《原神:我给散兵讲童话》 第1章 我遇到了人偶 【观前提醒】 1·cp散兵 2·文风\\u003d【意识流+童话风格】,没看懂可以@作者,一对一解释 3·主角魂穿(主角不知道这款游戏,别为难主角了)、没有系统、不是爽文,主讲二人成长的故事。 4·【第一人称文】,中间穿插第三人称补充视角。 5·有刀子,不是纯甜文,后期he 6·作者对于童话的定义就是【悲伤又美丽,且具有现实意义】 中间会画插图,画的不好请多多包涵 7·不用看书评,可以先读读,觉得不错就是对作者的鼓励(鞠躬),文笔也就那样,把期待放低一点。感谢捉虫。 8·写这个文纯粹自娱自乐,不是全职作者啊喂。 因为有很多宝子在看,所以很感激,也很喜欢和宝们互动,喜欢偷偷窥屏大家的段评。 9·打字慢、会卡壳,会为了阅读决定什么时候发文,除非上课去了,开了定时发布。没发肯定在写。 10·没啥好说的了,给大伙拜个早年。 【红豆泥阿里嘎多!祝大家十连满命,二十连专武精五!】 ------------------------------------- 我死了又活。 重生在一具脆弱的身体里。 没有父母的日子里我在村口讨百家饭吃,大人们都说我可怜,每当看见我瘦小的身子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多给我一些吃食。 当然,讨口饭吃总有不顺利的时候。 今年下雨打雷收成不好,村里的大人们很多都去某个地方挖东西了。 每家每户的日子都有够紧巴,抠抠搜搜过活,我这样的讨债鬼被拒之门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又是你!都说了没有多余的吃的了!” “砰!”的摔门声,炸的我耳朵疼,让我本能地捂住耳朵。 宇井阿姨站在门口,叉着腰指着我的鼻子,继续大声道: “真是有够丧门星的!晦气死了!” “你父母就是你害死的你知道吗!” 听到这样的话,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弹。 我根本无法反驳。 爸爸和妈妈……为了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 之后……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们两个的确是因为我而死的。 如果不是为了养我这样一个脆弱的孩子。 宇井阿姨继续指着我的鼻子骂骂咧咧。 瞧见她又在开骂的其他住户,纷纷关上窗户,视而不见。 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行为我已经感受不清了,陷入回忆里的我手脚冰凉,心情沉重。 “好了好了,你这张嘴!还不停了!” 宇井阿姨的丈夫这时走出了屋子,对我露出略微古怪的、又有些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孩子,就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吧。”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就拉着宇井阿姨进了屋子,彻底关上了门。 又吃闭门羹了啊…… 我眨了眨眼,用手指揉搓起衣角。 【不好意思啊孩子,就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吧。】 这句话,我这个月听了十几遍。 也是,他们也需要吃饭,饿肚子的确很难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才能考虑别人。 唉……饿啊! 快三天没吃饭了。 这样想的我,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是啊,我可不能饿肚子,哪怕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了。 毕竟如果我饿死了,明天屋顶上的破洞谁来修? 我不想死的时候我的尸体还泡在下雨积水的草堆上。 讨不到吃的, 那我只能去远处的树林里找果子吃。 我走啊走,走到村边的小树林里,爬到一棵树离我最近的树上。 唉,真是的,光是走这么一段路就不行了。 好不容易饿过头不感觉饿。现在体力消耗过大,我又饿了。 我趴在树干上气喘吁吁。 反正就很气,关键是我还够不着! 明明那个鸟窝,离我那么近…… “……你在干什么?”一道声音在树下传来,“树上很危险,快下来吧!” 我低头往下望,茂密的树叶遮挡着人的身形,我只能看到白到发亮的衣角。 谁啊? 我还没弯腰往下望,我坐的那个大树枝却突然断了。 根本来不及去够树藤,断枝连我一同向下极速坠落。 失重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蜷起五指。 这掉下去,不是死就是变残废。 看来……我这样孩子确实就是个短命鬼。 我心想, 随后又花了零点一秒安慰自己。 行吧。 这结局还算好的,死的时候还有人能看到。 如果这个人好心一点,说不定会帮我收尸。 我闭上眼睛,想象起果子“啪叽”砸到地上的感觉。 我过会儿…… 应该就和这个情况差不多吧…… “都说让你小心了。” 期待的死亡并没有到来,我似乎被人接住了。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 一阵风吹了过来, 紫色的头纱让他的面容若隐若现。 深紫色的短发如黑玉般闪着淡淡的光泽,宽大的白色狩衣精致华贵不沾尘埃,唯一裸露在外的脖颈,肌肤细腻的如同瓷器。 一双微凉的手臂紧紧将我抱在了怀里,我最终从紫色的朦胧之中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我…… 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一个人。 精致的过分,不似真人。 一瞬间我以为我又死了,是回马灯到上辈子的偶像电视剧情节,让我体验了一次被美少年明星抱在怀里的感觉。 “有没有受伤?”,他的声音轻柔平和,还帮我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 紫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观察我的反应。 过于美的一双眼睛。 眼尾的红晕让这双眼睛更如水般清冽。 前世的我没有见过窗外的花,但此刻…… 我却看到了花的模样。 这双眼睛……比书上紫藤花的颜色还要纯粹。 我摇了摇头,为了表达感谢,我又点了点头。 “谢谢您…大人……” 狩衣金饰,怕不是哪家世家贵族的小公子出来微服私访的。 “你……不需要这样称呼我。”少年沉默一瞬,他抿了抿嘴唇,“他们都称呼我为……倾奇者。” “倾奇者?” 我很好奇这个名词,轻轻咀嚼着发音,尝试学会这些词汇。 毕竟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哪怕我熟记的几个字符,都是自己偷偷学的。 他将我轻轻放下,又开口轻声为我解释: “「倾奇者」,指的是穿着、行为、言语、性情奇怪的人。” 我更疑惑了,这很奇怪吗? 明明是好看的过分。 我疑惑回答: “难道是因为您长得很好看吗?长得好看的确容易遭人嫉妒呢。” “他们是背地这样叫你的吗?这是不对的行为。” 他说自己是「倾奇者」的时候,眼里流露着悲伤…… 毕竟我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的岁数……嗯…应该还是要比眼前这个少年大的吧?不如安慰安慰他。 “这……” 少年愣了一会,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孩子竟然会这样认为。 他是【母亲】制造出来的人偶,没有名字,哪怕被人叫做倾奇者,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会让他像一个人类一样活着。 虽然这个孩子理解错了,但这……竟然是在安慰他。 少年将紫色被衣拨弄到肩膀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向小孩的紫色眼眸也流露出一丝温柔。 我看见他的笑,更加呆愣了。 「倾奇者」,应当是倾国倾城的倾吧。 第2章 人偶捡到了我 今天回村的时候,回头率要比以前多上几十倍、不、几百倍。 毕竟少年一直走在我身边,牵着我的手。还轻声询问我、我家的方向在哪里。 跟美少年回村,这待遇,一般人体验不到的。 住在村子里的小女孩小仓,趴在窗户边一直看。她头伸的像只鹅,眼珠子都快看地瞪出来了。 我握着少年的手又加重几分,心里有些得意。 哼,羡慕吧! 要你偷吃我烤的堇瓜! 一路上不乏有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倾奇者」?” “就是那个奇怪的人?!” “这到底是……?” “怎么那个孩子会带他回来……” 村子里大人们,不论是看我还是看少年的眼神,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过,这些声音、这些表情我都无所谓。 因为我现在很高兴,只想着把少年带到我的家,请他做客。 我家在村子的最远、最偏僻的地方。 穿过村子的中心,来到海边,有一个单独的、小小的屋子,那就是我的家。 我们到达目的地,我想邀请他进来,可少年却停住了脚步。 … “这是你……一直住的地方吗?”,少年听见自己的询问,带着些许犹豫。 一个破破烂烂的大草棚,没有门窗遮挡、没有柴火避寒。 透过破旧的木门缝隙往里面看去,角落里堆满了很多杂草,上面铺着一些碎布头缝成的小被褥,那是小孩睡觉的地方。 近距离看到这间屋子,少年更加惊讶与震撼。 这么糟糕的环境,这样一个瘦小的小孩子……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遇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爬树找吃的。 如果没有遇到他…… 那他会不会像树上的那颗鸟蛋一样…… 一个脆弱易碎的外壳,包裹着一个微弱的生命。 树枝断了、鸟窝散了。 ……掉在地上后,在不可闻的微响后,便直接碎裂。 还没破壳的鸟雀,倘若他没有发现他、没有接住他…… 液体流淌、外壳粉碎。 这个孩子,就是会这般消逝。 少年依旧站在门外,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他看着孩子在破旧屋子里忙里忙外的样子,那脸上沾染的尘土让他的胸口莫名一阵绞痛,似乎某些古老的感受再次被唤醒过来。 他想起刚刚接住孩子时,孩子那温热的体温。 幸好他接住了他,这个孩子不会冰凉。 易碎的事物,是需要呵护的。 … 我没有看到站在屋外少年神色。 此时的我忙着将角落里的大石头推到了空地上,那是我平时吃饭、做手工的“桌子”。 “杂草可能会弄脏你的衣服,你坐在这块石头上吧!” 我拍了拍这块大石头,还用手摸了摸石头表面。 我向他展示掌心,示意着这块石头很干净。 他在门外呆了很久,最后还是进来了。 看他低头欠身进屋、并小声说“打扰了”的样子,真的像是在我家做客一样…… 我真的很开心,替自己开心,也为他开心。 我将家里偷偷藏着的干粮拿了出来,这还是前段时间过节的时候大人们剩下来的好东西,我一直留着、没舍得多吃。 “你是不是饿了?快吃吧!” 我头一次招待客人,不清楚该如何表示。只能将干粮堆在石头上,再将自己做的小木碗和小筷子用衣服擦干净,一并放在石头上。 “哦对……没有水……” 我喃喃自语。是哦,客人来家里做客,总是要喝口水的。 我一只脚踏出屋子,却被少年给握住了胳膊。 “不用的。” 少年将我拉回屋子,他拿起了放在石头上的干粮。 “这些就够了,谢谢招待……” 他捧起干粮,捻下一块,放在嘴里咀嚼。风干到僵硬的肉干,就连他这样的人偶都难以下咽。 我看他细嚼慢咽的模样,一直没敢出声。此时我应该是很开心的,因为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原来招待别人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情吗?难怪大家都喜欢过节。 等他吃完,我又想出门找些果子给他当晚餐,被他拒绝了。 “我来吧。”他将我拦了下来,随即转身准备出门,“我是客人,没带什么礼物,现在自然要补回来的。” 真是奇怪的好人呢。我心想道。 我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月白色身影走到海边、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明明我才是那个……不会招待客人的人啊?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要吃上更好的食物、住着更好的房子才对吧? 傍晚的凉风灌入屋子,直接呛进了我肺管里。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即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第3章 我和人偶吃晚饭 彩霞尽数褪去,太阳也慢慢落下山,黄昏开始降临。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少年回来了。 看他抱回来的东西……我意识到,他超出了我的认知。 明明看起来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做事却很熟练。 少年甚至给我在河里捉了条鱼,然后又做了个篝火生火。 我也在附近的灌木上摘了些小果子,又用木碗去村里讨了点干净的水。 这一顿晚饭,也算得上丰盛。 鱼被串在枝条上,少年耐心地翻转着,香味都被烤了出来。 太香了,我闻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真好,有力气的人就是好。我最近太饿了,实在没精力跑到浅滩边找东西吃。 他还挤了些果子汁滴在鱼肉上,随后将串着鱼的枝条递给了我,他则抓着那个果子小口的吃。 ……这多不好意思,我吃多吃少都没什么关系的。 反正都饿习惯了,已经不差这一顿。 我把手心往裤腿上蹭了蹭,用干净的食指和拇指把鱼背上的一块肉撕了下来。 撕成条的鱼肉递到少年面前,我想让他也吃些。 “谢谢你,我不需要的。”少年摇了摇头,“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只好点头,可还是不放心,叮嘱道: “那你饿了就跟我说哦,我帮你再找些果子!” “我跟你说,晚上睡觉的时候饿肚子是最难熬的,肚子难受…很容易睡不着的!” 这些都是我的切身感受,全是大实话! “没关系的。”少年眼角微弯,似乎是被我的口吻给逗笑了,“我不会饿的,这些足够了。” 我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又慢慢啃了一点点,然后抬头看他。 少年神色柔和,轻轻点头。无声示意我快些吃。 唔……好吧。他似乎不介意我吃完这一整条鱼。 鼻尖萦绕着烤鱼的香味,太香了,真的很久没吃到肉了。 最终,没能忍住的我还是把它吃的一干二净。 … …… 直到临睡前,我还在观察少年的状态,生怕他饿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可能不饿,但现在说不定会饿? 我抱着被褥站在一旁偷偷瞄他,而他却把那条紫色的头纱垫到了草堆上当床垫。 “这样会暖和点。”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引到草堆上,让我躺下。 我低头看向我屁股下面这条精致的头纱……抱着被褥……横竖睡不着。 似乎因为多了一个人原因,夜晚的凉风并没有吹进来,篝火烘的人也很暖和。 少年坐在我对面随时看着篝火情况,燃烧着的火焰将他的脸庞照的更加光洁白皙。 我还是觉得太不真实了。 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是呆在含有金汤匙的家里,过着富足的生活。 可他为什么会出来呢?是离家出走吗? 我没有开口,因为我还没有资格去问他的过往。 想了想,我掀开被子的一角,开口道: “你不睡吗?” “靠在一起睡,会暖和很多。” 坐在我对面的少年,下意识摩挲起手腕,然后就见他轻轻摇头,用近乎哄睡的口吻催我睡觉: “快睡吧,这时候是小孩子该睡觉的时间了,再不睡,就长不高了。” 长高……?是哦,以后的我能长多高啊……? 能比他还高吗? 我的思绪随着他的话渐渐飘远。 吃完烤鱼、啃完果子的我血糖急剧攀升,吃饱就困,再加上这具身体还很小。 我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咕哝道: “那你过会儿也要睡觉哦……” “被子…给你留了一半……” 夜里不盖被子睡觉,肯定是会冷的,被冻过的我深有体会。 后来…… 后来我……自己做了一床被子…… 我揉了揉眼睛,努力挤了好几下眼皮。 最终,我凭借最后的一点意识,将一半的被子空了出来,蜷缩身子进入梦乡。 第4章 人偶想要照顾我 很不幸地是。 我发烧了。 唉,要命。 明明我昨晚吃的那么好、睡眠质量也很不错…… 生病的真不是时候。 我靠在草堆上,意识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像一盏忽明忽闪的灯。 少年察觉到我发烧后,就一直端坐在我身边。 他拧净湿布,用它擦拭起我的额头和手臂,为我降温。 过了很久,水换了一盆。 温度还是降不下去。 这时候的少年,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惊慌神色。 我嘴巴努力张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毕竟我的嗓子已经被烧干掉了,疼的厉害。 他注意到我应该是想说些什么,连忙给我端来了一碗水,喂到我的嘴边。 我大口大口地喝水,突然不小心呛到,呛得直咳嗽。 我开始剧烈的咳嗽,这种感觉,像是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太疼了,感觉肺都要破了。 他控制着力道拍打起我的后背、舒缓我止不住地咳嗽,还时不时给我擦擦嘴巴和嘴角。 见我不再咳嗽了,他又递上了一碗水,抓着碗的手很是小心地喂我。 这…… 我很愧疚。 因为我咳嗽呛出来的水,都把他的衣服给弄湿了,何德何能…… “没事的……”我想要安慰他,“真的没事……我……咳咳咳!” 他忽地将我的手握得很紧,这样反而让我有些慌张。 毕竟上辈子的父母,在我的床头也是这样握住我的手。这样的动作,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我抢在他先开口,努力解释: “我…比较体弱多病……所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总是生病……“ “没关系的…我生病已经生习惯了……” “这…对我来说是小病……” 缓缓地吸气又缓缓地吐气,我努力压下再一次咳嗽的欲望,直到肺管中的痒意平复,不再那么难受。 他依旧紧紧地盯着我看,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全神贯注,他在观察我现在的身体情况。 唉。 我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这样下去。 我不想麻烦别人,麻烦别人是一件让别人费时费力又费精力的事情。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他现在不要再管我。 “我…想眯一会儿……” 我朝他笑了笑,我感到很抱歉。 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此时,我应该可以和他一起吃顿早饭。 对于想要邀请客人的我来说,这才是最可惜的事。 然而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睡觉。 因为,只有睡着了,我才能不咳嗽…… 似是悲伤的神情又在少年的面上显露,看的我都快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由于嗓子太难受,不敢开口的我没法安慰他。 我只好再次牵起他的手,轻轻摇晃起他的指节,用口形无声说道: 【对不起呀,吓到你了。】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不用这么为我难过。】 生病这种事情,真的、真的,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件可以忍受的事。 之前没给他弄到好吃的晚饭也就算了,这时候的我还突然生病发烧了。 明明他是客人,今天却主客颠倒了,让他来照顾我。 我又在心里小声的对他道歉: 真的很抱歉,麻烦到你了。 希望你可以不用这么在意我的生病。 第5章 我继续被人偶照顾 后来几天,我一直持续不断地发烧。 高烧来了再低烧,低烧退了再起高烧。就跟沙滩上的浪花一样起起伏伏。 他一直在照顾我,喂我喝水,帮我降温还给我准备食物。 我怀疑他这几天根本没有睡。 但我没有证据。 一觉睡醒,今天的我,身体状态似乎好点了。 我睁开眼,他仍旧坐在我身边。应该是一直照顾我的原因,臂绳挽起他宽大的衣袖,纤细皙白的手臂扶我起身。 他虚揽我的后背,将额头抵上我的额头,确认我额头温度。 过近的距离,根根睫毛颤在我的眼睑上有些痒痒的。 被他揽在怀里的我,感受到属于少年自身的气息。 是那种很干净、但又有点凉凉的味道…… “烧退了。”,他轻声开口,漂亮的眼睛和我对视“我给你再找些吃的吧。” 像是证明少年的猜测。 话音刚落,我的肚子就发出一声“嚎叫”。 脸颊传来热意,红起脸的我连忙低下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他又将我慢慢放下,然后告诉我再等他一会儿。 虽然退烧,但身体仍处于虚弱状态下的我,并不能怎么动弹。 我乖乖点头,躺在草堆上等他回来。 … …… 篝火燃尽后只剩烧成焦黑的木炭和灰烬。 而我的身边放了几个日落果,这是他给我的早餐。 还是没什么胃口。于是我拿起其中一个小的,把另外几个推到他的手边。 我询问他的意见: “要一起吃吗?” 要吃一起吃吧!我还从来没和别人一起吃过早餐呢。 “好。” 少年注意到我期待的眼神,拿起其中一个慢慢吃了起来。 他似乎对早餐也不是很上心,吃下果子似乎纯粹是因为我想和他一起吃早餐。 啃着果子的我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我真的很开心。因为这算得上是我第一次和除父母以外的人一起享用早餐。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记录下来。 吃完果子的少年这时候突然起身,将放在一边的一个碗端了过来。 “先把这个喝了吧。” 我定睛一看,碗里呈着墨汁一样颜色的汁。 一闻味道就知道,这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药味。 但他似乎有些犹豫,碗抓在手里半天不递给我,紫藤色的眼眸时刻注意着我见到药时的反应。 估计他是觉得小孩子都不喜欢喝药吧。 于是,他又开口道:“喝完就给你吃点甜的东西。” 嗨呀,这有啥呀! 我接过碗,直接一口干了。 喝完后,我又把空碗底展示给他看,有些炫耀的意思。 怎么样?不错吧,这样的苦味,小意思啦! 我有些自得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弯起眼角。 突然,他再次牵起我的一只手,将我的五指伸展,手心被摊开。 一块小小的饴糖放到了我的手心上。 “这是糖。”他笑的温柔,伸手摸起我头顶软发,“这是喝完药的奖励,快吃吧。” 我低头看着糖,又瞥了一眼那个被我喝完药的碗……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他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些的? “我……” 我低下头,想要开口却组织不好语言。 “谢谢你……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呢?” 身无分文的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道谢。 这具身体太过脆弱,做不了什么活计,这些钱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呢? 还是说,他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已经把我当作朋友了吗? 我的心泛起苦涩。 是的。 朋友。 因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又如此照顾我,我在心里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 我感觉我的心思很糟糕,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和一个生病的人当朋友,我不敢问。 … 少年看着孩子道谢、看着孩子沉默,看着他欲言又止。 犹豫又怯弱的模样,这个孩子有求于他。 明澈的双眼倒映出他的脸,孩子想要触碰但又不敢的样子,小心翼翼极了。 他的胸膛萌生出某种预感:他能亲手庇佑这只羽毛尚未丰满的鸟雀。 “……你的家人呢?”,少年斟酌着开口,端详起小孩接下来的反应。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有些笃定这种想法。 “这几天我在你家做客,却一直没有看到他们。” “我的家人?”那个孩子有些怔愣,喃喃道,“我的爸爸妈妈吗?他们都不在了……” 预感成真。 他的胸口跳动一瞬,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了一些期盼。 “那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这次,他……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同伴了吗? 第6章 人偶成了我的家人 家人。 家人…… 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这个词就似乎随着我的离开也变得遥远。 而当我再度睁开眼后,再次拥有家人的我,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时光。 可没多久,这具身体的父母相继死去…… 「家人」,这两个字也随之变轻。 这种感觉,就像气球一般,悠悠地、笔直的升上天空。 只剩一人的我,每当抬起头看向天空,就会有种感觉: 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像一只气球一样,越飘越高,消失在云朵里。 现在,却有人想成为我的家人。 「家人」 气球的绳子,似乎再一次被人握住,重新拥有了重量。 感激、庆幸的同时,更多的是—— 不可思议,我无法理解。 我体弱多病、脆弱不堪,应该是时日无多之人。 他长相俊美、衣着华贵,应该是贵不可言之人。 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云泥之别,他为何要向我抛来橄榄枝? “为什么……?” 我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复杂的情绪在我胸口翻涌,我定睛看着,试图从他紫色的眼眸里获得答案。 少年欲意张开的口,慢慢合上,没过多久,浅色的唇又再一次缓缓张开: “因为……我也是被抛弃之人。” 少年终于回答,他揪起衣领,视线虚虚焦距着。 想起什么的他,紫色眼眸哀伤至极、脆弱又美丽。 原来…是这样吗? 因为我和他都是被抛弃的人吗? 我想起前世、想起过去,看到现在。 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此刻我的确能和他感同身受。 “当然可以。” 我的前世和今生同时回答了他。 如同濒死的人抓住了施救的草绳,妄念也在我的心中滋生。 原来,这样就能成为家人了吗? 究竟是我的遭遇让他心生同情、想要施救于我,还是他自身的期待给了我顺杆爬的机会呢?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条要往上爬的蛇。 “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我朝他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牵起他的手作为友好的证明。 … …… …… 成为家人后的第一顿午餐,我吃的十分满足。 吃完饭后,有了些力气的我开始收拾屋子。 既然决定要和新的家人一起生活,那就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首先想要去叠的就是那条长长的头纱,用手去摸才知道料子有多么好,手感比我上辈子的床单还要顺溜。 我捧着头纱开始折叠。 一步又一步,要小心也要慢慢来……努力让它成为最规整的豆腐块。 叠好后,我又双手捧起头纱,递到他眼前。 “谢谢你的头纱……”,我小声说道。 少年也礼貌性的向我道谢,双手接过时,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心。 指尖残留微凉的触感。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在照顾我的这几天,也有牵过我的手,每一次他的手,都是凉的。 这让我想起妈妈生病时候的手, 也是那么凉。 兴许他也和妈妈一样,哪怕生病不愿意跟我说。 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焐热,手一直冷会很僵的。 我赶忙摊开双手、嘴对着双手掌心哈气,又往脖子上捂了捂。 感觉差不多热了,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我的举动让他露出略微疑惑的神色。 “两只手一起捂,很快就会暖和的。”我开口解释,生怕这样的举动冒犯到他了,“你的手,一直都很凉……” “没事的,不用。”他轻轻摇头,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是人偶,不怕冷的……” “……人偶?”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怕冷。” 不怕冷、不会饿还不用睡觉,真厉害啊…… 说老实话,我有一些羡慕。毕竟这样的身体,一定很健康。 可能他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接受了他是人偶的事实,反而让他有些惊讶。 … 少年紫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孩子,问道: “你不害怕吗?人偶,是非人之物。” 不是神、不是人、也不是花鸟虫兽,是夹杂在其中的尴尬之物,在天地之间都没有最终的归属感。 虽然丹羽曾对他说过,他是人,只是缺少了一颗心。可他并没有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颗心,又从何证明自己为人类呢? 孩子听到他的疑问,脸上的表情很是茫然。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困惑地圆起眼睛,紧接着又眨了眨。 “所以呢?”孩子很是不解,偏着头继续说道,“你并不可怕啊,相反,你对我很好,甚至还要和我成为家人啊。” 少年再一次被提醒,下意识之间,他自己都跟着轻轻点头。 是的,家人。 这个孩子是他的家人。 「人偶」又如何,「倾奇者」又如何? 现在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了倾奇者的朋友、倾奇者的家人…… 他的「同伴」 当两个人之间有了联系,那就是彼此的归属。 他不同于枝杈,身为造物的他,不会轻易折断。 而属于他的鸟雀已经停在了他的枝杈上了,不是吗? 第7章 我给人偶讲故事 我一直留有一半被子的空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少年躺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上的星星。 事实证明,石头都能被焐热,更何况是人偶。 在被子和我手心的不断努力下,我和他交握的手逐渐变得温热。 “快看!你的手被我捂热了!”,我有些兴奋,动了动指节,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他哭笑不得的表情都是那么好看,可他依旧点头附和着我的话,还帮我盖被子。 透过房顶上的破洞,我和他一同仰望起天上的星星。 黑夜布满繁星,闪烁的它们像是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银河。 我颇有兴致地给少年说起牛郎织女的故事。这个故事里就有银河。 故事说完、听完的他眼中透出不能理解的情绪,他微微蹙眉,问我: “为什么这个叫做牛郎的人……要取走仙女的衣服呢?这是犯法的吧?” 只见少年突然有些扭捏,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而且……牛郎竟然还去…去看仙女洗澡…那不是全看……” 额,看来他是个纯情的人,是我说错故事了。 为了不冷场,我又换了一个故事。 这是星星城堡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很贪玩国王,他总是想方设法的贪玩。有一天,他觉得星星很好玩,于是就命令全国的魔法师将星星全捉了下来,并建造了一个星星城堡。 在城堡里,国王每天都在和星星玩,让星星唱歌、让星星跳舞。 可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每天都很冷清、很空旷。每当人们抬头望向天空,只能看到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渐渐地,孤独的月亮也不愿意出来了。天上从此变得黑漆漆的,没有天上星星陪伴,人们会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孩子们也不能再一起数星星了。 有个小女孩名叫菲琳,她是魔法师的女儿。她很喜欢天上的星星,但现在她看不到星星了,她一天比一天难过。 于是,她想到一个办法,她收集了很多彩色的水晶,将这些水晶变成星星的模样,并给这些水晶安上了会飞的翅膀。 过了几天,国王来菲琳的家做客,她让这些会飞的水晶星星在花园里跳舞唱歌、并飞到了国王的身边。国王一眼就相中了这些星星,他想要女孩将这些星星都送给他。 女孩假装不愿意,国王便开出了一个条件,如果女孩愿意将这些彩色的星星都给他,他愿意满足女孩的一个愿望。 女孩对国王说道: “我想要城堡里的那些星星,我要用这个作为交换。” 国王同意了,带回了水晶星星。而城堡里的星星又再一次回到了天上。 在夜空中,它们变得更加明亮、更加耀眼灿烂。 迷路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孩子们又可以比赛数星星了,月亮也不再孤单了。 为了感谢菲琳,人们把一颗最美丽的星星命名为“小菲琳”。 … 故事说完。 我指向天上一颗很明亮的星星,对少年说道: “说不定,天上真有一颗叫小菲琳的星星哦。毕竟这片星空,这么大、这么广阔。” 我自认为这个故事还是不错的,很可爱还有些寓意,而且最后所有人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有时候会想,我来到这个世上还是有些意义的。 因为现在的我不会总是呆在单独的白色房间里,即使无人相伴,天上的星星也会陪着我入梦。 哪怕我和以前一样,身体孱弱总是生病,可我拥有了踏出屋子的权利,可以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 少年静静侧过头,悄然注视着身边的孩子。 孩子仰望天上星空的眼瞳里透露着渴望。 他顺着孩子手指着的方向,看向天上那颗名叫“小菲琳”的星星。 他轻声询问孩子: “那你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更远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星星的地方。” 国王不懂星星的珍贵,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占有这些星星。会因为出现的新的、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而喜新厌旧。 星星的归属是夜空,而不是一座囚禁它们的城堡。 他才不会变成像国王那样的人。 他想要守护的鸟雀,也不应该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既然成为了家人,他就有责任去怜爱这个孩子。 他的小鸟雀,如果你的翅膀还没有长出羽毛,那么,就让他托起清风,带你飞翔吧。 第8章 人偶和我过家家 当人偶成为了我的家人后,我的生活丰富多彩了起来。 他教我识字、陪我看书,一起去采果子,一起生火做饭。 吃完饭后,我们一起聊天或是一起玩耍,又或是一起躺在草堆上,闭上眼睛一起休息。 我感受着陪伴的美好,我想他同样也是如此。 当然,头等大事是要修理屋顶上的破洞。 此刻,我正用力仰头望着正在修补破洞的人偶。锤头的声音咚咚作响,木棍、瓦片和茅草填补完房顶上缺损的那一块。 修补完后,他欲从梯子上下去。 我快步走到梯子旁,努力扶住梯子,想让人偶更安全一点。 安全落地的人偶轻声说着感谢,随后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 “你在家等我一会儿,我把工具还给他们。” 用于修补的工具是人偶找村民讨要的,现在他要将工具还回去。 我拉住他的衣角不撒手,我也想一起去。 人偶没有迈步,微微抿起嘴唇的他有些不赞同。因为我生病才刚刚好没多久。 见他不说话,我又急急说道:“我身体好些了!我想和你一起去!” 说话的同时我握住他的手,轻轻拽了拽他的指尖。 人偶和我无言对视良久,终于,他妥协了。 精致的面容带上略微无可奈何的笑意,他回握起我的手。 “那你乖乖跟紧我。” … …… 生病初愈的我时隔近两周才又来到村子里。 一路上,我和人偶接收着村民们的各样视线。更多人的视线,是在看人偶。 最为瞩目的他神色平和,并没有人在意这些人的目光。 为了迁就我的步子,他缓步牵着我,直到来到宇井阿姨家门口。 我下意识贴近人偶,用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他垂眸问我。 “我在门口等你……”,我细声说道“我就坐在这块大石头上等你!” 我不想再被宇井阿姨骂。耳朵真的会很痛。 人偶颔首,上前几步敲响房门,随后他被请进了屋子。 我坐在屋子边的石头上等他,无聊的我揪起几根长杂草,想编东西来打发时间。 一个碎石子不痛不痒地砸到了我的手臂上,头顶传来声音: “喂!你!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 我抬头看,是小仓。她正叉着腰质问我。 “关你什么事。”我皱起脸,“我不想和你说话。” 偷吃我堇瓜的小坏蛋。就是因为她,害我之前饿了一天一夜。 “他是妖怪!”,她用手指着我的胸口“小心他把你吃掉!” 什么跟什么……怎么可能是妖怪,他是人偶啊。 “他才不是妖怪!是他在照顾我!”,我有点生气,反驳道“再说了,哪有那么好的妖怪!还先养着再吃掉啊!” 本来就是,我体弱多病、又这么瘦小。真要是妖怪要养肥了再吃我,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我在跟你说真的!” 小仓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耳边。 “有几个大人都看到了!说他原本的手指是黑乎乎的,现在全好了!” “那么严重的伤,只有妖怪才能自己好全!” 有几个、哪几个?这种在背后说话的大人真让人讨厌! 我瞪她,朝她发火:“你再这样说,我就跟你爸爸告状,说你之前偷偷拿钱买陀螺玩!” 这是我亲眼见到,也是她自己跑到我面前向我炫耀的。 小仓顿时面色慌张,生怕我会这么做,往后退开好几步。 “你别说出去!”她气急败坏的跺脚,“那我不说他了,这总行了吧!” 我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这时候,人偶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小仓瞅见他,像是真的见到了妖怪一样,惊弓之鸟般立刻跑到没影。 我跑到人偶面前,把编好的蝴蝶展示给人偶看。 人偶很给面子的夸我手工厉害。 “给你!送给你!”,被夸奖的我十分开心的直接将蝴蝶塞进他的掌心里。 他有些惊讶,盯了掌心好一会儿,眉眼更为柔和。 人偶这时候露出的笑容,让我想把最好、最新奇的东西都分享给他看。 我想做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偶布娃娃,展示给他看。 … …… …… 今天,我正缝制着属于我的小人偶。 人偶跪坐在我的身旁,聚精会神的眼中带上好奇。 他似乎也想要知道,最后我究竟会制作出什么样的布娃娃。 小小的一个布娃娃,深紫色的短发、白色的衣服上绑着淡紫色的带子。 我给我的布娃娃戴上了黑色的小手套,缝上了两个圆溜溜的小眼睛。 成品完成。 “你看你看,这是你!” 我将我的布娃娃捧到他的面前给他看,想要获得他的夸奖。 最后的成品竟是他…… 他存在的证明,被一双小小的手给再次创造、再次捧起。 紫藤色的眼闪烁起光芒,少年的眉眼满含笑意。 “做的很好。”他笑了起来,夸奖性的摸了摸我的头,“它和我很像。” 我抓着属于我自己的布娃娃,爱不释手。 今天我将一天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个小人偶上,十分上心。 一旦专注地做某件事情,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现在已经是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了。 看到少年起身、很是自然地在屋内忙前忙后,我抓着布娃娃有些不好意思。 环视一圈,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家中的东西早已摆放整齐。 今天我沉迷于做手工,家里什么事情都没干…… 我坐在草堆上有些垂头丧气。 他似乎察觉出了我的异常,正在削皮的手顿住了。 他放下小刀和堇瓜,几步走向我,蹲下身子和我平视: “怎么了?” 紫色的眼眸注视着我,近距离看还带着一抹宝石般的蓝色。他的眼里满是关切,耐心的等待着我开口。 “对不起……”我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说过要一起做家务的。” 我很愧疚,今天的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沉迷于做手工,忘了家务也忘了陪着他。 他眼睛微弯,笑意温和。 “没关系的。”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比你大些,照顾你是应该的。” 他让我继续坐在草堆上休息,而他则继续准备着晚饭。 晚饭是堇瓜粥,稻米是他从村民那里获得的报酬。 为了照顾我、为了解决我的一日三餐。 不需要进食的人偶开始频繁往返于村子,做起一些活计。 没想到,少年真的会很多东西。 村民们也惊讶他的能干和聪慧,平易近人的过分。 有时候待在他身边的我,看着他和人交流、再看向其他村民投射而来的视线。 像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能感觉到村里人对他的疏离和微不可察的防备。 「倾奇者」也好、「浮浪人」也罢,被喊做什么代称,少年都无所谓。 没有名字的我,同样也是这种待遇,他们更多时候,都是「喂」、「你」、「过来」。 一般普通人会因为听到这些代称而变得愤怒, 可我和他,并不会因此而感到什么不快。 我是父母离世、无人可依的孩子,我的爸爸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就因病去世了,留下的只有一直抱着我哭泣的母亲。 只要给我吃的,随便怎么称呼吧,只要能让我不饿肚子。 他是流离于世、被人抛弃的人偶,他也被人遗弃,让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少年对我说过,随便他们怎么称呼吧。好的坏的,都会使他短暂地成为人类、成为普通人。 在我望着人偶发呆思考的同时,晚饭已做好。 他给我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我却盯着他的手发愣。 干净白皙的手指、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边缘,就连指尖都泛着好看的颜色。 烛火将人偶白皙的手背照的近乎通透、青色脉络在薄薄的内里延伸,提醒着我这并不是一件被精心雕琢过的瓷玉,他不是死物、是会被温暖而变得有温度的一只手。 也是这只手,在我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时候,因劳作而受伤、又因自身为人偶而伤口愈合。 我不禁想。 这只本该抓着金桧扇的手,为何要经历这些伤口呢?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我的手心再一次贴上他的手背,用温度让人偶的手再一次变得温热。 他也任由我握着他的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将勺子递给了我。 我问他:“我能去你曾经住着的房子看看吗?” 我好奇他的过去,好奇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现在的我虽和他相似却又不同,就像两片相似又不同的雪花。 因为,我开始【在意】他了。 第9章 小猫做了一个梦 【散兵视角,童话风格】 黑色小猫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它正在流浪,爪子因不停赶路而受伤,在路上留下血迹。 可它却停止不了自己的脚步,因为它是一只只能流浪的猫,因为自身的缺陷被人遗弃,它再也没有家了。 它走啊走啊,走到了一处村庄里。 村庄里的动物发现这个外来的客人,都不敢和它多说话。 更何况这只猫还是一只受伤的、流浪着的黑猫。黑色是不祥的颜色。 大家看见猫爪子上的伤口,害怕鲜血害怕黑色,纷纷将窗户紧闭。 黑猫并不在意村里其他动物的防备。因为冬天快到了,它只是暂时地待在这里而已,等到春天来了它就会独自离开。 有一天,它在村庄的不远处发现了一只幼小的小鸟。小鸟整天睡在凌乱的鸟窝里,不自己捕食、只会四处到邻居家讨吃的。其他动物都不喜欢它,甚至想离它远远的。 黑猫躲在远处观察了这只小鸟好几天,认为它是一只狡猾的小鸟。 直到有一天,邻居家的门被敲响,小鸟站在门口。 邻居很生气,大声告诉它: “快要下大雨了!我们没有多余的吃的了!你的爸爸妈妈也是因为在大雨天找食物而失踪的!你应该体谅我们的难处!” 小鸟实在讨不到吃的,只能自己去树林里寻找。 小鸟爬啊爬,终于上了树,可它根本不会捕食,如何才能拿到树上的果子呢?于是小鸟趴在树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黑猫觉得它的样子奇怪极了,走到树下张望。它近距离看才发现,原来小鸟的翅膀是没有羽翼的,只有光秃秃的一层骨头。 小鸟没有羽毛、又怎么飞到森林里去找食物呢? 黑猫对自己曾经的想法很是愧疚,决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决心帮助这只小鸟。 它将小鸟救了下来,小鸟很是热情地邀请它去做客。 黑猫知道,小鸟并没有朋友,它是第一个客人。 小鸟的鸟窝是鸟爸爸鸟妈妈留给它的,虽然很破旧,它却很珍惜,在里面摆了很多可以御寒的杂草和石块。 小鸟也将自己最好的食物递给了它,还让它坐在最干净的石头上让它休息。 黑猫将爪子上的伤口展示给小鸟看,问它: “你不害怕吗?这些伤口里都是鲜血,难闻又可怕。” 小鸟抬起自己的翅膀,展示着: “这有什么,我的翅膀上只有骨头、没有羽毛,也很可怕呀?” 黑猫向小鸟展示着自己黑色的皮毛: “它们都觉得黑色是不祥的颜色。” 小鸟沉默了,因为它并没有想好回答。 直到第二天,黑猫发现小鸟生病了。生病的小鸟很是愧疚,想让它离开这里。 黑猫摇了摇头,它愿意留下来照顾它。 突然,小鸟像是想到了什么,回答了昨天黑猫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我会生病咳嗽,所以它们也离我远远的。” “所以我们都一样!你不用再担心了!” 只要爪子不再受伤,就不会有鲜血,也不会变得可怕。 只要翅膀长出羽毛,就可以飞翔,也不会再饿肚子。 黑色的皮毛、生病的身体,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吗?这一刻的它,望着自己的爪子、看着小鸟的翅膀,开心的笑了起来,它突然感觉不再孤独了。 黑猫做完了梦,在梦快要结束的时候,决定和小鸟成为朋友。 第10章 我和人偶出远门 他点头同意的很是果断。 果断到我说完的下一秒,他就开始收拾行李。 而我正在唏哩呼噜地喝粥,开始期待起我的第一次出远门计划。 …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出发了。 我牵着人偶的手,离开了屋子、穿过村子的中心。 我和他再次接收到村里所有人的注视。 可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他们的反应。 我们两个人走出村子,路过花丛、穿过树林、趟过小河。 从午后走到傍晚,我们发现了一个山洞。 显而易见,我和他都知道。 仅仅一个下午,是到不了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现在我们住在这个山洞里,仅仅是为了解决吃饭和睡觉问题。 山洞荒芜昏暗,尽是碎石,其实并不适合让人落脚。 但我还是十分兴奋,对山洞里环境很是好奇,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 玩性大起,我开始堆砌石子。人偶则捡来枝条升起篝火。 当石子堆成一座小墩,我丢下石子挪到人偶身边。 我和他一同坐在篝火旁取暖,头纱笼罩在我们二人头顶的上方,形成了一个很是私密的小小空间。 我和他躲在头纱下玩着翻花绳。 他将绳子翻成渔网状让我解,我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我没玩过翻花绳。 他低声笑了起来,胸腔间传来轻微震动。 他开始一步步教我怎么解,我跟着他的步骤一点点将他手中的绳子解开。 绳子解开,套在了我的手指间。 我乐此不疲,继续缠着他玩不同样式的。肩挨着肩,听他讲着其他有趣的小游戏。 竹蜻蜓、丢手绢、剑玉、秋津羽戏…… 人偶还说到,人们过节时会举办祭典,人会很多很热闹,有各式各样的摊位,小孩子们会戴上面具在夜晚的河边放烟花。 “那以后我们也一起去祭典吧!”,我双手握拳,向往极了“我想和你一起放烟花!” “好。”他含笑点头,“等你身体再好些,新年的时候我们就去玩。” 我连连点头,开始想象手拉手一起逛祭典的样子。 我和他聊啊聊啊,从傍晚聊到晚上,直到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皎洁的明月散发着淡淡光辉,我和他望着远处的夜空,一时之间都忘了说话。 “想去更近一点的地方看星星吗?”他问道。 我轻轻点头,他牵起我的手站了起来。 一起走出山洞,我跟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往前。 我和他走啊走啊,从林间小路走到半山腰,直到抵达山顶。 其实我走到一半就已经累得走不动路,后面的路程都是他背着我向前的。 到达山顶后,他将我轻轻放下,让我坐在草地上。 视线顷刻间变得开阔,山下的房子都变得很小,它们排排坐挤成了一片,像挂在大地上的一串串的小贴画。 仰望天空,夜幕如无边无际的大海,缀满水晶般的星星,灿烂到不可思议。 我,看见星星了! 很近又很远。 伸出手,月亮被我的掌心遮盖,莹白色的光芒覆在我的指尖。 星空很大,大到我的双眼装不下,可现在的星空又很小,我的双手掌心可以遮住很多。 前世的我无数次伸出手,覆盖住的只有白色的天花板和一扇小小的窗户。 针管趴在我的手背上,静脉里游走着冰凉的药水。 当我最后一次伸出手的时候, 那些大人们都是一副很焦急的表情,一旁的机器也开始响个不停。 妈妈在我的耳边哭泣,爸爸大喊着让我不要走。 当时, 我伸着手, “滴”的一声响,长而尖锐。 我眼前的世界也慢慢由白转灰,随之堕入黑暗。 此刻。 再次伸着手的我,已经从前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因为有一双微凉的手,握住了我。让我获得了更多、更美好的事物。 星星的光,好绚烂啊。 “谢谢你。” 我眨动眼睛,莫名有眼泪掉落。 流着泪的我用双手遮住了星星,不想让星星看到我的眼泪。 “谢谢你……” 我哭着向他道谢。 我的家人,我的人偶同伴,谢谢你。 第11章 人偶把我背下山 自从母亲走后,这是我再一次的哭泣。 哭完后的我,体力消耗过多,浑身使不出力气。 人偶背着我一路下了山。 我趴在他的肩头,侧耳的紫色鬓发柔软,随着脚步小幅度微微晃动。 一路无言。 在山顶上,人偶看到我突然哭了后,就立刻安慰我,用巾帕为我擦泪。 边哭边向他道谢的我,话语细碎到听不清。 人偶却听到了,他轻拍起我的后背,安慰我的话很是温柔。 可是,被人偶怀抱着的我,看到了他略带哀怜的神情,眼底的悲伤近乎溢出。 明明哭的人是我,为什么他仿佛也要掉下眼泪呢? 我微微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后背,想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听不见心跳。 我有些恍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他是人偶的缘故吗?原来人偶是没有心的吗? 可这样的他和我并有区别,人偶他能够感受到我的难过,他自然也有内心的声音。不过是我听不到而已。 山间起风了。 吸到风的我又开始咳嗽。 “怎么了?”他没有回头,又将我往背上靠了靠,“是风太大了吗?那你快把包裹里的被衣拿出来裹上吧。” 为了不影响他下山,我小幅度地从他背后的袋子里抽出头纱,罩在我和他的头上。 紫色的头纱笼罩着我,如雾般朦胧我的视线。 我再一次看不见四周,唯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他的后颈和衣领。 轻轻将头抵在人偶的后颈处,干净微凉的气息将我环绕。 我躲在这片更加狭小的空间里,心中无比安定。 少年如人一般轻微呼吸着,后背也跟着缓慢起伏,平稳富有规律。 渐渐地,我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睡着了。 在梦里,我的妈妈正在和我说童话,是小王子的童话故事。 妈妈的声音轻柔和缓,和我讲述小王子在六个星球冒险的经历。 他遇见了很多人,有国王、有爱虚荣的人。 有难为情而喝醉酒的酒鬼、有数着星星的商人、有无私奉献的点灯人、有不了解自己星球,却很博学的地理学家。 有咬了小王子的蛇、有孤独生长的沙漠花、有玫瑰园。 有调度着火车的扳道工、有贩卖解渴药的商贩、有聪明的狐狸以及叙述者飞行员…… 故事的最后,是飞行员和人们讲述着这一切。他一直怀念着他和小王子共度的那段时光。 我在梦中听得懵懂,有着说不清的惆怅情绪盈于胸口。 可能是我的表情有些古怪,妈妈笑着拨弄开我额前的碎发。 我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对模糊的面容说道: “妈妈,我想把小王子的故事……讲给我的朋友听。” 妈妈很是惊讶,但又为我高兴:“呀,你交到朋友了吗?我的宝贝真棒呀。” 我再次流泪,轻轻将脸贴近母亲的掌心,呢喃道: “对…是我的朋友。妈妈,我有了新的家人了……” 梦里的我有人陪伴,梦外的我不再孤独。 分明知道是梦,可为什么我会哭的那么真实呢?我止不住地抽噎着,胸口难受极了。 微凉的手臂将我揽在怀中,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像只小鸟一样,蜷缩在美好的怀抱里。 他将我抱在怀里,轻声问我: “……那你,开心吗?” 我咧开嘴角,朝妈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开心。”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我乖巧地靠在她的怀里,和她说起现在的事情,说起我的经历、我的冒险…… 以及,我最为珍贵的家人。 我和妈妈呆在白色的病房里聊天,直到月亮升起、星星挂上夜空。 掉落在我脸颊上的星星,发着光,又微微凉。 他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声哄我入睡。 第12章 我去人偶家参观 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山洞里了。 人偶则坐在我的身边准备着早饭,是好喝的萝卜时蔬汤。 待我们一起分享了食物、又收拾好东西。他再次牵起我的手带我离开。 慢慢行走间,在这一次的夜晚,我们来到了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我仰起头看向这个名叫【借景之馆】的大房子,与其说是他曾经的家,更像是一处观光景点。大门上的花纹图案我看不懂,但精致繁复很是好看。 踏入借景之馆之后,内里的景色更加美丽。 布置讲究精美的华贵庭院里,一棵红枫树被风吹落了叶子。 一片又一片的红枫叶轻轻落在白沙地的纹路上,像是点在由白沙汇聚成的水流之中,随着微风缓缓飘荡,时而向西、时而向东。 古朴的观景俱净独特,心也跟着平静下来。这也是我没见过的景象。 我不由得赞叹道: “……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吗?很漂亮呢!” “就是没什么人……” 这么大的房子、这么美的景色,以前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吗? 令红枫吹落的凉风拂过鼻尖,嗓子受不得风吹,我频频咳嗽起来。 人偶几步走到我面前,挡住风口。轻拍我的后背、舒缓我的咳意。 再次回到这里的他反应平淡,甚至称得上不在意。 比起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现在似乎更加在意我的身体状况。 … 人偶开口回答了我的话: \\\"跟你一样,我也被人遗弃了。那时我就住在这里。\\\" 没有人偶的借景之馆竟然也会变得如此破败不堪吗? 人去屋空后,永恒似乎也因为他的离开而被打破。曾经雕梁画栋,现如今满目荒凉。 他无声感叹。 他环顾四周,散了架的门窗、破了洞的天花板、布满蜘蛛网的屋檐。 还有这些永远不会凋谢的红枫树……景色…很是压抑…… 这不是可以用来居住的环境。 … 人偶垂眸对我说道: “……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不会搬到这里来。” “嗯。”我点了点头,能理解。 毕竟我只是来参观的嘛,如果这个房子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回忆,那他为何还要离家出走呢? 我向他请求,想到别的地方转转。 他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前往下一处。 这里很大很宽敞,一时之间竟然参观不完。 我像是探险秘境一样拉着他一同漫无目的的闲逛,还在这里发现了一间锻造室。 兵器搁置在阴暗的角落或是散落一地。锻造台上的尘埃积成灰絮、缠绕蛛网。 但这样的环境又是熟悉的。 这让我想起死去的父母,我们一家三口、曾经的屋子里也布置了这样的东西。 我猛然意识到:和人偶相处至今,我还从未对他提及父母的死因,还有他没来之前的生活。 他把自己是人偶的秘密告诉了我,那我肯定也要和他交换秘密呀。 作为友情的证明,于是,我将曾经的回忆分享给他: “听说,我的爸爸妈妈以前都会打铁锻刀。可是,后来工厂的管理人去世了,爸爸病倒了……” “就像我一样,他老是咳嗽。后来,妈妈也像他一样咳个不停……” … 走路带起的风扬起灰尘,孩子又不断地咳嗽。 从孩子的话中,人偶明晰了一件事: 踏鞴砂里的很多人在接触到黑气之后,也会变成这样…… 看来他的父母也是如此。 人偶揽过孩子的肩膀,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着,仿佛再咳下去就会散架。 好单薄,比羽毛还要轻…… 更何况他拥着的这只雏雀,甚至连自我取暖的羽翼都没有。若是被外物影响,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如这世间,最易碎的物品。 他对怀中的孩子说道: “但你不能这样,要遵守跟我的约定……” 人偶没来由地有些慌张,在心中反复确认着孩子的身体状况。 炉心已经被他关闭、黑气也不再蔓延。 这段时间他一直给孩子买药治病,孩子的身体也逐渐好转……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抬头仰视起把我抱进怀里的人偶,他明明很想抓紧我、却又不敢用力,仿佛我才是一件会摔碎的瓷器。 这种眼神…… 对于死亡,其实我一知半解,但我觉得这是迟早会到来的事情。 然而,每当我看到父母隐忍的面容上流露出这种眼神时。我的心情也会跟着沉重。 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不介意,而放弃他们的对于我的期望。 那种对生的渴望,会灼烧我的胸口。 这虽是爱的枷锁,可我甘之如饴。 现在的「我」已经是人偶的家人,那我就会做属于他的乖孩子。 就像曾经对妈妈那样,为了安抚他的焦躁,我也必须与他承诺。 “嗯,我们已经是家人了,要一直一起哦!” 我再度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伸出小拇指,笑着和他拉钩。 拇指相碰,这是永远不变的约定。 第13章 人偶和我要留宿 我太贪玩了,在借景之馆里逛了很久,直到惊雷回荡山谷,倾泻暴雨。 我们要在这留宿一晚了。 馆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馆内阳光被永恒停住,定格在窗棂的一角。 人偶将我带去一个房间内。 空荡荡的,相比较外部的装潢多样的庭院,这个房间并没有什么摆设。 “这是我曾经住的房间。”,人偶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这件事。 他牵着我的手如此冰凉。 我不做声,将包裹里用来引燃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我们二人中间。 人偶默默搭起篝火。 篝火在围炉内升起,为这个房间提供温暖。我抱着我的布娃娃,跪坐在人偶的对面。 紫藤色的眼瞳映染火焰的橘红,人偶轻轻开口,讲述曾经的过往: “母亲将我遗弃在这里,因为我出生之时在她的面前流下了眼泪,这是残缺的证明。” “当时的我,一直呆在这间屋子里,看着这些重复的美景,时间都仿佛被停止了。” “我很疑惑……为什么,我会被抛弃呢?” “但后来,我把这些疑问抛在脑后了。因为我从这间房子里走了出来,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善良正直、坚毅柔软……” “我开始好奇,人类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人偶微垂眼眸,如鸦羽般的睫毛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 “我也想拥有一颗心脏。” 随着他的话语,我的大拇指不自觉地摸索着布娃娃的身体,布娃娃内里只有碎布和棉花,并没有一颗属于它的心。 木炭溅蹦出几颗火星,我眨了眨眼睛,慢慢开口: “你是说……你想要一颗心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故事……” 我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锡兵和舞蹈姑娘。 我向他讲述了这个故事,在锡兵死后,人们在壁炉的灰烬中,发现了一颗小小的心。 听完故事的人偶,回以沉默。 许久之后,才低声开口: “可那只是心形的灰烬吧。” “那不是心。” 他也曾拥有过一颗心,会跳动会保护他,甚至到了最后,那颗心被炉火弄得枯萎。 然而这颗心脏,是杀掉了无辜之人从他的胸膛中取下来送给他的。 炉心中的伤害、十指的伤口,都没有他的手真正抓到那颗枯萎心脏来的疼痛…… 拥有这样的一颗心,只会让他感到愤怒和悲伤。 在他曾经的过往中,人类的心,并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这样的心脏。 … 房间外又飘下一片落叶。 在这良久的沉默中,我意识到了—— 人偶对于这个童话抱着不可信的态度。他甚至陷入回忆,沉浸在悲伤的世界中。 我有些沮丧。毕竟这是我用来安慰他的童话故事…… 看来也不是每个童话故事…都能起到安慰人的作用…… 锡兵即使面对任何困境都能给予自身强大的勇气和信念,以至于数次死里逃生。 对于爱情的渴望,让他最后一直都凝望着爱人的模样,哪怕四周都是熊熊烈焰。 在我看来,这就是心。 锡兵无形的爱和希望在火中燃烧,凝成了有形的实体,这是比它本身还要更加珍贵的东西。 “但…有没有可能…心是从灰烬里诞生的呢……?” 我如自语般呢喃着,不知道人偶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锡兵的爱,连很多人类都无法做到吧? 这虽然是个悲伤的故事,可在我看来却是个好结局。 最后的最后,舞蹈的姑娘也随着刮起的一阵风而落入火炉之中,他们一起在大火中消失了。 留下了锡兵的心,留下了一个亮片。 可能人间的无奈就是这样的不幸和坎坷。 但它们最终还是证明了彼此的感情、证明了自己的心,不是么? 悲伤又美丽,这就是阅读童话故事的意义吧? 我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将我的心脏贴近他的耳朵。 这样做,我的脉搏我的心跳……能和他相连吗? 第14章 我和人偶捡贝壳 雨下了很久,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停。 借景之馆的枫叶很红很鲜艳,我有些喜欢。 人偶没有反对,于是我带走了几片枫叶当作纪念。 右手的指尖旋转着叶柄,叶子像红红的小扇子一样转了起来。 好好玩哦。 我摇晃着人偶的手咯咯笑了起来。 这种单纯的快乐似乎也感染到了人偶。他闭上眼睛笑了起来,配合着我晃动手臂。 “接下来我们去哪呢?”我问他,心里有些期待“是要回去了吗?” 天晴了,雨停了。 我觉得我的身体又行了。 人偶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他微弯眼角,牵着我的手将我引到沙滩边。 我和他蹲在沙滩边看着沙子冒小泡。他告诉我,沙子里面应该有海蛎子,涨潮后的沙子里藏了很多东西。 是吗? 我用手挖着沙子,好冰哦。 满手黏着沙子的我,并没有挖到想象中的海蛎子。 突然,冰凉的海水溅到了我的脸颊上,好冰! 少年的一只手浸泡在海水里。见我看他,笑的狡黠,眼角的一抹红变得艳丽无比。 我愣住了,竟然是他在恶作剧!? 见我没动作,他又抬起手弹了我几滴水。 我不服输地也将双手泡进海水里,捧起海水向他泼去! 我和他玩起了打水仗,你追我赶,奔跑在海边,一群海鸥被惊得飞到半空中咕咕直叫。 与其说是打水仗,不如说是我单方面用水泼他,可我就是泼不到…… 见我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如此开心。 海水波光粼粼,他背光而立,闪闪发亮。 如此耀眼。 又一阵海浪拍打在我的脚背上,冰凉褪去,我的心上却像这海浪一样泛起了涟漪。 我像童话中的锡兵一样,不知所措地将手放在胸口,捂着心中涌上的炽热。 我……这是…… 我慌忙蹲下身子,低下头不敢看他。我的脸现在肯定通红极了。 耳朵都开始发烫了…… 我…… 我下意识抹了一把鼻子,手心里出现了红红点点的液体。 我松了一口气。 嗨,什么呀,原来是鼻血。我还以为是自己又生病了呢。 我将手放进海水里随意地晃了晃,洗净手里的血迹。 “怎么了?”他走到我身边,想把我从海水里抱起来“还是觉得冷了?” 他的指尖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被凉的一颤。 怎么又来了?! 我的胸口又有些灼烧,仿佛被火焰舔了一口心脏的尖端。 “不、不是!我只是想捡到贝壳!” 我用手臂遮挡自己的脸,从他身边逃了出去,跑回了沙滩上。 我蹲在沙滩上,用手拨弄着潮湿的泥沙,像是在翻找我此刻无法放回原位的心脏。 好丢脸…… 我沉浸在自己的心跳里不敢多想,催促着自己快快将这种悸动平复。 我不想生病。 “这个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蹲在了我的身边,清浅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他的手中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贝壳。 “好漂亮!”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接过贝壳将它捧在手里。 “我想把它摆在家里。” 我想把它当做小小的装饰,摆在窗台上、或是夹在书里。 “那还要再多捡一些吗?”他冰凉的指节为我擦拭脸上的沙子。 又是…那种感觉…… 我又再一次低下头,将头埋进膝盖上,假装自己在找贝壳。 我和他蹲在海边捡贝壳捡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到海鸥蹲在礁石上都懒得再理我们。 贝壳们都被我兜在了衣摆里,我摇摇晃晃地挪到了他的身边,向他展示着我的成果。 “我们一起把这些做成贝壳风铃,挂在门前吧!” “这几个最好看的当作书签,放在书里。” “这些……我没有想好……要把这些装在瓶子里吗?” 我努力决定着这些小东西的用途,人偶则撑着下巴蹲在我身边,轻声说好。 孩子的话语给了他期冀。 他不会再回到借景之馆里,他只需要和这个孩子好好生活就好。 “等回到家后,我们一起来布置新家吧。”他向孩子承诺。 他是人偶,有着足够的时间陪伴这个孩子。 他可以一直陪着这个孩子、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让这个孩子去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他畅想着未来、在心中制定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计划。 这些零碎的展望成了一块块拼图,以他也不知道的方式让他的胸膛变得充实而满足。 第15章 人偶和我看夕阳 嗯……新家,该怎么装饰呢? 我望着自己的破草棚很是纠结。 是不是先要把大门装好?还是要用浆糊把窗户的破洞堵上?唔,地上被我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也得收拾…… 我望着这个处处有问题的小破屋犯难了。 人偶则坐在我身边用细绳串贝壳。 火红色的枫叶被他用作装饰,圈在了风铃的尾端。如果风吹动风铃,这片枫叶也会随着贝壳的晃动而飘动。 我用树枝蘸着灰尘在木地板上写字。 灰尘把我痒得直打喷嚏,我用袖口拧出了几滴鼻血。 我捂着鼻子写写画画。 缺哪些家具呢?冬天快来了,再睡在草堆上是不是不太好,弄张床吧! 还得再弄些布条,给人偶也做个毯子。 我要把家里的破灶台再好好擦擦,说不定还可能生火。 “叮当、叮当。” 一串精致美丽的贝壳风铃出现在我的眼前,打断了我的思绪。 人偶拎着手中的风铃,对我露出一抹微笑。 “好好看!” 我用手拨弄着贝壳,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声音。 人偶将这串风铃挂在了窗边,我和他趴在窗户边仰头看着这串风铃。 微风轻轻吹来,冰冰凉凉的声音和大海的味道在跳舞。 我对着风铃、对着他傻笑,人偶问我怎么了。 我咧嘴笑道: “如果…时间可以停住就好了!现在太好了!” 我的想法如此不切实际。 我想让时间停住,不想回到过去也不想走向未来。 此时此刻太美好了……我…不舍得…… “在说什么傻话呢?”他揉了揉我的头“你喜欢日落吗?” “喜欢。” 此刻还是正午,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但日落的时候天空和海面都很美丽,我也很喜欢。 “那我们一起去看日落吧?” “可,太阳还…我们得等……” “等什么?” “我们得等到太阳落山才行。” 人偶突然笑了起来,他的指尖拂过我的脸颊,将我的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 “是啊,太阳落山了我们才能一起去看夕阳。” 我再一次不好意思了起来,抿起了嘴,用脚尖划拉着地板,小声嘟囔着: “我当然知道……我的想法不可能的。” 人偶只是笑着不说话。 我和他突然什么事都不再去做了,就这样趴在窗户边一起眺望远方。 风铃上的红叶随风打转,在画圈。 “冬天来了,这里就会下雪。”我抬头看向屋檐“等到下雪的第二天早上,这里会有好多尖尖的冰。” “所有的地方都会有一层厚厚的雪,我们就可以堆雪人了。” 我指着屋子外的一片空地。 “到时候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我都想好,堆着一个大的再堆一个小的,家里也可以再堆两个小小个的。 窗边的红叶也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圈,直到天边的云彩变成了和它一样的颜色。 太阳落山了。 “那我们一起去看日落吧?” 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去屋外看夕阳。 红橙橙的一片,太阳也变得红红的。 “好看吗?” “好看。” 他蹲下身子和我平视,对我轻声说道: “是啊,日落很美、下午太阳也很暖和。你想等到冬天看雪景、也想和我堆雪人。” “这些都是更美好的东西,你不需要将时间永远停住。我可以陪你一起度过更美好的时光。” 这样的承诺,比我心中想的还要美好、还要灼烧我的心头…… 我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眸,下意识挡住了自己的袖口。 第16章 小鸟心中的玫瑰 什么是玫瑰呢? 我想起梦中妈妈为我说的那个童话,出神地望着人偶。 夜晚的草棚里,我和他都没有出声,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 他跪坐在我的正前方,干净白皙的手指捻起一个小小的贝壳,放进了我为其他贝壳准备的小罐子里。 拿起又放下的动作,像是为我读故事时被他手指翻开的书页,一页又一页。 而我思绪的书页随着他指尖的翻动,起落皆有,不断重复。 玫瑰…… 玫瑰是如何生长的呢? 我的妈妈、我的母亲、我的人偶都曾和我说过,一朵花的成长过程。 那是由一颗种子开始的。 当那个人的手轻轻捧起这颗种子时,它便被这只手给放进了温暖的土壤里。 起初,它只是一颗小芽,藏在土壤缝隙中,还不曾见到阳光。 种子知道土壤外的动静,那只手正轻柔地呵护着种下它的土壤,充足的养分供它生长。 渐渐地,种子的芽破土而出,见到了那只手。 它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冬日的阳光。 在那只手的精心照料下,绿色的芽儿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花蕾。 花蕾观察着天气、吸收着养分,很是好奇盛开的时间。 可它自己也没想到吧,仅仅是那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叶子,它的心尖就如同燃起了火焰,仅仅是那一瞬间,它就在冬日的阳光中盛开了。 它成为了一朵最红最鲜艳的玫瑰花。 我还是出神地望着人偶,手指摩挲着属于我的布娃娃。 “怎么了?” 人偶微垂的眼睫毛向上抬起,紫靛色的眼看向了我。 被那双紫藤花般美丽又精致的眼眸凝视着,只会让我感到呼吸不顺。 是啊……原来是这样吗? 我回想着我和他相处的日子,我心中的种子每一天都被冬日的暖阳所照耀。 会为我系好与他玩耍时所散开的围巾、会在我快要跌倒时轻轻扶住我,每一次出门时会和我告别,笑容沐了光般温和。 会告诉我他去往村庄时遇到的事情、会为我买我最喜欢吃的糖果、会耐心教导我读书写字、会在夜晚睡觉之时握住我的手哄我入睡。 种种事情、一切的一切…… 这就是……属于我的玫瑰吗? 我依旧出神地望着人偶,向他提出问题。 “如果我被人欺负了,你会保护我吗?”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对我笑的有些可爱。 人偶的话语轻柔又肯定。 “会的。” “如果我走丢了,你能找到我吗?” “那你要乖乖等在原地,等我过去找你。” “如果我……做错事让你生气了,你…会原谅我吗?” 他紫藤花般的眼眸里尽是温柔。 “会的。因为我们是家人。” “但是,想要获得别人的原谅,是要先和对方说一句对不起的。” “只要你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 当人偶说完时,他也依旧望着我,正如我看着他那般。 可我们眼中所含有的感情已经不一样了。 我意识到,他的双手也为我心中的玫瑰放上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 隔着那个透明罩,我无法知晓他的体内是否也藏着一颗种子、一个小芽或是一朵玫瑰。 我们之间相隔的东西并不多。 仅仅只有一个蒲团。 但我们之间相隔的东西又很多。 是过往、是曾经…… 还有未来。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玫瑰花的四根刺同时刺向了我的心脏,疼痛难忍。 美好的承诺让我的胸膛再次灼烧,我的体内皆是绽放到夺目的玫瑰。喉管里的花瓣正在不断上涌,一片又一片地压上了我的舌尖。 铁锈味充斥着我的口腔,我摊开手掌,掌心里皆是鲜红的花瓣。 他看向我手心中的玫瑰花花瓣,眼里只有震惊和慌张。 我摇了摇头,对他微微一笑。希望他不要因此而感到害怕。 虽然我的人偶并不是属于我的小王子。 但在这个夜晚之后,我将成为只属于他的玫瑰。 第17章 小鸟抱着玫瑰睡着了 【主角视角,童话风格】 应该是过了五次日落日出,从深秋变成冬日。 黑猫发现,小鸟开始变得刻薄了起来。 它的叫声变得尖锐刺耳,只有骨头的翅膀开始长出额外的尖刺,不想让黑猫靠近。 它像以前那样,窝在草堆上不愿意下来,开始对周遭的环境敏感多疑。 小鸟张着嘴大叫起来,数落着家中一切不好的地方。 “我讨厌灰尘!它们总是会让我咳嗽!” “我不喜欢风!快把窗户关上!它们会让我变得寒冷!” “药总是很苦!它的味道也让人反胃!” 不满得大叫又再一次戛然而止,小鸟开始不停地咳嗽。 黑猫看着逐渐虚弱的小鸟,很是担心。它努力打扫着鸟窝,升起了篝火,将所有的棉花都塞在小鸟身边帮它抵御寒冷。 黑猫总是浑身冰冷,它不敢再靠着小鸟一起入眠,生怕让小鸟再一次生病。 黑猫只会在夜晚小鸟熟睡的时候,用自己的尾巴将小鸟轻轻圈住。 在又一次的正午,黑猫回到了家,它开心极了,因为它在村庄里买到了小鸟最喜欢的糖果。 只要有了小鸟最喜爱的糖果,吃药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苦涩吧? 黑猫将糖果拿在爪子上,向小鸟介绍着袋子里的各种口味。 小鸟看着黑猫开心的模样,抱着手中的药开始哭泣,眼泪不停地掉在碗里。 它将眼泪和药一同喝了下去,直到它不再流泪。 喝完药的小鸟抱着黑猫的爪子入睡了。 黑猫轻轻摇晃着尾巴,表达着自己的开心,等待着小鸟再次醒来。 “对不起……” 醒来后的小鸟恢复一些精神,它向黑猫道歉: “我总是生病…让你担心……” 黑猫摇了摇头,它并不介意。因为小鸟喝完了药,它的病就会痊愈的。 小鸟盯着鸟窝外阴沉的天气,对黑猫说道: “快要下雪了,我想要一个可以挡风的屏风。” 它又开始咳嗽了起来,看起来难受极了,黑猫后悔自己的失策。 是啊,快要下雪了,天气又会变冷的。 “那我帮你找屏风。” 临走时,黑猫添置了柴火确保不会变得寒冷,又细心地铺了一层棉花让小鸟睡得暖和。 它走出屋子,准备再去一次村庄,用自己的头纱置换一些过冬的家具。 小鸟目送着黑猫消失。 直到夕阳落下,天上飘下雪花。 小鸟望着雪花,身体开始蜷缩在草堆上。 它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它翅膀上的尖刺早已刺入了它的心脏,让它整夜无法熟睡。它的胸口像火一般灼烧起来,一次又一次咳出鲜血,草堆上都是鲜血,像它带回来的红枫叶。 小鸟疼痛难忍,它虚弱地趴在窝里,怀抱着和黑猫相似的布偶娃娃,等待着黑猫回家。 它不断地咳嗽,它无法发出鸣叫,唤不回还在村庄的黑猫。 它的眼里掉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在心中不停呼唤着黑猫,呼唤到最后,它又在心里不停对黑猫道歉。 对不起,黑猫,它不应该任性。 对不起,黑猫,它会乖乖喝药。 对不起,黑猫,其实生病真的很难受。 对不起,黑猫,原来……它其实还不想死去,它还想一直呆在它的身边。 原来它才不是骄傲的玫瑰,它只想陪在黑猫的身边。 玫瑰可以忍住泪水目送小王子远去,它却不停流泪、悲伤至极。 它好舍不得,它还没有和黑猫堆雪人、还没有和黑猫度过冬天…… 它…还没有看到春天…… 好痛。 好痛。 好痛。 好痛! 好… 痛…… 小鸟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属于它的布娃娃拥在怀里,和夕阳一同沉入大海。 第18章 冬日燃烧的房屋 夜已经深了,长时间的大雪为草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人偶带着东西回到了家,他带回了很多东西。 有食物、有草药,还有屏风。只要大雪过去,明天早上他还可以再去拿一些别人不要的旧家具回来。 他想要告诉孩子这个好消息。 人偶推开了门。 属于他的幼鸟无声地蜷缩在草堆上,手里抓着那个布娃娃。 手腕处的关节明明有很好的连接着他的手掌,为什么他的手会突然不受控制的颤抖? 人偶发现自己手中的瓜果全部掉在了地上。 果子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果肉四溅,红的鲜艳,如同幼鸟咳出的鲜血。 他冲到孩子的面前,摇晃着他的肩膀。 “…喂!你、你怎么了……说话啊!” 孩子并没有回答,只是随着他的摇晃,头也轻轻靠在了人偶的怀里,仿佛和以前一样,靠在他的怀里浅眠。 孩子的嘴角都是鲜血,胸前的衣物也被浸湿,如同鲜红的枫叶印在了孩子的衣物上。杂草上的血迹被冬日寒冷凝固发黑,像一片又一片黑红色的花瓣。 他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耳朵贴在了孩子的胸口上。 为什么… 会和他的胸膛一样…没有一丝声音? “啊……” 人偶的胸膛发出了空洞嘶哑的声音。 现在,彼此的胸膛间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回声了。 为什么…… 人偶拥有太长的寿命,也经历了悲欢离合、爱恨嗔痴,他其实对人类的故去抱有准备。 他以为,他会和这个孩子度过漫长的一生,直到亲眼见证这个孩子过完幸福的一生。 然而此刻,悬崖上的巨石急速坠落,重重砸在了这条命运的轨道上,只用了零点一秒的时间就将这个孩子的生命瞬间压缩到了极致,掩埋进了肮脏的泥土里。 这样的“一瞬”未免也太过短暂了。 他从不会受伤的身体、他的手指、他的胸膛,再一次疼痛难忍。 为什么,他身为人偶的体内,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会感觉有五脏六腑在翻涌,那些无形的器官在他的身体里被人用长针搅拌,疼的他无法出声。 这样的一瞬,未免也太过短暂了,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还没来得及和孩子一起堆雪人、还没来得及过新年、还没来得及牵着他的手一起去祭典、还没来得及将他们的家布置妥当…… 他还没来得及…… 那些被孩子写在木板上的一个个计划,全部都…… 为什么……他连一个孩子的性命都拯救不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在踏鞴砂的日子,回到了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扩散的黑烟、人们的祈祷…… 他的金饰……根本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炉心里的高温曾让他无法呼吸,没关系,他是人偶,他不需要呼吸就可以存活。 炉心中诡异的黑气会让人死亡,没关系,他是人偶,他不会被这些气体所侵蚀。 十指被烧毁的痛苦并不算什么,疼痛也只是一瞬的东西。 原来……人类的生命也是这样的一瞬吗? 他看向自己掌心,画面重叠,他的十指再一次被命运的妒火给融毁。 人类的生命,人类的承诺,比冬夜的雪还要轻。 从以前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被得到认可。 人偶紧紧抓着自己胸口,他体内的大炉被投入了燃料,蒸腾出黑气、涌出无数“恨意”。 “…说好要像家人那样一起生活,到头来,你也像丹羽他们那样背叛我…哈哈……”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他被家人抛弃、被那些把他当作是所谓“同类”的人类遗弃! 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又应该干什么? 不管说什么。 不管做什么。 全部都不行! 就如同天光之上的那只手,他仅仅是流出了眼泪就被判定是拥有了无用的感情,就这么被自己的创造者给丢进了那座牢笼般的景馆里。 ……到头来他不还是没有证明自己吗? 不是神、不是人、也不是花鸟虫兽,是夹杂在其中、没有任何归属的无用之物。 为什么…… 又再一次地……孤身一人了…… 人偶在无知觉地情况下,早已泪流满面。 ------------------------------------- 大火在冬日的雪夜里燃烧,升腾的黑烟被黑夜的冬雪吞没。 幼鸟双手放在胸前,静静地躺在温暖的棉被里睡着了。 柴火在一瞬间炸裂、发出响声,升起一阵火团。 火团吞下了属于人偶的幼鸟。 又一次,一瞬间,他某样最珍贵的事物,在他的眼前化为了灰烬。 残余的火苗在那些灰烬上随着升腾的热浪跳舞,风吹开了那些灰白的颗粒和碎片,什么也没留下。 人偶站在不远处,亲眼见证着这一切。 “可笑……” 人偶发出一声轻笑,眼角却流下一滴泪。 “灰烬里……不是什么也没留下么……” 他的心、幼鸟的心,都没有留下。 什么都不再留下。 第19章 星星的孩子 壁炉内的柴火烧的很旺,整个屋内都暖洋洋的。 吃完晚餐的我们,现在是读书的时间。 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围在我的身边,听我读童话故事书。 我轻声将童话讲述。 在我读完《小王子》后,我那最小的妹妹尤利娅,举起了她的小手向我提问。 “奥瑞恩,如果让你扮演小王子中的一个角色,你会选谁呢?” 这个问题…… 我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轻轻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我……曾经是玫瑰。” “现在……” 话停在了嘴边。那段被我刻意忽略的过往,像一只白鸟在我眼前飞速掠过。 那只白鸟,是没有羽翼的幼鸟,还是那个洁白无瑕的人偶呢? 过了很久我还是没有想好答案,我露出歉意的微笑: “抱歉,尤利娅,我选不出来。” 见我回答不出来,我的弟弟妹妹们都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开始叽叽喳喳地互相讨论起来。听他们的聊天,其实他们自己也选不出来要成为哪个、扮演哪个。 而我最小的妹妹尤利娅,她白白嫩嫩的脸则鼓了起来,就连鼻子上的小小雀斑也跟着表情皱了起来。 她在表达对我回答的不满。 她一手抓着我给她缝的玩偶,一手抓着曲奇饼干,衣服和脸上弄得到处都是饼干的碎屑。 我蹲下身子,为她擦干嘴角的饼干屑。小女孩的脸还是将脸涨鼓鼓地,她在憋话。 我挑了挑眉毛,等待这位小淑女开口。 小淑女开口了,说的有板有眼: “你以前不是说过,要把这个童话故事说给一个人听得吗?” “那到时候那个人问你有关于这个童话的问题,那你该怎么办啊?” “奥瑞恩你连我问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 “哈哈,那当然是因为尤利娅很聪明,问的问题很难…我回答不出来哦。” “至于那个人嘛……可能也得等我见到那个人才知道他要问什么……对不对?” “尤利娅,天已经很黑了。” 尤利娅的嘴瘪了下去,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随即用她那蔚蓝色的眼睛瞪了我一眼。 她轻哼了一声,小淑女对我说道: “奥瑞恩,我想睡觉了。” 我将她从沙发椅子上抱了起来,望向其他的弟弟妹妹们。 “我们该去睡觉了,列昂尼德、瓦迪姆、安菲娅。” 几个小孩子纷纷站起身,异口同声地说好,我和他们离开了阅读室,走回属于他们的卧室。 长长的走廊里,我怀里的尤利娅正一边拍手一边唱歌。 “一棵云杉生在森林中,她在森林中长大。 春夏秋冬她多苗条,四季都常青呀。 暴风雪也向她歌唱,睡吧,树呀,永别了。” 跟在我身后的其他弟弟妹妹们,也跟着合唱,狭长的走廊里回荡着孩子们稚嫩的歌声: “严寒用雪包裹住她,哦,可别当心冻伤了。 胆小灰色的小兔子,在云杉下跳舞。 有时候会有凶恶的大灰狼,它就小快步跑开啦!” 阿加塔老师站在卧室门前,笑着看孩子们唱完歌后笑做一团的模样。她冲我点了点头,又看向我的弟弟妹妹们,对他们说道: “快去睡吧,我亲爱的孩子们。其他孩子有些已经入梦了,请你们乖乖放轻脚步。” “好的,老师。” “没问题!老师!” “老师晚安!” “晚安!老师!奥瑞恩!” 孩子们向阿加塔老师挥手、向我告别,各自乖巧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我和阿加塔老师站在门口看着孩子们渐渐熟睡。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我和阿加塔老师都没有说话。 在确认所有孩子都睡着后,阿加塔女士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孩子,你随我来。” 她拢了拢自己的披肩,不敢再直视我的脸,只是侧过身子让我一同随她前往院长的办公室。 我跟着她的脚步一步步缓慢向前,走廊里只能听到我们二人的脚步声。 走廊一侧飘窗内凝结着雾气,明明已是无风的夜晚,至冬的雪却不曾停下。 我望着窗上倒映着的自己,身影被雾气融化,已经快要与窗外的雪景融为一体了。 而走在我前面的阿加塔女士,她是福利院里为数不多的真心待孩子们好的大人。也是一直对我关爱有加的人,在我还小的时候,总是陪在我身边陪我读书学习,教会了我很多事情。 她的身子随着缓慢的脚步而小幅度的颤抖着。她在为我难过。 因为我们两都知道,接下来我即将要去面对什么。 “没事的,阿加塔老师。”我轻声宽慰着她“肯定又是那些无聊的东西罢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是毒药、还是实验、还是喝醉后对我的拳打脚踢? 没关系,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习惯了。 为了我的弟弟妹妹们,为了我的【家】。 阿加塔女士停住了脚步,她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我,我甚至听见了她小声地哭泣声。 “对不起……奥瑞恩……我最为可爱的星星……是老师我……” “呜……是老师我保护不了你…” 她在向我道歉。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头上掺杂的白发。我记得这如长发公主般的美丽金发,曾有一次为了换取孩子们的伙食,全部剪掉拿去卖掉,换来了孩子们能过冬的粮食。 是啊,阿加塔老师已经老了,她已经快五十五岁了,她不能再庇佑我们了。她只能一边哭泣一边为我祈祷。 “没事的,老师。” 我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没事的,疼痛只是一瞬间的事。” 第20章 纺锤上的织线 荒谬可笑。 我踩着快要没过我小腿的积雪,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森林的深处。 我的靴子早就被冰雪给冰得渗进了水。 我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吗? 院长这次选择竟然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仅仅是让我去森林打猎,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准备过冬的食物。 真幸运啊…… 哈。 但他提的要求——是森林里的雪狼。 这究竟是他的异想天开还是我的死亡预告呢? 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去面对一群雪狼? 但凡一个正常人听到了,恐怕都会开始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祈祷: 真不幸啊……可怜的孩子,请尽快逃离这片森林吧,不要成为狼的盘中餐。 只可惜我也不算一个可怜的孩子,我还是得完成院长交给我的任务。 院长他啊,巴不得我死却又怕我死,我太有用了,不论是打猎还是作为实验品,我都是他年终总结报告上最出彩的那一个。 更何况他爱酗酒,醉酒之后总要发泄,用暴力破坏周围的一切东西,我还能成为他最耐用的沙袋,他心里自然会掂量我的价值。 我闭上了眼睛,舒缓眼睛的不适,看多了白雪,视线会变得模糊。我又颠了颠背在身后的砍柴刀,望着远处的目的地,一步又一步向前进。 一步又一步…… 曾经的我,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出了冬日的森林。 ——当我再次醒来。 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雪地上,幸好当时还是白天,我能看清四周的环境。 我的胸口不再疼痛我也不再咳嗽,只是全身冷的厉害。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很小很瘦,甚至比之前的那个【我】还要瘦弱。 被抛弃的经历又再一次上演吗?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冬天真的太冷了,长时间躺在地上,我的耳朵手指和双脚会被冻坏的。 随即我就挣扎着爬了起来,开始慢慢走向远处升起炊烟的村庄。 能够抵达村庄的路,需要穿过一片森林。 我努力辨别着方向,手上抓着尖锐的石块,每当路过一棵高大的树木,我就在做一个标记。 仅仅是这样就不会迷路吗? 当然不可能。 我迷路了。 当黑夜降临时,我迷失在了只有黑白两色的森林里。 森林发出的啸声如同野兽的咆哮,惊落无数树上的积雪。 我被不知从哪儿掉落下来的巨大落雪给埋住了。地上的积雪掩埋了我的口鼻,身上的积雪重得让我无法双手撑地。 似乎是有树干压在最上面了。 我的脸上突然流出温热的液体,我的脑袋受伤了。 我想伸手抹去这些在夜里都醒目到过分的血迹,可我根本无法动弹。 好重…好难受…… 我被积雪密实紧致的重量压的喘不过气,周围的空气在逐渐减少,我的咽喉和胸部逐渐被抽空。 就这样,树林里的风依旧在咆哮,月亮和星星都去沉睡了。 我就这样睁眼看着那醒目的白色,直到迎来我的第一次死亡。 第二次。 这次是冬日温暖的午后,积雪化了很多,压在积雪最上面的树干也被风吹到了一边,滚到了不知去处的方向。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拍干净藏在衣服和鞋筒里的积雪,再次走向我要抵达的目的地。 这一次我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我依旧在森林里迷路,但村庄在我眼里又更大了一点。 我的步伐也更快了一点,虽然我很饿,但我衣服的口袋里还有一些干粮,这些应该足够我走出森林里吧? 我踩着漫过我小腿的积雪,一步步向目的地走去。 我走出森林了吗? 没有。 黑夜的森林依旧有野兽在嚎叫,一只豹子从隐蔽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把我扑在地上。 野兽的口牙直接咬穿了我的喉管。 它嘴里的腥臭味让我无法呼吸,准确来说,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甚至我都忘了自己的脖子很疼。 而我的视野像跳了闸的白灯泡,啪的一下,瞬间陷入黑暗。 第三次。 我睁开眼睛,发现那只豹子倒在我的身边、嘴边吐着血沫,应该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冬日捕猎的好手,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一丝伤痕。 我不敢多想,只能快步离开这里,我怕豹子的尸体会引来其他野兽。 我再次看向在我眼里又大了些许的村庄,向着目的地出发。 仔细检查全身,擦干净血迹,掩盖自身的气味,我一步又一步谨慎前行。 我怀揣着不多的干粮,期望可以撑过我走出森林的饥饿。 这一次,森林的风再一次发出咆哮,吹来了无数冰雪,暴风雪来临了。 暴风雪吹了几天几夜,哪怕是暂时避寒的山洞也扛不住我逐渐失温的身体。 我甚至都没等到暴风雪停下就快要不行了,浑身被麻痹到刺痛,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肿胀,但意识却开始不清醒了。 我就这样缩在山洞的角落,被暴风雪遮住了双眼。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第…… 当我第不知道多少次睁开双眼,绝望恐惧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内心,让我在冬日的森林里崩溃哭泣。 我命运的无常,像是纺织机上的丝线。三女神用纺锤上的尖刺一次又一次将我的生命无情地挑断。 然后,女神们再用她们慈爱的双手一次次抚平我丝线上断裂的部分。 不断醒来,继续前行。 不断醒来,继续前行。 不断醒来,继续前进。 哪怕大雪一直不停覆盖住我身后的脚印。 最终,在“神明”的帮助下,我走出了那片森林。 我抵达了目的地,来到了拥有人烟的村庄。 在那里,我碰到了正在村子里慈善救济的院长。 我仍然记得院长和我提起过,实际上他见到我的第一印象—— 一个从森林中出来,浑身肮脏不堪、眼神无光的白发小怪物。 而当时的他是对我这么说的: “可怜的孩子,你需要家人吗?” 当时的我虽然不懂他的语言,但我看到他朝我伸出的手。 我仿佛知道了什么。 因为曾有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也向我提出了邀请。 家人。 家人…… 我的脑海里过往被唤醒,我的眼角流下眼泪,却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人用巾帕为我擦掉眼泪了。 是的。 家人。 我需要家人。 就这样,他把我接回了福利院里,让我和福利院里的大家一起生活。 壁炉之家接纳了我这个无名的野兽,让我和一群雪奈茨维奇、雪奈茨芙娜一同生活。 第21章 雪夜下的黑点 寒风凛冽。 只有烈酒才能抚慰守夜人冰冷的心。 暴雪将至,他必须守夜。他拿起望远镜站在高塔上向远处眺望。 他发现了一个黑点,黑点向这个方向靠近,速度很快。 这样的天气,怎么还有人在野外的雪天走动?! 守夜人很是惊慌,他拿起随身摆放的长枪跑下楼梯。 旋转的楼梯像是他焦急的内心,为了孩子们,他必须守护好这座福利院。 “是谁!!?”守夜人踹开了高塔的大门,亮起长枪做防御姿态。 狂风吹起白雪,掩住了那人的面容,露出黑铁面具的一角。 那个人手持一把砍柴刀、刀刃早已残破。 身形巨大的猎物和瘦小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这黑夜的雪天里。 他拖着身形比他大上数十倍的雪狼尸体,拽着雪狼巨大的前爪向前。 重物在都能埋过人小腿的积雪里拖出痕迹,一步一步都是血迹和黏腻的内脏。 这、这是冰雪狼王!? 守夜人认识这头狼,它是所有雪狼的头领,力大无比、凶狠至极,总是会让狼群侵犯附近的村庄,啃食家畜伤及无辜的村民。 每当圆月升起,这只狼都带领着狼群站在山顶之上发出尖锐嚎叫,森林的上空都在回响。 那人向前一步,守夜人就惊恐地后退一步。 “是我,尤里齐伯伯。” 那人放下手中的猎物,雪狼的前爪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空出来的一只手放下兜帽卸下面具,那个人露出自己的面容,笑的单纯无害。 尤里齐认识这个孩子,这是福利院唯一的一颗星星。 ------------------------------------- “你做的很好。” 院长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头顶,夸奖着我。 “你坚强的内心、健康的身体终于可以抵御大雪的寒冷,我的孩子。你的成长让我惊喜,我为你感到自豪。” 道貌岸然的狗崽种。 我表面只是微笑,内心暗骂道。 看看他那臃肿如同肥料囊袋的肚子吧,还有因酗酒而肿胀如同猪肝的脸庞,是不是一刀捅破肚子,就能流出一地猪油? 他仅仅是手触碰我的头顶,都让我感到恶心想吐。 我忍住恶心的冲动,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向他假客气: “这都归功于院长您对我的栽培。如果不是您当初把我捡回来,说不定我已经被掩埋在暴风雪里了……” 然而我假客气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咚咚声响。 有老师敲门,说是来汇报这次的收入总额。 院长一听是有关于钱的事情,就立刻对我失去了耐心。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我赶紧出门。 我自然也懒得和他继续交谈,直接走了出去,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换一身新衣服。 不能就这么穿着病号服去见他们,不然会吓到弟弟妹妹们的。 福利院的统一制服单薄又不保暖,料子也很差。幸好老师们都是怕冷的家伙们,福利院内整日都会烧起壁炉。 我换好制服打开门,还没向外迈出一步,一个小黑影就冲进我的怀里,差点把我撞得退了一步。 “尤利娅,怎么了?”我蹲下身,帮她拍打着衣服后背沾染的墙灰。 “奥瑞恩!”尤利娅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我的怀中抬起“你终于回来了!你前往森林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我将她抱了起来,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抱歉,我的小尤利娅。让你等了很久吧?” 怀中的小女孩皱起眉头,脸上的小雀斑也跟着气呼呼的表情皱了起来,可爱极了。 她很生气,因为她很担心奥瑞恩!冬天这么冷、森林那么大、夜里那么黑,万一奥瑞恩在森林里迷路怎么办?! 为什么奥瑞恩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害得大家都很担心,每天都在为他祈祷! “哼,如果奥瑞恩今晚不给我读童话书,我就不会原谅你!”小女孩扭头不看我。 “哈哈,当然可以啊,我亲爱的妹妹。”我抱着她向前“我们一起去厨房吧,帮帮老师准备晚餐好么?” 我抱着小女孩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厨。在后厨帮忙的孩子们看到了我,都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将我团团围住。 “奥瑞恩!你回来了!” “奥瑞恩!听说老师说,你猎了一只雪狼,是真的吗!” “奥瑞恩,你今晚不会再离开了吧?!” “奥瑞恩!今晚陪我睡觉吧!我真的好想你!” 这话一出,所有孩子都齐齐转过头瞪他,异口同声地大喊: “列昂尼德!你休想!!奥瑞恩应该跟我睡才对!” “应该跟我才对!!你们都比我大!” “和我!!” 一周没见到他们,弟弟妹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让我怀念,我笑着安抚他们。 “大家不要吵到阿加塔老师好么?” 我将尤利娅轻轻放了下来,抬头对弟弟妹妹说道: “你们继续准备食材吧,我也陪你们一起,好不好?” 孩子们纷纷点头,懂事极了。他们一哄而散,再一次回到了自己位置继续干起手头上的活。 我走到阿加塔老师的身边,从她的手中接过菜刀帮她杀鱼。 “奥瑞恩,你还好么?没受伤吧?!”阿加塔站在我身边小声询问。 中年女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摸着我的脸庞的双手颤抖至极。 猎到魔物后我就被送入急救室了,整整七天时间都躺在病床上恢复,现在她在确认我的身体状况。 “我很好,阿加塔老师。这次很顺利,我杀了雪狼的头领。院长十分高兴,许了我一个承诺,他说会继续给孩子们提供过冬的食物。” 阿加塔和我都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 这次我杀了雪狼的头领,魔物的价值在黑市上价值千金,院长可以通过这笔外快填补自己的口袋。因此在这个冬天里,不会有孩子被当作礼物送出去。 我熟练地剖开鱼腹,用刀尖挑出内脏、挤出藏在内里的血水。 “那就好,那就好……”阿加塔将手放在胸前祈祷“感谢女皇的庇佑…女皇的仁慈……” 女皇吗……我解剖鱼肉的手不曾停下。 起初,我是神明虔诚的信徒。 是神明一次又一次的仁慈,让我走出了那片如同地狱般的森林。 我和我的家人们每一天都度过着愉快又温馨的时光,他们喜爱我,老师们教导我,使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即使我要背负伤痛和折磨,但只要等我醒来,我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就会拥抱我,愈合我内心的伤口。 然而,我在某一次捉迷藏时偷听到了【家】的真相。 神的仆人将这些孩子当做工具,哥哥姐姐们到了一定年龄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我也会在每年的冬天失去一两个弟弟妹妹。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所谓的“分别”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 我开始向神明祈祷,每一次的祷告都不曾得到回应。 每年还是会重复上演这样的事情。 如果女皇慈爱的目光可以触及到这片小小的花园,我的家人们也不至于过着如此潦倒的生活。 只有我自己拥有守护他们的力量,我才能更好的陪伴他们。 当我有能力杀死第一只魔物后…… 我就不再向神祈祷了。 “阿加塔老师,如果院长在我背后没有遵守他与我的约定……记得告诉我。” 我剁掉鱼头,挑出鱼骨。迟早有一天,我会将院长大卸八块。 第22章 无名人的报告 夜深了,阿加塔在办公室内点起一盏煤气灯,将一册病历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戴上老花镜,翻开新的一页开始记录。 【病历记录】 【姓名:████·雪奈茨维奇。年龄:14岁】 【11月3日 静脉注射5毫升 3小时候后,出现高热现象,伴随腹痛、呼吸异常 12小时候后,一切趋于平稳,21小时正常】 【11月6日 食物掺入15克 患者使用完毕后立刻出现呕吐、咳血,手脚麻痹 2小时后,行动出现困难,无法行走,出现昏迷症状 36小时后,恢复正常】 【11月15日 左大腿根部处植入████ ████植入状况良好,新皮肤未愈合出现过脓、红肿现象 于11月23日缝合处愈合,伤口恢复情况良好 行走无障碍、患者无任何不良反应】 【11月25日 右手手臂骨折 背部二级烫伤、伴随红肿溃烂,手臂行动不畅 于12月1日拆卸手臂石膏 背部、手臂恢复情况良好,患者无行动障碍】 【12月10日 多处咬伤和锐器划割发生破损裂伤 失血过多,血压下降、心排出血量减少,出现失血性休克 给氧、液体复苏、保温、配血、查体、止血,使用活性药物 于12月17日苏醒,患者恢复良好,行动正常】 记录到这里时,阿加塔早已摘下了她的眼镜,用手捂住嘴巴无声哭泣。 孩子已经睡着了,她不能打扰孩子的美梦。 她的星星蜷缩在沙发上,月光将孩子的脸庞照得近乎苍白,白色的睫毛如同羽翼一般随着沉睡微微颤动着。 近乎无声的呼吸声,只有被褥下平缓的上下起伏,才能证明这个孩子还活着进入了梦乡。 她的星星,她最为珍贵的孩子,五岁至今仍然饱受苦难的孩子。 她最放在心里的孩子。 才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根本不能算作是人类,而是……它。 第一次见到它时,院长对她说这是从森林里出现的孩子,是雪中的野兽,不会说话,无法开口。 凌乱及地的白色长发,无光的银色眼眸像极了碎在地上的一滩水银。见到它的第一眼,阿加塔甚至以为这是一个患了白化病的孩子。 皮肤苍白到过分,头发全白、眉毛眼睫毛也都是白色的,甚至冻干开裂的嘴唇也是苍白到毫无血色。 它赤着脚跟随着她来到了房间里。它似乎根本不怕冷,无论身上穿的有多单薄它都丝毫不在意。 每个来到壁炉之家的孩子都是可怜人。但对于这个遭遇过分惨烈的孩子,她还是下意识投射了更多关注的视线。 阿加塔努力和这个孩子靠近,让它学会放下戒心与她亲近,试图规范它的行为举止,再开始教它沟通和识字。 要从最简单的字母开始。 她找来单词本,坐在孩子身边,朗读给它听,让它渐渐熟悉这些发音。 它如同幼鸟一样,第一次,发出了一声的微弱的鸣叫。 “……家人。” 这是它学会的第一个单词。 阿加塔只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她开心极了,为孩子找来童话书和画册,一本本全摆在它房间的书柜里,希望给它一个惊喜。 “这……是…什么……” 它看着书柜上的一本本书,仰起头问她。 “童话。这是童话。”阿加塔听到自己柔声的回答,她在为这个孩子感到开心。 “童话……” 孩子的嘴里咀嚼着这个名词,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突然,它开始哭泣。 “童话…童话……!” 它像是沙漠中寻到了绿洲的旅人。孩子整个身子跪在柜子前,想要抱着书柜大声哭泣。 它嘴里冒出她听不懂的呢喃,对着书柜中的童话书诉说着什么。 哭完的第二天,它恳求她给自己一把剪刀,它抓着剪刀站在镜子前,将自己及地的长发全部剪断,遮挡在银色眼眸前的碎发也一并剪掉。 变成了齐耳短发的长度,留下了后颈处的些许长发。 它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露出一抹极致温柔的笑容。 那是令她都觉得惊艳无比的笑容。阿加塔自认为自己活了半百,也见识过不少人不少事。可当时那孩子露出的那抹笑容,是她目前见到过最为温柔的微笑。 可是,没过一会儿,孩子的笑容便停止了。 镜中的孩子随着镜子外的它一同哭泣。它仿佛从出生之时就没哭泣过,像个才学会啼哭的婴儿一般大声嚎哭尖叫。 阿加塔只能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让它不至于因为哭泣而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第一次哭着哭着靠在她的怀里睡着了,这种亲近让她无比欣喜。 接下来,孩子长得很快、学的也很快,它不论是看书写字、做饭烧菜都变得很上手,成为了福利院里最受老师欢迎的孩子。 它也成为了所有孤儿最为亲近的【家人】,所有的孩子都愿和它相处。 而它对待他们也是过分温柔,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时间、精力来陪伴这些同样孤独的孩子们。 但在她看来,它似乎一直在模仿着什么,刻意模仿着某人的说话方式、行为举止,还有一些不存在于至冬国的礼仪。 她推测可能是从哪些书本上的学来的知识,为此她又添置了不少名人撰写的书籍放入了书柜里。 在它十岁的那年,它突然跑到自己跟前对她说,它想拥有一个名字。 此时,孩子银色的眼眸里早已有了往日所没有的明亮光芒,任凭谁看到它眼里闪着的期待,都不会忍心去拒绝它的请求。 它似乎为这个新名字而准备了很久。 壁炉之家的孩子,不论是雪奈茨维奇还是雪奈茨芙娜都只有到成年以后才有资格得到名字。 但作为老师的她默许了孩子的小小请求。 她轻声询问孩子: “你想叫什么名字呢?” 孩子举起手中的童话书: “orion(奥瑞恩)” “星星。” 第23章 没意义的幻想 猎到狼后的日子里,福利院为孩子们准备的食物丰富了不少。 今日的食谱是杂烩汤、煮鳟鱼、沙拉、土豆炖肉配上酸奶油。 我正拿着餐刀将黑面包切成等分的小片放在一边的餐盘上,列昂尼德和瓦迪姆正在为我打下手,他们将荞麦饭装到不同的碗里。 我的弟弟妹妹们乖乖排队等着晚饭,从列昂尼德和瓦迪姆的手中接过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碗。 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独属于他们的图案分别画在了这些小碗上。 就比如……列昂尼德是小狮子、尤利娅是小皇冠、安菲娅是四叶草而瓦迪姆最喜欢的则是他偷偷养的那只猫。 看我将手头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好几个小家伙又窝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吃饭。 列昂尼德抓着勺子上下挥舞着,他总是像一只小狮子般热情有活力。 “奥瑞恩……我想再听听你猎到狼的经过!”列昂尼德握了握拳头“长大了我也要出门冒险。” “你现在还没有长大,你现在要做的是抓紧吃饭!”安菲娅给了列昂尼德一拳头,指着桌上的饭粒“你的饭,都蹦到我这里来了!” 列昂尼德被锤地喷出来嘴里的奶酪,安菲娅再次尖叫起来,和他扭作一团打闹。 比他们两都大一岁的瓦迪姆苦笑着让他们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这样,老师们会来的。 尤利娅正低着头努力地用刀叉切开肉块,毕竟今天她才学会如何使用餐刀。 我握着自己的刀叉,为她再做了一次示范。 “好难哦!大人们都要用这个吗?”她将刀叉放在了餐盘上,不想再动这块肉了。 看来是小淑女的胳膊已经使不上劲了。我哈哈笑了起来,握住她的双手帮她切好了这块肉。 “慢慢来,尤利娅。”我轻声宽慰她“之后你会熟练起来的。” “吃完饭我想去奥瑞恩你的房间。” 尤利娅用勺子轻敲装着布丁的碗,她嘟囔着: “你帮我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尤利娅,我会教你怎么完成作业的。” 尤利娅蔚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势必从我的微笑中找出漏洞。可就这件事上,我不会因为小淑女的可爱而心软。 我继续低头吃着食物,直到吃完为止,我都没有看她一眼。 见我吃完了,她只好快速吃完盘子里剩下的食物,用胸前的餐巾胡乱地擦了一下嘴巴。 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干净的餐盘,向我示意她吃完了。 见我起身,其他的孩子们也围了过来。 “奥瑞恩,你要去哪?今天要一起玩吗?” “奥瑞恩,你是要去老师那里吗?” “要一起去散步吗?” 对于弟弟妹妹们的提问,我都摇了摇头,我有些坏心眼的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今天晚上我的任务……是监督好孩子完成自己的作业哦?” “让我看看有哪些人没完成作业?我亲爱的弟弟妹妹们?” 一听到是作业,有些孩子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有些则是直接跑走了,还有一些孩子直接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吃着自己晚饭。 果然,作业这种东西,是所有孩子的噩梦。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只不过现在的我即将在这里“成年”,老师们为我布置的作业也少了很多。 更何况在等两年,我应该就会被送至愚人众那里,成为一名小兵。 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孩子,最后都会成为愚人众的一份子。长大后的我们会被分配到十一位执行官的麾下,为各个执行官效力。 虽然我即将和哥哥姐姐们做起同样的事,但为了我的弟弟妹妹们,我还是不想让他们过早的接触到这些黑暗。 孩子的时候就应该幸福快乐的生活,正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才会想要守护这些孩子。 我牵起尤利娅的手,福利院里最小的一只幼鸟,她温热的掌心和我的掌心相握。 安菲娅牵起我的另一只手,她甩着我的手臂摇晃,尤利娅看见她的动作也跟着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我闭上眼睛笑了起来,配合着她们的动作晃动手臂。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呢?”列昂尼德问我,他眼里有着期待“是要回去了吗?” “哈?!你连干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过来?!”安菲娅哈了一声。 “现在我们要去奥瑞恩的房间做作业。”瓦迪姆回答道。 瓦迪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列昂尼德的衣领,防止他逃走。 这几个孩子玩闹了一路,来到了我的房间门前。 他们倒是很是自觉得脱鞋,将鞋子放在门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我的房间并不是很大,曾经的我也是和其他孩子同睡在一个房间里的,后来因为经常做实验的缘故,院长他把我单独安置在了一个小房间里。 这几个孩子只能坐在地上或者我的床上,但他们丝毫不介意,几个小家伙窝在一起捧着我还没有画完的画。 “奥瑞恩又要给我们画绘本了吗?” 尤利娅抚摸着画,翻开其中一页,蓝天被书页展开,藏在其中的太阳也被发现了。 几个小家伙明明看过很多次这种类型的绘本了,可还是很给面子的发出惊叹。 我的爸爸妈妈曾为我买过很多种这样的绘本,因此当我学会画画后,我就开始尝试制作向这样的立体童话绘本了。 “好好看,好认真,奥瑞恩真的画了好多本了。”列昂尼德随即又感叹道“不过画的最多的不是那个人吗……没有名字的那个人……噗!!” 安菲娅收回了拳头,观察我的反应。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介意。 当我空闲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会画这些。 至于原因,其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画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心也会跟着安定下来。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曾抓着碳笔瞎想: 等我成年后出了福利院,我会不会被派去稻妻?或者我自己升职加薪了再调去稻妻? 这样我就能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去问问人偶的去处。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而已。 我还幻想过我和他重逢时候的场景,想着他万一认出我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可以和他诉说这段时间我的经历,我成年后的工作和冒险…… 我可以和他说我已经长大了,这副身体也很健康、哪怕生病受伤都可以很好的恢复过来…… 每当我这么幻想的时候,我的笔下又多出了这样的一张画。 是侧脸、是正脸、或是低下头时的模样。 等到再大一点的时候,还是在有一天的夜里,我抓着碳笔的手,却怎么都下不了笔。 那天,列昂尼德生了传染病,被送往了医务室医治。我心急如焚,可老师们却不允许我去探望他。 我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干着急。 或许就是那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味地沉浸在只属于我和他的世界里。 我的身上背负了很多现实的枷锁了。 当那些孩子的视线倒映出我的模样时,那是现在的【我】,不再是曾经的【我】了。 面对那一双双稚嫩的手、面对那些充满期盼的眼神时,我考虑的事情,变多了。 我也曾在深夜忏悔。 我有罪。我和他之间的时间变少了。 我有罪。我该分出时间去陪伴我的弟弟妹妹们。 对不起…… 我看着纸上的画流泪。 我变成了那个年长的孩子,我不得不去陪伴我新的家人们。 我不得不跳出幻想,转过头看向我的妹妹。 “没事的,安菲娅。”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起来“说不定,万一你们以后碰到他了呢?” “到那时候,就帮我看一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吧。” 虽然深知现实,可我的内心深处…… 依旧心存一丝幻想。 第24章 孩子们的谈话 夜晚的时光依旧在继续,这几个孩子并没有因为我的一时沉默而觉得尴尬。 他们仅仅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分别拿出了自己的作业本开始写起了自己的作业。 我笑着轻叹了一口气,一群乖到过分的小家伙们。 这座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是很有眼力见的。我们虽然幸福快乐,但对大人们为我们制定的规章制度还是心知肚明的。 “都这么乖?你们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么?”我轻笑出声。 作为经常来我房间的四个小常客,除了尤利娅最小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很好看之外,另外三小只,早就碰到了“喜欢”这个单词的含义了。 这几个小孩子又对视一眼,竟然不接我话茬。 “奥瑞恩,这题我不会写。”尤利娅举起作业本望着我。 我拿起她的作业本,开始教她算数题。 上面是几朵没有颜色的小花,要将单数的花涂成黄色,双数的花涂成红色。 我将红黄两色蜡笔放在手心里等她拿走。 尤利娅见我没有动作,眼睛不一会儿就瞪圆了,可能她是真的没想到我是真的一动不动。 “……你!大坏蛋!” 尤利娅炸毛了,一把夺走了我手中蜡笔,认命般地涂写起了作业。 其他三个在一旁看热闹,捂着嘴偷偷笑。 “好了,别笑了,你们三个的作业也得做完。”我轻轻拍了拍手“过一个小时我来检查。” 一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这四个孩子都有很好的完成自己作业。 “我也想像你一样,没有作业……”列昂尼德感叹道,为了完成作业,他甚至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很快的你就会长大的,列昂尼德。”我笑了起来“到时候,你就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 “可我……还是喜欢现在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他反而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这个名字代表着狮子吗!我也要像狮子一样勇敢!” 列昂尼德,leonid。名字的含义是狮子。 “你会的,列昂尼德。”我向他保证“你一直以来都很勇敢还很坚强。你总是会帮助其他的孩子。” 列昂尼德被我这么一说,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发脸也红了起来。 “我希望以后可以和奥瑞恩一起工作!”安菲娅嘿嘿笑了起来“最好在同一个部门!” “说起来我们究竟会派去哪里呢?”瓦迪姆沉思着“听说到时候会有考核?那我的体能不行啊。” 列昂尼德、安菲娅和瓦迪姆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长大后的事,而尤利娅则停下了手中的事,眨着她蔚蓝的大眼睛疑惑问道: “……为什么都想要呆在一起工作?我们可以做其他的工作啊?” “你们长大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 一瞬间的沉默,另外三个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未来的话语。 在最小的妹妹面前,他们还无法将现实说出口。 尤利娅兴奋地拍着手,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想像阿加塔老师一样,当壁炉之家的老师!” “这样以后你们想回来,还能看到我!” 无声的房间里,孩子们的未来仿佛也跟着停止了。 他们的眼里都露出了近乎绝望的悲凉。 可随即他们展露笑颜,夸奖或是拥抱着尤利娅。 “是的,尤利娅,你可以当一名老师。” “哈哈,那以后我回来,记得把我的床位空出来!” “真的是很不错的想法!尤利娅!” 尤利娅被这些夸奖和赞美包围,幸福地笑了起来。 她看着我,希望得到我的肯定。 我笑的温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向她承诺:“尤利娅,以后,你会成为一名老师的。” 小女孩笑的两个小酒窝都出来了。 “那奥瑞恩你呢?”尤利娅抬起头问我“奥瑞恩,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孩子们围坐在我的身边,等着我开口。安菲娅趴在我的床上、瓦迪姆缩着脚坐在地上、列昂尼德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尤利娅则跑到我的怀里,靠在我的怀里看着我。 我望向窗外,仿佛回到了从前那般。不过那时只有我独自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望向下着雪的黑夜,展望着未来: “如果可以……我想四处旅游,去其他国家看看。” “或是当一名学者?研究一下星空,研究一下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 “对,星星。奥瑞恩你喜欢星星!” “看星星,这很好啊!哪天我们也去楼顶看星星!” “旅游,长大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出门旅游啊!” 我听着弟弟妹妹们的聊天,听着他们的畅所欲言。我的体温开始变得温暖,房间的温度也开始上升。 这种温暖就如同我手中拥有了一杯热可可。 我双手端着杯子,那我的手心就会变得温暖。 我闻到巧克力苦涩又香甜味道,就会变得如此幸福。 而我招了招手,这几个孩子如同热可可上漂浮着的,乖乖围到了我的身边。 我双手环抱着他们,闭上眼睛露出微笑,沉溺于这种苦涩又香甜的温暖之中: “我亲爱的弟弟妹妹们,以后我们会一起看到星星的。” 第25章 散落一地的糖 【兄妹视角,童话风格】 在今天的夜晚,一对兄妹想要在夜里冒险,想和月亮玩捉迷藏。 他们等到星星沉睡,看着老师离开,他们偷偷溜出了房间。 所有人都离开了! 属于他们的捉迷藏开始了! 妹妹尤利娅脱下踩在地板上会响的鞋子,牵着哥哥列昂尼德的手一起走。 她和哥哥小步小步地走,一定不会吵醒其他正在入梦的孩子们。 兄妹二人带上了面包屑放在了口袋里,防止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月光把蜡烛吹灭了,长长的走廊被蜡笔涂上了漆黑的颜色。 好黑好黑,可他们闻到了甜甜的味道。 他们就这样闻着这些甜甜的味道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了很长的走廊,下了无数个台阶,穿过了一个小小的喷泉池,顺着甜甜的味道,越走越远。 “没关系,尤利娅,我们带着面包屑。”列昂尼德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面包屑不会让我们迷路的,我在沿路的地方都撒上了一点。” 直到他们在一间他们从没见过的房子门口停下,甜甜的味道是从这个门里飘出来的。 “天,这是用糖果做成的吗?”尤利娅的眼睛一亮,小声惊叹着。 门框是用撒着金粉的巧克力做成的,精致多彩的糖果纸贴在墙皮上。 这是一间用糖果和饼干做成的房间。 门里面,各种各样颜色的糖果、饮料放在桌上。它们有的装在罐子里,有的装在长长的瓶子里,长长的玻璃管连接着那些瓶子,里面咕噜咕噜煮着糖果的糖浆。 她和哥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跑到屋里参观。 糖果和饼干做的房间,华丽又精致。这些都是用很珍贵的食物做出来的家具,她和哥哥都不敢去碰。 当他们还在屋内探索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是星星。 原来星星发现他们偷跑出去了,焦急地寻了过来,神色很是慌张。 “来不及了……”星星望向门外,打开了屋内放在角落的一个大箱子。 “你们快躲进箱子里!不要出声!不要出来!” 兄妹二人躲进了房间的大箱子里,箱子太黑了,他们就只透出一点小缝去看外面的情况。 巫师走进了房间,他和星星站在充满糖果房间里,小声说着话。 穿着白色长袍的巫师总是会在每年的春天给他们检查身体、煮一些难闻的药剂给他们服用。 巫师让星星来到他身边,他的手中握着一颗糖果、一瓶饮料。就是这些食物,有着甜甜的味道,让兄妹二人好奇不已。 “吃了吧,孩子。”巫师对星星说道。 一颗红色的糖果、一瓶蓝色的饮料。 巫师对星星说:“蓝色的饮料能让人平静、红色的糖果能让人感受不到疼痛。” 巫师很是温和的说:“噢!可怜的孩子,吃吧,只有多吃一点,身体才能变得更好。” 星星根据巫师的提示,依次放进了嘴里。 星星抓起透明的瓶子,一口饮尽了蓝色的饮料。 星星打开了红色糖果的糖纸,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星星咬碎红色糖果的碎块,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星星的咀嚼声。 巫师站在星星的身边,抓着笔和纸,沉默地记录这什么。 吃下这些食物的星星,不一会儿就开始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星星双手颤抖,浑身颤抖,看起来痛苦极了。 这时候,野猪突然进来了。 喝醉酒的野猪怒气冲冲地打开了房间,将空酒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转过头看着星星。 尤利娅和列昂尼德都不喜欢野猪,因为他总是当着他们的面喝酒,每天都醉醺醺的,总是大声说话,身上也很难闻。 “把孩子们都丢出去!不然我们就要饿死了!”野猪说。 “不行,那太残忍了。”巫师回答道。 “好,那你就去找食物来啊!” 巫师沉默了,他并没有出门觅食的能力。 野猪叉着腰仰着头,翘起来的鼻子像一个长鼻子的匹诺曹。 星星喘着气询问道: “……不是…已经给过食物了吗?为什么、又要去找……?” 桌上的糖果被野猪一巴掌拍了出去,五颜六色的糖果在半空中各自飞舞。 那些糖果全部砸在了星星的怀里,星星被砸地坐到了地上,五颜六色的糖果划破了他的脸颊。 野猪抓起了尤利娅最喜欢的白色长发,那是她觉得最像白雪的颜色。 星星的长发被野猪揪在手中,星星不得不站起来。星星怀里的糖果也全部掉在了地上,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叮铃哐啷的声音。 “你觉得呢?!我的口袋还没装满!”野猪暴躁的喊着“你真是一只没用的野兽!在冬天里都找不到食物!” 野猪将她的星星推到了地上,用他的脚重重地踢在了星星的胸口。 他随手拿起一个装满糖浆的瓶子,砸在了星星的身上。滚烫的糖浆把星星的皮肤都烫红了。 妹妹尤利娅被吓得呜咽的哭着,但是,哭没有用。 好多的玻璃瓶子被野猪扔了出去,砸在了星星身上。 砰地一声炸开,像下了一场透明的雪花,这些锋利透明的雪花划破了星星的衣服和四肢。 雪花散落在用糖果和饼干做成的家具上。 星星流血了,却只是沉默地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不说话。 巫师早就习惯了野猪的暴脾气和习惯,他早早地就离开了房间,不敢多留。 兄妹二人躲在黑黑的箱子里,无声地流泪。 [啊!星星就要这样被吃掉吗?] 尤利娅望着倒在地上的星星,伤心的想着。 [早知道这样,倒不如从箱子里出来,挡在野猪面前保护星星,一起死来得好些。] 尤利娅心里焦急万分,却不知如何是好。 列昂里德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让她不要出去。 他掏出口袋里的面包屑,示意着。 只要嘴里咀嚼着面包的碎屑,嘴巴就不会哭出声音。尤利娅流着眼泪接过这些面包屑,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那些他们都不敢去碰的饼干家具,全部被野猪破坏了,喝醉了的他破坏力十足,躲在箱子里的兄妹二人都会觉得耳朵疼痛。 当兄妹二人吃下了所有的面包屑,野猪终于停下了。 星星苍白的肌肤上全是红色的液体,那是鲜血,比红色的糖浆还要鲜艳。 星星捂着肚子说道:“……平安夜之前,我会为你寻来食物。” 星星向野猪保证。 “只要你不丢掉我的弟弟妹妹……我什么都会做。” “这是你和我……之间约定好的……” “哈!你也就这点作用!。” 发泄完的野猪将星星踹到一边,自己又摇摇晃晃走出了房间。 星星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朝大箱子望去。 “没事了,尤利娅、列昂尼德……” 箱子被打开了一条缝,兄妹二人望着星星流泪。 星星摇了摇头,笑的温柔。 “不要害怕…院长和我承诺过的,只要我定期去寻找食物,你们就不会有事。” 星星捂着腹部,嘴角也流出了鲜血,星星受了很严重的伤。 兄妹二人从箱子里跳了出来,扶起受伤的星星。 为了不让兄妹二人担心,星星轻声讲述起和院长之间的默认的规定。 “对不起,我的弟弟妹妹…不要害怕……” 星星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不过……只要我挨打,院长就不会去伤害你们,你们不用担心。” 星星用没有沾上血迹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脸颊。 “不用担心…我亲爱的弟弟妹妹们,我会保护你们的……” 今晚,是谁要和他们捉迷藏呢? 今晚是和巫师、野猪捉迷藏。 长长的走廊里,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能让野猪和巫师发现。 他们必须要小心翼翼地行走,将他们的星星救出去。 为了和星星一起过圣诞节,为了不让星星担心。 这段黑黑的路……他们不会再哭了。 第26章 砍向何人的刀 还有一天就要平安夜了。 这次是尤利娅被选中了,她将在平安夜这天的表演会上扮演天使,为福利院的大家送上祝福。 今天的她可以提前试到表演会那天的新衣服。 我帮她穿戴整齐后,她就像只小孔雀一样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尤利娅将手中的星星棒举在耳边,展示着我新给她扎的新发型。那是我将白色的绸带一同和她浅棕色的长发交叠在一起,编成垂有白色飘带的麻花辫。 她轻巧地转了一个圈,白色的公主裙随着她的转动而扬起裙摆的弧度。身后的小翅膀也跟着飞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小天使一样。 “尤利娅,你真可爱!” 我一边鼓掌一边夸奖她: “这是谁家的天使啊?明天的表演会上可要好好表现哦?” “哼!我是我自己的天使!” 尤利娅有着小雀斑的鼻子都翘了起来。 她骄傲叉腰,身后背着的一对翅膀也跟着摇晃了起来,抖落了道具上的一根羽毛。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揪着我的袖子指着地上的羽毛大喊道: “快看!这是羽毛!只有天使才会掉羽毛的!” “是的没错,尤利娅。”我一边点头一边稳住她的肩膀,解下了她背后的翅膀道具,防止她把这个翅膀弄到没毛。 “如果你不再乱动,那它就是这世上唯一一根天使的羽毛。” 尤利娅的呼吸都放轻了些,蔚蓝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是的,奥瑞恩,你说的没错。” 她点了点头,生怕说话声都会惊扰到这根天使的羽毛。 “你能帮我好好的保管它吗?” “当然,我最可爱的小天使。”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过会儿就该把衣服换下来了,我需要把你的这条裙子熨烫一下。” 她这才想起什么,啊的一声大叫,将头转向门外。 “忘了给琳达他们看我的新裙子了!”她小跳了起来,快步跑出了房间“奥瑞恩,我给他们看完就还给你!” 我叹了口气,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平安夜前夕,我要忙的事情很多,很难顾及到方方面面,就让弟弟妹妹们自己去玩吧。 手中的布景做好后,再送到布置着表演会的老师们手中。我和老师一同商讨着有关于表演的顺序名单,有的弟弟妹妹胆子太小,实在不愿意上台,得临时更改。 每年平安夜的表演会算是一场的慈善演出,福利院每到这时候都会邀请一批贵族大人物们前来欣赏。 大人物们欣赏完孩子们的表演后,这些老爷们就会用一条能抵上所有孩子吃穿用度开销的高档丝绸手帕抹眼泪。 他们会施舍一点他们为数不多的同情心,将钱财珠宝首饰塞进福利院的募捐箱里。 因此每年到了平安夜圣诞节,福利院的老师们都很忙碌。 我和老师们忙到接近傍晚,晚饭过后,我又回到场地,用剪刀修剪着用于装饰的圣诞树。 突然,有人推开了长厅大门,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列昂尼德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他右脸已经红肿,嘴角流血,右手臂估计也受了伤,他忍着右手臂的疼痛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我所在的位置。 “列昂尼德!”我跑到他的面前,关心他的情况“……谁打你了!?” 在没有老师的空间里,我的伪装尽数撕裂,我的声音像只咆哮的野兽,整个长厅都回荡着我此刻的愤怒。 列昂尼德终于找到我了,看到了我眼中的怒火,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向下。 他原本隐忍着的脸在见到我之后安心地垮了下去,飙出了眼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但他还是强忍着悲伤,扯着我的胳膊要拉着我跑出大门。 “奥瑞恩!快!!!” “之前的事被院长发现了,尤利娅的发卡不小心落在了房间里!” 被发现了?! 的确,当时光线太过昏暗,我的弟弟妹妹们急于带我出去治疗伤口,我又陷入了昏迷,那时候的现场自然是没有收拾干净。 【实验室】,是只有我这一个孤儿知道的地方。在孤儿院拿孩子做实验本就是一件隐蔽到不能隐蔽的事情,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被其他孩子知道……一旦有流言传出…… 我的弟弟妹妹们……会…… 我的后背被奔跑时所带起的风而变得一片冰凉。 列昂尼德一边哭一边拉着我,像只最会奔跑的小狮子,他用他最快的速度要拉着我前往一个地方。 “快!!!尤…尤利娅她……!” 我的胸口发出轰鸣,强烈的不安感涌上我的心头。我和他一同加速,冲向了福利院的小花园里。 圣诞节的到来,花园的花朵上都撒上了装饰用的亮片,即便在月光的余晖下都可以闪闪发亮。 花朵依旧安静美丽的绽放在这片无暇的月光下。 远处的花丛中一个纤细幼小的身影在胡乱地挣扎着,她手里的星星棒只剩下一个长柄,她用着这只星星棒愤力捶打着拽着她胳膊的那个人。 院长朝着尤利娅大骂: “臭老鼠还敢乱跑!!竟然还敢跑去实验室?……你死定了!!” 我的脑子里拼命思考着对策。 我明明知道应该理性地去解决这件事,实验室被孩子发现了,尤利娅一定会受到处罚或者是直接被丢出福利院。 我必须和院长协商,甚至用其他条件作为交换,来保证尤利娅的安全。 必须先要转移院长的注意力,我得引起他的注意力、将他的火气全部发泄在我身上,之后再让列昂尼德带着尤利娅离开这里去通知阿加塔女士。 阿加塔老师知道我和院长之间的不成文的规定,她可以以老师的方式去劝说院长之后对于孩子们的处罚…… 因为喝醉酒的院长,脑子里只有一种解决这件事的方法,那就是活生生将尤利娅打死。我得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我明明知道…… 应该还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 ——那个人要伤害尤利娅。 身体最先做出来行动,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尤利娅的方向。 哪怕是月光都照不亮这只肥猪,他满身酒味眼神凶厉,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他一巴掌甩在了尤利娅的脸上,女孩的脸瞬间破皮红肿流出鲜血。 他死死揪着尤利娅的头发,直接将她拎到双脚腾空,头皮被撕破的尤利娅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双脚脚尖都在颤抖。 看到我跑来,一直倔强挣扎、不服输的尤利娅,这时候才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向我求救: “救、救命……!” “奥瑞恩!!!救我!!” 尤利娅的求救炸裂我的耳膜,我的脑子里噼里啪啦作响只剩下一片空白。内心深处喷涌无法抑制的愤怒。 在那只死肥猪将他的手伸向女孩的脖子、试图掐死她时,我直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肥猪体型庞大的身体在花丛中滚动,压死了无数的蔷薇。 他捂着腹部朝我大喊: “列昂尼德!你还敢回来?!” 我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牙齿打碎,我揪着他的领子大喊: “基尔加丹· 雪奈茨维奇!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我头一次喊出院长的名字,我的拳头尽数落在他的脸上,势必要将他的脸打到稀巴烂。 恶心的狗崽种!我最为珍爱的妹妹!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你有什么资格?!碰我的妹妹?! 你有什么资格?!去伤害我的妹妹! “滚!我管你是谁!从我身上滚开!”基尔加丹的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他将嘴里的碎牙和血块掏了出来,巨大的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些许,他眯起眼睛俯视我,眼神透露着凶狠: “我是……院长!你竟然敢打我?!” “你这条狗,就是你把这只臭老鼠带进实验室的是吧?!找死是不是?!” 哈,院长? 我根本不做回答,蓄力弓身,再用整个身体的力量直直撞向他的膝盖。我在森林里学到的捕猎野兽的技巧只有蛮力,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将狼的下巴打碎。 我停顿一瞬,再猛然发力,手肘狠击他的下三路,他爆发出一声惨烈的猪叫声。 他被我打的再次站不稳,脚跟不稳就要向后倒去,我猛扑向前,手臂握拳狠狠锤向他的腹部。 这只庞大的肥猪再次倒下,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干咳,看向我的眼神终于充满恐惧。 “别…别……” 我跨坐在他的胸口上,双脚钳制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陷入半窒息状态。 我将别在腰间的剪刀掏了出来。 右手握着的剪刀高高举起,月光赐予了它尖锐的光芒。 在基尔加丹的瞳孔里,倒映出了这把剪刀洁白的轮廓,我将用这把刀结束他的生命。 我愤怒到无法思考了。 家人,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家人】。 我低下头看着这个我曾经将他视作怪物的男人,当时还年幼的我根本扛不住他每一次的拳打脚踢。 他的手曾经扇飞过我的牙齿,打折我的腿骨,让我的后背一片乌紫,使我的额头全是鲜血。 没关系,只要我能保护我的家人们,他可以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发泄在我身上。 为了我的【家人】,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我是野兽、我是怪物,我可以遭受非人的待遇。 我和他之间不成文的协定持续了这么久,他竟然想要破坏?!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都在燃烧,在我的身体里沸腾,告诉我我要杀了他! “基尔加丹,你发过誓的。” 我高高举起剪刀,重重刺向他的肩膀,不老实的手竟然还敢乱动想要拿东西?! 我又连血带肉,将剪刀从他的肩膀里狠狠地拔了出来。 他再一次发出惨叫,响彻整个花园。 这一次的动静,引来了听到动静的老师们,他们慌作一团,正朝这个方向跑来。 这头肥猪的眼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希望? 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被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究竟有多么脆弱。而我这么多年的忍耐,也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皮筋两端的平和。若有其中一方挑断了我的皮筋,那我将真正的失去理智。 基尔加丹,挑断了我的皮筋。 我笑了。我体内沸腾的血液也跟着一起笑了。 “基尔加丹,我说过的。我不会允许你再一次伤害我的家人们。” “你不会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的吧?” 月光如此冰冷。我发出冷漠至极的声音,宣判了他最终的死亡方式。 “死吧,基尔加丹。” “我让看看你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我高高举起的右手,再次发力向下。 在老师抵达之前,尖锐的剪刀刺破皮肉头骨,深深捅进了他的脑子里。 第27章 信念下的馈赠 基尔加丹死了。 我拔出剪刀,看向所有不敢上前的老师。 胆小鬼们。我在心里感叹。 我不再看他们,只是再次低头看着我手中的猎物。 我说过的,我要将它大卸八块。 不论是鹿的皮毛、鱼的内脏还是虾的虾线我都会。我解剖的很顺利,甚至在我解剖野兽的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不远处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一个女人正在捂着嘴痛苦哭泣。 我从怔魇中抬起头,看向哭泣的方向。 阿加塔老师正跪在地上哭泣,望向我的眼神无比悲伤。 为什么…… 我有些不理解。 于是我顺着其他人的视线,看向了我手中的剪刀。 我手中的剪刀,全是鲜血,连原本的铜黄色都看不见了。 我的双手,全是鲜血,连原本的苍白肤色都看不见了。 我坐在一堆血肉之中,浑身尽是鲜血。 我懂了。在他们的眼里,现在的我像是一只正在饮血止饿的野兽。 我手中的剪刀尖刃始终下意识对外,因为我在警惕每一个想要上前的人,防止他们把我的猎物偷走。 我拎起衣物的一角,仔细擦拭着剪刀上的血迹。 算了…… 怪物就怪物吧。 野兽就野兽吧。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被认为的吗? 周围依旧很安静,只剩下黏腻又刺耳的切割声。 正当我停下了手,低下头仔细清理着卡在剪刀螺丝上的碎肉时,一个小黑影冲进了我的怀里。 “奥瑞恩!” 她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撒手,眼泪大颗大颗掉进我的衣领里。 “奥瑞恩!醒醒!!!” 她哭着大喊我的名字。 孩子温暖的怀抱像一扇门的钥匙,让我真正的清醒过来。 我从一片浑噩中恢复了自己的神智,我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双手满是鲜血。 这么脏……不可以…… 我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生怕鲜血弄脏尤利娅的白裙子。 我的身上太过肮脏、全是黏稠的血液,别…别看……… 我试图捂住尤利娅的眼睛,谁知道她狠狠用头撞了一下我的脸。 我捂着被撞的右脸颊,有些呆愣。 列昂尼德也挣脱老师们的怀抱,冲到我的面前,抱着我和尤利娅嚎啕大哭。 “尤利娅……列昂尼德……” 我轻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可孩子们都在哭、根本不回应我。 我慌了,我被两个孩子夹在中间无法起身,只能摆动着手臂,试图获取他们的注意。 “这么多鲜血……吓到你们了吧?”我向他们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请不要怕我……” 两个孩子哭的更加大声了。 可他们依旧死死地抱住我,尤利娅甚至还遮住了我的眼睛,仿佛不要让我再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有些不能理解。 杀了人的明明是我,为什么还要遮住我的双眼?为什么还要为我哭泣? “呜…奥瑞恩…不要难过……” 尤利娅因哭泣而不停颤抖,她的悲伤难过全部流进了我的衣领里。 列昂尼德手指在不停地颤抖,可他轻抚着我的后背,试图安慰我。 很奇怪的事是,我早已破损的橡皮筋真的被他们的话给再次抚平了,孩子们带着泪水的低语不断在我耳边响起。 奥瑞恩,别难过。 奥瑞恩,别害怕。 他们不断重复这两句话,直到我也跟着流下眼泪。 我的眼泪让眼前的景象尽数朦胧,辨别不清楚现实和幻象。 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意义吗? 当我挡在他们身前的时候,他们也同样注视着我、关心着我。当我陪伴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和我一样,感受到亲人之间的温情。 ——当人和人之间有了联系,那就是彼此的归属。 即使我们不是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们依旧是彼此的家人。 即使我们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孩子,我们依旧是彼此的归属。 原来是这样…… 当时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心里的一小块缺口仿佛被什么点亮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到什么。 我的右手在半空中握住了什么。 我摊开手。 一件冰蓝色宝石饰品出现在了我的掌心里,它的四周被银边包裹着,发出如同月光一般的光辉。 犹如月亮馈赠于我的一颗星。 这是什么? 这枚宝石来的太过突兀,以至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我和尤利娅、列昂尼德同时望向这颗宝石。 ------------------------------------- 奇怪又美丽的宝石。 我和尤利娅、列昂尼德你看我我看你,正当我们都在彼此的对视中看到了不解时。 突然,啪的一声,脚步声传来。 这声音像是漆黑舞台的正中央打开的第一束灯光。 “真是稀奇……”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由远及近。 “只是提前来早了一点,就看到了这次表演会的特别演出么?” 女人的声音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划破了温情,让人看清现实。 她穿着愚人众执行官专属的制服大衣,载着碎雪和月光踏进了这片花园。周身散发的危险比这冬日里的冰雪还要尖锐刺骨。 白发随轻风飘荡,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承载着危险的猩红。 她的步伐,优雅与危险共存,疯狂和神秘同行。黑白相间的高跟皮靴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一步一步皆是令人窒息的威压。 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发言,所有人都深深弯下了自己脊背,朝着这位尊贵的大人虔诚的行礼。 在至冬国,除了冰雪之上拥有最为崇高意志的冰之女皇,还有十一位尊贵的大人物们。 而她,就是愚人众的第十执行官——阿蕾奇诺。 代号,【仆人】。 她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一只手,拿走了我手上的宝石饰品。 阿蕾奇诺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神之眼。 真是一出好戏啊,满身鲜血的野兽撕咬着猎物的残躯,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竟然能获得天空的回应。 “野兽……也会拥有神之眼吗?”她轻启红唇,真心感叹道。 阿蕾奇诺微微低头,用她那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只野兽。 仅仅只是对视,就让我的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而她漆黑如深潭一般的瞳孔里倒映着我强装镇定的脸,仿佛我即将被黑暗中的猩红所吞噬。 现在的我,是猎物。她则是那个要将荆棘栓在我脖子上的猎人。 她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纤细手指把玩着我的神之眼。而她只需要轻轻一握,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碎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仆人】大人……” 我恭敬虔诚地低下了我的头颅。 野兽在真正的主人面前,只能收起獠牙利爪,对她匍匐行礼。 阿蕾奇诺眯了眯眼睛,开口道: “情况。” 随即一人上前,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阿蕾奇诺看向我的眼神变了,漆黑带有猩红的眼眸里多了一丝兴味。 “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她继续踏出脚步,走的极为缓慢,审视着在场每一位监管不力的老师。 没人敢抬起头,身子弯的更加卑微,像一个个要缩到泥土里的鹌鹑。 阿蕾奇诺周身的元素力萦绕在每个在场的老师头上,如同一把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惩处一切罪有应得的人。 这种压抑的气氛被无限延长,黑白相间的高跟皮靴继续敲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一步又一步扣人心跳的响声。 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咚咚作响的心脏都下意识的跟随着这高跟皮靴的声音而一次又一次的艰难鼓动着。 一下、又一下… 一步、又一步… 很久之后,当阿蕾奇诺再一次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看向我怀里的两个孩子之时,那种捏紧心脏的皮靴响声终于停了下来。 漆黑的眼眸微垂,静静注视着我怀中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她沉声开口: “你们,真应该感恩。感恩戴德孩子们还在这里。” 所有悬在老师头顶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消失了,即将遭受的惩处也解除了。那危险恐怖的元素力就这样消散了。 列昂尼德和尤利娅的身子依旧在不停地颤抖,我感受到了弟弟妹妹的靠近,下意识将他们的头压进了自己怀里,防止他们因直视危险而变得更加恐惧。 阿蕾奇诺看见我这么做,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笑。 “模仿人类的样子,想要拥有家人?” 她伸出手,掐住了我的下巴。 “孩子们可不能看到像你这样的怪物。会哭的。” 第28章 圣诞节的礼物 平安夜前夕发生的事仿佛一场梦境,就这样被愚人众执行官的到来而轻易抹去。 平安夜到来了。 福利院的大家都在庆祝这个节日。 明明是一年到头最应该开心的日子,我的弟弟妹妹们却强忍着泪水在和我做着最后的道别。 我轻声安抚,并告诉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 一名男老师走了过来,他赶走了孩子们,拽起我的胳膊示意我赶紧出发。 我被他拖着一路远离这个地方,直到壁炉之家的黑铁大门缓慢合拢。 我和老师继续在下着雪的夜晚前进,直到在路的前方发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下站着两个人,身穿愚人众执行官的大衣的阿蕾奇诺正在聆听下属的耳语。 见我们朝她走来,她挥了一下手,示意下属离开。 身后福利院里传来了赞美诗的曲调,孩子们在大厅里唱歌。 这个男老师突然弯下腰、嘴唇贴着我耳边开口,声音低到只有我和他能听到。 他的话语暗藏警告,示意我不要无礼: “孩子你要记住,阿蕾奇诺大人是仁慈的。是她给了你安身之所,给了你粮食和水,让你不再成为孤儿。” “现在,我将你交到她的手中,你要报答她的恩情。” 男老师将我的手递交给阿蕾奇诺。现在的她戴上了面具、看不清她的面容,黑白两色的短发随风飘扬。 大衣里伸出一只手,穿有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看了你的报告,难怪阿加塔会将你称作为星星,你真的……很珍贵呢。” 是啊,我的实验报告究竟珍贵到何种程度呢?闹出那样的事、杀了福利院的院长。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已经活不到平安夜了才对。 阿蕾奇诺在黑铁面具的伪装下,向我展露出了亲和的伪善。 她像一位温柔的母亲一样轻拥了我一下,仿佛和昨日喊我为野兽的人不再是同一个人。 “我可怜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她轻声感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 我直视着黑铁面具,面具上倒映出我故作天真的表情。 我提问道: “【仆人】大人,我杀死了院长,您不怪我吗?” 她的脸上竟然展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一刻仿佛我就是她最为调皮的孩子,她头疼又宠溺地包容着我的一切。 “我的小星星,我自然不会怪你,因为你也是我的孩子。” “基尔加丹也曾是我最为看中的孩子之一,可他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私藏个人的钱袋、贩卖属于我的资源,这是儿子对于母亲的背叛。” “我作为母亲感到十分悲伤,哪怕没有你,基尔加丹也会被我处理的。” “毕竟…不乖的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 她停顿了片刻,继而转过头看向我,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替代品一样。 她弯下腰再一次拥抱了我。 “成为我最可靠的孩子吧,我的小星星。” 我不能犹豫。立刻回答了她的话语,转换了称呼。 “好的,阿蕾奇诺大人。” 野兽乖顺点头,单膝跪地牵起她的手背,在她的指节献上忠诚一吻。 我向她承诺: “阿蕾奇诺大人,我将誓死效忠于你。” “你的命令将高于一切,哪怕冰雪也无法禁锢我的身躯我的灵魂。” 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我将直接效忠于她,而不是冰之女皇。 我知道,我在走一步险棋。但是,为了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为了我的家人,我必须这么做。 如果我不能成为阿蕾奇诺最忠诚的那条狗,昨天的帐迟早会报复在我的家人身上。 首先,第一个要被问责就是阿加塔老师,监管不力、失职之罪,她会死。其次是尤利娅和列昂尼德,得知实验室的具体位置,他们会死。 阿蕾奇诺早已将我手中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握在了她自己的掌心里了。 我不能致他们于不顾,我要成为阿蕾奇诺最有用的工具。 在无声的沉默中,仿佛时间也被冰雪给凝固,那一瞬间的静止,连歌声都不再听见。 老师开始瑟瑟发抖,他不敢去看阿蕾奇诺大人周身浮现出来的杀意。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再一次捏起了我的下巴,她透过面具观察着我的双眼。 我没有和她对视,而是微垂眼眸,露出我最为脆弱的脖颈。 唱诗班的歌仍在唱诵,空灵而圣洁,歌声在表演会的大厅里回荡。 我曾在书上看过。平安夜的祷告,需要祭祀的仪式。神的羔羊,背负世人罪孽。 祭祀的过程,需要宰杀羔羊并把血涂抹在十字架上,那些接受了羔羊之血保护的人会安然无恙。 为了打动上天,最虔诚的羔羊迎来属于它的仪式。 午夜大雪下的狂风吹起了阿蕾奇诺黑白两色的短发,她的身后拥有无数霜雪。 风凝结成的无形镰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直接禁锢住我的全身,迫使我弯下脊梁。 当风再一次呼啸,她的大衣也在随风鼓动,她身后的那些冰霜化为一片片冰晶色的刀刃,随着狂风迎面向我袭来!一片片的冰刃在我身上割裂出伤口,皮开肉绽喷出鲜血。 阿蕾奇诺在惩罚我。 羔羊的血滴落于地,被风涂抹在白雪之上。白雪上的鲜血,是羔羊的十字架。 当羔羊的身体被割下第一百零三道伤口的时候,祭祀的见证者阿蕾奇诺,缓缓开口: “你……胆子很大,女皇的冰雪才是这世上最高洁之物。不过,我原谅你的妄语。” 我的下巴被她卸了下来,牙齿和舌苔全部被暴露在外。肺中灌入刺骨的冰雪,像是说谎后吞下的一千根钉子。 她全都知道,只不过默认了我效忠的言语。 阿蕾奇诺将伤痕累累的我搀扶了起来,怜爱地擦拭起我脸上的血迹,如同一个真正疼爱着孩子的母亲。 不远处的福利院内传来倒计时的欢呼声,浑悠沉忽的钟声被敲响。 平安夜过去、圣诞节到来了。 阿蕾奇诺自然也听到了钟声,她漆黑的眼眸望向不远处,随即又看向了奄奄一息的我。 等到远处欢呼声结束,她开口了: “叫我母亲吧。在这样的节日里,像你这样的孩子也该拥有一份特殊的礼物……不是么?” “是……母亲。” 胸腔被风吹的冰冷、我开始不断地咳嗽,眼皮也开始打沉。 我失血过多,双膝跪地。 仿佛回到了之前死去的那天,也像现在这般胸口疼痛满口鲜血,铁锈味冲上鼻腔。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咳出鲜血,直到喘不上气、呼吸在一霎那急促停止,倒在了母亲的脚下。 在我的意识即将坠入黑暗之时,阿蕾奇诺蹲在了我的身边,沾有鲜血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将赐你姓名,作为母亲对新生孩子的祝福。” “玛利喀斯。” “玛利喀斯· 雪奈茨维奇。” “从今以后,你只有这个名字。” 第29章 行驶的船坞 黑云滚滚,暴雨将至。 这是一艘返回至冬的船,碰上这样的坏天气,实属运气不好。 水手们在严阵以待、十分忙碌,无心再和船上的其他人说话。 这样的天气,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休息舱内的愚人众围坐在一起,有些人又擦起了一根雪茄,室内弥漫着刺鼻呛人的烟草味。 一个中年男人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串烟圈。这种天气,真让人不爽,根本没什么乐子。 他余光一扫,选中了一个容易欺负的目标,将话题指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 “我说,贾科莫,你怎么还抱着你那个破娃娃在祈祷?”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瞩目。他将手中布娃娃藏在身后,有些慌张地扒拉起自己脸上的面具,试图遮住泛红的脸颊。 “啊、啊……我……”他双手背后,讲话吞吞吐吐“这是亲人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当做我的幸运护身符。”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这是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娃!酒都不碰、烟也不抽,还抱着个破娃娃找妈妈!终于找到点乐子的人们开始哄作一团,对着他指指点点。 可惜男孩还是个新兵,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受着这些酒后的闲言碎语,用面具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试图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窘迫。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坐在身边的少年抱歉一笑。 “对不起啊……吵到你了吧?他们就是会这样,这样的天气里总是需要些调剂……额,比如,我?” 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并没有回答。他像是随意选了个位置坐在这里一样。只不过刚刚好、碰巧坐在了贾科莫的身边。 深紫色的短发如同绸缎般光滑柔顺、贴合着少年白皙细腻的脸庞,整个人精致俊美,像一件极致的艺术品。 少年单腿盘坐,背靠着墙壁,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下垫着一顶市女笠。 他那双紫靛色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哄笑打闹的所有人,嘴唇轻抿表情淡漠。 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可事实上他真的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并没参与到任何一个人的谈话之中。 不过,肯定也有不识好歹的想上前问候一下。 最后的结果都被他徒手三招两招制服了。 身手过硬的稻妻人…还是皮耶罗大人…… 有些人想起了曾在丑角大人所在的旗舰上见过这个少年,当时他就站在丑角大人的身边和大人说着话。 之后……就自然没有人敢再上前去触霉头了,很自觉地离他远远的。 海水的腥味、烟草雪茄、酒精、食物、身上的汗臭味,这些味道的混杂在一起,全部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断扩散,味道可想而知的难闻。 人类这种生物……竟然可以有这么多让人反胃的地方。 人偶只觉得恶心,可在船上度日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的功夫,这是不得不忍受的事。 经过漫长的流浪和飘摇,人偶早已舍弃了“倾奇者”这个名号,恢复到了无名无姓的状态。 这之后的旅途中,既然不再与人为伴,人偶也好、倾奇者也罢,他也不再执着这些虚名了。 直到皮耶罗找上了他——愚人众的【丑角】,向他提出了邀请、抛来了橄榄枝。 随后他便随着丑角登上了离开稻妻的船,前往至冬国。 稻妻到至冬的距离仍需要一段时日,船上的日子也很漫长。 他虽然被丑角所说的疯狂盛宴所吸引,但不代表这一路上就能忍受丑角的无趣和沉默。 在船停靠港口新增补给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旗舰换了一条船呆着了。 这条船上的人们也同样无趣,真是一群头脑简单的生物,爱做一些重复又无意义的事,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们焦躁的内心。 只不过这种无趣……更聒噪了。 坐在人偶身边名叫贾科莫的少年依旧叽叽喳喳的自说自话。 很明显,他的这些自言自语都是想引起人偶的注意。 自从他登上这条船时,这个至冬国少年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他身上,生怕他丢了似的模样。 当人偶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看他,仅仅只是这双紫藤色的眼眸转向了这个叫贾科莫的少年,他的脸上都显露了无与伦比的喜悦。 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件特别令他新奇的物件,眼里闪闪发亮的程度让人偶不由得蹙了蹙眉。 “有事?”人偶问道。 名叫贾科莫的男孩听到他的话更加兴奋了,他没想到这个人的声音竟然也那么好听! “啊!你、你是来自稻妻的人吗?!”贾科莫双手握拳十分激动“你这身衣服是稻妻的打扮!我认得!” 所以呢? 人偶心想,如此聒噪,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令人烦心。这就是至冬人的特色? “我叫贾科莫!贾科莫· 雪奈茨维奇!”贾科莫努力介绍着自己“你是怎么搭上这艘船的?你也要去至冬国的对吗?” “……还是说…你也要加入愚人众吗?!是你自愿加入的?还是谁邀请你的吗?”他想到了什么,变得更加开心了“我虽然是新兵,但我可以带你参观啊!所有的路我都记着在!” “如果你是来至冬国旅游的,我也可以带你参观的!我工作一结束就可以出来!周末的时候带你去至冬最大的湖冰钓!” 人偶眨了一下眼,睫毛如蝴蝶般颤动,他开口了: “是皮耶罗邀请我加入愚人众的。” 贾科莫双手一拍,更开心了: “那可太好了!那说明你被他看中了啊!你的能力肯定很不俗!” 这脑回路…… 人偶的本意是想搬出皮耶罗名号让他觉得恐慌和害怕,结果非但没有引起对方的害怕,反而更兴奋的看着他了。 贾科莫的嘴就更加停不下来了,他简直要围在人偶转圈了,话里都是对皮耶罗的崇拜和敬佩: “皮耶罗大人真的很厉害!他是愚人众的统括官!是十一执行官的领袖!” “他很神秘也很有威严,之前我曾经远远看过他一面,就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突然又是一个急转弯,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的亲人身上。 “我的家人虽然没有像皮耶罗大人那么强,但同样也很厉害的!” 他像是生怕别人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一只手挡在嘴前压低了声音: “嘘……你别不信哦!也是执行官哦!第十一席呢!” 打开了家人这个话匣子之后,这个叫贾科莫的少年就更加控制不住了,开始从各个角度来夸赞他这个所谓在愚人众当第十一席的家人。 温柔善良、聪明勇敢、富有爱心很有礼貌、很会照顾人还十分能干…… 会画画还会做童话绘本、手工也很厉害,比如弟弟妹妹身上的衣服或是想要的布偶样式等等。 贾科莫几乎把他所有能想到的夸奖人的词全部用上了,甚至到了聊天卡壳的时候也依旧在绞尽脑汁的想,迫切的希望人偶能赞同他的话。 人偶在心中嗤笑,这样的言论,普通人可能得烧几辈子高香才能有…… 你说这是放在一个愚人众的执行官身上的话? 嗤,别搞笑了吧?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什么肮脏的东西没见过,只能说这个孩子也是天真,被他这个所谓的家人……保护的太好了。 人偶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 “你的家人难道没说过,和人交谈…需要保持距离吗?” 少年人露出了有些受伤的表情,可自己也反应过来他对于人偶的态度确实是过分热情了。 好吧,说的没错。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人偶,可对于人偶来说…现在的他的确还只是个陌生人。 哎,自己也太没脑子了!少年心里有些沮丧。这下第一印象肯定不太好。 “不好意思,是我兴奋过头了……”贾科莫很是慌张地站起身,想要鞠躬道歉“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船体的一阵剧烈晃动,船舱里的近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海浪给弄得身体前倾。 贾科莫也不例外,一个没站稳,他直接整个身子扑到了地上、磕破了膝盖。 当他挣扎着站起来想去看人偶的情况如何时,一名水手打开了船舱的大门,大声喊道: “海怪!船体被海怪袭击!做好准备!” 第30章 漆黑的掠食者 狂风暴雨之上,海面翻涌。 一阵又一阵的海浪袭来,那黑色的巨浪仿佛能吞噬船只。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海怪也趁机肆意作乱,寻找盘中美食。 当一道浪再次扑来之时,硕大狰狞的海怪从浪中探出头来,庞大的身形开始向船舱底部靠近。 风暴之下,惊雷炸裂,照亮了这些海怪的外形。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的獠牙尖锐锋长,牙齿上还挂着其他生物的碎屑。只是一道狂风吹过,一股金属般的恶臭便开始四散蔓延,在这夹着这暴雨和海风的夜空中侵蚀着所有人的鼻腔,直捣天灵盖。 这些海怪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愚人众都没有碰到过,它们奇异极了,身形巨大长相似龙似蜥蜴,尾部极长也极有力量,仅仅是尾部的一记横扫,便有无数船员落了水。 “妈的这是什么?!” “怪物?!!根本不是普通的海怪!” “这是魔物吗?!” “海怪来袭!准备战斗!” “海怪主要集中在船头和船尾附近!大家注意!” 透过船舱的小窗户,呆在船舱内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海怪的恐怖。他们一哄而散,冲到舱外各自严阵以待,以便抵御海怪来袭。 人偶也准备离开休息舱前往甲板。 贾科莫一把抓住了他。 “外面现在很危险!”贾科莫拉住人偶的手腕,想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我带你去安全的舱室!” “不需要。”人偶挥开了贾科莫的手。 贾科莫张开双手、直接挡在他面前:“不行!你不能随便乱跑!” “让开。”人偶的脸色开始变冷“别让我说第二遍。” “你也是很重要的人!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贾科莫没有看懂人偶眼里承载的不悦和烦躁,依旧在劝说: “虽然丑角大人邀请了你,可你还没有正式加入愚人众,抵御海怪这种事我们来做就可以了!” 人偶不再言语,他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直接扣住了贾科莫小臂和大臂的连接处,纤长白皙的手指只是轻轻一扭,就让贾科莫的右手臂整个向上翻转,麻痹到无法动弹。 “我说了,不会说第二遍的。”人偶的语气冷漠至极,紫藤色的眼眸只剩薄凉。 哪怕少年捂着胳膊痛苦抽气,嘴里一直恳求人偶不要去冒险,可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木屐还是发出了响声,踏出了船舱。 ------------------------------------- 汽油引燃火星,火药炸裂,船上的炮火开始轰击这些试图登上船只的海怪们。 可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海怪身上的鳞片仿佛比城墙还要坚硬,冷兵器划在上面留不下任何痕迹。火炮的冲击只能暂时让这些海怪停顿片刻,紧接着便再一次伸出漆黑的利爪抠破船身,试图登上这艘船。 只有拥有神之眼的部分愚人众成员催动元素力对其进行攻击,才能造成一定的伤害。 船上的愚人众们开始变得慌张起来。这艘船只是排在复纵阵尾部的护卫船,并没有多少拥有神之眼的主力军。 除了他们的船只,其余的船只也遭到了海怪的袭击。所有的船只炮火连天火光连响,无数烟尘在暴雨中泯灭又升腾。 所有船只各自为战,只不过…… 在这艘船上,所有奋力抵御海怪的人们都意识到—— 这艘船上的海怪……未免太多了些! 这些身似龙蜥的庞大海怪们周身爆发出惊人的元素力,或紫或蓝的光浮于它们的身体表皮之上,如惊雷如激流的元素力汇聚在它们各自尾端之上,投射出无数尖锐的碎片。 一时之间,船上的人防御或是攻击,方寸大乱。而海怪们眼中呈着嗜血的光芒口中咆哮出尖锐刺耳的啸声,仿若势必要将这条船上的所有人屠戮殆尽。 它们像是被船上的什么事物所吸引,又或是…… 某个人。 人偶在这无数碎片之中穿梭躲避,身手敏捷动作鬼魅。他执起一把别人不要的长刀,轻描淡写地挥舞着,刀尖折射的光亮在雨夜中忽明忽灭,抵御着海怪们尽数朝他这个方向射出的碎片。 ——很奇怪。 人偶眼眸轻睨,身形放稳,一边抵御一边思考。 哪怕他是人偶,不会因战斗而感到疲累,但战斗至今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 这些海怪们过于疯狂了。 像是有无形的透明丝线垂钓在船只上方,它们就是那没有吃到饵食的鱼群,争先恐后拼命向前、张着狰狞巨大的嘴齿缝中垂涎着腥臭黏长的唾液,只为了一口吞下最为美味的食物。 船上的伤亡越多,血腥味越多,海怪们就越是兴奋,这场饕餮盛宴着实美味!已经有部分海怪爬上了船只,它们啃咬着战利品的躯体、嚼碎了他们的骨头饮食着他们的鲜血,兴奋的更加疯狂。 久违吃到大餐的海怪们愉悦极了,它们用青黑的爪子和粗壮的尾巴破坏着沿路的一切阻碍,木屑横飞、火光四溅,船上的人们开始发出哀嚎和悲鸣。 不断爬上甲板的怪物们停不下它们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地向人类聚集的方向走来。 环顾四周,伤亡惨重,有的人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有的人则想要将受伤同伴拖回舱室内进行治疗。 人偶转头望向身后的休息舱。 罢了。 他手腕翻转虎口紧贴刀镡,握住刀柄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武士的刀术在这些怪物面前毫无作用,他没有神之眼也无法驱动元素力,能做的只有每一次挥刀之时都要使出十成十的力气。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四次,刀匠总是会用平锤锻打用于锻造刀面的钢材,千锤百炼之下这些东西终会归于平整。 那他终将撬开那些坚硬的鳞片,让这些鳞片露出龟裂的一角,发现它们的破绽。 心剑一体,不分彼此,意志的延伸终将得以传达于所握之刀上。 此为「一心」。 人偶全力应战,周旋于最大的两只龙蜥之间,沉浸于属于他自己的「一心」之境中,所有的雨点在他眼中缓慢到拥有规律,仿若天中一颗光点,万事万物都拥有属于它自己的行动轨迹。 此身,乃是神的造物。任何伤口都会通过时间而自行愈合,他可以无视这些怪物的种种攻击,在这种近乎心体通明的状态下,他会发现它们的弱点,直击它们最脆弱的部分。 那就是——眼睛! 他以人类绝不能做到的动作起跳至船杆高处一侧,再借力俯身猛冲,他手中的刀划破空气、斩断从天而降的雨滴。 刀刃深深刺穿了其中一头怪物的一只眼睛,人偶从高空急速下坠的力量直接延伸向下,被施以全力的刀身挑起无数细碎的鳞片、破开了怪物的颈骨,在漆黑的雨夜中发出尖锐到令人抓耳挠腮的诡异嗡鸣! 人偶轻巧落地,木屐踏在甲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只如紫电的龙蜥发出惨叫,悲鸣响彻暴雨的黑夜,眼睛斜至脖颈处下方的巨大伤口喷出如柱的蓝紫色血液,溅射到人偶的身上。 他眨了眨紫藤色的眼眸,睫毛上的血液随着眨动而滴落于眼睑之上。 纤细的手腕甩了甩刀面,刀身上的血迹随着动作和雨水的冲刷转瞬不见。 还有一只…… 人偶本不需要呼吸的身体,在浓黑连绵的雨夜里呼出了一团浅浅白气。 他现在很肯定,这只船的所有海怪都是冲着他来的。 只要将这两只头领解决了,剩下的会好办很多。 人偶观察着这两只巨大海怪。 另外一只还存活着的如霜冰般的龙蜥不断徘徊在同伴的尸体附近,一直厉声嚎叫,像是在哀悼同伴的死亡。 真有意思…… 怪物……也会为同伴的死而哭泣吗? 人偶双手持刀,缓慢走至另一只身边。他走的悄无声息、他即将斩下它们的头颅。 然而,正在此刻发生异变! 一直哭嚎的蓝色龙蜥突然高高扬起,只见刹那间周身迸发出冰冷刺骨的寒霜,它的脚下形成了一圈霜冰的领域,瞬间周围黑夜如白昼一般。 在这一团的白炽中,另一只如紫电的龙蜥的双眼突然睁开,原本被刺穿的澄黄色眼瞳再次修复凝结,眼中慑出金色可怖的光芒。 人偶被这可怖的光芒所刺痛,下意识眯起双眼。 两只龙蜥以人偶预想不到的方式再次苏醒,脚下的霜冰和雷霆乍现,浑身凝结出无数光球悬浮于半空之中,它们合力嚎叫着,啸声仿佛要冲破天际。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浑身鼓胀骨骼突暴、鳞片暴起竖成利刺,连空气中的元素力都在被抽动,雷和冰的元素力汇集于它们胸腹之处。 不断吸收、不断汇聚……直至爆发! 海怪们口中双双激射出一道硕大的光束,如雷如冰,汇集成型,直击人偶! 光束速度之快,人偶已来不及躲闪。 就当人偶以为自己要以身硬抗时,只听身后一声呐喊“小心!”,一人影从斜后方冲了过来,推开了他。 只见两道炽亮蓝紫的光如天降的惩戒威光,瞬间泯灭了这个小小身影,化为破败的残躯。 ------------------------------------- 在远处的冰雪之国,至冬。 “啪嗒”一声,似乎与窗外的雷声形成了呼应。 一位正在办公的执行官不小心打碎了最为喜爱的杯子。 这是他最为疼爱的弟弟在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送出的茶具。 “玛利喀斯大人!怎么了?!”下属关切的询问并帮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这位名叫玛利喀斯的执行官,只是在片刻怔楞之下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有礼的微笑。 “没事,想事情罢了,分神了。” 雷声再次响起。 他再次转过头望向窗外,用自己银色的眼眸看着天空,眼神中突然透露出一丝不明的哀伤。 在这沉闷的天气里,远处的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雾。 只听到一声喃喃自语: “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 第31章 布偶上的名字 海怪来袭,船上乱作一团。 人偶并没有使出过重的力道,一刻钟的麻痹之后,贾科莫的胳膊便恢复了知觉。 “这是……” 贾科莫从休息舱的窗户向外看,那位没有名字的人偶早已走入怪群之中,以一种他人做不到的闲适在其中穿梭。 没有人会注意到贾科莫此刻的心情,所有的人都在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毕竟,这种情况下,连自己的命都很有可能保不住,更何况是他人无用的胆怯之情。 贾科莫看着那些巨大可怖的海怪们,嚎叫声让他浑身颤抖,不免为人偶感到一丝担忧。 他只觉得心头疼痛,下意识将右手伸向衣服内侧的口袋,五指紧握住这只总能带给他力量的玩偶。 现在外面情况这么紧迫焦急,他不能害怕!哪怕他的武力确实比不上那些正式的兵士们,但他得为此做些什么! 口袋里的布偶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布偶内里的棉花都快给他揉到散了形的时候,贾科莫突然脱掉上衣外套,撸起了袖子下定了决心。 “接着!我去甲板上抬伤患!” 他将上衣扔到了那名因喝醉酒而昏昏欲睡的男人脸上,随即也跑出船舱。 打开舱门的那一刻,暴雨尽数砸在他的脸上,他咬着牙穿梭在这暴雨之中,以灵活的走位躲避着海怪们的攻击,将一个个受伤的同事扛回休息舱,并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 当伤员送的差不多了,贾科莫才有功夫去看一眼在船头战斗的人偶。 人偶如同月下最为敏捷的一只白狐,身形鬼魅,刀光剑影之下早已斩杀了不少想要登上船头的海怪。 人偶也似乎发现了最为巨大的两个领头龙蜥一直在针对他,只见他扭转脚步,转守为攻冲向了那两只是蓝是紫的龙蜥。 他的进攻如同一场杀戮的舞曲,脚步轻盈动作却狠辣无比,每一次出刀都用尽了全力,砍在鳞片上撞击出剧烈的声响。 紫靛色的双眸自始至终紧盯着只属于他的猎物,他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一次又一次得比之前更为熟稔。 贾科莫仿佛也从哪儿看到过这种眼神。 曾经那年的平安夜,奥瑞恩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他不禁被人偶的战斗身影吸引,蹲在安全的角落聚精会神地观看这场战斗,内心也跟着热血沸腾了起来。 贾科莫开始幻想,以后跟人偶熟络了,能不能看奥瑞恩的面子上……教教他怎么战斗? 那这个人偶哥哥以后会不会和奥瑞恩一起工作?他的身手这么厉害,说不定还会和奥瑞恩在同一个部门……这样以后他既方便去看奥瑞恩,又能和他聊聊天。 贾科莫在脑海畅想着即将会到来的种种可能性,毕竟过段时间,这艘船就会抵达至冬。 到时候…… 可这种想象还没持续一会儿,那两只龙蜥身形膨胀巨变让贾科莫发觉不妙!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人偶,像一只最会奔跑的小狮子,从人偶的斜后方冲了出来,猛地推开了他! “小心!!!” 如雷霆炸响的光亮下,拥有巨大冲击的光束射中了他的胸口。 巨大的破坏力让他像被撕毁一角的布娃娃露出了无数棉絮,身形变得残缺不堪。 他倒在甲板之上,最后的意识看到了一双向他走来的木屐。 “幸好……” 幸好救了他…… 这样,奥瑞恩应该就不会……再难过了吧。 名叫贾科莫· 雪奈茨维奇的少年,在一片冰霜凝结的静止世界里沉睡了。 此刻。 这个刹那。 光束射出的瞬间,孩子死亡的瞬间,时间就也被停止了。 仿佛在为这个孩子的死亡而哀悼。 半空之中似有无形的波纹流动,冰的元素力在不断凝结。 这是…… 雨停了么……? 船上的了望员发现了天气的异常,抬头望向天空。 所有在天空中一处光点处降下的雨水全部静止在了半空之中,像极了被挂在黑夜幕布下的一颗颗透明的水晶。 水晶上倒映着海怪们恐惧惊颤的眼。是蓝是紫的深海龙蜥之群眼瞳中的光芒,也随着水晶到来而即刻熄灭。 最为巨大的两条领头龙蜥的身形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它们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在降临。 这些暴雨被无形的法术凝结成了无数尖锐的坚冰,全部刺向了依旧在船上作乱的海怪们,海怪们拼了命地逃窜,发出濒临死亡的尖锐鸣叫。 甲板上蓄积的雨滴和血水被一种力量托起,抬在了半空之中。全部血与雨化为重重如同囚牢的坚冰,束缚住了所有的海怪,将它们尽数冻结在这些巨大的寒冰之中。 不远处,正向这条船靠近的旗舰船头,站着一个戴着半只面具的男人。 那是【丑角】——皮耶罗。 愚人众的统括官。 皮耶罗静静地看着船上的一切,冰蓝色的蛇形竖瞳不带一丝温度。 他从大衣伸出一只戴着白色皮质手套的手,掌心朝上,五指轻轻合拢。 仅仅是轻轻一握,就如同握住了无数碎雪和生命。 四周皆发出响动,所有船只上的寒冰开始颤栗般的颤动,持续不断地回荡在这场漆黑的雨夜之中。 紧接着,所有寒冰裂开缝隙,四散炸开,仿若冬日被风吹起的白雪碎屑。 所有船只上被坚冰囚禁的海怪们全数破碎,粉碎成细细的冰粒,随着狂风呼啸的方向,全部沉入漆黑的深海里,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这就是愚人众“最初”的执行官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的力量。 短暂的沉默后,巨大的欢呼声响起。 皮耶罗的出现,瞬间解决了所有危机,所有船只上的人都在高声呼喊着丑角大人,言语中都是崇拜和敬佩。 随着旗舰的发号施令,所有人又从这场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跳了出来,各个抓紧干活,投入到事后的维修和善后工作之中。 人偶走到孩子的身边,这样的残躯,竟然没有人在意。 ------------------------------------- 当不断降落的大雨淋湿他紫色的鬓发。人偶的思绪也跟着变得冰冷。 有的人想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衣物,人偶也只是轻轻摇头,拒绝了某人的用意。 “这艘船是损毁的最严重的一只,保险起见,你得回到旗舰上来。”皮耶罗向人偶走来,冰蓝色的蛇形竖瞳平淡无波。 “哦?为什么?”人偶笑了。 “你知道这种海怪源自于哪里吗?” “哪里?” “渊下宫的深海龙蜥,它们被你所吸引。” 渊下宫…… 人偶抽出记忆的一角,在之后的旅程中,他曾经遇见过海祈岛的一名巫女,而这名巫女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起,仿佛就像是见到了某个尊贵的大人物,立刻向他告知了很多东西。 其中就包括渊下宫的曾经和过往。 他也曾是稻妻的一部分。这些怪物,可能闻到了他身上来自于神所留下的痕迹吧。 毕竟他就是神的造物,神,就是他的创造者。 “哈,所以怪物和怪物之间也会互相吸引?”人偶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到了最后突然这么穷追不舍,这么欢迎我?” 哪怕到了最后,那片土地……也希望他不复存在吗?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离开了那片土地。 人偶的视线移向脚边的残骸,问道: “皮耶罗,像你这般的人,懂人类的心吗?” 人偶蹲下身子,伸出手抚闭了这个孩子的双眼。 在一旁静静看着人偶做完这件事情的皮耶罗,并没有言语。 人偶看着这具残骸,他胸口氤氲的情感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他轻声自语: “你看他直到死去,心的形状,我都未曾看见。” 就如同这甲板上碎成屑的冰,一粒粒一颗颗,就这么被风吹走了。 这也是…一种灰烬,不是么? 人,就是如此脆弱的生物。 这时,有人拿来了这位名叫贾科莫的兵士的衣物,准备寻找少年人在哪里。而醉酒的男人在见到残骸后立刻清醒了过来,手中的衣物也吓得掉在了地上,哭着跪在了地上。 贾科莫上衣口袋内的布娃娃掉了出来,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捡了起来。 陈旧的布娃娃,是一只小狮子的造型,它高昂着头尾巴也高高翘起,是一只骄傲的小狮子。 人偶轻声念出缝在小狮子腹部的一行字、一句话: “赠与我最为勇敢的弟弟,列昂尼德,愿你的心如同狮子般勇敢。 ——爱你的,奥瑞恩。” 第32章 隐匿的执行官 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雨。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阴沉潮湿的天气,让我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以至于前一天执行官的饭局上,普契涅拉向我搭话,我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幸好经过常年以来的表情训练,我早已熟知如何职业假笑。 面对普契涅拉的各种明嘲暗讽,我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开始回答陈述,一杯酒下来竟然也让全场寂静了片刻。 毕竟谁都会对说“啊对对对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太对了真的太对了”这种话的人招架不住,更何况是注重循序渐进、喜欢从别人话语中找到漏洞的【市长】先生。 就是因为这种出其不意的摆烂招数,反而让市长先生绿了脸色。 这不就体现出人和怪物的区别了么,人要脸,我又不需要。所以脸皮厚这一方面,还是我略微强一点吧。 饭局散了之后,我能明显得感觉到普契涅拉拄着手杖的力道重了几分,他已经懒得再看我一眼了。 而在和阿蕾奇诺一同回程的路上,她脸上的开心是我见过最真的一次了。 可能是因为我表现良好的缘故,她甚至奖赏了我一座带有一片花田的庄园。 可见她是真的想看【公鸡】一派的人吃瘪。 虽然我随后就将这座庄园转手给了阿加塔老师,她退休了,自然需要一个颐享天年的好房子。 至于普契涅拉和阿蕾奇诺为何会这样…… 这事件的起因……源自于我、不过又不出自于我。 上一任意外身陨,而我当上了第十一席之后,执行官之间原本还算稳固的阵营天平开始倾斜。 普契涅拉认为阿蕾奇诺将我推上第十一席的位置,是为了扩大她自身的权力,因此极力阻挠。可事实上他猜的非常对,我的母亲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将我推上了第十一席的位置。 于是,普契涅拉和我的母亲阿蕾奇诺开始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立局面,持续至今。 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饭局上、宴会上哪怕是偶然间的长廊偶遇都有他们争锋相对的影子。 而我,从一开始就和阿蕾奇诺绑定了,自然也站在市长先生他们的对立面。 我这张嘴是说不过他们的,听他们唇枪舌剑的时候,自然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站着或坐着,喝一些还算感兴趣的饮品或是眺望一下远处还算不错的风景。 走在总部内城的长廊上,带有愚人众标志的银色丝绸帷幔悬挂于顶上,每隔一段路就会看到一个。 我就这样抱着数这个小飘带的心态,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当我数到第七十六个帷幔的时候,我在转角碰到了【女士】。 淡金色的长发,脸上黑色王冠状面具,只露出一半的姣好面容。她身着黑白相间礼服,披着黑绒的红色条形披风向我走来。款款而来的样子,红色的披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是被风轻拂过的火焰。 女士,罗莎琳·克鲁兹希卡·洛厄法特。我并不讨厌她、甚至有些喜欢她,因为在我眼里,她像是一只火红色的蝴蝶。 从她的眼睛里我能明显感觉出她的震惊,她仿佛在说,怎么有人没事可做的时候,就会一直跑来总部消磨时光的? 很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人,并且总是会这样。因为总部建立在冰雪之上,离星空很近。 我曾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在总部的一处钟楼上,一同欣赏了这片天空。 现在他们正在很远的地方旅行还没回来。于是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闲逛,这里又大又空旷,晚上散步时总能看见很美的星星。 为了避免尴尬,我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率先开口和她打招呼: “晚上好,罗莎琳。” 也不知是她刚巧下了班结束了手头上的任务,还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听我这样喊她,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 但她依旧喜爱言语讥讽,只见她开口:“收起你的笑容吧,你和阿蕾奇诺的笑一模一样的虚伪,让人恶心。” 我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 “哎?是么?最起码我对你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毕竟我又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 我继续说道: “我的母亲只是为了展示必要的社交礼仪罢了,我又不需要去做这些,哪儿来的虚伪呢?” 罗莎琳沉默了,她盯着眼前这个笑的一脸温和无害的少年,银色的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然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天真。 阿蕾奇诺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一个疯子?这样的人,只要挑断【某样】事物的丝线,就会立刻失去理智变成怪物。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母子俩都是…… “明明是一只怪物,却始终仿照着人类的方式做事,认为这才自己的生存之道,这难道还不虚伪吗?”罗莎琳呵了一声。 “所以呢?我总不能不吃饭吧,怪物也是要一日三餐的。”我还是笑着“我的脖颈上早就套上了项圈。罗莎琳,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真是油嘴滑舌。玛利喀斯,你也只敢在阿蕾奇诺看不到的地方才敢这样说话吧?” 我笑的更加真诚了,将她嘲讽我的话给尽数抵了回去: “您说的没错,女士。如果不是普契涅拉他们的阻拦,我说不定能试试你的位置呢。” “玛利喀斯!收回你的诳语!”她皱起了眉头,双手也下意识握拳。 我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叹了口气。不至于对我这么戒备吧。 我摇了摇头,又摊了摊手,诚实回答:“罗莎琳,开个玩笑而已。” “要不是上一个第十一席死的太过突然,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从幕后转到荧幕前呢。毕竟我到现在都还是个需要母亲栓绳的孩子啊。” 我只是神人影子下的野兽啊,乖乖待命、随时听从主人的命令,这才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因为我是无名之人、是被隐匿的执行官。 母亲的手段向来强制又雷霆,她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将我推上了这个位置罢了。 没有女皇的赐名,没有正式的席位代号,仅仅只是一个坐在第十一席的【人】而已。 虽然女皇原谅了我不接受赐名的无礼,虽然皮耶罗授予了我邪眼的使用权。 可我依旧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人】。 又或是被捧的更高、捧到不该属于自己位置的【人】。 在外人看来,我不过是阿蕾奇诺的傀儡而已。 因此哪怕我是第十一席,但更多的人则是直接叫我的名字,玛利喀斯。 不过,没关系。 这些大人物们的争斗我一点都不敢兴趣,只要我能好好的陪伴我的家人就可以了。 罗莎琳沉默地看了我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勾起嘴角。 她双手交叉抱臂,微抬起下巴与我说话:“好像博士又要有一个新的实验品了。” 这有什么好特意提出来的?没话找话是么? 我挑了挑眉:“他的实验品还少吗?人、魔物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罗莎琳笑了起来,笑的格外开怀,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逃不出笼子的小白鼠。 “跟你一样哦,很相似。搞不好真的会言听计从,乖乖做实验呢。” 恶趣味的女人,总是要刺人一下才开心。 我呵了一声: “哦?是么?怪物?还是野兽?那可真是不幸的家伙。” 第33章 过于天真的心 怪物?野兽?实验品? 我回想着女士昨晚对我说的话,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毕竟作为野兽的我,向来直觉很准。 可惜……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因为我得上班。 哪怕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也是要按时完成任务的。今天的任务是要前往某个贵族的一处庄园,拿到他们手头上参与贪污的人员名单。 “玛利喀斯大人,任务已经完成了!您……” 我的属下在身后提醒我,他的眼神始终止不住地往我的手掌位置看去。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我的右手掌心。 哦,一个男人的脖子正被我掐着呢。 “任务没完成。”我回答了下属的话“但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他们相互对视,识趣的离开了大厅。 现在,大厅里只剩我、我手上抓着的人,还有一个跪地痛哭的人。 无数冰雪逐渐冻结了这个装修到富丽堂皇的大厅,让一切金色变得雪白而透明。它们蔓延至了天花板,那悬挂于天花板的巨大水晶吊灯也被冰雪缓缓覆盖。 当我仰起头凝视了水晶吊灯片刻,那巨大的水晶吊灯开始像旋转木马一样轻轻旋转起每一层的水晶,在复式楼的墙壁上折射着五色的光芒。 那上下移动的木马们,我似乎能听到它们冰凉的歌声。 像极了游乐园的一场演出,直到这场演出落幕。 直到吊灯的承重绳即将断裂、支撑不住冰雪的压力。 直到一颗颗水晶极速坠落,像一颗颗可以许愿的流星。 我举起右手。 我让右手中的那个人尽数接住这些透明而美丽的小东西。颗颗流星飞速擦过他的皮肤穿过他的身体,裹着鲜血在地板上砸出清脆透明的响声,粉碎成血色的晶粒。 无数流星坠落所擦过的风,扬起了我的白色短发,遮盖了我眼中的疯狂。 我将这具被打成筛子全身尽是孔洞的身体倾斜,红色的液体倾倒,尽数淋在了中年男人的头顶之上,浇灌着他那不愿接受现实的眼睛。 中年人浑身颤抖痛苦不已,像是见证了最为绝望的场面。 毕竟这是他的亲生儿子身上流下来的血。 “米哈伊洛夫,你是觉得他痛苦吗?” 我微微低头看着正在被我掐着脖子的人,我掐的太过用力,他的脸已经涨成紫猪肝色了。 可是米哈伊洛夫根本说不了话,因为我把他的牙全敲碎了、舌头也割断了。 他咿咿呜呜地含着嘴里的血块说着我听不懂的鬼话,他的眼泪和他的脸一样的丑陋。 我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询问着他的意见: “真为你感到难过,那我来结束他的痛苦,好不好?” 我的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扭,发出了咔嚓一声骨头的脆响。 掌心里的头颅失去了唯一的支撑,不受控制地向侧边倒去。 我将他的儿子扶靠在我的怀里,再轻轻放到了大理石的地面上,把这具身体放在了米哈伊洛夫的面前。 名叫米哈伊洛夫·弗拉基米尔的中年人,他现在的瞳孔里只有惊恐和绝望。 他用自己的十指疯狂地划拉着他那如同树皮般苍老的脸颊,似乎根本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现实。 “痛苦吗?” 我笑他,审视着他的痛苦。 “绝望吗?” 我看他,体会着他的心情。 “原来你也知道失去家人,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了是么?” 我问他,愤怒着他的行为。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弟弟妹妹?” 一年前,米哈伊洛夫的家族害死了我亲爱的弟弟妹妹。 他们为了报复阿蕾奇诺曾经所施行的雷霆手段,大肆破坏,并发现了正在执行其他任务而落单的瓦迪姆和安菲娅两个人。 作为愚人众的一份子,作为我的家人……我弟弟妹妹的下场不算太好。 等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瓦迪姆伤的不成人形,在雪地中背着安菲娅前行。 我无法想象一直体能不好的他,是如何穿过那么多阻碍与我见面、并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安菲娅送到了我的手里。 我的弟弟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留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安菲娅。 哪怕我找了至冬最好的医生,也只是将安菲娅存活的时间从春天拉长到了秋天而已。 她笑着对我说她不后悔、他们都不后悔,毕竟我们一起在总部的钟楼上看到了星星,完成了一起上班工作的梦想,实现了小时候的约定。 我抱着轻如花束的她,陪着她最后看了一次夜空中的星星。 我可爱又美丽的妹妹,像花一般的年纪,在漫天繁星的照耀下,在我的怀里沉睡了。 人的死亡,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可怕了。因为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已经不畏惧死亡了。 我的寿命已经被女皇的仁慈而更改变长,我也终将见证更多我爱的人在我面前离开。 我更在乎的是陪伴、是在一起的时光。 因为我曾受过临死前没有人陪在身边的痛苦。 我不想我的家人们临死前都看不到我。 幸好,我的弟弟妹妹都回归了我的怀抱,在我种植的玫瑰园里安静沉睡了。 而在这次的行动里,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报复回去的机会。 我等了将近一年。 我望着这个中年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的儿子那样折磨我的弟弟妹妹,让他们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我仅仅只是进行了其中的几项刑罚,为什么你们就受不了了?” 我蹲下身子,掐着他的下颚问他: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米哈伊洛夫。你就是这么教育你儿子的吗?让他奴役平民、私吞赃物、贩卖违禁品……以及对我的家人痛下杀手吗?” “都是拥有亲人的人、都是拥有家庭的人,怎么你们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呢?” “你的家人来之不易,那我的呢?” 很可惜,米哈伊洛夫并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他只剩恐惧了。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我的弟弟妹妹呢? 是觉得他们太过于弱小吗?猫捉老鼠的游戏永远那么好玩?还是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吗? 拥有权力者如此残忍无情,力量终将蒙蔽自身双眼,会对其余的一切熟视无睹。 这我不是最清楚的吗? 因为我现在也在做这样的事情。 “到地狱里去忏悔吧。” 我闭了闭眼,像是片刻的自我忏悔。 紧接着,掐着下颚的五指猛然用力,我让他直接去见了神明。 当这个男人也倒在了自己家人身边的时候,和他的儿子团聚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呼出了一口白气,将大厅里的冰雪尽数褪去。 一直躲在隐蔽处的下属们终于敢上前了,他们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一时之间不敢发话。这次我如此节外生枝,他们作为下属竟然没拦着,阿蕾奇诺知道后他们必然会受到惩罚。 “不用担心。”我摇了摇头“母亲的性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就行,你们不需要承担这次的责任。” “大人,您……”领队的尼古拉欲言又止。 我叹了口气:“尼古拉,你的女儿今年六岁了吧?” “是的,大人。是可以送去上学的年纪了。”尼古拉提到女儿的时候,一直绷紧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了起来。 “是啊,你得参加你女儿的开学典礼啊。”我望着其他人,同样承诺道“你们都得好好活着才能陪伴自己的家人啊。”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机会都不会留给你了。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下属推开了大厅的门,他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小女孩衣衫褴褛、浑身青紫。 “玛利喀斯大人,她的情况……”牵着小女孩的下属走到我的身边,在我身边耳语了几句“她的母亲被米哈…然后一直锁在阁楼……” 我皱了皱眉,冷笑一声:“米哈伊洛夫还是死的太快了…早知道……” 当即我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小孩子在场。 我怕我的语气太过冷酷,低下头去观察站在我身边的小女孩的反应,对她露出略带歉意的温和笑容。 而她看着我的笑容有些呆愣。 感受到了这孩子并不是很怕我,于是我脱下手套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你好,我叫奥瑞恩。今天很冷,对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我轻轻牵起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放进了掌心之中,使她的手变得温暖。 孩子看着逐渐变热的双手,眼里透露着不明白。 “很冷……”孩子眨着眼睛呢喃自语。 我脱下了大衣裹在孩子瘦小的身躯上,伸出双手将幼鸟抱在怀里。 我看着怀里的她,柔声说道:“是啊,我亲爱的妹妹,今天很冷,快和我回家吧。” 夜晚的风如此冰冷,也该到回家围着壁炉一起取暖的时间了。 第34章 交织的左视角 【视角一】 接连的暴雨停止了,而航行了一路的船队也终于抵达上岸,到达了它最终的目的地,至冬国。 人偶终于踏上了这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着的土地,他看着港口忙碌的人群,伸出手抬起帽檐,眺望天光之上最高处的地方。 远处,愚人众的总部屹立于那座雪山最高峰的山顶之上,最为正中央的白色高塔总能遮蔽住冬日阳光投射下的光,女皇的居所正在此处。 这就是……至冬吗? 人偶看着白的太过耀眼的光晕,那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反射出更加微弱的五色光芒。 曾经的他也抬头仰望过什么。 天云峠上的天空常年笼罩在雷暴的注视下,每当雷鸣之时,暴雨骤降,一片深紫蔓延大地污染湖泊。深黑之上的云层只剩下雷光的刺目,也如同现在这般耀眼。 只不过,呵。 现在这种白光所折射下的天气,可比那片土地要好上太多了。毕竟那片土地只有数不清的污秽。 人偶转过身去看站在他不远处的皮耶罗,不愧是愚人众的统括官,一下了船就立刻变得忙碌起来,无数人簇拥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下达指令批阅文件。 人偶不喜这样吵闹的环境,皮耶罗似乎也知道他的性子,叫来了一个小头领带他前往愚人众的总部。 “你好,新朋友!”名叫安德烈的青年男子接待了他“欢迎你加入愚人众,愿女皇的冰雪可以庇佑你!” 人偶没有搭话,只是双手交叉抱臂,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青年男子似乎并不在意人偶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和无礼,只是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他一同前行。 一路上,安德烈向他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和至冬国的一些情况。侃侃而谈的样子根本不怕冷场,一个人就能自娱自乐,哪怕人偶根本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安德烈拍了拍脑袋“有位大人说想见你,我得带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人偶瞥了他一眼:“凭什么?” 安德烈有些尴尬:“喂喂年轻人,那可是执行官第二席的【博士】!这时候你可别忤逆大人物的意思啊!” 然而人偶并没有任何波动,面上仍是一片冰冷。 他只是将目光锁定于不远处走来的一队人。 一名少年被人们簇拥在正中间,和自己的下属边走边交流着什么。 少年的长相精致,整个人近乎全白,却过分扎眼,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的瞩目。 因为这种极致的白上沾染了太多肮脏。 他似乎根本无所谓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就这么不加清洗的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白发和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半边脸颊上全是红色的污渍,执行官的制服大衣上也都是凝固的血渍和一些细碎的陶瓷碎片。 少年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巾帕,捂在自己受伤的额头,面无表情地仰起头止血。 他身边的安德烈似乎认识这位少年,站在一旁小声说道: “哦……老天爷,他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眼见少年即将他们面对面碰上,安德烈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下午好!玛利喀斯大人!” 可以很明显的看出白发少年本来有些松懈的脊背突然挺直。他应该也没想到会碰到认识的人,匆忙将巾帕塞进了口袋里。 苍白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少年的眼眸转动视角,望向了这个方向。 少年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银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近乎通透。 少年的眼眸虽然通透,人偶却看出了什么端倪。 因为人偶曾是情感盈余之物,天生便能感知到更为敏感玲珑的情绪,自然也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目光。 人偶只是一瞬间心生疑惑,为何这道目光包含着太多感情? 像是无数的亮片被投入进了无形的凝胶里,逐渐汇聚凝合,五颜六色的流光在有形的实体里流淌,折射出闪闪发亮的光芒。 是会吸引人注意的光芒。 可是。今时的他早已摒弃了那些无用的情感。 因此,人偶仅仅只是在几秒的对视之后,胸膛里这种微小的疑惑就不复存在了,如同沙粒一般烟消云散,那些有型的流光也被他抹去了。 只见那个少年朝安德烈礼节性的问候:“下午好,安德烈尉官。” 少年再次看向他,银色眸子里蕴含的情感依旧让人偶觉得有些刺目。 “这是谁,安德烈?”少年向青年问道。 “这是稻妻的一名「倾奇者」。”安德烈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丑角大人发现了他,并邀请他加入我们的行列之中!” 随即,令人偶他自己也没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露出了一抹他曾经再为熟悉不过的笑容,对他说道: “欢迎。看来以后就是同事了。” 这抹笑容太过熟悉,简直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今时和彼时的他。 他又再一次地站在了镜子前。 镜面透亮,那些无用的过往再次浮上心头,甚至让人偶有一瞬间的怔愣。 人偶眨了眨他那紫藤花般的眼眸,少年迎面走过来的画面如同被缓慢拖动的老旧胶片。 他一段段的看着。 那位一直微笑着的少年朝安德烈点头示意。 继续迈开脚步。 带着下属和他擦肩而过。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 一瞬间,胶片戛然而止。 人偶仿佛再一次感受到过去的自己真的离他远去了。 那微妙的藕丝就这样牵扯到了更远的地方、又似乎在某一处突然断裂。 他的胸膛升腾了些许的【恨】与【恶】。 “刚刚那个人,是谁。”人偶问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安德烈,声音是他也意想不到的沉。 “你是说玛利喀斯么?他么……”安德烈解释道“第十席【仆人】阿蕾奇诺的儿子。也是执行官之一,是第十一席。” “是么?” 人偶笑了,那是比之前那个少年还要更为精致温和的笑容,笑容如此相似,可他的眼中却透着无比的恶意。 “如此狼狈…想必也是一个无用之物。看来愚人众执行官的整体水平有待提高呢。” 安德烈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啊……怕是不懂一个好上司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玛利喀斯虽然年轻,但实际上对下属极好。这也可能跟他年纪小有些关系。” 安德烈拍了拍人偶的肩膀,望着白发少年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年轻人,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在那个孩子手下当差。我们干的事总得来说,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虽说是效忠于女皇,但更多是混口饭吃。做这个活计,能活一天是一天,那都是偷来的。 比起那些只会玩弄权术又轻视他人生命的老滑头们…他啊,时常把这些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只希望别人可以好好活着。” “若不是处在愚人众这个漩涡里,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会更加幸福快乐一点……” 是么…… 那可真是不幸。 人偶望着地面上的那一滴滴血迹,还是觉得有些扎眼了。 第35章 相见的右视角 【视角二】 接连的暴雨停止了,虽然雨过天晴了,可该倒霉的一天还是会倒霉的。 出乎我意料的事这不就来了么?虽然也不是那么的出乎我的意料就是了。 今天,阿蕾奇诺对我发火了。 在外人、哪怕是在下属面前都会一直保持优雅有礼的阿蕾奇诺,头一次当着办公室内所有人的面赏了我一个耳光。 我的半边脸瞬间麻木,连疼的感觉都没体会到就被耳蜗里传来的嗡鸣声给刺的脑袋疼痛。 幸好我的另一只耳朵还能听得到她的质问声。 我以最恭顺的姿态望着我的母亲,阿蕾奇诺。 阿蕾奇诺漆黑猩红的眼眸里承载着怒火,她用着最平静的语气问我: “玛利喀斯,为什么米哈伊洛夫死了。” “母亲,他的家族他的儿子,杀了瓦迪姆和安菲娅。”我回答道。 贵族的死会牵扯一系列的麻烦,他们甚至会联名上书。为了各自的利益、用他们本就短视的脑子去质疑执行官们的决策。我的母亲为了自身的风评、为了不让我变成【疯子】,她从不允许我去做这种出格的事情。 可我不在乎。为了我的弟弟妹妹们。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这是我好不容易等来的报仇机会。 谁敢伤害我的家人,都将遭受我给予他们的报应。 谁敢害死我的家人,我将至死都咬着他们的脖子不松口,直到他们死亡、直到他们咽气。 我直视着阿蕾奇诺,藏起眼里的疯狂,向她扬起微笑。告诉她我是如何处理米哈伊洛夫们的尸体的,还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被其他贵族抓到把柄。 “所以这就是你敢节外生枝的理由吗?”阿蕾奇诺不怒反笑“我说过什么?玛利喀斯,我不允许你有除了任务以外的任何行动。” “你如果还要继续玩过家家的游戏,我将收回你对壁炉之家的管理权限!” 一杯装满热红茶的茶杯扔向了我额头,红茶和碎片尽数在我的脸上炸裂开来,脸上和衣服都是这些红色的污迹和碎片。 烫的眼睛有些疼…… 我眨了一下右眼,缓解轻微的不适感。用余光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递上巾帕,哪怕我也是执行官之一。 毕竟母子吵架,凡人遭殃。 我用大衣袖口抹了一把脸,朝阿蕾奇诺展露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母亲,那你就当是孩子的叛逆期到了吧。” 阿蕾奇诺听到这句话后,周身的元素力立刻暴涨,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 办公室内被覆上一层冰霜,阿蕾奇诺已经动手了。 可她竟然还在很礼貌地警告我: “玛利喀斯,你是想换一下你脖子上的项圈了么?” 再激怒她,就要真心杀了我了。 我的脖子上已经被架上了她那无形的镰刀。 可比起母亲的失望,弟弟妹妹的死更加让我心情沉重。 今天的我……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去应付母亲了。 我想回去陪我的弟弟妹妹。 我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把脖子勾出血的镰刀。风凝聚而成的镰刀在我的指间顷刻四散。 我看了一圈早就躲得远远的部下们,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大衣,准备走出房间。 “请您先别生气了。我这就去领罚,先走一步了。” 我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房间。 ------------------------------------- 就这样,我带着一身狼藉快速走出了总部的办事处,一路上自然是受到了不少瞩目。 我真的懒得管这些人的眼神,只想着先回家把大衣换了,上面全是茶渍和血迹。 执行官的制服大衣就这点不好,全白、还有大毛领,很难洗…… “玛利喀斯大人,谢谢您肯……”我的属下们也跟了过来,低着头将手帕递给了我。 “没事的,不是说过了吗,不能让母亲知道你们失职,不然你们必死无疑。” 我闭着半边眼睛接过手帕,继续说道: “接下来交给母亲的任务详情报告上你们也这么写,就说是米哈伊洛夫突然挑衅玛利喀斯,导致他失去理智致使任务目标死亡。” “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属下继续问道。 “等我受完罚再说吧…事情还蛮多的,一项一项来吧……”我将巾帕叠好,准备擦拭额头上的鲜血。 真是倒霉的一天,好想下班好想回家。 我想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画画,画我的人偶。 我想和他说话。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微微仰起头擦拭着我额头上的血迹。 白色的方巾遮住了我的半边眼睛,额头上的鲜血瞬间染透了方巾,我的右手被鲜血浸湿了。 我眺望上空,正中央的白色高塔总能遮蔽住冬日阳光投射下的光,女皇的居所正在此处。 雪山上的阳光……好刺眼。 我半眯起眼睛看着那白的太过耀眼的光晕,那一圈又一圈的光环反射出更加微弱的五色光芒。 曾经的我也抬头仰望过什么。 稻妻冬日的天空倘若是一片晴天,那每当冬日下雪之时,雪花落下,一片冰晶蔓延至大地凝结湖泊。明朗天空上的云层只剩下白雪的注视,也如同现在这般耀眼。 只不过。 现在这种白光所折射下的天气,并不比曾经的那片土地要好。毕竟那片土地拥有着我数不清的美好回忆。 “下午好!玛利喀斯大人!” 不远处传来问候声。 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累……为什么还要和人打招呼? 我将带血的巾帕塞进我的脏大衣口袋里,调整出工作所用标准笑容,转身回应。 “下午好,安德烈尉官。” 我笑眯眯地向他问好,准备再说一些问候的话。 可是。 我。 已经。 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我揣在兜里的右手已经下意识攥紧了巾帕,我的手指再次挤出了巾帕上的鲜血。 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站在安德烈身边的那个人,哪怕他换了衣服、戴着有宽大帽檐能遮住面容的市女笠。 我都知道是他。 突然被一面镜子照到的我,只剩下手足无措。 镜面透亮,他的身影折射着此刻的我。 一束灯光就这样突然的打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我被灯光禁锢、被镜子困住。 我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只感觉自己的全身都是污点。 脸上全是伤痕、衣服上全是污渍。同样的,我的人生也全是淤泥和污点了。 为什么…… ……要在今天让我看见他? 如此狼狈的我,如此倒霉的我,哪怕他不认识现在的我,都让我觉得浑身颤栗,无法掩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难堪。 我就是那疲惫已久的倒霉人,原本还能强撑着过完这个倒霉的今天。却因为这一瞬间的灯光而被烧焦到崩溃的边缘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 这不是我幻想出来的重逢……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的心脏已经在胸腔里大喊大叫了,它疯狂敲击着我体内的一排排铁栅栏,告诉我,你完了! 我的脸开始火辣辣地疼,那被阿蕾奇诺扇肿的半边脸也开始真正的疼痛了起来,我耳朵又开始不断嗡鸣起来,连着神经和我的脑子一起在跳舞。 “这是谁?安德烈?” “这是稻妻的一名「倾奇者」。”安德烈回答道“丑角大人发现了他,并邀请他加入我们的行列之中!” …… 为什么…… 不行…… 我…得先…… 我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才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表情。 我朝我的人偶微笑: “欢迎。那看来以后就是同事了。” ------------------------------------- 最终,我还是迈开了脚步,和人偶擦肩而过,不再看他。 我根本无法思考,只是大步地向前行走着。 大步行走着。 直到走远,直到周围场景变化直到看不见身后那个身影。 我才猛地停下脚步。 “大人……您……” 跟在我身后的下属们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他们的视线全放在了我的双手上。 我迷茫地摊开双手,掌心里全是攥出来的伤痕,我的指甲掐的太过用力,连指缝里都掺杂着鲜红的血迹和透明的皮肉。 指缝含着无数鲜血,缓缓滴落于地。 我回过头,发现地面上竟然也有。一滴滴一点点,标记着身后的路。 真的是…… 最倒霉的一天了。 第36章 无光的一间房 要命…… 今晚是回不了家了,只能呆在惩戒室里等待明天。 不论犯了什么错,首先先上来就是三十鞭子。 紧接着根据做错事情的严重程度,再一步步累加受刑的工具。 刑讯室的人是母亲的手下,他们从来不会对我心慈手软。 因为母亲会亲自看完整个刑讯流程。 鞭子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耳边呼啸,可身上的伤口根本唤不回我仍是一片空白的脑子。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此刻,哪怕伤口如此疼痛,我的神智还是无法思考这之间的联系。 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在稻妻么? 我想起安德烈说的话,是皮耶罗邀请他的…… 为什么他要接受皮耶罗的邀请……他也要为女皇、为愚人众效力了吗? 我想起这几年我在愚人众所经历的种种……这些淤泥和黑暗…… 人偶……他……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一只正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白鸟。 即使飞鸟迁徙,它不该来到这样的地方栖息。 不行、不能! 我下意识挣脱,禁锢在双手之上的铁镣铐全碎了。 一直坐在不远处长椅上的阿蕾奇诺翻动文件的手指停了下来,将漆黑猩红的眼眸转向了我。 “现在你竟然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吗?”她又继续低下头书写着什么“换一个,继续吧。”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直接刺穿了我两只手的手心,让我再一次失去了双手的控制权。 我痛的想死。尖叫还卡在喉咙里,掌心的伤口却已经在逐渐愈合了。 那些新生的、粉色的新肉如同生长的藤蔓一般,肉芽一点点攀上了手心里的钩子,逐渐黏合,形成一体。 我这该死的、太过“健康”的躯壳…… 受刑依旧在继续。 从前……做错事的时候受刑,我会因为疼痛而大喊大叫甚至止不住的哭泣,但母亲从不会心软,她只会撑着下巴看着我挣扎。 毕竟做错事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后来,我摒弃了部分痛觉,只要不会觉得过于疼痛,那么我就不会哭泣,受罚的时间也不会变得那么难熬。 在母亲掌心之下的时间里,只要我成为一具不会思考的木偶的话,我心中那些多余的情感就不会让我疼痛,不会让我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变得崩溃。 看着阿蕾奇诺那双漆黑的眼眸,我再一次恭顺地低下了自己的头,等待着受刑结束。 自从知道我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不会死亡后,阿蕾奇诺对我的量刑就变得更加重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她在有意识的加大这种“剂量”。 她需要让我对疼痛麻木、对伤病无感,这样才能在各种战斗中成为一只根本不怕死的野兽,会为了眼前的目标拼尽全力,甚至可以以命换命来收割敌人的生命。 事实上阿蕾奇诺将我培养的不错,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我就可以一个人前往龙的巢穴剿灭所有的龙嗣,并将龙的心脏献给尊贵的女皇陛下。 正如那年效忠所说的话语,我最终成为了阿蕾奇诺最有用的工具。也成功用自身的武力获得了与席位较低的执行官一战的能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水到渠成了,阿蕾奇诺很是顺利的就把我推上了第十一席的位置,哪怕这并不是我本身的意愿。 毕竟我只是母亲的工具、傀儡和只会听令行事的木偶。 当更换了七个刑具之后,我的受刑结束了。 溺死的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试图平复浑身伤痛带来的强烈刺激。 黑白相间的高跟皮靴再次停在了我的鼻尖,我的母亲从高往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我。 安静之中,我等待着母亲开口。 “玛利喀斯,你今天,见到那位「倾奇者」了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中了我内心最深处最隐蔽的角落。 此刻仿佛我的所有秘密在母亲面前一览无遗。 我垂下眼眸:“是的,母亲。” 我绝对不能否认。 “那是雷神巴尔泽布的造物。”她道“暂时不清楚丑角为何拉他入伙,但你得留意他的动向。” 黑白相间的高跟皮靴挑起了我耳边的一丝白发,鞋面抽回,白发又轻轻自然下垂。 阿蕾奇诺眯起眼睛,漆黑的眼瞳里带着些许探究: “玛利喀斯,你为何会和他……如此相似呢?” 我的心脏被母亲的这句话给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明知道不能被阿蕾奇诺察觉到什么,但心脏太过痛苦,就只是那一瞬的功夫,母亲还是察觉到了我脸上的漏洞。 母亲笑了起来,笑的优雅,眼中却变得极为冰冷。 她拽着我的镣铐,意将我拖行。 “看来你需要去禁闭室了,我的星星。” …… 禁闭室。 那个根本没有光的房间。 我的心彻底坠入冰谷之中。 原本全都可以忍受的疼痛仿佛都要在此刻溃烂了。 脊背无端升起的恶寒让我浑身颤抖。 我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试图摄取仅存的温暖。 不 不要。 “不…母亲……不可以……”我连拉扯铁链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甚至开始央求起了她: “母亲……不要……求您了……” “求您了……” 母亲从不相信我的眼泪,她的决定不会收回。 我,再一次,走进了那个无光的房间。 第37章 逐渐微弱的光 【████视角,童话风格】 从前,有一位母亲渴望获得一个孩子,她向上天祈祷,期望可以拥有一个如星星般的孩子。 神,听到了这位母亲虔诚的祈祷,准备将繁星中一颗明亮的小星星摘给她。 无数流星坠落,有一颗星星落入她的掌心,从此成为了这位母亲的孩子。 母亲自然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因为这个孩子和她如此相像。这果然是神才能赐予给她的礼物。 孩子如此听话、懂事、能干,不假时日,它自然会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可是她却忘了,这是由天上的星星变成的孩子。 它的本身就自带着星空的光芒,它曾和其中的一颗星星一起生活,创造了无数美好的回忆,因此它依旧向往星空中的生活。 因此,夜深人静的时候,星星总是会发出带有思念之情的光芒。 但这样的光芒时常会在夜晚时分灼伤这位母亲的双眼。 这位母亲在有一天的深夜里思索: 为何如此?这不该是她的孩子吗? 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孩子。 既然是神赐予她的礼物,那这份礼物应该独属于她,为何这个孩子的目光总是会仰望天上的星空? 这是她的孩子,这是她的星星。 于是母亲将属于她的小星星关进了一个无光的小房间里,房间里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只有她的孩子、她的星星。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一面镜子,母亲让星星坐在椅子上,让星星对着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星星很疑惑,它问母亲: [这里为什么没有光呢?不过没关系母亲,我自身是可以发光的,母亲您可以看清房间里的一切的。] 母亲摇了摇头,指着镜子中的画面对她的孩子说: [我的星星,你看着这面镜子,你有看出来什么吗?] 星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它不懂为何母亲让它这么做。 但它还是乖乖的听从了母亲的话,一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瞧。 渐渐的,看着镜子中的那颗星星,不知为何,星星发现自己的光芒突然越来越淡、越来越暗。 母亲笑了起来: [是的没错,我的星星,看来你看到了你自身的软弱、你的缺点、你的不足。 你的光芒并不会一直存在,你现在连这间房间都照不亮,又如何让我看清房间的一切呢?] 在母亲的双手一次又一次的呵护之下,星星的光芒是那不断被熄灭又点亮的煤气灯。 忽闪忽闪,直到真正的黯淡下去。 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星星的光芒再也照不亮任何事物了。 星星很慌张,它不停地拍打着镜面,试图将自己点亮。 母亲很满意这样的星星,她认为,只有这样,星星才能真正的了解到,这片天空黑下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星星太过天真,总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星星拼命凑近镜子,试图将那微弱的光芒照亮镜子中的自己。 一片漆黑里,母亲的话从身后传来: [为何如此执着于光亮呢?不用发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因为你是我最为疼爱的孩子。] 星星摇头: [不,因为我自始至终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不发出光亮,其他星星又如何在天空中看到我呢?] 母亲指着镜子中的星星: [即使太阳自己,也只能接受光明的事物。 而夜空中的光明,是却是由无数个星星组成的。 你和它们如此相似,天空中的星星那么多,没有人会知道少了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你这是多此一举。] 星星想起那数不胜数的繁星们,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是啊,天上的星星那么多,自己这样发出光亮,那颗和自己相似的星星真的可以看到它的光芒吗? 是啊,它一直以来的光都是很微弱的。 不然为何那颗星星一直没有找到它呢?一直没有发现它呢? 可能正是因为它如此的微弱,才使得它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一个在广阔的天空中,一个只能在狭小的房间里。 它怎么够都够不着。 星星看着镜子中的那个星星,流下的眼泪,彻底地熄灭了它自己。 -------------------------------------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能够夜视的眼睛,看到的只有我面前的那面镜子。 镜子中的我,和我相似又不同。 我看着那个【我】流泪。 阿蕾奇诺站在我的身后,轻声说道: “你知道吗?你和他同样特殊,明明只是人类,但是你的实验数据却堪称完美。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真的是天外的一颗星了。” “正因如此,我最为珍贵的孩子啊。” “我原谅了你的短视、我原谅了你的天真、我原谅了你的不知所谓,所以你才能在这片冰雪封存的国度之中,至今踏过的雪都是白色的。” “来自母亲的忠告,放弃你心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和他,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耳边细软的短发,明明是如此温柔的动作,却总能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溺入万丈海底。 “我知道了……母亲。”嗓子下意识发出了声音。 我望着镜子中的那个身影,无光的房间里,它灰暗又模糊。 第38章 谁的一面镜子 跟随着安德烈的脚步,人偶前往所谓【博士】的办公室。 穿过无数回廊、走进一座庭院。人偶和安德烈走在路的中间,长廊两面皆是落地镜、玻璃门,摆设的高烛台点燃着蜡烛,将这条长廊照的灯火辉煌。 所有镜面被擦的光净,无数面巨大的水银镜反射着人偶此刻的面容。 古井不波,如瓷器一般冷的脸庞却被橘黄色的烛火照的有了些温度。 木屐所踏之处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发出一次又一次的回响。 安德烈将长廊尽头的大门拉开,一股微妙的苦杏仁味杂夹着其余残留的气味扑面而来,人偶下意识皱了皱眉。 大门合拢,现在只剩人偶一人踏入了这片未知的区域。 比起门外灯火通明的镜廊,门内的世界更暗更深。银灰色的墙体泛着金属的冷光,将人偶的脸庞变得更加冰冷。 这里比起门外的环境更加一尘不染。无数设备器皿规整的摆放在属于各自的位置上,各种药品也陈列在柜中,按照从小到大有序排放着。 整个房间处处都遵循着这个规律,这种井然有序的摆放实在太过规整了,反而透露着一股诡异的信号。 没有开灯的空间内,金属墙体上倒映着人偶的影子,影子步履缓慢,一步又一步地前行着。 人偶根本无惧黑暗,他最终停下脚步,看着房间尽头的一道身影。 一个男人倚在办公桌前,欢迎着人偶的到来。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轻扣开关,一盏桌前的小灯被打开了。 冷白色的光打在这道身影之上,同样穿着执行官的制服大衣,裁制得当的衣装显得男人身形修长、气质从容。水青色卷发垂落于两边脸颊,戴着一张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鸟嘴面具辨不出真正的面容。 男人嘴角勾着笑,摊开双手表示欢迎。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新朋友。”男人的嗓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我是愚人众执行官的第二席,【博士】。你也可以叫我多托雷。” “直接称呼我为人偶就行,我没有名字。”人偶直视着多托雷,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 只可惜灯光还是太过晦暗,多托雷的微笑在人偶眼里只像一条蟒蛇般阴冷,令人不爽。 而多托雷的视线也从未在他的身上离开过,仿佛他就是他眼中的特别之物,是一个新得到的玩具。 “皮耶罗跟我说过……你是神的造物,对吗?”多托雷笑着开口“你想知道这项技术源自于哪里吗?” “抱歉,我不想知道。”人偶的口气冰冷,直接打断了多托雷想要表达的欲望。 他可没工夫听人啰嗦这些已经对他无用的东西。 既然已经抛弃过往,神又如何、造物又如何? 他行走人间无数年之久,早已懂得了一个道理——无论是神、无论是人,都没有资格再去裁决他。 如果这个人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可不介意就这样失去礼数直接转身走人。 人偶双手交叉抱臂,等待着男人继续发言。 多托雷并不在意人偶此时的态度,接着劝诱道: “我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加入我所研究的实验中,说不定我能帮你发现一些新东西……” 曾为「埃舍尔」的多托雷也想起「倾奇者」的过去,说出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想要攻破人偶的心里防线。 “你曾是神之子,是用于放置【神之心】的容器。这么精妙的装置,却被遗弃了,我真是为你而感到遗憾呢…… 本可以与神同行之人…却……” 然而人偶并没有任何波动,面上已经转为一片冰冷。 “哦?是么?”人偶扯出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如果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就免了吧,我并没有想要和你深入交流的打算。” “稻妻的人偶,你很特殊,但你似乎还未真正了解到你的特殊之处……”多托雷呵呵一笑“你的到来,不光我一人对你抱有兴趣,我的其他同僚们同样也是如此。” “在皮耶罗没有邀请你之前,我们的第十一席玛利喀斯,就已经开始在调查有关于你的一切了……” 又是那个人…… 想起那个和过去的那个【他】快要一模一样的笑容,人偶只觉得恶心。 于是,人偶突然笑了,笑的精致温和眼里透着恶意。 “哈,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人偶的眼里甚至涌上了不耐“所以呢?调查我又如何?难道我没来之前,你和皮耶罗就没这么做么?” 这样的笑容饱含了太多太浓烈的复杂情绪,让人偶原本清丽冷寂的脸变得妖艳夺目,他无愧于神的造物,诞生之出就拥有无比美丽的面貌。 察觉到人偶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原本不甚在意的多托雷短暂止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他这时候才真正正视了人偶此时的表情,此时的笑容。 而他,也在无数个微妙的瞬间、抽丝剥茧,捕捉到了什么。 每一次的执行官聚会上,玛利喀斯面对他们时所展露出的笑容…… 和这个人偶此刻的表情…太过相似了。 眼里只有实验、研究、自我的多托雷头一次将他的视线、他的眼界一再放低,开始思考起玛利喀斯和人偶的身上那极为相似的部分。 相似的举止、相似的外型、极为相似的笑容…… 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他回想起以前,玛利喀斯曾多次派人去查过「倾奇者」的动向。而他只觉得这是谍报处用来收集各项情报的必要流程。 因为他认为,这个人偶迟早会来到这片土地,这些情报算得上无关紧要,于是也随手压下了无数有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所以…并没有转达到那名真正需要他的人手上…… 原来是这样吗……? 多托雷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观赏的余兴小节目。 他对人偶说道: “调查的性质不同,稻妻的「人偶」,要知道……被「怪物」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都是「乌合之众」罢了,还分你我他?”人偶闭了闭眼睛“不好意思,你的提议我不感兴趣。” “那么,再见,先走一步了。” 人偶随即转身离开,踏出了这片空间,金属墙体上倒映着的他,灰暗又模糊。 多托雷闲适地坐在了桌子上,翘起了腿,一只手抵着下巴目送着人偶远去,嘴角也下意识勾起笑容。 简单梳理了其中关系之后,多托雷对于玛利喀斯——【这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垃圾】的第一印象,在脑海中进行了修改。 毕竟这糟糕第一印象,也是来源于他那一团乱麻的母子关系。 的确,他虽然对别人的家务事不敢兴趣,但不代表他不留意身边的特殊性。 所谓“人”,不过是足够复杂的机器。但玛利喀斯这台机器的性能极具特殊性,他总能以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不断“优化”着自己的零件。 只可惜,就连他也知之甚少,毕竟玛利喀斯那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始终紧握着那些数据不放手。 倘若可以撬动某个节点,他是不介意将「人偶」和「怪物」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让他们各自成为研究之外的砝码呢。 第39章 玫瑰园的少女 当人偶从【博士】的办公室出来后,他拒绝了安德烈的继续带领的请求,准备只身一人前往皮耶罗为他安排的居住间。 夜深了,回廊仿佛长的看不见尽头。人偶还是步履缓慢行走着,微弱的月光流淌在大理石铺设的地面上发出水银色的光点。 风横穿整条回廊,吹到尽头传来玫瑰花的香味。 人偶意识到自己似乎走错了地方,他在之前的岔路口选错了方向。 风将尽头的灌木拂开,显出了玫瑰园的一角。各色的玫瑰在此间盛开,即便至冬的温度如此冰冷。 有人在唱歌,如此突兀。可那少女的歌声伴随着夜晚的风、天上的月又是如此的融洽。 她坐在顶部为圆型主体如同鸟笼状的白色观景亭里,赤着双脚闭着眼睛清唱着歌。她像是真的在享受着这个美妙的夜晚,脸上带着笑,如白玉般的双脚也跟着歌声轻轻摇晃着。 少女笼于脸上的网状白色面纱将她的面容半遮半掩,黑色长发如瀑,丝丝缕缕垂落于地面之上,发间佩戴的六翼翅膀头饰随着歌声随着微风颤动,仿佛真的在振翅一般。 人偶并没有继续向前,停在原地准备原路返回。 因为少女身披着专属于执行官的白色制服大衣,想必她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之一。 可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信号,这位少女的气息如同她的外貌一般纯白,仿佛她就是一只误入了漆黑深林的白鸽。 木屐再次踩过草坪的声音暂停了少女的歌唱。 “呀,是星星吗?”歌声停了,少女白净甜美的脸庞转向了人偶的方向“是你来了吗?” 闭着双眼的少女“凝视”了人偶片刻,在确认这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后,她又朝人偶展露出一个极为可爱的笑容。 “哎呀,你并不是星星……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她笑着说道“可为什么你和星星如此相似呢?” “星星?”人偶开口出声。 “星星就是星星啊。”少女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从衣服内侧口袋拿出了一个白鸽样式的布偶,她双手捧着这个小小的布偶,展示给人偶看“你看,这是星星为我做的布娃娃。” 人偶看着这针脚如此相似的布偶,心里有了一种预感。 “他的名字是奥瑞恩么?”人偶问道,夜晚的风很轻,他的声音也变得更轻了。 “原来你也认识星星。”少女笑得更加可爱了,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好朋友,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共同的话题“难怪你会和星星如此相似,因为你和星星是好朋友呀。” “我和你所说的星星并不是好朋友,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人偶向少女说道。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奥瑞恩这个名字呢?”少女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玛利喀斯只会和亲近的人分享这个来之不易的名字。” 竟然又是他…… 那个孩子的哥哥? 荒谬。 人偶下意识双手握拳,指节攥到发红。 ------------------------------------- 风和弦月共舞,夜空中的云轻轻飘去无数朵。 而属于夜晚的少女依旧坐在观景亭里唱着属于自己的歌。 鞋子踩过草坪的声音再一次暂停了少女的歌唱。 “是星星呀。”少女白净甜美的脸庞转向了发出声响的方向“你去了哪里?” “去了禁闭室,刚刚才出来。”星星走进了观景亭,坐在了少女的身边“抱歉,哥伦比娅,我这次没能及时赴约。” “没关系,只要是有月光的夜晚,我都会在这个玫瑰园里。”哥伦比娅摇了摇头,她并不在意。 星星的光似乎黯淡了很多,少女心想。 她“凝视”着星星的双眼,伸出手触碰着星星的脸颊。 “我的小星星,你是哭过了吗?” “您真的很敏锐。”星星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母亲的教导总是让人不好受。” “是么……”哥伦比娅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可是,我的星星,与我而言,这些教导都是可以接受的?” “是我还不够坚强,和您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的。”星星的笑变成了苦笑“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请允许我跳过这个话题吧,哥伦比娅。” 星星那伤痕累累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朵干花,由白玫瑰制作而成的花如同少女一样纯洁高贵。 哥伦比娅接过了这朵花,将它捧在掌心中,她看着掌中花轻声问道: “星星你为什么总是送礼物给我呢?” 星星回答道: “可能是为了答谢这个城内我所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吧。 还小的时候我害怕疼痛、拒绝被伤害,也没有可以哭泣的地方。我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只属于您的玫瑰园,您并没有赶我走。” 少女是爱着人类的种族、她只会平等的去爱着每一个人,但这样的爱恰恰安慰到了当时还小的星星。在只能不断挣扎的日子里,它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休憩片刻的空间。渐渐地,它和如白鸽般的少女熟识,成了朋友。 想到这里,星星一直被灰暗郁结的心变得放松不少。 于是,它继续说道: “您的玫瑰掩护了我的身形、您的歌声遮住了我的哭泣。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值得被珍惜的时光。” “是吗?可我只是坐在那里唱歌而已呀?”少女依旧不解,但她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多,因为她真的只是坐在那里唱歌而已。 “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星星这时候才真正笑了起来,以一种放松的姿态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少女静静地看着星星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着掌心中的花儿。 随后,她用冰轻轻凝结了这朵被她捧在掌心里的花,冰晶会永存这朵干花让它永不枯败。 少女将这朵花儿放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让它和布偶作伴。 紧接着,少女双手抱膝,头轻轻靠在膝盖上,像以往一样开始和星星闲聊: “星星,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很相似的人哦。他也和你一样,迷路了,来到了我的玫瑰园里。 然后他也和你一样,听我唱歌。” 星星愣了一会儿,却笑的温柔了。 它的光芒似乎被什么照亮了许多,那银色的眼眸也在夜里盛起了月光。 “……是吗?那哥伦比娅你喜欢他么?” “喜欢。因为他也是和你一样的孩子。你和他都很温柔。” ------------------------------------- ------------------------------------- ------------------------------------- ------------------------------------- (分割一下)(分割一下)(分割一下) ------------------------------------- ------------------------------------- (好多打赏,但我没搞懂怎么弄打赏那个什么感谢帖,无以回报,搞几张摸鱼给大人们用膳))))谢谢谢谢谢红豆泥阿里嘎多))))))番茄哥这个插图不错不错,才发现))))) 第40章 假期戛然而止 正如我对阿蕾奇诺所说的那样,我的\\\"叛逆期\\\"到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遇到了这种情况,家长们可能会疑惑,孩子向来很是乖巧,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 比较开明的父母说不定还会和自己的孩子谈谈心、探讨一下近期是否遭遇了什么麻烦?困难?或者伤心事。 又或是另外一种办法 ——直接打孩子一顿让小孩自己调理好。 不过,按我这种情况来看 ——这两种方式我的母亲都用了。 阿蕾奇诺是真的让我为自己的“叛逆”付出了代价。 受完刑后的我得马不停蹄地为我的“叛逆”所造成的麻烦擦屁股,其中的弯弯绕绕于我而言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 毕竟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处理尸体比处理人际关系、又或是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要容易的太多。这种简单容易的程度像是我每天要拿起杯子再给自己慢腾腾地倒上一杯水那么简单。 而等我真真正正的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我那一直冷眼旁观的母亲终于出手了。 她将我之后所要负责的所有事项和权限通通收回了,并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让我只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动。 我目前能活动的区域仅限于主城,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出行自由。 我甚至连回壁炉之家探望弟弟妹妹们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按照她的个性,没有一个月我估计是不会刑满释放的。 愚人众的第十一席执行官,手头上还有些剩余的工作没做完,第二天刚来上班而且才刚刚坐到椅子上,就被通知成了闲人一枚。 空闲…… 我似乎真的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仔细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这几年,我甚至没有过假期? 哪怕这种日常所衡量的长度,仅仅只是五年的时间单位。 或许是因为我总是在清扫的缘故,我根本没时间去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假期。 至东国的下水道布局规划的是不错,遍布全国的污水排放系统让这个国家的肮脏更不容易被人看见。干净整洁的街道一直在告知着人们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和这常年被白雪覆盖着的样子那般纯白。 可以想象一下,每天都会排放无数的脏污和淤泥的管道,仅仅只是靠我一个人,又怎么能打扫的干净呢? 因此,面对这来之不易的“假期”,我竟然一时之间没了方向。 我的直系下属们也跟着我一块没了事情做,只不过面对这种假期,他们要比我更加松弛。 试问,既能拿工资又能摸鱼,谁会不喜欢呢? 没有了要干的工作,下属们似乎就又把我当作是个孩子来看待了。 他们肯定是不会邀请我去一起喝酒赌博什么的,很是自然的就略过了我。 已经有些人结伴跑去不冻港喝啤酒去了。有的甚至还留了个口信给我,说什么赌赢了就给我买个小玩具。 听着这种不着调的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各自都有安排,我的情况倒是有些尴尬了。 这么想的话我似乎也并没有去过多少地方。 曾经执行任务的时候倒是去过不冻港一次,但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一瞧就得干活了。 只记得当时是午夜,没有星星的夜空里圆月白的有些刺眼。巷子里只剩我一个人了,红砖墙壁上的血迹很多、地上也很多,甚至把我的鞋子都给弄脏了。 我就这样在巷子里留下了一堆无生命的东西,等到第二天清晨时分,巡逻的警卫注意到了,一声惨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人们各样的表情,警卫更是重重拉起警示线,将那个巷子封锁了起来。 见任务之下要带来的混乱和警告已达成,我便和下属一同离开了这片港口,继而投身于下一个任务当中。 就这样习惯了马不停蹄过活的我,此刻对于这种普通的日常生活有了一种别样的陌生感。 突然被暂停的我,似乎忘了怎么“普通”的度过一天。 见我有些迷茫,下属向我提议道,想要放松的话不如去看看马戏团的表演?听说市政广场那里又有了个新的马戏团。 这个马戏团我知道,就在我回家的路上搭建的。 工作人员拉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帐篷,每当傍晚演出的时候,五颜六色的气球会从帐篷中飞出来,成群结伴的白鸽也会随着哨声回到饲养员的手中。路过的人们会在夕阳下驻足,欣赏着热闹又愉快的场景。 隔天傍晚,我在广场上呆了很久。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里已经握着一张票了。 我跟随着排队的人潮一同进入了帐篷内,帐篷内的空间很大,足以容纳两百人观看。 结伴的人群纷纷按照票上的号码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我票上的号码相对靠前,离人群太近,我有些不适应。 因为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很陌生,太过于热闹了。 巨大的红色帷幕被拉开了,小丑们涌到了舞台之上,表演开始了。 还在纠结于座位的我只好找了一个相对角落的空位置坐了下来,托着腮静静看着舞台上的一切。 这个世界的马戏团演出很是精彩,各种表演一个接着一个,喝彩不断、掌声不断。 表演人员骑着独轮车在银色的钢丝绳上前行,手中抛起一个又一个的小球又轻松接回掌心之中。场地中心的舞者跟随着热情洋溢的音乐舞蹈着,红黑色的舞裙旋转绽开的瞬间像鲜花一样美。 当音乐进行到高潮部分时,表演人员将手中的小球尽数扔上天空,一个又一个的小球在半空中砰的一声炸开,金箔碎片漫天飞舞。 小丑们拉着手风琴绕场转圈、舞者们手拉着手载歌载舞,他们身上各色的元素力就是最好的装饰品,随着音乐的节拍变幻出不同的样式。 这些表演人员将七种元素力运用的太过于巧妙了。火焰可以和冰雪交融,青绿的风随着纯净的水飞扬,晶石内长出枝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紫色的光不断跳跃,点亮了观众席上布置的所有钨丝灯。 流光溢彩,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不论是曾经的我、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还是这样头一次亲眼观看这样盛大的演出。 我真的被吸引了。 孤身一人的我似乎终于融入了这场表演,我和其他观众一样,不知不觉就沉浸于这如此绚烂华丽的世界之中了。 直到音乐停止,直到演出结束,直到演员谢幕。 直到工作人员跑到我的面前,朝我晃了晃手。 这时的我才恍然如梦般猛地站起身,涨红着脸逃离了这个已经谢幕的马戏团。 可能是这样热闹的景象太过于夺目,明明演出都谢幕了这么久,我却还是沉浸于当时的氛围之中。 以至于看完演出的后几天,我都有些呆呆愣愣,不在状态。 今天的我依旧望着手中的文书发呆。 幸好手头上剩下来的工作都很零碎,就是一些文书工作和情报汇总。 慢慢做也没什么关系,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我无事可做的日子。 午后的天气变好了,阳光可以透进飘窗在实木地板上洒出金色的光。办公室内的温度也很适宜,因为我有提前添加了壁炉里的碳火。 正当我想给自己泡一杯茶的时候,门口传来轻扣三下的敲门声。 我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这段时间,竟然还会有人来我的办公室找我? 但莫名的是,我心里有了种预感。 这三声敲门声,将关上我这来之不易的“假期”生活。 “请进。”我出声回答。 话音刚落,尼古拉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张名单。 “这次的新兵,【木偶】大人暂时无法「训导」,于是……” “于是推给了最闲的我。”见怪不怪了。 桑多涅一向喜欢埋头做实验,甚至偶尔会缺席执行官的聚会,这种小事情对她来说就更不会放在眼里。 我接过名单,只是余光一扫,就差点要把手里的羽毛笔给弄断了。 名单上有他…… 怎么会…… 随即这种内心的反问就被内心中的另一个认知给抹去了。 事实上,我都知道。 这是迟早会到来的事情。 只不过我这段时间里,我选择了视而不见。 逃避可耻但有用。 这样做的确有所缓解我的焦虑和不安,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再次见面。 现在的我,外貌、年龄、性格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对他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让我用陌生人的姿态去和他相处吗? 抱歉,我做不到。 而我也并不是什么擅长隐匿自身情绪的人,我很怕自己露出异样的情绪。 我总不可能在他面前一直保持假笑吧?那种要露出八颗牙齿还要扬起固定弧度的职业假笑么? 他尴不尴尬我不知道,我先替我自己尴尬了。 我很怕我的身上有太多马脚,甚至觉得自己会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哪怕我现在对他而言是个陌生人,我也不希望我现在的形象在他眼里过于糟糕。 只可惜那天在港口见的那一面,我狼狈的像个落汤鸡。 镜子下的我,太过于丑陋了。 从那天以后,我就一直选择逃避了。 即便这样,我依旧追逐着他的身影,私下打听着他这段时间的情况。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翻阅着他的信息,像个蹲在阴湿角落里过活的虫子。 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的…… 这一天终将会来的。 我握着这张名单,思绪起起伏伏,直到心脏趋于平稳。 “走吧,这就去营区。” 我将挂在衣帽架子上的制服外套取了下来,穿戴好后—— 我站在原地,深深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普通”日常…… 看来就要结束了。 第41章 感觉很是糟糕 所谓的「训导」不过是愚人众的新人兵士必须接受「执行官」的训导讲话,他们都得经受女皇陛下意志的洗礼。 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只有经过这一流程的他们,才能真正算的上要为女皇效力。 至于执行官能不能赐予这些人荣耀我不知道,但训导讲话的开场白我倒是倒背如流了。 在其他国家驻扎的新兵通常会选择野外驻训,至冬本土的则相对来说要更加方便点,因为训练场是现成的。 愚人众总部的南区,就是专门用于军队训练的营区。 对于战争机器的培养,至冬可从没吝啬过它的投资。这片营区的占地面积很广,我和尼古拉边走边闲聊,光是从办公室走到训练场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到达目的地后,新兵们果然都在原地待命列队等候了。 姗姗来迟也没什么问题,这本来该是桑多涅该干的事情,我只是个临时工而已。 更何况新兵的其中一项义务,提前到场、等待上级的指令。 在场的教官向我敬礼,将我引至台阶处。 见我踏上台阶,这群人变得安静了。因为我身上这件专属于执行官的制服大衣已经表明了我的身份。 我站在台阶上,垂着眼眸看着这些人。 人偶也站在人群之中,十分安静。不清楚是我的眼神太过于良好还是他的容貌气质太过于突出,总之我仅是一眼就看到他了。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 他注意到我了。 人偶微垂的眼睫毛向上抬起,紫靛色的眼看向了我。 这双紫藤花般的眼睛再次真真正正地注视着我。 恍如隔世。 这四个字……我的从前虽然知道它的含义、也看过它的释义。 却因为当时还小的缘故,这个词对我来说太朦胧了。 但现在的我,似乎懂了些。 此刻,静止却流动的画面,我如同一个老锈的钟,终于在这紫藤花的朦胧中推动着走动了一刻秒钟。 生了锈的我,体内的钟摆发出沉闷嗡鸣,瞬间让我陷入了这巨大的恐慌之中,双手的血液倒流尽失,指尖开始变冷。 因为这双眼眸将我的双手拽进了覆着薄冰的湖水。 那双眼里,没有从前的温柔、关爱和对我的体贴。 这双眼里,只有现在的冷漠、无感和对我的审视。 【这种看陌生的人的眼神】 曾经和现在的落差, 让人心脏过于疼痛。 这……就是逃避的代价吗? 巨大的恐慌之中,我又在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 湖面又何尝不是一面镜子? 【我这么多年的所有德行都是因为他而生,然而靠近他时,又觉得我的德行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真正的他、真正的德行,此刻,在用这双眼睛嘲笑我的无用功。 我的幻想被这双眼彻底摔碎。飞溅的镜子碎片在我的心头划了无数道口子,密密麻麻的疼痛爬满了我的全身。 明明是被溺进了深湖里,我却好像飞向高峰,备感眩晕。 仅仅只是对视了几秒。 被划破的心脏再也包裹不住那无数翻涌的淤泥,它们不断从血管里涌了出来,混合着我的血液搅得我心烦意乱。它们一同在我耳边呻吟着: 【救命……】 镇定…… 【不要看我……】 【求你了】 镇定……没事的…… 快…移开你的眼睛。 【别用这种眼神……】 镇定下来…… 就当是为了你自己。 我在心中强迫自己镇定。 不断被挤压的情绪终于塞回了属于自己的破箱子里。而这场对视的博弈,也是我败下阵来。 最终,是我移开了视线,并开始试图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同样,我也在等待人群彻底安静。 因为我要将我所有的情绪和为数不多的理智全部转移到其它地方。 索性。 幸好。 这里还有我要做的事,我能分散开我的注意力。 如此割裂的情绪竟然要在这一天同时上演,只因为我还得履行执行官的义务。想到这里我只是觉得可笑又无奈。 室外的温度比室内要冷上不少,下午的阳光现在只让我感到无比寒冷。 我摊开双手,这还是我头一次感受到双手可以如此冰冷。 我呼出一口白气,伸出双手朝着双手掌心哈气,试图将我的掌心变热。 也试图将我所有的理智杂糅到我焦躁不安的情绪里,像熨烫纸张那样,试图把这两个根本不同颜色的碎片拼接成一体。 换来的只是更加的焦躁、不安和无能为力。 我苦笑着放弃了这个举动,心情却意外的平静了不少。 结果……仅仅只是这样的举动有些人真的还就开染坊了? 怪有意思的。我心想。 很好奇?毕竟也没想到执行官是这么年轻的人?难道是觉得做出这样行为的我很幼稚吗? 不过也对,除了【女士】、【公鸡】,其余都是不爱抛头露面的家伙。 现在不知道也很正常。 反正以后都会知道的。 执行官们就是一群性格乖僻邪谬的家伙,我的性格已经算的好的了,不然人群中那几个放肆的家伙在其他人手里早就没了。 本来就已经够烦躁的了,最好别惹我。 转移注意力的确是个好办法,只要能拥有可挑选的对象。 我紧盯着那几个人,等着他们真的乖如鹌鹑了,我开始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的精致温和起来。 心中的淤泥也因为这几个人的小动作而平复了不少。 该干正事了。 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可以早结束早离开。 我垂下眼眸,端起以往的样子开始了我的倒背如流。 太过于熟练于心了,这样的训话。这几年里大概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背一遍。 我背的很流畅,发言不过一会儿就结束了。 见我说完,台阶下有些人的神情都变了、军姿都站的更直了些,似乎是真的被这样的「训话」给感染到了。 话语有时候的确会笼络人心,只可惜在我看来这样的开场白过于冗长了。 我曾经有想过,到底是谁写出来这样如此凑字数的训话,只是为了演讲的时候拖延时间么? 既然开场白已经说完,那我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我偏过头看向站在我身侧的尼古拉,他被我的举动给弄得愣了一会儿,暂时没反应过来。 “大人您……不开始「实战训练」吗?”尼古拉望着这群新兵,有些诧异“以往您总是喜欢亲身上阵去测试这些人的资质的。”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没说话。 的确……我那可笑的恻隐心会作祟,在以前的「训导」里我总是会测试这些人的实力。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陪伴家人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普通人若是不更加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时光,误入寒潮的代价就是轻而易举的被撕碎。 一旦是分配到我手下的人,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只能干最肮脏的活计,没有顽强的意志力和强劲的实力,还不如直接被我淘汰掉来的幸福。 说起来……在【公鸡】手下那些去市政府上班的愚人众们应该是最幸福的吧? 那可是真正的铁饭碗,双休保险金假期和福利一样不落,更也不需要亲身上阵去面临危险,更多的是面对官员政要们的脸色和数不清的申诉信件。 我双手交叉抱臂,继续眼神暗示尼古拉。 “让我去?”尼古拉指了指自己,再次询问“您真的不亲自去么?” 我朝尼古拉展露出了一个十分温和的微笑。 问得好,但这次—— 呵呵,我不。 我的脑子隔空揪着我的头发让我这么说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在桑多涅的手下,我过于插手可不是什么好行为。”我随意找了个借口,毕竟真要是按我的淘汰标准,根本剩不了几个人。 我的视线又下意识锁定了那个人的身影: “你来安排吧,走个过场就行,不用认真。” 尼古拉点了点头,向前一步,朝台阶下的新兵们大喊: “接下来开始「实战训练」!各自挑选对手来进行对战!” “点到为止!禁止出现伤亡现象! “让执行官大人看看你们的决心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吧!”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方向。 包括人偶。 我心中的焦躁不安又向上蹿起,好不容易用手抚平的纸张再一次折叠皱起。 于是,我只能眯着眼睛、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职业假笑。 ------------------------------------- ------------------------------------- ------------------------------------- 上章写的太匆忙,给有的宝子带来不太好的阅读体验,作者没活整了,把流哥拉出来卖(x)身 第42章 他人视角下的 佐得罗夫是个该死的罪犯。因为他杀了人。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死在他的刀下,家里的钱财也被他洗劫一空。 在以「正义」为代名词的国度做出这样的事情,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轻而易举地被抓住了。无疑,按他的量刑——入户盗窃、携带凶器盗窃和故意谋杀罪。情节严重形,处死刑、终身监禁,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可是,对他来说,他生对了时代。 此时的「正义」太过混乱,哪个罪犯都有侥幸活下去的机会。 佐得罗夫就是那个侥幸之人,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不过是在庭上的狡辩而已,费一些口水的功夫就能如此幸运,他当然会尝试。 到他陈述发言的阶段,他终于可以尽情的在所有人面前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他将自己面前的犯人栏拍的砰砰作响,喋喋不休口水飞溅,势必要将多年以来的积攒的负面情绪一吐为快。 或许他曾经也有想过向上生活,只可惜他的曾经就那么轻易地被扔进了臭水沟里,让一群臭老鼠啃光了所有的幻想。 他愤恨着生而不养的父母、仇视生活幸福的邻居、痛恨所有轻视、嘲笑他的人,他的人生和这个国度的一切是如此的可笑,是他们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人。 他可没错,错的是别人,是别人害他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谁叫那一家三口离他租的屋子那么近,每天欢声笑语真是令人可笑!令人恶心!活的那么好干什么,存那么多钱干什么! 毁了就毁了,需要什么理由?真搞笑。 这无疑是令在场所有听审人都为之震惊的理由。 可他们都知道,佐得罗夫就是这样一个无耻的、毫无道德底线的亡命之徒。 他确确实实就是个烂人。 而负责这个案子的审判官静静听完他的发言后,却对他报以「欣赏」的目光,并为这个国家的混乱再添上了一把柴火。 当名为「审判」法槌最后一次敲响时,最终的「判决」结果令他这种人都当庭大笑的程度。 他仅仅只是被判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在监狱里过得不要太快。 他甚至结交不少狐朋狗友,他们背着狱警蹲在放风的广场角落抽着卷烟,闲聊着出狱后的生活。 有几个人甚至想从良了,回自己老家偿还自己的罪孽再将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的一切他都可以抛弃。 在吞吐的云雾中,佐得罗夫做出了决定。 悄然制造失火烧亡了自己的父母后,他离开了这个可笑的国度,开始四处逃亡的生活,并在逃亡的日子里获得一枚神之眼。 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会被神明注视? 这一刻,从前的所有不甘和怨恨全部被化解了,他心中的自负到达了巅峰。 既然神都认可了他,那他这样的烂人这么活又有何不可? 有一日,他在街边遇到了一个缩在站台角落酗酒的老兵,这个退伍老兵喝着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伏特加烈酒,眼神迷离地和他闲聊。 【想要出人头地?也对,你是拥有了神之眼的人,的确是要比普通人强上不少。】 【去至冬吧,至冬会给你答案的。】 【那里的愚人众是来自至冬国的外交使团,在提瓦特大陆上有着最强势的外交势力。】 【只要你能在那里活下来,荣誉、美酒美人、金钱、权利……这一切你都会得到的。】 【不过年轻人啊……你要记得……】 【……】 在烈酒和烟雾之中,他再次做出决定。 于是,在这个老兵指引下,他来到了这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至冬国,加入了愚人众。 他自视甚高,即使现在自己还是个新兵,但他腰间佩戴的「神之眼」让他在一众人选里拥有了特权,甚至拥有了几个跟班。 在之后训练的日子里,拥有元素力的他实力也大大提升了,他很是期待之后的日子。 ——直到「训导」的日子来临,这是所有新兵都要经历的流程。 教官让他们所有人列队等候,等待为他们「训导」的「执行官」前来。 顶着寒风站在空旷的训练场上,甚至连军姿都不能有所变化,这让佐得罗夫十分焦躁,这并不是他心中所设想的场景。 在他设想中,他应该是会被一眼相中的角色,就连教导他们的教官都对他赞赏有加,甚至直言以后他能成为一位士官。 哪怕他等到脸皮被寒风吹开裂、等到心里直冒火。可他还是站在原地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那所谓的大人物才姗姗来迟。 一名白发少年带着一位部下走进了训练场。 若不是他身披着专属于执行官的制服大衣,佐得罗夫甚至都要以为少年身边那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才是真正的领导者。 他一团和气地登上台阶,温和的银色眸子环视着他们所有人,直到在一处短暂停留。 佐得罗夫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执行官”的视线,因为那个少年所看的人就站在他身边。 那是一个如同人偶一样的人,他也称呼自己为「人偶」。 他真的和他的名字一样,不爱说话,也不合群,整日的做派像极了那种放在展示柜里的人形人偶,精致冰冷。 这也是一个来自稻妻的「浮浪人」。 他身上的衣着过于华丽奇特,外加他的容貌气质过于特殊,佐得罗夫很早就注意到人偶身上的特殊,也喊人前去打听一二。 结果换来的是自己的小弟被那个「人偶」打到小腿骨折,小腿上的伤至今都还没痊愈,只能拄着拐杖前行。 佐得罗夫虽然是个烂人但他还算不蠢,流浪和监狱里的日子也让他学会了一些生存之道。 这次的试探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偶」是具有一定自保能力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从稻妻来到至冬,加入愚人众这个在提瓦特大陆上有着最强势的外交势力的组织。 在这两个少年彼此对视的瞬间,佐得罗夫也感知到了「人偶」向来精致冰冷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裂痕。 佐得罗夫在这个「人偶」身上感受到了和他相似的【恶】,甚至不加掩饰。 而那位执行官竟然似乎真的被这样的眼神给吓到了?还露出了有些受打击的表情,甚至移开了自己眼睛?! 哈,太有趣了。看来真的就是个孩子,连假装镇定模样都是那么幼稚。 佐得罗夫在心里充满恶意的想到: 看来所谓的「执行官」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搞不好还是走后门上位的。 佐得罗夫和身边的小弟交换着信息…… 果然!这是另一个「执行官」的儿子,搞什么阶级特殊! 他那么努力才活到现在,这样的小屁孩竟然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一切,而且还是所谓的权力顶端?! 佐得罗夫身上从未被抹掉的、丑陋的妒忌之心再次升起,之前在寒风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烦躁和火气也一并想要发泄出来。 他开始放大音量和别人“窃窃私语”,甚至开始无视教官的眼神暗示。 烂人就是烂人,一旦开始自己的独角戏,就再也不会停下。 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少年也注意到他上演的独角戏,露出了略显天真的惊讶神色。 随即,那双银色的眼眸静静地盯着他,只是静静地盯着。 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如此安静的眼神, 冻住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表演欲望。 因为他曾经在太多人身上体会到这种眼神了。 他们也是这样静静看着他在臭水沟里挣扎,紧接着再闲适地从他身边路过,撑起雨伞或是拄着拐杖的动作,都要比看他眼神认真。 他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感受着这种惊骇,仿佛他又被扔回了臭水沟里去了。 见他安静了下来,站在高处的少年也给予了他“奖励”。 少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的精致温和。温和到充满不耐、温和到极致危险。 佐得罗夫也头一次体验到了来自上位者给予的笑容,作为亡命徒的第六感开始发出预警,他真真正正的老实了下来。 那位年轻的「执行官」见他无所动作后,准备开始自己的「训导」讲话。 就在那位年轻的「执行官」开口的瞬间—— 佐得罗夫听到身边的「人偶」发出嗤的一声轻笑。 他转过头怒视「人偶」,他太清楚了,「人偶」笑的是他! 「人偶」瞥了他一眼,嘴角略微勾起弧度,眼尾的一抹红艳到惊人。 这绝对称得上是妖冶的一眼,可这眼中的神情只有对他的不屑和嘲讽。 「人偶」也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便对他失去兴趣。 继而将目光放在站在高处的那个年轻的「执行官」身上。 佐得罗夫就是个无耻的、毫无道德底线的烂人,他被这一声嘲笑给弄得怒火中烧。 既然对于大人物的愤怒和不满无从宣泄下手,那就拿身边的人开刀! 那位年轻的「执行官」声音清亮干净: “欢迎你们,新兵们。从今天起你们将开始践行对女皇陛下的誓言,不惜一切为至冬带来胜利。” “像极北的寒潮般席卷,像至冬宫千年不融的雾凇般,将极寒渗透敌人的骨髓。女皇陛下期待着你们的忠诚、冷酷与谨慎周密。” 【陈腔滥调的说辞。说出来不觉得害臊吗?】 佐得罗夫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开始不停地抖腿,思考该如何对「人偶」下手。 “因为我们面临的挑战是严酷的,我们的那些敌人,比如风暴、海啸、烈火、雷光亦或是自己的同类,它们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只因我们已在女皇的麾下……” 【是找个训练的空隙,拦住那个该死的「人偶」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他已经幻想如何将人堵在角落里,再用营区里陈设多样的武器将「人偶」毒打一顿。 【还是等到周末休息的时间里,等「人偶」走出愚人众的营区……他暗自下手?】 ——在佐得罗夫臆想的同时,少年的训话依旧在继续。 接下来的话,让少年的声音变得温和了起来,甚至带了一丝珍重: “在之后的日子里,你们会获得优渥的资源,军饷、武装与物资。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你们将远离故土和亲眷,将余命交给过去不曾谋面的战友。” “生死不问,才能带来胜利的希望;浴血奋战,才能换取崇高的意志。” “正义的光芒普照大地,理想的清泉奔流不息。” “你们的过去已被截断,背负未来的考验继续前行吧。” “愿女皇陛下的冰雪……永远庇佑着你们。” 在少年说完一瞬间,佐得罗夫与此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的臆想,并已经在心中定夺好了如何处置「人偶」的办法。 他的抖腿结束了,他自认为自己的办法天衣无缝,他胜券在握。 想到这里,他开始以一种悠闲的姿态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执行官」,那位年轻的「执行官」正和自己的部下轻声交谈着什么。 紧接着,那名部下向前一步,大声说道: “接下来开始「实战训练」!各自挑选对手来进行对战!” 听到这句话,佐得罗夫将目光移向站在身边的人偶,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起。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第43章 烂人懦夫小丑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所有新兵都寻找好了自己的「对手」,每一组的自觉站在一处,等待着自己的组号被教官叫到,从而进行实战训练。 同样,佐得罗夫也是。 在十分钟的空闲时间里,佐得罗夫偷偷递了一根烟给教官,并在教官的口中得知了「实战训练」中不成文的「规矩」。 毕竟在真正的实战当中,不可能只是礼尚往来的的一对一。 这不是什么剪刀石头布、你出剪子我出布这种过家家游戏。 一对一,多对多,甚至一对多……都是会出现的情况。 为了让新兵更好的适应之后的战斗,他们不会阻止现在就遇到的突发状况。 那位年轻的「执行官」会认真地看完每一场对战,并将不适合的人选挑出来淘汰掉。 也就是说,哪怕他这么做,那个站在高处的「执行官」也是默许的。 哪怕是所谓的——「欺凌」 他喊了自己的几个小弟将「人偶」围住。 他们将「人偶」挤到队列的最后,一同等待着训练的开始。 佐得罗夫抬眼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之上的执行官,这位年轻的执行官果然没有任何表示。 他银色的眼眸只是轻轻一扫,便专注于眼前这组新兵的对练之中。 同样,被他们几个人围在中间的人偶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依旧很安静,紫靛色的眼睛同样专注于不远处那组新兵的对练之上。 无疑,人偶将他们视作空气的举动在佐得罗夫眼中是又一次的火上浇油,他双拳紧握,后槽牙咬地咯咯作响。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道,等到自己这组进行对练时,必定会给这个人偶一些教训。 一场又一场的「实战训练」中,那位年轻的执行官也的确在认真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已经有几个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训练场,估计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机会踏入这个地盘了。 佐得罗夫的思考逻辑很简单: 在对战中给人偶一点教训,再让那个执行官把人偶淘汰掉。 之后的日子里他再找个合适的时间,让人偶在至冬国的冰雪中彻底消失。 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他们这一组的人也终于要在执行官面前进行「实战训练」了。 人偶解下了别在腰间的长刀,放到不远处的地上。 做完这件事后的人偶,紫靛色的眼终于看向了他们。 “既然说了不能出现伤「亡」……那我就不用刀和你们对练了。”人偶径直走到他们中间,“来吧,别耽误我太多时间。” 见他们没有动作,按兵不动,人偶又不解地眨了眨眼: “明明都是一副想要杀了我的表情,怎么还不动手?” 恰到好处的反问,恰到好处的点燃了佐得罗夫的怒火,他朝身边的几个同伴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全部一拥而上! 面对几个人的不断攻击,人偶也只是毫不在意地躲闪着,甚至都懒得挪动一下自己的脚步。 使出全力一击的拳头迎面而来,人偶却也只是微微偏头一躲。 深紫色的鬓发随着耳畔的劲风带起了微小的弧度。 人偶单手接住了佐得罗夫迎面袭来的这一拳。 佐得罗夫想要将自己的右手从人偶的五指中抽出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那白皙纤长的五指像铆钉一样死死禁锢着他的拳头,暗自施压的力气仿佛能捏断他的掌骨。 佐得罗夫疼得龇牙咧嘴,僵在原地扭动着身躯像一只滑稽的泥鳅。 人偶岂是等闲之辈,他的双手曾握刀撕裂破开深海龙蜥的颈骨,像这样的老鼠又怎么够看? 仅仅只是稍微使出一点力气就让面前这只臭老鼠疼得要死要活。 令人发笑。 “这样可杀不了我哦。”人偶的脸上终于展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他戏谑的笑着。 “你的力气还得再大一点才行!” 随即,人偶五指成爪直直拽起佐得罗夫的拳头将他的整条手臂扯到脱臼。 佐得罗夫瞬间身形不稳,即将向前倾斜。 可这还不算完,人偶即刻转身,极其有力的肘击直捣佐得罗夫的后心。 佐得罗夫整个人被打得轰到地面上!牙齿磕碰地面直接带着血断飞了出去。 他抬起一只脚,直接将佐得罗夫整个人勾了起来。 佐得罗夫算的上块头强壮的那一码,可在人偶的脚背上轻的像一个皮球。 人偶嗤笑着,很是轻巧的在脚背上颠了两下之后…… 他脚背猛然发力狠狠踢中佐得罗夫的小腹,如射门一般将佐得罗夫踢飞至另一个伺机而动的人身上! 两个人被互相的作用力给掼飞到了地面上并滑行了一段距离,一时之间,谁都爬不起来。 还有另外三个能动的人。 人偶扫视了一圈,终于肯离开一直站立的中心。 他冲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人,上步、挥拳,直接一记勾拳打在了下颚上,那个人仰天干咳,双脚都有似腾空! 他身形敏捷如电,剩下二人也同样如此。冲拳暴击一人面部,再弓步起脚、极速垂直下劈要偷袭的另一人! 仅仅只是这几分钟的功夫。 两个人已经被他揍得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捂着自己受伤部位仰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人偶收回脚步,木屐底部的两齿木滴落下这两人的鲜血。 “这就结束了?” 人偶站定、双手交叉抱臂,蔑视着主使佐得罗夫。 “不够看啊。” ……又是这种看老鼠的眼神!! 浑身的疼痛和所受的屈辱就是一击耳光,又一次扇肿了佐得罗夫之前的所有幻想! 他也没想到人偶竟然会这么强,强到根本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 正因为不在意,所以他从不理会他们的举动,自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在他面前上蹿下跳。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这样的眼神,比那些人的眼神……还要令人憎恶!! 佐得罗夫这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自己将脱臼的手臂猛地接了回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紧接着,藏在怀里的火系神之眼亮了起来,他的掌心暴涨出一团炽热的火焰,朝人偶冲了过去。 看到佐得罗夫掌心的火焰,人偶挑了一下眉,来了些兴趣。 “哦?有意思。” 人偶眼尾上扬: “既然想要杀了我,早该这么做了。” 佐得罗夫手中的那团火膨胀变大砸在人偶的脸上。 火焰炸裂、一阵烟尘笼罩人偶全身。 然而,佐得罗夫预想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人偶依旧站在原地,抬着单边手臂。 他很是轻松地就挡住了火焰的攻击。 人偶闲适踱步,不甚在意地拍掉了臂铠上的那些烟雾。 “这就是你神之眼的力量?还不错嘛。” 他紫靛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含笑。 闲暇之余竟然还能在这发现一点乐子?实属不易,有趣。 “只可惜…依旧是个凡人,神之眼的「执念」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 有趣归有趣,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他只是在实话实说哦。 烂人发怒的样子也是那么可笑,哪怕对这种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也只会变成一副找你拼命的样子。 人偶继续微笑着,活动筋骨带来的快意让他精致到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面容艳丽更甚。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说辞。 如此饱含恶意的嘲讽真的让佐得罗夫变得更加疯狂了。 他拔出匕首,跟个疯子般不断挥砍着人偶,大喊大叫扰乱人偶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的指尖蓄力着火焰,并将它不断凝聚压缩成极致微小的一点,准备直接乘其不备、刺入人偶胸膛! 人偶也注意到了他的小举动,嘴角轻笑。 佐得罗夫被他这种游刃有余给冲昏了头脑,就在他准备抬起指尖的那一刹那—— 一根冰凌飞射而来,直接削断了他食指的两节指骨。 断指喷溅出血液,佐得罗夫捂着手指痛苦惨叫、匕首哐当落地。 那位一直旁观的年轻「执行官」出手了。 训练场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更加寒冷了。 其余列队等候的新兵们被这股刺骨的寒意冻得止不住颤抖起来。 那位年轻的执行官所站立的四周也覆上了一层薄冰。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执行官此刻的愤怒。 少年那苍白的脸庞也如同寒霜般冰冷。 一旦褪去平易近人的微笑,在那之后所展露的神情只会让人觉得可怖。 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一只凶残至极、快要撕咬猎物的野兽为敌。 “没听到尼古拉说的话吗?点到为止,禁止出现伤亡……” “你竟然想要杀了他……?” 那位年轻的执行官向他走来,银色的眼眸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佐得罗夫被这样恐怖的杀气给吓的浑身颤抖。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明明他也是一个杀人犯亡命徒,可危机意识疯狂警告他,这个孩子身上所沾染的血,比他更多更甚! “你竟然真的出现了想要杀死自己战友的念头?” 年轻的执行官迈出一步,直接用寒冰冻住了佐得罗夫的双腿,让他动弹不得。 执行官走到了他的面前,冰凌拔地而起迫使佐得罗夫跪下,执行官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盛怒之下的执行官依旧保持着冷静,他缓缓开口: “来之前,我看过你们所有人的资料。” “佐得罗夫对么?你的原名是劳伦斯·比尔德。枫丹人、三十六岁,生在达勒姆区,二十五岁那年你的父母和你断绝关系,将你赶出家门。之后的你一直活在下街,多次抢劫送入看守所屡教不改,直到你犯了入室盗窃和故意杀人罪,一家三口死在你的手里。 那个孩子甚至才三岁…… 这件事让你成了囚犯,服刑三年出狱。在那之后你报复心起,杀害了你的父母,紧接着成了逃犯。逃了三年后又来到了这里,加入了愚人众,成了一名新兵……” “你曾经在枫丹做的事,已经够你在我上手死上十几次了……” “可我毕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有些时候不能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待你们这些烂人。 你们这些人无论来之前是多么的罪大恶极,一旦投身于此、愿意成为女皇麾下的一份战力,那这个恶人的过去就已经被截断了…… 而我,也不得不将你当做是一个全新的人来看待。” “令人作呕……我却还不得不跟你们打交道……” 年轻的执行官呵了一声。 “本来今天已经够烦躁的了……你还三番五次来惹我……” 执行官抬起了一只手,戴于颈间的神之眼发出明亮的冰蓝色光芒。 他的鬓发被他所带来的疾风吹起,疾风夹杂着冷冽的雪在他的指引下变成无数冰刺。 无数冰刺从四面八方而来,缓慢合拢的样子像一座无形的三面大开口铁刑具。 透明到极致的钉子缓慢刺入佐得罗夫的身体内,手腕脚踝肩膀胸口小腹乃至全身皆是如此。 佐得罗夫发出凄惨的叫声。 属于他的受刑从此刻才真正开始,迟来的处决审判依旧在继续。 他的眼泪和血水顺着光滑的冰面不断流淌逐渐蔓于地面。 可这还不够, 他本就该偿还自己的罪孽。 执行官的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佐得罗夫。 钉子继续深入,一瞬间惨叫的却被坚冰封锁。 血水涌到了执行官一边的靴子上。 靴子踩着这些肮脏的血水,近一步靠近了这个正在受以极刑的恶人。 银色眼眸静静地看着那饱受肉体和精神上双重折磨而不断抽搐的脸。 执刑人在夜晚的某天,路过深巷发现了一只在臭水沟里不断挣扎的臭老鼠。 他停下脚步,站在巷口静静地端详着,并对臭老鼠说道: “桑多涅应该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人甚至相中你,她说不定会把你的脑子换成是魔物的脑子把你的身子变成机械的肢体,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疯子、尽情的分泌肾上激素来享受杀人带来的快乐……” “只可惜今天由我代班。” “不然像你这样的亡命徒,说不定真的能出人头地……” 在极度痛苦之下的佐得罗夫精神含混到了极致。 他就这样突然想起了那老兵最后的叮嘱。 那个曾经的老兵打着酒嗝意味深长地和他说道: 【不过年轻人啊……你要记得……】 【愚人众能够横行七国,完全是由于那些执行官的存在。他们绝对听命于至冬宫的冰之女皇,他们无所不能,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 【务必牢记,离那些穿白色制服大衣远些!严格遵守他们下达指令!别以貌取人、别用常人的心态去看待他们,更别胆大妄为!】 【不然……】 只可惜,佐得罗夫已经无法再思考了,浑身血液尽失的他接近于休克。 最后朦胧的意识里,他看见年轻的执行官不再言语,后退了一步。 霜雪蔓延至佐得罗夫的全身封住了他的口鼻,野兽无形的獠牙咬向恶人的头颈,银色眼眸里只对他说了两个字—— 死吧! 最后的晚安已道别! 名为冰雪的刑具猛然合拢! 全部的审判之钉狠狠锤进了恶人的体内并贯穿了他的心脏头颈! 一瞬间,血液四溅又被冰雪凝固。 一具尸体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刺状形态被冻结着,陈设在训练场的正中心。 罪人应尽了他该有的惩处,一时之间,现场寂静无声。 那位执行官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这具尸体好一会儿。 银色的眼眸带上了不解,他似乎是觉得这具尸体太过奇形怪状,有些弄脏了这片场地。 于是,那刺状的晶体又全部转为碎冰碎裂于地。 做完这一切的执行官,下意识转过头。 望向不远处那个被他用冰晶之墙护住的紫发少年。 ------------------------------------- ------------------------------------- 当看到那指尖蓄力的火焰时,我只知道那个人是真的要杀了人偶。 急迫的心情冲破我的心脏、所有情绪全部瞬间被绞成了一股绳。 于是—— 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我,杀了人。 做完这件事后的我,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人偶的情况。 站在冰墙之后的他,紫靛色的眼眸依旧冷漠,带着对我的审视。 我眨了眨眼睛。 看着面前的尸体、感受着仍残留在体内的愤怒、回想起那为数不多的理智。 啊……原来如此。 原来审判我的法槌还未落下。 无数情绪褪去,我的心中一片荒凉。 我在感受着这份荒凉的同时又在心里反思: 在审判别人的时候、在观看别人上演的独角戏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人眼中的一幕独角戏? 现在看来,参演完全程的我,那表现的可太糟糕了。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可笑的小丑。 【我】就是小丑。 得出这样结论的我,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哈,随便了,就这样吧。 随你怎么看我了。 这就是我 这才是【我】 我闭了闭眼,将右脚下的冰晶全部跺碎,好似发泄。 隔在我和他之间的冰墙瞬间崩裂坍塌,我和人偶彼此对视。 他眼瞳中的那抹钴蓝色被纷落的碎冰折射,清晰可见那微小的变化。 我却掠过了那抹钴蓝,与他擦肩而过。 我走到其他列队等候的新兵面前,并和他们说道: “好了,闹剧结束了,我的工作也完成了……能留下来的,就说明你们作为新兵还算不错。 继续努力吧,愿你们都能赢得荣耀,为了至冬,为了女皇陛下,也为了你们自己。” “就此解散。”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迈开脚步示意尼古拉跟上: “走了,剩下的交给他们自己处理。” 我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 ------------------------------------- ------------------------------------- 【小剧场】 【散兵打别人,主角:哦】 【别人打散兵,主角:?!】 ------------------------------------- ------------------------------------- 摸了倾奇者和黑主,用的模板,宝子们周末愉快!赶作业去了886))) 第44章 一只羊被放牧 或许人一旦走上社会,真的要学会拒绝。 可我当时并没有这么做,我现在心里只有后悔。 就因为当了这次临时工的原因,所谓的职场传统似乎发生在了我身上。 也就是所谓的「前辈」会将自己手头上干不完的活交给「后辈」来做。 「训导」还不够,桑多涅直接把这批新兵全都丢给了我,不知道跑哪儿做实验去了。 我抓着这张又回到我手里的名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那天我其实也可以踢皮球似的将这份工作踢给其他人。 比如女士。 毕竟她在我们当中算得上是最敬业的那个了。她似乎也很喜欢这种「训导」,因为这代表着女皇的意志。 她是真的在为女皇的理想而努力奋斗的。 可我又不是啊,我绑定的是阿蕾奇诺。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说自己被阿蕾奇诺禁锢了,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当然,话也不用说的太清楚太明白,含糊一点就好。 像罗莎琳这样的聪明人会自动帮我做阅读理解的。毕竟她曾在须弥读过书,比我有文化多了。 阅读理解满分的她,会带着对我些许的、一丁点儿的同情,来接下这次的「训导」。 只可惜—— 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 不过,似乎也是因为桑多涅这件事情的关系,又或是得知了我又在「训导」干蠢事的缘故。 我的母亲提前将我刑满释放了。 或许她是真的觉得再不让我干点活计,说不定我会闲到发「疯」吧,指不定能干出来比当着所有人面杀人、还要糟糕的事。 搞不好呢,毕竟我现在在母亲眼里还是「叛逆期」。 好消息,权限回来了。 可以找个时间回壁炉之家探望弟弟妹妹们了。 坏消息,假期果然真的没了…… 我又得上班了。 由于我手底下的人已经足够,更何况作为「影子」的我,也不需要那么多明面上的人。 于是,阿蕾奇诺很是自然地就接过了我手上的这张名单。 她收走了大部分新兵,紧接着可能会再给我一部分—— 可是。 令我上辈子、哪怕是上上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出现了。 「人偶」 竟然成为了我的手下。 太荒谬了,有些恐怖了。 他出现在我办公室里的样子真的太荒谬了。 可以试着想象一下。 这一天,你很忙,工作又很多,光是一个早上你可能就得跑去三个不同的地方去干活。 然后,到了下午,你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了。有些累,想坐下来休息,喝口茶。 突然,下属敲响了你的门,告诉你今天公司来了一位新员工,实力不错值得培养。 门被打开了。 你那向来热情的下属引着一个人进了门。 这位新员工是人偶。 人偶静静地看着你。 我…… 你那还是向来热情的下属笑着和你、你的人偶说,你们年龄看起来相仿,以后要好好相处。 行…… 反正当时那口茶我是没喝下去。 强烈的震撼感褪去后,当时的我只觉得不真实。 不过震撼归震撼,不真实归不真实,之后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的。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做了我的下属自然得跟着我干活。 如果没有这次「训导」的突发情况,我是不会有现在这种想法的。 如果是「训导」之前的我。 那我可能都不敢下达指令给他、甚至不会让他去做任何工作。 因为我只是一颗黯淡无光的星星。 在镜子的作用下,我无法靠近有光的事物。 我只会选择躲在远处、亦或是看到自己身上的丑陋而陷入自责的怪圈。 我的自卑心理就是会让我选择继续逃避。 只可惜……属于我的「意外」发生了。 也是这样的事情让我真正明白。 哪怕我再怎么在他面前伪装……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因为幻想早就被打破了。 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那我端起曾经架子上的回忆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我来说,我会因为家人受到伤害而感到愤怒,甚至失去理智。 但他只会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突然出手救他。 他根本不需要被救,他有那个实力将佐得罗夫打的满地找牙。 在他眼里我可能就是个莫名其妙、突然发火的疯子执行官。 反正……我现在在他眼里的形象已经很糟糕了。 甚至连第一印象都是那么糟糕。 那再糟糕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我都变了,我什么都变了。 现在的我,已经无所谓了。 更何况……母亲应该是有意将人偶放置在我身边的。 之前的「谈话」,我也在镜子前和母亲保证过了。 为了不让母亲再次察觉出我的端倪,我也不得不收回我的一切情绪。 现在母亲还没有想要插手的迹象,可能是因为皮耶罗,也可能是因为他是神的造物。 但被控制的只要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不能再让人偶也陷入这种掌控之中了。 总之……他现在是我的「同事」。 而我,只能是他的「上级」。 于是,我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和人偶相处。 别人做什么事,那他自然也会做什么事。 下达的命令,他会按时完成。遇到不懂的事,他会安静接受别人的指教。 我要去做什么事,他作为下属自然也得跟随前往。 他出手迅速,甚至比我的一些下属还要果断。 我将他带去充满淤泥的地方,看着我干最肮脏的活计。 哪怕我的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满身血迹伤痕、衣物全是脏污……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他全都要看见。 这些,就是我总是在做的事情。 而他,每当看我这么做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更安静。 哪怕我有时候背对着他,那双紫靛色的眼依旧会注视我,静静地看着我。 淡漠的审视、是对我的观察。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眼神,才让我变得更加烦躁。 这样做的我、现在的我,装出来的镇定和冷漠根本没有效果。 在他眼里就像个正在和他赌气的孩子。 因为被他之前的眼神所伤害到,从而用这种任性的举动来表达我的不满。我想用自己的行为,在他面前证明着什么。 此刻,我也正用「工作」表达着我的不满。 血液四溅,割开脖子所喷涌的血液溅到了我的脸上,温热的液体黏住我的头发和眼睛。我不想去擦。 与此同时,他的刀尖捅穿了一人的胸膛,拔出之时,大片血迹溅于刀身之上。 他抖转手腕振刀甩掉积血,随即右手缓慢纳刀将刀身收于刀鞘之中。 刀镡随着一声轻响扣于刀鞘之上,做完这件事的他,微垂的紫靛色的眼眸抬起,和我眼神相交。 还是这种平静的眼神,藏在紫靛色眼底的那抹钴蓝清晰可见。 见我看他有些发愣,他的眼尾却突然微微上扬起来,平静的眼神因眼尾的红而变得生动,眼里流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就是会被这样的眼神给噎住! 我瞪圆了双眼,随即意识到这跟我现在的形象不符,立刻偏过头不再看他。 “该走了。”我强装镇静,朝其他几个下属说道。 在不远处的下属也做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朝我这边走来,他们笑着和人偶打招呼,走到他面前和他闲聊。 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总把人偶当成是和我一样的同龄人。工作一旦结束,他们这些年长者就也把人偶当成了孩子。 而人偶偶尔也会给予他们一些回应。 精致的外貌再加上安静沉稳的性格,这导致我一个曾去稻妻旅游过的下属十分喜爱他。这段时间总是围着他转,问他很多有关于稻妻的事。 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的他似乎并不喜欢吵闹的人、也不喜欢喧哗的人群,甚至做了一些礼貌的伪装。 但他还是会去倾听他人的话语。 会这样安静听着别人说话的他,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 我也仿佛透过时光的缝隙,拨开它们的光荫,窥见了他曾经和他人相处的样子。 这是和曾经的我在一起时,不一样的他。 曾经的那个他,也是这样安静地去倾听他人的话语吗?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有些新奇。 他在观察的我同时,我也在暗中观察着他。 时间的流逝,我和他都已经发生了改变,我不一样,那他自然也是如此。 我也在观察着现在这个和曾经那个——所不一样的他。 这么多年的流浪,他早已褪下「倾奇者」的头纱,成为了稻妻的一名「浮浪人」。 时间并不会在他的容貌上留下痕迹,但他的行为举止早已和曾经不尽相同。 刀起刀落,从不犹豫。行为乖张,喜欢独处。飘摇的生活,自然会伴随着无数危险,这么多年,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独自在旅途上行走着。 是啊,都变了。 我在心中感叹。 羊群中的羊,也是会隔着栏栅的间隙,好奇牧羊人在闲暇之时、为什么眺望着金色的草原。 他将我放牧,再将我关进栏栅,我现在的每一天都会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习惯成性。 白昼我将在野外游荡,傍晚我会自动回到栏栅中息宿。 到了第二日的清晨,他将手中的手杖背于身后,他打开栏栅,再一次将我放牧。好奇的我跟至他的身后,随他一同眺望那片金色的草原。 任务已经完成,人偶跟随着其他人的脚步走在我的身侧。 那双紫藤花般的眼睛静静看着我,看着我脸上的血渍,看着我此刻的狼狈,看着我身上的脏污。 飘着细雪的夜晚,月辉让他的眼睛变得更为静谧,显露出它的一丝神性。 这双象征着摩西手杖的眼眸,是我被他放牧的证明。 ——当信徒遵守神的诫命时,「神的杖」成为「护卫的杖」;当信徒违背神的诫命时,「神的杖」将成为「惩戒的杖」。 神,惩戒着,训告着,审视着。 他,包容着,看清着,见证着。 而好奇的羊儿,也在手杖的指引下,见到了金色草原之上那冉冉升起的朝阳。 朝阳如鎏金般绚烂,万物随着它的到来而复苏,让我这颗快要变得荒凉的心,再一次,染上了金色的光辉。 我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一只手攥紧了自己的大衣外套。 该死的…… 这不是又一次的、 ……陷进去了吗? 不论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这个他。 我活该被圈养。 ------------------------------------- ------------------------------------- 大概样子吧,我竟然真的会画主角现在长什么样,惊了,为了崩哥身高的尊严,主角目前个子也少年体了 第45章 拿镜子的孩子 当他的脚步,踏入大地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将是【他】自己。 当他的双眼,看向大海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要包容一切。 当他的体内,藏有雷电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要富有激情。 他要飘摇在这人世。 日月星辰天空与凡人之间。 【我,注定拥有长久的年限与空洞的意志】 【应当如何度过剩余的寿命,也是我的自由吧。】 他将用自己的双眼去亲眼看见这一切,他会用残破的自身去亲自感受这一切。 ——他将成为,超越一切的「人」。 他不断地流浪,直到在一处停泊。 他看到了一群以面具示人的人们,觉得有趣。 于是,他踏上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国度,准备成为「一丘之貉」。 但他却在这个国度碰到了一个孩子、一个稚子。 这个稚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停留。 没有什么比勘透一颗稚子的心要来的容易了。 在一群戴着面具的人之中,不会以面具示人的孩子,是如此的愚笨。 稚子就是这样的人,天真而健忘,单纯不自知。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自转的旋轮,一个神圣的肯定。 那个孩子就会变得开心起来。 而这个孩子的内心,也总是掺杂着多余而无用的情感。 它却笑着将它们组成了一个万花筒。 孩子将万花筒捧到他的面前,手指轻轻扭动着这个万花筒。 透过那道孔洞,圆筒转动,缤纷的碎片自然倾落重组,无序的变化中组成了无数有序的图案。 不可否认的,这是绚烂的、多姿多彩的。 天生情感盈余的他,自然懂得这些缤纷碎片的含义。 可他,并不会接住,就如同天上的碎雪,这是容易消失的事物。 但他,看到这个孩子,放下了手中的万花筒。 又为他拿起了一面镜子。 当他望向镜子的那一刻,他在镜子中看到的并非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魔鬼以及他苦痛与嘲讽的表情。 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他从梦中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摊开双手。 十指是如此的疼痛,好似再一次被拽入曾经。 该死的…… 明明说过要摒弃的。 ------------------------------------- ------------------------------------- 当繁多的工作被这一个月来的紧赶慢赶给完成的差不多了,我们这些人终于有了几天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间了。 再一次恢复到松弛状态下的下属们,又要溜出去喝酒放松了。 并扬言道: 如果打牌赢了,就只给我买礼物;打牌输了,就只给人偶买;如果皇家同花顺了就给我和他都买双份的。 我坐在办公室内笑的开怀,什么鬼话?上次打牌就输光了的家伙们! 想送给人偶就直说,别拿我当借口。 他们这几年过年过节送给我的东西办公室内都摆了不少了,就放在我专门设的一个玻璃柜里。 我的下属们一直待我很好,有些人甚至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都对我有所照拂。对于这种为数不多的善意,我总是心存敬畏和感激之情。我会尽我所能去报答他们,哪怕是滴水之恩。 没在排班表的人自然不会来上班。我、人偶再加上另外两个人,总共就四个人呆在办公室内。 笑着目送那几个要打牌的下属离开,我和另外两个下属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工作。 人偶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翻阅着手中的材料,他还有很多联络地点和方法需要自己记下来。 既然忙了一个月,那我和人偶做同事也就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只能说人,的确是一种容易习惯的生物。 似乎培养一种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的时间? 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被当作是「陌生人」的感觉了。 现在的我,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步调。 面对他时不再变得拘谨,也不会再刻意去改变之前的习惯了。 孩子气的无所谓所装出来的冷漠,也被我悄悄抹去了。 我的脸上又挂起了我所习惯展露的温和笑意。 我像对待其他下属一样,对待人偶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可不知为何,他最近这几天,脸色有些微妙的不好。 仅针对我的脸色。 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每当我冲他笑的时候,这种直觉就会变得格外准确。 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人偶,我想了想排班表,都是轮休?这几天任务也不是很多?难道是工作太累?我也不是那种上司吧……? 甚至我自己都不属于这个排班表的范畴,连轴转转到了现在。 “玛利喀斯大人,现在稻妻还需要安插人手吗……?” 下属的问话又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是,肯定需要。”桌上铺满了这次线人和情报官员送回来的各项情报“这也是母亲一直以来希望的事。” “让我的这几个弟弟妹妹们去吧……”我看着手里的人员信息“瓦尔瓦拉就是稻妻的血统,她回到故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这几个现在年纪还小,还能在稻妻的土地上「生根」,他们抵达稻妻之后就派安置在当地的「老师」去教导他们。” 薄薄的几张纸上,仿佛就已经写完了这几个孩子的一生。 每当做出这种抉择的时候,我最为痛苦。因为我要挑出最为合适的孩子去成为人手。 我记得每个弟弟妹妹的名字,然而当他们踏上了这条没有归途的路,曾经写于这些纸上的名字也会被抹去。 他们会用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去成为新的人。 可他们从没有对我的选择表达过一丝埋怨,甚至还会和我说他们要给我送来当地的特产。 我……何尝又不是个刽子手。 每次当得知他们失踪或是身亡的讯息,我的罪孽就又加重了一分,无形的枷锁就又会将我铐地更深更死。 这也是阿蕾奇诺时常说我天真的原因,这也是她会放心我去接管壁炉之家的原因。 因为她知道,当我越是爱这些孩子,就越会放不下这些孩子。 她也放任着我去关照、去爱护这些还年幼的孩子,因为这样一来—— 我……就越会成为她手中那个最为听话的孩子、最有用的工具。 我将几张纸上的暗号给破译了出来,读出来讲给下属听: “我们的人手已经在三处地下的树根下做了手脚,雷樱过不了多久会受到污染。” 我继续说道: “着重培养瓦尔瓦拉吧,如果她表现优异,身份证明到时也一并更换,让她成为鸣神大社的巫女。” 雷樱树是可以祓邪净化地脉,但时间久了也会遭受腐蚀。我们的人手多次探查后终于找到了位于稻妻深处五处不同的雷樱树的树根。 目前位于绀田村的树根有人员看守,暂时没有可以下手的机会。对于雷樱树根部的影响,神社那边以后会需要新人手的。 我继续破译着其他纸张上的信息,哪知道其中一个下属直接将人偶也喊了过来。 啊……也对,这位才是稻妻纯正本地人。 但在任务的安排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会下意识避开让人偶去接触有关于稻妻的事项。 既然他不再稻妻流浪,踏入了至冬的土地,选择这样做的他……恐怕有属于他自己的理由。 下属怕人偶不懂,直接将摘抄好的暗语表拿给了他,让他跟着表上的内容自己对照着看。 我扫了一眼表格,怀念又好笑。 当初光是背完有关于稻妻方面的暗语表,我就花了三天的时间,对于这种暗语,我现在的评价依然是—— 「愚人众说话是真的很奇怪」 就比如: 【遗忘故土的同乡】,那是愚人众表明身份时自称。 【太阳蟹】,指代万国商会;【薄红蟹】,指代野伏众。 【放开左手】的动作,指代背叛;【放开右手】的动作,指代原谅。 至今为止,我都很佩服能写出这样暗语的人,毕竟是真的蛮奇怪的。能将螃蟹指代这些东西,大概思维也是很跳跃的那类人。 人偶接过了暗语表,并没有继续看。 他似乎走到了我的身侧,静静地看着我破译信息。 突然,人偶在我身后问道,口气冰冷: “玛利喀斯,你是至冬人?” 这是在问什么?我有些疑惑,但我并没有抬头。 毕竟这段时间他都是用这种口气和我们说话的,已经习惯了。 有关于我身世方面的信息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相反,我的其他下属也都知道,毕竟我就是从壁炉之家里出来的孩子。 “应该吧,我是被遗弃的。”我低着头继续翻译着晦涩的密码“从血检报告上来看,我有一些至冬人的血统。” “你会稻妻字?” “从小就会了。之后你也要学会至冬本地的语言和文字的。” “……你稻妻语的发音也很标准,玛利喀斯。” “……所以呢?” 这到底是在问什么,我不光稻妻语很标准,至冬、璃月甚至枫丹语都说的不错。这是在情报处上班的必备条件吧? 被打断破译思路的我有些无奈。 我只能搁下笔,抬起头望向他。 那双紫靛色的眼里,冰冷无波的湖水之下藏着无数暗涌。 他的面上依旧平静,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他。 “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他扯起我的一边手腕,直接将我拽起身,拽着我离开了办公室。 ------------------------------------- ------------------------------------- 【作者温馨提示,下章做好准备再看……自己掂量!自己掂量!自己掂量!】 第46章 被驯养的条件 再一次的旅行途中,小王子碰到了一只小狐狸。 看到这只小狐狸,他似乎看到了曾经养过的一朵花儿的影子。 一直躲在远处观察的小狐狸,想和小王子做朋友。 狐狸跑到小王子的身边,问道: “你为什么不将我驯养呢?请您……驯养我吧!” 小王子很是疑惑:“什么是驯养?” 小狐狸说:“这是建立纽带的意思。” “你想想,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小男孩,也有千千万万个小狐狸。” “这么多,我不会需要你,你也不会需要我。” “但假如你驯养了我,那我们就相互需要彼此了。”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世上的唯一。” “我对你来说,也是世上的唯一了。” “这,就是「建立纽带」” ------------------------------------- ------------------------------------- 人偶握住手腕的力气很大,力气大到让我的腕骨都开始疼痛。 一路上,他走的很快。我跟着他一直走,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阳台他才停了下来。 没有他人的环境,他似乎连伪装都懒得戴起,直接转身对我说: “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别想逃避这个话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啊 ……就这样被发现了? 意外的是,此刻的我,并不惊讶。 看着他的眼睛,我脸上的表情也变为平静。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托雷告诉我,你一直在找我的消息。寻找一个流浪的倾奇者。” 这也是我头一次在他紫靛色的眼里看见怒火的模样。 平静的湖水被打破,风浪盛满恶意向我席卷而来。 “如果你不是他,那你为何要无缘无故打听这个消息?” 我心里除了叹气他的敏锐外,还在震惊博士的手腕和能力。那明明是我私下派人打听的消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端上了别人的办公桌前。 “喜欢稻妻的传说不行吗?”我扯了扯嘴角“听闻稻妻有很多妖鬼传说还有很多奇装异服的浪人。” “玛利喀斯。” “撒谎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吧?骗人连脑子都不转的家伙……就你这样的人还能当头子真的是太可笑了。” 他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 “但凡你说收集「倾奇者」的信息是愚人众为了调查「雷神之子」的秘密……都比你刚刚鬼扯的那句话要来的让我信服。” “看你找的破借口、看你慌得这个样子,未免露馅的太糟糕了。” “呵,之前的伪装呢?你现在手都在抖。” 他脸上的表情沉得可怕,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的稻妻字,是我教你的。” “你太过于搞笑了,这么多年,你连握笔姿势、下笔方式都不愿意变一下的?” “你的发音也过于搞笑了,甚至连我的腔调也要学?” “模仿我过去的样子,你都不觉得恶心的是吗?!” 我的嘴巴微张,却没有做任何回答。 无处遁形、太多马脚,不是说着玩的。 毕竟…… 从小到大,我就活在他的「镜子」里了。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模仿着那个在我脑海里永不会逝去的、如紫藤花般美好的身影。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照着回忆里的样子,努力感受着他曾经带给我的所有温暖。 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长大、我可以再次和他相遇。 我可以再一次亲眼见到那个如紫藤花般美好的梦。 只有这样,小心翼翼怀揣着这个小小心愿的我,才能熬过无数个苦痛的冬日、熬过无数个受刑的日子。 也只有这样。 当我看向镜子的时候,才不会真的泯灭。 因为镜子中的那个星星,并不是我。 而是「他」。 是我寄托在镜子之中的、最后一丝…对于黑暗的挣扎。 很显然…… 习惯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个多月来的习惯,让我得意忘形了。 为了和他像个陌生人一样相处,这些细节也被我抛在了脑后,忘了在他面前伪装。 今天在他面前这么做,是我的重大失误。 他见我这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若我非凡胎,说不定还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 “只可惜,竟然真的发生了这种事……” “玛利喀斯……” “我该恭喜吗?新的人生,新的家人?” 风吹起他的鬓发,我静静看着他。 即使他握着我的手腕不放手,我和他之间,都隔着如此遥远的几步距离。 “现在的我是壁炉之家的孩子,阿蕾奇诺是我的母亲。” 我实话实说,称述事实。 人偶的脸上尽是嘲讽: “哈,看来你很喜欢现在的家人们不是吗?喜欢到不惜给阿蕾奇诺当狗?” 曾经那个总是对我温柔至极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现在的表情,对我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哪怕面对这样如此充满【恶意】的他。 此刻,我的内心竟还抱着一丝天真的幻想。 “我现在的确是阿蕾奇诺的工具,但你非要出言嘲讽吗?”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既然你都发现了……” “我是玛利喀斯又如何,难道以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吗?”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再次带上了一种【恶意】的笑容。 “是的,不作数了。” “是你背叛了我……玛利喀斯。” 他的眼里只有愤怒和无止尽的嫌恶。 “我现在还能这样跟你说话……你应该感谢曾经的你。” “因为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感到厌恶……” 他在说什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 可这一刻,我却感觉什么东西要崩裂了。 我的手指开始颤抖、声音开始颤抖。 “什么背叛…?我根本没有……” “我们……不是家人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的胸口开始变冷。 “那、曾经的我们…是家人,对吗?” “哦?可能吧。” 我的眼泪开始落下。 “不…唯独你、唯独你……不能这么说……” “现在的你竟然还在相信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吗?真不可思议。” 他就这样看着我流泪,眼尾的那抹红似乎都带着嘲讽。 “这么说来,那个名叫列昂尼德的人,也是你亲爱的家人喽?”他静静看着我“不对着死了的他掉泪,反而对着我掉眼泪?” 他怎么会知道弟弟的死讯…… “你不是和皮耶罗在同一条船上么,难道当时你……” “是啊,我在现场。” 他皱了皱眉,呵了一声: “他死的很愚蠢。而且是为了一个不值得被救的人而死的。” 人偶的话,太过残酷锋利。 以至于,再次将我扯回痛苦的回忆之中—— 那是我回壁炉之家的一天。 壁炉之家的老师告诉我: 回至冬国的船,夜里突然有海怪袭击,所有船只都有所牺牲。 列昂尼德也是其中之一,为了救人而死的。 小时候的他,曾和我们说过,他会回来的。 于是,工作人员根据遗言来办事,将有关于他的一切都送回了壁炉之家。 他的那张空床位上,摆着属于他的布偶。 人偶说的没错,那天的我真的没有哭。 我就像个疯子,抱着弟弟的遗物、跪在床前不断忏悔、不断喃喃自语。 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他。 是我将他放出去冒险的,是我批准他成为外派人员前往其他国家的…… 如果我当时再挽留他一会儿…… 如果我…… 在海上身亡的他,我甚至都找不到可以报复的对象。 无能为力的我,拖拽着千斤重的回忆,根本无法从苦痛中脱身。 此刻的我,另一只手则狠狠揪着胸口的衣襟,像是要挽回那个早已逝去的孩子。 我抱着这个「孩子」,将这种无端的悔恨之意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我满脸泪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你不能这么说他,救人是他的选择,你没有资格……” “他是我最为骄傲的弟弟,我尊重他的一切选择…你最好别再说这种话了……” 人偶双眼微眯,睥睨着我: “你愤怒吧、尽情对我愤怒吧,玛利喀斯。” “可你要知道,弱者,最后的结局就是会迎来毁灭。人类,就是如此的脆弱。” “你不也在这般挣扎吗?杀了这么多人的你,不会还没懂得这个道理吧?” “他的死,难道和身为执行官的你……就没有半点关系吗?” “别再天真了。” 四周地面上冰晶横空炸裂、无数冰凌拔地而出,横在我和他之间。 人偶却将我的手腕,攥地更紧了。 愤怒悲伤到无法说话的我,只会流泪的我,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突然,他的眼角出现了一道伤痕。 伤口缓缓裂开缝隙,流下了一滴鲜血。 看着这滴血液,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也快要被这巨大的哀涌给吞没了。 “不、我没…没有想要伤害你……” 看着那道伤口,我不断地忏悔、喃喃自语: “我不能…我不能伤害你……” “我不能、唯独你……我不能再……”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伤害到。 过了很久,他才伸出了另一只手,擦掉了伤口上的血迹。 他哈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原来这就是你认知中,所谓的家人?” 我眼前发黑,明明不想说出这些,却学着和他一样的方式,用这些话刺伤他: “够了!什么叫做这是我的选择?你和他都是我最为珍贵的家人!” “那你呢,你对于家人的看法又是什么?” “曾经的你,有想过为我取名吗?!” 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大。 却转瞬恢复平静。 我看着他,他眼瞳中的我,露出了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当时的我们相依为命、视彼此为家人,即便没有父母的赐名……” “年纪大些的孩子给年纪小的那一方取名,也是可以的吧?” “为什么,人偶?你为什么没有为我取名……?” “你为什么不将我驯养?!” “你是觉得这是不必须的东西吗?反正只要我有了家人这个身份,就能安慰到你了是么?!” “这就是你的选择……是吗?” 他将我放牧,却忘了将我驯养,我仍旧是那个,千千万万中的一个。 可现在的我,却被阿蕾奇诺驯养了,是她赐予了我姓名。 现在拥有姓名的我,为阿蕾奇诺卖命、向女皇效忠,这就是拥有这种东西后,我不得不去做的事。 这太可悲可笑了。 阳台之外,停靠在树枝上的鸟儿张开了翅膀,振翅的声响在我的耳边传来。 可鸟儿却向下飞翔,像是要坠落了。 人偶沉默了。继续用他那紫靛色的眼眸,静静看着我。 午后的暖阳,照在我和他的身上,是如此的冰冷。 看着如此沉默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预感的我,透骨酸心。 求你了…… 不要再说了…… 不要回答我的话了…… 是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 别回答我…… 别…… 挑断我的橡皮筋…… 我浑身颤抖,无声哭泣着、无声祈求着。 然而。 当人偶从沉默中抽离,他的脸上突然展露出了一抹精致疏离的微笑。 这样笑起来的他,纯粹的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可这样的笑容,却和我拉开了曾经的距离、也抛下了「过去」的他自己。 “是的。” “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家人了。” “因为,你和我…都没有在原地……等待过彼此。” 「太晚了」 他轻笑着,用这世上最美最无瑕的笑容,称述了这个事实。 ——他,放开了我的左手。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怔愣着,再也无法流泪。 而属于我的橡皮筋,也终于断裂了。 第47章 少女的呢喃 夜深人静的玫瑰园里,来了一位迷路的孩子。 那是星星。 它是那样黯淡,银色的眼眸如灰雾一般,模糊不清到没有焦距。 它浑身的血液也好似被无形的事物给吞噬收回,是如此的毫无血色,让它本就苍白的肌肤也变得更为枯槁。 它甚至忘了该如何走路,不断地徘徊,步履蹒跚。 爱着人类的少女不愿看人迷途,她张开双臂,接住了这个伤痕累累的鸟雀,将它揽在怀中。 它跪在少女面前,想要忏悔自己的罪孽。 少女却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让它学会依靠。 将头抵靠在少女膝上的星星,是如此的痛苦。 可它,已经无法流泪了。 它只是不停地自语: 「爱,究竟是什么?」 「爱,究竟是什么?」 鸟儿的喃喃自语,就是那一颗颗将要坠落的泪珠。 少女抚摸着星星的脸颊,轻声说道: 「哲理虽然是如此的智慧,但爱比它更甚;权力虽然是如此的雄伟,但爱比它更有力量。这,就是爱。」 “我亲爱的星星啊,你为何要在心里这般哭泣。” “此时,你的心,是如此的空洞。” 少女是看遍人世的种族,如此智慧的她,应该懂得它一直藏于内心深处的疑问吧。 于是,星星问道: 「爱,究竟是什么?为何它会让人如此痛苦。」 「爱,究竟是什么?为何它如此缥缈,它究竟是空中楼阁、还是海市蜃楼?」 少女轻笑回答: “星星。爱,是需要握在手里的。” “因为只有当你真正将它握在手里的那一刻,你才能自己亲自感受到,它的重量。” “当你爱着,它就是如此的沉重;当你放手,它就是如此的轻巧。” 星星空洞的眼神望向少女,它的十指紧紧揪在胸口,仿佛快要承受不住心的呜咽。 它说: “我,做不到放手……因为我就是如此的愚笨。” “我曾以为,当我学会如何长大,我便能懂得何为爱。” “我曾以为,当我学会如何去爱,我便能懂得何为爱。” “可是,面对他时,我的长大、我的去爱,一样都没有做到,这是为什么?” 少女心想:这般焦急迫切的心啊,是如此真挚。看见这样的孩子,想必谁都不会拒绝它的询问吧。 她静静“凝视”着这个求知的孩子,温声细语: “你的长大,是为你而生长的。你的去爱,是为他人去爱的。” “可这样是不够的,我的星星。” “如果你真的懂得了爱究竟是什么,那你的心就不会如此空洞。” 「我亲爱的星星,你……为何,不会爱着自己呢?」 少女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指着星星的胸口: “正如沙漠中的旅人,需要水源才能得以存活,如果你是他的同伴,你会怎么做?” 星星有些迷茫,但它还是回答了: “我会将我的水源,交给那个旅人。” 少女反问: “那你自己呢?” “星星?那你,不就会变得干涸了么?” “你是要为了那个旅人,而放弃属于你自己的、生的希望吗?” 星星沉默了,它默认了。 因为从小到大,它一直如此。 少女笑了起来,笑的甜美可爱: “星星呀,面对沙漠中的旅人,并不是只有这一种选择的。” “你要学会另外的、更好的办法。”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星星,每个人的心,就如同一个玻璃杯。它能盛满多少,取决于倒水的人儿。” “而你,似乎觉得自己从不会口渴,因而从没有关注过自己心中的那个杯子。” 「星星,现在你要学会的,是将你心中那个杯子所填满,不仅要将它填满,还要像那甘泉一般,源源不断。」 「只有这样,当旅人需要水源的时候,为了你的人,才能将他手中的那个杯子满溢。」 「而你自己,也会收获分享的喜悦。」 少女再一次伸出手,像是要为它擦拭眼角上那无形的泪水。 看着孩子迷茫又无助的眼,少女继续说道: “可爱的星星呀,现在的你是如此脆弱,还是稚子一般的你,走路实在太过用力。” “学会放松吧、学会奔跑吧、学会张开双臂吧。” 「当你真正踏上寻找爱的旅途,你会发现,爱是如此的多变。」 「它可以如露水般清澈,也可以如宝石般璀璨。」 「但它也如同海浪般汹涌,也如同毒蛇般狠戾。」 “这些,你都要学着去感受。” 少女的呢喃,伴随着月色和无边温柔的风,抚在星星的心尖: 「当你如海浪,你就不会再去惧怕它的汹涌;当你如宝石,你就敢于获取它的璀璨。」 「当你如露水,你就不会害怕滴落;当你如毒蛇,你就会明白,毒牙保护自己的力量。」 “去爱吧、去感受吧、去看吧。” “现在的你,还并没有长大;现在的你,还不够坚强。” “甚至现在的你,是如此的怯懦。” “你只敢走于他的身后,却从没想过,去体会一下并肩而行的乐趣。” 即使是没有星星的夜空,那悬挂于天空上的月亮也依旧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辉,将这漆黑的夜再一次点亮。 皎洁的月辉洒在少女的周身,如她那白色面纱般,轻轻笼罩着少女脸上的温柔笑意。 而她,也为她可爱的星星,送上了属于她自己、最为真挚的祝福: “不过,亲爱的星星呀。” “你和他才刚刚重逢,路还很长,时间还很多。” “别怕,我的星星。” “等到你足够勇敢的那一天。” “哪怕他浑身尖刺,可当你拥抱着他的时候,你不会疼痛,你只会觉得如此幸福。” 「因为你和他,已经将彼此心的血管,注入这宁静的时刻。」 「此时的它,已充满了爱。」 “而他,也终将明白,你的决心和你一直所期待的……那个梦。” 「天生情感盈余的他,也将会回赠与你,成百上千倍的礼物。」 第48章 年长者的恻隐 似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意识到我这段时间的状态不对。 但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下属们的小心翼翼,我都知道。 可我,现在正呆在一个玻璃房里了,他们正隔着身体和我说话。 我透过身体看着下属们和我汇报着昨日的任务进度,他们的担心溢于言表。 这个玻璃房,透明又无形。 它比白色的蚕茧来的要更加柔韧,比真正的玻璃要来的更加透明。 它的空间也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算的上很狭窄。 只有当我双手抱膝、努力紧缩着身体,才能让我自己完全塞进这个玻璃房里。 缩在玻璃房里的我,静静地看着他们。 而玻璃房之外的身体上,那个嘴唇正在翁动,「它」一如既往的下达指令、批复文件、盖章、签字。 「它」甚至扬起一丝微笑,和下属们说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我总会这么做,「它」习惯我这么做了吧。 而「它」向来也是如此,我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 只要变成一个不会思考的木偶,摒弃掉那些多余的情感,这样我就不会变得痛苦,我的内心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只要将我自己缩在这个玻璃房里,那么我就是安全的,就不用再去接触到灌木上的那些尖刺,哪怕即使在荆棘间穿行,也不会觉得疼痛。 这时候的我……应该感谢每一次的刑讯时所累加起来的经验吗? 最起码现在的我还可以像个人一样生活着,应该比所谓的行尸走肉要来的……好些吧? 我甚至可以很好的完成任务、完成手头上的所有事项…… ……反正只要不影响到工作不就可以了吗? 其他的东西……都是不必须的。 其他的…… 放在一边不就好了吗…… 今天的我,依旧在执行着任务。 刀尖舔血的时间竟然可以让我觉得有些放松…… 毕竟已经算的上是重复又机械的动作了。 手中的寒冰消失,又一个人就这么被冰雪永远的安眠了。被冰封住的躯壳,定格住的表情是如此狰狞。 看着这张因死亡而扭曲的脸,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句话: 【你不也在这般挣扎吗?杀了这么多人的你,不会还没懂得这个道理吧?】 锋利的尖刀,再一次割破腐烂的疮口。 瞬间,我眼前的坚冰猛地炸裂,飞溅碎块直接炸伤了我的整条手臂。 保持着伸出动作的手臂,血肉模糊。 呼吸开始急促、心跳也随之加快。 胸口的苦痛随着心跳的鼓动一次、又一次的加剧膨胀。 被灌入无数废气的气球,即将膨胀爆炸。 不行。 我的身体「它」立刻做出反应,用双手捂住耳朵,站在原地。 不能再想起了。 不能再想起了。 躲在玻璃房瑟缩的我,也同样捂着耳朵,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听不到任何声音,获得片刻的宁静。 阶段性的耳鸣在我的脑子里切出了两条不同的线,一上一下,震耳欲聋。 听到动静见我受伤的尼古拉直接喊过来其他人,他也立刻扯下一块随身的衣物帮我暂时性止血。 下属们都围了过来,而我却依旧站在原地。 那条流血的手臂依旧捂着耳朵,让半边脸颊都在流血。 依旧呆在玻璃房的我,并不会感受到疼痛,更何况这些伤口,会慢慢愈合的。 可这惊涛骇浪的苦痛再一次席卷而来,将我再一次淹没。 但我……已经无法流泪了啊。 我怔愣着,站在原地。 身后视线的注视,让我知道那个人就在一旁。 而我,真的不敢再去看他了…… 一团糟的现场,一团糟的我,就这么一团糟糕的结束了,这一早上的工作。 ------------------------------------- 回到办公室前,手臂已经被医护人员包扎好了。也正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下午的工作事项,也被我暂时停止了。 没了事情做的下属们,被我放了半天假、各自都离开了。 目前受伤的我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干坐在办公室里等待右手手臂上的伤口愈合。 看着被绷带和夹板裹了一圈又一圈的手,感受着绷带下逐渐长出的新肉,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的我,没了事情做,只得将头枕在双手上,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休息。 几夜没怎么合过眼的我,听着窗外树叶晃动的沙沙声,渐渐陷入了一片朦胧之中…… … …… 紫藤花影影绰绰,簇簇从枝条上垂落了下来。 身形瘦小的我努力地仰起头去看这片美景。 这么美的颜色,像是从花朵顶端的花蕊中流出来的。 起初的颜色是绛紫色的,紧接着是堇色和藤紫色,越往下越淡直至变成了略微淡粉的乳白色。那些花冠也如蝴蝶一般,轻轻扑闪着翅膀。 风将这些一串串的花儿包裹着,卷出了淡淡的香味。我轻嗅着这些花儿的所带来的香味,是那种轻轻又有一点点甜甜的味道。 「怎么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拨开了花的帘蔓。 月白色的身影穿过了这片紫藤花的朦胧,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低头看着我,紫色的头纱让他的面容若隐若现。 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温柔的笑意隐于紫色的头纱之下。 「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快回家吧。」 过于不真实的感受,让我一时之间忘了呼吸。 我感受着这手腕的温度,看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容,呆呆地回答道: “可我……并没有乖乖等在原地。” “我…跑的太远了……” 听到我说的话,他愣了一会儿。 随即他轻笑出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又没什么的,不用在意。」 … …… 太过于美好了。 太过于美好了。 我睁大双眼,看着他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那脸上的温柔笑意也深深印在了我的眼瞳里。 我半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出声。 胸口的酸涩,挥之不去。 可我已经无法流泪了,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边哭边向他倾诉。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开口: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回家吗?” 我的人偶,微弯眼眸,像这紫藤花般一样温柔。 他轻轻向我点头: 「当然。」 「如果我不去找你,那走丢的你,又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呢?」 「迷路的你,心里肯定会很难过吧。」 「所以,我当然要找到你啊。」 面对着此刻温柔至极的人偶,我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这样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的全部温柔,全都刻进自己的脑子里、心里和回忆里。 这样的梦……我……真的不愿意醒过来。 嗓子,已经开始发哑了。 看着他的脸,被笑容慰藉到的我,声音颤抖: “人偶……我…想回家……” 人偶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捏住了我的五指,再将它们都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紧接着,轻轻合拢。 紫色的头纱随着他转身时的带动而扬起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我和他皆处在这方紫色的天地中,牵着彼此的手,慢慢前往回家的路…… ------------------------------------- 是谁心中的无声哭泣,如同这迷途的鸟雀一般呢? 身为「超越者」的他,听到了这样的哭泣,为何会突然停在原地? 因为,他本就「爱着人类」 世界对于他而言,由舒而卷,就像从恶演变成善,从偶然演变成目的。 鸟儿梦中的呓语,激起了他曾经和此刻的恻隐。 而他此刻的目的、此刻的善,也让他如从前那般—— 想要让这个孩子,得享美梦。 于是,他,轻轻,伸出了手。 ------------------------------------- 从朦胧中快要清醒的我,只感觉有什么……轻轻抚着我脸颊边的鬓发。 那蜻蜓点水般的冰凉,太过于熟悉。 躲在玻璃房的我猛然抬头。 办公室被打开的玻璃窗透进黄昏的残晕,夜霭的朦胧和晚霞的余晖皆冕于他身,让他的身后有了一种近似透明的幻象。 他就站在我的身侧,微垂着眼眸。 轻轻,看着我。 他的嘴唇微抿,眼神是如此平静。 可他的指尖,却似有神性般的怜悯。 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功夫,那指尖便收回了,在我的脸上残留下了微小的冰凉。 而他也静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般。 那被紫藤花般笼罩着的朦胧,也再一次消失了。 可我却真的,看见了。 原来曾经的那片紫藤花,还依旧存在着。 我捂着胸口,心尖那快要枯萎的玫瑰叶,再一次被那个冰凉的指尖,给轻轻触碰一瞬。 啊…… 这就是「露水」吗? 这就是,「露水」的「爱」吗? 转瞬即逝,但它的确存在。 如果…… 如果! 如果我足够努力、只要我不停追赶,哪怕他不肯停下脚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走到他的身侧了呢? 只要我不停的奔跑,走路的他,是一定会被我追赶上的吧! 哪怕是「露水」,我也要亲眼见证它的诞生,我也要在清晨的阳光下,亲手触碰到它。 这样理解的我。 在我的玻璃房里,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 ——当「可能」问「不可能」 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它回答道:我住在无能为力者的梦境之中。 我环顾四周,决心从梦境中出来。 既然已经试图踏上这条路,那我也终要学会迈出第一步。 于是,我,也看向了我的躯壳,轻声对「它」说道: “放我出来吧。” “我不能,再做胆小鬼了。” 第49章 因任务而出行 嗯…… 怎么说呢……?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刚给自己加油鼓气还没超过三天。 【丑角】就向我下令,让我前往一处危险地带执行任务去了。 也是,这种体力活,找我准没错。我是专门干这个的。 毕竟,勾心斗角我不会、左右逢源我不会、学术研究我不会、经商从政我不会。我就是一个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 身为统拓官的皮耶罗很少直接为我们这些执行官下达命令。 一旦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就说明是比较重要的任务了。 皮耶罗对我下达的指令,就连阿蕾奇诺派发的东西都要靠边站了。 看着手中这永远划不完名字的秘杀名单,又想了想最近高强度连轴转的工作。 一个是所有执行官的直接上级,一个是我的直属上司,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于是,我果断收拾完一切所需要的东西,立刻和下属们前往任务地点了。 总要有放风的时候不是么? 一直待在阿蕾奇诺眼皮子底下是会累的。 这次的任务是清剿至冬国边境一处危险地带的魔物。那些魔物是由「祟神」之力而形成的。 魔神死后,是会遗留力量的。不论是哪个魔神,祂死后残存的神力会无差别影响附近的生灵。而这些残渣会形成「祟神」,这种东西会危害生灵,腐蚀其心智,甚至会实体化为怪物。 这些怪物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重生繁衍,可以算的上是生生不息、永无休止。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只是不断的「打扫」了,如果按璃月人的说法,那就是「祓除」。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只可惜照不暖这片土地。在冰雪的作用下,连太阳显得也是如此的温吞。 眺望远处,冰川巍峨连绵,那里曾是至冬魔神战争的主战场。 寂寥又呼啸的寒风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阻塞,因为一个个巨型冰川冰挡住了它的去路。 冰川冰们高耸坚硬、冲破海面地面矗立着,在冬日的暖阳下折射着冷峻圣洁的光辉。 这就是女皇陛下赢得胜利的证明。 冰雪无情,以神明之威镇压失败者们的残骸。 而女皇陛下的威严也在此地淋漓尽致的体现着,这里极度严寒,冰雪终年不化。有如复仇女神,海拔千米的雪山撕裂大地雄壮耸立,万仞冰川蹭擦地表,夺去上面的生命与泥土。 普通人是绝对不可能来这里的,若是夜晚在这里迷失了方向,那十几分钟功夫就会让人身负极严重的冻伤。 哪怕是我这样的体质,在微妙的怕冷心里作用下,都多围了条围巾还戴上了手套。 跟随我来这里「打扫」的都是持有神之眼或是自身配备着制御冰元素装备的人。 「人偶」自然也是随行人员之一。作为人偶的他,根本不惧严寒。 …… 当然…… 这…更多是我的私心……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他搭话…… 就……只能先多制造一些共同相处的机会了…… 我偷偷瞄他,现在的他正被几条雪橇犬围在中间。 这些雪橇犬是尼古拉为了这次任务特地找过来的,方便赶路,训练有素很是听话。 这些可爱又活泼的雪橇犬们正热情地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想要和人偶玩耍。 人偶从前就很受小动物欢迎了,现在也是如此。 被围在中间的他倒是淡定的检查着这些雪橇犬们身上的绳索和装备。 其中一只身形浑圆、眼睛一黑一蓝的雪橇犬直接凑到他的脚下,后腿站立想要和人偶玩耍。 这只雪橇犬的一只爪子搭在他的腿上,另一只爪子则上下摆动着,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他却是无视这只雪橇犬的热情,伸出一只手,用手掌直接推开了这只雪橇犬的脸,然后蹲下身子将这个孩子的绳索套在雪橇的扣锁之中。 等做完这一切的他,又低下头静静看着这些围在他身边的雪橇犬们,右手很是自然地搭在了其中一只的脑袋上,等待着队伍再一次出发。 根据任务指示的地图来看,我们得前往雪山才行。 临出发前,我也偷偷摸了会儿我手边一个黑白灰相间的雪橇犬的脑袋。 圆乎乎的、手感很好。这个孩子的脾气也很好,将头靠在我的掌心里,湿乎乎的鼻子拱着我的衣服袖口。 还从没撸过狗的我有些喜欢这种毛茸茸的触感。这跟以前瓦迪姆偷偷养过的那只猫触感不一样,猫的毛会更细腻一点。 尼古拉吹响了犬哨,领头犬被他牵扯着负责开路,而我们紧随其后。 一群雪橇犬随着哨声发出吠声,载着我们全力奔跑着。 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赶路的我们能看到积雪沿着前方冰脊的两侧一直延伸向下,形成了龟裂的条纹。 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只有我们这一队人马在此处前行着。 若俯瞰之下,我们就是这片广阔土地上的小小黑点。 冰冷的风不断从我的耳边刮过,望着眼前白雪皑皑的大地和沿路的阔丽雪景,如此闲适的前进方式……让我有种在公费旅游的错觉。 我大概猜到尼古拉为什么要特地带上雪橇犬了,因为我用法术带着他们转移到目的地会更快。 应该是看我最近状态太不对劲了,出于长辈的关心,他想用这种方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感受着踏在脚下的雪橇板的震动,扯动着缰绳让雪橇犬加快了速度,有了一种在玩耍的乐趣。 狗儿们肆意奔跑着,大衣随着风呼呼作响,我额前的头发全都吹乱了。 可我却笑了起来,仔细感受着这独特的时刻,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雪地被雪橇留下长长的两条清晰的痕迹,不断后退延伸直至消失不见。 ------------------------------------- ------------------------------------- 一路向前抵达了雪山下先遣队驻扎的营地,年轻的执行官走下雪橇踏板,有人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雪橇犬们牵到一旁。 “兵士,汇报情况。”执行官直接开口,银色的眼眸投向不远处的帐篷内。 帐篷内,最起码伤了八个人,总共是三支先遣队,损失不小。 “大人,雪山里有不明怪物出没,导致附近的魔物极为活跃。”先遣队的先锋军行礼回答道“三个侦察员都受伤了,雪山内的情况我们暂时无法探查。” “我知道了。”白发少年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这里太冷了,伤势过重的不能再耽搁了,先把人送回去治疗。” 他望向先遣队里唯一一位测绘员,笑的温和:“有大概方位标记吗?拿张地图给我吧,谢谢你了。” 测绘员的年纪要比少年大上不少,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位第十一席的执行官,没想到是个这么好说话的性子。 他顿时觉得有些诚惶诚恐,立刻钻进帐篷内拿来了地图,交到了白发少年的手里。 白发少年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将地图交于随行于身后的尼古拉,要他们也将大致方位坐标记下来。 尼古拉指着地图的一处说道:“这个位置有地脉「病灶」,难道不明怪物是被地脉淤积的元素力所吸引过来的吗?” “暂时不清楚,或者本就是沉睡于此却因为什么而苏醒了。”执行官摇了摇头“魔物的形成本就复杂,肯定不是只有这一种原因而生成的,我们得尽快前往清除。” 少年心想: 雪山的地形本就复杂险峻,到了夜里天气会更极寒,他的行动暂且不说,下属们的行动力肯定会受到影响。再加上「祟神」的瘴气和「病灶」的双重负面影响…… 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不然情况恐怕会更糟。 他银色的眼眸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观察了一会儿他们的状态,斟酌了几秒又道: “休整二十分钟,时间到了就出发。” 命令下达后,众人各自散去。 年轻的执行官却依旧站在原地,有些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那个人的紫靛色的眼眸正眺望着远方,冬日的阳光将他的脸照的通透,比这里的白雪还要细腻。 意识到自己又控制不住去盯着那个人看后,年轻的执行官顿时睁大了双眼,苍白的脸颊因泛红而显出了几分气色。 在这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应该是有机会和那个人搭话的,可是…… 白发少年一边想着自己的小心思一边在帐篷门口来回踱步。 他的确是有些无措的,毕竟除了工作上的事,至今还没和人偶说上过一句话。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直接将人偶拦住,直接跟他说话。 可是,接下来呢?……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呢? 嗯…难道拦下来之后大眼瞪小眼吗? 对此,白发少年再次陷入思考。 那天的确、好像、大概、已经把所有话都聊死了,也吵到头了。人偶也直接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决定——以后,真的只是「上司」和「同事」之间的关系了。 可那天人偶在办公室内的举动,哪怕今日都会让他心尖犯颤。 似乎又回想起了当时的触感,少年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很不会拿主意。 他猛地摇了下脑袋,打断了自己无边界的胡思乱想。 还是得先将手头上的任务完成才行。在他的胡思乱想下,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太快。 尼古拉已经开始在喊人了,他把即将要出发的人选全部召集至他的面前,等着他清点。 银色的眼眸轻扫,「人偶」自然也在队列之中。 白发少年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心里有些雀跃。 第50章 雪崩引起混乱 由于海拔问题,雪山登至半山腰就已经有人出现高反和极寒症状了。 先遣队的一些人已经无法向前了。 执行官当机立断使用了一个放热瓶,并让出现症状者呆在原地不许前进了。 他说道:“等你们状态恢复过来后立即下山吧,大致的方向我们已经了解了。” 天气极寒,年轻的执行官也呼出了一口白气,放热瓶所带来的范围热量,能暂时抵御极寒所带来的影响。 橘黄色的光圈将他银色的眼眸照出一丝暖光,少年抬头望向陡峭崎岖的山路,意识到接下来的路恐怕更不容易行走。 抛开登山所带来的的症状、接下来的天气和随时要警戒的危险,才是他们更加需要注意的事。 这个雪山和龙脊雪山的情况有所不同,这附近由于镇压着魔神的残骸,在「祟神」的影响下,为了防止普通人被瘴气侵蚀,冒险家协会的冒险家们并没有对此展开过详细的探索。 登至半山腰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已经没有设立火源点了。 火源点不光是取暖所用,也是指路的一种方式。附近用于勘测的信标也被损坏,具体损坏原因不明。 不太对劲…… 中途的路上甚至没有魔物出没,哪怕是一个冰史莱姆、一个冰萤。 难道是因为地脉的力量将它们都吸引走了? “目前天气如何?”年轻的执行官开口道,若是天气巨变暴风雪袭来,他们都得撤退。 其中一位侦察人员仰头看天:“没有出现暴风雪的迹象。” “好,那继续出发吧。” 随即,白发少年走至队伍最前,和领路人并肩行走,以防意外发生。 众人走了有三个小时,此时的路越往前走积雪越厚,甚至快要没过半截小腿了。 道路也变得越加难以前行。 除了狂风不断刮过山体的声音,整座雪山甚至可以称得上寂静。 在这种寂静之下,白发少年心中俞发警惕,右手一直保持着半催动法术的状态。 而就在此时,作为野兽的直觉预警爆发了—— 他即刻伸手! 一只即将从虚空中遁出的兽境猎犬被庞大坚冰冻于原地。 “岩术士!”执行官喝道。 少年身后金黄色的光芒乍现,岩元素的半圆形结界笼罩住了所有人。 他继续下令: “所有人向尼古拉集结!不许出结界圈半步!” 尼古拉见状立刻右手前伸,一个巨型的风之屏障挡在了众人身前。其他人也瞬间催动各自体内的元素力进行防御。 少年颈间的神之眼闪出冰蓝色的光芒,比山间狂风更为肆虐的风鼓动在他的周身,无数冰刺急速飞射,根根命中想要暗中袭击的兽境幼兽们。 被击中要害的兽境幼兽们发出惨叫,当即再次遁入黑暗的虚无。 “难怪……”白发少年轻声道。 能够侵蚀世界边界的魔血之兽,来自【深渊】的魔物,自然会对这里原有的物种产生影响。 半路上不见其他魔物踪影,恐怕就是因为它们。 由于体质的特殊,他无惧这些来自深渊的魔物,可其他人呢? 一旦被兽境猎犬伤到,所造成的「侵蚀」效果会对他们造成不可挽回的身体伤害。 更何况现在队伍中就只有一名治疗人员。 他必须吸引所有兽境猎犬们的注意。 做出决定之时,白发少年已然冲向先前那只被他冻住的巨型魔物身边。 而此时的兽境猎犬也已破开坚冰,附着强烈雷光的利爪朝他袭来。 砰!砰!砰! 抵御在少年身前的坚冰尽数破碎,魔物的利爪好似要撕裂来袭者的胸口。 少年随即向后起跳,躲过了魔物的再一次冲锋突袭。他的掌心触碰地面一瞬,指尖绽出冰蓝色的光芒,脚下形成了霜雪的领域。 领域内的风不断扩散盘旋,迅速凝成实体般的刀锋呼啸着朝魔物的头部割去。 魔物见状,后空翻闪现至远处。它仰天长啸,周围的兽境幼兽们再一次从虚无中冲了出来,幼兽们纷纷挥出利爪,想要对这唯一的目标造成伤害。 领域内的风更甚了,空气中的风雪都好似被抽走了。 在幼兽们即将向白发少年袭来之时,他忽然举起右手,头顶之上冰凌凝聚乍现,从半空中急速降落,根根炸裂于地。 无数冰凌粉碎成晶又瞬间拔地而起,冰锥直接刺入魔物们的躯体! 幼兽们发出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声惨叫,黑气破碎、顷刻间化为尘埃。 白发少年却没空停下脚步去见证这些魔物的死亡。 他脚下的一根冰凌被连根拔起,猛地飞向那只最为巨大的兽境猎犬。 魔物从尾部投掷而出的巨型回旋镖被冰凌拦截,双双在半空中炸裂爆出剧烈响声。 多次偷袭无果的野兽终于暴怒,周身紫电暴涨。 野兽进入了「嗜魔」状态,即将对少年发起强烈攻势。 可少年银色的眼眸闪过了一丝不耐。 “我烦了……”他轻声自语。 随即,他猛地攥紧右拳,全部冰的元素力被收回于紧握的掌心之中。 白色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如闪电一般闪现至魔物身前,他左手直接接下了魔物的一爪,另一只手则五指成刀、捅进了它的胸膛! 爆裂的冰元素在魔物体内疯狂肆虐,冰刺直接从兽境猎犬的身体各处破出,魔物发出痛苦的嘶吼。 它极力扬起头颅长啸着,声音之大,惊天动地,像是要引来更大的危险。 “不好!” 白发少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抽回手。 就在此时,“喀啦”一声巨响从山顶上传来,仿若发出地裂开始的讯号。 无数积雪崩落,如闷雷一般轰地砸向地面。 野兽过于嘹亮的惨叫,引来了雪崩! 脚下大地疯狂震动,无数积雪好似一条白龙,从山顶呼啸而下,吞噬着眼前的一切生命! 嘶吼的旋风卷着雪崩狂暴袭来,速度之快,还来不及做出躲避,这里的所有人就都将被掩埋于此! “你竟然是故意的……” 白发少年眼里盛满怒火,可他已经顾不上这只逃窜遁入虚空的畜生了。 他的掌心再次显出光亮。 一直保持警戒处于观望状态的尼古拉看向少年掌心,他立刻反应过来了,想要跑去少年身边。 “玛利喀斯!!!” 玛利喀斯的瞬移术,最多只能转移十个人,他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少年无视尼古拉的吼声,直接将他禁锢于原地。 受伤带血的掌心继续发出光亮,周身的风吹起他脸颊两侧的鬓发,众人的脚下各自形成光圈,光圈光芒越发刺眼。 “我不会死,没事的。” 一道温和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这是执行官传来的密语。 只见他微垂的银色眼眸轻轻抬起,似乎和什么人视线相交一瞬。 正是这一瞬之间的眼神,白发少年突然露出了一抹极致温柔的笑容,银色的眼眸晶亮璀璨,好似在告诉他们不用担心。 光圈光芒更甚,光柱冲天,所有人即将转移。 消失于原地的瞬间,他们所见的最后画面—— 巨型雪块如山般发出雷鸣,少年所处的位置被砸出一道巨大横长的裂口。 裂口深黑无光,犹如万丈深渊。 而这个白色身影也如同折翼的小小飞鸟一般…… 随着无数雪块、同它们一起,极速坠落于裂口的深谷之中。 ------------------------------------- ------------------------------------- 被转移至远处的众人仍就沉浸于雪崩的劫后余生之中,一片沉默。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远处那片被白龙吞噬的土地,久久不能言语。 而此时,已有一人站起身,朝发生雪崩的方向走去。 尼古拉见状急忙扯住了他的胳膊,口吻焦急: \\\"人偶!你要干什么?!不要鲁莽行事!\\\" 人偶沉默着,抬起头深深盯着他。 此刻,人偶一直以来的平静被打破了,他脸色紧绷,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紫靛色的眼瞳内交织翻涌,如同漆黑的风浪。 他甚至在愤怒。 尼古拉也从没看过人偶这副表情,他下意识解释道: “相信他!玛利喀斯的体质特殊,是不会死的,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快下山,请求支援!这样才能和他汇合!” 人偶却一把甩开了尼古拉的手。 一直精致冰冷的脸庞不再做起平日礼貌的伪装,他扯出了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笑容。 他说道: “没事,我也不会死。” 第51章 冻土下的世界 当少年再次睁开双眼。 五岁那年的记忆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他似乎和那年一样,掩埋在一片落雪堆里,积雪密实紧致的重量压住他的全身使他无法动弹,周围的空气也在逐渐被抽空。 “……幸好长大了。”少年睁眼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心想道。 白发少年闭上眼睛轻笑了起来,颈间的神之眼闪出光芒。 坚冰突破阻碍,让他从沉重的落雪中站了起来。 抖落掉身上的所有积雪后,当身体真正放松下来,身体的疼痛也与此同时爆发了出来。 哪怕当时使出全力抵御砸向自己的巨型雪块,但在坠落的过程中,更多积雪和落石也一并朝他袭来。 可以算的上是手忙脚乱的一次防御,他的身上自然也少不了很多伤势。 白发少年慢腾腾地走到另一处落石堆上坐下,脱下大衣,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势。 无数轻微的擦伤、摔伤已经愈合,之前兽境猎犬在左手上留下的伤口也已经停止流血,开始结痂了。 胸口后背被积雪砸中后出现了肿块,他轻轻用手按压了一下后背某处,有些酸疼,应该是有淤血了。 他挽起袖口,手臂上有着大片斑块状的淤青,这种伤口还好,这并不会影响手臂的活动。 万幸,还算防卫得当,没有出现骨折现象,不然行动会受到影响的。 等待伤口缓慢愈合的同时,少年开始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他扬起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裂口太深了,使用法术转移的方法看来是行不通了。攀岩的工具也放在尼古拉的包里,要命…… 可当他真的处于裂口最深处时,这里反而有了些许光亮。 意外遇上雪崩,自己掉队会让任务停滞,他得早点找到回营地的路。 暂且不清楚光源从何方而来,但先去探查一下有光源的地方总没错。 少年掏出随身携带的照明道具。他轻微晃动着一根玻璃管,用发光髓制造而成的照明道具发出了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光亮。 玻璃管照亮了少年四周的环境,他握着这根玻璃管,站起身,轻轻放缓脚步,小心翼翼的前进着。 走了有一会儿,突然,身后又传来一声落地声响。 “谁?!”少年警觉转身,可看清之后,神之眼刚发出的亮光就蓦地熄灭了。 这个身影太过于熟悉,哪怕只是漆黑的轮廓,他都能立刻辨别出来。 那个人步子迈的很轻,木屐踩着积雪的声音很是奇特,是那种窸窸窣窣带着点沙沙的声响。 “……怎么是你。” 少年举着玻璃管怔愣片刻,他不懂为何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又有些恼怒,朝那个身影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尼古拉要你来的吗?还是你自己擅自行动的?!” “这里很危险,我先送你出去!” 那个身影继续前行着,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白发少年手中的玻璃管终于照亮了这个人的面容。 是人偶。 那双眼眸在蓝色微光的折射下,紫靛色的瞳似冰如水般清冽。只可惜光亮还是太微弱了,还是看不出这双眼眸其中深藏的任何情绪。 因此,这种微小的变化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自然是不会被发现的。 人偶上下打量了少年一会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并没有回答少年提出来的三个问题,只回应了后半部分的内容。 语气带着些许讥讽: “哦?是么?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你确定你能送我出去?” “事先声明,我身上的绳索和攀岩钩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你得自己想办法。” 少年被人偶的话给噎住了。 的确,他现在浑身是伤,就连他自己都得另寻出路。 “……这里我一个人也可以。”见人偶不听从指挥如此乱来,白发少年心里有气,扭过头不想看他。 随后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在和他赌气,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要命,这不是他想要的谈话方式! 人偶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向前走了几步,随即转过头看他: “你不是还要继续探察吗?这就不走了?” 说完这句话的人偶,又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 少年:…… 很显然,他对于人偶的决定和行为,只会选择无条件地依从。 因为,他是「人偶」 少年快步跟上,悄摸摸走到了人偶身边,举着手中的玻璃管照明前进的路。 两人一同朝着光源的大致方向走去,一路无话。 约摸走了一刻钟,渐渐的,光源的一处方向涌出了冰冷的气流,这些气流如哨声般丝丝作响。 二人对视一眼,朝着气流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与众不同之处。 他们已经走进了一条隧道之中,而那些气流就是从这条隧道中涌出来的。 这条隧道极长极宽,以至于他们一开始踏入这里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场地的变化。 白发少年呼出一口白气,他向左侧一边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左侧碰壁。 他用指节敲了敲石壁,隧道四周都是这种坚硬的冻土。 这种永久冻土永不融化,比混凝土还要坚固。 少年随即又伸出手抚摸了一会儿石壁。 这种触感……不对劲,太过于光滑了,像是机械留下的凿痕。 这里根本不会被人工开发,那究竟是谁开凿出这样的一条隧道的……? 他又将玻璃管凑近石壁,仔细看了一会儿。 蓝色的微光照出了隧道壁上的景象。 看清隧道壁上的东西后,就连他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人偶,你…过来一下。”白发少年朝不远处那个站在原地等待的人说道。 “怎么了?”人偶也将随身的照明道具拿了出来,光亮下,他也看清了隧道壁上的景象。 全是枯骨。 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枯骨,密密麻麻的骨骼,如同这冻土层上精雕细琢的花纹。 然而这并非是花纹,而是无数骨骸横切面。 有动物的、有人的、甚至是…魔物的。 它们仿佛被定格在了这面墙壁之上。如此狰狞残忍的被活生生钉在这面石壁上。 临死前的挣扎如此淋漓尽致的体现在这面石壁上,可以看得出来,它们像是经历了某个巨大灾难的瞬间。所有生灵根本无处可逃,只能扭紧身子匍匐着来抵御这种无边的恐惧。 如果这些动物魔物们会因绝望而祈祷的话……应该就是这般景象吧。 “恐怕,之后的石壁上也是这副景象…”白发少年喃喃自语“难道是隧道的主人做出来的事吗?不太像……” “或者,这里本身就发生过一场巨大灾难……隧道只是后天形成的。” 身为执行官的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两种。一个是魔神战争,另一种只能是百年前发生的坎瑞亚覆灭事件了。 而这也是女皇陛下创立「愚人众」的初衷。 “你有头绪了?”人偶问道。 白发少年轻轻摇头:“只是大概有个猜测,或许这里曾经和坎瑞亚有关。” “坎瑞亚……”人偶沉思,他听过这个词,毕竟他的身上也含有着这个国家的科技。 “我了解的不算多……坎瑞亚的覆灭…但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场灾厄。” 白发少年继续说道: “若真是这样,那接下来要面对的怪物恐怕都是「自律机关」了,那是坎瑞亚文明所遗留的产物……” 少年大概知道为何皮耶罗会让他来此处执行任务了。 如果这个雪山地下真的和坎瑞亚有关,那从他曾经看过的情报上来说。传说这个已经覆灭的国度曾渴求着禁忌的技术,试图拟造出可以匹敌,乃至超越亘古生命的永续机关。 这些机关不知疲倦,只会一直执行被输入的指令。若是这些遗迹机械苏醒,在暗处四下活动,的确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而这些机关怪物的种类……似乎就已经不下十几种了。 但总的来说,不论是魔神战争时期所遗留的魔兽还是坎瑞亚时期的怪物,都是他这次任务必须要去解决的东西。 想到这里,白发少年突然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只能说幸好是为了怪物,而不是让我来调查什么秘境的……” 人偶微微侧头,等待他解释原因。 见人偶这样,少年眼神游移,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我……解密很烂……那些秘境里似乎总是需要这些很繁琐的步骤才能一层又一层的找到出口。 母亲曾让我接触过几次,那些秘境…嗯,都直接被我强行突破了……” 多人合作还好,若是只有他一人不小心进入了秘境里…… 那他的强行突破,自然是指直接将秘境毁了,再直接出来。 听到这种解释,人偶反而呵了一声: “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不太聪明的类型。” 白发少年用手指挠了挠微微泛红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52章 农夫怜爱的蛇 二人继续向前。 周围的光越来越亮,四周的情况开始显现。 少年下意识踏出的脚步,下一秒便迅速收回。 前方没路了。 但这已经不影响接下来的调查了,因为他们已经走出了隧道。 无路的下方是一片巨大又空旷的场地。 光亮是从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上方照射下来的,它静静投射在地面的正中心,无数灰尘的颗粒跟着光亮漂浮着。 如此空旷的无人之地,若是没有暗藏的危险,那才更加奇怪。 白发少年只感觉两边太阳穴跳动的厉害,危险预警越发强烈。 但他和人偶都知道,唯独走下去,才能真正将藏于深处的怪物给引出来。 人偶和他先后从场地的边缘滑了下去,带动着碎石滚动。 这像是一个信号。 当一块石子在场地转了几圈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当少年的右脚刚刚站稳,就有什么破土而出! 一个巨大的钻头伴随着无数尘土石块从地底深处猛地钻了出来!又径直地向下砸去! 白发少年和人偶近乎同时向侧边移动,躲过致命一击。 轰隆! 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尘土飞扬,怪物也终于显出了它的全貌。 身形庞大的遗迹机械,像一条巨蛇一般直直挺立着自己的身躯。 「遗迹巨蛇」?! 站稳身形的白发少年恍然大悟。 他们来时的隧道就是这个大家伙挖出来的!它本就是用于挖掘的机械! 由无数巨大机关零件组成的巨蛇微微低下头,俯视着站在它身下的渺小身影,仿佛只要随意一击,就可以像拍死虫子一样杀死这两个少年。 白发少年的周身已经涌起霜雪,他在等着这只巨蛇的下一步攻势。 人偶的右手搭在刀柄上,右脚缓缓前踏一步。 巨蛇身上的巨型齿轮连接转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它轰地一声遁入地下。 巨大的身躯在空旷的场地中环绕,地面被它旋转着翻开,碎石四绽。 异形机械如巨蟒一般捕猎,想要用庞大的身体将他们缠绕、依靠强大的绞杀力将猎物紧紧绞死在怀。 白发少年向后一瞥,后退着向人偶靠近,脚下的领域却不断扩大,附着着无数薄冰的领域边缘能明显看见一层盘旋的狂风。 无数冰霜在狂风中游动,等待着主人一声令下,成为实体般的收割者。 只见巨蛇再一次从地底钻出,无数漆黑的淤泥也跟着一同喷涌而出。 原本停留在原地的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全力蹬地起跳,身形皆在空中悬浮又坠落。 二人视线相交一瞬。 少年的神之眼开始在半空中闪烁起冰蓝色的光芒。 “人偶!” 白发少年大喊,右手指尖朝人偶的脚下点出一道亮光。 冰凌乍现,人偶踩住其中一块,借力俯冲。 极速向下的他,长刀离鞘,寒芒逼人。 他紧握长刀猛击地面,发出轰地一声巨响,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被击中腰身的巨蛇浑身抽搐,电流滋滋作响,行动短暂停滞。 巨蛇身下的霜雪领域与此同时破出无数雪刃,肆意朝中心席卷着,每一次碰撞都发出尖锐铿锵的鸣响。 怪物预感不妙,它直直挺立的长躯再一次扎入地下,等待下一次的攻击。 “果然……这是「遗迹巨蛇」,坎瑞亚遗迹的产物。” 白发少年安全落地,神情严肃的望向人偶,对他说道: “隧道就是它挖出来的,算是一种工程重机。” “这么轻松就能挖开地表,它的力量,不容小觑……” 少年轻抿嘴唇,心中思索: 既然是机械产物,那必然有零件的核心弱点,这怪物的弱点,难道是……? 突然,飞沙走石,地表震颤。 危机意识惊起,二人同时向场地边缘跃去。 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凭空生成,风声在漩涡中心疯狂咆哮,想要吞噬场地上的一切生命。 机械在这漩涡中如龙般游走,它高昂着巨大的头颅,又猛地从漩涡中钻出! 场地四周皆喷溅出无数淤泥,如暴雨般倾泻,污染地面。 被侵蚀的地面发出嘶嘶响声,散发着诡异又危险的黑色气体。 看着逐渐被污染的地面,白发少年银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急迫。 吸入这种气体会对人体造成影响。 “注意不要被淤泥沾到!我来吸引它的注意!” 白发少年说完这句就立刻朝巨蛇冲去,他在空旷的场地上飞速奔跑着,根根冰凌朝巨蛇掷去。 冰凌深深掷入地面,坚冰不断攀爬上巨蛇的尾部,势必要牢牢钉住巨蛇身形。 巨蛇扬起粗壮的蛇尾,用力向后一甩,碾碎无数冰晶。 被激怒的它身上的机关零件一节又一节的开始发亮,蛇身拼命盘旋,地上的诡异淤泥不断在它的头顶汇聚膨胀。 它在摄取淤泥的能量! 一团橘色光球核心开始在盘旋的中膨胀变大,它不断凝聚凝聚……! 瞬间,光球核心爆出惊天光芒,天星一闪,炽烈光柱直射地面! 白发少年眼疾手快,迅速飞身后跃,同时,右手掌心亮出光芒,竖起一道又一道的冰墙。 光柱和冰墙激烈碰撞,爆炸震荡,爆发出惊人的气浪,巨大的能量瞬间摧毁数道冰墙。 少年被气浪震得后退数步,他不以为意地抹去脸上血痕,朝巨蛇身后的人影大喊: “就是现在!攻击它身上发光的零件!” 破风声呼啸而下,一道极致倩丽身影手握长刀斩向蛇身。 被人偶施以全力的一击击破核心光点再延伸向下! 凌厉刀光剖开蛇身,内里零件暴出刺眼的电火花。 蛇身直直挺立的身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电流在蛇身上缠绕又熄灭,喷出一股又一股烧焦的气体。 一道冰锥横穿了它最为脆弱的部分,彻底摧毁巨蛇生的希望。 轰隆! 巨蛇彻底被击败。 火光熄灭,电弧四溅,如一场熔金色的大雨。 人偶如飘雪般轻盈落地,站在这场熔金色的大雨之下将长刀稳静归鞘。 -------------------------------------------------------------------------- 大蛇轰然倒地。 过于庞大的身躯狠狠砸倒在地,身上的巨型零件全部爆开,掀翻无数尘土碎石。 场地也随之震颤。 像是要发生下一场震动的余波。 巨大空间的上空突然流下流沙,掉落无数碎石。 上方空间要崩塌了! 人偶……! 我的身体比脑子行动的还要快。 我冲了过去,单手扯开披在肩上的大衣,手臂用力向后一扬。 大衣向后扬起的弧度从地面拔出无数坚冰,最为巨大的一块抵御了那些接连坠落的落石。 碎冰和石粒纷纷扬扬,坚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保护圈,逐渐遮盖住我和他的身形。 我撑着一只手护在人偶上方,承受了大部分落石的我此刻背后全是伤痕,我的右肩胛骨估计被砸断了。 糟糕…… 又做蠢事了…… 这个人…… 其实根本不需要我救的啊…… 忘了最为稳妥安全的术法……后脑勺似乎也被砸到了…… 思绪已经迷蒙了,可我还是在观察着人偶的安全。 术法带来的碎雪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脸颊和深紫色的短发上,像真正下了一场雪一样。 紫藤色的眼瞳如此清晰的倒映着我的脸、我此刻的心情。 他眼瞳中那枚神之眼,跳动着冰蓝色的光芒。 那是我戴于颈间的、属于我的神之眼。 这枚「神之眼」仿佛在我眼前提醒着我,我当时诞生出的、那个最初的心愿。 【守护】 原来当脑子真的不会转动的时候,我的心才会发出最真实的声音。 当我下意识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那以后不论如何,我依旧还是会如此的。 原来是这样吗…… 我昏沉的大脑已经为我下了决定。 一直以来,我的执念都是他、只是他。 我的【家人】,我的人偶,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同伴。 哪怕他会一次次将我推开,我还是会下意识想要靠近。 无论如何,我的心脏还是会为了我的人偶而再一次跳动。 正如他的手指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掌控着我心中的那枚叶子。 这如紫藤花般的眼眸近距离去看,实在太过炫目。 我盯着他的脸,他的额头被落石擦伤了。 人偶想将我推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因为我的力气大的惊人。 被迫躺在地上的人偶用他那紫靛色的眼眸紧盯着浑身尘土又狼狈的我,眼里闪烁着一种带有恶意的嘲讽。 “被毒蛇咬了竟然还不吸取教训吗?”他呵了一声。 我静静看着他,心中早已深根的情感无从宣泄: 是啊,他说的没错。 只要疼痛一旦过去了,农夫只会再一次将蛇怜爱地拥入怀中,从不吸取教训。 哪怕颈上的伤口是如此疼痛,我也要吸吮他的毒液。 此时,我的心尖是如此颤抖。 我伸出手,五指掀开他额前的短发,指腹轻轻揩拭他额上的血痕,直到白皙的肌肤再次变得光洁。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不会转动的大脑已经替我回答了: “是的,哪怕……你是蛇。”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短暂沉默一瞬。 随即,他斜了我一眼,骂道: “顽固不化的家伙。” 第53章 太笨拙的谈话 说完那句话后的我,直接昏倒在了人偶身上。 然而,现在醒了的我,却不敢睁开眼睛。 回想起昏迷前说的话,我…… 好、 好羞耻啊!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把这段记忆删除。 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死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只感觉耳后根都在发烫。 使劲闭着眼的我,反而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更加敏锐了。 树枝翻动篝火的噼啪声钻进了耳朵里,引火用的淡淡松脂味也能闻到。 大衣盖在身上,毛领弄得我鼻子发痒,而包扎在头部的绷带真的有些紧,勒的头皮发麻。 右肩……有些僵硬,似乎被什么固定住了。 这些感知告诉了我一件事,在我昏迷后,人偶并没有把我甩掉直接走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帮我包扎…… 可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有所靠近。 还是那种……很模糊又很遥远的感觉。 没有想通的我心里开始变得磨乱,再三折磨下,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我的视线下意识搜寻,发现了那个坐在不远处的身影。 却不小心对上了他扫过来的视线。 惊得我立刻坐起了身。 “呵,别紧张。”他轻飘飘的收回了视线“我可不会对「救命恩人」做什么。” 这个人还特地在“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加了重音。 好尴尬…… 人偶的话又让我回想起昏迷前做的蠢事。 我强烈克制,才堪堪收回这种快要溢出体内的尴尬。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开始四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我和他仍旧处在这片地下空间内,由于上方的塌陷,堆积的落石倒是真的形成了一条新的出路。 我昏迷很久,现在天已经暗下来了,得尽快出去和尼古拉他们汇合才行。 动了动右手手臂,我将固定的枝条给取了下来,肩胛骨正在恢复,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整理衣物、检查完整体受伤情况后,还得等伤口恢复的我,只能干坐在原地。 我和他坐在篝火边,却没了曾经的那种安谧的感觉,相反,甚至感觉很是尴尬。 当然,他尴不尴尬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太安静了。 反正我是真的很尴尬…… 现在并不需要继续执行任务的我们,没了所谓的「同事」身份,自然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我只能闭着嘴巴无声沉默。 毕竟这算的上是这么多天以来,我和他再一次的单独相处。 其他人究竟是怎么和已经闹掰了的同伴和好的呢? 原来再一次单独相处真的会这么尴尬吗? 这种连空气都生涩发霉的感觉,是我从没体会过的。 不过,抛开我自身的尴尬外,这样的体验竟然对我来说有些稀奇。 因为…… 过往的我,从没和「同伴」吵过架。 这也是我需要体验的一小部分吗? 想到这里,我有些忸怩。 我身边也根本没有可以询问和参考的对象……那我该如何打破这种沉闷的氛围呢? 我抿了抿嘴,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没有头绪。 “怎么,在等我开启话题吗?” 突然,他说话了。 我立刻从思绪中脱身,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只见他垂眸看着篝火,一边手肘抵着膝盖托着腮。 他的另一只手则拎起一根树枝,将它丢进篝火堆里。 紧接着,他又开口: “那你可能等不到了哦。” 说完这句话的他,又再一次的陷入了沉默。他静静看着树枝燃烧,仿佛这才是他目前最感兴趣的东西。 篝火燃烧,火焰颤动,橘黄色的光芒将他紫靛色的眼和冰冷的脸庞,照的有了些温度。 啊…这是在给我台阶下啊…… 这时的我只觉得嗓子干涩,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我心想道: 不是说好要和他说话的吗?那不论如何,肯定是要先开口才可以啊。 如果这时候还让别人来开口的话,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空气还是如此滞涩,正如同我那纠结往复的情绪,不断拉扯,在想要踏出第一步的边缘来回徘徊。 可我讨厌现在这种氛围。 总之, 先开口吧。 那就只能先随便找了个话题来说了。 “我是…五岁那年来这里的……” 我咽了咽口水: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一片森林里了,当时还是冬天。” 我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继续说道: “之所以说是五岁……是因为之后的实验里有老师帮我测过骨龄。” “这具身体,应该是被人遗弃的…然后我就来了……” “冬天太冷了,我怕我被冻死,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食物。我得走出森林才能活下去。 于是我尝试了很久,醒了好多次之后,终于走出了森林……” 说着说着,反而我自己也陷入了回忆里: “走出森林后,我就被院长捡到了,带回了壁炉之家。 他当时私囊中饱,还私下贩卖福利院的孩子,于是我和他达成了交易。” “因为我的体质很特殊……所以我可以前往很远的地方为他打猎或是捕捉魔物,靠这些东西让他赚了不少,他也的确不再贩卖我的弟弟妹妹们了。” “这次的任务,是我一个人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从这么多年的情况来看,我似乎不会死。” 当我说到我不会死的时候,他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了我。 见他看我,我也有些开心。 在这种开心下,我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我将一边手臂的袖口卷了上去,然后将别在腰间的军刺掏了出来,直接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和手臂宽度一样的口子。 军刺划破皮肤表里,流出鲜血。 他的眉毛突然蹙起,见他这样,我下意识摆了摆手,对他说道: “没关系的,这样的伤口没关系的。” 我用随身的衣物按压了手臂一会儿,紧接着又抬起了手臂。 上面的伤口已经在开始在愈合了。 我给他看: “你看,只要不是重伤基本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的。” 他眉头蹙的更深了,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疯了吗?” 他看了伤口很久,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疯了? 我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 明明已经愈合了啊,这种伤口的程度并不算什么。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种伤口已经不会觉得疼了。” 我不在意地回答着,比起母亲手下的惩戒,这种能自己控制力道的伤口,算不上什么。 “阿蕾奇诺有专门派人给我做过实验。根据他们的研究,我已经称不上是个人类了……”我又将袖子给放了回去,收回了胳膊“不过,母亲并没有将研究报告拿给我看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我无意识的呼出一口气: “从很久以前就做的实验来看,一大堆、又乱七八糟的,哪怕我一开始是个人,后来也算不上了吧……” 毕竟应该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能熬过那么多次实验吧? “你就是这么对阿蕾奇诺言听计从的?”他反问道。 “……不算吧?” 我也开始静静望着燃烧的篝火: “如果仅仅是因为实验这种东西的话,并不足以让我这样,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成为执行官以后,母亲就暂时停止了对于我的实验,也在没有被做过实验了。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弟弟妹妹……我的「家人」罢了。壁炉之家终究是母亲的所有物。” “在壁炉之家的日子其实很开心,因为我很喜欢弟弟妹妹们,阿加塔老师也一直关心着我。 如果不是因为院长,说不定我并不会直接被母亲相中。 只是成为一个愚人众的小兵,可以成天混日子或者去其他国家……” 他再一次开口,声音低沉: “……那个院长,他做了什么?” “不,他后来也没做什么了,是我不小心杀了他,被母亲撞见了。” “接下来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母亲将我带走了。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在福利院成年就离开「家」的孩子。” “然后就成了执行官了……”我托着腮,看着橘红色的火焰燃烧又升腾“再后来就是现在了……” 说起来,很多事情,我都是被推着走的,都是被迫走到这条路上的。 而我,也只能选择继续走下去。 或许成为执行官,在别人看来都是极为殊荣、值得骄傲自豪的大事。 但放在我身上、实际上任的我,只觉得这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感觉,抓不住也握不牢。 我知道我在一直不停地走,可我仍旧觉得很模糊,没有任何方向。 不过,现在肯定是要比以前好很多…… 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我下意识微微偏头,看向人偶。 只见他双手交叉抱臂,脸色黑的厉害,紫靛色的眼眸深到有些吓人。 ……是我话题选的不对吗?为什么听我说完,脸色会这样? 看他现在的表情,让我又有些无措了。 我开始在心里反思刚刚犯的错误,努力复盘。 看来还是不能那么鲁莽开口……选好话题也很重要,应该得投其所好吧? 不然对方听到还是会不高兴的…… 还有就是!聊天的时候,得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及时转移话题? 自顾自的说下去有时候别人也不会想听的吧? 和吵架的人再次聊天…… 原来真的是一件这么难办的事…… 那他刚刚一共说了三句话,这算成功还是失败? 我在心里叹气,可又只能给自己鼓气。 看来这次任务结束后回去,我得买点怎么交朋友的书来读一读。 好像…也只能先这样了…… 唉。 ------------------------------------- ------------------------------------- 不负责任ooc小剧场: ------------------------------------- !!为什么这张图上的书名会审核不通过!! 第54章 需要探索的路 当篝火快要燃尽,火焰被人熄灭后。 短暂的谈话结束、夜晚的休憩暂停。 开始回归正题,得继续工作了。 身上的伤口还是有些胀痛,但已经不影响接下来的活动。 收拾好情绪后的我站起身,走到那片被污染的地面,单膝跪地去检查这些还残留在地的淤泥。 光是靠近这些淤泥就会让人产生眩晕想吐的感觉,味道很是刺鼻。 我轻触这些乌黑诡异的泥团,三指刚触碰一瞬,就传来刺痛感。 我立刻收回手,指腹上留有灰黑色的灼烧痕迹。 人偶这时也走了过来,我问他:“这些淤泥对你有影响么?” 人偶走的更近了些,随后,摇了摇头: “这是残留物,让我短暂接触是发现不了什么的。” 我虽然会产生轻微的不良反应,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人偶……他不需要呼吸,自然也不会吸入这些气体。 看来我们两个人都成不了参考对象,还是得知道其他人对于这种东西的反应。 我点了点头:“总之先带些回去,让他们分析样本。”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试管开始进行采样。取样完后,我用法术将这几根试管进行了保存。 “先离开这里吧。”我起身,看着不远处的上方出口“得找到出口才行。” 从塌陷处出去登至上方,是一条悠长的通道。 幸好,这条通道不用照明就可以视物。 我轻轻触摸着石壁,是和之前一样的触感。 “看来这条蛇已经在地下活跃了很久了。”我收回手“之前我和你所处的空间恐怕是它的老巢,这种机械只会根据指令不停的挖掘。” 论谁看到这四周的情况,都能意识到这条蛇是有多能挖。 几条大岔路,各个通往未知的方向。 我闭上眼睛开启元素视野,竟然每一条岔路都有元素残留的痕迹。 难办了,我并不擅长追踪术。 我只得转头看向人偶,将决定权交给他: “你选一条吧。” “哦?要我选?”他看出我脸上的窘迫,露出玩味的笑容: “「执行官」,你不担心后果的吗?” 怎么强调重音还强调上瘾了? 明明之前工作时只叫我的名字……现在这样喊是想干嘛?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你大可不必这么说,我会自始至终信任你,自然也会遵从你的一切选择。” 工作上,如果我让下属做决定,那就说明我信任他。即使出事,后果肯定也是由我来担,因为我是他们的上级。 要是他也点兵点将、指到哪条是哪条,那其实走哪边都一样啊? 再说,他是我的人偶。 我不相信他? 那我才不正常。 不就是选条路吗?人偶真是的…… 可也不知道这句话把他怎么了,他突然顿住,瞳孔似有睁大。 他似乎是想伸手去调整斗笠的位置,手伸到一半发现并没有戴着斗笠。 “啧。” 人偶随即转身背对我,擦燃了几根火柴,随后垂眸看着火焰焰苗。 焰苗偏向了一个方向。 看到火柴,我也反应过来。 以前我也是在森林里来回跑的孩子,辩认方向是基本常识。 火焰和烟雾飘动的方向就是风口。 一时之间,我也顿住了。 “走这边。”人偶转身说道,看我诧异又恍然的样子,嗤笑一声: “看来你的确是被砸傻了,只记得元素视野这种东西。” 见人偶这样笑我,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绷带,挡住视线不看他。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忘了。 可在他面前露怯让我有些别扭,因为现在的我还是他的「上司」。 我摩挲着纱布,绷带的触感让我短暂的忘记这种别扭。 我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算了…… 反正都出糗那么多次了。 -------------------------------------- 就这样,我和他前后脚走进了他选的那条岔路。 这条岔路上也有不少淤泥,沿路遇到的怪物都被我和人偶一一清理。 将最后一个丘丘暴徒击杀,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这些淤泥竟然会增幅怪物的力量…”看着残骸和黑泥融为一体,我发出感叹。 不光是力量的增幅,就连魔物的行为和性格也变得更为暴躁。甚至这些淤泥还会吸引一些元素生物围在左右。 战斗到现在,我也出现轻微的异状。 思维开始有些紊乱、五感也更为敏感,情绪似乎易怒、容易激动。 不过这些都还在可控的范围,这和之前的喂毒实验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可以忍受的事。 又走了几段路,淤泥越来越多,接近一半的路上都有这些残留物。 踩着淤泥前行并不好受,粘稠泥泞,鞋底全是泥。 人偶是赤脚穿着木屐的,于是我好心提醒道: “注意脚下。” 人偶停下脚步,静静看着我。 和之前平静审视的眼神有所不同,现在的他正在对我的狼狈嗤之以鼻。 顺着人偶的视线我也低头往下瞧,大衣下摆全是淤泥。 我拎起衣摆,粘稠的液体随着地心引力自由落体。 哪怕我立刻清理,下摆也变得一片灰黑,甚至被烧出了几个破洞。 ……我这做工精致价格昂贵的制服大衣算是毁了。 每次任务完成后,我总会带着一身脏污回去报道,阿蕾奇诺不喜欢我的狼狈样,警告过我一次。 因此我备了很多套制服以防万一,所以从不在意。 可现在,本不会在意这些的我,被人偶这么瞧着…竟又觉得有些尴尬。 之前做的蠢事又浮上心头。 耳朵好烫…… 我将衣摆甩到身后,低着头快步走到他前方探路,不想理他。 … …… 又是一个岔路口,其中一个洞口里回荡着深渊法师特有的尖锐笑声。 我和人偶直接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远处,一只火深渊法师和一只水深渊法师正围着一个淤泥涌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涌口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新鲜的淤泥,洞口的整条路都被黑泥堵塞。 我和人偶没有贸然靠近,暗中观察。 这两个深渊法师明显也得到了淤泥的增幅,周身浮动着诡异的光。 火与水啊…… 我想了想,直接掀起一道霜风。 这两个小东西猛地被风撞到一起,产生元素反应,双双破盾,掉进了淤泥里。 我和人偶从一旁的岔路暗处走了出来。 为了防止它们乱动,我用坚冰固定了他们的手脚。 我让人偶在原地待命,自己走了过去,试图和这两只小东西沟通: “你好,请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一红一蓝的小家伙见我这样问,开始拼命挣扎。 “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眨了眨眼睛,诚实回答: “掉下来的。淤泥的形成和你们深渊教团有关吗?” 火深渊法师有些震惊,大吼大叫:“啊!该死的人类!我、我们……明明……已经刻意隐藏!” 我叹了口气: “话说清楚点,好方便我写接下来的报告。” “兽境猎犬在此处游荡,这里似乎也曾发生过坎瑞亚的灾变,甚至不远处就是女皇陛下镇压魔神的地方……这么多因素……我总得找个能定责的主体吧?” “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 这些淤泥应该不是一天就形成的,肯定藏着更大的秘密在其中。 但我的原则是——听命行事,不节外生枝。任务指示是什么,那我只会去做什么,其余的事项,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母亲就是这么将我训练出来的。长时间下来,早已习惯。 既然皮耶罗只是让我来「清扫」魔物的,那我只会做清扫工作。 至于大人们到底在想什么,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然而这两个小家伙似乎真的没有想要与我沟通的意思。 听完我说的话,它们开始变得无比愤怒,嘴里念起咒语,身上的元素力产生了波动。 “好吧。”我再次叹气。 将这两个深渊法师直接冻在了原地后,我开始检查起这个淤泥涌口。 诡异的气体铺面而来,我用袖口捂住口鼻,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封印涌口。 果然,无法封印,这个东西的确太过诡异。 这些都是遗迹巨蛇开凿时遗留下来的吗?还是说,会有其他途径产生这种东西? 近距离靠近,我开始产生不适,有些头晕。 我揉着眉心,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竟然还有闲心在这跟怪物扯皮。”人偶突然开口,口气带着责怪“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我…… 如果不是每次任务结束后还得写一篇任务汇报总结,我是真的懒得去问缘由的。 这次回去,不光得给皮耶罗写一份,阿蕾奇诺这边也需要写一份。 光是这个诡异的淤泥,详细汇报下来恐怕就得有几千字。 哪怕两份报告一模一样,也意味着我还得再誊抄一遍。 比起做任务,这些报告才是耗费我精力的主力军。 在这些淤泥的影响下,我感受到自己变得更加情绪化了。 甚至光是想任务结束后自己要写的东西,就已经开始身心俱疲。 再加上人偶的话…… 卸下伪装的他,浑身带刺,讲话也…… 我知道这是关心的话。 可我现在心里就是有气,就是想回嘴。 我偏头瞪他,对他下令: “行,既然这样。” “回去之后你也给我写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工作汇报。” “限时三日。” 在我手下工作至今,可从来没让他做过一次文书工作。 现在也该尝试一下了。 听到我的话,人偶那张漂亮的脸立马黑了下来,一瞬闪过的表情很是复杂精彩。 可没一会儿就恢复镇定,紫靛色的眼冷飕飕地看着我。 我弯起眼角,觉得这样的他反而有了些人气,少了些许精致冰冷的感觉。 在他快要开口的时候,我又继续说道: “人偶,别过来,我回去。” “涌口对人侵蚀很大,我们换条路。” 他冷哼一声,收回脚步,立刻调头往回走。 第55章 二人吵架实录 人偶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甚至只愿意走在我的前方,一旦我想要走到他的身侧他就会立刻加快脚步。 留给我一个后脑勺和一个背影,后颈处的深紫色碎发随着步行轻微晃动。 我快步上前,偷偷看了一眼他现在的表情。 面色冰冷,神情镇定,紫靛色的眼眸很是平静。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 算了,已经不需要直觉了。 现在的他, 真的在生气。 感知到我加快了脚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紫靛色的眼依旧目视前方。 人偶的下一步,也迈的更快了。 一不留神,直接把我甩开一大截。 我只能望着他的背影苦笑。 这该如何是好……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呢? 因为, 我又和他【吵架】了。 时间往回拨动两个轴—— … …… 原路返回的我们,又重新进入一个岔口寻找出路。 这条通路上也有无数淤泥残留。 继续前进,魔物众多、淤泥积压。 不断吸入气体、接触了数个淤泥涌口的我,状态也越来越差。 眩晕的脑子让我真正意识到这次任务的艰难。之后的「清扫」,随行的其他人根本不能来这里,会出事。 情绪易怒不说,甚至身体也会出现异常,咳血、鼻血,都是副作用。淤泥对普通人的危害性很大。 出去后,雪山的「祟神」也只能我来解决,瘴气对人的影响也很大。 要命,事好多。 我只能一边捂住口鼻一边开路。 新发现的淤泥涌口处也围着不少魔物。 秉承着既然来都来了的想法,这里的魔物也是必须要清理干净的。 或许是头晕、也或许是在思考问题的缘故。 没能防住遗迹守卫的跟踪火箭弹的我,右脸直接被流弹的碎片划伤。放在平时一击必杀的事,此刻却让我措手不及。 我摸着脸颊上的伤口,自己都有些震惊。 一刀袭来,破开了遗迹守卫的核心。 人偶收刀,讽刺道: \\\"心不在焉,这种废物都解决不好。\\\" “这就是你执行官的水准?”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向掌心中的血迹,也像是在嘲笑我一样。 被他这么说我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感觉自己在他眼里是真的很没用,原来他对我的评价这么低。 可我只能无言以对,反正都出糗那么多次了。 随他怎么说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像只漏了气的皮球似的颓然站在原地。 好无力…… 明明知道他是来帮忙的,可为什么要这样阴阳怪气? 谁家的下属会对上级这样? 大概只有我了吧? 明明之前和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都安静到过分。现在倒好,和我单独相处就直接连面具都懒得戴。 合着都是我的问题是吧? 越想越多,就越想越乱。从颓然变成了郁闷、从郁闷变成了恼怒。 头顶也像被淋了热油一样,脑子变得嗡嗡作响。 心里又烦又委屈身体状态又很差要处理的事还那么多还要被人阴阳怪气…… 换做是谁都会烦的吧? 真的很不爽。 此刻我的内心就如同不远处的那个淤泥涌口一般,无法被封印,不断往外涌出情绪。 我没能控制住,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火上浇油。 心里更火了。 我擦掉脸上血迹,横了他一眼: “不用你帮忙。” 空气一瞬间静默,他的脸色阴沉至极。 “玛利喀斯…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说完这句话后的他,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一地的冷空气。 一地鸡毛。 见人偶真的走了,我呆愣良久,无措又生气。气得踢了一脚遗迹守卫留下来的零件。 我要泄愤。 … …… 之后的「清扫」中,他懒得理我。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 真的不看我。 哼。 于是,我也不理他。 无言的工作时间,我和他互相沉默。 可处理完自己这边的魔物后,我还是下意识跑去人偶那边帮忙。 可老天似乎都在告诉我我又在做蠢事。再一次的受伤,暗示了我的无用功。 站在一旁的他,看着我的伤口,眼神安静片刻又转为嘲弄。 看着他的眼神,原本不是很疼的伤口都变得刺疼。 我心里又开始冒火: “能不能别这样。” “哪样?”他呵了一声。 “这就是你对上级的态度?”我下意识回嘴。 “你想拿这种东西压我一头?” 什么跟什么?我什么时候这样对他了?明明是他先嫌弃我的。 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气。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照做。 我学着他的表情,也像他一样绷起脸: “我没有,但现在是工作时间。” “你这样的态度,是要我责罚你么?” 原本还有些不在意的他听到我的话后,眼神变了。紫靛色的眼里夹杂了一种我看不懂的陌生情绪,很是冰冷。 他扯起嘴角,眼神狠戾: “行,如你所愿。” 人偶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而我也装了一肚子的火和人偶冷战。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和他走出了那条通道。 现在走的这条路上没有淤泥,魔物也变少了。 我甚至觉得这是幻觉。 因为之前的每条路上都有那种诡异又恶心的淤泥。现在什么都没有,让我好不习惯。 就这样继续走着,被淤泥影响的我逐渐恢复正常,原本容易激动易怒的情绪也消退了不少。 然而,等到情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恢复正常后。 我反应过来之前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我…… 我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啊…!? 体内膨胀溢出的尴尬和后悔比淤泥涌口喷出的气体更多更甚,如果不是现在还在寻找出口的路上,我真的就差捂脸不愿面对现实了。 我甚至在认真忖量: 「和同伴吵架后,还没来得及和对方和好,就又惹对方生气……会怎么样?」 答案: 「呵呵,不怎么样。」 「而且那个人之后还要写五千字以上的报告给我呢。」 我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失措。 人偶似乎是察觉身后没了脚步声。于是他转身回头,和站在原地的我对视。 看着如此呆愣的我,他冷着脸观察片刻。 接着,他勾起讥讽的笑,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眼神我看懂了,他在骂我: 「真不容易,祝贺某人终于从痴呆中清醒。」 被他的眼神给骂到的我,只有无边的后悔与羞耻。 我颤抖着,脸都红透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就见人偶立刻调头转身,直接将我扔在原地。 我只得快步追上。 ——要命,出大事了! 第56章 年纪小的特权 事后找补永远都是下下策,我却在这条路上勇往直前。 现在也算不上真正的私人时间,需要「清扫」的我也必须将重心放在「工作」上,清除通路上所见的一切魔物。 我一边叹气一边躲避着遗迹防卫者发射的一枚枚曳光炮。 曳光炮轰入地面,扬起尘土,碎石稀里哗啦落地,像极了我的内心。 不得不先完成手头上的工作,让我很是焦躁。生怕多耽搁一秒,事情就越发不受控制。 很急躁。 真的很想下一秒就想把眼前这个该死的机关给解决掉。 而我也真的这么做了,堪称狠绝的处理完了这个自律机关。 机械终于散了架,我再一次抬头寻找人偶的身影。 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他早就处理完了。 我只能再次追上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该怎么办…… 真的在生气。 反复确认再三,依旧得出这个结论。 好不容易才说上话,就又被自己搞砸了。 无声的沉默里,思绪也开始胡乱飞舞。 我要解决这件事…可我根本拿不准他此刻的态度。 别人、别人究竟是怎么和「同伴」和好的呢? 是再次吵架的那种…… 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锅上不停跳脚,急迫和烦躁的心情也反复被煎烤着。 发现人偶的脸色越来越冷后,我立刻慌了,心头没由来的一跳,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转头,表情像个陌生人。 看到这样的表情,一瞬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再一次将我放置在角落深处的记忆—— 给猛地拽了出来。 我顿时鼻子发酸,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撇,瞳孔也不由自主睁大。 「不行,不能再……」 患得患失的心理,让我的手也开始颤抖。 见我这样,人偶的手却像是触了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他立刻侧头,沉默良久,才继续向前走。 站在原地的我,平复了自己的颤抖后,默默抬起手,想起他刚刚的眼神。 刚刚的他像是要避开我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敢看我。 …咦? ……为什么? 此刻的我突然开窍,像是拨开层层迷雾,抓住了一瞬间的灵感。 如果「同伴」的方式不行。 那…… 「家人」呢? 没有处理「同伴」间吵架的经验,可「家人」之间的相处,我一直都有在体会。 如果是「家人」的话? 我想起了列昂尼德,小时候的他总是调皮捣蛋。 他喜欢和人打闹,横冲直撞下总会碰坏很多东西。老师的话他从不放在心上,但他却怕我长时间的训诲他,于是会使出浑身解数哄我开心。 而他使用的方法则是【观察】 我最亲爱的弟弟摸准了我不并会拿他怎么样的心理。 继而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他会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一旦发现我想要开口教育他,就会立刻开口转移话题,举止变得夸张,摆出搞怪的表情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他的这种小小心思,总会让我束手无策。 但就是这样的方法,却最简单有效。 虽然情况有所不同,可我和人偶,曾经也是「家人」。 曾经的我和他,更为年长的他,总是更加照顾我,对于我的关注和包容,只多不少。 那现在, 作为年纪小的那一方的我,在他的面前,是不是还有着一丝特权呢? 我决定尝试。 试着转变心态和思路,像年幼的那一方靠近。 只要我足够理直气壮,他就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哄人偶「开心」。 总之, 先开口吧。 我快速调整好情绪,再次快步追上。 “人偶。” 他没回我,继续向前走。 “你生气了。” 脚步短暂停顿一瞬。 “你为什么不说话?” 继续向前,没有反应。 “你不说话,那我说话。” 这个人微挑眉毛,呵了一声。 “是因为那个报告?” 他猛地停下,阴恻恻地看着我。 “你再敢提那种东西试试?” 我立刻双手投降。 “那我不说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下是真的停下了脚步。 “你肯理我了。” 我陈述事实。 他面无表情的讥讽道: “哈,你觉得这很有意思是吗?在人耳边喋喋不休,像只嗡嗡叫的虫子。” 我摇了摇头,诚实道: “我不这么说不这么做,你是不会停下来的。” 他眉毛拧到了一起。 “我管你?” “我错了。” 人偶错愕地瞪圆了眼睛,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我立刻道歉: “当时我被淤泥影响了,想跟你赌气,所以才说了那种话。” “让你生气是我不对。我认错。” 听到我的话,人偶的脸变得更为紧绷,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什么。 “不需要你道歉。” 人偶的声音变闷了。 他别过头,也不管我接下来的反应,继续迈开脚步。 我眨了眨眼睛。 捕捉到刚刚那种细微变化的我,有些惊讶。 原来如此…… 过了这么多年,在我不曾了解的那些日子里,他变成了这种别扭的性格吗? 现在的他,似乎…不适应他人正面意义上的「坦率」。 啊, 我好像…… 真的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我快步上前,一个大跨步,挡住人偶不让他继续前进。 人偶向前一步。 我立刻左脚向后撤步站立,挡在他的前方。 见我这样,他脸色变沉: “让开。” 我一动不动。 又飞了我一记眼刀。 我还是纹丝不动。 无声对峙。 僵持不下。 人偶的脸变黑了。 我只觉得庆幸,在这种时候,身手好竟然还是有好处的。 因为我可以随时预判人偶接下来的动作。 人偶自然也知道。 作为执行官的我若真的想捕猎手中猎物,必然会拼尽全力,死死不放手。真想拦住他,可以用不下数十种方法。 可我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像只小狗一样围在他身边,随时观察着他的表情,从而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你走哪条路?”我问。 “关你什么事。” “那我跟你一起走。” “你有眼力吗?” “有的。” “既然你还有点眼力。”人偶被我给气笑了“那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欢迎你吧?” “说老实话,我看的出来。” 这下他是真的服了我了,冷笑着抱臂,睨着眼看我: “讨好别人有意思吗?” “没意思,但对象是你。”我扬起笑容。 他看到我的笑容,欲言又止,似乎原本还想说出更刻薄的话,又都被他抿回了嘴里。 脸上的神色也没之前那么冷了。 见他这样,我却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十分新奇,好有趣,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这也是我需要【观察】的吗? ------------------------------------- 白发少年银色的眼骨碌转了一圈,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他将双手背于身后,身子微微前倾。 像是笃定了什么一般,他紧紧盯着人偶的眼睛和他说道: 「我知道了。」 「只要我时不时逗你笑一笑,你就永远无法真正厌恶我。」 说完这句话的少年弯起眼角,笑的狡黠,像个正在使坏的小男生。 如此璀璨晶亮的眼神,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被吸引一瞬的人偶短暂失语。 怔愣过后,见识到少年厚脸皮程度的他脱口而出: “该死,你无可救药。” 少年见人偶这样骂他,像是怕人偶会拔刀打他一样,哈哈笑着后退了数步。 少年还发现—— 人偶似乎又想伸手调整斗笠位置,却又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戴着斗笠。 “啧…烦心。”人偶啧舌,闭了闭眼睛。 随即人偶再次迈开脚步,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 少年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什么嘛 什么嘛 原来真的是这样… 不耐烦到了极点,却只能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只能束手无策,根本拿他没办法。 作为年纪小的那一方的他, 竟然真的拥有着这样的一丝特权。 毕竟就连篝火下的谈话,都是某个人先开的口。 明白了这样的认知,少年从刚刚的状态中泄了气。 因为这是少年的第一次尝试,他其实并没有像表现中的那般开心。 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他的心里仍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再一次犯错,生怕自己再一次失去。 幸好…… 努力踏出第一步的他,像是被这种小小的纵容肯定了一般,幻想也在心中深根发芽。 他心想着: 如果他继续努力的话…… 那「他们」 是不是…还能像…… 从前一样? 少年笑着笑着就蹲在了地上,埋着头,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可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转。 他只能猛地晃了晃头,用袖口使劲擦了一把眼睛,站起身准备再次追上人偶。 他快步追赶,终于找到了人偶。 而人偶也正倚着石壁一侧,在出口处等着他。 出口处拥有着夜晚的光亮。淡淡的、莹白色的光亮一层层堆在人偶的肩上,让他的脸庞镀上了柔和的光。 人偶转过头,锐利冰冷的眼神不复存在,紫靛色的眼眸平和清亮。 他双手抱臂,微微扬起下巴: “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 啊,不生气了。 察觉到这点的少年笑着迎了过去。 就如同想通了的少年一般,身后通道涌出来的风都似乎在推着他向前走。 而这样的出口仿佛也在告诉他: 「恭喜你。」 「走过漫长黑暗的隧道,你终于寻到方向,找到了那个会发光的人。」 第57章 所接收的指令 更深夜阑,营地的哨兵正在守夜。 突然,他警觉地望向某处,手中的枪还未拿起,就发现两道意外的身影从光亮中走了出来。 年轻的执行官回来了。 营地内的所有人也闻声而动,出来迎接。 年轻的执行官像是终于归家的孩子一般,被自己的下属们围在中间,而他也仰着头笑着和他们说话。 这时,尼古拉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聆听完下属耳语的执行官先是一愣,便立刻扬起了更为开心的笑容。 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个方向的某个人,蓦地看到白发少年转过头和他对视。 银色的眼眸晶亮,透着恍然。 少年喜形于色的样子让某个人意识到了什么,只得将头侧向一边。 白发少年笑眯眯地弯起眼角,收回视线和下属们继续说话。 聊了许久,有关于明天出行的计划也再次确定了下来。 见有些下属们已经开始露出倦色,年轻的执行官命他们去休息,明天再继续进行任务。 而年轻的执行官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帐篷内。 但他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 他将出口方位和信标具体样式记在了地图一处,准备明天一早送给测绘员,方便他更好的进行测量工作。 夜更深了。 某个人的帐篷内依旧点着灯光。 不需要睡眠的人偶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走向了某个人的帐篷内。 人偶掀开帘子就看见白发少年不断书写着什么,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很是痛苦。 似乎开始工作,少年就再没抬过头,甚至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走了进来。 “你还给自己增加额外的事?”人偶留意到了地图上新出现的标记,那是隧道的出口大概方位。 听到人偶说话,少年有些惊讶,抬头道: “……人偶?” 他顺着人偶视线的方向看向地图,解释道: “啊!你说的是这个吗?毕竟这是我掉下去的地方…?等具体勘测结束后,出口和入口会被设立警戒的,防止冒险家们误入。” 少年看着地图上的标记笑了起来: “这里危险因素很多,但总会有具有冒险精神的人来这里?为他们留个方便吧。” 人偶呵了一声:“不自量力的家伙们。” 少年浅笑着摇了摇头,抚摸着这些地图上的标记。这些标记都是人一步步走出来的,少年只觉得这样的人很厉害,他很羡慕。 他轻声自语: “可以出去冒险很好啊,若是有一天,我也想这样……” 听到少年的话,人偶反而沉默了。 紧接着再次开口: “玛利喀斯…你好好看看现在几点了。” 一身伤,还敢忙到现在。 白发少年猛然反应过来,看向桌边一侧的便携钟,已经不早了。 明天一大早,他还要继续前往雪山。 现在只剩下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 少年再次看向桌子上铺满的纸张,有些尴尬,因为他还在写有关淤泥详情的记录报告。 他努力到现在,也才写了两千多个字…… “额……”少年有些迟疑了,报告是个大工程,他在思考是否要通宵工作。 见少年这样,人偶站起身,扫了一眼他现在正在写的东西,伸手拿起了纸和笔。 “我来吧。” 人偶对照着少年的记录,准备开始书写。 这下倒是让少年整个人都呆住了。真看到他要这么做,反而震惊到让人无法言语。 少年瞳孔睁地老大,看到人偶开始在纸上写字,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的鼻息能把纸张吹跑。 感受到某人颇为呆滞的视线,人偶头也没抬的就开始嘲讽: “某个人不是还要我写五千字的报告?哦…?看来我不用执行「命令」了?” “不啊……”白发少年有些尴尬,眼神飘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那时在赌气啊,我……” “行了。”人偶口气带着不耐烦,直接打断少年的话“我和你一同进的隧道,谁写都没差别。” “那你呢?你不休息吗?”少年问道“这个实在不行我明天再写。” “你说了句废话。”人偶斜了他一眼。 身为人偶的他需不需要睡眠这件事,某个人是清楚的。 少年只得哭笑不得的点头。 这是直接赶人的态度啊。 到底谁才是上级啊…… 白发少年对人偶没辙,不过现在也不是你推我让的时候,他的确得休息会儿。 于是他非常自觉的给某个人让座位,然后走到一边的行军床躺下。 少年拉起毯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瞄人偶。 人偶正垂眸书写着报告,灯光让他的神色很是平和。 少年眨了眨眼睛,只感觉心中格外的安宁。 处于危险时间的日子太多,因此哪怕在睡眠期间他也要保持警惕。 可今晚,他莫名感到无比放松。 似乎什么都可以不用去做……什么都不用去管…… 总觉得…… 好像小时候那样啊…… 少年心想道,只感觉帐篷内都变得暖和起来了。 原本并没有多少困意的孩子,就这样看着那道身影,陷入了回忆里。 渐渐地,他开始产生睡意。 带着对人偶的绝对信任,迷迷蒙蒙,安心沉睡…… … …… 确认少年已经深眠,某个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坐到床边一侧。 紫靛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个孩子,近乎无声的呼吸声,只有那轻微的起伏才证明着这个孩子现在还活着。 突然,他的眼底浮现出一股陌生的情绪,带着试探。 他伸出一只手,周身涌起杀意,五指成爪伸向孩子脆弱的脖颈。 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孩子颈间的黑色项圈。 而项圈下方装饰着一枚冰蓝色的宝石饰品,那是孩子他自己的「神之眼」 指尖逐渐向内,他的五指搭在左右两侧的颈动脉上。 脉搏带着点温度,在他的指腹下轻轻的、平缓又富有规律的跳动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五指,慢慢合拢。 五指轻微按出凹陷,柔软又细腻的肌肤。 孩子却依旧沉睡,白色羽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睡颜和曾经一样乖巧。 被冠以「怪物」名号、拥有野兽般直觉和危机预警的人,对于他的这种行为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对他不设防到这种程度了么…… 某个人沉默一瞬,收回了手。 没意思。 ------------------------------------- 一觉醒来,少年从生物钟中清醒。 人偶早已离开,留下了一份规整详细的记录报告。 明明是很重要的东西却被人随意放置在桌子的一角,像是在告诉他,爱用不用。 少年扬起笑容,将这些纸张轻轻铺展平整再慢慢放进文件袋里。 收拾好桌上的一切,少年从帐篷内走了出来。 集结完再次执行任务的人选,刚想出发的执行官却被拦了下来。 被送回去治疗的兵士得到了上级下达的最新指示,于是立刻喊人捎来口信。 一名兵士走到年轻的执行官身边,附耳说道: “阿蕾奇诺大人让您尽快完成任务,限时五天,一周之内返回总部待命。” 母亲…… 年轻的执行官默然片刻,随即垂下眼眸,露出苦笑: “母亲她…就这么不放心出门在外的孩子吗?” 五天时间,太紧迫了。 他开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思考,在心中快速制定好新的规划后…… 执行官再次抬眼,变成了一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声音毫无起伏: “知道了。我服从命令。” 等人走后,年轻的执行官看向被集结的人选,平静开口: “计划有变,先分两队,同时前往地图所标的不同区域。” “一队随我去雪山,二队同尼古拉前往地脉「病灶」区域。” “我们得抓紧时间加快脚步了。” 第58章 工作接二连三 年轻的执行官从接收到母亲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变得格外忙碌。 通过法术的便捷,他不断穿梭于各个队伍之间,为他们提供支援。 年轻的执行官甚至直接选择亲自动手,仅仅只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人员上的伤亡。 无数坚冰凝结破碎,所有魔物挣扎嚎叫着死去,化为粉状的碎雪。 这片区域的「病灶」仅仅只用了片刻时间就被全部清除。 大地恢复到原本的颜色,地脉毒素引起的紊乱暂时消退。 当兵士们想要对执行官表示感谢时,却发现原本还立于原地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前往去了下一个地点。 瘴气横生的地方、「祟神」残留的区域、萨满法师和霜铠王建立的怪物大本营、所需要调查的不明怪物、来自深渊的淋溶魔物…… 接二连三的清扫工作,执行官身着的大衣不断增添新的血迹和污渍。 他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伤痕和残留缭绕的黑色瘴气,工作的重负让他原本苍白的脸庞显得更无生气。 夜晚帐篷内灯光的照明持续到天亮,连轴转的执行官继续开始新一天的清扫工作。 为了给测绘员和勘探员带去绘制地图上的便利,年轻的执行官选择再一次前往隧道区域进行探查,并将隧道内的情况和通路如数告知。 地图上的详尽坐标和图例越来越多,清扫的名单也被一一划去,对于雪山的不明怪物的搜查依旧在推进,他甚至比所有人前往雪山的次数还要多。 傍晚时分,当年轻的执行官准备再一次只身前往雪山时,他被人喊停住了脚步。 “玛利喀斯,给我滚去休息。” 和执行官分头行动的某个人,回到营地后便得知少年三天没有合眼的消息。 看到某人愠怒的表情,执行官这时才真正从工作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少年嗫嚅着,好半天不敢开口。 某个人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一刀鞘将人打进帐篷内。 白发少年终于得以休憩,闭上眼睛补眠。 … …… 营地晚餐时间。 休息了十五分钟的少年准时从睡梦中清醒,看向便携钟。 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 于是他迅速整理好一切,走出帐篷,准备前往雪山。 “你要去哪?” 身后有人发问,还是口气十分不好的那种。 白发少年身形一僵,心虚转身。 只见人偶双手交叉抱臂,静静盯着他,眼里却带着不悦,仿佛不给个解释他就死定了。 “去、去雪山……”少年再次低头“我去调查那个不明怪物……” “那是三队需要调查的东西吧?”人偶脸色已经开始处于发怒的边缘“玛利喀斯,你真当自己是铁做的是么?” 三天,只睡了十五分钟,想死直说。 白发少年看着人偶快要发怒的脸色,觉得有些难办,只好解释: “第三队其实已经确定大致情况,但他们不能再继续深入进行调查了。” 少年缓了一下,正色道: “洞窟遗迹深处有魔物生活的痕迹,昨天的采样分析得出来的结论…那里可能生活着龙嗣……” “冬季是龙嗣冬眠的季节,现在却突然活跃起来,肯定和雪山附近的地脉紊乱有关。紊乱产生的「病灶」,你也看到了。” 龙嗣这种元素生物,本就亲近地脉的力量,周围环境一旦出现问题,它肯定也会产生变化。 根据现在的情报分析,可能已经不是不明怪物导致附近魔物活跃了,而是…… 这么多危险因素,魔物不活跃才奇怪。 这就是位处于至冬边境的麻烦之处,各种麻烦事都会发生。 “往好的方面想,龙嗣因为地脉污染所以活跃。” “但现在做的最坏打算就是龙嗣和坎瑞亚的覆灭有关,是创造出来的魔兽。” “那再放他们去,无疑是送死。” “这是他们的职责,玛利喀斯。”人偶皱眉。 这是观念的不同吗?少年只好摇头道: “人偶,既然他们现在为我所用,我就不会放着他们去送死。” “他们都是拥有家人的人,工作结束后他们都会回到普通人的身份。终究是和我们有所不同的。” 少年笑的无奈,对人偶说道: “你哪怕说我天真也好,无知也罢,但这就是我这几年行为处事风格。” 对于他来说,他的确不愿看到他人离别,毕竟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更好的陪伴自己的亲人。 普通人的生活,他一直都很羡慕也很向往,只可惜他已经不是了。 人偶紫靛色的眼盯了少年很久,叹了口气: “随你。” 少年弯起眼角笑起来:“谢谢你。” 白发少年刚想和人偶告别,却突然停顿,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人。 见人还站在原地,人偶皱眉: “怎么了?还不快去?” “你陪我去吧……”少年银色的眼开始漂移。 少年这样,人偶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家伙平时做任务喊人随行都是平铺直叙的语气。现在倒好,一副求人办事的态度。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现在的小动作。 眼神飘成这样,还不自觉摸手腕,做贼心虚。 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人偶挑眉呵了一声: “你不会是…解密没成功吧?” 少年的脸顿时尴尬到泛起红晕。 是的,人偶猜的没错。他调查洞窟遗迹时,发现洞窟深处有解密…… 勘查队交给他的报告上并没有有关洞窟深处的情报,于是他只能找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去试。 想起刚刚在人偶面前说的话,仿佛黑历史重现。 刚刚说的有多好听,现在就有多难为情。 他涨红了脸,挣扎着开口: “……对。” “哦?可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去喊别人啊?” 人偶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直接让少年惊呆了。 的确,今晚的解密尝试再不行,他就不得不再次派遣小队和他们一同前行…… 但是他也不想这么做,毕竟和下属们都夸下海口了,说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 虽然尼古拉他们总把他当小孩看待,但他还是想在必要时候…… 看着人偶现在的表情,少年越发为难。 但只有人偶知道他的这个小秘密,所以也只能找他寻求帮助。 想到这里,少年直接自暴自弃,大声道: “只有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人偶从他的话里,品出来了点不同的意思。 看来是某个人不小心说大话了。 不想在下属面前……呵。 “没想到你还会好面子?”人偶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嘲讽的那种。 “真稀奇……” 被人立刻看穿的少年,脖子都红了。 “不,求你别说了……” 白发少年死死闭上眼睛,满脸通红的他连嘴唇都开始颤抖。 可哪怕闭上眼睛,都能听见轻笑声。 人偶眼里显出恶劣的笑意,明显是被少年的反应给逗乐了。只能说某个人脸皮厚吧也的确挺厚的,但有的时候吧…… 他走近两步,更加近距离的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感知到视线的少年,像只鸵鸟一样,把头低的死死的,试图逃避现实。 可耳朵已经出卖了他,红的滴血。 等面前这个人实在羞得浑身都快颤抖的时候,人偶才停止捉弄。 开口道: “好了,不逗你了,走吧。” ------------------------------------- ------------------------------------- 作者没活整了,放散哥流哥出来溜溜,(作者差点死于考试 第59章 洞窟深处的龙 被人偶足足嘲笑了有十分钟的少年,至今仍未褪去脸上红晕。 他一边努力克服着这种尴尬一边走在前面为人偶带路。 洞窟很大,四周吊挂冰帘、巨大的冰柱玉立,满目晶莹剔透的景象。 道路一直延伸向下,很陡很窄,明明是需要时刻注意脚下的情况,少年却在分神。 刚刚的事,不光暴露了他自己小心思,还被人抓住了把柄,好好调侃了一番。 和某个人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竟然会发生这种情况…… 可他只能认栽。 “你分明是故意的……” 白发少年无意识的小声嘀咕道。 耳聪目明的某个人自然是听到少年小声的抱怨,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哦。所以呢?你要怎么做?” 语气里再次带上一丝逗弄。 能怎么做? 什么都做不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人偶,他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白发少年猛地转头,就看到某个人正挑眉看他,就等着他回头呢。 紫靛色的眼里噙着恶劣的笑意,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 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多逗一逗,那多没意思。 白发少年自然是读懂某个人怎么在想,只能微微皱眉瞪他,带着点凶。 “我不怎么做,随你怎么说。” 显然,从羞耻状态中清醒的少年已经放弃抵抗和别扭。反正出糗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少年轻轻眨动银色的眼眸,也学着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说话: “反正以后肯定还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就当提前适应。” 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苍白侧脸,生起气来倒是硬邦邦的。 某个人哼笑一声。 他只是觉得…这家伙还是这样子才有意思一点。 不断被那些怪物们打上印记和标签的孩子,行为举止和思维性格都太过割裂。 现在这样,反而倒有了点少年孩子应有的脾气。 路越发往前,洞窟内也变得越发寒冷。 在前为他带路的少年突然脚步停顿,踩着碎冰的靴子发出转动的声响。 “快到了。”白发少年转过身跟他说道。 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停顿几秒,少年克制住尴尬慢吞吞开口: “前面,就是需要解密的地方……” 少年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人偶,抿了抿唇继续说道: “这上面是我记下来的符文,你要先看看吗?” “这些应该是古国的文字…但我没有学到这方面的知识,只能先记下来……” 某个人接过纸张,就知道这个人在解密方面确实是没什么天赋。 密密麻麻,基本都是排除法,这要试到什么时候。 一张张看完,人偶顽劣心起,挑眉笑道: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也解不出来的情况么?” “就这么相信我?” “……”少年听到后有些愣愣地眨眼睛。 他的确没想过。太相信他,反而觉得他什么都能做到。 少年的目光瞥向一边继而又抬眼看他,直截了当: “没想过……” 银色眼眸里闪着的光,比少年的回答还要坦率。 这下反而让某个人变得无言,抵在舌尖的戏弄话,也只能收回。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偶“啧”了一声,又将纸张推回到少年手里。 紧接着,他二话不说就迈步向前走,把一直带路的少年甩在身后。 少年没懂,低头打量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纸张,便又快步跟上。 当快要追上人偶时,少年侧头看他。 某个人伸出手整理帽檐,手臂遮挡住了那带着点好奇和探究的视线。 少年似乎知道了什么,弯起了眼。不过他也不说话,只是小快步跑到某个人面前为他带路。 二人没走一会儿,在前带路的少年猛地刹车停下,指着地面说道: “就在这里。” 脚边和眼前不远处都有这种雕刻有花纹的圆盘石板,一共八个。 少年又跑到不远处一面闪着流光的屏障那儿,这个屏障很明显就是封印着龙嗣的地方。 一个硕大的封印纹样浮动在屏障的正中间,将八个符文分成左右两组,每组四个。 他指着屏障上的符文说道: “踩石板就会点亮上面的符文,成功的话应该就能打开。” 少年随便踩了一块石板给人偶做示范,圆盘石板上亮起光亮。 不一会儿,屏障上,其中一个符文也出现光亮。 少年小跑着回到人偶身边,眼里透出求助的光: “我认为跟符文的含义有关,类似于数字,只有知道数字大小才能踩中正确的顺序。” “之前试了很多次,但似乎是哪一步出错了…一直不对。” 被这样可怜巴巴的目光盯着,人偶已经开始下意识沉默。 这个人…到底是失败了多少次? 他侧头找了一处能同时看到圆盘石板和屏障的位置,走过去,视线来回数次,沉思片刻后开口: “过来。” 这声音仿佛少年的福音,他立刻跑到人偶身边,眼神晶亮。 人偶指着屏障上的符文说道: “可能跟所谓的数字顺序没多大关系,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解都可以。” “这或许是镜像解密,玛利喀斯。” 所谓镜像,类似于照镜子。而地上圆盘石板的位置也是屏障上符文的投射。 少年努力观察着,思考着这其中的关联性: “对应着屏障上下的符文顺序来踩石板吗?” 的确,屏障上的符文位置上下左右分隔的很开。同样,圆盘石板的位置也是如此。 人偶看他面露难色,蹙眉轻叹一口气: “先试试看,我也只是猜测。” 人偶走到最左侧的一块圆盘石板开始试,圆盘亮到一半熄灭了。他再从最右侧尝试,结果也是一样。 他停在原地,又盯着屏障上的符文良久,尝试了另一种方法。 八块圆盘同时点亮,屏障缓缓破碎。 “怎么做到的?!” 少年飞一般的冲到人偶身边,别提有多开心。 人偶垂眸思索,解释道: “连贯的左右镜像是错的,问题出在那个纹样上。” “只要把符文分成左右两组镜像开始解密就行。先踩完一组的对照,再踩另一组。” “…嗯、嗯?” 少年眨巴着眼睛,报以乖巧的微笑。 见少年这样子就知道他还没理解,人偶一点也不意外地勾起嘴角: “行了,先进去看看。” 屏障破碎后出现了一条新的甬道。 少年点头,他也不纠结,先行一步进去探路。 没一会儿,甬道内便传出一道略显崩溃的大喊: “怎么还有啊?!” 听到少年的话,站在原地的某个人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实在搞笑,他抬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随即也走进了甬道。 … …… 所有解密完成,新的地下区域又出现在二人面前。 一路上解密外加时不时冒出来的魔物,白发少年的脸色早已变得十分难看,紧抿嘴唇完全不想说话。 但他的表情又仿佛说了很多: “这个洞窟到底是谁挖的,这已经快把雪山给挖穿了吧?” 走在他身侧的人偶心情很是不错。 因为就在不久前,某个人追着几个仙灵来回跑的样子可别太有趣。 少年扫了他一眼就恨恨收回视线,懒得理他。 这个人怎么老是要看他先出糗才慢腾腾地过来帮忙啊?! 只能说, 如果少年再多几个同伴、多交些朋友,那他或许就会知道,刚刚人偶为何会那样做: 这就好比你的好朋友,有的时候明明知道你在寻求帮助。 但就是想看你这幅为难的表情。 所以,先围观再说。 笑完了、笑满意了,再帮你。 少年既然和某个人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那他自然会被这么对待。 但即便少年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人偶就是在使坏。 少年磨了磨牙,闭了闭眼,将注意转移回这片新的地下空间。 此刻,视野变得更为开阔。比起雪山深谷里的隧道空地,这里的地下空间更为巨大空旷。 冰天雪地的地下世界尽头,让人看到的景象确是如此的诡异可怖。 诡异的气氛将二人笼罩。那种独属于诡异淤泥的刺鼻味道再一次扑面而来。明明是无需照明的环境,却显得十分阴暗湿冷。 无数漆黑深紫的液体如蛛网般遍布着这整片地下区域,诡异的淤泥也从四面八方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地上、石壁上的所有淤泥全部流向出口,仿佛汇集于不远处的某个交点。 方向的尽头、汇聚的交点凝聚着一个庞大、漆黑的圆形保护罩。这些淤泥也像是给这个保护罩给予养分、无限供给,如一颗黑色的肉瘤,随着呼吸而不断鼓动。 这就是所有淤泥的最终源头? “别靠近。”少年上前一步挡在人偶身前,死死盯着那个庞大的黑色保护罩“我先去看看。” 少年快速冲向区域的尽头,掷出数根冰棱扼制淤泥最主要的四个来源方位,观察截断供给来源后保护罩的情况。 他伸出手,冰霜的力量再一次向保护罩的中心蔓延,加速保护罩破除。 如他所料,失去养分的保护罩开始鼓胀,被切断力量来源的它开始进行下一步,收缩膨胀,直至破裂。 砰的一声巨响,保护罩内的魔物破壳而出。 漆黑深紫的魔物苏醒了。 爬行类的魔物全身鳞片开始一张一合,呼吸吐息,全身燃起诡异的黑气。猩红的眼瞳缓缓睁开,俯视着面前的渺小生物。 “哈,难怪皮耶罗会喊我过来。”看清这个庞大魔物的全貌后,少年自嘲道。 这不是龙嗣,这是已经成型的龙。 长年累月,淤泥的力量让这条被封印的龙嗣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龙! 龙有多厉害,他自然是知道的,曾经的他也和龙战斗过。 龙的威力足以毁灭一座城市。曾经的「杜林」、包括现在仍被蒙德所警戒防备的龙——「乌萨」都是这样极具危险的存在。 当时的他凭借自身不断恢复的能力,苦战数周,最终体力耗尽的龙才被他所击杀。 现在的情况,可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他消耗…… 只能寻求速战速决的办法。 巨型生物高昂脖颈,前腿撑直,龙爪弯曲,警惕地打量着迫使它提前苏醒的生物。 它张开巨大的双翼,嘶吼响彻整片区域。 突然,站在原地的少年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那个人身形极快,直接带着他躲过一次攻击。 龙的巨翼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龙爪猛地收拢,抓起的巨大石块瞬间粉碎。 “怎么了?”人偶松开手臂,发现少年正在屏气敛息“注意它的方位。” “…没关系的。”被打断战斗节奏的白发少年也不在意,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龙的方向“我估计它是想把我抓起来,那我直接近身杀了就行。” 依旧处于战斗状态中的少年并没有看到身边人那蹙的更深的眉。 少年只是在想: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敌人杀掉。 哪怕以命搏命。 白发少年仰起头看着在飞至半空中的龙,面色严肃道: “封印破了,失去淤泥供给的它可能要去找新的养分来源。 不能让它从这里出去,这片区域会被它毁掉。” “这里若是塌陷,会再次造成雪崩和山体滑坡。” 龙一旦出去,情况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 强烈的危机预警,让少年陷入指令的循环。 他必须完成任务。 “不行,还有其他的怪物等着清理……” “任务…” “时间,太不宽裕了…” “母亲的命令……” 少年捂着额头,不断喃喃自语。银色的眼眸再一次一闭一合后,他的眼里竟然闪出紫电的光亮。 白发发尾染上漆黑,大衣衣摆褪下洁白、攀上雷电的黑紫。 执行官的权柄,所佩戴的另一只「眼睛」。 他,释放了「邪眼」的力量。 第60章 所佩戴的眼睛 冰雪铸就的宏伟宫殿内。 有一场没有观众的册封仪式。 高坐于神座之上的女皇陛下,冷酷严峻,却投射下威严慈爱的目光。 白发少年站立于场地中央,虔诚地接受着来自冰雪的授予。 过于空旷的现场,仿佛根本没有他人存在。 无需赐名的执行官,不会拥有来自其他「同僚」的祝贺与掌声。 他们神情微妙、他们窃窃私语,指摘和腹诽,都传到了这个少年的耳朵里。 他微垂眼眸,看着眼前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雕刻的六边形冰晶图案折射出璀璨的光。 这样夺目的光,依旧照不亮少年的双眸,水银一般的颜色,内里只剩麻木。 是啊, 这些东西,与他何干。 【无名】的执行官,本就是个异类。 母亲的注视仍在身后,鞭刑所带来的伤口和她的目光是一样的让人刺痛。 被当作傀儡的提线木偶,被无数悬丝扯上这个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位置。 木偶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只需要尽职尽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完成这场看似「盛大」的演出就行。 沉缓的脚步声传来。 高大伟岸的一道身影,驻足在了少年的面前。 愚人众最初的执行官【丑角】亲手为他佩上一枚徽章。 冰蓝色的蛇形竖瞳淡漠无澜,皮耶罗静静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在长生种的怪物面前,这般天真的稚子无所遁形。 不会以面具示人的少年,似乎也忘了接下来该有的宣誓环节,下意识低头打量起这枚徽章。 银色的金属饰品,繁复的花纹中镶嵌着一颗红色的晶体,形状如同人的一只眼睛。 这就是成为执行官后会被获授的「邪眼」,他们额外的眼睛。 少年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一瞬,紫色的电流在他的指尖环绕。 他瞳孔睁大一瞬,原本麻木的双眼多了一丝清明。 「邪眼」内的力量全凭大人物们定夺,他无权知道。 从前的自己,曾在那个人的脖颈后看到过一个浅淡的雷印。那是那个人身为「神之子」的证明。 今日的自己,却获得了「雷电」的力量。 仅仅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联系,竟会让人如此欣喜。 逃脱不出的囚笼,那原本快要被消磨殆尽的心愿,再一次被种下新的种子。 想要生根发芽。 仿佛被什么肯定一般,获得额外力量的少年抬头看向面前的这位统拓官。 而少年也在这位统拓官面前,展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骄傲且自豪的笑容。 ----------------------------------- 半空中的漆黑恶龙也感知到了其中一人的异变,传来龙啸,震破天际。 年轻执行官的衣摆开始随着呼啸的狂风上下翻飞,冰霜的风暴迅速凝结整片区域。 他用术法形成结界,封印了这片区域,防止接下来的战斗造成场地上的坍塌。 做完这件事的白发少年闪现至半空,银色眼眸眨动,神情漠然。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三棱军刺,将金属刀身的刃面放在了右手掌心之上。 左手的指尖缓缓抚摸起细长的刃口。 苍白的指腹不断滴落鲜血,冰霜凝结绽放,夹杂着冰与血的军刺不断延长变形,在少年手中幻化出另一种形态。 名为「艾琉诺拉」的长柄武器握于他的掌心之中。两把曲刃连接漆黑柄身两端,六尺长的双头长刀赤红如血,鲜红刀尖缭绕着刺骨寒气,仿佛可以冻结一切。 少年执刀伫立,静静注视。 龙和人无声对峙。 猎物纹丝不动,反而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恶龙眼中的猩红越发浓郁,愤恨的怨念在眼中闪烁。 恶龙身上的黑紫怨念不断倾泄,直至爆出漆黑威压。 它张开巨口发出怒吼,喉中摄出恐怖光芒。 磅礴的漆黑龙炎咆哮而出。 执行官眼眸微眯,只见他手腕青筋暴起,反手握刀,直刺空中。 坚冰组成的巨型屏障瞬间张开,将漆黑龙炎尽数抵挡。 龙炎和坚冰碰撞冲击,发出巨响。漆黑烈焰不断熔毁坚冰屏障,冰融化成水,还未滴落就被蒸发成雾发出丝丝响声。 少年见状立刻挥臂,紫色电流在左手指尖不断跳跃。 数道雷光天降,轰击巨龙全身。雷霆不断在龙的身上炸裂,被雷电所伤的巨龙仰天怒吼,恐怖的音波直接爆开空气。 周边的环境开始震荡摇晃,落下无数尘埃。 恶龙再一次张开龙翼,巨翼震动,掀起强烈的风。 它冲破雷电阻挠飞速向少年冲去。 半空中的那道身影依旧缄默,白发飘动,衣摆翻飞。 恶龙迎面而来。 少年动了。 他的身影如电般消失,闪现至恶龙的后方,双手持刀,赤红如血的长刀在双掌中附着上耀眼的雷光。 雷刃! 他凌厉之极的横扫斩击,携紫电威光的数道雷刃斩断龙翼掀起的狂风,直击龙脊上的根骨。 龙发出尖锐的长嘶,龙鳞怒张防御。 双翼后掠,龙爆发出无法想象的速度,躲过了雷刃的袭击。 弱点竟然不在双翼上? 少年皱眉思考: 龙的爆发速度很快,必须出其不意攻击其他弱点。 他的周身紫电缠绕又泯灭,眼中再次闪现紫色的光亮。 在「邪眼」的加持下,此时少年的速度近乎等同于龙的速度。 他在龙的巨大红色眼瞳前停顿一瞬。 随即双方飞速对冲,撞出轰鸣。 一龙一人以人类肉眼看不见速度高速移动,白色身影不停追逐躲闪,期间无数雷刃冰霜袭向巨龙,都被黑焰全部吞噬。 冰霜环成巨大的锁链想要囚禁住龙的身形,却被龙尾狠狠拍碎。 龙尾的重击、那超乎寻常的力量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锥状气浪。 仍在催动的术法被迫终止,少年咳出鲜血。他来不及做出抵御,就被气浪的冲击弹开数十米远。 龙发现这个空隙,冲向少年。 它要将这个小东西狠狠撞到一侧岩壁上,让它成为一滩肉泥! 恶龙占据体重和身形上的极限优势,在它面前小如蚂蚁的人被它的强大冲击推着急退。 可挡于它齿缝间的那把玩具刀形成的坚冰屏障不断粉碎重组,试图阻挡这种巨大的冲力。 龙用力鼓动双翼灌入力量,极速俯冲! 刹那间,岩壁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岩壁一侧整体破碎、碎石崩裂,山体都在晃动。 巨龙却没有飞走,猩红的龙眼闪过震惊,怒视着这个渺小生物。 没有死!也没有向它所设想的那样成了一团肉泥! 被嵌于石壁大坑里的少年,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他的右手臂仍保持前伸动作,握着长刀的五指因冲击而血肉模糊,不断滴落鲜血。 如血长刀前的雷盾,在最后一刻抵御住了这次冲击。 雷盾瞬间破碎,粒粒碎片再次重组,环绕在少年周身没入体内。 「邪眼」的力量再度催动。 他猛地抬头,瞳孔微缩近乎无光,像一只真正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猎物。 此刻的他,眼中的漆黑再次蔓延扩散,攀上眼尾、蔓出如同蛛网般的黑纹。 “你死定了。”他盯着龙,沉声道。 预感不妙的龙再次展开巨翼,巨翼下的狂风瞬间卷起黑炎,黑炎化为成群蝙蝠向少年袭去! 突然,嵌于石壁里的少年开口了,嘴唇无声翕动。 巨大的冰霜阵法如扇展开,无数冰棱冲急速飞射,暴雨梨花般冲破无数黑炎。蝙蝠成团尖叫着,临死前刺耳叫声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冰蓝色的暴雨倾泻,穿透龙那坚硬如铁的鳞片。 鳞片翻出龙的血肉,被疼痛所伤的龙发出尖锐的嘶吼。 白色身影像鬼魅的幽魂,拖出残影闪现至龙的眼前。 少年借助冰棱的力量高高跃起,下落回斩,于空中自由飞舞。 使出全力的十字形雷刃劈开巨龙双眼,漆黑深紫的血液如岩浆般喷涌。 哪怕是龙,也无法对抗神经上的剧烈疼痛。被斩破双眼的龙挣扎着闭眼,身形滞空一瞬。 “只有杀了你,才能完成任务。” 行动中的少年再次开口,他的眼里只剩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捕捉到这一瞬的机会,极速冲向巨龙,双脚踏上龙的眼前,长刀使出全力,猛地向下! 刃身插入眼球,捅进脑颅,雷电的细丝跳跃闪灭,长刀没入的部分开始闪出刺目的雷光! 雷电的领域在龙的颅内生成,被刺中的那只眼直接炸裂,迸射出炽烈的紫光。 电流的高压撕裂着龙的颅骨,脑颅深处也被极度高热所灼烧。龙痛叫着,发出被虐杀的惨嚎。 少年左手攥拳,用力一扯,冰霜锁链死死禁锢龙的长颈。 巨龙极力挣扎试图挣脱,浑身涌出黑炎,鼻息也逐渐加重。 就在这时,龙的口鼻喷出冲天黑焰,无法视目的它想要烧灼眼前目标。 执行官脚下光亮更甚,雷电的风暴已经成型。 巨大龙首下又生出新的雷电领域。 “滚下来!”冷漠的声音传来。 他的右脚猛然一踏,脚下轰雷掣电。 二重领域同时发动,近乎炽白的雷霆骤然升起,电闪雷鸣之际,数道惊雷劈向龙的黑炎龙息,发出爆鸣,震耳欲聋。 轰!!! 恐怖的雷电撕裂空气,一圈又一圈的余波在半空中不断扩散。 雷威之下,被雷霆灼烧头颅的巨龙再次发出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应声倒地,大地为之震颤。 不够,这样还不够。 少年死死盯着猎物喃喃道: “我会姑且留下一些样本…供母亲他们研究你的。” 他抬起右手,如血长刀飞回掌心。 如当年一般,再一次对自己的猎物进行解剖。 无数雷刃再次朝瘫倒在地的龙袭去,砍断龙脊上的根骨,它的身躯再也无力直立。 冰霜的暴雨直射双翼,巨大的黑色膜翼被穿透出大大小小的孔洞,它的双翼再也无力飞翔。 一刀斩击划破空气,四肢全部砍断,它再也无力站起。 龙痛苦的哀鸣只会让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出刀,不断切割手下生命。 直到龙鳞破碎,肉骨分离,血流满地。 直到它无法发出哀嚎。 依旧悬浮于半空中的执行官,漠视脚下猎物,说出最后的审判: “你的心脏过于肮脏,并不适合献给女皇陛下。” 手中长刀化为炽白的雷枪,少年全力投掷,直接掷穿龙的心脏。 漆黑乌紫的血泉瞬间喷涌直上,又如一场漆黑的滂沱大雨,乌血在凝结成冰的地面上凝固成黑色的晶体。 心脏损毁,血液流尽。 庞大巨龙就这样痉挛着死去。 ------------------------------------- ------------------------------------- 艾琉诺拉,原型是艾尔登法环的一把武器(如图),没有什么卵用的设定,但还是设定了,因为这武器作者觉得帅 第61章 发条不停转动 恶龙终于死亡。 悬浮于半空中的执行官缓缓落地,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龙的面前,拔出长刀。 手中长刀再次变回原本模样,被他别回腰间。 他伸出手,直接将龙整个冰封,等待回去之后再派人过来取样带走。 完成这一切的执行官,突然愣在原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眼开始眨动。 少年开始焦急地四处张望,像个和家人走散的孩子。 忽然,他锁定住远处的一道身影,向那道身影跑去。 刚刚闹出来的动静挺大的,万一不小心误伤了人偶那就遭了。 “你没受伤吧!”少年边跑边喊。 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人偶面前,仔仔细细打量,见他没事,松了口气。 人偶沉默不语,他现在只在乎孩子身上的变化。 少年白发发尾依旧深紫,银色的眼眸因「邪眼」而变得漆黑。 过度使用雷电让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右手五指的伤口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刚刚和巨龙的那场战斗,那样的冲击,想必少年的胸背……已经出现受伤情况。 只不过在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下,此时的他感知不到自己究竟受了多大的伤。 ……如此狼狈。 工作上的相处,让他知道这个孩子一直很拼,会近乎一条直线的去执行所要完成的任务。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在得知母亲的命令后,会拼命到这种程度。 竭尽全力甚至想要消耗殆尽。 潜意识的驯化,将这个孩子培养成了一个只需拧动发条就会立刻行动的木偶。 只要发条仍在转动,木偶便永远停不下自己的脚步。 想起刚刚战斗时少年那近乎偏执的自语。 那眼眸中的漆黑,让他的眼神近乎无光。 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吗?阿蕾奇诺…… 人偶依旧沉默,观察着少年目前的状态。 少年做着深呼吸,平复着因战斗而带来的心跳加速和极度兴奋。 见人偶还是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看,少年有些疑惑。 他感觉到人偶似乎有些生气,可他不太明白人偶为何生气。 左思右想,少年只能将原因归根到自己身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了脸,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难道是变化很大吗?的确,每次使用时,他的头发、眼睛还有脸上都会出现变化。 “啊,是吓到你了吗…?”他闭上双眼,想要尽快消退这种状态“我是第一次在你面前使用这种力量……” “你是说「邪眼」么?” 人偶曾听尼古拉他们说过这件事,执行官们都会被赐予这种东西。 “嗯,对。”少年点了点头“母亲说这种东西有副作用,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使用。” 人偶看着孩子脸上的黑色印记默不作声,阿蕾奇诺不让他使用「邪眼」的原因,恐怕不止是副作用这么简单。 感觉人偶神色又有些不对,少年连忙解释: “这种东西我也不怎么用的,虽然有些副作用,但也还好。” 「邪眼」是会产生一些反噬的,除非佩戴的是同种元素力的「神之眼」,除此之外,自身对于「邪眼」的适配性也很重要。 因此被雷系「邪眼」所钦定的他,多多少少都要承受一些代价。 但由于自身会恢复的缘故,他认为使用「邪眼」无伤大雅。 不过,这次消耗的力量还是有些多,毕竟时间太赶了,少年叹气。 他随意找了位置瘫坐在地,等待身体恢复。 少年一边喘气一边心想: 唉, 杀了一条龙,也就意味着他又得多写一份述职报告。 从这里出去后,不光得写报告,还有其他事项需要完成。 他得尽快恢复…… 可少年却忘了,哪怕「神之眼」会起到弱化效果,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工作、根本没有休息的他,身体本就在负荷运转。 链条内的齿轮早已被不断累积叠加的污油所停滞。 「淤泥」 「祟神」 「病灶」 「邪眼」 副作用,开始产生。 咔的一瞬。 齿轮停止转动。 突然, 少年觉得鼻子有些痒。 两条浅淡的红流于苍白的嘴唇上,有铁锈的味道。 喉咙…有些刺痛。 少年下意识捂住嘴巴。 他开始咳嗽。 不断地咳嗽。 咳出血液,咳得胸腔都仿佛撕裂。 呕吐的感觉… 为什么…抑制不住……? 他开始呕血。 地上瞬间溅落大滩鲜红的液体。 胸前衣物全被鲜红浸湿。 少年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他自己都没想到。 他愣愣地摊开手。 如当年一般,掌心里开满花朵。 往事再现。 回忆炸裂———! 人偶猛地拽起他的一边手臂,死死盯着孩子掌心中的血迹。 愤怒和回忆不断交织,人偶紫靛色的眼里盛满怒火,五指像是再一次被烈火灼烧。 看到这个孩子坠落深谷的那一刻。 他明白了一件事。 飞鸟若是再一次在他眼前逝去。 他竟会再一次承受不住那“一瞬”的苦痛与愤怒。 原来如此。 「看似泯灭的情感却仍被他放在记忆深处。」 飘摇的他曾以为: 既然要舍弃所有,自然要厌恶和痛恨过去的自己。 唯爱唯恨,都为自己。 既然要成为「超越者」,那他自然会成为全新的「自己」。 怀着对过去的【愤怒】,他【厌恶】现在的自己、【憎恶】曾经的自己。 他嗤笑所有,甚至自己。 可他舍弃的曾经却被这个孩子再次拿起。 天真的稚子小心翼翼捧起过去所有,试图回到曾经。 不想驻足停留的他,却将这一切再次打翻在地。 可他发现—— 哪怕镜子碎裂一地。 碎片中的他,仍是一个魔鬼。 可笑。 而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意识到, 自己还是会对这个孩子投下视线。 直到那日。 鸟儿梦中痛苦的呢喃、那卑微的请求。 让他再次升腾起了涟漪般的恻隐。 他选择驻足。 回到了曾经的紫藤中。 … 事已至此。 曾经所摒弃的一切情感虽都成了笑话。 但,没关系。 人类可以逝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唯独,「他」, 不行。 … …… 发现人偶握着他的那只手正在轻微颤抖,少年抬头看向他。 银色的眼眸轻轻眨动,如同静止在玻璃皿中的水银。 “啊,没事的。” “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事。” 孩子无意识回答着,不在意地抹掉了鼻血。 比起之前无数次的实验,这仅仅只是流出血液。 疼痛会被他一瞬间屏蔽。 只要立刻成为一具空心的木偶就行,伤口会逐渐恢复愈合的。 此刻的他,是木偶、也是一个还没停止转动的发条玩具。 还没有停止转动的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孩子沉默地看着那双紫靛色的眼,这双眼睛此刻充斥着太多情绪,现在无法思考的他没有办法猜测人偶的想法。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神情了。 很多人看到他生病或是受伤的样子,都会露出这种相似的神情。 他早已学会应对。 因为不能让别人担心。 无机质的孩子,朝他的人偶摇了摇头。 随后,像是宽慰般,他扬起温和的笑容: “我不会死,没事的。” ------------------------------------- ------------------------------------- 终于可以甩这张图出来了,目前大致设定,不用在意主角长相,只是为了画对称画了孩子的q版 第62章 所谓血脉压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嗓子里的灼热感终于消退,心悸平复,恶心反胃也好多了。 只要不继续吐血就行。 不过…头有点晕…… 我半闭着眼睛,眼前发困,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休息会儿。 突然,我的手腕被人一扯,直接把我给拽清醒了。 半梦半醒的状态消失,我只得迷茫地眨眼,望向扯我手腕的那个人。 人偶表情十分严肃,沉声道: “你不能睡。” ……可能是血吐多了,我的脑子现在转不动,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了防止受重伤的人出现休克状态,必须时刻确定伤者状态。 可我应该不算重伤的范畴吧…… 感受了一下现在的身体状况,正在逐渐恢复。 习惯性的话脱口而出: “没事的,我……” 人偶抬眼看我,脸上怒气隐现。 我只能乖乖闭嘴。 这该如何是好……不敢说话了。 我努力调动脑细胞,想了想,只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指着嗓子,接着比了个大拇指,示意正在恢复。 他的表情还是很不悦。 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可现在的脑容量还不足以让我去思考他很生气的原因。 “站的起来么?”人偶一直拽着我的手腕始终没松手,他皱眉道“先回去。” “还想坐会儿……”我垂眸看地面,摇了摇头。 有点累,不想动。 他沉默,似乎是在观察我目前的状态。过了一会儿,人偶松开了我的手腕,坐在我身边。 我弯腰驼背试图放松,肾上腺激素消退后,整个人已经跟散了架似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过了。 也是,毕竟这是和龙打了一架,和平常的小打小闹还是有区别的。 现在稍微清醒些的我,开始检查伤势和整体状态。 目前主要就是体力消耗过多,身体疲惫。 地上这一大滩血,吐了不少,现在还有些贫血症状。 手指上的伤也正在恢复,结痂了,等脱落就行。 后背……需要回去给治疗人员看看,应该有淤青。不过我既然能弯腰勾背,就说明没被撞断。 我摸了摸肋骨和胸骨,不是很疼,可能在恢复。 后脑勺暂时没有磕碰,没有肿块,也没有眩晕情况。 不过…胸前全是血渍,衣服黏在身上有些难受,回去得换。 咂吧了一下嘴,嘴里全是血腥味,舌头都要生锈了。 “好想喝水……” 嘴里又干又苦,可我没带水。 突然,一个水壶扔到了我怀里。 我下意识接住,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这下好多了…… ……? ? 不对。 等等?! 我转头看向右侧,人偶正抱臂看着我。 “……你的?”我的视线在水壶和他之间来回打转。 “不然呢?”他皱眉,觉得莫名其妙。 我该用什么语气词表达现在的心情? 在他疑惑的眼神下我连忙低下了头。 唰的一下,我脸红了。 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立刻将脸埋进膝盖里,双手抱头,防止他看见我现在的表情。 ……为什么我脑细胞都快没了,怎么还会在意这种事情啊?! 哪怕他没喝过这个… 我、我…都…… “怎么了?” 要命,声音好近。 他站起身,抓着我的手臂想把我直接拉起来。 我纹丝不动,死活不敢动。脸太烫,完全不敢让他发现。 发现我在抵抗,他又继续说道: “你现在状态很奇怪,手臂在发烫。”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状态可能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我小声反驳道: “没事的…我只是……!” “你能恢复就不在意了?”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转为严厉“玛利喀斯,你必须回营地。” ……我好冤。 见我不说话,周围气压开始降低。 可我只能像一只鸵鸟一样使劲埋头,逃避现实。 因为脸还是很烫啊!不能给他看到…… 可现在安静过头了。 他生气了…… 我绞尽脑汁思考。 看来…只能先抢救一下现在的气氛。 我颤抖着嘴唇开口: “等、等一下……” 我将抓在手里的水壶高高举起,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这个…还给你……” 当然,我依旧把头埋得死死的。 人偶没说话,一把夺走我手里的水壶。 已经无法想象人偶此刻的表情,他现在肯定很生气…… 我那高高举起的手像根面条一样软塌塌地落回头顶。 只能不停催促心跳和脸红,希望它们快快恢复。 做好心理准备后,我小心翼翼抬头。 人偶正双手交叉抱臂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 他的眼神很是平静。 要出事! 身体先行一步、条件反射般“噌”地站了起来,我缩着头不敢看他。 那所谓的淡淡情愫也全被这一刻的恐慌给消退的一干二净。 人偶讥讽道: “哦?这就能回去了?还以为某个人得三邀四请才行呢。” 我点头如捣蒜,话听到一半又疯狂摇头。 “不用,不用,不用…”我小声回答着。 见我这样,他皱眉嗤了我一声,拽起我的胳膊就往出口走。 见他这样,我只能低着头乖乖跟着。 偷偷瞄了一眼他的侧脸,我在心里叹气。 做人好难…… … …… 回到营地后,浑身是血的我自然被所有人围观。治疗人员挤开包围圈,把我赶进帐篷内后,便开始对我进行救治。 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后,后背前胸的淤青都有些严重、肌肉也有所损伤,右手手腕软组织挫伤……其余的都还好。 上半身涂满了药还缠着绷带,我现在只得披着衬衫坐在椅子上等待恢复。 便携灯的灯光将帐篷照的明亮,人偶双手交叉抱臂、倚靠在桌子一侧没说话。 我偷偷看他,他的脸色好些了。 就在刚才,治疗人员帮我包扎完准备离开时,一直沉默不作声的人偶突然问起我现在的情况。 治疗人员和他说一句“没什么大碍”后,他原本很是冰冷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虽然他现在脸色好些了,但现在帐篷内还是安静到可怕。 我该怎么办…… “没关系,已经……”我开口。 他的视线猛地扫了过来,目光犀利。 我闭嘴。 我明白了,现在在他这里“没事的”、“没关系”这种词根本不能说,说出来我就死定了。 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我还在拼命思考该如何打破这种安静到可怕的气氛时,几个下属走进帐篷,开始向我汇报这一天的工作进程。 幸亏有他们,原本安静到可怕的气氛缓解了很多。 可我又感觉到…我越是和下属多说一句,左边的低气压就更重一分。 要命……好有压力。 我只好继续保持良好的职业假笑顶着侧身的沉重气压,倾听着下属们的汇报。 不知过了多久,当下属还想继续问些有关于那条龙的具体情况的时候,人偶开口了。 “他需要休息。” 这时,帐篷内所有人看着他那张过于平静的脸,都莫名打了个寒颤。 包括我。 我冷汗直冒。 而他也将他那双紫靛色的眼转向了我,静静看着我。 静静看着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必须现在立刻马上看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半。 我下意识闭上双眼,不敢面对现实。 但我知道我但凡说个不字、继续商讨公务的话,我可能会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于是,我干笑着朝下属们说道: “对、我,嗯。需要休息。” “时间不早了,先这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 目送下属们走出帐篷, 我僵硬转头。 见人都走了,人偶立刻变了脸色,黑的仿佛能滴出水。 他的右手也搭在了刀柄上。 我今天一天所干的事,全都在他的雷点上跳舞。 “忍你很久了……玛利喀斯。” 糟了糟了糟了。 他也懒得管我接下来会不会开口,刀鞘直接就要抽在我身上。 尽管知道人偶并不会真的拿刀把抽我一顿……但我是真的会怕。 年长孩子对年幼孩子的血脉压制,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并且要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行军床那边而且必须躺上去休息再用毯子裹住全身要像个鹌鹑一样缩成一团将头埋在枕头里才有勇气……向他小声求饶道: “休息!我休息!我这就休息!” 救命……!!! -------------------------------------------------------------------------- 随缘,8因1为4作9者6是6哑9巴11,有缘人能看懂就行 第63章 玻璃罩的距离 当然。 我还是顺利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不然这时候我也不会继续在这干活。 昨晚…人偶他……直接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盯着我。 他说他倒要好好看看我会不会真的休息。 他猜的没错…… 因为要干的事太多,所以我是准备假装睡着,等他离开后再偷偷爬起来继续干活。 他似乎也知道我是这么想的,真的在一直盯着。 他看着我睡觉这种情况,明明小时候也体验过……可现在这种情况和以前不一样。 一开始真的觉得压力好大,但我也不敢把眼睛睁开……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睁开眼那我肯定完蛋。 可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无声的环境、他的陪伴,还像从前那样会让我感到安心,不由自主地放松身体,变得困顿。 渐渐地,我也真的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这算是我睡得最久的一次也是我起的最晚的一次。 可是、可是…… 人偶竟然还没有离开?! 为什么啊?! 他甚至依旧坐在椅子上,眼神示意我抓紧时间收拾。 如果说昨天我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大脑转不过来,那今天…就是因为人偶的异常举动而转不过来弯。 “这时候你应该已经出发了啊?”我犹豫着问道“你不是在五队吗…?” 明明都是我安排下去的,为什么我现在自己都拿不准了? “换班。”人偶回答的言简意赅。 这肯定是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和别人换的。 但这种私下调换的事当着我的面说真的好么…… 想着过会儿下属们还要来找我商讨昨晚没说完的事……我也只能沉默地穿戴好衣物收拾好自己。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耽误不得。 最大的隐患清除后,剩下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工作。将有关于洞窟的隐患及时汇报出去后,接下来还得进行收尾工作。 五天的时间,还是太赶了。 可是…为什么人偶还是要跟着我? 从早上到现在,人偶盯我盯得特别紧。 是的、的确,他换班了,现在归于我的小队,但现在是各自行动的时间啊? 本来我的打算是在独自行动时间前往雪山边缘处,再搜寻一次是否有还有残余的淋溶魔物。 结果人偶也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与我随行。 本想着趁战斗的间隙开口询问,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放弃了。 这种状况,其实我遇到过,不止一次。 我的弟弟妹妹们或是下属们在见我受伤后,第二天也会把我盯得死死的,生怕我又会受伤……所以,这种注视我其实早已习惯。 但,我还是…… 很不适应人偶的这种注视! 毕竟之前的他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前段时间一起做任务的时候我也会留伤口什么的,他似乎也没这样过啊? 现在突然连我添道伤口都要盯很久,真的有些不习惯。 不过转念想了想,这算是我头一次在他面前受这么重的伤? 就是那种视觉效果上的重伤? 好像是个人看到都会很震撼…… 毕竟我身前的整片衣服全被血浸透,鼻子牙齿嘴角边也是,地上也咳了一大滩,还蛮狼狈的。 昨晚回到营地,哪怕是尼古拉他们都吓了一跳。 所以他应该也是处于这种情况下的。 就这样神游了一会儿,耳边就立刻传来破开风声的响动。 紧跟其后的人偶直接一刀将我面前的兽境猎犬给捅了个对穿。 魔物嘶吼着消散,人偶垂眸缓缓纳刀。 随即,他又再次抬眼,紫靛色的眸冷冷地看着我。 我应该……没惹他生气吧? 这样想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右手背。 手背靠近手掌侧面的一块皮肤被兽境猎犬的雷电给电灼,现在起了层灰黄色的焦皮。 啊?这、这也算的吗?! “没关……!” 习惯性的话再一次想要说出口。 想起之前人偶的反应,我又连忙闭嘴,只能捂住手背,希望他别再盯着看了。 “人偶。”我喊他。 “有事直说。” 我叹了一口气,笑的无奈,向他解释: “你知道的,毕竟商讨的时候你也在场,皮耶罗下达的这个任务算是已经完成了,只不过现在都是收尾工作。” “也就是说…嗯,不会再遇到像龙那样很危险的魔物了。” “接下来我也不用亲自前往其他区域进行支援什么的,所以就……” 我抬眼看他,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 如果他不希望我受伤的话,其实接下来我也不会再受伤了,不用担心我。 他睨了我一眼,见我犹豫的样子,眉头微蹙: “你最好是真的不「亲自」动手。” 听到他的话,我又有些莫名心虚。 毕竟前几天我的行为都够不上佐证,打包票在他面前没什么用。 我站在原地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该处理的事项,应该…没有我必要出面的事。 我摇了摇头,老老实实说: “不会了,但过会儿回去还得写东西。” 他这才放过我,转身往回走。 我摸着那块被灼伤的手臂,想着他刚刚的视线,有些茫然。 是啊,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我真的有成为他的「同伴」了么? 我心中的一面升起了希望,想要去询问他,当时的……那个回答。 可另一面却在否定着,那被我放置在角落里的「记忆」似乎也在提醒着我,让我不要多想。 「背叛」,到底是什么……? 我无法确定,可他的关心和担忧我感受得到,这也让我很开心…… 当我尝试踏出第一步后,虽然我和他关系的确也有所改善,但在我看来,我和他还是隔着很多层无形的墙。 目前的我,似乎并没有能力去打破这些东西,我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触摸不到…… 就仿佛和曾经一样,那个玻璃罩,仍罩在我和他之间。 人偶见我没有跟过来,转身看我。 我只能笑着再次迎了上去。 算了。 慢慢来吧。 … …… 第六天。 当任务结束,那就准备回程。 明天一早就将出发。 今天是所有人的休息时间。 没了要干的工作,下属们自然是又将我和人偶当作是孩子们来看待。 他们升起篝火搭起桌子,喝着最烈的伏特加抽着雪茄,勾肩搭背互相碰杯。 我和人偶只能在一旁听他们插科打诨吹牛,至于他们手上的那两样东西,自然是不会给我们碰的。 有的人几瓶灌下去之后,开始站起来唱歌,唱至冬的国歌。 “怎么能唱的这么难听。”人偶一脸嫌弃。 “习惯就好。”我撑着下巴看着那群人,笑道“你应该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唱歌。” 既然没事干,那就只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正坐在桌子前帮他们看茶炊。 桌上的铜制茶炊咝咝作响,水雾蒸腾香味也飘了出来。 红茶烧开了。 “你要喝一点吗?”我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人偶。 他从我手中接过杯子,开始喝。 见我开始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后,他开始皱眉。 “你…”见我又扔了一块进去,他眉毛拧的更死了。 “嗯?”我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额,至冬口味?喝习惯了。” 是的,稻妻和至冬喝茶习惯不同,一个爱喝本味,一个喜欢加糖加奶还要加柠檬片。 在至冬生活这么多年,我的口味也潜移默化地被改变了些。 他没再说话,和我一起看着不远处。 天色虽然还早,但也临近中午。 都休息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吃便携的自热食物,已经有人计划着要不要去冰湖边凿冰,钓鱼现捞点食材。 结冰的湖面像面不规则的镜子,亮银色的毛玻璃冰裂,裂纹延展和远处的山峦重叠。很是寂寥的景象站上人群的黑点后,就变得热闹起来。 “玛利喀斯!”尼古拉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我回头,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尼古拉扛着一只大黑熊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另外几人手上也拎着猎物。 要命,这也太有兴致了吧?这几人肯定是跑去西北边的森林猎到这些的。 “运气好,这些正好给大伙加餐。”尼古拉笑道。 他给黑熊的后腿割开两道口子,再用棍子串连,缠好铁丝后又将整头熊倒挂在架子上。 我的另一名下属也走了过来,拿出匕首开始给熊剥皮。 “你两,都太瘦。该吃点野味补补身体。”尼古拉转身从帐篷内拿出几个大铁盆两个杯子和一壶酒放到了桌子上。 “是哦!一个不爱吃东西、一个不爱睡觉,一天到晚的,难怪长不高!”另一名下属搭话道。 他们两哈哈大笑起来,把处理完的黑熊扔到了桌子上。 紧接着这两人仰头各灌了一大杯葡萄酒,击掌碰拳后,开始一边喝酒一边分解熊肉。 麻利又迅速,处理好的熊肉被哐哐扔进铁盆里。 我和人偶看着这一幕,双双陷入沉默。 很显然,至冬人特有的彪悍属性,不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让人觉得震撼。 趁尼古拉他们还在弄肉没注意我们这边,我用手肘捣了捣人偶的胳膊。 他抬眼看我,示意有话快说。 我伸出一只手挡在嘴边,凑近人偶和他说悄悄话: “人偶…!” 见我这样,他也微微弯腰,侧耳听。 “我们偷偷溜吧…!”我尽可能的将声音压倒最低,防止他们听到。 “怎么了?”见我声音放低,他也开始放低声音。 “不…想…吃…熊…肉…!” “哈?你就这点出息?”他双手交叉抱臂,挑眉笑道。 我有些无语,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那你吃!” 那味道和那口感,我是真的接受无能。人偶根本都没吃过这玩意,我敢保证,他肯定也不喜欢。 可别说大话,有本事真吃! 于是,我和他看着熊肉被端上烧烤架,一起等待着熊肉烤好。 渐渐地,他似乎也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味。 我观察着人偶越皱越深的眉和越来越古怪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感受到了熊肉特有的腥膻味。 我坐的笔直正视前方,看着已经烤好的熊肉,继续用胳膊肘捣他。 要不要走? 他身子一僵,在犹豫。 这时候,背对着我们的尼古拉开始分肉。其他都是盘子乘的,可他又特地装了两大盆肉。 危险预警让我和人偶同时对视。 “快走!快走!”我小声催促道。 我拽起他的手腕带着他偷偷开溜。 第64章 被赐予的礼物 我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手腕往前一直跑。 而人偶也任由我这样握着他的手腕带着他一直跑。 澄澈的晨空投下暖光,辽阔雪地上映出我和人偶不停奔跑的影子。 低头看脚下,白茫茫一片,我们在雪地上踩出来的脚印不断向后延伸着。 靴子的声音和木屐的声音,两种鞋子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完全不同,一个有些厚重,一个却很轻盈。 听着耳畔的风,呼出嘴边的白气,水汽撞在脸上。 头发被跑乱,大衣在这时候都显得过于厚重。 可我却从未有过的、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自由。 我就像一只可以自由飞翔的小鸟,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尽情奔跑。 可以不用去想任何事情。 不用在意任何事情。 我只需要不停地奔跑。 感受着这一刻的开心。 我不断奔跑,直到在雪山路口处停下。 我松开人偶的手腕,转过身双手握拳,大声对人偶说道: “我想爬雪山!” “这地方你这几天还没来够?”人偶皱了皱眉。 “我想爬雪山!”我再次强调。 “……” 见我这样,他略微有些惊讶,但却随着我的脚步一步一步开始往前。 我和他,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还从没爬过雪山。”我抬头看向远处,轻声说道。 山巅上空,那里还淡淡残留着正午的暖阳。整座雪山都静悄悄地沉浸在晒太阳的氛围之中。 执行任务时的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感受白雪脚踏实地踩在脚下的感觉。 绵密又厚实的声音。 嘎吱嘎吱、咔嚓咔嚓。 将蓬松的积雪踩出脚印后总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冰沙铺在地上很是洁白匀整,可汇在一起又会绒绒的挂在树上。偶尔有风吹来刮过树枝,那些松软的雪就簌簌落在地上。 曾经不停在深林里奔走的我,踩在脚下的积雪只会让我的双脚变得冰冷。积雪若是在渗进裤腿和鞋子的缝隙里,只会融成刺骨的水化在鞋垫上黏住我的脚底,很冷很难受。 现在的我哪怕有积雪不小心抖进靴子里,我却觉得冰冰凉凉的,像在吃白色的绵砂糖。 晒着冬日的太阳,心也好似跟着积雪一同慢慢融化,变得平和。 我呼出一口白气,收回视线,笑着对人偶说道: “好不容易来一次这里,感觉不爬一次雪山有些可惜。” 人偶随意地耸了耸肩,他无所谓,看我定夺。 我思索着问道: “那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要去冰湖那边吗?反正都没事做。” “不过我不太会钓鱼,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你们钓鱼。”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做吗?”人偶睨了我一眼“谁拉着我过来的。” 说的好听!明明和我一样! 我眼睛向上抬,长长“哦”了一声: “看来你是真的想吃熊肉……那好办,我们现在就回去,肯定还有剩。” 人偶的脸瞬间垮掉,想揍我。 我连忙向一侧躲。 几番过后,他把刀鞘收回,嗤了一声,把我甩的老远。 我笑着追了上去,继续和他一同前行。 前行许久,我们走到设有信标和火源点的路,那是前天勘察队放置的。 我抬头向前方眺望,接下来的路积雪会更厚。 下午的太阳稍许偏了些,这样一来,眼前的雪山没了明黄色的光笼着,仿佛又变得透明而冰凉。但山峦的顶端仍是耀眼的,和天光的颜色相连。 一边走一边欣赏山景,心情不由得变得放松,不知不觉间脚步也变得缓慢。 这让我有了些分享的欲望,既然提起钓鱼,那我还是有话想说的。 于是我转过身,背对着山路,面对人偶和他说道: “我跟你说哦!钓鱼这个东西…虽然尼古拉他们都说还蛮简单的。 说什么一包烟、一壶茶,一根鱼竿待一天……坐那儿等就行。” “可我一直觉得钓鱼根本就不是拼耐心,这个东西好玄虚根本摸不透!” “我之前试过几次,不知道是位置选的问题还是天气……总之,我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还不如直接捕鱼来的快!” “刚开始捕鱼我都是跑下湖直接抓的,但后来我学会了叉鱼……” “这里的捕鱼和稻妻那边不大一样,这边天太冷所以湖里老是结冰,得先用凿冰的道具……” 我手臂上下张开,比划着冰镩的样式: “就是这样一个前端尖尖、三棱状的工具…… 先把冰面凿开一个眼洞,然后等一会儿,等看到冰下面有动静…鱼要呼吸氧气的时候,就可以拿鱼叉叉鱼了!” “有时候晚上一个人在深林太饿了,我就点火把照着冰面,这样做也有鱼寻着光游到冰眼这边来的,然后我就……”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当时在深林里怎么弄东西吃的往事。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一直都是我在说话。 而在这个过程中,人偶一直都很安静,舒展着眉头倾听我说话。 我有些错愕,眨了眨眼问道: “你……就这样听我一直说啊?” “不然呢?”他双手交叉抱臂,哼笑道“没想到…某个人话还挺多。” 黄昏早已悄悄降临,夕晖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山巅顶峰的积雪上也被抹上一片霞光。 他看着我,紫靛色的眸也带有着余晖般的柔和。 我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想了想,试着提问: “那你,有在稻妻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吗?真的有妖鬼吗?天狗和妖狐这种我知道……我说的是书里那种的!” “有。” “啊?!这是真的啊!”我惊呆了“可那时候我在稻妻……” “碰不到很正常,一般都在镇守之森。” “我想知道!”我有些兴奋和激动,这来源于我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妖怪?” “都是些聒噪的家伙。有的…呵,心眼多的很。” “真的有河童吗?座敷童子呢?雪女和豆子婆婆呢?你有见过哪些?” 他想了一会儿,挑了几个我知道名字的妖怪跟我说。 我听的津津有味。若是听到好奇的事,就继续向人偶提问。 他也没觉得不耐,听我问,他就继续答。在说的期间,人偶一直眺望远方,声音淡淡的、却又很平和。 透过他的眼眸,我看到雪山上空,投下了一束淡淡的晚霞。 晚霞加深了山峦皱襞不同层次的影子。 他的话语也如慢慢升起的月亮,从群山的褶皱中显现,渐渐发出光亮。 等他再次语毕,听完的我发出感叹: “好厉害啊!” “哈?你确定?”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我是说你!当然,妖怪和人们也很有趣!” 我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这么多年,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经历了这么多有趣的事、遇到了这么多的人。” “走了这么多路的你,当然很厉害啊!” 漂泊的生活,遇到无数人和事,却依旧记得这些点点滴滴。 见证和记录,都在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被遗忘过。 可能这也是,他的一部分吧。 人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随即他又出言嘲讽: “有没有意义得我说了算才对吧? ” “听到现在,总得评价一下吧。”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随你。”他闭上眼睛,理了下帽檐。 我弯起眼将双手背于身后,继续和他闲聊。 边走边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距离山顶只剩一截路。 “啊,快到了。” 我看着前方的山路,先行一步踏了上去。 踩着碎石和颇为陡峭的斜坡,跨到山顶的平台边缘后。山顶上起的风更盛,卷起地上的碎雪将我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 我和人偶终于登上山顶。 浓厚的云雾扑面,我哈出一口白气,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向山脚下望。 山下,或许是夜晚白雪的缘故,所有事物都仿佛挤成一团。深重的夜色晕染周围的景色,反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看着山脚下的景象,我喃喃道: “好像…爬上来,也没有感觉很有意义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嘛……” “看书上说,爬山不能半途而废,因为登上山顶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我本以为,登上雪山的山顶后再看到广阔的景色,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觉得心胸开阔,很有感觉很有意义。 可现在的我却没有这种感受,我只是觉得心情很平静而已,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感想了。 人偶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那是因为你爬多了。又不是做什么事都需要意义。” “是么?哪怕没有意义吗?”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明明头脑简单,怎么却又纠结于这种问题?” “那我问你,你爬山的途中,心情如何?” 我下意识回答: “开心…感觉很放松。” 因为一直在和人偶聊天,真的很开心。 见我这样回答,他挑眉笑了起来: “那不就行了。” “既然这样,普罗大众的意义,又与你何干?” ……是这样么? 似乎从没有人和我说过,可以这样去想问题。 在我经历的种种事情中,不论是执行任务还是平日工作,不论如何,最终都要完成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哪怕好坏,也都必须得出一个结论。 然而,像现在这样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脚下,体会着这样的感觉。 可我却又体会不到,在心里像烟一样轻。想了想刚刚人偶说的话,我小声叹气,不多想了。 既然这样…… 于是我坐到了石头上,呆呆地盯着远处的山景。 “还想再待会儿……再看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我轻声说道,问他也像是在问我自己。 人偶也没有回答我,只是慢慢走过来,坐在我的身侧。 我就这样发呆,哪怕时间流逝都可以不在意。 可能现在这种情况,就和人偶说的那样吧。有些时候、做有些事情,应该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吧……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还是很明亮的。 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看星星也很好,因为已经很久都没和他一起看星星了。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站起身想要离开时。 我低着头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准备动身。 依旧坐着的人偶却在这时候,突然喊了我一声: “玛利喀斯。” 我心有所感, 向天上望去。 ------------------------------------- ------------------------------------- 此刻。 天上,突然,吹下了一捧柔柔的烟。 斑斓的色彩在黑色夜空中慢慢融化开来,天上的星星也好似被点亮了呼吸,变得格外明亮。 星云弥漫出属于它自己的气息,夜空开始变得格外辽阔。 极光,出现了。 在我和他的眼睛、在这片天空下尽数呈现。 这是…奇迹吗……? 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景象,一场意外的相遇,就这么撞进了我的眼睛里。 突如其来的美好,令我心头颤栗。 看着这样的美景,我只想跑到离它最近的地方去欣赏。 我飞奔到山崖边,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切。 这是我从没有看过的风景。 银河带着它最美的那一卷绸缎,轻柔地铺在了这片广阔的夜空之中。 绸缎在被抖落时带着尘埃星星碎碎涌进了这片黑色的大海里。它们在海潮里温柔的翻起了浪花,浪花拍打着海面,直到再一次涌向天际的尽头。 深绿色的光芒降下它的梦幻,整片夜空壮丽璀璨。 夜空所带来的震撼与感动,让我想像从前那样—— 将我认为的最好、最新奇的东西,全都分享给他。 我像小时候那样,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笑着朝人偶大声说道: “人偶!你快看!是极光!” “好漂亮!!!” 人偶则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我。 在我手指的方向和示意下,他也仰起头,看向了这片天空所赠予我们的礼物。 丝绒的缎带再一次消散又重生,它不断地飘荡,绵延出浅红深紫的光霭。 极光的爆发,像是点燃宇宙的烟火,在冰凉的夜色中不断燃烧,波涛汹涌、迸发光彩。 此时天上, 星星! 月亮! 极光! 都在! 它们共存于这片苍穹,交相辉映。 仿佛流淌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的我,看着天上浩渺的极光,想起了从前妈妈曾对我说过的话。 当时的我,和她坐在白色的病房里读着书,妈妈她指着书上的图片对我说道: 「恒星风穿过漫长的亿万光年,进入地球的磁场,在高空中变幻出了极光。」 「若能看到极光,那将会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要知道,极光和人,相隔万里。」 「这样遥远的相遇,都是缘分和幸运的低语。」 「这是上天在无意间赐予你的惊喜。」 「我的宝贝,极光的名字叫做欧若拉(aurora),她是掌管黎明和曙光的女神,会给人们带来希望与期盼。」 「北欧曾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一个人看到一道极光,他向极光许愿,许下的愿就会实现。」 「宝贝,若你要向极光许愿,那你要记住——」 冰凉的风吹过我的脸颊,提醒着我要向极光许愿。 我看向人偶,正欣赏着极光的他,绚烂的星风皆倒映在他紫藤色的眼眸内。 好似夜空中的所有,都已经装进了他的眼睛里。 我轻轻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开始向极光许愿: 我的欧若拉女神, 请让我向您许愿。 星星坠入了极夜的梦, 它想伸出手, 去抓住神明的温柔。 无数极光的祝福, 将以星辰为泥, 银河滋养, 宇宙浪漫, 变得永远灿烂。 我的欧若拉女神, 期盼,这样的愿望, 可以让它的少年, 随心所向, 随梦所往, 随爱所去。 再一次, 与幸福重逢。 … …… …… 许完愿的我睁开眼睛,发现人偶正看着我。 或许是因为极光的缘故,他紫藤色的眼眸如云层后的月,轻柔地眨了又眨。 他轻声问我: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我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捂着嘴巴使劲摇头。 不会告诉他的, 因为,我记得。 ——「愿望要是说出口,那就不灵验了哦。」 第65章 想要邀请的人 回到总部后,我才得知阿蕾奇诺下令的原因。 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参加宴会。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 就为了这点事,特意把大家都喊出来啊? 当然,这也只能在心里这么说说,毕竟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就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现。 被栓绳的孩子是没资格往反方向走的。 不过正因为宴会的缘故,我才意识到快要到来的节日。 因为母亲要我参加的贵族晚宴将会在新年的前一周举办。 新年快到了。 ……新年。 是啊新年快到了,这么快就过去一年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有种时间突然被加快的感觉。 看了看日历,从新年开始算一直到洗礼节结束,只要我抓紧时间完成手头上的工作,竟然可以拥有三周的假期。 其实前几年,假期也都是这么放的。 可习惯忙碌过活的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因此我一般只给自己留下两三天的空闲时间,去壁炉之家陪一陪弟弟妹妹们就行。 但今年…… 我看了一眼手上还没写完的述职报告,想起昨天—— 返回总部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皮耶罗的办公室向他汇报其中的危险因素。 见我来,皮耶罗和往日一样,面上淡漠,听我汇报也只是微微含颔示意。 不过在听到我将龙带回总部后,他竟然让人给我泡了杯茶、送来了几盘点心。 是之前我来这里喝过的果茶和软果糕。有特地照顾我的口味…… 这样的行为,更像是长辈给予晚辈的「嘉奖」。 面对这样的他,皮耶罗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沉稳的长辈。出席大场面时的他很威严,若是去办公室找他汇报、单独相处时,他又很平和。 这可能跟我和皮耶罗接触的时间不多的缘故有关吧,这只是我片面的印象。 不过,哪怕茶喝完点心都进了肚子,到头来还是不清楚那片区域究竟还暗藏着什么…… 既然大人物都不在意,那我也不会在这上面纠结。 于是,今天的我直接将「深渊教团」作为定责的主体,继续写还没写完的报告。 关于「淤泥」「祟神」「病灶」这些就要写三份,现在又多加了一条龙…… 我不清楚别人写述职报告这种东西会不会抓狂…… 但我会,因为写这个真的很折磨人。 幸好报告写到现在,也懂了一些模板套路,生搬硬套下来也能凑齐字数。 我偷偷瞄了一眼人偶,继续奋战。 一定要在新年到来之前,完成所有工作! 三周,这么多天,我总能找到机会邀请到人偶吧! 我的想法很简单。 想和人偶出去玩。 可是,我要怎么邀请……? 还没有买书的我,陷入巨大的困惑中。 要怎么做,才能比较自然的邀请朋友出去……别人都是怎么提出来的呢? 是要不经意的提出邀请吗? 还是找个理由问一下他假期的安排,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谈话? 要不然过会儿试着拦住他问一下? 正当我还在纠结的时候,人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劝你最好看看你手上那张报告。” 我下意识低头看。 一直没动笔的地方晕出一小片墨渍,报告被弄花了。 我慌忙放下笔,抓着还没写完的报告大叫了一声。 又要重新写一份了!!! 必须赶紧重新拿出一张纸,重新誊抄。 要命,好不容易写了四千多个字又回到解放前。 人偶很是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又看我笑话。 我撇了撇嘴,随他怎么笑吧,必须得抓紧时间写完才行。 誊抄了几行字后,我感觉到人偶依旧站在办公桌前,并没打算走。 五天执行任务还是太赶太紧迫,回程的路上我发现下属们还是很疲惫的样子。 因此今天我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他们补个回笼觉,下午再过来。 人偶现在也处于休息时间,不过他不用睡觉就是了。 不用上班的人让我羡慕,还不用像我一样加班。 “干嘛?”我抬眼瞪他。 小心我让你加班。 他手摸下巴故作思考状,假模假样地拿起我的报告查看。 见我还在瞪他,他用手指弹了弹纸张,抬眼笑的戏谑: “ 看某人写报告啊。” “……”无话可说! 懒得看他,我低头继续写:“你不回去休息么?” 时间还早啊,还没到下午,没必要现在就来。 “在哪都一样。” 好随意的口吻…… 我写字的动作顿住了。 对哦,那我现在能不能试着邀请一下…? 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办公室,失败了也没人看见。 我轻轻搁下笔,抿着嘴抬眼看他,不自觉摸手腕。 “怎么了?”他皱眉看我。 “你,你有时间……”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脸也渐渐开始发热。 见我犹豫的样子,他眉毛拧的更死了。 “有话直说。” “我……”被他这么一催我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眼睛四处乱瞟只想找到一个固定方向。 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那是阿蕾奇诺给我的晚宴邀请函。 “犹犹豫豫,就因为这个?” “啊?我…?”我半张嘴巴,有些呆愣。 对话跑偏。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转回到出去玩这个请求上来。 他双手交叉抱臂,等着我回答。 见他等着我说话,我心里更加焦急,想组织好语言再开口。 可脑子已经快转不过来弯,话也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你陪我去吧……” “哈?”他挑眉,觉得不可思议“确定?” 救命,我在说什么啊??? “我、我不想一个人去……”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救命…没成功就算了,我怎么还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此刻,在人偶眼里倒映出的我,那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扭扭捏捏的样子像极了吹笛人竹篓里的一条麻花蛇。 他眯起眼,观察我脸上表情良久,半信半疑。 人偶似乎猜出来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只不过他没挑明。 被他这样看着,我的脸立刻红了,给自己的胡言乱语给烫红的。 这下该怎么办……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耳朵也逐渐发烫。 见我这样窘迫,人偶闭眼叹气,颇有些无奈的味道。 “行吧。” “谢谢……” 我垂头丧气地道谢。 为什么我既开心又沮丧呢? 这样的心情真的好难形容…… 邀请别人,也好难哦。 … …… 晚宴如期举行。 晚上七点,我和人偶准时抵达晚宴现场。 将邀请函递给侍者查看后,人偶作为随行人员也一并进入晚宴大厅。 只能说不愧是邀请了大人物们的晚宴么?真够奢华的。 几千支烛光照明,整个现场恍如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落,晶莹剔透的光芒照耀着穹顶之上的无数面壁画,极致的金碧辉煌。 明明这座府邸坐落于至冬严寒之地,室内却温暖的仿若春天。 甚至远处角落乐队演奏的曲目都是和春日有关的,悠扬舒缓的旋律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 人们觥筹交错,端在手中的酒杯盛满富有香气的流光。 我打量四周,现在只想松开领带和领口散热,可惜不行。 这里太暖和,我大概是穿多了…… 正装就是麻烦,三件套必须得穿戴的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看了一眼人偶,此刻能露腿露胳膊的他令我很是羡慕。 穿着异国服饰的他才进来就受到不少人的瞩目。 因为人偶真的很好看啊,这是事实。 不过这样的好奇打量也只是一会儿,毕竟这里远渡至冬的外来宾客不在少数。 宴会大厅很是宽敞,我张望好了一会儿才锁定住目标。 哪怕隔得很远,我似乎都能闻到香味。 毕竟那就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我朝人偶示意,迈开脚步,带着他避开人群走向摆放食物酒水的一张张长条桌。 特地中午没吃饭,空着肚子等的就是现在! 这次的晚宴人数很多,自然是以自助的形式呈现。为了照顾各类人群,酒饮和食物同样也是种类繁多。 我眼疾手快地挑选着想吃的食物进行装盘。 吃到上等火腿的第一口,我差点感动到落泪。 我开始埋头吃。 火腿下肚后,我装了一盘牛排、烤仔鸡、鹌鹑肉饼,外加一份鲟鱼冻和黑鱼子酱配面包。 吃完这些后,我紧接着又拿了一份焦糖苹果冰淇淋、一份胡萝卜慕斯当甜点,将肚子填七分饱后…… 才反应过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吃的太开心,不小心把人偶晾在一边了…… 人偶双手交叉抱臂,拧眉道:“这就是你中午不吃饭的理由?” “对啊。”我歪着头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这些贵族大老爷们端出来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不吃白不吃? 人偶抿唇不说话,可眼神已经告诉我一切: 「真是有够能吃的。」 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向人偶询问: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拿?” “不需要。” “那要喝点什么吗?” “……随你。”他这个意思是让我拿一杯给他,他喝不喝都无所谓。 我摸着下巴思索。 嗯……好喝的东西还蛮多的,茶这些平日就能让人偶喝到,给他尝尝其他的吧? 我偷偷瞄了一眼人偶。 话说,我还没看过人偶喝酒耶…… 好奇。 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我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餐前开胃酒。 名为尼格罗尼的酒盛在古典杯里透着深琥珀色的光,随着我的动作杯中的冰块也摇晃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个呢?”我将这杯酒递给了他。 人偶从以前口味就偏清苦,正好尼格罗尼就是苦味的酒,最后的调还有些回甘,挺适合他的。 人偶没说话,伸出手接过酒,喝了一口。 而我也在众多饮品中相中了其中一个。 若是酒的话,这款利口酒是我最喜欢的,带着点奶油味,甜甜的。度数也还好,并不会让人喝醉,毕竟我的酒量也就那样。 当我准备伸手去拿的时候,人偶开口了: “玛利喀斯,看样子…你是知道这些东西的。” “包括你给我的这杯。”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我伸出去的那只手僵住了,转过头看他。 只见他拿着酒放在唇边不说话,紫靛色的眼却缓缓抬起,寒着脸看我。 好恐怖…… 如果他的眼睛里能有刀子的话,那我现在早就被他刮掉了一层皮。 后背开始冒冷汗了。 ……我这莫名的心虚是从何而来? 根本不敢对视,我小声向他解释道: “呃、就是,成为执行官后还是会参加一些饭局的,有时候别人递过来的酒也不好拒绝……” “母亲…有训练过我的宴会礼仪,包括品酒这一方面,酒量一般没关系,但得知道这些知识。” 听完我的话,人偶垂眸,不再看我。 于是我转身准备继续拿酒。 身侧的视线像刀子一样猛地扫了过来,冷的我脊背一寒。 ……懂了。 我什么也没敢碰,端了盘沙拉开始吃。 吃东西,不会犯错。 果然,视线消失了。 我和他靠在一侧墙边,他静静喝酒,我默默吃草。 这次的晚宴里,很少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愿意待在远处,不愿端起酒杯社交的。 毕竟这是贵族、执行官都在场的宴会。甚至可以看的出来,宾客们全都身份高贵,所以都摆出了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来。 总之,大家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似乎势必会从这次的晚宴中得到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大厅入口有声音传来,不少宾客纷纷向那投去视线,执起酒杯展露微笑,迎了上去。 引人瞩目的是一名白发女子和一位老年绅士。 白发女人外貌冷艳、气质出众,她的眼瞳漆黑,如月夜下的海面,宁静之中暗藏危险,仿佛直视她的双眸就会被海底的猩红所吞噬。 无数男女被她的容貌所吸引,却又被她举手投足间的强大气场所折服。 另一位老者则头戴礼帽,拄着手杖。耳朵尖长,留有胡须。戴着圆框眼镜的他,眼睛闪烁着精明的亮光,脸上则挂着虚伪的笑容。 老人行走间,足底生风,毫无老态,周身都散发着老狐狸般的狡诈和城府。 二人并肩行走着入场,谈笑风生间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皆身着着愚人众执行官制服大衣的他们,此刻就是宴会的焦点、宴会的中心。 是母亲和市长先生啊…… 他们二人都从侍者那里取了杯酒,各自向在场的宾客打起招呼,寒暄闲聊。 “你不去么?”人偶单手抱臂,右手拿着酒看着宴会中心。 “嗯?” 我看了眼母亲,哪怕被无数人包围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阿蕾奇诺笑的优雅迷人,和人交谈时却是口吻平淡,因为那是长期身居高位之人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命令语气。 我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市长先生,同样,和议员贵族说话的他,带着从容不迫的庄重气度,令人钦佩不已。 两个人明明都有各自的社交圈子,却又相聚很近,透着一股子暗中较劲的味道。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今天母亲必须要参加这次的贵族晚宴了。 这不就和以前一样,又来了,随他们怎么争锋相对吧…… 我收回视线,继续用叉子叉起一片草往嘴里塞。 我嚼着生菜叶,含糊不清地说道: “唔用啊…我又不素什么中辛人物。” “呵,你不是执行官么?”人偶瞥了我一眼。 我将菜叶咽了下去,开口道: “执行官跟社交中心人物应该没多大关系吧?” 我垂眸看着餐盘,若是拿沙拉做比喻的话,那我就是餐中边缘的配菜,随处可见的生菜叶。 我笑道: “那些精明的家伙早就盯上了最核心的那几个人,从晚宴开始的那一刻。 你也看到了,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啊,恨不得把她围得水泄不通。” “再说了,执行官里还是有不少不喜欢社交的。拿了这些帖子恐怕也都给扔了,懒得来。”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太清楚其他执行官的长相的,喜欢抛头露面、习惯社交的除外。” 至于我,我也只是随意穿了件正装就过来了,连执行官的大衣都没套。 没了标榜身份的道具,别人怎么可能在意像我这样的人。 这次前来纯粹是因为母亲要出席晚宴,我作为她的孩子,哪怕隐身也得在场。 陪母亲出席晚宴的我,必须打扮得体礼仪标准。有时候她有了兴致想向其他人介绍我,那我就必须乖乖走到她的身边,成为她手边的摆设,供所有人欣赏。 不知道今天母亲什么时候会喊我过去,也可能不会……反正都得待命直到她离开,一样的。 正当我准备再叉起一片叶子吃的时候,有个尖下巴吊梢眼的青年端着酒来到了我们这里。 看他四处张望、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是想找人聊天? 嗯…他是没有认识的人或是引路人么? 我有些惊讶,毕竟在这种宴会里,没门路的还真算少数。 他的目光在我和人偶身上左右移动,似乎在确定谁可以……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我,悄悄地,往旁边挪动了一步,和人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紧接着,我避开了这个男人的视线,更加安静地吃着盘里的东西。 毕竟现在只有某个人……手里有酒。 果不其然,男人端着酒走到了人偶面前。 男人向人偶自我介绍。 我抓着叉子的手已经在抖了,因为憋笑真的蛮累的。 人偶并没有回答,沉默喝酒。 但男人却不在意,开始和人偶攀谈起来。 人偶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冷漠。 精致的外貌、生人勿近的气质,再加上偶尔不咸不淡的回复和异国的打扮,反而让这个男人更加确信了什么。 不行了…… 真的好好玩哦…… 我努力塞着西红柿,防止自己笑出声。 当我吃完盘里所有的东西,客套的攀谈也恰巧结束。 男人朝我们轻轻举了举酒杯,转身离开,寻找下一个适合攀谈结交的人选。 看人离开,我终于可以笑了。 感知到身侧的人气压越来越低,我用抓着叉子的手掩嘴笑了起来,笑的浑身颤抖。 “玛利喀斯……看戏好玩吗?” 口气低沉得要命,他甚至懒得看我。 我眨了眨眼,端起吃的干干净净的盘子,用叉子轻轻敲出一声响。 “就当是我吃完的报酬吧。”我笑着回答道。 “幼稚。” 人偶斜了我一眼,抿完最后一口酒。 我瞧着人偶饮尽的杯子有些诧异,尼格罗尼的度数还蛮高的,可他喝完连脸色都没变。 我真心佩服: “好厉害!你喝酒不会醉耶!” 人偶仔细盯了我一会儿,确定我是真心夸他,也确定我拿酒给他不是恶作剧后…… 他,翻了个白眼,还是回答了: “你笨到忘了我非凡胎?” 我摸了摸后颈,反应过来。 对哦,这是身为人偶的特殊性,差点忘了。 不过转念一想,我更加吃惊地看着人偶。 那以后人偶参加饭局不就无敌了吗?千杯不醉,能放倒所有人吧?! “以后…都带着你吧……”我崇拜地望着他“如果是我要敬酒的场合?!” “做梦。”人偶满脸嫌弃“放弃你脑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嘿嘿笑了起来:“哎?不行吗,不过我参加的也不多就是了……” ------------------------------------- 宴会大厅里,躲在一侧角落的两个少年正在聊天。 白发少年用手掩着嘴小声说着什么,另一位紫发少年却双手交叉抱臂,挑眉回应,笑的狡黠。 有路过的宾客看到这一幕都会情不自禁地勾起微笑。 这样的两个少年,像是被大人带出来见世面却偷偷从大人身边离开、私下交了好朋友的模样,氛围十分融洽愉快。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社交方式,自然不会有多打扰。 突然,一位穿戴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朝这边走来,向白发少年行礼,上前附耳说道: “阿蕾奇诺大人喊您过去。” 白发少年侧耳倾听完,银色的眼眸平静抬起,对侍者说道: “好,我即刻过去。” 他看向身侧的人,眼里透着不舍,抱歉道: “人偶,我现在得去母亲那边,可能暂时回不来……” “没事。”紫发少年微抬下巴示意他快去。 白发少年朝紫发少年乖巧点头。随即转身,收敛起脸上的乖巧。 他扬起精致温和的笑容,对面前的侍者说道: “带我的下属去休息室,他不喜欢被打扰。” “好的,大人。”侍者恭敬回答。 白发少年微微点头,迈开脚步。他从经过的侍者端着的托盘上取了杯香槟,径直走向宴会的中心,逐渐靠拢处于焦点的白发女人那方。 见母亲已经注意到这边,白发少年对她展露笑容。 白发女人也微笑着给予回应: “到我身边来吧,我的孩子。” 这样的话语自然让其他人将目光投向这位少年。 有的人也认出来白发少年究竟是谁,自觉让路,让他毫无阻碍地走进社交中心。 因为他也是执行官之一,他有这个资格踏进这个圈子。 母亲自然而然地向身边人介绍起自己的孩子,众人也给予热情的回应。 夸赞和恭维,都被少年的客套话给挡了回去。 白发少年只觉得吵闹,甚至感到一丝疲惫。面对上前的靠近者,他能做的只有控制住尴尬,端起精致又温和的笑容去倾听对方的话语。 … …… 最开始陪母亲出席宴会,少年出于小小的逆反心理,尝试过恶作剧。 在母亲和其他人寒暄时,他对前来攀谈的人说了几句蹩脚又无聊的冷笑话,希望赶走靠近者。 但他却发现,哪怕是这样的话语,那些人都会笑着接受,还会想方设法的附和自己并且能让交谈在相对轻松愉快的氛围下结束。 这让他觉得震惊和疑惑,明明是自己不知礼数,为何他们都不会生气?甚至还要对自己笑脸相迎? 一直有在观察自己孩子的母亲却笑了起来,当宴会结束时,她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头顶以示嘉奖。 对于孩子在宴会上的这种尝试,她并不反对,有些事,他得亲眼亲自去体会。 母亲道: 「我亲爱的孩子,看来你还不知道这样的位置所带给你的便利。」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因为他至始至终都知道,这个位置,根本就不属于他。 这些东西,都是母亲所给予给他的,与他何干?就像一件件皇帝的新衣,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看着沉默的孩子,母亲笑的更加温柔,轻声对他说道: 「我的星星,这种社交,哪怕你板起脸孔,嘲弄对方,他们都会从自己的角度上去揣摩你的心思,只想和你热络。」 孩子道: 「可这样做,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母亲笑的优雅迷人: 「那你,就学会微笑吧。」 「用你最擅长的表情去做这件事吧,偶尔给予回应即可。哪怕你从头到尾都不了解他们说了什么。」 孩子疑惑道: 「哪怕我听不懂吗?」 母亲点头: 「是的,我的星星,这就是权力会带给你的好处。」 孩子很是困惑: 「权力会带给我来好处么……?」 面对孩子的迷茫,母亲笑的更加温柔。 她伸出手,慈爱地将孩子耳边的鬓发给拢于耳后,笑着说道: 「是的,但你现在还不懂。」 「因为,我还没教你,权力为何物。」 是的,她的孩子现在并不懂权力究竟为何物,过于天真善良的他只会暗中排斥这种【力量】,试图靠自己的方式行走。 当然,她也不会教他这方面的事情。 会咬人的狗不叫。养虎为患,可不是她的作风。 除非有一天,他和她足够相似,作为母亲的她才会将他引上这条权力的路,成为他真正的引路人。 … …… 酒过三巡,白发少年强忍着胃中不适,安静地站在母亲身侧,听他们交流着这次任务出行所带来的功绩。 这些人,说来说去,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无意中发现那条龙。 若是龙飞入城市肆意破坏,那将损失惨重。即使不是任务需要,为了城镇中的居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剿灭那条龙。 杀死魔物、以绝后患的人自然配得上他人的赞扬。 可白发少年并不喜欢此时的称赞。 阿谀奉承,为了向母亲展现诚意的言语全都让他厌恶,这些都不是真心的话。 已经有人开始为他鼓掌,带动他人一同鼓掌,在一片热闹愉快的氛围里,白发少年并不愉快地轻抿了一口酒。 酒液入喉,压下浑身不适的他又再一次朝众人扬起微笑。 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不远处的老者拄着手杖发出“啪”的一声响,慢慢朝这边走来。 他高声道: “阿蕾奇诺,祝贺你。这次又是大功一件,你的好儿子为你带回来了一条龙。” 见人来,少年立刻展露出精致温和的微笑,朝普契涅拉举杯: “晚上好,市长先生,今日的您风采依旧。” 普契涅拉并没有理睬少年的客套,只是笑眯眯地看向白发女人,继续说道: “后生可畏啊!想必…我们的第十一席日后能爬上比你更高的位置吧?阿蕾奇诺。” 阿蕾奇诺用手揽过白发少年的一边肩膀,同样笑眯眯地回答道: “我的孩子自然聪明能干,无需市长先生你多言。” 少年只能干巴巴的笑,这两人,又开始了。 普契涅拉斜视着白发少年,佯装叹气: “聪明能干是一方面,懈怠又是另一方面。” “玛利喀斯,来自稻妻的小玩意的确新鲜,但别玩物丧志啊。若是耽误了正事,你母亲说不定会对你发火呢。” 看到白发少年瞬间紧绷的脸,普契涅拉心情颇好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继而又对白发女人说道: “阿蕾奇诺,为人母你可得知道,孩子的教育始终是个大事,可别教而无方…!” 这样挑拨离间的话对女人没用,只见她更为亲昵的贴近了自己的孩子,笑道: “呵呵。市长先生,有时候真的我很能理解你,因为你没有家人……” 阿蕾奇诺说话故意停顿一瞬: “……所以又怎会理解母亲爱护孩子的心呢?”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力旺盛活泼好动,总是会爱玩些的。” 女人漆黑的眼眸暗光流转,深沉的看向身侧的白发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笑的优雅迷人: “不过是个玩具罢了,孩子想玩,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应允。” “我说的对吗?玛利喀斯?” ------------------------------------- ------------------------------------- ------------------------------------- 本图为作者造谣产物,都是造谣的,可以不信 第66章 不同者的对话 晚宴大厅通往府邸出口的长廊上,孩子追上即将离开的母亲,试图喊住她。 “母亲。” 背对着孩子的母亲微微抬起右手,示意部下们原地待命。 她停下脚步,冷冷回头道: “刚刚晚宴上,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礼仪老师教给你礼数呢?” 孩子沉默一瞬,立正站定,低头恭顺回答: “母亲,晚宴上的确是我做的不对……” “呵。我亲爱的孩子,你叫住我,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孩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嘴唇紧闭。片刻后,缓缓开口: “您……不能那么说他。” 意外的话语。 白发女人终于转身,选择面对面和自己的孩子交谈。 没有他人在场的月夜,女人脸上的表情也如同月光般冰冷。 她的漆黑眼眸里闪过猩红的危光,眼底深沉到没有一丝温度。 母亲冷声道: “哦?你还真把他当宝贝了?玩具那么多,非得要这一……” “母亲,他不是玩具。”孩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母亲有些意外的挑眉。 因为这是她最为疼爱的孩子,头一次,摆出这样的态度。 她语调上扬,带着嘲讽: “真是令我诧异。看来,我的孩子是真的到了「叛逆期」的阶段啊……” “……” “如果您觉得我是,那便是。” 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母亲,银色的眼眸亮到惊人。 有意思,母亲心想。 一直神色平静的母亲,笑了,笑的优雅: “我的星星,看来你把我的忠告都当成耳边风了。” “明明快过新年了,竟然还想自讨没趣的…再去禁闭室一次?” 孩子在母亲面前还是没能保持住镇定。 是的,他曾和母亲在镜子面前保证过,他和他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若是违背了母亲,人偶会…… 其实听到「禁闭室」这个词后的他就已经下意识攥拳、双臂也开始颤抖,瞳孔骤缩。 可是,他必须忍耐,哪怕恐惧油然而生。 因为他现在心中的愤怒胜过一切。 人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他放在心中最为珍贵的家人,不是他们口中的玩物。 正因如此,他才莫名有了勇气,借着醉意去反对母亲的话语。 女人沉默地睥睨着她的孩子,并没有微笑。 而直视着她的孩子,银色的眼眸里也闪烁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面无表情,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脚下蔓延出霜雪。 空气中冰的元素力浓烈刺骨,长廊的根根石柱逐渐覆上薄冰。 与此同时,狂风也瞬时间涌来,长廊外的树林发出呼啸,刮起无数树叶碎石。 女人身后的部下们早已将头深深埋低。在这两种极致力量的压迫下,他们能做的只有屏声静气、保持绝对安静。 一片寂静中,只剩母子二人无声对质。 危险一触即发。女人却毫不在意,甚至难得打量起自己的孩子。 当初她看中这个孩子,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的确和自己相似。 平日里,孩子的性格温吞又天真,犹如开在严寒冬日里的银白花朵。 可能谁也没想到吧,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只要挑断某根最为关键的丝线,就会立刻变成疯子、甚至失去理智。 这才是孩子最真实、最偏执的一面,不是么? 毕竟见过他疯狂一面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 那年圣诞节的雪夜,这个孩子仅仅只是用一把剪刀,就将一个成年男人解剖殆尽到不成人形。 当时的场景……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飘雪的夜晚,冷寂的月光洒在一个瘦弱的孩子身上。 冷白的月色将这个孩子照的通透,像一颗会发光的星。 极致的白。 却沾染着极致的红。 浑身是血的他跪在一片血泊中面无表情地用剪刀修剪着猎物的皮囊。 若是碰到阻碍的地方,就再用剪刀最锐利的那一端使劲划破。 一直持续着这种机械又重复的动作,绝不停下。 这般失去理智的样子不就是野兽么? 死咬着猎物喉管永不松口的银白野兽。 幸好,她发现的及时。这般危险的幼兽,必须要套上项圈,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驯服这样的野兽也很容易。 因为他的【执念】,太深了,太好懂了。 只要把他最为重要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再用这根最为关键的丝线操控他即可。 如何浇灌冬日里的花朵? 只需更换养料即可,摄入的养分不同,这朵花的长势自然也会不同。 如何让白色的花开出其他颜色? 纯白,也可以沾染上其他颜色。 只需挖掘他藏于内心黑暗深处的「疯狂」即可。 园丁培养花朵,需要将剪刀握在手里。 只需勤加修剪,哪怕重新长出枝叶,这朵花仍会定型。 只不过……她最为呵护的花,似乎要给他人做嫁衣了啊。 霜雪涌现又静止,这是孩子强忍怒火克制自己心中情绪的表现。 女人轻轻扫了一眼孩子现在的表情,对那藏于眼底的杀意报以不屑。 她呵了一声: “玛利喀斯,你是想对同僚动手吗?对同僚动手……可是大罪。” 孩子自然知道这项条令,这也是他不可能动手的原因之一。 但这并不是最主要原因。 他的人偶、他的弟弟妹妹们,被母亲的手随意的放置在天平两端之上,等待着他取走砝码。 而天平的两端,无论是谁,他都无法割舍。 他现在这样发怒,在母亲眼里也不过是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愤怒和悲凉同时在他的心头萦绕,一热一冷,让他痛苦不已,后背也攀爬起一股无端的疲惫。 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无力」。 母亲自然也捕捉到孩子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 不言而喻。 这场对质也该结束了。 她开口道: “我的孩子,今晚的谈话,我就当是你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我即将启程,前往其他国家执行任务。”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总部的事全权交由你处理。” 女人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黑色皮质手套,无所谓地听着耳边冰雪凝结的声音。 她抬眸,冷言道: “作为你的母亲,我有足够的耐心。” “好好想想吧,我的孩子。等我回来后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母子之间的闲谈,到此结束。” “别再浪费彼此的私人时间了。” 说完这些话的白发女人随即转身,对部下发号施令: “书记官,你留于总部辅佐玛利喀斯。” “其余人,跟我走。” 她迈开脚步,高跟皮靴踏碎地上的薄冰,发出清脆崩裂的响声。 只留孩子一人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拳攥地咯吱作响。 而那涌入五脏六腑的酒精,早就在他不断沸腾的血液中燃烧升腾,最终形成令其乏力的无边醉意。 ------------------------------------- 白发少年根据侍者的指引,原路返回长廊,穿过大厅边门的一角,抵达了一处休息室。 他打开房门,一阵凉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 休息室内的落地窗被打开着,一道身影正背靠着露台的围栏,侧头看着后花园的景象。 月光下,那道身影接近不真实,带着一种虚幻缥缈的朦胧雾气。 白发少年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确认。 在意识到这道身影依旧存在后,他慢慢走了过去,靠在护栏一边,和那个人一同看着花园内盛开的花朵。 “你喝酒了?”一旁的人质问道。 一股酒味。 “啊……抱歉。” 白发少年醉醺醺地抬眼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色开始慌张: “很多人找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喝酒……” “喝了多少。” 白发少年如实回答:“嗯……一杯玻尔香槟,还有一杯勃艮第葡萄酒……” 看到对方下沉的脸色,白发少年条件反射般的小声解释道: “喝的不多的……若是在宴会上出现醉态,会有失礼数。” 人偶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少年的脸。 的确,某人现在的脸上也只是起了层不起眼的薄红。 但看某个人现在这个样子,双眼微眯,表情微醺,应该已经处在喝醉酒的状态,就差酒精中毒形成宿醉反应。 酒量……的确一般。 发懵中的少年最终还是察觉到对方很是沉默,他乖乖低下头,神情沮丧: “我…不是故意要喝的,你别生气……” 人偶皱眉无言。 他还不至于和某个喝醉的人生气。 人偶双手抱臂,轻声问道: “怎么了?” 看的出来,少年此时心情很是低落。 少年“啊”了一声: “我…和母亲吵架了。” 没等对方做出回答,他转过头看向人偶,露出有些小得意的笑: “你应该…没想到我会和阿蕾奇诺吵架吧?” 人偶没作声。 确实有些意外。 发现人偶默认,少年会心一笑。他把双手搭在护栏上,左手撑着下巴: “……其实,之前也吵过一次吧?应该…?” 人偶挑眉:“哦?” 少年歪着头努力思考了一会儿: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那天…母亲赏了我一杯红茶。” 人偶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少年的半边脸都是血液和茶渍。 “不只是一杯红茶吧?玛利喀斯。”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少年轻声道: “我…违背了母亲的规定,报复了杀害我弟弟妹妹的凶手……所以,母亲发火了。” “是么…” “嗯。还有一个……耳光?也还好。” “你的弟弟妹妹也加入了愚人众?” 少年轻轻点头: “嗯,安菲娅…脑子比我灵活……瓦迪姆性格也比我稳重。” “他们……很能干、很聪明。” “而我,这个当哥哥的…却……” “好像…什么也,做不到……” 白发少年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变得面无表情的他,双眼没有焦距的看向远方。 人偶静静看着他,也没有开口。 良久的沉默中,只剩下微风的声音。 花园内的花轻微摇晃着,沙沙晃动声伴着阵阵花息扑面,似乎快要抚平少年的意识。 少年整个人的重量都已经搭在了护栏上,陷入回忆里的他轻声自语: “当时的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列昂尼德…其实是为了救你才……” 早在前段时间,当夜船上的情报就已经递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自然也能串联起之前对话的前因后果。 最为珍贵的两个家人,无论哪方他都无法割舍。 但,人偶,无需用语言伤害自己…… 也不必刺向于他。 少年眨了眨眼睛,继续道: “弟弟他…从小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热情又活泼…虽然很调皮,但就是…很好的一个孩子。” 少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所以……” “不要那样做……” 尤利娅被院长抓住,这个孩子为了寻求帮助,一直拼命忍耐着身上的伤痛。 直到找到他的那一刻,才掉下眼泪。 这就是他最为勇敢的小狮子,是他为之自豪的家人。 感受到人偶的沉默不语,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 “列昂尼德…应该有找你搭话吧……?” “嗯。”人偶此刻的声音,平静又沉闷。 少年眼角微弯,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很吵闹的……” 轻声笑完的他,又开始呆愣地喃喃自语: “什么嘛,这个小鬼头…怎么到现在都还记得这种事啊……” “什么啊……” 少年怔愣着,银色的瞳孔不断睁大,却并没有流泪。 … …… …… 一直趴在护栏上的少年,整个人昏昏欲睡,眼睛不断下沉却又始终惊醒。 人偶看着快要合眼的他,轻声说道: “回去吧。” “哦……哦!好!” 再一次快要睡着的少年猛地抬起头,试图靠用力眨眼来撑起眼皮。 “这就走……” 少年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想要踏出脚步。 看不下去了,跟一滩烂泥似的。 人偶心里叹气,握住少年的一边手腕,准备带着他离开。 突然,少年站着原地不动,低着头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 他似乎想说什么。 “我……”少年欲言又止。 人偶等着他开口。 昏沉的意识里,少年呆呆地盯着握着他手腕的这只手。 这只手动作轻柔,掌心有些冰凉。 感受着手腕温度的他,银色的眼眸缓缓抬起。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紫藤色的朦胧。 少年努力眨动双眼,似乎在确认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在解答少年的疑惑一般,那略带冰凉的五指扣紧了几分。 这是…真实存在的。 少年睁大眼睛,轻声请求道: “人偶……你…下周有时间吗…?” “怎么了?” “我、我想…和你出去玩……” “呵,原来如此。你之前结结巴巴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 “嗯?嗯……” 只听面前的人轻笑一声。 人偶,微弯眼眸,像紫藤花般一样温柔。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的某个人,可是说拽着他去哪儿跑就去哪儿跑。 甚至有时候还会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提议玩这个一会儿提议要玩那个,有够随心所欲。 “不、不一样…” 白发少年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扯住人偶的振袖,凝视着眼前的这片紫藤花强调着: “不一样…”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明已经迷糊不清,却依旧在努力反驳。 “…要过新年了……” “人偶…我…想和你过新年……” 少年朦胧的意识里,想的是曾经那些未完成的事。 从前的他,做不到。 现在的他,既然有时间…… 他,一定要做到…… 人偶垂眸,一只苍白的手正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 再次抬眼,面前的人嘴唇紧抿,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固执较真又有些别扭的样子,无奈到让人觉得好笑。 人偶伸出手,让少年的头抵在自己的肩上。 迷迷蒙蒙,以为自己已经陷入浅眠中的少年,感受到一股微凉的气息,只觉得又回到了曾经那种安心又熟悉的世界里。 处于混沌中的他,睡眼迷离。 隔着一层雾的画面,那个人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动作好温柔。 这是……梦吗? 而那个人似乎也和从前一样,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那个人说: 「好。」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少年心满意足地阖眼,可以安心入梦的他立刻脱力,直接抵着对方的肩膀,陷入沉睡。 人偶微微侧头,瞧着就这样站着睡着、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全都推给他的人。 他将少年揽在怀里,好让对方不失去重心。 醉到直接昏睡可还行…… 人偶叹了一口气。 败给他了。 ------------------------------------- ------------------------------------- 【作者前几天就阳了,实在没什么力气码字,五一更新的可能性有些小,等身体恢复些了就打字】 第67章 被接受的邀请 睡不着…… 真的睡不着……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侧过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已经指向凌晨三点。 怎么这么快就这个时间点了……! 不行!今天不能犯困!!! 我揪着被子,死死闭上眼睛想要入睡。 “…” “……” 还是睡不着! 我猛地坐起身,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要命!这下该怎么办啊?! 是因为今天要和人偶出去玩吗?所以就会这样吗? 上周酒醒后的我再一次鼓起勇气向人偶提出邀请,结果他很是惊讶地看着我。 “你……喝醉酒会断片的?” “嗯。”我老老实实点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也不敢多喝。 他扶额不语。 这也是我头一次见到他摆出这样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无奈。 ……难道是我喝醉酒做了什么事吗? 我声若细蚊的向他道歉,结果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算了,也不指望你能想起什么。”他收回手,抬眼看我“几点?” “哎?!” 人偶同意的太过干脆,一时之间,我陷入巨大的震惊中。 在他的注视下,大脑已经不会运转的我机械地报出了时间和地点。 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处理事务去了。 我呆呆低下头,看着手中需要批复的文件,大字都写不出来一个。 正因如此,这种震惊一直在我的脑中持续至今。 呃…可是!可是…!!我要是不睡觉的话肯定会没精神啊! 我不想这样…… 已经快要将头发揉成鸡窝了可我还是睡不着。 我摸着胸口,只觉得心脏一直在怦怦跳。 这难道就是和朋友出去玩会有的心情吗? 再次仰倒在床,我看着天花板仔细感受着这种感觉。 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的感觉不太一样。 雀跃、激动又好兴奋,最主要的是开心,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但也和以前跟人偶一起去玩的心情不太一样。 心里…像有毛茸茸的小东西……戳一下就会动一下,绒绒的部分蹭着心脏边缘有些痒痒的,可又暖洋洋的。 我下意识将枕头抱在怀里,抑制不住的傻笑起来。 ……不对!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应该睡觉才对! 砰砰直跳的心声早就在胡思乱想中转为了一声又一声的鼓动,缓慢又闷重。 反应过来的我,整个脸都红了。 唉,怎么又这样了…… 我用手臂遮住眼睛,叹了口气。 还是,数羊吧…… … …… 昨夜或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 不出意料的话,今天的路面屋顶肯定会结霜,这都得归功于至冬国过于严寒的天气。 不过每日街道都会撒上盐用于融化路面上的积雪,今年的下雪情况不大不小正正好,不然容易发生像前几年的一次情况。 那年新年降雪不足,又为了将中心广场铺设的更有节日氛围,置办节日场地的负责人特地找了些有冰系神之眼的人现场制冰造雪,可谓是十分的别出心裁。 宽阔的路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各家各户早早就烧上了壁炉,沿路的住户也装饰起五颜六色的三角小彩旗挂在家门口,增添起新年的节日气氛。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周围的景象,只觉得又热闹又好玩。 正当我四处张望时,我突然盯到了远处的一个身影。 在恨不得全副武装甚至希望直接裹棉被出行的国度,人偶的衣着着实过于凉快。 还以为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太好认了!一眼就能看到! 我立刻站起身,抓着咖啡叼着煎饼朝他跑去。 来往行人很多,人偶微皱眉头,下意识伸出手按住我的肩膀,稳住急冲冲在他面前刹车的我。 我把最后一口煎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看他,想对他说话。 “先吃完。” 我点了点头,仰头灌了口咖啡使劲咽了下去。 人偶垂眸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咖啡,又抬眼看我: “熬夜了?” “呃……” 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有那么明显吗? “太开心了,没怎么睡着……”我用手指挠了挠脸,小声嘟囔。 人偶哼笑了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随后,他双手交叉抱臂,蹙眉道: “你不会就想傻站在这里吧?” 这叫什么话,我肯定有提前准备的。 上周在邀请人偶之前,我有偷偷问过哥伦比娅的,她笑着塞给了我两张话剧票。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拿在眼前展示给他看: “我们去看话剧吧!” 人偶看着我手中的票挑眉,没作声,默认了我的决定。 … 前往大剧院路上,我问他: “人偶,你有看过话剧吗?” “没,怎么了。” “太好了!你没看过!” 人偶斜了我一眼,懒得接话。 好像确实有点歧义……我眨了眨眼,继续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也没看过,这是我第一次看话剧。” 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看话剧…… 我在心里偷偷补充道。 人偶紫靛色的眼转向我: “这下不正好满足你的心愿了么?” 我乖乖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 来到剧院,检了票、入了座,不知道是不是过年的缘故,周围也都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话剧正中央的红幕布还没有被拉开,舞台中央的灯光却开始亮了起来,这让观众们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有提前了解观剧礼仪的我正襟危坐,呼吸都放轻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中央。 没等待多久,红幕布缓缓打开,两名演员先行登场。 这个话剧讲述的是,一个名叫拜迪康的男人和一个叫卡蜜儿的女人结婚了。 这对新人,明明彼此相爱却互相冷漠,谁都不愿意承认爱谁。 拜迪康为了试探卡蜜儿感情故意做了一个局。 他遇到了卡蜜儿奶妈的女儿,罗赛特,假意和她在一起。他和罗赛特相处时,自然被卡蜜儿发现。 二人在对峙时拜迪康说出了真相,说自己是爱卡蜜儿的。 可这样的话却被门外的罗赛特听到,她当场昏了过去。 因为罗赛特也爱上了拜迪康,而拜迪康只是在玩弄她。 正因为罗赛特的昏倒,二人再次大吵了一架,拜迪康甚至扬言要娶罗赛特。 拜迪康的想法自然遭到了父亲的反对,而卡蜜儿也认为这是儿戏。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看话剧,所以我看的很仔细。 可越是看我的困惑越深,眉头也皱的越死。 这… 好奇怪的剧啊……? 我皱眉继续看主角们相继地前往祈祷室,开始忏悔。 然后这两个人都发现对方也在祈祷室,都在忏悔自己不说真话的罪过。 额,可是、可是,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 你们,好混乱啊??? 只看见拜迪康开始对卡蜜儿吐露真心,而卡蜜儿也对拜迪康说自己是爱着他的。 互相倾诉爱意的主角们拥抱在了一起。 男演员很是深情地望着女演员,然后他们越贴越近…… 咦? ……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是接吻吗? 正当我想前倾身子看的更仔细点的时候。 突然,我的眼前只剩一片黑。 人偶的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把我的半张脸盖的严严实实。 额……虽然以前看过的偶像剧里也有这种桥段,但我还没实际见到过耶。 我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可人偶正挡着。 我伸手,想扒开他指缝一点。 纹丝不动,严丝合缝。 此刻,我的耳边传来有些观众的小小惊呼声,带着些欣喜惊讶的那种。 很急! 想看!为什么不给看?! 人偶越这样我越是想扒拉他的手。 让我看看!! 我两只手都抓着他的手臂,想把他的手掌拽下来。 他暗中使力气。 我也和他较劲。 当我快要把他的手拽下来一点的时候。 忽然,人偶的手陡然用力,五指扣在我脸上,眼眶和太阳穴火辣辣地疼。 “呃!” 我吃痛轻呼,条件反射弓起身子低下头,双手捂住眼睛。 啊!人偶真是的!! 不看就不看呗!干嘛突然这样! 等眼睛稍微缓解了一些,恢复视野的我立刻抬起头,看向舞台。 男女主早已分开,而偷听了一切罗赛特昏倒在地。 二人前往动静声所在的走廊查看,发现罗赛特伤心欲绝而亡。 看着罗赛特彻底死亡,卡蜜儿也因为沉重的负罪感掐灭了刚刚绽放的爱情之花。 故事也到此结束。 而我…… 根本没看到我最好奇的部分!!! 好气啊! 观众鼓完掌,演员谢幕完。随着人潮散场离开走出剧院,再次走回大街时。 我和人偶沉默对视,同黑着脸的那种。 我脸色发黑自然是因为人偶既没让我看、又突然弄得我眼睛疼。我真倒霉! 人偶脸色发黑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没想到我真的使了很大的力气在和他较劲。 还有一部分原因…… 他黑着脸问我: “谁给你的票?玛利喀斯?” 人偶已经得出结论,断定票肯定不是我自己买的。 本来还想瞪他的,可人偶脸色着实黑的吓人,我也莫名没了底气。 我只得弱弱回答: “……哥伦比娅给我的。” 人偶脸色黑的更厉害,双手交叉抱臂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我偷偷打量着人偶的脸色,他好像也不喜欢这部话剧。 明明是出来玩的,我不希望人偶不开心。 于是,我转过头看了眼剧院门口的宣传海报,提议道: “那下次不看这个了,换别的看?不如我们把每个题材都看一遍吧?!” 都看一遍不就知道哪个最好看了么? 我觉得我的提议很是不错,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人偶表情凝固片刻。 满脸写着:“以后竟然还要再来看这种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东西?” 瞧了一眼我很是期待的表情,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像是认命。 等到人偶再次睁开眼,他问道: “好了,既然看完了心愿也了了,接下来呢?” 我毫不犹豫回答道: “我饿了。” 人偶:……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开口。 看完话剧,也快到中午时间,我的肚子当然会饿。 为了庆祝节日,街边搭起了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摊位,不远处还设立了一颗巨大的松树,松树上被细心的铺上积雪挂上五颜六色的装饰,十分醒目。 我抓着刚买的烤肉串和布林饼一边走一边吃,路上还有很多好玩的,过会儿也想去瞧一瞧。 「严冬老人」和「雪姑娘」也在,那是至冬国会为人们送上新年祝福的人。 他们一个穿着长及脚踝的红色棉大衣、戴着手套皮帽,另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斗篷和礼服。 打扮成「严冬老人」和「雪姑娘」的老人和少女站在街边,正在给孩子们派送礼物。 他们身后的小木屋则是临时搭建的「严冬老人」邮局,可以进去写信给「严冬老人」并能在明年得到「严冬老人」的回信。 还没给「严冬老人」写过信…… 被节日氛围所感染的我跃跃欲试。 我随手拽住人偶帽檐边垂下的红绳,盯着邮局喃喃道: “我想去写信……” 人偶瞥见我无意识的举动,没说话,只是轻轻推了我背后一把,示意我快去。 得令后的我一溜烟钻进了小木屋。 小木屋里也其他来写信寄信的人,负责收信的工作人员脚边已经堆了几个大麻袋,里面全是信和明信片。 挑好信纸和明信片,想好要写什么后,我开始奋笔疾书。 我得抓紧时间写。 等我从小木屋出来,人偶正站在木屋门口,手上还抓一个小盒子。 “怎么这么久?”他问我。 我笑道: “我也帮你写了!明年你也会收到「严冬老人」回信的!” 人偶有些嫌弃,一副“做幼稚事别带上我”的表情。 我佯装没看见他的嫌弃,反正都已经写了。 “这个盒子是什么?”我低头望向他右手掌心中的小礼盒,上面还扎了一个小蝴蝶结。 人偶的右手微微一僵。 “那个叫「雪姑娘」的人塞过来的。”可能是因为被别人当作是小孩子的缘故,人偶的口气很是别扭“你拿着玩吧。” 说着,就把小盒子塞到了我手里。 我当着人偶的面把小礼盒拆开。 一块巧克力。 是「雪姑娘」会送给小孩子的小甜食。 甜的东西,这下人偶更不会要。 “我能吃么…?”我犹豫着问,但眼睛已经黏在这块巧克力上。 “也只有你会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吧?” 人偶看出来我想吃,嗤了我一声,算是同意。 打开包装纸,我把巧克力抛进嘴里。 甜滋滋的。 见我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人偶脸上的表情自然不必多说,他觉得我在冒傻气。 我嚼着巧克力四处张望,想找下一个好玩的摊位。 … …… 就这样边走边逛,正打算给弟弟妹妹们买些玩具的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加塔老师!”我迎了过去“新年快乐!老师!” “奥瑞恩,新年快乐。”阿加塔老师笑着回抱了我一下,然后抓着我的手细细打量着“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的孩子。” 我笑了起来,任由阿加塔老师摸着我的脸端详。 老师还是和从前一样,会下意识检查我有没有受伤,尤其在知道我成为执行官后,她这种担忧似乎比以前更甚了些。 听到后面木屐声的靠近,我转过头向人偶介绍: “人偶,这是阿加塔老师,是我在福利院的老师。” “您好。” 人偶很是礼貌的样子惊到我了,可我又不能在老师面前吐槽他,只能瞪大双眼来表达我的震撼。 这我是真没想到…… “老师,他是…呃,我的同事。”由于我还吃不准人偶的态度,只能先这么介绍了。 阿加塔老师微微点头,她的视线在我和人偶身上来回扫了几圈,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阿加塔老师握住我的手,笑道: “难得看你和别人出来玩。奥瑞恩,那你今晚准备怎么迎接新的一年呢?” 我被老师的问题给问的有些疑惑,还是回答了: “…我吗?准备晚上在红场上看演出?” 这的确是我今晚的打算,至冬新年也有守夜、不睡觉的习惯,不如和人偶一起去广场上看露天表演。 阿加塔老师哈哈笑了起来: “那今天要和老师一起过新年吗?” “啊。” 老师独身一人这么多年,我作为她的学生陪她过新年也是应该的。 我有些为难,转头望向人偶。 阿加塔老师笑的有些促狭,她和人偶对视,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我的星星,你可以邀请我和你的朋友一起去你家过新年呀?” 我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回答: “也…对?老师您说的没错……可我家里并没有食材,无法准备新年晚餐?” 邀请其他人去家里过新年也就意味着要准备新年晚餐,而且必须要置办的很是丰盛。 至冬有句谚语: 「餐桌必须是丰盛的,而灵魂必须是洁净无瑕的。」 因此,这是算的上是一种习俗。 阿加塔老师摆了摆手,神色轻松: “哈哈这还不好办吗?现在我们一起去集市买食材,来得及。” 她走到了人偶身边和他说道: “孩子,你有去过这附近的集市吗?” 人偶轻轻摇头,和阿加塔老师并肩行走。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老师和人偶走远…… 才反应过来—— 不对! 这不是意味着…… 人偶也要到我家来吗?! 阿加塔老师!!! 第68章 琐碎日常的话 我抱着食材走在前面为阿加塔老师和人偶带路。 怎么办…… 在集市挑选食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打鼓,更别提现在。 阿加塔老师提出到我家做客后,人偶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只是随着老师一起,在一旁陪老师挑选着食材、帮她拎重物。 我……我负责掏钱。 都要来我家做客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让老师花钱购买这些东西。 这条巷子走到头,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这个房子也是我为了离总部近点而挑的,为的就是上下出行方便。 但事实上我睡在办公室的时间比睡在家里的时间还要长。很多时候工作太多,我嫌麻烦就会直接选择在办公室过夜。 虽然在我心里这里并不能称的上是我所谓的家,可是人偶要来拜访我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紧张…… 路走到头,来到了我的独栋房屋前。 带着阿加塔老师和人偶穿过种有玫瑰的花园后,便抵达了房屋正门。 在阿加塔老师笑意盈盈地注视下,我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阿加塔老师自行踏进屋内,走向客厅。 老师之前来过这里,对这里的布置很是熟悉。 人偶仍站在门口,紫靛色的眼静静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我……”很是紧张的我视线根本无处安放,只能先找理由“你先进来吧,我先去烧壁炉……” 随后我也不敢去看人偶的表情,飞一般跑去壁炉前。 我虽不常住这里但还是会雇人前来打扫,许久没用的壁炉也不至于落上厚厚的一层灰。 升好壁炉后我站起身,准备将购置的食材全都拎去厨房。 “奥瑞恩,怎么你这里还是没做装扮?空荡荡的。” 阿加塔老师朝我走来,踏进客厅时,她一眼就看到了之前来我家所帮我置办的挂画和台灯。这些装饰连位置都没变,怎么来的还怎么摆设着在。 壁炉升起后室内也开始变热,我接过老师的外套小心挂在衣帽架上,只能苦笑无法回答。 更多时间留在办公室过夜的我自然不会太注意这方面的事。 能睡能住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好在老师并没有想在这个问题上为难我的意思。 她随我一同走进了厨房,看我洗净手将蔬菜都浸泡在水池里。 阿加塔皱了皱眉: “我的孩子,难道你就想这样呆在厨房里直到晚上吗?” “啊,不是要准备晚餐吗?”我洗着番茄的手停了下来“备菜得花不少时间,我得动作快些。” 我有段时间没做饭了,手应该是有些生疏,不抓紧时间晚餐出不了几个菜。 阿加塔叉腰拧眉,很是不赞同的说道: “奥瑞恩,你现在更应该把时间花在招待客人上,你就准备让你的好朋友一直坐在沙发上吗?” “好、好朋友?”我嘴唇颤抖,脸开始红了“老师,他、他和我只是同事……” “好好好。”老师笑着叹气“那你也该好好招待你的同事啊,今天可是新年。”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明明双手都浸泡在冰凉的水池中,但脸上的热气就是消退不了。 “不泡些茶吗?好孩子。”阿加塔老师见我这样呵呵笑了起来“招待客人,茶水可是必须的。” 是了,有人来拜访,招待茶水是必要的礼数。 人偶的到来,我实在太过于紧张,招待客人的主次步骤都被我弄得颠倒。 听到老师的话,我立刻擦干净手开始翻箱倒柜。 家里似乎连茶叶都没有。 终于,还是在壁橱里翻出了两罐还未拆封的茶叶,好像是之前哪个外交官送给我的,还挺贵的。 只能说幸好之前是有买过一套茶具放在家里的,当时还觉得太过于摆设,现如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水壶烧起水,在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阿加塔老师出声询问: “他应该是比你要大些的孩子吧?” 我点头。 老师笑道:“我看也是,他行为举止比你稳重。” 我有些不服气:“他和我的其他下属一起出行任务的时候,态度可冷淡了。” 刚刚人偶陪老师采买食材的时候,礼貌的样子差点让我不认识他。 “你啊……”老师哭笑不得“也好,你这样子是比我上次见你时要活泼多了。” 见我面上有些不解,阿加塔老师帮我理平了左边袖子上的翘边,低头轻声说道: “自从你离开壁炉之家后,身边就不再有同龄人。呆在那种环境,你性子也变闷了。” “现在挺好,有比你大些的孩子作伴,凡事总能有个照应。” 老师抬起我的左手臂,轻轻扣好了我袖子上的纽扣。 我垂眸看着老师的双手,手背微黄带着些暗沉的斑痕,青筋变得明显皮肤也变得皱褶,轻抚我手臂的手心有些粗糙了。 我捧起老师的手,摩挲着她手心深刻的纹路。 “我想和他成为朋友……”我小声对老师说“现在还在努力,我有买书看的,正在学……” 阿加塔老师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快去准备茶水。 呜呜响声,水壶的壶嘴喷出白气。 我打开锡质茶罐的盖子,准备用茶匙取几勺茶出来。 老师则走到水池边洗净了手,背对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的星星,那你要好好看书好好学才行啊。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里,他舍得时间精力陪你出来玩,有心了。” 茶匙轻碰边缘,茶叶沙的一声如数倒进了骨瓷茶壶里。 这一刻,茶叶倾落的声音擦过我的思绪,叮铃铃地滑进了壶底。 想起并不算愉快的话剧观看体验和一路上其实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人偶。 一上午都沉浸在节日氛围里的我并没有太去观察人偶的表情,因为我的注意力更多时候都被其他好玩的事物给吸引了。 但就是这样,人偶也没什么不耐的表情,神色很是平静。一直跟随我的步伐看着我跑到各个摊位前瞎逛。 哪怕跑远,我都能感知到身后投来的视线。等再跑回到他面前,他也依旧注视着我,看着我兴奋地向他介绍各种我觉得新奇好玩的东西,并给予我回应。 与其说是我和他一起玩,倒不如说是他看着我玩……陪我玩而已…… 心里仿佛被羽毛轻轻撩过,细小到捉摸不到的痒。 热水舒展了干枯的茶叶,红茶特有的香味随着白色的雾气慢慢飘了起来。 心跳鼓动,点醒了身体中的血液。 我从茶杯中看到红着脸的自己。 好丢人…… … …… 泡好茶后,阿加塔老师就想将我赶出厨房。 她捋起袖子道: “好了,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吧奥瑞恩,你们就等着晚上的大餐吧!” 我刚想拒绝可阿加塔老师的动作比我还快,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围裙,直接把我丢出了厨房顺带关上了门。 我…… 我只能端着托盘,灰溜溜地回到客厅,和人偶大眼瞪小眼。 人偶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臂,微眯着眼看我。 我…… “你…要喝茶吗?”我走到他面前,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悄悄抬眼看他。 紫靛色的眼和我视线相交。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虚。 总感觉人偶在生我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门口、还晾他这么久的气。 这样做,的确是我不对。 “哦?原来你在啊。”人偶单边摊手,口气讥讽,“真是不好意思,差点把你错怪成会把客人晾在家里…自力更生的类型。” 果然,这口气… 我伸出食指戳了戳属于人偶的那杯茶,往他手边推了推。 人偶不做声。 我又戳了戳茶杯。 茶杯又缩短了一些和他之间的距离。 他垂眸看我。 我眨眼乖巧看他。 紧接着,我双手张开呈开花状,将茶杯环在中间。 他面无表情。 我扬唇谄笑。 保持着这个动作这个表情和他对视。 最终,人偶皱眉嘁了一声,伸手拿起茶杯,移开视线安静喝茶。 客厅的窗户透进下午的阳光,照在人偶的身上黄澄澄的。 人偶喝茶的样子,也像这道透进来的光一样安安静静的。 莫名的,我的心情也如同那细细微微的尘埃,被阳光照射着,却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不愿落地。 有些开心…… 我托着腮,就这样仰着头看他喝茶,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你在傻笑什么?”人偶端着茶杯拧眉道“一副蠢样子。” 我依旧蹲在他面前,咧嘴傻笑道: “看你喝茶。” 又抿了一口茶的人偶含着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我傻笑的更厉害了。 就是开心。 或许实在是懒得再看到我这副傻样子,人偶环视一圈,率先开口: “你这里…怎么空旷的很?才租的房子?” “呃。”我嘴角僵住了“不是,有几年了……” 人偶略微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我能在这么空的房子里住这么久。 阿加塔老师之前来的时候也有过这个反应,她差点以为我被人骗了,太像毛胚房。 我也环视了一圈,真的有这么空吗…… 复式的二层楼上下一眼能望到头,白墙木地板干净的像是没人住过,现在房子内仅存的几件摆设和家具,还都是老师帮忙布置的。 她说我这里一点人气都没有,不装饰点什么会很压抑。 好吧…确实挺空的。 我挠了挠头: “反正只是拿来睡觉的地方?怎样都可以?” 人偶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从福利院出来后,一开始租的房子也没这么大。只不过成了执行官后,也不缺钱,这个房子自带的花园很好看,所以我就租下来了。 人偶沉默片刻,又突然呵了一声: “看来执行官的福利待遇确实不错,像你这样的人都不会亏待。” 我眨了眨眼,走到玄关的柜子前,拉开了抽屉拿出取钱凭证。 我将凭证递到了人偶手里。 人偶觉得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下反而是我有些愣住了,于是我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你也要租这样的房子吗?这里面是我存的钱……” 我没什么需要用到钱的地方,人偶才来至冬没多久,说不定有急用钱的时候…… 如果人偶要租房子的话…租房子的押金也挺贵的,这些钱是我这几年存下来的,应该够人偶用吧? 听我这么说,人偶才仔细看了一眼凭证上的字。 顿时,凭证又推回到了我手里,仿佛这是什么烫手山芋。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人偶皱眉“贵重东西随便给别人?” “可你不是别人啊……”我抓着凭证有些疑惑,准备再给他。 “疯了?!收回去!” 人偶像触底反弹的猫,一巴掌拍开我的手,手背刺刺地疼。 唔,好吧…… 我慢腾腾地将凭证归位,期间又抬头看他。 真的不需要吗? 人偶啧了一声,脸色变臭开始瞪我。 “啊,没打扰你们聊天吧?”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阿加塔老师笑眯眯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塞给我一袋摩拉: “奥瑞恩,买瓶香槟酒回来吧,之前在集市上忘了。过年我们怎么能不喝香槟酒呢?” 我点头,记下了老师想要的牌子。 “他不能喝酒。”人偶突然开口。 阿加塔老师转头看向人偶,呵呵笑道: “好孩子,至冬新年的晚餐习俗的确是要围在一起喝点香槟酒的。不过你可以监督他让他少喝点。” 阿加塔老师在说什么……?怎么说的像是我特别喜欢喝酒一样…… 我观察着老师和颜悦色的模样,她是真的很喜欢人偶。 能感觉的出来,老师对待人偶比对我还热情。逛集市的时候也一直拉着他说话。 明明老师才第一次和人偶见面。 我和老师也很久没见面了啊…… 感觉有点别扭,我下意识抿嘴。 不过我很开心老师也喜欢人偶,人偶似乎也不排斥老师的欢迎。 阿加塔老师瞥了我一眼,收回笑容,把我推出了屋外。 她严肃道: “好了奥瑞恩,抓紧时间。再晚些,很多店就都要关门了。” “砰”的一声,大门被老师关上了。 屋内传来老师温和的声音,她对人偶说道: “好孩子,能帮我打打下手吗?” 随后。 “哎呀!看你的样子是个会做饭的。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比奥瑞恩好多了。” 我站在门口,傻呆呆地听着老师的话。 总觉得老师说的话有哪里不对,但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抓着摩拉,我站在冷风里感到萧瑟。 老师甚至都没让我套上外套,就把我推出来了…… 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我…觉得有些委屈。 第69章 度过的新年夜 由于没穿外套,裤子也没口袋,我只能将钱袋抓在手里。 缓步走在街上,风吹在身上其实并不冷。 还是出来迟了,附近几家店都已经打烊闭店过新年去了。这下得去集市上问问。 我走在运河边,前往集市。 经过一早上加一下午阳光的照射,湖面上结的冰也开始融化,冰层变薄。船只前行在浮冰上,划桨人用船桨将那些碎冰推到两侧,继续前行。 这条路,我走了很多遍,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却是头一次。 我在逆行。 新年了,所有人似乎都有着归途。 周边的路灯也逐渐被点亮,我走在人群中,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牵手或者挽臂,人们高声或是小声交谈着,交谈着有关于新年的种种。 逆行着的我,内心又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上次有过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一个人看马戏团表演的那天。 当时的我,也是一个人,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不适应这种热闹的氛围。 人群离我很近,我小心避让着来往的人。 来到集市,又问了一家。 “为了庆祝节日,我这边这个牌子的香槟酒都卖光啦。”商贩说道。 或许是见我穿的单薄,这个准备打烊收摊的商贩递给了我一杯热茶。 “孩子,暖暖身子吧。新年快乐啊!”商户呵呵笑道,向我道上新年祝福,“斜对面的店似乎还有,买到酒就赶紧回家过新年吧!” 茶的温度,让我堪堪回神。 对啊,我也是要过节的人啊。 买到了老师需要的香槟酒,我将它小心护在怀里。 那种一个人的孤单感才终于消失。 慢腾腾地走,直到走进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就是我一个人住的地方。 不远处的独栋房屋,亮着灯。 我下意识抱紧怀中的酒。 慢腾腾地走,直到来到正门口。 伸手摸裤子口袋。 啊,钥匙在外套里…… 站在门口,我再三犹豫,轻轻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了。 是人偶。 他蹙眉道:“怎么这么久?” 我呆呆地回答道: “好多家店关门了……” 人偶眉毛拧的更死了: “所以呢,还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想把我拽进来。 握着我手腕的这只手,还有怀中的香槟酒。 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见我傻笑,只觉得这个人怎么又是一副傻样子。 可我就是开心,傻笑问道: “还要去厨房帮忙吗?” 人偶呵了我一声: “等你帮忙?那饭都没得吃了。” 此时的我才注意到他穿着上的不同。 人偶系着围裙,和他本身的衣物有些突兀。 他的腰间系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 应该是老师让他穿的,而他也一直穿到了现在……忘了取下来。 这若是以前的人偶,还挺搭。他不会觉得奇怪,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现在的他,嗯。 要是提醒他,我肯定会被揍…… 我移开了视线,生怕被他发现异样。 但正因为我非常识相的举动,反而让人偶意识到了什么。 气压变低了。 我小心翼翼转回视线看人偶脸色,果然,他的面色发沉。 还没开口,就直接被他一个扫腿,踢进了屋子里。 ……我真冤。 … …… 临近晚餐时间,我和人偶都在帮老师打下手。 老师还在厨房里,因为她手里还有几个热菜没做好。 正在布置餐具的人偶注意到我又盯着他的围裙看,周身的气压又开始变低了。 视线相交,他的眼神可怕到吓人。 危机预警在提醒,我立刻调头往厨房跑,生怕老师听不见,大喊道: “老师,我帮你!” 此刻,老师所呆的地方就是我的避难所。 阿加塔老师看我跑进厨房,将她手上的袖套脱给了我,碎花的。 “那好,正好搭把手,把萝卜丸子炸一下。”老师呵呵笑道。 “……” 好吧。 我穿。 人偶走进厨房,自然也注意到我现在的打扮。 趁老师不在,他脸上挂起恶劣的笑,有些幸灾乐祸: “某个人的品味真是独特。” 哼,把围裙脱下来的人就是硬气。 我撇了撇嘴,懒得说话,想围观就围观吧。 没一会儿,阿加塔老师回到了厨房,手上还抓着条淡蓝色的围裙。 “哎?好孩子,你怎么把围裙脱下来了?”老师有些疑惑,拍了拍人偶的手臂,“快转身,我帮你系上。” 在福利院,准备晚餐时孩子们都会帮老师打下手的。为了不弄脏衣服,老师自然而然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人偶神色凝固,却不得不接受着老师的行为。 阿加塔老师照顾过太多孩子,对于人偶这样隐晦的抗拒根本不在意。为了让对方不抵触,老师只会露出最温和的笑容真诚的夸奖对方。 老师帮人偶系完围裙,又为他掸了掸围裙上的脏,笑着夸他乖巧。 被逆着顺毛的黑猫僵硬着一动不动,人偶的脸色像街道外闪烁的小灯泡,复杂起来、平静下去,紧接着继续。 而我,抓着铲子的手在抖,强忍着克制笑意。 什么嘛,在老师面前,人人平等。 阿加塔老师又将两盘菜递到了人偶手里,示意他把食物端到餐桌上去。 临走时,人偶给我一记眼刀,想剜了我。 我移开视线当没看见。炸丸子呢。 … …… 黄油煎鱼 、北地烟熏鸡、奥利维尔沙拉。 皮衣鲱鱼、鱼子酱鸡蛋、红烩兽肉。 炸萝卜丸子、熏肠、肉冻、红菜汤。 红茶、香槟酒和几盘甜食糕点。 最后再加上最重要的面包和盐。 丰盛的晚餐组成了至冬的新年夜。 晚上十点,碰杯后,我们准时吃饭。 “孩子们,这是你们的。” 老师盛了两盘食物端给了我和人偶。 尝了一口老师做的菜,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糖和酸奶放了很多味道很甜。 为了抵御寒冷,至冬的食物油荤很重很多人做菜习惯就是爱放糖,爱弄高热量的饭菜。 我转头看人偶,他果然没有任何动作,端坐着。 可在老师期待的眼神下,人偶还是动了筷子。 老师给他盛了好多,难为他了。 “你怎么不跟老师说你不喜欢吃甜的啊,老师做饭放糖比我还多的。”坐在人偶旁边的我和他咬耳朵,“要不然你把这些给我吃吧。” 我回来的还是晚了些,等我再到厨房菜都烧的差不多了。 这次晚餐的口味已然成了定局。 “这个不是甜的。”我用叉子指着烟熏鸡,小声道,“我给你切一点?” “不用。”他舀了勺沙拉,神色平静道。 就看现在人偶安静吃东西的样子,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还以为他吃得惯这种口味。 可实际上,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同在外吃饭,人偶闻到甜味道就会下意识皱眉。他可以吃但并不喜欢。 “熏肠呢?这个不甜。”尝了一口的我将这个发现告诉了他,夹了几片放在他盘子里。 人偶没作声,把这几个吃完了。 过了一会儿,人偶最终还是接受不了老师放糖的量。 他不动声色地把盘子里甜的菜拣给了我。 我来者不拒,反正是甜的,人偶不吃那就给我吃呗,不能浪费。 而且这个点才吃晚餐,肚子早就饿扁了,我吃的完。 碗里的红烩兽肉被我吃完,我盛了第二碗继续吃。 这是人偶做的菜,老师悄悄告诉我的。 老师说她无意中提到我现在喜欢吃这个,人偶听到后便帮忙做了这道菜。 惊讶开心之余,那肯定要全吃完啊。 很久没吃到人偶做的菜了。 肉炖的软烂,连菜的香味都收进了肉里,咸的汤汁鲜中带着甜,做这道菜的人有在照顾我的口味。 我准备起身,想切片白面包蘸汤汁吃。 “要面包?” 人偶伸手切了片面包递给了我。 我转头接过,却看他盯着我的脸皱眉。 他开口:“怎么吃的这么狼狈。” “?”我鼓着腮帮子看他。 人偶拧着眉头,伸手从我脸上捻下了什么。 他收回手,指尖沾着几滴酱汁和菜粒。 很久没吃到人偶做的饭,这道菜又真的好好吃,我不小心吃急了。 “抱歉……”嘴里还有吃的,我只能含糊不清地道歉,“那我,慢点…吃。” 人偶无声叹了口气,将手指上的东西拈到餐巾上,又用餐巾另一头抹了一把我的嘴巴。 随后,他拿起勺子继续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我抓着面包也继续埋头吃。 “哎呀…!” 坐在对面的阿加塔老师轻呼出声。 我和人偶抬头看她,只见老师手轻掩着嘴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们。 我和人偶同一时间停下手中动作,互相对视。 我眨了眨眼。 人偶慢了半拍,也眨了眨眼。 然后,我和他又同一时间猛地别过头不看对方。 忘了……!!! 一瞬间,我脸红到爆炸。 小时候我吃饭尤其喝粥的时候总是很狼狈,甚至还会滴到衣服上。人偶爱干净,会习惯性地为我擦嘴巴。 刚刚那是人偶下意识的动作。 我也没反应过来。 ……被老师看到了! 我抓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嘴唇也开始颤抖。 怎、怎么办?!好羞耻…! 阿加塔老师注意到了我们的局促,她已经低下头小口喝起了汤。 我红着脸不敢呼吸,根本不敢左右张望,只能盯着碗。 一旁的人偶也没声音,现在的我不敢转头,所以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表情。 安静到极致的氛围里,只剩下老师手中汤匙轻轻碰盘子的清响声。 汤匙又约摸响了五次。 这时,老师开口了: “奥瑞恩,切块面包给我吧。” 老师不着痕迹地给我们台阶下,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 我站起身,努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拿起餐刀为老师切下了一块白面包递了过去。 “谢谢你,好孩子。”老师笑呵呵地接过了面包,撕下一小块配汤吃。 我小心翼翼地坐回到椅子上,偷偷瞄了一眼人偶。 他很是安静地吃着东西,神情平常到像是每天处理事务时的模样。 我很震惊,难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尴尬别扭吗?! 不公平! 见我看他,人偶皱眉道: “吃你的饭。” 说完他便开始喝汤。 可能老天爷有在提示我。 人偶低下头再一次喝汤时,垂落的鬓发滑到脸颊处,露出了半边耳朵。 我眨了眨眼睛。 人偶耳廓那儿…是红的…… 啊。 观察到这个小发现的我,慢慢转过头,也开始小口小口地喝汤。 红菜汤热腾腾的,汤汁红而浓郁,能闻到淡淡的小茴香味道。番茄、奶油和蔬菜全都融进了汤里,满满的一碗。 入口,酸酸甜甜的。 我喝着汤,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角开始笑。 又喝了几口,差点笑出声。 人偶面上不显,也在喝汤,却暗中踹了我一脚。 脚趾小拇指疼,差点让我呛住汤。 没关系。 我要“以德报怨”。 又各自安静吃了一会儿,趁老师起身去拿调料时,我小声道谢: “谢谢你,人偶。” 我盯着碗里的红烩兽肉笑了起来。 “真的好好吃。” 人偶喝汤的动作停顿一瞬,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神色有一秒的不自在。 而后,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 “呃!”我差点一头栽进汤里。 为什么?! 怎么能这样?! 我摸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干嘛突然打我啊?! “奥瑞恩,怎么了?”老师回到座位上,关切道。 “他没事。”人偶神色淡淡,边喝汤边道,“他说他洗碗。” ??? 我惊呆了,半张着嘴巴。 被人偶的话给噎住的我只能瞪他。 可人偶根本不看我,他又舀了半勺汤,小口地抿,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啊,原来是这样吗……?”老师拖长尾音笑道,“好孩子,那接下来就全都交给你了?” 我瞪大双眼,怎么阿加塔老师也这样?! 老师明明都看出来人偶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老师却挑眉。选择站在人偶这边。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还能怎么办。 只能认栽…… 我瘪了瘪嘴,乖乖点头回答: “好的……” 听见我的回答,身边传来扑哧一声笑。 人偶抓着汤匙用手背掩着嘴角,笑的狡黠,眼底藏着使坏成功的小得意。漂亮的紫藤色眼睛携着眼尾的红眼影一同上扬着。 我看着他笑。 人偶平时也是会笑的,我见过他很多次不同时候下的笑容。 很多时候,习惯性的,礼貌多些,嘲弄讥讽也有,更带着距离。如同他精致的脸庞一般,不会沾染尘世的气息。 可此刻的这个笑,就如同我手中的这个勺子一样,虽然摸起来有些凉凉的。 但这是真实的、可以碰到的。 另一只手掌的边缘,碗中的炖肉还很温热。 我拿起勺子,轻轻勾起嘴角,继续吃东西。 碗碟刀叉的碰撞声过了几分钟。 人偶意识到我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会有些气闷,他反而将视线转向了我。 就等他转过头呢。 “洗碗就洗碗。”我盯着他哼笑道。 今天心情好,原谅他了。 心情颇好的我摆出大人有大量的样子。 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笑意的人偶立刻变了脸色,嘴角下拉变平。 因为老师在这里,他不可能像平日那样摆脸色或是咋舌。 所以,恢复面无表情的他再一次踹了我一脚。 嘶!这次是小腿。 行吧。 … …… 吃完晚饭也很晚了,老师吃完有些困了想休息。 将老师带去客房后我回到了客厅,准备去厨房洗碗。 人偶正坐在沙发上,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 茶几上摆放着一杯香槟酒。 淡金色的香槟在澄白灯光的照射下泛着透明。 壁炉内的劈柴燃烧着,盛在杯中的酒液气泡细碎上升,仿佛也随着劈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轻微响声。 见我过来,他伸手将酒推给了我。 这杯酒竟然是特意给我的。 “哎?”突然获得了喝酒的权利让我惊讶,“我真的能全喝完吗?” 老师喜欢的这个牌子真的很好喝,可吃饭的时候,我就只被允许喝了一小口。 人偶没回答我。 我双手捧起酒杯,试探着抿了一小口,随即偷偷看他。 人偶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睨了我一眼,没开口。像是因为过新年,所以大发慈悲放我一码。 小孩子今天若是想喝酒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我坐到他身边,小口喝起酒。 “腻腻歪歪的。”人偶不屑的话在身边传来,“喝这种东西都要喝甜的。” 我小口喝着酒,将酒杯小心捧在手里。 有了一种什么都捧到了手心里的感觉。 火光,人偶,对话。 静谧安逸的现在。 就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那个梦。 原来如此。 不是我真的一直想待在办公室里睡觉。 只是不想回到这个空到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里。 就跟老师说的那样,这个没有人气、总是白压压的房子。 今天的它,格外不同。 老师的手、人偶的茶、下午的阳光、燃烧的壁炉、丰盛的晚餐。 这些,将我的房子装的满满的。 构成了今天一直开心着的我。 哪怕现在这个房子是如此的空旷,加起来的陈设都不超过两只手。 可它现在琳琅满目的。 窗外夜幕深重,屋内灯光闪亮。 人偶双手交叉抱臂,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背上,嘲笑着我家里连个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 我小口小口的喝着酒,只希望可以再慢一点喝完这个甜甜的梦。 屋外已经有人群吵闹的声音,巷子里窜出结伴同行的几个小孩子,他们大声嚷闹着要去红场上看烟花、看露天表演。 原本,我的新年打算也是这样。 我想和人偶一起去看烟花、一起看表演,在热闹的人群中迎来新年的钟声迎来新的一年。 如果是盛大一点的景象应该会让这个新年变得更加有意义吧。 可现在的我就只觉得,坐在人偶的身边,就已经觉得意义非凡。 我想牢牢记住现在、此刻的这个感觉。 安静,无声又很温暖。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也很好。 在酒精的作用下,意识如同手中香槟的细碎气泡,粒粒蒸腾上升,带着点朦胧的雾气,在灯光下折射出透明又澄黄的颜色。 我迷离地展望着之后的日子。 之后,再也不用一个人去看马戏团的表演了。 之后,也可以慢慢布置屋子里的一切,然后再一次邀请人偶做客。 之后,哪怕回到这个房子里,都可以期待着下一次邀请人做客时的开心。 这些零碎的憧憬化为片片拼图,牢牢地拼在我的胸口里,充实而满足。 我窝在沙发里,双手抱着酒杯。 盯着时钟,等待着秒钟, 再次转动一圈。 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十二点整了。 钟声敲响。 烟花绽放。 屋外的世界喧闹,屋内的世界安静。 人偶皱着眉头看着我傻呵呵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想开口阻止我。 却看到我向他举杯。 我红着脸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向他举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人偶。」 人偶略微睁圆眼睛,漂亮的紫藤色瞳仁盯了我片刻。 他欲言又止,像在后悔给我喝酒的决定。 而现在在我眼前的是两个他。 于是,我又傻乐着再一次举杯。 人偶轻啧一声,声音放轻: “……就这一次。”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口吻不对,于是他又转为严厉的口气: “下不为例。” 紧接着眉头紧锁,嫌弃道: “喝醉后跟滩烂泥似的,别指望我收拾烂摊子。” 第70章 迫切交友的心 致,正在看这本书的你。 想知道该如何快速结交到好朋友吗? 那么, 以下这些方法将会给你带来启发: ------------------------------------- … —— 【交朋友的第一步:见面时记得打招呼。】 —— 休假结束的第一天,坐在办公室的我耐心等待着。 虽然有些焦急、但我要给自己加油鼓气,为此我还特地早到了一个小时打扫了卫生。 锁芯转动,门被打开。 是人偶。 我立刻站起身,朝他挥手打招呼: “人偶!早上好啊!” “今天天气真好!阳光真不错!对不对?!” 人偶握着门把手的手一顿,漂亮的瞳圆睁,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只会跳舞乱叫的丘丘人。 … —— 【交朋友的第二步:做一个爱笑的人。】 —— 人偶站在门口没进来,甚至左脚后撤了一小步。 他很是警惕,紫靛色的眼审视着我,打量办公室内的一切,有在怀疑我是不是被调包了。 因此,为了证明我是真的,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人偶直接退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紧接着“咔哒”一声。 他把我反锁在了办公室里。 … —— 【交朋友的第三步:多多帮助他人。】 —— 除非是必要的合作,处理各项事务时人偶更喜欢一个人来。 人偶低着头,深紫色的发尾垂在只露出一小块白的后颈上。他垂眸沉思,手指翻页,很是安静地书写着什么。 休假过后,人偶和我说他想试着处理有关文书方面的工作。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查阅文件,学习如何整理、编目与归档。 我自然是知道他目前在处理哪些要务,毕竟都是我派发下去的。 既然这样,那我不如再多找点资料…… 这样不就能帮到他了吗?! “给你!”我将找来的文件全都放在了他的桌子边,眼神晶亮地看着他,“看完这些就可以了!” 把这些看完基本上就都会懂的,之前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读完的确需要一段时间,但我在里面偷偷塞了备注心得。 本就堆叠的文书现在摞成了一座小山。 人偶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看着他变幻的脸色,觉得好像最近总部长廊上新放置的彩绘琉璃灯。 听说是从枫丹那里选购来的,打开开关的时候,灯光是五彩斑斓的黑。 他声音变沉: “玛利喀斯,你现在应该庆幸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 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抿唇,弯下腰小声解释道: “可看完这些的确会更容易处理啊。我想帮你……” 人偶闭了闭眼睛似有呼吸,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见我还站在他面前不走。 人偶面色转冷。 我斟酌着继续道: “要不然…我再找找更容易帮助你理解的?” “但可能要等等……我后天给你?” 我的话,像是挑断了他最后的一根理智。 人偶搁下笔。 突然,他眉眼微弯,笑的格外好看: “「执行官」,你现在去处理你自己手头上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笑容灿烂,黑气缠身。 人偶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有礼貌了。 「滚」这个词,表达的好含蓄啊。 … —— 【交朋友的第四步:寻找相同话题。】 —— 执行任务,我收回手擦起脸上的血迹,问人偶: “你这边结束了么?” “嗯。” 人偶抖甩刀上血迹,淡漠回应。 我立刻跑到人偶身边凑近他,带着点小兴奋,小声道: “太好了!我这边也结束了!” “我们好巧啊!相同时间耶!” 说完的我,轻轻合掌,又小幅度指尖鼓掌。 人偶原本想要缓缓纳刀的双手停顿。 他猛地将刀甩进刀鞘里,随即反手提刀,寒声道: \\\"虽然我暂时还不清楚你到底在抽什么疯……\\\" “玛利喀斯,工作时间给我好好说话,别嬉皮笑脸的……”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我瞬间从他身侧弹开,非常识相的后退了几十步。 向远处的另外几人走去,我恢复到平日工作时的表情,收敛嘴角神色沉静。 我朝人偶微微含颚示意: “收队了。” … —— 【交朋友的第五步:学会从细节入手。】 —— 人偶正在和书记官商讨公务,而我正好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于是我来到沙发这边,坐到他身边旁听。 此时,喝完茶的人偶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杯碟上。 百无聊赖之际,我看着那还剩小半杯的茶,突然灵光一闪。 我顺手捞起手边小推车上的茶壶。 喝到现在,茶应该都冷了,给他加点热的吧! 我给人偶倒茶喝!这很细节吧! 继续和书记官商讨事务的人偶并没有看向我这边。 过了一会儿,人偶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碰茶杯的握柄。 他的指尖刚碰到茶杯边缘就触电般缩回,过了几秒才拿起茶杯。 人偶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继续商讨公务。 放下。 倒茶。 再放下。 再倒茶。 再一次的放下。 掂了掂茶壶,我有些惊讶。 人偶好能喝啊,茶壶都快空了耶。 那我再一次的倒茶。 然后再继续等待人偶下一次放下茶杯的时候。 等了一段时间。 托着茶壶的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人偶还没把茶杯放下? 抬头张望,却发现书记官和人偶同时看着我。 见我抬头,人偶笑的精致温和,眼底的情绪却是想把我给剜了。 他端着茶杯微笑道: “「执行官」,这件事你怎么看?” 好恐怖…… 我光顾着倒茶玩了,后续根本没听,哪里知道他们讲到哪儿了啊…… 于是,我只能展现良好的职业假笑,套用领导与下属对话的万能公式: “嗯。不错!你总结的挺好。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这句话的我立刻坐了远一点,和人偶拉开些距离。 因为…… 我的直觉告诉我: 如果我不坐远点,那接下来等他们谈完、书记官走后,人偶的刀会正正好抽在我鼻梁上。 … —— 【交朋友的第六步:记得适时关心。】 —— 再一次的工作结束,到了中午吃饭时间。 见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我悄摸摸来到人偶身边。 他站在书柜前,正捧着公文阅览。 我伸手扯住人偶的袖子: “人偶,你——” 人偶斜着眼看我,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执行官」这时候来找我,是有要事要与我商讨么?” “那还真是不凑巧,现在是个人的休息时间,恕不奉陪…” 说完,他便继续阅读公文,不再理我。 我观察着人偶的表情,有点不理解。 为什么最近他看到我就低气压…… 我慢慢开口,问道: “你…心情不好吗?” 人偶盯着公文,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 “托某人的福,还算「不错」。” 难道是我这段时间做的事太奇怪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书上说的方法还能继续用吗? 我有些沮丧,只好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毕竟人偶都不高兴了。 看我好久都没吭声,甚至还闷闷不乐。 最终,公文的硬皮书壳还是被人单手“啪 ”地合上了。 站在身侧的人,睨了我一眼: “吃了没?” 我立刻抬头,开心极了。 书上说的对话成立了! 我双手握拳,毫不犹豫道: “没!要一起吃午饭吗?!” 其实我现在并不饿,但我可以饿! 他将文件归位,推了我后背一把。 “那还不快走?” … —— 【交朋友的第七步:学会信任对方。】 —— 嗯, 这条。 略过。 … —— 【交朋友的第八步:要交流各自观点。】 —— 周末得空休息,我邀人偶看新上的话剧。 看话剧肯定会看法不同啊,这不就是交流各自观点吗? 话剧散场,我和人偶从剧院出来。 一同走在路上,人偶眼睛微眯,单边摊手: “眼光有够糟糕,又浪费了两个小时…好了,有何感想?” 我停下脚步回想了一会儿,如实回答: “那个小偷和管家都很奇怪。明明做错了事,他们却把责任推卸到旁人身上,还要说谎。” 他闻言冷笑: “你不觉得很讽刺么?” “愚昧的人只会一厢情愿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从而害了自己。” 人偶说的这个角度有道理…… 因为那个小偷最后还是被警卫抓了起来,而管家也被主人家给开除了。 我赞同点头: “的确,不能相信男人的嘴,会说谎。” 人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他嘴唇微张,似乎短暂无法组织语言。 发现我真的在认真思索,他又缓缓闭上了嘴。 过了二十五分钟。 我还是在想那个被陷害的人最后到底有没有脱罪。毕竟是开放式结局,有些没看懂。 人偶忍无可忍,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 “……你到底还要在这矗多久?” 后脑勺疼,把我的思考全拍回了脑仁里。 我摸着后颈,就这么被轻而易举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想。 既然都看完了,那就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 —— 【交朋友的第九步:需要了解他人喜好。】 —— ……喜好。 送礼物的话,应该就能旁敲侧击的知道吧? 星期三的下午。 我左右张望。 书记官正低头批阅文件。 尼古拉他们背对着我正在商讨任务流程。 人偶没参与,倚在另一侧的墙边。 很好! 趁他们都没注意,我蹑手蹑脚来到人偶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我警觉四周,挡住人偶身形。 再三确认后,我又靠近了些,迅速往他掌心里塞了一个小盒子。 被我握住的那只手腕微微一僵。 我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给…!不要被别人发现…!” 说完这句话的我立刻退开了数十步,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不敢看他,只好喝茶。 人偶扫了眼掌心,又抬头看了眼不敢对视、假装喝茶的我,神色不可置信和莫名其妙交错。 … 星期四的早上,一同出行任务。 人偶走在我前侧,背后的袋子里有铃铛晃动的轻微响声。 那是御守铃铛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制作这种金属制的饰品。 上面的花纹我雕了很久,人偶收下的这个也是我失败了好几次才做出来的成品。 他收下了耶。是更喜欢手工制的礼物吗? 不过其他的也要尝试。 所以我隔三差五开始送礼物给他。 只要抓到送礼物的机会,我就直接将礼物塞到他手里,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再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人偶收礼物的表情也是有变化的。 主要要看他眉毛的反应。 一开始送是“乂” 中间那段时间送是“川” 最近送是“一” 可我昨天把东西递给他时,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麻木。 没观察出来到底喜不喜欢…… 不过我还是总结了很多。 递给人偶的茶叶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刀剑的保养用具也可以,稻妻的茶点心虽然都很精致但他看都不看一眼。 手捻勉强接受、茶具可以、瓷器可以、熏香不行、皮具还行、方巾手帕还行、餐具可以、璃月的玉佩还行、枫丹的古董怀表一般、蒙德的蘸水笔一般、须弥的捕梦网一般…… 我在本子上记了一大堆,排除了一大堆,但还有一大堆没试。 这时候的我,才真正体会到作为执行官的便利……只需告知一声,就会立刻帮你寻到。 但纳塔和至冬的礼物我暂时没想好该送什么。 因为,一个我不太了解,另一个…可能是待久了吧?真觉得至冬真没啥有特色的东西可以送。 难道真要送酒中特产火水吗……? … —— 【交朋友的第十步:懂得照顾对方。】 —— 人偶要坐下。 我给他拉座椅。 人偶要看书。 我给他递纸笔。 人偶要议事。 我帮他组会议。 人偶要离开。 我帮他把门开。 人偶要出行。 我和他一起去。 人偶要…… 人偶冷笑一声,双手交叉抱臂: “玛利喀斯,这种初次探索的任务是没必要你这个「执行官」亲自前来的。” “你,跟着过来干什么?” 我叼着熏肉干的嘴僵住。 的确,这种任务甚至连秘境都不需要进,这是初期的搜寻,只需要找到秘境的入口并记录下详细坐标即可。 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刻意了…… 为了不让人偶发现异样,我只能一口气将肉干全塞进嘴里,撇过头含糊不清道: “我…想和你一起……” 总不能说是因为要参照书上的方法吧…… 书上说,无论大事小事,一定要多多留意,并要付诸行动。 既然要这样,那我肯定得陪着人偶一起来啊,这样才能照顾到人偶吧? 听我这样说,人偶紫靛色的瞳孔微微睁大。 他注视着面前的篝火不说话。 搜寻完夜已经深了,我和人偶现在正在野外驻扎,准备等清晨再回去。 而我有点饿了。 鉴于大清早就走,所以我想着先对付对付,等回去之后再吃早餐。 于是我开始吃第二根熏肉干,抓在手里嚼。 人偶的眉毛蹙起: “……怎么这种东西你都吃的下去?” 我抓着肉干的手一顿,有些没理解他的意思。 “嗯?吃这个能吃饱啊,耐嚼?”我啃着肉干想当然的回答道,“而且小时候不也是这么吃的么。” 人偶再次沉默。 我又从包里拿出一罐肝肉酱,用小刀撬开。 他这时候又开口了: “你想拿这个恶心东西直接蘸着吃?还真是来者不拒。” 我默认。 可便携食物不都是这样么?反正是应付肚子饿,怎么样都可以吧? 看了一眼人偶现在的表情,他眼里只有嫌弃。 人偶不喜欢肝肉酱这种食物。不过肝肉酱也确实不太美观就是了,灰红褐色的糊状食物还黏黏糊糊的。 我挑了一点酱蘸在熏肉干上,然后直接放进嘴里开始嚼。罐装的肝肉酱味道还是和之前一样,一股子动物肝脏的油脂味。 见我真的这样吃,坐在一旁的人偶啧了一声。 “懒到这种程度……” 人偶起身,支起锅开始烧热水。 他头也没抬地向我伸手。 “把你包里的调料和那袋干粮给我。” “哦,好的!” 我将包里的干粮和盐递了过去,然后问他: “那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其他吃的?” 人偶嗯了一声,他已经把麦粒都倒进了锅里,准备煮粥。 而我也走出帐篷去往附近的雪林找吃的。 等我拿着几个果子和两条鱼回来后,我又和人偶一同做饭,帮他打下手。 忙完后,一锅拌有肝肉酱的粥诞生了,米粥熬的很稠,混着油香味、咸咸的很是开胃。 捧着香气四溢的粥,我在心里高呼万岁,而且还有烤鱼吃! 甚至吃完这些,还有水果能当饭后甜点吃,太丰盛了好开心。 由于人偶并不需要吃饭,所以这些全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饱餐一顿的我心满意足,血糖也开始上升,有些犯困。 和人偶一同把东西都收拾好后,他开始添起篝火准备守夜。 我则躺在被人偶铺平的垫子上,抱着毯子眯朦着眼睛想要入睡…… 当快要昏昏欲睡时,我迷迷糊糊思考: 怎么 感觉… 有点不太对……? 应该… 我照顾人偶才对啊…… ———对啊! 我忽地坐起,睡意全无。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听到身后动静,人偶托着下巴转头看我。 我裹着毯子走出帐篷坐到他身边。 “怎么了?” “我也要守夜…!”我小声道。 人偶这下是真的沉默了,认为我在发神经。 我不睡的话,他守夜的意义在哪里。 可我不这么想。 因为我还没按照书上说做啊? 如果陪人偶一起守夜的话,是不是也算照顾对方啊……? … 夜深人静。 我裹着毯子晃着脚,仰头看天。 雪林在雪天夜色的笼罩下显得静悄悄地,只能听见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风呼而刮过,挟着细碎的声音。 我抬起手。 用毯子挡住了杉树枝头上被风吹落下来的雪。 “好险,差点就掉在你头上了。”,我笑了起来“帮你挡住了!” 人偶微仰着头看我的手,紫靛色的眼眸闪了闪。 我收回手,毯子轻轻落下。 笼罩在我们二人头顶的上方,形成了一个很是私密的小小空间。 我朝人偶笑道:“这次出来你怎么没戴斗笠啊?” 长睫轻轻眨动,紫靛色的眼泛着如雪般清冽的光。 人偶并没有说话,唇瓣却抿成了一条线。 我往人偶那边靠了靠,和他肩挨着肩烤火。 “这样和小时候好像哦!”我嘿嘿笑了起来,用手肘捣了捣他的胳膊: “要玩画圈打叉么?” 引燃用的枝条就在手边,我随手拿起一根长树枝掰断,另一半递给了他。 “那是什么?”人偶虚虚握着树枝,没动作,觉得幼稚。 “是我在福利院喜欢玩的游戏。”我开始在雪地上画起了格子,“斜着或者横着连成一行就算赢!” 九宫格子画在地上,我率先画了一个圈,等着人偶画叉。 几次下来,都是人偶赢。 我呆住了,人偶明明是第一次玩,怎么我还赢不过? 看我半张着嘴巴,人偶撑着下巴哼笑了一声。 “还来么?”他挑眉道。 “来!”为啥不来?! 又输了。 再来! 还是输了。 那就再来! 又一次输了…… 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搞笑,因为人偶在嘲笑我,他笑的肩膀都在抖。 不信了! 继续! 画到第五个圈。 这次,却是我赢了。 “我赢了!”我喜出望外,转头看他。 篝火的火焰随着夜晚的风声晃动。 “噼啪”一声,柴火引燃。 火苗跳跃,倒映在了人偶紫藤色的眼眸中,浸上橘红色的光。 他闭上眼睛,低声笑了一声: “是啊,你赢了。” 听他这么说,我更加开心了。 把格子覆上新的雪,准备开始下一局。 … —— 【交朋友的第十一步:要勇于真诚对话。】 —— “玛利喀斯。”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没有工作的今天上午,人偶突然骂我。 “没事干我建议你赶紧去院子里扫雪,那里还缺个临时工。重复又机械…最适合你这种榆木脑袋。” “哎?”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扫雪?我吗?现在?” 我眨了眨眼睛,想把手里的东西送给他。 人偶这次并没伸手接过。 他双手交叉抱臂,余光扫了一眼我手里抓着的东西。 随后,他目光瞥向别处,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我看向手里的鸢尾花,似乎是它的问题。 可我也有送给哥伦比娅一束,她很喜欢? “这是今年花园里新开的鸢尾花。”我解释道,“都是我种的,这些都是长势最好的几株。” “……” 他依旧不说话,眉头却越皱越深。 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继续解释道: “花可以活很久的,枝条我已经修剪好了,直接把这几株放到花瓶里,两三天换一次水就行。” 他脸色发黑,太阳穴青筋直跳,似乎有些忍无可忍: “玛利喀斯……别逼我揍你。” 看来他真的不喜欢鸢尾花。 我只好将鸢尾花重新包装好,看来这些花只能放家里了。 我扎紧牛皮纸,边包装边想: 明明昨天送的礼物,他有接受啊? 昨天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便当。 既然人偶更喜欢手工制的礼物,那自制的便当、亲手种的花,也算吧? 稻妻的吃食很久没做过了,所以我特地起了个大早看着菜谱烧的。 不过我不清楚合不合他现在的口味了,递给他时有些紧张。 我说了句“给你。”低着头把便当盒塞到他手里。 当时他的表情……我难以言说,但最后他全吃完了。 只可惜今天的礼物人偶不喜欢。 重新将花绑好后,我抱着花准备先离开办公室一会儿。 要寻的东西可以派人直接送到办公室。但我总觉得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所以这段时间都是由我亲自去取的。 行政处的济娜莎女士说过,今天新的礼品会送到。 我拉开门把手,准备离开办公室。 一道劲风从我耳边擦过,带着白色残影发出巨响。 嘭! 我缓缓转动眼球。 一只木屐踩在我左耳边的门板上,底部的二齿木还扯动着我的几根头发。 人偶直接一脚踹在门上,拦住了我。 我缓缓转身,很是小心地用指甲将那几根头发丝从他的鞋底下…给一点点抽出来。 人偶单手搭在膝盖上,微弯腰背俯身看我。 视线相交,他面色冰冷,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到恐怖: “玛利喀斯……我允许你走了吗?”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他的右下方。 如我所料。 人偶的右手正紧握着刀鞘,像是告知着我接下来的命运。 ?! 什么情况? 要揍我了???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抱着花靠在了门上,心里开始发怵。 我哆嗦着嘴唇回答道: “那我、我……不走?” 现在我的后背全是冷汗,被吓的。 “回答我的问题。”人偶脸色黑到可怕。 看人偶这个样子,如果我不好好回答肯定会被揍…… 努力回想,是说我这三个月为什么发疯。 我开口解释: “我…只是想送你礼物啊……” “就这?” 人偶怒目圆睁,满脸都写着:你看我信么? 我半张着嘴巴,很是迷惘、更多的是慌张。 ……就这? 可送礼物不就是送礼物吗? 我比划着,想尽快解释清楚: “书上说,要学会了解对方的喜好,可我并不知道你的喜好……” “所以我就、都想试试看,这样以后也能送你…更好的……” “除了这个…”人偶压着嗓子说了前半句,随即表情再次变沉: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除了这个? 人偶紫靛色的眼里透着不悦,等待我的回答。 办公室里无声无息,安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很突兀的,我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声音。 它在我的胸膛里砰咚跳了一次。 从上落到地后,又像皮球一般,弹回地面又再次跳起,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心跳的鼓点传进了耳边里,让我的手心都开始出微微出汗。 我捂着胸口,想让心跳平复。 书上说,要真诚…… 我鼓足勇气,牢牢地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开口: “我…想和你成为好朋友……” “所以,我在努力学习……” 一瞬间,人偶脸色变得格外复杂,像是被风吹转起来的风车菊。有种旋转缤纷、黑红白相交的美感。 他没再说话。 短暂阴沉片刻后,紫靛色的眼死死盯着我,透着咄咄逼人的光,势必要从我现在的表情发现什么端倪来。 我很确定,听完我的解释,人偶现在还是很不高兴。 可,为什么……? 我有些无措,心里很是沮丧。只觉得交朋友这件事的确任重而道远。 我想尽快和人偶成为「同伴」 看来书上说的方法不奏效,我得换一种方法…… 而且听他这么说,频繁送礼物是已经打扰到他了。 我颓唐地低下头,小声承认错误。保证之后不会这样了。 室内一片安静。 过了很久,人偶才收回腿。 我悄悄抬眼看他。 人偶的脸色已然恢复平静,紫靛色的眼掺杂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带着点陌生。 但最直观的我看懂了。 那是两个大字———无语。 我频繁眨眼,观察他的反应。 瞧我这样小心,人偶似乎得出了结论。 他单手扶额,无声长叹了一口气。 像是要把这三个月郁结于心的所有全都叹出来。 人偶收回手,斜了我一眼,没好气道: “直接问,别拐弯抹角。” 听他这么说,我反而惊讶。 原来……这么简单的吗? 对哦! 有关于礼物的喜好,按人偶的性格,直接问他会回答啊。 我顿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想把这个认知给记下来,好好总结一下交朋友的经验。 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纸和笔开始记录总结。 人偶慢悠悠走到我身边,扫了一眼我写的内容,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再一次冷嗖嗖地开口: “你,买的什么书?” 我困惑眨眼,如实回答: “《你为什么没有朋友之快速交友的五十种方法》” 我和人偶无声对视。 “……” “…………” 刀鞘迎面袭来。 我立刻丢下笔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抱头逃窜。 书上说的根本不对! 明明我都鼓足勇气说了! 可为什么还是要被揍啊?!! ------------------------------------- ------------------------------------- 今日的济娜莎同样很开心,只能说这三个月以来,她都很开心。 当然,和她一同值班的同事也是。 “哎你说,今天,会来吗?”,同事撞了撞她的肩膀,问道。 身为行政前台招待员的济娜莎依旧保持着职业礼仪的微笑,却用气音小声说道: “会来。那位大人要的东西到了。” 话刚说完,不远处就走来一道身影。 济娜莎和同事眼睛一亮,来了! 这位少年就是她们这三个月以来的观察对象。 白发少年穿着专属于执行官的制服大衣,怀中抱着一束蓝色鸢尾花。 银色的眼眸微垂,手摸着后颈,抿着嘴正边走边想着事情。 在愚人众总部上班,薪水的确非常可观,可气氛压抑的很,来往的人都一幅神色匆匆的模样。这种焦虑的氛围里,令人非常不好受。 但这个少年不一样。 他就像朵白色的小花,看着就让人觉得身心放松。 当然,脸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虽然听说有些老妖怪的长相也不错,但都神出鬼没的,像少年这样的反而是少数。 在那群老妖怪面前,他这样的年纪的确小的可怜,甚至比她们还要小上几岁。 当然,实力很是强悍,不然也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们究竟是从哪儿拐过来的,看起来就好骗。 不用打听就都知道这孩子做事很是卖命,有时候她们还能在总部的长廊围观到。 全身雪白的少年,回来不是伤就是血的,这时候被下属簇拥、面无表情的他才像个真正的上位者。 不过嘛, 平日里……一团和气的样子都能捉回去当弟弟玩。 眼见少年越走越近,她们二人也端正好态度,等着人走到前台来。 “执行官大人,上午好。” “上午好,济娜莎女士。”,少年朝她们微笑,笑容精致温和,看着就让人开心。 济娜莎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端到桌面上,并对少年说道: “大人,您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少年银色的眼眸闪动一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几分。 “谢谢你,女士,辛苦你了。” 出于公事公办的要求,她请示道: “大人,需要帮您打开检查一下吗?” “不了济娜莎女士,这么多天下来,我早就相信你的眼光和品味了,这个漆盒肯定也很好看。”少年笑道。 济娜莎脸都快笑歪了,可她却保持住了自己的良好职业素养,用力扯住了自己的嘴角。 哎呀!听听这话,多乖啊,谁听谁舒服。 上班总是应付那些喜欢刁难的奇行种,碰到这样的乖小孩,简直就是她们的福音。 三个月的观察下,济娜莎也认识到这个孩子平日里不会端什么架子,对他们这些人也很是客气,说不定可以多问些什么。 见少年心情还不错,她准备多说几句: “执行官大人,之前那些礼物…对方满意吗?若是不满意,请务必告诉我们。” 少年愣了几秒,摇头失笑: “无妨,礼物都很好。女士您不需要怀疑您的能力的。” 少年压根没说那些礼物对方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很是贴心的隐瞒了这件事,还有在关心她的情绪,真是体贴啊。 这样想的她,听到少年再次开口: “之后送礼不会这么频繁了,但还是会继续麻烦你的,济娜莎女士。” 她立即回答: “都是应尽的职责,执行官大人。” 此时,少年已经穿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将漆盒放进了大衣口袋里,随后摸着口袋笑的温柔。 济娜莎观察着少年脸上的笑,心中肯定道: 这肯定是想到对方,笑的更好看了。 啊呀,这么看,就更让人好奇啊! 难道是成功了? 想了想,济娜莎试探着说道: “那大人今天的这束花…是对方的回礼吗?” “这束花的花语是「暗中仰慕」”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兆头呢。” 听她说完这些话的少年,短暂发愣后,原本苍白的脸颊慢慢显出了一丝红晕。 他后退一步,小大人的模样也被这几句话给弄得无措起来,下意识用手挡脸。 “不……” “这是我要送给他的……” 少年脸越来越红,开始喃喃自语: “幸好…没送出去……”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这三个月连续送礼,他太过在意礼物的形式,只想着摸清人偶的喜好,却忘了连续不断送礼这种行为……在其他人眼中的含义。 而他自己也忘了蓝色鸢尾的花语。 这样频繁送礼让济娜莎女士误会了…… 可、可是,他现在只是…想和人偶做朋友啊…… 还没有……?! 趁着少年脸红的功夫,济娜莎和同事彼此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老天! 都这样送礼了,竟然还只是暗恋啊?! 第71章 成长的代价 春末已去,五月将至。风中都夹杂着夏日临来的燥意。 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阳光也随之跳动。白发少年行走在藏着暖光的树荫间,走向母亲位于郊外的府邸。 老管家早已等候在府邸门口。 白发少年将自己的外套递给了这位老管家,一路步行的他有些微微出汗。 “母亲呢?”少年眨动眼眸,轻声询问道。 老管家扬起和蔼的笑容,领着少年前往所在地。 绕过主屋,穿过林荫道,来到主花园。 露台式花坛后再直行于一段路,一道身影处于花园正中央,喝着下午茶。 脱下了执行官制服大衣的白发女人,平日的穿着风格更为干练简洁。在午后阳光和鲜花的衬托下,意外柔和了她平日冰冷的气质。 咖啡红茶、糖罐、奶盅,蕾丝刺绣桌巾上摆放着一盆鲜艳的红蔷薇。掩于鲜花之后的三层托架上,一份又一份精致的甜点,全都迎合着少年嗜甜的口味。 女人对面的座椅空着,似是等待少年入座。 白发少年并未入座,他双手背于身后,站定于女人身侧。 他看了一眼女人的表情,开始向她汇报起这三个月的工作进度。 白发女人漆黑的眸微垂,她轻抿着手中咖啡,时不时给予回应,语气平缓,颇具耐心。 当汇报结束。 女人稍加赞许,轻轻点头: “做的不错,交给你的事都有很好完成。” “玛利喀斯,我和你之间例行的公事都已谈完。” 白发女人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于杯碟上。 这是一个信号。 因为接下来, 会是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对话。 此时,女人这才转过头,真真正正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她双手交叉撑起下巴,对他莞尔一笑: “我的星星。之前的你,以效忠我为筹码,换取了你老师和你那所谓弟弟妹妹的命。” “那这次呢?这个人偶,你又要用什么来和我交换呢?” “他的价值,应该要比你那所谓的「家人」……还要更高一些吧?” “你,想好了吗?” 母亲漆黑的眼眸微弯,笑的温柔。 仿佛正在和自己的孩子谈论今天的下午茶味道如何 。 孩子沉默,再三眨动双眼,将这三个月思考了许久的答案给抵在嘴边。 良久后, 白发少年单膝跪地,他牵起母亲的右手,在她的指节献上忠诚一吻。 孩子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郑重道: “母亲,我将为您……前往深渊。” “无论十年、几十年、甚至百年,深渊的消息价值情报、探索成果的功劳,都将归功于您。” 母亲挑眉: “这就是你三个月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结果?” 少年即刻垂下眼睑,恭顺回答: “是的,母亲。” “这是您愚笨的孩子,目前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筹码了。” “以我的身体素质,您大可不必担心我的情况。而以我的能力,也很适合做这项工作。” 母亲呵呵轻笑起来,眉眼间尽是冰冷。 她漆黑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投向自己的孩子,冷声道: “真是让我失望……我不在,你就真的开始玩物丧志起来了是么?” “书记官告诉我,你甚至把部分事务都交由他处理了?” “这稻妻的玩意就这么好,能让你心心念念想了这么多年?” 少年单膝跪地的身形一瞬间僵硬,随即又趋于放松。 孩子的表情泛出苦涩,嘴角却轻轻翘起。 他的语气带上些许自嘲: “我在您的面前就是如此的漏洞百出,不可能瞒过您布下的眼睛。” “既然如此,哪怕把全部事务都交由他处理,又有何不可呢?” 少年抬起眼眸,对自己的母亲展露乖巧的笑容: “您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母亲。” “他来至冬的第一天,您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是啊,他和他为何如此相似呢? 刻意学习的笑容、模仿下的举止,相似的发型…… 甚至从很早之前,就私下去打探有关稻妻「倾奇者」的消息。 这个「人偶」,还是一个被神明遗弃,只能漂泊的无名之人。 这是一个五岁孩子能臆想到的人吗? 这是生活在至冬本土的孩子,远隔大洋彼岸所能了解到的事吗? 甚至这个孩子的眼界,只停留在实验室和壁炉之家中,又如何了解到如此特殊的信息? 而他竟然还能画出他的具体画像。 只为了更快的搜寻到有关于「人偶」的信息。 要知道,在壁炉之家这个环境里,学习乐器,都是一种只能奢望的事。很多孩子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小提琴、什么是手风琴。 如此短视的环境中,却存在一个特殊的孩子。 蛛丝马迹、剥丝抽茧…… 太好猜了。 母亲似笑非笑,瞳色转冷: “提瓦特大陆不缺乏新奇的事和人,而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重生的孩子,你特殊又不特殊。” “你现在应该感恩的是你如今这具身体的特殊。” “从前的你…是稻妻人,对么?” 孩子依旧单膝跪地,轻声回答: “是的,母亲。但我在十岁那年就已死去。” 此时,孩子低下了头,嘴角的苦涩更甚。 他只需要如实说出口即可。 母亲是何等玲珑的人,她自然能看出来他究竟有没有说谎。 母亲继续问道: “你就是在那时认识人偶的么?” 孩子点头:“是的。那时的我和他…一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所以我……自然想要了解有关他的信息。” 母亲不再言语,她无声示意,让一旁女仆为自己添茶。 她抬起修长纤细的手,倒入奶盅,用茶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女人漆黑的眼眸讳莫如深。 她静默审视着面前的白发少年。 看来她还是让自己的孩子见的太少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加执着于那为数不多的、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才会痴迷。 只要这个人偶存在一天,这个孩子心中就会一直存留不切实际、天真的幻想。 不过……她作为他的母亲,自然是有足够的耐心,去培养她的孩子。 当然, 他也该长大了。 母亲的手轻轻捧起孩子的脸庞。 她掌心温热,熨帖着孩子一直紧绷着的脸庞。 母亲,用行动应允了孩子的选择。 午后的太阳光倾泻,注进暖调,让女人的眸光变得明艳,眉宇柔软。 同样,她笑的分外优雅迷人,对自己的孩子温声道: “我最为珍贵的星星,作为你的母亲,我同意你的选择。” “但你也该知道……” “什么是成长的代价了。” ------------------------------------- 从母亲的府邸原路返回,白发少年来到总部。 打开办公室的门,少年发现人偶仍在查阅着今天的文件。 少年将自己的外套撂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去了哪里?”,不远处的人靠在椅背上,头也没抬地问道,依旧翻动纸页。 少年端着茶杯笑道:“母亲那儿,她回至冬了。” 茶快喝完,少年这才想起三日后的事。 他即将远行,前往深渊。 少年慢慢转身,银色的眼眸眨动。 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抚摩茶杯边缘,他抿唇片刻,终于对不远处的人发出邀请。 “我家…花园里的花都开了……” “人偶,你…要去看看吗?” … …… 之前,比起布置家里的陈设,白发少年对于花园内的花更为上心。 因为花是需要细心呵护的事物。当少年真的空闲没事做的时候,他就会选择回到家,打理花园里的花。 木屐踏在草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人偶跟在少年的身后随他来到了花园。 而花园的后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温室。 那里更是少年会细心关照的地方。 温室里自然是需要适合花草生长的温度,少年还特地特地用了术法保持恒温。 现在已经五月,温室里很多花都开了,锦簇的样子让整个玻璃房显得格外有生气。 少年先行一步,小跑进玻璃温室里,像从前一样,想把最好的都展示给人偶看。 他伸直手臂,掌心上下挥动着,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快看!花都开了!漂亮吧!” 人偶仰头看着吊盆里的凌霄花,眉梢舒展,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 他轻声询问道: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嗯!” 听到人偶的询问,少年咧开嘴角,银色的眼微微弯起,眼神很亮又带着光。 随后,他又用手指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过…也不全是我……太忙还是会雇人过来帮忙打理的。” 白发少年左右张望,只觉两手空空,习惯性的想要打理温室里的花草。 定睛找到目标,他开始检查起盆栽里的土壤。 捻了捻土,少年轻轻点头。他又拿起剪刀,展开梯子,打理起温室里的爬藤。 少年轻车熟路的样子,让人偶有些意外的挑眉。 感知到身后的视线,少年停下剪枝的手。 他跳下梯子,走到人偶面前,将剪刀背于身后,觉得有些别扭。 “会不会太无聊了……”少年低头小声道。 只有他一个人忙来忙去的话,那不就又是把人偶晾在一边了么…… “还有什么事要做的么?”人偶拖来一张凳子坐下,他指向面前的盆景。 少年银色的眼珠一转,眸中布满笑意又带着点坏心眼:“那我们一起施肥吧!” 人偶没说话,默许了。 少年也拖来一张凳子坐在人偶身边,他将一袋肥料递给了人偶,看人偶接下来的动作。 人偶很是自然的倒出肥料,将其沿在盆边浅埋。 少年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肥料黑乎乎的,沾到手上的话人偶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哪知道不光无所谓,甚至很是熟练。 人偶自然察觉到身边人的表情,开口道: “很意外?” “嗯……” “以前陪你在地上捉兜虫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想过?” “呃……” 人偶像是回忆起什么,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曾经除了喝茶也只能干坐着,刚开始什么都不会,还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有个人家里也爱摆置着这些盆景,他教我的。说这些简单又上手。” “原来是这样…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少年撑着下巴,看人偶继续打理盆栽“还以为你一开始就什么都会呢。” 人偶听出来少年在打趣他,回道:“ 呵,你生来就会拿筷子的么?” “毕竟很多事都是你教我的啊。”少年不甚在意“我这样说也没什么关系吧?” 人偶哼笑一声:“脑子坏了?又说胡话?” 他扔给少年一把小铲子,挑眉道: “该你了,指望这些都由我去弄?” 啊,想偷懒被发现了…… 白发少年有些尴尬,视线左移右转,最后还是乖乖接过铲子和身边的人一同打理。 少年和人偶并肩坐着,一同打理着其余的花草。 难得的闲适时光,安静无声,让他感到温馨。 阳光从玻璃房透了进来,被层层叠叠的树叶筛成了淡淡的圆圆的光晕。光晕轻轻摇曳,落在早已绽放的玫瑰上,鲜艳欲滴很是显眼。 人偶微微侧身,准备开始修剪手边的玫瑰。 白皙纤长的手随意执起一枝玫瑰,他的指尖看起来微泛着冷意,却轻扶着含有温暖阳光的玫瑰叶。 一旁的少年银色的瞳孔微微睁大。 这样的动作,只会让他呼吸不畅。 如瓷玉般的指尖轻轻捏起一片枝叶。 少年却觉得有微凉的气息划过他的身体,如一道微弱的电流顺势淌进他的心间。 他的心跳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停拍。 不知为何…… 此刻的他…… 想送给人偶一朵玫瑰。 就如之前那样,并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想再一次的送礼物给人偶。 少年果断剪下了一枝玫瑰,胸口的热流促使他快步走向人偶。 他苍白的脸庞泛起一丝红晕,神色雀跃又期待。 少年灼灼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他笑道: “给!” 他将手中的玫瑰递到人偶眼前,银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光亮,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正在修剪的人瞬间停住手中动作。 就在这时,少年发现人偶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人偶无言转身,望向他。 那双紫靛色的眼里又浮现之前那种复杂的、他有些看不透的情绪。 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 当时的那束蓝色鸢尾花。 人偶……并没有收下。 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少年的脑子裁成了一张白纸,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空茫茫。 思绪变得僵硬,伸出的那只手也似乎被无形的事物固定,停了那里。 可少年希望人偶还会像之前送礼物那样,也会接受他这一次送出的礼物。 … …… 人偶犹豫了。 若说之前三个月的种种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如今少年手中的玫瑰,已经让他笃定。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到这种展示情感的方式。 曾经的他也旁观过、见证过。 那段清冷月夜下的时光,劳作的人们会在平凡的日子里构筑着属于自己的小小幸福。 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会轻唱思念的歌谣。 辛苦了一天的刀匠,会将偷偷买的点心背于身后。站在门前敲响房门,等待着爱人发现惊喜 。 灵巧的、擅长编制竹筐的少女会将白色的雏菊编成花环,戴在爱慕之人的头上,并坐在他的身边,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下午暖阳中,那少女眼中的光,也如同现在的这般。 这个孩子,银色的瞳中。 满心满意都是他。 但他知道。 他的一切情感和人际关系都在那个磅礴的雨夜、那一场大火中……戛然而止了。 无心人偶,无心寄存。 那情感又如何永驻? 之后漂泊的日子里,他对任何人、任何事也同样如此。 停滞、静止。 不会向前,也不会后退。 当他再次和少年重逢,他也抱着和之前同样的想法。 他会驻足,可以停在那片紫藤花中。 正如「倾奇者」曾经对待这个孩子一般。 现在的他会继续照顾、爱护这只属于他的鸟雀。 但这段关系只会维持在一个静止的时刻中。 那个曾经的时刻中。 ——「接受?」 他更希望的是,他可以亲眼见证这个孩子拥有幸福的一生。 曾经的幼鸟今世应该长出翅膀,飞往空中。 而他的枝杈也永远存在,当飞鸟累了,鸟雀可以停留在枝头休憩。 ——「不接受?」 在这停滞又静止的几秒时间中。 那银色的瞳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碎了。 少年的表情一片白茫,而拿着玫瑰的手却轻颤着。 恻隐泛起涟漪。 人偶不愿看到少年难过。 他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掌心中的玫瑰。 少年却猛然缩回手。 把手中的玫瑰藏于身后。 而他,也下意识蜷起手指,轻轻垂下手臂。 “光是玫瑰有些光秃秃的……” 人偶从少年说话的声音中感到了一种压抑: “我、我再找些其他的花…帮你包成花束吧……” 他望着少年,感受着他话语中暗藏的痛苦。 少年手中的玫瑰,还未修剪茎上尖刺。 人偶也仿若被这玫瑰的尖刺所伤般, 密密麻麻、细小到微不可见的疼痛,满溢在他的胸膛间。 习惯于直接询问的他,这才意识到—— 之前的询问…… 对于他和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甚至有些庆幸,少年当时的迟钝和慢半拍。 当时会直言不讳的他,定会说出伤害这个少年的话语。 而这时的他,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或许…… 现在才是刚刚好的。 少年仓皇失措地寻找着架子上的牛皮纸,想将手中的玫瑰和其他花束在一起。 却突然被玫瑰刺了一下。 银色瞳孔一颤,少年倒吸了一口气,被这种疼痛所惊讶。 这种小伤口…… 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的右手食指指腹上,扎着一根玫瑰的倒刺。 当少年还在呆呆地望着那根刺时。 人偶被少年的伤势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有所行动。 “怎么这么不小心。”人偶握住他的手腕,示意道,“手摊开。” 少年摊开因疼痛而紧握的五指,倒刺几乎进到肉里。 “有镊子吗?”人偶轻蹙起眉头,抬眼看他,“或是针。” “镊子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少年抬起有些僵住的左手指向一处方向,后知后觉地回答。 人偶站起身去拿,不一会儿便取来了镊子和酒精棉。 拿起镊子,人偶低头,开始为少年处理伤口。 少年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之前送礼物时,他接过的动作也是这样的。 人偶,哪怕送的东西他不感兴趣,但都会小心对待。 就像现在这样。 食指被人偶握在掌心里,白皙的五指却轻轻搭在指节侧,并没有再继续施力,很是小心。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嘴角勾起温柔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的他,突然很想笑。 可又想哭。 少年凝视着人偶,胸口却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涌上心尖和喉管,压的人好难受。 原来, 这也是拥有这份情感…所需要承受的感觉吗…… 这时的少年,想起了话剧中的演员。 有的会喝的伶仃大醉,趴在吧台上喃喃自语。 有的会瘫坐在地,在一地的书信中拿起一封,细细阅读。 有的会坐在镜子前,用梳子一次、又一次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美丽的脸庞会露出忧愁神伤的表情。 轻轻叹气后,再继续对着镜子细细梳理发尾。 可是…… 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的他, 根本无法应对自如的他, 现在的他, 只能把脸绷地紧紧地,舌死死抵在下腭前,喉头缓慢滚动,强迫自身压下这种苦涩。 少年垂下眼帘,不能让人偶发现他现在的异样。 现在这样的相处已经让他仿若梦中。 他已经幸福了, 别在奢求了什么了。 不断告知、强调,无限重复。 希望用这种方式能把这种苦涩压下心头。 可他,还是无法克制双臂的颤抖。 夕阳将他和他的影子照在玻璃房里,两道身影无限拉长,却渐行渐远。 少年开始寻找开始的缘由。 当他踏出脚步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 无形的美好包裹着他,使他产生错觉。 这段时间的相处,滋生了妄念。 竟是这样…… 得到美好的梦后,真的会变得贪婪。 会让他想更加近距离的触碰他。 可他…… 不敢。 「家人」的身份不再有,「同伴」的身份未确定。 他像个木牌子虚虚挂在一个并不牢靠的钉子上,要是有风吹过来,可能随时都会掉下来。 人偶的犹豫,人偶的眼神。 他又不傻……他知道这是隐晦的拒绝。 是啊…… 他们才刚刚重逢。 平日的相处,对于彼此而言,依旧是之前二人身份的延续。 只要人偶愿意,那他可以是任何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家人也好,同伴也罢。 但唯独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 「他只需要刹那间的悬而未决」 「这样他们彼此都可以开心」 此刻, 不可能在人偶面前流泪的少年。 也无法用最直接的方式…… 去表达他的情感了。 “怎么了?” 人偶察觉出了少年的异常,准备抬头看他。 少年不愿让人偶因他难过。 不要抬头看他……! 这双眼中不该藏有这样的恻隐! 这样的接受、这样的于心不忍,只会让人有种被看透的一干二净、体无完肤的错觉。 为了不让人偶察觉出异样。 接下来说出的话,会掩盖此时他真正的所思所想,从而转移人偶的注意力。 他需要慢慢张开嘴巴… 将内心吞下。 咽回喉咙。 少年嘴角噙起笑,脸庞却变得僵硬。 他笑道: “人偶……三天后,我将前往深渊。” “随行人员名单给我。” “不行…!”少年低下头,猛地握住人偶的手腕,“我前往深渊探查时,总部的事务必须有人接替。” 少年声音沙哑: “总部的事,接下来会交由你和尼古拉处理。” “尼古拉担任我的副官很久了,他会指导你的。” 人偶略显强硬的话在他耳边传来: “那就让尼古拉一个人处理。” 他皱起眉头: “如果这次的随行更改不了,我去前线后勤。” 光是这样的话是无法改变人偶强硬的态度的。 如果人偶随他一同前往前线营地,母亲的人只会更方便下手。 阿蕾奇诺虽然答应了条件,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使绊子。 明争暗斗,本就存在于各个执行官之间。 已经处于「叛逆期」的少年,既然需要长大,他自然会接受到母亲的「训导」。 人偶在总部,他会更加安全。他的下属们这次一并留在总部,他们会替他留心的。 少年继续开口: “你在总部替我注意阿蕾奇诺。在等你熟悉完全所有的事务流程后,一切经由你手,我会更加放心。” 人偶似乎暂时被这样的话说服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不再施力,变得放松下来。 不敢抬头去看的少年,只能低着头苦笑。 为了不让人偶担心,他必须向他承诺。 他将人偶的手腕牵引到自己的胸口,认真道: “这次只是为期一个月的探索,一个月之后我会回来的。” “我向你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的。” 说完,少年便松开了人偶的手腕,防止他发现他的指尖快要颤抖。 人偶不觉间想要伸手。 看到那只手。 少年想要触碰,却又缓缓收回了手。 玫瑰花上的刺,依旧刺的他指腹是如此疼痛。 咬开名为「爱」的糖衣外壳,内里的夹心并不如他所想那般会变得更甜。 「它」也是会酸涩的,多面的。 无法越界的示爱者,胆小的暗恋者啊。 你, 竟然现在才真正懂得这份情感。 少年垂眸望向指腹伤口。 尖刺已经拔出,也快要愈合。 可这微不可见的伤口却沁出了一滴血珠。 食指连心。 白发少年感受着心尖翻涌、却又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受。 他不再言语,似有微光在银色的眼底闪动。 白发少年阖了阖眼眸。 片刻过后,他轻笑叹气。 看来, 这也是成长的代价吧…… ------------------------------------- 百合、白雏菊、郁金香、铃兰、满天星…… 一枝玫瑰和数个花朵作伴。 「爱」的花束束已完毕。 少年将它递给心爱之人。 人偶接过了花束。 紫靛色的眸久久注视着少年,没有说话。 少年脸庞紧绷,不一会儿微微翘起嘴唇,露出和平日一样的开心笑容。 他嘿嘿笑道: “时间不早了,过会儿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人偶的目光微微一动,一抹难言的情愫之色,在他的眼底迅速掠过又消失不见。 然而, 他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收拢怀中花束。 无心的人偶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时间,如又冷又硬的石子,撒进他的躯壳里,滚动在他的胸膛中。 剖开了停滞又静止的他。 而属于他的鸟雀, 身量早已和他相仿。 …… …… …… …… Лю6ntь te6r - эto oco6ar n вaжhar вeщь,mnctep。 有人认为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早安,是孩子们。 也许真是这样的,moe nckлючehne。 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现在的我(们) 觉得, 爱 「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 ------------------------------------- ------------------------------------- 520快乐!作者造谣的,可以不信)画有参考 第72章 鹅妈妈的童谣 【主角视角,童话风格】 (头一次在文里提醒,对于胆小的宝可能会有点掉san吧,不知道什么是掉san的宝,你可以理解为这是黑童话) (酌情观看,不过既然都提醒了…) (提前放本章歌单:《マカロン(马卡龙)》) (本章,写的比较隐晦,反正讲述的都是主角在深渊探索时发生、看到的事情) ------------------------------------- 鹅妈妈执起烛台,点燃蜡烛,在深夜时分为自己的孩子诉说睡前的故事。 「今天的故事,是一首童谣。」 听完这首童谣就快快入睡吧,我最为珍贵的星星。 — — 一些人戴着黑色的面具。 一些人装着笨重的仪器。 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大衣。 给他们干粮。 给他们武器。 再给他们元素的力量。 然后送他们出城了。 前进吧,前进吧, 直到抵达目的地。 听啊!听啊!风在咆哮! 看啊!看啊!雪在狂笑! 明明快要夏日,此时却如冰窖。 究竟是什么遮住了双眼? 深不见底的黑色, 就这样, 他们进入了深渊里。 坐在角落里穿着大衣的小星星, 他在阅读壁画上的文字。 说这是一个古老的国度。 他把手指塞进缝隙,拿出了一个五色的祝福。 然后他说:“这似乎是个重大的发现!” 似乎获得祝福后,就能继续前进。 我们都是快乐的孩子,手拉手来到了下一层。 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士兵笑着对星星说道。 我们的冒险故事要永远传唱。 我们要用最好的祝福汇成无数希望。 去这边,去这边,去往有光亮的地方。 回家了,回家了,现在是需要休息的时间。 去那边,去那边,去往未知的洞口。 快回去,快回去,洞口快被封闭了。 一位面容为谜的少女, 她抱着紫色的虚雾草, 迷醉的气息弥漫。 若是她自身不能摆脱, 她将永远住在那里。 一个摇摇摆摆的冰胖子, 困进了一个水泡里。 给他一个悬浮的高度,他就会掉下。 星星舀了一勺水源,喝下去, 就开始不断咳嗽。 他施起透明的法术, 防止所有人都被污染。 藏镜的仕女长得如此美丽, 可她却不起床去吃早饭。 她一直躺在地上沉睡到明日。 她一定很享受这段时光。 金色的岩使兵不吃肥肉。 他的朋友不吃瘦肉, 可当他们吃肉时, 他们把肉吃得干干净净。 医生不幸地丢了他的袋子。 被另一个人捡起。 可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开始变得慌张。 怕被责罚的他们想要逃跑, 尖锐的怪叫将他们包围。 他们被紫色的线圈环绕。 法师们拉上了门闩, 他们都被绊住脚啦! 提一桶水吧, 终究是要完成这里的探查。 小士兵去取水, 可他摔倒了, 弄破了膝盖。 星星将他扶起, 告诉他不要再次跌倒。 走吧,走吧,继续前进吧。 聊啊,聊啊,有些想家了。 不知外面, 是否到了可以喝冰凉饮料的天气? 霜落和渊火, 住在同一个小房子里。 它们是黑色国度的使徒, 它们笑着劝诫星星: 不懂新生的人, 你的舌头会被割掉。 天陨的启示传召,炽烈的箴言宣告。 神之眼降下恩惠, 冰蓝的光芒绽放。 霜雪的护盾凝结,冰潮的漩涡呼啸。 这是很强的敌人。 哈,哈,哈。 你们在哪里? 左边还是右边? 你们竟然躲在金色罩子的保护下? 看,霜落的使徒停止了颂念祷告, 它抓起了一个人的左腿, 把他扔到外面。 星星,星星,你去哪里? 小心,小心,背后火焰。 滴答滴答,鲜红的液体落下。 可惜可惜,本来可以只剩一只手臂。 冰刺阻断敌人的嘲笑,星星将人救下。 不能再等右手的恢复, 他的左手也可以握刀。 还有一个使徒, 它的元素和自己相仿。 邪眼的力量释放,斫雷的电光积聚。 血刃的斩击落下,雷暴的惊鸣响起。 裁择即将在此既定, 霜落的使徒却已不见。 黑色虚幻的破口被他打开, 使徒哈哈大笑: 愚人啊, 未来早已注定! 世界终成灰烬! 你根本不懂至伟的真理! 说完这些, 它朝星星挥手说着再见。 所有的兵士快集结, 剩下的医生请治疗。 快醒醒, 你怎么在坚冰中睡着了? 望着睡着的人, 星星此刻的脸如纸一样苍白。 他抛下晚饭和睡眠, 独自对抗敌人侵扰。 带着美好的心情,尽情地挥舞。 要不干脆全部摧毁! 不会死,不怕疼。 受伤的时候, 他也可以不停地斩断危险。 该死了,不停蹦跶的元素魔物。 当没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全部一起上吧。 伙伴们, 请务必轻手轻脚, 不要让那个穿白大衣的人发现。 前去那边的入口, 去看看其他的人, 摇啊摇, 晃动起手中法杖, 这些人都沉睡啦。 沉睡中的人们。 你们的摇篮是红色的。 你们的母亲竟是女皇。 原来都是冰雪的孩子。 嗜岩是个猎犬, 浑身戴着金戒指; 嗜雷是个幼兽, 它为同伴鼓掌。 小小的法师们舞蹈, 为它们的晚餐唱歌。 为什么?为了命运和毁灭。 没有试炼,又怎么觐见? 没有深渊,它如何新生? 冰萤姑娘, 坐在地上, 吃着草药。 等待恢复。 忽然,一只缓缓爬过来的大蜘蛛, 吓跑了她。 蓝胖子坐在高墙上, 他怎么突然从高处掉下。 原来是守护机关被启动。 哪一条是通往星星的路? 得抓紧和星星汇合。 小家伙,小家伙, 你来自哪里? 我是来自遥远国度的丘丘人, 一片白色花丛下, 那里的人们可以喝到美味的酸奶。 星星寻找他人, 发现人们爬向山坡, 山坡下起大雨, 在那里, 他看到一个债务人, 债务人给他行了个屈膝礼, 一只脚朝上,另一只脚向下, 想要为星星指引正确的路。 看到债务人这副模样, 星星只想要拼命奔跑。 快啊,快啊,快些前行。 跑啊,跑啊,需要救人。 为什么?为什么? 这里的怀表为何不再转动? 时针和分针成了摆设。 在神秘的黑暗中, 时间都早已变质。 流速于外界不同。 通知,通知,这是一则启事, 白鸟将受审判, 在下次的分针扭动那刻中。 这空中所有的鸟, 将为这只雪白的幼鸟叹息, 当它们听到丧钟响起, 它们将会他哀悼。 见证吧,见证吧, 你保护不了所有人, 感受吧,感受吧, 放弃天真的幻想吧。 看清吧,看清吧, 比深渊还要残酷的现实。 名为雪奈茨芙娜的女人。 她也是壁炉之家的孩子。 这次她和星星一同冒险。 可作为星星的姐姐,她: 星期一出生 星期二受洗 星期三结婚 星期四生病 星期五病危 星期六死亡 星期天掩埋 这就是 雪奈茨芙娜的一生。 星星,星星,请充当丧主。 来悼念你的姐姐。 星星,星星,你来运载棺材。 今夜就把她放下。 星星,星星,吟唱圣歌吧。 跪在她面前忏悔。 祝福放在墙上, 祝福重重的摔下来。 就算聚集了星星所有。 就算聚集了星星所有的人。 祝福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为了调查其他祝福: 星星让十个小小人出外探查, 一个不见还剩九个。 九个小小人熬夜到很晚; 一个睡过头还剩八个, 八个小小人在房间搜寻; 一个说要留在这里还剩七个。 七个小小人在挥刀; 一个把自己砍成两半还剩六个。 六个小小人找巢穴; 一只虫子叮住一个还剩五个。 五个小小人进入天梯; 一个被留下还剩四个。 四个小小人到海边; 一条龙蜥吞下一个还剩三个。 三个小小人走进动物园里; 一只魔兽抓走一个还剩两个。 两个小小人坐在黑暗中; 一个冻死只剩一个。 一个小小人觉得寂寞; 于是他拿起绳索。 星星,星星,秉持火把吧。 快快把黑夜照亮。 你还是来迟一步。 因为一个不剩啦。 星星亲吻小士兵,泪水把小士兵都弄哭了。 当星星再次睁开眼睛时, 那一群捣蛋鬼们都没啦。 星星啊, 编一个玫瑰花环吧, 口袋里装满花朵吧。 安静!安静!安静!安静! 他们都倒下了。 只有你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呀。 — — 鹅妈妈关上童话书,吹灭蜡烛。 室内一片黑暗。 她轻柔的对自己的孩子说道: 我最为珍贵的星星。 你的双眼 是否已经看清白雪下的泥土呢? 这, 就是成长的代价。 第73章 依偎的孩子们 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的天,一片灰蒙蒙。 今夜也依旧下着雨。 在这六月的夏日里,闷热都沾上阴沉。 木屐快速踩过水洼溅起地上积水,沾湿脚腕。快步前行的人无心去管,斗笠后的帘幕扬起弧度,他继续向不远处的营地走去。 出征深渊的队伍,回来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人偶便立刻丢下手中工作,赶往目的地。 那个靠近深境螺旋而临时驻扎的据点。 前来这个据点的人不止人偶一个,但他们都有要做的事。在这下着雨的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窃窃私语在淅沥雨声中被淡化,人偶在来往的人之中穿梭,一路前行,听到最多的几个词无非就是: 「真惨」 「魔物」 「损失严重」 「第十一席」 这些词串联在一起只会让人偶涌起不妙的念头。 他率先来到主营帐。 人不在。 雨滴随着风倾斜,颗颗打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如此冰冷。 人偶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一位熟悉的士官,上前询问。根据指引,人偶朝那个方向奔去。 他一把推开后勤医护室的门,就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人,呆呆坐在门边的凳子上。 可以这么说么?但这的确是个破破烂烂的人。破碎地如同一个快要零散的木偶。 平日里浑身雪白的少年此时混杂着各种的肮脏颜色。 衣物破损、浑身伤痕,污渍和血痂凝固,将少年的白发拧成一缕又一缕的结,使他蓬头垢面。 他楞着双眼,望向一处方向。 人偶随着他的视线探了一眼。 那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却仍就紧闭着的白色帘账。 里面传来医生护士和牧师的交谈声,各种器械的搁置又拿起的轻微声响,治疗效果的流水声…… 这些声音直白明了的告诉着人偶一件事——帘账后,正在抢救一个人。 而他面前这个一动不动的人,也在感知到他的存在后,慢慢转过头。 少年抬起眼眸,看向了他。 脸上溅射的血渍横贯整个苍白的脸庞。 那双银色的瞳孔如水银般凝绝。 少年就这样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毫无表情。 和这双眼睛对视的一瞬间,人偶的胸膛像是被无形事物给揪住,原本随意垂在腿边的双手攥拳发紧。 少年像是回不过神来,就只是看着他,泥塑木雕般微张着嘴巴。 过了很久,他出声了: “人偶……?” 透着些许陌生的语气,让人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单膝跪地和少年平视。 “怎么了?”人偶盯着少年的眼睛,问道,“接受治疗了么?” 少年没有回答。 银色的眼眸直愣愣地看着他。 看来得换个话题。 “玛利喀斯,你…在深渊中遭遇了什么?” 这次的问话,像是触发到了可以开口的关键词。 如木偶般的少年这才机械性的回答。 “啊、啊,深渊?深渊啊……” 少年佝偻背部,双手十指插入额前发缝,虚虚捂住自己的脸: “很多事,发生了很多事……” 少年似乎在来医护室之前也被他人询问过。 他依照着回答他人的方式,继续和面前的这个人对话: “我已经…将异常情况上报,请不要心急…” “深渊里的…时间流速不同,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整合所有资料情报……” “不同?” 头僵硬地上下点动,少年喃喃道: “对…后来的探索中,用于计时的工具丢了……但根据之前的估算,我们应该…在深渊中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 深渊中的两年时间才等同于现实中的一个月?! 人偶终于知道少年莫名的陌生语气和不对劲,究竟从何而来。 震惊、不可思议之下更多的是担忧,他一把攥住少年的手腕。 “其他医护人员呢?!” 他想要其他人再为少年做一次检查和治疗。 少年一动不动,他的一只手依旧遮盖单边眼睛,额前白发在眼前投下一层阴影。 他轻声道: “没事、我没事……”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更需要……” 人偶知道他说的是谁,就是那个正在抢救的人。 提到那个孩子, 原本如同一个木偶的少年。 哭了。 “人偶……” 一滴泪,混合着血液开始滴落。 “都死了……” “只剩下…我和……那个孩子……” 少年哆嗦着嘴唇,气息不稳的自言自语。 “都怪我……” 深渊中的黑暗,再次从脑海中翻涌。 如屋外携着雷声的滚滚乌云,电闪雷鸣间,白光劈面而来。 少年也好似承受不住这刺人眼球的闪光,他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 人偶牢牢攥住的那只手腕,开始剧烈颤抖。 少年再次自语: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做出这个决定,没有和母亲达成交易。 这些人,本不该死。 「该死的人,应该是他。」 在误入一个未知的洞口后,深渊中的时间长度变得于现世的流速不同。 在外界看来,他们或许只是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月。 短暂的一个月,三十天而已。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不过是重复三次周末的天数。 可他在深渊里呆了两年。 两年的时光,几百天的时间。 对少年来说,在数次并肩作战中,他早已与队伍中的人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开始,他所带领的队伍很是顺利,在深渊的一处回廊壁画中获得了「渊月的祝福」。 这份突如其来的认可,能化作让人奋战不止的力量、提供各式各样的增益效果。 有些热情爱闹的兵士甚至和他打赌开起了玩笑,说他们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看来能早点回去。 好景不长,他们遇上深渊中的污染。一些喝下变质水源、吸入有毒气体的人,开始出现不良反应。 博格丹娜出现濒死症状,昏迷不醒。 谢尔盖和科尔尼利出现致幻反应,误食异物。 在致幻的副作用下,有人认为自己犯了大错误。 他们认为自己没能及时发现异常,因此造成人员伤亡。不敢承担责任的他们,拿走小部分补给想要原路返回逃跑。 为此,队伍中也失去了叶夫洛吉、奥尼西姆两名医疗人员。 紧接着,他们在一处「间」中遇上了侍奉深渊的侍者,又死了一个。 哪怕他将人救下,转眼间,冰使徒的坚冰还是让雅科夫死了。 这或许是个警告。 因为接下来,作战越发困难起来。 在这不断攀爬的螺旋塔中,前往更深处,就越能发现魔物的狡诈危险,拥有一定智力的它们甚至更喜欢躲在暗处伏击落单的人。 有一天的夜晚,魔物出乎意料的多,他独自对抗的同时,深渊法师们带领一群淋溶魔物欲意偷袭处于休整中的队伍。魔物们利用地形优势,将他和队伍打散。 必须尽快汇合。在各自作战的期间,多分开一秒就多几分危险。 通过沿路的记号和提示,他找到了队伍的行走方向。 魔物们继续作乱,对这里了如指掌的它们,制造了不少混乱。 路易莎下落不明。 达里死于机关。 在路上,他碰到死去多时的伊萨克,残骸断臂被魔物们用一种诡异的姿势,为他指引了队伍的方向。 他却……不能停下脚步,必须尽快汇合。 汇合后开始统计伤亡情况,物资剩余。他不需要过多的食物和补给,尽可能的匀给其他人。 继续向前,回廊似乎永无无止尽。 没多久,韦丝娜·雪奈茨芙娜下士,这次的随行人员,也是他的姐姐。 她遭受淋溶侵蚀已久,没有对应伤药可治疗的她。 一周后,便死了。 他只能将自己的姐姐掩埋在这片黑暗里,甚至都带不回家乡故土。 他只能跪在她面前忏悔。 探索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及时止损。 他派遣一支十人的小队,去往周边残垣搜寻下一个「祝福」的踪迹。以便找到出口的路,他们得离开深渊。 伊凡、帕尔费尼、佩拉吉娅、杰米德、帕特里、奥西普、列韦卡、维奥莱塔、马尔安…… 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 他不知道,因为他没能及时赶到。 总之,都死了。 只有博尼法季还有些许意识,发现他时,冻僵到丧失知觉。 统共二十人的出征队伍,只剩两人生还。 伤亡人员名单,不到千字,一张纸。 轻飘飘的一张纸。 糅杂了几百天的光阴、十八个人的死。 划分、统计、上报。 再根据抚恤条例,一个个按照标准发放抚恤金给其遗属。 这套流程始终都在一成不变的执行着,这就是军中的处理方式。 没必要过于关注伤亡数字,因为这样的探索,总会付出代价和牺牲。实现作战目的,那才是第一目标,才是重中之重。 这就是每个加入愚人众的人,所该有的认知。 是啊。 是啊…… 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意着。 这些人…… 本该获得更好的生活,应该陪在亲人身边。 却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由他亲眼见证。 为什么…… 这样的选择会如此让人痛苦?! 他才是刽子手! 他才是真正把他们都杀掉的人! 他为何如此无能?!为什么救不了他们所有人? 为什么?!!! 他不是一个空有力量的武夫吗! 他的力量呢?! 毫无作用! 少年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没有焦距,目光涣散。 自虐般,他用五指用力划拉脸颊,指甲死命抠出皮肉中的血丝。 脸颊上的疼痛唤醒了他的部分意识。 随着清醒,少年只觉得腹部绞痛,心脏生锈,手脚痉挛。 而那蓄积已久的泪水……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下。 他想要声嘶力竭地发泄,疯了般的大吼大叫。 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成长的代价,缄默了他。 他没资格。 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恨。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恨阿蕾奇诺的手段、恨这残酷的事实。 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他面前,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他现在就只会哭。 他在哭什么? 哭…软弱又无能的自己么? 人偶静静凝视着面前的这个人,在少年银色的眼底看到了所有情绪的起伏和压抑。 阴郁绵延的雨,沉闷堵塞着人偶的胸膛。 对于少年来说,他身上的伤口,迟早都会愈合。 那他心中的呢?这个孩子心中的伤痕呢? 人偶透过少年的眼睛,看到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为了不让这个孩子的「心」再次受伤。 他要在少年想要再一次用自虐的行为发泄时。 伸出手,抱住他。 少年银色的瞳孔骤缩。 他木然回抱面前的这道身影。 却像是找到依靠一般。 悲伤痛苦的孩子在这一刻终于可以情感上的宣泄,开始失声痛哭。 泪流满面的孩子像幼兽一般,只会龇牙低吼,竖起全身防卫。 他将嘴唇咬出鲜血,嘶哑着喉咙发出气音,双手死死攥着面前这个人的衣物,浑身颤抖、不肯松开。 那些血与泪全都流了下来,晕成一团血污,浸染人偶的衣领和胸口。 人偶像从前一样,轻抚着少年的后背,以此舒缓他的情绪。 这才堪堪转动齿轮的少年,喉咙开始哽咽,拥有了说话的资格。 他的声音又涩又苦,绝望无助地向人哭诉: “姐姐她…明明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杰米德,家里还有女儿……” “伊萨克…的妈妈该怎么办……” “达里还要供…他弟弟上学啊……” “维奥莱塔的奶奶……” “为什么……” 休息时分,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聊起过自己的事,用来慰藉这潦苦无边的黑暗。 少年喜欢坐在角落静静旁听,看他们笑、听他们叹气和无奈。 亦或是听到他们提起家乡、亲人时,观察着他们充满期望的眼睛。 滔滔不绝的话,也好似将他拉入了普通平凡的梦。他也想这样生活。 少年掰动手指,数着这些梦,怀揣着自己心中的那个梦…… 就这样,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全都记了下来。 不愿见人离别的孩子,捧着这些破碎殆尽的人和记忆,痛苦到了极致。 人偶沉默着。 因为他发现,他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话语上的安慰。 太轻了。 他需要做的事是紧紧抱着这个孩子,感受他的痛苦。 那种仿佛即将要撕裂皮肉、扒开肋骨、破出胸膛的痛苦。 是啊, 光是陪伴,根本不够。 这个孩子,已经太痛苦了。这样的黑暗,光是陪伴,是不够的。 他曾说过这个孩子天真,现在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这种天真,真的该被磨灭掉吗? 美好本就是易碎的梦。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若不是这种事物的存在,这个孩子恐怕早已不是现在这个他了。 看清现实固然重要。然而这种品性,应该是充满祝福的。祝福这个孩子在大雨冲刷下,仍能保持这颗天真的心。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他的枷锁,让他带着镣铐负重前行。 若想要将他从泥泞里拉出来,那他也必须做出同样的选择。 雪国的雨夜十分漫长,一同行走,才不会偏移道路。 作为年长的那个孩子的他,不能让年纪小的孩子,受到欺负。 他必须保护他。 若是想要年纪小的那一方不受到任何欺负。 那他, 必须获得力量、必须拥有力量。 「力量」 「权力」 他都必须拥有。 人偶依旧轻抚着少年的后背,感受着对方逐渐趋于放松的躯体。 在熟悉的怀抱里,才得以卸下执行官头衔的少年,把头埋进对方的脖子里,止不住地掉泪。 滂沱大雨湮没眼泪,骤响雷声遮掩抽咽,就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才可以尽情的痛哭流涕。 此刻的他们, 在这场严寒的雨夜下, 只能紧紧相拥彼此,依偎着取暖。 第74章 合作前的共识 深夜,除了雨声,似乎一切都已然沉寂。 雨势减缓,却继续下着。 在黑色暴雨中颠簸航行已久的船,终于能够在唯一的港湾停泊。 心交力瘁的少年卸下一切重负,哭着哭着就昏睡了过去。 人偶将少年抱回营帐。皱着眉头脱掉少年的大衣外套和靴子,又帮他擦了一把脸。 将少年放到床上,他也坐于床边。 现在才得空打量,人偶细细盯着熟睡之人的脸,这让他再次微微拧起眉头。 沿路找到少年之前,有人曾交头接耳道: 「不知为什么……那个第十一席抱着一个人、想要踏出深渊出口的时候,他的身后竟然还有数十只淋溶魔物意图伏击他。」 「但全都被一瞬间的雷暴给解决了。你是没看那个场景,真是恐怖……!」 紫靛色的眼盯着少年额角残留的黑色印记无言,人偶在心里思忖。 为了让另外一个孩子活下来,看他这拼命的程度,这趟回程路……绝对发生了不少事。 深渊中的战斗自然会不可避免的使用到邪眼的力量,但这印记的痕迹,还是过重了些。 光是脸上,就新伤旧伤一堆,更别提身上那些了。 过于狼狈了…… 等少年睡醒,他要带他去医护室再检查一次。 人偶抬手,轻轻拨开少年脸颊上的碎发,将它们挽于耳后,想帮忙处理一下少年脸上的伤口。 他站起身,准备去拿不远处柜子里的药。 脚还没迈开两步,他就感受到了右边袖角的牵扯力。 被人突然扯住了。 明明陷入沉睡,可深渊中的生活让少年惯于保持高度警惕,他的肢体条件反射般做出行动。 或许是坠入了一场不太好的梦。 少年像是感知到什么要离开,他蜷缩成一团,身体瑟瑟发颤。原本就苍白的脸庞此时毫无血色,更显脆弱。 牵扯袖子的手指,越收越紧。 而在人偶驻足不动的时间里,仿若噩梦真的即将来临。 少年的眉心若蹙,嘴唇微动、嗫嚅了几下,最终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紧闭的眼睫泛起湿润,祈求道: “…不、别走……” 这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在深渊中亲眼见证数次死亡的少年,不愿再和人分别。 哪怕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那个人也并不会离开…此时的他都害怕再次失去。 人偶垂眸,心中微叹。只有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竟然有叹不完的气。 暂且放弃了帮人处理伤口的打算。 他慢慢坐回原位,伸出手,将紧攥袖口的手指松开。 少年的苍白五指垂落。 而他像接住一朵落花般,将其合于掌心之中。 紧接着,微微施力,握拢少年的手。 传递他在的讯号。 熟悉又微凉的触感传来,仿佛噩梦都能被驱散,少年无意识的寻找倚靠。他的脸颊贴近那只手的手背,眼泪滑落,濡湿微凉掌心。 也如梦中所梦那般,紫藤花的气息再次笼罩。 微凉的指节轻轻揩拭少年脸颊上的泪水。 “睡吧。” … …… 人偶依旧坐在少年床边,握着他的手,沉默无声的陪伴着他。 少年熟睡着,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里,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 夜已经很深了,原本滂沱的雨势逐渐变弱,开始劈劈历历地下着,可在人偶耳畔仍显得嘈杂。 因为闷雷不断,惹人心烦。 屋外也是人声流动,都为了今日的深渊成果而喧闹着。 这些声音好似遮盖了睡梦之人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也似乎只有那被褥下的轻微起伏才证明着少年现在还活着。 可作为人偶的他,耳朵很好,能够听的一清二楚。 这样呼吸声,平缓又富有规律。 恰恰就是这种规律起伏,能够使他短暂抛下一切,沉浸于这份宁静中。 他曾学过呼吸声。 想像个人一般呼吸。 鼻口呼吸,要有短暂的时间间隔,再刻意地控制胸口的微微起伏。 善于观察、学什么都很容易上手的他,学得很像。 人类的呼吸,似乎很容易。 可没过一段时间,他便知道,他学的并不像。 尤其冬日,人们的呼吸会吐出具有温度的白气,气体缭绕在一片茫茫雪景中直到消失不见。 他没有,从他口中呼出的是气流。这可不算。 为此,他困扰过一段时间。 但又过了些许时日,他发现,只有自己注意着这种小细节。 作为人类的其他人,并没有在意。或许是一同生活的缘故,他们看不出他和他们之间的区别。 只要藏好金饰,裹好手腕和脚踝处的痕迹,他就和人类无异。 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深刻的意识到,他的呼吸,多此一举。 在这之后,又与孩子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的这种想法更甚了些。 单纯天真的孩子,根本不在乎什么是人,什么是人偶,甚至觉得人偶比人更好。 孩子身体孱弱,羡慕着人偶的特殊。 没有任何犹豫,一瞬间就接受了他的特殊。 他作为人偶不需要呼吸,而作为人类的对方,因为活着所以需要呼吸。 毕竟他看过这个孩子曾将整张脸埋进水盆里,练习憋气差点把自己呛着。 活着…… 他为人偶,若他想,他能与天地同寿。 因为他诞生的意义,最初就是为了「永恒」二字。 那人…… 是如何为了活着…而呼吸的? 他似乎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了答案。 当这个孩子生病时,他将他抱在怀里,孩子胸膛间的剧烈震动,他能够清晰无二的感知。 孩子在努力喘息、平复咳意时,胸腔间的气流极为不规律的进出。 这是这个孩子为了活着,所作出的呼吸。 或是陪他入睡,闭着眼睛熟睡的孩子,胸口轻微起伏呼吸。彼此交握的手,这孩子的手腕,跳动着规律的脉搏。 连着这个孩子的心。 经过一晚时间的观察,便可得出结论: 一次呼气,脉搏跳动两下;一次吸气,脉搏也是跳动两下;呼气与吸气之间有停顿,脉搏跳动一下。 人的一次呼吸,脉搏跳动五下。 由此可知,人类的呼吸,需要连着心。 正因连着那颗心,他们所呼出的气体,才具有温度。 心脏鼓动,唤醒血液,涌入五脏六腑,再通过口鼻。 呼吸、循环往复。 之后的日子里,他也习惯于陪孩子一同入睡。 一具冰冰冷冷的人偶,唯有和他的依靠之处,才会被人的体温染上几分温度。 身边人的呼吸,在夜深人静时,会变得格外清晰。 脉搏跳动,呼吸起伏。全都通过交握的双手,实实在在的传递着。 那一刻,他仿佛同这个孩子一起,随着他一同呼吸、一同跳动。 也如同现在这般。 他握着少年的手,一同感受着少年此时的脉搏和呼吸。 砸在营帐上的雨,淋淋漓漓,雨夜声响,却让屋内分外安静。 所有微小的声音,都钻进了人偶的耳朵里。 一下、又一下, 一次、又一次。 莫名的。 人偶微微侧头,看向少年的睡颜。 少年很乖,依然熟睡着。 鬼使神差。 人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少年的后背扶起,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 熟睡中的人顺着他的动作,头惯性地抵在他的肩膀上。 正因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少年的眼还是安安静静的闭着,神色也变得更为放松,睫羽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温热的吐息漫在人偶的颈项处。 扶着少年后背的那只手微微僵了一瞬。 良久后,那只手又轻轻施力,让少年更加贴近自己。 让双方的胸膛相抵后,人偶的手也抚上少年的后心,体会着这莫名的感觉。 少年的心脏压在他冰冷的胸膛之上,传来声响。 而抚上后心的那只手,他的掌心之下,心跳声也在鼓鼓响起。 交握的手,脉搏跳动。 温热呼吸,规律清浅。 拥着人没一会儿,他便沾染上属于少年自身的温度,变得温暖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传递到了他这里。 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规律的频率不断重复。好似他冰冷的胸膛中,也藏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紧贴着,便能与其一同跳动。 就仿佛…… 现在的他也如一个人类一般活着。 再一次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偶,紫靛色的瞳微微睁大。 他再次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嘴唇不由自主地抿成了一条线。 当与悲伤至极的少年再次拥抱时。 痛哭流涕的少年,胸膛急剧起伏,呼吸不稳。因拥抱而紧贴的彼此,少年的所有情绪也在他胸腔间形成共鸣。 愤恨、悲楚。 自怨、不甘。 像极了他的曾经。 而他的鸟雀,它体内的那颗心,也正如他所看到的那样,伤痕累累,无人去补。 不断拍打心的壁垒,拼命呼喊,无人伸手。 和在借景之馆的他,又有何区别。 当时的他,除了不让少年再继续自我伤害下去。 他的脑中还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可以,那就由他来修补。 正因为他曾握过一颗漆黑枯萎的心脏。 这颗心,还有足够的时间得以生长复原。 正因为时间足够,鸟雀体内的那颗心,还可以不断成长。 他见过很多颗心。 但能亲眼、近距离的见证一颗心慢慢长大,对于他这个人偶来说,也称得上新奇。 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心,但他的鸟雀,自始至终都会为他而停留。 正因如此,当少年再次需要拥抱的时候,他也能通过这颗心,短暂的,感受到心跳。 人偶缓慢收回目光,也收回了思绪。 他揽着少年的手臂小心翼翼收紧了几分力道。放在后心处的手,也轻轻摩挲起少年的后背。 … …… 雨,继续唏嘘簌簌的下,有着略微的蓬松感,间隔轻微地砸在营帐上。 时间缓慢流逝,熟睡的人梦的更沉,人偶耳侧的呼吸声也变得更为轻稳。 少年睡着的样子很是沉静,眼下的青黑却在昭示着,深渊中的日子很是艰难。 然而今夜才是他真正可以安稳休息的日子。只要在这个人的怀里,就可以毫无顾虑的沉睡。 一动不动的样子,过分乖巧。 正当人偶想将怀里的人调换个姿势、以便对方睡的更舒适一点的时候。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人偶看向掩于雨夜中的那道身影:“多托雷……” 被他喊出名字的人从雨夜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脚步沉缓无声。 男人的半张脸被鸟嘴面具遮盖,嘴角勾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人偶呵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表示肯定。当着多托雷的面,让怀里的人更靠近他几分。 “「博士」,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人偶冷声道。 多托雷勾着笑不说话,来回打量了几眼,才开口: “自然是女皇陛下派我前来的,让我回收玛利喀斯从深渊中带出来的东西,以便研究。” 随即他呵呵一笑: “不过也是,夜深了…等明日我们的第十一席醒了,就让他来找我吧。” 说完这句话,多托雷便转身准备离开。 还未走出门口,身后传来声音。 “多托雷,我加入你的实验。” 脚步停住,随着转身,水青色卷发微微晃动,戴着面具的男人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之前我又邀请过你一次,只可惜那次,你也没同意。” “看来璃月的谚语说的是不错……「事不过三」,很适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人偶想起之前,有一天的夜晚,他和多托雷在总部的长廊偶遇。这位「博士」再一次提出邀请。 当时的他并没有理会,与人擦肩而过。 回想起第二次的对话,人偶面上只剩嗤笑: “咬文嚼字的客套?再端起大人物架子的那种「邀请」么?” 多托雷将双手背于身后,藏于面具下的猩红眼眸微微下沉。 无名的人偶,说话的口气倒是很不恭敬。 看来在十一席身边待久了,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的视线投向这个稻妻的人偶,慢慢开口: “让我猜猜吧…人偶。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多托雷欲意上前,踏步时耳坠晃动,发出清冷的蓝色光芒。 倏地,无数冰凌拔地而起。 冰凌拔起的瞬间,人偶也在此时五指疼痛,他的视线下瞥。 和少年交握的手猛地被人收拢了力气,苍白五指正用力攥紧着他的指节。 沉睡中的人依旧沉睡,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眉头紧锁。 多托雷停下脚步,立于冰凌前不动。 透明的冰晶切面折射出多个戴着面具的他,面无表情的他。 哪怕起了一丝微小的念头,擅于感知危险的怪物竟然都察觉到了。 阿蕾奇诺培养自己孩子的手段有些意思。 现在看来,这种方法或许有参考的价值,为他其余的实验体做蓝本。 “看来答案…显而易见。”,多托雷看着切面上的自己,轻声得出结论。 人偶垂眸片刻又抬起眼,沉声道:“我们出去说。” 戴着面具的男人这时候却又勾勒起了嘴角,笑声富有磁性。 “不不不……这倒不用。” 他伸出背于身后的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人偶只感觉周围的空气滞涩一瞬,屋内转为寂静,屋外的所有声音开始变弱,就连雨声都与他隔绝了一段距离。 可少年与他交握的手却始终没有放松力气,甚至越收越紧。 多托雷瞥见了那细微的小动作,笑道: “不必担心,他,听不见。” 人偶没作声,微垂长睫遮掩了他此时藏于眼中的思绪。 这条如蛛丝般悬浮又易崩裂的路,不必让对方知道。 戴着镣铐起舞的人,一个人就够了。 此时,人偶面上不显,五指承受着这份力道。 多托雷把这一切静静收于眼底。面对即将要成为他实验品的人,他向来拥有足够的耐心。 但为了让实验更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确保没人给他添乱子。 他不介意在这时候投放一点小小的「诚意」。 于是,他再次开口: “看在今天我们达成共识的份上…人偶,我特别和你说一个小秘密吧,有关于我们第十一席的小秘密……” 多托雷单手摊手,食指指向少年额角: “看到他额角的黑色纹路了么?那是「咒印」,用于封印他体内的魔神残渣。” “你…说什么……?” 人偶搂着少年的手臂收紧,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实。 在这只有交谈声的屋内,他的耳边再次传来一阵雷鸣。 多托雷不以为意,口吻平静说起他曾经的试验。 “虽然…我也曾做过类似的试验,但我手中的那些,还不足以这么精妙。” “我的大多都在须弥,这更像是另一位小姐的手笔,她的基地在至冬本土、璃月居多。” 暂时抛去理性思维和学术态度,以更加自我的方式来说明的话。 对于他来说,哪怕是弥足珍贵的实验体,既然已经被他人所用,那兴趣自然减半。 更何况,他也不至于和一头母狼抢夺幼崽。母狼所集结的狼群,实力不容小觑。 “呵呵…看来我们的第十一席,身上的秘密也不少。”,想到这些,多托雷发出感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止住话语,猩红的眼眸转动,观察起面前的实验体。 不愧是拥有情感模块的人偶,脸上这种微妙的、略显复杂的情绪都与人无二无别。 男人眼底的笑意加深,他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必今后,我们必定合作愉快……人偶。” 男人的手指再一次打出轻响。 冰凌尽数粉碎消散。 所有的声音全部回流于人偶耳内,撞击鼓膜。 “轰”的一声,屋外雷声翻涌。 像是在预告着,大雨将至。 第75章 令人在意的是 只能说深渊附近的环境很是奇特。 现在明明是至冬的六月,这里却还和冬天一样寒冷。 白发少年望着窗外的雨喃喃自语:“雨下的好大啊……” 裹紧了些身上的大氅,他缩回拨开窗帘的手。窗户都好冰。 又阴冷又潮湿…这种冷,才是最冷的。 这已经算得上是魔法攻击了。 少年拖沓着鞋子,慢腾腾地走回床边。 再次仰躺上床,面对他不愿面对、也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报告」 对于深渊这片未知区域,探索这种大事情,肯定是要走公家流程的。 由阿蕾奇诺向上请示,举荐人选前去。 经过传达,女皇大人应允,皮耶罗再下达指令。 然后他就成了那个吃螃蟹的人。 因此,在第一次的深渊探索结束后,哪怕他浑身的伤还在恢复,也得开始上班。 如果可以,他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当打工人了。 虽说时间倒不是很急,但工作量繁多,一大堆事情都等着处理。 只剩两个人回来,一个未醒一个还行,那自然深渊中发生的一切都要由他亲自称述。 称述\\u003d「报告」 消息全都要上交给皮耶罗,因为在深渊中一切所获都要以密报的形式传到女皇大人手中,以防被他人所知晓。 当然,他肯定还得再写一份,这是他向阿蕾奇诺承诺的。 而且,深渊中的时间流速又和现实不同,所以可想而知…… 他所要递交的报告得有多长…… 少年举着厚厚一叠调研情报,始终看不进去一行字。 这些他都要读完,但屋内被炉火烘的好暖和,让人昏昏欲睡。 回来后第一感觉,困,想睡觉。恨不得把在深渊中没睡够的觉全补完。 当然,现实不允许。 现在,他眼前的字都变成了蚊子,个个扇动着翅膀胡乱飞舞。 屋内规律的翻阅声、炉火的引燃声;屋外的交谈声、雨声,这些全都是助眠音。 渐渐地,困意让人双手失去力气。 少年疯狂点头歪头,嘴角流口水。 直到那一大叠情报重重砸在他脸上。 “呃!”鼻梁疼,这下清醒了。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不用转头都知道是谁在笑…… 少年没搭理这声笑,擦了把嘴角,又抬手揉了揉鼻梁,生怕有鼻血。 一只手却在这时候伸了过来, 五指一松。 那只手手上的请示在少年眼前轻飘飘落下,飘到了他盖的被子上。 真是有够特殊的请求批示方法。 少年撇了撇嘴,拿起那份请示,右手则摸向枕边,手指胡乱地找寻放在床头的印章。 回来的第一天,竟然就要受加班这种罪…… 一觉醒来。 今早某个人拽着他又去了次医护室。 虽说没什么大碍,但医生的建议还是要再留观一段时间。 因此他这段时间还会留在前线的营地中。 而在他留下来观察的这段时间,尼古拉和人偶会继续帮他分摊总部的工作。 人偶也似乎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现在的他就已经把手头上的事都拿到这边来处理了。 某人的行事效率让人震撼。 当少年午觉睡醒,一睁眼。 一份文件就伸到他眼前。 知道他可能还睡得迷糊、尚未清醒。某人便将印章放到他手心里,让他盖章。 什么魔鬼? 明明能自己盖,还要走下流程。 真「贴心」啊。 在少年思绪飘飞的时候,那只手又伸了过来,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赶紧的。 少年认命,一目十行,快速过一遍。 这一份……也能不动脑子直接签字,甚至都不用批示。 这难道就是人和人偶的区别吗?脑子的构造好像真的不一样…… 当时的他可是将近和这个位置磨合了快半年的时间才算上手。 人偶,学东西也太快了。仅仅一个月就已经完全掌握所有的事务流程。 少年把头缩回被子里,仰头看天。 为什么会有种预感……以后开会议,有他没他,似乎都没关系? 就看尼古拉目前这个放手的程度…… 哪怕人偶以后真想要谋权篡位,尼古拉他们估计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的。 要命, 这种心情也太无法言说了吧? 是他在深渊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吗?他现在真的还是十一席吗? 或许是他陷入思考的时间太长、某人手伸了半天少年都没把东西递过去。 人偶这才侧头,合上文件抬眼问道: “在想什么?” ……这叫他怎么回? 难道他该直接对人偶说: 我不想努力了,你赶紧篡位吧。报告真的不是人能写的东西。 你不是人,所以你写吧? 那人偶的回答肯定是“呵呵”两个字,再给他一刀鞘。 于是,少年想到一个折中的回答,不会被揍的那种: “只是觉得你学东西真的很快。” 人偶微微挑眉,很是不给面子的说道: “当我是你么?” 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像是今天中午吃的菜果然盐放多了那样的理所当然。 ……算了。 还是别篡位了。 他再努力努力吧。 听某人这么一说,少年觉得天晴了雨停了,再让他写八百份报告他都会拗着一股子劲完成的。 这就是所谓的尊严问题吧。 少年没稳住脸色,直接露出的吃瘪表情让人偶笑了,嘲笑。 少年瞪了他一眼,继而低头开始批复签字。 这样的相处,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二人很是默契,都没去提昨晚在医护室发生的事。 人偶也没再过问少年在深渊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当看到少年写完的那两封禀报信后,人偶沉默许久。 中午时分还帮少年跑了次腿,额外又带了一份午饭回来。 惊了。少年心想。 早知道就再写长一点了,这样说不定人偶就同意他吃冰奶油了。 人偶觉得这边天太冷,不让他碰。 签完字,少年突然想起件事。 他侧头望向人偶,说道: “博士好像走了。我晚饭前去找他,就他的一个部下还在那儿。” 人偶和他说博士昨夜找过他。可他当时睡着了,自然是不知道人来过。 来无影去无踪,符合博士一直以来的作风。 少年其实也懒得去见多托雷。 作为直觉动物的他,从心理上就抵触这个人。 在有一次的饭局上,好不容易聚齐十一个人。而他也终于得以见到博士。 很是乖张的一个人。 这是少年的第一印象。 饭桌上,博士的闲适自得其实很令人瞩目。 如果要按他个人的感觉来形容的话: 是那种隔绝所有外物、随意喝起酒的闲适自得。 仿佛这里就是他的书房,现在是休憩时间,小酌几杯。 但这样的瞩目,却没有人有异议。 因为没必要。 在座的各位,就没一个正常人。 还不如和母亲坐的近些。 那种氛围下,母亲和市长先生的互相碰杯,都显得格外正常。 不过他以后会频繁往返深渊,有这个强有力的借口在,能避开不少他不想参与的饭局宴请。 “哦,是么…?” 人偶轻飘飘地回答,撑着下巴继续翻页:“滚了也好。” 就是就是。 白发少年乐了,将请示递给对方。 看来人偶也不喜欢博士。这多少让他有了些认同感。 人偶拿着请示起身准备离开,少年扯住他袖子,随口问了一句: “你去哪?” 别太荒谬。大晚上的,卷到他了。 都这么晚了明天交也一样啊? 木屐的声音停住,一只白皙的手突然牵起他的手。 微凉掌心的触感实打实的贴在手背上。 少年的眼睛顿时睁大,盯着那只手被惊得暂时没了任何动作。 而少年僵直的身形似乎让对方更加肯定了什么。 人偶拢了拢少年的手,五指指尖很是轻柔地扣住他的掌心。 ……少年的大脑不再转动,准确来说是已经停滞。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宇宙星空、物理公式、丘丘人语言大全、十万个为什么…… 有刻意放轻的声音传到耳边。 “过会儿就回来。” 少年哑然。 心里的第一想法: 人偶,是不是吃错药了。 要不然人偶打他一顿吧,否则他觉得面前这个是假的。 可他不敢问。 如果这是真的,那真的就会真的把他打一顿。 少年一顿一顿地抬起头,半张嘴巴和人对视,表达此刻无法形容的心情。 人偶垂眸看他,神色平和,又把话重复一遍。 随后他收回了手,转身走出营帐。 目送人偶背影消失,少年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一样,僵直地抬起左手,非常非常非常呆滞地看向掌心。 不对劲。 什么情况? … …… 睡得着吗? 他睡不着。 白发少年仰躺在床,双手放在胸前,回味着被对方牵起手的触感。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难道他还在深渊里? 深渊中的确存在幻境,当时的他靠自身疼痛保持清醒,最后得以顺利离开。 现在…他也要这样吗……? 又摸了会儿手背,少年这才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桌前的那个人。 正在处理事务的人感知到视线。 转过头发现人还没睡,眉头皱了起来。 斟酌再三,少年开口: “人偶,你…能不能打我一顿啊?” 大概是从诞生到现在都没听过这样的要求。 面前的这个人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原本还算随意的坐姿慢慢挺直,漂亮的眼睛睁大不说还充斥着“诧异”二字。 刚想立刻斥上一句。 可看着白发少年过于一本正经的样子,人偶半张的嘴巴又缓缓合上。 他皱起眉头思索,思索少年冷不丁冒出这句话的缘由。 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想要挨揍,少年的性子还不至于这么皮。 见人半天没动静,少年得出结论: “看来你是假的。” 少年背过身裹紧了自己的小棉被,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劲。” “………” 行。 成全他。 揍人的东西就放在椅子边,人偶向后探去反手就将刀鞘提了起来。 紧接着,二话不说直接朝人脸上招呼。 对于迎面而来的东西,少年立刻从被窝里窜了出来,从床头跳到床尾。 刀鞘砸在枕头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眼前的枕头顿时四散开花,里面的棉絮飞飞扬扬飘了起来,落了满床。 要揍人的人走到少年面前,黑着脸提着刀:“玛利喀斯,我劝你别躲……” 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绝对是真的! 不是真的根本没这效果! 少年浑身颤抖,后背紧贴墙壁。 好想逃。他不想被揍! 那这时候……土下座总没错。 没有犹豫,毫不停顿。白发少年在床上跪的干脆。 人偶垮起脸,心情欠佳: “我给你三十秒时间,让你好好整理一下你的脑子…组织措辞。” 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让少年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发神经的理由。 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很是诚恳: “我以为自己在深渊的幻境里,所以……” 没料到是这个原因。提着刀的人脸色皱了起来,嘴唇紧抿。 面色恢复平常后,别开的视线又移了回去。人偶缓缓放下了刀。 少年依旧土下座,仰着头看他,听候发落。 一副蠢样子。 人偶闭了闭眼,啧了一声: “把床收拾干净!” 少年“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跪坐在床开始捡棉花絮。 差不多快捡完,一只枕头正中面门。 某人把自己的枕头丢给了他。 … …… 睡得着吗? 他睡不着。 枕头很新,被子很暖和。 屋内炉火烧的很旺,屋外雨静悄悄下着。 如此舒适的环境,但他就是睡不着。 少年自认为自己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少年瞥了一眼,默默移走视线。 不对劲。 没忍住,再看一眼。 还是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人偶垂眸询问。 少年“呃”了一声,只能摇头。 人偶没再作声。 不是! ……真的不对!!! 少年再次移动视线,死死盯着交握的手。 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难道就他一个人觉得手牵着手很奇怪吗? 这样让怎么他睡得着?? 当少年收拾完床上的一切,准备再次躺回床上继续补觉。 这没什么,一切正常。 人偶则坐在桌前,继续处理事务。 这没什么,这很正常。 随后人偶合上文件,把椅子拖到床边,看着他。 呃,这…这没什么,这也很正常…! 这是监督他睡觉。 发现他即使闭着眼睛、眼珠子还在乱转很是紧张,坐在他床边的人突然轻叹了口气,牵起他的一只手。 不是、这很不正常吧…?! 太不对劲了! “还傻睁着眼干什么?”,耳边传来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催促道。 胡思乱想被打断。 少年银色的眼眸瞟了一眼右侧,和一双紫靛色的眼正正好对上。 像是猜到他会有小动作,一记眼刀飞来。 求生欲使少年乖乖移开视线。静下心来准备入睡。 仰躺着的他看着帐顶,听着屋外密密的雨声,感受着这份宁静的同时,也无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指节。 微凉的触感是真实的。 不是幻境中所被攫取的。 瞥见少年的举动,坐在他床边的人无声叹气。 于是,用另一只手盖住少年的眼睛。 “快睡。”,遮住少年双眼的人让他赶紧睡觉。 此时的他,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也在下雨。 但即使连进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 其实…… 哭过之后,现在再回顾深渊中的那些事,也没那么难受了。 对于人偶的行为,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昨晚睡梦中的片段似有若无的朦胧浮现。 可不知为何,他不想让人偶意识到…这种不对劲。 此时的心,像装了满满一罐零钱。 偷偷环顾四周,少年将储蓄罐藏进角落里,自己悄悄点数着。 他轻轻闭上眼睛,再一次攥住对方的五指。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乖乖入睡。 ------------------------------------- ------------------------------------- 弄了一个新封面新标题,在想要不要换……家人们觉得不错的请扣1 第76章 双方都不对劲 莫名的。 人偶意识到少年有点不对劲。 这是他观察了两天所得出的结论。 少年的行为举止其实还和从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就像现在这样,挨着他一起处理事务。 少年垂眸阅读手中信件,神情沉静专注,收起平日一团和气模样的他,工作时格外认真。 这么看……似乎也没什么。 毕竟这里不是总部的办公室,营帐的空间没有那么大,办公桌也只有一张。 没一会,少年览完信件,开始轻声与立于他身侧的少尉、也就是这个据点的安全负责人,商讨起今日的事宜。 禀报信递达后,这个据点就被固定下来了,方便少年下一次带领队伍出征。 目前这个营地仍处于休整阶段,但人员的增加、下次队伍的人选、后备资源的补充,这些也都要提上日程。 哪怕少年手头上的报告还没写完。 「轻松」二字,本就不适用于少年本身这个职位。 等人走后,少年欲起身离开,手却被人一把握住。 握着他手的人问道:“你要去哪?” 少年的视线定格在交握的双手上,怕人察觉异样,于是又迅速移开。 银色的眼眸回到原位,和人对视。 白发少年将握着他手的人给拽了起来,笑道: “那要一起去吗,就当是散步?” … …… …… 没想到某人所谓的散步,竟然是拉着他一同来到医护室。 白发少年身着的制服代表着一切,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一间病房前。 轻敲门三下,在得到回答后,少年才推开了门。 少年走进病房,很是自然地拖来一张凳子坐在病床边,关心起躺在床上的人: “博尼法季,你好些了吗?” 经过抢救,小士兵从昏迷中苏醒。目前的他仍需治疗,距离康复痊愈还有一段时间的功夫。 少年这次来医护室,就是探望他的。 “啊,长官哥哥!”名叫博尼法季的小士兵想要坐起身,“我好多了!” 少年一边夸奖一边伸手,他轻轻托住小士兵的后背,并将靠垫垫在对方腰下,好让人能以更舒服的坐姿与自己交谈。 做完这件事,少年牵起对方的手,温声与人交谈。 聊到开心时,小士兵扬起双臂和他描述着什么。 少年扬起温和的笑容,轻声询问道: “博尼法季,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冒险了么?” 孩子摇起头,他还没想好。 伸手摸了摸孩子头顶的软发,少年继续道: “璃月或是蒙德呢?这两个地方都很不错。” 璃月的七星八门虽然很是警惕愚人众势力的渗透,但对于一般兵士的态度还算温和;而蒙德的话,愚人众在此的外交实力强劲,这个孩子能更随心的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少年继续和孩子聊起天,描述起这两个国家的风景和当地的一些趣事。 紧接着,又陪对方看了一会儿书。事务繁多的他该要离开了。 帮小士兵掖好被子后,少年挥手道别,随着孩子的母亲一同离开病房。 走出病房一段距离、确保交流声不会被人听到。 少年神色转为严肃,正色道: “女士,你之前所说的情况我已知晓。等博尼法季痊愈后,不论是离开这里还是写一封调令信都是可以的。” 面前的女人想要鞠躬感谢,被少年搀住双臂,制止了。 少年声音变得温和,轻声道: “但一切最好由博尼法季他自己决定,我尊重他的个人选择。” “他现在的情况特殊,你们要多多注意听从医嘱,不要刺激到他。” 孩子的母亲再次连声道谢。 这位年轻的执行官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是身居高位的人,对她和她孩子的态度过于好了。和她印象中那些官老爷完全不同。 少年这么一说,她更加急于去看自己孩子的情况,没一会便告辞离开。 少年站在原地,远远地望向病房。 透过窗户看内里情况,孩子的母亲此时正坐在孩子的左手边,抓着他的手。 而孩子正和自己的妈妈说着什么,一只手不断比划。 一直倚在墙边的人走到少年身侧,随着他一同离开医护室,才开口: “他是什么情况。” 少年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黯然,轻声开口: “博尼法季醒后,只记得出征前一天的事了。” 当他找到博尼法季时,这个孩子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应该是起了自缢的念头。 残垣周围的温度过低,他先一步冻伤失去意识,自缢的下一步并没有施行。 亲眼见证其余九人死亡的孩子,在强烈冲击下,记忆紊乱产生遗忘。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便失忆了。 不幸中万幸,大脑的保护机制保护了他。 既然都是痛苦的事,那忘了就忘了吧。 因此,少年和孩子的父母还有医生护士,全都统一口径:现在孩子身上的伤,是他在出征前一天,和人对战操练时所受的。 听少年说完,身侧的人变得沉默。 这个孩子已经摆脱了这种痛苦,那另一个人呢……? 深渊中的记忆,就真的只剩少年一个人在承担了。 察觉到走在身侧的人情绪有些低沉。 少年银色的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他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这样阐述并不是想让人偶不开心啊。 趁对方正在低头沉思,少年一把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跑。好让对方转移注意力。 “?!” 突然的举动差点让人踉跄,人偶原本略有些紧绷的脸显得尤为惊讶,紫靛色的眼投向带着他一路快跑的人。 少年一边跑一边回头笑道:“我肚子饿了!” 人偶蹙眉,手微微施力,扯住对方让人停下。 “胡闹。”口气带上责怪。 现在还在下雨,营地有些地方很是泥泞,乱跑什么。 少年嘿嘿笑了起来,乖乖停下,和人并肩慢慢走。 丝雨绵绵,潮湿且泛着凉意,屋檐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水雾。 少年牵着对方的手,领着人一路从有遮挡物的地方走,尽量避免雨落在各自身上。 又穿过一处小道,握着他手的人问道: “你下次探索是哪时候?” 少年皱眉思索了一下: “皮耶罗还没说具体时间,但我估计是十月、十一月?这次应该时间会长点,明年才能回来。” 少年发现,自己的手又被很紧密地再次握牢了。 心中的猜测更加肯定。 雀跃让脚步都变得更加轻快,地上深浅不一的大小水洼一个都不想放过。 对方见他这样的小举动也没出声制止,只是稍微放慢了些脚步,一前一后行走着,随他自己一个人玩。 少年开始踩起水洼玩,摇晃着人偶的手,越玩越开心。 … …… …… 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人偶看向身侧。 少年正抓耳挠腮地写着报告,脸都揪成苦瓜状。 他也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笑出了声。 听到他的哼笑声,少年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撇撇嘴,不想理他。 紧接着又摆起苦瓜脸,从桌角处抽出厚厚的一沓纸,和自己的报告继续互相伤害。 ……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黄昏时分,营地内也升起篝火,抵御夹着阴雨的寒冷。 屋内也是如此,炉火的木炭已经换了两拨。室内外温差大,玻璃早已被雨雾蒙上一层水汽。 持续下雨,什么都变得潮湿起来。 思绪下的翻动纸页,纸张与纸张之间似乎都漉漉粘黏着。 滞停几秒才能慢慢落下。 身侧的人已经转笔三四圈,撑着下巴生无可恋,废了半天劲才写了两页纸的报告。 脸上的表情太好懂。 这个人正发愁于明天到底要挤出多少额外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多憋出几行字。 这么看…… 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收回用余光探究的目光,人偶再次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停了许久的公文终于动笔。 … …… …… 沙沙的书写声和雨声近似,规律不带停顿。 传进耳里的声音告知少年一件事: 比起他只能和报告互相搏击,身侧的人撰写公文很是通畅熟稔。 人比人气死人,但他没必要这么做。 边上这个不是人。 偷偷瞟一眼。 便携灯的灯光打在人偶的脸庞,映衬的更加白皙精致,情绪也没有什么变化。 头不抬、笔不停,平静处理着各项事务,手边文件始终摞得整齐,厚度却在慢慢变薄。 又有三份文件被放到处理完的那一摞。身侧的人头仍未抬,紫靛色的瞳蓦地抬起。直视盯了他许久的人。 白发少年这下僵住了还在转笔的手。 糟糕……盯太久了。 笔“啪嗒”一声掉在报告书上,墨渍溅出几滴,告知着少年一晚上的无用功。 这下真灭了继续盯的心思。 少年大叫一声,拿起巾帕想要补救。 身边的人这时才目光微移,暂时放弃继续审视的目光。鼻息冷哼,活该。 等对方收拾的差不多了,人偶这才开口: “玛利喀斯,你刚刚在干什么。” 少年再一次僵了一瞬,嘴巴微张,大脑高速转动。 怎么可能说真话,本来打算就偷偷看一眼,却盯着喜欢的人发起了呆。 这能说吗?打死都不会说的。 “呃…写不出来,发呆。”这样回答,怎么想都是事实。 人偶的眉头开始蹙到一起,思考起少年说的话是不是借口。 琢磨一二,竟然没有任何漏洞。 少年举手投降,谄笑中。 银色的眼瞳随着灯光带起微微光亮,轻轻眨动,尽有几分无辜。 人偶心中微叹。 思考这个人的脑回路…只是在浪费时间。 闭了闭眼,站起身。 需要递交上报的事务还有很多,他得离开一趟。 一边的袖子被人扯住。 身后的人小声开口: “别走……” 不对劲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也算的上情理之中。 只得再次叹气,转身。 ------------------------------------- 见人快要离开。 少年回想起当时较为朦胧的记忆片段,想要试验一下,付诸行动。 他立刻跟上几步,扯住对方的袖子,低下头小声开口: “……别走。” 低着头的他只能看到对方这时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拿在手里的文件左右交替,将文件换到了右手里。 而左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五指钻进他的手心缝隙中、撑开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少年看着交握的手,有些恍然。 果然是这样……是觉得他没安全感才这样做的。 正当少年还在低头思索时, 突然,他整个人被带进了一个怀抱里。 随后,对方揽着他的那只手又按了按他的后背,让他离的更近一点。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少年的银色眼睛微微圆起,他被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什么… 情况…… 微凉指腹抚着他的后心。 有种微微摩挲着心脏的错觉。 一下、又一下,逐渐揉乱他的思绪。 他,现在, 根本无法遏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发觉怀里的人呼吸停顿一瞬、节奏变乱,心跳声也开始急促。 有些异样的情况使得人偶微微侧头,观察起对方的状态。 就看到少年嘴唇紧抿,眼神闪烁视线偏移。 在感知到他的目光后,少年的脸颊更是逐渐烫起红晕、耳朵红到滴血。 ……人偶反应过来了。 想起前不久少年的告白,略显尴尬的记忆回闪。 回拢收溯,不对劲的源头…… 在拥抱之前所得出的结论,自然也被推翻。 人偶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在对方眼中,到底有多奇怪。 他立刻松开手,想直接推开对方。 却被人更加用力地抱进怀里。 像是怕他跑了,越抱越紧,双方衣物上的配饰都互相硌疼了对方。 少年凭着冲上脸庞和头顶的热度, 就这样脑子不带转的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没一会儿,热度下降。 对方身形的实感开始传达到手臂之上。 少年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到底有多奇怪。 他双手颤抖地揪起对方的衣物,大脑里发出烧水壶般的尖锐鸣叫。 救命 ……救命!!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这该怎么办?!!! 少年脑子胡乱思考着,拼命想对策。 眼下这个情况,他该怎么解释?他又该说些什么? 脑子里的所有全都化为一团浆糊。 但还是得拼命搅拌, 搅啊搅, 拌啊拌, 在短暂又漫长的时间,如此煎熬。 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以前为了多吃一颗糖而和对方撒娇,只要自己敢恳求。 最后都是对方先妥协。 所以, 现在的自己…… 难道真的要做这么幼稚的事…才能摆脱尴尬吗?? 他都多大了啊……!!! 少年死死闭上眼睛,自认有些崩溃,却只能屈服于现实。 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做好心理建设后,他强忍着尴尬,嘴唇剧烈翕动,细若蚊声: “再抱一会……” 两只手臂再次收紧,少年深吸了口气,生怕对方听不见。 他猛地抬头,直视对方双眼,通红着脸朝人大喊道: “……再抱一会!!”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速即缩回脖子。 他像只鸵鸟一样,把头死死埋进对方的肩膀里,想要逃避现实。 人偶发现,抱着他的这个人整个都烧了起来。对方的心跳更为剧烈的鼓动着,皮球一般“砰砰砰”地快速弹跳着。 许是和少年待久了的缘故。 人偶现在只觉得他的思考能力也被成功拉低,和对方齐平。 对于少年的突然举动和无理取闹,他感到十分愕然。 明明只是个拥抱, 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年要开始指挥傍晚的军队操练。 喊出来的气势有种视死如归、想要同归于尽的既视感。 一时半会,他竟也不敢动弹,僵在原地。 羞红了脸的少年这时如同个小火炉,身上的温度慢慢烘烤人偶全身。像是他也升腾起同样的温度。 而那心脏也伴随着对方努力屏息又微促的呼吸,极为有力地撞击在他的胸膛间。 空荡荡的胸膛中,此刻充满了对方的回音。 怦咚怦咚。 怦咚怦咚。 仿佛…他自己的胸膛也有这样的声音。 第77章 小雪人的故事 【主角视角,童话风格】 (提前放本章歌单:《67p\/c-g》-踏云社) ------ ------ 【序】 从前,有一个小小的小雪人,不停奔跑,寻找离开森林的路。 一场意外,大火烧毁它曾经住过的大房子。 房屋倒塌,房屋的女主人知道后,派出猎人和猎犬,让他们追捕擅自出逃的雪孩子们。 富有的女主人并不缺大房子。因此,随意下达命令的她,没一会儿便前去新的大房子里,继续做起自己的实验。 冰天雪地,雪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倒下,在疾病和枪弹中倒下。 只有它和另一个小雪人逃亡至今。 跑啊跑啊,天气都变了,一阵冰冷的风吹了过来。 “天气真的很冷,我感觉身体里要发出清脆的裂声来了!”,它和另一个小雪人说道,说完还向对方展示着自己的手臂。 这个小小雪人今年只有五岁。 它是房屋中最小的那一个雪孩子。 它是在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声中出生的;机器的铃声和齿轮的呼呼声迎接它的出现。 这个小小的小雪人有两颗银色的珠子作为眼睛。它的体内塞有废弃的木头用以支撑四肢。由路边残雪所做成的它,里面掺杂了很多灰黑色的灰尘和泥土。 这样听起来或许很脏。 但它是一个小小的小雪人。 只要将一抔雪团成一团,它的外表依旧雪白可爱。 另一个小雪人看向它的手臂,表情哀伤。它捂着胸口,很是疼痛。 体内的黑色残渣侵蚀心脏,它即将死去。 “你怎么了!”小小雪人很是担忧。 同伴看向小小雪人身后的人影,再一次露出悲伤至极的表情。 它一把将小雪人推开。 “快跑……!” 同伴对小雪人大喊道: “哪怕只有你一个人…!” 砰! 无情的枪声撕裂天空,鸟兽惊起四散,令人躁动不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噗通。 同伴倒下了,亮晶晶的白花铺满地面。 雪的孩子,再一次化为冰晶,回归冰雪的怀抱。 ……跑 跑! 小雪人拼命奔跑,不停地奔跑,它要避开猎人的追捕,躲进更深处的雪林里。 边跑边逃的它,迎着风,只感觉自己都快要碎裂了。 因为它的脸上有好多晶莹的粉末,掉在地上又立刻冻结。 是啊。这个国家,本就不相信眼泪。 险象环生。正因为它是小雪人、是雪的孩子。它可以在白雪皑皑的雪林里不断躲藏。身形瘦小的它一次又一次于危机擦肩而过。 满身伤痕的小雪人捂着肚子,心想道: 天气不久就要变了。 这一点在它的左后腿里能感觉到。 明明每天太阳都会升起,为什么今天的太阳,如此炎热? 强光的照耀下,小雪人捂着肚子,大口喘气,它感觉它快要碎裂了。 渐渐地,它发现它的双腿被太阳光融化。 它瘫倒在地。 天气真的变了。 太阳升至最高处,吹来一阵风——一阵冰冷的风。 树木和灌木丛盖上了一层白霜,看起来像一座完整的白珊瑚林。 阳光下融化的小雪人,冰冷的风为它盖上了一床寒霜做成的被子。 小雪人沉睡了。 猎人和猎犬对于沉睡中的小雪人不感兴趣。 于是将它丢在原地。 —— —— 太阳下山了。一轮明月升上来;她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显得又大又圆,干净又美丽。 赤杨在夜风中摇动,抖落一片片闪光。在月光下,好像给所有都撒上了星辰的粉末似的。 星辰般的粉末落在一床被子上,放射出一种雪白晶莹的光芒。在月光下,分外美丽。 —— ——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小雪人的故事 【一】 太阳出来了。 小雪人站了起来。 这里…… 究竟是哪里呢?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小雪人根本无法得知自己现在身处于哪里。 远处升起袅袅炊烟,小雪人决心前往那个方向。 但小雪人不知道的是,即使没有猎人和猎犬,雪林还是很危险。 夜是很长的。但是对小雪人来说,可一点也不长。 冰冷的风带起一阵寒意,它在积雪中起了一种凉凉的感觉。 积雪为它盖了一床厚厚被子,压着它强迫它入睡。 它知道,它快要碎裂了。 第二天的早晨。 小雪人起床了,准备继续向前。 或许正因为是雪的孩子,身为小雪人的它,自然能在一片雪地里再次将自己团成一团雪。哪怕碎裂,也能填补上新的雪。 迷路的它走啊走啊,再次走到藏有危险的黑夜中。 黑夜中隐匿的野兽从来没见过这种小生物,在一片漆黑中,白到发光的小雪人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肚子饿的野兽将小雪人扑倒。 或许是雪团成的东西本来就很容易散型,雪块轻而易举被咬开。 小雪人听到自己的脖子发出疏疏的碎裂声。 第三天的早晨。 小雪人摸着脖子,继续向升起炊烟的地方走去。 不能多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走出雪林。 不知为何,「活下去」在它的脑中形成了坚定的执念。 「哪怕只有它一个人……」 寒风吹了过来。小雪人害怕风把自己吹散,急忙躲进山洞里。 小雪人听着风声。呼呼作响,越来越大声,光是听到这种声音,似乎都会让它碎裂。 风太大了,不可避免的灌进山洞里。 寒风象刀,它蜷缩在山洞里,紧紧抱住自己。 黑暗的夜幕开始垂下,它为小雪人遮上入梦的幕帘。 转眼间,吞没山洞里的光亮。 有什么凝结成冰,然后崩裂。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不知是多少天的早晨。 支离破碎、没有什么意识的小雪人,摇摇晃晃,继续前行。 小雪人紧紧抱着自己,试图不让自己碎裂。 因为,它有点累…… 有点…想碎裂…… 或许是一直坚持的缘故,它最终还是走出了雪林,抵达升有炊烟的地方。 那是一个村庄,村庄里有一个人发现了它。 这样奇奇怪怪的小雪人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向小雪人伸出了手。 「手」 在一刻,即将要碎裂的小雪人,终于想起了什么。 「同伴」 「家人」 曾经,也有一只手,拉住了即将迎接死亡的它。 ——「活下去」 小雪人,伸出了手。 … …… 【二】 小雪人住进了一个拥有壁炉的大房子里。 像小雪人这样的雪孩子,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不认识,它是一个很特殊的孩子。 但它又不特殊。因为这里有很多个孩子,大大小小的,都有。 他们是一家人。 作为一家人的他们,自然都很欢迎新到来的小雪人、这个新的成员。 他们被它的雪白所吸引,纷纷夸它,它是如此可爱。 有一个老师,她也很喜欢小雪人。她教会它很多东西。 小雪人很懵懂,明明它是一个小雪人,可在这个温度很高的房子里,它却并没有被壁炉的火苗所融化。 但又有什么融化了。 像水一样,潺潺地流,迸出多彩的音调。 填补了它破碎的部分。 又是一天的阅读时间,所有的孩子们围坐在壁炉前,听老师为他们读故事书。而小小的小雪人,则被老师抱在怀里。 被抱在怀中的小雪人,看着老师如莴苣公主般的美丽金发,发现这头金发如春日般温暖、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小雪人眨了眨眼。 伸出手,抓住了垂落在它手边的金丝长发。 而它,也从白雪的荆丛中,爬上了可以看见星星的高塔。 「同伴」、「家人」 它将这些学到的单词紧紧抿在嘴里。 下定决心,想试着像黑猫一样:学会照顾他人、待人温柔,用这些美好的品质…… 陪伴和守护现在这些可以和它一起看星星的人。 之后的日子里,哪怕它又一次变得碎裂、破破烂烂。 都会有人开门迎接它。将破破烂烂的它,再次填补。 … …… 【三】 小雪人的特殊,还是被人发现了。 用雪做成的躯壳,总是令人好奇。 它,被带往覆盖着冰雪的屋子。离开了那个拥有壁炉的大房子。 更多穿着白大衣的人围绕着它。 年幼瘦小的它,无力反抗。 它的双手和躯壳总是被掰折成不同的动作,每当那些仪器响起来——它就觉得自己要裂开似的。 火,在它的身边熊熊地烧着。 失去声音,让它无法呼吸。 难吃的东西,让它斑斑点点。 或是从它的体内取走什么,再装进什么新的东西。 又或是将他融化一部分,看着那些雪变成水,一点点从它的身体里消失。 因为它是雪的孩子,只要将外壳的雪团成一团,哪怕内里破破烂烂。 它的外表,依旧雪白可爱。 小雪人躺在灰黑泛着冷光的床上,觉得有些奇怪。 它身上发生了一种变化,它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只要不是雪做的,所有围在它身边的那些人,都有了解。 或许是好的变化。小雪人渐渐发现,它能够承受那些之前所不能承受的东西了。 但它总是会被带进一个房间里。 那里虽然不再炎热,不会让它融化。 可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一面镜子。 环顾四周。 一片漆黑。 没有人…… 只有它一个人。 巨大的不安涌向它。 小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身体里不断融化的冰雪如闷雷似的轰隆隆地不断掉落。 它捂着胸口,觉得自己要碎裂了。 就在这时, 它发现了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自己」很黯淡模糊。摸起来也冰凉凉的。 但它可以通过镜子,回忆起曾经那些和黑猫在一起的时光。 只要小心翼翼护住,就始终会有微弱的光芒。 只要自己熬过冬夜,总有一天,它或许就有机会离开这里。 幻想着美好的小雪人,贴着镜面,紧紧抱住自己,收拢快要破碎的部分,努力让自己不再碎裂。 … …… 【四】 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雪块碎裂的部分,会让小雪人的脸上出现冰晶般的粉末。 母亲不喜欢这种粉末。 于是,小雪人想要找到一个地方,偷偷擦掉脸上的粉末。 山顶建立的水晶宫俯瞰着世上所有的国家。它宏伟壮观,广大的厅堂能折射出辉煌的光芒。可这样的光芒也似乎和冰晶一样,夺目又冰冷。 冰冷的光让长长的回廊混做一团,小雪人迷路了。 不断徘徊的它,循着歌声走到了一处花园。这里似乎没有人。 它轻手轻脚地钻进玫瑰花丛中,团抱自己,不断擦拭粉末。 美丽的歌声从玫瑰花的间隙中穿过,散发出甜蜜的香气。被歌声和花香包围的小雪人,想要报答唱歌的白鸽。 「你已经报答我了。」白鸽说道,并轻轻擦拭掉小雪人脸上的粉末。 「我从你的眼里得到了一滴泪珠。每一滴眼泪都是一颗珠宝。它可以使得每一位歌者心情喜悦。」 “但我的眼泪里,都是一些不好的东西。”小雪人很迷茫“我想要变得快乐。那才是好的东西。” 「或许你更喜欢甜味的姜饼;但我也喜欢苦味的杏仁。」,白鸽说「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你会吃下去吗?」 小雪人点了点头,它吃过杏仁味的姜饼。 两种的味道加在一起,会中和过甜又过苦的味道,留下饼干上的小麦香味。 白鸽说:「是呀,只要我们将姜饼装进篮子里,再放到有着太阳光的草坪上,它就会变得更加蓬松可口。」 “这样做…可以使我不会碎裂吗?” 小雪人问道: “因为我是雪做成的,不快乐的时候,我总是会感觉自己要碎裂似的。” 白鸽坐到了小雪人的身边,说道: 「这样呢?现在的你,会碎裂吗?」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现在小雪人发现自己似乎变得蓬松可口起来,碎裂的部分停止了继续碎裂。 但这样只是停止,并不能修补它碎裂的部分。 已经对白鸽敞开心扉的小雪人,再次询问起白鸽。 白鸽说: 「每个人修补方式都是不同的,你需要自己去发现。」 「我可爱的小雪人,你的眼睛如星星一样明亮。我相信,不久以后,你就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方式。」 … …… 【五】 小雪人被扔进充满争斗的地方。 白大衣的那些人对它说:这也是研究一种。 喜欢独自一人、年幼又瘦小,还被某个大人物特地关照的小雪人。自然让很多不服气的人不爽。 小雪人讨厌那些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神总让它想起雪林里的野兽。暗中窥伺,以便咬掉它的脖子。 那些人的话也总是会很刻意的飘进它的耳朵里。比冷风还要刺人。 当它再一次被人用难听的口气喊作为怪物时。 不愿伤害他人、也曾试图和他们沟通的小雪人,出手了。 正因为是斗争的场地,所以它似乎就要不停争斗。 正因为它是异类,所以更需要证明自己的特殊。 执拗着一股劲的小雪人,不停战斗、完成任务或是和他人争执打斗。 和之前无数次在雪林捕猎那样,使出全力和野兽搏斗,你死我活。 拥有这样的躯壳,不论是输还是赢,到了最后,它都会赢。 比起外壳所受的裂缝伤痕。它只觉得自己体内,又有什么,要裂开了。 不愿去做,却不得不这么做。 小雪人的特殊,还是被它自己证明了。 它的确就是个怪物。 因怪物的特殊变得恐惧的人们,落荒而逃。 小雪人看着那些人们,感到迷茫。哪怕它这样做、这样证明自己,似乎还是和一开始一样,是独自一人。 但就在这时,有一些人,走上前来。 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夸它做的好。就应该打回去。 小雪人的特殊、小雪人的力量、小雪人的品质,吸引了另外一群人。 暗中关注许久的他们,选择站在小雪人的身后。 被这些人包围着的小雪人,被头顶掌心的温暖、被他们的夸奖所融化。 小雪人努力感受着,发现:快要碎裂的部分,变得像面粉一样,粉粉的、有痒痒的感觉。 在这个不停争斗的漩涡里,总是板着脸、试图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年幼的小雪人。被这种痒意,带起了开心的笑容。 … …… 【六】 小雪人开始偷偷躲在角落里,观察起一只总是下垂着尾巴的黑猫。 它想找到机会,和黑猫说说话。 它想和黑猫做朋友。 因为,它们再次见面了。 小雪人很高兴。光是这样想,它就觉得自己可以跳起舞来。 可是…… 它和黑猫吵架了。 小雪人捧着自己快要破碎的胸口,无助又痛苦。 明明自己快要碎裂了,难过到了极致。 但它并不想就这样碎裂。它好不容易和黑猫见面…… 它不想放弃…… 但要怎么和吵架的对方,再次成为朋友呢? 什么都不懂的小雪人,只能不停地尝试。 磕磕绊绊、走了弯路。 或许就正如书上所说的那样吧。与他人交往的过程,并不会一帆风顺,彼此的相处是会有摩擦和磨合的。 小雪人发现,当它坦诚相待、努力表达自己后,一直绷着脸的黑猫就会转移视线,调整戴在头上的斗笠。 这样的发现让小雪人快乐起来。碎裂的部分似乎长出了一朵花苞,在许多个可以数到星星的夜晚中,慢慢开成一朵玫瑰。 小雪人捧着胸口,破碎的胸口不再掉落粉末,而是可以触碰到玫瑰花娇嫩的花瓣。 小雪人很是惊讶。 破碎的地方……也可以长出这样好看的花朵吗? 它小心翼翼摸着花瓣,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 … …… 【七】 与黑猫在一起的日子里。 小雪人喜欢慢慢靠近黑猫。 即使黑猫不再穿曾经那套月牙白的衣服,换上了一身漆黑华丽的衣服。 可黑猫的身上还是会有那种温和的火焰。既不像太阳、也不像月亮。但这种火焰会明朗地照在它的身上,让它全身红彤彤的。 慢慢靠近的小雪人偷偷地发现: 总是竖着利爪,戒备四周,讨厌一切的黑猫。每当它一点点靠近的时候,就会慢慢放下爪子,朝前的耳朵会朝向两侧,放松下来。 于是它继续一点点的靠近。 靠的更近,黑猫的尾巴尖就会朝上轻轻摇晃起来,然后懒洋洋地斜它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 它坐到黑猫身边,细细感受着: 碎裂的部分不再碎裂,房间内壁炉里的火焰并不会融化它。 但黑猫身上那种红彤彤的火焰可以不断融化它,与此同时,还会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火焰和痒意围绕,这样的感觉让小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又靠近黑猫几分。 看着和自己肩挨着肩的小雪人,黑猫皱了皱眉头,很是疑惑: “傻笑什么…” 小雪人毫不犹豫道:“这样很开心!” 黑猫愣住,眨了眨眼睛。 随后,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瞥向一边。 尾巴却笔直竖起,轻轻晃动起来。 … …… 【八】 天气冷得可怕,正在下雨。 从梦魇中不得清醒的小雪人。 黑灰色的暴雨似深渊深处,尖利嘶喊出一切苦难。撕裂它的躯壳,污渍逐渐钻进胸膛里,沾污它所瑟缩的玻璃房。 躲在玻璃房的雪孩子惊声尖叫,只能抱着头看着那些苦痛步步逼近。 想要发泄,大喊大叫。 喉管里发出气音。 却被灌入无数液体,积液在胸腔内阻塞。 窒息的小雪人,无法开口说话。 雪开始融化。 雪融化得越多,小雪人也就越变得衰弱起来。 它知道,它的身体里里外外都有一种将要崩裂的感觉。 「熬过去……」 「像以前那样熬过去就行……」 小雪人不断地宽慰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这只不过又是一次苦痛的冬日而已…… 只要…… 闭上眼睛…… 冬日就会过去…… 无法流泪、无法说话的它只能将自己封锁,锁在那个绝对安全的玻璃房里。 确保自己真的不会崩裂。 突然。 一双手,抱住了它。 快要溺入暴雨中的雪孩子被人紧紧抱在怀中。 微凉的指尖不断轻抚着它的后背,试图平复它的心情。 快要碎裂的它…… 在那只手的不断抚平下,它似乎慢慢被填补。 原来, 它一直都需要一个拥抱。 它一直等一个人的怀抱。 只要拥抱住它,破破烂烂的它就会被再一次填补。 破破烂烂的它,破破碎碎的心,会被【爱】的火焰所融化。 而那被融化的部分,会变成涓涓细流,如同一种新的生命力,向它最中心的部分流去。 伸展和扩大,让叶子茂盛、让根枝牢固。连土壤都有了生命和温暖。 这种感觉,在它的每个枝杈里、每片叶子里,激动着,太阳光在枝叶戏弄着,既柔和、又温暖。 七弦琴和风奏琴挂在枝头,哪怕冰冷的风吹过来,它们都会叮当叮当连成一片,发出动听的音调。 音符变成成长的诗歌,源源不断的汇聚,形成眼泪。 小雪人回抱对方,放声大哭。 颗颗泪珠如流星般,滴落在碎裂的部分。和那些新生的水流一同,填补它受伤的部分。 哪怕现在是如此的悲伤,可小雪人知道: 它所拥住的火焰,是冬日中红彤彤的太阳。 会明朗地照在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驱散暴雨、驱散那些脏兮兮的污渍。 … …… 【九】 小雪人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它在大雨下奔跑,被水洼绊住了脚,噗咚摔倒在地。 黑猫涉雨而来,将脏兮兮的它扶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黑猫并没有嫌弃脏兮兮的它,拿起手帕帮它擦脸。 为了扶起跌倒的它,急匆匆的黑猫并没有戴上斗笠,被雨淋湿的它,全身湿漉漉的。 看着这样的黑猫,小雪人展开双臂将它抱住。 黑猫炸毛了,小雪人袖口的泥点沾到了它的脸上。可看到抱着它一直傻笑的小雪人,它又无法说出责怪的话。只能绷紧脸,伸出手,回抱住小雪人。 像是知道黑猫接下来会说什么似的。 小雪人抢先一步开口 。 它笑着说道:“这样不会冷!” 既然拥抱能让它获得温暖,那么黑猫自然也可以。 既然拥抱能让它修复伤口,那么黑猫自然也可以。 它们各自的破碎和缝隙,都可以通过拥抱来解决、来修补。 融化的部分会在裂缝中密密地流趟着,而温暖的火焰会熔铸水流、填补伤痕,从而变得更加稳固、不易碎裂。 拥抱着黑猫的小雪人,反射出耀眼的光来,好像铺上了一层淡蓝色、晶亮的钻石。 它努力拥抱黑猫,直到黑猫也变得暖和起来。 这时候的它,笑的格外灿烂。 它是如此幸福。 … …… 【十】 白发少年从梦中醒来。 一位紫发少年正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 是人偶。 见少年醒来,人偶蹙起眉头。 这段时间,少年一直都很不对劲。而昨晚少年似乎又做噩梦了,状态不是很好。 经过观察,人偶得出结论: 在深渊里经历了那样的事,却只是一觉睡醒便又和从前一样…… 怕白发少年是故作坚强和镇定,这样做,对少年来说并不好…… 少年需要休息。 可他又无法开口详细说明,只能斟酌着开口。 “……明天是周末。”人偶仔细观察着少年脸上现在的表情,“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看表演么。” 白发少年眨了眨银色的眼眸,感受着十指紧扣所传来的力道。 紧密又牢固。 白发少年突然弯起眼睛,眼底溢出笑意。 银色的眼眸凝注着对方紫靛色的眼眸,蓄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将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靠着。 然后,伸出另一只空的手,紧紧抱住对方。 对方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放松下来。而对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放在他的后心处,让他更加靠近。 冰凉干净的气息将少年环绕包裹,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踏踏实实的感觉。苦味的杏仁被放在甜甜的姜饼上,一同晒起太阳,变得蓬松可口。 果然。 哪怕做了噩梦,只需要一个拥抱, 他就会变得开心起来,给他带来面对一切的勇气。 随着拥抱的温度,少年的脸也变得红扑扑的。他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埋进对方的肩膀里。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上扬嘴角,嘿嘿地笑。 “呃!” 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一下。 对方嫌他笑的太傻。 … …… 【十一】 “那能去看马戏团的表演吗?那个魔术师的手速好快啊,明明他偷偷换牌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可还是不懂他的原理。” “…你怎么还在在意那种骗人的诡计,别老是盯着手看,注意袖口和桌角。” “想再看一次!可以吗?!” “………啧,行吧。” 第78章 番外想看就看 (没想到有一千粉了!非常感谢!谢谢家人们!加更一章番外)(此章听歌灵感产物) 《if线:第六席的猎犬》 正文字数:7160(这篇有些在群里的宝们之前应该看过前半部分)我又扩写了些) 【斯卡拉姆齐x玛利喀斯】 【时间线描述】 散兵:执行官「第六席」,几百岁onanren) 主角:14岁(现在) 【散兵与主角10岁时和主角相遇】 【温馨提示:阿蕾奇诺接触主角时间更早,5岁】 【孩子已被教歪】 【主角对散兵的称呼有变,自行避雷】 ------------------------------------- 【一】 … 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 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正在教训办事不力的下属。 极有力的一巴掌,直接将其中一个人打翻在地。 打人的正是斯卡拉姆齐,执行官代号——「散兵」。 此时,容貌精致俊美的紫发少年正在慢慢踱步。 他活动着打完人的腕关节,眼底闪过一丝对于下属嫌恶。 随即,他眯了眯眼睛: “废物,这点小事情都办不好……” 他的掌心闪现出暗紫色的雷电光芒,房间内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粘稠起来。 这是斯卡拉姆齐想要杀人的信号。 紫气浓郁,斯卡拉姆齐手中的紫色雷电已经禁锢住那个让他如此烦心的人。 雷电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噼里啪啦发出剧烈的炸响。 一圈又一圈的雷电烧灼着那个被禁锢着的下属。 被惩罚的下属浑身颤抖、叫声痛苦至极。白眼上翻,嘴角也控制不住流下涎液。 看着这般挣扎的凡人,雷电的主人扯起一抹阴鸷的笑容。 附有雷光的右手猛然握拳。 雷电的光芒更甚,叫声也变得更加惨烈。 斯卡拉姆齐很喜欢观看这般景象。 挣扎的蝼蚁濒死前的样子。仿佛这样惨叫就能让它的寿命再拉的更长一点。可别太有趣。 按理来说,如此惨烈的叫声,整条走廊都会听到。 但身处于这间办公室的人心知肚明。 他们的长官、斯卡拉姆齐大人,在做出杀人决定的同时,就已经用法术将整个办公室封印住了。 整个空间密闭无声,不会让外人听见,更不会冒失者无礼闯入。 此刻,所有下属都只敢单膝跪地默不作声,不敢抬头去直视这位大人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的,如果这时候再去触这位大人的霉头…… 那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可就在这时。 门,突然被推开了。 密闭空间就这么被打破了,吹进一丝冰凉的风。 能不被封印拦在门外的只有一个人—— 紫靛色的眼,用余光扫了一眼门口。 雷电的主人将掌心中的紫光熄灭,双手背于身后。 与此同时,那个被惩戒的下属终于得以呼吸,浑身痉挛、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呕吐。 在痛苦的同时他在心中疯狂万幸: 因为他不会死!他得救了! 幸好、幸好!这位大人是不会在那个孩子面前杀人的! 冰凉的气流继续涌进了这间办公室,整个屋子内黏稠的紫气被夹杂着碎雪的风吹散。 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发少年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他皮肤苍白,发色也是如此。银色的眼眸转动寻找,视线锁定于一位正散发着低气压的紫发少年身上。 白发少年银色的眼子陡然变亮,从大衣内侧兜里掏出了一个布袋。 那是一个肮脏破烂的布袋,被冰晶冻结包裹、内里流淌着无数深红发黑的液体。 那也是一颗被砍下的头颅,就这么被白发少年胡乱包进这个破布袋里。 少年径直走到对方面前,邀功一般,双手捧着布袋,想要将这个布袋子递给他。 “人偶哥哥!我的任务完成了!”,白发少年眼睛闪闪发亮,笑容灿烂。 这样的话,像是少年在玩耍时又捉到了一只鬼兜虫。而此刻,他也正将这只「虫子」第一时间分享展示给他在意的那个人看。 那个人再次抬头,原本面对下属的狠戾表情已不在。 扫了一眼少年手中的布袋,平静的面色眉心却微微动了动,口吻透出些许无奈: “玛利喀斯…你自己拿着玩吧。” “我?我也不想要。”少年歪头不解,“这个很脏。” 那还把这种恶心的东西拿到他面前…… 斯卡拉姆齐心想,也只能在心里这样想。 和他对视的银色眼眸透亮水润,直视这样的眼睛,有时的他……的确说不出心中所想。 斯卡拉姆齐甩了一个响指,眼不见心为静。 少年手中的破布袋瞬间销毁,几粒灰白色的颗粒轻轻飘落于地面。 白发少年呆呆地看着这些地上的痕迹,又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喃喃道: “东西不在了,那这样我不就交不了任务了吗?” “这个是要交给少校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都拿给我过目了。”紫靛色的眼带起些许不悦,“玛利喀斯,我是你们所有人的直系上级。” 明明已经提醒过很多次要注意军衔职称,这个孩子也当着他面背过,但就是会在工作时间忘记他才是顶头上司。 工作时间颇为较真的某位执行官,毫无偏颇的训人: “我说过什么,注意军队纪律。擅自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按老规矩,记过一次,再给我罚抄规章制度。” 听到这样的处分和责备,让想求得夸奖的孩子彻底愣住了,银色的眼顿时圆睁。 他即刻在对方面前站好军姿,乖乖收下对方接下来的斥责。 越听越难过。 少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脸揪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情绪,苦了起来。 一脸委屈的样子,让某位执行官把更刻薄的话…给慢慢抿了回去。 ……算了。还太小。 斯卡拉姆齐心中叹气。移开视线,下逐客令: “行了,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出去了。” 孩子还是垂着头,丧着嗓子、拖长尾音回答:“是的,长官……” 白发少年转身踏步,准备离开办公室。 某位执行官再次微微眯起眼睛。 不行军礼就想离开,毫无礼数。 还不服气了…? 把这里当哪里? “站住。” 某位执行官拿出整治军纪的音调,那必然是冷到可怕。 宽敞的办公间,再次陷入迟滞低沉的气压。 已经很努力缄口不言的下属们,这时恨不得全都躲进犄角旮旯的角落。此时此刻,都想成为房间内的摆设。 因为死物不用呼吸。 谁敢掺和进这两人的家务事?! 白发少年自然也感知到凝于背后的阴寒视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挺直腰背,收回脚步不敢再动。 喊停少年的人冷笑一声。 少年非常懂这声笑的含义,他立刻转身。 但依旧不看人,瘪着嘴。 木屐走动的声音被铺在地上的柔软绒毯给吞没,斯卡拉姆齐走到少年面前,垂眸审视。 定格在一处仍在流血的地方。 隐约的火气被孩子脸上的伤痕给抹去。 满是血的脸,还一身脏污。每次都这样。 “啧,怎么又……” 斯卡拉姆齐瞧着孩子这副狼狈样,眉头拧成死结。 愚人众执行官的第六席,习惯成自然地拉开一边抽屉,拿起一张方巾,开始为孩子擦拭起脸上的血迹。 “玛利喀斯,我说过多少次,这样很恶心。” 虽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擦脸的动作轻柔又小心。 白发少年这才眨起眼睛,不委屈了。 “对不起,人偶哥哥……” 孩子把自己的脸颊凑近那只冰凉的手轻轻蹭了蹭,小声道歉。 “有时候就是会忘了这些。杀到兴头上了……” 是的。 这样一个笑的如此天真灿烂的孩子,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胚。 孩子是被福利院院长捡回壁炉之家的孤儿。 五岁那年,这个孩子就显露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体质,这样特殊的情况定要直接上报。 壁炉之家真正的管理者收到消息,第二天便传下指令。 至此以后,这个孩子接受起人体实验、着重战斗方面的训练,往战争机器的方向加以培养。 而在孩子十岁的某一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执行官第六席「散兵」,在总部的某一处长廊,偶遇了偷偷逃出禁闭室的孩子。 传言,正因第六席也相中了这个实验体的特殊。才有了和第十席那场「谈话」。 据说那天骇人的雷光冲天,恐怖的气浪震颤地表,第六席单方面的施压顷刻摧毁二人所处的庭院。 愚人众向来实力至上。 愚人众的执行官们更是如此,席位的高低、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位居于第六席的斯卡拉姆齐,自然也会以独具自己特色的方式通知自己的「好同僚」,他会直接从对方手中掠夺走—— 那本就属于他的人。 的确。鉴于他们的身份,坐下来谈话、用利益交换利益,更符合二人的一贯作风。 但,凭什么? 他的所有物,岂能容忍别人擅自主张。 我行我素,本就是他们的特权。 自那以后,这个名叫玛利喀斯· 雪奈茨维奇的孩子,归为执行官第六席「散兵」的手下,为他效力。 但是,这个孩子从此多了个颇有璃月风格、带有点调侃意味的外号。 「吞金兽」 意为数亿摩拉,价值不菲的孩子。 毕竟光是「散兵」和「仆人」破坏的范围、事后的重建工作、维护所需要的启动资金等一系列善后。 就让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富人」潘塔罗涅……差点捏烂当天的报损汇总表。 「散兵」不以为意,几百年的愚人众生涯,他并不是没有钱,只不过是不在意这些俗物罢了。 他很是无所谓地就将自己北国银行的钥匙抛给了潘塔罗涅,就当做是补偿了。 潘塔罗涅去了。 可是,当清点完银行里的总额后,他眼中闪过诧异,脸上的微笑也差点挂不住。 这些钱…… 是现在至冬的物价提高了? 还是在他没成为第九席的之前…… 愚人众的执行官…工资都这么……低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心生感叹: 愚人众居然还有清廉的官? 这种想法太恐怖。 立刻被潘塔罗涅压回心底。 仔细想了想斯卡拉姆齐的为人处世,他应该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身为人偶,不同于常人,少了很多人类物欲上的需求。 再加上颇为教条的行事作风,他这位好同僚估计把看不上眼的贿赂全都拒绝了。 哪怕有人想在暗中打通关系,有这个功夫和时间,还不如去把至冬边境常年不化的冰雕捂热。 都比讨好这个人来的容易。 事已至此。 反正也不止第六席一人需要承担赔偿。 作为「好同僚」的潘塔罗涅只能认栽,象征性的取走了部分,也没有真的去动用斯卡拉姆齐更为私人的金库钱财。 毕竟在今后的工作里,有关于各种事项的拨款,还是会从他的手头上支出的。 真要是全拿走了,他可不认为他敬爱的好同事不会从他这里找补? 羊毛出在羊身上,有必要吗? … …… …… 【二】 … 当然,还是孩子的玛利喀斯· 雪奈茨维奇,并不知道知道这个只在执行官们口中流传的外号。 凭借着自身实力站在第六席身边的少年,更多的是被其他人叫做「怪物」。 「怪物」,就是斯卡拉姆齐手下最为凶狠的一条猎犬,是潜伏于恐怖雷光之下的影子野兽。 少年也无所谓别人这么喊他,甚至说的上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相反,一旦有人想要用这种称呼来嘲讽、诋毁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白发少年就会扬起天真无害的笑容,乖巧点头,笑眯眯地说道: “你说的都对,我就是他手下的一条狗。” “他给我套上项圈,防止我发疯、到处乱咬人呢。” “但狗主人不在的时候,就是我的放风时间……” 说完这些话的少年,会拔出自己手中长刀,给冒犯者们一点点小小的「教训」。 刀起刀落血液四溅,少年边笑边道: “我是他的家人,而他也是我的人偶。” “他可以永远掌控我,我也可以永远陪伴他。” “如此牢固又唯一的关系,你们这些蠢货怎么会懂?” 等到冒犯者真正没了声息,坚冰破碎。 少年望着地上的尸体,从愤怒中恢复神智,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啊。 自己,又胡闹了。 人偶……会不会怪自己啊? … … 作为愚人众第六席的斯卡拉姆齐,每天要务繁多,自然不能随时随刻都陪在少年身边。 更何况现在少年还处于个人的休假时间。 想去哪儿玩就随他去吧。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属下递过来有关于孩子随时动向的纸张。 正在办公的人把笔搁下,身子靠向椅背,接过纸张阅览。 「又胡闹了。」 其中一人,还是最近那个风头正好的议员家的小儿子。 第六席白皙纤长的指尖开始轻敲椅子扶手。 这是他有些许愠怒、想要训人的表现。 心中想法换了几轮,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什么: 本来答应要陪孩子一同去马戏团看表演,但他这周事务繁忙,没能守约。 ……算了。 随他怎么玩。 斯卡拉姆齐完全倚进椅子里,随意地用指尖轻轻弹了弹这几张纸,垂眸开口: “等他离开,你们再去处理。” 看似年轻,样貌也如少年人模样的长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下达了毁尸灭迹、抹掉把柄的命令。 仿佛孩子杀得并不是几个人,而是又摔坏了几个新玩具。 下属得令,斯卡拉姆齐则捻了捻指腹,让纸张在掌心中化为尘埃。 他拿起放在手边的文件,继续批阅。 文件的厚度变薄,窗外的光线也从浅白变为橙黄。 心有所感。 斯卡拉姆齐再一次搁下笔。 他走到落地窗边,紫靛色的眼眸静静投向窗外。 看到后院林间跑出来的一个白色身影,他向来冰冷无波的眼瞳融动一瞬。 而白发少年也注意到了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和对方的视线相交。 发现是他,孩子立刻笑的灿烂。 白发少年快步跑到楼下,举起一只手拼命朝他挥动着。 斯卡拉姆齐这时候才发现—— 孩子的脸上又沾上杀人时所留下的血迹。 怎么又弄得满脸都是…… 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的斯卡拉姆齐,今天也在心中叹气。 他心想: 孩子的教育方式, 应该得改一改了…… … …… …… 【三】 … 认识的人都是些不靠谱的。 矮子里面拔高个,那就找在这方面稍许靠谱些的人。 又一次的饭局散场。 至冬的风一直很冷,如果长时间站着原地不动,那迟早被冻僵。 但对于「公子」达达利亚来说,这种风不足为惧。甚至身体和头脑都有种被穿过的风洗净了的感觉。 凉意拂在他脸上,还不足以让他醒酒。 可接下来第六席向他抛出来的话,仅用了0.01秒钟就让他浑身凉了个透顶。 「我记得,你有两个弟弟,安东和托克?还有个妹妹?冬妮娅……是么?」 醉意全无。 这种私密的家庭信息,斯卡拉姆齐…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达达利亚顿时停住脚步,戒备地看向走到他身边的人。 “「散兵」,你想说什么。”,达达利亚蹙起眉头,声音微沉暗藏警告“我的家人,不是你能够伤害的。” 站在他面前的紫发少年嗤笑一声,口气染上讥讽: “呵,你若是酒还没醒,就最好再吹吹风。”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公子」。这次的饭局地点,是至冬宫的宴会厅。” 这里是至冬宫,女皇陛下的宫殿。在她的视线下,他们都得是「好同僚」。 不愧是武人么?竟然会以为他要用这种东西来做威胁? 脑回路单纯到令人发笑。 听完对方的话,达达利亚垂下了原本蓄势待发的手指。 面前的这个人瞥见了他的小动作,叹了一口气,继续补充道: “你作为家中三子,有带弟弟妹妹的经验。” 达达利亚皱紧眉头思索。 这都什么跟什么……总不可能第六席突然找他搭话,就是来和他说一句类似于鼓励的话? 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达达利亚立刻将这种想法压回心底。 二人面对面站在长廊里,无声对视的时间短暂又漫长。 而达达利亚也终于想起了什么。 和其他执行官合不来的他,并不是很在意其他人的事。 但几年前「散兵」和「仆人」之间的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他正好被派遣到其他国家做任务,了解的并不是很详细。 难道,是为了……那个孩子? 橙发青年恍然地眨起蔚蓝色的眼,有些意外。 “还真是没想到。” 达达利亚笑了起来,看向同僚的眼里带了点温度。 他认真回答起这个问题: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精力都是很旺盛的,喜欢玩具和耍闹。” “礼物的话,他们喜欢什么就给他们买什么,哪怕只是些小东西,他们都会很喜欢。” “或许书会看不进去,但得带着他们读一点,一起阅读的时光还是很重要的,有助于培养彼此之间的感情。” “记得不能让他们跑太远,不然容易迷路。” 面前的人一只手放在下巴前开始思考,轻声自语: “读书么……” 橙发青年仔细盯起对方此刻的表情,能看到向来乖僻的人的不同一面,属实难得。 他饶有兴致的勾起一抹笑容,想起还在老家的弟弟妹妹们,分享欲更甚,继续聊起自己的心得。 … …… …… 【四】 … 他的手下,不乏有一些已经成家的。 开瓶啤酒点根香烟,一旦开口提到自家小孩,那抱怨就根本停不下来。 当时路过的他只觉得聒噪。 现在看来,确实是能从白天说到天黑。 任重而道远。 曾作为「倾奇者」的他,有教过这个孩子写字和读书。 可若是将那段相处的时光,放进这几百年的岁月长度里,还是过于短暂。 他已经快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以何种模样去教导这个孩子。 靠在沙发上的斯卡拉姆齐将视线投向窗外,寒夜的天幕、夜晚的至冬,屋内屋外温差极大,玻璃上全是白色的雾霭。 因此,当他和这个孩子同处于这片雪国的土地上时,这种事反而变少了。 在「仆人」手中学会这个国家冗长发音和文字的孩子,也无需让他再花心思放在这上面。 更何况,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他的手下,目前他对于孩子的训导,更倾向于军中的事务和规矩。 总是在执行任务中摸爬滚打的孩子,学到最多的东西则是战斗方面的技巧和军事理论。 不过,「公子」所说的那些心得。 也让斯卡拉姆齐真正反应过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个年纪的普通小孩…… 是要去上学的。 斯卡拉姆齐一只手撑着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色身影。 孩子正愁眉苦脸地伏在案前,罚抄着得写二十遍的军规。 对于这种严谨又刻板的东西,这个孩子一直不喜欢。又或许是曾经不停被实验的缘故,他很讨厌这种束缚。 把孩子送去上学?公立?私立? 只要他想,孩子分分钟就能去至冬最好的学校读书。 但他无法想象自己去开家长会的样子。 身为执行官的他,过于忙碌。而他也不可能出席那种场合。 可他却能想象到,若是把这个孩子送去上学,但不陪他参加这种必要的事……这个孩子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必然是哭丧着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黏人的要命。 真送去,那必然是最不守规矩、逃课最多的那一个,会执意待在他身边。 正因军中纪律严明,才能压制住少年时刻都想呆在他身边的念头,磨一磨他过于任性的性子。 ……算了。 哪天,还是请个私人家教先试试。 送去上学这种事、这样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想。 他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此时,几沓纸伸到他的眼前。 也正巧暂时打住他对于孩子教育问题的思考。 白发少年抿着嘴巴,垂头丧气的把抄好的东西递到他面前,拿给他检查。 明明不喜欢,但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写完,每一遍的字迹干净工整、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时候的少年,究竟是乖还是不乖,反而让人难以下判断。 检查完后的他,又把这几沓递回少年手中。 可少年依旧杵在原地不动,还有些扭捏。 斯卡拉姆齐抬眼问道:“怎么了?” 白发少年琢磨着他的表情,斟酌着开口:“人偶哥哥…你…今晚有时间吗?” 这是有事要求他。 斯卡拉姆齐微挑眉毛:“没有公务。说,什么事。” 少年走到一旁的书柜,架起梯子开始寻找起什么。 这面满墙的书柜,是他给少年特别定制的。 才将人从实验室里接出来的时候,孩子非常怕生、讨厌陌生的环境,只愿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蜷抱着身子一动不动。 打听了一下,从福利院的老师口中得知: 在没离开福利院之前,这个孩子最常做的事便是看书、喜欢读故事书。 于是他就在府邸的书房里,专门弄了这片区域,给孩子适应新的环境。 现在少年的眼神已经有了当时所没有的光亮,这时候的他眼睛发亮地拿起一本书。一本童话书。 少年怀抱着书,小跑回到他面前。 紧接着,双手举起书,眨巴着眼睛,无声祈求。 原本想回绝的斯卡拉姆齐,这时候又想起了同僚的话。 他轻啧了一声,认命般地接过书。 发现对方默许了他的请求,少年开心极了,立刻紧贴着坐到对方身边。 微张的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开始为少年轻声读起童话书。 耐下性子的嗓音平和清澈,一整本书快要读完时,一直燃烧的壁炉也已让整个书房变得温暖舒适。 终于读到最后一行。 “从此以后,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斯卡拉姆齐捧着书下意识感叹: “这结局可是有够……” 恶心老套,倒人胃口…… 心有所感。 斯卡拉姆齐垂眸望向怀中。 只见窝在他怀里的人,苍白的脸红扑扑的,正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等他说完感想。 欲言又止。 斯卡拉姆齐叹了口气,将书关上。决定转移话题: “行了,你该睡觉了。” 时钟已经指向夜晚十点,他也该陪着孩子一同入睡了。 第79章 用于抚恤的花 雨又无休无止的下了一周。 白发少年伸头望向门外,由风卷起的雨使他的眼睑凉到发颤。 “怎么还没回来……” 少年把双臂缩进袖子里,防止雨再一次溅到胳膊上。 身后传来老妇人呵呵笑声: “这里的路下雨时的确不好走,在担心他?” 倚在门边的白发少年微微一僵,面上若无其事耳朵则泛红。 买东西而已……只不过他不清楚为什么人偶会花这么长时间。 “他肯定没事。”少年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对老人说道,“雨变大了,风老是灌进来不好,我给您关上。” 他正准备关上门。 一股阻力将快要闭合的门再次推开。 一道身影带着一身雨雾回来了。 “还杵在门口做什么,别挡路。” 被帷帽半遮的脸向上抬起,瓷白的脸淌落几颗雨珠,漂亮的眉毛似乎因为变大的雨势微蹙烦躁着。 白发少年自觉让路,视线移动。 他定睛一亮,嘴角扬起开心的弧度。 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少年伸出双手抱住那人…… 手中的袋子。 “唔,还挺重。”,少年掂量了一下袋子的重量,有些意外。 他双手抱着袋子返回客厅,走到老妇人身边。 “费丽达奶奶,您要的东西买到了!”,少年拆开袋子,将维修管道要用的工具掏了出来。 一个饼干盒也跟着带动即将从袋子里掉出地面。 少年眼疾手快,接住了。 “咦…?” 他瞅着饼干盒,轻轻念出标签上的名字:“图南蜜糖饼……” 即刻抬头望向一旁正掸落雨水的人,少年神色显出惊喜。 “你特地买的!”非常确信的肯定句。还是特地绕远路买的那种。 紫发少年拍打袖子的动作停了一瞬,偏过头,用帷帽隔绝白发少年散发出光亮的视线。 白发少年喜滋滋地把饼干盒抱在怀里,打开并捧到老妇人面前: “费丽达奶奶,这是人偶买的,您也吃一点!” 坐在裹着银质服饰的冰神圣像边的老妇人,摇了摇头。她虽是驼背,但看起来还很健朗,花白银卷的长发编得整齐。 苍斑皱纹的松弛面庞噙着微笑,那是看小辈特有的慈祥笑容。 “等你们忙完,我们一起吃。”,老妇人起身,开始翻找起放在柜子高处的茶罐,为这两个孩子准备吃点心该有的红茶。 白发少年捋起两边袖子露出苍白纤细的小臂,走到另一个人面前坐下。 “我来弄。”白发少年很是自然地从对方手里拿过扳手,神情变得专注。 “你会修这个?”,对方语气中带着些意外。 “嗯,在壁炉之家里学到的。”少年捣鼓着那根生锈发霉的铁管,拧下螺丝帽,“那时候水管坏了院长也不愿花钱找人去修,我和尤里齐伯伯修过不少。” “至于老师们嘛……”少年扯了扯嘴角,开始检查起水闸,“有些人可不想被这种东西弄脏手。” 椴木桌子上摆放的茶炊烧起热茶,咕噜咕噜的声响伴随着两个少年人时不时的轻声闲聊。 老妇人时刻注意着那个方向,等他们快要结束手上的事,又适时往另外两个杯子中倒入红茶。 “修好了!费丽达奶奶!”白发少年转过头,笑着对老人说道。 他用手背抹了把脖子上的汗,苍白蹭到灰黑色的尘垢,在另一个人眼里看来十分不顺眼。 于是一把捏住少年命运的后颈。 少年顿时定住,似动物幼崽一般圆睁着眼睛,有些茫然。 另一个人这时才用毛巾仔细擦掉尘垢,面色平静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嫌弃。 擦完后将毛巾丢到少年手里,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白发少年抓着毛巾笑,乖乖跑去洗手洗毛巾。 等少年回来,属于他的那杯红茶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到眼前。 红茶加甜点心,除了老妇人吃的几小块,剩余的全都进了白发少年一个人的肚子里。 被另一个人象征性吃了几口的蜜糖饼,这时也抓在少年手中。 他一边啃着蜜糖饼一边拉着老妇人的手继续和她聊天。都是维奥莱塔——老妇人的孙女,在军中所发生过的一些事。 白发少年的记忆力很好,将之前听过的、经历过的细致道出。 老妇人看着他努力表达的模样,闭眼轻笑: “我很高兴……维奥莱塔她…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你们能跟我说这些,还愿意陪陪我,就已经足够了。” 阴云遮罩的天斜切开窗棂的阴影,桌边的圣像闪起黯淡的光芒。 白发少年啃着蜜糖饼的动作“咔嚓”一下停住,整个房间内突然陷入短暂的静止。 只有窗外的雨不绝交错。 也许是嘴里还塞着点心的缘故,少年上扬的嘴角有些僵硬。 他艰难咽下口中食物,清朗的嗓音明显下沉: “我很抱歉……” 老人不以为意地轻轻摇头,苍老的手却抚弄着曾经少女所穿过的军服。略微浑浊的眼坚定地看向冰神圣像,说道: “维奥莱塔在为我们的神明而战,这是我们一家人都有的觉悟。” “她的父亲母亲也是如此。” … …… 离开了老人独居的房屋,一人撑起伞和另一个人并排行走。 细密的雨水打在雨伞上淅淅索索,白发少年注视着滑落的雨丝,许久没说话。 走在他身侧的人此时开口了,声调沾上冷雨的淡淡凉意,一丝一缕: “自寻烦恼。” 少年闻言苦笑。 这段时间,他一得空就会这样,以战友身份去接近探索队伍的遗属。 而他的登门拜访,在那些人看来有不同的含义。 友好待客为少数,吃闭门羹、咒骂和被冷眼对待也有。 但更多的是: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想要赎罪的心理,让少年全盘接收。 银色的眸望向前路。白雾般巨大而透明的雨帘倒垂,也不知什么时候雨会小一些。 少年的自语在雨声中若隐若现: “过会儿路过花店的时候得买一束百合花。” 他还要再去见一个人。 … 壁炉之家的孩子们在私下,有一种公开的默契。 ——他们,是「家人」。 「雪奈茨维奇」、「雪奈茨芙娜」。 这两个姓,似无形的锁链将他们所有人连在一起。 即使他们不是血脉相连的孩子。 即使他们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孩子。 只要通过这两个姓,在壁炉之家成年后的他们,再次碰面时都将会心一笑。 原本作为边防军的姐姐,因这次探索行动从而归于他的手下。 正因这种微妙又隐约的情感,深渊中的相处也变得更为牢靠融洽。 相较于他,姐姐是属于喜欢偷懒的那一类人,不爱冒头也不喜争斗。一路从士兵列兵再到上等兵,终于在这第七个年头里混到士官下士。 按她的说法:她也快熬出头了,到时候结完婚,再混个几年,便能和爱人一起递上退伍申请,人生圆满。 她和他坐到帐篷角落,望着远处的篝火,一同守夜。继续听她说话。 在这仿佛被世界遗忘和唾弃的地方,怀揣希望,才能熬过这无尽的黑暗,迎来新的一天。 话题告一段落,姐姐又把话题抛给了他。 姐姐打趣道: [那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深境螺旋的环境一直充斥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但在那刹那,少年仿若闻到淡淡紫藤花的香味。 瞬间,眼前浮现一道身影。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少年摸着后颈,嗫嗫开口: [有……] 女人小小“呀——”了一声,兴奋的尖叫努力压进嗓子里,以防影响其他睡着的人。 少年立刻用胳膊挡住通红的脸,以此阻隔姐姐好奇探究的眼神。 [怎么认识的?] [……同事。] [哦?哪个部门的?回去后带我去见见?] [我的…下属……] 女人嘴角笑意更深,挪动凳子靠近他几分: [多大?哪里人?长得怎样?什么时候喜欢的?] 脸颊热度使少年说话含混躲闪: [姐姐…你、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啊……] 被人弹了一下脑壳,让他快说。 [比我大些…稻妻人……] [很好看……] 最后一个问题始终无法说出口。 对他而言,这份感情横跨两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萌生。在他还年幼时就已经离开福利院的姐姐,并不知道后来画像的事。 女人揣摩起少年的犹豫,禁不住笑,猜测道: [初恋…?] 试图克服害羞的他藏不住惊讶,对上一双明了的眼。 青涩的神情惹得女人捂着肚子咯咯直笑。这就是年少人才会有的反应。 [告白没?] 少年慢慢抿起嘴,垂眸不语。 [看来是失败了。]女人将少年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那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不睬你了?] [没有……]少年的视线瞥向别处,遮掩失落,[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我很好……] 这反而让女人惊讶:[呀,那还是有希望的嘛。] [真的吗?!]少年音调一下子拔高,又意识到其他人还在休息,猛地捂住嘴巴。 女人被逗乐了,她撑起下巴开始出主意: [嗯…那要不然这样…婚礼上我把花抛给你,你再把花给他,看看他反应?] [哎?!] 少年即脸红又讶然: [那么多人在场…他不会要的……] 又被弹了一下脑壳: [傻小子!偷偷给啊!就你们俩!] 一副“原来还能这样么…”的样子,再一次逗乐女人。 女人笑道:[回去之后记得把他带过来给我瞧瞧啊。] 她举起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银质的戒指。 少年见到了女人此生最幸福的笑容。 跟随她的视线一同看向那枚戒指。 灰暗的天,戒指荡出一圈光亮。 再次眨眼, 再次闪出光亮的戒指,静静躺在棺板上。 哀乐在这里就停止。 韦丝娜·雪奈茨芙娜的第二场葬礼, 即将接近尾声。 棺材被其他士兵扛入墓坑内。 牧师的悼言和悼念者的祷告一点点填埋无人的黑棺。 泥土填平,盖上石板。 韦丝娜的未婚夫忽然流泪,悲痛欲绝: \\\"我现在将如何继续生活?我为什么会让你去那里?\\\" “为什么……” 许久未睡的人雕像般立在爱人的墓碑前,眼泪不断划刻,一寸寸碎裂脸庞。 失去未婚妻、失去家的他,就此失去人生方向。 白发少年站在无人棺的另一侧。 闭上片刻的双眼,是他的忏悔。 他没资格以一位执行官的身份,来参加韦丝娜下士的葬礼。 吸食雨水的制服大衣,过于沉重。 哀伤的祷告同雨一起,渐渐变弱,悼念者们各个离去。现场只剩他和人偶二人。 而雨,也在灰暗中升起一股股朦胧白烟,笼盖放有无数鲜花的墓碑之上。 墓志铭镌刻名讳、出生日期、死亡日期以及墓志铭: [最亲爱的] [最美丽的] [最好的人] 少年怔怔看着,一阵风卷起白烟飘到眼前。 淋漓雨珠打湿羽睫, 随着雨珠滴落, 低下头, 怀抱百合的他再次站在墓碑前。 回忆戛然而止。 白发少年单膝跪地,轻触墓碑。 从上到下,直至地面。 泥土潮湿,他的记忆定格在姐姐被他抱在怀里的模样,仿佛沉睡于一场美梦中。 掩埋覆盖,满手的泥泞,在他看来更像鲜血。 因为人已经死了。 他的手上沾有人命。 曾经的他有沾过吗? 有。 在十四岁的那天、在月夜下。 从那以后,累叠相加,布满掌心。 他杀过人。 在女皇和母亲的指令下,他杀过不少人。 贪婪的贵族、夺权的政客、逃犯、罪人,他都杀过。 在指令的指引下,都被定义为“恶”。 那他自然无需思考,只需机械又重复的杀戮即可。 那些扭曲又狰狞的脸,死亡的定格,他看了很多次。 这次却不一样。 姐姐、下属、兵士们。 普通人们,在他眼前死去。 那一张张脸,死亡的定格,他必须牢牢记住。 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 或许正如人偶之前所说的那样,那是他们的职责。 凡事都有代价,这是加入愚人众的他们该有的觉悟。 其他国家的人对于「愚人众」都避之不及,这群以面具示人的人,如害虫一般生生不息。或许比总是侵占土地的丘丘人来的还要让人厌恶。 那脱下灰铁面具的他们呢? 很多都是「普通人」 他们也存有自己的梦。 而他们死后,墓碑又成了他们。 短短的几行字、几个数字,组成一生。 本该延续的梦,因为他就此中断。 他是他们的长官。 他的身上,亦有责任。 他应该承担。 “我…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少年眼眸缓缓眨动,声音缥缈。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亡羊补牢。” 他的身侧传来询问,如雨如雾般轻: “那你的亡羊补牢,又是什么?” 少年怔然凝视着墓碑,为自己的行为下了定义: “我的亡羊补牢,是记住这一次的教训。记下这次行动施定计划中的纰漏、对于作战的适时把握……” “还有,要记下……我的傲慢。” “这个位置,位高权重,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 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而他的力量也并不足够。 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己能,剥开被困住的眼睛,努力前行。 既然已是理想主义者,道路不可更改,那他选择坚守。 少年将百合花放在墓碑上,眼神坚定又哀伤: “这些东西,这些经验,在下一次的出征能让我和那些新的兵士,活的更久。” “这就是…我的亡羊补牢。” 又是谁的一声轻叹。 一直旁观、持不赞同态度的人,终于默许了他的行为。 “就按你希望的方式来吧。” 头顶传来微凉的触感。 … …… 从墓园回程, 二人走在运河边。 风夹着雨星在波浪滚滚的运河上斜铺了一条谁也不能走的路。河面上白雾迷漫,天上也是一片灰白。 白发少年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他身侧的人,眼球转动了一下。 他不再撑伞。相反,他挤到对方的身边,在这个人的斗笠下躲雨。 推推搡搡,引来对方不耐烦的咋舌。 少年笑嘻嘻地退开几步,雨又落到他的身上。 对方皱着眉头,一把握住他的手扯回身边。 被握住手的他安静下来,和对方慢慢前行。 雨势变小,地上还没渗完的雨水闪着微光,少年不厌其烦地又踩起积水玩。 直到太阳透过灰白色的云片,把白雾朦胧的、扇形的折射光线又洒在这些水洼上。 在这种安谧的氛围中,对方微启嘴唇: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少年这时停止玩闹,抬眸望向前方的路: “之前那个未知的洞口,绘测的仪器有记录到它的准确位置。” “我会再去…以此提升实力。” 微凉五指微微紧扣他的五指。 “还有呢?” “暂时没有了…但我知道我得活着。” “活着?” 身侧的人突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平静之下,对方突然晦涩地哈哈笑了起来。眼尾殷红到惊心动魄。 笑声停止,握手的力道猛然加重。 紫瞳里被压抑的火破土而出,和少年对视: “是的、的确。玛利喀斯,你亲口对我承诺过的。” 无澜的语调中透着一股抹不开的执念: “你得活着……”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唯独「他」,得活着。 少年承受着这份力道,直视对方眼睛。 “不单单是这一方面。”少年放低声音,称述事实,“如果我不活着,那在母亲眼里,我就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是无法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的。 唯有他活下去。 那冷静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裂缝,对方横眉嗤笑: “你还要效忠阿蕾奇诺?” 少年微微愣神,随即笑的温柔: “不。” 不再下雨的天被剥开一角云层,泛起箔白光泽。光线直直流泻,倾注于运河之上,摇曳鎏金。 银色的瞳膜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灼灼,它在折磨麻木后,迎来新生。 少年用这双萦绕光彩的眼睛,深深凝视对方。 随后,牵引对方右手,垂首施以吻手礼。 他的嘴唇轻轻触碰对方中指指节,郑重道: 「r вepeh te6e, mnctep。」 「Вeчho。」 雨过天晴的下午,他向他的所爱之人宣誓。 第80章 在雪国的雕像 【散兵视角,童话风格】 【上篇】 (提前放歌单:《あなぐらぐらし(洞穴生活)-きくお》) (事先声明,作者刀人众生平等,除了小孩和小动物) ------ ------ 【一】 总是下雪的国度矗立起了一座雕像。 那是「快乐王子」的雕像。 他是如此美丽啊。 他的全身贴满了薄薄的铂金叶子,眼睛是两颗明亮的紫色宝石。 一颗大大的红宝石镶在他的胸口,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踏上雪国的王子,因为这极致的美丽,所以被人窥伺。 很多人,围在他的面前。 “他确实很美丽。”,一个穿着白色长大褂的人点了点头,在手中不断记录着什么。 “可他似乎不太实用。”,另一个站在他身侧的人,他也穿着同样的衣服。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得为了数据的准确性而这么说。 “他似乎不哭呢。”有个人站在不远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似乎快乐王子从不会哭哭啼啼,梦想着要一样东西。” 快乐王子依旧沉默,冷眼看着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 这群驻足围观的人,令他厌恶。 他当然不会哭。 曾经的他,因掉落一滴眼泪而住进了一座无忧的宫殿里,那里连忧愁都进不去。 正因为连忧愁都进不去,这座宫殿才令人窒息。 宫殿设立了一道巍峨的高墙。 窗外的阳光倒转,枫叶的影子不断前移。 王子望着高墙,生出了想知道外面世界的渴望。 某一天,高墙被打破。 他走进了外面的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美。 阳光在天空中灿烂夺目,夜晚星光在山谷中流淌。 白天他和同伴们玩耍,夜晚乘着月光为他们领舞。 每一个夜晚都是崭新的,每个都比前一个更为真挚美妙。 一切犹如天堂。 被这些美好迷住的王子,每天都挂着快乐的笑容。 于是,所有的人都叫他—— 「快乐王子」 可又有一道墙崩塌了,让这片乐土下起漆黑的暴雨。 暴雨形成海啸,所有都倒塌了。 他前往天光存在的阁楼,希望可以唤到黎明的到来。 然而黑暗将他擒住。 黎明不会来了。 他不得不再一次踏出脚步。 他攀上了第二道城墙。 这么高的城墙啊。 流浪的日子,哪怕不断行走,这道城墙似乎都永无止尽。 城里的一切丑恶和苦难都收进他的眼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他的确很快乐。 因为他已经将眼泪都流干了。 如果高兴就是幸福的话。他就这样活着,这样死去。 不过,现在的他, 确实很快乐。 因为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王子哈哈大笑。 选择矗立凡尘,俯瞰所有。 … …… 【二】 不知过了多久。 又是一个磅礴的雨夜,一直矗立在高处的他,发现了一只需要避雨的燕子。 这只燕子飞了很久,不断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 在暴雨中,它不停扇动的翅膀显得是如此无力。 可小小的鸟儿却始终在城市中穿梭,直到发现矗立于此的他。 伤痕累累的它选择在王子这里避雨。 王子问道: “你为何要在我这里避雨?我并没有可供遮挡的地方。” 燕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为什么城里的人都叫你快乐王子呢?” “你,明明在哭啊。” 月光下、暴雨中,雨水噙满了王子的眼睛里,它们正顺着王子精致的脸庞滴落。 看着王子的眼泪,燕子对他充满了同情。 王子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燕子这时候却笑了起来,回答了刚刚王子问出的那个问题: “我早就被雨淋湿,避不避雨其实并不重要啊。” “你也被雨水淋湿,我也被雨水淋湿了。” “一样的我们,一起继续淋雨不也是可以的嘛?” “暴雨总会过去,但一个人等待雨停肯定是会觉得孤独的。” “不如我陪你一起呀!” 飞久了的小鸟正巧也觉得有些疲惫,想要休息。 小鸟跳上了王子的肩头。 它将头埋在王子脸颊一侧,用羽翼将自己缩成一团。 微小的温暖。 却仿佛能融化这种快乐。 金子般的快乐正被烛火般的温暖慢慢融化。 在一日又一日的雨中,温暖的烛火依旧源源不断的燃烧着。 然后,当王子快乐所不在的时候。 一滴水,随着暴雨,落了下来。 … …… 【三】 暴雨过后,天光破晓。 王子决定成为燕子的「同伴」。 燕子正在向王子讲述着它在飞行途中遇到的种种趣事。 它遇到过很多喜欢玩耍的孩子,他们都生活在一个装有大壁炉的房屋中。 它见过拥有龙的巢穴,虽然很危险,但它很灵活。它曾飞去过最冷的港口,那里的鱼都很凶猛,总是跳出海面。 说到这里,燕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因为这样听下来,它似乎也并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呀。 世界这么大,它似乎也只是见到了这些景色。毕竟它只是一只燕子,不能驻足太久,只能稍稍停在枝头,匆匆欣赏片刻。 听完这些的王子,看向燕子的翅膀: “为什么你的翅膀伤痕累累,是因为你去的都是危险的地方吗?” “你,总是在受伤啊。” 燕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它忽然像一个木雕的玩具,一动不动。 眼里的光如水银一样,凝固了。 细心的王子注意到燕子的突然变化,他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小鸟。再去城里飞一圈吧,然后告诉我你看到的事。” 于是,燕子飞到城市的上空,看到城市的某处,惊喜地飞了回来。 燕子扑闪着翅膀: “我想起来了!用冰雕成的宫殿那里,尖塔的顶端,是可以看到星星的!” 王子轻声肯定,继续说道: “是啊,你发现了星星。现在暴雨停止了,太阳出来了,我们能看到更多的景色。” 燕子觉得王子说的对,它总是飞的太过匆忙,慢慢飞一会儿才能发现更多意想不到的景色吧? 燕子很高兴,之后的每天都会将看到的事说给王子听。 只要同燕子在一起,王子就仿佛走入了宁静蔚蓝的时光。 王子能感受到:一切又仿若和从前一样美好。 他的渴望不再去看怨憎与苦难。 他的眼睛满足于现今的所见所得。 世界越来越美了,燕子所展望的单纯之地,明丽而温和。 他和燕子不会分离,会彼此依靠。 因为只要喊出燕子的名字,燕子就会到来,飞回他的手中。 属于他的鸟雀,任他爱抚、任他提问、任他再将它送走。 … …… 【四】 就像一切都是有时节和次序。 夏季的海潮涨潮落、秋夜的云暮色斑驳。 雪国的冬天,即将来临。 在半个月亮升起的夜晚,王子轻声询问: “我亲爱的小鸟,你是不是又要迁徙了呢?” 燕子是需要迁徙的飞禽,冬季来临,它也即将飞往「温暖」的地方。 在那个「温暖」的地方,所有的生物都要住进一座螺旋塔中。 龙蜥会躺在泥潭里,戴着面具的生灵会在那里筑巢,正午时分,金黄色的王兽们会到河边饮水,它们的吼声比瀑布的声音还要大。 燕子听到王子的询问,拼命点头: “对!等冬日过去后,我会再回来的!你要等我哦!春天一到,我就来陪你!” 王子笑道:“那你有想好回来后,要给我带什么礼物吗?” 燕子努力思考,动起脑筋来,使劲想啊想,然后慢慢睡着。 因为它总是一动脑筋就要睡觉,容易犯困。 陪在燕子身边的王子,抱住了睡着的燕子。 听着它的心跳、感受它的呼吸,和它共享同一份体温。 王子细细感受着安宁又温暖的时刻,而他空洞的胸膛中也再次萌生出片片拼图,不断拼合。 当壁炉熄灭、月亮推移。 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需要迁徙的燕子即将出发。 它依依不舍地向王子告别。 “等春天一到!我就会回来的!”,它再次向王子强调。 春天过去后,它会回来的,到时候它可以再陪着王子。 当然!它已经想到要给王子送什么礼物了! 等它回来,它可以为王子衔来一枝春日的花。 收到花的王子应该会变得开心吧? 这样想的燕子似乎又有了动力,它坚定地扇动起翅膀,前往新的地方。 王子微笑着目送着小鸟离开。 随后, 他望向那些来到他面前的人们。 “你们,很准时啊。” 王子,露出了一个很是「快乐」的笑容。 第81章 不美丽的王子 【散兵视角,童话风格】 【下篇】 (提前放歌单:《あなぐらぐらし(洞穴生活)-きくお》) (事先声明,作者刀人众生平等,除了小孩和小动物) ------ ------ 【五】 一大早,好奇的人们就围在王子身边。 他们想要研究王子的美丽。 这种美如神灵的圣洁,充满力量和光芒。 同时,也充满诱惑与魔力,勾起贪婪。 身着白大褂的人们议论纷纷: 究竟是他自身的美貌让他如此美丽,还是这些装饰让他美丽呢? 哎呀呀。 光是讨论,终究是得不出结论的。 必须要实际上手才行啊! 于是—— 今天,就先从胸口的红宝石开始研究吧! 如心形的红宝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然而,取下这块红宝石,内里的空洞让人惊讶。 出人意料。 王子竟然是白色枝芽雕琢构造而成的躯壳吗? 虽然他的内里还藏有齿轮的痕迹,可在长年累月的岁月里,似乎都被消化掉了呀。 “哎呀哎呀,如此精妙的构造呢。” “是呢是呢,明明只是一座石砌的雕像呀。” “你看你看,这里还有些许齿轮的连接耶。” “哦呀哦呀,这么快就愈合的吗?原来这就是神明手中的天使啊!” “甚至连模样都像天使一样呢。” 围在王子身边的人们一边闲聊一边继续研究着。 王子看着胸口,沉默地感受着这一切。 他能感觉到,有冰冷的风灌进胸膛,又有微温的液体流出胸膛。 裂痕穿过枯萎的皮肤,缝隙中生长无数血痂。 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眼中释放迷狂。 在这种新的氛围下,如同一剂迷幻剂,他们都忘我的投入到自己手头上的事。 手中冷金属的工具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每个人都如工蚁一样,不知疲倦。 白色的重影光怪陆离,快要逐渐斑斓王子的眼眸。 王子依旧睁着眼睛,看着那些重影。 … …… 【六】 时间仿佛从他体内空洞的部分流走一般,午夜也很快到来。 王子捂着已经愈合的胸口,走回自己的房间,望着窗外正在下雪的天。 树干上闪烁着亮晶晶的白光;长长的冰凌悬挂在屋檐上。 没有燕子陪伴的房间,哪怕升起再次升起壁炉都让他觉得寒冷。 看来今年,他要度过一个冷得可怕、冻得要命的冬天。 屋内悬着软绵的空气,滞涩、单薄。 屋外云朵不断下沉,没完没了。 王子的情绪如落下的冷雨,阴沉粘稠。 阴魂不散的事让日子变得灰蒙。 倘若现在能看到燕子,他此刻会感到安慰吧。 王子握着燕子曾经送给他的铃铛,听着雨滴噼啪打在树叶上,等待着壁炉熄灭、雨夜过去。 … …… 【七】 不知不觉,又一天的阳光照进窗内。 王子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再次进入灰暗模糊的空间。 而今天,人们想要研究的是 ——王子身上那一片片铂金的叶子。 每一片铂金叶子都在月白阴影上漂浮,泛着瓷光。 细腻白皙,又如此光滑。 光是触摸就让人觉得是无上的珍宝,会让人想起那摆放在雏坛上的人形人偶。 听说,那种人偶玩具会在重要的节日里身着华丽的十二单衣,摆放在孩子身边,给孩子们带去幸福和美梦。祈愿他们身体健康、成长顺利呢。 如何摆放这般无上精美的人形人偶呢? 这是很讲究的。 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是不是该决定用什么来取下这些叶子了呢?” “得慎重,毕竟金叶子还是很轻薄的东西。” “金叶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手套呢手套呢,不要留下指纹啊!” “镊子呢?需要酒精消毒啊!” 辅以「镜台、茶道具、箱匣、日用品」等物品,再衬配屏风用于装饰。 白大褂的人们随后把王子放上雏坛,陈饰锦布的木坛让王子宛如珍珠般高雅纯洁。 人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伸出了手。 要轻轻地、慢慢地,准备取走一小片。 冰凉又尖细的长尖头轻轻夹起一端。 像是轻轻撕掉一层透明的薄膜一般。 非常非常细微的声响,揭下了一片铂金叶子。 “只能说不愧是铂金叶子么?似乎是炼金产物呢?” “哎呀,这伤口,似乎又愈合了。” “是古国的技术吗?赶紧冰封保存,送去样本室!” 听到这样的话,人们又慌慌张张及时收藏起来,将铂金叶子留待到明年。 既然不再摆放,王子随即起身。 他甩了甩愈合的手臂,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走在回房间的长廊,一路的景色都是那么坚硬冰冷、迟钝无趣。 王子思念起迁徙的燕子。 它还在日光中行走吗?遗迹中是否有不同的风景呢? 夜色的长廊黑沉沉,冬日的枯枝闻起来尖锐而苦涩。 王子走到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璀璨的星辰如冰晶珠玉。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一声鸟鸣、一阵凛冽的寒风将他唤醒。王子这才意识到他待在这里太久了。 于是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熄了灯,试着睡去。 王子把梦的碎片吞下,连同燕子的梦也混在一起。 而他将要梦到什么? 将要梦到手上有钉。 将要梦到皮肤撕裂。 将要梦到折磨的脸。 将要梦到身体痉挛。 王子望着天花板,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根茎深深的梦境中,鸟儿的翎羽闪闪发光。 原来不是所有愿望都安稳。 而是星星悬在那困厄之上。 … …… 【八】 除去白日的工作,王子在休息的那几日并不出门。 因为他收到了「严冬老人」的来信。 不擅长写冗长文章的人,寄给他的信却写了好几页。 假大空的祝福语、无趣又啰嗦的琐碎话。 天气是寒冷的,风是锐利的;但屋内却又变得舒适和温暖。 随着信一同寄出的礼物也一并收到,王子将它们放到了桌子上。 信读完以后,礼物也被拆开。王子把礼物和信一起放进一个抽屉里。抽屉里装着许多额外的礼物。 王子穿着单衣站在阳台上,光臂撑着铁护栏,用紫玉般的眼睛看着天空。 他久久站在阳台上,望着泛白夜空散落群星。 随即,将额头贴在冰冷的铁栏上,冰凉记忆忽闪中的某个瞬间。 他想起鸟雀扇动翅膀的样子,心情逐渐变得平静。 … …… 【九】 下着大雨和小雨的时候,灰暗模糊的空间常常显得极端阴暗和寂寞。一个个玻璃器皿如一个个孤独的小亮光。 王子从梦中醒来,凝视镜子,读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 阴郁、愤恨,却又微笑着。 因为他是「快乐」的王子。 而他的身侧总坐着一位勤勉的记录官,看着形体、状态、数据,并在一页又一页的纸上记录。 亮片和镜子的刺目反光中旋转,数十个贪婪的眼睛追随着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有一瞬间,王子笑了。 他深深感到:这个旋转的机器是多么原始而落后;机械的声音刺耳又纷乱。 随后他又沉默、默然不动。 哪怕有人为他递上一杯水,王子也只是嘲弄地举杯,脸庞愈加快乐。 他“不小心”将杯子摔到了地上,其他人的脸都白了。 王子道:“啊,真是不好意思。” 数张脸都惊惧惶恐,只有王子笑了。 他的微笑宛如月光流过,讥讽又夺目。 … …… 【十】 最后。 人们想要研究的是 ——王子那两颗紫色宝石。 如此美丽的颜色,就如那垂悬的紫藤花一般,清丽幽雅。 “用灯光照一下吧。” 晶莹剔透,发着靛色、闪耀的紫宝石。当灯光聚焦的照过来,宝石又照出许多不同的颜色。 “你看,仔细看宝石里还带着些许深蓝,百年的宝石,果然价值不菲。” “这就是神明赐予的宝石吗?可视物到很远的距离呢。非常灵活,如人一般呢。” “是啊是啊,如人一般呢。” “原来神明就是想要这样的东西吗?” “可是,人…不是遍地都是吗!匪夷所思!” “哈哈哈哈!对啊对啊!” “这世上!最不缺的,不就是人吗!” 谈笑声顿时充溢整个空间。 穿白大褂的人笑得聪明和善、记录官笑得真挚有爱、留胡子的人笑的强健轻快。 每一张笑脸都是那么癫狂,令人反胃、恶心作呕。 被取下紫色宝石的王子,成了一副灰暗呆滞的模样。他的肌肤也变得如同夜晚下的白雪,苍白而没有生气。 挖走了红宝石、剥下了金叶子、取走了紫宝石的王子。 变得不再美丽。 像一个寒酸破烂的人偶。 王子却不在意,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体验。 随着感知召唤,他的思绪越走越远,慢慢步入黑暗。 这般黑暗啊…… 他想起燕子伤痕累累的样子。 当时它如水银般凝固的双眼。 当时它如木偶般的模样。 那时的它,甚至比他这样的雕塑还要空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就是燕子这么多年以来……所经历的事吗? 太搞笑了。 太有趣了。 太有意思了。 是啊。 哪怕是人,这样的疼痛,也不会让人成为「人类」。 是啊。 哪怕不会死,也终究会让鸟儿成为「怪物」。 这般想的王子,展露出了一个极致美丽的微笑。 他是如此「快乐」。 他的脸颊焕发光彩,他的容颜如花般艳丽。在坚硬冰冷的灰暗中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 紫色的宝石再一次被安了回去。 恢复清明。 王子静静看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这是一个戴着长鸟喙面具、遮掩腐红双眼的瘟疫医生。 蓝发男人笑着说道: “这段时间的实验,你感觉如何?” “半麻醉,每次都不会让你太疼痛的。” “我的助手们已经送走了一些样本,用以研究。” “你身上蕴含的技术……我拭目以待。” 依旧矗立的王子,没有回答。 男人明明就是「怪物」 竟戴起面具,妄图成为一只知更鸟? 哈哈哈哈哈—— 实在……惹人发笑。 … … … ------------------------------------- 【资料参考】 【人形人偶】:为日本女儿节的三月人偶,三月三日这天家中有女儿的都会摆放,用于祈福。摆放有讲究,模仿古代宫廷人物装束,会陈饰于阶梯状的木坛上,单数阶梯,3,5,7层) 也对应散兵的命之座图案——抱心人偶(雏人形) 【鸟嘴面具】:博士佩戴的面具原型,为鸟嘴医生。(以防被米哈游背刺,只能说可能博士在愚人众的标志图案是,鸟嘴医生图案)) ------------------------------------- 套模板画的))似乎没啥好说,提前祝宝们端午快乐!| ?)?? 第82章 深夜下的谈话 “你的生日在二月对么,玛利喀斯。”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白发少年愣了一会,他连忙回答道: “是的,首席阁下。” 杯中的红茶还剩一半,少年端着茶杯一时半会竟不知道是该继续喝下去、还是得适时的告辞离开。 因为这个问题来的太过突兀。更多的是,提问之人本身。 ——「丑角」,皮耶罗。 短暂思考几秒后,少年最终决定抿下一口红茶,先压住脸上神情。 但还是晚了一步。 对方早已察觉,将少年的惊讶和不可思议纳入眼底。 未被面具所遮掩的冰蓝色眼眸冷峻深邃,皮耶罗再次开口: “当时的你仍在深渊,所以你错过了你的成年日。” 让人更加震惊的话出现了。 白发少年已经在心中庆幸,自己没喝下第二口红茶。 不然他现在就可能当着皮耶罗的面,呛得直咳嗽。 “对……”白发少年竭力保持着语气,“但确切来说,这是福利院给我定下来的生日。” 五岁那年在雪地上醒来的他,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出生年月日。 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一个生日。 这个生日日期是阿加塔老师定下来的,对他而言,是老师赋予这普通一天、特殊的意义。 少年看向窗外,繁复花纹的窗帘下,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正如这降雪来的突如其来,让树上的叶子都没来得及发黄,就裹上了银霜,随着寒风一同落下。 他的今年,也如这降雪一般,过得格外快。 春天过去、夏天又一次的前往深渊、直到秋天再回程的他。 面对着正式步入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他也即将迎来新一年的生日。 皮耶罗的话让少年陷于片刻的个人世界。 其实……他对生日没有什么实感。 对于生日的印象,全都停在福利院的那段时光里。 生日当天,弟弟妹妹们会送他手工做的小贺卡。 尤利娅的简笔画稚嫩又可爱;列昂尼德的字写的龙飞凤舞,不仔细读完全看不出来究竟写了什么;安菲娅的字迹娟秀工整、总是要写很长一段向他倾诉。 瓦迪姆则是四个人当中最特殊的,会在一大清早把一块新鲜出炉的黑面包塞进他手里,并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 如果阿加塔老师能够抽出空闲,她会在这一天陪他一会儿。而在这一天,书柜里又会多出一本新的书籍。那是老师专门为他添置的。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重复的实验、军队的训练、所要执行的任务,使他过于忙碌。 也让这个本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再次化为挂历上的一页纸,可以随意撕去、随意丢弃,继而转到下一页。 皮耶罗会知道他的详尽资料,少年并不意外。 准确来说,皮耶罗或许是唯二掌握愚人众所有密辛的人。 另一人,自然是至冬国最为尊贵的女皇陛下。 “回来得比预想要更早一周。”端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拿起少年的述职报告,“这次的探索,你也没有辜负女皇的荣光。” 少年这下是真的要起身行礼了,他恭敬道:“这是我应该做的,首席阁下。” 中年人熟视无睹这种礼节,他的视线重新移回纸面。手中的鹅毛笔蘸上墨水,进行批复: “迎来成年也算一件大事。” “玛利喀斯,你可以从我这里获得一件礼物。” 鹅毛笔独有的撰写声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尤为明显。 少年苍白的睫毛缓慢眨动。 他的余光瞥向放在办公之人手边的那本书。 那本书,是他这次从深渊中带回来的残本。似乎和坎瑞亚有关。 面前之人从他手中接过这本残本后,默然良久。 至冬的夜晚总是十分难捱,裹挟着雪的寒风更能将这段时间拉长。 在这段无限被拉长的时间里,这位大人物也可能是因这本残书的缘故,短暂走入了无月的黑夜。 对于大人物的示好,少年深有体会。 这本书,应该也是示好的原因之一。 但谁都知道,所有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礼物」的分量,可大可小。 在和这位年长者单独相处时,少年还是希望和从前一样,能像长辈和晚辈一样。 因此, 他希望这份「礼物」,为小。 做好决定后,少年展颜微笑: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再一次吃到至冬宫的甜品。” 说老实话,他真的还蛮馋至冬宫特供的蜂蜜蛋糕。为女皇陛下做甜品的人,手艺相当不俗。 听到少年的回答,对方停下书写,抬起头与他对视。 那双古井无波的蛇形竖瞳,带上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难以言喻。 也许并不奇怪,换个人来就会立刻明了。只不过是少年,并未读懂罢了。 “我知道了。”,皮耶罗低沉开口,再次垂下眼眸。 … …… …… 穿过挂有帷幔的长廊,白发少年带着一身积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摇头晃脑甩掉碎雪,双手也不闲着,开始掸落大衣上的积雪。 把外套挂到衣帽架后,少年这才发现茶几上的变化,小小的“哇”了一声。 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摆满一整张茶几。 效率太高。 估计是在他离开后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了。 “你去了很久。”坐在沙发上的人与少年对视。紫靛色的眼扫了一圈茶几,透着不悦: “玛利喀斯,别跟我说…这是你自己命人买的。” 二十分钟前,还在办公的人偶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就见到几个侍从推着小餐车立在门口,安静放下点心后,又推着餐车无声离开。 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自从少年开始往返深渊,几乎都没吃饱过,很多时候都处于饥饿状态。 补偿心理让他更渴望现世中的食物,变得更爱吃不说、食量也增大不少。 最近更是偏好甜食,有多少吃多少。若不加以管束,迟早有天得蛀牙。 瞥见对方快要发黑的脸色,少年刚想去拿点心的手即刻收回。 “当然不是我……”少年小声辩解道。 他谄谄坐到对方身边,眼睛仍旧凝在那些甜点上。 甜点是小,接下来要说的正事为大。 少年神色认真道: “我要跟你说一件很恐怖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身侧的人斜了他一眼。 “你别不信!”少年哼了一声。 附耳上前,把他与皮耶罗的对话完完整整阐述了一遍。 果然,他也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随之而来的,是那张精致的脸转为严肃,眉头紧锁。 “玛利喀斯,你回答的太快了。” 保留不答才是最好的选择。 少年轻轻摇头: “我知道。可我没有你那么聪明。稳妥起见,这样回答也是可以的吧?” 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说都没有意义。 人偶闭上眼,无声叹了口气。他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皮耶罗今晚的态度的确有些暧昧。 结合他自己之前的经历,邀请像他这样的无名人偶来至冬后,竟也不做后续的安排。 他和皮耶罗的谈话还停在船被袭击的那晚。从那以后,再无交流。 以面具示人的人所构架的狂骄之梦,他自始至终都不感兴趣。之所以加入这个组织,更多是在数年的漂流中,终于发现了点有趣的东西。 这场狂宴本该开始,却被另一个人停歇。 少年说的不无道理。 对于知之甚少的人,必须保持警惕。 … …… 内心经过数十秒的激烈斗争,白发少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悄咪咪伸手。 发现人偶还在思考,少年很是小心地端起一盘离自己最近的甜点心。 他一边注意着人偶的表情,一边往嘴里塞苹果派。 速度要快、动作要轻、声音要小,最好两口就吃完。 一口接一口,一盘又一盘。 等人偶从思绪中抽离,茶几上三分之一的点心盘子早就空了。 犯人是谁,不言而喻。 然而犯人自己还佯装不知道,端坐地格外正经。 拳头硬了。 揍人的东西就在手边,人偶二话不说直接给少年来了一顿打。 … …… 鸡飞狗跳后,白发少年垂头丧气地从盥洗室出来。 被勒令刷牙的他,刚刚才刷完牙。 茶几上剩下的点心? 不用想了,早就当着他的面全端走了。 再想吃到这种甜东西,那得是两个星期以后。 少年直直躺平在沙发上,生无可恋。 继续办公的人看他一副没坐相的样子,皱眉道: “玛利喀斯,这是你在办公室该有的样子么?” 少年望着天花板,很是破坏破摔地回答道: “大晚上的…反正又没人在……”,都晚上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工作人员该下班的下班、该休息的也休息。除了必要的执勤巡逻,总部现在安静的可以。 按理来说,少年这时候也可以回家休息。 但让他还留在这里原因有二。 一、还有个人在办公室里。 二、没事做,让他有些迷茫。 从深渊往返两次后,少年学聪明了。 有关于深渊的调查报告,他特地拟了个模板出来,方便以后套用。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写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以来,少年都投入于处理深渊的一切后续中,也并没有太去管他这个十一席本身该去做的工作。 因为尼古拉和人偶依旧分摊着他的本职工作。 他自然不用多在意。 突出一个字,摆。 少年衷心对人偶感叹道: “唉!好闲啊……!” 真的很闲。大领导今晚终于有空过目他编撰的报告、也顺带听他说完这次的深渊探索的汇报工作。 明后两天的事务他也不用插手,当然闲。 某个需要加班的人瞬间沉默。 他脸色隐约难看起来,沉声开口: “玛利喀斯……你故意找不痛快,我可以成全你。” 危险警报嘀嘀作响。 少年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快步跑到对方办公桌前,当着对方的面把几份请示给签字盖章。 “……哈哈,事情还是很多的嘛!”他干笑着将请示递给对方。 做人嘛,讲究两个字,从心。 人偶冷笑,一把夺过文件。无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专心办公。 什么嘛。 少年努了努嘴,他拖来一张椅子坐到对方身边看人办公。没一会儿又觉得无聊,拿起一张空白纸叠起小青蛙玩。 手指一按,青蛙一跳,没控制好力道。直接蹦到对方落笔处。 啊,完蛋…… 少年目瞪口呆,根本不敢回收自己的折纸玩具。 用于缮写公文的笔悬停在纸张上。 对方侧头,深紫如玉的眼对上他的视线,冷的要命。 做事向来认真专注的人,被无故打扰后的脸色必然是很不好看。 自从少年去往深渊后,需要处理的事务也随之趋于繁重。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关键的节骨点上。 是真的很不喜欢被扰乱工作节奏。 现在还未脱口而出“含蓄”的话,纯粹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这个人抢先开口了。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能相信吗?”少年举双手投降中。 紧接着,又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圆着那双银色的眼睛小心瞧他。 和这双眼睛对视,话虽然还抵在舌尖,可人偶的神色已然逐渐微妙。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心拧成了结。 对少年说狠话有用么? 这个人已经学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竟也学会在他恼火的边缘线反复横跳。 年长的一方或许还没完全意识到,可少年心里清楚—— 这是相处久了后的小发现。 时间一长,少年也意识到了什么。 服软,很有用。 当然,表情要乖巧。 之后,再与对方对视。 貌似,很吃这一套。 这似乎……也是年纪小的特权之一? 就像现在这样。 僵持许久,年长的那一方先败下阵来,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下不为例。” 很是嫌弃地一把拂走少年的折纸玩具,随后阴着脸继续办公。 白发少年视线飘移,偏过头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 调整好坐姿后,这下是真的乖了。少年不再有小动作,让对方专心工作。 等人偶真正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呆在一旁、也一同浏览完全部事务公文的人,这才开口: “母亲那边的人,我都「请」走了。” 阿蕾奇诺对于他这边的眼线安插,在少年看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人。 毕竟他是母亲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这次,少年也同样用摆在明面上的方法,把那些人还了回去。 只需添置几条莫须有的、不痛不痒的罪名,再将人扭送进至冬最好的军事法庭。 接下来只要等陪审结束,就可以目送他们一个个进入监狱吃牢饭。 选择这样做,更多是为了闹大动静,给对方听见。 至于母亲会不会把人赎出来……少年不关心。就他而言,刻意针对这些人没有意义,等时间一到他们会刑满释放的。 “你还是心软了。”对方头也不抬地回答。 少年笑着叹气: “主要是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不是为了母亲,其实他们都很能干、办事效率也很高。” 听他这么调侃,对方则虚眯起眼,嗤笑一声。 某个人心够大、胆子也大。这些人都敢留在身边。 少年在女人身边学到的东西很多,其中就包括审讯、严刑和拷问。 这是更有效率、更为直接的方法。 为了完成必要的任务,少年可以这么做。但他又不喜欢这么做。 如果有另外的选择,他也更倾向于更加迂回的方法。 另一个人不会插手他的处理方式。目的达成即可。 少年和人偶的心照不宣从墓园回来后就开始了。二人各自分工,一个拢回要务权限、一个处理暗中眼线。 正如少年对母亲所说的那样。 处于「叛逆期」阶段的孩子,肯定是要“胡闹”一场才对得起这三个字。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动静得制造的更大些才行。 或许这样,才能让他那素来处变不惊的母亲……微皱一下自己的眉头。 携夹着碎雪的风撞在玻璃上,发出咚咚响声。 少年回神,动了动泛凉的手指。视线重新移回另一个人的脸上,悬浮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呆在对方身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升着壁炉的冬日夜晚和暖又宁谧。 这样的环境就是拿来闲聊的。 “说老实话……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少年更好奇另一个人的行动和算计。 人偶好看的眉上挑抬起,紫靛色的眼透出些许意外。 他搁下笔,开始解释。 毫不意外的,看到白发少年银色的眼瞳逐渐变得呆滞。但脸上的表情又在告诉他,少年真的有在努力理解他所说的信息。 无奈叹气,只得再说一遍。 等待少年自己消化完全的同时,人偶突然道: “阿蕾奇诺何时找你?” 少年眨了眨眼睛,目光上移思考: “应该快了。最迟是在二月。” “这么肯定?“对方反问。 “嗯。” 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托着下巴笑了起来。 “因为我们是母子。” “我和她都很了解彼此。” 第83章 孩子气的战争 军事法庭上的一场场审判,如期举行又如期结束。 这样的事常见又不常见。 常见,军职人员犯罪,总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触碰到违法的底线。 不常见,这些人都是某位执行官亲手扭送进来的。 这难道还不够有意思吗? 拥有组织内最高权限的十一个人,真的有必要从这个途径来处理人手? 有些细心的人也随着一场场的判决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流言蜚语,在本就缺乏文娱活动的地盘如至冬的冷风一样,吹的又急又快。 各有小九九又互相看不惯的人,自然也不会落下这些风声。 下属在耳边悄声说出两个熟悉的名字。 啊,家务事。 呵呵……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下一次饭局新的谈资,这不就来了么。 哪怕女人再怎么忙碌,也会在推杯换盏中,从旁人嘴里听到自己好儿子所做的「好事」。 随着最后一场判决结束。 这件事,也再次成为其他同僚茶余饭后的谈资。 奢华的酒宴中,侍从为女人斟上了一杯冰镇香槟。 手中酒液在灯光的折射下,透出迷离而金黄的光泽。 女人抿下一口酒,心中已有决断。 … …… …… 日期定在二月二十一日这天。 孩子生日当天。 如约而至,孩子来到了郊外的府邸。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恰逢周末,母亲休息。 极冬之国的寒冷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漫长。一月最冷、二月紧随其后。 冻云弥漫,有着一层模糊不清的白色光晕。 今天是阴天,并不适合在花园里举办下午茶。 砖块地的边缘结上冰,沿路的景观也被霜花所凝固。 此时没有风,仿佛一切都停止在了这一刻,只有覆在嘴边的白气被人呼出,若隐若现的散去。 老管家依旧为白发少年领着路。 进入主屋,穿过客厅,从一个独立的楼梯向二楼走,来到铺有硬木地板的餐厅。整个空间采光很好,透过窗户能欣赏到外面的景色。 一进入餐厅,少年就感到一股温暖的气味,夹杂着花香、肉香以及香料的味道。长长的餐桌上摆有鲜花和蜡烛,叠好的餐巾放在宽边的盘子里。 佣人们站在一旁等待,等着少年入座。菜已经备好,随时都能享用、端到他的面前。 少年环视一圈,心中叹气。 如果真的入座,用完餐后的他想必能获得一块味道不错的生日蛋糕。 用餐时间是个很好的谈话机会。 在旁人看来,母亲应该是一个在生活中都很教条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 又或者说,「餐厅」,是他和母亲为数不多的、可以放下一切来沟通的场所。 这个时候的他们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各自享用盘中的食物。小部分时间,他们会闲聊,聊一些琐碎的、平日里所发生的事。 一般都是由他先起头,母亲会静静地听,然后在适时的时机开口。 长条桌另一头的母亲,坐在两支蜡烛之间,黑幽幽的瞳仁仿佛更黑了,头发在耳鬓处微微蓬起,泛着暖光。 这时候的她,蜡烛的光晕会恰到好处的模糊她的面容,影影绰绰。 也不知这否是种荣幸? 他作为她的孩子,是为数不多能看到母亲这一面的人。 不过……既然母亲没有用餐的打算,那他呆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母亲呢?”少年问道。 “在书房。”管家答。 “我去找她。” 少年扶着栏杆走上楼,穿过走廊抵达最远处的一间房。 站定后敲响三声房门,母亲应声后他才推门而入。 白发女人正站在落地窗边,往身上披了件黑色绸质外套。少年看着她,仿佛看一块乌玻璃。透光而模糊。 少年关上门。 他的后背贴于门板,手状似随意地搭在门把手上。 他轻声喊道:“母亲。” 女人“嗯”了一声,视线仍投于窗外: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玛利喀斯。” “快八个月了。” “是么。”女人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看来书信交流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一直都是书信往来。”少年应道。 女人冷艳的脸庞如同她的话语一般,带着寒意: “很好。传话筒挑的不错,想不知道都难。” 即便是休息日,女人也一贯秉持着工作时的作风。 讲究效率的她也懒得浪费自己的私人时间,哪怕一丁点儿。 漆黑如深潭的眼瞳抬起,她单刀直入地发问: “玛利喀斯……你,是想和我决裂?”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 “不,母亲。” “和您决裂,才是最错误的决定。” 女人双手抱胸,沉声道: “继续说,让我听听你的理由。” 少年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您知道的,在十一位执行官中,没有谁的关系,比我们来的要稳固可靠。” “执行官之间,总有必要的合作。但都会带着提防和算计,但我和您,没有必要。” “您惯于使唤我,我也习惯了为您做事。”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盟友。 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太多。只有一致对外的关系,才最为稳固。 而他们是母子。在这层关系上,没有谁,比他们绑的更死更紧。 女人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呢,说出你想要什么吧,玛利喀斯。” “你欲以我用「母亲」的身份来与你沟通,想必你是有自己打算的。” 少年勾起嘴角,母亲果然知道。 如果只是用执行官的身份和阿蕾奇诺交流,那他早就可以前往她的办公室,汇报一切事项。 他需要阿蕾奇诺的「私人时间」。 一束长长的日光照了进来,照亮整个书房间,却使女人影子的角落和边廓更加幽暗。 她仍然站在落地窗边,就像一颗白杨树。 多数时候保持着这种仪态的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宁静的姿态会变得越来越令人畏惧。 幸好不是现在。 这是卸下「执行官」身份的她。 书房内的鹅卵石壁炉燃烧着,白发少年感受炉火的温度,闲聊般道: “母亲,平凡人家的孩子总会度过一个叫「叛逆期」的阶段。或许您太忙、您更注重您的事业,因此并不了解这个阶段的含义。” “这属于一种……心理过渡期?孩子们会我行我素,希望摆脱来自父母的监护。” “我这样说,您…能理解么?” 母亲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她整个身子倚到窗边,眉眼间尽是似笑非笑的讥讽,呵呵冷笑道: “这就是你不惜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做出这么多事的原因?” “那你是对的。你这样做,触怒了我。” 甚至在前段时间,她最亲爱的孩子还拦下了深渊中的部分成果,直接递交到了皮耶罗的手上。 少年闭上眼睛轻笑道: “您的孩子还是很愚笨的,毕竟我试了很多种方法才引起您的注意。” 看到自己孩子的另一面,让女人的嘴角微微翘起。 漆黑猩红的眼里充满玩味的笑意: “总算见识到你平日里说话的样子了,有点意思。” 她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单手撑起下巴,用那双幽冷的眸子继续盯着自己的孩子,打量着他。 少年看得出来,母亲对于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似乎是因为她不反对、也不讨厌他这么做。 她觉得有趣。 他试着向母亲提出自己的请求。 “母亲,作为叛逆期的我,想要一点……隐私的空间。”少年斟酌了一下用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大张旗鼓的仅此而已?”母亲嗤笑道。 铲掉她的人、从她这里捞军功、明目张胆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收回权限,然后跟她说。 需要一点隐私的空间? 在任何人看来,这或许就是一次母子之间的争吵。 孩子任性妄为、试图用「恶作剧」来引起母亲的注意,以此反抗、表达不满。 然而女人知道,孩子在做出这样的行动之前,就已经做好和她对立的打算。 孩子的骨子里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可以和自己的孩子博弈,陪他玩一把下棋游戏,也可以让他再次体验一下失败的感觉。 但谁都不想被疯狗追着咬。 母亲教育孩子也是如此。 尤其是对方可以无所顾忌的发疯,在大庭广众之下喧闹。可自身在训导对方的同时、还得保持衣冠整齐、举止得体。 不累么? 到头来,还不是让旁人看了场笑话。 孩子也很清楚,也抓准了她的心理。巧妙的使用了「孩子」这个身份。 所以,他选择与她协商。 注意到对方略微思索的神情,少年银色的眼眸流露出点点笑意,嗓音温和地说道: “母亲,您从不怀疑我会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其实本该如此的。过不了几年,我就会放弃心中不切实际幻想、放弃抵抗,走上您为我铺设的路。” “而就在这时,您所预计的事有了变数。” “他踏上了这片土地。” “这是您和我都没有想到的事。” 那是唯一一个不确定的瞬间。 在少年眼中,母亲又如一块乌玻璃般似的,视线能够穿透她。 他没有再直视母亲的眼睛,而是盯着她背后某个很远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在眺望着遥远的大洋彼岸。那是他唯一一个能让他相信星星可以永远存在的地方。 黑夜实在深重,疲于奔命的他在背负着巨石行走的同时,也时常会有喘不上气的时候。 精疲力竭的时候,当然有想过就这样放弃。 但是,他还是渴望小小的光芒,祈祷期望可以触及到。 「明天」、「希望」 多么美好的词。 他向往。 既然一切都是以选择来成长。 那他自然也要迈开脚步,尝试奔跑。 只要跑的足够快、跑的足够远,「影子」都能在身后被拉长成细长的剪影。直到看不见。 少年嗓音没有变化地继续说道: “之后的事,您也知道了。您也发现了。” “我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将我的项圈…交给了他。” “他就是遏制我向恶的那根引绳。” “我愿意被他圈养。” 母亲非常安静地听完,没有打断孩子的话语。 等对方停住,她才开口: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很多。” “但你,是我第一个亲自培养的孩子。” “不得不说,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确实违抗了我。但你又确实是我的孩子。” “你比所有人都了解我的心思,你只是缺少一些管教。这也是我教育的失败。” “而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白发少年的脸上带起笑意,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私人时间的阿蕾奇诺,意外地有着点人情味。 他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 “母亲,不论如何,不论您的孩子走多远。” “他都会回到您的怀抱。”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母子关系」。” 女人舍不得心血、舍不得好用的人选。更何况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能长长久久为她获取利益的孩子。 只要这个孩子不死、只要这个孩子的身份不变,那他价值的筹码就会随着年岁越累越高。 只需要小小的让步和妥协,就能让孩子更加懂事,为自己卖命。有何不可呢? 她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是的。你终究是我的孩子,玛利喀斯。”母亲说。 一直立于门口与母亲对话的白发少年,这时动了。 他迈开脚步,鞋子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悄然无声。 没有丝毫阻碍,少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母亲暗中设下禁制圈,打破了密不透风的安全防线。 随着一步步靠近,层层术法也就这么消散,无影无踪。 他伸出右手,准确接住半空中一个无形的事物,用手指捻掉了镰刀的刃面。 深渊中的生活,早已让他成长为一头有着尖锐獠牙的野兽。 而他的实力早在几年前,就远超于他的母亲。 少年走到办公桌前,垂眸看她。 像之前无数次和母亲一同喝下午茶时那样。他拿起茶壶,为他的母亲,倒了一杯红茶。 他将红茶稳稳端到母亲手边。 杯碟发出轻响。 深红的液体没有一丝晃动。 “你独自在深渊中呆了多长时间。”女人盯着茶杯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说道: “母亲,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您。” “但有些事,您没有教我,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有时候,绝对的力量,的确是权力的一种。” “所以……” 少年双手撑在桌面边缘,略微俯下身子,和他的母亲对视。 他朝母亲展露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母亲,现在的我……有资格向您讨要今年的生日礼物吗?” 母亲抬起眼眸,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缓慢扫过孩子的脸庞。 突然,女人的红唇荡起一抹笑意。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母亲, 用行动应允了孩子的请求。 孩子的笑容顿时变得更为乖顺。 他分外真诚地说道: “那么现在,请您平息怒火。” “您的孩子耽误了您宝贵的休息时间。这就去领罚,先走一步。” 说完这些,少年转身走向门口。 白发女人看着孩子的背影一步步走向门外,消失在了昏暗的楼梯口。 她放下茶杯,轻笑出声。 果然,他们就是母子。 因为这个孩子, 就是她亲手养大的「怪物」。 第84章 宁静海的暗面 (温馨提示,本章极度意识流) 本章歌单: 《仆らの记忆を掠わないで(不要掠夺我们的记忆)》-xea ------ ------ 傍晚,白发少年回到总部,前往刑讯室。 这一次的惩戒,母亲不会到场。 少年取下围巾脱下外套,将这些放到椅子上。 如完成任务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淡淡开口: “快点,我还要回去吃饭。” 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他肚子饿了。所以他打算尽快结束,说不定还能吃个晚饭。 刑讯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开口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他们并没有接到上面的指令。 作为手下,他们完全不敢揣度这母子俩的心思。 眼看少年已经自行扣好镣铐,那两人也只得有所动作。 不论是什么错,首先先来三十鞭子。 紧接着根据做错事情的严重程度,再一步步累加受刑的工具。 而他忤逆了母亲。 这是最重的责。 钩子刺穿双手掌心,吊起他的双臂。 之前能让他痛到想死的刑具现如今只需咬紧牙关,就能忍受。 少年也清楚的认识到,在深渊中的生活,使他的忍受能力又变强了一点。 毕竟深渊中的环境更为极端险恶,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慢腾腾的处理伤口。 不算安慰的自我安慰。 过了这次之后就无需再受这种罪了。 这般想的少年,慢慢闭上了眼睛。 … …… 刑讯结束。 少年再一次走进禁闭室。 这个根本没有光的房间。 只有一张椅子、一面镜子和一个他。 顶着背上鞭刑的他没法穿外套,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少年习惯性地检查起自身的伤口情况。 很多伤口已经在缓慢地自行愈合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等检查完毕后,少年又抬起头,看向镜面。 死寂的环境,镜子中的自己,灰暗又模糊。 动一下手,镜子中的自己也动一下手。 眨一下眼,镜子中的自己也眨一下眼。 少年无声自语: “……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刹那。 他在镜子中看到母亲的眼睛。 女人正和他对视。 她同样看着自己,仿佛透过一块毛玻璃注视着他。 她和从前一样,安静站在椅子后,右手轻轻搭在椅背上。 母亲的眼睛很美,是墨玉般的颜色。 纯黑中又含着鲜艳的猩红,像鲜血滴进深潭。 四目相对的瞬间,浑身血液都会停滞。 看不见的丝网瞬时将他网住,如同蜘蛛网上的猎物。 母亲的双手会织出一张银白色的圆网,辐射状的不断扩大。 温柔的一张蛛网。 蜘蛛以网心为起点,织出一根自内向外的螺旋线。 母亲, 是一只捕鸟蛛。 虫体如何逃脱? 蛛网坚韧,黏性极强。透过褶皱的丝网,他的甲壳隐约可见。 这一整间房的黑暗,都是由无数丝线组成的,如果乱动,稍有不慎就会被再次束缚。 越来越多的鳞片被这些丝线所牵扯。 遍体鳞伤、血迹淋淋。 拼命挣揣也无法逃脱。 少年看着镜子,深深叹了口气。 他从坐变躺,许久未动。 躺下的他,房间的黑暗更是铺面而来。 死寂的空间,漆黑开始化为实体,看上去如同一片流错方向的流沙。 或者更像一片沼泽,一片缓慢升高的海平面。 是啊……这是一片黑海。 阿蕾奇诺所给予的, 正是一片黑海。 顷倒于整间屋子。 海水淹没口鼻的那一刻,他会下意识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拼命伸长脖子,似乎这样就不会将自己吞没。 但他知道,那是不现实的。 每次浮出水面,都会被越来越大的海浪所击倒。 黑色的海水会时刻灌入他的耳鼻喉管,那种肺部的灼烧感、那种酸胀的感觉会让脑子有种被挤压爆炸的错觉。 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害怕瞬间占据全身,陷入潜意识的剧烈挣扎。 一旦这样做,只会越陷越深。 溺水者如何自救? 必须活下去,还不想死。 试着抬头看阳光,却什么也看不见。甚至在水的刺激下,眼睛也开始疼痛起来。 周围一片漆黑,即将失去意识,仿佛肺也要慢慢衰竭。 这时候的他, 没有疼痛,只剩安慰。 无法与外界联系的他,呼救都做不到。 只能静静地、毫无知觉地等待着黑暗遮住自己的眼睛。 浮肿的身体会慢慢漂浮起来,获得一瞬的氧气。 然而,这也是徒劳的。 因为这间房间的氧气,也是黑色的。 要呼吸吗? 不呼吸是不行的吧? 无济于事也要苟延残喘。 少年换了一个姿势,仰躺在地板上,仰望着这片空间。 再一次体会着这种感觉。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房间外的世界早已变换,可房间内的囚笼依然存在。 无数细节也依旧存在。 他如上帝视角般审视着曾经的自己: ——被关在禁闭室中的自己。 他会死死揪着胸前的衣襟,冷汗浸透全身。 他会跪在镜子前大口大口喘气。 他会产生无边的恐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要出声。 无数次的实验会从记忆的深处显露,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一点点吞噬起他的神智。 「不要……」 他会变得崩溃。 镜子中的光芒也会逐渐黯淡。 「不可以……」 他会开始窒息。 被折断双翼的飞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向悬崖的边缘。 他会安慰自己。 因为禁闭的时间并没有结束, 他得熬过去。 他要不断地宽慰自己, 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熬过去……」 「像以前那样熬过去就行……」 身体逐渐无力。 脑部缺氧,意识也变得薄弱。 头晕目眩的同时,耳朵也听不到声音。 然后就这样, 沉入汪洋的黑色海底…… 「此刻」和【曾经】的他,一同漂浮在这片宁静海中。 黑色虚幻的海水让他的思绪时而混乱、时而扩散。 如海水的潮涨潮落,无法遏制的暴戾、焦炙也随之起伏。 恨吗?恨。报复吗?要。 那…… 想杀掉她吗? 【想】 曾幻想过母亲的死亡。 也曾想过直接杀了她。 拿尖刺捅入心脏。用长刀贯穿腰腹。用毒药将其窒息。让子弹击中要害…… 脑中闪过无数种方法。 甚至, 更想…… 【 亲手掐死她 】 已经成为长生种的母亲,是无所谓他怨毒的眼神、憎恨的内心的。 她会饶有兴致地陪他玩游戏。织出束网、设下毒液,捕猎猎物。 他和她,经得起长久的互相折磨。 但更多数的,是他自我的折磨。 到了最后, 都会毁掉他自己。 都只会想让他杀死他自己。 当他滋生出这样的妄想,又何尝不是这个房间内黑色海水的一部分呢? 这些无边的情绪,无一例外地凝成一把黑色的匕首,抵向喉间。 他伸出手—— 掐住的, 是「自己」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少年发现—— 他对母亲的感情, 是复杂的。 他并不想这般沉沦。 沉沦于这种晦涩的黑暗之中。 被说成是执念也好,幻想也罢。 哪怕光芒黯淡到看不清晰,他也要牢牢守护住。 一直都想走出这间房子,一直都想去往外面的世界。 他不想失去人的轮廓。 正如“宁静海”曾被人认为是月球上的一片月海,它在月亮的暗部。 是虚无之海,永无安宁。 可少年知道,他早已看到月亮的引力,见证月球的潮汐。 月亮的引力会拉扯大海,这种巨大的能量使他迸发出求生的意志。 和之前绝望的挣扎不一样,可以明显感觉得到自己在不断上升。 这更像是救生绳的最后调整。 因为他既不想生活在冰山里,也不想生活在海底。 也许能做到, 也许能成功。 等少年真正浮出水面后,他才意识到: 这股能量的爆发,是因为另一个人,终于找到了他。 一只手猛地将他拽起。 而他, 也回握了那只手。 … …… 是啊, 有什么不一样呢? 当然有不一样的地方啊。 虽然这个房间依旧黑暗。 却已经有光,照了进来。 ------ ------ ------ ------ 上章和这章有参考巴尔提斯·阿蒂拉的《宁静海》 宁静海,是阿波罗登月基地的名字,寓意人类摆脱束缚,追逐自由的脚步。 讲述的是一个儿子和一位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故事。(个人读完这本觉得非常压抑,很窒息) … 主角和阿蕾奇诺之间母子关系是微妙的。 母子情有,但不多。很微妙。(具体意会一下?作者个人很喜欢这种微妙的感觉) 有关于和阿蕾奇诺的协商。 仆人如果真的和主角斗,我认为是掰得动主角的。 主角和散兵二人目前还是很稚嫩,不够成熟。【愚人众的水很深,你们把握不住(x)】 从这方面来说,两个人是需要庇护的。仆人正好可以提供,而她也需要一个稳定的从属)正好主角也是她花心思培养出来的) 母子两从某种方面都很疯)但主角不想自己成为疯子) 自救和被救是必然的结果) ps: 不小心被内鬼创到了,仆人可能快出了,所以这本书的仆人肯定是ooc的。 不过不影响我写) 评论区如果有知道的家人们,内鬼图也最好不要放出来哦,有些宝估计也不想被剧透到) 第85章 此地禁止生气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白发少年躺在地上,一直计算着时间。 饥饿让他从一片浑噩中清醒。 肚子饿了……少年心想道。 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撑起身子准备起来,就在这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猛地推开。 密闭的空间被打破。 无光的房间照进光亮。 随着光线的渗入,站在门口的人终于看清屋内情况。 苍白的少年坐在地上,如同一个被剥落素釉的瓷器。 无数纹路从内痕裂,在瓷体豁然显露。 仿佛下一秒,就会在人面前破碎,发出龟裂的清脆声响。 那个人微微眯起的眼睛骤然睁大,缩成一个点的瞳孔死死盯着屋内的人。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少年。 “阿蕾奇诺命人这么对你的?”深黯的眼底满是愤怒,声色俱厉的质问道。 突然被人腾空抱起,少年愕然地睁圆了眼睛,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急匆匆赶来,连斗笠都忘了戴。 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曾经的他,的确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 没想到真的会有实现的一天…? 他愣愣开口:“不是她……” “是谁?”还有谁? 看着对方发沉的脸色,少年从晃神中清醒。 他顿时不敢再与对方对视,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他疯狂眨眼,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我、我自己……” 屋内瞬时死寂。 少年也同一时间感知到气氛不对。 他小心转回视线,和人正正好对上视线。 这双紫靛色的眼眸,生气到了极点反而会显得平静。 然而对方的面容尤为紧绷,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袖子。 完全没回应。 这该怎么办…… 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少年的嘴巴几度张开又慢慢闭上。 正当他想尝试其他办法时,对方骤然贴近他的脸,幽深的瞳孔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别使小动作。” 说话的语调比眼睛里的情绪还要冷。 人偶继续警告道: “玛利喀斯。” “你现在最好安分点。” 也不管少年接下来会作何反应,人偶直接带着他离开了禁闭室。 禁闭室的门越变越小。 少年看着那扇消失在长廊深处的门,似有种什么被剥离出体外的感觉。 如拐角处的蜡烛,烛台的阴影投射于墙,却没有火焰的影子。 烛火持续照明,飘飘渺渺的燃烧着。 他将这种感觉放在心里轻轻感受, 又忽然想起什么。 围巾和外套…还没拿…… 刚想开口,却觑见对方依旧紧绷的下颌线。 少年乖乖合上嘴巴,继续缩在对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只能在心里和它们挥手说再见。 … …… …… 今夜。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是一位中年人。 排上夜晚值班,除了不能久睡以外,其余时间都算悠闲。 军中作息规律,这时候都已熄灯。他只需读些读物、整理资料打发完时间即可。 中年男人为自己泡好了一壶茶,闲适地坐回椅子上,茶刚刚入口。 医务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门口动静使他放下了茶杯,起身去迎。 看到其中一人的伤势,中年人露出诧异的神色。衣物上血迹斑斑,最显眼的是双手掌心的伤口,血肉模糊的两个洞,很是狰狞。 怎么会有受伤的这么严重的人? 抱着伤患的人询问道: “持有神之眼的治疗者呢?” 医生明白他的意思。 从伤患双手掌心的伤就能看出来。皮缘锐利、深部损伤的创口。 这是受了刑的,量刑还不小。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但很不巧,今天是他一人值班。 被人抱在怀里的伤患看出了中年人的犹豫,笑意温和: “没事,不用这么麻烦,我……” “玛利喀斯。” 抱着他的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让你开口了吗?” 白发少年顿时哑火,嘴巴呆呆半张。 中年人瞧了眼另一个少年人的脸色。对方神情尚算平静,目光却冷得吓人,无形的压迫感隐隐让人有些后怕。 “现在还有治疗者么?”又强调了一遍。 对上这双过于安静的紫色眼眸,中年男人心里有些忐忑,额头不禁渗出汗水。 “今晚只有我一人值班。”他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先为他处理吧,这耽误不得,过会儿我再喊人来。” 即刻为白发少年做起应急处理。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包扎完全。 不过,倒不用再喊同事过来了。 看着白发少年手臂上那缓慢愈合的伤口,中年人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到惊奇。 愚人众内部奇人异士众多,少年能算一个。 一直站在一旁等候的人注意到他的打量,即刻走了过来,坐到少年身边,挡住了他想要继续探究的心思。 床边一沉,意识到另一个人坐到他身边后,少年就定在那里再也不敢动。 这样的举动让对方吭声冷笑。 盯了半晌少年可笑的样子后,人偶抬眼询问道: “情况如何?” 医生有些汗颜地推了推眼镜: “这下…倒也不用喊我同事过来了。你的朋友…嗯,有些特殊……” 随即他开了张单子,又从配药柜里取出两罐药膏,递到对方手中。 医生嘱咐道: “每天涂两次,这段时间最好忌口,不要吃刺激的食物。” “一般人最起码得换药换布两个月左右,别沾水,你朋友的话……根据他实际情况来就行。” 人偶抓着药膏没说话,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人。 被逮到偷看这边情况的少年,如惊弓之鸟般立刻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目睹了全过程的第三人·医生·心情复杂。 ……就这气氛,他继续呆在这里才是最尴尬的。 年轻人的世界他可看不懂。 拿起茶杯和书,中年人决定去隔壁的休息间坐着。 … …… 房门关闭,医生离开。 只剩两个人的医务室里,弥漫出一股凝滞的氛围。 室内空气,安静到凝固。 既不敢开口又不能动,少年陷入两难。变得局促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想不停搓手来缓解焦虑。只可惜双手被纱布裹的严实,根本张不开手指。 坐在他身边的人这时却突然开口,语气颇有些怪异的感叹道: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大脑与常人不同。” 人偶的视线停留在一道狭长伤口上。 伤口正在愈合,新肉泛白,表皮边缘还留有褐红色的疤痕。 未做处理前,全身的伤更是触目惊心,鱼鳞一样密,深浅不一的斑剥在少年单薄的躯体上。 已经惯于伤口疼痛的人在被处理伤口时,脸庞苍白沉郁、神情不变。只是微微抒眉。 对少年来说,这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 不论是战斗还是实验,到了最后都会有这一步骤。这是必要的过程。 脆弱的瓷器一次又一次的被长线缝合,才勉强拢合成原本的形状。 然而瓷器本身,毫无知觉。 哪怕伤痕摆在眼前,都熟视无睹。 正因如此, 才格外令人不爽。 冰凉的五指前伸,覆上腰侧,按在了那道伤口上。 紧接着,微微施力。 少年被冰的一颤,僵的像块木头。 人偶将反应收于眼底,他面无表情的再次开口,语气嘲讽: “刚刚没能及时把那个医生叫住,不然……” “就该让他把你的脑子撬开,再好好检查一遍,看是不是蠢到家了。” 五指陡然用力,箍住少年腰身。不等对方反应就猛地将人整个翻转,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一副呆滞又滑稽的蠢样子。 人偶微微俯身,沉声质问: “玛利喀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望着人偶过于生气的模样,他心里没来由的发怵。惊愕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下意识举双手投降,换来对方一声冷笑。 精致的脸庞冰冷极致,眼里染着刺骨的嘲弄与怒火,对方继续阴恻恻的质问道: “仗着能自愈就为所欲为了?” “那你可真了不起,我真该为你鼓掌,祝贺你这样都不会死的是么……?” 按在腰侧的手再次施力。 略带薄茧的指腹带起磨砂般的细微疼痛,延迟传达到了神经里。 痛觉莫名生效。 少年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因失血过多而慢半拍的脑子转不动,他不得不竭力去思考。 如果说“是”能让对方消气,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只可惜,绝对不行。 真要这么说,那就不是见不见得到明天的太阳这种程度了。 和他冷战,估计都算最好的结果。 对方极具耐心的等待着他回答。 然而他多想一分钟,扣在腰间的手就多增一分力气。 对方依旧沉静地与他对视。 因急迫而踌躇的表情,也倒映在对方那双紫靛色的瞳孔里。 少年有些欲哭无泪的心想: 或许他的脑子真的和常人不同吧, 不然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办…… 绞尽脑汁拼命思考,大脑运转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凝滞的空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对方也不需要呼吸。除了他自己的。 又一次略微急促的呼吸下, 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恍惚,眼前这双紫玉般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纱。 少年忘了。 他不光失血过多,而且还没吃饭。发晕的症状是必然的。 脑子犯迷糊的同时, 一声仿佛不是人类肚子能发出来的叫声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响彻整个房间,回音久久回荡。 彻底傻住。 本来双眼变花,这下彻底清醒。 少年视线下移,下意识捂住肚子。 不是?! 别?!! 肚子继续不给面子的咕咕叫。 拼命按肚子并不能阻止它的哀嚎, 与此同时少年心里也在哀嚎。 因为他觉得既丢脸又羞耻。 红着脸瞄了一眼对方。 对方也正神色古怪复杂地盯着他的肚子,眉毛诧异的微微上挑。 身为造物的对方也没听过如此动静。 这真的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 目光对上后,对方却忽然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嘲笑道: “看来某个人的肚子也和常人不同,和脑子一样,就只装了‘吃’这个词。” “这么看来也不用麻烦医生了,省得他被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容量给吓到,一半是睡,另一半就只知道吃……” 阴阳怪气。 少年的脸烫的更厉害了,他就知道! 看某个人急了,对方开始吐出更为嘲弄的话,毫不留情地指摘、绝不重样。 怎么可能放过少年出洋相的样子。 是的,只要他想,每一次的黑历史都能搬出来说一遍。 从以前到现在,能说的可不要太多。 少年急得捂住了滚烫的耳朵。 语气中夹带的尖酸,让人羞愤又讨厌。 捂住耳朵也没用,对方的表情都在嘲笑他。 故意拉长尾音的语调,让人又羞又急又气。 大脑速即短路。 想让对方闭嘴。 恼羞成怒,少年一把钳住对方的肩膀。 猛然爆发的人力道极大动作迅捷,人偶被扯得直接向前,整个身子倒进床里,头砸在床垫上。 “你!” 定睛瞧,就发现对方把头死死埋在他怀里。 一副“什么也不想听到、什么也不想看到的”的架势。 就只会这样,比鸵鸟还蠢。 “你干什么。”人偶斥道“发什么疯?” 自己饿死鬼投胎,关他什么事。 不说话,撇过头,赌气。 人偶深吸一口气,想将人推开。又因对方一身伤,不敢真的使力气。 只能继续用语言,试图逼退对方。 抱得更紧。无论说什么也不撒手。 见人真的发疯,人偶脸色阴沉: “松开。” 少得寸进尺。 “我不…!”少年闷着嗓子回道。 就知道笑他! “你…”人偶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开口,“真以为我不敢揍你是吧……” 听到这句话,是真的憋不住了。 “你、你揍我还少吗?!”少年蓦地抬头朝他大喊,甚至还带了点委屈: “反正又不差这一顿!那你打!” “………” 真的是服了这个人的脑回路了。 动手又不可能真的动手。随着内心的烦躁加剧,脸色也逐渐摆在脸上,眉头越皱越死。 少年看着他愠怒的表情慢慢安静下来,很是小心地观察着他。 随着对视,讨好和愧疚也悄悄放进了银色的眼睛里,一眨不眨,企图获得原谅。 人偶忽然感到胸腔深处颤了颤。 他张口欲骂,少来这套,别指望他轻易原谅他这次的行为。 任性妄为,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少年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嘴唇微微抿起。 白色的毛茸茸脑袋又重新埋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 由于是在怀里,声音也被闷的很是小声: “对不起……” 万万没想到是这招。 生气恼火霎时间卡在胸口。 埋在怀里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 轻盈的发丝擦过耳畔,好似小动物的爪子,又软又绵的踩没了火气。 少年再次轻声道歉。 长时间的沉默像是原谅又似不满。 但不论如何,安静下来了。 这种安静,让周围的空气再次流通。 与母亲对峙、受了责罚,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人,在无声静谧的环境里,身体趋于放松。 冰凉干净的气息将他环绕。 他下意识地完全贴近对方的胸口,变得困倦。 … 少年身上酒精和药粉的刺鼻气味、夹杂着丝丝血腥味,随着怀里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到人偶的感知里。 嘁…烦心。 他翻了个白眼,僵着身子侧躺在床上,任由对方抱着,没好气地望向不远处的白色隔帘。 耳边传来清浅规律的吐息。 睡着了。 人偶垂下眼,端详了片刻对方睡着的样子。 缠着纱布的身子半弓,呼吸起伏间,身形显得格外纤瘦。 睡着后,苍白如纸的嘴唇会微微抿起,神色恬静放松,仿佛对周遭环境毫无戒备。 竟然还能睡得这么踏实? 没心没肺的家伙。 悬搭在腰间的手此时又有了动作,“报复性”地按了下去。 不好意思, 他就是这么的“小心眼”。 伤口刺痛,惊得怀里的人打了一个激灵。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懵着一双眼睛无声询问。 某个人笑的恶劣: “你的肚子叫的太大声了。” 这是事实。但不是现在。 迷蒙的银色瞳孔瞬间睁大。 少年立刻弹坐起来。捂着肚子“啊”的大叫一声。 为什么睡着肚子还是会叫!? 难道他在深渊里也会这样?只不过没人敢和他提…… 那这样不是有很多人都听到过……? 才醒的人越想越乱,少年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一层红,耳尖也开始红透。 他慌乱地拿起衬衫,想要离开这里。 然而,被包成粽子的双手只会让他的动作更显滑稽。 没想到某个人真的愚蠢的相信了。 搞笑的样子让对方毫不留情的笑出了声。 少年反应过来,气红了脸。 这下是真的清醒。 这个人,是故意的——! 第86章 无与伦比的人 又被笑了…… 白发少年心想道。 太相信这个人说的话反而总是让自己出糗。 所以,这是第几次被嘲笑了? ……已经数不清楚了。 少年有些生无可恋地望向长廊远处。 寂静无声的长廊零星点着几盏灯,朝着有光的地方向左拐,还有一截路就到办公室了。 办公室内有备用的换洗衣服。他得换一身干净衣物,现在身上披的这件全是血…… 木屐声在身侧不紧不慢地响着,能明显感觉出来对方此时心情还不错。 少年犹豫了好几秒,才停下脚步。 身侧的人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用眼神表达无声的询问。 “人偶…”再三眨眼,少年还是开口了,“你为什么跟我啊……” 是啊,为什么跟着他啊? 都这么晚了,这时候的人偶也该要去休息了…… 没想到少年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身侧的人冷下脸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下。 少年亦步亦趋地跟上,准备从裤子口袋里掏钥匙。 右手却卡在兜里,差点拔不出来。 这…… 被裹成粽子的手,动都动不了,更何况是塞进口袋里。 见某个人终于意识到问题,对方双手交叉抱臂,呵呵冷笑道: “开门啊?门都不会开了?” “………” 他还真不会开门了。 … …… 最终,当然还是请另一个人“高抬贵手”帮忙拧下钥匙开了门。 等少年换好衣服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则盯着他的手蹙起了眉头。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对方已经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 “谁让你拆纱布的?” 可是,不拆纱布他没法换衣服啊…… 看了一眼对方脸色,少年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不然肯定又要被说。 这时候还是当木头比较好。 果然,对方看他这样,嗤了他一声,拽着他一同坐到沙发上,开始帮忙上药。 期间不缺乏\\\"刻意\\\"的、\\\"加重力道\\\"的上药方式,少年不敢吱声,只能一一受下。 这样的反应再次让对方不爽。 到了最后,包扎的力度变得更重,裹缠纱布的步骤让少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的眉头蹙起一瞬,有些吃痛。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哼。手上的力道这才放轻,更为专注地包扎完全。 不过,不再是两个粽子了…… 少年活动着双手手指心想道。 在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的时候,人偶已经起身,猛一下拉开长帘,走向不远处的阳台。 一股冷空气卷进室内,带起飕飕流动的风声。 “你为什么对自己用刑?” 人偶在夜风中问道。 这显然是一个逃不掉的话题。 少年如实回答: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划清界限。” “虽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 他的话语因思索而开始渐渐淡去、有些遥远。 “母亲她…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如果他起了想要杀了她的念头,阿蕾奇诺其实乐见其成。 擅于操控丝线的母亲,似乎早已预见他不同选择下的走向。 因此,不论他选择走哪条路,母亲都会纵容他的行为、他的心理。 这次的僭越,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阿蕾奇诺,应许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难以置信。 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倚靠在沙发上的少年看向掌心。 又好似穿透,眺望着一个不存在的事物。 和妈妈之间的相处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也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知道,那才是母爱。 阿蕾奇诺所给予的,并不是他所认定的母子之情。 但这世上的情感,又如何界定? 正如他和阿蕾奇诺之间一样, 无法界定。 对于阿蕾奇诺来说,他是最为特殊的孩子。最起码是现阶段、现如今。 而对于他来说,阿蕾奇诺也是最为特殊的母亲。 “很复杂对不对?”少年苦笑道,“其实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站在阳台上的人,沉默的如同深垂的夜幕,没有作答。 因为对他自己来说,这同样也是个复杂的问题。 … 这一刻的无声仿佛平静了夜色。 发现对方沉默,少年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银色的眼里带起狡黠的笑意,少年直接坐到了栏杆上,低头看他。 对方愣了片刻,紧接着皱起眉头。 又胡闹。 人偶伸出手想将少年拽下来,却反被人双手抓住手腕。 少年无所谓地笑了起来,很是轻松的掌握着身体的平衡。而握牢的双手又像是将自身的安全全都交给了另一个人。 “如果按平常,你应该会对我说一声,自寻烦恼。”少年朝对方眨了下眼睛。 人偶平静而沉默地看着他。 冰凉而透明的风吹起少年的白发,像极了随风而动的羽翎。银色的眸子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如一面平滑的镜子。 而他的身后是一片清寒的夜,风推着云层不断递进,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了。 无言的四目相对,少年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朝人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要一起去看星星吗?” … …… 坚冰铸就的宏伟宫殿内,有两道小小的身影不断前行着。 悬挂于顶的帷幔一个接一个的后退,人偶盯着交握的手。 少年似乎很熟悉这条路,像是走过很多次,一直前行没有丝毫停顿。 在经过数个拐角和上行楼梯后,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这扇门后是钟楼的最顶层,这的确是欣赏夜景的好地方。 少年却没在此处停留。他轻松翻过护栏,再次领着人向前走。 一前一后,在狭窄的边缘继续前行着。 人偶垂下眼眸,俯瞰脚下的景色。在夜幕的笼罩下,高低层叠的建筑、密郁的森林与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全都连成了白皑皑的一片。 抬头再望走在他前方的人。朔风扬起衣角,少年如一只乘风直上的白鸟,轻盈地踏在圆顶的边缘。 少年回头冲他笑,颈间忽地亮起冰蓝色的光芒。 二人的脚下星星点点地落上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冰晶,在明澈的月光底下浮现出来。 冰晶搭成临时的桥,他们一步步踏上拱顶旁的屋顶。 天空遍布星斗,所有景色一览无遗。 坐到少年身旁的人问道: “你就是这么带你的弟弟妹妹们来看星星的?” 毫无安全性可言,也只有这个人会这么做。 “对!”少年哈哈笑了起来,“在这里看星星的话,累了还能躺下啊。”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少年就这样直接躺下,躺在檐顶的砖石上。 歪理。 身旁的人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夜风吹乱鬓发,少年用手将其拢于耳后,静静望向天空。 银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天空。 星辰像是会呼吸一样,在晚间云雾里似明似灭。 少年伸出手,掌心覆盖住了眼前的月亮和星光。 他盯着指缝中渗漏出的莹白光芒,轻声道: “你说…等深渊探索告一段落后,不如我们一起去蒙德吧。” “其他人肯定也有不愿意去做的任务,嗯……到时候我看看有没有能直接揽下来的。” “你要做什么?”人偶蹙了蹙眉头。 “出去玩啊!”少年想当然的说道,“派遣去其他国家,不就能玩到了么。” 人偶:“……” 异想天开。 见到对方眉眼间隐约流露出的无语神色,少年不在意地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那就只能新年假期的时候出去玩了。”他嘟囔道。 “执行官因私出国的话……要办理的手续还挺多的、有点麻烦…到时候得走好多流程……” 又开始掰起手指头算。 “你想想,首先我就得向皮耶罗申请,他同不同意都是个问题。” “审核完了之后,还要登记备案。” “备案后竟然还得让内阁办理手续。” “之后就是各种审批……” “然后还不能暴露执行官的身份……” 少年的脸皱了起来,脸色变得难看: “要命,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下这么多规定。” “不会是普契涅拉那个家伙搞得吧?内阁那群人,一天到晚闲的无聊就喜欢弄这种繁文缛节……” 在短暂的停顿后,少年又突然坐起身子: “哦对了,忘了和你说了!” 他竖起两根手指,比出胜利的手势,笑道: “一个好消息!” “我成功了!我和阿蕾奇诺谈拢了!” 现在的他只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对方。 白发少年眼中闪动起晶莹的光。 他开始描述起对话内容。 悉静的夜空下。 一个人小声的叽叽喳喳。 遇到卡壳的地方,双手就开始小幅度地比划着。希望通过努力的肢体语言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另一个人安静聆听,凝眸看着对方。 … 人偶始终盯着另一个人的眼睛。 银色眼眸明亮。像是仰望天空时,深邃黑夜中最为璀璨夺目的一颗星星。 仿佛透过这双眼睛,就能见到一场最美的梦。 不。 这不是「梦」。 这是少年所展望的未来。 在属于少年的未来里,有他的一半。 随着描述,以一颗星为中心的圈子渐渐扩大,光亮也照射开来。 照的更远,照亮了别的梦。 他自己也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 他们在无人的雪地中奔跑。 他们在寂寥的狂风中行走。 他们在雪山的最高点驻足。 正如之前的那场极光。 沉寂夜空下骤然迸发出如梦似幻的浪潮,光辉与银河在穹窿中交融。 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会重逢。 即使漫游,每条路都会带他们归家。 他注视着少年的祈祷、看着他愉快微笑。 在少年张开双臂的那一刻—— 绚丽通透的「未来」,如火焰般点熔胸口。 【熠熠生辉】 身为造物的他, 一无所有的地方被灼烫出一道熔痕。 【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在思考的同时,又让人心生渴望。 这种强烈的感觉使得人偶再次靠近对方。 更加近距离的观察起这个人。 发现对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少年从侃侃而谈中回神: “啊,我是不是说太久了……” 旋即,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他说道: “也是,都这么晚了……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们回去吧?” 少年伸出手,准备带人回去。 人偶垂眸端详对方掌心片刻,轻轻握住了这只手。 恒定的温度像是在告诉他,握在掌心中的光,耀眼的同时并不会灼伤自己。 静静凝望的紫靛色眼眸,试图镌刻星辰的光芒。 他听见自己轻声对少年说道: “那就回去吧。” “奥瑞恩。” … 被喊到名字的人,愣住了。 他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 随即,连肩膀都开始颤抖。 慢慢的,他蜷起腰背。 人偶并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 但他知道,有几滴液体落下的声音。 … 如果不是对方牵着他的手,少年无法想象这是真实的。 失而复得的场景,真的会出现。 因为。 人偶,再一次的。 成为了他的家人。 【他最为珍贵的家人。】 【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可是。 这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 为什么……就是好想哭? 泪水模糊视线蓄满眼眶,止都止不住。 浑身伤口在这一刻疼痛难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作怪,又酸又痒。 在捏弯揉皱他心脏的同时,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头也被掰开粉碎、消失不见。 如那根蜡烛一样,轻烟般散去。 卸下重负的他,再次浑身疲倦。 少年茫然到手足无措,不懂为何会这样。 但更多的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死死抱住人偶,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好想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难过全都说给对方听。 之前的他一直都浑浑噩噩、没有方向。 必须藏起脆弱,必须振作坚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前进。 走路好累。跌倒好痛。禁闭室好黑好暗。让人喘不过气。 原来伤口真的会疼,疼的他无法忍受、疼的他如坐针毡。疼的他掉眼泪。 他讨厌那些繁多的任务、讨厌那些数不清的公文情报,为什么每天都要定时醒过来,为什么总是睡不着。 他有好多疑问,好多想说的。 想要开口说话, 可眼泪, 先说话了。 好重。 眼泪好重。 双眼被重的几乎都要抬不起来了。 持续分泌的液体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掉落进掌心里,氤氲出一滩水渍。 少年捧着眼泪,小声呜咽。 他都这么大了…… 不能再哭了…… 指尖却哭到发颤。 极力忍住泪意,拼命擦眼泪。 可眼泪还是一连串的流。 … 人偶微微侧头,就看见某个人眼眶通红,苦着嘴巴掉眼泪。 正在哭的人察觉到注视,立刻低下头,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想让人看到。 又像是害怕他离开,连忙死死攥紧他的手。 一副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的架势。 人偶挑了挑眉毛,继而在心中轻笑叹气。 他握牢了这只手。 第87章 不正确的答案 又出糗了…… 从没想过还会有哭到眼睛疼的一天…… 又痛又痒,却不能揉不能碰,因为现在眼睛已经肿了。 我叹了口气,疲惫地拖着步子往家的方向走。 掏出钥匙打开门,人偶则双手抱臂站在一旁。 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在等我说完道别的话,然后他再回去。 我也一如既往和他道别: “人偶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原本很是平静的脸突然显出些许不悦。 他皱眉道: “你在说什么?今晚我在这休息。” 随即,他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绣有流纹的紫色衣袖飘逸,从我眼前拂过。 ……? 我眼睛迟缓的变圆,愣在原地。 身后传来一声轻啧。 “怎么,客人留宿难道连个空房间都没有?” 我猛然回神,调头快步走向客房。 得把客房收拾出来。 … …… 事实证明,人哭累了的确会睡得很死。 哪怕心里有事。 定时睁眼。 熟悉的天花板。 和往常一样快速收拾好自己,过会儿就得去总部处理事务。 也和往常一样走向客厅,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一杯水。 厨房传来声响。 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人。 他紧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空空荡荡,怎么什么都没有。 确认完情况后,紫靛色的眼微微眯起,开始鄙弃家里的一切。 众生平等,包括我。 飞了我一记眼刀后,他快步走向别处的柜子,挑出仅存几样能当作食材的东西。 我抓着杯子的手一抖,仿佛现在才从睡梦中清醒,反应过来。 家里,多了一个人。 … 仅剩的食材包括: 几罐茶、酱油、盐,还有一些米。 深紫色的背影盯着这几样东西没一会儿,就开始下一步的动作。 很是熟稔地挽起袖子、摘下手臂护具,紧接着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我望着人偶的背影。 一瞬间,觉得他好像仙女教母。 就是上上周一起去看的话剧: 里面有一个戴着圆锥帽穿着长袍、只要挥动魔法杖就能给女主角变出马车、新裙子和水晶鞋的胖妇人。她就是仙女教母。 当然,这种感叹不能当面说。 不然“仙女教母”会觉得我是不是皮痒了、也想换一件“新衣服”。 如果我说:“是”。 那他就会立刻挥动“魔法杖”,用魔法杖抽我一顿。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仙女教母”从厨房里出来。 是脸很臭的仙女教母。 他把两盘东西“哐”的一声放到我面前,催我快点吃。 低头瞧。 啊,变出了烤饭团和茶泡饭。 大小一致的三角饭团,深褐色的表皮烤的焦脆,闻起来有酱油的鲜香味。 打开另一个的碗盖。茶的香味充满饭碗,清澈的茶水没过撒着稍许盐粒的米饭。热腾腾的,很适合早上吃。 我对这两样的东西并不陌生。 因为吃过很多次。 双手合十,准备开动。 当着“仙女教母”的面,真心诚意的感谢起仙女教母。 … 一同生活的日子里,一开始吃的最多的就是随处可摘的堇瓜。 直接生吃,籽很多,没有什么味道。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果肉的感觉有点像滑溜溜的史莱姆。 是带了一丁点甜味的史莱姆。 烤着吃相对来说更容易入口一些。肉质会更软绵,有点类似于香蕉的质感。 不过烤堇瓜的皮会变得很难吃,因为表皮被烤熟后会揪在一起,有碳火熏过的苦味。 但为了饱腹,不会讲究那么多的。还是会吃完的。 才下过雨的天,我们会跑到河边捉鱼或是螃蟹。这时候是最容易捉到的,因为这些小东西会活跃起来、主动摄食。 运气好偶尔能在海滩边逮到陆鳗,这些都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吃到的荤腥。 当人偶往返村子做活计、有了零钱后,我们能吃上的东西才多了些。 不富裕的人总有解决温饱的智慧。 米粮稀少的话那就灌入热水泡发饱胀。这样从视觉上来看,也会显得更多一点。 人偶有喝茶的习惯,而茶叶泡出来的茶汤恰巧也能拌饭吃。 他喝茶我吃饭。剩下来的茶渣还可以拿来洗碗。 一举多得。 熟饭、茶、盐、开水,四者俱备就能组成一碗最基本的茶泡饭。 经常干体力活的村民们很喜欢吃这个,因为这是一种能快速解决吃饭问题的食物。 带有茶味的饭能即饮即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充饥提神。吃完就能麻利上工。 而这也是一种辅佐了其他小料、味道就会变得更加丰富的食物。 不常吃到其他食物的我,头一次见到放有梅干的茶泡饭时,捧着碗盯了饭上的梅干好久。 不多见的圆圆食物,像红糖果一样点缀在碗里,舍不得吃。 一颗梅干泡进米饭里,本身的咸酸就是调味,中和了茶的苦涩,让茶汤变得更清爽。对于当时我的来说,这就是一碗很开胃的饭。 没一会儿,就能抱着碗呼噜呼噜吃下去大半碗。 就像现在这样。 只不过今天这碗没有梅干。 但我一样能吃的很快乐。 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很好养活,来者不拒。除了口味有了些变化外。 “你……”,人偶欲言又止。 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是觉得这一顿过于简陋了。 可看我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样子,他又拧眉推测道: “奥瑞恩,别跟我说,你出了福利院后……就再也没吃过早饭。” 我叼着筷子的嘴僵住。 他猜对了。 表情暴露一切,来不及收回。 我连忙低下头,抱着碗佯装自己吃的很认真,并果断加快吃饭的速度。 在人偶即将露出如仙女教母般“温柔”的微笑的前一秒—— 吃完饭的我拔腿就跑,端着碗筷迅速躲进厨房里,自觉洗碗。 大清早的,就讨骂…不太好吧。 … 半个小时后,我和人偶前往总部。 天色泛白,薄薄的雾气和炉火的热气混杂在一起。街道两侧已经有商贩出摊,变得热闹。 这条从家走去总部的路,明明走过很多次,这次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人偶很是漫不经心地走在我的身侧,澄白色的日光投下鲜明的阴影,勾勒出身后的倒影。 随着脚步,帽檐垂下来的帘幔微微荡漾,一飘一飘的。 像……猫的尾巴。 盯了一会儿,没忍住。 我伸手揪住帘幔的一边。 木屐声停止,人偶侧身问: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 无言的大眼瞪小眼时间。 慢慢的,人偶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掺杂点莫名其妙: “你在干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原来是因为帘子。 我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人偶:“………” 他移开视线,暗暗翻了个白眼。 随即,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对我这种幼稚的行为不做回应。 一路上,我和帘子手拉手,和帘子一起走进办公室。 周一周一,上班头七。 坐下来没多久就有一堆要审批的。 能不能上报提议弄个最佳执行官的津贴补助?罗莎琳能拿一份,我应该也能拿一份。 罗莎琳是真敬业,我是两头跑。 很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其实执行官能调动的拨款就已是常人所不能及的程度,有点胆子的甚至还能在里面捞油水。 我对摩拉并没有什么追求,自然不会探这条越界的线、也懒得做这种事。 但有时候看着存折凭证里的金额总数,还是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熨帖感,觉得这些数字非常的抚慰人心。 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存钱的习惯,虽然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存,但就是想。 这么想……似乎也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对摩拉这么执着。 这个金灿灿又圆溜溜的小东西的确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 脑子里想着圆溜溜的摩拉,手上机械性地开始批复文件。 不知不觉,再次抬头,竟然就到了晚上。 窗外,西边深紫色的云层吞掉最后一丝黄昏,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 我起身后,人偶也合上文件,问道: “你去哪。” “吃晚饭,再回来处理事务。”我答。 “然后呢?” 然后? 我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处理完事务就在办公室休息啊。” 周一不愧是打工人的噩梦,工作量是不负众望的多。 人偶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微妙的变得难看起来。 这种微妙,让我揣摩起他的情绪。 人偶的反应好奇怪,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有时候他比我还要认真,手头上的事不弄完都不下班的。 最近更是如此,揽回权限后,他要解决处理事也变多了。甚至还要负责部分税务工作,写批条递交到其他部门审阅。 这么看的话……应该给人偶放放假才是。 总感觉会当面驳回。 难道是晚饭原因?军队食堂的饭菜量大管饱,但味道着实一般。而且闹哄哄的,人偶不喜欢这种环境。 想了片刻,我提议道: “那我们出去吃…?” … 显然,这不是正确答案。 随我一同来到餐馆的人偶脸色还是很差。这个时间点,餐馆里还是有不少人的。 总部附近的地段租金高昂,能存活下来的餐馆总有它好的理由。 私人店面、酒水食物平价又好吃、经营多年的老店。这几样,这家餐馆全占了。 餐馆的老板很是热情的朝我们打招呼。 第三次来吃的时候,他就脸熟了我们。说是我和人偶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的缘故。 其实吧…… 我更觉得是,身高。 只不过老板表达的很含蓄。 在一众个高的至冬人中,我们真的很显矮。很突出。 我抬头仰望着人高马大的老板,而老板则站在吧台后,低头询问我们要吃些什么。 “鸡蛋奶酪饼、土豆蘑菇饺子再来份鱼汤。”我看着墙上的菜单板点菜,又被板上特地圈出的红圈吸引,“这个蜜酒是新品吗?” 中年男人呵呵笑道:“对,新酿的。是想尝尝吗?没什么度数,你们也能喝点。” 好心动! 刚要开口—— 身侧的人,轻轻,呵了一声。 这同样表达的很「含蓄」。 啊这。 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当我不识字吧。 “不了!”,求生欲使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老板的好意“就这些!谢谢您!”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 他被我痛心疾首的表情给逗乐,招呼我们坐下后,又让后厨给我们添了份沙拉。 运气真好。 我喜滋滋地给人偶倒了杯红茶,递到他手边,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人偶接过茶后斜睨我一眼,觉得我没出息。这点小事就能乐成这样。 餐馆免费的红茶灌了两杯,饥肠辘辘的我才吃上饭。 奶酪饼烤的恰到好处,内里放了奶酪、黄油和一颗半生的鸡蛋,从中间一分为二后,馅料都顺势流了下来。 裹上这些料的烤饼,本身的麦子香混着浓郁的奶酪咸味,再加上永远不会出错的黄油和鸡蛋,味道出奇的好。 这么好吃的东西吃进嘴里,只会让我更加饥饿。 埋头吃才是对这家店最大的肯定,没多久这些就都被我解决了。 觉得没吃饱,于是我又加了几道菜。 等餐时间,就只能四下打量周围来打发时间。 这家餐馆内部装修很有特色,是那种一般住宅的风格。很多家具都是实木的,很有居家感。 老板自己织的挂毯和地毯都被他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淘来的陶罐、酒盅以及餐具很是大方的放在餐桌上供人使用。 头顶的灯光暖黄,周围都是闹哄哄的说话声,各类食物香气四溢,洋溢着日常又舒适的氛围。 我指着不远处的挂毯,笑道: “周末我们一起去集市吧!我也想买一个和这个类似的挂在家里。” 坐在对面的人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那块挂毯。 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张布上绣了一个极大的圆,内里不断重复着其余的几何图形。 色彩过于鲜艳浓烈,包含了店老板个人的独特审美。 人偶微蹙起了眉头,他还是有些排斥这种家居装饰。 搅动起杯中还未融化的方糖,金属和糖块的声音在玻璃杯中发出晶莹剔透的微响。 我撑起下巴,将目光转回挂毯上。 不难猜到人偶喜好的图样风格。他估计更倾向于稻妻那种更为素雅的纹样。 “就为了这个专程跑一趟集市?”,人偶的话语里带着隐隐的嫌弃。 见我依旧观察着那块挂毯,未做回答。 紫靛色的眼显出犹豫,眼睫轻眨。 半晌,他语气古怪道: “有这么喜欢…?” “喜欢啊。”,我即刻回答。 这有什么好不喜欢的。 这种风格很有特色,绣的也很精致。很像以前在电视里见到过的图腾,有些怀念。 漂亮的蓝紫色瞳孔朝挂毯看去,圆圆打量起它,像是在定夺什么很重要的大事。 最后揪起眉心,勉为其难道: “行吧。” 我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恰巧这时新点的餐也端了上来,我就着这个话题,边吃边聊。 人偶一边听我说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起茶。 随着闲聊,人偶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他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 … 也似乎是真没想到,我会径直回到办公室。 发现我开始处理起事务,人偶的脸色瞬间发黑。简直比关灯速度还快。 不高兴了…… 这是为什么? 在纳闷的同时,我只能一边思考一边加班。 如果猜测人偶的心思……能像完成任务那样简单就好了。 毕竟在接手任务后,下属们会将所有情报都摊平摆到我的办公桌上。 之后,他们会根据这些资料做好统筹分析、从而拟出数个计划,再让我做出最终的决策。 换句话来说的话,执行官很多时候,只需直线性的达成目的即可。 即使事后有一堆的烂摊子,也会有其他人帮忙善后。 这也是为什么总务和财务部经常忙的下不了班的原因。 嗯……打个比方吧。 【博士】,做实验,把实验室炸了。 不用想,这个人就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的类型。 那么,接下来呢? 爆炸的范围是多大?爆炸的余波有没有波及到附近区域?附近的区域是否有其他建筑物或是居民楼呢? 这些都是需要统计的。 报损、重建,各项抚恤金以及赔偿金等一系列麻烦…… 都需要人手拿出方案去解决的。 加班加点,解决完这一连串的事情后,还得给这位祖宗建个新的实验室。 他可以不去,但必须得有。 新的实验室还得挑个好位置。最好请一位占星术士占上一卦,看看风水。 不然祖宗很有可能不满意。 甚至还不能让这个祖宗等急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给你一套疗程。 站在打工人的角度,如果不是打不过、如果不是工资高,谁不想给他来上一拳。 这也印证了璃月的一句俗语?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这不,替我「负重前行」的人正坐在沙发上呢。 呜哇,脸好黑。 我和其他执行官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此处。 替我负重前行的这个人,只要他想,他是真能给我来上一拳。 然而,不需要他负重前行的今晚。 我这时候努力工作的态度,并没有让对方满意。 办公室内蔓延着安静,落笔的声音被衬得尤为明显。 更何况另一人还是一个不需要呼吸的人偶,整个空间内的所有杂音都是由我一个人发出来的,更加突兀。 我扶额思考。 人偶的不满似乎是从昨晚就开始了。 可我思前想后,硬是没想出来到底为什么会不高兴。 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 想不动了。累了。 放下笔,我使用仅剩的脑能量,抱着还未看完的文件坐到某人的身边。 某个人这时双手环胸抱臂,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我展示着手中文件,向他说明情况: “这些东西今天就得处理完。” 目光相对所带来的是沉默和寂静。 看来…… 这也不是正确答案。 因为面无表情的人,听完后嘴角就下滑了一像素。 “这就是你待在办公室里的理由?” 我使劲点头。 紫靛色的眼和我对视良久,像是要透过我的眼睛、检查我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大概率是一团浆糊。 检查未果,人偶对我的脑子嗤之以鼻。 他抬起手,从文件堆中抽出几份翻开浏览。随后又将文件还给我,起身走到隔壁房间。 片刻后,他拿着一份文件走了回来,淡定地递到我眼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瞪大了眼睛。 惊了…… 这算意外之喜吗? 人偶是有考虑到这一部分的事务,所以他顺手处理了。 今晚的工作量骤减。 我的震惊逐渐上升到了崇敬。 这一刻,人偶在我眼中的形象变得格外光辉伟大。 我觉得他的头上有圣光。 双手祈祷、做虔诚状。 我对他报以最真挚的赞美: “人偶!你真是个大好呃——!!” 人偶阴沉着脸,一文件把我的好人卡给拍回到嗓子眼里。 脸好痛。 第88章 应该藏于心底 已经在办公室睡了三天。 没想到工作会这么多。 今天周四。 “憔悴”二字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人偶的脸色也在这几天的工作中逐渐发黑。 只不过……究竟是因为数不清的公文而黑,还是因为我而黑的。无从得知。 又或者两者皆有。 每当有人找他议事,他仍是往日里那副冷淡的模样。 可我喊他,那外溢的黑气都要实体化飘出来了。 真厉害……这是声控的吗? 为了避免黑气真正实体化,我得做些什么才行。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才完成外出任务的我走在回廊上,顺道拐进了哥伦比娅的玫瑰园。 【我要申请场外援助】 我将疑惑阐述给哥伦比娅听。 哥伦比娅坐在我身边,安静倾听,拢于白色面纱之后的脸庞十分恬静。 待我说完,少女挂有浅笑的嘴角笑意加深。她提出邀请,轻声道: “星星,要和我去看看这个花园里的小家伙吗?” “小家伙?” 有些不明就里,但我还是跟在哥伦比娅身后,随着她一同走进花园深处。 踏进花园中的林间小径,视线没有树荫的遮掩,各色的玫瑰花在眼中也更为明显,在光斑中形成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 冰冷的环境下,所有玫瑰全都嫣然绽放着,仿佛定格永驻却又生机盎然,经历着花期等待着花落,如一个隐秘而圆满的世界。 我从没见过哥伦比娅动手,但仅从这一方面,也足以窥见她的实力。 哥伦比娅走在午后的光辉下,似是暖阳中的幻影。她轻轻哼唱,脚步轻盈的走在我的正前方。 一支悠扬的小调唱完,清晰空灵的旋律停止。少女停下脚步,嗓音轻柔: “就是这里。” 旋即她缓缓蹲下,墨色长发吹落于地,贴在她纤细的脚踝处。少女伸出手掌心朝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也悄声蹲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花丛深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间断的响起,深绿色的阴影里突然钻出来一个浅棕色的浑圆事物。 看清事物的样貌后,我惊讶的半张嘴巴。 我的天……好胖的一只猫! 蓬松的粗尾巴一摇一摆,这只像小圆球般的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将自己的脸贴近少女的白皙掌心。 哥伦比娅揉了揉它的脑袋,笑道: “要和它打个招呼吗?” “你好……”有些好奇,我转而问道“它有名字吗?” “没有呢。”哥伦比娅摇了摇头,“它是一只流浪猫。” 我打量着它圆滚滚的肚子,在心里感叹道:现在都能吃得这么好,那家养以后会不会更圆? 也像是听到我心中所想。乌溜溜的眼睛瞪了我一眼,尾巴炸毛竖起,发出低吼想要恐吓我。 “哎呀…不高兴了。”哥伦比娅露出稍许困惑的神色,试图抱起这只猫。 随着她双手托起的动作,我也亲眼见证一个圆球被拉长成一截长长的水管。 我:“………” 看来是我错怪它了。 它只是毛多,显胖。 抱的方式不对,它的表情很是不情愿可又毫无办法,只好保持着水管的形态一动不动。 哥伦比娅就这样托着这只长条猫,继续说道: “以这个花丛为界限,后面的区域我们也涉足不了了哦。” “为什么?”我疑问道。 少女笑着举起猫的一边爪子,晃了晃它的肉垫: “因为后面的区域都是这个小家伙的地盘。如果涉足,它会生气。” 什么意思…… 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对这只猫投以探究的目光,仔细检查后并没有任何化形的痕迹。 哥伦比娅回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就是一只很普通的猫。” “几年前,它无意间来到这里。然后…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地盘了呢。” 她轻轻放下这只猫: “可能是先前流浪的缘故,对自己的地盘很看中,有人来就要视察一番。” 终于恢复自由,这只猫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它的那双大眼睛牢牢盯起我,对我投以警觉又打量的目光。 好有意思的猫。 伸出手,想摸一下。 被一爪子拍开了。 嗯……这很正常。在它眼里我的确是要提防的对象。 我观察起这只猫。 拍开我的手后,它小心谨慎的来回踱步,生怕人越线。胡子却翘得很高,神色趾高气昂,因为这是它的地盘。 猫咪的举动引起少女的注意,她轻抚起猫的背部。 她看着我,笑意鲜明: “终于有了能居住的地方,自然会分出精力去关注。” “它,在试探哦。” 我的目光停留在猫咪的尾巴上。 据说,猫的尾巴会说话。 会用尾巴表达自己的心情。 如果…… 碰到一只藏起尾巴和耳朵的猫呢? 微风拂过花丛,玫瑰在风中微微摇曳。 有花瓣落地的声音。 隐约的,心中有了猜测。 我不确定开口: “……很像吗?” 哥伦比娅笑容清甜,眼眸微弯: “不像吗?我认为你也有这么想过。” 耳尖开始微微发热,我有些不好意思得摸了摸后颈: “的确有这样想过,但没敢往深处想。” 总觉得不太符合他的形象。 “人都是多面的,我的星星。”,哥伦比娅笑道“你是,我是,他也是。” 像是有小石锤轻轻敲碎薄薄的冰面。 “啪”的一小下,敲出破口,让人恍然。 在看不见尾巴和耳朵情况下。 口不应心的时候,要不断分析对方的反应,才能得出正确答案。 这几天观察之下所发现的异常,也在此刻明了。 一瞬间,脉络串联。 流浪已久的猫,早已习惯性地与人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想要进门,却不知道如何坦率的开口,只能试探。 明明心里已经笃定这是自己的地盘了。 我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喃喃道: “原来是这样吗?” 好别扭啊。 这么看来……是任由我来装饰家里的风格了。是那种勉强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同意。 嗯……不过,真正的猫也会装饰自己的猫窝吗? 在我思索的时候,一直凝视着我的哥伦比娅忽然开口,她轻笑道: “星星,现在的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呢。” “啊,这么明显吗?” 我从思绪中回神,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亦或是出于自己最真实的内心,我同样也笑了起来。 “谢谢你,哥伦比娅。” 我真挚道谢,心里有了决定。 在周末到来之前,我得提前准备好一些东西。 … …… …… 办公室内的壁炉烧的正旺,噼里啪啦作响。 坐在我身边的人,脸色阴郁,说话的语调透着不快。 自从喊的名字有了区分,也更容易分辨他此时的心情。公私分明的人,平日和单独相处时喊的名字会不一样。 “玛利喀斯……你有在听么?” 堪堪回神,我小声道: “……有。” 能近距离捕捉到我神色转变的人,持以一声冷笑。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如果不是我,他是真的会撂下东西不干。 能在工作期间走神的领导,简直是在阻碍事务进程,要了何用。 而他也没有再次向人复述一遍的打算。 因为对他而言,现在已经是私人时间,而我……还在工作。 换句话来说,这种拖着人加班的领导,才是最应该踹走。 “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分神。” 紫靛色的眼微微眯起时,略带审视,不容许回答者撒谎。 如实回答,才是最优解。 更何况现在办公室内只剩我和他。 回答错误也没什么关系。 “我在想周末我们一起去集市…除了挂毯还要买些什么。”我诚实道。 紫靛色的眼睁大,显出错愕。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在之前那么严肃的谈话中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转到这般平常的话题上。 上一秒还在聊任务中涉及到的税务案。 下一秒就想明天去哪玩去买什么。 我过于跳跃的脑回路,让对方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在他眼中,这也是工作不认真的一种表现。若不规训,以后必定再犯。 在对方即将开口之前,我又抢先说道: “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 所以是私人时间,可以聊这些。 我连忙补充道:“都工作到这么晚了,总该休息会?放松一下心情?” 人偶微张的嘴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可沉默并不代表没有心理活动,可能现在正在无声腹诽我临时找的歪理。 顺手捞起茶壶,我给他倒了杯茶。 凉的,消火。 端到手边,等着他拿走。 四目相对,我笑的乖巧。 许久的无声对视,人偶慢慢蹙起眉头,最后还是接过了茶杯。 我嘿嘿笑起来,往他身边坐近了些,问道: “那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人偶呵呵冷笑,并未作答。他瞥开视线不再看我,转而喝起茶来。 我笑着抽出一张空白纸,边写边道: “得多买几套餐具。” “杯子也得买,玻璃的、陶瓷的?” “不过稻妻的茶碗,嗯……集市上不见得会有。” 室内正燃烧的壁炉也在提醒着我。家里或许还要再买一把扶手椅,专门放在壁炉边。 如果再有一张羊毛毯,在至冬最冷的时候便能裹着毯子坐在壁炉边烤火,享受温暖。 沙发上需要放靠垫吗?这样的话……以后哪怕在沙发上睡着也不会再落枕了? 窗帘需要换么?换成什么样的颜色更适合一点? 装饰画的话……倒是不用买,我可以自己画一些。 随着思考,纸上罗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光是周末两天,都买不完的程度。 我再次询问:“你觉得这些怎么样?会不会太少了?” 几乎是我抬头的瞬间,紫靛色的眼也迅速从纸上移开视线。 “这是你住的地方,问我做什么。” 一如既往的反问句。 却像是看到一条略微烦躁的尾巴,重重拍打着沙发。 不得不承认,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我笑的对方,脸色古怪片刻,又快速镇定下来,如往日般皱起眉头。 “你——” 在对方抵在嘴边的话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眼疾手快地往他的掌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一样对他来说也并不陌生的东西。 金属制的,表面光泽、边缘光滑,没有任何锋利的边角,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个精巧的凹槽。 一把钥匙。 室内的暖光将他此时惊讶的瞳孔折射出晶亮,像紫色的宝石,纯粹而通透。 透过这双眼睛。 我想,我找到了正确答案。 我牢牢盯起他的眼睛,而他的眼底倒映着我笑容晏晏的脸。 我笑道:“当然要问你啊。” 像变魔术般,我摊开另一只手。 是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 …… …… 出乎意料的是,光是挑选相似款式的挂毯就花费半天的时间。还没买完几样,就快要到晚饭时间了。 清单上其余的东西只能先暂时搁置不买,明天再去一趟集市。 愚人众的军队生活本来就不必须多少生活用品。人偶更是如此,他甚至可以两手空空的离开。 额…… 除了我送给他的一堆东西…… 我和人偶分别抱着几个纸箱往家的方向慢慢走。 故意使劲推攘人偶,他不耐烦的啧音还未落下,就当机立断给我来上一脚。 手上拿了一堆东西还要捣乱的家伙。 我无所谓地笑,小退几步向后躲。 想继续捣乱,被人偶投以白眼一枚。他直接加快脚步甩我一大段距离,不想再陪我玩闹。 我努了努嘴,反正也快到家了。 只不过今天的家门口多了两个迎接我们的大家伙。 至冬就这点好,雪多。 人偶刚看见雪人时,乘着夕阳的瑰丽眼眸微微闪出光亮。 随后就皱起眉头,完全不想说话。 因为我特地堆了两个超大号的雪人当门神,一左一右,拉着一条横幅。 上面写了“欢迎回来”四个大字。 谁想评价这种东西……嫌丢人都来不及。 “你什么时候……”,询问的话还未说完,却望见我笑眯眯的样子。 他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 是周四那天的外出任务。按原本的估算,我中午就会结束任务,没想到直到晚上才回来。 竟然是为了这些东西…… “堆得大一点不容易化!”我解释道。 腿上架着纸箱,我伸手打开门,转头看他。 人偶此时抱着纸箱站在门口,安静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不知在想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屋内看去。 没有人的房子,静悄悄的。傍晚的光柔和地涌入房间内,在空荡荡的地方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我兀自进屋放下纸箱,转念一想,又一把将人偶拽了进来。 重心不稳,人偶手中的纸箱差点落地,我也差点被他再踹上一脚。 幸好接住了。 接下来就是收拾屋子的时间。 买的食材先摆进厨房。 新买的挂毯被我放在壁炉对面的那堵墙上。说不定烧起壁炉后,这张毯子的颜色在火光的照射下会变得更加鲜艳。 对于我的摆放位置,人偶面色很是无语,他一言难尽、不作评价。 既然没反对那我自然视为同意。其余的几样装饰品都我放在不同的地方。 之后要整理的,就是我送给他的一堆东西,人偶全都搬去了二楼,他自己的房间。 他嫌我碍事,似乎怕我真的帮忙布置。要自己一个人收拾。 问题不大,那就各自收拾自己的房间。 等我换完窗帘出来,人偶不在客厅。 听动静应该还在房间里。 呃……这下还得再买一个柜子。 原来我送了这么多东西吗? 眼瞅见买的一对花瓶还摆在茶几上,想了想,我来到温室。 缓缓流动的云斑斓着温室里的日光,玻璃上一次又一次的覆上绿荫。 不知不觉,我还是走到种有玫瑰的地方。 手边的花被光影渲染,显出几分黯然的浓郁。 沉默许久,我拿起剪刀,将尖刺细细剪去,不会再伤到手指。 我带着两朵玫瑰回到灯火通明的家。 再一次进屋,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明明只是寻常的物品,装饰后就是觉得与众不同起来。 整个空间仿佛也不再空荡。 人偶循声从二楼走下来。 “啊,你收拾好了?”我抬头问道,准备将玫瑰放进花瓶里。 人偶站在楼梯口,紫靛色的眼被什么事物吸引,目光定在一处。 颜色不同的两只花瓶,静置在茶几上,在灯下蓄满温润的光点。 近在咫尺的距离。 倒映着我犹豫伸手的动作。 墙上的时钟,秒针将将走了五下。 只穿着一件衬衫的我,裸露在外的手臂霎时感到一丝冷意。 蓦地,我迅速拿起属于我自己的那只花瓶。 淡紫色的那个被我留在茶几上。 我弯起眼睛朝他笑: “那我去收拾自己的房间了。” 咔嚓一声。 我轻轻关上房门。 隔绝屋外的一切。 回到自己房间所需的时间,原来也只需要短短几秒。 落荒而逃。 也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抓着玫瑰的手,没由来的颤抖。 看来,没有尖刺的玫瑰,依旧会疼。 看来,我没有再一次面对的勇气。 窗外盘旋的风,吹进屋内,流淌过我的耳边。再一次的深呼吸后,逐渐抽回我的思绪。 视线从手中的玫瑰移开,我继而环视起整个房间。 新换的米色窗帘随着微风晃动,夕阳穿过帘布,像奶油一样融在室内,绵延出一副橘黄橙红的光。 静谧而安宁,如童话一般的温暖色调注进这个曾经一片空白的房子。 如梦般的……景象。 会让人产生错觉。 仿佛一切都能在此刻静止。 美好到灼烧心头。 我将玫瑰放进花瓶里,摆在书架上。 指尖仍残留有玫瑰花的馥郁香气。 书架上并未摆放许多书籍。这个之前不经常回的家,不必置办这些事物。 我抽出其中最为显眼的一本。 一本素描本。 我仍记得最后一张究竟画了什么。 这本素描本,放置许久的它早已陈旧泛黄。 它还剩下很多空白页。 但我不会翻开,也不会再画。 正如这两枝玫瑰。 它们将永远放进我心底的瓶中。 由我一人修剪,养护,封存。 寂静的生长爱意。 我坐到窗边,指尖放在封皮上,点点描摹着窗外的落日。 夕阳西下。 沉落的余晖在我的眼底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洒满我的指尖,让我勾勒完整幅画的最后一笔。 浓烈的晚霞推进着时间,暂停了心事。 屋内不再有风,温度比刚坐下时要高上一些。 空气中隐约飘荡着食物的香气。 应该是人偶在厨房里弄晚饭了,得帮他打下手。 我起身离开。 素描本再次归于书架中。 它被我放在光照不进的阴影里,也即将转于无人发现的角落。 这份感情,不该成为对方的负担,也不必让对方困扰。 既然已经成为家人。 那我也将以家人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彼此都可以开心,才是刚刚好的。 因为现在…… 已经足够幸福了。 第89章 时间缓缓流淌时 “你的生日快到了是么,玛利喀斯。” 好熟悉的对话。 我从发呆中回神,展露微笑。 “是的,首席阁下。” 不知为何,这四年来,皮耶罗每一年都会问我一次。 因此,我每一年都能吃到至冬宫大厨新研发的甜品。 ……说老实话,光是想想就会分泌唾液。万分感谢女皇陛下识人的眼光。 冰蓝色的蛇形竖瞳平静与我对视,等待我的答复。 我笑道: “那今年我也有这个荣幸,吃到至冬宫的甜品吗?” 那双古井无波的蛇形竖瞳,再一次带上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难以言喻。 “我知道了。” 皮耶罗沉声开口,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 …… 走在挂有帷幔的长廊上,迎面而来的冷风并没有消除我的困意,反而让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毕竟这次深渊探索一结束,我就立即被召回总部,风尘仆仆地来到皮耶罗的办公室,向他汇报此次探索的进展。 几年下来,我们也对深渊有了更为具体的认知。「深境螺旋」与「渊月螺旋」有所不同,「渊月螺旋」每隔十五天便会变化一次,因此需要更为精确的坐标定位,来确保入口是否有所变动。 而这次,用来测绘的仪器发现了新的回廊。记录完相应的坐标后,稍作休整。十天之后,我将再次前往深渊。 一步一个哈欠,终于回到办公室。 屁股才挪到椅子上没多久,尼古拉的敲门声硬生生把我的瞌睡给弄没了。 接下来的一系列汇报更是如此,催眠又提神。 “人偶呢?”我问道“刚刚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 “财务部提交文件去了。”尼古拉答道,他头也不抬地又递交了一份文件给我,让我签字盖章。 打开一看。 难怪……又到了新一季度的经费申请环节。 这段时间他只会忙上加忙。想从那些管钱的人嘴里吐出经费,比要了他们的命还痛苦。 前往深渊后,花销也变大。财务部的那些人嘴上虽然不敢反驳什么,但在拨款的流程上却开始叽叽歪歪起来。 我的下属们在他们眼里都是老面孔,早就有了应付他们的办法。一套官方话顺着说下来,看似回答了你的问题,可就是没提哪天钱会到账。 有天,下属们齐齐窝在我的办公室里抱怨。 十几个至冬大老爷们全坐在沙发上,塞得满满当当,像是要开枫丹的圆桌会议。 “得找个嘴巴厉害点的。”有个人抱着手臂说道,“这些家伙滑头的很。” “是哦!”又有一个人手上抓着烟,没点,光在那叹气,“最近他们还学聪明了,推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和我沟通。按以往我早就开骂了,啧!怎么偏偏是个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这我哪好意思?” 这下让坐在他边上的人来火了,一巴掌拍掉他手上的烟: “合着你之前无功而返是因为这个?!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没见过女人啊!” “你什么意思?就你能?!”那人大声反驳,“狗东西你有本事那你去!别到时候还看上人家姑娘,到时候就光想着追人!” “你放屁!我心里只有天鹅舞厅的诺娃!别当着其他人的面污蔑老子!” “还诺娃?人家是舞厅的当红歌手,见过的男人比你每个月的工资还多,能看得上你这狗东西?!” 在不远处围观的我靠着人偶极力忍笑,笑的肩膀都在抖。 “事关他们的工资和奖金,他们很积极的。”我在人偶耳边说悄悄话。 人偶斜了我一眼,没说话。最终经费的大额支出究竟是为了谁? 我吐了吐舌头当不知道。 眼看这两个人即将开杠互掐,尼古拉不得不起身拉开他们,控制局面。 他再次把话题拉回正轨。 “那我去?”我举手示意。 我觉得有点好玩,想试试。 尼古拉摇了摇头,不赞同。 人偶直接持反对意见,皱眉道: “执行官亲自去性质就不同了。玛利喀斯,别想一出是一出。” 话音刚落。 一瞬间,办公室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人偶身上。 包括我。 缓缓转动眼球,我的目光转向身侧。 得是生面孔。还得说话厉害。不论谁来都不心软的。 ……这。 最合适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眨了眨眼,一槌定音: “就你了!” 站在身侧的人眉心发青,额角隐隐抽搐。似乎有在后悔刚才为什么开口发言。 倘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他现在肯定毫不犹豫就要给我来上一刀鞘。 事务本就繁多,竟然还给他额外增加工作量。 可事实证明,非人偶莫属。 他第一次去就说哭了三个工作人员,总经理听闻后连忙前来救场。 当天,经费就批示下来了。 人偶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一战成名是真。被财务部拉上黑名单也是真。 通知: 每日值班的工作人员,如果见到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穿着稻妻服饰的少年人前来。请立即传消息给总经理和财务主管。 立刻、马上。 请不要被他不说话时乖顺安静的模样给骗到! 哪怕他真的很好看! 中午休息时分,下属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仿佛他亲眼见到似的。 在一旁的我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如临大敌啊……财务部的那群人。 人偶当时究竟说了什么,好好奇。 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乐。 事后被人偶知道我竟然私下八卦他。 当时的他不动声色,继续工作。 回到家后就给我来了一顿打。 住一起后揍我的方便程度明显上升,有什么事直接带回家里解决。 ……有那么一丢丢后悔住一起。 签字盖章完,我将文件递还给尼古拉,打趣道: “到现在都没回来,他应该还在和人掰扯。” 尼古拉笑得开怀,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我早点休息。 由尼古拉提醒,我才抬头望窗外。 原来已到傍晚。 黄昏同时间渐渐低压下来,夜晚取代暮色,强撑着的精神力也跟着松懈。 人再次疲乏。 确认不会再有人来后,我脚步不停地走到休息室,扑向床铺、眼皮闭合。 太困了……直接进行一个昏睡。 … ……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眼。 黑暗囫囵着一道默坐的身影,朦胧又沉静。 是人偶…… 我喃喃道:“……你回来了。”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发现我有清醒的迹象,便放轻握手的力道,却没有松开。 头顶上方传来询问: “你这次是提前回来的?我并没有收到消息。” 我点点头: “嗯……这次发现了新的回廊…要及时报备。” 还是觉得困,又渐渐闭上眼睛,我模糊不清道: “现在几点了?” 人偶答:“九点,怎么了。” 错过晚饭时间了……我迷迷糊糊心想道。 睡意渐散,但还是不想动弹。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脸贴近对方手背。 寂静无声的空间里,若有似无的微凉气息逐渐清晰,萦绕鼻尖,含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瞬间清醒。 “你受伤了?!” 我连忙坐起身,捧起人偶的一边手臂。 被握住的手臂,绷紧一瞬。 “已经好了。”对方轻轻拂开我的手,“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 想要仔细检查,人偶蓦地开口: “倒是你,奥瑞恩。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呃。” 被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收回右腿。 悄悄收回也没用,毕竟整个小腿都缠着纱布,很是明显。 我双手投降: “已经给医生看过了,我不可能带着一身血就去见皮耶罗吧?” 人偶继续质问道: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打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无非就那么几种…你猜猜?” “呵,我猜?” 人偶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眼见着对方双手交叉抱臂,准备再次开口。 生怕他骂我,我抢先开口:“就是…不小心切到了。” “哈…‘不小心’切到。” 对方脸上带起皮笑肉不笑的讥讽: “让我猜猜,是没动脑子的乱杀魔物,还是你那该死的同情心作祟……” 这不还是猜了么……真给人面子。 我移开视线表示心虚,坐的端正保持乖巧。 这样的态度并没有让对方心情变好。人偶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起身点灯。 灯光点亮昏暗的房间。 他的视线定在我的右小腿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去瞧,纱布在渗血。 人偶的嘴唇微张,又慢慢合拢。估计是想斥上一句,但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忍住了。 他沉下脸,问道:“多大的切口。” “…十五厘米左右吧。”我估摸着说道,因为医生缝合伤口的时候我有在看。 他呵呵冷笑。 要命…… 我现在听到他这样笑就头皮发麻。 他这么笑,不是要骂我就是想揍我。 要不然就是使劲施力包扎我伤口,就是命我去洗碗收被子还有拖地。 我小声嘟囔:“……这样笑真恐怖。” 人偶脸色立刻难看: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明明都说的这么小声,怎么还是听到了…… 至于再说一遍, 当然是没那个本事。 我选择装死,当起木头人。 发现我又这样,人偶冷嗤一声。 他转身走出房间,没过一会儿带着医药箱回来。 被血浸透的纱布自然得换。 一圈又一圈拆下来,缝合的伤口显露在外。 人偶此时的脸和伤口缝针的状态一致,皱成一团又有些扭曲。 缝合的线有一处断裂。伤口敞出一个口子,皮肉外翻、横截面清晰可见,猩红的血液外溢。 由于我自身能够愈合的缘故,新生的肉芽正在缓慢生长,点点填合。 我想了想,用手捂住人偶的眼睛。 “我自己处理吧。”我小心翼翼询问道。 毕竟一边往外冒血,一边长肉,还蛮诡异的。太有视觉冲击力。 人偶拿开我的手,神色不悦。 伤口处温热的血液顺着我的小腿流于他的指缝继而渗进掌心,又沾回我的腿上。 我谄笑,指了指小腿无声提醒。再这样下去他的手、我的鞋子还有地板都得遭殃。 握着我脚踝的手这才放松了些力道。 他沉默着没说话,紧缩起眉头,擦干净血迹后,开始清理伤口化脓的部分。 随着创口一点点被清理,我瞥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又打量一眼人偶现在的脸色,小声道: “明天早上吃什么?” 人偶抬眼瞪我,撂下止血钳,没好气地说: “你觉得你还有东西吃?” 他的表情像是在说: 还明天早上吃什么?弄成这幅狼狈样还想有东西吃?给你水喝就不错了。 “那我们出去吃?”我不在意地笑,“去集市上买点,然后我就得回营地了。” “营地?” 没想到他的重点竟然是这个。 我点点头:“嗯,这次要赶在坐标变动前进行勘测和探索。” 在此之前,准备工作都得安排妥当。 在人偶即将陷入沉默之时,我伸出手,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我们回家吧。” … 回家的路还没走上四分之一,人偶突然执意要背我。 他嫌我走的太慢。 慢慢走也没什么关系?想这样的表达我,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擅自打断。 “别磨磨蹭蹭的。”人偶蹙着眉头“跟个瘸子似的,乌龟爬的都比你快。照你这个速度,天都能走亮。” 我做思考状:“这样似乎也不错?还能看到日出?” 人偶脸色发黑。 我哈哈笑起来,摊开手掌示意:“我帮你拿斗笠。” 人偶并没有让我拿斗笠。 寂寥无人的街道上,月光似是拉长了他的影子。 人偶背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深紫色发尾也跟随着脚步轻微晃动。 深夜的风吹起他帽檐上的红细绳,垂坠的一对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几次三番想伸手去够,都没够着。 “别乱动。”背着我的人不耐烦地说道。 继续抓红绳,像收捕鱼用的吊钩一样,一点点将铃铛收回。 我有些惊喜:“抓到了!” 对于我这种玩闹的行为,背着我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 几年的相处,能明显感到人偶对我越发纵容。 是在他底线来回横跳,惹恼后只要道歉,就又会咬牙切齿地退一步底线的……那种纵容。 平稳的步履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 人偶拿出钥匙,转动锁芯。 回家了。 家门打开后,人偶将我放下。烧起壁炉后,他又要去厨房忙碌。 ……鸡蛋的香味。 说是没东西给我吃,可过会儿连夜宵都快有了。 想帮忙打下手,人偶嫌我碍事,因为我现在腿走不利索。 只好走到餐桌前坐下,乖乖等着。 壁炉内部升腾起火苗,挂毯上跳跃着鲜艳浓烈的光焰。 共同生活的痕迹藏在数个陈设中,客厅被这些零碎的小物件填充,不再空阔。 柜子里摆着各样的器皿。柜子上摆着之前过圣诞节时留下来的礼盒装饰,窗帘是透光的亚麻布,阳光会从帘中穿过,映照午后的静谧。 香豌豆做成的干花被人置于淡紫色的花瓶中,摆在茶几中央。 灯光中,花瓣晕染出柔软的暖光。 其余的家具一尘不染,规整秩序。在我前往深渊的时间里,家中的另一位成员也定期清扫着家中的一切。 人偶,比我更看重这个家,或是这种存在感。 虽然在我的认知中,和他待在一起,就已经有了这种无形的氛围。 但人偶更看重私人空间,回到家后,甚至鲜少提及工作上的事。 如果我在饭桌上抱怨的话, 那就另当别论。 他会放下筷子和碗,板起脸开始训我。 训我有时候在会议上那没头没脑的决策、深渊探索时不顾自身安危的行动、别老是吃甜的东西等等。 太多能挑出来说的,身为人偶的他记忆力很好。 有一次被他训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些委屈。想尽快把饭吃完。 难过的塞下一口炸肉排。 “……” 我的天,太好吃了。 完全忘了难过这件事。 人偶应该也察觉到了这点。 不然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掌握我和他在家中相处时的至高点。 心情变化,他通过一顿饭就能表达出来。 心情好的时候,会迁就我的口味做甜腻的至冬菜,好吃。 心情平和的时候,会静下心来做稻妻料理,也好吃。 心情一般的时候,三菜一汤一碗饭,但有水果吃。 心情不爽的时候,一菜一汤一碗饭,爱吃不吃。 真生气的时候,没得吃。 难不成脑子不行手也废了? 肚子饿了关他什么事,想吃不会自己动手? ……当然会自己做饭。 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吃了几顿自己做的饭后,猛然意识到: 人偶那突飞猛进、早已半步登神的厨艺水平,不是我勤学苦练就能追赶上的。 普通人和厨神的料理天赋,天然就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无法逾越。 嘴巴已经被某个人养刁了。 见我认清问题所在、陷于思考的黑洞之时。 某个人这时候会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是我喜欢吃的甜点。 能吃到吗?吃不到的。 摆放的位置很有讲究,距离某个人的茶杯最近。仿佛这是他的下午茶。 眼睛多看一秒都是折磨。 显而易见的心理战,等着我认错。 和某个人赌气也成为煎熬。 蛋糕的香味会慢慢占据大脑侵蚀脑神经,动摇本来就不稳固的决心。 最后……还是会屈服的。 道完歉后,伸手去拿。 立即被人端走。 在看到我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后,某个人会笑的十分戏谑。 这下才是真的消气。心情别提有多舒畅。 摊牌了,他不装了。 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有被气到。 于是,某个人又把甜点放到我面前,还「贴心」的把叉子塞进我手里。 ………无话可说! 至此以后,每当再被训。 望着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再看看碗里的大米饭。我便在心里安慰自己: 唉, 训吧。 还能怎么办。日子总得过。 天大地大,掌勺做饭的人最大。 如果真觉得委屈,就塞口饭进嘴。 好难过。 这是什么?吃一口…真好吃!忘了。 好难过。 这是什么?吃一口…真好吃!忘了。 像极了一个记吃不记打的人。 不过,相处久了,还是有一套应对方法的。 偶尔会这么做。 只需摆出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专心用餐的样子。 最后咬紧牙根脸色发黑的,是坐在餐桌对面的那个人。被气的。 当然,这种幸灾乐祸不会超过几秒。 因为接下来迎面而来的刀鞘会让我上蹿下跳、左躲右闪。 至于为什么是偶尔。 抱着碗边吃边躲有点麻烦。 饭还是趁热吃比较好。 眼前的鸟蛋烧也是如此。 夜宵能吃到这个真的很幸福。筷子夹起一小块,色泽金黄的蛋料理,口感蓬松软嫩,带着淡淡的甜味。 “这个好好吃。”我开心极了,边吃边道,“你还在里面加了糖耶。” 人偶坐在我对面,撑着头轻蹙眉头:“你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有一般的好吃和好好吃。”我用筷子示意,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别人做的和你做的,当然还是有区别的啊。” 人偶抿起唇,别过视线没说话。 我傻乐,继续享用美食。 … …… 含糖的食物吃完时常会让人犯困。 我睡眼惺忪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恶魔的低语从身后传来: “奥瑞恩,你刷牙了么。” 睡意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当然刷了啊!!”我睁大眼睛回答道。 人偶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嗜甜的饮食习惯在对方看来毫无信用可言。 相互不作声的对视,紫靛色的眼微微眯起,质问道: “不睡站在这里做什么。” 客厅的壁炉已经烧暖整个空间。 温暖的环境,按往日这时候我会当着对方的面打上一个哈欠。 视线偏移,我嘀咕道:“睡不着,被某个人吓的……” 人偶双手抱臂,横眉瞪我。 大半夜不睡觉光想着讨打是吧。 我继续不作声,撇了撇嘴。 人偶将我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僵持片刻,他皱着眉头,把半开的房门完全打开,径直走进昏暗的室内。 “还杵着这里干什么。”人偶转头道。 壁炉内的炭火燃起细微声响,在我的心中也一同裂开一道缝隙。 不知从何时起,泾渭分明的各自空间也莫名的没了边界。 应该是某一次的深渊探索之后,陷入魍梦中的我,半夜再次醒来,惊魂未定地敲门找人。 必须要亲眼见到,才能知道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被打扰的人疑惑开门,却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微微一怔。没一会儿,面色转为平静。把手递向我,让我握住。 握住的指节柔韧而冰冷,实实在在。 真实的。 后怕、庆幸,混乱不堪的情绪褪去。 冷汗则如反涌的潮水,席卷手心。 面前的人看了我好一会儿,似是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随即,他回握了我的手,领着我回到房间。 人偶坐到床边,握着我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看着我入睡。 发不出丝毫热度的手,竟让人心神安稳。 执行任务时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会睡得太死。更何况是在深渊的环境中。 精神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是常有的事。这时的我,需要把个人的安危放在最后,去留意其他人的情况。 在人偶身边不用时时刻刻这样,可以分出心神、可以放松。 交握的掌心微凉,严丝合缝。 长久的静默让人再次犯困。 即将入梦之时,一定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我需要他的陪伴。」 不论多少年,都将如此。 时间缓缓流淌的日子里,我始终这样坚信。 我曾以为,这样的想法只是我单方面的希翼。 人偶的想法,我无法准确判定。 平日里沉着冷静的人,把自身的所有都裹在最深处。 直到有一日,也如今晚这般。 半梦半醒间。 人偶仍旧坐在床边,而我以被拥抱的姿势在对方的怀里迷蒙睁眼。 这个拥抱,如落雪轻轻坠于草地上那般轻。含有青草和落雪那种干净冰凉的气息。 又仿若要把雪也合于掌心。 贴在后心处的手,似是在感受我的心跳。 我至今无法形容这个拥抱的具体含义。 应是睡了有一段时间。拥抱之中,对方的体温也是温热的。 不用呼吸的人比夜晚还要静寂。 枕在对方肩头的我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这颗心脏在所依赖之人的怀里,平稳富有秩序的跳动着。 心跳又一次响起时,我曾想过: 在深夜卸下外壳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心中虽有疑问,但我不需要答案。 那个瞬间、这个瞬间,我能确定。 相较于我, 人偶,早已习惯于漫长的等待。 但他或许…… 更加难以忍受分别时的孤独。 这样想的我,闭上眼睛,陷入再一次的梦。 「我也舍不得。」 我在心里小声对他说道。 第90章 一同度过的日子 清晨,定时睁眼的我走出房间。 家里分外安静,除了厨房。 生着壁炉的空间很是温暖,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熟悉的香气。 我嗅到了小麦的味道。 揉着眼睛闻声向厨房走去,果不其然发现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头也没回地问: 怎么醒得这样早。 ……。 什么叫醒得这样早。一直都醒得很早啊。 不然执行任务时会很麻烦。 甚至一开始为了做早饭,休息日天没亮就醒了。 轻手轻脚地走去厨房。 厨房的灯“啪”地一下被点亮。被抓了个现行。 ……忘了某个人是不需要睡眠的。 我蹲在橱柜前的样子、尴尬的表情,对方的第一反应是人赃俱获,怎么大清早起来就想着偷吃。 站在我身后的人刚想开口又微妙地停住。 毕竟不会有人蠢到去生吃没洗还带着泥的土豆。 也不一定。 听到我曾在深渊中吃过魔物的肉之后,人偶脸上的惊讶尤为明显。 他重新评估起我的消化能力,频频打量我的肚子。 牛为了消化会吃小石子。这个人究竟还吃过些什么?别真跟牛一样,有四个胃。 如果真有四个胃也很好? 一个胃装菜、一个胃装饭、一个胃装汤,还有一个胃可以装点心。 其实无需怀疑也没必要怀疑。 “做过实验的身体肯定与常人不同?我的耐毒性也很好。” 话说出口,人偶立马变了脸色,喊我名字的语调都带上重音: “奥瑞恩,你究竟把自己当作什么了。” 这种调侃并没有让对方像平时那样略带讽刺的回应。 相反,换来对方面有愠色。 人偶…很生气。 我紧抿嘴唇,迟滞性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在人偶眼里,这是毫无常识的发言。 他从未把我当作是一个「怪物」。 … 说错话后,另一个人心情不佳的第三天。 决意乘着用餐机会让对方心情好转。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抓在手上的土豆, 用于制造机会的食材变成疑似偷吃的证据。 人偶倚在门边双手抱臂,扬起一边眉毛看我。 犹豫好半天、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对方从挑眉变成皱眉。 我回避起对方的视线,脸颊微红。小声地说想给他做早饭吃。 人偶有些意外。 毕竟从以前到现在,做饭的那个人——都是他。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今天的太阳有没有从西边升起我不知道。 忐忑的心倒是左摇右晃。 人偶站在我身后全程没说话,紫靛色的眼随着我的动作来回移动。 ……怎么那么像监考老师。 这份餐仿佛决定着我的料理考试及格线。 压力真的很大。 顶着人偶的注视做完两份早餐。 以至于早饭真的端上桌时,我自己的那份都没下筷子,光顾着观察人偶的反应。 “吃你的。”他头也没抬地说。 我结结巴巴询问:“味、味道如何…?” 认为我问了一句废话。他抬眼看我: “你之前不是做过便当么,难道我没吃?” 对哦……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很是用力地睁圆双眼,紧盯对方眼睛,期望得到他的评价。 恳切期盼的目光让对方不得不开口。 “……还不错。” 已经不怎么正面评价过他人的人,夸奖都变得干巴起来。 可我真的很开心。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就像这样私下钻研稻妻的新菜谱,给人偶做早饭、一起吃早饭,再得到人偶的表扬。会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早晨的阳光也像是把这般平凡常见的事赋予别样的意义。 被日光笼罩的人,有一种真实的温暖。 对方深紫色的发尾边缘被日色勾勒出一层淡金色的柔和边缘。 我过于开心的表情让坐在对面的人错开视线,低头喝汤。 一顿早饭吃下来,距离出门还有一段空余时间。 是适合询问的时机。 旁敲侧击地问某个人现在的心情如何。 坐在沙发上的人瞥了我一眼,发出不满的轻哼声。没回答。 还是有点生气,气还没完全消。 ……那再做几顿早饭试试? 然而,计划依旧赶不上变化。 长达两月的做早餐行动,在某一天突然中止。 起因是前一天晚上的一杯热可可。 被人偶严格控制每日摄糖量的我,临睡前,在茶几上发现一杯加了奶油的热可可。 这可是一杯「加了奶油」的热可可。 眼睛都看直了,围着茶几转了两圈,愣是不敢伸手去拿。 好奇怪。 不对劲。 ……不会是考验吧。 某个人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想。 好心不领情的典范。 坐在沙发的人嘴角立刻下垂,垮起脸来。 头一次被人用“你不喝完就死定了”的眼神威胁下喝完一整杯热可可。 ……好新奇的体验。 应该是含糖量充足的缘故,那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结果就是……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睡懒觉了! 这是我第一次睡懒觉。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立即起床,差点从床边跌下来。 急急忙忙跑出房间寻人,就看到另一个人正巧从厨房里出来。 端着餐盘的人不悦地催促我快点洗漱,午饭做好了。 “我…我……”我有些歉疚,跑到他面前“抱歉,我早上没能起来。” 另一个人眉毛微拧,觉得有些莫名:“今天周六。” “早饭……”我说。 “已经中午了。”他答。 都睡懒觉了,难不成还想梦游吃早饭? 我开始焦急:“……应该我来做饭的。” 对方显然也在努力理解我没头没脑的话,眉毛打结: “是你是我来做饭有区别吗?” 才睡醒没多久的脑子还是一个揪成一团的毛线球,语言功能也尚未构架完全,我急得直比划: “可、可你要吃早饭啊!” 我可以不吃,但人偶不吃会饿啊。 漂亮的眉眼中多了一丝不快: “本末倒置。人偶是不必须进……” 站在我面前的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望着我理所当然的模样,他反应过来。 脑子只装了吃和睡的人,再一次忘记站在面前的人,是人偶。 他不是人类。 人类若不及时进食,时间久了,生命体征便不能维持稳定。 他是人偶,无需进食。 我望着人偶略显诧异的脸,“啊”了一声,也反应过来。 是哦,人偶是「人偶」啊。 习惯性的…… 人偶定定看着我恍然的脸好一会,忽然鄙夷地扯起嘴角: “我不和没睡醒的人东拉西扯。”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洗漱去。难不成吃饭还要我喂到你嘴里?” 我眨巴着眼睛没接话,目送有些不自在的人疾步走向餐桌。 不好接话,因为以前小时候人偶的确有喂过我吃饭。 但能说吗? 真要是说出来,那喂到我嘴里的不是饭,是锅铲。 … 洗漱完毕,屋子还是静悄悄的。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声。 天色尚暗的清晨,不充足的暗蓝色光线透过窗帘,室内被反衬得更为明亮。 我走到厨房帮忙。 自那次以后,由我做早餐的行为就这样没头没尾的中止。 负责早餐的接力棒再次交接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厨房这片区域也再次变为神圣之地。 进去之前,还得经过另一个人同意才行。 对方生怕我弄乱摆放有序的厨具和收纳整齐的食材。 不知不觉中,人偶比我还熟知这个家里的一切。也更像这个家的主人。 就比如我想拿一样东西,找不到后去问他,还要被他训一顿。 「怎么摆哪里都不知道?你是来家里做客的?」 我真冤枉。明明是他收拾进柜子里的……! 难道厨房是什么战壕堡垒么? 只要占领厨房,那个人就会获得大胜利。 之后有怀疑过那杯含糖量极高、奶味浓郁,喝完即刻觉得人生圆满的热可可。 是它彻底划分了厨房的使用权。 可我没证据。 一切都悄然发生着改变,但又顺理成章。 索性其他家务分工明确。 人偶做饭我洗碗、人偶洗衣服我就收衣服晾衣服、人偶擦桌子那我就拖地。 一半对一半。 如果周末时间充裕,很多事就会放到周末去做。采购食材、补充生活用品、一起做家务等等。 做完这些事情后,若有剩余时间,会再商讨是去看话剧还是去哪。基本上都是我来决定的。 很多时候人偶的反应都很平淡,他觉得没意思。在他看来,这都是人类用以打发时间的无趣玩意。 嗯……也是。老是拖着对方跑这跑那也不太好。 时常往返深渊后,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更想待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和人偶度过休息日的时光。 到最后再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又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身上被人盖上一条吸满阳光的毯子。暖洋洋的味道,会让人想再度阖上眼睛。 “醒了?”,坐在一旁的人头也不抬地问道。 他继续翻动着手中的书,是我临睡前抓在手上的那一本。 努力撑起眼皮,抬眼看一眼时钟。 ……晚餐时间快到了。 忽然,眼前一黑。 书扣在我脸上。 耳边传来恶魔的哼笑声: “醒了就起来,把客厅的地拖了。” 我:“……” 好恐怖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头一歪,我双手交叉放于胸口。 很是「安详」的睡去。 宣布从现在起: 拖地和上班并列,一样的让人痛苦。 宁愿刷三百个盘子也不想拖地。 不情愿总会让人拖延。 很显然另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偶尔几次不做家务,会勉为其难的帮忙完成。 时间长了,相同的招数用多了,只会产生反效果。 半天没动静,对方就会做出行动。 手很是用力地扯起我的一边脸颊,好痛——! 我疼得快扭成一条泥鳅,可人偶就是不放手。 紫靛色的眼静静瞅着我痛苦、挣扎、扭曲、阴暗的蠕动。 再扯脸要破了! “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大声求饶。 对方冷哼一声松手。 这还差不多。 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我捂着脸痛的龇牙咧嘴。 在另一个人的监工下,我一边捂脸一边拖地。 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痛苦并存。 做完家务,又被人扯住另一边的脸颊,拽去厨房帮人处理食材。 更上一层楼的痛苦。 … ……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 不是错觉。 每次去营地之前的早餐都很丰盛。 火腿夹在松软的面包里,麦片粥里融了一小块黄油,煎饼上涂有酸奶。餐后水果是红彤彤的醋栗,放在一个色彩明亮的瓷碗里。 一同用完早餐后。 流水声停止,洗净的餐具归于橱柜里。 每次是用花纹繁复还是造型简约的餐具全看另一个人的心情。 当然,每个人的审美喜好不尽相同。 人偶自然也有偏好的风格。从用餐时摆出来的碗碟上来窥探一二。 哪个碟子哪个碗出现的次数多了,便能大致猜到偏好的风格。 再根据这个偏好去选定过节时想送给对方的礼物。收到礼物的对方眉宇会很自然的舒展。 走出厨房后,另一个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再在玄关口换好鞋子,一同出门。 马车停靠在城郊外的哨所旁,接下来的路得步行前往。 雨点打在雨伞上,发出细密沉重的声响。还未撑伞之前,雨水被一阵猛烈的风刮过,糊了一脸。 “……今天是雨夹雪耶。”我伸手去接,细微的碎雪混着雨水打在掌心中,顷刻间化开。 我又往人偶那边靠了靠,将伞倾过去一点。 “不用。”人偶下压帽檐视线投向前方,随即咂舌不满,“怎么又从这条路走。” 人偶所指的是前方的一片雪林。 “这样走更近。”我笑道:“你过会儿还得回总部啊,这样节省时间。” 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从雪林走能节省不少时间。 冷风摇撼树枝,雾凇簌簌掉落。雪林里堆满了夜晚集满的大雪。 走到雪林中途时,雨停了。 雪花从我和人偶身侧掠过,我晃着人偶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营地方向走。 “你老师说这次要给你过个生日。” 人偶的声音很轻,风雪似是覆盖住他的说话声。 这几年一直停留于深渊中,我每年都会错过自己的生日。 我扬起嘴角,对身侧的人笑道: “这么说来…你快看!我还是有长高的!”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和人偶的头顶。 两厘米的高度再加上靴子的厚底,已经要比人偶高一点了! 走在我身侧的人脚步一滞,面无表情地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 我笑着接下,晃了会脑袋,晃出来另一件事。 我转头,目光灼灼地盯起人偶: “生日礼物!” 右手前伸,我摊开掌心。万分笃定面前这个人一定给我准备了礼物。 立于我身侧的人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平抿的唇慢慢张开,不自然地说: “不在手边。” 那应该是藏在家里哪个地方了…我思考道。 去年,我顺着香味闻到藏在客厅抽屉里的饼干盒。 翻出来后被人偶骂了一句狗鼻子。 怎么这时候鼻子这么灵?就知道吃。 我假装没看懂人偶欲骂又止的表情,当着他的面把饼干盒打开。 既然提前发现了那肯定要提前吃啊。 小小的圆型铁盒子里装着造型各样的饼干,个个盛在纸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直觉告诉我这些不能吃。 我又小心翼翼将盖子盖上,抱在怀里。 站在一旁的人略感奇怪。 总是管不住嘴,和他打游击战都要偷吃的家伙。 打开一份新的甜点,却没在第一时间里就全部吃光? “这是你做的啊。”我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这份甜点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对方脸上的表情从奇怪转为惊讶。 任凭谁来看这都是一份包装精致、商铺出售的甜点心。 直觉生物惊人的第六感。 “吃完不就没有了么?”,我双手举着盒子有些惋惜。心想着要不然就不吃了,把盒子整个都冻起来? 再怎么厨艺上手的人,第一次做甜点时,都是要尝味道才知道放多少糖最合适。 不喜欢甜食的人也是如此。 人偶吃到甜东西的时候脸色会变得非常差。 过生日的人会有特殊待遇吗? 应该是有的。 去年有,今年也会有。 我眨了眨眼睛,恳求道: “那我能提前拿到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立于身侧的人疑惑地蹙起眉,以为我没听见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礼物不在手边怎么提前拿到,寄到营地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我咧开嘴角笑起来: “现在就能给我!” “现在?” 我当着人偶的面,把双手缩进白色毛领斗篷里,将斗篷两边高高抬起,像极了小时候玩的老鹰捉小鸡的动作。 假装“嗷呜”的一声怪叫,我作势扑了上去。 随后,我紧紧抱住身侧的人,用斗篷牢牢团住了他。 被我抱住的人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一大步才稳住。 布料厚实又保暖的斗篷和我自带的体温,没一会儿就让被抱住的人变得温暖。 我笑道: “这就是我想要的礼物!一个拥抱!” 被我抱住的人,紫靛色的眼眸微垂片刻又抬起。他注视着我,口吻有一丝不确定: “……除了这个就没了?” 找准机会就会顺杆爬的家伙,想要的东西仅仅只有这个? 我疑惑歪头:“不是还有一个吗?有两个了啊?” 人偶的脸上带起一抹略显无奈的意味。他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算了。” 我想了一会儿:“那等我回来我再想也不迟?或者我呆在深渊里慢慢想?” 对方不喜欢我说这种话,眉毛都要揪在一起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还有什么是能提出来的么?一周无限量的甜点?我心想道。 松开手,我退开几步,斟酌道: “那…人偶你要和我一起去壁炉之家么?” 说老实话,提出这个请求我是有些紧张的。 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打算。想带人偶去壁炉之家看看,因为那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可我又怕弟弟妹妹们乱说话。 不过…很多话也归功于我自己说太多就是了…… 那一双双大眼睛同时望向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心软,提起一些自己的事。 或许我现在也是这种眼神,人偶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好。” 我忍着笑,眼睛却弯了起来。 不远处的营地传出集合的清锐哨声。在风的传递下呼啸着。 哨声惊起鸟群,一时之间,雪林熙熙攘攘。集鸟齐鸣,在雾白的天空中展翅飞翔。 清晨的宁静结束,迎来新的一天。 “那我先去整队了。” 临走前,我再次抱了抱人偶。 “你上班也要加油哦!” 白色的斗篷扬起弧度,我朝人偶挥了挥手,转身跑向远处营地。 第91章 一封寄出的信件 【亲爱的尤利娅。】 【当我写封信的时候,据点这边正在下雪。相较于壁炉之家的地理位置,据点这里还是严寒了些,万物都披上了一层冰衣,夜晚很寂静。 持续的雪天让附近雪林里的积雪变厚,约莫两俄尺的高度。[注1] 这让我想起以前和你一起躺在雪地上的日子,整个人陷进去的时候,雪粒会漏进衣服袖子的缝隙里。 二月的天很冷,若是有弟弟妹妹们想躺在雪地上,请及时将他们扶起来,以防他们睡着。不要像之前我们那样,冻感冒可不好。 正式成为老师后,感觉如何? 平日里,你为了照顾孩子们肯定很累很辛苦,多注意休息。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想去听你最喜欢的乐团的……音乐会?对么?票我已经帮你订好了,会随着信一同寄给你。愿你这个周末开心愉快。 若有急事请及时联系我或者我的副官。 我作为你的哥哥,无法时刻陪在你身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尽可能的帮助你。 …对了。 还有一件事。之前也和你提过。 画像上的那个人,你知道的。 过段时间我会带他到壁炉之家参观。 如果可以,就拜托尤利娅你和弟弟妹妹们说一下,见到人时不要太调皮。假如他们想找他玩的话。你得提醒他们一下:要先经过对方的同意才行。 我……我和他也没有到你所认为的那种关系。所以,恳请你放我一马,尤利娅。到时候就不要再调侃我了。我会给你买你想要的新礼服的。 呈以我最好的祝愿。】 【——爱你的,奥瑞恩。】 当我写完信后,酒精灯早已融化蜡粒。烛火晃动,溶液的松香味随之升腾。 火漆滴于封口,盖上印章封缄信函。 起身掀开帘帐,呃——风好大。 又被头发糊了满脸。 乌黑的天空溅落寒风碎雪,我裹紧大衣快步前行,将信小心护在怀里。 收发处夜晚值班的是一位年纪较长的中年人,他鼻头冻得通红,脸颊也是。男人正从桌下掏出一瓶「火水」,准备仰头吨酒。 我敲了敲窗户。 指节咚咚,中年男人听到声音后骤然坐直身子,把酒瓶背到身后,朝我行了个军礼。流畅到一气呵成,假装无事发生。 军中明令禁酒。然而至冬的天太冷,暖和身子的方式无非就那么几种。 条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嗜酒是刻在至冬人的骨子里的。 其他国家我不清楚,但至冬的军中流传着这样一句玩笑话: 「世界上不会喝火水的只有机械。」 因为机械所需的是燃料、核心。 而至冬人,需要的则是: 高糖、肉类以及酒精。 曾有人过于馋酒,又因为纪律要求手中无酒,偷喝了装备泵里的防冻液。 结果……嗯。 防冻液喝起来与「火水」相似,成分却具有毒性。 三十毫升的量,就能让人再度见到自己的曾曾祖母。 为此,军中的禁酒令特意改过一次,可还是没能压制住馋酒的酒鬼们。偷喝的办法出奇的多。 可想而知,至冬人的血液里有多渴望酒这种东西。 作为长官的我,会视情况而论,适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人的小动作让我笑弯了眼睛,这样的条件反射可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执行官大人…”中年男人组织起措辞“这么晚了,您来……?” 我把信递给他:“我是来寄信的。” 男人郑重接过信。他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密信的规格,只是一封普通信件。 他神色诧异:“这种事,没必要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这是寄给我妹妹的。”我笑道。 中年男人明了,很多前来寄信寄件的人都会这样。事关家人,谁都喜欢亲力亲为,更显真诚。 等人忙完,我看向藏在架子里的那瓶酒,摊手道: “先生。你的酒,我就没收了。” 男人愣了会,旋即赔笑,把酒递给我: “感谢您的宽容。” 举了举酒瓶,我用至冬的俚语打趣道:“老兄,为健康干杯。”[注2] … 絮雪纷纷,在地面铺上了一层洁白的绒毯。靴子踩踏会有一种软绵的质感。 拿着酒返回营帐,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坐在桌前的人没抬头,问我去哪了。 “我去寄信了。”我答。 对方“嗯”了一声,抬眼便瞅见我揣在衣兜内的东西。 脸色瞬变,他阖上书起身向我走来。 “奥瑞恩…”不悦的低沉嗓音响起,“你胆子不小。” 我下意识后撤一步,立正站直,把酒瓶背到身后。 动作一气呵成,假装无事发生。 “我不是!我没有!” 我头摇的比拨浪鼓还猛: “这是别人的!真的!那个人要偷喝酒!” “呵呵,是么。” 这话在对方耳朵里像极了不打自招。 对方二话不说,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酒瓶,直接没收。 一藏一抢。 看来……我和人偶的条件反射也绝不是一天就能形成的。 “真不是我的…!”我努力解释,“这种太辣了!我不喝这种的!” “辣?” 站在我面前的人气笑了,眉毛扬得老高: “真有意思,那你是怎么知道味道的?” 怎么越说越……! 急得我直跺脚:“以前!是以前!” 女皇在上!我上次喝酒还停留在五个月之前,还是在某个人眼皮子底下喝的。就只给喝一小杯,关键那杯子都没我半个拳头大! 紫靛色的眼睨视我,像是从我奇异的肢体语言中解读我的想法,冷冷道: “谅你也不敢。” 我别过眼撇嘴。 ……还真是。不敢再犯。 真要像上次蛀牙那样。 我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再喝到一口酒。 … …… 许是我也有至冬人的血脉,随着年岁增长,我也逐步激发了体内战斗民族的固有属性。 就好比蜜蜂采蜜、狗啃骨头。 而我,要吃甜喝酒。 不碰酒,那就往另一边倾斜。 平日有人盯梢,那、那当然是不敢多吃的。 一下深渊……哈哈。 脱缰野马的补给包里装了什么? 除了干粮、图桑卡的炖肉罐头、塔什干的腌黄瓜之外……[注3] 其余最多的是奶酪、糖块和巨甜无比的饼干。 不停吃吃吃吃的下场,是—— 【我,蛀牙了。】 第一反应:实验体,竟然会蛀牙? 也是,牙齿不属于骨骼,也不于头骨相连。我的体质能缓慢愈合骨骼,却对牙齿没辙。 有些意外,看来之前的研究人员对我的牙齿并不感兴趣。印象中他们也的确没在我的牙上动过什么手脚。 不然怎么想都得为我配一副金属铝的假牙。 人生头一次体会到牙疼。 很新奇的体验,值得纪念。 但更多的是后悔。 发炎含疼的牙肉、难以言喻的神经痛。 这种感觉就如同锯子锯树桩,咣呲咣呲,极限的来回拉扯。 半边脸都在抽搐,让人整夜睡不着。 痛。太痛了。 那次的深渊勘探,我的心、我的面部表情,就和杀了十年鱼的老师傅那样冷。 简称,苦大仇深。 以至于勘探结束从深渊回来时, 我这幅样子,让某个人误以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气氛组很到位。 淋漓潮湿,天色昏沉。 无休止的阴雨,随行的部下为我撑伞。接连的雨雾凝结成实体的水珠,滴落于地。 我一脸沉重的缓步向前,视线低垂。 人偶第一时间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的样子。面色转为凝重。 他快步上前,伸出手,试探性地抚上我的脸。 略带凉意的指尖并没有让我感受到安慰。 它好巧不巧地按在我的左脸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没忍住。 当着所有的人面,爆出一声惊天嚎叫。 啊!!!! 好痛———! 「疯狂吃甜食导致蛀牙。」 「这种事万一被下属们知道,岂不是很丢脸?」 所以全程都忍着疼没说话、装没事。 这下倒好。 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这个第十一席的脸,算是丢大发了。 … 以最快的速度冲刺进医护室。 蛀牙是板上钉钉的事。龋洞长在智齿上。 智齿据说是成年后会长出来的恒牙。 前两世都定格在年幼时的我,因这种成长的微小体现而欣喜。 的确具有纪念意义。 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深刻」的方式。 不想体验第二次。 同样,我也十分钦佩医生的职业素养。 在某个人无比阴寒的注视下,医生在为我检查时他的手都没抖。 不慌不忙的检查完,医生道: “牙龈红肿,你的龋齿暂时拔不了。消肿了再说。” 我的眼睛瞬间睁大。 过于恐怖的结论,让我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 至冬人的饮食习惯,让这个国家的医生一天能就诊无数病人。太多人问过这种问题,医生见怪不怪了: “一是影响麻醉效果,二是炎症时拔牙容易引起创口感染。体质不好的人还容易引起全身性感染,不利于创口愈合。” 没关系,我体质挺好的。也许我连麻醉都不用打,赶紧拔了吧。 至于消肿的问题,让有神之眼的人来愈疗一下不就行了么。 我的话让医生讶然,话卡在嘴里。 他似乎想说:小手术而已,还不至于如此吧。 扫了一眼我的执行官大衣,医生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很委婉的表示由我自己决定。 那我的决定当然是——! “消肿要多久?” 站在我身后的人冷不丁地开口。 “三四天吧?得吃药。”医生答。 “行。” 某个人代我做了决定。 他持以一声冷笑,寒得让我打哆嗦: “就这么办,让他受着。” … 看完牙后,天已经黑了。 幸好,到了快睡觉的时间。 不然我的土下座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跪在床上听候发落。 木屐缓慢踱步的声响对人心脏不好。 某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我也不存在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犯的事明摆在那。 绣有流纹的衣袖不再飘动,木屐声停下。 某人金贵的嘴要开始发表言论了。 “我们的第十一席可真厉害。”某位人偶的语调又寒又阴阳,“这不,回来当天就带来一个大新闻。” 额头渗冷汗,我硬着头皮回答: “不……这次的勘探并未收获新的进展。” “哈,是吗!”,人偶怒极反笑,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抓在手里的刀鞘像是下一秒就要锤在我的脸上: “奥瑞恩,你装傻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 ……这该怎么回。 回答「我是」,被揍。 回答「我没有」,还是被揍。 ……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揍啊,不装傻的话还能怎么办? 我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的样子,让某个人开始双手环胸,脸沉下。 识时务为俊杰。 我立刻小声说:“下次不这样了…” “下次?” 还敢有下次?下次一定是吧。 我诚实道:“我错了。” 人偶一声冷笑,对我的道歉报以怀疑态度。 在他看来,我现在道歉认错就跟呼吸一样简单。承认错误态度良好,转头接着奏乐接着舞。 紫靛色的眼紧锁我,似乎有一秒的不确定: 究竟要从哪一步起才能回炉重造? 都说小孩子小时候才不懂事,这人倒好,逆生长反着来。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真不这样了。”我垂下眼睛不看他,闷闷地说,“牙疼真的好难受。” 某人抱着手臂没吭声。 听我这样说,他的目光倒是盯起我的脸来。 现在我的半边脸是浮肿状态,消炎的药倒是吃了,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效果。 我伸手捂住脸,眼垂的更深,保持这个动作不动。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半天不动,对方就会动。 某个人走到床边坐下,抬起我的脸打量一番。 “难受?” 我苦起脸点头:“难受。” “…是么。” 原本还很轻的手突然按住我的脸颊。 “嘶——”我再次倒吸凉气,“疼!真的疼!” 对方呵了一声,冷笑着用手指掐住我的脸颊,将我一瞬间扭曲的表情看在眼里。 “疼?疼就对了。”人偶凉凉开口。 他的脸又贴近几分。五官也放大几分。 人偶挑起眉,慢悠悠道: “你就该长点记性。” 他可不信面前这个人会因为这点小伤就疼成这样。 三分真七分假罢了。 在他面前装可怜的家伙,不吃点教训怎么行。 省得以后有依仗,爬到他头上来。 手的力道加重。微凉的指腹压上我的左边脸颊。 对方狠狠地揉起我的脸,害得我吃痛地叫唤起来。 ——我的天!下手是真的狠。 我握住人偶手腕想扯开他的手。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他立即抬起另一只手去挡。见招拆招。 掐着我脸的手,更用力了。 我嘶着冷气控制不住地闭上眼。 我服了。 又不可能真的和人偶来场自由搏击。就为了一颗蛀牙?不至于。 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也得去见曾曾祖母了。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无比诚恳地大喊道: “我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偷吃了!!” 人偶像是被我的表情给逗乐又像是别的什么。他弯起眼角,漂亮含有钴蓝的瞳仁染上一丝笑意,轻笑道: “这时候大喊大叫,就不怕丢人现眼了?” “能一样么……”我咕哝着回答。 之前丢的是脸,现在要的是命。 他拍拍我的左脸,欣赏起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忍着吧,看你表现。” 表现良好才能提前出狱。 我郁郁地垂下脑仁,心想: 唉。 被人偶这么一折腾。 明天……脸会肿成什么样啊。 ------ ------ ------ ------ 注1:俄国度量单位,1俄尺\\u003d71厘米 注2:“为健康干杯。”\\u003d ha 3дopoвьe. 注3:tyшehka\/ taшkehtcknn,图桑卡\/塔什干)都是罐头名称) 本章全是作者对毛子国的刻板印象。 防冻液也是,俄民是真的喝,曾经苏联军方颁布一条规定:每个飞行员每天最多喝五瓶防冻液。(很佩服,因为这玩意喝多了眼睛会瞎掉的) 哇,水了很多字呢(抱拳.jpg) 第92章 再次下起雪的天 如我所料。 肿了。 十分庆幸自己的元素力是冰,能时不时的冷敷消肿。 第二天的雨更大了些。 风忽而旋起,喷散的冷气和我的心一样冷。 我可真命苦,顶着牙疼还要上班的我又冷又苦。 撑起伞与人交接事宜。 阿蕾奇诺的情报专员正与我交换这次的勘探信息,话不停地说,目光却频频打量我的脸。 ……行吧,这下身在总部的母亲,也会知道她的好儿子得蛀牙了。 即使是无所不能的执行官,也无法逃离被八卦的命运。 回来时的哀嚎外加昨晚的大声保证,我不信据点里的其他人没听到。 贴上敷料的半边脸,一路上收获不少瞩目。 看来已经传遍了…… 以前受伤更为严重,顶着满脸血我都能继续工作。 但这次…很别扭。无法不在意这些目光。 人偶这次是有意让我受这个教训。 脸皮薄?怕丢脸? 正好,看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是独属于我的酷刑加死缓。 以至于到了第二天的傍晚,被报告和牙疼双重折磨的我,灵魂早已是半抽空状态。 夹起深色的炭块投进炉火里。我愣愣地看着火苗倏然腾起,听着屋外稀疏的雷鸣声,再次陷入人生的自我怀疑之中: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隐约的雷声施舍雨星。某个人下压帽檐,在雨即将变大之前回到营帐。 帘帐半掀,抬眼就瞅见一个不断地叹气的呆子——我。 衣袖窸窣,他拖了张椅子坐到我身边,支起手臂撑着下巴看我。 我视线右瞥又收回,继续愣神。 对方挑起一边眉毛,说道: “怎么,饭都不吃了?某个人不是一到饭点就比谁都积极的么。” 听到这个就郁闷。 牙疼到完全没心思吃饭好吧。 闭了闭眼,我胸口急促起伏一下,试图通过深呼吸来调理自己心情。 “不吃…!”我扭头不看他。 某样东西推到我面前。晚饭。 “………” 按平时,我会感谢他。感谢他带饭。 现在,这不就是故意的吗?! 对方笑了一声。 他撑展我的手,十分「贴心」地将筷子放进我的掌心里。 我的左眼皮和左脸颊一同抽搐起来。拿着筷子的手也差点抓不稳。 过惯了苦日子。因此在我的认知里,是没有浪费粮食这个选项的。 所以,还是会吃的。 一口饭放进嘴里,那一瞬间的疼仿佛火山岩浆要在嘴里喷发。 从未想到饭会如此的烫嘴。 我极度扭曲的表情让某个人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换作平时,我肯定瞪他。可现在咽下嘴里这口饭都费劲。 饭吃到三分之一, 某个人没忍住,再次笑出声。 饭吃到一半, 耳边笑声别提有多开心。 努力吃饭,艰难地塞下最后一口。 某个人肉眼可见的笑得颤抖。 ……敢情我就是他平淡无趣生活中的调剂品。看我吃瘪心情就会格外的好。 「真幼稚。」 我极其极其小声道。 “哈?”上一秒笑我下一秒瞪我。 立刻心虚地撇开视线。 轰隆一声干雷照亮窗格,魔鬼的利爪伴随一道劲风袭来。 我的惨叫和雷声齐鸣。 … …… 经过这件事之后,人偶对我的看管就愈发严格。甚至在刚开始的那个阶段,我的三餐和苦行僧没什么区别,清淡到没有调味。 就差直接把食材端上来让我生啃。 很难不怀疑是某个人的小心眼作祟。 就因为我说了他一句「幼稚」。 越不让碰就越想碰,逆反心理触底反弹。嘴里没味……没味怎么行? 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和人偶的游击战也从这时候正式拉开序幕。 他总能在我的衣服内侧口袋、家中某处角落、某个家具下翻出各种零食;我也能通过摆放痕迹、寻着踪迹找到他没收的东西。 间谍的藏物法被我用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暴殄天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某次人偶旋下椅子腿,从第二节里掏出一个圆柱形的锡盒并倒出来几块硬糖的时候…… 那脸黑的,笔蘸一蘸都能拿来写字。 他是真心地想揍我一顿。 学以致用用在这方面,从某种程度上也不得不佩服。 这时候的脑子倒是转的格外快。 哪怕是飘摇已久、见多识广的某个人也得从头学习一门课程: 《如何教导叛逆期的青少年》 曾经的他会不厌其烦、耐心温和的一遍遍纠正我的行为。 现在的他或许会觉得手上的刀鞘更加管用有效。简单又极具威慑力。 说不定有私下通读教育读物,不然为何中途转变了监管我的风格。 放宽容忍的标准,迁就纵容。 寡淡无味的三餐恢复之前,倒是有刻意控制放糖的量。 对于我偷摸吃小零食的行为,也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酒想都别想。你现在在营地。” 站在我面前的人拧动眉头:“你身为执行官,难道还想带头带坏部队风气?” 我倚在桌边,笑着点头。 看来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若是在家里,能勉为其难的给我喝上一小杯。 “当然不会喝啊,后天就要再次行动了。” 我观察人偶的表情变化,语气慢慢: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每次这个时间段你和尼古拉都很忙啊?” 人偶微拧的眉短暂僵硬,又似乎觉得我这个问题问的多余,面上有了一丝不快。 于是,嘴上呈现出另一种意思:“给某个「执行官」送报表,过会儿就回去。” 想笑,但我得忍住。 我凑到他身边,直勾勾看他。 双手环胸的人用余光斜我,示意我有话快说。 营帐外荡起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洌洌风声,有种冷峭又肃穆的味道。 我努嘴道:“又下雪了,你的行程可能要往后推推了。” 对方冷哼一声。 借口。 … …… 看来这次真的是临时起意来的。见一面就走。 我陪人偶前往哨所。 我和他并没有选择从雪林中穿行。 据点离城郊哨所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道路也没有很好的修整过,有些坑坑洼洼的。 我和人偶肩并肩,缓缓而行。他放慢速度,合着我的步子。 时间就在这一小步一小步中流逝着。 月光和提灯拉长了相近又疏离的两道身影。 忽有骤雪的深夜,远处的哨所仅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你知道我写信给谁了吗?”我问。 “谁?”他问。 “尤利娅,我最小的那个妹妹。”我答道“现在的她在壁炉之家里当老师。” “壁炉之家的老师?”人偶神色未变,却略有疑惑“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成年」后会效力于愚人众。” “这是她的愿望,她从小就想和阿加塔老师一样。”我眼中闪过一丝调侃般的笑意,“我作为执行官,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对了!等你见到她时,可别被她吓到。”我说。 人偶早已对我没头没尾的话适应良好,他微挑眉头没说话。 我转头看人偶,犹豫道:“她有时候咋咋呼呼的,万一说了什么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是半斤八两。”人偶语气带上一丝笑,“说不定你妹妹比你还聪明些。” “她……”我叹了口气,愤愤感慨道,“她现在就交了个男朋友!叫什么沃尔夫?!” 想想就牙根发紧,我咬牙切齿道:“等这次见面我要知道这个臭小子的全名!找个时间把他揍一顿!” 人偶沉默,对我这种傻哥哥心理不做评价。 长吁短叹随着呼吸时的白气泯没于寒风中。 人偶的回答也似乎因为夜色,带着一种月晖般的模糊。 其实都是一些琐碎又平淡的对话。 若有旁人听到,甚至能无聊到让人睡觉。很普通、非常普通,普通到软绵无力、普通到无关紧要。 只不过是想让这段路…变得再长一些而已。 前方的路面有一块洼地,现在积了一堆碎雪,零碎的杂草陷在雪中,跟着风颤颤巍巍的晃动。 我大跨步跳了过去,又乘其不备一把扯住对方的手腕。人偶身子前倾,差点踩进去。 我哈哈笑个不停。 这种奇异的温馨感令我新奇。无法用语言来表述。 笑完的我抬眼,撞进一双含有月光的平和眼眸。 呼号的风声不再有,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四目相对中,絮雪翩然起舞,皎白的花飘落下极短暂的寂静。 我弯起眼眸握住人偶的手,而他的指尖扣牢我的五指。 在这极冬之国,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阴云、降雪与寒风中。 过于寒冷的天,人们取暖的方式无非就那么几种。 牵起的手,贴合的掌心似有一簇温热的火焰。谁的指尖都不会冰凉。 漆黑冬雪下,似乎只能听见我们自己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彼此的交谈声,以及各自衣物随着慢步而发出的窸窣摩擦声。 但不论如何,这条路,都是会有尽头的。 在风雪的影子里,哨所内的照明让人恍然。 又有一阵风从黑云下吹来,一时之间,雪尘奔腾。人偶颈后的发尾被吹乱,双臂振袖在腰后上下翻飞。 他的斗笠也被风吹的倾斜。红绳末端的一对铃晃荡出细细脆脆的一片响声。 我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帽檐,想帮他重新戴好。 人偶眉眼微垂凝视着我,任由我折腾他的斗笠。 他静静地立着,没有任何动作。 帮他压好了帽檐,我笑道: “路上小心。” 雪夜一旦过去,我们也即将重新回到最日常的秩序和生活。 而这段回程的路,我将一个人走。 ------------------------------------ 套模板画的) 第93章 科学家的如是说 (提前放本章歌单:《蜘蛛糸モノポリー》-初音ミク) ------ ------ 【你在问我有关于他的事?】 【也对,毕竟我们的脚步不能停滞不前。】 【——那就由我来陈述,这些年来我对于他的理解吧。】 … … 【人偶】,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一些智慧的科技] [一双细腻的手] [一个永恒的梦] 组成了人偶。 【倾奇者】,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一群真挚的人们] [一捧灼热的钢铁] [一场月下的剑舞] 组成了倾奇者。 【超越者】,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一种漆黑的炉心] [一颗枯萎的心脏] [一只死去的幼鸟] 组成了超越者。 可是, 我亲爱的超越者啊。 还不够。 你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越者」。 你还不是「超人」。 让我来教你如何成为「超越者」吧。 你要反对一切谎言和自欺,你无须说谎。 善与恶,皆是众生之遥,无用而聒噪。 你将是善恶的创造者、你要在这二者之上。 你必须在不利的环境中饱受折磨,必须经历无上的痛苦、煎熬。并从中流下属于你自己的泪水。 痛苦和毁灭,你都要承受。 可是。 我亲爱的超越者。 不够。 还不够。 掉完眼泪的你,必须要将眼泪再次擦干。 你必须在痛苦中崛起,方能成为【自我】。 当你拥有一双看清至高之「善」的眼睛时。 你还必须拥有一颗至高的「恶」的【心】。 目前还不是「超越者」的人偶啊。 你现在并没有一颗至高的、「恶」的【心】。 你的【心】,被一个无用而缥缈的梦给占据。 你知道吗? 要想成为「超越者」。 你必须是孤独的。 你必须行走于天地凡人之间、永远孤独。 可你现在,并不孤独。 你的梦、你的【心】、你的身边。 拥有了一个「意外」的来客。 你那一颗至高的「恶」的【心】,被所谓的「个体」占据。 正因为这个「个体」。 你那本不该被常人所理解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已经渐渐弱化。 你即将变回为一个无用的人偶。 那么,如何拥有一颗至高的「恶」的【心】呢? 这是你成为「超越者」的必要条件啊。 你必须亲眼见证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再次失去,才能彻底泯灭藏在心里的珍贵情感。 你必须「漠视」个体生命的毁灭! 你必须放弃天真的幻想! 你必须成为强者! 才能铸就你那至高的恶之心——! 当你拥有这样的一颗心。 你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至高的善。 「善」与【恶】 二者, 合二为一之时。 你才能成为善恶的创造者,才能不受良心的谴责。 你才能在这样一条只有一根绳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遁世者啊, 当懂得这个道理的你,才能成为真正的「超人」 ——超越人类、超越神明! 你这个孤独者所走的路是追求孤独的路。 你是要随时准备自焚于本身的火焰的人。 假如你不先化为灰烬,将如何获得新生呢?! 现在的你,只在路的开端。 若是没有人推你一把,你又如何再在这条路上前进呢? 你的眼睛被那个缥缈的「梦」所蒙蔽。 明明有十一张席位,你却不能在夜晚的愚戏中拥有属于自己的那把交椅。 ……你甚至连参演戏剧的资格都没有。 … … 【看来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 【的确,我的耐心很是足够,计划也正在构想。】 【你不会是没有耐心等待吧?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似乎并不缺少这么几天,不是么?】 【这个计划得所有条件全部具备,才能实施。】 【花费的时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或是百年之久。】 【我们需要见证他的诞生。】 【哦?】 【作为旁听者的你。】 【是想知道戏剧是如何诞生的吗?】 【是想知道人偶如何成为「超越者」的戏剧是么?】 【那你先得了解戏剧的本质。】 … … 在我看来,戏剧的本质,是「激变」。 自然,这只是我的观点。毕竟还有其他研说,比如「冲突说」、「观众说」等等。 若是没有「激变」,平淡无奇的日常怎能吸引台下的观众呢? 哪怕真正的观众仅仅只有一人。 小说,是“渐变”的艺术。 那么, 戏剧,就是“激变”的艺术。 是人的命运和环境的一次激变。 这也是通常所说的,「危机」艺术。 就比如—— 【一次抉择】 抉择者和被抉择者的…… 「性格」 「命运」 都受到决定性影响的一次重大抉择。 这样听起来, 是不是就已经富有戏剧性了? 当然,这只是在陈述他人的观点而已。 有时候,这比我个人解释要来得更快。 知道了戏剧的本质之后,我们需要将戏剧的其他部分也摆到台面上来。 表演(act) 场景(scene) 演员(agent) 道具(agency) 目的(purpose) 首先来讲[表演] ——即将要做的事。 就是促使这次抉择的诞生。 接下来是[场景] ——自然是这片冰雪覆盖的后花园。 我认为你是不会介意因为戏剧…所造成的、必要的场景破坏。 其次是[演员] ——演员的话,当然就是那个「意外」的个体。 不得不说,还是得有人推进事情的发展,才能产生冲突、才能推进戏剧。 借此,我也将为「自己」做一次实验测试。 正巧。 就让我其中一个疯癫又自大、还喜欢激怒别人的年轻「切片」登场吧。 矛盾之美,也是戏剧的一部分。 紧接着是[道具] ——道具自然是「人偶」。 他就是那个会导致「天平」倾斜的砝码。 以及…一个无关紧要的「威胁」,我也曾和你提起。 【若他有用,便能成为我们的同志,若非如此,则化为浮尘】 这是我曾在踏鞴砂时,和你提到过的话。 但这个手段,那个「意外」的个体却是第一次听说。 往往这种最简单、有效的话,更能使那个个体做出这样的抉择。 不过,搞不好…呵。 这也是一种假设,我不会跳过每一种可能性。 假如这个个体真的做出与之相反的抉择…… 那只能说明这样的感情还不够深厚,十分具有戏剧的反讽意味。 但根据那个个体的性格来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微小。 我只是提出这个可能性而已。 最后便是【目的】 ——曾经的你把我拉拢过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贵国能提供足够的物资、应允足够的时间,就连你们所谓的“神”,我也能制造出来。 」 这就是我的原话,这也是我的实话。 现在,实验数据正在具备、材料也快要备齐,就差戏剧的开幕。 他们的“激变”,他们将自己完成。 那颗「极恶」之心,应由人偶亲自挖取。 他的善恶,也将由他自己打碎再重组。 正如曾在稻妻的那次实验, 那颗心和这颗心…… 都将由他自己【亲手】捧起。 这样, 才能具备成为「超越者」的条件。 再经过一些时间的淬炼—— 成为我们实验之下的「神明」。 … … 【怎么看你的表情还有一丝不舍?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因此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就因为玛利喀斯将你视为真正的长辈?】 【不可思议,皮耶罗。】 【当年你用深海龙蜥测试人偶实力的时候……】 【恐怕不是现在这副表情吧。】 ------ ------ ------ ------ 我预警了.jpg) 怕刀的请直接等第三卷吧,我要慢慢写结尾章) ps:博士的部分超越者言论是错误的) 请不要入脑,是为了剧情服务的) 有些宝猜对了) 第94章 番外·monoceros·一 七夕番外,由于扩写,没赶上七夕) 听歌灵感章)if平行线: 《今天,第十一席退休了吗?》 【时间线承接正文】【双执行官】 【几百年后,公子终于生了(x)】 正文字数:2.3w+ ------------------------------------ 【一】 … 「至冬·海屑镇」 至冬冬天的最后一天,春天的第一天。 是至冬的「送冬节」 节日一共持续七天。整整一周,人们纵情欢乐,家家户户抓紧吃荤,好好的美餐一顿。 俗话说: 吃饱了撑得就是要找刺激。 在这最后一天里,被称为「宽恕日」的第七天, 也是镇上所有年轻人的「群架日」 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玩起拳击比赛,同时也可以发泄自己的苦闷。 最开始,这只是镇上一群喝醉酒闲的没事干互耍酒疯。 久而久之,反而成了一项活动。 在这一天里,镇上的男人可以随便约架。在广场、路边、田野都行,打架是叫上越多人越好,但双方人数必须相同。 只要年满九岁,就可以参加这个打群架的活动。 但总有人会破坏规则。 毕竟,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 …… 银装素裹的今天,镇上格外热闹。 熹微的天空是至冬冬日特有的铅灰色。 此时微风拂过,不再冰凉的风仿佛会再度融化河面的冰层。 怀抱妹妹的人,细心地为她理好被风吹乱的蝴蝶结。 阿贾克斯和妹妹冬妮娅,正准备前往举办庆典的广场。 冬妮娅手里抓着画有太阳脸蛋的小玩偶,展示给自己的哥哥看: “哥哥!你看!太阳在笑!” 年仅十四岁的阿贾克斯,附和起妹妹的话,他笑道: “是的冬妮娅,说明今年春天会有很多个大晴天。到时候,我们可以陪妈妈晒晒太阳。” “好的!哥哥!”小女孩甜甜地笑了起来,用力点头:“我们抓紧时间去广场吧!我想早点看到稻草人!” 节日特别陈设的大型稻草人,会被人们放在广场最中央、架在高高的柴火堆上,装扮有红白的高腰裙和如太阳般鲜艳的彩色飘带。 每家每户也会捆扎出象征冬天的玩偶,等到这最后一天,和这捆最大的稻草人,一同焚烧。 这种仪式,象征着彻底告别寒冷的冬天,迎来阳光明媚的春天。 从小就喜欢鲜艳颜色的冬妮娅,每次都要围观布置稻草人的现场。 阿贾克斯轻声应允妹妹的请求。 他加快脚步准备从岔道左手边走,横跨山坡从近路过去。 今天,镇上的绝大部分人都聚集在镇子的最中心。 现在他所走的这条路,反而显得有些寂静。 南面,是白垩的山脊,笼罩有朦胧的蜃气。西面,是一条河堤,青光粼粼的河流冰层瓦解、积雪融化。 水流顺着鹅卵石的轨道形成一条曲岸,散发出淡淡潮湿的冷雾。 哪怕春日即将到来,在这冰与雪的国度中都有一种清冷的肃穆。 有妹妹的陪伴,阿贾克斯并不会感受到这份冬天独有的孤寂。 家人之间的对话好似暖阳一般,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他温暖。 令阿贾克斯始料不及的是,总有不速之客想打扰这份温情。 “嘿!这不是阿贾克斯吗!” “几周不见,这么安分了?” 山坡左侧的小树林里,突然窜出来几个年轻人。拳击手套碰的啪啪作响,笑得不怀好意。 阿贾克斯自然认得他们, 一群手下败将。 “阿贾克斯,今天要和我们比一场吗?”其中一个高颧骨的男生走了过来,“今天可是「特别」的日子啊!” 阿贾克斯蔚蓝色的眼睛立刻冷了下去。 今天,的确是「特别」的日子。 和往日不同, 根据习俗,今天的大家会互相请求对方宽恕自己,捐弃前嫌、重归于好。 哪怕闹事,你把对方的门牙打掉一颗,对方把你的肋骨差点踹断。 等到斗殴结束,他们都得握手言和。 这就是「宽恕日」的特别之处。 这些人……可真会挑时间。阿贾克斯心想。 他将妹妹护在怀里,微蹙眉头: “今天我可没工夫陪你们,我要和我妹妹一起去看表演。” “那可由不得你!” 一拳直击面门,阿贾克斯连退数步,轻松躲过这次的袭击。 被他抱在怀里的冬妮娅却是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小玩偶的头…断了! 画有太阳脸蛋的圆脑袋,顺着风咕噜咕噜滚进了灌木丛里。 “玩偶…坏了……” 小女孩像是看到了令她绝望的事,她小心将玩偶的半截搂在怀里,眼角渐渐泛起泪花: “那今年春天……还会有晴天吗?” 阿贾克斯望着快要哭的妹妹,心里蓦地升起一阵怒火。 该死的家伙们! 冬妮娅很宝贝他做的这个小玩偶。现在玩偶没了,这对她的打击会有多大?!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小女孩沮丧地垂下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哭了起来。 耳边传来啜泣声,阿贾克斯想替妹妹出头的心也越来越盛。 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既然忍无可忍, 那就无需再忍。 阿贾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放下妹妹,蹲下身和她平视。 他温声细语地哄,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可爱的冬妮娅,不要再哭了。你看,脸上的贴花都皱了。” 他帮小女孩抹掉眼泪: “要和哥哥赛跑吗?看看谁先抵达广场?好不好?” 阿贾克斯心想: 冬妮娅今天穿的雪地靴对她来说很笨重,跑不快。 速战速决揍完这些人,肯定能追上她。 还在哭的冬妮娅听到哥哥的话,忽地顿住眼泪。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 小女孩抬起头,她的目光望了望自家哥哥,又瞧了瞧那些笑得很……难看的人。 最后,得出结论: “不!哥哥!你骗不到我!” “你们是要打架了!我要告诉大人们!” “捣蛋鬼!!!大骗子!!!” 小女孩嫩生嫩气的喊声响彻雪林。 她气呼呼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调头就往家的方向跑。 妹妹的小萝卜腿比阿贾克斯想象中的还能跑。 没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不论是他还是另外那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都呆住了。 小孩告状,性质可就变了。 想必还会冠上惹哭小孩的罪名。 距离各自父母的马鞭炒肉丝…… 可能只剩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然而,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们,在大难临头之际,都在对方的眼里得出相同的结论: ——管他呢! 先打再说! 登时,男孩们的打斗声和怒吼声在雪林中响起。 一时之间,鸟雀惊飞。 … …… 距离各自父母的马鞭炒肉丝…… 可能只剩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阿贾克斯环视四周,活动起腕关节。 又来了几个过来帮场子的人, 还真是没完没了。 对付这些人,不需要神之眼。 经历过深渊磨炼的他,这样的斗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阿贾克斯手肘猝然发力,砸向其中一人腹部。紧接着凌空一脚,直接把偷袭者踹飞在地。 一声惨叫尤为尖锐,又一人的颧骨变得乌青犯紫。 这是怂恿他打架、不能陪妹妹度过美好节日的罪魁祸首。 阿贾克斯垂眸,睥睨着这些被他打趴下来的人,有些厌倦地道: “你们,最近是不是缺乏锻炼啊?” 缓缓呼出一口白气,阿贾克斯感受起指尖回流的热度。他好像变强了一些。 找谁试试好了…… 当然,这种满地乱爬、止不住哀嚎的,可不在他的名单范围内。 “阿贾克斯!你、你给我等着!” 这些人挣扎爬起,仓皇逃跑的同时还不忘喊口号。 真是无趣。 喊再多的人都是无用功。 阿贾克斯目送这些人远去,欲意回家。 突然,一股猛烈的风从雪林深处涌来。 风声越来越近。 两旁的灌木丛荡起波浪。 这股急促的风发出肆意的尖啸,极为突兀地扭转到另一个方向。 他的右手边传来刹车声。 “哇,好险!差点就要撞到人了!” “抱歉!有没有受伤?!” 阿贾克斯侧身,对上一双含有璀璨星光的银色眼瞳。 … …… …… 【二】 … 男人揉捏额角,试图缓解头痛。 他坐在桌边无声叹气。 自家的小女儿给他带回来一条不好的消息。 「阿贾克斯,又打架了。」 因之前的一次离家出走,本就不安分的三子变得顽劣异常,为平和的海屑镇带来了诸多无妄的纷争。 作为父亲,他能感觉到—— 自家三子,早已不满足于镇上的这些斗殴。 可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人命的! 小女孩告完状,又急急拽住父亲的衣角,想领他前往打架地点。 男人轻抚自家小女儿的头顶,抱起她走出屋子。 … …… 阿贾克斯和白发少年并肩行走。 玛利喀斯,是少年的名字。 也是刚才玩滑雪差点撞到他的人。 他们二人已经走到镇上最热闹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烙饼的香味、烤肉的熏烟、糖果的甜腻。 广场上人群熙攘。场地一侧,设有高高的木制滑梯,孩子们兴冲冲地爬上滑下。 布置华丽的舞台搭在场地的东南角,乐手们演奏《别了,送冬节》的曲调,人们随着音乐载歌载舞。 所有人都沉浸在共度佳节的欢乐氛围中,洋溢着幸福开心的笑容。 白发少年似乎被姑娘们跳的圆圈舞所吸引,眼中满是惊叹和好奇。 “你似乎……没见过这些?”阿贾克斯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少年,试探性地问道。 听少年的意思,他是来镇上旅游的人。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一点,这位少年和他一样。 是「神之眼」的持有者。 阿贾克斯之所以愿意为少年带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早就想和年纪相仿、同有神之眼的人比试一场。 但凡事讲究循序渐进。 他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找人打架。这样做太没礼貌了。 况且,这还是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也不是镇子上的那群家伙。 还是有区别的。 平日,他只需一个挑衅的动作,就能随时随地引发一场斗殴。 可这个少年看起来过于乖巧了,像是从没接触过这种事…… “啊,是的。” 少年回神,笑着回答: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说句老实话,我已经厌烦那些酒宴和假面舞会。一成不变,看久了很没意思。” 阿贾克斯有些惊讶。 没想到少年竟然还是个富家少爷…… 他曾听老头子提起过,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在「送冬节」时期可不会像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一样,举办这些活动项目。 他们更讲究奢华,喜欢弄一些所谓的上流娱乐。也就是少年所说的那种。 原本在阿贾克斯眼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风衣外套、格纹围巾一下子都成了高档品。精贵到能买下这镇子上所有的薄饼。 “看你的长相…你是稻妻人?”阿贾克斯问。 “对。不过现在,我和家人都在至冬生活。”少年说。 是移居至冬的人。 “你的家人不会生气吗?毕竟是陌生的土地。”阿贾克斯斟酌着用词: “额,我是说…你这样偷偷溜出来?” 白发少年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 他笑弯了眼睛。 “不会,顶多脸色差劲。” 少年哈哈笑道:“我溜之大吉,那别人就会喊他去。而他也不得不帮我应付这些无聊的宴会。” 看着白发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同为哥哥的阿贾克斯深有体会。 冬妮娅偶尔淘气犯错让他顶包,也是这种表情。 想必少年在家中备受宠爱,也属于辈分小的那一个。 阿贾克斯陪少年归还完滑雪用具后,摊位旁的窄道突然冲出来几个年轻人。 “阿贾克斯——!” “今天一定要打败你!!!” 阿贾克斯站到少年身前,对这几个又来闹事的家伙呵斥道: “喂!你们!适可而止吧!” 几个小年轻这才注意到被阿贾克斯护在身后的人。 ……镇子上没这号人。 陌生面孔。 瘦胳膊瘦腿的。还矮。 外乡人?稻妻人? 一人嗤笑道:“稻妻的白毛小鸡仔,你是阿贾克斯的朋友?” 又有一人紧随其后。他手指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故意用俚语骂人: “Аx tы ck***ha!” “he haдo coвatь hoc в чyжne дeлa!” 阿贾克斯面色倏地变了: “住口!” 他回头望了一眼少年此时的脸色。 白发少年似乎是被这样的话给惊到。银色的瞳孔圆睁,微微愣神。 哪怕听不懂、哪怕不是本地人。 在这样的情境下,论谁都能猜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阿贾克斯即刻快步上前,他抓起对方衣领,警告道: “伊里奇!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我会打碎你的牙齿!” 带头飙脏话的人不但没停嘴,反而情绪异常亢奋、继续骂骂咧咧。 其目的,就是为了激起面前这个人的火气。 阿贾克斯拳头攥地咯吱作响,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他抬起另一只手,拳头直接抡在对方最脆弱的鼻梁骨上。 瞬时,对方鼻血横流。 “伊里奇!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礼貌!” 阿贾克斯对准对方左脸,再次哐哐几下。 伊里奇吃痛吭声,他试图扯住阿贾克斯的头发,发力膝踢。 阿贾克斯抬手格挡,快速卸下伊里奇的一边胳膊,又狠狠给了他一拳! “想伤到我你还早的很!” 气急败坏的人踉跄几步,捂住鼻子大吼道: “给我一起上!” 下一刻—— 左侧感受到拳风。 右手边有人抄起木棍就要往这个方向锤来。 身后又有人作势要扑上来。 伊里奇随手拿起摊位上贩卖的啤酒。酒瓶重重掼碎,要拿玻璃尖碴当武器。 酒液四溅,砰地发出炸响。 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听到动静后朝这边探来视线,以为“群架”仪式正式开始。 于是,也要跟着凑热闹。 战斗民族就是这样「热忱」 原本几人的阵仗,上升到了几十人。 有人在起哄、怒吼、叫骂。 有人在歌唱、奏乐、舞蹈。 这些声音,不绝于耳。 它们在广场两端泾渭分明,又奇异的交织在一起。杂乱又和谐,似是要为这场「仪式」增添彩头。 陷入重重包围的人,面色不恼,反而露出轻狂肆意的笑容。 喧嚷、纷乱、争斗。 只会让他血液沸腾,在胸腔里翻涌冲撞。 蔚蓝眼瞳亮如冰魄。 此时此刻, 仿佛这个世界本应围绕着他旋转, 仿佛战斗是为了他而出现的。 这就是他的舞台、 他的主场。 舞步在青石砖上踢踏出节拍、女司仪唱到歌曲高潮部分,漂亮悦耳的高音准备如银丝线一般拉长—— 倏忽间,阿贾克斯如同一只蛰伏已久的猎豹。他迅捷地冲到一人身前,快准狠地发动攻击。 混乱, 正式开始。 … … … … ------------------------------------ 【参考资料】 【送冬节】:又称“谢肉节”,起源于多神教时期的俄罗斯春耕节。 于2005年,被确定为全俄罗斯联邦的节日。 东正教传入俄罗斯以后,教会将节日的日期改到了大斋戒之前。 一共七天。第一天为「迎春日」,最后一天为「宽恕日」 宽恕日,毛子们是真的斗拳打群架。 成群结队,而且合法。 庆祝活动的高潮和结尾就是焚烧用稻草人。稻草人承载过去一年的所有邪恶和晦气。 烧掉它就意味着把一切不好的都留在了过去,同时祈求来年幸福和好运。 第95章 番外·monoceros·二 【三】 … 等到镇上的治安官急匆匆赶到,斗殴已然结束。 胜者仅有一人。 铅灰色的天呈现出一片光亮,让他橘黄色的头发耀眼的如同太阳。 阿贾克斯站在原地,呼吸起战斗后所带来的新鲜空气。 镇上的治安官显然认出闹事者是谁,颇为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 赶走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后,治安官走到阿贾克斯面前。 “哈哈,葛利什卡叔叔,别这样愁眉苦脸的嘛。”阿贾克斯眼角微弯,轻快地说: “今天可是「宽恕日」,原谅我吧。” “你啊你!”葛利什卡很是无奈,向他透底: “我来的时候,你爸爸正带着你妹妹去找其他几户人家的父母了,你等着吧!” 阿贾克斯微张嘴巴。仿佛耳边已经回荡起中年男人滔滔不绝的唠叨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喃喃道: “看来这次,我得进「愚人众」的征兵团了……” 老头子之前就和他念叨过,下次他再闹事,就真的把他扔进「愚人众」里。好好磨一下他的性子。 “愚人众?” 身后传来询问声。 在不远处旁观完这场斗殴的人,这时候走了过来。白发少年轻笑道: “你是有这方面的意愿吗?” “是我父亲这么想的。”阿贾克斯耸耸肩,随后又笑的顽劣:“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加入愚人众,或许就能碰到更强的人。岂不是更好?” “你喜欢打架?”少年问。 “准确来说,我喜欢酣畅淋漓的战斗,更想与强者交手。” 阿贾克斯说出这句话时,脸上虽挂着笑,眼神却是十分认真。 他蔚蓝的眼睛眺望起远方,像是又一次坚定于自己的信念,郑重道: “我是终有一天要征服世界的人!” 豪迈的宣言,倒是让少年有些诧异。银色的瞳仁里闪过一缕锐光。 他余光扫起这些被打趴在地的人,又细细端详阿贾克斯的眼睛片刻,有所明了。 少年问:“你曾接触过深渊?” 阿贾克斯听到先是一愣,然后忽然睁大了眼睛,惊觉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少年笑而不答,他向对方提出邀请: “需要和我比一场么?” … …… …… 阿贾克斯和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至今还在回味这场比试。 少年提出邀请后,想了会,又建议去空旷的雪原比试。 说是那里远离人烟,他怕波及到其他人、损坏公共财物。 阿贾克斯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只要能与人比试,哪怕站在浮冰上都可以。 战斗不会时刻给你天时地利人和,任何地形他都要应对自如才行。 他欣然同意了。 结果就是…… 他, 输了。 ……输了? 输得过于快、比试的时间过于短。 以至于到现在,阿贾克斯都有些错愕。 能让他有这种错愕的人,只有教授他剑术的老师——「丝柯克」 来自于宇宙至暗之处的孤高少女,因他唤醒了深渊裂缝中的巨大怪物,丝柯克才愿意收他为徒,将畅行深渊的得意之术也一并教给了他。 而在比试的过程中,莫名地,他似乎也从少年身上感知到漆黑深渊的影子。 阿贾克斯再一次打量起走在他身侧的这位少年。 ……真是个充满谜团的家伙。 还是一个在战斗方面游刃有余的强者。 说不定也和他一样,曾亲眼见到过那个古旧的世界。 阿贾克斯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栋房屋。 已到傍晚的时分。落日熔金,微有暖意的余晖蜷伏在积雪融化的屋檐上。 再踏上一个斜坡,就到家了。 用红柳树编成的篱笆地里,蹲着一个正在浇花的小女孩。 小女孩听到脚步声,抬头向坡下看。 她大声道: “爸爸!哥哥回来了!” 不远处房屋的大门被人碰得砰咚响。 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院子里,一眼就锁定住目标。 阿贾克斯不在意地笑,无声用眼神示意。 目光瞥移,男人发现,自家三子还带回来一个人。 他立即将手里油光锃亮的马鞭背于身后。面色稍微温和了些: “阿贾克斯,这是…你朋友?” 阿贾克斯发出会心的微笑,用手肘碰了碰少年的手臂: “不打不相识,他自然是我的朋友。” “玛利喀斯说他想来家里做客,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 “先生您好。”白发少年很是礼貌,询问道: “突然询问可能有些冒昧。 听阿贾克斯说,您是想将他送进愚人众的征兵团?是么?” 臭小子怎么什么都说出去。 中年男人冷冷地给了自家三子一记眼刀,随即回答: “是的,孩子。我正有这个打算。” 家长同意那就好办多了。 少年微微点头。他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样物品,放置手心。 这是一枚标识着「愚人众」军官身份的徽记。 白发少年扬起精致温和的笑容: “正式向二位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是愚人众执行官的第十一席,玛利喀斯。” “玛利喀斯· 雪奈茨维奇。”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孩子,能入我的麾下。” … …… 没想到家中竟来了位大人物。 中年男人不敢怠慢、想要招待对方。被少年委婉拒绝了。 一旁的冬妮娅则满怀好奇地绕在少年身边转圈圈。 在她眼里,这个哥哥白的像个小雪人。 少年貌似很喜欢小孩子,也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 他给冬妮娅编了一串手链后,又为小女孩重新梳了一个发型。 花骨朵手链和鱼骨辫,很能讨小女孩的欢心。 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新造型的冬妮娅很是满意。 她更加喜欢这个哥哥了! 小姑娘摇晃起少年的手。她想和这个哥哥一起去看庆典里的稻草人。 少年摇了摇头,柔声说: “谢谢你的邀请,冬妮娅。可我不能陪你一起去。” “过会儿,我的家人就要接我回家了。” 小女孩纠结了好久,临走时仍是恋恋不舍模样,一步三回头。 而家中的另一位成员,则被中年男人勒令在家,要他好好招待客人。 “没想到你是愚人众。” 阿贾克斯给白发少年端来一杯红茶和一碟点心。他坐到少年对面的那张椅子上,问道: “那你是能听懂伊里奇讲了什么的吧?” 白发少年坐在壁炉边,接过茶杯的他轻声道谢。 他端起红茶,回答: “对。只不过我军纪严明,已经很久没听到类似的词汇了。当时…有些意外罢了。” 白发少年这样的言辞,让他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礼仪举止也和他们同龄人有所不同,很是持重。 阿贾克斯皱起眉头,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话说……你真的是执行官吗?” “执行官到底是按什么标准来选的?你看起来年纪似乎比我还小。” 少年垂眸轻笑: “这个不能从外貌上判断吧?” “你听说过璃月的仙人传说吗?据说那里的仙人,他们的样貌可随自己心意千变万化。” 阿贾克斯的眉头瞬间打结,不确定道: “喂喂!别跟我说你已经是个活了几千岁的老爷爷了!” “那到没有。”少年银色的眼眸透出狡黠,“不过我确实比你大上不少。” 轻轻吹走红茶蒸腾的缥缈热气,少年抿了一口。 “至于执行官是按什么标准入选的……”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是根据实力来选的。” 坐在少年对面的人, 蔚蓝的眼瞳骤然晶亮。 阿贾克斯很是兴奋,他热烈的目光紧紧地盯起少年: “那我打败你,就能坐上这个位置?!” 见识到少年武力的冰山一角,阿贾克斯更加好奇于其他执行官的实力。 除了少年, 至冬国还有其他十位执行官。 有这么多强大的对手等着他,光是想象令人雀跃。 白发少年注视着这双宛如蓝宝石般的眼睛,似乎从这双眼睛中读出了他的想法。 那是想要征服世界的无尽「野心」 自信而张扬。 片刻后,少年眼眸微弯: “是的,阿贾克斯。” “愚人众向来实力至上。” “成为执行官后,还会获得女皇陛下所授的「权柄」。” “权力,即实力。” 听完他的话,坐在他对面的人显出迫切的神色,开始期待起在愚人众里的生活。 白发少年不动声色地呷下一口茶,又往杯中加了一块方糖。 大饼,画对了。 … …… 随着与人交谈,杯中红茶见底,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少年这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天空飞来一只机关鸟,它立在爬满窗台的野葡萄叶丛中,嘴巴一张一合。 “可以把它放进来吗?”少年问道,“应该是有人给我传讯了。” 阿贾克斯打开窗户,将机关鸟放进屋内。 机关鸟停在少年指尖,鸟嘴讲出阿贾克斯所听不懂的语言。 少年听完,起身说:“他到了。” “这么快的吗?”阿贾克斯很是惊讶,“至冬宫离我们这很远啊。” “他中午就启程了。”少年唇角微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笑,“他是坐马车来的,就停在镇子的入口处。” 总得送送客人。阿贾克斯点头,他和少年一同走出屋子,并排走着。 从家到镇子入口有五俄里路。走到一半就发现小镇入口挤满了人。 “这是什么情况……”阿贾克斯疑惑道。 广场那边的庆典并未结束啊? 白发少年眼尖,注意到远处马车上的标志,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至冬宫的皇家标志。 看来某个人是直接从宴会现场扒来了一辆车。 随着走近,阿贾克斯甚至还看到了镇长先生夹在人群中。 他正向一人说着什么,是十二分恭敬热情。 而那人始终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镇长极力讨好的人,是一名紫发少年。 他戴着垂有帘幔的宽大斗笠,显露出一张格外精致的脸。 此时,这张冰冷的脸庞很是倨傲。 紫发少年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紫玉般的眼向这边探来。一抹红含在眼尾,随着眼锋上扬浓艳、昳丽无暇。 土生土长的至冬人·阿贾克斯,不清楚这样的容貌、究竟能在稻妻排上怎样的一个水平。 但他清楚的知道一点: 这个人和玛利喀斯一样,白的能在夜里发光。好像一盏小夜灯。 阿贾克斯听到身旁的人欣喜地叫他为「人偶」、并小跑到对方身边。 紫发少年原本很是冷漠的脸变了,仿若万年冰川有所融化。他稍稍拧眉,从黑毛领的制服披风里伸出手、重新帮对方系起围巾。 “胆敢使唤起我来了?” 帮忙系围巾的人冷不丁地开口:“还是拢共四天的宴会,嗯?” 白发少年撇开眼,嘟哝道: “我说不过那个哥萨克议员,他嘴巴太厉害。” 紫靛色的眼虚虚眯起,把对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 怎么可能应付不了。 就是单纯的懒、不想去。 “呵。”系围巾的人冷笑道,“所以…你就让我得罪「公鸡」的人?” “我想…斯卡拉姆齐先生您是不会介意多一个政敌的。” 少年笑着揶揄: “毕竟大家都说您冷酷无情、还油盐不进……呃!” 瓷白的手指用力一拧—— 格纹围巾立刻交叉成结。 少年见状,佯装自己不能呼吸、吐起舌头作鬼脸。 “幼稚。”,对方轻哼一声。 白发少年眉眼弯弯。 来到这个人身边的他,慢慢变得一团和气,再度展露的笑容也带上了点稚气。 帮人系好围巾后,阿贾克斯发现,这位紫发少年将目光睨向了自己。 凌冽又阴沉。 紫发少年冷声道: “奥瑞恩,他是谁。” 冷冷的注视让阿贾克斯觉得有些莫名。 因为这股杀气来的莫名其妙。 这样的眼神,和他见到有毛小子送花给冬妮娅时的感觉有些相似,可又似乎掺杂了点别的什么情绪。 白发少年凑到紫发少年耳边嘀嘀咕咕。 少年的悄悄话让这双钴蓝带紫的眼瞳扭转了眼底的情绪,开始上上下下审视起他。 阿贾克斯额角抽搐。 因为这个人,看他眼神从千刀万剐, 变成了鉴定起报纸上的未知爬行生物。 仿佛通过与他对视,就看到了一个脑袋空空的真核单细胞生物。 从讶然,到怀疑,再到嫌弃。 又因有另一个人在场,咽下了抵在齿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的嘲讽语句。保持住了较好的涵养。 被白发少年喊为「人偶」的人,挑起一边眉毛,扭头反问道: “他?你确定?” “奥瑞恩,在你说出这个提议之前,我以为你比这聪明。” 阿贾克斯额角抽搐的更加厉害。 怎么这个人看似在说玛利喀斯,实际上好像就是在骂他? 少年不作声。笑容很是乖巧。 他银色的眼目不转睛、期切地盯起面前的这个人。 “………” 似乎是无法拒绝这样亮晶晶的眼神。 紫发少年沉默半晌,不赞同的态度显然软化,啧了一声。 勉强妥协。 白发少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随后,他快步朝阿贾克斯走来,将之前的那个徽记递进他的掌心里。 少年说: “这是凭证。” “过几天,我的部下会来这里,带你前往主城军营,到时候你拿出这个就行。” 凑过来的镇民们纷纷看向阿贾克斯掌心里的东西,齐齐惊呼、议论声闹嚷嚷地传开: 阿贾克斯这小子是长本事了!被大人物看中了啊——! 镇长喜气洋洋地搂过阿贾克斯的一边肩膀,止不住地夸。这种热情让阿贾克斯尤为不适应,忍着恶寒连忙躲开。 白发少年笑意温和,朝他挥手告别: “就先这样了,阿贾克斯。”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和我的哥哥回家了。” 被人群簇拥的阿贾克斯注意到, 当白发少年说出「哥哥」这个词后,那位人偶的面庞顿时略有扭曲。 可等少年转身之际,那张漂亮的脸蛋又转眼间一秒平静。 阿贾克斯也和白发少年挥手告别,目送人偶牵住他的手踏上马车。 路上响起辚辚的车轮声和马嘶声。 这辆装潢奢华的马车逐渐走入黑暗,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阿贾克斯凝视起夜色,若有所思。 原来这个叫「人偶」的人……就是玛利喀斯的哥哥。 拥有一个大家庭的他,对于家人的温情很有感触。 在他的认知中,亲情,弥足珍贵。也是他放在心中序列第一位的情感。 回想这个两人的谈话和彼此之间的互动。亲密无间,旁人根本无法插足。 阿贾克斯得出结论: 这兄弟俩的感情可真好。 他笑了一声。 过会儿,他也去一趟广场吧。 看看冬妮娅和老头子他们究竟在观赏什么表演。 ------ ------ ------ 作者会造谣一些猫塑狗塑 第96章 番外·monoceros·三 【四】 … 热爱斗争。 或者不如说,本就乐于将自己置于漩涡中心的阿贾克斯,在愚人众的军队生活可谓是如鱼得水。 是对他而言的「如鱼得水」 当他一对多、将一整连全副武装的兵士们打得落荒而逃的风声传开后。 得知此消息的执行官,来到军营里。 再次与人见面。 “哟,玛利喀斯!你今天精神不错啊。”阿贾克斯率先和人打招呼。 他无视教官让他行礼的暗示,径直走到少年身边。这毫无礼数的样子让一旁的教官眼珠凸出,连连道歉。 白发少年不是很在意。他特意午休时间来,为得就是不让人兴师动众的迎接他。 他和阿贾克斯随意找了一处空台阶坐下,开始闲聊。 晴空如日益融化的薄冰。 午后阳光一片透明、晶莹而寂静。 光线透过云层,将这片空旷场地的表面照亮到鲜明。 训练场除了个别几个新兵还在练习射靶外、其余都抓紧时间去补眠了。 因为今天上午的负重练习,很是消耗人的体能。 也只有某个精力充沛的至冬年轻小伙子,仍觉得自己还能再加练几组。 白发少年眼中含笑,问道: “这段时间的军队生活,感觉如何?” “还不赖!”一想到下午的单兵作战任务,他就已经有些摩拳擦掌了。 白发少年手肘支起下巴,问道: “我现在只给了你上等兵的军衔,你可有不满?” “为什么要有不满呢?” 阿贾克斯觉得有些好笑。他揉了揉卷而翘的短发,不在意地道: “这不就和冰钓类似么。要想钩上大家伙,也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才行。” 他曾和父亲一起冰钓,天不亮就得前往堤岸边。 冰钓,要先找准一个好位置,凿开一个碗口大的洞。钩子绑好鱼饵后,再垂直地钓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需要耐心、毅力以及等待。 深知这点的他,也在那个黑暗的国度里靠这些本领伏击凶恶的魔物,以便获得活下去的可能。 阿贾克斯又想起临行前,老头子对自己的那些唠叨,不由得弯起眉眼。他回忆起自己收紧渔线后,所拽出来的[乔尔泰]。 他仍记得那条白斑狗鱼到底有多长,足足有三十二厘米。 “你是「神之眼」的持有者。” 白发少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陷入回忆里的人:“你晋衔的速度会比普通士兵快上不少的。” “那当然。”年轻的士兵清朗地笑了一声:“我可是要打败你、再坐上你这个位置的人!” 蔚蓝色的眼里藏着不会被人驯服的桀骜。 在这个人眼中,第十一席的位置,也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个节点、一小步而已。 递上来的汇报、光看文字描述,时常会让人忘了这还是一个犹带稚气的人。 惊人的天赋和优秀的战斗能力。 自己在十四岁的时候,能像阿贾克斯这般自如的掌握元素技艺么?少年心想。 他的获胜, 靠的是叠累的经验和漫长的年岁。 白发少年垂眸暗忖,考虑起要不要给面前这个人偷偷开小灶。 毕竟自己退休计划的核心, 就是面前这个人。 既然提上日程,那能快上一天是一天。 少年起身,再次向人提出邀请: “阿贾克斯,要活动一下筋骨吗?” … 二人来到训练场地中心。 阿贾克斯掌心水流刚化为刀刃, 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大喊少年的名字。 白发少年的一名部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玛利喀斯大人…!!” “斯、斯卡拉姆齐大、大人他…要您……去参加…会议……!” “会议?” 半空中晶粒状的冰核瞬时消散。 白发少年转身,略有担忧的说: “能让你这么跑过来,看来是有很紧急的事了……” 气喘吁吁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差点没憋住。一股气直接呛进肺管里,剧烈咳嗽起来。 白发少年赶忙为自己的部下拍背顺气。 “还真是不凑巧。”阿贾克斯摊了摊手,表示惋惜。 “抱歉,阿贾克斯。看来今天我们是无法比试了。” 少年面上流露出真挚的歉意: “这样吧……等你哪天有空,就来我办公室一趟。我和你定一下能切磋的时间和日期。” 年轻的士兵很是爽快:“没问题!” 少年轻轻点头。告知对方办公室具体的地点和位置后,便同仍在咳嗽的部下一起离开了训练场。 … …… …… 【五】 … “势如狂澜!” 一道清越的嗓音在后院响起。 正在汇报昨日任务进程的上尉突然卡壳。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向外望去。 一橙一白两道身影,一动一静。 一方不断发起进攻,纵身突击。 另一方则站在原地,轻描淡写地抬手抵挡。 水与冰四散飞溅,武器交击出尖锐的响声。 年轻的士兵眼中显出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嘴角扬起兴味盎然的张扬笑容。 激流在另一方的周围转出圆弧,仿佛要包裹处于圆界中心的冰核。 太阳为湖面透下一片碧蓝的凉意。 波光粼粼的湖水为这两道身影镀上一层暖金色。耀眼夺目。 水光摇曳,冰雪飞扬。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在这场追逐的舞蹈中淋漓尽致的体现。 不论是谁看到这场在湖面上的比试,都会被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驻足围观。 “继续。” 自己的长官忽地开口。 他依旧垂眸翻阅着手中的工作文件,脸庞一如既往的冷淡。 仿佛对室外的动静置若罔闻。 长官身侧的书记官轻轻咳了一声。 上尉猛地回神,加快语速,继续汇报起昨日所发现的地脉异常。 “你的报告中标明,有一处异常在国境线。”长官再度开口: “排查队伍选定下来了么。” “仍在挑选。还需两天时间。”上尉如实回答。 毕竟要在国境驻扎两个月。百人的队伍,所需的物资和设备也不可能一时就备齐。 紫靛色的眼缓缓抬起,瞳底冷意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阖上文件搁下笔。纤长瓷白的手,将一份士兵档案甩到了桌角边缘。 “加进去。” 长官沉声下令。 眼不见为净, 给他有多远滚多远。 … …… …… 【六】 … 清除地脉异常任务的结束。当营地内整顿完毕后,排查队伍也即将返程。 傍晚,夕阳的红霞正消失在赤杨林的林岭后。 士兵们都在待在营地里休息,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娱乐消遣。 有人升起个人的野炊小灶,熬到牛奶白的汤头有着兽骨的浓郁香气,谁闻到都口齿生津; 闻到香味的其他人凑到锅边坐下,等待米饭焖熟的期间,顺便编讲离奇惊险的故事。 有的人则围在篝火前,一边抽烟一边玩牌。赢牌了便一巴掌拍在靴筒上,高声欢呼。 裹着赤红围巾的年轻士兵没跟着那些人一起打牌闲聊。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阿贾克斯背靠树干,为分发的枪械做起保养工作。 “嘿!阿贾克斯!” 扎着两条小黑辫的少女走到他面前。一双杏仁眼炯炯有神地盯起面前这个橙发少年。 她嘴巴轻抿,似乎有话要说。 “你好,克里斯金娜小姐。”阿贾克斯认得她。 克里斯金娜·普罗珂菲,她是队伍里的治疗者,拥有一枚「草系神之眼」。 阿贾克斯放下油布和零件,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双手背后,似乎手中还藏着什么东西。她有些踌躇,鼓起勇气开口: “阿贾克斯,听说你是第十一席提拔上来的……对吗?” “你似乎和他关系很好,有一次我还在训练场看到你和大人他在切磋!”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 阿贾克斯微微点头:“但这仅限于私下,平日里他仍是我们的长官。这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斯金娜这时候将背在身后的东西给拿了出来,那是一本记事本。 她捧着本子咬开笔盖,继续问道: “那你知道第六席吗?就是那位「散兵」大人!” 阿贾克斯心中略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大家都说他们是兄弟关系,而且关系很亲密。那你是怎么看的?”少女问。 “他们的确关系很好。”阿贾克斯笑道:“周末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出去看表演。” 少女顿时兴致高昂,开始连珠炮式地问问题,并在本子上不断记录着什么。 当她还想再继续问下去的时候…… 阿贾克斯制止了她。 他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头: “克里斯金娜小姐,到此为止吧。这是他们的私人信息。” “啊!也是也是!”克里斯金娜如梦初醒,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我太兴奋了!” 年轻的士兵无言,他跟不上面前这位小姐的脑回路。 如果可以,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给枪膛涂油。 这位小姐这样问问题,仿佛她的兼职是一名报社的记者。 少女再次开口,笑容灿烂: “阿贾克斯,你有读过「八重堂」的小说吗?” 年轻的至冬小伙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的姐姐倒是有买过这些书。 克里斯金娜双手做祈祷状,话中透出憧憬: “我的梦想,就是在「八重堂」里出版一本轻小说!” “我要写一本有关于情谊的小说!” “现在!就差动笔了!” 沉默了一会, 阿贾克斯机械性地附和,鼓起掌: “很不错的梦想,克里斯金娜小姐。” 克里斯金娜笑眯了眼睛,心情的愉悦使得她面色很是红润。 似乎是有了可以分享爱好的朋友。 少女喜滋滋的把自己手中的记事本塞到了他的手里。 阿贾克斯茫然低头,看向手中的记事本,下意识翻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还有一些关键字用红笔标注着: [ 禁 x 断 ] [ 双执行官 ] [ 高甜 ] [ 兄弟○绝恋 ] “啪——!” 阿贾克斯猛地关上记事本。 是今天早上没有吃饭的缘故吗? 不然他怎么看不懂字。 不确定, 再看看。 阿贾克斯再次打开记事本: chapter 1: 【scaramouche】: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maliketh】:兄弟 【scaramouche】:那你昨晚为什么亲我 【maliketh】:亲兄弟 … chapter 2: 斯卡拉姆齐一把将人抵在墙角,眼中带着三分不羁三分薄凉和四分邪魅狂狷。 他的嘴角上扬,声音富有磁性: “你这么做,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吗?” “那很好,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chapter 3: 玛利喀斯,是一位魁梧男子。 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 步履稳健,身躯壮硕得好像一堵墙似的。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好一个能让「斯卡拉姆齐」依偎的宽大肩膀。 … 阿贾克斯:“………………。” 蔚蓝色的瞳仁瞪得要多圆有多圆、要多大有多大。 就在这一瞬间, 他的大脑瞬间略过宇宙星空、万物轮回、星神赐福、丰饶众生·一法界心、基于石刻等出土文献解读古遗迹中各类机关的构成与解法…… 年轻的士兵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几行字。捧着记事本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些字单看他都明白…… 怎么拼在一起他反而就看不懂了呢? 阿贾克斯努力将自己的神智从这些几行字里拽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克里斯金娜小姐……” “您写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上面有他们的名字?” “而且……他们只是兄弟啊!” “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这下,换少女沉默了。 她的神情露出一丝微妙,试图通过对视,来检查他的脑子。 阿贾克斯很是真诚的建议道: “克里斯金娜小姐。我建议您尽快销毁这些东西,如果传播,这些文字将会损害他们的名誉。” “被尉官发现,您也会受处分的!” 克里斯金娜懂了。 原来, 这是一颗没接触过这些的木鱼脑袋。 根本对不上电波……! 记事本上的东西,都是她收集了好久的信息!努力记录下来的灵感片段! 她好心给他看,还被这样说! 懂不懂什么叫兄弟情啊?! 克里斯金娜一把夺回自己的心血,气急道: “真是个没品的家伙!” “永别了!” 少女鼻子哼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愤愤地踩断地上的枯枝。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贾克斯愣愣地看着那一截树枝。 莫名觉得有些无助。 无缘无故被骂,还不能还嘴。毕竟对方是一名女性。 更何况克里斯金娜,和他的姐姐年纪相仿,比他大、军衔也比他高。 在愚人众内一直「如鱼得水」的年轻士兵,就在此时此刻,忽然意识到了军队生活的不易。 一阵风吹过,扬起一阵灰尘。 那根枯枝也随着沙砾,滚进了附近的坑洞里。 年轻的士兵默默捡起放在一边的零件和油布,略有委屈地擦拭起弹簧部件。 第97章 番外·monoceros·四 【七】 … 清除地脉异常的队伍返程。 凭借在任务中的出色表现,年轻的士兵再次荣获军功。 工资等级加档、职务军衔晋升。 繁重的事务也随之到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想要与人切磋比试的心。 时间这种东西,就如同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是会有的嘛! 接下来的日子里,某个至冬小伙有事没事就往办公室里钻,不停地向好友发起挑战。 凭借出色的厚脸皮、鱼的七秒记忆以及大大咧咧的性格。 阿贾克斯熟练且自然的、无视其他军官向他递出的暗示明示,时不时在军纪违规的边缘起舞,从而获得好友一次次的包容和迁就。 有限的时间、无限的精力。 年轻的士兵很是享受这种的高强度生活。认为每天都有盼头,武艺也有所增进。 一橙一白两道身影时常出现于训练场里、军队食堂中、营区长廊上。 身形高挑的那一方放缓脚步,配合起好友的脚步和对方并肩行走。 像是聊起什么,他忽地笑了起来,俊秀的面容也更为张扬鲜明。 另一方也似乎被他的话给逗笑了。淡色的唇角染上隐约的笑意,银色眼眸和熙而柔软。 出众的外貌,恣意的氛围,亮眼又和谐。 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活,一成不变的工作环境,是个人都想看点养眼的事物洗洗眼睛、改善一下疲惫的身心灵。 有些年轻的女军官更是乐见其成,一旦在哪处围观到,立马就将食指压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与身旁的姐妹用眼神交流。 只不过…… 这种养眼, 并不会讨所有人的喜欢。 … …… “对不起阿贾克斯,我突然有个临时会议。” — “可能要推迟切磋的时间了,阿贾克斯。人偶说首席阁下临时指派了一个任务给我。” — “丘博夫上尉,怎么了?” “要我决定这次的最终决策?我记得…我有明确说过本次的方针。” “…好的,我明白了。可我暂时不需要你的解释,上尉。先解决问题吧。” “非常抱歉……阿贾克斯,我得先去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 — “利斯特副官,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是人偶那边有什么紧急的事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 “宴会?” “……你是说,人偶想要我参加?” “好意外,明明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些啊……难道这次的宴会很重要?” “抱歉,阿贾克斯,今天不能陪你比试了。” — “卓娅书记官,怎么了?” “这次「训导」交由我?” “你是说……人偶他抽不开身?原来是这样,好的。” “阿贾克斯,你要和我一同去看看么?” — “要暂时搁置我们之间的比试了,阿贾克斯。” “我和人偶即将前往蒙德的马斯克礁,要在那里展开为期两个月的勘探行动。” — 冰蓝色的几何晶体飞速消褪。 无相之冰的末端散裂开菱形的粒子,生长出征讨之花的骨朵。 阿贾克斯取走这次委派所需的「晶凝之华」后,打量起掌中这块至纯冰晶。 这种冰霜的结晶…… 嗯…怎么感觉,怎么感觉…… 和某个东西很像……? 年轻的士兵皱起眉努力思考,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似乎…已经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 没有和玛利喀斯切磋了。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二人的生活都贯彻了一个字—— 【 忙 】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自己的好友比他还要忙。 临时会议、紧急战备、新兵训导、军工实验、委派任务等……一系列事情,都需要玛利喀斯接手去做。 原来当执行官这么忙的么? ……而且总会有突发状况。 至冬小伙摸下巴沉思。 那以后他可不能被这些繁琐的事绊住脚,还是外派任务更适合他。 … 递交完这次任务的战利品,阿贾克斯恰好偶遇了这次勘探回程的队伍。 阿贾克斯走过去,笑着和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阿贾克斯。”正与属下交谈的少年闻声抬头,笑道:“你是才出行完任务么?” “是啊,这次是征讨无相之冰的任务。”阿贾克斯答道。 “……无相元素?”少年拧起眉头,意识到不对的地方“这是你这次的单兵作战任务?” 瞅见少年冷下脸,年轻的士兵愣愣点头,表示肯定。 “丘博夫上尉。” 被少年点名的男人顿时站的笔直。 少年看向他:“无相元素属于b-级别的征讨对象。是四人小队的任务范畴。 阿贾克斯是水系神之眼的持有者,而「塔勒特」是高级冰元素生命。” “哪怕从元素克制的角度,你也不该单独给他指派这个任务。” 男人有苦难言,却只能在心里申冤。 他想吗? 他也不想的啊!! 是把人派出去、 还是自己被第六席扔到边境种土豆, 他心里还掂量不明白吗?! “你这段时间似乎很倦怠,上尉先生。”少年道:“鉴于你已经第三次产生纰漏,我需要给予你一次警告。” 丘博夫的身子晃了下,年终奖要和他挥手作别了。 好想掐人中抢救自己。 他容易吗?这纰漏是他想犯得吗?! 这是被架在火上烤! 敢情他里外不是人! 一旁的女书记官眼疾手快地扶了男人一把,拍拍他的肩膀。 冷静冷静!总比种土豆好! “还有你,卓娅女士。” 忍笑的金发女人愕然瞪大眼睛。她用手虚掩住嘴,努力保持仪态。 白发少年惊人的直觉让他摸到了事情不对劲的边界。他疑惑道: “你们最近,很奇怪。” 金发女人专业的职业素质使她立即做出应对,她展现完美笑容,笑道: 怎么会,大人您为何会这么想。 “你们最近做事总有疏漏,像是在故意犯错。非要我处理不可。” “我的认知里,你们并不是这样的人。”少年皱眉:“先生女士,出于信任,我不想走到质疑那一步。” 上尉\\u0026书记官:“………” 遭了。 在他们看来,这本不算什么。 无非就是花点时间精力将人支开。 可自家长官有时那过于较真的性格,反而会使他们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 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少年发现端倪。 有幸见识过少年刑讯逼供的本事,他们还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二人齐齐转动眼球,求助般地看向某个人的侧脸。 应是大发慈悲, 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终于开口: “奥瑞恩,我认为丘博夫上尉的安排是合理的。” 所有事件的罪魁祸首、某位第六席,面不红心不跳地与人对视,继续说道: “艰险的战斗更能修炼武艺。” 白发少年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这是他不赞同的表现。 成功战胜艰险的任务,的确会带来不小的回报,但他更在乎他人的安危。 斯卡拉姆齐将少年的微表情看在眼里。 他从不怀疑少年的判断力。 对方远超常人的第六感,总能让他在危险的战斗中化险为夷。 然而,日久天长的相处,斯卡拉姆齐也很清楚要怎样做、该怎么做,就能轻松转移少年的注意力。 他垂下眼,伸出手, 帮人稍稍理了一下额前碎发。 自然的行为习惯,反而会打消疑心。 一脸严肃的人这下眨起眼睛,脸上又显出了单纯困惑的神情。 他是真的以为头发乱了,下意识地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等人整理完头发,想必心里的猜疑也会消散不少。 这时候,某个人才慢条斯理的发声,嗓音平稳、像极了讲道理: “或许…你该问问阿贾克斯是怎么想的。” “奥瑞恩,本人的意愿也很重要。” 微微抬眉,无声示意。 在眼神和肢体动作的引导下,银色眼眸很是听话的移动,投向了游离于状况之外的人—— 某个不知人心险恶的至冬小伙。 “我吗?” 阿贾克斯指了指自己:“有值得挑战的强敌,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所有人:…… 所有人:这家伙…也太单纯了吧?! 少年:“……” 侧眸看人,紫靛色的眼很是坦然地与他对视。 对方挑起一边眉毛,仿佛在说: ‘你看,这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这样的坦然,反而有猫腻。 含混的答案在心中萌生,距离真相也只有一步之遥。 权限共通,对方也惯于使唤他的人手。 部下明里暗里的眼神交流。 揭穿,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 生为造物的人,擅长揣摩人类的心思。 也更擅长揣摩他的心思。 他沉默不语,面前这个人却神色自若地抬头,看了一眼钟楼所显示的时间,紧接着,很是「好心」的建议道: “现在时间还有空余,要和他切磋么?” 某个至冬小伙非常乐意与人比试。 兴奋的附和适时响起。 像是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紫色的眼升起笑意。光彩夺目。 果然。少年嘴唇微张。 长年的相处,有些事实彼此心知肚明。 就比如,现在, 他能拿对方怎么样吗? 不能。 这就是双方都明了的事实。 少年微微叹气, ……算了。 再较真没有多少意义。他已经成了包庇者。 虽然不清楚人偶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有些时候、对于某些事,轻拿轻放不去想,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补偿,他得陪朋友好好切磋一番、努力给人开小灶才行。 临走前, 少年转身,佯瞪了某人一眼。 … …… …… 【八】 … 「断流」锐利迅捷,十字型的刀弧朝一道白色身影凌厉斩去! 被刀锋斩破的身影一分为二。 顷刻间崩裂。 砰! 莹白光辉四散,化为漫漫絮雪。 如羽毛般娓娓坠落。 “什么?!” 阿贾克斯蔚蓝色的眼瞳闪过诧异。 他不由自主地身型前倾,保持进攻姿态。打起十万分的警惕。 却始终没有找到隐匿的人。 伫立于飞雪之中的人微垂眼帘,悄无声息地走到对方身侧,军刺平静指向对方咽喉。 胜负已定、 切磋结束。 二人各自收起武器,回到地面。 年轻的士兵拂去额头汗水,清了清嗓子:“受教了。” 说完这句话的他立刻瘫坐在草坪地上,缓缓吸气吐气便于恢复精力。 “你还好么?”白发少年关心道,将一瓶药剂递给他“恢复一下体力吧。” 阿贾克斯道谢接过,仰头一口气闷完。 这两个月的切磋比试,最后精疲力竭只有他自己一人。 战斗中,少年那种应付自如的姿态总会让人心生一丝懊恼。 阿贾克斯心想: 什么时候他才能让这个人使出全力和他交战? 精力药剂咽入腹中,阿贾克斯开始感受起指尖的元素力,只要抓住这种玄妙的感觉,他就能近一步掌握水流的技艺。 阿贾克斯很清楚,每一次的切磋,就相当于一次教学。少年在用这种方式间接的教授他、练习他。 蔚蓝的眼缓慢眨动,阿贾克斯转头,有些好奇地凝望正在欣赏湖面风景的人。 “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少年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阿贾克斯笑了笑: “你有和你哥哥比试过吗?你们是兄弟,想切磋的话随时都可以吧?”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诚实道: “我不会和他比试的。” “这样做难免会出现意外,我不想他因此而受伤。” ……这倒也是。阿贾克斯双手环臂。 这种心理就跟以前小时候和姐姐追逐玩闹、他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蹭破膝盖一样。 最后情绪低落的、反而是另一个人。他的姐姐。 “根据席位来看的话,他应该比你能打?” 阿贾克斯根据自己的理解,兴致勃勃地推测道:“毕竟他是第六席?” 少年眼角滑过一丝笑意。 他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 还是小年轻、没经历过官场风云的人脸上显出错愕,大声道: \\\"喂!不是你跟我说,执行官的实力高低等同于席位的么?!” 如果玛利喀斯比他哥哥还能打,那不就乱套了吗? 白发少年笑道: “你知道「富人」潘塔罗涅么?” “知道啊,就是他创建了北国银行。”阿贾克斯点头。 少年语气轻柔,耐心为他科普: “他掌握着至冬国的经济枢纽,就连第二席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实不相瞒,在经费的季度审核期,我是最不想和他打交道的。” “什么资金周转、又是哪儿需要接济、又是什么经营困难,我们的大银行家可太会诉苦了。” “怎么听你描述……他就像那些市侩的人?”阿贾克斯挑眉,“讨价还价?” 少年失笑: “差不多。他本就是商人。” “商人,自然是要学会讨价还价、分厘必争的。 他们决不会小看一分钱。” “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成功的生意人善于向对手施加压力。” “因为在他们眼里。有时候,盈利还是亏损,一分钱就能决定不同的命运。” 他掰起一根手指继续举例: “还有就是「公鸡」普契涅拉。” “执行官们如果需要前往其他国家执行任务,我们的出境报告都是要交由他批阅的。” “他要是想卡你的行程计划,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普期涅拉所组建的参政院,取代了曾经的大贵族。使得现在的内阁系统成为一个完全受监督的国家最高权力机关。” “同样,这也是女皇陛下驯服杜马的工具。极大的巩固了她的君主权力。” 清秀苍白的脸敛起笑意后,很是淡漠。 少年眉眼微垂,幽幽开口: “个人武力,的确是评判的标准。” “可对于他们而言,武力,并不是他们的最终武器。” “因为他们能从别的方面,影响更多人的命运、甚至动摇世界的根基。” “人偶他……是除了「队长」卡皮塔诺外,在战场上摆兵布阵最厉害的人。他对于战场环境的实时考量很是准确。” “此外,他是可随时派遣的机动人员,也是单兵作战最有效率的那一个。” “在女皇陛下麾下,十一位执行官都有着各自的标签和定位。 这也是她成立「愚人众」的初衷。” 少年说话期间,年轻的士兵很是沉默。极为专注地倾听着。 阳光跟同时间偏移。 光线斜照,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长变暗。 白发少年的双眼在树荫的光斑下深邃异常,一眼看不到底。 光照……似乎有些刺眼。 一瞬间,阿贾克斯觉得恍惚。 他听到自己开口: “玛利喀斯,那你的定位和标签,又是什么?” 少年抬眼,眸光深沉。他身后的影子仿佛也在同一时间内变得浓郁黑暗。 他轻声道: “我是赐给神人的「影子」野兽。” “其他执行官不愿去做的、还有那些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活计……都将交由我来做。” “「影子」化作的怪物,会潜伏在女皇陛下的阴影中。” “惩戒一切不敬之人、无礼之徒。” 赤杨树的叶片沙沙地响着。 不同的光源在眼睫上不断交叠重合。 好似另一个斗争的漩涡。 快速闪动的眼瞳里,阿贾克斯瞳底的蔚蓝被一丝丝点亮。像是极寒环流的汇聚地。 他无法抑制心中狂热。 如果这时候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情难自禁地攥拳,十指深深嵌进掌心里。 开阔的展望,好似另一面深渊。 又如一个缤纷的万花筒。 深不可测的黑暗旋转,涌出未知莫测的残酷。 名为「野心」的无形之物将心脏用力挤压,剧烈跳动的同时,又似桎梏的困兽。 想要出笼、想要悍勇无畏的大闹一场、用尽全力咆哮。 他也要成为那中心的一份子。 成为漩涡的本身——! 阿贾克斯艰难地调整呼吸,竭力保持镇定。 他又听到自己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以后的我呢?” 少年这时候,轻微地,笑了一下。 当影子褪去, 他的神情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温和: “或许……” “你会成为女皇陛下的「利刃」。” 树荫下, 静止不动的影子再次流动。 荡漾的光影,好似游动的鲸鱼。 阿贾克斯从记忆中回闪出一个片段。 那片诡谲凶险的国度里,他曾窥见那巨大魔兽的身影。 体腹体背皆呈银白色,通体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一角鲸」,独角鲸, 是海洋的独角兽。 生活在昏暗寒冷的深海中,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动物之一。 反应迅捷、速度极快。 它的本身,就是最为尖锐的武器。 它的长牙,可以捕食猎物。 独角鲸的爆发力相当强悍。 当有力的尾鳍摆动时, 它将逆流而上,冲破黑潮, 窥见天光。 光影交织,少年白色羽睫轻轻眨动, 像是一对能掀起飓风的蝴蝶翅膀。 他银色的眼瞳在这一刻,仿佛跨越了时间的长度—— 眺望到对方抵达世界顶点的未来。 家人、冒险、荣誉、野心…… 世界、纷争、深渊、王座…… 这些种种、这些标签、这些定义,将拢合成他今后的人生。 一位名叫「阿贾克斯」的少年人的人生。 【 Α?a? 】 ‘ 阿贾克斯 ’ 是古老神话中,最勇猛的英雄之一。 白发少年凝视「阿贾克斯」的双眼。 被暗海包裹的海洋宝石, 将在不久之后闪耀出天幕般的辉光。 少年给予他祝福,一字一句: “你会成为最纯粹的战士。” “你会是一位锤炼到极致的剑客。” 「 刀锋所过之处 」 「 精湛技艺之下 」 【 你将为女皇开疆拓土 】 【 所向披靡 】 第98章 番外·monoceros·完 【九】 … 阿贾克斯没有辜负第十一席的期望。 在他一步步爬上来后,终于有能力接过这个位置后。 阿贾克斯就发现自己的伯乐,将自己提拔,让他有资格够到「执行官」这个位置的门槛。 按少年的话来说,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特别? 有多特别? 年轻的至冬小伙期盼这天很久了。 今天, 他兴冲冲地和少年一同走进办公室。 再一脸懵的和人从办公室出来。 由首席阁下批准、签字盖章的凭证。 已经显示他「执行官」的身份。 【?】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有什么问题吗?阿贾克斯。”少年问。 当然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他幻想中的热血对决, 在万众瞩目的决斗场上一决胜负, 胜负既定后,胜者被授予的执行官勋章…… 通通都没有! “你是说授勋仪式吗?”白发少年思考了一会,“嗯……应该要过几天才行,毕竟所有的执行官都得到场,有些人还在其他国家执行任务呢。” “重点不是这个!”至冬小伙急了:“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白发少年不急不慢地说: “阿贾克斯,如果一个人不想干一份工作了,他会怎么做。” 至冬小伙老实道: “……辞职?”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把老板痛打一顿出气。” 少年点头,循循善诱: “是啊,辞职。” “那军人到了一定年龄,不想干了会怎么做。” 显然,年轻的至冬小伙没懂好友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蔚蓝的眼瞳充满了智慧的光芒。 阿贾克斯愣愣回答: “写退伍申请,再向上级递交申请报告。” 少年忍俊不禁: “是啊,退伍。” “皮耶罗阁下已经批准了我的退伍申请。” “阿贾克斯,我工作了几百年,早该退休了。” 笑眯眯地与人对视,少年欣赏起好友瞬间怀疑人生的脸。 五彩缤纷,十分有趣。 “不是!”阿贾克斯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对方,“玛利喀斯你、你……” 年轻的至冬小伙,到今年七月、过完生日才年满十八周岁的人。 在这一刻, 在即将成年之际, 体会到什么叫作社会的险恶。 他被自己的好友给骗得团团转! 难怪他每次发起挑战的时候,白发少年就会露出一副与他本身样貌很是违和、可又莫名慈爱的眼神。 敢情好,一直在等着他接班! 几年下来,少年早已知晓该如何顺毛捋。他诚恳的和人说道: “阿贾克斯,谁能成为执行官,决定权只掌握在女皇陛下一人手中 。” “所以,哪怕我再怎么举荐你再怎么提拔你,没有女皇陛下的应允,那都是徒劳的。” 从震惊中回神的人,此刻正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两句话的含义。 蔚蓝的眼盯了好友良久,才没好气地笑,假装不满: “被你摆了一道,导致我现在很受伤。” 对方听出他话里有话,轻笑道: “那我该如何补偿你呢?” “那当然是和我打一架!”阿贾克斯毫不掩饰地说:“这下,你总能放开手脚,与我痛痛快快地比一场了吧?!” 少年欣然点头。 阿贾克斯几步上前,一把揽过好友肩膀,引着人前往训练场。 … 碎石冲天而起,巨震撼动地面。 训练场上, 两道身影对冲相撞,直接互轰。 执行官们无与伦比的力量,压倒性的摧毁一切。 巨浪侵袭、暴雪割面。 无穷无尽的水与冰,仿若一场极致绚烂的蓝色焰火,所过之处,焚毁一切。 气流冲破阻碍,建筑物倾然倒塌。 轰! 附近所有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颤动。 正在办公的青年男性,因桌面的晃动,手中钢笔无可避免地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嘶拉———— 一瞬间,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噤若寒蝉。 笔尖划破的合同,成了一张废纸。 「富人」潘塔罗涅轻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面容不见丝毫情绪。 他将纸张放到一边。平静起身,眺窗而望。 砰——咣! 远处,又有一处地面被砸出深坑。 滚滚浓烟升腾而起,黑云遮蔽天空。 这样的场景可把人给看笑了。 潘塔罗涅唇角上扬,他的笑容春风和煦,说出来的话冷酷至极: “维修所支出的全部费用,直接从第十一席的行动预算中扣除。” 一旁的属下汗颜:“老爷,是给新上任的,还是……?” 潘塔罗涅双手交握,笑眯了眼睛: “我不关心,阿勒思。” “谁是,扣谁。” … …… 鉴于前几天所闹出来的动静, 在这一次的授勋仪式上,有了一种很「微妙」的热闹。 阿贾克斯,现已被女皇陛下赐名为达达利亚的「公子」。 余光环视,发现自己的新同僚们都在窃窃私语。尤其是第九席,一副想杀了他的眼神。 自己也没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当「丑角」缓步而来,宏伟开阔的仪式现场再度安静。 皮耶罗为他佩戴徽章。 这是讨伐可怖魔兽的奖赏,也是无数次战斗的纪念。 这是他应得的荣誉。 获授邪眼的「公子」,向至冬国唯一的女皇献上了效忠的誓言。 落针可闻的现场,只有一人鼓掌。 第六席站在不远处,从宽厚的执行官大衣中伸出手,面无表情地为他鼓掌。 零星掌声,回荡冬宫。 有人带头,其余人的掌声才陆续响起。欢迎新同僚的到来。 … 授勋仪式结束。 达达利亚快步追上一道身影,笑着向他道谢。如果不是斯卡拉姆齐,他肯定是不会收获一点掌声的。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其他「同僚」对于他的看法,但必要的感谢还是要有的。 被蓬松毛领遮去大半的白皙脸庞,听完他的话,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冷漠地盯起他的眼睛。 “「公子」,你该感谢的,另有其人。” 面容华美的人偶,嘴角勾起一抹精致又嘲讽的弧度: “如果不是奥瑞恩,就凭你那总是自行其是的蠢样子,在新兵「训导」的第一天,你的头就会被我按进泥地里……” “你——!”这样的话让达达利亚顿时皱眉,刚想开口反驳,不远处传来开心地呼喊声。 白发少年朝他们二人挥手,朝这个方向快步跑来。 达达利亚发现,站在他身边的人瞬息换了一张脸,冷淡而平静。 变脸速度之快,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和幻听。 与少年对话的嗓音清逸,携有红影的鸢色眼眸透着和缓的微光。 似乎这才是紫发少年平日里的模样。 达达利亚陷入了自我怀疑的黑洞。 他疑惑地摸了摸橙色的翘毛,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是之前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事……不小心惹毛他了?所以才会那样对他说话? 那下次得找个时间和人好好道歉? … …… …… 【十】 … 仅仅只是在授勋仪式结束的第二天, 达达利亚就发现—— 今天, 白发少年根本没来办公室。 桌子上全部陈列好的资料,像是告知他—— 【 前十一席,溜之大吉 】 “喂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达达利亚眉头抽搐,指着办公室的那张空位:“为什么真获得了这个位置,我反而觉得不高兴了?” 仿佛这个席位在另一个人眼里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在这几百年的时光里终于得以摆脱。 新官上任第一天的达达利亚自然一脸懵。 在副官隐晦的提醒下,来到了第六席的办公室。 不出所料,白发少年正坐在第六席的办公室内吃蛋糕。 见他来,少年笑着和他打招呼。 “阿贾克斯,要一起吃点东西吗?”,白发少年端起餐盘示意道:“这家店的蛋糕很不错,你带些给冬妮娅他们?” 撑着头坐在办公椅上的斯卡拉姆齐,浑身散发低气压,直接表达了他的不欢迎。 他蹙着眉头对白发少年说: “奥瑞恩,我可没同意让这家伙入座。” 站在门口的达达利亚嘴角开始抽搐。 他又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 斯卡拉姆齐到现在都没正眼瞧过他一眼。 全程盯着少年嘴边的奶油,眉头拧的越来越紧。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忍无可忍。 第六席才起身离开座位、来到少年身边,强迫症般地捻下了他嘴边的奶油,下意识抿进嘴里。 “越活越回去了,吃都没吃相。”,斯卡拉姆齐轻啧一声,习惯性地拿起桌子上的餐巾帮少年擦嘴。 白发少年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根本不在意身边人的话,抬眼望向公子: “阿贾克斯,你是来问有关交接的事宜吗?我都帮你弄好了,别担心。” “不……”,公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也没什么可说。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在愚人众上班的实感。 难怪面前的这人之前老是对他说: 「别看这是军中,实际上就是上班。」 「上大班,白天上班晚上上班,和那些朝九晚五的打工者没什么区别。」 “那是怎么了?我再帮你过问一下?”,白发少年放下餐盘刀叉,准备起身。 手腕却被猛地扯住。 惯性使然,少年再次跌坐回沙发。 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人悄无声息地与人拉近距离,将对方揽进怀里。 少年眨眼,略有困惑的偏头而视,无声询问。 斯卡拉姆齐淡淡抬眉:“他才是第十一席,和现在的你又有什么关系?” 紫靛色的眼瞳又忽地抬起。 斯卡拉姆齐目光锐利的审视起站在门口的人,鄙夷道: “不会这种小事情都处理不好吧…「公子」?小心明天就被人拉下台。” “听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连火苗都吹不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不幸中的万幸,省得还要为你收拾烂摊子。” 达达利亚额角冒青筋。 怎么这人…今天说话的语调……这么的、阴阳怪气? 听着就让人冒火。 心感莫名、又抵不住冷嘲热讽,公子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处理交接的事务。 当然,他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知道斯卡拉姆齐就差明示他了: 「 你,打扰到我了 」 带着迷惑又不得不忍耐的心,公子退出了第六席的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他问起随行的副官: “我很好奇,为什么玛利喀斯急着把位置给我?” 副官在少年身边做事已久,是知道些什么的。 副官呵呵笑道: “大人他……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有了隐退的心,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直到遇见您,「公子」大人。” 达达利亚耸肩:“也是,他的性子……猜得出来,都是为了职责所在。和我不一样,我还是很热爱争斗的!” 副官嘴角抽搐,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继续开口: “不过,大人他隐退了也很好,毕竟呆在他身边,我们有时候会略感疲惫……” “哦?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达达利亚来了兴趣。 没想到玛利喀斯他在对待下属方面,竟然还是个工作狂的态度吗? 像是读懂了「公子」的表情,副官摇了摇头: “大人他对我们很好,十分体恤我们,只不过……” “只不过?” 副官闭了闭眼,在心中流宽泪。 能不疲惫吗? 几年下来,连他都快成跑步达人了。 从办公室到训练场的路,不知道跑了多少遍。 硬生生让他减了二十斤! 就因为您总要和大人他切磋比试!! 副官想了一会儿,决定委婉的提醒一下自己的新长官: “您是知道的,玛利喀斯大人之前一直担任着深渊的探查工作,但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斯卡拉姆齐大人也和他一同进入深渊探查……” “多一份战力多一份保障,这有什么不对吗?”,达达利亚没懂,斯卡拉姆齐能坐上第六席这个位置,实力肯定不凡。 副官双眼无神: “不,若是按八卦的角度来说,有些人私下…将其称之为……「度蜜月」。” 蔚蓝色的瞳仁瞪地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圆有多圆。 年少时的他曾误入过深渊,更是懂得深渊的可怕和危险。 度蜜月? 深渊? 这两个词能联系到一起的吗??? “等等!度蜜月?!” 达达利亚提取到了关键词。 他格外震惊:“他们只是兄弟啊??你、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副官的视线左偏右移。 达达利亚顿时傻眼。大脑超载。 曾经被人不小心录入的「禁忌知识」再次在脑中重现。 那记事本上的红字不停在他眼前飞舞。 [高甜][禁 x 断][兄弟情] 又想起昨天斯卡拉姆齐对他所说的话。 对方恐怕…是真心想那样做。 恨不得将他的头死死镶进土里。 这人难道……? 不会吧???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止都止不住。 以往在他眼中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这时候都带上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还是毛头小子、尚未成年的至冬小伙, 只觉得这种「亲情」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是会使人大脑立刻宕机的那种。 达达利亚惊愕地半张嘴巴,心里甚至有了想带好友连夜逃离冬都的念头。 现在碰到的这一个,思维都已经不太正常,那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难道愚人众的执行官……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吗?! ·end ------ ------ ------ 【平行if线设定】 永远的第六席.ver 二人会永远为女皇打工.jpg · · · 番外感情线—— 年长方:已开窍。也曾隐晦的表达过。 却被年幼方当作是家人之间的表示,很是大方的回应了。目前吃瘪中。 又被某个至冬小伙给刺激到了。 年幼方:喜欢。但以为对方仍是家人之间的感情。 ------ 番外其他—— 达达利亚:事业线 主角:养成线 某个人:承担了番外的感情线 ------ 原本七夕番外只有3k字 很喜欢达达利亚,所以临时起意扩写 想更多的从公子的视角去看几百年后,主角和散的相处模式,以及公子他本人的一些心路历程 所以整体看起来更像公子的传说任务 作者本人很喜欢有野心的少年人 既然是番外,所以不会写刀,看段评好像有些宝子以为番外就会刀?(大概?) 第99章 推进湍流的开始 要写打斗了,所以…… 脑子寄存处( ------ ------ “博士?” 少尉在白发少年耳边附语。 这个消息让他彻底没了写报告的心思,搁置纸笔起身。 走出营帐,夹杂着碎雪的冷风迎面而来,吹得眼睛发疼。 “他怎么会来?”少年轻声询问。 想着这几年的交集…好吧,根本没有交集。面都没见过。 为了交接从深渊中带回来的研究素材,倒是已经眼熟了他几个部下的脸。 “属下不知。”随行于少年身侧的少尉摇了摇头。 也是。谁都不是别人肚子里蛔虫。 鬼知道这个人怎么忽然心血来潮到访此处。 年轻的执行官继续向据点大门走。 冷风疾雨的天,竟然还要去门口迎人。不论【博士】到访的用意为何,礼数都得周全。 谁让他是第二席呢? 等了快有几十分钟,不远处隐约显出两道身影。 阴霾的风卷起地上层层白雪,也卷起前来之人的白色礼服。 衣摆翻飞,戴着黑白斑点面具的蓝发男人双手插兜,在狂风中闲庭信步。 风把倾斜的雨幕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几滴雨落到少年脸上。 指腹轻拭脸颊,仍觉得脸上那一小块还是黏着雨和雪的冷意。 伴随着这股冷意,心头也无端泛起些许警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这种预感,叫他不要过去。 似乎过去了便有无法挽回的灾厄。 ……很奇怪的预感。 或许跟【博士】自身张扬外泄的威压有关。因为不论是少尉还是多托雷身边的那个胖男人,都开始浑身颤栗起来。 在警觉的同时,年轻的执行官也在心里评判起对【博士】的二次印象。 光从这点看,就能看出他是个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的人。 穿衣风格的确很花哨。 简直像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 年轻的执行官无声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少尉的后背,缓解他的恐慌。 “你先去整队。”少年吩咐道,“我和【博士】谈完就来。” 少尉从惊恐中回神,连连点头。 男人吹起哨,跑向校场,集结这次深渊出征的队伍。 白发少年站在据点门前,继续等人。 看的出来。他没有上前迎接、反而纹丝未动的态度,让越走越近的人显出恼怒。 咂舌后,【博士】一脚踹在胖男人的屁股上。胖男人被他踹翻在地,连滚数圈。 这大概就是平日里【博士】使唤人的表现……?少年猜测道。 踢人踢得太熟练了。 金发绿眼、留有络腮胡的胖男人忍着疼,艰难地撑起身子。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快跑到少年身边,气喘吁吁道: “执、执行官大人…我的主人今日有事要前来,与您商讨。” 银色眼眸扫了一眼胖男人制服上的军衔肩章。 让手底下的军官喊自己为主人…… 这、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有够震撼。 年轻的执行官扬起客套的假笑: “我有提前收到消息,校官先生。” “所以,究竟有什么事?请别耽误我的出征时间。” “执行官大人!不会耽误您的时间的!”胖男人侧身,双手前伸示意: “因为我的主人这次也要一同前往!” ……。 无语。 深渊是观光景点?想去就去? 还真的是个任性妄为的祖宗啊。之前对于他的调侃都算轻的了。 少年点点头,笑容更为精致温和: “是么。那准许前往深渊的请示呢?我过目一下。” 胖男人一愣,下意识回头。 看来连请示都没有。 “这是必要的流程,校官先生。” 白发少年和【博士】对视,微笑道: “如果手上没有请示或是报告书,就去找你的「主人」要吧。” 迎面走来的蓝发男人停下脚步,不耐烦道: “没想到我们的第十一席是个这么教条的人。啧……无聊透顶。” 年轻的执行官继续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笑眯眯道: “阁下,您的实力毋庸置疑。” “但我作为这个据点的总负责人,有义务审阅请示。这对彼此都好,不是么?” 黑白面具下的猩红眼眸流露不悦。男人双手抱臂,下巴微抬: “亚伯,把你腰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 名叫亚伯的胖男人悚然一惊,从腰包里翻出一个长条盒,哆哆嗦嗦地递给对方。 少年打开长条盒,展开羊皮纸。 的确是皮耶罗的签字和章印。 “你不是发现了个新回廊么?我是来记录分析遗迹中的象形文字的。”【博士】扯起嘴角: “感恩戴德吧,教条的小子。有其他同僚同行,这可是不多得体验。” 随即,他径直走进营地内部。擦肩而过时,故意拖长语调大声道: “别耽误我的时间!第十一席!”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无语。 这次的深渊探索,不出乱子恐怕都得烧高香。 年轻的执行官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拢了拢大衣,快步跟上。 … …… 早上九点,出征的队伍准点出发。 所有人踏入深蓝色的幽暗之门。 耳鸣所带来的不适逐渐消退。 独属于深境螺旋内部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钻入鼻腔。 年轻的执行官睁眼转身,视线投向队伍中的其他人,在心中清点人数。 少年的身后传来一声笑。 【博士】正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种从头到脚的打量令人不适。 白发少年全当没听到【博士】的那声意味不明的笑。他没时间跟好同僚闲谈。 他皱了皱眉,走到队伍的正前方,留给【博士】一个背影。 随即,年轻的执行官微微侧头,对随行的部下下达命令:“点灯。” 部下点头。电石灯的炽白光放射,笔直地照射前方洞口隧道。 灯光点亮,传达准备出发的讯号。 队伍的其他人也相继点亮自己手中提灯。水银色的灯光在昏暗中照亮四周的环境。 与此同时,白发少年颈间的神之眼闪动起冰蓝色的光芒。 一扇半圆形的透明屏障瞬间展开,笼罩队伍所有人。 队伍正式前进。 少年心里思忖:这次出征,能明显看出其他人的神情没有以往那么紧绷。 多一个执行官,就多一道保障。 更何况,还是位列第二席的【博士】 但…真的是这样吗? 少年持反方意见。 … …… 数场战斗后。 众人上行至螺旋塔的第十一层。 绝大多数声音都消失的空间里。 术士们莹莹发亮的提灯中,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 这是飞萤对于危险生物的危机预警。 能在深渊中生存下来的魔物,对元素力的感知极为敏锐。 同样,也会闻着味来给自己添一顿大餐。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放射在黑暗中的灯光被成群的黑影所吞噬。 甬道上方的碎石尘土摇摇欲坠。 不断逼近的魔物奔跑出巨响。尘土纷纷扬扬、碎石块块坠落,砸在地上裂成碎片。 摩擦地面的噪音极为刺耳,尖锐到让人头皮发麻。 如利刃般, 切开紧绷的神经,搅动不安的心脏。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执行官,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提前得知冲刺而来的魔物为何物。 龙蜥之群! 年轻的执行官猛地一抖手腕,掌心显出一把军刺。直指前方! 浮动的碎雪全部汇聚于刀尖一点。 无数冰晶爆发出一股能量,如席卷的海浪,瞬时轰击黑影。 强压冲撞,紧密的黑影被轰出一道圆柱型的破口。 喷涌的血飞溅,在冰晶的狂潮下被无限拉长。 几十米的血色飘带在半空中飘扬,又立刻被寒霜冻结。 被狂潮打散的龙蜥们发出愤怒的吼叫,身躯亮起光芒,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猎物。 少年颈间的神之眼再度亮起,由他催动的透明屏障爆出气浪,再次震飞魔物。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高声道: “远程手!” 铳形武器迸发火力,水镜和雾虚草的力量紧随其后。 各种元素战技往来犯的魔物身上袭去,向着它们的不同要害,仿若一场五色的流星雨。 少年在流星雨中穿梭。 刀光偏转,一道刺眼的弧光断裂古岩龙蜥的身躯。 浓腥的血液飞溅,喷泉一般绽开。 有几滴灼热的液体溅落在少年脚边,又凝结成血色的晶体。 魔物的惨叫接连不断。 有的低声哀嚎、有的没了四肢、有的被斩断尾椎,想要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又再一次被士兵们围攻。 数次的深渊探索,少年带领的队伍早已对魔物的行动方式了熟于心。 龙蜥是成群而活的生物,一旦出现一只,接下来要面对的只会更多不会变少。 必须分散它们,在最短时间内清除。其余在这处螺旋塔的魔物才不会感应到龙蜥们所残留的信息素。 伴随着狂风的冰潮褪去,剩余的龙蜥们全数剿灭。 不过半息,战斗结束。 所有龙蜥全部死亡。 白发少年再次下达命令。 原地修整,统计具体的伤员人数。 短暂的休整时间。 【博士】开始支使起那个名叫亚伯的男人收集龙蜥尸体的胃部黏液。 少年沉默注视【博士】二人。 刚刚的战斗,【博士】就倚在甬道一侧看戏。 哪怕他的身后冲来一只古岩龙蜥,欲意撕咬他的头颅。 蓝发男人也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他双手插兜,嘴角勾起笑容。 和正在战斗中的少年对视。 等着他出手。 【博士】身边那个名叫亚伯的男人实力不错,拥有单挑龙蜥的能力。【博士】身后的那只古岩龙蜥,也是由他解决的。 队伍前进至今,【博士】从未出手。 甚至都懒得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 少年收回目光,眉头紧锁。 ……他就知道。 这哪是什么强大的助力。 这分明是需要伺候的祖宗。 他和他的队伍,既是保镖也是导游。 这次的探索,还得多分一份心神去注意【博士】的动向。 幸好这里是深渊,不然这个祖宗的身上恐怕都不能沾上一点尘土。 以免显得他这个十一席招待不周。 有够麻烦……少年在心中叹气。 “大人,穿过这条甬道,还剩三百米就将抵达新回廊。”记录人员抓着绘测仪器走到少年面前,向他汇报。 “辛苦了。”年轻的执行官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一旁的部下,询问道: “其他人的情况呢。” 部下说:“肯尼特左小腿被龙蜥咬伤,玛蒂正在为他治疗。其余人并未受伤。” “那就好。”少年神情稍有放松,“等肯尼特的伤况稳定后,让他随后勤人员同行。” … 短暂的休整时间结束,众人再次前行。 甬道深处,昏暗转为黑暗。 返涌出潮湿森冷的阴风,顺着岩壁穿堂而过。 沿路的钟乳石滴下水滴,“啪嗒”一声溅在暗色的石块上。 蓝发男人一脚踩在那块石头上,走至队伍前方,和少年并行。 他微微弯腰,凑近白发少年,紧盯起少年银色的眼瞳。似是要透过这层虹膜,看穿少年的灵魂。 【博士】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饶有兴致道: “嘿,教条的小子。听说……你曾是实验体啊。” 这句话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 空气登时一静。 甬道内落针可闻,紧随在少年身后的士兵们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回声在寂静的甬道内过了一个来回,白发少年开口了: “是的,阁下。” 他回答的很是平静淡漠,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这个事实仿佛也与他毫不相干。 年轻的执行官脚步未停地向前走。 【博士】能说出这样的话,少年不意外。 极度狂妄的人,把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说出的话自然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更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你是不是曾经做过神经反射的实验?”【博士】继续问道,又像是笃定,“你留有一定的肌肉记忆。” “是的,阁下。”少年说,“我的母亲有专门训练过我这一方面。” “能描述一下具体情况吗?”男人问。 “蒙住眼睛、固定四肢,在封闭的空间中感受其他外界的刺激,直到记住。”少年答。 “这的确是很常见的训练手段。”【博士】笑道,“但你对外界刺激的峰值很高,电极应该有连接过你的脊椎神经。毕竟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受到完整的生物信号。” “您说的过于专业,我听不太懂。或许您是对的。”少年敷衍道。 【博士】将少年的反应看在眼里。 少年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整个过程中,清秀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心跳、瞳膜、肢体语言等,都没有丝毫变化波动。 这是习以为常的反应。 在实验中过于情绪化的人,往往会给实验带来负面反馈。 如果素材本身产生极度恐惧的心理,也有很大概率诱发心悸猝死。 然而。面前这个人, 是一个不会恐惧实验的人。 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 【有趣】 【太有趣了】 黑白面具下的猩红眼瞳浮现癫狂。 他继续询问,语气中带着毫不掩盖的愉悦: “那你应该也被阿蕾奇诺做过脏器置换手术。你的自愈性已不是那些凡人该有的程度了!是魔物?还是机械?!” 少年挑了挑眉: “阁下,恐怕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毕竟手术时我被注射了全身麻醉。” 蓝发男人不在意的笑。 询问可不代表就要从对方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种研究他很熟悉,他只相信他自己的判断。 又问了数个问题,少年一一作答。 男人愈发笃定心中结论。 他压抑着心中,因发现新实验体所产生的躁动。 【难怪】 【难怪「他」要喊他前来。】 【本以为这又是一次无聊的任务。】 【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素体。】 【就是一个不断被「优化」的人!】 【新的实验材料,就在他的眼前!】 光是想象!就足够兴奋——! 蓝发男人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又像是怀有对新实验体的尊重一般,微笑道: “感谢你的回答…我亲爱的「同僚」。” 少年银色的眼底很是平静。他回以完美无缺的外交式微笑,挑不出丝毫错误: “我的回答能帮到您就好,阁下。” 年轻的执行官在无言的同时,也在心中不断删改着对「同僚」的二次印象。 是越改越糟糕的程度。 这个人…过于虚假。 他的好「同僚」似乎也从他口中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对话结束后,【博士】就开始走于他的左手边。 蓝发男人的目光一直投射在自己身上,在观察分析着他的一举一动。 猩红眼眸的注视如阴冷的毒蛇,吞吐蛇信攀附周身。 粘稠又阴冷的打量。 或许少年他自己的刻板印象。 之前阿蕾奇诺手下的那些研究人员和他接触时,探究的目光也和【博士】类似。 都是一群为研究而活的疯子。 没必要理会。 白发少年不动声色,继续带领队伍穿过甬道,抵达回廊坐标位置。 第100章 欲意交换的人选 正式抵达新的「渊月回廊」那一刻,时间的流动忽然变得无比缓慢。 所有人的脑中都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眩晕感。 昏沉、旋转、围裹。 无尽的黑暗。 眼前漂浮跳动起细密的斑光。 当这种短暂的头晕过去。 所有人被传送至一处新的地点。 少年神情严肃的观察起眼前这片巨大开阔的空间。 零散破碎的旋转石阶环绕半空,直抵远方的高耸尖塔。 穹顶洞穿,湛蓝的天光仿若清晰地映照出这座地下宫殿辉煌的曾经。 计时工具指向晚上八点。 随着少年下达的指令。众人开始扎营、清点物资、放置仪器,各司其职。 少年站在测绘的仪器旁,正与部下商讨明日的行动方针。 身形高挑的蓝发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扬了扬下巴: “小子,你跟我来。” 说完。男人转身踏步,向远处的建筑群走去。 白发少年再次无声叹气。 其实他预料到了【博士】会使唤他做事这种可能性。 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生。 好同僚的「盛情」邀请…… 不得不同行,甚至还得当导游。 真正的大祖宗。 年轻的执行官只得加快语速,对部下简单嘱咐几句后。他快步追上【博士】的脚步。 三人越走越远,直到【博士】走到一处围墙前停下。 刻有象形文字的残垣挂着若有若无的蛛网,砖石瓦砾散落满地。一片苍凉破败的景象。 【博士】从亚伯手里接过一份表格纸。写下日期,时间和长串数字后,记录起墙上的那些字符。 水青色的管状耳坠随着记录的动作晃动,如盛有湖水的冰石。斑点面具下的眼睛出人意料的专注。 白发少年立于一旁,环顾四周打发时间。 沙沙的落笔声持续着。 男人垂眸书写,漫不经心道: “玛利喀斯,听说你身边有个能干的副手。” “是来自稻妻的…一个人偶?”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蓦地抬眼,眼神凌冽的冷。 很快,少年舒展眉眼,笑意温和: “我认为您是知道的,阁下。毕竟是您和首席阁下接待的他。” 【博士】呵呵笑道: “这么好用的人手,你竟然不让他晋衔么?以他的身体素质,应该非常适合与你一起勘探深渊才对。” “这么大好的攒军功机会…如果是我,他早就是三等军官级别了。” 想挖人? 疯了吧。 敏锐的直觉让年轻的执行官更为警惕面前的这个男人。 少年笑意加深,这让他的面容更为乖巧无害。他看似附和,实际回绝: “阁下,以您的人格魅力,想必不缺人手。” “如果您的麾下还需要新成员,我可以从下次的「训导」中甄选出您满意的人选。” 【博士】把他当什么人了?喜欢压人军功的那种长官吗? 只要人偶想。不论是升军衔还是拿军功,他都愿意帮他达成。 甚至他还可以举荐人偶到「队长」卡皮塔诺身边,担任一段时间的宫廷侍卫长,镀一层金边出来。这样做的话,之后的执行官预备役选拔,人偶便能更顺利的进入人选名单、参与其中。 当然,【博士】和【木偶】是最不可能的两个选项。 曾和人偶提过这种想法,当时人偶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拒绝了。 他没有看懂人偶眼中的情绪……可能是不赞同也不愿从捷径获取这些东西。 至于深渊…… 一开始,他的想法很简单:防止母亲从中作梗,在深渊中使袢子。 现在…更多的是想证明自己。 只有提升实力,才能守护心中最为珍贵的那个人。 他习惯于为母亲做事,也只会做这种事。 既然这样,那这种事就交由他一人来做就行。 更何况深渊这么危险,他……不想人偶受伤。 曾经一同生活的日子很是贫苦,为了解决他的温饱,人偶时常往返于村子劳作。 这双手正是为了他而辛苦,在他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伤口。 操劳的人们会随着时间,十指生茧、掌纹粗糙。 而这双本该持有金桧扇的手,本就不应该受伤。 曾经的他身体羸弱,无法为人偶分忧。 现在的他和曾经不同。 他已经长大了。 那他自然也要向人偶证明自己。 正因为受过伤,才更不愿对方受伤。 这种伤,他受过很多次。 他不怕疼。 所以,他来承受就可以了。 【博士】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扬眉道: “别着急回绝啊。” 记录完毕,蓝发男人把表格纸向后一抛,扔给了亚伯。 他走进几步,自上而下地再次与少年对视: “这样吧,我用其他东西与你交换,或者……你开个价?” 少年的笑意泛起凉意,冷冷道: “阁下,请收回你的话。” “现在可不是贵族的「奴隶制」时代。你早于我效忠女皇陛下,想必更清楚其中过往。” 【博士】颇为惋惜地叹气: “哎!我知道我知道!毕竟他是珍贵的炼金产物,更何况这还是「巴尔泽布」的造物,价值自然不菲。” “但你放心,玛利喀斯。我能够拿出与之相符的等价物。” 【博士】双手插兜,挑着眉头等待答复。 年轻的执行官默然,不再微笑。 他盯着男人的眼睛,一言不发。 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风,沙砾滚动,发出轻微的颗粒声。 无声对视中,时间仿佛过得极其缓慢,一分钟就像一个小时那样漫长。 只见少年慢慢张口。 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完全听不出情绪起伏: “博士,你三番五次试图激怒我,寓意为何。” “既然首席阁下让你也参与了这次的行动,我希望我们之间能顺利合作下去。” 刚开始的见面是、中途在甬道内的询问也是,故意抖出他过往的经历,声音大到让所有人都听见。 现在更是这般。 贬低他最亲近的人,试图惹怒他。 他和人偶同出同行,其他同僚没听到点传闻风声,他是不信的。 被挑破意图的人不恼反笑。 掩于黑白面具下的猩红眼眸带起兴味,像在观察他最爱的小白鼠。 红瞳映出的银色眼眸充满戒备,紧紧盯防与他对视的人。 研究人员会害怕老鼠呲牙么? 当然不会。 【博士】走上前,微微弯腰。 有着薄荷味的冰凉吐息喷在少年眼睫。 “十一席。我这样做,当然是……” 蓝发男人笑容轻佻,尾音上扬。 他伸出食指,直戳少年胸口: “让你中止这次的行动啊…小子!” 第101章 让余兴到此为止 「毛病不轻」 少年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就是这四个大字。 多托雷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年轻的执行官神情严肃,诚恳道: “博士,除非是女皇陛下的敕令,否则你无权中止这场行动。” 【博士】慢慢地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是吗……” 半空中突兀地闪现出两团残影。 少年的反应堪称迅猛,他猝然抬手一握! 数枚冰箭齐发,凌空射向位于他身后的残影。 砰!砰!砰! 冰箭瞬间迸裂,在半空爆为粉尘。 与此同时,他的脚下涌动霜雪。 冰雪的领域瞬时扩张。 狂风的怒号中,少年银色眼睛沉沉地看向面前这个男人,冷声道:“博士……” 两枚锥钉闪电般打旋,钛合金的铆型尖刺回收于男人掌心。 “反应不错嘛。”【博士】眯了眯眼睛,咧着嘴说:“看来阿蕾奇诺在你身上的确下了不少功夫。” “你究竟想干什么……” 少年银色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博士,对同僚动手可是大忌。” “哦?” 【博士】扬起一边眉毛,上扬的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这只是「问候」,第十一席。” 少年紧紧盯着【博士】,眼中警惕压紧到了极致。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提防着这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他能立即对【博士】的暗算做出预判的原因。 直觉预感果然没错。 这个人……不怀好意。 【博士】性格乖张少年是知道的。 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同僚」会任性妄为到这种地步。 甚至到了会无缘无故发神经的地步。 “是么。”少年不见喜怒,冷声道:“抱歉。你的「问候」过于真诚,我受不起。” 男人直视少年冷漠的眼,回应露骨的一声嗤笑,笑容越发嚣张: “第十一席,话,我不会说第二遍。” 只见他的指尖暗星一闪,原本悬浮于他手中的两枚锥钉骤然没了踪影。 少年猝有所感。 他振开大衣,朝着一处方向猛地挥手。 军刺与锥钉双双相撞,迸溅出金属独有的尖锐声响。 咣———! 撞响震耳欲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扎营休整的其他人都朝着远处建筑群的方向望去。 宏伟的凯尔特三角饰顶门旁,年轻的执行官正处于冰雪领域的正中央,清秀的脸苍冷到渗出寒意。 站在他对面的蓝发男人则懒洋洋地耸了耸肩,颇有些惋惜的意味。他打了个响指,锥钉再次回到身边。 执行官之间的对峙使得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惊诧或畏惧。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少年向来温润的眼角转为锋利,他嘴唇紧绷,眉宇间掠过一丝狠厉。 刚刚锥钉所投掷的方向。 正是士兵们扎营的位置…… 风声愈来愈猛, 冰冷彻骨,仿佛能夺人性命。 有人欲意上前。 少年立刻沉声道:“退下!不许靠近!” “有点意思。原来…你是直觉动物啊。” 【博士】冰蓝色的耳坠随风剧烈摇晃。他望着少年,笑容清晰而残忍: “那这样呢?!” 【博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在少年诧异神色下,男人猛地张开双臂,作出一个近似于拥抱太阳的姿势。 炽白光芒乍现,充斥穹顶。 两枚锥钉霎那间分化! 成百上千如若星辰, 组成闪烁而疯狂的盛宴。 这一瞬间, 所有人眼中, 【 群星降临 】 灵性直觉再次爆发。 年轻的执行官大声道: “全员后退!!” 穹顶的光瞬息间亮如白昼。 在这灼烧般的亮色中,赤金色的暴雨在空中急速坠落。 不用少年多说,士兵们也会服从这条命令。他们在惊愕中速退,跑向远处。 冰雪领域内的气流轰然暴涨。 少年从虚空中握住一把血色长刀,他全力蹬地腾空,一刀横斩! 飓风过境,如怒吼的白色巨蛇冲上天光,刹那爆开刀的弧度,无数斩痕同一时间横贯空气。 密集的光点纵横交错,仿若一张巨型的织网,遮罩穹顶半空。 刀光剑影,星辰坠落。 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碎片从天而降,狂风暴雨般重重砸在地上。 巨响和混乱并发。 士兵们骇然,纷纷四散躲避防御。 烟尘袅袅,避之不及的一些人被碎片擦出伤口。 就在此时,倾落的金属碎片不约而同地发出颤栗般的嗡鸣。 在【博士】的操控下,它们迅速汇集,肆意地搅成一股绳,再度冲向人群。 少年白色的身影如一支离弦的箭,闪现到士兵们面前。 冰晶屏障瞬时撑开。 高速游动的碎片朝这个方向碰撞,冲击力之强,溅起无数冰碴、砖石破碎满地。 还是迟了一秒。 小腿受伤的士兵,无法及时进入保护圈。 年轻的执行官眼睁睁看着一块碎片切割一人脸颊,从额头斜角直至下颚,犁出一道纵长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那个名叫肯尼特的男人将永远失去他的左眼。 少年银色的眼眸紧缩到了极致。 屏障的幅度再度增持,巨大的气浪陡然冲向四面八方,冻结无数金属碎片。 碎片瞬间如流星的帘幕。 倒挂、停滞。 仿佛在所有人的头顶沉寂了千年。 一片冰晶构架的空间中,温度持续降低,空气也好似凝结成冰。 静的叫人不安。 “……博士!!” 少年大吼:“够了!!” 为了自己的士兵, 年轻的执行官……让步了。 周围的冰晶再次发出嗡鸣。 高频震动强而有力,发疯了般的想要突破晶体的桎梏。 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弹指间,所有金属碎片霍然冲破阻碍,重新回到男人手中,拼合恢复成原本的形状。 “啧,还期待能有趣一点。”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漫天雪尘中现身。 他双手插兜慢步走来,很是不解地拧起眉头: “这才哪到哪……你也太看重他们的命了吧?” 受伤的士兵脸上汩汩流出鲜血。失血过多,少年能清晰的感受到怀中的人正在急剧失温。 他脸上的鲜血逐渐流于少年掌心,温热的同时,刺激人的感官。 急救刻不容缓。 年轻的执行官脸色森寒,他死死护住满脸是血的肯尼特,命令随行的军医前来治疗。 唇齿都被割裂的人,嘴里发出“嗬……嗬”的气声,他的手哆嗦又僵硬地摸索起腰侧,想从随身的包中拿出药剂。 少年先他一步拿出药剂,帮他灌进嘴中。携有神之眼的军医即刻为他治疗。 水团发出光芒,轻柔地覆在男人脸上,伤口不再流血。 莹蓝色的光芒同样倒映在少年银色的眼瞳里。他全神贯注,扶着男人的手稳定到静止。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现在的脸庞、脊背都是紧绷的。 多托雷这个疯子…… 丝毫不顾他人安危。 甚至在用士兵们的性命做要挟! 在少年的认知中,执行官们虽然性格迥异,但为了要务,彼此会放下成见,暂时合作是常有的事。 哪怕是「市长」先生,在面对必要的治安问题上,也会公事公办的与他商讨。 是他太想当然了…… 年轻的执行官垂下眼睫,努力克制心中情绪,等待着伤员治疗完成。 “需要我给他安个义眼么?”,蓝发男人走到他身边,好似刚刚忽然发疯的不是他。 “不需要。”少年的面容转为平静,“他是我的士兵,我会为他找最好的医生。” 【博士】啧舌,像是觉得少年不识货。 明明全至冬最好的医生就在他眼前。 年轻的执行官喊来随行的尉官,告诉他这次勘探任务即将中止。 “大人…您……”尉官很是惊讶。 和尉官对视的少年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猜测出一二: 刚刚【博士】和他之间所发生的事,士兵们已然当无事发生。 亲眼见证执行官战斗的他们,哪怕间接的受到伤害。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 缄默不语,不去深究。 过于讽刺。 受伤的……明明是他们。 年轻的执行官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次不愉快的共事体验。 戛然而止的行动。这次的坐标等同于报废。 勘探的成果也并未取得、绘测仪器和投入的巨额资金……这一系列的麻烦,都需要后续处理。 “中止吧。”少年声音沉敛,不容置疑,“之后,我会将此次中止的缘由,上报给首席阁下的。” 站在他身边的蓝发男人听到满意的答复后,呵呵笑道: “这才对嘛……教条的小子。” 男人无视少年再次紧蹙的眉头,转身朝他挥了挥手: “呵呵呵,余兴到此为止。” “亚伯,我们去出口位置等他们。” 第102章 何为优化过的人 雪夜深重,风向常变。 严寒和疾风为深夜送来又一次的鹅毛大雪。 银色的风雪在半空呼啸翻滚,刺骨寒风追逐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仿佛清晨的曙光不会到来。 值班的营门守卫抽了三根烟。 吸完最后一口后,把烟头再次踩进了靴子践踏过的雪地里。 烟头在雪地里熄灭的声音有多静,现在这个据点就有多安静。 出征的队伍走后,这个远离城市的据点就像僵尸一样阴沉。 远处的深境大门也如往日那般幽暗深邃。它位于据点的最北端,被各种阵法、仪器严密包围,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营门守卫忽然感知到了元素力的波动。 远处,深境大门最中心的漩涡再次转动,涌动出遥远星空般的光点。 层叠的奇幻光彩在黑芒的漩涡中接连交替,中心深处破开气流。 有情况! 他打起十二分的戒备,直直注视着远处那扇光门。 现在不是出征队伍预定回来的时间。 可令人诧异的是,仪器和阵法并没有发出警报。 守卫将鸣哨放在嘴边。 这种高频哨吹出来的声响格外尖锐,能第一时间通知到营地里的所有人。 仅仅只是一时的不确定,漩涡深处已经显出人的轮廓。 全身雪白的少年人和面戴面具的蓝发男人一前一后踏出深境螺旋。其余的随行人员也陆续走出这道深蓝幽暗的大门。 守卫吹响一长两短的集合指令哨。 出征的队伍回来,营地中的其他人也即将展开后勤工作。 作为这个据点安全负责人,少尉也第一时间赶到白发少年身边询问情况。 当得知少年临时中止了本次行动,少尉的脸上也露出同部下一样的诧异表情。 年轻的执行官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人,冷淡的脸上显出微妙的复杂。 始作俑者就在身边,却无法当着少尉的面说明情况。 真是有够…… 少年蹙眉道:“博士,既然任务已经中止,您也该回去了。” 【博士】呵呵一笑: “不,你还得跟我走一趟。” “………。” 年轻的执行官沉默了。 为女皇效力、给愚人众打工这么长时间的他…… 头一次觉得在愚人众上班是一件十分心累的事情。 毕竟谁也不想被神经病缠着不放。 少年回想起【博士】突然发癫的样子。 沉默片刻,年轻的执行官端起精致的微笑,官方式的笑容完美无缺、任谁来都挑不出一丝错误。 “博士,有什么事,不如就在这里商议吧。” 白发少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欲将人带去自己的营帐。 猩红眼眸静静打量了少年一会。 男人,也笑了起来。 啪! 响指落下。 一股气流从少年耳边“唰”地擦过。 随行于男人身侧的亚伯,突然止不住咳嗽起来。 无形的气流缠绕脖颈,胖男人的脸色开始涨红发紫。 “……博士你!”少年大惊。 【博士】开口了,语调厌倦: “办事不利的家伙。亚伯,你怠慢了我的好「同僚」。” “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对、对……不…起,主…主人……” 被气流捏住喉咙的人连声求饶:“都…是……咳、我、我……的错。” 蓝发男人抬起下巴,不见喜怒。 他单指一抬,亚伯整个人就被无形的力量给提了起来。 少年听到了喉骨的声音。 咯吱作响的摩擦声。 原地腾空的人,双手则发抖地伸向自己的脖子,想要挣脱那股力量。 “救、救……” 骨擦越来越响。 求饶的人全身抽搐。 氧气接近虚无。 恐惧,让这个胖男人鼻涕眼泪横流。 病急乱投医,慌不择路。 他的目光隐密地瞥向少年,透出求助的信号。 少年脸色紧绷,陷入静默。 【博士】在逼他做选择。 如果回绝,这个男人真的会、实实在在的死在他的面前。 那接下来…… 白发少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 少尉正站在自己身侧。他也因【博士】现在的举动而遽然失色,不敢开口。 银色的眼瞳又望向远处。 由于他们现在谈话的位置偏僻,很多人并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 糟了。 少尉在他身边做事已久,他不可能拿自己部下的生命做赌注。 他也不是【博士】那种人,做不到漠视无辜之人死亡。 视线再度投向【博士】,男人却露出一点玩味的表情。 【博士】一哂:“你从深渊中带出来的东西,有些已经有了结论。” 少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现在可以判断: 【博士】的神情轻松惬意。 这是故意而为之的。 年轻的执行官定睛注视,良久,他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神经病的思维他是真的无法理解。 “少尉。”少年低声说。 “啊、是!” “行动中止这件事稍后再议。” 年轻的执行官垂下眼帘,稳声道: “我和【博士】有要事商议,这里先交给你了,少尉。” 啪!又是一个响指。 亚伯摔倒在地,剧烈咳嗽。 【博士】淡淡道: “亚伯,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是…主人……”胖男人被少尉扶起,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咳咳咳咳…!我…这次……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蓝发男人笑起来,盯着亚伯道: “记住你的承诺。” “回去后,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好、好的!谢谢主人!!您太棒了!” … 临走前,少年轻声嘱咐部下。 让他务必将这次受伤的士兵送去医院。 少尉应声。敬礼目送两位执行官离开。 忙完要做的事,他来到自己的个人营帐。 那个名叫亚伯的男人也跟着一同走进营帐。 “我说,少尉。”亚伯忽地开口:“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 少尉略有疑惑,转头望向这名金发绿眼的校官一步步走向自己。 在【博士】面前点头哈腰的胖男人,一改之前阿谀谄媚的气质。 “这里,暂时交由我。”,他逼近比他军衔低上三个级别的副营职,掸了掸自己的肩章,漫不经心道: “我劝你识相点,毕竟我隶属的执行官……可是第二席。” 少尉默然。 这显然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在没有上级指派前,越级指挥是大忌。 更何况,两位执行官都没有进行口头上的交接对话。 “果然,什么样的上级带什么样的部下。”亚伯感叹,神情嘲讽: “那既然这样的话……” 少尉瞳仁压紧,还未等他做好完全的防御,后背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一把军刺精准而致命地捅进他的肾脏,长达十一厘米的刃身在体内缓慢搅动着,势必要让人即刻死亡。 “跟你敬爱的长官说再见吧……” 亚伯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人发出一点声音。 军刺猛力上挑又迅速抽回。 血液淋漓洒落。 少尉跌跌撞撞,瘫倒在地。 亚伯用手帕擦拭起自己匕首,嗅起屋内的血腥味。他满脸潮红,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容狰狞而痴狂: “呵呵呵呵呵……” “这样做……我伟大的主人一定会奖赏我的吧!!!” … …… 整条镜廊被笼罩在寒冽的深夜下,少年和【博士】前后行走。 四周烛火的光随着大门的合拢,弥散于消失的视野中。 门内的世界,灰暗又模糊。 走下楼梯,来到垂直通道底部。 两边通道的墙体通体呈银灰色的光泽。 这种合金板材很是拢音,也能在实验研究发生爆炸时起到一定的抵御作用,如同两面坚固的护盾。 时间随着步伐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静到只剩脚步的微声。 少年看向通道尽头的红灯,每隔五秒便会跳动一次。这应该是【博士】做的安全警戒。 红光明灭,如同一颗在黑暗中呼吸的心脏。 返回总部的这段路程,他们根本无话可说。 哪怕坐在称得上是富丽堂皇的马车里。 足够大的空间也只会让少年想离这个神经病越来越远。 数樱桃木格窗上到底雕刻了多少朵花,都比跟【博士】面对面相望来的有意思。 通道尽头,便是【博士】的实验室。 又一扇铁门缓缓打开,二人来到光线昏暗的室内。 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药水味。 “这本来是一个未竣工的防空洞,被我征用改造了。” 【博士】颇为好心的点亮铁壁灯。 随着灯被打开,备用电源也因人为开启而开始运作,信号灯一个接一个被点亮,传来嗡嗡转动声。 亮白灯光下,地下环境一览无遗。 白发少年对这种空间很熟悉。 这是一个地下实验室。 这无疑是会让所有科研人员都羡慕神往的工作基地。 同样,这也象征着这个人对于至冬、对于至冬科技的重要性。 据他所了解的情报,【博士】的实验室可不止这一个。光是行政区就有三个。 巨大空旷的地下空间,有三分之一个训练场那么大。 一面花岗岩的高墙边,多个宽大高耸的金属柜直达空间顶部。摆放有药剂、铅盒以及的各种生物样本。 柜上的所有都按照大小顺序依次排列、标有序号。每一样拿出去,似乎都能颠覆整个提瓦特目前现有的知识水平。 无数型号的试管、烧杯烧瓶和玻璃器皿一尘不染放置在实验台上。 铝合金制的手术床和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型或大型实验设备则摆在远处的消毒区域。 不远处的培养皿链接无数导管,源源不断的为其输送着浓绿的填充液。 “好了,让我们继续讨论吧。” 【博士】走到一个金属柜前,用手敲了敲柜面:“喏,1—4这一列,就是你这几年从深渊里带出来的东西。” “罗列的文件就在你左手方向的档案柜里,给我快速阅览一遍。” 少年苍白的身影隐于阴影中,沉默不动。 “看完后,我会把所需的对照组告诉给你,别什么垃圾都往我这里塞!下次勘探尽量带过来!” 男人直勾勾盯着少年戒备的样子,语调讥诮: “喂,教条的小子。” “我的话,可不会说第二遍。” “现在的你……想必很清楚吧?” 年轻的执行官凝定原地,思考【博士】所说的真实性。 良久,少年才谨慎地迈开脚步。来到档案柜前,翻阅文件。 … …… 圆柱形的罐装容器皿映出人的轮廓。 液体盈盈流动,时间也随之流逝。 二人交谈的口型在浓绿的溶液下晃成起伏的虚像。 “博士,你所需的象形文字资料都在这里了。”少年将之前探查所得的一些文件递到了男人手中。 【博士】拿起一本,漫不经心地边翻遍道:“vulgartin(通俗语)、khaeri`ah(坎瑞亚)、nagari(城文)……很符合我对深渊的了解,各种信息都混杂于此。” 男人抬眼,语气颇好地询问:“需要我为你讲解一下么,十一席?” “感谢您的好意,博士。” 少年礼貌回绝,转身就走:“关于深渊的事项也讨论的差不多了。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这么急着走?”【博士】单手合上文件,走到少年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少年蓦然顿住脚步,冷冷望向伸手拦住他的人。 男人不在乎少年是否想听到接下来的话,自顾自地陈述起自己的观点: “你知道何为「优化过的人」吗?” “无论是否拥有神之眼,无论体质与武艺如何,这类人都会展现超出常理的力量。” “人的身体终究还是太过于脆弱。 要知道,我们只需要一点小改造……就能避免这种麻烦……” 俯视目光下,猩红色的瞳如一把手术刀。 纤薄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剖开皮肉,想要探究其中奥秘。 【博士】谈起自己的计划: 「骨骼」置换成较轻的合金材料、 哪怕是在猛烈的袭击也能抵挡。 「脊椎」重新熔铸,链接外置导管,再投以充足的「高浓度地脉能量」、 这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这能带来巨大的回报,足以提升个体的反应力和身体机能。 最后,是「大脑」、 这么脆弱又关键的器官,自然需要外在的金属材料保护,再稍加修改…… 黑白斑点面具下的脸开始极端兴奋。 只要现在开始动手,仅次于他、最完美的「人」就会出现——! 沉浸于自我世界中的人,一会沉思一会恼怒。他夸张摊手,声音高亢: “「他」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说不定能将你改造的更加完美啊!” “你才是那个最好的实验材料!” “你!就是不断被优化的「人」!” 夸夸而谈的说辞,让少年人的脸上显出错愕。 他震惊于【博士】的疯狂。 银色瞳眸中仿若映出一个孩童的倒影。 一个正观察手中昆虫的孩童。 横网状的羽翅在阳光下透明发亮。 孩童怀着好奇,将其撕毁拔去。 掌心昆虫快要濒死,孩童则在疑惑: 「重新按回去,或者给它换一对」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此时,孩童的思考是纯粹的吗? 是的。 正因如此,才格外残忍。 行为冷漠无拘,思想怪异非人。 博士的理念, 罔顾人性常伦、是对生命的亵渎。 五分钟后,演讲完毕。 黑白面具下,男人笑盈盈地看向对方。 猩红色的眼底,承载着冷静与狂妄、压抑与喜悦。 这些扭曲和奇异,构筑了少年面前的这个人。 疯子。 一个十足的疯子。 “呵呵呵…改变主意是对的。” 【博士】忽然笑了起来。 如同毒蛇咝咝吐信。 蛇芯舔舐。 饱含疯狂的红瞳在少年全身梭巡。 任务这种事——无聊透顶! 哪有研究奇物有趣! 室外走廊有隐约的响动传来。 流通的气流彻底消失。 凭借极佳的听力,一直凝神戒备的人感知到不对劲的地方。 又有几处传来金属的滚轮声。 三重互锁的防护门在此刻同时关闭。 阀门转动、电源停止。 闸门彻底闭合。 地下空间霎时昏暗。 少年脸色未变,心中一凛—— 不好! 第103章 megalovania 本章歌单: 《megalovania(狂妄之人)》 —undertale(传说之下) ------ ------ 整个地下空间彻底封闭。 空气却逐渐冷却、凝固。 年轻的执行官骤然紧绷身体。 该死的。 他可太清楚对方现在想干什么了。 在对方眼中, 他,无异于掌中虫豸。 少年紧盯着对方,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谨慎道: “【博士】,你若想改造我,恐怕要获得我母亲的同意才行。她可不是那种会放任他人觊觎自己所有物的人。” “的确……这是个问题。” 蓝发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阿蕾奇诺那个女人…有时候,过于死板了。” 男人在少年面前思忖踱步。 突然,他打了个响指,笑道: “不妨我们私下做个交易吧!” “我认为,这个交易你会同意的。” “您是指什么,博士?这或许需要更多的好处才行。”少年学起对方的口气,语调轻而讥诮: “毕竟是一位执行官要给您做实验呢。” 男人呵呵呵地笑: “如果我说……” “若是你接受我的改造,我便停止对那个「人偶」的实验项目呢?” 原本对【博士】甚是敷衍的人, 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轰鸣的闪电擦过神经。 耳鸣形成一条直线,在空白的大脑内尖叫高昂的分贝。 【人偶…… 【实验项目…… 这两个词在少年脑中海啸般翻涌。 刹那间, 少年眼前浮现出过往的经历。 曾作为实验品的感受、 那些痛苦挣扎、那些无端疮痍, 在这一刻, 重叠于另一个人的身上。 银色瞳孔急剧扩张,指节筋骨暴起。 难怪…… 在深渊的时候……! 维持理智的「橡皮筋」拉扯到了极限。 少年脑中倏地形成恨意的风暴。 风暴眼的中心,无可避免的充斥起混乱与怒火。 胸口仿佛被刀尖捅出无形的伤口。 似在撕裂、似在溃烂、似在灼烧, 如一滴火星溅入油锅,轰然炸裂! “——多托雷!!!” 白发少年愤怒到近乎咆哮,“你竟敢对他做实验?!” 半空中显出一把军刺,少年闪电出手,猛然发力刺向男人侧颈! 嘭! 半面墙被重重凿出一个深洞。 室内一处发出扭曲的鸣叫。 用于供暖的通风管道被刀风割裂,室内涌出炽热的蒸汽。 白色烟雾中,【博士】微笑中的恶劣毫不掩饰。像是早有预料般,他的身形岿然不动。 深洞距离颈侧,只有两掌的宽度。 军刺抽回,暴怒的人剧烈起伏着胸膛,握有利器的手因猝然发力而微微痉挛。 少年面目凶狠,银色眼瞳似是有着不可遏制的怒火:“多托雷,他是我的部下,你无权胁迫他……!” “提到他,你才肯好好听我说话啊。” 男人很是随意地绕过少年,调侃般道: “可别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先听我说——” “于我而言,「人偶」体内的炼金技术虽然重要。但只要将其研究透彻,这终究是个一次性的实验耗材。” \\\"而你,玛利喀斯。你不一样。” “鉴于你的席位、身份,目前我所相中的实验体,我将赐予你宽容。\\\" 他摊了摊手、颇有些“真拿你没办法”的意味: “我的好「同僚」——!” “从小到大只听母亲话,离开家属、生活就不能自理的残障儿童。” “你难道想一直受限于阿蕾奇诺?” “身为第二席的我,可以给你庇护。” “你借此好好考虑一下如何?达成一致的利益关系,对你我都好,嗯?” 【博士】摊开双手。 左右两边掌心,皆朝上。 等待着对方添加砝码,倾斜天平。 “做出选择吧。玛利喀斯,你是否要成为我「计划」的一部分呢?” 少年望着他,不动声色。 “选择么……”他轻声道。 再次抬眼,银色眼眸杀意尽显。 心念电转之间,军刺再度切出弧度,尖锐的冰刺接踵而来! 他选多托雷去死——! 年轻的执行官再度暴起,直刺对方心脏。【博士】抬手抵挡,信步移动。 寒锋锐利,切割出无数刀痕。 少年的每一击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随着凌厉的攻势。头顶、墙壁剧烈震动,炽白灯光闪烁起急促的频率,不停摇摆。 锥钉回旋龟裂器皿、浓绿溶液迸散飞溅。转瞬间,又被人化为实体的晶核朝另一人爆射而去。 少年头也不回,反手一刀! 锐响划破空气,晶核瞬间粉碎,又一根管道“嘭”地断裂变形。 男人身后锥钉再次爆出多重激光。 激光交织,瞬时将人笼罩。 少年果断抬手,半空冰晶切割反射。 数台设备当场报废,金属扭曲压瘪的噪音回荡于整个地下空间。 他忽地原地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对方身后,军刺直击后背! 地面洞穿,碎石迸裂。 手中武器还来不及收回,【博士】就蓦然出现少年眼前。 “想打近身战?” 【博士】笑容轻佻:“正好,哪里坏了,现场帮你换。” 少年懒得和人废话,一拳直贯面门! 男人单手接住,直接拧断对方手臂,甩手将人贯了出去! 砰!暴响接二连三,实验台整个撞废,各种器皿爆裂,在少年耳边炸出无数齑粉! 激光接踵而至。 少年翻身避让,闪电般掰正手臂错位。 咔嚓一声,关节回位,剧痛使得浑身是血的人猛地抽气。 “忍耐力不错。” 【博士】讥嘲地勾起嘴角:“临床实验中,骨头错位或移位属于八到九级的疼痛范畴。” “那么,接下来……” “让我测试一下你的愈合能力。” 蓝发男人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无形的气流犹如巨蟒升空,狂风般席卷、欲意撕裂少年的四肢。 这种话听到就想吐。 年轻的执行官一抹脸上血迹,冷笑: “就这?!” 屏障爆发四射,撕裂气流。 下一秒,白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速度之快,半空中只留下残影。 白发少年凌空而来,军刺回旋于手,当头就是一刀! 年轻的执行官脑子急速转动,眼中戾气横生。 不能和多托雷拉开距离。 现在不能催动冰元素的力量。 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机会——! 不论是深渊作战还是平时任务。 若无旁人监督就即刻不管不顾的人,现在更是没了牵制。 年轻的执行官不愧是阿蕾奇诺亲手训练出来的「怪物」。 此时,白发少年疯的像条凶暴的狼崽子,杀意磅礴而出。 瞬息就来到对方身边,扑杀对方! 白色身影紧追着人不放,势必要给人狠狠来上一口! 四面八方都是蒸汽、烟尘。 滚滚热浪涌现二人不断交战的身影。 嘭、嘭、嘭、嘭! 破碎的铁壁灯冒出火花、器皿开裂喷出溶液、各式各样的样本药瓶早已炸裂,有的催化出反应,燃起火焰。 不断缠斗中,年轻的执行官不要命地攻势犹如疾风暴雨,持续发起冲锋。 “多托雷!你可真够矫情!” 少年右手大拇指朝下,将至冬军营带出来的素质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神情嘲讽、挑衅道: “都打架了还想着保持风度?!” 阴魂不散——! 【博士】心头窜起邪火,锥钉破风而来。 恶心人谁不会——! 少年握住尖利的锥钉,五指攥拳。 手臂猛地发力,他硬生生扭转金属朝向,狠狠捅向对方! 掌心血肉黏带在锥钉尖端,直接就要往人衣领上溅。 男人疾退数十米,眼中透出厌恶。 他没想到少年可以疯到这种程度。 啧,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只是「切片」之一的他,拿不出全部的实力,无法在短时间内擒住对方。 但令人惊喜的是…… 凭借战意,少年肌肉、骨骼、神经反射正在巨幅提升,全身伤口肉眼可见的急速愈合。 这种成长恐怕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增强,直到达到巅峰状态! 不愧是「优化过的人」! 比起研究死物,还是活着的实验体才让人兴奋——! 蓝发男人露出瘆人残忍的笑容。 锥钉刹那分化! 每一个都是提前演算好的轨迹,朝着不同的弱点尖啸而来。 军刺化形。 六尺长的血色长刃横扫斩击! 对于眼花缭乱的东西,年轻的执行官敏锐到果断,劈风就砍! 金属碰撞,火星重重。 根本分不清是何处而来的碎石烟尘。 执行官之间的战斗,让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剧烈摇晃、状似崩溃。 哐当! 利器和长刀相撞,震耳欲聋。 锥钉打旋般飞至远处,深深没入一旁墙壁。 少年遽然闪现至【博士】面前,双手架住【博士】,猛然绞索! 【博士】眉头跳动,被少年霎时的行动给惊到。 “你!”回过神的他一手架住对方右手,又被人再次掐住肩胛骨。 十二岁就能打碎狼下颚的人,现在的力量更是恐怖。双臂施以的绞术玩命压制对方行动。 银色眼瞳布满血丝。白发少年面容狰狞,一字一顿: “多托雷…我要杀了你……” 【博士】神情不屑,眼里有着一丝嘲意,像是在告诉他的不自量力。 锥钉在半空中划出淋漓血光。 鲜血喷涌而出。 “咳——!” 腹部被贯穿的人呛出一口血沫。 少年死咬牙关,双臂猛地收紧。 唰!一道血光!少年手臂被锥钉射出的激光洞穿。 咔!一声脆响!男人肩膀一眨眼多出十个血洞。 杀性大发的人肾上激素飙升到极致,此刻的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银色瞳孔着火一般亮。如困兽死斗,使出的握力仿佛能即刻握碎对方肩膀。 鲜血滚滚而下,顺着少年双臂流淌。 他整个人牢牢钳制对方,势不松手。 不易察觉的电磁滋生,裹挟浓浓烟尘。 ——时机到了。 年轻的执行官表情瞬变,面容沉静。 他冷冷盯起对方: “要是真能同归于尽就好了……” 【博士】顿时意识到少年要做什么,立刻做出反应。 无形的气流切出血弧, 少年双臂顿时皮开肉绽、血肉飞溅。 年轻的执行官破釜沉舟, 一双满是鲜血的手臂爆发异乎寻常的巨力,死都不放! 暴烈的元素力剧烈扩张。 邪眼催动! 少年用尽所有激发雷电的力量! 他脚下猛地掀起领域,巨大的环形雷光骤然爆开! 雷霆而至,极热的空气与电流相撞。 膨胀的狂流瞬时充斥至整个空间。 坚不可摧的地下空间爆发热浪。 炽热刺眼的强光炸裂开来! 轰隆!!! 一瞬间——— 吞没所有。 第104章 谁心中的统治者 本章歌单: 《ruler of my heart(我心中的统治者)》 —alien stage ------ ------ 轰!!! 爆炸惊天动地。 整个地下实验室的地震般颤动,火焰焚毁一切。 通道的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嗡鸣。 用以支撑房间顶部的钢筋烧灼到焦黑,实验室的大门也被摧毁,一整块的切面轰然坍塌。 碎石接连下坠、漫天尘土。 高热的环境中,呼吸都变得困难。 周围全是碎石泥土。少年发力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巨大石板。 狼狈不堪的他踉跄起身,捂住口鼻等待灰尘散去。 艰难呼吸时, 这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变得格外漫长。 刚才的爆炸,眨眼间就将他和多托雷轰开分散。 威力极大,至今耳蜗都在阵痛,响起耳鸣。 头顶的血液仿佛全在逆流, 每一根神经都好似断裂。 疼痛是如此鲜明,神智都快不清醒。 眼前发黑,眩晕不散。 伤痕累累的人喘息着、伫立在原地。 额角血水沾湿碎发,挡住了他的部分视线。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闭眼又睁开,少年肌肉绷紧成型。 腹部贯穿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液。 年轻的执行官右手掌心猛然按住伤口,用不易融化的坚冰暂时止血。 眼前烟尘弥漫,所有照明被毁,可见度极低。 白发少年不假思索地向烟尘贯通的方向走,脚步悄然无声。 当务之急,是立刻出去。 忽然! 敏锐的直觉让白发少年猛地抬头,向一处望去。 滚滚浓烟中, 发出了一道微弱的亮光。 就好似玩具一般,这团光被人随手抛掷半空。 那是一团核桃般大小的溶液状物质,正在半空中不断解构重组,进入激发态。 转眼间,白光照亮整个地下空间。 光明—— 重回眼中。 不远处,【博士】正踩在一根顶梁的钢筋上,微笑着与他对视。 少年一惊,危险预感霎时冲上头顶。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预感——! 年轻的执行官以冰棱为支点腾空翻转,迅速与人拉开近百米的距离。 【博士】摇头失笑。 沐浴在光照下的笑容,竟然会让人产生出一种这人很斯文雅致的错觉。 正是这样的笑容,使他周身气度都有所变化。 相较于少年的狼狈,蓝发男人根本毫发无损,甚至算得上衣冠齐楚、纤尘不染。就连之前他在【博士】肩膀上造成的伤口都消失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末席。” 「博士」开口,嗓音磁性沉稳,不同于先前: “你是想利用「轰燃与超载效应」摧毁这间实验室,再逃出去?” 下一秒,蓝发男人便来到了地面上,并迎面向少年走去。 少年看着他步步走来,心头警铃大作。 军刺变换,赤色长刀牢牢攥于掌心。 银瞳再度染上紫电的光亮,蓄势待发。 只有殊死一搏, 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少年自始至终都清楚一件事—— 自己,是不可能杀死一个顺位为二的「执行官」。 谁都知道,第三席及以上的执行官有着堪比神明的实力。 在实验室被【博士】密闭的那一刻, 危机直觉就在告诉他: 【博士】,绝对不会放他走。 母亲的态度只能短暂打消【博士】的念头。 根据【博士】先前所做出的一系列行为,他有极大的可能性会突然发疯。 一旦沦为实验品,信息必定无法传达。 博士所告知的事也不能全信。 他要离开这里,找人核实。 【 必须找到机会出去 】 演戏、假装被激怒到失去理智。获取近身作战的机会。 再大肆破坏管道和设备。 粉尘、蒸汽、火焰。 当引动的电流遍布整个空间,这间封锁的实验室就会立即引爆。 走廊通道采用了合金板材,能一定程度的抵御爆炸。 但红灯的警戒装置能感应火灾。 引爆所带来的冲击会产生大量浓烟。 警报、爆炸声,也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僵持对峙的安静中…… 男人,走的很慢。 鞋跟上的装饰物被撞出金属的脆响。 白发少年面沉如水、死死盯防。 【博士】笑着和他对视的那一刻, 他就立刻察觉到对方的变化。 「博士」像是变了一个人。 与先前展现出来的感觉…很不同。 同时,他也变得游刃有余、一派轻松。 难道……之前都是伪装吗? 诡谲凶险的暗流在空气中无声汹涌。 步步紧逼的人, 走到中途,突然停下。 「博士」微微侧头,环视四周。 耗资高昂、价值不菲的实验室就这么毁了。 男人也仅仅是轻轻叹了口气,稍稍表达一下惋惜之情,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数秒后,面具下的红色眼瞳,注意到了一台半燃的设备。 因爆炸而损毁变形的马弗炉,仍有火焰舔舐它的外壳,铁水横流。 蓝发男人语调冷静: “还是要注意一下,以防回燃。” 就像踩灭一根香烟那样轻松。 仅是脚底微微一拧,就抹消掉了这间实验室内的所有浓烟和余火。 空气流通,少了浓烟遮掩的地下空间,到处都是坍塌和破损。 “虽然爆炸不足为惧,但这好歹也是现有的「切片」之一,修复需要花费大量的珍贵资源和精力。”「博士」淡淡道,水青色的耳坠轻微晃动: “不过你似乎心存侥幸,末席。” 男人再次勾起嘴角,鸽血色的眼瞳透过面具仰视对方: “那位「人偶」的确是『我』手中的实验品。而且,还是他主动开的口。” “你知道为什么吗?” “……” 少年一言不发,眼底戒备犹如寒霜。 「博士」嘴角笑意加深。 对方的【弱点】,他早已知晓。 只需言语,就能将其推入名为“阴谋”的囚笼中。 男人双手交叉抱臂,缓缓道: “因为……” “他需要一颗【心】啊。” 少年手脚猝地发凉。 像是坠入了刺骨的湖水中。 寒意渗透骨髓, 全身血液刹那间冻结凝绝。 他被死死固定在原地,面色惨白至极。 虽然……他从不在意人偶究竟是「人」还是「人偶」。 可这不代表,人偶他自己也…… 人偶 需要一颗心…… 所以才……? 成为实验品,就意味着接下来将要面对数不尽的折磨与痛苦。 人偶…为了一颗心…… 不惜通过各项实验…也要获取吗……? 「博士」徐徐图之: “早在几年前,我们就已经达成共识。” “『我』研究他体内藏匿的坎瑞亚科技,而作为回报,『我』将……” 男人轻笑一声,一字字缓声道: “赠与他一颗【心】。” “一颗,适合在人偶体内跳动的【心】” 少年银色瞳孔中,映出男人带有笑意的唇角。 心存的侥幸在对方笃定的态度下,瞬间破灭。如魔爪般狠狠揪住心脏。 多托雷……没有说谎。 白发少年怔然,声音沙哑: “……心。” 声带振动,发出音节。 这个词, 不轻不重、又促又短。 却如同魔咒在胸腔中共鸣。 饶有回音般在内心深处急速共振。 混乱、颠倒与复杂的心绪疯狂滋长。 少年却好似一株迅速枯萎的植物,霎时间失去颜色,苍白僵死。 胸口头一次……这样干涩难捱。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颓唐地松开紧攥的双拳。 突然—— 颈间一凉。 扎进侧颈的针管注射器,一推到底。 用于安眠的镇静剂瞬间发作。 语言陷阱,让万分警惕的人卸下短暂的防备。 在无声无息地接近下,少年陷入木然。 扑通。 白发少年单膝跪地,止不住地喘息,竭力用手中长刃支撑疲软的身体。想要抗拒这种昏沉。 眼皮沉甸,瞳仁开始虚焦涣散。 翻涌无数情绪的脑海,似是被人用手轻轻抚平。惊涛骇浪在一时之间化为天际的海平面,直达遥远的另一个国度。 视网膜中的黑与白,犹如共同仰望的夜空。 ——无边而安宁的时光。 弯月当空,繁星点缀。 海面涟漪,潮汐缓缓。 浑噩的人不断地漂流,直到被拍打在回忆的岸边。 视线恍惚,景象交叠。 装潢华贵的庭院,仿若昨日之景, 昔日的谈话交心,仿若昨日之事。 篝火温暖,柴薪蹦溅。 红枫叶片片飘落的间隙,跪坐在他对面的人偶,发出轻声的感叹: 【 我也想拥有一颗心脏 】 意识即将没入黑暗浪潮的前一秒, 少年终于想起——— 是啊, 人偶他…… 一直…都…想要…… 一颗…… …… 【 心 】 第105章 一间白色的病房 本章歌单:《savage》-bahari ------ ------ 如同沉入一汪湖水。 环绕的黑暗中,水流缓慢流淌。 涓涓水声在耳畔上涌。 莹弱的微光渗进眼中。 白色,顺着水流开始浮动。 慢慢地、一点点的,延续扩大。 直到视线清晰…… 再次醒来。 滴— 滴——— 滴—— 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起伏规律,大数字也始终保持在一个良好的范围内。 孩子低头,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看向双手。 右手食指夹着一个方方的夹子,指头麻麻的。 左手贴有白色的胶布,手背也凉凉的。 原来……今天是吊水的日子。 孩子背靠枕头,环顾起四周。 妈妈上班、爸爸忙碌的时间里,要一个人乖乖待在白色的房间里。 今天,窗外的云灰蒙蒙的。 雨珠一串串顺着屋檐落下,好像玻璃弹珠、圆滚滚的。 孩子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时刻留意着吊瓶里的水。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不论医生还是护士,这些哥哥姐姐们都和自己说过: 如果吊瓶里的水没有了,就得快快按下呼叫器的按钮,喊他们过来。 瓶中点滴犹如云层中落下的雨水。 蓄积的液体一点一滴落下。 慢慢地,云层消散,雨声消失。 点滴停止。 孩子摸向放在枕边的呼叫器,轻轻按了一下红色的圆形开关。 静悄悄的病房外,传来呼叫的声响。 一个青年男人打开了门。 孩子微微蹙眉。 「……好奇怪的人」 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 因为他的头发是蓝色的,还戴着一张奇怪的面具。 “我是今天的值班医生。” 戴着面具的人笑意温文尔雅,让人挑不出丝毫错误。 是新来的……「医生」? 原来是医生呀。孩子心想。 身量很高、穿着白大褂的蓝发男人走到孩子身边。他取下吊瓶、很是熟稔地为孩子换上了一瓶新的注射液。 男人端详起吊瓶上的字: [注射用环磷酰胺、用量0.8g] [0.9%氯化钠注射液、用量100ml] “这种字体……很像璃月篆书形体的简化版。” 男人轻声说道: “这些注射给你的药物,是专有名词?这倒是有点意思……” 孩子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自己能读懂这些瓶子上的字,都是哥哥姐姐们教给自己的? 为什么这个医生哥哥会不知道? 单薄幼小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起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蓝发医生。 男人观察完房间内的环境后,又像是谈心般微笑道: “在作为患者的时候,你通常会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嗯…读书?”孩子答。 青年医生笑而不语,看向孩子手边。 顺着对方视线,孩子也低头望向自己手边。 不知为何,床上多了几本书。 “你似乎很喜欢读书。”男人说。 对,自己很喜欢读书。 周末空闲,妈妈会陪自己一起看书。 小手掌拿起离手边最近的一本书,展示给对方看:“嗯!只要读到中午,爸爸妈妈就会到这里来的!” “可以读给我听听么?”男人问。 孩子很开心,用力点头。 有时候,护工婶婶也会让自己读书给她听。读完后,就会吃到一小碗甜甜的橘子羹。 小小的人儿翻开手中的《十万个为什么》,轻声朗读起来。 「为什么干乳酪长期存放不会变坏?」 「因为它的表面有一层皮,防止它变干并保护它不受真菌的破坏。」 「为什么下雪后人们要在雪上洒盐?」 「因为食盐是一种很容易溶解于水的物质……」 「……」 孩子读完几段后,仰视对方、想获得夸奖。 男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本书里…有提到「星空」么?” “星空?哥哥你是指…天上的星星吗?” “可以这么说。” 孩子听话的翻开目录,找到其中一条: 「为什么天空中有一条“银河”?」 「“银河”,其实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星星组成的。」 「这些天上的星星离我们很远很远,我们的肉眼是不可能分辨出每一颗星星的。」 「因此,我们制造出天文望远镜来观察银河,从望远镜中,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很多星星。」 「科学家曾用科学的方法统计过,银河系中的恒星至少有1000多亿颗。」 「这么多的星星,它们在宇宙中排列成了圆饼形状。」 「从地球上看,它们的侧面就像一个扁扁的圆饼,因此,就会让人感到是无数星星组成了一条亮带。」 “一千亿颗……”男人垂眸思索,“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潜意识中…对于「星空」的概念。” 蓝发医生勾起嘴角。 提问,继续。 — “你所说的「地球」,是什么。” 孩子即刻回答:“就是我们所居住的地方呀?” — “「地球」,有几个「国家」。” “国家?有很多国家呀……书上说…有两百多个呢。” — “你所在的「国家」是哪一个。” “『 中国 』” “呵呵,发音倒是很独特,和璃月的古语类似。” … ……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日月交替么?” 小人儿“唔”了一声,努力思考。 几次你问我答下来, 孩子以为这个医生哥哥也和其他哥哥姐姐们一样,在和自己玩问答游戏。 ——想到了! 孩子咧开嘴角: “书上说,是因为月亮绕着地球转,而地球绕着太阳转。地球也会自己自转!” “自转……「球体说」?”男人微微有些惊讶:“特别的说法,和一些诃般荼的研究方向一致。” 青年医生又继续望向孩子手中的那本书,微笑道: “不过,像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能对此有初步的了解。 想必,这个论证…… —【 已经被你们给证实了 】— 而「你们」,已经能用更外在的手段,去了解你们所处的「世界」了……” 病房的灯照在男人的面具上,折射出灰暗幽冷的白光。 通过心理暗示、语言引导。 男人心中得出结论: 先进的医疗仪器、特别的名词与知识、异于现实的长相……这些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外来之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 “这就是阿蕾奇诺重视你的主要原因么?”青年医生轻声做出判断:“呵呵,难怪要将你放在手边啊。” 不过……皮耶罗似乎从未向『他』提及此事。 是觉得无关紧要? 还是要让『他』自己发现? 男人双手环臂,鸽血色的眼注视起孩子苍白的脸、因生病而过分脆弱的身躯。 自诩为研究者的他,也会因发现不一样的蚂蚁而稍加停留片刻。 卑微又渺小的事物。 竟然会有这样的秘密。 当『他』做出制作「切片」的决定时,就是希望可以保留自己观察世界的全部视角。 「观察」,是「实验」的第一步。 只在当下观察世界并不能让『他』满足,还缺少了「时间」这一重要维度。 等『他』全部掌握人偶体内蕴含的科技后,『他』将会制作出各个年龄段的「切片」,并运作成独立的个体…… 只不过…… 现在的他,竟然会在惯例的检查下,看到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时间的维度」 无心之举,却带来意外的收获。 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实验」机会? 蓝发男人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个人潜意识」么?” 孩子摇了摇头,满是不解和懵懂。 这题…自己不会…… 刚刚,这个医生哥哥说的很多话…… 自己也…听不懂…… 孩子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医生居高临下的模样和缓缓勾起的嘴角。 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时间余裕,他不介意科普。 虽然,这些知识等到对方醒来就会遗忘。 他侃侃而谈道: “自我、情结、原型。” “这三个层次构成人格结构。如同海中的岛屿。” “假设「集体潜意识」为岛屿的底部,是最底层的无意识。” “那所谓的「个人潜意识」,就是人格结构的第二层。为潮涨潮落时,所显露的冰山一角。” “其中涵盖了很多,比如被遗忘的记忆、知觉、梦以及幻想等。” “我们可以把个体的无意识,当作是这个人的一个「容器」。” “而「容器」里所承载和容纳的,就是这个人所有与意识的个体化机能。” “当有些经历很浅显、达不到触发意识层面、又或者不能留驻在意识之中。” “这些浅显的东西,都会被贮藏在这个「容器」里。” 【而当需要时,这些内容通常会很容易地传到达意识层面。】 【只要条件允许、力量足够。】 【哪怕没有智慧之神的权能,意识体也能通过集体潜意识的海洋,抵达他人的潜意识岛屿。】 男人伸出手,掌心贴合孩子头顶。 孩子茫然道:“医生哥哥…?” 蓝发青年低声道: “由于你的特殊性,我将在你这里放上一枚「锚点」,便于我以后的研究。” “……锚点?”孩子呆呆重复。 下一刻,抚在头顶的手掌发出奇诡的光芒。 好痛! 孩子忽觉颅内传来一阵刺痛,比每次吊完水后的头疼还要疼! 脆弱的小人用双手紧紧护住头,蜷缩起身子瑟瑟发抖、不停地掉眼泪。 泪眼朦胧中,视线中的白色也再次变得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白茫茫一片又混为一潭湖水。 水波接连扩散,站在孩子面前的这道身影也开始褪色。 身影几不可察地眯起眼睛: “大脑没有痛觉感受器。” “你为何会产生疼痛刺激?” 水蓝色的身影逐渐晃动,他的声音也慢慢遥远: “嗯?心理暗示…失效了……” “是「锚点」术法…触发你的反射性防御机制么……” “你…的梦境……已经…在排斥我的这个「外来者」了……” … …… 燃烧的熏香飘荡袅袅白烟。 [灵酚香]的植物香气萦绕半空,久久不散。 这种熏香来自几种大慈树王创生的植物,能够激发对草神力量的感知、刺激人的精神。 男人率先睁开眼。 咔哒。 无影灯“啪”地打开。 灯光投射于躺在手术台的一道身形,照亮他苍白的面庞。 白发少年整个人都束缚带所钳制。 梦境濒临崩溃、陷入危机预警中的人像一头凶性勃发的猛兽。 少年死死咬着嘴唇、全身肌肉都有所绷直,浑身伤口急速愈合。 长年的实验,高剂量的镇定剂对少年的精神状态并没有起到多少安定作用。 哪怕之前那针,足以让一头老虎即刻昏睡。 仿照「akasha虚空」的小型仪器,扫描图上的危险数值呈直线上升,梦境控制的那块区域接近血红。 磅礴的冰元素力在整间实验室中蔓延。 又一针肌肉注射。 挣扎的人颓然松懈,安静到死寂。 沉睡的人羽睫纤白,死气沉沉到不似一件活物。 「博士」静静看着这一切,示意助手开始进行辅助措施。 消毒完毕,压脉带绑定手臂,采样针穿刺静脉,血培养瓶开始采集血样。 电极片贴于少年胸口。 导线延伸、电流运输。 它们就像一张冰冷的机械蛛网,从四周聚集汇拢,张开血盆大口,捕食无法挣脱的猎物。 操作开关,仪器运转。 「博士」按下小型计时器,开始在文件上记录下数据。 他还从未研究过一位「外来者」。 … 匆忙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部下站在门外,胆战心惊地汇报紧急情况: “阿蕾奇诺大人说…请您立即将她的孩子,完好无损的……还给她。” 真会挑时候告知啊。 这是母子之间的默契么。 消息知道的这么快,眼线立了大功。 蓝发男人心想,忍不住嗤笑: “真是爱子心切的好母亲。” 部下吞咽了一下唾沫,生怕接下来的话会触怒自己的顶头上司: “阿蕾奇诺大人还说,当大人您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她正在觐见女皇陛下。” “若您不及时归还,她、她说……” “说。” “她说,她不介意请女皇陛下坐镇,让您「亲身」参与一次…军事庭审……” 「博士」微微叹了口气: “非要挑破这层窗户纸么?我们可是相处「融洽」的好同僚啊。” “女皇陛下所行之事至关重要,尊贵的她…可不能因这种小事而停下脚步。” 「狼」这种生物…… 狼王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所展现出来的态度可谓是极其强硬。 阿蕾奇诺觐见女皇一事可大可小。 完全取决于他接下来的行动。 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收到来自皮耶罗的指令—— 让他外出的指令。 这也是最简单有效、 隔开「同僚」之间相互争执的办法。 「博士」骤然失去了继续研究小白鼠的兴趣。 他脱下医用手套,饰有金属装饰的鞋跟发出冰冷的声音。 男人自上而下地俯视起这具躺在手术台上的素体,不以为意道: “所幸,还有一点空闲,足够我在离开前收拾好一切。” · · · · · 谢邀,4.1剧情来了,这下是彻底被背刺了——指阿蕾奇诺)所以我要开始放飞写了) 第106章 微观下的一滴水 本章歌单: 《ckbirds》-ghostly kisses · 作者宣布! 热烈庆祝被我家老公阿蕾奇诺!狠狠地背刺了! 所以!我将开始放飞写! 接下来别带脑子看文!谢谢! 脑子寄存处( ------ ------ ------ ——— 五小时前。 爆炸惊天动地。 正在与人商讨事宜的人听到动静后向窗外望去。 隆冬寒夜、鹅毛大雪下,远处的建筑物滚出炽热的波浪,浓浓尘烟不断上升,令人惊讶。 鸽血色的眼睛眨了又眨。从某处接收到了简洁的信息。 随即,他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则神色平静,无声注视着在沙发上笑到打滚的人。 少顷,她垂下眼睑,继续做起自己的事。 “太搞笑了。” 笑完的人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感叹道: “真是没用!在深渊里直接将人处理掉不就好了么?现在倒好,还要别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说完,又倒进了沙发里,往散发有温暖气息的壁炉边靠近。 比起青年时期俊朗斯文的模样,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的人,脸庞更显稚嫩。 顶多十三、四岁,穿着一身须弥特有的绿白相间的学生服饰。 甚至连标志性的鸟嘴面具都懒得戴,露出一张光洁的脸。 鸽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心情颇好的人开始享受起这个美妙的夜晚。 单手撑头,拥有水青色卷发的少年端详起正在阅览文件的人。 纤白手指翻动纸张,细细读起下一页。 在壁炉的橘红光亮里,少女的黑发闪闪生辉,犹如上好的绸缎。 白鸽般的人光是静坐在那里,就美的好似一幅大师笔下的绝世名画。圣洁到不真实。 “哎?哥伦比娅,你不着急吗?”鸽血色的眼里带上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感觉你和omega build(全盛切片)关系很好耶,你插手的话,说不定『他』会改变这个计划吧?” 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少女抬起头。 哥伦比娅平静询问: “zandik(赞迪克),这是你今天邀请我来这里的原因么?” “没有。让你来这,是为了商讨公务。”名为赞迪克的少年摇了摇头:“我也是才接收到信息的。” 作为才制造出来没多久的「切片」。 赞迪克拥有极强的、想要与人沟通的倾向以及分享欲。 哥伦比娅,也是他目前所接触到的、除了其他自己以外,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不等哥伦比娅回答,赞迪克就径直开口。他微笑道: “哥伦比娅,你不觉得,他们……很像蛾子吗?” “像两只渴望光明的蛾子。” “原本都生活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扇动着翅膀。觉得什么都毫无意义,无望地等待、找寻能够自我终结的办法。” “可忽然有一天,他们见到了光。” “见到了黑暗中的光。” “十分遥远的光。” “这种遥远的光线,会在蛾类的视野成像里,让他们所接收到的光线角度近乎一致地平行。” “笔直地飞,等到真正靠近,才知道那是会烧死自己的火光!” 赞迪克故作夸张的惊叹: “可是,那是光啊!” “蛾类的趋光性,就是会让他们奋不顾身去接近这道光。” “已经感受到光明存在的蛾子、感受到温暖的虫子,又怎会甘心再度回到黑暗里呢?!” “都想给予对方光明,岂知……” “只会一同坠入火海!” 赞迪克轻轻拍手,笑眯眯道: “……很有趣,不是吗?” 鼓完掌的他又立即止住笑,不满道: “哥伦比娅,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难道不好笑吗?” “有时候,你真像块木头。” 少女没有言语。 藏于白色网状眼罩下的双眸再次‘凝视’起对方鸽血色的瞳眸。 她,再度眺望「未来」的脉络。 参天巨树上,无数银白色的叶脉错综复杂,无数可能性分道扬镳。 这些丝丝缕缕交织、分散。又在最后的尖端,一处的树冠上, 凝成了一株新生的「枝杈」 这就是她所窥见的未来一隅。 哥伦比娅知道。她可以出手、拨动命运的纺织线。 但哪怕一千次的干预, 都将形成一个可视的莫比乌斯之环。 提瓦特的命运轻易无法撼动,唯有「神明」 尚有一丝微小的可能。 属于这两个孩子的当下,就像走进一条通往死胡同的路。 “禁止通行”立在路的尽头。 属于他们的第二幕戏剧, 注定是个悲剧。 她只能陪他们,走到那里。 「少女」倾注于人类的爱, 是「平等」的。 而她, 也只会平等的,爱着每一个人。 作为女皇陛下的「眼睛」 她更应该客观的去见证一切的到来。 见证—— 一切的「终结」与『新生』 少女问:“omega build在哪。” “他啊……”赞迪克笑了笑:“他现在还在研究那个人偶啊,光是我们几个,他可不满足。” “是么……”哥伦比娅轻声道。 窗外的火光和浓烟,人群的熙攘和警戒。声音太嘈杂,却再一次吸引了赞迪克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带有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聪明人已经在着手准备,而迟钝者的眼里就只能看到这场爆炸。” “席位即将空缺,又有谁想要分一杯羹呢?” “据我所知,普契涅拉那个老地精一直和阿蕾奇诺不对付吧?这下……” “真可怜啊。” “到头来……「无名」的执行官连个灵柩都没有呢。” 视线偏转方向。赞迪克也凝视起少女美丽的脸庞,观察她的反应。 毫无反应。 无悲无喜的一张脸,却尽态极妍。 橘光照在她的发丝、她的额头上,直到漂亮的眉眼和润泽的唇角,宛如照在大理石上。 就像你无法参透路边的野花野草到底在想什么,你也无法读懂这个人。 你看不出她在你的眼里看到什么,也看不出她透过你又看到了什么。 这女人……都不会难过的? 还是说,就连她也遑论何为人情吗? 她不是一直都很关注这两个人的么? 赞迪克沉吟。 是他判断失误,却也在预想之内。 少年即刻收起之前的表演姿态,恢复往日沉静的模样。 紧接着,他拿起摆在手边的文件,随手记下感想: 1. 预想属实:情感阈值始终保持在稳定状态。语言的外部刺激未能生效。 2. 不过,单个个体的数据是不准确的。情绪二因素理论模组的观察,需要更多的实验者加入。 望着赞迪克随手写出来的笔记。 忽然,黑发少女笑了起来。 就像一片花瓣点进了无风的湖泊里,涟漪潋滟,轻柔而娟丽。 她伸出手,漂亮白净的掌心凝结出了一滴水。 悬浮于手心之上的这颗水滴。 明澈到仿佛能映出天光云影。 少女柔声说: “赞迪克,你知道《一滴水》这个童话故事吗?” “……” 赞迪克眉头微微蹙起:“哥伦比娅,我是一名帝利耶悉,不是三岁小孩。” 少女点点头,讲述起这个故事: 【从前有位老人,他认为所有东西都有最好的部分、并想将其从中抽取出来。 有一天,他从某个沟里取出了一滴水。用放大镜观察起这滴水。 在这滴水中,无数小生物不停地活跃,它们甚至互相撕扯、互相吞食。】 “这开头就让人听不下去……”:赞迪克心想。 于是,他开口反驳道: “放大镜的曲率和折射率顶多30倍。观察微生物得用显微镜。” 哥伦比娅附和性地鼓起掌: “真厉害呐,赞迪克。那我继续了。” 这哄小孩的态度让对方立即炸毛: “喂!” 少女继续道: 【这些不停活跃的生物让老人头疼不已,他想要它们安静一些。于是他找来了一名魔法师。 老人对魔法师说,他想将这些小东西染上颜色,或许他就能看的更清楚些。 巫婆的血滴进了水里。这些小生物都被染成了红色。 红色代表疯狂,而这些小生物也好似一群野人,一群住在水滴里的野人。】 【法师很好奇这些东西,询问老人:这都些什么东西? 老人答:如果你能猜出来这是什么,那我就将这些东西都送给你! 魔法师再次透过放大镜去观察这滴水。这群野人在这座城市里不停活跃、跑来跑去。】 【其中有一个野人和另一人互相撕咬、互相争执,谁也不让着谁。 只见其中一人高声道: 快看! 他的头顶上长了一颗小瘤! 他是异类! 大家听到这样的话,朝长有小瘤的人走去。实际上,这个被称为异类的人头上并没有所谓的小瘤。 但人们,坚信他的不同,还是割下了这颗瘤。 也正是这颗瘤的缘故,所有人将他分食。】 赞迪克沉默不语,面色逐渐阴沉。 少女又笑了笑,像是宽慰: 【闹剧的一角还有一个人,他是一个心机深沉且自私的人。 只见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安静观察着这一切。 等到所有人分食完,这个人站了起来,将所有人吞食,掸掸灰尘后便离开那片区域。】 【看到这样残忍的场景。魔法师既惊讶又愤怒:这可真荒唐!他心想。】 【老人问:你猜出来这是什么了吗?魔法师先生。 魔法师答:这可难不倒我! 这不就是弱肉强食吗? 这不就是大城市的缩影吗! 每个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稍有不慎,都会被这样对待!】 【魔法师很是兴奋:这样东西太神奇了!你还真是个独具慧眼人呐!】 【老人很疑惑: 【这…… 【可是,这只是一滴水啊…… 【 一滴从沟里取出来的水! 】 … “故事……就到此为止喽?” 哥伦比娅声音清甜温和,尾音带上一丝淡淡的俏皮。 而听完整个故事的人,眼底蓄积起阴霾的淡漠。 异类、异端,邪魔歪道。 都是他的代名词。 隐喻?还是含沙射影? 赞迪克冷声道: “哥伦比娅,你的故事并不好听。” “还是说,你也要贬低我、羞辱我?” “就像故乡的那些人一样,一边谩骂、一边挥舞草叉赶走我。” 哥伦比娅摇了摇头。 她曾透过对方瞳眸,看到了广阔无垠的沙漠。 在鎏金般刺目的沙尘中,一道身影坚定不移地前行着。 直到,最初的愚者找上了『他』。 “不是这个意思?” 赞迪克垂眸沉思:“让我想想……我曾在智慧宫里读到过一本名叫《野猪公主》的书籍。 由于是翻版,外加章节不全,所以被塞在角落里。” “读完后,我断定这本书不是正规意义上的童话故事,因为它有一定映射蒙德曾经的历史……” 赞迪克忽地顿住话语。 眨眼间,窗外的嘈杂声响瞬时后退消失,就连屋内壁炉燃烧声都不再有。 寂静到仿若空气都被杜绝。 在确定其他「自己」连通不了这边的意识通道后,才开口: “哥伦比娅……” 赞迪克略微压低声音: “这就是你看到『未来』?” “有关于「我」的未来?”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笑容浅淡,并没有出声。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鸽血色的眼倏地眯起,审视而危险: “我的白鸽小姐,你还真是博爱。” “就连我这样的异端都能被你降下「甘霖」?” 少女:“赞迪克,在这片大陆的法则下,我们都是这样的「一滴水」” “不论是你、是我,还是他们。” “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呵,哪怕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赞迪克哼了一声: “既然『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会让『他』后悔的!” 行动力极强的人从沙发上起身,迈步走向门口。 门扉合拢,人已离开。 壁炉燃烧的噼啪声轻微响起。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 静坐了一会儿,少女拢好大氅的衣领后,款款起身。 走出大楼前厅,哥伦比娅望向远处。 藏色天幕下,寒风卷挟素白大雪,滚滚黑烟升腾而起。 两列持盾持枪的卫兵从她身侧匆匆走过。 爆炸过后,卫兵们就立即封锁现场、维护起秩序。而他们也只接收到了这两条命令,其余一概不知。 树叶的攒动声簌簌响动,模糊的人脸和警报串连成线。 卫兵们有条不紊的完成任务后,事发地点只剩事故残留下的余烟和碎石。 昔日华贵的镜廊此时一片漆黑,陈设的水银镜全数粉碎,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装饰成了灰烬,瓦片梁木撞碎雕刻与烛台。大风时不时地将几块砾石杂物刮进烟雾里去。 它们就像黑魆的鬼魅,趴在镜廊巨大的骨架上。 这种被人为刻意压制下来的场景。寂静到令人诧异。 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悚然感。 赤着脚的少女步步走向事发地点。 开始唱起不知名的歌谣: … ????? —— :{ 我将为你留下祝福 } { 我将予你新生枝杈 }:—— ???? { 我的孩子 } { 我快要坠落的飞鸟 } { 我的孩子 } { 我快要湮灭的星辰 } { 你们将行于黎明前的夜幕里 } { 抵达意识之舟所至之处 } { 虚幻之海余立深邃梦境 } { 预言之梦燃烧参天巨树 } { 凡死去的 } { 将借另一副躯体得获新生 } { 凡焚毁的 } { 将催发出纯净幼嫩的新芽 } … { 当陨星产生涟漪 } { 我的孩子 } a —— :{ 你将勘破虚假之天 } { 当梦想似假换真 } { 我的孩子 } { 你将追逐须臾百梦 }:—— β { 当虚空转动轮回 } { 我的孩子 } ψ —— :{ 你将僭拟秘密权能 } { 当意识称量激流 } { 我的孩子 } { 你将藏有复仇利刃 }:—— e { 当自我六入尽明 } { 我的孩子 } σ —— :{ 你将通论僧伽蓝摩 } { 当记录雕琢枝杈 } { 我的孩子 } { 你将诞于智慧苗圃 }:—— w … { 我的飞鸟啊 } ————:{ 脆弱却足够强韧 } { 我的星星啊 } { 稚嫩却足够坚定 }:———— { 愿你们能像少年时,自由奔跑 } { 愿你们能像过往时,悠游人世 } { 就让预言的诗歌通过我的嘴唇 } { 使你们挣脱那生来强加的枷锁 } { 飞翔吧、飞翔吧 } { 奔跑吧、奔跑吧 } { 灰烬啊 } { 火星啊 } { 狂风啊 } { 假如冬天来了 } { 春天还会远吗 } … …… 热浪和纷乱并起, 朔风执着于纠缠浓烟。 飘落的雪仿佛都变成了灰色。 少女与人群背道而驰。 轻灵的歌谣洋洋盈耳。 凛然寒风扬起她的黑色长发, 六翼发饰好似翅膀随风飞舞。 白鸽般的少女笑着踮起脚尖, 她轻轻一跃, 扑进了深沉的狂风里。 · · · · · · ?????:小鸟、????:星辰】天城文】 a(alpha)到w(omega):象征一切的开始和事情的终了。 参考《新约》,神说:「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首先的,我是最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ψ(psi):神秘的、未知的,对应七叶寂照秘密主的秘密主,秘密主指金刚手菩萨,是佛教三菩萨之一,象征力量。 — 宝们中秋快乐!祝大家都能抽到龙龙! 第107章 当蓝色宝石破碎 本章歌单: 《decretum(宿命)》-魔法少女小圆 ------ ------ 警报转动嗡鸣。 尖利刺耳的声响穿透耳膜,警醒了昏迷中的人。 白发少年从残垣中爬起。 头…针刺般的疼…… 他一边捂着头忍耐刺痛,一边四下搜寻。 多托雷…人呢……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博士突然从背后袭击他…… 少年摸向侧颈,开始检查身上伤势。 根据腹部的伤口的愈合状态。他恐怕昏迷了有一段时间了…… 博士把他丢在这里…难道是母亲那边已经知道情况了么…… 还是说……另有情况…… 本来作为防空洞的地下空间呼啸起沙沙作响的穿堂风。 尘土飞扬,少年捂住口鼻步步后退,向出口方向移动。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在警报声的遮掩下,少年谨慎地前进,脚步无声无息。 很奇怪…… 少年神经紧绷凝神静听。 身后没有丝毫动静。 快速前进的路畅通无阻。 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逐渐能感受到寒夜中的冷空气。 离出口应该很近了…… 像是验证少年心中猜想一般。 刹那间,更急促的警报鸣响。 红灯疯狂闪烁。 多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比他先一步。 连接镜廊的大门被人轰隆一声打开。 “不准动!” “停下脚步!” 十多个卫兵全副武装,呈半圆形紧密包围逼近自己,手中武器对准少年。 电石灯的炽白光照笔直地刺入眼底。 照亮一张苍白森冷的面孔。 年轻的执行官眉宇压紧,嘴唇紧抿。 被包围了。 果然,在这里等着他呢。 “放下武器!”领头者是一名体格健壮身形高大的尉官,手持一把缠绕电光的巨型雷锤。 “武器?”少年淡淡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有武器了?” 他向前一步。 卫兵们下意识后退一步,握有枪械武器的手也不自主地紧绷。 “停下!站好!” 尉官大声道: “玛利喀斯执行官!请止步!” “如果我执意如此呢。”少年冷笑。 尉官大吼,试图震慑对方: “叛逃者玛利喀斯· 雪奈茨维奇!” “你犯下蓄意杀人、盗取国家机密等多项重罪!” “鉴于你的犯罪事实,我们即将采取强制措施!将你缉拿归案!” 少年不动声色:“女皇陛下下达的逮捕令呢?” “什、什么?!” “我说,逮捕令呢。”少年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从没干过这种事?” “闭嘴!”为首的尉官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与畏惧,连忙怒斥道: “身为犯人!你没有资格胡说八道!” 雷锤霍然挥来,挡在对方身前。 “称我为执行官,又说我是犯人……”年轻的执行官笑了起来:“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 少年又向前一步: “连逮捕令都没有,两手空空就想抓一位执行官?谁给你们的权利?又是谁在你们背后撑腰?” “还是当兵久了,入伍指导手册上的东西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没有一人吭声。 执行官们的威名和实力无人不知。 白发少年仅是稍加震慑,就让他们本能地产生畏惧和惊慌。 “别挡路。”年轻的执行官微微蹙眉:“我无意伤害你们。” 其中一位债务人咽了口唾沫,和身旁的尉官对视,眼中闪烁起孤注一掷的情绪。 “这不是你能说的算的!” 督察长祭刀燃起火焰,债务人直接进入隐身状态。 寒芒尖锐,疾步隐身的人想要从后方刺穿他的胸膛。 少年莫名心生出一点荒诞的情绪。 可笑又好笑。 他猛然转身,一腿横扫! 这一脚着实用了力道,直接将隐身者凌空踹飞!惯性之大,镜廊的数根石柱迸碎,溅起漫天烟尘! 轰隆——! 所有人纷纷一愣。 “逮捕我?” 年轻的执行官眼梢冰冷扯动嘴角。他活动了腕骨下,示意道: “如果你们有那个能耐的话。” 众人唰地变了脸色。 少年的举动、挑衅的话语无一例外激起人心底的火气,暴怒瞬时冲上头顶。 “x妈的!一起上!” “靠!你在干什么!” “快快束手就擒!” “还想抵抗?!” 咆哮呵斥脱口而出。 巨型雷锤近在咫尺。 砰砰砰砰砰! 所有枪口集中开火,少年反手拨匕,骤然挥手—— 数不清的子弹同一时间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上。 年轻的执行官原地消失,一把按住一人后颈,把对方的头狠狠按在地上! 碎肉断牙血液横飞,血珠仿若以放慢了几十倍的速度在半空中飞散。 在所有血珠几乎同时下坠的那一刹那。少年手中军刺锋锐惊人,无形的刀光再度划出一线血弧! “啊啊啊啊——!” “我的手臂!” 惨叫齐齐传来!持枪者的双臂皆是血肉模糊,他们在剧痛中下跪,止不住的翻滚。 冰棱乍起,那些连滚带爬的人全被冻在原地,无法动弹。 滋滋暴起的电流声传来。 掣有瘆亮雷光的巨锤迎面袭来! 进入战斗状态的人周身气质完全冷凝,白色身形鬼魅般化为残影,从对方身侧自上而下一刀斩切——! 巨锤顷刻间一分为二。 反应极度敏捷的少年手臂蓄力,在对方攻击袭来下一秒,直接扯起男人衣领,单手将对方整个倒掼出去! 轰然一声重响,尉官整个人撞塌残墙废墟! 烟尘升腾,石块碎裂。 尉官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却被人一把抓住头发。 “饶……饶命……” “说吧。既然你们这么肯定。”少年的声音淡漠而轻微。他将男人的头用力拽了起来,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一五一十说出来。” 五指寸寸收力,尉官只觉头顶传来极度的疼痛!头皮撕裂、溢出一大股鲜血! 连反抗都做不到,因为少年正一脚踩在他小腿上。 靴底狠狠碾动,咯咯作响。 眼前全是鲜血、小腿即将断裂。 尉官痛到连连求饶,脸色惨白: “他、他们说,你杀掉了德涅斯特营地里的…所有人……” “带着什么…深渊成果逃跑了……” “证据就是他们的伤口,都是你惯用的军刺所造成的捅伤……!求你了!求你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德涅斯特营地。驻扎于深渊附近,承接出征深渊的各项工作事宜。 是他一直以来,所负责的据点全名。 所有人都死了? 死了……? 少年极力控制呼吸起伏。 心腔霍然涌上血液的同时,心房脉口又仿佛结出冰凝。 年轻的执行官闭了闭眼睛。 正如他记得营地里所有人的名字,那他自然也能回闪出那些带有笑意的脸庞。 作为军人,若他们的归宿就只有死亡。 那他们更应该死得其所、死在为女皇而战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的莫名其妙。 死在不为人知的阴谋里。 匪夷所思。 他竟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 仿佛真的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他知道, 现在的他,听不到任何一种流动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在心中重复: 到底是谁, 杀了他们。 到、底、是、谁。 白发少年在脑中极速复盘,拼命找寻被他所遗忘的、又或是细枝末节,未能察觉到的古怪之处。 倏地想起: 一个谄媚的、但在面对死亡时则向他苦苦哀求的人——— 亚伯。 好一出双簧戏。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多托雷一人身上。忘了男人身边这个喽啰。 几次试探下来,多托雷将他的同情心理摸透到了极致。 做戏自然要做真。【博士】妄为的行动,使手下陷入这种境地,也会让他把这种同情,连带到被施暴者的身上。 在权衡他人生死同时,他自己也不得不跟着【博士】的步调行事。 亚伯的军衔、实力。 少尉……恐怕凶多吉少。 又或者…… 他本就是头号目标,已经死亡。 年轻的执行官蓦然睁开双眼。 他眼光沉沉,冷静盯起这个被他拎在手里的人。 少年毫不留情给人一拳! 砰! 尉官眼冒金星,半边脸被重重打偏。 喷出一口血沫的同时,牙关斜飞出数颗牙齿、以及一小块黑色的块状物。 那是嵌在牙齿里,咬破便能即刻死亡的毒药。 “说完就想死?”少年银色的瞳孔只剩凉意:“你在做什么美梦。” “想落实我的罪名?” 少年快准狠地卸下对方下巴。 紧接着,又是一拳! 血沫碎肉迸溅。 沾有血迹的五指唰然张开。 下颚粉碎的人嘴里全是鲜血。 尉官止不住地呛咳,具有温度的红色液体啪嗒落地,成串溅落。 声息沙哑,男人无力倒在血泊里。 年轻的执行官面色冰冷至极: “你们会活到被人发现的时候。” “前提是……你们能从昏迷中苏醒,他们能救你们出来。” 凌厉寒意渗透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越来越多的薄冰凝结成实体,像幽魂般一点点、一节节从脚踝爬至耳边。 正如白发少年所说的那样。 再次战斗带来的动静,引来了真正巡逻的卫兵。 数道脚步声朝这个方向走来。 所有人最后的画面,是如毛玻璃般透明而坚硬的固体,以及少年一闪而过的白色背影。 … …… 白发少年快速逃离现场,穿梭于庭院的回廊之中。 已经遇到几波追兵了。 好在不是正面碰到。借由建筑物和周围环境的隐蔽性,他避开了这些人。 【博士】,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的存在就像一柄悬顶之剑。 少年很清楚,以他现在的伤势。博士本人但凡出手,他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博士】并没有这么做。 不用想都知道,多托雷更倾向于成为操控丝线的幕后者。 在这片雪夜的舞台上,你无法知晓他躲在哪一处观察着你,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出手。 而他自己,就是被框在巨大铁笼里的老鼠。在对方精心设置好的场地中四处乱窜。 寻找逃生出口的同时,还要时刻提防设置在笼中的捕兽夹。 少年大脑飞速转动。 他暂时还不清楚【博士】为何要执意针对自己的原因。 目前所得知的信息也过于碎片化。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来冷静思考这一切的缘由。 先与母亲见面。之后,最好能让女皇陛下或是首席阁下知晓此事。以此来牵制多托雷的行动。 现在他只希望能尽快离开这里。 根据之前马车沿路经过的地方,这片区域离外城很近。而外城那儿有一个只属于谍报处的隐藏通道,抵达那里,他就能暂时逃过对方的注视。 天幕一片漆黑,暴雪纷飞。 此时,夜晚似乎死寂到只剩风声和落雪声。 此刻,黑暗夜空仿佛布满了乌鸦,足有一大群。 它们用翅膀与鸟喙遮挡天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望不到一颗星星。 少年疾行的身影,就像一只在暴风雪中迷路的白鸟。 徘徊、挣扎,竭力扇动翅膀。 却依旧困在名为「命运」的迷宫中。 越是迫切需要什么。 就越是不能如人所愿。 或许这世上, 本就没有完全如愿的事。 存在着——— 事与愿违。 少年不停奔跑。 口中呼出的白气不断消散。 他穿过数个门扉、回廊、雕像、立柱。经过鸟瞰,确定离开方位,少年又从一处拱顶上一跃而下,来到一处空顶的宽阔大厅中。 大厅的宽大出口就在不远处。 从那条捷径走,他就能离开这里。 宽大出口的正上方,镶嵌有一面绘有冰皇圣像的彩绘玻璃。 冰皇圣像折射出雪夜中的光。一如既往般,投下高洁、纯粹又锋利的视线。 而古老大厅的正中央,一道伟岸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大理石铺设的地面中心,雕刻有巨大的六边形雪花冰晶图案。 「丑角」皮耶罗站在棱体的一处尖端。 这位统括官,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他那蛇形般的竖瞳,静静注视少年奔逃的身影。 看着,他,向他跑来。 “首席阁下!” 白发少年出于对这位年长者的信任,迅速来到他面前: “我有要事禀报!” “德涅斯特那边貌似出了状况,营地那里……!” “你来了。”皮耶罗的声音毫无起伏。 少年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向对方。 那双冰蓝色的竖瞳倒映出早已遍体鳞伤的他自己,以及——— 一张恍然又绝望的脸。 时至今日, 白发少年终于读懂这双古井无波的眼。 这位年长者在注视自己时,总会掺杂起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来,那是…… 上位者的『怜悯』。 第108章 预言家,请睁眼 本章歌单:《sis pue magica!》-魔法少女小圆 ------ ------ 大人物的示好。 上位者的「礼物」。 凡是命运的馈赠、命运的礼物, 皆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其代价——— 『是你必须要以另一种方式来交换,或者偿还。』 如果当时…… 接受了那份「馈赠」呢? 那么,现在,会有不同的结果么? 【 不 】 没有当时。 也不存在如果。 哪怕眼前有无数条道路, 也仿佛拥有数种选择、数种可能性。 「明天」和「未来」 多么美好的词语。 连带着「未知」都变得明媚。 然而,时间和人的选择, 都是一条单行道。 『选择』,通往自身的终点。 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残酷。 命运三女神莫伊莱moerae所纺织的金织线,连接着世间万物的命运。 无数细微的丝线细如蛛丝,看似藕断丝连,实则坚韧无比。 刀砍火烧都不能将其切断。 就连万神之王,宙斯zeus。祂的命运也投梭在这张无形的织网中,不能由己。 当少年读懂中年人眼中暗藏的深意时, 他意识到——— 【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命运的发生了】 这一刻,时间完全凝固,耳边风声彻底悬停。 飘落的雪却在眼中慢慢放大。 他能够清晰地看清这朵未央花拥有怎样的六角形结构,以及晶体中、那繁复而精美的花纹。 当这片雪花轻轻落于脸颊, 审判命运的法槌也重重锤下。 含有凉意的晶体砸在脸上,瞬间崩碎,发出“啪”的一声响。 融化成水、浸没眼角。 冰冷、湿润。 少年分不清这究竟是雪水还是泪水。 天空灰蒙暗沉,眼前的鹅毛大雪好似幻觉,望不到往日夜空闪烁的繁星。 穿堂的风回旋于大厅之中, 回旋于空荡荡的胸膛。 风声呜咽,心中一片荒凉。 失魂落魄的人艰难扯起一抹苦笑: “您,早就知道了……对吗?” 男人并没有开口,只是低头凝视着他。灰黑面具下的古老眼瞳,如亘古不变的晶石,同时光刻度一切。 旋即,皮耶罗沉声道: “于此阶段,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既然如此,「叛逃者」,继续演出吧。” 少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张开嘴唇。 二人久久地不再言语。 在对视的寂静之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顺着血管攀爬,直到填塞胸口、堵住喉咙。 宽阔大厅内的座钟忽然响起。 钟敲响了13次。 千重万重般敲击心脏、震荡灵魂。 少年那银色的瞳眸,也好似提前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以及,与另一个人那命运的汇聚点。 一瞬间,无数关系线索串联。 致使他跌入于自身所认知的、名为【真相】的深渊中。 “该感谢母亲把我保护的太好了么……”少年自嘲般喃喃道:“是我太过目盲了。” 是他目盲了。 是他看的太少了。 他视野所触及的边界是狭隘的。 这片冰雪封存的国度,它真正的黑暗的确被藏于白雪之下。 幕后之人只不过是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事情的发展就已经变成这样。 就这么喜欢看弱者挣扎么? 这就是他们所期望的? 还是根本无所谓这场戏剧的过程,只看中结果? 毕竟戏剧尾声是让——— 「所有人,见证他的死亡。」 但如果他不这么做…… 那死的不就是人偶吗?! —— 开什么玩笑!!!! 该死……!! 关键是……他现在竟然连他们所谓的【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么步步走向自己的结局。 天平的两端, 皆以另一方为要挟、为砝码。 不论是所谓的执行官、还是所谓的神之子。 都是砧板上等待被宰割的鱼肉罢了。 何等荒谬…… 他分不出哪一方更可笑。 倘若多托雷的诡计让少年觉得荒唐。 那皮耶罗的出现, 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发少年已经绝望到展露不出任何表情了。他继续开口,嗓音有短暂的颤抖: “我不光要继续演下去,还要演的格外认真……不是吗?” “毕竟……戏剧足够催人泪下才能让人鼓掌。” 皮耶罗没有回答少年的询问。 沉默,等同于默认。 白发少年下意识抚向胸口。 衣物内袋藏有一枚银色的金属饰品,那是皮耶罗为自己佩戴过的邪眼。 他想起了曾经的授予仪式、想起曾经的教导、也想起曾经的果茶和软果糕。 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这时候的自己……为什么…要拥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无月夜晚的询问和一份成年的礼物。 或许鹅毛笔在落笔的那一刻, 他的结局,就已经被对方撰写。 还是说,对方也曾有过一刹的迟疑。 在他抵达终点的那一刻,这位年长者也会有一瞬的惋惜么? 裹挟着雪的寒风咚咚咚地拍打窗棂。少年从回响中挣脱,察觉到自己此时对于声音的敏锐性。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他该走了。 白发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他笑了起来。 少年扬起曾在这位年长者面前所展露过的,一模一样的——— 开心且自豪的笑容。 他笑着问道: “首席阁下,我可以讨要今年的生日礼物么?” 男人意味深长地问:“你想要什么。” 这次,他终于可以答出对方想要的答案了。少年心想。 穿堂的冷风再次扬起少年的鬓发和衣角,在黑暗中恍若雪原上的极光。 亦真亦幻,熠熠磷光将星星照亮。 他弯起眼角: “我希望您……” “_________________” 听完少年的请求,「丑角」同意了。 又或者说,他本就有这个打算。 少年侧头望了一眼身后,果断迈开脚步。 白鸟展翅。在擦肩而过之际,它为长者留下轻微的呢喃: “届时,也希望您可以看在我表演的还不错的份上……替我向女皇陛下说声抱歉吧。” “毕竟我把她的后花园弄得一团糟了。” … …… 多重脚步声绕过大厅,又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 雪夜并未停止,也未迎来天亮。 暗色天幕下的彩绘玻璃窗投射进朦胧的月光。宽阔大厅陷入静谧,一片清冷。 中年人的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金属的冰冷撞响鞋跟。 月光倒映在古老大厅的空顶上,将隐匿于黑暗中的人形照亮,照亮了一位少年的唇和眼。 暗色缓缓浮现出他鸽血色的虹眸,他向皮耶罗走来。 “「丑角」,根据您的吩咐,zeta(切片之一)已经坐船离开至冬。omega build要我在此待命。” 赞迪克抬起眼睑,看着皮耶罗: “真安静,需要我讲个故事活跃一下气氛么?” 皮耶罗余光扫视身侧,没有开口。 很显然,较为年轻的切片还未沾上以后科学家做派的坏毛病。 最起码现在的他,在讲述故事的语调还算抑扬顿挫、带点情感: “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位名叫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占卜师,当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而当她睁开眼睛时,看清真相的她,就必须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她最后闭上眼睛,预知到自己心爱之人在未来,会因一场意外而死去。为了改变命运,她选择牺牲自己,她来承担这场意外。” “明知道不论如何都不会有好的结果,明知道不会是完美结局,她依旧选择这样做。” 赞迪克眯起鸽血色的双眼,把眸子中的深思隐藏于长睫之后。 他审视着中年人坚毅的脸庞,轻声说: “您在惋惜,不是么。” 皮耶罗垂下眼睑: “只是在履行义务。” “义务?” “送别同伴。” 赞迪克一顿。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随即,他轻轻笑了一声: “也是,毕竟连葬礼都不会有呢。” 第109章 figure settling 本章没歌单,但本章得储存脑子( 码字的时候全程脑补流浪者英配patrick 】 · · 《 profile 》 —— 人物资料: name 名字:maliketh 玛利喀斯 birthday 生日:2\/21 affiliation 所属:fatui 愚人众 vision 神之眼:cryo 冰 · · 《 character details 》 —— 角色详细: maliketh was a shadowbound beast given to his empyrean. 玛利喀斯是赐给神人的影子野兽。 a sad shadow of its former glory. 是昔日辉煌的悲哀阴影。 · · 《 character story1 》 —— 角色故事1 : arlhino''s sole need of her shadow was a vessel to lock away destined death. 神人,对玛利喀斯的唯一要求,是封印「命定之死」。 even then, she betrayed him. 然而最后,神人,背叛了影子。 on fateful night. 在阴谋与命运之夜。 · 《 character story ?》 —— 关于『——』 : maliketh bound the 『——』 within his own flesh. 玛利喀斯将『——』镶于自身体内。 maliketh''s 『——』which once harbored the power of the rune of death. 『——』,寄宿于玛利喀斯体内,将化为命定之死的力量。 · · 《 voice-over 》 —— 部分语音: · —— 关于「仆人」: arlhino,is this…what it is…to sin? 神人,这…就是…罪孽么? or was i tricked…bu thee? 还是说您…欺瞒了我? · · —— 关于「丑角」: what…happened? 究竟…发生了什么? was i…myself the fool? 还是我…太愚笨了? · · —— 关于「散兵」: will things never be the same…again? 无法…回到当初了么? · · —— 关于「愚人众」 death…my sin…should not be touched by the hand of man… 他们,不该接触死亡…这是我的罪孽… · · —— 关于『——』: henceforth,mine appetite shall be my sole panion. 从现在起,我将与这份饥渴长存…… armed with death. 直至死亡。 · · —— 关于「深渊」: i ask that you cease…… 我希望你回心转意…… it''s not to be meddled with. 那是不能接触的事物. it is chaos,devouring life and thought unending. 那是混沌的,会吞噬所有生命、所有意志的不好事物…… · · —— 关于玛利喀斯自己·死亡: i will……death to the scavengers of death. 死亡……我将是吞噬死亡的食腐者。 · · —— 想要了解玛利喀斯·其一: orion…that`s my real name. 奥瑞恩,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 —— 想要了解玛利喀斯·其二: i like reading, especially fairy tales. 我喜欢读书,尤其是童话书。 for children to a book of fairy tales is a world, it is a and reality but much more interesting runs parallel to the ce. 对于孩子们来说,一本童话书就像是一个世界,那是一个与现实并行不悖却精彩有趣得多的地方。 · —— 想要了解玛利喀斯·其三: there is something i''d like to say.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my purpose was given to me by my mother. 我的使命虽然是母亲赋予我的, but now,i act of my own volition. i have set my heart upon the world that i would have. regardless of my mother''s designs. 但现在,达成使命是出于自我的意愿…已经和母亲的期望无关了。我已经把我的心放在我想要的世界上了—— 是我的心,决定我这么去做的。 i won''t allow anyone to speak ill of that. 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这份心意。 · · —— 加入队伍·其一: i`m with you. 我在。 —— 加入队伍·其二: Пohrлa. 我明白了。 —— 加入队伍·其三: what should i do? 需要我做什么吗? tell me,when you are fully prepared. 等你准备好了,就请告诉我吧。 · · —— 同伴生命值低·其一: fret not. 请别担心。 —— 同伴生命值低·其二: everyone,follow me,please. 各位,请跟上我。 —— 同伴生命值低·其三: fulfill your roles,and leave the rest to me. 请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交给我。 —— 同伴生命值低·其四: fall back…please allow me to defend the rear alone. 撤退。…请让我独自断后吧。 · · —— 元素战技·其一 bee my de,once more. 再一次化为我的利剑吧。 —— 元素战技·其二 i shall grant thee eye and w. 我愿授予眼与爪。 —— 元素战技·其三 let`s put an end to this as soon as possible. 速战速决吧。 —— 元素战技·其四 what a ruckus. 你们太吵了。 · · —— 元素爆发·其一 thou mayest choose. 你可以选择。 —— 元素爆发·其二 this will keep you quiet. 这样能让你安静下来。 —— 元素爆发·其三 farewell. 永别了。 · · —— 倒下 1: my sin… 我的罪… —— 倒下 2: my…fate…… 我的…命运…… —— 倒下 3: i have done…all i can…in thisnd…… 我与这片土地上…能做的事,都完成了…… · ------ ------ 【 部分日常语音掉落 ?】 · —— 初次见面: hello,i am maliketh.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玛利喀斯。 we might be together for some time. 或许我们会相处一段时间。 pleased to meet you. 请多关照。 · —— 打招呼: hello again?old friend. 好久不见,朋友。 it''s me. maliketh.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玛利喀斯。 · —— 阳光很好: ah…i`m sorry,i was lost in thought. …啊,抱歉…我走神了。 · —— 下雪了: ah,it`s snowing… 下雪了呢…… · —— 早上好: good morning. 早上好。 have you refreshed your body and mind well? 身体和大脑都有好好放松吗? · —— 中午好: what kind of cake do you prefer? 你喜欢哪一种口味的蛋糕呢? chocte,or strawberry? 巧克力还是草莓? · —— 晚上好: if you`re all done with work,how about joining me for a drink? 如果你的工作都完成了,那要和我一起来一杯吗? it`s on the strong side,so sip slowly. 给,这个度数有些烈,慢点喝吧。 · —— 晚安: oh,you fell asleep? ……睡着了么? there`s nothing more valuable than these rare moments of peace. 没有什么比难得的平静时刻更为珍贵的了。 do you too dream of flying freely through the skies like a bird? …在睡梦中,你会想成为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么? · · —— 闲聊 · 偷懒 hey…wanna hang out here with me for a while? 嘿…你要不要也在这里偷会儿懒呢? the view is pretty nice. but let`s keep it a secret,okay? 这里风景很好,就把这里当作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好么? · —— 闲聊 · 人偶: please continue to lend your aid,till the end. 希望你可以一直帮助这个人哦。 · · —— 有什么想要分享: ahh,another matter. …对了,还有一件事。 i bequeath to you this ruby. 这颗红宝石送给你。 use it traverse great distances. 当你需要长距离移动时,可以使用这个。 · ——《 尘歌壶语音 ?》 好感度一: this ce is like home to me. 这里就像家一样呢。 furnished tasterfully,with a peaceful atmosphere. 陈设很讲究,环境也很宁静。 —— 好感度八: may i ask you to assign me to a room where i can see the starry sky? 如果可以的话,可否给我一个能看得见星星的房间吗? —— 好感度十: emm,now where should i put pillow…… 嗯…把抱枕放在哪里会比较好呢…… ------ ------ ------ 没立绘,就这样吧,蟹蟹——没噶的话,再长高点的样子,阿门) 第110章 不可视的寒冬夜 p了张证件照,感谢三弦计宝的图图——!!! ------ ------ ------ 灯光刺眼。 白发少年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又被人再次用手指撑开眼皮。 手电继续照射少年银色的虹瞳,观察他对光的反应。 多重白色身影不停晃动。 十几名研究员在女人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为少年进行着检查。 “血压偏低。” “心跳指数持续高于正常水平。” “多重外伤,腹腔出血。” “麻醉针、止痛针、破伤风针。” “申请清创缝合。” 白发少年看着那些人在为自己穿针引线、在为自己输液、在为自己消毒、为自己插戴各种仪器。 时隔多年…他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少年的视线移向房间外。阿蕾奇诺正隔着玻璃窗与实验室的负责人交流着什么。 随着交流,女人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是有些不悦。 而属于他的治疗也恰巧结束。少年的自愈性和极强的忍耐力使他能在上一秒刚缝合完创口、下一秒就可以自行穿戴好衣物收拾好自己。 白发少年走出房间。 “走吧。”女人看了他一眼。 二人并肩离开了实验室。 夹杂着碎雪的风将女人的白发吹乱,与脚踝齐平的黑色大氅也被带起一角。红底尖跟的高跟鞋踩在雪地上没有一点声音,这是行于黑暗的人始终要保持的能力。 “玛利喀斯,你今天真是上演了一出好戏。” 阿蕾奇诺略带嘲讽的嗓音在风中回响。 同样被风吹乱白发的少年没有开口。 女人刻薄的目光朝身边投去,却望见少年苍白如纸的脸与唇角。 没过一会,她沉声道: “先回去。” … …… 夜深人静时分,就连月亮都失去言语。唯有风声穿过白茫茫的大地,源源不断地哀嚎。 至冬国郊外的某座府邸。 回到家的孩子和母亲一同上楼。 走廊上仅剩的烛火团出几簇微光,昏黄的照射四周。丝绒地毯铺在大理石地板的每一处,孩子的每一次脚步声都被绵软吞没。 他随阿蕾奇诺来到书房内。 女人来到书桌前,她的手搭在一盏蒂凡尼台灯上,却始终没有打开。 一片漆黑的房间,女人的身影也陷于黑暗之中。她说: “德涅斯特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少年低声答。 “当时的经过。” 白发少年开始为对方详细说明。 听完后,女人的指尖轻叩台灯边缘,点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我说过什么,你需要放弃那所谓的同理心,它会害死你。” 女人眯起眼睛,口吻冷漠: “这次事故,归根结底,是因为你错误的判断而导致的。” “多托雷想要杀人那就让他这么做。而你,待在德涅斯特才最为安全。” “一件完全能放在明面上对峙的事,你却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样的心理博弈都受不了……我的孩子,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在你之后闹出来的动静足够大,我安插的眼线能够及时发现异常。” 阿蕾奇诺冷嘲道:“否则……再见到你时,恐怕连脑子都要被人换走了。” 另一人陷入沉默,又像是在思考。 差不多两分钟后,他问: “母亲,德涅斯特营地那边,真的全都死了么……” “是不是,很重要么?”女人的语气没有起伏“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的孩子。” “您说的对。”孩子苦笑。 “好了,开始复盘吧。”阿蕾奇诺淡淡地说“被人拿来当枪使了,这笔账总要还回去。” 出人意料的是,白发少年没有像往日那般迅速调整好自身状态,再向女人分析与汇报先前的事宜。 而是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阿蕾奇诺稍稍拧眉,她也没有说话,依旧耐心等待着。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有话要对她说。 或许是夜晚太深。 无法承受这般黑暗的人,此时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又像是一条快要溺死的鱼,徒劳地呼吸、妄图延续生命。 可最终,白发少年还是对自己的母亲,说出了那句绝不能说出口的话。 “母亲……” 少年哑着嗓子,轻声道: “就让我……「背叛」您吧。” 女人先是一愣。 紧接着,冷艳的脸庞平静到了极致。 周身则酝酿起危险骇人的压迫力。 少年只是静静望着她。 一向闪着光芒的眼瞳现如今没有任何情绪,沉寂如同一潭死水。 又起风了。 雪未停的郊外,茫茫雪原又一次的猎猎狂啸。风不断拍打,像是要索人性命的苍白火焰。 少年发现,这是他头一次窥探到女人真正生气时的模样。她的冰山一角。 对视中,那双猩红的眼瞳渐渐盘旋起风暴,眸中十字即将降下惩罚的雷霆。 原来…… 先前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女人尚能容忍的界限之内。 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只手猛然掐住他的下颚,一把将他摁在冰冷的桌角边缘。 砰! 书桌边缘摆放的墨水瓶直接被这股猛力给重重掀到地上、摔得粉碎,墨渍顷刻浸透二人脚下的地毯。 向来优雅从容的人此刻就是暴君的化身,眉眼间凝结阴戾: “真没想到……我竟然能从我最疼爱的孩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掐在下颚的五指越收越紧。 少年被迫后仰,恭顺地承受着这股力道。 不论是他、还是壁炉之家的其他孩子,都心知肚明: 壁炉之家,永远不会背叛你 同样——— 【 也永远不会容许背叛 】 若孩子们构筑了在雪夜中得以存护取暖的王国。 那女人就是他们的「国王」。 这是「王」定下的律令,也是所有孩子们都不能违背的誓言。 阿蕾奇诺不接受忤逆,更不会容许自己孩子的「背叛」。 谎言与背叛,他两样都占了。 少年的直觉一直很准。 阿蕾奇诺已经起了杀心。 又或者说, 她在极力忍耐想要杀了他的心。 身形高挑的女人冰冷地审视起掌中之人,眼中包含的怒火与威严好似要刺穿人的灵魂。 “原来我们的第十一席竟然是个废物?” “一次挑衅就使你的身心如此脆弱?” “往后,还会死人,还会死更多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之前难道没有教给你么?” “还是说…需要我再告知你一次?” 死亡近在咫尺,与女人近距离对视的人却没有给出多少反应,银色眼瞳异常的平静。 他叹息般道: “不是因为德涅斯特,母亲。” “是么。”女人轻蔑地讥讽“基于你先前的表现,刚刚的那句话有可信的价值么。” 掐在下颚的手缓缓移动,按向了白发少年的喉骨。阿蕾奇诺就像一头猛兽般俯身,牢牢锁定住猎物。 她的目光森冷: “我一再宽恕你的小小行为,你却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失望。” “你是否有些太放肆了,玛利喀斯?” 少年抿唇不语。 女人的质问和威胁在少年眼中恍若空气。他毫无波动,不在乎也不在意。 可面对女人盛有怒火的脸庞,少年还是闭了闭眼睛,心生出一丝愧疚。 死寂般沉默与僵持。 最终,还是孩子先妥协、先行开了口。决定向女人袒露一切。 他声音沙哑: “与您汇合前,我遇到了首席阁下。” “「丑角」?” “对。” 哪怕是在黑暗中,少年也捕捉到了阿蕾奇诺一瞬的讶然。 按住喉骨的拇指松了些力道。 女人明白过来。她即刻将情绪抽离,松开了手。 这次的事件,已经不是「同僚」争斗这么简单的层面了。 先前,她就已经在猜测: 第二席这次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从玛利喀斯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还是另有所图。 「博士」怕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也相信自己能够掌控这次的局面。 没想到…… 竟是皮耶罗给予他的底气。 「丑角」,才是这次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者。 「博士」,反而是那个明面上的人。 至此,也就能解释的通,博士这般明目张胆的理由。而皮耶罗的视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深远。 「丑角」选择现身、与玛利喀斯见面,恐怕也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通过他,来向自己传递一个信息: 「在这件事还未步入正轨之前,他们会不遗余力的铲平阻碍。」 这两个人在图谋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天平,已经倾斜。 丛林法则即将上演。 望见阿蕾奇诺若有所思的样子,少年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继续靠在桌边,轻声道: “在来的路上,外城的一些地段就已经贴有我的通缉令。不过,这应该不是全范围的,最起码…现在的主城还不会收到任何消息。” “市长先生正在等您的决断,母亲。” “您不能继续站在一个叛逃者的身边了。”少年说,“抛弃我是最好的选择。” “在我身上的投资从现在起就能中止。您比我更懂及时止损的重要性。” 母亲在明面上,是不可能与他再站在统一战线了。联想到外城的通缉令与告示,普契涅拉就等在这里呢。 阿蕾奇诺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说: “但一位执行官的价值远比想象中更高。” “这次的事,总的来说上不了台面。首席阁下心知肚明,他只会放任您的行为。” “而我,作为您的孩子,我们是外人眼中的亲子关系。您有正当的理由去向其他人发起责难。再借此机会,从中牟利、补缺损失。” 在向女人剖析当前局面的时候,少年有一瞬的恍然。 他有一种感觉—— 他变了。 这种变化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在短时间内,心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总的来说,称得上是好的方向。 但他所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因为从现在起,他将一步步踏入黑暗里,走向最终的结局。 而他,也将竭尽所能,去为另一个人做些什么。 白发少年平静坦然的接受了现状。 以至于他银色的眼底再次蓄积起温和的情绪。他深深凝视起女人,想要记住她的脸。 “看来你还是有所成长。”阿蕾奇诺冷不丁地说:“但这不是你能说出「背叛」二字的真正理由。” 孩子有些惊讶。 随即,他在夜色中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浅淡笑容。 孩子轻笑道: “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假设,我在母亲您的帮助下,成功度过了这场风波……” “那之后呢?” “我所要支付的代价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首席阁下,想必…您会借这个机会,重新收回我的部分权力。” “您还会允许我和人偶再次接触么?”少年白色羽睫微垂未动,“您怕是不会留下他了。” 女人沉默。 她心里很清楚。这次的事,能让少年如此被动的原因,也只有那个人偶。 的确,每个人都有弱点。 普通人尚且不谈,在还未认清自己的能力与价值之前,他们总会因一些大大小小的事而受挫。漏洞百出。 可对于一位执行官来说,这样的弱点,过于致命。 那个人偶简直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一个最为明显的诱饵。 凭她对于自己孩子的了解、少年潜藏的认知使然,这种事哪怕再度发生,他仍会上钩。 … 房间再度归于寂静。 看不见的阴影却始终笼罩在少年头顶。 它冰冷坚硬到如同一道枷锁,沉沉抵在喉间。 忽然, 少年的气息略微不稳。 毕竟,向人敞露心扉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微微吸气,嘴角的笑容就已经快要比哭还难看了: “我……还能获得您的救助。” “那他呢……” “谁来救他?” 【 谁来救他 】 雪国的冬夜惶惶而深重。 之后的另一人,该如何前行? 他的退场,他的「抉择」 又使另一个人登上舞台。 当他死后,即将独自前行的人,所要走的路、所要面对的困境只会更加艰难。 至少…让他在最后…… 再为他再做些什么吧。 “他?”阿蕾奇诺语气冷漠,“他需要救么?他早就与多托雷有了联系,是合作关系。” “原来……您早就知道。”少年说,“我应该留心的,当时您任其自流的态度。” “当时的我,一心只想让他逃离您的掌控。协商达成后,我甚至以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真是惹人发笑。我可不是什么拆散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凯普莱特。”女人在黑暗中冷笑。 “我该感谢您么。”少年很是平静道。 “尽管发你的小脾气,玛利喀斯。我没有插手,就已经是仁慈的。” 阿蕾奇诺话锋陡然一转: “巴尔泽布赋予了他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是他个人的选择。” “你其实很清楚,是他自己选择隐瞒。” 女人不屑于从中作梗。 那个人偶的最好结局,就是死在这几年的实验里。 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数次实验,这个无心的人偶,竟然都挺了过去。 少年抿了抿唇。 他知道。 可他无法给予人偶一颗心脏。 最起码…… 现在不能。 第111章 这只是童话故事 本章歌单: 《イザベラの呗(伊莎贝拉之歌)》-约定的梦幻岛 ------ ------ 比起一颗心, 少年更想给对方留下更为实际的东西。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 谈话需要继续。 他平静道: “我知道。但我不能排除博士在实验完后,就与人偶翻脸的可能性。” “现在的他,需要一个台阶。” “通过这个台阶,我相信他,我相信人偶会比我走的更远。” 身为「人偶」的人,兼顾机械与人、两面的思维方式。理性与感性并存。 人偶擅长揣摩人心。 因此,他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也更懂得怎样审时度势。 只要皮耶罗和多托雷对人偶仍有所图,那他就是安全的。 可这种安全,是暂时的。 人偶需要离开这种环境。 没有身份和权力。那他在合作中,会始终处于被动状态,被博士桎梏。 而他自己…也不愿…… 再经历一次【家人】的死亡了。 他承受不起。 从此以后, 他将背信弃义。 因为他无法遵守与人偶的约定。 —— 因为他,无法活着。 怨也好、恨也罢。 他只希望人偶能活下去。 就如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剧。 劳伦斯神父那始终送达不到的信件。 得知错误的信息,走进不同的岔口。 这世上, 本就存在着阴差阳错、人生无常。 是啊…… 他们还过于弱小。 如两叶孤舟。只能随着时代的浪潮毫无根须地漂泊。不断挣扎也换不回什么。 海浪汹涌,稍有不慎就会覆没船体。 凄惶么? 恐怕是的。 可比起这种若有似无的摇曳思绪。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在这沉落的夜色之中,为另一人留下得以缓冲的一处隅陬。 他没有时间自怜自艾。 因为,他要在这个夜晚。 做出自己的「抉择」 “母亲,我想和您做一场交易。”少年说。 “与我做交易?你早已倾尽所有。”阿蕾奇诺的声音比雪还要冷: “更何况……妄图背叛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判。” 白发少年又一次的笑。 那是他平日里的笑容,乖巧、温和,又饱含真诚。 他走到母亲面前,单膝下跪。 用双手,牵起了女人的一只手。 少年将那只手的掌心,轻轻地,贴在自己的一侧脸颊。 此时,它就像一只归家的小鸟,贪恋着母亲的温暖。 阿蕾奇诺不再说话。 恒定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孩子的脸庞却还是和夜晚的冬雪一般冰冷。 女人知道,少年跨越无数城墙中的追捕,才来到她的面前。其中的艰险,少年未说,她也能够猜到。 这时,又有雪从窗外飘过。 就仿若一只雪白的鸟,即将掠过暗色的湖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原来如此。 哪怕攥的再紧,属于她的孩子也终将一个人远行。 阿蕾奇诺被某种认知撼动。 她从温和的回忆中抽离,再次开口时,声音暗哑: “你的确有所进步,我的孩子。” 这次的交换,少年所垒列的砝码: 是女人顷刻间的恻隐 以及, 一位母亲的【真心】 “想必,你也是这么同「丑角」谈判的。”阿蕾奇诺垂眸注视起少年的脸庞,轻声道:“我说的对么?” 少年微笑道: “在首席阁下眼中,我很弱小,称得上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因此,他短暂萌生的怜悯,也是我的机会。” “这就好比一个即将处刑的囚犯,谁都会满足他的最后一顿。” “况且,我本就是个死刑犯。” “你和他谈了什么条件。”女人问。 少年说:“我对他说,若有人举荐人偶,请您同意。” “你要为他铺路。”阿蕾奇诺的黑眸微微眯起“他不是你。我没有义务帮他。” “我知道。” 白发少年自胸膛压出低低轻笑,像是早已知晓女人的想法、又像是释然: “母亲,我想知道有关于博士的切片情报。以及,我自己的实验资料。” 女人没有回答。 夜晚无光,黑暗的纱遮罩了她此刻的表情,此刻的内心。 少年眉眼轻弯含笑,姿态极尽虔诚。 孩子发出了只属于夜晚的低语: 「母亲,您的星星,即将启程于无边的黑暗。」 「所以,也恳请您……」 「最后一次,向我下达指令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匍匐在神人脚下,成为对方影子之下的野兽。 他将不惜一切代价,以命换命,为对方获取利益。 既然他已经做出选择。那么,对方也会物尽其用、用尽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在这阴谋与命运的夜晚。 女人将为他指明方向,赐予他——— 「命定的死亡」 … …… 夜幕笼罩。 孩子再度感受母亲的温度。 格外的静谧,既漫长又短暂。 可时间不会有片刻停歇。 偏离轨迹的意外,飘零不落的思绪。 致使阿蕾奇诺做出了一个她此生从未有过的决定。 『 放他走吧 』 即便是飞蛾扑火,那也是他的勇气与信念。 这是所有趟过浑浊河水的成年人,不会再拥有的能力。 究竟是谁在背叛。 这个问题, 她和他的心中有着不同的答案。 可少年那过于柔软的心思,选择先行开口。 女人的指尖,也最终选择触碰。 孩子柔软的发丝摩挲手背,如同拂过思绪的翎羽。涟漪扩散,打破了黑与白的界限。 作为他的母亲, 她同意了,这次的交易。 “好的,我最亲爱的星星。” “作为临别的礼物。” “我先告诉你,何为「切片」……” 阿蕾奇诺将手边的台灯点亮、坐至桌边,她翻开纸页,要与自己最亲爱的孩子,做最后一次的促膝长谈。 而属于她的孩子,也跪在她的脚边,将自己的脸庞埋于母亲的怀抱之中。 … 「白日已毕,夜晚降临。」 「让我的脸庞掩在您的双臂间吧,母亲。」 「就这样。」 「让我入梦吧……」 … …… 清晨的叶子浸润出露水。 浅绿与明黄,温柔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白发少年即将启程。 临走前,他望向落地窗的一边,凝视着那个方向。 “哥伦比娅,我虽然不奢求什么……”少年按下沙哑的声调:“若是可以…那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请您……在可许的范围内,给予他帮助。” 随后,少年打开落地窗的另一边,钻进清晨的白雾中,消失不见。 “呀,被发现了。” 少女甜美的声音也如这雾般缥缈。 她缓缓显露身形。 日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精致的侧脸上,少女发间的翅膀在风中轻轻摇曳。 哥伦比娅走到阿蕾奇诺的身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阿蕾奇诺低声问。 “有段时间了,母子间的夜谈,氛围很温馨呢。”少女说。 阿蕾奇诺冷哼一声。 哥伦比娅坐到书桌边缘,悠然地晃起双脚。语气轻盈: “星星真的很厉害,对吧?” “毕竟连你都没有发现我。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他能升上更高的席位哦?” 阿蕾奇诺压着情绪说: “哥伦比娅,看戏好玩么?” “他的性格他的结局,你确定你没促成过么?” 当孩子走后,她的手心陡然一片空荡。 本该属于她的飞鸟,像风一样留不住。 暴风雪从清晨就停下。 可女人心知,某些情绪在胸膛中如寒潮般汹涌。坚毅冰冷的高墙在霎时的回忆中,皲裂出一道微小的缝隙。 她忽然有些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曾几何时,她也曾拥抱过他。 原来…… 他该是自由的。 他该拥有不被外物所束缚的自由。 美好到不真实的梦也将从这一刻开始, 直坠雪国的土地。 阿蕾奇诺很了解自己,她绝非感性之人。 她的初心早已在寒风中掩埋。 为了达成目的,她必须在崎岖的道路上拼命行走、颠沛流离,用尽一切手段。 然而此时,她的心中尚有一声回响: 『 要是能普通的爱着你就好了 』 当星光黯淡, 这道回响也会在寒潮中消泯。 从今以后,她仍要在这片大地上继续背负着使命行走。 愚人众常以面具示人。 只因过去的一切、自己的一切都再无意义。故此,无论是真名抑或是面目,都应当放弃。 她是卑劣的罪恶者。 同样,她也是夺人性命的苍白之火。 倘若百年之后,罪孽深重的自己终有一日会被他人降下神罚。 那也是她应得的命运与结局。 天光流动。 阳光成了不真切的幻梦。 女人的双眼遥望远方,渐渐地,她的耳畔传来不真实的声音。喧嚣的海风也再次告诉她浪花的模样。 告诉她,独行前路后,故乡的声音。 … 哥伦比娅静静注视着女人的眼睛。 她的长发被微风掠起,从不视目的双眼被柔软的发丝衬出温柔的弧度。 凝望的神色,蕴含了一种阿蕾奇诺读不懂的复杂感情。 紧接着,掺杂怜悯的纤白指尖抚上了女人的脸庞。 哥伦比娅柔声道: “这是我的天性。迷途的孩子,总是惹人怜爱。” “阿蕾奇诺,我喜欢童话,更喜欢让童话变得圆满。” “因为我知道,童话中的星星终究是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光芒。” “既然…这只是一则童话故事,那为何不让这颗星星,更明亮更璀璨呢?” 神性的指尖攀沿而上,停在一侧眼角。 像是在为这个母亲擦拭那无形的泪水。 少女轻轻笑了起来,细细低吟: “毕竟连你也知道,哪怕流星坠落……” “它的灵魂,都将回归天际。” 第112章 明码标价的个体 依旧是三弦计宝的图图,(????)?希望大家能多夸夸! · · · 在为阿蕾奇诺做成几件事之后,白发少年根据线人所提供情报,来到了目的地。 至冬的冬季,白天短暂、夜晚漫长。 下午三点左右,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银月的光芒洒满冰原,远处的松林悬挂数颗繁星,明亮而幽静。 少年走进一处隐蔽的工坊内。 他轻而易举地摧毁着各种机关。 机械、武器、零件哗啦啦地从少年沿路的地方散落,他的脚步声回荡于金属制地板,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工坊的核心区域设有一道巨大的合金机关门,少年直接强行破坏感应系统,打开了这扇沉重的大门。 最后一层金属防护缓缓打开。 少年刚踏进一步,数道用以瞄准的激光红点出现在他的身上。 “居然是你……”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很快,她从阴影中现身。 华丽的洋裙、红宝石的腰封与一顶波奈特礼帽。蕾丝头饰圈住一张素白细腻的脸,浅茶色的鬓发柔顺地垂于胸前。 娇小的少女端坐在巨大的机械手掌上。 整个人像极了陈列在高档展柜中的精致人形洋娃娃。而那盈盈深蓝的眼,正深沉地盯着到来的不速之客。 少年很清楚她是谁。 愚人众的第七席—— 「桑多涅」 “射击。” 桑多涅毫不犹豫地吐露话语。 自律机关集体朝少年开火。 激光如网,密不透风的朝少年覆盖! 白发少年不退反进,步步逼近对方。他轻描淡写地抵挡,激烈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弹幕反射,冰刺侵袭。隐藏在各个角落的自律机关即刻报废,轰然炸裂。 大大小小的机械与金属的碎片如雨般落下,哐啷啷地砸击地面。 又是“嗖”地一声响,一条锁链破空而来,瞬间捆锁少年的双腿! 锁链缠绕,可少年并不急于挣脱,任由它带动身体,将他抛至半空。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白发少年爆发极速俯冲而来,闪现至对方面前。 桑多涅有些惊诧,可还没等她做出防御反应。一柄血色长刃已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像是预判了她侧头的动作,长刃刺向一处光点,精准无误地直破核心! 桑多涅的身体一下不稳,险些从手掌中掉落。 她身后的巨型机械不堪重负,滋滋冒出电花。机关的面部核心被人损坏,警报急促、不断提醒: “警告……面部机体受损……45%……” “警告……正在检测……” “正在启动…神经元控制系统……” “引导部分剩余时间…25分钟43秒……” 巨型机械仍能保持运转,纯粹是因为输入的指令生效,使它开始进行纯机械式的自我驱动。 这相当于一层防护罩,能使这个机械机关直到最后,都能保留部分的作战能力。 “他没有死,这顶多是皮外伤。”少年淡淡道: “我本想和你沟通,你却执意要杀我。” “呵。”桑多涅发出含糊的一声冷笑: “叛逃者,身为执行官的我,有资格射杀你。” 暗色的荒系堙灭旋涡突兀地出现在少年的身后,蓄势待发。 少年没有回答,他一瞬间就有了决断。 邪眼催动!雷光发出爆鸣! 高伏的电流形成电磁暴,骤然打断始作俑者的攻击节奏。 强烈的轰鸣声中,整个巨型机关滋滋作响,眼睛闪出红温,警报嗡鸣刺耳。 下一秒,巨大的晶体如冰川般整座拔地而起! 想要发射炮弹的巨大手掌被冰棱冻结刺穿。狂流凶猛异常,顷刻间封锁了机械的行动,将它死死固定于原地。 “你竟敢……?!”桑多涅脸色瞬变。 回应她的是横贯而出的长刀。深深捅进巨型机械的脑干、心脏、腹腔。连补三刀! 轰——! 重启的提示戛然而止。核心完全摧毁。 汹涌的冰川覆盖整个场地。 一片狼藉中,气氛凝固、双方僵持。 冰晶在金属制的墙体下折射出冰冷透明的光彩。寒冷的雾气弥漫,磷光打在一张苍白的脸上,银色的瞳眸沉静至极。 少年冷冷道:“既然罪名已经做实,那我也不介意再多杀一个执行官当添头。” 捅进核心的长刀并未拔出,少年的右手紧握刀柄。只要桑多涅再进行下一步动作,这个机械就会真正的停止运行。 “这个机械,又或是这个人……”少年缓声着威胁: “『他』对你很重要,不是么?” “玛丽安。” 听到这个记忆中的名字,桑多涅的眉宇一下阴冷: “你隐藏了实力。为何。” “很多事情由母亲出面解决就够了。”白发少年语气平平地说:“我只是她的影子。” 如洋娃娃般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少年出手迅猛快捷。精准到像是演练过数千次,直奔弱点不留余地。 “这个名字,是阿蕾奇诺告诉你的。” “对。” 桑多涅将自己的手心贴合于机械掌心的表面,心中沉思。 据下属传来的消息:玛利喀斯杀了德涅斯特营地的所有人,携带深渊成果叛逃,期间还销毁了部分重要实验数据。直接损失惊人、所造成隐形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丑角」已经下达通缉令,普契涅拉更是封锁了至冬的大小港口与交通要道。 仅是一晚,有关于「叛逃者」的影响也在逐渐发酵,属于他的罪状越添越多。 这些事是玛利喀斯做的吗? 是或不是,不重要。 现在的他不过是只落水狗罢了。 谁都能拿他当作挡箭牌。 躲在暗处、想要分一杯羹的家伙们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由头。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一拥而上是常性。 自然,她没兴趣参与这场纷争。 下三滥的手段和人,惹她嫌恶。 趟浑水,只会脏了她的鞋子。 哼,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自己手头上的研究做完。 通缉犯能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想必「仆人」仍在背后为他撑腰。 也是,这个女人惯会两面三刀。 白发少年将桑多涅细微的神情变化收进眼底。他抽回长刀,询问道: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么?桑多涅小姐。” … …… 激烈交战后,桑多涅就仿佛忘了刚刚的那起冲突似的。 将身后的巨型机关送去维修后,她犹为松弛地领着少年前往工坊的最深处。 二人一前一后,直到桑多涅的个人休息室。 桑多涅袅袅亭亭地自行坐到椅子上,直奔主题:“说吧,你想干什么?” 她抬起头,蔚蓝的眼里充满审视: “别学你的母亲。别试图与我拉扯,开门见山点。因为我的时间宝贵,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少年平静道: “我希望您能举荐人偶前往深渊。” 桑多涅沉默了几秒,随后嘲讽: “荒谬可笑。” “还有别的么?再不说,我就送客了。” 少年接着说:“首席阁下已经同意我的诉求。” “那又如何。” 桑多涅神情冷淡:“一个无人脉无势力的稻妻人偶,我没工夫成为他的揠苗者。” 少年冷静而清醒的向对方分析: “探索深渊是一项长期且重要的项目。人力、时间、资源,所投入的成本大家有目共睹。不可能因我一人就终止。” “长期处于深渊环境,算是一种主动切断与外界联系的表现。这对于一位执行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即时的信息来源,变相等同于失去对当前形势的掌控。” “因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们不会去做的。重新挑选人选、再培育所耗费的时间成本又是高昂的。 可至冬又需要新的人选……需要一个能长期执行、且并不易被污染损坏的个体去完成这样的探索。” “人偶,作为雷神「巴尔泽布」所创造出来的原型人偶—— 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白发少年直视对方的双眼。 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这样的说辞,究竟能不能打动对方。 但他必须尽可能的展现出人偶的价值。 神明制造人偶的初衷,是为了给予稻妻这个国家永世的庇护,从而规避自身的磨损。 当初,皮耶罗或许也是看中了人偶的特殊性,才选择亲自邀请、并让他加入愚人众。 人偶,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与力量。不然「博士」也不会同意与他合作。 少年向前一步,斟酌道: “如果您愿意举荐,之后,深渊探索的成果将归功于人偶一人身上。他成为执行官,只是时间长短的事。” “您只需要走个过场。”少年说: “届时,执行官之间会出现新的平衡局势。面对您的新同僚,给他一份顺水人情又有何不可呢。” “你为何不找别人。”桑多涅慢悠悠道,试探着询问。 白发少年察觉到对方口吻的松动。 他突然弯起眼角。 “看来在您眼中,我刚刚所说的,还不足以让您动容。但我是真心想与您做交易的。” 接下来,他也将明码标价他自己。 白发少年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对方。 “这是我的诚意。” 桑多涅接过,开始翻页。 慢慢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看完这份资料后,我想您会同意的。” 少年所展露的笑容精致温和: “毕竟……您是我的创造者啊。” 第113章 那水仙般的梦境 【玛丽安( ? )视角,童话风格】 ------ ------ 【序】 在水仙的家园中, 孩子们上演着冒险的故事。 他们分别扮演: 勇者、骑士、恶龙、公主。 恶龙盘踞的城堡,那是囚禁公主的塔楼;勇者将拔出圣剑,集结正义的骑士前去营救。 他们尽情玩闹,乐此不疲。 四个人的小小游戏,在精致时钟的转动声中悄悄流逝。 然而,小小冒险的最后结局:并不是恶龙战胜了骑士。而是他们一同流离失所。 战争与纷乱,悲伤与离别。 让孩子们踏上了不同的旅程。 又在许多年的岁月后,因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 从此,踏入了各自不同的结局。 —— —— 仇敌与至亲都已失去。 那便不再与任何人亲近。 曾经的水仙之梦如泡沫般消散。 所有荣誉、耻辱、爱与执着,都已溶于水中。 她该何去何从。 要静滞的、没有梦想的走下去么? 凝望海岸,水是那么蓝。阳光躺在海的摇床中,海的平面闪出绚丽的光焰。 现在的她,可以把整个漫长的日子都花费在看海上。 手中紧握的怀表早已停止转动,像是要徒劳地见证她的余生。 就像不同童话故事中的那样。 不同的勇者,自然也会找到不同的圣剑,引领同伴面对不同的宿敌。 在岛屿之北,一位名为「丑角」的男人这样对她说道: 「倘若你也背负着不被容纳的梦、无法消除的伤。那就加入我等的行列吧。」 她对水的故乡失望透顶。 而怀表的指针也已生锈。 那么,再次重启之时,表盘错位的转动又有何不可呢。 就像故事一定会结束。 鲜花也终究会凋落。 但梦中描绘的花朵,永远都会饱满而充满芬芳。 之后,自己将借由机关之精巧与钢铁的躯壳寻求进路。 以此构想出由机关与非元素能源所驱动的王国。 于是,小小的公主带上珍藏的干枯花朵。 来到冰雪铸就的国度。 … …… 首先,她将改造『她』自己。 实验很成功。 剥离灵魂的痛苦不算什么。 意识轻而易举的移植成功。 不会随着年岁而腐朽的身体,她很满意。 在制造完一台全系统原型机后,她为这台取名为「吉约丹」。 小小的公主喜悦于下午茶有人陪伴。 她坐在巨大的机械掌心中,享受起难得的小憩时光。 安宁的午后,屋外淡黄的光线透过玻璃晕染窗纱。 富有甜蜜香气的红茶拥有温暖而柔软的味道,让小小的公主思绪游离。 想起来了…… 曾经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是一同在田野中冒险的日子。 【 她还想和「伙伴们」在一起 】 当鸣钟响起, 在小小公主的一瞬灵光下。 怀表的指针, 再次错位的、逆时针转动。 … 在冒险家协会创立初期,她制造出一定量的发条机关与动能核心,以此来辅助协会各项大大小小的事务。 其中,就曾有过一个提案: 『 是否要制造出可量产的「仿生人偶」,来替代部分的人力劳动资源。』 提案落实,很快实施。 由发条技术为主体、以炼金技术为载体、并输入自主意识的机体制造完成。 再输入固定的行为指令与语言模块,往程序中构造简单的树形逻辑。 方便机体接收来自七国的各项委托信息与情报。 名为「凯瑟琳」的「仿生人偶」 即将投身于七国的冒险家协会之中。 作为接待员的「凯瑟琳」,将负责为冒险家们提供任务发布和情报支援工作、服务大众。 随后,小小的公主开始着手于自己构思的灵光。 用仿生人偶为参照的蓝本。 将最美好的时光捏出模样。 以根源的胎水拼凑出回忆。 再把神经网络接入样本中。 小小的公主细细端详起最初的样本。 白发的人造人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像是进入了一场甜美的梦。 公主眸中的笑意愈发浓郁。 或许要不了多久,伙伴们就都会回到她的身边。 洁净的白,清澈而明亮。 只会让人更加念念不忘地,想要抓住那些残留在记忆中的幻影。 小小的公主徜徉在如茶点般香甜轻盈的美梦中,继续雕琢出下一份回忆。 … 玫瑰色的太阳升起,窗外的山顶上闪耀着白水晶般的光。 现在她的身边又有了一名同伴。 小小的公主非常仔细地把它们的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再用靠枕垫起后背。 咯吱,咯吱。拧动起发条。 同伴们渐渐地苏醒了。它们眨着懵懂的眼睛,向她问好。 望着这些同伴,小小公主既开心又难过。因为它们还不是人类,与她的对话,也是她提前配置的自动回应。 牵起它们的手,冰冷的触感也不同人类那般温暖。 看起来像活人一样,可终究不是人类。 没关系……研究才刚刚开始。 小小的公主那惟一的安慰,是现在的她,不再孤独了。 … …… 机械开发和模拟智慧。 始终是自己的研究方向。 自身实验的成功,带给她一丝期冀。 翻阅同伴留下的笔记,也让小小的公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承托灵魂的,既可以是肉体,也可以是机械。』 『 如果有合适的器官,应该能够将人类的意识移植。』 大抵是命运的玩笑。 多个故事交错时,彼方的公主或许对于他人来说,同样也是恶龙。 她,终究还是越过了那条禁忌的、违背生命常理的红线。 走向通往极点的路。 成为他人眼中的恶龙。 … …… 一旦妄念横跨至极端。 曾经真善美的公主,也学会了像海的巫婆一样,能够说出邪恶的话语。 用香甜的食物和温暖的床褥诱骗。 一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孤儿,随她一同来到新的家园。 作为首批试验品,它们的普遍年龄不超过十五岁。是接收信息的最佳时期。 鲜血滴进了罐子里, 药的蒸汽升到半空。 每隔一会再加一点, 又有哭声飘了出来。 刀劈开幼小的身体, 齿轮螺丝装进关节。 剥离出纤细的灵魂, 将其放入新的容器。 而当月光照到海面上的时候,她的实验暂时告一段落。 那些人造人在月光中近乎白到透明、眸子极深极静。 为了让它们能够像回忆中的同伴那样,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换,她甚至保留了部分可供生长的人类躯体。 光照在墙壁如同满月的轮廓。 小小的公主用她那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悲哀地望着它们。 她抚摸起它们的白发、触碰起它们的脸庞、再将自己的头靠在它们的肩膀。 就像曾经那样。 ……真好啊。 ……真好啊。 终于可以每天看到他们、可以每天照看他们、可以每天热爱他们了。 她和『他们』可以…… 永远在一起了。 · · · 不对…! 不论怎么测试…都不对…! 【 实验记录 - n 】 顺利接入神经网络…… ……尝试使用多种方式改变样本的行为模式,包括…… ……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考虑将样本作为设施的防御机制保留,以便后续的研究。 · 【 实验记录 - rene 】 顺利接入神经网络…… ……自然语言指令以失败告终…… 考虑将样本作为设施的防御机制保留,以便后续的研究。 · 【 实验记录 - jacob 】 顺利接入神经网络…… ……依然无法接受复杂的行为指令…… 考虑将样本作为设施的防御机制保留,以便后续的研究。 · 【 实验记录 - carter 】 … …… 失败了。 都失败了…… 白发的人造人安静地站在角落。 不会哭不会笑,没有任何情绪。 它们不是人类。 它们不是『他们』。 它们只是一群没有拧上发条的木偶。 难道……只有自己是特殊的吗? 冰冷灰黑的巨大工坊宛如曾经的高塔,小小的公主再一次的困在其中。 她在灯光寥寥的房间内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地进行着研究。 样本越增越多。 直到造出最后那个五岁的样本。 望着那无机质的银色瞳眸,她有些恍惚。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 ……自己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只有她一个人的灵魂被成功移植。 这些只是智能的机械。 本想凭借一点希望的暖意,使干枯的花朵再次绽放。 却没想到,幻梦再一次如气泡般破裂,是那么的虚无缥缈。 仅剩的侥幸,随之消弭。 她没有成功。 梦不在了,花也枯萎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的:自那场灾厄之后,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她早就知道的…… 处于极寒地带的工坊,通风管道回荡起呼啸的冷风。 房顶的吊灯不停摇晃,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 明明是拥有无数同伴的房间,小小的公主只觉得孤独到仅剩下她自己了。 没有人和她相依为命。 在这个没有梦境、没有灵魂,而且也得不到一个灵魂的永恒夜晚中。 娇小的少女颓然地枯坐在地,抱紧双臂搂住自己。 慢慢地,那蔚蓝的眼眸流下眼泪。 她想, 她该从幻觉般的长夜中醒来了。 第114章 那人造人的灵魂 娇小的少女选定了一位负责人。 让他负责这个工坊的后续生产工程。 以这些实验品为样本资料。 足够他们自行造出用于城市防卫与巡逻的智械卫兵。 身为执行官的她, 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还有更多的实验等着她去研究。 阐述完大致的制造概念后。 娇小的少女便离开了这座工坊。 不再留恋。 … 负责人协同工程师与其他研究人员,进行着智械卫兵的制造。 在未达到可出货的标准之前。 所有实验品都身处于这个工坊内。 苍白人形们被弃置仓库角落。 它们沉睡着,仿若被白茧困住的蛹。 人们唤醒了休眠中的实验品。 白色的「仿生人偶们」,开始重复起简单而又单调的生活。 因为它们所要做的,就是完成研究人员每日给予的吩咐与任务。 测试进行的很顺利。 与此同时,为了使实验品能更好的与人类合作交流。 它们的自然语言指令也被重新输入。 一开始,这些实验品就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又如一台本质复读机般。 不停地播放预配置的自动回应: 「你好」「欢迎」「抱歉」 「警告」「有危险」 「检测周围环境……安全……」 众所周知,哪怕是人类自身,对于事物的理解,同样也是从模仿开始的。 或许是一件很小的事、又或许是一次偶然的因素。 通过日积月累的学习。 自主意识不断增长的智能机械, 意外地,产生了除指令以外的思考: 【 阳光,究竟是什么 】 透过工坊的防盗窗渗透进来的、用以照明的光线……为何是温暖的? 抬头仰望, 工坊如同一座巨大的铁灰色鸟笼。 而大笼子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白色的鸟儿们渴望着。 感知高于人类的它们,更能发现这里与外界的不同。 从外面再度回到工坊的工作人员们,有时他们的手上会沾有灰黑色的东西。 「 检测到未确认材料 」 「 ……已录入相关信息 」 这些是金属的碎屑与石粒。 有时候,他们的衣物上会沾有一种好闻的气味。 「 检测到未确认分子 」 「 ……已录入相关信息 」 这些是食物的味道。 人与它们的各种不同, 最初,它们的意识就像是新诞生于这个世上的婴孩。渐渐地,也开始接近于人类的思考方式。 在对应的意识与外界的刺激认知下,脑中的逻辑单元也更加完整。 除了对外界的好奇, 它们把目光,也同样投向了远超自己认知之外的人类身上。 在一动不动站着的时间段里。 白色的鸟儿们好奇着。 某天。 工程师惯例为白色的造物进行着检查、记录数据的工作。 其中一人突然好奇开口: 『 人类,工程师,写字 』 这段时间,有些实验品总会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单词。 想必是主发声单元出了些问题。 工程师笑着摇头,刚想开口。 却发现数双眼睛,同时盯着自己。 那些银色的瞳眸,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透明玻璃,困住了一群冰冷冷的生命。 它们, 隔着这层透明,直直与他相望。 「恐怖谷效应」瞬间产生—— 高分贝的惨叫响起。 下一秒,这些白色的造物们也在第一时间内感知到一种它们所不知的、莫名的情绪。 通过视觉处理模块的分析,那是一种名为“惊惧”的生理情绪。 研究人员们这时才意识到: 这些实验品, 拥有了远超于自身存在的意义。 它们,只能是【机器】 … …… 【仿生人偶是否具有生命与灵魂?】 「 它们只是辅佐人类的工具 」 【智能机械是否拥有自主意识?】 「 不不不。」 「 那是逻辑单元本就有的指令。」 在面对未知的、尚未有统一正确的答案的论题。人们通常会做出两种选择。 逃避,或,进取。 工坊的负责人压下了发现的异常。 有了这些实验品的资料数据。 工程师们在短时间内就完成了智械卫兵的制造加工。 计算表明,这批机体的最优输出功率要高于以往的区域警戒型机关。 而为了方便开关控制,这次的制作从外形上也保留初始的发条结构。 更像人们认知中的奇械机关。 而不是这种近似于人的形态。 工程到此,也算圆满结束。 那么,问题来了。 这批实验品,该如何处理呢? … 自然是充分利用。 直到失去价值。 替换造价高昂的制造材料,以此换取不菲的摩拉与资源。 再用平价劣质的材料维持行动。 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们,也将是其他实验更好的承受体。 于是,这些实验品, 进入了空间更小的鸟笼中。 由人和机械而改造的实验体们, 更是拥有很强的自愈性与耐痛力。 因此,在承受药品与其他违禁品的阈值更为宽泛。 比起动物、 它们或许是临床的最佳素体。 “疼么?” 研究员为最小的实验体注射起试剂。 混浊乌黑的魔神残渣试剂扎进手臂。 五岁的孩子盯着针管的粗针孔。 过了很久后,它才轻轻摇头。 “看来是年龄设定缘故。你的记忆数据不像其他人一样发达。” 研究员漠然地得出结论。 “「疼痛」?那是什么?”孩子问。 研究人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的问题,反而接着问: “你在什么时候,会感觉到自己出现程序上的异常?” 孩子眨了眨银色的眼。想了又想。 它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同伴,对研究人员说道: “每当…看到他们在被你们拉进那个叫「实验室」的房间里……” “我这里……” 接着,它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我这里…就感觉要……裂开了一样……” 研究人员冷漠地俯视起它。 这些智能机械,那所谓的情感, 究竟是自身的本能驱使,还是观察人类的模仿所致?有待商榷。 研究人员无情地得出结论: “你的逻辑单元也出现了问题。” “不过,你们既然想要仿照人类,那也该知道,何为「情感」。” “只有你们拥有了「内心」,才能诞生出情感。 当然,也包括「疼痛」这个概念。” 他拽起这个孩子的手臂,拖着它走进了名为「实验室」的房间里。 研究人员当着这个孩子的面,喊来了另一位人造人。 研究人员递给这个人造人一把手术刀,命令它去攻击身边的同伴。 人造人顺从的完成了命令,根据攻击指令把刀捅向同伴的心脏。 锋利刀尖猛地抽出身体,大量的血液洒满四周地面。 然而,受到这样致命伤的人造人,没有痛觉、没有反应,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如果再不接受治疗,它就要死了。”研究人员环视一圈,漠然道: “人,都会经历死亡。” “可你们连「死亡」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成为一个人呢。” 研究人员转头去看那个五岁的孩子,问道:“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孩子愣了好一会。银色的瞳眸试图分析地上那鲜红的液体究竟是什么。 研究人员注视着它: “你不是说,你看到它们,你就会产生程序异常么?那现在呢?” “我……我不知道。”孩子机械性的回答。它捂住胸口,似乎想找到“异常”在何处。 研究人员继续问: “如果我让你杀了它们呢?” 孩子回答:“我会根据命令照做。因为我听令于人类。” 研究人员说:“是啊,你是听令行事的工具。” “你们尚不清楚「死亡」的概念。在你们眼中,死亡不过是机体停止运行、又能通过零件修好的一个过程罢了。” “要想成为人类,「死亡」就是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 人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美好。我们在得到之余,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死亡、生命、情感、内心,都是我们所要支付的代价。拥有的同时,也在承受负面的煎熬。” 研究人员脸上展现出近似于悲哀的神色:“只不过……现在连命令都违抗不了的你们,又如何成为人类呢。” … …… 一语成谶。 实验品们或许拥有了「内心」 本能与模仿,两者并行。 再通过外在的行为进行表达。 它们虽无法理解「情感」与自身的模块是否存在关联。 可它们愈发好奇外面的世界。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由于一位工程师的失误,整个工坊发生火灾。 所有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群魔乱舞,混乱上演。四周都是嘈杂的,脚步声嗡嗡作响。 更令人的意外的事是—— 有一部分实验品,违背了本身必须保护设施、扑灭火灾的指令。 想要逃离这座工坊。 白色的鸟儿们奔跑在大火中。 烈焰的地狱烧灼一切。 千万颗火星在半空中闪耀。 恐怖的火焰,已经让几个孩子倒在逃跑的半路上。 又一个同伴倒下。 实验品们亲眼见证它被火焰包围。 随着火势,那个孩子的半边身子只剩下焦黑的骨架,敞露出体内污浊不堪的脏器与零件。 这…就是……「死亡」么? 在那一刹那,仿若醍醐灌顶般。 它们深刻的感知到何为「死亡」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事物压得它们喘不过气来。 实验品们在这种陌生的不安中,拼命奔跑。它们飞快地跑在金属制的走廊里。 火光与浓烟并起。 如同蒸笼般的空间令人窒息。 “抓住它们!”有人发现了它们“这些该死的实验品!” 数双银色的瞳眸中共同呈现出一张咬牙切齿、既震惊又凶恶的脸。宛如一个恶魔更如一个烈火般滚烫的铁爪。 一旦被这个巨大的爪子抓住,它们也会被火焰吞噬! 此时此刻,它们内心都回荡着一句话:【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跑——! 工坊外面的世界,似乎才是它们的唯一的避难所、唯一的希望。 愤恨的、嘲笑的声调朝它们逼近,工坊的警报拉响到了极致。其他机械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走廊的顶部也开始燃烧。火场的高温气流像巨蛇般游走。 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倒在炙热的烟尘中。却一次又一次的爬起。 它们是实验的造物,更能忍受疼痛。 因为,比起身体的疼痛,它们内心的疼痛更为痛彻。 愤怒与不甘。 渴望与自由。 名为「情感」的东西,驱使着执念,支撑着它们拖行着快要碳化的躯体,四散奔逃,寻找逃生的路。 不能回头、不能停下、不能倒下。 哪怕只有一个人, 也要逃出去、活下去——! 白色的鸟儿们,奔跑着、搜寻着、探索着,都是一副惊惧疯狂的样子。 找寻出口的它们猛烈摇动着铁栅,力气大的惊人。 安全通道的一处铁门被它们破开,这就是通路。 白色的人们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它们蜂拥而出,逃出了仿佛能遮天蔽日的冲天火光。 赤红的火焰燃烧着曾经的囚笼。 脚步的痕迹在空旷的大地上延伸, 银色眼眸,终于呈现出外面的世界。 晨光熹微。太阳是灰白色的。 它施舍了一抹微光照在地面。 膨胀的乌烟隔阂了两个世界。 迎接它们的,是比灯更亮,比光更白的无垠雪地。 它们, 短暂的自由了。 … …… 当人们扑灭了大火,负责人也第一时间上报。 这次事故是意外的火灾。 是由于一位工程师的失误而导致的。 根据最新的排查,肇事者已身亡。 有关于他的处置只能搁置。 对于其他工作人员的意外死亡,我们深表遗憾。 而原本您弃置在仓库的那批实验品,火灾已经将它们损毁大半。我们的技术人员表示:修复无望、也无法运作。 ——是否借此机会全部处理。】 正在进行重要研究的娇小少女,大致扫了一眼递上来的消息。 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 …… 追捕行动,正式开始。 枪林弹雨、疾病侵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就只剩下两个孩子了。 不能停歇的逃亡。 不知跑了多久。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天色明亮,薄薄的一层雾霭在半空飘荡。 孩子们在冰天雪地中,白的快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和蓄积的云层。集群的飞鸟、摇晃的灌丛以及波光粼粼的小河。 未知的景色有千千万万那么多,可它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它们的目光只集中在远处一点,就是那不远处的雪林。 竭尽全力的奔跑。 两个孩子在广袤无垠的荒野小的就像两粒雪籽。或许连风都不需要刮过来,光是升起的太阳就能将它们融化。 其中一个心知: 它自己…也快活不久了。 火伤和魔神残渣折磨着它。让它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像一根被迫弯曲瘪塌的铅管,踩在积雪上的脚印越来越深。 「死亡」……这是它们在逃亡的过程中,亲眼看到的事。 而它自己,也将要体会到了…… 无情的枪响撕裂天空。 它,推开了那个孩子。 太阳升至天空最高点。光芒万丈,阳光铺满整个大地。 白色的孩子倒在雪地上。阳光顿时像火一般蔓延,耀眼的盖住它的全身。 又一个雪的孩子,融化了。 银色的眼瞳霎时睁大。 它死死盯着那个倒下的身影。 跑——! 白色的孩子,掉头就跑。 它无法回头,不停逃跑。 直到最后一刻,它都不想死。 胸口再次出现快要裂开的感觉。 这种感觉,比火星蹦到腿上还要疼;又像是有手术刀切开它的皮肉。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明明双眼干燥如焚。 它却流下了一长串的液体。 不断流淌的液体重重砸在地面。 眼泪冻结、化为粉末。 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就这样要闭上眼睛了吗……? 就这样……死掉了吗……? 刻进「内心」的执念,让这个愤恨的灵魂恸哭呐喊,吸引了一个同样残缺破碎的灵魂。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 星辰降落 —— 又一日的天亮。 遽然睁开的双眼, 成为这份渴望的延续。 人造的「灵魂」,在这一刻, —— 真正的诞生了。 『 活下去 』 在重生的孩子脑中,形成了坚定的执念。 『 哪怕只有它一个人…… 』 不易死亡的人无数次的倒下又爬起, 而那个灵魂,也最终代替『他们』,走出了那片雪林。 · · · · ——— 本章歌单: 《暧昧ナ希望\/氷雨 (暧昧的希望\/冰雨)》— 尼尔机械纪元 · 回收了第77章的内容。 一句话总结上下两章: 改造仿生人,类似于「凯瑟琳」这样的仿生人偶。 如果没被丢,会每天发原石(?) · 好的,接下来是这两章的详细解释, 不看的宝子们,进度条可以直接拖到最后点个催更(哎嘿.jpg) · 水仙梦境:四位玩伴,除公主(玛丽安)以外的人都噶了。 玛丽安接受邀请,加入愚人众。也就是「木偶」 她想做的事类似于—— 回应吧,爱莉希雅!(?) 违背禁忌之线—— 强迫他人剥离灵魂是犯法的。 玛丽安选择用孤儿的身体和灵魂做实验,最后失败。那些孩子的灵魂自然也消失了。 在玛丽安眼中:仿生人偶≠同伴 在研究员眼中:智能机械≠人类 实验品们最后拥有了自主意识,产生了除程序指令以外的思考。 它们所表现出的行为究竟是否可以算作是人类。生命与意识的边界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目前是没有答案的。 存在先于本质。 就如同提纳里传说任务说过的一句话:“任何生命诞生在世上都有意义,它也不例外。既然存在,就不该随意抛弃或销毁。” 玛丽安或许创造出了灵魂, 但她没有坚持,选择放弃。 最后的最后,所有实验品都死了。主角的灵魂进入了那个五岁的孩子体内。 第115章 当交易达成之后 宝子们万圣节快乐(ˊ?ˋ*) 1模板、2约稿、3封面 万圣节限定封面,再挂几天就换回去!ヾ(=^▽^=)ノ ------ ------ 起初,桑多涅在翻阅资料时,神色稍有变化。 而当纸页见尾,娇小的少女又人如其名般,像一个木偶一样面无表情。 到最后,娇小的少女将资料放在桌边,深蓝色的眼瞳很是漠然。 在她的示意下,一个小型的自律机器端着骨瓷茶壶和配套的茶具走了过来。它将托盘放到茶几上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 桑多涅左手端起茶碟,右手拿起茶杯静静地喝了一口香草茶,品味起香气。 将茶杯放回茶碟后,她冷冷地说: “我的确是你的创造者。但你们终究不是『他们』,所以我舍弃了你们。” “根据这份资料,刚开始,也就是你才进入壁炉之家的那段时期。” “你的一切行为逻辑都趋向于一个新生儿,这是觉醒的表现。” 模拟智慧,并让机械拥有自主意识,是她的专业范畴。 这称不上是奇迹,也许只是巧合、又或是仿生人偶本身模拟出的智慧而已…… 她有做确认。 也是她亲手休眠了所有的实验品。 桑多涅在心中重复。 可她知道,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哪怕是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桑多涅眼神微凝: “你自己有看过这份资料么?”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所惊讶。少年微妙地愣了一会。接着,他微笑道: “还没有。母亲让我直接交给您。” 少年反应过来。母亲让他交于桑多涅的实验数据并非全部。 五岁雪林的遭遇,创伤性的应激反应使他产生心理防御、言行举止倒退化。 陌生的语言、他国的环境,致使他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学习。像个孩子般牙牙学语。 想必资料上隐去了他重生的事实,又或是一些关键的东西。 要让对方亲自验证真实性。 正如少年心中所想。 桑多涅的眼中带起冰冷的偏执,她直接道: “我需要对你做一次实验。否则免谈。” “好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同意。 “这么干脆?” 桑多涅微微蹙眉:“……你这样的态度,这倒是让我有些疑虑了。” “您不需要产生这样的疑虑。” 白发少年微笑着摇头:“不再是执行官的我,现在所能提供价值都在这里。” 少年的手放于胸前,指向自己。 “您的研究方向,需要这样的数据。” “我选择明码标价自身,目的就是为了让您同意我的诉求。而我的诉求也很简单。” “人偶是我的家人,是最重要的人。”少年说,“为此,我可以这么做。” 桑多涅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沉默低垂,像是一种压抑。 紧闭的暖房里,外界的任何声响都传不进来。 唯有房间内的座钟咔哒转动。 深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起手中的茶杯。纤白手指摩挲起茶碟边缘。 “……家人。” 娇小的少女半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轻轻地说,好似要将这个名词细细咀嚼。 各种相关的回忆也条件反射般的,在刹那间浮上脑际。 藏于内心深处,最孤零零的回忆被波涛抬起,正漂浮于海浪的浪尖上。 深蓝色的眼瞳似有水波在深处起伏。 又很快的被理性压制。 “……呵呵。” 娇小的少女抬手掩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在这里,在愚人众,你反而玩起过家家的游戏。现在……我不奇怪你为什么会被淘汰了。”少女的音量没有变化,但声音比方才更冰冷、坚硬: “你的感情牌过于真实。还是说,这也是阿蕾奇诺让你这样做的么?” “不,这是真心话。 ” 少年摇摇头,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和别人交涉已经不需要这种试探了。 “算了。” 娇小的少女瞟了一眼座钟时间,“我不想在这种事上纠结。” 她将茶杯放回托盘,又用手绢轻轻按了按嘴角。姿容得体端庄。 然后,她站起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桑多涅矜持地微抬下巴: “随我来吧。” 二人向实验室走去,实验室位于休息室的正后方。 和以往的实验室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房。 坚固、巨大,每一处都采用了最先进的技术制造。这是桑多涅为了实验研究而专门建立的场所。 摆满了各种零件机械,白炽的灯光照射下,金属物件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冰冷光辉。 桑多涅用深蓝色的眼睛看着少年。 “需要做一下心理建设么?”她说:“还是说…现在就开始。” “我有个问题。”少年说。 “说吧。” “您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的使用邪眼么?” “邪眼?” 桑多涅发出轻轻的嘲笑声: “阿蕾奇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个东西最好不要使用么。” “请您告诉我。” “你要求的太多了。”桑多涅脸色冷淡。 “请您告诉我。”少年固执道。 比起对闹剧置若罔闻的桑多涅,心思活跃的罗莎琳或许才是最好的交涉对象。 但桑多涅作为他的创造者,更能提供额外的帮助。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桑多涅想了想,眯起眼睛,“告诉我你的理由。”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要杀了多托雷的「切片」”,少年的语气十分坚决,报出了那个切片的名字。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坐以待毙? 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既然『博士』决心要置人于死地。 那用他的命咬下对方身上的一块肉,这不是个很划算的买卖么? 德涅斯特营地内所有人遇害。 「他」和亚伯都要付出代价。 娇小的少女望向对方,发现了一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银色眼瞳。 桑多涅的脸上难得显出惊愕。她深蓝色的眼眸带上一丝复杂,到最后也只能感叹: “你和阿蕾奇诺不愧是母子……” 都是实打实的疯子。 桑多涅垂眸思索,继而抬眼: “换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你能保证你能赢么?” “能。我和「他」交过手。”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我需要借助邪眼的力量。”少年说,“切片zeta已经离开至冬,这是最好的机会。” 那个名叫zeta的切片,应该就是他爆炸之后所遇到的人。对方的能力很奇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代替另一个切片。 “呵,你在赌。”桑多涅幽幽道。 “对。”少年不否认。 他在赌切片是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母亲会在明面上牵制局面,保持平衡的同时,谁都不敢轻易掀翻棋盘。 明明已经撕破脸皮,却还要保持这种微妙的默契。这种微妙说不让他感到恶心厌恶,那是不可能的。 隔了几十秒,桑多涅用缺乏语调的声音问:“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再杀一个。” 少年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谁。” “他目前所研究的,与我有所重叠。”桑多涅勾起讥讽的笑,“研究者互不干涉各自的领域,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其实无论成功与否,对您都没什么影响。”少年分析道,“因为事情是我做的。” 他是替罪羊。桑多涅这样做,无非是趁热打铁、再为这场闹剧添把火罢了。 “我没有为难死人的兴致。”桑多涅说,“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用人命换邪眼,的确是很划算的买卖。 双方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用白不用的意思。少年说,“我帮你达成。” 他同意了这场交易。 桑多涅点点头,开始回答白发少年所提出来的问题:“如何最大程度上的使用邪眼,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向对方的胸口: “放进去就行。” “哪怕是人,「心脏」也是提供循环系统的动力。我将你们设计为类人的形态,那你们的中继模块自然也在这里。” “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又一节电池放进容器里的感觉。通过连接,另一种元素力会在你体内循环。比起外置,这是最高效的办法。” 白发少年微微张口,有些沉默。 “除了心脏呢?”少年问。 娇小的少女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你想直接承载邪眼?我劝你放弃这个打算。” “一旦剥离了你的心脏,心脏中的中继模块将会即刻休眠,而你整个人也会处于休克状态。” 她冷冷地讽刺:“你若想当个睡美人躺着等死,我不拦着。” 交涉到现在,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 最后真要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只会立刻把人丢出去喂野棕熊。 耽误别人宝贵时间的可恶家伙。 桑多涅笑的礼貌,眼中不满却是实质的。 少年沉吟,右手抚上胸口。 心脏每一次规律的回响都敲击在掌心之中,仿佛要和呼吸重合。 看来……他所设想的事现在无法达成。 只能寄希望于死后了么? 第116章 追逐者可悲可怜 本章歌单:《melody(蕾西)》-潘多拉之心 ------ ------ 没有多少时间可供犹豫。 桑多涅在答应帮他安置邪眼后,也开始着手准备起自己的实验。 基于他后期又被人人为的改造过的事实。 她需要取走一些各部分的脏器和组织用以研究。 桑多涅摘下丝质手套,细心叠好后,又换上了医用的橡胶手套。穿戴好手术衣后,她走至一台精密的仪器旁,示意少年躺上去。 “去无菌室。”娇小的少女对仪器下达指令,仪器两侧伸出机械手臂,推动着人前往隔离的手术室。 相比起他之前经历过的实验,每次都是十几名工作人员的阵仗。桑多涅似乎更喜欢单独一人。 配置的助手自然也符合她的作风,几个自律机械来回不停地移动,为她做起各项术前准备。 桑多涅挤压起针管,准备为少年打麻药。 “可以不打麻醉么。”少年开口,“我不想失去意识。” “都上手术台了,竟还想防着我?”桑多涅拿着针管的手略微一顿。 “趁我意识昏迷,您难道不会进一步的对我进行探查吗?”少年银色的眼瞳直视对方,“虽然我同意了实验,但也不想处于太被动的境地。” 母亲隐瞒了部分实验数据的做法,让少年隐约地意识到什么。 他并非智能的机械。 不过是一个残缺的灵魂,机缘巧合的苏醒在这具身体里。 不能让桑多涅知道自己最根本的秘密。 否则…这场实验可能永远不会收场。 “哼……随你。”桑多涅鼻尖轻哼,她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少年的防备她也没有太惊讶。 娇小的少女做事毫不拖泥带水。随即,她换了一种药。 镇痛的药物配置进吊瓶里。 白发少年躺在冰冷冷的玻璃上。 他睁着眼,盯起天花板。 针管趴在他的手背上,静脉里游走着冰凉的药水。 一点一滴、缓慢渗透手臂体内,直到药效生效。 “那我开始了。”桑多涅淡淡道。 锋口锐利。 刀尖发出了小小的嘶嘶滑动声。 尖端慢慢滚出血,一线鲜红从开口跳出,像串串珠子般掉落。 划破腹部,乳黄染血的脂肪层被剖开,缓缓打开皮肤表里。 划开的切口又在短时间内愈合,血肉一点点的合拢。 桑多涅挑了挑眉毛,啊了一声。 动作得快点才行。 一眨眼的功夫,精准的角度和力度垂直地落下。 深且流畅的一刀。 刀尖像是被皮肉吸走,又有部分的血珠沾染银光边缘。通红一片,顿时濡红了娇小少女的手。 少年看到了医用手套上的血印。桑多涅从腹部深处切下了一小块事物,柔软且散发漆黑不祥气息的脏器。 既然意识是清醒的,娇小少女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聊起天。 “这一块留有魔神残渣。这个东西想必你不陌生。”,桑多涅将这块组织放进一个透明容器里,语气平淡道:“你不是总在清剿魔物么。” “不过……真的很奇特,你似乎拥有平衡这种污秽的能力。”娇小的少女一边执刀一边认真分析,“还是阿蕾奇诺命人封印住了你体内的残渣?”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 无影灯照射下,视觉发白。 曾经的记忆再一次让他熟悉了这种感觉。 每当这时,如果没有麻醉或是镇定,他对于时间的感知是异常缓慢的。 可惜,这里没有显眼的挂钟或是计时器。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天亮……少年心想。 有的只是仪器的转动声、手术刀切动的声音、液体的流动声、金属器具的微微碰撞声。 这些声音会持续汇集到耳边,连绵不绝、形成一条水流。使人有一种全身都浸泡进水里的错觉。 曾经的他会因为这些声音所带来的疼痛而尖叫、挣扎、怒吼,试图反抗、砸烂实验室里的各种东西。 换来的是束缚带,是蒙住眼睛的布条、堵在口中纱布又或是压舌板。 他不是一具冰冷的器物,他是人。 而作为人的自己则像是被放在铁板上反复煎烤,滚烫胀麻。好像随时都会被火焰烧成灰烬。 越到后面,就越是无法形容这种难忍难挨的滋味。 手术台上的凹面镜上会折射出一张扭曲到面目全非的脸,以及一双仿佛被血色洇红的眼睛。 此时的自己,格外丑陋。 他看了无数次。 而当承受的疼痛阈值超过自身所承受的临界点时—— 崩溃过后,身和心的痛苦会形成两道平行线般的麻木。 眩晕伴随幻觉,什么都会开始变轻。 恍惚间,围在他身边的人好似道道黑影,发出黏稠的呓语、充满恶意。 而他整个人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漂浮在某处、一半浸泡在水里。 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抓不住救命稻草。 实验仍在继续。 镊子取出污浊发黑的零件。 拆卸的腿部又取下部分魔物的缝合物。 他的内里、他的全身。除了还算精致的皮囊之外,塞满了别人不需要的碎布和棉絮。 陈旧不堪的布娃娃,就是这么诞生的。 创造者,创造。 研究者,缝合。 就这样一点点、一片片、一块块。 穿针引线般造就出了现在的他【自己】。 少年知道,如果不是这些破布和棉絮。 他根本不足以活到今日和人偶相见。 五岁那年的森林里,并不是所谓的“神明”的仁慈。 仅仅是这些东西保护了他而已。 身体的特殊,留有伤口也可以愈合。 零件的运转,让他撑过艰难的迁徙。 魔神残渣的毒性,使他在豹子的口牙下得以幸存,并了结了它的性命。 所以,怪物也好、野兽也罢。 这些都是真正的他。 … 不知过了多久。 漫长却逃避不开的噩梦进入尾声。 冷、暗、浑噩。 像是坠入了深潭中。 在这片不知道连接到何方的深潭中。 一旁维生仪器发出有节奏的频率,告知着此时少年还身处现实的信号。 滴滴滴的提示音使他从昏沉中清醒。 原来…他还活着。 少年定神,用眼角四处打量。 腹部开孔,纱布下插着接管,正在排出积液。脖子上连接着输液针,吊瓶中的镇痛药剂正在缓减他的痛苦。 “实验结束了。” 桑多涅说:“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再为你安置邪眼。” 少女在他的手臂上注射了一针药剂。说是能增加细胞活性、方便他恢复的药剂。 随后,她便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 专注研究的人凝神沉浸,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显得她整个人生动可爱。 娇小的少女正在隔间内写写画画,纸上记录着无数少年看不过来的字符。 记录、推翻,重复。 不再需要的东西便不再理会。 桑多涅抬起手、随手一扔。 身后飞舞了无数不需要的实验数据,飘飘洒洒,如同枯叶。 眼前全是漫天飞舞的白色。 无影灯的光透亮了这些纸张,照进少年的眼眸。 像雪、像花、像飞鸟。 少年眨了眨眼睛,不禁在想: 人偶当时……也是在这样一片白色中被创造出来的吗? 不断删改、不断加减,直到见证最后的成品诞生。 少年不敢肯定。 因为人偶是神的造物,是那独一无二的技术下诞生的、用于盛放神之心的容器。 如果人偶没有流下眼泪,那他将是这世间最为尊贵、最为殊胜的「证」,会把大御所永恒的意志永远的传承下去。 少年视线移动,定定注视起一面玻璃柜。 不远处,切下的每块组织被浸泡在深绿色的溶液里。它们安静漂浮着,器皿外的导线连接仪器。 这是他的一部分。 残破不堪、形似污秽。 和对方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资格去了解过去的他。 曾经的他,曾天真的以为—— 当三者合一,他将更加靠近他。 他的【创造者】 他的【家人】 他的【同伴】 而当三者真的合成一张完整的拼图后。 少年意识到, 这根本不现实。 他和人偶,起点本就是不一样的。 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除非穿上他的鞋,去走他走过的路。 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再次见到人偶的时候,本来已经感到自己无可挽回。 寒冬的囚笼他逃不出去。自然也不能让另一个人也陷入泥沼里。 不相认、成为陌生人,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又如何? 已经被驯化的机器只有无知才不会痛苦。 后来……是的。 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一生, 却又在拉拉扯扯中,被对方拽了出来…… 直到现在,少年仍不知道他的这个抉择是否正确。 可他似乎别无选择。 有些事,开始了便再无回头的可能性。 他的路即将走到尽头。 但没关系,只要另一个人还能继续向前走就行。 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人,临死前也会凭借本能挣扎。 更何况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这次分别后,他将重新坠入深潭中,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他与他在一起的日子…… 是一场做了太久的美梦。 那些热烈而短促的快乐时光,就像树梢间倾泻的阳光。 一闪一闪地跳跃。 想向浮动的光粒子伸出手,但指尖什么也触及不到。 此时,在少年的沉思中,无影灯的炽白光线就宛如正午烈阳,刺激人的眼球。 双目隐隐作痛。 少年无知觉地仰起脸,流下一滴眼泪。 他的心中,终于确认了什么。 是啊, 是啊……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的。 … …… 当桑多涅从隔间出来,她听到有人在哼歌。 沉寂的室内,这样的声音尤为明显。 “一棵云杉生在森林中,她在森林中长大。春夏秋冬她多苗条,四季都常青呀。 暴风雪也向她歌唱,睡吧,树呀,永别了。” 白发少年见她来,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歌?”桑多涅问。 “一棵云杉生在森林里。” 少年说,“是我在壁炉之家学到的儿歌。” 在等待完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 白发少年又轻轻哼起歌,唱完了儿歌的后半段。 “听,雪儿常下在森林里。雪橇下吱咋响。健壮飞快的马儿哟,它奔驰不停歇。” “驮着柴火的马匹啊,在森林的一个人。他砍倒了我们的云杉树,他把树根都砍下。 现在她打扮地很漂亮,节日就要到来。把很多很多的欢乐,带给了孩子们。” “睡吧,树儿,永别了。” 儿歌恍如一团薄雾状的事物。 残留在整个空间内。 桑多涅静静地听着,试图以简练的轮廓呈现出延伸的回忆。 然而,时间会模糊大脑中的记忆。 似乎全都记得,可真的想准确回忆起其中细节时,又感觉什么都抓不住。 浑融成一体,朦胧且黯淡。 如同一个消了磁的磁带,播放到关键时刻就会卡壳。 可又会随着播放,让过去的画面片段式的苏醒清晰。 像是想起了什么。 娇小的少女抓住这一瞬的灵光,也哼出一段轻快的调。 “曾经我也是孤儿院的一员。” 深蓝色的眼眸忽地闪闪发亮,她轻声说,“那时…我也会和同伴一起唱歌。” 她记得很多。同伴们的面容、语调、一起做过的事。她都没忘。 “是么。” 少年语气极轻,用一种近似悲哀的通透眼神注视着对方。 仿佛被这种眼神刺痛。 桑多涅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她反感这种眼神。 “你在不满我丢弃你的事实么?” 娇小少女那冷淡的脸上出现一丝变化,那是厌恶的情绪。她口气蓦地变冷: “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做过的事绝不后悔。”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他没有不满。 也不会评判桑多涅所做的一切。 能评判她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 而他,也是追逐旧梦,始终走不出回忆的人。 她现在这样,像是在寻觅失物。 少年心想。 第117章 月神的心爱之人 本章歌单: 《漫天繁星》-时空中的绘旅人 ------ ------ 夜晚时分。 「至冬国,壁炉之家」 阅读室。 一大一小两姐妹正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准备阅读手中的故事书。 吃完晚餐的她们,现在是读书的时间。 姐姐翻开新的一页,为自己心爱的妹妹,娓娓道来今天的故事: 这是一则神话传说。 一个有关于, 星座,猎户座(orion)的传说。 … 海神曾有一个孩子,名叫奥瑞恩。 奥瑞恩生来和海神一样,拥有在海上行走的能力。海神很是欣赏这个孩子。 可奥瑞恩并不喜欢海里的生活,他向往自由,更喜欢在山野间生活。攀岩、捕猎,做自己所想做的事。 于是,他成为了一个捕猎的好手、一名出色的猎人。 而天上也有这样一位神明,名叫阿尔忒弥斯artemis 阿尔忒弥斯是个很厉害的弓箭手。 祂是掌管狩猎的神明,身边常伴着心爱的弓箭和猎犬去山林间捕猎。 喜爱打猎的二人,命运般的相遇。 某天,在山林间打猎的奥瑞恩偶遇了一位神明。 『 月神,阿尔忒弥斯 』 阿尔忒弥斯美丽潇洒、自由独立、优雅从容,奥瑞恩自然被深深吸引。 阿尔忒弥斯同样也是如此。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时常一同打猎、比拼猎技;不打猎的时候,他们会选择在山间漫步,于海上行走游玩。 他们彼此陪伴、无话不谈。早已结下深厚的感情。 这一切,被太阳神阿波罗apollo看在眼里。祂很讨厌这个名叫奥瑞恩的人,决意要除掉他。 因为神和人,不能在一起。 于是,阿波罗想出一条毒计。 这一天,奥瑞恩像往常一样,在海面行走,准备上岸捕猎。 在行走的途中,他的全身都浸在水里,只有头露在水面外。 阿波罗带着阿尔忒弥斯从天上“路过”。在祂刻意的安排下,成功使阿尔忒弥斯发现海上那个小小的黑点。 阿波罗笑道:“都说你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今天咱们来比试比试怎么样?” “你看到那个小黑点了吗?那是一块礁石,就它了!” 阿波罗知道,祂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海面很远。以阿尔忒弥斯的眼力,祂根本看不出黑点究竟是什么。 阿尔忒弥斯看向阿波罗手指的方向。 祂对阿波罗的箭术不屑一顾。因为只有奥瑞恩的箭术可以和祂相比。 阿尔忒弥斯心想: 海上的黑点,应该就是礁石吧。 于是, 阿尔忒弥斯,搭起弓箭——— … …… “哎?姐姐,后来呢?” 小女孩嘟起嘴,伸出手央求姐姐说完。故事不能只说一半的呀! 姐姐笑了起来,她捏了捏妹妹柔嫩的脸蛋,继续说道: “后来呀……” “阿尔忒弥斯的箭术高超精湛。那支利箭自然也会不偏不倚地正中黑点,射中了那块在海面上的礁石。” “当阿尔忒弥斯降落到海面上,才发现,那是奥瑞恩。” “那个人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水面上,自己还来不及和他说一句话,奥瑞恩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妹妹睁大眼睛,惊呼道: “天啊!那这个叫阿尔忒弥斯的神明,肯定很难过吧?!” 姐姐轻揉妹妹的头顶,以示肯定。 女孩仿佛也被这则悲伤的故事所触动,她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夜空中,漫天繁星。 姐姐仰望天幕下的星星,像是不愿惊动这些美丽的星辰,轻声叹息: “是啊……自己最心爱的人竟然死在自己的箭下,这将多么难过啊!” “阿尔忒弥斯一下子陷入在悲伤之中、日夜痛苦,处于崩溃的边缘。” 还不懂情感为何物的妹妹有些疑惑,小女孩歪着头问道: “姐姐,那、再后来呢?” “神明如此悲伤,这下该怎么呀!” 姐姐的脸上漫出笑容。她伸出手,指向夜空中的星星。 “你看到了吗?我可爱的妹妹,那就是奥瑞恩。” “阿尔忒弥斯的父亲宙斯zeus,看见这样一幕惨剧,于心不忍。” “祂收殓了奥瑞恩的残骸,将他升到天上,成为星座 - orion(猎户座)” “生前虽不能相守,但死后,奥瑞恩却化作了最明亮的星星。” “成为星星的他,可以永远、永远和自己的心上人—— 阿尔忒弥斯,永远的在一起了呀。” 小女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夜空。 月亮温柔,洒落点点清辉。 在冬季茫茫的夜空,能放出最闪亮光芒的星宿,便是猎户座。 星群相连而形成的四边形星座, 晶莹璀璨。 欣赏夜景的小女孩觉得开心,可同时,又有点难过。 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 “姐姐,这个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和「奥瑞恩」的名字……好像哦。” 小女孩的眼圈微微泛红。 “那「奥瑞恩」…会不会也和这个故事主人公……一样?” 姐姐不以为意道:“这只是故事!” “这世上总会有重复的名字呀。就像我们都是「雪奈茨芙娜」一样!” 姐姐弹了下妹妹的小脑壳: “小脑袋瓜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尤利娅老师都说了,奥瑞恩给我们写了信!信上说,他过段时间就会回来,陪我们玩游戏!” 对哦! 小女孩恍然想起,拍了一下手掌: “奥瑞恩还说要带一个人过来给我们看呢!一个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人!” 姐姐哈哈笑道: “是哦!到底有多好看啊!奥瑞恩总是那么说!” 一想到奥瑞恩又要来壁炉之家和他们一起玩,小女孩的眼睛变得亮闪闪起来。她兴奋地说: “那等到奥瑞恩这次过来,我要第一个看到那个人!” 姐姐打趣道: “那你可不能一直待在屋子睡大觉!别到时候又睡过头了!” “我才不会!我会一直待在外面的!”小女孩不满地反驳道。 随后,她们嬉笑打闹成一团。 壁炉温暖,玩闹结束后的孩子们有些昏昏欲睡、慢慢安静。 周围仅剩柴火燃烧的声音。 孩子们彼此倚靠,手牵着手。 她们的目光又下意识地眺望窗外,一同看向天上那颗最明亮的星星。 ------ 铁灰色的实验室死寂冰冷。 人偶从实验中醒来。 他自行拔掉留在手臂上的静脉留置针,随后又用移除钳将数个缝合在小腿上的缝合钉给拔了出来。 缝合钉留下的孔洞正在愈合填补。 人偶离开实验台,一边等着伤口完全愈合,一边重新穿戴好衣物。 实验有时会留下不能即刻恢复的伤。奥瑞恩对于药物的气味很敏锐,几次差点被他察觉。 为了不让奥瑞恩看出异常,他和多托雷商定,在少年前往深渊的期间内,他才会前往对方的实验室进行实验。 这次,他也因选派任务打下时间差,隔开了其他同事的注意。 实验持续三天之久。 多托雷不知去向。临走前,倒是将实验装置都暂停了。 注射的麻醉还未消退,短暂影响着他的身体行动。 人偶站在原地等待恢复,却久久不能恢复对于身体的掌控权。 太阳穴骤然跳动。 头,开始疼痛。噬骨般的剧痛瞬时覆盖住身体上的麻痹。 “呃——!” 人偶艰难地抬起手,双眼布满血丝,捂住额头试图缓解疼痛。 两边太阳穴……跳的更加厉害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太阳穴的跳动,像是无形的预警。 如一支利箭猛地刺进头颅深处。尖锐铁器磨合着柔软的物质,仿佛要搅碎他脑中的一切组织。 天旋地转,视线黯淡。 仿若坠入一场深潭般的噩梦。 人偶痛苦地闭上眼睛,越陷越深。 … 时间在缓慢减退的疼楚中流走。 走廊空空荡荡。黄昏的光线弥漫,在大理石地面投射出伶仃的阴影。 人偶一人行至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 等交接完任务,他准备回家一趟。 想起奥瑞恩之前所说的提议、和他即将要到的生日,人偶一直冷凝的眉眼微微缓和。 要送的礼物也该拿出来了。等少年这次回来,就适时交给他。 人偶载着暮色走至回廊拐角,正巧与尼古拉一群人碰上面,刻意压低讨论的声如同汹涌的暗流,同事们焦急的神色不作假。 “……怎么会这样。” “大人他究竟在……” “先处理……” 有突发事件? 人偶听到了这些片言只字,他连忙上前几步:“怎么回事?” 询问让讨论几乎静止。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那是蕴藏数种复杂情绪的眼神。 尼古拉与其他人交换眼神,又有人不忍地移开视线。 两个少年人这几年的相处他们看在眼里。听到这种消息,最难冷静的只会是他。 气氛凝滞,空气干涩。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答他所问的问题。 被瞩目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紫靛色的眼瞳微缩,他按下心中波澜,状似平静般询问:“告诉我。” “……我希望你能冷静对待这条消息。”尼古拉眉头拧动,神色紧绷: “玛利喀斯畏罪叛逃、不知去向。” 『 叛逃 』 浑身血液在倒涌。 灵魂像是抽离,人偶如同一个真正的人偶一般木然。 随后,他的脸色冷如寒霜。声音低而冷,压抑着咬牙切齿的愤怒: “尼古拉…哪怕是你,我也不想听到这种该死的笑话……” 哪怕是再怎么难以忍受的实验,人偶的脸上也从不会显露一丝多余的表情。骄傲极致的人,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弱点轻易暴露在他人眼中。 而此时的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尼古拉,面色阴鸷凶狠。 和人偶对视的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事发紧急突然,连轴转让他的眼下满是疲倦: “情况属实,统括官已经下达通缉令。” “起初,我们以为是流言。派人压下此事,结果…愈演愈烈。” 又有一人开口,神色凝重: “深渊里的测绘仪器毫无反应、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大人他似乎不在深渊。” “可为什么德涅斯特的人都……这一看就是诬陷!” 尼古拉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们要做好孤立无援的准备,「仆人」大人的手下至今没有回讯。” 人偶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发冷。 冷汗淋漓,脊背一片冰凉。 他再也听不清同事们说了些什么。 那些争论、揣测、交头接耳,混成嘈杂的噪音,锐利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童话幻梦被隐秘地撕开的一角,翻涌出倒转的命运。 久远黑暗的回忆,好似未被关闭的熔炉核心,在窸窸窣窣的话语中喷薄出黑气。 —— 嗡嗡作响 —— 『 倾奇者!不好了!』 『 驾船出海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 死者还在增加!丹羽、丹羽大人也没回来!』 『 用你的金饰帮帮我们吧!』 『 …对!对对!金饰!』 『 这金饰是将军大人所赐身份之证!定能救众人于水火!』 『 救救我们!』 『 救救我们!』 【 救救我们吧——!】 耳边是怀疑、焦急、期盼、祈求。 眼前是小舟、海浪、雷暴、幕府。 …原本以为不会再想起它了…… 原本…以为不会再记起它了…… 身前尼古拉那张肃穆的脸,在这时化作另一个人的脸。 那个名叫埃舍尔的机械师这样对他说道: 『 丹羽大人失职、携家人畏罪潜逃。』 『 大炉已经失控,死伤惨重。倾奇者,我们需要一个人来关闭炉心,这件事刻不容缓!』 思绪在半空盘旋、迟迟不坠。 心绪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凛然寒风拂过人偶的脸庞,提示他现在身处何方。 至冬……现在的他…在至冬。 晚霞炫目刺眼,晃得人眼花缭乱。 坠入魍魉回忆的人竭力克制翻腾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不去乱想。 冷静…… 冷静下来…… 通缉、叛逃、流言。 在他未曾睁眼的这三天,变化翻天覆地。 人偶迫使自己冷静、拼命思考,试图从细枝末节的地方挖掘出真相。 可他忘了一件事。 为了不让年幼一方知道他和博士私下达成交易。从而选择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做法…… 害了现在的他自己。 死死攥紧的拳头,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中,刻下红色的深痕。 尼古拉注意到人偶此时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人偶,冷静点!” 然而,人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紫色眼眸深黯,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固执: “给我几个人手,我去找他。” 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他。 他要找到他。 第118章 在曾经那个月夜 群鸟自冰封雪盖的群山上方飞渡。 这里是极寒之地—— 奥伊米亚康。 作为至冬的永居地之一,因气候极度严寒,仅有几十人居住。 房屋分布稀疏、寥寥可数。交通不便之地,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荒凉的原野上回荡着死气沉沉的风,一眼望去都是单调的白色,满身血渍的人竟成了最鲜明的色彩。 白发少年在无人的冻土上奔跑。 他的身后漫天奇光,像是有一千个太阳照耀。层叠的光辉划破长空,璀璨流星高速落下。 赤金色的流星雨即将降临,少年却突然刹车,猛地转身! 他的掌心顿时凝出一把冰晶长枪,发力掷向目标! 轰隆! 磅礴的冰元素力如狂潮呼啸,直接撕碎光层,寒封一切! 所有锥钉全部冻结,在冰棱炸裂的前一秒,少年撑地侧翻,急速躲避。 只有枯草岩石和苔藓长存的平地被溅射出一个又一个坑洞。奇诡的光瞬间腐蚀地表,并向周围蔓延。 侵蚀速率以男人想象中的那样扩散,眼见就要将对方侵蚀殆尽。 少年眉睫压紧,抬眼望向半空。 狂风将【博士】的礼服吹得猎猎作响,他高高在上,猩红眼眸蕴藏着实质的仇恨。 他一定要杀了玛利喀斯。 追逐战仿佛永无止尽。 唯有一方死亡才能划上句号。 实力相当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 而少年的精力根本不见颓势,宛如一条嗜血的豺狼,死命追咬唯一的猎物。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银色的瞳仁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少年单手贴地,薄冰凝于掌心之下。 他要【博士】死。 手轻轻一按,白色身形腾空而起。立即脱离地表腐蚀的范围。 霍然间,男人眼前出现一道身影。 一柄血色长刀劈头而下! 千万白刃破风响烈,恐怖的爆发力让男人遽退数丈! 爆裂的雷息再次由远及近。 雷霆万钧!道道横飞的闪电轰然劈穿【博士】原本所处的位置! 男人凭借瞬移躲过,高速移动的他用眼角余光观察对方动向。 只见少年在半空中急停,五指显现出一团压缩到极致的雷球。 庞大的雷球轰向【博士】眼前。他隔空抬手,使用护盾抵挡。 雷电骤然击碎屏障,爆出惊天巨响! 光线犹如白昼,霎时照亮上空。在这片刺目的强光中,少年已然近身,挥刀而来! 携有寒霜的刀锋紧贴【博士】面门呼啸,又被他单手发力挥开。 短时间内,二人又过招上百次。 冰霜、烈焰、雷电、飓风,数种元素力碰撞爆发,整个荒野沦为二人厮杀的道具。 地面摇撼、烟尘袅袅直上云霄,就连远处的树林都有所坍塌。 男人精于算计,总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而少年灵敏的第六感又总能在适当的时机感知危险,并在体内「邪眼」的加持下作出反击! 太阳的金芒再度亮起,分化的锥钉朝着不同的行动轨迹精准地向少年飞去。 唰! 刀光闪烁,成千上百的锥钉被同时切断,粉碎为最纯粹的光点。 【博士】打了一个响指,名为「回溯」的领域应声扩张。 他舒张双臂,背后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轮廓。 橙黄色的虚影形似机械性的齿轮。 而在齿轮的正中央,一根灰色细长指针正在顺时针跳动。 忽然,灰色指针“咔”的倒转。 当———! 仿若来自远古深处的钟声悠然响起。 音波久久回荡,深邃而超脱。 时间,将倒退三秒。 万籁在此都寂。 指针开始逆向转动。 [ 3 ] 少年感官霎时滞涩。 眼中,原本粉碎的光点又重新凝聚。 锥钉以倒退行动轨迹的方式再一次地刺向自己。 风、气流、角度、所有,都在回退。 金芒一点点映入眼瞳深处,锐利清晰可见。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一枚锥钉擦颈而过。 血线呈抛物线状缓慢飞溅。 少年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博士】闪电般来到对方面前,一掌掐住少年喉骨! 他霍然俯冲,二人如炮弹般从高空飞速坠落! [ 2 ] 轰! 山崩地裂。 惯性冲击如同一场爆炸,溅起无数泥土石块。 少年坠落之处顷刻间化为深坑。 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他猝然咳出一口鲜血! 锥钉凭空显现。 尘土飞扬间,三枚锥钉深深扎进少年肩与腹! 两枚锥钉牢牢钉住肩胛骨。 少年整个人被固定于地面上。 第三枚利器将他的腹部贯穿出大洞,顿时,血液喷涌如柱。 [ 1 ] 胜负已分。 【博士】一脚踹在少年胸口,俯身施力。 他要亲手掐死这个臭小子! 忽然,一只手一把握住【博士】手腕! 白发少年猛地睁眼! 他的眼睛早已转变颜色,漆黑瞳孔死死锁定猎物,白发违背自然规律般悬浮,发尾深紫发黑。 【博士】猩红眼瞳微缩,意识到少年刚刚的一切竟然都是假装。他早就不受影响! 男人当机立断松开手,拧身闪避。抽身之际却又被人死死攥住脚腕。 “这是你第三次使用这个能力了。”白发少年神色挑衅、微勾唇角。 “别想逃。” [ 0 ——!] 数以万计的高伏电压当即释放! 深紫电流山崩海啸般扩散! 雷鸣炸响,硝烟滚滚。 被电压赫然击中的人身形短暂停顿。如果不是防御得当,他早就成了一捧灰。 几乎是同时,少年白色的身影浮现于【博士】的身后,持刀冲向对方! 极为强悍的身体素质和自愈性,致使少年能以鱼死网破的方式与人交手。 已经不要命的人也更懂如何毫无顾忌地报复。 哐! 一声尖锐的啸声相撞。 男人竟被这股巨力震得腕骨发麻,暴怒之下他想要再次施展「回溯」的力量。 少年完全不给他任何可操作的空间,接二连三的展开进攻! 二人在高空不断闪现缠斗。 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的攻击惊天动地。风驰电掣间,少年一刀似是有千钧之力,重重劈砍! 半截断臂飞上天空。 鲜血喷涌而出,【博士】也仅是摇晃一下,又立刻展开袭击。猩红眼眸眼底戾气横生、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残忍狰狞的笑。 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其他「切片」的嘲笑和不满化作男人咬牙切齿的不甘与愤恨。 炽烈的光辉霎时照耀涌现,笼罩在二人头顶上方。 “玛利喀斯……你死定了!” 白发少年眼都不带抬地讥诮:“你说的对,我是死定了。” “临死前,你就是那个垫背的。” 苍白嘴唇轻声诵念。 赫然间,凛冽狂风卷起尘土与积雪。 染血的大衣随风飘扬,毫无血色的脸庞印上黑色的纹路。少年又一次不留余力地使用「邪眼」的力量。 暴虐的闪电道道落下,只为桎梏。 疯狂的寒潮铺天盖地,只为冻结。 银白与深紫,两种不同的颜色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从天上、从地面、从四面八方汇集。 澎湃的元素力在少年脚下呈环状升起,好似要占据二重领域的每一寸空间。 同一时间,二人的力量极致相撞! 电闪寒冰与燃烧的太阳爆裂天空,银白色的光膨胀开来,整片荒野地动山摇。 空气凝固、时间定格。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袭击轰然而至,强劲的气流夹杂冰与雷的力量,将光芒一分为二。 迎面一击直接把人轰至地面! 就像是「回溯」再次生效,少年也急速坠落。他看准时机,抬手一握! 地表急促嗡鸣震颤。近百米的冰刺拔地而起! 男人顷刻没入少年设下的包围圈。 轰——隆! 地表冰刺顿时砸烂无数根! 巨大坚冰龟裂成粉,又在少年的手下形成千根冰针,齐齐刺向对方! 攻势犹如狂风骤雨。比起另一个人精准计算,少年出手纯粹靠力量镇压。 他一把握住男人咽喉,毫不迟疑地一拳打在对方的太阳穴上!颅骨噼啪断裂! 但就算是这样,【博士】依旧没死。 在斗殴时早已毁掉面具的人,头部现已裂开细微的裂缝、溢出黄白灰混杂的液体。 此时,男人眼眸中的猩红愈发浓郁,愤怒似乎要吞噬他的全部理智。 正要张口,骤不及防间一道惊雷落下。 轰隆! 猛烈的雷粉碎冰层、焦黑树木。炽白的光还未彻底消散、一道又一道闪电接憧而来。 少年任由雷霆劈在他和男人身上。 “你……”雷暴无差别攻击,【博士】再一次震惊于对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战方式。 少年没有说话。 邪眼催动下,新一轮雷暴落下。 轰隆!轰隆!轰隆! 恐怖瘆亮的光照亮少年布满血丝的眸底,以及阴沉凶狠的脸。 “你害死了德涅斯特的所有人。”他左手死死钳住男人咽喉,沉声道: “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视生命为草芥的人,让他恶心。 这些人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因一场闹剧就这样终结了今后的人生。 他们何其无辜? 作为长官,他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而他自己…也同样结束了平凡而美好的生活…… 来不及和尤利娅见面。 来不及和老师一同过生日。 来不及陪弟弟妹妹们一起玩。 来不及…遵守…与人偶…之间的约定。 所珍视的人和事,就这么被上位者随意撕扯,化为一堆废纸。 少年的呼吸一下粗重。他强忍酸涩,面容似有扭曲。 仿佛又回到曾经的那个月夜。 他要给予加害者最极致的报复。 杀意被刺激到了极点。少年果断放弃更有效的战斗方式,开始以蛮力相搏。 手臂青筋毕露、肌肉贲张,速度和力道迅猛剧增。少年一击挥向对方腹腔,破风般打出巨响。 砰! 地面冰层因冲击而粉碎洞穿,男人也因这一拳而无法动弹,神智发蒙。 少年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拳头发泄般既狠又重地砸在男人身上。 发狂的挥拳下再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肉与碎骨。银色眼眸中只剩一片血红,成串的血顺着扭打和撕扯啪嗒溅落。 源源不断的血流入地面,触目惊心。 鲜血狼藉、烟尘四起。 激烈交战中,少年进攻逐渐占据上风。 又是一拳重击,满是鲜血的手臂硬生生打烂男人的一只眼睛! 剧痛难忍,男人捂着眼睛脸色剧变。 「回溯」的力量孤注一掷,时间将在下一秒倒转。 “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少年发出冷漠至极的声音,宣判敌人的死亡结局。 他凌空而至,鬼魅般的身影瞬时出现在男人眼前,五指成爪绞断反拧! 咔嚓! 脖颈断裂的声音微弱又清晰。 这是男人所听到的,那最后的声音。 ------ 「至冬国,边境地带」 风越过连灌木都长不出的地段,碎雪在寂灭的空中无声地翩飞。 人偶带领着一队人马在此搜寻。 外城地段的通缉令遍布大街小巷。为了防止奥瑞恩逃出至冬,各个关口和港口也处于警戒状态,多了一倍人员看守。 排除了奥瑞恩不在深渊的可能性之后。对于藏匿点,人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留有「祟神」瘴气的危险地带,就是目前最好的藏身之处。 他示意其他人跟上,准备前往雪山深处的那个隐蔽坑洞。 作为曾发生过雪崩的地方,裂口附近早已设立警戒和信标,隧道的各个通路也被绘制,但唯一未被记录的就是「遗迹巨蛇」所待过的那片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人迹罕至,哪怕追兵前来……以奥瑞恩的身手和隧道深处的地形,他也能和其他人周旋很久。 思绪如同游荡在周身的寒风,一点点发散、一点点漫无边际。 人偶开始思考起找到奥瑞恩之后所要做的事、所要面对的问题。 假设阿蕾奇诺不给予相应的援助,那么,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得过上逃亡的生活…… 想到这里,人偶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攥紧了拳头。 没关系,流离失所、他人追捕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要能找到奥瑞恩,只要他和他仍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避开这次,后续的一切都可以用时间补足,等到事态没这么严重…就再想办法偷渡到其他国家…… 不知不觉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随着前行、当他们来到雪山山脚下时,队伍中时刻注意天气的侦察员忽然出声。 “不好!暴风雪要来了!” 天空布满阴霾,铅色的云层越压越低。 暴风雪即将降临。 话音刚落,狂风就带着凄苦的怒号从树林深处滚了过来,白雪暴雨般倾泻碾转大地。 “这样下去不行,看来只能等暴风雪停了才能继续前进。” 队伍中的术士一边说一边及时撑开屏障,抵御迎面而来的暴风雪。 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 人偶伸手稳住帽檐,表情凝重。 他必须冷静。 天气恶劣,单独行动不可取。得想办法绕过暴风雪、去找其他通路。 不能耽搁时间,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愚人众的其他人会先一步找到奥瑞恩…… 静默之中,一声爆炸般的巨响突然从雪山的另一边传来。 轰! 人偶敏感抬头,看向远处半空。 耀眼到近乎银白的光芒刚刚降落,就又被新一轮的深紫色闪电取代。 一道道刺目的闪电不断劈下,雷声轰鸣,大地都似有震荡。 似曾相识的能力—— 人偶眼神瞬变,果断朝那个方向走: “去那里!” ------ 伤痕累累的人喘息着站在尸体前。 他捂住胸口,五指指尖深紫发黑。而他的手背乃至半边身体都印刻有繁复的黑色印记。 过度使用「邪眼」的异样正从心脏深处升起,撕扯的刺痛还真有够疼的…… 少年用长刀杵地支撑,咬牙支起身。他缓慢地深吸了几口气,等待身体恢复。 寒风刮过满目疮痍的荒野,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和成为齑粉的冰晶。 四周渐渐隐没在茫茫白雪中,如同一座大型的坟墓。 少年伫立在方向不定的狂风中。银色的瞳凝定一个方向。 戏剧上演,自然会有观众到访。 暴风雪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蓝发少年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他身着绿白相间的学士服,右手臂夹着一本书。即便走在暴风雪中,也一副很轻松惬意的模样,就像是刚下了学,要与好友在相约的地点汇合见面。 这位少年人自顾自地走到身首分离的尸体前,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他竟在笑。 笑完后,夹杂他臂膀下的书册自动漂浮至半空,倒扣翻转后,纸页唰唰翻动,其中溢出的淡金色光芒映射在男人的尸体上。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具尸体,眼中带上幸灾乐祸的笑意: “真狼狈啊——” “不记录下来…怪可惜的。” 短暂的寂静后,白发少年轻声开口: “你是…赞迪克?” “是的。「我」叫这个名字。”赞迪克微微点头。 记录完另一个「自己」的丑态,含笑的眼梢才瞥向身边的人。 赞迪克鸽血色的眼打量少年片刻,唇角才微微上扬,礼貌询问: “不逃么?玛利喀斯。 “以你的极限水平,我可以宽限十五分钟的时间再去抓你。” 第119章 变量尚未到来前 轰——! 爆炸引起的气浪瞬间将人拍飞出去。 “还不放弃抵抗吗?” 悬浮于半空之中的人微垂眼帘,望向对方的目光带上一丝不解。 白发少年强忍想要咳血的冲动,再一次借助反冲之力,趁机拉开距离。 唰一声疾风呼啸而至。 一道道无形的气流如同丝线向他这个方向延伸,像是要将人绞化成茧。 面前用来抵御的屏障顿时化为粉尘。少年顺势朝一侧避让,使用邪眼的力量! 雷光乍亮倾泻!下一秒地面就被电压烧的焦黑,残留的电流滋滋作响。 赞迪克却位于不远处,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果然……白发少年目光一凝,瞬间作出决断,猛然发力闪现到远处一株树木上。 “还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赞迪克的声音从背后飘入耳中,没有起伏的语调却令人毛骨悚然。“还是说…这是主人找回丢失小狗的戏码?” 少年刹那面色一变,数支冰箭寒光迸发。 赞迪克神色冷漠,他抬手一握,无形的力量直接碾碎迎面而至的事物。 发现攻击无效,少年果断闪身、顺势向后起跳。 只见赞迪克甩手向右一划—— 嗖!嗖!嗖! 石屑横飞、鸟雀惊飞,树木轰然倒塌,露出一面完整的缺口,而地面也被无形的气流切割出数道深刻的裂隙。 少年的身影浮现于另一株树木上,试图再次寻找机会。 这场单方面的追捕行动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之久。 对于目前的处境,少年有着清晰的认知。 实力上的悬殊,迫使他一次又一次的拉开安全距离、尝试用各种不同攻击手段与对方在树林中周旋,以便换得一丝逃脱的可能。 “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回溯」么。” 赞迪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双鸽血色的红眼睛幽邃地看着自己。 不知何时,他又无声无息地瞬移到了这里。 强烈的危险预感——! 凉意从脚底蹿起,肾上腺素极速分泌。 少年依据本能,毫不犹豫和人拉开距离。 男孩依旧立于原地,他平淡地移开目光,捧起书册。 漫天飞雪将赞迪克的身影覆盖于内,他的衣摆向后飘扬,就像一只逆风悬停的飞鸟。 赞迪克轻轻翻动书页,如朗读圣经般空灵缥缈地念出一个单词: “ 回溯 ” 炽烈的光忽地闪现爆发,四周陡然死寂。 领域内的一切都被固定,哪怕是少年眼前娓娓飘落的一片雪花。 思绪滞涩、身体僵硬、念头迟缓。 眼中的多重色彩全部消失。 只剩黑、白、灰三种颜色。 难以形容的磅礴气流以赞迪克为圆心急剧涌动,他手中的书册开始自行翻动,成为领域内唯一的一抹亮色。 纯净的金色光芒飞快涌现。 复杂、神秘的花纹和字符从书页内部不断游走,形成虚幻的螺旋曲线。 这些曲线似是藤蔓一样延伸分叉,最后齐齐收束凝结,构筑出实质的时针与分针。 男孩高高在上,他身后的齿轮虚影清晰到了极致。又从橙黄转为深黑,仿若一轮灰寂的太阳。象征死亡与终点。 午夜十二点,时针与分针重叠。 并在重叠的那一刻,往回拨动! 当——! 丧钟,在此敲响。 巨大的钟声回荡在树林上空,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时间,在此回溯。 看不见的狂流张开血盆大口,肆虐地卷起时间的漩涡。 所有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倒流。 飓风在后退、坑洞在填补、树木在复原,雪花化为了安静且晶莹的光点。 雷电、冰霜迭转交替, 狂风、烈焰旋转蔓延。 无数能量源源不断地朝着赞迪克的方向汇聚形成一粒核心。 晨曦般的光点在他的掌心闪耀,又顺从他的召唤而冉冉升起,笼罩在领域上空。 少年瞳孔骤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之前发动的所有攻击都将在下一秒爆发! 他反应过来,身形遽然冲出数丈远。 就在这时,他看见赞迪克遥遥抬起一只手,隔空指向自己。 赤金色的光华映出对方隐含笑意的眼,男孩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 “太、慢、了。” 一刹那,音爆撕裂空气。 领域内铺展光芒,白昼淹没所有。 强大气流以迅雷之势铺天盖地急剧扩张! 一时之间,电闪雷鸣、暴雪侵袭,周围所有树木连根拔起,冻土在惊天动地的撼摇中龟裂出无数裂缝。 白色的身形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就被飓风般的气浪掀翻、随之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座巨型岩石上。 砰! 巨大的惯性和冲击使得整座岩石轰然坍塌,少年陷于地面的石坑中,再起不能。 啪!赞迪克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巨型虚影上的指针忽地逆向拨动! 当——! 半空又一次发出响声。 古老的回响层层回荡。 黑白景象咔嚓一声出现道道裂纹,宛若一面镜子般破碎。 碎片哗啦掉落蒸发,迅速消失不见。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领域内波及的所有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仅次于神明的力量么,赞迪克似乎比zeta还要强……少年心想。 他的牙关尽是血沫,血从背部撕裂的伤口不断滴落,渗透进地面中的裂缝。 邪眼所带来的副作用连同身上的伤口一同剧烈反噬,心脏急剧收缩跳动、血液奔涌扩散。内出血弥漫全身。 额上有伤,鲜血顺着眉弓流淌,他的一只眼睛慢慢被鲜血浸透,模糊住了视线。 然而,一双比鲜血还要纯粹的鸽血色瞳孔正近距离地盯着自己。瞳底的光芒润泽如同宝石。 男孩就这样蹲在他的面前,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端详着他。就好似在观察一个将要濒死的小动物又或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蛾子。 “你快死了。”赞迪克轻声说,“有临终遗言吗?或是未尽心愿?” “……”咽喉内全是血气,少年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才得以开口,“这算临终关怀?” 赞迪克发出一声露骨的嗤笑,“我不是他,我对将死之人抱有尊重。” 虽然男孩没提‘他’是谁,但少年清楚这代指的是谁。 “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好。”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死已经注定,少年竟发现他还有心思调侃对方。 赞迪克耸了耸肩,不否认。 想了想,少年开口道: “那就把我的心脏交给他吧。” 柔润却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定在少年胸口,略有些疑惑地说: “你是如何承受得住的?” 白发少年顿了顿,随即说道: “没想象中的那样痛苦。” 回应他的是一声强有力的心跳。 每一次心跳,镶在心腔里的「邪眼」就会挤压隔瓣那层纤薄的膜,刺胀难受。 非要形容的话…更形似一块石头塞在一团棉花里。努力捏紧棉花,石头尖锐的边缘就会撕裂棉絮、牵扯出纤维。 “桑多涅的思路错了。” 赞迪克神色平淡地评价起另一位同事的杰作,“现在再想把你的「邪眼」剥离出心脏是不可行的,它已经和你的心肌以及纤维融为一体了。” 这样么……少年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目光虚虚投向夜空。 绒密的雪充塞瞳孔,于阴沉的云层和平展的原野间构筑出了一道道风饕的波浪。 在这沉默的氛围里,暴风雪再次停驻。 视线变得开阔,展现灰白和铁黑交错的世界。 平淡的感叹在少年耳边响起: “真拼,飞蛾扑火真的好么?” 白发少年喘息着轻笑了一声: “赞迪克,你知道人和野兽的区别吗?” 俯视的人挑起眉,等待他开口。 “人若是临死了,可能会意志消沉,一旦这个坎没绕过去,那就准备等死了。” “临死前的人们,挣扎、求饶、后悔,都有。那你知道野兽会怎么样吗?” 白发少年回忆起从前的事: “从前的我在森林里遇到一只野狗,它被其他野兽啃食了四肢,你知道它之后怎么样了吗?” “哪怕没有腿,它也会蠕动着自己的身子,去进食身边的食物,舔舐周围的青苔补充水分。见到人来了,甚至还想要求得帮助。 “这就是野兽的本能。 “野兽的本能,就是死死睁大眼睛,哪怕还有一口气,他都要活着,活下去。” 赞迪克眼眸微转道: “你仍存侥幸,希望获得援助,所以才想着拖延时间?” 被人点破,少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直白道:“在你来之前,或许还有一些可能性。” 他不能把危险带给其他人。 “这就是计算图式将你视为「变量」的原因么。” 赞迪克深深望了一眼对方银色的瞳眸,语调平静却又暗藏复杂:“「你」身临此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计算图式……变量……目的……? 少年捂住肋下伤口,努力阻止失血。 刚刚的对话已经消耗掉他大半的精力。 失血过多所带来的昏沉也不足以让他思考这几个词的含义了。 “再问你一个问题吧。”赞迪克缓缓开口,“你知道什么是「降临者」么?” “降……临者……?” “看来你不知道。”男孩冷静的作出判断,“那就按照现有的计划来吧。” 突然,少年感受到一种很轻微的疼痛。 如同一根滚烫的针,轻轻扎破气球。 啪。 转瞬即逝。 可就是这样的疼痛,让少年颤抖地捂住胸口,瞳孔紧缩到了极致。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 镶嵌在心脏内的邪眼,碎裂了。 “这才是让你真正死去的方法。” 赞迪克的语调很是平淡,甚至到了一种无情的地步: “神之眼会抵消邪眼的副作用。而你自身也具备一定的能力。似乎可以净化魔神残渣的部分污秽。 “不过……邪眼内含藏的元素力实际上是「高浓度地脉能量」的一种。 “人体是无法承载这种过于精纯的能量的。更何况是心脏这种脆弱的容器。 “当这种高压的能量一次性爆发,会通过人体的血液循环,瞬间侵蚀你的全身。” 仿佛全身都被点燃。 又如同洪流汹涌地冲击心脏,再顺着血管逆流而上、燃烧四肢百骸、心肝脾脏。 无法承受巨大负荷的人,身体机能开始皲裂不稳、七窍流血。 “荷、荷、咳……”少年开始猛烈地咳嗽,大量鲜血顺着嘴角啪嗒流下。黏稠的血液汩汩流淌,缓慢汇成了一滩血泊。 没想到……被摆了一道……白发少年的嘴唇止不住地翕动,他艰难地撑起手肘,想要竭力对抗这种噬人骨髓般的痛苦。 此时此刻,他才对自身命定的结局有了一定的实质感受。 原来……这就是终点…… “也许…你该感谢一下桑多涅。” “如果不是这具身体,光凭人类肉身,你早就被这种负荷撑爆了。” 赞迪克低头看他,鸽血色的眼眸微垂,像是有一瞬的怜悯: “提前和你说声晚安吧。” 从未有过的疲倦伴随着疼痛席卷而来。 思绪一点点凝固,身体完全失去知觉。 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沼泽里,逐渐下沉……少年竭力眨动双眼,试图保持神智上的清醒。 眼前的光线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直到最后,就只剩下一点血红。 似有极其遥远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里。 那个声音对他轻声道: “我在____等你。” … …… 荒野上安静地如同降下帷幕的舞台。 空旷无人的场地中心,唯一的观众站起身,轻轻拍打身上雪尘。 赞迪克望了一眼脚下,玛利喀斯的尸体静静仰倒在血泊中,生命气息彻底黯淡。 在变量尚未到来之前,一切照旧。 但玛利喀斯作为「外来者」,他的尸体不能被其他切片收走,用以研究。 为此,赞迪克细细思索了起来。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突然瞥了一眼远处雪山方向。 男孩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也对, 既然悲情的戏剧已经落幕, 那自然要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进行收尾。 一只蛾子,就该燃烧到最后一刻。 赞迪克再度打开书册,水青色的鬓发无风自动。鸽血色的眼被纯净的光芒照亮,流淌辉光。 男孩诵念起古奥的咒语,他的声音低沉动人,仿若天使在悲悯的哀悼: “yhvh,adni…ahih……a……” 『?????』,我的主……我将要…… 巨型的圆形阵法在他的脚下迅速扩大。 漆黑的火焰不断从白发少年体内涌出,悬浮于半空。 忽如其来的火焰犹如漫天飞舞的花瓣。 倾落的余烬纷纷扬扬,这些漆黑火焰将二人身形映成玫瑰花般的颜色,在风的衬托下美的就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 接下来,他将解开玛利喀斯体内的魔神残渣封印。 魔神残渣所形成的黑火将占据玛利喀斯的躯体、形成非人的异变。 使他彻彻底底成为人们口中所说的, “ 怪物 ” 第120章 夜莺胸口的玫瑰 【—?—视角,童话风格】 ------ ------ 小鸟啊。 你为何歌唱? 「因为我是一只小鸟,我是一只夜莺,我只为我深爱的人而歌。」 小鸟啊。 那能和我说说,你深爱的人是谁么? 「是一位少年。 「他的头发像绸缎一样柔顺,他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美。 「他似乎有心事,他的忧伤让他的肌肤如同月光般苍白。」 小鸟啊。 那你知道这位少年为什么而忧伤呢? 「他一直想要一朵玫瑰。 「一朵火红的玫瑰、一朵如鲜血般艳丽的玫瑰。 「但是,他踏过很多片土地,走过很多条路,都没有找到这样的玫瑰。」 小鸟啊。 那你为何如此悲伤? 「因为我只是一只小鸟,一只夜莺。 「只会歌唱,无法变出他想要的玫瑰。」 是吗? 亲爱的小鸟啊。 我是一株玫瑰树。 看到我树枝上的花朵了吗? 你即将拥有一朵红色的玫瑰。 「你的玫瑰是白色的,不是他想要的那朵红玫瑰。」 不,亲爱的小鸟,你错了。 你会拥有一朵红玫瑰的。 你需要将它造出来。 赶在夕阳落山之前。 「我该如何造出红玫瑰?」 用你的歌声。 看到我树上的那根尖刺了么? 你的胸脯必须顶着这根尖刺,让它刺进你的心。 你的生命之血会流进这根刺的脉管中,变成我的血液。我会用血液把玫瑰染红。 在这之后,你将无比痛苦。 因为尖刺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它会吸收你的养分,在你的翅膀上长出枝芽。 … 你想好了吗? 我亲爱的小鸟。 的确,仅仅为了一朵红玫瑰,从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确实是有些过于沉重了。 对于任何人来说, 生命都是十分珍贵的。 因为生命,会在时光的长河中流淌。 它憩息在郁郁葱葱的树林,看太阳如旗帜般燃烧、用自身照耀每一寸土地。 等到了晚上,它会仰望山谷,去偶遇月亮的影子。而皎洁的月牙会牵起星辰的手,绽放出皎洁的光华。 它时常躲在长有蓝莓的灌木丛,乘凉于落有爬藤的屋檐下,又会美美地住进无人的教堂里,漫步于幽静的花园中。 时光流转,生命如梭。 它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欣赏、热爱、观察这五光十色的世界。 万事万物,都因生命而美好。 我们不能否认生命的伟大。 「可他需要一朵红玫瑰。 「爱……或许比生命更重要。 「更何况,鸟儿的心和人的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他,我可以这么做。」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真是一只可怜又可敬的小鸟。 那就趁现在吧, 趁太阳仍在枝头,趁现在还是白昼。 因为一旦到了晚上,冷风就会降临。 它会带来冰雪,冻结你的血液。 至使它们无法流进尖刺的脉管里。 小鸟点点头,照做了。 它张开翅膀,飞向这株玫瑰树,将自己的胸膛顶进这根刺里。 玫瑰树的刺很是尖锐锋利,甚至没有带给小鸟痛苦。 在灿烂的日光中,小鸟开始歌唱—— … 起初,它唱起它和少年的相遇。 那是一次美妙的邂逅,少年将它轻轻接住,注视它的眼神如紫藤花般温柔。 玫瑰树的最顶端,开始长出一朵奇异的白玫瑰。 它随着小鸟的歌声一片又一片的开放。花瓣乳白、圆润,勾勒出云团般的柔软。 小鸟的歌声若是温柔,它便长出温柔的花瓣。 小鸟的歌声若是回忆,它便长出回忆的托叶。 小鸟的歌声若是哀伤,它便长出哀伤的花梗。 最顶端的那朵白玫瑰,宛若银镜反射出来的一面镜像。 因为它现在和其他玫瑰花一样普通。 于是,玫瑰树继续说道: 我亲爱的小鸟,这还不够,你需要将尖刺更加深入你的胸膛。 否则玫瑰花还没开完,夕阳就要来了。 于是,小鸟将尖刺刺入的更深更里。 它唱的越来越响亮。 它在歌唱它为何会爱上这位少年。 那是由美好所诞生的种子,是因陪伴而生长出的萌芽,是一个晶莹的梦想,是它与他共同守护的无形之物。 它希望停在他的枝杈间,和他一起生活,一同展望未来。 然而,玫瑰依旧是白的。 因为它,还没有真正刺入小鸟的心。 唯有小鸟心头的那一滴血,才能使这朵玫瑰的心染红。 于是,小鸟将尖刺狠狠扎进胸膛的最深处。 而尖刺,也终于刺破它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 刺进了它的心脏。 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穿透了小鸟全身。 小鸟开始歌唱的激昂。 它开始歌唱它的悲切。 它悲切着这世事的无常,悲切这湍流的汹涌,悲切自己的弱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再次经历伤痛。 它试图挣扎、挽救,以此来对抗无常的命运。 就像一个不断把石头推上山顶的傻子。 每每大石头未被推上山顶就又滚下去。 无效、无望,形似迷宫的怪圈。 到最后,换来一个失败的结果。 一个可笑的结果。 更何况它的心脏、它的身体,早已被尖刺所固定,它只能不停地歌唱,直到这朵玫瑰变成一朵真正的红玫瑰。 小鸟对着玫瑰树歌唱,胸口越是疼痛,歌声就越是悲恸不已。 它的血液被玫瑰树一点点抽走。 它的身上开始长出不属于它的枝芽。 它变成了一只奇形怪状的小鸟。 小鸟和尖刺融为一体。 这样的融合如此怪异,因为那是一棵树和一只小鸟啊! 可小鸟只能歌唱。 即使一层雾膜覆盖住了双目。 即使翅膀不再有力,喉咙变得难受。 可它必须歌唱。 因为它要在夕阳落下之前,将这朵红玫瑰,送给少年。 小鸟继续唱歌,就连明媚的阳光也俯身倾听它的歌唱。 因为它唱的是与死亡相伴的爱, 这也是不会被岁月斑驳的爱。 忽然, 玫瑰树上传来一阵沁人的芳香。 那朵白玫瑰就好比一杯放有红树莓的白葡萄酒。 浸泡完全后奇妙的从白到粉,再从粉转为艳丽的绯红。 形成了一种浓郁的颜色,醇香而诱人。 它的枝叶明亮的好似金箔丝,环绕的花瓣仿若朝霞的云彩。 最重要的花心,更是如同一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 当温柔的阳光穿透玫瑰柔韧的花瓣,会形成暖色的磷光。 璀璨、溢彩,绮丽非常。 这是一朵美得不属于人间的红玫瑰。 … 快看,小鸟。 玫瑰花已经长好了啦。 小鸟?你怎么了? … 小鸟没有回答。 第121章 猎人,请开枪吧 先前的雷暴惊天动地。 一队人马循声而来,抵达雪山冰脊的背面,树林的深处。 肆虐的暴风雪褪去,只留下潮湿的冷风。干燥的积雪铺满广袤的大地,万籁俱寂,踩踏雪地的簌簌声都被放大。 越是搜寻就越觉得古怪,树木乱石众多的地方,竟没有留下任何战斗过的痕迹。 几人小心谨慎地继续探查。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难耐的嘶吼。 人偶几人迅速望向不远处,瞳孔急剧扩张,摆出防御姿态。 距离他们百米远的空地上,一道影子从巨大岩石后走了出来。 这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狼型魔物。通体长毛漆黑深邃;嘴部颔骨裂开半张,露出根根尖锐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光芒。 它缓缓吐息着,若有似无的深紫火焰从它的口中飘出,仿佛永不熄灭。 魔物静静伫立,一双竖瞳暗红如血,如鬼魅般幽幽盯着所有人。 宛如地狱里索命的恶灵,又似准备狩猎的恶狼,会在敌人卸下防备之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捕杀猎物! “这……”看到这一幕,侦察员颤抖着后退一步,“这是深渊魔物吗?!” “恐怕是的。”队伍中的藏镜仕女亮出手中水镜,给出自己的结论:“这种火焰……很像兽境猎犬战斗时会留下的余烬。” “不要轻举妄动。”人偶神色冷峻地看着这只怪物。它正伏低身体脊背微弓,前肢的黑紫鳞片同呼吸一张一合。 这是野兽想要进攻的征兆。 被这样的魔物盯上,这场战斗不可避免。 漫长的对视中,气氛持续僵持。 砰的一声巨响,魔物的两只前爪突然深深扎入地面,地表飞快蔓延出几道深深的裂纹。 下一秒,它仰天长啸! 魔物的怒吼响彻山谷。 嗥叫所发出的声浪冲击四面八方,整片树林随之摇撼。四周枯草被劲风吹得剧烈晃动,树木在爆发的气浪中轰然折断。 没有战斗力的侦察员身不由己地倒飞出去,又被人眼疾手快地给拽了回来。 人偶拔出长刀,沉声喊道:“行动!” 话音刚落,三道雷萤朝着魔物飞去,子弹般撞向魔物的前肢,激射雷元素的力量。 风役人则不声不响地瞬移到魔物的正上方,右手掌心用力下压! 砰!手杖形成的攻击迅速命中魔物的头部,附加了「生命之楔」的效果。 唰的一声破风锐响,魔物猛然抬起前爪,猛然朝人挥去! 飓风迎面而来,魔物的利爪近在咫尺,风役人避无可避。 水流声在耳边响起。 深蓝色的菱形晶体突兀地浮于半空。 关键时刻,仕女从菱镜中现身,并在菱镜炸裂的那个瞬间,及时携人一同转移。 魔物一爪拍碎菱镜,晶体溅射爆响。 砰! 几乎是同时,又有一面菱镜从另一侧显现。一道身影从菱镜中纵身而来,闪电般斩向魔物脖颈处! 铛! 在菱镜的帮助下,那道身影发力飞掠,又以极快的速度撤身离开。 数面菱镜如水波般层层后退,人偶落地翻滚,伏低身体紧握刀柄。 砍中的部位并未让魔物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位于脖颈处的黑紫色鳞片只出现了轻微的裂痕,渗出丝丝血液。 “鳞片很坚硬,寻找它的弱点。”人偶简洁道。 而这只怪物也顺势锁定住了攻击者,那双暗红色的竖瞳直勾勾地盯起人偶。 伴随着再一次的咆哮,魔物的利爪重重拍向地面,深紫火焰贴地爆发,直冲目标! 岩术士飞快闪现到最前方,他单膝跪地,将手中岩杖深深插入地面! 这一瞬间,岩封结界扩大张开,将这股炽烈的火焰强行分开! 有了结界、火焰和浓烟的遮挡,雷萤术士将手中的提灯抛向半空,大声道: “雷牢!” 一道粗大的闪电从魔物头顶倾泻而下。 下一刻,魔物的头部、脊背多处鳞片碎裂。它疯狂摇晃起脑袋,黏稠的鲜血顺着额缝流淌。 抓住这个机会,一道人影凌空而至。 刀光破风呼啸,干净利落地向下劈砍! 嘭!魔物的脊背被剖开一道巨大的伤口,血光崩现,洒落下大片的血迹。 被刀刃刺中的魔物高高举起利爪,发出吼叫。 “就是现在!”人偶大喊。 其他人各自做出应对。同时发动攻击! 仕女双掌合于胸前,轻启嘴唇吟唱: “镜中花,如水而散。” 深蓝色的菱体陡然从地面凸显,它们飞速旋转合拢,牢牢禁锢魔物四肢。 岩术士周身发出金色的光芒,直接砰砰点射。飞岩道道命中,直击魔物伤口。 风役人则借助风力原地起跳,他下压礼帽,抬起手杖用力一挥! 隔空力道呼啸而来,形成爆破似的风浪! 一时之间,尘沙飞溅、地面巨震。 突然,一条好似黑蛇的事物从滚滚浓烟中迅速窜出,那是魔物的长尾。 它用力甩摆,横扫而来! 砰! 顿时,菱体四分五裂,雷光也即刻消弭。巨大的力量裹挟飓风抽向攻击者。 利风“呜”的呼啸!风役人和雷萤术士硬生生被抽飞出去。 虽然有风的助力,但他们还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一个手臂骨折,一个肋骨断裂,他们摔在积雪上,连滚数圈。 浓烟急剧消散。 魔物站在原地,胸口急促起伏,体表鳞片怒张开合。它呲牙低吼,一簇又一簇的黑炎从利齿中溢出。暗红的血瞳充斥暴虐情绪。 黑炎飘散、一点即着。它们飘落到魔物脊背上,连成线般的迅速燃烧!而那道敞开的裂口,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血肉。 鲜血凝结、鳞片生长、伤口连接。 在众目睽睽之下,之前各种攻击所造成的伤口全部愈合! “「生命之楔」无效?!怎么可能!”风役人诧异地瞪大眼睛。 生命之楔会持续给敌人造成流血伤害,使对方一直处于无法被治疗的状态。 然而这只魔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直接无视了这种负面效果! 咔!咔! 魔物可怖的嘴交错合拢,发出能绞碎骨骼的脆响。它再度紧绷身体,头部下压,后肢蓄力,并在下一秒爆发蹬地! 魔物就像一发炮弹,猛地扑向附近一人!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骤然出现,挡在魔物俯冲的路上! 锵——! 刀刃抵在利齿上的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出刺耳的余音。 恐怖的冲击力让人偶连人带刀直退几十米,地面犁出两道深刻的沟壑。 “带他离开这里!”人偶瞥了一眼身后,面沉如水。 仕女微微点头,她通过镜面迁移,拽起跌坐在地、抖如筛糠的侦察员,带着他远离这片空地。 眼见魔物张开血盆大口,瞬息喷出一团火球,人偶本能的做出反应,立刻膝盖弯曲,身体近乎贴近地面,躲过了迎面袭来的火焰。 他手掌用力撑地、侧跃闪避,来到魔物身后,随即长刀一线斩出! 魔物左后腿的鳞片立刻崩裂飙血。它再次发出惨叫,挥动长尾! 人偶高高跃起,避开这蓄力一击。他双手持刀,冷光从天而降! 这一击只让魔物脖颈破皮见血。 岩术士看准时机高举手中长杖,金色的光芒凝聚人偶全身。 岩盾! 在其他队员的辅助下,人偶立刻转变作战思路,旋即与魔物进行缠斗! 他时而侧避、时而跳跃,给自己留有安全空间的同时、准确精湛地攻击魔物鳞片碎裂的部位。 凌厉刀弧如天幕上月牙的残影,密集的弧光叮当作响。 手起刀落,刀刀见血。 血雨似点点繁星自刀尖划破散落。 人偶势如破竹,持续切割魔物的四肢、背部以及头部。 又有一道闪电刺向魔物后腿裂口! 雷萤术士勉强支起上半身,她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晃动提灯,召唤出三只雷萤。 雷萤裹挟电光撞向魔物,它们嗖的一下没入后腿那道裂口,电如火蛇般劈啪作响! 魔物低跳转身,它愤怒地咆哮嘶吼,环形冲击从脚下磅礴而起,冲向四面八方! 炽烈的黑炎赫然腾起! 所有人都被这股冲击给抛飞了出去。距离最近的人偶更是撞断了一棵树,短暂失去行动力。 一掌袭来,重重摁在人偶胸口。 巨力之下,人偶喉头腥甜,直接呛出一口血沫。 浑身燃烧黑炎的魔物俯视掌下猎物。 它的喉咙里滚动出示威般的低吼,而那双暗红色的竖瞳中,倒映出一张冷漠的脸。 人偶任由黑炎灼烧手臂。 由于自身的特殊性,这种程度的火焰不足以让他感受到疼痛、也不会轻易烧伤体表。 他不动声色地与魔物对视,隐蔽地摸索起手边长刀,反手紧握。等待时机。 血腥味在空中飘散。 魔物被这股气味吸引,它低下头,凑近猎物,耸动鼻翼吸嗅。对于鲜血的渴望刻在本能,使它的竖瞳更加赤红。 它的嘴巴颌骨缓缓张开,尖矛一般的牙齿似是下一秒就要咬穿猎物的身体,以此来宣泄对方在它身上所造成的伤害,再将其彻底地囵吞入腹。 很快,灵敏的嗅觉让它分析出猎物自带的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在潜意识中游走。 魔物忽地顿住。 霎时间,暗红双瞳中各种情绪来回交替。 时而愤恨、时而迷茫、时而怨毒。几经挣扎,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受。 最终,化为了哀切的神色。 它垂下头,极度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庞大的身体微不可闻地晃动一瞬。 在场的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是「生命之楔」起作用了么?”风役人心有余悸地望着这一幕。 噗呲——— 血如泉涌,溅了人偶半身。 他趁魔物晃神、利爪略有松开之际,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魔物胸口! 骨骼发出脆响,人偶将力量灌注在握刀的那只手。旋即,他手腕猛然拧动,撕裂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鲜血喷薄而出,魔物却把头埋地更低了,尖声呜咽起来。 “攻击!”人偶沉着下令,他就地翻滚,借势起身。 各种攻击接踵而至。 所有人不留余力地使出自己的力量。 刀弧、雷电、激流、风刃、晶岩覆盖了这只庞大的狼型魔物,他们行动间配合默契,希望抓住这个空档来彻底剿灭这只魔物! 渐渐地,魔物覆有鳞片的体表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也似乎是被「生命之楔」的副作用所影响,这只魔物的状态有着明显的下降。 它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个做错事、正在罚站反省的小孩子。 大滩大滩的血从它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里滴落,粘稠的血液暗红近黑。 岩晶破空而来,穿透了魔物的双眼,血液狂喷而出! 剧痛电流般刺激神经,眼前一片漆黑。 魔物顿时瑟缩身体,想要对抗神经被切断的剧痛。 菱镜显现。 寒光连成弧线,骤然出现在魔物身前,刀锋再度刺穿胸口! 魔物胸前的那道伤口更加夸张开裂,暴露出血管筋膜和嶙峋尖锐的骨头。 狞亮的长刀呼啸闪动。 魔物不做任何反击,任由刀锋切割自己。 此时此刻,每一道刀光就如同死神的镰刀,一次又一次的收割魔物的生命与灵魂。 漆黑魔物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胸腹、乃至全身的鳞片早已粉碎。失去了保护自身的事物后,它的状态走向油尽灯枯。 寒光一闪,魔物迎来了致命一击。 血花绽放。 魔物因巨大的痛楚而浑身颤抖。它竭力昂起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痛苦又悲切。 庞大的身躯缓缓倾斜。 轰隆一声,魔物倒进了血泊里。 燃烧的黑炎随着生机衰竭而慢慢熄灭。 这只魔物就像一个自行剪断蕊芯的蜡烛,在火光将要融化塌缩的前一刻凝固。 人偶抖甩刀上血迹,纳刀归位。 他伸出右手,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脸上血迹,低声道: “仕女,你去把侦察员带过来。” 藏镜仕女沉默地点点头,她后退一步,与身后镜体一同消失不见。 其他几人也开始检查起自身状况。 风役人跑到雷萤术士身边,扶起伤势最重的她。 看了眼其他人的状态,人偶沉吟了一下道:“你们稍作休整,我先去周边搜寻。” 时间不容耽搁。他要尽快找到奥瑞恩。 旋即,他调头转身,准备朝树林的另一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人偶听到岩术士高声大喊: “大人!” 人偶侧头回望,神色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只魔物竟然还没有死?! 在场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拿起各自的武器。以便随时进入战斗状态。 只见魔物缓缓撑起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眼睛瞎掉、看不见路的它只能通过嗅觉来辨认熟悉的气味。 魔物极其艰难地行动,却仍要迈开脚步。就像一只迷路的狼崽、努力寻找回家的路。 它一瘸一拐地朝人偶所处的方向前进。 人偶屏息凝神,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魔物上。 他后撤一步,摆出一字斩的起手式。 苟延残喘的魔物慢慢向前,每走一步,地面便会拖出几道暗红的血痕。 它口中持续发出低咽、像是在不停呼唤着什么。瞎掉的双眼汩汩流出鲜血,好似哭泣。 就在快要走到人偶面前时,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 它死了。 … …… 如同一场滑稽的闹剧。 突兀到让人始料未及。 搜寻行动戛然而止。 匆忙急切的脚步声踏在偌大的回廊上,一人直接拦下了正在商讨事宜的一群人。 那人紧紧盯着为首之人,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阿蕾奇诺…你明明可以……” 对于对方的质问,白发女人充耳不闻,她冷静地审视起那双紫靛色的眼。 那双饱含淬毒与怨恨的眼睛。 女人身边不缺乏有眼力的人,手下给了其他人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说清前因后果。 在暗藏警告的目光下,队伍中的其中一人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了: 他们在搜寻的过程中遇到一只漆黑魔物,经过一番战斗成功剿灭了它。 魔物死后,尸体飞快坍缩腐烂,退化成一道人型。 在他们尚未完全反应之际,那具苍白人型又在短短几秒内,灰飞烟灭。 那是令人永生难忘的一幅场景—— 粒粒灰烬随风起舞。 它们盘旋着转圈,腾上半空又落下。 就好似一场极尽轻盈的雪。 一阵风吹来,轻飘飘地就没有了。 怔忡的人下意识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留住。 “是么。” 阿蕾奇诺语气淡淡, 给这一幕告别画上了一个句点。 夜晚即将降临,夕阳收走了它最后一丝光线,也拉长了人的影子。 光线一点点地从女人的肩膀上抽走。 迁移的阴影恍若将她埋进了黑暗里。 阿蕾奇诺半垂眼帘,目光定格一处。 具有四边棱角的银色饰物被对方紧紧攥在手心里,过于用力的指尖丝丝渗血。 ——那是一枚早已熄灭的神之眼。 回廊刮起穿堂风,吹乱了阿蕾奇诺的白发,带起执行官大衣的一角。 也拂走了落在她心里的那层雪。 女人移开视线。 “是啊,为什么呢。” 她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 印刻有暗红十字的眼,连昔日的嘲讽和冷漠都懒得施舍,阿蕾奇诺就这般冷冷地说: “这不该问你自己么。” 将质问还给对方,女人冷眼看着这个因混乱而恍惚、又被悔恨逼红了眼眶的人。 失魂落魄的人,没有了以往的冷静自持,想要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复剧烈喘息的胸膛。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以你的能力…明明能够做到……」 「为什么不救他?!」 这些疑问,有意义么。 没有意义。阿蕾奇诺心想道。 所谓的起因、经过、结果,都没有意义。 因为早就结束了。 从今以后,她面前的这个稻妻人偶将在预定的道路下行走。 击杀叛逃者的荣誉,会让他拥有选拔的资格,正式成为执行官的预备役。 而他,也将受到桑多涅和哥伦比娅两位执行官的举荐。奉女皇之命,率领一支部队前往深渊展开探索。 当他带着深渊探索的成果重返至冬时, 这个人偶也将获得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职位,成为她的新同僚。 但是, 失去支撑与锚点的人,将永远的活在过去和回忆里。用痛苦把自己溺毙到死。 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拦住他。”阿蕾奇诺冷声下令。 白发女人越过人偶,迈步向前。漠视身后的纷乱与嘈杂。 这场戏剧,在此收尾。 ------ 本章歌单: 《恋人を射ち堕とした日(射杀恋人之日)》-sound horizon 第122章 属于谁的锡之心 今日,壁炉之家来了两位特殊的到访者。 据说是愚人众的长官。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突然来壁炉之家? 尤利娅心想道,但作为老师的她肯定得去迎接。 黑铁大门缓缓打开,两道身影站在福利院的大门口。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身形高大,穿着黑色的正装,抱着一束白百合,明明是很刚毅的长相,他的眼里却透着悲伤。 另一位是长相俊美的少年,紫发蓝瞳,他身着黑红色的稻妻装束,神色异常平静。 尤利娅自然是认识其中一位,那个中年男人正是奥瑞恩的副官,尼古拉。 奥瑞恩回壁炉之家探望的时候,有时候尼古拉也会一同随行。 尤利娅很是自然得走到尼古拉身边,笑着问道: “尼古拉叔叔,这位大人是……?” 她想让尼古拉帮忙介绍一下。 然而,尼古拉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再次紧握手中花束。 久久无人开口,气氛凝固如死。 为了摆脱这种颇有些窒息的感觉,尤利娅视线偏移,真真正正地打量起另一个人。 在看清少年的长相后,她的瞳孔不由自主的骤缩了一下。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 这是奥瑞恩画中的那个人。 “人偶?”尤利娅下意识张口,喊出这个人的名字,随后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 “……您。”她微微欠身,“抱歉,我刚刚……” 少年并没有在意尤利娅的无礼。 那双紫靛色的眼眸静静盯了女孩一会儿,沉声开口: “我是奥瑞恩的同事。” 尤利娅心头猛地一跳。 不知为何,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目光下意识向两人身后望去,希望找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 金发女孩的视线重新投了回来,声音开始颤抖: “尼古拉叔叔,奥…瑞恩呢……?” 尼古拉闭了闭眼睛,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百合花递给面前的女孩。 尤利娅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百合花,蔚蓝色的眼睛渐渐睁大,嘴唇剧烈颤抖。 女孩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仿佛抱不住这如此沉重的花束。 她木然盯着花束,静地就像一桩雕塑。 过了很久,尤利娅才从浑噩中清醒。 “我……先领你们进去,不能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口……” 说完这句话,女孩身形忽地一晃,扶住铁门门框才堪堪站稳。 她艰难转身,别过头哑着嗓音问道: “你们…今天是来送奥瑞恩的遗物的,对吧……? “那,我、我…来给你们带路,他的房间在这里。” … …… 尤利娅领着他们到达房门口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二人来到了奥瑞恩的房间。 尼古拉将少年的遗物放在床上。 每一个为女皇效命的愚人众士兵,都会事先立好自己的遗嘱。 这样即便丧命,其他人也能根据这份遗嘱来帮忙处理后事。 根据少年的遗嘱,他们将他的部分物品带来了这里。 遗物不是很多,仅仅是一个手臂长宽的纸盒子。 纸盒里装了一个陈旧的小狮子玩偶、一件制服和三个刻有不同名字的士兵军牌。 尼古拉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纸盒子,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小小的房间,只剩一人还待在这里。 他站在房间的正中间,打量着这片空间。 比起他成为执行官后曾经那空旷的屋子,这里所陈设的一切才真正留有活人居住过的痕迹。 房间很小,家具不多,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孩子所待过的地方。 房间四周的白色墙壁已经陈旧脱皮,露出灰白色的内墙体。放置在角落的书架罩着一层布,上面落满灰尘。 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紧贴窗户摆放,这是少年曾经读书写字的地方。 摆在桌子对面的木板床仍旧放置着床褥枕头,床褥和枕头都没有落灰,还很新,应该是那个女老师有专门为他置换过。 似乎可以想象到,年轻的执行官每次回来探望,当无事可做的时候,都会回到这个房间里,坐在床上静静地发呆或是休息。 同样,人偶也无事可做。 他环视一圈,选择走到书架前,将布掀开。 书架上摆着很多书,有名着小说、手册、绘本还有童话故事书。 书册略显陈旧,却都装有封皮保护,没有褶皱卷边,想必书的主人很是喜爱它们。 紫靛色的眼缓缓扫过每一本的封皮,试图记住所有书的名字。 就像往常的藏物游击战。 一人寻找另一个人掩藏的痕迹。 莫名的,书架最底层吸引了人偶的注意。 比起其他书籍按照高低大小规整摆放,这本白色的书则被压在所有书籍的最下方。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人偶轻轻将其抽了出来。 ……不是书。 打开一页。 一道用碳笔勾勒的身影。 太过于熟悉的身影,太过于熟悉的侧脸。 他知道这是谁。 这是他。 这是曾经的「他」 画纸快速翻页,形成残影。 画中的人也似乎动了起来。 全是「他」 都是曾经不同的「他」 画中的「他」闭眼休憩、挽起袖子做家务、端着碗吃饭、又或是伸手接住落花…… 读书、写字、抬头、垂眸、微笑、沉思……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的表情。 却在对方的眼睛里,在他笔下尽数呈现。 这是无数苦痛冬日里。 少年寻求慰藉的温柔幻象。 画翻到头,他又将其中一幅停住。 眼尖的人发现了画纸反面的字迹。 那是少年的字迹。 他说: 「人偶,我今年六岁了。 「我现在在壁炉之家里,至冬的语言好难学哦,很多时候我听不懂…… 「但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里还是提瓦特大陆!只不过我在其他国家! 「我好高兴!虽然至冬和稻妻离得很远!但还是在同一个世界啊!我可以去找你!阿加塔老师说可以坐船去稻妻,我会攒船票钱的!」 下一幅画: 「人偶,今天是新年。 「今晚有挺多吃的,你呢?你有在过新年吗?御节料理有在吃吗?希望你也可以开开心心的过新年。 「我们这里常年下雪,和稻妻的天气不太一样,晚上我和列昂尼德他们堆了雪人,之后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堆雪人的!我说过的!」 下一幅画: 「实验,有些难受,但也…可以忍受…… 「因为我发现我和你一样,你有时候受伤的时候,伤口过一会儿就消失了……我似乎也是这样…… 「好像这样想…就没那么疼了……」 又一幅画: 「对不起……我很久没画画了。 「为了弟弟妹妹们我得去猎杀魔兽……院长拿孩子们做要挟,好恶心。 「必须保护好弟弟妹妹们,因为我是年纪最长的那一个,这是我不得不肩负的责任。 「当时的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呢? 「我一直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甚至活不过那个下午。」 再一幅画: 「今年我十四岁了,人偶。 「再过两年,我就会在壁炉之家成年。到时候我会被老师们送进愚人众,成为其中一员。 「听尤里齐伯伯说,愚人众在其他国家人很不受待见,所以我有点担心…你会不喜欢我这个身份…… 「而且进了愚人众好像会给我们分配很多任务…并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跟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以为长大了就会有很多空闲时间的…… 「哈,算了!总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努力执行任务!说不定我升职了他们就会派我去稻妻啊! 「你应该还在稻妻的,对吧? 「即使不在也没什么关系的!只要我成年了!出去之后我就能赚钱了,之后肯定能找到办法见到你的!」 一段又一段、一句又一句。 然而这些话,在孩子十四岁那年就停止了,再也没有写过。 因为孩子并没有被放出去,他被带到了另一个牢笼里。 人偶陷入默然。 他伸出手,抚摸着画上的字迹,这些快要氤氲的墨水在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这个孩子的曾经、这个少年的过去。 即使他和他都没有在原地等待过对方。 可少年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的寻找着他、想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告诉他。 他想告诉他: 「哪怕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孩子,哪怕他已经变换了样貌。」 「他就是他,他只是他。」 轻若呢喃的话,好似跳了帧的电影胶片。大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随即,又有一幅画面快速闪进他的脑海里: 【如果我走丢了,你能找到我吗?】 【那你要乖乖等在原地,等我过去找你。】 彼此的承诺,究竟是谁没有遵守? 窗外嘈杂声传来,零星掠过蛰伏的思绪,让屋内越发安静。 忽然,人偶觉得有些累了。 他抽出椅子,缓缓坐下。伏在狭小的书桌前继续翻阅。 他开始一页一页地翻,一页一页地读。 温煦的日光越过了冰冷的窗格。碎金般铺在画纸上,将泛黄纸张通透发白。 从稚嫩到熟练的画技, 从苦涩到炽热的情感。 也如这冬日的阳光一般,在不断翻阅后,逐渐步入晚霞的光晕。 房内光线不再明亮,画纸上显出昏暗的斑驳。轻盈的尘埃随着黄昏褪去,房间变得空空荡荡。 一直沉寂的空间又有声音传来,人偶循声望去。 窗外,孩子们在草坪上嬉笑打闹。 下方的世界被橘红的夕阳笼罩,充斥着自然的幸福。 时光仿佛重回过去,他们亲密无间,手拉着手。 像是在提醒: 他在这里,待的太久了。 素描本被人缓缓合拢,又轻轻归置原位。 … …… 人偶下了楼,迎面碰上了那个名叫尤利娅的女老师。 金发女孩此时正呆坐在台阶上,精神恍惚地直视前方,瞳孔没有焦距。 “啊,是你啊……”发现有人下楼梯,她连忙起身让出空间。 “您…是要回去了吗?”女孩问。 “嗯。” “这样啊……”金发女孩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能看到你,也算…圆了我的一桩心愿。” 人偶微微侧头,无声询问。 这位女老师不再言语。 女孩绽放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无声地掉下眼泪,用浸满回忆的眼眸注视着他。 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身影。 不远处,孩子们依旧玩闹。 明明是热闹的场景,空气却恍然寂静,仿佛处于一片虚幻之中。 人偶抬头看天。 天色渐晚,他该回家了。 就在人偶迈开脚步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到一声轻轻的童音。 “人偶?” 恍如梦一般的呼喊—— 人偶猛地停下脚步。 他诧异回头。 一个小女孩正努力踮起脚,仰头瞧他: “你就是人偶……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走?这里是你的家呀!” “……家?” 站在一旁的尤利娅在听到这个孩子的话后,泪,流的更加汹涌。 金发少女用双手捂住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她无力地靠向墙边,流着泪看着孩子和人偶互动。 听到人偶的疑问,小女孩继续说道: “人偶哥哥,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哦,奥瑞恩和我提过你呢! “他说小时候他和他的哥哥走散了,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奥瑞恩还告诉过我们不能偏心他、要多多陪你,把你当作是家人来看待!因为你也是我们的哥哥!” 脆生脆气的话语,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小女孩笑的稚气可爱,她揪住人偶的一边袖子,想领他前往吃饭的餐厅。 生怕人偶哥哥不相信。 小女孩拼命摆动手臂,大声招呼其他伙伴过来: “快过来!人偶哥哥来了!” 其他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见状,纷纷丢下手中的玩具,围了过来。 小女孩啪啪拍起胸脯,保证道: “我们会好好表现的!我们很乖很听话的!” 其他小孩仔细打量着人偶,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一双双眼睛满是兴奋和好奇: “果然你就是人偶哥哥!和画上长得一模一样!” “是哦是哦,奥瑞恩没骗我们!” “好漂亮啊……好羡慕奥瑞恩!” “人偶哥哥,你是无聊了吗?我们陪你玩吧!” “奥瑞恩呢?他是不是也来这里了?快喊他过来呀!” “人偶哥哥,过会儿一起吃晚饭吧!” “人偶哥哥!” “……” 孩子们的声声询问,被盛大黄昏连成往日的幻影,蔓延出平凡的时光。 站在原地的人, 已经听不见这些声音了。 奥瑞恩离开后的第一个月。 他才真切感受到少年对于「家人」的定义。 「这个人,将所有的一切。」 「他所认为最好的,全都给了他。」 时隔一月之久, 他的异常平静、那遮罩在眼前的毛玻璃。 被孩子们天真的话语狠狠敲碎。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反应过来。 奥瑞恩,真的死了。 那个,会总是说自己不会死的人, 真的。 【已经死了】 人偶低下头,僵硬地摊开双手。任由赤红如血的霞光漫过掌心,穿透十指,烧灼神经。 他有一瞬的恍惚。 恍惚间,他看到了濒死的魔物、满地的血迹、消逝的灰烬, 以及…… 一枚在灰烬中显露的银色饰物。 这一刻,人偶的胸膛急促起伏,只觉自己呼吸困难。 有一种近乎满溢的无形之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坚硬冰冷地绞进体内,连同血液一起肆虐奔涌、拼命跳动。撞响空无一物的胸腔,即将不顾一切地惊声尖叫、喷薄而出—— 他…… 明明不需要呼吸才对…… 窒息的人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揪住胸口。 好疼。 好…疼…… 胸口…… 为什么会…这么疼……? 湮没的理智仿若一场熊熊大火,燃烧到了极致。他的胸口又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掼碎,在极点的高温下砰地炸裂! 这一瞬间,空心的人,被自身盈余复杂的情感所反噬。 流下的液体汇集、混合。 斑斓的色彩溶解、凝结。 如同氧化的锡块,再一次被冬日的烈火所镀造。 —— 漆黑极恶之【心】—— 就此诞生。 在道道目光的注视下,人偶不顾孩子们惊恐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地大笑出声。 他笑的恶意、笑出眼泪、笑的眼中只剩疯狂。 原来…… 人类的情感可以沉重到这般地步。 沉重到让他这个人偶都难以承受。 如此沉甸的事物,就像锡制的心。 在灰烬中展露,呈现在他的眼前。 真奇怪啊…… 人偶心想。 这竟也是人的「心」?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心?! 可笑 可笑 可笑!!! 他才不需要这种「心」! 再次破碎的东西,再次拾起,又有什么意义?! 奥瑞恩!你这个喜欢自我感动的家伙! 把不要的东西、又再一次的丢给他了是么?! 无心的人偶,缓缓佝偻脊背,满脸泪水。 无能为力的他,拖拽着千斤重的回忆,根本无法从苦痛中脱身。 此刻的他,双手死死攥紧胸前衣物,像是要挽回那个早已逝去的「孩子」、昔日烈火中的幻影。 他磨牙吮血,恶狠狠地喃喃自语,将这种无端的悔恨之意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奥瑞恩,你最好别再活着……” “不然……你死定了!!” —— (第二卷·完) ------ · 卷三有两版大纲,会挑其中一个来写: 【打火匣·谁引燃了三次火线】 【童梦者·赠你一场童话幻梦】 (未写版本以后会放大纲出来 —— 本章歌单:《夜に駆ける(向夜晚奔去)》-yoasobi 番外:仿生人x特工·上 《仿生星星会梦到电子人偶吗》 奥瑞恩x斯卡拉姆齐【人造人x特工】 年龄差:0(?) and 15(?) 标题灵感来源于kui-flower宝,感谢 散造型参考→暗影特工-spies in the shadows 胡编乱造未来科技设定——不要深究】 ------ ------ 又愉快地咬了一口小蛋糕。 蛋糕胚香软绵密,至于顶上的奶油? 早在一开始就吃完了。 接下来是没喝过的饮品,热腾腾的、香味很是浓郁。 白发少年双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尝了一口,旋即,小声惊呼道: “甜的!这个也好吃!” 才诞生没多久的他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食物是、物品是、机器是。 面前这个虚拟影像也是。 那是一个白发绿眼,扎着单马尾的小女孩,她正笑眯眯地注视着少年。 “这个叫什么!” 少年举起这个杯子,询问道。 小女孩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人抢先回答。 “热可可。” 房间不远处,一位少年正坐在一张办公椅上,他一边回答一边双手点动光屏,正在操作着什么。 齐耳的紫色短发、紫靛色的眼瞳,顶着一张最多十五、六岁的脸,容貌精致秀美,刚开始还没开口说话时,白发少年甚至不清楚对方的性别。 不过,至于性别这种东西,白发少年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毕竟他只是一个人造人。 一个,只有两周大的人造人。 … …… 诞生苏醒后的第一眼: 看到的不是培育者、不是研究员、更不是其他同类。 而是一个奇怪的、黑色的,想要和自己一同泡罐子的人。 当然,这只是少年的个人理解。 实际上,那个人是踩在培养皿的边缘,准备跨越至另一处。 白发少年好奇地抬头向上望,对方漂亮的脸倒映于浮动的水波,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目光交汇,对方即刻警觉。他眼睛微微一眯,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却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抓住脚踝。 噗通——! 重心不稳的人顿时掉进培养皿,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皿中液体瞬间溢出大半。 全身湿透。 一身装备360°全方位无死角进水,幸好重要设备都是防水的。 出师未捷的典范。 斯卡拉姆齐轻轻啧了一声。意识到有时出门做事、还是需要看一下电子黄历的。 而罪魁祸首正满脸好奇地盯着他瞧。 斯卡拉姆齐不动声色地弹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考虑是否要就地解决这个人造人。 “怎么了?” 耳麦里传来一道清甜的童音: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耳麦另一端的询问者、正是斯卡拉姆齐的合作者——纳西妲。 “这个人造人提前苏醒了。”斯卡拉姆齐低声道。 别在衣领边缘的摄像头闪了闪,收录起即时影像,捕捉并扫描人造人的面部特征和虹膜纹路。 耳麦里传来滋滋的电子音,旋即,纳西妲给出信息: “这一批次的创造日期是在上个月的17号,根据数据库的时间演算,他们理应在下一周集体苏醒。 “至于提前苏醒的原因……可能和他本身的基因有关。人造人提前苏醒的先例不是没有,只不过很少,他算一个。 “我刚刚调出了他的基因片段,他是这一批次里唯一的a级,身体机能远超其他同类。 “还有一点……每个培养皿都装有微型的生命检测仪,一旦皿中素体死亡,它会立刻发出警报。这…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斯卡拉姆齐听出了女孩话语中的委婉。 她不想他杀了这个人造人。 “布耶尔,你总是在这种事上犹豫。”斯卡拉姆齐冷哼一声,“检测仪可以破坏么。” “……前提是你得找到它。我可以尝试入侵它的系统,修改体征数据。” 在人造人的生死问题上,二人隐蔽地交流起各自不同的观点。 然而,人造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异常。 因为,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这个黑色的人身上。银色眼瞳满是对未知事物的探究。 他直接上手,左拽拽对方的衣服口袋、右扯扯随身挎包,还摸了摸金属制的饰品。 衣服、挎包、饰品,三种不同的材质、自然也有着不同的触感。 因此,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的人造人对此感到十分新奇。 他开始找起自己与对方的不同点。 人造人瞧了瞧对方身上的衣物,又低头看了看他自己。 一个黑,一个白。 人造人的脸上立即露出茫然神色。 他很疑惑……为什么自己是光着的,面前这个人却不是? 于是,越摸越上瘾。 不一会儿,一只手更是贴向对方胸口,还颇为好奇地捏了捏。 “……”拳头硬了。 斯卡拉姆齐一把挥开对方的手。匕首直接抵至对方后心。 丝毫不懂什么叫分寸的家伙。 然而,这个人造人似乎也没觉得痛,也没有察觉到位于自己身后的危险。 或许应该这样说,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 人造人再一次地探出手,玩起外套上的拉链,上下滑动,乐此不疲。 “呀,这是把你当作鸟妈妈了。”纳西妲的声音再度从耳麦里传来。 “哈………?”别开玩笑。 纳西妲笑着解释道: “呵呵,因为他是新生的人造人呀。 “就像刚诞生的雏鸟,会对第一眼见到的活生物报以最天然的信赖。小动物都会有这样的生活习性哦。” 斯卡拉姆齐沉默。 ……难道新生的人造人都是这副鬼德行? 他有些摸不准接下来的发展了。 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人造人。 还是在这种近距离的状态下。 近乎脸对脸的距离。 新生的苍白人型从未感受过他人的体温,接触后,掌心残留的余温就足够让他新奇。 现在见人一动不动,便更是近了一步,半边身子都靠了过来,牵起对方的手,比起手掌大小。 发现对方的手和自己没多大差别后,人造人的脸上洋溢出欣喜地笑容,用食指和拇指反复摩挲起另一个人的手。 温暖的体温贴近,让斯卡拉姆齐身形一僵。不光是对方,他也很久没有感受过他人的体温。 虽说是人造人,但肌肤的体温比他要高,与人类无差无别。 白色发丝顺着水流蹭了一下斯卡拉姆齐的脖颈,真的就像小动物的绒毛一样,无害又不设防。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使得斯卡拉姆齐面色难看一瞬。 他是疯了么? 怎么先入为主了纳西妲的观点。 仓罐狭窄,行动不便,外加上纳西妲之前说的话。斯卡拉姆齐只得被迫接受对方的这种行为。 他在心里默念: 冷静…… 不要冲动、小心行事。 不要和一个才诞生、大脑尚未发育完全的人造人计较。 皿内液体不足,皿外的机器自动运转,滴滴两声电子音过后,仓罐外部的软管开始输送营养液。 绿色的液体盈盈晃动,逐渐上升。 “&#~@……”少年想要开口说话,咕噜咕噜吐来的全是泡泡。 气泡一点点变大,串连在一起。 这个人造人果然又被这种流动的事物所吸引,玩起泡泡来。 “先离开。”纳西妲提示道,“右侧走廊50米,有一名研究人员正朝这边走。” 借此空档,斯卡拉姆齐终于得以脱身,他敏捷地跃出仓罐,消失不见。 等少年玩完气泡,发现只剩自己一人。 原本拥挤的仓罐空空荡荡。 白发少年茫然四顾,看了仓罐一大圈,都没找到刚刚那个黑黑的人。 … …… 冤家路窄。 隔天再次潜入实验室、伪装成研究人员的斯卡拉姆齐,又遇上了那个人造人。 那个编号为a-2-21,姓名为orion的白发人造人。 怎么好巧不巧,又是这一个。 目光交汇,对方认出自己。 此时,人造人正在学习如何操控意念。 目前还处于初期阶段,他要学会用意念将桌上的勺子扭曲掰弯。 斯卡拉姆齐敏锐地察觉到, 这个人造人的右手慢慢抬起,指向自己,嘴巴半张,即将开口——— 他立刻快步上前,一把将勺子怼进了对方的嘴巴里。防止这个人造人乱说话。 “呜——!” “怎么了?……咦?” 另一位工作人员回头,惊讶道: “他怎么把勺子塞进嘴里了?” “不知道。”斯卡拉姆齐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可能大脑还没发育完全吧。” 被某人一掌钳住下颌的人造人根本无法张口,只能含着勺子呜唔叫。 那个工作人员没太在意地点点头: “也是,这才第二天。是对什么都好奇的阶段。 “帮他取出来吧,以免误食。” 眼见另一位工作人员转身去操作远处机器,斯卡拉姆齐凑近几分,和少年对视。 “别说话。”他压低声音警告,“这三个字,能听懂么。” 白发少年乖乖点头。 已经掌握了一些简单词汇的他,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还挺听话……斯卡拉姆齐松开手。 “继续练习。”他微抬下巴,示意道。 少年思考了一会,随后,他低下头盯起桌上勺子。 下个瞬间,那个勺子自动扭曲成结。发出咯吱刺耳的响声。 白发少年将勺子举到对方面前,用行动表示他完成了! 斯卡拉姆齐眉毛动了动,略有诧异。 出人意料的天赋,很少有人能从一开始就能如此精准的控制自身异能。更何况还是意念这种稀有异能。 纳西妲也发出感叹:“不愧是a级的人造人,领悟能力真的很强呢。” 原本对任务只抱着玩一玩打算的人,在此刻,转变了态度。 那个s级的血清样本,他势在必得。 番外:仿生人x特工·下 ——要玩「跳房子」的游戏吗? 十个格子。 从上往下。 最上面分别是1、2、3,三个格子。 那里有人在走动,不能被他们发现,要悄悄躲起来。 第二排4和5并列。 它们有一半由水组成,池中蓄满了电流,要从管道上方通行。 紧接着是6,它单独为一格。 里面有个大家伙,请不要吵醒它。 再往下是7、8左右两格并列。 路很难走,小心不要迷路。需要找到出口在哪里。 9连接着10, 10是终点,也是最下端,是一个半弧型的房间,我们要抵达房间的中心处。 游戏开始前, 我们可以通过石头剪刀布决定先后顺序。 石头、剪刀、布—— 只会出布的人竟然赢了。 “奥瑞恩是第一个哦。” 纳西妲夸奖性地鼓了鼓掌,让机器人递给少年一个微型耳麦。 “将它戴上吧。” 少年将微型耳麦小心戴上。 “听得到吗,奥瑞恩?” 面前的女孩并没有张口,但耳朵里却传来她的说话声。 白发少年又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耳朵。 “不要害怕。”纳西妲说,“接下来的游戏中,我都会用这种方式来和你聊天。” 人造人点点头,轻声说好。 另一边,纳西妲则对斯卡拉姆齐说: “下到第九层,我的信号可能会很难接收到,到时请随机应变。” “是从消防通道走还是通风管道。”斯卡拉姆齐问。 纳西妲说:“都可以。但我的个人建议是通风管道,这样你们可以有效避开地下负一、二三层的工作人员。 “二次回风管的一号岔口连接整个地下十层的集中式空调系统,你们需要拆卸部分排风箱才能下至第四层。 “等到了第四层,那里的蓄水式电容池通有高压电。水位虽正常,以防万一,你可以将信号扩展器装在墙体。 “这样你和奥瑞恩所接受的信号会重新放大转频,起到中继接力的作用,从而增大覆盖我的网络范围。 “以此,我便能协助你们,为你们提前扫描负七八两层的迷宫通路。 “九层是老式的拉闸电梯,声音很大,不必须最好不要乘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届时请从电梯井下至负十层,之后再将芯片插入主控制终端,就可以了。” 女孩笑着说完一系列流程。口吻轻松,仿佛这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哪有这么容易。 此时,斯卡拉姆齐正单手扣着少年腰身,从废弃的钢管上一跃而下。 迷宫隧道急速从眼中变小消失。 电梯井敞开深渊巨口,一眼望不到底。 黑暗中,一人猛然抬手,瞄准一处。 斯卡拉姆齐扣动扳机、砰砰点射,爪状的飞索瞬发飞出,即刻锁住电梯导轨。 承重两人重量的绳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绳索牵引下,二人荡至井道一侧的安装架上。 头顶上方的声控灯噼啪一声,缓缓点亮。 莹绿色的光芒囫囵照出周围景象。 斯卡拉姆齐再次抬手。 锵的一声,钩索和卷线被他收回枪中。 斯卡拉姆齐用余光看了一眼身侧,确定少年已经站稳才松开手。 偌大黑黝的井道安静无比,只有少年分外惊喜的喊声回荡。 “纳西妲,你看到了吗!我刚刚呼——的一下!就从那边飞到了这边!” 体验到高空荡秋千的人造人很是兴奋,可以看得出来他没有一丁点的恐高细胞。 身畔喊声和频道内的通讯一同响起,传至耳中,聒噪至极。 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的人造人,硬生生将此次任务玩成了小学生春游。 在纳西妲的指引下,人造人在迷宫内逛来逛去,玩得别提有多开心。 就不该同意所谓的三人频道。 这两人聊了一路。 “我看到了呢,奥瑞恩。”布耶尔正语调轻柔地回应着少年的话,“接下来就请安稳降落吧。” 第十层就在脚下。 确认锚和绳索绑好牢固后,以防患有多动症的人造人添乱,斯卡拉姆齐再一次抄起对方腰身,放下引绳快速降落。 … 狂风飞速后掠。 近百米的高度转瞬到底—— 他们降落的位置位于十层的东南方。 四面金属墙壁光滑无痕,没有一丝缝隙。 这样的设计结构更像是垂直的筒道,能彻底打消想要原路返回、向上攀爬的可能性。 这也意味着没有可前进的通路。 意识到这点的人指向其中一面墙壁,对人造人说道: “打开它。” 听从指令的人造人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五指伸张。 哐! 金属墙面在恐怖的意念下急剧挤压、变形,扭曲出一条硕大的缺口。 下一秒,整块铁皮倏然倾倒,即将引发巨响—— 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它定格。 这股力量将金属承托、慢慢地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做完这件事的人造人侧头望向身旁。 白发少年眨巴着眼,一副“我是不是很厉害”的模样。 因为人偶和他说过,要小声一点,不要制造出额外的动静。 他有好好遵守! “……。”斯卡拉姆齐抱着胳膊看着少年弄出来的杰作,眉头紧皱。 超乎常人的领悟能力。 短短几小时,这个人造人对于自身异能的掌控程度又提升了一个层阶。 “走吧。” 斯卡拉姆齐没有理会少年的眼神,迈步向前,“跟紧点,别乱跑。” 原本还在四处梭巡的人造人立即乖乖点头,像小狗一样跟在对方身后。 墙体外部暴露出一片宽阔的场地。 约有一个操场那么大的地下空间,布满各种大小碳纳导管,它们凌乱分布混杂,但又齐齐延伸至一处方向。 二人脚步无声,向十层中心走。 随着深入,频道信号开始减弱。 氩气条形灯勉强照亮走向延伸的路。 空气中弥漫着近似腐烂的工业气味。 沿路的晶硅屏幕脱色失灵,响有微弱的失真电流音。 越走越静,空气诡谲。 等走至拐角处,视野前的黑暗消失了。 人造人的眼神仿佛被磁铁吸住,再也移不开。 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无数0和1构成洪流。 信息参数刷新滚动。 霓虹粒子离奇多变。 不远处,冰冷的机房正在呼吸。 环形的三面墙壁排列密集的电容,随着参数的每一次跳动而有条不紊地闪烁着。 如一颗漆黑的巨大心脏。 股股搏动间,向五脏六腑输送庞大信息。 又仿若一座黑色佛陀,深沉地跪坐在空间中心,周身布满虚幻影像。 虚幻影像即为即时的数据中心。 想必这就是主控制终端。 “纳西妲,找到控制终端了。” 斯卡拉姆齐沉声道,“需要现在就开始访问意识洪流么?” 滋滋电流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应: “…开始吧。请…打破它的防…火墙。” 斯卡拉姆齐伸出右手,随意触及漂浮在半空中的一组数据。紧接着,五指微微转动。 紫靛色的眼闭上又睁开。 斯卡拉姆齐默念出一个单词: 【 骇入 】 如同拧动门锁。 咔的一声!他的掌下忽然绽放出一团明亮的蓝色光芒! 蓝光仿若漩涡般转动,电子参数被螺旋形的光团吞噬、开始产生奇异变化。 逐渐组成形似昆虫复眼般的虚拟镜台。 名为corpus的控制台缓缓浮现。[注1] 它由无数个六边形组成。每一个六边形就代表着一格数据。 骇入者必须转动这些几何,让其边缘的线条连接,才能真正破解防火墙。 斯卡拉姆齐专注精神,再次建立链接。 大量信息涌入脑中。 紫靛色的虹眸被这些信息焕发出绮丽的光彩,瑰丽异常。 斯卡拉姆齐轻车熟路地旋转轴心,尝试连接线体。 渐渐地,防火墙开始分离,被人撕开一扇算力缺口。 这扇只能持续五秒钟。 微不可察的读秒开始。 斯卡拉姆齐眼疾手快,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芯片掷向缺口。 信息洪流被埋下一颗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蔓延枝杈。 数据树状生长,层层递进。 须臾之间,根系盘踞、通天彻地。 一颗参天大树林立于无垠世界的息壤中。 象征新生与希望。 化掉的黑白参数泻成满地流沙。 白发少年的视野中拂过数片清新的绿叶。 与此同时, 他的耳麦中传来一道真挚的童音: 【 欢迎访问——虚空akasha 】 “啊!纳西妲!”少年惊喜道,“终于可以和你说话了!” “辛苦了。”纳西妲笑道,“接下来就请一鼓作气完成本次任务吧。” … …… 电梯运行至大楼最顶层。 顶层所有安保员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在终端系统的通知下,他们提前得知有入侵者闯入。 厅门缓缓打开,一名紫色短发的少年从中走了出来,神色轻松自得。 “不许动!” 入侵者举起双手,缓慢摆出投降姿态。 “就派了这么点人来蹲我?” 他咧开嘴,笑容格外恶劣,“愚人众还真是养了一群只知道吃干饭的家伙。” 话音刚落,数个红外射线同时瞄准,对准入侵者的头、颈、躯干以及四肢。 所有人脸色铁青,有些人甚至被激怒。 “我记得你!”其中一位突然警员高声道,他认得这张脸! “你、你不是研究人员吗?!” 前几天上班,他还和这个年轻人打过照面,由于对方涵养极好、礼貌端正,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听到这两句话,入侵者笑了起来,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只见他笑眯眯道:“哈哈,是么?那还真是荣幸啊。” 警报瞬响,所有人集体扣动扳机。 狙击子弹顺着弹道迎面而来。 入侵者浑不在意,对着耳麦轻声说: “纳西妲。” “收到。” 一切将按计划进行。 顶层灯光骤然熄灭。 【dominator-支配者】就此运行。 下一秒,整座大楼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红色一级警戒—— 所有工作人员惊愕抬头,望向天花板上不停闪烁的红蓝警示灯。 技术人员骇然发现,他们对所有设备都失去了操作权限。 成百上千个中枢控制终端接连关闭。 所有大数据篡改、崩溃,就此断开。 整座大楼开始一层层断电。 前所未有的黑暗步步降临。 在深夜里、在路人眼中,这座永远灯火通明的繁华大厦突兀地陷入死寂。 仿佛把周围一切的光与声色都抽走了。 就好似被人拔去赖以生存的氧管,迎来一场意外的猝死。 岑寂黑暗中,斯卡拉姆齐就地翻滚,抽出别在大腿的两把脉冲,抬枪就射! 砰砰砰砰! 枪声乍响,无形的电磁冲击形成干扰,急速扩散覆盖。 电流惊起一阵刺耳的嗡鸣声。 在场的所有人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随身携带的高科技设备全部失灵,通讯装置更是霍然断开。 有的人更是双膝跪地、身体瘫痪。 火舌喷发、子弹迸发,定向的电磁脉冲持续发出声爆,鬼魅般游走在人群之中。 脉冲消耗殆尽,斯卡拉姆齐反手掷枪,打旋的枪柄一瞬间撂倒左侧两人。 他闪电般的旋身,直接踢飞一人。拔出折刀笔直地切入敌阵! 附着雷电的刀刃斩出一道恐怖的电弧,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劈向随之而来的一众警卫。 “你太慢了。”斯卡拉姆齐瞥了一眼身侧,冷淡道,“血清呢?” “拿到了!” 冰凉针剂被人猛地塞进掌心里。 迷彩变幻,卸下光学迷彩伪装的人晃了晃白发的短发,笑道:“快看!在你手上!” 兵分两路。 一人吸引注意、一人窃取血清。擅长意念控物的人造人更合适完成窃取行动。 “接下来要做什么?”白发少年问。 “把手给我。”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交握的双手紧密牢固。 心跳与呼吸随着脚步一起急促。 在纳西妲的指引下,二人向着逃脱路线奔逃。 大楼顶端再次响起嘹亮的警报。 与此同时,紧急疏散的通知发送到附近的每一个公民手中。 窗外的悬浮警车飞驰而来,投下巨大的探照光圈。 楼板震动,楼下传来数道脚步声。安保正在逼近。 斯卡拉姆齐带着人来到顶层窗台的边缘。 夜风呼啸,将衣物吹得猎猎作响。 脚下是万丈高楼。 万盏灯火铺在地上,车水马龙般流淌。 此刻,在白发少年眼中,斯卡拉姆齐笑得肆意张扬。 “给你一点刺激的奖励好了。”他说。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向下倾倒。 他同对方一起坠落。 夜空迅速离他远去。 视线被强风分割到支离破碎,林立的高楼大厦闪烁星点。 疾速下坠的人被一双手抱在怀里。 风之翼唰地一下展开,穿行于城市上空。 可以飞翔的翅膀在钢筋铁骨中穿梭、越过巨型投影的间隙。 五颜六色的光影在少年眼中变幻。 层叠交错,似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美梦。 得以窥见世界的人,在这一刻迎来新生。 · end ------ 注1:corpus控制台,来源于游戏《warframe》,一种技能 ------ 本篇设定: 【纳西妲】 身世成谜的女孩 曾被举世闻名的大贤者■■■视为■■ 拒绝封建迷信,因此出逃 【斯卡拉姆齐】 身世成谜的少年 离家出走后,曾在■■担任过执行官 觉得同事都很神经病,因此撂摊子走人 【奥瑞恩】 身世最不成谜的人 全都给人看干净了 … 有寿命论 ■■■死后,斯卡拉姆齐试图掌握■■■的权能,从信息洪流中抽取■■■的备份,希望制造出永恒的数字生命。最终以失败而告终。 第123章 来临煌煌 影向山巅。 如今是冬季,清晨下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层层叠叠盖在周围的樱树上,整个神社看起来清净极了。 今夜没有云雾遮挡,干净清澈。 圆月下,五方布阵正对高空。 巫女千叶绫子手捧栻盘,对立于身前的人恭敬说道: “八重大人,时间已到。” 近日,鸣神岛的五处污秽又严重了些。 鸣神岛的「雷樱」,能够吸收大地中的污秽。 如同承载污水的器皿。久而久之,污秽便会溢出。 污秽积累得太多,那器皿本身、也就是——「雷樱」本身,就很有可能枯萎。 雷樱树共有五株,散布在鸣神岛各处。 树根环环相连,连通稻妻全境。 每隔一段时间,神社就需要委派人手来对这五处树根进行“小祓”,立下结界。并通过这种方式,赋予它们“离秽”的力量。 而当结界中的污秽积累过多,就需要进行“大祓”。 为此,她们需要做一次占卜,来推算实行「神樱大祓」的具体时间。 被称为“八重大人”的貌美女子闻言后微微颔首。她正是掌管鸣神大社的大巫女——八重神子。 “那就开始吧。”八重神子示意道。 巫女们分成两列,轻摇神铃、口宣密咒。 御巫稻城萤美则缓步上前,踏入阵中。 她手持御币,诵念真言: “此手非吾手,此息非吾息。 “此声非吾声,全存于高天。 “布都十御灵,无上道行神。 “谨请,天御社,来临煌煌。” 霎那间,她的脚下光辉乍现。 急风凭空而来,巫女的黑色长发和绯红衣角在风中猎猎飞舞。 灵光随同轻快的风盘旋,点点微光旋转着飘落地面,引来一圈涟漪。 瞬间,五方阵显出勾玉纹路。 五只勾玉耀眼夺目,泛出涟涟紫光,逐渐拼成一朵完整的神樱花图样。 一时之间,铃声悠悠,灵光熠熠。 稻城萤美双眼轻闭,神色安定,仿佛不会被任何外物所打扰。 随着巫女双手一定,她脚下的灵光和急风同时停歇。 仪式结束。 稻城萤美睁开双眼,向来稳重的人此时却露出诧异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手臂。 “怎么了。”八重神子问。 “八重大人,我已完成推算。”稻城萤美躬身回答,“「变量」在八年后。可是……” “可是什么?” “还有一处「变量」”稻城萤美仍有些疑虑,她斟酌着说道: “就在此时,镇守之森。” ------ “这臭小子竟跑到这种鬼地方!” 一魁梧男子左右张望,试图找到人。 看着这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的林子,他只觉得晦气。 这镇守之森白天还好,可此时正逢午夜。 深林静谧幽玄,透不进一丝光亮,越是走到林中深处,就越是阴冷。哪哪都透着一股阴森恐怖的味道。 心里有火,身子又疲惫。男人直接啐了口唾沫到地上,大骂道: “等我逮到他,定叫他吃不了兜子走!”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上接不接下气: “太、太…能跑了……那小鬼头!怎么被打成那样…还那么能跑、咳……这么远的?” “你也太小看这些小偷了。” 魁梧男子不甚在意地叼着烟头,一点火星在黑暗中闪烁。 “他们就是躲在洞里的黄鼠狼,命大还贼!”男人狠狠地抽了口烟,“这次要是逮不到,以后都没机会了!” “可…这里……” 眼镜男吞咽喉咙,下意识躲到魁梧男子身后,“也太…阴森了吧……” “怕什么?”魁梧男人横眉竖眼,“后边是神里屋敷、头顶就是鸣神大社。更何况那些个妖怪都是小时候骗人的玩意儿,你以前真见过?!” “话不能这么说……”眼镜男弱弱反驳。 此时,天色渐渐黯淡,森林慢慢沉寂。静到连一片叶子掉落都能听到。 眼瞅着四下都是黑压压一片,又有不知道从哪处传来的沙沙声。 眼镜男心觉瘆得慌。 他连忙双手合十,朝神社方向拜了拜。 “怂货。”魁梧男子嘲笑同伴,随即迈步向前。 还没走两步,踢到一钝物。 那东西发出闷响,又有“啪”的一声。 那是灌木被压倒的声音。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一眼,又齐齐低头、凑近去瞧。 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正躺在他们脚下。 孩子双眼紧闭,四肢瘫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丝已经凝固变色。 ——正是他们要抓的那小偷! “这?!” 眼镜男大吃一惊,伸手去探鼻息。 没气。 “死了?!” 顿时慌了,眼镜男连忙转头问人: “不是!这小子怎么死了?!” “我哪知道!”男人回嘴,又吸了口烟。 实际上,他心里清楚。 这小贼瘦骨嶙峋,一看就是经常吃不到饭的,身子脆的很。 估计是踢得时候断了哪根肋骨……又或者是伤到腹部肠子那块…… 本来以为只是抓个小毛贼,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男人愤愤踩灭烟头。思考起是该把人埋了毁尸灭迹,还是立刻走人当不知道。 眼镜男却是一身冷汗,小腿肚子直哆嗦。 他就一会计,根本没见过这场面啊?! 这、这下该怎么办! 心里有鬼,那眼前自然有鬼。 忽然,风在高大笔直的树木顶端来回摇晃,发出幽而缓慢的沙沙声。 不远处,弥漫着迷雾的参道突然冒出一抹蓝色的磷火! 磷火像是被迷雾点燃,瞬时连成一片。 这一刻,神龛、石像、鸟居像是活了过来,它们在黑夜的迷雾中扭曲变形,诡异可怖到了极致。 鬼影幢幢、人心惶惶。 连成一片的磷火则慢慢向二人靠近,轻轻地飘了过来。 “我靠!我靠!”眼镜男吓得话的说不全,扯着男人的袖子,“有、有……!” 男人不耐烦地抬头,却发现一簇磷火就抵在鼻尖,如同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瞧。 “啊!!!” “啊!” 有鬼啊——! 两人同时惨叫。 哪管什么小孩不小孩,尸体不尸体。 二人即刻调头狂奔,飞一般地逃出深林。 … …… 脑中昏昏沉沉。 似有无形的利器在绞碎灵魂,极致的疼。 原本瘫在地上、被人判了死刑的孩子——手指,突然动了动。 孩子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景象仿若晕开墨渍的水,模糊不清、灰黑浑浊。 这里…是……哪里…… 记忆残缺不全。 就像是被人掰碎了,零星到拼不完整。 似乎有人在拳打脚踢着什么、而自己又不得已扔出手中箱子,夺命狂奔。 他……还…记得什么…… 脑袋止不住地抽痛,撕扯神经。 浑身是伤的孩子想要撑起身体,又因手臂剧痛而放弃。 为什么会…这么疼……? 全身都在疼。 疼到眼前发黑。 就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曾在自己身上挥砍过,那种剔骨切肉一般的疼。 孩子疼得直喘气,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眼泪豆大地流。 哭着哭着,恍恍惚惚中,似有清脆的铃声从远处传来,又在耳边停下。 两道声音互相交流着: “有妖狸的幻术?啊,他在这里。” “就是他?” “是的,八重大人。” “根据推算…他似乎也是……” “我瞧瞧。神魂不稳?呵呵,有意思……” “该如何处置这孩子?” “嗯…有些麻烦呢,毕竟是「变量」之一。” 「变量」 陌生的一个词。 却像是撬开钉在记忆深处的一枚钉子。 孩子竭力转头,想要去看说话的人。 他试图组织起语言,沙哑出声: “请…告诉我……这是…什么……” 泪水模糊住了一道粉色的人影。 只见那人弯下腰,一双似曾相识的紫色眼瞳注视起自己。 她悠然笑道: “污染神樱的「罪魁祸首」,你可没资格了解到这个哦。” ------ ps:神樱大祓确实是主角搞得哈,详情请见45章 第124章 无师自通 我叫三月。 今年十岁。 是鸣神大社的一名见习巫女。 听巫女绫子姐姐说,我本是个流浪儿。 八岁那年,我浑身是伤、跌跌撞撞闯进镇守之森里。正巧被下山的宫司大人发现,然后就给捡了回去。 我之所以叫三月, 是因为当时时节,就在三月。 所以宫司大人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说随意、好记、上口。 不过,听其他巫女姐姐们说……宫司大人她一开始,并没有给我起名。 她不情愿、更是直接拒绝。 她说: “捡回来归捡回来,就跟猫儿狗儿似的,鸣神大社也不差他这一口饭吃。 “要知道,我作为狐之血脉的继承者,为他取名,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真名为咒,所念皆生灵。 “若取了名字,便会结下「缘」。 “「缘」起,生「因果」。这小家伙的「因果」…乱得很,我可不想沾。” 巫女们自是明了「名字」对于妖众的重要性,更何况是大妖念下的名。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我也继续待在神社里,和巫女们一同生活。慢慢相处,我和她们渐渐熟悉。 正因为熟悉,她们又心善。 还是觉得用「喂、你、孩子」这些称呼代指我……不太好。 于是,几位御巫包括绫子姐姐在内,又再次前往本殿,提了一句。 毕竟是宫司大人捡的我嘛。 其实,巫女们叫我「喂」还是「你」什么的,我都不介意。 因为…相较于其他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这样一个孤儿能待在这里,就已经是顶天的幸运了。 更何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很满足于现状。 说来也奇怪,我并没有九岁前的记忆。 可能是八岁那年受伤的缘故? 不太清楚。 去问其他巫女姐姐,她们也不肯说。 那段时间,我究竟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在我脑中至今都是一片空白。 总之,我度过相对浑噩、模糊的一年。 等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才勉强记住一些人和事。并在巫女姐姐们的教导下,慢慢长大、安稳度日。 又过了一段时间,宫司大人也松了口,决定为我取名。 还帮我重新置办了身份证明什么的。而那些,都被记在鸣神大社名下。 取名前夕,宫司大人和其他人说: “真是个莽莽撞撞、笨拙楞脑的小呆物,雪中觅食的狐儿都比他聪慧。 “这一年里,我拒绝他那么多次,话都讲明白了—— “可他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劲地找我问我,好倔的性子。 “若不是‘小呆子’这名旁人听了会觉得奇怪,我定会在帐上给他写下这三个字。 “取就取吧,正好转移他的注意力。省得再来烦我。” 取名当日。 恰逢三月中,神樱初开。 过于绚丽的一幅画面,我记到现在。 风的流向自由自在,花瓣随之起舞又飘落。 大人她啊,就站在烂漫的神樱树下,被那淡香飞雪簇拥。 花影婆娑,分割出深浅不一的红。 神仙般的人灼灼其华,眉宇间却藏有稍许寂寥。 她留下轻若呢喃的俳句: “但见樱花开,令人思往事。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也罢,随意些吧,就叫你三月好了。” 之后某天,还是绫子姐姐偷偷对我说。 似乎是因为我的发色和曾经鸣神岛的一位守护者很像,让大人她想起一些往事,这才起了恻隐之心。决定给我取名。 如果按现在的话来称呼那位守护者, 应该叫…嗯……「白月光」? 当然,是不是白月光我不清楚。 但自从那以后 ,宫司大人她就总爱在我身上放些小法术,还命令其他巫女旁观,更不许她们帮忙解除。 法术虽小,但变化不小。 和宫司大人一样, 我莫名有了耳朵和尾巴。 刚开始,真的很不习惯。 耳朵会痒,总想去抓去挠。 周围的声音被放大,还会有更远距离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嘈杂难忍。 尾巴更麻烦,会不由自主地晃动。 有时候走路跑步,要是没控制好,就会保持不了平衡。 平日助勤,室内还好。 若是在室外,让我去接待昇殿参拝的人,那才是大出洋相。 每当神职念完祷词、我跑去神前取回祈祷要用的破魔矢的时候,必定会被尾巴绊一跤。 当即滑跪好几尺, 给参拜者们磕一个大大的响头。 那场面,比谢罪还隆重。 就更别提还要清洗、呵护毛发之类的。 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 可我还不能睡,我得一遍又一遍地用梳子去理尾巴上打结的毛。 本以为,这些就是尽头。 可没想到、夏秋换季—— 法术拟出来的玩意竟然还会掉毛的?! 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宫司大人她似乎…就等着看我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也确实如此。 她笑得格外开怀。 笑完后,还‘好心’提醒我,说这掉毛换毛啊,分春秋两季,到时候你可得仔细摘掉衣服上的浮毛哦。 作为大巫女,她会突击检查装束问题。 我记得你饭后最喜欢吃甜点心了,对不对? 要是我在你的绯袴上看到一根毛,那接下来的一周,可就没你吃的份喽?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等我再大点,就要参加一场转职考核。 只有通过考核,才能正式从见习转为正职巫女。因此,光凭现在所掌握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为了能够顺利转为正职,我还得研修祈祷、占卜、寄弦等一系列课程。 最近的舞蹈课更是在学跳浦安之舞。 如果跳的不错,那就再去接触悠久舞、太平神乐之舞那些更难的奉纳舞蹈。 日程安排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我,连休沐日都没有。唯一能视作安慰的,就只有饭后的甜点心。 可现在! 宫司大人她! 竟然要把我的安慰!拿走——! 仔细欣赏完我扭曲又憋屈的表情后,宫司大人用手掩住嘴角,再一次地笑。 接着,她在我耳边悄声说: 作为巫女,你现在这副表情可不行。 要是给那些上山拜访的人看见,那可是失仪之过呢。 这样吧,就先罚你三天不吃甜点心。 下次…你可得注意了。 我愤愤地垂下头,双拳紧攥。试图克制住脸上表情。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那可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这是我第一次,用「救命之恩」这四个字来劝自己。 而年幼的我,也在这一刻无师自通。 学会了,隐忍。 ------ 公主、王子请看图图,感谢三弦计宝,?(?ˊ?ˋ)? 求大家夸夸 第125章 成功开溜 这耳朵和尾巴是真不能要了。 为了破除宫司大人施下的法术,我花了比吃饭还认真的劲来学习课程。 教导见习们的年长巫女发现我突然用功,欣慰到差点掉眼泪。 只因宫司大人和她提过,说我以后定能到达「净阶」的实力。 所谓巫女修行的阶位,分四个阶段: 「直」、「正」、「明」、「净」 — 直阶 — 在修习毕业后,能准确无误地开口念诵祭言,皆可称为「直阶」 — 正阶 — 需要“慎独”,谨记巫女守则,更要忍耐诸多清修戒律,完成修行后便能成为「正阶」 — 明阶 — 到了这个阶段,会拥有身心如一的境界。 洞明天地后,神明将投下注视,也就是会获得「神之眼」,升为真正的「明阶」 — 净阶 — 历来的「净阶」只有鸣神大社的宫司具有,仅此一位。 现任宫司,八重神子。 正是目前实力最强的「净阶」 宫司大人这样评价我,也就意味着以后我也能成为像她这样的大人物。 目瞪口呆。 太假了吧。 我真要有这么厉害,还能是个孤儿? 宫司大人呵呵一笑,给我举了个例子。 她说: 在璃月的武侠小说里,那些能力顶天的主角,不是背负血海深仇就是孤儿身世,要不然就是两样都有。 当他们长大、下山历练之时,就会误入一处无人的深林,获得机缘,从此绑定一个随身老爷爷,开启人生无敌路。 你看,你是孤儿,身世符合。 至于血海深仇嘛…现在这样的背景故事已经不流行了。 当前的主流口味是五等分的花嫁。 主角不断变强的同时,也将邂逅五个不同性格、不同属性的女孩子。 就比如…大大咧咧的青梅竹马、古灵精怪的天才少女、清冷友善的首席骑士、潇洒随性的流浪剑客、傲娇毒舌的异国公主。 最好再来一个隐藏款……小恶魔系的神秘女孩,一直躲在暗中关注你,实际上,她就是幕后的大反派。 嗯?听不懂? 没关系,这只是举例而已。 最后,就是需要绑定的随身老爷爷。 虽然你并没有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 但你遇到了「兼具智慧与美貌的八重神子大人」 所以,你要相信你自己呀,小家伙。 “…………。” 救命。 听起来好吓人。 逆反心理顺着冷汗直往天灵盖上冒。 鬼故事都没有这么恐怖! 我不信! 可巫女姐姐却信了宫司大人的话,对我抱有十二分的期待。 现在又看我用功,更是恨不得把所要学的一次性全灌进我的脑子里。 被迫体验了一把知识逐人,痛苦了好几周,最后总算是解除了身上余留的法术。 没了要与之奋斗的目标,那就不再努力。 我就像一个逐渐漏气的皮球,浑身没劲,想方设法开始躲懒。 日子在繁多的课程中度过,也被我意外发现了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最近一段时间,宫司大人创建的「八重堂」生意火爆。 忙碌的她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神社了。 现在,神社内的很多事都由萤美姐姐代为处理。 其他巫女们也变得忙碌,包括绫子姐姐在内。 她们分不出额外的心思来管我。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违背组织的决定。 偷溜下山! 玩! 隔天,正巧轮到我写御朱印。 我果断不写。我溜。 借助雷种子的力量,我成功下山,来到一处人多的地方随意乱逛。 朝阳明媚,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走在坂道上,两边房屋鳞次栉比,一旁的樱树缀满了重樱。 虽然没有风,枝条却在微微摇摆,树梢左右交错,将影子打在涓涓流淌的溪水中。 看着和鸣神大社截然不同的风景,我觉得很是新奇。 不像在神社里,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事。 在这里,人们各自做着不同的事。 商贩在吆喝着做生意,而顾客坐在店前的薄凳上埋着头吃饭。 游客则穿行在植有松树的小道上,一边欣赏着沿路的景色,一边私语谈笑着。 又有一些是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他们嬉笑打闹,从街头窜到巷尾。 这种浑然天成的人间气是神社所没有的。 其实神社不算冷清。 怀有愿望的人会常常来神社求签。有时候也很热闹,逢年过节更加忙碌。 要做的事很多,一整天下来也很充实。 可不知为何,我偶尔会觉得,这种安逸自然的生活与自己有一层隔阂。 不是不喜欢这份平凡的安宁。 而是在我心里,始终有另一个人的位置。 我希望和这个人,一起过上这样的生活。 但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却种在心间里。 也曾花了一晚上时间想,想到第二天发现自己就靠着廊柱睡着,衣裾上还滴有口水。 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只得把原因归结到身世上。 因为我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就只能一辈子形影单只的活着。 我知道神社内的大家都对我很好,但这种好,亦有亲疏之分。 并不是所有巫女都住在神社里,等每日工作结束,她们便会回到自己的家。 有人等你工作结束,又陪你一起回家。 每每望到这样的场景,我心底深处自然是羡慕的,甚至有些渴望。 「家」,我当然也想有个家。 如果可以,最好大一点、还能种花的那种。 就在我幻想自己会买到什么样的豪华大房子时,忽然,有一人扯住我的手臂。 “你没死啊?!” 力道很大,扯得我往后直退了一大步。 定睛一看,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褐发棕瞳,一身衣服灰扑扑的,握住我手臂的手腕很是消瘦,腕骨凸显分明。 说话口无遮拦,但男孩面上的担心不像假的。而且他这副样子,也和之前的我很像…… 他也是一个流浪儿。 我想了想,肯定道:“你认识我。” “不然咧。”男孩斜了我一眼,“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 “不是。” 我摇摇头,“是我不记得你了。” “啊?!” 拉着我的男孩大吃一惊,指着自己鼻子,“我是苍介啊!苍介!” “抱歉……真不记得了。” “你这也太老套了!干嘛学我骗人!” 我继续道:“是真的,捡我的巫女也说我失忆,记不住事。” 棕色的瞳掸了眼我身上的巫女服,这个名叫苍介的男孩似乎是信了点。 沉默许久,他才努了努嘴,示意道: “喏,我们去别处聊吧,不挡其他人的道。” … 我和苍介走到一处逼仄无人的路边。 正巧有棵松树种在这里,透过松枝重叠的空隙,能窥见远处葱郁山峦的一角。 男孩坐到这棵松树下,随即,他上下打量我一遍: “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我醒来就在神社里了,巫女说我全身是伤。” “难怪。” “难怪?” “你偷东西失败,叫人打了呗!” 苍介咧嘴一笑: “你临走前和我提过一嘴,说是要去偷伊庭商会仓库里的东西。 “你这么长时间没露面,无非就两种情况,死了或者发财了。但你偷东西技术太差劲,第二种,绝对不可能。 “讲真,要不是今天恰巧碰到你,再过些时日,我可就真把你当死人看了。” 竟是这样……我心一沉。 这就是巫女们不肯告诉我的原因? 也对,凭宫司大人的本事,肯定能查到我之前究竟做过些什么。 ……可她还是收留了我,收留我这样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孩子。 想起平日里大家对我的好,我心里越发愧疚,完全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只想抓紧时间回神社。 我问道:“你也是小偷?” 苍介乐了:“不然我俩咋认识?在浪漫的猿泽池吗?” 那分明是轻生的地方……我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相传曾有一位采女为情所困,伤心欲绝的她最后跳进这个池子里,选择投水自尽。 故而,猿泽池也被叫作薄情池。 乱用典故。 我才没有为男人殉情的打算。 随即,我又问起他之前的一些事、我又是怎么生活的。 苍介倒也说的简洁。 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通常拿「喂」来代指我。 认识? 认识我是在一次祭典上。 他偷那边摊我偷这边摊,同一时间偷完后又正巧对上眼。 哟,一个道上的兄弟。 至于是怎么生活的,还能怎么活? 哪的破屋子没人住就住到哪里去。 有些泼皮老汉和流浪武士比小孩子更无耻,他们要是直接霸占了,那就得找下一个地方住。 其实苍介和我也不住同一块,他之前大多数时候是睡在一个山洞里的,那里既没野伏众又没有海乱鬼,不用担心被人抢了窝。 至于偷东西过活,那也是有讲究的。 做这行,最忌讳偷同一处东西。 由于他和我认识还是同龄人,又知道我住的屋子在哪,就时不时地跑过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一来二去,我和他就成了朋友。 ……朋友。 原来…我也是有朋友的。 我细看苍介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做派。 对于自己是小偷这件事,苍介显得毫不在意,似乎也不觉得当小偷有什么不妥。 既然他是我的朋友…… 那不行,偷东西是不对的行为。 抱着一种助人心态,我拽他起来: “你跟我一起回影向山吧。” “啊?影向山?” 男孩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你要我去那里干什么?!” 在男孩看来,神社和天领奉行一样,是森严之地。像他这样的小毛贼,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发怵的。 “你不能再做小偷了。” 发现对方拼命较劲,于是我又加重了些力道,然后又放软口气劝: “你别担心,我帮你和其他巫女说说,让你也当巫女……” “巫女?!什么鬼!” 苍介脸色突变,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男的!怎么做巫女?” 他指着我身上这身衣服,大声质问道: “我刚就想说你了!你怎么当起巫女来了?!” 我一怔,张口就答:“因为是她们捡到我了啊,所以我就……” 话说一半,我猛地顿住,意识到不对。 对哦。 我也是男的啊? 为什么我在当巫女? ------ ps:宝们圣诞快乐呀(u??u?) 第126章 好像渣男 我和苍介你看我我看你。 他纳闷,我疑惑。 对视了好一会儿,我和他又同一时间松了力气,重新坐回松树下。 “你为什么在当巫女啊?” 他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 “……就这么当了。” 我眨了眨眼睛,“因为宫司大人她也没说不能当啊。” “宫司大人?”苍介来了兴趣。 “就是那个鸣神大社的大巫女吗?” 我点头。 苍介又说了句难怪。 他眼中透着对神灵的敬畏:“大巫女都无所谓,那是男是女就都能当巫女。毕竟她可是神明大人的眷属啊。” 也是……我心想。 鸣神大社,宫司大人才是老大嘛。 当时苍介这么说,是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巫女并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职,而我则以为是宫司大人心善的缘故。 等长大之后细细回想,才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八重神子之所以让我做巫女: 一、好玩。 二、还是好玩。 一好玩,是逗我觉得好玩。 二好玩,则是那些参拝的贵族在得知这里有个男巫女时,那脸色,别提有多好玩。 尤其是九条家的那个老古板。 我说为什么他每次看到我,就仿佛脏了他眼睛似的,恨不得当场洗眼睛。 那时的我还以为是先前不小心在他面前出过洋相,滑跪时给老人家磕过一头,让人有些怪不好意思见我。 默了一瞬,我又问了一遍: “那你要当巫女吗?” “不要!”男孩又指向我衣服,“我才不想穿女装!” 我十分疑惑:“男生不能穿女装吗?” 都是半拉孩子、又是孤儿,活都活不下去了,上哪懂常人家的性别意识。 苍介闻言也是一呆,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不清楚……或许是我从哪儿听来的吧……?” 那不就随便? 宫司大人没说不行、其他巫女也没说不行,那就是能穿呗! “反正!我才不当巫女呢!” 苍介摆了摆手,“我来这里是有正经事情要做的,差点被你给带跑偏了。” “正经事?”我起疑,皱眉道,“你要偷东西?不行!” “哎呀——!不是!” 提起这个,刚刚和我说话还能嬉皮笑脸的人,此时脸上多了一丝窘迫: “我是来见人的…过几天这里会有一场祭典,我在想能不能见到他……” 男孩下意识从怀里掏出一个旧钱袋,拿出内里事物。 那是一枚绿莹莹的鹅卵石。 想必经常放在手边,石头有一端被人摸得很圆润也很亮。 苍介不自觉地摸起这块石头,喃喃道: “总觉得这次祭典……一定能碰到他。” “那你去呗?” “你不懂———!” “……。” 好吧,我不懂。 被人吼了一嗓子的我好无奈。 耳边传来幽幽的叹气声。 从苍介的表情就能看出来,现在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跟那些抽御神签抽到「凶」的人一样,脸也愁的很。 我单手托腮,摆出倾听的姿态。 果不其然,苍介开始讲述他的苦恼: “我和他吵架了,不知道能不能和好。” ……吵架,和好。 我想了会道:“那你去道歉试试看?道歉的话,肯定会原谅你的!” 在我的印象中,道歉就一定会被原谅。 苍介却否定了我这个想法。 “感觉不是我道歉就会原谅我的样子。” “为什么?” “我欺骗了他。我骗他我是一位商贾世家的小少爷。” “啊?” 大受震撼的我只能啊? 和人交朋友,为什么还要骗人? 苍介继续说: “当时祭典我看他一个人,就准备从他身上摸点值钱东西…… “结果没成功,他却以为我也是一个人出来逛祭典的,就邀请我一起。 “后来祭典散场,他问我名字,家住哪里……当时聊上头,我就随口一说,编了一个身份给他。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后来相处的时间越长,我身上违和的地方就越容易暴露。有天傍晚,他约我出来,说要坦诚布公的聊一聊。 “我坦白了,直接承认骗了他。 “之后,你懂的……” “……。” 沉默震耳欲聋。 我才不想懂。 怎么感觉和奈奈姐姐最近看的一本轻小说好像?好像叫什么…渣男? 总之……就是专门欺骗好女孩感情的那种坏蛋。 书上说,欺骗别人感情,不可原谅。 所以那本轻小说里,女孩子直接把渣男扭送进了大牢里。 难道苍介也得进大牢? 我既没经历过、也没看完那本书。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瞧我半天没动静,还一声不响。苍介慢慢成了霜打的茄子,一节一节地驼下背。 见此,我急忙安慰道: “那你还是去吧! “他原不原谅是另外一回事,可你自己早就想再见他一面的……对吧?” 苍介被我说中心思,脸上闪过犹豫后下定决心:“也是。还是去吧。” 真不错。 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人好事。 我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暗暗高兴。 很是开心地拍干净绯袴上的灰,我抬头看天色。 柔和的阳光从云层探出,几乎照亮大半个天空,连身后的松树都透出苍绿的叶色。 团团树影绵延在脚底下,又空出点阳光在脚背上。 推算下时间,即将午时出刻(11点) 动作快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午休。 我刚站起身,还没开口和苍介告别,就又被他扯住手臂。 他大声道:“你陪我一起去见他!” “为什么要我一起?”我问,“你不都下定决心了么。” 两个人的事,我掺和进去…不太好吧? 苍介涨红了脸。 我看着他脸红。 最后苍介没能憋住,脖子涨红。 他咬了咬后槽牙,最终挤出两个字: “…壮胆!” “……” 行吧。 ------ 定下日期和见面地点后,我和苍介告别。 以防其他人注意,我换了条路赶回神社。 要先从偏僻的小道上走,走到头就往悬崖边的树根上爬,再翻过在神社设立的玉垣,紧接着,轻手轻脚地溜回社务所的休息室。 最后——被逮个正着。 “三月,你去了哪里。” “额,啊…嗯……”我机械性转身。 一位少女正静悄悄地站在我身后。 她身穿白衣绯袴,绿发披肩,又用红白束带系住耳边垂发,很是恬静端庄。 烟紫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本就不爱笑的人现在更是面无表情。当眼梢微微上翘时,视线会犹为锋锐。 “…忍姐。”我心虚地后退一步。 她叫久岐忍,比我年长几岁,是鸣神大社的一名巫女。 而她的姐姐久岐幸,也就是阿幸姐姐,同样也在神社当巫女。 “我直说吧,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玩了?”久岐忍完全不给我狡辩的机会。 “……。” 眼珠乱转,我手绞袖口没好意思吱声。 头一次偷溜出去就被逮着,这多没面子。 虽说年龄相差无几,但懂事的少女在与我相处时,会习惯性地端起长姐的架子。 如果说,见习巫女中我是吊车尾,那久岐忍就是大天才。 特别会读书,不论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她也是见习巫女中最早转为正职的人。 此时,天才少女正对摸鱼怪恨铁不成钢。 久岐忍叹了口气: “你上课不听讲偷懒也就算了,怎么这次还偷偷跑出去。” “今天不摊我当值。”后背冒虚汗,我开口道,“而且也没玩多久,这才中午。” 久岐忍双手叉腰:“绫子姐来过一趟。问你人在哪。” “啊?!”糟了! “我说你闹肚子,一时半会出不来。” “呃。” 也行,那我这肚子闹了四个小时。 我嘿嘿一笑:“谢谢忍姐。” 伸手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平糖,本来是买给自己吃的,现在给对方正正好。 “不用。”久岐忍摇摇头,她迈步越过我坐到桌前,“你先去吃饭吧。” 看了眼桌角,那里摞有一沓写好的御朱印,而现在,女孩又伏在案前继续书写。 不光帮我蒙混过关,还帮我分担工作。 我大为感动: “忍姐!大后天祭典我给你买礼物!” 少女持印章的手顿住,社纹朱印在奉书纸上浅了半分。 她转过头望我,眼睛睁得老大: “你还要溜出去?” “……” 我缩了缩肩膀,小声解释道: “大后天是休沐日。 “我会同萤美姐姐说一声的……” 唉,被人看着的日子,可真不自由。 第127章 有人抢劫 祭典前日。 我乘萤美姐姐得空,向她提了这件事。说要和朋友一起去祭典。 黑发女人也没问我怎么突然多出一个朋友、又是如何知道村子里有祭典的。 她只是捧着番茶轻轻笑了起来,天蓝色的眼睛满是包容。 稻城萤美柔声说起一些注意事项、以及要我赶在夕阳落山前回来。 当时的我哪知道偷溜的事已经被人有所察觉。 只知道终于放假一天,可以不去上课了! 不用上课还能玩! 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 非常期待第二天的到来,盖上我的小被子,非常开心地闭上眼睛。 然后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挑要穿的衣服。 打开衣柜。 一排巫女服。 “……。” 关上又打开。 除了巫女服就是巫女服。 由于吃穿住行都在神社。因此,哪怕身量有所长高,那巫女姐姐们帮忙准备的,自然还是一套巫女服。 全新的巫女服。 不是不能穿……可我是去玩的啊,又不是去祭典助勤的。 不死心,翻箱倒柜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一套旧衣服。 是巫女们捡到我时,我所穿那套衣服。 幸好没被她们扔掉,摆进了角落里。 虽然有破洞,但补补也能穿。 没办法,只得挑灯夜战,就着灯光缝缝补补。 … …… 第二天下午一点,我和苍介碰面。 相较于我的补丁衣,苍介今天这身打扮有花心思。 小袖外加灰色外褂,很符合祭典的一身装束。虽是洗到褪色的旧衣服,但穿在身上很是平整没有褶皱。 而且这个人还特意打理过发型,脸上也不是见我时那种灰头土脸的状态。 敢情好嘛,差别对待。 “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傻站着?”我问。 祭典热闹非凡,熙来攘往。 我和苍介却像两个石墩子,重重搭在祭典门关下,分流来往游人。 苍介下意识咽了下喉咙,嘴巴紧抿。 半小时过去,他还在犹豫。 “那我先进去了。”我大步向前,将苍介无情抛弃。 没走几步,又被扯住手臂。 可算是迈步了…我偏头问他:“我们怎么找到他?” “不知道。” 苍介习惯性想要挠后脑勺,又意识到自己今天刚打理完头发,默默放下手。 他左右环视一圈,对我说道: “先四处逛逛吧,我有预感!肯定能碰到他的!” ……好自信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友情的羁绊吗?我懂了。 随着人流漫步,我和苍介也被祭典的氛围所感染,讨论起两边各样的摊位。 “那是什么?”我指着一处摊位问。 那个摊位前摆了一个大池子,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水球盛在其中,就像鱼儿般漂游。 球上都系有细细的绳,围在摊前的几个孩子正在用小钩子一样的事物去勾这些球,即使没成功,他们也玩得不亦乐乎。 “老天,那是钓水球啊。” 苍介诧异道,“我现在是真确信你脑子磕坏了,这都不记得了!” 我笑的无奈。 脑子坏没坏,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啊。 “那你要去玩一下吗?钩中摊主就会把水球送给你。”苍介提议道。 好像玩一次也不是很贵的样子。苍介也在一旁怂恿我。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那你先玩,到时候我们在那里汇合。”苍介手指不远处卖杂煮的摊位,“我再四处逛逛。” 我点头,随即蹲在池子边开始钓水球。 听老板说,只要能将水球顺利钓离水面就算成功。 那我钩——! 啊,失败了。 纸做的绳子很脆,即使钩中,也会因为水气球本身的重量而断掉。 又连续试了三次,绳子再次断掉,砰的一声掉回水池里。 袖口湿透的我沉默,望了眼自己的钱袋。 玩一次是200摩拉。我准备钓三个,一个给自己,另外两个给苍介和他的朋友。 也就是说,就只剩下三次容错的机会,再钓不上来就不能玩了……我掰着指头算,心里却在滴血,毕竟这花掉的800摩拉,都能买份鲷鱼烧了…! 我痛心疾首地挽起袖子,发誓这把一定全神贯注。 眼疾手快地钩起一个球的绳眼。这次竟然钩子竟然没有断! 钩中了! 好有成就感! 心情激动的我当即转头,想将这份喜悦传达出去—— 身边空空荡荡。 并没有能够分享的人。 ……奇怪。 我用手挠了挠脸颊。 为什么…我会下意识认为有个人在听? 老板将钓中的紫色水球递到我手边,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才想起来还差两个球没钓。 我收拾思绪,趁手感还在,又接连钓中一个白色和一个绿色的水球。 “哐当———” 不远处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我和老板闻声望去。 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和一个小孩起争执。男的手上抓着一个钱袋,而小孩却死命抓住男人的衣服不放手。推搡间,二人推翻了堆在一边的雕塑装饰。 那是苍介! “还给我!”苍介目眦欲裂,大吼道。 小孩的声音尖锐嘹亮,这一声顿时吸引了祭典上更多人的注意力。 不好! 男人见此心觉不妙,发力要将人挣脱,以便尽快逃离这里。可苍介却不依不饶,势必要把钱袋夺回来。 “那是我的东西!”野惯了的孩子怎会怕这种打,苍介始终不肯松手,十指更加发狠用力,深深掐进对方手臂。 这臭小鬼还没完没了——! 眼见有其他人上前,男人反手就从兜里掏出一枚匕首,直直刺向小孩胸口。 人群大乱,有人尖叫。 嘭!嘭!嘭! 三个水球迎面飞来,瞬间炸开。 液体飞溅,直接溅进男人双眼,被水液刺激到的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影子冲了过来,一个滑铲直接把男人绊倒在地。 猝不及防的摔个狗啃泥,男人鼻梁生疼出血,还未做出反应,就又被一击重拳给打的抬不起头。 随后落下来的一脚更是狠狠踏在后背腰窝,腰间痛楚让男人无力起身。 伴随着凄惨的叫声,那人再次出手。他的动作又快又猛,擒拿切腕,即刻把男人双臂反剪在后。 男人脸色惊骇,又因肘部脱臼而扭曲。 制服就在眨眼之间,等周围人定睛去看,行凶之人就已经被人制服在地。 “苍介!” 不远处,又有一人飞奔跑来。 一个红发男孩跑到受伤之人身边,试图用双手捂住出血处。 苍介愣愣地瘫坐在地。 伤口汩汩冒血,却感觉不到疼。 男孩愣愣盯着滚落到地面上的事物。 一人一枚, 对方带来了另一枚。 苍介眨了眨眼睛,不确定般开口: “平藏…你是来见我的吗?” 他打开护在胸前的钱袋,把石头捧到了对方眼前。嘴角费力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我也是来见你的…” “混蛋!别说话!” 名叫平藏的男孩冲好友大吼。 绿莹莹的石头比鲜血还要刺人眼球。 未曾意料的再次见面。 有想过大吵一架、有想过分道扬镳。 但绝不是…现在这种……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 死死按压伤口,可鲜血依旧从指缝间不停外涌。颤抖的十指被浸到殷红。这令男孩更加愤怒,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继续按压。让他不要动。”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安抚似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平藏用余光去看。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蹲到苍介身边。 孩子紧盯伤势,迅速做出判断。 匕首尖锐,苍介在抵挡时依旧被混混划出伤口,右肩膀及锁骨处受伤。 平藏注视着对方手中在做的事。 只见对方当机立断解下腰带脱掉袢缠,丝毫不介意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嘶拉一声扯开布料,为苍介做起急救包扎。 面对这种情况,这个小孩看起来相当镇定自若。手法熟稔迅速、毫不慌乱,一边包扎一边对他认真说道: “幸亏没有刺到心口…但这样处理也只是暂时的。” 随即,小孩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中年女人说道:“夫人,这里有町医吗?” 哪怕歹徒早已被绳子捆住,但还是叫人心有余悸,现在又有人突然出声,中年女人硬是被这声喊给吓得一颤。 “有、有的!”中年女人回过神,冲另一人大喊: “隆一!快把笙船先生喊来!” 第128章 谁都没钱 村中的祭典因这样的变故而中止。 由于是我制服了歹徒,奉行所的同心第一时间向我询问事情经过。 描述完当时发生的事情后,又有几名目击了全过程的摊主来作证我说的话。 最后,那几名同心便将抢人钱袋的混混给押走了。 而帮忙喊来医生的中年女人是个好心人。 她在看到苍介的伤势之后,便把自己的祭典展位给空了出来,让他去棚屋里接受诊治。 事件分两边同时进行,和摊主们道完谢,我又急急忙忙跑向棚屋那边。 为了不打扰医生处理伤口,那个红发男孩一直站在棚屋外,安静等待着。 相比我的情绪一直趋于平静,这个男孩虽然目视远方,却明显有点焦躁。有在忍耐着情绪,似乎不愿意在面上显露太多。 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的好朋友受了伤。 不过…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苍介这么心心念念他这个朋友了。 我打量起这个男孩。 酒红色短发,身穿白色小袖和棕色马乘袴,偏武士风格的打扮。容貌很是俊秀。 一双鶸色的眼睛很漂亮,但我觉得最漂亮的是他双眼下的那两颗泪痣。轻轻点缀,格外吸引人的注意。 长得好看、面相又很有特点……换谁谁都会印象深刻吧。 可能是我瞎想时的目光过于灼人,男孩抬起头,发现我正站在他面前。 他与我对视,郑重向我道谢: “多谢。谢谢你…救了苍介。” “不用谢的!他现在人怎么样了?” “笙船先生还在处理伤口。” “…这样啊。” 和他这么一聊,又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是刚刚有位摊主递给我的。说是掉在了地上。 我把鹅卵石递给了他。 和苍介的石头很像,也是绿莹莹的。 “这是你的石头吧?苍介那块就在他的钱袋里,一直贴身放着呢。”我说。 红发男孩看向掌中的鹅卵石。 凝盯好一会儿,他忽然紧紧攥住这枚石头,眉眼低垂,嘴角微微酸涩。 啊,糟了。 我把东西交给他,是想让他们和好的,不是叫人难过的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会没事的!” 我慌了,安慰道,“那伤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吓人,没伤到要害!我们要相信医生!” 见我手忙脚乱地瞎比划,男孩楞了一楞,随即,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把口鼻,收起情绪。 男孩微微笑了起来:“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鹿野院平藏,你呢?” “叫我三月就行。” “三月…谢谢你,三月。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感谢就不用说第二遍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苍介也是我的朋友啊。” 鶸色的眼极快地上下扫视,最后,视线停在我打了补丁的裤脚上。 平藏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 “你…也是小偷?” “应该吧。”我老老实实点了个头,“苍介说我以前和他一样,也在偷东西。” “苍介说的?”我的回答让平藏皱起眉头。他半张口,刚准备再问些什么,笙船先生从棚屋里探出半个身子,对我们喊。 “这孩子有话要对你们说!” 我和平藏同时冲进屋子。 第一眼目标就是苍介的伤处。我和他又同时舒了一口气。 那里已被纱布包扎完全。 此时,苍介正坐在草席上,任由町医检查后背淤青,药水涂抹消毒,疼得他龇牙咧嘴。 见我们来,苍介目光一亮: “你们来了!太好了,你俩谁带钱了?” ? 自己遭遇了这般危险的事情,和朋友第一时间的对话,不是感激、不是交心、更不是叙旧,只有一句: 你俩谁带钱了? 我和平藏双双沉默。 只有町医接话:“诊金摩拉。” “……。” 我看向平藏。 “……;” 平藏看向我。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好几分钟后,平藏先一步摸向衣内侧。 “今天来祭典的目的不是为了玩,所以我带的不多。”他犹豫着说出一个数字, “…1900。” 我打开钱袋看了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现在心绪波动很大,可听见苍介大声喊疼的动静,又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合着就我赔了衣服又折钱?! … …… 加上平藏的1900和我的摩拉,接过诊金的笙船先生递给我们几方药和两卷布。 他告诉我们一些注意事项,又口头描述起该如何为伤者换药、包扎。 我和平藏仔细听着,记了下来。 等町医走后,原本直嚷嚷喊疼的苍介再次生龙活虎起来,冲我俩道谢。 原来我们没交钱之前,你一直在演戏! 一路上,气的我离苍介远远的。 水球没了不说,钱也没了,人还给气着。 送礼物的前提是买礼物。 按原计划,我本打算买一盒羊羹、一份椿饼、一份绯樱虾仙贝,分别送给萤美姐、绫子姐和忍姐。如果还剩下些余钱,就再买些水馒头分给大家。 出了这种事游客们也被疏散,因此,商贩们也陆陆续续撤摊位走人。 等奉行所的人带走混混后,我恍然想起来要买东西,可那个时候,绝大部分的屋台都已经空了。 祭典没逛,礼物没买,计划是一样也没落到实处。 哪怕回到苍介住的地方,我仍在生闷气。 平藏却在四处梭巡着这个山洞。 山洞很吸光,即使烧起篝火也依旧昏暗。 在这静悄悄、冷飕飕的空间里,光亮灰暗而滞重。 会给人一种错觉: 若是这里待的时间太久,就像被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旧纸箱里。一旦箱顶合拢、盖上,就再也没了声息。 可这里,却有生活的痕迹。 剥去一半皮的堇瓜就放在一张自制的桌子上,外露的果肉氧化变色。 一堆乱草和碎布组成的铺席和一个不知从哪里捡的、与其他摆设很不相称的朱漆枫木柜子。 长有青苔的圆石凳上堆放了很多东西。 有须弥的书籍、枫丹的玩具、璃月的彩陶盘,各式各样…… 那都是苍介偷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曾给平藏枯燥的生活带来不少慰藉,也正是这些东西迷惑了当时的他。 “三月,你今天好厉害!” 苍介突然在我耳边出声。 发现我一直缩在角落里生闷气,他便走到这边来、和我说话,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我没抬头,不理他。 我怕我看到他那张脸,就想起那扇着小翅膀飞走的摩拉。 苍介在我耳边叭叭。 “你真聪明!先用水球糊他眼睛!这样他就看不到了!就更别说那一拳了!可真牛!直接就把人给干懵了!” “……。”我还是没抬头。 苍介继续夸。 “还有那一脚!嚯!看着可真解气!你出招真快!真的就跟闪电一样!咻——的一下!人就趴下去了!” “…。”我耳朵动了动。 瞧我意动,苍介夸得更起劲,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仿佛我打的不是一个混混,而是什么十恶不赦、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恶霸。 苍介极具灵活性的在那描述。 “当时要不是我伤口疼,怎么着都要给你加油助威!还有最后那擒拿术,可太有巧劲了!三月,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一轮夸赞狂轰乱炸,直接迷晕了我的脑袋,害得我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我有点翘鼻子,哼哼道: “可能这就是感觉吧!我也没想太多!” 我说的也是实话。 当时事发突然,我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在那短短几分钟,各种招式鲜明地烙印在我的意识中,促使我将招式的原样都单纯地使了出来。 用直觉行事这个词,可能会更好一点。 巫女们可没有教我如何打架。 现在回过头来思考,就更加好奇我在七岁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残缺的记忆就像一锅黏糊糊的稀粥。 舀一勺,又会啪嗒一声掉回锅里去,根本无从把握。 “那等我伤好了你也教教我呗。”苍介捣了捣我的胳膊肘。 可以倒是可以…可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贼? 只见他悄声说: “等你教会我——” 声音太小,我不得不凑过去听。 “那下次偷东西我就能跑的更快了!” 这声喊,差点把我耳膜都给震破了。 这家伙! 拳头梆硬,又碍于对方是个伤患,我又不得不放下拳头。 苍介看我被气的通红的脸色,顿时乐不可支。他越笑越起劲,最后牵扯到伤口,又开始疼得直抽气。 “好了。” 平藏走了过来,给自家好友的脑门上来了一个栗暴,“三月救了你,你还逗他?” 苍介不在意地甩了甩脑袋,笑道:“快到晚饭时间了,你们要吃点什么吗?” 晚饭…晚饭……差点忘了! 我“啊”的一声大叫,两人齐齐望向我。 “那个,我得回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萤美姐姐说了,要我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 “也是,你肯定有门禁。” 苍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赶人的动作就像在赶停在树枝上的小团雀,“回吧,回吧。” “你不要紧吗?”我有些犹豫,“你受伤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实在不行,今晚就待在这,等明早神事开始前我再偷偷溜回去。 “我先帮你把被子铺好?”我问道。 “啧,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苍介没好气道,“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低下头看向伤口,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像小狗般桀骜不驯。 聪明反被聪明误,平常惯会偷东西的人,今天倒是吃了一个大亏。 “哈哈,三月你抓紧时间回去吧。”平藏笑眯眯道,“没事,我在这呢。” 薪木剥跳,火焰星点闪烁摇晃,让映在洞穴的黑影幢幢舞动。 或许是山洞光线昏暗的缘故,平藏此刻的笑,并没有笑进眼底。相反,带上些许苦涩的意味。 唔…我细细端详了一眼平藏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和二人告别。 出了山洞,山杜鹃已染遍天空一片绯红。 远岸彼端,夕阳正缓缓落入海中,潋滟的水波粼粼展开赤红、金红的纹彩。 我转头望向身后,黑黝黝的洞口,仿佛能吸食一切暖光。 若是单独一人待在那里太久,的确会感到冷凄凄的。 但现在是两个人了嘛。 今天下午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都没能停下来、自然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现在,他们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聊天,促膝谈心一番了。 希望过了今晚,苍介和平藏仍是彼此的好朋友。 我这般想到。 第129章 上缴供品 等真真正正回到影向山,我这身旧衣服是彻底不能穿了。 毕竟那条小径积满落叶,陡峭难行。在这之后还要爬一段山崖。而当我到达山顶时,有些缝补的地方莫名开线。 我整个人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却偷溜进最需要注意仪容仪表的神圣之地。 罪过罪过。 洗漱完毕换完衣服的我站在神樱树前,虔诚地拍掌拜礼。 鸣神大人有没有听到我的忏悔我不知道。 但狐仙大人应该听到了。 叮铃铃—— 身畔传来神乐之真意的摇响。 细微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方晃动一周。 这是铃祓的步骤。 能够驱除邪灵,使人身心清静。 乐音轻吟,复回旋流。 铃祓琅琅,澄澈无瑕。 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这份宁谧的铃音。 等再次睁开眼睛之时,貌美的大巫女就站在我的面前。 月升山巅,女人倩丽的身影沐浴在无数月光的凝露下,显得格外神圣。 就仿佛她是自那一片清辉中诞生,是月夜见的神子。 神子踏月而来。 “多谢宫司大人。”我朝她行礼。 紫苑色的眼直勾勾紧盯着我,女人的语调动听优美,隐隐夹着一丝笑意。 “小家伙,今天下午你…去了哪里?” “……。” 美好画面瞬间幻灭。 怎么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 如若刚刚还是静立一方的神子大人,那现在就是想看我神色扭曲的坏狐狸。 差点没绷住表情,我勉强挤出一句,“宫司大人,今天…我去了村中举办的祭典。” “这样啊。”八重神子笑吟吟地点点头,脸上带着有趣的表情。她说: “抽空回来一趟,理应人数周全,却不曾想少了一个人。 “当时我还对萤美说,是不是夜行游女将小家伙你给叼走了…哎呀呀——那可就难办了呢。” 我:“……。” 倘若真有姑获鸟这样一个妖怪,那我希望是真的。如果真的有,那我希望是假的。 因为我完全猜不透宫司大人下一句话会说出什么来。既怕她语出惊人、又怕她再次罚我、更怕她拿我取乐。 我低垂下眼,避开宫司大人那带着逗弄人的愉快眼神。 一只手却伸到我的眼前。 纤细青葱,指尖染有丹樱般的粉色。 随后,掌心朝上。 ……这是什么意思? 我顿时抬起脸,表情疑惑。 “宫司大人?” 八重神子心平气和地说: “去了祭典,难道没有带礼物回来吗。” 我又低头盯凝起这只手。 宫司大人这样,就好像话本中的御先稻荷大人……只需伸出爪子,再晃一晃尾巴,就会有一大堆信众为祂上供可口的油豆腐。 可我真的没有供品。 想起我逝去的钱和衣服,心就痛。 我沮丧道:“对不起宫司大人…我没有买到礼物,也没有钱再去买礼物了。” 没有收到供品的狐仙大人略有一丝诧异,美眸轻轻眨动。 狐仙大人的本意,是要让面前这个小家伙上缴所有的甜点心、包括他在祭典上买到的心仪玩具。 这样,她就能欣赏到一副为难、又不得不忍痛割爱的有趣表情——嗯,这才对嘛。 结果…事情竟没有按照自己所预想的那样来。 于是乎,她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见习巫女的工资虽是没有正职的多, “可也不至于让你连买礼物的钱都没有吧?” 我答:“我朋友受伤去看医生,可他没有钱,所以…我帮他付了。” 狐仙大人耐心地问:“怎么受的伤?” 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就像是来神社寻求建议的客人。试图求得狐仙大人的解惑。 在这期间,狐仙大人只是深深看着我,一语未发。 等我语毕,狐仙大人叹了一口气。 “呀…变麻烦了。” 幽幽的一口气,像是慨叹一件将要到来的麻烦事。 我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于是,我看向狐仙大人:“宫司大人,我…做的不对吗?” 智慧的狐仙大人答: “对,也不对。 “他本该重伤身亡,可你却救了他。” 狐仙大人回答的很模糊,让人理解不透。 可狐仙大人并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你为何想与他做朋友。 “仅仅是因为见面的一番话,就让你笃定他是你曾经的好友? “照你所述,他是小偷。欺骗他人,也可以是他处世应对的方式之一。” 对于狐仙大人的发问,我认真回答道: “之前不是朋友没关系——因为现在,也能成为朋友的。 “是我想和他交朋友。 “出于我个人的意愿。” 我向狐仙大人描述起一枚信物。 那枚鹅卵石,苍介真的很珍惜。 为了生计,他的确沾上不好的世俗风气。 如果说这些不好的东西日积月累、逐渐包裹成了鹅卵石的外壳——那么,象征友情的真心才是它本来的样貌。 这颗光洁无暇的真心,正是他与平藏相处时,不断打磨而成的。 所以我认为苍介他…不是坏孩子。 狐仙大人双手环臂,慢悠悠地问: “那对于这笔钱,你打算怎么办?” 我坦白道出心中所想: “我准备写张欠条,要他还钱给我。 “其实还钱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嗯,对,不是最主要的! “只是觉得这样做…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去监督他了。” 既然是朋友,那扶持对方、监督对方,也是我身为朋友的责任所在。 听完我说的话,狐仙大人紫苑色的眼眸静静盯着我,柔声道: “倒也不算太笨。 “若是他不肯按手印,你又该如何呢?” 这可能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力气比苍介大,可以押着他按下去啊。” 山风穿过林叶慢慢吹拂,微弱的虫鸣混在风中,让整座鸣神大社静静沉睡。 狐仙大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和悦的笑声蕴藏在静谧的夜里,乘风摇曳。 女人从高深莫测的神子状态中脱离,又恢复到平日的恣意模样。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 “…真是小孩性情啊。” 第130章 签字画押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来到山洞。 苍介和平藏正围坐在炉前烧着锅,两个人有说有笑,看样子是和好了。 真好。我由衷替他们感到开心。 听到脚步声,两人即刻将视线投了过来。 一个朝我招手,一个却像定住了一般。 “你怎么穿着巫女服就来了?”苍介问。 “还不是因为你,都拿来给你包扎伤口了。”我无奈道,“衣服全破了,穿不了了。” “那咋办。” “不咋办,就穿巫女服啊。” 我也坐到火炉前,探头朝锅里望,“你们是准备吃晚饭了么?” “要来点吗?” 苍介揭开盖子,只能单只手操作的他笨拙地拿起勺子,试图舀碗鱼汤递给我。 “我来吧!” 我拦住他,飞快从他手里接过汤勺,分别舀了三碗汤。 切成块的鱼干和附近海草煮成的汤,喝到嘴里没有汤味,只有咸味和鱼腥味。 这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吧? 我面不改色地喝完。等他俩自己尝。 果不其然,一人神色未变地喝光了碗里的汤,另一人尝了一口后瞬间放下。 “你们昨晚和今早吃的什么?”我问。 “烤堇瓜和树莓。”苍介答。 “没了?” “没了啊。本来还想弄个野菇鸡肉串,平藏说不用。” ……真是难为平藏了。 我想了想,提议道:“苍介,我教你怎样做饭吧。” “你这意思是我做饭难吃?”苍介蹙眉不满,“这是污蔑!你又没看到是谁做的!” “这哪是污蔑,这分明是事实。” 我笑:“看都看得出来。” 谁喝习惯了,谁第一次喝,一眼明了。 “哼,那你别喝。” 苍介故作愠色,光速盖上锅盖。看来他自己也知道很难喝。 “哦,那你别吃。” 我将怀里的布袋掏了出来,当着两个人的面打开。膳盒里装着鱼、松蕈以及酢肴,此外还有饭团和紫菜卷。 这是巫女们给我留的晚饭。可看现在这个情况,不如一起吃。 我问:“饭团和紫菜卷,你们要哪个?” “紫菜卷!” 苍介第一个举手。 他瞧见后眼珠子就没动过,立即伸向目标。 “平藏,你呢?”我侧头问人。 自从我坐下,平藏的半边身子就有点凝固。现在视线交汇,鶸色的眼睛更是延迟性地睁大,却又在一瞬间收拢眼底情绪。 平藏再次眨眼后似乎又如昨天一般,他朝我微笑道:“…饭团就行,谢谢。” 我递了个梅子饭团给平藏。他接过时,手指却下意识一缩。很不自然。 咦?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困惑还没在脑中过上一秒,就被苍介的感慨给打断。 他砸吧着嘴回味道: “当巫女真好…东西真好吃。 “哎!三月,明天我想吃天妇罗炸虾。” 我哭笑不得:“想什么呢!神社一周的餐食都是固定好的,恕不接受点菜服务。” 苍介想都没想,直接说: “这样啊…那就饭团吧,饭团也很好。” 以进为退是吧,其实早就想好明天要吃什么了。 我顿时无语,白了苍介一眼。 “冒昧地问一句。”平藏突然开口。 他的视线定在我的膳盒上,思索道:“三月,你认识一位叫鹿野奈奈的小姐么?” “认识哦,奈奈姐姐是我的前辈。”我点点头,“平藏你也认识她么?好巧啊!” “哈哈,是很巧。” 平藏笑弯了眼睛,一脸古灵精怪的表情,“不光认识,或许应该这么说,她是我的表姐。” “哎?” “啊?” 我和苍介惊讶地张大眼睛,齐齐出声。 平藏脸上笑意更甚。似乎很是满意我和苍介的反应。 半晌后,我喃喃道,“…没想到。” 没想到平藏竟然是奈奈姐的表弟。 「鹿野院」、「鹿野」……对哦! 根据苗字,二人是同属于一个大家族的,但在不同的分家。 苍介面色讶然: “真没想到你还有个当巫女的姐姐…平藏,你怎么不告诉我?” 平藏摊了下双手,笑道: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没太大兴趣了解啊。” 我则颇为惊喜地问: “那平藏你要来神社玩吗?我去和奈奈姐姐说一声!” 一想到有认识的人会来神社参拜,我心里跃跃欲试。 如果平藏想要祈愿的话,我可以为他制作御守,还能帮忙解签。 我保证!不论他怎么抽御神签,都会是「大吉」! “残念——”平藏轻轻摇头,抬眼间眸光流转,透出一丝狡黠的味道。 “不必须我是不会去的,在老姐眼里我可是一个叛逆小孩,她很烦我呢。” 叛逆? 我看着平藏这张脸,完全无法想象他会和「叛逆」这两个字挂钩。 “被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给骗了吧?” 苍介扑哧一笑:“你出来还要报备,他可是装都不装,直接大摇大摆走出来。” 朋友揭短,平藏也不恼。 他笑叹道:“不好听,啧啧,你这话不好听。” 真好啊,这种事我只能想想。 被绫子姐姐她们逮到这倒没什么,若是当着宫司大人的面这么做,那我绝对完蛋。 我羡慕极了:“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平藏笑眯眯道:“哈哈,你猜。” … 边吃边聊快半个钟头。收拾完碗筷后,我准备去附近采点海草当作食物备用。 不一会儿,平藏也来到沙滩边。 看来他看懂了我的眼神暗示。 生怕他看不懂,刚刚我拼命挤眉弄眼。 他将鞋放在一边的礁石上,走到我身边,脚踩在沙子上。 海水没过我们两的脚踝。我和平藏一人一边,猫着腰捡起海草和海灵芝。 傍晚的夕阳仍残留在天边,将我俩的脸照的红彤彤的。 我又拔起一根海草放进笼子里,问道: “这段时间你都会在这里吗?” “嗯,我不太放心他。”平藏答。 “那我再逮些螃蟹和小鱼。” 我转头对他说,“如果抓到陆鳗的话,明天晚上我就早点来,给你们弄鳗鱼汤喝。” “你还会处理鳗鱼?” “会啊。”我边笑边说,“有时候我会帮巫女们打下手的。” 见笼子快装满了,我直起腰看向平藏,开始说正事:“平藏,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双拳紧握:“我们一起监督苍介吧!” “……监督?” 平藏惊讶的神情稍纵即逝,“原来你喊我出来是为了这件事。” “嗯,不能让他再偷东西了。” “你准备怎么做?” 我把有关于欠条的想法告诉给平藏,希望他到时候配合我。 对于这个突兀的提议,我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我伸手挠了挠脸: “……这样会不会太迂回了。可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他恐怕会耍赖。” 我不确定地说,“感觉你参与的话,他才会听话,所以想请你帮帮我。” 平藏听完不觉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捉弄朋友的意味。 “哈哈,当然可以哦。就这么办吧。” 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商量完、平藏点头同意后我们便返回山洞里。 和说好的那样,各自做起自己的事。 平藏将捉到的鱼和螃蟹放进装有淡水的罐子里,而我则用盐粒腌制起海草和海灵芝。 受伤不方便的人无事可做,又没到睡觉时间,于是走到我们身边凑热闹。 “咦?这是啥?” 我忽觉袖中一空。 揣在袖子里的东西被人顺走了。 回头看,就发现苍介贼兮兮地站在我身后,两指间夹着一张纸条。 他左看右看,“神社的结缘签?” 我闻言一愣,随后笑出声。 那确实够结缘的。 最起码得结上好长一段时间。 我笑:“好奇?那你打开看看?” 苍介也不犹豫,打开就念: “本人…现因欠……什么东西好多空白? “如果超出…还款期限未还款,按违约金…每日1%执行,哈——?!!” 这还意识不到那就假了。 我眼疾手快地逮住某个拔腿就跑的人。 受了伤还能这么有精力,怪佩服他的。 “别乱跑。” 我揪住苍介的衣领,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伤口缝了针,小心崩线,不然会出血的。” 在我这里是好言相劝,听到对方耳朵里恐怕是恶魔低语。 苍介瞬间炸毛。“不跑才怪!” 眼见苍介又要挣扎,我先一步按住他。 我掏出印泥,抓起苍介右手。 食指、拇指、中指,依次捺印。 短短几秒钟功夫,既成定局。 苍介像泥鳅一样从我怀里挣脱。 “你、你!”男孩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急得脖子都红了。 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身为小偷的自己,竟还有被人捺欠条的一天。 苍介带有印泥的食指指向我,他不忿道:“我和你之间还需要欠条吗?!” “当然需要!” 我横眉竖眼,冷哼一声,摆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紧接着,再双手抱臂,高高抬起下巴。以确保自己从头顶到脚趾都冷酷到无情了! 我高声道:“不光需要,我还会每天催债!” 苍介更急了。他开始和我拌嘴,拌的昏天黑地、毫无逻辑可言。 “我又没签字!不具备法律效益!” “没关系我带了笔,你现在就签。” “你没写完!” “看你写完。” “我不会写!” “我教你写。” 苍介不甘心地争辩:“你这欠条不算数!是你强迫我的!” “怎么不算数?这印分明是你自己按的!平藏可以作证!”我伸长脖子转头道: “对吧!平藏!” 苍介双眼瞪得滚圆。 没想到这两个人竟要合起伙来欺负人! 男孩一副被好友背叛的表情,他也看向平藏,势必让好友给自己一个说法。 平藏正倚在一边的石壁上,沉默地注视着我们二人,带着一种陷入沉思的表情。 我和苍介都等着平藏开口。 山洞内顿时一片安静。 这样的安静更像是一种裁决。 气氛很严肃,让我和苍介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自觉停下想要继续争辩的念头。 “喂、平藏!你说句话啊…!”苍介率先忍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焦急地喊了一声。 片刻后,鶸色的眼定定望向苍介。 平藏沉声道: “苍介,等你伤好后,就去自首吧。” 我:啊? 苍介:啊? ------ ps:非常感谢fluucloud宝的大神认证和爆更撒花(????????????????????),红豆泥阿里嘎多 无以为报,只能扣扣人+加更了 第131章 你是主角 宝们元旦快乐呀?w?!感谢三弦计宝的图图!我先啃啃啃—— ------ 这、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本打算让平藏附和我一声,坐实这欠条是苍介他自己“自愿”捺下去的。 之后我会夸大背上债务的严重性,好让苍介这个半文盲真以为自己会被奉行所找上门。 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只是吓唬他、让他收收心,不要再去打偷东西的主意。 可没想到,书上说的…竟都是真的。 我喃喃道: “原来…渣男骗人感情是真的会坐牢。” 苍介撑着下巴挑眉道: “三月,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啊。” 我和苍介遥相对望。 牢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 我在外头, 苍介在里头。 “没什么。” 我收回视线,专心手头上的事,“堇瓜烤好了,你要吃吗?” “干嘛不吃。” 苍介伸手,从铁栅栏间隙里接过烤好的堇瓜,吹了吹才咬下一口。又就着我递给他的麦茶塞下一整个牡丹饼。 吃饱喝足的人把柳枝签子还给我,他将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感慨道: “天啊……感觉这样也挺好。什么事都不用做,饭还会自动送上门。 “这样的日子真不错,不错不错。不如我就这儿定居吧!” 那可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这几天都是我和平藏轮番送吃的过来,自然用不着他操心。 苍介的逻辑让我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啊!过了今晚你就能出来了。” “那我宁愿再被那个天狗逮住!” 男孩挫败地嚎了一嗓子,“怎么还要社区劳动的啊——!” 苍介五天的大牢生活即将结束。 随之到来的是为期半年的社区劳动。 苍介伤好后,我和平藏便提溜着他一同前往奉行所。 刚开始,即便我们说明来意那些大人们也没太当回事。 他们以为是小孩子在玩「同心抓小偷」的游戏,一边逗趣一边应和着我们。 直到有一位头戴鸦天狗头襟的少女前来,苍介的事才被重视起来。 少女身着一席干练的山伏装束,腰间系有黑色的结袈裟,双臂铃悬直垂,印有九条家的钴纹。 我认识她,她是九条裟罗。 天领奉行九条家的养子,在幕府任职。她每个月都会前来鸣神大社祭拜,很是虔诚。 身形高挑的少女认真听完汇报,接着便挑了两位人手一同前往山洞清点赃物。 随着偷出来的东西一件件被人收走,苍介脸色煞白,拔腿就跑。 九条裟罗神色一凛,凭空显出一把黑羽团扇,信手一挥—— 雷光天降,直接将人困在原地。 从没见过如此神通的苍介瞬间被吓住。 他抱头蹲下,战战兢兢求饶道:“大人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呜……” “哎,平藏,你看清楚有几道雷了吗?” 站在一旁围观的我,开始和平藏讲起悄悄话,“天狗姐姐好厉害,一下子就——” “这就是幕府大将么…百闻不如一见呐,很威风嘛。”平藏抱臂思索。 站在我们身旁的与力武士能听到我们之间的小声交流。 男人看向我俩,一副“好朋友都快哭了,你们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聊天?”的复杂表情。 九条裟罗走到苍介面前: “镇式只是困住你的行动,不具有实质的伤害。 ” 天狗少女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抚效果。 因为现在在男孩眼中,俯视他的人不苟言笑、面容冷肃,暗金色的眼瞳仿若聚有雷霆。 比传闻中的大貉妖还要恐怖,如同真正的乌天狗一般—— 会吃掉小孩的那种。 苍介瑟瑟发抖,连声哀求道:“哇——求你了!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噗。” 我和平藏没忍住,偷笑出声。 一旁的与力又以一种奇异的心情扫了我和平藏一眼。我俩这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跑到苍介身边。 平藏将苍介拽起,我则向少女行礼,“还请裟罗大人见谅。苍介他…只是胆子小。” “无妨。”九条裟罗不在意地摇摇头。 她这才仔细打量我几眼。 “小巫女,你认识我? “嗯?你是…供奉破魔矢的白辰小狐?” 呃,看来我的滑跪磕头给当时在场的每个参拝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的,大人。”我再次躬身行礼。 九条裟罗微微点头: “等我的人手清点完毕,这些东西会如数收缴。原本按照年龄,应当是责令其监护人严加管教,不予处罚。” 短发少女冷淡的表情有所变化,她稍稍闭眼:“但他偷的其中一样,很不一般。” 她打开一个可放在掌心的四方盒,几重绢布铺垫中仅置着一枚小小的晶球。 晶球韵色半白莹剔、内藏的曲线纹路像极了四只睁开的眼睛,扭曲中透着一丝诡异。 我和平藏无声对视,这一看就很不一般。 “我没有偷这个!”苍介大为惊愕。 九条裟罗收回漆盒:“这是在另一个盒子里发现的,被收在最下格。” 苍介一脸颓丧,连顶在额前的头毛都耷拉了下来。他闷声闷气地说: “可能听起来像狡辩,但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个…我更喜欢偷好玩一点的东西。” 事已至此,无论苍介有没有偷,恐怕都逃不过严查了。 果不其然,行事作风很是雷厉风行的少女沉声下令: “先带回町奉行所。” … 在九条裟罗的带领下,我们三个紧随其后的小豆丁受到了一众牢役人的瞩目。仿佛我们不是来坐牢的,而是来视察的。 “好多人啊。” 收监处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还蛮大的。 平藏也饶有兴致地点头。 真正要进牢房的人可不这么想。 苍介一直躲在我和平藏身后,被这儿的阴森气息吓的脸色发青。 临近傍晚,收监处的气温逐渐下降。 没有燃火的牢房阴冷潮湿,狱卒见状,送来火盆。 发现和我们隔了一道牢框、 也意识到这下真的要孤单一人的孩子彻底绷不住了。 苍介顿时鼻涕眼泪横流,死命揪住我俩的衣服不放。 “平藏!三月!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真的没偷那个球!那个看起来就好贵!我肯定要被关上好几十年—— “呜!对不起平藏、三月…我再也…呜、不偷东西了……” 朋友哭成这样,我和平藏纷纷变了脸色,心情也跟着沉重。 我很是不忍心,连忙用手帕给苍介擦眼泪,接着抬头问道: “武士叔叔,今晚我能待在这里吗?我想陪着他。” 领着我们的与力看戏看了一路,现在又瞧见我们仨都是一副惨兮兮的腌白菜样,表情肃穆的男人最终还是笑乐了: “你们两个也是好玩,当时一脸正气的把好朋友送来奉行所,现在又后悔了?” 我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一时无法回答,只好自语:“…那肯定呀。” 男人笑答: “大可放心,小朋友。大人她行事虽严谨,但没有要为难你朋友的意思。” 不一会儿,先一步处理晶球的九条裟罗派人过来传话: 被苍介藏匿在山洞的赃物会作为证据在奉行所保留一段时间,之后再返还给各个商会、人家。 而苍介本人则被施以关押五日,需要履行社区义务劳动的处罚。 这五日,苍介要配合同心们的工作,指认偷窃地点,还需告知以往的销赃去向。 男人揉了一把我俩的头发,宽慰道: “这五天我都在这。天色不早了,你俩先回去,明天再来探监吧。” 我点点头,拉着平藏先回去。 还没走多远,平藏突然顿住脚步。 男孩就像脚下生根般一动不动,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平藏?” 我伸出手拽了拽好友的手腕。可他却恍若未闻,紧紧盯着牢房方向。 幽暗的回廊唯有天井开凿的小窗透出些许光亮,除了天空什么也望不见。 百感交集的人被突张的四壁围绕,也像是陷入了回忆似的围墙之中。 平藏下撇的嘴唇微颤起来: “…我本想忘记苍介的。因为他欺骗了我。 “当时我真的很愤怒。回到家后,我丢掉了他送给我的所有礼物,扔到最后…我决意要把鹅卵石也给砸出去,结果……” 结果,事与愿违。 鹅卵石一下砸到窗棂上,又给弹了回来,骨碌碌滴溜溜地滚到床底下。 似乎老天爷都要和自己对着干。 砸不掉,气不过。 那就把坏东西都忘光光。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想忘记的事情却越难以忘记。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明明对方欺骗了自己,伤害了自己。 可就是放不下。 正如那枚一直搁置在床底下的鹅卵石。 看似藏进黑暗里,一旦弯腰去探,哪怕落满了灰尘,还是会一眼发现。 “结果,你还是捡起了鹅卵石。” 我浅浅一笑,望着平藏,“就像苍介也抓着鹅卵石来找你。” 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那种…命中注定?心有灵犀? 虽然吵架了闹翻了,但还是不想辜负心中隐藏的期待,想要继续做朋友。 这是皆大欢喜呀,可为什么平藏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是因为苍介被关起来的缘故么? 平藏绷着脸继续说: “再次见到苍介后,我更加愤怒了。哪怕为苍介定罪,我心中的愤怒都没有平息。 “但就在刚刚,我有了一种直觉,我意识到是什么东西让我感到愤怒、恶心。 “是它在我的友情里掺杂欺骗,也是它让我的抉择摇摆不定,它就是罪恶。” “罪恶?” 我瞪大双眼,那是什么。 平藏点头道: “不是苍介犯下的欺骗、盗窃之罪,也不是那个混混犯下的杀人之罪。而是一种更抽象、更超越的罪—— “那是浮于世间所有罪的合集,就像一团巨大的黑影,可以遮蔽天空。 “它高高在上,俯视着一切。它会想方设法地将人世间的美好都消亡殆尽。 “那就是我的敌人。 “而我,要与之斗争。” 我迟缓地眨了眨眼。 该不该告诉平藏……我听不懂,现在脑袋空空的。 可我却看到平藏鶸色的眼瞳中显露光彩,坚定而执着。 他忽而抬起右手,似是某种冲动,非要这么做不可。 像是风袭过。 建有柱廊的场地透风可穿,在银月皓空下玄妙的回旋。 平藏酒红色的短发飘起飒响。 风息变浓,监哨的士兵也察觉到异常,持枪跑来。 照不到光的黑暗场所腐朽陈旧,却迎来一阵新生的风。 逐渐增强的风势垂直盘旋,在他脚下形成青绿色的台风眼。 风暴,席卷而来。 狂风刮乱发丝,让人快要睁不开眼睛。 我伸手去遮,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平藏,闪耀出炫目的青色光芒。 平藏将那团光芒牢牢握住。 青与绿合而为一。他定定凝望掌心事物,摊开五指—— 那是一枚绿莹莹的宝石饰品。 风暴戛然而止,四周恢复宁寂。 无论是监哨的士兵还是在场的其他人,都为这一幕景象而震惊。 能亲眼见证「神之眼」的诞生本就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静默。 唯有火盆中柴薪剥跳声格外响亮,差点被格外激动的人哐当一脚踢翻在地。 “那是什么!” 惊愕的苍介竭力探头,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挤出栅栏外,势必要看清楚东西的模样。 男孩激动大喊: “这、这也太酷炫了吧——!” 同样惊讶的我呆立在原地,滚圆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平藏手中的饰品瞧,喃喃自语道。 “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一番好牛好厉害的话,一通更牛更厉害的操作,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好厉害好厉害的东西出现在朋友手中。 霎时间,我耳边响起宫司大人曾对我说过的话。 ……机缘、领悟、神通。 我明白了! 原来主角!就在我身边! 第132章 夜深露重 在夜色全暗之际,九条裟罗只身一人抵达离岛。 守在宅邸门口的役人一见到少女踏上台阶,便连忙差人禀报。 穿过几重回廊与渡廊,九条裟罗站在门扉正中,见到了不慌不忙迎接客人的柊慎介。 柊慎介鹤发白眉已有老态,虽是身形瘦削但好在骨架健朗。他扬起寒暄式的笑容: “这不是九条裟罗大人么? “夜深露重,来来,有事就请进来说。” 男人作势就要让出空间,请人进入里间。 “不了,奉行大人。多谢您的好意。” 天狗少女摇了摇头,直接表明来意,“我前来拜访,只为一样东西。” 九条裟罗掏出漆盒,将绢布上绣有双鸦钴纹的一面翻出来,展示给柊慎介看。 “我发现盒中绢布上绣有勘定奉行的柊之纹,想必这是柊家的东西。” 男人的视线却定格在晶球上,他表情不变的微笑道: “正是。不知…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九条裟罗说:“近日,我的人手抓到一名窃贼,失物便是从这窃贼身上收缴而来的。” 天狗少女特地模糊了信息。 那小贼毕竟年幼,略施惩戒即可,没必要再放到明面上来。 这位柊家主或许不介意一样物品的丢失,但很难保证他手下的人不会因自身过失,继而责怪到一个孩子身上。 “……这样啊。”柊慎介笑眯眯道。 男人伸手要接,九条裟罗却没有要递过去的意思。 于情于理。此刻应当将失物奉还。 可不知为何,总觉有不对劲之处。 身为幕府大将的她平日管人无数,自然能捕捉到这位柊家主的视线略有些古怪。 他停留在晶球上的时间过长了。 九条裟罗不禁开口: “奉行大人,可否多问一句。这晶球是作何用的?” 柊慎介哈哈大笑,摆了摆手: “离岛的舶来品很多,这也是其中之一。 “我之所以对这小玩意儿有印象,不过是我家小女千里相中过这个,她想拿这晶球做佩饰。 “却不曾想此物遭贼失窃,万幸落得您的法网之内,也多亏将军大人庇佑。” 九条裟罗沉吟。 见对方犹豫。于是,柊慎介眯起眼睛: “您为千里寻回失物,我也该让她出来道声谢、招待招待您才对。 “千里她和您仅差一岁,相比和我这老头子说话,年轻人之间的交流肯定会来得更畅快些。” 柊慎介招来仆役,作势喊人。 “不必…!”九条裟罗出声制止。 柊千里,她曾在街上和人打过几次照面。 看得出来,柊家大小姐性格外向,为人活泼烂漫,像她这般严肃的人恐怕会拂了对方一片兴致……九条裟罗暗想。 有柊家大小姐横插一脚,惯于独处的天狗少女彻底被打乱了思绪,不再多想。 随即,她将漆盒归还到柊慎介手中: “既然物归原主,那我也该告辞了。” 说完,九条裟罗便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门扉外的长廊上充满寒气。 等手下向柊慎介汇报九条裟罗已经离开离岛的消息后,一直好整以暇的男人这才表情转冷地开口: “九条老儿确实磨砺出了一柄利剑,只可惜…是个愚笨木讷的武夫。” 倘若换做其他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打发走。 “而你们……” 柊慎介握着方盒的右手猛地挥向身后。 砰的一声!身后属下的颧骨处被砸出一道口子,丝丝血液瞬间顺着面部流淌。 柊慎介厉声道: “一群蠢货! “你们就是这么送货的?送到了天领奉行的手上,就差送到将军大人眼皮子底下!” 幸好、幸好九条裟罗是个拟规画圆的人,她自认为这东西贵重,没有轻易触碰。 不然以她的能力,定能…… 柊慎介按捺下内心波澜,沉声说道: “送货的流程。” 哪怕头晕目眩血流不止,属下也不敢妄动,战战兢兢地躬身于原地。开始详细描述: 为了掩盖这批实验品的最终去向,他们将其伪装成走私货。 这样做,既可避免从离岛的商会上入手信息,以防从税单上查询到信息踪迹、又能混入进其他商品中一起运送。 接着,再引来一些野伏众。让他们到人烟稀疏之地,趁乱劫走货物。 而另一批人手会假装成其他流民,两方抢夺后胜利,送这批货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砰! 又是一击袭来,属下再次眼冒金星。 柊慎介白眉怒竖: “愚蠢!” 两方抢夺,谁又能保证这批实验品不被私藏!意外丢失! 幸好现在还处于实验阶段,这批货不算最终的成品。那边的军官更多是拿这批「邪眼」来给兵士们测试调制,不用于外人。 因此,他们不在意这小小的损失。 不然他作为柊家主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柊慎介目视远方,心想道: 这样下去不行,不能打草惊蛇。 就因为那窃贼。 实验、货、合作……都要暂时搁置了。 期间的损失…柊慎介恨恨地闭了闭眼睛。 不等属下回应,柊慎介冷声下令: “去联系那边的线人,还有—— “去查。 “把那窃贼的底细、窝藏的地点全都给我找出来,再一字不漏地详细汇报给我。” ------ ps:感谢fluucloud宝的爆更撒花,加更章 第133章 那个女人 自打苍介看到平藏获得「神之眼」的那一刻起。 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不哭不闹,吃嘛嘛香,直到出狱都是这个状态,比我们耐心安慰上百句还管用。 这也是苍介的天性使然。 一旦被更有趣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就立刻把之前的烦恼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专注于眼前的新奇事物—— 「神之眼」 这个名词,是领着我们的与力武士告诉给苍介的。而他自己,也有一枚神之眼。 他还跟我们科普道: 只要人的心中有强烈的愿望,神之眼,就会降临。 名叫黑泽京之介的武士所佩戴的,是一枚火系的神之眼。 受父亲影响,他想要走属于自己的「仁义」之路,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 当时,我和苍介将两枚不同颜色的神之眼捧在手里对比,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毕竟黑泽叔叔说,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拥有这个东西。 而现在神之眼的持有者就在我们身边。 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好朋友,我和苍介自然艳羡。 “喂,平藏,你的愿望是怎样诞生的?” 苍介笑道,“说来听听呗,让我参考参考,说不定以后我也能有神之眼呢!” 平藏弯起眼,坏心眼道: “是把你送进大牢后领悟出来的哦。” 苍介:……。 告辞。 敢情是献祭他。 什么神之眼,他才不要咧! 男孩不满轻哼,抓起笤帚继续打扫。 他今天的社区劳动还没有做完呢。 “加油呀!你还有两条路没扫完哦!” 平藏为朋友呐喊助威。身子却纹丝未动,坐在方凳上看戏。 我走到平藏身边,感叹道: “苍介现在的表情好像苦炮鲀耶。” 脸颊气得胀鼓鼓的,嘴巴翘得老高,仿佛能挂瓶油壶。 不过生气归生气,手上动作倒是勤快,很快篓里便装了大半。 这些落叶和花瓣都有用处、也不会丢,附近的居民会拿来当作肥料,填到田亩里。 黑泽叔叔所住的屋子边也有一小块田。 由于在幕府工作的关系,他没多少时间打理,这块地他便给了邻居种,到秋收季再收点作物当租金。 由伽御木搭建成的作架物绑蔓整枝,养着还是青黄果的番茄,等到夏秋就能收获。 很多家都有这种作架物,栽培各种果蔬,同一旁的绣球花并排生长。 处处都飘溢着生机之息。 这片位于白狐之野后方、临近稻妻城的民居中心处,也有一株巨大的樱树。 粗大的树桩结有注连绳,树下石祠苔布,废弃居多仅剩一些还在供奉。 樱木参天,绯红的樱花浸染出雾霭般的紫。它庄静绽放,艳丽夺目。 微风拂拂,花影簌簌。 这是一个温润的春日午后。 我也拖来一张凳子坐下,晒起太阳来。 又是一周休沐,可惜今天黑泽叔叔巡逻。 我和平藏聚到他家门口帮人看家,也顺带监督苍介,让他做完义务劳动。 平藏瞥了眼我袖筒里的镇物,问: “哦呀,你的事情办完了?” “嗯。”我眯起眼懒洋洋地应。 “「邪祟」这就处理完了吗?”男孩笑眯眯道,“很快嘛。”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邪祟」啊。” 我咧嘴笑,“是精神作用啦。但伊坂爷爷不信,我只好‘驱邪’了。” 这位老爷爷瞧见我穿着巫女服,也不管我中不中用,就拉着我上他家去。 说家里有东西,阴冷的很。 我看了一圈,根本没有。 倒是土间的一处地板早已被湿气陈腐,和地面等高的构成空间,会出现这种问题是迟早的事。 老人年纪大了眼睛花,看不清地板的变化。到时候踩空了可不好。 没办法,只好装模作样地表演一通,打算等明天一早采购点能防水的三和土,再上门帮人填补一下。 “那你是怎么驱邪的?”平藏饶有兴致地问。 我跟平藏描述起表演过程: 先用镇物胡乱地在房间点几下,再叽里咕噜瞎说几句台词,最后大手一挥、把盐粒全都扔出去,大喝一声。 主打的就是一个气势! 这么做之后,老爷子顿觉家里哪哪都干净了,腰板挺得笔直,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 这我从巫女守则上学来的。 而这种驱邪方法也是宫司大人亲自撰写的,流传至今。 平藏听完像是推翻了某种认知,鶸色的眼略有诧异。 “哎呀呀,莫非这世上没有邪祟?” “有啊,但伊坂爷爷家没有。” “那话本中的妖物呢?像鵺、山彦、大坊主之类?” 风和日丽的天气,适合聊天。 这种对话也仿佛曾经上演过,致使我像倒豆子般聊起神社中的见闻。 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手上的甜纳豆也在边吃边聊中见底。 和我的闲聊的人像是收集完充分的信息,鶸色的眼带上探寻: “三月,你和我认知中的巫女不太一样。” 我将最后一颗甜纳豆抛进嘴里,豆泥绵糯,嚼起来甜甜的。 “哎?那你觉得巫女该是什么样的?” 男孩略加思索,停顿了半晌才道: “嗯…和我老姐一样吧。” 是指正职巫女们所展现出来的样子么? 优雅、端庄、娴静、神秘? 这些词反正跟我挂不上钩。 倒是可以形容奈奈姐工作时的样子。 可她看小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耶,有时候看激动了还会疯狂拍柱子 。 这么看,奈奈姐在平藏心里地位还是很高的嘛。 我顽皮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还是见习巫女?教导我的巫女总说我态度不端正,思想不积极。 “可我才当巫女没多久,再怎么速成也办不到像她们那样啊。” 我的话并没让平藏会心一笑,相反他的面容又略显硬沉。之前他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得知我是一名小偷的时候。 既然要做朋友,感觉这种事情还是要早点说清楚比较好。 于是我忧心道: “平藏,难道你还是很介意我和苍介是小偷吗?” “不,不是因为这个。” 平藏正色道,“你和苍介有区别。” “区别?每个人都有区别的?” “抱歉,是我没说清楚。” 平藏继续说,“三月,你的一些言行举止在我看来很有违和感。并不像一个常年混迹于市井的小偷。 “比如身手、措辞,以及应对突发事件的态度。你现在虽身处鸣神大社,但有些细微的行为习惯,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 “这就是你和苍介的区别。” 听平藏这样说,我才一脸恍然大悟。 看来苍介没有和平藏提起我失忆这件事。毕竟他自己都半信半疑。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可这个…我也没法和你解释清楚。” 我挠了挠头,解释道,“准确来说,我是失忆了。” 我向他大致概述了一下巫女们和苍介同我说的话。 男孩小鹿一般的眼睛睁圆了。 出人意料的原因。 可三月并没有撒谎。 一方面,是通过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另一方面,是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光是八重宫司亲自将三月带回鸣神大社这一点,就足够让人震惊。 他的两个玩伴似乎都不太清楚,「永恒」的眷属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庇佑稻妻一方的白辰狐仙。 这样一位手眼通天的大巫女,却为一个身世不详的孩子取名。若是给旁人知晓,感叹一句“无上殊荣”都不为过。 惊讶之余,平藏勾起嘴角。他反而更好奇对方的身世。或许更准确来说,是三月身上隐藏的秘密。 他承认他好奇心重,可他偏偏喜欢解谜推理。更何况这样显眼的一个谜团就恰好置于他手边。 同样,他也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三月曾去过伊庭商会的仓库,他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调查线索。 不过总的来说…好友身上一股麻烦缠身的味道。 平藏感叹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马上就要有精彩的事件发生了。” “直觉?” 男孩和人相处也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 他和三月的友谊才刚刚起步,一些事直截了当的讲明白更好。 平藏一只手抱住手臂,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脑袋,轻笑道: “恩,「直觉」哦。这是我的「杀手锏」 “它可以帮助我更好的观察,从而搜集到我想要的信息。” “直觉……” 坐在他身边的人显露出真挚的笑意,“真厉害啊!平藏是想成为一名侦探吗?” “哎呀,知我者,三月呀。” 平藏也跟着笑了起来,爽朗道,“本就有这个打算。获得神之眼之后,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男孩双臂撑住方凳边缘,和人轻声说起之后的打算。 “什么什么?” 又有一个脑袋凑了过来,“带我听一个带我听一个。” 需要社区劳动的人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平藏眼中噙满笑意,他打了个响指: “边走边聊吧,正巧三月还要去九十九物买东西。” ------ 在葵店主那里买到三和土后,苍介提议明天一起去伊坂爷爷那里。 人多力量大,正巧再看看还有其他什么需要帮忙搭把手的地方。 我们和其他孩子们一样,有说有笑地走在花见坂中,聊着接下来的空闲该干些什么。 “我们去玩斗虫吧!”苍介拍板决定。 “斗虫?那是什么?”我问。 “就是「鬼兜虫对战」啊。”苍介伸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我说三月,你这小脑瓜壳可真奇怪。能记住的东西稀奇古怪,咋就记不起该怎么玩?” “我的脑袋才不小。”我反驳道。 男孩摆出一副大哥大的样子,一把揽住我的肩膀: “来来来,让哥哥我带你见见世面!带你去看看我的爱将「假面时王异魔神」!” “「假面时王异魔神」…?” 名字好长哦。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我偏头看向平藏。平藏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他无所谓接下来去哪里。 苍介兴冲冲道:“也不知道我的「假面时王异魔神」现在怎么样了,这段时间没工夫去探望它,还怪想念的。” “探望?”我眨了下眼睛,自己的鬼兜虫,为什么要用探望这个词。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苍介嘁了一声,摆摆手道: “没什么。就之前一次的对战中,我输给一个鬼族。哼!没收零食也就算了,竟然还把我的「假面时王异魔神」给夺走了!” 苍介愤愤地形容起那名鬼族。 说他白发红眼,头顶的赤角锋利尖锐。 最恐怖是那大嗓门,笑声如雷,极具穿透力,很多小孩子都被吓哭过。 苍介说起当时斗虫的惊险刺激以及斗虫被夺后那种的心情。 痛失吾爱! 举目破败、心如槁木! 可又有谁能懂其中隐含的不甘与愤恨! 一旁的我义愤填膺。只觉这个鬼族真是大坏蛋,竟然让苍介这么难过! 滔滔不绝的人忽然歪了歪脑袋,下一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对!车轮战!我们三个人一起上!一定可以赢过他!”苍介振臂高呼: “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打败那个可恶的鬼族!” 哦——!想了想,我也跟着振臂高呼。 “哦呀…?我可没说要参加。是谁输了谁就再去挑战。” 平藏双手抱臂,挑眉道。 “苍介,别忽悠三月陪你。” 被人点破意图,男孩把头扭到一边,噘起嘴吹起口哨来。 激动的心情瞬间消失。我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又骗人——! 气得我想给他一拳,却结果被人以灵活的姿势给躲了过去。 打打闹闹间,我们向町街外走去,准备找那个鬼族大哥哥,顺带再玩几场斗虫。 眼下,街道上的春日鲜花竞相绽放,半空中偶尔还会有三两片花瓣飘落下来。 忽然,我闻到一点淡淡的紫夫人香。 由初春的绯樱所调制,气味清新、盎然独特,又因加上詹唐,故有一种珍奇的香气。 我仅在一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御用的熏香。 循香投去视线。定睛一看,我的脸立刻失去血色,后背直流冷汗。 完了完了。 没想到平藏的说的话这么快就应验。 怎么是那个女人…! 被她发现不光很精彩、也绝对没好事! “怎么了,三月?”平藏率先察觉到我的脸色的不对劲,关切问。 “快、快走!”我小声道: “趁那个女人还没回头!!!” 危机预感使我下一秒就牵起小伙伴的手,立刻拽起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方更加敏锐。 我们还没逃上几步路,一只手就轻轻搭上我的肩膀,五指染有丹樱粉色。 在小伙伴眼里,我现在就像只被捏住命运后颈肉的小动物,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貌美的大巫女笑吟吟地弯下腰,在我耳边轻声道: “哪个女人?嗯?” ------ ps:非常感谢fluucloud宝的爆更撒花、姚历宝的角色召唤、鸢萱宝的灵感胶囊,一条蛆ovo宝的灵感胶囊,加更章,二合一4k2 第134章 是兄弟就 感动吗? 不敢动。 女人的手依旧搭在我的肩膀上: “嗯?怎么这副表情,哎呀,是要去做什么坏事了么?” “我、我……”受惊的我开始结巴。 明明今天是休沐日,为什么我还是心生出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紫苑色的眸落到我身旁,被打量的另外两人也不禁发怵,身体紧绷。 八重神子轻飘飘收回视线,调笑道: “不错嘛,大大咧咧、古灵精怪…这么快邂逅到两个人了。” …宫司大人又说起我听不懂的话。 但这不影响我把苍介和平藏护在身后,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狡猾的大狐妖。 “…我、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不能让朋友落入魔爪! 就让我一个人——! “好了,你还能有什么事。”八重神子不容分说地开口。 “随我一起逛街吧,不许拒绝。” … 事实证明。 狐狸逮小鸡仔,那就和喝水一样轻松。 八重神子提溜着我们仨在町街中闲逛。 作为小跟班的我们,只有老老实实跟在女人身后的命。 哪怕是最静不下心的苍介也变得格外安分,凑到我身边问: “三月,这个棕发女人是谁啊?” 我偷瞥一眼正在买买买的人,开口道。 “嘘!你小声点呀!她…她是宫嘶——唔?唔唔?!?” 突然,我的嘴就像上了封条一般,上下嘴唇死死黏住,完全没办法开口。 “呀,我是谁呢。” 粉色狐耳微动,金耳坠发出玎玲轻响。 购物完毕的人走了过来,轻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小家伙,好好告诉他们吧。” 街上人流众多,但大美女外加三只小鸡仔的组合可不多见,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从碰面的那刻起,我便注意到宫司大人身上施有掩人耳目的幻术。 热衷于保持神秘的她,想必不愿意被旁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外人眼中,现在的八重神子棕发绿瞳,罗裙广袖,头饰金钗,一身璃月人的装扮。 我看着宫司大人,对方手中叠扇轻摇,仅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她正等着我会编出怎样一个令人信服的身份。 “她……” 我绞尽脑汁想,小小声的说。 “她是我呃、嗯…我的远房亲戚……” 这句话我自己说出来都不信。 就更别提苍介和平藏他们了。 平藏微微蹙眉,试图从八重神子的动作和衣装来推测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苍介更不用说,就差把“我信你个鬼”这五个大字写在脸上。 见我撒谎撒的如此蹩脚,女人没有任何不满,反倒狡黠地弯起眼角。 “呵呵…是好久没见了。” 八重神子微笑起来,状似怜爱地用手轻轻薅了一把我的头发。 “让我看看你长高没?” 下一秒,就听见“嘭”的一声。 我长出了两只狐耳和一条白色的尾巴。 “三月!你!”苍介震惊出声,指着我的头顶,“耳朵、耳朵还在动!” 男孩的惊呼顿时引来其他路人的注意。 几道惊讶又好奇的视线扫了过来,满脸错愕的我下意识就抬手结印,想要解除这恼人的法术,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连续换了好几种办法,还是不行——! 站在我身畔的女人就喜欢看人类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心情愉悦极了,掩口而笑。 “怎么不把耳朵和尾巴藏好呢?你还是这么冒失,真叫人担心。” 八重神子虽是这样说,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丝担忧的样子。 “三月,你居然是狐狸变得……”苍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世界观随时刻刷新。 我才不是……!我没有! 想要开口解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求助般望向宫司大人,可女人却加深了笑意,意味不明的完美笑容让我毛发倒竖。 “是真的狐耳哦,要来摸摸看吗?” 八重神子对另外两人说道。 苍介和平藏两人同一时间摇头,摇得比拨浪鼓还猛。 生怕摸了之后,自己也会遭如此劫难。 八重神子秀眉微挑,显露出惋惜的神色。 “啊呀,好无趣的反应。 “嗯~伤脑筋,那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女人便有了新的主意。 她步履轻盈地推着我向前走,又回过头朝苍介他们盈盈一笑。 “愣着干什么,快跟上。” … 「小仓屋」的招牌近在咫尺。 这家稻妻城的百年老店,坐落于往来的二条通,又处于町街的「白玉地段」。 因此,店门一楼展示着颜色各样的着物和布料,很是能吸引往来行人的注意。 店老板小仓澪瞧见有客人前来,立刻施礼微笑: “呀,是停云小姐,许久未见,您是要买布料还是定制成衣?” 八重神子微微一笑: “可有适合她的衣服?” 小仓澪望着我身上的巫女服和头顶上的狐耳若有所悟。她莞尔: “有的。要来试试蒙德风格的衣服吗?” 不一会儿,她从手边的桐木壁橱里取出一套衣裙,展示给八重神子看。 黄绿白三色的泡泡袖小洋裙,花边圆领,印有精心绘制的塞西莉亚花和晶蝶图案。 缎带、蝴蝶结、蕾丝、花骨朵。 这些小巧别致的装饰物,轻轻点缀在胸口、腰线和裙摆两侧。 蓬松的裙身宛如蓓蕾,柔软盛开。 毕竟是小孩子的款式,为了活动方便,小仓澪还特地配了一条小南瓜裤做打底。 从未见过的衣服样式吸引了我的注意。 双手怀抱着新衣服,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表面。和巫女服的布料不太一样,摸起来滑滑的。 “宫…停云大人!”我及时转换称呼,很是惊喜,“这是要送给我的新衣服吗!” 女人点了点头:“等你换完衣服,再给你配一顶合适的帽子。” 宫司大人真好!我开心极了,事关于耳朵的烦恼也顿时消失无踪。 “三月,你……” 平藏喊我了一声,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我歪了歪头。 “不,没什么。”神情略显复杂的男孩想了想,最终放弃开口。 八重神子似笑非笑看着我和平藏。 随即,她勾起嘴角对我说:“快去换吧,小家伙。” 我乖乖点头,一溜烟跑去试衣间换衣服。 由于是没穿过的样式,外加又多了一条不方便的尾巴,因此这套新衣服,我穿戴了很久。 等我怀着雀跃的心走出试衣间时,又因小伙伴的变化而眼前一亮。 苍介一身深紫哥特风小洋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裙摆下,换有一双黑色过膝长袜。 他站在穿衣镜前,裹有苍白绷带的手捂住右眼眼罩,喃喃自语道: “这就是邪王真眼么… “这灼热的真理,请赞颂我的降临吧!” 见我来,他兴冲冲地解下右手绷带,向我展示手背上的红纹。 “看!停云姐姐说它叫令咒! “说不到关键时候不要轻易使用!” 我眨了眨眼,仔细端详。 红纹有三道、呈月牙状,会随手部动作来变幻颜色浅淡。 这是宫司大人随意弄出来的小法术。 但不妨碍我很给面子的捧场。 我鼓掌夸赞:“看起来好厉害!” 苍介点点头,用行动表示他的欣慰,以及对我审美的认可。 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另外两人,于是我疑惑地问:“苍介,平藏呢?” 店老板小仓澪接话: “停云小姐和另一位小朋友先行去了「八重堂」,你们也快去吧。” … 我和苍介急忙赶往「八重堂」,却发现那里围满了人,买书的队伍更是排成长列。 “真是可爱又懂礼貌的小姑娘啊。”→这是买完书的老人。 “禁止拍摄…真可惜。”→这是抓着留影机的冒险家协会成员。 “好手段!「八重堂」今日的流水想必又要翻倍了。”→这是路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苍介对视一眼,很是好奇,决定跟随人流一起排队。 “呀,你们来了。” 这时,一名穿着紫色和服的女性向我们走来,做起自我介绍: “我叫荒谷,是出版社的工作人员。” 随即,她凑到我耳边低语:“主编大人等你们很久了。” 我小声问,“我们去哪里找她?” 女人未作答,直接领着我们从后门走,上至「八重堂」的二楼。 进入里间,仍作幻术打扮的八重神子正跪坐在桌前享用茶点。 “小家伙,你们来了啊。”见我们来,她又笑吟吟地朝我们招手,“快过来坐啊。” 我和苍介乖乖坐到她身边,同时被一桌子点心给吸住了眼球,挪都挪不开。 好香……我咽了咽口水。 玩一天下来也快到晚饭时间,现在又看到这么多好吃的,饿意自然是挡都挡不住。 “尝尝这个吧。”女人的手指向一盘水信玄饼,“乌有亭的点心,味道很不错。” 苍介眼睛都直了: “乌有亭,我知道这家店,很贵的……” 我艰难移开视线,轻声问: “宫…停云大人,平藏他人呢?” 跪坐到炉畔煮茶的人完成了点茶,她把一只黑釉茶碗推到我手边: “喝完茶再去找你的朋友也不迟。” 瞧我又想开口,女人又将一串三彩团子递到我唇边。 她莞尔一笑,紫苑色的眸子从细长的眼角里流露出慵懒之意。 意思很明显,不容许我拒绝、更得乖乖陪她一起喝茶。 我接过三彩团子小口小口的吃。 不论哪家的三彩团子都很好吃,甜甜的糯糯的。 一顿茶点吃完,二楼的小棂窗倒映出夕暮的光彩。 天色黄昏,月亮露脸。 我们三人走到楼下。听声音,似乎还是和下午一样熙攘。 「八重堂」的工作人员点亮饰有重樱纹样的立灯,挂上打烊的木牌。客人们嘴里说着“可惜、可惜。”又见天色不早,这才渐渐离开。 门店转为悄静。 我们这才看清一直站在店内营业的人。 苍介伫立不动,盯着对方一个劲的瞧。 “喂,三月…那女孩好像平藏啊……”,苍介捣了捣我手臂,“长得和平藏一模一样耶。” 此时,女孩侧身而立,双手放在身前,姿态优雅端庄。 酒红色的姬发垂落于胸,椿花垂饰在耳边轻晃闪亮。 她上着红白两色的箭羽纹样小袖,搭配藏青色的袴裙。腰间的白色围裙从两侧开衩,结有红色的细带。大正风十足。 “好像哦,可是平藏的头发没有那么长啊?”苍介重复地说,“真像,怎么那么像?” “别老盯着哇!很不礼貌!”我小声提醒。 那女孩似乎是注意到我们的窃窃私语。 对方略微偏过头,望向我们这个方向。她面上胭脂浅淡,却显得眉眼异常灵动。 神采奕奕的鶸色眸子下缀着两颗泪痣,极具个人特色。 真的是平藏! “平藏,你好漂亮哇!”我跑了过去,真诚赞美道。 平藏感受到我亮晶晶的目光,笑的无奈: “虽然这几小时里…有不少人这么说,但听到你的夸奖,还是让我有点不习惯。” 没想到好友的性别意识真的基本为零。 这才是让男孩最不习惯的一点。 我们围在「八重堂」的门脸下聊着天,对比起各自新衣服的不同。 八重神子则站在不远处,从职员手中接过今天的账目。 当看到营收金额后,她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眼睛。 女人慢悠悠向我们走来,并对平藏说: “小家伙,有兴趣来「八重堂」工作么,薪资包你满意。” 平藏笑眯眯道: “这样新奇的体验一次就够啦。多谢宫司大人的好意。” 八重神子叹气: “哎,这下得物色新的「看板娘」了。 “像你这样机灵又嘴甜的,可不好找。” 我好奇:“什么是看板娘?” 女人摸了一把我的耳朵:“呵呵,以后你会知道的。” 耳朵痒痒的,我抖了一下耳朵,抬起头看向八重神子: “宫司大人,我…我还是解不开身上的术式。” 女人笑道: “你要是现在就能解开,那宫司的位置就得换你来坐了。” 为什么要弄这么难的术式? 我不理解。 八重神子看出我面露的疑惑。随即,她又薅了一下我的耳朵,轻声道: “这段时间,留下耳朵和尾巴,对你、和你的朋友都有帮助。 “多多留心身边吧,小家伙。” 女人紫苑色的眸不着痕迹地眄视不远处一栋房屋的死角。她轻哼一声,似是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 ps:是兄弟就一起女装)任何小男孩都会被作者绳之以法,绑过来女装。 第135章 让他摸摸 毕竟之前也有过耳朵和尾巴。 几天后,我就完全适应身上的变化。 而且,我发现一件事。 宫司大人她似乎…是真的要我多陪陪苍介他们。 她简单叮嘱完,翌日,我的课程便减去大半。即便满打满算做完所有事,我也可以在下午四点钟之前,就去找苍介他们玩。 太好喽——! 多出来的时间给了我无边的快乐,以至于和人打弹珠都如有神助。 啪嗒! 惯性作用,我手中的玻璃弹珠轻易地打走了对方的红色母弹,将它弹飞,连带着其余几颗珠子也一同滚出界线。 “出纲!” 我转头道:“一斗哥哥!你输了!” 出纲,是弹玻璃珠玩法的一种。 在地上画线为界,谁的「母弹」、也就是第一颗玻璃珠被人打出去,那个人就算失败。 “可恶——这下就十五连败了!”鬼族青年挫败大喊。 “这笔账,我记住了。下次我一定要打赢你!”鬼族愿赌服输,从口袋里掏出零食。 我嘿嘿一笑,从荒泷一斗手里接过战利品。 我拆开包装,将硬糖含进嘴里。 薄薄的糯米皮很快融化,一股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原来这颗是梅子味的。 “我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荒泷一斗坐到一旁的箱子上,撑头盯着我的耳朵瞧,“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很影响我「荒泷天下独尊一斗」的名望?” 名望?我想了想,直接道: “可是和一斗哥哥你玩石头剪刀布,就是很容易赢啊……” 虽说石头剪刀布运气和直觉占比最重。 可和一斗哥哥玩…甚至都用不上直觉耶,仅从他的脸色,就能判断出来他这一把到底要出什么。 “喂,小家伙,你什么意思。” 鬼族青年不满,“你是在小瞧本大爷?你知不知道,每一次出拳都代表着一次拼搏!岂能当成儿戏?!” 拼搏?我仔细想了想: 是指和我玩石头剪刀布输了二十九次、捉迷藏输了六次、打弹珠输了十五次……这样子的拼搏吗? 那的确很拼搏。 非常有毅力、而且十分坚持不懈。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几天一斗哥哥要一个劲地逮着我不放?一直找我玩。 想要赢得胜利、挽回尊严?又不太像。 可除了这个理由,我也想不出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于是,我决定直接询问: “一斗哥哥,你为什么那么想赢我啊?” 叼着棒棒糖的人愣了一下,他视线左偏右移,竟然不敢看我。 “呃、啊,你。” 鬼族青年疯狂挠后脑勺的头发。 “你不是说,谁赢了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的吗?” 我点头:“对啊。因为当时我身上没带零食,可我又想和你玩。” 荒泷一斗试探地看向我: “就那什么…你这耳朵,是真是假?” 我琢磨了一下:“准确来说,它的毛质是真的,实际上它却是假的。” “假的?!” 鬼族青年似乎对这个真相很失望,他十分惊愕,“难道你这尾巴也是假的?你根本不是狐狸变得?!” 我摇头:“我是人啊。” “不可能!你身上分明一股狐狸味!” 什么叫我身上有股狐狸味。 我不乐意了:“这样说好没礼貌!” 发现我有点生气,鬼族青年即刻道歉。 他颇有些尴尬地再次开口: “我的意思是…你很像「白辰狐王一脉」的狐狸。头发像、耳朵和尾巴也像。 “我虽是鬼族一员,可到了现在这个时代,任何妖怪的血脉都变得稀薄,很少见到。 “我见过天狗、狸猫……但还没碰到过妖狐,我好奇…不对,哈!这你就不懂了,关心关心一下其他妖怪的生活水平,也是本大爷身为「荒泷派初代目头领」的职责所在!” 好奇就直说嘛,为什么要绕圈子? 我嗯嗯嗯点头应和对方。却不禁想: 「狐妖」我也只知宫司大人一人,如果一斗哥哥想看狐妖的话,怕是很难见到本尊。 宫司大人一直深居简出,直到「八重堂」创建开业,她才多在人世走动。 为了保持神秘感,大人也总是幻术傍身,如若她想,怕是没人能识破她的伪装。 嗯…除了鸣神大人? 我得出结论:“一斗哥哥,你怕是见不到真正的狐妖了。要见她的人很多,能从天领奉行一直排到「八重堂」门口呢。” 鬼族青年惊讶:“这么大阵仗?她是谁?竟然比本大爷我还要威风?!” 执盖膝行铃手引,一人独拜九天神。[注1] 这句话,指的就是宫司大人。 曾于百年前举行的「新尝祭」[注2],那也是稻妻最重的祭礼。旨在祈求安康幸福、来年丰收。 祭礼白日,夕之仪。 设筵、罗供帐。 千官毕集,举国若狂。 鸣神大人会奏祭告文,不得窥视。 夜半时分,晓之仪。 祝祷、供神撰。 巫觋奔趋,所在迎神。 宫司大人会盛装出席,持铃起舞。 灵动的仙狐之姿,似是汇集天上光彩。 目遇者成色、耳得者为声。 宛如一卷盛世华章呈现,随着神子的舞蹈起落旋转,极其绚丽。 不落凡尘的白辰狐仙,却在为鲜活的「现在」而舞。 神乐之舞停歇之时,众人仍旧无法回神。 宫司大人伫立月下,如梦似幻。 她整个人便是黑夜中的光源,吸引虫影扑向光明。 「永恒」的眷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本就是这般尊贵的人。 因此,我听到荒泷一斗的愤慨只觉好玩,甚至心里还有隐隐生出一点小骄傲—— 因为宫司大人就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我又吃下一块梅子硬糖: “那一斗哥哥你到底要不要见她?” 心算了一下时间,我继续说: “偷偷帮你预约的话,应该能在明年十月就见到?不过…也只能站在拜殿前远远的看一眼,不能近身哦。” 荒泷一斗的眉毛都要打成死结:“不见不见,这也太麻烦了吧!” 唔…我观察起鬼族青年的表情,发现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疑惑,心觉荒泷一斗并不是因为好奇这个理由,才执意要分出胜负。 我决定诈一下对方: “一斗哥哥,你意图好明显。身为大人,你竟然会这么想,好丢脸哦。” 本就心虚的鬼张大嘴巴,面如土色。他坐都坐不住了,就差跳起来: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想摸你耳朵的——!” 这一声,比水车排灌的声音还要响。 周围一下安静,路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 我:“……。” 就为了这个啊!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露出怎样合适的表情,心里又好气又无奈。 ……大人真是麻烦的生物,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喜欢弯弯绕绕。 我叹了口气,走到荒泷一斗身边,微微低下头,露出头顶的发旋和两只耳朵。 毛绒绒的狐耳近在咫尺,挠得鬼心痒痒,鬼族青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什么…情况……?”他呆呆问我。 “摸呀。”我说。 “这样就能摸?”他问。 我笑了:“不然呢?” 又不是什么大事,巫女姐姐们时常也会摸我的耳朵和尾巴啊。 鬼族青年立马把手往衣摆处蹭,试图擦干净五指上不存在的灰。 他小心翼翼伸手,试探性地靠近我的左耳尖。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人影冲了过来,直接挡在我和荒泷一斗中间。 “闪开闪开! “经纪人驾到!统统闪开!” 苍介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对荒泷一斗做出禁止靠近的动作: “随随便便就要摸人耳朵?做梦! “红牌警告一次,禁止靠近我家艺人!” 荒泷一斗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和他斗虫时总爱耍滑头的小子。 他红瞳怒张,瞪苍介: “你这小孩!什么经纪人?本大爷怎么不知道!” 苍介推了推不存在的墨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刚刚自封的,怎么,你不爽?不爽你打我啊?!” 嘿——!真是欠揍的小鬼头! 荒泷一斗捋起袖子,作势就要把我和苍介分开。 鬼族青年若是真使力气,苍介这个萝卜头自然是对抗不了的。 男孩眼珠左转右转,转来转去,最后狮子大开口: “想摸?也行! “摩拉!摸一次!” ------ ps:感谢fluucloud宝的爆更撒花,加更章 第136章 一次五百 五万?! 怎么不去抢?! 他堂堂「荒泷鬼族骄傲一斗」,零食从不会用摩拉买,全凭自身本事抢到手。 更何况他打工做一休三,钱包讲究的就是一个点到为止,月底清零。 现在!竟有人在他面前狮子大开口?! 穷‘鬼’作势又要捋起袖子。 男孩却一把抱住对方胳膊。 仗着自己是小孩,对方也不会真对他做什么,苍介嬉皮笑脸: “哎哟!霹雳无敌帅的一斗大哥哥~ “你听我解释啦~这五万摩拉,可是终身会员制哦~! “办理此项业务,你可以享受到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摸耳朵服务。 “不论风!不管雨!我!作为三月的经纪人!都会把他带到您身边!让您第一时间就享受到无上的毛茸茸!” ÷365=136.…… 每天只需一百左右的摩拉就能摸到耳朵…等等,这样看…好像也挺划算的样子? 鬼族在脑中敲起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苍介砰砰拍起胸脯,大声保证: “此外,如果您是终身会员的话,您将享受到我们的贵宾级服务!” “贵宾级服务?” 男孩眼里写满了坏心思: “是我们为您特别定制的—— “「黄金鬼王※邀约任务」!” 荒泷一斗皱起眉头: “什么邀约任务…等等,黄金鬼王?!你是说…那只金色传说吗?!!” 苍介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是的先生,根据我的可靠人脉,我们已经确切定位到了那只金色传说的具体位置。它就在八酝岛的一块石头上! “先到先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心动就请火速下单!” 鬼族青年不禁睁大眼睛。 传说这只鬼兜虫,是神秘的斗虫尊者。 全身赤金铠甲,布满诡谲雷纹。 那巨大的、可以放电的尖角只需轻轻一抬,便可以号令十万只鬼兜虫速速前来! 要是他先人一步拿到这只鬼兜虫…岂不是百战百胜?! 苍介又添了一把火: “一代战神在您手,十万将士还复来! “届时,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将拥护您为新的鬼王——!” 鬼族青年的呼吸顿时粗重、心跳加速。 他已经想象到那样的画面了! 十万只! 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 十万只鬼兜虫…鬼族青年抱臂深思: 即使不派这些鬼兜虫们去战斗,把它们留在身边,然后它们又会生小鬼兜虫,小鬼兜虫又会生小小鬼兜虫—— 美好蓝图让男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全身洋溢出幸福的粉红泡泡。 那些粉红泡泡如有实质,它们四散飞舞,使得我和平藏不断侧身避让。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问平藏。 苍介又在骗人。 他要是真骗到手,那还得了? 看戏的平藏弯起眼角: “这位鬼族大哥的脑筋虽然有点,嗯…奇怪?” 男孩用食指轻敲太阳穴一侧,借此表达言下之意。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 “不过嘛,你放心好了。像他这样的人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直觉」。” 苍介不带停的嘴,就差指定鬼族为「花见坂唯一真神」 鬼族心花怒放。 他一脸喜色地掏出五万摩拉,就快要将它们都递交到男孩手中。 男孩也一脸喜色地伸手去接。 一旁的我看得焦急,既怕一斗真的给钱又怕苍介真的得逞。 忽然,荒泷一斗猛地将收回手。 鬼族脸色突变,犹豫道: “等一等…我感觉不对劲…” 苍介笑眯眯看他,假装不知道。就等对方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话说…既然发现了那只「黄金鬼王」,你怎么不第一时间抓过来? “你应该第一时间和我一决胜负、报仇雪恨才对!” 鬼族青年灵光一闪,察觉到不对劲。 “八酝岛那里全是雷!鬼兜虫怕雷!一道雷劈下来它早就被吓跑了! “喂!你小子!敢骗本大爷——!” 歪打正着也是着。不会上当也是好。 苍介想笑又不敢笑,因为他必须佯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什么!竟然被大哥哥你发现了?!” 他往后连退两步:“可恶!我的计划就这么被你识破了!” 哈,区区一小孩!还想和他斗! 荒泷一斗双手环臂,昂首道: “给本大爷如实招来!” 苍介眼睛滴溜一转完,理由就现编完成。 他摆好姿势故作苦涩,闷声道: “我…我只是想找大哥哥你借500摩拉啦……可又不好意思开口。” “借钱?” 鬼族青年疑惑,“你要钱干什么?” “一斗哥哥,你作为荒泷派的老大,一定知道当大哥的不易。” 男孩不好意思的通红了脸,扭捏道。 “我作为他们的老大,今天本是要请他们吃零食的,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却没有给我零花钱,我又不想食言。 “男子汉大丈夫要一言九鼎,对不对?” 这倒没错……男人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正所谓,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撑门面」也算一件门道事。 身为老大,可不能在可不能在小弟面前丢了风度,更不能失了信用! 苍介双手合十,小狗般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人瞧,谁看了都心软: “一斗大哥哥,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帮帮我吧!拜托拜托! “这笔钱,明天我还给你!” 先让对方识破自己的诡计,认为自己很天才,捧他上天。 再加上将心比心,当大哥的都不容易。 导致男人一下就放松警惕,松了脑子。 最后。五万和五百,这两个数字。 具有相当大的落差感。 这点小钱,他荒泷一斗!还是付得起的! “就这点钱…欸,拿去吧拿去吧。” 荒泷一斗点数出500摩拉,摆出大人有大量的姿态,由衷感叹: “小子!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荒泷派初代目头领」吗! “讲究诚信!这是男人的底线!” 苍介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他脸上堆满笑意,从对方手中接过摩拉。 下一秒—— 苍介抓着钱噔噔噔地踏上不远处的栏杆,朝人大喊: “快看!我从荒泷一斗那儿借到钱了!” 几个萝卜头瞬间从转角台阶冒出头。 “我去!牛*啊苍介!” “天!怎么办到的?!他不是兜比脸还干净的吗!” “苍介你厉害,愿赌服输!我这一千摩拉就是你的了!” 我略有诧异地眨了眨眼,没想到苍介这般七拐八绕,竟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若以苍介的视角来看。 他不但挣足脸面,还赢了赌约。 甚至净赚500摩拉。 可这样做,某个人似乎会…… 我抬起眼,正正好对上平藏的眼睛。 心领神会。 我和平藏眼疾手快,迅速抱住鬼族青年的胳膊,一人一边。 风在飘,鬼要叫。 荒泷一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怒吼: “臭小鬼…!居然又一次欺骗本大爷!” 略———! 苍介冲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转眼间,就和另几个小孩跑到没影。 荒泷一斗咬牙切齿,脸色比豆子过敏时还难看。想冲上去逮人,又发现有两个不大不小的阻力拦着他不让动。 鬼族气得腹肌都红了。 “冷静冷静。” 平藏忍俊不禁,连声宽慰: “一斗大哥,等你气消再去讨说法也不迟嘛。他逃不掉的。” “确定?” “确定。实在不行,我去把他抓回来。” 荒泷一斗十分生气地坐回木箱上。 平藏前往隔壁的小吃摊买来三碗杂煮,将其中一碗递给鬼族。 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生气的鬼一边吃一边消气,而我和平藏也开始边吃边聊。 “你们这次耽误了很久。”我咬下一口炖萝卜,“是去买食材了吗?” 拿到「神之眼」后,平藏也真正明悟内心的声音。下定决心要闯出属于自己的路、与他所认定的敌人斗争到底。 前段时间,他回家一趟,留下一张纸条作为告别,再静悄悄地离家远去,重回稻妻城。 一开始,平藏的家人很是担心,可又不知该如何与孩子沟通。 只得去找身处稻妻城的鹿野奈奈,希望她能帮忙发一张寻人启事,再想想办法。 奈奈姐知道后,却笑着说没关系。 因为她知道我经常和平藏他们一起玩,真想要了解情况,从我入手就行。 根据女人的观察: 就目前我这每天回神社那开朗的劲。 想必自家老弟健康的很,日子…嗯,怕是过得也挺自在。 实际上,尚未找到落脚处的平藏正和苍介一同住在山洞里。 好友互相陪伴,这些都不算什么事。 肉眼可见,苍介的社区义务劳动越发麻利,就连厨艺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提到这个,男孩反倒面色一沉: “不,是发现了异常。 “今早,我和苍介一起去海边捉鱼,等回来时,我发现山洞被人翻了一遍。” 平藏同我分析起当时的异常之处。 一开始,他们也以为是附近的野伏众亦或是海乱鬼意外寻到这里,想在这歇脚。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还好。 因为这里已经是有人住的地方,若真想占领,首先,人得在场。 实际不然。 平藏低垂眉眼,认真道: “首先,脚步很轻,基本没在洞内的泥地上留下正常踩踏会有的印痕。这说明,他们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人居住的。 “其次,很专注于去找东西。” “当时我们进入山洞的第一眼,就发现苍介的枫木柜子被人翻倒。 “柜子的每一个抽屉都被乱翻一气,抽屉里的东西基本都没留下。 “对方似乎想伪造成流民乱抢的状态,可惜…做的并不好。 “柜子翻底、角落搜刮、甚至把我们的衣服都丢到地上,那其他东西呢?并没有动。 “为什么…不动赖以生存的东西呢? “我特意分出一部分,将它们摆在显眼的不同位置,然而…不感兴趣呢,丝毫未动。” 我恍然地“啊”了一声。 是啊,为什么不动赖以生存的东西呢? 食物、水、被褥这些,才是那些落草为寇、流浪之人最需要的东西。 假如动了心思,取走米面一类的食物,哪怕再怎么小心,地上、桌面还是会残留细小的颗粒。凭平藏的洞察力,定能发现。 想到这里,平藏忽然笑了。 他舒展眉眼,有一种洞察一切的意味: “毕竟苍介之前‘作恶多端’,偷了不少东西。对方应该是从哪听到了奉行所归还失物的消息,顺藤摸瓜,找来这里的。 “想找某样东西,却没能找到。 “早来一段时间或许还有机会。现在嘛…全被奉行所的同心没收啦。” 来者不善,我有些担忧。 “这下该怎么办?你们抓紧搬出去吧?要不然先来神社?我去和奈奈姐说一下。” 平藏抬肩摊手: “没事,解决了。不用麻烦老姐。” “解决了?” “暂时。”男孩神色微敛。 “今天做义务劳动的时候,恰巧遇到巡逻的黑泽叔。他瞧我们背着大包小包,于是就问我们,到底怎么了。” “然后呢?” 平藏学起男人的口气,一板一眼: “你们两个都进来!这房子只有我一人住,想住隔间还是旁的什么,随你们。” 学人说话到后来,平藏边说边笑。 我跟着笑。学的好像哦。 我和平藏说说笑笑,碗中杂煮见底。 也是时候去抓苍介回来,给人好好赔礼道歉一番才对。 或许,「命运」,本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概念。 在很多人眼中,对于未来,对于命运,都曾有过各种各样的梦。 比如,自己就是天命之子,等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忽然开启波澜壮阔的人生;比如,睡午觉时被苹果砸中脑袋,醒来后,就成为一位智商卓越的绝世天才;比如,自己从某处掌握了非凡的能力,从此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谁都曾有过幻想,谁都曾展望过未来。 我也是直到长大,才含糊理解它的含义。 倘若想在既定的命轨中开辟出第三条路。 那就该知晓,肩负起他人命运的沉重。 命运的车轮,从不是一人就能阻挡的。 选择命运、承认命运。 竟然也是勇气的一种。 这一日。 春风卷起花瓣,街道一片粉红。 另几个孩子从街道另一侧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其中一人哭着说: 玩捉迷藏玩的好好的,负责当鬼、正在报数的苍介却突然被一群大人围住。 躲在暗处的孩子们,亲眼见到那些人把苍介抓走。 ——哐当 木碗跌到地上,地上绯樱染上汤汁,变得泥泞脏污。 我和平藏脸色惨白,立刻思考起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先要安抚哭泣孩子的情绪。 还要去天领奉行报案。 再跟着其他孩子去追踪苍介的下落。 最后,更是要想出,如何在保护好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将苍介救出来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另几个孩子也受气氛感染,纷纷哭泣。 使得我和平藏也越发焦灼。 两拳难敌四手,我们分身乏术。 “喂,我说你们。” 一直埋头吃东西的人突然出声。 荒泷一斗一口闷掉碗里的汤,抬眼道: “都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他指向其中两个孩子: “你们两。 “赶紧麻溜回去告诉家长,让他们带你们去天领奉行报案。” 又指向哭的最惨的那一个: “你,带路。” 紧接着,又指向我和平藏: “至于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去。” 平藏神情复杂犹豫。他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男人站起身活动起筋骨,浑不在意道: “这种事,倘若要让你们这群小孩来操心,那还要大人做什么。” 迎着阳光的鬼族青年,脊梁笔挺,像是拥有着可以镇压一切不安的力量。 他神采张扬,笑得豪爽恣意。 “走吧。那小子还差我五百摩拉呢,本大爷可得亲自讨回来!” 第137章 由他摆平 事实证明,帅,这种形象。 在某人这里,只能是暂时性的。 鬼族青年光辉伟大的身姿,在解谜面前荡然无存。 “一斗哥哥,让我来吧。”我尝试阻止荒泷一斗继续捣鼓他手上的那个机关。 按照他这个解法……那得猴年马月? “再…给…我……一次机会!” 鬼族青年红色的眼珠子都要凑到那个机关上面去了,生怕自己漏掉一丝细节。 只听“咔”的一声响,原本挡在我们面前的格子门忽地打开。 “哈哈哈哈——!本大爷还是有些解谜天赋的嘛!”荒泷一斗双手握拳,开始自得于自己的本事。 “很遗憾,事实上,这是我解开的。” 一道身影从格子门里缓步走了出来。平藏双手抱臂: “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方案,左右两边同时分工,我们三人应于十分钟之前就抵达二楼集合。” 男孩鶸色的眼瞳写满了无奈,就差把“一斗大哥你真慢”这几个大字贴在脸上。 一旁的我没吱声,我瞅了一眼身旁的鬼族,大大的块头,却是小小的脑袋。 平藏失笑地摇了摇头,对我感叹: “哎呀呀…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解决,对不对?” 对对对。 我也跟着笑,忙不迭点头。 没了平藏,解救小分队迟早要散。 荒泷一斗不服气地争辩:“欸!你!你再等等我啊!我对刚刚的解谜有信心!很快就能解开的!” “下次吧一斗哥,哪天我们一起玩点能锻炼脑力的游戏。” 十手在手指尖打了一个转,平藏的神色转为严肃: “往这边走。 “我们得加快动作,时间不等人。” 安全上至营地三层。 偌大的空间仍旧是空无一人的状态,很是古怪。 “平藏,和我们汇合之前,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我问。 根据另一个孩子的指路,我们确信苍介就在这个营地。 抛至半空的十手再次回到男孩手中,他将短叉别回腰间:“倒是有一个小发现。” “什么?” “嗯……非要说的话,散落在这里的器械铁具,都是官家货呢。” 他随手捡起一把落了灰的打刀,将能看到刀镡浮雕的那一面展示给我们看。 “上方的切羽使用的是菊刻,刃纹则是广直刃。”平藏颠了两下刀柄,重新将打刀置回原处,“这是量产刀的一种。” “平藏你好厉害,这都懂!” 我由衷夸赞。 “既然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那自然什么都得懂一点。” 他轻声感叹,眉间略显忧虑: “苍介那家伙,惹麻烦的本事倒是比谁都厉害……到底是偷了什么贵重物,引来这样的报复?” 一只大掌却直接按下,狠狠揉起男孩酒红色的头发,也揉乱了他杂乱的思绪。 荒泷一斗咧嘴一笑: “别担心!有本大爷在,任何事情都能摆平!”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泄气,我也跟着附和: “是啊!我们抓紧时间找到他就行!有一斗哥哥在,他肯定能……” 话说到一半,我自行卡壳,和平藏无声对视。 平藏&我:( 他真的能吗?) 我&平藏:……… 平藏:“我们两个人抓紧时间吧。” 我:“嗯,好。” 鬼族左看右看,瞪大双眼:“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喂!把话说清楚!” … …… 看来小孩子之间的私下交流,偶尔也会伤到大人的自尊。 因为接下来的探索,但凡碰到一个拦路的,都会被一斗哥哥的棒锤给揍飞。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问话的流浪武士,结果还是没能抗住,晕了过去。 荒泷一斗双手环臂,不满辩解: “是他们不抗揍,关本大爷什么事!?” 我抱着「阿丑」盯凝对方。 “嘿——你这小家伙!你这又是什么表情?”鬼族青年伸手指我。 “把「阿丑」还我,你不许再用它防身!” 「阿丑」是一只小赤牛,也是「荒泷派」的编外成员。鬼族青年顾及到我们两个小孩的安全问题,特地将它召唤出来。 可让鬼族青年没想到的是——现在的小孩,竟然一个比一个能打的?! 之前的一场战斗,五六个人围攻荒泷一斗一人。然而就在战斗的中途,突然,却又有一个人从斜后方冲了出来,想要偷袭。 鬼族青年大为惊愕,连忙赶来我们身边。 结果…… 令鬼族青年大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他看到两个小孩暴揍大人的画面。 一个是,如果不当侦探,就会子承父业、成为武斗家的平藏。 从小习得的格斗术使得虎虎生风,男孩拳拳到肉,充斥风元素的一击聚风蹴直接将对方的武器一劈两半! 另一个是,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自己挺能打的我。 我蓄力将「阿丑」掷到另一个人的脸上,砸得敌人鼻血横流。又迅速夺下对方武器,一棍打在对方的膝盖上! 我和平藏配合默契,他五次斜蹴再加上我的三次棍击,敌人瞬间被我们打趴下。 四脚齐下,流浪武士的胸腹双腿几乎都被我们两个招呼了个遍。 敌人惨叫,却又有一把巨棒迎面而来。 过于震惊的鬼族没能控制好自己,使出来力道巨大,鬼王金碎棒就如同斗牛的角一样猛,猛地甩进敌人脸上。 那个流浪武士的脸顿时扭曲变形,门牙都碎了。他整个人倒飞出去,几乎半个身子都嵌在格子门里。 哇哇吐了几口血后,男人当即晕厥,灵魂飘飞。 哇,好惨。 我和平藏动作顿止,朝那个流浪武士投以同情的目光。 那一棒,鼻梁还保得住吗? “…你们两个。”荒泷一斗瞪大了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我们,试图回想他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斗虫、陀螺、趴在地上捉泥鳅……咳,不想了!不想了!鬼族青年拼命挥手,努力赶走脑中儿时的玩乐记忆。 插曲结束。 「阿丑」窝在我的怀里哞哞叫,示意我和一斗不要吵架。 寻找线索的平藏也从那个被打晕的流浪武士怀中,搜刮到一串钥匙。 “呀,运气不错。” 平藏把玩了一会手中钥匙,“想必这也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欸?”我疑惑。 平藏认真答。 “这是似乎是仓库的钥匙。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修建出既要供人居住又能避人耳目的建筑呢?” “你的意思是……这些作恶的人都住在这里?”荒泷一斗惊讶,旋即道,“那就更不能放着不管了!” 平藏见鬼族那认真的神情,微微一笑: “嘛,这些人顶多算雇来的人手。从建筑修建的时间上来看,它真正的主人或许还没入住呢。” 平藏虽是笑着,漂亮的眼睛却没有笑意。 能短时间造出这样建筑的人…非富即贵。 苍介牵扯进了不得了的事件之中。 我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越往建筑深处走,就越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弥漫着令人躁动不安的感觉。心跳也跟着急促。 就在这时,我们突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些许争吵的声音。 我们三人即刻躲在隐蔽的转角偷听。 “那小鬼还是不招啊,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啧,真麻烦,我们必须尽快找齐剩余的那些货。不然大人怪罪下来…可就……” “算了,拿钱办事…喂!把这小子弄醒!再问问!” 水声哗啦落下。 “小鬼,你偷的其他货究竟藏哪了?” 伴随着一阵咳嗽声,属于小孩的喊叫声传来。他愤怒道: “不知道!都说了不知道! “你们自己把东西弄丢,反而还怪罪到我头上来了?! “快放了我!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群乌龟王……” 啪的一声,直接打断了孩子的话,随即是拼命挣扎和抵抗的怒吼。 我的瞳孔不断收缩,下意识就想冲出去。 平藏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他明明比我更加愤怒才对。 “…冷静。”平藏的声音微乎其微,却也因忧虑而震颤,“让我…想想办法。” 在我们犹豫的时间,另一个人蓄势待发。 他的脚掌微微后撤,身体半蹲,周身浮现出澄黄色的岩元素力。赤红双眸蕴含烈焰似的光芒。 “喂,你们,可得找准机会啊。” 低声说完这句话,那道身影便冲了出去。 “斗战岩牛!” 哐当砸碎的声音与男人的吼喝一同传来。 荒泷一斗犹如天降神兵,势不可挡。 金碎棒烈烈挥舞,鬼族迅猛地发动攻击。 一时之间,喧扰的喊嚷、金属碰击的尖锐声响,有如擂鼓般从走廊尽头传来。 两方混战,我和平藏作出决定: 要在一斗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时候,隐蔽地将苍介救出来! 第138章 心口震痛 我们立即跑向另一边的回廊。 平藏则掏出钥匙打开仓库间,准备从仓库的暗门绕至殿内后方。 没想竟有这么多人! 殿中央,荒泷一斗以一己之力对抗二十多名流浪武士。 他的身后,赤金色的怒目鬼王怪诞可怖,令人毛骨悚然。高举的金碎棒更是化为一道长曳的金影,一举击碎为首之人附雷斩击。 又有一名武士拔刀挥砍,白刃上燃起炽腾火焰,「阿丑」长哞一声,瞬时腾空跃起,牛角猛然撞在对方的太刀上。 “鬼王游巡,通通闪开!” 鬼族青年陡然大喝,趁势再次抡起金碎棒,朝成群的浪人武士身上奋力疾劈而去。 一些野伏慑于鬼族青年的气势,吓得后退不止。 “平藏!在这里!” 分头找人的我率先发现苍介。我向对面的平藏挥手,小声示意。 被无德浪人们用了刑的孩子,手脚捆缚着躺倒在地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不久前的挣扎又让苍介受了伤,现在他整个人有气无力,眼神疲惫。 平藏开始用十手割开绑人的麻绳,我也即刻为苍介做起简单包扎。 “你们…别管我…”苍介气喘吁吁,“快去喊人来,这里不安全……” “先把你救出去!”我沉声开口,“不能辜负一斗哥的努力!” “…不是!不止这些人!还有一群奇怪的人!”苍介连咳几声,催促道,“一斗哥有危险!你们快走——!” “奇怪的人?”我睁圆了眼眸。 仿佛应和着苍介的话语一般,硝烟药粉发出噼啪爆鸣。 烟花警示又引来一群人。 和那群浪人武士不同的是,这次是几个衣着奇怪的人持枪持锤走进殿中。 为首的军官眯起眼睛。 “何人擅闯此地?乖乖束手就擒!” 流浪武士们就像是见到了定心骨,纷纷脸泛喜色,大喊道: “报告长官,就是这个人!” 荒泷一斗一抬眼,就瞧见块头比他还壮还高的雷锤军官。 鬼族傻了,脸上是遏制不住地惊愕: “喂!你们又是谁?!” 回应他的是腾耀雷光的一记重锤。 重锤悍烈,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砸向笼罩有赤金光芒的身影! 轰隆! 炸雷骤响。 剧烈的轰鸣声响彻整个空间。 溢散的烟尘渐渐消弭。 这一击,让白发青年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斗哥! 躲在暗处围观的我们也仿佛被当头一棒,心跳瞬时坠入谷底。脸色发白。 这下该怎么办! 整个空间骤然安静。 军官屹立原地,猛地将雷锤的握柄朝地上用力一顿,厉声开口道: “把他抓起来!” 瞬息间,又有一道金光翻腾而起,毫不犹豫地迎向敌人! 军官眼神立刻冷冽,他翻转巨锤,朝那道金光直削而下! 砰的一声响!烈风将烟尘一分为二! 硬生生接住这沉重一击的鬼族青年猛然抬头,神情没有丝毫畏惧。 “块头大…了不起啊?!嗯?!!” 荒泷一斗伸手擦拭嘴角,狠狠抹掉从牙缝中溢出的血丝,他凌厉抬眸,眼神宛如真正的恶鬼般凶狠。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神之眼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吗?!” 鬼族青年疾如飞矢般朝敌人冲去。 “别太小看鬼族了!” 荒泷一斗咆哮着高举手中武器,赤红的眼瞳显出一股磅礴的战意。气势如虹。 汹涌的岩元素力瞬间暴涨,男人攥紧双拳,将全力汇聚于武器之上。 眼前,怒目鬼王的刺目幻象再度出现,就像一位真正的鬼神降临人世。 “给我——砸——!!!” 鬼蜮狂欢,所向披靡。 一斗暴掠而起,赤金的岩光猛然下劈! 劲风呼啸,强大足以撕裂空气的力量直接将敌人的所有防御全部砸碎破坏。 强有力的轰然袭击震得地面都在摇晃。 “哈哈哈——你们就这点本事吗?!” 荒泷一斗展露出无畏的笑容。 这一刻,他宛若般若附体、强横不倒。 他注视起眼前敌人,单手抬起金碎棒,直指敌人眉心。 “都给我一起上吧——!” “嚣张的鬼族……”为首的雷锤眼神一暗,沉声下令,“动手!” “遵命,长官!” 一对多的混战再次展开。 混乱之中,呐喊声、枪炮声、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骨骼折断的闷响以及血液喷溅的轻响。 从未见过的景象和声响交织、糅杂,全部传入我们的耳中眼前,递进心中。令人震撼。 荒泷一斗攻防自在,更是神出鬼没、横冲直撞,局势呈现拉锯。 但明显可以看出来,他……处于劣势。 “走!” 平藏毅然开口。他猛地背起苍介,拔腿就往仓库暗门中去。 “平藏你!”背上的苍介一时忘记呼吸。 “一斗哥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我道。 他是拼上性命为我们争取时间的!绝对不能耽搁! 可是,那么多人围攻一斗哥一人…现在的他…… 我想起一斗哥擦拭嘴角血迹的动作,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头昏脑涨。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被风吞住。 逃出回廊下至二楼,望着苍介那苍白的唇色,我开口:“抱歉,苍介…你再忍耐一下,等我们出去……” “你们是怎么闯进来的?!” 我们心中一阵惊惧,猛然循声转头。 只见另一批浪人武士正脚步匆忙地踏进回廊,正要往楼梯口方向赶。 此时,他们正诧异地望着我们三个小孩。 他们是被楼上的动静给引过来的! 气氛一下子变了,浪人武士迈出脚步向我们走来。 我当机立断,随手推翻手边的家具。 哐当! 翻倒的柜子暂时挡住他们的去路。 “跑!” 我厉声开口。 “不好——”浪人武士的声音陡然响起,“抓住他们!!”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怒吼声。 接下来,前方的路仿佛变成一座庞大而错综的迷宫,逃生尤为艰难。 明明是多人的环境,我却在拼命奔跑的过程中,听不到一点声音。 利用地形和身形优势,与那批浪人展开周旋。可兜兜转转间,我们已经在这个营地里耗费太多时间。 刀光利箭多发,钉在我们逃跑的路上。 平藏一次又一次地躲避袭来的箭矢,但从男孩止不住发颤的手臂就能看出来,他快到极限了。 被人背着的苍介脸色僵硬,他竭力忍耐伤口疼痛,生怕会让我们分心。 一旁的我更是像被水泼了似得大汗淋漓,握有木棍的五指开始痉挛。 我们这才意识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形下,我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样下去不行…… 苍介等不了太久,他需要救治。 破空的利箭和硝烟炸药发出嘶鸣。 平藏咬紧牙关,猛地转身,他看准时机,将腰间十手给掷了出去。 血色迸溅,十手刺中持弩人的手背。 男人一声哀嚎,右手疼得惊颤,即将掉落的剑弩却再一次地射出一枝白箭。 箭镞愈来愈近,近在咫尺。 仿佛直冲平藏而来。 疲惫却让男孩不能在第一时间内作出躲避,身形迟滞。 不行——! 我的心头陡然涌起焦虑与恐惧。 电光火石之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挡在平藏身前! 还是没能来得及。 鲜血喷溅而出。 原来…箭矢刺进胸口的疼……是这样的。 “三月!” “三月——!!!” 声嘶竭力地呼喊声在耳边传来,却让我觉得格外模糊、很是遥远。 不行…还没逃出去…… 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可又牵扯到了肌肉,心口疼得好难受。 忽然感觉有些冷。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全身,让胸口变得空洞。 看来…… 我…得…好好练习…… 我茫然混沌地想着。恍惚中,我松开了那根被我握断的箭柄,不禁闭上眼睛。 旋即,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139章 合流泓洄 潇潇细雨。 密林却传来风声。 静坐廊缘的白发女孩向外眺望。 苔石环绕的古池不断晕出涟漪,内庭的绿木也被雨幕焕发,一片碧色。 沁凉的温度使她情不自禁伸手,接住从檐端滴落的一颗雨珠,尝试感受。 女孩静静凝望家仆忙碌的身影。 这场雨,让庭院中的许多椿花都落了。 「落椿」颇具悲切、物哀之美,古田婆婆却怕她触景伤情,忙叫小春前来收拾打扫。 凋零的椿花被小春捧在手里,用手指尖骨碌碌地旋转着。 花朵重瓣,旋转中,似是红色裙摆。 年纪不大的家仆觉得这一幕很是有趣,她蹲在地上,脸上不自觉泛起笑容。 旁观的白发女孩心生一丝羡慕。 其实,她也想体验这种多姿多彩的感受。 可当下…… 白发女孩下意识挺直腰背,束起的长发顺势垂落,她的容姿端丽纯正,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 作为神里家的大小姐,要时刻保持得体的仪态礼数。 现如今,家族的重担全都落在兄长一人肩上。她也必须成长,不能事事都由兄长操心。 等她熟练掌握剑术与诗歌后,便能代替兄长出席一些祭典之类的场合,为他分忧。 思绪还未停下,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身着白色立领羽织的神里绫人出现了。 女孩欣喜:“兄长大人!” “绫华。” 神里绫人唇角勾起,笑意柔和。视线却停在妹妹身前之物一瞬。 将棋盘上,香车一四、兵步在五,步切用尽。若按设想,理应是吃金将,再用飞车交换角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下一步,银将六八。 女孩出其不意的一招棋,致使对方转攻为守、胜负未定。 本是能让敌我双方都尽兴的一局棋。 却不曾想…… 至此封棋。 母亲生病后,也就没有人…再陪绫华下这盘棋了。 自父亲离世,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近日,更是卧病在床,汤药不断。 为了母亲,绫华已经连续几周近身服侍,妹妹努力懂事的模样,令人怜惜。 小小的姑娘劳累忧思,日渐消瘦。 作为哥哥的他却因为繁多的公务,不得不在外忙碌,不能陪伴着她。 见兄长凝神不语,女孩扬起脸轻声问: “兄长大人,听户田巫女说,宫司大人今日传信,说是有很重要的事,邀你去鸣神大社详谈。 “现在,你是要出去了么?” “是的。” 男人点头,忽而有了一个主意。 他微微一笑,向妹妹提出邀请。 “绫华,要出去走走么?” … …… 到达目的地后,乌云散去、天空放晴。这是一个好兆头。 似乎是绵密阴雨的缘故,今日前来鸣神大社参拝的客人并不多。 兄妹二人被巫女接引。 需要商讨事宜的绫人前往本殿谒见,而作为客人、前来散心的绫华则被带去手水舍净手,再去参拝祈福。 风带着被雨濡湿的绯樱落在参道上,写有众人心愿的绘马像风铃似得发出叮叮轻响。 妻入拜殿正中,女孩投下香火,二拝二拍手一拝,摇响铃绳。再走至神樱树下,许下心愿。 绫华从巫女手中接过御守。 “鸣神大人在上,请保佑母亲……”女孩在心中默念,虔诚祈愿。 做完此事的她又被巫女带至一处休憩,欣赏起神社花景。 微风拂拂,雷樱闪闪。 可爱雅致的茶点沾上一瓣绯樱,形似点缀。别具安静之美。 雨后天空一碧如洗,空气更是甜润清新。 宁静安逸的环境让女孩心情转好,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可以像植物一样呼吸。 静悄悄的林间这时忽然传来响动。 绫华定神一看,不远处,一大两小三个人正在说话。 “苍介,说了多少次,社务所禁止外人入内。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绿发紫瞳的巫女双手叉腰,神情严肃的说教。 “…对不起,忍姐。” 名叫苍介的棕发男孩灰溜溜地道歉,随即又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 “三月他…还是没醒吗?” “一时半会醒不来。有八重大人在,你们无需担心。”绿发少女说。 这样的对话大抵出现过很多次。 绿发少女不由得伸手扶额,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过多重复。于是正色道: “即便如此,受了那样的箭伤,他也需要静养。 “不用每天都来,等三月醒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另一个红发男孩也像是转移注意力般地开口: “快到中午了,我们该去收监处探望一斗大哥了。他今天的午饭还没着落呢。” “可是…!” 名叫苍介的男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一把扯住袖口,示意不要多言。 “平藏?!你干嘛?” 苍介的反应就像一只小狗,似有耳朵竖了起来,也忽地察觉到别处的视线。 他转身去望,和绫华恰好对视。 正以桧扇遮面的绫华,此时也回以礼节性的微笑。 发现树林中还有其他客人,还是一个衣着精致、看起来就很高贵的孩子。 男孩顿时哑口,一下瞪圆了眼睛。他立刻耷拉下无形的耳朵和尾巴,不敢动弹。 眼见好友终于变得老实,红发男孩先是向绿发少女轻声致谢,紧接着,又朝绫华这边歉意式的点点头。 随即,他拽起好友一边胳膊,带着人往树林外走去。 见两人离开,绿发少女缓步走来,向绫华行礼道歉: “抱歉打扰到您了,神里小姐。 “刚刚那两个孩子是我的朋友,他们不是有意喧哗,我替他们向您道歉。” “没关系。” 以扇掩面的女孩直视对方双眼,轻声问:“可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巫女稍稍一怔,简洁回答: “还是跟刚刚那两个孩子有关。 “神社内的一名见习是两人的好朋友,前些日子那孩子受了伤,目前仍在治疗中。” 朋友受伤,关心急切也是人之常情。 绫华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言语。绿发巫女也借此告辞离开。 林间再度恢复安静。 白发女孩继续享用起手边茶点,聆听起团雀们的啁啾声。 直到暮霭满天之时,小鸟们才张开羽翅飞走,神里绫人也撑伞而来,接女孩回家。 雨雾微带寒意,与兄妹二人一同前行的家仆将伞往女孩方向又倾了些。 绫华向自家兄长说起今日见闻。 没想到,对方在听完后轻轻笑了起来。 “是么,那还真是凑巧。” 男人展颜一笑。 “说起来,这位名叫三月的小巫女,也称得上是我们神里家的贵客了。” “兄长何出此言?” “他是白辰血脉的后裔。” 曾有大妖出世的当年,妖中尤以「白辰狐王一脉」最为尊贵。 而在妖族血脉日渐稀薄的当下,作为血脉相亲的白辰狐族,想必八重宫司大人也会对他多有照拂。 嗯…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神里家的贵客。 女孩点着头,却也想起一件事。 户田巫女作为神里家与鸣神大社的接洽人,也曾和她说过一件奇闻: 『白狐之野』 之所以名字中带有「白狐」二字,不光是以遍布在岛上各处的狐狸石像而命名。 更是与鸣神的一位守护者有关。 自她陨落,行走于稻妻原野上的天狐地狐,皆化为狐狸石像,只为有朝一日能与她再次相见。 而现任宫司,便是狐仙一族的孤女。 孤女。 既是孤女,那这位名叫三月的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绫华诧异仰起脸。 和妹妹心有灵犀的绫人点点头,像是回答了她的猜测: “他的确不是真正的「白辰狐族」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既然宫司大人认定他是……那他,就是。 “而我们作为社奉行、作为神里家,也要拿出相应的态度去面对这件事。” 社奉行作为三奉行之一,主要负责稻妻的祭祀活动和庆典文娱。 稻妻每年的祭礼祭典繁多,八重宫司大人既然有心将这位小巫女捧出来,日后神里家自然也会与他多有联系。 心思细腻的女孩察觉出兄长话里有话。 “他能成为我们神里家的贵客,也和今日商议的要事有关?” “是,也不是。” 绫人微露浅笑,不置可否。 “更像是…承了一次情吧。” 自父亲离世,家族地位危在旦夕。 幕府官场如同暗礁密布的海域。 才成年不久的他,作为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这官场如履薄冰。 政敌觊觎神里家的地位和权势已久,试图从中谋利,得一杯羹。 另外两家奉行更是手段强势,每次呈上建议文书,都会被这两家给厉声否决,没有商量的余地。打压之意毫不遮掩。 恶意的欺瞒和无处不在的构陷虽是能够化解,但在尚未站稳脚跟之前,为求神里家的稳定,他必须谨慎行事,更得学会藏锋。 而现在,作为三奉行之一的勘定奉行、总爱冒进拔尖的柊家,却在此时忽然抽手,行事也变得颇为恇怯不前。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拥有「终末番」的他也略有所闻。 起因是,这位小巫女的一位好友,曾是一名偷过柊家物品的小窃贼。 家中失窃,管理不当的手下自会被人处罚。事后,那几名手下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小巫女知晓此事之后,便立即带上另外几名好友一同前往事发地点找人,却不曾想,和柊家所雇佣的人手起了冲突。 争执激烈,小巫女为此受伤。 而当天领奉行的人赶到时,混乱已经结束,留下一片狼藉。 若非有宫司大人庇佑,以这位小巫女的伤势,怕是活不下来。 两方争执,双方皆有过错。 可当其中一方年纪尚幼,更是遭受到无妄的性命之忧时—— 那么,舆论立场与事态对错,就会发生转变。 更何况,那是仅存的白辰血脉。 是以。在很多人看来,此事一出,柊家生怕遭到鸣神大社大巫女的责怪,一改往日的行事作风。开始低调做人,以便渡过这个风头。 但在他看来,则不然。 能让那位柊家主那么夹着尾巴做人的情况,他只见过一次。 那就是将军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驳回勘定奉行所上交赋税议案的那一次。 当时天守阁内,那群老古董们无声的眼色,和那位柊家主的错愕表情,实在有趣。 话说回来, 他虽是有些在意这件事的真正起因。 但追根究底,往往没有结果。 今日,宫司大人随口提及时,那话里话外的态度,也表明了这点。 树大招风。 想必也会有其他有心人,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此事的异常。 柊家若想将事件背后的秘密隐藏好,恐怕要费上不少心思。 至于…躲在暗处的竞争者们是否会做点什么,那就要看柊家自己的应对了。 寒意渐缓,悬月当空。 女孩遥望山脚下灯火明丽的神里屋敷,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望着妹妹小鸟般雀跃的背影,男人绀色的眼眸带上笑意。归家的喜悦,的确会让人的精神得到缓冲。 希望绫华为母亲求来的那枚御守,能让母亲她心情开阔、身体好转。 将棋盘上。 香车一四、兵步在五,步切用尽。 若按设想,理应是吃金将,再用飞车交换角行。 至此,作为社奉行的神里家,势必会遭受到一场不小的磨难,元气大伤。 然而,整个棋盘真正的执棋者,却在幕后下出一枚出人意料的棋子。 致使对方转攻为守,固步自封。 当他人的视线被转移,借机藏锋的人才能更好的站稳脚跟、展焕新材。 神守之柏,唯有长成参天之势, 才能成为无可取代的存在。 才不会沦为他人的盘中餐、手中棋。 而他要做的事是,恪守祖训、恪守『永恒』之道,追随将军大人直到永远。 成为神里一族当之无愧的「家主」, 让家族长久繁荣,以此守护家人安康。 自然。 他也很好奇那位小巫女今后的路……会是什么样子。 「永恒」眷属的宠爱与注视。 旁人所不敢想象的无上殊荣。 这样的人,不光是幸运儿、或许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之一。 只不过…… 那位大人的宠爱与注视, 又掺杂有几分真心呢? ------ 至冬的雨季阴冷潮湿。 又是一夜细雨,在这样的环境下,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一身稻妻装束的少年人行走于总部内城的长廊上,悬挂于顶的帷幔一个接一个后退。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有不速之客。 少年人没心思和对方寒暄,与人擦肩而过。金发女人却在此时开口。 “斯卡拉姆齐,稻妻那边由我负责,不需要你插手。” 少年猛地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说: “呵,我可没工夫多管闲事。还是说…你对同僚的私人行程有兴趣? “这么关心我?亲爱的【女士】?”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事态的发展…似乎没能达到你的预想吧?” 想起手下所汇报的情况,金发女人的脸庞变得紧绷。 柊慎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管理的手下更是刚愎自用,差点坏事。 所幸他还算机灵,拖天领奉行下水,两家合力按下此事。不然…就凭那位将军代为践行的决心,拿取「神之心」一事尚未开始,就会胎死腹中。 “与你无关。” 罗莎琳冷声警告道,她迅速调整好自身情绪,双手环臂开始反击: “用着别人留下来的‘遗产’感觉如何?在你探索「深渊」的那段时间里,可是给了你不少助力。” 斯卡拉姆齐能如此了解当前的稻妻局势,恐怕与那个人在稻妻暗中设下的人手有关。 ……没想到死了这么多年,他所残留的影子倒是阴魂不散。 话音刚落,罗莎琳就看到对方神色陡然转冷,眼底闪烁起冰冷的杀意: “罗莎琳,管好你的舌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哎呀,果然,被戳到痛脚了。还是那么在意啊…… 几百年过去,甚至都不允许自己的部下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金发女人的心情莫名变好,她状似惋惜地说:“瞧你表情,哎呀…也别太缅怀过去了。 “好了,我还有事,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再见。” 罗莎琳轻轻扬起嘴角,随后她微微颔首,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开。独留一人面色冰冷,静静伫立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中。 第140章 回响之声 意识就像水一般流动。 在半梦半醒间连成不稳固的线条。 景象溟蒙,分成灰黑白三种颜色。 惊雷与意识的狂流交汇,漫天乌云下的冰川也正在坍方,大块大块的冰层随着雷声一同落入旷荡无边的海面,似乎把什么都带走了。 仅剩些许浮冰仍在顽强地漂浮,零碎不堪的记忆也同它们一起流动。 画面冰冷、极寒、苍白,更是带着一种刺骨的危险。我感到诧异,因为我不曾去过这样的地方,它更像是另一个国度的雪景。 令人好奇。 我想要上前,忽然间被人拽住手腕。 “不要过去。” 那道身影模糊又朦胧,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和我的距离很近,可始终没有再踏出一步。就好像有一道警示的交界线,无形拦在我和他中间,必须黑白分明。 “那我该去哪里?”我问他。 他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叮铃—— 回响之声清脆悠远。 我不禁抬起头,寻找铃声的方向。 叮铃—— 像是在提醒我归家。 “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惊喜万分、转头问他,可面前空无一人。 叮铃—— 第三次铃声响起。 下一秒,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 …… 迷迷糊糊再次睁开眼睛。 笑靥明媚的女人正低头望着我。 “来,跟着我说,「三二一,一二三,啊啊——」,快一点。” “三…二一……一二三……啊啊——” 我下意识跟着念,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骨碌坐起。 “!宫司大人!” “哦?不错嘛,至少还能认清人。”女人依旧笑靥明媚,她笑着感叹:“哎呀,把你给捞回来,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宫司大人,我……!”我下意识用手抚向胸口,想要张口询问。 染有丹樱粉色的一根手指抵在我的唇前,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楞楞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注意到四周环境的变化。 这是我的房间,而宫司大人就坐在我的身边,此时,她正端着一盏清酒,双膝间还有一本摊开的轻小说。 “宫司大人,现在还是白日神事时间,您不能喝酒的……” 看着桌上那几壶喝空了的酒,我小声劝道,“要是被萤美姐姐知道了……” “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照顾你可是正当理由呢…” 貌美的大巫女睨了我一眼,佯嗔道:“你才多点大?怎么就管起大人喝酒来了?” 她将一盘点心推到我面前: “喏,这是贿赂,不许说出去。” 内心的感动荡然无存。 原来躲懒才是本意,照顾我只是借口……我在心里小声嘀咕,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朝点心上靠。 盘中的「练切」茶点,被做成各种精致的小物模样,有花朵有小鸟还有云朵,如此可爱用心,让我不舍得吃。 见我直勾勾地盯着点心瞧,八重神子唇角微勾,颇有一种“还不是轻松拿捏”的意味。 女人现在的心情貌似不错,她闲适慵懒地倚上椅背,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捧着轻小说,继续自己的摸鱼时光。 又翻阅了一会手中书本,女人粉色的狐耳忽地抖了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仰起头,将盏中最后的酒液倾倒入口后,信手一挥,酒盏酒壶立即消失。 随即,迤迤然向门口走去。 “宫司大人?!”我下意识也想跟着出门,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给压在床榻上。 “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八重神子收回指尖光点,笑眯眯道:“有什么事,接下来…就去问你的好朋友吧。” 忽然间我惊觉房门被人推开,平藏和苍介两个人急冲冲走进我的房间。 而他们就这样穿过了宫司大人的身体,只留下一道极为浅淡的粉色光晕,轻飘飘地隐没于正午的阳光之下。 这是宫司大人的幻术…… “三月!你还好吗?!”许是见我惊讶的表情,平藏也转头望向房门口,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很好。”我堪堪回神,上上下下打量起二人,急切道: “对了!之前…!你们没事吧!” “你能不能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啊!” 听我这样问,苍介立刻大声斥道,声音中隐含责怪。 他似是想一把抱住我,又怕这样做会动到我的伤口,左思右想,他最后神色僵硬地坐到我身边,眼眶泛红。 怎么要哭了呀……我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暗暗向平藏投去求助的眼神。 平藏深深叹了一口气,鶸色的眸子透出无奈,他苦笑着说:“这段时间,苍介每天都来探望你,可你一直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 我如噩梦惊醒般恍然,莫非是受伤的缘故?一点都感觉不到时间是如何流逝的。 窗外是一片被茜红通染的夕空,飘落的树叶残枯败黄,带有明显的幽然秋意。 这已经是初春不在、远夏深秋的时节了。 没想到我竟昏迷了这么久…… “我…”我低头看向里衣内侧,胸口被纱布裹缠了一圈又一圈。伤口不痛、也感觉不到结痂的痒意。 “抱歉…”我抿了抿唇,伸手握住苍介的手轻轻摇了摇,“让你担心了。” 男孩鼻腔出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我。 平藏轻轻笑了起来,他顺势坐下,以手支起下巴,向我说起之后发生的事。 我中箭后,苍介手上一直存在、那道名叫「令咒」的法术突然亮了起来,保护住了我,同时也把我们三个人直接转移到了营地外的某处空地上。 虽有宫司大人的法术保护,可我的伤势严重,以致于我脸色开始变得惨白黯淡,呼吸也渐渐变弱。 正当平藏他们对我的伤势束手无策时,闻讯赶来的黑泽叔及时发现了我们,把我们三个小孩带去医馆急救治疗。 天领奉行众也紧随其后,他们前往营地调查,结果就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荒泷一斗。 我的表情充满讶异:“所以一斗哥哥是被带去坐牢了?” 平藏点头,耸肩摊手: “毕竟是寻衅滋事、破坏了他人建筑与财物……嘛,不过你不用担心一斗哥,他在牢里精神状态很好,我们去探监时他还唱歌给我们听呢。” 我喃喃道:“那等我好些了,就去探望一斗哥哥。” 平藏凝视着我,笑道:“你先养伤吧。一斗哥他前天还问你现在的情况如何,正好,明天我们能去和他说一声。” 大家都在担心我……我心里万分愧疚,同时脸上泛起红潮,脸红又羞愧。 “话说回来。”我忍不住开口,“当时…我以为自己可以拦下那支箭。” 平藏和苍介忧心地注视着我,耐心等我往下继续说。 我用手指挠了挠脸,试图缓解脸红。 “嗯,就是…我以为我能很帅气的…用手拦下那支箭……所、所以、就……”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凭我自己原本的能力,是能够截下这支箭的。 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差一点就把性命给搭进去了。 说到后面我声音越来越小,脸红不止、耳朵都烧了起来。 “你——!你那叫拦吗!”苍介气打不一处来,“你那是人肉盾牌!” 平藏啼笑皆非,他也没好气道: “三月!不要看轻小说啦!这种小说中的画面,光凭现在的我们还做不到的!” 顺着平藏的视线往书架上瞧,我顿时睁大双眼——怎么有那么多本轻小说?! 我大吃一惊,旋即又恢复平常,心里有了猜测。 这些书…肯定都是宫司大人为了「照顾」我,她自作主张塞进书架里的,方便偷闲时候继续看。 想要开口辩解,可我的两个小伙伴都被房间的陈设转移了注意力。 平藏四下巡梭,苍介更是好动,他拿起书架上的一本轻小说,故作夸张地大呼小叫: “三月~~你竟然还看这种书哇!” 封面上的标题一长串——《想要打倒夺走哥哥的伪神结果不小心统一了全提瓦特》 我的脸霎时燃烧:“我没有!!!” 男孩饶有兴致地读起简介: “原本和哥哥一同幸福生活的弟弟——小玥,为了拯救被坏人·面具男抓走的哥哥,从而踏上变强之路。 “挟持哥哥的巨大伪神近在咫尺,可当伪神卸下面具之时,却是哥哥的脸! “伪神哈哈大笑:「你确定要杀了我吗,小玥?告诉你一个真相吧,如果我死了,他也活不成呢~」 “令小玥意想不到的的事是,哥哥此时表情凝重、沉默不语,似是默认了这个真相。 “望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哥哥,小玥震惊不已。究竟,谁才是他的亲哥哥?!” ……。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起来就好羞耻!我面红耳赤,用双手死命捂住耳朵,并重新躲回被子里,以防苍介的魔音灌进脑子里。 苍介啧啧称奇: “真没想到,三月你的梦想竟然是天下无敌啊……” “我没有这种梦想!!!” “那就是你想要个哥哥?还是两个?” “我才不要——!!!” 看我一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想要咬人的模样,苍介笑的直不起腰。 然后, 他就被平藏正义制裁了。 平藏收回拳头,轻描淡写地从对方手中收走小说。 根据各自情况喜好,心思聪敏的男孩递给苍介一本《提瓦特野外救急食谱》,接着,又递给我一本《枫丹动物寓言集》。 而他自己也拿着几本书走到几案边坐下,专心致志看起书来。 我们三人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纯粹而美好的时光无声开启。 第141章 新年初诣 窗外凉风再次卷起纷飞的秋叶,直到它捎来冬日独有的萧瑟气息。 有好友的陪伴,日子自然过得很快,我们一同迎来冬季,即将面对新的一年。 一年到头,鸣神大社也即将迎来最为忙碌的时期——『新年初诣』 从年末跨年的「大晦日」开始算,再到新一年正月的前三天。这段时间里,会有很多人前来神社参拜。 很多事宜自然也要提前准备。 「大晦日」当天,是天空无云的大晴天。 影向山樱常盛,一如鸣神永恒。 前日雪云已过,整个神社呈现净白。 各处都落有积雪。 在拜殿的屋宇上、朱红的廊柱边,明红的神龛也拥有白雪,彷如重新上了色彩。静默的雪和飘落的樱交相辉映,格外好看。 不远处飘来甘酒的甜香味。到了晚上,熬煮的甘酒会分发给客人们用来暖身。 我打扫着参道上的积雪,以防参拝者们在这段路上摔跤滑倒。 胸口的箭伤随着时间恢复。 自上个月起,我便开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等伤完全好后,便能像以往一样继续在神社担职。 回到神社,音色清澈的金铃声在不远处摇响,负责献舞的巫女们正在排练。 按照萤美姐姐原本的安排,今年我也是其中一员。但她念在我身上有伤,便将我从献舞名单上划走了。 其实吧……献舞队伍那么长,作为见习巫女的我也只能站在队伍最末尾,到时候我偷偷照葫芦画瓢就行。 不过这样也好。 今晚,我被安排在了签务所里,负责为抽取「御神签」的客人们解签,不需要大冷天待在室外受冻。 神楽铃长长的五彩飘带在我眼前飘逝而过,身披千早的鹿野奈奈走至台上正中。 三弦揩击,其音乌乌。 漫夸古调,雅乐清商。 声色俱妙之间,金舞扇在鹿野奈奈手中宛如璀璨流光,女人娉婷起舞,旋转中的姿影闪闪生辉。 一舞毕,奈奈姐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将台下疯狂鼓掌的我牵到台上,并把舞扇递到我的手中。 我的笑容瞬间消失。 “奈奈姐姐…今晚我不需要献舞啊。”我僵硬地扯动嘴角。 鹿野奈奈掩唇而笑:“练练嘛。今晚不会,但不代表明年不跳啊。” “明年再说明年的话。”我答。 鹿野奈奈继续说: “不论今年明年,哪怕是大后年,总有一年你还是要上台献舞的。 “逃不掉哒,三月,你长大后可是要接手宫司这个职位的「白辰小狐狸」呀~” 鹿野奈奈的调侃引来其他巫女一阵笑。 我不是狐狸这件事,神社内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可鉴于之前所发生的事,她们时不时会拿这件事来打趣我。 这样的打趣调侃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而我,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上钩,下意识开口辩解。 “你们明明都知道我不是狐狸的……” 果不其然,巫女们又哧哧笑了起来。 被笑意围绕的我,耳朵和尾巴控制不住地垂了下来,变得无精打采。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克制脸上燥意,以防过于脸红。 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身上的术式…… 懊恼的我决定转移话题: “奈奈姐,今晚平藏也会来神社,他说要看你跳舞。” 鹿野奈奈不满地哼了一声: “哼,那个小混蛋,我还不了解他?他哪是来看我的?他是来找你玩的!” 我嘿嘿一笑。 … …… 是夜。 平藏和苍介顺利来到签务所与我会面,还顺带抽出了两个「大吉」。 苍介掏出仙女棒,一脸坏笑的怂恿我。 要不要一起去花见坂放烟花? 我还没放过烟花耶。 提议过于诱人,使我下意识望向坐在身旁的绿发少女,眼里透出实质的渴望。 久岐忍扶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少女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成功开溜。 今夜, 节日气氛不会因为夜晚降临而消减半分。 随着除夕夜渐深,神社参道的羊肠小径上浮现出点点明丽的灯火,从远处看,就像连成一排的赤红火焰。 山上热闹,山下也热闹。 参拝者络绎不绝、出来游玩的人更是出乎意料的多。 街道明亮繁华,附近更是设有不少露天摊位。行人无不是满脸喜色,高谈论阔间,口中呼出的白雾在带有点点芒星的夜间犹为明显。 苍介提议先去看神轿巡游。 承载有象征着神之灵的銮驾,会被人们扛在肩上一路巡游,从白狐之野到绀田村、再回到镇守之森所设置的御旅所里。 我们三个豆丁艰难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 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人来人往这个词的含义。 平时也没在城里见到这么多人呀? 密麻如潮的人群列队抬轿,喝声阵阵。 神舆所至,山车随行。 表演者在装有彩饰的山车上敲响太鼓,随着脚步奏出韵律鲜明的曲调。 十二架神轿更是凛然威仪,它在窜动的人流中宛如凌空飞渡。金碧辉煌的车身上映出稻妻的神樱纹饰,鸣神图腾栩栩如生。 周围皆是跟随节拍舞蹈的人们,他们纵声笑闹,为今夜的美好如痴如醉。 在欢欣鼓舞的氛围中,我们也跟着心驰荡漾,手拉着手追随鼓声前行。 放眼望去,一片光辉灿烂。 火粉在夜空中飞舞,与此时绽放高空的烟花交相辉映,拥有棣棠霞彩般的迷蒙绚丽。 “平藏!苍介!是烟花耶!”我很是雀跃,用手指着天。 众人也被高空烟花牵引,开始沸扬挨挤。 在全是人人人人的环境下,个矮的我被全是人的环境给拧的双眼发朦。 等回过神来,平藏和苍介不见了。 我呆愣地眨了眨眼睛。 明明只是一瞬,因为看见了烟花,就稍稍松开了牵着平藏袖子的手。护送神轿的人流就把我们冲散了。 看来神轿巡游是看不成了…… 既然要放烟花,不如先回花见坂,看能不能等到平藏他们。 这般想着,我开始后退着避让人流,与他们背道而行。 却不想撞到一个人。 “抱歉…不小心踩到您了。” 我低着头道歉,小心翼翼地收回脚。 突然,我的手腕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白石立灯三咫通明。 橙黄灯光下,御伽树的树影漫漫洒洒的覆盖在那个人的身上,在冷冽寒气中不似寻常般的景象。 世人都说,神明万端变化、而现世的神明之相,会用狐面掩盖自己的脸庞。 他就在烟花绽放、明灿灯火所交汇的隐暗深处,身形如梦似幻,却绝非虚拟幻象。 白狐面具掩住了他的半张面庞,只能看到一双凝有月光的紫色眼眸。他站在我面前,静静闪烁发亮。 烟花炸响,五光十色。 热闹与喧嚣就在耳边。 可我像是沉入了一场梦,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浑然忘我地盯着他瞧。他似乎也正端详着我,眼中情绪深邃难测。 我茫然出神,在心里轻声问自己: 他是谁? 第142章 人间烟火 他是谁? 茫然思忖间,我早已下意识地跟随他的脚步往前走。 如此默默地走上一段时间。他忽地止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 亦步亦趋的我也跟着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再走动。 我这才观察起四周情况。 这条路,既不与拥挤的人流重合,又离绀田村不远。 原来是将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他孑然一身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伴出来玩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好人呢。我心想。 “…谢谢您。” 我小声道谢,仰头看他。 握有我手腕的五指蓦地收紧,就好像我的声音似在震颤着他的神经。 腕骨发胀变疼,他的手劲越来越大。 眼下,他的面庞尚算淡漠冰冷,但能很明显地察觉出有瘆人的危险在向我逼近。 可我始终不觉害怕。 莫名地,我相信他。 还是莫名地……我看着他,就忽然想起我先前梦见的那道身影。 明明离我很近,却非要和我划清界限、必须黑白分明。 想了想,我又轻轻地道了声“谢谢”。 这一声道谢,像是又一次切割开他脆弱紧绷的神经,灼烈到让人想要挣脱。 唯恐大梦一场。 仓皇清醒的人。平复胸膛起伏。 唇瓣微启的缝隙却没有呼出一丝白雾。 即便面具遮掩,凝望我的眼神蕴藏有很多很复杂的情绪。 奇怪的是…我能感受到那份压抑与痛苦,这两种最实质的情绪也好似一柄匕首,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气。 紫靛色的眼眸紧锁着我,看我的样子不是在看一个人,更像在看一根刺骨。势必要用尖刀剜至身体深处,哪怕血肉模糊剧痛不止,也要狠狠剔除。 刻骨铭心的情绪。 可我…不太懂他为何如此难过。 那时的我、在那个年龄,心里所想的,仅是希望对方能够开心起来。 而当几年后,过往的回旋镖再次转回我们二人之间,我才遽然了悟。 恨。 爱。 都有改变人的力量。 而他,自始至终都站在恨与爱的交界,形似摇摆不定的天平。 另一个国度的冬夜漫长难捱。 飘零不定的人,置身于黑暗太久。 因此,早已习惯、也需要裹壳而活的人,更倾向于在恨的一端添加砝码。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被焰苗灼烫,自然会蜷曲手指。 他却一反常态,死死攥紧,不愿松手。 即便疤痕交错,那也是存在过的证明。 亦如此时被烟花灰烬压垂的枝叶, 在缄默不语的风暴里, 天平高低不一。 他倾斜欲坠。 在长久的静默中,我无措地看着对方。 看他脚下影子与树影重叠,混乱摇晃。 我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究竟经历了怎样跌宕起伏的心绪。 但在最后,在克制抉择之后, 他黯然松手,转身离开。 选择独自一人。 而我,鬼使神差地一把反握住他的手。 也在转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再过一个石桥就是绀田村,那里有一个临时搭建的露天市集。 我选择迈出一步、踏过交界。 我靠近少年,朝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大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不远处,绀田村人来人往,人影与灯光交织,涌动出橙红色的烂漫光晕。 我拉着少年一同奔跑,将他从深沉的黑暗中牵引,前往拥有人间烟火的村庄。 我们再次汇入人流之中。 第143章 庆典今宵 刚刚的插曲仿佛从未发生。 我抓着少年的手,若无其事地与他漫步在村庄的集市中。 晚风划过耳畔,也带来人群中的议论声。 有人正用隐蔽的视线偷瞄我身边的人。 视线上移,我也偷偷看一眼。 少年一身黑紫华服,颈戴八咫金饰。行走间,垂软的振袖如流云般拂动。 木屐踏出轻响。 少年腰间的银色佩饰轻晃,随同脚步一起发出富有韵律的声音。 即使戴着面具,身形挺拔、气质极其出众的人还是收获了不少瞩目。 我的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哼哼,羡慕吧! 看来我还是很幸运的嘛! 没想到我也体验到了一次“在祭典结交新朋友”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 就像平藏和苍介那样。 在这个除夕夜晚,我也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哥哥一起玩。 不可多得的新奇体验使我充满干劲,急切地想为他做些什么。 各类屋台上的货品琳琅满目,食物的香味飘散在偌大的市集中,令我飘飘然。 我仰脸看他,语气雀跃。 “大哥哥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买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我掏出钱袋,献宝似地举到他面前。 看着那根本就没几个子的钱袋, 少年脸上腾起一抹难以形容的微妙神色。 短暂沉默之后,他终于从沉凝的思绪中走了出来。 少年轻启嘴唇,微妙地顿了顿。 “…你自己拿着用吧。” 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听。 我的狐耳瞬间竖起,欣喜道: “你说话了!太好了!” 开口说话,就意味着对方心情有所好转。 于是!我更有干劲了! 我即刻围着少年转圈圈,尾巴也抑制不住地来回摆动。想让他多说点话给我听听。 — “大哥哥,你是一个人来玩的吗?” “……” — “大哥哥,你是稻妻人吧!” “……” — “大哥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 — “我明天就十一岁了,大哥哥你明天几岁?” “………” — “大哥哥!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天狐雕像会说话! “奈奈姐姐跟我说:「夜里,神社里的狐狸雕像都会活过来」。所以,有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一直盯着雕像瞧,没想到——它居然真的说话了! “它说,它能实现我一个愿望。 “我说,我想知道它会不会说话。可它听完后,就再也不理我了。” “…………” — “大哥哥,你明天早上会去鸣神大社参拝吗?你要去的话,我帮你做个御守吧! “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是巫女哦!你是不是很意外!” “……………。” 少年的脚步僵硬了一下。 … 二十分钟后。 走在我身边的人,终于对小孩旺盛的精力有了充分、十足、明确且深刻的认知。 在极力克制的前提下,还是没能忍受耳边持续输入的话语。 而我对此毫无察觉,依旧说个不停。 少年不动声色地买了一碗红豆年糕汤,且找准时机,递给了我。 盛有汤食的木碗微微烫手。 年糕雪白,红豆软糯。 浓郁的甜香味涌入鼻腔,让还没有吃晚饭的我无法拒绝。 我双手捧着碗,眼睛挪都挪不动。 少年语气温柔:“不吃么。” 见我呆呆地看着他,少年放轻语气: “没关系,快吃吧。” 四目相接。少年平易近人的随和姿态让我再次愣神。那一瞬,我能感受到来自陌生人最真诚的善意。 悄悄咽了咽口水。我把碗推还给对方,试图达成孔融让梨的美德。 “大哥哥,你先吃吧,我想吃我自己再买一份就是了。” 美食诱惑无效。 木碗再次回到对方手里。少年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正垂眸思索,是否要另寻他法,以便堵住我喋喋不休的嘴。 见少年迟迟未动,我小声提醒道: “大哥哥,你怎么还不吃啊…年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食物的香气让我忍不住吸了下鼻子。唾液在口腔分泌。 我畅想起接下来的美食计划: “还是说…大哥哥你想吃点别的?我去给你买!竹荚鱼和玉子烧可以吗?” “什锦炒面…鳗鱼饭…甜虾寿司……都好吃,大哥哥你想吃哪个?” “不对不对!新年到了,应该要吃点荞麦面!大哥哥我去给你买份荞麦面吧!” “对了对了!大哥哥,你想吃螃蟹吗?我刚刚看到一个好大的螃蟹,有这么大——!” 我低头比划。 说话中,头顶上方传来隐隐约约“啧”的一声响。 一份铜锣烧迅速且直接地怼进我的嘴里。 世界彻底安静。 … …… 馅料丰富的多多烧一人一半。 吃到最后,绝大部分还是进到我一个人的肚子里。 秉持着绝不浪费的理念,我用筷子仔细拣起盘中的鲣鱼干,确保盘子光光净净。 盯着我吃饭的人冷不丁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不出所料的意味。 少年曲指轻扣桌面,示意我抬头。 凉凉的吐息拂过眼睑。 我下意识变得老实,呆在座位上不动,好奇地打量起对方。 随着少年倾身的姿势,瞳孔颜色清晰可辨。 紫色的。虹膜深处还含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钴蓝。比宝石还要漂亮。 “在看什么。” 少年低垂着眼问,“有什么好看的。” 我蓦然回神,咧嘴一笑: “大哥哥,你的眼睛真的好好看。” 擦拭的动作忽地停下。 “……牙齿上也有。”少年抬起眼皮,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他又抽了张纸递到我手里,“自己擦。” 我慌忙低下头,用纸巾疯狂抹嘴巴。 这下尴尬了、 刚刚冲他笑的时候,我的门牙上还粘着海苔碎呢。好大一块。 见我叠好纸巾,少年放下茶杯: “擦完了?” “…嗯。” 少年颔首,起身准备结账。 我连忙扯住他的袖子:“大哥哥,我可以自己付的。” 少年轻飘飘地掸了我一眼。紧接着,打开钱包直接付账。 数不清的金灿灿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好多钱——?!?!?! 我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姑且承认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临走前,我揪住少年的袖口,询问这顿饭的价格。 哪怕我是小孩子,也该付自己的那份。 “不需要。”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唔…既然还要一起玩,接下来肯定还有要花钱的地方。斟酌片刻,我正色道: “那大哥哥你先垫着,欠你的明天我一并还给你。” “欠?” 听到我的话,少年投来视线。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那你欠的可太多了。” 啊?!这一顿饭这么贵的吗? 闻言我脸色微变,伸长脖子想去看菜单价格。 少年却牵起我的手,将我带离了食摊。 “有什么想玩的?”他问。 我迟疑地摇了摇头。 好奇心起。 促使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少年一人身上,反而对市集上的其他活动缺乏兴趣。 “那就先逛逛。”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牵着我继续向前走。 我也握着他的手一点点的往前走。 为了照顾我的脚步,他走的很慢很慢。可交握的双手却很牢固,我不用担心会和人再次走散。 … 闲逛中,我们二人走进了绀田村里。 村庄人声鼎沸。 就连田里的稻草人都能够感受到喜庆的节日氛围,纷纷戴上喜庆的红围巾。 在斜坡的空地上,用御伽木堆叠的方形篝火窜动火焰。火光照耀下,人们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筵席上高声歌唱。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 喝至兴头的村民似乎是瞧我们长得好玩,招呼我们过来。 醉醺醺的老人乐呵呵地给递来两杯味醂甜酒。祝我们新的一年能像这杯酒一样,浓醇甘甜、幸福平安。 我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微笑、道谢、接过、直接上口。喝完一杯紧接着第二杯。 这套挡酒动作像是做过不少次。熟练到一气呵成、自然无比。 “大哥哥…这杯…是我的。”我提醒道。 “不行。”他即刻回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想喝。 大过年的,就让我尝一口呗。 我眨眨眼睛,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这个酒和甘酒一样,小孩子也可以喝的。” 少年顿住抿酒的手,视线猛地扫了过来。 “谁允许你喝酒的?” 眼神冷得吓人。 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差拿把枪抵在我的额头上了。 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略有疑惑: “神社里这两种酒都有啊,宫司大人还给我尝过几杯呢。” “……”少年貌似连眉头都拧了起来。 他轻轻咂舌。 “她让你喝你就喝?别有事没事都听她的。” 我板起脸,辩驳道: “宫司大人是鸣神大社的大巫女!我当然要听她的!” 不许你这样说! 哪怕你是一个好心(有钱)的大哥哥! 少年没作声。 他虚虚眯起眼睛,让我自己体会。 危机警报突突作响。 对方紫靛色的瞳孔倒映出我惊慌失措、瞬间炸毛的模样。 敌我双方才刚刚对峙,可我从气势上就输个彻底。 “还喝酒么。”惯用的询问句。 “……。” 当小孩子可真难。 感觉谁路过都能踹我一脚。好无助。 我垂下耳朵,别开视线。 “…不喝了。” “你最好是。” 少年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继续喝酒。 眼巴巴盯了对方的酒杯几分钟,我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选择放弃。 因为我意识到,这个奇怪好心又狠心的人是真的不让我喝酒。尝一口都不行。 少年无声喝酒,我则继续打量他。 “好奇怪。” “奇怪什么。” 我咕哝道:“奇怪…我为什么要怕你。” 之前他那样凶巴巴地瞪我我都不怕。 眯起眼睛反而让我觉得心慌恐怖。 听到我的话,对方笑了起来。 少年应该是不常笑的性子。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顺势摸了一下我的耳朵,语调揶揄: “你猜。” 仿佛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才不猜。 我捂住耳朵,不给他摸。 对方又饶有兴致地拨弄起我的尾巴。 尾巴莫名地痒。 有点不适应,我摆走尾巴。 少年的手又把尾巴给勾了回来。 我摆。 他勾。 几次三番。 到最后,我将尾巴重重一拍! 我皱起脸,大声抗议: “再摸毛要打结了!” 少年漂亮的眼染上笑意,一直冷淡的脸庞也柔和许多。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手却仍旧停在我的尾巴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捻。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又被对方薅了五分钟尾巴毛。 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越想越气。 我愤愤抱走尾巴,背过身子不理他。 少年低低的笑声钻入耳朵。 有什么温热的事物贴上我的脸颊。 我被惊得下意识竖起耳朵。转头去望,一瓶豆乳近在咫尺。 “你现在只能喝这个。”少年说。 “……”我的眉头拧成一团毛线,戒备又不满,“大哥哥,你在收买我。” 玻璃瓶身温度熨帖脸颊。 少年含笑俯身,等待我的选择。 “不喝?” “……。” 喝。 … …… 豆制的乳饮品又绵又甜,我砸吧嘴回味,还想再来一瓶。 吃饱喝足。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篝火辉煌的空地,思绪随之乱飘发散。 也不知是我的耳朵和尾巴比较特例,还是坐在我身边的人比较吸睛。 总之,在我们坐下来休息聊天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又被村民投喂了。 静谧的空气中,薪柴引燃的噼啪声、沙沙的喧嚣声正若有若无的回荡着。 少年以一种与外貌很不相称的姿态,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遥望远处。只给我留下一道侧影,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温暖。 自然随意的氛围弥漫在我们二人中间。 就仿佛我和他已经相识很久,不论做什么事都有一种很特殊的松弛感。 “有事?” 他侧眸看我。 我眨眼,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开口询问: “大哥哥,你不冷吗?” 大冬天的,光着胳膊和腿,看起来就冷。 想了想,我摘下围巾塞到他手里。 “不需要。”他微微摇头。 我往掌心哈气,变热后又将手盖在少年的手背上。 少年垂眸,仍由我这样做。很快,热度传递,对方的手也再次暖和。 我很欣喜,自顾自开口:“我明白了!” 他问:“明白什么。” 我笑:“大哥哥,你不怕冷,是不是因为有「神之眼」的缘故?” 就和黑泽叔叔一样,他作为火系神之眼的持有者,冬天时候的确比一般人穿的要少些。 我凑近看,视线下落。 少年所佩戴的这枚饰品,和我之前所见到过都不同。 棱角分明的银色饰物更像一副空壳,中心处的宝石没有颜色,一片灰白。 少年静静地看着我,再次变得沉默。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道:“这不是我的东西。它是一枚无主的「神之眼」” “无主的…?”我疑惑。 “嗯,是上任使用者死后所留下的东西。” 空气中,风的方向似乎变了。 自然随意的氛围宛如潮水般顷刻间退去。 潮水涌退之际,凝滞的情绪再一次无声无息地涌入我们之间,形成无形的隔阂。 无言的寂静、未道明的情绪,以及沉默的注视。 都是现在的我,所分辨不出的事物。 恍惚间,我心里隐约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 我嘴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燃烧的篝火明明灭灭。 我和他的影子也在闪灼不定的火光中迁移分离。 而背离光亮的那一面,阴影如蛇般蜿蜒流出。 具有阴霾的影子再度攀上少年的身体,使他的目光晦暗不明。眸色同火光起伏、变幻渐深。 突然,少年毫无征兆地反握住我的手。 掌心翻转,无主的空壳坠入指间。 微凉五指悄然相触复而紧紧裹拢,少年的手有着形似禁锢的力量。 少年眸色深沉地盯凝起我,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他冷不丁地开口。 “你要试着与它「共鸣」么?” 第144章 一念之间 「共鸣」……? 那是什么? 像是看出我的不解,少年轻声道: “「共鸣」,是指尝试者再度唤醒这副空壳的力量,让它重新变回具有相应元素力的「神之眼」。” 恍神的间隙,少年似有若无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要试试么。” 我有些迟疑。 从对方口中得知这副空壳的来历后,掌间的重量从轻盈转为沉重。 「神之眼」本就是很稀有的东西。我没有理由去碰他人的珍视之物。 “大哥哥……” 我抿了抿唇,道:“这是别人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碰。” 反射性地想要收回手。 手指尖却被人紧紧地握于掌心之中, 少年注视我的目光沉默而执拗。 “没关系。” 望着我踌躇的模样,少年声音放轻,循循善诱。 “这只是一次尝试。” 覆拢的手掌所传递于我的温度,似有一种灼人的冰冷。令人不安。 可在少年温和的注视下,我还是按捺住内心的波澜。试探性地握向那枚空壳。 周围开始变得很安静。 时间悄然流逝。 我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轻颤,眼中蕴藏的微光慢慢消散。 我,没能点亮那枚空壳。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着明显的错愕。 怎么可能。 难道是…… 霎时间,一个认知在少年脑中浮现。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毫无预兆的噩梦。 半梦半醒间,暗自升起的希冀轰然破碎。 而那些在等待中无意间倾泻的情绪,瞬间化作一潭沼泽,怅惘绵密地裹挟着他。 往事如风,顿起沉疴宿疾。 无边的情绪腐蚀刻有熔痕的胸口。 惶然的人沉溺于过往。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他垂下头,唇齿间溢出一句话。 “…可笑。” 可笑。 兜兜转转……原来…都是他的罪孽。 隔着面具,我看不到少年究竟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笑非笑,非痴而嗔,带着痛楚。 为了掩饰情绪,他喉头紧扼,似要将一切艰涩吞咽入腹。 然而, 无知觉收紧的手指,令人掌骨疼痛。 我望向交握的双手。 于我们二人之间的「神之眼」就像一块灰扑扑的鹅卵石。 它是实质的阻隔,也是过往的沼泽。 让现在的我们在交汇并行后各自分流。 银质的外壳、棱角摩擦各自掌心最柔软的部分,有着颗粒般的钝痛。 我焦灼无措。同样,我也被少年的情绪所感染,忽然觉得很难过。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可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像大人们那样,用更恰当的方式去安慰对方。 “大哥哥…没关系的。”我看着他,顿了顿,“或许等我有了「愿望」…它就亮了。” “愿望?” 嘈杂尚未止息,响彻胸口的阵阵声响仍在喧嚣。 少年惊觉回神,看向那只紧握的手。 幼小的手因疼痛而颤抖。 却是一副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的架势。 试图以这样笨拙的方式,让人从一望无际的深海中挣脱。 … …… “手伸出来。” 酒精碰到掌心破皮处的那一刻,我顿时皱巴起脸,蜷起手指。 “现在知道疼了?”少年凉凉开口。 我努了努嘴,没说话。 少年掀起眼皮,将胶布绷带重重按进我的掌心里。明示他的不满。 胶布绷带上面印有小动物的图案。 是猫猫耶。 我新奇地张合手掌,看着掌心里的小猫从圆眼变成眯眯眼。 “一刻不停。” 坐在我身边的人也眯起眼睛,用老气横秋地腔调提醒,“这不是拿来给你玩的。” 好吧。 那换一个玩。 眼珠滴溜转,我翻转少年的手去瞧。 掌心光光净净,什么伤口都没有。 我瞪大眼睛,开始对比。 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小孩和大人的区别? 少年任由我将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垂眸中,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就在我对比手掌大小时,头顶上方传来对方的话语。 “你不该没有愿望。” 我抬起眼,对上少年探寻的眼。他说得极为笃定,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哪怕是小孩子,也有敏锐的一面。 这时的他,和宫司大人一样,似是透过我的眼瞳遥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我无从得知。 我眨了眨眼: “黑泽叔叔告诉我,说人一旦有了愿望就会诞生出神之眼。可我……” 手抚上心口,我继续说: “我…没有「愿望」,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强烈的渴望、需要坚守的责任、萌发的信念与意志、以及在逆境中催生出的潜能,都是 获得「神之眼」的方法。 我虽活着,如常人一般生活, 但记忆的缺损,使我的心腔空无一物。 人生在世, 柴米油盐、清欢幸福、梦想理想,皆为活着的意义。 和平藏苍介他们不同。无法赋予自身活着意义的我,有时候就像一个旁观者,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 踽踽独行者,懵懂无知。 只得蹒跚学步、效仿他人。 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融入这人世间。 可偶尔,我也和其他小孩别无二致。 会在彷徨时,向年长者投以求助的目光。 该如何活? 该如何做? 还是说,只要这样活下去,学下去, 总有一日,我也能找到愿望与意义? 我带着心底诸般不解,仰望少年: “大哥哥,我…该拥有「愿望」吗?” 与我对视的人,漂亮的眼睛因诧异而控制不住地收缩,涌动起难以辩明的思绪。 时暗时明的火光烙上他的侧脸、眼眸, 这一刻, 他是指迷津的佛陀,也是惑人心的刹娑。 是「极乐」、还是『阿鼻』, 我的命运,皆在他一念之间。 烟火蓄积起多余的尘雾,于半空中悬浮,又沉淀在少年紫靛色的眼瞳中。 半晌,他阖上眼。 再度睁开眼时,他脸上的细微情绪已然消失殆尽,只剩平静。 少年已然做出决定。 “不用。” 他垂眸看我,忖度般说。 “这样就好。” 这声叹,特别轻。 轻的一下子就被风带走了。 紧接着,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抬手捏起我的脸。 “大哥哥…疼…囤啊……”腮帮肉被人捏来捏去,又酸又疼,让我话都说不利索。 “别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以不容置喙地口吻对我说,“失忆归失忆,还把脑子给弄坏了?” 我艰难开口:“大鸽各…你素肿么直到唔矢忆的…呜啊——!” 少年没回答,又狠狠揪了一下我的脸。像在报复。 好疼啊! 想躲根本躲不了,脸一直被人掐着。 恼的我狂拍尾巴。 最终,他良心发现,松开了手。 我捂着脸好半天说不出话,疼得。 少年打量起我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笑出声: “怎么不说话?之前不是挺能说的?” 此时,他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笑意弥漫眼梢,瞳色于火光中秾艳无比。 “……。”我瞪他,试图用“凶恶”的眼神提出控诉。 少年眼睛微弯。 他倾下身,很认真地端详起我的脸。随即伸出手,用指腹一点点揉开红肿的部分。 挨得很近,近到他的瞳孔中映出我微微怔愣的表情,以及,随之而来的微凉吐息。 少年朝我的脸颊轻轻吹了一口气。 “现在呢。还疼吗?”他笑。 我怔怔出神,像是忘了该怎么说话。 只觉空气都因篝火的温度开始发烫。 火星翩然,轻盈升空。 我专注地盯着少年,盯着再次拥有浅浅微光的眼睛,兀自握牢他的手背,忽然道: “那大哥哥现在…还难过吗?” 尾巴也好、耳朵也好、捏脸也好。 能让他开心起来就好。 被我握住的手,手指轻轻动了动。 少年定定地看我一会,嘴唇微动。 “…哈。”他发出不耐的音节,抬手就弹我脑门,“小孩少揣摩大人心思。” 简直是一个甜枣加一个棒槌的典范。 这个脑瓜崩瞬间让人眼前犯晕。 疼得我又捂起额头龇牙咧嘴,硬生生把心里酝酿的话给憋回了肚子里。 少年哼笑,捏我的耳朵尖一下。 开口又是颗甜枣。 “接下来想玩什么?不说,我就按自己的想法选了。” 他作势就要把我往神社方向牵。 吓得我慌忙揪住少年的袖子。 好不容易溜出来又要回去?才不要——! 他转身,等我开口。 我目光游移,小声道: “我…我想玩投飞镖。” 第145章 我全要了 “要来投飞镖吗?” 2000摩拉一次,一次5个飞镖。 飞镖击破气球就算胜利,击中2个为小奖、3个是中奖、5个则是大奖。 少年一次性付了一万摩拉。 我投了几次满足了玩心,可也剩下来不少次数。 不想浪费可又想再拿些奖品……我心想着,忽然, 我灵机一动,目光灼灼地仰头看人。 少年像是一眼就猜出了我的心思,紫色的眼睨起我,“不玩了?” 我嘿嘿笑,把飞镖塞进对方手心。 “大哥哥,不能就只有我一个人玩,你也玩!” “……。”少年沉默几秒后,腹诽起我的三分钟热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见长。” 虽是这么说,他虚握飞镖的手还是抬了起来。 能够重复使用的木飞镖早有磨损。摊主耍滑头,给镖杆加了铁圈。镖翼和镖杆重量不一,投出去很容易掷偏,想要射中气球其实没那么容易。 可少年仅试了一次就知道手感。 或许他本就有这种信手拈来的本事。 就连投飞镖这样的小动作,都端的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比旁人好看上几十倍。 每每投掷,把把正中。 气球接二连三击破,老板脸色逐渐发青。 小礼品一个接一个,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那小孩凑到我身边和我一起兴致勃勃地围观,没一会儿,他又找我聊天,聊着聊着,他碰了下我的肩膀,艳羡道: “你哥哥可真牛!这么多奖品都是你的耶!” 我偷瞥了一眼正在掷飞镖的人,又收回视线。 其实…这只是我半路偶遇到(捡来)的大哥哥。 但是!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 所以不妨碍我一秒认哥。 我昂首挺胸,双手叉腰: “那可不!我哥哥他顶顶牛!他倒立都能呃——!” 后脑勺被人用什么轻拍了一下。 少年把一个小熊玩偶递到我眼前,垂下眼静静看着我。 “……。”吹牛的大话不敢继续往下讲。 我谄笑,双手接过以示诚恳:“大哥哥,你不继续玩了吗?” 少年收回视线,无视我谄媚的笑脸。 没常性的人心思早就飞到别处去了,他自然也不会多费那个功夫继续作陪。 右手指尖突然被人握进手心。玩兴奋的人掌心和小火炉一般热。 抿唇不语的人没有抽回手,沉默注视起我将几个小礼品送给刚刚和我聊天的小孩。 对方笑着和我挥手告别,转身跑回家人身边。 少年见状,眉眼微抬,轻飘飘地拉长音节、语调古怪: “拿我得来的奖品送人,你是会做顺水人情的。” 我缓慢眨眼,认真观察起对方。 唔…生气了吗?不像。有那么点不满,但不是真的不高兴。 原来大人也会因为被冷落而不开心。 嗯…这时候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继续和少年说话,并晃起他的手: “大哥哥,我们去钓水球吧!” 讨好人的演技一如既往,糟糕透顶。 少年看在眼里,冷笑两声,但手不动、脚也没动。 我仍旧扬着脸,好奇地观察对方。 绝不是意识过剩。就是有种预感: 到最后一定是对方先败下阵来。 正因我笃定的心思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与我对视的人才心觉不爽。 果不其然。手里装有小礼品的袋子被人拎走。 人流拥挤,他轻轻一拽我的手腕,将我引到更为安全的里道。 少年微微启唇,气声抵在舌尖发出啧音。 “不走?” 我弯起眼笑了起来,大声保证道:“大哥哥!我保证给你抓一个大大大大水球!” 少年对我夸张的表现嗤之以鼻。 “不需要。” … …… 不需要。 不需要,还是收下了耶。 色彩鲜艳的紫色水气球,像极了一块超大号的糯米团子。 只需动一下,就会圆墩墩地晃起来,再充满弹性地落回少年掌心。 坐在我身边的人看着我送给他的水球,一脸复杂的沉默。又在我明亮的目光下,非常理智地保持唇形不动。 一次成功使我兴致盎然,我大手一挥,阔气十足地朝摊主大喊: “奶奶!这些!我全要了!” 摊老板乐见其成。老人笑着递给我一大把钩针,特意提醒道: “乖乖慢慢玩啊,可别伤到手。” 需要再次付钱的人面色复杂的更加厉害,隐约意识到有些事情即将脱离他的掌控。 果然,他听到我兴冲冲地说: “大哥哥,我把紫色的球都钓上来送给你吧!” 随意扫了一眼,最起码有二十个。 “……。” 少年紧紧地闭合了一下双眼。 我挽起袖子开始和水球大战三百回合。 在这半个小时里,少年则一边等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摊主聊天。 精致温和的微笑、敬语措辞用的恰到好处,再加上不急不缓的语速。 这种乖巧有礼的好哥哥形象很得老人家的心。 老人对少年是越看越喜爱。 嘴皮发热,她不免又多说两句。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确实调皮,倒是辛苦你这个做哥哥的了。”老人说。 “不辛苦。”少年笑着摇头,“他平时没这么闹腾。今天是大晦日,难免会兴奋点。” “哈哈,你真是个有耐心的好孩子。”老人笑了起来。 少年浅笑不语。 他伸出手,手轻轻搭在我的后脖颈上。 我:“……。” 提醒的可真含蓄。 奶奶你看看他,他在威胁我。 我在心里指指点点。 少年侧目,瞧我还在玩。于是便捏起我后颈上的肉。 捏的很有门道,捏的我当即打了个寒颤。 手没能抓稳,钩针直接脱了绳。 好不容易勾上来的水气球又“噗通”一声掉回水池里。 水花四溅,溅了我俩衣服一汪水。 我还好,水溅在袖子上。 少年不好,大腿间瞬时晕出一片水渍。 晶莹的水珠顺着大腿根滴落。 我&他:“……。” 老太太用手掩住嘴,讶然道:“…这。” 这下,空气静默到诡异。 少年目光转向我,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温柔地抚摸起我的后颈。 ……感觉我离「死」只差一笔画。 我乖乖放下钩针。 不由自主地咽起口水。我想了会,慢慢取下围巾,再把围巾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腿上,更是轻轻拍了拍。 “哥哥…等你裤子呃…干了…嗯…我们就走……”斟酌片刻,我小声说道。 少年顿时眼冒邪火。 拳头梆硬。 原本不想再复刻曾经的习惯,但少年的肌肉记忆又在告诉他: 有时候,该打还是得打。 第146章 真长本事 拳头抬起,代表「揍」 拳头放下,视为『忍』 ——生存还是毁灭? 我,别无选择。 理由很简单。 我的命,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 此时。 那人坐如老僧入定,面色却阴云密布。 他的眼睛闭了睁睁了闭。 我的心跳也随之睁了闭闭了睁。 危机直觉告诉我: 这时候,但凡我张嘴发出一个音。 立马就会有个大巴掌凭空而来,直接呼噜到我的后脑勺上。 脑瓜子嗡嗡响的滋味恍惚传来。 奇怪,头好痒……我挠了挠后脑勺,整个人如坐针毡,等待起对方的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另一人终于下定决心,当即起身。 我顿时警觉,护住后脑勺直接窜出三丈远。 少年:“……”本来不想,现在手痒了。 这点小心思在少年眼里哪够看,他仅是无言了两秒,便展颜微笑。 心脏骤停。 这一笑差点没把我送走。 少年不徐不疾地向我走来。步履移动间,白狐面具上的红绳吊穗微微晃动,映衬他白皙的侧脸。 “好了。”他施施然地笑了起来,唇角弧度温柔到不可思议,“别闹。” 笑如朗月的人,吸引了许多视线。 更是有路过的少女以扇遮面,偷偷看向这边,又羞怯地垂下视线。 我惊悚地瞪大眼睛、头皮发麻。 难道没有人觉得这个笑很恐怖吗?!! 少年越是靠近我就越是无端紧张害怕。 我慌乱地找寻掩体物,像是看到救星般死命扒拉住一旁石像不放,身子抖若筛糠。 他目光一凝,陡然伸手—— 不行! 我立即抱住脖子。 少年:“……” 他意外地上下打量起我,试着转了下手腕。 我迅速侧过身体。 少年:“………”他又动了动指节。 我猛地收回右腿。 一来二去,一套连贯的闪避小动作下来,少年沉默到无话可说。 什么不记得,净把这些东西装在脑子里。 “……不许你过来。”我咬牙闭眼,破釜沉舟般道: “你过来!我、我就学他——!”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去看。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不停地向摊主和路过行人鞠躬道歉。 而他的脚下则有一个小孩瘫在地上。 此时,小孩开始双腿乱蹬,疯狂撒泼打滚。 “我不!我不!我就要吃!我就要吃这个——!” “!!” “我要吃————!!!!” 完美无瑕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某位执行官几百年来什么阵仗没见过,可这不代表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身体验一次熊孩子冲击波。 以他对我了解,我是真的敢。 我不要脸, 他,要脸。 少年登时脸色一沉。他咬紧牙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你———” 我眼珠子乱转,小声辩解。 “你…你不打我…我就不这么做……” 一记眼刀狠狠袭来。 我脖子一缩又躲回掩体物后,再小心翼翼探出头,开始和某人无声对峙。 我和少年僵持不下。没想到小孩那边闹着闹着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 行人避让或围观。 家长怒喝: “你!你给我起来!不许哭!” 小孩大声抗议: “不!我不!我就不,哇——!” 男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急得原地踱步、当场绕着自家小孩转了三四圈。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猛地抄起自家熊孩子,抬手就往人屁股上打! 啪啪啪的巴掌声比鞭炮还响。 一顿下来立竿见影。 没一会儿,那小孩便完全老实,捂住屁股呜呜啜泣着对摊主道歉。 我:……。 世界是残酷的。惊愕到呆滞的我,嘴巴张了闭闭了张,被迫正视起现状。 沉默良久,我缓缓抬起头。 某人正面无表情地俯视我。 “来。” 少年凉凉地说。 “躺吧。” 随即,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 五根手指、一个大巴掌,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威力我不敢深想。 但年仅十一岁的我清晰地意识到: 人,要学会自救。 静了一秒,我弱弱开口回答。 “不了吧,地上……凉。” “——哦,这样啊。”少年冷冷道,“那真是难为你了。” 心虚到直冒冷汗。 我悻悻地夹紧尾巴,挪动身子从石像后走了出来,乖乖站到对方眼皮子底下。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笑。 “真稀奇,舍得出来了?” 我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搓手道: “大哥哥,我们去捞金鱼吧…好不好?” 少年抬起手。 惊得我瞬间尾巴炸毛,后退一步。 “不去。” 虚晃一枪的某个人懒洋洋地吹了下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眼梢微挑: “我手疼。” ……。 骗人! 什么手疼,大人们就喜欢说反话! 我别开视线,瘪起嘴小声咕哝:“肯定是揍我一顿手就不疼了。” 打就打吧,还能怎么办。 ……只、只要不打屁股就行。 少年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就瞧我一副闷闷不乐、还不愿理人的样子。 少年:“……” 沉默几许,少年嘁了一声。 他犯不着和小孩子较劲。 少年一把提溜起我的后衣领,跟拎小猫小狗似得将弱小无助的我带离现场。 一路上,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衣领勒的脖子疼,我苦歪歪的胡思乱想: 钓水球的钱…究竟有没有付给摊主奶奶? … 很久以后,某天下午我又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随口问他。 少年处理食材的手停下,将切好的那一部分放于盘中。他抬眼看我,声音平平: “付了,你的钱。” “我的?”我手指自己。 我那时哪有钱? “你的。”他再次强调,紫靛色的眼微微弯起,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 “顺带一提,是你存折上的钱。” “…………?”我愕然到说不出一个字。 千想万想没想到这一出。 曾经还是执行官的他,任何账款理应会从北国银行那边支出。 也就是说,当时以私人名义来稻妻的他,在来稻妻之前,就把我之前存在银行里的钱全都取了出来。 和我碰面后觉得我这个熊孩子人嫌狗厌、心生不爽,所以—— 就用起我的钱?帮我买单??? 我半张嘴巴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不是?你这?” 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少年笑得戏谑,挑眉道: “怎么,不服气?” 我服。 ------ 图图是三弦计宝画的!?(`?′)?太会画啦求夸夸——我胃口超级好我先啃! 第147章 谁惯的你 情人节贺图(?)p图好累下次不p了 —— · 五分钟后。 某人大发慈悲,把我这只小鸡仔提溜到了捞金鱼的摊位上。 鱼群聚合在水池中,上下左右自在环游。 又有一尾小鱼从网兜里钻出,灵敏地游向水池的另一边。 我抓着破纸网,仰头寻求帮助。 以防事故再次发生,这次对方选择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少年双手环臂、仍板着脸。 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给我看。 这是传达不高兴的表现吗?我在心底揣测。 那怎样才会不生气? 突发奇想,我揪起对方的衣袖。 振袖被人扯动,少年下意识侧目。 我看着他,语出惊人: “帮我抓。” 紫靛色的眼瞳微微圆起。 少年惊讶起我脸皮的厚度。 真是长本事。 刚开始还知道在陌生人面前委婉循序的表达想法,这才过去多长时间?现在竟连样子都不肯装一下了? 谁惯得? 旋即,少年反应过来,很是微妙地缄默。 我直直注视起忽然一言不发的人。 几秒后,福至心灵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鲜少会在他人面前卸下伪装,却会因为我的种种行为而莫名破功。 哪怕我的表现很平淡,甚至谈不上有什么出奇震撼的举动。 在面对我时,他所佩戴的假面总会呈现出一丝裂痕。 ……奇怪。为什么? 因为我是小孩子的缘故? 我眨巴眨巴起眼睛,继续尝试。 一点点挪到长凳边缘、靠近对方。 “大哥哥,我想要这条鱼。”我指向其中一条金红色的小鱼。试着提出要求。 我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 距离很近,所以我能很清晰地看清少年表情的变化。他很是惊讶,欲言又止。 少年的眸光随灯火流动闪烁。 他仿佛又经历一段颇为复杂的心路历程。 沉默半晌, 我看到对方烦躁的同时又长叹一口气。 他坐到长凳上,认命般地拿起纸网。 我看少年捞金鱼。 带着满心的探究欲,持续发散着好奇。 少年似乎有着一丝不苟的本性,不论是从举止还是行事上来看,都能观察出这一点。 衣如人,宽大的长袖甚至都看不出一丝褶皱。深紫的鬓发是顺直贴合的,可发尾有些翘,并不是那么贴合的贴在颈间。 我往少年身边挤了挤。 肩挨着肩,对方身形顿时有些僵硬。 振袖一角被我压出褶皱。 仿佛对方一直所维持的清冷秩序,就这样被我这种外来因素无端侵占。 我又往少年身边挤了挤。 就差把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 一记眼风即刻扫来,漂亮的面庞不耐烦地抬起,透出实质的不满。 就差把“你到底要做什么?”这几个大字摆在脸上。 我适时展开笑脸。 “大哥哥,你想要什么颜色的鱼?我帮你捞上来!”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少年定定地看着我奉承的笑好一阵子。 他嘴唇动了动。 我登时睁大眼睛,一眨不眨。试图朝对方传输亮闪闪的视线,更是努力摇摆尾巴。 少年:“……。” 惺惺作态、漏洞百出。 用“愚钝”二字形容也再正常不过。 理应如此, 但凡换一个人。 …………。 理应是这样的。 将要开口的唇又一次默默闭合,少年收回了会显刻薄的话语。 ……算了。 需要动脑筋的时候不动,这时候倒是心思活络。也不知跟谁学的。 少年用手掌轻轻推开想要凑过来的脑袋,对佯装无辜的视线置若罔闻。 可从我视角来看,对方前后矛盾的变化反应有着很多不易察觉的细节。 我尝试理解。 少年并不是一个喜欢被他人揣摩的人。 可无言的态度,既是破绽、也是默许。 在行动和话语的双重作用下,少年放任了我的小动作和小心思。 有了第一步的退让,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我又又往对方身边挤了挤。 屋台一侧的灯笼散发光芒。浅橘色的水面涟涟波动,倒映出两道紧挨着的影子。 光影交错,熠熠生辉。像是又回到了先前轻松舒适的相处模式。 骤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致使我被某种纯粹的心情所牵引,轻声开口: “大哥哥。” “有事说事。”少年没看我,他正倾身将纸网伸进水中。 “……谢谢你。” 为显珍重,我又强调了一遍。 少年拿有纸网的右手顿了一下。 金红色的小鱼动作轻盈地游动,“啪”地一下突破障碍、钻破纸网。 我盯着再次混入鱼群的那条小鱼,更多思绪也随波逐流,涌入脑中。 因为在我心中,不论未来如何,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将难以忘怀。 我想得出神,自顾自地说起话。 滔滔不绝的话钻进少年耳中,他停下手,绵延地哈了一声,颇有些无奈的意味。 一罐装有小鱼的玻璃罐伸至我的面前。 ……咦? 平静的目光与我相对。 这时,我才恍然回神,原来在我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中,对方早已完成要做的事。 我呆呆接过玻璃罐。呆呆道谢。 少年瞥我一眼: “免了,谢来谢去的没意思。” 略感丢脸的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 少年却颇觉意外地挑起眼梢。 看来,现在的我脸皮还没厚到无可救药的程度,甚至知道什么叫收敛。 纸网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不继续玩了?光是这样就满足了?” 此时,我的窘迫和局促被年长的那方看在眼里,他很是自然地递出一个新台阶。 “到你了。”轻飘飘的话再次传来,“中间那条黑色的鱼。” 我睁圆了眼睛,惊讶地看向对方。 对方懒懒地睨来视线,复述道: “黑色那条。” 尴尬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我惊喜道: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少年轻嗤,却撑起脸等候。 我欢天喜地的挽起袖子,开始和金鱼大战八百回合。 … …… 人声鼎沸流动,来往行人使光影闪烁。 零点一过,辞旧迎新。 欢呼与乐声再度传来。 火树银花的夜晚迎来下半场。 一派幸福的景象其乐融融,每个人都能获得最简单的快乐。 我和少年亦然。 仿若两滴水珠,不留痕迹地汇入其中,和其他参加祭典的人别无二致。 稻妻是追求须臾的国度。 在这个国度生活的人们同样信奉这个理念。 一个个琐碎平凡的日子,需要须臾的美好来填补悠长的空白。 庆典游玩,就该玩的尽兴、不留遗憾。 就这样,在捞完金鱼之后,少年又领着我去玩别的游戏。 竹蜻蜓。 丢手绢。 剑玉,以及羽子板。 暖融融的光蔓延在我的脸上,让本就泛红的脸更加红彤彤。 我玩的既兴奋又满足,抑制不住地一直笑,抱着玻璃罐爱不释手。 我很是激动地向少年道谢。 少年目光沉静地注视起我。 这一次,他没有再驳回我的感谢。 微凉的手指贴近脸颊,他轻轻拨开我沾有薄汗的额前碎发。 他轻声问我: “……那你,开心吗?” 我咧开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开心。” 我的回应淌进风里,淌进对方瑰丽的眼瞳中,盈有笑意。 “那就好。” 少年抚摸起我的脸颊,任雪白的发梢没过他的指尖。 指尖停留过的地方就像掉落在我脸颊上的星星,发着光,又微微凉。 我愣住了。不禁收紧十指。 小鱼们在双掌中吐出小小的水泡,它们悠悠晃动,仿若金红色的丝带摇曳飘荡。 尾鳍荡漾水波,而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荡。 似有一种奇怪而柔软的情绪,像鱼儿般钻进心底,带来轻微的痒意。 虽然还有很多记忆不够清晰,但有朦胧的片段霎时停泊,显于脑海深处。 记忆常庸,人则确幸。 会在有意无意中赋予它们别样的意义,令这些片段永不褪色。 月光皎洁,散发光辉。 下一秒,夜风乘起若有似无的紫藤花香,卷出失真而零碎的画面—— 外面是垂有星轨的黑夜,荒芜的山洞内升有篝火。 我想,我是和他肩挨着肩,一起躲在静谧的空间里。 红线千丝万缕,痴缠在少年十指指尖。 而我伸出手,试图解开这网状的纠葛。 我不会解。 我没玩过翻花绳。 他低声笑。 教我一步步的解。 指尖相触、解下的绳线套于我的腕间。 我们视线交汇,聊起之后要做的事。 我并没有见过少年身披紫藤被衣的模样。 可现在,却在我脑中不可思议地重现了。 难以言喻的感受忽地攥紧心神。 没有记忆的人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锚点。 我怔怔出神,情难自禁地对少年说出画面中的那句话: “我…想和你一起放烟花。” 停在我脸颊上的手颤了颤。 对方紫藤花般的眸停泊于我的眼底,犹如我佚失已久的一幅画—— 最重要的一幅画。 少年的确很有耐心。 他似乎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了这句话。 因为我看见他哑然失笑,声音认真而温柔。 “好。” … 百年之前与此刻,不再横亘。 少年微凉的手,开始将我牵出拥挤的人流,随他一同穿越重重风景。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觉一切光怪陆离。 轻风拂过枝杈间垂挂的提灯。 灯光蓦地晃至眼瞳深处, 就像是闯入一场幻梦的前兆。 无论再经历多少经年, 我仍能真切记起这次庆典今宵。 记忆的确不可思议。 倘若时光白驹过隙。倏然间,诸多过往步步远去,如沙砾陷落消融。 惟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每每回想,就会像电影镜头那般,分成无数画格,在脑海中反复推出。 又如树间倾洒的阳光,潋滟的光斑粼粼铺展,致使记忆的水波缓缓摇曳。 ——让片段逐帧移动、清晰延长。 此时此刻, 在我眼前首先浮现出来的: 是绑有明晃灯笼的门关、 是擦肩而过的人群、 是缤纷多彩的花伞、 是燃烧篝火的草地、 是招展鼓动的旗帜、 是一派绚烂的烟火、 是树梢坠落的叶片、 是雷樱、山峦、草地、石阶……它们接踵闯入脑海,清晰可见又一晃而过。 还有—— 『 月亮 』 他转身回望,浸满月光。 静谧朦胧的皙光倾泻而下。 烟花却骤然升空。 大朵大朵的烟花点亮深邃夜幕, 也像是在我的心尖绽开光彩。 被月华和烟花照亮的人,璀璨夺目。 在声与光的浪潮里,思绪也变得迟缓,我反射性地眨了眨眼睛。 定格的刹那,万籁俱静。 此外, 周围一片朦胧,惟独他真实存在。 漫长又瑰丽的瞬息,就连小心翼翼的脚步都好似踩在柔软的云朵里。 我走在他的身畔,凝望他的侧影。 微凉的五指仍然抓着我的手腕,而我不规律的脉搏也在他的掌心中一点一点地跳跃着。 像梦一般。我不经意想着。 像一场极致轻盈的梦。 令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一路风景变幻流离,直到夜色交叠海浪。 碎浪沉落,缓缓冲刷沙滩。 橘色的花火点亮浓郁幽深的海潮。 我手持仙女棒,一次又一次的画圈玩。 少年则坐在一旁的礁石上,托腮看我玩。 应我要求,他手上也有几根仙女棒。 浅滩边不止我们两个人在放烟花,还有其他三五结伴的人。 不远处,燃有簇簇光亮的地方传来模糊隐约的笑声,一支霓光蜻蜓一闪而现,顷刻升空,变换色彩。 我发出“哇”的惊叹。好酷炫。 “想放那种?”少年问。 不用。我摇头,“没有买。” “又不是现在买不到。”少年拧起眉,这是什么一条直线的脑回路。 “仙女棒很好玩的。”我又摇了摇头,走到礁石下仰头询问,“大哥哥,你为什么不放?” 少年:“……”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少年身姿轻敏地跳下礁石,仅是掠起一点细密的水花。 木屐踏过白沙,留下浅浅的印痕。 用余火引燃的仙女棒顺利发出光亮。 “你这个是粉色的。”我指了指他的,又晃了晃自己的,“我这个是橘色的。橘色的好看一点。” 蹲在我身边的人很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放烟花。”我盯起正在燃烧的花火,“大哥哥,你呢。” “和你一样。” 我的诧异让少年挑起眼梢。 “所以呢?”他问。 以为是很受欢迎的类型,所以会有很多朋友。 “……?你从哪得出这样的结论。” 样貌不知道。嗯…所以是…… “钱?” “今天正月,我姑且不想揍人。” ……哦。 仙女棒一根接一根的燃烧。 又欣赏了一会儿烟花的不同样式。随即,我侧眸看人。 紫靛色的眼映有烟火的异彩。此时,少年正心无旁骛地盯着手中的仙女棒。 这让我想起一开始遇见少年时的模样。 安静、孑然一身。不愿踏入人世的喧闹,规避人间的热闹。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而他自身也执意背道而驰、一意孤行。 那么,现在呢? 目光交汇时,暖金的光在少年的脸庞流连。 蓝紫色的虹眸染上了璀璨的色彩,氤氲出了一种很柔和的情绪。 我不敢遑论自己能有改变他人的能力。 只是希望在这样的节日里,沉落在晦暗夜色中的人,能短暂抛下昔日的憎怨与苦难,在这处隅陬休憩片刻。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走。 在此期间,少年很是安静地呆在我身边。陪我放烟花、抑或是回答起我发出的提问。 又一个提问得到回应,我顺理成章地问起对方的名字。 “大哥哥,我叫三月。”我弯起眼睛,笑道,“你叫什么啊?” 这一次, 他没有回答。 ------ 感谢莫霖.(白六の狗版)的灵感胶囊、回v回的催更符,以及fluucloud的投喂 第148章 华散一梦 空气蓦然转为凝滞。 少年静静凝望着略有茫然的我。 “不能说名字吗?”我不解地问。 没有回答。 “大哥哥,方便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我明天上门把钱还给你。” 没有回答。 “是不住在稻妻吗?那我写信给你!” 没有回答。 “我能…继续找你玩吗?”强撑着惴惴不安的心,我继续追问。 依旧, 没有回答。 心跳陡然跌至谷底, 失重感遍布全身。 为什么?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是我说错话了吗? 始料未及的发展让我不知所措。 无数纷杂的问题在脑海盘旋胶着,令人头晕目眩。 我下意识攥紧对方的袖口,语调染上仓皇。 “不在稻妻也没关系,我、我真的可以去找你的!大哥哥你放心!” 我努力解释。 “等正月忙完我就能向萤美姐姐请假,到时候我可以……!” 少年抬起手,轻抚我的鬓发。 仅是这般简单的动作,就可以不着痕迹地打断我的话。 也昭然若揭了他的态度。 微凉的五指慢慢描摹着我的眉眼,像极了冰冷的火焰,蜿蜒向下,带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你不适合那里。” 脚下的海浪随着话语轰然落下,骤然席卷耳畔,发出一条直线般的尖锐耳鸣。 我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 举着烟花的手臂被冷风吹得僵硬。 不知不觉间,最后一根仙女棒燃烧殆尽。 我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再度伸手,用指腹一点点拂去尾端灰烬。 余烬如蝶翩跹, 与远处天边的花火一同消逝。 化作青烟。 稻妻是追求须臾的国度。 自须臾的神明陨落,后继的神人便长久的沉溺在旧梦愿景之中。 从此恍不觉梦,追逐幻影。 希冀停驻须臾回想,换取净土永恒长寂。 自身形骸也为此道而诞生的倾奇之人,更是懂得这个道理。 聚散亦有终时,唯独美好隽永。 烟花落幕,人与人的相聚也将迎来尾声。 每个人都会回到各自的原点。 没有记忆的人不必背负过往。 千罪万罪,罪负一人即可。 在过往的数百个春秋里,他曾以多重身份奔走世间。 倾奇者摒弃昨日、浮浪人不问归处。 曾经可以,那么,这次亦然。 在稻妻的志怪故事中, 是有着人与非人之物的相遇传说。 因此,今宵庆典,走散的孩子会偶遇到一位无名的浮浪人。他们将一同游玩、共度新年。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就当是一段……可供日后翻阅的美好回忆吧。 而现在, 梦该醒了。 “该回去了。” 少年牵起我的手。 掌心相触的刹那,我猛地一颤。 直觉不会作假。 我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次一旦分别,就真的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不要。” 我出离地执拗起来,朝他大声喊。 “我不要——!” 闻言,少年微弯眼眸。 紫藤色的眼含有一丝化不开的缱绻。 被这样的眼神凝望,会温暖到生出梦幻般的错觉。 直觉有误、那只是我的臆想, 他不会走。 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而他,也会轻声对我说: “现在已经是小孩子的睡觉时间了,再不睡,就长不高了。” 不要这样看着我。 不要这么对我说话。 明明是他亲手编织的美梦,却又擅自决绝的打破它。 惶恐汹涌,梗塞咽喉。 一种想哭的冲动袭上心头。 我死命咬住酸涩的嘴角,竭力忍耐。 明明…… 胸口中箭的疼都不会让我哭…… 下一秒,心脏如被蚂蚁噬食般,开始密密麻麻地疼。 某种刻意遗忘、却一直存在的认知被彻底撼动、滋长出失控的情绪——瞬间决堤。 为什么…… 又要丢下我一个人了…… 霎时间,眼泪夺眶而出。 我哽咽道。 “别走。” 温热的液体鲜明地烙进了另一个人的眼底,让他的面庞升起不可遏制的惊诧。 止不住的泪水洇湿他的胸口。 我哀切地恳求道。 “……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走。 第149章 长乐无忧 在这种近乎要失去他的预兆里, 我拼命拽住对方的衣领不肯松手,边哭边和他说话。 “不要走”这三个字, 在异常干涩的声音中变得颠三倒四。 彼时我表达不舍的方式,在年长的那一方眼中是幼稚且不切实际的。 我将能想象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捧到他面前,试图用这样的办法来延长在一起的时间。 玩具、零食还有钱……甚至希求起另一个人摸一摸自己的尾巴和耳朵,认为这样做就能让对方回心转意。 “……别走。”我抽噎着,将手里的东西全都推给他,“这些都给你…你别走……” 沉默比他的眼神更加难耐。 极为短暂的时间,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毫无止境。 我煎熬地等待,在希望与绝望的边缘摇摆不定,更是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如果他不走,自己一定会乖乖听话,会一直陪着他、和他玩…不让他再难过…… 回过神来,我早就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眼泪也浸透了少年的手指。 而他专注地看着我,似是读懂了我的所有情绪。 这双含笑的眼给了我歧义的希望。 “大哥哥,你不走了…对吗?”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少年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手揽住语无伦次的我,动作温柔到不可思议。 眼泪是软弱的象征。 我却哭的更加厉害。 不论我在外人眼中是何种模样,在他面前,我总是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他的行为即是安慰也是诱哄。 一遍又一遍的轻抚让我的眼泪仿若决堤般落个不停。 到最后,再也克制不住困意。 哭倦了的我,趴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干净的气息将我环绕。渐渐地,我像只小鸟一样,蜷缩进了美好的怀抱里。 感知不再分明,波浪声开始离我远去。 在窥不见星月姿影的视野里, 我就此陷入沉眠的长夜。 如他所愿。 这段闪灭的梦幻泡影,他恍如镜花水月的幻象,足以用任何美好的词汇来形容。 往事历历如昨。 记忆却冲淡了最悲伤的部分。 因为,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我。 ------ 庆典的余烟自山风中飘零。 恢复到往日宁静的镇守之森似是被黑暗蒙上双眼,和深山一同进入梦乡。 虫鸣占据蓊郁的林木,传来悠长低吟。 木屐碾过野草,递来迎合的窸窣声响。 一道身影行径于迷蒙的月光下,踏过真实与幻境的边界。 他从容不迫地踏进杀生樱的阵地,抬眼望向立在山崖上的女子。 “…是你啊。” 月下的神子轻声道。她垂眸注视,淡然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她该怎样称呼他呢? 倾奇者?斯卡拉姆齐?散兵? 还是那个,他曾留下来的名字…… 『 国崩 』? 自打小家伙与对方接触,留在他身上的秘法就被人瞬间抹除,寻不见踪迹。 但凡事总有例外。 幸好,以「名」结缘的术,是这世上最短的咒语。 只要她在心中轻声诵念孩子的名字,就能感知他的存在。 八重神子慢条斯理地轻抚了一下狐耳,金耳坠发出叮铃轻响。 眨眼间,八重神子现身于山崖之下,朝人缓步走来。她弯起唇角,聊天般说道: “时候不早了,能否将我的小巫女还给我呢?” 话音尚未落地,几道狐灵凭空飞来,鬼魅般穿过重重阻碍,猛地冲向敌人! 狐凭侘寂。 少年脚下的法阵骤然爆出一阵耀眼的紫光,气流狂掀四起。 猎猎狂风中,虚幻的魅影凭空显化,天狐的九尾瞬间展开。 女人的瞳孔亮出奇异的光芒,她将御币竖在眉间,唰然一横。 下一秒—— — 【 真瞳显现 】 — 无谓爱执与狂欲, 摒除蔓生的芜杂。 她将以万般变化,预示未知与先知。 鸣神的巫女凭借血脉的力量,再度以「未来视」的姿态,去勘破命运的轨迹。 静与虚无悄然生出。 那些轨迹交错万变,犹如轻烟流云般瞬息即灭。 八重神子屏息定神,眼中波光流转。她细细凝望,不禁在心中一阵感叹: 果然…小家伙「因果」混杂的根源,就在这个人的身上。 早知如此,就应该…… “……”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麻烦。 八重神子眉眼一凝,二指稳稳定住御币垂纸,专注于阵法的灵力维持。 “仅是这种程度么?” 一道极轻的声音随风而至,像是一缕徘徊不去的青烟,带着说不清的诡谲。 只听啪的一声!雷染的狐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爆开。 狐凭消泯,化为无数细密的绯樱。 落英飘零,身形笼罩在樱吹雪中的人目光沉凝,那眼神说不上是鄙夷还是厌恶,只是比平常更为冷峻三分。 “你不会以为仅凭这样的阵法…就能困住我?” 一道雷霆从天而降。 女人却如狐般灵敏地后掠几步。 随即,她抬手掩脸,神情作态宛如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 “哎呀…这是哪的话。 “我一介的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可比不上神通广大的「执行官大人」” 阵法早已完成它的使命,坏了便坏了。 少年冷嘲:“装模作样。” 令人作呕。 察觉到对方微妙的神色变化,八重神子弯起眉眼,心情上佳。无事发生般,她伸手一拂,身后的九尾瞬息解体。 “好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紧接着,八重神子收起笑容,正色道。 “我收到传信,说是有一位神秘的行商登上离岛。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报复那位柊家主么? “那还请高抬贵手吧,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可禁不起折腾。” 闻言,少年不由嗤笑一声。“只想着旁观取乐的狐狸,你真有这么好心? “三奉行现已达成平衡。作为幕后执政者的你,自然不愿当前局势再次被破坏。 “可于我而言,稻妻越混乱就越对我们有利……” 少年盯起她的瞳孔,缓缓道。 “……何乐而不为呢?” 八重神子双手环胸,微微眯起眼睛。 “我倒不认为你有这样的闲心。 “若不是为了这个小家伙,你恐怕都懒得再次来到这里。” 小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仍旧酣睡的孩子蜷缩在少年怀中。 他的身形正有规律地轻微起伏着,睡颜沉静柔和,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而拥着孩子的那双手,轻而稳。 那郑重的模样,像是把最为珍贵的事物抵在胸口,不愿他受到半点伤害。 人有七情,也自有软肋。 包括她面前的这个人偶。 八重神子收回眸光,轻声说: “就当是为了他吧。” 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少年笑了起来,双肩颤抖。 下一刻,他又突然平静下来,那双深沉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可论谁对上视线,都会惊愕于那泥沼般的阴翳。 他直直盯起对方,一字字地说: “八重神子,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当你在玩弄心计的时候,可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孩子三言两语皆离不开他所敬重的宫司大人。殊不知,他心口所受的伤,正是由对方的诡谋所致。 只需一人,就能撼动整个棋盘…… 多划算啊。 八重神子并没有即刻回答。只见她微微摇头,神情、语气是出人意料地平淡。 “若我说有,你也不会信的。” 她还不至于让一个小孩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更多是顺势而为。 因为不论如何,他都逃不过这次受伤。 命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拨乱他人的轨迹,岂会没有代价。 八重神子继续道: “想必你也察觉出了他身上的异常。 “不然,你也不会选择与我碰面,而是直接带走他吧。” 被说中心思的人眉眼渐沉。 “你看到了什么。” “与你有关。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时间仿佛凝滞。阴云覆盖天际,呈现出一轮失温的轮廓。月相冰冷,于灌丛间映下一道深深的影子。 当月影爬上脊背,另一人才道。 “我知道了。” 而后他从口袋掏出一样饰物,将其套在孩子颈间,贴至心口。 紫靛色的眼眸宛若深井般望向对方:“八重神子,这次,你该信守承诺了。” 八重神子目睹到这一幕,面色微变: “你……” 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久久端详对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半晌才复杂地说: “自然。” 少年仅是意义不明地望了她一眼,旋即便收回视线。他抬臂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转瞬间,白狐面具散作无数光点,变为一顶宽大的斗笠。 少年伸手下压帽檐,将面容掩于阴影之中。 他了望起城下町外。 迎接神灵的御迎船催有太鼓。夜风与灯火交融,使荡起涟漪的暖光浸满海面。 他面朝大海,又一次像人类那般呼吸。 深入肺腑的空气仅有几分凉意。 空荡的胸口却异常平静,不痛不痒。 哈,也是。 这个国家的冬日哪有至冬一年四季的雪来的尖锐冰冷。 没关系,不过是等待而已……位于帽檐边缘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少年不由自主地阖了下眼。 时间奔流不息、万物千般变化。 在看不到尽头的刻量里,他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等待。 而他,也早已习惯漫长的等待。 无论十年、几十年、甚至百年,他都可以等。 在此期间,他定能找到破局之法。 少年松开手、后退几步,任新生初雪般的发丝穿过他的指尖。 他的目光又静静注视对方许久,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夜空恢复晴朗, 月光清寒剔透。 他却再次走进了深沉的黑暗里。 … …… 这一觉,我恍惚做了很多梦。 再次醒来时,已过正午。 阳光好刺眼……我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一脸迷茫地望着身边的人。 注视我的紫色眼眸似有琉璃一样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小心翼翼问道,“宫司大人……?” 八重神子:“睡醒了?” 我点点头。随后猝然睁大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宫司大人!昨天晚上,我——!” 昨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大哥哥。 有什么随我起身的动作摇晃,从里衣掉了出来。 下意识,我立即将它攥进手中。 一枚巴掌大小,做工精致至极的金色羽毛静静躺在我的手心里。 金羽顶端的绒羽极致轻盈,温暖指尖。 如此珍贵的饰物。 我呆呆看着。 八重神子同样看着我手中的金羽饰品。 她眸色复杂,陷入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徘徊。 八重神子仰起脸,静静凝望天光。 她的眼前忽有幻觉。 她知道这是虚妄,却仍紧盯着那道盘膝而坐的昳丽幻影。 空明的庭院洒落阳光,此时正午。 摇曳迁移的光线逐渐变亮, 而她置身于此,亲眼看着对方将一样饰物套于少年颈间,贴至心口。 睡梦中的人在暖阳中浮现泪光,手掌搭在那只细腻的手上,他总觉这不是做梦。 那只手触感温暖,循着指尖流注而来。 对方任由少年将手背紧握。她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眼神却无比温柔。 恍如昨日。 八重神子怔怔看着。 她自认为有的是时间。无论多少个日夜来临,她都可以等待。 等待她的殿下醒来。 一切…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插曲罢了。 然而, 时光还是带着画面再变。 明明房间、色彩、身形,都不同。 她却仿佛看到了两个世界交错——少年与孩童的影子不知不觉地重叠。 八重神子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滴眼泪上。 抓着金羽的孩子眼角因痛苦而蒙上泪水,他梦呓般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因为, 因为啊…… 跪坐在孩子身边的女人,眉梢眼角因回忆而漾起一抹落寞的笑。 她轻轻拭去他的泪水。轻声道: “因为…… “金羽佑心,能让你顺遂无虞。” 纯质的祝福,却让我被一种陌生又浓郁的情绪包裹着。 心脏无比酸涩。 风吹来灿烂的阳光, 寂寂长夜却带走了我梦中的那个人。 我紧紧攥住八重神子的手,泪水如线般滚落,哽咽不成声。 金羽佑心,顺遂无虞。 他要我这一世,长乐无忧。 ------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用户的催更符,喜欢桂树的紫萝的催更符 番外:我在至冬当团宠·1 主角的生日番外,2.21) 【if平行,承接时间线:149章】 年龄线:11 and 500onanren) 字数: 别名《重生之我在愚人众当团宠》←←都起这名字了,就再别带脑子看了。 大脑放置处( —— · 一觉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 一个空空的房间,一张大大的床, 以及一个小小的我。 我:? 我在哪里? 似乎是听到我窸窸窣窣、想要下床的动静,这时候,门被推开。 摘下面具的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在我发愣端详对方面庞的间隙,少年已经走了过来,坐至床边。 “大哥哥,这是哪里?”我问。 “船上。”他说。 “……床上?”才睡醒我没听清。 “船上。”他重复道。 “床上?” “………。” 少年选择不接话。 我重新缩回绒绒的被子里:“可以出去看看吗?” “等白天。”他帮我掖好被子,“现在太晚。” 短暂的寂静后,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我终于意识到—— 原来,少年正在等我入睡。 我眨了眨眼:“才睡醒…现在不困。” “小孩子没资格熬夜。” 少年瞥我一眼,“闭上眼睛。” 好吧。 ………。 睡不着。 我悄悄睁开眼皮,却和人目光相对。 被发现了……我嘿嘿笑,打起马虎眼: “大哥哥,你不睡吗?” “不用。”他微微摇头,伸手帮我关掉了床头灯。 房间转为幽暗。 窗外莹莹发亮,海浪声依稀可闻。 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囫囵的影子,但对方的手却实实在在地搭在我的手背上。 想了一下,我鬼鬼怂怂地从被窝里探出手,去拽住少年的指尖。 没想到被人瞬间抓住小动作。 “还不睡?”幽微闪烁的光印进对方的眼瞳里,有一抹温润的光泽。 “这是去哪里的船?”我问。 “至冬。” “原来大哥哥你住在至冬!” 我感兴趣的发问,“我在书上看到过!那里总下雪,对不对?!” “嗯。算是吧。” 太好喽!可以去其他国家玩了! 我晃起他的手:“明天船会到至冬吗?” 少年:“还早。” 好吧。 我思考了一分钟,折中出一个选择: “那明天我能吃到炸鱼薯条吗?” 想去码头整点薯条。 “想得到挺美。”少年挑眉,“这要看船上提供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坐船!” 我向他强调,以示我的新奇之心,“大哥哥你坐过几次船?” “很多次。” 我求他跟我说一些海上的见闻。 “…没什么好了解的。” 少年轻轻下压手掌,按住我乱动的手,也向我强调,“你该睡觉了。” 我眼神发亮地盯着他。 或许是夜深了,作为小孩子的我真的该睡觉了,少年认为我需要一个睡前故事; 又或许是在只有我和他的房间里,受环境影响,少年变得格外好说话。 我听到微微叹气声。 他像是在思考。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少年微启嘴唇,轻声讲述起曾经的一次海上之旅。 意外的,并不像小说和话本中所描述的那般惊心动魄、在狂风暴雨中,整支船充斥着无法预测的危险。 相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船桨拨动海浪、乳白的浪花拍打船身,继而空中传来呜叫啼鸣,大小海鸟随船翱翔,带来略有咸涩的海风。 当日头渐高,一望无际的大海连同天空一起波光潋滟,发出醒目的湛蓝。 我能想象到少年一个人伫立船头、伸手拨开被海风拂乱的发丝,极目远眺的样子。 那一定是惬意又平和的一幅画面。 少年娓娓道来,声音如同海浪般轻柔起伏。 听着听着,我整个人也仿佛变成了深海里的一颗小水泡,咕噜咕噜地在水里飘荡。感受着晶莹璀璨的海底世界。 我半眯起眼睛,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进一步陷进温暖的被子里。 ……有些困了。 我迷迷糊糊地握了一下对方的指尖,喃喃道:“宫司大人知道么……?” 宫司大人知道我突然去了别的国家么? “她知道。” 少年微凉的掌心拢和我的五指,他稍加停顿,继续开口: “还是说……你想回去?” 置于我指尖上的五指试探着用上稍许力气。言外之意,他在等待我的选择。 更是在确认我的心意——以一种隐晦的方式。 就像是一条拥有十字路口的道路。 不同分岔会引我走向不同的可能性。 可现在的我哪能懂对方现在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睡意渐沉。我的思维早已趋近于一条直线,单纯地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 「想要握手」 他握、 那我也握。 思绪迟缓、动作也变得迟缓,我努力捏紧对方掌心,又懒懒地翻了个身,才含糊不清道: “更想和你……” 想,但更想和他待在一起。 少年陷入沉默。 我则进一步陷入梦乡,毫无顾忌地安心沉睡。 … 一觉醒来。 没能如愿吃到炸鱼薯条。 考虑到我正在长身体,高油高盐高热量的三高食品,当即被少年视为垃圾食品。 可我吃到了对方亲手做的黄油蟹蟹。 香气诱人,使得甲板上的其他船客纷纷侧目。 「好耶!是黄油蟹蟹,黄油蟹蟹!」 “你在做什么?”坐在我对面的人古怪地拧起眉。 “这是我一直想说的台词!” 舀了勺热腾腾的蟹肉放进嘴中,新鲜的蟹腿肉饱有黄油特有的奶香味,又鲜又甜。 “台词?” 少年的眉头拧地更紧。 【好耶!是黄油蟹蟹!】 ——是轻小说《拜托了我的狐仙宫司》里面的名台词。 讲述的是废柴将军大人与万能狐仙宫司之间所发生的故事。 自从宫司大人时不时往我的书架上堆放新出版的轻小说后,我便跟着读了起来。 这本书即便读到最后,我还是想象不出宫司大人她亲手做饭的样子。 因为每次宫司大人想吃什么东西,都会指使我跑腿。 包括她最爱吃的油豆腐。 尤其深夜,夜宵必不可少。 夜深人静、店铺关门,上哪帮她买到现成的油豆腐? 所以……这重担终究还是我来扛。 生活不易,狐狐学艺。 因此,现在的我已经熟练掌握翻窗、生火、起灶、烧油、炒菜等一系技巧。 为的只是给人呈上一盘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油豆腐料理。 宫司大人真的很喜欢躲懒,就连主持祭典这种大事有时候都要用替身! 我边吃饭边和少年吐槽。 听着我絮絮叨叨的话,少年眉头皱得更加拧巴,押在唇边的茶一口没喝。 人的习性不会轻易更改。 无比熟知我的人立刻了然: 我,再一次被人教歪。 同样,都是女人。还是让他看不惯、也懒得见的那一类。 沉默半晌,他放下杯子,一锤定音: “知道了。” “知道?” 我疑惑歪头。并没意识到某种书籍类型即将离我远去、从此以后便很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形似销声匿迹。 “想要喝什么。”少年淡淡地问,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里有枫达。” 好耶!是枫达,枫达! … …… 海上这几日我玩的很尽兴,也过足了眼瘾。 下船时,至冬正落着细细的雪,舷梯上结有泥泞的积雪,很容易踩滑。 舷梯既长又陡。 再一次围观见到前人险些崴脚,少年默了一秒,直接抱起我。 “还冷么。”他又帮我理了理围巾。 我摇了摇头。 有放热瓶在,其实不会冷。 少年这才继续往下走。 等安全走下舷梯,他将我放下,牵起我的手和我并肩走,看起来像极了一对兄弟。 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夫也像是早已等候多时,朝少年恭敬行礼。 我看了看轻轻颔首的少年、又瞅了瞅很是激动的车夫,在心里小声哇了一声。 果然,大哥哥是个有钱人。 这种认知直到马车停在一栋独栋的大房子前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这个房子!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比起我对着花园里的玫瑰花左看右瞧,少年则静静站在房门前,神情沉敛。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掏出钥匙。 锁芯拧动出轻微声响。 咔嚓一声。 像是打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我的视线也彻底从花园的绿植上移开,继而环视起整个空间。 阳光穿过亚麻色的窗帘,投下暖色的光晕,尘埃在此轻盈拂动。 目光下意识移至一处,我被摆放在茶几正中的事物所吸引。 颜色不同的两只花瓶,一紫一白,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凝有温润的光点。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我惊喜地朝少年比划。 “它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说完我意识到不对,因为这是对方的房子。于是,我继续补充道: “我是说!这和我想要买的房子很像!” 少年半蹲到我面前,与我平视。 被日光浸润的蓝紫眼瞳,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情绪。 他轻轻握起我的手: “那就住进来。” “啊?” 我呆若木鸡,半天只冒出来一个字。 “我……” “那就住进来。” 再次复述时,他仍旧凝视着我。 最终,我没能抵挡住大房子的诱惑。 在对方的注视下,我吞吞吐吐、还是说出了一个“好”字。 少年点点头,先一步走进客厅,烧起壁炉。 “…打扰了。” 我微微鞠躬,并在大脑中努力检索: 去别人家做客,究竟要注意哪些礼节? 番外:我在至冬当团宠·2 每到假期,我的愿望仅有三种: 吃东西、出去玩、睡觉睡到自然醒。 这次更加开心。 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陪我这样做。 寒冷的风吹拂面颊,少年又一次拢好我被风吹散的围巾。 从衣着上看,我俩是极端对比。 一个裹得像颗球,一个清凉到光腿。 造型如同一团白色毛绒球的我努力伸展双臂,总算把雪人的耳朵给堆了出来。 看清楚完整的雪人造型后,站在一旁的人双手环臂,微微蹙起眉头。对我执着于堆猫雪人的行为不置可否。 这几天,我已经连续搓出一排造型各异的猫猫雪人,排排坐、吃果果似得堆在花园一角。 这次又是什么?少年问。 是玩树叶的猫猫雪人。我答。 少年:“……” 算了,过几天温度上升,这些雪人自然会融化。 在对方微妙的视线中,我把精心挑选的橡树叶放进猫雪人的怀里,还贴心的装饰了一颗小小的松果。 我回过身,仰起脸问他: “大哥哥,他们都说你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对吗?” 新年假期一过,少年开始变得忙碌。 经常外出不说、与周末休息时分,偶尔也会有人因紧急情况传来简讯。 顾及我的生物钟,不需要休息、专注于工作的人默默调整了处理公事的时间。 有关身份,少年并没有刻意隐瞒。 有几次半夜迷迷糊糊睡醒,我撞见他和属下交流,他也没有规避、会让谈话继续。 少年旁敲侧击的态度,一方面是笃定了我会产生好奇;另一方面,他也在加深我对「执行官」这一重身份的现实认知。 “对。” 他虚虚眯起眼,似在观察我现在最真实的情绪。 突然变得好深沉耶……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我继续问: “大哥哥,那你是不是很有钱?” 对方深沉的表情顿时有所停滞。 随即,他的眼中带起一点“果然不出他所料”的复杂神色。 因为我的神情不是普通人都会有的恐惧与敬畏;也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会触及到过往的一些记忆。 光知道钻钱眼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带来的坏毛病……少年心想。 他沉默片刻,用了一个较为笼统的词去表达: “…算得上。” 听到关键字,我瞬间竖起耳朵。 我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你肯定有更大的房子!” 我就知道!这么厉害的大人物,肯定和宫司大人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大豪宅! 少年:“……” 一瞬的无语,四舍五入就等同于默认。 我当即举起双手,开心地蹦蹦跳跳: “好耶!是大房子,大房子! “大哥哥!我要参观你的大房子!” 少年:“………。” 站在我面前的人伸手抚额。 有时候,我的脑回路就是异于常人。没必要像推敲其他人那般去多想多猜我的心思。 早该意识到的。 … 等到周末,我如愿参观到了大房子。 好大! 和鸣神大社不相上下! 相较于我的兴奋,少年则对女皇赐予的宅邸兴趣缺缺。 “就这么开心?” 少年的眉头怏怏纠在一起。 当然开心。我即刻回答。 房子好豪华、午饭也好吃,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那你要住在这里么?” 少年冷不丁地问。 “不用。”我摇头。 “是么。”他挑眉。 更喜欢那个独栋的房子。 大房子是用来长世面的,看看就好。而且放着还能增值。 我有些羡慕又理所应当地说。 “歪理。” 少年垂眸,抿下一口茶。 我偷瞥了眼他此时的表情。 突然,一个搞怪的念头控制不住地从我的脑仁里冒出,止都止不住。 我对一旁侍候的管家小幅度招手。 老人略有疑惑,倾身来听。 我鬼鬼怂怂挪动椅子,悄声道: “管家爷爷!你能表演一下那个吗? “就是那个——” 我偷摸摸地在桌下比划。 “好久没有见到少爷这么笑了!” 管家诧异地睁大眼睛。 真叫人匪夷所思,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 “…这?”他很是犹豫。 我满脸期待,无声恳求道。 天时地利人和! 我想听这句话很久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啧音,一块羔羊肉猛地怼进我嘴里。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耳聪目明的人放下叉子,脸色发黑。 吃完就回去,不然凭我的想象力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 · 图是三弦计宝画的!艾玛好可爱的女装,我胃口好我先啃,求大家夸夸(u??u?) 番外:我在至冬当团宠·3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这场冷雨汹涌而至,滂沱地下,预兆着天气即将逐渐转冷。正式来到秋季。 我聆听窗外的雨声,专心滴液钤印。 火漆印很快凝固,封缄信函。 这期间,我给平藏苍介写信,告诉他们我准备在至冬住上一段时间,并给一斗哥寄了至冬当下最流行的弹子球玩具。 回信很快。 苍介一如既往地要我给他带紫皮糖,平藏则随信寄来一本小册子。 我打开好友亲手制作的小册子,一目十行—— 《鹿说诈骗之国际篇》 致富十年功,被骗一场空! 大便宜不贪,小便宜不占,遇事用心想,骗子玩不转。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警惕花言巧语,遇事直接报警! 我:“……”默默阖上册子。 册子夹层掉出一张回稻妻的船票。 我:“……。”将册子小心翼翼放进抽屉。 来往信件写了十几封。 平藏仍以为我被某种国外势力控制着,深陷洗脑风波。 平藏:[话说回来,三月。你现在真的是在至冬上学吗?] 我:[对啊,反正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平藏:[学校老师如何?脾气怎样。] 我:[挺好的?可他们似乎很怕我学不明白,总给我开小灶,所有人围着我教。] 平藏:[………] 自从看完这封信后,平藏就开始以各种方式提醒我—— 若是感到一丝不对劲,立即报警! 报警不成,那就想办法逃出来! 说来也奇怪。 本来是有提过要回稻妻,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没了下文。 等我反应过来,我连上至冬的哪所大学都被人安排好了。 报警、报警啊…… 我努力思考起愚人众和警局的区别。 已知愚人众是至冬的军方部队。 那么:当我报警后,警察询问具体情况时会不会直接转接到执行官的个人专线? 如果立案成功,到底是执行官管警局,还是警局管执行官? “您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正在议事的书记官抬起脸。 好奇。 “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书记官一脸汗颜地说。 真的回答出来, 那他也离去世不远了。 打量了一下其他人的脸色,我疑惑道: “你们…是不是要被他骂了?” 闻言,几个校官的脸更显颓色,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仅是骂,那还算好的结果。 治军极严、倾向完美主义的人,平日里言辞犀利刻薄,对待下属更是毫不留情。 若不是有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眼前,他们根本就无法想象,自己的长官还会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 “没关系,我来帮你们!你们肯定不会被他骂的!” 我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 书记官讶然:“您要如何做?” 这可太简单了! 简直是小菜一碟、轻松拿下——! 我自豪地哼哼两声,哗啦一声展开成绩单。 生物93、数学91、物理90、化学98、美术95、体育100 书记官沉郁的眉头有所舒展,夸赞道: “大人他一定很高兴。” 不不不不,这还不够。 我故作神秘地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示意他们继续往下看。 社会知识45 信息学36 地理22 历史18 至冬语6 鲜红的大数字,震撼住了除我以外的所有人。 几位校官齐齐为我鼓掌。 书记官更是肃然起敬,决意与我握手。 “您的牺牲我们绝不会忘!” 我反手回握,与人达成友好协议。 “小意思!我要吃蜜糖饼、紫皮糖和奶酪棒!” 书记官郑重点头:“包在我身上!” … 这般深厚的革命友谊,起源于一包至冬的零食。 以“小孩子吃多甜食会长蛀牙”为由,家中另一个人格外注意我的饮食习惯。 吃到甜点心的次数瞬间减少。 但一起出门散步时,难免会碰上甜品试吃这一环节。 那绝对是宿命般的相遇。 比起稻妻点心的清甜,至冬的甜仿佛带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尝过一口后,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嗜甜的心。 仿若两枚相互吸引的磁铁,谁都不能把我和零食分开。 可是,正如通俗的戏剧那般演绎。 相知相爱的伴侣必定会经历波折、被人阻挠、再眼睁睁地看着爱人与自己分别。 因为某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于某天清晨,猛地推开我的房门,把我偷偷藏的零食全部没收。 “你可真有意思。” 他冷笑,“把零食缝进枕头里如何?这样还能陪着你睡。” 我:“……” 他怎么知道我还在枕头芯里塞了好几包巧克力的? 眼珠子因心虚而不停乱飘。 感知敏锐、眼力极好的人自然将我的微表情如数收进眼底。 他又冷冷地笑了一声。 当天下午,我的床就人间蒸发,只剩下打地铺的命。 我:“……” 越管束嘴越馋。 硬生生熬了几个星期,实在忍不住。 其实我不饿,也不馋,更不是想吃。 是牙齿它自己说它缺乏锻炼,需要用零食调节才能好。 这样下去可不行。 得想点法子再偷偷整些零食吃。 急得我在家里一边忖度一边踱步。 目光从脚下的一截阴影掠过时,我警觉地眯起眼睛,五指向下猝然发力! 就像拔萝卜一样,我从那截阴影里拽出来几个脸覆面具的愚人众。 愚人众们:? “你们是谁?” 我好奇地眨了眨眼,上下打量起这几个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大红萝卜。 领头者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我们都是您的护卫。” “护卫?” 为什么会在我的影子里? “对。大人派我们保护您,由我们来负责您的安危。” ……保护?为什么要保护我? “他在哪里?我想去找他。”我疑惑道。 “抱歉,您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大人他现在有要事在身。” 正在忙,还要等一段时间…… 我灵光一闪,鬼点子一转。 “那你们现在是不是都听我的!” “是的。”男人答。 “可以帮我买点东西吗?”我问,“我想吃软果糕和冰梨汽水!” 领头者对其中一位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名债务处理人微微点头,重新融回阴影之中。 望着那截隐隐扭曲的阴影,我再也压不下嘴角的笑意。 好耶! 看来他们不知道我不能吃零食! 从那以后,但凡嘴馋,我就会偷偷找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拔萝卜,并要求他们给我带各种各样的零食甜品。 随着我拔萝卜的次数不断增多,领头者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很长时间的问题。 “您截断影子的能力和大人很像,是大人他…教您这么做的么?” 这种能力只有执行官才有。这个孩子是第六席的弟弟,许是平时教给他的。 我:“他没有教我?是我想,我就能把你们都拽出来?” 很简单啊,凭空一抓就出来了? 愚人众们:“……” 拽的很好,下次别拽了。 能力很像但方法不对。不想再被薅掉头发的领头者委婉地提出建议: “下次喊我的名字,我们自会出现。” 然而,找人代购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买的零食全都要走报销流程。 季度结算如期而至。长长一摞小票单几米长,能从桌子这头铺到那头。 某个人知道后,连夜赶回至冬城,再一次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给拖了出来。 于是我又吃了一个月的水煮菜。 被下警告的守卫不敢再和我说话,零食来源再次被人卡死。 那该怎么办,好想吃。 我盯着瓷盘里的点心咽口水。 一旁的新兵于心不忍,偷偷塞了几块威化饼干给我。 “当时若不是您在场,恐怕我早就受到处罚了。”那个新兵笑着说。 这是什么意思。 探究的眼神过于明显。那位新兵和我对视了几分钟后,内心有所动摇。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悄悄和我说: “您在场时,大人他的口吻……嗯,会相对温和许多。实际上,很多人都希望您能经常来到这里。” 虽然大人他那温和的态度很是诡异,但总得来说,他们也不必胆战心惊、承受更为恐怖的低气压。 愚人众内部公认的脾气不好排行榜,第六席不光榜上有名,更是名列前茅。 归根结底,谁不想上班的氛围好一点呢? “那你们会受什么样的处罚呢?”我边吃边问,“是和我一样跪沙发吗?” 新兵:“……” 大人他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吗? 他愕然几秒,选择用一种我能听懂的形容对我说:“差不多,只不过我们是跪地上,有点冷。”跪在雪地里当然冷。 惊得我差点没咽下嘴里的饼干。 这么严重的吗?!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我双手握拳,承诺道:“那我一定多来他的办公室!” 来办公室的次数越多,被人投喂的次数也就越多。在这种无声的默契中,双方皆得偿所愿,别提有多开心。 这一次同样。 在吃完书记官交给我的蜜糖饼后,我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发现来访者是我,满是不悦的眼神立刻转为平和。某位长官垂下眼,继续翻阅文件,要求书记官继续汇报工作。 我快步上前,赶在书记官开口汇报的前一秒说:“我成绩单出来了。” 某位长官翻页的手顿时静止。 “老师说要你签字。”我继续道。 签字。 按学校的规定,只有学生考试成绩退步,才会让家长签字。 紫靛色的眼抬了起来,猛地看向我。 “你们先出去。”某位长官沉声道。 办公室内的其他人哪敢多留,行礼完后纷纷朝门口走去,并对我投以保重的目光。 只剩我和他在的办公室转为寂静。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神情不见喜怒,他朝我摊手示意:“拿过来给我。” 我把成绩单递到他手里,满脸无辜地站在他面前。 看到成绩单,对方漂亮的脸庞渐渐阴郁。 他连喝了三杯茶。 下一刻,他的视线瞟来,定定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来之前…吃的挺开心?” 微凉的手指划过脸颊,一点、又一点地捻掉了我嘴角残留的饼干屑。 我瞬间冷汗直冒,艰难圆谎: “同学给的…我不好意思拒绝。” “哈,是。”他收回停留在我嘴角的目光,嘴角略微一勾:“同学。” 同学岁数不小,三十好几,还人高马大。 当他瞎? “……”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漂亮的眼虚虚眯了起来。 像是没看到我心虚的表现,他又从我衣服内侧口袋拿出我还没吃完的奶酪棒。 “这次又想吃这个牌子的零食了?上次不还是拉迈尔的玉米片么?” ……。 救命。 他全知道。 我面色一变,拔腿就要往外跑。 一只手一把将我摁住,抬手就打! 下一秒,办公室回荡起我杀猪般的叫声。 啪啪啪的巴掌声比鞭炮还响。 我整个人扭动成蛆,痛得撕心裂肺。 痛!太痛了! 受不了了! 我要走!我要离家出走——! 番外:我在至冬当团宠·4 “我要离家出走。” “嗯。” “我要离家出走!” “嗯。” “我要离——!!” “那就离。”某人猝然打断我的话, 他打开我怀里的书包,把做好的便当放了进去,然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顺带提醒一句,你还剩十五分钟的时间,再不走就迟到了。” 我:“……。 ” 他变了,他之前都会送我上学的。 这个家真的没法待了! 我愤愤起身,背上我的小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清晨的街道愈发热闹,人流来往中,更衬一个孤零零的我。 秋风瑟瑟,心冷冷。 此时,我正抓着背带,一瘸一拐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疼。 好疼。 屁股火辣辣的疼。 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生气。 真的生气了! 离就离! 这学!不上也罢! 我一把撂下书包,气得当场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脚下的阴影隐隐晃动。一名债务处理人拿起我的书包,提醒道: “您上学快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 我赌气道,“不要逼我!小心我考大鸭蛋给你们看!” 兵士:“……”考零分最后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我生气道:“别看我!我不去!” 守卫们只得你看我我看你,无声交流。 最后,还是领头者站出来对我说: “大人今天为您准备的便当里,有您最爱吃的红烩兽肉。您确定不吃么?” ……对哦! 等等!不对! 我挣扎道:“……不许拿这种引诱我!我才不上当!” 领头者:“我再帮您买点零食如何?课间休息的时候可以分给同学一起吃。” 这叫什么话! 这也显得我太好收买了吧?! “我不吃!” 我怒了,攥紧双拳。 “反正我今天就是不上学!有本事你们就去跟他说!告我的状!” 哼,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你们又能把我怎…么…… 木…羊…… ……。 眨眼间,我就来到了愚人众总部。 距离某人的办公室也只剩百米的路程。 危机预警疯狂转动。 屁股不能再受一次苦了。我用了平生最高超的演技,对一处拐角大喊道: “啊!原来你就是多托雷!” 众人惊愕,同一时间停下脚步。 趁其不备,我顿时一通乱拱。 从抱着我的那个守卫怀里挣脱,以全校田径第一名的速度噔噔噔地一阵乱跑。 再次停下,已然是一条不认识的回廊。 ……。 糟糕, 迷路了。 我四处张望,想要找到正确的路。 浓烈的阳光将一处花园照耀得格外浓郁,闪烁出绚丽的光彩。 空气中充盈着淡淡的花香,我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走进草坪。 沿路的玫瑰嫣然盛放,似是组成一条迤逦的小径。我穿过小径,走进花园。 霎时,林间的花丛被风掠起。 花瓣纷纷扬扬。 仿佛满世界都是倾落的花雨。 有几片花瓣打着旋,又慢悠悠地落在我的脸颊上,我抬头向上看。 一道身影被阳光反射的素白朦胧。淡淡的光晕勾勒出她摇曳的衣裙,散发出天鹅绒般柔软的光泽。 她就像一片足够柔软的羽毛,轻盈地停在树的枝丫间。 “是你呀。” 她低头对我微笑,光洁的脸庞溢满阳光。 “真的很久没见了呢。” 好漂亮的人,就像精灵一样……我睁大眼睛问: “你是谁?” 白鸽般的少女轻声道: “我叫哥伦比娅。你呢?” 我眨了眨眼。“我叫三月。” 眼遮面纱的少女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旋即,她唇角微弯: “真好,这是属于春天的名字呢。” “这是宫司大人她随便取的名字。”我说,“当时的季节就是三月份。” “呀…竟是她。”少女点点头:“难怪我感受到了一点相似的气息。” 这个漂亮姐姐认识宫司大人? 少女轻巧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裙摆在葱绿的草坪上舒展开来,露出莹白的双腿。 她向我伸出手。那是一只柔软而又温暖的手,引着我走向花园深处。 斑斑点点的阳光跳跃在交握的手指尖,我和她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 少女边走边问: “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 我用力点头,很是兴奋对她说,“这个花园真的很好看!” 少女回以微笑: “好,那就继续保持原样吧。” 没一会儿,她领着我来到一处白色观景亭前,亭中央早已摆好精致的茶点。等待花园的主人入座。 少女邀请我一起享用。 整整两块丝绒小蛋糕下肚,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抬起头看,却发现少女仍静静地看着我,笑意温柔。 “你不吃吗?”我将我认为味道最好的那一款推到她手边。 少女轻轻摇头:“有人正在找你,你要回去吗?” 手边的饼干顿时不香了,我小声道: “…我不想回去。” “愿意和我说说么?” 少女摆出倾听的姿势。在这一刻,她就是最好的听众,恬静而美好的模样能让任何一个人都卸下心防。 我也不例外。 说到底,这算我单方面的赌气,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坐在我对面的人却认认真真地听完了。 就像我的话很重要,而她,也愿意花时间去陪伴我、和我一同度过这段宁静的时光。 “我是不是给其他人添麻烦了……” “过会儿我就回学校…下午我会向老师承认错误的。”我垂下头,颇有些沮丧地说。 “没关系的。”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 “没关系的。” 少女重复道,说话的嗓音清澈温和,“身为小孩子的你,拥有任性的特权哦。” 虽然知道这是对方安慰人的话,可还是让我通红了脸。 “谢谢你。” 我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起脸颊,“以后…我还能找你玩么?” “当然。” 少女微笑道,“走之前,再陪我喝一杯红茶吧。” 我不明所以,就着糕点又喝下了一杯红茶。 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访者与生俱来的优雅感,令她的步伐不紧不慢。行走间,她的白发在风中漫卷,呈出一双藏有鲜红十字的漆黑瞳眸。 女人冷冷道: “哥伦比娅,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充分到必须让我临时取消……” 她突然止住话语。 躲在少女身后的我则好奇地盯着她瞧。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么。”哥伦比娅笑。 停在原地的人低垂眼睫,压下了复杂的情绪。当眼睫再次抬起时,周身冷冽的气势瞬间消融。 女人慢慢走到我面前,注视我的眼神很是温柔。 她向我提出邀请: “想去枫丹看看吗,我的孩子。” … …… 午后稍晚, 忙碌的长官终于得以从繁多的公务中抽出身,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 他起身离开房间,挥手招来随行的影子,询问情况。 愚人众:“大人!我们已经找到他了!” 某人:“嗯,他去上学了么。” 愚人众:“没有,他说他要离家出走,准备和「仆人」大人一起去枫丹!” 某人:? 番外:我在至冬当团宠·5 《鉴定一下枫丹热门美食》 枫达:★★★★★,好喝。 致水神:★★★★★,好吃。 浮露白霜:★★★★★,好吃。 \/ 嘭嘭泡芙:★★★★★,好吃。 桔桔薄饼:★★★★★,好吃。 \/ 千灵慕斯:★★★★★,好吃。 — —— 今天吃累了,明天继续鉴定 —— 花果三重奏:★★★★★,好吃。 \/ 苹果黑布丁:★★★★★,好吃。 咖啡芭芭蕾:★★★★★,好吃。 \/ 缤纷马卡龙:★★★★★,好吃。 炸鱼薯条:★★★★★★ 薯条不可能不好吃,咸味的好吃、沾了番茄酱的也好吃。 圈圈圆圆:★★★★★★ 现炸的好好吃,不沾塔塔酱都好吃。 生肉塔塔:★★★★☆ 口感有点奇怪,和至冬的萨拉不太一样,但能吃。 鱼鱼咏唱派:????? 咦…?好奇怪…为什么耳边有鱼的哭声…是……幻…听……么…… — —— 前天吃坏肚子了,今天继续 —— 午后闲茶:★★★★★★★★★★ 琳妮特做的,好吃。 口感松松软软的,有淡淡的黄油香味。 做的好精致,琳妮特好用心。 不光饼干、就连咖啡顶上的奶泡都是猫猫造型耶。 方块戏法:★★★★★★★★★★ 林尼做的,好神奇! 一眨眼,软糖就变成了魔方的样子! 用勺子戳了戳,还会晃! 以为是蓝莓味,没想到竟是桔子味的,吃起来软软的、甜丝丝的。 海鸟的驻足:★★★★★★★★★★ 菲米尼做的,好吃。 和菲米尼一起去海底采集了很多海产。 味道很鲜,就像大海的味道!面包蘸汤底都好吃! 记得配料有……茉洁草和小番茄,回去之后,我自己再做一份吃吃看! — —— 昨天吃的很开心,今天继续 —— 缥雨一滴: ★★★★★★★★★★★★★★★ 一个人去沫芒宫玩,但不小心迷路了。 前台是一个名叫塞德娜的美露莘,她在看到我领口上的徽章后,立即将我带到了一个办公室门前。 里面有一个又高又帅的大哥哥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 在知晓了大致的情况后,他又拿起我的徽章仔细看了看,然后一脸严肃地问我: 「孩子,斯卡拉姆齐、哥伦比娅以及阿蕾奇诺这三个人……你认识么?」 认识。 一个是我的哥哥,一个是我的姐姐,还有一个可能是我的母亲。 仿佛听到了什么愚人众的惊天秘辛,他顿时睁大眼睛,上下打量我好久。 思来想去,这个大哥哥通知了距离沫芒宫最近的布法蒂公馆,让他们派人来接我。 等待的中途,我开始找他聊天、向他展示起我的美食记录本。 里面不光有枫丹的美食评分,还有稻妻和至冬这两个国家的评分。等我收集完其他四个国家的评分,就整理成册,再由八重堂出版。 「周游世界么?很不错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 「我对稻妻的八重堂早有耳闻。 「它的确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出版社,甚至与冒险家协会联合出版了一本旅行杂志。」 闲聊完也接近中午用餐时间。 于是,这个很亲切的大哥哥便邀请我和他一起享用午餐。 午餐很丰盛。 大哥哥端着杯子问我,其中一道名叫缥雨一滴的汤品味道如何。 他向我介绍,这道汤品工序繁多,用最为纯净清冽的高山之水,并集结了辽阔青空与无垠大地的精华,所制作出的无双珍品。 我,可耻地犹豫了。 因为这道菜吃起来的味道…其实和一般汤水差不多。 可这是用很珍贵的食材做出来的汤……我不能辜负别人的心意。 还没想好夸赞的词,外面突然飘起雨丝。 奇怪?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的呀? 天色转阴,雨势变大。 颗颗雨珠落到观景窗上,伴着风,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好似我的迟疑伤到了某个人的心,这是不开心的征兆。 福至心灵,我连忙在本子上画了十五颗星星。 天,慢悠悠地晴了。 — —— 昨天吃的很开心,今天继续 —— 限量发售的蛋糕: ★★★★★★★★★★ 每天只有十六片!是阿蕾奇诺大人特地带给我的! 真的好好吃!果茶也好好喝! 她说如果明天我还想吃,会继续陪我一起吃,太好了! 假味白开水泡饭: ☆☆☆☆☆☆☆☆☆☆ 呃……嗯……吃多了大鱼大肉,总要吃点清淡的换换口味…… 可是…为什么连茶都没有了…… 我抬头看向坐在我对面的人、又指了指碗里的白水饭,试图用行为表达我的疑惑。 疑惑不管用,只见某人脸色一沉: “怎么?不吃?” ……吃。 以最快的速度唏哩呼噜地喝完饭,然后把碗和筷子递到他面前。 某人顿时拧起眉心,双手环臂。 “没手?吃完了就赶快去洗碗。” ……有手。 我抱着碗筷灰溜溜地走进厨房,搭了个凳子开始吭哧吭哧地刷锅洗碗。 将洗碗槽擦到反光后,我终于有了征求对方意见的权利: “明天我们一起去露泽咖啡厅吧!” “不去。” “那去芒索斯山!” “想爬山你自己去,我不奉陪。” “那我们一起坐巡轨船。” “在我没来之前,有人向我汇报,你把巡轨船当旋转木马,一天坐了十二次。” 他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就差把“幼稚”二字摆在脸上。 “……”我不自觉地游移视线,“这次不一样,这是去伊黎耶岛的巡轨船,可以参观露景泉。还能许愿!” “谢了,我不需要。” 怎么这也不去那也不去…… 我有些沮丧,郁闷地垂下耳朵,拖着脚步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他一把拦在我面前,紫靛色的眼充斥着愠怒的情绪。 攥着我胳膊的手开始用力。 “去布法蒂公馆?”我愣了一会儿,如实回答,“我去问问菲米尼,看他明天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去。”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里像是要冒出火,一瞬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的愤怒又慢慢消失。 他脸色铁青地目送我出门。 … …… 书架上的音乐盒持续发出悦耳的乐声,像是入夜的安眠曲。 被当作是吊灯和烛台的膨膨兽、海露花和重甲蟹则挂在天花板的横梁上,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摇摆着它们的脚,仿若海底漫游。 整个房间在男孩的精心布置下,成为了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基地、最适合说睡前的悄悄话。 “来我…这里……真的不要紧吗?” 菲米尼垂下眼,声音也低了下去,很是微弱:“三月,你的时间和精力非常宝贵,拿去陪你哥哥……会更好…吧。” “不要妄自菲薄,你也很重要。”我反驳道。 合上童话书,我继续说: “没关系的!他好像和阿蕾奇诺大人约定了什么…?” “……约定?”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段时间…我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不能强行干涉我的选择?” 眼见男孩露出迷茫的神色,我把企鹅玩偶重新塞回他怀里,笑了起来: “所以等到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海底潜水吧!” 反正那都是大人的事,跟我们小孩子也没太大关系。 “…咦?” 男孩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明天…不去露景泉了吗?” “正因为有个人会去露景泉,所以我们才要去别的地方呀。” 留有缝隙的小棉被钻进冷空气,我被冰得深吸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 “菲米尼,你说我采点什么送给他?幽光星星可以吗?” 男孩的眼睛看向天花板,像在思考我的话,安静了几秒,他认真给出建议。 “湖光铃兰、海露花…这两个也可以。” “花语…分别是……「等待」与「永恒的承诺」、「忠诚」与「不渝的誓言」。” 听起来就很厉害,那就它们了! 我翻了个身,仔细裹好小棉被。 关灯!睡觉! 番外:我在至冬当团宠·6 “哎呀——真的在那。” “是哦,哥哥。” “啊,是真的…” 望远镜中。 一个身着稻妻服饰的少年正伫立在距离露景泉不远的地方。 路边的香柏树宽茂婆娑。 枝叶晃动,渗下炫目刺眼的阳光。少年压低斗笠边缘,以此遮挡令他烦心的光线。 他似乎在等人,更是在这里待了很久。 “确定要在这么远的地方观察他吗?”林尼转头问我,“不如近一些?” 我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 “他眼神可好了,再近一点绝对会被他发现的。” 视力好到堪比狙击枪。 能在老远的地方、就一眼锁定到躲起来偷吃零食的我…可能这就是执行官的实力吧。 但计划还是要施行下去。 身处钟楼顶层的我们商量起对策。 … 本想把采到的花直接送给他,林尼却给出了一个提议: 以魔术的形式,将这份惊喜送给对方。 几天前,塞萨尔建议他们去进行一场街头表演,不论成功与否。 魔术这种表演艺术,需要实践。 学会与观众实时互动,才能更好的锻炼出临场发挥的能力。 正好,现在有了现成的人选。 可万事开头难。如何让这唯一的嘉宾给予配合、转移场地,反倒成了难题。 “会拒绝的吧。”林尼感叹。” “会拒绝呢。”琳妮特说。 “欸?”菲米尼说。 “不会……吧。”我说。 十岁、十岁、九岁、十一岁。 他不至于…为难小孩子吧? 屁股这时隐隐作痛,好似在提醒。 我愣一下,莫名全身发寒,意识到对于某个人来说,为不为难那是分人的。 “「如果我们不穿魔术师制服,人们就不会知道我们是魔术师。」[注1]这是塞萨尔告诉我们的话。况且……服装也是魔术师的道具之一。” 林尼重新戴上高礼帽,笑道。“所以,变装这种事,就交给你和菲米尼了哦。” 我比了一个“收到”的手势,同菲米尼一起穿上玩偶装,和林尼兵分两路实行计划。 从钟楼上下来,我定睛一看,目标对象仍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明明说不来,结果还是会来的嘛……心念电转间,我挪动起笨重的玩偶服,一点点靠近某个人。 同样穿着企鹅玩偶服的菲米尼,亦步亦趋地走在我的左边。 两个圆坨坨的企鹅在广场上走动,不论是谁都会注意到。 漂亮的紫色眼睛也顺势看了过来。 我立即染上翻译腔,掐着嗓子说话: “哦——!这位先生!很高兴认识你,看在水神芙宁娜小姐的面子上,能否占用你一分钟的时间呢。” 少年的眉心瞬间拧成死结,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他虚眯起眼睛,定定地盯起我。 沉默中,视线如刀。 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 戴着玩偶头套的我,被这种审视的目光给盯得心里发慌、脸通红。 抬起手想挡住他的视线。 可在外人眼中,我是一只圆坨坨的蓝色企鹅,试图用自己短短的鳍拍打嘴巴。 少年挑眉,继续看我笨拙的行动。 有一、点点尴尬…… 我索性厚着脸皮表演起来: “呃…哦——见鬼!瞧瞧我这张该死的嘴说了什么?! “看来,这位先生不相信我的话,但我敢打赌,只要先生你按照我说的去做,绝对收获一份惊喜!对不对佩伊阁下?” 我快速戳了戳黑企鹅的肚子。 “对、对!特尔克西阁下说的没错。”黑企鹅里传来男孩怯生生的回答。 “惹人发笑的把戏。”某人张口即刻薄,完全不给我俩面子,“不愧是戏剧之神的国度,问候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听到这样的话,菲米尼备受打击。 黑企鹅玩偶接连后退几步。 我则怒了。 才不好笑!可以骂我,但不许说佩伊和特尔克西的坏话! 大人们根本不懂它们有多可爱! 少年说完,抬起眼梢看我们,却瞥到我突然攥紧的拳头。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随即,他的目光又转向另一只企鹅。 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少年:“……。” 身为大人,自然要守护小孩子的幻想。 某个人不得不妥协。 “……牌给我。”他冷着脸说。 我怒气冲冲地洗牌,示意他抽一张牌。 一张红桃a。 但按照计划好的来,应该要抽到贴有小猫图案的牌才能进行下一步。 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换起牌。 当我把指定的牌怼到他手里时,我又故作夸张地大喊: “天呐——!恭喜这位先生抽到了幸运卡牌!接下来请跟着特尔克西我一起去兑换精美礼品吧!” 我和菲米尼同一时间拉开礼花筒,缤纷的彩带、碎片满天飞。 高分贝和礼花引来了更多人的视线。 “这算什么?” 他古怪地抬起一边眉毛,抬手摘下挂在斗笠边沿的紫色飘带。 “强买强卖?” “是的呢,先生。” 他似乎被我气笑了。“你现在倒是直言不讳。” 那可不。我努了努嘴。 隔着一层玩偶服呢,就是做鬼脸、吐舌头他都看不到啊。 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他的手,我试图拽着他前往约定好的地点。 意外的是,竟没用上多少力气,他便跟着我们一起走。 随即我又释然。 反正都被认出来了,再不跟着我们走,那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 接下来, 魔术表演顺利进行。 林尼和琳妮特默契十足,魔术秀趣味十足,精彩纷呈。 突然爆开的礼帽炸弹“嘭”地一声化为几十只白鸽,掠过时留下一道道迅捷的白影。 又在琳妮特的招手下,齐齐飞了回来。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停在了斗笠上、停在了肩膀上。 甚至还有一只鸽子肆无忌惮地停在了目标对象的手心里。 斗笠歪歪斜斜,摇摇欲坠,被迫承受着十几只鸽子的重量。 少年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即将抵达阴沉的临界值。 林尼勾起嘴角,一打响指。 【啪——】 那些鸟儿忽地变幻,成了另一种模样。 眨眼间,无数花卉洒在空中,就像蛋糕上的糖霜,轻盈漂浮、闪闪发亮。 有梦幻的海露花、湛蓝的湖光铃兰。 它们美丽、绚丽,悠悠降落。 斗笠上、肩膀上,甚至掌心里。 街上飘来一阵含有虹彩蔷薇的微风,喷泉齐齐涌出,在日光中隐隐闪耀、如冰晶珠玉。 少年被花朵、浪花包围。 围观的行人纷纷鼓掌,惊艳于魔术的魅力、少年的容貌。 花瓣千重似束, 不及少年眼尾一抹秾艳色彩。 我和林尼他们一边鼓掌一边眉来眼去,无声交流。 啊——这是生气了么。 哥哥,这不算生气。 脸色…好差,想去无人的海底…… 不算生气,但快忍不住了。 林尼&琳妮特&菲米尼:? 我:嗯。 未来的大魔术师急中生智,立即将手背到身后,再次轻打响指。 阴沉着脸的人终于清理掉了衣服上所有的花瓣,刚想迈步,忽觉掌心拥有重量。 他下意识地望向手心。 那是一颗幽光星星。 琳妮特&菲米尼&我:脸色变好了呢。(哥哥)林尼,你给了他什么。 男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保密。 … …… 「来去是你的自由,我的孩子。 「这也是我和斯卡拉姆齐约定好的。这次枫丹之旅,不论是他、还是我,谁都不能干涉你的选择。 「但壁炉之家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 确定了我想回至冬的意愿后,阿蕾奇诺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沉思神色。 有那么一瞬,她眼中的十字刻痕都好似成了拥有年岁的疤痕,藏在眼瞳深处的记忆也因时间而磨平棱角。 随即,她抬起手,示意侍者为我斟满茶杯里的茶水。 清甜甘美的滋味恰到好处,就仿佛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饮品。 “谢…”想要道谢,却又一次与女人对上视线。我即刻意识到,我和她之间是不需要道谢这种词汇的。 一同相处的日子不算长,我却不由自主地对她生起孺慕之情。 明明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开口: “回去之后,我…还能找您一起喝下午茶么?” 女人微有愣神。 旋即,她阖上眼,轻笑点头。 「自然。」 … …… 回去后,我又多了几个可以写信的人。 我揣着三封要寄往枫丹的信,喜滋滋地走在愚人众总部的走廊上。 “还真是你……” 一道低沉的男音从背后传来,我略有疑惑地转过身。 饰有鸟嘴面具的蓝发青年从回廊的拐角处走了出来,他喟叹般开口。 “好久不见,玛利喀斯。” 玛利喀斯?那是谁……? 我眨了眨眼,惊讶开口: “请问,你是谁?” 男人勾起唇角,缓步而来。直到走到我面前,他弯下腰,仔细盯起我的眼睛。 “难道不是你喊出我的名字,我才出现的么? “多托雷,是我的名字。” 他的语调意味深长。 “或许……我该这么说,是你「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我,才会站在你的面前。” 男人的笑容如此优雅友善,我却感受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猩红色的目光犹如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好似要切开我的皮肉头骨,研究因「意外」而诞生出的个体。 好在,这种令人战栗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蓝发青年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过了好久好久,我因危险而骤然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 思来想去,我抿紧嘴唇,快步朝总部的另一方向走去。 第二天。 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博士」, 因左脚先迈进统括官的办公室而被开除。 切片之一:? · end ------ 注1:如果我们不穿魔术师制服,人们就不会知道我们是魔术师。 people will not know we are magicians if we don''t wear our magician uniform.\"(原文)——jon finch ------ 平行if线设定 永远的第六席.ver 某人:会永远为女皇打工,给另一个人赚学费钱。 另一个人:在偏科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现已学会模仿家长签字) — 有寿命论 但在多方努力、各种神奇操作的加持下,■■目前的生命得以延续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 第150章 这是喜欢 静心。 静心…… 静……心…… 静…不下…心啊…… 哪怕心里再怎么重复这两个字,可我的小腿脚腕完全不听使唤,抖若筛糠。 下一秒,哗啦一声—— 我,掉进水里。 岸边,再次传来某位大巫女不加掩饰的笑声,她就着这副场景愉悦地喝完一整壶酒。 咕噜咕噜。 沉到湖底的我又咽下几口水。 巫女修行的第一件事。 我学会的不是静心、也不是如何在漂浮的木板上站立,而是—— 游泳。 哗拉半天,我终于艰难地爬上岸。整个人好似一条落水狗,浑身湿漉漉的、水顺着衣摆往下流淌,逐渐在地上汇成一滩水。 春风吹拂着翠绿的新叶,八重神子放下酒盏,慢悠悠地朝我走来。 “哎呀呀,好可怜。”女人瞧见我狼狈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是哪个小家伙至今都学不会在水面上保持平衡的呀?” 是我。 这是我巫女修行的第四十二天。 至今为止,除了游泳变快、憋气时间越来越长之外,我仅能在水面上保持五分钟。 接下来,不管我怎样变换姿势、刻意调整踩踏的力度,也只能延长十几秒的时间。然后—— 从巴掌大小的木板上掉下去。 “你现在这副表情可不行呢。” 八重神子微笑着提问。“巫女守则,第十九条,是什么?” 我眼神接近麻木死亡,脱口而出: “作为巫女,要时刻保持微笑。” “答对了。” 掌管鸣神大社的大巫女、巫女守则的撰写者满意点头。 她忽然抬手,戳了戳我的脸颊。 “笑。” 我笑。 生活所迫,不得不笑。 我扯动嘴角,扬起一个柔和温煦,仿若能融化冰雪般的笑容。 “不错,笑容有进步。” 八重神子满意点头,继续道。 “巫女守则第十七条,作为巫女,要时刻保持优雅的姿态、以及…完美的形象。” 我的笑容瞬间僵硬。 下一刻,我卯足了劲拧起绯袴上的水。 “照你这样的拧法可不行。”八重神子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旋即喊来一人。 “早柚。” 话音刚落,一团劲风突如其来,风风火火地“滚”进我的视野。 “…嘿呀。”身着小貉服的女孩抛出自己的「不倒貉貉」,一股清风以不倒翁为中心飒爽而来。很快,我的衣物彻底风干。 拥有神之眼真是方便啊……我摸了摸袖口,对女孩笑着说:“谢谢你,早柚。” “没关系、唔…!” 八重神子一只手搭在了女孩的脑袋上,习惯性地抚摸起她的头发。在看到对方局促不安的表情后,她又笑眯眯地说: “喏,早柚,你去做个示范。” 「终末番」的特属忍者嘿咻一声,脚尖发力一个弹跳,顺利落到湖中央的木板上。 女孩的动作既轻又稳,哪怕转身向我们招手示意,湖面也只是荡漾开些许涟漪。 “学会了么?”八重神子挑眉问我。 学会就有鬼了。 木板的浮力根本无法承受我的重量。 早柚之所以能在水面上保持平衡,必然借助了「神之眼」的力量。 我又没有元素力。 宫司大人真是的…… 她根本没在好好教人,只是借着教我的由头光明正大的躲懒罢了。 沉默是金。 我直接用无语表示我的态度。 “巫女守则第三条,作为巫女,需要‘慎独’,要保持良好的修养,不能在内心藏有抱怨的想法。” 八重神子薅了一下我的耳朵尖。 “小家伙,你刚刚在心里抱怨我的吧…那可不行,会被听到呢。 “要知道,神明,可是无所不知的…… “如果被祂知道,你说了祂「眷属」的坏话,小心遭到雷罚哦。因为…那是冒犯。” 我的内心万马奔腾。 那鸣神大人祂…知道您借着祂的名义,出版了一本名叫《转生成为雷电将军,然后天下无敌》的轻小说么? 据我所知,将军大人性别为女。 可那本轻小说里,将军大人被一个普通成年男性占据了身体,然后开启了疯狂拔刀的武义生涯。 说到冒犯, 这才是最该遭到雷罚的吧? 像是读出我复杂的心音,八重神子呵呵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是祂的「眷属」,拥有特权哦。除非…你也成为神明的眷属呢。” “不要。” 我摇头,正色道。 “宫司大人,那太遥远了。您也知道,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 说到这个,我不禁攥紧衣袖。 在获得金羽后,我又连续做了好几次有关于他的梦。 梦里,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 而我身后的影子,浓墨如黑。 黑影不断拉长变大。 当我惊愕于它的变化时,影子又化为汹涌的海水,顷刻倒灌整个空间。 一切都在海水中变得更加浑浊,溺于海水的我拼命逃离,也只能获得片刻喘息。 海平面的尽头,有一座正在崩塌的冰川,唯独那里才能看见天空。 这个世界,没有太阳,却有一弯月亮。 努力穿过那些灰色的浮冰、穿过海水和无常的情绪,月亮就会离我更近一点。 月亮温柔,像是我的路标。 我前往月亮所照亮的路,就会再次遁入那次庆典。 庆典上的灯火游动出金黄色的光芒,绚丽夺目。我和他走过溢满烛影的街道,享受着这段愉快的时光。 直到走到无人的海边,更像是来到了时间的边缘,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起梦。 梦。 一旦意识到这是梦。 霎时,周遭情景倏地一变。 他不再言语,转身离我而去,沉入黑暗。 醒来即是诀别。 又一次梦醒哭泣。 他的远离使我丧失了追问他的权利,那个夜晚的事情也同幻梦一样缥缈,无法触碰。 我努力擦干眼泪,望着手中的金羽,直觉地闪出一个念头: 若我成功共鸣,他还会离开我么? 尽管这样的念头来得突兀又莫名。 但是,这一次,我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要升上「明阶」,获得神之眼。 “凭你的资质,即使不接受特训,五年后,你也会升上「明阶」的。” 八重神子笃定地对我说。 我抿了下嘴唇,小声道: “那…会不会太迟了。” 现在回想,少年在得知我无法点亮神之眼后、那饱含痛苦与挣扎的表情,以及,到最后他与我诀别时的眼神。 如果那时候…… 我短暂的恍惚和小声的话语被女人捕捉,她叹息一声。“这样是不行的。” 我疑惑抬头。 “急于求成,对你没有好处。” 八重神子意味深长地开口,却瞥见我不甘的神色。她长叹一口气。 “早柚,你陪他练习。” 得到命令的女孩一咕噜降落到我身边,八重神子则重新回到茶席,品起樱茶。 风和日丽,已是春季。 泛有暖光的湖面清澄透亮,如镜般的水面倒映出重樱被花压垂的枝条。薄红的蓓蕾迎风摆动,仿若对镜絮语,娓娓而谈。 噗通—— 絮语、花、枝条,美好的氛围都没了。 全被我栽进湖底。 早柚又双叒叕一次风干我的衣服。 微风拂面,想偷懒的小忍者打起哈欠。 “舒舒服服的好天气,啊——好困哦。三月…你还要练么?” “嗯,继续吧。”我点点头,看见早柚睡眼惺忪的模样,又连忙道。 “抱歉早柚,给你添麻烦了。很困吗?” “嗯,困。” 女孩一顿一顿地点头,“但,有八重大人在,看,所以这也是工作……暂时不能睡。” “没关系,我们先休息一会吧。” 我和早柚坐到岸边。 “话说回来…三月。” 早柚靠着我昏昏欲睡。 “你…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呢?你和我不一样,不需要应付很难、很危险的任务。” 任务不会等待忍者成长完全才降临。 因一次危机,她才得以获得「神之眼」。 三月似乎缺少这种必要的条件。 他的动力很模糊。 “我么…”我挠了挠脸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获得「神之眼」,是为了一个人……” “是想保护对方吗?” “……如果可以的话。” “那是想证明给对方看?” “他…好像也并不需要我去证明什么。” “唔,那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他难过。” 我抚上心口,低声道。 “他难过,我也会跟着一起难过。见他开心,我会比他更开心。 “我想让他一直开开心心……” 我和早柚说起新年祭典所发生的事。 原本一直说困啊困的女孩,现在正眨着一双豆紫色的圆眼睛,默默端详起我说话时的表情。 她问。 “三月,如果你再次碰到他,你还想和他做什么事呢?” 我答。 “嗯…想和他继续一起玩?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他一起旅行。要是以后我买了房子…我还想邀请他来我家参观……” “那你想让他住进你家吗?” “……如果他愿意的话。” “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如果可以的话。” 早熟且年长我几岁的女孩,了然地“啊”了一声。 “没有「如果」这两个字哦。 “其实在你的心里,你是真切希望他能一直陪着你的。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选择把很多假设都放在对方身上。” “喜……欢……?” “嗯,喜欢。你,喜欢他。” 我呆住了,呆呆地问: “是朋友的那种……喜欢吗? “就像…我喜欢早柚你那样吗?” “不一样。” 女孩笃定道。 “你会邀请我去你家做客、但不会让我永远地住在你家里。” 得知我为何努力的人对此满意点头,认为自己终于能够安心犯困。 她顺势躺下,用大帽子遮住阳光: “呼——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睡一会儿了。” 下一秒,她便进入梦乡。 只留下震惊呆愣的一个我。 岸边的草丛柔软摇动, 女孩的呼吸均匀轻缓。 我的心却砰砰作响、愈演愈烈。 我紧紧揪起胸口的衣服,害怕心跳声太大,从而吵到梦中的人。 早柚的提醒犹如狸猫手中一片小小的叶子,不但点动我心中的涟漪,还打破了懵懂的屏障。 扑通—— 我仿佛再一次跳进湖中。 心跳剧烈鼓动。 那仅存于小说中的认知、模糊的概念。 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际的感受。 原来…… 这就是喜欢。 祭典中,月光下。那种奇怪而柔软的情绪都似乎都有了答案。 心底再度传来轻微的痒意。 无法遏制、不想停下。 原来—— 那就是「心动」 空气中,似乎流淌出紫藤花的香气。 湖面如镜,如实映照出我现在的模样。 银色的眼瞳亮而雀跃。 所有复杂的情感,其实早已写在了我的眼睛里。 对他的依赖、希望他能够开心、假设与他在一起的未来…种种念想,皆于他有关。 那不是朋友的喜欢所萌生出的, 而是更唯一、更加独占的喜欢,所诞生出的祈愿。 哪怕他选择离我远去。 哪怕前路再远,我也会试着追逐。 因为…… 「我,想要拥有月亮。」 陌生而浓烈的情感充盈胸腔,促使我快步朝八重神子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小家伙?” 女人懒洋洋地抿了口茶,她翻动书页,并未抬眼看我。“要领之前都和你说过了,不许再次提问。” “不是这个!” 我使劲摇头,双拳紧握,为自己加油鼓劲。“宫司大人,我一定会升到「明阶」的!” “嗯嗯嗯。” 她敷衍作答,还不忘鼓励的话,“你自然会的,因为……” “因为我喜欢他!” 噗通—— 女人手中的茶盏瞬间落地。 见惯了大风大浪、百年来不曾在外人前流露出太多真实情绪的白辰狐仙,此时,正愕然地看着我。 下一刻,我看见宫司大人的狐耳略有炸毛,那双紫苑色的眼写满不可思议。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中溢出一个音节。 “…谁?!” 别跟她说,真是国崩那小子——! ------ 感谢回v回、春困困困、喜欢桂树的紫萝的催更符。 第151章 大猪蹄子 “这句话看得懂么?” “…能。” “读出来。”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很好。” 八重神子点点头。“看来脑子还没坏,能识字。” 我:“……。”我当然识字。 对于我震耳欲聋的沉默,貌美的大巫女选择性无视。她拍了拍手,扬声道。 “鹿野奈奈、千叶绫子!” 两名巫女应声闪现至神子身后。 “八重大人,有何吩咐。” “把你们阅文无数的资历拿出来,给我好好教教他!” “……是!” 简单说明原由后,貌美的大巫女便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殿内,十五分钟后。 两名成年巫女凭借年龄优势,轻而易举的从我嘴里套话,了解到了新年那晚所发生的一切。 姓名不详、长相不知。 成年男性、貌似不是稻妻本地人。 外加还很危险,有武力值。 ——这不是妥妥的骗小孩还是什么?! 室内一片安静。 二人对视一眼,想起八重神子临走前的吩咐,即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 ……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别信男人那张死嘴。 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话,他说的话就像老太太的牙齿,没几颗是真的。 不要同情男人,那会变得不幸。 如果你相信男人的嘴、心痛男人。 哈哈。 那恭喜你,你要倒大霉啦~! 即使用双手捂住耳朵,也无法彻底隔绝褐发巫女的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音。 别念了别念了。 已经半个小时了……人好难受耳朵也好难受。 我蜷缩成一团,鹿野奈奈却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我的耳朵,继续灌输至理名言。 这时,千叶绫子开口了: “你和他提及宫司大人的时候,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看着绫子姐姐一脸严肃的表情,我选择如实回答。“他说……别有事没事都听宫司大人的。” 身为八重神子的迷妹之一,鹿野奈奈听完当场就捋起袖子。 “他怎么能这样说?!八重大人可是狐之血脉的延续者、「永恒」的眷属!稻妻最为尊贵的存在之一,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巫女!” 千叶绫子连忙拉住激动的鹿野奈奈。 “三月,他这样说是不对的。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抱有目的性,很可疑。” “目的?” 千叶绫子为我和鹿野奈奈分别倒了一杯茶水,才回答了我的问题。 “按常人的思维来看,当他遇到一个走散的小孩子,第一时间应当是帮小孩寻找家长、或是将人带到负责安保工作的奉行众身边。而他,却选择将你带在身边。” 可当时…是我拽住他,他才和我一起玩的…… 想起那时我下意识的反应,我有心为对方声辩一句,可看到奈奈姐依然冒火的双眼,我又识相地闭紧了嘴巴。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热茶喝了一小口,观察二人反应。 还没等我喝完这杯热茶,千叶绫子最先放下茶杯,感慨道。“万幸,你是个足够的幸运的孩子。不然的话……” 那双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庆典上人流混杂,若你失踪,我该如何向萤美交代、向八重大人交代……” 千叶绫子抬袖掩脸,倒进鹿野奈奈怀中,泫然欲泣。 “绫子姐姐!我……”我连忙起身,慌张道,“我下次不乱跑了……” 千叶绫子捂着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还小,哪懂外面有多危险呢。力量悬殊,他想对你做什么,你根本无法反抗。” 千叶绫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肯定般说道。 “就像你说的,他不是稻妻本地人,万一他要把你带去其他国家呢?稻妻是四面环海的群岛国家。很多时候,来往仅靠船只。若他真这么做,一时半会……我们是无法找到你的踪迹的。” 越说我越愧疚。 我垂下耳朵,小声道: “对不起,是我太没有警惕心了……” “啊拉,不是你的错哦。” 原本还在哭泣的女人瞬间直起身子,微微笑道: “都是对方太混账,三月你不用太在意。 “那人作为成年人净想着欺骗小孩子的感情,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现在也好,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吧。” ……嗯?嗯嗯嗯??? 为什么大哥哥突然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欺骗感情?”我闻言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如果早柚说的没错,像我这种情况,是属于我单方面对他有好感?” 绫子&奈奈:早柚这孩子——! 室内恢复安静,不一会儿,千叶绫子从书架上选出一本书,递到我面前。 我瞧着和砖头一样厚的书很是疑惑。 “绫子姐姐,这是什么书?”我问。 千叶绫子轻轻笑了起来,笑眯眯回答: “这是恋爱小说。” … 五小时后。 放下书的我陷入了宇宙星空般的思考。 上至幕府官员下至平民百姓。我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纠纷,以及如何因为各种原因,使人疯狂,使人堕落,使美好被一步步侵蚀。 从阅读一开始到现在的第二卷读完。 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恋爱轻小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未免有些太超纲了。 我低下头,望着桌子上的《婚姻家庭纠纷典型案例》,语气中带上几分不确定: “绫子姐姐……” 谈恋爱真有这么恐怖吗? 女人俯下身,轻声问。 “可怕吗?” “是的很可怕。” 听我这般答,千叶绫子点点头。 她指向其中一个案例。 “这个名叫美咲子的女人,正因为丈夫的脸才被迷惑、选择与这个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等丈夫本性暴露,她才反应过来他是一个嗜酒赌博的混账。” 分析之余,她还不忘用手指戳我的脸: “如果不是邻居无意间的提醒,美咲子差一点就死了。而她死后,凶手将逍遥法外,并以她的名义获得一笔巨额的赔偿金,以此偿还自己所欠下的债款 “所以,不论是谁,在与人相处时,都要擦亮眼睛,仔细辨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他说的话更不可信。” “你看,那个和你一起玩的人,不告而别就离开。坏得很。” 的确是不告而别。 “可他有留东西给我。” 我把金羽展示给她们看。 “呀!”鹿野奈奈很是惊讶。“这看起来还挺贵重……疼疼疼疼,绫子你干嘛掐我!” 千叶绫子收回手。 “你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有人送你更好的礼物,一件饰品可代表不了什么。你想想看,绫子姐姐我会骗你么?” “不会……” 已经被绕晕的我半懂半不懂地点头,喃喃道。“我明白了!” 千叶绫子一笑,好奇问: “你明白了什么?” “宫司大人说的对!”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坏得很! … 书很厚,还有一大半没看完。 我这边尚且沉浸在新一轮的知识海洋中。 另一边,千叶绫子出门一趟又回来,将一本册子递给了我。 这又是什么?我抬头看她。 千叶绫子浅笑。“这是八重大人为你特别定制的巫女手册,方便三月你更好的升上「明阶」。” 宫司大人真好! 我开心极了,当即摊开手册,两行大字映入眼帘—— 巫女守则新编,第一条。 遵守男德。 我:? ------ 感谢回v回、天明_、宝龙城的武藏丸的催更符 第152章 巫女守则 ·巫女守则新编,第一条· 遵守男德。 教义有二。 【注:1学会爱女谦卑,不可言止轻浮。2不得与同性单独相处、以免惹是生非。】 ·巫女守则新编,第二条· 作为巫女,要敬仰神灵,心存慈悲,保持身心洁净。 ·巫女守则新编,第三条· 作为巫女,需要‘慎独’,要保持良好的修养,不能在内心藏有抱怨的想法、亦不能有憎恶之念。 ·第四条· 作为巫女,不可安逸怠情,要勤奋不懈;履行巫女职责时,态度要端正肃穆。 第…… “好了三月,别背了。” 绿发少女双手一拍,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我接下来的默写。 “过来搭把手,去准备一下御守。” “来了!” 我放下手册,快步走了过去。 久岐忍点点头,随后领着客人前往手水舍净手。 我则从怀里取出怀纸和折叠笔,将题写完毕的纸片塞进内符。最后,再把御守上的结扣封成“叶”字形,用以祈愿。 等我制作完御守,净手完的客人也来到神樱树下等待祈福。 稻城萤美从我手中接过御守那一刹那,神色微讶。随后,她又恢复到往日温柔淡然的模样。 神樱下,祈愿中。 所有人都得保持一颗肃穆虔诚的心。 等客人离开,稻城萤美这才与我说话。 她微微一笑,夸赞道: “三月,这次的御守你做的很好。 “灵力赐祝过的御守,想必能让那位客人得偿所愿吧。” 我不解眨眼。 女人笑答。 “我感应到内符的纸片上有灵力的存在,那是非常纯粹的祝福咒力,恭喜你三月,修行更进一步了。” “真的吗?!” 我高举双臂,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太好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又一轮事务忙完,得空的我拿起手册,兴致高昂地继续默写背诵。 ·第五条· 作为巫女,不可心存愤懑、狂妄、焦躁、怯懦。谨记:言顾行、行顾言,所言即所思,身心如一。 ·第六条· 不得饮酒过度。禁荤辛,酉刻正刻后不可进食。【注:晚上偷偷进食时,不要被人发现。】 第七条…… 第八条…… 诸如此类的守则满满一册,比之前的要多上好多。 甚至还有些条例标有宫司大人亲手写的备注。这导致我在背诵时比之前还要认真,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默完最后一条守则,我把目光移向一旁正在喝茶的久岐忍。 “忍姐,你能帮我抽背吗?” 我把手册递给对方。 久岐忍翻开手册,扫了一眼,目光顿时凝固。 “这……?” 小册上,那备注的字迹过于熟悉。 可人手一本的巫女守则,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条条框框? 绿发少女心觉疑惑,她将手册翻面,在看到封面“新编”二字后,彻底沉默。 宫司大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三月……”久岐忍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我。 “宫司大人备注的事项就不必背了,然后,第五十三到第——” 她在纸上圈出一个范围。 “考试是不会考到这些的,相信我。” 我自然相信久岐忍的话。 不过,一下少了好多要背的内容,使我乐不可支地上扬嘴角。 我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忍姐!” 阳光灿烂。 鸟儿飞跃林梢,巧啭出清莹澄澈的声音。 不远处,粉色雷樱啪嗒啪嗒落在湖面上,仿若游丝,顺着水的波纹扩散开来。 清爽的春日之息顺着风在窗边渐浓更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绿发少女开始教起我功课。在她的指导下,我顺利以祈祷的方式为符纸输入灵力。 拥有灵力的符纸散发出微亮的光辉。 “成功了!” 我惊喜道,“忍姐你快看!” 久岐忍罕有表情的面庞也带上些许笑意。 “做的不错。” 具有灵力的符纸被我塞进布囊里,紧接着,我制作出了一枚健康祈愿御守。 我将御守放到久岐忍手中。 少女接过御守,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清净的力量,身体也变得轻松许多。 这枚御守…… 久岐忍惊讶地问: “欸?给我的么?” 我努力点头,又探视起对方的表情,斟酌着说:“因为…忍姐你不是,再过两个月就要走了吗?所以……” 久岐忍恍然大悟。 她不禁抚了下额头,颇有些苦恼地说: “唉,是了。 “我和姐姐吵架那天,你刚巧路过。” 我适时地安静下来,默默为对方做起方便束发的檀纸。 久岐家是传承已久的巫女世家,代代以侍奉鸣神为荣。 传至久岐忍这一代,自然没有例外。 姐姐阿幸进入大社之后,久岐忍也被早早地送入鸣神大社见习。 伴随着家族荣誉一起传下来的,还有连篇累牍的规矩:斋戒几日方显心诚志坚,沐浴几回才不算亵渎神威… 几番比较下来,有时候,在家所要恪守的规矩竟比在神社里的还要多。 每次从神社回去,又被追着问行事有没有冒犯客人,举止是不是合乎规矩… 往后的日子里,少女更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许多规矩并不如前人说得那么颠扑不破。 巫女这份工作,或许…也没有家里说得那么不可或缺。 久岐忍意识到:她不愿循规蹈矩,她想要拥有更自由的生活。 「她想要一份真正自由的工作。」 前几日,姐妹两又因巫女一事大吵一架,正巧被在湖上修行的我给听到。 自小要强的少女一旦心有决定自会实行。 绿发少女从我手中接过白色檀纸,郑重地束好耳后长发,轻声道: “倘若这次和家里闹翻,我自然是能逃多远有多远。毕竟这神社里也没留下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不过……” 她稍带调侃般地微露笑容。 “我倒是放心不下你,因为你是个爱惹麻烦的家伙。” “不用担心我的!” 我十分认真地说,“相比我,我更希望忍姐你能开心一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若随口应下承诺,反而会让对方担心,不如说到做到,努力长大好好修行,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久岐忍微弯眉眼,露出“这可难说”的表情,却感叹: “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放心,不过你一定会达成心愿的,三月。” 我嘿嘿一笑。 ------ 宝子们白色情人节快乐(??? ? ??)?????? ?,图片有参考 ------ 感谢蜘蛛大王的角色召唤、回v回的灵感胶囊、寻风追雨的灵感胶囊 第153章 时光荏苒 两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 翌日清晨。 久岐忍整理起旅途装束。 她准备将担任「巫女」时的所有物事都留在屋内,一切从简,只带极少的行李。 “阿忍,你还是决意要离开神社么?” 阿幸追问道,既不舍又不解。 “姐姐,这些东西有你能用的,你就拿去用吧。” 久岐忍系好绳结,旋即背起行囊。 突然,她感到行囊重量不对。 伸手掏了一会儿,竟从包里摸出来一枚熠熠生辉的「神之眼」。 雷系饰品在少女手中发出璀璨的光芒,光彩之美,看得一旁的姐姐久岐幸赞叹不已。 久岐忍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真是讽刺啊。 本应侍奉神明的巫女,却因逃离神社而获得神之眼的垂青。 可她似乎又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了。 因为这是她拿到的第一份「证明」,更是神明投下视线,所证予她的自由。 正因如此,本打算阻止自己的姐姐阿幸,也在见识这一场面之后改变了心意,甚至答应帮她摆平父母那边。 少女同姐姐道别。 天露鱼肚白,我送绿发少女离开神社。 并肩而行中,天边的云层早已转成淡淡的金色。而我带久岐忍所走的路,正是我偷偷下山玩的路线。 今天正好,领着人一起体验一次。 少女很是无奈,却也顺了我的心意,同我一起从这条路下山。 我们边走边聊。 “忍姐,你要去哪?” 听完今早姐妹俩的事,我好奇问。 “璃月。” 久岐忍拨开路边的草穗,“我准备去那里学习律法,再考个证。” “好厉害!”我笑,“那等你回来就是大律师了!” “以后的事可说不清。”少女笑叹一声。 我和她一路来到离岛。 夏日快要来临,沿路的枫树添上青嫩的颜色,街上行人也褪去茶色春衣,换上更为轻薄的白麻衣衫。 换季更衣的日子似乎近在咫尺。 等待船来的时候,天全亮了。 港口边的渔夫早已落网捕鱼,各家各户也开启的新一天。街坊邻里也聚集在一起互相寒暄,有的洗涤衣物、有的收拾农作,一派烟火袅袅的景象。 白浪低伏,去往璃月的船只终于驶来。 临走前,久岐忍见我一直抿唇不语,于是便出声打破沉默。 “等我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绿发少女摸了摸我的头。 少女温暖的手让我微微愣了一下。 不能让别人担心。 我心想着,立刻笑了起来,使劲点头: “忍姐,一路顺风!” 水声哗然响起,船舷的主帆如翅膀般骄纵展开。我目送船只远离,直到它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可能是已经有了一次离别的经历。 又或许是知道还有再见面的那天。 我发现,我没有像上次那样难过哭泣,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选择离开。 回去的路上,天光大亮。 樱树被风摇曳,偶尔还有绯樱绣球飘落,很是漂亮。 走到半山腰,我还碰到一位前来参拝的外国游客,便领着他走到更为安全的路。 步入神社鸟居之下,我也正式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叮嘱游客不要随意走动,喊来负责接待的巫女,自己再回到社务所,誊写御朱印。 奉书纸留下影向山樱的社纹。 书写完毕,客人双手接过并向我道谢。 我微笑回应。 要做的事还和从前一样,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身旁的座位空空荡荡。 总是陪我一起做事的少女为了求得自身心中真正的自由,毅然决然地远赴他乡。 而我也要专注于修行,尽快升上明阶。 有更多的事等我去习惯、更要学会一个人独立完成。 “三月,这里错了。” 鹿野奈奈收起折扇,纠正起我的手势和姿态,继而又配合着我跳起太平神乐之舞。 乐曲婉转。 我们再次踏着乐点缓缓张开扇面。 在八重神子的默许下,年长的巫女们开始巨细靡遗地教导起我。 似乎连离别都来不及伤感,每天的工作和课程就快让我累得够呛。 舞蹈、祈祷、占卜、寄弦、算术、文章…… 努力完成课程的同时,有关于巫女的修行也不能落下。 反反复复地掉入水中,再一次次地爬上岸。修行不光水上一项,还有其他训练等着我。 修行随着时间循序渐进。 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 头、手、脚、腿、身上、膝盖时常淤青发紫、破皮流血。 好在我包扎伤口的很是熟练,偶尔也能通过提前的准备规避掉受伤的风险。 每天完成工作、每天进行修行。 我过着井然有序的生活。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新春。 我再次偷偷下山,来到庆典游玩。 一阵哨笛般的鸣声猝然响起。 逆飞的流星点亮天空。 它们像是花的种子、鱼的尾鳍,在漆黑的夜幕下恣意盛开花朵、游动波纹,构出一幅绚丽至极的画面。 霞彩焕花火,花火知我愿,我愿入夜空,夜空自甄明。 短短一瞬,数百枚烟花同时升空。 漫天烟花下, 又有一份美好的回忆印入脑海。 我和苍介他们坐在坂道边的岩石上,一起看完烟花表演。 烟花完全熄灭后,我便和朋友分别,带着刚从长野原家买的仙女棒,独自一人来到绀田村的市集。 集市灯火葱茏、人潮流动。 石墙上的灯笼很亮,就像月亮一样。 想了想,我又显出狐耳和尾巴。 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我早已破除宫司大人在我身上留下的术式,彻底摆脱一年两次的掉毛地狱。 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还是希望有人能一眼就认出我。 夜色如故。我逆着人流走,与很多人擦肩而过。只要看到有人佩戴狐狸面具,我都会下意识停住脚步、仔细辨别。 可惜天不遂人愿。 哪怕我是鸣神的巫女。 因为直到祭典散场,我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把满腔苦味压入胸腔,随后我宽慰起自己,买了一副狐狸面具当礼物,又一个人跑去海边放烟花。 放完烟花,天空泛起涟涟白光,一片澄朗。 回神社的路上,我走得很慢,总觉得这样走,或许我就能瞧见他了。 突然,山边刮来一道劲风,把枝丛吹得窣窣作响。 我倏地感到一阵心悸,终是按捺不住,回了头。 身后小路空无一人。 然而, 旭日东升,拨云而出。 大片大片的霓云笼罩城下町,阳光洒满覆有积雪的群山。 新的一天,开始了。 ------ · 感谢回v回的催更符,送张图图| ?)?? 第154章 世事洞明 日子周而复始。 时光弹指一挥间。 明月阴晴圆缺又一个年头,再度迎来万物生长的季节。 春芽茂盛、绿竹伸展。 我的个子也如院中那些竹子一般抽条,能在房间里画下第二条刻度线。 结束今日份的工作,我准时来到湖边。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湖边却坐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时隔五个月。 「八重堂」的主编大人终于想起她还有一个神社要管。 “宫司大人。”我向她行礼。 八重神子因小说销量而容采焕发,她语气轻快地对我说: “这期间你又长高了些嘛。” 还没来得及高兴,女人话锋一转。 “现在你和你的朋友谁高啊?” 我嘴巴半张,顿时哑了。 若按上次见面的情况来看,我是三个人当中个头最矮的、其次是平藏。 至于苍介那家伙,窜的贼快、噌一下就比我高出一个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吃什么长的。 明明我没有挑食,而且也每天锻炼,怎么就长得这么慢…… “一时不代表什么。”我别开视线,小声嘀咕道,“我还会长高的。” “呵呵,怎么说呢…”女人嘴角的弧度上扬几分,她的视线停留在我的头顶,说的话也跟着带上调侃的意味。 “小家伙,你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有不少哦?” 我:“……”宫司大人就知道戳人痛处。 八重神子放下酒盏,稍稍提高声调: “作为巫女——” 听到这四个字,我便瞬间挺直腰背,条件反射般展颜微笑。 女人满意点头。 “很好,继续保持。” “……。” 这样下去迟早精神分裂。 久而久之的训练修行,致使巫女守则上的叮嘱像钉子般刻在我的脑子里,拔都拔不掉。 习惯于去遵守条例的我,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巫女了。至少在工作中,我礼仪举止得体、待人接物得当。 但不可心存腹诽这件事,我做不到。 如果连这点小心思都被剥夺,那未免也太累了吧? 好在从其他方面来看,我收获颇多。 就拿「身心如一」举例。 它能让我静下心来,非常专注的去做某件事,比如学习、比如修行。我能更快的吸收知识,训练体能、修习术式也事半功倍。 然而,八重神子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水上修行可有进展?” 被问住的我僵了几秒,随即诚实回答: “宫司大人,还是不行。我总是会掉下去……” 坐禅、攀岩、闭目、水垢离…… 其余十五项修行都已完成,唯独最开始的水上修行,成了至今都无法攻克的难题。 如何平静地踩在木板上不掉下去呢? 轻薄的木板无法承受人的重量,必然要借助外力。 通过简易的术式辅助,我的确能在水面上保持站立的姿势。 只可惜,就连我自己都很清楚,一旦术式失去效果,我便立刻被木板打回原型,直直掉进水中。 重复的练习也让我隐约的意识到一件事: 维持平衡,并不是通过修行的条件。 而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唤醒什么。 我收回思绪,正色道: “宫司大人,能否教导我…” 八重神子伸出三根手指,打断了我。 “静心、专心、决心。不论你询问我多少次,要领,只有这三点。” 女人再次弯起嘴角,“但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先前的你是如何通过其他修行的。” 试着回想…… 我低头看向湖面,木板正顺着微风慢慢飘动,引来一圈涟漪。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再次踏上木板。 在术式的辅助下,木板因我踩踏的动作而轻微晃动着。 脚下传来漂浮感。 我静下心来,注视起湖水深处。 过午阳光洒满湖湾,一片清幽岑寂。 远处的绯樱将水面破碎,泛起粼粼水波。 适合修身养性的环境,令人自在放松。 我闭上眼睛,开始回想。 攀岩。锻炼体能,忍受艰苦的环境,挑战生存的极限。 坐禅。闭目端坐,凝志静修。像杯中水一样,让纷杂的思绪沉淀到底。 闭目。独处黑暗的房间内,用其他感官辨认屋内陈设,找到连接的绳索,以此顺利地走出房间。 水垢离。俗称瀑布冥想,洗濯祓除、消除三垢之苦恼,从而起到磨炼自身意志,对抗外界干扰的作用。 眼前一片黑暗,可我心知自己身处何方。 我站在水面上。 耳畔可以听到涌动的娟娟水流声,鼻息间含有淡淡花与草叶的清香,身体则能感受到有风拂过脸颊。 忽然,我心念一动。 这世上不存在绝对平静的水面,哪怕是一瓣绯樱都会带起湖面的波澜。 这项修行中,我所要做的事是结合之前的修行,来更好的感知外界的环境。 让思绪沉淀,化零为整。保持足够澄净的心绪,去用心思考。 不能因脚下危险就胡思乱想、变得慌乱,保持平衡的同时,将身体与心灵都融入其中。 看不见的时候更要凝神辨认,根据听觉与触觉,逐渐构建出周围景色。 静心、专心、决心。 唯有身心如一。 五感才能豁然开朗! 耳畔传来细微的声响,林间声息、一路飞鸟、人间之声不绝于耳。 我听见祈愿声、交谈声、笑闹声。 我看见天空清朗如碧,神社灯火辉明。 世间百色皆入眼眸,万物不再与我隔阂。 天地明察之境。 我将神通宇内,世事洞明—— 下一秒,湖泊结冰,风从远处而来。 千万纷飞的雪,仿若白鸟的羽毛。 纯白片片堆落,神社瞬时银装素裹。巫女们还未感受到刺骨的冷风,便亲眼看见银白的雪迅速消融。 残留的雪花落到眼侧,融化成水珠。 我抬起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脸。 在获得「神之眼」的那一刹那,眼前浮现出诸多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草棚、玩偶、庭院、红枫…… 记忆倒转、物换景移。 远国的风雪广袤无垠,诡谲深渊与阒静雨夜严丝合缝了黑与白的边界。 过往延绵不绝,走马灯般绽放。 直到最后,我又忆起白色病房下,父母那无助的哭喊—— 悲喜起伏转眼之间,随即又烟消云散。 我有些睁不开眼。 没想到…… 记忆重回,竟是这般滋味。 一别数载,沧海桑田。 这场黄粱梦我做了多久? 我静静伫立着,恍惚中,我又听到自己遥远的声音。 “宫司大人。” “嗯。”岸边的神子柔声道。 “感觉如何?” 百感交集让我一时间无法回答。 当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景象全数消失后,我这才眨动起干涩的眼球。 随后,我走上湖岸、走到八重神子面前,恭谨正坐。 清亮的光穿透树隙,为巫女的衣装镀上茜红,于她身后投下一道延长的阴影。 八重神子像是察觉到我的心情,她微微笑了起来,凝视我的眼神深邃莫测。 她在等我开口。 此时,女人紫苑色的眼瞳浸没有暖阳的温柔,从那里,我窥探到了一线曙光。 收回视线,我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银色饰物,心有决定。 我郑重地以手支地行礼,坚决道: “宫司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听完我的请求后,八重神子短笑几声,表情转为和缓。 等我们聊完,天空褪失颜色,已至黄昏。 暮霭的余色随着静谧漫无边际。 “你决定好了?” 女人浅浅一笑,美眸如狐般闪出精光,这个条件对于她来说,可没有什么损失。 “是的。” 我仰望莹晰出月影的天空,轻声作答。 夕暮逢向晚,远眺瑶云思无量。 无论我走到何方, 唯有明月始终如一。 ------ · | ?)??图来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魈喜欢旅行者的催更符、喜剧透的无耻之徒的催更符和啵啵奶茶 第155章 镇火事会 感谢三弦计宝的图图,艾玛太会画了,求大家夸夸?( ? )? ------ 风惊起蝉鸣,直到它捎来盛夏独有的炎热气息。 夏日炎炎,鸣神大社的巫女们却无法躲在殿内乘凉休憩,而是变得更加忙碌,着手准备起「镇火事会」的各项事宜。 「镇火事会」是由天领奉行牵头,鸣神大社操持的例行法事。 旨在祈求福荫庇佑,来年不受火事侵扰。 只因其时稻妻屋舍多为木制建筑,用火稍有不慎就易酿成大祸。火消队负责扑救,而鸣神大社则举行「镇火事会」安抚受惊的民众。 此后百年,消防安全渐入人心,重大火事不再频发,但一年一度的「镇火事会」却留了下来。 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镇火事会」如约而至。 祭典盛大,前来参观的人不在少数,更有外国游客慕名而来。 此时,一名身着冒险家制服的金发女士正轻哼小调,漫步在设有祭典装饰的坂道上。 她穿过涌动的人潮,来到一家名叫「长野原」的店面前。 层层人影中,一位头饰注连绳的金发女孩朝围在她身边的顾客说道: “请大家乖乖排好队哦!我现在就把你们想要的烟花都拿出来!” 说完,女孩前往工坊仓库方向,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女孩顿时惊喜道: “艾莉丝女士!您回来了?” 艾莉丝微笑点头:“好久不见,宵宫,有想我么?” “那当然!”宵宫笑容灿烂,“您试做的糖果烟花真的很受小孩喜欢!如果有时间,我还想和您一起试验的新配方!” 艾莉丝眉眼弯弯,嘴角弧度又上扬几分。 果然,还是宵宫更合她的心意。 她老爹对爆炸物配方的认识太过保守,总是将之稀释到爆炸力无法对环境造成明显物理改变的程度,只依靠不同金属的燃烧来创造单调的视觉效果。 真是浪费,太浪费了。 帮宵宫把烟花分发完,女孩笑着道谢。 “艾莉丝女士,接下来想去哪里?我来做向导!” 艾莉丝没错过女孩脸上跃跃欲试的神色。 只可惜这次,她得拒绝对方的邀请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谢谢你,宵宫。不过接下来我得自己去一趟影向山。” 宵宫微愣。 “影向山?您是要去鸣神大社祈福么?” 艾莉丝轻轻点头,“差不多,主要是去见一个人。” 她从腰包中掏出一根试管,将它递给了女孩。 “这是治疗耳聋的药,若你爸爸回心转意,你就将这交给他。” “这怎么好意思。”宵宫捧着药剂,急切道。 艾莉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就当是你陪我玩的谢礼。 “等我打造好为可莉准备的乐园,届时,乐园的烟花表演,我想交给你来筹办。” 宵宫信心满满地答应下来。 “交给我吧!您可以好好期待!” 笑着和宵宫送别,艾莉丝便孤身一人前往鸣神大社。 女人没有使用方便迁跃的雷种子,而是选择了更为纯粹的方式,徒步登上山顶。 山路陡峭难走,大冒险家却并不心急。 她放缓脚步,从而欣赏起沿途的风景。 鸣神岛北方的这座大山上生满了壮丽的樱树,这些樱树与山顶那株最大的神樱树拥有着共同的根系。 绯樱飘落之处,尽在神木的守护之下。 等真正看到鸣神大社的鸟居,她想见的人像是会知晓自己的到来,将她引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才停下。 “好久不见,你变化很大。” 艾莉丝感叹道。 神樱亦如当年,故人却早已成长。 原本还会哭闹的小狐狸,现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狐耳女人妩媚一笑。 “好久不见,艾莉丝姐姐。” 二人边走边聊。 不一会儿,八重神子向对方发出邀请。 “等到晚上,就是祭典的娱神祝祷仪式,艾莉丝姐姐,要随我一起去看看么?” 有人作陪讲解,她自然乐意。 更何况还是祭礼的负责人呢? 艾莉丝露出绝美的笑容。 “当然。” ------ 感谢回v回的催更符、银川不渡玄澈的催更符、喜欢桂树的紫萝的催更符、喜欢毛蟹茶的包成的催更符、未未嗯的啵啵奶茶、喜剧透的无耻之徒的啵啵奶茶、喜欢习称蚕的南召的啵啵奶茶 第156章 神乐之舞 在夜色与月华的笼罩下, 祭典即将开始。 鸣神大社的所有巫女都严阵以待,要以庄重肃穆的姿态来面对接下来的仪式。 属于「太平神乐之舞」的鼓声传来,八位乐师坐至祭典广场搭造的板席上,开始吹笛鼓琴。 乐音奏响,需要献舞的巫女将和乐同舞。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立在最高阶的那位光辉女子所吸引。 她发别花簪,头戴鎏金色的前天冠,唯有御巫才能穿的银丝千早,如羽衣般飘然。 行走间,鹿野奈奈净白的面庞在火光照射下呈现淡淡绯色。 另一边。 一名巫女缓缓走上预先搭置好的舞台。 与鹿野奈奈不同的是,这位白发小巫女的装扮似乎和台下的一众巫女没有什么区别。白衣绯袴,仅用了红白两色檀纸做结环,别在单边一侧的狐耳上作以装饰。 小巫女手中所持的道具,也并非是为神明祈祷的神楽铃。 而是两把桧扇。 一面是金一面为银,象征太阳与月亮,代表日月交辉、阴阳两道。 庆典之宵,夜色凝然。 迟挂天边的月牙洒下莹莹光辉,犹如流萤群起飞舞。 在这样的氛围下,周围没有半点声响。 台下观众在黑暗中殷切观望,期待仪式开场。 小巫女与站至高台的鹿野奈奈遥遥相对。 一派端庄下,鹿野奈奈也迎上对方的目光,对着在场另一位巫女微笑。 丝竹的音韵再次澈响。 女人当即垂下美丽的眼眸,如同拥抱好友般轻轻拥住神楽铃,随后,轻轻放开。 下一秒,小巫女给予回应。 只见他一点点展开舞扇,随着乐点踏出脚步,身姿如白鹤舒展。 舞台上。 一同献舞的两个人仿佛被音乐的力量所牵引,开始为众人献上庄严而优美的舞蹈。 即使年幼,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下,小巫女在献舞时也从未流露出半分怯色。 此时,他清丽的脸庞安定,像是早已全身的投入于这场舞蹈之中。 乐点舒缓。 当神楽铃摇曳,发出清越的铃声之时,另一人便会同时转动手中的舞扇。 金银两色的流光如流云般飞舞。 小巫女呈现出轻苒的舞姿,追随起轻盈旋转的五色飘带一般,缥缈地起伏转折。 轻步曼舞间,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 那双银色的眼也似有故事,始终遥望着高台之上光辉灿烂的另一人。 步步追寻中,他的节拍化零为整,恍若月下的一面镜子,倒映出女人娉婷的身影。 共进、共退。 齐并行。 却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克己复礼,诚惶诚恐,不敢轻易靠近。 那种模样,不是太阳,也并非月亮。 更像是环绕在光源周围的一颗银白星辰,以一种仰望的姿态,不肯放弃的追逐。 “咦?这孩子…跳的可真好。” 观赏舞蹈的艾莉丝眼睛一亮,她露出满意的表情,转头道: “欸,八重小妹,这个孩子是你着重培养的人吗?你要她以白辰血脉的身份出世?” 以假乱真的狐耳狐尾,那是白辰血脉的象征。 这样重大的场合,年纪这般小的巫女理应是登不了台的。 八重神子身为鸣神的宫司,却将为神明表演的重任交给了这个小朋友。 在这般情况下,人选一旦决定就不容更变。 说没有对她寄予厚望,那是不可能的。 通过本次祭典,这位小巫女的名号也会更加名正言顺,会在世间广为流传。 八重神子答: “算是吧,怎么了?” 艾莉丝疑惑道。 “你是想她成为下一任宫司?” 八重神子微微蹙眉。 “人类的寿命短暂,可当不了多久。” 既然当不了…… 艾莉丝忽而笑了起来。 “那我把这孩子带走吧!我想让她加入「提瓦特偶像团」,可以么?” 女人心中的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 既然那位神里小姐再一次拒绝了她的邀请,正巧,这个孩子也很好! 芭芭拉、这个小巫女、璃月的刻晴小姐,再加上枫丹的「大明星」芙宁娜小姐……嗯,完美! 八重神子懒洋洋地端起酒盏。 “他是男孩子。” “嗯?啊、这样,真是可惜。” 不愧是提瓦特知名的大冒险家,更无愧于「降临者」这个身份。 这位魔女小姐仅用了0.01秒的时间,就消化掉了——『啊,啊,原来巫女还可以是男生,真不错呢。』——这种放到常人耳朵里、绝对是相当炸裂的重磅消息。 只见她双手合掌,笑道: “这样吧,不如…我把阿贝多拉进来,成立一个「提瓦特偶像男团」 也不错。” 坐在她身边的大巫女闻言笑了起来: “呵呵,那不是我们「八重堂」的主力画手,白垩老师么? “我的小巫女和他有联系哦。” 艾莉丝满脸兴味,倾身凑了过来: “说来听听?” 大巫女不禁挑起眉头: “他偶尔也会负责轻小说的一些插画,而他的稻妻风格似乎很得白垩老师喜欢。一来二去,这两人便有了书信往来。” 艾莉丝当即笑道: “那岂不是更好?我正好将这孩子带回蒙德,让他和阿贝多见见面。” 八重神子没有立刻搭腔。 突发奇想,自然不能当真。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位魔女小姐此时的反应,和小孩子们碰到新奇玩具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想带走、那个也想带走。 向来凭兴趣做事。 艾莉丝来到稻妻后,就没有过一天消停。 不是炸伤了九条家的天狗养子,就是又跑去踏鞴砂搞了什么动静。哪怕天守阁再怎么派人跟踪,三下五除二之下,也能被这位魔女小姐轻易摆脱。 嘛…这些动静对稻妻来说或许很有影响,可对她来说,这都不算什么。 相反,她很欢迎。 追求趣味,寻找快乐,是她的日常原则。 对爱研究人类的她而言,「立场」与「德行」之类的评判指标,都要远远排在「有趣」后面。 她不介意身边再「有趣」一点。 八重神子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酒: “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他主意大的很。不过…你要是想尝试,我也不拦着你。” “好啊!” 女人回答的干脆利落,甚至有些摩拳擦掌。她探身去望,欣赏起巫女的舞蹈。 此时,神楽舞仍在继续。 乐师齐奏歌乐弦管。 伴随着一抹荡然心魄的笙笛声,两名巫女衣袂从风,翩然若飞。 白衣如雪,如水波潋滟。 二人从容而舞,衔接流畅自然,舞步如梦如幻,在无形之中多了许多华丽的变化。 在场所有的观众都被形似幕剧的演出所吸引,似乎从未想过献给神明的舞蹈还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一人仿若金秋银杏,一人宛如冬日雾雪。 光影交替,背着灿阳的那面阴影,银色的瞳眸却在闪闪发光。 日月同辉、日月同心。 天照的鸣神就该被辉夜星辰所追随。 静下心的人却在观赏的途中眸色渐深,艾莉丝唤了一声身侧人的名字。 “神子。” “嗯?” “这是你所找的「变量」么?” 提瓦特大陆有着自己的规则,这些规则并不完美,某些地方甚至如心一般脆弱。 现今。 这片大陆也需要一个「变量」,一个破局点,以此改变当前的局势。 从这个孩子的身上,她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 八重神子莞尔一笑。 “欸,你是说这个? “很遗憾,经过我这几年的观察…他,并不是。” 对于游历诸世界的大冒险家,白辰后裔不打算隐瞒,直言不讳道: “我知道你来稻妻的目的,想必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你也看清当前稻妻的局势,过不了多久,稻妻将发生大的动荡。 “他做不到,我和你,做不到。神明……也不做到。 “艾莉丝,我们得等。” 在世人眼中,神明无所不能。 可他们有所不知,若神明真能扭转现状,那也不必寄情于永恒之梦、将心门自封。 相比无风无月的净土,俗气如自己可耐不得这种寂寞,更愿用多重身份奔走世间。 作为眷属,她无法转变对方执拗的观点。 只因这是神明所悟的治国之道。 不变的恒常,仅在斫去杂音之后才显现其“寂”之本质。 这是祂本该承担的责任。 但作为友人…她心里很清楚,影的行为,更像逃避。 当年,突变之日来得太快。 坎瑞亚之战,分身乏术的人最后哪一边都没有救到。 亲人、友人尽皆死去。 影被五百年前的种种,伤的太深。 分别苍白无力。 亲眼目睹了全力奔跑的国度、会在天理面前失去一切后。影便切断了与天空岛的联系,将「神之心」交给自己。 甚至连道别都没有说一声,就孤身一人踏进了「一心净土」的世界里。 一人长久地沉溺梦景, 那么,另一人便要守望众生。 机缘巧合之下, 在推算实行「神樱大祓」的具体时间时,她窥探到了一线希望。 两种选择,前后时间不同。 她选择尝试。 现在看来,似乎是赌输了。 他不是稻妻的「变量」,也不是那个可以破局的人。 艾莉丝微怔。 “那你为什么还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 八重神子听她这样说,不由一笑。 “我与某个人定下承诺,会一直照拂这个孩子。但现在,也不是我留……我说了,他主意大的很,这是他自己决定的。” 不得不说,执拗的性子倒是和影很像。 艾莉丝先是沉默,而后轻声说: “像我们这样的人,降临此世,都伴随着一定的目的。然而,并非所有宇宙外来的事物都能被叫做「变量」或者「降临」 “可他的身上……” 八重神子对上女人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按稻妻通俗的话来说,他身上所承载的,是一种「因果」 “他「因果」的根源不在稻妻。 “而是一个人。” 救千万人是善。 救一人也是善。 如若白纸、永不受日月所损的倾奇者,能自此走上正途,这,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八万四千法门,人人皆不同。 即便救万人,那也是从救一人起的。 艾莉丝不再多问。 她低头拿起桌边的另一只酒杯,“这是用绯樱酿的酒么?”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八重神子为对方斟满酒液,饱含笑意的同时,一双紫苑色的眼闪出狐狸般的精光。 要灌醉她? 想得美哦。 … …… 祭典结束,一众巫女完成自己的任务,返回鸣神大社。 夜色渐深,一人则来到八重神子的所在地,向着他的宫司深深一鞠躬。 “宫司大人,您找我来是有……” 抬眼看见室内情况,他连忙止住声音。 一位金发女人正侧躺在软榻上熟睡。 她将头枕在八重神子的大腿里,睡梦中还不忘喃喃自语。 “可恶…下次我…一定……喝过你……” “哎呀呀——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八重神子掩唇而笑,很是幸灾乐祸。 说完,她便毫无正形地半倚墙背,望着屋中第三人的眼睛: “好了,你也看到了,这位便是冒险家协会的艾莉丝女士。可别被她的脸给骗了,岁数比我还大,老女人一个。” 随后,八重神子紫苑色的眼眸氤氲出回忆的色彩,她的嘴角噙起笑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艾莉丝的脸。 “还想像从前那样作弄我?做梦。可别小看白辰狐仙喝酒的本事。” “……。”这两人究竟喝了多少酒。 白发男孩盯着两个酒鬼无言片刻。 “需要我为你们准备醒酒汤么。” 他可不敢多留。 “不用。”八重神子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补了一句。 “哦对了,她是白垩老师的亲人。” 男孩诧异抬眸。 因一次小说中的联合插绘,他有幸认识到画技高超的白垩老师,从而得到了很多帮助。 为了感谢白垩老师的指点,每次通信,他都会附赠稻妻的一些特产,对方回信时,也会附赠几张蒙德的风景写生。 通过书信聊天,他认为白垩老师是一个身世神秘、学识丰富的人,可对方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却很是认真耐心。 没想到……这位金发女士竟然是白垩老师的亲人? 八重神子弯起唇角。 “很震惊?” “…有点。” “呵呵,惊讶是正常的。这两个人的确画风迥异,白垩老师比她还要沉稳。” 女人用手轻托螓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旋即开口: “三月,要去蒙德看看么? “去和你的新朋友见见面。” 第157章 风物之色 三月之春,天空蔚蓝。 漫天云层向着映有晨光的那一面天空涌去。阳光和暖,照亮沿路随风飘拂的蒲公英,好似波浪起伏的白絮般连绵不绝。 画完写生的人一路返回蒙德。 风花节庆典在即,热爱享受的蒙德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盛大的节日。他们各显神通,用鲜花、草木、绸带等饰品装点城市,让鲜花开满蒙德的大街小巷。 迎面吹来的风含有花香,湿润又柔和,无棱无角。与龙脊雪山的凌然截然不同。 这或许是蒙德独有的风。 因为它拥有象征自由与美好的气息。 即便是旅行已久的「白垩之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度的特殊。 曾为「自由」而战的蒙德,又将彼时追逐风向与勇气的诗歌、蓝天、飞鸟赋予了另一种色彩。 ——「闲适」的色彩。 四季轮转。 四风从不止息。 清风带来复苏,万物开始生长。 一切都在暖洋洋的天气下变得缓慢,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放松休息。 歌颂美好的歌谣旋律悠然。 沿路绽放的花朵鲜艳欲滴。 在这样的氛围里,人们或坐或立,又是一杯冰酒痛饮下肚,好不畅快。 拜托! 风花节耶! 这可是为期十五天的盛大狂欢! 就该好好享受才对! 了解少年习性的阿贝多很是顺利地在猎鹿人餐厅发现到目标。 恰逢正午。 明媚的阳光让少年的短发白到耀眼。皮肤更是白皙通透,再加上一身很是显眼的稻妻服饰,让本就清秀的脸庞愈发雌雄莫辨。 不论是从行为举止还是外貌上来看,这都是一位当今社会不可多得的温柔治愈系美少女。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温柔治愈系的“美少女”也有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时候。 既没有委托任务、又没有需要帮助的人或事。习惯刀头舐血、马不停蹄过活的人对此很是迷茫。 无事可做。 却也不得不跟随蒙德人民的脚步,被动享受起难得的假期。 白发少年在这里待了一上午。 他抬眼看着熙攘的人群,像一个始终融入不进去的局外人,旁观人世的热闹。 直到猎鹿人餐厅的服务员——莎拉,为白发巫女端来一盘蜜酱胡萝卜煎肉,才打断他沉静的思绪。 “你呀!” 莎拉双手叉腰。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可你怎么就学不会好好享受欢乐的时光呢?!” 她早就想说了,这个小巫女简直和诺艾尔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总爱在城里忙里忙外,出现在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身边。 可长久以往下去,岂不是连自己个人的休息时间都没有了吗? 听到莎拉的话,巫女勾起嘴角,张口说话的声音温温和和,语调轻柔舒缓。 “莎拉小姐,这是你请我的午餐吗?非常感谢。” “三月巫女!请别转移话题!” 白发巫女微微侧眸,端详起莎拉别在耳边的发饰。 “塞西莉亚花可以吗?” “什么?” 莎拉不明所以。 话音刚落,白发巫女迅速翻转手腕,下一秒,他的右手五指间忽地冒出两朵洁白的塞西莉亚花。 盛放的花朵完全吸引了莎拉的注意。 白发巫女则将花朵轻轻放至对方掌心。 他弯起银色的眼眸,形似两道月牙,脸上泛起笑意: “送给你。” 莎拉很是惊讶。 她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怎么又送东西给她当回礼呀?! 老是这样,最后不好意思的还得是她! “是不是温迪教给你的?” 莎拉微红着脸,轻哼了一声,“那个吟游诗人,就喜欢弄这些小把戏!” 白发巫女笑而不语。 变相默认了莎拉的猜测。 热心肠的服务员小姐顿时无语凝噎,只得气呼呼地离开。 旁观到这一幕的阿贝多几步上前,拉开座椅坐至对方身边,直截了当开口。 “莎拉小姐说的没错。 “风花节快到了,要和我四处看看么?” 刚准备享用蜜酱胡萝卜煎肉的人闻言放下刀叉,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不了。” 白发少年垂下眼睑,很轻很轻地说: “抱歉阿贝多,我准备回稻妻了。” “是么……” 阿贝多垂下眼眸,端坐思索。 … …… 受艾莉丝的邀请,「出世」的巫女来到蒙德进行历练。 虽说蒙德城永远欢迎任何人。 由于艾莉丝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才来蒙德第一天的三月就被女人丢到了阿贝多身边。 “哎呀,你们不是好朋友么?” 对于自己的行为,某位正在通讯的金发魔女小姐毫无悔改之心。 在她看来,阿贝多既耐心又认真,还将可莉照顾的很好,那么……再多个弟弟也没什么关系的,对吧? 「嘟嘟可通讯仪」传来女人的轻笑声: “可莉,你喜欢这个小哥哥吗?” 拥有一对精灵耳的小女孩左瞧瞧、右看看,两分钟后,她举手发表言论: “喜欢!他和阿贝多哥哥一样!都是「白色」的!” 小精灵可莉当然没有意见。 小女孩被身为知名冒险家的父母托付给西风骑士团时,还很年幼。 而当时的阿贝多,也因师父莱茵多特留下的字条来到蒙德。 他要寻找到师父的故交艾莉丝,从而转交推荐信、并完成最后的课题。 作为中间人的艾莉丝,很好的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临行前一刻。 金发女人将自家女儿推到阿贝多眼前。 「阿贝多,你就把她当作亲妹妹吧!」 就这样,大冒险家非常放心女儿的安危和成长,她再一次踏上冒险的征途,挥手与大家作别。 自此以后, 精灵族的小女孩,可莉,与「白色的哥哥」结下了缘分,成为最为亲密的「一家人」。 小女孩活泼欢快的话语传递到女人耳边。 艾莉丝很满意女儿的回答。 “阿贝多,你听到了吗?” 她哈哈笑了起来。 “三月就交给你喽?作为哥哥,你要照顾好弟弟和妹妹呀!” 听到妈妈的话,可莉当即扯住两人衣袖,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 太好了,她又要有一个新哥哥了! 此时,小女孩仍沉浸在交到新朋友的喜悦之中,可被她同时扯住衣袖的两个人却无声对视起来。 气氛略有拘谨。 明明是书信往来多时的笔友, 却以一种较为尴尬的方式见面。 阿贝多在心中稍稍叹气。 他想起曾经被艾莉丝直接丢进西风骑士团的日子。 现在…… 仿佛昨日重现。 风声划破了沉闷的寂静。 阿贝多自知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不是一个过分热情的人,他更喜欢与其他人保持友善的距离。 可面对艾莉丝女士留下的乌龙问题时,总要有人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于情于理,三月此次来到蒙德安定,也该由他着手进行准备。 想到这里,阿贝多伸出手,抚了抚小女孩的脑袋。 “可莉,你先去这附近玩一会儿吧。”他轻声开口道。 懂事的小女孩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 她明白阿贝多哥哥的想法!这是阿贝多哥哥要亲自招待好朋友的意思! “嗯嗯!那我去玩啦!”小女孩连忙背上小书包,指向一个方位。 “阿贝多哥哥、三月哥哥!我就在那里玩,不跑远!” 阿贝多轻轻点头,嘱咐道: “好的,但不要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更不能随地乱扔。” “知道啦!” 可莉边跑边应,不一会儿便跑没了影。 目送小女孩跑远,阿贝多转身看向面前的人: “初次见面。” 「白垩之子」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在专注望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真诚。 “我是「白垩」,你也可以叫我阿贝多。” 白发少年也做起自我介绍。 “「白垩」老师好,我是三月,这是我的笔名也是我的真名。 “不过……您也可以叫我奥瑞恩。” 阿贝多语气平静地说: “奥瑞恩(orion),这个名字具有星辰的含义。” 互相介绍完,二人相视一笑,像极了多年未打过照面的旧时好友。 阿贝多从善如流地转变称呼,他伸手示意。 “奥瑞恩,我们边走边聊吧。” … 穿过长桥,二人正式走进蒙德城。 敞开的城门溢出蒲公英的清香与酒酿的馥郁。就连阳光也向天宇袒露自己的颜色,蔚蓝之下,远处的西风大教堂屹立壮观。 屋舍错落,均淹没在各自小花园的姹紫嫣红里,形形色色的花朵争艳绽放,在天光的照耀下葱茏繁盛。 这个国度与稻妻截然不同。 即使当前正处盛夏,整座城市似乎也全然笼罩在一片绿色之中。 清爽、怡人、舒适。 人们松弛地生活着,街边店外,喝酒吃饭打牌,吵吵嚷嚷,繁忙热闹。孩子们则满城的跑,短靴们在街石上磕击出哒哒哒的脆响。 风向标的尾翼随风摆动。 沿路的纪念品商店陈设有宽敞的橱窗,那里摆放有蒙德特色的羽球、气球,以及可以弹奏的竖琴。 作为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士的阿贝多,一路领着好友来到骑士团总部,把他带到琴的面前。 头一次听到「原来巫女竟也可以是男孩」的代理团长,差点写坏手下的公文。 琴仔细端详起面前的人。 沉稳、安静。就连站立的姿态也保持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 而那双银色眼眸眼所含藏的笑意,也并不像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这种精致温和的笑既宁谧又神秘,甚至带上一种若有似无的神性。 ——就仿佛他天生就是作为而巫女存在的。恐怕…就是他作为特例的原因之一吧。 琴在心中感慨。旋即,她收起艾莉丝写给她的信,微笑着说: “蒙德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巫女。” 有艾莉丝的信,琴自然相信少年的品性,更何况还有阿贝多的引荐。 因为这位炼金术的「天才」,极少会为外人做出这样的保证。 “艾莉丝女士说,你需要历练,具体是指哪些方面呢?”琴认真提问道。 “不过,你是蒙德的客人,好好休息、欣赏这座城市的风光或许…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就见外了,琴。” 一旁的丽莎慵懒开口。 “据我所知,稻妻巫女们的修行可是很严苛的,若达不到标准,可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御巫的。” 丽莎微微勾起嘴角。 “小巫女,能告诉姐姐吗? “你巡游历练,是为了获得【姬君】的称号么?” 听到【姬君】二字,原本一派端庄的人身体微微一颤、表情顿时僵硬。 【 姬君 】 并非普通的昵称,而是更为尊贵的称呼,取义于“公主”,是身份高贵之人的女孩的尊称。 其最受稻妻民众钦慕的姬君,便是神里家族的女儿——神里绫华,「白鹭公主」。 受「永恒」眷属的眷顾、以白辰血脉「出世」的巫女,拥有冠以【姬君】的资格。 然而,【姬君】这样的尊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 天赋、身份、训练,缺一不可。 八重神子将人放到台前只是引子,个人的努力也很重要。 “…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有巫女守则傍身,白发少年无法撒谎。 他诚实作答:“这次历练,我要学会以巫女的身份去面对民众,为他们排忧解难,尽到自己的职责。” 丽莎立刻眉开眼笑。 “呀,这可真是太好了!西风骑士团就缺像你这样,乐于帮助他人的小可爱哦!” 虽说蒙德是自由之都,但无边际的散漫只会带来混沌与彷徨。 除了清扫荒野的魔物、守护城市与道路安全之外,骑士团最重要的工作是维护蒙德的秩序。 在蒙德, 骑士和民众都十分仰赖琴。 而琴,又是舍己为人的性子。 即使与骑士团的本职工作毫无关系,只要有人对琴开口,琴就会对他们伸出援手。 无形之中,她多了不少担子。 她也曾劝过琴好好休息,但琴始终将骑士的职责放在第一位。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需要历练的小巫女。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想到这里,丽莎那美艳的面庞所带上的微笑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她将碧色的眼瞳转向身旁正在沉思的琴,提出自己的建议: “既然小可爱自己都这么说了…琴,不如你将一些合适的任务委派给他。 “有他的帮忙,想必骑士团这边能减轻一些压力。” 想起即便牺牲睡眠也无法完成的琐事,琴不禁揉了揉眉心。 “这样么……” 琴微微叹了一口气,继而对上少年的双眼,郑重开口: “这个提议或许有些突然,但出于各个方面的考量,三月,你愿意参加西风骑士团的骑士考核吗?” 琴说出这样的提议,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一方面。 团长法尔伽远征,带走了绝大部分西风骑士团的人。现今,西风骑士团的确处于一种人手不足的状态下。 另一方面。 三月作为备受器重的巫女,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如果这样的人才能以「西风骑士」的身份加入到西风骑士团,必定能成为蒙德不可或缺的战力之一。 当然,琴是以一种试试看的心态去邀请对方的。 毕竟少年已是稻妻的巫女,事关神社的诸多规矩,或许并不能让他担任除巫女以外的职务。 琴盯起白发少年的眼睛。 “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之后,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你也可以来西风骑士团找我,身为代理团长的我,会给予你最可靠的帮助。” 属实是没想到的提议。 回去的路上。 少年下意识与阿贝多对视,却见对方微微一笑,像是会读心一般给出自己的意见。 “如果你能成为西风骑士,想必艾莉丝阿姨会很高兴,她乐见于此。” 阿贝多继续解释: “她既然将你带来蒙德,也是希望你不受束缚,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下去。” 对于奥瑞恩,艾莉丝并没有多加讲述,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通过观察,阿贝多也窥探到了少年的人品与命运的一角,对他怀有强烈的兴趣。 奥瑞恩的身世特殊,并非此世之人。 同样,他的状态也很奇怪。 更像是异类的灵魂被盛放在一个无人去用的器皿中,稍有不慎,器皿便会产生裂痕,无法修补。 这般异常,本人却毫无察觉。 如果……师父还在,她应该会有解决的办法。 「黑土诞生白垩」 他便是莱茵多特最成功的作品。 只不过,自从师父在世界深处,找到「纳贝里士之心」的圣遗物后,便消失不见,只为他留下最后的课题。 孕育生命之术的「黑土之术」,是他所研究的领域。 即便到了现在,师父传授给他的「黑土之术」仍是充满了谜团。 师父到底想要用这个技术创造出什么呢? ……研究之期还远未到尽头, 而他,也喜欢将「未知」变为知识。 阿贝多平静注视起眼前的少年,语气平静道: “实际上,我也希望你能够加入西风骑士团,往后,我们便可多一些独处的机会。” 白发少年愣住了。 阿贝多神情坦然地笑了起来: “我对你很感兴趣。 “奥瑞恩,你愿意做我的实验助手么?” ------ · 碎碎念: 阿蕾奇诺的pv出来,这下是彻彻底底背刺了(土拨鼠尖叫——) 但没办法我还是爱她(努力修补破碎的心灵) 单从pv上看,写的性格倒是和一代仆人很像,就看仆人的传说任务有没有再次提到一代仆人? 真的不想被背刺了,再被背刺是真的会破防的(? ??????????? ) ps:散的帽子好可爱,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穿法,还以为会一直戴斗笠?和斗笠永不分离(bushi)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催更符(非常感谢,太破费了),今天也是个取名废的催更符、散散放心飞的催更符、我嘞个的豆!的啵啵奶茶 第158章 冰下碎梦 “听说了吗? “蒙德城有个白色的巫女在游荡。” “我信你个鬼!” “斯吉卡你这臭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留有杂乱胡须的中年男人重重放下酒杯,嗤笑道: “我记得你上周的版本还是「奔狼领有个奇怪的家伙在游荡」!” 名叫斯吉卡的小年轻不满辩解: “嘿——!你别不信!我现在就带你瞅瞅那个白色巫女!” 巫女的传闻可不是空穴来风。 这可是蒙德近段时间新出的神奇人物! 为了证明传闻为真,斯吉卡立刻拖着酒友冲出天使的馈赠,来到猎鹿人餐厅前。 人群喧哗流动。 猎鹿人餐厅的露天区域被客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此时,服务员莎拉小姐正在艰难穿行在人群当中,端在手上的餐盘摇摇欲坠。 餐厅生意红火的确令人开心。 可是—— 人也太多了吧?!! “巫女小姐早上好!” “巫女小姐您终于来了!” “三月巫女!今天能轮到帮我占卜吗?” “巫女小姐!您上次送给我的御守真的有效果!她同意和我交往了!” “三月小姐能请帮我诊断一下身体吗?我这几天总觉得自己头昏脑热、胸口发闷。” 莎拉忍不住大声吐槽道: “醒一醒! “生病就请尽快去诊所就诊!三月是巫女!不是医生啊喂!!” 热闹的景象让带人围观的斯吉卡面露得色: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 中年男人愕然,酒意都醒了几分,仔细打量起那位白发巫女的长相。 处于人群中心的巫女脸上面带温和的笑意,极具稻妻代表性的白衣绯袴被打理的十分熨帖。他似乎有着一种别样的气质,游离在沉稳与轻盈的间隙。 在这位巫女耐心的引导下,所有人有序排起长队,等待对方为自己排忧解难。 不论是制作御守还是占卜祈祷,在完成对方的请求后,这位小巫女都会提出一项特殊的请求。 他希望对方分享一件生活中的趣事,无所谓时间远近、事情大小,只要是自己觉得有趣的事,即可。 而摆在巫女手边的记事本上,字迹凌乱潦草或是工整漂亮皆有,早已记录下不少有趣的事情。 不得不说, 这种换取报酬的方式很是新颖。 一开始,很多人只是因为纯粹的好奇,前来尝试。但过了一段时间后,绝大多数人都成了回头客,希望这位神通广大的白发巫女能为自己排忧解难。 眼见巫女又将一枚御守递交到客人手中,看热闹的中年男人眯起眼睛“嘿”了一声: “…你别说,长得还挺好看?” “是啊是啊。” 斯吉卡连连点头。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小巫女究竟有没有男朋友。”斯吉卡嬉笑道,“你说,我要去搭讪一下么?” 两人窃窃私语,旋即发出哄笑声。 “背后议论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就在二人兴致勃勃的讨论时,一道年轻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一名气质不凡的棕发少年站在两人身后,他双手抱臂,神情严肃: “若你们的言论会对三月巫女的声誉造成影响,我有权把你们交给西风骑士团。” 一眼掸到少年身上所佩戴的西风骑士徽章后,两人立刻死死闭上嘴巴,自觉为对方让出一条通路。 “三月。”奥瑞恩身份特殊、性别也需保密,因此在外人前,阿贝多依旧用这个名字去称呼对方。 “阿贝多。”完成工作的白发巫女微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阿贝多朝前一步,走到少年面前。 “现在有空么?手头的研究马上要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了。” 醉心实验的人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我明白了。”少年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白发少年已然了解对方干脆利落的做事风格。他转过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服务员小姐。 莎拉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她不在意地摆摆手: “放心去吧,接下来要是还有人来,我会向他们解释的。” “那就麻烦你了,莎拉。” 白发少年朝少女挥了挥手,紧接着便转身和人并肩行走,走出蒙德城门。 “喂,我说,那边那两个!” 莎拉双手叉腰,目光冷了下来: “还看什么看?别做梦了!没见过帅哥美女组合吗?!” … …… 层层风浪灌向树丛的边际。 几只灰羽鸽匆匆掠过,仿佛点缀在草坪上的斑点。 前往龙脊雪山之前,阿贝多和少年二人要先找到可莉的踪迹。 被关禁闭才放出来没多久的孩子,在某个骑兵队长的掩护下,再一次成功开溜。 今天骑士团的大家都很忙,照看小孩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阿贝多的身上。 一路上,白发少年静静眺望远处。 群山连绵起伏。 宽广的湖面波光粼粼。 这里无边绿色。 是和至冬不一样的风景。 曾经星空下的展望、给予对方的承诺,终究没能如愿实现。 所以这一次……他想来看看。 他想亲自感受这个国度的人文风情,用最擅长的方式把沿途的风景给描绘下来。 再亲笔书写下城中所遇到的趣事,随同插画一并寄往至冬。 书信数十封。 杳无音讯。 没有回复。 除了留下的金羽。当前,他的生活似乎不再与另一个人产生交集。 短暂的重逢并不等同于永久的相守。 另一人和从前一样果决。 以告别的姿态,选择放手、转身离开。 倘若百年前是惊鸿一瞥, 那这次重逢又算什么呢? 紫靛色的背影似是一道湿漉的水痕, 化不开、散不掉。 唐突渗透,又一次在他心底的窗棂上留下抹不掉的痕迹。 几年前的祭典,真的就如同一场梦…… 他必须承认。 重活一世,他仍不由自主地想要停留。 停留在绮丽的梦境里不愿离开。 即便……另一人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光线迁移。 平原上倒映出杉树的阴影,树影宽大,似要笼罩住少年整个人。 “还适应现在的生活么。” 在白发少年沉思的间隙,阿贝多清朗的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 下意识望向身旁,少年对上一双形似湛蓝云海的眼瞳。 炼金术士向来疏离人际,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内心冷淡的人。 相反,阿贝多很敏锐。 他在第一时间内就察觉到了少年忽然起伏的心绪。 湛蓝瞳眸依旧沉静地与少年对视,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白发少年有所晃神。 不能让别人担心自己。 他心想。 少年即刻从黯然的情绪中抽离,勾起嘴角笑了笑。 “还不错。” 很早之前,白发少年便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婉拒了琴团长的请求。 而现在的他,虽时不时的会去西风骑士团接取委托。但更多是以巫女的身份去帮助蒙德城的居民。 成为西风骑士。 并不在少年的考虑范围之内。 若要担任西风骑士一职,个人常驻蒙德将是板上钉钉的事。 鉴于巫女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多一重身份,又将多一种束缚。 他不清楚自己能在蒙德停留多久。 至于阿贝多的提议。 如果能帮助到朋友,他会很高兴。 所以,白发少年十分干脆地答应了阿贝多的请求。 阿贝多轻轻点头。 他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指向一处方位。 “东南方向有可莉留下来的元素痕迹。 “我们去那里找找吧。” … 「坠星山谷,低语森林」 二人通过元素视野,一路寻到可莉独自玩闹的地方。 “阿贝多哥哥!三月哥哥!” 一个身穿红衣、却满身泥土的小女孩朝他们招手。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轻快地飞了过来。 视力极佳的两个人一眼就望见不远处平地上的巨大圆形坑洞,双双沉默。 这个坑洞,保守估计得有十米宽。 “这……” 白发少年欲言又止。 这段时间,他和可莉偶有照面,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小女孩的破坏力。 果然, 不能小瞧大冒险家的女儿。 放养生长的孩子,就连撒欢的功力都比其他小孩子深厚。 “…可莉。” 阿贝多轻叹了一口气,已经习惯性地为女孩擦拭起脸上的污渍。 “我可以解释的……”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心虚地垂下了头,小声辩解道。 “我本来是想把「宝物」藏起来的,可是、可是……” 小女孩手指向一旁的大树。 “可是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毛茸茸抢走了我的「宝物」!然后它就…它就……” 二人又同一时间望向那棵大树。 一个火系深渊法师正倒挂枝头。 它全身焦黑浑身冒烟,就连身上的衣服也被炸的只剩几片碎布,简直惨不忍睹。 破案了。 那不是「宝物」 非要说的话,用“炸弹”这个名词来描述可莉的宝物,才更为贴合。 白发少年嘴唇微张。 此时的他,才真正懂得阿贝多当时的叮嘱。 那是炼金术士“最”真心实意的话语。 少年不由回想起艾莉丝女士在稻妻制造出的混乱……以及九条裟罗每每得知简讯时,眼底那藏都藏不住的疲惫。 老天。 现在都有这般的破坏力。 要是等女孩长大……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词,恐怕都不足以形容可莉以后的威力。 白发少年再次投向阿贝多的视线,不禁带上几分同情。 真是辛苦阿贝多了。 见自家哥哥不说话,小女孩更加沮丧地低声念叨: “生存守则之「炸弹伤人,琴找上门」,呜…我不想被关禁闭。 “违反了生存守则,我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小女孩忽然抬起头,紧张地注视起近在咫尺的人。 可怜巴巴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软。 “阿贝多哥哥,求求你啦求求你啦,帮帮可莉吧。” “………。” 没能抵抗住这般眼神的人,只得自动放宽底线。 阿贝多沉吟一瞬,随后整理好女孩乱糟糟的头发,认真道。 “不会被关禁闭的。” “真的吗?!” “嗯。” 阿贝多回应道,“可莉,还想继续把「宝物」藏起来么?” “当然!” “那换个地方如何,雪山怎么样?说不定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 “好耶——!” 小女孩瞬间恢复活力,她握住阿贝多的手使劲摇晃。 “阿贝多哥哥,那我们快走吧!” 随后,小精灵又伸出另一只手,牵起少年的手腕。她朝少年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样可莉就不会走散了!” 孩童娇小的手掌紧握少年五指。 白发少年微有愣神,陷入到短暂而又温暖的回忆之中。 曾经的他,身旁也伴有想要展翅飞翔的小小雏鸟。 霎时,少年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柔和,他认真回应起小女孩的期待。 “可莉想在雪山哪里藏「宝物」?” 小女孩仔细思考了一下: “嗯…有很多亮晶晶亮闪闪的地方!” 亮晶晶亮闪闪? 阿贝多及时补充道: “可莉说的地方,位于星荧洞窟附近。 “那里有一种雪山独有的珍稀矿石,名叫「星银」。” 沿着森林的小径一路向前走。 三人来到龙脊雪山、阿贝多所建立的营地中。 不远处,粒状的积雪茫茫平展在青灰色的石板上,当靠近温暖的火源后,四周尽是冰洼与雪融化后所袒露出的秃地。 不想再被关禁闭的孩子,非常自觉地选择和哥哥待在一起。 就像只不停扑腾的小麻雀,小女孩张开双臂,哒哒哒地一路小跑到附近的灌木里,抓起一捧雪,自顾自地堆起雪人来。 桌上的炼金装置被阿贝多用明火点燃,他开始调配起接下来实验中所要用到的药剂。 白发少年则在一旁协助阿贝多的工作。 “我想,你曾有照顾小孩子的习惯。” 阿贝多轻摇手中试管,和少年随意闲聊着,“你和可莉相处的很好。” “哈哈是么。” 少年微垂眼睑,一边记录一边说道,“我曾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需要照顾弟弟妹妹。” 阿贝多知道自己的特殊。 因此,白发少年不做隐瞒,简单讲述起曾经在孤儿院的日子。 试管在碰撞中发出玻璃般的清脆响声,细细的灯芯跳动着一团微弱的火苗。 阿贝多耐心倾听,直到少年不再出声。 阿贝多沉默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我的研究会对你的心理造成影响么。” “不会的,阿贝多。”少年讶然,他并没有提及自己曾在孤儿院接受过实验这件事。聪明人却在随意的闲聊中捕捉到这一信息。 况且,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阿贝多突然抬起眼:“奥瑞恩,你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本质么。” 白发少年苦笑摇头。 他作为实验助手,虽也旁观了很多次,只可惜「炼金」这门技术过于深奥,现在的他就连「炼金」的门槛都进不去,仍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阿贝多继续道: “比起语言解释,还是先让你看到点什么比较好。” 在白发少年惊讶的目光下,阿贝多拉住他的手腕,走到一旁的炼金台前。 阿贝多娓娓道来: “宇宙——即颠倒之天。 “地层——乃是时间都忘记的梦。 “每种生命,都有最简状态。” 阿贝多让少年握住一根枯枝,而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对方的手背上,稍稍按压。 眨眼间, 枯枝生长、唤出新芽。 “这是新生。” 阿贝多向白发少年展示炼金术的奥秘,“即为生命。” 隔着手套的触碰很是郑重平稳,阿贝多极为认真地看着少年: “炼金分为四个阶段, “黑土、白垩、赤成、黄金。 “「黄金」,便是炼金术的最后阶段。哪怕是无价值的事物,也终将找到自己的意义,变化成黄金。 “奥瑞恩,新生一世,不必太过迷茫,你可以按你所期望的方式生活。” 在二人头顶上方,白鸟展翅飞过;静静的云朵间,几颗星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银白枝条勃发生机,新的叶芽泛上月光。 白发少年深有触动。 没想到,阿贝多对于他的关心,远超自己的预料。 阿贝多的确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开导他、指引他、照顾他。 这是对方独有的体贴与温柔。 “谢谢你,阿贝多。” 白发少年紧握枝条,银色的眼眸含起真切的笑意,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于是,他轻合手笑道: “阿贝多,那你可以教给我一些简单的炼金术么?” 阿贝多点头:“根据你的天赋,你很快就能上手。不过,基础也很重要。” 他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抽出一沓纸张。 “这是蒂玛乌斯早期学习时所总结的笔记,你可以先看看。” 白发少年接过笔记,认真翻阅起来。 营地转为安静,似乎只剩下纸页沙沙的翻动声。 阿贝多却仍站在原地,他望着对方,湛蓝云海般的眼眸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这段时间的实验结果,都导向一个结论: 明明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没有特别之处。却有一种外界的因素,一直压制着少年的状态。 经过检查,少年身体上的破损程度,也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更令他意外的是,若是再被破坏一轮,恐怕少年将活不了多久。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人的躯壳,无论如何都有办法修复。 可灵魂……不行。 ------ · 感谢一只路过的温迪厨的啵啵奶茶。 第159章 燕子,燕子,小燕子 手中冰晶再次碎裂。 融化的冰晶形成水渍,一点点滴落。 又失败了。 看着少年略显尴尬的神色,一旁的蒂玛乌斯伸手掩嘴偷偷笑了一下。 蒂玛乌斯笑道: “巫女小姐,失败乃是成功之母,慢慢来,再尝试几次就好。” 将炼金合成台上的水渍擦干后,白发少年摊开右手掌心,下一秒,颈间的神之眼闪出冰蓝色的光。 瞬时,一枚冰晶悬浮半空。 少年哭笑不得。 原来…从无到有、不借助任何元素力来创造一样事物,是一件这么复杂的事情。 起初,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想用炼金术创造出一朵花。 一朵……永远盛放、不会枯萎的花。 在雪山的这段日子,周围的景色慢慢带给他灵感,外加上自身的元素力,这朵花也渐渐有了雏形。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朵花是玫瑰。 由冰雪铸成的玫瑰花,从外形上来看,会更加晶莹剔透一些。 虽然他知道,这比不上真正的玫瑰。 因为它不是真正的玫瑰花,不鲜活、没有生命力,充其量也只是一件饰品。 然而,仅仅是铸成这样的一朵玫瑰,就已经需要很多很多的外置条件了。 光是材料的配比,他就学习了整整两天。 就更别提像砂糖所研习「生物炼金」的方向:例如人工授粉、植株特点、培育步骤、天气温度、对照组等等,就让少年有了一种回到地球上的错觉。 炼金术虽是十分神奇,但从某种层面来说,竟也十分讲究科学? 试剂调配完成,白发少年打开平口试管的木塞,将内里淡红色的液体小心翼翼倒进下方的坩埚里。 接下来,就是公式化的操作。 结果却仍以失败告终。 蒂玛乌斯只得让少年暂时先停下,看他再演示一遍。 而就在不远处,阿贝多正在心无旁骛地进行着自己的实验,他的操作行云流水,在炼化的过程中追求着完美的高标准。 纯元素凝块形成最纯粹的固有色,水蓝色的四方体重组、变幻,无数次的显现于天才炼金术士的五指之下,直到它被人打磨出最完美的形态。 阿贝多正在检测蒂玛乌斯的新课题。 在一般的炼金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所用的材料一般都是某种有元素附着的材料,而不是纯粹的元素力。 使用这种材料,会在炼金的过程中产生杂质。这种杂质会影响元素反应的效率。 不仅元素材料需要加大剂量,还要时刻观察,防止杂质直接影响到炼金结果,从而导致炼金失败。 因此,对于没有「神之眼」的人来说,想要进行炼金实验,就要考虑到材料所耗费的额外成本。 况且炼金一次,不仅所需的材料价格高昂,还要承担失败的风险,到最后,需要结清的消费账单更是感人。 一直苦于没有突破口的炼金学者,便由此想到了一个新的切入点—— 让佩戴「神之眼」的人,在他自制的「原素烘炉」中投放最为纯粹的元素力,以此来观察元素之间的相互反应。 简易的「原素烘炉」发出风箱般的声音,炉内焕发光辉,充盈的元素力喷薄而出。 阿贝多一只手托起下巴。 随即,他低下头开始书写,为蒂玛乌斯的报告留下简洁的结论。 一、元素凝块之间不会发生元素反应。 二、「原素烘炉」目前所能容纳的纯元素凝块为三。 三、假设炉内已有一枚纯元素凝块,若想投放新的凝块,那么,这个新的凝块便会替换炉内原有的纯元素凝块。 测试表明,凝块会与其他元素发生反应。 可元素反应发生次数过多,这枚新的纯元素凝块也会因为失去活性而消失。 最后,炼金效率的确有所提升,出发点是好的,但实验器材还需改进。 若想观察到七种元素之间的各种反应,则需要将烘炉改成「通过式」的结构。 书写完毕后,阿贝多转动开关,让「原素烘炉」暂时停止运作,戴上保护手套。 他需要清理掉炉内的实验废品。 被纯元素凝块浸染的火焰通体海蓝,而当火舌褪去,炉内留下了四方凝块融化后所留下的结晶。 炉内中央,银质的结晶一闪一闪。 像一颗正在闪烁的星星。 指腹残留着结晶的余温,阿贝多手握着晶体,认真思索起来。 或许…本该丢进试验品堆中的废弃品, 由他经手, 是可以变成另一种事物的。 他可以打磨这颗晶体的形状,让它变为一颗形似少年眼睛颜色的星星。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阿贝多下意识回头去看,瞳孔中映出少年的动作。 此时,白发少年捧着不小心摔碎的试剂瓶对他投以歉意的微笑。 在笑意的衬托下,温和的瞳眸里荡漾着一抹不断流动的微光。 银光粼粼,在斜阳里投下丰沛的活力。 真挚的人在为自己所喜欢的事情,会释放出满腔热忱。 少年仿若一只白鸟,会像雾一样拂过他的身侧,于明媚的日色中来回穿梭。 而白鸟的每一次来去,都会跨过幻想与现实的边界。 比如记忆与现实交织的此刻。 蓦然间,阿贝多想起一则他曾为可莉朗读的童话故事—— 「 快乐王子和燕子的童话故事 」 … 一座城市里,有一座快乐王子的雕像。 一只迁徒的燕子因掉队而不得不在这座城市停留。 在一个躲避暴风雨的夜晚,它看见了快乐王子的雕像。 王子的善良与眼泪,打动了这只充满爱心的小燕子。 燕子决定陪在王子身边, 成为他最忠实的信使。 这是燕子第一次选择留下。 相处的日子里,小燕子发现,快乐王子同样也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够减轻别人的忧愁。 然而,王子这种乐善好施的做法,是会牺牲掉自身生命的。 因此,当小燕子在听到王子要把自己的眼睛施舍出去之后。 小燕子哭了。 这是燕子第二次选择留下。 在成为信使的日子里, 燕子为他人送去了很多的东西。 剑柄的红宝石。 一对由蓝宝石制作出的眼睛。 以及……王子全身的薄金片。 这些珍贵的物品可以解决穷人们的温饱。 失去任何装饰的王子却丑陋不堪。 面对失去双目的王子,小燕子无比悲伤,毅然决然选择留下。 即便冬天即将来临,以它的身体状况,它需要温暖的环境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可现在的小燕子太爱王子了,它不愿离开王子。 这是燕子第三次选择留下。 要知道。 每一次去与留的抉择,都会让小燕子一步一步地迫近死亡。 所以,这也是最后一次。 小燕子以生命为代价,永远陪伴着王子。 … 看着又继续做起炼金练习的白发少年,阿贝多的心中涌现出了一种预感。 失感沉重,突如其来。 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就自然好转。 具有奉献精神、会选择自我牺牲的人,是不顾冻死威胁的。 这也是艾莉丝为何邀请少年前来蒙德的原因之一。 「未来视」可以勘破命运轨迹的一角。 同为异世之人,这位魔女自然不愿对方走向这样的结局。 不同的国家,代表着另一种可能性。 小燕子适合在温暖的蒙德生活。 可小燕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承担起了王子的忧愁。 在旁人眼中失去雕像价值、毫无美感的快乐王子,却是小燕子心中的风向标。 哪怕身处蒙德,小燕子作为王子最忠实的信使,也立志将一分分快乐、一丝丝温暖带去王子身边。 站在当下,谁的未来都是变数。 可不论是谁,都无法为他人做决定。 个人命运,是要靠自己来定夺的。 【燕子,燕子,小燕子。】 【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里如此的温暖,我却找寻不到你的身影。】 正因为艾莉丝已经预见了这一幕,所以才把少年交给他么? 可是艾莉丝阿姨,似乎…他也失败了。 炼金术、实验,毫无作用。 微不可察的药剂渗进手臂,却在白发少年体内迷失游走。 有什么能够隔绝灵魂的流失? 可能有办法。 「白垩之人」是最好的素材。 无垢之土、原初之人的质料可以承载异世的灵魂,或许能够隔绝未知的侵蚀。 可阿贝多很清楚,这个办法过于疯狂,一旦说出口,必将遭到少年的反对。 正因为遭受过实验的创伤,善良的人绝不允许朋友以自身为实验素材。 他虽然喜欢将「未知」变为知识。 对于少年的研究却走进了死胡同,似是形成头尾相接的循环之路。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只有师父莱茵多特才能解决少年身上的问题。 目前的他,还不足以创造出和自己等同的「白垩」 拥有「创造生命」技法的坎瑞亚贤者,曾在他面前施展过名为「诞生」的炼金术。 巨大的生命破卵而出,培养槽的碎片散落一地。 破茧而出的生物,向他展示生命的意义。 阿贝多仍记得当时的震撼感受。 可未完成课题的他,与师父重聚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 因为,飞往世界深处的机械鸟始终没有传来回信。 … …… 时间如水逝去,时间再次来到三月。 风花节在即,猎鹿人餐厅生意兴隆。 阿贝多逐渐收回思绪的洪流,抬眼望向身边的人。 春意弥漫的日光落在少年的眼瞳,熠熠生辉。而他自身的气质,则让刺目、热烈的光线变得沉稳,只留下寂静的恒温。 经过不断的学习与反复的练习,白发少年也终于完成玫瑰花的制作。 巫女的身份也让少年在蒙德成名、安身。 蒙德城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这个热心且神秘的小巫女。 然而,不到一年、仅是八个月的时间。 这名来自稻妻的巫女将返回自己的国度,暂时中止蒙德的历练。 其原因也只有一个。 微妙又静止的空气里,阿贝多看着沉默中的人,轻声开口: “是因为稻妻将要颁布的新条例么?” 『 闭关锁国 』 稻妻的宫司在给奥瑞恩传递消息的时候,当时,他也在场。 条例一出,会对整个国家造成影响。 更别提停留在稻妻的商人与异乡人,他们更会遭受不小的打击、承担不可控的风险。 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是的。我要赶在海岛关口全关闭之前回去。” 眼下,将军大人还未在全域内设下恐怖的雷暴,阻挡外来人的踏入。可一旦雷暴生成,能前往稻妻的船只将少之又少。 所以他得尽快回去,找八重神子详细了解这项条例出现的缘由。 在回答阿贝多的问题时,少年的双眸明亮又平静。他像是早已做好准备,去担负起注定的使命。 “抱歉,阿贝多。” 少年又一次道歉,冲阿贝多笑了笑,“我没有艾莉丝女士的联系方式,我回稻妻的消息就麻烦你来传达了。” “没关系。” 阿贝多的声音近乎喟叹。 那一贯清亮平和的蔚蓝眼眸,深处却蓄满了叫人捉摸不定的暗色。 此刻,白发少年忧心于大洋彼岸。 倘若他仔细观察,其实,是可以察觉到好友刻意压下的悲伤情绪。 阿贝多静静端坐,他隔着朦胧的距离,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少年。 此时的他,更像童话故事中,那个居住在顶楼的年轻人。 小燕子从屋顶的破洞飞进屋内,他却只能听到燕子拍打羽毛的声音。 而当他抬起头,会突然发现手边那株枯萎的紫罗兰上,多出了一颗美丽的宝石。 小燕子飞走了。 他寻不到燕子的踪迹。 身为人造人的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哀切的情感了。 没有谁想亲眼看着朋友死去。 【现在已是冬天。】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应该到温暖的国家去。】 【不,我要永远陪伴你。】 ——这是燕子第三次选择留下。 可王子有所不知。 当他会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因自己而毁灭,甚至是由他亲手促成了这一切的时候…… 他将无法承受这种痛苦。 因此, 而当冬天真的到来、降下霜冻。 无法抵御寒冷的小燕子在王子面前死去。 亲眼目睹小燕子死去的王子, 就在那一刻,他的内部响起了一种奇特的声响。 奇怪的、爆裂的,声响。 原来…… 那是王子体内的铅心裂成了两半。 直到最后,王子才知小燕子的心愿。 燕子是为了他的愿望而死去的。 … 天光云影之下,人潮如织流动。 白色鸟儿从树上惊起,倏地飞走。 眉眼冷淡的人慢慢收回视线,清透的倒影被交错的人影混乱拉长。 街道上纷杂的声音在耳旁嗡嗡作响,阿贝多无心理会。 他不禁想到: 在故事的最后, 失去任何装饰的快乐王子,被市民们放进炉子融化,工人们更是把那颗破裂的铅心扔在垃圾堆上、丢在死去的燕子身边。 第二年的春天,天使来到这个城市,带走城里最美、最珍贵的两样东西—— 铅心,以及燕子的尸体。 童话中、作者笔下, 双死的王子与燕子,获得了另一种美好的结局。 因为上帝怜悯他们的遭遇,让王子和燕子的灵魂在天堂里得到永生。 然而现实,真会如此吗? ------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x月恒的催更符,图来! 第160章 古老歌谣 童话都爱以生死之间的矛盾做结局, 再反过头来,用悲情色彩去彰显主人公们的善良与美德。 他们的品德的确值得称颂。 出人意料的是,当读者阅读完故事,竟没有多少人想要成为主人公们一样的存在。 历经艰辛所栽培出的果实非常可口。 很多人想要得到果实, 却选择停在道路的开端。 只愿伸长脖子来眺望终点的风景。 规避的心理,会让人下意识绕开充满艰难困苦的那条路。 无法独自承受这样重担的人,祈求上位者的指引、希冀于神明的垂怜。 因为拥抱残酷、接受磨难,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与信念。 有能者站在命运的终局看过去,他会提前得知前方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稍有不慎就会丢失性命。 如若… “主人公”也能提前得知命运的终局呢? 他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么? 望着少年澄澈的眼神,阿贝多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不。 对方只会更加坚定地踏上这条路。 日色下愈发鲜艳的花,被不知从哪来的风给摇曳。粒粒尘埃也在光线下飞舞,无声涌向未知的归处。 似乎所有的光都朝着面前的这道纯白人影挤压,又在云端的虹晕中突兀地流动起来。最终,陡然消弭。 明明是义无反顾的模样, 却轻得连风都留不住他。 可少年仍微微笑着。 日光将他温柔的笑照得无比璀璨。 鲜少有的幽微情绪,在炼金术士的胸口盘旋、逐渐凝滞。他于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阿贝多侧面避开刺眼的阳光,垂眸看向少年手边的银质餐刀。问出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奥瑞恩,方便和我聊聊你的家人么?” 因年纪和过往经历的缘故。作为人造人的自己,能够很好的完成艾莉丝的嘱托,以兄长的身份去开导对方、照顾对方。 实际上,人亦有亲疏之分。 少年早已拥有他最为重要的家人。 白发少年表情微怔,大抵是没想到阿贝多会这么问。旋即,他眺望远处,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深思。 “我的家人?他……” 怀念的话语怅然若失。 含着时间相隔所缺失的空白。 三月的风却迫不及待地从话语的缝隙间涌入,那被烂漫日光浸没的面颊,又因回忆染上极淡的微笑。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少年笑着讲述起他和对方相处时,发生过的一些趣事,阿贝多则双手交握支着下巴,安静地听对方说。 四周微风吹拂,递来淡淡的紫阳花香。 人在谈论重要的人和事时,是会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的。 随着话题的延伸,清亮的银色眼眸流淌出斑斓的笑意。 少年又道: “很多人认为他的性格有些古怪,看起来也很难相处,有时候他又喜欢刻意伪装、戴着面具。 “可我觉得,他很容易被看透。” 少年指向不远处的珐琅窗,作比喻: “他和那扇窗户很像。” 珐琅,是精妙炼金术的产物。 金属与玻璃材质合二为一,花纹复杂颜色绚丽,历经千百年也不会褪色。 在岁月中不失光彩的人,总会被人们一眼注意。 也正因为是珐琅工艺,饰有彩绘的那一部分,如果没有光线透出,会投下晦暗的黑影。 当明媚的阳光渗透,非凡的工艺又会焕然新貌,流光溢彩。 满眼皆是浓郁的光斑,鲜活且流动。 这是通透的琉璃,本身就拥有的美丽。 说到这里,少年又像是发自真心觉得好笑一样,轻轻地笑了起来。 “如果他现在听到我的评价,恐怕会直接反驳我。 “毕竟…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时间像个巨人,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它无声流逝,仿佛一个永恒的存在。 五十年,一个人能从襁褓成长到知命。 更何况是五百年呢? 百年时光是过往的篱笆,无形拦在他与人偶之间。 这道篱笆无法触碰、看见,但却深刻地影响着他和他的生活轨迹,在不同时空中留下了各自独特而不同的足迹。 正因如此,现在的他们,仍以过去的视角看彼此。 失去的时光无法赎回。 变化不可避免。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不能反复地诉说着过去。 为此,他记录起当下的生活,也更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近况。 没有回信,那就暂时继续投递,直到这些零碎的信件塞满信箱。 想到这里,少年不由得阖起双眼。 不能急。 这种事,只能慢慢来。 … …… 与其说离别,不如期待下一次见面。 少年离开蒙德的消息,鲜少有人知道。 翌日。 天气晴朗。 树影摇晃、湖泊安宁。 白发少年挥手与阿贝多兄妹二人作别,一路行至蒙德城大门口。 鸟鸣百转千啼,穿梭在浓密的绿荫中。 跳跃的风牵起蒲公英的手舞蹈,又拍了拍一位少年人别在帽沿的塞西莉亚花。 作吟游诗人打扮的他重新整理好帽子,上前拦住走出城门的巫女。 “欸,真的要离开了么? “要不是我今天起得早,恐怕就要错过你了。” 白发少年停下脚步。 当他看清拦路人后,随即弯起眼角。 “回去之后我会写信给你的,温迪。” “听起来可真让人感到难过。” 温迪眨了眨碧绿色的眸,感叹起来,“你走了,谁来陪我喝酒呢?” 啊,这倒也是…… 少年与温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惋惜之情。 以他俩的外貌,总被当作是未成年人,基本没办法买到酒。 无酒精的饮品喝起来哪够味? 为了喝到酒,二人各显神通。 于是—— 一边弹琴边用嘴咬着酒杯喝酒的吟游诗人—— 碰上了 —— 一边驱邪边用酒作为“镇物”的稻妻巫女。 「竟然还能这样喝酒?简直绝技!」 巫女心想。 「原来还用这种方法骗酒?学到了!」 诗人心想。 相视的瞬间,二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刻的共鸣,亦是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奇妙感觉。 咦?难不成… 这个人……也喝不到酒? 蒙德是自由的城邦。 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交往。 不用刻意接近,自然而然就好。 自此以后,白发巫女与吟游诗人会时不时地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偶尔又会在风起地的大树下相遇, 这时的他们会一同欣赏起星空夜景。 时光在平凡的日常中悄然流逝。 熟络之后,对猫过敏的人,更是在少年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喝到了远近闻名的猫尾酒馆特调酒。 澄澈的酒水色调很美。 口感醇厚清凉,加入钩钩果与日落果的特调酒,比味道整体偏涩的蒲公英酒多了一丝水果的甜香味。 如同虚幻梦境般的曼妙享受。 仿佛置身于莹白沙滩上,波光粼粼的海水打着节拍,在诗歌中谱写出假日的悠闲。 美妙的酒液入喉,吟游诗人感受着漫遍全身的微醺感,再次抱起竖琴、拨动琴弦。 夜幕之下。 旋律蹁跹,轻盈又缠绵。 蒙德最美的塞西莉亚花即将演奏乐曲, 要为他的新朋友,带来一首蒙德人都没有听过的古老歌谣。 【——那也是曾经的风精灵,送给友人的歌。】 温迪轻轻歌唱: {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 { 今天,我独自一人 } { 这里黑暗。这里寒冷。这里悲凉 } { 这里没有你的身影 } { 但是 } { 正因为夜色如此黑暗,才会思慕拂晓 } { 正因为天气如此寒冷,才会思慕朝阳 } { 正因为此刻悲凉,才会思慕你身影 } { 祝愿你能迎来每一个清晨 } { 祝愿你能常有暖风吹拂 } { 祝愿你能得到所爱的温暖 } { 这里如此寒冷,却找寻不到你的身影 } { 所以,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 {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 … 耳畔再次被温迪琴弦的旋律所填满,少年只觉得无比熟悉,立刻想起了这首歌。 他微微一笑: “没想到是这首歌。” 当时他听完,其实还有些惊讶。 蒙德的诗歌向来伴随着清风、飞鸟、天空与美好,亦或是称颂自由与勇气。 这样平静又悲伤的咏唱,白发少年还是头一次听到。 温迪收回调试琴弦的手,笑意盈盈: “其实,这首歌还有下半段哦~” 少年睁大自己银色的眼睛,有些惊讶。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 这是温迪送别朋友的方式。 于是,白发少年走到一旁的青石坐下。他单手托腮,成为一名安静倾听的观众。 “送给行走于北风彼岸的追风者。” 温迪轻声说完,便专注地看向怀中竖琴,将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之上。 全体瓦特最好的吟游诗人,不需要刻意营造氛围。 因为,他是自由本身。 更为浪漫的化身。 少年兀地发现,此刻,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风格外温柔,像是朋友在身边低语。 远处,西风大教堂霍然响起钟声,惊起停泊在塔顶上的白鸽。 白鸽集群飞来,像是远处天际涌来的白色浪潮,把一切杂音都隐没。 树荫间倾下的光束暖黄明亮, 在诗人的面颊蜿蜒出温柔的分界线。 青绿色的眼眸宛若天空中最纯净的一缕微风,清澈透亮又深邃盎然。好似旧约中圣洁的六翼天使。 里拉琴在诗人白皙的指尖下淌出渺远的长音,四列音叩动少年心底的那根和弦,令他心荡神驰,目光飘然。 这一刻,什么都是寂静的。 唯有古老的歌谣被人传唱。 … …… 歌谣悠荡,持续蔓延。 它略略划开湖泊的边界,缓缓移向远方。 湖水波光潋滟,点出粼粼灿金,像极了盛满珍贵回忆的蓝宝石容器。 前往稻妻的船只平稳前行。 海鸥环绕船帆飞翔,发出嘹亮叫声。 极目之处是一大片湛蓝的海水, 少年离蒙德越来越远。 这时的他,这才打开临别时阿贝多递给自己的东西。 轻薄的束口袋仅有一样事物。 阳光热烈。 它被船帆切出细碎的流光,辉白闪耀的光线打在这颗晶体上,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这是一颗星星。 和他眼睛颜色一模一样的星星。 阳光明照,在银色晶体上洒泻时映时现的光芒,打破了少年短暂的惊艳之情。 他轻轻一笑,将星星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旋即,他哼起吟游诗人教给他的歌谣: {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 { 虽然夜色如此黑暗 } { 但现在,有人攥着我的手 } { 这里也能找到你的身影 } { 看到你,我就看到了朝阳 } { 从你的手中,传来了你的体温 } { 夜幕,是如此的寒冷 } { 但是展现给我的 } { 是和你一起迎来的清晨 } { 所以 } { 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 {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 ------ 感谢回v回的啵啵奶茶,自闭与希的催更符 ------ · 温迪的歌来自于《尘骸魔京》 第161章 给你两拳 天气渐热,神社西晒。 相较于春季蜂拥而来的人潮。 夏日正午,是访客们最不愿意来神社参拝的时间段。 毕竟炎热的天气既沉滞又欠缺活力,对谁来说难以忍受。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也有雷打不动、定时前来拜访的客人。 这不。 上一位刚走,下一位就连忙凑上前来。 “巫女小姐,我想抽签!” “好的。” 当值的白发巫女将签筒递给参拝者。 “请您先摇晃「御神签箱」,再从里面抽取出一根竹签吧。” 留有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晃动起签筒,从中抽出了一根竹签。 “请将竹签交给我吧。” 白发巫女微笑着从对方手中接过竹签。 随即,又拿出与之相对应的「御神签」,将它展示给客人看。 【 —— 大凶 —— 】 见到这般危险的签,男人脸色突变,一把握住巫女的手,急切道: “怎么会这样?!” 濡有汗水的掌心潮湿黏腻,令人生理上感到不适。男人更是得寸进尺,用拇指指腹轻揉起对方白皙的手背。 白发巫女:……。 感受到男人的小动作,白发巫女顿时眉眼微沉,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但他的反应速度非常很快。 下一秒,便展露出更为精致温和的笑容,任由对方继续握着自己的手。 他眉眼微垂,作拘谨状,柔声问: “这位客人,需要我为您解读纸签么?” 望着对方隐忍又不敢反抗的神情,男人喜上心头,表情更是乐不可支: “当然!当然!麻烦巫女小姐你了!” 白发巫女点了下头,展开纸签: ( 运势大凶 ) 【 内心空落落的一天。 【 可能会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 今天的幸运物是: 【 弯弯曲曲的「蜥蜴尾巴」 【 蜥蜴遇到潜在的危险时,大多数会断尾求生。若是遇到无法整理的情绪或想法,那么,该断则断吧。 解签完毕。 白发巫女淡淡地说: “纸签通常昭明今日的运势。更是神明意志的体现。所以我们要尊重神明的意志,并且尽人所能及之力。” 随即,他稍稍眯起眼睛: “客人,纸签在提醒您。 “您今天需‘谨言慎行’,不然…可能会有「灾祸」降临。” 然而,巫女刻意咬字的重音,并没有让男人意识到半分危险。 他还沉浸在刚刚占到便宜的窃喜之中。 可这毕竟是不吉利的签。 “啧,今天运气太差劲。” 瞧着纸签「大凶」二字,男人不由得垮下脸。 “我记得神社不是会给人转运机会吗?快给我转!” 白发巫女:………。 确定对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一点后,白发巫女微微扬起眉峰: “是的客人,您的确拥有一次转运的机会。 “通常情况下,只需将「凶签」结在「御签挂」即可。” 说到这儿,白发巫女忽地笑了起来。 异常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很是耀眼,染有笑意的眉眼,带有一种天然的温良。 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又一次吸引住了男人的注意。 “不过……像客人您这种情况,是有别的转运方法的。” 巫女的声音不大,也很平静。 “签务所后有一株雷樱树,您可以将「凶签」挂在树枝上逢凶化吉。” 说完,他便从侧门走出,微微颔首。 “客人,请随我来。” … …… “这位客人。 “您知道樱花为什么是红色的么?” “我…我不、不…知道………” “啊,这样。” 砰——! 无数绯樱随着劲道的气流腾至半空,层叠飞舞。 被打的人整个倒飞出去。 仅仅只是在下一个瞬间,一道白色人影如电般纵身压制了上来。 他一把扣住对方的头,手臂猝然发力,将人整张脸给死死摁进了泥地里! 白发巫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似乎是觉得打得太轻,他硬生生拽起男人的头发、强行提起对方的脸,冲着下颔又是一拳! 嘭! 男人被打得口鼻喷血。 鲜血飞溅。 飘落的绯樱被四溅的液体染得血红。 “现在……客人您知道了吗?” 白发巫女松开手,笑吟吟发问。 男人颓然倒地。 他的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仿若一滩烂泥。再起不能。 牙齿都被打掉几颗的人话都说不出来。 可对上对方那双冷若冰霜的银色眼眸,又登时被骇得浑身一颤。 男人的面上浮现出痛苦与惶恐。 他不敢不回答,声线战抖道: “知道、知道了…饶命啊……巫女小姐…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不,你不知道。” 白发巫女面色如冰,冷声道。 惯犯从不知错。 只要没被人当场抓住,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对付这种人,不给予深刻的惩罚,是阻止不了他的混念的。 男人趴在地上全身战乱。他哪知道先前的那番话竟是威胁,更没想到这个小巫女能这么厉害! 偷鸡不成蚀把米。 凭对方的本事,自己的下场恐怕比死更惨。 男人的大脑空空如也,他快要崩溃了,除了心惊胆战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大声呼救根本没用。 这个小巫女太狠厉。 一上来就扼伤了他的喉咙,以防这边的动静吵到其他正在工作的巫女们。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男人眼泪哗哗地流,求饶道,“我再也不敢了!” 白发巫女自下而上俯视对方: “我说过了,你今天需‘谨言慎行’,不然可能会有「灾祸」降临。” “灾祸…灾祸……?”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 巫女不带感情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 “今天,我,就是你的灾。” 他毫不留情,猛然踢出一击! “呃——!” 腹部绞痛欲裂,男人喉咙间发出含混的声音,眼角也溢出泪水。 白发巫女却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选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他侧头向身后某处看去,轻声道: “玄冬小姐,快出来吧。” 咦,被发现了。 躲在角落、暗中观察的人轻轻“啊”了一声。 一位黑发少女从隐蔽的死角中现身。 白衣绯袴,竟也是一名巫女。 她快步走到白发巫女身边,视线扫过男人的脸,又立刻气红了脸,告状般说: “就是他!!!” 黑发少女气得跺脚,“从上个月开始,他就混在人群里了,然后就会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我的手!” 回想起男人小偷小摸的行为,玄冬林檎就气打不一处来。 若不是今天正巧摊到三月值班,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逮到这个乌龟王八蛋——! 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总算能出气了! 玄冬林檎四下张望,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抄起它就朝男人身上挥去。 “是你!是你!就是你!” 玄冬林檎将树枝抽的啪啪响。 打到最后,少女还是没出完这口郁气。 “人渣!流氓!让你做坏事!让你摸我的手!” 女孩骂道。 “现在正好!以绝后患!” 遭了。 一旁围观的人即刻明了少女要做什么。 白发巫女迅速闭合双眼。不忍直视。 只见玄冬林檎收起树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下一秒,她发力抬脚,狠狠地踹向对方最脆弱的部分! 男人登时疼得肝胆俱裂。 根本受不住。 他捂着下身,张大嘴巴,即将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 一星白光凌空闪烁。 咔嚓一声轻响,带有寒意的透明冰晶迅速封住了男人的嘴。 “唔—唔——唔———!!!” 看到男人疼得满地打滚,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样子,玄冬林檎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地眨了眨眼。 她用手捂住嘴巴,压低声音惊讶道: “呀…!差点忘了,这里是鸣神大社,不可大声喧哗的……” 旋即,她转过身,满是歉意: “抱歉…三月,是我太激动了。” 白发巫女忍俊不禁,“没关系。你快回去工作吧,这个人交给我处理就行。” … 准备离开前,玄冬林檎盯着对方好一会儿。 想了想,她还是停住了步子。 此时,对方似乎也发觉到她情绪低落,银色的眼眸正认真地看着她,等待自己开口。 少女放低声音,犹豫道: “三月…不,玛利喀斯大人,老师他…” “叶菲么。” 对方打断了她的话。 少女称呼上的转变,并未引起对方神色上的波澜。 只见他双手抱臂,语气平淡地说: “我已施加警告,会暂时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至于海只岛一事,也将由我接手。” 听对方这么说,玄冬林檎彻底放下心来,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她向人深深鞠躬,以示感谢: “玛利喀斯大人,感谢您的宽容,也谢谢您救下「百代」小姐。” 想起嘴硬心软的百代,「玄冬林檎」心中就一阵酸楚。 凭借相似的长相,身为愚人众的自己,顶替了「玄冬林檎」这个身份,成为潜伏在鸣神大社的卧底。 发生这种事,百代理应对她恨之入骨。 一位是「终末番」的成员。 一个是「愚人众」的间谍。 他们是敌对的关系。 可百代小姐…却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甚至还帮自己制造了假死的证明,以便欺瞒老师的眼睛。 如果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她无法想象被老师抓走的百代,会遭受到何种残酷的伤害。 少年眼见面前的人沉默,独自摇了摇头。 “柳达希卡。” 他喊出了她的真名。 “是,大人。” 名为「柳达希卡」的愚人众间谍躬身行礼。“您有何吩咐。” 白发少年说:“我已将此事汇报给了宫司大人,她希望你继续担任巫女一职。” 柳达西卡一怔。 她眼眶兀地红了。 “您为什么……” 她不明白。 事已至此,她没资格继续待在这里的。 作为孤儿的自己,从小接受着间谍的各种训练。在来稻妻之前,也从未体验过一般人的生活。 渴望幸福的她,贪恋这般简单又纯粹的生活。 比起间谍,她更想成为一名可以倾听别人心愿的巫女。 然而,这重身份是虚假的。 因为现实里的她、实际上的她,是危害稻妻的愚人众,更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所以现在的她,每天都活在煎熬里,惶惶等待最后的审判。 可是…… 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接纳这样的自己? 来自黑暗深处的她,真的拥有回到阳光下的权利吗? 想到这,柳达西卡的眼睛慢慢发潮,似有水汽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柳达希卡·雪奈茨芙娜。” 白发少年像是看出了她的矛盾,用非常温和的声音连名带姓的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让你哭泣是我作为上司的失职。 “不必担忧,请继续加油工作吧。不假时日,你会成为你所希望的模样。” 云层流动。 午后日色因此换了一个角度倾斜,柳达希卡试图避开炫目的阳光,僵硬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呜——” “呜呜呜……” 听到这样的安慰,少女呜呜大哭起来。 白发少年安抚性地摸了摸少女的鬓发。 女孩却哭得更大声了: “一直以来……我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女。我也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人带来祝福……” 她两步上前,抓着少年的肩膀来回晃荡。 “谢谢您!谢谢您!” 白发少年:……………。 倒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感谢。 晃得脖子疼。 少年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可看到哭得毫无形象的柳达希卡、以及被眼泪濡湿的衣襟…… 他也只得苦笑一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对方哭完。 … 鸣神大社一直有愚人众的眼线渗透,少年心知肚明。 曾经,他的妹妹——瓦尔瓦拉就在他的安排下,成为了鸣神大社的巫女。 现在,同样是福利院出身的柳达希卡,也成为了鸣神大社的巫女。 时光变迁百年。 不再拥有执行官身份、现已成为鸣神御巫的他,也无需再和愚人众扯上关联。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几百年后的烂摊子总得有人站出来收拾。 毕竟, 指望谁,都不能指望八重神子。 · ------ 感谢三弦计宝的图,好可爱!求大家夸夸!?(`?′)?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一只稻米鱼的催更符 第162章 他应得的 为何指望谁,都不能指望八重神子呢? 事情要从回到稻妻那天说起: 回来当天。 白发少年敏锐发觉,宫司大人这次欢迎自己的态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好。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八重神子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还会在蒙德多呆一会儿呢。” 少年向对方行礼: “宫司大人,锁国令一事……” “欸,打住。” 女人轻轻用书抵住少年微张的嘴唇,“先不说这个。” 八重神子微弯起紫苑色的眼眸。她嫣然一笑,美艳到不可方物。 少年却愕然到睁大双眼。 女人若这般对他笑,无非就两种情况: 一、有诈 二、有事 无论哪种,都很糟糕。 八重神子见状,嗔怪道: “你啊…总这样。又不会吃了你,这么防备我做什么?” 少年嘴角抽搐,于内心吐槽: 不防备? 不防备才怪。 她坑自己还少么? 与其被八重神子捉弄,还不如让她一口把自己给吃了。 少年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人,银色的眼眸里写满“恕我拒绝”这四个大字。 可八重神子就喜欢看他吃瘪。 她也开始不说话。 无声对峙之下,女人慢慢望见少年脸色逐渐发僵。她心情大好,掩唇而笑。 少年:“……。” 八重神子:“好了,不逗你了。” 她慵懒地朝少年勾了勾手指,示意道: “随我来吧。” … …… 事实证明,过于了解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少年所料。 八重神子那样笑,属于第二种情况—— 「 有事 」 终末番递来的机密卷轴,呼啦啦滚着圈来到自己脚边。 女人侧身而坐,耐心等待。 几丈长的情报写得密密麻麻,等他真正读完,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然过去。 “读完了?” 八重神子放下酒盏。 白发少年问: “宫司大人,愚人众的间谍想要渗透到终末番内部,您和神里大人不做些什么么?” 如果继续放任叶菲·雪奈茨维奇的行为,会直接影响到海只岛与幕府之间的关系。 按照当前局势,社奉行家主与神子,是最不愿看到稻妻再次爆发剧烈冲突的两个人。 八重神子闻话却是一笑,抬眼看他: “我和他?那不是你的手下么?” ……什么? 白发少年微怔。 八重神子笑着继续说道: “怎么,重活一世,就忘了之前所做过的事了?当初…你在稻妻派的人手还少么?” 少年抚平卷轴的手一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神樱大祓一事我认。可当前愚人众在稻妻所行一事,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控制的。” 他已不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了。 八重神子轻笑一声: “错,你可以。” 女人看着他摇了摇头:“三月,万变不离其宗。因为你走过这条路。就拿愚人众的暗语表来说——相比你任职期间,暗语有很大的变化吗? “不。 “改变…并没有多少,对吧。凭你的能力,你仍能破译出绝大部分的信息。” 白发少年没说话,眉色微沉。 的确。这是他颇为意外的一个点。 却也能够理解。 稻妻是海岛之国,交通往来多数靠船与船之间的联系、信息传递也多有不便。 基于这个原因,扎根于稻妻的愚人众势力更喜欢直接请示本地的管理者,而不是身处于大洋彼岸的上级人员。 可这样的做,当处理较为重要的任务时,会出现流程前后不统一的情况。 一旦将军大人真正颁布下「锁国令」,届时,这种管理架构上的问题只会多不会少。 再加上愚人众之间也有派系斗争,目前风头最甚的,莫属以【女士】罗莎琳名头横行的那批人。眼红嫉妒的另一方,也定有自己的打算和行动。 混乱、信息滞后,不可避免。 若要说如何乘虚而入,恐怕…… 就是现在了。 白发少年端正坐姿,神情严肃地说: “您的意思…是让我介入其中。成为「愚人众」的人么?” 女人紫苑色的眼染上真切的笑,也没有隐藏话语中的笑意: “又错了。” 少年面色略有诧异。 又错了? 难道他猜错了么?以间谍的形式。 染有丹樱粉色的食指指向少年的心口,在少年眼含不解的注视下,貌美的大巫女微微倾身,盯着他的眼睛道: “你,是我的人。” “…………………………。” 亲眼看到白发少年一阵恶寒、恨不得离人十万八千里远的样子。 八重神子笑的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女人这才正色道: “你是鸣神大社的巫女。而我,则是你的宫司。我吩咐、你办事。只不过…抛开这重身份,这件事,也本该由你负责。” 八重神子推开窗格。 窗外黄昏已至,太阳也沉了一半。 夕阳的浓影将她的衣袂染上绯红,亦如少年重回记忆那天。 八重神子问: “还记得你恢复记忆那天,与我约定好的事么。” 少年:“记得。” 女人将双手叠在膝上:“是了。通往神明身侧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三月,若想影的手中求得「神之心」,那你,也要展现出相应的诚意和态度。”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胸口。 而衣服内侧、位于心口的位置,是另一个人给予他的金羽。 女人见少年这般,笑叹一声。 付出、给予、偿还,是人情往来的本质。 一般情况下,人们往往会追求于一种相互的平衡。 少年却不同,他做的太过用力极端。 他试图以自身为筹码,以此为另一方谋取心愿之物。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价值观,想必和他过往的经历有关。 利益至上的团体,不存在太多温情。 不过,换个角度看,他和国崩那小子在「回报」这一行为上…真的太过于相似了。 一来二去,你给我我给你……只知道拼命给予付出,却都不爱张口说出来。 哎呀呀,这可真是—— 有得纠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向来爱看热闹的主编大人想到这,不禁唇角微勾。 她慢条斯理道: “我不是借机拿乔,三月。 “或许你没什么印象了。在我捡到你的那一年,你就屡次三番来求我,当初我是怎么拒绝的,现在,我依旧是这个态度。” “不…” 少年轻声道,“我记起来了。” 他知道的。 想从神明手中求得「雷神之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曾是执行官的自己,看过「神之心」的相关资料。 神之心不代表神灵的全部权能,只是提供了特殊权能。 因此,在「尘世七执政」眼中,神之心更像是高级外置的魔力器官。 于神明而言,神之心,可有可无。 既然如此…… 「神之心」,是不是可以交给更需要它的人手中? 执念根深蒂固。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想要给予对方一颗心的愿望深到这般地步。 以至于在重生的第一年,即便自己思维浑噩,他也会不停地跑到八重神子面前,恳求获得面见将军大人的资格。 从他的视角来看,或许…正是自己幼时的异样举动,才引得八重神子的注意。 一个流浪儿,是如何知道「神之心」的? 那自然是要将特殊之人放在自己手边,仔细观察。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若是坚持不懈的去做一件事,是有改变对方意愿的能力的。 可对方是八重神子。 她不按套路出牌。 一开始,这位宫司大人还会正经回复一两句、礼貌拒绝。到后来,被他弄烦了,便开始想法子糊弄过去。 刚巧,巫女们又提议让八重神子为自己取名,于是,八重神子便以“取名”为由,把这件事给彻底翻篇。 所以才说,他的名字真的是在很随意的情况下取出来的。只不过,当时的场景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想到这,少年抬起眼,却意外地与对方对上视线。 八重神子抬手托腮,微微弯起唇角: “小家伙,想什么呢?这么深沉。” 怎么有一种内心想法被看穿的感觉?白发少年心说,面上更是有些发谄: “…我没有。” “嗯?” 八重神子那暗藏打量意味的目光又看了少年许久,看得他心中有些莫名。 过了一会儿,八重神子才幽幽道: “嘛……你要想现在就见到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白发少年的眸光瞬间发亮,他强行按下内心波澜,等待对方继续开口。 女人紫苑色的眼泛起促狭的笑意: “你不是写信寄去至冬了么,那就再写一封,就说: 「亲爱的散兵大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璃月的路上。思来想去,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分手吧,斯卡拉姆齐,就这样吧,各自珍重。」 “来,抓紧写,写完我立刻将你的情况转达给影,告诉她,国崩那小子背信弃义把自己小男友给抛弃了。而她,定会惊得从天守阁里现身、出来看看情况。” “…………………………………………………………………………。” 少年坐在那里呆眨眼,半天才回过神来。 起先是不可置信。 紧接着是面有惊恐, 到最后,苍白的脸红到滴血,浑身热意压都压不下去。 他极力忍住羞耻,大声反驳道: “宫司大人!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这封信也太假了吧?! 不论是谁会信的! 为什么宫司大人要用这么无厘头的理由去打扰天守阁的将军大人?! 更何况,另一个人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喜欢…… 就在白发少年茫然、纠结的时候,在场的另一个人却笑到眼角泛泪。 八重神子抬起手轻拭眼角泪水,继而又开口道:“哦?既然如此,那按我说的写,岂不是更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未等少年出声解释,八重神子又忽地一拍手掌,了然道: “啊——我明白了。你是怕某个人在收到这封信后,会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吧? “然后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会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睡都睡不着…… “照这样看,的确是不能写这封信呢,不然某个人恐怕会气得内心崩溃,难过得快要死掉呢~哎呀呀,真可怜呢……” 真是一点也听不下去了。 白发少年又羞又恼,出声制止: “宫司大人!” 某位宫司毫不在意,她笑眯眯地凑到少年身边,故作惋惜: “你呀,还是小时候好玩,喜欢谁,反而会大大方方的说出来,现在嘛……” 说着,她又直接上手,戳了戳少年的脸: “单相思怎么了?喜欢的话,抢过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克制呢?我给你的轻小说都白读了? “「强取豪夺」可是当前各大小说的流行桥段,喜欢谁就把谁抢过来,得不到对方的心,那就……” 下一秒,女人那轻柔娇俏的声音便贴在少年的耳畔私语,悄声说出了后面的半句话。 “……。”少年在听到八重神子的这番言论后,脸,变得更红了。 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宫…司大人,如果您是为了愚人众间谍一事…那就请适可而止吧,不要再取笑我了……” “哦?那你的决定呢?”八重神子问。 “……。”少年无声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变相回答了八重神子的提问。 说到底,八重神子这样逗他的目的,为的就是将这个烂摊子推给他。 鸣神大社看似自成一派,不会参与任何稻妻政务。 实际上,作为稻妻幕后执政者的人,需要一位能游走在幕府、神社以及愚人众之间的第三方人士。 好巧不巧,他就可以。 这位有着八百个心眼子的宫司大人,早在他的小时候就给自己下套,尽心培养的同时也不忘了日后的规划。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恐怕还会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白发少年心想,颇为苦恼的抚住额头。 望着少年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八重神子立刻弯起眼,幸灾乐祸道: “小家伙,别想啦,这是你应得的。” 这是少年应得的“报应”。 谁叫他喜欢国崩那小子呢? 断了反而没那么多事,却偏偏是个认定了就绝不轻易放手的性子。 事已至此。 既然决定要养猫了,猫若是添乱,那作为猫主人,自然是要帮猫收拾干净的。 所以才说…少年的决定,于她而言,哪有什么损失可言? 净是有趣的事情罢了。 间章 出不去的房间·1 5.20特调 别名:《不杀死对方一百次就出不去的房间》 【时间承接正文:第二卷·■■■章】 年龄差:(——)and(?) 字数:2w1+ ------ summary: ——我宁愿摒弃永生,除非新死的人,在天堂里能在它那壁垒里,寻觅到它历年储存的诸般事物。[注1] · ? 1. “……欸?” 伴随着一声不易察觉的齿轮啮合声,整个房间彻底封锁。 白发少年小心翼翼收回手,僵硬转头,朝人露出一个单纯又无辜的微笑。 见到这个笑容,站在他身后的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好看的眉瞬时拧成死结。 果然,他就不该有片刻的放松。 稍不留神,某个人就又开始犯错。 这么多年过去,少年解密机关的技术没有丝毫长进,只会老三样: 死磕、强拆, 以及,最后的—— 找他。 他凭什么帮忙?这都多少次了? 求他也没用。 无声且沉默的注视很考验人的耐性。 长久的对视之下,最终,以求助失败结束了刚刚的对局。 没想到这一次的眼神攻势无用。 少年心中腹诽,更是有点挂不住面子。于是,他转开脸小声道: “…我再试试别的方法,人偶,你往后退一些。” 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冷哼,另一个人板着脸后退了一段距离。 少年收回视线,神色微窘地挠了挠脸,准备速战速决,强行突破。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伸张五指—— “……” “…………” 毫无反应。 “……欸?” 少年愕然睁圆了眼睛。 怎么可能? 他的元素力呢? — ? 2. 始料未及的发展。 眼下,正在探索秘境的两个人,被彻底关进了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天花板的吊灯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在炽白灯光的映照下,整个房间近乎纯白。 空间并不算狭小,似乎还有秘境主人生活过的痕迹。不过,目之所及,家具简洁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沙发,外加一张茶几。 茶几上,虽留有一些看似新鲜的水果和点心,但摆在茶几正中央的器皿,却昭示了整个秘境的时间变化。 装在淡紫色花瓶里的花束早已枯萎,只剩下枯败发灰的枝条。 哐——— 金属碰击的声响十分尖锐,震得人偶右手虎口微微发麻。 望着没有破损、甚至没有一丝划痕的金属铁门,人偶就着纳刀的姿势抬起眼梢,与少年对上眼。 少年知道人偶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房间内没有其他机关。” 说罢,他又拿出别在腰间的三棱军刺,展示道: “整个空间应该是设下了某种禁制。 “现在,我连显现「艾琉诺拉」的能力都没有了。” 自己的武器都召唤不出,就更别提承载元素力的「邪眼」了。 在这个房间、这个空间里,所有能力全部失效。 暴力拆解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下僵局。 判断完这个事实,眼见人偶那张漂亮的脸逐渐阴郁。少年连忙推搡着对方往沙发那处走,并谄笑道: “先休息、先休息。” “呵。”心真大。 “嘛……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算一下外面时间,也到了晚餐饭点。 少年浑不在意地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盒豆子罐头,并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黏糊状的食物惹得另一个人眉头紧蹙: “又吃这种东西。” 少年弯起眼,偷觑身边人现在的表情,又坏心眼地挖出一勺。 他虚晃一枪,于下一秒把勺子放进对方嘴里。 “尝尝?茄汁味的。” 「便携食物」之所以称之为便携食物,其根本就没有「美味」二字可言,仅供一时饱腹罢了。 软烂、调味太重、香料一股子合成味。 无需进食却一贯嘴叼的人,慢慢咀嚼着口中食物,好看的面庞腾起一抹说不上来的微妙反应。 “哈哈,好吃吗?”少年笑。 好吃? 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无需思索, 人偶一把扼住对方抓着罐头的那只手,猛地反手一掰—— 迎接少年的是绝对制裁。 … …… 差点死于豆子攻击。 狂灌了两瓶水才艰难咽下。 “咳、咳咳咳……呕———” 少年站在墙角狂捶胸口顺气。 太狠了太狠了,竟想着把一整盒豆子强行灌进他的嘴里,但凡再躲慢点,自己直接英年早逝。 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人偶点数完少年背包里的东西后,便将随身背包归置原处。 他转头道: “你的干粮只够六天。” “六天啊……” 少年随手抹掉嘴边水渍,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 “足够尼古拉他们发现我们了吧?” 说着,他重新走到对方身边坐下: “不过……按照预定的计划,我和你今晚就必须返回总部。” 人偶虚眯起眼睛,轻呵一声: “那你可真悠哉,都这时候了还坐得住。” 少年笑而不语。 旋即,整个人完全陷入沙发里,像是享受起这难得的闲聊时光。不一会儿,又偏过头来与人对视,银色的眼瞳因笑意而明亮。 只见他促狭一笑: “没关系。作为你的上司,若要事后担责,我可以全部推到你的头上。” 听到这番言论的人,原本无言的眼睛不可控地流露出讶然情绪。 身为人偶,他确信自己的听力足够好,哪怕是屋内每一处细微的动静。 然而,少年说出来的话笃定到了理直气壮的程度,以至于让他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听错了。 少年见状,没忍住,捂住嘴偷笑出声。 一起生活共事这么多年了,他鲜少再拿出领导做派和对方说话。 令他意外的是,对方竟然也会有不习惯的一天。 平日里总是冷淡的脸庞,终于浮现出符合他自身样貌的错愕。蓝紫色的眼睛微微圆起,嘴唇轻嗫又止,也不似往常一样,会立刻作出言语上的回击。 少年笑的肩膀直抖。 还没等笑完,少年只觉下颔一凉,被人用手抬了起来。 下一秒,昳丽的容颜占据视野,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只见对方笑眯眯地对他说: “「执行官」,麻烦您再说一遍吧。您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呢……” 嘴角笑容瞬间消失。 这下是真的乐不出来了。 太恐怖了吧?!?! 还不如直接揍他一顿????? 少年的眸中顿时透出实质的惊恐,察觉到有些大事不妙: “天!我错了!你、你…别这样笑……” “哦?” 人偶笑的愈发灿烂。 “这样…是哪样?” 都说微笑是这世上最大的杀器。 此刻,少年信了。 因为这个笑容靡丽异常,更是着奇妙的吸引力,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停在下颔的皙白五指慢慢上移,轻挲起少年的脸。 触感微凉,蜻蜓点水般由下往上。 ……既轻又痒。 少年怔怔望着对方。 恍神间隙,他心头猛地一颤,险些怀疑自己要去见曾曾祖母。 少年蓦然睁大眼睛,清醒过来。 好险——! 差点又要被人抽后脑勺了! 他暗自庆幸: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提前预警,再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为了确保脑壳的绝对安全性。极度心虚的人迅速转动起脑细胞,开始想对策。 少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半晌后,他强迫自己若无其事、慢慢地挪开对方的手。 随后,他一点点地抬起眼稍,立刻被对方的目光给吓了一大跳。 此时,对方正静静地看着他。 而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猫正在看一个想偷自家奶酪吃的小老鼠。 四目相对,气氛尴尬。少年只得讨饶地挤出笑容。 对方冷笑道:“你就这点胆量?” “啊……对!”现在不说对的人是傻子。 人偶不屑的轻嗤。 很快,少年发现停留在脸颊上的触感霍然消失,紧接着对方又重新坐回原位,便不再有其他动静。 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完全不像某个人平时的作风啊……少年眨巴了一下眼,偷偷瞥向身旁。 坐至他身旁的人此时双手环在胸前,视线正垂在别处,在注意到少年暗中投来的视线,便掀起眼皮问: “怎么。” “没…” 像是早就知晓少年想问什么,对方先一步开口,睨了他一眼: “呵,我可不像某些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精神开一些无聊且不过脑子的玩笑。” “……。”活跃一下气氛都不行吗? 算了。某人难得大发慈悲,得了便宜岂有不占的理由? 少年想了想,抬手轻咳两声,试图岔开话题: “咳,先整理一下目前我们所收集到的线索吧。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破除秘境有三种。 “第一种,找到机关核心,摧毁它; “第二种,设法完成秘境主人遗留下的心愿或任务; “第三种,化解秘境本身,找到秘境主人。只要秘境中残留的幻象与对方记忆里的有所不同,那么,他就会意识到一切都是虚假的。” 人偶眉毛稍扬,颇有些意外: “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推理小说。”少年眼睛亮了亮,从背包内层掏出一本精装书刊,分享道: “要看吗?这本很好看的!” “……。” 就不该信。人偶眼睛一眯,舌尖抵上牙关,酝酿好的话还未说出口—— 忽然,似有什么无形的事物在半空中微微一震。恍若湖泊荡开一圈涟漪,不身处其中根本无法察觉。 位于他左手边的墙壁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种颜色。 红色。 红色延伸、凝结,于墙壁上方凝固成一行文字和一个硕大计数—— 【 0 】 距离更近的他先一步注意到墙壁上的小字和计数,靛色瞳孔无声遽张! “人偶,怎么了?” 少年也跟着凑了过来,同样,看到了墙上的信息,不由得一愣。 “……欸?” — ? 3. < 不杀死对方一百次就出不去 > 过于荒谬。 二人心中同时冒出这四个字。 鲜红的计数——【 0 】,却彰显着墙上文字并不是一个荒谬的玩笑或恶作剧。 “我再找找其他线索。” 少年仍矗在原地思索,另一个人则率先转身,试图从家具入手。 仔细检视、上上下下,就只是很普通的沙发。 人偶又拿起茶几中央的花瓶。 拿起的刹那,瓶中枝条瞬时化为灰烬。 尘埃飞舞,仿若随风飘扬的雪。 一粒灰烬静静地飘落在人偶的手背上。 他猝然一怔,好似被灰烬灼烫,猛地放下花瓶。 少年闻声走来:“是有什么发现吗?” 人偶不动声色道:“暂时没有。” 少年点点头,不疑有他。 他望着墙上的那行小字,斟酌着自己的语气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猜测。就是会有点费衣服……” “什么猜、” 询问声仓促中止。 在人偶诧异的盯视下,少年兀自脱下制服大衣,将它随手放在沙发的一边扶手。随后,他又解开衬衫扣子、上衣半敞。 “算了,还是别弄脏衣服了。”少年喃喃自语,把衬衫塞进包里,“不然回去又得重新换一套……” 灯光炽白,勾勒出精瘦的轮廓。 也许是环境的缘故,少年的皮肤在光线的映照下好似薄胎的瓷器,苍白透明。随着脱卸的动作,对方锁骨深陷、脖颈修长。 此时,两人距离很近。 近到能感受到的对方的呼吸声和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人偶记得很清楚,这款洗发水是上周他们一起买的。 人偶的目光从近在咫尺的白发一路向下,直至落在少年的锁骨上。他的嘴唇微微抿合,而后不自觉地偏开视线。 很快,少年将上半身衣物、饰品全部卸下。搁至茶几后,他直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 “人偶,我们先试试吧。” 。 我们? 先试试? 人偶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已经上前一步让他握住自己的手腕,遽然刺向胸口—— 鲜血飞溅。 三棱军刺贯穿心脏、手法干净利落。 溅射的赤红液体同少年的颓然倒下、一起映入人偶骤然紧缩的瞳孔里。 一切恍若静止。 墙上的数字却变动了。 【 1 】 · ------ 注1:来源于《微暗的火》,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 感谢回v回的催更符、我是散狗的啵啵奶茶 间章 出不去的房间·2 ? 4. 漆黑视野慢慢渗入水波般的光亮,白发少年悠悠转醒,于第一时间看见墙上的数字。 他猜对了。 禁制限制能力。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和人偶都成了常世中的普通人——最多算是身手好的那一类。 没想到……他的个人体质仍被这个空间保留着、不受影响。 身为「怪物」的他,不会死。 更早之前、幼时。 仅是小孩子的他,之所以能顺利走出那片雪林,完全归功于这具身体的特殊性。 ——对他来说,这样的「死亡」,不过是重复过往的经历罢了。 反正他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也不缺这新的一百次。 了解到离开房间的条件后,少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按照惯例,他准备例行检查身体状态和伤口的愈合情况。 少年抬起手,抚住胸口。 感受不到疼痛、更没有伤口……于他而言,这种致命伤是不会这么快就恢复的。 莫非是这个房间的缘故? 加快了他的恢复速度? 想到这里,少年便随口询问道: “人偶,距离我醒来过去多长时间了?” 他需要估算一下时间。 从而找到最高效的击杀手段。 人偶的太刀,他自带的弹簧刀、匕首以及枪,都可以试一试…… 如果这时候有锥针就好了,这种武器刺入后颈或者脑下部,同样能快速毙命,出血量也很少。 只可惜这次出行,他和人偶都没有携带类似的暗杀武器。 少年从思绪中回过神,见坐在自己身侧的人并没有出声,于是,又轻声提醒道: “人偶?时间是多少?” 端坐的人侧影笔直挺拔,在刺眼的灯光下看不清神情。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便微微侧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眸色深沉。 ? 这是怎么了? 少年略有困惑,刚准备坐起身。人偶的一双手却猛然发力,重重下压—— 砰! 按动肩膀的那双手力道坚决不容抗拒,少年试图支起双臂,对方忽然一腿屈膝压在沙发上,把他整个人困在身下。 需要仰视的角度阻隔灯光。 阴影深重,让另一个人眉骨的形状乃至眼眶轮廓都变得格外锋锐。 紫靛色的眸满是怒火。 “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做。” 少年语气坦然:“这只是尝试。” 哈…… 尝试? 真能说得出口。 人偶短促的笑了一声,眼中的怒火越烧越烈,“奥瑞恩……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少年眨了眨眼,努力向他解释: “人偶,没关系的。你也看到了,数字变了。” “…那就非得用这种方式是么?” 人偶眸光闪烁。他咬牙切齿,未言的话语在齿中辗转,那股狠劲仿佛不是要冲人说话,而是要啮咬另一个人的血肉。 是谁向他做出承诺、 又是谁自作主张? 相处至今,哪怕他再怎么努力,依然抹不平少年非人化的那一面。 长年累月所养成的习性固化思维。致使对方漠视自身,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以无条件的牺牲自己。 ……该死的,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想到这,人偶胸口又无端地升起一阵怒火。可望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人,他又咬紧牙关,硬生生把这股情绪给压了回去。 少年行事出格,他作为他的家人、作为年长的那一方,有规训对方的义务。 人偶加重语气道: “我再强调一遍,我不准你这么做。” 少年面露难色:“可是…” “不准。” 人偶森冷着脸,死死瞪着他: “奥瑞恩,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少年张了张口,那一瞬间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望着对方强压怒火的模样,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把话咽了回去。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沉默后,少年深深闭了下眼,旋即定下决心: “人偶,既然已经找到出去的办法,那就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压在少年肩膀上的十指霎时收紧,指节筋骨因用力而发白突起,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这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人偶冷笑。 “如果你耳朵没聋,那我劝你考虑清楚再和我说话。” 少年静静看着对方,眼珠一动不动。 慢慢地,那张苍白的脸竟也没了表情,银色的瞳眸毫无波澜可言,如同死水一般平静。 少年鲜少会在另一个人面前展现这般淡漠的神情。重新触及光明的他也不愿对方看到自己如此冰冷的那一面。 但为了离开这里,他必须这么做。 “我考虑的很清楚。” 此刻,作为执行官的他语调极淡,向人冷静陈述: “抓紧时间的话,我们至多十六个小时就能离开这里。” 下一瞬,桎梏的力量大到离谱。 少年眉头微蹙,感受到了一丝细微的疼痛。 察觉到少年正在隐忍疼痛,人偶一哂,话里也带起毫不掩饰的讥讽: “现在知道疼了?” 少年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的复杂。 不知为何,从不怕疼的自己总会被对方的惩罚带起疼痛。 只不过对方并不知道, …又或者,早已知晓。 “——呃!” 再次受痛,少年顿时眉头紧皱,短促的音节从唇缝中溢出。 人偶置若罔闻,皙白手指更是肆无忌惮地顺着少年的肩线刮擦而过,随即又猝然发力钳进皮肉,不一会儿,对方的双臂便赫然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 印痕深红,在素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疼?” 此时,愠怒的人蓝紫色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他随手扳正少年下颔,审度对方因疼痛而抿紧的唇。 “那就对了。”他不悦地冷笑,说话的语调更是至极的冷漠。 “疼,才能让你记住教训。” 看着人偶的眼神,少年竭力克制想要挣扎的冲动,他认真道。 “人偶,你先听我说,我们……!?” 少年的话音被迫咽了回去。 居高临下的另一方强行用指节扣住了少年的牙齿,迫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说过什么。” 面无表情的人定定地维持着手掌向上的姿势与少年对视,紫靛色的眼底缭绕着瘆人的温度。 “考虑清楚再和我说话。” “……。” 少年瞳孔缩小,很是错愕。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从没看过人偶如此生气的样子。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或许……让对方发泄一下情绪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现况摆在那里。 总有一个人要为此死上一百次。 他不愿人偶受伤。 也做不到对对方下手。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他承受。 少年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眸光闪动,不知在思考什么。随后,他暗中紧绷双臂,仰头凝视着对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人偶将少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稍压紧到了极致。 两人近距离对视,彼此之间不同的情绪在对视中交错。 一人固执、 一人恼火。 两种不同的心理齐头并进,形成对峙。 空气仿佛凝结,整个空间死寂无声。 就在少年以为这场僵持会永无止尽时,另一人却蓦然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 “换种解决方式吧。” ……什么? 看着少年很是惊讶的面容,人偶的目光晦暗不明。 “这六天,我们就先待在这里,等待外界救援。 “倘若外界没有接收到我们的求救信息,我们再另想它法、或是采用你的方法。” 「……」 「不」 「永远的」 「他们会待在这里」 「永远的」 既然这片空间保留了少年的特殊性, 那么,本就非人的他更不会受到限制。 神造的人偶,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对他来说,这样的「等待」,不过是重复过往的经历罢了。 曾经,禁锢他的那片华美空间,空洞腐朽到令他厌恶、让他想要逃离。 因为长时间处于同一个环境,会让人佚失感知、吞噬心智。 但这次不一样。 人偶心里非常清楚。 哪怕以此为代价,他都能忍受这种看不见尽头的束缚。 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 漫长光阴,对长生种的自己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更何况,他将不再孤独。 头顶灯光明亮,倾落在另一个人始终温润的眼。银色的虹眸吸纳光照,如同两颗玻璃珠,剔透、晶莹。 透过这双明净的玻璃,人偶从对方眼底望见自己此刻和熙的神情。 他深深看着对方,抚摸起对方细软的白发,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娃娃。 同样,他的嗓音很轻,仿若雪一般地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脸颊上: “你觉得呢。” 少年沉静地注视着对方。 片刻后,他垂下眼,哑声轻笑: “我不介意,反正是和你在一起。” 说完,他卸下全身力气仰倒在沙发上,将侧脸贴近对方掌心,语气轻快地说: “只不过,家里你刚做的那锅炖菜要是一直搁在那……恐怕会被邻居投诉吧?” ……。 家 另一个人产生出一瞬的恍惚。 共同生活的地方,另一个人无法割舍,相较于少年,甚至更为在意。 “所以……” 少年眉眼一弯,他轻轻执起对方的手,于对方左手中指指节落下虔诚一吻。 这个吻,柔软微凉、极致轻盈。 仿若一团徘徊不去的美梦。 被施以吻手礼的人下意识收紧五指。 伴随着这一吻分开,少年就着这个姿势轻启嘴唇,他的声音淡而柔和,散在十指交握的间隙之中: “…抱歉。” 下一秒,他陡然捏住对方的五指,迎向脖颈与下颔的交界处—— 血线飞溅,淋漓了人偶的半边侧脸。 鲜血一路蜿蜒,从眼角流下。 当—— 匕首应声落地。 【 2 】 · ------ 本章歌单: 《kiss me,kill me》— ari hicks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一只稻米鱼的好多花花? 间章 出不去的房间·3 ? 5. 「够了」 「够了。」 「…够了。」 「……够了!!!」 “我说——够了!!!!” 白发少年还没来得及拔开刀鞘,便被迎面而来的力道强行按住双臂,不许他再有进一步的行动。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重心不稳,少年倒退半步,小腿发出撞击的闷响。 砰——! 茶几晃动、花瓶砰地碎裂。 炸裂声在这片空间里响到可怕,碎片飞溅一地。 明明是密封的空间,却好似充满了浓密鼓动的风。它凶猛、强劲,裹挟着质问与低语,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横冲直撞。 啪! 灯光被撞得一瞬放大,倒扣出两道拉长纠缠的影子。 散落在地的紫色瓷片闪烁光芒,却被人一脚踩的粉碎、化为浑浊的齑粉,与粘有血渍的地面融为一体,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彻底拼不拢了。 茶几上被打翻的饮用水渐渐染深桌面,而后顺着桌沿流下。 滴滴答答, 淌到一只握有匕首的手上。 匕首的主人瘫坐在桌角边,他面色苍白但神色镇定、更是以一种顺从的姿态仰起脖颈,凝视起正在扼制自己的另一人。 此刻,不需要呼吸的人胸膛急促起伏。 他紧紧攥住少年握有匕首的那只手腕,从牙关挤出沙哑的声音: “奥瑞恩…你给我适可而止。” 够了。 这是报复么。 还是仅针对于他的折磨? 【 67 】次了。 ——这将是少年的第67次死亡。 这场闹剧…… 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 …… — 第五次,弹簧刀 — 刀尖顺着肋骨的缝隙扎进心脏。 准确无误、行云流水。 所发生的一切仅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所喷溅出的血液也只是零星几滴。 在思维尚未作出反应前,少年已经先一步倒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汩汩涌动的血流向地面,汇成血泊。 他望着躺在脚下的人,表情一片空白。 … — 第十三次,枪 — 不要小瞧每一位执行官的实力。 每一位执行官都有各自称手的武器,可这绝不表示他们没摸过除此之外的装备。 在处理身上血渍的间隙——从组装到弹匣填充,少年仅用了十三秒的时间。 咔哒。 手枪上膛,声响微小。 听力绝佳的人被彻底激怒,如同豹子般冲过去抢夺,他发力掰转少年的后颈肩,逼迫对方正视自己: “你要做什么。” 少年的五指却宛若精铁,一动不动。 旋即,他举起对方钳制枪管的那只手,猝然扣动扳机。 【砰】 清脆的响声宛如教堂礼拜的钟声,惊起三两白鸽与数不尽的玫瑰。 另一个人怔怔看着。 花瓣鲜红,组成一场瓢泼的雨,于刹那间哗地降落、倾注眼瞳。 … — 第二十四次,太刀 — 警告无效、 斥责无用。 少年天生就是个犟种。 “总得有一个人来做这件事。” 他说的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到让另一个人气得笑出声、气得胸口冒火。 仿若一滴冷水掉进油锅,轰然炸裂—— 制止、威胁、抢夺、争执。 纯白空间一次次被声浪撕裂扯破,迸溅出光点,刺眼到了极致。 视线剧烈颤抖,构成颠倒不稳的画面。 是谁的声音蔓延着真切的愤怒? 是谁的眼前再一次被鲜血洇湿? 世界光怪陆离, 又是谁的右手忽然被人扣住,传来冰冷的触感—— 人偶喘息着低下头,看到一段刀尖捅穿少年肺叶,鲜血溅到彼此的脸上。 少年朝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声音嘶哑: “……没…关系,过一……会儿就——” 话音被呛咳出的血沫掐断。 天旋地转中, 少年向自己倾倒。 … …… 【 29 】 【 37 】 【 44 】 【 56 】 【 61 】 第…… 【 67 】次 够了。 他受够这种折磨了。 “够了!” 盛怒的人将另一人猛地翻转贯至身下,用双腿遏制对方想要再次戕害自身的行为。 旋即,他粗暴地扯住少年后脑发尾,迫使他仰起脸、凑近他,语气森冷: “有完没完,非逼我用强制手段是么。” 不安分的家伙。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要把他给拴起来,绝不能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少年并没有挣扎,他半仰着脸,银色的眼盯着对方蓝紫色的眼睛: “我必须这么做。 “人偶,你得出去、离开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神色认真,银色的瞳眸更是沉静地看着对方。 人偶被这样的眼神所刺痛。 “是、必须。” 他语气讥讽:“…看得出来,你十分具有奉献精神。” 多少次了。 这句话说了多少次了。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恶心到令他作呕。 他需要他这样做么? 他需要他这样伤害自身么? 他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么? 把自己当什么了? 救世主? 想到这,人偶目光回转,冷冷开口: “还记得当时离开墓园后,你对我说过什么?” 少年嘴唇微抿。 他记得,甚至用这个做幌子,以此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从而达成第二次的死亡。 “……看来,你忘了。” 人偶见状,勾了勾嘴角,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呵、也对。贵人多忘事。我这种小人物在大人您面前……不值一提。” 少年一愣,嘴唇微张想要反驳: “我…” 不等对方开口,人偶继续冷笑着,低沉地吐出一句话: “虚伪的家伙。” 带刺的一句话刺人心中生疼。 少年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甚至更显苍白。 纯白空间内,沉默持续发酵。 少年半躺在地一动不动,看着他沉默不语。 除此之外,他的右手仍握着匕首,半幅身子都是血,新伤旧伤几乎都在胸口同一处,涂着红药水,仿佛一块永远长不好的烂肉。 多次自戕,少年早已找到最高效的方法。 这也是人偶为何如此愤怒的原因。 是被困在这里、还是少年的身体重要。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 当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倒下、 气息停止的那一刻,他瞬间被夺走全部的心神,只会空白地僵在原地。 复杂、痛苦又强烈的情感宛如深海,漫过五脏六腑,溺水般的窒息喉头,让人的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等到所有心绪全部褪去,立在原地的人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去探少年脉搏、试图止血包扎伤口。 此时,少年已有呼吸,伤口也正在愈合,只不过还没有意识。 仍在恢复的人睡颜沉静柔和,却像是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样子。 幸好。 ……幸好。 呼吸、脉搏、心跳、温度, 都在告诉他—— 少年,还活着。 人偶双手战栗,痛苦地将少年揽进怀里,仿若溺水之人求得浮木,终得喘息。 「倾奇者」不在后,自诩为「超越者」的自己行走于人世。 因此,与天地同寿、和人类有别的无心人偶,应当对凡尘生死放下、看淡。 冬去春来、四季轮转; 万事万物,各自枯荣。 每一种事物都有既定的命数,包括他自己。 然而…… 听着耳畔轻浅规律的呼吸声,人偶蓦地闭上眼睛,再也无法回避自身的情感,正视起他心底最深层次的恐惧与悲伤。 ……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不能再失去了、 不能再见证了, 方生方死、 方死方生。 唯独,「他」,得活着。 … …… 空间静谧无声, 二人间的距离却太近。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望着身下沉默不语的另一人,人偶紧抿嘴唇,收回飘远的神思。 突然,他轻笑一声。像是终于了然了什么。 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中,他骤然俯下身,将人裹进密不透风的影子里,嘴唇近乎贴在对方的耳垂边。 刻意模仿人类的呼吸一起一伏。淡淡的吐息喷洒在另一人的耳畔与侧颈,激起若有似无的痒意。 他语调深沉,递进耳蜗里的话一字一句: “你知道吗……我,最恨言而无信的人。 “奥瑞恩。” 银色的瞳仁瞬然微缩。 即便少年再怎么内敛表情,也还是被近在咫尺的人察觉到细微的不同之处。 骗子。 人偶笑了笑。他克制着全身的怒气,拎起少年的右手腕,严声命令道: “把刀给我。” “那你会原谅我么?” ……什么? 出人意料的话,让人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银色的眼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另一个人表情那一瞬的怔忡。 少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再次重复: “那你会原谅我么?” ”有意思……”人偶面色一片阴云,眼底浮现出讥讽的嘲意。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吗。” 少年想了一会,然后缓慢地点了下头。 “有。” “哈…”人偶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口长气,“有时候,我真佩服你说话不过脑子的本事。” “你给的。” “…………。”人偶顿时寒起脸,不知是先该骂另一人莫名而来的自信心、还是发育不健全的脑神经。 而他也是疯了、脑子不清醒,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多费口舌? 少年显然能看出对方脸色上的变化,遂又认真地作出判断: “既然你不原谅我,那我哄你。” “什、” “那我哄你。” 不等对方启唇反击,少年忽地揣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并小声抱怨道: “人偶,伤口突然疼起来了……” 蓝紫色的眼不可控地圆了起来。 掌心相贴的肌肤下,少年心脏跳动的节奏规律平缓,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心跳声,他恐怕就真的信了。 然而此时,银色的眼正直勾勾地盯起他,一副不安慰他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该死, 到底谁哄谁。 懒得再和人废话,人偶狠狠甩开少年的手,借此去夺匕首。 这一次,他轻而易举地,就从少年手中抽走了匕首。 少年问:“那你原谅我了么?” 人偶答:“你翻来覆去只会这么一句?” “还会说别的。” 少年抬起手,试图寻找什么。 “干什么、”人偶把少年的手从自己的胸膛上扯了下来,皱眉道。 “你是不是受伤了。”少年问。 不是自己。 这股浓烈到异常的血腥气的源头……来自于面前的人。 对气味格外敏锐的人神情秒变严肃,银色的眼带上探究: “人偶……你为什么会受伤?” ------ · 感谢冬夜汐夏、爱吃凯撒鱼柳的阿翊的啵啵奶茶 间章 出不去的房间·4 ? 6. “我?” 人偶眉心拧动,“是你才对吧?” “不是!” 白发少年听罢,连忙拽住他的袖口,说话的声音也不免带上一丝焦急: “你身上有好浓的血腥味!” “呵,的确。” 人偶冷笑出声,从少年手中抽走那半截染血的振袖:“至于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腥味……难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离开房间的条件,是一方杀死另一方。 因此,少年的死亡虽是自戕,实际上,也必须借由他的手来完成。 而这样的事…他拢共做了66次……… 顷刻间,几十种清晰刻骨的片段于眼前闪烁浮动,致使握有匕首的那只手微微痉挛颤抖。 人偶垂下眼帘,将右手贴至腿侧。 很细微的动作,却让另一人产生误解。 少年眨了眨眼: “人偶,你是右臂受伤了吗?” “没有。”人偶紧拧着眉,“我没受伤。” 少年银色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不信。 先前,他有好几次都在人偶身上闻到一股奇怪的药水味,有点像消毒水又有点像利凡诺溶液的味道,可都被人偶三言两语揭过。 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少年忽地半坐起身,一用力正面翻坐到对方身上,即刻搜查,身体力行的证明何为行动派。 “嘶…!”被推得后脑勺撞地,人偶吃痛一声,扬手把人拽了下去。 “发什么疯?!” 少年对呵斥置若罔闻,只紧盯着他的手臂。 “你受伤了。” “啧、我没……!”话还没说完,少年又敏捷地翻身扑了过来,再次跨坐到他的身上,双手扯开领口、以便去找伤口。 人偶彻底恼火,他立刻扣住少年肩胛骨,反手就要把人往地上掼! 少年不甘示弱,一把抱住另一人的双腿,连带着对方一起翻滚在地、并迅速侧头避开来自对方手肘上的一击。 就像重复之前那几十场争执一般,二人再次撕扯起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最终—— 人偶不耐烦地仰躺在另一人骑跨下,随后,他抬起手,又一次把乱拱的白毛脑袋一掌推开。 对于这轻的像是在打棉花的小动作,对方毫无反应,只是随意地甩了甩脑袋,便继续检查起来。 叮铃、 哐啷。 护具被人脱下。 “…奇怪。为什么手臂没有。” “…………。” 窸窸、 窣窣。 外套半褪不褪。 “也不是这里。咦?难道是…?” “…………………。” 人偶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任由另一个人捏着自己的胳膊玩找不同游戏。 一时心软终要付出代价, 而现在,就是他的报应。 耳边衣物的摩擦声聒噪至极,眼前这个人更是让自己心有郁结、憋闷烦躁。 可当对方解下他腰带上的平结、即将把手伸向短袴内侧—— 他忍无可忍、当即攥住腰间作乱的手,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别得寸进尺!” 少年闻言瞬间抬起头,大惊失色: “真伤在屁股那儿了?!” 人偶:“…………………………。” 发现对方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少年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他视线下移,生怕伤到对方的自尊心,于是,小心翼翼询问: “那、那…你方便处理吗?需要我帮……” 啪———! 一个大巴掌直接让人闭嘴。 … …… 红药水、酒精、绷带、生理盐水…… 少年一边捂着后脑勺,一边把能用的药品全都堆到对方手边,态度格外恭敬。 面色铁青的人死死瞪着他: “我 不 需 要 。” 好吧。 少年努了努嘴,只得寻找新的搜查方向,试图拆卸脖子上的饰环。 人偶将摸到脖子上的手指拂开,语气既无奈又带着点心累: “又要干什么……” “看伤口在不在脖子上。”少年答。 “我都说了、” “嗯?” 少年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银色的眸子亮晶晶的。“说了什么?” 人偶:“……。” 敢情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他暗暗朝天翻了个白眼,任由对方折腾。 没过一会儿,耳边又传来叮叮当当、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晌后,少年停下手。 将对方的反应收于眼底,人偶微弯起眼角,问:“检查完了?” “……”少年沉默一瞬,神色既纠结又茫然,“可你身上真的有好浓的血腥味……” “沾的是你的血。” “不一样。”少年微微摇头,笃定道。 “我能闻出来区别。” “……。”什么狗鼻子。 越是这样,越让人不放心。 少年把另一人的手臂颠来倒去、看了不下八遍,最后还是在右手食指一侧发现不同。 人偶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掌心。 一道割伤。 应该是抢夺匕首时留下的。 在他眼里,这甚至都算不上伤口,只是还未愈合罢了。 掌心残留的血渍和血痂凝在一起,这道伤口就更不容易被人察觉。 也就少年能找到。 “好了。”人偶挑眉道: “这下找到了,总该松手了吧?” 准备抽回手,却看到少年略带思索地拧起眉心。思忖中,又把他的手抵到唇下。 人偶动了动指节,问:“又怎么、” 话还没说问出口,转眼间,他便目睹到少年流畅自然地垂下眼、微微低头—— 轻贴的一瞬息,一直维持着人类呼吸状态的人偶,骤然停止呼吸、身体紧绷。 “你…?!” 少年现在的动作映在人偶惊愕的眼底。 他正专心、细致地,吮着那道破开的血痕。 微凉的鼻尖剐蹭手背, 柔软的触感清晰分明。 略有铁锈味的液体被一点点卷走, 带来微不可闻的吞咽声。 独属于少年的呼吸既轻又淡,它飘在另一人的肌肤上,带来细小的、连绵不绝的痒意。 人偶翕动嘴唇,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在柔软的触碰下哑口无言。 从未有过的感觉。 犹如一个群居的小动物,要为同伴舔舐伤口、以此缓解疼痛。 曾经,当他还是倾奇者的时候,有个关系不错的刀匠养过一只猫,只有手掌大小,十分讨喜,会钻进他的怀里休憩,因睡意而起伏的毛绒躯体又软又暖。 事实上,动物相伴所带来的触感,似乎回忆起来都很模糊,但这种未知的感觉却让他在一瞬之间回笼记忆,甚至放大了数百倍。 轻啄、舔舐, 一次又一次, 仿佛少年不是在清理伤口,而是在他胸膛最空洞的位置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整个房间静的可怕。 未言不能说的沉默持续发酵,就只能听见细密而模糊的声音。 白色的鬓发随着动作垂落,翻折出柔软的弧度,不停摩挲手背。 这股血腥气持续吸引着少年的注意力。他下意识地追逐,如小兽般闻嗅对方的掌心。 随着时间,二人掌心交握的缝隙处渐渐被微热的水渍湿润。少年虚虚睁开眼,与人四目相对。 “…还疼么。” 望着那双银色的虹眸,人偶被动地滚了一下喉结,哑着音问: “…你在干什么?”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 因为少年又盯起那道伤口,眼睫轻眨,不知在想什么。 旋即,微微张口,好奇性地嗫咬。 “……。”被含住的指腹又一次收紧、人偶的指节抑遏力道,竭力保持着固定不动的手势。 犬齿划过伤口,碾转出一丝血腥味。 人偶微蹙起眉头。心想着少年是狗吗?非要用这种方式磨牙。 不…… 他不是。 少年是狼。 一头仍在生长的狼崽子。 狼是最擅长交际的食肉动物之一。会采用嚎叫、闻嗅等方法传递信息,从而成为另一方支配或从属。 然而。狼却有一种特殊习性: 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它们会采用轻轻咬合的方式,去表达自身最真实的情感。 也是这样一种危险的生物,会在另一方面前隐藏猛兽的本能、克制利齿的咬合力,展现出臣服的姿态,以便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少年再度倾身,更加贴近对方。 虎口处的凹陷被人衔进齿列,含在唇珠最中央的部分。咬得既轻又缓。 直坐的人自上而下地注视着他,不抽手也不说话。却在牙尖的又一次研磨中,暗自攥紧空着那只手。 光会骗人的家伙…… 放低姿态不过是假作讨好、 他是不是太纵容他了。 艰难咽下喉头干涩,人偶虚眯起眼睛,紧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内心深处激烈挣扎着难言的思绪,将疑问又重复了一遍。 “你在干什么。” 闻言少年抬起头。 向来苍白的嘴唇已然被鲜血浸透,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浑不在意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也似乎另一个人无论发出什么样的指令,都会即刻照办。 少年眨了眨眼,毫不犹豫道: “在哄你。” 间章 出不去的房间·5 ? 7. 果断的回答、 再加上坦然到平静的眼神, 格外具有杀伤力。 致使听者那漂亮的面庞显出短暂的凝滞,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也瞬时回升。 在白发少年直白的注视下,更是颇有些颓败地扶住额头。 哄人? 有这样哄的么。 这个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表情可以伪装、话语可以斟酌, 那一瞬的反应却不会作假。 但不论如何, 他报复心极强。 更是斤斤计较,不愿落得下风。 深紫短发所遮盖的耳尖,微微发烫。 人偶极缓地吐气,随即抬起眼,沉默地盯视起对方。 思考的同时,他一直保持固定姿势没动的手,也慢慢搭上另一人的唇边,用指腹碰了碰对方刚刚舔过的地方。 造物的指腹不似人类恒热,以一种更为微凉的温度掠过唇缝。好似一缕柔软的风,从局部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掺杂着陌生且异样的特别。 另一人顿时呼吸微止,一动也不敢动。 眼见对方银色的眼圆了又圆、表情顿时僵硬,人偶找准机会,用力一扯—— 少年:呃呃呃呃呃…… “让开。”大仇得报,人偶轻轻哼了声,问道,“还没闹够?” 被扯住脸颊的人疼得龇牙咧嘴,只得乖乖收回腿,老老实实给另一人腾出空间。 人偶也顺势起身,抬手脱下外套,露出贴身的黑色无袖里衣。 少年略有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人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不休息?这都几点了?” 少年:对哦。 … …… 来这么一出,两个人都没了继续折腾的心思。人偶铺好毯子,先一步躺下,少年也将继续检查伤势的念头抛在脑后,跟着盖好被子。 两床毯子隔着一段距离,不近不远。 纯白墙壁光光净净,除了字符和数字,没有关灯这个功能。 要想好好睡觉,纯靠自觉闭上眼睛。 不需要睡眠的人如同一只警觉的猫,时刻都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片漆黑中,即使看不清另一个人的脸,也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闲的没事干找他瞎聊天。 眼疾手快地抵住即将凑近的事物,人偶虚虚睁开眼,不耐烦地问: “还不休息?” 少年从被子里拿出手,将盖在脸上的手掌一点点挪开。 “…睡不着。” “哦,这样。”人偶利落地抽回手,直接转过身背对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要休息了吗?”少年问。 “看来你没长眼睛。”人偶轻嗤一声,“不如洗洗睡吧。” 少年眨眨眼。 不一会儿,他裹紧被子,再次小幅度地挪动起来,努力与人拉近距离: “…人偶,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好意思,你问错人了。” 背对着他的人单手枕头,懒懒开口:“因为我看心情回答。” 看心情回答……? 那就是会陪自己说话啊。 少年没有急着开口,反而好奇地观察起对方。 近距离下,由于是侧卧着睡,深紫色短发随着姿势垂落,还露出了一点左耳廓,发尾却翘得更加厉害。 尖尖的一个角,让人忍不住想要碰一碰。 手指还没碰到,另一人却像是后脑勺都长了眼睛似的,语调暗藏警告: “我劝你现在休息。” 少年立刻接话:“你没睡!” “我睡了。” “现在和我说话的人是谁?” “好问题,你可以慢慢想。” “这位和我说话的好心人,我现在可以吃一块巧克力吗?” “做梦。” “我梦见了,好心人说我能吃十块。” “呵,你倒是挺会做白日梦的。” “那你原谅我了吗?” 背对着的人声音微顿:“…你是机器人?” 没完没了是吧。 “机器人?” 少年回想了一下:“……的确有士兵这么称呼过我,说我只会呆板的执行任务。” 假寐中的人兀地睁开眼睛。 他即刻翻身与人对视,声音发冷: “几队的,叫什么名字。” 胆敢非议愚人众的执行官,活腻了? 少年性子好、不计较。可他不介意给背后乱嚼舌根的人一点教训。 眼看人偶的脸色沉了下来,少年略有些困惑,思索起他突然不悦的原因: “私下八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又不是什么神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长途行进那么枯燥,他们总得有点话题聊吧?” 人偶不满拧眉,向少年强调: “你是他们的长官,奥瑞恩。 “必要时,你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 听人这么说,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银色眸子狡黠地眨了眨。 “我想想……嗯,这下有点难办了……” 随即,他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毕竟第一个受罚的人,是你。 “据我所知,所有人当中你胆子最大,因为你会直接指着我骂。” “……、” 短暂沉默后,人偶轻哈了声: “这是控诉?” 这就算了,还敢拿他寻开心? 少年只是笑。 笑完后,又慢慢靠近了一点点。 另一人给了他一记眼锋。 “又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少年弯起眼,更加贴近他。 白色发丝宛如小动物的绒毛,少年没错过另一人因痒意而微蹙的眉心,任由它们拂过对方的面颊。 随后,他睁大眼睛,银色的瞳仁里装起恰到好处的乖巧: “那你原谅我了么。” “………………………。” 瞧见对方表情一滞,少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与人额头相抵。 顷刻间,比星星更明亮的笑意占据视线,令人目眩神迷。 温热的吐息更是扑在另一人的脸庞以及嘴唇上,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 人偶的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想要说些什么,却好似被什么蛊惑了。他轻轻环住近在咫尺的人,让对方更加贴近自己。 可当肌肤紧贴的一刹那,两个人都微微战栗,就像碰到了凉凉的雪粒。 彼此目光交汇,一时间,竟都没有说话。 雪粒则在时间中悄然融化,汇成暖流,温暖身体。 在一片狼藉的空间里,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两个人安静地交颈拥抱。 “你说…外面雪停了吗?” 少年突然开口。 “不清楚。”人偶不在意地答,伸手梳了梳少年耳后的头发,“你的头发长长了。” “啊、”少年愣了一下,“那你帮我剪掉些?” “我?”又是他? 少年想了想,说:“不如我们找个周末去理发店,然后直接在外面解决晚餐?” “好。” “好?” 少年有些诧异,奇怪道: “这时候你不应该来一句:又要去哪家店?家里没烧饭么,晚饭回、唔……!” 人偶轻悠悠地抬起眼,捻在少年耳垂上的手指逐渐用力。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 把他当什么,不近人情的家伙? 饭白给人吃了。 少年的笑声闷在胸膛里,他亲昵地用鼻尖磨蹭起对方的鼻梁。 “别蹭。”另一个人怏怏眯起眼,“痒。” 少年依旧不依不饶。 搞什么,蹭来蹭去的……人偶不爽地啧了一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挡开少年的脸,“行了。” 少年笑问。 “那你原谅我了吗?” 人偶古怪地拧起眉:“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不。” 少年轻轻摇头,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转而视线投向墙壁上的数字,轻声道: “人偶,你得出去,离开这里。” 宛如定时炸弹的一句话、几个字—— 让房间里的气氛骤然胶着凝固。 毛骨悚然的安静下, 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那是鲜血滴落的声音。 一人率先开口,他死死紧攥匕首尾端,竭力阻止着另一个人。 “…放手。” 另一个人并没有放手。 他握着匕首的手极稳。 稳到像是一副镣铐,紧箍在二人腕间,谁都无法撼动彼此之间对峙的力量。 然而鲜血无孔不入。 深可见骨的伤口浸润五指,鲜红的液体从刀刃边缘流淌,再一次啪嗒落下。 人偶的视线也落在另一人的锁骨下方,刀锋尖锐,入了近乎一指的长度。 几秒钟…就差那么几秒钟……倘若他没有及时阻止,这时候的匕首已经不偏不倚地捅进少年的心脏里。 望着少年胸口溢出来的血,人偶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情绪: “……非得这样是么?” 另一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灯光下,银色的瞳澄澈明亮,会给人一种温驯无害的错觉。 也正是这种错觉,让自己麻痹大意,从而被对方暗中拿走匕首。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从另一人手中抢回匕首,再为对方做急救性的治疗。 可他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他接下来的判断失误,少年将再次死亡,死在他的面前。 零碎而混乱的片段再次浮现。 恍惚间,他胸口最空洞的位置又陡然窜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伤及肺腑、刺人咽喉。 “奥瑞恩……”人偶紧盯着对方,气息微微不稳:“…把匕首给我。” 少年纹丝未动。 他只是安静地与人对视,突然问: “这样真的好吗?放着一身伤不管。”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却让另一个人觉得无比可笑,咬牙切齿道: “…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少年微微弯起眼,眼中有着极淡的笑意,像是无形中默认了另一人所说的话。 他伸出手,掌心轻贴在另一人的胸口处,仿佛在一同感受对方的疼痛。 无声的举动有着抚平伤痛的魔力。 让往日刚强的人在受到重创时,会不自觉地呈现出脆弱的那一面。 独属于另一人的温度,温热又亲密。 人偶怔忡地望着那只手,一言不发。 宛如对待这世上最重要的宝物般,少年的动作珍重又温柔。他一边抚摸着伤口,一边轻声道: “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该做出决定了。” 人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是怕我受伤吗?”少年发出一声轻叹,“明明不需要在意我的。” “…够了。” “杀了我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做呢?” “……够了。” 人偶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别再说了。” 听到对方话语中流露出的恳求和濒临崩溃的情绪,少年很是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旋即,他露出个极快极轻的笑来: “■■■■■,没关系的,因为我早就——” “够了!!!” 无情的指风迎面而来,人偶掐住少年的脖颈,喘着粗气,声音发抖: “…住口。你没资格指使我。” 咽喉被掐紧的人充耳不闻。 他依旧笑着,像是认同又像是抱怨般道: “嗯,我知道。 “因为我们半斤对八两,一样固执。每次说多了,我们就又会吵架。 “你是不知道…你每次冷下脸有多可怕,生气了还不理人、喜欢跑得远远的,可我要是不去找你吧,你的脸色反而会更差……” 回忆如潮水涌来。 在少年讲述中,拼凑出早已逝去的时光。 人偶听着,掐在对方脖颈上的五指逐渐收拢。 他身上的恶意和焦躁几乎凝成实体,试图真的杀死对方的同时,胸口又涌现出难以遏制的恨。 恨么? 恨 痛恨这样沉溺于秘境、无法自拔的自己。 却更恨面前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少年敞开的胸膛疤痕错综冗长,滚出来的血烫到了极点,灼烧掌心,反复提醒着他—— 【 是我杀了他 】 他走不出曾经的那个月夜, 走不出那场灰烬般的雪, 更是走不出痛恨、走不出渴望, 所以才会封缄自身,妄图在这密闭的房间里重现昔日的幻影,渴望同对方进入更隐秘的梦,再与人一起……将生命定格。 他宁愿摒弃永生。 除非新死的人,在天堂里能在它那壁垒里,寻觅到它历年储存的诸般事物。 看似静止而不流动的空间,却洇满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身为人偶的自己,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现实中的他,再过半小时就将失去意识。 可是…… 硌在胸口上的饰物,疼得他掉出一滴眼泪。 银色的神之眼,把时间与杂音又一次地送到自己耳边,让他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 他快要离开这里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人偶眼眶通红,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一字字都带着恨意: “……奥瑞恩,是你先背叛我的。” 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滴到了另一个人的手背上,对方轻轻用指腹擦了擦他的眼尾,轻声应道: “嗯,我知道。” “是你先丢下我的……” “嗯,我知道。” “是你先欺骗我的……” “嗯,我知道。” “别再说台词一样的话了……未免也太可笑了。” “人偶,总得有一个人来做这件事。” “哈哈哈哈,是啊——!自作主张、然后白白送死……当时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掌心下的喉骨咯吱作响。人偶听见自己声音再度响起,咬牙切齿般道: “别逞威风了…!我不需要你来拯救!” 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自己。不需要。 他会活着、 活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刻。 他会离开、 离开这里,走出这个房间。 他会杀了他、 丢下这个言而无信的人。 为什么让他心存期待? 为什么对他做出承诺? 又为什么…… 再一次一声不吭地留下他……? 他会知道答案吗? 他能等到另一个人的回答么? 或许吧。 人与人偶间的对垒,若以时间来衡量, 那将是长生的一方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他知道, 在这场看不见尽头的等待中, 心存幻想、自欺欺人的自己才是输家。 投注「死亡」「希望」与「爱」的另一方, 早已让他们之间的天平倾斜、设下事先的不平等。 这些砝码, 太沉重。 沉重到每每回想都有巨大的酸楚在体内肆意游走,那种感觉,就像一棵被抽空汁液的死木,干涩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因此, 泪已流尽的人无法再说话了。 他垂下头,握住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所以……” 白发少年又笑了起来,目光愈发柔和。他伸手盖住另一人的双眼,替对方把话说出口: 『 Пo3вoльte 』 ( 别原谅我 ) 这句话好似深刻的咒语,顿时抽走了另一人所有的灵魂与力气,为这一切按下暂停键。 ———哐当。 房间再度恢复安静。 少年也得以沉眠。 倒下时,他双手交握宛如祷告,苍白指节合成一轮圆月,严丝合缝地堵住洞口,将另一个人的手从罪恶中剥离。 空间无限灰暗、 唯有纯白墙壁闪烁光芒。 慢慢地,刺破圆月的银色刀刃渗出鲜血,顺着那道撕裂的疤痕一滴滴往下流淌,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蜿蜒出湿润的路径。 那人松开手,面无表情地注视起掌心血迹。 下一秒,赤红的纹路犹如万千虫蚁集群攒动、疯狂攀爬、啃食起他的眼皮和面庞。 他蛰伏在地,双眼紧闭痉挛、声音因钻心蚀骨的疼痛而颤抖: “…为什么?” ……。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 也不需要有人告诉他为什么。 因为,秘境中的幻象,自然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而他早在最开始就意识到: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房间的布局、紫色的花瓶、墙上的数字,都是异常的佐证。而那些语气神态、细微动作……亦是来源于他理解下的另一人。 记忆是上了发条的摆钟。 从他踏入这片纯白空间的那一刻起,就嘀嘀嗒嗒晃走了现实中的一切,不停地拨动、回溯、疯了一样狂奔,直到停在过往—— 他的面前站着一道身影。 那个人正为屋内的机关发愁,他小心翼翼收回手,转过头,银色的眼眸转向自己。 什么也听不见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就有什么骤然发酵、继而无止境地增长。让粼粼白光剖开黑暗,在房间与门的界限浮游,使黑白两面世界融为一体。 咔哒。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查的齿轮啮合声。 他将房间彻底封锁。 … 无论真假,还是演员与角色,戏剧没有暂停退出就会继续上演。 伤口 衣角 手指 低语 承诺 眼神 久违的拥抱同步体温,让温热的吐息带来鲜活的心跳。 那些混乱、迷失、跳动的执念与蓄意,都会在这片空间化作隐秘而不可言的心绪,倾倒深渊的波澜,让人身不由己地被幻象吞没。 然而, ——荒诞不经的梦,终是要醒来的。 猝然间,纯白空间掀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它迅速扭曲、瓦解、支离破碎,坍塌出无数齑粉,好似灰烬。 呼啸而来的风裹挟出洞穴深处的腐臭味,血溅射脸颊,魔物与惨叫全部贴在耳边。 到最后、 在鲜血、尘埃和眼泪的交织中, 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人向后仰倒,倒在落满灰烬的坑洞里,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以及惊慌的说话声—— “找到大人了!他在这里!” “怎么会伤的这么重?!医疗兵!” “散兵大人!请您坚持住!” “斯卡拉姆齐大人……” “斯卡拉姆齐……” “■■■■■” “——” “—” 他闭上了眼睛。 … …… —— 《代号· no.xxx221 任务报告》 5月20日,早上4:32。本次测绘监测到渊月螺旋出现地脉异常;5月21日,下午16:09。完成阶段性的封锁隔离行动。 具体执行人员名单如下:总执行人—— “斯卡拉姆齐。 “单从这份报告上来看,我很难想象仅是菌类孢子的毒素,就能让你受这样的致命伤。” 男人阖上报告,笑了一声,面具下猩红色的眸流露出一丝笃定的玩味: “还是说,你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 不远处,适应着新零件的人手指微顿。 他冷冷地抬起眼,紫靛色的眼滑过一瞬息的阴鹜: “多托雷,你还真有闲工夫。就连兵士们用来应付差事的报告都要翻阅?” 多托雷毫不在意:“你错了,即便是一次小型的技术构造,我也需要知道它的前因后果。这是我的习惯。” 他将注意力放到一旁玻璃箱中的事物。那是人偶汰换下来的部件,继而宣告般开口: “斯卡拉姆齐,想必我有提醒过你。 “封印解开后,你的确拥有了远超过去的力量,但不必要的损伤是对资源的一种浪费。 “这里不是军工厂,不会随时为你提供零件。当然——出于同僚情谊,我仍会为你提供一定的修复手术。” 斯卡拉姆齐面无表情地勾起唇角: “感谢您的善良,尊敬的【博士】” 男人同样礼节性地勾了勾唇角,他站起身背对着他,拿起桌边的文件思索批阅。 宽广的空间霍然没了回音,暗示送客。 没人想呆在这里。 确认身体、力量都已恢复到最佳状态后,斯卡拉姆齐自行离开试验台,戴上帷帽缓步离开。 穿过银灰色的甬道,门外镜廊灯火通明。 圆顶外的天空布满烈艳的白光,有如波浪一样翻腾。此时傍晚,天空却依旧闪闪发亮。 这是至冬的六月,白昼节的开始。 极昼降临,长达二十余个小时诞生出白夜,让漫长绵延的阳光占据穹顶。 白昼节的圣彼得堡,悬挂着不落的太阳。 光芒层层堆叠,渗入柔和的风。 它们跳下高塔、游历园林、穿透窗格,热切地跪在一道身影面前,让她的黑发边缘镶起明亮的金光,吸纳了斑斓的颜色。 那是一位少女。 她坐在窗台边缘,半个身子贴在玻璃上,用轻缓的呼吸浇出半圆形的白雾。葱白的食指滑过玻璃,慢慢画着星星,让透明的图形与云朵一角契合。 “斯卡拉姆齐。” 少女微笑,她跳下窗台,像轻盈的鸟儿般迎向他,“你终于醒了。” “哥伦比娅。” 斯卡拉姆齐喊出她的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这次伤的很重,睡了十多天。”少女轻轻地说,“我很担心你。” 斯卡拉姆齐:“免了,我不需要。” 闻言,少女扬起淡淡的微笑: “没关系的,斯卡拉姆齐。”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还礼而已。奥瑞恩送了我很多东西,我却一次回礼都没有呢。” 哈,还礼。 还礼。 又来了。又是这个词。 多少年了,为什么这个词还要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紫靛色的眼晦暗不明,又因帷帽而遮去大半。他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那你应该把你的礼物一把火全烧了,然后全都丢进他的坟墓里,而不是来找我…… “收起你假惺惺的同情心吧,哥伦比娅。” 少女却静静凝视着,像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人偶。” 她再次开口,悄然换了一种称谓,话语里透出替人着想的思量: “别让你的心,再囿于密闭的房间里了。” 斯卡拉姆齐左手紧攥,面色错愕。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他没有心。 气氛暗潮涌动,周围的空气却被少女轻飘飘的话语凝固。 她慢慢靠近,牵起他的手。 两只手一起贴在他的胸口处,目光交错中,哥伦比娅仰起脸,轻声问: “那你这里,为何…又在哭呢。” — · true end ------ 设定: 【奥瑞恩】 昔日幻影 【斯卡拉姆齐(人偶)】 已被女皇赐予席位与姓名,获封第六席 ------ Пo3вoльte:对不起,过失较大时用 ------ 本篇分两种走向: true end,字数2w1+(已完成) normal end(r向),字数1w5+(已完成)→给七老师炖了)) 当前放送支线为——true end 延续第二卷时间线,为后记,所以是间章 ------ 感谢用户的催更符、等里的寄刀片和啵啵奶茶 第163章 过往一角 就在白发少年接受的任务第二天。 那位不爱出现在公众视野面前、为人低调的社奉行家主,便派来早柚给他递上新的身份证明。 办事效率过于高效迅速。 很难不让人联想,这是八重神子与那位神里家主一早就商量好的。 就等着他上钩。 愚人众间谍一事,让少年重新拾起了过往的名字—— 「 玛利喀斯·雪奈茨维奇 」 既然选择重新拾起这个名字,那就意味着他得担负起曾经的过往。 雪奈茨芙娜、雪奈茨维奇。 在没有进入「壁炉之家」以前,很多孤儿都是没有名字的。 或许,他们最原本的名字也早已失落于寒风之中。 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是雪的孩子。 假设,愚人众的计划成功实施。混乱爆发冲突,接下来将会有更多孩子流离失所。 这是少年不愿看到的事情。 经过调查,少年将目标锁定在另一名愚人众间谍身上——柳达希卡·雪奈茨芙娜。 与其他人不同,柳达希卡在执行任务上很是消极怠工,屡屡寻找借口拖延时间。也因自身稻妻血统的缘故,被要求混进鸣神大社,以便接触到终末番的成员。 自然,她接触到的第一位终末番成员,即是少年。 “雪奈茨维奇”这个姓氏,更像是一种暗号。 几乎在少年自报家门的瞬间,柳达希卡就天然的与他亲近,短时间内就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而他也借由对方介绍,成功定位到了其余的愚人众的存在。 事实也正如八重神子所说的那样,重走一遍老路,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叶菲·雪奈茨维奇竟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具有服从性。 赤红如血的双头长刀架在男人一侧肩膀,却换来对方亢奋的神情。 “我早该想到的……”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从心底迸发出一股难以自拔的喜悦和狂热,“您和那位大人如此相像…我早该想到的……” 白发少年眼睫半垂,面无波澜,握有血色长刀的指节则缓缓收拢。他的五指再度施力,压在男人肩膀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压得人硬生生双膝跪地。 少年眸光冰冷: “说清楚。” 相似的举止、相似的外型、不怒自威的气质……男人不疑有它,直接道: “您和【散兵】大人他——” 男人侃侃而谈,数百年来的争权夺势仿若书本纸页,被他的讲述掀开过往的一角。 可随之换来的,却是少年良久的沉默。 白发少年神情不似有异,右手继续保持着施压的力道,在这种凝滞的气氛中他仍是谈话的主导者。 可叶菲·雪奈茨维奇这时选择抬起头、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少年银色的瞳孔紧缩,仿若陷在一场漫长又荒诞的梦境之中。 少年从男人的话里意识到了一件事—— 由叶菲·雪奈茨维奇为领头的愚人众势力现已成为【散兵】的部下。 这本是他转交给【仆人】的人手。 当初谈判的条件,本就是牺牲他一人,来去换取另一个人的前途,让对方拥有可以自保的手牌。 那晚与女人促膝长谈,为了向普契涅拉发责难,在交涉的途中,他就已经将部分权限转给了对方,以此分散旁人的注意力。 树倒猢狲散。 权利的斗争场本就如此。 败者不必拥有姓名、也无需记录于册。 【无名】的执行官已死,有关于「玛利喀斯·雪奈茨维奇」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可在他死后,另一人却从【仆人】手中抢回了本属于他的权利。 这定是一场艰难而持久的消耗战。 其中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与时间,少年不知。 但更多的……是困惑。 人偶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收效甚微的行为。 长久的安静过去,男人感觉到施加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量逐渐消失。他抬起头,只见少年面色淡漠,将长刀收回。 “我知道了。” 说完,白发少年便转身向外走。 叶菲·雪奈茨维奇连忙起身、紧走几步,试图追上对方。 他急切道:“您的消息,需要上报给【散兵】大人么?” 他的消息? 少年脚步一顿。 想起那些从未回复的信件,他微微仰起脸,白色眼睫在阳光下眨了又眨。 晴空万里,云层闪耀。 阳光却好似微细的针芒,刺入眼眶、灼痛眼球。 随后,他听见自己略显干涩的回应: “不用。” … …… 时间转回现在。 等柳达希卡彻底发泄完心中苦闷,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她肿着一双核桃眼准备继续工作,少年则带着男人前往奉行所。 巫女与男人的组合不多见。 一位巫女单手拖行着一个尚处于昏厥中的男人更是吸人眼球。 一路上,脸着地的男人无数次与木板、地砖、台阶亲密接触,光是泥和灰就吃了满鼻子满嘴。 然而,巫女置若罔闻。 即便受到路过行人持续的注目礼,他也就这么拖着人来到了奉行所的大门口。 对此,天领奉行的大将很是头疼。 “三月巫女。” 望着白发巫女手中这个鼻青脸肿的男人,九条裟罗眉尾抽搐,含蓄提醒: “歹人犯事,你应该派人通知我们。事关神社,我定会及时赶到。” “他冒犯巫女。” “对于他这种人,稻妻有相关律法和处罚条例,你不能擅自就将人打成重伤……” “他冒犯巫女。” 眼见昏迷已久的男人快要苏醒,白发巫女想都没想,直接当着九条裟罗的面给人后颈一掌,再次将人击晕过去。 随即,他抬起眼,再次和人强调: “他冒犯巫女。” 九条裟罗:“……” 她也算看着这个小巫女长大,可他究竟是何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向来公事公办的幕府大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劝教的心思,抬手示意。 巫女目送男人被九条裟罗带走,正待返回神社,身后却传来一声笑。 “哈哈,头回见九条裟罗大人这副表情。”他边笑边走到巫女身边,“三月,不愧是你。” 白发巫女朝他笑: “平藏,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鹿野院平藏冲人眨眨眼,“几个月没见,想我没?” 巫女点点头:“外出查案还顺利吗?” 平藏道:“你呢?今日行程有变,是因为八重宫司大人交代了新的任务?” 说完,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平藏笑道:“换个地方说吧,要吃猪排盖饭么?我请客。” 见好友再一次点头,他便一把勾住对方脖子,带人前往另一条街。 乌有亭内。 不论什么时候去,这家招牌老店都生意兴隆,老饕餮们在这儿尽情享受美食和美酒,四周都是闹哄哄的说话声。 两人在靠近里头的板前一角坐下,还没来得及点菜就被眼尖的店员发现。 棕发褐眼的少年人在没碰面的几个月里,个子又抽条了些,他几个大跨步来到二人面前,抢先开口: “两位是要两份猪排盖饭、一份串串三味外加两份汤豆腐吗?” 定睛瞧见店员正脸,白发巫女忍不住笑了起来,托起下巴问: “这位小哥,能将我的那份汤豆腐换成山崎的梅酒么?” 一听这话,年轻的店员立刻比出噤声的手势,小声道: “嘘、嘘——!小点声!上次偷偷给你换被冈崎老板发现,等你们走后他把我好一顿说!三月,你是故意的吧?又想害我!” 白发巫女顿时乐不可支,面上却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嘴里说起抱歉的话。 平藏也在一旁跟着笑,丝毫没有同情好友的意思,直言道: “哦呀,莫非…你又被扣工钱了?” 年轻的店员把肩上的毛巾啪地甩进手心,咬牙切齿道:“你们还吃不吃饭了?!” “苍介。” 站在店员身边的厨师冈崎绘里香,这时提醒道:“不要这么和客人说话。来,帮我把这份刺身送给二楼的客人。” 在好友们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某位店员只得噤声,铁青着脸干活,上楼前还不忘瞪这两人几眼。 巫女从冈崎绘里香手中接过热茶,笑道: “…没想到苍介倒是成了我们三个当中厨艺最好的那一个了。真是多亏绘里香小姐教导啊!” 冈崎绘里香笑了一声:“苍介很聪明,最近菜单上的新菜,可都是他的创意。” 几年下来,都有变化。 他仍是巫女、为八重神子效命,平藏也从「万端珊瑚侦探社」离开、来到奉行所任职。 唯独苍介变化最大。 个子长到将近一米八,还因陪荒泷一斗置办完豪歌会,而把肤色晒成了小麦色。 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玩心重的人,却在某天突然正经,和他们宣布: 他要攒钱,然后开一家居酒屋。 「你们两个人都是在外奔波、一刻不停的性子,那不如我停下来等你们。」 「这样你们不论去了哪里,等回来后都有一个能停留的地方。」 男孩像是没望见好友们惊讶的眼神,面色如常地拣起一筷子油豆腐塞进嘴里,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不知父母是谁的孤儿从小流浪、更是差点误入歧途。他没体会过父母陪在身边是什么感受,却拥有了最好的两个朋友。 亲情很重要吗?很重要。 但对他来说,友情更有意义。 如若有人在外奔波了一天,突然发现还有一家店,在深夜为他亮着红灯笼,想必会十分欣慰。 将来,成为店主的自己,会认识到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结交到更多的伙伴,只要他的店还在,就能等待到下一次的相见。 此时正值冬季,偶尔能听见树枝沙沙地抖雪声。外面虽冷,店内却一片和暖。 平藏听好友说完,也跟着夹起一块肉,隔着汤锅的热气望向他: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妨说说。」 开店需要资金和手艺。 作为朋友,若是能搭把手,定然义不容辞。 「打算?」 苍介挑眉笑起来了,「就是现在!」 他“啪”地一下放下筷子,朝店老板举手示意:「冈崎老板!你这儿收帮工吗?!」 旁听了很久的冈崎陆斗笑了: 「你小子算盘打的可真响,想从我这儿偷学手艺是吧?」 苍介没皮没脸,立刻向人推荐起自己: 「哎哟,冈崎老板这是哪的话,你一看就知道我是吃苦耐劳、天生端盘子的料啊!再说,万一有客人喝酒无聊了,我还能陪着聊天呢!」 冈崎陆斗闻言“嘿”了一声: 「就你?还没到合法饮酒的小鬼头,说什么大话。」 苍介回道:「敢说才敢做啊。冈崎老板,我真的很喜欢绘里香姐姐做的菜!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冈崎陆斗笑:「这倒是说的没错。在我看来,她的手艺在稻妻城可算数一数二。」 旋即,他继续道:「行了,你明天就过来吧,今晚我让绘里香给你找一套工作服。」 少年即刻欢呼,雀跃的不得了。 自此之后,苍介便正式成为乌有亭的员工,学习厨艺、帮绘里香做事。 给客人送完刺身的他忙碌地招呼起新的客人,又在绘里香的吩咐下制作起甜虾寿司。掐头去尾,娴熟的处理起食材。 现在,苍介待人接物皆有改变,做事也干净利落,完全是大人样子。 令人感叹。 平藏从好友手中接过汤碗,热气腾腾的料理明显被人多加几大勺。 香浓的汤水还咕嘟冒着泡,净白的豆腐盛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放了两碟不同口味的蘸汁做搭配。 梅干蘸汁,味道偏酸甜。 木鱼蘸汁,口味更咸鲜。 香味弥漫,具有一种特殊的生活气息,像是悄然为少年人的愿望增添了一份实感。 二人享受起好友为自己做的吃食,时不时搁下筷子交流几句。 “哇,真的很好吃啊。”平藏听到好友小声冲他嘀咕,“对了,你别告诉他,不然鼻子要翘上天了。” “好。”平藏的语气上扬,转而随口问道: “三月,这次你的任务是什么?” 白发巫女放下筷子,笑道: “神樱大祓。” ------ 感谢三弦计宝画的小鼻嘎))))好可爱(?′?`?)! ------ 感谢回v回的灵感胶囊、陌语人生的催更符 第164章 流浪剑客 “巫女小姐,请别再往前了!” 刚往前迈出一步,便有急切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似乎是不太放心,还未等我转身张望,又一阵风似得跑到我的面前来。 说话者是一位青年。 身着漆色着物、深灰长袴,外罩一件枫红色羽织,腰间配有一把黑色太刀,明显的武士打扮。米色长发用绑带高高束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伸手阻拦道: “巫女小姐,这棵雷樱树很危险,一旦有人靠近便会降下雷来。” 我向人道谢,随后,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正如这位武士所言。 当我靠近,雷樱树恍若长了眼睛一般,一发惊雷瞬时劈下! 青年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挡到我身前: “巫女小姐!危险———咦…?” 我放下手,轻声问: “可有受伤?” 耳畔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 青年武士眨了眨眼,仰头打量起笼罩于头顶上方的透明屏障。 惊雷接二连三,却在接触到屏障的那一瞬消泯,化为淡紫色的光点。 望着消散于半空的雷粒子,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开口,感叹道: “这就是巫女的法术么?真厉害啊......” 我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不是巫女的法术。 可目前,我的确是一名巫女。 因此,我并没有反驳,转而说道: “再次感谢你,武士先生。接下来,我将医治这棵雷樱树,请站远些吧。” 青年颇有些好奇地问:“医治?” 我微笑作答:“武士先生,你可有见过鸣神大社的神樱树?” “自然。” 我嗯了一声,语调温和: “神樱树是鸣神大人力量的象征,鸣神大人永恒常在,神樱花也将永远繁茂美丽。 “本质上,雷樱树与神樱树同源,拥有相似的力量。而当雷樱变得脆弱,便会导致树干内的能量外泄。落雷现象,正是雷樱树保护自身根茎的一种表现。” “原来如此.....” 青年摸了摸下巴,“在下明白了。” 旋即,他一步步向后退,直到与我、与雷樱树保持了一段距离。 没了后顾之忧,我闭上眼睛,展开元素视野进行探查。 黑白灰三重颜色覆盖双眼。 其中,一团深紫色的雾气占据视野的正中心。 与阿幸姐姐提供的信息一致,这株位于神无冢的雷樱树正在衰败凋零,树中内部的地脉能量很是紊乱。 若要对神樱树施以祓行,就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止息落雷、处理雷樱树上伤口并不困难。 我拿出御币,低声念诵咒语,结成隔绝外物干扰的结界,帮助雷樱树恢复自身的能量。 半小时后。 雷樱树的一端忽然冒出几朵花骨朵,枝蔓缠绕,缓缓绽放出鲜艳的蓓蕾。 至于树干上的伤口,不出半月就可自行愈合。 接下来,就是调查雷樱树为何出现异常的原因。 我收起从树中内部取出的雷元素结晶,走到青年身边,真切询问道: “武士先生,你知道这种落雷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直旁观的青年思索了一会,掐着下巴道: “应该有两周时间了。” 我继续问:“那在此之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士?” “可疑人士?” 青年眉毛一挑。 “有的,是一伙盗宝团。 “两周前,这伙人总围着这棵树转,手上还提着一个铁箱子,用匕首挑开了树皮,把几根管子塞了进去。” 这伙盗宝团必然是凶手。 我连忙问: “武士先生,那你可知道这伙盗宝团的营地在什么方位?我需要调查一下。” 青年人闻言,嘴角微勾。 “方位么?” 在我探究的眼神下,青年武士缓声报出一个地点。随后,他眼中透出笑意,观察起我的反应。 我微微一顿。 九条阵屋。 这不是幕府军的驻扎地吗?难道…? 我讶然道:“是你解决了他们?” 见到我恍然的表情,他才道: “两周前,我来此地旅行。某天半夜,我见这伙贼人围着这棵树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于是就将他们全部击晕,一口气全送进了大牢里。” 直到此时,青年武士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可这里毕竟是赏樱之地,总会有些游客慕名前来。而我又没办法解决落雷问题,只得一直待在这里,提醒过往行人避开这棵雷樱,以免误伤。” 好热忱的一个人,我在心里感叹。 由于青年的出手相助,这里才没有出现落雷伤人事件。 我微微俯身向他道谢: “感谢你的善举,武士先生。鸣神保佑,我代表鸣神大社再次向你道谢。” 男人微微摇头,答:“不过举手之劳,在下一介浪客,怎敢受谢?” 随即,他又一派轻松地双手环臂,表示自己毫不在意。 想了想,为表诚意,我从怀里掏出一枚签纸,递进对方手心,诚恳道: “那么,就让这枚签纸代表我个人的感谢吧。 “稻妻广大,在鸣神无法照耀到的地方,是会有鬼怪作祟的。在外游历的人难免会沾上一些不洁的气息,带上它,可以消退瘴气。” 这是一枚「动物签」 符纸折成了神社中的天狐造型,很受小孩子们欢迎。 因多年来的奇闻传说, 前来祈福的人总是对神社里的天狐雕像抱以特殊的情感、格外注重个人在雕像面前的言谈举止。 然而,宫司大人却不希望人们对天狐雕像怀揣过于沉重的情感。 又一次目睹到参拝者朝神社内的天狐雕像施以拍手礼后,貌美的大巫女微微摇头,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宫司大人,怎么了。”我问。 她合上窗户,说:“倒也不必如此。” “您是指游客们对天狐雕像送花、祭拜一事么?” “是啊。” 八重神子微微一笑。 “已逝之人的夙愿,正是今世之人无须悲伤。” 她的语气,并不包含任何悲伤的情绪,反而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叙述。 “所以,我更希望世人对此抱持平常心。” 语毕,她不再看我,捧起书继续阅读。 窗外亮色倾斜于女人侧脸,低垂的眼帘下方投出淡淡的阴影。 若是平常心, 您又何必用感怀的目光去凝望那些雕像呢? 这般想着,我忽地萌生出一个想法。 几日后。 神社多了一款特殊的「御神签」 倘若有小孩子摇签占卜、抽到「凶」签,便会额外获得一枚小小的狐狸符纸。 只要将狐狸符纸带在身上,就能平安顺利的度过当天、更能护着胆小的孩子们走出夜路。 可爱的符纸,特殊的庇佑。 像极了一个全世界只有小孩子才知道的秘密。 口口相传,导致越来越多的小孩子来到神社,更是有人祈盼自己抽到凶签,这样就能掏出符纸,向小伙伴们炫耀。 然而,鸣神大社内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掌管者的眼睛。 几周后,貌美的大巫女便拿着符纸来“兴师问罪”。 “你折的?还挺有巧思嘛。” 女人将符纸捏在指尖,笑道。 “做的不错,有什么想要的?” 我看着她的表情,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却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 折纸、祝祷都是重复的琐事。 这样做,不过是想让宫司大人开心一点。 见我只是对着她笑,女人稍稍眯起狐狸般的眼睛,笑眯眯地问: “那你想去三川花祭么?” 我愣了一下,这是个无法拒绝的邀请。 当然想。 那可是曾经妖怪们的庆典。 我朝她略一点头,疑惑道:“现在…竟然还在举办吗?为何没有一点消息?” 如果真的举办了,那一斗哥肯定知道啊。 八重神子像是读懂了我内心的想法,抬手掩唇,娇笑道: “呵呵,妖怪们的祭典,岂会轻易邀请一个人类入场?” 倒也是。 我抿了抿嘴唇,斟酌着问: “那我…?”我真的可以参加吗? 女人笑而不语。 她微微抬手,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心。 许久没有的触感再次出现,我又一次长出狐耳和狐尾。基于对三川花祭的向往,我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抵触。 按理来说,宫司大人是稻妻的大妖怪。她若想邀请一个人类参加祭典,也并非难事。 于是,我不自觉地摸了下头上的狐耳,按捺住兴奋,小心翼翼问道: “所以…这是伪装,对不对?宫司大人,难道三川花祭就在这两天吗?” 女人没回答,只是盯着我的耳朵瞧。 瞧着瞧着,她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狐耳直颤、笑得耳边金饰叮铃作响。 我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掐起指诀。 ……。 解不掉?! 是了,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要我想,即便是宫司大人也不能轻易为我设下限制。 糟糕,一时大意…… “哎呀呀——” 女人趁机又揉起我的狐耳朵,贴在我耳边细细低语。 “掉以轻心、放松警惕…可是会被狡猾的大姐姐骗的哦。” “宫…司大人……”我极力忍耐,暗自磨了磨后槽牙,“请您……解开禁制吧。” “啊呀,这种小事,等你做完任务再说吧。” 八重神子似是浑然不觉我此刻的表情,转而抚摸起我的尾巴,兀自道: “呀,手感真不错。不过…还是我的更柔软一些。” 顶着头上痒意,我望向桌上那张符纸,叹了口气,只得认命。 … …… 小小的狐狸符纸,晶白色,圆着一双眼睛端坐着,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紫色的围巾,模样憨态可掬。 大抵是给小孩们逗趣的小玩意,一入手,却大有不同。 一股清净的力量蔓延全身。 好似将一缕光握进掌心,很温暖,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正如面前这位鸣神的巫女一般。 笑容纯粹,眉目间的温和仿若能融化冬日的积雪。 青年当即意识到这枚符纸的重要性,郑重接下符纸,发自内心地笑道: “巫女小姐,我叫相乐直哉,您叫我相乐即可。” 我从善如流地回应道: “相乐先生。此番耽搁你太久,后续的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青年面色不显,眼中却带上一分疑惑。 我解释道: “神无冢共有五棵雷樱,这只是其中之一,安全起见,我还需检查其余四棵的情况。” 相乐直哉了然,朝我点头示意: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随后,他便转身迈步,潇洒地离开了。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倒是很符合我对于浪客的印象: 洒脱不羁、悠然自得。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我便前往下一处地点。 西侧的海岸线、 踏鞴砂的北端、 山崖以及土坡。 其余四处,完好无损,没有损害的痕迹。 只是…… 登上返回鸣神岛的船只,我仍没有打消心中疑惑,终究,还是开口询问道: “相乐先生,你…不是告辞离开了么?” 不远处的甲板上,头戴三度笠、用围巾裹着半张脸,却在佯装吃面的男人,发现我突然走到他面前,差点没抓稳筷子。 相乐直哉下拉围巾,朝我打招呼:“哈哈…好巧啊……巫女小姐。” 我笑眯眯道:“是啊,好巧。” 对,巧。 跟了我一路的巧。 甚至躲在距离我几百米远的隐蔽处,远远地盯着我瞧。 普通巫女定不会发现身后异常,可我不同。 四目相对,气氛凝固。 在我冰冷的审视中,相乐直哉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 “神无冢毕竟是争议之地,在下担心巫女小姐您的安危,所以……” 我嘴角笑意加深。“相乐先生,若你再不说真话,奉行所将是你的家。” 相乐直哉尴尬地搓了搓衣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担心是有的,但好奇的部分更多。” “好奇?”我微微有些惊讶,“是对巫女的工作感到好奇么?” 一旦坦白,心中顾忌就少了很多。 相乐直哉盯起对方银色的眼眸以及那对显眼的狐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巫女小姐,若在下猜得没错,您就是白辰狐族的血脉……传闻中的星姬殿下吧。” 假如没有多年来的训练、巫女守则傍身, 此刻,我的表情应当是裂开的,眼睛能瞪多大就有多大,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置信。 星姬……殿下……? 谁? 我? · ------ 直哉:なおや(naoya) ------ 感谢我只是散兵的狗的寄刀片、祈竹月散的情书 第165章 箙岛,物语,辉映姬 和其他国家不同, 在稻妻,很多民众的认知中,作为神职人员的巫女,不光能驱邪祭祀,还能接受神的凭依、传达神的意志。 掌管鸣神大社的大巫女,更是神明钦定的「眷属」,其地位超然,不可撼动。 因此,鸣神大社的巫女们若是下山出行,很多人仅是看到着装上的神社纹样便不敢造次,生怕言多有失、毕恭毕敬。 而我面前这位武士先生,从见面到现在,与我对话都一直使用着敬语。 现在,更是用【星姬】、【殿下】这样的尊称来称呼我…… 什么白辰血脉、仍在历练并未冠名这些种种,就没必要向外人过多解释了…… 我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相乐先生,我的确是狐族,但我并不是你口中所谓的星姬殿下。” 相乐直哉闻言有些诧异,又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随即便背过身,一边在随身的行囊里翻找着什么、一边自言自语,声音极小: “不应该啊…明明和…很相似,嗯……让我找找……” 今日天气晴朗,风却很大。 又一阵大浪袭来,船身顿时颠簸了一下,晃动的厉害。 也不知有意无意。 背对着我的人没能抓稳行囊系带,里面东西稀里哗啦散了满地。 我下意识地帮忙去捡。 这些书颜色各异、封面样式也各不相同,然而,每本书的腰封却让我再熟悉不过—— 那上面都印有「八重堂」的徽标。 《沉秋拾剑录》、《转生成为雷电将军,然后天下无敌》、《将于明日逝去的贤者埃托莉亚》、《鹮巷物语》…… 我一一捡了起来,却在望见下本书的封面下一秒,手猛然停了下来,怀疑自己看错了。 封面上,这个已经跳过性别模糊的范畴、长发及腰的形象…十有八九就是翻转之后的…… 该感谢宫司大人还保留了一点不同吗? 最起码,我不是长发、也不会留长发。 就在我思绪翻涌、极度起伏的时候,一只手小心翼翼从我手里抽走了书,头顶上方也传来对方的询问声。 “巫女小姐,需要在下给您讲述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吗?” —— 秋季。 当风吹过草叶,种满麦子的田野就如同一片大海,掀起金黄色的浪花。 丰收的季节里,大家都很忙碌。 住在山野里的伐竹翁很是羡慕。 他苏醒不久,自然不会做这般繁杂的农活。 更何况,他并非「人类」 虽以人类的样貌示人,可为了避免非人的特征暴露,他不能长期待在人类的村落生活。 然而,生活贫苦,他仍要学会伐竹砍木,以便补贴家用。 有一天夜晚,伐竹翁再次前往竹林、准备伐竹。 意外的是,夜空无云无星,十分清澈,周围一片静谧。 他正欣赏着夜景,忽然,一颗星子从夜幕的另一端降下,落进一根竹子中。 落有星子的竹子闪闪发亮。 伐竹翁好奇走近,发现竹筒内竟有一个约三寸长的可爱小人栖身其中。 夜深凉秋。 这么小的一个人儿若是待在这里,必然活不下去。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野物叼走。 伐竹翁登时心生怜悯之情,他将小人带了回去,自己来抚养。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小人儿如笋般生长。 在山茶花与蒲公英绽放的时节, 小人儿学会了走路。 而当玉兰花盛开的雨后, 小人儿便知晓如何开口说话。 转眼间, 来到樱花烂漫的季节, 小人儿又如竹般抽条,长成为一位出色的美人。 梳发、披衣,让她身着雪白的绢裳,任由樱花轻拂裙摆。明明没有任何宝石饰品点缀,自身也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伐竹翁为拥有这样一个孩子而感到满足, 同样,他也感受到了养育孩子的乐趣与烦恼。 是以,伐竹翁更加卖力的做工,用砍来的竹子编制成竹篮、竹器,再将它们全部背到山下,去村落中贩卖。 说来也奇怪。 此后的每一天,每当他去山中伐竹,却总能发现许多发光的竹子,他将竹子劈开,竹筒都盛满了黄金。 时间一久,伐竹翁成了一位腰缠万贯的富人,孩子也在相模女史的教导下,展现出高贵的姿态。 御室户的大人物望见她的美貌,顿时赞叹不已。 当即给她取名为“辉映姬”, 亦为「星姬」 ——宛若星辰,即使身处夜间也能显现光辉。 这,便是名字的含义。 得此佳名,伐竹翁分外满足,更是欣慰不已。于是他决定在成人礼结束后,就为星姬举办隆重的庆贺活动。 当盘发和着裳的古礼结束,维持三天三夜的宴会拉开了帷幕, 筵席上,听到御室户的描述,天下男子无不为星姬的美貌而心醉,想要一睹她的容颜。 扎有花枝的信件越来越多。 这些情信如白雪般纷纷落入宅邸,期盼能得到星姬的回信。 其中,更是有五名男子,恳求伐竹翁将女儿嫁给自己。他们分别是—— 从小陪伴的青梅竹马、 天领奉行的少年侦探、 学识渊博的西风骑士、 来路不明的吟游诗人、 以及…… 身手了得的流浪武士。 日暮时分,他们五人同时坐在御帐台前,向帘后的星姬诉说心意。 首先说话的,是天领奉行的少年侦探。 少年侦探认为,星姬如同须弥树海的蓬莱玉枝。 那是生长出金银双根、并结有白玉与闪亮宝石的精美枝蔓。 若他有幸娶得星姬为妻,那往后的日子,必然会像这蓬莱玉枝一般,美轮美奂、获得无可限量的幸福。 还未等少年侦探说完,流浪武士便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向星姬表达起求娶的意愿。 他认为,星姬殿下是天上星星。而自己只是一名流浪武士。 身份地位悬殊不可攀。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仰望夜空,静观星辰。 如果星姬殿下愿意嫁给自己,他必定将她视为璃月的佛前御石钵。早晚跪拜,并无比虔诚的、如这石钵一般,尊崇供奉。 而第三位求婚者——学识渊博的西风骑士则认为,星姬就如同纳塔的火鼠裘。 那是一件炼金产物。 技艺罕见、精妙,即使投入火中,也绝不会烧毁,只有在那上面的污秽才会烧尽掉落,而当火焰褪去,裘毛会闪闪发亮,更添光辉。 听到这番言论,坐在他身旁的吟游诗人则摇了摇手指,故作惊讶地表示。 这位西风骑士怎么能将公主殿下比作成老鼠皮呢?真是太无礼了。 旋即,吟游诗人猛地站起身。 他不顾在场众人错愕的表情,双手高举,扬声感叹。 公主殿下于他而言,就像东风之主胸口上的明珠一样,不灭、永恒,尽情散发着五色的光辉,举世无双、璀璨无比——! 的确。 东风之主,乃是蒙德的四风守护之一——天空之龙·特瓦林。 而吟游诗人所说的明珠,则是特瓦林的护心麟。 每当东风之主翱翔天空,这枚护心麟便会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亦如一颗明珠,极为珍贵、闪亮夺目。 见其他旁观者小声惊叹,诗人更是扬言。 若公主殿下愿意嫁给他,哪怕牺牲生命,他都要摘下特瓦林的鳞片,将这枚明珠送给心爱的公主殿下。 龙的鳞片,岂是能轻易取得之物? 听到这样的豪言壮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窃窃私语起来。 最后一位求婚者见状,不赞同地摇摇头。 儿时的陪伴历历在目。 作为星姬的青梅竹马,他认为星姬应该是更为温暖的存在,正如稻妻本土的珍奇之物——燕子宝螺。 那是燕子体内的子安贝,象征着祝福、能够驱邪免灾的无价宝物。 对待星姬,理应如护身符一般,将她小心翼翼呵护、温柔捧在手心。 蓬莱玉枝、佛前御石钵、火鼠裘、龙首明珠、燕子宝螺……这五样都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不得不说,在旁人听来,这五名求婚者似乎都是真心实意的喜爱着星姬。 可伐竹翁听完,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一群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 就凭他们也配?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岂能嫁给这种人? 他才不会同意。 得想个办法阻止他们。 可无论如何,孩子的终生幸福,还得由她自己来决定。 事已至此,伐竹翁只得收敛起情绪,走进帐内,询问星姬的意见。 星姬说: “停———!” 我扶住额头,制止道: “相乐先生,你别再念了……能把书借给我一下吗?我自己读吧。” 相乐直哉把书递给了我。 我快速阅读着,看得额角青筋暴露。 这都写的什么跟什么???? 越翻心越乱。 读到最后,我更是在卷尾看到一行小字: 『 以上人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巧合? 什么巧合? 全是真人! 苍介平藏阿贝多温迪……一个都没落下。 难怪八重神子最近都没叫我去「八重堂」帮忙,敢情在这里等着我! 要是苍介他们看到这本小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思考起朋友们看到这本书后的反应。 苍介? 苍介他根本都懒得读这种书。 倘若他真的读了,他的关注点也不会在内容上,而是在我的性别上。到时候,他肯定会拿着这本书狠狠嘲笑我一番……不行!绝不能让他看到!!! 平藏? 倘若平藏发现书中角色就是他,恐怕会更在意自己的肖像权究竟能拿到多少摩拉。 阿贝多? ……作为时常给「八重堂」供稿的「白垩」老师,想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至于温迪。 温迪是真的会感兴趣,并且是会追着读、找我要下一卷的那种。 遭了。 我略有些崩溃地闭上眼睛。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见不得这本书吗??? 我立刻把书塞了回去。 眼不见心为静。 青年接过书,并“善意”提醒道: “巫女小姐,这只是第一卷。在下这里还有二三两卷,您要看吗?” “不用了,谢谢。”看个锤子看。 发现我不愿再搭腔,气氛即将沉默,青年眨了眨眼,再次开口: “巫女小姐,您其实在稻妻很出名。” “……。” “自那年「镇火事会」上的神乐舞,您的名号就已经宣扬开来了。” 相乐直哉继续解释道。 “或许您很少在稻妻城走动,不太了解城中风相。实际上,每年庆典,都会有很多人慕名参加,想要一睹您的舞姿。” 随后,他又向我口述了一些稻妻民众对我的形容。 优雅、端庄。 比起神秘千面的八重宫司大人,同为白辰血脉的星姬更加亲切可爱,还是她最为宠爱的小巫女。 “………。”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是我吗? 我怎么不知道? 然而,巫女守则傍身,即使风中凌乱,我依旧要保持微笑。 「星姬」这个名号绝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有人在背后推送。 心念电转,我的眼前当即浮现出了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头发一蓝一粉,两只稻妻的大狐狸。 一个是创办了「八重堂」的恶魔主编, 另一位则是社奉行的家主,专门负责稻妻的祭祀活动和庆典娱乐。 是人是鬼已经不重要了。 若他们乐意,哪怕只是一只史莱姆,都能被宣传成是一只能够进化、最后一统提瓦特的魔王史莱姆。 至于八重神子为何要这么做,缘由我已经不想去猜、也不想去问。 她开心就好。 收回思绪,我抬起眼,便看见身旁的人双肩颤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我:“你在笑什么。” 他:“抱歉,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我:“……………。” 还能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无非就是我此刻的表情很不好看。 不得不说,面前这个人,要想故意惹人生气,那也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行家。 冲动是魔鬼。 思考再三,我还是松开了拳头,无声地长叹一口气。 算了。 相逢即是缘。 书读了。 人也认识了。 对方的好奇也得到了佐证。 等船驶回鸣神岛,我先一步便和这位爱看轻小说的武士先生点头告别,直奔目的地。 接下来,我将继续遵从「花散里」小姐的指示,前往荒海,祓除神樱的污秽。 荒海地下遗迹内。 在留念镜的照射下,狐狸雕像影像出原本不存在的事物。 紫色屏障后便是藏有「镇物」的石室。 几乎是在身后之人踏过屏障的一刹那,我便骤然发力,用锁链捆住对方。 以雷元素形成的锁链此时正牢牢缠绕着来者四肢,却因为对方「神之眼」的缘故,并未对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收回法器,面无表情地警告道: “相乐先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 小剧场: 七老师:主角在书里的全名叫啥? 冰梨汽水:星姬拉奈 (懂这个词的人都是赛诺) ------ 感谢踏猫的寄刀片、一只路过的温迪厨的啵啵奶茶、!!!∑(°皿°的催更符 第166章 双手投降 对于我的警告,相乐直哉举双手投降。 “巫女小姐…在下并无恶意……” 我自然知道青年没有恶意。 以防落雷伤人,而特地在一处驻留十多天的行为,足以证明他的良善。 然而遗迹内地形复杂、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遭遇陷阱,况且这里还有神樱污秽,更是有看不见隐患在等着我。 祓除一事涉及到我的职责与义务,又岂能将他人也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呢? 只不过,以对方的行事作风来看,若不稍加警告,恐怕不会轻易离开。 于是,我依旧沉着脸,声音越发冷淡: “倘若你有,那也得有这个命才行。” 听到我的话,相乐直哉瞬间有些不确定地打量起我的脸色,好像在疑惑先前那个温柔亲切的小巫女去了哪里。 我五指微蜷,再次收拢锁链。 相乐直哉的脸色顿时白了两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我,身上再无半点放松的气息。 片刻之后,我面前这位武士先生才察觉到我强硬的态度,斟酌起措辞: “抱歉……这次是在下做的不对,还请巫女小姐您见谅。” 我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武士先生,请原路返回吧。” 说完,我便抬起手臂收回锁链,准备放人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 青年闪电般出手,直接握住锁链尾端,让部分链条缠到他的左手腕上。 这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 我和青年就像警察和犯人,似乎下一秒我就能牵着链子将他押进刑场。 相乐直哉啊了一声: “啊、抱歉,下意识就……” 我微蹙眉头,等待他的解释。 相乐直哉见状,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巫女小姐……实际上……在下有点路痴,已经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我将返回的路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调头直走不超过几十步,头顶上方就是天井,那——就是出口。 不是、 兄弟? 骗骗我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我霍然无语,对方却一脸坦然的模样,仿佛没有一句是虚假的。 相乐直哉无奈叹道: “刚下来的时候,其实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实在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才折返来找巫女小姐您的…… “当然…像巫女小姐您这样真善美的人,一定会送在下出去的吧?” 我直皱眉头。 “倘若我拒绝呢?” 青年扬了扬手腕上的锁链,向我示意。 “哈哈,没关系,那在下也不会跟丢的。” 好不着调的一个人! 我错愕地睁大眼睛,彻底收回对青年的最初感观。 只是留念镜生效的时间有限。 要是再和对方掰扯,怕是拿不到祓行所需的「镇物」了。 于是我目光一凝,淡淡道: “相乐先生,你是「雷系神之眼」的持有者,对么?” 相乐直哉点头,不解道: “没错。巫女小姐,您有何指教?” “那就好。” 我重新端起精致温和的笑容,伸手指向石室后方的狐狸雕像。 “来,用你的雷「滋」一下。” … …… 五分钟后。 相乐直哉手捧卷轴,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他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又看了看手中「镇物」,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里的鸟居早已废弃,丹漆褪色后,木柱上尽是斑驳的痕迹。 我点亮鸟居两侧的献灯,来到祝祷台前: “相乐先生,请放置「镇物」。” 基于对祭祀的郑重,青年很是恭敬地将卷轴递入神龛之中。随后,他退开一步,好奇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卷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球形事物,点亮了神龛上方的紫色勾玉。 只听“叮”的一声响。 鸟居正中忽而如水波般荡漾,摇曳出一朵五瓣的重樱。 一道五行法阵骤然迸发出淡紫色的光芒,与五处不同的方位进行着链接。 相乐直哉惊讶道:“这是……?” “结界。”我简洁回答,甩袖而出,掌中法器重新亮起。 八咫镜镜通阴阳,明光澄澈。 却不曾想,比法器更快的竟然是刀。 来自身后的刀尖破开烈火,如风呼啸,刺出凌厉的一击! 青年蓄力横斩,刀锋却恍若无物般穿过污秽所幻化的武士虚影。 “——这是什么?!”青年盯着重新融进漆黑地面中的虚影,瞳孔不由得缩紧。 “这是需要清除的污秽。” 金色的光芒流转在八咫镜的中央,立于他身边的人信手翻转镜身,铮亮的镜面倒映出一双淡漠的眼,只听他低声道: “定。” 下一刻,镜面明光璀璨。被照亮的半空瞬时呈现出一道实质的虚影,武士被迫定格。 再也无法隐匿遁形的虚影怨念重生,它飞身向前,发出无形的嘶吼,高举的长刀顿时熊熊燃烧、爆出赤金色的火焰。 “拦住它。” 不用等待巫女的指示,青年霍然拔刀,骤然出现在虚影面前! 雪亮的刀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白弧线,正面迎上裹挟着烈火的长刀。 只听锵地一声,两刀重重相撞! 一时间,气流狂掀四起、火花四溅,青年后撤一步,又于下一秒疾弹而出。 十几秒间,交战双方就已经交换了数十种斩击。两柄刀接连不断地刮擦、交抵、碰撞,一次又一次发出刺人耳膜的锐响。 如此高密度的挥刀,青年却越战越勇,脸上呈现出快意的笑容。 寒芒破空,再度迎上炽热的刀锋! 哐! 双刀相撞,双方皆被震得后退。青年闪身后撤,他俯身前倾,右手缓缓搭在刀柄上。 很显然,对面的虚影很熟悉青年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样的招式——那是「居合」,拔刀术的一种。 通过拔刀的速度以及刚猛致命的斩击,来达到出其不意的攻击效果,更有甚者可以做到一击毙命、以此斩杀强大的敌人。 事实上,青年的确也这么做了。 一刀出鞘。 恍如隔世而来的一点星光,又如夜幕下的闪电。 附着的雷霆随着刀光一同袭来,当场斩下虚影的头颅! 伴随着一声惨叫,虚影霎时化为灰烬。 “刀不错。” 旁观完整场战斗的人忽然开口,视线定在青年手中的刀上。 缠在刀身上的布条因战斗而散乱落地,这才展露出这把太刀真正的模样。 长四尺,呈镐造;前窄后宽,刀形优美。 然而,整副刃身却横布细纹,像极了树叶的脉络,蔓延生长,与刀镡紧密结合。 独具匠心,又十分富有观赏性。 因为,这是一把被修复过的刀。 “是吗?”青年闻言笑了起来,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他手腕一翻,折射的光汇拢在刀尖一点,犹如银霜凝结、白亮生辉。 “老伙计了,陪伴在下多年。 “那时…刀上已有缺口,本想着重新再买一把,可在下的朋友却说,他可以试着修一修。” “非常专业的手艺。”我轻轻点头,“你的朋友很厉害。” 青年笑问:“巫女小姐,您也懂刀?” 我又摇了摇头。 “不,是朋友有钻研,他告诉我的。” 为了提高探案效率、从伤形处准确推测出凶器类型,平藏曾系统的学习过与之相关的刑侦知识,为此,他还特地去询问过枫原家的小少爷。 “原来如此。” 相乐直哉双手环臂,眼底浮现出了然的笑意: “巫女小姐,既然我的朋友懂刀、你的朋友也懂刀……那我跟你不就是朋友的朋友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巧你个大头鬼。 谁跟你朋友的朋友? 我和你很熟吗? 忍住想要继续吐槽的冲动,我上前一步,正色道: “相乐先生,我虽不清楚为何你会对巫女的工作如此好奇。但这里的祓行仪式已经过半,就请你看到最后吧。” 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破,青年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他后退几步、腾出空间,让人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摊开掌心的一瞬,八咫镜顿时悬停于结界正中,发出金银色的纹彩。 刹那间,八咫镜闪烁紫光,令神樱树根涌出一阵又一阵黑色的雾气,让原本化为灰烬的虚影再度显现。 在镜光的照射下,虚影剧烈颤抖,狂乱地挥舞起手中长刀,它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试图用攻击来抵御净化。 “小心——!” 相乐直哉正准备上前,却看见另一人神色不变、已然双手结印,专注于祓除的咒语: “五方布阵,式神扶翼。 “天八百日,系结尊力。 “术断凶恶,消除万灾。” 最后一字落地,四周顿时荡起一阵狂猎的旋风。下一秒,镜面爆发凛然光芒,一股巨力直逼虚影,瞬间将其吞噬殆尽! 污秽于此刻消亡。 半晌后,白发巫女缓缓睁开双眼,他伸手朝天,取下镜子。 驱散完污秽的八咫镜恢复到平日的模样。 它纤毫毕现、澄澈无瑕,在缓缓降落的同时,照亮另一个人的面庞,倒映出对方此刻的表情。 相乐直哉错愕地注视着镜面,神情几经变化,内心的滋味难以言喻。 因为这镜中, 不光有他,更有那道虚影、 那位武士的过往,与一生—— ------ 感谢一只路过的温迪厨的催更符 第167章 亡者低语 武士自认为自己比他人多几分际遇。 也多了几分幸运。 很多人终其一生,只为获得将军殿下的注视,冀望能够回应他们的愿望。 而他这一生, 却三度看清神明双眼。 一、是淡漠。 二、是赏识。 而那第三眼……却是…… —— 出生于旗本世家。 从小能武善斗,父母更是倾力培养,让他年纪轻轻便担任官吏,成为一名出色的同心,深受上司的喜爱。 不假时日,他便会在上司的提拔下加官进禄,成为一名与力,协助町奉行,执行稻妻城的行政与警备任务。 然而…… 动荡的年代,灾厄蔓生四起。 像他们这样的武士,又怎会平稳的度过余生呢? “我说你啊……” 受伤的同伴苦笑道。 “快丢下我逃跑吧。” 武士大声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擅自逃跑?!这也太荒唐了吧?!” (真是天真的想法啊。) 同伴的后背再次淌下冷汗,在不久前的战斗,他的右腿被妖物抓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即便能够行走,但前进还是速度太慢了。 妖物的嗅觉灵敏,血腥味已经扩散。 想必过不了多久,饥饿的魔物就会循着这股味道追过来…… 只要丢下他,就能获得一线生机。 “果然,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啊。” 死意已决。 同伴便没了平日里的顾忌,感叹道。 “就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寄骑大人他啊…已经抛弃我们了。” “怎么会?!寄骑大人明明——” 武士大惊。在他的认知中,寄骑大人很是看中自己,对方甚至向自己承诺,绝对会提携他的。 况且…他已经发出求救信号了,寄旗大人一定能够看到。 “他根本不喜欢你,甚至很讨厌你。” 同伴毫不留情地戳穿假象。 “对你的关照,不过是受你父亲所托、碍于你父亲的面子罢了! “如今我们身处战场,死亡是家常便饭的事,想除掉你轻而易举、简直死无对证!” 像是证明同伴的话一般,远处的树林再次传来吼叫与嘶鸣,尖锐刺耳极了。 那是妖物们为了争夺食物所发出的声音。 当一方获得胜利,其余饿着肚子的妖兽们便会放弃那块地盘,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那最近的血腥味…… 武士瞪大了眼睛。 多年来的信任在一瞬崩塌。 比起恐惧,悲哀更使他手脚冰凉,悲伤的情绪在胸口不断涌出、就连胸腔都在痉挛。 他四下张望,周围遍布着战争的痕迹。 残旗、断箭。 破败的船帆与碎裂的甲板。 满眼尽是凄凉景象,骨骸堆积的地方更是长出了罕见的血斛。 血斛妖冶盛开,仿若死亡的使者,指引他们走向黄泉。 那是伊邪那美命的地域,只要抵达那里,他们都将在安息之地永久的沉眠下去…… (是啊,他们是被抛弃的人……) 武士心想着,胸腔中的悲哀却在认清的事实面前少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背起同伴,一鼓作气迈开脚步。 “喂——!” 同伴惊叫起来,“不是说了让你丢下我的吗!小少爷!都这时候了!别再任性了!” “不是任性!” 他做不到抛下同伴。 即使生还,他也会良心不安,往后余生都会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武士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只要抵达阵屋就会安全,那为什么我不能带着你一起——?!”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遭受妖兽,但人在逃命的情况下,心境会截然不同。 没有水和食物,箭矢不剩几根,长枪和刀在战斗中损毁,唯剩随身的匕首。若不想在妖兽嘴中死的太痛苦,切腹自尽……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哈哈……) (还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吗?) (没有了吧。) 武士一路狂奔,沙尘在脚下四溅,侧腹在喘息中阵阵剧痛。 忽然,他听到呼啸声。 那必定是妖兽展翅所掀起的风浪。 烈阳高照,妖兽的阴影却在瞬息间遮住炽烈的光线,在杂草横生的土地刻下阴影。 (遭了!) (——怪物追上来了!) 怪物所投射的巨大影子让两人在同时升起一阵极度的恐惧,同伴更是恐惧到战栗—— 他看见了妖兽的下颚以及咧开的大嘴,上下两排牙齿尖长凌乱、令人不寒而栗。 (救…命……) (声音……) 求救的声音无论如何都发出来。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跑得更快一些。 怪物大叫出声,杀意涌现。 它再度扇动翅膀,改变了飞翔的角度,从高空急速俯冲。 怪物从天而降,尖锐的利爪直指二人。 同伴点燃焰硝药粉,朝怪物猛地掷去,爆炸的冲击让鸟型怪物忍不住发出尖叫。恐怖的嘶吼穿透耳膜、仿佛身体都快被撕成两半。 武士浑身大汗淋漓,哆嗦到牙根打颤,他不敢回头,更加不顾一切地奔跑,只求怪物的影子距离他们远一点、更远一点。 惨叫再次响起。 分不清是悲鸣还是怒吼,仿若人类发出的声音,凄厉至极。 但武士知道,这不是他们发出的声音。 威光之下,尘世如影。 仿若能斩断苍穹的一击,顷刻间撕碎狂暴的怪物。 武士抬起头,看着站在怪物身前的人影。 女性,深紫长发,肩负黑金肩铠,有着一张年轻又美丽的脸,腰间的雷之三重巴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神明手握薙刀,眄来淡漠一眼。 「兽潮从何而来?」 耀眼的光线掠过女人的脸庞,勾勒出冰冷的眉眼。 祂无愧于“御建鸣神主尊”之威名,目光亦如刀下无情的稻光那般,锋锐且强悍。 (……这……就是神明吗……) 武士心想。 (何等气魄啊……) 经由同伴提醒,武士才堪堪回神,连忙指向一个方向。 「知道了。」 神明淡淡回答,看着仍旧惊魂未定、浑身是伤的两个人,再次开口: 「退下吧,这里交由我。」 面对神明,二人不自觉低头作答,等到再次抬起头,神明已然消失不见。 “将军大人祂……” 武士和同伴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先离开这里。 … …… 似乎是神明的庇佑,亦或是神明的到来震慑住了潜伏的怪物们。 回去的路上,二人并未碰到其他妖兽,平安抵达阵屋。 “喂,你要睡了吗?” 暮色降临,夜深人静。 武士望向正在烧火的同伴,对方的伤口得到了治疗,此时右腿正被夹板包裹着。 “怎么。” 同伴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若是想让我说出感谢你的话,那还是免了吧,你很幸运,小少爷,过不了几天就要升官加禄了。” 回到熟悉安全的场所,原本托付生死的两个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以前,同伴下意识保持起距离,表情也转为冷淡。 “……我不会升官的。” “啊?你在说什么傻话。” 同伴皱起眉头。“你刚刚有看到寄旗大人那张脸了吗?他比你还要震惊。” “是啊……震惊我为什么会平安无事……” 武士自嘲一笑。“他一定会让我升职的,不然我可以向父亲大人告状。” “既然知道,那为何?!” “你看到了吗?” “什么…?” “将军大人。” 武士平静道。”一定是祂看到了求救信号特地赶来,我们才得救的。” “…嗯。”同伴回想着,说:“要不是将军大人,我们都会死。” “是啊,我们、真幸运啊……” 火光温暖,驱散了逃命时的寒意与惊惧,武士目不转睛地盯起篝火,轻声道。 “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奥诘众。” “奥诘众?” 奥诘众,只听从将军大人的直接命令。 其存在的意义,就是将军大人身边随时都有能够无条件信任并调用的力量。 简明来说,就是神明的贴身侍卫。 所以,对奥诘众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便是「忠诚」二字。 同伴很是惊讶,“你怎么突然想成为一名奥诘众?选拔可是很严苛的。” 通往神明身边的路哪有那么好走。 奥诘众,通常都是从各大道场里面挑选出来的,特别是讲武馆,里面的弟子各个都是精英。 像武士这样、光凭父辈的关系就想担任这一要务,恐怕不太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 “喂…!” “寄骑大人的德性如此,那我继续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武士抬起头,一本正经道。 “和我一起吧! “去追随我们真正该追随的大人!” 同伴闭上眼睛,苦笑起来。 “果然,小少爷就是小少爷,想一出是一出,还会使唤人……” “就问你去不去吧!” 同伴睁开眼,笑道。 “去就去!” 在看到那样的武艺,不论是谁,都会被深深吸引。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祂都会以无想之名,肃清一切。 正因如此,作为鸣神的子民, 才要势必要追随祂直至永远。 ------ 感谢踏猫的催更符、悲中乐的啵啵奶茶、无殇无问的礼物和催更符、散兵的袜子我舔(…?)的啵啵奶茶、自闭与希的灵感胶囊 第168章 逝者哀哭 然而, 通往神明身边的路并没有那么好走。 可那又如何? 既然已经有了想要追随的主君。 迎难而上,才是他的作风。 (是小少爷如何?) (是魔偶剑鬼又如何?) (还不是要被他击败?!) (这次的比武,将是他赢——!) 任凭飓风四起,自有刀光斩断。 悍锐的白光平地而起,凌空而至的刀锋将疾风一散而尽。 只见滚滚尘埃显露高台一角,神明迎风而立,对胜者投下注视。 时隔八年。 武士再次感受到了祂的目光。 自上而下的目光波澜不惊。和上次见面不同,神明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满意,赞许道: 「能力尚可。 「作为胜者的荣耀,武者,告诉我你的名字。」 自古以来,在各种神话传说里,「永恒」的土地上,很早就有了风雨和雷电,有了天光与大海……有了“雷电将军”。 武士仰望神明,宛如直视高悬于天之中央的太阳。 刺目的光芒让人近乎想要流泪。 武士知道,他终于真真正正地走到神明身边了。 回想起曾经过往,他不顾父母阻拦,决意拜师学艺,更是在没有神之眼的情况下,一路努力到此—— (原来……) (自己走了这么漫长的路……) 按捺着激动的情绪,武士深深垂下头,向侍奉的主君报上名号。 作为「演武传心」的胜者,武士荣获将军御赐的铭刀、以及对方的赏识。 自那以后, 尚武的青年与祓行的神人一同,连携爱刀斩落无数的妖物与祟神。 追随神明的岁月里,他幸逢友人无数、也因自己争强好胜的性子结下不少仇敌。 「——啊,你又在这里啊。」 一个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 洒满阳光的树影柔和了男人的身形,更显儒雅风度。 若不是对方身上所着的盔甲、以及身后标志性的鸦色羽翅,很难想象他竟是一位以一当千的武将。 武士连忙停下练习,向对方行礼: “笹百合大人!” 「……你啊,说了多少次,不必对我使用敬语的,都是快要和我平级的人了。」 名叫笹百合的天狗微微一笑,走到武士身旁。「要知道,你以前可是敢拿刀直指我的人,怎么现在却如此拘谨?」 武士汗颜:“年轻气盛…不提也罢。” 「在我认识的人类中,你不是武艺最精湛的,却是最持之以恒的那一个。」 笹百合感叹道。 「人类……果然是最擅长创造出奇迹的种族。正因你的这份坚持,才会被阿影看中。」 “只是…有几分幸运罢了。” 武士缓缓摇了摇头。 “我被将军大人所救,是祂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侍奉将军大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这样的往事吗?我竟不知道呢……」笹百合微妙地哦了一声。 「这就太见外了,寄骑大人。」 武士顿时臊得脸红。一个劲得擦拭长刀。 天狗微弯眼角,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壶酒。 「要来一杯吗?你我难得有空。」 武士笑着接过,与人碰杯。 一杯接一杯。 二人酣饮畅醉直到夜晚。 幽暗的夜月色正好。 天狗对月举杯,轻声低喃道。 【天命如露滴,如幻更似虚】 武士沉默半晌,接过下一句。 【相逢若相知,逝亦不足惜】 说完,二人皆沉默,再次抬手碰杯。 这次分别,也不知何时再聚。 又或许是……再也不见。 战争再临。 一周后, 他和笹百合将前往八酝岛迎敌。 只因海祈大御神、远吕羽氏尊——奥罗巴斯举力东侵,稻妻子民又一次流离失所。 对酌中,身为妖的那一方到底还是比人想的更通透一些,天狗从感怀的思绪中抽离,缓缓站起身。 「都说『天狗食月』,那你可曾真正见识过?」 武士笑着摇头。 所谓的天狗食月不过是坊间传闻、吓小孩的故事,他早就不信了。 「错,这是真实存在的。」 笹百合像是已经知晓好友心中所想,好看的眉微微扬起。 「所谓『天狗』,乃是能在空中自在的大神通者,能够俯瞰神额、飞檐走壁。其次,天狗也常常拥有掌管风雷的能力。」 男人笑着,信手显出一把长弓。 眨眼间,天狗已然振翅翱翔,犹如飞鸟腾空一般,空行于重重云间,凛然的身姿在月色下勾勒一道清冷的银边。 乘风架云,飞雷振弦。 背对明月的天狗举起弓矢,朗声道: 「天狗召雷,不论神鬼,遇敌必除!」 「看好了——!」 焕发的长弓弓弦灼灼,附着耀眼的雷光。 下一个瞬间,激射的雷光在空中爆裂,绽放出闪耀的光华。 与此同时,天狗的羽翼骤然展开。 黑羽毕现,漆黑的阴影就连皎洁的白月所发出光芒都为之黯淡。 武士怔怔望着月中的那道身影, 此刻,他才真正懂得何为天狗食月。 只因那是毫无保留的、真正的杀伐之舞、凶戾难测,优雅华美。 今夜, 天狗的神威将吞噬一切,给思绪万千的人带来永不磨灭的回忆,令他足以酣睡至天明。 … 三月初三,女儿节。 落英满布,不知前路。 海祈东扩,民不聊生。鸣神将领笹百合率军前往八酝岛,救民于水火。 武者寄骑阵列后方,待命名椎。 战火四起,雷光随着硝烟一同升腾爆裂,冲上云霄。 天狗的雷光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 随之到来的是硝烟褪去,一枚旌旗迎风飘扬,缓缓来到武士面前。 那是御建鸣神主尊旗。 而幕府军的其中一条军规便是—— 哪怕遭遇惨败,大部被歼,也不能让印有将军大人家纹的旌旗落入敌方手中。 曾经的同伴满身鲜血,将纤尘不染的旌旗递到武士手中。 “小少爷……”同伴艰难开口,血气扑面而来,“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武士呼吸一顿。 他怀抱着同伴的尸体,茫然环顾四周。 连绵的硝烟与满地的鲜血无声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残旗、断箭。 破败的船帆与碎裂的甲板。 满眼尽是凄凉景象,骨骸堆积的地方更是长出了罕见的血斛。 血斛妖冶盛开,仿若死亡的使者,指引他们走向黄泉。 不远处,尖啸的鲸歌带来波涛和云团,强悍的战士乘着舟船与海兽步步逼近。 画面重叠又分离,仿若一场荒诞不经、颠倒错乱的噩梦。 只是这一次…… 他无法带着同伴逃跑了。 笹百合大人战死。 那么,这里的最高将领便是他。 这一刻,他的脑子什么都没有,只因那绝望、悲伤与愤怒的情感将一切思绪化为空洞。 众目睽睽之下,武士举起长刀。 他听见自己高喊: “信号已经放出!我们一定能等到将军大人前来!” “祂会扭转局势、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为了稻妻的未来!我等幕府武士!定会坚守阵地直至最后一刻!” “常道恢宏!鸣神永恒!” 口号在怒吼中迸发。 战旗瞬地展开! 武士引领士军向来犯的军势发起冲击! 仿若阵阵惊鸣的闪电,执着坚韧的武士不断斩落来犯者的头颅。 然而敌人如同海中的迷雾,骤雨般涌来。 (如果…拥有神之眼的话……是不是情况会有所不同呢……) 冲锋的脚步踩过溅落的雨滴,刀锋碰撞间,武士再度紧攥将军赐予铭刀。 (——不!) (只要斩切的速度够快!他就能够拨开乌云,窥见鸣神的稻光——!) (他是幸运的。) (曾经是。) (现在也是!) (所以这一次!他也会等到将军大人!) 阴沉的乌云遮天蔽日,暴雨滂沱轰鸣,涌出灰白色的雾气。 武士不停挥刀,割开侵袭的雨珠。 他的全身早已被大雨淋湿,然而鲜血渐渐替代倾落的雨水,黏湿双眼。 而当一切复归于平静之时,浑身是血的武士终于得以窥见那不灭的威光。 恐怖的雷光划破暴雨的幕帘,刺穿漆黑的涡云,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鸣,神明现世,手持薙刀,缓缓向他走来。 “将…军大人……臣…幸…不辱命……” 在见到神明的那一刻,武士顿时双膝跪地,全身力气尽数抽空。 可他依旧竭力伸出手,试图将旌旗递交到自己的主君手中。 神明轻轻接过,更是轻轻接住了他。 此时,若紫色的瞳眸清晰倒映出泪流满面的模样。 (看啊……) (他真的很幸运啊……) 武士咽下喉头血沫,沙哑道。 “将…军…大人……这一次…我……做的足够……好…吗……?” 因为这一次, 他不再是一个只能带着同伴逃命的小卒, 而是一位能够坚守阵地、守护家园的武者。 正如天狗所说: 人,是能创造出奇迹的种族。 在神明漫长的生命之中,众生碌碌,需要祂恒常守护。 然而、就在此时, 祂却忽然想起武士曾经少年时的模样,想起祂和他的初遇。 原来…人的一生可以如此鲜活…… 神明怀抱着自己的子民,轻轻点头。 「自然。 「和那时一样,你,做的非常好。」 (那就好。) (…那…就……好。) 武士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神明牵引下,得以归落沉眠。 ------ · 天命如露滴,如幻更似虚,相逢若相知,逝亦不足惜。 (早已注定的命运就像是露滴,像是幻影、更像是虚无。如果我们能够相逢相知,逝去也没有什么可以惋惜。) ——来自于《古今和歌集》 · ------ 感谢愤怒的华夫饼的礼物,无殇无问的催更符 第169章 污秽蔓生 残留在地脉中的记忆留存不了太长时间。 因此,没过多久,镜中的影像也随着那位寄骑的死亡而一同结束了。 相乐直哉闭了闭眼,感叹道: “令人敬佩。只因有他这样的英勇之士存在,才得以有稻妻的今天……但对于这位寄骑大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我沉默,凝视起手中法器。 臣子忠义,愿为效忠的主君肝脑涂地。而在这位武士生涯的最后,将军大人也回应了他的这份忠义……也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 “巫女小姐。” “嗯?” 身旁的青年打断了我的思绪。 “您有见过将军大人吗?” 我摇了摇头。 青年疑惑:“就连神社祭典、祭祀仪式上都没有吗?” “没有。” 我解释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祭祀并非重要到需要神明现身出席的地步。至于神社祭典……据我所知,将军大人若有空闲,祂也只会在天守阁内观看演出。” 相乐直哉闻言,笑叹了一句: “这样…那真遗憾啊——!” 遗憾? 我偏过头看他,略有不解。 “就连您都无法见到将军大人,那像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就更没有机会了。” 青年笑着说: “怀揣慈悲庇世之心,挥舞威慑十方之刃,以示世人——当时「演武传心」的获胜者,能够获得面见将军大人、与之切磋剑术的机会。 “现如今,这样的大赛,将军大人祂已经不会亲自出席了。只可惜……我未能出生在那个年代,不然无论如何都会拼上一把,去摘头筹。” 若能被神明传授技艺一二,即便是以演武的形式,对于像他这样的剑客来说,那都是无上的财富与荣耀。 我笑道:“相乐先生,以你的身手,就职于天领奉行不是问题。” “很抱歉。在下悠哉惯了,做不到加官进爵的。”相乐直哉双手环臂,视线再次停留于我掌中那面八咫镜上: “巫女小姐,你可曾听说过…「无想的一刀」?” 我点头: “「无想的一刀」是「神罚」的代称。 “刚刚你也看见了,当笹百合大人与这位寄骑大人身陨之后,将军大人便一刀斩落了东山王、与他的主人蛇神奥罗巴斯,彻底宣告了这场战役的终结。” 青年面上似有几分神往,他轻声喃喃道: “无念无想,四海归寂…… “将军大人武艺的极致……真想亲眼看看啊……” 我不禁提醒道: “现如今,无想刃狭间的地域仍被蛇神奥罗巴斯的残骸所影响,相乐先生,「祟神」是污秽,若你想前往此地,还请三思。” 青年听完,身形一顿,竟很是尴尬地游离了一下视线。 我一愣,旋即很是诧异地睁大眼睛。 这个人、不会已经…去过了吧? 到底是有多见识「无想的一刀」啊?! 对上我的视线,相乐直哉咳了一声。 “巫女小姐,祓行是不是已经完成了?” 他在岔话题。 于是我接过话,一面走一面道:“是的,相乐先生,请随我一同出去吧。” 一路返回至花散里身边,天色将近黄昏。 镇守之森外的一处青石旁,面戴狐狸面具的巫女正在眺望远方。 “三月。”看见我们,巫女也迈开脚步,向我走来,“可有受伤?” “没有受伤。”我向对方道谢,“花散里小姐,感谢您的关心,我已祓除荒海封印中的污秽。” 闻言,花散里再次望向天际,正对着影向山巅,似在感受什么。 “嗯,我能感受到的,那里污秽…已经被彻底清除了……” 而后,她点点头,轻声道:“辛苦你了,三月。下一处的镇物离此处不远,接下来,就由我带路吧。” 下一处镇物所在地,位于神里屋敷下方的一块空地上。 前往的路上,见花散里正在前方带路,相乐直哉便偷偷凑过来,悄声问: “巫女小姐,她是谁?” 我太阳穴直冒青筋。 “这似乎是我该问的问题吧?你又是谁?武·士·先·生。” 说好的告辞呢? 怎么就跟地里长出来似得,一下就冒出来了? 青年开始自己的表演:“哈哈、这难道不是难得的缘分么?我刚和社奉行的朋友见完面,就正巧遇上了您啊。” 巧巧巧, 巧你个大头鬼。 我有些不耐烦,刚想打断青年的瞎扯,只见花散里小姐这时忽然停下,转过身道: “三月。” 我秒变一张脸,在青年错愕的注视下,更是施施然一笑,温和作答: “花散里小姐,您说。” 对于半路出现的相乐直哉,花散里并未产生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微微向人点头问好,随即道:“三月,快用你的留念镜照一下这个小狐狸雕像吧。” 我乖巧应声,在留念镜的帮助下,成功取出镇物。 花散里轻轻点头,指向远处的滩涂: “下一处的入口就在那里,三月,你和你的同伴可以乘坐浪船过去。” “花散里小姐,他并不……” “没问题!巫女小姐,非常感谢您的指引,我们这就过去!” ??? 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我咬了咬牙,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青年推着往前走: “浪船是么?在下刚巧也有一只,三月巫女,您坐稳扶好就行!” 花散里闻言也是轻轻一笑,向我们行礼: “愿君平安归来。” … 弄这么一出,我不得不再次和人绑定,前往滩涂地下。 只不过,这一处甚是凶险。 刚抵达坑洞入口,一股腐朽的气息便扑鼻而来,四周弥漫着淡紫色的瘴气。 “相乐先生,请小心。”地下幽暗潮湿,我小心谨慎地顺着树根往下,“我给予你的签纸可以抵御瘴气的侵蚀,如果它失效了,请立刻告诉我,我会为它补充灵力。” 巨大空间下时不时回荡着渗人的阴风,在这种环境下,青年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的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搭在刀柄上,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 越是下行,就越能感知到此处危险。 一片昏暗中,唯有缠绕在岩壁四处的树根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那是神樱树根的伤口,喷涌着不详的气息。 此时,深黑发紫的液体正随着根茎的脉络缓缓流淌,逐渐汇集到我们脚下,将周遭的水源污染。 “得尽快封印了。”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声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污秽会扩散到海里的。” 步步前行,鸟居近在咫尺。 我紧握镇物,来到祝祷台前,将钥匙放进神龛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破败的神龛骤然崩碎,发出砰的一声响! 结界分崩瓦解、烟消云散。 下一瞬,一团实质性的污秽在神樱树的伤口孕育而出,急速吞噬空气。 气压降低,整个地下空间隐隐颤动。 而那团污秽仍在凝聚,周围的瘴气也被它全数吸走,冉冉升至鸟居上空。 不好——! 骤然间,那团污秽疯狂涌出一团又一团深黑色的浓烟,唰然呼啸散开! 浓烟急剧扩散、不可抵挡。幻觉与刺痛同时而来,吞噬识海。 “别过来!” 我朝身后大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为对方加强防护、隔绝侵扰。 然而, 黑暗呼啸而来、铺天盖地, 也吞噬了我最后的一丝意识。 ------ 感谢一只路过的温迪厨的催更符、散散开心心~的啵啵奶茶、爱吃巴吞米的燕九的爆更撒花 第170章 樱之斋宫 … …… ……… “喂!” “喂!!” “你是谁呀!快让开!挡着我睡觉了!!!” 三声唤稚嫩且尖细,将我从混沌中剥离。 还没等我做出回应,衣袖突然一紧。 视线下移,只见一个小小的粉团子死死咬住我的衣袖,正试图把我挪走: “泥…块……奏……凯………呜——!” 单方面的拔河较量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 这个粉团子力气太小、根本拽不动我,反而把自己弄了个踉跄,咕噜噜滚了好大一圈才停下。 我这才看清它的模样。 原来不是粉团子。 而是一只粉色的小狐狸。 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失败后,这只粉毛小狐狸立刻摆出警戒的姿态。 “你这家伙!好生讨厌!” 它冲我呲牙,“你不会是聋子吧,喊那么多声都听不见!” 闻言,我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刚刚所站的地方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树桩。 想必这就是小狐狸平日休憩的地方。 “哼!这还差不多。” 小粉狐狸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昂地走了上去,刚想舒舒服服地窝上去,它又忽地竖起双耳,很是慌张: “不好!那个女人要来了!不能被逮住!” 说完这句话,这只小狐狸便飞速窜进一旁的灌木里,一溜烟地跑走了。 真是一只风风火火的小狐狸…… 然而,心中感叹还没落到实处,草坪远处便传来窸窣声。 果真如小狐狸所说的一样, 有人在靠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走到我身边站定,才发出轻叹: “这小家伙怎么又溜进来了,天守阁可不是她能随……嗯?” 一双灿金色的眼注意到了我。 此时,树影微动,池水摇曳。 粼粼波光和繁枝下重叠的影子一同盈漫进女人的瞳眸里,形成一汪金鳞色的水波。 瑰丽、耀眼,宛如粲然绽放的花火。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在看清我的样貌后,不禁露出讶然的神情。 “哦呀。” 灿金色的眼眯成弯弯的弧线, 我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在我的短发和狐耳上来回移动。 而她也似笑非笑地感叹起来: “这可真是不得了啊……” 清晰明亮的五官、勾人心魂的笑容。 女人美艳如画,随风飘逸的白色短发却让她多了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鲜活的她…… 比书中、别人口中更加动人。 我如梦初醒,对她敛衽行礼。 “狐斋宫大人。” “嗯?还挺乖。” 女人收回打量的目光,脸上笑意愈深,“那就更得乖乖跟着我了。” 我再次规规矩矩行礼,恭敬道: “但凭您的吩咐。” “很好。” 她微微颔首,示意道。 “那就随我来吧。” … 跟随对方,我慢慢走进天守阁的内部。 环顾四周,眼前所见净是漆黑门柱以及戒备中的卫兵,一切静谧到超乎寻常。高墙围绕耸立,夹行其中,只觉自己更加渺小。 等穿过下一个渡橹后,道路两边松杉间隔却忽然放大,透出天空的颜色。 视野蓦地开阔、大放光明。 刹那间,一束极强的光芒闪烁而来,恍若一只亮白色的箭矢射进屋宇,令人足以瞥见那最耀眼的风景。 放眼望去, 远处群山轮廓定像,殿阁落影毕现。 青蓝天空下,普照大地的阳光洒落在最高处的金卷檐上,折射出炫目的锋芒、令人望而生畏。 深灰石垣宽阔垒叠,筑构出巍峨的御所。 这就是曾经的稻妻…… 书上种种,不如亲眼所见。 我的目光被这宏伟一幕深深吸引。 只因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风景,更是稻妻的过去。 一旁的狐斋宫见状,大方地向我介绍起和天守阁有关的事情。 “看到那个像武士头盔一样的装饰了吗?这个前立是我命人打造的。” 她抬手,指向天守阁的屋顶。 “他们啊……都不在意天守阁整体的装修风格,所以就按我的审美来改造了。 “来、你从我这个角度看,像不像大王鬼兜虫的大触角?” 我望着屋顶装饰缄默。 没想到斋宫们任性的审美……竟然是一脉相承的。 一个,把神樱树改造成了狐狸样式。 另一个,则把虫子的触角直接安在了天守阁上,还美名其曰这是武士头盔的筋兜、月下颊的代表、威严的象征…… 见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女人反而嘴角一勾,她眼珠一转,凑近了些: “没事儿!你悄悄跟我说,像不像…?” 我哪敢应声。 开口回答肯定是自找麻烦。 “像或不像,不就你点头摇头的事么?” 狐斋宫不依不饶地在我耳边追问。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哎呀,快点头!” 正当我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斋宫。” 我闻声回头,在看到对方衣摆上绢绣的流纹后,又几乎是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拜见将军大人。” 听到我的话,周遭气氛瞬时转为压抑。 如今,还未成为鸣神主尊的影武者,周身的杀伐戾气更深更重。 若紫色的瞳眸沉默地注视起我,其中审视隐蔽而冰冷。 狐斋宫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阿影,你回来了?” 狐斋宫的一只手搭到我的后颈处,她微施力道、让我的头低得更深。 “这只小家伙才化形不久,我带他来天守阁逛逛。” 注意到话语中的“他”词,冷漠的人这才有了点情绪,不赞同道: “斋宫,稚子年幼懵懂,既然已经选定性别,你怎能再次混淆他的认知,让人穿……” “嗯?不好看么?” 狐斋宫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猛然把我往前一推: “来!给你的「将军大人」转个圈!” 八重定下的规训令人麻木成自然。 顶着一前一后两道视线,我下意识地就提起绯袴,慢慢转了一个圈。像极了个过年走亲戚、要在人面前展示才艺的小孩子。 转完后,周围寂静到落针可闻。 下一秒—— 身后骤然传来一串愉悦的笑声。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这么有意思……” 狐斋宫笑得前仰后合,已经完全没了身为大巫女该有的形象。 她的声音透出愉悦: “哎呀哎呀…早知道会这般有趣,就该让有乐斋也试试!” 与此同时,雷电影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相当微妙。她目光几度闪烁,像是在思考一些不可置信的事情。 “你…”女人嘴唇翕动着,抵在齿间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后知后觉,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 瞬时,一股热流从脖颈烧到脸颊。 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任何人,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救命。 太尴尬了! 这里是天守阁, 怎么能在神明面前丢人现眼?! “将军大人…”我试图说点什么来弥补御前失仪的过失,“是我失礼了…还请您……” 瞧见我的窘态,雷电影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地收回目光。 她抬眼向另一人看去,出声提醒: “斋宫,不可。天守阁内禁止喧哗。” 狐斋宫不甚在意,反问道: “阿影,你也觉得很好看吧,对不对?” 雷电影:“…………。” 出征归来的影武者懒得去接话茬,她果断迈步,向好友作别。 “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到平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狐斋宫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哎呀,不愧是武将,真敏锐。差点就要被发现了……” 她侧眸看我: “影与我不同,对于入侵者,可是会直接一刀斩过去的。” 我垂眸定神,低下头向人真诚道谢。 女人却哼笑一声: “呵呵……倒也不是宽容。你这身衣裳的确是鸣神大社的款式,我是斋宫,还不至于认错自己的设计。 “倒是你身上的妖术……才是让我最好奇的地方。” 瓷白无瑕的手忽然显出一支烟杆。 狐斋宫顺手支起,用柄端挑起我的下巴。 “嗯……有点「神子」的气息……但你和「神子」貌似并不相熟。” 听到熟悉的称呼,我微微一怔。 没想到, 八重神子因使坏而施下的妖术,竟成了狐斋宫肯放我一马的关键。 “神子?” “看来是真的不认识呢。”狐斋宫听罢,将我的惊讶当作并不知情,于是解释道: “那你们也算认识了。你刚刚…不也见到她了么?” 见到……? 除了狐斋宫还有将军大人之外…… 并没有其他人和我正面…… 不对! 我这才想起某只粉色的小狐狸,顿时悚然一惊。 那就是八重神子? 不会吧——?! 第171章 枝社旧绪 “讨厌你!” “嗯。” “你讨厌!” “嗯。” “真讨厌你!” “…嗯。” “真真真讨厌你——!” 我轻轻叹了口气。 “神子大人,请不要再咬我的头发了,实在不行,您换一边咬吧。” 趴在我头顶的小狐狸根本不听。 她仍旧锲而不舍地咬着我的头发,让我半边脸都是她的口水。 “为什么你能见到影殿下!为什么?!” 越说越激动。 小粉狐狸开始胡乱扯起我的头发: “能侍奉影殿下的只有我!” 嘶、 有点痛。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秃的。 刚准备把小狐狸抱下来,一只手直接从我身后探了过来,一把捏住小狐狸的后颈脖。 “是呀……为什么他能见到?” 女人把小狐狸提溜到自己眼前。 “三月是我的巫女,你呢? “什么都不会,整天只知道吃油豆腐,神社都要被你吃穷了。” 小狐狸挣扎个不停,反驳道: “我才没有吃穷神社!” “事实如此。”狐斋宫哼笑道: “化形都不会的小家伙,在我这里更要乖乖听话。” 她将小狐狸放下,随后示意道: “去,给三月倒茶。” 喜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小粉狐狸,一到狐斋宫手上瞬间老实。 只见她耷拉下耳朵,小跑到不远处的茶桌边,然后,直立起身、双腿站地—— 等等? 直立? 走路? 这一幕在我眼里,无异于丘丘人当场给我讲了一套《高等元素理论》,既玄幻又魔幻。 我错愕极了,呆呆看着小狐狸吃力抱起茶壶,趔趔趄趄地走了回来,分别给我和狐斋宫倒了一杯茶。 倒完茶后,小狐狸微微向我鞠了一躬。 “三月巫女,请用茶。” 我手忽地一抖,差点没抓稳茶杯。 天。 这是我配听的话吗? 世界是不是要毁灭了? 一旁的狐斋宫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她抿了口茶,点点头: “神子,再去拿盘茶点心过来吧。” 小狐狸连连点头,立刻跑去给人拿点心。 望着小狐狸飞奔跑远的身影,我的心情格外复杂,捧着茶杯,半天都喝不下一口。 “不喜欢这个香味?” 狐斋宫勾起嘴角,笑着问道。 我顿时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并不是,茶很好。” 狐斋宫笑着揶揄: “呀,没尝就知道很好了?” 我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没想到,味道竟比预想中的还要好。 清雅悠长,透着绯樱特有的清香。还有一点淡淡的甜味,似乎是蜂蜜的味道。 “如何?很不错吧。” 狐斋宫稍稍扬起眉。 “这是神子特地学的手艺。她呀……心意热切,还特地找我问了阿影的口味,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泡给阿影喝。” 我端起茶盏,想起小狐狸努力效仿着人类的动作为我们倒茶时的模样,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还适应神社的生活么?” 狐斋宫笑问,旋即又自顾自地说。 “是我忘了,你本就是巫女。 “哎呀……到底是谁培养的你,做事这么麻利,我都不舍得放你走了。”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神社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自从被污秽吞噬后,我身处在这此,尚有一段时间了。 知觉无处不在。 仿佛看到的一切都不似一场幻境。 感官鲜明清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和情绪交流异常真实。 以至于让我几度产生错乱的认知,分不清现实与幻象。 然而……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盛满阳光的眼睛。 鸟鸣声清越的树下,女人懒懒倚靠在树的一边,微张的嘴唇轻轻咬住烟嘴,任凭碎金般的阳光浮漾在她的指尖。 狐斋宫的出现,时刻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以更准确的形容来说,这就是所谓的——虚幻的真实。 听到我的话,狐斋宫轻轻呼出一口轻烟。 烟雾缭绕,若有似无。 隔着氤氲,我看见女人似笑非笑,说出来的话别有深意: “是么…?那就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 …… 就这样。 我仍被狐斋宫留在鸣神大社。 自笹百合大人身陨,神明以无想终结海祈战乱。 稻妻百废待兴。 无数在这场战争中逸散的亡魂与记忆需要人引渡,将他们送去往生。 无月之夜。 狐斋宫布好大阵,转身问我: “客人们可都下山了?” 我答:“狐斋宫大人,我已安排妥当。” 大阵启动之时,无数记忆与魂魄会盘踞在鸣神大社上空,以防有谁不小心被附身,这是必要的流程。 在人与妖鬼共存的年代,大阵的启动仪式格外隆重,更是有天狐地狐的倾力相助。 名为有乐斋的狐妖朝狐斋宫点头示意: “斋宫大人,你尽管放心!老夫定会将山下的魔物全部驱逐出去!” 狐斋宫微微点头。“交给你们了。” 有乐斋自得一笑,旋即抬手、一呼百应,带着其他人一同下山。 神社再度恢复安静。 平日随性的大巫女此刻格外庄重。 她手持神乐铃、头戴前天冠,姣美的容颜蕴含着静默的情绪,宛似乍落凡间的天女。 “三月,有人教过你「太平神乐舞」吗?” 狐斋宫笑着问。 侍立一旁的我轻轻点头。 “啊啦,好可惜。” 女人微弯眼角,“但我跳的也不差哦。” 旋即,金铃晃动,发出细却清亮的音色。 无月的夜晚。 身处于大阵中央的斋宫身姿轻倩, 她翩翩起舞,繁复的千早如雪白霓裳般飘扬而起。 阵中流光四溢、随风而行。 随着舞蹈,涟涟的光焰愈发夺目。狐斋宫轻轻摇晃着手中神铃,继而低声诵念: “申告白辰,镇魂之由……” 两旁的巫女闭眸祷告,由此接应: “允我作祝,引灯归途……” “畏畏神威,诚惶诚恐…… “诚惶……诚恐……!” 咒语久久回荡,与舞步合二为一。 刹那间,流光化为巨大的光柱直冲向天,撕裂天空般,势必要将深重的云层劈成两半,足以照亮稻妻夜空。 赤金色的光芒有着令人目眩的威力。 女人却依旧舞蹈着。刺眼强光中,她的身影耀白绚烂,让其他的一切景象相形失色。 舞姿美轮美奂, 就连无数绯樱都跟着婀娜飞舞。 它们翩然升空,仿若乘风归去,携手走向安宁的彼岸。 随着光芒的延伸,我能感受到狐斋宫的双眼更加璀璨,又像是澄澈的湖泊,横隔着生与死、黑夜与时光,令旁观的我产生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与凄苦。 我从没看过狐斋宫会用这样的眼神仰望着什么。 至少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始终都带着轻快的笑意,喜爱在阳光灿烂的春日,和自己的眷属一同奔走在鸣神的草野上。 原来…… 不论是人、鬼、妖还是神明, 他们的一生都会伴随着失去。 而当一切归寂后,却不曾低落。 金铃静止。 女人抬袖轻笑,朝我轻轻眨了一下眼: “怎样?” 作为旁观者的我笑答: “狐斋宫大人,您跳的非常好看。” “那就好。” 狐斋宫走到我面前,将神乐铃轻轻放进我的手心。 “倘若这支舞,能给你我带来一份美好的回忆,那今天,就是充实的。” … 正如女人所说的那样。 “充实”二字,早已贯穿到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中去了。 自仪式结束,狐斋宫变得更加忙碌。 她时常前往天守阁,命我代理神社中的大小事宜。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狐斋宫却仍未返回鸣神大社。 思来想去,我拿起需要对方批复的文件准备动身前往天守阁,去碰碰运气。 还未走下山,一小团身影飞扑而来,直接给我的后脑勺来上沉重一击。 “呃——!” 差点死于非命。 我揉了揉后脑勺,无奈道。 “…神子大人。” “你是不是要去天守阁?!我也要去!” 我有点头痛。 “神子大人,我不是去玩的。” “我不管!” 小狐狸又用牙咬起我的头发,“你快点带我去!实在不行!我藏在你袖子里!” 想了想,我将小狐狸抱进怀里颠了两下。 十二…?不、十八斤了。 这是…又吃胖了啊…… 我一脸为难地看向她: “神子大人,您真的能躲进袖子里吗?” 这么大一团,藏在袖子里太显眼。 闻言,小狐狸陡然炸毛,它气急败坏,反嘴就是一口! 我吃痛蹙眉,发现右手食指已然多了道口子,沁出血来。 “我要去见影殿下!” 小狐狸生气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允许我下山?!” 我耐心解释:“神子大人,山下很危险。” “可我每次偷溜出去都没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不一样。” 此时的八重神子,并不是五百年后那个手段通天的大狐妖,而是一只尚未化形、没有自保能力的幼狐。 如今的稻妻妖魔众多,难免滋生事端。以防万一,狐斋宫大人还在八重神子身上多添了一道防护性的法术。 “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小粉狐狸大叫,说着说着突然变得有些委屈,慢慢垂下尾巴。 “我只是想见一见影殿下……”小狐狸难过极了,呜咽了一声。 “…为什么…你们…都不让我去……” 她只想和影殿下说一声谢谢。 那年白辰之野,是影殿下救下险些丧命的自己。 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可是…… 为什么大家都…… 就因为…她不会化形吗? 这般想着,小狐狸慢慢安静下来,她委屈地缩成一团,认命般彻底放弃了下山的打算,认为自己会被人重新带回神社。 望着怀中沮丧的小狐狸,我心中不忍。 于是,我轻轻用手梳了梳她因跑动而凌乱的毛发,问: “神子大人,您愿意陪我去天守阁吗?” 小狐狸顿时竖起耳朵。 “真的吗!” 我点点头,轻声道: “可我不能向您保证真的能成功。” 小狐狸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没关系!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 望见我下山路的方向,小狐狸疑惑道: “你…是要从镇守之森那条路走吗?” “嗯。会近一点。” “他们都说那里很危险。” 我答:“没关系,我会保护您的。” 小狐狸不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趁小粉狐狸还没长大,我借机多摸了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随后,我笑了起来: “因为…您以后也会保护我的。” “…才不会。”小狐狸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别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会感谢你!” 我笑而不语,一边走、一边将一片叶子放到小粉狐狸的脑袋上。 “这是什么?” 顶着这片叶子,小狐狸莫名顿住了脑袋。 “这是五百藏教我的障眼法。” 旋即,我将小狐狸放到肩头,侧头问: “神子大人,您能和我约定吗?等到了天守阁,您不能出声。” “为什么?!” 小狐狸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视线忽地定在我食指伤口上,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 “哼,不出声就不出声。” 小狐狸闷闷地拍了拍尾巴,“我还不至于这点定力都没有!” 在障眼法的帮助下,一路上,即使碰到过往的行人也未被察觉出异样。 而我,将狐斋宫给我的御守展示给守卫们看后,便顺利走进了天守阁的内部。 内部空旷,异常安静。 我能明显感受到肩膀上的八重神子变得紧张起来,她静静趴伏我的肩膀上,一动也不敢动。 神明喜静,除了必要的守卫,基本上看不到其他人。 随着深入,我并没有碰到狐斋宫,神子也没有如愿见到雷电影。 凭着记忆又踏过一道渡廊。 正当我犹豫是继续前进,还是原路折返时,不远处,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拨开帘幔。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静坐在紫藤花树旁,冲我们微微一笑。 “你们是来找斋宫的么?” 看清对方的面庞,我不可控地睁大双眼。 帐幔轻微摇晃、薄紫的花儿迎风摇曳,垂下的重影一齐轻抚着对方的柔发。 周围弥漫出紫藤花的柔软芬芳,仿若梦的轻纱般笼罩,让这道身影分外朦胧。 只见温柔的神明轻轻抬起手,向我们示意: “到我身边来吧。” 第172章 如梦、似幻、皆泡影 世人有所不知。 禁书《珍说澄研真影打》其中的部分内容所言非虚。 稻妻的大御所,自古以来就是两个人。 为双子、为姐妹。 二人一明一暗,一真一影,斡旋于朝廷,讨敌于战阵。 此时。 另一位神明示意我们上前。 笑意温柔的人身处紫藤花中,恍若让我见到了另一道身影…… 我回忆起过去,目光一时转为缥缈又即刻清醒。 “将军大人。” 我当即行礼,八重神子也急忙从我的肩头上跳了下来,几乎拜伏于地板上。 “不必多礼。” 神明见状,反而微微摇头。 我和八重神子对视一眼,一人一狐慢慢走到雷电真的面前静坐下来。 沉静的视线从我们身上掠过,雷电真在看到小狐狸额间的重樱印纹后,璨然一笑: “我记得你。你是影救下的小神子。” 小狐狸当即抬头,惊喜万分。 “大御所大人…!” 雷电真的眼中满是笑意: “小神子,再靠近我一点吧。” 小狐狸眨了眨眼,试探性地上前。 温柔的神明将小狐狸放到自己腿上,轻抚起她的耳朵,语调温和: “你的耳朵,很漂亮呢。” 八重神子呆呆看着对方。 没有斥责、没有惩戒。 就这般被授予了随侍近前的殊荣。 随即她激动万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拿头蹭起对方的手背,小小的叫了一声。 神明垂下眼睑,轻声道。 “乖孩子。” 女人的掌心带着和暖的温度,让小狐狸渐渐卸下紧绷的力道,下意识窝进对方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发现八重神子陷入梦乡,雷电真说话的声音放轻了些: “在担心她么?” “将军大人?”我骤然抬起头。 女人注意到我的视线,于是报以微笑: “不必担心,这次出行,有影和千代陪着她。再过一个月就会回来。” 真是一位温柔的神啊…… 可有什么是需要这几位大人倾力而为的? 或许只有阅读了后世的《远吕羽氏遗事》才能知晓一二。 然而,此时的我只能静坐在神明身边,等待八重神子醒来。 等待的过程中,淡淡的紫藤香气不断萦绕在周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可以喘息片刻的力量。 温柔的神明有着令人无比安心的能力。 天色渐晚,当我准备带着神子告辞离开,却突然被神明叫住。 “斋宫回来之前,你们可以来陪我么。” 我讶然出声: “将军大人,今日已是我们冒犯……” “可以吗?” 望着这双薄紫色的眼眸,我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于是神明微微一笑: “明天见,小巫女,小神子。” … 翌日起,我与八重神子每天都会来到神明近前。 神明很忙。 工作一件件接踵而至。 一边批阅公文的同时,又必须井然有序地下达各项指示。 因此多数时候,都是神子亲昵上前,宛如撒娇一般,乖乖缩进雷电真的怀中。 我则在一旁为他们二人奉茶或是帮忙整理资料、递送文件。 而等到闲暇时间,即便神子聊起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神明也会认真倾听,再逐一发表感想。 其中,她最喜欢听我们聊起稻妻的风景以及来时路上的所见所闻。 在神子又一次提及集市上有家好吃的油豆腐时,雷电真忽然开口: “好啊,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一惊:“将军大人?!” “正因此景须臾,才更要抓紧享受。” 雷电真笑道,“这么好的天气,不应该出门走走吗?” 她一推卷帙,当即拍板决定。 一刻钟后, 雷电真摇身一变,化形为一名普通稻妻女子,带着我和神子悄悄离开了天守阁。 春日樱花怒放,街道被花香笼罩。 雷电真拉着我们在街上漫步。 町街的钱汤、 花见坂的料理亭、 街边的小仓屋… 每一家店,雷电真都未错过,每一次体验都让她无比高兴。 比起百年后的永恒,这位神明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到现在。 等到吃可口的油豆腐后,她的脸上更是绽放出笑颜,夸赞神子的眼光和口味。 午后阳光热烈。 女人打开纸伞,将伞倾向我们这边,任由花瓣如雪般落至她的肩头。 我怀里的八重神子连忙伸出手,想要为神明掸拭落花。 雷电真静静看着神子努力笨拙的样子,轻笑起来,问: “小神子,你所期望的稻妻是怎样的?” 小狐狸愣愣地看着她。 女人继而又道:“你所期望的稻妻是什么样的,我会将它变为现实。” 小狐狸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自由地在人群中行走…即便是「妖怪」…大家都能和人类相处……” 春季微凉的风轻拂而过。 樱花再次簌簌飘落。 神明站在樱花雨下,伸手拈起沾在小狐狸鼻尖的绯色花瓣,薄紫色的瞳眸温和沉稳: “好,我会完成你的心愿。” … …… 正如雷电真所说的那样。 一月后,布置完海只大阵的狐斋宫,领着两位好友,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天守阁。 “哦呀,你在这里。” 见到我,狐斋宫有些惊讶,“不过…我记得在我离开之前,有让五百藏传信给你。” 我这才想起来大妖狸的确有送来一个便当盒,米饭上面用酱汁密密麻麻画了什么,还没仔细看清就被神子一口全吃光了。 我顿觉有些尴尬,下意识道歉。 雷电真替我解围:“这段时间有人陪着我,反而不觉得寂寞呢。” 狐斋宫闻言,便向我嗔怪道:“你也是,都瞧见她手上有那么多公文了,怎么不帮着处理些?” 我无奈失笑。 我只是巫女,并没有这个权利。 就在这时,听到对话声的八重神子迷迷糊糊醒来。 在望见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后,小狐狸倏地清醒,她站起身,急切地跑到对方身边。 “影殿下!” “是你。” 雷电影垂眸看她:“你为何会在天守阁。” 小狐狸愣了一下:“因为…我想见您……”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雷电影不赞同道。 “可我……”小狐狸的尾巴顿时垂了下来。 最后赶到的鬼族少女也一眼注意到了这个闷闷不乐的小狐狸,笑了起来: “咦?小神子又来啦?今天是特地等阿影回来的吧?” 影武者蹙眉:“千代。” 御舆千代笑道:“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你对她的态度还是这般冷冰冰的?” 影武者的眉头蹙地更深了:“…千代!” “玩歌牌吗?” 鬼族少女不甚在意。 “不是说好今天要和我一决胜负的?” 想起回来路上和对方说的话,雷电影顿时正色道: “这次我一定会赢。” 友人小聚,我和神子不便多留。雷电真却再次开口,眼中含笑: “要一起玩吗?” 只见女人微弯眼角,“小小年纪,更应该享受当下才对。” 这是雷电真第二次与我说起她的理念。 享受当下,享受须臾的美好。 而这双眼睛认真凝视起某个人时,我想,没有人会拒绝她的请求。 她是一位温柔的神,更是一个会纵容他人的人。 看着陷入犹豫的我,雷电真满意地收回视线,面露愉悦。 “我就当你同意了。” 旋即,她抱起小狐狸,示意我与她走向不远处的庭院。 … 樱树下。 几人再次相聚,玩起歌牌。 性格使然,与友人游戏,影武者是最为木讷的那一个。 她从未做过最后的胜者,也没有品尝过狐斋宫为牌局赢家专门准备的奖励品。 “清夜子规啼,声声碎耳旁。” 当我读出读札上所写的短歌后,雷电影比鬼族少女抢先一步拿起取得花牌。 她总算艰难战胜天狗,取得最终的优胜。 “千代!这次是我赢了!” 向来面无表情的人欣喜不已,为自己的胜利欢呼,却不曾想自己的好友们都哧哧笑了起来。 “嗯,是你赢了。”雷电真抬袖掩笑。 影武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全然失了平日的风度,她连忙放下双手,恢复到往日一脸冷淡的模样。 “咳、”雷电影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看向狐斋宫,“斋宫,赢家的奖品呢?” “呵呵…早就准备好了。” 狐斋宫满面笑意,示意道,“神子。” 小粉狐狸捧着糕点,努力保持着平衡、动作笨拙地走到雷电影的面前。 “影殿下,请用茶与点心!” 影武者不禁皱了皱眉。 她还是不习惯被这只小狐狸热情对待。 然而小粉狐狸正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甩着蓬松的尾巴,等待她接过奖励品。 看着这有趣一幕的狐斋宫笑了起来: “说是奖励,不过是一些手工糕点而已,没想到能让影惦记呢。既然如此,还请你尽情品尝这份属于赢家的奖励。” “我并非贪图甜点之人。” 听到狐斋宫的话,雷电影顿时从小狐狸手中接过茶点,尝了一口。 “…这。” 影武者再一次失去了平日的严肃风范,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给出评价,“相当美味。” “殿下喜欢就好!” 小狐狸开心极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樱茶芬芳馥郁,点心口感正好。 享用了茶点的雷电影面色柔和了不少,与我记忆中、传闻中的将军大人截然不同。 “很可爱吧。” 月色清透,穿过道路两旁的树枝与花瓣。 小聚结束后,在返回鸣神大社的路上,狐斋宫忽然这样对我说: “能让阿影露出那样表情的,只有甜点心了哦。” 我冲狐斋宫笑了笑。 “和世人印象中的将军大人很不一样。” “…是么。” 狐斋宫望着我怀中早已熟睡的小狐狸,淡笑道。 “可她在成为将军之前,也不过是个喜欢和朋友们一起游戏的人。 “三月,神和人,其实都一样。” 狐斋宫说的没错。 无论是谁, 在褪下面对俗世的外壳后,才会显露自身的本质。 温柔的神明会在妹妹获得胜利时,投以最宠爱的目光。 高傲的、武艺超群的鬼族少女,也会在酣畅时为友人献上剑舞。 所有人都在享受着这一刻的轻松时光。 可我仍不明白,狐斋宫为何要将这段原本只属于她的记忆分享给我。 顶替她的位置,与神明接触、与百年前的世界接触。 而这份不明白,也一直持续到夏季,持续到祭典开始—— 祭典当夜。 仪式一如既往,礼制周全,规行矩步。 理应主持大局、端坐在拜殿正中的人却早已偷溜下山。 夜幕中,烟花璀璨。 在犹如流星般美丽的光之雨下,有一个人慢慢走到我的身边,往我手中塞了一个苹果糖。 “把这么可爱的孩子丢在这里,实在是不像话。” 双眸如狐的美丽女性笑着对我说。 “如何?要不要陪我去看烟火、丢飞镖、钓风船呢?” 我不觉失笑。 “狐斋宫大人,这两句台词…您刚刚已经对另一个小孩子说过了。” 方才的神鉾巡游,狐斋宫正是说了这两句话,“拐”走了一个和大人走散的小孩子,拉着对方一同游玩了祭典。 “欸,真没意思。” 狐斋宫抽回手,不满道,“怎么被你看到了。” 我微微一笑,一边吃着苹果糖、一边继续凝望夜空中的烟花。 狐斋宫则坐到我身边,抬起头认真端详起我此时的表情。 “看你的表情……怕不是已经遇见因缘之人了吧?” 正在吃糖的我顿时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狐斋宫立刻来了兴趣: “哦?是什么样的人?性格如何?喜欢的契机是什么?” 这样的场景简直似曾相识。 八卦难道是人的天性吗? 我不禁扶额:“狐斋宫大人……” “还有什么是我没遇到过的?” 狐斋宫忍俊不禁,道:“我可是鸣神大社最擅长倾听的大巫女……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恋爱的烦恼。” 我无可奈何地与狐斋宫对视,最终还是败给了女人想要看乐子的决心。 “他曾是个和真殿下一样温柔的人,也是一个和影殿下一样别扭的人。” 狐斋宫抓住了话中重点:“曾?” 我凝睇手中糖果,轻声道:“因为在放完烟花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狐斋宫露出了然的笑容:“一期一会的烟火大会,转瞬即逝的美好……的确会让人印象深刻呢。” 我闭上眼轻笑:“是啊,刚刚那个孩子,也会将狐斋宫大人您记一辈子呢。所以……他和您一样,是个坏心眼的人。” 啪嗒—— 狐斋宫用烟杆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女人微眯起眼睛,“还想不想要斋宫大人亲手特制的恋爱御守了?小心恋爱失败哦。” 我微微摇头:“狐斋宫大人,我不需要御守,他对我的感情并非如同我对他那般。” 狐斋宫哦了一声:“即便得不到回应,也要继续等待吗?” 我垂下眼,轻轻点头。 “痛苦吗?” 狐斋宫微笑起来。 “无望的恋心,或许会带来不幸哦。” 我不置可否。 以对方的性格来看,只要他想,我甚至无缘再见到他一面。 而早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 只是—— 我抬首望向明月。 “——并非是希望得到回报才会爱上一个人。” 当初能够遇见、与之共度那样的时光……我已经很幸福了。 与对方邂逅是一个奇迹。 是他救下即将死去的我,带给我点点滴滴幸福的时光与思念。 正因如此,明知没有结果,这份感情也依旧存在。即使无法相见、即使会有片刻时光会感到孤独,但绝对不会感到不幸。 狐斋宫微弯眼角,淡淡道:“看来你已经懂得须臾的意义了嘛。” 因为生命在于变化、痛苦与成长, 在于一期一会,在于终将消逝。 而人与人之间的相逢却闪闪发光。 珍惜每一刻,让彼此的时光更加美好,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回忆起更加鲜活的曾经。 见我陷入深思,女人眨了眨眼,突然将一枚御守丢进我怀里。 我惊讶道:“狐斋宫大人…?” “所谓御守,全无实现愿望的能力。” 狐斋宫狐狸般的眼带上狡黠的意味,“不过……我可以教给你一句告白必胜的台词。 “那就是——” 夜幕又一次绽放烟火。 宛如万华镜一般绚丽。 女人在我耳边说的话,也似乎与耀眼的花火一同定格。 我微微睁大眼睛。 “如何?很不错吧。” 烟火的光芒倒映在女人含笑的瞳眸中,璀璨夺目。“三月,你可要牢牢记住斋宫大人教给你的话。” 我将御守紧紧握进掌心。“我会的,狐斋宫大人。” 此时此刻,山下的灯火似是连成一道蜿蜒的光河,闪闪发光,宛如云层一般轻笼在祭典街市的上空。 掠过的风再次带来绯樱酒的醉气,将女人最真切的话语传入我的耳畔。 “告诉我吧—— “生活在几百年后的你、身处于这个国度的你……幸福吗?” 我直视对方灿金色的眼: “我很幸福,狐斋宫大人。” “……那就好。” 狐斋宫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感叹道。 “看来神子真的长大了,竟然能培养出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巫女。” 我轻笑道:“狐斋宫大人,宫司大人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 女人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低声道。 “接下来的种种……就不能让你再看见了。毕竟都是一些不好的东西。” 我不禁睁大眼睛,意识到了什么。 狐斋宫轻轻一笑。 “希望这段记忆能让你开心,我的小巫女。” 下一刻, 诡异的黑气汹涌而至, 只见狐斋宫伸出手,轻轻将我推下山崖, 她则闭上双眼,任由漆黑意志撕咬全身。 ——梦醒了。 第173章 我是男的 被推下山崖的那一刹那—— 失重感猝然袭来,急剧坠至黑暗深处。 噗通! 一时失去意识的我脚步不稳,整个人倒向水潭中。 “巫女小姐!” 相乐直哉连忙冲了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谢谢。” 额前钝痛,眼前一片模糊,我扶着头,在青年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 相乐直哉焦急道:“巫女小姐,刚刚的浓烟究竟是什么?!” 刚刚……我捕捉到青年话中的重点。 记忆中,狐斋宫留了我三年。 可在旁人眼里,污秽凝聚又散开,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巫女小姐,您还好吗?”相乐直哉问。 “…没关系。” 我微微摇头,原地等待头疼缓解。 青年见状,提议道:“巫女小姐,请先休息一会儿吧。” … 地下空间昏暗,青年升起篝火,靠着墙壁坐下。 污秽来的太过于突然,即便有八重给予我的法器保护,我也吸食了不少瘴气。 两侧太阳穴又开始疼痛起来,我极力忍耐着,坐在篝火前沉默不语。 相乐直哉犹豫着开口: “巫女小姐,需要烤火吗?” 疼痛难忍。 我浑身戾气,直接回了三个字。 “不需要。” 本就犹豫的人,一下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反复复走了好几个来回,然后才慢慢道: “巫女小姐…您这样……会感冒的。” 我顺着他的视线移向自身,这才意识到巫女服全部湿透,滴答落水。 这时候就体现出早柚的重要性了…… 想了想,我脱下巫女白衣,准备先将外衣烤干。 青年见此,当即像见到鬼一样惨叫一声。 他立刻用双手捂住脸,急忙转过身。 “三月巫女!!!不妥!!!” 他在说什么鬼话???? 我忍不住皱眉:“什么?” 发现我话音不悦,青年顿时浑身一震,他闭眼转身、几个大步走到我面前。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咚! 青年直接噗通一声滑跪在我面前,恨不得现在就给我磕一个。 “三月女巫!!!” 声音之凄惨,是连地下冤魂都能被喊醒的程度。 相乐直哉继续嚎叫: “在下犯下大不敬之罪!!!请您赐我死罪吧!!!” 随后我就见他拔出刀来、势必下一秒就戳瞎自己的眼睛。 我眉心紧锁,一把握住青年的手腕,阻止道:“你拔刀做什么?” 发现我靠近,青年顿时腿一软,险些一头栽在地面上,绯红一路顺着耳根直到脖颈,脸上红白交加。 我愕然地瞪圆了眼睛,只觉得这个人是真的莫名其妙,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开始哭天喊地,恨不得自证清白。 “巫女小姐……万万不可……” 青年依旧死死闭着眼睛,不知他到底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更加涨红。 “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 我的表情因为对方的神经变得有些狰狞。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相乐直哉闻言一怔,他抿了抿嘴唇,有些发愣地回答: “在下记得……贵族之间有……走婚的传统……以巫女小姐您的身份……想必…我得遵循这个制度……晚上到您的居所过夜……白天必须离去……” “——哈啊??等等、相乐直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目瞪口呆。 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幻听。 怎么忽然扯到走婚这种习俗上来了? 青年抽回手,脸上表情即尴尬又沉重: “三月巫女,男女有别……既然是在下唐突在先,那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 ……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 这四个大字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绕了将近一大圈,我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到底在表达什么意思,顿时急火攻心,差点背过气去。 我冷冷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猛地揪起男人的衣领,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巫、巫女小姐……”青年嘴唇打颤,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仿佛像是我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男女……授受不亲……” 我垂眸看他:“我是男的。” “啊?” “我是男的。” “啊?” “……。”行吧,这人已经没救了。 这个消息似乎十分震撼对方的脑思维,只见相乐直哉表情呆滞至极。 男、男巫女?男……巫女?什么……这世上竟然……等、等…这是……真的吗? 相乐直哉只觉多年以来的认知被打破,脑子瞬间打成死结,已经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我松开手,后退几步,旋即微微一笑。 在男人错愕不止的眼神中,我变回原本的声线,再次强调: “相乐先生,我是男的。” 发现我与先前不尽相同的声音,青年的大脑再次疯狂旋转,呆滞回答: “没…关系……男的…也……” 我恼羞成怒,一脚将人踢进水潭里。 滚啊——!!! … …… 乌龙过后。 我和相乐直哉两只落汤鸡相对无言,围在篝火旁烤火。 青年几次三番抬眼看我,欲言又止。 我冷眼瞪他:“有话快说。” 相乐直哉:“你真的是…?”、男的? 我:“滚。” 青年哈哈尬笑两声,岔开话题: “三月巫女,方才那浓烟也是污秽吗?” 我斜了他一眼,随即摇头: “不全是,更多的是那位大人的记忆与思念幻化而出的事物。” 相乐直哉疑惑道:“那位大人?” 我微微点了下头,随后望向不远处破损的神龛,正色道: “等祓除这处神樱的污秽之后,你就能见到她了。若我的猜想没错的话……” … 祓除污秽、修复神龛之后,我和相乐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影向山。 在那里,我们再次见到了花散里的身影, 而她也像是知道我们会来,朝我们微微点头,迎了过来。 果然。 绀田村的相遇不是巧合、「命定之人」也不过是客套的场面话。 神社内,巫女们彼此间心照不宣:神樱树下,镇守着狐斋宫的意识。 而花散里也一直在等一个人,等待一个人,来帮她解决神樱的根本问题—— 祓除瘴晦,实行「神樱大祓」 我上前一步。 “花散里小姐…不,「狐斋宫」大人。我应该这么称呼您么?” 一旁的相乐直哉闻言,表情很是惊讶: “…「狐斋宫」?是我所知道的那位斋宫吗?五百年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花散里微微一愣,旋即轻叹。 “三月,不必这么称呼我,我只是由她记忆而诞生的人,名为……「花散里」 “不久前,在滩涂地下,你应该也和「狐斋宫」大人有了一定的接触,想必能感受到我与她之间的……不同之处。” 我抬眼凝望着花散里。 不同的外貌与性格,的的确确不能称之为是同一个人,但不能否认的是,她们想要守护鸣神岛的决心,是一致的。 我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花散里小姐,那您知道狐斋宫大人她…为何要把她的记忆…分享给我……?” 花散里微微一笑,道: “因为她在临死前,曾许下一个愿望。” “愿望?” “是的,愿望。她希望将自己的记忆归还给这片土地,这样,即便有漆黑灾厄侵蚀肆虐,也依旧有美好的东西存在于这个国度……” 花散里轻抚胸口,感受着记忆中的心情。 纵使身处于最为漆黑的地方,也要牢牢抓住这些明亮的景象。 只因她热爱着这片土地…… 而那夜御苑的月色,就如珍珠般掉落,透过树枝与花瓣,洒落在庭院里,洒落在所珍爱的人们的脸上……饶是在此刻回忆起来,也依旧让人怦然心动…… 半晌后,花散里从回忆中挣脱,继而再次开口: “三月,有缘和你相见,我真的很开心。我想,那些记忆肯定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才将过往的那些画面展示给你看…… “毕竟大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热衷于将身边的美好分享给其他人。” 我沉默不语,花散里却上前一步,牵起我的手,把一样事物放进我的手心。 「御守」 与梦中、狐斋宫送给我的御守……一模一样。 花散里轻轻笑道。 “我能感受到那段记忆。那的确是一段纯粹又快乐的时光…… “正因如此,我才想着在你到来之前,将这枚御守制作出来。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否能稍微弥补一下你的遗憾。” 我眼神复杂望向对方。 ——所谓御守,其实全无实现愿望的能力。 而在记忆最后,狐斋宫却刻意隐瞒了这句话的下半部分。 「 但却能够借助羁缠使之永恒 」 花散里……在向我告别。 我攥紧御守,郑重道: “花散里小姐,请解开最后的封印吧。” 所有雷樱是影向山的「神樱」之旁枝, 而「神樱大祓」最关键的是在解除最后一步,也就是解除神樱的结界,祓除神樱之根多年积聚的瘴晦。 狐面巫女微微一愣,旋即轻笑: “那么,我要解除结界了。” 只见她双手结印,轻声诵念: “东至鲸渊,西达烬海。 “南至炎光,北达弱水。 “千枝万脉,请除祸灾——” 话音刚落,整个影向山都开始摇晃。 伴随着一声震天般的巨响,远处山体竟然扯开了一块巨大的裂口,深不见底。 “这是什么?”被迫听完对话,完全搞不懂现状的青年望着那道裂口目瞪口呆,“影向山…怎么就突然裂了…?” 花散里朝我盈盈一拜: “愿君平安。” 我朝花散里微微点头,旋即,转头问起另一个人: “相乐先生,你有风之翼吗?” “欸?你说的是蒙德那个能飞的道具吗?翅膀样式的?”相乐直哉眨了眨眼,“在下还没去过蒙德呢…并没有三月巫女您说……” 时间不容耽搁,我当即打断对方的话,面无表情道: “那你就抓紧我吧。” 青年:“什么……?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他一跃而下,跳入山中裂口。 第174章 瘴晦之瘤 “呃啊啊啊啊啊——!” 无法想象有人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相乐直哉这宛如公鸡被掐了嗓子一般的惨叫,更像是故意对着我的耳朵在吼,让我恨不得直接将人甩出去。 男高音一路丝滑演奏,直至地底。 “嗬……嗬……” 相乐直哉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猛拍胸口。 “原来……殉情……是这种感觉……在下……明白了……” 不着调的家伙。 见人没事,我望向弥漫在四周的淡紫色瘴气,想了想又给对方加了一层防护: “拿好你的刀,这里很危险。” 青年的目光定睛在远处一角,喃喃道: “没想到…这地下深处,竟然还藏着这样怪东西……” 说是怪东西也没错。 远处,神樱树错综的根系如巨蛇般雄踞在地底裂口的岩壁上,其中,三根最为庞大的枝条纠缠在一处,裹合出一团巨大的、如同肉瘤一般的事物,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诡异的瘤诡异跳动着,持续不断地溢出深紫色的瘴气。 “这个「瘤」到底…?”青年欲言又止。 “是积累在土地中的秽物的集合体。” 我轻声道,“雷樱具有「离秽」的力量,可以吸收污秽。然而其中的部分污秽会通过根系,汇聚在影向之底。经年累月,由此便形成了这样的「瘤」” “所以……才会喷出这么多人吧。”相乐直哉拔出刀来,“一、二、三…十个……这是什么妖怪大本营吗?” 我慢慢后退,与青年背靠背站在一起。 “五对五、对半分,可以么?”我问。 青年傲然一笑:“没问题!交给我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青年就掠了出去。他敏捷穿梭于虚影之中,如同一只猎豹,瞬间拦腰斩断三人! 这一刀势如劈竹,顿时吸引住了所有「落武者」的注意,只见虚影们停下脚步,齐齐扭过头来,眼中燃烧出诡异的火焰。 紧接着,落武者们纷纷高举太刀,发出怒吼,几道刀光顿时朝他头顶劈来。 青年飞身避开,就地翻滚三圈。下一瞬,他的腰间突然爆发出耀眼紫光。 滋啦! 电流以刀尖为点,顺着刀身向全身缠绕。 “裂破!” 他大喝一声,即刻向着污秽发起冲锋,扭身连斩。雷光与火焰相撞,火焰骤然暴涨,反向燃烧起那些污秽。 虚影们痛叫出声,变得更加狂躁,扑击的动作也越来越猛,却都被青年轻敏躲避。 一刀接一刀,反身突刺,形似回马枪的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滞涩,直接一刀刺入一人咽喉,一刀刺入另一人的胸膛。 而在他动作的同时,我虚握掌心,将灵力灌注进法器之内。 我轻声诵念: “清净、阴阳、破障,以此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咒语声中,光线如有实质,于镜中央一点凝聚固定,延伸出了团状的光芒。 随后,我翻转镜面,猛地将八咫镜抛向半空,高声道: “谨此奉请,星宿除灾——!” 灿若烈阳的光团骤然爆发,宛如数以百计的光箭,刹那间穿透了剩余虚影的身体,将他们牢牢钉在地面上。 “呜哇…真是吓到了我呢……” 相乐直哉看向化为尘土的虚影,不由地感叹道: “巫女小姐…您可是真厉害啊……” “是法器的功劳,并不是我。” 我叹了一口气,“还有,请不要再叫我巫女小姐了,叫我三月吧。” 净化完的八咫镜慢慢熄灭了光芒,我走到祝祷台前,放置由花散里交予我的「镇物」。 下一刻,四周的风声变得无比清晰,地面猛地震动起来,与此同时,那高悬于顶的树瘤轰然坠落,发出砰的一声响! 砂石飞溅间,这颗庞大的树瘤似是被砸出了一道裂痕,不祥的瘴气源源不断地从那道裂痕中溢出。 深紫色的瘴气如蛇般在地上蜿蜒,渐渐漫过飞扬的尘土,却又如缭绕水蒸气般,缓缓升腾出几道虚影。 “这是新的敌人吗?”相乐直哉再度拔刀,下意识挡在我面前,“三月巫女,请退后。” 辨别出那几道虚影后,我摇了摇头。 “不…她们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有两道虚影突然摇曳,亦如璃月的「纸映戏」那般,自行动了起来。 有着狐耳狐尾的人影先行开口: 「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与此同时,另一道静坐的身影放下手中卷轴,随后,她站起身,语气淡然: 「斋宫,不必担心,我可以解决。」 狐斋宫沉默许久,才道: 「你离开,阿影她……会伤心的。」 听到对方的话,雷电真微微一愣,旋即轻叹: 「果然,瞒不住你。」 「是我忘了。一直以来,白辰狐族具有未来视的能力,想必…你看了什么,对吧。」 狐斋宫上前几步,一把握住女人的手。 「非去不可吗?」 「…这是■■的传讯,我们不可违逆。其他国家的神明也会前往■■■。」 雷电真微微侧头,看向庭院的樱树,薄紫色的眼底亦是复杂的情绪。 「斋宫,我是个不称职的神明,更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 狐斋宫:「别这么说!」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即将赴行。」 神明微微勾起唇角,试图让对方安心。 然而,她失败了,清丽的脸庞浮现出些许悲伤又温和的笑容。 雷电真抽回被握住的手,低垂下眼帘,避开对方的视线。 「斋宫,影和大家,就拜托你了。」 狐斋宫努力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可即便到了最后,却也只能发出形似道别的话语: 「我会的。」 「您即将远行,所以…还请您……多珍重。」 … 伴随着女人的转身离开,画面开始虚化、扭曲,转为模糊不清的薄雾,慢慢与周围深紫色的瘴气融为一体。 旁观完全程的相乐直哉,默然了几秒,吐了一口气道: “那是将军大人和曾经的斋宫大人…?” 我轻轻点头:“是的。” 青年盯着呈现画面的那处空地,内心很是复杂。 即便有些词句的发音模糊不清,仅是从旁观者的角度,亦能听出这场对话的沉重,令人感到无比惆怅。 究竟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一位神明发出这般无力的感慨? “那是一场漆黑灾厄。只不过…我也无从得知这是多久之前的灾厄。” 像是在回答青年内心的疑问一般,忽然,有一道温和的女性嗓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将军大人远行后,狐斋宫大人为了保护鸣神岛,选择与漆黑灾厄作战,可最后,她却被灾厄吞没了。” 相乐直哉警觉转身,在看见来人后,放下刀苦笑道: “花散里小姐,您也太神出鬼没了。” 这时,花散里已然走到青年身边,她抬起手,指向一处方向。 “那些,也是她的记忆。” 花散里的话音未落, 瞬息之间, 远处那些模糊的虚影陡然凝成实体,汇成一幅又一幅画面,在我们面前闪现—— 那是狐斋宫正在为神明祈祷; 那是突然崩裂的栻盘; 那是她紧紧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那是她一边流泪,一边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她送别一道身影手持薙刀远行; 那是灾厄降临; 那是她看见这片土地被漆黑的浪潮吞噬; 那是枯败的土地、被毁灭的村落,以及无数人绝望的哭喊; 那是她率领士兵与武士,倾力抵抗异兽的攻击; 那是她的眼中染上血色,爆发出赤金色的光芒! 一头顶天立地的纯白狐妖凭空现身,以一己之力对抗凶恶的兽潮。 只见漆黑浓雾之中,遍体鳞伤的她勉强站了起来,一手死死捂住早已受伤的胸口,另一只手高举白辰之环,急剧凝成的光芒在法器中汇聚成一团耀眼的光球—— 黄金兽王咬住她的那一刹那。 光球陡然爆发。 一瞬万籁俱寂,璀璨的光芒铺天盖地,她所设下的各处结界陡然降临,一道道光柱冲天而起,为其他人争取喘息的时间。 绚丽天幕下,法力全无的人跪倒在地,化作满天光点,彻底被漆黑吞没。 … 虚幻与朦胧破碎,虚影重新融入大地。 我转头看向身侧的相乐直哉,直言道: “有何感想?” 在观看狐斋宫记忆的同时,我也时刻关注着青年的表情。 我与花散里早已知晓狐斋宫的命运,相乐直哉却和我们不同。 他或许是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亲眼目睹到狐斋宫记忆的稻妻民众。 我想知道他对于这段历史的看法,以及接下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然而。 这时的我,若能得知今后稻妻的剧变。 那我绝对不会与直哉展开这段对话、间接性地让他走上那样的一条路。 可此时, 青年仅是微微一愣,便如同回忆般开口: “在下师传「飞天御剑流」,同样,也是几位弟子中,天赋最高的那一个…… “说来惭愧,我虽为剑客,却始终没有找到挥剑的理由。这也是我始终流浪的原因。 “不过现在……我似乎有了一点方向。” 相乐直哉看向自己腰间的两把太刀。 “若有一天,我的这份力量,能在时代的苦难中保护人民、救下一条性命,或许……我也会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道路。” 我深深看着他: “哪怕为此而杀人吗? “若按照你所说的情况,乱世中,每个人都会为了心中不同的正义而互相争斗厮杀。” 当我说完,青年周身忽然失了几分平和的气质,眼神多了几分锐利。 他笑道: “在下的师父曾对我们说过: “剑是凶器,剑技则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语言去掩饰,那始终是事实。 “正因为师父的这番话,我的每次挥刀才变得慎重,什么能杀、什么不能杀,哪怕这样深思熟虑,也无法掩盖我已经是个刽子手的事实了。” 我轻轻点头,继而眼神幽深地反问道: “倘若这次祓除,也需要你亲手杀死一个人呢?” 相乐直哉疑惑道: “人?最后要祓除的,难道不是我们面前的这棵树瘤么?” 见我依旧盯着他,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收敛起笑容,向身侧望去。 “……花散里小姐。” 青年后退一步,神情变得沉重。 花散里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呵呵,原本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感到很不安呢。但是…我已经释然了。” 青年眼中透着不忍: “即便小姐您会就此消失么?”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就是为了祓除瘴晦而诞生的人。而我,也会毫无牵绊地履行最后的职责。” 只见花散里对我们微微欠身: “光是斩除那些污秽,还不足以消除神樱树的痛苦。接下来,就请你们进入「瘴晦瘤」的内部,祓除污秽的根源吧。” … …… 靠近树瘤,透过深紫近黑的表皮向里望去,里面似乎还有液体和光芒在晃动。 相乐直哉与我对视,见我微微点头,他当即拔出刀,猝然挥刀而下。 原本的裂痕被青年又斩上一刀,剖出一道便于通行的幽邃裂口。 与此同时,花散里再次开口提醒道: “「瘴晦瘤」内部瘴气弥漫,更会根据人心呈现出不同的景色、侵蚀心智,还请二位……多加小心。” “谢谢。” “放心吧!花散里小姐,我们去去就回!” 相乐直哉朝花散里实以微笑,随后,他跟上我的脚步,一同走进树瘤深处。 … …… 树瘤深处,污秽深重。 即使有随身照明,也只能隐约照亮前方十几步的路。 为了确保安全、以防不测,一路上相乐直哉一直找我聊天,以此辨别是否失散。 “不得不说,这里面还真是大啊……” 相乐直哉感叹道,“等我们解决了它,花散里小姐她还会在吗?” 我轻轻摇头,平静陈述: “刚刚已经是最后的道别了。” 想起踏入树瘤之前,花散里目送我们而轻轻诵念的短歌,使我的内心一阵触动。 陪伴狐斋宫的三年,她尤爱短歌之美,也曾向我诵念短歌,以作当时心迹。 “与君相别离,不知何日是归期,我如朝露转瞬曦……” 相乐直哉低声感叹,“非本真,向死而生…花散里小姐还真是一位豁达的人啊。” “如露珠飘落、亦同露珠消而逝、即为吾身矣。繁华如梦一场……” 青年继续轻念着诗句,脚步声回荡在幽暗的空间内,似乎慢慢又归于安静,再无杂音。 我一下惊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相乐先生……?” 如我所料那般,诡谲幽暗的空间内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 并没有另一个人的回答。 · ------ 如露珠飘落、亦同露珠消而逝、即为吾身矣。——丰臣秀吉 ------ 感谢嘤嘤嘤名字都被占用了的寄刀片、橒瀞的寄刀片、fluucloud的大保健 第175章 无归旋流 “相乐先生?” 幽暗、寂静的空间内,无人回应我。 “相乐先生?”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恍若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哒、哒、哒。 脚步声在昏暗不明的空气中悠长回荡。 尝试着来回走了几回,照明所及之处,也未能找到青年的身影。 临行前,花散里曾提醒过我们: 「瘴晦瘤的内部瘴气弥漫,更会根据人心呈现出不同的景色、侵蚀心智。」 若按我所猜测的情况来看,无非两种: 双双陷入幻象; 或是我和他之中的其中一人在瘤中迷路。 想到这里,我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不论哪种情况……都很棘手…… 元素视野中,瘴晦瘤内部一片浑浊,没有明显的形体存在。 “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解决瘴晦瘤的污秽了…得先找到人才行。” 我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随即边走边喊青年的名字,时刻注意周遭的响动。 有照明和御守傍身,以相乐的身手,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可谁也无法保证之后会遭遇到什么。 昏黄照明下, 我行走的倒影在地面隐隐晃动着,很快又被更深更浓郁的瘴气吞噬,消失不见。 黑暗的环境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曾经探索深渊时的经历,足以让我应对各种危险。 忽然。 一声质问从我身后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我警觉回头,却对上一双若紫色的眼。 仔细辨认,来者紧握的薙刀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像是方才才经历了一场战斗。 而她右眼角下的泪痣,正是区分她与另一位神明的不同之处。 “将军大人…”我讶然开口。 还没等我想好说辞,较为锋锐的打量已然从我的身上一扫而过。 注意到我随身携带的法器以及提灯后,女人似是自行做了一番理解,语气凝重地说: “不必找了,这里没有斋宫留下的痕迹。” 她从我手中接过提灯,向我示意: “此地危险,我先带你出去。” 转身的一刹那,提灯摇曳的光芒映入女人眼底,彻底照亮她此刻暗藏的情绪。 我微微一怔。 如今的我,身处于哪一段的记忆?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神明流露出这般悲伤的表情? 直到离开这里,我才得知: 漆黑意志将狐斋宫吞噬殆尽,将她的记忆与血肉洒进大地。 因此,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直接证明狐斋宫已经身亡。 至亲已死, 最后能陪伴她的挚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明一度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信邪的人开始不断往返于影向山底,试图从神樱树的根源寻找到挚友的身影。 没过多久。 雷电影借助神樱树的力量,平息了灾难。 又是一夜之间, 鸣神的原野上突然多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狐型雕像。 无数民众惊讶于这些突然出现的雕像。 雷电影却知道它们是谁。 那是独属于狐斋宫的使者—— 「天狐」与「地狐」 在完成保护稻妻的使命后,这些天狐地狐纷纷化作石像,追随白辰狐仙而去了。 映照河水的夕阳残红如血。 石像上的暮色随着天色逐渐褪失颜色,宛如一道道暗沉的血斑,于无形间分割出了光与影的交界。 直到这一刻, 久驻原野的人才从无望的念想中走出。 她不再前往影向山底。 … …… 无论是人是神, 都要接受现实。 这场战役,让稻妻伤亡惨重。 众生皆苦,需要神明指引向前。 曾经的影武者走到幕前,试图追寻最接近天理的理念。 神明将自己关在天守阁内,闭门不出。 而仅存的白辰血脉也在匆忙中接下管理鸣神大社的重任。 彼时的八重神子,还不足以应对里里外外的各种事宜。因此,她变得分外忙碌,经常早出晚归。 八重神子神龙不见首尾,导致有许多人不认识、也不了解现任的宫司大人。 而在民众长久的印象里: 神社的斋宫,仍是那位白发狐耳的巫女大人。 正因如此,八重神子在我身上施下的妖术也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狐耳狐尾、白短发、巫女服。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参拝者将我错认成了狐斋宫。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以防信众再次认错,我选择戴上面具,大多数时间也只在神社内活动。 冬去春来。 又是一年樱花盛开的时节。 今日的微风弥漫着浓郁的春天气息。 我刚泡好茶,摆好茶点心,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便有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八重神子火急火燎地推开门,见我这副闲适模样,立刻将不满写在脸上,就连耳朵上的毛色都黯淡了不少。 “怎么了?” 我沏了一杯茶推给她,示意她坐下来喝茶休息一下。 “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 八重神子倚靠在门边,精致的眉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愁色。 如何是好? 在她看来,放弃须臾,一味追求静止的永恒是一种不能长久的逃避。 明知道该阻止对方、 可她…无法再见殿下整天沉浸在痛苦与悔恨之中了。 而她的神明,更是不惜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代价,希望借此达成「永恒」的愿景。 所以,作为眷属的她。 甘愿奉上将意识寄托于物件的法术,以便殿下继续自己的尝试。 可现在…却多了一个麻烦…… 想到这里,八重神子眉心紧蹙,身后似有无形的尾巴在愤愤拍打。 “……真是固执。这样下去,只会更快地磨损啊!” 磨损?是指将军大人吗? 于是我关切道: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紫苑色的眼猛地抬了起来。 八重神子紧盯起我,神色转为凝重,似是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即将浮出水面,想要在事态失控之前,解决掉那个巨大的隐患。 “帮我销毁一样东西。”她说。 “销毁?”我疑惑道。 是三奉行对于新宫司不满的谏言? 还是近日那个中饱私囊的东市正? 当今时政混乱。 八重神子作为鸣神大社的「宫司」,有太多规束加身、不便亲自下场摄政。 因此, 她无法去做的事,由我来做即可。 脱口而出的话语恰如离弦的箭,无法再回头。 可当自己说完,女人意识到了不对。她的嘴唇又一次地抿紧,再度陷入沉默,似在犹豫、也有不忍。 良久,八重神子才抬起眼,尽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模样,假装不在意: “算了,决定权在你。你看着办吧。” “由我决定?” 女人将一枚御守凭证抛给了我: “天守阁,你去了就知道。” ------ · 感谢陌语人生的催更符、临荫的啵啵奶茶、单秤双玉一珏的寄刀片、辛汀维的啵啵奶茶、劣的啵啵奶茶 第176章 原型人偶 握着八重神子交给我的御守,我走在前往稻妻城的山路上。 出了门才知道,其实今天空气沉闷。 低垂的云层挂在天空远端,呈现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这是春天暴雨来临的前兆。 风来时,树叶簌簌作响。 街道两旁的住户,挨家挨户收起晾晒在外的衣物与干货,有条不紊地做起准备。 战争结束之后。 百废待兴的国度正随着时间慢慢恢复,民众们的生活再次回到了平稳状态。 世人赞颂着将军大人的功绩。 可只有少数几人、包括我在内才知道。 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雷电影鲜少离开天守阁,多数时间,她选择代传命令,再由三大奉行去执行必要的工作。 正因神明反常的行为,出于关心,作为眷属的八重神子不再驻留鸣神大社,而是前往天守阁长居。 我望向掌心中的粉色御守。 究竟要销毁什么,才需要天守阁的凭证? 源氏重宝? 还是天领奉行的直判文书? 方才的谈话,我能感觉到八重神子并没有伪装,是实打实的情绪流露。 似乎这件事已经让她烦恼许久。 而今天,与雷电影的谈话也彻底引燃了潜在的导火索,使她心怀愤懑,这才下定决心让我去处理这件事、眼不见心为静。 我边走边想,直到来到天守阁。 和曾经一样。 神明喜静。进入到天守阁内部后,硕大的空间也只回荡着我一个人脚步声。 然而…… 这里的气氛却和从前截然不同…… 今天,这里格外沉闷、寂静。 似有一种无形的气息在头顶上空凝滞,令人感到不安与压抑。 风雨欲来,鸟雀低鸣呜咽。 廊上灯火的影子再一次被风撞击,在墙壁上留下挣扎的痕迹。 越是走近天守阁深处,这种沉郁的气息越是占据整个空间,让我的胸口发紧。 凭借记忆中的路,我来到神明近前。 灯火静静燃烧,染印出一道孤寂的身影。 紫藤树仍在窗外,殿内的陈设布置也丝毫未变。 一切恍如昨日,却又什么都变了。 “将军大人。” 我来到雷电影面前,躬身行礼。 伏在案前的女人抬起眼。 “是你。” 雷电影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收回视线,眼睫下似有一股掩盖不住的疲惫。 说完这句话,女人继续埋首于桌前,她正在记录着什么,不停地写写算算,深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我将视线投向书桌。 八重神子命我销毁的东西……难道是这些纸张吗? 这是…坎瑞亚语? 将军大人是在研究什么吗? 百年前的坎瑞亚灾变,让七国神明都有了深刻的体会、不同的感悟。 对此,女皇陛下创立了最初的愚人众、 将军大人也试图摒弃外界的繁杂,思考起能够永世庇护国家的办法。 身为一位百年后的稻妻子民,若从我的视角来看:雷电影,的确交出了一份答卷。 与信奉「须臾」的雷电真不同,雷电影将「永恒」视为稻妻应当前进的道路。 而「雷电将军」的威名,早已超脱生命桎梏,化作了稻妻永世传承的信仰。 我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侍立在雷电影的身边,以便在对方离开后,寻出蛛丝马迹,找到八重神子命我销毁的东西。 时间流逝。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沉。 急风从打开的窗户穿堂而过,带来云层下坠的潮湿气息。 案边的纸张沙沙作响,专注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有旁人存在。 “抱歉…让你久等了。” 雷电影抬起头,“是神子让你来的吗?” “是的,将军大人。”我答。 雷电影随即搁下笔,站起身: “我明白了。随我来吧。” 什么情况,将军大人知道我会来吗…… 我愣了几秒,连忙起身,跟在雷电影身后。 回廊一直向内无限延伸,晃动的只有我与雷电影不断往前的身影。 直到走完,尽头处才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不远处,五方注连绳圈住了一方天地。 一束又一束葱郁的杨桐枝宛如供奉般摆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而灯火穿透垂挂着的白布帛,隐约显出一道平躺着的身影。 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全身陡然发僵,木讷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雷电影也几步上前,掀开了白布帛。 下一秒,闪电惊起。 白光扑面而来,照亮白布帛后的人影。 此时,那人正在沉睡。 他双手交叠,平躺的姿势让纯白的装束如扇般流散四处、仿若拥有光韵。 可雷声轰鸣,瞬时震裂耳膜。 在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我竭力喘着气,试图平复心底汹涌的情绪。 即便不停地深呼吸,可我依旧无法感受到胸口的起伏。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心口、狠绝地抽干肺叶,致使我无法再摄取到一口新鲜的氧气。 是啊…… 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在雷电影追寻治世之道的过程中,她所做的第一次尝试…… 曾经的…「原型人偶」…… 一时之间,我思绪混乱、嘴唇颤抖,根本无法说话。 而在这长久的沉默中,神明若紫色的双眸仍旧直视着我,那般静默的姿态,像是早已看穿我来到天守阁的目的。 只见她沉声开口,语调波澜不惊: “你是来销毁他的么。” “——不是!” 我大声反驳道。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异常激动,只得退开一步,低下声来:“将军大人…我…抱歉……是我……失仪了……” “我知道神子的想法。” 神明语气淡漠,“按照我当前的设想,你不出手,他也会被我直接毁弃。” 我咬紧牙根,顿时感受到口腔中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凭借这一丝疼痛,我逐渐收拢起理智,颤声道: “您…不会这么做的……” “……是么。” 神明慢慢走到原型人偶面前,坐至他的身侧,轻抚他的鬓发。 “可他太过脆弱了。” 女人的声音亦如她的动作,轻的像一片蓄积了雨水的云,落在沉睡之人的脸上,不断坠下扑簌的泪珠。 “即便是现在,他也无法承受「神之心」的力量。眼泪与疼痛,是副作用的表现。” 雷电影轻轻擦掉了原型人偶的眼泪。 女人继续道,“而我也意识到,许是我在实验中倾注了过多的情感,导致他也变得宛如人类一般。 “可人类,作不了践行永恒的器物。” 窗外持续释放着爆裂的雷光,不断扰乱室内焰苗的光芒。 灯火惶惶摇曳。 令女人静美的脸庞变得晦暗不明,投于墙壁上的影子也在纷乱的灯火中显得更为深重。 我看着女人的手放在人偶胸口,隔着那枚金饰,眼中闪过一瞬悲悯。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适合你……” 下一刻, 在我惊骇的视线中,紧贴金饰的掌心陡然升起一团紫色的光,似是要将这道光团打入原型人偶的体内,将其彻底销毁。 我的瞳孔急剧扩张,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将军大人——!” 轰隆! 闪电将整个房间映得雪亮, 也照亮了我被雷印烧毁的焦黑手臂。 “你……”雷电影怔了一瞬,在听见我剧烈喘息的呼吸声后,这才堪堪回神,从混沌的思绪中脱身。 手臂溃烂,外翻出血淋淋的皮肉。 已经…太久没有受过这种极致的外伤了…就算是我……也差点承受不住被电光炸毁皮肉的疼痛…… 我呼出一口气,努力挤出宽慰的表情,声音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没关系的……将军大人……这是可以忍受的疼痛……” “荒谬!” 雷电影呵斥了我一声,沉下脸来,“你暂时别动,我喊人来为你治疗。” 正当女人准备起身时,我却冷不丁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强迫对方停下脚步。 雷电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不明白我此刻拦下她的原由。 可我知道,这或许是我能触及到当时真相的唯一机会。 因此,即便再怎么疼痛,我都要强忍着熬过去。 冷汗顺着脖颈滑落,我抿了抿唇,试图让话说的平整: “将军大人…恳请您告诉我一件事……” 女人低头看我。 “问吧。” “我想知道……” 我紧紧凝视起对方的眼睛,试图从对方静美的脸上找到她最真实的情绪。 “我想知道……您在创造出他的那一刻,当时…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竭力支撑的心气顿时松懈,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我扬起一抹含泪的微笑: “请您……告诉我吧……” 女人微微睁大若紫色的眼眸,一直平静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丝神情上的波动。 她一定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般迟疑不定的表情。 但就在此时此刻,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启出一道缝隙,选择告知我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除却神明身份,站在一位创造者的角度。 下一刻, 惊雷响彻夜空,撼动大地。 暴雨崩落,瓢泼不绝。 女人的声音却撑开轰然的雷声,随着滂沱的雨一同落入我的耳中。 漫长的春雨季终于到来。 … …… 翌日清晨。 神明选择封印原型人偶体内的力量,将他带去远离稻妻城的一处邸馆。 藏于森林深处的华馆就像是一个精美的箱庭,能将女人精心制造的人偶永久珍藏。 沉睡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女人的离开。 发现我并没有跟上来,雷电影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道: “将军大人,我想…再陪陪他……” 女人的目光落在我用纱布包扎的右手臂上,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随你。” 随后,她转身离开,消失在灰白色的雨雾之中。 我目送雷电影远去,然后才返身走回借景之馆。 而这一待,就是两周之久。 沉睡的人依旧沉睡着。 我跪坐在人偶身边,静静看着对方沉静的睡颜。 凉风拂过对人偶的脸颊,我伸出手,梳理起对方额前凌乱的发丝。 就在此时,本该沉睡的人偶却轻轻睁开了眼睛。 苏醒的人缓慢眨动眼睫,似在接受着神明灌输的一切信息。 过了很久,他紫藤色的眼眸才慢慢转动到我的身上,认出了我身上的服饰。 “你是……鸣神大社的巫女?” 他抿了抿唇,平静道: “…是将军大人派你来销毁我的么?” 我怔了一下,旋即苦笑道。 第177章 无垢之人 “不,我不会销毁你,更不会伤害你。” 然而,刚苏醒的人似乎并没有相信我的这番说辞,安静到人如其名,人偶一般静静注视着我。 这下该怎么办…… 想了想,我咽了下嗓,轻声解释道: “将军大人她…并没有要销毁你的意思,你胸前的金饰,正是她亲手为你挂上去的。” 「金饰」、「亲手」 这几个词触动到了对方。 只见他顺着我的视线向下看,随后,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大。 “这是……将军大人送给我的吗?” 他似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确定般地问。 “对。” 我轻轻点头,继续道: “金饰背面有一处三重巴印纹,那是将军大人认可他人的证明。 “既然你能认出我衣服上的纹样,想必你也知道三重巴印纹所代表的含义。” 他将金饰翻转,举起来朝我示意: “是这个吗?” 看到金饰另一面的三重勾玉暗纹,我轻轻点头:“没错,就是这个。” 旋即,我见到了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容。 而这明艳如同春日繁花般的笑容,差点晃花了我的眼睛。 现在我有理由确信: 曾经小时候的我,就是被这样的笑容给闪瞎了双眼,然后晕晕乎乎、大着胆子就把人往家里牵。 此时,初醒的人偶仍沉浸在创造者赠予信物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察觉到我的窘迫。 像是小孩子遇到了最心爱的宝物,他将金饰仔细护在心口,每隔一会儿,便又小心翼翼地摊开手,确认信物是否还存在着。 望着对方宛若孩童一般的举止,我颇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人偶很少向我提及他的过去。 少有几次,也是他自己主动提及,我才得以窥得他的过去。 他曾说过,他本该一直沉睡,却因未知的意外而提前苏醒。 看来,不论是人还是人偶,在睁开眼去看世界的那一刻,都是懵懂的、亦如白纸一般的存在。 现在倒是有点身份对调的感觉了。 很有趣的体验。 不过……说老实话。 倘若这不是记忆,而是百年前最真实的过去。 恐怕我早就用留念镜把这一幕偷偷录下来了,然后再会怼到某人面前,指着镜子问: ——这是你吗? 因为,某个人从未如此直白的表达过对于金饰的喜爱。 而是将它偷偷贴身携带。 听到我的轻笑声,对方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存在,也注意到我一直盯凝他的目光,白皙的脸颊顿时微微泛起粉色。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水煮沸后的咕噜声。 我微弯嘴角,顺势询问: 要喝点水吗?” … …… 基于方才的对话,初醒之人似乎对我多了一些信任。 我将一杯温水推到他的面前,他下意识道谢、也有样学样地学着我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面上是藏不住的好奇。 杯中液体顺入肺腑有一种温热的感觉。 人偶无需进食。 可才苏醒没多久的少年,却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报以强烈的好奇心,并且乐于尝试。 原来喝水是这样的感觉……想到这,少年再次将茶杯端至唇边,又轻轻抿了一小口。 “会烫吗?”我问。 “不…”坐至我对面的人微微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拘谨地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 “巫女小姐…那你知道……将军大人什么时候会……” 什么时候会接他回天守阁? 非常好问题。 有点难回答。 “什么时候……”我左思右想、绞尽脑汁,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嗯…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努力组织着语言。 “是这样的、眼下……稻妻境内魔物横行,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将军大人她…才选择将你安置在这里的。嗯……对、是这样,没错。” 憋出这段话的同时,我也一直用余光偷偷打量对方的反应。 期待、茫然、疑惑、失落, 再到最后的思考。 紫藤色的眼注视到我良久,久到我都快要认为他要开始反驳我的话,他才嗫嚅起嘴唇,轻声道: “那、巫女小姐你是将军大人派过来保护我的吗?” 少年稍稍动了动指节,淡淡道: “我的力量…似乎被什么封印了。不然,将军大人也无需担心我的安危,更不会……” 将一切都归功于自身。这样的想法,只会让我更愧疚、对自己的谎言后悔不已。 我急忙道:“对不起,是我、” 他却打断了我的话。 “我会待在这里的。” “两个人出去会更加危险。”紫藤色的眼微微转动,定格在我受伤的右手臂上。 “遇上魔物,我只会拖累你,而你…肯定也会像现在这样受伤的。” 他抬起手,试探性地触碰起我的手臂。 “这是伤口……对么。我知道这个颜色,红色的,是血。” 生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伤到我,少年的指尖仅是停留了一会儿便立刻缩了回去。 我抿了抿唇。 这时的他,善解人意到了一种过分的程度。 是那种会为他人考虑,而把自己放在最后的圣人思想。 明明渴望、也期盼着, 有朝一日、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的创造者会将他带离这座华馆,却因为我的缘故而缄默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可我……无法给予他承诺。 而他,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 自诞生起,情感就盈余常人的人偶,自然也比旁人更容易捕捉到他人情绪上的变化。 好在,少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停留,转而开启了下一个令他好奇的话题。 “巫女小姐,其他妖怪也会受伤么。” 我微微一愣,旋即了然。 是了。现在的我,是以白辰狐族的身份示人的,为了避嫌,更是戴了一副狐狸面具,象征意味十足。 我点了点头:“自然。” “那恢复的时间呢?” “因人而异。” 少年又问:“那你呢,巫女小姐。” 我眨了眨眼,苦笑道: “我么?抱歉……我道行不高,恢复的速度比不上其他大妖。” 早已是人类之躯的我,无法再和上一世相比,拥有极强的恢复力,能在短时间内就自愈这样的伤口。 有时候,等待伤口恢复的确令人感到些许的不适应。 可这份不适应,恰巧也是我所需要的。 因为,我无需再以「怪物」的身份而活。 见我沉默不语,善解人意的另一人更加笔直地端坐起来,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直到茶杯中的温水饮尽。 “啊…”他望向茶杯,发现自己无法再继续做点什么了,无意识地茫然出声。 室内沉寂被打破,我也猛地回过神来,面露歉色: “抱歉,是我不对,刚刚在想事情……虽然我的恢复速度比不上其他大妖,但每天定时换药就能加速伤口愈合的。” “…换药。” 他将这个词放在舌尖,轻轻吐出音节,像是在理解这两个词组在一起的含义。随后,紫藤色的眼微微眨动,继续问道: “那还有其他别的办法吗?” 我忍俊不禁。 “嗯…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休息 吃饭 人偶并不需要。 却难以掩盖对这两样行为的好奇。 原本就通透如宝石般的眼睛,当即洋溢出动人的光芒,甚至是雀跃的。 好奇的人直直与我对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从未在人偶的脸上这样的表情, 这种可爱的、类似于小动物等待投喂般的样子。 一时之间,我愕然到不敢出声,更是有点汗流浃背。 不行,不能再和他对视了…… 再这样下去,哪怕眼前这个人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想方设法给他弄来一颗。 我立刻侧过头,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篝火,用行动掩盖我的慌张与无措。 少年却呆呆地看了我一会,旋即,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我的身边,观察起我生火做饭时的动作。 “巫女小姐……” 他犹豫着开口,“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被人一直盯着本就心慌。他这一出声,我握着汤勺的手直接一抖。 站在我身侧的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勺子。 漂亮的眼睛再次与我近距离对视,带起一种跃跃欲试的情绪。 … 三十五分钟后。 看着那一锅焦黑的大米饭,再对上另一人无措又惊慌的表情,我久久沉默。不知道是该先灭火,还是先帮人擦掉脸上的黑灰。 可我不得不在心中感慨: 天哪, 将军大人您看到了吗? 我竟然也有做饭比他好吃的时候了。 ------ · 感谢小陆2的催更符、闲的发慌,忙的要命的啵啵奶茶、欣海死掉喽的啵啵奶茶、七叶永存的啵啵奶茶、阿尔金的姜妍的花花、阿也aer的很多花花 第178章 如何教导 从安全角度、优先级出发, 那自然是先扑灭余火。 继而再处理掉不能吃的米饭、将锅清洗。 到最后才…… 等我忙完,发现另一个人仍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的眼底顿时透出一丝惊讶。 不敢上前,也不敢打扰我。 这种既视感,令我回忆起曾经在福利院的生活,学会看他人眼色,几乎是每个孩子无师自通的技能。 此时,初醒的人偶不曾体会、也不曾知晓被人冷落的感觉。 只是,他的面上依旧留有无措与茫然的情绪,似在等待我的答复。 想了想,我走到他面前,放轻声音问: “可以…把手给我吗?” 他不明所以,却乖乖把手递给了我。 我拿起一条毛巾,替对方擦拭指节。 “你得随身备条手帕在身上,这样不论是手脏了,还是要擦汗,都很方便。” “手帕?”另一个人盯着我的动作,似在感受毛巾的柔软,随后才点头回答。 “好,我知道了。” “我这里还有一条,过会儿拿给你。”帮人擦干净手后,我抬起头,再次轻声问: “可以碰一下你的脸吗?” 蓝紫色的眼睛顿时微圆了起来。 很困惑。 但,还是同意了。 “…可以的。”少年喏喏道。 我又用毛巾替他擦干净脸。 “好了。”擦拭脸颊的动作转瞬即逝,我摊开毛巾向他示意。 “以后不小心碰到脏,记得及时擦掉。” 少年轻声应下。 这样的小插曲一过,方才尚未做完的事情仍要继续完成。 重新生火做饭,再端出来一份方便食用的味噌豆腐锅,一人一碗,不够再取。 做完简单的示范后,望着对方斯文进食的模样,我打从心底里感到疑惑: 奇怪……既然将军大人有为人偶提前灌输礼仪方面的信息,那捎带点做饭方面的相关知识,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难道是忘了? 而相较于我的进食,另一个人的行为更像是“尝”。 一小碗汤,他吃的很慢很慢。 “味道如何?”我问。 “味道…”他愣了一下,嘴唇嗫嚅,“这是我第一次尝…并不知道其他食物的……” 啊、是了。 日后偏好苦味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根本不在意味道如何。而是一种习惯。 区分食物可口好坏,不过是效仿人类的行为以及认知的一种。 如若我现在就指着一罐盐,说这是最好吃的食物,那他必定会将「咸味」,当作是自己的口味、再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即便是幼童,亦有挑食的行为,可宛如白纸一般的人偶却不同—— 是黑是红,会染上什么样的颜色, 全在教导者的一念之间。 我得做出正确的指导、负起责任来…… 想到这里,我换了一种问法:“那…这个味道你会排斥吗?” 面前的人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好,那明天早上,我们再试试其他食物的味道。”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后,我主动起身,礼貌地让出空间。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我尽心扮演起护卫这个职责,轻声叮嘱道。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事请随时吩咐。” 跪坐在房间中央的少年嘴唇嗫嗫,却一直没有出声。 “提前跟你说声晚安。” 我笑了起来,主动道别。 “这是人与人在晚上分别时,最后会说的祝福语。” 少年怔了几秒,看向我的目光忽然多了一种最真实的柔软,澄澈而明亮。 黄昏的余晖浸润少年的身影,让瓷白的表面晕出几分温暖的色彩。 这一瞬间,一张白纸,也似是转为一幅绚烂鲜活的油画。 只见他淡色的唇角漾出明显的笑意,语气轻盈的对我说道: “晚安,巫女小姐。” … …… 翌日早晨,吃完早饭。 若按平时,饭后的清洗、打扫,这些生活琐事很快就会结束,但奈何身边多了一个始终好奇的人。 不远处,另一个的视线过于灼热,就差把我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没办法、回头看,惊讶地发现对方早已准备就绪,两条长袖也用我昨天教的办法牢牢绑好,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肌肤。 另一人见我与他对视,紫藤色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 他欣喜地几步上前,缓声询问道:“巫女小姐…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 其实并没有,活我都快干完了。 可能怎么办? 继续教吧。有啥教啥。 我向少年讲解起熄灭篝火的办法: “首先要让这些木材都燃烧成灰烬,然后再在灰烬上倒水。” 灰白色的灰烬冒出“嘶嘶”熄灭的声音。 随后我又继续补充道: “如果手边没有水,就用沙土把这些灰烬埋起来,并确保表面没有余热。嗯……能碰一下你的手么?” 少年眨了眨眼,同昨天一般,把手递进我的掌心。 我将他的手牵引到篝火上方: “你试试用掌心感受一下温度,如果觉得不热了,就收回来。” 几分钟后,少年慢慢蜷起五指,漂亮的蓝紫色眼睛望向我。 “是…这样么?” 我弯起眼:“是的,以后…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兴趣生火做饭的话,到最后要记得这样做,把火扑灭,不然容易引发危险。” 少年收回手,认真道。 “我记住了。” 瞧见对方好似上课认真听讲般的模样,我嘴角上扬,像以前照顾弟弟妹妹那般,想要习惯性地摸头夸奖: “可以碰一下你的头发吗?” 少年不解:“可以的?” 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于是—— 我摸到了心心念念、想了很久的圆脑壳。 和想象中的一样,既光滑又柔顺。 这可是放在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发现我嘴角笑意愈发浓烈、很是喜欢的样子,少年思考了一下,随即微微偏头。 深紫色的短发随着动作倾斜,像是更方便我此时的触碰。 明明不懂这种行为的含义,却选择在乖乖配合之后,才启唇询问: “巫女小姐,你为什么要碰我的头发?” 呃、 这是能说的吗? 难道我该说:因为以后的你肯定会反手给我一巴掌,现在有机会,自然要多摸一会儿。 我触电般地抽回手,嘴角僵硬。 “抱歉,你很不喜欢这样吗?” “…没关系的。”少年抿了抿唇,“我只是……不太理解这个行为,是我的头发上有脏东西吗。” 竟是这样。于是,我解释道:“这是夸奖的意思。通常时候出现在长辈和小辈之间,年纪较长的那一方通常会用这样的方式去夸奖小孩子。” “巫女小姐你比我大吗?”少年又问。 “……。”问得好,这该怎么答。 我大脑疯狂转动,最后,还是选择和对方说实话:“嗯、并不。” 这回轮到对方有些惊讶。 他轻声问:“所以……我和巫女小姐你之间,也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吗?” “可以的。”我无奈道,“其实…只要对方并不排斥就行。” 少年缓缓眨动眼睫,在我的注视下,他抬起手,摸了一下我刚刚碰过的位置,他自己的头发,似在感受。 半晌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按自己的理解提问: “这就是巫女小姐你…每次都会事先询问我的原因吗?” “嗯?”我愣一会才反应过来,点头道: “对。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不会做出逾越的行为。” “我知道了。”听完我的回答,另一人藏于心底的困惑也迎刃而解。短暂沉默后,似乎又诞生出一个新的疑惑,他盯起我的手,兀自开口: “巫女小姐,我可以……” 第179章 不可以吗 发现对方欲言又止,我便耐心等待起来,给予另一人充足的时间。 很显然,少年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否会称得上我口中的「逾越」 过了好一会儿, 踟蹰的目光才从我的手背上挪开,继而向上抬起,眸中带有一种希望被允许的恳求: “巫女小姐,可以…碰一下你的手么。” 真是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请求。让我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当然可以。” 他学着我的样子,牵起我的手。 微凉的五指触及到了另一种不同于他的温度,人偶意识到,比起庭院洒下的无形晨曦,这是一团能握进掌心的阳光。 温度热烈,能够温暖自己。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对方受伤的手臂上。 即便对方的手臂有过治疗,可他却能感知到伤口处残留的力量。 那是巴尔泽布的雷印。 他想,有些真相不难猜出。 明明…他是要被销毁的存在。 可为什么要袒护他呢? 顷刻间,他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像极了早晨喝下去的茶。是苦的味道。 并没有茶饮那般苦。却会一直停留在身体里。隐隐约约、从自身胸腔最空洞的部分蔓延开来。 不知不觉间,人偶已然将五指挤入另一人指间的缝隙,主动追寻温暖的来源。 只是。 这样的牵手和之前的有所不同。 望着十指相扣的状态,人偶猛然回神,生怕自己逾越,忐忑地看向我: “巫女小姐,我……” 我忍俊不禁,握拢他的手以示回应。“没关系,我不排斥。” 于是—— 我又一次在少年的脸上看见那种收获喜悦时的表情,眸中神采熠熠动人,像是绽开于明媚春日中的紫藤。 瞬间被笑容击倒的我,反倒是那个匆忙松手的人,连忙找了一个借口做起事情来。 好奇的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效仿起我的动作,同我一起做起家务。 渐渐地。 另一人打理家务的能力慢慢得心应手。 又过两周,我的厨神地位更是直接不保。 再次见识到对方惊人的学习能力后,我自觉将自己贬为庶民,老老实实当起洗碗工。 “巫女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 我询声回头,只见另一人手捧着什么,傍晚的夕光将他的脸庞染上酡红。 “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他问。 我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事,微微一笑。 “当然可以。” 这段时间。 另一人似乎很喜欢这种你来我往的礼貌问答互动,时不时就会上演一次。 他走快步上前,把什么放进我的掌心。 竟是几朵樱花。 “巫女小姐,我刚刚发现,庭院里飘进来不少绯樱绣球,还有一些绯樱花。”他笑着说。 我礼貌回应,“这些花都很好看。” 对方嘴角弧度愈发上扬,又问: “巫女小姐,可以碰一下你的头发吗?” 我点头:“可以的。” 面前的人抬起手,小心翼翼将一样事物别进我的面具一侧。 我伸手去摸,碰到一瓣柔软的花。 “这是最漂亮的一朵。”少年眉眼弯弯,“果然,巫女小姐戴起来很好看。” ………可我是男的,不用戴花、 可我现在是巫女, 算了,我能戴。 若是弟弟妹妹,无论他们送我什么东西,我都会认真感谢。 可现在面前这个人是人偶,他不一样。 我挑眉,下意识打趣道: “可你并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怎么就知道我戴着好看了?再说,我是妖,说不定我长得非常奇怪哦?” 少年张了张嘴,语气转闷,却坚持道: “不会的…巫女小姐你肯定是最好看的。” ……真的太感谢了。非常美好的谎言。 竟然能顶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和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可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眼见面前的人垂下眼来,嘴唇轻抿。我想起温迪教给我的小戏法,将少年送给我的绯樱花消失又复原。 蓝紫色的眼睛果然重回光彩,紧盯着我的手不放,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这是蒙德的戏法,可我变得并不好。” 我向对方提出邀请,“一起练习的话,或许我能想起更完整的步骤。” 猫的天性的确容易被新奇的事物吸引。 又一遍演示下,另一人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学习的队列中来,有样学样地动起指节。 可一旦学会,猫就会被下一个让他好奇的事物所吸引。 蓝紫色的瞳仁微微转动,盯凝起窗格边缘坠下的雨珠。 春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递入耳畔。 少年想起从书中汲涉取到的一些信息,轻声问。 “巫女小姐,通常情况下,下雨天…人们除了打伞之外,还会做些什么?” “还会做些什么…” 我思考了一会儿,旋即笑道。 “除了必要的工作,多数时候大家都会选择待在家里吧,至于做些什么,嗯…聊天、看书、游戏,都有。” 少年眨了眨眼:“就和我们一样吗?” 我笑:“对啊。” 家 少年将这个词抿在唇中碾转。 书中说,一般只有亲人、伴侣之间所生活的地方才能称之为是“家” 他和巫女小姐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能是亲属,所以只能是…… 正发呆呢。 就看见正在沉思的人面庞微微泛起粉色, 没过多久,竟又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简直摄人心魄、 本就昳丽的面庞因笑容而变得更加动人,眼角眉梢都盛满了浅浅的笑意,恍若浸在水中的月亮,盈溢出细碎的粼光。 我脑袋一嗡—— 瞬间宕机。 等、等…什、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好看???为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少年转而看我,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能让人心底发烫的笑容。 “巫女小姐。”他笑。 “嗯、嗯…”我思维静止,话都快说不清,“怎么了…吗……?” “巫女小姐,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 我呆呆地把手递给了他。 掌心相触,十指相扣。 这次牵手,和先前的感受…截然不同。 少年顿时眼眸明亮,弯如月牙。 而我的回应也似乎给予了他勇气,继续大着胆子尝试。 “巫女小姐,可以碰一下你的袖子么?” ……可以。 “巫女小姐,可以碰一下你的手臂么?” ……可以。 “巫女小姐,那、尾巴……也可以吗?” ………可以的。 柔软的毛茸触感让另一个人无比新奇。 少年用手轻轻抚摸起雪白的狐狸尾巴,意识到似乎只有用双手环抱,才够圈住它。 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环抱,随后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异样的酥麻感直冲尾椎。 我顿时后腰一软,差点身形不稳。 我立刻回过神来,发现另一个人的手早已摸到了尾巴根,连忙阻止,“……不能这样!” 听到我的话。 少年漂亮的蓝紫色眼睛立刻显出“茫然”两个大字。 可双手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就松开。 而是下意识地环的更紧。 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爱不释手的玩具,根本不舍得放开。 我的制止也像是一盆冷水,瞬时浇灭了另一人心头的雀跃与欢喜。 只见少年抱着我的尾巴,以一种万分委屈、不解的眼神殷殷看着我,嗫喏着问: “巫女小姐…不可以吗……?” 第180章 感动哭了 “巫女小姐…不可以吗……?” 我内心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以后的他,我能和他吵架、拌嘴,插科打诨,对于一些提议,我更是能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程度。 可是…… 面对此时的他,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明明只是衣服不同。 本质上都是同一人。 正因如此,将来才会被对方视作弱点。 偶尔来了兴致,便会穿上这件白衣,有恃无恐地做一些更加恶劣的事情。 ——「不可?」 他问。 “你、” 纠结万分。 明知道需要坚决地表示拒绝,想了一长串该说的话,可词抵到嘴边,还是变成了: “……可以。” 与另一方对视的我,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闻言。 少年面上一喜,环抱着尾巴继续抚摸。 也许是动作过于轻柔的缘故。 微凉的五指好似一圈解不开的绳,柔软无骨般攀附在尾骨一节,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细密痒意。 我颇为狼狈地闭了闭眼。 痒意刺热发麻、连绵不断,就连支撑的双臂都必须发力,才能遏制这诡异的感受。 察觉到我神色不对、浑身颤抖后,原本兴致勃勃的人慢慢流露出仓惶的情绪。 少年急忙松手: “巫女小姐!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弄疼你了吗…?” 当然——做的不对啊———!!!!! 可要吐槽的点实在太多。 一时间,我竟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咬紧牙根,平复痒意。 见我久久不说话,少年选择小声道歉。 “抱歉……是我不对……” 望见对方眼底的愧疚,一股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归根结底,是我脑子发闷,先答应的。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习惯。”我叹了口气,问: “可以把手给我吗?” 另一人犹豫着把手递给了我。 “是这样的、”我向他解释,口吻耐心。 “如果有人做了让你感到不适的事情,届时,你需要直截了当的拒绝对方。 “假设现在,我握住你的手,这个动作、这么做令你不舒服,你会怎么表达?” 少年漂亮的眼睛眨了几下,看着我,又看向交握的双手,诚恳道: “不知道。” 我面具下的双眼瞬时睁大。 不知道? 刚刚不是才说过,要学会拒绝吗? 理解能力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掉链子? 见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少年抿了下唇,慢慢解释道: “这样…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不舒服,因为巫女小姐的手,很温暖。” 他反手回握住我的指尖。 “相反,我是原型人偶,因此…我并不清楚会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 说完,少年就牵起我的手,让我的掌心贴上他的一侧脸颊。 掌心下的肌肤冷白微凉,堇色的短发软软地缠上指腹,有着蜻蜓点水般的痒。 短暂相触后,少年得出自己的结论,话音飘飘落下: “巫女小姐,这里…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你能…再碰一下其他地方吗?” 我目瞪口呆。 不是!!! 理解不是这么个理解法啊!!!! 眼见对方就要把我的手往胸口上引,我立即火急火燎地抽回手。 发现我面色通红、指尖发颤,少年的注意力再次转移,急忙关切道: “巫女小姐!伤口很疼吗?由我来帮你换药吧?” 他起身拿药又快步折返回来,随即跪坐到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开口: “巫女小姐,可以碰一下你的手臂吗?” 听到这个句式,我眼前一黑。 另一人的循规蹈矩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旦开了这个头,他就会一直礼貌的遵循下去。 我只得无奈道:“可以的。” 少年一点点解下我手臂上的绷带。 被雷印灼烧后的手臂并不好看。 恢复中的结疤狰狞凸起,宛若一条条肉粉色的蛆虫盘踞在整条手臂上,看着便会让人感到生理不适。 起初,我并没有想过由另一方为我换药。 但奈何我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不知是人偶的缘故、还是并不知晓常世中的审美。 总之,少年面不改色的接受了。 只是…每每接触到伤口之后,便会垂下眼帘,情绪不高。 这次同样。 包扎完毕后,不知道的人看过来,还以为是他受了伤。 少年眼尾的红影让他整个人泫然欲泣,更是说出一句令我不解的话: “巫女小姐…是我不对……” “什么不对?”我晃了晃手臂,示意道,“你包扎的很好啊。” 少年盯着我的手臂沉默,随后,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抬眼看我,神色认真道: “我不会让巫女小姐你…再受伤了。” 震惊。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感动哭了。 可我却沉默了。 天老爷, 鬼知道我多想把这句话给录下来。 你知道以后的你揍我揍得有多熟练吗? 你真的知道你那一刀鞘抽过来、会对我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吗? 不, 你不知道。 想了想,我目光陡然一凝,反问道: “那你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揍我、骂我、跪地板吗?” 少年大惊失色: “我怎么会这么做!这是不对的!到底是谁这么对你,这是很恶劣的行为!” 不行了…… 救命,太有意思了。 能听到他这样评价自己,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紫藤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另一人并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怀。 可看着看着,他自己竟也笑了起来,目光干净,温润得像一脉潺潺的泉水。 “怎么了?”我问。 另一人却垂下眼,盯着不经意间相触的指尖,又悄悄收回。 不需要询问的接触,令他有一种吃到了糖粒般的感受。 微小的、细细的甜味。 只有他能察觉到的心情。 想到这里,少年摇了摇头,笑得腼腆。 “只是…很开心。” “开心?” “嗯。” 屋外大雨瓢泼,少年听着雨声,感受到了与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静谧、安宁, 只有他和另一人存在的世界。 少年再次与人对视,斟酌着词句: “巫女小姐,可以、我…想牵你的手。” 第181章 略感疲惫 “你,该不会看上那个人偶了吧?” 我准备继续摘采果子的手顿住,正对上八重神子紫苑色的眼。 站在我身边的人盯凝起我,思索道。 “因为他和真殿下长的很像? “先前我就觉得,比起影……你更加在意真殿下一点。”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用果子挡住女人充满探究的视线。 “真殿下是真殿下,他是他。 “单从长相上看,他和将军大人更相像。” 女人眼里写满了不信。 我叹了一口气。 “宫司大人,您特意来踏鞴砂一趟,难道就是为了区分两人之间的不同?” 八重神子掩唇而笑:“哪的话,关心一下我的巫女不可以吗?” 心情这么好……怕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双手抱臂。 “您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听我这么说,女人顿时笑弯了眼睛。 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事物,展示给我看。 在射进晨光的树荫下,深紫色的棋子熠熠闪耀。 那是——?! “宫司大人,「神之心」怎么会在你这里?”我错愕不已。 女人笑眯眯道:“自然是影交给我的,她说由我替她保管。” 原来神之心一直在八重神子这里! 她竟然还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一直哄骗我为她做事! 若不是幻境,我恐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天,这几年全在打白工…… 我无奈扶额,陷入深深的无力之中。 “怎么了?”八重神子瞧见我这副模样,疑惑道。 我再次叹气,颇为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宫司大人,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决定出去后,一个月不和您说话。” 八重神子面露不解。 “什么意思?我可没拦着你和那个人偶谈恋爱。影心软了、你也不愿,我干嘛要……” “停——!” 我额角抽搐,连忙制止道。 “算我求您了,请您别乱说。我只是照顾他、他也没有那种意识。” “哦?” 女人挑眉,察觉到话中重点,“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否认你的喜欢喽?” “我不否认。” 我摊开手,向她示意。 “宫司大人,借用一下「神之心」” 八重神子轻哼一声,道:“你哪是借用,分明是讨人开心。” 此时的八重神子,尚不足以应对我坚决的态度,没过多久,她便软化了态度。 “…算了,你何时回鸣神大社?” “快了。” 我从对方手中接过神之心。 “宫司大人,容我先走一步。” … …… 返回借景之馆,刚放下竹筐,一道身影便快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巫女小姐!” 见人回来的喜悦明晃晃地摆在眼里,少年脸上还残留着因劳作而产生的红晕,他笑着说道:“你回来了!” “抱歉,今天回来的有点晚。”我笑了笑,问:“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没关系的,我都弄好了。”对方自然而然地抱起竹筐,笑道:“巫女小姐,你先休息一下吧。” 还未等我提议一起做家务,少年已然走进里屋,将食材分类。 望着对方忙前忙后的白色背影,我悄悄收回手,心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方怎么又变得这般操心。 莫非…真是之前的那次谈话? … 食物是消耗品。 另一方的意外苏醒,比我估计的还要早。 因此,一人份的口粮两人平摊,自然是不够吃的。 食材即将见底,于是我向另一人提议,是否要一起出去采集食材。 出乎我意料的是,人偶,竟然拒绝了我的请求。 虽不是直截了当的表达,可犹豫的神情、吞吐未言的话语,都在向我传递一个信息: 他并不想离开借景之馆。 这是为何…? 曾经的他,明明渴望着离开这里、逃离这个牢笼。 是幻境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对方不愿明说,我自然不会强迫。 然而又过了一晚,餐桌对面的他再次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怎么了?”我用木勺分别舀了两勺七草粥后,把其中一碗递到他的面前。 少年双手捧着木碗,热粥的银白雾气朦胧氤氲,将他眼底的情绪半遮半掩。 少年垂眸,看向手腕。 球形关节分外明显,衔接着手臂肩膀。 明明是非人的人偶,却需要别人的照顾、被人保护。 或许,正因为他自身不具备「原型人偶」应有的力量,才会被…「母亲」所遗弃…… 少年喝下一口热粥,柔软温和的味道抚慰肺腑。他再次偷偷望向对面,暗自作下决定。 “巫女小姐!” “嗯?” 我放下勺子,放轻语气。“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么。” 少年抿了抿唇,强调道:“巫女小姐,我是人偶。”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我知道?” 少年认真地看着我:“我的力气应该要比巫女小姐你大一些,你手臂受伤了……所以,有些家务就由我来做吧、我来搬重物。” 在对方诚恳的话语中,我思索沉默。 力气? 我下意识捻了捻指腹。 想起曾经一手拧断多托雷脖子的画面。 手臂上的伤不影响行动。若要证明力气,那我现在就能左肩右肩都扛一个他。 奈何对方好心好意。 教导过弟弟妹妹的人可能都知道: 这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表现,当前阶段,绝对不能打断对方的积极性。 哪天找个时间和他扳手腕试试……我这般想着,旋即笑道: “那就麻烦你了。” 从那以后,少年越发勤快,以他做事的架势,像是恨不得揽下所有家务,好让我安心养伤、安心外出。 ……所以说。 另一方操心的源头在这里吗? “巫女小姐,怎么了?” 少年紫藤色的眼明亮亮的,他将今晚的餐食端到我面前,旋即笑道。 “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方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望着碗中汤食,竟又萌生出下一轮感慨。 这么说来……我已经和三个不同时期的他一同享用过晚餐了。 不过,每个阶段的他,在餐桌上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 现在的他,语气雀跃。 照顾我时的他,口吻耐心温和。 呃、嗯…之后的他…… 想起对方一撂筷子、命我赶紧吃的表情。 我默默把这个时期的他放在了最后一位。 “巫女小姐,味道如何?” 见我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少年好奇询问。 “非常美味。”萝卜的清甜混在汤里,我尝出了口味上的区别,“你…是不是多放糖了?” “嗯!”另一人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因为我发现巫女小姐你更喜欢吃甜味的东西!”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等等。 他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我很是惊讶,和人强调:“不用特意照顾我的口味,你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吃的。” 少年腼腆一笑。 “没关系,我想让巫女小姐多吃一点,这样伤口就会好的快一些,对不对?” 略感疲惫。 未免也太顾虑我的感受了吧? 让对方尝试一日三餐的本意,是想让他开心一点啊。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将手伸向口袋,忽然出声道: “我这里…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第182章 意外之举 「神之心」发出潋滟紫光。 起初,少年手捧棋子,一脸茫然。 慢慢地,对于「神之心」的天然感应,让他冥冥之中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 是创造者制造他的目的、 是他诞生的意义,存在的价值。 他是——「心」的容器。 仅存留有两星残火的炉畔,橘红的光焰仿若他此时强烈起伏的胸口,努力吸食着周遭的一切光亮,好让自身阒然无声地燃烧着。 少年茫然出神,可他的十指却紧紧交握,仿佛蔓生的树藤,缠绕着掌中之物,似要将它化为一颗种子,扎根于自己胸口最深处。 继而,一股酸涩直逼咽喉,让他不知所措。 他… 该哭吗? 可又有什么…即将在胸口破土而出。 像是要求得一个答案一般,少年通红着眼眶,与另一双银色的眼眸对视。 在这一刻,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胸腔最空洞的部位也在这一瞬,突然有了实质的感觉。 原来、 原来、 他不是轻飘飘悬浮于半空的浮絮。 是另一个人给了他尘埃落定的机会。 下一秒,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如同一只寻到巢穴的白鸟,扑向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巫女小姐!” 在与另一个人拥抱后,他的胸腔瞬时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填满,令人无比满足。 旋即,他眉眼舒缓,绽放出动人的喜色、洋溢出欢欣,“谢谢你!” 另一方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银色的眼瞳瞬时睁大,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你、我们……” 面具下的半张脸通红,显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嘴唇艰难地上下翕动着,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你的…袖子……脏了。” 少年依言低头去看,发现沾到了汤渍。转头去瞧,发现餐桌上一片狼藉。 是他刚刚跑动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少年顿时不好意思地抿紧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局促,不敢再与人对视。 几分钟后,他忽然听到浅浅的笑声。 少年怔了一下,抬起头。 只见对方银色的眼瞳明亮熙和,声音因笑意而透出柔软的温度。 另一人帮他系好绑在臂膀上的布条,轻声道:“我们一起收拾吧。” … …… 一顿晚饭并没有从头吃到尾。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人偶一起收拾,他负责擦桌子,我则负责洗碗。 像往常一样,洗完碗碟后,我在炉上烧起热水,留以备用。为了能够充分燃烧,我拿起扇子扇风。 火焰渐渐窜高,燃烧的薪柴发出噼啪的引燃声,漫出些许灰白色的烟雾。 我坐在一旁看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痛苦而急促的喘息声。 只见另一个人捂着胸口跪坐在地,极力下弯的腰背犹如一张快要断了弦的弓。 “怎么了?!”我连忙跑过去。 少年面色苍白如纸,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张,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我这才瞥见他双手紧握着什么,瞳孔蓦然紧缩。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尖刀: “你在做什么?!” 即便有布料堵塞,雪白衣物也逐渐被鲜血染红,濡湿胸口。 另一人竭力压抑着疼痛,额角的冷汗伴随着嘶哑的呼吸滑落:“我…我…只想…把……神之心……放进去……” “那你也不能这样?!” 我惊愕不已,顿时红了眼眶: “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不可以吗?!” 纱布……止血药……剪刀……这些、这些…究竟在哪…… 惊慌失措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望见对方胸口血迹时,我的思维就已然陷入混乱,全凭过往的经验,机械性地为人处理伤口。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依旧血流不止……? 我想要站起身,去拿新的纱布、去换干净的水,但我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大脑浑噩,就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巫女小姐!”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攥住我的手臂,试图制止我行为。 “巫女小姐!不用再为我包扎了!” 少年紧紧盯着我的右手,眼中显出实实在在的惊慌神色,“你的手——!” 我迟缓地抬起手。 掌心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液体持续不断涌出,顺着五指缝隙滴落。 貌似是刚刚夺刀时划出来的。 幸好、幸好是我的血…… 另一个人见我出神望着伤口,他忍着疼起身,试图为我包扎。 少年颤声道: “巫女小姐,我是人偶,这样的伤口,即便放着不管也会慢慢痊愈的……” 他伸出手,努力擦掉我脸上的那些眼泪。 “所以…请不要再哭了……” 这时的我才赫然发觉,自己满脸泪水。 我一愣,用力抹了一把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抱歉,我失态了。” 少年的声音里含起强烈的愧疚: “……对不起,巫女小姐。” 我闭了闭眼,稍微冷静了一点,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可以自愈的。” 少年抿了抿唇,回忆道: “在你教我怎么处理食材的时候。” 某天傍晚。 正处理着食材的他,手指不小心被刀划出一道口子,沁出几颗血珠。 他好奇地瞧着指腹伤口,继而又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另一人。 看着看着,少年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和另一人一样,受伤时会流出鲜血。 却又与对方不同, 因为没过多久,手指上的伤口便自行愈合,甚至连痕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即,他放下刀具,默默洗了净手指上的血迹,决定将此事按下不表。 而在得到神之心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便立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试图依仗着身体的特殊性,用刀剖开胸骨、强行将「神之心」塞进胸口。 结果便是…… 少年向我实话说明的过程中,时间悄然流逝。 掌心的伤口即将收针,为我缝合的人却忽的流下眼泪。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落,打湿了系在手上的布条。 少年边哭边道。 “明明说过,不会让你再受伤了……” 懊悔悲伤的啜泣声中,亦是涵盖了少年对自身的不满。信誓旦旦许下承诺,却又是自己没有遵守诺言。 我从未看过对方如此难过的模样,因此内心无比复杂。 于我的记忆中,作为年长方的他,似乎从未流露过这般强烈的情绪。唯一一次,还是在他认定我为背叛者的那天。 不过,这面对面的流泪场景,我和他,就仿佛一对依偎的小动物,在寂静深夜下,互相舔舐彼此伤口,倾诉心声。 想到这,我突然轻笑出声: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也可以。” 少年不解地看着我。 “因为你已经和我说了对不起。” 我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帮他抹掉眼泪,“更何况,我也有错在先,光想着将「神之心」交给你,可我和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 如何使用、又如何将「神之心」放进人偶胸中,这两样事,目前只有创造出人偶的雷电影才知道。 少年看我,眼圈红红的,却不再哭了。 他重新解下被眼泪打湿的布条,为我重新上药包扎。 而等这一切忙完, 窗外已是宁静的深夜, 或许是因为失血受伤的缘故,少年的脸上竟意外地显出一股掩盖不住的疲惫。 我适时起身,让他好好休息。 然而,不久前才体会到何为疼痛的原型人偶,下意识的渴求安慰、贪恋起距离他最近的温暖源。 于是,少年不由自主起身。 他快步上前,追上正欲回到自己房间的另一人,轻轻扯住对方的袖子。 “……巫女小姐。” 少年迎上对方不解的目光,眼中带上恳求的意味。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第183章 因为困了 “巫女小姐,你为什么不看我?” “……。” “为什么…背对着我?” “…………………………………。” 此时此刻。 我只恨自己耳力太好。 只因在一片漆黑安静的环境中,任何感官都像是被放了数十倍、让感知分外清晰。 窗外有雨。密密黏在屋檐、青石,以及树的枝干上,啪嗒啪嗒的响。 绵延的雨声中,身后再次传来声音,貌似被子一角被人折软了弧度。 黑暗里,一切都不分明。 却有着衣物摩挲身下垫褥的沙沙声。 过了几秒后,一道声音擦着耳畔滑过。 “巫女小姐,你睡了吗?” 我后背陡然一僵,如临大敌。 事实证明。 人不能对某一个人例外的放宽底线。 因为一旦开了头,之后便根本狠不下心去拒绝对方的请求。 或许,在与那双带着恳求的眼睛对视后,我就已经思维停滞、昏了头。 等回过神来—— 灯光熄灭,室内昏暗。 一人的床铺已然有了另一个人的重量。 到了现在,房间格外寂静,就连空气都变得透明。 能感知到另一人的视线凝在背后,目光灼灼,更是带着小心、好奇,期待自己能够得到回应。 正因如此,才格外让人忐忑。 一同休息……一同休息…… 又不是没有一同休息过,小的时候甚至还要握着对方的手才能睡着,现在和当时毫无区别,为什么我却在别扭? 想到这,我纠结的眉头紧皱,只得闭起眼睛数羊,祈祷自己能快点入睡。 雨声渐渐漫进屋内,让空气安静下来。 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得到答复,效仿人类一样的呼吸顿了顿,像是怕打扰到人、又有些许疑惑。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没能抵住心中疑惑,选择主动凑近,以便探求真相。 不看倒好,一看反而有些失落。 “巫女小姐,你为什么不说话?” 少年垂下眼,声音闷闷的。 “你根本……没有睡啊。” 我:“………………、” 有点汗流浃背了。 我认命转身。“…还不睡吗?” 浅浅的笑意从被褥的间隙中传来,少年坦然道:“因为…我想看看巫女小姐你。” 我:“…………………………………。” 天。 别这么对我说话。 害怕的是我、紧张的是我。 太过于直白, 沦陷的, 也只会是我。 我收回思绪,轻叹了一口气,主动提议: “要聊聊天吗?” “好。” 少年乖巧地应了一声,轻声问道:“那、怎么样才算聊天呢?” “现在就算。”我答。 “现在?” “嗯。” 我思考着如何让他理解: “虽然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存在着必要的信息交换。但有些时候,这仅是倾诉情感的一种途径。 “而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你在与对方的交流中,不会感到不舒服就行。 “当然,若你觉得我的话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向我明确表示,我会注意。” “不会的。”少年毫不犹豫回答,小声强调道,“我想…继续聊天。” 我笑:“好。” 少年眨了眨眼睛,旋即,学起我的样子,将被褥揽进怀里环抱。 被褥柔软,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少年顿时感到新奇,他把褥子一角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有些惊讶: “绯樱花…?” 我想了想,答道: “是沾到枕头的味道了吧?我把你送我的那些花晒干后,都拿来做枕头了。” “枕头?” “嗯。” 我拍了拍我的枕头,笑道,“就是我现在枕的这个,你想要的话,我就再做一个。” 另一人好奇道: “巫女小姐,我可以闻一下吗?” “可以啊。” 刚准备将枕头递给对方,却不曾想另一人主动凑了过来,将脑袋枕在枕头的另一边。 极浅的呼吸轻的像一片永远不会落地的羽毛,柔柔捎来一丝流风和止不住的痒意。 我瞬间屏住呼吸。 然而,少年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 他侧躺在我身边,主动把想要说的话埋进枕头里,继而传递到另一端我的耳朵里,开心的语调像极了一块黏黏糊糊的糖: “好好闻的味道。” 少年笑着说。 一旦感受过温暖,就想要摄取更多。 黑暗带来了雨夜潮湿的风、带来了忍不住想要继续靠近的念想、也带来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情。 一片暗色中,或许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抱着这样的想法,静悄悄地拉近着距离,听到了对方微微停顿的呼吸声。 于是,他也学着放轻了呼吸,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其实存在着想要了解的信息。” 他将自己的想法如实道出。 “因为…我想更多的了解你一点。” 屋外的雨声很大,却始终没有另一人的呼吸鲜明。 总是悠长而规律的吐息,又一次为他的话而停滞一瞬。 表情……也变了。 少年这般想着。 随后,他听到一丝淡淡地苦笑,夹杂着无奈和妥协。 “那你想了解什么呢,要继续聊天吗?” “……。”少年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了。” 因为现在有更想做的事。 片刻寂静中,暗色下。少年听着对方面具下的呼吸声,试探般询问。 “巫女小姐,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明明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他却莫名笃定对方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借着黑暗,他的五指钻进另一人的指缝,慢慢将其填满。 两张被子,一个枕头。 他们四目相对。 绯樱花的香气萦绕在彼此的呼吸间。 而在指尖、掌心传递的温度,就像是一同握住的烟火,无声而炽烈地燃烧着。 ……好温暖。 但、还想要更多。 胸口空洞冰冷,人偶试图填补空缺。 所以他选择主动靠近,伸手拥住对方。 下一秒,他在静谧无声的房间里,听到了擂鼓的心跳声。 … …… 炸响的心跳中,我听到对方靠近的声音。 另一人将头埋进我的颈窝里,嘴唇无意识地掠过耳畔,继而发出一声模糊的感叹。 “…好温暖。” 这如同小动物取暖般的举动,让我身体僵硬到了极点。 太近了。 黑暗明明能吞噬下很多东西,怎么就不能吞掉我的心跳声? 心脏砰砰作响,比雨声还要吵。 “你……”在对方的拥抱下,我身体僵硬到了极点,一动也不敢动,“我们……”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顺利将我想要脱口的话又重新压回唇间。 “巫女小姐……”摄取温暖的人形似雨夜中被雨水打湿的衣物,湿漉漉地贴在胸口,感受着我的心跳。“你的心…跳的好快。” “那是因为、” 我嘴唇微微颤动,试图开口。 话却僵在半空中,无论如何都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是…因为……” ……太要命了。 我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睛,如实说道: “……平时并不会这样。” “不会么?” “嗯,不会的。”我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嫌吵,那就松开我吧。” 少年眨了眨眼,没有回应也没有松手,依旧继续感受着耳边的心跳。 阒静无声的空间里,雨和心跳交叠,每每都落在不同的方位。 上上下下,乱到没有规律,却又神奇的在一处汇集,从屋檐降落、穿透窗格,凝聚于另一人的胸口。 陌生的感觉,难以形容。可又有一个念想即将呼之欲出—— “没关系的。”少年阖上眼睛,紧了紧自己的双臂,让自己更加靠近。 “只要一直抱着你,那多余的心跳,就能分给我了……” 听到这个回答,我的心腔顿时震了一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 曾经深夜下的拥抱,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我立刻用手臂挡住滚烫的脸颊,略略有些溃败,“你真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另一人极度内敛含蓄的行为,竟然真的被我得知了答案。 太要命了,这个人。 真的、 太要命了。 “我吗?”少年不解抬头,怯懦懦开口,“巫女小姐,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我妥协回应。 “那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因为我困了,脑子不清醒。”我再次深深吸气,疲惫道,“快睡吧。” 累了。 各种意义上的。 所以我决定,不理对方三分钟。 于是,我任由另一人抱着,先行闭上眼睛。 “巫女小姐…?” 不理,装睡。 “晚安。” ……、 ……晚安。 第184章 六菜一汤 一夜无梦。 第二日,生物钟定时准点。 洗漱完毕后,我按惯例准备去做早饭,不曾想另一人的手脚比我还要迅速。 “巫女小姐,你醒了!” 少年询声转头,腰间正系着我给他缝制的粉色碎花蕾丝边围裙,配上他的白水干竟没有一丝的违和感。 没忍住,我笑了起来。 果然。 也只能骗……啊不,“让”、这时候的他来穿了。 真可惜。 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 发现我一直盯着他在笑,少年面上虽有不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巫女小姐,怎么了?” 我笑着走了过去,问:“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 少年摇了摇头,道:“早饭我已经准备好了。” 紧接着,他将饭菜一样一样端上餐桌,示意我快来吃饭。 我看着桌上的六菜一汤沉默。 什么情况……? 一觉睡醒整这么豪华的吗? 莼菜、炖肉、若竹煮、味增汤,烤制的盐味秋刀鱼、黄嫩嫩的鸟蛋烧、以及他自己腌制的五宝腌菜…… 天,这个人不会一夜没睡,趁我晚上睡着后就开始偷偷备菜做饭了吧? 我望着这一桌子菜,喃喃感叹道: “辛苦你了……” 少年笑着说:“书上说,受伤的人要多吃一点东西才能补回来。” …说的没错,但早上也没必要吃的……这么丰盛? 想了想,我斟酌道: “伤口会慢慢恢复、吃东西也一样。 “一次性吃太多也不好,不利于消化,我可以…嗯,多吃一点高蛋白质的食物?比如坚果?核桃?” “好的,我记下了。”少年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还有哪些是需要我注意的?” 反正是吃饭闲聊,于是我边吃边随意说起一些不能吃的海鲜和发物。另一人安静听着,认真的模样就差当场拿纸笔记下来。 然而,六菜一汤的早餐配置,对一个刚睡醒、但胃还没醒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多了。 可盛情难却,也不想浪费粮食。 等我努力硬塞吃完,另一人正保持着凝视的目光看着我,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 “……。”架不住被这个人这样盯着,我脸颊微红,假装镇定:“…我、我去洗碗。” 我刚准备动手,少年见状,立刻伸手制止我:“巫女小姐,我来吧。” 我有些惊讶:“不是说好谁做饭,另一个人就去洗碗的吗?” “那不一样。”少年微微蹙起眉心,正色道:“现在你的手掌受伤了,不能沾水。” “那我擦桌子?”擦桌子总可以吧。 “不行。” 说完,少年便不容分说地撤下我和他的餐具,独自做起家务,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我。 我愣愣眨眼。 奇怪,他之前不会这样说话的? 可能少男心和屋外天气没什么区别,一时晴一时雨,想法和心情都变化无常。 怎么突然变得有点……固执? 既然不用洗碗,也闲不下来,那就找点其他事情做。 可当我确认完需要补充食材后,准备出门一趟,不曾想,一直不愿出门的人,这次却转变了想法。 “我不放心你。” 蓝紫色的眼牢牢盯起我,若有所思道: “书上说,外面很危险,树林里有体型巨大的棕熊和野猪,甚至还有吃人的老虎。” ……最危险的恐怕是我。 只要我想,今晚我俩就能加餐。 想到这,我哭笑不得,解释道:“那片林子我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不危险的。” 少年没有说话,但嘴唇却轻轻抿了起来,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一起去……也不可以吗?” 被对方这样盯着,有负罪感的反而是我。 好吧,行。非常行。必须行。 短暂犹豫后,我询问道: “可以把手给我吗?” 少年想都没想就握住了我的手,他眼睫轻眨,注视我的目光带上一丝疑惑。 “不是说一起去吗?”我笑,“走吧。” … …… 由于我的缘故,雷电影临走前并没有封闭这座邸馆。 巧的是,今天雨停,天也放晴了。 正因如此,被封印的原型人偶,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缕阳光。 比起馆内窗格投下的光线,室外的阳光如有实质,宛若一件明黄色的外衣,将暖意笼罩在少年周身。 见到阳光后,少年便静静站在原地。 他抬头看天,似在感受。 遽然,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侧头望向身侧。 “会刺眼吗?”见少年回过神来,我适时从随身的腰包里拿出他的被衣,示意道:“拿这个遮阳吧。” “……没关系。”少年垂眸,极快速地眨动眼睛,直到感受到眼眶中那层薄薄的水雾消失后,才抬起头与我对视:“巫女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 我弯起眼:“由你决定。” “我…么…?”另一人懵懂地眨了眨眼。 我笑:“看你是想走远一点,还是想天黑前回去?” 脚下土地因雨水而变得湿润软绵,两旁也尽是野蛮生长的灌木杂草。视野不顺,少年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落定后,才会继续下一步。 而我也牢牢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以防对方出现摔倒情况。 等成功穿过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后,少年才回答我先前的话。 “我想天黑前回去。”他说。 “欸?还以为你会想走远一点。”我说。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问。 “毕竟你是第一次外出,我觉得你会想在外面多呆一会?”我笑,“刚刚看你对左边那个小山道感兴趣,我们可以去那条路走走。” 听到我这么回答,少年像是被人察觉到了小秘密一般,顿时微圆了双眼,脸颊慢慢染上粉色。 我看着他笑,继续等待他的回答。 不一会,他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用。” 握着我的手突然加重点力气,试图再拢紧一点。少年又一次微微蹙眉,认真道。 “以后我会和你一起外出的,所以…我们可以明天再去那条路。” 也对。 我点点头,说:“那今天我们先采点明早会吃到的食物?” 少年侧头看我,声音平稳:“巫女小姐想吃哪些呢?” “蘑菇、堇瓜、野菜啊,都可以。”我数着指头算,旋即反应过来,“不对,那你呢?你想吃什么?” 看着时不时就会晃动的手,少年感到很是新奇,像是看到了身侧之人的另一面,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露出笑容。 “都可以。” 对方的笑容温柔明艳,直接把我要说的话全都堵回了嗓子眼,只得干巴巴地回应: “……好吧。那就先摘点野菜吧。” 见我从竹筐里拿出镰刀,另一人再一次伸手,制止道:“巫女小姐,让我来吧。” 我心中叹气,刚想回答,却被对方打断。 少年:“你受伤了。” 感觉受伤这个话题是绕不过了……我只得无奈一笑: “那一起摘吧,这样快点,你不是想天黑之前就回去么。” 听我这么说,攥在我腕间的手才慢慢松开,少年轻轻点头,又叮嘱道: “那一起。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你休息,我继续摘。” 还早呢,你现在根本都不知道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啊……我想着,旋即快走几步,蹲在一处草丛边,招呼他过来。 另一人乖乖蹲到我身边。 “这是蒲公英。”我指着地上的一株绒白色的草根道,“能拿来和鸡蛋一起炒,还能拿来泡茶喝,哦对,你还没喝过蒲公英泡的茶,这下正好。” 我拔下一根,递给他,“来,吹一下。” 少年闻言,轻轻吹了一口气。 蒲公英的种子如同一片片白色的小羽毛,随风纷飞。 望见这一幕,少年面上顿时显出惊讶的情绪,紫藤色的瞳眸像是发出珐琅的光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指着其中一个晃晃悠悠的小羽毛。 “这些都是蒲公英的种子,如果恰好降落到合适的位置,来年春天就会发芽生长的。不过……盛产地自然在蒙德,那里才是蒲公英的故乡。” 少年没说话,听我边摘边和他说起一些蒙德的小见闻,像极了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又摘下一株放进筐里后,我侧头道:“想知道蒲公英的寓意吗?” 少年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 我弯起眼: “随风而起的种子,象征着自由与漂泊。 “虽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也不知将来的路该如何继续下去,但终有一日,当它扎根落地,就能够实现新生,孕育出新的开始。” · ------ · 感谢香香软软小草神的啵啵奶茶,七叶永存的啵啵奶茶,唉嘿;-)~的催更符、大神认证以及神仙作品→→非常感谢,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表达,总之非常感谢) 这段时间会一直更新的,但打字慢、外加制图ddl(我是画画的吗喽),可能得隔日更,但时间闲下来会摸几张图放给大家的,双手合十.jpg 第185章 什么意思 似乎是被我说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比起沿路的风景,另一个人对于泡蒲公英茶这件事更为上心。 即便这样,两人做事效率也更快。 午后稍晚,竹筐就已经被征用了一大半空间。 而在沿着下坡往河边走的小路上,少年突然开口询问道:“巫女小姐,你想什么时候喝到蒲公英茶?” “都可以?”我握着少年的手,好让他跳下岩石,“小心,你脚下有石粒。” 少年闻言点头,用手扶着石壁稳当落地。 在帮人摘掉头发上的小草屑,我习惯性地继续打量着对方,旋即,猛地一拍脑袋: “是我忘了!你…现在脚底有水泡吗?如果有,觉得难受,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水泡?”少年微微歪了一下头,眼中透出不解。 “你头一次走这么长的路,穿的又是木屐,是个人都会磨破啊。”我说。 我描述起长水泡那种又痒又难耐的感觉,另一人则耐心倾听着。直到等我说完,少年才轻轻启唇,温声回答道: “巫女小姐,我是人偶。即便有…也早就痊愈了。” 糟了,又忘了。 我有些尴尬道:“那你、你早点打断我的话啊。” “没关系。”少年的目光温和坦然,软的就像一汪温泉,“我喜欢听你说话的。” 我顿时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先前这个人说话七拐八绕、简直是山路十八弯水路九连环,没个跑八万里路的经验根本很难——「懂」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现在倒好,每次都是一条路前进,笔直到底。闹红脸的反倒成了我。 “不用!什么话!都听啊!” 我又急又恼又脸红,愤愤之下,做了一件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双手掐住他的脸,往两边——扯。 掐的动作很轻,所以不会感到疼,甚至没什么感觉。 因此,对于另一个人的突然举动,少年也只是微微有些诧异,任由对方掐着他的脸,声音平静中带着点疑惑: “巫女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瞬间抽回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额,咳,没什么。” 少年眼睫轻眨,用手触了一下脸颊,思索道:“那我也能对你做这个动作吗?” 我:“、” 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可以。” 望着这双眼睛,我只会这么回答。 闻言,对方便立刻效仿起我的行为,只不过比我多了十分礼貌。 “巫女小姐,我可以碰一下你的脸吗?” “…………嗯。” 对方学着我刚刚的样子,抬起双臂捏住我的脸,然后目不转睛地盯起我,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他一二三,木头人, 我也只能三二一,木头人。 僵着脸不敢动,唯一敢动的也只有嘴、用口型问。 好 、 了 、 吗 ? “嗯。”少年乖巧收回手,又觉得有点不放心,继而再次抬手,用指腹轻轻揉起被他捏红的脸颊软肉,边揉边笑: “巫女小姐,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 紫藤色的眼溢出藏不住的笑意。 “会开心的意思。” 我愣了一下,旋即,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的…你开心就好。” 很显然。 我的话让对方的开心又上升到了另一个台阶,只见他停下按揉的动作,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询问道: “接下来要去哪里?” 顿时,我的表情里透出几分愉悦,笑呵呵道:“去抓鱼啊。” … 河流潺潺,蜿蜒流淌。 隐匿于树林中的河水澄澈丰沛,溪畔的石块散发出被水流冲刷过后的温润光泽。 由于我手掌受伤的缘故,抓鱼这种事暂时只能交给另一人来做。 阳光下。 水面波光粼粼,少年卷起裤脚,露出两条光洁雪白的小腿。 “巫女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 少年赤着脚踏进水中,侧身望向蹲在河畔边的我。 “嗯。”我轻轻点头,继而提醒道,“河底石头多,你慢慢来,别摔倒了。” 根据我手指的方向,少年小心翼翼走到水流急救处的附近,旋即,猝然探手! 然后,捞了个空。 鱼鳞滑腻,一尾银鱼直接从少年的掌心中挣脱,甩着尾巴飞跃入水,没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瞧见对方怔愣的模样,我扑哧笑出声。 “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的。” 我笑。“要不是我俩急着赶着回去,其实露宿钓鱼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选择夜钓,说不定能钓上喜欢在夜间觅食的鳟鱼,味道鲜美肉质紧嫩,用黄油煎特别香。 “…是么。”蓝紫色的眼缓慢眨动着,少年盯凝着河岸边和他说话那个人,只觉得对方笑的格外好看。 少年任由水珠从发间串落,直到又一串水珠从下颚滚到脖颈,冰凉的触感才让他稍稍回神。随后,他才开口询问: “巫女小姐,你是想钓鱼吗?” “还行?”我撑膝起身,将一块方巾投进少年怀里,示意他擦擦脸,“主要看你,若你感兴趣,我们就找天时间来这里钓鱼啊。” 少年并没有用方巾擦脸,只是将它小心放进衣服内怀,紧接着,他用手背抹掉脸上残留的水珠,准备继续尝试。 在另一个人的指导下, 第四次,少年终于从河中捉到了一条鱼。 “巫女小姐!”以防鱼再次挣脱,少年紧紧将其抱在怀里,也不在意擦过脚踝的锐利石块,仿佛一阵风般毫不迟疑,快步走到岸边,向人展示道,“你快看!我捉到一条了!” 然而他怀里的鱼挣扎的过于激烈,水花尽数溅在少年的脸上、手臂,就连衣物都濡湿一片。 看着对方不断滴落水珠的手臂,以及慢慢破皮渗血的脚腕,我哭笑不得,再次蹲下身,先用布条帮人包扎伤口。 望见对方的担忧的神情,喜悦顿时被自身的伤口打消。少年这才想起先前的叮嘱,随即垂下眼,嘴唇嗫嚅: “巫女小姐,我……” 我目光一柔,帮人拨开额前被水黏湿的碎发,笑着说道:“我们回家吧。” … …… 白条鱼炖汤很好喝。 砂锅里,奶白色的汤咕噜咕噜冒着泡泡,鱼肉软烂,轻轻用筷子一夹就断了。 在我的再三制止下,明早的早餐从十菜一汤恢复到了往日的配置。 等到吃完晚饭后,似乎一切如常。 清理餐具、整理家务, 等我洗漱完毕,走进自己的房间时—— 只见另一个人正在铺床,将我的枕头摆在两张被子的正中间,见我来,他便跪坐在床褥上,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巫女小姐,我铺好床了,快过来睡吧!” 我错愕不已,手中的毛巾瞬间落地。 不是、兄弟,什么情况? 怎么还要和你睡第二次的???? · ------ 感谢唉嘿;-)~的催更符,寻风追雨的催更符,大寄品圣遗物的啵啵奶茶 第186章 递进关系 “女皇陛下,我有罪,我要赎罪……” “女皇陛下?是至冬国的女皇陛下吗?” “嗯。” “巫女小姐,为什么你要对至冬国的女皇陛下赎罪?” “……因为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这辈子遭大孽了。” “巫女小姐是好人,不会做坏事的。” 我谢谢你、 昏暗环境下,细微的响动也格外明显。 另一人侧头问我: “巫女小姐,你为什么要在中间放一张毯子呢?是觉得冷吗?” “……。” 被卷成长条直筒型的毯子,竖在我和另一个人的中间,仿若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一人一半的空间,谁都不许越线。 当然。 不许越线, 仅限于我。 因为完全不知道“三八线”含义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打破了这条规则。 毯子的分界毫无作用。 此时,少年正握着我的手,将头枕在那块毯子上,好奇问道: “巫女小姐,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反问道:“那你怎么还不睡。” 少年笑了起来,说:“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说完这句话,他和我继续大眼瞪小眼。 谁都不说话。 好家伙,死循环。 即便光线黯淡,看不分明,另一个人的眸光也似乎能在昏暗中永远明亮,亦是会永远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与人对视的过程很是难熬。我艰难地咽了咽嗓,问出了那个从躺下一开始、就困扰到现在的问题: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来我……我……” “嗯?” 少年眨了眨眼,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我的掌心,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视线乱飘,支支吾吾道:“来我……房间……睡……” 话音刚落,微微有些失落的话音在我耳边小心翼翼响起。 “不可以吗…?” 与人相握的右手突然加重了些力道,试图将独属于自己的东西紧攥在手,“可我…想和你一起休息……” 这种带着失落,同时又暗藏恳求的口吻,是我很熟悉的说话方式。 我从弟弟妹妹那里听过,而我自己,也曾亲口对他说过。 这是,撒娇。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救命…… 要不是手仍旧被另一个人牵着,我现在是真的想瞬间从床上弹起来,跑去哐哐撞大墙。 “女皇陛下、将军大人……” 我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两只耳朵烧的通红,“我有罪……” “巫女小姐,你的手心好烫。”发现另一人的手逐渐升温,掌心甚至覆着上了一层细密密的汗,少年有些疑惑地看向交握的双手。 手握着手、腕靠着腕, 滚烫的体温于顷刻之间,将他的肌肤染上温度。 急剧跳动的脉搏宛如倾落的雨珠,啪嗒啪嗒坠在手臂上,同皮肉下的血管一起流淌。 “……没关系吧?”少年略有些担忧地询问,而当自己再次靠近后,他听到了微顿的呼吸声。 又是这样。 似乎只要自己靠近,对方呼吸就会有一瞬的停止, 继而带来的是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这样的声音,让岑寂的房间蔓延出无边的回响之声。 越是听,就越清晰。 半晌后,少年听到了另一个人从枕缝中挤出来的声音: “你……别这样……对我说话啊……” “这样…?” 少年无知觉地询问。 然而,正是这种无意识,才最让人无法回答、招架不住。 “就像……现在这样。”另一个人和昨晚一样,用手臂挡住发烫的脸,声音有气无力,带点哑。 随即,再次像只鸵鸟,只会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不愿看他。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见对方不愿和自己再说话,少年静静垂下眼睫,稍稍松开彼此交握的手,拿食指勾弄起另一人的指节,接着,再用手掌紧紧裹拢对方的指尖。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从昨晚,他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小动作。 不需要睡眠的人偶,终于在漫漫长夜中,找到了独属于他的小小游戏。 反复几次后, 另一人终于从难为情的状态中走了出来,轻轻拽了拽他的指节,无声示意道: ——还不睡吗? 他笑着缩进被子里,只不过,仍旧保持着握手的状态,将另一个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护着,不愿意对方擅自回收。 见他这样,另一个人也只是无奈地盯着自己瞧,用空出来的手替他细细拢好被子。 少年弯起眼。 他发现了,白天的巫女小姐很好说话。 夜里的巫女小姐更好说话。 只需耐心等待,反复提问。 对方就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就像这般,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另一个人的侧脸上,将自己的请求又一次复述了一遍。 “巫女小姐,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没有给另一个人多少的思考时间,他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递到对方的耳边。 “可以吗?” 可以的反义词是:不行、不能、拒绝。 但至今为止,他从未从对方口中听到。 「 嗯、好的、没关系 」 这样的递进,才是平日里对方的回答。 如若白纸的人并不懂这种回答,囊括下来的意思叫「纵容」,但他隐约享受着这种无声的相处方式。 因为。一旦得到肯定答复,似乎就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像喝下热热的茶饮一般,将胸口的空洞细细填补,咕咚咕咚直冒泡。 空心的人偶,或许还要再得到千万次像这样的肯定,才能真正填补胸膛里的空缺。 而现在,他亦是在耐心等待。 虽然,自己无需担心对方会产生不高兴、不开心的情绪。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想从对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少年试探性地更近一步,让指尖攀上对方系于耳后的绳结,轻声问: “可以吗?” 静谧的空间内,少年听到对方不太搭调的话音下,那极力掩饰的为难和退让。 “这么黑,你、你又看不见啊……” “没关系,看不清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碰碰你的脸,可以吗?”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少年轻轻解下耳后绳结,伸手触碰起对方的侧脸。 而当自己的指尖在触及到另一人的眼尾时,少年面色如常,身体却顿时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情绪,细而酸涩的拧在胸口。 黑暗中, 人类的视野或许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可他,不是人类, 他说谎了。 第187章 肢体语言 「 说谎 」一词 在书中的释义,是假话,不可信。 有意说不真实的话,借此掩盖事情真相。 于少年而言。 抛开书中注解,仅从自身感受出发—— 他,不喜欢谎言。 无论是从别人口中、 还是从自己口中。 即便如此, 他,还是说谎了。 摘下对方面具的那一刻,亦是揭下他内心深处的一层表皮。需要保护、无法接触外界的内核被空气逐步氧化,痒到难捱。 然而,自责与羞愧所带来的痒意,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瞬,竟扭转成了一种难以言喻、无比隐秘的心绪,让胸膛深处战栗不止。 他想……他似乎体会到了故事书中,主人公拆开礼物时的那种心情了。 有想象过另一个人的长相。 年幼?老迈? 亦或是世俗间的判断标准,美丽?丑陋? 越想象,就越是好奇。 直到今夜,盖棺定论。 他发现,原来一切的想象,都没有亲眼切实。 更令他意外的是, 似乎……这个人,就该是这副模样。 微凉的指尖轻轻撩开另一人的发丝。 抚上眼窝、划过眼尾, 少年试图从脑海中抓取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银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澄澈粲然, 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这种璀璨的光芒。 【 就像…… 】 【 就像星星一样…… 】 少年喃喃自语,确认般道。 “原来,是星星……” 是星星。 是窗外、深夜下,那些银色的光点, 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明亮的星星。 只要他抬头去看,就能收获的光芒。 而当自己想要把这个认知告诉给另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却一把挡开了他的手。 干涩的声音颤抖地从嘴唇中溢出。 “你、你…在…说什么……” 没有面具遮挡,另一人的脸通红到了极致,眼中更是透出不可置信的情绪,“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 少年不解,却选择实话实说。 “我只是觉得…巫女小姐你的眼睛,像星星,很漂亮、很好看……” “你、” 没了面具遮挡,另一人的表情一览无遗。 少年看见对方猛地低下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嘴巴,银色的眼瞳闪烁出几丝无措的羞恼。 与此同时,被他握住的掌心再次升温,烫得厉害,脉搏也跳的厉害。 少年轻轻眨了下眼睛。 慌乱、无措、羞怯……各种细微的情绪交织错杂,汇成了一个鲜活的个体。 他下意识紧紧握住另一人的手,想要把对方的一切情绪看仔细、看清楚。 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样子, 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样子, 好神奇、 好惊喜。 胸口的空荡似乎再一次的有所填补。 “巫女小姐…”少年试图拿开另一人正捂着嘴巴的右手,试探着询问,“你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很想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银色的眼瞬间睁大,少年读出了对方局促不安的情绪。 为什么在紧张呢? 想了想,少年将另一人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左右,感受着这份热度。 肌肤温烫,让他的脸庞也开始发热,少年随着另一人微促的呼吸一起,轻声问: “巫女小姐,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他看见对方嘴唇微张,似乎难以说话,可又努力咽着嗓,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不可以。”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量变大,情绪太过激动,另一个人立刻向他道歉。 “对不起…总之、我不想再说话了……” 困惑呼之欲出、抵在嘴边。少年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数了一下对方的脉搏。 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静谧的环境中,唯二的音源似乎只有他的轻笑声,以及另一人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另一人郁闷的声音从唇缝中溢出,带着点恼: “……不许笑。” 少年情不自禁地弯起眼,轻声道: “可是我现在……很开心。” 真的很开心。 第188章 错位理解 轻笑声在夜色中蔓延。 视线幽暗,只能隐约看见另一人微微弯着的眼睛,眨动时,会有隐约的光点闪动。 笑吧,笑吧。 现在多笑点也好,毕竟以后就知道板着个脸,端着茶杯一坐坐一天,像个小老头。 笑完后,少年选择侧睡着贴在我身边,脸上似乎仍残留着些许笑意,直直盯着我看。 我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下移。 毯子散乱,被人垫在腿下。 能带给我的安全感已经所剩无几了。 想了想,我用被子加固防御,偷摸摸塞在间隔的缝隙中。 “巫女小姐,你很冷吗?”少年见状,疑惑道。 “……嗯,冷。”当然冷,冷到后背直冒冷汗的那种冷。 这下好了,听我这么一说,他连我的手都不要了,急忙伸出双臂,隔着被子抱了过来。 “巫女小姐,现在呢?”另一人动了动手臂,下巴几乎贴在被子边缘,声音很近。 我极力后仰脖子,生怕他的头发挨到我的脸,“……冷。” 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开始慌张,想要为我做些什么,却又怕自己万一松手我会变得更冷,于是陷入两难境地,手足无措。 我努力保持声音镇定,对他说:“能帮我再拿两床被子吗,柜子第二格里就是。” 下一秒,我感受到紧锢着我的力量骤然一松,地板被人踏出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柜子打开又合上,少年抱着两床被子跪坐到我身边,努力替我盖好被子。 “巫女小姐,这样就可以吗?”少年边盖边问,“还会冷吗?” “嗯,不冷了。”我答。 真好。 被子的重量令人感到安心。 况且,还是两床十斤重的棉花被。 帮我盖好被子后,少年跪坐在原地,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旋即,突然扑了过来。 十斤+十斤+一个正常少年人的体重 = 我差点窒息。 哪怕隔着三床被子,我依旧能感受到另一人的臂力,如果这时候选择放颗核桃进来,想必现在,已经能吃了。 “巫女小姐…”少年的声音微微颤抖,带上哭腔,“你一定不能生病……” “不…………会……的……” 没有你我其实睡得挺好的, 但有你在身边我恐怕是要死了。 骗一个人好骗,但要把一个人从谎言中带出来那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还是一个懵懂的、不懂变通的人偶,现在的他只知道我很难受,脸上全是汗,和他说话的声音还愈发有气无力。 “巫女小姐…”少年吸了吸鼻子,担忧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没有了,谢谢。”从我身上起来就是最大的帮助。 唉,好重,好热,好难受, 当然,这句话不能直截了当地对另一个人说,否则会被他抱得更紧。 我叹了一口气,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可以把手给我吗?” 少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却想都没想就紧紧攥住我的手,“……是这样吗?对吗?” “嗯。”我侧过头看他,放轻声音道,“我想握着你的手睡,可以吗?” 往往换一种表达方式,反而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也能让对方体会到自己是被需要的那一个。 闻言,另一个人慢慢起身,继而又跪坐到我身边,选择用双手握住我的手。 我不自觉失笑:“不用这么麻烦,我想你躺下来,睡在我身边。” 少年乖乖躺下。 只不过,即使睡姿别扭,手依旧要握着。 见此,我陡然出手,迅速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全都往他那边推、挪、堆——! “巫女小姐…?”少年不明所以,声音从几层被子下传了过来。 “啊,是这样的。”我开始胡诌,“你暖和了,我暖和了,一起暖和,这样就都不会生病!” 说完,我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扫了一眼自己的成果,紧接着,安心闭上眼睛,美美入睡。 计划通! · ------ 感谢唉嘿;-)~的催更符和好多花花 第189章 行动表示 好热…… 好闷…… 好难受…… 眼皮好沉,脑袋一片浆糊。 半梦半醒之中,有什么雪白的东西落了下来,凉凉的、还有着很干净的味道。 除此之外,仿佛是为了不惊醒我一样,还用很温柔的方式对待着我,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和面颊。 此时此刻,我像是变成了一只小动物,受到对方的爱抚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获取更多的关爱。 鬼使神差般,我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更加靠近那股沁凉的气息。 当身体触碰到冰冷的肌肤后,我迷迷糊糊地喟叹低喃了一声。 “巫女小姐?”有人低声问。 话语轻柔,充满魔力。令我紧紧闭上了眼睛,下意识贴得更近。 … …… 翌日清晨。 生物钟定时准点。 天光乍泄的白日向屋内投进刺眼的光芒。 我睡眼惺忪,准备起身—— 嗯? 怎么起不来? 不信邪,我再次发力。 怎么动都动不了? 什么情况? 还有什么是我掰不动的? 一怒之下! 我睁眼。 “巫女小姐,你醒了…?” 少年的脸庞近在咫尺,说话时,浅浅的气息喷洒至我的眼睫上,痒的出奇。他半眯着眼睛,侧脸蹭过我的耳朵,轻声说道: “早上好,还难受吗?” …? ……?? 我瞬间死机。 ——等等等等等等,怎怎么回事??临睡前不是拿了被子压人的吗?为什么一觉醒来我抱着他,他抱着我???? “巫女小姐?”近距离下的蓝紫色眼睛不解地眨动了几下,旋即,少年腾出一只手,用手摸过我的额头和脖颈,像是在确认温度。 “…不烫了?” 说完,又下意识地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搭在卷起的衣摆上,五指实实嵌在腰肉,小腿也蹭进我的两腿之间。 瞬时间,我全身汗毛倒竖。 看着腰上那只手,我宛如一只看见黄瓜的猫,当即起跳腾空,一蹦蹦出三丈远。 眼见对方也跟着起床、向我走来,我顿时大喊: “你别过来———!” “欸?”少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却选择乖乖停下脚步,反问道,“为什么?” “昨晚!” 我艰难发问,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你!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少年将早餐所需要的勺子递给我。 随后。 我从对方口中,听到了我睡着后所发生的一切,差点没被粥呛死。 破案了。 昨晚,我睡着后。 另一个人依旧不放心,于是,又把被子再次,全都,盖回我身上。 被热昏了的我踹被子。 他看见,继续盖被子。 处于蒸笼状态的我求生意识大爆发,迫切需要一个凉快的东西冰镇。 所以…… 原本体温就低于人类的人偶,成为了我的冰抱枕,被我死死抱在怀里。 听完,我也顾不上吃饭了,崩溃抓头发。 “你为什么不喊醒我?!” “我不敢继续打搅你…而且……” 少年似乎想起什么,他抬起头,殷殷切切地看着我笑: “巫女小姐软绵绵的,抱起来很舒服。” 汗流直下三千尺。 我臊得满脸通红,想大声反驳,却被对方甜蜜蜜的笑容给惊得张不开口。 于是。 我快速撩了一下衣摆,低头看了一眼——根本不是他形容的那样啊?!我冤枉! 你喜欢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决定了,现在就练出一身腱子肉来。 心意已决的我准备今天就负重出门,全当锻炼。 少年同我一起。 一路向前,快要经过山道的时候,我侧头望向身侧,问:“要去看看吗?” 少年轻轻点头,却紧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阳光笼罩着树林,让另一人洋溢出蓬勃的朝气,他依旧望着我的眼睛,笑而不语。 我下意识摸了摸侧脸,动作忽然顿住。 等一下? 见我察觉,少年顿时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恳求道。 “巫女小姐,以后能一直不戴面具吗?” 我愣了一下,开口道。 第190章 教会徒弟,害死师傅 “…好。” 实际上,戴面具的本意,只是为了让信众区分我和狐斋宫的不同。 更何况,另一个人若是强烈要求,我必然无法拒绝。 正如现在这般,其实这番话恳求的意味很轻,近距离之下,能感受到对方的喃喃细语不过是一句单纯的问句。 见我答应,少年能感觉到胸口那份莫名而隐约的笃定顿时转化为了实质。下一秒,他的脸上展露出奕奕的光彩,更是顺势牵起我的另一只手,开心地说: “我只是觉得,巫女小姐你很好看…想一直这样看着……” 一时之间,我哑口无言,更是被对方圣光般的笑容给亮瞎了双眼。 这个人是真的对自己的脸一无所知,到底谁才是好看的那一个? 哦,不对。 以后的他知道。 每次和他一起出门买菜的时候,那些多送的食材和折扣券,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种温声细语的说话方式、以及一副懂事有礼的好哥哥形象,和他聊天的卖菜阿姨直接笑出年轻、笑出青春,笑得直接返老还童二十岁,重回少女时期的风采。 想到这,我都有点想笑了:“有比我更好看的人,你可以多看看他。” “…「他」?”少年疑惑,齿间咀嚼着这个泛指的人称代词,“「他」……是谁?是巫女小姐认识的人吗?” 我笑:“你。” “嗯?” “是你。” 听到我的话,少年微微蹙起眉心,直白表达自己的疑惑: “巫女小姐,这是所谓的玩笑话吗?” “什么?” 少年神色认真地凝望起我:“请不要对我开玩笑,我只想看着你。” “……、” 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见另一个人依旧盯着我,我的心脏愈发不听使唤,砰砰直跳。 我轻咳一声,努力保持外表的冷静,生硬地转移起话题。 “今晚,我们试试在外露营吧。” “露营?” “嗯,其实那条路我也没去过,我们得做好赶不回去的准备。”我拍了拍背包,“所以我带了帐篷,晚上我们就在帐篷里睡。” 不清楚是哪个词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 总之, 另一个人微蹙的眉再次恢复平整,神情也在行路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怀揣着好奇,同我一起行走到了傍晚。 野菜、松果、鸟蛋、以及河鳗,是沿路的成果,少年负责剖鳗鱼肉,我则用纱布和朴叶将其余的鳗鱼包裹起来,留以备用。 就在少年拨旺篝火,准备烤制鳗鱼肉的时候,我突然从他背后冒了出来,把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巫女小姐?”少年看着眼前这个形似小灯笼般的果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酸浆果。”我坏笑了一下,怂恿道,“你吃吃看。” 我拨开表皮,挑出里面的小圆果递到他嘴边,无声示意。 正在烧火做饭的少年没手接,他乖巧张口吃下,细细咀嚼了起来。随后—— “噗、哈哈哈。” 看见对方瞬间被酸到眉毛打结的模样,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尚未成熟的果肉带着一股青涩的苦味,酸中带苦,让人无法下咽。 正因为是我亲手喂给他的,少年只得把果子含在嘴里,不会吐出来。此时,他嘴唇紧紧抿着,就连握着勺子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我承认我现在心里面笑的很大声。 “什么味道?”我弯着眼,问。 少年艰难咽下果肉,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形容起自己的感受:“…很酸,但和醋的味道……不一样……” 我忍耐住上扬的嘴角,接着怂恿道: “还要吃吗?我这里还有,我喂你?” 闻言,另一个人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即刻回答,相反,只是静静盯着我瞧。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出声: “巫女小姐,你也吃。” “呃?”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蓝紫色的眼眨了又眨眼,另一个人慢条斯理地提出诉求:“…就像刚刚那样,换我喂你吃,可以吗?” “……。”所谓的尊严告诉我这时候绝对不能露怯。 我故作镇定:“可以。” 少年学着我的样子,也喂了我一颗。 ———— @ ?!% # !! 我的笑容倏地消失,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当然,比我笑的斯文就是了。 少年观察了我的表情好一会,才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其实刚刚……我在生气。” “啊?” 我目瞪口呆。 这个时期的他除了嘻嘻,竟然还会不嘻嘻的吗? 还没等我思考完对方是怎么学会理解“生气”一词这个概念的时候,少年又接着开口对我说道: “…可面对你时,我做不到完全的生气,但还是会有一些不舒服。 “而且,巫女小姐你也说过,人与人的相处,有时候不需要顾忌太多、可以任性。因为偶尔的任性,是会得到另一方原谅的。 “所以…我才想让巫女小姐和我一样,也体验一下酸的味道。” 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只见他的目光盈起满足的笑意,笑着对我说: “这就是任性,而任性…也能表达拒绝,对不对?” 我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 完了, 是我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 这人?这人??? 举一反三是给他这么用的吗? 我手指着他,嘴唇颤抖,磕磕巴巴却只能说出一个“你”。 也不知道这人现在心里怎么想的,总之他笑的格外开心满足,一直笑到吃饭结束。 清洗完餐具后,我和他钻进搭好的帐篷里铺毯子。 即将被暗色笼罩的天色,渐渐下起雨丝。 雨点绵延不绝,落在帐篷上发出悉悉索索 的声音。 听着隐约的雨声,我和他躺在毯子上,随意聊起天。 又一个话题结束后,少年突然勾起我的手指,眸光微动。 “巫女小姐,明天回去后……可不可以继续和你一起睡?” “……为什么要一起睡。”我下意识挪动身子,试图离他远一点,“我们拥有各自的房间,最开始不就是这样休息的吗?” 你长大了,要学会一个人睡觉。 “…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很显然,对于我的提问,我面前这个人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体系。 下一秒,这个人眉眼低垂,面上显现出一个幸福又温和的笑容,眼底透出的甜蜜更是令我后背发毛。 只见他面颊微红,语气坚定又羞涩: “因为巫女小姐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们自然是要睡在一起的,对不对?” ? ……好陌生的词汇,他在说什么啊? ………………? 等等!!!!! 你给我等等!!!!! 第191章 与君结契 “等等!” 对方的一番话如同一发惊雷,炸裂到我立刻弹坐起身。 我目瞪口呆,大声反驳道:“我不是!” “……不是吗?” 紫藤色的眼眸透出不解,随即,他也跟着坐起身,一只手放在胸前。 “可你明明…就是我的妻子啊……” 啊——————! 我就像一只被圣僧施了紧箍咒的泼猴,就差在原地扭曲尖叫了。 “不是!不是!不是——!!!”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想?!?!?! 少年眨了眨眼。 很显然,他没明白我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却因为我的反驳,露出湿漉漉的眼神,从口中发落寞的声音。 “巫女小姐……” “——你!” 望着对方殷切企求的模样,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蓦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这样看着我也没用——! 我是男的!男的! 男的怎么当你妻子———?!不对!不能被他带跑偏———! 想了想,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忍下激动的情绪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你的………妻子?” 闻言。 少年白皙的脸庞再次泛起红晕。 “因为…我们是伴侣啊。” 伴侣?什么时候我和他成伴侣了? 伴侣伴侣,伴了才能侣。你都没问过我意见,怎么就擅自主张……等等、 这一瞬间,我的内心深处突然隐约颤动了一下,像是察觉出了关键点所在。 于是,我蹙起眉头,继续问。 “在你眼中,伴侣之间会做些什么呢?” 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起做家务、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聊天、一起……” 听到对方天真无邪的一番话,我先松了一口气,继而笃定心中猜测,安静倾听起来。 直到对方说完,我才开口道。 “我明白了。” 紧接着,在少年略有茫然地注视下,我选择握住他的手,道: “接下来可以先听我说完,再回答我么?” “好。” 眼见另一个人应声点头,我当即摆出严肃的表情,认真道: “「伴侣」、「夫妻」,这两个词,是需要建立在双方同时承认的基础上,才能缔结的一种关系。因此,单方面的认为,是不成立的。 “我们不是伴侣。 “同样,我也不是你的妻子。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听完我的话,被我握住手的另一个人,面上露出明显的错愕情绪。 旋即,他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 我观察着另一人的表情,循循善诱: “但你说的这些,不是伴侣,也能够一起做到,朋友、家人……” “不。” 话还未说完,少年却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不一样,巫女小姐。” 他目光执拗。“…不一样的。” 我挑了挑眉。“哪里不一样?” “因为……你必须是。” “若我拒绝呢?” 少年别开视线,试图靠平日里恳求的语气蒙混过关,继而小声咕哝道: “你说过的,我可以任性。所以……” 我却一语戳破对方内心最隐秘的心思。 “好,我是说过。既然我已经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了,那你现在…又在害怕什么呢?” 场面一时安静。 气氛凝滞。 望见我声色冷静的模样,也让少年从莫名的情绪中挣脱,意识到这场谈话的不同。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揭过的谈话。 另一个人想要听到他最真实的想法。 顷刻间,一股酸涩的情绪如涟漪般在胸口深处扩散开来,令少年的眸光动摇黯淡,仿若一面布满裂痕的紫色玻璃,即将支离破碎。 然而。 手上的力气却截然相反,像是最后一点强撑着的倔强。 “这样看,倒像是我在故意欺负你似的…”对方见状,不禁面露苦笑,凑近他,替他回答。 “你害怕的,其实是我突然离开你、丢下你,所以…才希望以「伴侣」的名义留下我,对么?” 少年愣住了。 却无声无息地掉下一滴眼泪。 是他变贪心了么? 明明从最开始就知道的, 这本就是一直存在着的问题。 哪怕自己不去想、不去问,都无法忽视。 他是被母亲大人抛弃的原型人偶,另一个人则是鸣神大社的巫女。 而巫女的使命,是保护他。 等到稻妻境内的魔物不再横行,另一方也将完成自己的使命,离开这座景馆。 因此,对方的保护,是有期限的。 可是…… 越是在意一个人,就越是想了解那个人所处的世界。 而当自己鼓起勇气,真正看见蓝天的那一刻——他便清醒的意识到邸馆的渺小,自身的不足。 他不是人神,也不为花鸟虫兽,只是夹杂在其中—— 「 没有任何归属的无用之物 」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膛骤然生长,盘踞在身体的各个角落,酸痛到让他近乎掉下眼泪。 “会刺眼吗?”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突然开口,像是担心他一时半会适应不了阳光。“拿这个遮阳吧。” 少年垂下眼眸,竭力忍下眼眶水雾,看向彼此交握的双手,直到掌心的温度慢慢蕴热胸膛深处的寒冷,他才从那种刺骨的孤独中回过神来。 他的确适应不了阳光。 因为孤独的自己,唯有获得一枚能够与世界存在必然链接的纽带,才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它,最真实的温度。 交握的十指紧密无隙。 像是时刻提醒着他,他,握有这枚纽带。 然而。 即便他再怎么证明自己,包揽所有家务,努力学习常世间的行为举止,他也知道—— 星星,只有在广阔夜空中才会明亮闪烁, 借景之馆太渺小,留不住他的星星。 况且,没有真正联系的他们,终将分别。 没有血缘,无法成为家人。 没有羁绊,无法成为朋友。 更何况, 家人、朋友,终有一日都会离人远去。 唯有夫妻、 独属于自己。 唯有伴侣、 可以让没有任何联系、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链接在一起—— 从此结契,牢不可分。 … “有时候我都在想……你这脑子能不能分我一半。光看个字典都能这样举一反三,要是再给你看点轻小说,那还得了?” 我哭笑不得,伸出手,一点一滴地抹掉了对方脸颊上的眼泪,继续道: “我本想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依然能够成为彼此的家人……但你,唉,简直是不按常理出牌! “总之,我不会离开你的,请相信我。” 少年听我这样说,依旧在哭,也只是哭。 可眼尾的红影却愈发浓艳,像是有各种难言的情绪,即将随着蓄积的眼泪汹涌而出。 雨声不断,和少年艰涩的话语一同坠落。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他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轻轻点头。 “会的。” 在少年无声的注视下,我牵起他的手,吻上落于指节的那滴眼泪。 “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我生命终结。” … …… 撑起雨伞的那一刻,耳边已然传来雨声。 顷刻之间,滂沱大雨便随着远处的雷声一同落下。 “没事吧?有没有淋到?”我侧过头去看另一个人的肩膀,雨势突然,对方还没完全钻进草棚躲雨的时候,雨滴就已经落了下来。 “没关系的。”少年抬了抬手臂,“只是袖子沾到了点。” 何止是袖子,其实头发上也有。 我掏出方巾,帮另一个人擦头发。 宛如绸缎的发丝缀着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水珠,少年一动不动,乖乖坐在我身边,任由我替他擦头发,随后—— 温热的触感从额间传来,只见对方把自己的额头贴了过来,轻轻靠着。 “你这样我没办法擦啊。”我哭笑不得。 另一个人不管,依旧这么贴着。 “那你先别动。”这么贴着,我的确不好帮他擦头发,只得一只手环上他的脖颈,先替人擦干发尾那部分的水渍。 于是,借着这个姿势,少年心安理得地抱住了我,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我瞧,问: “……三月,还要多久?” 我挑了挑眉,道:“那看你是指帮你擦头发这件事,还是指去影向山这件事。” 少年把下巴架在我肩膀上,慢悠悠地说: “嗯…都是……” “擦头发你得把头抬起来,影向山等雨小点后,我们再出发,应该下午就能到。”我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道。 仿佛从我怀里起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另一个人嗯了一声之后,过了最起码有十分钟的时间,才慢慢坐起身,蓝紫色的眼睛流露出好奇: “到了鸣神大社后…我们要做些什么?” 我无奈道: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神之心」的问题啊。” 少年下意识抬手,指尖碰向衣服内怀。 发现对方无意识间的小动作后,我笑了起来,随意问:“要吃点东西吗?” 少年眨了眨眼,反问:“你不饿吗?” “还好?”我也跟着眨了眨眼。 “……你早上明明没有吃。”少年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强调道,“那我现在要吃东西,你和我一起吃。” 欸?好吧。 我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几个油纸包,依次打开,笑道:“你看,这是由川伯伯临走前塞给我们的,我们先吃这个吧。” 都是甜点心,少年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停留自己的视线。他随意拿起一个御手洗团子,轻轻咬了一小口,吃相格外斯文。 我也拿起一串,一口下去直接吃掉两。 果然,咸甜口的食物吃多了会上瘾。由川伯伯也是我见过的,到目前为止,自制团子手艺最好的那一个。 “你说…以由川伯伯的脚程,下周这个时候,他会来鸣神大社参拝吗?”我侧头问。 提及这位幽默风趣的老人家,少年的脸上也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如果他来,我会再为他泡一壶蒲公英茶的。” 我点头附和,随后又与人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雨继续下着,时不时响起几阵雷声。远处的山景连着乳白色的雾霭,似要成为一片水乡泽国。雨势猛烈,亦如那天一般—— 眼泪和指节上的吻,是契约成立的证明。 聆听着滂沱雨声,在莹莹烛火的见证下, 我和少年手握手,得以在一片狭小的天地中,再次成为彼此的家人。 之后的日子也同往常一般过,一同外出、一同生活,直到我掌心伤势恢复痊愈,我才向另一个人提出一同远行的请求。 少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踏鞴砂到鸣神岛需要一段很长的路程。 离开借景之馆后,我们并没有像两个真正的赶路者那样,需要搭乘最快速的渡船前往目的地,而是慢慢前行,同旅游一般,欣赏着沿路的风景,偶遇新奇的人和事。 刚刚所提到的由川伯伯,则是和我们搭同一条船的客人,与我们一起来到离岛,又分道扬镳。 而这段旅途中,我也亲眼见证了少年的变化,从刚开始怕生怯懦,到现在的和善可亲,还真有了点从前「倾奇者」的影子。 就像当初那样。 头罩着紫色披衣的另一人,端坐的姿态宛如一株永不枯败的紫藤,于午后阳光下,静默绽放。 原先遮蔽天空的云层尽数散去,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树林开始飘荡起清新的草木气息。雨停了,原本眺望风景的人侧眸看我,问我现在走不走。 “走啊。”我顺势拉起对方的手,让他也站起来,“等到了地方,我带你体验一把刺激的项目。” “刺激的项目?”少年面露疑惑。 我捂住嘴巴,偷偷坏笑了一声。 几小时后,我如愿以偿,带另一个人体验了一把「刺激的项目」—— 拿雷种子飞上山。 在空中飞人、急速荡秋千的这段期间,少年一直紧紧抱着我的腰,更是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是一副怕高的模样。 等到实际落地,我却发现对方神色平静的环顾四周,没有一丝恐高的症状。 “你怎么不怕啊。”我不满地撇了撇嘴。 “怕的。”少年摇了摇头,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有你在,所以就不怕了。” “……。”怕哪是这副表情,这样说分明就是在照顾我的情绪。 我抿了抿唇,刚想继续和人聊天,可就在这时,早已收到传讯的人,也已等候多时了。 “真是好久不见。” 八重神子带着几名巫女,款款朝我们走来,“再不回来,我就真要派人去催你了。” 我笑着向她行礼。 女人眉眼盈盈,眼波流转,视线在我和另一个人身上来回打量,直到—— 她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随即又上前几步,轻声曼语地对另一个人问好。 “初次见面,我是八重神子,是这座鸣神大社的宫司,你可以叫我神子,也可以随其他人一样,叫我宫司大人。” 少年抿了抿唇,视线不自觉看向我,过了一会儿,他决定同我一样,对八重神子微微行礼,对她喊了一声「宫司大人」 称呼决定地位变化。 女人顿时眉开眼笑,眼底更是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精光。 “三月,你过来一下。”她朝我招了招手。 ?干嘛? 我不明所以,走到她面前。 “把手给我。”她又道。 我满脸问号,把手递进对方掌心。 八重神子满意点头,旋即,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指了一下我袖口上的纹样,问少年: “你可知…这是什么?” 少年略有不解,却温声回答道:“这是鸣神大社的印纹。” “他呢?”女人指了指我。 “三月是鸣神大社的巫女。” “那我呢?”女人又指了指自己。 “您是鸣神大社的宫司。” “很好、不错。明白就好。” 女人轻轻点头。 下一秒,她突然与我十指紧扣—— 只见她一改方才那副端庄优雅的模样,摆出曾经小狐狸时期、那种嚣张跋扈的姿态。神情倨傲地盯起少年,朝人扬了扬下巴,一字一句道: “看到没? “三月,可是我的人。” 第192章 她不同意 现在的人偶, 还不足应对别人挑衅的目光。 更无法接受另一个人,与他人,十指相扣的场景。 少年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他目光闪烁了几下,鼓起勇气道: “请您…放开三月的手。” 女人懒懒地“嗯?”了一声: “放开?为什么要放开?我可是鸣神大社的宫司,牵一下我家巫女的手怎么你了?” 还没能学会遮掩情感的人,在听到女人的发言后,蓝紫色的眼瞳闪过一丝错愕。 明明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家人,明明另一方始终给予自己充沛的情感与关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患得患失,细微的不安如影随形。 又出现了…… 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像一件沾满雨水的衬衣,湿哒哒地黏在胸口的位置,难受、不舒服,却一时半会找不到熨帖情绪的办法。 此时,以防另一个人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少年微微别开视线,开始极力掩饰不安的焦虑,他下意识攥紧衣袖,手指用力到发白。 八重神子自然没错过这个小细节。 只见她勾唇一笑,一双狐般眼眸瞬时柔情似水,流露出娇俏至极的情态。不忘与人牵手的同时,还状似心疼的抚摸起对方的手背,轻声细语地说起关心的话,拼命火上浇油。 关心愈甚,互动越多。 少年眼底的惊惶就更多一分,藏都快藏不住了。 顿时,八重神子只觉心情舒畅到了极点,自身因政务而累积起来的郁结,也在这一瞬之间,全部烟消云散。 女人满意极了,于心中窃喜。 此时此刻,她也切身体会了一次,当初狐斋宫大人爱看乐子的心情。 哎呀—— 瞧瞧这表情。 瞧瞧这副嫉妒她的表情。 这可真是…… 太有趣了。 实在是——太有趣了————— 只可惜,这样的小捉弄持续不了多久。 因为身侧之人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更是准备出声制止。 见状不妙,她迅速松开交握的手,猛地一拍对方后背,将人给推了回去。 这一刻。 少年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他连奔带跑的冲了过去,就连力道都无法控制,直接把人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三月…” 他把脸埋进另一个人的颈窝里,呢喃着名字的尾音轻微颤抖着,“三月……” 他的声音是颤抖了。 但我的呼吸也快没了。 少年的力量可不是说着玩的。以后能一刀捅死龙蜥的臂力也在这一抱中初见端倪,就差把我直接送进三途川的河里。 见我当场半昏迷,八重神子适时出声,暗示少年松手。 “小人偶,来者是客。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间客房,要去看看么。” “…不用了,谢谢您。” 少年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他无意识地摆出圈占的姿态,将人更进一步地搂进怀里,轻声询问道,“请问……巫女的住所在哪里?我住那里就可以了。” 八重神子闻言,向上挑了挑眉梢。 “很抱歉。巫女们的休息处是单独的,禁止外人入内。” 竟是这样……少年垂眸思索,紧接着,说出一句让其他在场巫女都惊掉下巴的话。 “我不会乱跑的,只会待在三月的房间里……没来神社之前,我和他一直都是睡在一起的。” 即便是八重神子,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立刻瞪圆了双眼,打量的目光再次在少年和半昏厥的我身上来回移动。 “你们、”女人欲言又止,“…每晚都?” 这才多久? 进展这么快的? “…每晚?”蓝紫色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少年重复起这个词的发音,“每晚。” 嗯? 八重神子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她敏锐地竖起狐耳,身后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狐狸尾巴正在轻轻晃动。 女人以袖遮口,故意道: “……睡了?” 少年轻轻应声,重复道。 “睡了。” “睡了?” “睡了。” “睡…” 睡睡睡睡睡睡睡、睡什么睡———! 再不醒,我的清白和名声,就要在这你来我往的“睡了”中给毁了。 强烈的羞耻感让我瞬间清醒,我急忙用手捂住少年的嘴,和他对视: “别再和她说话了!” “可是……”少年眼中是满满的失落与沮丧,他悄悄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道,“宫司大人似乎不相信我们是一起睡的……” 我眼前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天,这不是越说越乱、越抹越黑吗。 我轻叹了一口气稳定心神,继而转身与八重神子对视,直接道: “宫司大人,我再去准备一间客房,暂时先搬过去住。” 说罢,我便拉起少年的手,刚要迈步,却被八重神子伸手拦住。 “等一下。” 女人微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的长发。“我可没同意。” “为何?”我皱了皱眉,疑惑道。 “因为你要带头做表率。”她笑答。 我古怪地盯起她。 什么时候神社还需要我来做表率了? 你是宫司大人,还是我是宫司大人? 我的眉头在对视中越皱越紧,八重神子却笑得愈发灿烂,坏心眼都快顺着狐般的眼尾满溢而出。 只见她笑呵呵地对我说。 “作为「少·宫·司」大人,你自然要与巫·女·们同吃同住,当个好榜样啊~” “我?” 我指向自己,没好气地说。“少宫司?我怎么不知道您还有这个意向?” 要命,这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哎呀——你当然不知道啊———” 八重神子故作惊讶地抬手掩住嘴巴,旋即又立刻变脸,满眼戏谑地看着我: “因为是我刚刚定的,就在上一秒。” 说完,女人便冷哼一声,三度变脸。 下一秒, 她也不管这两个人的意愿、也不去看这两个人的脸色,忽地抬手示意,让其他巫女强行把俩人分开,押着他们走向不同的路。 哼。 一起睡? 她每天辛辛苦苦忙于稻妻的各种事务,头都快痛死了。现在倒好,竟然还有人敢在她面前卿卿我我,这般优哉游哉? 做什么美梦?! 给她分房——! 第193章 浅尝辄止 近日来,天空始终霏霏轻雨,让窗外的景象白茫如雾。 雨水滴答落下,树荫间的鸟儿被惊得扑扇起翅膀,发出啾啾的鸣叫声。声音极为可爱,吸引了室内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也在这时,我适时出声,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见习巫女们陆续离开,唯有一人仍留在室内,让我为她解答课业疑惑。 此时,女孩正耐心记录着我说的话,她目前学业最好的见习巫女,今年十三岁,是被自己的姨母送上影向山的。 等我解答完所有的问题后,她却和往日不同,并没有第一时间行礼离开,而是突然揪住我的袖口,轻声道: “少宫司大人,人偶让我转告你,他今天要去见一个人。” “人偶?” 我愣了一下,停在纸页的手微微停顿,“这是你们对他的称呼吗?” 女孩眨了眨眼,回忆般道: “因为他没有名字,我们总不能每次都拿「喂」指代,这太不礼貌了。 “但八重大人总是喊他「小人偶」,所以我们私下就……对不起,少宫司大人,如果您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会告诉其他人,让她们不要再喊了。” 我笑了起来,说: “不是我,而是他。” “嗯?”女孩睁圆了眼睛。 “关键在于他。”我正色道,“你们必须征得他的同意,若他愿意、不排斥,才可以这样称呼他。” 女孩爽快点头,“没问题,少宫司大人。” 圆满完成另一人嘱托过的事,女孩这才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我抱起一摞书,仔细列进书架,又稍微打扫了一下,做完这两件事,才选择离开。 廊缘外,尽是被雨水打落的绯樱,等这场雨结束,天气将转为炎热,迎来夏季。 骤雨渐强,紧接着雷鸣而来,可我没有太多撑伞的意愿。 见四下无人,正当我寻思着要不要直接冲进雨里,索性一口气跑完这最后一段路,八重神子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 “怎么还杵在这里?就这么放心你的小人偶一个人跑出去?” 给自己放假一个多月的人,总算是记得回来了。 我无奈转身:“他是去见朋友。” 少年要去见的人,其实是前不久来鸣神大社参拝的由川伯伯。 最近这个老伯伯正在稻妻城内游玩,偶尔觉得身边没伴,便会喊我们出来陪他一起喝杯茶。 “一码归一码,你就不怕他半路上被坏人坑蒙拐骗了?” 我哭笑不得。 “首先,他是个人。其次,他会思考。” “错。” 女人狐般的弯弯一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是人偶,不是人类。” “有区别么?为什么要分的那么细致?” 我抱起双臂,淡淡道,“宫司大人您不也惦记着那口油豆腐吗?” 八重神子闻言一愣,随即鼻尖轻哼: “要护着人的时候,你倒是牙尖嘴利了。” “不全是。”我摇摇头,又笑道,“是您要我代为处理的东西太多了,我心里有怨气,故意这样说的。” 八重神子怕是没想到我会说的如此直白,她登时被我噎住,好半天才开口。 “你、” 她虚虚瞪了我一眼,嗔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个假期的。” 我脸上笑意渐深。 这样的八重神子,也只有在幻境里才能看到,若换作以后,她早就三言两语揭过,轻松给我下套,将我绕进去才罢休。 同我步行了一段路后,八重神子突然停了下来,静静立在那里,微微被发梢覆盖的双眸多了一丝黯然的情绪。 这条长廊上的房间,是用来招待一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或者贵族。 但绝大多数情况,都是狐斋宫为了招待妖怪们而特意备至的。 而现在…这些房间,全部空置。 漆黑灾厄让稻妻的妖怪们死的死伤的伤。 鬼族失踪,天狗避世,狐族也只剩下八重这一个孤女,尚未开化、未长灵智的新狐还不足以陪她左右。 大家的欢笑仿佛就在昨日,历历在目。 我和八重神子都不约而同想起—— 绯樱树下,庭院内,在这处长廊上。众妖们聚坐对饮,好不畅快。 有乐斋举杯高谈,引得众人侧目神往。 老雅士说话风趣,妙语连珠,就连筹办筵席的狐斋宫大人都会不自禁地阖眸微笑。 酒过三巡,空气中尽是浓郁的绯樱酒香, 话都说不完整的大妖们随性躺下,选择在长廊上酣然入睡,像是全然忘却了纷繁复杂的尘世之忧。 “你现在住在哪间?” 八重神子突然出声,“别不是有乐斋那间吧?” “没动。” 我弯起眼,说,“我住的是他们拿来打麻雀的那间房。” 女人轻哼了一声:“你真会挑,好玩的全在里面。” “那你要玩吗?”回想被白条贴满全脸的我自己,我由衷地笑了起来,“我再喊一个人来,就能凑一桌了。” “不了。”提到打麻雀,八重神子顿时兴趣缺缺,摆了摆手,“那是老家伙才爱玩的东西,我又不是。” 说完,我和八重神子不再言语,将目光眺向院中被雨水打湿的绯樱树。 粉色的花瓣零落成泥,被雨水砸出来的香气随着空气中的水雾扑面而来,浓郁到熏人迷醉。 刹那间,众人的话语和欢笑层层荡开,似要这在弥漫不散的雨气中,凝成一场化不开的美梦。 然而。 令人微酣的美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过往种种皆如梦幻泡影, 爱别离苦不过虚妄之相。 无论这里的一切多么真实,也不过是记忆的弥留之物,再由我继续构造补全。 因此。 浅尝辄止即可。 抑或是说。 弥补遗憾即可。 想到这,我侧眸望向身侧,问: “宫司大人,之前我说的提议,您考虑好了吗?” 八重神子眉梢一动。 “我?我还要考虑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接着,她轻哼一声,继续道: “就像你说的,他是个人他会思考,还用得着我为他烦心?”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点头。 “您说得是。” · ------ 打麻雀:打麻将,指日本麻雀「麻雀(マージャン)」(雀魂,启动——!) ·先传一下之前封面的完整版假装当自己画画了,ps:散穿的是死库水,主角是运动衫,都是霓虹小学生必备校服 第194章 两块石头 雨霏霏不断。 乌云密布,又一声雷鸣随至,巨大的响声从天边远端传来,少年闻声侧头,当他看到瞬时倾落的雨水之后,便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 “哎哟,怎的?在担心你妹妹?”坐在他对面的老人笑呵呵地问。 少年回过神来。 “嗯…他、她没有带伞的习惯。” 差点又叫错了称呼,幸好由川伯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少年有些羞赧地捻了下袖口,想起之前另一个人特意交代的事。 世人印象中,神社巫女皆为女性。 虽说在现如今的宫司眼中,“巫女”一职可男可女,但过多解释反倒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另一人对外的身份始终是女性,并作巫女扮相。旅途中,二人也以兄妹相称,相互照拂。 想起平日里,一旦面见外人,对方自然流畅的转化神情姿态、并以女性口吻说话时的模样。他由衷感到佩服,也曾好奇的询问过对方 ——为什么能扮演的这么好? 听到这个问题。 另一人先是愕然,紧接着沉默,最后,幽幽叹了口气,猛地一拍桌子,自暴自弃道: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钱啊!钱!要不是为了摩拉,我才不当巫女!」 是的。 没有谁会和摩拉不过去, 包括神明。 当从对方口中听到正职巫女每月薪水是多少的那一刻,他自己都顿住了夹菜的手。 现在的他也算了解稻妻的物价。 若按捕鱼卖出的价格来换算对比: 一条鳗鱼,在离岛可卖240摩拉。 也就是说…… 自己必须捉到2850条鳗鱼……才能拿到和对方同等的钱数。 相较于其他职业,巫女们的薪水称得上丰厚,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想要把自家姑娘送进神社研习的缘故。 但凡通过见习巫女的考核、顺利成为正职人员后,每年所获的薪水都会随着资历增长。 若是成了仅次于宫司的「御巫」,那能拿到的薪水更是不得了。 「本想成为忍者来着,可我听到终末番给的薪水后……」 另一人的脸色郁闷到了极点,恼道。 「还不如巫女啊!」 想起对方愁眉苦脸、拽着自己袖子嘟囔的模样,少年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眸光在氤氲的雨雾中影影绰绰,流泻出温柔与笑意。 老人见状,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却故意在此时开口说话: “看看、你小子,又想人想出神了。陪我都不尽心。” 少年倏然回过神来: “由川伯伯,我没…” “有就是有,没就是没。”老人啜了一口茶,旋即道,“男子汉大丈夫,坦荡点!” 少年愣愣地眨了下眼,在老人促狭的注视下慢慢微红了脸色。 最后,他选择诚实回答: “……有。” “不错,这才对。” 老人满意点头,稍稍正色: “如果连这点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那以后还怎样照顾对方?你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总会遇到困难,这时候,身为哥哥的你,更要学会挺身而出才是。”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老人笑而不语。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 乖巧、懂事、很会照顾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性子太内敛了,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 明明一门心思都扑在对方身上了,却克己复礼,与人保持着家人关系。 ……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人撬墙角! 老人将茶盏轻轻往杯上一磕,发出清脆响声,侧面提醒道: “再过几年你就有的忙了。” “忙?”少年问。 老人兴味盎然地望着他。 “鸣神大社的巫女若真有结婚的意向,怕不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到时候,你不得看紧点?” “不会的。”少年张了张口,小声说道,“三月…只会陪着我一个人的。” “那是现在只有你这一个哥哥。” 老人笑道,“万一三月以后遇上个中意的呢?你猜猜是会选你、还是选另一个。” 少年陷入沉思。 他莫名想起先前、三月与八重神子牵手的画面,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起袖口。 之后,另一人也第一时间向他道明那是八重神子故意而为之、纯属她个人的坏心眼,让自己以后注意,别被对方带进坑里。 即便如此,当时的画面却如一根细小的尖刺扎进指腹,不算疼也并不痛,忍耐之中,隐约地让人在意。 他…不喜欢那个画面。 想到这里,少年也刻意避开不去想象老人所说的那副画面,因为异样的焦灼感会让自己心烦意乱,与人聊天他却在想别的事情,未免太失礼了…… 少年的局促再一次地落进老人的眼睛里。 由川微微摇头,有些无奈。 还是太年轻。 这两人,就是石头。 只因在机缘巧合之下,本不在同一地的两块石头咕哩咙咚地滚到了一处,彼此挨扎在河床里,你看我我看你。 的确。经过磨合冲刷,两块石头尖锐的部分终究会被时间抚平、继而契合间隙。倘若日子真能细水长流的过,终有一日也将拨开云雾见月明、幸福美满起来。 但往往天不遂人意。 有些少年人的心思,一旦未能在合适的时机说出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意难平呢? 不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么? 遗憾虽是人生的一部分。但谁都想尽可能的完满。 当然, 他才不会承认实在是这两个人太闷,自己这个老头子光是在一旁看着就急得慌……! 石头!石头! 两块石头! 试问,无聊的老年人最喜欢干什么? 那当然是盘东西! 一天不把这两块石头给盘圆乎了,他这个老头子一天就手心发痒。 掌心再次发痒,由川不由得捏了捏拳头,随即轻咳一声: “虽然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我只问一个问题,你真能接受三月与别人站在一起?” 发问突兀,让少年茫然发愣。骤然间,他的胸口也莫名绷起一根无形的弦,哪怕是滴答雨声,都能让自己产生出惴惴不安的情绪。 少年垂下眼。 老人见状,笑道: “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少年犹豫着问。 清亮的目光直直望着自己,老人却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反而手指向窗外,示意少年去看。 此时窗外雨势渐小,烟雨如丝,仿佛让整个稻妻城都浮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 因为下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老人所指的方向也只有两人在那,一男一女共撑着一把伞,小心行走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相视一笑,随后,缓缓贴近。 淡青色的雨伞迟了几秒才遮住画面,已然见到情侣间恩爱画面的人,一双眼睛像是被雨水浸润,闪烁出光泽。 少年似懂非懂。 这种感觉…像是被雨雾裹住一般,将自己困在某种边界之外,模糊到不可辨认。 水汽朦胧,少年下意识眨起眼睛,又将目光重新移回老人身上,眼中透出茫然。 老人放下茶杯,扬声道:“试试。” “嗯?”少年紫藤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半晌后才慢声说道:“试试?” 老人呵呵一笑,笃定道: “你大可一试,实在不行,就今晚吧。” 第195章 有点糟糕 少年带着疑惑向老人告别。 只因自己无论出去多久,他都习惯于和另一个人一起吃晚饭。 随着脚步,漫漫黄昏逐渐被暗沉的暮色所替代,太阳浓缩成点,融进最后的霞光中。 夜幕开始垂落。 长廊尽头的窗棂亮起灯光,少年一喜,径直向那里走去。 “三月!” 屋内,另一人闻声转头,朝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你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回家问候, 带来的却是不同寻常的今日晚餐。 热气腾腾的水蒸汽缭绕半空,隐约只能看到鲜红色的液体咕咚咕咚翻腾、冒泡,仿佛在进行着一种神秘而未知的仪式。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一只染有丹樱粉色的手端起盘子,将数种食材唰啦啦倒入沸腾的热水中。 下一秒,室内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刺鼻、呛人,却色浓味香,带着一种欲罢不能的魔力,莫名让人口齿生津。 在心中默读完倒计时后,鸣神大社的宫司带头拿起一双筷子,从锅中夹起一块被红油裹满的油豆腐,咬下一口放进嘴中。 “嗯——果然!” 狐耳女人幸福地捧起脸,“火候正好,鲜嫩多汁,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少年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我则拍了拍身边的空凳子,示意对方过来。 他茫然坐到我身边,环视四周。 不断翻滚的可疑浓汤、各种大大小小的时蔬海鲜手拉着手绕圆桌一圈。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碟子碗筷,在见到如此画面后,少年一时间竟变得有些局促,忘了该如何使用它们。 “这是宫司大人从璃月那里偷学来的汤料配方。” 见少年依旧盯着食材翻涌的火锅,我捞起一小块玉子豆腐放进对方的碗中,轻声道。 “以我个人的感官来形容,有点辣,可我不清楚你能不能够接受这种程度的辣味。” “什么叫我偷学的?” 刚从璃月旅游回来、正在吃饭的狐狸女人闻言抬头,佯瞪了我一眼。 “这是甘雨姐姐送给我的。” 用红油和香料慢煮出来的玉子豆腐仍冒着热气,隐约白雾飘至眼前,令人收回神思。 少年下意识望向身旁,与我对上视线。 “试试?”我笑了起来,用筷子指了指对方的碗。 少年这才将食物小心翼翼送进嘴中。 辣味,有的。 比起稻妻常用的芥末、山葵,刺激更倾向于麻与热,璃月特产「绝云椒椒」果然名不虚传,但从理论上来说,人偶不需要进食、对各种味道也做得到一视同仁。 但—— 望见少年微微拧动的眉心、以及突然急促的呼吸,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是的。 这人,是猫舌头。 以后的他是,现在的他也是。 不如说,这种类人的特性打从一开始就拥有,但他会忘记——因为自身的特殊性。 正因如此,他被食物烫到的画面才格外稀奇,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 比起之后的他会猛地顿住,微掩住嘴巴、或是拿起手边的杯子,再别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此时的他,可比以后可爱多了。 轻缓的吸气吐气从耳边传来,少年脸颊微红,嘴唇正启出一条微小的缝隙,试图用空气中的凉意来缓解口腔内的压力。 偷偷看了一会,我倒了杯茶递给对方。 茶杯沁凉,与四周截然不同的温度递进掌心,舒展了紧绷的神经。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其实水源也能够驱散舌尖上的灼烧感。 “谢谢…”他双手捧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这种口味吃得惯吗?”我问。 “你喜欢吃吗?”他却反问。 “喜欢啊,不如说以肉类为主的,我都喜欢吃?”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我吃得惯。”少年轻声道。 “倒也不必。” 我哭笑不得,旋即望向坐在对面的八重神子,提议道,“下次我们换鸳鸯锅?” “鸳鸯锅…?也不是不行。” 享受美食的人停下筷子,眼里满是疑惑。 “不对、你是怎么知道鸳鸯锅的?你从没去过璃月吧?” 我笑而不语。 其实是百年后万国商会的功劳。 当然,也包含了一点提瓦特以外的信息来源。 红汤和白汤是鸳鸯锅最基本的配置。 但现代社会的四分锅,更能满足想吃不同口味的人的需求。 我边涮火锅边和八重神子聊起下次锅底的选择,她显然对番茄锅很感兴趣,直接将其板上钉钉。 难得的火锅聚餐一吃起来就忘了时间,以甜点心打底更是美不胜收。 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我再次一口包下一块大福,全然忘记巫女的礼仪规训。 正准备继续清完剩下的所有甜食,一只带有凉意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继而,轻而缓的按下我的手背。 似曾相识的画面令人脊背发凉。 我下意识转头,就差双手举过头顶,对人先来一句“我再也不吃甜的东西”的辩解词。 好在,现在的他暂时还没养成管教我的习惯…… ——可似乎也离“管”不远了。 暖黄灯光下,蓝紫色的眸光静静闪动,握在我手腕处的手微微用力。 少年正一眨不眨地盯凝着我,他的嘴唇微微抿起,若是眼神再睥睨点、安静点,那就是原汁原味的1:1复刻。 ……他在不满。 不、不太对。 说不满还是有点微妙了。 确切来说,更像是一种不甘心的情绪,在我和八重神子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埋伏已久,就差一个契机就会彻底爆发。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我的疑惑在对视中拉锯延长,思维和锅中的红汤保持同一频率,咕噜咕噜冒泡作响。 就连八重神子也投来疑惑的视线。 莫名地,我后背出汗。 随后,说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怎么了,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指尖划过掌心,清冽的味道随之逼近,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 另一人和从前一样,无数次的突然靠近,却和从前完全不同,右侧脸颊被人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印痕。 就像一滴晶莹湿润的水珠。 … …… 什么情况。 我茫然注视着对方。 这种亲昵,和,暧昧的距离。 近得几乎贴面。 脑子有一瞬的短路,无法思考,沸水的杂音也在这一刻消弭成空白。 凝固的思绪中,水珠则悄然融化,洇上皮肤表层。 而比水珠更湿润的,是少年的漂亮眼睛,深蓝色的湖泊正涌动着不平静的波澜,一条小鱼却在不经意间雀跃地跳出水面,摇曳出粼粼涟漪。 没有尝试便体会不到。 一旦尝试,就会上瘾。 很近了。 他离那道朦胧的雨雾仅有一线之隔。 很快, 会如老人所说的那样,他将拥有答案。 既然大胆能够赋予自己主动权,那么,再靠近一点,一切都将盖棺论定。 至于现在……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那对雨伞下的情侣会在靠近时闭上眼睛。 对方似有若无的呼吸影响判断,他试图梳理答案背后的逻辑,掌心下传来的心跳却急促剧烈,清晰跳动间就轻易拨乱了自己的思绪,让他无法控制接下来的行为。 在另一个人怔愣的注视中,少年原先按在手背上的手悄无声息地压上肩膀,紧接着拢紧手指,尝试上演他所看到那样—— “我的天。” 一只手快如闪电,挡在少年即将贴近的嘴唇,强行掐断了这暧昧的氛围。 “……谢天谢地。” 飙升的肾上激素在这一瞬间急速回拢,我收回快要抖成筛糠的手,在心里疯狂道谢。 谢天谢地。 谢谢女皇陛下、雷电将军、风神大人、岩王帝君……再顺便感谢一下,自己出色的反射神经。 总之……怎样都好, 哪怕眼前这个人长得再好看, 火锅味道的吻还是算了吧。 敬谢不敏。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上移,满脸尴尬的与人对视。 可以看出,此刻,被我捂住嘴巴的人瞳孔地震,似乎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所料未及,更不懂得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得呆愣愣地与我对视。 “不可以的。” 我苦笑着对他说,用视线传递还有第三人在场的讯息。 同样瞳孔地震的还有八重神子。 她一双杏眼瞪到不能再大,握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本要拿来夹菜的,现在看起来,恐怕…… 更想拿筷子直接戳死我们两个。 “你们两个……” 八重神子回过神来,气得面红耳赤,耳朵炸毛到根根分明。 “你们两个——!” “呃,宫司大人,您先听我解释,该怎么说呢,他……” “受不了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给我离开这个房间————!!” 随着一声怒吼,我和另一人当场被人丢出房间,罚站在下着雨的庭院里。 久久沉默、相对无言。 大雨把我们两个人淋的很狼狈。 倾盆大雨中,少年率先开口,略显犹疑道。 “三月,我……” “等下,你先别说话。” 我苦笑打断了他的发言。 “我需要仔细理清一下思路。” 说完这句话,对方立刻露出受挫的表情,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只得用手捂住额头。 好崩溃。 · ------ ·好的,中秋节快乐,附两个表情包 第196章 呵呵兄弟 感谢咩咩宝的图╰(?′?`?)╯,我狂炫——(是的,主角女仆装)  · ------ · 一顿晚饭吃得不欢而散。 甚至直接被八重神子端出门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都出了问题,好吧?” 八重神子双手抱臂,斜瞥了我一眼。 “这都过去两周了,你怎么还没想明白?” 我以手支额,轻叹了一声。 “宫司大人…我们只是家人关系……” 八重神子冷笑一声。 “呵,家人关系……哦,对、你们对外宣称是兄弟…… “「亲」兄弟,对吧?” 女人红唇轻咬,特地在“亲”字上加了重音。 ……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我究竟在哪个地方听到过? 虽然我并没在看八重神子现在的表情,但大概能猜到她的眼神是要多鄙夷有多鄙夷。 的确,当时受到惊吓不止我一个。 少年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让餐桌上的第三人直接气到吃不下饭,气到让我每天为她跑腿,光明正大的浑水摸鱼。 我也只能照做。 毕竟……即便过去两周之久,我仍对此事保持着回避状态,直到今天—— 此时。 一把折扇摆荡出轻柔的风,几瓣薄红的花瓣也随着风的流动轻舞翩然。 绯樱树下。 一位身披紫色被衣,手持折扇的少年正在巫女们的指导下翻起白皙的手,让扇面半开的折扇在下一个节拍中合拢,悄然接住了一片缓缓降落的绯樱。 看得出来,少年的舞姿很是青涩。 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甚至都跟不上其他巫女们的步伐,但奈何对方行动轻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吸引人的魅力。 蹁跹间,他衣摆翻飞,扇子握起又合拢。 突然,一阵风陡然灌入树林,引得无数绯樱花瓣纷飞飘落。 冷风沁凉,卷起少年头顶上的紫色轻纱。 如浪花般涌动的涟漪,将少年昳丽的面庞半遮半掩,犹如隔雾之花,缥缈、朦胧,莹莹闪动着动人的微光,却又在下一个转身时,投来无悲无喜的一眼,遥望而不可及。 “很有天赋嘛。” 八重神子感叹,她尾音含笑,狐般的眼眸却不动声色向右瞥视,目光定在身边人发烫的耳垂上。 “…三月,你觉得呢?” 我闻言回神,却直直撞上八重神子充满兴味的眼神,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女人抬手掩笑。 “哎呀…这就看入迷了?那要是学会了,你岂不是要变傻了?” 我递去颇为无奈的一眼。 “宫司大人,您到底要做什么?” 八重神子:“不做什么,自然是心疼一个孤孤单单的小人偶喽?” 她把玩起耳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 “谁叫「少宫司大人」假借工作的名义不见人,社务所又禁止外人靠近,某个小人偶每天就只能站在拜殿门前等,眼巴巴地望啊、瞧啊…… “等啊等啊,等不住了,他就可怜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来,哭着对我说: “「宫司大人,求求你了,我也想当巫女,让我见见三月一面吧」……所以,我就答应了。” “……………。” 话的真实性有待探查。 但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我的视线移向少年现在身穿的衣着,很是崩溃地闭了闭眼睛,不愿面对。 “很合身吧。” 女人的话又一次在耳畔响起,调笑道。 “可是按他身量裁制出的巫女服呢。” 怕不是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从我回到神社的那天……想到这里,我正准备开口反对,不远处却传来少年欣喜的呼喊声。 “三月!” 少年正快步朝这边走来,特制的祭祀衣装红白相印,袖口和腰间皆系有红绳,中间结成十字状的“叶”型,快步跑动时,尾端的流苏一蹦一跳,像是映照了主人此刻的心情,轻快又雀跃。 八重神子见状,眉毛顿时揪作一团,脸上露出一副牙酸倒胃口的表情,头顶狐耳不停抖动。 毫不犹豫地,她转身迈步,向我告别。 “哼,我先走了。再看下去…怕不是眼睛又要开始痛了。” 我哭笑不得地目送对方离开,随后,侧头望向身侧。 “……三月。”少年蓝紫色的眸子紧盯着我,将我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才放轻语气对我说道,“巫女们说……你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我这里还有一些点心,你先吃点吧。” 我愣了愣,很快就笑着接过。 见我收下,少年顿时弯起眼睛,细细看了我一会儿后,才犹豫道:“那我先走了……三月,你要记得吃啊。” 随后,他转身返回树林,重新与巫女们汇合,继续练习起还未学会的舞蹈。 我则慢走几步,坐至廊缘边,打开了对方给我的油纸包。 绯樱饼散发香气。恰到好处的甜味道,让我意识到了这些点心的不同之处。 一天见不到,便再重新做一份,以此确保点心的口感和风味——直到见到为止。 隐约察觉到我情绪变化的人,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我开心起来。 想到这些,我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品尝起来,待到晚风拂面,少年再次朝我这个方向快步走来。 蓝紫色的眼睛打量了我很久,才不确定地问,“三月,你…今天不忙吗?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我拍了拍千早外套上的碎叶,仰头看他: “今天不忙。” 闻言,站在我面前的人嘴唇翕动,似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则轻微地勾了勾嘴角,先一步开口: “我饿了。” 少年一愣。 在对方仍有愣神的瞬息,我突然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指尖,继续道: “想吃你做的东西了,可以吗?” 少年抿了抿唇,回握住我的手,眸光隐隐闪动:“…你一天没吃饭,不能给你做油炸的食物,不好消化。对胃也不好。” 我笑了起来:“嗯,都听你的。” 平淡日常的对话,冲淡了先前刻意保持的距离,让一切恢复到原点。如往常一样,我和对方一同吃完晚饭、清洗碗碟。 流水声带来另一人的脚步声。少年走到我身边帮我把清干净的餐具归至原位,片刻后,他定定看向我,不知在想什么。 “嗯?”见他不开口,我随口道,“是宫司大人让你当巫女的吗?是的话,我明天和她说一声,叫她别再对你恶作剧了。” “不是。”少年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愕然转头:“啊?” 少年垂下眼,轻声道:“我想知道巫女的日常,这样才能更好的…了解你。” 这的确是部分原因。 但更多的是,他想尽可能的多陪在对方身边,以此避免老人所说的「抢走」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 若另一人与人类结缘,他想,他可以等待,可以忍耐,人类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作为长生种的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然而—— 隔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长生种,还是鸣神的眷属,更与另一个人拥有相同血脉,是白辰狐族的一员。 少年又一次想起,对方与八重神子一同聊天的画面—— 那种轻松的交谈方式,是长时间的相处而换来的熟稔,旁人永远无法横插进去。 二人之间所拥有的过往和时间,比自己的还要长、还要多。 他真的能……? 无法不介意。 无法自控地会想起这一点。 一旦划过这种念头,那种奇异又酸涩的感受就会涌进空洞的胸腔,隐隐作痛。 以至于,在对上另一人关切的目光后,这种奇异的感受会再一次的带动起情绪,让他下意识的回避,以防对方有所察觉。 然而。 被他的发言惊出一身冷汗的我,完全没了洗盘子的心思,慌忙擦干净手,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听我说……” 少年慢慢抬起眼,不安和不解同时出现在眼底,等着我开口。 “是这样的。” “…嗯。” 我双手搭上对方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神饱含了沧桑与疲惫: “家里呢……已经有一个人为钱献身了,实在没必要两个人一起下地狱……” “地狱?” 思索片刻后,蓝紫色的眼静静凝视着我,以郑重的口吻回应道: “只要是你,我可以陪你一起,哪怕是深渊……” 我急促地呼吸了一声,很难不感到崩溃。 “其他地狱不是不行……但这种地狱还是算了吧,真的,别。” 救命啊——! 一起穿女装的地狱,我才不要———!! 第197章 为什么呢 好吧、 事实证明。 一起女装的地狱,不是我单方面想要结束,就能结束掉的。 但在我的好说歹说之下,也总算让另一人放弃了真当巫女的想法——仅限于体验阶段。 当然,这期间。 最开心的,非八重神子莫属。 试问,既有人帮你做事,又有人陪你玩? 你不开心谁开心? 第一天。 少年的钱袋直接空了。 第二天。 少年找我借钱。 第三天。 少年羞赧脸红的站在我面前,脸颊两侧全是纸条。 绷不住了。 手中的朱笔瞬间被我折断,木头碎屑哗啦啦全掉在纸上。 懒得管这些,我急道:“八重神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说罢,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人理论。 少年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紧接着,又小声解释道:“…的确是我输了。” 我很是无奈:“你可以拒绝的,她就是故意的!” 少年垂下眼,轻声应下。 至于他有没有听进去,直接在下一个傍晚体现。 第四天。 垂纱斗笠,淡紫色的壶装束群缀层叠。 让本就昳丽的面庞愈发明艳。 望着对方特意被人打扮过的模样,我顿觉眼前一黑,险些当场心梗发作身亡。 “我去找她!” 我黑着脸,咬牙切齿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另一人却小心翼翼的拉住我的手,随后,有些迟疑的问: “你…不喜欢吗?” 我顿时脸红。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啊——! 看把我气的,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你们俩究竟瞒着我在做什么?”我皱眉道,“不只是玩游戏吧?” “……。” 少年手指绞着洁白的袖口,微微瞥开视线。 眼见他不说话,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都压回舌尖,化为心中的一声叹息。 即便是现在这个阶段,也隐约能看出来以后比常人还要顽固的性子。 我叹了一口气,问道。 “暂时还不能对我说?” 因为不愿说谎,所以少年什么都没说。 事情尚未开始的阶段,若是说出口,反而会让对方担心吧……少年想着,斟酌开口: “不说…也没关系么。” “没关系的。” 我无奈地笑了起来。 “你总有自己的理由,最终若能达成,其中的表现与结果或许才是你最想要的……所以到时候,你再告诉我吧。” 少年嘴唇嗫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则冲他笑了笑,拉着他在镜子前坐下,拆起他头上的发簪。 深蓝带紫的头发很是柔软,握在手里就像一团快要融化的雪,凉凉的,总有几缕发丝无可避免地钻进我手指的缝隙之中,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 暖黄灯光下,镜中的两道身影极为相似,一动一静间,我与对方的白衣重叠相交,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少年一动不动,任由我帮他打理头发。 我则边梳边感叹道: “今天就算了,明天我会和八重神子好好谈谈的,让她别这么对你,太过了。” 少年闻言轻眨了下眼睫,把自己的疑问重复了一遍: “是…不喜欢的意思吗?” 说完,他抬起眼,静静注视着我。 少年的眼尾本就胭红,现如今又被人专门上了妆,两道红影仿若两瓣旖旎未散的花,晕染在盈盈水色之中。 在这个距离下,他的唇色也比平日更红,殷殷透亮。 我刹那出神,停下了手中动作。 发现我愣愣看着他出神,少年轻声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三月?” 随着他侧头说话的动作,握在手中的发丝顺从重力,缓缓垂落于我的手背,一丝微妙的痒意在皮肤上蔓延,就仿佛在我的心上挠了一下。 下一秒,我无法抑制的脸红起来,有些难为情地将脸别开。 “重点不是这个吧。” “那是什么?”少年问。 脸颊隐隐发热。我动作很小地捂了下自己的脸,随即,用拿着梳子的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道: “你,男。我,男。” “只是一件衣服?如果你想……” “停停停——!当时一堆刷子在你脸上涂来涂去,你都不觉得难受吗?” 少年摇了摇头,笑的腼腆。 “很新奇的体验。” 的确,这只是件衣服,人生也在于体验。 可若我能拍下照片拿给以后的你看,希望那时你的表情也能和现在一样灿烂。 很显然。 现在的他,不在意。关注的重点也不在人生与认知中,而是—— “三月,你也被人化过妆吗?” 我脸色一僵。 回旋镖终究还是锤到了自己脸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接让我噩梦重回,虽然这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可一旦回想就浑身发毛,脑中全是被女人支配的画面…… 想到这里,我张了张口,磕磕绊绊地吐出一个字。 “……有。” 少年闻言,看着我的目光立刻带上几分期许的色彩:“我想看,可以吗?” 我神情复杂。 “为什么要看?” 少年坦然道。 “因为…我觉得你这样一定很好看,所以我才没有拒绝宫司大人的提议。” “……。” 我算是理解了。 敢情你在跟我玩极限一换一。 别人是手拉手一起去郊游,好开心。 我们是什么? 手拉手一起变美吗? 救命啊…… 这到底是什么不忍直视的地狱,我真的要奉陪到底吗? 一想到这种你来我往即将要重复上演无数次,我的后背就开始直冒冷汗。 可望着少年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我的决心就又可耻地动摇了起来。 许久。 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我咬了咬牙,狠下心道: “只、只能是私下…就我们两个人……”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降低了! 而少年这边,在听到我的回答后,他顿时眼睛一亮,当即绽放出一个无比喜悦的笑容。 继而,以一种轻快的心情,毫无征兆地贴近,在我的颊边落下轻柔冰凉的一个吻。 发丝交织又散开。 一股淡淡的香味在一触即分中荡漾开来,使得感知一片混沌。直到另一人的手交叠进五指的缝隙中,我才蓦然回神。 浑身血液在发烫。 首先是脸颊、接着是耳朵,其次是脖子。 忽然间的变化,就连另一个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少年微凉的手敷贴脸颊温度,他盯着我泛红的脸颊,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好奇道: “三月,你的脸好烫……”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你、” 我愕然看着他,半天才无奈道。 “……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蓝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起近在咫尺的人,其中的探究与求知欲近乎溢出眼底,被夕阳的余晖映照出闪动的光点。 寂静无声的对视中, 少年试图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人和人之间的互动与情感。 只见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拭起自己在对方脸颊上留下的那抹淡色,旋即,轻声问道: “牵手、拥抱、休息,我都能和你一起。为什么……亲吻不可以?” · ------ · 感谢帘倦的啵啵奶茶和礼物 第198章 无从说起 感谢三弦计宝宝的图图???w????,超好看!求大家夸夸!  · ------ ·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幻境。 一切如梦幻泡影般的美好,归根结底,不过是我虚妄的想象罢了。 地脉的记忆与污秽给予了我二次选择的机会,创造了一个绝对的理想环境,让我体会到未曾拥有过的感受。 现在, 我与另一人之间的相处也只需一句、 就能彻底扭转成我曾幻想过的那种关系。 非常美好,不是么? 然而…… 我该这么做吗? 扪心自问。 去自省、去调控,我至今不愿离开幻境的初心,究竟是什么——— 常世之中。 除去外界附加的身份,单个的个体总会在某个节点意识到什么是“孤独”。 一旦明白这个词的含义,那无可避免的生存天性便会让自身产生出一种微妙的本能,在潜意识中去渴求温暖、寻找陪伴的方式。 飞蛾沉沦于黑暗中的光点。 同样, 获得救赎的雏鸟也是如此。 它们对施救方拥有天然的信任、无意识的好感。 在他们当下的认知中,与依赖之人求得一次亲昵的互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觉得熟悉吗? 熟悉到仿佛窥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 曾在草棚里独自苟活的自己。 被村民们避让、嫌弃,间接害死父母,视为「扫把星」的自己。 然而,为了活下去,依旧要腆着脸找人们要口饭吃的自己。 人人都苦难的环境下,一根还未成长就被压弯了的秸草求不得别人的注意。 累与饿交织了我短促而贫乏的一生,二者将我拧紧、结实,继而生生吊起、让我悬厄于苦难之上。 能够捆扎人生的草绳还是太轻了。 绳子不堪重负。 试图解脱的雏鸟却在下坠之际获得救赎。 依赖无可避免。 妄念和幻想在相伴中蔓生。 从此。 飞蛾扑火,如鲸向海。 误会就此产生。 而我似鸟投林,用试探换来了一个教训: 「家人」一词, 即是联系也是束缚。 是一道……我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因此。 「界线」,很重要。 倘若施救者心存私念,将懵懂的雏鸟关在身边,扰乱对方本该获得的情感常识,再让他把自己视作“唯一”,这才是不正确的想法。 少年需要更自由的天地。 他可以是盛放的紫藤, 也可以是轻盈的流风。 但唯独不能是囚困的禽鸟, 活在被谎言、私欲裹挟的世界里。 宛若白纸的人偶需要正确的指引。 理念的灌输,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而那一瞬息的想法与决定、喂食雏鸟的辅料——— 内里究竟掺杂了什么,唯有给予者自己知晓。 无言的对视中,停在脸颊上的手指轻抚着自己印下的痕迹。 少年紫藤色的眼眸清晰呈现着我的身影,钴蓝潋滟,像极了一个易碎的梦。 他正静静看着我,心无旁骛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可以,与,不可以。 仅在我的一念之间。 发现我隐约地笑了起来,少年双眸倏然闪动,脸上泛起粉色,红的有点可爱。 随即,他以一种过分亲昵的姿势慢慢贴近,纤长的睫羽因忐忑而轻轻颤动着。 微凉的气息亲密地拂过耳畔,握拢手背的手微微用力。 发丝遮挡视线、揉碎余光,身侧镜面的反光却大片摇晃,肆无忌惮地涌入眼底,倒映出似在耳鬓厮磨的两道身影。 格外接近的距离下,冷与热的吐息点点交融。 在淡色唇瓣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我则抬起眼,突然出声: “因为亲吻和其他都不同,你要把它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少年有刹那的出神。 “喜欢…?” 他喃喃念着。 “嗯,喜欢。”在少年片刻恍神的间隙,我神情认真地念出一个人名,询问道。 “你喜欢他么。” 少年愣了一下,继而轻轻点头。 于是,我又说出了一位巫女的名字,同样换来了对方的肯定。 “喜欢的。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当然喜欢。” 少年语气轻轻,尝试用自己的理解去陈述这个词的含义。 而在唇齿相抵的瞬间,这个简短的发音似乎就被赋予了一种别样的含义。 与此同时,周遭世界的声音也跟着混杂在了一起,化作一场轻雨,轻盈地坠入胸膛,绽出无数晶莹的水花。 少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银色眼瞳,“我也喜欢——”这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却看见另一个人无奈地扬起唇角,银色的眼瞳中涌动出复杂难辨的波澜。 “嗯,我知道。” 对方替他回答。 “可你所理解的「喜欢」,并不是我所说的那种,听起来有点绕……对不对? “就像讨厌和厌恶,这两个词同样表示反感的情绪。所以「喜欢」一词,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也是不同的。 “因此,我希望你在拥有辨别善与恶的能力、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后,再去尝试这个行为……好么?” 少年有些怔忡地眨了下眼睛。 “那你呢?” ——那你有尝试过吗? 他知道他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可自己就是无法自控地脱口而出。 事关喜欢, 另一个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又是在和谁的相处中感悟出来的心里话? 见他如此提问,反而让另一人弯起眼角,像是被逗笑了一般开怀。 “…我吗?还没有呢。” 少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假装开心? 他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在发颤。 这抹复杂的情绪明明强烈到汹涌,像是下一秒就能决堤。 却唯独不想被人发现最脆弱的部分,所以才选择对他展露微笑。 望着这个温和精致的笑容,少年这才意识到——他的疑问,讨来了一个讳莫如深的时刻。 没等他从这种不能自控的思索里回神,交握的双手便被人松开,拉远了手与手的距离。 温暖骤然流逝。 失去安全感的人下意识蜷缩手指,自语般道。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 沉默冗长,不知过了多久。 就当少年以为自己的追问不会得到另一个人的回答时—— 却换来对方一个纯粹的笑容,一声真挚的祝福。 “因为以后的你,会遇到很多很多对你好的人的。” 少年闻言一愣。 他似乎明白了。 可他又隐隐约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轻雨变了、周遭世界的声音回来了,深重的雨雾带着杂音在耳畔喧嚣,又在良久的对视中轰然降落。 然而深夜来临,雨势也依然不减,与无数纷杂的念头交织在一起,让房间岑寂无比。 沁凉的风从窗格的缝隙中涌入,让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少年下意识将人搂进怀里。 体温温热,与另一人心跳一起,一点一滴缓慢地传向他的胸膛。 直到自己的温度也无限接近于人的体温,少年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是无法为对方提供温暖的。 可即便如此,在最开始会感觉到凉意的那个阶段,沉睡的人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的迹象,反而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脖颈。 耳边的呼吸声浅淡拂动,仿若一层萦绕的云雾,随时都会消失殆尽。 少年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对方,旋即紧紧闭上眼睛,再次聆听周遭世界的声音。 这一刻。 屋外大雨倾盆而下,颤栗的雨点拍打万物,敲击窗格的同时,似乎也浇透了失魂落魄的他自己。 刹那间,胸口潮湿阴郁。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什么是喜欢? 番外:绝不会对此事负责 别名:《painkiller(止痛药)》、《让人闭嘴的方法》 【 时间线承接正文:第二卷·89-90章 】 人偶 x 奥瑞恩 突发性听歌灵感章,不要深究】——深究我也没办法解释】 第三人称视角】——注意查看】 可搭配番外六 - 《deam and cream》食用 正文字数:7100 ------ · 01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胃脏。 绞痛伴随上涌的酸液直逼喉头,舌根底部开始发麻。 颅骨内部频繁搏动,让思考的阶梯在耳鸣声中瓦解崩溃。 钝痛蔓延,由内向外。 当视野再次模糊发黑,人偶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这次又是什么。 药物过敏?还是术后排异? 总之,无论哪种,都很糟糕。 留观检查的那三个小时,他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良反应,就连通常会出现的发热状态都不曾有,伤口恢复的程度,良好到让某个替他做实验的学者都赞不绝口。 现在倒好…… 延迟反应来的猝不及防,倒也不是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而是…… 人偶艰难抬眼,把目光投向不远处。 很显然,众人都对将要执行的派遣任务抱有非常高的热情,讨论声越来越大,有着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对故土、还是现居地都毫无归属感的漂泊者,自然不会参与到这样的讨论之中。 而人类似乎总会对迁徙一事产生微妙而莫名的情绪。面对新的环境,每个人的表情皆有不同,苦恼、悲伤、好奇……都能从接下来的言行举止中体现出来。 此时,白发少年似乎和人说了什么,银色的眼眸噙起笑意,更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接着,似是感知他投过来的视线,望向这边。 “人偶!” 少年喊着,很自然的退出了以他为中心的交流圈,大步流星向他走来。 不好—— 以右手掌为支撑点,人偶竭力让上半身保持在静止状态,以防对方察觉出异常。 也正如他所料那般。 只见对方一阵风似得贴坐到他身边,肩挨肩、手靠手,再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倚过来,习惯性地让自己来承重。 这时候的另一方也会像个正常的十六、七岁男生一样,以一种特有的、毫无边界感的状态,突如其来的找人聊天。 事实上,白发少年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又有几个? 难不成是自己教他这样的? 他绝不会对此事负责。 “这次出发之前我们能有三天的假期,人偶,你是想出去玩还是在家休息?” 白发少年热切地看着他,即便刻意降低了音量,但依旧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兴奋。 “…都可以。”额头持续抽痛,他只能简略回应。 “那我们去市集吧!”少年提议道,“我想看看有没有新的花种子。” “嗯。” 见他答应下来,少年顿时弯起眼,脸颊也肉眼可见的、因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我想买一盆新的甜甜花。”少年笑道。 即使思维迟滞,也难以磨灭那些花种给他带来的深刻印象。养花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已经算不上是陶冶情操了,那是堪比吃甜食的成瘾性,相中就想买。 “…第十盆了吧。” 没记错的话。 其他就算了,为什么这种随处可见的植物也要种上这么多? “这盆和其他的不一样!” 白发少年连忙解释道,“长成后,仔细闻香味的话,味道会更甜一点。” “是么。” 他隐蔽的翻了个白眼,道,“看来你离「生物炼金」不远了。” “……「生物炼金」?” 很显然,白发少年没听懂他的反话,相反还认真思考起来。 “你说的对…确实有点像在做实验……” 白发少年喃喃自语道。 “土壤肥料,会直接影响到生长情况,温度和光照甚至能够改变它们的生长周期……如果我这次……” 人偶没有出声,却在心中腹诽: 少年的絮叨从哪时候开始的? 就是因为没有同龄人在身边的缘故? 人与人之间的相性需要磨合。 例如口味,从味蕾上就存在天然的对立关系。少年能和自己喝同样苦味的茶,反之,他也能吃下对方递到他嘴边的零食。 内含果仁的牛轧糖不光甜腻还粘牙。 放进嘴里,多待一秒都是受罪。 “最后一个”,却是对方口头禅。 食物无罪。 秉持着年上者需要多照顾对方的心态,就注定他将成为相对妥协的那一方。 然而,忍耐也是分时机和场合的。 不间断的话语持续钻入耳畔,接二连三、聒噪至极,让本就不适的身体瞬间体会到了什么是神经衰弱和肝火旺盛一同发作。 “闭嘴。” 人偶难耐地虚眯起眼睛,却连眼皮微抬的动作都懒得施舍给对方,他手抵着额头,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沉下嗓子,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奥瑞恩,你,给我闭嘴。” 议论声停了、世界清净了。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来,表情各异皆有不同,但更多的是好笑和不可置信。 后知后觉在此刻毫无作用。 因为,已经有不了解详细情况、嘴快的新人先行一步,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奥瑞恩」是谁? 鸦雀无声。 气氛异常安静的时刻。 只见坐在沙发上的长官颇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挠了下泛红的脸颊,半晌后,才向那位新人解释道: “那是…我的小名……” 小名。 的确。 哪怕是执行官,抛开女皇陛下赐予的席位和名讳,他也会拥有普通人的一面。 可通常情况下,大人物们的信息不应当是最高机密么? 这个来自稻妻的人偶又是怎么知道的…… 新人心想着,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此时, 一些了解内情的军官已经在憋笑了。 八卦天性使然。 众人就像看到玩具的巡回犬,目光跟着不受控制地移动,定格在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位发色绀紫的少年人突然起身: “抱歉,先失陪一下。” 见人突然离席,白发少年大吃一惊,紧追对方而去。 “啊、人偶等一下…!” … 02 快步追上,却被对方回以一个冰冷冷的眼神。 “你跟过来做什么。” “我…” 白发少年愣住了。身体比大脑反应还快,他完全没想好说辞啊。 瞅着一脸呆滞的另一人,人偶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很闲?” “没有,我……” 嗫嚅在嘴中的话还未形成发音,就被工作至上的另一方打断。 “离出发还剩几天?” 充满探究的凌厉眼神扫了过来,直击少年痛点。 “执行官,你的书面文件都准备好了?” 白发少年不自觉地咽了下嗓,心中暗暗叫苦。 又来了。 「长官」、「执行官」、「十一席」 这是对方生气时的必备起手式。 总之,绝对不会喊他的名字,立志于从称呼上就和自己拉开距离。 “……。”白发少年试图补救一下刚才的表现,伸手摸向后颈,“…差不多了吧。” “呵,差不多。” 试图解释的样子愚蠢至极。见少年的反应和自己所预料的如出一辙,人偶扬起唇角,刻薄出声: “当然差不多。 “毕竟你只需动下嘴皮子,再把事情推给我,这种事三岁小孩也做得到。” 一直对书面报告苦手的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这次…不用你帮我写……” “那还真是感谢,感谢您收回了这个想法。” 人偶冷哼一声,当即下达逐客令。“没事的话就回去,别矗在这里浪费你我的时间。” 说完,人偶再次向前迈步,把少年一人晾在原地。 真不留情… 白发少年盯着对方的背影,研究起这股怪异的由来之处。 ……浪费时间吗? … 03 说话和行动总会反着来的人,陪自己浪费的时间只多不少。 话剧看多便不再有新鲜感。 等到一声尖叫把自己从睡梦中唤醒,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看的中途睡着了。 舞台上,腐败的国王被处以极刑,正义的士兵高举手中长剑,豪迈地说出反抗宣言。 ——无聊老套,这种一眼能看到头的演出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多人观看。 耳畔传来对方的自语,紫靛色的眼瞳正闪动着舞台上的光彩,像泛起涟漪的湖泊,微微晃动中,也映出了自己一脸惺忪的模样。 “睡醒了?” 交握的手动了动,掌心被指甲刮了一下,另一人正用这样的小动作提醒着他,“那就起来,别靠着我。” 为什么要起来…… 少年困乏地眯起眼睛,依旧这般靠着,只不过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把头压在另一人的肩膀上。 不料对方语出惊人。 “你流口水了。” 少年顿时一骨碌地坐直身子,又因这里是外面,只得压低声音道: “真的吗?!” 假的。 人偶如此想着,却故意开口,轻飘飘的拖长尾音:“所以我才说…” 闻言,少年急急掏出手帕凑了过来,伸手一抹—— 什么啊!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自己的嘴角干干净净、对方的衣服也干干净净。 少年盯着手帕怔愣,过了好几秒才想起与人对视。 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人略显恶劣的笑颜,将他的反应如数收入眼底之后,那双靛色的眼中又透出几分狡黠。 少年顿时有些没好气,刚想开口—— ——嘘。 对方却先一步伸出食指摆出噤声的动作,不慌不忙道,“好好看演出。” 装模作样。 少年在心里吐槽,小小地咕哝了一声。 “到底是谁说了无聊老套来着。” “到底是谁嚷着要看来着。” 对方侧眸望了过来,反问道。“又是谁看到睡着了?” “……。” 根本无法反驳。 一时间,少年哑口无言,只得继续看起演出。直到终幕散场,这次的话剧也同对方所说的那样,是一眼能看到的头的发展。 “不会觉得浪费时间吗?” 晚饭时间,在店家还没端上甜品的中途,白发少年好奇询问道。 正在喝茶的人抬起眼。 “不会。” “……欸?” 少年顿感诧异,“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干什么事都在浪费时间?” “恭喜,你已经学会抢答了。”人偶慢悠悠地说,随即又抿下一口茶,“继续保持。” 少年哭笑不得。“如果你不想出来,那我们就待在家里休息啊?” 对方则瞥了他一眼。 “你该多出去走走,多看看也好。” 长时间处于权利漩涡,只会让对方磨灭了少年人该有的心性,体验普通人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少年则倒抽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你…”他欲言又止,惊讶得连冰淇淋都不想吃了,旋即大声感叹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话的样子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 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好要命。 人偶:“……。” 这人是不是早就忘了他的年龄。 他本来就比他年长很多吧?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子,才会把他归为和他一样的同龄人? 难道是长期和少年待在一起,导致他也…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表情忽有古怪,白发少年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 “对哦!” 少年猛地锤了一下手心,恍然大悟道。 “你的年纪本来就比老爷爷还要——唔唔唔唔——!!!” 一直面无表情的人表情终于崩裂,压低声音警告道。 “闭嘴。” 钳在少年脸颊两侧的五指愈发用力,势必让人咽回那个不能说的字。 “奥瑞恩,你,给我闭嘴。” … 03 所以说, 他真的在浪费时间吗? 白发少年低头,目光重新落到书桌上。 委任状、调查报告、承诺书、保密协议、灾害预案规划……一摞厚厚的纸张堆在手边,暗示着他一早上的工作成果。 只不过…… 按在掌下的纸抵着笔尖,大字没写几个,短到做成纸边的装饰都不够用,明示着他分心分的厉害、时间浪费的彻底。 ……还是有点奇怪。少年心想。 通过今早一事外加暗中观察,他总觉得人偶有些不在状态。 对,不在状态。 这才出人意料。 就是有点略微比以往要慢半拍的感觉? 所谓的短路? 白发少年心想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短路」一词用的对不对。 但这也是目前为止,自己能想出来最贴合对方状态的形容词了。 少年偷偷用文件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以便窥视起另一个人当前的状态。 · 报告长官—— 现在,您所关注的这个人,正在与人商讨着这次所需的物资申请表。 虽然极有可能是您个人的心理作用: 但在您眼中,这个人的面色惨白,比贫血还严重,声音还有气无力。 · 但在灯光以及对方的长相加持下—— 神造物的面庞好似雪白的瓷器,清冽的声音虽然有些暗哑,却依旧沉稳流畅。更是尽心尽力,向你的另一名部下陈述着此次出行可能会出现的损失以及处理方法。 如此尽职的好下属,他的付出与牺牲对于整个至冬而言,值得足足半日停工休假。 · 于是——您十分感动,旋即,偷偷招来了书记官,给自己还有对方批了半天假期。 不知过了多久,在交代完今日的工作明细后,白发少年再次抬头,发现自己原本锁定的目标早已消失。 沙发空无一人。 “…他人呢?”少年问。 鉴于今早的乌龙事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他」,代指谁。 对此,众人齐齐指向门口,道出地点。 白发少年当即起身,瞬间没了人影。 … 长廊上。 光照偏移,大理石地砖被时间抽走仅剩的温度,逐渐变回原本的冷灰色。 虽然已是夏季,但在至冬宫内,呼出的气依旧是白色的。 白发少年关上房门,接着,又大步流星地走向长廊另一侧寻人。 没人。 不信邪。他又沿着路打开了下一扇门。 还是没人。 奇怪。 人偶去哪了? 两小时前,他就被人告知人偶早已离开了会议室,也没有回去。更没有人看到他之后去了哪里,找不到踪影。 可能在其他人眼里,这样搜寻未免也太惊小怪了一点。他却想按直觉行事,继续找人。 穿过长廊拐角,少年定睛一看,登时快步上前。 ——只见一道身影正倚在墙边,他面色苍白,嘴唇紧抿,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人偶!”少年连忙上前握住对方的手,好冰,旋即他又覆上另一只手,帮人焐热。 “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忍受疼痛的人冷声质问道,他眉眼上抬,上目线的锋芒连着眼尾显出一片惊人的艳色,殷红极致。 这一眼让少年吓了一跳,说话开始磕巴: “我…我在找你……” 人偶面色不虞。 “好了,人找到了,安心了?那你可以回去了,就这么喜欢浪费时间?” “不喜欢。”少年答,“只是……” 望见对方忽然闭眼,眼睫颤动,白发少年顿时担忧地看着他:“…你状态很奇怪,是生病了吗?” 人偶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 少年显然不信:“我们去医务室看看!” “啧、不需要——” 绝对生病了。 源源不断的冰冷从掌心传递,就像握住了一块脆弱易碎的冰。少年静静盯起人偶那双紫靛色的眼睛,抿了下唇,直接道: “我帮你请假了,向书记官申请的。” “哈?” 听罢,人偶登时脸色一变,露出一副“你疯了吗”的表情,想把手从少年掌中拿开,对方却收紧了力道,就是不愿松开。 即便已经吃下止痛药,身体的异常却不能短时间平复。 惊痛之中,冷汗顺着脊背不断滑落,渗透后背。和少年之间持续的拉锯战更是让满腔的愤怒汹涌而上,刺的耳蜗嗡嗡作响。 人偶闭了闭眼睛,忍耐道: “松手,我没空陪你胡闹。” 直直对视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和他较劲的人却突然松懈了力气,像是看破了他,意有所指般道: “只是半天。” 随即,少年又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拽了拽他的指尖,恳求道: “人偶,回家吗。” 被人刻意放软的口气在此刻就像一朵柔软的云,能把人轻盈的包裹在其中,被动影响着他坚固不催的防御,软化起他的情绪。 更何况, 他无法对这声恳求说“不”。 人类似乎总会对迁徙一事产生微妙而莫名的情绪。 面对新的环境,每个人的表情皆有不同。 当漫无目的的漂泊者选择停驻、拥有了关系密切的同伴后—— 在提到“家”这一词时, 又会露出什么样的情绪? ——都能从接下来的言行举止中体现出来。 该妥协吗? 观察他的举动偷偷摸摸,眸光里却裹着星光点点般的笑意,等着他陪他回家。 人偶沉默注视,已有松口的意图。 然而,一阵眩晕突然袭来,晃得他眼前发黑,似在提醒—— 唯独实验一事绝不能让少年发现。 头痛欲裂,加剧的眩晕感卷土重来,转瞬间意识模糊,几乎要让他支持不住。 该死。 身体即将倾斜之际,为了掩盖异常,人偶当即手臂发力,一把抱住对方,将人强行勒进怀里。 他背靠墙壁,以此为支撑点,好让自己不倒下。疼痛却尖锐无比,如针芒般刺入脊骨,似要霸占他整个身体。 常年被冰雪笼罩的宫殿异常寒冷。因此,当人拥住温暖时,甚至会心生出一种春日即将到来的错觉,惑人的要命。 怀中气息却如一捧干净的雪,带着稍许沁凉的意味,他低头嗅着,衣领处则夹杂着一股淡淡洗衣粉的味道,两者混合,竟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温度、气息,二者混合后,形似最有效的止痛药,竟能最大程度的缓解疼痛。 急需缓解疼痛的人紧紧抱住暖源,以此摄取温暖。 似乎害羞中的人体温都会变高,能够源源不断提供热量。 白发少年呆愣着,像根树桩子般矗立,看着对方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停在嘴唇、又顺着下颏一路向下滑落,似要吻上他的锁骨。 下一秒,他就发现另一人眼睫微颤,旋即阖上眼睛,放任自己埋入他的颈窝。 少年登时睁圆眼睛。 微凉的吐息喷在颈侧,冰的少年身体猛地一颤,本能地环住对方。 可就在环抱的那一瞬间,心跳不可控地剧烈跳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头上冒去,让他头重脚轻。 距离上次这么近的时候是哪天?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吗? 拥抱…拥抱……明明只是家人间的寻常拥抱……少年心中翻江倒海,无数个念头盘绕其间,致使他的大脑越烧越热,完全没了继续思考的能力。 可直觉却在告诉他,这一次的拥抱和以往都不同。 白发少年小心翼翼侧过脸,恰巧对上另一人的注视。 此时,另一人眉眼内敛,眸光沉沉盯着他看,安静到像是一只会伺机而动的肉食动物。 “人、人偶…” 白发少年喉结滚了又滚,说出来的话仍是颤的,“你…我……我们……先回去?”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人偶冷不丁地开口。 少年愕然,大脑转了半天才动,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先顺着对方的话去答。 “呃,好吧…那我下次注意点……” 他咽了下嗓,悄然抬起双手,往人肩膀上拍了拍,示意道,“可我总觉得你需要休息…我们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 这不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情。 腰腹伤口至今没有恢复愈合,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需要找个机会再去多托雷的实验室一次。 对此,他要分散少年的注意力,再借口离开这里。 人偶眉眼微垂,将视线移向白发少年的耳垂上,已经全红了,充血一般。 只要和他近距离接触就会受影响。 …呵。 直到把少年盯到后背发毛,他慢慢开口: “我不需要休息。” 少年登时面露愁容:“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你手太冰了,和平常的温……” 话还没说完,人偶便打断了他: “闭嘴。” 情急关心之下,白发少年也开始犯小脾气了,下意识回嘴道。 “等我说完我就闭嘴,反正我已经给你请了半天假了,为什么不去休息啊?!” 他松开手,准备拉着人回去。谁知自己还没发力,就又被人捏住腮帮子,直接就是一口—— 一阵刺痛直袭耳垂,对方更是发了劲去咬的,少年能明显感觉到血液在疯狂上涌,烫得他缩起肩膀。 下一秒,些许恼怒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 “奥瑞恩,你,给我闭嘴。” 像是不满又似报复。趁少年发愣之际,人偶再次偏头,含住了对方的耳垂,用牙齿用力一碾。 细密的痒痛带起诡异的酥麻感,难受得想让人立刻逃走,少年瞬间清醒,一把推开对方。 “我、你,你、”白发少年浑身颤抖,大脑已然烂成一锅浆糊,黏到话都说不清楚,“你为为为什么、要?” “不为什么。” 止痛药终于起效,身体似乎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确认完自身状态,人偶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当看到某人面红耳赤的样子后,更是没良心地哼笑出声。 见状,少年有些惊恐地捂住自己耳朵,下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 人偶则笑了起来: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旋即,他转身迈步,独留少年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就让某个傻子慢慢想吧。 因为,他绝不会对此事负责。 · ------ 事后谈 【奥瑞恩】 想了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最后选择放置大脑、不去思考,把一切归为对方短路了。 【人偶】 关他什么事? ------ · 感谢铭黎的寄刀片、不输唧的催更符和啵啵奶茶、dive月的催更符、无浪风起的催更符 第199章 ——我愿与君立黄昏 ——什么是喜欢? 这个问题,少年无从说起。 可他的异常却代为开口了。 “喂,我说你…” 少年频频出神的模样让女人蹙起眉头。 “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把你丢出去了。” 毫不掩饰的不满让少年登时回神,他即刻向人轻声致歉。 “抱歉,宫司大人……是我……” “行了,这都第几次了。” 八重神子摁了摁太阳穴,打住他。 “想解开封印的是你,现在不听人说话的也是你…… “要我说,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在意「神之心」嘛。” 少年蓦地一惊:“宫司大人,我…!” 八重神子抬手揉了下,制止道: “停,现在我听到你喊我,头就疼。” 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上次吃完火锅也是这样,一方回避,一方不安。 她还没去枫丹看过戏剧表演呢。 现在倒好,已经有人在她面前上演苦情戏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在纠结什么…… 想到这,八重神子蹙眉:“吵架了就赶紧给我和好,别波及到我。” 少年垂眸不语。 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是真的,但唯有一点八重神子说错了…… 他们并没有吵架。 相反,对方的态度和以往一样。 仿佛那晚的距离感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拥抱、牵手、休息,都可以。 可就是…… 少年微垂眼睫,用指尖揪住衣领,陷入一种难言黯然的沉思之中。 现在的相处,就像是有一个透明无形的玻璃罩隔在他们中间。 他只能隔着那层玻璃与对方静静相望,看着另一个人待在玻璃罩外、那条界线前,同他一起开心、一起难过、一起互动。 每当这时,也似有一道无形的声音在告诉着他: ——不该是这样的。 人偶看着窗中映出的自己,橘色的光斑正落在他的手背上,形似透亮的宝石。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 那晚雨夜。 落在手上的那个吻轻而柔软、一触即分。 却如同滚烫的焰苗,在他的无名指上深深刻下一圈印痕,酥麻发痒。 现在,他的手指似乎又传来一阵极弱的微颤,既麻又痒,仿佛重现当时的触感,顺着脊椎向上攀爬。 垂眸失神的瞬间,人偶不自觉地握住指节,茫然自语: “宫司大人…什么……是喜欢…?” 听到少年的疑惑、再望着对方怅然若失的表情后,八重神子渐渐睁圆了双眼,明白了这两人的问题所在。 好家伙——!怪不得三月那小子要避着你,敢情你到现在还是个一窍不通的木头?! 看似喜欢,实际却对感情懵懵无知。全凭自己心意天天围着你、绕着你、几乎时时刻刻贴着你,试问谁能架得住。 然而,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难免会出现情难自禁的时刻,若被对方的举动所影响,从而产生非分之想——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天,三月那小子还当什么巫女? 当忍者吧,这么会忍。 八重神子顿觉一阵头疼。 她可不是保姆,才不要多费心思去管这件事呢。 “你问我什么是喜欢……?” 八重神子说着,微起眯着眼睛看向人偶,从储物箱里找出一样事物丢给他: “喏,这个给你,剩下的,就靠你自己领悟了。” 说完便立刻抬手,趁对方走神的功夫,果断将人丢了出去,闭门谢客。 人偶神情愣愣,过了很久才迈步。 不知不觉间,他已然走到神樱树前。 侍立于神樱树一侧的巫女瞧见他手中的事物,了然一笑: “呀,你今天是来许愿的吗?” 直到这个时候,人偶才彻底回过神来,看向掌中事物。 由梦见木制作而成的绘马四周绘有明丽的装饰图样,中心处空白一片,以便参拜者写出心中愿望。 “…许愿?”人偶自语般问。 巫女将他带到「绘马架」前。 木架朱红,垂落的木牌宛若风铃般叮当作响,发出细密而清脆的声音。 “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绘马,不仅能托付愿望,还承载着回忆和未来哦。”巫女笑着,意有所指般道: “……所以,写出你的愿望,再挂到「绘马架」上,许愿的声音就能传到意中人的耳中呢。” 意中人? 人偶顺着巫女的视线抬眼,沉默阅读起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世上, 人类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方法来记录自己、记录时间。 大大小小的木牌上,书写着人们的愿望与祈愿,或大或小、平凡或不平凡。 而他作为旁观者,也像是翻阅了数个陌生人的心路历程,见证了他们的故事。 比起最初,他对于人类间的情感已经有了更深的感触和了解。 一部分从书中摄取;另一部分,则来源于日常、神社中的所见所闻。 神樱树下,摇铃声中。 结伴的人会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路过的他,总能听到各种祈愿: 「愿家人能够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希望多交朋友」 「学业进步」、「财源广进」、「谨贺新年,愿新的一年能够……」 鸣神永恒, 所求皆如愿。 无数祈愿,始于合掌、终于拝礼。 而御神签们也将随着风开始摇曳,相撞出清脆的声音,让愿望生生不息。 他不信神明。 可若要他合十双手,虔诚祈祷。 最先想到的……会是谁? 云影穿梭。 于转瞬间拨开炫目的阳光,令他的手指定格在下一块绘马前,无声读出木牌上的心愿: ——祈愿 「 自己能与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 又出现了。 那种若有似无的痒意。 人偶手指一颤,他试探着触碰起上面的文字,无声呢喃。 『爱』 比「喜欢」一词更为浓郁深刻。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无论喜欢与爱, 现在的他, 只想为一个人许下这样的心愿。 这一刻—— 树林间突然掀起无数波澜,在午日艳阳投射的瞬间,绽放出一片淡粉色的花海。 那时的风仿若跨过时空朝自己涌来,如同某种宿命般的力量,让他再次听到众人的祈愿,使胸膛满溢出无法遏制的心绪。 扑通—— 似乎有什么补足了胸口内的空缺。 扑通—— 唯独在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某种无可替代的鼓动声响。 人偶捂住胸口,呼吸开始急促混乱,不断颤动眼睫下则是骤然明亮的眼眸,于漫天樱色的衬托中熠熠生辉。 “三月在哪里…?” 再次眨眼后,人偶从方才的剧烈思绪中抽身,他眸光闪烁,有些恍惚的开口。“我、我去找他。” “咦?不挂绘马了吗?”巫女诧异眨眼。 “没关系。” 人偶笑着摇头,他紧握住手中绘马,语气欣然雀跃。 “没关系,因为我知道我要怎么做了。” 他要找到他。 然后,再和对方一起来到神樱树下。 ——挂上,写有他心意的绘马。 · ------ 感谢忘记大号叫啥了的灵感胶囊 第200章 习惯习惯 人偶的脚步愈发轻快。 蔚蓝天空下,林间洒透的日光和风的气息都像在指引他前往另一个人的身边。 “三月!” 灌木丛被他唰的一下拨开,在见到熟悉的身影后,人偶当即几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另一个人,把脸埋进颈窝,再一次轻轻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对他从不设防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本能地侧头回望。 发现是他后,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小声道:“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 人偶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抬起脸,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草坪。 一群小巫女正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这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姑娘彻底拿倒了手上的书,发出一声大大的惊叹。 小巫女:哇哦。 见习巫女:哇哦。 正职巫女:咳、咳咳 被这么多人看到自然尴尬。 人偶当即面红耳赤,条件反射般松开手,后退几步。对方也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用手捂住嘴巴。 带队的正职巫女也借着这个空档,连忙带着一群小萝卜头们离开。 相互沉默了将近十几分钟,正当人偶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却仿佛心有灵犀般,另一个人也转过头来,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们、” “我们…” 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彼此对视一眼后,对方弯起银色的眼,唇角笑意渐渐加深,索性席地而坐,也招呼着他一同坐下。 人偶几步上前,坐到对方身边。 树影婆娑,呈现出一片静谧的空间。 午后的阳光浓郁明媚,漫漫洒落在人偶的手背上,四周则是空山雨后的草木香气,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这一刹那,他也蓦地生出一种念想—— 若是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般惬意安宁……就好了。 就好了? 人偶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他一直都过着这种生活啊。 就在他愣神的此时,一个小小的物体从视线一隅快速横穿而来,紧接着,晃来晃去、左右摇摆。 “吃么?” 白发少年摇晃着手中的梅干,笑问他的时候,又往自己嘴里丢进一颗,立刻被酸到眉毛乱飞。 人偶笑了起来,主动接过,将梅干放进嘴中,和对方露出同样的表情。 明明是又咸又酸的口感,回味后竟是甜的味道。 “不吃了不吃了,这个太酸了。” 白发少年吐了吐舌头,他声音轻快,带着一丝笑意,对他道: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少年便将零食袋推到人偶手边。 “茶泡饭?”人偶反应过来。 “对啊。” 人偶双手接过,点头应下。片刻后,他咽下果肉,踌躇着说: “三月,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托腮看风景的人微微侧过头,银色的眼眸如剔透的镜子,闪过他犹豫的表情。 “我……” 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人偶想要直截了当开口,可自己的耳垂却开始泛红。意外上涌的热意让他莫名变得紧张。 “就是之前……” 人偶抿了抿唇,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睫。 此时此刻,胸膛充盈的情感,多到让他都觉得复杂的地步。 明明只需把对方带去神樱树前就可以了,可他却连开口邀请这件事都无法做到。 因此,话音出口之际,也变成了其他。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练习怎样才能掌握「神之心」的力量……” 白发少年顿时了然。 “原来是这件事。” 下一秒。 人偶见到另一人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这是真心为他感到高兴的表现。 “那你和宫司大人研究的如何了?” 人偶思索了一下: “暂时还没找到将「神之心」放置进我胸口的办法。 “宫司大人说我的制造结构很复杂,巴尔泽、将军大人她……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录,所以她还要再研究一段时间。” 白发少年听完点了点头,笑道。 “这样。” 开心的语气,熟悉的笑容。 这个人总是这样面对他。 似乎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个人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他、鼓励他、陪伴他。 银色瞳孔所映出的世界里,始终盛有自己的身影,令他涌现出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人偶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话脱口而出: “在此之前,她让我先适应各种元素的力量……以便能量真正输送时,能最大程度的去适应它们…… “神樱树内的地脉能量,在一定程度上与「神之心」的力量相似。 “可神樱树的部分根系残留污秽,那些污秽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话说到这里,人偶有些恍然地顿了顿,止住了话音。 与其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更像是不能继续说下去。 短暂沉默后,头顶的树叶开始摇曳出飒飒声响,扰乱起静谧的时光。人偶有些忐忑地眨了下眼,盯凝起树荫与日光的交界线。 界线深刻,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这一刻—— 他莫名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它们同时顺着脊背攀爬,一路直上,仿佛没有尽头,令他无所适从。 “我…” 身处于界线之间的人尝试开口。 另一人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是个很特别的拥抱。 很用力。 很温暖。 “辛苦了。” 白发少年低低感叹,继而轻声询问。“现在还会难受吗?” 会吗? 人偶怔忡眨眼。 不会。 混杂着自尊的情绪让他无声反驳道。 然而。 当炽热的体温倾覆而来的那一刹那,从不会感到疲惫的身躯却莫名多了一种无力感,致使他无法这样回答。 就在这时,后背忽然传来一阵温暖。 一只手正顺着脊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 “这样会好些吗?” 对方轻声问道。 “嗯……” 耳畔顿时传来轻快的笑。 “慢慢来,在这里,你已经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所以…你可以慢慢来。” 人偶沉默了一会,反问道: “真的可以慢慢来么。” 另一个人继续笑着,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笑着,试着又抱紧了一些。 “当然,这是长生种的优势啊。 “你有大把的时间去研究它,实在不行,就再去想别的办法。 “不必担心,鸣神大社会给予你最大的支持。宫司大人她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认真履行诺言的。” 是么…… 人偶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卸下全身紧绷,给自己的脆弱和不安一段休憩的时间。 … 直到夕色弥漫影向山顶。 感受到光线变化的人才蓦然回神,意识到他们二人保持这个姿势太久太久。 人偶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发问: “三月…你的胳膊还能动吗?” “……麻掉了。” 不说还好,一说彻底被麻到发僵。 少年顿时龇牙咧嘴,“嘶!…不行了,你快动一下。” 人偶当即松开手,退开了一些距离。随后,帮人揉起僵直的手臂。 见人一直露出吃痛的表情,便开口问道: “还是不舒服吗?” “嗯。” 白发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声,旋即,便自顾自地倒向他,懒得再动弹。 见状,人偶轻轻揽住少年的腰,以便对方靠得更舒服。 温热的呼吸平缓规律。听着少年形似睡着一般的呼吸声,人偶习惯性地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摸起对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一声闷笑当即从自己怀中传来。 只见靠在他怀里的人微微仰起脸,忍俊不禁道: “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人偶一愣,顿时回过神来,面颊泛红。 ……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白发少年嘴角笑意加深,像是读出了他的想法,笑道: “没事,我也习惯了。” 这种习惯…应该不是什么好习惯吧? 和自己的不赞同不同,近在咫尺的人反倒一脸坦然: “你比我大,当然要安慰我啊。即便没事,你就不能安慰我了吗?” 说完,又心安理得把脑袋重新靠了回去。 ……。 理直气壮。 想起这段时间对方的回避和疏离,人偶不禁有了一种不服气的情绪,直接倾身上前。 随着触碰在脸颊上的嘴唇慢慢分离,银灰色的眼眸渐渐被惊愕占据。 “你、” 不等对方将“不”字说完,人偶再次冷不防地凑近,往人的右脸颊也亲了一下。 较为苍白的脸颊瞬间被红色替代。 被突然袭击的人条件反射般地向后躲,却被人一把攫住手腕,不许他临阵脱逃。 “既然…我习惯了你的习惯…” 人偶直直注视起少年的眼睛,他强忍下胸口悸动,故作镇定地说。 “那你…也要习惯我这样做才对……” 第201章 话语为真 说完。 人偶顿觉耳后发热。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甚至能感觉到有一点强词夺理的成份在里面。 然而,温热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唇瓣上。 人偶不自觉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本能地移动视线,接着……定格。 察觉到他视线变动的人,顿时脸红到不能再红,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人偶感受到怀中温度猝然发热滚烫,沸腾之余,还会咕噜咕噜冒热气,像一只白色的热水壶。 ……很可爱。 没由来的,人偶凭空冒出这个想法。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低下脸,用嘴唇贴了贴少年细软的鬓发,继而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呼吸点过耳垂,形成一次悄然的亲昵,却让揽在怀中的人倏然紧绷,更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注视着他。 顿时,人偶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 是不是太唐突了? 他…并没有征得对方的同意。 回想起刚刚的举动,渐渐地,人偶的脸颊开始泛红,小心翼翼发问。 “三月,你不开心吗?” 显然,对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过了好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 “……没有。” “真的吗?” 人偶不放心的追问,“可你看起来…表情很不好。” “……并没有。”少年说。 不论是谁,在思绪紊乱之际,说出来的话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见少年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对情绪感知很是敏锐的人立即慌了神,彷徨到了极点,冲他道:“对不起,三月,是我不好。” 白发少年很是惊讶。 “为什么道歉?” 哪知,对方根本没听他的疑问,反而搂紧了他,再次道歉。 少年有些无奈:“不用道歉的。” 搂抱他的双臂却比之前还要紧,对方根本不信,话音仓皇失措。 即使声音很小,但少年还是听到了,那是“别走”二字。对此,他连忙安抚道:“我从没想过要离开过你啊。” 事实也确实如此。除非对方赶他走。 谁知人偶的声音开始发颤,低头自语道: “第三次了……” 少年一愣,疑惑反问:“什么?” “你又要抛下…一个人了……”人偶呼吸顿挫,喃喃道,“这次…之后……” 又要抛下? 形似梦呓般的呢喃太轻,被人压在唇齿间说得过于压抑模糊。 白发少年并没有听清楚,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后话,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结合现实情况,明明是他抛下他才对。还是两次。 可望着人偶搂紧他却不愿放手的模样,一时间,少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任由对方继续抱着他。 其实,他不太明白对方如此恐惧的原因。 这种不安似乎如影随形,会让对方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流露出来。 按理来说——在这个幻境里,人偶他并没有被遗弃,鸣神大社接纳了他,八重神子也向他做出承诺: 「神之心」将交由人偶保管,并以「影武者」的身份去看待他、教导他。 以人偶的能力,不假时日,他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管理者的。 所以……人偶他究竟在不安着什么呢? 白发少年静静思考着,试图解决对方的不安,继而将视角放回二人最初的对答上。 ——人偶说的没错。 迁就、纵容、习惯,从不是单方面的。 私下相处中,对方早已习惯从方方面面照顾他的日常。没有人天生就擅长家务和劳作,可以忍受他人在生活习惯上的瑕疵。 而他下意识的依赖和顺从,同样也是对方的底气、能够妄为的资本。对方可以管束他,甚至是以强势的态度去命令他。 因为他心里明白—— 面对人偶时,犹豫、心软,是他的常态。 今天,也是对方的一番话,才坚定了他想要离开幻境的决心。 人偶主动去找八重神子是个很好的开始。 这意味着他正在尝试由他自己做出决定,而不是在外界和他人的推搡下,被动的迈开脚步。 倘若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另一方再次产生不安的情绪,再对他说一次:“陪着我、不要走”,那他必定会放宽时间,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可下一次机会,又在哪呢? 或许……唯有让对方放下潜在的不安和焦虑,他,才能安心的离开这里。 意识到这点后,白发少年于心底轻叹了一口气,收敛起思绪和情绪,而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轻声道。 “可以…让我先起来吗?” 闻言,人偶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那种似是而非的恍惚之中。 又来了。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正因这种不安,才让自己迫切地想要去适应神樱树内的地脉能量。就好像他必须和时间赛跑,若是他做不成这件事,另一个人就会永远消失一般。 胡思乱想中,人偶的手越收越紧,直到传来另一个人无奈、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音。 “再这么抱下去,腰要断啦。” 听到这话,人偶立刻松手给人腾出位置,像是做错事一般看着他。 看着对方一副等待发落的模样,白发少年不禁笑了起来。 也得益于这个微笑,少年发现,人偶的不安似乎有所缓解,但依旧有些担忧: “三月……你还是不开心吗?” 白发少年想了想,随即帮人拈掉头顶上的碎叶,低声道: “没有不开心……就像你说的那样,我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只是…这个行为有些过于亲密了……对我个人而言……” 他悄悄咽了下嗓,准备重新组织一下语言,提醒对方换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 “我们只是家人,从世俗角度而言,并不适合这么做的。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亲吻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说完,他便看见另一人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似得,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几分钟后。 白发少年看见对方白皙的脸庞泛起粉色,继而拉着他的衣角,鼓起勇气道: “三月……” “嗯?” “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我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里玩?” 邀请提出了,但似乎有些跑偏了,从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变成了几百分钟。 人偶不愿拂了少年的兴致,只得顺着他的话来说: “…稻妻城?” 少年有些意外地眨了下眼睛。 对方又一次带给他惊喜。 这还是人偶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城里走走,先前都是自己或者由川伯伯邀请他才会去。这时的他也人如其名,格外乖顺,就差能直接揣在怀里,任由他们领着前往各个地方。 想了下明天的行程安排,少年立即点头: “好啊,明天几点?” 平日里都是由他做决定,但既然由人偶主动提出,自然一切以对方的想法为先。 “……。” 人偶沉默了。 身为人偶的自己,头一次发觉生物生活习性的不便之处。不光是人、动物也是,固有的生物钟会让他们一天有规律的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吃饭、睡觉、休息。 若可以,他希望从今夜零点就开始算起。 可少年需要充足睡眠。于是,又只得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时间: “上午九点?” “没问题。”白发少年弯起眼角,“那我们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说罢,少年便很快站起身。而后又牵起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出树林。 黄昏下,他们穿梭在浓密橙黄的树荫里,脚步轻快。 望着身后的倒影和始终交握的手,慢慢地,人偶不再低落,反而想通了一件事情。 即便不从零点开始算,对方明天一天的时间也是属于他的啊。 确切来说,甚至都能从今晚开始算起。 因为他们是在一起睡的。 ——方才的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怎么了?” 和八重神子打过招呼的人走进房间,带着一股水汽,是洗漱完毕的模样。 人偶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温顺地掀开被子一角,看着另一人钻了进来,自行裹好被子,闭上眼睛。而他也顺势躺下,继续盯着对方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珍惜这个时刻,有种来之不易的感觉,会下意识地多看一会儿。 “怎么了……?” 见人没睡,即将沉入梦乡的人艰难地撑起眼皮,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人偶立刻回应:“没事。” ……好吧。 困意汹涌而来,更何况是在对方身边,基本都是秒睡状态。没忍住,少年打了个哈欠,随后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那我…先睡了,晚安。” “嗯。”人偶笑着点头,伸出手臂,偷偷抱住对方,轻轻道,“晚安。” 第202章 怎么没有 翌日清晨。 窗外。 团雀啁啾不止,透出清晨独有的清新感。 白发少年定时醒来,正对上一双紫靛色的眼睛。 “咦?”少年揉着眼睛问,“你醒的好早啊。” “嗯。” 人偶温声回应道。 不知为何,少年总是忘记他是人偶。 人偶不需要睡觉。 可说到底,这只是一件小事,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因此,他也习惯这么回答了。 眼见面前的人慢慢清醒,人偶悄然松开环在对方腰间上的手臂,问: “三月,今天你想去哪里?” 眼睛揉到一半的动作停顿了。“不是你想去哪吗?”少年笑着提醒: “是你邀请我出去玩哦。” 此人偶非彼人偶。 若是以后的他,定会不慌不忙地报出一个地点,直到他们来到目的地,少年才意识到: 这是以前和人闲聊时所提过的地方。 对方默默记下来了。 然而,现在的他,则被这个问题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即便认真思考,沮丧的表情似乎也将一切如实告知——他,很苦恼。 “…我、” 人偶很是为难地开口,纠结一番,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不知道。” 白发少年并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尝试引导对方: “不用着急,慢慢想,今天才刚刚开始啊。” 人偶轻轻点头。 也是。今天才刚刚开始,不论去哪里,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他侧过头,望向镜子中的倒影。 不远处,不需要当值的人今日换了一身衣物,穿起不多见的常服,系起腰带。 青色腰带紧贴,勾勒出对方清瘦的轮廓。少年的身形仍在成长,等到成年,恐怕个子会比他高上不少。 顿时,人偶莫名有了一种紧迫感。 他不禁几步上前,默默比划他们之间的高度。 “怎么了?”少年抬眼看着他笑,显出一副稚气的模样。 “……没事。”人偶连忙否认,细细端详了一阵后,认为他们还是有差别的。 ——至少自己板起脸后,会比对方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一点。 想到这里,他心情变好,习惯性地为人整理了下衣领,而后道: “我们早点出发吧。” 早点出发,早点回来。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神社,将绘马送给另一个人。 “好。”少年点点头,爽快答应。 稍作整理后,二人即刻下了山。 红豆年糕汤的味道很好,口感又软又糯,甜香四溢,拿来当早餐很是不错。 饭后闲逛,嘴里仍留有红豆的实质香味。 白发少年回味了一下,还想吃点甜的。 眼见另一个人现在心情还不错,当即眼珠一转,准备给自己争取一下下一份甜点心的食用权。 “老板手艺真不错。” 少年开口。 “但我还是喜欢你做的,尤其是上次你做的大福,好好吃。” “是么。”人偶有些犹豫道,“…可我觉得糯米皮的部分仍需要改进。” 少年眼都不带眨,张口就夸。 “哪的话,第一次做就那么好吃,以后还得了?能不能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我说好吃就是好吃!” 听到夸奖,肉眼可见地,对方的唇角隐约上翘,眼里噙起笑意。少年见状,趁机指向一块牡丹饼,示意道: “我想买这个。” “不行。” “……就一个?” “不可以。”肉眼可见地,唇角的弧度立刻收回、趋近于一条直线,少年看见对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三月,谢谢你的夸奖。但一码归一码,吃太多甜食对你牙齿不好。” 少年只得讪讪收回手,心里犯嘀咕。 唉,变了。 不好糊弄了。 放之前,早就随他买了,根本不会管。 “好吧。” 行动失败,少年也不是很在意,随手把点心放了回去,同人一起继续向前走。 然而,十分在意今日事态发展的人,对少年的任何表现都格外关注。 莫名的,他就是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淡淡失落的感觉。 想起今天的目的,人偶陷入思索。 失落,就意味着不开心。 不开心,那岂不是…会拒绝自己? 像是要映照自己脑中所想那般—— 就在这时,人偶听见交流声,他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发现一对夫妻正凑在一起,挑选着摊位上的饰品。 作妇人打扮的女人僵硬地试戴起发饰,羞涩道:“…怎么样?” “好看啊!好看死了!” 男人笑道,转头对老板道,“老板!这个发簪我们也要!” 老板打包迅速,夫妇二人也结账爽快。 临走前。 女人笑眯眯地摸起发簪,想了想,当即侧过脸,赏给自家男人一个吻。 这个吻非常实在,实打实的贴面,甚至带有“啵”的一声响,如同开了瓶的波子汽水,让红色碳酸瞬时上涌,不断在人偶的脸上冒出汽水泡泡。 也就是所谓的,开撬了。 弹珠下落,气泡上升,幻想噼啪作响。 竟是这样。 若能让另外一个人感到开心,就能收获惊喜。 惊喜,充满随机性。 怎样都好。 脸颊、额头,还是手背,都可以。 毕竟,由另一方主动的画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还没有经历过。 必须把握好机会。 正在逗路边小猫玩的人并没有看到、也没有感受到另一人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只觉自己袖口一紧。 白发少年放下猫,侧身回望。 “你…” 人偶顿了顿,微红着脸,轻轻拽住少年的袖子不松手。 “你不是想吃甜点心吗?我们去买吧。” “欸?” 少年明显愣住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笑容灿烂,“真的吗?!” 迎上他的银色眼眸又亮又圆,人偶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少年头顶的狐耳当即竖得笔直。 听到了。 他两个耳朵都听到了。 这是对方同意的,可不是他想吃。 少年当即调头,重回贩卖点心的小摊,试探性地问:“那我…买了?” “嗯。”人偶点了下头,认真观察起少年的表情,以此确认他会不会开心。 同意了,却被人紧紧盯着瞧。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疑惑。 少年又试探性地拿起一块:“这个呢?” 人偶继续点头。 “当然可以啊。” 刚刚那对夫妇一口气买了不少件呢。 随即,他又偷偷看了一眼对方的嘴唇,隐隐有些期待地说: “没关系,你可以多买一点。” 少年装点心的手一顿。 什么情况? 他抬头看了眼天。 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于是,白发少年只得低头,和脚边蹭过来的小黑猫大眼瞪小眼。 奇了怪了。 怎么摸个猫的功夫,某人的态度怎么就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了? 不怪他纳闷,主要是真的被人看得紧。 然而小黑猫对此毫不知情,只能喵喵叫。 算了,不想了。 机不可失。 因为过了这个村绝对没这个店!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唯恐对方反悔,少年手速惊人,又往纸袋里塞了十几个才放心。 “老板!”少年喜滋滋地抱着纸袋,喊得中气十足,荡气回肠,“结账!” 一人打包,一人付账,二人之间仿佛有着天然的默契,仅是十几秒的功夫,就让少年如愿以偿,吃上甜点心。 团状的点心,豆沙内包裹着糯米馅,明明食材一致,味道和口感却大有不同。 少年再次吃完一整个,笑得很幸福。 开心的人做什么事都愿意,路边的小黑猫也有幸分得一个,好奇地嗅闻起来。 白发少年抬起脸,笑问: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的人却没能等到自己所想的东西,颇受打击。 ……。 没有。 为什么没有? 然而小黑猫也不知道。 只见它尾巴直直翘起,尾巴尖则向下弯了弯,像个小钩子,试图勾起对方的注意力。 可惜,失败了。 少年轻轻摸了下小黑猫的脑袋,轻声对它说了一句“再见。” 望见一人一猫的互动,站在一旁的人很不是滋味。 猫都有。 他没有。 所以…… 为什么没有? 第203章 少年心事 ——当然没有。 因为,从形式上就大错特错。 若按璃月话来说,这叫“谢主隆恩” 得到赏赐的人只会前倨后恭,想着再多吃几口,而不是以下犯上、给你一口。 更何况, 不是他付的钱。 自然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美感。 是了。 家里目前的收入来源,仍是少年一人。 暂时没有工作的他,若想碰到摩拉,唯有向以后的自己多取经。直接从“管钱”入手,以此掌握经济命脉,从而上至家庭地位的最高点。 只可惜,现在的他太乖太老实。反倒给了白发少年乘虚而入的机会,背着他偷吃甜食的次数只多不少。 因此。 不论行为还是动机,都得继续努力。 没有就是没有。 失落之下,人偶只能退而求其次。 旋即,他拽了一下对方的袖口。 然而,想要获得关注的暗示并未有效的传达出去。 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年略有诧异地眨了下眼,旋即,笑着感叹道: “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只是多戴了一条围巾? “就是有点…”具体的其实少年他自己也形容不出来,只能给出含糊的回答,“嗯……有点奇怪?感觉你很紧张。” 人偶一听,立刻松手,忙低下脸,眼睫紧张眨动。 很奇怪吗? 不想被人察觉出更加奇怪的样子,并不擅长说谎的人试图掩饰: “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好在少年对他总是盲目信任,将他的掩饰当做犹豫。于是给出自己的建议,供人参考: “那我们去找由川伯伯?” “不。” “嗯?” 面对过于直白的注视,人偶不自觉别开视线,小声强调: “今天…就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就两个人?反正今天由对方做主。 少年没多想,轻快地应了一声,随即,继续吃起未吃完的甜点心。 这种随意的态度让人偶松了口气,他几步上前,与人并肩行走。 清晨的阳光明媚和暖,二人惬意漫步。 随着时间,街上行人变多,来往于坂道小巷和店铺之间,构成一幅平凡又日常的景象。 望着结伴的人们,人偶侧眸注视着一路都很安静的身边人,想了想,试探性地用小拇指勾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指。 少年不明所以,却习以为常。 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任由身边人拢住五指,由此获得了一个强制性的牵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另一人的力气有些大,锢的指节微微发麻。 感受到指节上的力度,白发少年微微侧过脸,问:“怎么啦?” 发音平淡、态度自然,明明是很平常的口气,却莫名给人一种撒娇的意味。 顿时,人偶陷入一种耳后发热的无措中。 似乎一切都变了样。 往日内,这种习以为常的事,现在看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 明明只是牵手。 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了。 今天和昨天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对方的手指被自己握在手中,指尖传递的热度恍如一阵电流,使掌心泛起微微痒意。 云端落下阳光,让无数个如同今日的早晨充满柔和的温度,原来他们的亲密早就如同呼吸一般,藏在这些细微而琐碎的小事当中。 人偶默默观察,将他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以此来判断他和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街上,牵手的人不在少数,但更多的是形形色色的男女,偶尔有小孩子们三五成群、手牵手。 怀揣心事的人盯凝着、仔细聆听着那些人普通且日常的对话,对比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将疑惑说出口: “三月,我们……是什么关系?” “家人啊。” 少年斩钉截铁地答,正巧有两个小孩正在追逐打闹,于是就拿他们举例。 “喏,哥哥、和弟弟。就是我们俩的关系啊。”白发少年笑了起来,“还是说,我没有穿巫女服,你不习惯了?” “…没有。”人偶僵硬开口。这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离他所理想的二人关系有多近。 紫色手鞠球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绑在尾端的金铃叮铃作响,男孩边玩边唱,将球抛给弟弟又稳稳接住。 人偶望着这一幕,目光愈发复杂。 他和少年之间的关系就好似这颗紫色的小球一般,被他们抛来抛去。 发球者试图进攻,对方却无所察觉,自然而然地把球给抛了回来。 他只能沉默接下。 毕竟, 曾经的自己对「伴侣」一词懂得太浅。 正因如此,才会轻易说出那两个字,并将其视为一种挽留。 然而,「伴侣」是特殊的。其背后所承载的感情也是特殊的。 这种感情无与伦比、无比珍贵,更与「喜欢」挂钩。它们就像一个个小钩子,唯有彼此衔接串联,才能圆满的组成一段亲密关系。 只可惜。 到目前为止,他们二人,连「伴侣」的前置条件都未能解锁。 「告白」、「交往」、「恋爱」 一样都没达成。 好糟糕。 名义上,他们则是「家人」、是「兄弟」 不能建立超出「兄弟」之外的关系。 人偶颇有些苦恼地思考着,他把目光再次投向身边,试图从中获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以防玩闹中的小孩横冲直撞,另一个人几乎是贴着他行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明亮的望着。 “你在想什么?”话一说出口,是令他自己都惊讶的口气,带着小小的抱怨和不甘心。 不过,思维向来跳跃的人并没有在意。 白发少年一本正经地答: “在想以前。” “以前?” “以前……我很羡慕村里的小孩有玩具玩,可我没钱买,只能在路边拔草编东西来打发时间。什么蟋蟀、鸟、蝴蝶,只要是我见到过的小动物,都会编。” 少年以回忆般的口吻说道。 “毕竟是草编出来的东西,时间久了,容易发黄散掉,而且编多了也会腻。 “之前也和村里的其他小孩子玩,但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带我,所以,当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只能捡一些别人不要的破布做成小布偶陪着我……再后来……” “再后来呢?”人偶问。 闻言,少年突然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扭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笑。 “之后就没怎么做过手工了。”少年话音停顿了一下,开始卖关子,“因为有……” “因为有?”看到这个笑容,不自觉地,人偶跟着重复。 顿时,少年嘴角笑意止都止不住了,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只见他上前一步,促狭道: “我不告诉你。” 第204章 不许喜欢 说完。 罩衣被轻轻扯了一下。 这是提醒。 心思细腻的人知道少年是在故意卖关子,但现在,他更想要一个答案。 他好奇接下来的事。 “之后呢?” 好看的眉微微有些拧巴地结在一起,人偶相当认真的问,“我想知道。” “没有之后了。” 少年弯起眼,道,“因为我有了一个更好的玩伴啊,特大号等身无敌豪华版的,比人工智能还厉害。” “特大号…豪华?” 人偶喃喃念起这几个陌生的名词。 “这个…仁宏知能…就是你之后的玩伴吗?” 外来词,能一次说对那就奇怪了。 听着分外别扭的发音,少年一边忍笑,一边向人描述起这个人工智能的厉害之处。 性格好、智库里更是存储了庞大的数据信息,洗衣做饭样样精通。 外加有张格外好看的脸,非常符合当下的审美。 更带有神奇的防伪标志。 晚上会发光的那种。 人偶沉默听着,暗暗比较自己和这个“人工智能”的不同,很不是滋味。 这个玩伴,做事老练、性格稳重,也比他更懂得照顾他人。 路边水池折射倒影,人偶低头看去。 ……就连外貌也比不过吗? 人偶郁郁想着。 从不在意长相的他,头一次产生危机感。 能感觉得到—— 这个玩伴,在白发少年心中占据着不小的分量,甚至无可替代。 人偶收回视线,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不露出沮丧的表情,以防另一人察觉出他此时的异样。 毕竟,他没有理由去阻止少年交友。 因为,人的情感不止一种,人际关系也不止一种。 爱情重要,亲情重要,友情也很重要。 情感的衡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 在亲密关系中,谁都想做特殊的那一个。 因此,人们通常会以“最”这个词,来形容他人在自己内心的分量。 最棒的爱人、最亲的家人。 友情也不例外。 「最好的朋友」 似乎一旦贴上这个标签,好朋友就会隐秘的属于自己,能在心里小小的、小小的,独占一段时间。 同样, 自认为年龄相仿的人,早已将少年划分进自己的圈子内,让他归属于自己,是最好的同伴。 正因如此, 当听到,那个被极力夸赞的人,才是少年最好的同伴后—— 一直凝神细听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千头万绪在无意识中控制身体的主导权,令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少年的袖口,示意对方停下脚步。 “他…” 人偶尝试开口,憋着一股气,“真有这么好吗?” 少年一愣。 不应该啊。 他说的很明显啊? 可疑惑是一方面, 新奇是另一方面。 他从没见过对方这副生气的模样。 哇,视线好厉害……紫靛色的眼睛因情绪而明亮,眉头拧巴、嘴唇紧抿,就连面色都开始泛红。好像河豚,正在慢慢鼓起来。 此时的对方,即使生气也毫无攻击性,没人会觉得河豚很凶、很不好欺负,只会想着偷偷摸摸伸出手,去戳一戳那圆滚滚的肚子。 少年也不例外。 他手痒。 心中草拟一番后,少年直视起人偶的眼睛,以另一种方式将心里话坦诚相告。 “当然,他就是这么好。所以,我很感激他、也很喜欢他。” 喜欢。 喜、欢。 此话一出,好似一张神奇的湿纸巾,直接抹掉了少年的整句话,只留下那湿漉漉的两个字: “喜欢” 惶惶然中,人偶对上另一人的视线。 少年竟在笑。 霎时间,人偶胸口充斥起无边情绪,似乎他的喜欢也留下淋漓水色,发酵酸涩。 为什么? 凭什么? 这是——「背叛」? 一片混乱中,郁结和恼火同时上涌。 沉不住气的人鬼使神差地揪起另一人的衣领,直接凑过去,往对方的脸颊上快速地亲了一下,让人瞬间静音。 旋即,他直直盯着少年的眼睛,从口中别扭地挤出几个字: “你……不许…喜欢他。” 第205章 赏味期限 即便是早间时间段,街上行人也不少。 而遇上突然袭击,少年的反应无异于猫碰见黄瓜、狗被踩了尾巴,吓得直接叫出来: “——这是外面啊!不能这样!” 嗯? 外面? 不是外面就可以了吗? 凡事讲究含蓄的国度,或许更热衷于八卦新闻。 听到这句话,路人们的耳朵瞬间放大、齐刷刷全望了过来。 于是,他们便看见一触即分的吻,看见一个神情忿忿、另一个目露错愕,但都面色通红的少年人。 哎哟…… 真青春啊。 打量探究的目光不断投向这边,惹得白发少年脸色越发涨红,他自知失言,一刻也不想多待,忙拽起另一个人的手就跑。 过了好几个路口,二人才堪堪停下,气喘吁吁。 “你…” 少年抹了把颊边的汗,目光盯向地面。 “你怎么…突然就…就……”好吧,他实在说不出那个词。 步子一跑,被风吹醒,人偶也从吃味中回神,后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随即,他的脸颊又开始泛起红晕,小声解释道: “我…我也不知道……刚刚…莫名觉得有些生气……所以……” 所以? 所以你就突然凑过来撅人一口,脸好痛的好不好? 这样的生气方式过于新奇,一时间,白发少年也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毕竟,他也不是另一人肚子里的蛔虫,能随时感知到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事实上, 当他和另一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中,自己聪明的智商能否占领高地,全靠对方的大脑支撑。若高则高、若低则低。 目前看来,现在的他们,脑细胞都没有多少的样子,妥妥的卧龙凤雏……少年心想着,只得干咳一声,轻声提醒道: “咳,你…真没听出来吗?” 听到这句话,人偶才细细琢磨了一会,随后,犹豫地指向自己: “……我…么?” “对啊!”不然呢? “啊、” 竟是这样。 就此,乌龙结束、误会解除。 少年无奈一笑,直接问道:“那我这样形容你,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人偶轻轻摇头。 事实如此。 他的确不是人类。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天然将他视作「人类」的人,其实是知道他与人类有别的,可为何……还要执意将他当作人呢? 人偶看向另一人的眼睛,试图从中获取答案。另一人也看向他,眸光极亮,却让人一无所获。 恐怕,就连本人都不清楚。 但是…… 喜 欢 这个词亮堂堂的,像烛苗一样,又一次晃进自己的胸口里。 果然,他也是少年最喜欢的玩伴。 友谊上的肯定,让人偶无比雀跃。 人偶垂眸,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轻轻捏了一下少年的手心,询问道: “三月,你想玩手鞠球吗?” “欸?” 少年有些惊讶地圆起眼睛,“不用?” 他都多大了,早就不在意了。 奈何另一个人执拗。 不光玩。 甚至,还要亲手做一个送给他。 更是想到便会切实行动的性格。 人偶拉起少年的手,迈开步子,开始满大街的找。 找了许久,才有一家店肯教。 老板是一位老派的手艺人,光是球芯胚子就在店内堆积了不少,四到十六面、三到十五寸,共有七种面样、九种尺寸。 面对新手,老人家自顾自地给人偶挑了个手掌大小的素球,让他从最容易上手的十分开始做起。 像是要极尽补偿少年童年所缺失的那一部分,制作的过程很用心、很认真。 安静等待的时刻,风捎走了时间。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边的纱帘被风轻轻吹起,带来一点轻盈的铃声。 叮铃—— 人偶给手鞠球绑上了一颗小小的铃铛,随即,郑重地交给另一人。 少年莫名屏住了呼吸。 他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像是抱着一个玩具,而是一个易碎的玻璃球。 白与蓝的秀线缠绕缝合,绣出来的图案既像星星又像雪花。 似乎只要倒转一下,手心里的小世界就会落下纷纷扬扬的雪白色,晶莹、闪亮。 “如何?”人偶问。 整个人仍然处于茫然状态的少年下意识应声:“好看的。” “那就好。” 人偶悄然松了一口气,认真道,“等你之后想玩了,记得告诉我,我陪你一起玩。” 少年被他认真的语气逗笑,但同样一本正经地回答:“嗯,一定会的。” … …… 晚间。 二人一同去附近的小店吃了乌冬面。 由于是顺着少年的喜好点的餐食,饭后还多了一份三彩团子当饭后点心。 回去的路上,霞光一片,烂漫遍野。 白发少年安静听着另一人在这段时间内的所学到的知识,以及他和八重神子玩牌时,总是屡战屡败的战绩。 少年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这样很好。 也算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 即便是幻境,他也想给对方一个光明的未来。 生活轨迹的改变,会让对方保留有「倾奇者」的那份温润,从而生长出更为坚韧成熟的秉性。 他将成为最温暖的太阳,用淳厚的善良,驱散一切阴霾。 只不过……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自己带不走这个饱含心意的手鞠球。 白发少年怀抱着独属于自己的礼物,与人并肩行走在黄昏的山林中。 晚霞温暖,微风惬意舒适,将二人包裹。 许是今天的晚霞格外绚丽,能够照亮身侧之人的眼睛,好似明黄色的星星。 人偶不自觉靠近,小声喊起对方的名字。 “三月。” “嗯?” “我能亲你吗?”怕被拒绝,又急忙补充道,“就一下,脸。” 莫名就说出这样一句话,真是有够震撼。 难道是触发了什么隐藏机关么?怎么突然喜欢上这种事? 感觉他的脸都快变成证件本了,左一个章右一个章的被人盖。 虽知道这形似于小孩子表达亲昵的方式,但是个人都需要时间消化。 白发少年睁圆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张开嘴巴。 “…可以。” 下一秒,一只手若有似无地碰了过来,慢慢扣住他的五指。 触碰是习惯的开始。 因此,少年并没有躲。 很快,对方便凑了过来,往他左脸上亲了一下,随后又迅速退开,笑得无比灿烂,眼底洋溢着天真的喜悦。 少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他刚想开口吐槽一句,却看见面前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以一种格外柔软的目光,注视起他。 望见这个熟悉的眼神,白发少年顿时喉头紧扼,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 他太清楚这个眼神了。 第206章 失忆蝴蝶 最起码在这个时刻, 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个眼神。 此时。 黄昏渐起、夕阳分割倒影,似要将二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过去与现在彻底相接重叠,另一人的目光和当时的他如此相像—— 那时的自己, 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希冀对方能够答应自己的告白? 场景重演,像极了宿命扬手。响亮地甩了少年一巴掌,扇得他脸太疼、狼狈到了极点。 这算什么? ……感同身受到有点糟糕的地步了。 无言的几秒时间,停滞又滞涩。 少年喉间干涩,试图找回失落的呼吸。 看来, 他做不得圣人。 话说得冠冕堂皇,故作大度、不在意。 实际落到自己身上,终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不清。 原来他是人。 即便活了这么久,捻转了数个轮回、换了三副身体,却依旧揣着一颗心。 而心是两瓣的,一瓣装着祝福,一瓣藏着私念。 一个人时,它们相安无事。 可一旦面对喜欢的人,它们却合二为一,好与坏绞得他心口阵痛,难受到无法向任何人说明。 学会爱是个课题。 他被另一个人牵引、教导,又被对方隐晦推开,走上一条从未走过、完全陌生的路。 既然他无法收回这份爱意, 那么,就注定他要缝住嘴巴、扼住喉咙,把这份感情带到老、带到死。 可事到如今, 他又该怎么做? 又有谁能告诉他? 恍神中,少年的两只手无意识紧攥成拳。 “…说实话吧。” 陷在复杂情绪里的人喃喃自语,像是溺水者妄图求得一条保命的缰绳,痛苦询问面前这道假象: “你…今天约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偶闻言一愣,顿觉有些羞赧: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出来走走,然后…就回家的……” “不是这个吧?” 少年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 人偶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睛。 不光和自己料想的发展不一样,甚至已经被人看破了本意。 脑中思路还没理清,人偶便再一次的与人对视。 而少年也只是眸色沉沉地看着他,静静站在那里,不行动,也不说话。 空气一下沉默,人偶看着少年略显空洞的眼神,不由得紧张起来。 慌乱之下,他咬咬牙、闭上眼,一把将绘马塞进少年手中。旋即,又偷偷睁开眼,打量起对方的表情。 少年很是沉默。 可慢慢地、慢慢地, 而握着绘马的那只手,也开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连同他的声音一起。 “你…” 能够保护自身的外壳裂开了。 一直装作不在意的人彻底失去扞卫尊严的权利,眼眶酸到发疼。 他盯着那块木牌,喉结滚了又滚,试图压下干涩的声音,“真的太……”话未说完,他便垂下头,强忍起自己的情绪。 这算什么……? 未免也太狡猾了。 藏了许久的绘马,面上却一片空白。 就如同那个人的想法,他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在这个瞬间,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揪起对方的衣领,去质问、去责怪对方—— 可是……有用吗? 说难听点,这只是他的臆想。 幻象,终究不是那个人。 所以,他说不出口。 所以,他问不出口。 … 感情一事。 被爱的那一方总是拥有无数特权。 在偏爱的范围内,会习惯性地有恃无恐。 因为他们知道, 不会拒绝、无可奈何、放宽底线的妥协,是另一方的常态。 因此—— 被原谅,也是常态。 … 安静等待的过程中, 总是极富耐心的人却开始焦躁,惴惴不安起来。 将绘马交给对方之后,他就莫名萌生出一种感觉——像是有什么被人忽地攥进手心,继而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使胸口深处一阵紧缩。 这种感觉过于奇妙,形似悸动的波澜,伴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 因此,忐忑被期待所取代。 他无法克制地想要亲吻对方。 也正是这种特别的期待,使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 双手试探交握,身体缓慢靠近,直到与人额头相抵。 夕阳映照下。 二人的脸庞被余晖灼红。 过于近的距离,鼻尖都快碰上。 然而呼吸交融,形似理智和渴念的纠葛,让掌心中的手指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少年在紧张。同样,他也是。 “三月…” 人偶听到自己开口,如同刚开始相处那般询问道。 “……可以吗?” 话音落下,他便看见对方眼睫一阵颤动,像极了不自知的邀请,又仿佛隐晦的拒绝。 他不愿对方拒绝。 所以, 他作弊了。 骤然间,黄昏直坠山谷,让树林随着四散的飞鸟一起惊声尖叫,转瞬即逝的光太亮,像一场盛大的幻觉,叫他们睁不开眼睛——— 落于唇角的吻…… 好轻。 尚未袒露自己心意的人,正以这种方式,规避事先说明的“不可以”。 即便如此,温热和微凉的衔接还是让二人在同一时间颤栗,下意识克制起自己的呼吸。 周遭寂然无声, 耳边一片朦胧。 可掌心下的脉搏却急促跳动,仿若他们二人共同的心跳,强烈到耳膜都在震动。 喧嚣之中,似乎一切都拢在云里,柔软到不可思议。 这种感觉,很陌生。 不懂何为亲吻的人只会轻轻触碰。 片刻后,人偶先一步退开,再次偷偷观察起少年的表情。 在确定对方并没有展露出任何不适后,害羞的情绪瞬间返潮上涌,让他无所适从。 人偶满脸通红地绞动着手指,既忐忑又欣喜的开口: “三月,过会儿……我们去把绘马挂起来吧。” 只要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他就能更进一步的亲吻对方了吧? 总是纵容着他的人肯定也会像之前那样,虽然会脸红、会难为情,但一定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对于他的请求,少年顿了顿,半晌后语气平淡的回答: “不了。” 人偶面有惊讶地看向他。 “为什么?” 白发少年垂眸道,“我已经收下了。”说完,便将木牌放进口袋。 人偶仍有犹豫:“那…明天?”回去后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明天。 “明天不行。”少年摇了摇头。 人偶睁圆了眼睛。 “后天?后天也不行吗?” 见状,白发少年微微勾起嘴角,用安抚一样的语气说: “这三天都不行。 “神社需要在离岛举办一场祭典活动,宫司大人喊我过去主持。今天之所以能出来,也是我向宫司大人请假的。还是说,你也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人偶有些迟疑。 他目睹过少年主持祭祀的全过程。 那几天,少年很辛苦、要操办事宜很多很杂,而作为神社外人的他,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不敢添乱,生怕打搅对方。 只是三天的话,能够接受…… 人偶收回思绪,叮嘱道:“那你记得按时吃饭。” “好。”白发少年笑着应下。 “不要吃太多甜的零食,之前你就是…趁我不注意,一口气把由川伯伯送的两斤花生糖都吃了。这样对牙齿真的很不好。”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见人乖乖应下,人偶慢慢放松下肩膀。 随后,他注视起少年银色的瞳,无意识地摩挲起对方的无名指指节,语气温和: “那我们先回家。” 先回家。 少年需要休息。 回去的路上,月亮模糊升起,印在一朵飘落的云里,为行路的两人镀上淡淡的影子。 就在这时,起风了。 人偶看见少年突然止住脚步,用手捂住眼睛。 “怎么了,三月?”人偶定睛去看,立刻慌了神,“啊!你、你怎么哭了?!” 少年摇了摇头,用手抹了把脸,哑声道: “……没事,被沙子迷住眼睛了。” 望着有些泛红的眼眶,人偶想了想,抬起脸,吻了吻少年的眼睛。 “别哭了。” … 第二天。 天光熹微。 白发少年亦如从前在景馆那般,会在临走之前,向人挥手道别。 道别过后,人偶重新返回神社,亦如往常一般,将自己所要做的事一样样完成。 月亮落下,太阳又升起。 倾奇者搁下笔,抬眼看向廊缘外。 不再下雨的清晨,阳光和熙温暖,让盛放的紫藤花染上更明艳的颜色。 “少将军大人——!” 一位小巫女不顾侍从护卫的阻拦,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 “少、少将军大人!八…八重大人她又不见了!只丢下一……一句话…说是让找您……您…就…就……” 丢下政务,跑出去游山玩水——这样的情况,在这几百年内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每次也都是少将军大人帮忙善后。 负责传话的小女孩只觉一阵尴尬,她支支吾吾,请求的后半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倾奇者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柔声道: “没关系,我们这就出发吧。” … 影向山上,神社内。 帮忙处理完疑难杂症的人得以解脱,漫步于神社的长廊上。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长廊尽头,打开门,点上灯,走到书桌前。 继而,打开一个盒子。 盒中仅有两样事物,一个巴掌大小的手鞠球、以及一块发黄陈旧的绘马牌。 一旁的小巫女见他又盯着这两样东西看,一直以来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却不敢贸然开口。 沉思不语的人却像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突然开口道: “这些都是少宫司的东西。” “少宫司……?” 小女孩略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将神职人员的名单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哪里来得少宫司? “他是。” 倾奇者轻轻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轻声道,“若你真的好奇,可以去问问神子。她知道。” 小女孩苦歪歪地摇了摇头。 八重大人又跑去璃月玩了,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路呢,这要怎么问? 不过,少将军大人既然说是,那肯定是。 想了想,小巫女再次好奇问: “那少宫司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是啊, 什么时候回来呢? 倾奇者看向窗外。 夜色下。 影向山樱长盛,一如鸣神永恒。 百年不变的风景,和少年相处的日子似乎就在昨天。 然而,他却不见了。 「 骗子 」 恍然之间, 斯卡拉姆齐睁开了眼睛。 第207章 梦境是假 梦中百年, 爱恨离苦百般滋味。 却在醒来的那一刻如有实质,似一枚尖锐的锥针,在脑中不断搅动。 现实与梦境中的无数记忆在脑海中交错闪烁,让刚刚清醒的人头疼欲裂,陷入似是而非的恍惚之中。 “看来…学者们并没有跟你说过,你其实拥有做梦的机能。” 一道平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斯卡拉姆齐微微凝眸,循声望去。 黄昏下,一道身影被夕阳的余烬浸染。 他正站在窗台边,朝斯卡拉姆齐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礼貌笑容。 灰制服,方口鞋。水蓝色短发、和鸽血色的眼睛。一张圆润而白皙的脸,有着少年人独有的稚气。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包含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正用一种淡漠的眼神与人对视。 几百年过去, 男孩的样貌竟也不曾改变。 作为「切片」之一,他的年龄被定格在十三、四岁这个时间段。 见人久久不语,男孩迎面朝他走来,眼中透出玩味,说出的话却是客套: “睡一觉的感觉如何,尊敬的斯卡拉姆齐先生。可有任何不适?毕竟是第一次连接,需要再休息一下么?” 斯卡拉姆齐:“别没话找话,赞迪克。” 赞迪克却自顾自地继续感叹: “在你快要醒来的那几秒,你的血压、呼吸、瞳孔以及角膜反射都有着显着改变,只可惜……你没有心跳和脉搏,不然我能更好的观察你的身体状况。” 这句话显然刺中了斯卡拉姆齐,让他虚虚眯起眼睛,满怀恶意地盯起赞迪克。 “是你操纵梦境?让我梦见那些东西?” “不,我无法操纵。能够驱使梦境的,只能是神明。” 赞迪克唇角上翘,轻声解释道。 “从现实层面来讲,在平日生活中,人们往往会因生存、社交等诸多方面的因素,选择压抑自己的本性。 “而梦,却能放大潜藏的欲望、情绪,展示做梦者最真实的一面。换句话来说,这是谁的梦,谁就是它真正的主人。玛利喀斯和你,才是这次链接的主体。 “为了实验的成功率,我必须在梦境中担任「向导」一职,给予你相应的引导,以便我更好的观察。” 「向导」、观察 斯卡拉姆齐默念着这两个词,望着对方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很快,他品出了一丝端倪。 “为了观察我,你扮演了谁。” 赞迪克弯起眼睛,用手比出“四”这个数字,继而轻笑道: “要来猜猜看么?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地脉总体浑然往复。梦境的主人虽能够想象、并随意改变梦中的一切,但对于人的塑造始终是欠缺的。这来自于认知上的片面。同样,被提取的地脉记忆也是如此。 “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选出你所认为的、最像真人的那两个人吧。这两个人都曾对你们有过引导和直接性的对话。” 无论是谁都很糟糕。 更何况,是被人窥探了最为隐秘的那部分。 至于是哪两个人,斯卡拉姆齐心中自有判断。以他对赞迪克的了解,答案只能是一个—— “八重神子,对么。” 随即,斯卡拉姆齐双手抱臂,出言嘲讽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 “很有趣的经历,不是么。” 赞迪克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回答道,“无非是种尝试,何必拘泥于性别。而且…” 男孩顿了几秒,旋即调笑着打量。 “而且……我看你也接受良好。 “如果你想继续穿着那身我为你量身定制的巫女服,斯卡拉姆齐,我明天就派人把衣服送上门、送到你的府邸。” 番外:春景 【if平行,承接时间线:206章】 【白散(倾奇者)幻境延伸】 【少将军·and·少宫司】 大脑放置处( 正文字数:5320 ------ · 叮铃—— 叮铃——— 白发少年被风铃声唤醒,旋即意识到这是幻境。 少年微微凝眸,环视四周。 神社廊缘朱红,淡蓝色风铃正挂在前廊檐端,随着微风摇曳,发出叮叮轻响。 这里是鸣神大社。 但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一个。 就在这时,清悦的欢笑声突然回荡在宁静的渡廊间。 不一会儿,一群不曾相识的巫女正从回廊另一侧穿行而过,朝他这边走来。 “呀,是少宫司大人!” 巫女们见到他,纷纷向他躬身行礼,随即,领头者笑着问: “您突然回来,怎么不传信给我呢?” “我……” 少年抿了抿唇,思索着该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回答女人的提问,陌生的面孔,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用敬语称呼对方。 「少宫司」……? 八重神子并没有培养继承人的打算,而他顶多只是她手下的正职巫女,其最高位的御巫则是稻城萤美,必要时,神社的大小事宜皆由她代为处理。 这究竟是谁的记忆和幻境? 总不能是玄冬林檎那家伙的梦吧?她一直想成为真正的巫女来着,但奈何通不过考核,每次失败,都要找他哭诉。 想到这,白发少年在心中轻笑,随即抬起眼,试探着说: “我有要事要找将军大人。” 话音刚落,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面上显出讶然,不一会儿,全都嗤嗤笑了起来。 “您是放心不下少将军大人吗?” 领头者掩袖而笑。 “毕竟……继任仪式定在七月,大人他现在仍在接受「御影人」的训练呢。” 「御影人」 又称「影武者」 其主要的职责,便是成为效忠之人的替身,并在暗中保护侍奉的主君。 曾经的「影武者」便是现任的雷神——雷电影。 她作为姐姐的影子,随时保护对方的安危、亦是代不胜武力的雷电真出征,参加前线的作战指挥。 少将军、 御影人? 霎时间,白发少年心神一荡,即刻意识到这是谁的幻境。 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一般,回廊再度传来脚步声,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三月?” 脚步声加快,由远及近,那人的语调染上欣喜,“是你,对吗?!” 还未等少年转身,那人已然抱住了他。 瞬时间,一股淡淡的紫藤气息从身后传来,对方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 “我…好想你……” 环抱的姿势圈占牢固。 少年眼睁睁看着巫女们同时睁大眼睛、面色绯红,随即又眼观鼻鼻观心,齐齐低下头来,不再与他对视。 见状,白发少年顿时也有些脸红耳热,他嘴唇翕动,想让对方放开自己。 没想到对方竟比他还要快一步。 像是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不自在,那人即刻松开了手,又几步上前,走到他面前,显露出精致温和的笑意: “真的……好久不见了。” 比起昔日的天真烂漫,此时对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少年曾为小孩子、他作为「倾奇者」照顾自己的那个阶段。只不过,在这基础上,又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宛若一枚细腻的白玉,谦和而温润。 初晨阳光下,那双眼眸好似春日中最浓艳的那抹紫色,明媚到能让人心生恍惚。 一时之间,白发少年就连最基本的言语都忘了,只会呆愣愣地看着对方。 另一人则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继而轻轻牵起他的手,轻声询问: “要不要散散步?” … …… 绯樱盛放的春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二人漫步在绯樱树林中,轻声交谈着。 “你现在的名字是…「倾奇者」吗?” 当听到又有一名巫女这样称呼对方后,少年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 “嗯。” 现已名为「倾奇者」的人偶点头道。 “下山游历时,我在鞜鞴砂遇到了一群很好的人,而他们都是这样称呼我的,我习惯了别人这样叫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宁静氛围里。 倾奇者的声音亦如天上云霞柔软绵延,仿佛没有边界、带着回忆的思绪飘散。 白发少年和他晒着太阳,并在和暖阳光的浸没下,听到了一段百年来的往事—— 由于自己临走前的嘱托,八重神子没有对人偶置之不理。 相反,八重神子以解除封印作为条件,要求人偶留在鸣神大社帮忙。 神明将自身封闭于一心净土之内,不愿出世。 而正缺人手、急于揽拢自身事务的八重神子,也在不久之后,见识到了人偶的重要性。 学什么都很快的人偶,很快就融入到了神社之中。 不久后,亦有前来参拜的有心人,发现了人偶的特别之处。 相似的外貌、以及被赐予的信物。 这足以证明人偶的身份。 消息暗中传出,更是震慑住了绝大部分蠢蠢欲动的贵族。因为,比起天守阁内高高在上的将军,人偶的视角更能观察到稻妻政权的暗流涌动。 考虑到人偶的特殊性, 八重神子提议他藏起金饰、下山游历,以普通人的身份去体验民生百态,从而更好的感受稻妻的变化。 只是,八重神子并未给出规定的路线以及行程。相反,这个恶趣味十足的神社大巫女,反而建议他做起巫女装扮、以便从性别上就能迷惑住其他人。 人偶婉拒了女人的请求。 既然没有定下期限,那漫无目的的旅行也未尝不可。 心念使然、冥冥之中。 人偶又回到了「借景之馆」——那个曾经与少年一同生活的地方。 可当人偶抵达邸馆附近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前来探查的武士。 也是听到对方所说,整个邸馆大抵是年久老化的缘故,突然坍塌,自己也是奉命前来探究一二的,劝他不要上前冒险玩闹。 人偶闻言,只是轻轻地说了句。 「那我……没有家了。」 「家?」 名叫桂木的武士愣住了,他以为面前这个白衣少年是个流浪儿,才误将这座废弃的邸馆当成落脚点,于是,便起了恻隐之心。 「小子,那你…要来我们这里吗?」 武士向人偶提出邀请。 「我们那儿正缺人手、也不差你这口饭吃。长正大人和丹羽大人啊,都是一等一的好官,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人偶想了想,同意了。 然而,出众的外貌,以及得体的言谈举止,从感官上就异于常人。 人偶自称自己是落魄武士家的孩子,因一场意外,父母双亡,自己流离失所,只得四处流浪。 淳朴善良的鞜鞴砂居民自然相信了人偶的言论,更是心生怜惜,很快便接受了他的存在。 自此以后,鞜鞴砂多了一位名叫「倾奇者」的少年。他与那里的居民一同劳作一同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安宁的生活被外来人打破。 枫丹的新型技术看似给鞜鞴砂带来了实质的利益,实际上却存在着巨大隐患。 已经有了一定见识和阅历的倾奇者,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 虽是下山游历,但倾奇者早已养成与八重神子互通书信的习惯,因此,他借着给好友寄手办礼的名头,把认为不对劲的地方汇报给了八重神子。 收到书信、拿到证物的神社宫司很快带人前来支援,与此同时,倾奇者也适时拿出雷神赐予的金饰、以及鸣神大社的凭证,获取到丹羽以及长正,两位鞜鞴砂管理者的信任,让他们停止「御影炉心」的运作。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那名枫丹的机械师却莫名消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之后……我也曾私下找过那个人的踪迹,但仍未得到有效的线索。” 倾奇者垂眸道。 “不过……「鞜鞴砂」一事,早已过去百年之久,因此,无论我再怎么追根究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说完。 倾奇者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空气随之安静,白发少年用指尖摩挲着袖口,一时间,他也不清楚自己要不要开口说话。 然而,倾奇者的目光平静纯澈,他注意到少年欲言又止的表情,施施然笑了起来: “我见证了鞜鞴砂居民每个人的一生。 “丹羽、长正和桂木都是寿终正寝的,他们过很幸福。” 旋即,倾奇者轻轻握了握白发少年的指尖,再慢慢看着它们紧密交缠。发现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后,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倾奇者注视着对方,嗓音柔和。 “你曾对我说过,之后的我,会遇见很多对我好的人,而你,不过是其中之一。 “因此,你希望我拥有辨别善与恶的能力、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之后,再去回应…我先前对你说的那句话。” 看到少年的神色微有错愕,倾奇者微微一笑,继续道: “……我知道,几百年的时光过去,无论再怎样浓烈炽热的感情都会被消磨。 “可是……” 紧接着,紫藤色的眸中闪烁出明亮的光芒,他将对方的手牵到自己胸口,轻声道: “再次看到你……我这里……除了无比喜悦之外,依旧会充斥起那种复杂而又奇异的情绪…… “当时的我,或许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可如今的我,很清楚……” 曾经的自己,宛若白纸,懵懂无知,会天然亲近对自己好的人。 如果没有对方正确的牵引与指导,一张白纸终有一日会染上无法抹去的污渍。 是以,从今时的视角回顾往昔, 越是回忆,便越能发现少年在与他相处时的克制与笨拙。以及,认真对待他的背后—— 那份竭力隐藏着的情愫。 此时,紫藤色的眼瞳蓄起最璀璨的光,倾奇者牵起少年的手。 右手翻转朝上。 一枚绘马被人递进掌心。 白发少年握着这枚早已泛黄陈旧的绘马,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倾奇者却微微一笑,郑重道: “三月,你还愿意收下它么。” … …… 过于直白,反而让人不知所措。 始终将自己的位置,放在家人一栏的人,则成了胆怯的那一个,下意识与人保持起一定的距离。 但倾奇者心里很清楚,少年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夜晚。 操办完大型祭典仪式的人,直到圆月隐于云后才得以归家。 “抱歉…我……!” 「回来晚了」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已经被等候多时的人给紧紧抱入怀中。 少年愣了一会儿,旋即伸手回抱住了对方,无奈道。“你不用等这么久。” “没关系。” 倾奇者将头埋进少年的颈窝处,轻声道。 “因为几天没见了…我只是…很想你……” “我也是。” 少年弯起眼,“所以祭典一结束,我就立刻从甘金岛赶回来了。” 立刻赶回来,也就意味着还未来得及换回常服。 想到这里,倾奇者抬起眼,伸手帮对方取下头上沉重的金饰,轻笑道: “三月,忘了对你说,今天的你…很好看。” 白发少年闻言脸色一哂。 “…额,别这么夸我啊。” 这都是八重神子的恶趣味,哪是他自愿穿的。 倾奇者却温柔地注视着他,随后,倾奇者微微靠近,在少年眉心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非常轻,宛如少年头上的紫色轻纱,转瞬被风轻拂而过。 白发少年却感受到了,脸顿时红了起来。 “你、” 少年欲言又止。 倾奇者却笑着说: “因为三月太好看了,所以情不自禁被吸引了。” 少年的脸瞬间又涨红几分。“你、你不会是看了「八重堂」的那些小说了吧——?!” 太恐怖了!人偶被谁附体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倾奇者嘴角微微上扬,说:“我的确在为「八重堂」供稿。” 银色的眼瞳瞬间睁大。 倾奇者只见面前的人顿时露出一副“完了,八重神子把人教坏了”的表情,更是下意识揪住他的袖子,语速急切地说: “我明天就和她说,你不要为她供稿了!” 其实都是些和歌以及散文书稿,不过少年既然已经作下决定,倾奇者自然遵从。 更何况,他觉得少年现在这副表情很是可爱,自己还想再多看一会。 眼见对方露出疑惑的神色,倾奇者微微笑了起来,继而转移话题: “一路奔波,会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少年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了,被迫跳了一天的神乐舞,还蛮累的,现在只想休息。” 倾奇者点头,继而牵起对方的手,说: “好,我们先进屋吧。” … …… 洗漱完毕后。 白发少年正准备踏入房间,然而只是随意扫了一下,便立刻停下了脚步。 正在书桌前的人听到脚步声,循声望去,就见少年站在房门口,才洗完澡的他苍白的脸上仍残留着红晕,仅穿了一件单薄的襦袢,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倾奇者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语气关切: “走廊有风,快进来吧。” 少年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未能发出声音,只是同人一起走进屋内,随后,选择休息。 昏暗房间内,月色淡淡从窗格投了进来,安静的气氛无声弥漫。 二人同床共枕。 看见对方躲闪的目光,心思敏锐的人偶即刻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放轻了口气,温声问道: “和我一起休息,是对你造成了负担吗?” “我…”少年快速地眨了下眼,实际上,他更多的是不安,“并没有,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倾奇者便借着月光慢慢牵起他的一只手,在十指相扣的间隙中,再次轻声询问道: “那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什么?”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以吗?” 白发少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可以。” 听到少年的回答,倾奇者倾身凑近,像以前那样,在对方的脸颊边落下轻柔一吻,继而低声开口。 “会讨厌吗?” “……不。”少年面色微红,小声回答道。 其实,像这样的亲密接触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他不排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觉得有些别扭。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少年心里很清楚。 只因他现在是面对的是「倾奇者」 以前,他与另一方的链接都是建立在亲情的基础上,如今到了幻境之中,这种链接更是掺杂起另一种浓烈的情愫,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旖旎和暧昧,让人……无所适从……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啊…… 可他就是……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的内心所想,倾奇者并不意外,非常平和地笑了笑,将对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 “明天早上,我来帮你簪头发吧。” 白发少年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道: “不用,仪式已经结束了,不用再穿的那么正式了,而且,我明天休息。” “休息?” “嗯。” 少年捏了捏对方的手心,说,“你不是想去花见坂吗,祭典也正好告一段落,所以我请假了,让纱奈小姐她代为管理一天。” 说完,二人便无声对视起来,目光都微微闪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又同时笑出声来。 十指相扣,亲昵无间。 少年捏了捏倾奇者的手心,小声示意。 “那我先睡啦,晚安。” “嗯。”倾奇者点点头,“晚安。” 渐渐地,倾奇者听到少年发出清浅的呼吸声,绵长而规律。旋即,他慢慢伸出手,将人抱进怀里。 深夜越长,时间越慢。 然而,怀中人的睡颜却格外沉静,令人想要细心珍藏。因为仅仅是盯凝的过程中,时间就仿佛眨眼而过、悄然溜走。 可又因为某些原因,这种怀抱变得格外难熬。 近在咫尺的吐息又一次扑在颈间,温度炽热。倾奇者的双臂顿时僵了一瞬,而后,他的面上透出一丝无奈的意味,稍稍加重了拥抱的力度,让少年的心跳更加靠近自己。 【 不能急 】 「倾奇者」对自己说道。 在幻境中,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时间还很长。 少年终会是他一个人的。 他可以慢慢来。 · ------ 感谢流羽随风散落的催更符、钻石兄的灵感胶囊、松树本兮的灵感胶囊 ------ 设定: 【三月】 误入幻境的人 之后试图离开,却始终被困 这是怎么回事? 【倾奇者(?????)】 幻境创造可能性,在不同走向下,获得新身份与命运的另一人 — ps: 以后会写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