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觅芳亭》 第1章 夫君要兼祧两房 贺芳亭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心里一片冰冷,又觉无比的愤怒,但自幼养成的良好教养,让她依然可以面不改色。 凤眸一挑,轻抚着拇指上的青玉板指,淡淡道,“夫君想好了?” 江止修沉声道,“想好了。” 贺芳亭语气微冷,“我不同意!” 她的夫君江止修,任职当朝户部右侍郎,三个月前奉旨赈灾,昨日才在家人的期盼中回来。 多日未见,她也有些想念,欣喜地带着儿女上前迎接,江止修却从马车中扶出一位女子,名叫谢梅影,说是淮南名医,不畏艰辛救治灾民,立下大功,圣上也特意降旨嘉奖,称其仁心仁术。 女医本就少,能动天听的女医就更少了,她十分敬佩,想要好生款待。 谁知江止修又说,他仰慕谢梅影的人品才华,要兼祧两房,代早亡的兄长娶其为妻。 呵,江家兄长三岁时夭折,未曾序齿,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现在倒想替他传宗接代了。 为了让谢梅影当正室,他真是煞费苦心,似海情深。 当初那个看见她会脸红的少年郎,终究也喜欢上了别人,进宫述完职,交完差事,就忙不迭跑来劝说她。 江止修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梅影受了很多苦......” 贺芳亭打断他,“谢姑娘受的苦,是我造成的么?” 江止修张了张口,“不是。” 贺芳亭再次反问,“既然不是,为何要我承担恶果?” 江止修看向她的目光蕴含着失望,“这怎么是恶果呢?明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芳亭,你是我江家媳妇,当为我江家着想。” 贺芳亭几乎被气笑,“我还不为你江家着想么?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执掌中馈、内外应酬、官场打点、照拂宗族,我哪样没做好?” 自十六岁嫁入江家,已过去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间,她自问尽心尽力,孝敬公婆,友爱弟妹,对于江家族人,也多有照顾。 在她的经营之下,江氏宗族在山南老家已小有规模,置了祭田,办了族学,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成一方豪族。 江止修忙于公务,只是偶尔过问,这些事情都是她做出来的。 而要做事,就得用钱,江止修出身贫寒,又是从翰林院一步步爬上去,俸禄刚够养家,还得省着点花,都是她拿嫁妆出来补贴。 到了如今,竟还暗示她对不住江家。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儿。 江止修有些不耐烦,冷声道,“哪家主母不是如此?些许繁琐杂务,也值得拿出来说?你不答应,无非是怕梅影进门,夺了你管家的大权。放心罢,梅影跟你不一样,她眼睛里看的,从来不是内宅的一亩三分地。她有自己的志向,不会跟你争。” 结识谢梅影,他才知世上竟有这般奇特的女子,宅心仁厚,自立自强,看着柔弱,却百折不挠,坚贞不屈。 淮南此次水灾,是因当地官员修建堤坝时偷工减料,致使大坝决堤,数县遭难。 机缘巧合之下,梅影拿到了几名官员相互勾结的书信,无论他们怎么威逼利诱,她都没有拿出来,而是机智应对,最终将书信交到他这钦差大臣手中。 这也成了给那些贪官定罪的关键证据。 后来她累病了,还拖着病体继续救治灾民,那孱弱的身影,像发着光一样,鲜活灵动,璀璨夺目。 她晕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辈子不能没有她。 贺芳亭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人,不识人间疾苦,空有美貌,却无内涵,平时看着还好,与梅影一比,就显得苍白寡淡。 他也不是无情之人,贺芳亭嫁入江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绝不会休弃她。 但又怎能让孤高清傲的梅影为妾?才会费尽心思想出兼祧之策。 梅影也说,不想被内宅困住,嫁给他之后,也想像以前一样行医济世,他很是赞同。 这种超越普通女子的胸怀,贺芳亭永远不会懂。 也不需要她懂。 贺芳亭深深吸气,想忍一忍,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拿起桌上的茶盏砸到江止修脚前,“滚!” 她辛苦这么些年,在他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繁琐杂务? 又在她面前极力夸赞另一名女子,他当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受伤不会难过么? 江止修也怒了,咬牙道,“贺芳亭,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不识好歹!兼祧两房,是我江家大事,轮不到你说不字!” 贺芳亭柳眉倒竖,刚要骂回去,就听奶娘孔嬷嬷哭道,“大老爷,长公主殿下尸骨未寒,您就要欺负咱们郡主娘娘?殿下在天上看着呐!” 第2章 我不点头,这事儿就成不了 孔嬷嬷说“尸骨未寒”,其实有点浮夸,因为福庄长公主早在贺芳亭九岁时就去世了。 但她的这句话,也让江止修猛然记起,圣上虽然厌恶福庄长公主,贺芳亭始终流着皇家血脉,其他郡主该有的,她也都有。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硬着来,得让她点头同意为妙。 便强压着恼怒,悻悻说道,“芳亭,你虽是宗室女,也是我江家妇,再好好想想罢。” 一拂袖,转身离开春明院。 他刚一走,孔嬷嬷又哭,“这可怎么办啊?江家太欺负人了!驸马爷不管事,侯爷又不在京中,郡主,咱们进宫告状去!” 贺芳亭闭了闭眼睛,温声道,“嬷嬷,天气炎热,我想吃你做的蜜瓜冰酪酥。” 孔嬷嬷一愣,“啊?哦,好,老奴这就去做,郡主稍待片刻。” 郡主小时候就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小食,长大了也一样。 等她走远,侍女青蒿凑上前,低声道,“郡主,奴婢去杀了谢梅影,让她彻底没影儿!” 梅影这名字,天生就不吉利,此时正好应兆。 贺芳亭:“......杀她做甚?” 青蒿目光一狠,“釜底抽薪!人没了,看她还怎么进江家!” 另一名侍女白薇不太爱说话,言简意赅地道,“对!” 青蒿气冲冲地道,“敢惹郡主生气,活腻歪了!” 贺芳亭心头一暖,又有些无奈,她身边这些人,要么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例如孔嬷嬷,要么只会喊打喊杀,例如青蒿和白薇。 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话说回来,聪明人也不会对她这失势的郡主忠心耿耿。 笑道,“杀什么杀,何至于此!” 况且她气的也不是谢梅影,而是江止修。 如果不是江止修动了念,谢梅影哪有踏进江家的机会? 说到底,江止修才是根源。 没有谢梅影,也会有张梅影李梅影。 青蒿不忿地道,“那就什么也不做,等着她嫁进来?” 贺芳亭一哂,“怎么可能呢?我不点头,这事儿就成不了。” 她当了十多年的江家主母,可不是摆设。 如果江止修只是想纳谢梅影为妾,她绝无二话,立时摆酒请客,帮他们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然而江止修太过分,想的不是纳妾,是兼祧。 妾者立女,身份低贱,江止修大约爱极了谢梅影,不愿辱没她。 兼祧若成,谢梅影就不仅仅是他的正妻,还是江家长媳,她贺芳亭平白无故成了次媳。 到时长幼有序,论家礼,谢梅影能压她一头,她见了谢梅影,得叫声大嫂。 谢梅影若是生下孩儿,就是长子嫡孙,将会得到江止修的全力扶持,她的孩子反而要退一射之地。 她绝不允许。 还有一点让她比较疑惑,兼祧说着好听,本质上还是一夫两妻,于礼不合,民间虽有,朝中却没有,江止修怎么敢开这个先例? 他就不怕有人参他逾礼? 或者,是得了圣上的暗示,故意磋磨她? 不,应该不是,她那皇帝舅舅多少正事儿,哪有这种空闲。 ......但也说不定。 正思量着,孔嬷嬷做好了冰酪酥,拿个琉璃大盘端着送进来。 贺芳亭问道,“宇儿、璎儿也送了么?” 她的儿子江嘉宇,今年十七岁,去年通过了院试,是名小秀才。 女儿江嘉璎,刚满十五,上个月才行了及笄礼。 一儿一女,都到了议婚的年纪,为着这两个孩儿,她也不能容忍江止修兼祧两房。 孔嬷嬷笑道,“还用您提醒?早叫人送去了,郡主放心吃!” 青蒿、白薇也有份,主仆几人一起吃得高兴。 松荣堂忽然来了人,恭恭敬敬地道,“郡主娘娘,老太爷、老夫人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贺芳亭知道必是为了兼祧的事,略整妆容,换了套流云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带着青蒿、白薇去见公婆。 到了松荣堂才发现,等着她的不只江承宗、潘氏老两口,还有小叔子江林修及其妻李惜香、已经出嫁的小姑子江芙蓉。 按国礼,这些人见了她都得下拜,但日常家居,拜来拜去的她嫌生分,加之不愿摆谱,早就免了众人的礼仪。 因此平常只论家礼。 “大嫂!” 李惜香、江芙蓉迎上来,两人脸上虽然笑着,眼里却都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贺芳亭暗叹一句,往日那些珍馐佳肴、绫罗首饰,还不如送给满街乱跑的乞儿。 她刚坐下,老太爷江承宗就迫不及待地道,“贺氏,让止修兼祧两房,是老夫的主意。你快些叫人看吉日,操办起来罢。” 贺芳亭并不意外他会支持江止修,在这老太爷心里,儿媳付出再多也是外姓人,儿子才是自家人。 不急不缓地道,“父亲,看姻缘吉日,得知道生辰八字,敢问兄长生辰?” 江承宗愣了下,答不上来。 止修告诉他,贺芳亭不同意兼祧之事,因而他想以公爹的身份,强压她同意。 在他的预料中,他这话一说出来,贺芳亭就该勃然大怒,他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痛斥她。 不料她说的是那早夭儿的生辰。 他哪里知道?那孩子没福,大名都未取,生辰也未记下。 下意识看向老妻潘氏,她是亲娘,也许会记得。 第3章 既然知道自己不该多话,那就闭嘴 顶着夫君严厉的目光,潘氏瑟缩了一下,微微摇头。 她生了六个孩子,只活了三个,那些年忙于生计,哪有闲心记早夭孩子们的生辰八字。 贺芳亭早料到了,掩唇而笑,“兄长既无名字,也无生辰,甚至也未序齿,父亲竟还想为他娶妻生子,延续血脉,这慈父心肠,咱们大昭皇朝独一份。” 江承宗被讽刺得老脸通红,对贺芳亭的不满,又增加了一层。 这儿媳仗着出身高贵,内心一直看不起他们江家,面上孝顺,实际上不把他们当回事儿。 怒道,“贺氏,不管你怎么想,谢氏都会进门!她不是止修的妾室,是止修替他兄长娶的正妻,不需要你同意!我与他母亲就能做主!” 贺芳亭笑容不减,“是么?既然如此,那让她进门就是了,又找我来做什么?” 江承宗一时噎住。 别看他话说得硬,实则心中很清楚,贺芳亭不答应,谢梅影就嫁不进江家。 他和止修分析过,圣上恨屋及乌,确实对贺芳亭这外甥女没什么情分,还颇为厌烦,但圣上这人呐,好面子,担心世人说他不顾骨肉之情,贺芳亭若是豁出去闹一场,他也不能不管。 江芙蓉连忙上前说道,“大嫂,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贺芳亭看向她,“那你来说,父亲什么意思?” 江芙蓉顿了顿,笑道,“娘家的事,我这出嫁女本不该多话。可是,大嫂,谢氏进门,对你并没有什么损害。大哥早说了,谢氏不通俗务,管家的还是你!你依然是江家说一不二的掌家夫人!” 大嫂可以是任何人,大哥才是亲大哥,谁亲谁疏,她分得很清。 大哥想要谢氏也好,李氏也好,她都帮着。 贺芳亭盯着她,沉默不语。 江家极度重男轻女,潘氏整天围着夫君、儿子转,对女儿疏于照管,她刚嫁进江家时,江芙蓉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畏畏缩缩,像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 她花费了大量心力物力,才将其培养成举止优雅的端庄淑女,还为她寻了门好亲事,如今儿女双全,和乐美满。 可今日,江芙蓉这般回报她。 江家人的性情,难道都是如此凉薄? 虽然刚才一进松荣堂,看到江芙蓉的表情,她就知道江芙蓉肯定站江止修那一边,此时还是感觉有些心痛。 江芙蓉被她看得不自在,强笑道,“大嫂,看我做什么。” 贺芳亭淡然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不该多话,那就闭嘴罢。” 江芙蓉听多了她的温言软语,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脸上挂不住,有些尖锐地道,“女子当为夫家谋划,以夫家利益为重,这是我出嫁前,大嫂教我的。现在大嫂怎言行不一呢?谢梅影是御前都挂了号的人,淮南灾民称她为梅仙姑,名声极佳。她嫁到江家,将给咱们家带来荣耀,宇儿、璎儿也会受惠!” 贺芳亭啼笑皆非。 她教江芙蓉“为夫家谋划,以夫家利益为重”,是为了让江芙蓉尽快融入夫家,在夫家站稳脚跟。 世家大族里,真心为女儿着想的母亲,大概都会这么叮嘱。 但潘氏见识浅薄,尽教些顺从夫婿、以夫为天之类,她看不过去,叫来江芙蓉好生教导。 没想到今日被江芙蓉用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真是滑稽。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含笑说道,“依你所言,江家的荣耀,得靠娶谢梅影?芙蓉啊,你兄长十年寒窗苦读,十八年官场沉浮,原来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算。” 宇儿、璎儿受惠?这话她也说得出来! 当父亲的一言不合就兼祧两房,娶两个妻子,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敢嫁嘉宇?来日入仕,也会承受流言蜚语。 嘉璎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江芙蓉瞠目结舌,“我,我,我没这么说!” 江承宗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女儿真是个蠢货,娶谢梅影是有好处,但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明明白白的宣之于口,就显得市侩,落了下乘。 江芙蓉许久没被父亲这样斥责过,幼时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呆了一呆,坐到一旁捂着脸哭。 潘氏惶恐不安,走过去小声道,“快止了眼泪,出嫁女在娘家哭,坏娘家风水!你父亲要生气的!” 江芙蓉更委屈了,自己被骂,娘还只顾着父亲。 但也不敢再哭。 若是之前,这种时候贺芳亭定会站出来为其撑腰,现在嘛,她只嫌江承宗骂得不够狠。 “父亲、母亲还有事么?无事我便回去了。” 江承宗语气僵硬,“事情就一个,娶谢梅影!” 贺芳亭的回答很干脆,“免谈。” 江芙蓉怕他,她可不怕,从来不怕。 江承宗:“......大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贺芳亭微笑道,“可以啊,我允她为妾。” 第4章 所谓掌家之权 江承宗气得想骂人,又有所顾忌,瞪老妻一眼,示意她说话。 潘氏向来没主意,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道,“芳亭呐,咱们女子,应以夫为天,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止修喜爱谢氏,你就让他娶了又能如何?” 贺芳亭早知婆母是个糊涂人,半点不动气,笑道,“父亲也喜欢,不如让父亲娶?” 潘氏一脸震惊,“......啊?” 江承宗吹胡子瞪眼睛,“不得胡言!” 娶儿子看上的女子,像话么? 见父母受挫,江林修上前劝道,“大嫂,谢姑娘无依无靠,是个善良的人,她到了咱们家,也不会分你的掌家之权。” 谢梅影救治灾民无数,诸多文人士子写诗赞誉,这样美好的女子,大嫂为何就是容不得。 李惜香也笑道,“大嫂,谢姑娘进了门,咱们就是多个妯娌,你身份不变,这掌家之权也还是你的!何必计较呢,大度些!” 她跟贺芳亭无怨无仇,相处多年,也没红过脸。 但是,贺芳亭天然一身贵气,像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她就算穿金戴银,走在贺芳亭身边也像土鸡瓦狗。 这让她很郁闷。 今儿好不容易能看贺芳亭的笑话,只觉通体舒畅,爽快至极。 江承宗和潘氏觉得有门,也连说掌家之权还是她的。 贺芳亭慢条斯理地道,“你们一个个都说掌家之权,怎么,当我很稀罕?也罢,这掌家之权,你们就拿去!” 掌家,他们只看到权,却没看到责。 她劳累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侧头对白薇道,“去找陈账房、王账房,让他们送账本到松荣堂,交割给二夫人。” 白薇应声退下,飞快往帐房跑。 江家诸人都没想到贺芳亭会这么做,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各异。 李惜香目光闪烁,心想你敢给,我就敢接,谁不知道掌家有油水?二房本就比不得大房,能掌家也是好的。 江林修也有些惊喜,“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贺芳亭笑笑,“我不允夫君娶谢姑娘,根本不是为了管家之权。但你们不信,只好证明给你们看。” 要她说,这些人想得也太美了。 不但用谢梅影来羞辱她,还想让她继续当牛做马,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用度,做什么美梦呢。 又转头对李惜香笑道,“弟妹,二弟也是江家子,也能兼祧,年龄还与谢姑娘接近,他娶谢姑娘,才最合适。” 江止修已有三十七岁,江林修二十九岁,谢梅影二十岁,他们两人确实更相配。 李惜香变了脸色,“这怎么能行!” 贺芳亭微笑,“为何不行?谢姑娘无依无靠,是个善良的人,进了门,咱们就当多个妯娌,你身份不变,掌家之权也还是你的,何必计较呢?大度些!” 方才江林修和李惜香说的那番话,尽数砸回他们脸上。 江林修皱眉,“大嫂,你又胡言,谢姑娘喜欢的是大哥!” 贺芳亭:“也就是说,如果她喜欢的是你,你愿意娶她?” 江林修还没说话,李惜香就骂道,“好啊,原来你也起了贼心,看上了那狐媚子!我还奇怪呢,一天天说她这好那好,你要脸不要?” “谢姑娘不是狐媚子,我对她也没什么心思!” 江林修很恼火,这个李惜香,就会胡搅蛮缠。 “你还护着她!” 李惜香扑上去撕打。 潘氏和江芙蓉劝,江承宗骂,好不热闹。 贺芳亭懒得看他们吵,挥一挥衣袖,从容走出松荣堂。 暗想老二两口子,脾气都太暴躁。 晚霞如此美丽,静静欣赏多好,何必吵成乌眼鸡。 路上遇见白薇和陈、王两位账房先生,吩咐他们连夜交割,别等到明天。 李惜香以为掌家之权是个香饽饽,其实是个大窟窿。 江家祖上,曾当过县令,但到了江承宗这一代,已经穷得卖尽了产业,只能回老家三鸦村,栽种几亩薄田。 江承宗还摆着读书人的架子,不肯下地干活,干活的是潘氏。 江止修很争气,十九岁那年参加秋闱,名列前茅,殿试中被点为传胪,满殿之中年纪最轻,风头一时无两。 但他为人清高,从不收底下人的孝敬,外放那几年也不收贿赂,是出了名的清官。 这一点她很欣赏,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意味着江家很穷。 而她虽然失了势,却很有钱,祖父、祖母爱护她,给了她丰厚的嫁妆,母亲福庄长公主留下的那一份,更是让她能奢靡几辈子。 又有许多得力的掌柜、管事,多年营收下来,别说郡主、县主,就连公主、皇子,估计也没她财产多。 说句让人嫉妒的话,钱对她来说,没什么价值。 因此对江家并不吝啬,只要江家能让她安稳度日,她不介意花钱养着,人参鹿茸、燕窝灵芝,都是可着用。 也许这给了李惜香错觉,以为江家很富裕。 那就让她高兴去罢。 好在从一开始,她的账和江家的账就分得清清楚楚,没有混淆之处,交割起来很方便。 这也是祖母的教导,可以补贴夫家,但账一定要记清,免得到了最后吃力不讨好。 第5章 陈年旧事 “郡主,您在想什么呢?” 见她一直沉默,青蒿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是想着怎么杀谢梅影,她有好点子。 贺芳亭轻叹一声,“我想祖父、祖母了。” 自从他们去世,世上再没真心爱护她的人。 虽然还有宇儿、璎儿,终归不一样。 江止修这个夫婿,是祖父祖母为她精心挑选的。 祖父说,世家大族忌惮她的身份,纵然勉强嫁进去,以后也不能顺遂,不如找个没有底蕴的寒门贵子,一来圣上放心,二来不会受夫家欺凌。 她再用嫁妆慢慢培育夫家,过上些年,圣上老迈,不会再记恨当初的事,夫家也成大族了,她就能成为尊荣的当家主母,不比别的郡主差。 选中江止修,是因他才学出众,未来可期,又有文人的傲骨,性情还有些倔强,如果无人扶持,在官场上走不长远,她可以做那个扶持的人,两相得宜。 当然了,容貌这一项也有所考量,江止修颀长俊美,能用玉树临风来形容,祖父那般挑剔,也认为他配得上自家孙女。 祖母则说,江止修看她的眼神很亮,是一见钟情,有这最初的情份在,就能渡过往后漫长的时光。 他们什么都料到了。 只是人心易变,江止修变心的日子来得太早。 回到春明院,孔嬷嬷听青蒿说了松荣堂的情形,大骂江家无情,末了擦着眼睛哽咽道,“世事弄人啊,芳姐儿,你本该是大昭皇朝最尊贵的郡主娘娘......” 贺芳亭止住她,“嬷嬷,这样的话,再也休提!” 孔嬷嬷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提,不提了!” 贺芳亭让她下去歇息,自失一笑。 是啊,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处境会比现在好得多。 她的母亲福庄长公主,与先太子是同胞兄妹,皆是先帝与先皇后所出。 先太子若能顺利继位,福庄长公主地位上升,她也将水涨船高。 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人力无法预测。 先帝晚年重病,当时的二皇子联合四皇子,与先太子相争,期间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二皇子、四皇子身亡,先帝以为是先太子下的手,一怒之下,将先太子囚禁。 先太子从小受到父母的宠爱,接受不了这种处置,在院墙上血书“冤枉”两个大字,带着妻妾在后院纵火自焚。 先皇后得知这消息,当场亡故。 先帝也吐了血,命令有司严查,然后发现,先太子真是冤枉的,二皇子、四皇子是被五皇子谋害,当即下令斩杀五皇子,为三个儿子报仇。 这样一来,就只剩了苏妃所出的七皇子。 先帝立他为太子,随后也驾崩了。 短短数日之内,福庄长公主接连失去兄长、父母,痛不欲生,她怀疑这些事情与七皇子有关,对他多有诘难。 七皇子,也就是新皇,总是表现得诚惶诚恐,让人觉得福庄长公主无理取闹,还一再加恩她,各种赏赐流水一样送到她的宫殿。 大臣们皆赞新皇宽厚仁慈,但明眼人都知道,新皇不待见福庄长公主。 又过些时日,镇北王奉旨进京,对福庄长公主一见钟情,当众求娶。 福庄长公主却不愿意,大闹金殿,让新皇和镇北王都颜面大失。 新皇动了肝火,跟福庄长公主大吵一架,骂她自私自利,不顾家国大义,镇北王也连夜回了朔北,放言高攀不起,再不求娶皇室女。 这事过去后,新皇对福庄长公主的厌恶就摆到了明面上,也不管她的婚事,随她自生自灭。 从此京中无人敢娶福庄长公主。 直到长宁侯从西境回来,才替三子求娶,福庄长公主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就嫁到了贺家,常年郁郁寡欢,疾病缠身,终是芳龄早逝。 她一死,上一辈的恩怨也似乎随风飘散了,皇帝没有打压贺家,也没有收拾贺芳亭这个福庄之女,还在她出嫁前,破例封她为郡主,赏赐了一些嫁妆。 本朝惯例,公主之女只能为县主,皇子、王爷之女,方能封郡主,皇帝用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对福庄一脉心无芥蒂。 但给她的封号是顺安,可以理解为顺意安宁,也可以理解为顺从,方有安宁。 朝中都是人精,从这些细枝末节上,看出皇帝对她的不喜,因而她的婚事也高不成低不就,让贺家两老颇为烦恼。 江止修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难题。 某种程度上,她感谢江止修,感谢江家,他们有时失了分寸,她也一笑置之,选择包容。 可兼祧两房,是她包容不了的。 第6章 贺芳亭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江止修回家,就听说了松荣堂那一场吵闹,大感心累,也不去管他们,径直去了落梅轩。 他家有一轩名为落梅,梅影又带了梅字,喻示着这朵梅花落在他家,正是天意。 谢梅影一身白衣,坐在花下如痴如醉地翻阅医书,美如画。 江止修凝神看了片刻,才悄悄走到她身后,冷不丁道,“天光暗了,仔细伤眼睛,明日再看罢!” 谢梅影受惊抬头,见是情郎,羞涩地道,“江大人,你怎么来了?” 江止修微笑道,“你在这儿,我怎能不来。叫什么大人?该叫江郎。” 谢梅影白皙的脸庞染上绯红,垂眸道,“你回了家,该多去陪陪父母妻儿,不用管我。” 江止修轻轻握住她的手,向来冷静的眼眸有些炙热,“你也是我的妻。” 谢梅影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不挣了,任他握着,声音里带了丝苦涩,“现在还不是呢。” 江止修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重重说道,“放心,我绝不负你!” 谢梅影叹了口气,“江郎,若是为难,就算了罢!” 江止修有些激动地道,“怎么能算?那日说好了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你都忘了不成?” 谢梅影双目含泪,“我没忘!可是,可是......” 贺芳亭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江止修一直说贺芳亭庸俗势利,装腔作势,因此在她的想象中,贺芳亭是个乏味平庸的中年妇女,困顿于内宅琐事之中,人老珠黄,容颜不在,言语无趣,跟她在淮南见过的很多贵妇人相似。 可昨日所见的贺芳亭,虽然已经三十四岁,还生了两个孩子,看起来却像二十出头,明眸皓齿,国色天香,华贵雍容,是她所见最为美貌的女子,而且举止高雅,气度天成,令她相形见绌。 眉心那一粒殷红的朱砂痣,更显得仙姿飘逸,不同凡尘。 她唯一能胜过贺芳亭的,只有年龄。 难堪的是,这优势也不是很明显,时光没有在贺芳亭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江止修真的能舍弃这样的贺芳亭,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么?她没有太大的信心。 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 江止修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严肃地道,“你若这样想,既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我。梅影,你我既是爱侣,也是知己,并非普通的男女之情。我江止修,也不是那等只重外貌的肤浅好色之徒。在我心中,你才是相伴一生的傲雪寒梅!” 这番话,听得谢梅影极为感动,喃喃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是她多虑了。 江郎对她的真心,她不该怀疑。 人与人之间,是讲缘法的,她一见江郎,就觉得此人很特别,江郎也觉得她非同一般,随后又在救助灾民、整治贪官的过程中产生出情意,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贺芳亭可比。 这情意很深厚,也很纯粹,与世间一切利益无关,是由心而发。 贺芳亭虽然嫁进江家十八年,却没有走进江郎的内心。 她才是那个走进江郎内心的人,应该多一些自信,未来的路再难走,都有她陪着江郎。 江止修揽着她,微微叹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官场十八载,他严以律己,静以修身,大公无私,梅影是他唯一的私心。 两人相依相偎好一会儿,谢梅影恋恋不舍地推开他,“江郎,你该回去了。” 江止修轻声道,“好!” 他们发乎情,止乎礼,成亲之前都要守住底线。 回京之前的那一次意外,本就不该。 临走前又想起一事,道,“今日我已拜访过云山书院的方山长,明日就带容墨去入学。” 云山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他的儿子江嘉宇也在其中就读。 谢容墨则是梅影的侄儿,今年十五岁,过目不忘,聪慧异常,靠着偶尔去学堂听课,就考中了秀才,若有名师指点,一甲唾手可得。 当年他只入二甲未入一甲,是毕生一大憾事,本指望儿子替他弥补这遗憾,可嘉宇的资质,还是差了一些,别说一、二甲,只怕三甲都有点难。 容墨让他看到希望。 待他与梅影成了亲,容墨就是内侄儿,不是外人。 谢梅影见他对自家的事如此上心,更感熨帖,下定决心要与他共白首。 又说了许多贴心话,江止修才一步三回头地离了落梅轩。 但两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一言一行,当晚就有人报到春明院。 贺芳亭听完,暗自冷笑。 好一对有情人,还真是两心如一啊,如果她不是江止修的原配发妻,大约还挺感动。 也不多想,沐浴更衣,自去歇息。 第7章 就这么急赤白脸的侵占别人嫁妆? 贺芳亭睡得香,松荣堂却灯火通明,连夜交账。 江承宗其实并不想让李惜香管家,对这个儿媳妇,他一贯的看不上,但贺芳亭态度决绝,撒手不管,他也不想被挟制住。 交给老妻潘氏是不可能的,从来没有这种想法,那就只能让李惜香上,心想自己多盯着些。 李惜香信不过白薇和陈账房、王账房,也顾不得撕打江林修了,带着自己的两个陪嫁亲自清点账目,她的母亲商户出身,从小就教她算账,算盘打得飞快。 算到半夜,惊呼一声,“怎么账上只有六百二十一两银?不可能,我不信!” 这点钱,够干什么? 府里一个月的开销都不止这么多! 江承宗、江林修、江芙蓉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至于潘氏,一辈子没管过钱,感觉六百多两已经是巨大的数额。 李惜香第一个反应是贺芳亭贪了公中的钱,瞪着白薇道,“去请你家主子来,账不清白!” 白薇面无表情地道,“这个时辰,郡主娘娘已经歇下,有话跟婢子说。” 她是不爱说话,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牙尖嘴利。 李惜香也知请不来贺芳亭,气愤地道,“好,那我问你,家财哪去了?为何只有六百二十一?” 白薇很平静,“不是六百二十一,明早有几家铺子来结账,结完大约还剩一百两。” 李惜香:“......什么铺子?” 白薇看了一眼账本,“酒水铺、绸缎庄、点心铺。” 说到绸缎,李惜香立时想起贺芳亭那些穿不完的罗衣华服,脸都扭曲了,“酒水、点心值几个钱,绸缎才是大头,偌大的家财,都穿在你家主子身上!” 白薇正色道,“二夫人慎言。郡主自有布庄,衣料从没用过公中的。” 李惜香眼睛一亮,“好啊,她把自家布庄的衣料,高价卖到府里,转手就赚两道钱!” 白薇无语地看她一眼,“非也。郡主名下所有产业,不与府里做生意。” 李惜香宛如抓到把柄,冷笑道,“我看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月初送来的首饰,就出自福宝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福宝斋正是贺芳亭的陪嫁!” 拔下头上的双蝶金珠花,上面有福宝斋的福字印记。 江芙蓉也举起右手,露出一只赤金环珠玲珑镯,“对对对,就是福宝斋的!” 潘氏犹犹豫豫地取下五福金钗,递给江承宗看。 江承宗拿到眼前,也在钗头发现了福字,就好像抓住了赃物,冷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薇更无语了,“回老太爷,这是郡主娘娘赠送家中女眷的,不是生意,不收钱。也不只这些,历年来,凡是郡主娘娘名下产业送来的物件,都是白送。” 这话一出,江家诸人愣住,就如被人扇了一巴掌。 过了数息,李惜香再一次尖声道,“不可能,我不信!” 拿着自己的陪嫁送妯娌和婆母、小姑,还不特意说明?世上没有这么傻的人! 白薇淡定地道,“那您查账啊,看看账本上有没有记录。” 郡主娘娘手散得很,只要心情一好,就喜欢送人东西。 心情如果不好,就更是爱买爱送,她们这些下人也得了许多。 李惜香果真去翻账本了,还不时询问两位账房。 江林修定了定神,沉声道,“就算如此,账上也不该只剩几百两。” 他知道家里原先很穷,可大哥入朝这么多年,还在富庶的江南当过几任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哥当过三任共九年,得有三十多万两! 再加上家里的田庄、商铺,就更多了。 当朝户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最有油水的职司,家里只有几百两,说出去谁信? 大哥的确说过自己清正廉洁,没拿过一文不该拿的钱,他表面奉承,心里却想大哥变奸猾了,连亲兄弟都瞒着。 不贪的官,就如三只脚的癞蛤蟆一样难以寻找,区别只在于贪多贪少,大哥爱说自己是清官,那就说罢,反正他不信。 白薇耿直地道,“二老爷以为有多少?大老爷初入翰林院,从七品,月俸七石,合家支出,都是郡主娘娘的嫁妆。后任数职,俸禄也不多,直到担任知府,正四品,月俸二十四石,每年另有养廉银两千八百两,但任上所耗也不少,要请师爷,要雇长随,要养家糊口。如今任户部右侍郎,月俸三十五石,每年养廉银四千五百两,总算是补了些郡主娘娘的亏空。” 江林修:“......亏空?” 白薇吃惊地道,“二老爷莫不是忘了?眼下住的这大宅,也是郡主娘娘买的呀!这钱不用还么?就这么急赤白脸的侵占别人嫁妆?” 江林修倒想说不还,又怕被大哥教训。 大哥那人,看重脸面,说不出侵占媳妇嫁妆的话。 第8章 这得问二老爷您自己 潘氏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不解地道,“贺氏嫁进江家,就是江家的人,她的资财不也是江家的么,为何要还?” 她是真的不明白。 像她,全部嫁妆都给了夫君,这才是贤妇。 对于潘氏这句话,江家三人,江承宗、江林修、江芙蓉万分赞成,对啊,贺氏连人都是江家的,哪能有什么资财? 但他们毕竟在京城居住了这么多年,晓得外面的规矩,只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白薇看向潘氏,匪夷所思地道,“老夫人,您真是,真是......这话,在家里说说倒也罢了,千万别在外面说。若传到御史耳朵里,一本参上去,大老爷得脱层皮。” 潘氏吓了一跳,惊恐地道,“御史还管这个?可这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儿呀!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么?” 白薇:“......那您就尽管去外面说罢!” 心想真是宁跟明白人吵次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 因为根本说不清楚。 大昭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嫁妆,归属于女子自身,她这当奴婢的都知道,怎么江家这些主子像是不知道呢? 潘氏还想再说,却见夫君江承宗一脸阴沉的盯着自己,吓得住了口。 江林修皱眉道,“你方才所说的,只是大哥的官场收入,还有商铺、田庄呢?每年的出息哪儿去了?” 大哥暗地里的收入,白薇一个字不提,他便也暂且不说,只说明面上的。 白薇:“这得问二老爷您自己。” 江林修一愣,“问我?” 白薇淡淡道,“二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家里收益最多的,是江南那几个酒楼、客栈,但六年前,您说要为郡主分忧,让郡主把江南商铺交给您来管,老太爷、大老爷也是一样的意思,郡主娘娘就让您管了。不到一年,赔本关门。婢子也想代郡主娘娘问一句,好好的酒楼、客栈,一年能出几万银,怎么到您手里就开不下去了?” 最初开商铺的本金,还是郡主娘娘拿出来的,好在后来用收益补了回去。 江林修脸色紫涨,强撑着道,“大嫂后来难道没有再开?” 白薇要不提,这事儿他还真忘了,至于原因嘛,大概是因为虽然那几个商铺关了门,家里的用度却未减,他看上什么东西,依然能去账房支钱买,因而他下意识以为,贺芳亭重新开店,重新挣钱。 那新开的店,自然也是江家的。 白薇反问,“为何再开,让您再败一次么?” 江林修:...... 如果白薇不是贺芳亭的掌事侍女之一,他非给她几耳光不可,说话忒难听了。 忽想到一事,提高声音道,“不对,江南酒楼、客栈关了门,还有两家生丝铺,一家染料坊!” 白薇:“有。三家加一起,每年约有一千五百两的收益。” 江林修冷声道,“江南繁华,生丝、染料又赚钱,怎只有一千五?这其中必有猫腻!” 白薇赞同,“婢子也觉得可疑。不如让那三家掌柜进京,好好查查他们的账。” 江林修刚要说好,忽见妻子李惜香拼命向他使眼色。 猛然记起,那三家的掌柜,似乎是妻子安插的。 已到嘴边的话,就换了种说法,“也未必要查,听说这几年江南光景不好,收益减少也正常。” 白薇义正辞严地道,“还是得查一查......” “别说江南了!” 江林修打断她,生硬地转换话题,“京城的商铺呢?” 白薇:“二老爷不知道么?官员禁止行商,京城御史又多,哪怕以管事的名义开,也容易被御史盯上。早在十年前,大老爷就让郡主关了京城所有的店。” 江林修:“......所以京城只有田庄?” 白薇:“对呀。四个庄子,出产些米粮、瓜果、蔬菜、鸡鸭羊兔等等,再加上田租,折合下来,约两千五百两。” 江林修粗粗算了笔账,“也就是说,商铺加田庄,每年约有四千两,若算上大哥的养廉银,至少有八千五百两!” 这数额,委实不算少了。 江承宗也听得面色稍霁,在三鸦村那会儿,一年五十两都挣不到,这八千五百两能干多少事儿! 他就说么,江家不可能是贺芳亭养着,明明是止修养着,贺芳亭最多是给大家送了些东西。 潘氏也听得直念佛,止修真给她长脸! 江林修却面色突变,喝道,“这么多的银子,咋就只剩几百两了呢?现在才七月份!” 白薇半点不怵,木着一张脸,语气平平地道,“二老爷是貔貅在世么,怎只算进不算出?近五年来,府里每年支出约一万六千两!” 江家诸人倒抽口凉气。 心里不约而同飘过三个字,我、不、信。 第9章 贺氏如此奢靡,难怪败家! 交账交到现在,白薇真的有些不耐烦了,连珠炮似的说道,“没有这一万六千两的支出,哪撑得起户部右侍郎的颜面!大的不说,就说夫人小姐们每日喝的南贡血燕窝,一盏至少也要十两银。幸好前些年在江南挣了些钱,否则早出大娄子了。” 潘氏大为震撼,不可思议地道,“那么小一碗,要十两银?!” 如果知道这么贵,她哪里敢吃。 一介妇人,也配吃这么贵重的东西? 江承宗也很震惊,愤怒地道,“贺氏如此奢靡,难怪败家!” 贺氏嫁进来前,江家可没有这种歪风邪气。 白薇恼他指责自家主子,直接道,“老太爷,您常喝的人参养荣汤,比血燕窝可贵多了。单是里面的配药,就得上千两银子。” 江承宗嘴硬,“哪须这么多?必是贺氏上当受骗。” 白薇不想再理他们,冷声道,“诸位若不信,账本就在这儿,自己慢慢看!若是看不懂,还有两位账房先生!” 除了潘氏,江家诸人都识字,各自拿起账本。 天快亮时,终于算清,也不得不承认,家里开销真有这么大。 白薇坐在一旁打瞌睡,潘氏也困,却不敢睡,忙着给夫君和儿女添茶倒水。 鸡叫声中,白薇伸了个懒腰,对李惜香道,“二夫人,总账分账都交割清楚了,劳您写个条子,签字用印。” 李惜香避如蛇蝎,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签,这家太大,我没本事管!” 她那点家底,要留着给儿女,哪能补贴公中。 白薇也不强迫她,对潘氏道,“那就老夫人来接?” 潘氏慌忙躲到江承宗身后。 让她管事,那是要她的命。 江承宗一把年纪,熬了这一夜,眼睛都凹进去了,疲惫至极,没好气地对江林修道,“我和你母亲辛苦养育你们长大成人,如今老天拔地,还要来伺候你们不成?” 江林修想着大哥必定另外藏了财,便示意李惜香接账。 并按白薇的要求,写了条子签字用印,还注明江承宗、潘氏、江林修、江芙蓉都是见证人,也各自按了手印。 白薇收好条子,事情却还没办完,让陈账房打开最后一个书箱,抱出一叠账本,道,“还有一笔账。” 江林修很警惕,“什么账?” 白薇:“二老爷多久没回过老家三鸦村了?” 江林修怔住。 刚来京城那几年,他常回乡,在昔日的玩伴面前别提多威风,后来觉得没意思,就不怎么回了。 父母年老体衰,大哥忙于公务,也许久不曾回。 白薇:“现在的三鸦村,可不一样了。郡主娘娘修建祖宅、宗祠,置祭田、办族学,兴修水利,扩建道路。还给族里买了几片果园,去年,果子卖到了江南。这一项支出,总共两万四千两!” 堂中顿时陷入寂静,针落到地上都能听闻。 过了会儿,江林修紧张地道,“不是我们让大嫂做的,这钱不该我们还!” 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施舍个一二十两,就算仁义了,谁让她花这么一大笔? 她不心疼,他都替她心疼,真是钱多得没处花,尽往水里乱砸啊! 白薇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放心,这账不交给你们,只是让你们知晓而已。此事大老爷知道的,大老爷会还。” 顿了一顿,向众人行了福礼,“账已交完,婢子告退。” 陈、王两位账房,也跟着她退出。 李惜香看着地上一堆账本,感觉头都大了,叫道,“快请大哥!” 江林修也觉得,这烂摊子唯有大哥能收拾,忙命人去请。 不一会儿小厮跑来禀报,大人不在家,去了云山书院。 江林修暗暗后悔,夜里算账时,应该把大哥叫来的,只是之前想着,大哥在场,有些话他不好说,就没让人去请,早知入不敷出,就不想那么多了。 此时也没办法,又困得不行,只好先回房歇息。 江芙蓉出阁前住的听荷小筑,贺芳亭也为她留着,日常派人洒扫,去了就能住。 江承宗和潘氏也撑不住了,相携回卧房。 只有李惜香不得歇息,府里的管事们知道如今她掌家,纷纷来请她去议事厅安排家务。 一日开始,事情多着呢。 李惜香就像吞了个苍蝇,咽是咽不下,吐是吐不出,苦着脸去了。 且说春明院,贺芳亭慵懒地斜倚在廊下软榻里,双手搭在两边金丝引枕上,十指纤纤,任两个小侍女用凤仙花染指甲。 选了浅粉色的花瓣,没那么红,染出来显得温润。 花泥里还加了明矾固色,也让指甲更有光泽,更为美观。 另有两个小侍女,用秘制的灵芝当归发油,涂抹她乌黑柔滑的长发,香味清淡,沁人心脾。 第10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听得白薇来到,贺芳亭微微起身,问了她交账之事。 白薇一一说了,又有些鄙夷地道,“老夫人最是糊涂,大概还以为,夫家用儿媳妇的嫁妆天经地义。” 贺芳亭一笑,“理她做甚。” 她对婆母潘氏只有一个看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十多年前刚嫁进江家时,她就察觉潘氏的日子过得有点惨,公爹江承宗完全不将其当成妻子,而是当成奴仆,言语中毫无尊重,甚至还随意喝骂。 她看不过去,玩笑似的说了几句,平时对潘氏也多有维护,江承宗便有所收敛,她觉得帮到了受苦的婆母,主持了正义,挺开心。 谁知没过多久,潘氏悄悄来找她,说她不该顶撞长辈,还说了一通男尊女卑的大道理。 起初她以为,这是江承宗和江止修借题发挥,指使潘氏来压制她,后来却发现,这是潘氏真心所想。 潘氏是真的觉得,为人妻室,就该以夫为天,像奴仆一样伺候夫君,还要比奴仆更为细心周到,夫君打骂,必然是自己哪里没做对,须得受着,而且这也是夫君疼爱自己的表现,否则他怎么不打别人就打她呢? 贺芳亭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多管闲事了。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强出什么头? 从那以后,她也不管了,除非是当着她的面,碍了她的眼。 这婆母糊涂了一辈子,不值得她帮助,也不值得她动气。 小叔子江林修、小姑子江芙蓉也各有各的糊涂处,怎么教都扭不过来,因而她曾经认为,江止修是江家少见的明白人,但兼祧之事让她知道,江止修更是个糊涂虫。 当下叫白薇自去歇息,明日再来当值。 “郡主娘娘!” 白薇刚走,青蒿就从院外回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廊下,脸色有些不好。 贺芳亭慢慢睁开眼睛,“何事?” 青蒿回禀,“大老爷带着谢梅影和她的侄儿谢容墨,去了云山书院,听说要举荐谢容墨入院读书。” 贺芳亭只觉好笑,江止修还没将谢梅影娶进门,姑父倒是提前当上了,笑道,“夫君爱才好士,谢家子若真有才学,入云山书院也是好事。” 她连谢梅影都不怎么怪,更不会迁怒谢容墨。 谢梅影才二十岁,江止修却已经三十七,足足大了十七岁,江止修若早成婚,都能当谢梅影的爹了。 因而她总觉着,这事儿像是中年男子哄骗无知少女。 可怜谢家只有这姑侄俩,也没个长辈,否则不会看着她误入歧途。 青蒿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少爷、大小姐也同去。” 贺芳亭正要喝茶,闻言顿了一顿,“宇儿、璎儿也去了?” 男儿不能长于内宅之中,因而佑儿十岁时,就搬去了外院。 璎儿到了十岁,也嚷着要单独住,贺芳亭早已为她准备了璎珞阁,离春明院不远,她却喜欢靠近花园的碧秋苑,贺芳亭也只能由着她。 今早,兄妹俩一起来问安,宇儿说要带妹妹去西市坊看百戏,儿女感情好,她自然高兴,又让陪同的长随、侍女带足了银钱。 没想到竟是跟江止修他们去了云山书院。 青蒿硬着头皮道,“许是在西市坊巧遇,大老爷发话,大少爷、大小姐不敢不从。大少爷是云山书院的学子,大老爷可能想着谢容墨初来乍到,便让大少爷引引路。” 贺芳亭沉吟道,“定是如此。”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呢? 总不可能是兄妹俩主动跟去的,他们再是年少不识事,也会知道不能跟谢氏姑侄走得太近。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想等他们回来问个清楚。 然而左等右等,直到天黑还没回来。 正要派人去找,一行人赶在宵禁前回来了,全都喝了酒,脸色潮红。 贺芳亭在二门前迎着,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谢容墨定是通过了师长的考核,进入了云山书院。 谢梅影见到她,神色有些慌张,又强行镇定下来,福了一福,“见过郡主娘娘!” 谢容墨也作揖行礼,眸光沉沉,心中满是屈辱。 不是为自己,是为姑姑。 姑姑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为了他,蹉跎年华,二十还未出嫁。 好不容易遇上江止修,江家又有个顺安郡主。 虽然江止修承诺会兼祧两房,娶姑姑为正妻,可顺安郡主身份高贵,以后姑姑在她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贺芳亭并不知道谢容墨想得这么长远,对姑侄俩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话没说完,江止修就不耐烦地道,“天色已晚,都回去歇息罢。” 贺氏这一副捉奸的模样,令他作呕。 当着儿女们,也不想多说,交待完各人记得喝醒酒汤,便送谢梅影回落梅轩。 第11章 好好的孩子,都被她教坏了 江止修和谢梅影一走,谢容墨也要回外院客房,江嘉宇却笑道,“谢贤弟,今晚月色甚好,不如你我秉烛夜谈?” 贺芳亭心里一咯噔,宇儿和谢容墨只相处一日,就有交情了么? 此前见面时,她只顾着观察谢梅影,没怎么看谢容墨,这时才发现,此子目有神采,相貌英俊,有种蓬勃的少年锐气,目光中仿佛还带些野性,与京中一般子弟不同。 她看谢容墨,谢容墨也看她,看不出什么来,暗想顺安郡主好深的城府,对江嘉宇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一旁江嘉璎拍手笑道,“秉烛夜谈,诗文唱和,好风雅!我也要加入!” 贺芳亭拉住她,皱眉道,“璎儿,你喝醉了,快回去歇着。” 江止修这父亲是怎么当的?为何女儿喝多了也不管? 还是在外面,若让人看见,会怎么想江家的家教。 江嘉璎调皮地一吐舌头,“是啊,女儿喝醉了,说的是醉话,哪里会真去。男女有别,女儿知道的!” 她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免得她阻拦哥哥交好谢容墨。 又向谢容墨一福,天真地笑道,“容墨哥哥,我回去啦,明天见。” 她足足等了七年,终于等到谢家姑侄,心里的激动无人可知。 谢容墨回礼,“妹妹慢走。” 江嘉璎又深深看他几眼,才在母亲的催促下离开。 母女俩回到碧秋苑,贺芳亭一边让人上醒酒汤,一边问女儿,“你们兄妹俩不是去西市坊么,怎和他们一起回来?” 江嘉璎笑道,“我与哥哥正看百戏,忽然遇到父亲,父亲让我们跟着,我们也只好听命。” 这正符合贺芳亭的猜测,正要问细节,江嘉璎就扶着额头,一个劲说头疼,只得作罢。 又亲手喂江嘉璎喝了醒酒汤,让她睡下。 临走前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吩咐侍女们仔细服侍。 等贺芳亭走出卧房,江嘉璎掀开被子,轻轻舒了口气。 其实,跟父亲一同去云山书院,是兄妹俩昨日就商议好的,怕母亲多心,才假装是与父亲偶遇。 有件事情母亲不知道,关于兼祧,父亲回来前就写信与哥哥说过,哥哥初时不理解,后来也想通了。 父亲又在信中向哥哥引见了谢容墨,两人通过书信谈论诗词文章,志趣相投,早已成了一对未曾谋面的至交好友。 而且谢容墨眼光卓绝,见解独到,又经历过风雨,心志坚定,言之有物,哥哥为其才华所折服。 前日,母亲如果不是全部身心都放在父亲和谢梅影身上,就会发现,哥哥与谢容墨如故友重逢。 在她看来,这是极好的事儿。 母亲不会明白,只有诚心接纳谢梅影,善待谢容墨,才有好下场。 —— 贺芳亭在侍女们的簇拥中走出苑门,回望碧秋苑,眼底一片茫然。 女儿有意回避她的询问,她看得出来。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璎儿小时候,对她极为依赖,看到只蝴蝶从眼前飞过,都要忙着来跟她说,但随着年岁增长,似乎渐渐与她疏远了,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宁愿告诉宇儿,也不愿告诉她。 她为此烦恼过,还跟孔嬷嬷抱怨,孔嬷嬷笑她,现在就烦恼,那璎儿出嫁时她怎么办,岂不是要哭断肠? 又说女儿家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心事,不用过于在意。 她是想在意也没办法,因为璎儿不喜欢她靠得太近。 到了如今,她已经完全不知道璎儿在想什么了。 “郡主,要不,婢子叫来跟去的侍女问一问?” 青蒿小声道。 贺芳亭摇摇头,黯然道,“不用。” 璎儿不愿跟她说的事,她也不愿从侍女口中得知。 何况,璎儿不说,本来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惆怅片刻,让人去给嘉宇、谢容墨上夜宵。 无论如何,不能失礼于人前。 —— 落梅轩里,气氛旖旎。 江止修拥着谢梅影坐在窗前,柔声道,“现在放心了?” 谢梅影依在他怀里,浓情蜜意地道,“放心了!江郎,多谢你!” 今日在云山书院,方山长出了几道题,容墨答得极好,方山长夸他孺子可教,欣然收下。 容墨前程有望,她也算是对得起泉下的父母兄长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江郎。 江止修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好的老师难求,好的学生也难找,方山长十分欣赏容墨,想让他立时就入学,但容墨与嘉宇相得,打算等嘉宇假期满,再与他一道去书院。 因着他远道归家,嘉宇告了十日的假,眼下还有七日。 说来这也是贺芳亭骄纵孩子,一家团聚,两、三日就足够了,哪需要十日这么久,嘉宇告假十日,她竟也允许。 嘉宇院试名次不佳,焉知不是贺芳亭平日溺爱的缘故,好好的孩子,都被她教坏了。 反观梅影,虽然日子辛苦,却分得清轻重,将容墨教得极为出色。 第12章 一团乱麻 想到这儿,江止修不由叹道,“梅影,贺氏痴长你十多岁,又出身名门,论起管教孩儿,却远不如你。宇儿、璎儿兄妹,往后还要劳烦你多照看,免得毁于贺氏之手。” 谢梅影忐忑道,“我?照看他们?不好罢!” 她只比江嘉宇大三岁,江嘉璎也跟她一样高了,家里又有这么多奴仆下人,她能照看什么? 江止修觉得这样的谢梅影可爱极了,笑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想偷懒不成?” 顿了顿又道,“他们也乐于亲近你。” 谢梅影展颜微笑,“这倒是。” 来京城之前,她很担心江家父母、儿女不同意。 见了面才知,两老极为明理,都是慈蔼的父母,江郎喜爱她,他们便也喜爱她。 两个孩子也没把她当成恶毒后娘,而是尊重她和江郎的感情。 璎儿还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由不得自个儿。 这话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若是能管住自己的心,也不会恋上江郎。 当即保证道,“江郎放心,我必定照看好两个孩儿。” 江止修俯身亲亲她的脸颊,刚要说以后咱们也生几个,忽有侍女来报,二老爷请他去松荣堂。 “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江止修不太想去。 他也不是想留宿落梅轩,只是想跟梅影再说会儿话。 侍女恭敬答道,“婢子不知。老太爷、老夫人、二夫人、姑奶奶也在松荣堂,请您务必前去。” 江止修皱眉,“芙蓉还没回家?” 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随心所欲,想在娘家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像话。 他记得芙蓉以前没这么大胆子,也是贺芳亭纵出来的。 侍女:“没回。” 江止修心想一家子都在等自己,看来是真有大事,不得不去了。 见谢梅影目露担忧,笑道,“定是找我商议怎么办喜事儿,你早些歇息,明日再来告知你详情。” 谢梅影红了脸,送他出门。 —— 江止修到了松荣堂,就见父母弟妹果然都在。 微一皱眉,“到底有什么事?明早都等不得!” 江林修睡了一天,养足了精神,笑道,“耽搁大哥与谢姑娘月下谈情,罪过,罪过!” 他其实有些嫉妒,大哥比他大那么多,还有这等艳福。 诚然,青楼楚馆里的红颜知己,只要带够了银钱,要多少有多少,可她们如何能与谢姑娘相比。 谢姑娘医术高明,慈悲心肠,梅仙姑之名,已经从淮南传到了京城,她与大哥相恋相守,也必将是一桩美谈。 江止修虎着脸道,“二弟,慎言!” 他们还未成亲,月下谈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江林修笑着认错,暗骂大哥虚伪,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 李惜香忙于家务,白天只睡了一个时辰,头晕脑肿困得很,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大哥,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您看怎么办?” 江止修一时没反应过来,“怎来问我?中馈是贺氏在管!” 说着就要让人去请贺芳亭,问问她怎么管的家。 江林修连忙叫住,苦笑道,“因你执意要娶谢姑娘,大嫂生了气,不想再掌家,昨晚已经交割清楚了。” 江止修以为自己听错,“什么交割清楚?交给谁?!” 李惜香弱弱道,“交给我,昨夜交的,家里总账分账都交了。” 本以为能捞油水,没想到是个无底洞。 江止修对兄弟媳妇一向客气,这时却客气不下去了,质问道,“她交给你,你就敢接?” 他是与贺芳亭闹了别扭,也恼她不识大体,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让李惜香管家。 江家门庭,是他江止修支撑起来的! 执掌内宅的自然也该是他的妻子。 以后有可能是梅影,但梅影进门之前,只能是贺芳亭。 弟妹李惜香没有这个资格。 母亲潘氏倒有资格,只是没本事。 李惜香也来了气,“我也不想啊,他们都逼着我接!” 这个他们,包括贺芳亭,也包括公爹和夫君。 江止修压着怒火,看向兄弟,“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擅自做主,竟不知会我一声?” 江林修解释道,“昨日去请你了,你不在家。后来再请,听说你去了落梅轩,我们不敢打扰。” 不敢打扰是假,想趁大哥不在探他家底是真。 结果探出来的家底就那么点儿。 江止修想起,昨日自己确实是很晚才回家,也确实去了落梅轩,但这不是他们不告知自己的理由! 他是一家之主,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他却现在才知。 这些人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第13章 你那媳妇儿,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江林修看出兄长心思,连忙道,“大哥,我们也不想接啊!可大嫂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账本立时就让人搬了来,我们不接不行!连夜算的账,逼着惜香写了接收的条子,咱们都是见证人,也都按了手印。” 江芙蓉附和道,“没错,大嫂太过分,不把咱当家人!” 李惜香揉着帕子哭道,“我都说了不接不接,非让我接,这家我可管不了!” 江止修暗暗咬牙,脸色阴晴不定。 他就知道,定是贺芳亭生的事!他要兼祧,她就撂了挑子,想用这种方式逼他屈服。 可他绝不! 坐在上首的江承宗一直阴沉着脸,此时才开口说道,“止修,你那媳妇儿,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他是越想越气,活了大半辈子,临老还被儿媳妇辖制,老脸都丢尽了。 若在老家,贺氏这样的儿媳妇,该用鞭子、扁担狠狠打,总能打服。 京城虽然规矩不同,也没有儿媳妇欺凌全家的理儿。 潘氏张了张口,想提醒夫君,贺氏是皇帝的亲外甥女,管教不得,又不敢说。 夫君已经很生气了,她不能火上浇油,以免气坏夫君身子。 江止修也觉得,贺芳亭该管教,但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好家务,没了张屠夫,也不是就非得吃混毛猪。 贺芳亭不管,便让李惜香代管几日,等将梅影娶进门,再把中馈交到她手里。 希望到时候贺芳亭别哭,让她掌家,本是给她的权益,她还拿起乔来了,以为非她不可?呵! 看向李惜香,以施恩般的语气道,“既如此,弟妹,中馈便暂时由你来执掌。” 李惜香暗想怎么说半天还是我,叫道,“大哥,我掌不了啊,您另请高明罢!” 这烫手山芋,她是真接不住一点。 江止修很不满,“弟妹莫非也要学贺氏?” 又不是让她亲自下厨做饭,或者亲手洗衣扫地,大批奴仆等着使唤,动动嘴就能做好的事儿,有什么掌不了。 李惜香脱口道,“我可学不了她,没她有钱!” 也没她大方,不,没她傻。 听到个钱字,江止修也想起方才她仿佛说了揭不开锅,便问道,“账上还有多少钱?” 李惜香:“一百零三两。” 今日午后,白薇那小蹄子说的酒水铺、绸缎庄、点心铺果真来结账了,结的是一季的账,她本想拖着,可那几个收账的管事厉害得很,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弄得她下不来台,只好付了。 然后就只剩了一百零三,比白薇预计的多三两。 江止修顿住,“......多少?” 是的,他不贪污,没拿过不该拿的钱,可他再不贪,家里也不该只有这么点钱。 李惜香清清楚楚地又说了一遍,“一百零三两。” 还把账本摆到江止修面前的桌子上。 江止修粗略一扫,转开目光,喝道,“去请郡主!” 两名小侍女跑着出去。 眼看她们快出门,江止修又高声道,“回来!” 贺芳亭那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既敢拿出这账本,账上就不会有误,叫她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还会受她奚落。 喝了口茶,淡淡道,“昨夜你们是怎么算的账,说来我听!” 江林修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其他人不时补充,还有账本为证。 江止修越听心越沉,账目有条有理,很清晰,没什么漏洞,可这也就意味着,江家大部分时候,都是贺芳亭养着。 还有江氏宗族,也是贺芳亭在扶持,他的俸禄和养廉银根本不够。 ......欠了贺芳亭这么大人情,叫他怎么能接受? 其实,江家也有挣大钱的时候,曾经在江南开的那几个酒楼、客栈,像是会自己生钱的聚宝盆,可惜后来他被家人说动,让贺芳亭将这几个商铺交给林修去掌管。 然而林修压根不懂商贾之事,没多久,铺子就关门大吉了。 如果那些商铺还开着,家里也用不着贺芳亭供养。 思及此处,江止修十分懊恼,早知今日,他绝对不会让林修管江南的商铺。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而且林修又是同胞兄弟,不好过于责备。 叹了口气,道,“好在还有一百零三两,省着些,也能用几个月。当年在老家,一百两足够几年的家用。到年根下,庄子的收益也就送来了。” 李惜香:“......这家我当不了,母亲来当罢。” 就这一百多两,还想用到过年?现在才七月初呢! 这是明摆着让她用嫁妆补贴。 潘氏慌忙道,“我不会,不会啊!” 李惜香:“不会您可以学,让妹妹教您!” 江芙蓉也赶紧摇手,“我也不会!” 一百多两用到过年?这家她也不会当。 大哥还说当年,如今早不是当年了。 当年野菜汤里有点油星都算美食,如今她大鱼大肉吃得腻烦。 第14章 什么私房,我哪有私房? 婆媳小姑三人杂缠不清,江止修听得大皱其眉,忽听江林修叹道,“大哥,都这会儿了,您那私房,还不肯拿出一点儿么?” “......什么私房,我哪有私房?” 江止修一愣。 江林修心知肚明地笑道,“大哥别瞒着我们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江南富庶,只会更多。也不用多拿,拿个两三万,让家里度过难关即可。” 他这意思,自己贪了?! 江止修怒上心头,重重放下茶盏,沉声道,“二弟,我早就说过,为兄谨慎廉洁,从来没有收受贿赂!” 正因他不贪,才能得到圣上的看重,提拔为户部右侍郎。 江林修不以为然地道,“自家人面前,大哥就别说外面那一套了!两三万而已,又不会让你伤筋动骨。” 两三万对于大哥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而他们二房只要能从这两三万中弄出一万,就够花好一阵子。 江止修为之气结,圣上都信他廉洁,自家兄弟却不信! “我说了,我没贪!” 江林修笑笑,“大哥莫急,谁也没说你贪,只让你顾念家里。” 江止修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这一瞬间,忽然想起贺芳亭曾说过,二弟心眼多,不实诚。 当时他还跟贺芳亭生了场气,觉得她看不起自己的家人。 眼下看来,贺芳亭一点儿没说错。 忽听父亲江承宗也道,“止修,你兄弟话糙理不糙。按理说父母在,无私财。然而你如今当了大官儿,手上留些钱也无可厚非,但这家里你可不能不管,一家子都指望着你呢。” 这话中的意思,还是他贪了,还贪了很多。 江止修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声音有些沉痛,“爹,当初我入仕,您老人家严正叮嘱,万万不可贪污!我做到了,可为何您不信?” 江承宗:“......为父自然信你。但你纵然不贪,任上也该有些孝敬。别的官儿都拿,你若不拿,岂不是标新立异,妨碍仕途?” 所以他觉得长子还是拿了的。 不是贪,是拿。 江止修只觉心肺堵得难受,又不能冲老父发火,便转向江林修,怒道,“若不是你败了江南的商铺,家里也不会只有这些钱!” 江林修争辩道,“做生意这种事,有赚就有赔,谁说得准!要说败家,还得是大嫂!她一年能花一万六千两!” 江止修冷眼,“都花在哪儿了?” 他在户部任职,看账本是老本行,随意翻了翻,就知道这些银子都花在了自家人身上。 贺芳亭自己的吃穿用度,也在份例之内。 可她随意一件衣裳,就超出了每月的份例,超出的那些,必然是用她的嫁妆来补足。 家里用钱最多的就是二弟,娶妻生子,儿女满月、生辰,每一项都要花出几千几万两。 更别说他还败了江南的商铺! 江林修抚着胸口,很伤心的样子,“大哥,你这是在怪我?” 江承宗帮腔,“你们兄弟不要争吵。要说错,还是错在贺氏,是她养成了家里的奢靡之风。咱们清茶淡饭就能吃饱,她偏要弄些什么人参燕窝,那东西能有萝卜实在?” 潘氏小声道,“我吃着也差不多。” 江止修深吸口气,想起贺芳亭刚嫁进江家那年,请京中名医为两老诊脉,那大夫说,两老过得清苦,身子亏损,恐有损寿数,得好好补一补。 他也感念父母这些年的辛劳,想要报答一番。 可他没想到,人参燕窝,各类补品的花费如此之高。 他很怀疑,这些昂贵的物件儿是否真有那么大的作用。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要紧的是眼下,中馈总得有人来管。 环视堂中女眷,也只有弟妹李惜香合适。 然而李惜香怎么都不接,甩着帕子道,“大哥说笑了,就这一百零三两,够干什么?这家我不会当。” 江林修也在一旁阴阳怪气,言下之意,不拿个两三万出来,中馈就接不了。 一直说到天明,夫妻俩还是一样的口吻,逼着江止修拿钱。 江承宗、潘氏老两口也帮着他们,虽然光耀门楣的是长子,但日常承欢膝下、陪伴二老的是次子,两人不免偏爱些。 至于江芙蓉,知道家里能依赖的是大哥,想帮他说话,可刚一开口,就被父亲指着鼻子骂,只能继续闭嘴。 江止修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怒道,“不接就不接,你们不想管,自有能管的人!” 说罢甩袖去了。 去哪儿呢?春明院。 他心里埋怨贺芳亭,如果不是她来这一出,家里也不会乱成一团。 不但累得父母熬了两个晚上,还逼得他这堂堂户部右侍郎,亲自过问家里的琐事。 这都是当家主母贺芳亭的失职。 第15章 夫君若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春明院里,贺芳亭起身没多久,正在侍女们的伺候下用早饭。 江家人昨晚吵了些什么,也自有耳报神悄悄来禀告,她就当开胃了。 文思豆腐、一品鸽蛋、胭脂鹅脯、水晶虾仁、脆皮乳鸽、香菇肉末煎饺、七宝羹、蜜枣糕、百合莲蓉糕、玫瑰山药糕、碧粳粥、如意银丝卷、秘制养生汤等等,各类吃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别说她一个人,再来十个也够吃。 孔嬷嬷犹觉得不足,委屈了她看着长大的郡主娘娘。 见贺芳亭略尝了尝便放下象箸,不由念叨道,“我看他们就是不用心,做来做去还是这么些,了无新意。” 贺芳亭早习惯了她的唠叨,也没说什么。 刚要叫撤下去,就听门外小侍女大声道,“大老爷,您来了?” 江止修走得极快,小侍女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走到了屋里。 第一眼看见的,是满桌精巧吃食,折算成银子,大约得十多两。 这还只是普通的清淡早饭,再加上午饭、晚饭,点心小食,一天光吃的就得花上百两! 若是逢年过节,花的只会更多。 而他们贺家,现在账上只有一百零三两。 两相比较,怎一个惨字了得。 下意识想起老父之前所说,贺氏养成了家里的奢靡之风。 还真没冤枉她。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风气一旦养成,想改回来就难了。 他却不想想,贺芳亭出嫁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凭什么要因为嫁给他而节衣缩食?况且,这一部分支出,也是贺芳亭自理,不用江家分文。 贺芳亭见他盯着菜肴不说话,以为他想吃,说道,“夫君若还没用早饭,不如将就用些。” 江止修环视一眼屋中侍女仆妇,以及孔嬷嬷,皱眉道,“退下。” 众人不动,都看贺芳亭。 贺芳亭微微点头,孔嬷嬷才带着侍女仆妇们躬身退出。 江止修看见她们的小动作,又是一阵气恼。 他是贺芳亭的夫君,可这些人对他殊无敬意,从来没把他当成一家之主,心里只有贺芳亭,没有他。 下人如此,身为主子的贺芳亭,估计也看他不起。 可她究竟在高傲什么? 她的母亲福庄长公主、疼爱她的贺老侯爷夫妇,都已去世,父亲贺子鸣虽然还活着,却跟她不亲,又续娶了新妻,生了儿女,早把她这个长女置之度外了。 新任长宁侯是她的大伯,但长年驻守西南,没见过几次面,走在路上,都是对面不相识。 圣上虽是她舅舅,却因福庄长公主之事,对她冷淡厌恶。 其余皇室宗亲,也因圣上的态度,不把她当亲戚。 她能依靠的,只有他江止修! 可她不拿他当回事儿,这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开口,贺芳亭也不多问,默默喝杏仁羊乳茶,端着妃红百花盏的手指,如白玉一般,完美无瑕。 江止修还记得握住这双手时的感觉,满腹怨气,忽然转为疲惫。 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如你所愿,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付出,看到了你的辛苦,以后不会薄待你。现在接回中馈罢,这个家,还得你来管。” 贺芳亭淡然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无意掌家之权,请夫君另择贤明。” 江止修有些厌烦地道,“芳亭,不要再闹了!” 圣上念他赈灾有功,又离家日久,给了他五日的假期,还有两日就期满,家里不理顺,如何能安心上朝? 贺芳亭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慢慢道,“夫君误会了,我没有闹。这些年管家,不尽人意,颇感烦恼,趁此机会反省反省。” 江止修冷声道,“你就是故意的!” 什么反省? 她是故意要让家里乱,故意彰显她的重要性,故意拿捏他。 贺芳亭无辜地道,“夫君若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当然是故意的。 嫁给江止修,是祖父祖母为她精心谋划的亲事,但她也是认准了江止修这个夫婿,想要当好江家妇,因此很多事情只做不说,觉得说多了伤情份。 祖母也曾说过,夫妻相处,贵在真诚,万万不可仗着自己的家世,对夫君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必要的时候,还可示弱。 她觉得有理,听从祖母的嘱咐。 可她不说,他们就真当不知道了。 如果不是娶了她,江家怎么能在京城立足,江止修又怎么能保持着自己的清正廉洁,得了皇帝的青眼? 别的官员要为家事操心,江止修不用,他只需要专心当官。 可以说,她做好了贤妻良母该做的一切,让江止修无后顾之忧。 同科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没他爬得那么快,官职也没有他高。 怎么,他以为这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与她无关? 笑死个人。 论才学实干,那三位都比他强,他唯一超过他们的,是娶了她这个妻子。 她不需要江止修感恩戴德,只需要他给予基本的尊重。 可是他公然用谢梅影打她的脸。 那就让他知道知道,没有贺芳亭的江家,会是什么样。 第16章 不,我不成全 “夫君若没有别的事儿,就请回罢。” 贺芳亭端坐着,摆出送客的姿势。 江止修看着她恬淡的眉眼,怒火止不住翻腾,“贺芳亭,你究竟什么意思?” 贺芳亭平平静静地道,“我什么意思,夫君不会不明白。” 江止修面带嘲讽,“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拿捏我。想必我若不兼祧,你便接掌中馈?” 贺芳亭坦诚地道,“是。” 只不过,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大方。 不该花的,绝不多花一文。 老太爷不是说人参燕窝没有萝卜实在么?那就都换成萝卜。 萝卜也确实是好东西。 顿了下又道,“你若喜爱谢姑娘,大可纳为贵妾,我保证绝不为难你们。你与她,还是可以双宿双飞。” 她对江止修,曾有过深厚的情意,毕竟少年夫妻,朝夕相处,江止修又人才俊朗,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她为之倾心很正常。 只是这情意,被消磨得越来越少。 第一次对江止修失望,是她怀璎儿的时候,潘氏慈母心肠,心疼儿子无人伺候,给他买了个通房。 江止修半推半就,宠幸过后才来告知她,说是长者赐不敢辞,还说,那就是个小丫头,她若不喜,打发了就是。 他可能忘记了,当年娶她前,他曾在祖父祖母面前发誓,平生无二色。 那天她想了很多,想到最后,觉得不是自己不好,是江止修也只不过是个俗人,配不上她全部的情意。 往后就只是夫妻了,和京城别的权贵夫妻一样,夫在朝堂拼搏,妻在家中理事,共保一家子荣华富贵。 她以为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可她尽了她的职责,江止修却中途爽约,想要抬举别的女子。 这怎么可以呢,没天理。 听她说将谢梅影纳为贵妾,江止修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冒犯,断然拒绝,“梅影怎可为妾!” 贺芳亭表情冷淡,“不可为妾,便要抢别人的夫君么?” 江止修从这话中听出对自己的珍惜,怒气突然消散些,微微探身,想要握住她的手臂。 贺芳亭快速避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不是不敢,是嫌弃。 江止修也不恼,推心置腹地道,“芳亭,我与梅影,乃是前世的缘分,今生的重逢,心之所向,不由我们自己做主。若失去她,我下半辈子不会再有欢愉,她失去我,也如水中浮萍,漂泊无定。但你放心,娶了她,我也不会冷待你,我们三人和睦共处。该给你的,不会少了半分。每月之中,我至少陪你十日。” 贺芳亭快听吐了,“不必,你可以日日都陪她,只要她为妾。” 江止修痛心疾首,“为何要这般逼迫一个可怜的女子?芳亭,你以前不是这样恶毒的人!” 贺芳亭再好的涵养也来了气,“到底是谁逼迫谁?带人回来,想要另娶的可不是我!如果不让你娶谢梅影就是恶毒,那我就恶毒罢!” 她最烦江止修的一点,是明明做下了对不起她的事,还要巧言令色,弄得像她有错。 江止修烦躁地道,“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梅影心性单纯,不争不抢,她嫁入江家,不会对你造成一丝威胁!” 不会造成威胁?这是哄傻子呢。 贺芳亭冷笑,“是么?那我们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假如你是我,会不会同意夫君兼祧兄长一房?” 江止修刚要开口,贺芳亭又道,“说实话!你若连这个都说假话,未免让人看不起。” 于是江止修迟疑了。 贺芳亭看着他,目光中尽是感叹,“原来,你也是不愿的。刀砍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江止修脸上发烫,被她看得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我若是你,定会欢欢喜喜迎梅影入门,得个大度容人的美名,好叫圣上知道,福庄长公主的女儿没有坏了皇家的名声,是位人人称颂的贤妇!” 贺芳亭目光一凝,“你拿圣上来胁迫我?” 而他语气中对福庄长公主的不敬,也让她愤怒。 能批判福庄长公主的人也许很多,但他绝不是其中一个,他没有这种资格。 江止修自知失言,沉默片刻,放下姿态恳求道,“芳亭,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当急对方所急,乐对方所乐。我心悦梅影,望你成全!” 贺芳亭淡淡道,“不,我不成全。” 她成全他们,谁来成全她? 江止修看着她十数年如一日的娇美容颜,只觉冷酷得吓人,与她相比,梅影是多么的温柔贴心,知情识趣。 他会爱上梅影,真的毫不意外。 又问一遍,“你不成全?” 贺芳亭神情漠然,“不。” 第17章 还好自己不癫 江止修起身站定,理一理袖口,透出些三品大员的威势,居高临下地道,“你不成全也无用,这是我江家的事情,轮不到你说不,梅影我娶定了!” 贺芳亭平静地道,“大昭律法中,无兼祧一说,你们前脚拟了婚书,我后脚告你停妻再娶。” “你敢?!” 江止修怒视她。 贺芳亭神态睥睨,“你大可试试!” 江止修:“你就不怕圣上动怒?” 她有多不愿意进入皇帝的视线,他是知道的。 贺芳亭迎着他吃人一样的目光,莞尔一笑,“该怕的是你!” 虽是坐着,却仿佛比站着的他更有气势。 江止修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她这种模样,像是要把他,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 欲待再放几句狠话,又觉得有失风度,疾步离去。 两人就这样再一次谈崩。 贺芳亭坐着没动,垂眸沉思。 之前她还奇怪,身为朝廷官员的江止修,怎么敢开兼祧先例,现在似乎明白了。 他应该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打算跟她划清界线。 当今圣上,她的舅舅,是个极度好名的皇帝,因而,就算不待见她,也不会刻意针对,甚至为了显示骨肉亲情,破格提拔她的夫婿。 江止修一路飞速晋升,便有这个原因。 但是,皇帝又始终是厌恶她的,所以江止修升到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已经是顶天了,不可能成为一部之首,入阁更是想都别想。 江止修大概是不甘心。 休她是下下策,一来,会让人觉得他无情无义,有损名声,二来,皇帝就算心里高兴,为了面上的骨肉情,也不会答应。 兼祧就不一样了。 她依然是江家妇,没有被休弃,皇帝也就用不着过问,又有人压制、膈应她,让她不能活得舒坦,过上些年,说起江止修的妻子,大家知道的只会是谢梅影,不是她贺芳亭。 江止修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讨皇帝的欢心,期冀更进一步。 可在她看来,江止修想得也太美了些。 她那位皇帝舅舅,多疑得令人发指,他越是如此,越会怀疑他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实上,从娶她的那一日开始,皇帝就不可能全心信任他。 这么说来,娶她似乎影响仕途,然而,一部之首也就六人,殿阁大学士五、六人,官员却有那么多,不娶她,江止修就能打败众官,担任尚书或入阁?可能性太低了。 更大的可能,是失去她的财力支持,至今还在五、六品苦熬。 何况,江止修也太急了。 皇帝今年六十有五,身体又不太好,不定哪日宾天,她母亲福庄长公主和皇帝的那点恩怨,也会随风消散。 等太子登基,自然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江止修有多少能耐,都可到时再施展。 想到这儿,贺芳亭忽然顿住。 或许她想多了,江止修为官多年,她这内宅妇人都能看清的事儿,他不可能看不清。 没准人家就是真切地爱上了谢梅影,为爱癫狂。 贺芳亭打个寒噤,暗想还好自己不癫。 —— 出了春明院,江止修放慢脚步。 今日他去找贺芳亭,不是想跟她吵架,是想说服她接纳梅影,接管中馈。 劝说失败了,两人继续僵持,中馈却还是摆在那儿,总得有人管,否则府中就乱了。 梅影是最好的人选,可惜还没进门,名不正言不顺,不便管家。 那就只有李惜香这唯一的选择。 江止修烦恼地叹口气,转道去了内书房,打开一个隐蔽的梨花木立柜,里面宝光闪闪,有金锭银锭,也有各色奇珍。 他确实从不贪污。 但因体察上意,办事用心,时常得到皇帝的赏赐。 这些赏赐,他最初是交给贺芳亭的,可从某日起,忽然想自己留下来,也就留下了。 部里每年暗中分发的冰敬炭敬,也有两三万之数。 他不认为这是私房钱,而是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家底。 沉吟数息,取了三千两银票,送去给李惜香,让她入公账,暂管中馈。 李惜香还不想管,江林修也不满意。 夫妻俩悄悄商议过了,目标是至少两万。 江止修直接道,“弟妹既然不想劳累,那便分家单过罢。” 李惜香赶紧换了笑脸,“我不怕累!” 江林修也拍着胸脯说,“大哥放心,家里尽管交给我们,你在朝中安心当官儿!” 不分家,他们是户部右侍郎的家人,儿女婚嫁都高几层,分家后他们是谁。 江林修考了十几年的科举,连个秀才都没考中,行商不成,庶务也不成,依附江止修,才能有富贵的日子。 个中利害,夫妻俩一清二楚,并不敢真的惹怒兄长。 第18章 老夫人,婢子给您支个招儿 江止修不愿多理会,又回到内书房,取了支五花攒梅垂珠步摇,送去落梅轩。 谢梅影惊喜莫名,“这是给我的么?” 江郎送过她很多首饰,但都没有这支步摇华贵。 当然了,华贵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江郎这份心意。 她的惊喜,极大地取悦了江止修,微笑道,“不给你给谁。” 前些年,他也曾挖空心思送贺芳亭首饰,可她反应平平,再昂贵的珠玉,在她眼里仿佛都像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 后来他就没心情送了。 顿了顿又道,“这是去年中秋,圣上赏赐的。” 谢梅影怔了怔,“圣上赏赐的,能送给我么?” 江止修有些好笑,“为何不能?圣上之意,本就是广施恩德,福泽家中女眷。” 谢梅影把玩着步摇,咬了咬唇,细如蚊音地道,“去年就赐下,那,那你为何不送给顺安郡主?” 江止修叹道,“是啊,为何不送?此前我自己也不解,如今知道了,是要等你。” 谢梅影扑到他怀里,感动地道,“江郎!” 江止修抱住她,心里一片安宁。 这是他在贺芳亭那里永远得不到的感觉。 越发想要快些娶了谢梅影。 可贺芳亭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答应。 他也不敢赌她翻脸的后果,只好慢慢来。 —— 李惜香管家,第一项就是消减开支。 人参燕窝不用说,都没有了,鸡鸭鱼肉,也不会同时上桌,每顿轮着来,份量还极少。 江家诸人吃惯了好的,一时都有些不适。 再一次看见桌上尽是青菜萝卜,只有一碟腌鱼肉时,江承宗冷着脸摔了筷子。 水煮的青菜萝卜,曾经是很好吃的,可如今吃到嘴里,只觉无味。 潘氏连忙拿钱,让下人去酒楼买回蟹粉狮子头、荷叶鸡,江承宗才安安生生吃完这顿饭。 他下了桌去后院遛弯,潘氏才敢坐下,将就着剩菜剩饭胡乱吃饱。 然后叫来李惜香,犹犹豫豫地道,“老二媳妇,你父亲吃得不爽快呢。” 李惜香暗中翻个白眼,“想要吃好也容易,让大哥多拿点儿钱。” 三千两银子,她打主意要落下两千,就剩一千两,不省着点用,怎么够用到过年。 潘氏愁眉苦脸,“他说没有了。” 李惜香:“他说没有,您就信?” 以她看来,大哥能拿出三千两,就能拿出三万两。 潘氏:“......老大不会撒谎。” 就是撒谎,她也没办法。 李惜香冷哼一声,“那我给您指条明路,去求大嫂,大嫂若肯掌家,自然什么都有。” 潘氏想了半天,深觉有理,果真去找贺芳亭。 贺芳亭和颜悦色地道,“这家里即将有新的长媳,您再忍忍,等新长媳进门,一切就都好了。” 潘氏声音中有些怨恨,“可你不答应啊!” 她不答应,亲事就不敢办,一家子都被难在这儿了。 夫君和儿女们都说,贺氏用心险恶,想要拿捏江家。 贺芳亭忍不住笑了,“是啊,我不答应。您不如去找您那好大儿,劝他改变主意。” 潘氏喃喃道,“他不会听我的。” 贺芳亭笑道,“我也不会听你的呀。” 潘氏:“......你是一介妇人,怎么能违逆夫君?违逆婆母?说出去,让人笑话。不如见好就收,答应止修。” 贺芳亭干脆利落地道,“不答应。” 青蒿实在听不下去了,笑道,“老夫人,婢子给您支个招儿。您去找谢姑娘,请她懂事些,退让一步。” 潘氏迟疑道,“退让一步?” 贺芳亭真挚地道,“她若愿意为妾,我必大礼迎进门,往后善待之。她对夫君情深意重,为妻为妾,料想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潘氏是个没主见的人,顺着贺芳亭的话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转头就去了落梅轩。 正巧江止修有事出门,没与谢梅影在一块儿。 听完潘氏的来意,谢梅影当时就呆了,“让我做妾?” 潘氏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放心,我们都知道委屈了你,等你进门,必定给你体面。” 谢梅影气得发抖,“这是江大人的意思?” 潘氏没敢说是,只道,“贺氏也保证过,会对你好!你就不要再为难止修了!” 她内心深处,其实对贺芳亭和谢梅影都不满,觉得这两名女子谁都不是省油的灯,都在为难她的儿子。 谢梅影沉默会儿,冷声道,“好,我明白了!” 潘氏以为她想通,高高兴兴地回了松荣堂。 等江止修回来,就见谢梅影哭红了双眼,正在收拾行李。 忙问怎么回事,谢梅影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有错,错在与大人生情,但大人也不该辱我。就此别过,永世不见!” 拔下头上的五花攒梅垂珠步摇,掷还江止修。 第19章 是你们一家子,先拿我当傻子 江止修急得赌咒发誓,连诉衷肠,方才问清了事情经过。 当下怒火中烧,气道,“我母生性淳朴,怎会忽然找你说这些?必是贺氏挑唆!梅影,你若就此与我离心,便中了她的毒计!” 谢梅影哭道,“她这般厉害,我怎么斗得过她。江郎,江郎,让我走罢!” 江止修一把抱住她,“不许走,你是我的!” 软语安抚,极尽温柔,好不容易哄得谢梅影答应留下。 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一刻也不能等,吩咐侍女们伺候好谢梅影,自己快步走向春明院。 见了贺芳亭,怒道,“你拿我母亲当傻子耍!” 贺芳亭也不否认,微笑道,“是你们一家子,先拿我当傻子。” 江止修无言以对,瞪着她,只觉无处下手。 吵不过,不敢打。 而且她有那么多奴仆,也未必能打赢。 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冷冷道,“贺芳亭,你不要后悔。” 贺芳亭笑吟吟地道,“落子无悔。” 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招式。 第二天,长宁侯府来了人,说是三老爷有恙,请顺安郡主回娘家。 贺芳亭有些失望。 就这?她还以为,江止修能想出什么高招。 长宁侯府世代簪缨,位于城东,江家却是新贵,位于城南,两家离得不近。 路上行人又多,贺芳亭的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才到达长宁侯府。 同父异母的妹妹贺芳妍在二门等着,看见她,脸上堆满了笑容,挽着她的手亲昵地道,“姐姐,怎么没带璎儿来?” 贺芳亭:“宇儿带她出去玩了。” 这几日,宇儿和谢容墨同进同出,还时常带着璎儿。 她本想阻止,又觉得,父母辈的纷争,最好不要牵扯儿女。 内心里,也是担忧少年人逆反心重,越阻止,反而越把他们推向江止修、谢梅影那边。 反正,无论他们跟谢容墨如何交好,都不可能改变什么。 贺芳妍提江嘉璎,只是个引子,其实对她去哪儿根本不关心,眼珠一转,笑道,“听说姐姐家里多了位娇客,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喜酒?” 她听说这件事后,喜得饭都多吃了半碗。 从小她就想不通一个问题,贺芳亭幼年丧母,又不得父亲疼宠,还被皇帝厌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发落,怎么还能活得悠然自在? 那姿态,跟个深受宠爱的公主似的。 每次看见她都来气。 这回姐夫要再娶一房,看她怎么办。 ......如果,如果她哭了,她就先笑半天,再帮她对付姓谢的贱人。 贺家女,怎么能被人欺到头上? 贺芳亭微微一笑,“府里连酒都买不起了么,馋得你跟我要?敢问鲁夫人怎么当的家?” 这小妹妹,想看她笑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她从来不当回事儿,因为,贺芳妍实在太小,只比璎儿大一岁。 两人虽是姐妹,却如同两代人。 贺芳亭看她,就像看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多计较两分,都算自己心胸狭窄。 但她也不受这小妹妹的气,有仇有怨当场就报了。 贺芳妍:“......你竟敢非议我母亲?!” 贺芳亭含笑说道,“敢啊。妹妹忘了?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别说非议,就是骂鲁夫人几句,她也只能受着。” “你你你,哼!” 贺芳妍跺脚跑开。 青蒿和白薇互视一眼,暗暗发笑。 二小姐真是的,明明不是郡主娘娘一合之敌,还一有机会就挑衅。 又不长记性,屡战屡败,下次再来。 贺家三房正堂里,贺子鸣广袖宽袍,高冠博带,和续娶的夫人鲁氏一起正襟危坐,满脸严肃地等着贺芳亭。 左等右等人不到,鲁氏有些担心,“她不会不来罢?” 贺子鸣摇头,“会来的。” 他这长女,面子功夫一向做得到位,绝不落人口实。 迟迟不至,是为了摆足架子。 跟她母亲一样,视自己为天上云,视别人为脚下泥,都已离了梧桐枝,还想当金凤凰。 等贺芳亭到时,夫妻俩茶水都喝了好几杯。 “见过父亲、夫人!” 贺芳亭行礼如仪,鲁氏只比她大三岁,她从来不叫母亲,也没人强迫她叫。 “郡主不用多礼!” 鲁氏假惺惺地道。 贺子鸣则是开门见山,严厉地道,“女子以柔顺为本,你怎敢忤逆夫君?况且兼祧两房,乃是江家二老的决议,身为儿媳,你自当听从,否则便是不孝!” 他根本没有生病,叫女儿回来,是想让她答应江止修娶谢梅影。 贺芳亭好奇地道,“敢问父亲,江止修是怎么说服你的?” 生父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一向看不起江家老两口,以有这样的亲家为耻,此时却向着他们了。 贺子鸣恼怒,“何须他说服?我仗义直言!” 贺芳亭扑哧一声笑了。 她的父亲,为她那想要再娶一房的夫君仗义直言? 怎么说呢,感觉“仗义直言”这个词被玷污了。 第20章 你们竟想软禁我? 贺子鸣横眉怒目,“你笑什么,有何可笑?” 这不孝的逆女,何曾把他放眼里! 鲁氏怕父女俩吵起来,误了大事,忙道,“郡主,兼祧两房,乃是一族大事,没有你这外姓人置喙的余地。听我一句劝,莫要执拗了,若因此与姑爷生分,得罪了江家全族,岂不是因小失大?为着宇儿、璎儿,你也该想开些。” 贺子鸣也忍一忍气,道,“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不要只顾着情情爱爱,凡事多为宇儿、璎儿想一想。” 鲁氏苦口婆心,“我看姑爷那架势,非兼祧不可。你又何必枉做坏人?不如顺水推舟,帮他们热热闹闹办了婚事。那谢氏长什么样,我没见过,但肯定不如你,姑爷只是一时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你要如何便如何。” 贺芳亭又笑。 鲁氏只觉自己像戏台上的丑角,在这矜贵的郡主娘娘面前逗乐,额上青筋跳了跳,硬着头皮继续道,“这段时日,宇儿、璎儿想必也不自在,帮你是不孝,帮姑爷也是不孝。郡主,咱们当母亲的,怎可这般为难孩儿?纵有些许委屈,为了孩儿也自当咽下。” 贺子鸣皱眉道,“你也知道,圣上对你心存芥蒂,止修仕途上难得寸进。再娶一房,便能让圣上打消些不快。他若入阁,最终得利的也是你和两个孩儿。芳亭,你是我贺家女,应识得大体,顾得大局!” 止修与他,说来是同病相怜。 贺芳亭更是笑个不停。 她这生身父亲,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现在上了年纪,仍然风度翩翩,气质出众,比同龄人强得多。 但贺芳亭向来觉得,父亲上佳的外貌,大约是用聪明才智换来的。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天花乱坠,粗粗一听,还挺有道理。 如果是个心志不坚定的,肯定会被动摇。 但贺芳亭不是,耐心地等他们说完,也不理论他们话语中的荒谬之处,笑道,“且让我猜一猜。江止修肯定说,会为父亲谋一实缺,往后官场上也多加照应,是也不是?” 贺子鸣涨红了脸,“......别胡说,没有的事儿!” 究竟是谁告诉她的?可恶! 贺芳亭笑笑,“父亲说没有,那就没有罢。” 这人呐,最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不幸的是,她父亲就是这种人,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因尚了公主,只能任清贵虚衔,无法一展胸中抱负,深以为憾。 因而郁结于心,闷闷不乐。 到了后来,更是对妻女生出怨气,觉得自己大好前程都被她们耽误了。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本来就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就算不尚主,仕途也不行。 这话贺芳亭只在心中想想,不忍心说出来,那毕竟是她父亲。 转头对鲁氏道,“江止修必然答应你,会为礼文、礼章举荐名师,嗯,甚至让他们入云山书院?” 贺礼文、贺礼章,是鲁氏的儿子,她的小兄弟。 两人念书也算刻苦,却少些天份,考了几年也没考上秀才。 前几年,她很关心他们功课,想要指点一二,母子三人却藏着掖着,像是害怕被她谋害,父亲也不许她过问。 她也就歇了那份心。 鲁氏倒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揉着帕子恳求道,“郡主,你不能只顾自个儿,也顾顾兄弟!进了云山书院,他们就有指望了!” 云山书院是大昭最好的书院,非俊才不收,她和夫君想了多少法子,都没能把两个儿子塞进去。 因此江止修一说,她立时应下。 若能让礼文、礼章进云山书院,别说江止修只是想兼祧,就是想休妻,她也会大力赞成。 更何况,对于贺芳亭这继女,她只有厌恶忌惮,并无情份。 看到贺芳亭倒霉,她心里高兴。 贺芳亭看看两人,“你们就不怕他赖账?” 鲁氏得意地道,“赖不掉,你父亲让他写了字据,按了手印!” 贺芳亭想起自己交账时,也让江家人写字据按手印,又想笑了,真不愧是亲生的父女,这都能想到一处去。 也不知道当时江止修是个什么心情。 贺子鸣喝口茶,肃然道,“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应是不应?” 贺芳亭眼里含着笑意,“不应。” 贺子鸣怒从心头起,与鲁氏交换个眼色,鲁氏便摔了手中的茶杯,这叫摔杯为号。 两人与贺芳亭交锋多次,早知她极有主见,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门外涌进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妇,后面还有侍卫。 贺芳亭讶异,“你们竟想软禁我?” 父亲和继母忽然有了熊心豹子胆,这点她是真没想到。 看来,父亲的官迷症又加重了。 第21章 父亲一脉被出族之后,该在哪里落脚才好 贺子鸣冷冷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不是软禁,是为父病了,需要你侍疾。你什么时候想通,为父这病什么时候痊愈,你也才能回江家。” 鲁氏急不可待地笑道,“想不通也没事儿,我与你父亲,会代你致书江家,同意姑爷兼祧两房。郡主娘娘,请罢!” 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跟夫家、娘家抗衡? 夫家、娘家都同意的事情,她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屈服。 一挥手,仆妇们走向贺芳亭。 白薇、青蒿拔下头上的银钗,上前拦住,她们的银钗造型奇特,不仅是饰物,也能是利器。 贺老侯爷夫妇还活着时,担忧孙女的安危,近身伺候的侍女、仆妇,都专门找人操练过,粗通武艺。 青蒿喝道,“郡主娘娘乃是皇亲国戚,谁敢动她,形同造反!” 白薇补充一句,“枭首示众,诛灭九族!” 仆妇们顿时脚步迟疑,你推我我推你,没一个敢真的过去。 这些话,无人点明也就罢了,一旦点明,谁能不怕。 虽然想挣一笔丰厚的赏钱,但她们与九族的羁绊还是很紧密的。 鲁氏气得拍桌子,“这是家法,国法管不着,动手啊!” 仆妇们更不敢动了。 大家不傻,只听过家法管不着国法,没听过国法管不着家法。 贺子鸣却心中起疑,这场面,长女为何丝毫不慌张?还慢悠悠的喝着茶。 不由问道,“芳亭,你在想什么?” 贺芳亭放下茶盏,轻叹道,“我在想,父亲一脉被出族之后,该在哪里落脚才好。” 贺子鸣:“......出族?” 贺芳亭:“我被软禁几日,或者江止修娶了谢梅影,都只是小事,父亲一脉被出族,才是真正的大事啊!” 贺子鸣脸色铁青,“休得危言耸听!好端端的,我为何会被出族?” 鲁氏也被吓住,紧张地看着贺芳亭。 以她的经验,贺芳亭说的话,十之八九会应验。 贺芳亭又叹了两声,才道,“父亲是否忘记了?我也姓贺!长宁侯贺家,从龙太祖,南征北战,传承数百年。乃大昭朝股肱之臣,?簪缨门第?!贺氏女,怎可容忍夫婿再娶一房?贺家,又怎会容忍自家女郎被如此欺侮?父亲,大伯一旦得知你竟然首肯此事,必定大发雷霆,逐你出族!” 随着她的话语,贺子鸣只觉遍体生寒。 被家族逐出之人,名誉尽毁,仕途断绝,无颜立于世间。 而他兄长性情暴烈,果决干脆,眼里揉不下沙子,真有可能这么干。 ......大意了,只想着做官儿,忘了这一茬。 曾经被兄长施行家法的背部腰臀部,也在隐隐作痛。 鲁氏怔了半晌,喃喃道,“不是再娶一房,是兼祧!” 贺芳亭一笑,“等大伯问起,夫人就这么解释罢。” 鲁氏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敢!” 她心里很清楚,兼祧说得再动听,事实就是再娶一房。 夫君怕兄长,她更怕。 又有些不甘,吞吞吐吐地道,“若与你父亲无关,是你自愿的呢?” 贺芳亭:“在大伯眼里,都一样。父亲没能维护我,维护贺家的声誉,便是大罪。” 贺子鸣很想说你一派胡言,却说不出,因为,兄长确实会那么想。 鲁氏看着他的脸色,沮丧得不想再说话。 看来这云山书院,终归与两个孩儿无缘! 贺芳亭暗笑两只纸老虎,她还没发力,他们就倒下了。 端丽的凤眸,扫过还站在堂里的仆妇们,以及门外的侍卫。 贺子鸣高声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退下!” 众人赶紧撤走。 贺芳亭看一眼外面,笑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贺子鸣气得声音都有些不稳,又拿她毫无办法,恨恨道,“不送!” 贺芳亭走到门口,忽转身回来,“江止修写的字据呢?给我!” 她要回字据,并不是想做为证据请谁主持公道,是怕父亲保管不善,流露出去。 到时候,世人就会知道,她的父亲和夫君有多么的无情无耻,联合起来算计她、出卖她,这样的人品,怎堪为人父、为人夫? 两人会被如何指责嘲笑,她不在乎。 但她不能不考虑贺家百年清誉,以及一双儿女。 所以,这字据还是她收着为妙,留在父亲手里,她不放心。 贺子鸣瞪了她数息,将字据从袖袋中取出,掷在她脚下。 青蒿弯腰捡起来,小心收好。 贺芳亭并不理会父亲的无能之怒,只正色道,“就算无出族之危,你们也不该同意。江止修若真兼祧两房,不仅是在踩我的脸,也是在踩贺家的脸。” “芳妍未来也会出嫁,她的夫婿若也想兼祧,或者娶个平妻、纳个贵妾,你们还如何反对?还有礼文、礼章,有个肯允许丈夫兼祧的姐姐,哪家贵女敢嫁进来?就不怕他们有样学样?” “至于学业、仕途,就更别提了,江止修既然想抬举另一房,又怎会让我的父亲、兄弟风光顺遂?打压还来不及!我言尽于此,你们细思。” 第22章 放心,斗得过 贺芳亭走得没了影儿,贺子鸣和鲁氏还面面相觑。 良久,鲁氏迟疑道,“老爷,我们是不是上了江止修的当?” 贺子鸣一掌拍在桌上,怒容满面,“竖子好生奸滑!” 现在他只希望,兄长不要知道这些事儿,否则他吃不了兜着走。 ......应该不会知道罢?长女从小就不爱告状。 贺芳亭快到二门时,贺芳妍又带着个小侍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姐姐,你这就走了?” 贺芳亭脚步不停,笑道,“怎么,舍不得?” 贺芳妍:“......你又不是金元宝,哪有什么舍不得!” 见她还在走,上前扯住袖子,气鼓鼓地道,“我跟你说,兼祧这事儿,可千万别答应!人家是在欺负你!” 她真的很想看贺芳亭栽个跟头,可一想到高高在上的贺芳亭被人这么欺负,又觉得莫名难受。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同为贺家女,贺芳亭被欺负,等于她被欺负,面上无光。 贺芳亭有点意外她会这么说,怔了怔,道,“父亲和你母亲,都让我答应。” 贺芳妍急道,“他们老糊涂了,别听他们的!” 贺芳亭叹道,“孝道大过天呐!” 贺芳妍习惯性顿足,苦大仇深地道,“哎呀,你平时不是很厉害么?怎么这会儿怂了?圣上可是你舅舅啊,你就不答应,他们能怎样,有什么好怕!” 贺芳亭本是逗她,听到后来露出笑容,郑重点头道,“好,我听妹妹的,绝不答应!” 贺芳妍这才放开她,又叮嘱道,“你若斗不过他们,传个信儿回家,我与两位兄长打上门去!” 两位兄长,也都说江家这事儿不厚道,只是被父亲、母亲压着,不敢为姐姐出头。 贺芳亭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笑道,“放心,斗得过。” 坐在回江府的马车上,贺芳亭心情颇为愉悦。 她本以为,父亲那一脉,都对她深深厌之,没想到,小妹妹芳妍还有几分姐妹情。 至于父亲和继母,对她冷淡无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所谓。 想到这儿,命车夫转去刘家绮食坊,买了几盒刚出锅的桃花酥、栗子糕,令人送两盒给贺芳妍,其余的带回江府,宇儿、璎儿两处各送一份。 如果是以前,老太爷、老夫人和二房她也会送,现在没有了,想吃自己买。 这些人都没良心,养不出情义,她不想再浪费一文钱。 —— 却说江止修,一整天都在等贺家的信儿。 但一直等到贺芳亭回家,还没有信传来,便知道失败了,暗骂贺子鸣、鲁氏无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也知道,那两人无甚智计,不是贺芳亭的对手。 可他们有着天然的身份,乃是贺芳亭的父母。 礼法上,能压制贺芳亭的,非他们莫属。 他甚至暗示过,他们可以软禁贺芳亭,逼着她答应,只要他这个做丈夫的不追究,没人会管。 话说得这么明,他们竟然还是不懂,真是朽木不可雕矣。 正腹诽着,江止修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字据! 赶紧派人去贺家索要。 他那岳父大人,说蠢是真蠢,偶尔又有些市井上的精明,怕他过后不认,硬是逼着他写字据。 那可是现成的把柄。 如果事成了,两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要挟不了谁,他不用担心贺子鸣将字据外传。 但事情没成,谁知道贺子鸣会用这字据做什么,必须要回来。 一个多时辰后,长随来报,字据被贺芳亭拿走了。 “......蠢笨如斯!” 江止修忍不住骂出声。 事情没办成也就算了,怎地还卖了他? 想到贺芳亭已经知道他背后做了什么,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不过内心深处,倒是松了口气。 在她手中,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是两个孩儿的父亲,她再恨他,为了孩子也不会害他。 这就叫投鼠忌器。 ......不,用词有误,他不是鼠辈! 江止修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鼠”字摇出去。 小厮来问,在哪儿摆饭,他才发现已经是晚饭时分,便整了整衣冠,去落梅轩陪谢梅影用饭。 他时时刻刻都想跟梅影在一起,但两人还未成亲,只好克制着。 谢梅影欣喜地迎出来,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江郎!” 那明媚干净的笑容,看得江止修心中一片柔软,牵着她的手,一同在桌前坐下。 然后脸就沉了下去,“这是哪儿送来的饭菜?” 一旁伺候的侍女小心答道,“大厨房。” 大老爷这话问得奇怪,供应府中各处伙食的除了大厨房,还能有哪儿? 江止修冷声道,“撤下去,让他们重新做!” 这米饭,一看便知是前年的陈米,松散黯淡,无甚香气。 菜也只有三个,清蒸萝卜、盐渍青豆、莲藕排骨汤,最后一个算是荤菜,可排骨只有一小块,莲藕也只有三块。 梅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们怎敢如此糊弄! 侍女答应着,却没有动。 江止修喝道,“还不去?” 侍女扑通跪下,颤声道,“二夫人有令,份例之外的吃食,须另拿银钱补贴。” 江止修更怒了,“这就是她给落梅轩定下的份例?” 李惜香怎么当的家! 他那三千两银子,白花了不成? 第23章 家计艰难 侍女嗫嚅道,“婢子也去问过,二夫人说,家计艰难,各处都要缩减。” 眼见江止修还要发火,谢梅影连忙打圆场,“江郎,不用重做,这几样菜,我都爱吃。” 江止修很愧疚,“你昨日和今日午饭,吃的就是这些?” 昨日他有事,今日要等贺家的信,便没陪她用饭。 今晚若再不来,还不知道她受了这等委屈。 谢梅影嗔道,“这些怎么了,莫非不能吃饱?平民百姓之家,想有这些好饭菜还不可得呢!” 顿了顿,又带着些羞意小声道,“只要能有江郎相伴,哪怕吃糠咽菜,我也是愿意的。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出甜味。” 江止修心中之感动,难以言喻。 他没有看错,梅影是无论贫贱富贵,都可以陪着他的人。 贺芳亭则是娇养出来的富贵花,只可同甘,不可共苦。 如果贺芳亭在场,并且看出他心中所想,就会问一句,没苦也要硬吃么? 但她不在,反驳不了。 所以只能任由江止修继续感动,拉着谢梅影的手说道,“你对我的心,我懂。可我将你接到家中,不是为了让你过苦日子。” 让心爱的女子吃糠咽菜,这还是男人么? 叫来长随江福,令其去找二夫人李惜香传话,“如果实在不想管家,那便不用管了。择日分家,此前交托的三千两银,也请还来。” 李惜香大惊,忙问怎么回事? 隔着一道屏风,江福垂手回话,“落梅轩那位娇客,大老爷最为上心。衣食用度,大老爷都亲自过问,容不得别人糊弄。今晚,大老爷也在落梅轩用饭。” 他跟着江止修去淮南赈灾,亲眼见过谢梅影救助灾民,对其印象极好,也十分希望这位善良的姑娘能成为府里的夫人。 李惜香:“......大哥对饭菜不满?” 江福:“小人不敢揣测主子心思。” 李惜香为自己辩解,“天地良心,我可不敢不敬谢姑娘!这一阵子家计不大好,大哥也是知道的!再者,老太爷也说了,咱们本分人家,当勤俭节约,粗茶淡饭!落梅轩的饮食,并非我有意轻慢,各处都一样啊!大哥若是不信,请他自己来看!” 诚然,府里原先还存着些腊肉、瑶柱、鱼翅等贵物,可她舍不得拿出来,只自己一房偷偷做了吃,还计划着往外卖一些。 反正老太爷确实说过,萝卜最实在。 她的这番话,别说江止修,就连江福都不信。 以前主子们的饮食份例,他亲眼见过,哪顿不是珍馐佳肴? 就连他们这些得用的下人,也是有肉有菜。 虽然这几日下人饭菜不如以前,尽是粗粮,还不管饱,但总不能消减到主子头上?况且谢姑娘还是客人。 定是二夫人轻视谢姑娘,区别对待。 当下一拱手,“主子的话已传到,小人告退。” 李惜香赶紧叫住他,“且慢!” 当场吩咐下去,让人给落梅轩重整饮食。 又忍着气,咬牙对江福道,“劳烦你回去告诉大哥,往后,我定将谢姑娘当成一等一的贵客,哪怕全家吃不饱、穿不暖,也要供着落梅轩!” 江福施礼退下。 回到落梅轩,把李惜香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谢梅影听得呆了呆,懊恼地道,“江郎,二夫人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全家吃不饱、穿不暖也要供着落梅轩?那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二夫人这话语,分明是在刺她。 江止修不以为然,“李氏粗鄙,不必在意。” 不仅粗鄙,还蠢。 明知最后还是得按他的心意行事,为何非要时不时跳出来作怪? 除了让她自己丢脸,没有别的用处。 贺芳亭想用中馈拿捏他,都拿捏不成,何况她一个依附长房过活的二房媳妇。 也不知是不是二弟教的。 说来,当初贺芳亭就看不上李惜香,评论此人目光短浅,不通礼法,并非良配。 又说二弟才学平庸,急功近利,应该寻个稳重老成的妻子,平日里多多规劝着。 那时他认为贺芳亭看不起自家兄弟,心里不大高兴,二弟又来求,就首肯了这门婚事。 后来为他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还有李惜香的娘家,像是一门无赖,惹出事来不找二弟,直接找他,他仗着官威敲打了几次,才有所收敛。 想到这儿又埋怨贺芳亭,既知李氏并非良配,为何当时不尽力阻止?如果她多劝几次,他会听的。 可她只劝了一次,之后便袖手旁观,由着二弟栽进泥潭。 究其根源,还是她未把婆家视为自家。 如果是梅影的话,必然不会如此。 梅影善良又倔强,如同朝堂上犯颜直谏的忠臣,定会促使他做出有利于二弟、有利于江家的决定。 第24章 他的母亲,向来会享受 没多久,新的饭食送来了,鸡鸭鱼肉都有,米饭虽不是贺芳亭常用的碧粳米,也有光泽香味,还有一壶玉楼春。 江止修这才露出笑容,与谢梅影重新入席,喝酒吃菜,说些在淮南时的趣事,甚觉快活。 而被他视为泥潭的李惜香,此时正在指桑骂槐。 “小蹄子,小贱人,别以为钻了爷的被窝,就攀上了高枝儿!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上了染坊!哼,贱人就是贱人,一副穷酸样,还想过富贵日子?做你娘的美梦!” 通房锦儿低着头,恭敬地跪在她面前听训。 心里倒没什么波动,因为房里众人都知道,二夫人骂的不是她,是落梅轩那位娇客。 李惜香又骂了一盏茶功夫,方才消了些火气。 嫁到江家这么多年,江止修对她客客气气,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不给脸面,都怪谢梅影那装模作样的贱人! 她赞成江止修兼祧两房,娶谢梅影为妻,一是为了奉承大哥,二是为了看贺芳亭的笑话。 可如今看来,奉承了大哥他也不领情,贺芳亭也是不哭不闹,泰然自若,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让人笑话不着。 倒是江家,仿佛一夜败落。 她辛辛苦苦管着中馈,也捞不着多少好处。 江止修给的三千两银,她原打算落下两千两,可她夫君江林修说有事要用,硬是拿走了两千五。 只剩五百两,她又拿了一百两去买首饰,眼下只有四百两了。 别说撑到过年,只怕一个月都撑不到。 为了不过早露馅,只好想别的法子。 叫来几个心腹嬷嬷商议一番,决定售冰。 江家有两个大冰窖,冬天往里存冰块,夏天使用。 今年天气尤为炎热,冰的价格一再上涨,冰行都挣了大钱,只愁无冰可卖。 而江家却因存得多,还剩了大半。 李惜香算着府里的用冰量,悄悄卖了一窖给京城最大的冰行,得银一千八,不由大喜,又将剩下的卖了三分之二。 这样一来,府里各处的冰就供得少了。 为防江止修找茬,一狠心,自家二房也一视同仁,几个儿女热得直叫唤。 江承宗、潘氏老两口首先受不住,找来李惜香一顿痛骂,李惜香诉了半天苦,哭着说当家难,最后奉上五十两银,堵住了老两口的嘴。 但天还是热,少了冰盆降温,老两口吃不下、睡不着,眼看着瘦了几斤。 直到此时,江止修才真正意识到这兄弟媳妇的惫赖之处。 不敢明着跟他对抗,却有无数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他固然可以用分家相威胁,但长久过日子,光靠威胁可不成,说多了也损兄弟情谊。 何况他是为官做宰的人,哪有空跟她整天纠缠这些? 最稳妥的办法,是尽快娶梅影进门,让她管家。 可要娶梅影,又要说服贺芳亭,事情就难在这了。 一时没有好计策,便拨出银钱给长随江福,让他每日买些冰,送到自己住的内书房、松荣堂和落梅轩,先度过这炎炎夏日再说。 宇儿、璎儿不用管,贺芳亭不会让他们热着。 安排好这些,江止修便放放心心销假上朝去了。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今年的冰价,是往年的五倍不止,换言之,同样的银钱,仅仅能买到往年的五分之一。 他给松荣堂、落梅轩添加的冰,只能算杯水车薪。 贺芳亭倒是挺高兴,因为,收购李惜香所卖冰块的冰行,是她的,转手卖出去,轻松赚了一笔。 江福买冰的冰行,也是她的,虽暂时赚得没有李惜香那一项多,也是进账,而且还能暗暗嘲笑江止修。 李惜香高价卖出家里的冰,他用更高的价买了回来。 “母亲!” 贺芳亭正和侍女们说笑着,儿子江嘉宇忽然来到。 他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长身玉立,眉目清雅,是颇受京城女儿家喜爱的俊秀儿郎。 “宇儿!大热的天,有事让书童侍女传话即可,怎自己过来了?” 贺芳亭几日没见儿子,心下惊喜,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旁。 她这会儿坐的是一张青白底色绣牡丹软榻,很宽阔,能容纳两三个人,儿女幼时,都喜欢跟她挤在这张榻上乘凉。 江嘉宇微微皱眉,没到她身边,而是坐了她下首的黄花梨靠背椅。 抬眼一扫,就见屋角摆了只铸造精巧的红木冰鉴,冷凝雾气从孔洞中缓缓逸出,令人暑气顿消。 外面热得动一动就全身都是汗,这屋里却清凉舒适,极为惬意,与外面一天一地。 冰鉴最上一层,还冰镇着寒瓜、葡萄、香梨、桂花酸梅汤等等,光是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他的母亲,向来会享受。 江嘉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25章 您怎么忍心 贺芳亭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忙着让青蒿给他拿果盘、果汁,还笑说,“吃点果子消消暑,但不能多吃,免得坏了肚子。” 江嘉宇沉声道,“母亲,你忍心么?” 贺芳亭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嘉宇胸膛起伏,“今日我去松荣堂问安,祖父祖母暑热难当,寝食不宁,脸上都带了病容。母亲这里却......您怎么忍心!” 贺芳亭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怔了数息,脸色沉了下来,“宇儿,你这是在指责我?” 江嘉宇哪敢落个指责母亲的名头,一撩长袍,跪倒在地。 “儿子不敢!只是,儿子启蒙时,母亲曾教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别家的老者、幼童尚且如此,又怎能忽略了自家的?母亲为着与父亲置气,对祖父祖母不闻不问,儿以为,有悖孝道!还请母亲改过自新,以身作则!” 贺芳亭定定看着他,头脑轰然,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真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儿么? 他懂得心疼祖父祖母,为何不心疼他的生身母亲? 江嘉宇膝行两步,恳切地道,“娘,全家人都在看着你!你万不可行差踏错,毁了这些年的好名声!” 贺芳亭缓缓道,“以宇儿之见,为娘该如何?” 江嘉宇以为她听劝,喜道,“也不如何,就同以前一般,接管中馈,也好让父亲专心朝事,不被俗务所扰!” 贺芳亭深吸口气,“我因何不再掌家,你知道么?” 江嘉宇犹豫了一下,“知道。” 贺芳亭:“既然知道,又为何来逼我?” 江嘉宇急道,“不是逼你,只是想与你讲讲道理!” 贺芳亭:“你的道理,该与你父亲去讲!” 话赶话的,江嘉宇脱口而出,“父亲并无大错!” 话音未落,屋中所有人都呆了,齐齐看着他。 半晌,贺芳亭才一字一句道,“你认为,你父无错?” 原来如此! 原来他认为父亲无错,所以才会不顾她的感受,与那谢容墨相交莫逆,好得如兄弟一般! 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江嘉宇也就豁出去了,慨然道,“是,我父无错!于理,兼祧两房,是为早亡的大伯传承香火,母亲没有理由反对。于情,父亲与谢姨两心相知,志同道合,母亲为何不能做个好人,成全他们这段旷世奇缘?” 贺芳亭有无数反驳、训斥的话语,只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如果是别人在她面前这般大放厥词,她绝不会容忍。 不让那人痛哭流涕,她不姓贺。 可这是她儿子,一日日看着长大的亲生儿子! 刚生下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她的手臂长,襁褓中玉雪可爱,学走路时步履蹒跚,抱他在怀,便觉此生圆满,无比快乐。 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他分毫。 青蒿忍无可忍,贸然犯上,气愤地道,“大少爷,您怎能这么说?不成全他们,郡主娘娘便是坏人么?” 况且,郡主娘娘既非他们的爹,也非他们的娘,为何非要逼着郡主娘娘成全? 江嘉宇一直觉得,母亲身边这些侍女过于跋扈,过于刁钻,母亲不明事理,与她们的挑唆大有关系。 便冷着脸道,“我与母亲说话,你也能插嘴,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青蒿忙跪下请罪。 贺芳亭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道,“我的侍女,轮不到你来教训。” 说着抬手示意青蒿起身。 顿了顿,又道,“宇儿,你先回去。” 她要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本该维护她的儿子,完全站到了江止修那一边? 江嘉宇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不想走,“母亲,父亲向来敬重你,他对谢姨的那点儿情意,影响不到你在家中的地位。谢姨也与你不同,她如一棵小草,依附在父亲羽翼之下,伤不到任何人!您为何,为何就是容不得她?” 贺芳亭侧了侧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意。 这就是她儿子,亲儿子! 本是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却长出了刺伤她的利刃。 他是不是以为,她这个当母亲的不会伤心? “来人,送大少爷回去!” 便有两名健壮的仆妇上前,要去搀扶江嘉宇。 “不用你们,我自己走!” 江嘉宇恼怒起身,施礼告退,“儿盼母亲早日想通!”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复杂地看了母亲一眼。 其实,母亲不成全父亲和谢姨,他并不奇怪,因为母亲这个人,根本不懂人世间的真情真爱。 她的心里,装的全是权势、地位、算计,又冷又硬。 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父亲大约也很累,才会对温柔体贴的谢姨动了心。 第26章 请母亲善待谢姨 江嘉宇回到自己的院子,谢容墨迎上来,担忧地道,“善存兄,如何?” 善存,是江嘉宇的字。 闻言惭愧地道,“母亲冥顽不灵,刚愎自用,不听劝。” 谢容墨给他倒了杯茶,一脸体谅,“我早说了,这事儿急不得,总有一日,郡主娘娘会发现我姑姑的好,进而接纳我姑姑。” 江嘉宇更觉歉疚,叹道,“只是委屈了谢姨。” 今日,他与谢容墨去落梅轩看望谢梅影,却发现屋里热得坐不住,上午送去的些许冰块,早已化了。 谢梅影安之若素,不受炎热的影响,还笑着说,心静自然凉,无冰可用的百姓能熬过去,那她也能。 这种从容淡定的态度,让他极为佩服,也替她不平。 他知道症结所在,出了落梅轩,就想去找母亲理论。 谢容墨拉住他,急道,“万万不可!你若打着我姑姑的旗号,岂不是让郡主娘娘更厌恶我姑姑?” 他一想有理,才又去了趟松荣堂,到了春明院,便拿祖父祖母说事。 可惜母亲铁了心,无论他说什么,都丝毫不动容。 谢容墨此时看着他脸色,感激地道,“能多一人知道我姑姑的委屈,她便不委屈。善存兄,多谢你!” 江嘉宇只觉愧对他的信赖,忍着羞愧保证道,“留白贤弟,你放心,我会再寻机劝说母亲。” 近期却是不成了,母亲生了他的气,再去劝,只会适得其反。 留白是谢容墨的字,微笑道,“我信善存兄!” 眸光微沉,寻思着怎样才能搬开贺芳亭这块大石头。 他所求真的不多,只要姑姑能在江家安稳度日、生儿育女,自己科举有成、平步青云。 这么简单的心愿,如果都达不成,那挡路的就该死了。 不过,贺芳亭毕竟是好友的母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想行非常之法。 希望她识相些,早早让姑姑嫁入江家。 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 江嘉宇走了许久,贺芳亭还木着一张脸,呆呆坐着。 她不怕来自外部的刀枪剑戟,却有些受不住来自亲生儿子的背弃。 侍女们看得不忍,小心翼翼地开口劝慰,又有人悄悄去请孔嬷嬷。 夏日天长,孔嬷嬷在自己的屋子里午睡,并没近前服侍。 贺芳亭忽然开口,“别去惊扰她,伺候笔墨。” “是!” 白薇带着两个小侍女,匆忙跑去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 贺芳亭净了手,笔走龙蛇,大开大合,在宣纸上写下李贺的名句,“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用的是狂草,张狂肆意,变幻莫测,行云流水。 写着写着,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到得最后一句“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时,已变为蚕头燕尾的隶书,字字端丽。 欣赏片刻,亲手撕成碎纸,又让青蒿拿去焚毁。 诗中有“斩龙足,嚼龙肉”的字样,万不可叫外人看见,否则她人头不保。 她那舅舅,正愁没有发作她的合适借口。 手上染了墨,小侍女打湿帕子,轻轻帮她擦拭。 贺芳亭心平气和地道,“这些果子不要浪费,你们自用。” “是!” 侍女们垂首施礼。 贺芳亭轻轻叹了口气,对于儿子方才那番锥心之言,她决定原谅。 不原谅又能如何呢? 亲生的孩儿,不像店铺里买来的首饰或其它爱物,有了瑕疵,说不要就不要。 孩子是要教的,他糊涂,当母亲的更要多加教导,哪怕是狠狠打上几顿,也不能轻易放弃。 她带他来到人世,岂能一不顺心就撒手不管?那也未免太过无情。 但她没有机会,因为,江嘉宇假期已满,要回云山书院了。 云山书院学规很严,哪怕是京城本地学子,也得在学院住宿,十日一休沐,到时才能回家。 临走前,江嘉宇到春明院辞行,贺芳亭见他一身玉色襕衫,翩翩少年,心又软了几分。 温言道,“宇儿,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专心念书。今年虽不下场,也要多下苦功。” 宇儿的几位老师,都觉得他学问不够扎实,又缺乏变通,最好明年或后年再参加乡试,左右他年纪又不大。 能在三十岁前考中进士,都算聪明有运道。 她也看过宇儿的文章,无甚出彩之处,院试前指点过几次,助他上了榜。 但是,宇儿不喜欢她的指点,江止修也说她添乱,她也怕宇儿学杂了反而更难精进,便不再过问。 江嘉宇应了声是,忽又抬头,目光诚恳地道,“母亲,儿与谢容墨一见如故,高山流水!还请您看在儿的面上,莫要苛待了谢姨。” 贺芳亭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又有点凉,“......我何曾苛待她?中馈杂务,你父亲已交托你二婶,毋须我过问。宇儿若放心不下,不如去找你二婶。” 她说的都是实话,江嘉宇也知道。 可在他心里,眼下家中诸般乱象,都是因母亲不接纳谢梅影、不掌中馈而起,二婶不善管家是标,她才是本。 她虽没有明明白白地苛待谢梅影,谢梅影却因她而受苦。 因而倔强地道,“请母亲善待谢姨!” 他都没有劝说母亲答应谢梅影进门,只是请她当客人一样善待,这小小要求,不过分罢? 第27章 我看你敢得很 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子,贺芳亭怒道,“我是作了什么孽,要让亲生儿子这般质疑?” 江嘉宇连忙跪下,“儿不敢!” 贺芳亭:“我看你敢得很!” 江嘉宇:“母亲,儿也是为了你的贤名......” 贺芳亭气极,“我要什么贤名!” 她只要活得自在。 况且,她如果真答应了,得的也不是贤名,是蠢名! 不行了,再说下去,她会想动家法。 不能让他带着伤去学院,脸面上不好看。 孩儿小没良心,当娘的还得为他周全。 顺了顺气,勉强平静地道,“宇儿,天不早了,快去书院罢。” 江嘉宇想到谢容墨还在等着自己,便也没有多留,“母亲保重,儿告退!” 看着他的背影,贺芳亭数着自己的呼吸,极力平缓心情。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像是中了谢梅影的毒! 想了一想,对白薇道,“去请谢姑娘。” 自从谢梅影来到江家,她还没有单独跟她说过话。 一是江止修防得紧,二是觉得没必要。 可现在,她想见一见谢梅影,听听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夫君兼祧两房,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对谢梅影来说又何尝不是。 何况江止修都能当她爹了。 “是!” 白薇答应着退出,到了院里,点了两名健壮的仆妇同去。 她想得很周到,万一谢梅影不敢来,就能用上仆妇了。 郡主娘娘的邀请,不容人拒绝。 —— “郡主请我?!” 谢梅影很紧张。 白薇垂眸,“是,郡主娘娘请谢姑娘到春明院一叙。” 谢梅影踌躇道,“她,她要跟我说什么?” 白薇:“谢姑娘一去便知。” 谢梅影握紧了拳头,忐忑道,“能不能,能不能等大人回家,我们再一起去?” 江郎曾说,贺芳亭自视甚高,不会到落梅轩找她的麻烦。 但有可能会找她前去,那她绝不能答应,一切推到他头上,等他回来再做处置。 白薇看她片刻,脸上掠过一丝不屑,“姑娘以为,郡主娘娘会对您做什么?放心罢,只是说说话,保证您不掉一根毫毛。” 她和青蒿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大老爷为何不喜郡主,反而喜爱这萍水相逢的谢梅影。 家世、才情、容貌,郡主娘娘哪样不是上上乘? 与之相比,谢梅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子,家世不必提,才情没听说,容貌更是远远不及郡主娘娘。 虽然会医术,可天下会医术的人那么多,只要有钱有地位,什么样的名医请不来? 没听说过为了看病专门娶个大夫的。 是了,她年轻,比郡主娘娘年轻十多岁。 男儿都喜欢年轻的。 但是,但是,郡主娘娘分明更美,谢梅影再年轻,也是郡主娘娘更胜一筹! 大老爷他,有眼无珠! 白薇愤愤地想着。 谢梅影有些难堪,也被白薇激起了莫名的胜负欲,一咬牙,道,“郡主娘娘相召,我若不去,未免失礼,走罢!” 不去,就仿佛是怕了贺芳亭。 落梅轩伺候的侍女仆妇们心里着急,大老爷说过,谢姑娘的安危交给她们,她若出事,必定治她们的罪。 可郡主娘娘的意愿,她们也不敢违背。 大老爷能治她们的罪,难道郡主娘娘就不能?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眼睁睁看着谢梅影去了春明院,转头一商量,到外院找了个跑得快的小厮,去官署给江止修报信。 且说谢梅影,到了贺芳亭面前,就下意识感觉自惭形秽。 仿佛自己是个粗鄙贫苦的乡下丫头,对方则是金堆玉砌的名门贵女,跟自己说句话,都是纡尊降贵。 而这种自卑的心理,又让她浑身戒备,心中生出无名火。 贺芳亭面带微笑,慢慢道,“谢姑娘请坐。说来惭愧,姑娘到我家多日,我却未曾款待......” 谢梅影只觉这种客套话虚伪透顶,出声打断她,嗓音有些尖锐,“郡主娘娘想要如何发落我,还请直言!” 说话的时候,她也不坐下,身体站得笔直,俯视坐着的贺芳亭。 以此增加气势。 但贺芳亭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别人在自己面前站着,见她不坐,也不勉强。 温和地道,“谢姑娘说笑了,我与姑娘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何来发落之说?” 她怨的,是结缡十八载的夫君江止修,不是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她甚至觉得,谢梅影是被江止修蒙骗。 谢梅影暗骂她虚伪,“有无仇怨,郡主自知。” 自己得了江郎的青睐,贺芳亭怎能不嫉妒? 对于她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内宅妇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仇怨。 她不信贺芳亭不恨她。 第28章 除了用银钱砸人,郡主娘娘还会什么 贺芳亭不想跟她纠结于此,换个话题,“我记得姑娘刚到江家时,曾说要在京城行医?” 她其实很佩服谢梅影的志向。 京城不缺一位贵妇人,但缺医术精湛的女大夫。 可惜,后来就没了下文。 不得不说,她还有点失望。 谢梅影警惕地道,“是有这打算。” 贺芳亭一笑,“那近日为何没了动静?是医馆不好找么?我可以资助。” 她说这个,是想提醒谢梅影不忘初心。 不要因为一个不值得的男子,就丢下了自己的本事。 可谢梅影从中听出了羞辱,气急败坏地道,“此事我们自有主张,不劳郡主娘娘费心!” 贺芳亭:“江止修是不是告诉你,眼下不宜节外生枝,等娶你进门,再开医馆?” 谢梅影睁大了眼睛,很吃惊。 江郎的确是这么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贺芳亭带些感叹,“我可以断言,他不会允许。等你真的嫁进来,就只能安守妇道,困于内室,他不会让你抛头露面。到了那时,你吸引他的地方,也将渐渐消失,他会喜欢上别的女子。” 她是什么样的人,江止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江止修是什么样的人,她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看向谢梅影的眼睛,“谢姑娘,外面的天地这般广阔,你真愿意为他放弃?” 也许是她的态度太过恳切,这一瞬,谢梅影有些迷茫。 ......江郎,真是那种人么? 想了数息,忽然醒悟,这是贺芳亭的毒计! 她挑拨离间,为的是让自己主动和江郎分开! 自己一时不察,险些上了她的大当! 便冷声道,“愿不愿意,是我的事,与郡主无关!” 心里却想,我愿意。 是的,她愿意,且甘之如饴。 治病救人是她的志向,但与江郎相比,这志向不要也罢。 何况,这么多年她很累了,想好好歇一歇。 身为女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觅得良人,白头偕老? 若有一日江郎喜欢上别人,她便成全他,安然离去,绝对不像现在的贺芳亭,纠缠不休,惹人生厌。 贺芳亭:“......你想嫁的是我的夫君,却说与我无关?” 谢梅影无言以对,恼羞成怒。 沉默了会儿,毫不客气地道,“郡主若无正事,我便回去了。” “且住!” 贺芳亭坦率地道,“谢姑娘,江止修年纪比你大,早已娶妻,还儿女双全,不是你的良配。你身怀医术,救治灾民有功,在圣上面前也挂了名,大可另寻别的青年才俊。若是担心人生地不熟,我愿为谢姑娘谋得好亲。” 这番话,她自认是为谢梅影着想。 而且早就想说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可听在谢梅影耳朵里,无疑是在拆散她与情郎,心下了然,略带些嘲讽问道,“如果我答应,想必郡主娘娘还会给些好处?” 贺芳亭以为她在谈条件,承诺道,“自当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往后也多加照拂。” 谢梅影的嘲讽之意更浓了,“除了用银钱砸人,郡主娘娘还会什么?” 贺芳亭:...... 谢梅影这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像拿钱砸人的恶霸。 可她真不是。 谢梅影头一扬,又冷声道,“我若不答应,郡主娘娘就要立时打杀了我?” 贺芳亭:“......谢姑娘想多了。” 她喜欢以理服人,不喜欢打打杀杀。 谢梅影微扯嘴角,“是么?多谢郡主娘娘高抬贵手,民女告辞!” 一转身,快步出了春明院。 回到落梅轩,才发现内衫已经湿透。 想到方才的情形,谢梅影只觉后怕。 春明院里有那么多下人,拥上来堵住她的嘴,打死丢到城外乱葬岗,谁也不会知道,她死也白死。 但另一方面,又觉雀跃,贺芳亭在她心中,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给她莫大的压力,可今日,她似乎战胜了贺芳亭! 而且,此前她内心深处,对于“江止修钟情自己”这件事,总有种不真实感,毕竟贺芳亭是那么的高贵美丽。 但现在她的心定下来了。 因为,她发现了贺芳亭的破绽,知道了江郎移情于她的原因。 那就是,贺芳亭是个俗人,是个被权势富贵迷了心窍的俗人! 乍一看很美,长时间相处却只有厌烦。 而她自己,被江郎视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江郎不喜贺芳亭而喜欢自己,不是很正常么? 想嫁给江止修,跟他永远在一起的心愿,也变得更加坚定。 “哪怕贺芳亭是郡主,我也绝不退缩,坚持到底!” 谢梅影默默告诉自己。 如果贺芳亭知道今日的谈话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只怕哭笑不得。 但她不知道,因而只是觉得谢梅影年少无知,被江止修蛊惑得不浅。 不过,她也不会再试图劝说谢梅影,祖母早有教导,你要尊重别人的想法,哪怕是错的,也不要多做干涉。 第29章 好端端的,二老怎会中暑 话虽如此,贺芳亭心里还是不大舒坦,叫来个女先儿,在屋里讲“李五哥遇仙记”,青蒿、白薇等人听得津津有味。 院里伺候的小侍女和仆妇们,也挤在门外听。 偌大的春明院,各处静悄悄的,只闻女先儿清亮的嗓音。 “砰!” 院门忽然被踹开。 守院的婆子匆忙过来,发现来者是江止修,赶紧扯着嗓子叫唤,“大老爷来了?恭迎大老爷!” 江止修知道她是在给贺芳亭通风报信,一脚踹过去,口中怒喝,“贼婆子,贱刁奴,忘了自己吃谁家的饭!” 他这一脚,用了很大的力。 但这婆子做惯粗活,身手竟然很敏捷,机灵跪倒,就势避开,凄惨地叫道,“大老爷饶命!” 江止修用力过猛,差点摔着,勉强才站稳。 打死这婆子的心都有了,又急着救谢梅影,对婆子放了句狠话,“你且等着!” 满脸怒容,快步走向正屋。 就见一屋人都在听女先儿说书,却不见谢梅影。 心下一沉,看着贺芳亭冷声道,“梅影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今日事情不多,他正和同僚喝茶闲聊,家里下人忽然找去,说是郡主召见谢姑娘。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找尚书大人告了假,提前下值。 唯恐迟来一步,心上人就遭了贺芳亭的毒手。 他心里怎么想的,贺芳亭很明白,淡淡道,“早回落梅轩了,你没看见?” 江止修:“......真的?” 他以为贺芳亭不会放过谢梅影,直接来了春明院,没回落梅轩。 贺芳亭冷笑两声,并不答话。 她没做过一件坏事,下人犯错,也从不赶尽杀绝,手上干净得很,可这江止修,却把她当成动辄杀生的大恶人。 古人说得没错,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江止修转身欲走,又回头狐疑道,“你找她做什么?” 贺芳亭:“谈谈人生志向,聊聊风花雪月。” 江止修:“......你不要为难她,有事冲我来。” 贺芳亭一拂袖,“大老爷多虑了,我一直都是冲着你去。请谢姑娘一叙,只是关心客人。” 江止修皱眉,“她不是客人,是我将娶的兼祧妻子,你的妯娌!” 贺芳亭神色悠然,“等你娶了再说。” “你!” 江止修怒目而视,贺芳亭也不示弱,与他对视。 两人以目光交锋片刻,江止修率先败下阵来,冷哼一声,离开春明院。 他走后,女先儿继续说书,和之前一样精彩,侍女仆妇们也听得像之前一样入神。 贺芳亭却觉得心里没意思极了。 如果她和江止修刚刚成亲,如果没有两个孩儿......唉! —— 江止修匆匆赶往落梅轩,一进门,便有美人投怀送抱。 连忙抱住,柔声道,“吓着了罢?不怕不怕!” 谢梅影将头埋在他怀里,微微点头。 往日里,她担心名节受损,若有外人在场,甚少与江郎亲近,可今天受了贺芳亭的刺激,什么都不想管了。 江止修安慰了好一会儿,又问贺芳亭跟她说了些什么。 谢梅影如实说了,江止修越听越怒,忍着怒火道,“莫信她的鬼话,她是拈酸吃醋,想要破坏你我的情义。梅影,此生得你相伴,我已知足,纵有天仙垂青,也绝不多看一眼!” 贺芳亭当他是什么人,三心二意的好色之徒么? 谢梅影微笑,“我自然信你!” 又含羞带怯地道,“江郎,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贺芳亭不会懂,男女之间最真挚、最热烈的情爱,就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哪怕真有一日被弃,她也庆幸当初的相遇。 江止修郑重地道,“上天作证,我江止修,绝不负谢梅影!” 情之所至,这一晚他没有回书房。 此前,两人只有过一次,现在却觉得不必再守世间俗礼,既然已经彼此认定,何不纵情任性? 贺芳亭就像话本中愚蠢的坏人,费尽心思使坏,却只让他们更加透彻地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次日没有大朝会,江止修换上纻丝绯色官袍,前胸后背缀有补子,上绣孔雀,头戴乌纱帽,腰佩荔枝纹金腰带,又系上一枚雪地寒梅白玉佩,心情极好地去了官署。 但他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中午。 李惜香的陪嫁跑到官署喊了一嗓子,“大老爷,不好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双双中暑!二夫人请您回去主持大局!” 同僚们诧异地看向江止修,其中不乏看好戏的。 他升得太快,这回又有赈灾的功劳,得了圣上的夸赞,嫉妒者大有人在。 素日与他不对付的左侍郎程大人关心地道,“好端端的,二老怎会中暑,可是冰不够使?我家倒还充足,要不,给你府上送些?” 江止修:“......不用,多谢!” 假装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再次找尚书大人告了假,骑马跑回江府。 第30章 唯一的解释,是他不舍得给父母用 实际上,江止修心里气得要命。 好了,这下所有同僚都怀疑他苛待父母了。 没有人会相信,堂堂户部右侍郎,家里竟然没有足够的冰。 唯一的解释,是他不舍得给父母用。 此事若被那帮无事生非的御史得知,定会参他不孝。 李惜香,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以前贺芳亭管家,可没有这样的事儿,哪怕有事寻他,派来的下人也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曝家丑。 又担心父母的身体,一路上心急如焚。 高堂若有闪失,他就得丁忧,几年后回来,未必还有好职缺。 到了松荣堂,见一家子都在,包括贺芳亭。 江承宗和潘氏都有好转,躺在各自的卧房里。 今日天气热得不寻常,偏生冰又用完了,老两口派人找江福,没找着,他正在外面四处寻摸低价冰。 就派人去找李惜香讨要,李惜香也说没有,但她愿意奉上私房十两银,让老两口悄悄派人去买。 老两口一合计,哪里就热死了呢,以前在老家,比这热的时候也有过,何必把银钱浪费在这上面。 便把钱收好,去后院树荫下乘凉,心里还觉得李惜香孝顺,舍得给他们花钱。 可树荫下也没凉风,江承宗忽然气短心虚,中暑晕倒,潘氏吓得魂飞魄散,跑过去搀扶,不慎踩到块石头,摔了一跤,也晕了。 此时江承宗睡着,江止修便先来看望母亲。 潘氏头上裹着布条,哭道,“我儿,娘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江止修又心疼又心烦,耐着性子宽慰,“娘休说这丧气话,好好休养,没几日就能恢复康健。” 潘氏哭哭啼啼,“好不了啦!天气这般炎热,过不下去了,老天爷要收我!儿啊,你送娘回老家,娘要死在祖坟里!” 江止修额上青筋直跳,“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娘,你先睡会儿!” 潘氏一把拉住他,“儿啊,娘一条贱命,热死就热死,你爹可不能死啊!他是家里的主心骨,你救救他!” 絮絮叨叨,哭个不停。 在次子、次媳日复一日的诉说中,她认定了长子有许多银钱,只不舍得拿出来供给家用。 江止修好想骂人。 这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弄得像他要谋害父母似的。 忽然忆起贺芳亭曾跟他抱怨,母亲缠夹不清,难以理喻。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母亲简单质朴,只知乡下人家的礼数,不懂高门大户的门道,请郡主娘娘多多体谅。 心里还很生气,觉得贺芳亭鄙视自家。 这会儿他亲自面对母亲的真实一面,才知贺芳亭所言非虚。 想到这儿,下意识看向贺芳亭,发现她唇角含笑,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思,不由又羞又怒。 恼她幸灾乐祸,喝道,“爹娘有恙,你还笑得出来!” 贺芳亭不紧不慢地道,“我不笑,难道还哭?大老爷恕我直言,这不吉利!” 旁边拭泪的李惜香僵住,一时不知是继续哭,还是笑。 贺芳亭还没说完,“大老爷这是关心则乱,大夫已经诊治过,老太爷只是轻症,老夫人也只是小伤。二老身体向来健壮,不用几日就能痊愈。我等做晚辈的,当然要欢欢喜喜服侍二老。哭丧着脸,岂不是给二老添堵?” 江止修:“......满嘴歪理!” 潘氏却急道,“我和老太爷,真的不要紧?” 别看她一口一个老天爷要收她,仿佛不怕死,其实怕得很,前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享上了儿子的福,不活个够本怎么行。 听长媳说她只是小伤,心里就松快许多。 贺芳亭肯定地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您只要按时吃药,多休息,就能很快好起来!” 潘氏不由自主露出笑容,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也忘了之前次子、次媳的嘱咐,要她趁着受伤生病,让长子再拿钱出来养家。 江止修的耳根总算得了清静。 看着言笑晏晏的贺芳亭,心里浮上一个念头,只要她愿意,能哄得这家里人人开心。 只是她现在不愿意了。 说来还是她气量小,容不得梅影。 待潘氏睡下,一群人轻手轻脚去了花厅。 随后,江止修看向几名小辈,和颜悦色地道,“你们也回去罢,到房里躲一躲暑气,免得也中暑。早晚暑气退了,再来看祖父祖母。” “是!” 江嘉璎和二房的堂弟江嘉宏、江嘉富,堂妹江嘉琳、江嘉琴互相看看,一起行礼退下。 等他们一走,江止修便沉下了脸,要跟李惜香算账。 “弟妹,你怎么当的家?!” 不等李惜香回话,贺芳亭站起来笑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她才懒得听他们彼此撕扯狗咬狗呢,更不想让江止修顺势把中馈推到她头上。 第31章 这家着实难当 江止修皱眉,“父母还在里面躺着,你就不能尽一尽孝心?” 贺芳亭笑笑,“还要怎样尽孝心呢?大夫是我请的,诊金是我付的。留在这儿,反而扰了公婆休养。再说,公婆有了钟意的新长媳,也不乐意见我这旧人。” 说完扬长而去。 老两口倒下,李惜香不急着请大夫,却惊慌失措地跑来找她拿主意,人命关天,她也不能看着老两口就这么去了,也担心他们出事影响儿女学业婚嫁。 只好再为江家操劳一回。 本来,家里有现成的大夫谢梅影,据说医术还很不错,请她诊治便是,可江止修待其如珠如宝,还是不要劳烦为好,免得江止修又怀疑她有什么毒计。 江止修听她语气疏离,又是一怒,但他现在急着找李惜香的麻烦,顾不上贺芳亭。 李惜香早有准备,一脸哭相地道,“大哥,这家着实难当!就说这冰块,统共就那么些,先尽着落梅轩,其余各处可不就少了。松荣堂里,还是我拿嫁妆出来补贴,否则父亲也撑不到现在!” 她那意思,是说江止修见色忘孝,只顾着谢梅影,不顾父母。 江止修气个倒仰,暗想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惜香既是女子,也是小人! 跟她多说句话,都算有失身份。 实在不愿与她打交道,瞪向兄弟江林修,怒道,“你不管管?” 江林修苦着脸,“怎么管?大哥,李氏说的也是实话!” 实话?这刁妇分明在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江止修忍耐着道,“前番你们说家中无钱,我拿了三千两,眼下不到一个月,你们就让父亲热得中了暑!” 李惜香一甩帕子,振振有词地道,“三千两顶什么用?大哥莫不是忘了,您吩咐过,落梅轩那儿,一粥一饭,衣裳鞋袜,色色都要上好的!我可不敢怠慢了娇客!” 江止修眼里冒火,“她就一个人,能用多少?” 说到这个,李惜香更有怨气,尖声道,“一个人?她那侄儿,不也住在咱们家?大哥还交待,他的份例与宇儿一般,我们也不敢不听从。笔墨纸砚,金玉配饰,那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花钱呐!昨儿入学,又奉上一份,还得帮他缴纳束修!” 现在她是越来越不待见谢梅影了,还没成亲,就堂而皇之地住到男人家,要不要脸? 更可恨的是,还带着个更能花钱的拖油瓶。 世人谁不知道,读书费钱?普通的人家,哪供得起孩子上学? 大哥也是糊涂,稍微资助也就罢了,还把那谢容墨当成自家孩子! 他对二房侄儿侄女都没那么好! 宇儿是这家里的大少爷,还有个当郡主的母亲,花钱虽多,她也捏着鼻子认了,谢容墨算什么东西! 江止修听着李惜香尖酸刻薄的话语,只觉脑袋嗡嗡响,心中烦闷异常。 这种时候,身为兄弟的江林修应该站出来管管自己的媳妇儿,不叫大哥难堪,但他不管,在一旁长吁短叹,仿佛看不见大哥的脸色有多差。 江止修深吸两口气,咬牙道,“好,就算这三千两都花光了,那你卖冰的呢?” 去年存在窖里的冰可不是她李惜香的陪嫁,是江家的! 李惜香也不怕他知道,一拍大腿,“大哥啊,若不是我想出那主意补贴着,家中早没钱了!除了落梅轩那位,还有她的好侄儿,咱们自家也要吃饭,也要用冰的呀,日常也还有其它花销!您去问问宇儿、璎儿,我可曾缺过他们?父亲母亲这儿,我也时常孝敬!就今天,我还给了十两银!二老就在里面躺着,不信您去问!” 江林修作证,“是给了,我亲眼所见。” 李惜香惺惺作态,委屈地道,“大哥若是疑我,不如查账,账上记得清清楚楚。” 夫君花高价请了位账房先生,做好了账本,保证天衣无缝。 那账房先生说,如果查出,他退钱。 江止修听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半晌没说话。 他少年时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父母也不会拿琐事打扰他。 后来中举登科,又被贺老侯爷看中,娶了贺芳亭,从此家中之事,再不用他操半点心。 是以他从不知道,管个家也能有这么多事儿! 更没有见识过家人的这副嘴脸,只觉面目可憎,面目可憎啊! 用力闭了闭眼,声音冷得像要结冰,“你们究竟什么意思?直说!” 江林修和李惜香互视一眼,讪笑道,“钱不充足,这家不好当。” 两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钱,之前捞的那些,远远不够。 上回,大哥曾威胁要将他们分出去单过,他们自然是怕的。 但后来一琢磨,上有高堂,父母俱在,分不分家轮不到大哥说话。 何况,大哥是朝中高官,怎么敢把他这无财无势的兄弟分出去?不怕影响名声,被御史追着骂? 当然了,两人也不想跟大哥撕破脸,因而与他有商有量。 第32章 我想劳烦你为爹娘侍疾 江止修已经冷静下来,喝了口茶,勾起唇角,讥讽一笑,“你们敢明目张胆的算计我钱财,逼迫我,原因不外乎两个。其一,我不敢把你们分出去。其二,管家非李氏莫属。呵呵,算盘打得震天响,真当我拿你们没办法?” 他当过地方官,也当过京官,对付过的贪官刁民,其实也不少。 之前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念着骨肉亲情,并不是没有法子。 江林修:“......大哥你说的什么话,忒难听了!” 江止修:“还有更难听的。弟妹既然管不了家,就不必管了。准备好账本,我明日让人来查。若有一文对不上,都得拿出来补齐。否则,就回老家守宗祠罢!” 他一再退让,倒让他们觉得他好欺负。 江林修和李惜香愣了愣,齐声叫道,“大哥,不可啊!” 已经捞到手里的钱,他们不想还回去,也不想回老家! 江止修面色淡漠,继续道,“想找爹娘告状,也尽管去。二老离家多年,定然也思念故土,到时你们一起回去!” 说完起身往外走。 江林修拿不准他是恐吓还是真有这想法,但不敢赌,匆忙跑过去拦住,腆着脸道,“大哥莫走,有事好说,有事好说!” 李惜香也赔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哪就到这一步!” 夫妻俩好说歹说,总算让江止修面色稍霁。 坐回椅子上,淡淡道,“弟妹还有余力管家?” 李惜香点头如捣蒜,“有有有,家中俗务,大哥尽管交给我!” 江止修:“可我已无钱财补贴公中。” 李惜香大力摇头,“不用不用,家里足够!” 够不够的,到时再说,先应承下来。 管家这段时日,她已尝到了甜头,不愿放弃。 江止修又道,“各处饮食消暑用度,也能保证?” 李惜香本能地犹豫了一下,江林修代她答,“能!” 他感觉得到,大哥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再不顺着些,没他好果子吃。 江止修:“好,家中若再有人中暑,或出别的意外,唯你们是问!” 江林修一拍胸脯,“大哥放心!” 无论大哥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不讲任何条件。 但江止修对这兄弟还是失去了信任,也不认为这夫妻俩能管好家,眼下稳住他们,只是不想再生事端。 正喝着茶,忽听小侍女来报,“大老爷,谢姑娘来了!” 江止修忙放下茶盏迎出去,江林修和李惜香互相看了看,识趣地避到潘氏房里。 大哥正恼他们呢,得有眼色。 “你来做什么!午时最热,该在房里消暑!” 江止修见谢梅影一袭白裙,面色微红,显得弱不胜衣,心下很是怜惜,边扶她进屋,边表达关心。 谢梅影眼圈红了,“江郎也觉得,我不该来?” 昨晚她两度承欢,身体疲乏,早上就起得晚了些。 吃完午饭又回榻上小睡,醒来才知江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她是大夫,江家却没有一个人请她诊治! 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她的医术,还是不相信她的人品? 江止修引她坐下,让侍女上茶,柔声道,“自然该来,只是你身子弱,若被暑气冲撞,岂不让我心疼?” 同样是他的女人,贺芳亭急着走,梅影急着来,谁更重视他的父母,不言自明。 是,贺芳亭是请了大夫,付了诊金,可于她而言,那是例行公事。 梅影才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江郎,你该心疼的是老太爷、老夫人!” 谢梅影急道。 江止修拍拍她的手,微笑道,“我心疼父母,也心疼你!” 情郎将自己与父母相提并论,谢梅影很是受用,可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江郎,老太爷中暑,老夫人受伤,我身为晚辈,又略通医术,自当多加照料,可,可我这会儿才知,实在有愧!” 江止修宽慰道,“不关你的事......” 说到这儿忽然顿住。 对啊,府里人人都知道,梅影是名医,二老生病受伤,首先该请的是她,为何舍近求远,非要找外面的大夫? ......是了,贺芳亭不想让梅影在二老面前露脸。 亏她还好意思邀功,说自己请了大夫付了诊金! 哼,心机真是深沉! 但她想阻拦的事儿,他偏要让梅影做成。 一脸温柔地道,“梅影,我想劳烦你为爹娘侍疾,不知可否?” 谢梅影看着他,惊喜地道,“可!” 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为长辈侍疾?自家儿孙,儿媳孙媳。 有了这一桩功劳,她江家媳妇的身份也就坐实了,贺芳亭想赶她走没那么容易。 恰好江承宗睡醒,便与江止修一道,去卧房问安。 第33章 她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聪慧,恰到好处的姻缘 若按江止修的意思,二老的病情也可交由谢梅影负责,但老两口根本不相信女子也能行医,从来没相信过她的医术,因而极力拒绝,还是要相熟的罗大夫。 江止修也只得依他们。 于是谢梅影的侍疾,就真的只是侍疾,医术方面是一点儿没体现。 她心里虽恼,还是强忍着照顾潘氏。 至于江承宗,有江氏两兄弟。 江林修想讨好兄长,谄媚地道,“大哥忙了这一日,也累了,且回去歇息,这儿有我。” 江止修也确实累,见父亲并无大碍,就吩咐兄弟照看好,自己回了内书房。 一身都是汗,索性叫水沐浴,又胡乱吃了晚饭。 坐下细思一回,换上宽袍大袖的青色儒衫,脚步沉重地去了春明院。 贺芳亭正在一个人下棋。 见江止修到来,随手拂乱棋盘,诧异地道,“大老爷有事?” 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跟江林修夫妻掰扯,或者侍疾,或者与谢梅影你依我侬,到她这儿干什么? 江止修不答,垂眸看着棋盘,语气平淡地道,“棋之一道,需要天份,天份若不足,再练也是枉然。” 贺芳亭的棋艺,在妇人中算是中上,跟他相比就差远了。 他于此道极有天赋,曾得过棋圣黄百仲的指点,罕逢敌手。 贺芳亭不以为然,“自怡而已,又不靠棋艺晋身,没天份就没天份罢。” 她跟江止修下过几次棋,每次都输,也就难怪他心存鄙视。 可他不会知道,她少年时易了容,隐姓埋名挑战棋圣黄百仲,三战三胜。 母亲仙逝前,跟她说过一句话,天妒英才,藏拙存身。 她心中明白,母亲所说的“天”,不是指上天,是指皇帝。 皇帝不会喜欢她聪明外露,引人注目。 所以她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聪慧,恰到好处的姻缘。 江止修在她对面落座,“你我手谈一局?” 贺芳亭婉拒,“不了,下不赢你。” 变着法儿的输给他,挺累人。 江止修:“我让你九子。” 贺芳亭示意侍女收走棋盘,“今日并无与你对弈的兴致。” 往后也不会有。 以前当他是夫君,耐着性子哄他,现在他只是她孩儿的爹,她懒得伺候。 “大老爷究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江止修专注地看着她,声音变得柔和,“无事便不能来么?芳亭,你是我的妻!” 他今日来此,是想与贺芳亭和解。 没错,和解。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若要内宅无忧,还得贺芳亭。 所以,哪怕贺芳亭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也可以暂时视而不见,只要她接管中馈。 贺芳亭听得恶心,对于他的目的,也是洞若观火。 喝口清茶压了压,问道,“你来这儿,谢姑娘知道么?” 江止修:“......她明理大度,纵然知道,也只会体谅。” 贺芳亭微笑,“那就是不知道了?大老爷,你这可不厚道,小心谢姑娘哭鼻子。” 江止修眼中染上怒意,“她可不像你!” 贺芳亭:“我也不像她。” 也幸好不像。 江止修想要发火,又告诉自己忍住,正事要紧! 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温和地道,“芳亭,未提前与你商议,便决定了兼祧一事,是为夫不对。但你我夫妻,本应一体。李氏又贪又蠢,并无管家的能耐。中馈交给她,只会越来越乱。这一回,爹娘侥幸只是小病轻伤,下一回未必还能如此幸运,若有个好歹,也会耽搁宇儿学业。你,你原谅为夫,不要再闹了,好么?” 说到后来,语气中带了恳求,分外真诚。 贺芳亭叹道,“大老爷所言,句句在理。既然如此,您也不要再闹了,放弃兼祧之念,好么?” 她很清楚,江止修摆出示弱的姿态,说出这番话,并不是良心发现,对她心存愧疚,而是认识到了江承宗、潘氏、江林修、李惜香等人的刁滑难缠。 以往她找他诉苦,他都很不耐烦,觉得父母兄弟是好人,就她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现在他亲自面对,终于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便想要让她去对付,自己好安安生生地当官。 做梦。 江止修:“......芳亭,你别这样!” 贺芳亭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轻罗小扇,笑道,“大老爷并无诚意,那就免谈,请回罢!” 江止修沉声道,“我有诚意!芳亭,我答应你,再与你生个儿子,儿子出生之后,再娶梅影!如何?” 之前他以为,贺芳亭不同意他兼祧两房,是为了掌家之权。 后来他发现自己猜错了,贺芳亭真的不在意是否掌家,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儿子太少。 他也不介意再与贺芳亭同房,毕竟,她虽内里空空,乏善可陈,却着实美貌。 此时灯下看来,更添姿色。 别说只生一个儿子,再生几个,他也是愿意的。 要知道,他并非抛弃发妻,是兼祧两房,芳亭与梅影,都是他的妻子,只论妯娌,不分大小。 第34章 侍疾是在自讨苦吃 贺芳亭惊得轻罗小扇都忘了摇,“......不如何!” 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江止修的无耻。 简直无法再与他共处一室。 江止修却以为她拿乔,探身来拉她的手。 贺芳亭花容失色,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躲开,高声道,“钱嬷嬷、李嬷嬷,送大老爷回去!” “是!” 两个老婆子垂首进来,向着江止修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大老爷,请!” 青蒿、白薇也警惕地站到贺芳亭身前。 郡主若愿意,她们会悄悄退开,可郡主不愿意,那她们拼了这条小命,也要挡住大老爷。 江止修心中大怒,这是把他当成登徒子了! 好个贺芳亭,给脸不要脸,当他多稀罕呢! 盯着贺芳亭冷声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就没有了,你不要后悔!” 贺芳亭心说我谢谢你,“不后悔,大老爷慢走!” 江止修伸手凌空点点她,恨恨道,“好,贺芳亭,你好得很!” 暗自发誓,再也不来春明院,再也不向贺芳亭求和! 刚要转身,忽又想起一件可以打击她的事情,冷笑道,“你瞒着梅影,不让她为爹娘诊治,唯恐她得了爹娘的喜爱,好深的心思。但让你失望了,梅影已在松荣堂侍疾。” 说完昂首挺胸,像打了胜仗一样傲然离去。 贺芳亭:...... 所以她失望的点在哪儿? 这江止修,莫不是把他爹娘当成神仙,侍疾好了能增福寿?人人都要抢着去?好大的脸。 要她说,谢梅影侍疾,是在自讨苦吃,那老两口可不好相与。 但那也是谢梅影自己的事儿,轮不到她管,遂兰汤沐浴,安然入梦。 —— 贺芳亭没料错。 伺候了潘氏五天,谢梅影已在心里叫苦不迭。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零零碎碎的罪。 白日里,潘氏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要捶腿,喝药也要她左哄右哄,好话说尽才肯喝。 吃饭最爱大油大肉的荤腥,她略劝几句,潘氏就给她脸色看,说她还没进门就想苛刻婆母。 她想辩解,潘氏立刻哭出声。 而且,房里明明有伺候的下人,潘氏不使唤,事事都找她。 别的也就罢了,如厕、换洗这两件事,实在让她恶心欲呕。 夜晚更折磨人,潘氏让她睡在窗下软榻上,只要一有睡意,潘氏就哼哼,总要找点事让她做。 自从来侍疾,她就没有睡过半个时辰的整觉,几天下来,水灵灵的姑娘家熬得两眼无神,形容憔悴。 除此之外,潘氏还常跟她闲聊。 聊的内容是乡间那些贤良的儿媳妇,有的割腿上的肉给婆母当药引子,有的起早贪黑地做工,挣来的每文钱都交给婆母,有的搬空娘家,补贴婆家。 谢梅影听得想缝住她的嘴。 并且严重怀疑这是贺芳亭的阴谋,指使潘氏折磨她。 好几次,她都想找江止修告状,又碍于潘氏是江止修的亲娘,不想给他留下离间夫君与婆母的印象。 况且,江止修每回见她,都是满脸欣慰的样子,也让她说不出口。 这天中午,谢梅影奉潘氏之命,在廊下给她熬药。 本可以躲到荫凉的地方,但潘氏说,大太阳底下熬出的药,药效最好。 谢梅影身为大夫,没听过这种说法。 可潘氏坚持,还坐在长廊里看着她,她也想着,这事儿若传出去,也是一桩孝道美谈,便依了潘氏。 那炙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像火烤一样,火炉里的火也很旺。 药刚熬上,人晕了,中暑。 江止修闻报,心急火燎地跑来,亲自把她抱回落梅轩,又化开解暑的药丸喂下。 这药丸还是她自己做的。 不一会儿,谢梅影醒来,挣扎着要去服侍潘氏,口中说道,“老夫人离不得我!我若不去,老夫人吃不下饭!” 江止修又感动,又气她不顾自身,严肃地道,“你先照顾好自己!” 硬是压着她躺下,让她好生歇息。 谢梅影还想起来,但她几日没睡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说了两句话就沉沉睡着。 江止修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很是不解。 ......怎么就累成这样? 富贵人家侍疾,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凡事有下人,主子动动口就行,因而他虽然也为父亲侍疾,却不累。 想不通,便让人叫来潘氏房里的侍女一问。 然后他才知道母亲是怎么折磨心上人的,愣了半晌,冲回松荣堂,想要质问母亲,为何如此虐待梅影? 莫不是贺芳亭指使的? 另一方面,对于谢梅影更为怜爱,这般苦楚,她都咬牙忍着,可见天性有多纯良。 如果是贺芳亭的话,恐怕早就叫苦叫累了,或者找他告状,让他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 但梅影纵然不说,他也不能装作不知,决心为她讨个公道。 第35章 不图名不图利,就图个婆婆瘾 刚到潘氏卧房门口,江止修就迫不及待地道,“娘,你为何......” 话没说完,一名仆妇苍白着脸,跑出来颤声道,“正要禀告大老爷,老夫人不好了!” 谢梅影晕倒,潘氏自知闯祸,吓得心惊肉跳,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扶到床上直叫心口疼。 仆妇喂了常用的药,也不见好。 江止修大惊,进去一看,母亲气若游丝,面如金纸,且手心冰凉,不像是假装的。 不及多问,赶紧派人去请罗大夫。 罗大夫匆忙赶来,针灸加灌药,总算让潘氏脸色好转。 又喂了颗补心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不过是小伤,早就该好了,怎弄成这样子?” 诊了会儿脉,问道,“老夫人,你这几夜,每夜睡了几个时辰?” 潘氏支支吾吾地道,“人上年纪,觉少,约莫三个时辰。” 罗大夫摇头,“不可能!” 潘氏:“......两个时辰。” 罗大夫还是摇头,“老夫人,不可对医者撒谎。” 潘氏这才道,“大约一个时辰。” 为了准确地在谢梅影快睡着时叫醒,她得一直醒着。 罗大夫松了口气,“若是如此,反而好办,不是别的病症。只需安睡休养,便无大恙。” 江止修和潘氏也放下了心。 谁知罗大夫又冷冷来上一句,“若还这么一夜一夜的熬,神仙来了也无救。该备的备起来,免得到时乱了手脚。” 最烦这些不遵医嘱的病人。 等他离开,江止修无奈地道,“娘,你到底图什么啊?!” 为了折磨梅影,把自己累得病情加重。 这叫什么?都不能说是损人不利己,而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没见过这样的人,若不是自己亲娘,非骂一句愚蠢不可。 潘氏装作听不懂儿子问的是啥,往里侧身,喃喃道,“好困啊!” 图什么? 她不图名不图利,就图个婆婆瘾。 江承宗的母亲,她的婆母,是三乡八寨有名的厉害人,她当年很是吃了些苦。 被打被骂,罚饿肚子的时候,她就想着,等自己当了婆婆,也要这般威风,把在婆母那儿受的气都找回来。 她有两个儿子呢,比婆母还多一个。 可惜,长子娶的是郡主娘娘,她威风不起来。 次子娶的是破落户,性情泼辣,她不敢威风。 新来个谢梅影,她就想试一试。 如果谢梅影一开始就硬气,她也不敢,但谢梅影选择了屈从,她就一步步试探着,过足了婆婆瘾。 说句没志气的话,当了婆母将近二十年,这几日她才知道什么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身体虽累,心里却很高兴。 终于有个她能拿捏的儿媳妇了。 潘氏这番曲折离奇的心理,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江止修就更不明白了,见她不想说话,也不能勉强,交待侍女好生伺候着,自己退出卧房。 站在松荣堂正屋,心里烦躁得很。 他已经告了五日的假,还不知要继续告几日,父亲基本康复,母亲却又病得更重。 这在他十八年的官场生涯中,从来没有过。 父母也不是未曾生过病,只是每次生病,贺芳亭都照料得极好,没有捅到他所在官署中,他也就用不着告假侍疾。 这次不一样,同僚、上官都知道了,他不能不告假。 本朝重孝道,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谁都受不住。 也不敢弄虚作假,说父母都痊愈了,要是被人查出说了假话,就是莫大的过错。 可他要是天天缩在家中,还当的什么官? 好差事都被同僚分完了。 更重要的是,户部右侍郎是个美差,多少人盯着,他平时都不敢出纰漏,这回告假多日,只怕年底考核不佳。 想了又想,去了父亲的卧房。 在这个家里,最能管住母亲的人不是他,也不是贺芳亭或李惜香,而是父亲。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江承宗去找潘氏,给了她一个期限,两日之内伤不能好,那就不用好了,直接送她回老家。 潘氏最怕的就是他,也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闻言不敢再作妖,该喝药喝药,该睡觉睡觉。 两日后,忍着头晕说自己痊愈了。 江止修这才得以销假上朝。 同僚们都问及二老的病情,他心知众人不怀好意,也少不得解释一番。 下值时刚出官署,就被座师派来的长随截住,去了韦府。 他的座师韦阁老,乃是当朝群辅,深得圣上的信重。 多年前,韦阁老也是千辛万苦从乡下科考出来,又幸运地娶了嫁妆丰厚的高门贵女,从此平步青云。 或许是因为经历相似的原因,韦阁老平日里对江止修极为照顾,视为自家子侄。 江止修能在这个年纪就升到户部右侍郎,离不开他的提携之功。 担任各级官员时,也多有指点。 第36章 圣上记性好得很,尤为记仇 江止修投桃报李,对韦阁老也极为尊敬,甚至可以说,对他的尊敬超过了亲生父亲江承宗。 因而他赈灾还没回来,就写信跟韦阁老说了兼祧两房的想法,得到韦阁老的许可,才正式跟谢梅影提出。 “老师!” 到了韦阁老所在的敞轩,江止修深施一礼。 韦阁老如富家翁,穿着褐色的家常衣袍,圆胖的脸上露出微笑,“观静来了?快坐!” 观静是江止修的字,恭恭敬敬地坐到一侧。 两人闲聊片刻,韦阁老捋着胡须慢慢道,“兼祧一事,宜快不宜慢。拖得越久,于你名声越不利。” 个中道理,江止修也明白,但贺芳亭就是不点头,他无计可施。 韦阁老不是外人,是他的座师、恩公,他也用不着隐瞒,带着气说了贺芳亭软硬不吃的决绝态度,又踌躇道,“老师,若是绕过贺芳亭,直接迎梅影入门,您看可否?” “不可!” 韦阁老摇头,“圣上对宗室晚辈,向来慈爱。顺安郡主若不答应,找圣上告一状,你免不了被申斥一顿。所以,得让她亲口答应,方能皆大欢喜。” 他为人谨慎,哪怕眼前这人是亲信,也不肯把话说透。 但他相信,江止修肯定能听懂。 圣上不是对宗室晚辈慈爱,是想让天下臣民认为他慈爱。 所以,心里再厌恶顺安郡主,也未曾说过一句恶言。 新入朝的官员,可能会以为圣上已经忘了前尘旧事,宽恕福庄长公主的后人,然而老臣们都知道,圣上记性好得很,尤为记仇。 福庄长公主当年那般嚣张跋扈,屡次让圣上下不来台,只怕到闭眼的那一日,圣上才会忘记。 偶尔,他会悄悄跟圣上提一提顺安郡主在江家的日子,例如拿着嫁妆补贴夫家、只有一个儿子、公婆不通情理、小姑子刁蛮、小叔子奸猾等等。 圣上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又笑骂他唠唠叨叨,不像朝中阁老,像街头说书的老先生。 今年年初,他再一次提起顺安郡主时,圣上似是不经意地道,江家虽浅薄,幸好江侍郎对顺安一心一意,情比金坚,福庄皇妹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他赶紧解释道,顺安郡主乃是圣上的亲外甥女,江侍郎岂敢怠慢?纵有红颜知己,也不敢带回去。 圣上夸赞江侍郎是忠臣,又笑道,男儿好色是本性,江侍郎不必过于自苦。 他也就明白了,江家虽有种种问题,但圣上还是觉得顺安郡主的日子太过安稳,不大满意。 回到府中,立刻叫来江止修,遮遮掩掩地暗示一番。 江止修想来也是明白的,后来就有了兼祧两房这事儿。 他觉得可行,但前提是低调行事,不让顺安郡主闹得圣上面前,若是闹上去了,圣上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偏袒顺安郡主,还会怪他们无能,连个女子都制不服。 而如果江止修顺利兼祧,让顺安郡主多出个共事一夫的长嫂,事后圣上也会骂他怠慢自家外甥女,不过骂归骂,实惠绝对少不了。 总而言之,顺安郡主过得越惨,圣上心里越欢喜,但导致顺安郡主悲惨的所有事情,表面上必须都是自然而然,或者她自己造成的,与圣上没有干系。 说来有些绕,可圣上就是这样的性情,老臣都习惯了。 回到此时,韦阁老的言外之意,江止修果然能听懂。 惭愧地道,“老师,学生也知道,此事最好让她亲口答应。可她刚愎顽固,就是不应,学生,学生一时也无法。” 韦阁老微微皱眉,“顺安郡主,竟是这般性子?” 江止修轻叹,“学生也没想到!” 他印象中的贺芳亭,虽然高傲骄奢,大事上却都依着他,从无二话,现在忽然变成这样,简直叫他难以接受。 韦阁老想着这事再拖下去,传扬开来,圣上也难以装作不知,便道,“观静莫忧,明日,我让你师母拜访顺安郡主,劝一劝她。” 他的夫人莫氏,是受过皇后褒奖的贤妇,贤良之名传遍京城。 江止修立刻施礼,喜道,“多谢老师,多谢师母!” 韦阁老笑道,“你我情同父子,不必客气。” 又推心置腹地道,“观静,兼祧传开,或许会引来不长眼的御史,但你要稳住。只要顺安郡主首肯,这便是你情我愿的家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御史再怎么弹劾,也伤不到你根本。圣心,才真正要紧。” 江止修目光微垂,拱手道,“学生受教,多谢老师教点!” 他写给老师的信上,暗示以此事打击贺芳亭,取悦圣上。 可他也是真的爱重谢梅影,并无利用之念。 只能说这是上天赐予他和梅影的缘份,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他这么恭敬,韦阁老也很高兴。 正事说完,闲闲地提了一句,“我仿佛听说,你家里近日出了些乱子?” 江止修忙道,“不妨事,已经解决了。” 韦阁老也不细问,意有所指地道,“观静啊,咱们的眼睛,得盯着朝堂。” 寒窗十年杀过千军万马,不是为了处理家里的琐事。 江止修很是羞惭,“老师言之有理!” 这个道理,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怪家里没一个人让他省心。 当晚在韦府陪着韦阁老喝了几杯,宵禁前才回到家。 第37章 我还以为已经入仕任官了,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官威 次日清晨,贺芳亭收到了韦阁老夫人莫氏的拜帖。 心知她所为何事,微微一笑,亲自提笔回了信,语气谦恭地表示,夫人大驾光临,春明院蓬荜生辉,特扫榻以待,倒屣相迎。 字迹温婉秀丽,丝毫不见草书时的狂放洒脱。 夏日炎热无聊,小戏她也听得有些腻,正好拿找上门的莫氏解个闷。 未时,莫氏到了,陪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孙媳妇姚氏。 贺芳亭出二门迎接,一身天水碧轻罗长裙,外罩素纹重莲薄纱,很是素净,在这炎炎夏日看得人心头清凉。 姚氏为她容色所惊,暗想好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莫氏却皱眉,上等的天水碧轻罗,与蜀锦一样昂贵,她向来不许家中女眷穿用,倒不是买不起,是纵有金山银山,也需勤俭持家。 再看贺芳亭头上的双鸾衔碧玺嵌玉步摇、耳上的猫眼石耳坠,也是价值不菲,就知她日常奢华,心中有了几分不喜。 而贺芳亭眼中的莫氏,身材消瘦,面容严肃,显出种苦大仇深的刻薄相,看着就极不好相处。 因着身份尴尬,贺芳亭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莫氏也有意避着她,因此两家虽熟,两人却是首次相见。 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太好。 到了春明院正屋,贺芳亭请两人落座。 莫氏见贺芳亭示意的位置在左侧上首,而非正中主位,觉得没有受到足够的尊重,心里更是不悦。 虽然论国礼,贺芳亭身份比她高,可她今日来江家,很明显是因着家事,那就得论家礼,她是江止修的师母,贺芳亭也得执弟子礼,哪能自己占了正中主位? 姚氏立在她身后,等她微一颔首,才小心地坐到她身侧。 抬眼一扫,这屋子布置得雅致清新,又于不经意间透露出难言的贵气,心想顺安郡主跟传闻中大相径庭,不仅没有整日以泪洗面、愁眉苦脸,还过得极舒适。 侍女们穿花蝶似的,一个接一个捧上各色水果、上等点心。 还上了三份桂花甜藕冰酪酥,用的琉璃碗,晶莹剔透,看得人食指大动。 贺芳亭笑道,“家宅浅陋,也无待客的好物,还请莫老夫人、姚少夫人万勿嫌弃,将就用些,消消暑气......” 莫氏面无表情地打断她,“贺氏,你可知罪?” 她打算先声夺人,压住贺芳亭的气焰,然后才好摆布。 这种嫉妒成性、鼠目寸光的小妇人,她收拾过好几个,包括儿媳、孙媳,娘家那些侄媳和侄孙媳,纵有一两个桀骜的,如今也被她降服了,例如今日跟来的姚氏。 她不信降不住贺芳亭这落魄郡主。 但贺芳亭没按她划下的道走,目光新奇地打量她,吃惊地道,“莫老夫人,您何时任职大理寺?” 莫氏一愣,“......我什么时候说我任职大理寺?” 贺芳亭虚心请教,“那您是任了刑部侍郎、尚书,还是兴阳县令?” 大昭皇朝的京城,名为重安,京畿十二县,以兴阳县为首。 这会儿,莫氏也听出了她在讽刺自己,瞬间变了脸色。 自从丈夫五年前入阁,就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平时往来的三亲六故,谁不以她为尊? 就连皇后娘娘、太子妃,都给她几分薄面,贺芳亭怎么敢?! 心里怒不可遏,又自视身份,不屑与贺芳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 这种时候,就该孙媳妇姚氏发挥作用,今日带她来,正是因为她口齿伶俐,能帮上忙。 姚氏轻咳一声,“您说笑了。祖母是女子,未曾科考,怎能任职大理寺?刑部侍郎、尚书,兴阳县令,也是当不成的。” 来时祖婆婆有交待,万不可称呼贺芳亭为郡主,囫囵混过去。 她也明白其中原因,若叫了郡主,后面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祖婆婆是外命妇,品阶再高,也没有资格对郡主指手划脚。 莫氏:......就这?你跟妯娌、婆母拌嘴时的架势呢? 贺芳亭一脸抱歉,“是我误会了么?对不住。只是莫老夫人一上来就给人定罪,我还以为已经入仕任官了,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官威!” 不是她不尊老,是有些老者给脸不要脸,看她笑着,就以为她好欺负。 莫氏被她气得面色铁青,姚氏不敢看,讪讪道,“并未,并未。” 这位祖婆婆,在亲戚间威风惯了,以为人人都能任她揉捏,这回算是踢到了铁板。 贺芳亭笑道,“话说开便好。敢问莫老夫人,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莫氏忍了一忍,直截了当地道,“你为何不答应江止修兼祧两房?” 贺芳亭反问,“我为何要答应?” 第38章 明人面前说了暗话,是老身自取其辱 莫氏冷声道,“此为江家开枝散叶的大事,你身为江家媳妇儿,成亲多年只诞下一个男丁,有失妇职,如今还有何颜面阻拦?该欢欢喜喜迎谢氏入门才是!” 贺芳亭轻轻拍手,真诚地赞叹道,“莫老夫人此言,乃是真知灼见,只教导于我,未免浪费。听说今日丁夫人举办赏荷雅集,不如也去那雅集上讲一讲,夫人少夫人们但凡只生了一个男丁的,都该让夫君兼祧两房。就是娶个平妻,也是应当的。毕竟,子嗣为大!至于礼法什么的,哪及得上开枝散叶重要。” 她所说的丁夫人,是首辅沈阁老的长媳,最爱热闹,动不动就办个花会茶会。 姚氏听得想笑,紧紧抿住唇。 顺安郡主真是个妙人,亏她想得出这么应对。 京中贵妇,只生了一个男丁的比比皆是,祖婆婆要真敢去说这番话,就得罪了许多人家。 莫氏脸色更冷,来江家之前,她是万万想不到,贺芳亭敢这么挤兑她。 她是江止修的师母啊! 贺芳亭怎能毫无顾忌? ......难怪江止修拿她没办法,又狡猾,又胆大,确实不好对付。 姚氏也是个窝里横,在家里能说会道,到了这儿毫无用处。 恼怒道,“贺氏,休得胡搅蛮缠,眼下说的是你家的事,不要攀扯旁人!况且兼祧两房,合乎礼法,谁来也挑不出错!” 贺芳亭浅笑,“夫人既知这是我家的事,又何必来这一趟呢?” 莫氏早已猜到她必有这一问,傲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止修称我夫一声老师,他的亲事,料想我们还能管上一管。” 贺芳亭侧头看着她,许久不说话。 气氛一时冷下来。 莫氏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贺芳亭慢慢道,“所以,江止修兼祧之事,韦阁老此前已然知晓,并且赞同?” 莫氏想要让她害怕,点头道,“没错!” 却见贺芳亭又是一笑,问道,“亲事何时办?我好准备贺礼。” 莫氏一喜,“你答应了?” 贺芳亭:“韦家、莫家的事儿,可轮不到我答应。” 指望她当个逆来顺受的所谓贤妇?想得美。 莫氏:“......你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她就有种感觉,贺芳亭说的和她说的,仿佛常常不在一条线上。 贺芳亭笑道,“据我所知,韦家、莫家也有众多夫人少夫人,尚且只有一子,那她们的夫君,岂不是都得兼祧?对了,您的小女儿,膝下似乎也只有三位千金,没有男丁,您与韦阁老还不赶紧着,给小女婿张罗个宜生养的兼祧妻子?这得好多头亲事呐,得先准备着。” 莫氏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被她说得瞠目结舌,“你,你......” 贺芳亭一拍额头,“哎呀,瞧我,差点忘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莫老夫人,当年您也是嫁入韦家六年,才生下男丁。那六年间,您都没想着让韦阁老再娶位妻子?韦家开枝散叶的大事儿,您都没放在心上?啧啧,莫老夫人,您不贤呐!” 一番话说完,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侍女们都低着头,抿着唇,唯恐笑出声。 姚氏也不例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敢看祖婆婆的脸色。 莫氏一张老脸已经扭曲了,你你你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这里面还有个缘故,没有儿子的那六年,她的夫君,还不是韦阁老的韦良正,对她颇有怨言,纳了数名美妾,直到她生下儿子,夫妻感情才恢复如初。 贺芳亭提及此事,无疑是踩她痛脚。 这女子太坏了! 贺芳亭轻叹,“莫老夫人,您讲讲理,是你们先来我面前胡说八道的。” 自重者然后人重之,自己先不自重,也就怪不得别人打脸。 莫氏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二品夫人,经历过的事情、应对过的人也多,掐了掐手心,很快冷静下来。 今日她是带着夫君的嘱托来的,万不可被贺芳亭牵着鼻子走。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自嘲道,“明人面前说了暗话,是老身自取其辱。” 拿子嗣、名声说事儿,看来糊弄不了贺芳亭,那就再深一层。 贺芳亭笑道,“夫人言重了,你我不过是聊些家常。” 莫氏话锋一转,“郡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江止修为何非得兼祧两房。此事与负心薄幸无关,与儿女情长无关,而是时势所迫。” 贺芳亭:“哦,什么时势?” 莫氏皱眉,“有些话,不用明说。” 贺芳亭漫不经心地道,“不,我生性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姚氏暗自咋舌,你还愚钝?那天下都是蠢人了。 第39章 人心如此凉薄,真可畏矣 莫氏恼她装傻,又来了气,“你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数么?” 贺芳亭笑了笑,“还真没数。敢问夫人,我除了是圣上的外甥女、当朝顺安郡主、长宁侯府三房长女、江府大夫人,还有什么身份?” 莫氏缄口无言。 皇帝厌恶福庄长公主、顺安郡主,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可这事儿心照不宣,绝对不能说破。 谁敢说破,皇帝饶不了他。 贺芳亭也知道她不敢说,偏生追问道,“莫老夫人,您说呀,我还有什么身份?” 莫氏黑脸,姚氏战战兢兢地打圆场,“您府上这冰酪酥真是美味,怎么做的?” 她要是不表现表现,回去后必定会被祖婆婆训斥。 贺芳亭看她一眼,给她个面子,笑道,“我也不知。” 吩咐一旁的白薇,“去小厨房,让他们写个方子,给姚少夫人带回去。” 姚氏连忙道,“多谢!” 贺芳亭:“不客气!” 看,她就是这般知礼的人,别人只要不欺到她头上,她都彬彬有礼,从不给人难堪。 莫氏用力喘了两口气,实在厌倦打哑迷,沉声道,“郡主,有你这妻子,江止修仕途难得寸进。你该顾全大局,退让一步。” 贺芳亭:“当年贺、江两家结亲,您与韦阁老也是赞成的罢?” 莫氏:“对,但彼一时此一时!”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江止修忽然跑来,兴奋地说,长宁侯府有意将三房长女嫁给他,请老师帮他参详。 当时,夫君对江止修还不是很看重,只视作普通的门生,闻言大吃一惊,因为那三房长女贺芳亭,乃是福庄长公主的女儿。 但思虑过后,夫君认为此事可行。 其一,圣上好名,为了显示自己的恩德,不仅不会为难贺芳亭的夫婿,还会把他提起来,让世人知道自己善待外甥女。 其二,贺芳亭是福庄长公主的女儿,嫁妆定然丰厚。 于是帮着江家操办婚事,让江止修体体面面地娶了贺芳亭。 如夫君所料,江止修的升迁果然极为顺遂,很快就成为夫君臂膀,在朝中与夫君守望相助,同心协力。 夫君唯一没料到的是,圣上长寿,而且记仇,年纪越大,越能记起福庄长公主曾经给过的羞辱,迁怒于贺芳亭。 如此一来,贺芳亭就成了江止修继续往上爬的障碍,须得搬开。 贺芳亭自然也知道她什么意思,眸光渐冷,“用得着我的时候,是彼一时。觉得我碍事了,就是此一时。人心如此凉薄,真可畏矣!” 姚氏听得心有戚戚。 是啊,太凉薄了!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有用处、不碍事呢? 想想贺芳亭,真惨,为江止修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贴进去大笔嫁妆,临了忽然被抛开。 别管那理由有多充分,江家都无情。 莫氏却毫无触动,在她心中,贺芳亭已然是个刁妇、碍事之人,下场凄惨很正常。 但为了让贺芳亭点头,还是淡淡地安慰道,“眼光放长远一些,莫要纠结于当下的得失。女人这一辈子,靠的是夫君、儿子,止修若能再进一步或几步,得利的也是你和你的儿女。到时关起门来,一家子其乐融融,安享富贵,不比现在好?至于那兼祧的谢梅影,等她生下儿女,你儿子都能独当一面了,不足为虑,何况她未必能生。” 不得不说,江止修找来的所有说客中,莫老夫人水平最高,超出江承宗、潘氏、贺子鸣等人一大截。 可惜她遇上的是贺芳亭。 年纪小小的时候,贺芳亭就极有主张,不受他人摆布。 看了莫氏数息,突兀地问道,“莫老夫人,你和韦阁老不怕么?” 莫氏:“......怕什么?” 贺芳亭盯着她,缓慢地道,“怕你们猜错了圣意。君心难测,你们何以肯定,圣上想让我活得不顺?” 莫氏神色间有些自得,“郡主慎言,圣上对晚辈向来慈爱,盼着晚辈顺遂安乐。” 她当然不怕,因为这是皇帝暗示夫君的。 然而她也不可能直说,以免被贺芳亭抓住话柄。 贺芳亭心中一沉,看来,她那皇帝舅舅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想要敲打她,甚至还暗示过韦阁老,否则莫氏不会这么自信。 可这种内宅阴私手段,真正叫她瞧不起。 哪怕把她拉出去砍头呢,她还会赞一声烈性。 总是这样畏畏缩缩,试试探探的,哪像皇帝该有的行事? 不由想起母亲曾骂过的话,“阴险狠毒的庶孽子,满身的小家子气,一辈子上不得台面,纵然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然而就是这不像皇帝的皇帝,稳坐龙庭三十多年。 第40章 对陪伴十八年的发妻都无情,又怎会牢记老师的恩义 叹了口气,贺芳亭满脸同情地道,“莫老夫人,如果我是你的话,还是会怕。” 莫氏有点不耐烦,“不劳郡主担忧。” 心说你先担忧你自己。 贺芳亭自顾自说下去,“既无圣谕,又无手书。此事不闹出来便罢,一旦闹出来,损了圣上仁慈之名,韦阁老可就大大不妙了,必将承受圣上的雷霆之怒。” 莫氏微愣。 推臣子出来替己受过、倒打一耙,这种事情,圣上绝对做得出。 ......不对! 瞪着贺芳亭怒道,“除了你,还有谁会闹?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贺芳亭很坦然,“老夫人认为是威胁,那便算做威胁罢。有人要坏我的家,我当然会闹,鱼死网破,如此而已。” 莫氏不敢置信地道,“你就不怕牵连儿女?” 贺芳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的表情无懈可击,心里其实有点痛。 宇儿就不说了,已经开口劝她接纳谢梅影,璎儿虽没劝她,却与谢梅影走得颇近。 甚至,悄悄给谢梅影送过各种小食。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池,一儿一女,似乎都与她离了心。 但没关系,离了心的儿女,也是儿女,她会为他们而战。 莫氏没想到她这般刚烈,心里微慌,“郡主,三思啊!” 夫君派她来,不就是怕贺芳亭豁出去不管不顾? 如果是普通女子,悄没声息地弄死就行,可贺芳亭要是死了,圣上肯定大动肝火,与之相关的谁也逃不掉。 圣上这么多年不杀贺芳亭,必有他的道理,臣子又怎敢杀? 贺芳亭微笑,“我看该三思的是你们。” 她都快光脚了,也就不怕还穿着鞋子的。 莫氏也算能屈能伸,忍气吞声地道,“回到家中,我自会禀报阁老,请他定夺!” 贺芳亭:“甚好。” 顿了顿又道,“莫老夫人,您与韦阁老,费尽心思为江止修谋划,为的,不过是韦阁老致仕之后,尚在朝中的江止修能提携韦氏子弟,就如今日你们提携他一般。但有件事情,您是否从来没有想过?” 莫氏满脸防备,“何事?” 贺芳亭说得没错,夫君现在为江止修各种筹谋,甚至想助他入阁,确实是抱着这个目的。 岁月不饶人,夫君年已六十三,眼看就要告老,韦家第二代,也就是她的儿子们,却都不成器,靠着夫君的庇护,才能当上五品闲官。 哪日夫君退下,他们可能连闲官都保不住。 孙辈当中,倒有几个聪明的,已经考上了童生或秀才,可若是无人扶持,以后仕途之路也难走。 因此夫君施恩于门生,希望他们日后扶持韦家子。 江止修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员,夫君对他寄以厚望。 这也是官场上常有的事儿,谁不为自家儿孙考虑?今日你帮我家儿孙,来日我家儿孙帮你家后人,循环往复,就能把富贵尊荣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了。 可听贺芳亭那意思,仿佛有问题。 贺芳亭神色有些怅然,“我与江止修结缡十八载,为他侍奉双亲,生儿育女,倾尽所有。而他却能为了一丝缥缈的圣意,不顾十八年的夫妻之情,弃我如敝履。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您与韦阁老哪来的信心,认为他会感念师恩?” 莫氏怔住。 她和夫君只顾着揣度圣心,的确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夫君告老后,对江止修的约束力就会不断下降,能否提携韦家子弟,得看江止修的人品。 可江止修的人品......以前看着还行,如今看着靠不住。 夫君对他那般好,值得么? 一旁姚氏喃喃低语,“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顺安郡主说得对,江止修对陪伴十八年的发妻都无情,又怎会牢记老师的恩义? 何况这老师还是座师,只有师名,并无授业之实。 莫氏怔了片刻,忽然起身,“家中还有事,不叨扰郡主了,告辞。” 贺芳亭送到二门,微笑道别。 临上马车时,姚氏忽笑道,“明日我娘家姐妹约着打马吊,郡主娘娘可否赏脸?” 贺芳亭愣了愣,摇头道,“多谢美意,明日不得闲。” 敢邀约她玩耍的贵妇,姚氏是第一个。 但她要是去了,所有人都不自在,何必给人添麻烦。 姚氏冲动之下开口邀请她,也有些后悔,听她拒绝,松了口气,又觉自己可耻,红着脸道,“郡主留步!” 贺芳亭也不远送,“两位慢走!” 在这偌大的京城中,她没有闺中密友,也没有至交知己,只有贺、江两家的亲眷,来往得也不密切。 跟她做朋友,就要承担风险,那不如不要。 一双儿女,是她最亲最珍贵的人。 第41章 娘,退让罢 江止修一下朝,就往韦府去。 韦阁老正在等着他,叹道,“观静,有负你所托,顺安郡主巧舌如簧,你师母铩羽而归。” 江止修大失所望,又不便表现出来,强笑道,“劳累师母为学生奔忙,学生惭愧!” 韦阁老暗中观察他神色,看他是否有怨气。 ......似乎还真有。 便微笑道,“该惭愧的是我与你师母,帮不上你的忙。” 江止修忙道,“老师此言,羞煞学生!是学生无能,方累及老师与师母!” 韦阁老面上有些无奈,“此事,只能你自己设法了。” 江止修施礼,诚恳地道,“老师已帮学生良多!这等家中琐事,本就不应再劳烦老师。”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江止修告退。 回家的路上,眉头微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韦阁老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冷淡。 可这完全没道理! 想不出个所以然,加之挂心着家里那一摊,索性放到一旁。 到家先去落梅轩看了谢梅影,又去松荣堂陪父母用饭,然后回到内书房,令侍女去请大小姐。 不多时,江嘉璎来到,福身请安,“见过父亲!” 江止修笑道,“免礼。璎儿,这一阵你二婶当家,各处都有些疏漏。你那儿若有什么不周全,记得来告诉为父。” 江嘉璎乖巧地道,“是!” 江止修又关心了她的吃穿用度,才婉转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想让她劝一劝她母亲,接纳谢梅影。 他知道,儿子江嘉宇劝过,但贺芳亭没听。 在他想来,现在能让贺芳亭改变主意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女儿江嘉璎。 贺芳亭十分宠爱女儿,对女儿的重视,甚至超过了儿子。 璎儿想要什么,贺芳亭花再大的心思也要满足。 江家门风,女儿不上族谱,也不用字辈,但璎儿出生后,贺芳亭硬是让她上了族谱,并用了“嘉”字辈。 这一点江止修很难理解,女儿养到年纪,就要嫁出去,变成别家的人,为何还这般在意? 但他拗不过贺芳亭,只得听之任之。 此前他没找璎儿,是以为她站在贺芳亭一边,可这段时日,璎儿常让人送些小玩意儿去落梅轩。 这让他觉得,璎儿也喜欢梅影,可能会向着他们。 果然,江嘉璎一口答应,当晚就去了春明院。 —— 贺芳亭凝视着女儿轻轻巧巧地走进来,心如刀绞。 任何时候,她都欢迎女儿的到来,除了今晚。 因为,女儿今晚来此,只证明了一件事,她向着她的父亲,要帮她的父亲来劝说母亲。 莫氏劝说失败,江止修不会罢休,必然想别的招数。 他能想到璎儿,也不算意外。 璎儿如果不愿意,或者心里向着她这个母亲,表情肯定愤怒,可这会儿璎儿的脸上,只有甜美的笑容。 “给娘请安!” 江嘉璎微笑着,规规矩矩地行礼。 贺芳亭沉沉道,“璎儿不必多礼,快起来。” 江嘉璎依言起身,坐到贺芳亭身侧,好奇地笑道,“娘,听说今日莫老夫人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贺芳亭闭了下眼睛,痛苦地道,“不要说!” 江嘉璎一怔,睁大和母亲相似的凤眸,“娘,你......” 贺芳亭加重语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 面对外人,她可以虚与委蛇、从容周旋,甚至从中品味出得胜的喜悦,可面对女儿,她做不到。 江嘉璎看着她,沉默片刻,叹道,“娘,退让罢。你现在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又有些不忍,毕竟叫了贺芳亭多年的娘,有些情份。 贺芳亭断然道,“不,不能退!” 想到女儿年幼,不识世事,又忍着心痛温声教导,“璎儿,你还小,不知此事的毒辣。你父亲若是兼祧两房,我和你们兄妹都将颜面无存,成为京城笑柄,往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或许,你会说谢姑娘不是坏人,可她是不是坏人,这都是一件坏事儿!你父亲色迷心窍昏了头,咱们可不能昏!” 江嘉璎承认她说得对,但是,“这个家里,祖父、祖母、二叔、二婶、兄长,都赞成父亲兼祧二房,只有你一个人不赞成。娘,你势单力薄,不是大家的对手,快回头罢!” 贺芳亭从她的话中听出些微关心,心下微暖,“是么?未必。这阵子你父亲上蹿下跳,明着暗着出招,娘也没输。” 江嘉璎眉头微皱,“你是没输,可曾想过,我与哥哥多为难?” 她承认,贺芳亭很厉害,略施小计,就让江家鸡飞狗跳,险些内讧,现在都还很乱。 可这没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贺芳亭:“......为难?” 她知道儿女会为难,但她遇上的是要被取代、要被抛弃的大事,这一双儿女,在乎的只是他们的小小为难么? 第42章 她一个穿越者,怎么思想境界还不如恶毒女配了? 江嘉璎不敢看贺芳亭那受伤的眼神,垂眸看着地面,“顺了父亲,于母亲不孝。顺了母亲,于父亲不孝。可父亲顶门立户,支撑着这一大家子,多不容易。他的心愿,咱们就成全罢!何况,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娘不要这么心胸狭窄!” 这番话,说得她自己都想吐了。 可没办法,剧情就是这么发展的。 天大地大,剧情最大。 贺芳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是谁,教坏了璎儿,让她如此糊涂?! 江嘉璎被她看得有些狼狈,提高声音道,“娘,让谢姑娘进门,善待他们姑侄俩,是您最好的选择!” 贺芳亭伤心中又有一丝不解,“为何?” 江嘉璎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解释道,“因为,谢姑娘医术高明,谢少爷天资卓绝,前程远大,与他们交好,以后会得到极大的回报!” 贺芳亭反驳,“为了以后的回报,眼下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好处,不要也罢!” 她也不稀罕。 江嘉璎见长远的利益动摇不了她,换了种说辞,“娘,您该明白,这世道男人做主,男人决定了的事情,女人无法改变。无论您如何挣扎,最终都得低头!” 贺芳亭目露沉思,“璎儿,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江嘉璎一笑,“男尊女卑,谁不知道?” 贺芳亭看着她,慢慢道,“男尊,指的是男儿当如天,自强不息,高尚正直。女卑,指的是女子当如地,谦和包容,厚德载物。天与地,并无高下之分,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男与女,也无贵贱之别,只有职责的不同。是谁曲解圣言,误导于你?” 其实,她也知道有些人所以为的男尊女卑,是指男尊贵,女卑贱,但那是谬论,她教璎儿时,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江嘉璎:“......世人都这么说。” 贺芳亭紧紧追问,“谁?” 江嘉璎张了张口,羞怒交加,她一个穿越者,怎么思想境界还不如恶毒女配了? 不想再待在这儿,脆声道,“娘,你如果再不退让,将来一定会后悔!” 贺芳亭淡淡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果退让,此时就会后悔。” 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伤心了,只想知道,她好好的女儿,是被谁教坏的?江止修,还是谢梅影? 江嘉璎心想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到了春明院门口,回头看一眼目送自己的贺芳亭,目光十分复杂。 今晚她劝了这么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与贺芳亭的决裂,就从今晚开始吧,尽早断了这七年的母女情,免得被她连累。 用力揉了揉眼睛,去了内书房,对等待着的江止修哭道,“父亲,娘她,她执迷不悟,骂了女儿一顿!” 江止修:“......你的话,她也不听?” 贺芳亭往日不是最疼璎儿么?难不成都是装的? 江嘉璎哭道,“不但不听,还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是个不孝之女,白养了!” 江止修很想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尽力,又见她双眼通红,满脸委屈,只得安慰道,“莫听她胡言,璎儿最为孝顺。” 江嘉璎擦擦眼泪,哽咽道,“谢姨那么温柔善良,容墨哥哥也才华横溢,还是哥哥的好友,娘为何就是容不得他们!” 这话说到江止修心坎里去了,第一次觉得女儿如此贴心,叹道,“谁说不是呢,你娘她心眼太小!”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贺芳亭的坏话,江嘉璎才告退,回到自己的碧秋苑。 回思今晚所作所为,颇觉满意,心中又很兴奋,睡不着,便让侍女取来针线筐,埋头做鞋。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会做鞋子,还是前几日现学的。 打算做两双,一双给江嘉宇,一双给谢容墨。 做得好不好另说,主要是一片心意。 显然,江嘉宇是顺带的,谢容墨才是她的主要目标,一针一线亲手所制,不信他不感动。 她本名李壹秋,不是普通的穿越者,穿的是一本爽文。 书名《腹黑首辅权倾天下》,主角是谢容墨,他一路跌打滚爬,直至权力的巅峰,一生未娶妻,却有多名红颜知己,身份最高的,是当朝太后。 现在的这位老皇帝,会在五年后驾崩。 太子继位,谢容墨高中状元,成为新皇的亲信。 新皇可能是当太子时装乖装得太过压抑,继位后纵情酒色,没几年就弄坏了身体,朝政交由谢容墨主理。 当时的皇后和太子,对谢容墨颇为忌惮,想下手除之。 而慧妃未入宫前就仰慕谢容墨,得知消息后匆忙派人报信。 于是谢容墨先下手为强,联合禁军统领发动宫变,弑杀皇后、太子,顺便把皇帝和太后也杀了,扶持慧妃之子登基。 其余的皇子、皇女,也杀个净光。 对外的说辞,是太子造反,谢容墨奉皇命镇压。 慧妃一步到位,成为新的太后,她儿子刚满一岁,路都还走不稳,由谢容墨抱着上朝。 此后,谢容墨以首辅之名监摄国政,权倾天下。 第43章 书里的谢容墨一生未娶,焉知不是在等她 李壹秋穿进书中时,这本书还没写完,不知道他最后会和谁归隐田园。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容墨这位男主,并非传统的正派男主,而是亦正亦邪,腹黑狠辣,而且杀性极重,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跟他关系好的,都得登高位,富贵荣华,得罪过他的,都遭到了残酷的报复,例如贺芳亭。 她是前期恶毒反派,先是不让谢梅影进门,后来迫于无奈答应了,又出各种损招,甚至想害谢梅影小产,她的奸计当然没有得逞,但谢容墨记下了这笔账,暗中布局,诬陷贺芳亭与马夫有染。 因证据确凿,贺芳亭无法洗刷罪名,被江止修关在家庙中,孔嬷嬷、青蒿、白薇和几名侍女想护着她往外跑,被江府侍卫拦住。 江止修怒极,下令打死这群下人,还当着贺芳亭的面。 看着一地血红尸首,贺芳亭深受刺激,疯了,纵火自焚,烧了江家家庙。 她的遗体没被烧尽,但老太爷江承宗说,贺氏烧毁家庙,不配入祖坟,令人将尸骨抛到乱葬岗。 江嘉宇念着这始终是生身之母,第二天在谢容墨的陪同下前去收敛,却遍寻不着,以为被野狗所食,黯然神伤。 然而读者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贺芳亭的遗体,是被恰好进京的镇北王安葬的,他路过乱葬岗,见这遗体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 蹊跷的是,安葬的地址,在福庄长公主墓藏不远处。 因此读者普遍认为,这里面估计有什么暗线,可惜李壹秋穿书时,作者还没写到这一层。 至于原身江嘉璎,一直态度鲜明地站在贺芳亭那边,帮着出了许多坏主意,被谢容墨视为眼中钉。 期间,江止修为了改善两位妻子之间的关系,想将女儿嫁给谢容墨,谢容墨本不愿意,但为了姑姑,也答应了。 可江嘉璎这个蠢货,不但坚决拒婚,态度还极其恶劣,说宁愿嫁给猪狗,也不嫁谢容墨。 谢容墨表面上不计较,心里其实气得半死,千挑万选,为江嘉璎找了个外地来的士子,家境还很殷实。 当然了,江府所有人,包括他姑姑谢梅影,都不知道这人是他找来的。 那时贺芳亭已逝,江嘉璎不愿嫁,想留在府里伺机替母报仇,甚至为此低头认错,可她心思浅显,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被绑着上了花轿。 江止修和江嘉宇也是真心觉得,这亲事适合她,不容错过。 不到半年,传来死讯,原来那士子是个家暴男。 江止修和江嘉宇很懊恼,但也认为,江嘉璎有此结局,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的性情实在太过暴躁了,哪个男人能容忍? 谢容墨又义愤填膺地将那士子绳之以法,替江嘉璎报了仇。 江嘉宇曾因母亲之死,对谢容墨有过小小芥蒂,这时也全都烟消云散,两人再一次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谢容墨当上首辅后,提拔江嘉宇为吏部尚书。 江止修则辞了官,带着谢梅影游历天下,午夜梦回时,他最庆幸的事情是当初顶住了贺芳亭的压力,娶谢梅影进门。 他们生了两儿一女,幸福美满,再提起贺芳亭,也心平气和了,觉得那只是上天降下的考验。 但两人永远不会知道,谢容墨背后还做了些什么事。 贺芳亭死后,江承宗、潘氏想要拿捏新长媳谢梅影,被他下了慢性毒药,送上了西天。 又嫌江林修、李惜香夫妻贪婪无赖,给谢梅影造成困扰,便设计这一房端午游玩时落水,五口人全部淹死。 已出嫁的江芙蓉,也想从谢梅影这儿谋好处,动不动就提贺芳亭原先如何大方,让谢梅影甚为烦心,偶尔跟谢容墨提了几句,他就让江芙蓉摔断了腿,不能再常回娘家。 后来更是寻了江芙蓉夫君的错处,派到岭南当小官,和发配也没多大区别。 江芙蓉不得不同行,半路病死了。 男主这么狠,《腹黑首辅权倾天下》这本书自然被许多人骂三观不正。 但喜欢的人也很多,觉得谢容墨杀伐果断、恩怨分明、危险又迷人,李壹秋就是其中之一。 七年前,她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出门散心时遇上车祸,再一睁眼,就变成了正在发高烧的江嘉璎。 弄清自己的处境之后,她就决定了一件事,等待谢容墨,嫁给他。 书里的谢容墨一生未娶,焉知不是在等她?否则,她又怎么会穿到江嘉璎身上? 况且,这般独特的男主,俘获后成就感必定翻倍。 等啊等,一等就是七年,终于见到了谢容墨。 而真实的谢容墨,比她想象中更帅更有魅力,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令她一眼沦陷。 未来又将权倾天下,被他捧在手心的女人,该有多幸福,光是想一想,她就心猿意马了。 她允许他有别的花花草草,但最爱的一定要是她。 别的女人,只是他解闷的玩意儿! 她也会利用知道剧情的优势,帮助谢容墨少走弯路,这一世,他将比书里更快成为首辅大人! 第44章 抄个鬼 怀抱着首辅夫人的梦想,李壹秋睡得很香。 清晨醒来,她伸了个懒腰,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谢梅影和谢容墨还有隐藏的身份,算算时间,也快揭晓了。 等这身份一揭晓,贺芳亭就无法抗衡,只能让谢梅影嫁进江家。 “小喜!” 李壹秋起身,唤侍女小喜进来伺候。 洗漱毕,她想去落梅轩与谢梅影一道用早饭,从今日起,她将光明正大地结交谢梅影,不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 想要讨好谢容墨,讨好谢梅影准没错,对这唯一的亲人,谢容墨万分珍视,甚至可以说,得罪谢容墨不一定会死,但得罪谢梅影的都活不了。 却没能出门。 几名膀大腰圆的老婆子守在门口,为首的赵嬷嬷点头哈腰地道,“大小姐,郡主娘娘令您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外出。” 李壹秋难以置信,“......她竟然软禁我?!” 贺芳亭不过是前期小反派,书中不算很重要的npc,所占篇幅并不大,戏要不要这么多? 赵嬷嬷忙道,“大小姐误会了,不是软禁,只是禁足!” 李壹秋很生气,“这有什么区别?” 赵嬷嬷不敢说话,心想区别倒也不是很大。 李壹秋怒道,“我犯了什么错?” 赵嬷嬷低头谨慎地道,“郡主娘娘说您自己知道。” 谁能想到,大小姐居然向着大老爷! 别说郡主娘娘,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也觉得寒心。 在这家里,最疼大小姐的不是大老爷,是郡主娘娘,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各色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不要钱一样送到碧秋苑,为她备的嫁妆,足有几库房。 她却完全不能体谅郡主的苦楚,帮着她那狠心爹来气她娘。 几个小侍女私下里议论,说这是因为大小姐看上了谢氏那侄子。 真是女生外相啊! 为了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亲娘也不顾了。 这要是她女儿,禁足算什么,得先打一顿。 等李壹秋发完火,赵嬷嬷又送上一摞书,赔笑道,“大小姐,郡主娘娘让您抄书静心。” “什么书?” 李壹秋边问边接过来翻了翻,一时哑然。 她原以为,贺芳亭让她抄的要么是佛经,要么是女诫或女论语,谁知是春秋。 是的,书里的这个世界背景设定与华夏相似,也有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东西晋,隋唐五代宋等等,但宋朝之后,历史出现拐点,没有元明清,有的是宁朝,宁之后就是现在的大昭皇朝。 赵嬷嬷:“大小姐先抄着这些,抄完还有。” 李壹秋:“......有什么,史记,还是汉书、资治通鉴?” 赵嬷嬷笑道,“回大小姐,老奴不识字,不知。” 暗道只怕都有,她亲眼看见,郡主娘娘准备了一大箱,怕不得上百本。 李壹秋烦躁地一挥手,赵嬷嬷识趣退出主屋。 看着桌上那摞书籍,李壹秋不由想起贺芳亭曾经说过的话,读史使人明智。 特意让她抄史书,可能是觉得她愚蠢,想用史书教育她。 不得不说,真实的贺芳亭很不一样,与书中描写的那个恶毒女配不一样,与这时代的很多女人也不一样,她聪明大气,心胸也宽广。 可这有什么用呢? 她的命,就是个恶毒女配的命,作者给她定好的。 想要逆天改命,书中人物没那本事。 李壹秋叹息一声,让小喜把这些书放到一旁,她继续做鞋。 往另一个角度想想,被禁足也是好事,能让谢梅影、谢容墨姑侄俩知道,她跟母亲贺芳亭不是一路人。 小喜迟疑道,“大小姐,您不抄么?” 她听得很清楚,大小姐不但被禁足,还被罚抄书。 李壹秋冷笑,“抄个鬼。” 她不抄又能怎样?贺芳亭敢饿着她,还是敢打骂她?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可不是为了跟书死磕,而是为了嫁得如意郎君,走上人生巅峰,叱咤风云,万众仰望! 而且说句实话,书,她上辈子已经读得够够的了,这辈子十分厌恶,看到书本就想打瞌睡。 贺芳亭还想亲自教她,见她不爱学习,很是遗憾,但也没勉强。 这点比她上辈子的妈好得多,可能也是因为不用高考吧。 上辈子的书上,都说古代对女人不友善,这不好那不好的,实际上也有好处,女人不用上学,不用工作,出嫁前娘家养着,出嫁后夫家养着,只要不忽然间家道中落,还是过得很爽的。 穷苦人家的女人确实挺惨,可那是她们倒霉,运气差不会投胎。 第45章 我心悦容墨哥哥,还请娘亲成全! 一整个白天,贺芳亭都牵挂着被禁足的女儿,到了碧秋苑门口两次,都没有进去,害怕看见女儿仇视的目光。 璎儿长这么大,还没被她这么处罚过。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了大半夜,总算拿出个纠正女儿的章程。 首先,要断绝女儿与江止修、谢梅影的来往,以免被蛊惑得更严重。 其次,她教不了女儿,让书来教,人世间的所有道理,书中都有,尤其是史书。 她就不信了,看完那些书,璎儿还半点不知悔改。 但心中始终担忧,叫来赵嬷嬷,问道,“璎儿可曾哭闹?” 赵嬷嬷:“不曾。” 贺芳亭稍感欣慰,不哭不闹,可能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又问,“可有好好抄书?” 赵嬷嬷没有亲眼看见,如实答道,“大小姐一直待在书房里,只在用饭时出来。” 贺芳亭更欣慰了,在书房里,那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抄书! 一字一句抄写下来,书中之意自明,也就不会那么糊涂了。 又担心累着女儿,派侍女送去鲜果点心,让她歇歇再抄,不着急。 眼见天光渐暗,怕女儿还在抄写,弄坏了眼睛,便再一次去了碧秋苑。 也是怀着与女儿和解的心思。 但眼前的一幕,令她大为吃惊。 “......璎儿,你在做什么?” 李壹秋坐在书房窗下,举起青绸云头鞋面,挑衅地道,“看不出来么?做鞋履。” 鞋底她实在纳不动,只能交给院里伺候针线的仆妇,自己做鞋面、鞋垫。 贺芳亭还是无法理解,眼里有着真切的疑惑,“你为何做鞋履?” 女红固然很重要,但她们这样的人家,女眷会绣个帕子、做个扇袋荷包之类的,就已算是合格了。 出阁时孝敬公婆的衣物鞋袜,自有绣娘缝制,快完工时刺上一两针,便能说是小姐自己做的,没人会深究。 因而,女红方面,她对璎儿没有过高的要求,能绣小蝴蝶、小花朵就行,至于做鞋这种难度较大的活计,从来没教过,她自己也不会。 往日璎儿对女红也没什么兴趣,怎么忽然开始做鞋? 李壹秋轻笑,“想做就做了。一双给哥哥,一双给容墨哥哥。” 贺芳亭:“......谢容墨?” 李壹秋看她一眼,故意语气绻缱地道,“对,我说的就是容墨哥哥。他无父无母,只有一位姑姑,真是可怜,所以我还给他做了香囊、荷包、扇袋。” 贺芳亭蓦然瞪大眼睛。 她也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自然知道女儿的神态意味着什么。 也就明白,女儿为何会向着江止修、谢梅影。 可她不敢相信。 她千娇百宠的女儿,高门大户里的千金闺秀,怎会见到个英俊的少年郎就动了芳心?这不是戏文里才有的事情么? 以前母女俩一起看戏时,她还批判过,说这是才学平庸的穷酸文人编出来的故事,但凡有些见识,都不会这么离谱。 那时璎儿还和她一起笑。 是,前阵子璎儿常跟宇儿、谢容墨一起出游,可她以为那是兄妹情深,压根没往谢容墨身上想。 这是她身为母亲的失职! 李壹秋继续道,“等做好鞋履,我还要给他做衣袍......” 贺芳亭打断她,声音有些沉重,“璎儿,婚姻是两姓之好,需门当户对。” 李壹秋轻飘飘地道,“是么?可当年父亲与您,也不是门当户对。您嫁得,女儿也嫁得。” 贺芳亭只觉胸口像是中了刀子,痛得她两眼发黑。 这个世上,谁都可以嘲笑她,唯独一双儿女不能! 他们是她的骨血啊! 青蒿怒道,“大小姐,您怎能顶撞郡主娘娘?” 李壹秋故作不解,表情无辜,“青蒿姐姐,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父亲当年的家境,确实不如外祖家。” 青蒿还要再说,贺芳亭抬手止住,看着李壹秋道,“眼下的事实也证明,门不当户不对,确实不妥。” 李壹秋笑道,“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我心悦容墨哥哥,还请娘亲成全!” 贺芳亭感觉像是又中了一刀。 江止修让她成全,璎儿也让她成全。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李壹秋有心激怒她,又道,“娘,我若嫁给容墨哥哥,谢姨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等她进门,您与她亲上加亲。” 说着还不着痕迹地往前凑了凑,方便贺芳亭打她耳光。 贺芳亭打她越狠,谢容墨知道后越会怜惜她。 然而她失策了,贺芳亭纵然心痛难忍,也不会动女儿一根手指头。 主要是她也没有亲自动手打人的习惯,若想打谁,自有奴仆代劳。 深吸口气,问道,“这么说,你今日没抄书?” 李壹秋:“......一页没抄。” 怎么想起追究这个了?也行吧,打我啊,快打我啊! 第46章 远昌侯之后 贺芳亭冷声道,“那就明日抄,抄到我满意为止!在此之前,你都待在苑里,不许出门一步!” 说罢转身就走,免得被女儿气哭。 李壹秋也不恼,扬声道,“恭送母亲!” 贺芳亭临走前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失望,看得她想笑。 其实,贺芳亭此时的心情,她很理解,就像是自家辛苦养大的白富美,被个骑着鬼火的黄毛拐跑了。 只是贺芳亭不知道,谢容墨并非骑着鬼火的黄毛,而是脚踏七彩祥云的天命男主。 “大小姐,怎么办啊?母女没有隔夜仇,您明早去跟郡主娘娘认错罢,她肯定会原谅您!” 小喜急得团团转。 她刚才都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大小姐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忤逆亲娘。 李壹秋淡定地道,“莫慌!” 一来,快到云山书院的休沐时间了,江嘉宇和谢容墨回家,得知她被禁足,肯定救她。 二来,父亲江止修也不会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是,谢梅影、谢容墨的隐藏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贺芳亭哪还有精力管她。 —— 因看过原着,大部分事情,李壹秋都料到了,但也有例外。 这一旬的休沐,江嘉宇、谢容墨并没有回来,而是陪着师长去踏青登山。 江止修也顾不上她,因为,谢梅影怀孕了。 脉象还很浅,如果她自己不是大夫,可能都无法及时发现。 江止修沉浸在又有孩子的幸福中,谢梅影却很慌,婚前失贞已是不该,再有了孩子,叫别人怎么看她呢? 垂泪道,“江郎,我怎样都可以,但这孩儿,不能让他没了名份!” 江止修满口答应,“放心,我一定尽快娶你进门!” 谢梅影担心地道,“可顺安郡主?” 江止修一笑,“不用管她!” 他并不是在敷衍谢梅影,是真的有了计划。 下月二十八,是福庄长公主的忌日,每年到了那时候,贺芳亭都会去白云观住上半个月,为母亲祈来世之福。 他准备在那时迎娶谢梅影,造成既定事实。 如果有人质疑,就让宇儿、璎儿出面解释,假装此事贺芳亭已经同意。 他们是贺芳亭的亲生儿女,说的话有人信。 一个多月还不显怀,梅影的清誉也不会受到损害,到生孩子时,就说是早产,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这法子他早就想到了,之前没下定决心,一是因为不想跟贺芳亭撕破脸皮,二是怕一双儿女不答应。 现在嘛,贺芳亭寸步不退,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是她逼他的! 至于一双儿女,也很明事理,都向着他,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贺芳亭曾威胁过他,如果他敢兼祧两房,她就告他停妻再娶,可如果她真那样做了,害的不只是他,还有宇儿、璎儿,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儿女的抱怨和仇恨,她承受得住么? 江止修觉得承受不住。 某种程度上,这一双儿女,就是他对付贺芳亭最有用的利器。 贺芳亭一定会屈服的,因为她是慈母。 听完他的计划,谢梅影再无烦忧,安安心心养胎,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端倪,基本不出落梅轩,也不去江承宗、潘氏面前献孝心。 她算是品出来了,这老两口可不是什么慈和的长辈,分明是传说中的恶公公、恶婆婆,不过她也不怕,因为有江郎护着。 江止修每日一下值就去陪她,畅想美好未来。 就这样,贺芳亭忙着管教女儿,江止修忙着陪心上人,江林修、李惜香夫妻忙着管家捞油水,江承宗、潘氏忙着调养身体,谁也顾不上找谁的麻烦。 一时之间,江府迎来了久违而诡异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在一个安宁的清晨被打破。 首辅沈阁老府上,派来华贵的马车,接走了谢梅影,说她和谢容墨是沈阁老故人之后。 除了尚被禁足的李壹秋,江家各处都得到了消息,议论纷纷。 江承宗和潘氏想问问长子详情,却找不到人,江止修不放心谢梅影独自去沈府,也跟了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芳亭心知有异,刚要派人打探,儿子江嘉宇回来了。 “娘,我来告诉您!谢姨与容墨,乃是远昌侯之后!” 贺芳亭有点吃惊,“......远昌侯?” 江嘉宇替好友欢喜,笑道,“千真万确!沈阁老说,容墨长得和少年时的远昌侯一模一样!” 贺芳亭目光微凝。 三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争,极为惨烈,不但先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折了进去,被卷进去的重臣也很多,远昌侯谢文麒就是其中之一。 先帝给他定了“纠集党羽,离间皇子”的罪名,将其满门抄斩。 然而点检人数时,发现谢文麒最小的儿子谢世康不在,有下人熬不住打,供出谢世康去淮南游玩。 于是先帝下了海捕文书,却直到驾崩都没抓住。 谢世康这个人,就此消失。 第47章 你以为,谢梅影还会嫁给你父亲? 七皇子登基后,谢文麒的好友沈青阳上了奏折,请为远昌侯府平反,被皇帝驳回,理由是“父丧,三年不改其道。” 沈青阳并没有放弃,六年后再次提出。 这回,皇帝同意了他的奏请,以先帝被奸人蒙蔽为由,免除远昌侯府所有罪责,同时满天下寻找谢世康,欲让他继承远昌侯爵位。 诏令一下,明眼人也就知道,谢文麒死得不冤,他确实提前站队了,站的是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换言之,他是皇帝的人。 如果谢世康被找回来,必定成为朝中新贵。 但是,前几年想抓他问罪找不到,之后想给他富贵同样也找不到。 沈青阳还不死心,又派人找了许多年,才不得不接受好友之子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而这沈青阳,就是现在的首辅沈阁老。 江嘉宇感叹道,“那位遍寻不着的侯府幼子谢世康,正是谢姨的父亲,容墨的祖父!世事真是奇妙,初见容墨时,我就觉得他纵然身着布衣,也气度不凡,原来竟是侯府贵公子!” 贺芳亭关心的是,“谢世康当年躲在哪儿,为何大家都找不到?” 江嘉宇:“说来也是巧,当年他去淮南,登山望远时不慎摔落悬崖,被一名入山采药的铃医所救,醒来后失去记忆,娶了铃医的女儿,一直呆在小山村里,根本不知道远昌侯府遭了难。十多年后,才忽然忆起前事。” 贺芳亭算了算时间,道,“那时谢家已经平反,他一打听就能知道,为何不来京城?” 皇帝且不说,沈青阳是真的挂念着他。 江嘉宇一脸崇敬,“因为,这位谢公子,于大悲大喜间看破世情,大彻大悟,认为权势富贵如浮云,名利地位是外物,不值得追逐。闲云野鹤,空山明月,柴门茅屋,才是他想过的日子,因此从来没跟妻儿说过自己的来历。” 贺芳亭叹道,“确实难得!” 换成她,估计做不到这么淡泊。 说完忽觉得不对,“既然他从没说过,你们又如何得知?” 江嘉宇解释道,“隐居山村,是谢公子的选择。但他觉得,不能替儿孙做决定,所以病逝前留下了一个锦囊,并告知儿孙,只有考中举人,或者被人认出时才能打开。容墨至孝,虽然好奇,却不敢违背祖父的遗命。” 至于容墨的祖母和父母,也在谢公子病逝后染上疫症,先后去了。 此后,尚且年幼的谢梅影,靠着家里微薄的积蓄,以及家传的医术,饥一顿饱一顿地养活自己和小侄儿。 贺芳亭好奇道,“认出谢容墨的,是沈阁老?” 江嘉宇笑道,“没错。容墨天资聪颖,方山长极为赏识。昨日,方山长去沈府赴宴,特意带上了容墨,沈阁老见他宛如故人重生,当场怔住。叫到内室一问,才知个中内情。” 昨晚,容墨留宿沈府,但派了书童回云山书院,告知他自己的身世,显然是不想对他有一丝隐瞒。 这份情谊,叫他怎能不感动。 也许他与容墨,会成为远昌侯与沈阁老那样的生死之交。 贺芳亭微笑,“有沈阁老照看,谢容墨前程错不了。” 她与谢氏姑侄,并没有深仇大恨,当然也就不会因他们身份忽然拔高而方寸大乱。 江嘉宇:“是啊,沈阁老说,会尽快奏请圣上,让容墨继承远昌侯爵。” 贺芳亭笑道,“那咱们先备好厚礼。宇儿,你这位好友喜好什么?古玩字画,还是金玉珠翠?” 江嘉宇:“那些他都不放在眼里,只希望相依为命的姑姑得遇良人,终身有靠。” 贺芳亭:...... 江嘉宇看着她,急切地道,“娘,到了这种时候,您就不要再犟了,成全谢姨和父亲罢!” 他今日一大早告假回家,就是为了让母亲点头。 母亲再抗拒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贺芳亭一哂,如果这是别人的儿子,她会笑一句蠢,可这儿子不是别人的,是她自己的,只好在心里默默把蠢字换成天真。 “儿啊,你以为,谢梅影还会嫁给你父亲?” 江嘉宇一愣,“为何不会?” 贺芳亭耐心地分析给他听,“身世大白后,谢梅影就是侯府贵女,等谢容墨承爵,她更是远昌侯的亲姑姑。这样的身份,怎能给人当兼祧妻子?就算她自己愿意,谢容墨也不会答应!如果答应了,往后怎么在外行走?怎么上朝做官?” 政敌只要说起这事儿,他就得先矮三分。 第48章 身份不同,看事也不同 江嘉宇脸红脖子粗地道,“容墨不是那种人!他早就认定了父亲当他的姑父,还常说我父亲与他姑姑是天作之合!” 贺芳亭淡淡道,“身份不同,看事也不同。以前他们只是淮南乡下的孤苦姑侄,纵有救助灾民的功劳,也无法一跃成为名门。你父亲身为户部右侍郎,是谢梅影所能攀上的最高官,谢容墨自然觉得他们相配。可现在不同了,他们成了远昌侯后人,选择也就更多。” 江嘉宇:“......官阶比我父亲高的,也没几个!” 贺芳亭笑道,“是没几个,但你父亲有个致命的缺点。” 江嘉宇下意识问道,“什么缺点?” 贺芳亭眼中掠过一抹讽意,“他早已娶妻生子。娶的发妻,也是侯府贵女,还是位郡主,想要休弃或害死,没那么容易。” 江嘉宇:“......娘言重了,父亲从来没想过休妻,或者害死您!这是不可能的事,您不要疑神疑鬼!” 贺芳亭一笑,不跟这蠢儿子,不,天真儿子争辩。 现在江止修或许没想过,但人性至恶,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想。 江嘉宇沉默片刻,坚定地道,“娘,你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不信。容墨并非俗物,而是性情中人,只要谢姨愿意嫁给父亲,他就绝不会阻拦,只会祝福!” 贺芳亭笑道,“那咱们就往下看罢。” 谢梅影、谢容墨毕竟年轻,可能会一时糊涂,但沈阁老精于世故,不会看着他们犯傻。 江嘉宇又沉默了,许久才不服气地道,“您就这么肯定,谢姨绝对不会嫁给父亲?” 贺芳亭顿了顿,道,“倒也不是。有一种情形,谢梅影会嫁,而且是不得不嫁。” 江嘉宇忙问道,“什么情形?” 贺芳亭:“谢梅影怀了你父亲的孩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就危险了。 为了让谢梅影体面嫁进江家,谢容墨和沈阁老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 但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江嘉宇愣了数息,脸又一次红了,“娘,女子名节何等重要,您别乱说,坏了谢姨名声!” 谢姨是容墨的姑姑,他也视为长辈。 母亲怎能随意污蔑她! 贺芳亭轻声道,“我也希望,他们清清白白。” 其实清白是不太可能的了,这些时日,江止修几乎是住在落梅轩。 不过,谢梅影是大夫,应该知道怎么避免怀孕。 世情刻薄女子,若是未婚先怀,男子只会被笑说几句风流好色,于女子而言却是一辈子的污点,再也抬不起头,还会被夫家瞧不起。 她觉得谢梅影不会那么傻。 江嘉宇气愤地道,“您莫要看轻了父亲和谢姨!” 贺芳亭心说傻小子,你懂什么。 江嘉宇不想再听母亲胡言乱语,固执地问道,“若是谢姨还愿意嫁,容墨与沈阁老也同意,您就会答应父亲兼祧?” 贺芳亭微笑道,“当然不答应。” 江嘉宇:“你,你,你......” 贺芳亭慢条斯理地道,“他们愿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我答不答应,是我的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江嘉宇只觉她不可理喻,提高声音问道,“您为何还不答应?如今谢姨也是名门之后了!” 贺芳亭叹口气,“宇儿,你自己想想你这话可笑不可笑。我不答应你父亲兼祧两房,是因为这事儿不对,与谢梅影什么身份毫无关系。怎么,她身份普通,我就能不答应,她身份高贵,我就必须答应?在你眼里,娘就是这么个踩低捧高、欺软怕硬的小人?” 江嘉宇张口结舌。 他发誓绝无此意,可经母亲一说,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又无从反驳。 见他呆愣愣的样子,贺芳亭有些心疼,软了口吻,温声道,“我儿不必烦恼,也不必为难。或许根本轮不到我阻止,沈阁老那一关就过不了。他与远昌侯情同手足,定会为谢姑娘另谋良缘。” 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愿结交谢容墨,那就尽管结交。方山长都赏识他,说明他的确天分极高。又是远昌侯之后,圣上必然另眼相待,再加上沈阁老的照拂,若干年后,此人必是朝中栋梁。”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并没有阻拦过宇儿与谢容墨做朋友。 否则,他们也不能整天待在一起。 此时说这番话,也只是感慨谢容墨人生际遇之奇妙,前一日还是无依无靠的乡下少年,后一日就是侯府继承人,未来还可能叱咤朝堂、官居一品,真比戏文还精彩。 但江嘉宇仿如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愤怒地道,“娘,我与容墨结交,不是为了利益!从来不是!他是穷小子也好,大侯爷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第49章 你对为娘心怀怨恨,就是因为柳纤儿? 见儿子如此激动,贺芳亭赶紧安抚道,“没说是为了利益......” 然而江嘉宇已认定了她庸俗,眼里只有利益权势,看不见人世间纯粹而美好的各种情感。 比如他与容墨的朋友之情,父亲与谢姨的爱恋之情。 她汲汲营营,长了一颗功利心。 激愤之下,很多积攒已久的怨言,就这样喷涌而出。 “娘每看见一个人,是否都在心里掂量,这人有几分价值,能给您带来多大的利益?有利益的视若上宾,没有利益的赶出门去!至于这人才学如何,品性如何,您通通不在意!您只要利益!” “我虽然是您的儿子,却也像您手中的工具。您逼着我苦读,逼着我科考,逼着我出人头地!是为了我好么?不,您是为了您自己!至于我想要什么,您根本不关心!” 他的这番话,比上次去书院前的锥心之言还让贺芳亭震惊、难过,呆了半晌,颤声道,“你想要什么?你说!” ......她在宇儿心中,竟是这样的人?!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啊! 指望孩子上进,难道不是所有母亲的心愿么?为何在宇儿这里,竟成了她的罪过? 这世道怎么了,她做错了什么?! 江嘉宇脱口而出,“我想要柳纤儿!” 伤心中的贺芳亭没反应过来,“......柳纤儿?” 这是个人,还是什么物事? 江嘉宇见她毫无印象,胸中怒火更盛,“您竟然完全不记得她?也对,您是郡主娘娘,她不过是柳家的小小庶女,哪值得您记挂!” 去年,他到同窗李生家赴文会,偶遇李生的表妹柳纤儿。 纤儿人如其名,长得纤细柔美,而且颇有才学,令他心动。 之后又偶遇几次,彼此都有意。 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大家去莲江边踏青时,纤儿不慎落水,是他救起来的,两人不可避免有了接触,唐突了佳人。 于是他立刻请母亲去李家提亲。 结果不用说,母亲去了李家两趟,回来就让他断了心思。 也是,纤儿命苦,自小没了父母,寄居在姨母家,无权无势也无财,这样的身份,母亲怎么看得上? 只怪他那时太天真,还没看清母亲的为人。 不知她跟李家说了什么,没几个月,纤儿就被李家嫁到了巴蜀。 他分外同情父亲和谢梅影,大约也是因为,自己已经留下遗憾,就不想他们也痛苦。 说话间,贺芳亭也想起来了,睁大双眼,匪夷所思地道,“你对为娘心怀怨恨,就是因为柳纤儿?” 柳纤儿的身份,确实低微了些,但更有问题的是心性品行。 宇儿所以为的偶遇,每一次都是李家夫人,也就是柳纤儿姨母的精心设计。 而李家夫人急着将柳纤儿嫁出去,则是因为她试图勾引李家三位表哥,她似乎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个,勾上谁都行。 李家夫人发现后大怒,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柳纤儿怀恨在心,竟然去勾引姨父李大人。 李家夫人气得差点打死她,又因是亲妹妹的女儿,下不了手,便想祸水东引,尽快让她离开自家。 柳纤儿图的是好亲事,倒也不执着于嫁给李家表哥,极力配合李家夫人的种种谋算。 宇儿就这样傻乎乎的撞了进去。 这些事情,都是她撒了大把银钱才打听出来的,宇儿是她唯一的儿子,他的婚事,她不能不慎重。 也跟宇儿说过柳纤儿的真面目,他为何,为何还恨她?! “......那样的女子,怎能娶回家?” 江嘉宇忿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母亲告诉他的那些事儿,他一个字都不信! 纤儿绝对不是那种人! 后来他也设法问过纤儿,她哭着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不屑辩解。 又说,自己只是一介孤女,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旁人如何非议诽谤,都只能受着。 他听得心下大痛,想跟她私奔。 但纤儿死活不愿意,说他前程似锦,怎能被她耽误?而且家中还有父母双亲,更不能为了她抛下他们,要他好生回家,往后当个孝顺父母的好儿子。 纤儿是如此的善良。 他冷静下来后,也做不到为了纤儿舍弃父母亲人。 纤儿与父母亲人之间,他选了父母亲人。 至于他和纤儿,只能从此相忘于江湖。 纤儿离开京城那一日,他跟在后面送出城外,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 可他已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母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势利、冷血。 她甚至彻底忘记了纤儿这个人。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 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母亲根本不懂,与她说话,如同对牛弹琴。 江嘉宇最后失望地看了母亲一眼,施礼转身,大步离去。 贺芳亭目送儿子出门,也是无言,心中充满了荒谬感。 她本以为,儿子向着江止修,是因为对父亲的愚孝,没想到竟是因为错过一个姑娘,进而同病相怜。 这还不如愚孝呢。 真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情深。 第50章 这一双儿女总觉得她势利,其实他们才势利 “郡主娘娘,您喝茶。” 白薇和青蒿对视一眼,小心地捧上茶盏。 大少爷真是太不孝了,一次又一次伤郡主的心。 贺芳亭接过来喝了一口,叹道,“你们不用担忧,我无事。” 也许是因为上次已经遭受过打击,有了心理上的准备,这一次她不算很痛苦,只是心里凉凉的。 民间谚语,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儿子媳妇虽没娶到家,也忘了她这个娘。 不,不是忘了,是怨恨。 可平心而论,如果他极力争取,表明非柳纤儿不娶,那么她纵使对柳纤儿不满意,也还是会满足他的心愿。 然而他没有。 她说了柳纤儿种种不堪之后,他就像是接受了,没有再提过。 所以她怎么会知道,他对柳纤儿如此情深呢? 更严重的是,柳纤儿已经出嫁,这遗憾再也弥补不了,宇儿对她的怨恨,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贺芳亭又叹一口气,感觉很糟心。 再想起被禁足的女儿,感觉就更糟心了。 晚间,贺芳亭照常去碧秋苑。 和前几日一样,李壹秋一页书也没抄。 为了阻止她给谢容墨做鞋,贺芳亭让仆妇收了她的针线筐,但她宁愿趴在桌上睡大觉,也不翻开书本。 看见贺芳亭进来,冷笑道,“娘,您就别白费力气了!这书,我是不会抄的,一个字也不抄!” 望着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贺芳亭着实有些不解。 自己和江止修都是爱书之人,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完全不像他们? 沉默数息,道,“不抄便不抄罢。” 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况且,儿子已跟她成了仇,她不想把女儿也逼成仇人。 李壹秋:“......那您把书搬走。” 贺芳亭一挥手,青蒿带着几个侍女,果真把书搬走了。 李壹秋有点不敢相信,“您真不让我抄啦?” 这位便宜娘的固执,她已经领教过,为何今晚这么好说话? 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谢梅影、谢容墨姑侄俩的身份是在今日被揭破? 推算一下时间,似乎正是这段日子。 惊喜之下,李壹秋脱口道,“沈阁老认出谢容墨了?” 贺芳亭疑道,“谁告诉你的?” 她禁足了女儿,也不许碧秋苑内外通消息,是谁违背她的命令多嘴多舌? 李壹秋含糊道,“这您别管!” 好险,差点露馅! 暗自提醒自己,往后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泄露穿越者的身份。 如果是平时,贺芳亭肯定得追究,但今日她颇感无力,想着可能是仆妇侍女们私下里谈论时,被璎儿听见。 便点了点头,道,“好,我不管。” 默然片刻,又轻声道,“璎儿,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心里的无力感又加重几分,不知从何时开始,璎儿不再跟她交心,表面上没有任何差错,但母女之间,仿佛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而且这隔阂不是近期才有,很早之前就有了。 只不过,之前没遇上什么大事儿,纵有隔阂也不明显。 如今遇上谢梅影、谢容墨姑侄,这隔阂就明显得让她忽视不了。 可是,宇儿恨她,还有个缘由,不管那缘由有多么的荒唐。 璎儿跟她疏离,却没有原因,至少她想不出。 贺芳亭心下黯然,不愿女儿看出来,转身往外走。 李壹秋连忙叫住她,“娘,那我还用禁足么?” 贺芳亭:“......你若不想,那便不用。” 禁足也是禁得了她的人,禁不了她的心。 李壹秋心说算你识时务,刻意羞涩地道,“那,我和容墨哥哥......” 贺芳亭无奈地道,“断了这念想罢!” 李壹秋惊讶且愤怒,“......他都今非昔比了,您竟然还反对!” 哼,才说她识时务,她立刻又认不清形势了! 贺芳亭暗想,这一双儿女总觉得她势利,其实他们才势利,谢氏姑侄身份变了,就认为她应该前倨后恭,对谢氏姑侄笑脸相迎。 这并非君子的为人处事之道。 有心教导几句,又知道女儿不喜欢自己讲大道理,便就事论事,“璎儿,你心悦谢容墨,我知道了。但,他对你如何?” 李壹秋:“......也钟情于我!” 其实,谢容墨对她态度平平,只将她视为好友的妹妹,谨守男女大防,从不逾礼。 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娶她。 为人父母的,难免偏袒自家孩儿,贺芳亭听得“钟情”二字,就怀疑之前是谢容墨先勾引自家女儿,否则,璎儿怎么见个外男就忽生情意?这不合常理!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听你兄长说,沈阁老会奏请圣上,让谢容墨继承远昌侯爵位。届时,他就是大昭皇朝最年轻的侯爵,又有圣上和沈阁老的关照,前途无量。” 李壹秋听得更是怦然心动,“娘,既然他前程这般好,您怎么还看不上?” 贺芳亭叹道,“不是我看不上他,只怕是他看不上咱们。” 第51章 儿女都是债 李壹秋:“......咱们也不差啊!” 原书中的贺芳亭母女,谢容墨当然看不上,但现在江嘉璎换了她这芯子,不信谢容墨不动心。 贺芳亭苦笑道,“咱们确实不差。但你也知道,娘这身份有些尴尬。谢容墨承了爵,兴许就会离咱们远远的,更不会娶我的女儿。” 事实上,她连谢容墨还愿不愿意和儿子做朋友都没把握。 之前跟儿子说“你愿结交谢容墨,那就尽管结交”,也只是因为儿子看重谢容墨,不愿他伤怀。 然而女儿和儿子不同,儿子是男子汉,交友不成,纵然受伤也有限,女儿家却金贵娇弱,心思细腻,又事关姻缘,若是无望,那还是早点断了的好。 李壹秋愣了片刻,忽然发怒,“都是你不好,连累了我和哥哥!” 她这会儿才意识到一件事,有贺芳亭这个母亲,京中高门大户根本不会与江家联姻。 难怪江嘉宇十七岁了还没定亲! 难怪她十五岁了,贺芳亭还不急着给她找婆家! 如果不是有个谢容墨,她大概只能嫁给破落户! 感觉当贺芳亭的女儿很亏。 对于小女儿,贺芳亭向来有着无穷无尽的包容心,但此时听她这么说,终是心冷。 淡淡道,“是啊,连累了你们,怎么,要我向你们道歉?” 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被她连累的就是这一双儿女。 他们投生到别人肚子里,不就不被她连累了么?既然投到她肚里,那又说什么连累。 诚然,他们选择不了谁当他们的母亲,可她也选择不了谁当她的儿女,大家都是撞运气。 凭什么怪她? 儿女的亲事,她也不是不上心。 两年前,就为江嘉宇看中了李翰林家的大小姐,那姑娘行事大方,温柔谦和,容貌也美,而且颇有才干。 隐约透露了联姻的意思后,李翰林夫妻也有意,她准备等儿子院试结束,有了功名再去提亲,彼此脸上更好看。 去年江嘉宇考中秀才,不巧的是,李翰林的父亲病逝,丁忧扶灵回老家,李姑娘也要守一年的孝,此时还没有回来。 不过,就算回来了,这亲事也得作罢,江嘉宇心中有柳纤儿,她不能害李姑娘。 至于江嘉璎,才出生的时候,这一代的长宁侯,也就是贺芳亭的大伯贺子言,就想让自家次孙峪哥儿跟她订娃娃亲。 贺芳亭知道大伯的好意,但她担心两个孩子性情不合,成为怨偶,便说等他们长大了再看,大伯也随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峪哥儿就会从西南来京城,两个孩子见上几面,若是相处得来,就会给他们定亲,明年或后年成婚。 女儿嫁回贺家,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现在是不行了,璎儿心心念念的是谢容墨,峪哥儿该另寻良缘。 李壹秋不知道贺芳亭对一双儿女的谋划,怒气未消,“道歉就不必了,你让父亲娶了谢梅影就成!” 只要谢梅影嫁进江家,谢容墨就会为了姑姑的幸福,同意娶江嘉璎为妻,正如书中的情节。 她也就能如愿当上首辅夫人。 贺芳亭看着女儿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累至极,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转身出去。 李壹秋扬声道,“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贺芳亭背对着她摇了摇手,脚下走得更快了。 李壹秋还想追出去,青蒿实在没忍住,嘲讽了一句,“大小姐,您就算想认个小娘,也太急了些,先等人进门罢。” 白薇也皱眉道,“大小姐,且容郡主喘口气。” 李壹秋站住冷笑,“你们可真是郡主娘娘的忠仆!” 注定要死的人,她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实际上,她也不是很着急,谢容墨是这本书的男主,剧情都是向着他的,别看贺芳亭现在傲气冲天,过几日也得低眉顺眼。 贺芳亭听见那句郡主娘娘,心内又是一痛,璎儿这是连娘都不想认了啊! 她到底,生养了一双何等糊涂、何等无情的儿女?! 踉踉跄跄回到春明院,贺芳亭终于撑不住,遣退众侍女,扑到千工拔步床上蒙头大哭。 哭着哭着,忽觉有人轻轻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孔嬷嬷。 敢擅自进她卧房的,也只有这一个照顾她长大的老嬷嬷,名为主仆,实如家人。 “芳姐儿,莫哭,莫哭了!” 孔嬷嬷一脸的怜惜。 贺芳亭像小时候一样扑到她怀里,断断续续哭道,“嬷嬷,所有人,所有人都欺负我!宇儿,璎儿,也没良心!” 孔嬷嬷轻拍着她,叹道,“芳姐儿,民间有句老话,儿女都是债啊,你上辈子欠了他们,这辈子还。” 这种说法,贺芳亭以前是不信的,在她想来,能成为一家人,必是前世有缘,可现在有点信了,也许不是有缘,是有债。 孔嬷嬷又道,“芳姐儿,公主殿下仙去前的嘱咐,你还记得么?” 贺芳亭慢慢停止哭泣,起身擦干眼泪,哽咽道,“记得。娘说,世上难关多,关关难过关关过。” 没错,这只是无数难关中的一个,她会扛过去的。 她止了哭声,孔嬷嬷倒是眼泪哗啦啦,“我苦命的芳姐儿啊,若是公主殿下还在,老侯爷、老夫人还在,谁敢欺负你!” 现在的长宁侯好是好,就是离得太远,护不了芳姐儿。 而芳姐儿的亲生父亲贺三老爷,像个后爹,不提也罢。 贺芳亭本就心酸,经她这一哭,更是难忍。 但她早就知道,事到临头,哭无用,哭断肠也无用。 打起精神应对接下来的麻烦,才有用。 第52章 你姑姑绝不能嫁给江止修 沈阁老府上,谢梅影度过了堪称梦幻的一天。 她竟然是远昌侯的嫡亲孙女! 这真是,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回想这些年来的遭遇,不由得泪湿衣襟,泣不成声。 心里控制不住的涌上对父亲的怨恨。 是的,怨恨。 好好的侯爷不当,甘愿当个默默无闻的乡野村夫,他倒是逍遥了,儿孙却苦不堪言! 当年一家人若是在京城,深居于重重宅院之中,母亲、哥哥、嫂嫂未必会染上疫症,乃至去世,自己和容墨也不会过得那般艰难。 好几次,他们都差点饿死。 如果是天生贱命也就罢了,可他们明明身份高贵,却因父亲一念之差,白受了这些年的苦。 谢容墨与她相依为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唤了声,“姑姑!” 他又何尝不怨祖父,只是沈阁老言语之中,透着对祖父淡泊名利的赞赏,他们也不能流露出对祖父的怨气。 谢梅影用手帕拭泪,强笑道,“容墨不用担忧,我无事,只是想起了父母和你爹娘。” 她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沈阁老欣赏父亲。 一旁丁夫人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谢公子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 顿了顿又道,“发还宅院之前,你们姑侄就在这儿住着,只当是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 沈阁老的夫人早已过世,他并没有续弦,中馈由长媳丁夫人执掌,今日一直陪伴着谢梅影,极为殷勤。 谢梅影有些茫然,“多谢夫人!” 不回江府了么? 那,那江郎怎么办? 丁夫人嗔道,“叫什么夫人,你若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丁姨。” 谢梅影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诚惶诚恐,“欢喜还来不及,怎敢嫌弃?丁姨,往后,我就是您的侄女儿!” 沈阁老见长媳待故人之后亲热,心下满意,捋了捋胡须,和蔼地道,“坐了这大半日,想必梅姐儿也累了,且去歇息。” 暗中给丁夫人使个眼色。 有些话他不好说,得让女眷说。 丁夫人会意,起身笑道,“杨柳院早已收拾好了,梅姐儿,随我来。” 等两人离开,沈阁老脸色变得凝重,对谢容墨严肃地道,“你姑姑绝不能嫁给江止修!” 昨晚,谢容墨已跟他说了这几年的经历,因而他知道谢梅影与江止修的事儿。 但兼祧两房,何其荒谬! 民间或许有,讲究些的人家,断不会如此行事。 说是两房并重,不分大小,其实后进门的那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形同侧室。 远昌侯府的贵女,怎能为妾?! 况且,这件事情,其实他隐隐绰绰的听说过,似乎是韦阁老和江止修揣测圣意,想用兼祧给顺安郡主难堪,借此讨好圣上。 当时他还暗中嗤笑,这两人正事不干,专门钻营溜须拍马。 没想到还和故人之后有关。 梅影好好的一个人,何必搅和进去? 今日江止修也来了,这会儿还赖着不走,他毕竟是户部右侍郎,沈阁老不好过于得罪,让长子去前院敷衍。 谢容墨面露苦涩,“只怕姑姑已是情根深种。” 他现在很后悔,后悔恪守孝道,没有早点打开祖父留下的锦囊。 如果早点打开,早就和姑姑来京城投奔沈阁老,明正身份,又哪会结识江止修? 以前觉得江止修和姑姑相配,如今再看,他配不上。 沈阁老沉声道,“相识不过数月,何来情深?纵有,也得断!容墨,你姑姑若是兼祧之妻,你也无颜面。” 他昨晚考校过谢容墨的才学,十分看好,视为嫡亲的曾孙。 谢容墨:“我倒无妨。只是此时看来,江止修并非姑姑的良配。” 他说的是真心话,与姑姑的幸福相比,他的颜面不算什么。 但江止修年纪大,还有妻有子,宗族也没什么底蕴。 贺芳亭又厉害,姑姑就算强行嫁进去,怕是也不得安乐。 听他这么说,沈阁老眉头舒展,笑道,“确实不是。” 谢容墨迟疑道,“我担心姑姑放不下......” 沈阁老自信地道,“勿忧,你伯祖母能言善辩,会劝她放下的。” 先了结这孽缘,他再为梅影寻个好郎君,之后尽力扶持容墨,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好友。 —— 丁夫人能得到沈阁老的重视,不仅因为她是长媳,还因为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到了杨柳院内室,便挥退下人,挨着谢梅影坐下,温柔地劝她放弃江止修。 但她好话说了一箩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谢家的声誉说到谢容墨的前程,再说到能跟哪些人家结亲,谢梅影却还是一味摇头。 边摇头边哭,帕子都湿了几张。 丁夫人没想到她这般执着,皱眉道,“好姑娘,世上男儿千千万,你怎就非认准了他!” 江止修人才是不错,也不显老,可再不显老,也是三十七岁的人了,儿女都到了婚嫁的年纪,还有发妻顺安郡主,疯了才嫁他。 如果谢梅影是她的女儿,这时都该上家法了。 第53章 君子自重,免开尊口 谢梅影有苦难言,用帕子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 她当然不想有损谢家声誉,更不想连累容墨,可大错已铸成。 除了江郎,她还能嫁给谁! 如果容墨一到京城就被沈阁老认出,那该有多好。 丁夫人想着她在江家住了那么久,兴许和江止修情难自抑,有了不才之事,就迟疑着问道,“你们,可是越了雷池?” 谢梅影一僵,羞愧地点了点头。 丁夫人心里看轻她几分,但想到公公对谢家的亲厚,还是悄声宽慰道,“无妨,有办法遮掩过去。” 她见多识广,知道许多腌臜事。 高门大户里,也并不是每一个出嫁女都是处子。 谢梅影还是哭。 丁夫人被她哭得烦躁,急道,“你到底图他什么?你说呀!” 谢梅影无法开口。 这种事,她怎么有脸说? 哭着哭着,胸中烦闷,胃里反上酸水,突然趴在一旁呕吐。 这下好了,不用她说了,丁夫人生过两儿两女,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愣了愣,赶紧叫侍女来收拾。 等谢梅影换了干净的衣裳,洗漱好,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梅姐儿,你糊涂啊!” 谢梅影沙哑着声音道,“是啊,我糊涂。” 她深爱着江郎,此时也情深不悔。 但如果早知自己也是侯府贵女,她还愿意委身江郎么? ......大约是不愿的。 丁夫人意有所指,“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梅姐儿,你自己便通医理。” 谢梅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抚上小腹,惊恐地道,“不,不行!” 这是她和江郎满心期盼的孩子,怎么能堕! 方才,她的确被丁夫人劝得昏头昏脑,对江郎有所动摇,但换衣洗漱时冷静下来,想起江郎待自己的好,惭愧不已。 她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已经如愿,就不该再有别的奢求。 如果不遇上江郎,也许她能嫁给年纪、家世相当的少年郎,可既然遇上了,还有了孩儿,就是命里的缘份。 江郎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能辜负他! 丁夫人暗骂她执迷不悟,劝道,“梅姐儿,你为容墨想想......” 谢梅影凄凄楚楚地道,“我想过的。丁姨,沈祖父上奏时,请不要提及我,只提容墨。我,我,就当没我这个人。” 如此,方能两全其美。 不负江郎,也不连累容墨。 丁夫人恨铁不成钢,“痴儿,唉,情之一字,真正害人,你先歇息罢!” 这么大的事儿,她可不敢做主,赶紧去禀告沈阁老。 谢容墨也在场,听完丁夫人所言,呆了数息,起身向沈阁老跪倒,含泪道,“太爷爷,若无姑姑含辛茹苦,我早已病死、饿死。抚养之恩,永不敢忘,怎能一人独享富贵?奏折之上,请千万不要遗漏姑姑。她既心许江止修,也请太爷爷成全,我不怕流言蜚语!” 沈阁老沉默着,半晌没说话,心里又怒又喜。 怒的,是这姑侄俩儿女情长,婆婆妈妈。 喜的,是他们有情有义。 虽然他极力主张谢梅影和江止修断情,但如果谢梅影真的说断就断,他又会觉得凉薄。 还有容墨,对姑姑也极为孝顺,一心为姑姑着想,不怕自己被牵连。 两个都是好孩子,有谢家风骨,容墨更是可造之才。 谢容墨见他面沉似水,膝行两步,恳求道,“太爷爷!” 沈阁老长叹一声,扶他起来,“罢了,如你们所愿!” 但对于江止修,还是心怀不满。 令人叫进来,一番敲打,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以后善待谢梅影。 而江止修听说谢梅影为了自己,宁愿不认回远昌侯府,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场发誓,若是有负谢梅影,叫他天打雷劈,尸骨无存。 见他如此,沈阁老总算给了笑脸。 谢容墨也想着,纵然有各种不足,至少他对姑姑是真心。 不过,还有个大障碍横在中间,贺芳亭。 沈阁老不甚在意,淡淡道,“明日,我亲自会会她。” 心想韦良正和江止修都是无能之辈,连个女子都摆不平。 谢容墨提醒道,“太爷爷,顺安郡主颇为刁钻。” 沈阁老一笑,“老夫这一生所见的刁钻之徒,数不胜数。” 次日,命人下了帖子,请贺芳亭到沈府做客。 贺芳亭的回帖是八个大字,君子自重,免开尊口。 用的草书,张牙舞爪,狂放不羁。 沈阁老首先注意到的是字体,心里有几分吃惊,顺安郡主这书法,出乎了他的预料,力透纸背,自成一派。 好字! 再一看内容,勃然大怒。 这女子太过嚣张! 给她台阶她不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敬酒不吃,只好请她吃罚酒。 而谢容墨看着那狂放的草书,也颇感震惊,他印象中的贺芳亭,是个心胸狭窄、乏味平庸的妇人,除了容貌,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不想还能写出一手好字。 第54章 像是看一个智障 同一时间,李壹秋施施然来到春明院,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听说沈阁老给您下了帖子,何时去沈府?要我陪您去么?” 贺芳亭也不问她从哪儿得知的消息,谢氏姑侄的身份已在江府传开,下人难免心思浮动,以为未来的江府主母定是谢梅影,璎儿又向着她,想知道什么,很容易从下人口中打听出来。 带着心痛看了女儿两眼,移开目光,声音低沉地道,“我已拒了,不去。” 李壹秋一怔,“......拒了?” 贺芳亭:“是。” 李壹秋急道,“你怎么能拒呢?” 这跟书里写的可不一样。 原书中,这是一段打脸恶毒反派的精彩剧情,沈阁老本想好生开导贺芳亭,结果她们母女强词夺理,出口伤人,惹得沈阁老动了肝火,义正词严地批判了她们一通。 母女俩被骂崩溃了,在沈府丑态百出,惹人笑话。 但就算如此,贺芳亭还是不松口。 沈阁老也懒得跟她纠缠,直接上奏折请皇帝赐婚。 皇帝犹豫了五日,说是不能寒了老臣的心,果真下了赐婚的圣旨,谢梅影风风光光嫁入江府。 现在贺芳亭没去沈府出洋相,沈阁老还会请旨赐婚么? 等等! 她不去沈府,也就表明了没得商量的态度,沈阁老一样会生气,一样会请旨! 贺芳亭淡然道,“他既非阎罗王,又非当今皇帝,为何不能拒?” 李壹秋:“......只是觉得失礼。” 贺芳亭这性子,对女儿说话也夹枪带棒,难怪不讨喜。 始终有点不放心,又问道,“你怎么拒的?” 贺芳亭表情更淡了,“我让他免开尊口。” 如果是之前,她可能会欣然赴约,跟沈阁老好好论一论兼祧两房的违制、可笑之处,但如今接连经受了儿子、女儿的打击,就提不起精神,没心情跟他周旋。 李壹秋倒抽口凉气,“你这也太,太过怠慢!” 心说你是真刚啊,敢和当朝首辅这么说话。 贺芳亭实在不想看见她,摇着手中的象牙扇,平静地道,“璎儿,你若无事,便回去罢。” 李壹秋看着她那八风不动的模样,就觉得很烦。 明明她自己才是小丑,可她架势十足,姿态端得极高,像是把所有跟她作对的人都当成丑角。 这简直,简直是倒反天罡! 怒从心头起,忍不住道,“你就不怕沈阁老请旨赐婚?” 贺芳亭愕然,“......请旨赐婚?” 李壹秋笑道,“对,请旨赐婚!” 怎么样,这回你麻爪了吧? 却听贺芳亭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李壹秋:“为何不可能?” 贺芳亭反问,“为何他会那么做?” 李壹秋感觉她这问题莫名其妙,“你一直不让谢姨进门,又是郡主娘娘,能压制你的唯有皇帝,请皇帝赐婚,不是很正常么?” 话说完,发现贺芳亭看自己的目光很怪。 像是看一个智障。 不由气道,“难道我说错了?” 贺芳亭叹口气,“当然说错了。” 李壹秋不服,“错在哪儿?” 贺芳亭本来是想解释的,可看见她的眼神,就觉得多余,因而只简短地道,“他若真的请旨赐婚,仕途就完了。” 李壹秋嗤之以鼻,不屑地道,“危言耸听!” 书里的沈阁老上了请旨赐婚的折子,皇帝龙心大悦,对他更为信重,他又当了好几年的首辅,才因病退下。 贺芳亭定是被吓傻了,才在这儿故意胡说八道。 不想再跟这失败者多接触,免得谢容墨误会,起身敷衍地施了一礼,扬长而去。 贺芳亭抚着胸口,喃喃道,“这不是我女儿,是前世的债主!” 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同时心里升上一股怒气,怎么就认定她输了呢? 于情于理,于法于义,她都不可能输!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争夫小事,而是一场仗! —— 认定贺芳亭输了的不只李壹秋,还有江家其他人,自然也包括江止修。 沈阁老已经明确表示,将请旨赐婚。 江家众人知道后,一片欢腾,尤其江承宗和潘氏,喜得匆忙去给祖宗添油上香。 普通人家,能娶一名侯府贵女都算运气,他们儿子却能娶两名,还能得到皇帝的赐婚,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江芙蓉也跑回娘家,庆贺娘家大喜事,她心里记恨着贺芳亭上回不给自己面子,撺掇江止修让贺芳亭搬出春明院,说那是整个江府最好的院落,应该让给真正的长嫂谢梅影。 江止修有几分意动,但又觉得此事不急。 心中志得意满,当天晚上喝了些酒,借着酒意再一次来找贺芳亭,表情竟然带些怜悯。 对失败者、落魄者、弱者的怜悯。 “你放心,梅影无意与你相争,进了江家,也是各过各的日子,绝不会仗势欺负你。只要你安分守己,便能如以前一般。” 第55章 满园春色,绵绵春风,不如她浅浅一笑 贺芳亭眼都不抬,“多谢,请回。”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她现在不想跟江止修说半句话。 江止修见她情绪低落,神态可怜,没了之前的跋扈高傲,整个人显得柔软许多,以为她害怕了。 不知怎的,胸中忽然生出股奇异的怜爱,温声道,“你是我两个孩子的母亲,无论到哪一日,这一点都不会变。” 贺芳亭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心说他们可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是我上辈子的债主。 江止修凝视着她柔嫩无瑕的面容,情不自禁想起初见时的情形。 她站在春日的桃树下,娉娉袅袅,华容婀娜,乌发雪肤,比初绽的桃花更娇艳,满园春色,绵绵春风,不如她浅浅一笑。 只是一眼,就让他心神沉醉。 很多人以为,他娶贺芳亭是因为想攀附贺府,一开始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然而见过贺芳亭之后,娶她就只是因为她自己。 哪怕她不是名门闺秀,没有那么多的嫁妆,他也愿娶。 虽然他如今认清了自己最爱的是谢梅影,可毕竟十八年夫妻,对贺芳亭也不是没有感情。 一手伸向她,带些施舍道,“天不早了,安寝罢!” 他答应过梅影,往后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但贺芳亭不属于往后,属于以前,他也不是休妻另娶,是兼祧两房。 梅影爱他,就该接受他的一切。 何况,安抚好了贺芳亭,也能让她少生些事。 贺芳亭听错一般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的脸,那张清俊的脸上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谢梅影。 也是,事情都做出来了,他又怎么可能愧疚?心里大约只有得意。 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砸过去,“滚!” 她用了力气,江止修被砸中前额,立时红了一片,加之一头一脸的茶水,头发上还挂着茶叶,狼狈不堪。 屋里的侍女仆妇全都低着头,没一个上前帮忙收拾。 江止修被砸懵了,过了数息才跳起来,一边擦拭一边喝道,“贺芳亭,你别不知好歹!” 上回拒绝他,是因为她能拿捏他。 现在呢,她凭什么?还有什么底气?! 贺芳亭厌烦地道,“江止修,你真让我恶心。” 他若从此对谢梅影一心一意,她还高看他三分。 可他却想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好处都要占全,太贪婪了。 ......恶心?! 江止修从没想过,她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这种话。 还有她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嫌弃,仿佛他是这天底下最污秽的人。 可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她怎能这么看他! 一时气得失去理智,大袖一挥,扫落桌案上所有物事,扑向贺芳亭,想要用强。 贺芳亭比他更快,像只矫健的小鹿,飞速起身转入卧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江止修还想追过去,两名仆妇上前挡住,小心地道,“大老爷请回,郡主娘娘歇下了!” 春明院所有下人,都是贺芳亭的陪嫁,自然向着她。 “你们,你们这群刁奴!我且看着,你们有何下场!” 江止修想破口大骂,又觉着有失身份,愤然离去。 —— 第二天正好是大朝会,沈阁老上了两道奏折,一道说明谢容墨、谢梅影身份,请求皇帝让谢容墨继承远昌侯爵。 一道是为谢梅影、江止修请旨赐婚。 对于第一道,皇帝当场同意,令有司操办相关事宜。 但对于第二道,他犹豫了,金殿之上,烦恼地说,“谢氏忠臣之后,本身又有救治灾民的功劳,自然不能薄待。可江止修已娶了顺安,纵是兼祧,也不大合规矩,此事容后再议。” 沈阁老再奏,“谢氏坚贞不渝,不忘旧人,其情可鉴,其心可嘉,望圣上成人之美,也是一桩佳话。” 江止修也出班奏道,“微臣与谢氏两情相悦,恳请圣上成全。” “两情相悦?” 皇帝垂旒后的面容隐隐透出笑意。 江止修恭敬回道,“是。” 顿了顿,又道,“当日淮南赈灾,谢氏帮了微臣良多,唯有尽心尽力照顾她一生一世,方可相报。” 他额头还疼着,而且青中带紫,扑了香粉掩盖痕迹。 贺芳亭真狠心啊,真下得了手! 韦阁老站在队列前方,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圣上,谢氏在淮南劳苦功高,与江侍郎相遇,乃是一段奇缘。二人若是成婚,民间也将传颂圣上仁慈之名。” 虽然他已经觉得江止修凉薄,有意疏远,但现在江止修攀上了沈阁老,还有后劲十足的新远昌侯谢容墨,此时若不相帮,恐被他记恨。 况且看圣上那意思,分明很高兴江止修钟情别的女子。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自己最先揣摩的圣意,江止修也是他门下,怎能让沈阁老独占鳌头? 必须得让圣上知道,这件事他也出了力。 心里很佩服江止修的运道,先娶顺安郡主,一路升迁,等顺安郡主碍事时,又冒出个远昌侯嫡亲孙女,身份虽比顺安郡主略低,却没有顺安郡主身上自带的那些麻烦,只有好处。 第56章 最后的忠告 两位阁老开了头,其拥趸也纷纷进言,请皇帝为梅、江二人赐婚。 所有人都有意忽略了贺芳亭,仿佛这个人不存在。 皇帝轻叹,“这么说,还真是佳偶天成。” 不过,依然没有立刻答应,要容后再议。 但沈阁老、韦阁老、江止修等常年伴君的大臣都看得出,皇帝肯定会赐婚。 他现在不答应,是想让世人知道,他在善待功臣之后和善待自家晚辈之间左右为难。 为难几日,还是会公心“战胜”私心,为了让功臣之后得偿所愿,宁愿委屈自家外甥女。 到时,他们再上奏折,称赞他爱民如子,大公无私。 然后就可以办婚事了。 至于顺安郡主贺芳亭,若是识相,江府还有她一席之地,若不识相,有的是苦日子。 退朝后,数名与江止修关系良好的大臣围住他,半真半假地说嫉妒他的好福气。 江止修面上谦逊,连道惭愧,请他们一定来喝喜酒,心里也是颇为自得。 额头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呢。 谢梅影在沈府,和丁夫人一起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直到听说圣上降旨让谢容墨继承远昌侯府,才松了口气。 忽又忐忑地问丁夫人,“我与江郎的婚事,会不会有变故?” 丁夫人笑道,“放心,圣上若是不允,当时就驳回了。容后再议,就有了八九分把握。” 这也是她待谢梅影更为热情的原因,皇帝都帮着谢梅影,她当然不能怠慢。 谢梅影还是皱眉,“可顺安郡主毕竟是他的亲外甥女。” 丁夫人一哂,大胆地道,“若不是他外甥女,也不必战战兢兢。” 细细跟谢梅影说了当年的事,以及皇帝对福庄长公主母女的猜忌和厌恶。 这些事情,谢梅影其实也隐约听说过,只是没这么细致。 听完目光闪烁地道,“所以,顺安郡主自身难保,如履薄冰?” 丁夫人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谢梅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贺芳亭都被皇帝这般嫌恶了,说不定哪日就会掉脑袋,还在自己面前摆什么郡主娘娘的架子,心里不虚么? 肯定心虚的,只是装得好,瞒过了别人。 又替江郎不值,白白被贺芳亭耽搁了这么多年,如果他娶的不是贺芳亭这个祸害,仕途必定更为顺畅。 胸中那股恶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 春明院里,李壹秋又一次来到贺芳亭面前,笑吟吟地道,“娘,你跟哥哥说谢姨会变心,结果她没变。你说沈阁老不可能请旨赐婚,结果他上了奏折。你全都猜错了!” 贺芳亭沉默不语。 李壹秋得意洋洋,“赐婚的圣旨不日就会降下,娘到时得欢欢喜喜,免得让传旨的使者挑礼。” 贺芳亭看着她,慢慢道,“璎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亲娘?” 亲娘被逼到这份上,你作为女儿有什么好开心的? 李壹秋:“......当然记得!正因你是我娘,我才希望你迷途知返,不要与大家作对。” 平心而论,贺芳亭对她不错。 但没办法,贺芳亭注定是下场凄惨的恶毒反派,她必须与其划清界线。 何况,她也真的是为了贺芳亭好,只要贺芳亭不自己作死,不找谢梅影麻烦,看在她和哥哥的面上,谢容墨也不会出手。 贺芳亭闭上眼睛,疲倦地挥了挥手,“你走罢。” 话要说给愿意听的人,不愿听的,说破了嘴皮也是枉然。 李壹秋笑道,“那我就告退啦。今晚沈府设宴,庆祝谢姨和容墨哥哥认回远昌侯府,也请了我呢。” 事实上,除了贺芳亭之外,江家所有人都受到了邀请。 只是谢梅影记着她当初的善意,单独给她下了帖子。 她就更加得意于自己的未雨绸缪,对拿下谢容墨又多了几分信心。 贺芳亭沉声道,“莫要高兴得太早。” 这是她最后的忠告。 李壹秋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失败者说的话,她懒得听。 这一晚沈府设了一百多个席面,遍邀京城权贵名流,煊赫热闹,江家众人大开眼界,与有荣焉。 新任远昌侯的姑姑,即将是他们江家的长媳了! 毋庸讳言,前阵子因着棘手的中馈之务,大家都有些怨上谢梅影,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贺芳亭还管着家,也不会出这么多乱子。 但一夕之间,谢梅影忽然变成了侯府贵女,皇帝还要赐婚! 曾有过的那些埋怨,也就随风飘去了。 此时的谢梅影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金光闪闪的大宝贝,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好。 江芙蓉和李惜香簇拥着她,满脸的谄媚,奉承话一句接一句。 谢梅影微微皱眉,觉得她们俗,还是安静乖巧的璎儿可亲可爱。 她哪里知道,李壹秋早摸清了她的脾性,专门投其所好。 唯一稍觉遗憾的,大概只有潘氏,这个儿媳家世也不凡,看来她也拿捏不住。 婆婆瘾还没过足呢,要是次子林修也能兼祧两房,再娶一个家世寻常的媳妇,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57章 值得么? 次日用过午饭,贺芳亭正坐在廊下乘凉,忽有客来访。 谢梅影为首,江芙蓉、李惜香、李壹秋三个跟班,气势汹汹地进了春明院,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贺芳亭没起身,也没令人设座,只淡淡道,“尔等何事?” 简单四个字,成功挑起眼前四人的心火。 江芙蓉一马当先,甩着帕子假惺惺地笑道,“大嫂好悠闲啊!” 李惜香跟她一唱一和,阴阳怪气地道,“妹妹,你叫错了,不是大嫂,是二嫂。” 李壹秋则是不悦地道,“娘,谢姨来了,你也不说迎一迎。” 贺芳亭不看她们,看向谢梅影,又问一次,“何事?” 她与众人都撕破脸了,也就不想再粉饰太平。 谢梅影微笑道,“来瞧一瞧你。”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来做什么。 沈阁老、容墨、丁夫人都告诉过她,贺芳亭已不足为虑,不用多理会。 可她还是想来一趟。 也许,是想来看看贺芳亭的狼狈之态。 之前几次交锋,贺芳亭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真想知道她辗落尘埃时,会是什么样子。 贺芳亭也在瞧着她。 以前谢梅影一身素雅,今日却穿着华丽的蜀锦,金丝银线,在阳光下微微发光,头上是整套的红宝首饰,直晃人眼。 “你不热么?” 这种天气,还盛装打扮,妆容严整,她看着都替她热。 脸上出了汗,脂粉污了颜色,不但不能增添美丽,还显得有些脏。 谢梅影:“......用不着你管!” 回想前几次与贺芳亭见面,她都朴素又粗糙,贺芳亭则是雍容华贵,盛气凌人,与自己一天一地。 这让她妒火中烧,深感不适。 现在她也是侯府贵女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想到贺芳亭这儿找回场子。 但让她难受的是,就算她穿着最好的衣裳,戴着最为名贵的首饰,化着最美的妆容,似乎还是不如贺芳亭。 贺芳亭慵懒的坐着,身上不过是件家常襦裙,臂间随意挂着条雪纱披帛,就显出万种风情。 她的年轻,在贺芳亭的美貌面前,一文不值! 谢梅影怔怔看着贺芳亭,心里充满挫败感。 ......难道她这一辈子,永远都比不上贺芳亭?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啊! 贺芳亭现在应该摇尾乞怜才对! 夫君、儿女都背弃了她,自己又将嫁入江家,她凭什么还能云淡风轻,仿如无事发生?! 贺芳亭叹了口气,盯着谢梅影的眼睛,优哉游哉地道,“值得么?” 她问得简单,但谢梅影只觉心神大震,内心深处曾有过的犹豫彷徨、挣扎懊恼,仿佛都被她看透了。 江郎值不值得?当然值得! 可是,可是,她现在和贺芳亭一般,也是侯府贵女了,也许她能嫁给更好更合适的人,纵与江郎举案齐眉,终归意难平。 江郎也不是最好年华的江郎,他的最好年华,陪的是贺芳亭,她等于是捡了贺芳亭剩下的...... 不,不能再想了,这肯定又是贺芳亭的离间之计! 江芙蓉见谢梅影光发呆不说话,心想这嫂子也是个无用的,吵架都不会,正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 便上前一步,冷笑道,“二嫂,风水轮流转,我劝你贤良大度,对大嫂恭敬些,否则,大哥不答应,沈阁老不答应,圣上也不答应!” 谢梅影还没进门,她已经叫上了大嫂,把贺芳亭降成二嫂,还拿沈阁老、皇帝来威胁人。 但贺芳亭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挥了下手。 白薇从屋里捧出个账本,打开念道,“宣平十七年五月初二,各色珠钗十支,南海珍珠两盒,玲珑玉镯两对,江南丝绸十匹,金瓜子一盒。六月十二,赤金长命锁两把,芙蓉玉花簪六支,金镶玉步摇六支,宝石戒指十枚,水晶耳环六对......” 江芙蓉先还茫然,却是越听越熟悉,忍不住打断她,“白薇,你说这些做什么?” 白薇垂眸恭敬地道,“请姑奶奶原样还来。” 江芙蓉又羞又怒,脸一阵青一阵红,“你,你,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规矩?” 白薇:“规矩?如今哪还有规矩!” 青蒿:“婢子孤陋寡闻,也没见过哪家小姑敢跟嫂子大呼小叫。” 两人夹枪带棒,江芙蓉气得发抖,尖声道,“这两个贱婢居然敢对主子无礼,拖出去卖了!” 贺芳亭淡淡道,“轮不到你在这儿耍威风。” 见江芙蓉还要开口,不耐烦地道,“东西全部还完,你才有资格与我说话。” 江芙蓉被噎住,李惜香帮腔,“送不起,当初就别送,装什么大方!还郡主娘娘?呵!” 白薇看了看她,取出另一册账本,“宣平二十三年,赤金头面两套,金芍药分心一幅,如意金簪两支......” 李惜香头疼,“停停停!” 再让她念下去,自己也背了债。 第58章 这是我的宅院,请诸位尽早搬离 李壹秋神情有些轻蔑,这贺芳亭真是让人无语,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斤斤计较,小家子气,难怪只能当配角,压根就没有主角的格局心胸! 手段如此低劣,她都替她脸红。 嘲讽道,“娘送给我的,想必也有册账本,一针一线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不知娘想让我何时还?” 贺芳亭看向她,认真地道,“是有账本,但你是我的女儿,不用还。” 李壹秋不屑地道,“不用还,你还记?” 贺芳亭虽对她失望至极,还是抓住教导的时机,“璎儿,掌管中馈,账目须清楚。钱财如流水,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心中要有数。” 李壹秋嗤笑,“我可没你这么精明世故!” 贺芳亭扶额闭了闭眼,不再看她。 江芙蓉这时缓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指着贺芳亭道,“你别得意,大哥说了,你不配住春明院,叫你立刻搬出,让给谢氏大嫂!” 上回她跟大哥说的时候,大哥还犹豫。 但昨天晚上,大哥醒悟了,说既是圣上赐婚,就该让谢梅影住江家最好的居所。 贺芳亭又是一挥手。 青蒿奔到内室取出一叠文书,展示给江芙蓉、李惜香等人看,是江宅的房契和地契,所有人贺芳亭。 四人都呆了。 李壹秋的吃惊,又在另外三人之上,因为原书中根本没有这一节。 书里的贺芳亭,虽然也是硬顶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但态度没这么强硬,戴着张虚伪的面具,没跟江家人闹翻,江芙蓉说让她搬出春明院,她找江止修说了几句软话,江止修就念着夫妻之情,没让她搬,而是将落梅轩扩建成落梅院,给谢梅影住。 整本书里,都没提过江家宅院是贺芳亭购买的。 ......然而这很有可能,刚进京时的江止修很穷,压根买不起房子,作者没写,或许是因为无关主线剧情。 那么问题又来了,书里的贺芳亭为何不以此事要挟江家?真实的贺芳亭为何直接摆出了证据? 究竟是哪儿出现了拐点? 李壹秋穿越前也不算聪明人,一时想不明白。 其实原因很简单,书里,江嘉璎一直站在亲娘那边,这既是铠甲也是软肋,为着她,贺芳亭也不敢跟江家彻底翻脸,更不敢太伤江止修的颜面,而李壹秋顶着江嘉璎的壳子,却跟贺芳亭母女反目。 再加上儿子江嘉宇的无情,贺芳亭伤透了心,也就没了顾忌。 李壹秋思索不出的拐点,就是她自己。 此时,贺芳亭轻描淡写地道,“这是我的宅院,请诸位尽早搬离。” 这些人会出什么招,她早有预料。 全场安静了数息,李惜香忽叫道,“不对啊,那日交账时,白薇明明说过,买宅院的亏空已经补上了!” 白薇冷冷道,“二夫人仔细想想,当时婢子说的是,郡主娘娘的亏空补上了些,只是一些,不是全部!” 青蒿也是横眉冷目,“买这宅院的时候,是八万五千两银,再加修缮陈设,约莫十万。大老爷的养廉银,只补了一万五,还差得远呢。” 李惜香死鸭子嘴硬,“那也补了一万五!” 白薇:“二夫人,买宅子只是一项,郡主娘娘贴进去的嫁妆多得很,婢子给您算一算?” 李惜香慌忙摇手,“不算不算!” 贺芳亭又不是嫁到她李家,跟她算什么嫁妆。 江芙蓉不敢置信地看向贺芳亭,“真是你买的?!” 这么大的事儿,她为何从没听大哥或爹娘说过? 贺芳亭点了点头,“所以,该搬的是你们。” 江芙蓉:“......你那房契、地契,定然是假的!” 青蒿知道主子不想搭理这小姑子,抢着道,“姑奶奶慎言。咱们郡主娘娘上的是红契,官府有存档,若是不信,自己去查验!” 江芙蓉张了张口,不敢再说。 心里很是抓狂,姓贺的到底有多少嫁妆啊?贺家是不是都被她搬空了?还有她那个公主娘,给她留了多少? 李惜香也是羡慕嫉妒恨。 她们两人偃旗息鼓,李壹秋却收回纷乱的思绪,暗想贺芳亭未免不智。 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夫家这种事儿,要么不做,做了,就最好不要挂在嘴上,免得引起夫家的反感。 她那便宜爹江止修移情别恋,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因此皱眉道,“娘,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计较!” 哀莫大于心死,贺芳亭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何曾把我当成一家人呢?” 想让她付出,就是一家人。 想作践她,她就是外人。 目光越过李壹秋,看向谢梅影,“听闻谢姑娘与江大人鹣鲽情深,他欠的债,想必你很愿意还。敢问何时清账?” 第59章 比之当年的司马懿,也不遑多让 谢梅影脸色难看到极点。 自从与江止修相识,他给她的印象就是温柔多金,出手阔绰,那么贵的字画,眼都不眨就买了。 怎么能想到,家中宅院竟是他妻子的! 听贺芳亭这意思,江止修还欠了她很多。 江家,难不成是个没底的窟窿? 虽然容墨和沈阁老都说,会给她备厚厚的嫁妆,她也愿意用嫁妆补贴夫家,可万一这窟窿太大,填不满呢? ......如果她嫁给别人,大约就不用面对这种窘境。 李壹秋见她神态不对,赶紧上前维护,气愤地道,“娘,你除了用钱财来为难人,还会什么?” 谢梅影猛然惊醒。 是啊,贺芳亭只有钱财,除了几个臭钱没有别的,所以只能用钱财来为难人。 但她不一样,她有江郎的疼爱、容墨和宇儿璎儿的支持、沈阁老的照拂、皇帝的偏心,福气还在后头。 她不能被贺芳亭牵着鼻子走! 刻意高昂着头,冷声道,“咱们走着瞧!” 说完一转身,拉着李壹秋的手往外走。 贺芳亭漫声道,“好走不送。” 砰的一声,婆子用力关上大门。 谢梅影想走出愤然离开的气势,但越走,越觉得自己像是落荒而逃。 这种感觉,让她想哭。 ......今日明明是想羞辱贺芳亭,结果又被她羞辱一次。 李壹秋见她眼眶红了,赶紧安慰道,“谢姨,娘那是黔驴技穷,负隅顽抗,您不用在意。等赐婚的圣旨一下来,就什么都好了。” 谢梅影想着也对,贺芳亭是有钱,可世上的很多事,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的,还得有势。 微笑道,“璎儿,多谢你。往后,我们就是亲母女!” 贺芳亭的儿女都向着她,她才是大赢家,该哭的是贺芳亭。 李壹秋一脸的乖巧濡慕,“许是前世的缘分,我见了谢姨,就觉得亲近,也愿视您为母!” 心说我可不想叫你娘,只想叫你姑姑。 江芙蓉和李惜香在后面听着,互相挤眉弄眼,暗想还是璎儿会讨好人。 傍晚江止修回家,听妹妹和女儿加油添醋地描述了春明院里的事,觉得颜面大失,万分恼怒。 有心找贺芳亭理论,又强行忍住。 一来,宅院真是贺芳亭买的,而他暂时没钱还,二来,想等赐婚的圣旨。 他的想法和李壹秋类似,都觉得贺芳亭现在无计可施,只能死死霸着春明院,等圣旨一下,就由得他们摆布了。 那就再忍她几日。 春明院不是非得让出不可,但她竟敢一再拒绝他,让他大为光火。 —— 下一次大朝会,国事议罢,沈阁老就想提起谢梅影和江止修的婚事,皇帝犹豫了这几日,也该做出决定了。 但他刚要开口,御史唐朴方出班上奏,激情澎湃地弹劾沈阁老、韦阁老私结党羽,有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连皇帝都惊住了。 过了数息,方有两位阁老的门生、至交跳出来,驳斥唐朴方诬陷忠臣。 唐朴方扬声道,“启禀圣上,微臣证据确凿!” 他的证据,就是两位阁老为江止修、谢梅影请旨赐婚。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家无二尊,此乃正理!江侍郎自有妻,尔等又请圣上赐婚,分明影射两尊并立,是何居心?更为荒谬的是,尔等振臂一呼,朝中竟然从者如云!可怖,实在可怖!” 文人的嘴,杀人的刀。 一句“两尊并立”,逼得沈阁老、韦阁老不得不出班自辩。 “圣上明察,臣等并无此念!” “江侍郎并非娶两位妻子,而是兼祧两房!” 两人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慌,他们能走到阁老之位,就不至于因为一次弹劾就倒下。 更重要的是,给顺安郡主添堵,本就是皇帝的暗示。 满朝文武为何无一人提出异议?正是因为大家都看出了皇帝的心思。 就不知道,这唐朴方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坏皇帝的事。 唐朴方嗤笑道,“兼祧两房?今日能兼祧两房,来日是不是还想兼祧两宫?” 韦阁老怒道,“竖子,不得胡说!” 沈阁老随之斥道,“休要无理取闹!” 唐朴方翻了个白眼,“呵呵,两位阁老声音洪亮,精神矍铄,老当益壮,比之当年的司马懿,也不遑多让!” 司马懿三字一出,金殿里的气氛立时变了。 如果说之前众臣还有看好戏的心情,那么现在则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众所周知,司马懿是一项大杀器,魏晋之后的朝代,皇帝若觉得谁像司马懿,那人基本玩完。 株连九族都有可能。 第60章 她承认了,可是没有人信 韦阁老一时气冲牛斗,喝道,“唐朴方,老夫与你什么仇什么怨?” 竟然拿他与司马懿相比,不讲武德! 唐朴方义正辞严地道,“无仇无怨,秉公直言!” 沈阁老也是大怒,“唐朴方,你莫要血口喷人!” 没有灭门的仇恨,都不至于用司马懿来害他们。 唐朴方:“这是被唐某说中心事,急了?” 又向御座一拱手,朗声道,“当着圣上的面,两位阁老都敢如此跋扈,私下如何,可想而知!微臣请治此二人大罪!” 沈阁老、韦阁老心里都窝着火,很想教训唐朴方一顿,但又不敢,免得坐实跋扈的罪名,唯有以退为进,跪下请罪。 江止修虽然没被弹劾,却是事主,也一同请罪。 皇帝之前一直静静听着,这时才呵斥唐朴方,“御史虽有闻风奏事之责,也莫要捕风捉影,胡乱攀扯人,两位大学士忠心可鉴,朕知,天下也知!” 又让沈阁老、韦阁老、江止修平身,还宽慰了几句。 但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因为,皇帝对唐朴方的呵斥太轻了。 还提及“闻风奏事”,那也得先有风。 这一瞬间,三人的政治敏锐度达到最高点,甚至怀疑,从一开始这就是皇帝的阴谋,借此撸下两位阁老。 不过,沈阁老又很快否决了这种想法,他认出谢容墨是个意外,皇帝不可能提前知道。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有人想要借机生事,搞垮他们。 就连那人是谁,沈阁老都有所猜测,隐晦地看了次辅郑增华一眼。 ......他和老韦若是倒下,得利的就是郑增华。 沈、韦两位阁老,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虽觉棘手,倒也没乱了手脚,回到府中,关门谢客。 暗地里召集亲信门生,商议对策。 谢容墨也在其列,沉沉道,“太爷爷,那唐朴方,是不是受了顺安郡主的指使?” 沈阁老失笑,暗想容墨虽然聪慧,毕竟年幼,又一直长于乡野之地,少些见识也正常,宽容地道,“绝无可能。” 贺芳亭若有驱使朝臣的本事,早被皇帝杀了几百次了。 谢容墨却还是怀疑。 沈阁老说,得利的是次辅郑增华,其实还有一个人,贺芳亭。 这事儿一出,无论事态走向如何,沈阁老、韦阁老会不会被参倒,赐婚之事都得作罢,谁都背不起“两尊并立”的罪名。 就算打着兼祧之名,江止修也不敢娶两位夫人。 更麻烦的是,此前曾求了皇帝赐婚,哪怕这婚赐不成,姑姑也得嫁给江止修,否则便是欺君。 换言之,姑姑只能给江止修当妾。 全盘看下来,贺芳亭大获全胜。 这叫他怎么能相信,此事与贺芳亭无关呢? —— 李壹秋也在质问贺芳亭,“是不是你做的?!” 前几天,贺芳亭才跟她说“莫要高兴得太早”,现在就出了意外,她不信会这么巧。 贺芳亭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心痛得无法言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壹秋眼睛一亮,“你承认了?” 贺芳亭静静道,“是,我承认了,唐朴方,就是我指使的。” 李壹秋没想到她这么坦诚,“......你等着!” 飞跑出春明院,找江止修告密。 江止修愁眉不展,很不耐烦,“眼下事多,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李壹秋急道,“爹,既然是娘指使的,就让她给唐朴方下令,撤回弹劾......” “妹妹慎言!” 江嘉宇厉声禁止。 今日休沐,他恰好在家。 李壹秋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吓了一跳,又觉委屈,“这办法不好么?娘惹出来的乱子,就该娘收尾!” 江嘉宇念着她也是想帮忙,缓和了语气,“娘深居于内宅,与朝臣素无来往,有什么本事指使唐御史?” 李壹秋:“可是......” 江嘉宇提高声音,“没有可是!” 见她还不服,不得不把话说明白,“若是娘指使的,咱们家便与沈阁老、韦阁老成了仇人。” 李壹秋愣了愣,气愤地道,“可我们与她,不是一路人啊!” 江嘉宇沉声道,“再不是一路人,她也是我们的亲娘,爹也是她的夫君,两位阁老不会分那么清。” 江家扛不住两位阁老的报复。 更严重的是,“圣上也容不得她。” 而他们作为贺芳亭的儿女,也必然受到牵连,轻则没了前途,重则没了性命。 所以,唐朴方就算真是贺芳亭指使的,他们也不能认。 当然了,他也不认为母亲有那种能耐。 江止修和儿子想的一样,贺芳亭只是内宅妇人,纵有几分聪明,也没能耐插手朝堂。 板着脸对女儿道,“这等事体,不是你该过问的。回房去罢,别总往外跑,没事儿多练练女红,跟着你祖母学一学,万不可学你母亲!” 李壹秋喃喃道,“可她承认了......” 话音未落,就见江止修、江嘉宇目光冷厉地看过来,只得悻悻然离开。 第61章 皇帝的心思 出了书房的门,李壹秋看向春明院,眼里多了几分深思。 这一切,会不会是贺芳亭算准了的? 知道她就算告密,也没有人信,所以才坦然告知她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贺芳亭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壹秋打了个寒颤。 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可能,贺芳亭要是这么厉害,书里的结局怎会那般惨? 何况,江嘉宇说得也对,贺芳亭没什么社交,除了必要的一些宴席,几乎天天呆在家里,别说笼络御史,跟各家夫人都没什么交情,怎能指使唐朴方? 方才承认,可能只是赌气。 —— 春明院里,青蒿也有些担心,“郡主娘娘,只怕大小姐会去告密。” 贺芳亭意兴索然地道,“无妨,他们不会信。” 她倒希望,江止修和江嘉宇会相信,然后冲到春明院找她麻烦。 因为那代表着他们没那么轻视她。 可他们没来,沈阁老、韦阁老也没派人来,他们都下意识认为,她贺芳亭没这种手腕。 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相信。 虽然这对她更有利,还是有种奇妙的不悦。 那么唐朴方是她指使的么? 也不算指使,只能说是点拨。 前几日,她用左手写了封匿名信,让外管事青杉在街上找了个乞儿,给五文钱,叫他将信送去唐朴方府上。 接下来的两日,唐朴方闭门不出,她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看似轻松容易,却也多亏了她二十多年的用心。 满朝文武,都在研究皇帝的心思,她虽不是朝臣,也为了保住小命不断研究,而且研究得颇为透彻。 顺带着也研究大臣们。 她那皇帝舅舅心里,藏着千头万绪,但最要紧的,是皇权。 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将皇权抓得死紧。 太子今年已二十五岁,却还以读书为主,没领过什么正事,由此可见一斑。 换句话说,皇帝对她的厌憎,远远排在抓紧皇权之后。 兼祧两房,实在太容易引申到天有二日、国有二主,无人点破便罢,一旦有人点破,肯定会引起皇帝的警惕。 事实上,她都有些奇怪,沈、韦两位阁老身经百战、老谋深算,怎会犯这么大的错误? 也许是年纪大了,百密一疏。 也可能是离皇帝太近,看多了他温和仁爱的脸,就忘了皇帝的本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至于选中唐朴方,则是因为,此人想要青史留名,想得快要疯了。 而他的祖父、父亲、兄长都是五十一二去世,他今年四十九,时常惶恐大限将至,引为笑谈。 因此她一点出其中关键,他便入彀。 若能参倒两位阁老,大昭皇朝史书上,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妙的是,沈、韦二人当了多年的阁老,皇帝未必不想动一动,参他们,看似凶险,其实正中皇帝之意。 她若是唐朴方,也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生命的最后一程绚烂一回。 但他如果有顾虑,什么都不做,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大不了再找个人,或者自己亲自上奏。 她是郡主,有给皇后上疏的权力。 只是那样一来,势必会让皇帝对她更为忌惮,属于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用。 “郡主,唐朴方不过是个小御史,沈阁老、韦阁老真的会被参倒么?” 青蒿和白薇想着自家郡主娘娘做了这么大的事,却无人得知,也是又得意,又遗憾,还有些担忧。 贺芳亭轻声道,“必倒无疑。” 她的风格是要么不做,要么打蛇七寸,一击必中。 因而特意在信中提点唐朴方,沈、韦有司马懿之志。 她那皇帝舅舅肯定不能容忍。 就算此前没那么怀疑过,如今也有了疑心。 另一方面,如果只是一位阁老奏请赐婚,在皇帝心里都没这么严重,两位一起,那是成群结党,自取灭亡。 —— 和亲信们密议过后,沈阁老、韦阁老不约而同地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到了他们这位置,多做多错,不做反而破绽最少。 但,事情没有如他们所料那样平息。 首先,唐朴方锲而不舍,疯狗一样继续弹劾他们。 其次,别的御史,以及往日的政敌,像兀鹫一般闻着味来了,弹劾他们的奏折雪花一样飞向皇宫。 可以说,唐朴方的星星之火,燃烧成了熊熊烈焰。 皇帝发了雷霆之怒,大骂唐朴方等人无事生非,兴风作浪。 可骂归骂,没有降下任何惩罚,唐朴方依然活蹦乱跳。 沈、韦二人无奈,被迫上了自辩、请罪的折子,皇帝将他们叫进宫,好生安抚一通,表明自己绝不相疑。 但还是没有惩治唐朴方,只口头上痛骂,唐朴方弹劾两位阁老的奏折,也留中不发。 皇帝什么意思,也就很明显了。 朝中的风向,对沈阁老、韦阁老越来越不利。 第62章 皇恩浩荡 煎熬了半个月,沈阁老焦头烂额,思前想后,上折子告老。 皇帝再三挽留,奈何沈阁老重病在身,只得放人,同时将沈阁老长子连升两级,从吏部郎中提为礼部右侍郎,以示恩宠。 沈阁老感激涕零,连呼皇恩浩荡。 心里已经气得快吐血。 礼部右侍郎,说来好听,哪及得上实权在手的吏部郎中?皇帝这是明升暗降! 况且江止修也是右侍郎,这分明是敲打警告。 韦阁老本还想顽抗下去,但沈阁老都退了,他也不敢不退,只能憋屈地上了告老的折子。 皇帝同样深情挽留,君臣俩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最终韦阁老还是退了,皇帝也提拔了他的长子。 是真提拔,不是像沈家长子那样的提拔。 韦阁老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沈阁老听说后,也就悟出皇帝对自己早有戒心,倒也不怎么奇怪,哪个皇帝不防备着首辅?只可惜他退得太早,该安排的都还没来得及安排周全。 对于真正的事主江止修,皇帝表现出了惊人的宽容,说他是性情中人,纵有些许逾礼,也当谅解,况且他还是自家外甥女的夫婿,骨肉至亲,看在顺安郡主的份上,也不该过于严惩。 因此只申斥一番,罚俸半年,官职不升不降,依然让他担任户部右侍郎。 而唐朴方一战成名,皇帝一边骂他狂悖,一边升他为御史中丞。 唐朴方拿着升官的诏书,口中谢主隆恩,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为升官,而是因为参倒了两个阁老,只觉得这辈子值了,哪怕立时死去,也不算白活。 之后越发激进孤介,朝中大臣被他参了个遍,人称唐铁头,此是后话不提。 不过,这件事情中得到最大好处的既不是唐朴方,也不是贺芳亭,而是次辅郑增华。 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皇帝大手一挥,提拔他为首辅。 郑增华生性谨慎,谨慎到胆小的地步,虽是次辅,却像个充数的,常被人忽略,既未参与请旨赐婚那一拨,也未参与弹劾那一拨,回家想了半晚,还是没想明白这大馅饼是怎么掉到自己口中的。 合家欢天喜地,跪谢圣明天子。 与郑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韦两家,愁云惨淡,不闻喧哗。 江止修先去沈家请罪,沈阁老,不,沈青阳亲自接待他,言谈之中并无怪罪之意。 这让江止修很感激也很惭愧,说了许多肺腑之言。 然后又去韦家,韦良正也说不怪他,都是天意。 江止修也是愧疚难当,发誓往后一定照拂韦家子弟。 韦良正口中称谢,心里却想,你的照拂我家儿孙可不敢要,离你越远越好。 心里后悔得无法形容,早知今日,就该听信老妻之言,早早疏远江止修,现在也不会莫名其妙丢了官。 真是悔之晚矣。 —— 谢容墨虽承了远昌侯爵,但宅第还没赐下,因而姑侄俩还是住在沈府。 事情如此发展,出乎了两人的预料,多次跟沈青阳及沈家人致歉。 沈青阳待他们依然亲厚,一再说这不是他们的错,是自己虑事不周,沈家其他人却都恨上了姑侄俩,尤其恨谢梅影。 如果不是她没见过男人,非要嫁江止修,父亲\/祖父怎会请旨赐婚?若不请旨,也就不会惹来这天大的祸事。 对她冷嘲热讽,各种摆脸色。 丁夫人之前跟她亲亲热热,现在看一眼都嫌烦,也不叫什么梅姐儿、好姑娘了,只叫谢小姐,态度也很冰冷。 她的夫君,也就是沈家长子,本有机会成为吏部天官,选拔任免天下官员,现在却被皇帝扔到礼部当个右侍郎,叫她怎能不恨! 如果不是公公护着,再加上谢梅影始终是远昌侯的姑姑,她会叫家仆打杀了这贱人,以消心头之恨。 沈家众人的态度变化,令谢梅影十分惶恐。 她真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有情人请皇帝赐婚,不是合情合理的么?戏文里都这样唱! 虽然他们求的是兼祧之婚,那也是正经的婚! 而且这只是臣子的家事,怎么就扯到天有二日、国有二主?明明风马牛不相及! 唐朴方这个恶贼,她恨得牙痒痒。 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皇帝、沈阁老、韦阁老都赞同,他偏跳出来破坏! 她是挖他祖坟还是杀他父母了?竟然如此害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唐朴方是受了贺芳亭的指使,跑去跟丁夫人说,丁夫人嘲笑她为了嫁江止修魔怔了,什么都怪贺芳亭。 她转念一想,也对,贺芳亭深宅妇人,每天围着夫君儿女转,又忙着给这个记账,给那个记账,满身铜臭气,哪有这种本事。 但她还是深恨贺芳亭。 如果贺芳亭早点答应她进门,也就不需要闹到请旨赐婚这一步,沈阁老、韦阁老也就不会被迫告老。 错的是贺芳亭,有罪的是贺芳亭,害了沈家、韦家的是贺芳亭!不是她谢梅影! 第63章 我只能给江郎当妾了?! 谢梅影正在恨天恨地恨贺芳亭,忽然接到了皇帝的贺礼,一套赤金镶珠头面,一副金丝并蒂华胜,两支伽楠香木手镯,都是内宫样式。 送贺礼来的是谢容墨,脸上没有半分喜意。 谢梅影心里也只有凄凉,颤声道,“容墨,我只能给江郎当妾了?!” 她也不傻,知道皇帝赐下贺礼是什么意思。 谢容墨也很难过,沉声道,“姑姑,我们回淮南去,在乡下过一辈子,不要这远昌侯爵了。” 如果姑姑愿意做妾,早进了江家门,还用等到现在? 皇帝要膈应贺芳亭,大可找别人做棋子,何必拉上姑姑!他们不奉陪了! 大不了什么都不要! 皇帝虚伪好名,只要他们舍下一切,料想也不会非得逼着姑姑去江家。 谢梅影一惊,“不,不能!” 她不想过以前那种日子,不想落魄清贫,遇到疫症就只能等死。 何况,容墨多年苦读,就是为了在朝堂上一展拳脚,她怎能耽误他前程?又怎能让他放弃远昌侯爵? 她不能这么自私! 谢容墨知她所想,皱眉道,“姑姑已经为我付出良多,不能再做此牺牲!” 谢梅影强颜欢笑,“这怎么是牺牲呢?与江郎相伴一世,本就是我的心愿。” 只是她有自己的骄傲,从没想过做妾,哪怕那个人是深爱的江郎,她也不愿自降身份。 妾是什么?妾是立女,奴仆,生出来的儿女也是庶出,比不得嫡出子女,而且她现在也是名门闺秀,怎能为妾? 但如今骑虎难下。 想到前几日,自己还得意洋洋地去贺芳亭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只能一顶小轿进江家,感觉无地自容,脸都丢尽了。 心里对皇帝也有了怨言,“圣上既然能赐贺礼,为何不赐一道我为贵妾的诏书或口谕?” 有了皇帝的诏书或口谕,她就不是普通的妾,在江家能多些体面。 谢容墨张了张口,过了数息才附和道,“是啊!” 皇帝为何不赐诏书、口谕,他很明白,嫌跌份。 一国之尊,给个小妾赐这些?得被后世笑几千年。 赐下那些首饰,已经是在给姑姑撑腰。 但也没怀着什么好心,是要让姑姑跟贺芳亭斗起来。 可姑姑性情单纯,人又善良,怎会是贺芳亭的对手? 江止修也不能时时照看着。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帮姑姑铲除这个强敌,否则姑姑难以活得舒坦。 谢容墨眼中掠过一抹狠色。 而要铲除一名女子,代价最小、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在贞节上做文章,就算不是事实,只要有点风声,杀伤力也极为强大。 对不起了善存兄,我也是被逼无奈。 相信你会体谅的......若不体谅,也由得你去。 忽又想起一事,低声道,“姑姑,沈府女眷可曾怠慢于你?” 他住在外院,不知内宅之事,也不能随时保护姑姑。 谢梅影:“......不曾。” 容墨忙着承爵,事情已经很多了,怎能再给他添麻烦。 但她虽否认,谢容墨也从她脸上表情看出端倪,心里大怒,沈家太爷爷自然是好的,其他人可未必。 眼下他无势力,暂且忍耐。 有朝一日,他会让所有怠慢他和姑姑的人后悔! 温言安慰了谢梅影好一会儿,才告辞出去。 他刚走,丁夫人带着侍女进来,冷声道,“谢小姐,三日后的傍晚,江家会来抬你,先收拾好行装,免得落下什么。” 这个瘟神,终于要送出去了。 她得请大仙儿来家里跳一跳,去一去霉运。 谢梅影颤声道,“三日后?这么急?” 丁夫人面带嘲讽,“你不是为了江止修要死要活,一门心思进江家么?这会儿如愿了,怎不高兴?” 谢梅影怔怔道,“可是,可是,我家的宅院,还没发还回来。” 她总不能一天侯府都不住,就这样急匆匆嫁出去。 丁夫人嗤笑,“呵呵,还想着住远昌侯府的宅院,当远昌侯府的大小姐?那可不成,圣上急等着听你喜讯。有些人呐,天生无福无禄,纵然生在高门大户,也没那享福的命!” 谢梅影接受不了她翻脸无情,苦涩地道,“丁姨......” 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这么叫,当不起,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侄女儿!” 无媒苟合,未婚先孕,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被她丢了个精光。 也亏得容墨宽厚,还处处为她着想。 摊上这样的姑姑,容墨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一时之间,丁夫人竟然有些同情谢容墨。 他其实也和自家一样,是受了谢梅影的带累。 第64章 且让她骄傲一会儿 谢梅影哭出声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丁夫人厉声呵斥,“闭嘴!整天除了想男人就是哭哭哭,我沈家好好的风水,都是被你哭坏了!” 谢梅影不敢争辩,用力捂住嘴唇。 丁夫人又讽刺道,“按正经规矩,不管你为妻为妾,此时我都该教你闺房之事,周公之礼,但想必你比我还清楚,也就用不着我多说。” 谢梅影羞愤至极,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丁夫人尖刻地道,“这会儿知道羞耻了?跟江止修被翻红浪、颠鸾倒凤的时候,怎就不知羞?谢家门风清贵,偏出了你这么个,这么个见不得人的!有辱门楣,玷污门庭!老远昌侯泉下若有知,定然气得半夜掀了棺材板,出来找你算账!” 谢梅影再控制不住,扑在桌上大哭。 丁夫人这才稍稍解气,冷哼一声,出了她的卧房。 走到门外还扬声警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得好生受着!你若敢再出幺蛾子,连累了沈家,我饶不得你!” 谢梅影哭得再惨,她也只觉得活该。 这不都是她自找的么? 沈家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夫君的目标一直是吏部天官,眼下只能当那劳什子礼部右侍郎,和闲官也没多大区别。 真是想起来就火大。 —— “郡主娘娘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是啊是啊,谢梅影只能为妾了!” “前几日还来咱们这儿摆谱,真正好笑!” “现在大概正在痛哭流涕,哈哈!” “远昌侯之后又如何?还不是得伺候咱们郡主娘娘!” 春明院里一片欢腾,青蒿、白薇等侍女一脸喜色,围在贺芳亭身旁说笑。 贺芳亭也微微笑着,心情颇为愉悦。 倒不是因为迫使谢梅影当了小妾,而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将手伸向朝堂,第一次主动与皇帝、阁老、朝臣交锋,第一次利用已知的朝堂局势,达成自己的目的。 然后她发现,并没那么难。 只要找准了时机,用对了方法,拨动风云也只在一念之间。 轻轻松松拽倒两个阁老,怎么不算聪明呢?且让她骄傲一会儿。 “母亲!” 众人正笑着,李壹秋闯进来,面色苍白,神情萎靡。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书里,皇帝赐婚,谢梅影风光大嫁,婚礼隆重,数年后还是京城人办婚礼的标杆。 可现实中,谢梅影只能当便宜爹的小妾! 姑姑受此大辱,谢容墨肯定恨毒了那多事的御史唐朴方,以及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贺芳亭,以他的性情,不弄死这两人,绝不会罢休。 那么,他还会为了姑姑的幸福,牺牲自己娶贺芳亭的女儿,修复两边关系吗? 不会了,更大的可能,是将贺芳亭的女儿也弄死,一了百了。 想到书中谢容墨那些阴毒狠辣的手段,李壹秋十分害怕,害怕走上江嘉璎的老路。 所以,她想弄清贺芳亭究竟做了什么。 虽然江止修和江嘉宇都说,贺芳亭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事儿就是唐朴方弄出来的,可贺芳亭自己都承认了! 当时她还以为,贺芳亭是赌气乱说,后来越想越觉得不是。 早在沈阁老上奏折前,贺芳亭就说过,如果他请旨赐婚,仕途就完了。 现在果真完了,一语成谶。 弄清楚之后,她就去告诉谢容墨,好把自己摘出来。 看见她的身影,屋内笑声顿时消失,侍女们纷纷低下头去。 大小姐不向着自家亲娘,向着外四路的小娘,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也都无法理解。 李壹秋环视一周,明知正事要紧,还是控制不住地道,“你们都很高兴,很得意?小人得志,丑恶的嘴脸......” 啪! 话没说完,孔嬷嬷从外疾步冲进来,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李壹秋被打得头偏向一边,半晌才回过神来,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但身体的疼痛还是其次,最主要是心理上的震惊。 她自从七年前穿到江嘉璎身上,过的就是人上人的生活,每日锦衣玉食,享受着家中奴仆的服侍,万没想到会被个下人当众殴打。 这实在超出了她的认知。 “你,你,你个死老婆子竟然敢打我!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我要让父亲打死你!” 李壹秋一手抚脸,一手指着孔嬷嬷,目眦欲裂。 孔嬷嬷也是横眉怒目,“老奴服侍过先皇后娘娘,服侍过福庄长公主,只怕你父亲还打不得老奴!” 李壹秋厉声道,“奴仆就是奴仆,你资历再老,也只是个下人......” 孔嬷嬷声音比她还大,“大小姐,你丧了良心!芳姐儿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了你,不图你报生恩,也不能这么气芳姐儿!你看上了谁,想认谁当小娘,老奴管不得!但你若想再气芳姐儿,先过老奴这一关!” 谁带大的孩子谁疼,芳姐儿是她带大的,就算是芳姐儿的女儿,也不能这么欺负芳姐儿。 前几次她是不在场,后来知道了,心疼不已,但也不能无头无脑跑去教训大小姐。 这回正好撞上,必须为芳姐儿出口气。 芳姐儿心慈手软,她可不是,胆敢忤逆母亲的逆子,该打就得打! 第65章 打得好 李壹秋怒道,“你个蠢奴才懂什么!我哪里气她了?我那是苦口良言,为了她好!是她自己死不悔改......” 孔嬷嬷又是一巴掌,口中喝道,“不孝女,黑心肝!” 敢这么说自己的亲娘,还是打少了。 李壹秋捂脸尖叫,“以奴犯主,死罪,死罪!” 她早已接受这个时代的上下尊卑观念,因此分外难堪,分外愤怒,撕碎孔嬷嬷的心都有。 但她没这能力,只能向贺芳亭哭诉,“娘,你就眼睁睁看着这刁奴欺到我头上?” 贺芳亭平静地道,“我也可以不看。” 说着闭上了眼睛。 李壹秋张口结舌,“你,你......” 虽然她深心里不认贺芳亭为亲妈,也得承认贺芳亭对她极好,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这般冷淡,尚属首次。 她很不习惯,还有点失落。 孔嬷嬷也向贺芳亭欠身,“老奴打了大小姐,确实有罪,请郡主娘娘责罚。” 贺芳亭亲手扶她起来,眼中隐有泪光,“打得好!“ 顿了下又道,”嬷嬷代我训女,何罪之有?明明是功。” 李壹秋大叫,“我是你的女儿啊,孔嬷嬷只是个下人!哪有纵容下人打女儿的母亲?” 贺芳亭一哂,“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李壹秋:“......知道。” 贺芳亭摇头,“不,你不知道。回去好好想想罢,想清楚了,再来见我。若想不清楚,便不要再来。” 见了面,也只是徒增她的悲伤,不如不见。 李壹秋顾不得脸疼,大声道,“我心里明明白白,该想清楚的是你!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沈阁老、韦阁老怎么忽然就倒了?谢姨怎么忽然就成了小妾?” 这走向和书里不同,她很慌。 孔嬷嬷手又痒了,很想再给这不孝女两巴掌。 ......她有什么资格,敢质问她的生身之母? 贺芳亭微一示意,两名侍女上前,轻柔而有力地托着李壹秋的双臂,将她架着往外走。 李壹秋用力挣扎,“放开我,我不走!” 她还没问出贺芳亭的阴谋诡计,无法去谢容墨面前卖好邀功。 但没人理会她,侍女们将她架到门外,径直关上了春明院的大门,还上了闩。 李壹秋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气得七窍生烟,念头一转,也不回去上药,捂着脸去外院找便宜兄长江嘉宇。 原着中,江嘉宇可以说是谢容墨唯一的挚友,让江嘉宇知道自己因为维护谢氏姑侄挨了打,谢容墨也就知道了。 卖惨,也是个好办法。 江嘉宇正替谢梅影发着愁,见了她这狼狈的模样,大吃一惊。 “妹妹这是怎么了?” 李壹秋哭道,“孔嬷嬷那老刁奴打的!” 加油添醋描述了自己如何为谢梅影说话,春明院一群人如何可恶,当然了,最可恶的还是狠心的贺芳亭。 江嘉宇听得大怒,“母亲就是被这些刁奴挑唆坏了,否则也不会糊涂至此!” 孔嬷嬷是鹰犬,青蒿、白薇是爪牙,其他人是走狗。 去年拆散他和纤儿,这些刁奴肯定也没少出力。 立时去了春明院。 见到贺芳亭,皱眉道,“娘身边的人,该好好管一管,免得奴大欺主,不分尊卑!” 贺芳亭看着亲生的儿子,微摇羽扇,淡然笑道,“孔嬷嬷,大少爷在说你呢。” 痛过了,伤过了,也就麻木了。 孔嬷嬷:“老奴有错。” 贺芳亭叹道,“是有错。” 听到这儿,江嘉宇以为她要责罚孔嬷嬷,暗想母亲若能悔改,也是件好事,接下来,还得劝她不要为难谢姨。 谢姨明明也是侯府贵女,却莫名成了小妾,已经够委屈了。 但贺芳亭还没说完,“大少爷与大小姐如出一辙,你怎能厚此薄彼?该一视同仁才对。” 孔嬷嬷心领神会,上去就是两巴掌。 啪啪! “......你敢?!” 江嘉宇一张俊脸又红又青,难以置信。 他知道孔嬷嬷敢打妹妹,可他和妹妹能是一回事儿么?妹妹迟早外嫁,是别家的人,他则是江家嫡长子,未来要顶门立户! 孔嬷嬷瞪着他,凛然道,“老奴打得大小姐,自然也打得大少爷!” 别看她劝贺芳亭想开些,将这一双儿女当成前世的债主,其实她自己都想不开。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呢? 定是江家根苗不好! 可怜了她的芳姐儿,白生了这对孽障。 长公主殿下和老侯爷、老夫人在天若有灵,得心疼成什么样儿。 还有现任长宁侯,也最疼爱芳姐儿,曾夸芳姐儿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聪慧,是“吾家麒麟子,凤凰儿”,由他这个娘家大伯出手,替芳姐儿管教这两个讨债鬼,才名正言顺。 可惜他驻守西南,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66章 五指尖尖,在江嘉宇脸上划出血痕 “老刁奴!” 江嘉宇怒不可遏,抬手要打孔嬷嬷。 服侍过长辈的家奴,是比别的奴仆地位高些,晚辈得敬着,可再怎样,也只是个奴仆,敢打少主?反了天了! “大少爷,不可!” 一群侍女拥上去围住他,好言相劝。 孔嬷嬷也被青蒿、白薇拉回贺芳亭身旁。 贺芳亭让孔嬷嬷坐到一侧,向着江嘉宇招手,“你过来!” 侍女们簇拥着江嘉宇到她面前。 贺芳亭摸摸他被打肿的脸,温声问道,“我儿,今日并非休沐,你为何在家?” 江嘉宇忍着羞怒,答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哪还能安心念书?是以告假回来。” 容墨也担心母亲欺负谢姨,拜托他来劝一劝,请母亲高抬贵手。 贺芳亭语气更温和了,“也就是说,你娘被人逼迫、被人威胁的时候,你都能安心念书,不闻不问,甚至伙着外人来欺压你娘。眼下谢梅影只能当小妾,你就急得书也念不下去了?” 事是这么个事,但从她口中说出,咋就那么怪? 江嘉宇争辩道,“谁逼迫你、威胁你了?我又何曾伙着外人欺压你?大家都是在跟你讲道理......” 啪! 贺芳亭扬起手,狠狠扇下。 五指尖尖,在江嘉宇脸上划出血痕。 这是她第一次打人,打的还是自己亲儿子。 可这样的儿子,生来何用? 江嘉宇没想到她也打自己,如做梦一般,目光发直,动弹不得。 “芳姐儿!” 孔嬷嬷惊呼着,跑来捧住贺芳亭的手,怜惜地道,“疼么?下回你让老奴打,别自己动手!” 手都红了,指甲上还有血迹。 赶紧掏出手帕擦拭,又忍不住唠叨起她的教养,“芳姐儿,你是当朝郡主,应仪态端庄,雍容大方,亲手打人有失身份!这一屋子的人,你使唤谁不能!” 贺芳亭笑笑,“好!” 对呆若木鸡的江嘉宇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江嘉宇眼眶湿润,“......你叫我滚?!” 妹妹说得对,母亲变了,变得狠心。 打得他很疼,脸肯定破了。 贺芳亭语气平淡,“怎么,还要我送你一程?” 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她以前不认同,自己生的孩儿,哪下得了手?现在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嘉宇捂着脸,咬牙道,“不用了!” 掩面往外跑。 贺芳亭看着窗外,久久不能言。 孔嬷嬷和青蒿、白薇等人都很关切,但也不多话,全部保持沉默。 过了一刻钟,贺芳亭转过头来,微笑道,“去叫齐家班,咱们好好乐一乐。” 璎儿方才说她得意,嗯,她也的确该得意。 “是!” 青蒿脸上露出笑容,找了个伶俐的小侍女去外院传话。 齐家班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小戏班子,人也不多,但唱得不错,众人都爱听,个个兴高采烈。 春明院里本就设有戏台,等齐家班来到,贺芳亭点了出新戏“锦帕约”,伶人换上戏服,好戏便开场了。 这出戏,讲的是家境贫寒的李生,偶然捡到尚书千金的锦帕,由此结缘,经过诸多磨难,最终配成鸳鸯。 贺芳亭听了会儿,忽然问道,“为何都是穷书生与千金大小姐?怎么就没有穷姑娘与高门大少爷?” 施大娘子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地道,“这,这,自古都是这样,民妇也不知是个什么理儿。” 她是齐家班班主的妻子,每次到江府唱戏,都陪在郡主娘娘身旁。 因为,这位郡主娘娘喜欢听她说外面的新鲜事儿。 贺芳亭:“很简单,写话本的是穷书生,痴心妄想。” 施大娘子一拍巴掌,恭维道,“郡主娘娘说得对,正是如此!” 贺芳亭一笑,让人给施大娘子添茶,又道,“京城近来可有趣事?”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有各的长处,施大娘子的长处就在于爱打探,满京城的事儿,似乎都能说上几句。 她发现这一点后,就分外青睐齐家班,时常叫进来。 而像施大娘子这样的人,她还结识了好几个,比如绸缎庄的张二娘,点心铺的吴四婶。 将她们的消息与邸报对照着看,会有很多收获。 施大娘子张了张口,没说话。 心想今年京城最大的趣事,不就在你们江府?还用得着我来讲? 江侍郎想要兼祧两房,本来只是他自家的事,郡主娘娘也没个贴心的闺中密友,且甚少外出,因此没传出去。 但沈阁老一道请求赐婚的奏折,让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等唐御史一弹劾,京城另一半的人也知道了。 随后沈、韦两位阁老倒台,惊掉了京城士庶的下巴。 说什么的都有,沸沸扬扬。 第67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有人同情贺芳亭,尊贵的郡主娘娘,也差点从长媳降为次媳,与丈夫新娶的妻子共侍一夫,那妻子还是长嫂,比她高一头。 也有人同情谢梅影,本是名门闺秀,却硬生生被逼成小妾,就算有江侍郎的宠爱,生的子女也是庶出,令人扼腕。 而对于江侍郎,则是羡慕居多。 发妻是侯府贵女、郡主娘娘,小妾也出身不凡,是上任远昌侯的孙女、现任远昌侯的姑姑,两门贵亲,尽享齐人之福。 除了皇帝老爷,大昭皇朝谁还有这种运气? 况且,沈阁老倒了,韦阁老倒了,他这事主却安然无恙,可见皇帝对他有多么信重。 前途无量啊! 就是人坏,明目张胆欺负郡主娘娘! 真如戏文里唱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贺芳亭催促道,“有么?” 施大娘子笑得很尴尬,“呵呵,有是有......” 贺芳亭笑道,“是我府上的事么?外人怎么议论的?无妨,说给我听听。” 见她毫不避讳,也没发怒,施大娘子便少了些顾忌,干咳一声,道,“大伙儿都为您抱不平呢。” 反正她是真的为顺安郡主不值。 郡主娘娘人这么好,长得如花似玉,且出身高贵、嫁妆丰厚、出手阔绰,又生养了一双儿女,江止修这个负心汉还不知足,竟想兼祧两房。 说什么担心早夭的兄长无人祭祀,呸,若真有那心,让后人多供奉个牌位也就行了,分明就是自己好色,胡乱找个借口。 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幸好皇帝明理,始终还是护着自家外甥女,那姓谢的小贱人只能为妾,否则郡主娘娘该如何伤心! 当下捡了些外面的言论,一一说给贺芳亭。 她也有心眼,说的都是同情贺芳亭的,免得她听了心内郁结。 贺芳亭也知必然有人同情谢梅影,但并不多问,何必让自己心塞呢? 施大娘子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隐讳地道,“崇安侯府上,妾室最多,但宋夫人治家有方,所有小妾被她治得服服帖帖,无一人敢兴风作浪。说来也是巧,宋夫人身边得用的汤嬷嬷,是民妇干姐妹。” 只要郡主娘娘问一声,她就把宋夫人治小妾的法子尽数传授。 保管让那谢氏有苦说不出。 郡主娘娘心善,肯定不知道怎么治,她得帮着些。 进门灌绝子药那是下乘,还容易引起夫君的反感,坏了夫妻感情,最好的办法,是给小妾送首饰或衣料,绝子药就藏在里面,日日贴身,让小妾一辈子生不出! 宋夫人就是这么做的,还有许多别的招数,她都记着。 贺芳亭听出她言下之意,笑道,“多谢大娘子美意,不过,我为妻,她为妾,名分既定,各行其道也就是了。” 施大娘子发急,“哎呀我的郡主娘娘,这可不成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江侍郎敢这般对你,焉知不是你平时太善良的缘故。” 善良是好事儿,可有一大坏处,容易被坏人欺负。 贺芳亭心想世事可真奇妙。 她的夫君、儿女、婆家人都认定她恶毒,这外人却说她太善良,担忧她降不住谢梅影,要为她出谋划策。 沉默数息,对施大娘子笑道,“此时我不想多事,若有需要,再请教大娘子。” 接着问道,“新任远昌侯谢容墨,大伙儿是怎么说的?” 谢梅影,她没放在眼里,那就是个被男女之情冲昏头脑的糊涂姑娘,以后有得她后悔。 但谢容墨能得到江止修、方山长、沈青阳等人的推崇,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姑侄俩感情又极好,谁知道谢容墨会为了姑姑做出什么事。 她不想轻敌。 说到谢容墨,施大娘子犹豫了一下才道,“都很同情他,说他被姑姑牵连。” 对于谢梅影,有人同情,有人唾骂,但对于谢容墨,大家的看法相当一致,都觉得这少年可怜,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继承了远昌侯府,又有那么个姑姑。 实际上,她也是这么想的。 谢梅影固然千错万错,谢容墨却很无辜,他一个当侄子的,还管得了姑姑看上哪个男人? 如今却要为姑姑的任性付出代价。 以后他若还认姑姑这门亲,就成了小妾的侄子,自降一等,若是不认,又显出不孝,左也是错,右也是错。 第68章 二斗谢郎 贺芳亭可不管他无辜不无辜,她关心的是,“云山书院的学子们,也同情他?” 施大娘子颔首,“是啊!我家隔壁小三子的表哥的大舅,就在云山书院当差。据他说,谢容墨做的文章锦绣华彩,诗词也文采斐然,这几次的书院考核都名列前茅,还乐于帮助同窗。继承了远昌侯的爵位之后也不倨傲,还跟以前一样谦和温良,大家都很服他。书院的先生们,也对他赞赏有加,称他是国之栋梁!” 她远远见过谢容墨一次,端的好人物。 哪怕心里鄙视谢梅影是个贱人,也做不到恨屋及乌。 “对了,他还有个外号,二斗谢郎。” 贺芳亭一怔,“......二斗谢郎?” 施大娘子笑道,“郡主娘娘也觉得怪里怪气的罢?听说还是好话儿,方山长第一个这么叫,后来先生、学子们也跟着叫。” 贺芳亭叹道,“看来,方山长对他寄予厚望。” 晋时谢氏才子谢灵运,曾说“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 方山长称谢容墨为二斗谢郎,借用的就是这个典故,显然是认为谢容墨才学惊人,比谢灵运还强。 纵有夸大,谢容墨大约也有真才实学。 但二斗谢郎? 好大的口气,比谢灵运还狂!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施大娘子猛拍自己大腿,眉飞色舞地道,“何止!方山长曾当着许多先生的面说过,谢郎就算未能承爵,光靠自己才学也必将扬名天下!” 贺芳亭微笑,“谢氏子弟果然出类拔萃。” 她这夸奖是真心的,谢容墨才去了云山书院多久?竟然就让上上下下心服口服,有心机,有手段。 施大娘子刚要附和,忽然想起自己吃着哪家的饭,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遗憾地道,“但他再好再出色,也是谢梅影的侄儿。” 所以这还是个敌人。 她坚定不移地站在郡主娘娘这边,岂是区区谢容墨可以改变。 贺芳亭笑了笑,又道,“这么说,云山书院的先生、学子们,对我都颇有怨言?” 欣赏谢容墨,就会贬低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大部分人都有私心,都会偏向自己人,现在,谢容墨是云山书院的自己人,而她贺芳亭,就成了陷谢容墨于尴尬境地的恶妇。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人,而不是全部,是因为她的夫君和儿女例外,他们不向着她这个至亲,反倒向着外人,简直违背了人性,无比奇特。 施大娘子踌躇片刻才道,“确实有,但那些混账话,郡主娘娘不必听,免得污了您耳朵。” 文人的嘴,比他们戏子还毒,对郡主娘娘大肆批判,还说什么“一妇坏了两阁老,一女大义嫁侍郎”,很不像话。 一妇,指的是顺安郡主,一女,指的自然是谢梅影。 她和老姐妹们都想不通,谢梅影无媒无妁,勾引有妇之夫,上赶着给老男人做小,到底哪里有大义? 而且,他们根本不知道郡主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就在那儿胡言乱语,败坏郡主娘娘的名声! 真是坏透了! 能读书识字又如何?还不是坏胚子! 贺芳亭笑道,“那就不听。” 他们会说些什么,她不听也想象得出来。 施大娘子皱眉,“还有一事,得告知郡主娘娘。民妇听小三子说,谢容墨要请方山长为谢梅影赐字。” 贺芳亭也不是很意外,“为了这姑姑,谢容墨真是煞费苦心。” 方山长虽未入仕,却是文章领袖,士林巨擘,影响力极大。 若得他赐字,谢梅影纵是小妾,也如同镀了层金光,不同于普通的妾室。 ——若是以前,她肯定说方山长珍惜羽毛,不可能为个小妾赐字,但有了沈阁老请旨赐婚这个先例,这话她不敢说了。 谢氏姑侄身上的很多事情,都不合常理,偏偏又发生了,像是上天保佑着他们,细想下来,颇为诡异。 施大娘子叹道,“谁说不是呢!” 顿了顿,忧心忡忡地道,“郡主娘娘,小心啊!” 她家老头子说,郡主娘娘没有靠山,皇帝对她也不是真心关照,这回能度过难关,纯属侥幸。 谢梅影却背靠远昌侯,又早已迷惑了江止修,宋夫人那些招式,只怕不管用。 贺芳亭感受得到她的关心,温声道,“不怕,我能应付。” 她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便话锋一转,“大娘子,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施大娘子想了想,道,“还真有一件。前几日,民妇听庞木匠说,镇北王府的二管家派下了活儿,让他和几个兄弟去王府修缮阁楼,说是王爷即将回京,府里要大翻新。” 贺芳亭:“......镇北王要回京了?” 提起福庄长公主,世人就下意识想到被她拒婚的镇北王。 同样,提到镇北王,世人也免不了想起他被福庄长公主拒婚。 都已过去了三十多年,这事儿还牢牢印在京城人心里。 第69章 本郡主懒得伺候了 施大娘子怕她尴尬,忙道,“不是那位镇北王,是新镇北王!” 然而贺芳亭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尴尬的,婚姻未成而已,提过亲又未成的多得很,淡定地道,“他是第一次进京罢?” 施大娘子点头,“是呢。” 众所周知,镇北王是大昭皇朝唯一的异姓王,地位极其特殊。 而这是有原因的。 两百多年前,宋廷崩塌,异族入侵,昭太祖褚世英,与北地豪杰邵满江同时起兵抗击异族。 经过数年鏖战,终于将异族驱逐出边境,复华夏河山。 褚世英与邵满江拔剑四顾,发现敌人只剩下了对方,大战一触即发。 但两人终归心怀苍生,看着满目苍痍的大地,不忍再起战火,伤及百姓,于是放下刀枪,在九华山恳谈了三天三夜,最终两人结为异姓兄弟。 褚世英为兄,建都重安,立大昭皇朝。 邵满江为弟,挥师北上,为大昭皇朝永镇北方,是为镇北王,世袭罔替,与大昭共存亡。 褚世英也发下毒誓,善待邵家,后世子孙若心生猜忌,对邵家不利,必将遭受他的诅咒,并且江山易主,邵氏为尊。 这么多年来,各代皇帝和各代镇北王都做到了,君臣不相负。 直到现在,“九华定天下”还是各戏班压箱底的绝活,无论唱得好不好,只要开唱,就有人看。 养活了无数伶人。 按照与昭太祖的约定,镇北王每三年亲至京城,叩拜天子,并每年派子女或兄弟进京朝贺。 但老镇北王,也就是遭福庄长公主拒婚的那位,上次叩拜天子回去后,约莫一年就突发急病去世了。 新任镇北王是他的嫡长子,以守孝为名,未赴三年之约,只派了二叔前来。 如今守孝满三年,才来京城面君。 而在此之前,每年来京城朝贺的要么是他二叔,要么是他三叔,或者是他兄弟,他一次也没来过。 大家都猜测,他可能面貌丑陋,或者身有暗疾,因此老镇北王藏着掖着,怕被人嘲笑。 这些事情,贺芳亭也是知晓的,笑道,“大伙儿这回总算能解惑了。” 是丑是俊,一见便知。 有无暗疾,可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但不管怎样,到时候定然掀起一番热议。 总之,希望他早些进京,好转移一下京城人的注意力,不再盯着自家。 她并没兴趣成为京城人的谈资。 齐家班唱到天黑才散场,贺芳亭重重打赏,又跟施大娘子说,无事常到府里来,不必拘礼。 施大娘子连连称是。 贺芳亭刚要沐浴,江止修来了,双目赤红,疲倦地道,“后日,梅影入门。” 相熟的同僚都道他好运,在这场朝堂倾轧中全身而退,还抱得美人归。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痛。 珍爱的女子被迫为妾,虽然是他的妾,也叫他难受。 如果他愿意让梅影当小妾,早就纳了,何必想出兼祧之策,弄出这一堆破事儿? 这是对梅影的侮辱,也是对他的侮辱,对他们真挚情意的侮辱。 若是贺芳亭此前退让一步,何至于此? 恨贺芳亭么?自然是恨的。 但很奇怪,他现在不想跟贺芳亭争吵,只想让这事情尽快结束。 他也厌烦了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今日他下值后去沈府,与梅影见了一面,梅影哭得昏过去,他心疼极了,也累极了。 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唐朴方那沽名钓誉的贼子依然紧盯着他,若不是圣上发了话,还得接着参他。 还有往日的政敌,也想落井下石,寻他错处。 所以他希望梅影温柔小意,知书达礼,像之前那般。 不要总是哭。 可梅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哭也正常。 贺芳亭冷淡地道,“恭喜大老爷如愿以偿。” 江止修听懂了她的讽刺,但无心点出,理所当然地道,“还要劳你操持。” 贺芳亭面露讶异,“中馈不是二夫人管着么?大老爷找错了人。” 江止修:“......你什么意思?!” 贺芳亭笑道,“我的意思是,这场喜事如何操持,大老爷该去找二夫人,与我说不着。” 江止修勃然变色,“可你明明说过,只要梅影为妾,就继续掌管中馈!” 贺芳亭悠悠道,“我是说过,但现在变卦了。” 江止修喝道,“贺芳亭,人无信不立!说出来的话,如覆水难收!” 贺芳亭轻蔑地笑道,“抱歉,跟你学的。” 江止修哑然。 他也记得,当年在贺老侯爷、贺老夫人面前发过什么誓。 可他当时不知道,会在多年后遇上梅影。 半晌才道,“也就是说,往后你都不掌中馈了?” 贺芳亭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江止修真的感觉到疑惑,“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的要求是梅影为妾,现在梅影已经为妾,她还有什么不满? 贺芳亭慢慢道,“因为,本郡主懒得伺候了。” 这中馈谁爱管,谁就去管,她不稀罕。 江家未来会如何,也随便。 “......那你就永远别掌家!” 江止修丢下一句狠话,恨恨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贺芳亭有些遗憾。 这人怎么忽然这般好打发?怎么不像之前那样大放厥词呢? 弄得她想赏他耳光都没时机。 打人的感觉也还不错,偶尔为之,有益身心。 但最好背着孔嬷嬷,免得又被她唠叨。 第70章 仗义直言,匡扶弱小 方山长并不想为谢梅影赐字。 他为师三十多年,桃李满天下,从南到北,在朝在野,都有他的学生,堪称文坛泰斗。 德高望重,身份超然,来往皆是鸿儒名流,甚至还奉皇帝之命,给太子讲过学。 这样的名望地位,给个小妾赐字撑腰,实在不成体统、有辱斯文,说出去也会被那几个老相识笑话。 因此并未当场答应,不过,谢容墨是他近十年最为欣赏的学生,顾虑其颜面,没有明确拒绝,只说要考虑几日。 谢容墨也不强求,还很愧疚地道,“学生有错,不该为难老师!” 方山长叹道,“你是为了你姑姑,一片孝心,苍天可鉴。” 谢容墨垂泪,“乌鸦还知返哺,学生又怎能忘了姑姑抚养之恩?” 方山长听得动容,但还是没松口。 谢容墨恭敬退下,转头就去找了方山长看重的刘先生。 当晚刘先生便来找方山长下棋,输了一局后,拂乱棋盘,皱眉道,“山长,您对容墨忒狠心。” 方山长知他来意,苦笑道,“容墨孝顺,但让我为小妾赐字,不妥。” 刘先生:“这小妾可不是普通的小妾,而是远昌侯的姑姑。” 方山长:“那也还是小妾。” 刘先生恨不能捶胸顿足,“山长,您糊涂啊!那谢氏并不低贱,系出名门,纯良慈悲,在淮南救助无数灾民,人称梅仙姑,当地百姓感谢她的恩德,还给她立了生祠。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应是江侍郎的兼祧妻子,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方山长:“......梅仙姑?” 谢梅影在淮南,真有这么大声誉? 刘先生:“是啊,这名号都传到京城了,您没听过?” 方山长摇头。 刘先生想了想,恍然大悟,“也对,您是山长大人,没人敢跟您说闲话。” 方山长慢慢道,“立生祠也是真的?” 刘先生:“我没亲眼看见,但那些人说得有眉有眼,约莫是真。” 方山长捋须,不赞同地道,“人还活着就立生祠,不祥。” 刘先生喝了口茶,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提醒过容墨,让他有空派人回淮南,捣毁生祠,并告知百姓不得再立。” 方山长面露沉思,“这般说来,谢氏颇得民心?” 刘先生:“自然。得知她受了这等委屈,都为她打抱不平,只是皇权在上,敢怒不敢言。” 顿了顿又道,“明眼人都知道,谢氏是朝堂博弈的牺牲品,她本不该为妾!但我辈读书人,岂可畏惧强权?应仗义直言,匡扶弱小!” 方山长垂眸品茗,并不说话。 刘先生再接再厉,“山长,您还犹豫什么呢?这是咱们云山书院再次扬名的好机会!让世人见识见识,咱们云山书院的风骨!” 方山长神色微动,权衡此事利弊。 云山书院也不是没有忧患,京城文风鼎盛,书院众多,尤其是五年前新开的行简书院,势头极猛,今年还抢了几个云山书院看中的好苗子。 刘先生又下一剂猛药,“听说圣上欲为太子再择一师,主讲春秋。山长,您和行简书院的萧山长,都是治春秋的大家,想必圣上会在你二人之中择一延请。” 话不用说得太明。 对皇帝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对顺安郡主并不是真的疼爱,相反,处处要给顺安郡主难堪,若不是唐朴方跳出来,他肯定赐婚,让谢梅影风光嫁进江家,以压制顺安郡主。 现在谢梅影只能当小妾,皇帝也还是想让她和顺安郡主内宅争斗。 换言之,帮助谢梅影,将让皇帝龙心大悦。 “山长,这事儿有百利而无一害啊,何乐而不为?” 刘先生苦口婆心地道。 能得刚正不阿的美名,能得皇帝给的实惠,却不需要付出太多,只是取个字而已。 如果他是山长,早答应了。 方山长看着他,冷不丁道,“这些说辞,是容墨教你的?” 刘先生:“......也不算教,就简单说了几句。” 又赶紧澄清,“但梅仙姑、立生祠等事,不是他说的,此前就有传闻,书院很多人都知道。” 方山长微微一笑,“定是他让人传出来的。” 心里不但不怒,还很高兴。 容墨心机深沉、深谋远虑,很好。 多年经验告诉他,真正能在朝堂上走到高位的,都不是书呆子,而是有心机有谋略的聪明人。 更妙的是,容墨还有着赤诚的一面。 从他对他姑姑的态度,就知道他为人孝顺,知恩图报。 是个可塑之才。 刘先生小心翼翼地道,“山长,您意下如何?” 方山长淡淡道,“既然是匡扶弱小,便不要鬼鬼祟祟,应大大方方的。明日你召集诸生,见证我为谢氏赐字。” 刘先生大喜,“是!” 施礼退出,快步去告知谢容墨。 第71章 这些京城人好癫啊 方山长也回内室歇息,还把这当成趣事,跟自己的老妻俞氏说。 他们夫妻青梅竹马,携手白头,感情甚笃。 俞氏愣住,“......你要帮谢氏?” 方山长轻描淡写地道,“她毕竟是容墨的姑姑,还牵扯着一些别的事儿。帮她,从上到下皆大欢喜。” 俞氏并不多言,一抬手,挠向方山长脸面。 她年纪虽大,身子却还很敏捷,但方山长也算经验丰富,飞快向旁一闪,只下巴上挨了一记。 回头恼怒道,“你发什么疯?” 老妻什么都好,就是这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毛病,到老都不改,令他深受困扰。 俞氏冷声道,“我再不发疯,你就该抬个女人回家了。是想兼祧,还是纳为贵妾?” 方山长很无奈,“尽说胡话!” 他年轻的时候也未曾纳妾,虽也有兄弟亡故,但从没想过兼祧,如今都这把年纪了,更是没那心思。 俞氏:“我说的不是胡话,你做的却是胡事儿!” 方山长不解地道,“你向着顺安郡主?” 可据他所知,老妻与顺安郡主并不认识。 俞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怒道,“老方头,我告诉你,天下所有正妻主母,以及有良知的人,都向着顺安郡主!” 方山长试图解释,“你不知内情......” 俞氏打断他,“老娘也不想知道!老娘只知,顺安郡主操劳半生,临了被人摘了桃子!” 各家正妻主母,谁不心有戚戚焉? 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方山长:“没这么简单......” 俞氏不想听他废话,一把抓住他的手,郑重地道,“方郎,不要帮谢氏,不要为她赐字!” 容墨这孩子,她也是喜欢的。 也理解他为了姑姑奔忙。 可这件事情是错的! 老妻已许久不叫他方郎了,只叫他老方头、老伴儿,方山长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名利之心占了上风。 反握住俞氏的手,恳切地道,“云娘,谢氏并无过错,无辜可怜。我们帮她,也是出于大义!” 俞氏用力推开他,立起眼睛骂道,“我呸,你们要不要脸,还敢打着大义的旗号?呵,明明就是欺负顺安郡主无依无靠!” 方山长矢口否认,“不是!” 俞氏推着他往外走,“你若一意孤行,就离了我跟前,免得老娘见了生气!” 方山长被她推出内室,好话说了一箩筐,她也不开门,只好去书房将就一晚。 俞氏探出头,叫道,“老糊涂,小心晚节不保!” 说完又关上门。 方山长好气又好笑,“杞人忧天!” 他决心已定,就是老妻也不能改变。 次日,云山书院四百多师生,齐集后山射御场,见证方山长为谢梅影赐字。 虽时间仓促,场面也颇为隆重,设了香案、礼台。 不再是阁老的沈青阳带着几个儿子前来捧场,他还想让家中女眷也来,但不巧全都发了急病,只得作罢。 谢容墨还请了韦良正,却被婉拒,心里不悦,记下这一笔。 至于江止修,一大早就带着家仆来帮忙,并且送了方山长一份大礼,王羲之的孤本真迹兰亭序。 就冲着这个,方山长也觉得值了。 其实也有几名先生、学生认为此事荒唐,为个小妾赐字,用得着摆出这么大阵仗? 然而人都有随大流的天性,见同僚、同窗们一脸的理所当然,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想透,也就没站出来反对。 到了吉时,方山长祭拜过孔圣人,骈四俪六说了一通,为谢梅影赐字霜华。 意指梅花不畏严寒,高洁坚韧,能于霜雪之中傲然盛开。 这是对谢梅影品格的认可,也对她的未来表达了美好的祝愿。 谢梅影感动得泪水涟涟,不断道谢。 江嘉宇站在父亲身旁,满脸欣慰,小声道,“这字很大气,正合谢姨!” 有山长赐字,谢姨纵为小妾,也与众不同。 听见儿子此言,江止修微怔,没有开口。 事实上,他知道另一个更大气的字,贺芳亭的。 不,那都不能说是大气,是狂妄,狂妄到他都不敢叫,在内室也不敢,光是想想,都觉得大逆不道。 礼台上,谢容墨也眼含热泪,向方山长、沈青阳、先生学子们施礼致谢。 没有人注意到,射御场东边院墙上趴着两个人,一个叫邵大,一个叫邵二。 都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一幕。 邵二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压低声音发出惊叹,“这些京城人好癫啊!” 邵大也觉得怪到了极点,但他生性谨慎,悄声道,“也许是风俗不同。” 邵二:“啥风俗这么癫?!” 他读书少,除了癫,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邵大:“京城风俗。” 邵二:“......你这不是废话么?” 第72章 简称杀人诛心 安静了一会儿,邵二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士林盛事呢,谁知是给个小妾赐字。还敢祭孔圣人,不怕孔圣人托梦掐他脖子?我可听说了,孔圣人孔武有力,能徒手打死一头熊,壮得很!” 邵大读书比他多一点,叹道,“礼崩乐坏,这就是礼崩乐坏啊!” 邵二笑了,“正要他们礼崩乐坏。” 周天子礼崩乐坏,昔日的诸侯才有机会。 邵大也是这个意思,两人相视一笑。 邵二又幸灾乐祸地道,“我要是云山书院的学子,从此吵架都吵不赢了。” 邵大:“怎么?” 邵二宛如身临其境,“别人只要说一句,你家山长郑重其事地为小妾赐字,我就抬不起头,掩面羞走,哈哈!” 邵大也笑,忽皱眉道,“顺安郡主实惨。” 邵二轻叹,“可怜啊!” 等仪式结束,两人才滑下墙头。 邵二沉吟道,“这种癫事儿,用得着跟王爷禀告么?” 王爷还在路上,派他们先进京城打探消息。 今早听说云山书院有热闹,兴冲冲跑来,不想是这等事体。 若是禀告,怕王爷骂他们不干正事儿。 若不禀告,又怕有所遗漏。 而且,他很想让王爷也开开眼界。 邵大的顾虑跟他差不多,想了半天,沉稳地道,“王爷说过,事无巨细都要禀!” 邵二:“好嘞!” 商议完正事,又笑道,“那远昌侯谢容墨的外号也很癫,二斗谢郎!哈哈,他们不知道二是骂人的话么?还二斗,头大如斗,两个斗,哈哈,笑死小爷了!” 邵大:“......大约不知道。” 看邵二的目光很是奇异,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邵二蓦然反应过来,“邵大我x你大爷,你在想什么?我这是排行!不是名字,也不是外号!” 宁静的小路上,邵大边走边敷衍,“对对对!” 邵二火大,想揍他几拳,却怎么都追不上。 —— 江府,贺芳亭站在后园最高的亭子里,遥望云山书院。 “......赐字霜华,事毕,谢容墨大宴诸生,还给先生们都送了礼。” 外管事青杉垂手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云山书院种种。 贺芳亭奇道,“谢家的宅院财物发还了?” 从谢氏姑侄明正身份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 朝廷办事的速度,应该没这么快。 青杉:“宅院还未,财物据说还了一部分。” 贺芳亭微带嘲讽,“圣上英明。” 急着还财物,是想让谢容墨给谢梅影预备充足的嫁妆,进了江家好跟她打擂台。 这些事情上,她那皇帝舅舅最是精通。 青杉心里对皇帝有很多问候,但不敢说出来,担忧道,“郡主娘娘,谢氏得了方山长的赐字,身份就不同了。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云山书院的人,想必都会帮着她,对您不利。” 贺芳亭笑道,“无妨。” 青杉:“还是得小心。” 贺芳亭悠然道,“他们若不过分,我便忍一忍,若是过分,就一锅端了。” 只有这两种选择。 青杉暗想现在就已经很过分了,目光一狠,“郡主娘娘,听说南边大虎山上,有凶残的山匪!” 郡主娘娘钱多得是,雇凶杀人很简单。 必要时,他也可以亲自动手。 贺芳亭:“......咱们是斯文人,不能总想着打打杀杀,要讲道理,以德服人。” 青杉喃喃道,“可他们都不讲道理!” 贺芳亭莞尔,“那是因为他们不疼。打疼了,自然就会守礼。” 青杉:“......您不是说,不能打打杀杀么?” 贺芳亭失笑,“傻孩子,打文人,不能用刀枪棍棒、拳脚功夫。若是用了,就算打赢,那也是输。” 青杉疑惑道,“那用什么呢?” 贺芳亭耐心地道,“当然是用他们最擅长的纸和笔,简称杀人诛心。” 青杉:“......郡主娘娘高瞻远瞩!” 贺芳亭笑道,“好啦,不用你奉承,去找白薇罢,她在院里。” 白薇已和青杉定了亲,打算年底出嫁。 她也为白薇备了丰厚的嫁妆,不比普通富家小姐差。 青杉脸微红,“谢郡主娘娘!” 快步下了假山,去春明院会未婚妻。 贺芳亭依然站着,不知何时,天空飘来几朵乌云,似是要下雨,还带来一阵凉风。 她不禁想起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就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罢! 搏击风雨的感觉,她还挺喜欢。 孔嬷嬷在个小侍女的搀扶下爬上来,叫道,“郡主娘娘,要落雨了,你还站这儿做甚?快回去!” 这孩子,被江止修和谢梅影气着了,下雨也不知道往屋里跑。 贺芳亭微笑,“就来!” 路上想起方山长为谢梅影赐字霜华,还请沈青阳和先生、学子们见证,忍不住笑出声。 孔嬷嬷疑道,“怎地了?” 贺芳亭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出滑稽的小戏。” 孔嬷嬷岁数大了,年初还生过一次重病,大夫说要让她心境保持平静,切忌大喜大悲。 因此很多事情她都不想告知,以免孔嬷嬷为她忧虑。 她只想让孔嬷嬷安安心心颐养天年。 第73章 不是他宠妾灭妻,只怪贺芳亭不识抬举 回到春明院,贺芳亭一时技痒,按捺不住。 便去了书房,拿出一叠澄心堂纸,要写一出滑稽戏本,名字就叫“袁山长赐字记”,写好了让齐家班先唱。 宫、商、角、徵、羽,音律她也略懂,写个戏本子不在话下。 她还是很厚道的,没有直接点方山长的名。 但如果别人非要从“袁”联想到“方”,那与她无关。 正写得自我陶醉,二夫人李惜香来了。 拘谨地道,“大嫂,明晚谢姑娘进门,大哥让你受礼。” 她觉得这话多余,小妾入门,自然要拜见主母,还需要专门来说? 就算真要说,也该是大哥说,关她这弟媳妇什么事儿?操办纳妾的酒席,已经让她很累了。 但大哥非要她来,她也只好走这一趟。 ......她估计大哥是怕了大嫂,其实她也有点怕。 沈、韦两位阁老因奏请赐婚而丢官,谢梅影也当不成正妻,这让她吓得不轻。 外边的人议论纷纷,都说谢梅影是运气不好,卷进了朝堂政事,才会被迫为妾。 可她觉得,真正的原因是皇帝护着自家外甥女。 说一千道一万,皇帝是贺芳亭的亲舅舅,内里有再多矛盾,动真格的时候也得护着。 不罢免大哥的官职,显然也因为他是贺芳亭的夫婿。 她的夫君江林修也是这么想的,因而哪怕谢梅影是远昌侯的姑姑,又得了方山长赐字,他们也打定主意,往后尽量不得罪贺芳亭。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掺合不起,最好保持距离。 不过,若有利可图,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也可以图一图。 贺芳亭斜睨她,“上回不是叫我二嫂么,怎又成大嫂了?” 李惜香陪笑道,“都怪我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见面不认真神。还请大嫂原谅则个,不要与我这糊涂虫计较。” 她如此谦卑,贺芳亭反而觉得奇怪,问道,“谢梅影得方山长赐字霜华,你不知道?” 按你们的习性,不是应该扑过去抱大腿? 李惜香语气阿谀,“霜华算什么,她就是叫霜天霜地霜大仙,也及不上您这郡主娘娘!” 贺芳亭:“......你倒是能屈能伸。” 一句郡主娘娘,让她明白李惜香为何转变了态度。 难怪这几日,供给春明院的柴米菜蔬又多了。 李惜香很坦然,“咱也没别的本事呀。” 做人嘛,不就得见风使舵,随机应变? 又小心探问,“明晚上,您......” 贺芳亭爽快地道,“让她来,我受她的礼。” 李惜香恭维几句,匆忙去找江止修交差。 江止修也松了口气。 他真担心贺芳亭不管不顾,连谢梅影的礼都不受。 若是那样,梅影就连妾室也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话说完,李惜香却不走。 江止修皱眉:“还有事?” 李惜香陪着笑脸,“大哥,还有几处未结账。” 江止修叹气,“差多少?” 李惜香也没狮子大开口,伸出一个手指,笑道,“一千两。” 江止修:“......这么多?” 他不是已经给过一千两了么? 李惜香暗骂他小气,解释道,“大哥,您也交待过,不能太寒酸。光是重新布置落梅轩,就花了八百两。还有明日的酒席,您邀请的宾客也不少,足有二十五桌。这席面也不能太差,否则丢了您的脸。” 江止修无可辩驳,只得又拿了一千两银票给她。 心想花两千两娶梅影,算不得多。 只是这银钱真不经花,他积攒的私库,既要养家,又要办这场喜事,已是去了一半。 好在梅影的嫁妆也颇为殷实,喜事过后,便让她掌家。 他也就不用再为这些俗务挂心了。 ......不是他宠妾灭妻,只怪贺芳亭不识抬举! 这家她不想管,自有梅影管! 沈府,谢容墨也在叮嘱谢梅影,“姑姑,嫁妆是你的私财,一定要守好。江家若想动用,便让他们写借条,如期归还。” 江家几乎是贺芳亭养着,这事儿他也知道。 贺芳亭等于是花钱买平安,但他姑姑用不着如此。 姑姑的嫁妆,就是她自己的,谁也不准动! 谢梅影轻声道,“我省得。” 她没那么傻。 谢容墨还不放心,又道,“姑父兴许会让你掌江家中馈,你尽管掌,但钱财得让姑父拿。” 后宅如朝堂,掌了中馈方有实权。 贺芳亭就是明摆着的例子,她能在大家轮番进攻中屹立不倒,与她多年执掌江家中馈有很大关联。 谢梅影期期艾艾地道,“听说俸禄不多,他又清正廉洁。” 她说这话,不是想出钱养江家,是想跟侄儿讨个主意。 谢容墨果然有主意,“让他自己去想办法。男儿养家,天经地义。” 顿了顿道,“若实在没钱,不是还有贺芳亭?她才是江家主母。” 谢梅影神色黯然,“没错。” 她不愿耗费嫁妆填补江家的亏空,但也不愿听见贺芳亭是江家主母,可惜这是事实。 谢容墨忧她所忧,保证道,“姑姑放心,我不会让你委屈太久!这期间若是有事,立时派人来寻我!” 他已不是从前的乡下小秀才,而是远昌侯,等发还宅院,就能培植自己的人手。 到时便可保护自己,保护姑姑。 谢梅影含泪点头。 第74章 灿若朝霞,倾城之色 次日恰是休沐,傍晚时分,众多官员往江家赶。 见了江止修的面,都笑着说恭喜,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 但等江止修一转头,大家的笑容就带了苦意。 为了喝江家这顿喜酒,至少一半官员跟妻子大吵一架,有的甚至还挂了彩,用脂粉掩饰。 然而他们也不是真心想来。 这都不是正经婚宴,只是纳妾,酒菜再好,他们也嫌掉价。 可是没办法。 上次朝会,皇帝特意跟江侍郎说,有情人就该早成眷属,还暗示朝臣,若是有空,不妨去喝杯喜酒。 因此凡是收到江止修请柬的,都不敢不来。 没有收到的,暗自庆幸逃过一桩尴尬事。 纳妾本不用亲迎,但江止修为示敬重,还是亲自去沈府,一乘小轿,接了谢梅影回家。 他也想用八抬大轿,奈何没这个规矩。 若是逾礼违制,唐朴方肯定参他。 谢梅影在小轿里坐着,脸上无半分喜意,若不是昨晚哭干了眼泪,现在她定然哭泣。 她想象中的出阁根本不是这样,她应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人人艳羡,而不是只能穿粉色的罗裳,缩在狭小的彩轿中。 并且天黑才能进江家。 像是见不得光。 如果她出身寻常,还是那个会些医术的乡下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是远昌侯的姑姑,身份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为高贵! 这叫她情何以堪! 下意识想起丁夫人骂她的话,“天生无福无禄,纵然生在高门大户,也没那享福的命”,不由悲从中来,一阵伤心。 谢容墨骑马相送,也是面色沉郁。 到了江家二门,江止修请谢梅影下轿,携着她的手,一同走向修整过的落梅轩。 若是娶妻,此时该是新郎官红绸牵引,带新娘去正院主屋拜堂,众多宾客观礼,但纳妾没这步骤。 甚至连红盖头或喜扇都没有,就这样光着一张脸,任人打量。 江止修的手还和以前一样温暖有力,谢梅影却心中冰冷,没了当初握他手时的悸动。 直到看见一抬抬嫁妆,心里才稍微好受些。 她在淮南曾见过知府嫁女,嫁妆没有她的多。 在落梅轩稍事休息,便要去春明院给主母敬茶。 江止修歉疚地道,“梅影,委屈你了!” 谢梅影强笑道,“礼不可废。” 见江止修眼里满是担忧和怜惜,心下一软,暗想这不是江郎的错。 她能怪贺芳亭、能怪唐朴方、能怪皇帝,甚至能怪她那不着调的父亲,唯独不能怪江郎。 打起精神,脚步缓慢地去了春明院。 贺芳亭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早已准备好了茶,只等她来敬上,自己随意说句话,喝一口,赏点东西,礼就成了。 可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谢容墨和宇儿、璎儿跟来,在她的预料之中,可在他们身后,还有沈青阳、方山长,以及一些身着儒衫的青年、中年男子,料想应该是谢容墨交好的先生和同窗。 众人一起拥进来,正屋站得满满当当。 贺芳亭的第一个念头是“来者不善”,第二个念头是“取死之道”,她还在思考一个问题,云山书院是真的不想再办下去了么? 面上倒是礼数周全,请了沈青阳、方山长和几名年长者落座,其他的继续站着罢,没那么多锦凳、高椅。 谢容墨是远昌侯,有座位,还离贺芳亭很近。 他请了这么多人来,就是想给贺芳亭一个下马威,好让她有所顾忌,往后不敢欺负姑姑。 ......虽然他已下了决心,定要铲除贺芳亭,但不知何时才能成事,在此之前,必须让她老实些。 贺芳亭令人给沈青阳、方山长等人上了茶,微笑道,“家中些许小事,不想还惊动了诸位老大人、先生们,我心难安。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沈青阳沉沉道,“郡主不必客气。” 弹劾他的不是贺芳亭,是唐朴方,可说到底,贺芳亭是根源。 他对贺芳亭有好脸色才怪。 贺芳亭一笑,又对方山长诚恳地道,“山长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品性高洁,真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我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她笔下的袁山长,外貌和方山长还有点像。 方山长没想到她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干巴巴地道,“郡主谬赞。” 他原以为,贺芳亭是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今日见了,发现这女子目光澄澈,举止大方,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而且还读过很多书。 “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这是南朝钟嵘对谢灵运诗文的夸赞。 她特意用这一句,显然也是明白他为何称容墨为二斗谢郎。 是个有才学的女子。 但是,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谢氏姑侄,便只能与她对立。 而堂中诸生,此时心里都十分吃惊。 没想到啊,顺安郡主竟是这般美人! 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心思,在他们想来,江止修移情谢梅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顺安郡主年老色衰,容颜不再。 可这老在哪儿?衰在哪儿? 明明是风华正茂,灿若朝霞,倾城之色! 再看谢梅影,本来清丽的面容,在顺安郡主容光之下显出平凡。 顺安郡主的仪态谈吐,也透着股天然的贵气,绝非谢梅影可比。 所以,江止修到底看上谢梅影哪一点?! 第75章 这兄妹俩真的向着他姑姑? 等贺芳亭跟沈青阳、方山长寒暄完,孔嬷嬷板着脸道,“谢姨娘,该敬茶了。” 谢梅影站着不动,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是妾,主母贺芳亭在的地方,她都不能坐。 方才贺芳亭还说“些许小事”,是啊,妾室进门,本来就只是小事,不值得兴师动众。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说的,她的脸面,如同被贺芳亭当众踩到脚下。 谢梅影羞怒得恨不能晕倒。 明知这些人是侄儿请来为她镇场子的,也忍不住心生埋怨。 孔嬷嬷见她没反应,没好气地催促道,“谢姨娘?” 这小贱人怎么回事?难道想仗着人多挑衅芳姐儿?做梦! 贺芳亭宽容地道,“不急,慢慢来。” 谢梅影深吸口气,在江止修和谢容墨、江嘉宇、李壹秋等人关切的目光中,抬手端起了侍女捧来的茶杯。 走到贺芳亭身前,刚要跪下去说“请主母喝茶”,忽然犯了恶心,无法控制地偏头呕吐。 贺芳亭赶紧用手帕捂住口鼻,同时把脚缩回一些。 还好,她和谢梅影之间尚有一段距离。 侍女们也忙起来,有的给谢梅影拿盆,有的飞快打扫、擦拭。 谢梅影还在吐,这回是吐在侍女捧着的盆里。 “姑姑!” 谢容墨大惊失色,跑过去搀扶。 这一瞬间,他也后悔了,后悔不该请这么多人来。 可他真不知道,姑姑的孕吐会这般厉害。 李壹秋想讨好他们,质问贺芳亭,“娘,你做了什么?!” 不等贺芳亭开口,孔嬷嬷厉声道,“大小姐,你问错了人,你该问问你爹,他做了什么好事!” 江止修面色青紫,极为难看。 脸色比他更差的是方山长。 ......谢梅影竟然怀孕了?! 堂堂云山书院的山长、当世大儒,给这婚前失贞、未婚先孕的小妾赐字! 若传出去,他还有脸在外行走? 方山长眼前一阵阵发黑。 容墨啊容墨,这回你害惨为师! 李壹秋怒视孔嬷嬷,“主人家的事,你也敢多嘴......” 贺芳亭皱眉打断她,“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出去。” 李壹秋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闭上。 上回她就是被架出去的,不想再试一次。 贺芳亭随手端起自己的茶杯沾了沾唇,淡定地道,“谢姨娘敬的茶,我已喝了。你身子不适,早些回去歇着罢!” 自从知道谢梅影还是要嫁江止修,她就猜测谢梅影怀了孕。 怎么说呢,这姑娘比她预估中更傻。 孔嬷嬷实在忍不住,讽刺道,“是得歇着,免得动了胎气!” 谢梅影刚吐完漱了口,无颜见人,也不敢回嘴,低头往外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但偏有人不让她如愿。 “......等等,什么胎气?谢姨怀孕了?这怎么可能?!” 李壹秋不敢置信地惊呼。 书里根本不是这样写的,谢梅影应该在嫁给江止修半年后才怀孕,江止修欣喜若狂,从此更是爱她疼她。 怎会现在就怀了呢? 她压根想不到这一点,方才见谢梅影呕吐,还以为她吃坏了肚子。 ......剧情要是一直改改改,她还有什么优势! 谢梅影和谢容墨都是一僵,想叫她闭嘴。 江止修更是咬牙道,“大人的事儿,孩子瞎掺和什么,回你房里!” 他这种态度,更是坐实了谢梅影已经怀孕。 李壹秋如遭雷击,愣愣地看他,又看谢梅影,头脑一片混乱。 江止修见她不走,还要赶人,却听儿子气愤地道,“孔嬷嬷,请你不要污蔑谢姨!” 孔嬷嬷:“......老奴污蔑她?她都孕吐了!” 江嘉宇不懂孕吐,但他懂谢姨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冷声道,“一吐就是怀孕么?着凉会吐,生病会吐,郁结于心也会吐!” 谢姨冰清玉洁,父亲方正严谨,都不是孟浪的人。 他不相信他们会逾礼! 谢容墨看他和李壹秋的目光难以言喻。 ......这兄妹俩真的向着他姑姑?会不会是装的?目的是在关键时刻摆姑姑一道? 孔嬷嬷对江嘉宇也很是无奈,头痛地道,“你这个傻小子!” 还要再说,贺芳亭抬手止住,温声道,“宇儿言之有理。” 又对谢梅影道,“回去罢!” 她并不想借这件事打击谢梅影,一是因为谢梅影太傻,胜之不武,没什么意思,二是同为女子的怜悯心。 ......此事若传出去,谢梅影千夫所指,可光凭她一个人,也怀不了孩子,始作俑者江止修,却能得到世人的宽容。 这不公平。 江止修和谢容墨都松了口气,上前扶着谢梅影,要带她走。 沈青阳、方山长等人,也不得不赞贺芳亭大度。 ......就这样胡乱混过去,于他们最有利。 但贺芳亭眼中的同情,深深刺痛了谢梅影。 简直比挖苦讽刺还让她痛苦。 脱口道,“我会怀孕,也是你害的!” 谢容墨阻拦不及,大为懊恼。 沈青阳、方山长、江止修三人,也是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第76章 不打就不礼貌了 江嘉宇猛然瞪大眼睛,极度震惊。 ......谢姨真的怀孕了?! 心里突然想起谢氏姑侄刚暴出身份时,母亲说他们会看不上父亲。 还说,有一种情形,谢梅影不得不嫁,那就是怀了他父亲的孩子。 如今还真怀了! 贺芳亭:“......我有那本事?” 她是既吃惊又无奈。 吃惊于一双儿女像是忽然得了失心疯,拿刀咔咔扎谢梅影,更怪的是谢梅影自己也扎。 无奈于这种事谢梅影都要推到她头上。 谢梅影豁出去了,边哭边怨毒地道,“如果不是你设计,我怎会至此!” 在淮南的时候,她和江郎只有过一次,并未怀孕。 是那日贺芳亭敲打她,逼她另嫁,才让她乱了心神,与江郎同榻而眠,最终酿成苦果。 孔嬷嬷大怒,“老身白活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贱皮子!自个儿爬了男人的床榻,还来怪男人的正妻!怎么?郡主娘娘捆了你的手脚,逼着你去侍寝?” 谢梅影哭得发抖,“她是没捆我手脚,可她用了阴谋诡计!”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怀孕是贺芳亭的计谋之一。 谢容墨不知详情,但他当然相信姑姑,怒视贺芳亭,喝道,“郡主娘娘,你做了什么?” 贺芳亭:“是啊,我做了什么?不如请谢姨娘说一说!” 谢梅影颤声道,“你自己知道!” 贺芳亭:“......谢姨娘,咱们说话做事,要讲道理,讲证据,光会胡搅蛮缠是没用的。” 她刚才对谢梅影的同情,真是不值啊。 谢梅影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内大恨,可要她说贺芳亭做了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江嘉宇也从震惊中回神,是了,他亲眼所见,谢姨和父亲一开始都极有分寸,各自守礼,后来改变,定是因为意外。 也问道,“娘,你做了什么?” 贺芳亭叹口气,起身走近他,抬手一巴掌。 江嘉宇:“......你又打我!” 贺芳亭又是一巴掌,痛心疾首地道,“我贺芳亭,怎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眼角余光扫到女儿,快步过去也是一巴掌,“你也蠢!” 李壹秋感觉很冤枉,这次她没说话啊,“我,你......” 贺芳亭:“闭嘴!” 转身一巴掌甩在谢梅影脸上,“你更蠢,还坏!” 谢梅影没想到她竟敢当众打自己,气得脸都扭曲了,扑在江止修怀里痛哭。 谢容墨怒极,但不等他开口,贺芳亭顺手给他一巴掌。 然后目光凌厉地盯着他的眼睛。 谢容墨握紧了拳头,也狠狠瞪着她,眼神深处是狼一样的凶狠。 贺芳亭微抬下巴,神情蔑视,“想打回来?我谅你不敢!” 谢容墨冲冠眦裂,呼吸也变得急促。 在乡下时,他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贺芳亭,贺、芳、亭! 他想一拳打倒她,凌辱她,践踏她......可他真的不敢。 皇帝允许甚至纵容他们磋磨贺芳亭,但那绝不包括身体上的伤害。 屋里又有这么多人,他不能落人口实! 只能忍。 忍得撕心裂肺也要忍。 贺芳亭冷笑一声,转过身子,背对众人,扬声道,“送客!” 不是总说她嚣张跋扈么?那她还真就嚣张跋扈了! 她这一连串动作太快,众人都看呆了,也包括孔嬷嬷和侍女们。 听到她说话,才如梦初醒。 孔嬷嬷大声道,“送客,快送客!” 侍女、仆妇、嬷嬷们立刻上前,赶鸡崽子一样将众人赶出春明院。 孔嬷嬷心疼地捧起贺芳亭的手,“不是说过么?打人有我们,用不着你!” 她现在怀疑是自己带坏了芳姐儿。 在她打大小姐、大少爷之前,芳姐儿可不会打人。 青蒿也道,“郡主,下回让我来!” 贺芳亭笑道,“自己打,更爽快。” 有人非要把脸凑到她面前让她打,她不打就不礼貌了。 疼也是真疼,力用得太大,反震了自己。 笑着笑着忽一皱眉,失策,怎么又把江止修给遗漏了! 下次有这种好事儿,得先想着他,免得疏忽。 —— 直到出了春明院,看见外面的灯笼,谢梅影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 又没能耐收拾,谁也不敢看,只浑浑噩噩地跟着江止修往前走。 江止修将她送回落梅轩,自己回外院找到方才在场的几位先生、学子,苦笑着团团作揖,“家丑外扬,江某惭愧,还望诸位口下留德!” 大家纷纷保证不会乱说。 实际上,江止修回来之前,他们已经忍不住跟相熟的宾客说了。 一个传一个,眼下已是人人皆知。 江止修也知他们很难保守秘密,可也没办法,说了几句场面话,匆匆回落梅轩安慰谢梅影。 今晚他其实对谢梅影很不满。 贺芳亭都准备放他们一马了,她还说那么多。 但她毕竟怀着他的孩儿,不能让她哭坏了身子。 第77章 一条道走到黑 江止修无心待客,宾客们也无心喝酒,早早散了席。 ——都急着回去跟妻子或亲近的人,说一说江家的是非。 别以为只有女人才爱聊这些家长里短,男人也是很爱的。 谢容墨、沈青阳、方山长三人更是没吃一口饭菜,直接回去了。 沈府离得近,沈青阳先到家,谢容墨又送方山长。 不是送回云山书院,而是送回方家在城内的宅子。 刚要告退,方山长叫住他,缓慢道,“容墨,我知你今日受屈,但韩信也有胯下之辱,不要放在心上,来日方长!” 谢容墨施礼,“多谢老师开解!” 方山长沉吟数息,又道,“你姑姑身怀有孕,这事儿你事先知不知道?” 他可以接受谢容墨有心机,但这心机不能用在他身上。 谢容墨惭愧道,“是我的错,只顾着学业,没有照看好姑姑。” 方山长盯着他,“也就是说,你事先不知?” 谢容墨声音苦涩,“不知!若是知道,哪敢请老师赐字。” 方山长见他目光坦荡,并无说谎者的躲闪畏缩,先信了五分。 再想起春明院里兵荒马乱的场景,信了另外五分。 ......容墨若是知情,肯定不会请这么多人同去,谢氏的丑事说不定也能压下。 现在却是不行了,在场的人太多,封不住口。 到了明日,谢氏必将沦为京城笑柄。 容墨不会这么害自己的姑姑,只怪谢氏,如此大事,连亲侄儿也瞒着,还蠢到亲口承认! 其实这是因为,谢容墨虽然聪明,却没有与孕妇长期相处过,不知道孕吐会持续一段时日,更没想到姑姑会当场孕吐,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此时已是后悔得半死。 谢容墨告退后,方山长在书房里枯坐着,眉头紧皱。 “谢氏怀孕了?!” 俞氏匆忙赶来,推开书房的门问道。 老伴儿回来得这么早,她心知有异,问了跟去的长随,才知道这令人作呕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 方山长难以启齿,默默点头。 俞氏:“......他们怎么敢的?” 婚前怀孕已是污点,竟然还让老伴儿赐字?居心不良,其心可诛! 方山长一声长叹,“容墨不知情。” 想起自己召集了书院师生做见证,真是羞也羞死了。 行简书院的山长老萧,可能会笑掉大牙。 要问他现在什么心情,就两个字,后悔。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非常后悔,悔不当初。 俞氏怒道,“无论他知不知情,这事儿都是个大笑话!” 事到如今,他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都害了老伴儿。 而且那谢氏真是蠢到家了! 长随说,顺安郡主无意追究,让她赶紧走,她非要跟郡主置气呛声,为此不惜承认自己怀孕! 这叫什么? 狭路相逢,自杀为敬?! 方山长无言以对。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干脆利落地拒绝容墨,如今追悔莫及。 俞氏越说越怒,“霜华二字,如秦桧之桧字,从此之后被污矣!” 方山长唯有叹息。 为谢梅影赐字“霜华”的他,也是这大笑话的一部分。 当时有多隆重,现在就有多可笑。 俞氏骂了谢梅影一会儿,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方山长:“......你说呢?” 俞氏断然道,“与谢氏姑侄公开决裂,承认自己受了蒙骗。” 只有这样,才能挽回少许声誉。 虽然也会被人嘲笑糊涂,至少比为淫.妇赐字强。 没错,事情传出,谢梅影逃不掉淫.妇的称号。 老伴儿必须尽快跟他们断了往来,否则保不住几十年的清白名声。 方山长的神情纠结而痛苦,缓缓摇头,“不能。” 前脚大张旗鼓地为谢梅影赐字,后脚决裂,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俞氏:“为何?!” 方山长沉声道,“因为,见风使舵、随波逐流,也是做人的大忌。” 俞氏急道,“你是受了蒙骗!” 方山长苦笑,“世人不会在意,也不会相信我不知情。如果我与谢氏姑侄决裂,世人只会又给我加上一项薄情寡义的罪名。” 他现在就如老鼠进了风箱,两头为难。 俞氏气怒交加,“你啊你,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叫你别帮他们,你就是不信!” 方山长叹道,“我也后悔,可惜晚了。” 两人多年夫妻,彼此了解,俞氏瞪着他冷声道,“所以,你已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帮着他们对付顺安郡主?” 方山长沉默不语。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路走错了,也得强行走下去,用顺安郡主的“恶”,衬托出谢梅影的“好”,方能转变风向,稍微挽回谢梅影的名声,他也才有可能保住来之不易的偌大声望。 再则,顺安郡主,他已经得罪了,修好也来不及。 如果再与谢氏姑侄决裂,就也得罪了他们,容墨毕竟是远昌侯。 首鼠两端,反受其害,不如选定一方。 他还以为老妻会骂他,甚至打他。 然而没有。 俞氏叹了口气,平静地道,“随你,你爱如何便如何,我明日收拾行装,回荥阳老家等着你。” 方山长:“......为何回荥阳老家?” 他身体不错,还能再当几年山长,未到回乡养老之时。 俞氏淡淡道,“因为,沈、韦二人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不,你比他们还惨一点,他们纵然丢了官,名声并无大碍,你却是斯文扫地。” 说完离开了书房。 第78章 当年惊鸿一瞥,令他心惊至今 这一日的中午,皇帝用完午膳,慢条斯理地道,“朕仿佛记得,今晚江侍郎纳妾?” 大太监李荣贵赶紧躬身答道,“回禀圣上,正是!” 皇帝叹道,“顺安真是命苦,人到中年,夫婿移情,娘家无靠,儿女离心,眼下又有宠妾进门,往后可怎么好!可怜呐!” 语气怜悯,脸上却几乎在笑,幸灾乐祸的笑。 李荣贵垂头道,“再可怜,那也是她的命。” 皇帝悠悠道,“皇妹如果知道顺安这般凄惨,定然心疼。” 这话李荣贵不敢接。 先帝儿子很多,但只有一位女儿,就是福庄长公主,也就是皇帝口中的皇妹。 皇帝沉默会儿,又道,“那些人如果还活着,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这种窝囊气。” 李荣贵忙道,“明镜司一直盯着呢,跟以前一样,没有生人接近顺安郡主。” 皇帝沉吟道,“不会是死光了罢?” 李荣贵很想说是,但他伴君几十年,深知谨慎的重要性,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这桩差事不好办,盯了顺安郡主几十年,没在她身边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或者说,唯一的可疑者就是明镜司派去的杂役。 顺安郡主的奴仆下人,要么是贺家的家生子,要么是外面捡的孤儿或找人牙子买的,还有几个曾服侍过先皇后、福庄长公主的老嬷嬷,来历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大本领。 前些年,皇帝认为是盯得太紧,那些人不敢接近,因此一层层撤开,撤到现在,只剩最外围一层了。 然而还是没有可疑之人联络贺芳亭。 要他说,那些人很可能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年老体衰的,有什么好怕。 更主要的是,人的忠诚,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消减,都三十多年了,难道那些人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何况,他们发誓效忠的是先太子,不是隔了几层的顺安郡主。 只怕早已隐姓埋名,娶妻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圣上就是疑心重。 纵容江止修兼祧、纳妾,欺凌顺安郡主,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逼那些人现身帮助她,好一网打尽。 想看顺安郡主的倒霉之态还是其次。 皇帝背着双手,踱步到门口,只有下半张脸在阳光里,显得阴晴不定,面无表情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盯着!” 三十多年很长么? 当初的恩怨情仇他都记得,怎能寄希望于那些人记不得? 只要有一个活着,他就睡不安稳。 赤甲如血,视死如归,不管前方是山是海,是强敌是猛兽,令旗一挥,你追我赶奋勇向前,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怯懦。 人数虽不多,声势却极为浩大。 当年惊鸿一瞥,令他心惊至今。 李荣贵也只得应道,“是!” 皇帝又交待道,“明早,以淑妃的名义,给谢氏赐柄如意。” 李荣贵知道皇帝是想把谢氏抬起来,与顺安郡主相斗,再次应下。 但到了次日,消息传进内宫,李荣贵服侍皇帝时硬着头皮道,“圣上,给谢氏的如意未曾赐下。” 皇帝不悦,“为何?” 他的口谕也有人敢违背? 李荣贵低头看着地面,“谢氏婚前失贞,已有身孕,昨晚多人知晓,很快就会传遍京城!” 皇帝:“......这不争气的贱妇,蠢妇!” 失贞有孕已是不该,还闹到多人知晓,愚不可及! 他此前还赏了首饰,险些赐婚,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顺带着怨上了谢容墨,觉得此子连家中女眷都管不好,不堪大用。 李荣贵吹捧道,“圣上英明,当日没有赐婚。云山书院的方山长,给谢氏赐了字,这回肯定被人嘲笑!” 皇帝微笑道,“此为唐朴方之功,若非他劝谏,朕也会被蒙蔽。” 方山长的学识、忠心,以及在士林的地位,他还是认可的,为太子讲春秋的人选,也更倾向于方山长。 但行简书院的萧山长也很不错,因此犹豫。 现在不用犹豫了,方山长排除在外。 李荣贵一挥拂尘,躬身道,“唐御史之于圣上,正如魏徵之于唐太宗。先有明君圣主,后有诤臣直言!” 这马屁拍得皇帝通体舒畅,龙颜大悦,笑骂道,“油嘴滑舌!” 他平生最敬最喜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觉得自己和他很像。 赏了李荣贵一把金瓜子,又赐了唐朴方一匣子明珠,让李荣贵亲自送到唐府。 唐朴方大受鼓舞,决定再参江止修一本。 谢氏品性不佳,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依他来看,江止修的品性也不咋地,若真是君子,岂会行非礼之事? 竟然还试图欺瞒圣上,是何居心? 圣上不能因为他是顺安郡主的夫君,就处处优容,该罚还是得罚。 第79章 被诋毁的快轮到我了 而京城人已经兴奋地议论开了。 “你们听说了么?江侍郎那小妾,远昌侯的姑姑,进门前就有了身孕!” “谁没听说啊!我家夫君亲眼所见,敬茶时,谢氏吐了一地,顺安郡主吓得花容失色,起身闪避!” “啧啧,真是无耻,圣上还差点给他们赐了婚。” “圣上英明,识破了他们的真面目,方山长却是切切实实给谢氏赐了字,叫霜华!” “霜华?哎呀这可糟糕,我堂妹也叫霜华,看来得赶快改名!” “是得改,这名字哪还叫得出口!” 两三日之内,谢梅影未婚先孕这件事,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就连街角卖豆腐的小贩,都知道新任远昌侯有个失贞的姑姑,户部江侍郎有个没进门就怀孕的小妾。 而且越传越离谱,越传越夸张。 到了后来,已经传成谢梅影给主母敬茶时,生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江侍郎。 谢梅影简直成了当代淫.妇的代名词。 人们顺理成章地想到一个问题,德高望众的方山长竟然给这样的人赐字,为什么? 大家展开了丰富的想象。 有人隐晦地说,谢梅影的孩子,眉眼跟方山长一模一样。 又有人说,不像方山长,像云山书院的某某先生。 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仿佛亲眼所见。 谢梅影听到这种传言,气得砸了几套杯盘,狠狠哭了几场。 孩儿还在她肚子里,怎么就像这个像那个了?! 何况这明明就是江郎的孩子! 她严重怀疑是贺芳亭派人传的流言,跟江止修哭诉,想让他去教训贺芳亭。 江止修皱眉道,“眼下以安胎为重,别的都不打紧。” 谢梅影哭道,“这些恶贼污蔑我,坏我名声!” 说她婚前失贞、未婚先孕,她认了。 可她只有江郎一个男人,怎能说她与别人有染?还说孩子是方山长的,这不是明晃晃的造谣么? 她这一生,只得罪过贺芳亭一个人。 所以造谣的肯定是贺芳亭! 江止修敷衍道,“无妨,京城新鲜事多,过上几日,就该议论别的事情了,不会再有人提及你我。”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去找贺芳亭! 送上门让她奚落么? 还是算了罢。 女子怀孕本就情绪多变,他又不像往日那般体贴,谢梅影很是伤心,颤声道,“那就让我白受他们的欺负?” 江止修加重语气,“没人欺负你!外面那些混账话,你不要听!” 又没人敢到她面前胡说,不打听不就行了么。 他在外面承受的压力,远胜于她。 那些爱嚼舌根的刁民编排她是淫.妇,纳了淫.妇的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也解释过,可这种事儿,往往越解释越乱套。 解释之前,梅影还只是有孩子,解释之后,孩子都生下来了,还不是他的! 这叫他上哪儿说理去? 说来都怪容墨,当晚请了那么多人。 想到这儿,心里冒出个念头,那种情形之下,如果贺芳亭肯管的话,应该也还是能压下来的。 可她不肯管。 他也实在没脸求她管。 谢梅影哭哭啼啼,“我也不想听,可我不听,他们照样在说!” 江止修有些心烦,忍不住道,“如果你当时迅速离开,不多说什么,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他本来打算好了,新婚过后就让梅影接管中馈。 如今却是不成,梅影情绪不稳,动辄哭闹,管不得家。 那就只能让二夫人李惜香继续管,家用也得他继续出。 按理这也没什么,他确实该养家,可唐朴方那条疯狗,参他私德有亏、治家不严,参得圣上又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加上之前罚的,足有一年。 一年的俸禄虽没多少,也是收入,如今没了。 谢梅影睁大了眼睛,“......你怪我?!” 江止修当然怪她,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事已至此,追究责任毫无意义。等你生下孩子......” 谢梅影打断他,尖叫道,“你还是怪我!” 想到自己的千般付出、万种委屈,她再忍不得,与江止修大吵一架。 最后以江止修认错道歉而告终。 但两人虽然和好了,终究不像一开始的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此事传到春明院,孔嬷嬷老怀大慰,喜上眉梢,解气地道,“该!我看这对奸.夫.淫.妇能好到几时!” 这几日,春明院众人都开心得像要过年,外面那些离奇的流言,听得大家心里暖暖的。 贺芳亭也跟她们一起笑,笑完说道,“快了。” 侍女们不解,“什么快了?” 贺芳亭:“被诋毁的快轮到我了。” 谢梅影有孕这件事情,首先影响的是她自己,其次影响的是方山长。 方山长为她赐字,等于为她的品行做担保。 现在她品行有瑕疵,方山长这担保人,自然也会被拖下水。 那么方山长会甘愿下水么?肯定不甘愿。 唯一的法子,是把她贺芳亭也拖下去,好踩着她上岸。 或者说,要将她打成恶人,谢梅影也就成了好人,他便没有犯错。 再加上一个谢容墨,这师生俩,必然费尽心思扭转舆论。 之所以不在刚开始就扭转,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做不到,此事太过罕见,民众津津乐道,根本拦不住,现在过了几日,大家兴趣稍减,就能把注意力引到她身上了。 那日她动手打人,打了一双儿女,又打了谢氏姑侄,说来也像戏文呢。 第80章 这世道,疯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听完贺芳亭的解释,青蒿、白薇大惊,“那怎么办?” 贺芳亭笑道,“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策。” 她的“袁山长赐字记”快写好了,之前还收着力道,没有写得过于辛辣讽刺,现在嘛,有多少力用多少力。 谢容墨在这戏本里叫斗生,取二斗谢郎之意。 谢梅影也只好跟着他姓斗,叫斗小星。 小星这名字很好听,同时还代指小妾。 江止修姓王,叫王八郎。 几人在戏里都是忘恩负义,厚颜无耻,虚伪做作,还尽干些自搬石头自砸脚的蠢事儿,她自己写着都想笑。 她在戏里则是忠平郡主,无辜、善良、宽容、大度、聪慧,具有一切美好的品质。 唱词也是朗朗上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而且浅显易懂,并不深奥,方便人们记住、学习。 她有信心,让这出滑稽小戏风靡京城,不,风靡大江南北。 方山长不是爱名么? 那就给他好好扬扬名。 就不知道,扬完名之后他还敢不敢露面。 江止修、谢容墨、谢梅影三人,也让他们出出风头。 ——人们嘴里的闲言碎语,哪有戏文传得好,传得久? 贺芳亭休息会儿,又继续去写。 不出她所料,没几日,非议谢梅影的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她。 说她为母不慈,连自己的儿女都打。 说她生性残暴,当众掌掴谢梅影。 说她跋扈骄横,不把远昌侯放在眼里。 还说她为妻不贤,不管中馈,不敬丈夫,不事姑舅,才逼得江侍郎另觅知心人。 同时为谢梅影洗白,说她从淮南刚到江家时,就在江家二老的主持下,与江侍郎成了礼,怀孕也是满足江家二老的心愿,顺安郡主只生了一儿一女,不能为江家开枝散叶。 他们不宣扬此事,是顾念着顺安郡主的心情。 也有人提出疑问,江侍郎与谢氏成的什么礼?兼祧还是纳妾?既然成了礼,为何还要请旨赐婚?这不是欺君罔上么? 但这些疑问太过清醒,也太过正常,不如顺安郡主打人有意思,因此很快被压下去。 孔嬷嬷得知这些传闻,气得头顶冒烟,带着青蒿和白薇去松荣堂,想跟江家二老对质,谢梅影何时与江止修成礼? 但松荣堂大门紧闭。 江承宗、潘氏鸦雀无声,假装不在家,不敢开门。 他们和二儿子、二儿媳类似,打心底里畏惧皇权,误以为皇帝还是护着贺芳亭之后,就再也不敢跟她作对。 为长子与谢梅影主持成礼、催促他们生孩子之类,也不知是谁胡说的,反正不是他们。 当时他们就想去春明院找贺芳亭澄清,却被长子拦住,说那就是事实,要他们认下。 他们得帮着儿子,也只好认了。 孔嬷嬷叫骂一阵,被青蒿、白薇劝回去。 回到春明院,见贺芳亭还在书房写字,一脸愁苦地道,“芳姐儿,你还写得下去!” 贺芳亭老神在在地道,“嬷嬷愁什么呢?我名声不好,其实是件好事儿。” 孔嬷嬷怔了怔,黯然道,“是好事儿。” 她怎么忘了,七皇子那个孽畜,不会允许芳姐儿得到人们的同情。 前几日很多人为芳姐抱不平,很可能已经让他恼怒。 现在话风转了,芳姐儿被人诽谤,正好消了他的气。 芳姐儿也就暂时安全了。 只是,芳姐儿何时才能肆意地活着?难不成要憋屈一辈子? ......多少好人都死了,那孽畜咋还不被天雷收走,老天无眼啊! 孔嬷嬷哭得停不住。 贺芳亭安慰这老嬷嬷也算驾轻就熟,找几个机灵的小侍女陪她打马吊,没多久,孔嬷嬷就顾不上伤心了。 赢得多,想哭也哭不出来。 戏本子写完那一日,贺芳亭正独自欣赏,一儿一女联袂而至。 说是想通了,要跟母亲说些心里话,请她去千岳楼赏荷喝茶。 他们真能醒悟? 贺芳亭半信半疑,又抱着一丝希望,加之许久未外出,也有些意动,便带了青蒿、白薇及一众侍女、护院,跟儿女一同上了马车。 路上观儿女的神色,不像往日那般浮躁,很是沉静。 心中便浮上欢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到了千岳楼,两人请她去三楼雅间,侍女们要跟进去,江嘉宇轻声道,“娘,有些话,我不想让她们听见。” 贺芳亭以为他脸皮薄,要面子,没有多想,让侍女们在雅间门口等候。 亲生的儿女,纵然离心,还能害她不成? 三楼雅间很大,分内外,江嘉宇和李壹秋引着她往里走。 进门一看,窗前站着个风采不凡的少年,谢容墨! 看见她,快步过来深施一礼,“郡主娘娘恕罪!” 贺芳亭什么都明白了,怒视儿女,“你们诳我?!” 李壹秋被她打过两次,打出了心理阴影,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道,“娘,容墨哥哥有话跟你说。” 江嘉宇则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一家人,老这么僵着也不成样子,还让外人笑话。娘,你和容墨慢慢聊。” 说着拉上妹妹,出了里间,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容墨说,要跟母亲赔礼道歉,化干戈为玉帛,他们不便在场。 贺芳亭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开,心里都不是伤心或失望,而是困惑。 怎么能,怎么能这般蠢?! 不会是襁褓中被人偷换了罢?就如前朝的狸猫换太子! “郡主娘娘,请坐!” 谢容墨彬彬有礼。 贺芳亭从容坐下,淡淡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说!” 谢容墨一笑,“当然是害你啊!” 贺芳亭:“哦,怎么害?” 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衣袖。 她的右边袖子里,藏着一具梅花袖箭,这样的距离,保证一击致命。 幼时,她只要一外出,就会遇上各种意外。 祖父祖母和大伯,教了她很多保命的手段,这些年没有意外了,但警戒的习惯已经养成。 谢容墨笑道,“你猜。” 贺芳亭:“滚。” 她想走,又记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兵法原则,担心走动时遇袭。 高声叫门外的侍女,只怕也来不及。 况且,谢容墨能设下此局,肯定也想好了困住侍女们的法子,护院还在楼下,此时她唯有自救。 因此不言不语,与谢容墨僵持。 谢容墨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冷笑。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忽然起身向贺芳亭走去。 贺芳亭刚要抬手发射袖箭,就见谢容墨往她脚边一躺,凄厉地叫道,“郡主娘娘,不可以!你我年龄悬殊,还差着辈份,不能乱了伦常!” 边叫边拉乱了自己的衣领,表情则是三贞九烈,像是极力保护自己的黄花大闺女。 贺芳亭目瞪口呆,口呆目瞪。 ......这世道,疯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第81章 是我眼拙,高看你了 随着谢容墨的叫喊,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可以预料,一儿一女很快就会从外间冲进来。 贺芳亭俯视着谢容墨,叹道,“是我眼拙,高看你了。” 这哪里是世人口中光风霁月的二斗谢郎,分明是谁家后院没关紧,偷跑出来的小妾姨娘。 谢容墨脸上也有些发红,把衣袍扯得更乱,冷笑道,“你猜,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你?” 贺芳亭并不慌张,镇定自若地道,“谢容墨,你的父母、祖上,将因你而蒙羞。” 谢容墨眼里掠过羞愤,“还敢嘲讽我?一会儿你哭都哭不出来!” 出此下策,他也是迫不得已。 他早已打定主意在贺芳亭的名节上做文章,可匆促之间,很难给贺芳亭杜撰出个奸夫。 而且,调查贺芳亭的过往行踪之后,他发现,贺芳亭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若无要事,基本不出门。 踏青赏花,游山玩水之类,通通没有。 若说她跟外人有奸情,江止修不一定信,这奸夫必须来自她身边。 例如护院、马夫。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用上威逼利诱的手段,肯定能收买其中几个,互为人证,污蔑贺芳亭,叫她百口莫辩。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姑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必须尽快拯救她。 他编造出来抹黑贺芳亭的那些诽谤、以及洗白姑姑的那些谎言,虽然也有效果,却是扬汤止沸,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想凭此斗倒贺芳亭,万万不能。 外人再如何非议嘲笑,贺芳亭都不伤筋不动骨,依然好好当着她的顺安郡主、江家大夫人。 思来想去,决定以身入局,铲除这个大患。 此事于他也有风险。 贺芳亭都三十多岁了,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若与她有纠葛,传出去不好听,虽然人们肯定同情他,可他脸上也无光。 但为了姑姑,他豁出去了。 他是男子,世人对男子总是更为宽容,何况贺芳亭年纪虽大,容颜却美丽,等事情过后,也许还会有人羡慕他艳福不浅,或者赞扬他长相出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才会让顺安郡主情难自禁。 很多事情,于女子是灭顶之灾,于男子不过是风流韵事。 若干年之后,还可能成为掷果盈车、看杀卫玠那样的典故,不是污点,是美谈。 想清楚之后,就找上了江家兄妹。 一直到目前为止,这计划都进行得十分顺利,贺芳亭对自己的儿女没有丝毫怀疑,踏入了他的陷阱中。 江家兄妹已冲到内间,看他躺在地上,很是吃惊。 “这是怎么了?!” 青蒿、白薇等侍女也跑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但贺芳亭一个眼神,众侍女安静地站到她身后,没有再吵嚷。 江嘉宇扶谢容墨起来,急道,“容墨,我娘是不是又打你?” 边说边瞪自己的母亲。 打他和妹妹也就罢了,那晚还打谢姨和容墨,现在貌似又动了手,娘这是打人打上瘾了。 谢容墨欲语还休,一脸复杂地道,“郡主娘娘没有打我,真没有!” 他刚才叫得那般大声,难道他们没听见?还问什么问? 大家还真没听见,因为千岳楼临着朱雀街。 而朱雀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商铺林立,还有各种各样的杂耍百戏,热闹极了。 李壹秋心疼地道,“如果没打,你怎会躺在地上?” 江嘉宇也道,“容墨,你不必为着我们有所掩瞒!” 谢容墨狼狈地道,“郡主娘娘真没打我,只是,只是,唉,你们别问了,走罢!” 说着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袍,就要往外走。 江嘉宇更疑惑了,一把拉住他,对贺芳亭道,“娘,你到底怎么着容墨了?” 贺芳亭唇角微弯,“请谢公子自己说罢,我怕我说得不对。” 谢容墨有些诧异,贺芳亭这反应,不太对劲。 她应该诉说事情经过,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好让一双儿女相信她,怎会这般淡然?莫非另有算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掩着脸吞吞吐吐地道,“郡主娘娘说,说,我姑姑抢了她的夫君,她,她也要抢我姑姑的侄儿,要与我,与我共赴巫山......这等禽兽之事,我自是不允,挣扎之间,不慎摔到地上。” 贺芳亭听着他说,看着他演,一言不发。 “......什么?!” 所有人不可思议地惊呼,也包括青蒿、白薇等侍女。 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又立刻闭上嘴,看向谢容墨的目光,像是一片片刀刃,要将他千刀凌迟。 第82章 拿下! 李壹秋也震惊地看着谢容墨。 她知道谢容墨说的肯定是假话,因为书里没有这一段。 《腹黑首辅权倾天下》也有很多差评,其中点赞最高的一条,是说这个男主没有底线,心狠手辣。 当时她还反驳,说男主真性情,不虚伪,不圣母,不纠结,做事干脆利落,爽! 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知“没有底线,心狠手辣”是什么意思。 ......为了陷害贺芳亭,他连自己都能搭进去。 也不在意贺芳亭是他好兄弟的母亲。 这样的人,真的太狠太绝。 但,无论是她穿越前的现代,还是书里的古代,成功的不都是这种人么?宅心仁厚者,成不了大事,登不上权力的高峰。 所以,她还是选择谢容墨。 只不过,瞥见贺芳亭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没底,不敢轻举妄动,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质问。 江嘉宇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天都还神情呆愣。 母亲要与容墨共赴,共赴......他说不出口,也不敢想。 想都有罪。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容墨直接说母亲看上了他,他当然不会信。 但听容墨那意思,母亲想这么做,是为了报复谢姨。 这就有几分可能了。 江嘉宇满脸通红,替母亲羞得无地自容。 也恨她行事出格,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出气,不顾儿女家人的颜面,又置父亲于何地? 何况容墨可是他的至交好友啊,往后两人还怎么相见?! 他唯一庆幸的是,容墨把持得住,大错尚未铸成。 “娘,你,唉,你大了容墨近二十岁,都能当容墨的娘了!容墨,对不住!” 江嘉宇向谢容墨施礼赔罪。 谢容墨忙扶他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母亲是母亲,孩子是孩子,郡主娘娘纵有过失,也不是你的错!” 贺芳亭看着他唱念做打,七情上面,暗想这倒是个唱戏的人才,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宇儿璎儿就在外间,随时会进来,我怎不另寻良机?真就这么急不可待?” 闻言,江嘉宇也不解,等着谢容墨解释。 谢容墨苦笑道,“郡主娘娘,您虽是女子,也不能敢做不敢当。方才您还说,一双儿女不孝,向着我们姑侄,因此偏要选在此地,此时,好让他们窘迫难堪。” ......母亲这是连他们兄妹也恨上了? 江嘉宇只觉心里发冷,痛苦地道,“娘,你......” 贺芳亭打断他,“你们信的是谢容墨,不是我?” 江嘉宇和李壹秋没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贺芳亭连气都不想叹了,向一旁的青蒿微微点头。 青蒿早已等得心焦,厉声喝道,“来人!” “听郡主娘娘吩咐!” 六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涌进来,对着贺芳亭抱拳。 刚才有小侍女让他们上来待命,他们便候在雅间门外。 贺芳亭一指谢容墨,“拿下!” 离得最近的护院凶神恶煞地扑上去,一把抓住谢容墨双臂,擒制住了他。 就像过年杀鸡,先得抓住鸡的翅膀。 谢容墨慌了,拼命挣扎,“贺芳亭,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江嘉宇和李壹秋也忙着上前搭救。 贺芳亭:“他们也拿下。” 于是江嘉宇也被拿下了,李壹秋是姑娘家,护院不敢碰,拿下她的是两名健壮的仆妇。 “娘,你要做什么?!” 两人也是惊慌大叫。 贺芳亭慢慢道,“别急,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 “铛!” 熙熙攘攘的朱雀街上,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锣音。 人们循声望去,就见千岳楼二楼栏杆处,站着名云鬓花颜的女子,一身湖蓝色通袖大袍,美不可言,贵不可言。 又是一声锣响。 那女子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暂且驻足,听我一言。我乃当今圣上亲外甥女,当朝顺安郡主。这狂徒竟敢冒犯于我,按律当斩。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他初犯,我不送官,只小惩大诫,请诸位做个见证!” 听见这番话的百姓,情绪立时被点燃了。 ......顺安郡主? 近来名声大震的顺安郡主? 她不是残暴不慈、跋扈骄横、不贤不孝么?怎这般美貌? 众人的想象中,她是个满脸横肉、一身肥膘的形象。 话说,她那一家子,这几个月真是闹腾,一会儿兼祧一会儿纳妾,小妾还是远昌侯的姑姑,可惜生性淫贱,没进门就珠胎暗结,给顺安郡主敬茶时,当场生下个孩子,长得像给她取字的方山长! 这叫那个乱啊! 一出又一出,看得大家目不暇接,过足了瘾。 眼下,似乎又有了新鲜事儿。 第83章 这狂徒不服,再打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寻找顺安郡主所说的狂徒。 没一会儿,见护院押着名少年出来。 但那少年衣饰华贵,容貌俊俏,实在不像狂徒。 他到底是怎么冒犯顺安郡主了? 有人忍不住发问。 贺芳亭微微一笑,“让他自己说。” 她并没叫人堵谢容墨的嘴。 然而面对人们的询问,谢容墨阴沉着脸,不答一个字。 凡事就怕亲眼看见。 如果人们没看见贺芳亭,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他说贺芳亭逼迫他私通,出于猎奇的心理,大部分人会相信。 但人们现在看见贺芳亭了。 她又姿容无双,气质高雅,根本不像急色鬼,他要再说贺芳亭逼他私通,只怕人们不会信,还会笑他痴心妄想。 他是真的没想到,贺芳亭会用这种方法破局。 正常女子,敢这么做?事关名节,藏着掖着还来不及! 他承认,这回是他技不如人,失策了! 可他也不认为贺芳亭真敢当众打他。 直到被压倒在长凳上,板子落下来,才不敢置信地道,“我是圣上亲封的远昌侯,谁敢打我?!” 护院的回应是又一大板。 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他们是郡主娘娘的人! 谢容墨又疼又怒,气得差点喷出口老血。 贺芳亭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她就不怕引来皇帝的震怒? 谢容墨的话被人听见,就有人问贺芳亭,“郡主娘娘,他真是远昌侯?” 贺芳亭微笑道,“远昌侯是谁?本郡主不认得,这分明是我府上小妾谢姨娘的侄儿!” 众人倒吸口凉气,那就真是远昌侯了! 谁不知道,江家的小妾是远昌侯的姑姑。 他冒犯郡主娘娘,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不用说,定是想帮他那小妾姑姑对付顺安郡主! 这可真是不要脸啊! 看向谢容墨的眼神都变了,忌惮中带着鄙夷。 谢容墨挣扎着怒吼,“贺芳亭,你就算是郡主,也不能滥用私刑!” 贺芳亭施施然道,“诸位乡亲,这是私刑么?” 有人大着胆子回道,“不是,这是郡主娘娘教训狂徒!” 谢容墨狠狠看过去,那人吓得钻入人群,很快就看不见了。 贺芳亭:“这狂徒不服,再打!” “遵命!” 护院们打得更用力了,谢容墨无法再说话,紧咬牙关,咬得牙齿都出了血。 贺芳亭轻摇罗扇,含笑欣赏。 谢容墨这计策,其实甚为毒辣,男女私情,为民众所喜闻乐见,最是不清不楚,只要沾上,无论她怎么辩解,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并且,亲生的儿女都不信她,外人谁还会信? 反过来说,这一双儿女信了她逼迫谢容墨私通,也会加重人们对她的怀疑,纵有人信她,只怕也得再掂量掂量。 她又比谢容墨年长许多,传扬出去,人们说得会更难听。 到时身败名裂,声名狼藉,心志若是不坚定,要么被逼死,要么被逼疯,谢梅影也就能顺势扶正,还能在她的比较之下,显得像个好女子。 但是,她为何要一言一语地去辩解?为何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为何要按谢容墨划定的路走? 阴暗里爬出来的魑魅魍魉,见不得阳光,她就把谢容墨拖到阳光之下,让人们看看他胸膛里的那颗黑心肝。 郡主娘娘的身份,有时候很危险,有时候很好用。 能用的时候,她绝不会不用。 “娘,你不能打容墨,不能!” 江嘉宇全身都在颤抖,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 贺芳亭一手扶着栏杆,轻叹一声,皱眉道,“说来不怕诸位乡亲笑话,我这儿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心向着谢姨娘和她侄儿,数次忤逆我这亲娘。大家说,该怎么办?” 数人激动地叫道,“打!” 贺芳亭展颜,“乡亲们说得对,不打不成器!也罢,今日便当着大家,施一施家法!” 江嘉宇面如土色,心如死灰,“......娘,你要断我前程?” 孝道,是立身的根本。 他的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不孝,他哪还能入仕?现有的秀才功名,都可能被剥夺。 贺芳亭叹道,“我儿,你太过糊涂。若为京官,定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若为地方官,不但被人摆布,还是当地百姓的苦难。娘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我养出个昏官。你不入仕,也有益处,往后想娶柳纤儿也好,李细儿也罢,娘都答应你。” 一挥罗扇,护院们押了江嘉宇下楼,也按在长凳上开打。 啪! 啪啪啪! 一声接一声,如最美妙的乐曲,听得她心情愉悦。 不经意看向女儿,李壹秋吓得直往后躲。 贺芳亭真正发起怒来,竟是如此可怕。 以前那些,原来都是小打小闹,逗猫儿玩。 要知道,谢容墨不只是谢梅影的侄儿,还是远昌侯,可她说打就打,毫不犹豫,还当着这么多人! 这都不是跋扈所能形容! 贺芳亭笑道,“你不为你容墨哥哥求情?” 李壹秋一脸惊恐,连连摇头。 她是喜欢谢容墨,也想制造些让他感动的事迹,可贺芳亭实在无情,要是也将她拖出去打一顿,那她这辈子就毁了。 别说嫁给谢容墨,嫁谁都不行,谁会娶一个在热闹长街上被母亲施家法的人? 风险太大,她不敢。 贺芳亭安慰道,“别怕,只要你听话,娘就疼你。” 李壹秋点头如捣蒜。 第84章 打到本郡主高兴为止 朱雀街千岳楼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正好应了那句话,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 杂耍百戏虽然好看,哪有郡主娘娘打狂徒好看,而且,杂耍百戏天天有,郡主娘娘打狂徒却是难得一见。 不看几眼多亏。 因此没多会儿就人山人海,个个睁大眼睛,盯着长凳上的谢容墨和江嘉宇。 谢容墨硬气,再疼也不哭喊。 江嘉宇却是泪流满面,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心伤。 母亲竟恨他至此,毁他名声,断他前程,视他如仇敌。 可他做了什么?! 他只不过是帮着父亲和谢姨、容墨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母亲就让他背上了忤逆不孝的罪名。 此乃重罪! 别说他小小秀才,就是一品大员,也会被这沉重的罪名压垮。 但他此刻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仕途前程,而是母亲的冷漠。 ......娘啊娘,你对儿子,真的没有半丝慈爱了么? 有个老妇人见他哭得可怜,犹豫片刻,小心地走过去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低声道,“快给你娘认错道歉。” 江嘉宇又委屈又悲痛,喃喃道,“我无错,错的是娘。” 老妇人脸色变了变,还是道,“郡主娘娘错在哪儿?” 江嘉宇头脑昏沉,脱口道,“她不肯成全我,也不肯成全爹和谢姨,硬生生把谢姨逼成了小妾......” “胳膊肘往外拐,你娘白生了你,呸!” 老妇人一口啐在长凳下,转身就走。 心里有句话想跟贺芳亭说,郡主娘娘,您这儿子打晚了。 不帮着自己的亲娘,却帮着负心爹和小贱人? 果然是负心汉的种,也是负心的胚子,不是好东西! 这要是她儿子,早打得连他爹都认不出来。 江嘉宇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看这冷酷的人世间,只是背上、臀上的疼痛让他无法忽视,但他不愿再哭,像谢容墨一样咬牙忍着。 其实,因为他是贺芳亭的儿子,护院们并不敢太用力,打得很轻。 只是他自幼锦衣玉食,手上蹭破块皮都有一堆人跟着急,从没吃过苦,才会觉得痛到了极点。 谢容墨才是真的痛,护院们打他可不会收着力。 挨了一杖又一杖,像是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里升起种荒谬的念头,贺芳亭是不是要把他打死? 她敢么? 她不敢,她肯定不敢!他不是升斗小民,是忠臣之后,身有爵位! ......可她都敢打他了,又为什么不敢顺势打死? 方才下楼时,他已经暗示书童山儿去沈府搬救兵,怎还不来? 不,他不能死在这儿! 奋力抬头,嘶声叫道,“贺芳亭,你竟敢杖杀侯爵,想造反不成?!” 贺芳亭摇着罗扇,悠然道,“这狂徒戾气太重,还是不服,继续打!打到本郡主高兴为止!” “是!” 护院们中气十足地回话。 贺芳亭又体贴地道,“兀那狂徒,你若觉得有冤情,大可去官府状告本郡主!本郡主等着!” 谢容墨气结,心说我倒是想去,这不正在挨打么! “住手,都给我住手!” 方山长带着几名先生,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冲到两人身旁,推开护院保护他们。 像这种手无寸铁的老书生,护院们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全部打翻不在话下,但郡主娘娘挥了挥手,他们便也退开。 书童山儿哭着去扶谢容墨,“侯爷,您受苦了!” 他跑着去了沈府,想请沈老太爷来救主子,可刚进门就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门房养的狗追咬,还有个老婆子泼了他一身水。 总之用尽办法,也到不了沈老太爷居住的致远堂。 想找个人帮着传话,也没有人理他。 他也就明白了,不是他今日运气差,是沈家有人不想让他见沈老太爷,不想让沈老太爷出面救人。 至于那人是谁......除了沈老太爷,谁都有可能。 因着沈老太爷丢官,老爷少爷、夫人小姐们,都怨上了主子姑侄。 没奈何,只得跑去找方山长。 幸好方山长仁义,立时叫上几名先生,跟他一起来了。 “敢问顺安郡主,因何当街施暴?!” 方山长见谢容墨被打得气息奄奄,怒上心头,高声喝问。 贺芳亭居高临下,声音清越,“本郡主打这狂徒,自然有理由。方山长若想知晓,不如问他自己。” “方山长?!” “他就是方山长?!” “像,真像!” 围观百姓中,见过方山长的是少数,但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听说真人就在眼前,目光齐刷刷转向他,都想一睹为快。 虽然谁都没见过谢梅影那还没出生的孩子,也都感觉,长得果然很像方山长,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还有人说,“难怪要帮这狂徒,说不定这才是真正的姑父!” “江侍郎这是当了活王八,呵呵。” “那谢氏也真有本事,怀着方山长的孩子,还险些得了皇帝的赐婚,光明正大嫁给江侍郎,佩服,佩服!” 第85章 没错,正是搦战 方山长尽力忽略身后那些不堪入耳的窃窃私语,板着脸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也是他最真切的感受。 赐字那一日,他第一次见谢梅影,私下未曾说过半句话。 谢梅影长什么模样,他都不太记得。 可在这些愚民、刁民嘴里,他是谢梅影孩子的爹。 无处说理,告官去抓也抓不尽。 ——就连抓人的官差,看他的目光都很奇怪。 此前,他只预料到谢梅影会连累自己,却没预料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连累,这是他无法承受的污名。 合理怀疑这是贺芳亭编造的,深恨之。 贺芳亭一笑,“看来,方山长心知肚明,不敢问。” 方山长:“......有何不敢!” 谢容墨做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但他知道不会是好事。 这段时日,为了毁贺芳亭的名声,两人时常一起商议,他对这学生也有了更多了解。 暗暗心惊于他的心性手段。 不是不后悔,只是这贼船一上,想下就难了。 转头问谢容墨,“你如实说来,可曾冒犯郡主娘娘?” 谢容墨气若游丝地道,“未曾!” 方山长便理直气壮地道,“郡主娘娘,您听到了么......” 话没说完,忽听一声大笑,“方山长,您这么问可不行,这狂徒又不傻,怎会承认!” 有人搭话,“那应该怎么问?” 先前那人道,“自然是严刑拷打!狂徒都是贱皮子,不打不老实。先用皮鞭子沾凉水,打上一日,再坐一日老虎凳,到时再问,保管说的都是真话。” 方山长转头看去,见是一群风尘仆仆的布衣汉子,个个都身高体壮,面容黝黑,尤其站在最后面那一个,比同行者更是高出半头,一脸的络腮胡子,十分显目。 但说话的不是他,是他的同伴们。 方山长皱眉道,“你们是何人?” 一人笑道,“关外贩马的。方山长要马不要?若是要,小的只收您八成,另外两成,算小的送您。” 同伴斥责他,“你看不起谁呢?方山长这样的大人物,难道还占你便宜不成?自然是足价收!但凡少收一文,都是对方山长的不敬!” 又对方山长谄媚地笑道,“我骂他了,您老人家莫生气。若是要马,尽管找我们!” 方山长:“......我不买马。” 懒得理会这群莫名其妙的马贩子,目视贺芳亭,沉声道,“郡主娘娘,够了!我带容墨走!” 贺芳亭慢悠悠地道,“本郡主觉得,还不够。” 方山长大怒,“你适可而止!” 贺芳亭:“不止又如何?” 方山长怒气填胸,但没办法。 他虽然也带了几名先生、长随,却没把握跟贺芳亭抢人。 护院们虎视眈眈,眼看着又要围上来。 正着急间,一名先生忽指着街角,喜道,“城防司!” 方山长也是大喜,刚要扬手叫人,忽见那几名身着缁衣的城防司差役把头一低,转身跑了。 ......所以你们就真是来看热闹,完全没想过制止顺安郡主? 这是什么世道! 跑过一条街,差役们才慢下脚步。 一名新丁不解地道,“头儿,咱真不管?” 李头儿冷笑,“你有几颗脑袋敢管?” 贵人们的事儿,离得越远越好,以免小命不保。 没见皇城司也不管? 刚走几步,忽然看见了顶头上官胡总旗,忙上前打招呼。 胡总旗把他叫到一旁,低声道,“朱雀街那事儿,你看见了?” 李头儿:“......看见了。” 难道是让他去管?早知如此,他就不打这招呼,悄悄溜走。 胡总旗声音压得更低,“宫里来人传话,不许管,顺安郡主爱打谁打谁,爱打多久打多久!” 李头儿一拱手,“遵命!” 心里咋舌,顺安郡主这圣眷,可真是隆厚啊! 说回千岳楼前,方山长悲愤地看着贺芳亭,“郡主娘娘,你真要把容墨打死?” 贺芳亭笑道,“方山长言重了。也罢,既然山长要保这狂徒,我又怎能不允?带他回去好好治伤,莫要留下暗疾。” 方山长忍气吞声,“多谢郡主!” 叫一名力气大的长随背上谢容墨,就要准备走。 贺芳亭:“且慢!” 方山长:“......何事?” 贺芳亭向前走了一步,离栏杆更近,“昔日我曾听闻,方山长乃是文章魁首,道德楷模,当世第一鸿儒,深为敬仰。” 方山长听着“道德楷模”四个字,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她在嘲讽,她绝对是在嘲讽! 同时心中暗暗警惕,她意欲何为? 贺芳亭继续道,“见贤思齐,乃人之常情。明日巳时,我将上云山书院,请教方山长及先生们经学算术,诗词歌赋,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方山长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你,在搦战?” 贺芳亭眉目清雅平和,“没错,正是搦战。方山长敢不敢应?” 方山长实在不明白,“你凭什么?!” 贺芳亭不答,又问:“敢不敢应战?” 那群马贩子起哄,“方山长,您敢不敢?到底敢不敢?就算不敢,也好歹吱一声啊!” 围观百姓本听得呆住,听到他们这么说,也纷纷附和,“敢不敢?您说句话!” 方山长一拂袖,洪声道,“敢!明日巳时,云山书院恭候郡主娘娘!” 他倒要看看,贺芳亭有几两墨水。 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会背几句诗文,就以为自己才高八斗,能跟正经的先生论一论了? 可笑。 她想自取其辱,他为何不成全? 第86章 顺安郡主,会不会是疯了? 贺芳亭:“山长爽快!” 又诚恳地道,“我一人前往,未免孤单,诚邀诸位文人雅士、才子佳人同去见证!方山长,你不会不许大家入内罢?” 方山长:“......大门洞开,恭迎贵客!” 贺芳亭含笑赞叹,“山长雅量!” 你不是喜欢见证这一套么? 那就如你所愿,让你见证个够。 所以她打人要见证,打上云山书院也要见证。 话音刚落,有人问道,“郡主娘娘,我非文人雅士,也非才子佳人,有资格见证么?” 是那名满脸络腮胡的马贩子,长相平庸,但目光极为明亮。 贺芳亭反问,“那你是不是正人君子?” 那人怔了怔,沉声道,“我是!” 别人怎么想无所谓,反正他认为自己很正,正得令人惊叹。 贺芳亭微笑,“凡是正人君子,都有资格见证这正邪之战!” 那人施礼,“多谢郡主娘娘!” 京城人真有意思,这位郡主娘娘也真有意思。 方山长:“......正邪之战?谁正谁邪?” 贺芳亭抱歉地道,“一时口误,山长莫往心里去。” 一名马贩子嘀咕,“某些人心里有鬼。” 方山长怒瞪他一眼,不想再做口舌之争,带着谢容墨走了。 贺芳亭也带着儿女回家。 百姓们心满意足地散开,口中还兴奋地议论着,都感觉今日很值,看了场精彩的大戏。 明日还有,在云山书院,得早点去! 去晚了,只怕挤不到前排。 郡主娘娘说了,正人君子都有资格见证! 那么他们是不是正人君子呢?当然是! 谁敢说他们不是,他们跟谁急! —— “她要干什么,她这是要干什么?!” 皇帝有些不安。 这么多年来,顺安如笼里的雀儿,只要一扑腾翅膀,他就知道她想怎么飞。 也容忍她的小小放肆。 但这一次,他看不透她的路数。 李荣贵也答不上来,思忖道,“或许,是想踏平云山书院,打杀所有师生?” 整个云山书院都得罪了她。 皇帝皱眉,“说的什么蠢话!” 顺安其实很有分寸。 比如今日打谢容墨,如果打死了,他肯定治她罪,还会借此机会削了她郡主之位。 但她不打死,留了谢容墨一命。 李荣贵轻轻打自己一巴掌,赔笑道,“奴婢蠢笨,实在看不透顺安郡主的心思。” 顿了顿,又道,“奴婢有种糊涂透顶的猜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不耐烦地道,“说!” 李荣贵:“顺安郡主,会不会是疯了?” 皇帝:“......疯了?” 李荣贵有条有理地道,“是啊!圣上请想,谢氏降为小妾,又传出恶名,于她本是好事,然而夫君、儿女依旧向着谢氏,她心里能不难过?今日一双儿女又帮谢容墨骗她出来,任凭谢容墨对她无礼。而且谢容墨那计谋破绽百出,儿女却还是相信谢容墨,不相信她!当娘的人,怎受到了这种打击,她不疯才怪!” 贺芳亭很少外出,但每一次出去,明镜司都会派人跟踪。 所以他们知道贺芳亭为何打谢容墨。 皇帝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她并无疯癫之态。” 李荣贵:“奴婢听说,有一种疯,是清醒着疯。外人看不出异常,其实内里已经癫狂。” 若不是疯了,怎敢给方山长下战书? 哪怕她打方山长一顿,甚至杀了,他都不会认为她疯。 可她却要用方山长最擅长的东西,去挑战方山长。 这不是送上门让人羞辱么? 皇帝还是不信,“皇妹的女儿,不会这么软弱。” 想了会儿,沉吟道,“这可能是障眼法!传朕的口谕,盯紧了!” 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 她动起来,才更有可能引那些人出水。 之前不让城防司、皇城司去管她,为的正是这个。 “是!” 李荣贵躬身退下,立即去传令。 —— 贺芳亭到底要干什么?! 江止修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刚出官署,就听说了朱雀街上的闹剧,也知道谢容墨和儿子都被贺芳亭打了,谢容墨还被打得很惨。 以他对谢容墨的重视,本应立刻赶去方家,探望谢容墨伤情。 但他没去,而是快步去了春明院,想弄清楚贺芳亭的心思。 却吃了闭门羹。 守门的婆子冷冷淡淡地道,“郡主娘娘今日乏了,不愿见客,大老爷请回。” 江止修:“......我不是客,我是她的夫君!” 婆子:“大老爷请回!” 她们郡主娘娘,可不是谁想见都能见。 江止修无法,只得去了儿子院中。 “爹!” 江嘉宇一见他就哭了。 回来的路上,母亲没跟他说一句话,到家也不管他。 这让他满心惊惶。 江止修安慰了会儿,询问今日具体经过。 江嘉宇平复一下情绪,一五一十讲来。 当听到他说“娘为了报复谢姨,逼容墨与她私通”时,江止修勃然变色,厉声道,“竖子可恶,当时就该打死!” 这骂的显然是容墨,江嘉宇忙道,“爹,你误会了......” 啪! 江止修狠狠甩他一巴掌,怒道,“那竖子竟敢觊觎你娘!” 如果谢容墨就在眼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江嘉宇简直呆住。 这,这从何说起啊?! 娘都多大了,容墨还是个少年郎,爹是不是说反了? 正巧谢梅影的丫头来请人,“大老爷,姨娘身子不太舒服......” 江止修喝道,“她自己就是大夫,不舒服不会自己开方?找我有什么用?” 回想起来,谢容墨每次见到芳亭,似乎都会看很久。 这是早就在肖想啊! 江止修恨得心内滴血。 不愿再跟蠢儿子多说,又去春明院,想告诉贺芳亭,我相信你,我帮你教训谢容墨! 但春明院依然大门紧闭,他叫不开。 第87章 生而为人,总要痛快一次 “芳姐儿,长公主殿下、贺老侯爷、老夫人不是这么教你的!你不能,不能出风头!” 孔嬷嬷惊恐万状,拉着贺芳亭的手不放。 芳姐儿当街暴打谢氏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侄儿,她听得很爽快,爽快过后就是恐惧,再知道芳姐儿还挑衅了云山书院,更是惊骇。 只后悔今日她没有跟去,如果跟去了,一定想办法劝阻芳姐儿。 谢容墨不是不能打,但最好是夜里套上麻袋悄悄打闷棍,免得引起宫里那个孽畜的注意。 那姓方的老不修也是一样,能打能收拾,却不能传出风声。 贺芳亭轻声道,“嬷嬷不用担忧,我心里有数。” 打谢容墨也好,挑衅云山书院也好,都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一切,她已经考虑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孔嬷嬷还是忧心忡忡,想出个主意,“芳姐儿,你跑罢,跑去西南找长宁侯!我们留在京城,拖住追兵!” 那两个黑心肝也不用带上,就让他们自生自灭。 天下哪有这样狼心狗肺的孩儿?不信母亲,信外人!帮着外人损害母亲的名节! 打雷的时候,她可不敢跟他们站一块儿。 这条路,贺芳亭早已想过,可这是下下策,“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南也不例外。我跑过去,只会害了大伯。” 又笑道,“嬷嬷,真的不用担心,不到那一步。” 劝了好一会儿,才把孔嬷嬷劝回去歇息。 小侍女掩上房门,贺芳亭走到窗前,看着月色下的庭院,眼眸沉静而璀璨,像是黑夜中闪烁出星光。 也仿如深埋地底的岩浆,未曾冷却,便终究要燃烧出熊熊烈焰。 长辈们的叮咛,她并没有忘记。 母亲说,“芳姐儿,你长得太像我。他见了你,肯定会连你一起恨上,最好不要让他看见。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好好活下去!睁大了眼睛,替娘看着那个畜生会遭什么报应。” 可是娘啊,这么多年了,他都还活着,江山也坐得很稳。 世上也许有鬼神,恶有恶报却未必。 神明高高在上,怎会垂眸看人间? 祖父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尤其你身份不同,若是显出非同一般的聪慧,皇帝必然忌惮。随波逐流,韬光养晦,方能保住性命。” 祖母说,“芳姐儿,你乖乖的,不要争名,不要争利,也不要争闲气,当个富贵安乐的大家主母。银钱多得是,随便你花用。只记住一条,不要露出锋芒,祖母只盼你一世安稳!” 她听他们的话,活命最重要,其它的都往后移。 许多事情一笑置之,有些暗亏,吃了也就吃了,就当破财消灾。 不跟人争执,不与人来往,囿于后宅,默默过自己的日子。 可她都已经极力压制自己,低到尘埃里了,那些人也还是不放过她,个个都在逼迫她! 狗皇帝、江止修、江家人、沈阁老、韦阁老、方山长、谢梅影、谢容墨等等,得空就踩她两脚,仿佛她是个垫脚的阶梯,踩上就能升天。 就连一双儿女,也麻木不仁地伤害她、践踏她。 怎么,当她没有心,不会痛? 今日被儿女骗去千岳楼,她的心已沉到谷底,谢容墨那小贼子颠倒黑白,用心险恶,他们居然也相信他,不信她这个亲娘。 那一瞬间,一颗慈母心彻底凉透。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忽然爆发,再也无法克制,无法忍耐。 那就酣畅淋漓地、毫无顾忌地活一场罢。 生而为人,总要痛快一次。 哪怕痛快过后就是死,她也认了。 强过憋屈窝囊地活着。 早点到黄泉之下与母亲、祖父、祖母团聚,也没什么不好。 何况,如果她对狗皇帝的判断没有错,她预料的事情也没有出意外,那么她不会死。 非但不会死,还会很风光。 只不过风光之下,依然是万丈深渊,那她也甘之如饴,绝不后悔。 这一晚,贺芳亭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事实上,她睡得很香。 睡不着的是谢梅影,侄儿被打,她想去看望,却被下人们拦住,说是大老爷下了严令,要她以安胎为主。 想去春明院找贺芳亭理论,也出不了落梅轩的门,侍女、仆妇们死命拦着。 更让她忐忑的是,江郎一夜未回。 她派去打探的小侍女说,上半夜,大老爷守在春明院外,下半夜,大老爷去了书房。 明知容墨被贺芳亭打了,江郎却既不来安慰她,也不帮她和容墨伸张正义,江郎这是怎么了?! 谢梅影迷茫中有些恐慌。 还有个问题,她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江郎在春明院外守了大半夜,是为了什么? 是想教训贺芳亭,还是见贺芳亭势大,想跟其和好如初? 种种杂乱的思绪,扰得她无法入眠,直到天亮才睡着。 第88章 恭迎郡主娘娘! 次日一大早,无数人奔向云山书院。 有满腹经纶的书生文士,也有大字不识一个的贩夫走卒,别问,问就都是正人君子。 甚至还有许多夫人、小姐,或坐马车、或乘小轿,迤逦而来,所过之处香风阵阵,燕语莺歌。 迎客的程先生没见过这种场面,硬着头皮上前道,“诸位留步,此非女学,乃男子书院,女眷不便入内。” 便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你们这云山书院,失贞的小妾能进,规矩守礼的女眷不能进?” 程先生瞠目结舌,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说一个字。 唉,此事山长真的做错了! 当时他就觉得不妥,只是见大家都赞成,便也没站出来反对。 早知今日,哪怕被山长斥责甚至辞退,他也要阻止。 众夫人小姐越过他,目不斜视往前走。 程先生回过神来,忙派了名年纪小的学生,引她们去后山射御场,免得迷路。 一转头,眼前又来了一批人,还基本都认识。 为首者是位胖乎乎的老先生,笑眯眯地道,“程先生,贵书院今日真是盛况空前,?门庭若市。” 程先生脸色尴尬,青一阵红一阵,“......萧山长,您怎么也来了?” 自己也明白,这话问得多余。 行简书院若有这种大笑料,他再忙也得去看看。 萧山长和蔼地道,“这般盛事,老夫岂能不来?怎么,不欢迎?” 程先生强笑道,“自然欢迎!萧山长大驾光临,敝书院蓬荜生辉,请!” 萧山长颔首,带着自家书院的先生们进门。 走在最后的吴先生忽然问道,“真的很像么?” 无头无尾的,程先生没听懂,“像什么?” 吴先生笑得捉狭,“像方山长。” 程先生忽然明悟,咬牙道,“吴先生请自重,谣言止于智者!” 吴先生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该自重的是你家方山长。不过,晚年得子,也算喜事一桩,恭喜恭喜!” 说完扬长而去,徒留程先生气得跳脚。 心里十分沮丧。 方山长说,顺安郡主约莫得了失心疯,竟敢搦战云山书院,于她是自取其辱,于书院却是个好机会,只要驳斥她、贬低她,让她灰头土脸、心神溃败,自然能扭转近期不良风评。 他本来觉得这不难。 这么多年来,顺安郡主并无才名传出,怎敌得过书院人才济济?她就不该下这战书! 如今却感觉,就算让顺安郡主哭着滚下山,云山书院的好名声也回不来了。 都被方山长毁了。 正惆怅间,来了群马贩子,程先生便也派了名学生带路。 这群马贩却不走,说要在此恭迎郡主娘娘。 程先生懒得多理会,由得他们。 后面来的许多人,也都聚集在门口,要等贺芳亭。 巳时,贺芳亭的车驾来到,她摆出了郡主出行的全套仪仗,前有引路侍者,中有侍女仆妇,后有护院家丁,整整齐齐,浩浩荡荡。 车驾前还有两对红罗绣孔雀扇,车驾后则是两对红罗绣宝相花伞,富丽堂皇。 这般架势,让众人有些紧张。 那群马贩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呆呆地看着车驾靠近,其中一个忽然喝道,“恭迎郡主娘娘!” 众人下意识跪倒,跟着山呼,“恭迎郡主娘娘!” 车驾停下,两名侍女掀开车帘,贺芳亭走出来,微笑道,“不必多礼,平身!” 今日的她,又与平日不同。 一身耀眼的金色缂丝宫装,头上是丹凤衔珠赤金冠,腰悬玉佩,臂有金钏,挽着长长的金丝披帛。 整个人绣彩煌煌,看得人目眩神迷。 这样的打扮太过金贵奢华,一般人并不适合,会被身上的衣裳饰物夺了神采。 但她压得住,在这些身外之物的映衬下,显出非凡的气势。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皇家郡主,正该如此。 也不怎么敢直视,虽然站直了身子,也都微微低头。 唯有那络腮胡马贩大胆地看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贺芳亭察觉得到他的视线,然而并不在意,也不回看。 ......不必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美貌,有人看她看得呆住,不是很寻常的事么?她也不至于为此发怒。 书院内车驾不便行走,贺芳亭换乘轿子,程先生在前引路,没一会儿到了后山射御场。 这是云山书院最大的场地。 中间空出一大块,设了矮桌、蒲团、竹席,周围都是外来的见证者,有的站着,有的自带凳子或椅子。 见她到来,纷纷行礼。 很多初次见她的人,都被她容貌所惊。 原以为是夜叉罗刹,没想到是仙姿瑰容,还有那一身的气派,真正让人难描难画。 江侍郎好艳福。 对了,江侍郎有没有来? 想到这事的人抬眼一扫,没看见,便也丢开。 其实江止修来了,被贺芳亭的护卫隔得老远,未能到她身边,只得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第89章 心如磐石,乱不了一点 “郡主娘娘,请!” “方山长,请!” 为显风雅,席地而坐。 两人都急着让对方当垫脚石,便不绕弯子,寒暄过后直接开始。 方山长徐徐道,“昨日,郡主娘娘只说搦战,未说规则,老夫斗胆,试拟一二,请郡主娘娘听听可不可行。” 贺芳亭:“请讲。” 方山长:“书院出题十,郡主娘娘若能答对六,便算你赢,如何?” 贺芳亭摇头,“不妥。” 这也在方山长的预料中,善解人意地道,“老夫有欠考虑。郡主娘娘是女子,又未正经进过学,答对六题确实强人所难,那就改成五题,四题或三题、两题,也成。” 若顺安郡主愿意改,正中他下怀。 贺芳亭心说这老头看着正直,内里却奸猾。 她要是十题中只答对两、三题,纵然云山书院宣布她赢,又有谁会当真?这件事也就成了闹剧,是她无理取闹的证据。 微笑道,“山长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书院出十题或者更多,都可以。但想必山长也知道,有的学问不分对错,只分高下,若只用对错去评判,未免狭隘。因此,我答一题,便请贵书院答一题,至于是学生还是先生作答,不必限制,也包含方山长您自己。” 只有启蒙幼童的课业,才能简单到用对错去评价。 看来方山长还是没把她放眼里。 却又处处给她设陷阱,估计是想快速打发她。 也是,这一战的时间越长,对云山书院越不利,飞快结束,才能证明书院的实力。 方山长:“......你这是要逐一比试?” 贺芳亭莞尔,“山长现在才知?” 如果只是她答题,事情就会变成云山书院考校她的学问,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何况,输赢若都由他们定,又有什么意义? 今日这阵势,看起来是她仗着郡主的身份高高在上,其实一直高高在上的,是云山书院。 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道,“评判的先生也不能全是云山书院的,以防徇私。” 方山长微怒,“我们都是圣人弟子,怎敢徇私!” 贺芳亭心想你说这话自己也不脸红? 书读得多了,果然脸皮就厚。 笑道,“山长不必发怒,就当我小人之心罢。不如,请十位先生评判,云山书院三位,另外七位,就请在场的贤者。” 说着看向四周,“谁愿意?” “老夫在此!” 萧山长当仁不让,立刻站了出来,其敏捷程度,和他圆胖的体格形成鲜明对比。 行简书院的其他先生,也踊跃报名。 方山长一看不妙,赶紧另邀别的大儒。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云山书院出了三位,行简书院出了两位,石崖书院出了两位,另外三位,也是京中有名的文人。 十位先生都发誓一定秉公评判。 众目睽睽之下,贺芳亭也相信他们不敢过于偏颇,否则就是损害他们自己的声誉。 规则定下,比试正式开始。 云山书院出的第一道题,绘画。 跟她比试的是童先生,在书院教的就是画艺,浸淫此道十多年。 方山长:“大家闺秀,多习绘画以陶怡情操,想来郡主娘娘也不例外,请试绘一幅。” 话说得很好听,很为她着想,像是有意相让。 绘画的内容却要求是“母子情深”,分明是知道她一双儿女不孝,故意乱她心智。 可惜她现在心如磐石,乱不了一点。 调好颜料,很快勾勒出一幅“雪中母子情”,画上,一名女子身怀六甲,双手自然抚着隆起的肚腹,站在屋檐下看雪景。 雪中有一株梅树,在冰霜的覆盖下开出娇艳的花朵。 顽强坚韧,傲视群芳,又美又刚烈。 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也极其传神,仔细看还有点像谢梅影。 画完,贺芳亭又在一侧题字,“母子情深,梅影霜华”,字体用的是簪花小楷,柔美雅致。 方山长的脸,从她画出孕妇身形就黑得透透的。 萧山长哈哈大笑,“好画,好字,好意境!老夫以为,这一题,郡主娘娘胜!” 顺安郡主,原来是这般有趣的人。 方山长恼怒地道,“童先生还没画好!” 这事儿真是让他憋屈极了。 想解释,无从解释,因为没有人跟他明说,只会在背后诋毁中伤。 他若强行解释,反而坐实了,会让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能装作完全没听过那些谣言。 不多时,童先生也画好了。 画的是一位母亲背着孩子过河,线条细腻,构图合理,说实话也很好。 但跟贺芳亭的一比,就觉得多了些匠气。 不讲意境,纯从画技上来看,也是贺芳亭更胜一筹。 童先生很想赢,可他也有气度,输便输了,对贺芳亭拱手道,“郡主娘娘已臻化境,某心服口服!” 贺芳亭回礼,“承让了!” 两幅画作四面展示时,引起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这笑声因何而起,却又不点明,心照不宣,暗自欢乐。 方山长木着一张脸,想起那日便是在这儿赐字,真想时光倒流,回去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第90章 反省反省,是否自己有眼无珠 第二道题,书法。 出题的先生还说,“看画上这字,郡主娘娘应该也擅书,请赐教。” 贺芳亭好脾气地道,“略懂一些,多谢先生关照。” 云山书院这些人,也不知什么毛病,凡事都要在口头上让自己立于道德高处。 以书法为题,明明是因为书院有位书法大家迟畔生,偏要说是因为她擅长,才出这题目。 果然,出来比试的就是迟畔生。 两人相互行礼,一人一桌,同写辛弃疾的“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这是贺芳亭极爱的词,往日写得也不少。 洋洋洒洒,一挥而就,与迟畔生几乎同时搁笔。 贺芳亭看了看迟畔生的,笑道,“笔力遒劲,行云流水,好字!” 迟畔生拱了拱手,“郡主娘娘谬赞......” 边说边看向她的书桌,然后就说不出话了。 他原以为,顺安郡主还会用擅长的簪花小楷,谁知是颜体。 与他一样的颜体。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是书法上的内行。 只看了开篇第一句“举头西北浮云”,他就知道,顺安郡主并非简单地习过书法,或者用书法来修身养性,而是真的下过苦功,还极有天分。 换言之,书法于她不是点缀,是扎实的学问。 萧山长捋着胡须,赞叹不已,“铁画银钩,矫若惊龙,与稼轩居士这杰作相得益彰!精妙,极其精妙!” 贺芳亭谦虚道,“萧山长过誉。” 方山长则是面色沉沉,一语双关,“郡主娘娘真是深藏不露。” 第一题的绘画,还勉强能说她取了巧。 可第二题的书法,需要日复一日的苦练和钻研,若非心性坚毅之辈,难以达到她这样的境界。 况且,仅凭这手书法,她就能扬出才女之名,此前却从未听闻。 此女城府之深,远超他意想。 贺芳亭笑得温和,话却锋锐,“我家长辈教导我,为人应不骄不躁,谦逊平和,这有错么?怎地到了方山长口中,就成了深藏不露?难道非要处处掐尖要强,才算是坦诚?以我愚见,所有认为别人深藏不露者,都该反省反省,是否自己有眼无珠。” 方山长:“......郡主娘娘舌上有龙泉!” 贺芳亭叹道,“本郡主也很为难啊,任人欺凌,便是深藏不露,乃至包藏祸心。稍微说了几句山长不爱听的话,便是舌上有龙泉。难,太难了!” 萧山长一脸同情地道,“郡主娘娘确实不容易!” 贺芳亭:“没奈何,难也得撑着。” 方山长心说你有我难? 我一张老脸都被你撕到脚下踩着了。 实在不想再听他们一唱一和挤兑自己,示意先生们上前,评判两人书法。 众人一致认为,两幅作品在伯仲之间,如果非要分出高下的话,四人选迟先生,六人选贺芳亭。 这一题还是贺芳亭胜。 到了此时,方山长已收起轻视之心,真正将她当做强敌。 第三题比的是作诗,以荷叶为内容。 贺芳亭才思敏捷,信手拈来,很快写了一首。 跟她对阵的樊先生也以“捷才”着称,却还是没她速度快。 两首诗都写得极好,五位先生选贺芳亭,另外五位选樊先生,这一题不分胜负。 但樊先生苦笑道,“我不如郡主娘娘,愿赌服输。” 顺安郡主所用的时间,远远少于他,他无颜称此为平局。 贺芳亭笑道,“先生不必自谦。” 樊先生摇摇手,退到后面去了。 第四、五、六题,都是释义题,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段,请贺芳亭和比试的先生当众阐述。 这算是贺芳亭的强项,旁征博引,释出新意,又加了自己的独特见解,胜得毫无难度。 很多学生、先生受了她的启发,感觉颇有进益。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还有很多疑惑想跟她探讨探讨。 夫人小姐们聚在一个角落,看她的目光满是讶异。 今日她们来此,支持的不是贺芳亭这个人,是事情本身。 这书院的山长给小妾赐字撑腰,是众多主母无法容忍的,若毫无表示,岂不代表自家小妾也能被赐字? 因此她们来了。 想过跟方山长吵架,想过骂书院的先生们,甚至想过指使奴仆打砸云山书院,却没想过贺芳亭真能光明正大地取胜。 这样的女子,她们没见过。 她的学问,竟然比书院的先生们还高! 方山长还不知自己跟女眷们结了仇,满脸复杂地道,“郡主娘娘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佩服!” 绘画、书法、诗词输了,他并不慌,因为这不是科举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但释义输了,就是动了云山书院的根本。 顺安郡主,怎会有这般学识?谁教她的? 贺芳亭淡然道,“不如山长多矣!” 方山长回想起初见之时,她恭维自己“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当时还以为是称赞,现在才知是讽刺。 冷哼一声,道,“下一题,还请郡主娘娘仔细。” 他不信她答得上来,因为很刁钻。 第91章 多谢山长关怀,我不累 “今有人共买物,人出十一,盈八。人出九,不足十二。问人数、物价几何?” 这是九章算术中的学问,一般文人都不懂,在云山书院中,精通的也不超过五人。 方山长自信能难住贺芳亭。 “且慢!” 那络腮胡马贩忽然道,“方山长出的题,比试者也是书院的先生,方山长若是提前告知他答案,对郡主娘娘不公平。” 方山长忍着怒火道,“你待如何?” 络腮胡马贩坦然自若地道,“简单,请萧山长重出类似的即可。” 不等方山长反对,萧山长一声长笑,“老夫愿意代劳!” 九章算术么,他也略懂。 迫不及待地道,“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云山书院应战的是狄先生,埋头苦算。 方山长对他很有信心,却见贺芳亭也扯过纸张写写画画。 心里不由一个咯噔,难道她也会? 贺芳亭还真会。 年少苦闷时,她最爱解九章算术上的题目。 那些题目再难,也有确定的答案,不像她的人生,如履薄冰,没有确定的方向,也不知何时才能安全上岸。 不多时,将解出的答案交给萧山长。 过了好一会儿,狄先生也交了。 两人答案相同,都是水深十二丈,葭长十三丈,正确。 但贺芳亭解得轻松自如,狄先生却很艰难,水平高低,不言自明。 方山长不信邪,怀疑那络腮胡、萧山长和贺芳亭是串通好的,又请自己的好友季先生再出一道算术题。 季先生沉吟片刻,道,“今有凫起南海,七日至北海。雁起北海,九日至南海。今凫雁俱起,问何日相逢?” 这一类题,贺芳亭不知做过多少,也是很快解出。 狄先生同样在她之后。 答案都对,是三日十六分日之十五,但答题的速度有快有慢。 狄先生也像樊先生一样,爽快认输。 方山长盯着贺芳亭,声音已有些沙哑,“郡主娘娘居然也精通九章算术,老夫失敬了。” 他自以为世情通达,有识人之能,这段时日却接连看走眼了三个人,谢容墨、谢梅影、贺芳亭。 也许贺芳亭说得对,他有眼无珠。 贺芳亭笑道,“不敢妄称精通,只是略懂。不过,最后两题,山长还是不要出算术为妙,否则,我胜之不武。” 方山长深吸口气,“多谢郡主娘娘提醒。” 喝口茶水平息一下心情才道,“第九题,请郡主娘娘背诵一段典籍。若由老夫指定哪一段,只怕又有人怀疑舞弊,不如劳烦岑先生。” 岑先生是石崖书院的大儒,性情最是刻板,不容易被贺芳亭拉拢。 一名马贩小声道,“老大,他点你呢。” 络腮胡:“听不见。” 心想这题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因为是个死题,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无法临场发挥。 与之前两道算术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芳亭也知这题的难处,她看的书虽多,也不敢说看尽了世间书籍,更不敢说全都能背诵,做好了输的准备,笑道,“岑先生,请!” 反正她已经赢了八题,稳操胜券。 岑先生也不推辞,向她微一点头,言简意赅地道,“资治通鉴,秦纪三,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 贺芳亭:“......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 这可真是巧了,万万没想到,他会选资治通鉴,这是她常看的书。 而且还选她最熟的秦纪,若选的是周纪或汉纪,她都只能认输,秦纪还能试一试。 一直背到“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岑先生叫停。 又让比试的莫先生背秦纪二中的一段。 莫先生博闻强记,也流畅背完。 十位先生宣布这是平局,目前为止唯一的平局,但方山长并不感到欣慰。 须知,熟读、熟记典籍,是先生们的基本功,不是贺芳亭的。 在自己的基本功上跟贺芳亭打成平手,并不值得高兴。 莫先生也没什么喜色。 第十题,方山长决定出大招。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请郡主娘娘试论之。” 贺芳亭神色微沉,这是一道策论题。 这一句取自“大学”,原意是修养自身的品德,在于端正心性,如果心里有怨愤,心性就端正不了。 显然是在影射她。 策论也不是谁都会写,更重要的是,她一个被皇帝忌惮的郡主,就算会写策论,又敢不敢写? 写得差了,这一题赢不了。 写得好了,等同于在皇帝面前招摇。 看出个中奥妙的,都想顺安郡主这一题只能输。 一名马贩小声道,“京城人心眼真多。” 络腮胡一哂,“白费心思。” 顺安郡主敢出这场风头,就说明所有事情她都考虑好了,哪还会瞻前顾后? 方山长自以为得计,面露微笑,“郡主娘娘若是累了,不妨离去。” 于学子而言,策论,才是最要紧的。 书院只要赢下这一题,前面输的都不算什么,最多被人嘲笑几句。 一两个月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贺芳亭也扬起笑脸,“多谢山长关怀,我不累。” 沉思数息,磨墨起笔。 第92章 不够格 江嘉宇看着场中奋笔疾书的华服女子,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这个人,真是他的母亲么? 他的母亲,竟这般聪慧?胜过书院诸多先生? 为何他从不知道?! 然而很多画面浮上心头。 幼时,母亲为他启蒙,教他读书写字,在他眼里母亲无所不能。 慢慢长大,家里延请先生,正式进学,父亲也不时教导,他渐渐觉得,读书是男儿的事。 正如科举入仕、为官作宰也是男儿的事。 女子只需待在家里,管好中馈即可。 认不认字、有无学问,并不打紧。 母亲时常过问他的课业,他一开始还认真回答,后来就敷衍居多,认为母亲不懂。 之后,母亲就不怎么问了。 他院试之前,母亲又跟他说了许多,他虽嫌烦,也耐着性子听进去了一些。 母亲说他的文章质朴有余,灵秀不足,那不如索性在质朴上做功夫,不要奢想两全其美,以免两头不靠。 他觉得母亲根本不懂他,很是恼火,可院试时,不知为何,还是按母亲的建议去写文章,于是中了秀才。 ......所以,母亲有才学,他是应该知道的。 比任何人都应该知道! 但他就是不知道。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些根深蒂固的想法。 父亲大概也和他一样,才会不知枕边人满腹才学。 江嘉宇复杂地看了父亲一眼。 早上出门时,父亲跟在母亲的车驾后面,他和妹妹也跟来,父母却都没有停下等他们。 江止修没注意到他,双眼凝视贺芳亭,极为专注。 “娘这么厉害?!” 李壹秋不可思议,满目震惊。 那些题目,有些她听都听不懂,更别说作答,还有那两道算术题,她穿越前学过,现在也早忘了,贺芳亭竟然会! 到底谁是穿越者啊? 而且原着里也没有这一段! 原着中的贺芳亭根本没跟方山长对上,方山长一直是谢容墨的忘年交,两人亦师亦友,一在朝一在野,相互扶持,交情深厚。 云山书院也越办越好,号称天下第一书院。 可是现在,方山长和云山书院大概都要完。 “容墨哥哥,为何会这样......” 李壹秋下意识问身旁的谢容墨。 在她心中,这还是男主,眼下纵有小小挫折,也必然会平安度过,飞黄腾达。 谢容墨强忍着内心的烦躁,无奈地道,“你问我,我问谁。” 今日,方山长让他在家养伤,可他坚持要来。 背、臀、腿都疼得很,他在马车里不敢落座,只能趴着,到了书院门口,也是长随背进来。 费了这么大的力,只为看见贺芳亭落败的场面,谁知恰恰相反。 贺芳亭一路高歌猛进,云山书院节节败退。 现在他不怀疑江家兄妹了,因为贺芳亭对他们也不手软,但觉得这两人无用。 如果不是想着姑姑还在江家,需要他们维护,他都懒得理他们。 除了他,李壹秋也不知该问谁,沉默会儿,关心地道,“容墨哥哥,你伤好些了么?” 谢容墨:“......好多了。” 当街被打,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并不想多提。 见李壹秋还要问,假装疲惫,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时辰,贺芳亭和应战的陆先生都写好了。 方山长先看陆先生的,看完心下大定,陆先生专精于大学,选他果然没错。 又看贺芳亭的,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 萧山长笑眯眯地道,“如何?” 方山长咬着牙,脸颊在抖动,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贺芳亭怎么可能会写策论?她又不科举! 还敢写这么好,她就不怕皇帝斩尽杀绝? 一旁陆先生叹口气,对贺芳亭道,“郡主娘娘,陆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贺芳亭微笑,“承让,承让!” 萧山长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方兄,十道题,郡主娘娘都没输......” “等等!” 谢容墨在书童的搀扶下站出来,沉声道,“谢某斗胆,想请教郡主娘娘棋艺!” 他以前听江止修说过,贺芳亭棋艺平平。 贺芳亭:“......你要跟我下棋?” 见她吃惊,谢容墨更是坚定心中所想,“不知郡主娘娘敢不敢?” “我替芳亭应战!” 江止修大步走上前。 他现在见了谢容墨,胸中便有一把怒火。 贺芳亭笑了,“你不够格。” 又对谢容墨道,“你也不够格。” 转向方山长,“贵书院中,棋艺最精的是哪一位?” 方山长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谭先生。 容墨特意点出棋艺,总不会无缘无故。 云山书院今日已是大败,虽然胜了棋艺也无济于事,终究能挽回些许颜面。 谭先生只得站出来,慢慢道,“请郡主娘娘赐教!” 贺芳亭笑道,“听说贵书院收藏了一副大棋盘,长宽各两丈,棋盘含铁,棋子磁石,能树立落子。不知可番见识一番?” 方山长:“......可。”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贺芳亭仿佛又要赢。 但事已至此,停不下来。 这大棋盘名叫阔方磁石盘,四名书童才搬了来,十分巨大,用木架子框着,下面还带轮子。 贺芳亭欣赏片刻,请谭先生执黑子。 谭先生:“......郡主娘娘真就这般自信?” 黑子先行,顺安郡主让他执黑子,显然是自认棋力比他高。 贺芳亭坦然道,“是。” 别的她还不敢这么狂,下棋她敢。 她也真的很想,在天下人面前好好下盘棋。 第93章 风华绝代 阔方磁石盘摆出来,围观百姓们更为激动。 前面十道题,大部分文绉绉的,说实话并不是每个人都懂,知道顺安郡主胜了,怎么胜的却不太明白。 下棋则比较直观,又是这么大的棋盘,就算自己还是不懂,也能从旁人的议论中听出谁下了好棋,谁下了臭棋。 随后,贺芳亭和谭先生互相施礼,走到棋盘前面,两名书童举着特制的竹竿,替他们落子。 谭先生不敢轻敌,贺芳亭让他先下,他便先下。 第一手,落子右上角三三,以示谦恭。 贺芳亭一笑,落子左上角,表明敬重。 两名书童在他们的指令下,奋力移动竹竿,将棋子举到相应的位置,吸在棋盘上。 你来我往,厮杀渐渐激烈。 谭先生并非江止修那种水平,贺芳亭虽有自信,也得认真应对。 闲暇时,她最喜欢的事情并不是听戏,而是打棋谱,拆棋,自己与自己对弈。 也时常让外管事们搜罗棋谱送到春明院,供她研习。 但除了少年时易容对战棋圣黄百仲,她没有正经跟人下过棋。 跟江止修不算。 此时与谭先生下,越下心里越畅快,感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惜黄百仲已经过世,否则她还真想再找他下一回。 谭先生却没她那么轻松,考虑的时间越来越长,面色越来越凝重。 尤其让他焦虑的是,他想了许久才能落一子,贺芳亭却几乎不思考,他一落子,她立马就跟着落。 还都是妙着。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功力深厚。 而江止修内心的震撼,为全场之最。 ......芳亭下棋下得这般好,那以往跟他的对弈算什么? 哄他玩么?! 她真的一直在藏拙,连他也瞒着。 藏拙的原因,不用问,定是因为忌讳皇帝。 那么,现在她为何忽然不忌讳了?为何敢于展露自身的才华?为何不惧怕? 江止修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谢容墨也盯着贺芳亭,脑中不停回响三个字,不够格。 贺芳亭说他不够格。 他有种感觉,贺芳亭真正想对付的是他,但认为他不够格,所以直接找上他背后的靠山,先是沈阁老、韦阁老,后是方山长、云山书院。 她不屑于和他交手。 如此蔑视,如此鄙夷。 谢容墨很想大吼一声,你凭什么?! 可他又很清楚她凭的是什么。 前面十题且不说,如果此刻跟贺芳亭下棋的是他,已经输了。 这个曾被他看不起的后宅妇人,用最正大光明、又最狠绝毒辣的方式,狠狠打了他的脸。 顺便毁了他的道心。 从这一日开始,贺芳亭,将是他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山,永远压在他的心灵上! 不,不行,纵是高山,也要让她崩塌碎裂! 谢容墨眼眸中闪过疯狂。 络腮胡马贩也在凝视贺芳亭,心里浮上四个字,风华绝代。 不过,看着贺芳亭的又何止他们,谁不在看她? 看这一身光芒的女子。 谭先生已难以为继,只觉四面楚歌,无处可逃。 顺安郡主的棋风,凝练而深远,既让人感觉虚怀若谷,又仿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的杀伐果断,在她的绵绵天网里无计可施。 眼下又轮到他落子,可他看了半天,看到的都是杀机。 叹了口气,颓然道,“我认输。” 贺芳亭同样道了声承让,看向方山长。 方山长经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此时已经麻木,木然道,“郡主娘娘,你赢了。” 不是赢了某位先生,是赢了整个云山书院。 云山书院的未来,他不敢想。 贺芳亭挽着披帛,款款走到他面前,微笑道,“书院出了十题,我也有一题,想请教方山长,请教书院所有先生、学子。” 方山长明知她来者不善,也无法拒绝,“请讲。” 贺芳亭凤眸一扫众人,“读书人的志向,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读书人的志向有很多,但自从北宋大家张载说出了那四句名言之后,这个问题就有了统一的答案。 他们犹豫,是因为不相信贺芳亭会出这么简单的题。 但不答也不行,一名学生朗声道,“我辈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贺芳亭面露赞许,“说得好!” 话锋一转,缓慢而清晰地道,“但尔等近日所作所为,令天地震怒,令生民不耻,令往圣蒙羞!万世之太平,更非你辈所能开!本应醉心学问,勤学苦读,却蝇营狗苟、利欲熏心、媚上欺下、是非不分,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她这一席话,就如一记记惊雷,砸在云山书院师生的头上。 他们有心反驳,可在连战连输的情形下,早没了气势。 何况怎么反驳呢?顺安郡主说的也是实情。 方山长头晕目眩,跌倒在地。 他不用再苦恼云山书院的未来了,因为云山书院没有未来。 这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然而这怪得了谁呢?只能怪他自己! 谢容墨惹错了人,他也惹错了人。 万万没想到,云山书院竟毁在他手里,想到老师对自己的期许,方山长愧疚难当,羞见世人。 萧山长用力扶起他,满脸同情,悄声道,“方兄,你要撑住啊!云山书院的地契,是你收着么?作价几何?” 这是块好地方,他喜欢很久了,买下来挂上行简书院的匾额,这就是新的行简书院。 方山长:“......你滚!” 第94章 朕难道还怕她不成 贺芳亭最后轻叹,“云山书院,不过如此!” 说完不管众人脸色,理了理披帛,上轿子往外走。 很多人跟在后面,边走边兴奋地议论。 顺安郡主可真厉害啊,一人独战云山书院,还大获全胜! 夫人小姐们的感触就更多了。 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 她们也许做不到,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欣赏、向往。 遗憾的是,那是顺安郡主,否则倒能结交一番。 到了书院门口,青蒿、白薇搀扶贺芳亭下轿,换马车。 可她今日满腔豪气,不想乘车。 从护院骑来的马中挑了一匹枣红大马,踩着绣凳翻身上去,一勒缰绳,娇喝一声,“驾!” 当先往山下狂奔,如一片瑰丽流动的云。 “郡主娘娘,等等我们!” 侍女、护院们吓坏了,连忙去追。 江止修和江嘉宇、李壹秋站在一侧,神情黯然,眼里满是失落。 ......贺芳亭看见他们了,但目光没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瞬,更没跟他们说半句话,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一名马贩子嘟囔道,“这么急,肚子饿了?” 络腮胡看着她的背影,悠悠道,“不急不行,要保命。” 云山书院这一场,于书院是滔天大祸,于她只是顺势而为。 皇宫那一场,才是真正的硬仗。 输了,身首异处,命归黄泉。 但他觉得她不会输。 想到这,不着痕迹地看江止修一眼,这凡夫俗子,配不上她。 —— “她赢了?” “她又赢了?” “她再一次赢了?!” 云山书院的消息陆续传来,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想听的,是云山书院碾压贺芳亭,不是贺芳亭碾压云山书院。 废物,全是废物! 等贺芳亭那篇策论抄到宫里,他仔仔细细看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女留不得了。 明明才华横溢,聪慧过人,这么多年却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肯定是在蛰伏。 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但他不会给她机会。 刹那间,就想到了三四个杀贺芳亭的借口,不仅要杀,还要诬陷她犯了大罪,四处宣扬,引那些人来救。 也许他早就该这么做了。 皇妹多年不见女儿,定然也思念,他便做做好事,让她们母女在地下团聚。 他确实想要仁厚之名,可偶尔不要一次,料想也不打紧。 诸葛一生唯谨慎,他能登上大位,也是因为谨慎。 皇帝一双老眼微微眯着,右手一对狮子头核桃不断转动,越来越慢,直至停止。 李荣贵见了,就知他已做出某个重要决定。 本就垂着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不敢多看。 云山书院的消息又传来,贺芳亭胜了棋局,毫无风度,当众辱骂方山长和书院所有师生,极尽鄙薄。 方山长被她骂得站立不稳,师生们也满脸羞惭,不敢争辩。 这书院的生路,可以说被她断了。 先生、学子们的前程,也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皇帝脸色好了些,叹道,“毕竟年轻气盛,只顾着一时痛快,不知道有风莫要使尽帆的道理。” 如果贺芳亭取胜之后谦和温良,尽展大家风范,与云山书院握手言和,冰释前嫌,趁机养自己的名望,心机就太深沉了。 也会让他怀疑自己以前眼瞎,看不出她的城府。 李荣贵附和道,“是啊,太年轻,不知轻重。” 皇帝一笑,刚要再说,明镜司又送来信,顺安郡主独自骑马下山,一路狂奔。 “......她要逃!传朕口谕,只要她敢出京城一步,立时抓捕!” 不能射杀,要留着当鱼饵,钓那些人。 可能城外就有人接应她,得好好搜查! 李荣贵:“是!” 不等他走出殿门,又一道消息传来,顺安郡主的方向是皇宫。 李荣贵很吃惊,脱口道,“她来皇宫做甚?!” 说完忙跪下认错,因御前失仪。 皇帝现在哪有空理这种小事儿,冷冷道,“自然是来骂朕!” 是了,他想差了。 贺芳亭怎么会逃?她只会跑进皇宫,狠狠骂他。 像当初的皇妹一样。 但他能容忍皇妹,不能容忍皇妹的女儿。 贺芳亭骂一句,他杀一个,先杀她的儿女,再杀她的夫婿、父亲、兄弟姐妹! 杀到她胆寒! 虽然她是他的亲人,可他又不是没杀过亲人。 况且,他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威望早成,不用再像刚登基时那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被皇妹骂得狗血喷头,也只能忍着。 现在他不想忍。 李荣贵:“那,那,让她进来么?” 皇帝笑得狰狞,“她都敢来,朕难道还怕她不成!” 他倒要看看,贺芳亭有几分皇妹的胆色。 第95章 舅舅,我要休夫 贺芳亭没让皇帝等太久,很快驭马来到皇宫外门,对值守的禁军喝道,“我乃顺安郡主,求见圣上!” 禁军早已接了令,默默往两旁闪开。 “请!” 贺芳亭跃过外门,在一队禁军的引领,或者说押送下,到了内门,下马换乘步辇,前往皇帝所在的明德殿。 她来过皇宫,但次数很少,也没怎么见过皇帝。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两次。 一次是封她为郡主之后,进宫谢恩,另一次是三年前的元宵,召她到城楼看灯。 行过重重宫阙,明德殿终于到了。 皇帝面沉似水,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她会从哪里开始骂呢?是从纵容江止修辜负她,还是险些给谢氏赐婚? 又或者,骂他杀了她母亲。 可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杀皇妹,皇妹是自己病死的,他还派了太医守着她,可惜没救活。 “顺安郡主,觐见!” 门口小太监尖声叫道。 贺芳亭整理一下仪容,迈进殿中。 随着她一步步靠近,皇帝也看清了她今日的打扮,明丽华贵的金色宫装,额间点成花瓣,像极了他的皇妹,福庄长公主。 这一刻,皇帝竟然有些恍惚。 皇妹回来了么? “跪!” 李荣贵声音尖利,还有些颤抖。 他也觉得今日的贺芳亭太像福庄长公主了,容貌像,气势更像。 当年的福庄长公主,连皇帝都敢骂,他这大太监就不只是挨骂,还挨打。 福庄长公主有条鞭子,是先帝赐的,他挨了不少,现在想起来,身上还发疼。 皇帝被他的声音惊醒,脸上表情消散,等着贺芳亭开口骂人,然后他杀人。 但他预料错了,贺芳亭真的跪了下去。 再抬头时,满脸泪痕地看着他,像看最为亲近信赖的长辈,哀哀叫道,“舅舅!” 皇帝头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跪的不是贺芳亭,是皇妹。 突然间涌上心头的满足感,几乎可以和他登基那日相提并论。 “舅舅!” 贺芳亭又叫了一声,起身向他走去。 李荣贵喝道,“顺安郡主,不得无礼!” 但贺芳亭不管不顾,依然眼含热泪,走向皇帝。 李荣贵刚要大叫护驾,就见皇帝轻轻摆了摆手。 只好冲到皇帝一侧,紧张地看着贺芳亭,做好了以身救驾的准备。 皇帝若有闪失,他肯定活不了,还不如救驾搏个生机。 却见贺芳亭又跪了下去,伏在皇帝膝上,哭得全身乱颤,边哭边道,“舅舅,江止修欺负我,谢梅影欺负我,谢容墨欺负我,还有沈青阳、韦良正、方山长这几个老贼,个个不安好心!我命好苦,您帮我做主!” ......她这是在告状? 可她怎么会向皇帝告状呢? 这些事情,不正是皇帝暗中怂恿的。 李荣贵感觉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 皇帝僵硬了半天,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语气飘忽地道,“好好好,舅舅帮你做主!起来,起来说话!” 如果皇妹肯像她这样,放下身段,软语相求,他一定将她宠成历朝历代最为尊贵的公主。 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除了帝位不能给,别的都行。 可皇妹眼高于顶,太过桀骜。 他是不爱宠的皇子时,她看不起他,他历尽艰辛正位大宝,她还是看不起他! 仿佛他一直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孽子。 他打算折服她,但还没成功,她就死了。 他也就再没有机会让她服软。 她的女儿,似乎与她不同。 贺芳亭依言起身,眼睛还是红红的,恨恨道,“舅舅,砍了他们,灭他们全族,为我出气!” 皇帝:“......先不急,赐坐。” 李荣贵连忙亲手搬来个圆凳,就放在脚踏旁边。 贺芳亭坐下,又扯着皇帝的衣袖哭,“舅舅,我的命怎就这般苦!亲生的孩儿也不孝,不帮亲娘,帮谢氏那个贱人!我不要他们了,您把他们发配了罢!一个发配岭南,一个发配滇西!” 皇帝脸上皱纹舒展,温和地笑道,“说什么气话,孩儿不孝,好好管教也就是了。” 贺芳亭痛苦地摇头,“不,他们不是我的孩儿,是前世的债主!对了,还有谢容墨,小小年纪坏了心肠,当不得远昌侯!舅舅,您夺了他爵位,叫他滚回乡下!” 皇帝:“才刚让他承了爵,不好立时削去。” 贺芳亭:“您还要赐他宅院!” 皇帝笑道,“宅院肯定得赐,此为朝廷仪制。不过,他竟敢得罪你,朕也生气,便赐最小的,如何?” 贺芳亭破涕为笑,“多谢舅舅!” 舅甥俩目光对视,一个慈爱,一个孺慕,像是从来没有过隔阂,没有过阴谋诡计,一直这般亲近。 李荣贵垂下眼眸,暗道顺安郡主这心思实在精巧,把皇帝拿捏住了。 贺芳亭又皱眉道,“舅舅,我要休夫!” “......休夫?” 她这一套一套的,皇帝有些反应不过来。 贺芳亭点点头,带些骄傲道,“舅舅听说了么?今日我大败云山书院,名震京城!江止修哪里还配得上我!” 说到这个,皇帝就势问道,“顺安,你以前并无才名,怎忽然这般聪慧?” 贺芳亭傲然道,“我是褚家血脉,舅舅的亲外甥女,从来就不蠢!” 皇帝:“......那为何以往从不显露?” 贺芳亭奇怪地道,“怎没显露?这些年来,我开了多少商铺,挣了多少银钱!还有江家宗族,也在我的扶持下有了些样子。” 所以你的聪慧就是用在挣钱和扶持江家? 皇帝怔了怔,又执着地道,“为何无人传你才名?” 贺芳亭无奈地叹口气,“谁知道呢,大概是他们有眼不识荆山玉,我也不能见个人就说自己有才学,那太轻浮。” 说着微微挑眉,得意洋洋地道,“现在好了,我的才名,京城皆知!” 皇帝笑道,“何止京城皆知,朕看是天下皆知!” 还以为她城府深,原来是错觉。 如果是装的,那就继续装下去,他愿意看。 第96章 我的舅舅乃天下至尊,谁敢让我输? “舅舅,您知道我是怎么打败云山书院的么?” “朕在深宫中,又不在书院,怎会知道?” “那我跟您讲讲!方山长真是作死,第一题,居然让我画母子情深,莫非他不知道,他有个孩子在江家?于是我就画了......” “有趣,有趣,哈哈!” 皇帝和贺芳亭聊得热火朝天,李荣贵递给身后的小太监一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悄悄退入偏殿,挥一挥手。 埋伏在偏殿的一群禁军,便蹑手蹑脚从侧门撤出。 此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顺安郡主若有异动,当场拿下,生死不论,现在舅甥俩相谈甚欢,也就用不到他们。 但也并不是就没有护卫了,正殿里还有六名金瓜卫士,足以保证皇帝的安全。 除非顺安郡主力大无穷,又生出三头六臂,否则伤不了皇帝。 贺芳亭耳中听到轻微的动静,只做不知,继续跟皇帝讲述比试的经过,沾沾自喜眉飞色舞,讲得很是详细。 言语之中,把方山长和先生们贬得一文不值,十分鄙视,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之相。 皇帝边听边笑,不时夸赞几句。 等她讲完,不经意问道,“顺安,你怎会写策论?” 贺芳亭诉苦,“还不是那蠢笨的不孝子!考个秀才都那般勉强,秋闱、春闱多半也不成。我这当娘的,只好未雨绸缪,提前为他搜罗历年策论文章。看得多了,也就能照猫画虎,糊弄一篇。” 皇帝笑道,“你这随意写出来的,也强过云山书院的先生。” 贺芳亭不屑地道,“舅舅以为,他们还真是什么大儒名师?哼,分明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早忘了读书的初衷!心思不在学问上,比不过我又有什么稀奇!” 皇帝:“说来还是你聪慧。” 贺芳亭昂首,“那是自然!” 顿了顿,崇敬地看着皇帝,满怀感激地道,“不过,我能胜过他们,还要托舅舅的鸿福。” 皇帝不解,“何出此言?” 贺芳亭理所当然地道,“我的舅舅乃天下至尊,谁敢让我输?” 皇帝失笑,“是这个理儿。” 她不说,他还一时想不到。 贺芳亭或许比一般女子聪慧,但她能连战连胜,却是仗了他的势,那十位评判的先生,必然暗中偏帮她。 十道题目中,除了两道九章算术,别的都没有确定的答案,孰高孰低,端看个人喜好。 而九章算术,属奇技淫巧,并非正经学问。 她再精通,也没什么威胁。 棋艺,她倒是一绝,但跟九章算术类似,无甚大用。 绘画、作诗、书法这几样,唯一的作用也只是扬名。 他在意的是释义和策论,因为与科举相关,可听她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换言之,对于贺芳亭本人,他实在不必如此戒备。 他该戒备的,是藏在暗处的那些人。 李荣贵和几个心腹,都觉得他们要么死了,要么不再忠诚,然而看不见他们的人或尸首,他不能安心。 皇帝心里各种念头浮动,面上却不显,像个关爱晚辈的长辈一样,温声叮嘱道,“顺安,在舅舅面前,你可以鄙薄方山长等人。但到了外面,万万不能如此。你是郡主,要宽容!” 贺芳亭受教,垂眸道,“是,我听舅舅的!” 暗想真正好笑,天下第一心胸狭窄、阴险毒辣之人,倒有脸劝别人宽容。 又道,“舅舅,求您下诏书,让我休夫!” 她和江止修的婚事,也算是赐婚,想要休夫,得皇帝同意。 皇帝:“......怎又说起此事?况且世上何来休夫之说?有也是和离。” 贺芳亭执拗地道,“不,我不要和离,就要休夫!” 皇帝语重心长地道,“一男一女能配成夫妻,都是几世修来的缘份。哪能说散就散?莫要任性!” 贺芳亭:“是那薄情郎先抛舍了我!” 皇帝劝道,“何来抛舍?江侍郎前番想兼祧,是为了长兄香火。如今兼祧不成,只是纳了个妾,无足轻重。谢氏若是无礼,你身为主母,想怎么治就怎么治!犯不着因此生了江侍郎的气。” 贺芳亭眼泪汪汪,哽咽道,“他对我已无情意,我不想再当江家妇!只愿清净一人,了此残生!” 皇帝叹道,“你为江家付出多少,若是和离,岂非便宜了他们?” 贺芳亭狠狠道,“便宜不了,吃了我的,我让他们吐出来,用了我的,我让他们还回来!” 皇帝:“......他们若是不还呢?” 贺芳亭:“不是还有舅舅您么?派出禁军,钢刀架在脖颈上,我看谁敢不还!” 皇帝:“......顺安啊,禁军可不能干这种事儿。” 他的禁军,又不是贺芳亭养的狗,让咬谁就咬谁。 贺芳亭一抹眼泪,道,“那就暂且不管钱财,往后再索取,您先让我休了他!” 皇帝:“钱财可以不管,儿女呢?” 贺芳亭掩面而泣,“两个孽障心里没有我这个母亲,不要了!我不要了!” 虽是作戏,也是真的伤心。 皇帝劝慰道,“莫说胡话,儿女不是物件,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并不想让贺芳亭和离,担心生出变数。 何况,江止修这个外甥女婿,他还是很满意的,有些才干,又不算太聪明,且家世寒微,能被他掌控。 眼下江家又有谢氏,正可宠妾灭妻,逼一逼贺芳亭。 哪能让她脱离此局? 第97章 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舅舅!您就让我休夫罢,我在江家好苦啊!” 贺芳亭哭得手帕都湿了。 她越说苦,皇帝只有越高兴的,同情地道,“舅舅知道你苦,但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再好好想想,不要冲动!” 又道,“朕会训斥江侍郎,让他待你好些!” “多谢舅舅!” 贺芳亭也知道,皇帝不会轻易答应,因此点到为止,并未强求。 ——求也无用,这狗皇帝的心狠着呢。 她今日进宫,主要为的也不是这件事,而是打消皇帝的杀意。 说了这么多胡话废话,目的基本达成。 短时间之内,狗皇帝应该不想杀她了。 等她止住哭声,皇帝和蔼地道,“顺安,你难得进宫一趟,别急着回去,陪舅舅用膳。” 贺芳亭笑中带泪,“求之不得。” 晚膳摆在偏殿,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贺芳亭姿态娴雅,但吃得不算少,皇帝看得颇有兴味。 ......她是真的不防备他下毒,还是没想到这一层? 不得不说,她这毫不设防的模样,让他有些愉悦。 “顺安,尝尝这道桂花鱼,朕觉得还不错。” 自有宫女轻巧布菜。 贺芳亭尝了尝,笑道,“果真美味,舅舅也多用些。” 皇帝在想什么,她一眼便能看出,只觉可笑。 ......她为何要防备皇帝下毒?皇帝想杀她,还用得着下毒?殿里这些金瓜卫士,还有门外的禁军,难道没有杀人的力气? 但皇帝竟然能想到此处。 只能说明,他可能给某人下过毒。 用完膳,天色已晚,李荣贵悄声提醒贺芳亭,宫门即将落钥。 贺芳亭看向皇帝,可怜兮兮地道,“舅舅,我不敢回去。” 皇帝奇道,“为何不敢?” 你都敢碾压云山书院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贺芳亭忐忑道,“今日我出这场风头,得罪了太多人。方山长、谢容墨、江止修,还有云山书院那些先生学子,都不会放过我。舅舅,我,我怕他们候在江家,对我不利。” 皇帝豪迈地道,“无妨,有舅舅在,谁敢动你?” 他知道贺芳亭的小心思,想让他给她撑腰,借一借他的势,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 但没关系,只要她从此温顺乖巧,他也不介意给些好处。 派了一队宫女、嬷嬷,一队禁军,护送贺芳亭回家。 还赐下许多首饰和布料,一并送去。 江止修跟江嘉宇、李壹秋在宫外苦等着,见此情形,大为吃惊。 李壹秋喃喃道,“不是说,圣上不待见她么?” 原着里,贺芳亭直到死,也没有得到皇帝的善待。 江止修疲惫地道,“璎儿,慎言!” 皇帝待不待见外甥女,都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但他心里也很疑惑,皇帝为何态度大变? 他还以为,皇帝会趁机治贺芳亭的罪,因而匆匆赶来求情,却没能进宫。 一直提心吊胆,害怕送出来的是一具尸体。 谁知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皇帝不但没杀贺芳亭,还给了她这么大的脸面。 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嘉宇则愣愣的看着远去的队伍,跟在云山书院门前一样,母亲明明看见他们了,却又像是没看见。 “发什么呆,快走!” 江止修叫上一双儿女,上了自家马车,慌忙追去。 明德殿外的长廊里,皇帝遥望宫门的方向,忽然道,“你说,她是装的,还是真的?” 这种要命的问题,李荣贵不敢答,也不敢不答,谄笑道,“奴婢愚钝,看不出来。不过奴婢知道,无论她是装的,还是真的,都没有区别,反正跳不出圣上的手掌心。” 皇帝手指点着他笑道,“你啊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是滑头!” 李荣贵躬身道,“不敢不敢,奴婢不敢!” 心说我要不滑头,脑袋早掉了。 皇帝笑完,悠然道,“朕希望,她是真的。” 这么像皇妹的一个人,对他毕恭毕敬,信任依赖,视他为唯一的依仗,真叫他打从心底里快慰。 他这一生,与诸多皇兄暗中相斗,最终取胜,扫除所有障碍登上了帝位,可谓翻天覆地。 回想起来,颇为自得。 但有个遗憾,没能让皇妹俯首称臣。 现在,似乎能够弥补这遗憾了。 皇妹最初对他其实还是很好的,冬日里见他衣裳单薄,特意吩咐尚衣监给他做新的,后来偶然撞见他撕碎鸟雀、狸猫,才对他转变了态度。 几只鸟雀、狸猫而已,皇妹就把他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在父皇面前说他生性残暴,害得他受了父皇的训斥。 这真的很不公平。 他私下与皇妹理论,反被她又骂了一顿,看他的目光,仿佛是看什么不洁之物。 如今他的仁名天下传颂,可惜皇妹听不见了。 临死前,皇妹都还在骂他弑兄夺位。 可这不是事实,他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位兄长,只是悄悄做了一些事。 能成功,就证明皇兄们只是过客,他才是天命加身。 这个道理,皇妹为何就是不明白! 第98章 弃我去者不可留 贺芳亭被禁军大张旗鼓地送回来,还带着皇帝的诸多赏赐,惊动了江家所有人。 江家老两口和江林修、李惜香夫妻,都暗自庆幸这一阵子没有找她麻烦。 也更加坚定了皇帝护着她的想法。 江芙蓉今日也在娘家,想起之前对贺芳亭的无礼,吓得两腿颤颤,怕贺芳亭算账,带着下人从后门跑了。 春明院里像是雨过天晴,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除了孔嬷嬷。 皇帝的真实性情,她这宫中老人非常了解,不信他真对贺芳亭有慈爱之心。 这般作态,必有缘故。 打发走宫女、嬷嬷和禁军,扶贺芳亭坐下,担忧地道,“芳姐儿,他,他为何没有怪罪你?” 贺芳亭笑道,“他是我舅舅呀,怎会怪罪我。” 孔嬷嬷:“......这舅舅不是好人。” 贺芳亭意味深长地道,“不,我认他是舅舅,他就是好人。” 在明德殿时,皇帝一直在探询、研究她。 她又何尝不是呢? 最终,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答案,还都比较满意。 孔嬷嬷听不懂,但芳姐儿说的话,她本来就不是全都懂,也不往深里问,只道,“芳姐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罢?” 贺芳亭肯定地点头,“我知道!” 孔嬷嬷便放开她的手,叹道,“忙了这一日,定然累了,嬷嬷去给你张罗兰汤,好好解解乏。” 她老了,本身也没什么能耐,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出出力。 那孽畜若是要下杀手,与芳姐儿一起受死就是。 多年前,她就该跟皇后娘娘一起走了。 能活这么久,已经比别的姐妹有福分。 贺芳亭明白她所想,拉住她笑道,“嬷嬷在我身边,便是最大的功劳。” 孔嬷嬷也笑了,“又想骗糖吃么?” 芳姐儿少年时嗜糖,老夫人怕她吃坏了牙,不许她多吃。 每每想糖吃了,便来她跟前甜言蜜语,哄得她瞒着老夫人,悄悄给她糖。 贺芳亭也忆起少年往事,笑容中多了些感慨。 时光如流水,一眨眼,这么多年悄然过去,爱护她的那些人,也大多不在了。 但不要紧,就算只剩她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兰汤备好,贺芳亭刚要踏入浴池,侍女来报,“郡主娘娘,大老爷、大少爷、大小姐求见。” 贺芳亭:“让他们候着。” 今日从早忙到晚,先跟云山书院斗学问,后跟狗皇帝斗心眼,她真的很累,急需一池温热的兰汤,洗去身上的疲乏。 等她擦干头发出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江家三人等得有些不耐烦。 看见她的身影,江止修迫不及待问道,“芳亭,圣上与你......” 贺芳亭打断他,漫不经心地道,“江大人,舅舅与我说了什么,你不该过问。你只需知道,我已告知舅舅要休夫。” 江止修怔住,“......休夫?!” 贺芳亭:“和离也行。” 左右在世人眼里,和离等于休夫,她只要结果,不太在意名义。 “不,我不答应!” 江止修脸色大变,反应激烈。 贺芳亭是他的妻子! 最爱谢梅影的时候,他也没想过抛弃贺芳亭,他们要一起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贺芳亭面带讽刺,“为何不答应?和离之后,你就能将谢姨娘扶正,当一对生死相随的神仙眷侣,羡煞世人。” 她也不答应他兼祧,他不是依然做了么? 没做成,不是他醒悟悔过,而是被她阻止。 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不答应? 江止修心中慌乱,额上青筋跳动,“不,我们不和离!不能和离!芳亭,莫要这般无情!” 贺芳亭挑眉,“江大人莫要误会,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是在通知你。” 无情? 只许他江止修对她贺芳亭无情,不许她对他无情? 他以为自己是谁,老天爷么? 看向一双儿女,“你们不是喜欢谢姨娘,总觉得娘恶毒么?这下好了,我给她腾位置,让她给你们当娘。” 江嘉宇惊骇地看着她,连连摇头,“不,娘,你不要与爹和离!你才是我的母亲!谢姨不是!” 贺芳亭淡淡道,“看这孩子,高兴得傻了。” 李壹秋才是真正傻了。 又来! 贺芳亭你又来改剧情! 原着根本没有和离,提都没提过! 江止修咬牙道,“圣上不会答应的!” 贺芳亭:“他现在是没答应,但肯定会答应。你可以提前告知谢姨娘,让她也欢喜欢喜。” 江止修只觉心在发抖,颤声道,“芳亭,你当真如此狠心?” 贺芳亭有很多话可以跟他掰扯,但没那心情,直接承认,“对。” 江嘉宇眼中落下泪来,哀求道,“娘!你不要这样......” 贺芳亭:“送客!” 转身走入内间。 身后大小侍女推推搡搡,将江家三人请出。 贺芳亭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离开。 不是不心痛,但,弃我去者不可留。 第99章 她肯定是在吓唬他 出了春明院,江家三人浑浑噩噩。 他们只是想问问宫中情形,怎就突然得知了这惊天的噩耗?! 是的,噩耗。 对于他们来说,这的确就是噩耗。 李壹秋抬头望天,心里有句话很想吼出来,“这脱缰的狗血剧情,能不能回到原路?能不能?!” 贺芳亭的戏也太多了些,男主她打了,云山书院她挑了,皇帝貌似被她灌了迷魂汤,要当个好舅舅,现在她要和离,下一步还要做什么?进宫当娘娘,还是上朝当皇帝? 我说你别太离谱! 江嘉宇不但震惊,还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喃喃道,“娘怎会有这种糊涂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父亲心悦谢姨? 可另有所爱的男子那么多,也不见他们的妻子闹着和离。 江止修沉着脸,想起了谢容墨。 诚然,贺芳亭想和离,绝对不会是因为谢容墨,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起了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三十多岁的贺芳亭,还能引得十多岁的少年郎觊觎,这让她心思活泛了,想抛下他另寻情缘。 但这怎么可以呢,他不答应,死也不答应! 贺芳亭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江嘉宇六神无主,“爹,如何是好?” 虽然娘有种种不足之处,虽然他想成全甚至守护父亲与谢姨的这段情,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父母和离。 这有悖于他十多年来的所知所学。 退一万步说,世上夫妻千千万,怨偶也不少,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哪个女子会与夫君和离? 他真的不明白,娘到底在想什么。 谢姨现在成了小妾,名声也受到损害,根本影响不到她在家里的地位,她又刚刚出了那么大的风头,赢得才女之名,也让圣上对她改观,一切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何忽然来这一出?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儿一女。 纵有些许不如意,也不能为了儿女稍微忍一忍么? 娘真的太任性! 江止修沉沉道,“放心,我与你娘生同衾死同穴,永远不分开。” 顿了顿又道,“你们不要过于忧虑,她只是一时想差了,到了明日,就不会再提这糊涂话。” 肯定是这样的,贺芳亭就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心情激荡,一时想差了。 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和离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江嘉宇松了口气,恍然道,“爹说得对!” 是啊,娘没有任何理由和离! 假设真的和离了,她怎么办呢?外祖对她从来都不亲。 失婚妇人,娘家又靠不住,步步艰难。 这些和离的弊端,她那般聪慧的人,不会看不到。 再说她怎么舍得下他们兄妹? 越是这样想,江嘉宇越觉得,母亲不会和离。 或许她只是用和离来拿捏父亲,拿捏他们,正如之前用中馈来拿捏全家。 巧了,江止修也是这么想的,心下稍安,交待一双儿女,“这几日多去你们母亲面前尽孝,莫要惹她生气。” 贺芳亭有多爱重宇儿璎儿,他都看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可能会对他变心,但总不能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肯定是在吓唬他! 他也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心里恍惚有种想法,拥有谢梅影,是在拥有贺芳亭的前提之下,如果不能拥有贺芳亭,纵然拥有谢梅影,又有什么趣味。 打个比方,谢梅影只是增色的花朵,贺芳亭才是重要的枝干,树没了花朵还能活,没了枝干只能死。 他根本接受不了失去她! 江嘉宇和李壹秋都点头称是,“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 这会儿,李壹秋也回过味来,贺芳亭压根不是真心想和离,这只是一种手段。 她真正的目的,是乘胜追击,挟着云山书院的大胜以及皇帝舅舅的宠爱,想要彻底掌控江止修,掌控江家。 这一局她若是得逞,江家所有人都得仰她鼻息过活,谢梅影更是翻不出风浪。 但也没办法,当务之急,是稳住她。 这剧情真的不能再变了! 贺芳亭必须留在江家,走完她的悲惨命运。 到了岔路口,三人分开,江嘉宇和李壹秋各回自己的院落,江止修踌躇片刻,去了落梅轩。 谢梅影恼他现在才来,故意拿乔,侧着身子不理他。 若是往日,江止修肯定伏低做小,哄她开颜,但这一次只是愣愣的坐着,并不说话。 心里满是贺芳亭。 初见时的惊艳、成亲时的喜悦、新婚时的沉醉...... 僵持了许久,谢梅影忍不住冷声道,“大老爷不守着郡主娘娘,来此作甚?” 江止修回神,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慢慢道,“自然是来看我的心肝儿。” 就这一句,谢梅影心就软了,脸上飞红,“谁是你心肝!” 江止修搂住她,“除了你和孩儿,还能有谁?” 谢梅影推了几下没推开,便也依在他怀里,委屈地道,“你现在才想起我们!” 她有许多事想问他,但也不急,先亲昵一会儿。 江止修敷衍道,“随时都想着呢。” 顿了顿,道,“容墨也不小了,该给他张罗婚姻。” 他想得很清楚,因着梅影,江家不可能跟谢容墨绝交,也就是说,谢容墨还有机会见到芳亭。 那就得断了他的妄想! 谢梅影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也心喜他关心侄儿,笑道,“是不小了,但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还得劳烦你这姑父。” 江止修幽幽道,“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我留意着,定然帮他寻门好亲事。” 最好是性情跋扈的河东狮,将他从头管到脚,看他还敢不敢觊觎别人的妻子。 第100章 不能让她和离 次日一大早,江嘉宇就叫上妹妹,打算去母亲面前说软话。 今日并非休沐,但云山书院已成笑柄,很快就要完了,父亲不让他再去,新的书院找好之前,都在家里温书。 ......说实话他也不想出门。 成为笑柄的何止云山书院?母亲之外的江家人也都是笑柄。 满京城人都在笑话他们有眼无珠,冷落尊贵美貌的郡主娘娘,把个不贞之妇当成宝贝。 他的那些同窗,也总是明里暗里打探他家里的事儿,神情还很奇异,让他很是心烦。 心里也有些埋怨父亲和谢姨,再是情之所至,也不能越了雷池,如今害得他也抬不起头。 不过,他相信谢姨肚子里肯定是父亲的孩子,不是方山长的! 兄妹俩来到春明院,却没见到贺芳亭。 不是贺芳亭不见他们,而是她不在家,进宫了。 江嘉宇吃惊地道,“娘又进宫做什么?” 孔嬷嬷堵在门口,冷声道,“大少爷问老奴,老奴问谁去。” 江嘉宇:“......她何时回来?” 这老嬷嬷真是好大的架子,上回打了他,连句道歉也无,也没受任何责罚,现在跟他说话还没个好脸。 到底谁是主子? 不是他挑礼,母亲真的太纵着这些下人了。 再像长辈的奴仆,终究也还是奴仆,不能乱了上下尊卑。 等他与母亲关系缓和,定要劝她改一改。 孔嬷嬷垂着眼皮道,“老奴不知。” 江嘉宇也不欲与她多说,刚想走,又迟疑道,“嬷嬷,娘若有糊涂心思,你得多劝着。” 娘好像很听这老嬷嬷的话。 孔嬷嬷看了他一眼,忽然扬声道,“什么糊涂心思?和离么?” 附近路过的奴仆纷纷驻足,诧异地看过来。 郡主娘娘要跟大老爷和离?! 江嘉宇:“......你小声些!” 这件事情,他们都不想宣扬,只想默默解决。 孔嬷嬷继续嗓音洪亮地道,“这可不糊涂!夫不像夫,子不像子,不和离,等着被一家子欺负死?” 她的芳姐儿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好姻缘。 李壹秋听得很是气愤,“孔嬷嬷,你说话要讲良心,到底是谁欺负谁?” 谁能欺负得了贺芳亭,多少人出招,都没从她手里讨到便宜! 而且她和哥哥都被贺芳亭打成什么样了。 她还打谢容墨和谢梅影! 仿佛这天下就没有她不敢打的人! 方山长不过是给谢梅影赐了个字,云山书院眼看玩完。 沈阁老、韦阁老她也不敢细想,细想就觉得他们的垮台也是贺芳亭做的。 江嘉宇也皱眉道,“没有人欺负娘!” 他看到的,是娘压制了整个江家,也压制了谢姨和容墨,甚至间接导致了沈、韦二位阁老致仕,直接导致了云山书院声名扫地。 强悍如斯,只有她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欺负她的。 孔嬷嬷瞪着他们,厉声道,“欺负芳姐儿最狠的,就是你们兄妹!黑心肠,没天良,鬼迷了心窍!别着急,老天爷都看着呢,将来有你们后悔的!” 说完转身就走。 两个婆子用力关上了春明院的大门。 江嘉宇和李壹秋面面相觑,也只得离开。 孔嬷嬷那一句和离,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江府,不到中午,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江承宗、潘氏老两口大吃一惊,他们虽想压一压这儿媳妇的气焰,却从没想过休了她,更别说和离。 和离就是休夫,江家丢不起这个脸。 江林修、李惜香夫妻也吓了一跳,贺芳亭要是和离,就会带走她的巨额嫁妆,到时江家谁来养? 谢梅影怕是靠不住。 何况谢梅影的嫁妆虽然多,跟贺芳亭的却是没法比。 还有一条,皇帝现在对贺芳亭好起来了,她要是江家媳,大家都能沾光,若不是了,这光就沾不到,多可惜啊。 因此不约而同跑来春明院,想劝她改变主意。 但来了一趟又一趟,贺芳亭还是没有回来。 谢梅影也听说了贺芳亭想要和离,心下狂喜。 被迫为妾,是她一生的耻辱,没了贺芳亭,她不就能扶正了? 热切地盼望着江止修早些下值回家,好跟他商议此事。 又挂念着侄儿,派人探望他伤势。 于是谢容墨也知道了,带伤跑到江府,面色凝重地道,“姑姑,不能让她和离!” 谢梅影一愣,“为何?” 谢容墨:“她现在要是走了,姑姑身上的污名再也洗不清!” 休妻,是妻子一方有过错。 和离,是丈夫一方有过错,形同休夫。 世人肯定会想,江侍郎的过错是什么? 对了,是与谢梅影勾搭成奸,谢梅影未婚有孕,气得顺安郡主愤怒休夫。 顶着这样的污名,姑姑就算被扶正,也难以在京城贵妇中立足。 况且贺芳亭还有那么大一笔嫁妆,若让她尽数带走,不知便宜了谁,不如留在江府,给他未来的表弟或表妹。 因此,最好的局面,是贺芳亭有失妇德,出一桩大大的丑闻,大到可以压过姑姑的谣言。 到时再让姑父休妻,她的嫁妆就能留下大半。 姑姑扶正也不会惹来太多闲话。 谢梅影低泣,“可我不想再当小妾!” 她相信侄儿的判断,但这小妾,她是当一日恨一日。 谢容墨安慰道,“这只是暂时的,姑姑再忍耐一阵子!” 他的种种盘算,不好与姑姑明言,怕姑姑觉得他是坏人。 出了落梅轩,又去找江嘉宇和李壹秋,恳切地表示,江府的主母永远是顺安郡主,我和姑姑都没有非分之想,听说郡主想要和离,万万不可,请你们一定要劝郡主三思! 江嘉宇大为感动,拉着他直叫好兄弟。 母亲那般对待容墨,他还不计前嫌,真叫人佩服。 李壹秋倒没江嘉宇这么天真,她看过原着,深知谢容墨的本性,暗想他肯定是又有了对付贺芳亭的计谋。 她当然得配合,好让剧情早日回到正轨。 所以,如果贺芳亭真想和离,她一定尽力阻止。 第101章 舅舅才是我最大的靠山 皇帝听说贺芳亭又来了,也是一怔,“她又来做甚?” 李荣贵答不上来,陪笑道,“圣上见还是不见?” 皇帝一笑,“见,怎么不见!” 贺芳亭今日穿了海棠红大袖裳,头上簪了珠翠,虽不像昨日的金色宫装那般光彩夺目,也很耀眼。 进了大殿恭敬施礼,“臣女顺安,参见吾皇,吾皇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放下奏折,笑道,“免礼平身。” 贺芳亭:“多谢吾皇!” 站起身来,也看着皇帝笑。 皇帝招手让她走近,赐了座,和蔼地道,“昨日不是还叫舅舅么?今日怎这般生分?” 贺芳亭羞愧地道,“臣女昨日情急,失了礼仪,回去越想越不安,特意进宫请罪!” 皇帝爽朗地道,“何罪之有?你与朕本是骨肉至亲,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倒也罢了,若无外人,朕就只是你的舅舅,不用理会那些虚礼!” 贺芳亭从善如流,一脸孺慕,“舅舅真好!” 暗道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一口一个朕。 皇帝又关心地道,“昨日回去,没人为难你罢?” 贺芳亭得意地道,“有禁军呢,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皇帝笑道,“就是没有禁军,他们也不敢。谁不知道,你是朕的亲外甥女!” 贺芳亭:“没错,以后我什么都不怕了!” 两人笑了一阵,贺芳亭认真地道,“舅舅,我想跟您说点心里话,您有空听么?” 皇帝有些新奇,笑道,“你尽管说。” 说心里话,是要将对方当成知己或亲人。 可他是皇帝,谁敢当他是知己、亲人?就连儿女们,也是先视他为君王,其次才是父亲。 也没有谁敢跟他说心里话。 贺芳亭的声音有些伤感,“从小到大,很多人跟我说,您厌恶我,让我不要到您跟前讨嫌。那么,今日我想问一声,舅舅,您厌恶我么?” 皇帝不妨她这么坦诚,愣了愣才道,“是谁乱嚼舌根?朕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厌恶你?” 贺芳亭的眼睛似乎一下子亮了,声音也变得欢快,“我就说嘛,舅舅怎会厌恶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而且舅舅对我一直很好,破例封我为郡主,还一再提拔我的夫婿!沈阁老、韦阁老逼着您给谢氏赐婚,您也没同意。” 听着她举的这些例子,皇帝几乎也要以为,自己真是个好舅舅了,笑道,“朕就你这么一个亲外甥女,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 贺芳亭感动地道,“舅舅,世人误会了您,我也误会了您。以后,我能不能常进宫看望您?” 不是不放心我么?那就走到你眼皮底下,让你亲自监视。 皇帝:“......能!” 贺芳亭表现得更为感动,“母亲和祖父、祖母过世后,父亲就不怎么管我了,舅舅,您是唯一关心我的长辈!” 皇帝微笑道,“你大伯呢?” 贺芳亭微怔,“大伯,长宁侯?” 皇帝:“是啊,他对你也不好么?” 贺芳亭苦笑道,“也不能说不好,年节礼物总是有的。但大伯长年驻守西南,只偶尔回京城几趟。我现在与他会面,怕是相见不相识。” 皇帝沉吟道,“要不,朕调他回京,让你多个依靠?” 贺芳亭喜出望外,“真的么?那太好了!我记得小时候见面时,大伯是很疼爱我的!舅舅,快些调他回来!” 心知这多疑的狗皇帝是在试探。 大伯镇守西南,乃是赫赫有名的绥靖大将军,调回京城,等于是削了他的兵权。 今日她但凡有一丝犹豫,狗皇帝可能真会动一动大伯。 皇帝看着她神色,不像作伪,便微一皱眉,道,“不妥,西南少不得长宁侯。” 贺芳亭面露失望,“真不能调回来么?我想大伯了。” 皇帝坚定地摇头,“不能!” 又安慰道,“不用怕,京城还有舅舅,必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贺芳亭释然,“也对!舅舅比大伯厉害多了,舅舅才是我最大的靠山!” 李荣贵听着这些话,只觉顺安郡主不可小觑,像是来抢他饭碗的。 午膳时,贺芳亭又陪皇帝用饭。 皇帝见她吃什么都很香,感觉自己也有胃口,多用了半碗。 用完饭,李荣贵暗示贺芳亭告退。 但贺芳亭不走,笑道,“舅舅,我回去也无事,留下陪您好不好?我能帮您磨墨铺纸,端茶倒水。” 皇帝:“这些杂务自有宫女太监,哪用得着你?” 贺芳亭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想多陪陪您。” 皇帝笑道,“那就好好待在一旁,不要打扰舅舅批奏折。” 贺芳亭:“遵旨!” 果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也不乱走乱动。 可她人在这儿,皇帝无法专心处理政务。 想赶她走,又想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 就这样到了傍晚,用完晚膳,贺芳亭总算告退,皇帝松了口气。 谁知第二天她又来了。 皇帝简直无语。 第102章 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她? “舅舅,此前忘记告知您,我还会写戏文。” 进殿行完礼,贺芳亭炫耀似地道。 皇帝奇道,“戏文?” 监视贺芳亭这么多年,没人禀报过此事。 贺芳亭笑道,“正是。前一阵恰好写了一本,今日特意带了来,请舅舅指教。” 说着一挥手,身后宫女献上书册。 她进宫时,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查验,确保无毒。 侍女们不能进宫,自有宫女伺候她。 李荣贵谨慎地接过,呈到皇帝桌案上。 皇帝谦虚地道,“朕可不通戏文,指教不了。” 边说边翻开书册,一看戏名就露出了笑容,袁山长赐字记。 “呵呵,小促狭鬼。” 贺芳亭大大方方地道,“谁叫他得罪我了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若报仇,从早到晚。” 实际上,现在无需这出小戏,方山长和云山书院也穷途末路。 但她既然已经写出来了,总不能束之高阁,还是与世人同赏为妙。 皇帝大笑,“哈哈,你啊你,真是小儿之言。” 慢慢往下看,越看越乐,笑得停不下来。 他确实不通戏文,但活到这把年纪,看过的戏不少,有品鉴的能力,看得出这“袁山长赐字记”写得极好。 唱词诙谐,人物滑稽,处处冷嘲热讽,行文又极为通俗流畅,单看戏文内容,也是一出精彩有趣的小戏。 若再结合方山长、江止修、谢梅影、谢容墨等人近日闹出的笑话,就更可笑了。 他可以预见,这戏一排出,必将风靡京城,乃至全天下。 心里有几分同情方山长,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她? 这回傻眼了罢,脸面全被扒下,一丝不剩。 皇帝本来打算只看几页,敷衍一下贺芳亭,谁知入了迷,一上午没干别的,尽看这戏文了。 直至眼睛酸涩才合上了书册。 贺芳亭迫不及待地道,“舅舅,如何?” 皇帝不吝夸赞,“戏中上上品,顺安呐,你有妙才!” 原来她的聪慧都用在这些邪门歪道上了,难怪以前不显。 对她的戒心,无形中又降低一层。 他不怕她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怕的是她宽宏大量以德服人。 贺芳亭装出很得意又勉强控制的样子,笑道,“多谢舅舅赏识。舅舅,宫中也有戏班子,不如让他们立时排起来,博您和宫中贵人们一乐,好不好?” 皇帝心说你是真想逼死方山长,不假思索地道,“好!” 方才看戏文时,他忽然有种想法。 这么多年来,对贺芳亭的冷遇、打压、逼迫,都没能让那些人现身。 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她捧成掌上明珠,会不会反而有奇效? 他想试一试。 午膳后,两人还讨论这戏该怎么排,聊得很是投机。 太子褚中轩来请安,隔着老远,就听见了父皇的笑声,有些诧异。 他的贴身太监张英连小声道,“顺安郡主。” 褚中轩了然,这几日,顺安郡主的大名传遍各宫,都说她得了皇帝的青睐,眼看就要翻身了。 “参见父皇!” 到了殿中,褚中轩如往日那般,规规矩矩施了大礼。 皇帝笑道,“你来得正好,见见你顺安表姐。” 不等他说话,贺芳亭飞快行礼,“臣女顺安,拜见太子殿下!” 褚中轩赶紧道,“免礼免礼,表姐请起!” 贺芳亭起身,面带微笑,悄悄打量这位神秘的太子。 皇帝,她还见过几次,太子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也不只是她,大部分朝臣,都没有见过太子。 因为皇帝说,太子尚且年幼,最要紧的是读书,读好了书,方能理政治国,因而令他在东宫闭门苦读,等闲不见外人。 这种说法,贺芳亭一个字也不信。 太子今年二十五岁了,儿女都有好几个,还年幼? 皇帝不让太子参政,不许太子接近朝臣,只有一个原因,怕太子染指皇权。 太子乃国之储贰,自古以来,就是皇帝最大的威胁。 像狗皇帝褚沧阳这样的人,更会防备太子。 就不知道,太子对于皇帝的这种安排,是否真心接受? 她打量褚中轩,褚中轩也打量她,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兴味。 这位表姐好生美貌,风姿绰约楚楚动人,说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比一般妇人娇俏明媚,又比懵懂少女多些韵味风情。 东宫那些侍妾、宫女,竟无一人及得上她。 皇帝给褚中轩也赐了座,看他两眼,慢慢道,“你表姐写了出小戏,正要找宫中戏班子排练,不如你领了这差事。” 褚中轩恭敬道,“是,儿臣一定办好!” 心里颇为吃惊,这才几天功夫,顺安就能让父皇对她这般荣宠,手段真是高明,堪称天赋异禀。 自己这位父皇有多难讨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贺芳亭起身一福,“多谢圣上,多谢太子殿下!” 皇帝笑道,“不必拘礼,太子也不是外人,是你表弟。” 褚中轩也一脸谦恭地道,“咱们在这儿,只论家礼,表姐莫要折煞了我。” 陪着说了几句话,见父皇面露不耐,识趣地告退。 顺安郡主却还在殿中。 出了大殿,褚中轩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眼中兴味更浓。 这样的女子,想必更有意思。 第103章 先太子的赤甲军 皇帝已决定改变策略,要让世人知道,他对外甥女十分疼爱。 但他也没想到,次日、再次日,贺芳亭又来了。 极大地干扰了他处理政务的速度。 “顺安,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笑容中有些无奈。 贺芳亭笑道,“我见了江家人便觉头疼,只能来见舅舅。” 这几日,江家人像是蹲守她,早早晚晚候着,但她通通不见。 皇帝:“......你还是想休夫?” 贺芳亭宽容地道,“可以退一步,和离。” 皇帝心说那不是一回事么,劝道,“江侍郎也无大错,看在以往情份上,且原谅他一回。” 贺芳亭摇头,“我不原谅。” 皇帝温声道,“女儿家,还是从一而终为好。” 说完转开话题,不再跟她谈论此事。 贺芳亭也不纠缠,顺着皇帝的意思说别的。 等她走了,皇帝笑道,“顺安这倔强的性子,还真有几分像皇妹。朕若不答应,她是不是日日都要来?” 李荣贵点头哈腰地道,“奴婢也说不准。” 他只知道,有顺安郡主陪着,皇帝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 皇帝悠悠道,“来就来呗,不差她一口饭。” 身为九五至尊,他自然可以不见贺芳亭。 只要随意吩咐一声,贺芳亭便会被禁军拦在宫外,无法踏入一步。 难道她还能闯宫不成? 但是,一来,皇帝很想知道她意欲何为,若说只是为了和离,他不大信,二来,他其实有些享受这外甥女的陪伴。 有时一个错眼,仿佛陪在身旁的是皇妹,让他极有满足感。 贺芳亭偶尔的撒娇,也令他颇为受用,他的那些儿女们,可不敢跟他这般亲近。 听着她语笑吟吟,心情总是很好。 而且自己日渐衰老,这极像皇妹的外甥女却正当年华,常让他有种错觉,好似自己是她的皇兄,也还很年轻。 便也容她伴驾。 于是贺芳亭连日入宫,成为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也常去皇后及各宫主位面前问安,收了许多赏赐。 所有后妃见到她都亲亲热热,好像她是失散多年的亲人,曾经的怠慢和忽视一扫而空。 中秋宫宴她也在,皇帝、皇后并肩坐主位,太子坐左上首,宠妃乔贵妃坐右上首,她和别的宗室女坐一块儿,位置靠后。 但酒过三巡,皇帝就将她叫到身边,特设了一个锦椅。 满宫人看在眼里,都知道顺安郡主这回是真得了皇帝的疼宠,圣眷优渥。 与她相处时,又加了三分小心。 江家上下也是与有荣焉,走出去腰杆子都更直了,也没人敢再当着他们的面说江家的笑话。 唯有孔嬷嬷满腔忧虑,对贺芳亭说,“芳姐儿,民间有种杂耍,赤脚走绳索,你现在也是啊!” 贺芳亭笑道,“没事儿,我走得稳。” 她现在宁愿摔到绳索下的刀尖上,也不愿如同火塘里的余烬一般,悄然无声地熄灭。 又过几日,太子褚中轩排好了袁山长赐字记,在宫中唱了一回,皇帝、后妃们无不大笑。 之后贺芳亭将戏文交给齐家班,让他们唱。 不出她所料,这一出小戏很快轰动京城,方山长无颜见人,某日悄悄离京归乡,传承了一百多年的云山书院就此解散。 最大的赢家是萧山长,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云山书院,重修门头,挂上行简书院的匾额,顺便接收了云山书院的部分师生,一跃成为京城最大的书院。 原来的行简书院改为明心堂,几名大儒坐镇,唯有品行端正、天资出众的学生才能考入。 贺芳亭也无暇去管后续,她很忙。 忙着跟皇帝勾心斗角。 危险是危险,但也乐在其中,比应付江家那群人有趣得多。 皇帝对她似乎也更坦诚了,这日说起前朝武备,冷不丁道,“顺安,可曾听过赤甲军?” 贺芳亭:“......先太子的赤甲军?” 皇帝很高兴她没有装傻,笑道,“没错。” 贺芳亭作沉思状,“隐约听说过,但不是很清楚。舅舅,您能跟我讲讲么?” 皇帝细细说来,“先太子惊才绝艳,擅于军武。网罗了三千健儿,组成赤甲军,如军中利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贺芳亭赞叹,“真厉害!” 皇帝笑道,“最厉害的是,这支赤甲军,唯先太子之命是从,先太子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会往西。” 贺芳亭:“先太子治军有方,不愧是太子!” 又好奇地道,“后来呢,赤甲军去哪儿了?为何不在太子被冤枉时出现?” 皇帝心说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不知。那年太子受冤前,派赤甲军随武威军西行平叛,途中失踪,自此再无音信。” 贺芳亭扼腕,“好可惜啊!” 皇帝盯着她,“可惜什么?” 贺芳亭坦然道,“可惜他们没回来帮先太子,让他蒙难。” 皇帝面色不变,心里不悦,却听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正好证明,天命在舅舅!” 这话皇帝爱听,天命确实在他,否则为何是他登上皇位? 正色道,“朕德薄才疏,不敢妄言天命,竭尽全力,不负列祖列宗而已。” 贺芳亭嗔道,“舅舅何必自谦,谁不知如今圣主临朝。” 皇帝用手指凌空点点她,笑道,“就你嘴甜。” 第104章 改日有空,定当请教 贺芳亭陪着他一起笑,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多年的疑惑,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从小她就想不通,皇帝为何防着她,上一辈的恩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又只是女子,为先太子复仇的可能性很低。 有什么必要防备她,监视她? 若是真的厌恶,随便捏个罪名杀了就是,何必总用软刀子磋磨人? 原来是为了赤甲军! 皇帝大概以为,赤甲军跟她私下有联系,磋磨她,就能逼出隐在暗处的赤甲军。 可是没有,真没有! 母亲和祖父、祖母,都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赤甲军。 她若有这样的力量,会是另一种活法。 皇帝喝了口参茶,又道,“你母亲当年,也常随先太子去赤甲军。除了先太子之外,她是唯一能命令赤甲军的人。” 说完观察贺芳亭的反应。 她若紧张,或是故作从容,都说明心里有鬼。 但贺芳亭的反应不是他所预料的任何一种,而是一脸神往,“母亲当年一定很威风!” 皇帝哑然,半晌才道,“是很威风。” 比皇子们威风多了。 任何事物都是以稀为贵,皇子多了也不值钱,父皇看到他们就鸡蛋里挑骨头,看到皇妹就眉开眼笑。 膝下唯一的公主,晚年所得,又是最爱的女人所出,父皇都不知道怎样疼爱了,恨不得把星星也给她摘下来。 贺芳亭沉默片刻,轻声道,“舅舅,过几日我不能进宫了,要去白云观为母亲祈福。” 皇帝也记得本月二十八是皇妹的忌日,叹道,“好孩子,有孝心。朕也给皇妹添些香油香花,到时你一并带去。” 贺芳亭起身郑重施礼,“多谢舅舅!” 关于赤甲军的话题就此打住,贺芳亭以为皇帝不会再提。 皇帝也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但不知为何,第二日又忍不住道,“顺安,你以为赤甲军会藏在何处?” 贺芳亭心说你还有完没完,想了想,道,“要么已过世,要么卸甲归田,藏于民间。” 这与李荣贵和其他心腹们的猜测不谋而合,皇帝沉吟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依然集结成军,伺机为先太子报仇?” 贺芳亭面露不解,“报仇?找谁报仇?先五皇子谋害先二皇子、先四皇子,嫁祸给先太子,自己也被先帝斩杀,此时尸骨大约都化了。这仇还要怎么报?就算想鞭尸,也没几根骨头。” 皇帝慢慢道,“万一,他们迁怒于朕,觉得朕坐了本该属于先太子的皇位,找朕报仇呢?” 贺芳亭暗想你这就是心虚,匪夷所思地道,“这怎么可能!先太子固然是众望所归,可他既然已经驾鹤仙去,总得有人承继大统。您是先帝亲立的太子,本就应当登基为帝。他们若因此迁怒您,定受万民谴责!” 这番话,听得皇帝极为熨帖,但他心中还有疑虑,语气低沉地道,“顺安,你母亲在世时,常说先太子是朕害死的。” 贺芳亭叹道,“娘那是伤心得糊涂了。父母兄长相继离世,她如何受得住?先五皇子活着还好,她可以报仇,先五皇子也死了,一腔郁愤积在心中,无处可发,误会您,也是因为您是她唯一在世的兄长。舅舅,请您不要责备她。” 皇帝专心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怎会责备?朕对她只有怜惜。” 贺芳亭微笑道,“我也记得,舅舅常给娘送衣料首饰。” 自此,舅甥俩算是把话说开,相处起来更像亲人了。 除了上朝和歇息,皇帝几乎随时把她带在身边,几位公主嫉妒得眼发红,又不敢抱怨。 李荣贵待她是十二万分的谨慎,就怕她在皇帝面前进谗言。 这一日,镇北王进宫参拜皇帝。 据说他一个多月前就出发了,只是路上生病,耽搁了行程,现在才入京。 贺芳亭想避开,皇帝却示意无妨,让她侍立一侧。 镇北王在李荣贵的引领下进殿,贺芳亭抬头看去,只见他身着玄色蟒袍,身量很是高大,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气质极为稳重,似乎又暗藏锋锐之气。 暗想京城人猜错了,镇北王不但不丑,还是名美男子。 “微臣邵沉锋,参见圣上!” 邵沉锋行礼如仪。 皇帝和蔼地道,“贤侄平身!” 贺芳亭心说这名字取得好,沉锋,看来,老镇北王也怕他锋芒毕露。 那边皇帝已和邵沉锋寒暄完,见他看贺芳亭,便笑道,“贤侄,这是朕的外甥女顺安。” 邵沉锋眼眸微眯,声音淡漠,“顺安郡主,福庄长公主的女儿?” 贺芳亭敛眉福礼,“见过王爷!” 心里几乎要叹气,狗皇帝让她见镇北王,定是要让镇北王忆起父亲当年被拒婚的耻辱。 这种小阴招,真是既上不得台面,又无大用。 难怪母亲到死都鄙视他。 邵沉锋回礼,语气不善,“顺安郡主的大名,邵某如雷贯耳,改日有空,定当请教。” 看来她已经找准生存之道。 也比前段时日更美更有神采。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宫廷。 贺芳亭垂眸不看他,淡淡道,“不敢当。” 顿了顿,对皇帝道,“舅舅,我家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皇帝以为她被邵沉锋吓着,笑道,“回罢,路上慢些。” 第105章 嫌弃令郎了,想另寻良配 回到春明院,贺芳亭也没闲着,令侍女们去请江家人。 有些话,还是应该早些说开,免得他们心存妄想。 没一会儿,江止修带着一双儿女,以及江承宗、潘氏、江林修、李惜香等人,蜂拥而至。 刚进正屋,李惜香就急不可耐地笑道,“大嫂今日回来得早,可是累了?我让厨房炖了参汤,您尝尝!” 身后端着托盘的侍女连忙上前,李惜香亲手捧了粉彩百花盅,放到贺芳亭身侧的桌案上。 贺芳亭微笑道,“且不忙,都坐下罢。” 江止修深深凝视着她,但也没说话,依言坐到左上首。 正屋原本设了两个主位,有一个是他的,现在只剩一个了。 等众人都坐好,贺芳亭平静地道,“想必你们都知道,我已跟圣上说了要和离,他疼爱我,迟早会答应,此事已成定局......” “什么?!” “怎还要和离?” “大嫂,你三思啊,不要做傻事!” 江家人大惊失色,纷纷劝阻。 李惜香苦口婆心地道,“大嫂,我知道这一阵有些事情惹了你生气,但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哪能一不高兴就和离呢!要这样的话,天下夫妻都散了!” 贺芳亭:“我管不了天下夫妻,只管得了自己。” 李惜香还要再说,却被她一个眼神看得不敢开口。 江林修接上,“大嫂不要冲动,我们若有不是,您尽管打骂,和离之事切莫再提!传出去,江家被人笑话,您也会被人笑话!” 贺芳亭不以为然,“我们被笑话得还少么?” 从江止修执意兼祧那日起,江家就注定是笑柄,还带累了她。 近日大家不敢笑,是惧于皇权,并非江家不可笑。 江承宗活到这把年纪,休妻见得多,和离见得少,对此事无法理解,皱眉道,“贺氏,我们江家,其实并没有对不起你,为何非要和离?” 最好的院落她住着,在家里说一不二,也不用她到长辈面前晨昏定省,更没人敢打骂她,还要怎样? 她还不是公主,只是郡主! 贺芳亭深知跟这老顽固讲不通道理,也就懒得浪费口舌,淡淡笑道,“嫌弃令郎了,想另寻良配。” 江承宗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你......” 想骂她不知廉耻,又记着皇帝现在疼爱她,不敢。 其他人也是瞠目结舌。 江止修脸黑得像抹了锅底灰。 潘氏看着贺芳亭,眼神怨毒,人还在他们江家,就想着找外面的野男人,真是家门不幸! 忽然扑通跪倒,扯着嗓子哭嚎,“郡主娘娘,您不能得了皇帝的疼爱就抛夫弃子啊!我求您了,我给您磕头!求您行行好,不要抛弃我儿,不要抛弃我可怜的孙孙!” 边说边疯狂往下磕。 一屋人都被她这举动惊呆了,随后,春明院众人看好戏,江家人只觉丢脸。 尤其是她可怜的孙孙江嘉宇,简直不想承认自己有这样的祖母,忙着去搀扶。 江家兄弟俩也去扶,丢脸之余,同时想起,以前在老家乡下时,母亲若跟别人有什么纷争,往往也哭上这么一场,别人怕了,就会顺了她的意。 那么贺芳亭会怕么? 两人下意识看过去。 贺芳亭当然不怕,泰然受之,笑道,“长辈给晚辈磕头,那是存心折晚辈的寿。但若论国礼,我乃当朝郡主,受得你大礼。” 向江嘉宇招手,“宇儿,你过来!” 江嘉宇放下祖母,几步跑过去,跪到她膝前哭道,“娘!你不要和离,我不能没有娘!” 到了此时,他才知道,母亲不是借和离拿捏全家,是真的打算和离。 她不要他们了。 贺芳亭摸摸他的脸,柔声道,“娘的心也会痛,你一刀一刀砍来,娘也受不住。” 江嘉宇泪如雨下,“娘,对不起!儿会改,一定会改!” 贺芳亭的声音依然温柔,“我儿,你现在说对不起,并非幡然悔悟,只是为了哄住为娘。所以别说了,娘不信。” 江嘉宇确实也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但他真的不能失去娘,哽咽道,“娘,儿知错了......” 贺芳亭打断他,“这宅院是娘的,和离之后赠予你,再加一个庄子,并两万银,让你娶妻生子。你爱娶谁便娶谁,娘不过问。” 又叫李壹秋,“璎儿,你也来。” 李壹秋迟疑一下,也像江嘉宇一样,跪到她膝前。 贺芳亭轻抚她的头发,沉默半晌才叹道,“璎儿,娘真的不知,你为何跟娘离了心。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娘会给你留一笔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你想嫁谁,也由得你。” 说完向前一推,“往后,你们两个就当为娘已死,不用再挂念。” 此前种种,她已经伤透了心。 最后压垮她的是千岳楼那一日,她遭谢容墨污蔑,还是那样恶心的罪名,他们却不信她,信谢容墨。 无法容忍,无法原谅。 她不是圣人。 何况,她虽是他们的母亲,也是母亲的女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她若让他们一再伤害,又怎对得起自己的母亲?怎对得起疼爱她的祖父、祖母? 江嘉宇哭着来抱她的腿,“娘!” 李壹秋也跟着哭,“娘!” ......真要和离了?剧情怎么办? 第106章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不重要 贺芳亭微一示意,侍女们将两人拖开。 吸了口气,又对众人道,“能聚在一起十八年,也算是缘份,如今缘份尽了,只能桥归桥,路归路,诸位保重!” 她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承宗、江林修、李惜香等人说不出话,屋里只闻江嘉宇和李壹秋的哭声,还有潘氏偶尔的干嚎。 江止修脸色铁青,五内俱焚,紧紧握着椅子的把手,一字一句道,“休想!贺芳亭,我不同意和离!你也别用圣上来压我,圣上若是逼迫,我便去击鼓鸣冤!” 另寻良配?想得美! 他活着一日,她就休想甩开他! 皇帝也不能拆散恩爱夫妻! ......现在是不恩爱了,但以前恩爱,以后也会恩爱。 贺芳亭是真的好奇,“尔有何冤?” 做了那么多龌龊事之后,怎还有脸面提冤字? 负心薄幸、宠妾灭妻、自私自利、伙着外人欺负自己原配发妻的,难道不是他,是鬼? 江止修咬牙道,“冤在无故被弃!” 贺芳亭笑笑:“无故?也行,随你怎么想。” 当一个人已经认定某种歪理的时候,最好是随他去,别想着纠正,因为做不到。 他真觉得这歪理是正确的么? 不,他认这歪理,只是因为于他有利。 又对江止修道,“我劝你别去求我舅舅,他现在对我是真心疼爱,肯定为我着想,你就是跪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帮着我!” 她能不能尽快和离,就看江止修的了。 端起茶盏,轻声道,“送客!” 她与江止修,与江家的孽缘,就此了结。 半生如梦......好在醒得不晚,还有另外半生。 江止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一家老小离去。 没多久去而复返,只他一个人,专注地看着贺芳亭道,“是因为谢梅影么?我可以送她回乡,再也不见!” 他真的可以! 贺芳亭摇头,“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 他才是主因,若不是他起意,有谢梅影什么事儿? 江止修双眼赤红,颤声道,“芳亭,不要和离!我,我对你的心,始终未改!我只是一时乱花迷了眼!” 贺芳亭冷笑,“不是红颜知己么,怎忽然成了迷眼的乱花?江大人,我劝你说话谨慎,谢姨娘若是听到,定会伤心。” 江止修急切地道,“我现在才知,她无关紧要,你不可或缺......” 贺芳亭皱眉,“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记住,不要去求我舅舅,我与他的误会已经解开,他也恼你待我凉薄。况且他现在盼着我安稳如意,不会帮你这负心汉!” 说完又叫送客。 一群健壮的仆妇围上来,江止修再不想走,也只得走了。 心里打定主意,明日就去求皇帝。 一日不成,便两日,两日不成便三日,定要求得皇帝原谅。 贺芳亭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给他鼓劲儿。 你可一定要去啊,还得诚恳,最好是赌咒发誓,感天动地! 孔嬷嬷小心翼翼地道,“芳姐儿,这负心汉,莫非真心喜欢的是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把持住?” 她不是帮江止修说话,是觉得这很合理。 ......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芳姐儿呢? 才貌双全,人品贵重,既有家世又有钱财,没一处不好! 那谢梅影小家子气十足,长得也一般,品行还低劣,给芳姐儿当侍女都不配! 两人站一起,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江止修傻了一阵,现在终于认清自己的真心,不是很正常么? 贺芳亭淡淡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不重要。” 他认错她就要原谅? 他真心她就要接纳? 怎么,他当自己是神明? 滚罢! —— 福庄长公主的忌日是二十八,往年贺芳亭二十七才去白云观,但今年提前到了二十五。 清晨刚要上马车,李壹秋从内院跑出来,一脸憔悴地道,“娘,我陪你去!” 贺芳亭:“不用。” 李壹秋想扑过去抱她,被侍女们拦住,哭得梨花带雨,“娘,你让我去罢!你真的不要璎儿了么?璎儿心里好难受!” 贺芳亭沉默。 李壹秋继续哭,“璎儿错了,娘教璎儿,不要抛弃璎儿!璎儿不能没有你!娘啊!” 贺芳亭仔仔细细看她的面容,双眼红肿,楚楚可怜。 这是她的小女儿,她一天天养大的小女儿。 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奢望,万一,璎儿真的知错了呢? 宇儿是男儿,又住在外院,常年受到江止修和先生们的影响,会向着男子也不算很意外。 璎儿却是女儿家,长在她跟前,应该体谅母亲才对。 ......或许,她以前只是不懂事? 贺芳亭用力闭了闭眼睛,向她伸手,“来!” 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只是想寻机劝自己不要和离,那么,白云观之行,就是母女俩最后一次相见。 李壹秋连忙跑过去,心里庆幸第一步成功了。 她和江嘉宇、谢容墨商议过,都觉得应该趁贺芳亭去白云观,劝她放下和离的念头。 而劝贺芳亭的最佳人选,就是她,贺芳亭的女儿。 有些话母子之间不好说,母女之间却没什么顾忌,贺芳亭又疼她,她哭一哭,求一求,也许就能让贺芳亭心软,从而改变主意。 谢容墨还暗示她,若能让贺芳亭回心转意,他就来提亲。 李壹秋将信将疑,因为,原着里的谢容墨,并不是守信之人。 但,她还是很想刷他的好感度。 因而方才哭得很卖力,并且尽量模仿原身江嘉璎的神态,果然打动了贺芳亭。 第107章 她是你江嘉璎的母亲,不是我李壹秋的母亲 白云观在西郊云雾山顶峰,终日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马车只能到半山腰,之后就要骑马或换乘小轿,不管哪一种,都不太舒服。 李壹秋坐在轿里,颠簸得想吐,暗想贺芳亭真是有毛病,京城附近寺庙道观那么多,她偏来这白云观。 又没名气,路还不好走。 贺芳亭是骑马,掀开轿帘关切地道,“璎儿,还好么?” 小时候,璎儿很喜欢陪她来白云观,从八岁起,忽然就不喜欢了,说是蚊虫多,还有蛇鼠,她害怕。 山上确实多蛇虫鼠蚁,她心疼璎儿,便也不强求。 只是有点遗憾。 母亲福庄长公主喜欢白云观的清幽,在世时常带她来,她也喜欢,所以才会带璎儿来。 可惜璎儿只喜欢了几年。 李壹秋一脸乖巧,“娘,我无事,不用担心!” 贺芳亭见她捂着肚腹,知她难受,恰巧这里地势平缓,还有条小溪,便传令歇脚。 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上山。 到了山顶已是黄昏,雾气更浓。 李壹秋坐在轿里往外看,只觉心惊胆颤,像是误入了恐怖地界。 浓重的雾气中,似乎随时会飘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再一抬头,看到一座古朴的道观,道观两边挂着白色灯笼,显得鬼气森森。 她知道那是白云观,但还是怕得抓紧了轿帘。 ......这什么鬼地方啊! 白云观的住持玄庭道长仙风道骨,带着徒弟们出门迎接,徒弟也只有六人,加上他共七人,这就是白云观的所有人员。 老远就笑道,“郡主可算是来了,贫道已等得着急,再不来,我等便要下山去寻。” 贺芳亭笑道,“是我来迟,劳道长久候。” 她幼时便与玄庭道长相识,算是熟人,下马与之叙话。 玄庭道长知她疲惫,也不多说,浅谈两句便道,“早些歇息,明日再来观里。” 贺芳亭行了个拱手礼,“道长也早些歇息!” 带了女儿和一众下人,转去白云观南侧。 白云观并不大,只有两个小客院供居士住宿,但贺芳亭财大气粗,早已在旁边盖了座院子。 外管事青杉打头阵,昨日就带人来收拾好了。 饭菜、热水已备齐,洗漱后,母女俩坐下吃饭。 李壹秋原先的计划,是先跟贺芳亭修复几日感情,待时机成熟,再劝她不要和离。 但这鬼地方她真的不想多待一天! 吃了几口饭,便笑道,“娘,外祖母当年一定很疼你。” 贺芳亭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惆怅道,“是啊。” 母亲时常处于痛苦中,无法自拔,可对她也是尽了全力。 李壹秋又道,“娘对我和哥哥的心,跟外祖母对娘的心,想必都是一样的。” 贺芳亭顿了顿,看她一眼,道,“是一样。” 李壹秋面带恳求,“之前那些事儿,爹错了,我和哥哥也错了,不该伤你心。娘,原谅我们这一次,好不好?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分开啊!” 贺芳亭放下竹箸,转身出去。 任由女儿怎么叫都不回头。 ......是她的错,竟然存了奢望。 心里实在难过,叫开白云观的门,跟玄庭道长谈了半夜南华经。 玄庭道长困得眼都睁不开了,迷迷蒙蒙地道,“什么是道?道是无,道是空,道就在脚下,道就在心中!心之所向,即是大道!” 贺芳亭愣了半晌,喃喃道,“我悟了,多谢道长。” 告辞回去。 等她走后,玄庭道长的小徒弟玉诚不解地道,“郡主悟了什么?” 玄庭道长打个哈欠,心说总算能睡觉了,嘀咕道,“爱悟什么悟什么,我哪儿知道。” 贺芳亭回到自家院子,决定明日就送女儿回京城。 但心里终是不舍,睡了会儿披衣起来,借着月色,不知不觉走到女儿窗前。 呆站片刻,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刚要走,忽然听到女儿说话,以为是跟自己说,下意识靠近窗口。 下一瞬间,听她不耐烦地说道,“你能不能别废话了?她是你江嘉璎的母亲,不是我李壹秋的母亲!” ......这是什么意思?! 贺芳亭脑海里仿如划过一道闪电,如遭雷击,全身僵硬。 声音又传出,“哭什么哭?我不想害她,可她如果和离走人,很多事就乱套了,死在江家是她的命!我改你的命运已经很难了,哪还能改她的!” 贺芳亭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唯恐惊动了里面的人。 心里盼望着再说一点,再多说一点。 但等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再发出声音,刚才像是说梦话。 直到天边微亮,她才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卧房。 第108章 福生无量天尊,请佑我璎儿平安无事 轻轻关上卧房的门,贺芳亭脚一软,倚着门柱滑到地上,止不住的发抖。 年少时,她也看过许多志怪传奇,什么狐狸报恩、草木成精、借尸还魂等等,尤以魏晋时期的最为出彩。 但子不语乱力怪神,她以为那都是假的,只是故事传说。 万万没想到,竟然真实存在,还发生在自家女儿的身上! 她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被个孤魂野鬼夺舍了! 难怪与她离心,难怪对她无情,难怪总是帮着外人! 因为那根本不是她的女儿,是孤魂野鬼! 璎儿当时该有多害怕啊,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突兀地占据了她的身躯! 从此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而她这当娘的,对此居然毫不知情,也听不到璎儿的哭喊求救。 还错把那孤魂野鬼,当成女儿去疼爱! 她骂方山长等人有眼无珠,其实自己也有眼无珠。 ......她不配为人母! 她算什么亲娘! 贺芳亭泪如泉涌,却又紧紧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璎儿的魂魄并未远离,依然留在体内。 还为了她,与那孤魂野鬼争执。 她的小女儿心疼她。 贺芳亭按着自己胸口,满脸都是泪。 ......璎儿,娘对不住你! 但当务之急不是哭,也不是内疚,是驱走那孤魂野鬼,救出璎儿! 贺芳亭狠狠捶了一下冰冷的地面,咬着牙,强令自己停止悲伤,站起来! 之前她没保护好璎儿,这一回,她拼了命,也得让璎儿重回人间! 扶着门柱站稳,贺芳亭压下狂乱的思绪,仔细回想方才听到的那番话。 那孤魂野鬼也有名字,似乎叫李秋,还是李壹秋? 应该是后者。 它好像还有预知的本事,说死在江家是她贺芳亭的命,因此想要阻止她和离。 贺芳亭嗤之以鼻。 一个孤魂野鬼,有什么资格定她的命? 就算是神明出来说她必须死在江家,她也得争一争。 不过,既然当了鬼,大抵总会有些奇异的法力,所以这孤魂野鬼的预知不能全信,也不能半点不信。 它说改璎儿的命已经很难,也就意味着,在它的预知中,璎儿的命也不好,这让贺芳亭又添一层忧虑。 总之不可掉以轻心,最好让它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咚!” 白云观里忽然传来连绵的钟声,道士们晨起做早课了。 贺芳亭走到窗前,循声看向白云观,心里透亮。 举凡鬼怪妖物,都怕有修行的人,道士、和尚,更是它们的克星! 昨晚它露出马脚,焉知不是被白云观所镇! ......是了,它是七年前,璎儿八岁那一年夺舍的,因为从那一年开始,它就推脱害怕蛇虫鼠蚁,不敢来白云观了! 它怕的哪里是蛇虫鼠蚁,分明是道家神光! 可恨自己没有多想,任由女儿被侵占。 也是在那一年,女儿三天两头生场病,总说身上没力气,大夫问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卧床休养,想来那恶鬼是借此避开她,免得露馅。 原先的贴身侍女小福,也因服侍不周被它赶走,换了有些笨拙的小喜。 再往后,女儿跟她就不甚亲近了。 有些事不点破无所觉,一旦点破,回想起来处处是破绽。 贺芳亭悔恨得掰断了一根窗棂,掌心刺破也不觉得疼。 ......福生无量天尊,请佑我璎儿平安无事! 面朝白云观的方向,贺芳亭虔诚地行了个道家礼。 —— 李壹秋也被钟声惊醒,懒懒地翻了个身,心情有点差。 昨晚江嘉璎又跑出来了! 她不知道别人的穿越是怎样,但她的穿越,仿佛不太完整。 江嘉璎的魂魄一直都在,虽然控制不了身体,却能在脑海里跟她哭闹,特别是刚穿过来那一年,日夜不停地哭,吵得她精神萎靡,只好常常装病。 就像一个屋子里住了两个人,她是现任房主,有着房屋的所有权,江嘉璎是前任房主,无钱续费,理应搬出去,却赖着不走,让她这现任房主很是烦恼。 后来她无师自通,在脑海里构建出个小黑屋,把江嘉璎关了进去,才算是过上清静日子。 她最想的当然是挤走江嘉璎,或者弄死,然而做不到。 无论她怎么挤压,怎么咒骂,江嘉璎都活着。 她还哀求过江嘉璎,只要她走,她日日给她上香烧纸,供奉灵位。 但江嘉璎跟个傻子似的,怎么都讲不明白,还说该走的是你。 问她有什么心愿,是不是完成了就会离开?她说她的心愿是赶走坏人,永远跟娘在一起。 这就没法沟通了。 那小黑屋,也不是很保险。 每当她过于疲劳,或者过于兴奋、害怕,情绪不稳,睡着后江嘉璎就会跳出来跟她吵架。 昨天她被山顶这阴森恐怖的氛围吓到,好不容易睡着,江嘉璎就冲出来了,骂她坏,不许她阻挠贺芳亭和离,还说什么娘想怎样就怎样,你这个坏人管不着。 之前她帮着江止修和谢氏姑侄,江嘉璎也是连哭带骂,撒泼打滚,魔音穿耳,说她比鼠蚁还坏。 她已经解释过为啥这样做,江嘉璎就是不听,像个智障。 这么多年了,她怀疑江嘉璎没有任何成长,连骂人都是翻来覆去那几句,不是智障是什么? “真是阴魂不散啊!” 李壹秋在心里嘀咕。 不过,她能感觉到江嘉璎越来越虚弱,也许再过一两年,就会彻底消失。 这肉身才算是真正属于她。 想到这儿,李壹秋心情总算好了些。 毕竟谁也不愿意脑海里多出一个人,跟得了精神分裂似的。 第109章 娘要给你驱邪 “大小姐,这边请!” 侍女小喜前头带路,引着李壹秋去正屋用饭。 李壹秋懒洋洋地在后跟着,心想贺芳亭母女俩都是一样的犟,也不知怎样才能说服她。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李壹秋!” 李壹秋下意识回头。 看到一名侍女,向着另一方向叫人。 ......也有奴仆叫这个名字么? 李壹秋颇感讶异,但也没多想,扭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转过墙角,又听到身后有人叫,“李壹秋!” 李壹秋停步,皱眉问道,“小喜,家里有人叫李壹秋?” 小喜老实地摇摇头,“婢子不知。” 家里人太多,她还没认全。 李壹秋刚要骂她笨,就听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声音,“李壹秋!” “李壹秋!” “李壹秋!” 有男声有女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大。 ......这是怎么回事?! 李壹秋吓得浑身冷汗,抓着小喜往后退。 小喜安慰道,“大小姐,不用怕,他们在找李壹秋,不是找你。” 李壹秋:......更怕了! 下一瞬,只见侍女护院们从树后、屋里走出来,一步步逼近她。 李壹秋惊慌失措,“你们要干嘛?” 难道她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 ......但这怎么可能! 这具身体是江嘉璎的,她就是江嘉璎,从头到脚都是! 谁有火眼金睛,看出芯子不同?孙悟空又不在这儿! 侍女护院们不回答,都只盯着她,继续叫李壹秋。 叫得她心跳加速,惊恐万状,只能色厉内荏地道,“退下,退下!我乃江家大小姐,顺安郡主的亲生女儿,你们胆敢以下犯上?我叫我娘打死你们!” 在她的视角里,这一幕真的很像恐怖片。 贺芳亭站在人群后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她。 确定了,这真的是孤魂野鬼。 缓慢开口道,“退下。” 侍女护院们退向两旁,贺芳亭走到李壹秋面前,不理她说什么,捧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又轻轻放开。 退后两步,沉声道,“堵住嘴,捆起来。” “......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壹秋又急又怕,面无人色。 贺芳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解释,“璎儿,你中了邪,娘要给你驱邪。” 她不知道璎儿能不能听见,希望能。 李壹秋:“......中邪?没有啊!我没有中邪!” 古人愚昧,据说中邪者是会被烧死的! 难不成贺芳亭要烧她? 不不不,不要自己吓自己,她舍不得! 贺芳亭表情温柔,“璎儿,不要怕,娘会救你回来!” 李壹秋呆住,“......娘,你在说什么?” 心里疯狂大叫,她知道我是穿越者了? 她知道了?! 可她怎么知道的啊? 贺芳亭又拍了拍她的脸,对侍女们道,“不用绑太紧,以免伤着璎儿。” 李壹秋还想大叫,嘴里立刻塞进了几张手帕,接着被押往白云观。 —— 玄庭道长和往日一样,做完早课,用完斋饭,美美地歇个中觉。 刚要入眠,大徒弟玉凌敲门进来,兴奋地道,“师父,来大活了!” 玄庭道长没好气地道,“为师知晓。” 顺安郡主都上山了,他还能不知? 每年只要做好这件大活儿,一年的衣食就有着落。 玉凌急道,“不是这个!顺安郡主的女儿,江家大小姐,中邪了!” 玄庭道长一下子坐起来,“谁说的?不会是你罢?” 说人中邪,驱邪收钱,是假道士的谋生手段之一。 他们可是真道士,有度牒的,不能干那事儿! 玉凌赶紧摇头,“不是,我哪敢?是顺安郡主自己说的,绑了女儿过来,请我们做法驱邪!” 玄庭道长:“......你应了?” 玉凌坦坦荡荡地道,“为何不应?咱们是道士,驱除邪祟、弘扬正气,是咱们的责任!” 还能收一大笔供奉,何乐而不为。 玄庭道长斜睨他,“芳姐儿的钱,你也忍心骗?” 玉凌脸一红,他比顺安郡主年长七八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争辩道,“这怎么是骗呢?咱们不做,自有别人做,别人能挣这钱,咱们也能挣!” 白云观香客少,活儿也少,逮住一个是一个。 熟人的钱,挣起来还容易。 当然了,这钱不让她白花,做法事时,他一定分外卖力。 玄庭道长瞪他一眼,整了整衣冠,出去问贺芳亭,“听说令爱中邪了?” 贺芳亭:“您给看看。” 一挥手,青蒿、白薇押了李壹秋上前殿。 到了这会儿,李壹秋已经勉强冷静下来,眼中泪光点点,满脸恳求地看着贺芳亭,又看玄庭道长。 玄庭道长围着她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贺芳亭带着希冀问道,“道长,是何邪祟?” 玉凌疯狂给师父使眼色,玄庭道长只作不见,微微摇头,“贫道修行浅,看不出异常。” 贺芳亭脸一暗,有些失望,“那就做法事罢!” 玄庭道长:“......真要做?” 贺芳亭:“必须做!” 法事是几百几千年前传下来的,那时的道士,可能比现在的强。 玉凌精神一振,“好嘞,弟子立时召集师弟们!” 家伙什也是现成的,换了法袍就能上。 女儿中邪请道士,正如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降,顺安郡主算是找对人了。 第110章 贫道替你去借 白云观正殿供奉了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侧殿供奉了玉皇大帝、三官大帝,以及九天玄女、文武财神、雷神、雨神等等。 为了对得起贺芳亭的丰厚供奉,玉凌领着师弟们,硬是把所有神都请了一遍,然后才开始驱邪。 玄庭道长没有参与,他已经不做法事好多年。 “五星镇彩,光照我身。千神万圣,护我真灵。何邪不伏,何鬼敢当?咄!” “何方邪祟,还不现形,急急如律令!”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鬼神不容,速离人身!” “吾奉三清令,执剑诛万鬼!”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诛邪!” 法事持续了一整天,李壹秋被困在法阵中央,从慌张到平静,内心甚至还有些想笑。 封建迷信,果真不能信啊! 再说她是正儿八经的穿越,并不是土着们所以为的中邪。 这些所谓的驱邪法事,怎么可能伤到她? 太阳落山,玉凌才一身汗水地收了功,“郡主,法事成了!” 贺芳亭:“如何?” 玉凌信心满满地道,“邪祟已除!” 中邪嘛,不就是那么回事。 要么是装的,要么是神智暂时迷失,做场法事吓一吓,也就好了。 若还不好,建议去找大夫。 真中邪或遇鬼的,他一个也没见过。 贺芳亭不信他一面之辞,走到李壹秋面前,扯出了她嘴里的手帕。 李壹秋惊喜地看着她,又哭又笑,声音也尽量变得幼稚,“娘,璎儿回来了!璎儿很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呜呜呜!” 贺芳亭端详数息,又把手帕塞了回去。 玉凌:“......郡主,没成么?要不,明日我们再做一次?” 贺芳亭黯然道,“你们也累了,快去用饭罢。” 这法事不管用,难怪玄庭道长兴致缺缺。 玉凌带着几个师弟,讪讪地退下。 此时玄庭道长已用完了晚饭,背着手溜达到前殿,看了贺芳亭会儿,叹道,“郡主,山下的事,贫道也听说了一些。你这女儿,对你不大孝顺。但孩子不孝,未必是中了邪。有些孩儿,她天生就不孝!你放宽心,莫要看得太重!” 芳姐儿这是钻了牛角尖,以为女儿不孝是因为中邪。 可这世间的邪祟,大多不是人们认为的妖鬼精怪,而是起自心间,无形无质,唯有自己能驱除。 贺芳亭没有反驳他。 事实上,不只玄庭道长,孔嬷嬷和侍女护院们,大概也以为她是伤心于女儿不孝,才硬说是中邪。 她也不多解释,她不需要他们相信,只需要他们按她说的去做。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高人,想必一眼就能看出这李壹秋是夺舍的恶鬼,看不出来的,就不是高人。 她又何必费神去解释? 恳切地道,“道长,您这道观里,有没有什么镇观的法器、宝物?” 玄庭道长:“有!” 贺芳亭一喜,“烦请借来一用,必有重谢!” 玄庭道长指着三清塑像,“看见了么?每一尊都是半纯金,你母亲当年赠送的,这就是白云观最贵的宝物。” 贺芳亭:“......法器呢?” 玄庭道长一摊手,“玉凌今日都用上了,再无私藏。” 怕贺芳亭不信,又补充一句,“祖师爷传下来的五帝钱,贫道收在箱底,也被他翻了出来。” 贺芳亭默然半晌,喃喃道,“鬼怕恶人,也怕凶器!这鬼本身就恶,只怕找不到压它的恶人!凶器,刽子手的鬼头刀?杀人多,煞气重!” 立时叫来青杉,让他回京城去借鬼头刀,最好多借几柄,煞气越重越好。 青杉领命而去。 玄庭道长听了这多时,也踌躇了多时,慢慢道,“郡主,煞气最重的,并非京城各衙门的鬼头刀,而是......” 贺芳亭:“什么?” 玄庭道长:“镇北王府的赤蛟鸿雁刀,传了数代,斩杀异族无数,饱饮鲜血,吹毛断发!其煞气之重,据说能令鹰犬、老牛见之哀鸣。” 贺芳亭也听说过这柄宝刀,“可是,镇北王未必会带在身边。” 若到北境去取,耽搁的时间太长。 玄庭道长老神在在地道,“不,他肯定带着。” 贺芳亭:“......你怎么知道?” 玄庭道长高深莫测地道,“贫道掐指一算,就什么都知道了。” 贺芳亭:“......道长修为高深,佩服!” 心里很是发愁,她与镇北王府关系尴尬,那日见面,镇北王也像是还在记仇,她去借宝刀,他会借么? 玄庭道长忧她所忧,微笑道,“贫道替你去借。” 贺芳亭语带探询,“您与镇北王府,也有交情?” 这老道长,似乎比她想象中有能耐。 玄庭道长含糊道,“略有,不多。” 贺芳亭郑重施礼,“多谢!” 玄庭道长回礼,“不客气。” 派了两名徒弟下山,第二天就把赤蛟鸿雁刀借来了,同来的还有镇北王邵沉锋。 据说他没见过中邪的人,想来长长见识。 第111章 郡主娘娘好生威武 贺芳亭看着青杉借来的三柄鬼头刀,问道,“我为何借刀,可曾告知他们?” 青杉回道,“依您的吩咐,说了大小姐中邪。” 贺芳亭点点头,“那就好。” 以皇帝对她的关注,这事儿是瞒不住的。 不如不瞒,借刀也能更顺利。 狗皇帝巴不得她遇上各种倒霉事。 况且,璎儿若能成功救回,言行举止定然与之前不同,中邪是个很好的解释。 若不能救回,事情就不会结束,得一直救,她会用余生跟这恶鬼耗下去,这恶鬼便不能出现在人前,也需要有个说法。 贺芳亭又问,“这三柄就是煞气最重的?” 青杉肯定地道,“没错!我们问了好些小吏杂役,都说这三柄砍的犯人最多,大理寺的曾大人也是这么说。” 普通人想借官府的鬼头刀,并不容易。 但郡主娘娘不是普通人,他们找到管刀的小吏,报上郡主娘娘的名号,很快就借到了。 贺芳亭仔细打量,仿佛感受到了这三柄鬼头刀的血腥之气。 希望它们不但能斩恶人,还能斩恶鬼。 于是一手提一柄,又让青杉捧着剩下的那一柄,就要去关押恶鬼的厢房亲自试刀。 刚出正屋的门,白薇忽然匆匆跑来,有些紧张地道,“郡主娘娘,镇北王来了!” 贺芳亭怔了怔,忙道,“快请!” 人来了,刀呢? 话音未落,邵沉锋已走到院中,一眼看到的就是手提鬼头刀的贺芳亭,还提了两柄,杀气腾腾。 刀光映着美人面,显出别样的丰采。 “......郡主娘娘好生威武。” 贺芳亭也不窘迫,把刀递给身后侍女,微笑道,“王爷大驾光临,顺安不胜荣幸,请!” 她看见了,邵沉锋腰间佩着一柄刀,刀鞘不知是何材质,但看得出来很珍贵,颜色暗红至黑,似乎还刻着蛟龙腾飞的图案,应该就是赤蛟鸿雁刀。 一伸手,引着邵沉锋进主屋。 随后两人分宾主落坐,侍女上茶。 贺芳亭没空跟他绕弯子,直接道,“王爷此来,想是知道了缘由?” 他专门佩了刀,总不会是到她面前耀武扬威气她的。 也不会让她看得见摸不着。 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是手握实权的镇北王,并非冲动无章的毛头小子,行事不会如此幼稚。 邵沉锋喝了口茶,放下茶盏,“知道。” 贺芳亭起身福礼,“多谢王爷不计前嫌,大义助我。” 邵沉锋看着她,平静地道,“何来前嫌?” 贺芳亭讶异地一挑眉,看了他数息,微微一笑,“是我用词不当,还请王爷见谅。” 世人皆知,老镇北王因被福庄长公主拒婚,愤而离京,从此与福庄长公主结了怨。 还视此事为莫大的耻辱,有人提起便发怒。 整个镇北王府,也都敌视福庄长公主,说她性情跋扈,目中无人。 皇帝也因此生气,骂了福庄长公主一顿,与之翻脸。 但她幼时听说后,就隐约觉得,母亲若真嫁给镇北王,对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儿。 结怨生仇,再不来往,才是明智的做法。 或许,镇北王求亲、母亲拒婚,都是故意的,是为了蒙蔽皇帝。 她还去找母亲求证,母亲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怅然道,“芳姐儿,你还这么小,别想这些事。” 现在邵沉锋说“何来前嫌”,也就代表着她猜对了。 他在皇帝面前恐吓她,也是在做戏。 正如她也在皇帝面前做戏。 他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本是天潢贵胄,硬生生被逼成了伶人。 贺芳亭无暇自怨自艾,也没有跟他深谈的意愿,只道,“王爷,您来白云观,想必禀告过圣上?” 邵沉锋心想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闻一知十,“禀告过,圣上让我劝你想开些,莫要自苦。” 或许是因为镇北王府跟贺芳亭“有怨”,皇帝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在他面前都不想掩饰了。 这样的君王,让他如何能服? 贺芳亭:“圣上对我真是关怀备至。” 说完这句自己也觉得假的话,伸出双手,郑重道,“请王爷借刀一用。” 邵沉锋:“好说!” 当即解下赤蛟鸿雁刀,拿着刀身递向她,示意她抽刀。 贺芳亭握住刀柄,慢慢抽出。 只见这宝刀刃长约五尺,加上刀柄约六尺五,凝重古朴,并无寒光,看着也不锋利,但刀一出鞘,便有种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贺芳亭有种感觉,这正是她想要的有煞气的兵刃。 那三柄鬼头刀与之相比,像是孱弱的幼儿。 “好刀!” 贺芳亭赞叹一声,请邵沉锋在此稍候,自己提着刀就要去厢房。 第112章 原来是你 “且慢!” 邵沉锋问道,“你会用刀么?” 贺芳亭知道他问的是武艺,遗憾地道,“不会。” 顿了顿又道:“它被绑着,会不会用刀,无关紧要。” 只要能拔刀砍人就行。 邵沉锋:“我会用。而且从没见过中邪,有些好奇。” 玄庭道长说,贺芳亭是因为女儿不孝,太过伤心,才臆想女儿中邪,请他想办法劝一劝。 皇帝和其他所有听说此事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不信。 贺芳亭意志之坚定,为他平生仅见。 这样的人,怎会因为女儿不孝就生出臆想? 她说女儿中邪,那八成就是真的中邪了。 他也确实没见过,好奇得很。 与其留在京城敷衍老皇帝,不如来看看这稀奇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因为不知、不见,若真见到,孔夫子定然也想探究一番。 但在老皇帝眼中,他是来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 邵沉锋几乎是明示了,贺芳亭也只好道,“有劳王爷,请随我来。” 将宝刀还给他,带他去厢房。 出了正屋下台阶时猛然停住,侧头看邵沉锋,“原来是你!” 那个络腮胡马贩。 邵沉锋:“......怎么认出来的?” 公羊先生的易容术,莫非退步了? 贺芳亭眼眸含笑,说了两个字,“且、慢。” 方才邵沉锋说且慢时,她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再一细想,就想到了当日在云山书院,那络腮胡马贩站在她这一边,质疑方山长有可能把算术题的答案,提前告知书院先生。 说正事之前,他先说了句“且慢”,当时她也想到这个问题,准备提出异议,因此印象深刻。 邵沉锋的语气、音调,与之极像。 再加上这超出常人的身高体魄,还能有谁呢? 别人看不出来,也许是因为要么只见过络腮胡马贩,要么只见过邵沉锋,两者都见过,还说过话、有接触的,并不多。 邵沉锋也露出微笑,“郡主娘娘慧眼如炬。” 贺芳亭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真诚,“山上路滑,王爷多加小心。” 镇北王早就到了京城,却装成马贩。 他在寻思什么,想干什么? 总归不会是为了报效皇帝。 邵沉锋也深深凝视她,“刀乃凶器,易伤自己,郡主也小心。” 贺芳亭莞尔,“多谢。” 不知道璎儿被夺舍之前,她已经豁出去了,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行刺皇帝。 现在嘛,得保重自己。 —— 李壹秋被绑在厢房中,除了进食、如厕,都不松绑。 不过,考虑到这是女儿的身体,贺芳亭没让人用绳索绑她,用的是宽宽的布条,不至于勒伤。 堵嘴的手帕也很干净,时常换着。 刚开始,李壹秋很恐慌,但发现驱邪法事伤害不到自己后,就放松下来了。 而且她还想通了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怕? 占据着江嘉璎的身体,就如同绑架了最有用的人质。 贺芳亭就算察觉出她不是江嘉璎,又能如何? 能打她还是能杀她? 还不是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就像现在,虽然是捆绑着,也不怎么紧,并不会让她感觉到难受。 更主要的是,这么隆重的驱邪法事都失败了,可见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驱逐她的法术。 也就是说,只要她不承认,贺芳亭就根本没有办法证明她是假的。 她倒要看看,贺芳亭如何收场。 ......总不能关她一辈子吧? 若真那样,世人必然认为,贺芳亭才是真正中了邪。 该捆起来烧死的不是她,是贺芳亭。 谢容墨那么聪明,定会利用这一点,让贺芳亭走上前世的绝路。 她也算是立了大功,谢容墨不会亏待她。 正浮想联翩,就见门被推开,贺芳亭和一名高大的男子走进来。 看那男子的衣着气质,并非护院,也不是道士,更不是奴仆下人。 李壹秋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心里浮上个诡异的念头,难不成贺芳亭真有奸夫?所以才急着和离? 邵沉锋:“这就是邪祟?” 贺芳亭:“是。” 李壹秋赶紧入戏,连连摇头,眼里满是恳求。 贺芳亭视若无睹,对邵沉锋道,“王爷,出手罢。” ......王爷?! 近日名气最大的王爷,是镇北王! 原着里帮贺芳亭收尸骸的镇北王! 李壹秋吃惊地看向邵沉锋,又看贺芳亭。 这两个人,难道在书中就是旧相识,只是作者没写? ......忽然感觉《腹黑首辅权倾天下》这本书水很深。 她所知道的,真的是实情吗? 李壹秋又一次迷茫了。 自从剧情开始偏离,她就常常迷茫,但每一次都说服了自己,依然想着抱谢容墨的大腿,改变自己的命运,至于别人,例如贺芳亭,就最好按剧情走,免得改变太多连累她。 可这剧情,越来越颠覆了她的认知。 邵沉锋仔细看了看,没看出这邪祟与常人有何不同,但他相信贺芳亭的判断,悍然挥刀。 李壹秋还在困惑着,就见眼前一片刀光,每一道都仿佛锋利得能将她切割开。 大骇之下,未发出半点声音,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113章 夺舍重生,罪大恶极 “......这是,成了?” 贺芳亭小心翼翼地道。 恶鬼是不是被吓走了,一会儿醒过来的,就会是璎儿罢? 邵沉锋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儿。 “不知。” 贺芳亭也发现自己问错了人,让侍女们把李壹秋抱回床上,有的掐手指,有的掐人中。 这点伤,璎儿受得起。 幼时喝药,她也很勇敢,从不怕苦。 没多久,李壹秋醒来,疯狂挣扎。 忽然感觉堵嘴的手帕没了,立刻叫道,“娘亲,娘亲,我是璎儿,我是璎儿呀!你快来救我!” 贺芳亭俯身看了看,叹了口气,拿干净的手帕堵回去。 这恶鬼服软之前,她不想听它说半句话。 还不气馁,又叫人拿来那三柄鬼头刀,架在李壹秋脖子上,百般威胁,各种恫吓。 但都没用。 恶鬼就算被吓晕,醒来依旧还是恶鬼,不是她的璎儿。 折腾了大半天,贺芳亭失望地确定了一件事,再凶恶、再有煞气的兵器,也无法驱走这恶鬼。 它死死缠在璎儿身上。 出了这厢房,贺芳亭信步走到院外,在一处悬崖边呆站了半晌。 ......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白云观的道士,在她看来已经是最有修行的高人,别的僧道尼巫,都带着世俗之气。 市井民间那些神婆神汉更是不可信。 白云观道士都驱不走这恶鬼,其他人肯定更不行。 带煞气的兵器也不管用。 何况,天下间,再寻不出比赤蛟鸿雁刀煞气更重的兵器了。 这两条路都证明了走不通。 看着天边的云彩,贺芳亭忽然福至心灵,掠过个想法。 或许,她不应该将这恶鬼当成邪祟去对付,而应该当成活人。 这恶鬼也真的很像活人,有着活人的喜怒哀乐,贪嗔怨惧。 活蹦乱跳地在她身边待了七年,无一人察觉有异。 它的名字李壹秋,也很平常。 这恶鬼生前,大约就是个平平常常的人,还不大聪慧。 想着想着,一个主意渐渐成形。 此时风声猎猎,吹乱了她的发丝和衣裙,似欲乘风而去。 邵沉锋站在她身后,忍不住道,“这儿风大,回去罢。” 贺芳亭没注意他,还以为已经走了,闻言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为何,忽然想问一句话,“王爷,你也觉得,我是因为女儿不孝,才生出臆想么?” 邵沉锋毫不迟疑地道,“不,我信你。” 亲眼目睹她是如何击败云山书院的,他对她有自己的看法。 贺芳亭微微展颜,“多谢。” 又施礼道,“家里琐事繁忙,就不多留王爷了,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就走,侍女护院们跟上。 顷刻间,悬崖边就只剩了邵沉锋和他的几名护卫。 邵二小声嘟囔,“河还没过完,她就拆桥了!” 邵沉锋淡淡道,“这桥没用,不拆还留着过年?” 就是这拆桥的速度快了些。 贺芳亭回到院中,孔嬷嬷迎上来,“芳姐儿,我知道些民间偏方,要不试一试?” 她其实也觉得,所谓的中邪,是芳姐儿的臆想。 但,芳姐儿既然如此在意,在意到兴师动众,甚至引来了镇北王,那就当大小姐真的中邪了,按中邪去治。 治上一阵,想必芳姐儿就能消气。 贺芳亭颔首,“好,交给嬷嬷。” 反正她也需要时间去准备。 如果在准备的这段时间里,民间偏方能奏效,那就更好了。 当天晚上,李壹秋就迎来了一盆狗血。 真.狗血。 孔嬷嬷派护院去山脚人家买的黑狗,当场放血当场泼。 也没起作用。 孔嬷嬷就琢磨开了,黑狗不行,那公鸡呢?很多民间传说里,公鸡都能驱邪。 便让人买来十多只大公鸡,把李壹秋泼成了个血人。 之后又陆续尝试了猪血、牛血、羊血、鸭血...... 还有灌符水、跳大神等等。 李壹秋被弄得苦不堪言,是,这些招数是要不了命,却能让她凄凄惨惨,无比难受! 恨不得撕了这为虎作伥的老婆子。 这天晚上,又被灌了一碗酸酸苦苦的黑符水,呕得她吐了好久。 睡到半夜忽然被惊醒,房里的油灯也猛然亮起。 一道奇异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兀那野鬼,既已身死,为何不下阴曹地府?” 另一道声音也传来,“夺舍重生,罪大恶极!还不随吾等去地府认罪归案?” 李壹秋瑟瑟发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就见床前立着两道身影,一黑一白,舌头垂到胸前,头上都戴着高高的帽子。 上面还都绣着字,黑色的是“天下太平”,白色的是“一见生财”,很清晰。 ......这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抛来长长的锁链,还没锁住李壹秋,她就失去了意识。 第114章 我招,我叫李壹秋 再醒来时,李壹秋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大殿中。 连忙站起来,四处打量,想找门出去。 只见周围灯火昏暗,鬼影幢幢,角落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物体,似人似妖,莫可名状。 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嚎叫,以及怒骂呵斥,像是有人正在遭受重刑。 大殿中央,是一尊硕大无比的神像,头戴冕旒,白面长须,下方站了两个正常体型的金甲侍卫,青面獠牙,满脸凶狠。 ......这是什么地方? 黑白无常所说的阴曹地府?! 难道世上真有阴曹地府?不不不,不可能的! 前世十多年的受教育经历告诉她,世界上没有鬼,也没有神! 再先进的仪器、再厉害的科学家,都捕捉不到鬼神存在的痕迹。 所以鬼神是假的,是封建迷信,不能信! 她要相信科学,当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穿越不也被认为是假的吗? 除了小孩子,谁不说穿越只是幻想? 她却真的穿越了。 那么,她又怎能肯定,鬼神不存在?阴曹地府不存在? 前世的科学证明不了鬼神的存在,也许只是因为还没达到相应的高度。 不是有人说过吗?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穿越,从某种角度来看,也确实是白无常所说的夺舍重生。 他还说她罪大恶极,要拿她认罪归案......所以她现在是被抓到阴曹地府了吗?! “来者何魂?” 李壹秋正怕得全身发抖,精神恍惚,神像忽然说话了,吓了一跳,眼珠子瞪得老大。 神像又张开嘴,眼里还透出金光,“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它说话时,整个大殿似乎都在震动,李壹秋只觉轰隆隆的。 仿佛不远处有火车经过。 但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阴曹地府,显然都不会有火车,这只能是它自身造成的效果。 “阎罗王驾前,还不跪下!” 黑白无常站在她左右,一人压一边肩膀,将她压得跪倒。 其实不需要他们用多大的力,她本来腿就软了,站都站不稳。 ......阎罗王?! 是她听说过的那位吗?她真的到了地府?! “报上名来!” 阎罗王微微低头,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李壹秋,还能从眼神中看出不悦。 李壹秋一边抖,一边战战兢兢地安慰自己,“假的,你们都是假的,贺芳亭装神弄鬼吓唬我......” 话没说完,忽然看见一名金甲侍卫分裂了。 在她眼前分裂了,本是一个,平均分成了两个!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不快不慢地飞出了大殿,也不知去干什么。 ......重点不是他们去干什么,是他们能飞! 没有威亚,没有绳索,也没有翅膀,就那样脚一蹬,往上飞了! 剩下的那名金甲侍卫微一摇晃,也分成了两个,一个站在原处,另一个顶替了离开的那个。 李壹秋呆滞脸。 还没回神,眼前忽然滚来一个人头。 李壹秋惊惧地与之对视,人头眨眨眼睛,看样子很不好意思,小声道,“抱歉,我是被斩首的,头经常掉。” 一具无头尸首从角落里站起来,伸着两只手臂四处摸索,显然是在找他的头。 人头很有礼貌,“能麻烦你把我送回去么?这身体蠢得很,要许久才能找到我。” “啊啊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李壹秋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尖叫,一边连滚带爬地躲开。 阎罗王发了怒,“本王审案,竟敢惊扰公堂!打入火焰地狱!” 说着巨掌往前一划,地面裂开,露出燃烧的火焰。 人头大叫求饶,“阎罗王恕罪,恕罪啊......” 但阎罗王不为所动。 一名金甲侍卫走过来,飞出一脚,将人头踢入火焰中,又提起无头尸首丢了进去。 大殿中顿时响起人头的惨叫。 阎罗王又是一划,地面合上,惨叫声也消失。 李壹秋只觉如堕噩梦,恨不得晕过去,偏生晕不了。 这时,那两名飞走的金甲侍卫飞回来了,一人押着溺死鬼,一个押着上吊鬼。 到了阎罗王面前呈上案牍,“启禀阎罗王,这二鬼生前作恶,赵判官已审理清楚,请阎罗王发落。” 阎罗王翻了翻案牍,道,“转送第四殿。” 两名金甲侍卫:“是!” 各自押着鬼,往上缓缓升起。 李壹秋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他们,只见上方不见屋顶,黑漆漆一片,像是笼罩着浓雾。 他们越升越高,逐渐连脚都看不见了。 李壹秋头一偏,如愿以偿晕倒。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慢慢睁开眼睛,以为看到的会是厢房,谁知还是阎罗殿! 她还在那噩梦中! 这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地上一直在冒淡薄的雾气,她知道现代拍戏时常用干冰制造云雾缥缈的景象,但古代哪来的干冰? 雾气又是哪来的?! 身后黑无常幽幽道,“如实招供,还能从轻,若敢顽抗,十八层地狱都得走一遍。” 白无常语气森寒,“叫你永不超生,只能在地狱中沉沦!” 来到山顶第一日,李壹秋就受了惊吓,之后又被贺芳亭识破,各种折腾,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今晚见了这么多灵异事件,只觉脑海中那根弦断了,相信自己真到了地府,正在被阎罗王审问。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颤声道,“我招,我招!我叫李壹秋......” 第115章 大家都极力想把这出戏演完 狭窄的抱厦内,贺芳亭、邵沉锋、玄庭道长坐成一排,通过一道隐蔽的缝隙,看着殿内情形。 这神神鬼鬼的戏码,揉合了多种高超的杂耍技艺,玄庭道长看得呆住,暗想京城最有名的百戏,大概也没这有趣。 邵沉锋也是叹为观止,往贺芳亭那边偏了偏,压低声音道,“郡主大才,难怪能写出袁山长赐字记。” 这一套招式使完,那邪祟再奸猾,只怕也得上当。 贺芳亭谦虚道,“王爷谬赞。” 她只盼着能起作用。 邵沉锋又道,“这机关屋,也甚是精妙。” 他很佩服她的奇思妙想。 贺芳亭看他一眼,微笑道,“王爷的构思也很独特。” 她用一晚上时间写好了戏本子,然后去找玄庭道长,想跟他借一间大殿,改造成机关屋。 谁知邵沉锋还没走,听说此事后,非要帮忙。 金甲侍卫一分为二这点子,就是他想出来的。 黑白无常也是他的人,一个叫邵大,一个叫邵二,虽然没唱过戏,装扮起来却像模像样,而且十分有意愿帮助她做这件事。 别的那些,是她从京城找来的戏班子,不是齐家班,是那恶鬼没见过的柳家班。 孔嬷嬷用各种偏方治那恶鬼的时候,机关屋就在紧锣密鼓的改造着,今日,终于改造完成。 她也盯着柳家班排演了多次,感觉还算熟练。 于是好戏上场了。 邵沉锋笃定道,“郡主必然精研过梦溪笔谈。” 否则造不出这机关屋。 贺芳亭没想到他也知晓这部奇书,“不敢说精研,只是看过几遍。” 邵沉锋:“我也看过,若有时机,能否与郡主详谈?” 贺芳亭点头,“不胜荣幸。” 她很少遇见对梦溪笔谈有兴趣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她认识的人本来就少。 玄庭道长听得他们窃窃私语,嫌他们吵了自己看戏,小声道,“二位若要互夸,不如出去夸个够。” 邵沉锋:“......道长忒暴躁。” 玄庭道长竖起一指挡住嘴,“嘘!” 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过这么好玩的戏了。 芳姐儿这驱邪的法子真不错,就是苦了江大小姐,看她那样子,吓得不轻。 但也怪她不孝在先,不然芳姐儿哪会如此。 正在这时,忽听得江大小姐说“我叫李壹秋”,不由愣了下。 慢慢转头看贺芳亭和邵沉锋,“她什么意思?!” 她明明是芳姐儿和江止修的女儿江嘉璎,叫什么李壹秋! 贺芳亭:“不是告诉过您么?中邪!” 玄庭道长:“......真中邪?!” 这种事,他真遇上了? 贺芳亭:“准确的说,是恶鬼夺舍!” 玄庭道长张大了嘴,“福生无量天尊!夺舍竟然是真事......” 这回轮到邵沉锋叫他安静,“恶鬼在招供,仔细听。” 随着李壹秋越说越多,三人是越听越心惊。 ......他们不是真人,大昭皇朝也不是真的,存在于一本名叫“腹黑首辅权倾天下”的书里?! 玄庭道长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疼,很疼! 真的不能再真了! 书中贺芳亭的遭遇,也听得三人内心涌起惊涛骇浪,贺芳亭自己更是遍体生寒。 李壹秋所说的某些事情,极有可能发生。 假如璎儿站在她这一边,她的心没有被伤透,估计不会与江家翻脸,也不敢豁出去与皇帝周旋。 就会落于下风。 但也只是落于下风,不代表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难以置信,自己竟会被谢容墨那竖子逼死,他害她的计谋,实际上并不高明,她不知道书里的自己怎会那般凄惨。 ......也许正如李壹秋所言,谢容墨是书中主角,老天爷在帮他。 当李壹秋说到邵沉锋为贺芳亭收尸时,贺芳亭下意识看向邵沉锋,邵沉锋也看向她,两人都是心中一跳。 贺芳亭率先移开目光。 邵沉锋低声说了三个字,“不用怕。” 贺芳亭:“......多谢。” 谢他收尸,让她不至于曝尸荒野。 大殿中,阎罗王和金甲侍卫、四周鬼怪妖物,也听得万分震惊。 顺安郡主让他们来演新戏,没想到问出这等秘辛! 不过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伶人,内心再震惊,也不会乱了戏文。 黑白无常有点绷不住,好在妆容厚重,看不出脸上变色。 大家都极力想把这出戏演完。 李壹秋哭着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穿到这书里,更不是有意占据江嘉璎的身体!大王饶了我!” 阎罗王严肃地道,“无论是否故意,夺舍都是扰乱轮回的重罪!来啊,拖到油锅里,好好煎一煎!煎完再上刀山,下火海,碾骨削肉,磨头成粉,打入畜生道!” “是!” 黑白无常大声应答,伸手来抓李壹秋。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全程吓这恶鬼,吓到它主动离开为止。 因此并没有一下子就抓住,而是任她满殿乱跑,一步步慢慢逼近。 “饶命啊,大王饶命!” 李壹秋毛骨悚然,边跑边求饶。 泪水太多,灯光又暗,她看不清路,抬起手擦泪。 抬手的一瞬间,忽然看到手腕上的红痣。 江嘉璎手腕上有颗红痣。 ......这是江嘉璎的身体! 黑白无常拘来的应该是她的魂魄,怎么会是江嘉璎的身体?不对,这事儿不对! 李壹秋猛然站住,回头看黑白无常。 第116章 当务之急是杀了谢容墨 邵大邵二还不知已经露馅儿,继续接近。 李壹秋一把扯住白无常的舌头,用力一拉,掉了。 邵二:...... “哈哈哈!” 李壹秋疯狂大笑,“假的,我就知道是假的!贺芳亭,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哈哈!没错,我就是夺舍了你女儿,可你能怎么办?烧死我?你女儿也会死!我告诉你,你女儿的魂魄还在,你杀我就是杀她!哈哈!来啊,来杀我啊!大不了我和江嘉璎一起死!有本事你就来!我李壹秋不怕你!” 大殿内外,回荡着她肆无忌惮的笑声。 识破她了是么? 行,她也不耐烦伪装了! 为啥还要伪装呢?贺芳亭不但不能杀她,还得好好保护她! 她受的每一点伤,也是江嘉璎的伤,她不信贺芳亭不心疼。 贺芳亭转身走出抱厦,对候在外面的青蒿和白薇说道,“带它回去,好生看管。” 什么穿越者?在她眼里,这就是孤魂野鬼,恶鬼! 玄庭道长也走出来,遗憾地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贺芳亭慢慢道,“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它的来历。” 还知道了很多它所以为的剧情。 玄庭道长叹息,“郡主,你也别太着急,咱们再想办法。” 贺芳亭沉吟道,“是得再想办法,但当务之急......” 邵沉锋与她不谋而合,“是杀了谢容墨。” 他还想干大事儿,哪能容这所谓的书中主角活在世上? 万一上天果真偏爱谢容墨,气运加身,他想干的大事儿估计成不了,还会被谢容墨当成垫脚石。 反之,如果谢容墨能被杀死,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书中世界。 值得一试。 而且他想为书里的贺芳亭报仇。 贺芳亭也不意外他会想杀谢容墨,问道,“你杀还是我杀?” 要是两边都派了人,可能会打草惊蛇,得先商量好。 邵沉锋:“我杀。” 贺芳亭:“方便么?” 邵沉锋:“方便。” 贺芳亭忽心念一动,“能否带到山上由我动手,当着那恶鬼的面!” 没说出真相之前,那恶鬼就对谢容墨各种吹捧,方才又说谢容墨是主角,她是恶毒反派,注定要被主角消灭。 那就让它看看,恶毒反派能不能反杀主角。 邵沉锋:“......你不怕脏了手?” 贺芳亭:“不怕!” 邵沉锋便不多说,招手叫来一名侍卫,吩咐下去。 玄庭道长听他们三言两语间,就定了一个人的生死,那人还是皇帝亲封的远昌侯,轻轻叹了口气。 贺芳亭转头看他,“道长,你没有话想跟我说么?” 这老道长之前不信璎儿中邪,却帮她向邵沉锋借刀,分明是想让她跟邵沉锋扯上关系。 邵沉锋也很怪,老道长一派人去,他就不但借刀,人也来了。 说是好奇,她不全信。 其中必有猫腻。 玄庭道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到了他常待的静室,见贺芳亭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苦笑道,“郡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芳亭一笑,“哪样?” 玄庭道长:“贫道不是镇北王的细作!” 邵沉锋为他作证,“确实不是。” 玄庭道长:“......贫道只是受过上上任镇北王的大恩,偶尔为镇北王府探探风。” 贺芳亭:“白云观离京城不近,你们又不怎么下山,怎么探风?” 玄庭道长呵呵一声,“我们不下山,自有人上山。” 贺芳亭:“......例如我的母亲?” 没把她自己算进去,是因为她从不与人说朝廷局势。 想从她这儿探风,还不如去大街上随便听。 玄庭道长摸摸鼻子,“公主殿下是知情的。” 说完又连忙解释,“其实最先知情的不是你母亲,是先太子,但他并未宣扬,也未告知先帝,只告知了你母亲。” 贺芳亭感觉越听越糊涂,“......先太子知道你们为镇北王办事,不但不发作,还替你们隐瞒,只告诉了我母亲一个人?” 玄庭道长:“是。” 贺芳亭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玄庭道长叹道,“因为,先太子觉得情有可原。他说,镇北王是唯一的异姓王,又远离京城,想要知道朝廷动向,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 顿了顿又道,“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真的只是随便探探风,不是细作。” 贺芳亭:“......我这位舅舅,真是坦荡君子。” 但皇位之争中,君子往往不如小人。 玄庭道长轻声道,“是啊!” 先太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沉默会儿,忽然起身向贺芳亭一揖,“贫道对不住郡主,在此致歉!” 贺芳亭忙扶他起来,“就为这个么?不必!” 为镇北王府探风这种机密事,当然不能见人就说,瞒着她也不算什么。 玄庭道长愧疚地看着她,“你母亲仙去前,请我看在她保守秘密多年的份上,在你陷入危险时,设法救你一次,送你去朔北。我答应她了。可我不知,内宅纷争也能要了你的命。” 因此在听说江家的闹剧时,他虽也关心芳姐儿,却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根本没想到她需要援救。 他所猜测的需要救的情形,是皇帝要杀芳姐儿,他们得劫狱。 书里,他可能也是这样想的,芳姐儿才会死了。 贺芳亭:“......这谁能想到?” 她自己也想不到。 死得那般窝囊,感觉有些羞耻。 但她更好奇的是,“为何送去朔北?” 就算要逃命,也该逃去西南才对,大伯在那儿。 玄庭道长摇头,“不知。” 两人同时看向邵沉锋。 邵沉锋面露微笑,“或许,是因为朔北有我。” 贺芳亭:......??? 邵沉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镇北王府能保护你。” 贺芳亭:“......很有可能,多谢了。” 第117章 我心安处,便是人间 既然说到福庄长公主,玄庭道长索性说深一层,“郡主,可曾怪过你母亲?” 贺芳亭不解,“怪她什么?” 玄庭道长深深看着她,“长公主若与皇帝和解,你未必如此艰难。” 贺芳亭轻叹一声,“我在道长眼中,真就这般愚钝?” 皇帝心心念念着让母亲服软,对她很是宽容,因此很多人以为,母亲若真服了软,便依然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 可她知道,如果母亲向皇帝低头,日子只会更难过。 原因很简单,这兄妹俩对彼此太过了解。 母亲身为帝后唯一的女儿,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高傲肆意、刚烈直率的性情,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猜测同胞兄长是被七皇子所害,母后、父皇也因此身亡,岂会给七皇子好脸色? 若是给了,已登基为帝的七皇子定然怀疑有诈。 换言之,无论母亲怎样表现,狗皇帝都不会相信,因为他心虚。 那还不如不低头,想骂就骂,想吵就吵,像以前一样骄纵,至少还能占个真性情,减轻皇帝的戒心。 皇帝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谋害先太子,也不会轻易动先太子的同胞妹妹,还会利用她塑造自己宽厚仁慈的名声。 除非觉得她能威胁到自己。 因此,母亲的跋扈骄横,和她此前的庸碌平凡一样,都是对自己的保护。 这些事情,她小时候就想得通透。 倒是父亲贺子鸣不太明白,常常责备母亲惹麻烦,也跟他解释过,只是他不信。 玄庭道长欣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误解她!郡主,长公主已经尽力为你谋划。” 如果连亲生女儿都误解她,那福庄长公主也太可怜了,幸好芳姐儿不糊涂。 贺芳亭微笑,“娘自然想着我。” 其实,她几乎是祖父祖母养大的,母亲大多数时候,是在悼念先太子、先帝先后,或者寻狗皇帝的晦气,分给她的时间不多。 但她还是能感受到母亲对她的关爱。 正事说完,三人却谁也没走,只沉默着喝茶。 玄庭道长看看贺芳亭,又看看邵沉锋,心想这二人年纪没老道大,倒比老道沉得住气。 踌躇片刻,开口道,“那叫李壹秋的孤魂野鬼,说咱们活在一本书里。你们怎么看?” 这事儿对他的震撼,远超过江大小姐真的中了邪。 邵沉锋看向贺芳亭,“郡主以为呢?” 早在李壹秋说出来的那一刻,贺芳亭就已思量过,缓缓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孰为庄周,孰为蝴蝶?它所以为的书,未必是书,它所在的真实世界,也未必是真。我心安处,便是人间。” 这是在说服他们,也是在说服自己。 邵沉锋击掌赞叹,“郡主豁达。” 贺芳亭一双美目看定他,“王爷有何高见?” 邵沉锋被她看得生出豪情,“我活在这儿,这儿便是真的!它说是假的,我不答应,谁说我也不答应。” 江山如画,日月轮转,众生茫茫,他不信这都是假象。 贺芳亭赞道,“王爷英明!” 玄庭道长喃喃道,“郡主豁达,王爷英明,合着就贫道一人痴傻?”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比他还适合悟道呢? 贺芳亭与邵沉锋相视一笑,告辞出去。 —— 镇北王府的暗卫做事利索,三日后,就绑了谢容墨上山。 李壹秋早上醒来,被带到一个偏僻的小院。 贺芳亭和邵沉锋并肩站着,面色平静地等她走近。 她也不怕,不屑地道,“这回又要玩什么花招?” 现在大家几乎都是明牌了,她也不想再虚与委蛇。 反正贺芳亭再恼怒,也不敢杀她。 至于镇北王,有他什么事? 就算他真是贺芳亭的奸夫,贺芳亭也不会看着他伤害自己。 而且他也没理由那么做,她又没害过他,双方根本是陌生人! 贺芳亭淡淡道,“听说谢容墨是主角?” 李壹秋得意地道,“没错!你若识相,趁早放了我,将我嫁给谢容墨,将来也能沾沾他的光。” 贺芳亭:“那你说,谢容墨能不能被杀死?” 李壹秋一愣,“什么意思?” 贺芳亭:“能不能?” 李壹秋高声道,“自然不能!” 主角怎么会被人杀死? 至少在书没完结的时候,绝对不会!否则还叫什么主角? 贺芳亭微笑道,“我想试一试。” 说话间,邵沉锋一拍手,两名暗卫押着谢容墨到来。 谢容墨一身狼狈,头发散乱,眼上绑着黑布条,嘴里塞着脏污的灰麻布,满脸惊慌。 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惊慌。 看书看得好好的,忽然冲进来两个人,一拳打晕他。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但能感觉到似乎在摇晃的马背上。 他大声质问绑匪,又许以重金,求绑匪放了他,却无人应声,还被堵上了嘴。 过了许久才被放下来,押着往前走,也不知到了哪儿。 第118章 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主角是否真的杀不死 李壹秋花了点时间,才认出眼前这狼狈的青衣少年是谢容墨,震惊地道,“你们竟敢绑架他?!” 抛开剧情不说,谢容墨还是当朝远昌侯,贺芳亭和邵沉锋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是不是想造反?! 邵沉锋一个眼神,暗卫扯下谢容墨嘴里的灰麻布,又解开眼上的黑布条。 谢容墨重见光明,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他耳朵并未被堵住,刚才听见了李壹秋的声音,就没那么慌了。 目光移到贺芳亭脸上,下意识顿住。 李壹秋本能地叫道,“容墨哥哥,救我!我娘发了疯,非说我中邪,还勾结了镇北王,要对我们不利!” 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谢容墨还能怎么自救以及救人。 但他是主角。 主角总是有办法的。 哪怕他没办法,老天爷也会制造出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让他脱困,她只要抱紧他大腿,就不会有危险。 谢容墨这才注意到,贺芳亭身旁那高大男子是邵沉锋,有些诧异,“王爷,您为何在此?” 前几日在京里,他也见过镇北王,不会认错。 但镇北王府和福庄长公主一脉,不是有仇么?这两人怎会勾结在一起? 他还不知道,绑他的人是邵沉锋派去的,只以为是贺芳亭下的手。 邵沉锋淡然道,“山上风景独好。” 李壹秋尖叫,“容墨哥哥,他们是一伙的!镇北王是她的奸夫,你要小心啊,别上他们的当......” 不等她说完,谢容墨喝道,“璎儿妹妹莫要胡言!身为女儿,你怎能污蔑郡主娘娘的清白?” 心里已是信了李壹秋的话。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邵沉锋为何也在山上,还跟贺芳亭甚是亲密。 以贺芳亭的容貌,也确实能勾引邵沉锋,甚或天下任何一个男人。 如果时机合适,他定然利用此事,让贺芳亭身败名裂。 但现在时机显然不对。 江嘉璎这蠢货,为何非要在此时说破?! 况且,只是让她跟来劝贺芳亭不要和离,她怎弄到自己中了邪? 也不知她还说了什么,气得贺芳亭绑架他上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向贺芳亭,恳切地道,“郡主娘娘,你我纵有冲突,也过去了,我也受了你的罚。如今尘埃落定,我姑姑为妾,再也无法困扰你。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也免得圣上忧心,如何?” 他是在提醒贺芳亭,若敢伤害他,正好给了皇帝惩治她的理由。 聪明人,不会选择两败俱伤。 等事情过后,这仇他自然得报回来。 贺芳亭轻叹,“你这番话极有道理。” 这小畜生真是巧舌如簧,能屈能伸。 谢容墨一喜,“郡主娘娘放心,往后,我也视你如长辈......” 贺芳亭:“不敢当。” 这时青蒿捧着托盘过来,盘里放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 贺芳亭拿在手里,在谢容墨胸前比划。 又让暗卫将谢容墨绑在院里的小树上。 谢容墨:“......郡主何意?” 难道贺芳亭想杀他?! 不,不可能! 肯定像上回在千岳楼一样,只是让他受些皮肉之苦。 贺芳亭面无表情,“我那好女儿说你杀不死,我想试试。” 谢容墨:“......郡主说笑了,这种事怎么能试?” 边说边看向李壹秋,眼中难掩愤恨。 这蠢货,到底在贺芳亭面前说了什么? 李壹秋高声鼓励他,“容墨哥哥,不要怕,她不敢!只是在吓你!” 心里有句话没说,就算她敢,也不会成功! 老天爷会以她想象不出的方式,保护谢容墨,因为他是主角,是这个书中世界存在的意义! 谢容墨这一刻恨死她了。 虽然他也认为贺芳亭不敢,但哪能明明白白说出来? 说出来,不是在激贺芳亭么? 看来真正想害他的不是贺芳亭,是这贱人!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只得罪过贺芳亭,没得罪过她! 贺芳亭善解人意地道,“谢容墨,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你就快死了,问也白问,不如当个糊涂鬼。记住,下辈子见了我,躲远些!否则见一次杀一次!” 话音落,匕首用力刺下。 “啊啊啊!” 鲜血喷出来,谢容墨惨叫。 “啊啊啊!” 李壹秋也在惨叫。 贺芳亭怎么敢?! 她竟然真的敢! 贺芳亭躲闪不及,脸上溅了一滴血,厌恶地用袖子擦去,疑惑地请教邵沉锋,“王爷,他为何不死?” 她略通医理,知道心脏在左边,方才刺的就是左胸。 邵沉锋:“听说有些人心脏长反了,在右边。” 贺芳亭受教,“原来如此。” 拔出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刺向谢容墨右胸。 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主角是否真的杀不死。 第119章 璎儿回来了 谢容墨还真没死,叫得更凄惨也更大声了,“啊啊啊郡主饶命,王爷救命!” 邵沉锋上前看了看,笑道,“郡主力气小,没扎到要害。” 贺芳亭:“那就再来!” 拔出匕首又要刺。 无论是书中的谢容墨,还是她实际接触过的谢容墨,都阴毒狠辣,让她无比恶心。 何况她虽不尽信那书,却很介意书中的自己下场悲惨。 谢容墨,是她的生死仇人啊! 报仇怎能省力? “等等!” 邵沉锋传授经验,“以你的力道,割喉比较容易。” 李壹秋听着他们这恐怖的对话,感觉要疯,抓着头发尖叫。 至于谢容墨,眼神已经涣散,叫声也弱了下去,胸口两处伤痕,不断往外流血。 贺芳亭:“好。” 邵沉锋一时技痒,“我教你。” 不等贺芳亭同意,握着她的手往前划过。 匕首很锋利,谢容墨很快没了气息,垂下头,两只眼睛大张着闭不上,满是怨恨。 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死在这儿。 那么多的雄心壮志,就此烟消云散,不甘呐! 可再不甘也只能这样了,就如书里的贺芳亭。 贺芳亭微微一挣,挣开邵沉锋的大掌,“死了么?” 邵沉锋摸摸谢容墨的脉,又探他鼻息,确定地道,“死了。” 这一幕对李壹秋的冲击,比那阴曹地府还大,尖叫着停不下来,还拼命挣扎,要过去看谢容墨。 贺芳亭回头,“放开她。” 李壹秋冲到谢容墨身前,疯狂地拍他的脸,扯他的头发,用力推搡他,嚎啕大哭,“容墨哥哥,你醒醒啊!你醒醒,你怎么能死呢?你不可能死啊!” 穿越七年,她一心等着他出现,好借着他的东风飞上云端,像别的穿越女那样大展身手,荣华一世。 好不容易等到,他却死了。 死在她的眼前。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就如信念崩塌。 猛然转身,仇恨地看着贺芳亭和邵沉锋,沙哑着声音道,“你们以为他真死了么?不,他会复活的,肯定会复活!你们等着受死吧!” 贺芳亭没见过死人复活,不过,恶鬼夺舍都发生了,她也不敢保证死人绝对不会复活。 所以,令人架起柴堆,将谢容墨的尸体烧了。 骨灰撒到悬崖下,滋养下方的草木。 做完这一切,贺芳亭问李壹秋,“尸骨无存,现在不会复活了罢?” 李壹秋看着她,惊恐得说不出话。 ......太狠了,实在太狠了! 贺芳亭也不是非要她回答,对邵沉锋道,“有劳王爷。” 邵沉锋:“不必客气。” 贺芳亭一挥手,两名侍女押着李壹秋,跟着邵家暗卫走。 李壹秋如惊弓之鸟,慌道,“你们又要怎么炮制我?!” 没有人回答她。 出门右拐,进入一条地道,她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暗,直至彻底没有,暗卫点起火把,带着她到了一间房。 房中有张矮桌,放着干粮和水囊。 然后,暗卫和侍女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还带走了唯一的光源。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救命啊啊啊!” 李壹秋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呼救。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这地方不但没有光,还没有声音。 除了她自己发出的声音之外,万籁俱寂。 像是世界上只有她一个活人。 这种感觉快要把她逼疯。 另一间房里,设了几根传音的铜管,能听到李壹秋房间的响动。 贺芳亭在此焦急地倾听着,等待着。 阎罗王驱邪失败后,她就想对那恶鬼用刑,逼它离体。 但若是用刑,又怕伤着璎儿,便请教邵沉锋,可知道不伤人身的刑罚? 镇北王府雄踞一方,定然也需要审问犯人。 果然,她问对人了,邵沉锋当即提供了一种刑罚,失光音。 顾名思义,失光音,就是失去光亮和声音。 据他说,再凶狠的犯人、再狡诈的奸细,都熬不过去。 虽然不打不骂不上刑,却最让人恐惧。 见她忐忑不安,邵沉锋安慰道,“若是不成,再换别的。” 用刑的好手,朔北也有几个。 贺芳亭:“多谢王爷。” 暗自思忖,镇北王帮她这么多,也不知图什么。 母亲与老镇北王,不可能有多深的交情,容忍白云观的存在,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镇北王顺手帮她还说得过去,这么用心,意欲何为? 难不成是想跟她结盟? 一在朔北,一在京城,共谋大事? ......也不是不行。 又过一日,铜管里突然传来喜悦的声音,“娘亲,璎儿回来了!” 贺芳亭心里狂跳。 没有任何理由,可她觉得这回真的成了! 匆忙过去,邵家暗卫打开门,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跑出来,准确地扑到她怀里,又哭又笑,“娘亲,璎儿好想你!那个坏姐姐不见了,璎儿终于回来了!” 贺芳亭颤抖着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她眼睛,清澈纯净,稚气未脱,与那恶鬼充满算计又算不明白的眼神完全不同。 ......是璎儿! 是她的璎儿! 一把抱在怀里,母女俩哭成一团。 第120章 放心,你不是我父王的女儿,更不是我的妹妹 “娘亲,那个姐姐,是个坏人!坏姐姐!” “那日璎儿生病,昏昏沉沉,她不知从哪儿来了,来了就不走,说这是她的身体!” “还让璎儿滚,璎儿就是不滚,气死她,哼!” “她将璎儿关在小屋子里,不许璎儿出来!” “娘亲错认她为女儿,只看得到她,看不到璎儿,璎儿哭了!” “不过,璎儿不怪娘亲,只怪坏姐姐!她很坏很坏!” “竟然帮着爹欺负娘,璎儿狠狠骂了她!” “想打她,打不到!” “她还说我傻,我看她才傻,是个好坏不分的大傻瓜!” “娘亲啊,璎儿想你,每日每夜都想......” 江嘉璎兴奋极了,又哭又笑,拉着贺芳亭说了半晚才睡着。 贺芳亭也哭红了眼睛,看着女儿的睡颜思绪起伏。 以往,当她对那恶鬼殷殷关切时,璎儿都看在眼里,该有多难过。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无法言语,像是隔了生死。 她的璎儿,不该受这种罪! 也怪她没有保护好女儿。 想到此,贺芳亭恨意更深,如果那恶鬼有身体,她一定抓来大卸八块,以消心头之恨。 次日醒来,就见一双眼睛近在咫尺,亮晶晶的看着她。 贺芳亭微微一笑,搂她在怀里,“璎儿醒了,怎不叫娘?” 江嘉璎小心翼翼地道,“娘看得到我?我还在?” 贺芳亭心中一酸,“看得到,你在!不要怕,娘再也不会把你弄丢!” 江嘉璎便欢喜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翻身起床,迫不及待地道,“娘,你累了,再睡会儿,我去外面看看,要看云彩,看花朵,还要听听风声鸟叫......” 过去那七年,她虽然也能感受到外界,却像是隔了一层。 早已想念这鲜活的人间。 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贺芳亭脸上露出笑容,且这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舒心。 她本还担忧璎儿回来后性情大变,畏手畏脚,现在看来,跟以前一样活泼,真好。 也不睡了,起床洗漱,侍女们伺候上妆。 今日她心情大好,着意打扮,让侍女梳了繁复精巧的望月髻,簪了丹凤衔珠金镶玉步摇,既显高贵,又透着雅致。 再换上鹅黄苏绣十二幅留仙裙,更如神妃仙子一般,肤如凝脂,光彩照人。 刚戴好白玉耳坠,孔嬷嬷进来,先让侍女们退下,才道,“芳姐儿,大小姐要去山坡摘花,白薇带了几个人陪着她。” 贺芳亭笑道,“她想去就去呗。” 白薇稳重,有她照看璎儿,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孔嬷嬷沉默数息,又犹犹豫豫地道,“芳姐儿,大小姐似乎,似乎......” 不像个十五岁的大姑娘,像七八岁的女孩儿。 贺芳亭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嬷嬷,璎儿能回来,已是上天垂怜,意外之喜,我们不能强求更多,顺其自然罢。” 昨晚她就发现了,璎儿的神智,似乎停留在七年前。 甚至还往后退了些,比普通的八岁女孩儿更为天真幼稚。 据她所说,大部分时光里,都被那恶鬼关在一个无门无窗的小屋子中,又如何能成长呢?没变成傻子,都是邀天之幸了。 现在回到人间,应该能像其他孩童那样慢慢长大。 长不大也没关系,她会尽量保重身体,活得久一些,好好养璎儿一辈子。 孔嬷嬷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前些时日,大小姐不孝,她恨得打人。 这会儿知道原是被恶鬼夺了舍,真正的大小姐还是向着芳姐儿,她心里就只有怜爱。 又担心外面风大,张罗着给大小姐送斗篷,急匆匆往外走。 贺芳亭也很想陪女儿玩耍,但她还有事。 叫住孔嬷嬷,让她一会儿陪女儿用早饭。 自己来了白云观,求见邵沉锋。 邵沉锋住在小客院里,不便待客,令侍卫请去前殿。 见了面,贺芳亭二话不说,深施一礼。 邵沉锋伸手虚扶,“不必如此!” 贺芳亭抬头看着他,郑重地道,“王爷助我良多,大恩不言谢,往后但有所遣,绝不推脱!” 如果没有他帮忙,无论是杀谢容墨,还是驱走恶鬼,救璎儿脱困,都可能没这么快,得再费一番周折。 镇北王是她们母女的恩人。 邵沉锋:“郡主言重了。” 今日的顺安郡主,仿佛特意打扮过,比往日更为美貌。 ......美人计?图他什么? 贺芳亭轻声道,“我也知这话说得冒昧,王爷位高权重,我却是势单力薄,能帮上什么大忙?但恩情不能不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王爷派人来说一声,我定当尽力。” 邵沉锋面色平静,淡淡道,“郡主自谦了。” 很想顺势认下这恩情,好跟她要点什么。 又觉得那样有些无耻,不像他往日的为人。 顿了顿,道,“区区小事,郡主不用放在心上。何况,先父离去前曾嘱咐小王,若你有难,若我能救,必须救之。此番帮你,也是在完成先父的遗愿。” 贺芳亭只觉心里的疑团又大了,“老王爷为何对我另眼相待?” 邵沉锋:“放心,你不是我父王的女儿,更不是我的妹妹。” 贺芳亭:“......王爷说笑了。” 请问你解释什么呀?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怀疑好么! 镇北王这思绪,真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让人无所适从。 第121章 自以为学了屠龙技 见贺芳亭一脸的难以言喻,邵沉锋微笑道,“确实是说笑。” 贺芳亭吸了口气,脸上又露出笑容,诚恳地道,“老王爷为何想要照拂我?请王爷赐教。” 邵沉锋:“有原因。” 贺芳亭等着他说下去,他却又不说了,慢吞吞喝茶。 只得为他斟茶,问道,“什么原因?” 邵沉锋:“不能告知你。” 贺芳亭追问道,“为何不能?” 邵沉锋:“不能告知的原因,我可以说,只怕你觉得我唐突。” 贺芳亭听他绕来绕去,故弄玄虚,更加好奇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这位镇北王干脆果决,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此时这般作态,究竟为何? “但讲无妨!” 邵沉锋看她一眼,道,“先父说,哪日你踏上朔北的地界,才能告知你。你母亲福庄长公主,也是一样的意思。” 贺芳亭心念电转,立时想到,母亲可能帮过老镇北王一个大忙,不是隐瞒白云观为镇北王府探风这种小事,比这大得多。 所以老镇北王投桃报李,令他的继承者照拂她。 要等她踏上朔北的地界才能告知原因,也很好解释,无非是怕她口风不严,露出痕迹,被狗皇帝探知。 由此也可以推断,这原因是狗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万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镇北王府会倒霉。 只是,这些事情中,哪一点跟“唐突”有关? 她实在想不出。 也不想多问,怕这镇北王又一次天马行空,让她尴尬。 反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便笑道,“既如此,我便不问了。王爷何时下山?” 邵沉锋不答,反问道,“你不想去朔北么?” 贺芳亭摇头,“不想。” 邵沉锋:“为何?京城于你是牢笼,早日离开,方为上策。” 贺芳亭怅然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处处是牢笼。再说他也不会允许我离开京城。” 邵沉锋:“我帮你。” 贺芳亭婉拒,“多谢王爷好意,不用了,我已习惯京城的风土人情,不想去别处。” 其一,她不愿意连累镇北王府。 其二,就算她愿意连累,也没有把握平安到达朔北,而且她也不知朔北是何情形,万一比京城还差呢? 其三,留在京城她其实很安全。 因为狗皇帝要留着她钓赤甲军。 只要赤甲军不出现,狗皇帝就不会动她。 而如果赤甲军出现,又有传说中的那些本事,那么,呵呵...... 这些内情,她也无意告知邵沉锋,只坚决不要他帮忙。 又问了一次,“您何时下山?我设宴送别。” 邵沉锋看着她,半晌不语。 贺芳亭不知他又弄什么玄虚,“王爷?” 邵沉锋收回目光,“现在就走,不必设宴,告辞!” 说完大踏步出门。 贺芳亭追出去,心里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显,“王爷这么急?” 她应该没说什么惹怒他的话罢? 镇北王帮了她们母女,上一代又有因缘,她不想与之交恶。 邵沉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身段婀娜,步摇轻晃,娇喘微微,心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 怀疑是自己守孝太久,未得抒发,见到个美人就动心。 压下这来得不合时宜的欲念,微笑道,“再不回去,怕他多想。” 这个他,不用说指的是狗皇帝。 贺芳亭恍然,“还是王爷虑事周全。” 狗皇帝现在肯定等着听她的笑话,镇北王回去该怎么说,也不用她教。 邵沉锋温声道,“郡主留步,不必远送。” 贺芳亭还是坚持送他到山门,笑道,“王爷慢走,京中再见。” 侍卫已牵了马来,邵沉锋飞身上马,低头道,“郡主保重。” 一拍马背,青鬃大马向前小跑。 侍卫们有的忙着跟上,有的回房收拾行李。 没一会儿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玄庭道长听到动静赶来,只看到了这一行人骑马下山的背影。 贺芳亭:“道长,这位王爷,向来如此么?”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毫不耽搁,真是个来去如风的男子啊。 玄庭道长也很无语,“贫道上哪儿知道去?这还是初次见面。” 贺芳亭有些讶异,“这么说,他以前真的从来没有到过京城?” 她还以为,他会偷偷跑来。 玄庭道长:“真没来过,一次也没有,老镇北王下了严令,接掌王位前,不许他进京。” 贺芳亭又动了好奇心,“为何?” 玄庭道长捋须笑道,“若是别人问,贫道肯定不知,你问么,可以透露一二。” 贺芳亭笑道,“是么?多谢道长,我洗耳恭听。” 玄庭道长压低声音,神秘地道,“老镇北王说,他这长子从小心高气傲,自以为学了屠龙技,跃跃欲试,他担心皇帝看出端倪,因此不敢让长子进京,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事体,被皇帝砍了。” 贺芳亭哑然失笑。 屠龙技么? ......真希望他能神功大成,早日屠了那孽龙。 她也愿助一臂之力。 第122章 京城又有好戏看了 傍晚,贺芳亭与女儿一道用饭,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些趣事,摘花、捉鸟、捕蝴蝶等等。 只觉津津有味,极有意思,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说着说着,江嘉璎忽然叹道,“娘亲,活着真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之前那七年,她虽然还活着,却像是死了。 死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吃不了。 贺芳亭柔声道,“璎儿说得对,我们都要好好活。” 江嘉璎拉着她的衣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说道,“娘亲,谁都不能欺负你。爹不能,哥哥不能,祖父祖母、二叔二婶和姑姑也不能!谁欺负你,你去告诉你皇帝舅舅,让他打谁的板子!” 这才是她女儿该说的话,贺芳亭都快哭了。 又怕吓着女儿,忍住眼泪道,“璎儿真聪明,就是这样,谁欺负我们,我就去找皇帝舅舅告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江嘉璎被母亲夸奖,心里乐开花,嘴角翘得压不住,一高兴多吃了半碗饭。 她玩了一天颇为疲惫,吃完饭就上下眼皮直打架,嚷着要睡觉。 贺芳亭怕她积食,硬拉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会儿,才放她去沐浴。 自己却是到了正屋,召见青杉、青葵、白术、白芨等外管事。 青葵率先禀告:“郡主娘娘,柳家班愿意领了银子去安州,再不回京城。那晚所见所闻,他们也立下毒誓,不往外传。” 贺芳亭点点头,“如此甚好。” 她不介意让世人知道女儿曾中邪,却不想让那恶鬼说的话外传。 书中世界什么的,太过惊世骇俗。 世人若不信,置之一笑倒也罢了,若有人信了,也许会想来问璎儿详情,到时不堪其扰,也容易生出意外。 更主要的是,那恶鬼还说,老皇帝会在五年后驾崩,太子登基,重用谢容墨。 这种事情,可不能从她这儿传出去。 因而必须封口。 柳家班也是常走江湖,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接着是白术,“郡主娘娘,谢容墨被掳到山上后,沈家又出现一个谢容墨。前几日因与沈家六少爷争执,被六少爷推到玉带湖中,尸首还没打捞到。沈家为六少爷隐瞒,说谢容墨是自己失足落水,沈老太爷默认了这种说法,皇帝便也信了。” 贺芳亭就知镇北王必有后手,沉吟道,“镇北王手下人才济济。” 而且必有精通易容的奇才。 镇北王能易容成马贩,也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沈青阳,再疼爱谢容墨,也是自家儿孙更为要紧,哪会为谢容墨报仇? 谢容墨之死,到这儿就可以打住了,不会再有人追究。 她奇怪的是,“谢容墨怎么还住在沈家?宅院还没赏赐下来?” 白术笑道,“赏下来了,是一处三进的小宅院,且年久失修,无法住人。工部正在修葺,还没修好。” 那居心叵测的竖子,一日新宅未住就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又补充道,“谢姨娘哭得肝肠寸断,不相信侄儿已死,给出大笔赏钱,让人下水找谢容墨。找了两日,江大人叫停,还禁足了谢姨娘。这会儿听说动了胎气,正在养胎。” 要他说,这都是报应。 贺芳亭并不多问。 她既然已决定和离,还管江家如何。 谢姨娘生七八个或一个不能生,都与她无关。 之后是白芨,“郡主娘娘,江大人多次表明,绝不与您和离,还常去跪明德殿,祈求皇帝恕他过错,发誓往后一定善待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还有些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郡主娘娘应该原谅江侍郎,一家子和和美美。 这种他听了都生气的话,就不用告知郡主娘娘了。 郡主娘娘冒着多大的风险,才能击败沈韦阁老、谢氏姑侄、方山长等人,轻飘飘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想让她原谅? 做的什么美梦呢。 贺芳亭也觉恶心,“他发了什么誓?” 白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之类。” 贺芳亭一哂,“算他还有点用处。” 誓言发得越毒,态度越是真诚,狗皇帝越是不喜。 也许她刚回京,就能接到和离的诏书了。 白芨禀告完,青杉上前,“郡主娘娘,镇北王一向在朔北,有关他的消息很少。只知他极为勇武,曾率八千铁骑,深入大漠,斩首北蛮黑鹰王,俘获牲畜万余,人丁万余。” “他的正妃、两名侧妃都是朔北望族,但四年前,正妃忽然亡故,两名侧妃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陆续休弃。” “两名侧妃无所出,正妃留下一名女儿。” “之后老镇北王离世,镇北王结庐守孝,未曾续弦。” “皇帝似乎有意指一名宗室女,嫁入镇北王府,这几日常让皇后召适龄的郡主、县主入宫。” “等镇北王回京,大约便要提及此事。” 贺芳亭冷笑,“他不会如愿的。” 什么嫁宗室女,分明是往镇北王府安插奸细。 镇北王会愿意才怪。 况且这位镇北王还自认学会了屠龙技,岂会受狗皇帝摆布。 京城又有好戏看了。 第123章 郡主常来啊 接下来几日,贺芳亭都在白云观里,早晚诵经,打醮做法事,为母亲祈福。 她来白云观,为的本就是这件事。 救出女儿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她总觉得,这是母亲暗中保佑,才能如此顺利。 母女之间也不用太过客气,感谢的话不用说,她只是跪在母亲灵位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想起母亲音容笑貌,泪水湿了眼眶。 还让女儿也磕。 江嘉璎乖乖照做,全程陪着她,也不闹着要去山里捕蝴蝶、抓小鸟了。 她看得心软,让女儿自去玩,江嘉璎却不去,被外面的鸟叫声勾得心痒痒也不去。 脸上有种小大人的神态,仿佛知道这是庄重严肃的场合,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贺芳亭诵经时,她口中也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她嘟囔的是,“外祖母在天有灵,保佑我和娘亲,谁欺负我们,您就显灵吓唬她!显个恶灵,像老虎,像熊罴,像狼像豹!不然坏人不怕!” 贺芳亭:......儿啊,你外祖母是高贵的长公主,不是猛兽。 心里的伤感,倒因此消散了一些。 法事做完,玄庭道长给了江嘉璎一串金丝楠流珠,和蔼地道,“大小姐,这是避邪的法器,日夜戴着,邪祟不侵,不用再怕恶鬼夺舍。” 江嘉璎信以为真,连连道谢,当即戴在手上。 背着她,玄庭道长悄悄跟贺芳亭说,“那流珠有无法力,贫道可不敢保证,死马当做活马医罢。” 又着重说明,“很贵,那可是金丝楠木!” 对于他的道行法术,贺芳亭早已不抱希望,知道约等于无,但感念他这份心,笑着送上谢礼。 离开白云观下山时,距她上山已有一个月,比往年时间长。 玄庭道长依依不舍,“郡主常来啊!” 贺芳亭:“今年的粮米油盐,衣着用度,都够了罢?” 玄庭道长:“......够了,明年也够了!” 他的不舍可不是因为这些身外俗物。 芳姐儿将他当成什么人! 大徒弟玉凌机灵地笑道,“郡主虔诚,必得三清护佑!” 贺芳亭笑了笑,“借你吉言。” 踩着木桩上了马,对这几名道士微一点头,“告辞!” 玄庭道长带着徒弟们施礼,“再会!” 贺芳亭走出老远,回头还能看到他们齐排排站着,向自己挥手。 心里有些暖意,京中多的是风刀霜剑,这山顶上的白云观里,还有几分情谊。 看着母亲英姿飒爽的身影,江嘉璎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她也想骑马,但七年前她刚要学骑术,就被李壹秋夺舍了,李壹秋对骑马毫无兴趣,加上害怕摔着,没敢学,不会骑。 因此江嘉璎也只得委委屈屈坐轿子,并跟贺芳亭说好,下山就学。 骑马多威风啊! —— 山脚停着几辆马车,江家一群人等候了许久,就连已经出嫁的江芙蓉也在。 江止修逼她来的,让她跟贺芳亭道歉。 贺芳亭若是要打要骂,不许抵抗,到她消气为止。 对江林修、李惜香夫妻,还有儿子江嘉宇,江止修也是这么说的。 江嘉宇毫无异议。 他惹了母亲生气,本就该任打任罚。 江林修、李惜香、江芙蓉三人心里却有些不忿。 ......他们做错什么了? 就算前段时日曾对贺芳亭不敬,也只是几句话的事儿,又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害,还被贺芳亭贬得一无是处,脸面全无。 说句不好听的话,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贺芳亭送的那些东西,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佩戴、使用,怕她嘲笑,或者索要回去。 何况,他们会对贺芳亭不敬,不都是大哥暗示的么? 为何现在又让他们来受罚? 真是岂有此理。 该受罚的明明是大哥一个人,也可以再加上宇儿,他们是无辜的! 但心中虽有各种怨言,三人还是决定听江止修的话。 因为,这一个月的光阴,足够他们想清楚一件事情,江家绝对不能失去贺芳亭! 哭也好,求也好,都要让她打消和离的念头! 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失去贺芳亭,只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让她温顺一些,不要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谁知闹大了,搞砸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和离,只因为大哥纳了个小妾! 潘氏喃喃道,“要不,我给她下跪?她不答应,我就跪着不起来!” 江止修疲倦地道,“娘,你别说话。” 乡下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对贺芳亭不管用,只会让她更看不起江家,看不起他。 江承宗阴沉着脸,皱眉骂潘氏,“不上台面的老东西,天生下贱,膝盖就这么软?人还没说话,你就想跪了?” 天底下哪有公婆向儿媳妇低头认错?贺芳亭竟将他们逼到这步田地,真是蛇蝎心肠,毒妇! 可不低头,她真敢和离。 为了江家的未来,必须忍下这奇耻大辱。 心中对贺芳亭已是恨极,想着待以后局势变过来,定要好好出口气,以报今日之耻。 第124章 娘带你进宫用膳 江嘉宇听着祖父骂祖母,恨不得捂住耳朵。 他记事的时候,江家已经在贺芳亭的经营下,有了些高门大户的样子,江承宗也要脸,不会在孙儿面前骂骂咧咧。 因此在他记忆中,祖父祖母一直和和睦睦,是对慈爱体面、宽容明理的老人家。 可这段日子,他常听见祖父辱骂祖母,骂得非常狠毒、粗俗。 祖母也和他印象中不同,动不动就下跪哭嚎,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哪像老夫人?像乡下的老泼妇。 他只觉得,没有母亲的江府,根本不像家。 想让江府像个家,还得有母亲坐镇。 他也有把握让母亲回来。 因为,容墨英年早逝了。 虽然他很伤心,痛哭了好几日,可他也知道,母亲对他最大的意见,是那日他信容墨,不信她。 现在容墨已离世,人死如灯灭,母亲也该释怀了。 谢姨没了容墨这个依靠,就只是个普通的妾室,沈家也厌了她,不会有什么关照,以后只能伏低做小,不敢给母亲添堵。 母亲还有什么理由和离呢? 忽想起一事,对江止修道,“爹,听说妹妹中了邪,也不知现下如何?” 江止修:“不妨事。定是她言语不当,惹得你娘动怒,你娘借机惩治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好了。” 还派人来京城借鬼头刀,显然是想好好吓一吓璎儿。 只要她高兴,随她去罢,他不想管。 左右她是亲娘不是后娘,心里自有分寸,不会真的伤着女儿。 江嘉宇觉得有道理,又忐忑道,“爹,娘会听我们的么?” 说实话,这一阵令他感到陌生的不只是祖父、祖母,还有母亲。 或者说,母亲才真正让他大吃一惊。 江止修斩钉截铁地道,“会!” 沉默会儿又道,“宇儿,你一定要诚心认错。当娘的,始终放不下儿女!” 江嘉宇郑重应道,“儿知晓!” 顿了下,期期艾艾地道,“爹,您,您也跟娘道个歉。” 江止修沉声道,“我会的,不用你说。” 自从贺芳亭去了白云观,他就苦求皇帝,不要让他们和离。 刚开始,皇帝还好言劝慰,后来就冷了脸,斥他身为朝廷命官,却不能修身齐家,有负皇恩。 语气里全是对外甥女的维护。 看来贺芳亭没骗他,皇帝真的与她解除了误会。 他也不是很奇怪,上一辈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皇帝也老了,难免顾念亲情,见外甥女过得不好,生出怜悯之心也正常。 这也就意味着,是否和离,全凭贺芳亭一句话,无论怎样,皇帝都会给她撑腰。 因而他想从贺芳亭身上着手。 本打算去白云观找她,却告不了长假,又不敢惹怒皇帝,免得他立刻下诏和离。 所以派家仆问到贺芳亭归期之后,就率一家子在山脚等着。 他真的不想和离。 江家其他人,不愿他们和离也许是因为贺芳亭的身份、地位、钱财、权势,他却是为了她这个人。 是他的错,即将失去时,才意识到她的无比珍贵。 谢梅影和她比起来,份量太轻太轻。 哪怕加上腹中的孩子,也无法与贺芳亭相提并论。 待会儿见了贺芳亭要怎么说,江止修打好了腹稿。 江嘉宇、江林修、李惜香等人也想好了。 他们唯一没想到的是,贺芳亭的车驾根本不停,护院在前开路,径直从他们面前奔驰而去。 这一瞬间,所有人傻了眼。 “贺芳亭!” 江止修回过神来,看着车驾吼得撕心裂肺。 但没有人理会他。 “贺芳亭!” 江止修又叫了一声,上马追去。 几名护院放慢马速,一言不发将他阻隔住,他冲不过去,只能看着那大马车渐渐远去。 心里一片冰冷。 他似乎,真的要失去贺芳亭了。 其他人也大叫着追去,却只能越离越远。 宽大的马车里,江嘉璎依偎着贺芳亭,没往后看一眼。 谁叫他们以前不理娘亲,娘亲现在也不理他们,追在后面吃灰尘去罢,哼! 贺芳亭柔声道,“跟娘一起离开江家,好么?” 江嘉璎用力点头,“好!” 不跟着娘,难道还能跟着爹? 孔嬷嬷也说过,宁可跟讨饭的娘,不可跟做官的爹。 而且,祖父、祖母和父亲,其实并不喜欢她,她知道的。 哥哥以前喜欢她,后来也不喜欢了,变得跟祖父他们一样。 又有些不安地道,“娘,以后我们去哪里呢?” 贺芳亭:“当然是回你外祖家。” 她娘本有公主府,仙逝后被朝廷收回去了。 江嘉璎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外祖父和鲁夫人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只怕,只怕不欢迎我们。” 贺芳亭微笑道,“那可由不得他们。” 长宁侯府又不是他们的,他们说了不算,她想回就回,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又没有提前告知,你外祖家怕是没有备好我们的晚饭,娘带你进宫用膳。” 江嘉璎喜道,“好呀好呀,我还没吃过皇宫的饭菜呢。” 贺芳亭:“若这回吃得好,娘以后常带你去。” 不过,不是她挑剔,御膳也不怎么样。 太过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也难以称为美食。 第125章 绝妙的主意 江止修带着一家子去迎贺芳亭时,邵沉锋进了皇宫,跟皇帝说些朔北的事儿。 又说上回抗击北蛮如何辛苦,损失如何惨重,请皇帝重赏将士们。 皇帝笑道,“朕看出来了,贤侄啊,你是来打秋风的。” 邵沉锋一本正经地道,“跟圣上打秋风,不丢人。天下谁不打圣上的秋风呢?微臣若能打到这秋风,是微臣的本事,别的将军只有羡慕的份儿。” 皇帝听得心中一乐,“哈哈,油腔滑调,没个正形!” 说着话锋一转,“贤侄,朕与你父年龄相仿,有兄弟之谊,便也说句长辈的话。” 邵沉锋施礼,“请圣上赐教!” 皇帝叹道,“你已年近不惑,却无妻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怎对得起列祖列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邵沉锋:“四十不惑,微臣年仅三十五,圣上明察!” 皇帝:“......三十五岁也不小了,家中没有正妃,不像回事儿,也没个人嘘寒问暖。” 邵沉锋笑道,“圣上多虑了。微臣虽无正妃侧妃,侍妾通房却多得很,个个抢着服侍微臣。” 皇帝心想跟你说话咋就这么难,虚虚地笑道,“侍妾通房只是玩意儿,还是得有正妃。” 邵沉锋微一皱眉,“微臣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皇帝慈祥地道,“长辈都是为了你好。” 邵沉锋叹了口气,道,“以前微臣那王妃,妒心颇重,微臣多看侧妃一眼,她都要吵闹,家中不得安宁。料想别的千金闺秀也一样,不如不娶,微臣爱宠爱哪一个便宠爱哪一个,快活得很。” 皇帝严肃地道,“什么混账话,为了自个儿快活,连妻也不娶?你父泉下有知,看他不打你。” 邵沉锋:“微臣无状,圣上恕罪!” 皇帝又缓和了面容,温声道,“说的是家事,何罪之有?你这两日所见的容慧、柔淑、兰仪几位郡主,都是精心教养出来的,绝不会像你以前的王妃那样犯了妒忌。你选一个带回去,好让你母亲安心。” 还开了个玩笑,“全带回去,也使得。” 邵沉锋心说我要带回去,只怕我娘安不了心,摇头道,“多谢圣上美意,微臣不能娶。” 皇帝的目光带了些威压,“为何?” 邵沉锋坦荡地道,“回圣上,微臣平生无所好,唯好美色。” 皇帝:“......你嫌弃她们容貌不佳?” 邵沉锋:“不敢不敢,万无此念!” 可看他表情,分明就是嫌弃。 皇帝既欣喜于他心思浅显,又恼怒他不给自己面子,“那你究竟要娶什么天仙?” 邵沉锋一脸向往地道,“微臣是凡人,怎敢配天仙?只盼未来的王妃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皇帝:“......你还是打光棍罢。” 邵沉锋看他生气,又赶紧认错。 皇帝嘴上应付着他,心里暗自思量。 邵沉锋好色,这一点他还是信的,因为,曾派明镜司查探过他为何在路上耽搁那么久,生了什么病。 结果探出,他纵欲过度,失了雄风,在路上找隐居的神医诊治。 据说勉强治好了,但神医嘱咐他,半年内不可行房,否则前功尽弃,再不能恢复。 因此到了京城后,邵沉锋不近女色。 他赐下的几名宫女,也只是闲养着,不让她们近身伺候。 ......容慧、柔淑、兰仪几人,已经是宗室女中的佼佼者,他上哪儿找更美貌的? 皇帝有点烦恼。 忽听邵沉锋问道,“圣上,今日江侍郎没来跪您?” 皇帝顺口道,“没来。顺安下山了,他去接。” 邵沉锋轻蔑地道,“连个女子都降服不了,真不像个男人。” 皇帝:“顺安像她娘,性子有些烈。” 心里也鄙夷江止修,这么多年了,还没拿住贺芳亭的心。 邵沉锋不以为然地道,“那是江侍郎没手段。” 皇帝:“......你有手段?” 邵沉锋呵呵一笑,“不能说,说了,圣上更要骂我混账。” 恰在此时,另一个大太监吴福连躬身进来,“启禀圣上,顺安郡主携女求见!” 邵沉锋不情不愿地起身,“微臣告退。” 皇帝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令人宣她们母女,又对邵沉锋笑道,“你坐你的,不用避开,都不是外人。” 邵沉锋要绝色,贺芳亭正是绝色。 他可没说必须是未婚少女。 邵沉锋笑道,“圣上,顺安郡主见了微臣,怕是要恼。” 皇帝:“为何?” 邵沉锋:“在白云观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皇帝笑骂道,“朕的外甥女,你也敢无礼。” 邵沉锋:“微臣也是圣上的贤侄,圣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皇帝:“放心罢,朕一视同仁,绝不偏袒!” 不多时,贺芳亭带着女儿来到殿中,看见邵沉锋,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凤眸凌厉,狠狠瞪了他一眼。 邵沉锋唇角浮起冷笑,冷冷看着她们母女,心中已是拍掌叫好。 事先不用商量,便能有此默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126章 你们来宫里就是为了吃饭? 眼看贺芳亭母女拜下去,皇帝假惺惺地道,“快快平身,本是骨肉至亲,不必拘礼!” 贺芳亭还是坚持行完礼才起来,笑道,“礼不可废。舅舅宽容慈和,咱们也不能失了本分。” 皇帝:“顺安就是礼仪太多。” 又赐了座。 贺芳亭却没坐,对女儿道,“还不见过你舅公。” 江嘉璎上前两步,施了大礼,声音清甜,“璎儿见过舅公!” 皇帝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别学了你母亲一板一眼。” 江嘉璎起身,好奇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皇帝心中一顿,很少有人敢这么直视他,贺芳亭是一个,她女儿是另一个。 但贺芳亭的目光中,满是孺慕和崇敬,这江嘉璎眼里却只有好奇,小孩子式的好奇。 仿佛他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儿。 不由想起邵沉锋下山后向他禀告,贺芳亭非说女儿中邪,又是上刑又是恐吓,驱完邪后,她女儿就傻了,神智退回到七八岁。 她还高兴得很,说邪祟被成功驱走,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女儿是被她吓傻了。 皇帝没见过被吓傻的人,招手让江嘉璎近前,含糊问道,“听说你前阵子生了重病,如今可大好了?” 江嘉璎郑重点头,“好了,多谢舅公垂问。” 回完话,急不可耐地道,“舅公,您的角呢?” 皇帝:“......什么角?” 见贺芳亭想阻拦女儿说话,微一抬手,示意她噤声。 他倒要听听,贺芳亭在女儿面前是怎么编排他的。 江嘉璎天真无邪地道,“娘说您是真龙天子,龙不是有角么?您的角藏在哪儿?” 皇帝先是一愣,后哈哈大笑,“你娘哄你呢。” 江嘉璎摇头,“不,我娘从不哄我!舅公别小气嘛,给璎儿看看。” 说着还去扯皇帝的衣袖。 皇帝满脸笑容,“真是个傻孩子!” 江嘉璎急了,“舅公,璎儿不傻,一点儿也不傻!” 李壹秋常叫她傻瓜,她真是听不得傻字。 皇帝笑道,“好好好,璎儿不傻,璎儿最聪明!” 这时他又记起李荣贵曾经说过,有一种疯,是清醒着疯。 贺芳亭用各种手段,硬生生把女儿弄成了傻子,这怎么不叫疯呢? 也许真被李荣贵说中了,她就是清醒着疯。 可怜呐,他这个当舅舅的,得好好照看这疯了的外甥女,以及她傻了的女儿。 当即赐了江嘉璎一柄玉如意,温和地道,“璎儿,望你今后无病无灾,如意顺遂。” 江嘉璎接过去,欢喜地道,“多谢舅公!娘没说错,舅公果然最好了!” 皇帝看一眼神情紧张的贺芳亭,微笑问道,“哦,是么?你娘是怎么说舅公的?” 江嘉璎认真地道,“娘说,舅公是我们的大靠山,有舅公在,就没人敢欺负我们。谁敢欺负,舅公派禁军踏平谁的家!” 娘亲真是这样跟她说的,不会有错。 皇帝听得又是一阵大笑,“朕是皇帝,不是山匪恶霸!” 贺芳亭赶紧请罪,“私下论及舅舅,乃是大罪,请舅舅责罚。” 皇帝一挥手,“这叫什么罪?起来坐一边去,别打扰朕和璎儿说话。” 和颜悦色地问江嘉璎,“你娘还说什么了?” 江嘉璎:“娘还说,御膳其实不太好吃,大多是凉的。但桂花鱼翅、百鸟朝凤、鹿茸三珍、烧子鹅、什锦雪菜还不错,今晚有么?” 大眼睛里充满期待。 皇帝:“......你们来宫里就是为了吃饭?” 江嘉璎坦诚地道,“是啊!娘说外祖家没备我们的饭菜,舅公家大业大,肯定备得多。” 不然她们来干嘛? 皇帝又好笑又好气,看向贺芳亭。 没等他开口,贺芳亭再一次含羞请罪,“舅舅,璎儿口无遮拦,都是我的错......” 皇帝笑道,“错什么错,朕就喜欢她口无遮拦。” 问一旁伺候的李荣贵,“璎儿说的几道菜,今晚都有?” 李荣贵连忙道,“有有有!” 就是没有,也得让御膳房变出来。 皇帝:“那就快上来罢,璎儿饿了!” 江嘉璎:“嗯嗯,璎儿饿了,今日走了好远的路,只用了些点心。” 皇帝瞪李荣贵,“还不快去!” “这就去,这就去!” 李荣贵飞跑着去张罗。 贺芳亭含笑听着女儿和皇帝胡扯,忽然就明白了母亲当年的心情。 母亲从来不跟她说夺嫡之争的详情,也不告诉她先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更不跟她提及赤甲军。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安全。 例如此时的璎儿。 她从没在璎儿面前,说过皇帝半句不好,说的都是好话,所以在璎儿心里,皇帝就是个好舅公。 母亲与她心思相似。 过去的几十年中,如果她对赤甲军有所了解,可能会被皇帝试探出来,再没有安稳日子可过。 母亲宁愿让她糊涂着,只要能安全、安稳的过完一生。 但皇帝容不得她安稳。 那她也只好尽力搏一搏。 第127章 如果不是碍着皇帝,两人可能就要一决高下了 邵沉锋一直默默看着贺芳亭母女,心想这母女俩可真了不得。 一个有意,一个无意,把狗皇帝哄得团团转。 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贺芳亭听见,皱眉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敢问邵王爷,究竟对我有何不满?特意到白云观嘲讽我也就罢了,舅舅面前,竟也这般蛮横!可曾把舅舅放在眼里?” 这显而易见的上眼药,把皇帝听笑了,“褚、邵两家,世代交好,有兄弟之谊。顺安,沉锋也算你的兄长,不可对他无礼。” 贺芳亭面色不忿,“舅舅,是他先对我无礼!” 江嘉璎听得母亲跟人争执,赶紧回到她身旁,瞪着邵沉锋道,“不许欺负我娘亲!” 邵沉锋虽也全程参与了驱邪,但她那时被李壹秋关得死紧,对他毫无印象。 等她醒来,邵沉锋已经下山,是以没见过,以为他是坏人。 邵沉锋:“就欺负。” 江嘉璎睁大了眼睛,“你,你......” 转头看皇帝,气鼓鼓地道,“舅公,打他板子!” 皇帝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他哪敢欺负你娘?逗你玩呢。” 又瞪邵沉锋,“贤侄,你也少说几句。” 邵沉锋:“微臣遵旨!” 还是挑衅地看贺芳亭。 贺芳亭也是目光冷肃,毫不示弱。 如果不是碍着皇帝,两人可能就要一决高下了。 皇帝巴不得他们更为怨恨彼此,叹道,“贤侄,这都多久的事了,你们怎么还记着呢?福庄皇妹那性子,你是不知道,对朕都是不假辞色,何况对你父亲?说来也怪你父贸然提亲,才会被拒,又被当众损了颜面。但不管怎样,冤家宜解不宜结。” 邵沉锋:“微臣听圣上的。” 心说你可真会劝,别人都要熄火了,你这一劝,又得打起来。 皇帝又对贺芳亭道,“顺安,此事你母有错在先,镇北王府有些怨气,也是人之常情,莫要太过倔强。” 贺芳亭垂首应道,“我也听舅舅的。” 心里也是暗笑。 为何狗皇帝深信镇北王府还记恨福庄长公主一脉? 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被当众拒婚的是他,得记恨几辈子。 皇帝笑道,“那便握手言和罢!” 邵沉锋和贺芳亭同时答了声是,看他们神色,分明怨恨更大了。 过了片刻,贺芳亭恨恨收回目光,对皇帝道,“舅舅,我是铁了心要与江止修和离,还请您成全!” 皇帝沉吟道,“朕身为长辈,劝和不劝离。” 贺芳亭:“您若不答应,我就每日带着璎儿进宫来,看您烦不烦!” 皇帝笑道,“哈哈,不烦,不烦!” 邵沉锋又是一声冷笑。 贺芳亭恼怒地看向他,“邵王爷有何指教?” 邵沉锋懒洋洋地道,“不敢指教。顺安郡主乃是福庄长公主的女儿,身份高贵,江侍郎自然配不上。” 贺芳亭:“你知道就好!” 邵沉锋笑道,“能配顺安郡主的,想必只有皇子亲王了。可惜,朝中所有皇子亲王,都已有良配,哈哈!” 唯一没有的,是镇北王。 贺芳亭一脸怒火地反问,“怎见得我就非要再嫁?唐朝的公主,不出嫁的多了,还快活得很!” 邵沉锋:“......你不是公主。” 唐朝公主当然快活,唐朝皇帝大多疼爱女儿,其中几位甚至是爱女如命,公主们有钱有权,还能养一堆面首,快活无边。 没想到啊,她还有这种念头。 但细思起来也不算很意外,男子想要三妻四妾,女子怎就不能想要面首陪侍? 孔圣人说食色性也,可不单指男子。 武则天也曾设立控鹤府,形同后宫。 不过,她这念头想要实现,难度太大。 他大约也是难度之一......无法赞同她养面首,面首能做的事,他全都能。 贺芳亭针锋相对,“我也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我的舅舅,乃是当朝皇帝!我不比唐朝公主差!” 江嘉璎同仇敌忾,“对!娘亲最好,谁都比不上!” 皇帝指了指贺芳亭和邵沉锋,无奈地道,“你们两个,消停会儿!” 正好李荣贵来报晚膳已摆好,忙叫上几人,一同去偏殿用膳。 最高兴的是江嘉璎,终于能吃饭了,感觉肚子已经饿扁。 用完晚膳,天色已暗,皇帝对贺芳亭道,“今日你刚下山,想来身子疲乏,先回去罢,明日再进宫叙话。” 贺芳亭:“那和离诏书?” 皇帝还是不松口,“你再思量两日。” 他上了年纪,深觉智计不如从前,就算有了主意,也怕哪儿没想周全,打算再琢磨琢磨。 贺芳亭应道,“是!” 抛给邵沉锋一个冷眼,带着女儿出宫回家。 等她们离开,邵沉锋立刻进谗言,“圣上,就该让她和离。江侍郎已经悔过,现在对她情深意重,江家也恨不得给她跪下,她还不知足,非要和离!那您就让她和离,微臣倒要看看,有谁敢娶她!” 皇帝挥挥手,“你也回罢,朕自有主张。” 邵沉锋笑道,“是!” 皇帝看他笑得不同,有些奇怪,“你乐什么呢?” 邵沉锋笑容更为畅快,“微臣只是想尽早回朔北,把这消息告诉母亲,让她也乐一乐。” 皇帝目光闪烁,“你啊,怎就不能有些气量!” 老镇北王妃,想来也见不得贺芳亭好过。 第128章 姐姐,你不知道你有多威风 “娘亲,镇北王真坏!” 回贺府的马车上,江嘉璎生气地道。 贺芳亭笑道,“是啊,真坏!” 也是真聪明。 抓紧任何一个机会,打消皇帝的疑心。 对他有好处,对她也有好处,因此全力配合。 江嘉璎不解地道,“舅公怎么不打他板子?” 跟现在的女儿,贺芳亭解释不清楚,便信口开河,“怕他哭。” 江嘉璎震惊地睁大眼睛,“他那么大的人了,还会哭?” 贺芳亭微笑,“不管多大都会疼,疼就会哭。” 江嘉璎揉着手指,“那,那还是别打了,我也怕他哭。” 顿了顿又道,“舅公真是个好人!” 怕镇北王哭,就不打了,还送她玉如意,赐她御膳。 贺芳亭温柔地拍拍她的手,“对,一定要记住,皇帝是好人。” 不到有人杀入皇宫的那一刻,他都是好人。 半个时辰后,贺府到了。 贺礼文、贺礼章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她的车驾,忙让家仆打开大门。 又上前施礼,“姐姐回来了?快请进!” 青蒿掀起车帘一角,贺芳亭笑道,“有劳二弟、三弟。” 贺礼文与贺礼章同时低头,“应该的!” 他们心里其实很惭愧,因为,姐姐出了这么多的事,他们都没有帮忙,甚至没有去江家探望过一次。 也不是他们不想去,是父母不允许,父亲还说,如果他们敢去,回来打断他们的狗腿。 就算后来姐姐名声大振,又得皇帝关爱,父亲也不许他们去见她。 还关起门窗,大逆不道地说,皇帝必有算计,接近贺芳亭,会被她连累。 今日,姐姐派人说要回家长住,父亲竟然想拒绝。 但府里的大管家程伯不同意,坚持让人收拾姐姐以前住的琅嬛苑,又洒扫门前,恭候姐姐。 父亲也只得答应了,让他们来迎。 此时程管家也上前施礼,“给郡主问安!” 贺芳亭笑道,“程伯,一向可好?” 程管家回道,“托郡主的福,身子康健,并无灾殃!” 江家如此欺辱芳姐儿,他们这些老人义愤填膺,想去帮她,又怕引起皇帝的警惕,带来更大的灾难,只能忍着。 芳姐儿也让人来说,不必相帮,她能应对。 可他们还是很担忧。 眼下芳姐儿貌似得了皇帝的青睐,他们就更担忧了。 这位皇帝有多狠,亲眼目睹过的人才最清楚。 当年的京城,真是杀得血流成河、人人自危,质疑他皇位来得不正的官员,全被灭了满门,斩草除根。 杀过几轮之后,朝中无人再敢质疑,他就讲起了仁义。 几十年过去,竟然真有了“仁君”的名声。 真是又可笑又可怕。 贺芳亭微微点头,“那就好。程伯,我无恙,你们也要安康。” 程管家郑重道,“是!” 马车进了二门,贺芳亭拉着女儿下车,就见贺芳妍站在门后,眼圈红红地道,“姐姐!” 贺芳亭讶异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贺芳妍咬咬唇,“对不起啊。” 说好了要和两位兄长打上江家,为姐姐撑腰,却没做到。 母亲将她禁足,一堆侍女嬷嬷看守着她。 父亲也管着两位兄长,不许他们去。 贺芳亭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没事儿,我能应付。” 她也不希望贺家插手,免得添乱。 一手挽女儿,一手挽妹妹,一起去内院。 贺芳妍探头瞪江嘉璎,“小白眼狼!” 她也听说江嘉璎中邪了,但不知内情,以为还跟从前一样。 江嘉璎告状,“娘亲,你看小姨!” 听着她那稚气天真的声音,贺芳妍只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抚着胳膊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能不能好好说话?” 江嘉璎也瞪她,委屈地道,“我哪里没有好好说话了?小姨,你就会欺负我!” 小姨一直想跟她抢娘亲,别以为她不知道。 贺芳妍:“你你你......” 小声问贺芳亭,“她怎么了?” 总觉得不太对劲。 贺芳亭叹道,“中邪了,驱邪后就变成了孩童。” 贺芳妍很吃惊,“这邪可真厉害!” 又道:“那她还是白眼狼么?” 贺芳亭微微一笑,“不是了,现在是我的乖女儿。” 这就好! 贺芳妍便看向江嘉璎,扯出个笑容,“你乖乖的,小姨也疼你。” 江嘉璎嘀咕,“谁稀罕!” 只比她大一岁,还最爱在她面前充长辈。 贺芳妍挽着贺芳亭的手,悄声问道,“姐姐,你真要休夫?” 贺芳亭:“千真万确!” 贺芳妍:“休得好!” 听说了姐姐在云山书院如何威风之后,她就觉得,那江止修配不上姐姐。 珠玉在侧,他还往家里捞死鱼眼睛,不是瞎就是傻。 又悄声道,“我偷听爹娘说话。爹说,休夫和离,有悖常理。娘说,贺家不能有大归的女儿。要想尽办法劝你呢,姐姐,你可千万要坚持住!” 贺芳亭笑道,“无妨。他们哪次劝我能劝成?” 父亲和继母怎么想的,她一清二楚。 贺芳妍一想也对,轻松地道,“是我白担心了。” 贺芳亭侧头看她,“谢谢妹妹为我着想。但你跟我告密,不怕父母生气?” 贺芳妍一笑,“他们生气能怎地,也只能禁足,又不是没禁过!” 顿了顿,与有荣焉地道,“姐姐,你不知道你有多威风!满京城的女子,都敬佩你!” 除了她娘鲁夫人。 她娘只会害怕。 贺芳亭微笑道,“是么?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希望那些女子不要像她一样,遭遇各种麻烦,但如果真遭遇了,也要有勇气。 第129章 两位莫要烦忧,忧也白忧 贺子鸣和鲁氏正襟危坐,在正屋里等着贺芳亭。 如何先声夺人、如何疾言厉色,谁唱红脸,谁唱白脸,两人早已商议妥当。 听见门口侍女通报郡主娘娘到,都下意识吸了口气,把长辈的架子端得更足。 贺芳亭带着女儿进来,端庄地行了礼,“见过父亲、夫人。” 江嘉璎也道,“拜见外祖父、夫人!” 鲁氏听她们叫了多年的“夫人”,还是不习惯,可贺芳亭的母亲是公主,她也不敢让她们改口,只在心里窝着火。 淡淡道,“折煞我了,不必多礼。” 贺子鸣则是板着脸不说话,决意要先给大女儿一个下马威。 然后夫妻俩就听小女儿嗔道,“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姐姐好不容易回来,怎不高兴?” 鲁氏:“......没有不高兴,大人有事儿,你且回房。” 她这亲生女儿没心眼,傻得很,不知道个亲疏远近,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前一阵还吵着要帮大姐姐,呵,她大姐姐用得着她帮? 人家伸出根手指都比她大腿粗。 果然,凡是跟贺芳亭作对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死的死了,比如谢容墨。 倒的倒了,比如沈、韦两阁老。 逃的逃了,比如方山长。 散的散了,比如云山书院。 还有江家一家子,悔不当初,这几日老老少少常来贺家,苦求他们劝贺芳亭不要和离。 这样的人,鲁夫人自认惹不起,只想离远些。 因而不能让她和离归家。 ......何况,大伯子长驻西南,京城的长宁侯府由他们当家做主,贺芳亭若是归家,老人都向着她,又有郡主的封号,到时府里谁说了算?他们可不想看人脸色。 夫君也是这么想的,还很担心她为贺家引来灾祸。 可恨程管家仗着是老侯爷的奶兄弟,又打着长宁侯的大旗,不听夫君的话,非要让贺芳亭回来。 儿女也不跟他们夫妻一条心,向着贺芳亭。 真是糟心极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贺芳妍笑道,“娘,我也是大人。昨儿个,您不是还说我已经长大,不能再做小儿态么?” 鲁氏:“......你,你狡辩!还敢跟母亲顶嘴,看我不动家法!” 贺芳妍还要再说,贺芳亭以目制止,笑道,“两位莫要烦忧,忧也白忧。我和离归家,乃是圣上的意思。” 她有很多别院、庄子,哪儿都能住。 但她就是想回贺家,回她的琅嬛苑,那便顺心而为。 到了此时,她已不想在任何事情上为难自己。 贺子鸣脸色大变,“......圣上的意思?” 难道,皇帝要对付贺家?! 可这没道理啊,福庄长公主那一茬都熬过去了,怎又来? 当初他也是色迷心窍,见福庄花容月貌,就答应父母娶她,成了劳什子驸马,贺家也被皇帝盯上,小心翼翼很多年。 他更是壮志难酬,蹉跎半生。 越想,越觉得这桩姻缘做错了,他就不该娶福庄。 母亲曾是先皇后的手帕交,想要照料福庄无可厚非,怎么非得搭上他这亲儿子? 贺芳亭看出他在胡思乱想,叹道,“没错,就是圣上的意思。这天下,谁能违逆皇帝呢?父亲、夫人,你们认命罢!” 说完告退,拉着女儿回琅嬛苑。 贺芳妍也跟着去。 徒留贺子鸣和鲁夫人怔怔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鲁夫人喃喃道,“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贺子鸣眉头紧皱,“居心叵测。” 鲁夫人:“要不,给大哥写封信,请他拿个主意。” 贺子鸣断然摇头,“不可,万万不可!” 谁知道明镜司会不会偷看?事若不谐,这信就成了定罪的证据。 鲁夫人又问,“那咱们怎么办?” 贺子鸣沉默片刻,破罐子破摔地道,“随她去,不管了!” 他也没本事管! 谁有本事谁管! 琅嬛苑不在贺家三房,在老侯爷、老夫人所住的福安堂一侧,占地极广,还圈了个小池塘在里面,栽了半池荷花,这会儿开得如霞似锦,清香四溢。 卧室、书房、花厅、静室、厢房,所有屋子里的陈设布置,都与她出嫁前一样。 站在门口迎接她的齐嬷嬷,头发虽然白了,精神依然矍铄。 贺芳亭扶她起身,情真意切地道,“嬷嬷有心了!” 也就这些人,还想着她的喜好。 齐嬷嬷眼里有泪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侯爷、老夫人待芳姐儿如珠如宝,当年为她择婿也是费尽了心思,不能十全十美,免得皇帝猜忌,也不能人物猥琐,免得委屈了芳姐儿。 千挑万选,定了自身出色,家世寒微的江止修。 以为芳姐儿能安稳白头,谁知才十八年,就和离大归。 老侯爷和老夫人若是知道,得有多心疼,但他们如果在世,也会赞成和离。 错了的路,怎能再走下去? 晚上江嘉璎还跟母亲睡一床,依着她笑道,“娘亲,外祖父、夫人不喜欢我们,但二舅、三舅、小姨喜欢,程老伯和齐嬷嬷也喜欢,所以,我们不用管外祖父和夫人喜不喜欢!” 那么多人喜欢她们,少两个也不要紧。 贺芳亭听得发笑,“璎儿说得对,正是如此!” 喜欢她们母女的,她在意,不喜欢的,她不在意。 第130章 太子的企图 次日用过早饭,贺芳亭又带着女儿进宫。 皇帝还没考虑好到底让不让她和离,推脱政事繁忙,让她去坤元宫见皇后。 还派了李荣贵送她们。 皇后闻报,赶紧让执事姑姑依兰出来迎接。 贺芳亭待人接物这一方面,挑不出半丝错处,扶了依兰平身,与她一道踏入坤元宫。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皇后未曾升殿,在偏殿处置宫务。 看见贺芳亭母女,合上账册,嗔怪道,“昨日你们回来,也不说来瞧瞧本宫,让本宫好等!” 贺芳亭行了礼,笑道,“是顺安的错,娘娘恕罪。” 要说皇后等着她相见,她万万不信,因为没这交情。 皇后让她们起身,微微一笑,“这能算什么错,你不来,自然有不来的道理。” 贺芳亭便顺势道,“一日未曾和离,我便一日不能安心。娘娘能否帮我劝劝圣上,让我早日得了自由身?” 皇后笑道,“这等大事,圣上自有定夺,岂是后妃所能置喙?你啊,也别太急,慢慢等着罢。” 叫了江嘉璎近前,温和地与她说话。 听说这是个驱邪驱傻了的痴儿,她也好奇着呢。 贺芳亭坐在一旁听着,不由想起皇帝的后宫。 眼前这位皇后姓梁,并非皇帝的原配发妻,是他废了原配杜氏之后立的。 杜氏家世极好,出自武定侯府,母家也不凡,有位表舅是兴安侯。 可想而知,武定侯府与兴安侯府,就是七皇子的两大助力,他能夺嫡成功,主要是得了这两大侯府的支持。 事成之后,他重赏两大侯府,加官晋爵,十分宠信。 杜氏的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还娶了杜氏的侄女小杜氏。 据说当时,武定侯府、兴安侯府的子弟,能在京城横着走,比一般的皇亲国戚还嚣张。 忽然有一天,太子想要弑父篡位,皇帝匆忙调兵,粉碎了太子的阴谋,再一查,撺掇太子行此恶事的是武定侯和兴安侯。 于是这两府也被杀了个干净。 杜氏母子被废为庶人,没多久就死了。 后位空悬两年,进宫不久的梁妃有孕,诞下龙子,被立为皇后。 她能在众多妃嫔中独得恩宠,按常理推之,必然心机深沉,手段高明。 但事实恰恰相反,皇帝立她为后,是因为她心思浅。 他自己就是个心机深沉之人,根本容不得枕边人也和他一样。 梁皇后还有两桩好处,一是长得闭月羞花,二是母家势弱,父亲原来只是县令。 这正是皇帝需要的妻子。 功勋、外戚两大忧患,就此消弭于无形,皇帝的龙椅也更稳了。 贺芳亭觉着,抛开道德良心不说,他能坐上皇位是有理由的。 正出神,宫女来禀,太子褚中轩求见。 贺芳亭想带着女儿避开,梁皇后却不让,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讲那些虚礼。” 实际上,她很在意这些礼节。 不让贺芳亭避开,是因为儿子跟她说过,贺芳亭在御前说得上话,想要结交一番。 褚中轩给母后问了安,对贺芳亭笑道,“表姐终于下山了!孤数日不见表姐,颇为挂念。” 贺芳亭恭敬施礼,“多谢太子殿下!” 褚中轩又看向江嘉璎,微笑道,“这位便是表侄女罢?听说大安了?” 江嘉璎也识礼数,端端正正地跟着母亲下拜,“璎儿已经痊愈,多谢太子殿下!” 褚中轩看着她们母女,一个艳如桃李,风韵迷人,一个枝头豆蔻,天真娇嫩,真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诚然,江嘉璎是个傻的,但那有什么关系?越傻越有趣。 原以为贺芳亭已是极品,见了她女儿才知,两个一起,方为极品。 最妙的是,贺芳亭即将和离,没有夫家庇护。 眼眸暗了暗,过了数息才叫平身。 贺芳亭垂着头,没看见他的目光,心中有些疑惑,太子这是怠慢她们么? 但她现在明面上可是红人,太子这么做有何好处? 梁皇后什么都没看出来,还笑着让大家喝茶。 褚中轩为了更好地与贺芳亭说话,递给母亲一个眼色,梁皇后会意,对江嘉璎笑道,“璎儿,本宫想赐你几件首饰,又不知你喜欢什么,走,跟本宫去挑。” 江嘉璎没动,看向母亲。 贺芳亭也想听听太子有什么企图,微微点头。 等她们离开,宫女也默默退远,褚中轩正色道,“表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芳亭:“请太子殿下赐教。” 褚中轩慢慢道,“表姐如今的处境,看似宣赫,实则凶险。” 贺芳亭装作不解,“请太子殿下明示。” 褚中轩微笑道,“表姐是聪明人,又何必孤多说。” 贺芳亭苦笑,“只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太子殿下若能点拨一二,不胜感激。” 褚中轩叹道,“孤也有心无力,只知读书。” 贺芳亭听出几分味来,随口道,“殿下乃是储君,读书也是为了替舅舅分忧。时候到了,舅舅自然能看到你的忠孝之心。” 褚中轩肃容道,“多谢表姐指点。” 他的几位老师,说辞与贺芳亭相似,都是要他将忠心放在孝心之前,先为臣,后为子。 贺芳亭是真的很聪慧。 既有着常人不及的容颜,又有着常人不及的才智,若能收入帐中,岂不美哉?能当谋士,也能当爱妃。 再加上江嘉璎,便是他宫中一双并蒂莲花。 第131章 狠毒的誓言 贺芳亭还不知太子的龌蹉想法,谦虚道,“岂敢说指点,这是明摆着的事儿。舅舅为君也为父,您是太子也是儿子。” 褚中轩凝目看着她,郑重道,“来日孤若如愿,绝不亏待表姐。” 贺芳亭:“多谢太子殿下!” 心里念头转得飞快,太子似是要拉拢她。 若只看局势,投靠太子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能让他提前篡位就更好了。 ......而且她还有种担忧,以狗皇帝的性情,为了免除后患,很可能在驾崩时一并带走她。 她得设法自救。 但是,她记得那恶鬼李壹秋说过,太子登基后会重用谢容墨。 谢容墨是个卑鄙之徒,重用他的,会是好人么?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虽然她没听说过太子的恶行,还是对他的品性有所怀疑。 算了,先别急着表态,看一两年再说。 反正狗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死。 褚中轩又道,“表姐意下如何?” 贺芳亭笑道,“舅舅是君,太子殿下也是君,我是民,民岂敢违逆君命?君让民如何,民便如何。” 褚中轩:“......表姐真是措辞严谨,滴水不漏。” 脸上笑容更深。 如果贺芳亭立时应承,他还不信。 想再下一剂猛药,微微探身靠近贺芳亭,低声道,“父皇归去时,便是表姐大祸之日,须早做打算。” 他根本不怕贺芳亭去找父亲告状。 也不用辩解。 因为,父皇首先猜疑的,定是贺芳亭挑拨他们父子。 贺芳亭:“......殿下何出此言?!” 都说知子莫如父,看来这太子也很了解他父皇。 褚中轩一笑,“表姐慢慢想,定能想明白。” 这时梁皇后与江嘉璎说说笑笑地进来,两人便也打住话头。 明德殿中,邵沉锋又在进谗言,“圣上,听说江侍郎一下朝,便带着儿子去了贺家,痛哭流涕地哀求贺三老爷,不要让贺芳亭和离,还说要把那姓谢的小妾送回乡下老家,任她自生自灭。” 皇帝狐疑道,“你怎知道得这般清楚?” 邵沉锋:“因为微臣很闲。” 皇帝:“......朕看你是幸灾乐祸!” 邵沉锋很坦诚,“确实也是。当年福庄长公主那般凌辱我父,这口气堵在我们心里几十年。如今她女儿伤心和离,微臣笑一笑,也是情有可原。” 说完又担忧地道,“不过,她若回心转意,继续与江止修做夫妻,定会被江家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圣上,您快允了她和离罢,莫要等她清醒过来!” 在他面前,皇帝也不怎么装得疼爱贺芳亭,盯着他道,“贤侄,你这般想让顺安和离,莫不是对她有意?” 邵沉锋一脸惊愕,过了数息才急道,“圣上,您,您怎会有这般荒谬的想法?!天下女子多如牛毛,微臣怎会看上她?” 皇帝:“荒谬么?你喜好美人,顺安就是美人。” 邵沉锋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一想到她是福庄长公主的女儿,再美也失了颜色!” 又赌咒发誓,“微臣若对她有意,便教微臣从今往后只守着她一个人过,再无别的莺莺燕燕!北地佳丽、南方娇娘,微臣都不多看一眼!就算她年老色衰,微臣也近不得别的美人!” 皇帝听得愣了愣,失笑道,“贤侄啊,你父亲没说错,你就是生性刁钻,发个誓也这般古怪。” 这誓言初听感人,仿佛是爱侣间的坚贞誓约,但对于贪恋女色,又厌恶贺芳亭的邵沉锋来说,太过狠毒。 事实上,对任何男子来说,都有些狠毒。 世间哪个男子不想左拥右抱? 尤其位高权重的男儿,更以广蓄美姬为乐,谁能只守着一人? 邵沉锋敢发这样的毒誓,可见真是不喜贺芳亭。 皇帝便做出了决定,一边让人拟和离诏书,一边召贺芳亭。 等贺芳亭母女来到明德殿时,诏书已拟好了。 皇帝亲自递到贺芳亭手里,微笑道,“你闹着要离,舅舅能如何?只能顺着你。” 贺芳亭感激涕零,“多谢舅舅!” 其实心中并没有太过欢喜,困住她的,从来不是一纸和离书。 邵沉锋颇有深意地笑道,“恭喜你啊,顺安郡主。” 贺芳亭客客气气地道,“多谢王爷。王爷真是无处不在,白云观有你,明德殿也有你,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在监视我呢。” 邵沉锋:“你,胡言乱语,强加之罪!” 皇帝笑道,“好了,你们俩不要一见面就吵。顺安,回去罢,先了结与江家这桩事。” 贺芳亭笑道,“舅舅,能否借些禁军,与我搬嫁妆?” 她在皇帝面前越坦荡,皇帝越高兴。 皇帝:“......禁军不干这种事儿!你放心去,江家还敢阻拦不成!” 邵沉锋见缝插针,拱手道,“圣上,微臣愿意去帮顺安郡主!” 不等皇帝说话,贺芳亭冷声道,“不敢劳烦王爷!” 皇帝看得可乐,“顺安啊,你需要帮手,沉锋正好闲着无事,便让他去帮你一把,免得江家放肆。” 贺芳亭:“我不要......” 皇帝金口玉言,“就这么定了!” 贺芳亭只得告退,临走前狠瞪邵沉锋,江嘉璎也瞪。 邵沉锋不以为忤,跟皇帝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眼色,笑呵呵地追了出去。 第132章 邵某先回府点齐人马,随后就来 出了皇宫最外面的大门,邵沉锋追上贺芳亭母女。 “郡主稍候!” 虽然皇帝不在眼前,但贺芳亭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皱眉道,“王爷何事?” 邵沉锋笑道,“郡主现在便去江家么?江侍郎与令郎去了贺府,不在家中。” 贺芳亭:“......你怎知道?” 心里是真的有点疑惑,邵沉锋对她的事情,是不是过于关注了?虽然老镇北王交待过他要帮自己,但他帮到璎儿清醒,就已足够。 剩下的琐事她都可以自己来。 跟皇帝借禁军搬嫁妆,说白了也只是在取悦圣心,并不是没了禁军嫁妆就搬不走。 邵沉锋:“入宫时恰巧遇见。” 贺芳亭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多谢王爷。” 京城的镇北王府离皇宫很近,入宫时并不需要经过江府和贺府,他上哪儿巧遇去? 他的种种表现,让贺芳亭确定了一个猜测。 镇北王府果真有异心,要策她为内应、细作。 这,她当然是愿意的呀。 所有想反狗皇帝的,都是她天然的盟友。 不过,一切得以她们母女安全为前提。 “王爷,容我失礼,先行一步。” 邵沉锋微微点头,“郡主请,邵某先回府点齐人马,随后就来。” 贺芳亭无语,“不用,真不用!” 还点齐人马?你是要去打家劫舍么? 邵沉锋正色道,“圣上口谕,岂敢不遵?郡主若是坚拒,便是陷邵某于不忠不义。” 贺芳亭还能怎样呢,只能说道,“有劳王爷!” 心想这位镇北王有时候很可靠,有时候却像是听不懂人话,跟他说话有些困难。 她不知道,皇帝也有过同样的感慨。 正好此时她的随从也迎了上来,便吩咐几名护院快马去贺家,请江止修和江嘉宇,自己带着女儿上了马车,直接往江家赶。 见女儿面上有些惆怅,温声道,“璎儿,舍不得么?” 江嘉璎连忙辩解,“没有舍不得,真没有!” 又吞吞吐吐地道,“璎儿只是想起,爹和哥哥,曾经也是很好的。” 说完立刻表决心,“但他们后来变坏了,欺负娘,伤娘的心,向着外人。娘不要他们!璎儿也不要!” 贺芳亭没说话,只将她搂在怀里。 于她而言,和离不算太严重的事,甚至是种解脱,但对于璎儿来说,属于人生剧变,心里触动大也正常。 她不能要求璎儿立时就忘了江家,忘了父亲和兄长。 江嘉璎伸出两手抱着她的腰,语气坚决地道,“娘别难过,等璎儿长大,一定好好孝敬您!” 贺芳亭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娘等着璎儿孝敬!” 她的璎儿,是最好最好的女儿。 她也很庆幸,璎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想起来心有戚戚焉,倘若她没能察觉璎儿被恶鬼夺舍,就只能孑然一身离开江家,纵然坚定,也觉凄凉。 幸好察觉了,幸好还能救回来,上天待她贺芳亭不薄。 路上约莫走了两刻钟,才到达江府。 守门的小厮看见车驾,有的忙着开门,有的飞跑去内院禀告主子。 进二门下车,贺芳亭带着女儿径直回春明院。 走到半途,斜刺里冲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已经显怀的谢梅影,身后跟着几名侍女仆妇。 “贺芳亭,你给我站住!” 谢梅影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狠狠盯着贺芳亭,恨不得食肉寝皮。 侍女们要赶人,贺芳亭抬手止住,默默看着谢梅影。 一个多月不见,谢梅影变化很大,曾经白皙鲜嫩的脸庞,变得干瘦蜡黄,眼里布满血丝,再无之前的明媚灵动。 以前还能占个清秀年轻,现在是既不清秀,也不年轻。 她可以断言,如果江止修遇见的是现在的谢梅影,别说动心,多看一眼都会嫌烦。 但也难说,人家是超越了世俗的“真爱”,大约不在乎皮囊外貌。 那恶鬼的描述中,谢梅影没干过什么大事,也没做过恶,所有事情都是谢容墨做出来的,包括谋害她们母女。 谢梅影只全心全意爱着江止修,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清高又善良,坚韧又温柔,像是傲雪凌霜的娇艳梅花。 仿佛没有任何缺点,受到很多人的喜爱和尊重。 但贺芳亭对此深表怀疑。 谢容墨的所作所为,谢梅影真不知情么?未必。 这姑侄俩从小相依为命,是对彼此最为了解的人,谢容墨的偏激和阴狠,谢梅影难道一点儿也不知? 怎么可能呢?也只能骗骗恶鬼李壹秋那样的蠢人。 她装作不知,是因为于她有利,或许还会刻意利用。 而谢容墨,估计是心甘情愿被利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到头来,谢梅影洁白无瑕,谢容墨血腥脏污,心性越发扭曲。 同情谢容墨么? 当然不同情!他要敢活过来,她就敢再杀一次! 不杀到他见她就发抖不罢休! 第133章 她这是杀人诛心啊 谢梅影因为哭得太多,声音也是沙哑的,“贺芳亭,你老实告诉我,容墨是不是你杀的?!” 贺芳亭诧异地反问,“你为何会这么想?” 不得不说,谢梅影的感觉还是很灵敏的。 谢梅影紧紧盯着她,嘶吼道,“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告诉她,容墨是失足落水,尸首沉入湖底淤泥,因此捞不出来,可她不信! 容墨水性好得很,怎会淹死? 肯定是被贺芳亭害了! 是,那几日贺芳亭不在京城,在郊外白云观,可她杀人哪用自己动手?狗腿子多得很! 贺芳亭慢慢道,“谢姨娘,你觉得是我杀了你侄儿谢容墨?好,那就是我杀了罢,亲手杀的。” 谢梅影癫狂叫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我要去告官,告御状,让皇帝砍你的头!” 连喊边往外跑。 服侍她的侍女仆妇连忙拦住,又向贺芳亭道歉赔罪。 “郡主娘娘,谢姨娘伤心过度,神智不清,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贺芳亭轻笑道,“无妨。” 走近几步,看着谢梅影的眼睛,光明正大地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杀的么?用的匕首,先刺左胸,不死,又刺右胸,还不死,便割了他喉咙,这回死得快。然后,我烧了他的尸体,挫骨扬灰,尸骨无存。谢姨娘,别去湖里捞了,捞不着。” 谢梅影被刺激得大叫,“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为容墨报仇!” 但她根本无法扑向贺芳亭,手脚都被侍女仆妇们抱紧。 一名仆妇还陪笑道,“郡主娘娘说笑了!” 贺芳亭这番话,她们一个字也不信。 谢小侯爷明明就是落水,那么多人看见的。 郡主娘娘这么说,定是因为被谢姨娘诬陷,心里恼火,故意气谢姨娘来着。 而且,郡主就算想杀人,也有护院使唤,哪用得着亲自动手? 何况哪有人会当众承认自己杀了人,没这么傻。 谢姨娘再这么糊涂下去,迟早失心疯。 贺芳亭笑了笑,“你们谢姨娘说了个笑话,我便也说个笑话回赠。” 又对谢梅影和和气气地道,“我舅舅已下了和离诏书,今日我便与江侍郎和离,恭喜你呀,谢姨娘,往后再也无人妨碍你们花前月下,举案齐眉。” 听到和离二字,癫狂中的谢梅影恢复一丝清明,“......你真舍得离开江郎?” 她一直不信贺芳亭真会和离,以为这只是种拿捏江家的手段,江家只要不理会,贺芳亭就会乖乖回来。 所以见江家这几日上下慌乱,还觉得可笑。 想跟江止修说说自己的见解,又总是找不到他。 贺芳亭微笑道,“你的江郎,在你心里千好万好,是个无价的大宝贝,在我这儿,不过是根草芥。不要了,给你了。” 她这施舍般的语气,令谢梅影目眦欲裂,又想发狂。 就听贺芳亭接着道,“祝你们白头偕老,生死相随。” 谢梅影咬牙道,“肯定会的,用不着你假心假意!” 贺芳亭一笑,“但纵然如此,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值得么?” 说完带着女儿施施然离开。 谢梅影怔在原地。 ......值得么? 贺芳亭以前就问过一次,在她刚刚明正身份时。 当时她有少许遗憾,但总体还是感觉值得。 可到了现在,她还敢不敢说值得? 不敢。 肠子都悔青了。 若不是遇上江止修,她的人生该有多美好,远昌侯的姑姑,身份地位一样不缺,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江止修毁了她,毁了容墨。 只是如今容墨已死,她再无依靠,肚里又有江止修的孩子,不缠住江止修,无路可走。 贺芳亭明明知道这些的,还故意问,她,她这是杀人诛心啊! 谢梅影抱着肚子,欲哭无泪。 侍女仆妇们连说带劝,让她回落梅轩养胎。 她也怕动了胎气,慢慢转身往落梅轩走,孩子现在是她唯一的依仗,万万不能出事。 “肚子大了就好好在自个儿房里待着,出来做什么!若是磕到碰到,不定还要讹谁!” 江林修、李惜香夫妻匆匆赶来,看到她没句好话。 一想到家里所有事情都是因谢梅影而起,两人就恨得牙痒痒。 瞪了她一眼,快步去春明院。 听说大嫂回来了,得劝她留下。 江承宗、潘氏老两口也闻讯赶来,也遇上了谢梅影,同样只有训斥,骂得还更难听。 潘氏恶毒地说她是扫把星、搅家精,害得江家鸡犬不宁。 江承宗一口一个失贞妇人,说她丢尽了江家的脸。 如果不是急着去劝贺芳亭,他们可能会骂很久。 谢梅影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怒火滔天,恨意宛如实质。 这家人,真是该死啊! 第134章 恭喜江侍郎 贺芳亭回到春明院,便去书房写和离书。 皇帝的和离诏书是给她的,不是给江止修的,她得亲手给江止修写一封,亲手结束这段错误的姻缘。 听说江承宗、江林修等人求见,通通不见。 他们会说些什么,她闭着眼睛都知道,腻得慌,不想听。 直到江止修、江嘉宇从贺家回来,才让人开了春明院的门,请他们进来。 闲杂人等免进。 “江侍郎,收好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贺芳亭手一扬,将写好的和离书抛给江止修。 江止修下意识接住,颤声道,“这是什么?” 他知道,可他不愿相信。 ......贺芳亭真能如此狠心,真的对他不剩半丝情意? 不,不会的,他们明明是恩爱夫妻! 贺芳亭微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止修慢慢打开,被“和离”二字刺痛双眼,一把撕了,沙声道,“我不答应,我不和离!” 贺芳亭并不生气,拿起明黄色的和离诏书递给他,“这还有一份,你要不要也撕了?” 他不答应,他有什么资格不答应?好笑。 江止修瞳孔一缩,不敢接。 谁敢撕诏书? 形同谋反,等着抄家灭族罢。 贺芳亭也不为难他,放下诏书,安然道,“我舅舅下了和离诏书,我也给你写了和离书,撕了烧了都是你自己的事。江侍郎,姻缘已断,儿子归你,女儿归我,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江止修只觉心如刀割,“芳亭,莫要抛下我......” 贺芳亭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对跪在自己脚边哭的江嘉宇道,“宇儿,这是江府的地契房契,已去官府改了档,换成你的名字,还有我留给你娶妻的资财,收好了。” 一应物事装在檀木箱里,孔嬷嬷板着脸拿给他。 江嘉宇不接,满脸是泪,泣不成声,“娘,你别走,别不要我!” 孔嬷嬷将檀木箱砸在他脚边,发出砰的一声响。 贺芳亭淡淡道,“哭什么呢,是你先不要娘的。” 如果说,此前她对儿子只是失望,那么在知道书里自己和女儿的结局后,失望中还多了寒心。 母亲被谢容墨所害,他没有作为。 妹妹被谢容墨所害,他也没有作为。 如果他丝毫没有察觉母亲、妹妹的死亡与谢容墨有关,那是他蠢,不是骂人的那种蠢,是疾在脑中的那种蠢。 事实上,他察觉了,只是认为母亲和妹妹有错在先,咎由自取,最终选择原谅谢容墨。 ......这都能原谅,谢容墨是不是他爹? 在心里骂出这一句,贺芳亭又连忙收回,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呢! 她很想给江嘉宇一个建议,去京城附近的寺庙转一转,看哪座寺庙的佛像最大,让它起来,自己坐上去。 非如此不能彰显他的宽宏容忍之心。 江嘉宇还在哭,“娘啊,你为何只要妹妹不要我?” 贺芳亭:“因为璎儿很乖,你不乖。” 江嘉宇看到一线希望,拉着她的衣裙哭道,“娘,我会改的,我以后会很乖,你不要走......” 江嘉璎蹲在他身旁,眼圈微红,“哥哥,你其实到现在都不认错。” 江嘉宇急道,“我认啊,我怎么不认,早就认了!璎儿,你跟娘说说......” 江嘉璎恨铁不成钢地道,“如果你真的认错,就不会想要留下娘,只会让娘走!” 留在江家,娘不开心。 离开江家,娘开心。 如果为了娘好,就应该赞成娘和离。 这么简单的道理,哥哥为什么就是不懂! 江嘉宇愣住。 贺芳亭将衣裙从他手里拽出来,也有些感慨,起身环视这熟悉的屋子,一字一句道,“我对江家仁至义尽,无愧于心!” “好一个仁至义尽,无愧于心!” 邵沉锋大踏步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 江止修和江嘉宇不知他为何来此,都有些吃惊。 邵沉锋一手握着刀柄,沉声道,“奉圣上口谕,率三百人马,替顺安郡主搬嫁妆!” 又看贺芳亭,“敢问郡主,嫁妆单子何在?” 孔嬷嬷早已准备好,近前呈上。 邵沉锋粗略一扫又递还孔嬷嬷,凶神恶煞地道,“请嬷嬷指点核对,少一样都不成!” 孔嬷嬷知道他其实是向着贺芳亭,垂首道,“是!” 又点了青蒿、白薇及十多名侍女仆妇,按着单子核对嫁妆。 这十多年来的收益单子上没有,放在几个库房里,也得带走。 春明院里的物件儿,大部分已收好,邵大、邵二便指挥着兄弟们开始搬箱笼。 邵沉锋又对贺芳亭道,“这儿乱糟糟的,恐伤着郡主玉体,先回贺府罢。” 贺芳亭也有此意,微一福礼,“多谢王爷!” 拉着女儿出去了。 从邵沉锋带人进来,江止修和江嘉宇就有些懵,想要阻止,又知无法阻止,只能颓然坐在一旁。 邵沉锋走到江止修身侧,拍拍他的肩,笑道,“恭喜江侍郎,离了糟糠妻,纳了美娇娘。” 江止修心里像是吃了黄连,苦成一片,“......恭喜?” 糟糠妻风华绝代,美娇娘其貌不扬。 镇北王肯定是在讽刺他。 邵沉锋一笑,又靠近他一些,“江侍郎,你明明爱重顺安郡主,却又对谢姨娘动了心,可知为何?” 这个问题,江止修疑惑已久,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何?” 邵沉锋:“因为,谢姨娘容貌平常,才情平常,相遇时家世也平常,你深知自己配不上顺安郡主,只能配这样的女子,所以一见倾心,哈哈!” 说完大笑出去。 第135章 江府遭灾 这一日,江府如蝗虫过境,遭了大灾。 贺芳亭的原意,是只取贵重之物,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笨重残破的大件儿,以及送出去的首饰、布料、药材等等,全都不要了。 她不缺这几个钱。 也跟孔嬷嬷、青蒿、白薇等人说过自己的意思。 但邵沉锋根本不听,让手下文书先生抄了几份嫁妆单子,照着一一点验,如果不在春明院或库房,就问管各项账册的侍女们,东西去哪儿了? 侍女们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加上也想为主子出口气,便如实说来。 有的是自己用了,有的是送给江家诸人。 邵沉锋:“自己用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郡主嫁到江家,难道江家不好生养着?没这个道理。” 让江家等价赔出,没钱也行,用物相抵。 至于送出去的,除了给江嘉宇和二房几个孩子的,其余全部索回,如果原物已经不在或损毁,也是等价赔偿或用别的来抵。 什么,江家不同意? 哪有他们不同意的份儿! 三百侍卫如狼似虎,撞开了江家各房的门,主动奉上还好,若不主动奉上,撬开箱柜自己翻找。 就连江芙蓉的夫家,也有侍卫找上门去,硬是拿回了一箱首饰、几匹布料。 江家处处是哭声,平时最爱哭的潘氏反而哭不出来,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问江承宗,江家是不是犯了大罪,要被皇帝抄家流放? 江承宗也吓掉了半条命,但收拾老妻的胆量还是有的,反手就是两个嘴巴子,骂她诅咒江家。 又大声叫护院,让他们把镇北王府的侍卫赶出去。 可江府的护院几乎都是贺芳亭招募来的,习惯了受贺芳亭指派,压根不听他的话,还各有主张,有的飞跑去贺家投奔贺芳亭,有的躲在屋里不出来。 江承宗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贵重物件被抢走,三阳开泰的屏风、黄花梨的八仙桌、青玉缠枝的大花瓶......就连他的沉香拐也没留下。 心里大骂强盗,但不敢叫出口。 镇北王府这些侍卫都带着刀。 二房也没能幸免于难,李惜香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连头上的钗环都被拔了。 然后她发现,侍卫们并不惊扰几个孩子的住所,赶紧让心腹抱上金银细软,再叫上夫君江林修,一起躲到女儿院里。 江嘉宇哭了半天,回神就见家里一团糟,很是惊慌,想要阻拦。 邵沉锋对他倒很客气,安慰两句,让两名侍卫送他回院子,从外锁住门,不许他出来。 江止修本来失魂落魄,心痛于自己失去贺芳亭,见此情形,魂魄不得不归位,去与邵沉锋理论。 但邵沉锋满嘴似是而非的歪理,他根本说不过,反而被冷嘲热讽一番,藏在书房里的私房钱、御赐奇珍,也尽数被抢走。 又急又气,索性进宫告御状。 见他真的上了马往皇宫奔去,邵大有点担忧,凑近邵沉锋低声道,“王爷,属下带几个人,路上绑了他藏到桥底,不老实不放过!” 邵沉锋吃惊地看着他,“竟敢绑架朝廷命官?邵大,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造反?” 邵大:“......属下不敢。” 邵沉锋:“不敢就去干活儿。” 邵大只得转头去搜罗江府家财,以填补顺安郡主的亏空。 邵二又凑过来,“王爷,姓江的这卑鄙小人,肯定在圣上面前说您坏话,真不管?” 邵沉锋:“本王一身正气,何惧谗言!” 邵二还要再说,公羊先生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道,“王爷奉旨行事,有何可惧?忙你的去!” “是!” 邵二也不再多想,带着人冲向落梅轩。 虽然郡主娘娘没有给过谢姨娘东西,但是,身为江家的小妾,江家还不上的债,她能不还? 这样的时刻,正该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否则怎么显得出她与江侍郎的真情真爱呢? 尤为可喜的是,她的嫁妆也不少。 而且远昌侯谢容墨死后,皇帝赏赐给他的银钱珍宝,也全归了谢姨娘。 若是他们多用点心,顺安郡主这回不但不亏,还有得赚。 ......虽然顺安郡主那个公主娘眼高于顶,看不上老王爷,可他们还是很想帮顺安郡主,因为她又美又聪明,不,因为他们胸怀正义! 谢梅影正在房中躺着养胎,就见侍卫们冲进来搬东西,大受惊吓,问清是怎么回事后,气得要命,连声质问。 不管她说什么,邵二就一句话,“您是江家的小妾,又对江侍郎情深似海,得替江家还债。” 谢梅影深觉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喝令侍女仆妇们拦住,但谁敢上前? 都怕死。 孔嬷嬷和青蒿、白薇等人,也被这气氛所感染,彻底放开了。 邵家侍卫找不到的地方,她们能找到,邵家侍卫没想到的事儿,她们能想到。 于是无数箱笼从江家陆续搬出,穿街过巷直达贺府。 源源不断像水一样。 第136章 我只是区区郡主,怎么使唤得动堂堂镇北王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许多围观者。 街道上小贩也不叫卖了,闲逛的也不逛了,个个激动莫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顺安郡主与江家这场大戏,他们看了很久,过程跌宕起伏,曲折离奇,有人身死,有人中邪,也不知最终走向如何。 大伙儿等得心焦,今日终于等到了结果,休夫! 在世人眼里,和离就是休夫。 都感觉像是看到了好戏落幕,很是满足。 有的说顺安郡主蛮横,不给江家留有余地,有的羡慕顺安郡主嫁妆丰厚。 但说得最多的是,“江家这回亏大了!” ......顺安郡主哪是郡主,分明是财神娘娘。 有几位娶了高门贵女的年轻官员,看到这一幕心中自有思量,回家对妻子更为温柔体贴。 妻子们问出原由,又是冷笑,又在心里谢过贺芳亭。 谢她如此强硬,如此无情,警戒了众多薄情郎。 也谢江止修,惨了他一家,安乐千百万。 —— 琅嬛苑占地很宽阔,仅次于贺家长房所住的院落。 但这么大的琅嬛苑里,此时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地上全是箱笼、布匹,甚至还有个摇篮。 看着这一地物什,贺芳亭目光有些直。 ......镇北王这是要做什么?真打劫?真要搬空江家? 江嘉璎惊喜地道,“娘,你的嫁妆可真多啊!” 贺芳亭:“......没错。” 心说江家的地,大概都被镇北王铲了一层。 贺礼文、贺礼章、贺芳妍三个,也在琅嬛苑中,喜气洋洋地帮着归整东西。 程管家还开了几个空库房,好放置笨重的器物,例如雕花榻、拔步床、大木柜等等。 送嫁妆的队伍还在继续,仿佛没完没了。 鲁夫人按捺不住,来看过两次,羡慕得眼睛发红。 她早知贺芳亭嫁妆多,当年贺芳亭出嫁时已经羡慕过一次,现在看着怎么更多了? 哦是这些年的经营所得。 又知没自己的份,也没法子弄过来,推说胸口疼,帮不了大忙,扶着侍女自回卧房。 贺芳妍跟两位兄长悄悄笑道,“看得见摸不着,娘肯定在生闷气,哈哈!” 江嘉璎有时候也很机灵,能听懂别人的未尽之意,瞪着她道,“小姨,你取笑你母亲,你不乖!” 贺芳妍:“......你才不乖,竟敢指责小姨,没大没小!” 江嘉璎拖长了声音撒娇,“娘亲,小姨说我,你快骂她!” 两人叽叽喳喳地逗嘴,贺芳亭含笑听着,偶尔充当青天大老爷,给她们断一断案,心里已经在想应对之策。 不出她所料,次日一大早,皇帝宣她进宫。 传旨的小太监悄悄道,“郡主娘娘,江侍郎告发镇北王以权谋私,劫掠江府。圣上龙颜大怒,骂了镇北王好一会儿,说他是山匪性子,还说他跟北边的蛮夷待久了,忘了中原礼仪。” 贺芳亭微笑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太监怔了怔,点头哈腰地陪笑道,“自然没有关系,奴婢只是白提醒一声。” 贺芳亭:“替我谢过李荣贵公公。” 小太监:“......您怎么知道是李公公让奴婢提醒的?” 他没说过罢? 贺芳亭笑道,“因为李公公是个好人。” 什么李荣贵,定是皇帝的意思,暗示她将过错全推在镇北王头上。 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镇北王也会希望她这么做。 交待璎儿听孔嬷嬷的话,自己上了宫里来接的大轿,不多时到了皇宫明德殿。 邵沉锋、江止修也在,一左一右坐在两侧。 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满脸悲愤。 贺芳亭从容行礼,“参见圣上!” 皇帝赐了坐,搬椅子的小太监左右看看,心一横,将椅子放到邵沉锋身旁。 顺安郡主刚与江侍郎和离,再坐在一起,显然不合适。 贺芳亭刚坐好,皇帝就皱眉道,“不过是搬嫁妆,竟闹得鸡飞狗跳。顺安,昨日你是怎么与沉锋说的?” 邵沉锋迫不及待地道,“顺安郡主说......” 皇帝喝道,“你闭嘴,顺安自己会说!” 幸好这不是他儿子,不然迟早得气死。 已经料到他会趁机惹事,给顺安添麻烦,没料到他能惹这么大,还打着自己的旗号。 明镜司禀报,现在满京城的人,都以为镇北王劫掠江府,是奉了皇帝的圣旨,目的是给顺安郡主出气,还说江家两老险些被气死。 这绝不是他的本意。 照拂外甥女说出去固然好听,哪好得过对臣民宽厚仁爱? 何况他根本不是真心照拂顺安。 劫掠官员这种事,他也许多年不做了,怎能白担名声! 贺芳亭蹙眉回道,“舅舅,我也没说什么呀,昨日给了镇北王嫁妆单子,我就回了贺府。后来见送回那么多,也觉得奇怪。” 皇帝:“你没让他劫掠江府?” 贺芳亭委屈地道,“自然没有,我肚量可没那么狭窄。再说,我只是区区郡主,又怎么使唤得动堂堂镇北王!” 说着还瞪了邵沉锋一眼。 邵沉锋知道这时应该回瞪她,可目光狠不起来,只能冷哼一声,抬头看屋顶。 第137章 微臣穷困,赔不起 江止修为贺芳亭作证,神情沧桑地道,“圣上,顺安郡主确实没说,都是镇北王自作主张!” 失去贺芳亭,他心痛如绞,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待着,独自回味与她的过往岁月,点点滴滴。 可惜这么小的愿望都不能成。 镇北王实在太可恶了! 皇帝怒视邵沉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邵沉锋慨然道,“圣上息怒!微臣一片忠心,只是弄巧成拙办坏了事,任凭圣上处置!” 皇帝差点被气笑,“忠心,你什么忠心?” 邵沉锋不急不缓地道,“顺安郡主乃是您的外甥女,她在江家受辱,等于您在江家受辱,若不给江家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不知道这是谁的天下!” 江止修冷汗直流,扑通跪倒,“圣上明鉴!微臣万不敢辱及郡主,此前种种,皆因微臣糊涂,绝非有意为之!” 他跟镇北王到底何时结的仇? 昨日劫掠他家,今日更狠,当面构陷! 皇帝温声道,“江侍郎不必惶恐,朕知之,起来说话。” 又瞪邵沉锋,“狡辩,你明明就是记恨当年福庄长公主拒婚,故意令顺安难堪!此事一出,谁不说顺安绝情!” 邵沉锋:“并无此意......” 贺芳亭冷声打断他,“有无此意,王爷自己心知肚明!怎么,敢做不敢当?” 一双凤眸紧紧盯着他,眼里满是怒意,邵沉锋黑沉沉的眼珠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笑了,“是,我就是还在记恨,就是故意害你,你能奈我何?” “舅舅!” 贺芳亭带出了哭腔,“舅舅替我做主!” 皇帝指着邵沉锋,怒道,“你这个,这个狂妄竖子!在朕的面前,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脸上怒极,心里其实很高兴。 其一,邵沉锋肆意妄为,并非心机深沉之辈,也不懂得养望,丝毫不在意朝臣百姓怎么看待自己,对朝廷的威胁还不如其父。 其二,邵沉锋与贺芳亭之间的梁子越结越大。 他将要下的这步棋,正需要他们彼此怨愤。 邵沉锋:“微臣不敢!” 皇帝:“朕看你敢得很!给顺安赔礼道歉,立刻!” 邵沉锋只好敷衍地一拱手,“邵某有错,望郡主见谅。” 贺芳亭冷哼一声,扭头不看他。 皇帝威严地道,“顺安,不要任性!” 贺芳亭也只得道,“王爷不必如此。” 两人都很勉强,但皇帝只作不知,又对邵沉锋道,“江府的损失,都由你来赔偿!” 邵沉锋叫苦,“圣上,微臣穷困,赔不起,要赔也是顺安郡主赔!” 贺芳亭:“王爷,你说话要讲讲良心,是我让你劫的?” 又对江止修冷笑道,“我与你成婚时,江家什么情形,我还记得,不知江侍郎还记不记得?真有脸面让我还回去?” 江止修羞惭不已,又怒从心头起。 他承认,自己与贺芳亭成婚时不过五六箱家私,能有偌大家业,都是贺芳亭的功劳。 可她一定要当着皇帝和镇北王的面说么? 他出身再卑微,现在也是户部右侍郎,也要面子! 所以他会恋上谢梅影,是有充分原因的,根本不是镇北王说的自知配不上,而是贺芳亭不懂男人心! 僵硬地道,“不敢,劫掠江家的不是郡主。” 说着看向邵沉锋。 邵沉锋厉声道,“江侍郎慎言,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民风淳朴,哪有歹徒劫掠?你在影射什么?” 江止修被他的无耻惊呆了,“你,你刚才还承认!” 邵沉锋:“我承认什么了......” 皇帝没好气地打断他,“弹劾你的奏折雪花一样,要不是朕压着,御史能当堂斥骂。怎么,想试试朕的御史有几分功力?” 邵沉锋:“可以么......” 皇帝:“滚!” 邵沉锋又赶紧认罪,保证赔。 但是,他这次来京城,带的钱财不多,如果赔给江侍郎,就没了回家的路费,所以请江侍郎派人去朔北取。 江止修:......去朔北取?你在耍我? 有心请皇帝主持公道,皇帝却已经面露不耐,让他们自去商议。 只得出宫。 还想跟邵沉锋再论一论,然而邵沉锋懒得理他,让公羊先生去应付。 公羊先生十分儒雅,比邵沉锋温和得多,可一说起赔偿,就还是派人去朔北取,绝无转圜。 并且温馨提醒江止修,路上不太平,小心劫道的。 如此几次,江止修也只能自认倒霉,无奈地歇了这份心。 第138章 打成了乌眼鸡 损失要不回来,生活却还要继续。 可钱财这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镇北王府侍卫搜得太彻底,江止修的私房一文不剩,江承宗、潘氏老两口积攒的一些财物,也全都没了。 房里空空荡荡,连空架子都没有。 但江府也不是人人都精穷。 江林修、李惜香夫妻因早早躲到女儿院里,所以携带的几千两银票没有被搜罗走,还算有钱。 江止修本来不知道这一点,是二房的次子江嘉富说漏了嘴,因此叫他们拿出来养家糊口,以渡难关。 只要支撑到年底,庄子里送上收益,江家就能缓过劲。 在他想来,二弟一家的钱财来自于他,还给他都是天经地义,何况是拿回公中。 但江林修、李惜香不拿,哪怕他大动肝火以分家相威胁,这夫妻俩也不拿。 也不跟他争吵,就咬死了没钱,像两块煮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 逼急了,就让他去找谢梅影,说她的嫁妆肯定没被抢完。 谢梅影确实也还有些嫁妆。 她怀着身孕,邵家侍卫不敢逼迫太过,最后几个箱笼她扑在上面,侍卫们也就没动。 合计起来,约值一千多两,也够暂时应应急。 但江止修不敢去找谢梅影索要,因为她快气疯了。 自从发现江止修不太靠得住之后,嫁妆就是她最后的底气,几万两的嫁妆,足够她和孩子过得很好。 可现在嫁妆只剩了个零头。 一千多两,够干什么啊?! 日日逼着江止修去找邵沉锋要赔偿,江止修解释说,胳膊扭不过大腿,皇帝明面上主持了公道,实际上向着邵沉锋,这个亏只能吃了。 谢梅影骂他无用,又让他去找贺芳亭,从江家抢走的那些东西,可不是进了镇北王府,而是到了贺芳亭手里。 江止修也不去。 不是因为要脸,是因为贺芳亭身为皇帝的外甥女,也是他这细胳膊扭不过的大腿。 贺芳亭认他时,他是皇帝的外甥女婿,贺芳亭不认他时,他只不过是朝中一名普通的官员,怎么斗得赢深受皇帝宠爱的顺安郡主? 谢梅影却以为他对贺芳亭余情未了,又妒又怒,各种唾骂。 她长在乡下,听过许多乡俚俗语,平时觉得粗鲁,从来不说,此时痛快骂出,听得江止修怒火中烧。 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强行忍住,不与她计较,还劝她想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能挣。 直到谢梅影说,贺芳亭和邵沉锋这对奸夫淫妇,肯定早就勾搭上了,所以贺芳亭才非要和离,邵沉锋才大肆劫掠江家。 再忍不得,一拳挥出,将谢梅影打了个踉跄。 他勉强能接受贺芳亭对他无情,却根本接受不了,她会对另一个男子动心。 在他的预想中,贺芳亭和离之后不会再婚,也不会与别的男子有什么牵扯,过上一段时日,等她消了气,他诚恳道歉、事事体贴,加上又有一双儿女,两人未尝不能破镜重圆。 也想好了,到时候要将谢梅影送回乡下老家,终生不见,孩子就放在贺芳亭膝下,从小养着,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 美梦做得正酣,如何能容忍贺芳亭可能会有别的男人。 谢梅影倒在软榻上,喘了半天气,抚着脸回头,不可思议地道,“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江止修自诩斯文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女人动手,也有些后悔,但还是冷着脸道,“不许再胡说!” 福庄长公主没看上老镇北王,贺芳亭又怎会看上邵沉锋那个匪类! 谢梅影恶狠狠地瞪着他,想到自己为了这么一个人,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还害得侄儿丧了命,眼神逐渐疯狂,顺手提起桌上的甜白瓷茶壶,猛然砸出。 正中额头。 江止修被砸得发懵,不等他反应过来,谢梅影嘶吼着扑上去疯狂撕打。 这不要命的打法,震惊了江止修和侍女仆妇们。 江止修也是大怒,愤然还手,不过还存着理智,避开了谢梅影的肚子。 ......他又何尝不恨谢梅影呢?如果不是她,他现在还与贺芳亭夫唱妇随,还有个富贵安稳的家。 反正两人都觉得自己这么惨是对方害的,认为自己没有错。 曾经如胶似漆的一对爱侣,这会儿打成了乌眼鸡,狼狈不堪,脸上身上挂了彩。 最后江止修败走,怕谢梅影真疯,不敢动她的嫁妆。 但也不能让自己和父母饿死,户部右侍郎的体面也需要维持,只能跟儿子借钱。 江嘉宇很大方,立时拿出一千两银票,现在整个江家,最富有的就是他了,也愿意承担起养家的职责。 而且他心里有些愧疚,如果不是母亲非要和离,又惹来镇北王这个煞星,江家也不会如此凄凉。 江止修很是感动,上阵父子兵果然没说错,连夸他孝顺。 自从长大后,父亲就没这么夸赞过他,江嘉宇感觉受到器重,更是决定要帮家里。 反正母亲留给他的钱不少,足够撑到年底。 父亲也说了,等年底收了庄子上的收益,就还给他。 第139章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这回,江止修坚决不让李惜香管家,他要上朝为官,也无暇理这些琐事,便把钱交给心腹江福,让他暂时代管。 并特别说明,不管二房那一窝白眼狼,只管自己这一房。 平心而论,江福很忠诚,知道主子缺钱,精打细算,每一文都花得小心翼翼。 可江承宗说自己身子衰弱,须用人参进补,潘氏也说自己离死不远了,啥都不想吃,只想喝碗燕窝。 江福只好去购买,再加上谢梅影的各种安胎补药,一千两没几天就用完了,幸亏现在天气转凉,不用买冰,否则花光得更早。 江嘉宇又拿出一千两。 这钱来得容易,江承宗和潘氏就动起了心思,以各种名目从江福手里支钱,攒自己的私房。 他们想的是,长孙是贺芳亭的亲儿子,不会不顾着,他手里没了钱,自然会再去跟贺芳亭要,不用替他省。 江福见势不妙,也跟江止修禀告过,但江止修想在仕途上奋发图强,忙得很,不耐烦听,让他自己看着办。 身为下人的江福能怎么办? 个个都是主子,谁说话他都得听。 等江嘉宇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给出了整整五千两! 他不是呆傻,是和江止修一样,想要挽回贺芳亭,几乎日日去贺府,贺芳亭不见他,他便在门房等着,一等就是一整天。 因此对于家里的事儿没那么上心。 算完账愣了半晚上,忽然有些理解母亲的心情。 江福再来支钱时,就有些不想给。 可不给也没办法,家里人要吃饭、穿衣、进补,父亲出门要排场,谢姨还要安胎,都指望着他。 父亲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这才过去几个月。 看着匣子里的银票一天比一天少,有些惊慌。 虽然祖父祖母说,母亲不会不管他,让他没钱了尽管去找母亲,可他不愿意,他有自尊心。 思量半日,建议父亲缩减开支,下人太多了,如今家里又没有主母,用不了这么些,不如裁去一半。 每日的饭菜,也不必这般丰盛,两荤两素即可。 江止修苦笑道,“为父也想过缩减,但若真如此,在外人眼里,江家就败了。” 一个败了的江家,当然不值得世人结交,路只会越走越往下。 因此再难也得撑着。 江嘉宇承认父亲此言有理,也佩服父亲深谋远虑,没再多说。 问题是,家里每日花出去的钱,是他的,他的钱越来越少了。 再这样下去,他还有钱娶妻么? 虽然父亲说了会用庄子上的收益还他,可他记得庄子上的收益没多少,根本不够还。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整天愁眉苦脸,也不去找贺芳亭了,在家里无精打采地读书。 顺便守着他所剩不多的银票财物。 他甚至担心,如果他不守着,会有人来偷。 ......别人且不说,二叔二婶就打探了好几次,想知道他还有多少钱。 江嘉宇的窘境,贺芳亭隐约知道,但她不想管,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这八个字,她也想送给江止修、谢梅影及江家一众。 现在的结果,不正是他们苦求来的么? 该知足了。 这一阵她很忙,由于皇帝态度的改变,她母家那边的亲戚忽然都冒出来了,亲王郡王、公主郡主、县主乡主们轮番设宴请她,每一家都很热情,像是从来没有生分过。 孔嬷嬷不屑地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全是些势利眼。” 贺芳亭微笑道,“谁不怕死。” 随心所欲,挑着有兴趣的去几家,没兴趣的就不去。 重点还是在皇帝身上,时常进宫演戏,跟邵沉锋一唱一和,把皇帝逗得心旷神怡。 她自己心情也颇为愉悦,主要是,从没遇过如此有默契的人。 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但神奇的是,根本不用交谈,只需一个眼神,邵沉锋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做出相应的配合。 她也能领会邵沉锋的意图,在皇帝面前为他搭戏台。 给她的感觉,就如草书时一气呵成,极为舒畅。 又如两人打太极,一招一式,都丝丝入扣,圆润无比。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邵沉锋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这样的默契若能保持到造反时,定能事半功倍。 之所以如此默契,或许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痛恨的人,狗皇帝。 是的,她感觉得到,邵沉锋对狗皇帝的恨意不比她轻。 身为皇子,想当皇帝很正常,因此狗皇帝用尽阴谋手段夺嫡很正常,而她怨恨他害死舅舅与外祖母,害得她母亲郁郁而终也很正常。 不必言对错,大家都各有立场。 那么邵沉锋恨狗皇帝又是因为什么呢? 贺芳亭有种猜测,但无法验证。 第140章 封为公主 这日,贺芳亭刚从宫中回来,听程管家说江氏宗族的人求见,有些诧异,让人传到三房花厅。 等她一踏进去,一群人齐齐跪倒,“给郡主娘娘请安,愿郡主娘娘福泰安康!” 贺芳亭:“......免礼,起来说话!” 她为江氏宗族做了很多,却不怎么认识他们,只记得几个名字,分不清谁是谁。 那群人却不起,为首的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道,“郡主娘娘有恩于江氏,江氏没齿难忘!江侍郎一家薄情寡义,江氏却并非全部如此!我等,谨记郡主娘娘的大恩,往后若有差遣,必尽全力!” 说着又磕了三个头,率族人告辞。 老家离得远,京城的消息未能及时传回,因此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江止修要兼祧两房。 后来“袁山长赐字记”传扬开,他们才知这荒唐事。 族长大惊,决定带族人来帮顺安郡主,收拾江止修和那两个老糊涂。 等他们到达京城,事情已尘埃落定,顺安郡主的嫁妆都搬完了。 这时再说什么,已是多余,也无颜面劝她回江家。 但还是想来磕几个头,谢她这些年的关照扶持,不多说,是不想惊扰她,也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她虽已不是江家妇,却还是江氏宗族的恩人。 他们走后,贺芳亭怔愣片刻,微微一笑。 她并不需要江氏宗族的肯定,也不需要他们的感激,事实上,她已经忘了这一茬。 然而他们来了,还说了这番话,可见,人间还是有情义的。 江止修那一家子,是异数。 又过两日,江族长带着江嘉宇来见她。 江嘉宇神情憔悴,双目红肿,说要跟着江族长回乡下耕读。 这阵子他想通了很多事,又被江族长和族人们开导劝解许久,感觉自己彻底明白了。 贺芳亭默然数息,轻声道,“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是好事,你去罢!” 江嘉宇跪下,抱着她的腿哭了会儿,又与妹妹郑重道别,方才跟着江族长离开。 这一去,大约要许多年才能见了。 可他怪不了任何人,当初是他自己选择了谢氏姑侄。 江族长也向贺芳亭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他。 青蒿很好奇江家发生了什么,派了个小侍女去打探。 晚上,小侍女绘声绘色地描述,江族长到了江家一通大骂,潘氏哭着想去跳井,但无人阻拦,只好自己下了井沿。 江承宗和江止修父子俩,被江族长打了几拐杖,还让他们今年回去跪宗祠。 江林修、李惜香也没能例外,被骂得狗血淋头。 谢梅影倒没被骂,也没被打,不过江族长明明白白告诉她,她生的孽种上不了族谱,只能当外室子。 为了这个,谢梅影又与江止修打架,在他脸上划了数道血痕,江止修用脂粉遮盖,平日厌恶他的左侍郎程大人,私下里嘲笑他想入宫伺候皇帝,还给他取了个江大公的外号。 侍女们听得前仰后合,笑声不断。 贺芳亭也面带微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才是她相信并且极力促成的公道。 次日依然进宫,但不带女儿。 以后若非必要,她都不会再带女儿进宫。 因为她发现,太子褚中轩停留在璎儿身上的目光,似乎有点长。 对璎儿的关注,似乎也超出了表舅对表侄女的程度。 ......这个老畜生养出来的小畜生! 璎儿神智退步,现在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还隔着辈分! 贺芳亭恨极,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偶然遇上,也不与他多说,寒暄两句,便设法避开。 是以没注意到,褚中轩看她的眼神,比看璎儿还要炙热。 这也是吃了道德底线比较高的亏。 她比褚中轩大九岁,自觉与他是两代人,怎么想象得到,他竟然对她有妄念? 察觉他觊觎璎儿,已经让她大为震惊了。 更难以想象,他是两个都想要。 贺芳亭现在就一个想法,要让狗皇帝与狗太子刀兵相见,父子相残。 只是狗皇帝的心机也很深,她不能全部看透。 比如这一日,忽然毫无预兆地下旨晋封她为公主,封号还是顺安,赐住公主府。 而且赐的这座公主府,就是曾经的福庄长公主府,她幼时的家园。 整个贺府为之欢腾,爆竹放了几箩筐。 就连鲁夫人,脸上也带了些喜色。 唯有贺子鸣如丧考妣,几乎想要立时收拾行装,跑去西南投奔长兄。 之所以没跑,是觉得跑不掉。 叫来长女,面容复杂且严肃地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不可得意忘形,以免乐极生悲。” 又压低声音道,“上面那位,不可全信,谁信谁傻。” 贺芳亭施礼,“是,多谢父亲提醒。” 她这位亲爹,才干智计都平平,但对于危险的预料,竟然很敏锐。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项能保命的大优点。 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狗皇帝给她公主尊荣,定是要谋算她什么。 她得提高警惕。 第141章 你二人水火不容,何时是个头? 贺芳亭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皇帝封她为公主,是为了引赤甲军。 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解释。 她身上也没有其它事物可以让皇帝谋算。 虽然她是有点钱财,但算不上巨富,不至于让皇帝看在眼里,如果他想要的话,早就拿了,不必等到现在。 况且,在这位皇帝心中,天下财富大概都是他的,不管放在谁家都是暂存,不需要的时候,可以继续存,需要的时候取来就是,谁敢顽抗?也就没有必要特意拿到自己库房。 想清楚了,便也不再忐忑。 进宫谢恩时泪洒金殿,一声声舅舅叫得情真意切。 语无伦次地道,“舅舅对我的恩情,真是比天还高,比海还深,这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就是舅舅了!有您这样的舅舅,顺安幸甚!舅舅,顺安余生都孝敬您!顺安没了娘,还有舅舅,您就是顺安最亲最敬的人!” 皇帝见她这模样,看见的仿佛是皇妹对自己顺从依赖、孺慕亲近,也动了几分真心,想到接下来的计划,有些犹豫。 但也只犹豫了数息。 留这极像皇妹的外甥女在身边固然愉悦,还是大事更为重要。 为皇为帝者,不能只顾自己私心,该想的是万里河山。 就算今日站在这儿的是皇妹本人,他也狠得下心肠。 招手让贺芳亭上前,慈眉善目地道,“朕也只有你这一个亲外甥女,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你娘去得早,朕一想起来便心如刀绞,自然得替她照顾你。” “舅舅!” 贺芳亭忍着恶心,伏在他膝上大哭。 皇帝轻轻拍拍她的头,心里也是暖暖的,温声道,“晋封你为公主这事儿,满朝文武都反对。御史们也上了奏折,尤其是那唐朴方,竟然指责朕违了礼制!但朕告诉他们,这是朕的家事,毋须他们多嘴!” 贺芳亭哽咽道,“多谢舅舅!” 皇帝微笑道,“跟舅舅还客气什么?该给你娘的,现在都给你!” 贺芳亭含泪看着他,眼睛像是发着光,“舅舅最好了!” 舅甥俩正相互感动着,旁边忽然传来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呵!” 皇帝皱眉,“你又有什么废话要说?” 邵沉锋施礼,“回禀圣上,微臣要说的,御史们都说了!” 皇帝喝道,“朕也说过,这是家事!尔等没有资格置喙!” 邵沉锋嘟囔道,“再是家事,也得归祖制管着。历朝历代,公主之女都只能封县主,连郡主都是逾越,更何况公主......” 皇帝冷声道,“祖制又如何?朕想封顺安为公主,她便是公主!” 贺芳亭眼泪汪汪,“舅舅!” 心里觉得腻歪极了。 知道你对我恩重如山,已经充分地知道了,能不能跳过这一节讲别的?人说图穷匕现,你这图怎就这么长? 起身怒视邵沉锋,“邵王爷,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对不对?” 邵沉锋昂首挺胸,仗着身高俯视她,傲慢地道,“郡主娘娘,不,公主殿下莫要冤枉邵某,邵某只是说了几句实话。纵观史书,哪一朝的公主之女能封公主?封个郡主顶天了!” 贺芳亭朗声道,“那是因为,她们没个好舅舅,但我有!” 边说边看向皇帝,目光中尽是敬仰、感恩。 皇帝笑道,“朕与你娘是亲兄妹,你与朕的女儿有什么区别?封为公主合情合理!” 邵沉锋痛心疾首,“圣上,您这样会宠坏她的!” 皇帝刚要骂他,就听贺芳亭怒道,“为难一个弱女子,邵王爷,你算什么男儿?” 邵沉锋心说你可不是弱女子,是女中豪杰,轻佻地道,“邵某是不是男儿,公主殿下试试就知道了......” 贺芳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羞又怒,摘下头上的珠钗用力掷过去,“登徒子!” 暗想好色如命这顶帽子,他戴得可真稳。 邵沉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恶劣地笑道,“这就送定情信物了?公主殿下可真是......” 不等他说完,皇帝怒不可遏地道,“放肆,放肆!来啊,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外甥女,这竖子好大的狗胆! 他有计划是一回事,姓邵的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另一回事。 可见,镇北王府不铲除是不行了! 邵沉锋赶紧施礼认错,“微臣失言,圣上恕罪!” 又双手捧着珠钗奉还贺芳亭,“公主见谅!” 人长得好看,佩的珠钗也好看,他都不敢用力,怕不小心掰断。 贺芳亭高傲地道,“脏了,丢了罢!” 皇帝也不能真打他,骂了几句,道,“罚你主持修缮公主府,给顺安赔罪!” 他本就有此意,才会叫了邵沉锋来,此时正好借题发挥。 邵沉锋:“圣上三思......” 贺芳亭:“舅舅,我不要......” 两人都是神情焦急,十分抗拒。 皇帝抬手止住他们,疲倦地道,“你二人水火不容,何时是个头?听朕的,早日和解!沉锋,男子汉大丈夫,心胸不要狭窄,顺安,你也大度些。这公主府怎么修,自去商议。” 又说此事委派给工部左侍郎石务坚,听凭他们差遣。 贺芳亭和邵沉锋只得遵旨,又在皇帝的催促中告退。 第142章 恨着皇帝,却结交太子,所图甚大 出了大殿,贺芳亭看邵沉锋一眼,意思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邵沉锋微一摇头,意为“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没走多远,忽然遇上太子褚中轩,看样子是去跟皇帝问安。 老远就打招呼,“邵兄,表姐!” 贺芳亭、邵沉锋同时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褚中轩快步过来,虚扶二人,“不必多礼!” 又对贺芳亭笑道,“这下真成姐姐了,恭喜!” 贺芳亭微笑道:“不敢当,多谢太子殿下。” 褚中轩装了多年的温良太子,等闲不会露出破绽,温和地道,“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本就是至亲,眼下又近一层。表姐若有空闲,不妨多去坤元宫,母后常念着你。” 贺芳亭笑着应下。 褚中轩含笑看向邵沉锋,“邵兄昨日献的酒,孤尝了,很不错。” 邵沉锋拱手,“殿下喜欢便好。” 褚中轩知道皇帝不喜欢他与外臣过从甚密,又说了两句,便自去明德殿。 贺芳亭和邵沉锋继续往外走,到了宫外快上马车时,邵沉锋忽低声道,“太子好色,小心。” 他说的小心,是让贺芳亭自己小心。 同为男人,他看得出太子的眼里藏着些什么。 但贺芳亭已经察觉太子觊觎璎儿,以为他指的是这一桩,微微点头。 见她明白,邵沉锋略略放心,冷漠地道,“邵某这就去公主府,为殿下办差。” 贺芳亭的声音同样很冷,“有劳王爷。” 上了自家马车,贺芳亭垂眸沉思。 虽然太子与邵沉锋没说几句话,邵沉锋的神态也很正常,但她总觉得,这两人的交集不只表面上这些。 再回想之前所见的一些场景,轻易得出个结论,邵沉锋似乎在隐秘地结交太子。 恨着皇帝,却结交太子,所图甚大。 贺芳亭脸上绽放出笑容。 邵王爷,不管你想做什么,请不要犹豫地尽快去做,我看好你。 如果她能帮上忙,一定帮! 可惜皇帝一直派人盯着她,想必也盯着邵沉锋,若是私下串通,只恐露出痕迹,坏了大事。 遗憾的是,这么复杂的事情,光靠眼神串通不了,否则她也能添砖加瓦。 —— 因着修缮公主府,贺芳亭与邵沉锋闹得不可开交。 贺芳亭想这么修,邵沉锋非要那么修。 她想将房柱漆成朱红色,邵沉锋非要漆成蓝绿色,还说朱红色太扎眼,蓝绿色才看得舒服。 就连院里栽种什么花草树木,两人也能吵几个时辰。 满朝文武、京城士庶都知道,顺安公主与镇北王是冤家对头,想到两人上一辈的恩怨,大家都觉得并不意外。 江止修十分欣慰,看,他就说嘛,贺芳亭哪看得上邵沉锋,厌恶嫌弃还差不多。 有了年纪的老人们笑说,当年福庄长公主与先镇北王就是如此,天生不合,一见就吵,别说配成姻缘,当邻居都难。 听见这种传闻,两人仇怨越结越深,吵得更起劲了。 邵沉锋乐在其中,贺芳亭尽心尽力,还时常进宫告状。 皇帝一边高兴,一边觉得烦,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索性让他们都闭门思过,一切交给工部左侍郎石务坚。 ......明镜司禀报,邵沉锋与贺芳亭暗地里没有任何来往,两人是真的彼此厌烦,贺府与镇北王府也互相敌视,贺芳亭那两个兄弟,跟人喝酒时曾说镇北王是蛮夷,镇北王府的侍卫们,也曾故意去贺家的铺子里捣乱,还悄悄说顺安公主跟福庄长公主一样,不识好歹。 石务坚接到皇帝口谕,当即念了声佛。 他夹在邵沉锋和贺芳亭中间,早已被弄得头大无比,一朝得了全权,立刻命人日夜赶工,深怕那两个活祖宗又出来指手画脚。 对于他来说,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两个外行管他这个内行。 偏偏两个外行还身份高贵、简在帝心,他谁都不敢得罪,都快愁死了。 在他的努力之下,十月初,顺安公主府终于修缮完毕。 皇帝令钦天监择了吉日,让贺芳亭搬进去。 程管家来请示贺芳亭,“殿下,此前搬回来的嫁妆,是否都要搬到公主府?” 贺芳亭点头,“要搬。” 程管家面露忧虑,“只怕他要生事......” 他有种感觉,皇帝不安好心,芳姐儿不会在公主府住太久,也许没几天就被褫夺了封号,嫁妆留在贺家才更稳妥。 三老爷和鲁夫人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动这些财物。 就算想动,他也不会答应,若他保不住,还有侯爷。 贺芳亭轻声道,“生事是必然的。但我们不应该知道,所以必须欢欢喜喜搬进去。” 程管家叹了一声,自去安排。 第143章 狗皇帝必须死,狗太子也必须死! 乔迁当日,顺安公主府大开宴席,款待皇亲国戚、权贵名流,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江止修竟然还送了礼,一对汉白玉缀玛瑙雕花马。 孔嬷嬷本想叫人丢出去,仔细一看,芳姐儿留给大少爷的东西。 ......亏他有脸当做礼物巴巴地送来! 大少爷也是傻,你回乡下,怎不把财物带走?留在江家,那不是羊入虎口么?哎算了,大少爷的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璎姐儿虽神智退步,也比他聪明比他有良心,他是真傻。 骂了几声,让侍女收到库房,人别想进门,丢不起那脸! 其实江止修是故意的,想提醒贺芳亭,我们之间有孩子。 镇北王邵沉锋也送了礼,是一套水曲柳的锅碗瓢盆,以他的身份来说,过于寒酸了,寒酸到像是侮辱。 孔嬷嬷想了半天,还是不知他有什么深意,也不知这礼物该怎么处置,请示贺芳亭。 贺芳亭让她派人送回镇北王府,说礼物太贵重,不敢领受,请镇北王留着自用。 孔嬷嬷:“......真成仇了?” 贺芳亭肯定地道,“成仇了!” 孔嬷嬷不信,小声嘟囔,“又哄我。” 边说边去安排。 宴席上,贺芳亭珠翠满头,身穿蜜黄色蜀纱遍地金裙,外着宫样雪缎锦袍,又华贵,又显出皇家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江嘉璎坐在她身旁,穿着湘妃色百蝶穿花襦裙,挽了同色的轻纱披帛,面容甜美,一派天真。 众宾客见了,都觉得这姑娘虽然有些痴傻,容貌倒是不俗。 顺安公主更是不用多说,一等一的美人,还不显年龄,仿佛才有二十多岁。 皇帝对她,也颇为疼爱,顶着满朝文武的劝谏,硬是晋升她为公主,还赐了偌大的公主府。 某些人就动起了心思,顺安公主风华正茂,总得再嫁罢? 之前从贺府搬财物到公主府,又震惊了京城人一次。 她女儿也是议亲的好年纪,痴傻怕什么,娶回去供着,要的不是她这个人,是这门亲。 贺芳亭兴致不高,但礼仪周全,环视一圈,举杯笑道,“诸位亲友高朋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请满饮此杯!” 众人都举杯相贺。 申时,太子褚中轩代表皇帝到来,赐了贺芳亭许多奇珍异宝、华裳美服,气氛更为热烈。 平日里,宗亲们能见到太子,但见得不多。 朝臣们更是没见过几面,得此机会,都抢着上前敬酒。 更在心里琢磨,皇帝让太子公开露面,是打算让他接触朝政了? 要他们说,也到时候了,自古没有养在深闺的太子。 皇帝总算想通,大家也能放下一桩心事。 江嘉璎对他印象很好,到他身边说话,高高兴兴地叫他太子表舅。 没说两句,贺芳亭就上前打断,笑道,“璎儿,不要惊扰太子殿下,去找小姨,替娘招待几位小姐。” “好呀!” 能帮母亲做事,江嘉璎很开心,立马将太子忘在一旁,转身去了。 褚中轩笑道,“孤又不是外人,表姐何必如此谨慎。” 贺芳亭心说你不是外人,你是小畜生,微笑道,“璎儿年幼,性情又莽撞,若是冒犯了太子殿下,我们可担不起这罪。” 褚中轩哈哈一笑,“表姐言重了。” 贺芳亭以为,他最多待半个时辰就会走,谁知一个时辰后,他都还在。 便上前郑重道,“殿下千金之躯,岂可久留宫外,请即刻回宫!” 褚中轩仰头叹道,“真不想回去啊!宫里的日月,孤看得太久了!” 贺芳亭哪有心情听他感慨,“殿下再不回去,舅舅会担忧。” 褚中轩面上露出一丝冷意,“表姐心里,就只有父皇,没有孤这位太子么?” 这问题有点难回答,总不能说您二位都在我心上,我日日想着让你们父子相残? 贺芳亭沉默数息才道,“舅舅与您都是君......” 褚中轩打断她,“表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芳亭推测他是要把话说开,与她结盟,便带他避开宾客,到一处偏僻的小花厅,外面留了青蒿、白薇守门。 还有太子的心腹侍卫。 而在不远处,就有她带到公主府的得力护院。 请褚中轩坐了上首,问道,“殿下有何指教?” 其实褚中轩也不敢久留,他那父皇疑心重得令人发指,于是开门见山地道,“表姐已踏上末路,能救你的,唯有孤!” 贺芳亭:“......臣女不明白。” 褚中轩轻叹,“表姐这般聪慧,有什么不明白?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已是彷徨无措。” 贺芳亭:“......还请殿下明言。” 难道他已经肯定,狗皇帝死时必然带走她? 褚中轩怎会留下话柄,气定神闲地笑道,“表姐只须记着,到了那一日,孤是唯一能救你的人。平日该如何行事,表姐想必也心知肚明,不用孤多说。” 想让我救你,你就必须先帮我,让我满意。 这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贺芳亭:“......多谢太子殿下!” 褚中轩心知急不得,要让她自己想通。 但见她凝目沉思的样子实在美丽,心中一荡,忍不住柔声道,“芳亭,孤怜你屡遭磨难,往后必定不让你独守空房。” 在他心里,这也算一份承诺,未来君王的承诺。 可在贺芳亭心里,无异于山崩地裂,眼中尽是惊涛骇浪。 ......这是个怎样的畜生啊! 不,说他是畜生,都是对畜生的侮辱! 褚中轩还想来摸她的脸,被她飞快闪开也不生气,笑道,“孤回宫了,芳亭仔细思量。” 他走后,贺芳亭果真仔细思量了。 但无论怎么想,都是怒火万丈、烈焰滔天,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狗皇帝必须死,狗太子也必须死! 第144章 顺安公主,你欺人太甚 发了好一会儿呆,贺芳亭重理妆容,神色如常地回到宴席,没让人看出一丝异状。 临近黄昏,公主府才席终人散。 当着最后一批宾客的面,贺芳亭吩咐已升为管家的青杉,“趁天还没黑,去买十只最便宜的粗瓷大碗送去镇北王府,当着镇北王的面,一个个砸碎。再转告镇北王,这是本宫的谢礼!” 青杉领命而去。 宾客们眼露惊诧,早听说顺安公主与镇北王不对付,这是连面上情都不顾了?撕破脸了? 在场宗亲中,南海郡王辈分最高,算下来是贺芳亭的外叔祖,笑问道,“顺安,这又是什么缘故?” 贺芳亭眉间带着怒意,“大好的日子,我本不想与他计较,偏他要给我添堵。以为我没了母亲,就任他欺凌?哼,打错了他的算盘!外叔祖、诸位高朋慢走,恕我不远送!” 南海郡王本还想细问,听她送客,知其无意多说,只得告辞。 但也有人知道镇北王送的贺礼是锅碗瓢盆,还不是上好的木料,只是水曲柳的,做工也很粗糙,出门便笑着说了。 南海郡王很是无语,“我本以为是顺安失礼,没想到是他挑衅在先,幸好方才没劝顺安。” 又有一人笑道,“王爷不知,那套锅碗瓢盆,当时顺安公主就让人送回镇北王府了,压根没收。” 南海郡王:“......这是越想越气,要给他没脸,索性再砸一回?” 身边人都小声笑道,“顺安公主的气性,本来就很大!” 如果不大,怎会说和离就和离?亲儿子也不要了。 女儿不向着她,她硬说女儿中邪,驱邪大半月,不知怎的弄成了傻子,心够狠。 还有之前与云山书院的对决,也是震惊京城,以云山书院的消失而告终。 凡此种种,那都不是气性小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最可怕的是,她干这些事的时候,还没有与皇帝消除误会,皇帝并未为她撑腰,全凭她自己大杀四方。 现在有了皇帝的撑腰,镇北王竟然还敢惹她,她要不加倍报复回来,反而不像她了。 但镇北王身为唯一的异姓王,也非软弱良善之辈,记着父亲多年前被福庄长公主拒婚的耻辱,屡次跟顺安公主过不去。 就不知道,这次他会如何反击。 南海郡王叹道,“这两人咱们管不了,让圣上头疼去罢。” 他的王府与镇北王府离得不远,快到家时,忽然听得路上杂乱沉重的马蹄声,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掀开轿帘,就见镇北王带着一群侍卫,气势汹汹地疾驰而去。 不用说,定是去找顺安公主算账。 他的一名亲信低声道,“王爷,您要去劝一劝么?” 南海郡王放下轿帘,淡淡道,“劝什么劝,本王嫌命长?” 贺芳亭与邵沉锋这两个人,都很危险,能离多远离多远。 镇北王府从来都是皇帝的心腹大患,早欲除之而后快。 至于贺芳亭,光凭她是先太子的亲外甥、福庄长公主的女儿,皇帝就不可能真心待她。 眼下的疼宠偏爱,只不过是障眼法。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皇帝正在图谋她什么,很可能是赤甲军。 这么多年过去,赤甲军估计早没了,然而皇帝就是不信,甚至还打探到了他这里。 可他只是一闲散宗室,从来都不得重用,能知道什么?皇帝真是怕赤甲军怕得魔怔了。 忆起先太子与赤甲军当年的风采,南海郡王也是面露怅惘。 ......谁能想到,最后登上大位的竟是七皇子! 邵沉锋率着侍卫一路疾奔,没多久到了顺安公主府,只见门外还有些路人。 便发出一声怒喝,“顺安公主,你欺人太甚!今日若不给个交待,本王绝不罢休,定要你后悔莫及!” 说完悍然闯府。 公主府的护院极力抵挡,却哪是邵家侍卫的对手,很快就被打败了,被关到门房里。 两扇大门也被用力关上,由邵家侍卫在里守着。 路人们骇然失色,面面相觑,有人向着贺芳亭,赶紧跑去报官。 但此事涉及一位公主,一位亲王,小官小吏不敢擅自做主,一层层报上去。 大官们想得多,更不敢管,打算禀告皇帝,可皇宫已落匙,内外不通,夜闯宫门者死罪。 这就没办法了,天大的事儿也得明早再说。 于是邵沉锋安安稳稳进了顺安公主府,由青杉带着,在银安殿偏殿见到了等候已久的贺芳亭。 偏殿两侧立着五连珠羊角宫灯,她在烛光映照中,美得如梦似幻。 邵沉锋怀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心情,轻轻道,“殿下欲连夜见我,所为何事?” 贺芳亭目光沉静,语气缓慢,“我就知道,王爷一定会明白。” 微一示意,殿内所有侍女仆妇退出,只剩他们二人。 第145章 我欲屠龙,君可有良策 这明显是有大事,邵沉锋心中一咯噔,柔声道,“怎么了?” 贺芳亭坐在一张黄花梨贵妃榻上,往旁边挪了挪,请他坐到身旁。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大! 邵沉锋坐下,声音沉稳地道,“殿下若有话,不妨直说。” 贺芳亭直截了当地道,“我欲屠龙,君可有良策?” 邵沉锋:“......怎这般突然?” 也就是她了,如果是别人说屠龙,他肯定得表几百字的忠心。 贺芳亭固执地追问,“可有良策?” 邵沉锋:“......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贺芳亭淡然道,“如果有,我愿鼎力相助,如果没有,请回府歇息,就当今晚没来过。” 她自己筹谋。 邵沉锋:“......有!但你得告诉我,今日发生何事?为何忽然这般着急?” 她想屠龙,他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以前还稳得住,这会儿却稳不住了,其中必有原因。 贺芳亭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无耻的又不是她,是狗太子,加上想要取信于邵沉锋,便慢慢道,“今日,太子来贺,私下与我说,往后不让我独守空房。” ......什么?! 邵沉锋勃然大怒,放在一侧的手握紧了贵妃榻靠背,“竖子安敢!” 贺芳亭继续道,“那日王爷提醒我,想必也是看出了他色胆包天,可是......” 邵沉锋专注听着,“可是什么?” 说到这儿,贺芳亭平静的声音中带了愤怒,“可是王爷肯定也想不到,这狗贼觊觎的不仅仅是我,还有璎儿!” 邵沉锋:“......没人伦的禽兽,畜生!” 璎儿可是他表侄女,又像个孩子,怎能起那禽兽之念! 贺芳亭:“禽兽畜生都比他干净些。” 但她跟邵沉锋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唾骂狗太子,骂有什么用?不痛不痒的,杀了才解恨。 因此话锋一转,“王爷,现在信我想屠龙了么?” 邵沉锋:“信了!” 如果他是贺芳亭,也无法再忍耐下去。 贺芳亭期待地道,“那么,你有何计谋?” 邵沉锋微微倾身,离她更近,低声道,“我要让太子毒杀皇帝。” 公羊先生一再叮嘱,事以密成,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这个计划,包括贺芳亭,他也深觉有理。 不是对贺芳亭心存怀疑,而是此事重大,稍有闪失,死的就不只是他们这几个人,还有整个镇北王府,皇帝巴不得有个借口好出兵,所以必须谨慎。 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瞒她。 贺芳亭眸中异彩连连,“毒杀?可否告知详情?” 计划若不顺,她可以接手。 邵沉锋便从头说起,神情也变得低落,“我此次进京,主要是为父报仇。” 贺芳亭很吃惊,“难道老王爷不是正常病逝?” 邵沉锋摇头,声音低沉地道,“父王上一次叩拜天子回去后,身子渐渐变得虚弱。一开始,我与母亲以为他是生病,召了大夫诊治,但府中所有大夫都诊不出病症,还说他不是病了,是老了。就连父王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我不信!” 贺芳亭凝目看他,“你为何不信?” 邵沉锋:“因为,到京城之前,父王还能驯服草原上的野马。短短数月,就老得上马都难了?不合常理。” 顿了顿接着道,“我令人大江南北遍寻名医。最终找到了隐居淮安的神医李妙青,他看诊后说,父王不是生病,是中了一种名叫一年蝉的奇毒。一年蝉,毒如其名,中了之后最多只能活一年,便会衰弱而亡。” 贺芳亭:“皇帝下的毒?” 邵沉锋目光冷厉,“不是他还能有谁呢?这种毒极为罕见,为前朝皇室所珍藏。初中毒那几日,口中会有莫名的甜味,之后再无症状。父王也记起,离京前几日确实口中发甜。” 贺芳亭沉吟道,“这位李妙青神医,可信么?” 邵沉锋面露赞许,他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信,我查了他祖上五代。代代行医,来历清白,从没接触过不明势力。” 贺芳亭:“他能诊出奇毒,却治不好?” 若能治好,想必老镇北王不会死。 邵沉锋苦涩地道,“治不好,说是解毒的方子早已失传。” 贺芳亭沉默会儿,轻声道,“节哀!” 她此前就察觉邵沉锋恨着皇帝,只没想到是这等深仇血恨。 邵沉锋:“多谢。” 事情已过去三年,不再像当初那样悲痛伤心,但恨意却不减,唯有弄死狗皇帝,才能告慰父王在天之灵。 贺芳亭又思索道,“于皇帝而言,毒杀老王爷,并无太大的作用,因为还有你。想必,他还做了别的。” 邵沉锋:“没错!那一年,朔北境内忽然多了个灵姑仙教,做下数起血案。北蛮十六部也同时起事,犯我疆界!一度攻打到了北安城下,极为凶险!” 若非他率部浴血奋战,杀得北蛮诸王心生寒意,北安城有可能失陷。 而没了北安城的阻隔,北蛮便能长驱直入,策马中原。 当然了,狗皇帝很可能已经调兵遣将,做好了准备,他的目的是覆灭镇北王府,不是把江山让给北蛮。 贺芳亭脸上变色,“他竟自乱朔北,还将你们出卖给北蛮?!” 狗皇帝的性子,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勾结北蛮自毁长城这种事,就算是他,也让人觉得实在太过分。 这分明是又一个宋高宗! 第146章 他想把我当妲己,可殷商又岂是妲己乱的! 邵沉锋微叹,“如此君王,怎配我俯首称臣!” 贺芳亭:“也不配坐在皇位之上。”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邵沉锋展眉一笑,“君子所见略同。” 贺芳亭关心的是,“现在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邵沉锋很有自信地道,“尽在掌握中。” 他当然不会直接撺掇太子毒杀皇帝、篡位登基,而是同情太子,让太子觉得两人处境相似、同病相怜,都是为储多年,被强势的父亲紧紧压制,身怀大志却难以施展,郁郁寡欢,只能纵情于美色。 但就算左拥右抱美人在怀,还是闷闷不乐。 男儿于世,当手握重权指点天下,美色不过是点缀。 区别只在于,他的父亲已过世,所以他终于熬出了头,掌了镇北王府的大权,从此在朔北说一不二,肆意潇洒。 而太子的父亲,却是身康体健,不知道哪一日才能归天。 太子还有得等。 听到这儿,贺芳亭讶异道,“你想让他误以为,老王爷是被你毒害的?” 邵沉锋眸光幽暗,“是。” 他很喜欢贺芳亭这一点,无论什么事,他只要开了头,她就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过往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贺芳亭赞道,“这心思极为巧妙。” 要说太子没想过弑父,她不信,很多人都不会信。 二十五岁的太子,竟然没上过朝,没接触过朝政,空有储君之名,实际上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千金,谁能忍? 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都忍不了。 何况是野心勃勃的褚中轩。 但弑杀君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其一,有违天道人伦,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其二,难以实施。 可如今邵沉锋出现了。 如果褚中轩认为他毒杀了老镇北王,就会有吾道不孤的感觉,弑父的心理阻碍大为减轻,还会视邵沉锋为同道中人,无形中拉近距离。 第二个难题也将得到解决,因为邵沉锋会为他提供办法。 亲手为邵沉锋斟了盏茶,微笑道,“我若没猜错的话,王爷会在离京前再给他毒药?” 邵沉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对。这毒药发作也慢,来自北蛮一个小部落,无解药,不比一年蝉差,死状还极为凄惨。” 狗皇帝怎么杀的他父王,他便也怎么杀狗皇帝,还让他儿子杀。 这才叫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贺芳亭又道,“太子若成功,皇帝身死,你便揭露内情,讨伐太子。他若不成功,你便设法让皇帝得知,致使朝中生乱,借机图谋大事。” 邵沉锋也微笑,“都被你看穿了。” 贺芳亭笑容更为真挚,举起茶盏,“我以茶代酒,敬王爷一盏,预祝王爷马到功成!” 这虽不是酒,邵沉锋也有些熏熏然,“多谢,借你吉言!” 一口喝干。 贺芳亭也喝了,郑重道,“王爷挥师南下时,我愿在京为内应!” 在此期间,她会设法保护好自己。 狗皇帝活着时,狗太子定然不敢对她们母女用强,等狗皇帝一死,局势就乱了,他肯定焦头烂额。 而皇帝如果死得急,也未必想得起让她殉葬。 或者她算好时间,提前躲到白云观,上回制的机关屋很能藏人。 邵沉锋一滞,“......只怕不行。” 贺芳亭微微皱眉,“王爷不信我?” “怎会不信你?” 邵沉锋踌躇道,“只是出了点小小的差错。” 贺芳亭疑道,“什么差错?” 邵沉锋看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我为了多进宫结交太子,在皇帝面前上蹿下跳,还利用了你。” 贺芳亭:“无妨,我愿意被你利用。” 怪不得总是拉着她演戏,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真的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利用她的同时,她不也在利用他?这是件两相得利的事情。 邵沉锋斟酌着语气,尽量自然地道,“也不知皇帝怎么思量的,似乎对你有了别的安排。” 这话似乎前言不搭后语,但贺芳亭忽然怔住,盯了他半晌,匪夷所思地道,“难不成,他想让我嫁给你,跟你回朔北?!” 邵沉锋摸摸鼻子,讪讪道,“又被你猜中了。” 贺芳亭呆了会儿,怒道,“异想天开!他想把我当妲己,可殷商又岂是妲己乱的!” 不对,不是妲己。 妲己和纣王可不是怨偶。 他就是纯粹想让她心里怀着怨恨,不情不愿地嫁去镇北王府,把镇北王府弄成一团乱麻,就像现在的江家。 但邵沉锋不是江止修,怒到极点,可能会杀了她。 那就如了他的愿,朝廷师出有名了。 镇北王竟敢杀害当朝公主,不是谋反是什么? 至于赤甲军,如果真的还存在,还念着先太子与福庄长公主,必然会去朔北找她,到时一锅端,两全其美。 如果没有找去,就说明已经不存在,皇帝从此不用再担忧。 ......难怪,难怪突然晋封她为公主! 邵沉锋看着她发怒时越显艳色,心想别的暂且不论,美貌这一项,你应该和妲己不相上下。 但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第147章 愿与君同归 贺芳亭骂了皇帝几句,侧头看邵沉锋,语气中带了质问,“邵王爷,你敢说,你不是故意为之?” 知道了结果再去回想,就会发现有些戏本没必要,他却演得投入。 邵沉锋心说来了,她果真察觉了。 他的解释,关乎着她接下来的决定,因而分外谨慎,眼神也分外真诚,“殿下容我分辩。一开始,确实不是故意,我敢以自身性命发誓!如若说谎,叫我......” 贺芳亭打断他,“开始不是,后来呢?” 她现在根本不信发誓这种事。 誓言,似乎就是用来打破的,而且也没几人能真的应誓。 远的不说,就说前夫江止修,如果誓言灵验,他早被雷劈了。 邵沉锋:“......后来,就是有意了。” 贺芳亭:“为何?” 邵沉锋声音平稳,“因为,我欲谋大事,镇北王府需要一位称职的主母,我也需要一位能与我并肩奋战的妻子!而你,贺芳亭,有勇有谋、心思缜密、才德兼备,完全符合我的需要!” 他说的是实话。 大街上千岳楼初见,他就觉得这女子行事果决,有大将之风,云山书院那场比试,更是大放光华,令他目炫神摇。 之后扭转困局,在皇帝面前拼出生路,让他大为佩服。 与夺舍的恶鬼交锋、为女儿驱邪那一次,也是杀伐果断、机变百出,看得他目不暇接。 总有种感觉,这样的人,似乎做什么都会成功,也是最合格的镇北王妃。 但他想娶她,不只是因为他需要,还因为他喜欢。 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喜欢。 虽然他有过妻妾,可那是责任,是年龄到了就该做的事儿,自觉未曾动过心,谋夺大位才是他心之所向。 如今似乎动心了。 不过,这一点不用说出来,因为她不会信,换做他也不会信。 况且他也不好意思说,怕被她嫌弃儿女情长,英雄志短。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儿女情长与英雄志气不但不冲突,还能合为一体,相得益彰。 贺芳亭沉默不语,思忖着他话中真假。 如果他说,对她一见钟情,心生爱慕,要与她花好月圆、双宿双飞,她只会叫他滚。 这种甜言蜜语,只能骗骗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骗不了她。 诚然,她生得美貌,可对于邵沉锋这种地位的人来说,美貌是什么稀罕物么?不,于他们而言,美人唾手可得,十分轻易。 就像她如果想找几个玉树临风的面首,一样很简单。 而且她已经不再年轻。 保养得再好,看着再青春,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世间多的是又年轻又美丽的女子。 邵沉锋凭什么不喜欢那些女子而喜欢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之前她没想到太子褚中轩会觊觎她,也是同样的道理。 说白了,若纯从情爱色欲出发,邵沉锋、褚中轩这类人的选择太多,其中必然有比她更好的。 但邵沉锋说得很朴实。 他想娶她,是因为看到了她的价值,觉得她合适,与其说是娶妻,不如说是在找有可能合作终生的盟友。 这就可以谈一谈了。 她也知道自身优势在哪里。 邵沉锋又诚恳道,“你若不愿,无论皇帝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我都绝不松口!” 贺芳亭看他一眼,垂眸道,“此事于我,风险太大。” 邵沉锋赞同,“是,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贺芳亭神情淡淡,“若是失败,我将与你一起人头落地。若是成功,也有可能被你过河拆桥。落到陈阿娇、郭圣通那样的下场,都还算你心慈手软。怕就怕你为绝后患,一杯鸩酒送我上路。” 邵沉锋笑道,“就算我没这么狠毒,只要学学江侍郎,弄个心爱的女子回家,你也过不舒坦。” 贺芳亭也笑了,“没错。” 邵沉锋:“哪怕我指天立誓,你也不会相信?” 贺芳亭笑道,“自然不信,天有阴晴雨雪,本就无定数。” 邵沉锋眼眸中笑意深深,“那么,你意下如何呢?” 贺芳亭看定他,徐徐道,“愿与君同归。” 此事的确风险很大,但相对的,机遇也很大。 扪心自问,她真愿意从此以后在皇帝面前当个伶人,只求保全身家性命?不愿意,太憋屈。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邵沉锋给了她另一种选择,风险虽大,她也愿意去赌一把。 她也有志向,她也有抱负,她也想人生绚烂。 前面几十年低调无声、压抑黯淡的日子,她过够了。 何况,谁规定她必须像陈阿娇、郭圣通?她也可以像吕雉、武曌。 如果到了最后邵沉锋非要翻脸,那就各凭本事。 有了江止修这个前车之鉴,她也会早早提防。 邵沉锋大喜,“你答应了?” 贺芳亭微笑,“我答应了!” 邵沉锋喜得一把握住她的手,“好,好!” 明知她答应的可能性很高,明知她并未全然信任,还是喜不自胜。 此时内心之喜悦,比斩首北蛮黑鹰王更甚。 第148章 打小就想当皇帝,常怨祖宗不争气 贺芳亭不习惯邵沉锋这般亲近,微微一挣,他立时识趣放开,取下脖颈上戴的一枚狼牙递给她。 “这是我十二岁时,独自猎杀狼王所得,戴了二十多年从未离身,送予你!” ......还要交换信物? 贺芳亭接过来,只见那狼牙形如弯月,温润如玉,隐约可见当年的锋利,微笑道,“十二岁便能独自猎杀狼王,王爷威武。” 类似的夸赞之语,邵沉锋不知听过凡几,但没一次让他像此时这般心境愉悦,笑道,“芳姐儿过奖了。” 贺芳亭听他这么叫自己,怔了下,解了一枚云纹玉佩递过去,“此物也随了我许久,虽不如你的狼牙贵重,也能聊表寸心。” 她最珍爱的饰物,是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但那是母亲临终所赠,绝不可能送给别人。 邵沉锋郑重收到怀中,“多谢!” 不是谢她这枚玉佩,是谢她选择了他。 贺芳亭:“王爷不必客气。” 邵沉锋觉得王爷二字太生分,笑道,“父王为我取字守宁,你可以叫我守宁。” 贺芳亭微笑,“沉锋守宁?看来老王爷盼你当个本分人。” 可见这位镇北王,从小就不大安分,老王爷才会取了这样的名字。 邵沉锋叹道,“本来也是想当本分人的,被逼无奈啊。” 贺芳亭斜睨他,“真的?” 邵沉锋:“......假的,事实是打小就想当皇帝,常怨祖宗不争气,轻易让出即将到手的皇位,害得儿孙世代受褚家辖制。” 贺芳亭笑道,“我猜也是。” 这时又想起玄庭道长的话,老镇北王说长子“自以为学了屠龙技”,更觉可乐,笑容嫣然。 邵沉锋还不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柔声问道,“你呢,有字么?” 贺芳亭:“有,母亲取的。” 顿了顿轻声道,“凤主。” 这字取了也白取,除了母亲,没人敢叫。 邵沉锋愣了下,满脸敬佩地道,“福庄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威武霸气,纵横肆意!” 贺芳亭傲然道,“身为先帝先后的心头宝、掌中娇,大昭最为受宠的公主,当世第一贵女,她当然有资格肆意!若连她都活得畏首畏尾,那别的女子该如何。” 邵沉锋击掌叹道,“有这样的岳母大人,是我邵沉锋的荣幸!” 贺芳亭心说还没成亲,岳母大人你倒叫得顺口。 就听邵沉锋又热切地道,“好兆头,你为凤主,我为龙皇!” 仿佛龙椅凤位就在身前,抬脚就能坐上去。 贺芳亭:“......为时尚早。” 这种天然的狂妄劲,还真有几分像她的母亲。 母亲若在世,对他定然很欣赏。 边说边仔细看他。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邵沉锋以前在她心中,就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野心勃勃,胆大聪明,过完年就会离京,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也就不理会他长得怎样。 也知道他算得上美男子,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因此从不细看,对此毫无印象。 此时看了,觉得,嗯,还不错,很不错。 邵沉锋双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肩背挺直,微微侧头,含笑问道,“可入得了你的眼?” 贺芳亭也是一笑,“入得了。” 要是面貌丑陋,猥琐不堪,可能合作不下去,伤眼。 喝了口茶转入正题,“他会如何让我们成婚,你可有揣测?” 邵沉锋忖度道,“大约要行非常手段。” 但具体会怎么做,他还没猜出来。 贺芳亭心念电转,“再过半个月,便是皇后千秋,皇亲国戚、京城所有命妇,都要入宫相庆。届时,他必有阴谋,我们将计就计。” 正常来说,皇帝应该分头劝她与邵沉锋,让他们答应这门婚事。 但他们什么性情,皇帝肯定也明白,深知劝不了,还很有可能打草惊蛇,引起他们的警惕。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走寻常路,直接造成事实。 又有许多人见证,他们抵赖不得。 到时候,邵沉锋若是不娶,便是冒犯公主藐视皇权,会被问罪。 她若执意不嫁,便是寡廉鲜耻有负皇恩,还带累皇室名声,将被皇帝厌弃,处境一落千丈。 虽然堂堂皇帝使用这种内宅阴毒手段,未免让人鄙夷,但由他用来,也不违和。 狗皇帝褚沧阳这个人,早已超脱到了某种境界,不受任何限制。 只要能见成效,无论什么手段他都能用。 聪明人不用把话说透,邵沉锋也明白过来,歉疚地道,“只是委屈你了。” 贺芳亭并不在意,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世间有诸多不得不守的规则,名节就是其中之一。 但她很幸运,有能力跳出这一种。 又道,“你该走了。” 明日在皇帝面前该如何应对,以两人的默契,实在不必多说。 邵沉锋:“......好。” 心里恋恋不舍,又不愿表露,拱手为礼,带着侍卫离了公主府。 不急,他们很快就能肩并肩,手挽手。 这时已经宵禁,路上遇到巡夜的皇城司差役,看清是他,赶紧让路,没敢多问一句。 只在心中嘀咕,顺安公主还活着么? ......应该还活着,镇北王只要不是造反,便不敢杀她。 第149章 给太子添一把火 次日清晨,贺芳亭匆匆进宫,一脸泪痕地状告镇北王欺辱自己。 皇帝早已闻报,知道昨日两人又掐起来了,还知道邵沉锋连夜回了镇北王府,没在顺安公主府过夜,有些遗憾。 ......若是过了一夜,必得让邵沉锋负责,也就省了他的手段。 这时见贺芳亭哭哭啼啼,心里又有了期望,沉声道,“顺安莫哭,告诉舅舅,他如何欺辱你?” 贺芳亭用掺了姜汁的手帕抹着眼睛,哽咽道,“他当着两府众多下人的面,把我送他的瓷碗砸到我面前,还说我跋扈嚣张,深肖其母,您对我的疼爱不可能长久!他,他诅咒我!” ......当着两府众多下人的面?这就是说,两人并未独处。 皇帝瞬间没了兴趣,耐着性子道,“顺安呐,朕听人禀报,那瓷碗是你先砸去镇北王府的,他砸回来的约莫只是碎瓷片。” 贺芳亭:“舅舅,是他先用廉价之物辱我!他还在我府中大肆打砸,我最爱的一架多宝格,也被他砸得粉碎!” 话音刚落,小太监来报,镇北王求见。 等他进殿,两人又当着皇帝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吵得很是激烈,像是要动手。 皇帝又是欣慰,又觉得这两人真烦,加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火气还这么重,也不怕急火攻心。 他也不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 喝止住两人,虎着脸对邵沉锋道,“你砸坏了公主府什么物件,如数赔偿!” 邵沉锋:“微臣遵旨!” 转头对贺芳亭道,“公主殿下放心,邵某绝不赖账,请殿下即刻派人前往朔北,再到北安城找微臣的母亲,只要把事儿说清楚,她肯定拿钱!” 贺芳亭冷声道,“想用应付江止修那一套来应付我?邵王爷怎不背生双翼,直上青天!” 邵沉锋:“邵某险些忘了,还有江侍郎。你两家大可一同出发,途中也有个伴儿......”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闭嘴,朕让你赔,你最好立刻赔!” 邵沉锋只得道,“是!微臣卖空京城半个王府,也尽快赔清。” 说完又叹道,“圣上,顺安公主与江侍郎这对前夫妇,真是微臣命中的魔星。微臣来京城一趟,倒欠了他们许多账!” 皇帝:“怪得谁来?还不去变卖家产!三日之内,必须赔上!顺安若有半句不满,朕唯你是问。” 贺芳亭不依不饶,逼着他赔,这仇想必又深了一层。 正合他意。 邵沉锋瞪了贺芳亭几眼,施礼告退。 贺芳亭占了上风,破涕为笑,感激地道,“多谢舅舅!” 皇帝慈爱地道,“朕是你舅舅,当然只会向着你。再怎么说,沉锋也是外人。” 又道,“你舅母千秋临近,诸事繁忙,你去她宫中看看,给她帮帮忙。” “是!” 贺芳亭答应着退下,出门去了坤元宫。 事情是很多,但梁皇后哪敢劳烦她? 现在谁不知道,顺安公主深得帝宠,是京中最不能惹的人,她不来添乱,自己就烧高香了。 并不委派贺芳亭什么差使,只陪着她闲坐谈笑。 稍晚,太子褚中轩来到,给了母亲一个眼神,梁皇后知道他要跟贺芳亭说正事,借故避出去。 等宫女们退到门口,褚中轩笑道,“芳亭想好了么?” 贺芳亭面色冷然,“事关重大,我想看看太子殿下的诚意。” 褚中轩心知她在讲条件,不但不生气,还颇有兴味,“孤的诚意该如何展现?” 若她什么条件都不提,只说就此效忠,他也不敢信。 贺芳亭压低声音,“杀了邵沉锋!” 邵沉锋想让太子毒杀皇帝,其实有一个很容易戳破的漏洞。 只要皇帝告诉太子,老镇北王是他毒杀的,这计划就很难成功。 但皇帝把太子当贼一样防着,显然不会告诉他这种事情,更不会告诉他,自己将要对邵沉锋实施什么阴谋。 正好方便她来给太子添一把火。 褚中轩:“......这可不成。” 这几日,他发现了邵沉锋的一个大秘密,也是大把柄,能让他胁迫邵沉锋一辈子。 换言之,邵沉锋将会是他最得力的棋子,怎么用,只在他一念之间。 所以不但不能杀,还得尽量保证他的安全。 停顿一下劝道,“你与他的纠纷,孤也听说了,只是小事,不必真的变成生死仇人。” 贺芳亭气愤道,“他多次辱我,在殿下看来只是小事?” 褚中轩:“几句口角,也不算辱......” 贺芳亭打断他,“殿下杀不了邵沉锋,便说杀不了的话,何必搪塞我?” 褚中轩:“不是......” 贺芳亭惆怅地道,“是啊,您只是太子,不是皇帝。太子离皇帝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天远地远。皇帝能做的事儿,太子做不了。何况,扶苏、刘据、建成,谁不是太子呢!往近里看,先太子与您的长兄,当日也曾是太子啊!” 说到后来,凝视褚中轩的目光中竟然带了怜悯。 仿佛褚中轩很快就会被废弃。 褚中轩脸色僵硬,“......芳亭何意?” 难道,父皇在她面前无意中透露过什么? 贺芳亭摇头,“只是说句闲话,殿下切莫乱想。” 但她越是这么说,褚中轩想得越乱。 贺芳亭告退许久,他还神情肃穆地呆坐着。 梁皇后进来吓了一跳,“我儿,这是怎地了?” 褚中轩惊醒似的抬眼看她,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没什么。” 他娘心中藏不住事,有些隐秘绝不能告知。 也许,他该跟邵沉锋开诚布公地聊一聊,问问他,毒杀老镇北王用的什么药。 再等下去,他怕自己跟史上那些倒霉太子一个下场。 第150章 眼下不算什么,他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贺芳亭刚回到公主府,孔嬷嬷就迫不及待地禀报,“芳姐儿,姓江的今日来了。我没让他进门,叫几个小厮赶走了。” “赶得好,就不许他进门,也不许他见璎儿!” 贺芳亭赞许道。 以前她还觉得,夫妻和离了,也不该拦着儿女认爹娘,后来却发现,江止修这样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 她挺担心璎儿被他带坏,因此最好不见。 至于江止修打算说些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关心她昨晚有没有受到惊吓,帮着她骂邵沉锋,然后深情悔过求她原谅,求她复和,还会保证以后绝不负她......如果这是戏台上的一出戏,那真是又无聊又乏味,没几个人想看。 孔嬷嬷笑道,“正是这个理儿。放心,我没让璎姐儿知道。” 顿了顿又幸灾乐祸地道,“听说那一窝子现在鸡飞狗跳,日日关起门来吵架。两老的骂谢梅影是丧门星,谢梅影骂他们是老不死的。二房两口子,也闹着说江止修不管他们,没尽长兄的责任。谢梅影与江止修更是大打出手,江止修来时脸上还带着伤。真是活该,就得让这负心汉自食恶果!” 有些人呐,捧着宝贝也不知道珍惜。 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可那有什么用? 还想与芳姐儿复合?呸,真当他江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泥坑落进去一次都算是看走了眼,疯了才落第二次!她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姓江的有多远滚多远! 贺芳亭笑道,“嬷嬷说错了,人家这不是鸡飞狗跳,是热热闹闹,这才是江家想要的好日子呢。” 孔嬷嬷大乐,“对对对,是他们想要的好日子,这会儿得偿所愿,咱们该说声恭喜!” 白薇也在一旁笑道,“前儿小桃红来说,江家这场面快维持不下去了,卖了大半奴仆补贴家用。但还是不够,老太爷让江侍郎卖一个乡下的庄子,江侍郎不愿意,想让二房拿钱养家,父子三人都快打起来了!” 贺芳亭笑了会儿,叹道,“看样子,宇儿还没傻到家。” 剩下的银钱,他大约都带走了,没有留给江止修,否则江家不会如此窘迫。 但要说江家瞬间穷到这地步,那也不太可能,不过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尽想着占别人的便宜罢了。 这家人呐,同富贵都不容易,共患难更是难上加难,一遇上难关,就只顾着自己,哪怕是骨肉至亲,劲儿也不会往一处使。 眼下不算什么,他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白薇又道,“小桃红还说,谢姨娘逼着江侍郎将她扶正,江侍郎不答应,谢姨娘抱着肚子要上吊,江侍郎让人帮她挂绳子。” 这事儿孔嬷嬷也是刚听闻,急道,“死了没?” 如果死了,她得放几个爆竹去去晦气。 白薇嗤笑道,“她哪舍得死,吓唬江侍郎而已,又没吓唬住。” 孔嬷嬷有点遗憾,“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贺芳亭懒得再理江家的破烂事,问道,“璎儿做什么去了?” 孔嬷嬷笑道,“跟青蒿、白苓几个在后院扑蝴蝶呢。” 说着还嘀咕,“和你小时候一样,尽糟蹋花草。” 她亲手培植的各色兰草、牡丹,被那时的芳姐儿祸害了不少,现在想起来还心痛。 贺芳亭为自己和女儿狡辩,“花草么,踩踩长得更好。” 孔嬷嬷:“......你说得对。” 心想这姑娘叫什么贺芳亭,该叫常有理。 贺芳亭想去后院找女儿,带着侍女们穿过长廊迤逦而行,两旁繁花似锦,映着丽人如云,堪比春日画卷。 公主府里的景致,与贺芳亭记忆中已经不同,但布局没变,还是正殿三间,附有偏殿、配殿,前后院落宽阔,四周以长廊连接。 她还清楚地记得一个场景,就在这条长廊里,母亲在前风风火火地走着,她在后小跑追赶,然而怎么都追不上。 就在她快哭的时候,母亲停下来,回头笑道,“别哭,哭就变成小花猫了!” 她扑到母亲怀中,还是委屈得落下了眼泪。 这是母女俩为数不多的温馨相处,大多数时候,母亲都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娘亲!” 江嘉璎看到她,欢笑着跑过来,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贺芳亭笑道,“扑着了么?” 江嘉璎晃晃手里的罗网,嘟嘴道,“没扑着,这网不好,不是我力气小,也不是我跑得慢!” 贺芳亭笑着安慰,“自然是网不好,娘知道璎儿力气又大,跑得又快!明日让人给你重新做几个。” 江嘉璎喜道,“好!” 挽着母亲坐在长廊里,准备休息会再战。 贺芳亭给她擦擦汗,轻声道,“璎儿,记得镇北王么?” 江嘉璎点头,愤愤道,“记得,他不是好人,欺负娘亲!” 贺芳亭笑道,“不,他是好人,只是装得像坏人。” 江嘉璎吃惊地道,“坏人也能装?” 贺芳亭:“能!但这是个秘密,娘只告诉你,你记在心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江嘉璎郑重地道,“娘亲放心,璎儿记住了!镇北王是好人,不能跟别人说!” 贺芳亭笑着摸摸她的头,“璎儿真乖!” 璎儿喜欢骑马,朔北有宽阔的草原任她驰骋,还能远离京城的勾心斗角。 当然了,朔北也不会是世外桃源,但邵沉锋和镇北王府的品格,她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何况,母亲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如果不是欣赏镇北王府,绝不会与他们合作,更不会替他们隐瞒白云观。 能得到先太子与母亲的认可,镇北王府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要再瞻前顾后,而是竭尽全力,尽量走出正确的路! 第151章 这是你峪表哥,快叫人 江止修又去了顺安公主府几次,但都没能见到贺芳亭母女,反而被孔嬷嬷、青蒿、白薇等人各种嘲讽,也有些恼火,打算冷一冷再去。 公主府得了清静。 贺芳亭抓紧时间办了件喜事,给白薇、青杉完婚。 白薇原定年底出嫁,现在已是十月,也快年底了,过阵子她会很忙,不如先让两人成亲。 刚到贺芳亭身边时,白薇才六岁,如今十九岁,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虽是主仆,情义却很深。 青杉也是从小被卖到贺家,又作为陪嫁跟她到了江家,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对于他们,贺芳亭绝不吝啬。 帮两人置办了宅院,给了白薇三千两的嫁妆,并许多布匹衣物、金银首饰,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成亲当日,贺芳亭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小妹贺芳妍也跑来凑热闹,送了白薇一套鎏金头面。 公主府上下所有人都吃了席,也都看得咋舌。 几名侍女悄悄议论,“京城下人中,这是头一份了罢?” 一人反驳,“何止下人中,前一阵孙翰林家的小姐出嫁,也没这么多嫁妆!公主殿下真是大方!” 青蒿路过,笑道,“殿下本来就大方,大家若想有这份体面,就好好当差,来日殿下不会亏待了咱们!” 几人都点头称是。 又有一人打趣她,“白薇姐姐都出嫁了,青蒿姐姐呢?咱们何时能喝你的喜酒?” 青蒿并不脸红,高昂着头道,“我听殿下的,殿下让我嫁谁,我便嫁谁,让我何时出嫁,我便何时出嫁!” 一名老嬷嬷笑道,“张口闭口就是出嫁,你们羞不羞!” 青蒿坦然道,“不羞。” 爹娘为了给兄长娶妻,把她卖到江家,本以为会挨打挨骂,却好命地被选到殿下身边,从此掉进了福窝里,能吃饱饭、穿好衣裳,还能学认字。 殿下对她,比爹娘对她还好,她当然要听殿下的,哪怕让她嫁个瘸子聋子,她也嫁。 当然了,殿下根本不会这么做。 白薇姐姐嫁给青杉哥哥,也是他们先看对了眼,殿下分别问了他二人,之后就给他们定了亲。 殿下也跟她说,看中了谁,尽管告诉她。 可她谁也没看中,也不会看,就等着殿下安排。 她也不害怕嫁人,因为除了晚上出去住宿,白日依然在府里当差,也能常伴殿下左右,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所以真不懂白薇姐姐为啥哭得这么伤心。 其实白薇不是伤心,是感动。 她知道殿下为她准备了嫁妆,却没想到竟然准备了这么多,殿下对她的好,真是实实在在,没半分虚的。 伏在贺芳亭膝上哭了许久,才在她的催促中跟着青杉走了。 青杉在贺芳亭面前也哭,出门就收了眼泪,乐得像个傻子。 江嘉璎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扭头问道,“娘亲,白薇姐姐明天还在么?” 贺芳亭笑道,“成亲很累,让她休息一个月再回府。” 江嘉璎又好奇地道,“我听她们说,人都得成亲。白薇姐姐嫁了卫管家,那我以后嫁给谁?” 卫管家指的就是青杉,白薇嫁给他之后,会被称为卫娘子。 贺芳亭爱怜地道,“你还小呢,等长大再说,先陪着娘。” 璎儿长大之前,她绝不会让她出嫁。 江嘉璎开心地点点头,“好,我要一直一直陪着娘亲!” 嫁人就得出去,多可怕。 白薇、青杉的婚事过去两天,顺安公主府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当时贺芳亭进宫,青杉将人请到外院花厅,孔嬷嬷亲自出来招待,感慨道,“小公子长得可真像当年的长宁侯!” 来者正是长宁侯贺子言的次孙贺暄峪,极有礼貌地道,“嬷嬷谬赞,我怎敢与祖父比肩。” 孔嬷嬷见他长得又高又俊,面如冠玉萧萧朗朗,且为人谦逊,更添了几分欢喜,笑道,“侯爷、侯夫人,并一家老小可还安好?” 贺暄峪:“有劳嬷嬷动问,都还好。” 顿了顿问道,“嬷嬷,姑姑何时回来?” 京城的消息传到西南,祖父又生气又担忧,派他回京探问。 他也十分气愤,带着几名侍卫马不停蹄,到了京城都没回家,直接来了顺安公主府,原以为府里人心惶惶、焦灼不安,可看这井井有条的模样,应该还稳得住。 沿途他也听了许多流言,对这只见过几次面的姑姑很是敬佩,不愧是他们贺家的姑奶奶! 孔嬷嬷笑道:“约莫申时......” 话没说完,江嘉璎跑进来,拉着她的手摇晃,“孔嬷嬷,原来你躲在这儿,叫我好找!” 孔嬷嬷:“......并没有躲,有事儿。” 小公子来之前,她们一群人正陪着璎姐儿捉迷藏,她本不想参与,璎姐儿非叫上她。 江嘉璎撒娇,“不管,反正我找到你了,现在轮到你找我!” 说着就要跑,孔嬷嬷一把拉住她,有些尴尬地介绍道,“小公子,这是璎姐儿,你的表妹。” 长宁侯似乎想让这位小公子娶璎姐儿? ......哎呀呀,这可真是,早知道他今日来,她一定叮嘱璎姐儿稳重乖巧一些,如今露馅了。 又对江嘉璎道,“这是你峪表哥,快叫人!” 同时以目光暗示她不要胡闹,希望能有所补救。 但江嘉璎完全不懂,心说嬷嬷眼睛生病了? 不过,她也知礼仪,对贺暄峪微微一福,笑道,“见过峪表哥!” 贺暄峪拱手,“璎表妹不必多礼。” 第152章 知足常乐,高兴得很 自从母亲被晋封为公主,江嘉璎就忽然多了好几位表哥,对表哥这种亲戚并不陌生。 但这位表哥好像跟别的表哥不一样,个子更高,也更好看。 江嘉璎立时对他有了好感,眼睛亮晶晶地道,“峪表哥,晚上在我家吃饭。孔嬷嬷说,今晚有炙肥羊。” 孔嬷嬷:...... 贺暄峪微笑道,“好。” 江嘉璎:“还有百合鸡汤,你喜欢喝么?” 贺暄峪继续微笑,“喜欢。” 江嘉璎像是找到同好,掰着手指头笑道,“我也喜欢,还有蟹粉狮子头、黄焖鱼、清炒白崧......” “璎姐儿!” 孔嬷嬷深觉不能再让她聊下去了,再聊下去,那不是露馅儿,是把底全部露光,强笑道,“小公子远道而来,想必身子疲乏,先去沐浴更衣罢!” 江嘉璎:“峪表哥,我家后院的浴池很大,但只能我和娘亲去......” 孔嬷嬷赶紧拉着她走了,不敢让她再多说一句。 贺暄峪表情复杂。 自小,他就知道祖父希望他娶姑姑家的女儿,虽然没有定亲,却有口头之约。 他也无所谓,婚姻大事,不都是长辈做主?再说娶谁不是娶! 母亲对此颇有微词,怕带累他的前程,可也不敢多说什么,还让他听祖父的话。 这回祖父派他来京城,除了探望姑姑,就是想定下这门亲事。 但他在路上听说了江家的种种事迹,觉得江嘉璎又蠢又坏,还没良心,不向着自己的亲娘,却向着那姓谢的小妾,似乎还与那死了的远昌侯谢容墨同进同出。 就觉得此人不堪为良配,准备到了京城跟姑姑说亲事做罢。 姑姑那样的性情,肯定能理解,当初也是她说,不用急着定亲,长大再议。 现在他和江嘉璎都长大了,果真不是一路人,连亲戚他都不想做,更别说夫妻。 谁知快到京城时,又听说江嘉璎中邪,驱邪后成了傻子。 当即叹口气,完了,这姑娘他不娶不行了,做人得讲道义。 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今日见了江嘉璎,发现她话能说清楚,行走正常,也不流口水,不像一般的痴傻儿,就觉得很知足。 还会跟人捉迷藏、留客人吃饭,那想必下雨了也知道往家里跑。 甚至容颜甚美,活泼可爱,简直是意外之喜,几分傻气也成了天真无邪。 所以孔嬷嬷白担心了,贺暄峪知足常乐,高兴得很。 去客院沐浴完,换了身全新的朱红色锦袍,意气风发、少年英武,想给姑姑一个好印象。 但他刚系上玉佩,江嘉璎忽然闯进屋里,用力拉扯他,“你走,你不要在我家,我不要你在我家,快走,再也不许来!” 几名侍女在后跟着,只敢好言相劝,不敢太过阻拦。 贺暄峪:“......璎表妹,这是怎么了?” 他稳稳站着,江嘉璎就拉不动,生气地道,“我还说你是好人,留你吃饭,原来你是坏蛋!” 贺暄峪:“......我哪儿坏了?” 方才还对他亲亲热热,沐个浴的功夫,怎就翻了脸?京城的姑娘都这样么,还是只有她如此? 江嘉璎满眼控诉,“你竟然想娶我!” 在她心中,娶她等于让她离开家,离开娘亲,不是坏蛋是什么? 说话间孔嬷嬷赶来,急道,“璎姐儿,不要胡闹,快跟嬷嬷回去!” 也怪她,刚才以为璎姐儿玩累了睡着,就跟个老姐妹悄声提了此事,哪知被她听个正着。 听见也就听见了,她还跑来赶人! 江嘉璎眼圈红红地道,“我不,你先让他走,他不是峪表哥,是来害我的大坏蛋!” 贺暄峪:“......娶你就是害你?” 江嘉璎瞪着他,“没错!” 贺暄峪:“你不想嫁我?” 江嘉璎坚决道,“不想,半点儿也不想!” 贺暄峪:“那你想嫁谁,谢容墨?” 江嘉璎很恼怒,“鬼才嫁他,他更坏,比你还坏!” 贺暄峪:“我不坏,你嫁我罢!” 江嘉璎又去推他,“不,不嫁,你快走!” 贺暄峪还是不动,忽然露齿一笑,“那不行,必须娶你,带你回我家每天欺负!” 他在西南也不是什么好性情的文弱书生,争强斗狠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人送外号小霸王。 这会儿江嘉璎口口声声不嫁,瞬间激起了他的逆反心。 “你你你......” 江嘉璎哇的一声哭了。 边哭边骂,要赶他走。 贺暄峪偶尔回应两句,走是不走的,把江嘉璎气得跳脚。 孔嬷嬷劝这个劝那个,谁也劝不住,累得嗓子冒烟。 贺芳亭从宫中回来,又急着赶到客院,看见的便是这吵闹不休的一幕,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 ......之前还笑江家鸡飞狗跳,这会儿自家也鸡飞狗跳了。 先安抚住女儿,保证在她点头前绝不让她嫁人,又叫了贺暄峪到银安殿,叹道,“峪哥儿都长成大人了,真是时光如流水!” 上一回见峪哥儿,他还是个幼童呢。 贺暄峪脸微红,“姑姑,方才冒犯了璎表妹,还望姑姑恕罪。” 贺芳亭笑道,“她也冒犯了你,两边扯平罢。” 叫了贺暄峪近前,细问他西南情形。 第153章 我可以等 贺暄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了自家近况及西南的一些风土人情,姑侄俩相谈甚欢。 虽然多年未见,贺芳亭不知道这侄子会长成什么样,贺暄峪也早忘了这姑姑的容貌,但自有种至亲之间天然的亲近,还都觉得对方既聪明又有趣。 并且,贺芳亭心中充满了莫名的骄傲。 谢梅影有侄儿,她也有侄儿,谢梅影的侄儿号称二斗谢郎,实则是个卑鄙小人,自家这侄儿,却真正是芝兰玉树,潇洒倜傥。 比那谢容墨强出八条街。 贺暄峪关心的是姑姑与江家的事儿,愧疚地道,“姑姑,是我来迟,害你在江家受了磋磨。” 贺芳亭回想一下,感觉自己并没受什么罪,笑道,“无妨,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从知晓江止修想要兼祧那日起,她便展开了反击,没委屈自己。 唯一让她伤心的是儿女离心,但后来知道女儿是被恶鬼夺舍,又救了回来,对她的那份伤心就转为了庆幸。 至于儿子江嘉宇,她也想开了,并不是每一对母子,都有母子缘。 钱财上,本来是有很大损失的,可邵沉锋太得力,抢了谢梅影的大部分嫁妆给她,再一算总账,发现损失有限,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再算上这些年她自己和一双儿女的消耗,不但不赔,还赚了。 或者说,她赔的是这十八年的时光。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当初选错了人,就得认这个亏,若是为此终日后悔、怨愤满怀,不是又得赔进去几年或几十年?更亏! 还不如从此放下,开始另一段人生。 贺暄峪见姑姑不愿多提江家,也没有再说,而是斟酌道,“姑姑,小侄听闻,镇北王屡次对你无礼。不过......” 贺芳亭:“不过什么?” 贺暄峪环视四周一圈,小声道,“我家与镇北王府素无来往,但偶尔提及,祖父对镇北王、老王爷,似乎都颇为欣赏。” 江家,他不会轻易放过,但镇北王么,他有点为难。 邵氏父子俩抗击北蛮,威镇一方,为大昭守住了北境的安宁,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心胸狭窄,也许另有隐情。 何况,镇北王劫掠江家弥补姑姑的嫁妆,实在太合他的心意。 贺芳亭微微一笑,同样小声道,“放心,我省得。” 姑侄俩交换个眼神,许多事情尽在不言中。 贺芳亭并不想把自己与邵沉锋的计划告诉他,因为,他不知情才更真实,更无破绽。 遂转换话题,带些好奇问道,“峪哥儿,听说西南夷族很是骁勇?” 贺暄峪笑道,“是啊,拿根烧火棍,就能追得野猪满山跑。在山里见什么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钻的,都能吃。还吃花吃草,树皮也能剥下来嚼一嚼。” 贺芳亭有些向往,“若有机会,真想去见识一番。” 贺暄峪笑容真诚,“姑姑若来,我们合家欢迎,带姑姑去看各种奇特的景致,品尝各类美食。” 贺芳亭问了几句,又道,“与夷族打交道,也很辛苦罢?” 贺暄峪:“辛苦是辛苦的,但也省心。夷族与中原人不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帮了他,他记你的情。你打服他,他当你是兄弟。虽也有奸诈狡猾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性子直爽。” 贺芳亭笑道,“诸葛武侯七擒孟获。” 诸葛亮天下奇才,领兵是一绝,治国更是一绝,尤其教化夷人这一方面,极有手段。 贺暄峪也笑,“哪敢与诸葛武侯相比。” 说着话锋一转,“不过,祖父尊崇诸葛武侯,还真学了又擒又放这一招。小侄也被派出去几次,攻打山上的黑头夷。” 贺芳亭关切地问道,“战绩如何?” 贺暄峪挺起胸膛,“未尝一败。” 这骄傲自信的英武神态,看得贺芳亭喜从心来,拍着他的手臂笑道,“吾家千里驹也!” 贺暄峪谦虚道,“姑姑过奖!” 顿了顿又有些羞涩地道,“姑姑,这回祖父不派大哥,也不派二叔或三叔,专程派了我来,是想让您看看我。您觉得,我,我还行么?” 贺芳亭得知来的是他,也就明白了大伯的意思,肯定地道,“峪哥儿极好,家世门第、人物才干皆是上上乘,京城子弟,大多不如你!” 又遗憾地叹道,“只是你也看见了,璎儿如今像个孩童,若是出嫁,于她自己或于夫家都不大妥当。所以,这事儿不必再提,你也该娶更好的姑娘!” 峪哥儿这样的少年,每个丈母娘都会喜欢,错过了真可惜,好在她当不成他的丈母娘,也依然是她的姑姑。 贺暄峪:“......姑姑,孩童也会长大。” 贺芳亭苦笑,“可谁也说不准,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女儿是什么情况,根本不是痴傻,而是被恶鬼夺舍之后神智停留,甚至退步,因此康愈的可能性很高。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想耽误峪哥儿,因为康愈的时间或许会很长。 贺暄峪坚定地道,“我可以等!” 他真的可以,他本来就不想太早成亲。 大哥曾抱怨过,有了家室就有了拖累,打仗也勇猛不起来。 虽然他严重怀疑,这是大哥打仗不如他的借口,也还是觉得,晚些成亲更好。 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爹当爷爷。 第154章 报官告御状都随你,小爷在家等着 贺芳亭有点感动,然而还是摇头,“不好!峪哥儿,你年已十七,不小了,我会给你祖父去信,让他替你另择淑女,早日成婚。” 峪哥儿是个好孩子,仁义,可若让他等,就等于是璎儿欠他一份人情,也欠他家一份人情,大堂兄、大堂嫂也可能会有想法。 何必呢。 她的璎儿纵有不足,也没必要刚开始就低人一头。 贺暄峪并不打算放弃,刚想说我至少能等八年,忽然瞥见门外一抹粉色裙裾,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姑姑,我就想娶璎表妹,您就成全了罢。娶回去,让她在我家慢慢长大也是一样......” 江嘉璎再也忍不得,提着裙角跑进来,怒道,“我不嫁你,不去你家,你去娶小猫小狗!” 说着又拉母亲的手,委屈地道,“娘亲,你赶他走,赶他走!” 贺芳亭无语地瞪侄儿一眼,这也不是个老实的,看见璎儿在外偷听,故意逗她。 贺暄峪拱手认错,“姑姑恕罪,璎表妹恕罪。” 江嘉璎转头不看他,“哼!” 贺暄峪笑道,“璎表妹放心,我一会儿就走了,不会赖在你家。” 江嘉璎狐疑,“真的?” 贺暄峪诚恳地道,“放心,表哥从不骗人。” 贺芳亭看着他,目光有几分讶异,感觉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他们贺家人都这么会睁眼说瞎话么? 不,不是的,祖父祖母、大伯、父亲和几位堂哥都不这样。 她和这侄儿是例外。 江嘉璎转嗔为喜,“那太好了!走,去吃饭,我和娘亲请你吃饭!” 只要不娶她,那她还是很喜欢这位表哥的。 贺暄峪笑眯眯地道,“好,多谢璎表妹!” 两人一左一右,拥着贺芳亭去花厅用饭。 之后贺暄峪告辞,要回长宁侯府,江嘉璎热情地送他出门。 快到门口时,贺暄峪凑近她,边走边低声道,“璎表妹回去罢,明日我再来。” 江嘉璎笑脸僵了,“......明日还来?” 不是说不会赖在她家么?大骗子! 贺暄峪笑道,“不来,怎么娶你回家呢?哈哈!” 说完飞身上马,江嘉璎气极,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没打着人,打着了马。 那马受惊,往前一窜,贺暄峪没有防备,也在马上闪了一下,又迅速坐稳,回头瞪她。 江嘉璎感觉大仇得报,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次日,贺芳亭又进宫,江嘉璎严阵以待,叫了几个小侍女埋伏在门后,准备等贺暄峪一来,就把他打出去。 但贺暄峪没来,而是去了江家。 带着几十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撞开江家的大门,从外往内砸,内外书房、松荣堂、落梅轩、大小厨房、各处院落,除了二房两个女儿的院子,没一处放过。 江家裁撤了大半奴仆,人本来就少,又因发不上月钱,忠心的更少,最忠心的就是江福,大叫着上前阻拦,被捆住手脚丢进马厩。 其他奴仆看他在马粪堆里翻滚,彻底没了胆子,做鸟兽散,躲进江府各个角落,避免被主子看见、使唤。 潘氏瘫坐在地上干嚎,江承宗大叫强盗,还吵着要去报官,贺暄峪横眉怒目,“知道小爷是谁不?小爷姓贺!你们江家如此欺辱我姑姑,真当我贺家没人?!” 江承宗:“......原来是亲家小公子,有话好说!” 贺暄峪眉头一皱,丝毫不给面子,“滚!什么阿物儿老不修,也配跟小爷攀亲!” 骂完继续砸。 上回邵沉锋还只是搬东西,他这回不搬,只想把江家砸个稀巴烂。 谢梅影的落梅轩,更是连门窗都砸了,她辛辛苦苦守住的财物,也是烧的烧砸的砸,还有些丢到大门外,任路人拾取。 路过的好些闲人都发了笔小财。 江林修、李惜香夫妻倒有经验,一见势头不对,就抱着细软跑去女儿院里。 贺子鸣一贯的胆小,见这侄孙要去寻江家的晦气,唯恐惹火烧身,派两个儿子去劝。 贺礼文、贺礼章兄弟俩确实也劝了,但没劝住,索性加入。 身手虽没贺暄峪敏捷,也砸得很痛快,很解气。 等江止修闻讯赶来,家里已经连个能坐的椅子都没有了,气得七窍生烟。 贺暄峪站在落梅轩门前的台阶上,轻甩着马鞭,居高临下地道,“姓江的,你敢辱我姑姑,不过是以为无人替她出头。现在看清楚了,贺家有人!报官告御状都随你,小爷在家等着!” 说完一声呼哨,带着两名堂叔和侍卫们离开。 贺礼文、贺礼章互视一眼,都面有惭色。 姓江的敢如此,可不正是欺他们贺家无人,他们也的确太过懦弱了,不如大姐姐,也不如峪哥儿。 第155章 这么会告状,难道你是那可恶的贺芳亭? 江止修无法容忍被一个小辈欺到头上,亲自去大理寺报官。 接待他的大理寺丞态度很好,但并不派人去缉拿贺暄峪,说这是家务事,清官也难断。 还不甚委婉地道,“出嫁女在夫家受了委屈,被逼和离,娘家子侄上门闹一闹,替姑姑讨个公道也是常理,您体谅一二。” 他出来前,他家夫人耳提面命,如果敢帮江家,就等着她娘家子侄上门问候。 江侍郎可能还不知道,他已经犯了众怒,把全京城的当家主母都得罪了。 她们不敢跟顺安公主结交,也不敢明面上说什么,却能管着自家夫君疏远江侍郎。 事实上,在他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让京城贵妇们如此同仇敌忾,江侍郎大概可以载入史册。 ......并不羡慕呢,呵呵。 江止修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家都被那小贼砸了,还叫我体谅? 况且贺芳亭受什么委屈了?又有谁逼她和离? 从他带谢梅影回家开始,贺芳亭只需稍微出招,自家就人仰马翻,到后来更是大获全胜,一家子被她拿捏。 ......到底谁需要讨公道啊? 也知跟这大理寺丞说不清,趁宫门还没落匙,进宫告御状。 但皇帝不见他。 在皇帝眼中,如今的江止修,除了是朝廷的户部右侍郎之外,没有别的利用价值。 一个右侍郎,显然不应该一再拿家事去烦扰皇帝,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家琐碎?上回管了,还是因为涉及亲王、公主。 这回涉及的只是贺家一个小儿郎,既非将军,也非王侯,甚至不是贺家长孙,都没资格受他训斥,有什么好管? 皇帝是皇帝,不是你爹。 不过,皇帝还是嘱咐贺芳亭,“回家约束你那侄儿,这是京城,不是西南,叫他休要嚣张。” 其实他不怕武将家的子弟嚣张骄横,就怕他们谦和有礼。 或许是因为自身的经历,他总觉得该嚣张的人就得嚣张,若是表现得谦和,必是包藏祸心。 贺芳亭恭敬道,“遵旨。” 又叹道,“许是在西南待久了,忘了中原礼仪法度。舅舅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当时邵沉锋也在,闻言笑出了声。 贺芳亭恼怒道,“敢问邵王爷,这有什么好笑的?” 邵沉锋笑道,“不好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只是忽然想起,此前你骂我北蛮子,结果你那侄儿比我还蛮,该叫什么呢,西南蛮,还是西南夷?” 原以为贺家男儿没血性,自家姑奶奶被欺负也不声不响,没想到还有个贺暄峪。 这小子大有他的风范,他喜欢。 贺芳亭:“......我家峪哥儿少年意气,一时冲动也说得过去,王爷呢,一把年纪还行事无状,我看是天生就性子蛮横!” 邵沉锋冷笑,“呵呵,光你家会少年意气,到邵某这儿就是性子蛮横?我就不能老夫聊发少年狂?” 皇帝头疼挥手,“走走走,你们两个都走!” 确定你们两个彼此厌恨了,现在别来烦朕。 出了明德殿,两人互瞪一眼,一南一北各自走开。 回到公主府,贺芳亭叫来好大侄儿,一顿夸赞。 十月二十三日,皇后千秋如期而至,满朝文武皆献了寿礼,朝中四品及以上的官员赐宴广德殿,三品及以上的外命妇,以及皇室宗亲,则能进入坤元宫,当面向皇后朝贺。 贺芳亭晋封为公主之后,位置排到了前列,带着众命妇高呼,“恭祝皇后娘娘凤体康健,福寿千秋!” 又献上寿礼。 之后赐宴坤元宫三间宫室,丝竹舞乐一样不缺,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极其丰盛。 众人先还拘谨,见皇后兴致颇高,满脸笑容,也逐渐热闹起来。 贺芳亭左右侧是皇帝的长女、次女,两人有些嫉妒贺芳亭得父皇偏宠,不跟她说话,越过她聊得火热。 她也不在意,含笑欣赏歌舞。 忽然感觉手臂一凉,一名宫女惶恐跪下,“奴婢手滑,没拿稳酒壶,请顺安公主降罪!” 贺芳亭心说来了,笑道,“无妨,取布巾来帮我擦干即可。” 那宫女一脸为难地道,“洒得太多,只怕擦不干。不如,不如请公主随奴婢去更衣!” 贺芳亭:“不必......” 话没说完,大公主与二公主就阴阳怪气地说她脾气大,故意刁难宫女。 贺芳亭只好去了。 高门惯例,女眷出门都会带备用的衣裳鞋袜,贺芳亭也一样,青蒿抱着包袱,跟在她后面。 宫女引着她们绕了一段路,忽然道,“公主,此为内宫,下人无诏不得擅入。这位姐姐能否先回宴席等候,奴婢伺候公主。” 贺芳亭点头,“可。” 让青蒿回去,自己跟着那宫女穿过一个小庭院,终于到了一间半开的宫室。 宫女带了她进去,低声道,“公主稍候,奴婢取水来为公主净面。” 说着快步出去,还关上了门。 她刚走,屏风后传来一声粗喘,贺芳亭试探道,“谁?” 邵沉锋:“我!” 贺芳亭转过屏风,就见邵沉锋半躺在软榻上,满身的酒气。 诧异道,“邵王爷,你怎在此?外男不得擅入内宫!” 邵沉锋扶着头,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这是内宫么?你又是谁?过来,扶本王一把!” 贺芳亭笑道,“扶你?想得美!我要去告诉舅舅,让他依律治你!” 边说边往外走。 邵沉锋急了,努力睁大眼睛,“这么会告状,难道你是那可恶的贺芳亭?” 说着站起身来往前一扑,正好扑到贺芳亭脚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醉意朦胧地道,“不让你走,你告不了状!” 贺芳亭挣扎着要走,他紧抱着不放。 正纠缠间,这宫室的门忽然打开了,皇后跟人笑道,“伯母在此歇息片刻,酒醒了再入席......” 蓦然提高声音,“顺安,镇北王?你们在此作甚?!” 她是真的吃惊。 因为皇帝并没有告知她详情,只是派来个太监,跟她说带几名内外命妇到这间宫室。 她心知皇帝必有算计,却也没想到,算计的会是这两人。 第156章 皇后娘娘,请速召禁军前来,砍了这狂徒! 贺芳亭诧异回头,就看见了梁皇后和几名昭仪、婕妤,以及一众亲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丰富多彩。 赶紧解释道,“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误会啊!我只是来此更衣,巧遇了镇北王!” 梁皇后:“......我们想象的哪样?” 贺芳亭急道,“娘娘,这就是一个误会!” 边说边踢邵沉锋。 邵沉锋还紧紧抱着她的腿,闭眼说醉话,“美人儿,别走,好好伺候本王,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你,带你回朔北......” 众人倒抽口凉气,贺芳亭恼羞成怒,骂道,“这北蛮子灌了几两黄汤,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对我无礼!” 拔下头上金钗,用力刺下。 皇后和命妇们都是看得一惊,想拦又来不及。 只是贺芳亭刺的时候偏了一点,没刺中邵沉锋的咽喉,只刺中了他的肩膀......总感觉他这云虫入脑的模样演得太真了些,那就让他清醒清醒。 邵沉锋疼得嘶了一声,猛然坐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大着舌头笑道,“这美人儿够辣,本王喜欢!” 心里大骂狗皇帝下作,给他的不但是烈酒,还掺了催情药。 难道还指望他当众行云?他又不是禽兽! 别说有这么多人在场,就是没有,只他与芳亭,他也不欺暗室,因为他是正人君子! 不信来战! ......药性上头,他也只能靠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芳亭还是手软,她应该再刺重一点。 贺芳亭挣扎着躲开,抬手就是两巴掌,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本宫是谁!” 邵沉锋嘟囔道,“怎么还打人呢,太野了也不好!” 屋里有许多人,他却仿佛看不见,眼中只有她,伸长手去抓。 贺芳亭跑慢了一步,又被他扯住裙角,气得脸色绯红,对梁皇后道,“皇后娘娘,请速召禁军前来,砍了这狂徒!” 此时众人的神情,已经不是丰富多彩,而是呆滞中蕴含着极度的震惊和猎奇。 ......镇北王试图非礼顺安公主?这俩不是一见就掐么?! 还有,用于歇息的宫室这么多,两人为何会凑到一起,真是巧合?会不会,哎呀呀不能细想,更不能乱说,顺安公主是真敢打人。 今晚最为精彩的戏目,非此莫属。 梁皇后回过神来,连忙叫身旁的太监上前解救贺芳亭,又拉又拽,又是掰手指,总算将她的裙角从邵沉锋手中抢出。 贺芳亭气得狠了,劈手夺过太监手中的拂尘,还要去打邵沉锋。 梁皇后急忙让人拦住,皱眉道,“你们的事儿,本宫管不了,还是交给圣上罢!” 立时派了人去禀报皇帝。 又对众命妇严肃地道,“事关顺安名声,不得外传!谁若胡言乱语,本宫饶不了她!” 众人纷纷答应。 心里都想,我不外传,我只会告诉最亲近的某某姐姐,某某妹妹,还有自家夫君,也会交待他们不许外传。 贺芳亭感激地道,“多谢皇后娘娘!” 梁皇后满脸同情,叹道,“顺安啊,你真是多灾多难,命忒苦!”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她跟贺芳亭没仇,跟福庄长公主也没仇,但她知道儿子招揽贺芳亭不太顺利,巴不得贺芳亭受挫。 贺芳亭垂泪:“有舅舅、舅母的疼爱,顺安便不苦。” 暗道我为何命苦你心里没数?不都是你丈夫造成的?这不是猫儿哭鼠么? 皇帝在广德殿与大臣们同乐,皇后派去的太监一路小跑,先找到大太监李荣贵,再由李荣贵悄声禀告。 听完心里一喜,布局这么久,总算能收网了。 脱口道,“什么?沉锋非礼顺安?” 离他近的文武官员们,不由竖起了耳朵。 镇北王方才还在,宣称自己酒量一流,与礼郡王、成郡王、惠明国公等人斗酒,那几位也是好酒量,硬是把他喝趴下了。 圣上让小太监扶他去歇息,怎么会跟顺安公主扯上关系? 还说非礼......看来事情不小啊! 皇帝像是自知失言,掩饰地笑笑,对臣子们道,“众爱卿慢饮,朕去去就来!” 等他一出去,上首几位大臣立时交头接耳,没一会儿,就连敬陪末座的几名翰林都知道了,镇北王与顺安公主有事儿。 这可真是个热闹的千秋宴。 江止修身为户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自然也在赐宴之例,位置还比较靠前,此时已是面如锅底。 脸色差到了极点,以至于附近的官员们都不大敢搭理他。 但户部左侍郎程大人是他的老冤家,最爱踩他痛脚,端着酒杯过来笑道,“江大人怎么看?” 江止修狠瞪他,“程大人,适可而止。” 程侍郎:“适可而止这句话,料想顺安公主也曾对江大人说过。可惜江大人没听,执意要兼祧两房,惹怒了顺安公主。好在最后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江大人一定很欢喜,哈哈!” 江止修:......姓程的总是这么讨厌! 环视周围,似乎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打量自己,很是恼怒,猛灌了一杯酒。 第157章 顺安想染指你?好大的脸! 虽然都是官,然而官与官也不同,有的只顾着嘲笑同僚,例如程侍郎,有的已经在打腹稿,暗暗起草弹劾镇北王的奏折,例如唐朴方。 别的御史一看他那快要入定的模样,就知这老小子又憋着招,也无暇闲聊了,纷纷琢磨这弹劾的奏折该怎么写。 总之必须狠,骂得越狠皇帝越高兴。 也有些老成的官员觉得这事儿蹊跷,太巧,巧得像个局,但不该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不会说。 坤元宫中消息更是传得快。 皇后久久未回,就有人猜测是出了意外,几位公主心下好奇,派了贴身宫女去打探。 宫女慌慌张张地回来一说,公主们连声惊呼,那声音可不小,命妇们再一问,满座皆惊。 天呐,镇北王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皇后娘娘千秋寿辰! 顺安公主也太不走运了,怎就偏偏撞上他? 但话说回来,这真是巧合么?会不会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又是谁先有意?顺安公主非要闹着和离,镇北王去江家帮她抢嫁妆,现在看来都很可疑啊! 众人心思浮动,瞬间有了很多种想法。 大公主目光闪烁,忽然笑道,“顺安是位美人,镇北王也是英武不凡,两人既有此缘份,父皇该成全才是!” 贺芳亭冒出来之前,她才是最受宠的公主,结果贺芳亭进宫哭了一场,就立刻夺走了父皇的宠爱,每每想起,她都气得牙痒。 真希望京城没有贺芳亭这个人。 最好带着她那个痴傻儿,跟镇北王回朔北喝风吃土。 —— “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将贺芳亭和邵沉锋召到南华殿,沉着脸问道。 邵沉锋抢着开口,气愤地道,“恳请圣上为微臣做主,顺安公主她,她想染指微臣......” 皇帝怒喝:“顺安想染指你?好大的脸!朕看你是还没醒,来啊,把他拉下去醒醒酒!” 几名禁军冲进来,半搀半拖带走邵沉锋。 皇帝又放缓声音问贺芳亭,“顺安,可曾受惊?” 贺芳亭眼圈微红,颤声道,“受惊还是小事,幸好皇后娘娘来得及时,否则,否则,我哪还有脸见人!” 皇帝:“都是那竖子酒后无德!朕已让李荣贵查清,几名小太监送他去北宫歇息,路上他非说没力气了,就近闯入一间宫室,那几名太监拖他不动,出去找人帮忙。也是巧,他们刚走,你便进去更衣,两下里闹出了误会!” 贺芳亭恨恨道,“前因如何,已不重要。舅舅,眼下唯有杀了他,才能保住我的声誉,保住皇室的声誉!” 皇帝暗想真是最毒妇人心,刚才用金钗刺邵沉锋,现在又扯上皇室声誉,撺掇朕要他的命。 而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叹息道,“舅舅也想为你出气,可这邵沉锋杀不得。太祖与邵家,约好了两不相负。你没看朕对他也颇为容忍?” 贺芳亭掩面哭道,“难不成,我只能自认倒霉,吃了这亏?” 皇帝好言相劝,终于劝得她停止哭泣,又为难地道,“顺安,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贺芳亭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迷惘道,“还要怎么办呢?我听舅舅的,不追究了。” 皇帝:“可当时看到你们的人很多,皇后虽然下了封口令,也备不齐事情传出去。众口铄金,你纵然清白,也无法一一分辩。皇室声誉,也确实会受到损害。” 贺芳亭急道,“那怎么办?” 皇帝叹道,“普通人家,遇上这种事只能凑成姻缘,一床锦被遮盖住,不使流言肆虐。” 贺芳亭呆了呆,哭道,“舅舅,我不嫁,您别把我嫁给他!” 皇帝:“可要是不嫁,往后你在京城,必将受尽嘲讽。褚家女儿,也会被人非议!” 贺芳亭:“舅舅,他那么恨我,我要是嫁了他,会被他打死的!” 皇帝安慰道,“放心,他不敢。他敢动你一根手指头,你送信回来,朕派兵教训他!” 要是杀了就更好了,直接发兵剿灭镇北王府。 可以说,他是将朔北当成藩属,将贺芳亭当成汉使,汉使死,藩属灭。 没死之前,也能将藩属搅得天翻地覆。 贺芳亭:“我,我......” 皇帝最为宠爱的乔贵妃适时冲进来,责备道,“公主只惦记着自个儿,不思为圣上分忧么?圣上往日对你何等疼惜,你也说要孝敬圣上,都是假的不成?何况这事是你惹出来的,圣上也是在替你收拾残局!你若头顶污名,我两个女儿同为公主,也找不到好驸马!” 贺芳亭:“贵妃娘娘,我并非有意!” 她有一百个道理可以反驳乔贵妃,这时也只能装口拙。 第158章 为今之计,只能赐你们成婚 乔贵妃拉着她的手,含泪道,“我知道,公主并非有意,要怪只能怪那镇北王,可事已至此,你若不嫁,便是天大的丑闻!你好歹为妹妹们想一想!算我求你,嫁了罢,保住皇室的名声!” 贺芳亭哭道,“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乔贵妃:“没有人会信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你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怀疑你们早有私情,入宫幽会!” 贺芳亭委屈地继续哭,“我冤啊!” 乔贵妃叹道,“这就是咱们女人的命!不遇上最好,遇上了就只能认!不然还能如何?令家门蒙羞么?” 贺芳亭边哭边摇头,“不能令家门蒙羞。” 乔贵妃:“没错!此时此刻,皇室的名声、贺家的名声,都系于你一身。” 贺芳亭不说话了,只低头装哭。 如果不装哭,她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驳斥乔贵妃。 ......倘若一个家族的名声只能靠牺牲女儿去维系,这样的家族不要也罢。 乔贵妃又劝道,“公主,嫁给镇北王也不辱没你,往后便是镇北王妃,朔北地位最高的女子,谁见了你敢失礼?况且,你和离后,好些人想看笑话,都觉得你嫁不到更好的人,只能将就,如今让他们看看,你夫婿是镇北王!不比江侍郎强得多?” 说到这儿,发现贺芳亭哭声小了,知道正说到她心坎上,再接再厉,“江侍郎肯定不愿意你嫁给镇北王,当上尊贵的镇北王妃。但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他越不愿,你越要嫁,气死他!” 贺芳亭冷哼一声,“姓江的心胸狭窄,哪会盼着我好?只会盼着我越过越落魄!” 乔贵妃:“是啊,所以咱们偏不如他的愿!”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都是嫁给邵沉锋的好处,又用江家来刺激她。 贺芳亭左耳进右耳出,表现得越来越心动。 皇帝向乔贵妃投去赞许的目光,暗想还是女子懂得女子的心,一说到可以气前夫江止修,贺芳亭就动摇了意志。 过了片刻,贺芳亭迟疑道,“但就算我愿意嫁,镇北王也未必愿意娶,他恨着我呢!” 演了这么久,应该够了罢。 皇帝声音微冷,“由不得他!冒犯了公主还不想负责?没这么好的事儿!” 又安慰贺芳亭不要怕,万事有他这个舅舅。 正说着,小太监来报,镇北王已经醒了酒,殿外求见。 便让乔贵妃带着贺芳亭从侧门离开,去乔贵妃宫中歇息。 两人刚走,邵沉锋进来,满脸愤怒地道,“请圣上为微臣主持公道,顺安公主谋害微臣......” 皇帝怒道,“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冒犯她,还敢说她谋害你!” 邵沉锋:“她就是谋害微臣......” 皇帝冷笑,“好啊,那你说说,她怎么谋害你?” 虽然这局是他设的,但他还是想说一句,这竖子真正无耻。 邵沉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皇帝:“说不出来了是么?那就给朕闭嘴!” 邵沉锋目光一凝,像是做出了决定,不顾殿内还有太监、金瓜卫士,吞吞吐吐地道,“圣上有所不知,微臣,微臣有疾,正在服药。大夫说要禁欲半年,否则于子嗣有碍。微臣牢记于心,不近女色!顺安公主定是知道了此事,故意勾引微臣破戒!她,她好歹毒的心思!” 皇帝:“......胡说!” 这事儿他知道,但他没想到,邵沉锋竟然好意思说出来! 为了诬陷贺芳亭,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男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邵沉锋大声道,“圣上明鉴,并非微臣胡说,是顺安公主工于心计,蓄意谋害!” 皇帝:“朕都不知道的事儿,顺安怎么会知道?” 邵沉锋一时语塞。 皇帝没好气地道,“闹出这种事来,你和顺安没脸,朕也没脸!为今之计,只能赐你们成婚。” 说着嘴角一扯露出笑意,又迅速收回。 邵沉锋已三十五岁,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可见本来就不太行,眼下还纵欲过度,需要服药治疗,更为严重。 贺芳亭生了江嘉璎之后,也再无生育,据说是伤了身子。 这样两个人,成婚后能有孩子么?别说他们互相敌视,就是相亲相爱,大概也不能有。 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想笑。 邵沉锋也想笑,但辛苦地忍住了,如遭雷击一般惨叫道,“不能啊!微臣怎能娶她?万万不可!圣上......” 皇帝不想跟他废话,问李荣贵,“非礼公主,该当如何?” 李荣贵恭恭敬敬地道,“大不敬,形同谋逆,满门抄斩!” 皇帝看向邵沉锋,缓慢道,“你选罢。娶顺安,还是认了这谋逆之罪。” 邵沉锋:“......顺安公主不会愿意!” 皇帝冷声道,“她当然不愿意,还想让朕砍了你。可这已经不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关乎国体!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希望你也能。” 其实他还挺希望邵沉锋抗旨。 但又知道那不太可能。 人都怕死。 果然,邵沉锋沉默了数息,咬牙道,“微臣愿娶顺安!” 皇帝展颜,“这才像话。” 当即叫人拟旨,于宴席上赐婚镇北王与顺安公主,吉日也择好,就在十二月一日。 两位当事人都阴沉着脸,皇帝倒是很开心。 他现在只遗憾一件事,一年蝉没有了,给老镇北王下的那一份,是最后的量,方子也已失传。 若是还有,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邵沉锋服下,会省很多事。 就是给贺芳亭服了,也能起奇效。 可惜别的毒药不太隐秘,容易被查出,只能放弃。 更主要的是,下毒只能毒杀一人或几人,邵沉锋这一脉死尽了,也还有叔伯兄弟可以继承镇北王府,作用不大。 他想铲除的是整个镇北王府,并且下了决心,要在有生之年,替后世子孙消灭这个大威胁! 第159章 去吹吹朔北的风,看看朔北的草原和山川 宫宴散时,大臣们偷看镇北王,命妇们偷看顺安公主,都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 两人表情出奇的一致,都是愤怒中带着隐忍和仇恨,仿佛在说,我根本不愿意,我是中了对方的毒计! 众人心下喟叹,看来之前怀疑两人有私情是错误的,这不是有情是有仇,如果真有情,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爆出,大可求皇帝赐婚。 这就是一桩无意中造成的误会,两人是妥妥的一对怨偶。 但也怪不得皇帝,两人搂抱纠缠多时,纵无肌肤之亲也不清白了,若不成亲,镇北王倒没什么,过完年就回朔北,顺安公主留在京中,得承受多少流言蜚语。 也有人同情顺安公主,在京中有皇帝照看,到了朔北可是镇北王的地盘,往后只怕日子难过。 然而转念一想,顺安公主也不是好惹的,学识广博、性情坚韧,江家惹了她,现在就是个笑话,云山书院惹了她,直接没了。 方山长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士林泰斗、文章宗师,结果在她面前摔了大跟头,晚节不保名声扫地,如今听说在家喂鸡。 这夫妻俩谁能占上风,还未可知。 出了宫门,贺芳亭和邵沉锋都板着脸,没看对方一眼,一人上车,一人上马,各自回家。 邵沉锋还泄愤似的抽了两名侍卫几鞭子,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本王来了也不知道殷勤些!” 众人见他这般残暴,又替贺芳亭担上了心。 可他们不知道,邵沉锋回到王府立时露出笑脸,对那两名侍卫道,“去账房支二十两银,治治伤。” 两名侍卫拱手笑道,“多谢王爷!” 王爷只是装样子,收着力呢,他们并没有受伤,但白给的钱为啥不要?王爷得笑他们傻! 公羊先生听见动静,迎出来问道,“事成了?” 邵沉锋笑道,“成了,十二月一日的婚期。” 向来平静的公羊先生有些激动,府里多年没办喜事,总算有一桩了,“那得预备起来,新房得修一修,聘礼也得赶紧置办!不能委屈了顺安公主!” 说着又一皱眉,“不,不能太过热衷,免得被他看出破绽。” 邵沉锋:“没错,先别张罗,等他发了话,我再不得不办。” 事情就快成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想着很快就能娶到贺芳亭,情不自禁哈哈笑了两声。 公羊先生:“......恭喜王爷!”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顺安公主那般聪慧,也不知会不会嫌他傻? 邵沉锋笑容满面,“多谢多谢!” 贺芳亭回到公主府,也舒了口气,整天演戏也挺累人,侍女仆妇们此前得了信,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担忧。 孔嬷嬷急道,“芳姐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好端端进宫吃席,回来就被赐了婚! 虽然镇北王对芳姐儿存有善意,可这事儿会不会太急了?很像是皇帝的阴谋。 贺芳亭笑道,“嬷嬷,赶明儿我就能当王妃了,你不高兴么?” 孔嬷嬷恨不得拧她一下,“都这时候了,你还不正经些!” 贺芳亭便正经道,“嬷嬷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孔嬷嬷沉默会儿,又道,“那,那过完年就要去朔北了?” 贺芳亭点头,“对,去吹吹朔北的风,看看朔北的草原和山川。” 从出生到现在,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云观,想到遥远的朔北,心里很有些期待。 沿途的风景想必也很美。 孔嬷嬷:“......你不会嫌嬷嬷年纪大,把嬷嬷留在京城罢?” 贺芳亭失笑,“怎么会呢!我在哪儿,嬷嬷就在哪儿!就算嬷嬷嫌我烦,我也得带上嬷嬷!” 孔嬷嬷:“谁嫌你烦了!” 躲去一旁抹泪。 江嘉璎困得睁不开眼睛,但坚持要等娘亲回来,贺芳亭让她跟自己一起睡,摸着她的头发道,“璎儿,娘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娘你说!” 江嘉璎颇有兴趣地道。 她很喜欢娘亲把她当成大人,跟她说重要的事情。 贺芳亭轻声道,“今晚皇帝赐婚,让娘嫁给镇北王,一个多月后就要成亲。” 江嘉璎:“......成亲?!” 这事儿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瞌睡虫都惊没了。 贺芳亭搂着她,温柔地道,“不管娘嫁不嫁人,嫁给谁,你都是娘最疼爱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江嘉璎:“可,可是......” 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问道,“以后镇北王就是我的继父?” 贺芳亭笑道,“是。但如果你不想叫他父王,叫王爷就行。” 她不会勉强女儿。 江嘉璎踌躇道,“那,那他会不会像爹一样,带人回家欺负娘亲?” 贺芳亭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眼眶微热,“不怕。他敢欺负娘亲,娘亲就再与他和离。他若敢欺负你,娘亲也绝不答应!” 江嘉璎重重点头,“好!” 在她心里,娘亲像山一样可靠,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她。 她也不觉得再和离一次有什么奇怪的,依在贺芳亭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160章 这姑侄俩几百个心眼子 次日,贺暄峪和贺礼文、贺礼章、贺芳妍三兄妹,一大早就跑来公主府。 挥退下人,贺暄峪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姑,你是自愿还是被迫?” 如果是被迫,他一定想办法搅黄。 贺芳亭笑道,“朔北的风光,姑姑想去看一看。” 那就是自愿了,贺暄峪转忧为喜,“镇北王是位豪杰,配得上姑姑。” 姓江的就差远了,长得虽不错,内里却是个伪君子。 ......曾祖父和曾祖母当年,难道是看中了他的外表?极有可能。 贺芳亭话锋一转,“但你们得当我不愿意。” 贺暄峪表示明白,笑道,“我猜也是这样。” 话没说完就有了主意,“待会儿,我便带几个嗓门大的侍卫,去镇北王府门口骂街。” 贺芳亭:“不急,中午再去,那时人多。” 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好了要怎么给镇北王府难堪,贺家三兄妹都有点呆,感觉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贺芳妍喃喃道,“难怪爹娘不许我们亲近大姐姐。” 这么说罢,如果姐姐的战力是一百,加上他们也许得降到八十。 得是峪哥儿这样智勇双全的,才能说帮她。 ......还是很想说一句,这姑侄俩几百个心眼子。 贺礼文轻咳一声,道,“姐姐,爹有句话,想让我转告你。” 贺芳亭笑道,“洗耳恭听。” 贺礼文:“爹说,京城是非之地,能离开也不错。” 贺芳亭点头,“替我谢过父亲。” 父亲胆小,且清醒,看得出花团锦簇之下藏着阴险算计。 忽有侍女来报,“公主,江侍郎求见。” 贺芳亭看向贺暄峪,“峪哥儿,你去替我打发他。” “好嘞!” 贺暄峪一拱手,兴冲冲往门外走。 贺家三兄妹以为他要揍江止修,跟去看热闹。 谁知见了江止修,贺暄峪一脸凝重地道,“江侍郎请回,姑姑以泪洗面,不见外客。” 江止修:“......她不愿意么?” 今日他来这儿,就是要劝贺芳亭为一双儿女考虑,不要答应这门婚事。 贺暄峪反问,“假如江侍郎是姑姑,会愿意么?” 江止修没有回答,心说当然不愿意。 贺芳亭从小锦衣玉食,享尽人间荣华,半点苦头都没吃过,如今又得了皇帝的疼爱,在京城呼风唤雨,哪会愿意嫁去陌生的朔北? 何况她与邵沉锋新仇加旧怨,互相看不顺眼。 在京城有皇帝撑腰,她不落下风,到了朔北势单力薄,只能任由邵沉锋搓扁揉圆。 此时肯定又害怕又后悔。 害怕,怕的自然是邵沉锋。 后悔,是如果不与他和离,就不会遇上这种灾劫。 贺暄峪这小子此前不把他当人,这会儿却彬彬有礼,显然也是贺芳亭跟他说了什么。 他还注意到,贺家三兄妹的表情一言难尽,大概是一时拉不下脸。 江止修正在沉思,就听贺暄峪又淡淡道,“江侍郎若有心,不妨劝圣上收回成命,姑姑也感激你。” 说完一拱手,回了公主府。 江止修怔了半晌,也回去了,当晚辗转难眠,权衡利弊想了很多。 第二天正好是大朝会,江止修当堂上奏,请皇帝顾念骨肉亲情,不要将顺安公主嫁离京城。 他感觉皇帝也不舍得外甥女嫁入镇北王府,赐婚是迫于无奈,如果有人劝谏,也许会借坡下驴。 而他帮贺芳亭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再提复合的事儿就比较容易。 不等皇帝开口,邵沉锋阴阳怪气地道,“江侍郎与顺安公主余情未了,十分感人,微臣也不想横刀夺爱,圣上何必棒打鸳鸯?不如撤回圣旨,成全他们!” 皇帝怒道,“你当朕的圣旨是什么?村口老汉的闲聊?说撤回就能撤回?给朕滚去准备婚事,三书六礼都要齐全,聘礼必须配得上顺安的身份,若有一丝怠慢,朕要你好看!” 邵沉锋沮丧地走了。 对于江止修,皇帝倒没有任何斥责,只是撸了他的右侍郎之职,降为五品郎中。 这样没眼色的人,当不得高官,也不配让他发怒。 平日的小朝会也别来碍他的眼,唯有大朝会能来充个数。 侍郎之下就是郎中,可两者之间隔了两个品阶,权力地位也有本质的区别,江止修只觉全身冰冷,呆若木鸡,在同僚的提醒下方回过神来,颤抖着谢恩。 ......可他做错什么了啊? 只是上了封奏折,竟然就被皇帝厌弃至此! 噩耗传到江家,众人皆是惊慌,都怪江止修多管闲事,违逆圣意。 谢梅影怒到了极点,咬牙切齿地嗤笑道,“不舍得贺芳亭另嫁?妄想与她复合?哈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活该!” 她这一生,被这薄情寡义且无用的男人给毁了! 以前他至少是个户部右侍郎,还能安慰一下自己,现在却成了小小郎中,也没多少希望升回去,叫她怎能不气。 要知道,她本是侯府贵女,虽比不了贺芳亭,也不差多少! 江止修恼羞成怒,又一次动了手。 回望过往,妻贤子孝家业兴旺,现在却是妻离子散家境衰败,怪谁呢?怪他自己。 可这谢梅影,像是他命中的灾星,专程来害他! 第161章 尚主之仪 江家打得一团乱,贺芳亭与邵沉锋的婚事却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时间虽然紧迫,但在礼部右侍郎的主持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仪,每一样都办得体面。 对了,这位礼部右侍郎,就是曾担任过首辅的沈青阳长子,原是吏部郎中,前途无量,因沈青阳的缘故,被明升暗降,对谢梅影、江止修恨之入骨。 江止修这回遭贬,他高兴得回家喝了个酩酊大醉。 对于贺芳亭,他只有一个态度,敬鬼神而远之。 惹不起,躲得起。 因此用心办差,但也不去贺芳亭面前献媚,只盼着她顺利成亲,赶紧离京! 偶然看见贺暄峪在镇北王府门前骂街,还顺口劝他大局为重,不要让顺安公主难做。 贺暄峪从善如流,拱手道,“沈侍郎言之有理,看在沈侍郎的份上,我勉强认他这个姑父。” 说完果真走了。 沈侍郎:......我有这么大面子?我自己咋不知道? 邵沉锋也“被迫”准备了丰厚的聘礼,派公羊先生一一送去公主府,他自己是不去的,免得破功。 还跟皇帝抱怨,为了全顺安公主的颜面,镇北王府都被搬空了。 皇帝叫他滚远点,别来哭穷。 公羊先生去公主府多次,也就见到了江嘉璎,这天见她瞪着自己,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小玩意儿,“大小姐,这是王爷送给你的。” 江嘉璎迟疑着接过去,“是什么?” 公羊先生:“你吹一口气,用点力。” 江嘉璎依言用力吹气,就见手中这奇怪的小竹竿变成了蝴蝶停在树枝上,黄色的翅膀还在微微颤动,欣喜道,“蝴蝶,蝴蝶!” 公羊先生笑道,“这样好玩的物事,朔北还有很多,等你去了,王爷都给你买。” 江嘉璎:“......好的,请替我多谢王爷。” 娘亲说过,镇北王是好人,朔北也是好地方,很宽阔。 公羊先生眼中露出几分慈祥,“大小姐不用客气。” 都说这大小姐痴傻,在他看来根本不是傻,只是没长大。 长大了,自然就会变得聪明。 贺芳亭笑道,“先生费心了。” 邵沉锋派他来,可不只是送聘礼,主要是让他跟自己讲述朔北风土,以及镇北王府情形。 现在她已经知道,老镇北王去世后,老王妃伤心过度,避居梅山游仙庵,不问世事。 王府中馈,由邵沉锋的二弟媳打理。 邵沉锋有两个亲兄弟,二弟同母所出,三弟的母亲是侍妾,同在军中任职,是他的左膀右臂。 公羊先生含糊道,“二将军、三将军对王爷心服口服,唯王爷马首是瞻,但两位夫人,可能有些小心思。” 贺芳亭:“请先生明言,什么小心思?” 能让邵沉锋麾下头号谋士特意点出,这心思不会小。 公羊先生苦笑道,“两位夫人膝下,都有三位小公子,王爷膝下却只有永乐郡主。” 贺芳亭讶异,“难道她们想过继?” 公羊先生:“正是,为此还打了几架。” 他也是在提醒贺芳亭,婚后别的不忙,赶紧生个儿子。 贺芳亭能听懂,但不置可否,忽道,“永乐郡主是个怎样的人?” 公羊先生:“......不太好说,公主容老夫卖个关子,等您到朔北,也就知道了。但您放心,郡主绝不会欺负大小姐,也不会为难您!” 贺芳亭微笑道,“好。” 两人又聊了许久,公羊先生方才告辞。 眼看婚期临近,皇帝忽然暗示贺芳亭,婚礼可以在公主府进行,让邵沉锋以尚主之仪入门。 贺芳亭十分感动,“舅舅果然一心为我着想!” 心说你是真想看我们打起来。 尚主是什么,相当于入赘。 镇北王一脉世袭罔替,都是亲王爵,地位在公主之上。 狗皇帝分明是想以此侮辱邵沉锋,让他更恨自己,但不得不说,这提议她还蛮喜欢。 回头就跟礼部提出了要求。 沈侍郎头大,劝不转她,跑去镇北王府跟邵沉锋商议。 邵沉锋经历了暴怒、狂怒、大怒、息怒的过程,最终在他和公羊先生的劝说下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但沈侍郎不敢看他的眼睛,感觉他想吃人。 也知道贺芳亭这回把他得罪得死死的,婚后两人若想夫妻和睦,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好在这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礼部右侍郎。 十二月一日,顺安公主与镇北王大婚。 贺芳亭早早起床,沐浴更衣、上妆梳头,身着大红色公主婚礼服制,还佩了织金绣玉的霞帔,层层叠叠华丽非凡,头戴九翚四凤冠,明艳不可方物。 而比服饰更为夺目的,是她本人。 邵沉锋来亲迎时,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目光。 怕看多了演不出冷漠怨恨的模样......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欢乐。 他今日也穿了全套亲王服制,玄色为主红色为辅,威仪天成,气势凛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围观者也知道他为何笑不出来,不敢打趣。 再看顺安公主,美则美矣,也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儿,不像成亲,倒像是要去赴难。 但抛开别的不说,光看外貌,镇北王与顺安公主还真是相配,都是人中龙凤,不同寻常。 两人在礼部诸官的陪同下一起进宫,恭敬聆听完皇帝、皇后的训诫和祝福,才由宗亲们送入公主府。 聘礼从公主府中抬出,绕城一周又送回去,沿途抛洒大量喜糖,引得满城欢腾。 第162章 能娶到我娘是你的福气,你该回家烧高香 这一晚顺安公主府宴开百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爆竹更是放了几大箩筐,炸得满街都是硝烟。 江止修远远的看了一眼,黯然回家,如今的他,已没有资格站到贺芳亭面前,也羞于让她看见。 皇亲宗室几乎都到了,包括太子褚中轩,朝中官员也来了大半,比大公主、二公主出降时还要隆重。 两人又喝了口老醋,坐在一起低声非议贺芳亭,但没人敢搭她们的话,几位王妃也不敢。 ......在人家中说人坏话,这,真的不太好。 褚中轩面上含笑,平易近人地与朝臣们说话,心里一片怒火,如果,如果他是皇帝,贺芳亭就不会嫁给别人,他也早就得了手。 倒不是说他对贺芳亭有多钟情,或者非贺芳亭不可,而是从这件事情上,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可他是大昭储君,本不该如此弱小! 都怪父皇疑心太重,一直压制着他! 自古至今,从来没有像他这么憋屈的太子! 银安殿中,众宾客肃容观礼。 南海郡王辈分最高,充当礼官,高声主持仪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毕,宗亲们簇拥一双新人进入洞房,贺芳亭被引着坐到红纱帐里,邵沉锋面无表情地念了却扇诗,“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按理,这却扇诗该他自己写来,但他推说自己不会作诗,礼部也无法,让他找人代写一首,他直接背了唐代李商隐的。 贺芳亭也不挑理,缓缓移开纱扇。 只见她仪态万千,容光摄人,比往日更为娇艳。 宗亲们暗赞一声好容貌,邵沉锋更是看得呼吸一滞,取了白玉丹凤合卺杯,亲手斟满,沉默着与贺芳亭喝了交杯酒。 心里有许多话,但此时不便说。 喝完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喝酒去!” 赶着一群人出了洞房,入席吃饭。 孔嬷嬷心疼贺芳亭,宾客一走,就赶紧张罗来一桌酒菜,贺芳亭拣喜欢的用了些。 贺子鸣、鲁氏夫妻俩全程没怎么过问婚事,但也按礼部的要求到公主府受了贺芳亭和邵沉锋的礼。 之后略喝了几杯酒便回府歇息,没有趁机结交朝中要员。 因为贺子鸣忽然没了自信。 他是很想身居高位一展抱负,但他发现,自己连大女儿的心思都看不透,她与皇帝怎么过招,谁胜谁负,他也拿不准。 还有侄孙贺暄峪,小小年纪,手段竟那般老辣,几句话就挑唆得江止修上折劝谏,以致丢了户部右侍郎这个肥差。 邵沉锋就更不用说了,他可以确定,镇北王府对福庄长公主一脉并没有那么痛恨,可邵沉锋装得跟真的一样,连皇帝都瞒了过去。 跟这些人精比起来,自己是多么的质朴纯良。 还当什么大官,真当上了,怕也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最好放下那些雄心壮志,领个闲职在家养老罢。 这念头一通达,他就无欲则刚了,懒得应酬便不应酬,懒得说话便不说话。 不过,贺家三兄妹和贺暄峪倒是留到很晚,直到散席才走。 贺暄峪敬了邵沉锋一杯酒,横眉冷目地道,“邵王爷,还请善待我姑姑,否则,我们贺家不答应!” 邵沉锋冷笑,“想让我善待你姑姑,却连姑父都不叫?” 这小子,他是真欣赏。 贺暄峪:“......姑父!” 邵沉锋这才喝了他敬的酒。 又拉着沈侍郎诉苦,说自己不想娶贺芳亭,还说贺芳亭是河东狮。 江嘉璎本在内院,与小姨贺芳妍一起待客,听侍女传了这话,气得跑出来跟邵沉锋理论,“你以为我娘很想嫁你么?还不是因为舅公赐婚!哼,能娶到我娘是你的福气,你该回家烧高香!” 别以为一个竹子编的小蝴蝶就能收买她,她永远向着娘亲。 邵沉锋:“你,你,没大没小,还不叫爹!” 江嘉璎如实道,“我娘说了,我不想叫就不叫......” 话没说完,被贺暄峪跑来拉走。 邵沉锋恼怒地道,“沈侍郎,你也听见了,顺安公主根本不是真心嫁我!” 沈侍郎暗想难道你是真心娶她?你二人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口中劝道,“孩子的话你也当真?” 正说着,一名宗室喝多了,醉醺醺地道,“邵王爷,此言差矣,顺安公主不是嫁你,是你尚主,哈哈哈!” 邵沉锋:“......你才尚主,你全家都尚主!” 镇北王府的几名幕僚也面露不忿,看样子很想跟宗亲们争辩一番,那公羊先生还站了起来! 沈侍郎一看要糟,心说九十九步都走了,可不能毁在最后一步,赶紧叫来事先安排好的礼部官员,架着邵沉锋去洞房。 ......这几名官员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个个膀大腰圆,保证不让镇北王逃跑。 第163章 久旱逢芳亭 洞房就是贺芳亭的卧房,她完全没有陌生感,自在得很,此时已卸妆沐浴,换了玉色软烟罗的寝衣,外披淡黄色凤穿牡丹锦袍,舒舒服服地靠在大引枕上闭目小憩。 忽听门外传来声音,连忙坐好,青蒿迅速帮她整理衣裳。 见来的是邵沉锋,青蒿带着侍女们默默退出去。 送邵沉锋来的礼部官员用力关上门,恨不得从外闩上,但没这个胆,只能退到一旁悄然张望。 约莫过了一刻钟,发现邵沉锋没跑出来,这才安心回酒席。 “委屈你了!” 洞房内,贺芳亭和邵沉锋四目相对,突然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说完都是一笑。 邵沉锋上前几步,坐到她身旁,柔声道,“可用了饭?” 贺芳亭:“用了。你呢?” 邵沉锋:“我也用了,还喝了酒。” 贺芳亭:“肯定得让你敬酒。” 其实她有点奇怪,邵沉锋为何回来得这么快,成亲这一日,新郎官无论地位多高,都会被灌酒,不会很早回到洞房。 这是一种习俗,灌得越多,说明新郎官人缘越好。 ......人缘?嗯,明白了,邵沉锋在京城哪有什么人缘,大家都避他如虎。 邵沉锋又说了几句话,但具体说的是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说着说着突兀起身,道,“我去沐浴。” 贺芳亭指了侧门给他,“净房在后面,有热水。” 顿了下又道,“你带了谁来伺候?” 之前他们就说好了,她的侍女仆妇不近身伺候他。 邵沉锋:“不用,我自己能行。” 身为老镇北王嫡长子,他在家中也是养尊处优,起居奢靡,走一步都有人伺候,可能比贺芳亭还舒适。 但到了战场上,也曾在泥地血水里打滚,深入大漠时啃过草根,吃过生食,更别说自己洗个澡。 看着他的背影从侧门消失,贺芳亭忽然有些怔愣。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 本以为能在江家平平淡淡终老一生,江止修却中年发癫,逼得她走出内宅,然后她和离了,晋封为公主了,如今还再婚了,年后还要去朔北,跟这再婚的丈夫琢磨着怎么造反...... 人生际遇之莫测,莫过于此。 邵沉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完,胡乱擦拭头发,换上中衣回到卧房,看见的就是美人灯下沉思的画面。 沐浴的时候,他想着不能急,要先与她互诉衷肠,加深了解,此时却觉得,衷肠可以往后再诉。 声音平静如常,目光里却带了些急切,“芳姐儿,夜深了,我们安置罢!” 贺芳亭回神,见他头发还有些湿润,关切地道,“头发还湿着,仔细生病,让侍女来擦干。” 邵沉锋摇头,“不必。” 贺芳亭便也不深劝,躺到了床榻里侧,静静等待。 她并非初嫁,该懂的都懂,明白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也知道嫁谁都免不了周公之礼,而她并不厌恶邵沉锋,所以也不抗拒。 角落里燃着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宫廷秘制,能燃一整夜,也照亮了大半个卧房。 邵沉锋征询贺芳亭的意见,“罗帐要放下来么?” 贺芳亭:“......要!” 心想难道你还想不放?好不好意思! 实际上他们还真的不太熟。 邵沉锋便扯开两旁玉勾,罗帐簌簌落下,隔绝了明亮的烛光。 借着朦胧的光线,他靠近贺芳亭,试探着将人搂到怀里,很香。 贺芳亭没有挣扎,接着就感觉到脸颊耳畔落下炙热的气息,像是要将她融化。 邵沉锋一路亲到她唇上,辗转许久才放开,嗓音黯哑地道,“凤主,凤主儿,得罪了!” 贺芳亭轻轻嗯了一声,下一瞬猛然睁大眼睛,想推他,又忍了。 邵沉锋如同得到允许,更是放肆,贺芳亭初时还觉愉悦,后来有些受不住,伸手推搡他,质问道,“何故如此孟浪?” “兴许是因为,久旱逢芳亭。” 邵沉锋沉吟片刻,不要脸地道。 说着将她双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制住,另一只手扣紧她的腰,像是不会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贺芳亭挣脱他的亲吻,喘息道,“王爷,来日方长,天不早了。” 她也不是没有享受到,可凡事都得有节制,失了分寸不太好。 邵沉锋无法自持,俯身亲着她凝脂一样的肌肤,低笑道,“这才哪到哪,岂不闻春宵一刻值千金,一息都不能浪费。” 贺芳亭恼得踢了他一下。 心想狗皇帝还以为他真的身有暗疾,哪知他是龙精虎猛。 第164章 欣赏和利用并不矛盾 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贺芳亭彻底忘了,醒来已是辰时。 她讲究养生,平时不早起,也不多睡,通常辰时中起床,但今日只觉全身酸疼,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 府里无公婆无长辈,她就是最尊贵的那一个,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穿衣时看到身上的痕迹,低骂了邵沉锋一句禽兽,才慢慢去洗漱。 回来问侍女,“璎儿呢?” 侍女边服侍她梳头上妆,边道,“小公子和贺家二小姐一大早就来府里,接了大小姐出去玩。孔嬷嬷和青蒿姐姐都跟去了,也带了小厮、护院。” 小公子不用特别说明,指的就是贺暄峪。 贺芳亭又问,“王爷呢?” 侍女还没说话,邵沉锋大步进来,笑道,“王爷在此。” 贺芳亭现在看他,看出几分可恶,有些冷淡地道,“府里若有事,王爷不妨回去处置。” 可她越冷淡,邵沉锋越觉心里火热,“无事,无事!” 他现在最大的事儿,就是陪着他的王妃娘娘。 贺芳亭微微蹙眉,“我这儿不用王爷,王爷自去忙。” 邵沉锋微笑道,“我不忙。” 见她想起身,忙抬手搀扶,低声调笑道,“用不着我就想赶我走,怎么,真当我是你养的面首?” 贺芳亭:“......并无此意。” 说着自己也笑了。 她这么大的人,也实在用不着为这种事生气,往另一方面想想,或许还该高兴......不用冒着名声有损的风险养男宠。 昨晚他难以自控,可能是因为前几年规矩守孝,欲求不满,往后跟他好好说,也就是了。 但她没想到,接下来几个晚上,邵沉锋都是一样,不把她累得求饶不罢休,真是又快意又烦恼。 打骂他,他也道歉,左一句得罪右一句冒犯,就是不收手。 婚后第三日,两人入宫谢恩。 贺芳亭特意让侍女化了个苍白憔悴的妆,不化不行,这一阵她累虽累,气色却好得很,自己看着都是面如桃花白里透红。 顶着这样的脸说婚姻不幸,不太有说服力。 邵沉锋倒没化妆,得意洋洋地对皇帝道,“进了我邵家的门,就得服我邵家的管!但您放心,微臣绝不敢冒犯顺安公主!” 他大放厥词的时候,贺芳亭就仇恨地看着他,也不反驳,仿佛在心里有了某种计划。 皇帝很满意,骂了邵沉锋几句,叫着他去明德殿,留贺芳亭在坤元宫与梁皇后、乔贵妃说话。 这两人得了皇帝的暗示,一言一语,无不暗示贺芳亭跟邵沉锋对着干,绝不能示弱。 梁皇后:“顺安,你是圣上亲封的公主,用不着怕他!就是到了朔北也不用怕,倘若有事,你舅舅一定帮你!” 乔贵妃:“如果跟他低头,也失了皇家的体面!你母亲最是有志气,若知道你跟镇北王服软,定会怪你丢了她的脸!” 梁皇后又道,“在男人面前,就得硬气些,你不硬气,他还不敬重你。该说的话,必须得说,该管的事儿也必须得管!” 乔贵妃也道,“镇北王府的中馈,也得掌握在你手里,邵家若不给,你就跟他们闹!就像之前跟江家一样,闹他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你有圣上当靠山,怕什么!” 梁皇后郑重地道,“千万不要怯懦,一到北安城,你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你的厉害!往后便不敢欺负你!” 贺芳亭大力附和,顺着她们随口胡说。 用过午饭出坤元宫,遇上太子褚中轩。 褚中轩心疼地道,“短短数日,怎这般憔悴......” 贺芳亭冷漠地打断他,“太子殿下帮不了我,不用多说。” 褚中轩:“你怎知我帮不了你?” 贺芳亭反问:“太子殿下,你能让我与姓邵的和离么?能让我不去朔北么?” 褚中轩:“......不能,暂时不能!” 贺芳亭看他的目光轻蔑而绝望,“对,你不能。” 褚中轩急切道,“芳亭暂且忍耐,总有一日,我会让邵沉锋将你们母女恭恭敬敬送回京城!” 邵沉锋已经松了口,他再加把劲儿,定能让他奉上弑父的毒药。 等他登基为帝,下道圣旨,邵沉锋敢不遵? 贺芳亭甚觉恶心,转身离去。 当日还有个惊喜,邵沉锋在皇帝面前告江嘉璎的状,说她不尊重自己这个继父,当场顶撞自己,又惹来皇帝一顿骂,然后封了江嘉璎为长乐郡主。 像他们这样的二婚夫妻,儿女不睦也是个大问题。 邵沉锋的女儿是永乐郡主,贺芳亭的女儿是长乐郡主,两人封号相似,江嘉璎又是个痴傻儿,必然生出许多事。 而对于永乐郡主来说,贺芳亭母女都是外人甚至敌人。 还有邵家另外几房,也不会轻易接受贺芳亭,如果贺芳亭是那种既无能又窝囊的人,或许会忍耐,但很显然,她不是。 她的性情是宁愿逆着风浪前行,也不退后一步,皇帝其实还挺欣赏她,当然了,欣赏和利用并不矛盾,能让他欣赏,也才有让他利用的价值。 可以想象,未来的镇北王府会很热闹,就像京城江家。 第165章 又买了三个庄子 皇帝预料到了镇北王府会很热闹,却没预料到,他的皇宫也很热闹,贺芳亭和邵沉锋几乎每日都找他,缠着他中伤对方,起初他还开心,后来是真的很烦很烦,直接下了道口谕,元旦朝贺之前,两人不许再面圣。 这才感觉耳根清静了。 那夫妻俩回到公主府,也感觉总算消停。 ......谁愿意天天去看狗皇帝那张老脸,这不是怕他又出幺蛾子么。 年后就要离京去朔北,他们也很忙。 邵沉锋忙着继续蛊惑太子,贺芳亭忙着处理京城各项人事、产业。 几个扎眼的绸缎庄、胭脂铺、酒楼关门大吉,但掌柜、小二都未辞退,有的带去朔北,有的派去江南。 她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熟手,可不能便宜别人。 而像不太扎眼的冰行、纸行、田庄等,都继续留着。 并留下青杉、白薇夫妇,替她掌管京城事务,照看顺安公主府。 皇帝说了,就算她嫁去朔北,公主府也不收回,语气很大方,贺芳亭恭敬道谢,心里却嗤笑,难道你还想收回不成?我还没死呢! 历朝历代的惯例,公主府一旦赐下,只要这公主不犯大罪,都是到死才收府,不需要多说,狗皇帝特意点出,看来是指望她早日归天。 可她偏要好好活。 又留了白术为二管事、青葵为三管事,也算是给青杉和白薇的一种制衡,她不相信人性本善,也不相信人性本恶,相信的是规矩,赏罚分明、浅显易懂的规矩。 这也是她一向的风格,青杉、白薇并没有觉得不被信任,白术、青葵也不会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监视他们。 江南那边的大管事贺全禄,是祖父从西南捡回来的孤儿,对祖父极为忠诚,这份忠诚也延续到她身上,每一年的账目都清清楚楚,收益超出她的预算,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然而贺全禄年纪大了,儿子才干一般,当不得大任,之前就来信跟她说,要培养继任者,干脆趁此次人事变动,拨一些过去,让他自己挑选,她信得过这位老伯的眼光。 需要带去朔北的器物、衣料、吃食、药材、书籍、银钱等等,也该收拾打包。 还有这年怎么过,也得拿出个章程,这可是她晋封为公主之后的第一个大节庆,不能马虎。 事情虽然千头万绪,但贺芳亭条理分明,没几日就厘清了,一一分派下去,自有管事们盯着料理,她只负责最后的验收。 这天,正和青蒿说着话,青杉求见,四处看看,没发现邵沉锋,便笑嘻嘻地道,“公主,咱们又买了三个庄子,很便宜。” 三个庄子有上等良田、河水池塘,还有果山竹林,价值五千多两,他用三千就买下了,想不笑都难。 贺芳亭了然,“江家的?” 如果是普通的买卖,他不会是这种语气。 青杉:“什么都瞒不过公主殿下!” 这几个庄子最初就是公主选的,也是用公主自己的钱,虽然后来用江止修的养廉银还上了,公主也费了心力。 如今拿回来正是理所应当。 贺芳亭奇道,“不是说江止修不愿意卖庄子么?” 青杉笑道,“他当然不愿意,可不愿意也没办法,他不卖庄子帮江二老爷还债,大胜坊的人就要砍江二老爷一条胳膊一条腿,江老太爷、老夫人都给他跪下了,他能怎么办!” 原来,自从江家败落后,江林修就感觉处处不便,以前想花钱随时去账房支,现在账房想来跟他支。 家里虽还藏了几千两,也不能可着劲儿的花,花完就没了,何况李惜香看得死紧。 因此他就琢磨发财的门路,还真让他找着了,赌博。 初次入场,用十两赢了五十两,全部投进去,赢了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拿回家,李惜香犹犹豫豫给了他一千两当本金,这一千两赢回五千两! 夫妻俩欣喜若狂,李惜香也信了他天生赌运好,遂把全部家财给他,让他尽情施展。 不到两天输了个精光,还赔上了李惜香的嫁妆。 他不信邪,想要翻本,遂在大胜坊里借了三千两继续赌,也输没了,利滚利的,滚到了五千两。 还不敢告诉父兄,回家关起门来夫妻打架。 但这事儿不是他想瞒就能瞒,时间一到,大胜坊派了打手上门要账,江承宗、潘氏老两口吓得半死,又逼着长子帮次子还债,否则他们就告长子不孝。 江止修无可奈何,既担心父亲真去告状,也怕事情传出去影响他的名声......江家现在真的不能再有任何丑闻了! 只好答应卖三个庄子,江家本有四个,卖了之后就只剩一个了,米面瓜果都可能供不上。 按理说这三个庄子经营得不错,应该很好卖,可他这一阵时运不济,高门大户都知道皇帝厌恶他,犹豫要不要跟他打交道。 青杉趁此机会冲上去,出了个低价,各家知道他是顺安公主的管事,也就退让了。 就这样,青杉轻轻松松拿下三个好庄子,江止修说他趁人之危,不给他好脸色,可他要江止修的好脸色做什么? 他也烦着姓江的呢。 第166章 祖母,你胡说! 青杉还说后续,“这钱也不够还赌债,江郎中说自己尽力了,老太爷若还想告他不孝,就尽管去。” 青蒿兴致勃勃地道,“告了么?” 青杉有些遗憾,“没告。老两口拿了自己的积蓄,抢了谢梅影仅存的体己,又逼着二房少爷小姐们典当首饰、衣物,总算凑够五千两,帮二老爷脱了身。” 贺芳亭:“没管教江林修么?” 青杉:“听说打了一顿。” 贺芳亭叹道,“染上赌瘾,害得家里失了基业,就只打一顿?这位二老爷可真有福气,捅出多大的篓子都有人兜底。” 江止修以前还说,他这兄弟虽有些小心思,却不失乡下汉子的质朴本性,不比城里人奸猾狡诈,让她凡事别计较,不知他现在还说不说得出这话。 如果还说得出来,她敬他是条汉子。 青蒿笑道,“江家有这样的二老爷,江郎中有这样的亲兄弟,更是大福气!” 贺芳亭也笑。 这个时候,她还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毕竟她和江家已断得干干净净,她也没给江止修任何希望,何况她已再婚。 只能说江家人的无耻超出了她的预料,不敢找她,敢找她女儿。 冬日里,京城盛行冰嬉,西南却没有这种游戏,因此贺暄峪不会,在冰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 江嘉璎则是被夺舍之前就学会了,经过几日的复习,溜得有模有样,像是冰上的小仙女,还好为人师,非要教他。 贺暄峪也乐意让她教,虽然她根本教不明白,只会在他面前炫耀。 这阵子两人常去刘氏冰嬉场玩耍,贺芳亭也不拦着,她并不想将女儿关在后院方寸之地,爱去便去。 某日下了冰场,贺暄峪还不想走,跟冰场管事请教技巧,让江嘉璎在一旁等着,她嫌无聊,自己先出来了。 刚走到自家马车旁边,就看见了一身黑棉服的江承宗和潘氏,迟疑着站住,叫了祖父祖母。 江承宗脸上露出罕见的慈祥笑容,“璎儿,陪了你母亲这段时日,也该回家了!” 这一招还是谢姨娘想出来的。 家里越来越穷,庄子又没了三个,以后只会更艰难,但如果能把江嘉璎留在江府,状况就会好上许多。 她是长乐郡主,每年的俸禄不少,江家有位郡主,说出去也好听,能唬一唬中下等人家。 更主要的是,她若留下,贺芳亭必然会给她一大笔钱,也就能解江家的燃眉之急。 过上一两年,帮她招个赘婿,就能把她长长久久留在家里。 江嘉璎惊慌摇头,“我不回,娘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江家,不喜欢祖父祖母,不喜欢父亲和二叔,也不喜欢谢梅影! 江承宗温和地道,“听话,你爹你娘虽然和离了,你还是江氏女,本来就不该跟着母亲出嫁!” 顿了顿又道,“你若真为你娘好,就别跟去镇北王府,邵家不会欢迎你!你若去了,为难的是你娘!璎儿,替你娘好好想一想!她也不希望你跟去,只会希望你回江家!” 谢姨娘分析得很对,哪个女子会愿意带着前夫的女儿嫁到富贵荣华的后夫家?那女儿还是痴傻儿,连带着母亲也会被人轻视。 换言之,他们愿意让孙女回家,贺芳亭该高兴才是,因为帮她解决了一个大累赘......镇北王本就是被迫娶她,对她没什么情意,她再带上女儿,肯定更加厌恶,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这也是他们敢提出此事的原因,认为不会得罪贺芳亭,反而是帮她,那么她给出报酬也是应当的。 如果江嘉璎是个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姑娘,或许会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越想越悲伤无助,还会抱着“不给娘亲添麻烦”的心情,任江家摆布,但她不是。 因而经过了最初的惊慌后,坚定地道,“祖父,娘亲不是这样说的,你骗我。” 娘亲绝不会抛弃她,任何时候都不会! 江承宗没想到这小傻子还不好蒙骗,微微皱眉。 潘氏没他会装,眼里透着刻薄,“你娘已经再嫁,你还想当拖油瓶不成?你姓江,江家才是你的家!” 一个女人,竟然敢和离! 和离不说,居然敢再嫁! 这不是反了天了么?在她们乡下,这是要被浸猪笼的大罪,死后也会被阎王爷剖成两半,分给两个丈夫! 女人就不该再嫁,哪怕是被休,也该从一而终,为前夫守着贞洁,贺芳亭可倒好,有个皇帝舅舅就胡作非为,也不怕遭报应! 江嘉璎反驳,“不,不是,江家不是我的家,我也不是拖油瓶!” 潘氏压低声音,恶毒且不耐烦地道,“怎么不是呢?你娘都嫁野汉子啦!有后爹就有后娘,到了朔北日日毒打你,不给你饭吃,让你从早饿到晚,也不给你好衣裳穿!等生下小野种,你就更成了她家的下人,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我劝你赶紧回江家,这才是你的活路!” 她敢这么肆无忌惮,一是认定江嘉璎是傻子,跟傻子用不着客气,二是仗着四周无人......在她心里,侍女奴仆就不是人。 江嘉璎也确实有几分痴气,并且由于心智的退步,知道要有礼貌,要孝顺长辈,却只是知道,不明白背后的含义,也不会想太多。 所以,她一气之下抡圆了手臂,狠狠一巴掌甩过去! 口中还怒喝,“祖母,你胡说!” 根本等不到侍女们上前护主。 第167章 是你非要我打的 潘氏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被打得摔倒在地。 心里已经懵了。 这丫头片子怎么敢打她? 孙女怎么敢打祖母?! ......贺芳亭在江家打这个打那个,也没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江嘉璎怎么敢的?不孝,不孝啊! “好啊,小贱蹄子,臭丫头,你敢打我!” 潘氏愣了数息,反应过来后嗷嗷叫着,要跟江嘉璎拼命。 江嘉璎的侍女们哪能让她靠近,有的伸手,有的伸脚,将她隔绝开,为首的白苓还笑着相劝,“老夫人,您怎么也跟郡主计较了?郡主如今就是个孩子!” 潘氏怒道,“孩子打了长辈,也得受罚!” 她活到这么大年纪,除了夫君,没挨过别人的打,忍不下这口气。 见她不识相,白苓瞬间翻脸,“一介民妇,也敢冒犯长乐郡主?来人,拖到官府治罪!” 潘氏立刻怂了,躲到江止修身后。 江嘉璎昂着头,大大方方地道,“看在她是我祖母的份上,先不用官府治罪,我先跟她讲讲道理。” 接着认真地道,“祖母,镇北王不是野汉子,我娘以后生的孩子也不是野种,你记住了么?” 潘氏:“......记住了!” 心中屈辱得要死,被孙女教训的祖母,她大概是头一个。 江嘉璎:“很好,如果你再胡说,我还会打你!” 潘氏恼怒得失去理智,扑通跪倒,大声嚎哭,“老妇知错,不敢了,再不敢了!郡主饶命啊!我这当祖母的,也不敢说你半句不是啊!” 江嘉璎压根不懂她这种招式,欣慰地道,“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祖母起来罢。” 潘氏:“......老妇冒犯了郡主公主,哪还有脸见人,得抵命啊!老天爷,我命咋就这么苦!临了临了,还得给自己的孙女磕头认错,下跪讨饶!” 江嘉璎更为欣慰,“如此诚心悔过,看来祖母是真的知错了。行,你想跪就跪!” 转头对黑着脸的江承宗道,“祖父,其实你方才也是胡说,也该悔过!而且我知道,祖母会说错话,也是你教的,你最坏!” 江承宗大怒,“你说什么?!” 潘氏固然丢人现眼,他恨不得给她一脚,可这臭丫头也不是个好的,还敢指责他这个祖父?她爹都不敢! 贺芳亭怎么教的,还有没有个伦常纲纪! 江嘉璎被他凶恶的表情吓着,后退了一步,又鼓励自己不要怕,勇敢地道,“你最坏!” 这话娘亲也说过,因而必定是真的。 江承宗怒不可遏,上前一步道,“那你想怎么着,也想打我不成?来,打啊,你有本事你打!” 边说边把橘皮似的老脸凑到江嘉璎面前。 江嘉璎下意识退后,摇头道,“我又不是傻子,哪能随便打人。” 见她避让,江承宗认为她不敢打,那就非得借此拿捏她不可,凑得更近,冷笑道,“你祖母都被你打了,打祖父又如何!” 啪! 江嘉璎也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无辜地道,“祖父,是你非要我打的!没想到啊,你那么想跟祖母同甘共苦!” 她还以为,祖父很讨厌祖母呢。 为了公平起见,她还像之前一样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江承宗瞠目结舌:......谁想跟谁同甘共苦?你个臭丫头说的什么鬼话? 也懵了数息,然后瞪大眼睛,举起手要打江嘉璎。 贺暄峪一把抓住,冷笑道,“江老太爷,您想干什么呢?” 潘氏跪下嚎哭时他就来了,刚想上前踹走,就听见江嘉璎说潘氏知错能改,便站着没动。 ......以他的经验,无意的气人,比有意的效果更好。 江承宗抬头见是他,蓦然想起他打砸江家时的凶相,满腔怒火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一句话不说,拉起潘氏走得飞快。 贺暄峪拍了拍江嘉璎的肩膀,笑着竖起大拇指,“璎表妹,你真厉害!” 江嘉璎似懂非懂,骄傲地道,“我当然厉害!” 回到公主府,贺暄峪跟贺芳亭说了事情的经过,路上他问清楚了。 江嘉璎不时补充。 贺芳亭又愤怒又欣喜,愤怒于江家算计女儿,欣喜于女儿对自己的信任,也怪自己没有早做防范。 强行压下诸般思绪,温声道,“璎儿,跟娘姓贺好不好?” 江嘉璎:“好!” 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是娘的女儿就行。 贺暄峪张了张口,也没说什么。 同族同姓不婚,姑姑是真不想把璎儿给他。 贺芳亭连“嘉”这个江家字辈都不想要,将女儿改名贺容璎,写好了信,准备让贺暄峪回西南时带去,请大伯上族谱。 又给江氏宗族去了封信,询问女儿的名字是否还在族谱上?如果还在,请尽快涂去。 早知今日,当年她就不会极力争取女儿上江家族谱,可又有谁知后事呢。 之后又去找皇帝告江家的状,皇帝很乐意为她做主,打发江止修到一个偏远地界当知县,还要求年前就出发。 江家会乱成什么样,不用多言,贺芳亭也不关心。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关心的是穿什么衣裳,给女儿配什么首饰。 第168章 娘能放下,她也能 江止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外贬的诏书,又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问清老两口做了什么,谢梅影出了怎样的主意后,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两口还跟他告状,说孙女被贺芳亭教坏了,竟然敢殴打祖父祖母,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去教训一顿。 他什么都没说,对父母的呼喊置若罔闻,起身离开了松荣堂。 不到半年时间,他感觉自己老了几十岁,半年前,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半年后的现在,他面容憔悴心灰意冷。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多看谢梅影一眼,更不会把她带回家,不,他甚至都不会去淮南赈灾! 他会守着贺芳亭,一心一意过日子,会管教家人,不让他们给贺芳亭添堵,也不去胡乱揣测圣意。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贺芳亭再嫁镇北王,儿子意志消沉躲回乡下,女儿不认江家。 ......他很不想承认一件事,离开他以后,贺芳亭先封公主、后为王妃,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然而这是事实,他不承认也不行。 虽然邵沉锋不喜贺芳亭,可依贺芳亭的性子,无论邵沉锋喜不喜欢,她都能怡然自乐。 何况,邵沉锋现在不喜欢她,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她那般美貌,又那般聪慧,只要肯用心,邵沉锋迟早是她裙下之臣。 而他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爬不出来的陷阱里,每天都在往下落,父母、兄弟、谢梅影,像是一条条勒着他脖颈的藤蔓,让他喘不出气。 可以预见,若干年后,贺芳亭依然高高在上,他却匍匐在地。 他与贺芳亭,一个是乡下来的贫穷书生,一个是锦绣堆里的金枝玉叶,最初有着云泥之别,到了最后,也有着云泥之别。 那十八年就像一场美梦,梦醒了,便各归其位。 但这美梦本可以一直做下去,是他自己亲手毁坏的! 想到这儿,江止修恨不得嚎啕大哭,可家里这些人,又有谁在乎他哭不哭呢?他们只想在他身上敲骨吸髓。 唯一能体谅他的只有亲信江福,跪着哭道,“主子,您把老太爷、老夫人、二房一家,以及谢姨娘送回乡下老家罢!有他们跟着,您这知县怎么当!”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群都是拖后腿的,别人家的顶梁柱,全家敬着,江家却不同,老太爷、二老爷等人像是虫蚁,不把主子这顶梁柱蛀空了不罢休。 主子当年是好命娶了顺安公主,真神能镇小鬼,否则,可能早就倒下了。 江止修幽幽道,“送他们回乡下做什么,祸害宇儿?不,让他们跟着,谁也别想走!” 这是他身为父亲该为儿子做的事。 如今的他,已不是昔日的他,该狠心的时候,他也不是狠不下来。 父亲、二弟再想像之前那样盘剥他,不可能了,他受够了! 对于谢梅影,他也不想再忍,不就是怀了孩儿么?他早就有儿子,不稀罕多一个! 离京前一日,他再一次来到顺安公主府,求见贺芳亭,近乎哀求地对传话的小厮说,“请你告诉她,这是最后一面,往后不再打扰!” 没一会儿小厮出来,口齿清晰地传述贺芳亭的话,“见就不必了,请江大人不忘初心,当个好官!” 江止修怔了怔,长身一揖,“江某记住了,告辞!” 转身的一刹那泪湿衣襟,可自己也知道,不值得同情,他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降为户部郎中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也听了昔日同僚的很多冷言冷语、嘲笑讽刺,很刺耳,却有道理,越听越觉得自己鬼迷心窍。 他没有注意到,公主府围墙里,升起两个小脑袋。 江嘉璎,不,贺容璎盯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贺暄峪看得不忍,低声道,“如果你真想见他,就出去见一见罢,姑姑不会怪你的。” 他是很厌烦江止修,半点儿也看不起,但姓江的毕竟是璎儿的亲生父亲,这亲缘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 贺容璎摇摇头,收回目光不看了,小心下梯子。 贺暄峪先跳下去,扶着她下。 又道,“真不见?” 贺容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峪表哥,你发现了么?他没有问我一句,提都没提,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有个女儿。” 她此时的表情,让贺暄峪极为心疼,想安慰,又不知怎么安慰。 贺容璎踢了踢脚边的碎石,“一直是这样。他只看得到哥哥,看不到我,因为娘喜欢我,他才喜欢我,其实是装的,我都知道。还有祖父祖母,背着娘说我小丫头片子不配享福,说娘会把我宠坏,以后出嫁被婆家一天打三顿。” 那恶鬼占据她身躯时,她偶尔能感受到外界,也能看清父亲和祖父祖母的嘴脸,那恶鬼比她聪明得多,定然也能看清,却还是选择站到他们那一边,伤害母亲。 这是为什么?她真的想不通。 ......因为这是某个人杜撰出来的书中世界,所以它要按着所谓的剧情走么?不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真的。 而且,那恶鬼从没提过峪表哥,显然它看的书里没有这个人,可峪表哥活生生的在她面前。 深吸了口气,“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说着看向贺暄峪,一本正经地道,“峪表哥,以后如果你有女儿,多喜欢她一点,不然就别生她!” 若不是母亲护着,家里再富裕,她也会过得很惨。 贺暄峪只觉心都颤了颤,郑重道,“好!” 想说你给我生女儿,我们一起疼她,又觉得唐突。 姑姑已经表明了态度,只想让他们当兄妹,他也没把握让父母喜欢璎儿......父亲还好说,主要是母亲。 贺容璎始终是孩子心性,没惆怅太久,就回去继续试衣裳首饰了。 江家于她已是前尘往事,娘能放下,她也能。 第169章 我家芳亭真聪明 元旦大典,贺芳亭和邵沉锋进宫朝贺。 两人衣着华丽而隆重,神态却像是去吊唁亲友,只差张口哭丧了。 邵沉锋脸上还有一道显眼的划痕,有人故意问他怎么受的伤,他没好气地说,“家里狸猫抓的。” 众人便确定,他跟贺芳亭打架了,这是贺芳亭抓的。 南海郡王看看他健壮的手臂,含糊其辞地道,“狸猫么,抓人也是常事。人可不能打狸猫,这狸猫啊,金贵。” 邵沉锋摸摸脸,冷笑一声,“要不是金贵,早一巴掌拍死了。” 南海郡王哈哈一笑,“喝酒喝酒!” 按惯例,朝贺完毕,皇帝皇后赐宴。 跟皇后千秋一样,大臣在广德殿,命妇在坤元宫,菜肴未必好吃,却都很好看。 邵沉锋猛灌一口,叹道,“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也不知芳亭吃上饭没有,可别饿着。 惠明国公凑趣,“邵王爷相思的是谁?” 邵沉锋信口开河,“家里那十八个小妾。” 惠明国公有些羡慕,“......十八个?” 他才纳了三个,家里那河东狮就生气了,跟他闹了许久,镇北王真是御妻有道。 咦?不对,镇北王之前的王妃早已过世,难怪没人管他,但现在有了顺安公主,这可比他家那河东狮更猛,镇北王的好日子算是到头喽。 惠明国公幸灾乐祸。 邵沉锋放下酒杯,兴致勃勃地道,“来京城之前,我又看中了一个,这次回去,就纳为十九房。” 惠明国公小声道,“您不怕顺安公主?” 邵沉锋狞笑,“怕?笑话!在京城,我暂且忍她三分,到了朔北,敢多说一句,老子要她哭都哭不出来,哈哈!” 哭不出来的芳亭,叫他沉醉其中,不愿清醒。 惠明国公敬他酒,恭维道,“王爷威武!” 暗想朔北天高皇帝远,还真能让他为所欲为,只恨自家祖宗挣不下一块远离京城的封地,让他只能受河东狮的窝囊气。 不过,顺安公主也不是普通女子,镇北王想让她服服帖帖,只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可惜不在京城,他看不了好戏。 今年的元旦赐宴,与往年有一处不同,太子也来了。 往年皇帝总有借口,要么是太子年幼,要么是太子忽然生病,要么是担心太子被外臣冲撞,有一年干脆说天象不吉,令太子为天下祈福,反正就是不让太子出现。 他当了多年皇帝,积威日久,大臣们明知他在胡扯,也不敢替太子争一争。 也因为谁都跟太子没交情。 太子妃一家更是不敢多提,唯恐引起皇帝的忌惮。 但今年有了个唐朴方,犯颜直谏,连上三道奏折,请皇帝让太子入朝参政。 皇帝恼怒,顾左右而言他,还示意金瓜卫士把唐朴方拉出去。 但唐朴方死谏留名的意愿十分强烈,梗着脖子道,“岂有二十五岁还不入朝之太子乎?莫非,这不是太子而是太女?圣上准备略过太女,传位于太孙?” 此话一说出来,跟他上次弹劾沈阁老、韦阁老一样,震惊了朝堂。 文武百官所受的震动可能比上次还大。 这,这也太离奇了!太子有儿女啊......可太女也能有儿女,还是亲自生的,血脉绝不会被混淆! 皇帝更是脑瓜子嗡了一下,先是大骂唐朴方不敬,又为了破除唐朴方散播的谣言,决定让太子出来亮亮相。 当日散朝后,唐朴方摸摸脖子上的脑袋,庆幸小命保住,又有些遗憾。 ......怎么又保住了呢! 他也不是忽然站队太子,而是又接到了神秘的信件,字迹与上回相同。 信上说,皇帝年迈,太子早该入朝,但朝中竟无一人劝谏,皆是阿谀奉承之辈。 唐朴方很惭愧,他自认是铁骨铮铮的忠臣,又是最该劝谏皇帝的御史,却任由皇帝犯了错误,必须得改正! 于是才有了金銮殿里那一幕。 宴席上,唐朴方率先向太子褚中轩敬酒。 褚中轩也知道,自己这次能露面,都是唐朴方的功劳,因此对他分外尊敬,还举杯回敬了他。 当然了,褚中轩最为尊敬的是皇帝,到来时大礼参拜,格外虔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也对他十分和蔼,让他坐在自己左侧下方,两人父慈子孝,别的皇子也非常敬重太子,兄友弟恭。 看得大臣们很安心,上一轮那残酷的夺嫡之战,谁都不想经历。 于他们而言,其实谁继位都行,太子还更为名正言顺一些,因为,皇帝吸取了自身的经验,为诸子选的岳家都是小官,掺和不到上面的事儿,各岳家也不敢掺和,都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大家都只盼着皇位正常更替,不要出现意外。 敬了皇帝之后,众臣也敬了太子。 邵沉锋经常入宫,与皇帝太子都比较熟,敬酒时赖着不走,与他们多说了几句话,还拍着胸脯表忠心,不但对皇帝表,也对太子表。 心里想的是,我家芳亭真聪明。 第170章 活祖宗 坤元宫中也坐满了人,衣香鬓影,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梁皇后叫了贺芳亭到身边,对她的重视胜过了太子妃,乔贵妃也抛下两个女儿,专程与贺芳亭说话。 一后一妃,传授的都是御夫之道。 主旨就一个,刚强。 什么以柔克刚、以巧制胜、能屈能伸、待人以礼、顾全大局,那都是废话,都是虚的,太憋屈太窝囊,属于冷脸洗纨绔,不符合她高贵的身份,必须得刚强,必须得与邵沉锋硬碰硬! 但凡跟邵沉锋说句软话、给个笑脸,她都丢尽了皇室和福庄长公主的颜面,她必须随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对邵沉锋不假辞色,视为臣属下人而不是平等的夫君。 邵家敢有人对她不敬,也必须杀鸡儆猴,直接打死。 总之能动手就别讲理,否则堕了自己的威风和志气。 邵沉锋的女儿若不听话,也必须严惩,跪祠堂、喝凉水、抽鞭子等等,方法多得是。 她也不能对邵家有任何付出,只有邵家供着她的,若给了邵家一针一线、或帮邵家做了什么事,她都对不起自己,江家就是前车之鉴。 做到以上这一些,她才能活得爽快,才是女中英杰。 “没错,就该这样,娘娘说得太对了!” 贺芳亭认真倾听,与一后一妃引为知己,对她们的高见很是赞同。 心中暗笑,你们两个来传授我御夫之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请问你们谁能御夫?你们的夫君都不是夫君,是皇帝。 史上倒也不是没有能御夫的后妃,但你二人显然不是。 听到后来不免诧异,这是发了癔症不成? 若按她们说的做,她不是去朔北当王妃,也不是去当奸细,而是当活祖宗。 不,比活祖宗地位还高,邵沉锋和邵家人见她都该跪着,时刻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将心比心,换了她是邵沉锋都忍不了,很可能拔刀砍人。 然后她爽一把就死? 怎么说呢,棋不是这样下的,如果只顾着一条线,不管全局,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你的对手同样很弱,否则不输才怪。 ......皇帝想让她搅乱镇北王府,想让她死在朔北,好有理由发兵,这些她都懂,可这两位娘娘,会不会越说越激动了? 她们到底是把她当傻子,还是把她们自己当傻子呢?这是个好问题。 不过算了,两位娘娘高兴就好。 这红光满面眉飞色舞的,很应大过年的节气,她看着都欢喜。 也许这是她们的真心话。 服侍皇帝久了,心里憋屈,就想当活祖宗,自己当不了,便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但她既没这兴趣,也没这本事,只能让她们失望了。 说来都怪皇帝。 他这个人呐,权力欲太重,疑心也太重,离他越近的人,越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压力,心境也会越沉闷。 最沉闷的就是太子褚中轩。 今晚他应该也很开怀,以为从此走上朝堂,但很快他就会知道,这只是个假象,他爹还是他爹,半点没变。 有多快呢?贺芳亭跟邵沉锋打了赌,不超过明日。 果然,不出她所料,初二傍晚,宫里传来消息,家宴时太子醉后失态,打碎了皇帝最珍爱的白玉琥珀杯。 皇帝叹息道,“打碎杯盏是小事,但一国储君,心性怎可如此浮躁?还是书没读好的缘故。” 让他年后继续回东宫读书,养养性子。 太子很是羞惭,恭敬应下。 邵沉锋笑道,“这小子心里定然恨得滴血。” 如果说褚中轩之前有八分想弑父,想必现在已经有了十分,只要找到时机,绝不会犹豫。 贺芳亭也笑,“换我我也恨。” 眼睁睁看着希望飞走,比一直没有希望痛苦多了。 略施小计,只为了让他看清他爹的真面目,坚定他弑父的决心。 大年初四,宫里又设宴,为邵沉锋、贺芳亭送行,他们初六就要出发了。 太子也在,神情依然温和,看不出对皇帝的半丝怨恨。 贺芳亭很是不舍,拉着皇帝的袖口不想走,又求皇帝多给她一些人,免得她被邵沉锋欺负。 这正合了皇帝的意,就是她不主动提,他也要设法塞人,当即给她点了二十名宫女、十名嬷嬷、三百名禁军。 贺芳亭感激得眼眶都红了,连说舅舅对我最好。 到了此时,皇帝也有些唏嘘,又大方地赐了她一千金。 邵沉锋那边也很顺利,回到公主府,对贺芳亭笑道,“静候佳音。” 贺芳亭便知道,毒药已经给到太子手里。 第171章 她贺芳亭担得起这份敬重么? “姐姐,一定要常写信回来!” 初六清晨,城外长亭,贺家所有人全部出动,为贺芳亭、邵沉锋送行,贺芳妍拉着姐姐的手,很舍不得。 她穿着一身洋红锦面氅衣,站在雪地里跟朵花似的,又叮嘱贺容璎,“璎儿,你要听话,要乖,不许惹你娘生气,否则小姨揍你!” 贺容璎穿了大红羽缎斗篷,也很是亮眼,不依道,“小姨你这不是冤枉人么?我何时惹娘生气过?” 说完忽然想起,自己曾被恶鬼夺舍,做出许多让娘亲伤心的事情,忙保证道,“你放心,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玄庭道长给她的金丝楠流珠,她随时都戴着,沐浴时也不离身,不怕邪祟侵袭! 贺芳亭今日外穿的是金丝雀线织就的牡丹团花斗篷,与女儿、妹妹站一起,便是城外最美的景致。 温声道,“妹妹,你也常给我写信!” 贺礼文、贺礼章也上前告别。 这兄妹三人都是适婚年龄,之前因着鲁氏太挑,看上的都是真正的高门显贵,但高门显贵看不上贺家三房,因此一个也没定亲。 不过,鲁氏现在也想开了,也可能是急了,发誓要在今年内完成儿女婚嫁,贺芳亭估摸着自己赶不上,提前为小妹妹添妆,也给两个小兄弟随了礼。 出手十分阔绰,鲁氏跟她说话时也多了些笑容。 另一边,贺暄峪帮贺容璎理了理风帽,喁喁细语,“到了邵家不要怕,不欺负别人,也不让别人欺负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反正你是个孩子!谁跟你计较,那都是他的不对!” 这是他从贺容璎打江家那老两口一事上悟出的道理。 贺容璎乖乖点头,“知道了。” 贺暄峪又道,“打不过也没事,告诉姑姑,她肯定帮你。” 贺容璎翻个小白眼,“这还用你说!” 她娘当然帮她,不帮才怪。 贺暄峪顿了顿,“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过完元宵,他也要回西南了,本来想今日走,但三叔祖坚决不允,说是不能让他在路上过节。 贺容璎眼睛一亮,“好呀好呀,多带些西南土仪!” 前几日他说西南有种米花糖,还有石蜂蜜、老腊肉、竹筒饭,可好吃了,她都没吃过。 贺暄峪:“......你只想着吃?” 贺容璎反问,“有什么不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贺暄峪丧气地道,“对对对,你全都对。” 贺子鸣一直沉默着,眼看天色不早,儿女们还说个没完,皱眉道,“差不多了,不要耽搁你们大姐姐的行程。” “父亲,鲁夫人请回,芳亭就此别过!” 贺芳亭上前拜别。 贺子鸣声音有些低沉,“此去山长水阔,路途险恶,芳姐儿,你,你珍重自己!” 朔北很远,父女俩可能再无重逢之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以往再多的埋怨和不满都化为乌有。 贺芳亭郑重应道,“女儿记下了,望父亲与鲁夫人福寿绵长、喜乐安康!” 虽然她想尽快回来,但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事若不谐,这就是生死之别。 鲁氏没想到她还带上自己,想笑,又觉得这场合不应该笑,脸都有些扭曲了,“会的会的,你也一样!” 贺子鸣看向路旁冷脸等待的邵沉锋,拱手为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邵沉锋很想跟老丈人好好回个礼、说说话,但碍于皇帝派来的众多耳目,只是冷淡地拱了拱手。 “诸位保重!” 贺芳亭又看一眼贺家亲人,带着女儿和孔嬷嬷、青蒿、白苓上了最大最奢华的那辆马车,天太冷,邵沉锋没有骑马,也上了车,但不是她们那一辆,比她们的略小,走在车队最前面。 其余下人、侍卫、禁军们,也相继上车或上马,逐渐远去。 贺芳妍含泪挥手,贺暄峪呆了呆,忽然上马追去,口中说道,“三叔祖,我再送姑姑一程,元宵前定然回京!” “峪哥儿,回来!” 贺子鸣想拦,却哪里拦得住,赶紧吩咐侍卫们追去,还让他们看见人就绑回来。 这天寒地冻的,侄孙要是出了事,大哥会打断他的腿! 贺容璎嫌马车里闷,掀开车帘往外张望,忽然惊奇地道,“娘,好多人啊!” 贺芳亭凑过去,果见路旁停了许多马车。 正疑惑间,一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有点面熟,似乎是韦阁老的孙媳妇姚氏,曾跟着韦阁老之妻莫氏去过江家,莫氏倚老卖老教训她,姚氏却对她有善意。 ......难不成,姚氏是来送她? 姚氏面露笑容,向她微微一福。 接下来,更多女子下车,年长者四五十岁,年幼者十七八岁,有的福礼,有的挥手,没有任何语言。 默默目送她离开。 这一幕震住了贺芳亭,只觉内心颤栗。 她知道,自己前一阵在京城大出风头,可这出风头,主要是为了自保,无意成为女子里的楷模或典范。 细思下来,也没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与史上的才女贤妇差得太远。 她们,她们何至于此? ......她贺芳亭担得起这份敬重么? 第172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贺容璎不解地道,“娘亲,她们在做什么?” 贺芳亭:“送别。” 贺容璎:“您认识她们?” 她记得娘没有什么朋友,就连亲戚都是近期才多起来的。 贺芳亭轻声道,“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她们看的也许不是她,是什么呢?她不太说得清。 但她深知一件事,那些在各家后院里,日渐消磨的平静木然的面容,也曾鲜活过。 事实上,来送她的贵妇们也说不清为何要这么做,姚氏起了个头,大家就都有了意向。 ......可能是因为,贺芳亭力战云山书院那一次太过惊艳,纵马狂奔的身影也太过潇洒,见过就再也忘不掉。 今日来送她的,都是那日曾去过云山书院的。 贺容璎推开车窗,伸手出去挥动,欢快地道,“再会,保重!” 夫人小姐们也露出笑容,忽有一人脆声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贺芳亭喃喃道,“唐代高适的诗,也是在下雪天写的。” 要说应景也应景,因为现在也飘着小雪,但要说不应景,那也不应景,天下谁识贺芳亭呢? 忽见车里几人都看着自己,微笑道,“怎么?” 贺容璎小心翼翼地道,“娘,你哭了,为何悲伤?” 贺芳亭一抹脸上,果然有泪,笑道,“娘不是悲伤,是高兴。” 贺容璎若有所思,“喜极而泣?” 贺芳亭:“是啊,璎儿真聪明!” 公羊先生和邵沉锋坐在第一辆车里,叹道,“咱们王妃娘娘可真了不起!” 男子喜欢她很正常,因为她美貌无双。 女子也敬仰她,就很难得了。 这是什么?是民心。 邵沉锋与有荣焉,骄傲地道,“那当然!” 公羊先生含蓄地道,“王爷,男儿当内敛。” 若过于轻浮,只怕会被王妃看扁。 邵沉锋便正了正脸色,“先生说得是!” 他也发现了,他内敛稳重的时候,芳亭对他最为温柔。 不多时邵大来报,“王爷,贺家小公子跟在后面。” 邵沉锋笑道,“让他跟。” 峪哥儿很不错,跟到朔北他也欢迎。 但也明白贺暄峪真正挂念的是谁,心里替他发愁,你跟来又有何用?璎儿都改姓贺了,你还能怎样? ......不过,若有一日芳亭改变了决定,也有办法解决同姓的问题,让璎儿跟他姓邵不就行了? 听他絮絮叨叨,公羊先生笑道,“王爷,你是否想得太远了些?” 长乐郡主不知何时才能长大,在她长大之前,王妃绝不会让她出嫁,此时烦恼这个,太早了。 邵沉锋:“闲着也是闲着!” 公羊先生:“那不如想想咱们永乐郡主的婚事。” 永乐郡主邵静姝,年已十七,比贺容璎大两岁,却还未定亲。 邵沉锋:“先生以为,有关姝儿,本王最该在意的是她嫁给谁?” 公羊先生:“......倒也不是。但她,她往后怎么办?” 如果只是婚姻问题,反而好解决。 这两位小郡主,真是各有各的烦恼。 邵沉锋傲然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我邵沉锋的女儿,想如何便如何!” 他心疼姝儿,不愿她受苦受累,想让她跟璎儿一样,无忧无虑、天真浪漫地长大,但姝儿已经选了另一条更难的路,并且执意走下去,他也只能支持。 雪天路难走,申时中,邵沉锋就命令停车停马,宿在一处驿站。 铺盖用具都是自带,不用驿站的。 一下马车,贺容璎就看见了贺暄峪,惊喜地道,“峪表哥,你怎么在这?” 她刚睡了一觉,怎么峪表哥就出现了?不是说会到朔北看她么?她都还没到朔北呢! 贺暄峪笑道,“再送你们一程。” 侍卫追上他了,但在他的呵斥之下不敢绑人,想见了贺芳亭请她发话。 贺芳亭颇感无语,已近黄昏,不能立时赶走,让他也宿在驿站,明早就回京城。 ......少年慕艾,峪哥儿的心思她也看得出,可璎儿还不识事,近几年内不会出嫁,也不能让他干等着,幸好两人不在一处,时间一长,他可能也就淡了。 贺暄峪满口答应,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总不能送到朔北。 但他终究没有等到明早,半夜,又有贺府侍卫赶到,送来了长宁侯的急信。 信上说,西南数支夷族造反,贺家几位将军奉命平叛,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虽无性命之忧,暂时却上不得马,提不了枪,他在京城若无要事,即刻回西南。 又问了贺芳亭近况,让贺暄峪转告她不必多虑,贺家无事。 贺暄峪一看这还了得,令人叫醒姑姑,匆匆告别,连夜回京了。 ......没让人去打扰璎儿,估计去了也叫不醒,那姑娘一旦睡着,打雷都听不见。 西南与朔北是两个方向,他得先回京城,再从京城回西南。 第173章 夫妻夜话 驿站上房,贺芳亭穿着玉白的细绸寝衣,靠在大引枕上面露沉思。 邵沉锋把玩着她的乌发,笑道,“峪哥儿真不懂事,大半夜的,非要把你叫醒。” 贺芳亭:“这是他细心之处,我若不亲眼看看大伯的信,怎能安心去朔北。” 邵沉锋安慰道,“不用担忧,大伯信上也说了,叛乱已平,几位将军都无大碍。让峪哥儿回去,也只是为了补充军中将才。” 贺芳亭摇头,“我不是担忧他们。” 再说担心也晚了,那都是至少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很可能峪哥儿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了叛乱。 大伯也未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就说明这叛乱的规模其实不大,按理是能稳稳镇压的,几位堂兄弟、侄儿们中伏受伤,也许是意外。 不八百里加急奏报也很正确,那时正要过年,夷族叛乱不是好兆头,皇帝听闻此讯,必定勃然大怒,问罪贺家。 而现在奏报,因已平叛,他的怒火不会太大,纵然治罪,贺家也能承受。 邵沉锋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道,“那你在想什么?” 贺芳亭:“还记得那恶鬼么?” 邵沉锋点头,“自然记得。” 能夺舍的恶鬼,世上可不多,他只见过这一个。 贺芳亭徐徐道,“它曾说,我的命运是被江家幽禁,纵火自焚,尸首抛于乱葬岗。还是你进京路过,才将我安葬。依你进京时间推测,大约是年前,那是我在书里的死期。” 邵沉锋抱紧她,怜惜地道,“都是假的,不要信。” 贺芳亭继续道:“但它没说贺家有何反应。当时我听了,就感觉很奇怪。父亲素来胆小,我顺风顺水时,他还提心吊胆,不让儿女亲近我,书里我节节败退,他肯定更不敢沾边,还会关住儿女,支走程伯、齐嬷嬷等人,不让他们为我出头。但大伯性情刚烈,不可能不过问。” 顿了顿,眼里掠过释然,“现在我总算知道,原来是因为夷族叛乱,大伯一时顾不上京城的我。” 她不全信那恶鬼的话,却也并非全然不信,因而很介意这一点。 ......倘若连贺家都弃了她们母女,那也未免太悲惨。 邵沉锋:“可是,直到谢容墨当上首辅,权倾朝野,他们也没有出现。” 贺芳亭:“......定然有别的原因!” 邵沉锋:“确实有!” 贺芳亭惊讶,“你知道?” 邵沉锋一笑,“我不了解你大伯,但我了解我自己。你猜,我安葬你之后,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贺芳亭从没想过。 然而此时一想,也就有了答案,下意识压低声音,“你会去找我大伯,共谋大事!还会让他明白,谢容墨、江家都只是杀人的凶器,真正的幕后凶手是皇帝!想为我报仇,就得屠龙!” 邵沉锋低头,用力亲了她一口,“知我者非芳亭莫属!” 贺芳亭:“忙于造反,不能露了痕迹,也就不能去找江家!因此那恶鬼看的书里,你们都销声匿迹了。” 邵沉锋又亲她,笑道,“八九不离十。” 贺芳亭一皱眉,“你还好意思笑?” 邵沉锋:“怎么不能好意思呢?” 贺芳亭叹口气,“书里,江止修和谢梅影的孩子都长大了,换言之,你们暗中造反十几年,半点水花都没激起。” ......我x还真是! 邵沉锋表情僵住,人也不抱了,坐在一旁郁闷。 暗中造反十几年未成,那他还造的什么反?这就是个笑话啊! 说出去能把狗皇帝、狗太子笑死。 贺芳亭:“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邵沉锋苦笑,“我也不知啊。” 他又没看过书,不对,看过书的恶鬼也不知道。 而这也反证了一件事,他们所存在的人世间不是谁杜撰出来的,真得不能再真! 贺芳亭拉拉他的手,“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邵沉锋:“......你会嫌弃我么?” 贺芳亭认真地道,“当然不会!” 邵沉锋还是有些沮丧,“可我无能。” 贺芳亭反问,“你无能?” 邵沉锋:“......其实也不算很无能,我用兵如神,横扫大漠!我武艺超群,罕逢敌手!谋略智计,我一样不缺!造反未成,可能只是因为缺了一个你,你是凤主!” 越说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总不能承认自己真的不行罢。 贺芳亭微笑,“这回我来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他愿意这么认为,那她也不反对。 邵沉锋紧紧盯着她,目光越来越灼热,“凤主儿,到了朔北,你会有一个惊喜!” 贺芳亭眉眼一动,“什么惊喜?” 邵沉锋:“你不能猜,答应我千万不要猜!” 因为她很可能会猜着,那还有什么趣味。 贺芳亭:“......好,我不猜。” 邵沉锋:“凤主儿真好!” 顺手挥灭烛火,抱住贺芳亭,远山松柏般的气息落在她颈边,缠绵悱恻。 贺芳亭也没有推拒,抬手搂住他脖颈。 第174章 恭送镇北王,顺安公主 车辚辚,马萧萧,风雪中,这一队人马蹒跚向北。 平心而论,这并非适宜出行的天气,但邵沉锋归心似箭,贺芳亭也想尽早离开京城,加上两人在皇帝面前演戏演得够够的,便一拍即合,刚过完年就出发。 南方已经立春,气候渐渐回暖,北方却还很寒冷,好在准备充分,厚棉衣配备到了所有下人,带的粮食也足够,每顿都能保证喝上肉汤,因此无人冻饿而死。 生病的倒有几个,但也不严重,随行大夫治好了。 途中经过的官衙或军营,大人、将军们看了朝廷邸报,也早早恭候,派人护送。 这护送也能理解成押送,要让镇北王一行安安分分回到朔北,不许偏离官道,不许乱窜,不许结交地方官员或隐士名流。 邵沉锋仿佛看不出他们的真实意图,既不轻慢,也不重视,随性而为,只在晚上跟贺芳亭恨恨道,“不会一直如此,等下次我们来京城,便是另一番景象!” 贺容璎从没出过远门,每天都开心得像是过年,队伍一停就去雪地里乱走乱跑,小脸冻得红通通的,有天还捡到了一只昏迷的小白兔,高兴得手舞足蹈。 然而她不知道,这只兔子是邵沉锋让邵大抓来打晕的,专给她捡。 邵沉锋的本意是怕母女俩无聊,拿兔子给她们解闷,但贺容璎提回来就让大厨炖了,骄傲地宣布这是她的猎物,只给母亲和孔嬷嬷、青蒿、白苓尝一尝,其他人没份。 这个其他人也包括邵沉锋,郁闷地看着她们吃喝。 贺芳亭也跟女儿差不多,心里雀跃得很,贪看沿途雪景,吹了凉风,咳嗽几声,被孔嬷嬷盯着喝了药。 转头看见贺容璎活蹦乱跳,甚觉欣慰。 ......璎儿虽心智退步,身体却极好,唯愿她往后都无病无灾。 邵沉锋很想上前关心,但顾忌着皇帝派来的那些人,只能夜晚再千般体贴万种温柔,又叮嘱她不要总是盯着雪,容易看出眼疾,白日里都装得毫不在意,甚至还嫌她娇气。 路上很平静,没遇见半个劫道的,贺芳亭想到这一点时,自己也有些好笑,劫匪只是坏,又不是蠢,怎敢来劫镇北王的车驾?只怕早上劫了,晚上就会被剿灭,话本子里的故事当不得真。 这般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达五柳关,再往前,便是朔北的地界。 五柳关守将开了关门,放他们离去。 朝廷护送的兵士也在这里止步,齐齐施礼,“恭送镇北王,顺安公主!” 关外依然是山路,直到下了山,才看见苍茫广阔的大平原。 贺芳亭叹道,“终于到了!” 坐了这么久的车,再是新鲜有趣,也觉得累。 邵沉锋骑马走在车窗旁,笑道,“还早着呢!” 贺芳亭见他不避讳皇帝那些耳目,微一挑眉,“不怕了?” 邵沉锋一笑,“这是本王的地盘!” 在京中,他是皇帝面前的微臣,还有宗室叫他老邵或小邵,但到了朔北该叫他什么?镇北王! 后面车上的宫女、嬷嬷们,看到两人一反常态,有说有笑,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镇北王与顺安公主不是怨偶么?听说睡觉都不同床,现在咋这般亲密? 禁军们倒没多想,因为挑拨离间、制造误会是宫女和嬷嬷们的任务,不是他们的,他们的任务之一是保护顺安公主,听从公主的命令,公主就是让他们杀镇北王或镇北王的女儿永乐郡主,他们也得动手。 任务之二是刺探镇北王麾下军情。 又走了大半日,前方灰白荒芜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一片黑云,还有马蹄的震动声。 禁军们有些慌张,邵二笑道,“不用担心,定是兄弟们来接王爷、王妃!” 没多久,一群骑兵奔腾而至,骏马从鼻子里喷出热气,映着一张张年轻而骁勇的脸。 天上还盘旋着一头猛禽,叫声清越。 为首者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将,面容俊逸,目光锐利,银铠黑袍红樱枪,马鞍上还挂着双刀和弓箭,神采飞扬,英姿飒爽。 率先下马,单膝跪下施礼,“末将邵青,拜见王爷、王妃!末将来迟,请王爷、王妃责罚!” 声音清朗,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身后众将士也利索跪下。 邵沉锋含笑不语,看向马车里的贺芳亭。 贺芳亭明白他是要让自己立威,出了马车站到他身侧,微笑道,“小将军请起,诸位将士请起,你们来得正好,不迟!” 邵青:“多谢王妃!” 却还是未起,看向邵沉锋。 邵沉锋扬声道,“往后,王妃的话,便是本王的话!” 邵青:“得令!” 说完起身,将士们也随之站起。 接着,邵青一挥手,厉声喝道,“拿下!” 第175章 一个都杀不得 贺芳亭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着这小将军难道要叛?就见那群将士冲向宫女、嬷嬷和禁军。 邵大、邵二等侍卫也抽出了腰刀。 宫女嬷嬷们的尖叫声,响彻整支队伍,禁军们则是仓促应战,还有人惊慌呵斥,“镇北王,你想造反不成?” 邵沉锋哪会理他们,扶贺芳亭回马车,“你别看,一会儿就好。” 车里,贺容璎紧张地抓住母亲的手,“娘,怎么了?” 孔嬷嬷和青蒿、白苓也很紧张。 贺芳亭笑着安抚她们,“别怕,没事儿!” 她本来也想着,必须拔除皇帝的这些钉子,没想到邵沉锋这么快。 简单粗暴且有效,一力降十会,不需要像她那样左思右想。 这就是有兵权有地盘的好处,她真羡慕。 “公主救命啊!” “邵沉锋,你竟敢攻打禁军,存的什么心!” “此时收手还来得及,我们保证不禀报圣上!” “快,快送消息回去,镇北王要反!” “王爷,奴婢对您仰慕已久,愿意服侍您!” ......马车外各种叫声不断,车里众人有些不安,贺芳亭却神色泰然,把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约莫一柱香后,喊杀声、惨叫声逐渐消失,邵沉锋从外打开车窗,笑道,“好了!” 贺芳亭问道,“全杀了?” 邵沉锋用一种你真能浪费的眼神看着她,“哪能呢。修城墙,开荒地,种粮食,上阵杀敌,咱们缺人得很!一个都杀不得!” 就连骂得最脏的那小子都没杀,只是打掉了两颗牙齿,也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把脸往刀柄上凑。 而且,也得留活人往京里报信,免得皇帝瞎想。 只不过,信上怎么写,由不得他们。 宫女、嬷嬷、禁军们全被堵了嘴,绑了手脚,绑人也有技巧,不是单人绑,是成串绑,一个接一个,绑成长长的一溜,被一群将士押往另一个方向。 邵沉锋还派了几辆马车,运送他们的行李衣物,免得冻死。 其余的马匹车辆,以及禁军们的武器,就都归了邵青这一军,收拾好后,队伍继续向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邵沉锋依然骑马在贺芳亭车窗前,笑道,“放心罢,会有人好好招待他们。” 贺芳亭瞪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跟那些人又不是一伙。 贺容璎从她身后探出头,犹犹豫豫地道,“王爷,我娘说你是好人,你是么?” 邵沉锋十分肯定,“我当然是!” 芳亭也认为他是好人?真是跟他心有灵犀! 贺容璎还要再说什么,忽然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邵青,但也不是邵青吸引她,而是恰在此时,一头猛禽从天而降,落在邵青的肩膀上。 “哇,那是什么?” 贺容璎睁大了眼睛。 邵沉锋回头看了一眼,拍马让开,“邵青你来说。” 邵青控着马上前,语气平淡地道,“猎隼。” 贺容璎好奇地道:“是你喂养的么?” 邵青:“是。” 贺容璎又问,“它叫什么名字?” 邵青:“樱桃。” 贺容璎羡慕地道,“真好听!我能不能摸摸它?” 贺芳亭听说过,将士们驯养的猛禽,便如他们的伙伴,并非宠物一类,便笑着打断,“好了,你别烦邵小将军。” 姓邵,长得又与邵沉锋有几分相像,应是邵家族人。 邵青:“无妨,可以摸。” 说着点一点车窗,猎隼樱桃便从他肩上跳到车窗口,黑豆似的小眼睛与贺容璎两两相望。 贺容璎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背上的羽毛,心里大叫啊啊啊,但不敢叫出来,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嘴。 邵青看她小心翼翼的笨拙样子,淡淡道,“不咬人,会抓野鸡,兔子。” 贺容璎:“我也会抓兔子!” 跟邵青兴致勃勃地讲述她是怎么抓了只漂亮的小白兔。 邵青不太信,“在哪儿呢?” 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还有抓兔子的本事? 贺容璎:“吃了,很香。” 邵青:“......再给你抓一只。” 打了个呼哨,樱桃凌空飞起,越飞越远。 贺容璎期待地道,“它真去抓兔子了?” 邵青:“没错。” 贺容璎喜得拍手,贺芳亭看着她欢快的小脸,暗想朔北来得值。 也不知是樱桃运气好,还是兔子运气差,才过了大约一刻钟,樱桃就抓着只瘦弱的灰兔回来。 但瘦虽瘦,贺容璎还是亲手交到厨房管事手里,让他红烧。 又拿了两盒自己最喜欢的糕点给邵青,郑重地道,“你送我兔子,我送你糕点,这是礼尚往来。” 邵青:“......谢谢。” 晚上宿在一座石头城里,房屋简陋而坚固。 用完晚饭,贺容璎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贺芳亭让孔嬷嬷带她去歇息,自己与邵沉锋闲话。 屋外北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颇感惬意。 邵沉锋忽然道,“芳亭,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贺芳亭以为是他重要的谋士或将领,笑道,“好。” 就听邵沉锋对门口的侍卫道,“传邵青将军。” 贺芳亭转念一想,邵青定是邵家着意培养的下一代将帅。 没一会儿邵青来到,还是一身戎装,“见过王爷、王妃!” 邵沉锋叹口气,“姝儿。” 邵青顿了顿,重新行礼,“见过父王、王妃!” 第176章 永乐郡主邵静姝 贺芳亭:......永乐郡主邵静姝?这可真正想不到! 忙亲手搀扶,“郡主不必多礼!” 她也是有后娘的人,自然明白继女的心情,不会强求她叫自己母亲,正如她也不会强求女儿叫邵沉锋父亲。 邵青随着她的力道起身,淡定地纠正道,“王妃娘娘,我现在不是郡主,是将军!” 贺芳亭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小将军请坐!” 邵青便坐到她下首。 贺芳亭对邵沉锋笑道,“王爷,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虽然她猜错了,但心里真的挺欢喜。 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的女将军,现在亲眼见到了。 邵沉锋:“......这不是惊喜,是女儿。” 贺芳亭发现,他们并不避着门口的侍卫,于是笑问,“大家都知道么?” 邵沉锋:“该知道的都知道。姝儿男装时,是虎威军邵青将军,女装时,才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 贺芳亭:“所以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邵沉锋点头,“是。” 贺芳亭沉默会儿,问道,“小将军,你练武几年?” 邵静姝想了想,“十一年。” 贺芳亭:“可你才十七岁!” 邵静姝平静地道,“没错,六岁开始,寒暑不断。” 贺芳亭:“是你父王逼你的么?” 邵静姝:“不是。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习武。” 其实刚开始,她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心,后来才是真的喜欢。 而母亲见她习武学兵法也没多高兴,因为,无论她能不能把堂兄弟们打得哇哇大哭,她都变不成儿子,只是女儿。 贺芳亭:“从军也是你自己愿意的么?” 邵静姝仿佛遇到上官考校,挺起胸膛答道,“是!初从军只是小卒,后为传令兵,杀敌有功,升至副将!” 她知道,父王给了她一些便利,但她认为自己也对得起每一次的升迁,并非只凭着裙带关系。 贺芳亭:“你在军中,欢喜多于烦闷,还是烦闷多于欢喜?” 邵静姝:“自然是欢喜更多!” 虽然军中也有烦恼之事,但比在家中当郡主开心多了。 贺芳亭双目发亮,“那为何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邵静姝一愣,邵沉锋也看向她。 贺芳亭慢慢道,“邵静姝,为何不能既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又是虎威军的将军?” 她自认有几分识人之能,可今日相处良久,硬是没能看出邵青是女儿身,言谈举止,都无一丝女态,声音虽然不够粗犷,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年纪还小。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女扮男装已经很久了。 也说明她勤练武艺、弓马娴熟,为此付出很多。 若只能将自己隐藏在一个虚假的身份、虚假的名字之下,未免不公平,她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何况,既然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为何还要掩耳盗铃?为何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出去,让人知道邵青就是邵静姝? 如果她是邵静姝,最想做的就是正名! “可以么?” 邵静姝有些迷茫。 女子怎能从军?昔日花木兰也是女扮男装,回朝后才恢复女装。 她就算化名邵青,扮成男儿,二婶、三婶也很不满,当着祖母和父亲的面不敢多说,背地里嘀咕她不像话,带累邵家女儿的名节,还叮嘱她在外千万不能显露真实身份。 顺安公主也有女儿,她怎么不怕? 贺芳亭反问,“为何不可以?” 这回搭话的是邵沉锋,“本朝未有女将军。” 贺芳亭微笑道,“本朝未有,史上有。商朝妇好,晋朝荀灌,隋朝冼夫人,唐朝平阳公主、樊梨花,宋朝佘老太君,不都是?姝儿为何不能成本朝第一位?” 邵沉锋意动,是啊,为何不能? 姝儿的武艺、兵法本来就强过许多小将! 但他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询问女儿,“你意下如何?” 邵静姝:“......拿不定主意,再想一想。” 贺芳亭笑道,“慢慢想,不着急!” 邵沉锋让女儿来见她,并无大事,只是认识一下,因此笑道,“天也不早了,回去歇着罢!” 邵静姝:“是!” 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贺芳亭,认真地道,“王妃,你别跟人说这件事,更别说是你的主意。传到我外祖家耳朵里,他们肯定认为你包藏祸心。” 贺芳亭:“......那你呢,是否也认为我包藏祸心?” 邵静姝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此时露出抹笑容,“我又不傻!” 顺安公主若想害她,就该让她回家当郡主,而不是在外领兵权。 但外祖家肯定不这么想。 他们的很多想法,她无法理解,也跟他们说不通。 等她走后,贺芳亭叹道,“姝儿胸怀坦荡。” 难怪公羊先生说,永乐郡主绝不会欺负璎儿,也不会为难她,因为邵静姝根本不是这种人,她甚至都不在内宅。 邵沉锋的声音有几分沉重,“我对不住姝儿,也对不住她的母亲。” 贺芳亭轻声道,“你做了什么?” 邵沉锋:“不是我做了什么,是我没做什么。那时候,我太年轻。” 所以只顾着跟父亲互别苗头、战场建功、碾压兄弟堂兄弟们,只顾着自己快活,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甚至还带着侍卫偷跑去极北之地,险些冻成冰尸。 等到惨剧发生,才意识到王妃心里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的怨忿,也才意识到,幼时柔软可爱的女儿,长成了另一种模样。 贺芳亭等着他说下去,他却说不下去了,长长叹口气,道,“我不想说。” “不想说便不说!” 贺芳亭体贴地道。 当晚两人相拥而眠,邵沉锋整夜将她搂在臂弯里,像是害怕失去。 第177章 赤甲军,拜见顺安公主 次日清晨,邵静姝发现,贺容璎时常出现在她周围,却又不靠近,自己一看过去,她就害羞地转身跑了。 她的亲信之一陈英抬头挺胸,还顺了顺头发,自信地道,“听说京城男儿都是软蛋,长乐郡主大概没见过像我这般英武的,让她看个够!” 邵静姝:“......滚一边去!” 用完早饭,队伍出发前堵住贺容璎,皱眉问道,“你看什么呢?” 不会是真看上陈英了罢?陈英长得也不咋地! 贺容璎脸红红地道,“看你呀,你真好看,娘都告诉我了。” 娘说这是她邵家姐姐,别人的姐姐只能绣花读书,她的姐姐能当大将军,还有头猎鹰,厉害极了! 感觉自己也忽然变得厉害起来了呢。 邵静姝:“......嗯。” 原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贺容璎又扭扭捏捏地道,“有些人说我是痴傻儿,其实我不是,你别信他们。我只是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也会很聪明。” 所以你别嫌弃我。 邵静姝:“嗯。” 她也不觉得贺容璎有多傻,而且世上多的是聪明人,她很烦聪明人,宁愿大家都愚钝一些。 “璎儿,别打扰邵小将军,快来!” 贺芳亭遥遥呼唤。 贺容璎回头看看母亲,又看了看邵静姝,一咬牙,猛然往前扑,抱住她小声叫了声“姐姐”,叫完不敢看人,低着头跑回母亲身边。 邵静姝:...... 正发着呆,陈英走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羡慕地道,“原来她看上的是你,小白脸就是讨人喜欢!” 邵静姝送他个白眼。 这才是个大傻子呢,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儿身,也知道她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就这大傻子不知道。 贺容璎跑到母亲身旁,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娘,我喜欢这个姐姐,很喜欢!” 这姐姐真好,会帮她抓兔子。 贺芳亭笑道,“娘也喜欢。” 这一日天色还早,邵沉锋就下令安营,住的还是一座石头城。 简单用完晚饭,邵沉锋看看外面的飞雪,忽道,“凤主儿,可有兴致与我同赏雪景?” 贺芳亭莞尔,“有!” 在京城可看不到这么壮观的大雪,踏雪寻,寻花,也是雅事。 邵沉锋微笑,“我就知道凤主儿不会扫兴。” 帮她穿上白狐大氅,又给她披了条厚重的百花毯子,穿好小羊皮靴,戴好毛茸茸的风帽、手套,自己也穿戴好全套防寒衣物,这才牵着她的手出屋,上了辆马车。 随行的只有公羊先生和邵大、邵二等五六名心腹。 贺芳亭隐隐感觉此行不简单,也不说破,只与邵沉锋稳坐车中,偶尔闲聊两句。 她挺喜欢跟邵沉锋说话的,因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接得上,还不需要她把话说透,省心省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下,邵沉锋先跳下车,又伸手扶她,眼里有种奇异的光芒,慢慢道,“凤主儿,到了。” 贺芳亭深吸口气,一手搭在他手里,一手提着衣袍,踩在供她下车的木凳上,稳稳下了车。 一抬头,满眼赤红。 这背风的山坳中,燃着几堆篝火,站满了身着赤甲的将士,有的满面沧桑,有的年轻稚嫩。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赤甲军,拜见顺安公主!” 所有人单膝跪下行礼,“拜见顺安公主!” 风声凛冽,却压不住他们声音中的血性和热烈。 贺芳亭眼眶发热,也回了一礼,“诸位将军请起!” 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忠义!赤甲军,竟然还在! 她劝皇帝打消怀疑时说,赤甲军要么已过世,要么已卸甲归田,不仅仅是糊弄皇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世上岂有三十多年不变的忠心?还是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 现在她知道了,真的有。 却无人动弹,为首的老将军沉声道,“末将无礼,请公主出示印信!” 贺芳亭一怔,她没有印信,见都没见过。 邵沉锋执起她的左手,摘下手套取了她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又帮她将手套重新戴好,笑道,“在这儿呢。” 左扭右转,青玉扳指在他手中变成一枚小小的玉印,上面篆刻着一个赤字。 邵沉锋将玉印放回她掌心里,“拿好了!” 贺芳亭举起来朗声道,“印信在此,诸将请起!” “遵令!” 唰的一声,所有人同时起身。 先前说话的老将军上前,拱手道,“末将王老桩,年六十,暂为赤甲军指挥使!” 又一名老将军上前,“末将钱大山,年五十四,暂为赤甲军参将!” “末将郑四海,年五十六,暂为赤甲军参将!” 接着上前的是一名小将,“末将兰策,年二十,原赤甲军兰枫之后,暂为赤甲军甲队统领!” “末将周行川,年二十二,原赤甲军周铁牛之后,暂为赤甲军乙队统领!” “末将伍怀南,年二十一,原赤甲军伍家田之后,暂为赤甲军丙队统领!” 最后,王老桩说道,“末将无能,赤甲军应有三千之数,如今只剩六百五十七,有负太子与长公主殿下所托,请公主降罪!” 贺芳亭只觉泪意上涌,忍了一忍,才沙声道,“老将军何罪之有?赤甲军还能留下火种,便是老将军的功劳!也是诸位将军的功劳!” 王老桩长长叹了口气,也知她有很多疑问,一指山脚的帐篷,道,“天气寒冷,请公主入内叙话!” 第178章 想杀你们的,是皇帝 钱大山、郑四海、兰策、周行川、伍怀南等人,也随之进了帐篷。 帐篷中央有个火盆,角落里还有炉子烧着壶水,四周铺着厚厚的兽皮,邵沉锋嫌脏,脱下大氅垫好,才扶贺芳亭坐下。 等众人都坐好,王老桩也不绕关子,直接讲起了当年的事。 “我们来历各异,有的原是禁军,有的原是侍卫,有的原是军中小卒,还有的是乡间浪荡儿,或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太子将我们笼到一起,找人教我们武艺,传我们阵法。” “太子说,他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不是要培养东宫亲卫,而是要培养一支不亚于魏武卒、赵边骑、秦锐士、陷阵营那样的骁勇之师,为大昭开疆拓土,戍卫边疆。其实当时我们都不知道魏武卒等等是啥,后来才知,是史上有名的精兵。” “有一天,太子又说,关在家里练是纸上谈兵,让我们随军出征。数月后,大胜而归!此后,便经常令我们随军,我们也都习惯了。” “直到那一年,那一年......” 兰策端了碗水来,王老桩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那一年,西边的戎族屡犯边境,皇帝令武威军平叛,太子当堂请旨,让赤甲军助战。皇帝应允,笑称太子忧国忧民。” 贺芳亭明白他说的就是悲剧发生那一年,屏息静气,但听到“忧国忧民”四个字,心中忽然一跳。 皇帝夸知县、知府或低级将领忧国忧民,是好话,但如果用这四个字夸二品及以上的高官,那人就得小心了。 如果夸的是太子,就更是危险。 因为,忧国忧民,是皇帝的活儿! 王老桩:“我们跟往常一样,骑最好的马,配备最好的兵器,吃最好的军粮,冲在最前头,杀最多的敌!” 贺芳亭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语气低沉地道,“然后呢?” 王老桩的声音依然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然后,我们遭遇了背叛。一场大战后,武威军康将军为我们庆功,赐下美酒佳肴。酒菜里都放了蒙汗药,他们骤起发难,很多兄弟稀里糊涂丧了命。但因我们平时伙食好,有些兄弟觉得酒菜的味道有点怪,以为是坏了,吃得不多,我便是其中的一个。” 贺芳亭:“所以,你们反杀?” 王老桩点点头,“没错,我们反杀。刘将军、马将军、赵将军都说姓康的定是投了西戎,不再是我们的袍泽,因而我们奋起杀敌,毫不容情。怕他们找来援兵,还派人堵住了出山的关卡。杀了三天,总算杀光了姓康的四千兵。” 贺芳亭不用亲眼目睹,也能想象那三天的惨烈,沉默数息,问道,“那你们还剩多少人?” 王老桩:“一千零六。” 这个数字,他永远不会忘记,“几位将军身先士卒,也战死了,刘将军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这事儿透着古怪,不对劲,让我别去找武威军别的将军,回京城找太子!只有太子能为我们做主!于是,我带着剩下的兄弟,找个好地方,埋葬了死去的袍泽,一路躲躲藏藏,往京城赶。但还是被发现了行踪,折损了三百多人。” 说到这儿,他看向贺芳亭,“公主,你猜不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贺芳亭沉痛地点头,“能。想杀你们的,是皇帝。” 她的外祖父。 停顿一会儿,接着道,“皇帝最开始,想必很宠爱、很信任太子,因此太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练精兵,也就练了。皇帝那时候,可能还会欣慰后续有人。但他毕竟是皇帝,慢慢的,就有了猜疑之心。而太子却还沉浸在此前的父子情里,丝毫没有察觉。皇帝其实也不想换太子,只想剪除太子的羽翼,让他安分守己。赤甲军,就是太子最大的羽翼!” 王老桩眼里渐渐有了光亮,“公主真聪明,长公主殿下和老镇北王也是这么说的。” 贺芳亭:“剪除赤甲军,是皇帝的意愿。但具体怎么剪除,可能是七皇子出的主意。” 所以他才那么害怕赤甲军的报复。 不仅是怕他们为太子报仇,也是怕他们为同袍兄弟报仇。 又因为康将军那一支没留活口,死去的赤甲军也被王老桩他们埋了,传回的战报定是赤甲军全部失踪,他会误以为赤甲军损失不大,还会误以为赤甲军的战力比他想象中更惊人,才会一直放心不下。 王老桩:“长公主殿下也是这么认为!” 贺芳亭急着听下文,“你们到了京城,之后呢?” 王老桩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公主,你知道你这位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贺芳亭:“母亲很少说起,但祖父祖母说,他温良恭俭,仁义聪敏,若能登基,必是明君。” 母亲是真的不想让上一代的恩怨影响到她,只想让她平安一生,可惜天不从人愿,最终还是影响了。 第179章 他根本不是太子,他是我们的袍泽兄弟 听贺芳亭这么说,从见面到现在都很冷静,冷静到有些麻木的王老桩忽然破口大骂。 “温良恭俭,仁义聪敏?不,不是!他冲动鲁莽,自以为是,胆小如鼠,怯懦软弱!他根本不是合格的太子,也不可能是合格的皇帝!他就是个胆小鬼,王八蛋!他,他竟然不等我们回来,就纵火自焚了!九泉之下,老子看他怎么跟兄弟们解释!” 还未骂完,已是泪流满面。 任谁都看得出,他骂得虽狠,实际上却为太子之死无比悲痛。 贺芳亭温声道,“老将军,节哀!” 王老桩擦了把眼泪,哽咽道,“公主,末将再斗胆考一考你,你可知他为何会自杀?” 贺芳亭缓慢道,“原因有三。其一,被其他皇子联合陷害,无法辩白。其二,知道了皇帝杀赤甲军。” “一向疼他的父亲,竟然对他有这么深重的猜忌,他感觉天都塌了,异常悲愤。一手打造的赤甲军,也因为他的缘故被自己人刀斧加身,这让他心如刀绞。他是最了解赤甲军的人,能猜到损失极大,也能猜到肯定还有人活着,可他无颜见你们。诸般困境之下,唯有一死了之。于父亲,他是以死明志,于你们,他是以死谢罪!” 他自焚时血书的“冤枉”二字,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赤甲军。 告诉他的人,估计就是当时的七皇子,现在的狗皇帝。 不得不说,七皇子看透了先太子的性情。 至于她那皇帝外祖父,本来只想杀一杀太子的锐气,定然想不到太子如此刚烈、冲动,加之皇后悲伤过度当场亡故,自己也是追悔莫及,才会死得那么快。 最后只剩七皇子,心机又深沉,正适合当皇帝,也就立了他。 王老桩:“......公主都说对了。东宫一位小太监,事后设法送了他的遗信给长公主,他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抬起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喃喃道,“一位太子,因为臣属死得冤,就以死谢罪?!你们说,这他娘的叫什么太子?史上有这样的糊涂太子么?所以他根本不是太子,他是我们的袍泽兄弟!”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王老桩痛彻心扉的低语。 当年那一场夺嫡血案,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邵沉锋借着厚重衣物的掩饰,握住贺芳亭的手,轻轻捏了捏。 贺芳亭知道他是表达支持和鼓励,也回捏了一下。 兰策忽然道,“公主说原因有三,第三是什么呢?” 贺芳亭轻声道,“王老将军已经说过了,他心性软弱。” 这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 但他的赤诚之心,也极为珍贵,极为罕见,否则赤甲军不会这么死心塌地。 王老桩顾不上哀伤,猛然看向她,“公主,这话末将能说,你不能说!他,他不是最好的太子,可他是最好的人!还是你的亲舅舅!” 如果还能再选一次,他依然愿意追随太子殿下! 贺芳亭:“是我错了,老将军莫恼。” 王老桩没想到她身为公主、王妃,认错还这么快,也赶紧拱手,“末将不该冒犯公主,你也没说错,他确实,确实......” 确实软弱,但这会儿他实在不想说先太子的坏话,支吾住了。 贺芳亭善解人意,问道,“是母亲让你们来朔北的么?” 王老桩:“是。我们想不顾一切刺杀七皇子,长公主却说,太子的心愿是让我们活着。我们若是轻易舍了性命,他会很生气,很伤心,让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到朔北这些年,兄弟们有的老死,有的病死,留下男丁的,继续入赤甲军,无后或只有女儿的,只能空着。 平心而论,这两代镇北王对他们都不错,而他们也极力报答了。 邵沉锋轻咳一声,“接下来的事,便由我来说罢。那年父亲去京城,还在路上,就接到了福庄长公主的密信,约他相见。两人会面后,长公主说,皇帝要将堂妹封为怀淑公主许配给他,父亲当然不愿意。长公主又说,她可以帮忙,条件是收留赤甲军。” 贺芳亭叹道,“这条件,老王爷无法拒绝。” 说是收留,也等于白得一军。 邵沉锋承认,“是啊!赤甲军是先太子精心培养出来的,又经过多场战事的磨砺,还活着的,每一位都很难得。就算受了重伤,再也上不了战场,也能帮着训练新兵。我,也曾在赤甲军待过。” 顿了下又道,“后来福庄长公主果然帮父亲搅乱了婚事,皇帝未能得逞,父亲和长公主也在表面上结了仇。过得几年,父亲再一次去京城,这时长公主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跟父亲约定,如果你不到朔北,永远不要告诉你赤甲军的事,她只盼你安稳,不想将你扯进来,甚至还逼着父亲发了毒誓。” 贺芳亭眼中泪光闪闪,“我娘慈母心肠。” 她现在更能明白母亲的用意,既想要镇北王照拂她,赤甲军保护她,又担心镇北王府利用她,或者赤甲军被仇恨冲昏头,陷她于危险之中。 如果赤甲军还有三千,母亲可能当时就敢拼一拼,但只剩几百,还怎么拼?那是送死! 邵沉锋:“而如果你到朔北,就代表在京城待不下去了,皇帝还是不想放过你,那么......” 王老桩接话,语气悍然,“那么,便只能跟他拼死一战,或者护着你逃离大昭。公主,你选哪一种?” 贺芳亭:“当然是战,死倒未必!” 王老桩:“......我们眼下要做什么?” 贺芳亭的声音沉稳有力,“老将军莫急,此前做什么,眼下还做什么,静候良机!” 第180章 你才五十四岁,急什么? “公主,太子殿下曾言,赤甲军的赤,是赤胆忠心的赤!” 众人在帐篷里深谈许久,临别时,王老桩又说了一句话。 褚沧阳那狗贼登基后,颠倒黑白,污蔑赤甲军叛国投敌,证据就是他们杀了姓康的四千兵。 明明是他们先陷害忠良,同室操戈! 曾与异族浴血奋战、不计生死的赤甲军,就这样成了叛军,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唾弃。 顶着这污名,太子泉下难安,兄弟们泉下也难安! 贺芳亭郑重道,“老将军放心,待时机成熟,我定为赤甲军洗刷冤屈,还你们一个清白!” 王老桩:“好,末将信你!” 马车已经驰出很远,赤甲军还立在原处目送。 人数虽不多,却军容整肃,气势强横,仿如雪原上的一柄利刃。 许久,钱大山发出一声感慨,“这位顺安公主,不像太子,也不像长公主殿下。” 那两位是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上有种骄阳般的热烈,龙章凤姿,气度非凡,令人见之便不由自主想要折服,顺安公主却心思深沉,内敛沉稳。 或许是因为,她生来便在逆境中,比不得那两位拥有万千宠爱。 王老桩沉沉道,“不像才好。” 若是像了太子和长公主殿下,怎么斗得过褚沧阳那狗贼? 顺安公主,必须比褚沧阳更深沉、更会玩阴谋诡计,甚至要比他更心狠!如此,方有胜算。 郑四海赞同,“是啊,不像才好!” 虽然他们不后悔追随太子,也以加入赤甲军为傲,但是,如果太子有顺安公主这份城府,也许就不会落到那般结局。 兰策是赤甲军中的少壮首领,此时慢慢道,“她很聪明,还很沉得住气,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必要的时候,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心性更是坚毅,绝非先太子可比。” 她在京中的事迹,镇北王已派人告知过他们,因此知道她与夫家的纷争,与皇帝的周旋。 那个时候,她真的没有任何依靠,前路尽是崎岖,比一般的内宅妇人更难,因为后面有狗皇帝虎视眈眈。 但她闯过来了。 顿了顿,又微微一笑,“而且她还很有钱。” 方才承诺,会尽快送十万两过来,让他们置办厚一些的衣物,说是弥补他们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王老桩看向他,“阿策,有话直说。” 兰策目光发亮,“我想说的是,赤甲军终于等到了统帅!” 赤甲军目前只有六百五十七人,是因为自到朔北之后,从来未曾募兵。 一来,这是镇北王的地盘,他们远来是客,不好抢主人的兵源。 二来,他们没有军饷,自身都得靠镇北王供养。 三来,赤甲军是禁忌,无法打出旗号。 可现在顺安公主嫁给了镇北王,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镇北王妃想养支私兵怎么了,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她又不是用镇北王府的钱,是用自己的! 旗号可以暂时不打赤甲军,随便叫个什么,例如玄羽军。 只要镇北王同意,就没有任何问题。 那镇北王同意么?定然同意,刚才公主说要给钱,他说应该的,真是位心胸开阔的好男儿! 钱大山静默数息,问道,“所以,太子和兄弟们的血仇,能报了?” 兰策肯定地点点头,“能报了!” 何止能报仇,赤甲军也许真能如太子所愿,成为与秦锐士、陷阵营等齐名的精锐之兵! 对于太子的自焚,他是怒其不争,恨在心头,当着长辈们不敢乱说,暗地里各种批判,可对于太子建奇兵的想法,他是一万个赞成! 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名扬天下,流芳百世? 钱大山有些着急,“那还要再等多久?” 他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兰策:“应该不会太久。” 他感觉得出来,顺安公主和镇北王对狗皇帝的恨意,不比他们少。 老镇北王,似乎死得有些蹊跷。 报仇这种事,当然要趁早,不然仇人要是死了,那可怎么办。 王老桩喝道,“老子六十都不急,你才五十四岁,急什么?放心,一时半会儿不会归西!” 郑四海也道,“三十多年都等了,再等几年又如何?这是造反,不是你上山打猎,早上说了晚上就能去!” 钱大山:“......我也没说啥啊,就随口问了一句!” 兰策习惯性为他们打圆场,“钱叔是没说啥,王叔、郑叔说得也对,事缓则圆,这事儿急不得,要好好筹谋!咱们等候公主的命令。” 顺安公主和镇北王应该是想等一个契机,师出必须有名,而为先太子和赤甲军报仇这种理由太小了,站不住脚。 况且,若想图大事,就得手握正义。 唯有让百姓以为你正义,才能得道多助,民心所向。 王老桩:“那就先回静水原。” 静水原是老镇北王划给他们的安居之地,离驻守边境的铁豹军不远,时常帮铁豹军练新兵,偶尔还得上阵支援。 有几个兄弟,就是死在与北蛮的战事中。 第181章 莫看过往,只看前路 刚要上马,王老桩忽然又想起一事,声音森冷地道,“阿策,我们挥师南下时,江家如果还有人活着,就派人去灭了,一个不留!” 特意交待兰策,其实也是怕自己活不到那时候。 谁知道还要等多久呢,他不急,他只是怕误事儿。 江家竟敢欺辱顺安公主,不可饶恕。 兰策:“......怕是灭不得。” 王老桩皱眉,“为何?” 兰策无奈地道,“王叔忘了么?顺安公主还有个儿子在江家,江止修也是永乐郡主的生父。” 王老桩:“......那就看着办,不蹦跶就算了,敢蹦跶还是杀了!公主若是怪罪,便推到老夫头上。” 上了马又叹道,“这亲事结得不好。” 他没见过江止修,但能配顺安公主的,当然得镇北王这样的男子。 唉,这世上总是阴差阳错,好女嫁赖汉,好汉无好妻。 —— 回到石头城,邵沉锋赶紧叫人送热水来给贺芳亭沐浴,也是暖一暖身子的意思。 等收拾好已是后半夜,两人却还没睡意。 邵沉锋教贺芳亭怎么把青玉扳指变为印信,又怎么复原,先示范一遍,再手把手地教。 当年福庄长公主教会父亲,父亲回来又详细告诉他步骤,怕他忘记,还时不时提醒,这是只存在于他们父子间的秘密,母亲和兄弟们都不知道。 窝藏赤甲军也是秘密,只有少数人知情。 就连离得最近的铁豹军指挥使,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只以为是父亲悄悄从中原网罗来的军中好汉......其实这么理解也没错。 确实是悄悄网罗来的,也确实是军中好汉。 令他遗憾的是,只教了两次,贺芳亭就会了。 “老王爷乃是守信的君子!” 贺芳亭叹道。 答应母亲的事,老镇北王全都做到了。 如果他起了坏心,大可派人盗取赤甲军印信,再找人冒充她,王老桩、钱大山等人深居简出,根本分辨不出真伪,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赤甲军也就真正落入了镇北王府手里,成为镇北王府的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双方都默认赤甲军只是客居,行动自由。 邵沉锋:“那我呢?” 贺芳亭一笑,“你也是君子。” 邵沉锋将她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肩背,眼里有着真切的惋惜,“岳母大人若能再信任父王一些,就更好了。” 那样的话,也许就会把芳亭托付给父亲,让他带回朔北。 他们便会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贺芳亭就事论事,“亲生父亲都不可信,我娘又怎敢全然信任老王爷?” 先帝坑害先太子,这事儿对先太子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对福庄长公主又何尝不是。 曾经慈爱的父皇,仿佛只是装出来的假象,表皮之下藏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帝王之心。 最该信任的人都不能信了,那她还能信谁? 选择将赤甲军交给老镇北王,信其人品应该只是其一,最主要的原因,是镇北王府同样被皇帝忌惮,彼此立场一致。 但这已经是她信任的极限了,怎么可能把女儿也交托?女儿,当然是应该交给血亲抚养。 邵沉锋:“还是很可惜。” 他们白白错过了三十多年的春秋。 越与芳亭相处,他越有身心契合的愉悦之感,甚至对江止修产生了深深的妒忌。 那样一个浅薄卑鄙的人,何德何能拥有芳亭这么久?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不珍惜! 贺芳亭拍拍他坚实的手臂,“守宁,莫看过往,只看前路!” 过往已定,追思毫无意义。 前路还漫漫,等着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去。 邵沉锋像是叹息,“芳亭,芳亭!” 心中爱极,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亲上柔软朱唇,先是温柔交缠,后逐渐加深,一起跌入厚实温暖的锦褥中,抵死缠绵。 次日起得迟,但贺芳亭也未误了正事,先交待青蒿一番,又叫来外管事菘蓝,给了他们十万两银票,让两人跟随邵大、邵二送去静水原,交到王老桩指挥使手里。 派青蒿同去,是想让她代自己看望赤甲军的家眷,顺便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状况,看看是否有能改善之处。 之前赤甲军是镇北王府养着,现在该她了。 晚上看时机合适,对邵沉锋笑道,“守宁,我到你家,约莫也有些麻烦事。” 无论新嫁还是二嫁,有些事情都避免不了。 虽然姝儿心思坦荡,但她也几乎是明说了,她外祖家不好打交道。 还有公羊先生,也暗示过二房、三房很难缠。 至于邵沉锋的母亲叶老王妃,据他自己说,是位寡言少语,与世无争的善良人,但她对此未置可否,打算见面后自己判断。 江止修也曾说他母亲善良单纯呢。 邵沉锋认真道,“莫怕,我会帮你。” 贺芳亭摇头,“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我不向你求助,你便不要插手,由我自己来处理。” 邵沉锋又不可能随时在她身边,还能事事指望他不成? 她得自己尽快立起来。 再说她也不愿意娇弱地躲在邵沉锋身后,这不是她的风格。 虽然江止修对她浓情转淡,原因之一就是她不够娇弱,不会像菟丝花一样依靠他,但她不想改变。 她本可以做参天的巨木,为何要做菟丝花? 任何人因此而不喜欢她,都不是她的问题,是他们的。 邵沉锋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好!” 这就像一军之帅,纵有朝廷的任命,也得自己立威,往后才能得心应手,令行禁止。 他也相信芳亭有这能耐。 第182章 卫士何在?拿下送监! 两天后,邵大、邵二带着青蒿和菘蓝追上队伍,还多了二十名少年,女六男十四。 青蒿说,这是兰策小将军的意思,公主初到朔北,带的都是中原人,只怕不适应北方的水土,特送一些子弟供公主驱使。 姑娘们以兰雪儿为首,她是兰策的亲妹妹,长得白皙高挑,性情很是泼辣。 儿郎们以王云坚为首,他是王老桩的小孙子,又高又瘦,不爱说话,但心里有主见。 贺芳亭和颜悦色地跟他们每个人都说了话,大家先还紧张,后来也放松了。 兰雪儿忽闪着大眼睛,诚恳地道,“公主殿下,我们懂得规矩,往后对您唯命是从,您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没有谁愿意当奴仆,但如果是顺安公主的话,他们可以。 因为她很厉害,能把众多大儒和皇帝耍得团团转,哥哥说,只要能学到她一点点皮毛,他们就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 贺芳亭沉吟片刻,笑道,“我家璎儿正缺伴读,你们就都给她当个伴儿罢。” 兰雪儿、王云坚等人本是想跟着她,但转念一想,永乐郡主心智不全,常伴公主左右,跟谁都一样,欣然应下。 王云坚想得还更深,公主为何让他们当女儿的伴读?因为不想将他们视为奴仆,这是公主的细心体贴之处。 以小见大,顺安公主行事妥当周全。 贺容璎一觉醒来,忽然多了群专门陪自己玩耍的小哥哥小姐姐,还每一个都身手矫健,别提多高兴。 可她也没忘了自己真正的姐姐,跑去跟邵静姝说,姐姐再多,最喜欢的还是她。 邵静姝客客气气地道,“谢谢你还想着我。” 贺容璎认认真真,“不用谢。” 又神秘兮兮而小声地道,“我们才是一家人,雪儿姐姐他们不是,是亲戚。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他们!” 邵静姝:“......好的。” 贺容璎有了新的玩伴,缠着贺芳亭的时候就少了,邵沉锋趁虚而入,白日也进了她的马车。 还私下里跟她嘀咕,“老王他们是怕我欺负你,特意派人来盯着我呢!” 他要敢做什么坏事儿,那群人就敢从静水原杀到镇北王府。 贺芳亭安抚道,“日久见人心,以后他们就会知道,守宁品性端正、君子风度,对我最好不过。” 说完有些自得,看,只要她愿意,也很会哄夫君开心呢。 却见邵沉锋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不,你说错了,我确实会欺负你,每天晚上都欺负。” 凑到贺芳亭耳边说了句话,贺芳亭粉面染晕,用力打了他一下,但花拳绣腿,只会把他打出兴致。 又过四五日,终于到达北安城。 这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城池,第一代镇北王邵满江初建,第二代、第三代镇北王增建加固,城墙比京城重安的更高也更厚,如猛兽一般雄踞北境,震慑域外诸多蛮夷。 此时冰雪融化,能看到城下隐隐约约的绿意。 城外道路两旁,有许多士庶百姓盛装远迎,见到镇北王车驾,纷纷行礼,“拜见王爷,拜见王妃娘娘!” 车帘向两旁掀开,邵沉锋与贺芳亭并肩而坐,含笑致意。 民众簇拥中,车轮滚滚向前,快到北安城正门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行人,截住车驾,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捧出一尊灵位,对贺芳亭道,“请王妃娘娘下车,奉先王妃简娘娘灵位入城!” 自从他们出现,邵沉锋脸色就变得难看,而人群也安静下来,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贺芳亭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这是你前岳家? 邵沉锋微微点头,刚要说话,贺芳亭以目制止他,淡淡道,“本宫见识少,未曾听过这等规矩。” 简王妃的大哥,也就是邵静姝的大舅简绍庆睁眼说瞎话,“我们朔北的规矩就是这样,请王妃入乡随俗,守我朔北规矩!” 青蒿上前怒斥,“公主驾前,不得放肆!” 简家众人不跟她争执,全都躬身施礼,软中带硬地道,“请王妃入乡随俗,守我朔北规矩!” 邵沉锋目中涌上怒意,又要说话。 贺芳亭踩住他的脚,笑吟吟地道,“敢问诸位,朔北的规矩是谁定的?朝廷、镇北王府、还是你们简家?” 简家众人噎住。 贺芳亭凤眸微挑,“说!” 简家人还是说不出来。 贺芳亭看向众人,“那么,请诸位高贤名士、父老乡亲说一说,朔北的规矩,谁来定?” 有人大着胆子道,“自然是朝廷。” 就算对朝廷不满,又有谁敢当众说,那不是给朔北招灾么。 贺芳亭慢条斯理地道,“本宫还以为,朔北与众不同,规矩由简家来定。” 这话,简家人如何受得住? 简绍庆只觉冷汗都出来了,赶紧道,“王妃娘娘莫要误会,我等万无此意!” 贺芳亭:“哦,那你等究竟何意?” 简家人如果抬头,就会发现,邵沉锋眼里尽是怒火,但他们没抬头,没看见,所以简绍庆硬着头皮道,“朔北的规矩,自然由朝廷定。但奉原配灵位入府,也是礼仪。” 贺芳亭:“哪家的礼仪?” 简绍庆这回不敢说朔北的,也不敢说镇北王府的,只含糊道,“知礼的女子,都该如此。” 邵沉锋紧紧抿唇,双拳也下意识握紧,看向贺芳亭。 贺芳亭微微摇头,脚下踩得更重,淡然道,“何为礼?” 简绍庆担心她又有陷阱,一时没开口,他二弟简绍忠迫不及待道,“继室应在原配面前执妾礼,这便是礼!” 贺芳亭倒抽口凉气,指着他喝道,“卫士何在?拿下送监!” 邵大、邵二早已按捺不住,下马扭住他胳膊,真要拖走。 第183章 这不是下马威,是失心疯 简绍庆又急又怒,一边阻拦,一边凄厉叫道,“王爷,您就这般纵容她欺辱简家?” 简绍忠也挣扎着大叫,“王爷莫非忘了,当初答应过妹妹什么?” 邵大、邵二没让他挣脱,但也没立时带走,因为看出这事儿没完,担心王爷、王妃有新的吩咐。 简家三子简绍川趁乱叫道,“世情凉薄,有了新人忘旧人,妹妹,你去得冤啊!” 邵沉锋额上青筋直跳,他对简家,已经够优容了! 不等他发火,贺芳亭沉声道,“本宫乃是先帝的外孙女,当今亲封的顺安公主!这门婚事,又是皇帝赐婚,百官见证!尔等哪来的胆量,竟敢让本宫执妾礼?尔等刁难的是本宫么?错,是皇帝,是朝廷,是镇北王府!” 她猜到简家或邵家二房、三房,以及所有不愿意她嫁入镇北王府的人会给她个下马威,但没想到他们会这般癫狂。 这是下马威么?不,这是失心疯。 简绍庆:“......我等冤枉啊!” 他们只是想给顺安公主难堪,怎就扯到皇帝扯到朝廷? 贺芳亭站起身来,面色端凝,居高临下地问道,“本宫倒要问问,尔等居心何在?是真的心存反意,还是要故意为镇北王府引来弥天大祸?” 朔北人的性情,比中原人更为质朴,因而随着她话音落下,围观者看简家人的眼神都变了。 心存反意不至于,但众所周知,自从简王妃仙去后,简家一直对镇北王府怀有怨言。 简绍庆没想到她这么难对付,三言两语就给自家扣了大罪名,目眦欲裂,“你,你信口开河,血口喷人!朔北谁不知我简家的忠心!” 他们也听过顺安公主的传闻,知道以她的性子,肯定不可能对自家妹妹执妾礼,也不可能奉着妹妹的灵位入府,但他们还是来了,还特意挑人最多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让顺安公主在争执中露出真面目,想让镇北王和朔北的百姓们看清楚,她有多么的高傲跋扈,盛气凌人。 要知道,镇北王府在朔北威望极高,当年福庄长公主拒婚,不但惹怒了镇北王府,也惹怒了朔北的百姓。 对于福庄长公主的女儿,大家天然就有成见。 而且顺安公主也不是自愿嫁入朔北,是被皇帝逼迫的,那她定然怨气冲天,恨朔北,恨镇北王府。 这时候再用执妾礼刺激她,保证能让她勃然大怒,口不择言。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又被很多人听到,可就收不回去了,朔北人不会真心接纳她为镇北王妃,以后她在朔北寸步难行。 真正的镇北王妃只能是他们的妹妹,哪怕她不在人世了,也只能是她! ......顺安公主一个再嫁之妇,哪配顶替他们妹妹的位置! 当然了,他们敢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据说镇北王也不喜顺安公主,也是被逼的,那自然不会维护她,也许还会很高兴看到她出丑。 谁知顺安公主怒虽怒,却不失理智,丝毫不贬低简王妃,不贬低镇北王府,也不贬低朔北,而是把他们简家往火堆上架。 镇北王也出乎他们的预料,竟然一言不发,任由顺安公主作威作福,欺压简家! 贺芳亭淡然道,“简家的忠心,就是刁难朝廷?呵,这等忠心,本宫真是闻所未闻!” 青蒿大声道,“奴婢也闻所未闻!” 贺芳亭刚要叫人把他们都拖下去,忽见后方骚动,邵静姝冷着脸疾步走来,她的亲卫推开两边的人群。 她也想看看,继女是个什么态度,便坐回原位,又轻轻拍了拍邵沉锋放在膝上的手,劝他息怒。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邵沉锋有这样的岳家,也很为难罢。 邵沉锋反手握住她的手,力气有点大,握疼她了,但她也没挣开。 看到邵静姝,简家人都是一喜,简绍川急不可耐地道,“姝,姝,邵小将军,你来得正好!顺安公主对简王妃无礼,还请邵小将军替简王妃主持公道!” 邵静姝面无表情,“简王妃的灵位,供奉在邵氏家庙,有兵丁把守,你们怎么取出来的?” 没想到她首先问的是这个,简家人愣住。 邵静姝又慢慢道,“是跟上回一样,带着侍卫强闯进去么?” 动不动就来这一招,她真的很厌烦。 ......上回,难道他们搬出简王妃的灵位不是第一次?贺芳亭感觉这很难评。 怎么说呢,就算是尚方宝剑,也不能常用,常用就不灵了。 简绍庆辩解,“不是......” 邵静姝打断他,声音木然,“上一回,我就告诉过你们,不许打扰简王妃的安宁,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邵青小将军就是永乐郡主,因此她有资格说这种话,只有陈英大惑不解,心想你掺合这种事做什么?就算你是邵家的旁支,也管不得前王妃与现王妃的事儿,没看王爷都不敢管? 快步来拉她,被她一把甩开。 第184章 我是谁? 简绍庆也有些生气,目光沉沉道,“邵小将军,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你得明白远近亲疏。” 邵静姝并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道,“简氏兄弟擅自阻拦王爷、王妃车驾,此罪一,对王妃不敬,此罪二,惊扰简王妃安宁,此罪三!该如何处置,请王爷、王妃示下!” 擅闯邵氏家庙这一条,她就不提了,免得牵扯出更多的人。 简家人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简绍忠怒道,“邵青,你怎能伙着外人来欺负我们?你是不是忘了简王妃对你恩重如山?忘了你自己是谁?!” ......我是谁? 邵静姝沉默了会儿,忽然解下头上的凤翅盔往后一抛,正抛在陈英怀里,又挑开束发的绳带,黑发如瀑,落到肩上。 少年将军,立时变成了少女模样。 她脸色不变,淡定地道,“我是镇北王府的永乐郡主,也是虎威军的副将邵将军。” 这一路上,她都没想好要不要揭露身份,但此时此刻,她觉得时候到了! 积压十多年的郁气,在这一瞬爆发。 不想再隐瞒,不想再假扮成男儿邵青。 她是女子邵静姝! 哪怕母亲和外祖家不满意她的女子身份,她也是她,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她也并不以身为女子而自卑自贱! 顺安公主说得对,她为什么不能是女将军?为什么非得披着层男儿的外皮? “哇!”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声。 虽然这件事不算什么大秘密,可没人能想到,她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 挑明之后,她还能当将军么? 陈英已经呆了,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猛然间变成了女儿身!这,这叫他情何以堪啊!他甚至还带她去喝过花酒! 回头想找点同感,却发现兄弟们虽然也吃惊,却不是吃惊于邵青是女子,是吃惊于她当众公开。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话说他人缘差到这份儿上了么,咋没个人告诉他! 他并不知道,兄弟们悄悄开了盘,赌他何时才能发觉。 众人诧异的目光,邵静姝视若无睹,再一次拱手道,“如何处置,请父王、王妃示下!” 邵沉锋并不奇怪她做此选择,鼓励地对她笑了笑,又看向贺芳亭,“王妃以为呢?” 芳亭在立威,他甘当绿叶。 也想让朔北士庶知道,他对芳亭何等爱重。 贺芳亭看着邵静姝,像是看到闪闪发亮的明珠,微笑道,“本该重罚,但看在郡主与简王妃的份上,收监三月,以儆效尤!” “是!” 邵静姝大声应着,从简绍庆手里抢过母亲的灵位,又一挥手,她的亲卫和邵大、邵二等王府侍卫一拥而上,押走了简氏三兄弟。 他们临走时看邵静姝的眼神,就像看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邵静姝不为所动。 三位舅舅闹这一出,表面上看是为逝去的母亲出头,实际上是为了保住简家在朔北的超然地位。 但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此举会为她树敌。 顺安公主如果心胸狭窄,受此大辱必定从此恨上她,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地报复。 舅舅们意识不到这一点,不是他们愚蠢,是他们不在乎。 她生下来是女儿,就仿佛欠了母亲和简家一大笔债。 可是如果能够选择的话,这债她也不想欠。 车驾继续向前,邵沉锋和贺芳亭都很平静,神态从容,面容和煦,刚才的小插曲,像是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心情。 围观的朔北民众却比之前兴奋多了。 前王妃简家与现王妃顺安公主的首次交锋,顺安公主大胜,一向以朔北国舅自居的简氏兄弟完败。 从中也可以看出,镇北王有多喜爱这位王妃,王妃说将简氏兄弟收监三月,他毫无异议。 什么两人是怨偶,一见就吵,大打出手之类,全是谣言!人家分明恩爱得很! ......也可能不是谣言,但顺安公主美貌无双,镇北王英武伟岸,两人看着就相配,也许吵着吵着突然好上了呢。 这也是常有的事儿,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还有,永乐郡主对顺安公主这位继母,似乎也颇为尊敬,希望顺安公主不是狠毒后娘。 兰雪儿、王云坚等人,则替贺芳亭松了口气,刚才他们想上前帮忙,却被孔嬷嬷拦住。 孔嬷嬷说这只是小场面,正好让公主拿来练练手,不需要他们节外生枝,陪着璎姐儿即可。 果然,公主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简氏兄弟送去了大狱。 只关三个月,应该是顾念着永乐郡主。 话说,这位永乐郡主很明事理,但简家可能会恨她。 有这种外家真倒霉,他们是真的毫不顾忌这个外甥女,两边对上,她夹在中间最尴尬。 “璎姐儿!” 孔嬷嬷一个没看住,贺容璎就跳下马车去找邵静姝,连喊带喊,她已经跑远。 邵静姝跟随在车驾一侧,披散着头发,目视前方,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很多人在看她,在悄悄议论她,但她无所谓,心里无波无澜。 陈英抱着她的凤翅盔跟在她身后,感觉她的背影有些孤独,想追上去跟她说话,又忍住。 ......这不是兄弟,这是姐妹! 贺容璎越过他冲上去,一把拉住邵静姝的手,笑得灿烂极了,“姐姐,谢谢你!” 她不傻,知道姐姐帮了娘亲。 邵静姝侧头看看她,语气平淡,“不客气。” 多个这样的妹妹,似乎也不错。 第185章 顺安公主是外人,镇北王妃才是自己人 镇北王府正门大开,邵家众人都在门口等着。 二夫人金氏扶着叶老王妃,柔声细语地劝道,“母妃,天还冷,仔细着凉,您先回屋罢。” 三夫人彭氏也道,“母妃,您是长辈,没有恭迎晚辈的道理,等兄长到了,自会带新王妃拜见您!” 叶老王妃摇摇头,“初次见面,讲家礼更要讲国礼,沉锋媳妇儿是皇帝亲封的公主,我须得迎一迎。” 彭氏目光闪烁,“听说福庄长公主极为美貌,就不知道,这位顺安公主能有其母几分。” 叶老王妃看她一眼,皱眉道,“长嫂的容貌,你这当弟媳的,也能堂而皇之地议论?” 彭氏:“......儿媳失言,母妃恕罪。” 心里暗怪自己只顾着给顺安公主上眼药,忘了婆母古板方正,恨不得把规矩二字刻在额头上。 叶老王妃:“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稳重。” 彭氏只得又认错,顺手拉了七岁的幼子邵景舟上前,笑骂道,“没点眼力劲儿,还不扶着你祖母!” 虽然三房是庶出,但叶老王妃并非恶毒主母,对庶孙也算疼爱,拉着邵景舟的手问道,“舟儿,冷不冷?” 邵景舟懂事地道,“冷是冷的,但大伯、大伯母远道而归,舟儿是晚辈,再冷也要出门迎接。” 叶老王妃慈爱地道,“舟儿真乖。” 彭氏眼里露出得意之色,她的舟儿乖巧孝顺嘴又甜,没人不喜欢。 金氏也夸赞,“舟儿是个好孩子!” 心中嗤笑,也不知道彭氏跟她争个什么,大哥若想过继子嗣,当然只会从同胞兄弟家挑选,怎会选庶出兄弟之子? 看了看身旁六岁的幼子邵景岳,心下满意。 镇北王府的继承人,得沉稳聪慧,光靠嘴甜可不行。 邵景舟比岳儿大一岁,会背的诗文却还没有岳儿多,孰优孰劣,一眼可知。 她的长子、次子,以及彭氏的长子、次子,此时都不在家,跟随各自的父亲巡查边境。 叶老王妃快半年没见儿子,很是想念,念叨道,“怎么还不来!” 金氏和彭氏心里有鬼,互视一眼,不敢搭话。 简家兄弟能从邵氏家庙搬出简王妃的灵位,是她们给的便利。 叶老王妃的翘首以盼中,车驾终于来到。 邵沉锋远远看见她,连忙拉着贺芳亭下车,口中呼喊着“母亲”,疾步走过去。 叶老王妃也迎上来,贺芳亭刚要随着邵沉锋拜倒,就见叶老王妃抢先施礼,“臣妇叶氏,参见公主!” 金氏母子、彭氏母子,以及众多侍卫家仆,也跟着她跪下,呼声一片。 叶老王妃跪到一半,被贺芳亭双手扶住,“折煞我也,母妃请起!” 她这个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叶老王妃跟她摆婆母的谱,她也会摆一摆当朝公主的谱。 但叶老王妃如此谦恭,她便也礼数周全。 ......说实话,这让她有点意外,甚至怀疑叶老王妃故意在邵沉锋面前如此表现,装出惧怕儿媳的委屈样,好让邵沉锋厌她。 又觉得不太像。 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她不敢说看人十分准,至少也能准五六分,叶老王妃似乎是真心觉得,应该向爵位更高的儿媳妇行礼。 “礼不可废!” 叶老王妃还是要拜,她虽然年老,力气却很大,贺芳亭扶不住,连忙看向邵沉锋。 邵沉锋稳稳扶住母亲,也扶住妻子,笑道,“您二位平礼相见,如何?该行的礼,都由我代劳!” 叶老王妃瞪他,“油嘴滑舌,没个正形,这也是能代劳的?” 倒也不坚持行礼了,拉着贺芳亭道,“行了这一路,饿了罢......” 说到这儿,忽然看见眼前还跪着一群人,遂打住。 贺芳亭也看见了,先对金氏母子、彭氏母子笑道,“两位夫人,两位小公子,快快请起!” 又对侍卫家仆们道,“免礼平身。” “多谢公主!” 众人这才起来。 贺芳亭环视四周一眼,诚恳地道,“母妃,两位夫人,我既嫁给王爷,便是镇北王妃,往后不必多礼。” 顺安公主的头衔,有时候很好用,但要想在朔北立足,还是镇北王妃这个头衔更好用。 原因很简单,顺安公主是外人,镇北王妃才是自己人。 叶老王妃面露赞许,刚要说什么,就见一身甲胄的长孙女牵着个红衣姑娘走来,一时心神恍惚。 ......莫非这不是长孙女,真是长孙?现在带着孙媳妇回来了? “见过祖母!” 邵静姝施礼。 贺容璎也跟着行礼,但没叫人。 叶老王妃回神,不太确定地道,“你是,璎儿?” 贺容璎怯生生地点头,姐姐说这是祖母,她祖母可不喜欢她。 贺芳亭微笑道,“璎儿,莫失了礼数。” 贺容璎这才道,“祖母!” 叶老王妃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一手拉她,一手拉邵静姝,“走,跟祖母吃饭去!” 第186章 多谢两位弟妹 “王妃娘娘进门了,二夫人吩咐上菜,快快快!” “小心着,千万不要洒了!” “都打起精神,今晚谁敢捅出娄子,老娘剥了谁的皮!” “好好忙完这一场,二夫人有赏!” 大厨房里一片忙乱,掌勺的、蒸饭的、帮厨的、上菜的,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却都很高兴。 府里其他下人,也是喜上眉梢,进进出出都脸带笑意。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期待贺芳亭,而是叶老王妃为了欢迎新王妃的到来,下令多发了三个月的月钱,叫人怎能不欢喜。 今晚只设家宴,摆在叶老王妃住的韵和堂。 她还跟贺芳亭解释,“族人们想来拜见你,我让他们过两日再来,赶路累着呢。也就没开银安殿,人少,坐在里面太空阔,冷。” 贺芳亭笑道,“多谢母妃体贴,赶路确实累,我也想好好歇一歇。” 叶老王妃:“你有空闲再召见他们就行,不急。” 因是骨肉至亲,没有外人,便不分席,只在花厅里摆了个大八仙桌,菜品琳琅满目,热气腾腾,异香扑鼻。 二夫人金氏温和地道,“不知大嫂喜好,就胡乱拟了菜单,又让厨房捡拿手的做上来,请大嫂不要嫌弃,将就用些。” 自从叶老王妃避居梅山游仙庵,镇北王府中馈就是她为主,三夫人彭氏为辅。 贺芳亭微笑,“有劳二弟妹费心,这些菜色香味俱全,很合我心意,不比御膳差。” 金氏笑道,“大嫂过誉了!” 一旁彭氏也殷勤地道,“寝殿和大哥常住的巍山院,我与二嫂也派了人重新布置,大嫂若是哪里不满意,咱们明儿就改!” 贺芳亭笑道,“多谢两位弟妹。” 来时邵沉锋就跟她说了,他更习惯于住巍山院,但如果她喜欢住寝殿的话,他也可以。 这种小事,她当然是遂他心愿,答应住巍山院。 他家寝殿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何谈喜不喜欢。 彭氏口齿伶俐,爱说爱笑,“得大嫂一句夸,再累也值了!” 又与金氏一道,恭敬且热络地向贺芳亭、邵沉锋敬了酒。 邵景舟、邵景岳两个小孩规规矩矩坐在邵静姝身旁,不时偷看她。 只要邵静姝一看过去,两人立时埋头吃饭,动作一模一样。 他们都很崇拜自己的哥哥,但他们的哥哥也很怕这位大姐姐,据说小时候没少被她揍。 虽然他们没挨过她的拳头,也是又敬又怕。 叶老王妃左手边坐了邵静妹,右手边坐了贺容璎,关心地问贺容璎路上冷不冷,吃得好不好。 贺容璎先还拘谨,后来察觉到这老祖母跟自家那位不同,对自己没有恶意,也就慢慢的恢复了活泼的本性,兴致勃勃地说起路上的趣事,听得叶老王妃眉开眼笑。 也吸引了邵景舟和邵景岳,竖起耳朵听着。 此前,两人的母亲各自交待过他们,顺安公主的女儿长乐郡主是个傻子,但他们要有礼貌,不能嘲笑或欺负她,还得保护她,如果有人敢说她半句不好,他们必须为她出头,或者跑回来告诉大人。 现在看来,哪里傻了?分明是个有趣的姐姐。 吃完饭,大家又坐着说了会儿话。 贺芳亭送了众人见面礼,叶老王妃的是一尊两尺高的玉佛像和砗磲手串,金氏、彭氏都是一套金头面和六匹宫样锦缎,邵景舟、邵景岳则是文房四宝和橡木小弓箭。 送给邵静姝的就多了,事先准备的是六套京城时新的衣裙、两匣子首饰、十匹绫罗绸缎,见到她本人后,又加了五本兵书。 还想为她量身打造一套铠甲、兵器,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一时之间造不出来。 众人也都有回礼,包括邵景舟和邵景岳,不外乎金玉衣料之类。 也给贺容璎送了见面礼。 值得一提的是叶老王妃,她也出手很大方,给了贺芳亭一大匣子首饰,还对金氏和彭氏说,“你们俩别眼红,以往也给过你们,没给过芳亭,这是第一次给她。” 金氏、彭氏都笑道,“娘也太小看我们了,眼皮子没这么浅。” 叶老王妃又把贺容璎叫到身前,给了她一串华贵的璎珞,亲手为她戴上,“好孩子,这是在佛前供奉过的,能保你平安。” 贺容璎郑重道谢,“多谢祖母!” 虽然刚到不久,但她喜欢这个家,喜欢姐姐和两个小兄弟,也喜欢这位老祖母。 叶老王妃拍拍她的手,见她面露倦容,便温声道,“天也不早了,都回去歇着罢。” 亲自送了众人出门,目睹长子、长媳并肩远去,欣慰地对身边的黄嬷嬷嘀咕,“我就是现在闭眼,也没什么牵挂了。” 这些年来,她最担忧长子的姻缘,如今娶得贤妻,终于可以放心。 她也相信人心换人心,她对璎儿好,顺安公主也会对姝儿好,对沉锋好。 黄嬷嬷皱眉道,“您说什么胡话呢,您得长命百岁,看着王爷儿孙满堂!不,还要看着两位郡主也儿孙满堂!” 叶老王妃被她逗笑,“照你这么说,一百岁哪够,得活成老妖怪!” 黄嬷嬷:“不是老妖怪,是老神仙!” 第187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从韵和堂出来,天已经黑透,府里到处亮起红灯笼,映着屋顶树梢的积雪,如梦如幻。 大管家早已派了数顶青罗小轿,等着送各房主子回去。 金氏、彭氏跟邵沉锋与贺芳亭道了别,带着各自的儿子上轿。 她们给贺容璎安排的住所是绮罗阁,就在巍山院左侧,但贺芳亭担心女儿初到镇北王府,认生不敢睡,打算带她住一阵子再说。 可贺容璎不想跟她去巍山院,要跟姐姐住。 因为她听说,姐姐只在家里待五日就要回军营了,下次见面要隔很久,娘是天天能见的,就,就先陪姐姐罢。 贺芳亭怕她打扰邵静姝,不让她去,邵静姝却说无妨,姐妹俩手拉着走了,也不坐轿子。 孔嬷嬷、兰雪儿等人赶紧跟上。 公主嘱咐过她们,头等大事是看好小郡主,到哪儿都陪着,万不可让她落单。 “......这可真是有了姐姐忘了娘啊!” 贺芳亭感叹。 之前她怕的是女儿与继女相处不睦,现在是怕女儿总缠着继女,惹人厌烦。 邵沉锋笑道,“吃醋了?” 贺芳亭承认,“是。” 邵沉锋:“不怕,你还有我呢!” 说着一扬大氅,拦腰抱起贺芳亭,踩着地上的碎雪往巍山院走。 贺芳亭吓了一跳,怕摔下去,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嗔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们都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小娇娘了,还玩这一套,别人看见伤眼睛。 邵沉锋顺口胡诌,“朔北规矩,新娘子进洞房不能脚踩地上,得新郎官抱进去。” 贺芳亭在他面前显得娇小,其实在女子中算是高挑,身上该有肉的地方也有肉,甚至还颇为丰盈,并非赵飞燕那样的纤细美人,份量不轻。 可他自幼习武,一身气力惊人,抱在怀里跟玩似的。 在京城顺安公主府时,他就很想这样抱她,又怕贺芳亭骂他轻狂,现在不怕了,人已经到了他家,还能跑不成? 贺芳亭将信将疑,“真的?” 邵沉锋:“千真万确!” 贺芳亭四处看看,发现金氏、彭氏和两个女儿都走远了,便也不挣扎,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无意中听到他心跳声,不知怎的自己也有了心动之感。 微微抬眼,只觉他侧脸英武俊朗,手臂又极为有力,不是少年郎了,可也不老,风华正茂,年富力强,正是好时光。 邵沉锋低头一笑,“好看么?” 贺芳亭捶了他一下,唇角含笑不说话。 邵沉锋眼神缱绻,也不再开口。 他没有见过芳亭的豆蔻年华,引为憾事,但也觉得,此时的芳亭,才是最美最好的时候。 附近下人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听。 贺芳亭带来的人,想的是镇北王孟浪,镇北王府的人,想的是新王妃深得王爷之心。 巍山院位于镇北王府的南侧,是除了银安殿之外最大的院落,分内外三进,前后花园。 因是晚上,贺芳亭看不太清楚,只觉院里有很多高大的树木。 邵沉锋抱着她穿过院子,直接进卧房。 青蒿、白苓早已押着一部分嫁妆到了巍山院,正带着人归置,也有些琐事想请示贺芳亭,见此情形,连忙叫着侍女、仆妇们退下,轻轻关上了门。 她们本来还担心邵家的下人不听指使,仔细一看,全是自己人,邵家那些下人都在屋外候着,显然是得了吩咐,不敢进屋。 心下满意,暗道不愧是王府,真正知礼。 贺芳亭被放到床褥上时,脸微红,抓住邵沉锋的手,“我还没沐浴,你也没有!” 她不说还好,一说沐浴,邵沉锋眼睛都亮了,“忘记告诉你,这院里有眼温泉。” 又单手抱起她,推开卧房侧边的门,没走多远,就是一间雅致的小院,四周同样挂了红灯笼。 小院正中就是修筑成莲花形状的温泉池子,此时正冒着热气。 泉水干净透彻,底下有些鹅卵石,贺芳亭见之心喜,只觉全身都有些酥麻,很想进去好好泡一泡。 她在京城也有温泉庄子,往年都会去,就今年,不,去年没空。 邵沉锋放她下来,扶着她的腰道,“喜欢么?” 贺芳亭点头,“喜欢,王爷颇会享乐。” 邵沉锋调笑道,“你我一道,方是极乐。” 说着迫不及待解开衣袍,“本王伺候王妃娘娘入浴。” 贺芳亭看他眼里都要冒绿光了,也知推拒不得,只能任由他伺候。 温泉水滑洗凝脂,雪肤花貌娇无力,自有一番柔情蜜意。 第188章 王爷越疼爱她,对咱们来说越是好事儿 彭氏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们伺候着卸钗环,通头发。 错眼看见李嬷嬷进来,问道,“舟儿睡下了?” 李嬷嬷笑道,“睡下了,睡得香着呢,手里还抱着王妃送的弓。” 彭氏皱眉,“拿开,小心伤了他。” 李嬷嬷:“您放心,老奴已经拿开了,只是跟您白说一句。” 彭氏沉默片刻,轻叹一声,“王妃长得可真美。” 此前她就听说过贺芳亭美貌无双,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暗想再美能美到哪儿去,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再美也是半老徐娘,比不得年轻姑娘。 见了贺芳亭才发现,她根本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像三十多岁,打眼一看二十出头,跟她女儿站在一起,像对姐妹花。 ......京城的水土就那般养人?还是岁月不敢败美人? 贺芳亭没来之前,她是邵家最美的儿媳妇,金氏远远不如她,以前的简王妃,也差她几分。 事实上,她家世普通,哪怕邵三爷是庶子,也不是彭家能攀上的,最终能嫁进来,凭的就是美貌,平日里也以美貌为傲。 然而贺芳亭一来,就把她比下去了。 她今年二十九,比贺芳亭小五岁,但她知道,如果她跟贺芳亭站在一起,别人看的只会是贺芳亭,不是她。 何况不止容貌,那通身的皇室气派,更是她永远及不上的。 在韵和堂里,她顾着大事,无暇多想,回来后越想越不舒服。 虽然贺芳亭长得怎样不关她的事,也妨碍不了她什么,可她还是郁闷,心头涌上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微妙嫉妒和无奈。 李嬷嬷知她素来有些小性,怕她又犯了牛劲,赔笑道,“三夫人,恕老奴直言,王妃娘娘越美,王爷越疼爱她,对咱们来说越是好事儿。” 彭氏愣了下,打起精神点头道,“你说得对。” 这么多年,王爷只有一个女儿,虽然是因为守父孝耽搁了,当初又答应过简王妃那么荒谬的事情,可她还是坚定地认为,王爷的身体肯定有什么问题,不利子嗣。 贺芳亭也是生了女儿后再无身孕,听说她的前夫移情别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很可能是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或极难有孕,就像当年的简王妃。 这两人凑做夫妻,生下儿子的可能性低而又低。 但镇北王府需要人继承,那就只能过继了,过继自然不会选旁支,只会从二房、三房挑选。 不过,王爷还可以纳侧妃、姬妾、通房等等,万一那些人身体健壮好生养,一不小心生下庶子,过继也就免谈。 所以,贺芳亭长得越美,越能勾住王爷的心,对三房越有利。 她得帮着贺芳亭,不让别的女人近王爷的身。 换言之,她不能把贺芳亭当成对手,要当成亲姐妹,事事相帮,奉承讨好,要让贺芳亭知道,三房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对手只有二房。 彭氏盘算一番,对李嬷嬷道,“明日让小厨房做些糕点,我去找大嫂说话。” 李嬷嬷:“明日?您派人送去就行,自己先别去。” 彭氏:“为何?” 李嬷嬷:“王爷、王妃刚到家,身子疲乏,明日还得好好歇息呢。” 献殷勤也得看时机呀,三夫人就是性情率直。 彭氏:“歇一晚还不够?” 李嬷嬷不好意思说,又不得不说,隐晦地道,“人家是新婚。” 王爷抱着王妃回巍山院,在下人间都传遍了。 彭氏反应过来,有些轻蔑地道,“有什么用。” 再折腾也不会有孩子。 —— 金氏也在和自己的陪房嬷嬷密议,“简家三兄弟,真下狱了?” 古嬷嬷肯定地道,“真下狱了!” 金氏:“简老太爷也不管?” 古嬷嬷:“管,怎么不管呢!听说提着拐杖要来王府理论,但王爷派了公羊先生去简家,不知说了什么,简老太爷就消停了。” 金氏叹道,“王爷对王妃真是无比爱重。” 古嬷嬷笑道,“这才好呢。” 金氏也一笑,“是啊。” 古嬷嬷有点担忧,“万一王爷、王妃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会不会问罪?” 金氏反问,“我们做了什么?撺掇简家兄弟去闹的不是我们,是三房。我是调开了家庙的侍卫,但那也是因为缺人。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与简家合谋任何事情。” 她并不是针对贺芳亭,彭氏也不是,恰恰相反,她们都很想跟贺芳亭成为好妯娌、好姐妹。 两人针对的是简家。 金家、彭家的生意,都被简家抢了不少,她们也是没办法,才不约而同地想借贺芳亭的手治一治。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简家三兄弟收监三个月,必然锐气大减,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古嬷嬷:“可是......” 这些话骗骗自己也就罢了,怎么骗得过王爷? 金氏:“放心,此事到此为止,王爷、王妃不会深究,因为要顾着姝儿的颜面。” 沉吟片刻,又道,“我帮婉儿打的那套首饰,明日你去银楼取来,送去给长乐郡主,婉儿的另做。再买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婉儿是她娘家侄女,一向得她喜爱。 古嬷嬷很赞同,“是!” 想要交好王妃,讨好她女儿准没错。 第189章 不是为了我,才最好 次日中午,邵沉锋去前院处理积压的公务,贺芳亭本想去韵和堂问安,叶老王妃派了黄嬷嬷来,说天气寒冷,让她好生歇着。 贺芳亭笑道,“母妃宽容,那我便偷懒一回。” 黄嬷嬷也笑道,“老王妃常说,一家人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儿孙们要是天天去问安,她也嫌烦。过一阵子,老王妃还是要回游仙庵,在家的时候,您像二夫人、三夫人一样,十天半个月的看望一次,老王妃就觉得高兴了。” 贺芳亭暗想这还真是位体贴的婆母,她上一位婆婆,江止修的母亲潘氏,身无诰命,一开始都还想让她每日立规矩,那时她年轻,抹不开面,又想在江家安安稳稳的,不让祖父祖母担心,便去了几次。 后来祖父专程找了江止修说话,他才出面阻止......或许,从那时起,他心里就埋下了愤恨不满的种子。 赏了黄嬷嬷一个大红包,让青蒿送她出去。 又安排人手继续归置嫁妆,巍山院里空出几个库房,专门给她用。 她也是这时才看清巍山院内院的布局,正正方方,大气规整,主屋五间并配有花厅、退步等,左边是厢房,右边是长廊,连接着前后花园,给她的库房就在花园一侧。 可能是因为冬日的缘故,花园里没有花草,只有树木,显得有些冷硬,符合邵沉锋的气质。 但等天气回暖,她想种些花草。 正看着,孔嬷嬷喜滋滋地来找她,悄悄道,“芳姐儿,我打探过了,王爷没有姬妾通房。” 贺芳亭有些吃惊,“一个也没有?” 她知道简王妃去后,邵沉锋休了两名侧妃,但侧妃休了,还可以有别的女人,邵沉锋精力有多旺盛,她现在很清楚。 也做好了姬妾通房们来拜见她这个主母的心理准备,甚至还备好了礼,几只不粗不细的金镯子。 她与江止修少年相识,原配夫妻,江止修还在祖父祖母面前发过“平生无二色”的毒誓,都没能做到,后来偷偷有了通房。 何况与邵沉锋只是半路夫妻,就更不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只要不太过分,她就不计较。 他若情深,她便意重,他若薄情,她便寡义,如此而已。 说白了,这桩婚姻,本就是因他们志同道合而成,而不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男女情爱。 她也不是靠谁的情爱而活着。 成婚后发现邵沉锋比她预料的还要好,两人身心也分外契合,属于意外之喜。 孔嬷嬷肯定地道,“没有,说是三年前老王爷病逝,王爷要守孝,就把姬妾通房都遣散了,给了重金!” 贺芳亭叹道,“王爷真孝顺。” 孔嬷嬷想得还挺多,“芳姐儿,虽然王爷遣散妾室不是为了你,但也很难得......” 贺芳亭失笑,“嬷嬷,你想哪儿去了!不是为了我,才最好!” 比起因为她而改变,她更希望他本来就是那样的性情。 以往看话本子,每当看到书里的某某公子,为了某某姑娘遣走诸多侧室红颜,她都替那姑娘捏把冷汗。 因为,站在某某公子的立场,这是对某某姑娘的一种巨大的付出,是付出就下意识地想要回报,如果这姑娘的回报不能让公子满意,只怕结局不会太美妙。 孔嬷嬷又欣慰地道,“巍山院里的侍女仆妇,长相也普通,平头正脸的都没几个。” 别说王爷,她都看不上。 贺芳亭笑道,“想来是二夫人、三夫人的好意。” 那两位,大概比她还怕邵沉锋纳妾。 提到她们,孔嬷嬷瞬间想起更重要的事,“王府的中馈,原先是两位夫人在管,但现在理应交到你手上。会不会拖着不交?” 贺芳亭:“不可能,这又不是江家。” 她花了十八年,也没能把江家改造成自己希望的模样,说来甚是失败,但想到江氏宗族,又觉得这失败也不算很彻底。 不管江家如何,江氏宗族还是上进且明理的。 至于江家,再有本事的人,大约也没办法将小草养成大树。 孔嬷嬷一拍大腿,笑道,“也对,在江家待久了,险些忘了高门大户的规矩。” 芳姐儿既是嫡长媳,又是公主殿下、王妃娘娘,若不能掌中馈,整个镇北王府都没脸,老王妃、王爷,甚至邵氏宗族,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借二夫人、三夫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事儿上跟芳姐儿作对。 但是,明着不敢,暗地里难说,“会不会挖坑给你跳?” 贺芳亭很有耐心地道,“不会,她们只会盼望我在镇北王府站稳脚跟,当上名副其实的镇北王妃,绝不会使绊子。” 孔嬷嬷疑道,“咱们以前又不认识,也无交情,她们为何对你这么好?” 贺芳亭笑道,“因为,王爷无子,她们想要过继自己的儿子继承镇北王府。” 孔嬷嬷:“......这可真是痴心妄想啊!” 难怪想巴结芳姐儿。 第190章 都听王爷的 贺芳亭客观公允地道,“也不算痴心妄想,如果我与王爷无子,过继的确是种约定俗成的好办法,大家都是那么做的。” 女子继承家业少之又少,纵然有,也会遇到很多额外的困难。 孔嬷嬷义愤填膺地道,“芳姐儿,你生,你使劲生,生出十个八个气死她们!” 芳姐儿的身子有没有毛病,没人比她更清楚。 贺老夫人、福庄长公主从小就精心调养着,长大了也注意保养,身体好得很,之所以生了璎姐儿就没再怀孕,纯粹是不想再给江家生孩子,喝了避子汤。 那药方是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不但不伤身,还能养颜。 汤药一停,过上几个月就能怀了。 “十个八个?嬷嬷,你想累死我不成!” 贺芳亭无语。 孔嬷嬷虎着脸道,“什么累死不累死,呸呸呸,童言无忌,随风飘去!” 贺芳亭心下柔软,今年四月十五,她就满三十五岁了,在孔嬷嬷心里却仿佛依然是孩童。 这一整日,贺容璎只在吃饭时出现,拉着邵静姝一起来,吃完又跑了,说是要去跟两个小兄弟打雪仗。 邵静姝还郑重道,“王妃放心,虽然他们有援兵,但璎儿也有,定然能赢。” 璎儿的援兵就是她。 贺芳亭:“......其实赢不赢的,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多穿大毛衣裳,别冻着!” 邵静姝:“不会冻着的,赢也很重要!” 贺芳亭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祝她们旗开得胜。 中午时分,二夫人金氏派人送来了给璎儿的首饰,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一看就用了心。 三夫人彭氏派人送来了江南糕点,说是她亲手做的,礼轻情义重。 糕点看着很香甜,但孔嬷嬷怕她下绝子药,坚决不许贺芳亭吃,也不给侍女们,全端到自己屋里。 她老天拔地的,又不生孩子,有绝子药也不怕。 贺芳亭也都回了价值差不多的礼。 两次都是白苓送人出去,一路走,一路跟二夫人、三夫人派来的嬷嬷侍女们说话,二房的嬷嬷嘴比较严,三房的侍女倒是爱闲聊。 回来笑道,“王妃娘娘,原来邵二爷、邵三爷都有妾室,只是他们巡查边境,一走就是大半年,把妾室也带去了。” 孔嬷嬷大奇,“带着妾室,还怎么巡查?” 贺芳亭略想了想,“大约是先送去附近的卫所。” 朔北一共有十三处卫所,扞卫着大昭皇朝的北方边境。 白苓又不解地道,“听说两位爷不想带,还是二夫人、三夫人安排的,她们也真奇怪,怎么非得把夫君推给小妾呢?” 孔嬷嬷这时已经回过味来,“傻孩子,她们怕的是两位爷回来时,又带回新人。” 虽然是边境,也有人,有男人就有女人,可不得防着。 丈夫丈夫,一丈之夫,离远了就要出事。 姓江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贺芳亭:“妾室有孩子么?” 昨晚没人提过。 白苓:“有的,二房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三房一男一女,但年纪都很小,说是只有四五岁,养在两位夫人房里,没有跟去。” 孔嬷嬷叹道,“两位夫人好手段。” 孩子养在身边,就不怕跟去的小妾翻出风浪。 青蒿出门走一圈,也带回了消息,“王妃娘娘,听说简家老夫人去找王爷,王爷不见。她又想求见永乐郡主,王爷不许。想求见您,王爷也不许。” 贺芳亭早料到简家会有后文,她奇怪的是,“简老夫人没有求见老王妃么?” 按理说,她首先找的应该是辈分相当的老王妃,而不是直接找邵沉锋。 青蒿:“没有。” 贺芳亭:“还有点分寸。” 心里想的是,看来老王妃很不喜欢简家,否则简老夫人肯定找她告状。 对邵沉锋颇为满意,要是简老夫人一求,他就放出简氏三兄弟,那她会很不高兴。 也会怀疑他有没有成大事的魄力。 又交待众人,不要轻易提起王爷在京城是尚主。 她是来当镇北王妃的,不是来跟邵家人干架的,会伤害到邵家人自尊的事儿,哪能老挂在嘴上。 皇帝皇后乔贵妃希望她那么做,她偏不中计。 晚上邵沉锋回来,对贺芳亭道,“凤主儿,范长史算出,后日大吉,便后日再开宗祠,将你的名字写上邵氏族谱。” 贺芳亭笑道,“都听王爷的。” 邵沉锋只觉她的声音不同往日,温柔得能滴水,酥了一酥,稳住心神继续说正事,“璎儿的也写,你意下如何?” 虽然璎儿已经记在贺家,但邵家再记一笔,也没什么不可以,他认这个女儿。 贺芳亭:“好,多谢王爷。” 声音还是很柔,眼波也很柔,邵沉锋这回稳不住了,不顾还有侍女在场,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这些侍女都是贺芳亭的陪嫁,训练有素,赶紧退出。 邵沉锋垂眸看着她,声音低沉,“怎么了?” 贺芳亭搂着他的腰甜言蜜语,“也没怎么,就是忽然发现,我夫君英伟挺拔,不同凡响!”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他还是会变心,或者自己变了心,但眼下这一刻,她想完全拥有邵沉锋,不跟别人分享。 邵沉锋:“......这是你自找的!” 本想带她夜游北安城,这会儿也不游了,抱进卧房,只恨春宵短。 第191章 用不着奏报,当场我就出了气 天明,邵沉锋起身,他去了京城快半年,积累的公务着实不少,还有很多人等着见他。 温柔乡虽让人留恋,也得干活。 回头看看床榻里侧的贺芳亭,凑过去亲了亲,轻手轻脚下床穿衣。 等贺芳亭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问了邵沉锋的去向,叫着人继续收拾屋子,凡不合她心意的,全都换了,昨日实在是没空,要归置嫁妆。 她的嫁妆太多,其实眼下也还没整理好,但总算能抽出几个人,帮她重新布置房屋各处。 忙了一上午,屋里大变样,越变越熟悉。 贺容璎来吃饭时都说,“就像回到了公主府。”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邵静姝,还带着邵景岳和邵景舟。 两个小娃很有礼貌,一口一个大伯母,又长得虎头虎脑、玉雪可爱,贺芳亭看着喜欢,亲自为他们布菜。 她也明白金氏、彭氏的用意,想让自家儿子来她面前争宠,但两小娃不明白,哥俩儿好得很。 也是,这么小的娃娃,能懂什么呢? 吃完饭几个孩子一起走了,贺芳亭刚想回房午睡,叶老王妃让黄嬷嬷来请她,还派了轿子。 贺芳亭不知她有什么事,带着青蒿和白苓过去。 一进韵和堂正屋,叶老王妃就迎上来,眉间带着怒色。 “芳亭,委屈你了!” 边说边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贺芳亭扶她坐下,笑道,“母妃也知我委屈,那我便不委屈。” 心想老王妃定是知道了简家想让她执妾礼。 叶老王妃面带惭愧,“他们都瞒着我,不让我知晓,我也不大管外边的事儿!芳亭,唉,真是对不住!” 如果不是黄嬷嬷听到些风言风语,她还被蒙在鼓里。 芳亭公主之尊,又是皇帝赐婚,竟然受这等侮辱! 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自己都受不了。 执妾礼?简家好大的脸! 贺芳亭正色道,“母妃言重了,该说对不住的是简家,不是您!” 叶老王妃握紧她的手,“也要谢你宽宏大量,没有奏报朝廷此事。” 皇帝本就想抓邵家的错处,这就是现成的把柄,芳亭若是报上去,后果十分严重,镇北王府跑不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她可以确信,皇帝根本不会管简家此举是不是邵家授意,就算不是,也要硬说是。 贺芳亭笑道,“用不着奏报,当场我就出了气。” 简家兄弟还在大狱里呢。 顿了顿又道,“母妃放心,王爷也护着我,没让我吃亏。” 叶老王妃叹了口气,“芳亭,姝儿她娘的事,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人跟你提起,但外人不明内情,难免有失偏颇。就连沉锋,心里只怕也有些糊涂,不知怎的就到了那地步。我活这么大把年纪,不敢说有见识,还算有些阅历,今日便跟你说一说。” 贺芳亭也确实想知道,“母妃请讲!” 叶老王妃说得很慢,“姝儿她娘名叫诗语,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知书达理,聪慧孝顺,自幼便有贤名。简家本是朔北望族,上一辈的老将军,又曾追随沉锋的祖父出生入死。因此沉锋长大,我与老王爷便为他向简家提亲,简家也答应了。” “成亲之后,诗语事事妥帖,大方周全,我便把中馈交给她,自己安享晚年。也就没发现,诗语生了病!” 贺芳亭关切地道,“什么病?” 她也听说简王妃重病而亡,但没人说是什么病症。 叶老王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病!” 贺芳亭同情地道,“这病的确难治。” 事实上,五脏六腑哪一处生了病,也都难治。 叶老王妃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心病,就是,心病!” 贺芳亭瞬间明白,不是肺腑生病。 叶老王妃:“她要贤名,想当人人称颂的世子贤妃,性子还十分执拗。沉锋那时还无定性,也不算多好色,更热衷于外出领兵,她却寻了两位名门闺秀,硬要沉锋纳为侧妃。沉锋嫌麻烦,不想纳,我与老王爷也不同意。正室无所出,纳侧妃不合适。” “她却左一天右一天地拉着沉锋说,沉锋最终被她说动,纳了侧妃,之后又纳了好几位妾室通房。但他还是常在外面跑,不怎么在家。” “我和老王爷想着,人家小夫妻自己愿意,我们掺合什么呢?也就没管。没多久,两位侧妃找我们哭诉,世子妃逼着她们喝避子汤。我们也不觉得这是错,因为诗语还没孩子。” “咱们这样的人家,当然重嫡长,庶子生在嫡子之前,是乱家之源。但我和老王爷真是不明白,既不为美色,也不为子嗣,为何非要弄这么一堆人进来?白养着也不便宜啊!” 贺芳亭觉得,她说不便宜时,是真的心疼养侧妃妾室的钱财。 叶老王妃喝了口茶,歇了会儿,接着道,“后来诗语终于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了姝儿。虽然是女儿,但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有的事儿,何况姝儿是府里这一代的长孙女,合家欢喜。”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诗语,因为她伤了身子,大夫让调养几年再生。我们自然是遵医嘱,该用药用药,该调养调养。心里也不算着急,因为他们都还年轻。” “沉锋更是让她放心休养,在她生下嫡子之前,绝不会有庶子。” 说到这儿,叶老王妃又沉沉叹口气,“若是普通女子,见婆家和夫君如此相待,也许会放宽心,但诗语还是郁郁寡欢。简家人时常来看望,看得她的心病越来越重!” 第192章 芳亭你要记住,朔北所有的望族,都是因邵家而起 贺芳亭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人情也算通达,叹道,“想来简家对简王妃有很多期盼。” 过大的期盼,很可能会转化为沉重的压力。 如果是来自于亲人,这压力就更大了。 叶老王妃语气有些愤然,“何止!他们是把振兴家业的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 很多事情,她和老王爷也是后来才想通。 简家那一代子嗣繁茂,有五儿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简诗语。 但儿子再多有什么用?个个资质平庸,文武不成,倒是女儿简诗语,小小年纪就显出远超兄弟们的聪慧,又是个美人胚子,因此在家中十分得宠,被长辈们视为掌上明珠。 她的五位兄长有嫡有庶,也都很疼爱这个妹妹,她想要什么,兄长们费尽心思也会为她找来。 叶老王妃缓缓道,“长辈娇养、兄妹和睦本是好事,诗语想要报答娘家的养育之恩、兄长的疼爱之情,也属常理。咱们女子出嫁,也不是就跟娘家决裂了,能帮忙的要帮忙,能照拂的要照拂。夫家、娘家彼此相帮,彼此拉扯,才能锦上添花,好上加好。” 贺芳亭点头,“没错。” 这正是世家联姻的意义。 叶老王妃:“可凡事要有分寸!诗语觉着,给娘家种种好处不算报答,真正的报答,是生下流有简家血脉的镇北王府继承人!如此,才能让简家重现昔日的荣光,对得起简家列祖列宗。” 贺芳亭:“......这种念头,是简家教她的罢?” 她也是当人媳妇的,也是被娘家娇养着长大,很能明白简王妃的心理,但正如老王妃所说,凡事要有分寸,失了分寸,就不好看了。 叶老王妃神情有些懊恼,“大概是从小就教。没定亲时,我也常听她说父母兄弟的不容易,那时只觉得她贴心孝顺,却没想到,她是想用夫家去孝顺娘家!” 她和老王爷选了简诗语为长媳,当然也盼望着她能生出嫡长孙,可这嫡长孙是镇北王府的继承人,不是她报答简家的工具! “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有些庆幸她没能生出嫡长孙,否则,数年之后,等我们归天,只怕半个朔北都要姓了简。” 贺芳亭不禁问道,“母妃,简家祖上曾经很辉煌么?” 不然怎会有重现昔日荣光的执念? 叶老王妃一哂,“也算辉煌过,做皮毛生意起的家,邵氏先祖来到朔北后,简家有子弟从军,家业逐渐兴盛,成为朔北望族。到了诗语曾祖那一代,逐渐没落。诗语祖父倒是一员骁将,可惜天不假年,早早离世。” 选中简诗语,更多是看中她本人,家世只是其次,谁知还看错了。 也不能怪她和老王爷不谨慎,成亲前无论用什么标准去衡量,诗语都是上上乘,在众多小姐中脱颖而出。 说着话锋一转,“但芳亭你要记住,朔北所有的望族,都是因邵家而起。邵家没来之前,这些人要么是北蛮抓来的俘虏,要么是逃难来的灾民,要么是小商贩。” 贺芳亭明了,“镇北王府是参天大树,朔北望族是依附大树而存在的花草藤蔓。” 叶老王妃对她的总结很满意,“正是这样。但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忘记这一点。芳亭,该敲打时就要敲打。” 贺芳亭:“是,多谢母妃提点。” 叶老王妃停顿一下,说回简诗语,“她秉性要强,又背负着全家乃至全族的希望,从小就事事都想做到最好,要当镇北王府的贤妃、也要当简家的孝女。没能生下男丁,在她看来,是个无法原谅的错误。无论我们怎么劝,她都不能释怀。” 黄嬷嬷听出她声音沙哑,为她奉一杯茶,“老王妃,下面的事儿,老奴来说罢!” 叶老王妃:“嗯,你也很清楚,你说。” 黄嬷嬷便道,“老王妃、老王爷和王爷的劝慰,其实有些效果。可简家人每次来过之后,简王妃就烦躁难安,病情加重。老王妃见状,索性下令禁止简家人入府。简王妃这才慢慢康复,却又对老王妃有了芥蒂。” 贺芳亭:“......觉得老王妃不给简家颜面?” 黄嬷嬷愤愤不平地道,“是啊!老王妃明明是为了她好,她不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认为老王妃是坏人。” 叶老王妃:“这倒无妨,她对我,面儿上总是不差的,我也不缺她的孝顺,可她还迁怒于姝儿!” 贺芳亭心里叹了口气,半点儿也不奇怪。 简王妃满心要生男丁,姝儿是女子,已有一重罪,伤了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很快有孕,是第二重罪。 她自己不堪重负,自然要迁怒于毫无反抗能力的女儿。 姝儿的童年,大约不会很愉快。 第193章 意外还是人为? 黄嬷嬷:“简王妃对小郡主不甚亲热,严厉多于疼爱,老王妃看着心疼,想接到自己身边教养,简王妃不愿意,她倒也没大闹,只是绵里藏针的驳回来,叫人心中不舒坦。几次过后,老王妃想着始终是亲娘,再差能差到哪儿去,也就不管了。” 贺芳亭安静听着,仿佛看到了幼时无助的邵静姝,天然依恋、孺慕着母亲,得到的却是母亲的冷眼。 黄嬷嬷又道,“世子爷房里的侧妃、姬妾们,也依然用着避子汤。” 贺芳亭随口道,“也正常。” 黄嬷嬷摇头,“不,不正常。因为那时北蛮来袭,世子爷在外领兵,根本不在家。” 贺芳亭:“......他不在家,为什么还要让侧室们用避子汤?” 叶老王妃苦笑,“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也是从这件事上,我才察觉出她有心病。又去宽慰,却被她三言两语顶了回来。” 贺芳亭叹道,“母妃也尽了力。” 她说的是真心话,平心而论,叶老王妃已经是极好极好的婆婆。 潘氏若也能这般通情达理,省她多少心。 叶老王妃面露遗憾,“还是不够。如果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我......” 说着突然顿住,她能怎样呢,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黄嬷嬷看她几眼,得她示意,才继续道,“就这样别别扭扭的过了几年,二爷、三爷也成了亲,陆续有了儿子。简王妃的身子却还没调理好,愈发着急。这时,简家人给她出了个主意,找来了一名长得像她的族妹。等世子回来,就说她身子已经大好,让族妹扮做她,与世子同房。” 贺芳亭:“......简家该打!” 简王妃也有错,只是以她的身份,不好指责简王妃,只能说简家。 让邵沉锋纳为妾室,都还算光明正大,这般偷偷摸摸地借腹生子,定然为以后留下隐患。 对于邵沉锋而言,这也是一种欺骗,一种戏耍。 何况,简家那族妹若是完璧,为了扮得像,还得先破身。 若不是完璧,就更是,更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哪怕真能怀上,又怎么保证是邵沉锋的,怎么保证是男丁? 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来个狸猫换太子。 黄嬷嬷赞同,“是该打!但还未成事便被世子发现,发了一通火,立时回了卫所。” 贺芳亭:“然后呢?” 如果她是邵沉锋,肯定也生气,这是拿他当大傻子。 黄嬷嬷:“然后,就回来得更少了,简王妃牛心左性,对他似乎也有了怨气。” 她也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才道,“某日老王爷去后院武场,忽然看见一个男童正在练武,还练得有声有色。仔细一瞧,竟是小郡主。她说,娘亲喜欢男娃,那她以后就是男娃!老王爷自然不许,直呼胡闹,赶了她回去。” “但接下来几个月,小郡主每日都去练武,老王爷拗不过她,又见她根骨不错,还比堂兄弟们更有悟性,更能吃苦,就忍不住亲自教她。教来教去,教出个英姿飒爽的小将军!” 贺芳亭舒了口气,“姝儿很厉害!” 并不是每一个被母亲嫌弃的女儿,都能像她一样走出另一条路。 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必然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黄嬷嬷附和,“是啊,老王爷、老王妃、世子爷,还有二爷三爷,都十分喜爱小郡主,唯有亲娘简王妃不喜欢。又一年,她说身子好了,世子爷还不信,找了几个大夫来看,也都说好了。之后几个月,简王妃再度有孕,肚皮尖尖,看着很像是男胎。” 可这男胎显然没有生下来,不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贺芳亭凝神听着。 黄嬷嬷:“合府都小心她这一胎,恨不得打板供起来,老王妃也是整日求神拜佛,大夫、接生婆备了好几个。但就这么小心着,还是出了事。” 说到这儿想起当时的兵荒马乱,心有余悸,顿了顿才道,“怀胎九月,简王妃自己也谨慎,甚少出屋。她那屋里,除了几个简家带来的陪嫁,连小郡主也不许进去。” 贺芳亭:“王爷呢?” 黄嬷嬷知道她问的是邵沉锋,“不在家,北边遭了旱灾,北蛮子活不下去,往咱们这边抢,他身为世子,代老王爷出征。” 缓缓道,“那日午后,简王妃在自己屋里摔了一跤,早产,又是难产,孩子生下来已经没了气,是男婴。” 叶老王妃连念阿弥陀佛,眼前像是又出现那没缘的小孙儿。 贺芳亭沉默一会儿,方道,“是意外,还是人为?” 黄嬷嬷叹口气,“人为。” 贺芳亭:“谁做的?” 黄嬷嬷:“陈、刘两位侧妃联手,以两千金,买通了简王妃极信任的一名陪房,在屋里地面上泼了油。这陪房当天趁乱跑了,后被抓回来打死。” 第194章 所以,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两千金,确实足够让人背弃主子,但贺芳亭还是疑惑不解,“这手段不算高明,很容易被查出,两位侧妃为何铤而走险?” 谋害王府子嗣,这是大罪,还会连累家族。 黄嬷嬷:“因为,她们快死了!” 贺芳亭:“......难不成是简王妃害的?” 黄嬷嬷叹道,“不算故意,但也确实是。无论世子爷在不在家,简王妃都逼着她们喝避子汤,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能常喝?喝多了终身不育!而她的陪房卞嬷嬷尤嫌不足,瞒着简王妃,加重了剂量,后又加了些别的药。” 贺芳亭琢磨着,简王妃真正的目的不是害死她们,而是让她们不育,又占住了侧妃的名份。 黄嬷嬷:“一来二去的,两位侧妃年纪轻轻身子就垮了,察觉不对回娘家找了大夫,大夫说她们油尽灯枯,没几年好活。” “刘侧妃哭诉,当年她们本不想做小,是简王妃花言巧语骗了她们来,说会把她们当成亲姐妹,结果被她害成这样!陈侧妃则问老王爷,她们两条命,够不够偿还?如果不够,还有她们的家人。但在那之前,请老王爷治简王妃谋害侧妃之罪。” “老王爷、老王妃商议半天,代世子爷写了休书,送她们回家,两边都不追究。” 叶老王妃沉重地道,“不是我们和稀泥,是真没法追究。” 追究两位侧妃?人家已经够惨了。 追究简王妃?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没了,自己也只剩半条命。 但那卞嬷嬷不能放过,也拖出去打死。 贺芳亭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叹息。 陈、刘两位侧妃,当年愿意嫁到邵家做小,未必全是简王妃哄骗,定然也有她们自己的考量。 而对于简王妃,她只想说四个字,何苦,何必? 黄嬷嬷长叹一口气,“事情还没完,简王妃听说两位侧妃被放走,忽然激动起来,导致血崩。更不妙的是,这时候,世子爷回来了!” 贺芳亭:“......为何说不妙?” 黄嬷嬷要开口,叶老王妃示意自己来,疲倦地道,“因为,他看到了还未被送走掩埋的儿子,也看到了一盆盆血水从房里端出来,更亲眼看着诗语生机渐衰。” “而诗语也看出了他的愧疚,所以临终前挣扎着提了三条遗愿。一是让沉锋尽其所能,照顾简家。二是姝儿十五岁之前,他不能续弦。三是续弦也只能娶简家女。” 贺芳亭:“......他答应了?” 叶老王妃:“当场拒绝第三条,但发誓会做到前两条,诗语这才闭上了眼睛。” 哪还敢娶简家女? 老王爷特意在家训里加了一条,后世子孙,不得与简家结亲。 贺芳亭轻叹,“她到死都还在想着简家。” 简王妃这一生就是个悲剧。 但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她不是简王妃,对于简王妃的困境并不能感同身受,也未曾体会过简王妃与家人的深厚情感,更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做出那些荒谬的决定,所以又怎能轻易评判对错? 只是姝儿无辜。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早年丧母,分外能共情邵静姝。 简王妃遗愿之二,姝儿十五岁之前,邵沉锋不能续弦,看似是在保障姝儿的利益,其实保障的还是简家。 而且,有些人家挑理,不娶丧妇长女,若有个继母,婚嫁上还更容易些。 又有老王爷、老王妃看着,那继母怎敢明目张胆欺负姝儿?至于私底下,姝儿也不是三、岁的幼童,被欺负了会告状。 就像她,父亲也娶了继母鲁氏,可她从没受过鲁氏的欺压,最多受几个不痛不痒的白眼。 简王妃似乎没为姝儿着想过。 就听叶老王妃又道,“我们都以为,沉锋当时答应,是为了安诗语的心,让她去得无牵无挂。可他真的做到了,简家在他的扶持下,生意亨通,财源广进,兴兴盛盛。但他心里也有数,不让简家子弟当官,只许他们经商。再后来,老王爷亡故......” 贺芳亭握住她的手,关切地叫了声“母妃!” 叶老王妃笑笑,“已经过去三年多,母妃不难过了。” 休息会儿接着往下说,“沉锋继承爵位,既要守孝,又要看着边境,整日繁忙。而简家贪得无厌,打着他的旗号大肆敛财,仗势欺人。他训斥过几次,才有所收敛。之后他去京城,就遇上了你。” 看向贺芳亭,恳切地道,“芳亭,沉锋是个好孩子。他总觉得是自己疏忽了妻儿,才有这些惨事。可我要说句公道话,沉锋纵然有错,也只错了三分,诗语和简家错了五分,最后两分,是我与老王爷的。” “所以,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贺芳亭没想到她会说这一句,重重道,“好!” 叶老王妃:“简家如果再敢放肆,该怎么治,你就怎么治,沉锋绝不会说半个不字!他若说了,你来找我,母妃为你做主!” 对简家的忍耐,也该到头了。 “做什么主?” 邵沉锋顶风冒雪,从外面进来。 他回巍山院,没看到贺芳亭,问了之后赶紧来接。 叶老王妃笑道,“这你别管。” 又对贺芳亭道,“快跟他回去罢,我今日茹素,不留你们吃饭。” 贺芳亭谢过她,与邵沉锋一道出去。 出了大门,两人相携而行,邵沉锋笑道,“你们娘俩儿说什么呢?谢来谢去的。” 贺芳亭轻声道,“简王妃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有些事情必须说开,放着不理,只会成为心结。 邵沉锋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半晌才道,“是我没做好。” 贺芳亭抬头看天,“江止修要兼祧的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可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 邵沉锋:“......是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贺芳亭又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邵沉锋没说话,但握紧了她的手。 第195章 她不指望邵沉锋有读心术,邵沉锋也最好别指望她有 夫妻俩回到巍山院,贺容璎、邵静姝、邵景岳、邵景舟几人都已经等着了,便叫摆饭。 此前邵沉锋不在,几个孩子吃饭时还叽叽喳喳,嘴不得空,今晚他在,大家就都规规矩矩的,安安静静吃完,行礼退下。 “怎么都怕我?” 等他们走了,邵沉锋不解地道。 他自认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也不爱考校孩子们的功课,但这些孩子到他面前就紧张,鼠见猫似的。 姝儿更多是将他当成镇北王,不是当成父亲。 璎儿以前还敢跟他叫板,现在也不敢了。 但他也不想想,眼下又没什么事儿,贺容璎为何要跳出来跟他叫板?她只是没长大,又不是真傻。 贺芳亭笑道,“王爷威仪天成,怕也正常。” 他长得这般高大健壮,且眉锋如刃,显出几分冷厉,又有多年养成的上位者气势,不笑的时候,确实会让人畏惧。 初次见面时,她也有些忐忑。 邵沉锋默了默,“那你怕我么?” 贺芳亭摇头,“不怕。” 邵沉锋:“为何?” 贺芳亭柔声道,“因为我已经知道,守宁是个多好的人。” 邵沉锋:“还不够好......芳亭,以后你若对我有何不满,或者想让我做什么,一定要明明白白说出来,不要让我猜,好么?” 贺芳亭:“好!” 邵沉锋无比认真,“你不说,我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猜错。” 贺芳亭:“好!” 虽然他们已经很有默契,也不见得每件事都能心有灵犀,有可能误会的地方,当然得说清楚。 她不指望邵沉锋有读心术,邵沉锋也最好别指望她有,毕竟大家都不是神仙。 邵沉锋深吸了口气,伸手揽住她,一起看窗外的雪景。 他与简诗语会走到那一步,各自都有问题,他的问题是厌恶朝廷和皇帝,一心想屠龙,自己尝尝当皇帝的滋味,那几年北蛮又不安分,动不动就劫掠边境,他得去打仗,对妻子就显得粗心大意,不够体贴。 简诗语最初的的问题是她有话只藏在心里,不跟他说。 而且神奇地以为他知道,可他真不知道,她便有了一层失望,对他不冷不热,仿佛他犯了大错。 她是娇养着长大的,他难道不是?自然也不爱看她的冷脸,加上外面本就有许多事情,在家的日子便越来越少。 这本来算不上多严重,谁稍微低个头,也就过去了。 但她心思太复杂,首先想到的是他在外面有人,其次想到的是自己必须固宠,必须要有贤名,使他不能轻易休弃,便有了那两个侧妃。 他若不接受,在她眼里就像有许多外室,每日在外花天酒地。 无论他怎么解释,她都不信,也不明着说不信,甚至不指责他,只是用种看透一切的语气说,他若还把她当正妻,就给她几分薄面。 他很恼火,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污蔑,又跟她说不清,于是接受了,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 简诗语就更觉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看他的目光像是在说,“明明想要左拥右抱,何必还装清高?非要我三请四请?” 他已懒得解释,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如她所愿宠幸侧妃,她又气得彻夜难眠,脾气古怪。 对外人都是大大方方,言谈高雅,因此在外名声非常好,唯独对他尖酸刻薄,两人在房里不知吵了多少架,只瞒着老王爷和老王妃。 为了制衡两侧妃,她又弄来许多姬妾通房,有时候他回来,都不认识谁是谁,兄弟们羡慕他好艳福,他是有苦说不出。 实际上,他也不是不爱美色,可环绕身边的这些美色,仿佛都是妻子计谋的一部分,最终目的是驾驭他。 这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回家的时候愈发少,简诗语的心结也越来越重,加之简家添乱,最后那两年,夫妻关系冷淡如冰,会有那个早产的孩儿,也是因为两人都想要嫡子。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愿意她那么凄惨地死去,愿意她执拗地活着。 他在外拼死杀敌,为的就是保护身后的百姓,保护家人,她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女儿的母亲,却为了给他生孩子,在他眼前流干了血,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就像那些被北蛮子戳穿肚皮,挂在树上的妇人。 害她的是那两名侧妃,也是她先害了她们,可做为丈夫,他真能置身事外?真觉得与自己无关? 愧疚感铺天盖地而来,倘若不是嫁给他,她的心病也许不会那么重,也许美满安稳。 如果不是实在厌恶简家,连她第三条遗愿也会答应。 对于那两名侧妃,他也尽力补偿,请了朔北最好的大夫,送了许多名贵药材,然而还是没能挽回她们的性命。 终其一生,简诗语大约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想知道,在娘家学了所谓的御夫之道,就生硬地套在他身上。 他也不敢跟她剖白心迹,因为她很可能转头就告诉简家,成为简家拿捏镇北王府的一个大把柄。 “守宁!” 贺芳亭扯着他的衣袖,“你不是想带我夜游北安城么?走,现在就去!” 邵沉锋回她微笑,“好!” 第196章 皇权可以凌架于规矩之上 次日就是范长史算出来的吉日,果然大吉,下了数日的雪停了,天空晴朗,像水洗过一般清透。 邵沉锋是镇北王,同时兼任邵氏族长,率宗亲们开了宗祠,亲自添上贺芳亭母女的大名。 跟别人家的宗祠一样,邵氏宗祠也不许女子进入,但有爵位者例外,因而叶老王妃、贺芳亭、邵静姝、贺容璎都进去了,个个盛妆华服,按着法师的指点,恭恭敬敬地给祖先上了香,完成了礼仪。 这样的场合,邵静姝也换回郡主服制,眉眼精致,清丽无双,又因长年习武,还在战场上厮杀过,有着常人难及的强大气场。 贺芳亭真是越看越喜欢。 贺家也是将门,她年少时,也曾做过女将军的梦,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何其快哉! 可惜不是练武的料,祖父说她再练也只能当小卒,一次就没那种。 出来后,叶老王妃先行,贺芳亭拉着两个女儿慢了一步。 回头看宗祠,笑问邵静姝,“姝儿,你看见了什么?” 邵静姝莫名其妙,“看见宗祠。” 贺芳亭:“女子不许进宗祠,这是为何?” 邵静姝:“不知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规矩。” 贺芳亭:“我们能进,又是为何?” 邵静姝感觉这个问题十分重要,又想不出重要在哪里,谨慎地道,“因为我们有爵位。” 贺芳亭微笑,“那说明什么?” 邵静姝答不上来,很有求知欲地道,“请王妃赐教!” 贺芳亭看向贺容璎,“璎儿知道么?” 贺容璎神情骄傲,“当然知道,说明咱们很厉害!” 总有些人当她傻,说话的时候不避着她,刚才娘和祖母、姐姐在前面,她没跟上,就听见有人嘀咕她既非邵家血脉,也不姓邵,为何能上邵氏族谱? 她转过头说因为王爷愿意,因为她是长乐郡主,那些人就吓得躲到后面去了。 哼,怂包! 贺芳亭笑着拍拍她的小脸,“是是是,咱们璎儿最厉害!” 顿了顿,对邵静姝轻描淡写地道,“说明皇权可以凌驾于规矩之上。” 邵静姝怔了片刻,深深一揖,“多谢王妃娘娘。” 贺芳亭扶她起来,“皇权又是什么呢?” 从来没有人教过邵静姝这些,她还是答不出。 贺芳亭压低声音,“皇权并非天授。皇权是力量,世间最大的力量。反过来,世间最大的力量,就有可能成为皇权。” 邵静姝大受震撼,同时大惑不解,“您为何跟我说这个?” 莫非自家真要造反? 父王想反,祖父早看出来了,经常骂孽子狗胆包天,天狗想吃月亮,又叮嘱她不许到外面乱讲,她还没活够,当然要保守这会杀头的大秘密。 可就算真要反,这种学识,似乎也不该教给她。 贺芳亭一笑,“只是想让你知道,力量有多重要。” 姝儿已经有了力量,但她自己好像还浑浑噩噩,并不知道能用这力量做些什么。 邵静姝:“......多谢!” 力量的重要性,她早已明白,如果她没有力量,就算她是镇北王的女儿,也当不了将军,不能让手下人心服口服。 可继母特意在此时说出,似乎别有他意。 是什么呢? 没等她想清楚,二婶金氏、三婶彭氏就迎上来,遂暂时搁置。 祭拜完天地祖宗,镇北王府大开银安殿,宴请三亲六故、北安官员,以及朔北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也是贺芳亭作为镇北王妃的首次亮相,与邵沉锋并肩坐在正殿主位,接受了众人的拜见。 “拜见镇北王、王妃娘娘!” 虽无文武百官,这呼声也是浩浩荡荡,似乎要冲破了屋顶。 贺芳亭坦然受礼,忽然深刻地理解了邵沉锋为何打小就想造反,坐在高位受人朝拜的感觉,确实很好。 也深刻地理解了皇帝为何非要铲除镇北王府,这就是个小朝廷啊。 能任命朔北各府衙官员,危急时能截留税赋,能招募兵勇,能养十多万将士,如同国中之国。 虽然以前她就知道镇北王府很特殊,但此时才真切地体验到。 如果她是皇帝,可能也忍不住要对镇北王府动手。 而如果她是镇北王,大概也会想试一试自己的屠龙技。 现在她是镇北王妃,也能试。 一句话,权力动人心呐。 谁说爱权力的只有男人呢?她也爱。 邵沉锋怕她不适应,很注意观察她的神情,却见她泰然自若,眼波流转,瞬间明白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诸位免礼!” 贺芳亭也跟着说道,“免礼!” “谢王爷王妃!” 众人这才起身。 第197章 好姑娘,往后好好伺候本宫与王爷,亏待不了你 银安殿面阔七间,进深五间,分为正殿和左右两侧殿,另有东西配房各六间,全都摆上了宴席。 拜见完毕,贺芳亭移去右侧殿宴女眷,与叶老王妃推让良久,一起坐了上首主位。 女眷们见此情形,也就明白叶老王妃对这新儿媳是有多满意。 能到殿中的,都是各家老夫人、当家主母或特别受宠的小姐,地位略低的,只能去西配房。 简家是前王妃的娘家,永乐郡主的外祖家,身份不一般,虽然邵静姝的三个舅舅还在狱中,也不影响简家的地位,家中女眷都得以列席殿内。 贺芳亭对她们一视同仁,既不冷待,也不过分关注,就当是普通的姻亲。 叶老王妃倒是把厌烦挂在了脸上,看都不看简家女眷一眼。 邵沉锋宴男宾,占了正殿和左侧殿、东配房。 两边以屏风隔开,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人影,院里则是用了帷幕,男女出入各有侧门。 贺容璎坐不住,嫌内殿闷,跟邵静姝叽叽咕咕,邵静姝被女眷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也不舒服,便告诉贺芳亭一声,带着她先走了。 简老夫人见外孙女不怎么搭理自己,反而跟继母亲近,心中大怒,又不好立时发作,喝了几杯闷酒。 叶老王妃有些担心贺芳亭镇不住场,提前派黄嬷嬷、韦嬷嬷去巍山院,跟她说了许多掌故。 但到了这一日,叶老王妃发现,比这再大几倍的场子,她大概也镇得住,从京城带来的那些陪房,也是神采奕奕,进退有度,不丢主人家的面子。 席间更衣时,欣慰地跟一道出来的詹老夫人说道,“咱家这儿媳妇,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詹老夫人也道,“不愧是公主,比咱们年轻时强多了!” 眼神笑容,仿佛都有皇室威仪、公主风范,又让人觉得亲切。 说话更是滴水不漏,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难怪会被皇帝破例封为公主。 叶老王妃笑得很畅快,“朔北需要这样的镇北王妃,沉锋也需要这样的妻子。” 詹老夫人迟疑道,“就是子嗣......” 顺安公主三十多,不算大,民间五、六十还能老蚌生珠,但她生了女儿之后再没生过,可能是身子不太好。 叶老王妃微微摇头,“那都是小事儿。” 能生就生,不能生就过继,他们若不想过继,也还能让姝儿或璎儿招赘,生下来的孩子姓邵,那也是亲孙子。 前番简诗语为了生子闹出多少事,她真是怕了。 现在只盼着长子长媳和睦安乐,太太平平过日子,生儿育女什么的,完全不奢望。 两人边说边走回银安殿,还没到门口,就感觉不对劲,大殿里太安静了,不像她们离开时的喧闹。 叶老王妃眉头一皱,刚要疾步过去,忽然听到了贺芳亭的声音,跟平时一样不高不低,甚至还带点笑意。 “简老夫人,三思啊!” 叶老王妃的脚步顿时停住了,她固然可以去给长媳撑腰,可这也是长媳立威的好机会。 她去了,反而不美。 至于长媳能不能对付简家那老虔婆?这问题想都不用想。 右侧殿内,简老夫人板着脸道,“无子、妒忌乃是七出之列,请王妃顾全大局,莫要耍小性子。 孔嬷嬷喝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指点王妃娘娘?” 大喜的日子,她在这儿说七出?哪个牛圈没关紧跑出来的老混人! 贺芳亭倒不生气,她只觉得好笑,先安抚孔嬷嬷,“无妨。” 又对简老夫人好奇地道,“妒忌先不提,就说这无子,本宫与王爷成婚不过三个月,要是孩子都生下来了,那是谁的?只怕王爷也不认呀。” 她说得诙谐,不知谁家夫人忍不住笑了。 有人开头,笑的人就更多。 简老夫人感觉大家笑的是她......确实也是。 恼怒地道,“为王爷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本是王妃的职责。王妃做不到,还想坏王爷大事不成?” 孔嬷嬷又要斥责,金氏、彭氏也要帮腔,贺芳亭微微摇手,笑道,“依简老夫人的意思,今日若不替王爷收下玉娇姑娘,本宫便是犯了大错?” 方才女眷们正在敬酒,简老夫人突然拉着简玉娇站起来,说这是简王妃的小族妹,要送给她和邵沉锋,替他们生孩子。 简老夫人:“老身不敢说王妃娘娘有错,只请王妃娘娘为王爷子嗣着想!” 贺芳亭有很多话可以反驳她,例如邵家的子嗣不用姓简的操心、你女儿才坏了邵家子嗣等等,但她懒得说,只道,“老夫人想好了?” 简老夫人警惕地道,“想好了!” 还叫她三思?哼,她和老伴儿早想得清清楚楚! 贺芳亭便对简玉娇招了招手,“过来,本宫看看。” 简玉娇低着头,红着脸走过去,贺芳亭上下打量一眼,赞道,“果然是个好姑娘,本宫做主收下了。” “......真的?” 胜利来得太容易,简老夫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说顺安公主很跋扈么?怎就答应了? 贺芳亭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只要你们不后悔就行。 殿外的叶老王妃心有点凉,莫非这也是个贤良人? 正殿的邵沉锋也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就在此时,忽听贺芳亭冷下了声音,“来人,驱走所有简家宾客,往后不得踏入镇北王府一步!简家,也不再是镇北王府的姻亲!” 叶老王妃抚住胸口,露出了笑容,这捉狭姑娘,吓她一跳。 邵沉锋也松开了手,眼里满是笑意。 他就知道,芳亭不会让他失望的! 简老夫人万分惊愕,厉声道,“你凭什么?!” 贺芳亭:“凭什么?下人的亲眷,也配当我镇北王府的座上宾?” 说完对简玉娇一笑,“好姑娘,往后好好伺候本宫与王爷,亏待不了你。” 第198章 分明是你简家自甘下贱 贺芳亭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温和,简玉娇却觉得遍体生寒,下意识看向简老夫人,想讨个主意。 她年纪虽小,辈分却高,算起来真是简王妃的族妹,长得最美,又最像简王妃,才会被简老夫人选中。 贺芳亭拉住她的手,眉眼含笑,“看老夫人做什么?好姑娘,你该看的是本宫。” 又对孔嬷嬷道,“领玉娇姑娘下去,好生安置了,不得怠慢。” 孔嬷嬷接过简玉娇的手,咬着后槽牙冷笑,“王妃娘娘放心,怠慢不了!请罢,玉娇姑娘,老奴伺候您!” 老王妃都没想着往王爷身边塞人,他们简家竟然敢! 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不好好伺候这小贱人,她就不姓孔。 其实,她在宫中的时候,也学了些厉害的手段,只是一直没用上,福庄长公主出降贺三老爷,贺三老爷服服帖帖,芳姐儿下嫁江止修,姓江的一开始也很老实,后来不老实了,芳姐儿又不在意,不让她多管。 她满身的本事,苦于无用武之地,正好跟简家这小贱人施展施展! 简玉娇只觉孔嬷嬷的手像铁钳子一样,顺安公主的笑容里,也像是藏着算计,不由打了个寒噤。 镇北王的后院,是族中姐妹们最为向往的地方,都知道镇北王重情重义,又对简王妃情深似海,简王妃逝去那么多年,他还牢记着当初的誓言,对简家多方照拂。 她被选中,姐妹们都羡慕她能到王府享福,还说看在简王妃的份上,王爷肯定给她侧妃之位。 父母也叮嘱她,若得王爷宠爱,千万拉扯家中兄弟,就像当初的简王妃一样,就算人去了,也记着娘家的养育之恩,最后关头还想着报答,那才是好女子。 她一一记下,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想独得王爷专宠,为王爷诞下子嗣,保一家子富贵。 试想,一个永乐郡主,就让简家主支煊煊赫赫,她若生下小世子,王爷得有多欢喜?她娘家定能压过主支,成为简家最强盛的那一脉。 而她也会成为下一任镇北王的亲娘,一世荣华。 抛开这些不提,她也极愿意服侍王爷,那般伟岸英雄的男子,是朔北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至于顺安公主,是皇帝强行赐婚,王爷根本不想娶她,还是个再嫁之妇,哪配得上王爷?只能当摆设。 简玉娇之前想得很美,但此时此刻,面对可怕的顺安公主和孔嬷嬷,忽然觉得镇北王的后院像个龙潭虎穴,有点不敢去,站着不动。 ......还有,顺安公主说简家不再是镇北王府的姻亲,什么意思? 孔嬷嬷不耐烦地拉扯她,“走啊,还愣着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简玉娇正和孔嬷嬷推推搡搡,王府侍卫已冲进来,要拖走简家几位女眷,吓得她们惊叫连连,纷纷躲闪。 刚才贺芳亭那番话,听得简老夫人又惊又怒,但她并不相信,以为贺芳亭是在吓唬自己,直到看见侍卫,才知道她动真格的。 连忙上前将自家女眷护在身后,喝道,“老身乃是简王妃的亲娘,永乐郡主的亲外祖母,谁敢动老身?” 侍卫们也确实不敢动她,绕着她去拖简家别的女眷,老鹰捉小鸡似的,惹得其他人家的女眷也慌乱。 正殿那边也是一片惊呼,有人惊慌大叫,“王爷,我等犯了何罪?” 邵沉锋声音带笑,“王妃娘娘的意思,本王也不敢违逆。” 一句“不敢”,还用上了“违逆”,听得满殿中人都暗自思量,王爷对顺安公主的爱重,只怕还在他们预料之上。 简家真是不作不死啊! 这些年来,王爷对简家种种优容,与其说是因为简王妃,不如说是因为永乐郡主。 还真以为王爷对简王妃一片痴心?笑话,简王妃活着时,两人分明是一对怨偶,简王妃都死了,王爷又怎会忽然对她生出痴情呢? 也只有简家沾沾自喜,觉得死了的简王妃也能拿捏王爷。 王爷不让简家子弟当官,也不许简家掺和军务,只许行商开铺,还不够明白么? 简老夫人也听见了邵沉锋那句话,怒火中烧,又不敢质问他,嘶声叫道,“还有没有天良了,我儿死得冤啊!世间男儿皆是负心薄幸,新人刚进门,旧人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众人都在想,旧人简王妃要怎样立足呢?难不成找个人捧着她的灵位,随时走在王爷、王妃中间? ......那画面略显惊悚。 贺芳亭见女眷们受惊,微一挥手,侍卫们退出。 邵沉锋听见,便也挥退侍卫,跟她保持一致。 贺芳亭也不跟简老夫人理论什么新人旧人、简王妃死得冤不冤、镇北王负不负心等等,陈年的往事,她又非当事者,怎么扯得清,何必扯出来让人看好戏? 只微笑道,“老夫人,你不是说想好了么?怎又这般模样?” 简老夫人双目圆瞪,“贺王妃,你仗势欺人,不敬镇北王原配发妻!人在做,天在看呐!” 这话也是说给邵沉锋听的。 贺芳亭摇头,“不,分明是你简家自甘下贱。” 第199章 简老夫人,请! “你,你......” 这明明白白的辱骂,让简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简家女眷的脸色也比方才更差。 贺芳亭叹口气,“简老夫人,你虽然一把年纪了,也得讲道理,不能倚老卖老。” 简老夫人疾言厉色,“我何曾倚老卖老?简家又何曾自甘下贱?!贺王妃,你若说不出个三四五,我简家虽人微言轻,也不与你罢休!” 贺芳亭微微皱眉,“诸位夫人都听见了,你要送玉娇姑娘给本宫和王爷生孩子。能在宴席上送来送去的,唯有贱妾之流,讲究些的侍女仆妇,主人家都不能这般互赠,必得正正经经地两家事先说好,哪会如此行事?” 听她把自己说成不如侍女仆妇的贱妾,简玉娇泪水涟涟,哭道,“王妃娘娘,我不是贱妾!” 贺芳亭温声安抚,“好姑娘,这不与你相干,是简家的事儿。听话,与孔嬷嬷先回去。” 简玉娇哪敢去,顾不得身子娇弱,用力抱住了殿中盘龙柱,免得被孔嬷嬷拖走。 到了这会儿,孔嬷嬷也看出来了,芳姐儿就是要吓她们,否则哪那么多废话,便也只是做做样子。 芳姐儿这人,若真想做什么,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怎容人磨叽。 哎,也是,总得看永乐郡主的面儿,打老鼠容易,就是怕伤着玉瓶......永乐郡主多好的孩子! 简老夫人也是恼怒非常,“玉娇不是贱妾......” 她只是一个替简家,不,替镇北王生孩子的人。 贺芳亭面露好奇,“不是贱妾,是什么呢?” 简老夫人:“......她是简王妃的族妹,怎能当贱妾?” 虽然简玉娇最重要的作用,是完成诗语未能完成的任务,生下带有简家血脉的镇北王府继承人,但名分上至少得是个良妾、贵妾,侧妃!等生下孩子,正妃之位也能搏一搏,然后继续扶持简家。 贺芳亭轻叹,“所以我说你们简家自甘下贱。放着好端端的王妃娘家不当,非要当贱妾的娘家,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简老夫人执着地道,“玉娇不是贱妾!” 贺芳亭反问,“哪家良妾,会在宴席上赠送?” 简老夫人答不上来。 选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送出玉娇,并非偶然,而是她和老伴儿精心谋算过的。 一则,顺安公主初到朔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贤良大度的名声,定然不敢拒绝。 况且,整个朔北都知道,镇北王对简王妃生死不渝,对简家十分关照,她若拒绝简家所求,就不怕镇北王生气? 二则,想让朔北望族世家看看,简家还是那个简家,依然是镇北王府最重要的姻亲。 不从镇北王入手,是因为他明确说过不要简家女,他们送过几次,都未能成功。 但等玉娇到了镇北王府,事实既成,又长得娇花软玉一般,还那么像诗语,不信他忍得住。 当年他不是也不想立侧妃么?诗语一说,他也就立了。 男人呐,谁不好色?心里深爱诗语,也想尝尝鲜。 他不要简家女,是因为对诗语用情太深,可他们也怕这情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才急着送人。 还要送长得像诗语的人。 然而她跟老伴儿没想到,顺安公主是不拒绝,却要把玉娇打成贱妾,把简家打成贱妾的同族! 太刁钻了,太狡猾了! 贺芳亭又宽容地道,“玉娇姑娘的确是贱妾,但老夫人既然说了不是,那就不是罢。不过,再贵的妾,那也还是妾。简贵妾的娘家人,依然没资格坐到镇北王府的宴席上。本宫若再叫侍卫,未免不雅,也会惊扰到夫人小姐们。简老夫人,请!” 简王妃为何会是那样的脾性,她算是知道了。 有这样的母亲,简王妃不生出心病才怪。 范长史的夫人陶氏坐在左侧首位,忽然也开口,“简老夫人,请!” 柳司马的夫人、王中郎的夫人、陈主簿的夫人等等,也异口同声地道,“简老夫人,请!” 之后更多女眷出声,都是要请走简家女眷,没一个为她们求情。 贺芳亭心知她们是为了讨好自己,但也能说明,简家有多招人烦。 不得不说,这也是种能耐。 微微沉下脸,“简老夫人,非要本宫动粗?” 简老夫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对简玉娇喝道,“还不过来!” 这人万万不能送,送出去,简家就成妾的娘家人了。 顺安公主这一招太狠,自此断了简家送女人给镇北王的路。 简玉娇并不是个有决断的人,闻言又有些迟疑,她,她其实愿意当镇北王的妾,顺安公主也松了口,叫她简贵妾。 主支不愿当妾的娘家人,但她爹娘想必是愿意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妾,是镇北王的妾。 镇北王在朔北,跟皇帝有什么区别?他的妾,就如同皇妃! 贵妾就是贵妃! 第200章 这是个误会 贺芳亭:“说出来的话,泼出来的水,哪还能收回去?玉娇姑娘是我们府上的人......” 话没说完,简玉娇已经跑到简老夫人身旁。 她是真的怕了顺安公主。 既未大声呵斥,也未怒形于色,却让她打心底里害怕。 贺芳亭殷殷切切地道,“玉娇姑娘,快回来,本宫与王爷还等着你生孩子呢!” 孔嬷嬷阴森森地道,“老奴也等着伺候您呢!” 暗想吓死你! 心里也是真想留下简玉娇,留下她,简家就不再是镇北王府正儿八经的姻亲,也不用担心她作妖,她要能近王爷的身,她孔嬷嬷把头摘下来当球踢。 整治她的办法多着呐。 可惜要顾念着永乐郡主,只能吓吓她们。 简玉娇果真大受惊吓,把头摇得仿如拨浪鼓。 贺芳亭不悦,“简老夫人,玉娇姑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送人的是你们,反悔的也是你们,戏耍本宫不成?” 简老夫人只能认栽,也没脸面再待下去,色厉内荏地道,“今日之辱,我们简家记下了,告辞!” 一手拉紧简玉娇,一手握紧拐杖,带着自家女眷往殿外走。 “站住!” 孔嬷嬷怒喝,“没规矩,拜见王妃娘娘,该如何告退?你们若是不懂,老奴倒是可以教一教!” 还敢放狠话?她以为她是谁?! 就算她是永乐郡主的外祖母,也不能这般倨傲! 简老夫人一僵,只得回来重新行礼,“王妃娘娘恕罪,民妇简门董氏,率合府女眷先行告退!” 贺芳亭颔首,她们才躬身退了出去。 邵沉锋也笑道,“诸位简家儿郎,请罢!” 大约是因为对他有怨气,简老太爷和未被关押的两个儿子都没来,来的只有下一代子弟。 听他此言,羞愤得很,掩面退下。 经此一事,简家怎么还抬得起头?王爷他变了! 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他家城外拦路、席上送人,都是为了让王爷记起简王妃的音容笑貌,念着她的好,不被新妇顺安公主所迷惑,可看这模样,分明已经被迷得晕头转向。 ......简家以后该如何是好? 每个简家子弟都忧心忡忡。 有几个想得比较多,王爷对自家简王妃,真的是一片痴情么? 如果是的话,为何不许简家当官从军?行商,始终上不得台面。 又为什么容许顺安公主欺压简家? 想到这儿赶紧打住,什么事都能怀疑,唯有这一件不能! 如果不是深爱简王妃,王爷怎会答应她的遗愿?多年未娶,也无男丁,若不是皇帝赐婚,他现在还打着光棍呢! 不让简家当官,定是因为官场凶险。 不许简家从军,是因为战场更凶险。 王爷是想让简家平安富贵。 对顺安公主的迷恋,大约也是暂时的,他们才认识多久啊,哪及得上简王妃与王爷相濡以沫,多年夫妻。 简家子弟想着简王妃与王爷感人肺腑的事迹,安心许多。 殿内,宴席还在继续。 贺芳亭笑道,“子嗣为重,本宫与王爷,确实也缺人生孩子。诸位夫人若有好人选,不妨荐来。” 三夫人彭氏赶紧道,“没错,请诸位夫人为王妃分忧。只不过,妾室的娘家,当不得邵家正经亲戚。谁家荐了,往后咱们别见面,夫君儿郎们的官职也得撸掉。” 二夫人金氏嗔道,“三弟妹真是的,王妃说个笑话,你还当成真事了。大家又不姓简,怎会自甘下贱?” 转头对贺芳亭笑吟吟地道,“王妃春秋鼎盛,指日便能诞下嫡子,何需人代劳?” 有问题的不是年纪,是身体。 贺芳亭含笑举杯,“借你吉言!” 宴罢回去,夫妻俩在暖阁里歇息。 贺芳亭还忍不住笑,“两位弟妹真是妙人。” 有她们帮着,在她怀孕之前,后院会很安宁。 邵沉锋揽她在怀里,“芳亭更是妙人。” 既打击了简家,又不让姝儿过于难堪,很有分寸。 也让镇北王府属官、朔北望族看到了她的威仪,让众人知道,镇北王妃不容冒犯,极好。 贺芳亭有个问题,“简家似乎以为,你对简王妃情有独钟?” 否则也不会挑长得像简王妃的人。 邵沉锋无奈地道,“这是个误会。” 简诗语活着时,很多人知道他们是怨偶,简家人也知道,但简诗语死后,因为他做到了答应简诗语的事,不知怎的,被人传成他深爱着简诗语,自己却不知道,直到失去简诗语,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传到简家人耳中,他们也信以为真了。 而他无法解释,总不能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简诗语,只是出于愧疚?这也太残忍了些。 贺芳亭搂着他的腰,依偎着他道,“你就算解释了,简家人也不会明白,你为什么愧疚。” 别说简家人,其他很多人也不会明白。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妻妾相斗导致的后果,是她们自作自受,与身为夫君的邵沉锋无关,用不着愧疚。 就算愧疚,也只是一时。 然而他愧疚了这么长时间,贺芳亭觉得难能可贵,对他爱意更深。 第201章 养废了 第二天早上,贺芳亭刚起床洗漱好,邵静姝就来了。 忙让请进来,拉着与自己同坐紫檀木美人软榻上,开门见山地道,“姝儿来这么早,有事?” 她们小姐妹俩个,早饭都是在自己屋里吃,午饭才来巍山院,现在还早呢。 邵静姝没有立即开口,沉默会儿才道,“王妃,明日我便要回卫所了,今日特来告别。” 贺芳亭知道她驻守越岭卫所,关切地道,“行李收拾好了么?多带些衣裳吃食,药材药方。” 卫所附近大多荒凉,缺了什么只怕不好买。 也早已给邵静姝备了些东西,此时正好让人送去她住的林下院,又零零碎碎说了许多。 邵静姝安静地听着她的叮咛,感觉有些新奇。 她的母亲简王妃,从来不会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当着人是严母,背着人是冷漠。 祖母疼她,二婶、三婶也关心她,可都不是这样。 原来璎儿一直享受着母亲这样的关爱么? 运气真好。 忽然道,“对不住。” 贺芳亭怔了怔,明白她是因为简家昨日的事,微笑道,“没关系。” 顿了顿,又道,“我还担心你怪我。” 不管怎样,她还是当众打了简家的脸。 邵静姝摇头,“怎么会怪你呢?你又没错!” 贺芳亭拍拍她的手,郑重地道,“姝儿,你也没错。简家做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邵静姝抿了抿唇,“王妃,你相信么?前些年,简家还不是这样的。祖母也说过,两家结亲前,简家并没这么,这么糊涂。” 其实祖母说的是贪得无厌、唯利是图、吃相丑陋,可这话祖母能说,她一个小辈说了不大好。 贺芳亭:“我相信。” 她是真的相信。 如果简家一开始就这般不堪,想必老王爷、老王妃也不会选择简家的女儿为世子妃。 但人是会变的,一个家族的族风也是会变的。 简家最初对简王妃的教养,目的性也许还不是很明确,只是觉得她资质好,想让她嫁入高门,照拂娘家。 就连她的爹娘,大概都想不到她会那般尽力,也想不到邵沉锋会信守承诺,由此尝到甜头,养成了不正之风。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简家现在必定把女儿的教养放在首位,要让每个女儿都像简王妃一样,人在夫家,心永远向着娘家。 邵沉锋对简家的厚待,也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一年年过去,估计简家更觉得自己没想错,这就是发家的捷径。 这事儿通盘想下来其实很微妙,邵沉锋大概评估过简家子弟的品性和实力,认为只适合经商,因此不许他家当官从军,除此之外,是真的很照顾。 但他的照顾,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简家没有在他的扶持下越来越好,反而越长越歪,说“捧杀”有点过,说养废了正合适。 邵沉锋大约也发现了这一点,对简家不耐烦,打算撒手。 简家这两次急着发难,可能也是有所察觉,心里慌了,想要挽回。 而他们挽回的方式,恰恰是邵沉锋最厌恶的那一类,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芳亭身为局外人,比他们看得更透彻。 一个家族若要长久兴旺,怎能只靠着吸女儿和女儿夫家的血?打铁还得本身硬,简家再这么下去,迟早衰败。 邵静姝又踌躇道,“王妃,父王对我母亲,并不是简家以为的那样。他善待简家,只是因为愧疚。” 要让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证明父亲对母亲并无情意,还是有些艰难。 可她担心贺芳亭误会,不能不说。 她希望贺芳亭与父王夫妻和睦,不要吵闹,家里也才像个家。 这些话她也跟外祖家说过无数次,他们都不信,反而怀疑她被祖母教坏了,不愿意让简家姑娘当她继母。 虽然她也确实不愿意,可这根本是两码事儿。 外祖父、外祖母还逼问她,父亲为什么愧疚?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事,害死了她母亲?否则为什么要愧疚呢? 她本来就不善言辞,至此彻底无语。 ......父亲愧疚,是因为他有良心,觉得是自己的忽视导致了惨剧的发生,仅此而已。 并不是他做了什么坏事,也没什么把柄让外祖家拿捏。 事实上,他对陈、刘两位侧妃也心怀愧疚,同样关照陈家、刘家,只不过,那两家行事低调,从来不把父亲的关照到处宣扬,也没想过再送家中女儿入府。 但,外祖家肯定也不能理解,一位手握大权、镇守一方的王爷,为啥还这么有良心?所以她不再多说。 贺芳亭叹道,“我明白的,你放心。” 姝儿是个多么贴心的女儿,简王妃却不珍惜,真是魔怔了。 喝了口茶,斟酌道,“姝儿,你不拿我当外人,那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有件事情,还得听听你的想法。” 邵静姝:“王妃请讲。” 贺芳亭:“简家对你的亲事,只怕有想头。” 邵静姝:“......父王、祖母跟你说的么?” 贺芳亭微微摇头,“没有谁跟我说。” 邵静姝很好奇,“那你怎么知道?” 贺芳亭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还用人说?尽量委婉地道,“你也是简家的依仗,他们当然想操纵你的婚姻。” 姝儿是镇北王的长女,朝廷册封的郡主,还是虎威军副将,身上也有很多利益,简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第202章 姝儿此言,深得我心 邵静姝沉默数息,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一直想让我招四表哥为婿。” 贺芳亭:“......不是让你出嫁,而是让你四表哥入赘?” 这真出乎了她的预料。 时人轻视赘婿,女方家往往将赘婿视为家奴,呼喝斥骂,还比不上受宠的小妾。 而在前几朝,赘婿地位更是低下,形同囚犯,若是遇上打仗,将第一批被送上战场。 世情如此,但凡能养活自己的男子,都不会选择入赘,丢不起那个脸,受不起那份罪。 其宗族也不会允许族中子弟当赘婿,不,应该说,有宗族的子弟,压根就不会想着入赘,除非想被除族。 她也有点明白简家的心理,嫁到简家的永乐郡主,哪有留在镇北王府有价值? 可还是想说,简家为了吃这碗饭,也真豁得出去。 有这心力,做什么不能成?怎么非得挂在姝儿身上呢? 邵静姝淡淡道,“外祖家怀疑,父王身有暗疾。” 虽然他们认为父亲深爱着母亲,也不觉得父亲会为母亲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定是有疾。 其实她也很想问问贺芳亭,你和我父亲,身子到底有没有毛病?能不能生?什么时候生? 又不好意思问。 当女儿的,怎么能过问父母房中事。 贺芳亭:“所以,他们是想让你生下男丁,继承镇北王府?” 原来目标这么远大。 本来跟在室女不好说生不生的,但姝儿并非普通女子。 邵静姝:“没错。” 贺芳亭:“你四表哥是个怎样的人?你愿意么?” 邵静姝:“他好还是坏,我都无所谓,因为我不愿意,祖母、父王也不愿意。邵家绝不能再与简家结亲!” 祖父临终前还挂念着这件事,拉着她的手说简家已不是从前的简家,让她不要太过亲近。 她听祖父的话,无事不去简家。 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颇有怨言,说她忘本。 她只觉得好笑。 非得像母亲一样,为简家生为简家死,才叫不忘本? 对不起,她做不到,她也不姓简。 她永远不会像母亲那么可怜。 又对贺芳亭道,“王妃,我走之后,他们可能会找上你,拒绝就是,说我不同意。” 外祖母已经跟她提过几次了,每次她都拒绝,但没有用,只要一有机会,她还是要说,仿佛听不懂人话。 有时候她想,母亲的执拗,是不是得了外祖母的真传。 也时时自省,担心自己也执拗,还好,不重要的事情上,她听得进别人的劝,也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贺芳亭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怎么应付了。” 她今日专程跟邵静姝说这个,也是想到简家会来找她,先探探姝儿的心思。 邵静姝抬眼看她,“王妃,对简家该怎样就怎样,不用顾忌我。” 这句话,她早已跟祖母和父王说过。 可他们说,她是简家的外孙女,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在朔北人眼里,伤简家就会伤到她。 她说她不在意,祖母和父王说他们在意。 这也让她有点烦恼。 贺芳亭微笑道,“好。” 对于简家,老王妃和邵沉锋顾虑太多,显得有些仁弱。 她理解他们的做法,但并不欣赏。 简家,应该纯良质朴、低调安分,如果他们不会,她可以教。 又笑道,“姝儿,你对自己的姻缘,心里可有数?” 邵静姝一挑眉,“我?我觉得后院太小了。” 她说得不清不楚,贺芳亭却瞬间懂得,抚掌笑道,“姝儿此言,深得我心!” 见识过外面的广阔天地,谁还愿意屈就于狭窄的后院? 朔北的天空又是这般高远辽阔,看得人心生豪迈。 邵静姝平时基本不说这些,一是自己说不清楚,二是别人听不懂。 此时发现贺芳亭能明白,有些欣喜,也来了谈兴,一向平淡的眉宇间有着傲然,“我是我,千百年来,世上唯一的我,绵延子嗣,或许是我的责任,可在这之外,我想作为我,邵静姝,好好地活着!” “姝儿,你说得太对了!” 贺芳亭看她的目光充满惊叹。 邵静姝是女将军,已经让她惊喜一次,眼下又是一次。 她没想到,朔北会有这么一个人。 去年她走出江家后院的时候,想的也是好好活一次,免得白来这世上一回。 姝儿年纪轻轻,比她还通透。 这样的姑娘,老王妃和邵沉锋肯定也很喜欢,才会对简家诸多容忍,甚至不忍心过于指责简王妃。 因为她再有诸多过错,也为邵家生下了好女儿。 得贺芳亭夸奖,邵静姝脸微红,但还是坦然道,“王妃,我不想太早成亲。而且,我若成亲,必是有人令我心动,若我不动心,宁愿不婚。” 贺芳亭柔声道,“都随你意!” 邵沉锋吃够了怨偶的苦,定然也会同意。 两人正说着,贺容璎负手进来,嘟嘴道,“姐姐,你不等我,自己悄悄跑来找娘!哼,我不理你了!” 邵静姝拉她到身边,“要冰糖葫芦么?” 贺容璎眼睛一亮,忘了自己正生气,“要,在哪儿呢?” 邵静姝微笑,“一会儿带你去买。” “好呀好呀!” 贺容璎又对贺芳亭笑道,“娘,也给你买一串,不,两串!” 贺芳亭揽住她们,宠溺地道,“好,娘也爱吃!” 朔北的冰糖葫芦跟京城的不同,更甜更脆,包的果子种类也更多。 府里也能做,但外面买的,似乎味道更好。 邵沉锋回来,看见她们三人坐一起,仿佛看见自家屋里三颗明珠,笑容从心里流淌而出。 第203章 贺芳亭怕什么?人家是公主! 次日送别邵静姝,各人都有许多叮嘱,邵静姝默默听着。 贺容璎依依不舍,眼睛酸酸的,但忍着没哭。 怕不吉利。 邵静姝已换上戎装,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在家乖乖听话,不要调皮,姐姐给你抓一只小鹰。” 贺容璎眼里还有泪花,脸上已笑了,“真的?!” 邵静姝心说真是个孩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贺容璎想了想,笑道,“没有,姐姐从没骗过我!” 不像峪表哥,说会送她很远,结果半夜悄悄跑了。 咦?峪表哥长什么样?她咋一点儿想不起来?只记得很高,比她和娘都高,可能也比姐姐高。 算了,忘了就忘了罢。 “祖母、父王、王妃、二婶、三婶,姝儿告辞!” 眼看天色不早,邵静姝拜别众人,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一群亲卫疾驰而去。 贺容璎挽着叶老王妃的手臂,眼里满是艳羡和骄傲,“祖母,谁家姐姐也没有我家姐姐厉害!” 叶老王妃:“姝儿确有将门之风!” 说着微微一笑,“祖母年轻的时候,也曾横刀立马,驰骋沙场!” 贺容璎吃惊地道,“您也会打仗?” 她的表情让叶老王妃有些小得意,“会,不会也不行。家在边境,男女老少都得上,北蛮子杀起人来,可不管你是谁......” 想起当年的峥嵘岁月,叶老王妃很是感慨,一老一小边说边回府。 邵沉锋则安排了马车,要带贺芳亭游览北安城。 二夫人金氏和三夫人彭氏相视一眼,也转身回府里。 彭氏小声嘀咕,“这新婚的劲儿还没过呢。” 账目她都理清了,就等着交出去,结果那两人如胶似漆,老王妃也说不急,让她们先管着。 还真是不怕她和二嫂中饱私囊啊。 金氏微笑道,“大哥大嫂琴瑟合鸣,是邵家之福,镇北王府之福。” 彭氏心想就你会说漂亮话,明明就是盼着那两个不能生的绑死在一起,还装什么装,口中奉承道,“二嫂说得对。” 两人一同到了议事厅,安排完今日的家务,坐着慢慢喝茶,说些闲话。 彭氏笑道,“二嫂,大嫂那些侍女,你看见了么?个个都是美人!尤其青蒿和白苓,稍微打扮打扮,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金氏看她一眼,“大嫂是美人,侍女也用美人,这有什么奇怪的。” 彭氏目光闪烁,“就不知道,大哥能不能把持住?” 侍女年轻,有几个看着还好生养。 也不知贺芳亭是什么意思,要是抬举她们当妾室,那可麻烦。 金氏淡淡道,“要不,你去问问?” 彭氏:“......二嫂说笑了,这事儿怎么问!” 还不死心,撺掇道,“二嫂,你稳重大方,不像我毛毛糙糙的,不如你劝一劝大嫂?” 金氏:“劝她什么?” 这个老三媳妇,这么多年了没长进,一张嘴她就知道她有什么目的,还想拿她当刀使? 彭氏:“劝她生嫡子啊!庶出哪有嫡出金贵,妾室生的,根子上就不如正房生的......” 简王妃就是非要生嫡子,才有那般下场。 她倒不盼着贺芳亭死,只盼着她越想生越生不出,白耽搁了年岁,也耽搁了王爷。 金氏慢慢喝茶,笑而不语。 彭氏看着她的笑容,也忽然住了口,脸上火辣辣的。 因为,她自己虽然是嫡女,嫁的邵三爷却是妾室所出,方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打他们夫妻的脸。 如果让夫君听到,还得闹出场风波。 等她脸色恢复正常,金氏才轻声道,“急什么,我看大嫂不像是能容人的。” 贺芳亭又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都嫁过一次了,不会那么傻,就算真想给大哥纳妾,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贴身侍女,只会另外找。 小门小户的做派,才会把心腹给丈夫,得不偿失。 等大房真露出纳妾的苗头,她们再想办法阻拦不迟,现在跑去指手画脚,白惹人生厌。 何况,哪个女子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她们是迫不得已,不这样做容易惹来非议,而且也管不住,男人在外,她们又不能随时跟着。 可贺芳亭怕什么?人家是公主! 大哥如果不是镇北王,就成了驸马,哪个驸马敢纳妾? 最主要的是,大哥似乎对贺芳亭情根深种,眼里没有别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风流花心。 那她还担心什么?管好中馈,不出差错,到时清清白白交出去才是正经! 想让大哥大嫂选择她的儿子,她就必须是个好人! 第204章 镇北王府对得起手中权柄 今日小雪飘飞,下得不大,路上行人增多,开门的铺子也多起来。 贺芳亭掀开车帘一角,仔细看这北安城。 前晚虽曾夜游北安,看不真切,与白日里所见的不同。 邵沉锋安排的不是镇北王规制马车,但也很宽敞,四、五个人坐在里面也不嫌拥挤。 此时只坐了他和贺芳亭,更显得空旷,手脚都能随意伸直。 角落里摆着仙鹤腾云香炉,让车厢里暖融融的。 本来两人并排坐正好,邵沉锋非要让贺芳亭坐他腿上,坚实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叹道,“继承了王爵,空闲反而多了。” 他做世子时,这会儿已跟姝儿一样去卫所了,哪能安安稳稳待在家中。 两个亲兄弟,以及众多同族兄弟、叔伯,眼下也在巡查边境呢。 贺芳亭微笑道,“世人只知镇北王府在朔北一手遮天,却不知镇北王府付出多少。” 邵沉锋顿生知己之感,“没错,镇北王府对得起手中权柄。” 历代邵氏族人上马征战,牢牢扼住北蛮南下的通道,为大昭守住了北方门户,他的二叔、四叔以及许多叔祖,都是马革裹尸,捐躯疆场。 但朝廷是怎么对邵家的呢?无尽的猜疑。 上几代的事儿就不说了,他小的时候,有两年北境遭天灾,粮食欠收,军粮不够,请朝廷赈灾,朝廷的回复是你镇北王府已截留了七成的税赋,还赈什么灾? 余下那三成必须如数上缴,一斗都不能少。 朔北冬季长,税赋并不多,七成之数,堪堪够大军、各级府衙开支,因此大昭太祖褚世英,才会答应了邵家先祖邵满江的这一要求。 可在后世的大昭皇帝看来,这是大罪。 据说有几代镇北王也曾想过,要不要放弃这一项权利,把所有税赋都缴回朝廷,结论是不能。 因为一旦交回去,就被朝廷卡住了脖子,也没把握再要出军资军粮,那北蛮子打过来怎么办?难不成敞开关卡,不战而降? 不可能。 所以,邵家明知皇帝忌惮,也依然保留截取七成税赋之权。 那两年几乎耗光了镇北王府多年积蓄,方挺了下来,他身为世子都过得紧紧巴巴。 然后,狗皇帝还毒杀了他的父亲。 此仇不报非君子。 褚世英曾立下毒誓,后世子孙若对邵家不利,必将遭受他的诅咒,并且江山易主,邵氏为尊。 这誓言也该应验了。 万种思绪一闪而过,邵沉锋又笑道,“凤主儿,喜欢北安城么?” 贺芳亭点头,“喜欢。” 北安没有京城重安那么大,却似乎更为厚实,可能是因为城墙更高更宽的原因。 邵沉锋:“但你还是更喜欢京城。” 贺芳亭反问,“你不也是?”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笑,很多话尽在不言中。 贺芳亭在他怀里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声音很轻,“也不知道,他动手了没。” 她说的他,指的自然是太子褚中轩。 邵沉锋:“动手是必然的,就怕他找不到时机。” 狗皇帝戒心很重,对亲生儿子也非常警惕,褚中轩同样十分谨慎,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动手。 顿了顿,附在贺芳亭耳边道,“我暗示他,必要的时候,可串联后宫。” 皇帝对后宫美人的戒备,没有对太子那么重。 贺芳亭:“......好办法。” 邵沉锋怕她误会,又连忙解释道,“凤主儿,并非我心思龌龊,而是,他早已和几位妃嫔有了首尾。” 狗皇帝只顾着防备太子谋权篡位,却不知道后宫早已失火。 太子被关在东宫,整天读无用的圣贤书,憋屈得要命,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美色上。 而东宫到皇帝的后宫,距离并不远,同在一片宫苑中。 年轻的妃嫔美人们,又有谁会真心喜爱朽迈孱弱的老皇帝? 与史上历代皇帝比起来,褚沧阳其实不算很好色,但妃嫔也不少,正好便宜了褚中轩。 贺芳亭眼神厌恶,“没人伦的腌臜泼才,恶心。” 褚中轩连她都敢觊觎,打妃嫔的主意也不算多奇怪。 这父子俩真是没一个好人。 邵沉锋一手环过她后背,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慰。 贺芳亭又道,“安世杰降了么?” 狗皇帝派来的那一群人,以禁军小头领安世杰为首,除了她自己,密折能直呈御前的也唯有他,这阵子,邵沉锋正设法招降。 虽然镇北王府也能伪造给皇帝的密折,但若能降服安世杰,更无破绽。 邵沉锋:“暂时还没松口。” 贺芳亭轻叹口气,“是我太急了。” 这才几日,安世杰若是这么快就能背弃旧主,想来皇帝也不会委他重任。 邵沉锋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不用担心,手段还多着呐。” 安世杰也算条好汉,拷打上刑都咬死了绝不叛变,所以他也就不让人打了,而是把他丢去离北蛮最近的五尧山卫所,熬鹰一样慢慢熬。 贺芳亭想了想,道,“如果他是牵挂京中眷属的话,可以告诉他,我的娘家人也还在京城,起事前一并搬出,不会让他们折损于京。” 邵沉锋含笑点头,“此计甚妙。” 有人共谋大业,帮着出主意的感觉真好。 虽然范长史、公羊先生他们也献计献策,但跟枕边人怎么比。 他很庆幸,去年到了京城,遇上芳亭。 第205章 你不怕? 贺芳亭有些遗憾地道,“第一次密折,就只能伪造了。” 邵沉锋:“放心,公羊先生善于模仿笔迹,能以假乱真。” 公羊先生有些偏才,会易容,还会仿造。 贺芳亭笑吟吟地道,“守宁,公羊先生写好后,我想先看看。” 邵沉锋搂紧她,“求之不得!” 他亲眼看着她碾压云山书院,步步为营,周旋狗皇帝,早知她有大才,若只用于内宅之中,未免可惜。 贺芳亭深深看着他,“你不怕?” 她与江止修成婚后,前几年双方大约都在压抑自己的本性,还算融洽,后来她略说些有见地的话,江止修就迫不及待反驳,非常努力地证明她见识有限,目光短浅。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跟他极力争辩,气得他脸红脖子粗,拂袖而去。 但没多久就明白了,他是怕她比他聪明,损伤自己的男子气概。 也就懒得再说。 这世上的男子,大抵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比他强。 邵沉锋:“怕什么?怕你当武则天?” 贺芳亭:“......那倒还早。” 八字还没一撇呢。 邵沉锋哈哈一笑,“为夫会努力活着,不让你得逞!” 贺芳亭也笑,“什么死啊活的,口无遮拦,不许胡说!” 又抬手抱着他脖颈,郑重道,“守宁,我们要白头偕老,谁都不许先走,听见了么?” 她并没有当武则天的执念,只想要实权。 何况,武则天之前,太后、皇后参政的不少,尤其汉朝,太后、皇后都有名有姓,是非功绩也在史书上记得清清楚楚,而武则天之后,历代皇帝警惕后宫干政,皇后渐渐变成某氏,正史上连自己的名字都未曾留下。 归根结底,女子卑弱这种世俗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并不是出个女皇帝就能解决的。 远的不说,就说那恶鬼李壹秋,自称来自更好的世界,不也认为男尊女卑自然而然? 邵沉锋柔声道,“听见了!” 芳亭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她是个十分仁义的人,江家那般伤她,她也没想着报复,这其中固然有一双儿女的缘故,更多是她性情本就如此,别人对她一分好,她都记在心间。 这样的人,当不了武则天,心不够狠。 武则天能做的事,她做不了。 但她能做的事,武则天也未必做得了,他其实有些期待。 不过,正如她所说,一切还为时尚早。 —— 朔北夫妻俩耍花腔时,远在京城的老皇帝也想起了他们,背着手站在窗前,幽幽道,“也不知到哪儿了。” 自从那两人离开,明德殿变得很安静,再也没人在他面前吵吵闹闹,也没人语笑盈盈地叫他舅舅。 还有点想念。 李荣贵赔笑道,“奴婢算着日期,大约已到了北安城。” 皇帝沉默会儿,忽道,“你说,顺安会不会怨恨朕?” 邵沉锋是该死,镇北王府最好死绝,但顺安......他有点舍不得。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他感觉自己变得心软。 要换了前些年,绝不会生出这种妇人之仁。 李荣贵语气里充满疑惑,“怨恨您什么呢?奴婢说句不敬的话,顺安公主和离再嫁,还能当镇北王妃,都是因为您的照拂。她该满心感激才是!” 皇帝叹道,“她本不想嫁。” 李荣贵:“可她还是答应了!” 皇帝看着窗外新发的枝桠,慢慢道,“没错,她答应了,她也想当镇北王妃,让世人看看她离了江家过得更好。” 所以,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得他。 而且她是褚家后裔,也该为褚家出力。 又吩咐李荣贵,“去跟他们说,那边的折子一来,即刻呈上。” “遵旨!” 李荣贵退下,换了另一个大太监吴福连进来伺候。 没一会儿,新近得宠的李昭仪求见,亲手炖了糯米百合金丝枣羹,娇娇地笑道,“臣妾特意搜罗的方子,最能补气血,又看了几个时辰的火,圣上好歹尝一尝!” 皇帝和蔼地笑道,“竹儿一片心意,朕怎能辜负。” 吴福连赶紧从李昭仪的宫女手中接过羹盅,另用一个小碗,分出两汤匙,让两个试食太监吃过,等了约一刻钟,并无异常。 皇帝这才吃了几口,夸她心灵手巧,又说好晚上陪她。 李昭仪忍着内心的厌恶,娇羞告退。 回到自己宫中,交待心腹嬷嬷一番,派她送一盆绿梅给太子妃。 褚中轩也就知道,此事不成,得另想辙。 心中恨得要滴血,他乃堂堂正正的皇太子,却二十六岁还未入朝,父皇,父皇,你真能霸占龙椅百年千年?! 母后总让他等,说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要着急,可再等下去,他都老了! 就算登上皇位,连幸个美人也是有心无力,又有什么趣味? 还有贺芳亭,他不是皇帝,就无法召她回来! 比贺芳亭美貌的女子,宫中也不是没有,可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想要。 第206章 我明白了,她拿咱们当管家! 贺芳亭如果知道离得这么远,褚中轩还贼心不死,肯定想扇他两大耳刮子。 然而她不知道,心情也就不受影响。 对坐在面前的金氏、彭氏笑道,“这味蔷薇帐中香,我闻着还好,两位弟妹若是喜欢,一会儿带些回去。” 彭氏很捧场,“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多谢大嫂!” 金氏也道,“没想到大嫂还是合香高手,多谢!” 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曾学过合香,虽不精通,也能闻出这蔷薇帐中香清淡宜人,属香中上品。 不过,她们今日来巍山院,不是为了跟贺芳亭谈论合香、赏花、品茗之类,有正事儿! 放下茶盏,关心地道,“大嫂已到北安城半月,水土可还适应?” 贺芳亭笑道,“许是与北安有缘,并无不妥。” 金氏:“那我们就放心了!” 话锋一转,慢慢道,“镇北王府的中馈,本该是王妃娘娘掌管。因大哥多年未娶,我与三弟妹才暂时代管。如今既有了大嫂,便该交回,不知您何时有空?” 彭氏也连忙道,“账目、库房我们都理清了,各项都对得上,就等着交给您!” 一开始,她们猜测贺芳亭腾出手脚,就要逼着她们交中馈,因为这是一家主母最大的权利,必须握在手中。 心里气不大顺,但也知这是正理,随时做好准备。 后来更想着这事儿要做得漂亮,不让贺芳亭心生芥蒂,某些没平的账,也自个儿补上。 谁知左等右等,贺芳亭就是不开口。 她们等得不耐烦,主动提了几次,贺芳亭都不接。 今日必须得让她给个准话,这不上不下的,好生难受。 贺芳亭微笑,“这事儿不急,合府都称赞两位弟妹持家有道,就劳烦你们继续执掌。” 她不急,金氏、彭氏急。 金氏还稳得住,暗想她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挑理? 彭氏已经急道,“哎呀,我的好大嫂,王妃娘娘!您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再等下去,她怕自己更舍不得,没这么折磨人的! 镇北王府每月进出的钱财,是笔大数目,邵家主支人是少,但还养着许多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兵,以及落魄的旁支同族。 如果不是想着大事儿,她可能忍不住伸手。 为了跟二嫂相争,她是真的很清白,宁愿拿自己这一房的积蓄补贴,也不动公中一分一毫。 贺芳亭也是好笑,“三弟妹,喝茶!” 别人家妯娌要争中馈,这俩儿是一点儿也不争,还像是烫手山芋似的,一门心思要抛出去。 虽然明白她们为的是什么,也觉得有趣。 知道这两妯娌是金氏为主,对她笑道,“二弟妹,我说的是真心话,内宅中馈,往后还是劳烦你们。” 金氏大惑不解,“可这是为什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贺芳亭身为长媳、宗妇、王妃,理应执掌镇北王府中馈。 要说有什么陷阱,也不大像,贺芳亭都没管过中馈,又能怎么陷害她们呢? 贺芳亭沉吟道,“眼看就要春耕了,我可能会很忙,没空管中馈。” 她从江家内宅出来,不是为了落入另一个内宅。 姝儿觉得后院小,她也感同身受。 金氏:“......你要劝课农桑?” 彭氏脱口道,“简王妃也曾做过。” 说完自知失言,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讪讪道,“你看我这嘴,真是不会说话,大嫂别往心里去。” 贺芳亭并不介意,“是么?那我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金氏还是不解,“这也不耽误什么事儿呀。” 劝课农桑,不就是去田间地头看几日,跟民间百姓说几句话? 何至于连中馈都不要了。 贺芳亭:“我没来过朔北,还想到处走一走。” 家里有这两位弟妹,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们管家不错,上上下下井井有条,那为何不用? 荒漠、草原、雪山,她都想去看看,邵沉锋也想带她去看。 朔北如此广阔,像新的天地。 最主要的是,想要造反,总得知道有些什么家当。 金氏:“......大哥也是这样的意思?” 贺芳亭笑道,“是!” 她确实跟邵沉锋商议过,他说随她的意。 金氏无言,与彭氏又坐了会儿,告辞出去。 彭氏跟她回二房,狐疑道,“二嫂,你说大嫂到底什么意思?” 金氏叹口气,“我也不知道。” 这贺芳亭,跟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彭氏:“那咱们,管不管?” 金氏反问,“你能拒绝?” 彭氏:“......还真不能!” 忽然惊道,“我明白了,她拿咱们当管家!” 金氏:“呵呵,你真聪明。” 罢了,管家就管家,跟以前没啥区别。 第207章 胆大包天的儿子,娶了个胆大包天的儿媳 让两位弟妹继续执掌中馈,这事儿贺芳亭也告知了叶老王妃。 她听完半晌没作声,沉默许久才道,“你们心里有数就成。” 邵府中馈,本来老二媳妇一人就能管,她后来加上了老三媳妇,是怕老二媳妇一家独大,给未来的长媳添堵。 谁知长媳不一般,她这番筹谋全白费了。 贺芳亭安慰道,“母妃不用担忧。” 叶老王妃长叹口气,“我老了,管不得你们的事儿,但,一定要谨慎小心啊!” 贺芳亭郑重保证,“您放心,绝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都没把话说透,但都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等贺芳亭离开,叶老王妃颇为苦恼地道,“胆大包天的儿子,娶了个胆大包天的儿媳,怎生是好!” 为何不接邵府中馈? 因为人家目标远大,要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想管的是皇帝后宫,并非王府内宅。 唉,原以为娶了皇帝的外甥女,长子能安分收心,放下那些危险的念头,没承想,他这妻子竟和他一样。 也是,若不一样,他也不会喜欢到非要娶回来。 黄嬷嬷笑道,“这才叫天生一对!” 叶老王妃琢磨数息,也笑了,“还真是佳偶天成!” 再没比这两人更相配的。 “祖母,走,冰嬉去呀!” 正说着,贺容璎和邵景岳、邵景舟兴冲冲地跑进来。 朔北的冰嬉场比京城的还大,玩起来很畅快。 但雪儿姐姐说,天气很快就要暖和了,得趁冰还没化玩个够。 叶老王妃:“......这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玩的,祖母一把年纪,再去冰嬉让人笑话。” 贺容璎:“为什么笑话?上回您不是溜得很好么?” 邵景岳、邵景舟也不解地看着她,当时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祖母这般厉害。 叶老王妃:“......问题不在于溜得好不好。” 上回她陪他们去,一时技痒上了场,惊得三人张大了嘴。 她年轻时,也在冰嬉场上玩得飞起,真的像飞一样轻盈。 贺容璎目光清澈,“那在于什么?” 是啊,那在于什么?叶老王妃一时说不清。 黄嬷嬷笑道,“老王妃年纪大了,腿脚不大灵便,也受不得冰嬉场上的寒风。” 贺容璎恍然大悟,“对哦!” 祖母那日身手矫健,她都险些忘了祖母是老年人。 懂事地道,“祖母好好待在家里,我们去玩啦,晚上再来看您!” 拉着两个小兄弟要走。 “等等!” 叶老王妃把拐杖一丢,这本来就是摆设,“谁说我腿脚不灵便了?一起去!” 黄嬷嬷是拦也拦不住,只好多叫会冰嬉的仆妇、侍卫跟着。 贺芳亭听说,有些忐忑,“璎儿不晓事,怎能邀母妃去冰嬉!” 若是摔着磕着,可怎么办,立时要派人去追回来。 邵沉锋倒是不以为然,“娘现在还能上马奔驰,冰嬉算什么!” 又笑道,“璎儿很好,自从父亲去了,母亲再没这么高兴过。” 让她别管,带她一起去前院看公文。 傍晚,叶老王妃和三个孩子都好端端回来了,个个兴高采烈,贺芳亭也就由得他们去,再不管了。 —— 且说金氏、彭氏,虽然贺芳亭已经明确表示,让她们继续执掌中馈,但两人商议过后,觉得不能自专,又去跟贺芳亭说,每月十五、三十请她查账。 贺芳亭笑着允了。 两人走后,孔嬷嬷满意地道,“这两位夫人还算识相。” 她是真不赞同芳姐儿不掌中馈,哪家主母不掌中馈呢?那是责任也是权力,不接不像样。 但芳姐儿主意正得很,十几岁的时候,就不怎么听她的,现在更不听,只会在嘴上哄着她开心。 两位夫人主动让芳姐儿查账,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芳姐儿也不算当了甩手掌柜,这样很好。 不得不说,这邵家比糟心的江家强太多了,不愧是王府,就连庶子媳妇,也有大家风范。 贺芳亭笑道,“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呢。” 心想这是因为我还没怀孕,等我有孕,她们不一定这么安分。 反过来,在她怀孕之前,真是安枕无忧。 毕竟她们都认定了她不能生,邵沉锋有暗疾。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这几人虽素未谋面,却是心有灵犀,哈哈。 一盏茶还没喝完,金氏去而复返。 贺芳亭问道,“二弟妹还有什么事?” 金氏一脸羞愧,“大嫂,我,我是来给您赔罪的。” 贺芳亭好奇,“赔什么罪?” 金氏揉着手中的帕子,愧疚地道,“您入城那日,简家三兄弟拦路,他们能搬出简王妃的灵位,是我调开了家庙的侍卫,故意让他们得手。我,我存心借您的力惩治简家!越想越惭愧,请大嫂责罚!” 说着还下跪。 贺芳亭连忙扶起,体贴地道,“想来是简家行事过分,让你忍无可忍,才会出此下策!” 金氏如遇知音,大吐苦水,说了许多简家的恶事。 两人推心置腹地聊了一下午,金氏才告退。 贺芳亭亲自送出巍山院,依依惜别。 孔嬷嬷:“哼,二夫人竟然拿你当刀使,忒坏了!不过,她能主动请罪,也算知错能改,没坏到家!” 贺芳亭微笑,“嬷嬷说得对!” 哎,嬷嬷这般天真,她能怎么办?也只能哄着。 金氏哪里是主动请罪,分明是灵机一动,打算用这件事卸下她的心防,一步步拉近与她的距离,跟她成为自己人。 如果她非要过继,就有可能选择金氏的儿子。 这心机,比彭氏深沉得多。 但不管怎样,也勉强算种堂堂正正的争取,希望她一直如此,莫要走了歪门邪道。 第208章 本王不爱吃醋,只爱喝酒 因还是年节下,北安望族间宴请频繁,贺芳亭收到许多帖子。 她问了邵沉锋这些人家的来历、纠葛,捡几家合适的去了,所到之处无不被视为贵宾,主人家都是殷勤备至,深感荣幸,没一个人跳出来扫兴。 心里也都暗暗将她与简王妃进行比较,比来比去,容貌、家世、谈吐、才情等等,无论哪一方面,似乎都是她赢。 简王妃唯一比她强的是初嫁,她已嫁过一次,还有两个孩子,但王爷都不在意,他们这些外人又在意什么。 有时候贺芳亭还带着女儿,坦然面对众人的目光。 她的过往只是过往,并非过错,不需要隐瞒或者掩饰。 朔北人大多豪爽,见她如此,也就不刻意避讳她以前的事儿,甚至还有人问她,前夫江止修是不是疯了,为什么非要兼祧? 但问得最多的是,谢姨娘肚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方山长的? “袁山长赐字记”这出小戏,也传到了朔北,大家看得津津有味,连呼中原人真会玩。 贺芳亭也是哭笑不得,刚要说不是,又忽然想到,她怎么能保证不是呢?他们那些事情,她可没一一盯着。 遂直说不清楚。 众人都是一脸恍然,很好,我们明白了。 贺芳亭:......你们明白什么呀? 璎儿的所谓中邪,他们也觉得是谢姨娘搞的鬼,否则好好的孩子,怎会不向着自己的亲娘,反而向着外面的小贱人呢? 看人家现在多乖巧,虽然傻了,也很孝顺。 贺芳亭回家跟邵沉锋说笑,“流言就是这么来的。” 邵沉锋捧着粉彩百花盏,亲手喂她冰糖燕窝汤,“芳亭若有闲暇,不妨再写一出小戏。” 贺芳亭喝了一口,“什么戏?” 邵沉锋一本正经地道,“芳亭守宁结缘记。” 袁山长赐字记传扬天下,世人皆知芳亭曾与江止修结缡十八载,却不知芳亭已是他的妻,也不知他们心意相通,恩爱缱绻。 想来就不爽。 他的名字,也要跟芳亭的排在一起! 贺芳亭无语,“......吃的哪门子干醋?” 邵沉锋:“呵呵,本王不爱吃醋,只爱喝酒!” 也觉得自己矫情,但还是郁闷,硬是从库房里翻出块玉璧,找玉匠制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背面刻着“芳亭守宁”四个字,一人佩一枚,才算是消停。 贺芳亭看着他忙乱,心里有些奇异的甜蜜,谁不想被人珍重呢? 这日,城外有个马场遭了雪灾,邵沉锋前去查看,贺芳亭一人在家,懒懒地翻看朔北风物志。 忽有侍女来报,简老夫人求见。 贺芳亭暗想也该来了,换了件见客的大衣裳,令人请到暖阁。 简老夫人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了二儿媳邱氏。 两人见了贺芳亭,都规规矩矩行礼,“拜见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贺芳亭面带微笑,“免礼,坐!” 简老夫人心中大恨,姓贺的既未作势搀扶,言语也不甚客气,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把她们当成普通庶民。 想当日女儿在时,她进出这镇北王府,如同进出自家宅院,谁见了不恭敬有加,称她一声简老夫人? 如今女儿仙逝,让贺芳亭这个继室欺到她头上。 是,贺芳亭确实有公主封号,可她根本不是皇帝的女儿,只是外甥女,并非名正言顺的公主,而且还是再嫁之妇,天然就低一等,凭什么在原配长辈面前摆谱? 简老夫人心里又酸又苦,怒火万丈,可形势比人强,为了自家大事,也只能忍耐。 贺芳亭又让侍女上茶,笑道,“老夫人怎不带玉娇姑娘来?本宫还挺想念她的。” 简老夫人:“......多谢王妃娘娘挂念,玉娇母亲染上风寒,回家侍疾去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起简玉娇,她就想起那日在宴席上,自家出了多大的丑,还险些自降身份,变成妾室的娘家。 也沦为北安笑柄,各家宴饮不断,简家却无人邀请。 这些势利鬼,简家得势时都来攀附,简家失势就避之不及。 她们今日来镇北王府,也是要让各望族知道,简家并未被镇北王府厌弃,也未与镇北王府断了往来。 ......都是因为这姓贺的! 邱氏也低着头,别说脸,连脖子都是红的。 贺芳亭遗憾地道,“这可真是不巧,本宫与玉娇姑娘颇为投缘,还想召她进府作个伴儿呢。” 邱氏吓了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心想你可真会说瞎话,什么投缘?那日我又不是不在场,玉娇明明畏你如虎。 贺芳亭:“为何使不得?” 邱氏结结巴巴地道,“玉娇,玉娇她笨手笨脚,伺候不了您!” 玉娇进了王府,简家的身份就从王府亲家降为小妾娘家,这笔账,贺芳亭已经给简家算得清清楚楚,哪还敢送人。 实际上,这种事情很多,自家姑奶奶过世了,娘家给姑爷送个伺候的人,算得了什么?怎就自降了身份? 可事儿能做,不能说破,一说破,就各人有各人的理儿。 眼下贺芳亭是镇北王妃,又是顺安公主,她的道理最大。 贺芳亭也不过于逼迫,笑道,“既如此,寻了好的简氏女再送来。” 邱氏从袖里掏出手帕擦汗,“是,谨遵娘娘吩咐!” 暗想你就等着罢,等到地老天荒,简家也没好女儿,坚决没有! 好儿郎倒是有几个。 第209章 多谢王妃娘娘 简老夫人不想跟贺芳亭绕弯子,直接道,“敢问娘娘,我家那三个不成器的孩儿,还要关多久?” 贺芳亭算了下时间,“快了,只剩一个多月,老夫人不要着急。” 简老夫人:“就不能通融一二?” 贺芳亭云淡风轻地道,“不能。” 简老夫人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忍了又忍,声音还是僵硬,“王妃娘娘,您真就这般不给简家脸面?我儿芳魂未远,还在天上看着呢!” 贺芳亭抬头看了看,“没有啊!” 又问青蒿、白苓等人,“你们看见了么?” 一屋子侍女都抬头,认认真真看了看,纷纷道,“没看见!” “婢子也没看见!” “真没有!” “天上并无魂魄!” 简老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贺王妃,何故戏耍老身?” 贺芳亭:“老夫人慎言,是你先戏耍本宫!” 简老夫人斩钉截铁地道,“绝无此事!” 贺芳亭微怒,“才说过的话,老夫人就不认了么?你说简王妃芳魂未远,在哪儿呢?你指出来!若指不出来,便是妄言!” 青蒿冷冷道,“敢在公主殿下、王妃娘娘面前妄言,简老夫人,你有几颗脑袋!” 想用简王妃来压她们主子,做梦! 简老夫人七窍生烟,“你,你们......” 想说你们胡搅蛮缠,又不敢。 这姓贺的脸酸心硬,不能落人口实,被她定罪。 邱氏赶紧打圆场,“王妃娘娘,母亲并无此意,只是顺口一说。” 心中也埋怨婆母,来之前就商量好了不提简王妃,免得让贺芳亭嫉妒生恨,怎么又提! 贺芳亭淡淡道,“我舅舅面前,老夫人也能这么顺口一说?” 她舅舅,指的当然是皇帝,邱氏听出她话中的威胁,连道不敢,又替婆母道歉。 简老夫人板着脸,也只得认错,“老身昏聩,请王妃娘娘恕罪!” 贺芳亭大度地道,“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宫不看简家,也得看简王妃。” 简老夫人内心快要呕血,颤声道,“多谢王妃娘娘!” 邱氏深觉不能让婆母开口,她根本说不到正事上,只会惹怒贺芳亭,赔笑道,“王妃娘娘,我家老太爷身子抱恙,思念儿孙,能否高抬贵手,让老太爷见一见外子和两位兄弟?” 她去看过几次,三位爷并未受刑,也没遭受折磨,只是关着。 可见王爷还是顾念着简家,只不好拂新妻的面。 简家只需耐心等待,等王爷对贺芳亭的新鲜劲儿下去,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然而婆母看不透,非要跟贺芳亭对着干,现在人家正得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不过,三位爷也该出来了,北安望族都看着呢。 贺芳亭放下茶盏,关心地道,“老太爷患了什么病症?重不重?要不,本宫与王爷明日前去探望。” 邱氏:“......不敢劳烦您二位,只是小症,小症!” 心说你们要去探病,那老太爷就非病不可了,还得是大病。 贺芳亭也知这是简家的借口,笑道,“不重就好。” 又通情达理地道,“老太爷病中想见儿子,乃是父子天性,本宫自然得成全。这样罢,本宫写个条子,盖上王爷大印,你们拿着去北狱司,就能接人出来。” 邱氏喜出望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起身福礼,“多谢王妃娘娘!” 关了一个多月,贺芳亭也该消气了,只需给她个梯子,她就能借梯下楼,若再不放人,王爷也不高兴,她担不起。 简老夫人却又多了一恨,因为,她女儿诗语在世时,根本摸不到镇北王的大印,贺芳亭却想用就能用! 王爷真的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 贺芳亭微笑道,“不客气,看完及早送回去。” 邱氏僵住:“......送回去?” 贺芳亭和颜悦色地道,“是啊,说了收监三月,那就一日也不能少。看在简王妃的份上,出来那一日也算在监,不用多加。” 邱氏瞠目结舌,“可这,这......” 简家急着让那三兄弟出来,主要是为了颜面。 出来一日又送回去,等于又丢一次脸,又被北安各家笑话一次。 贺芳亭:“伺候笔墨!” “是!” 两个小侍女飞奔去书房。 邱氏忙道,“不不不,不用了,老太爷的病,嗯,能等!” 贺芳亭:“真能等?” 邱氏十分确定,“能!” 三位爷还是在大狱里呆着罢,别出来丢人。 贺芳亭一笑,青蒿叫回两个小侍女。 简老夫人深吸口气,沉声道,“三个不孝子冒犯王妃娘娘,理当受罚,不必宽宥!” 贺芳亭赞道,“老夫人真是深明大义,能屈能伸!本宫罚了,实则是救他们,若是我舅舅下旨责罚,可就不是收监这么简单了。” 简老夫人忍气吞声,“多谢王妃娘娘!” 儿子被关押,她还得谢关押儿子的人,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第210章 拿出去砸了,若是砸不碎,就用石磨! 简老夫人调整了一下气息,又道,“老身尚有一事,要劳烦王妃。” 贺芳亭:“但讲无妨。” 简老夫人缓缓道,“简王妃在世时,为静姝定了门亲,选的是老身四孙儿简志循,可她又不舍得静姝出嫁,因此说好了招赘上门。如今两个孩子都已长大,还请王妃娘娘帮着操持婚事。” 贺芳亭心想你还真敢开口,好大脸,讶异地道,“竟有此事?” 简老夫人:“有!” 贺芳亭面露关切,“王爷知道么?” 简老夫人听着有门,苦笑道,“王爷整日在外忙碌,哪有空管这些小事儿。老身也不知,诗语有没有告诉他。前几年老王爷病故,王爷、静姝都要守孝,老身也就没提。” 事实是儿子们探过王爷的口风,他并不同意,简家便也没多说,怕把话说死。 贺芳亭沉吟道,“姝儿乃是王爷的嫡长女,又是我舅舅册封的永乐郡主,她的婚姻事关重大,本宫不敢擅自做主。且空口无凭,本宫也不能信你们一面之辞,此事再议!” 姝儿说,这是简家的主意。 但以简王妃的性情,她还真有可能在简家的撺掇下做两手准备,先悄悄给姝儿和简家儿郎定亲,若能生下男丁,此事当没提过,若生下的还是女儿,后面又没有儿子,就能招简家儿郎上门了。 而且她未必会告知女儿。 至于邵家答不答应,或许她和简家都还没想到这一层,因为这只是次要方案,首要方案还是她生个儿子。 贺芳亭这番话合情合理,但简家两位早有准备,对视一眼,邱氏笑道,“王妃娘娘,咱们并非空口无凭,有凭据。” “是么?你们有简王妃的遗书,还是信物?” 贺芳亭问道。 邱氏诚实地道,“妹妹去得急,未曾留下遗书,但有信物!” 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枚玉环,“这是静姝幼时佩戴的,上面还刻有她的封号,我家给静姝的是一只玉镯。” 她就是简志循的娘,今日才得以陪简老夫人到王府。 贺芳亭:“拿来我看看!” 她只是随意一诈,没想到还真有! 邱氏不疑有他,交给来取玉环的青蒿。 贺芳亭拿在手里看了看,也看见了镌刻的“永乐”二字,夸道,“果是好玉,可惜了。” 简老夫人和邱氏还没反应过来她可惜什么,就见她用力往下摔,玉环断裂成两半。 “你这是做什么?!” 邱氏大惊。 贺芳亭吩咐侍女们,“拿出去砸了,若是砸不碎,就用石磨!” 这玉环过了简家的手,脏了。 “是!” 几名侍女迅速用手帕捡了碎玉出去。 简老夫人大怒,“贺王妃,你什么意思?!” 贺芳亭冷声道,“我什么意思?好,本宫明明白白告诉你,没有什么亲事,邵家再也不与简家结亲,姝儿也不招赘你家劳什子孙儿!想上镇北王府吃软饭?打错了你们的算盘!” 越说越气,“姝儿的物件,你家想必还有很多,都能充做信物拿来骗婚。行,你们拿一个来,本宫砸一个!” 姝儿那般人物,却被这家子赖上了,就像一棵正在茁壮生长的小树被菟丝花缠住,让人忍不住想帮她把菟丝花除掉。 邱氏急着辩解,“王妃娘娘,不是骗婚,这真是简王妃亲手给我的信物!” 这玉环她好生保管,不轻易示人,没想到今日竟然被贺芳亭砸了! 如此蛮横,如此霸道! 果然是一言不合就敢休夫的顺安公主! 贺芳亭回她四个字,“本宫不认。” 邱氏:“你,你......” 心里有无数脏话,但不敢说,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简老夫人胸膛不断起伏,脸色青红,“贺王妃,这是我女儿定下的亲事,你无权过问,更无权毁约!” 她只是一个继室,填房!怎么敢管原配女儿的姻缘? 又为什么要管? 顺水推舟,谁也不得罪,才是聪明的做法。 贺芳亭竖起根食指摇了摇,“其一,姝儿不仅仅是简王妃的女儿,也是王爷的女儿,她的婚事,简王妃说了不算,更没有权力决定招赘简家儿郎,无论她对你们许下什么承诺,都作不得数。其二,本宫乃是镇北王妃,也是姝儿礼法上的母亲,老夫人哪来的胆量,敢说本宫无权?” 青蒿适时喝道,“不敬公主,按律当斩!” 简老夫人又怕又怒,喉间咯噔两声,以手抚胸,大口喘气,看着像要晕倒,邱氏连忙过去查看,“母亲,您哪里不舒服?” 贺芳亭淡然道,“老夫人千万撑住,你若敢晕倒在本宫面前,北狱司那三位就不用出来了。” 这话如同灵丹妙药,神奇地治好了简老夫人的急症。 呼吸慢慢缓和下来,在邱氏的伺候下喝了口茶,沧桑地道,“多谢王妃娘娘关怀,老身无碍。” 方才她确实想晕,还想咬破舌头吐几口血。 贺芳亭身份再高贵,也是继室,逼得原配的母亲吐血晕倒,传出去必然令北安哗然,恶名远扬。 她不信贺芳亭不怕,怕,就会妥协。 可她没想到,贺芳亭竟用三个儿子来威胁她! 这种路数,根本不在常理之中。 普通人看到一位老妇人即将因自己的话而晕倒,不是该惊慌么? 贺芳亭不慌,她铁石心肠!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简老夫人心中,再一次升起拿她没办法的无力感,愤怒感。 第211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是因为那龙不够强 贺芳亭也有些佩服简老夫人,屡败屡战,还这么倔强。 微笑道,“老夫人身子不适,早些回去罢。” 简老夫人还没回话,邱氏大着胆子道,“王妃娘娘,民妇斗胆进言,您处境不妙,如履薄冰!” 有些话今日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双方已近乎撕破脸,贺芳亭未必还会见简家人。 贺芳亭:“哦,什么处境?” 看不出来,这位简二夫人还懂得古时谋士那一套,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就恐吓住主公或敌将,再慢慢说出自己的计谋。 邱氏诚恳地道,“您与王爷皆已年过三十,尚无子嗣,再过些日子,邵氏宗族势必让王爷过继。这一阵您肯定也看出来了,邵家二夫人、三夫人早已等着。可对于您和王爷来说,过继侄子,远远不如让静姝招赘!” 贺芳亭:“愿闻其详。” 邱氏见她听得认真,更来了信心,侃侃而谈,“不管是过继二房之子,亦或三房之子,他们的父母都还在世,又离得不远,等嗣子长大,他孝敬的是亲生父母,还是嗣父母?不用民妇多说,王妃肯定也明白。此为其一。其二,静姝才是王爷的亲骨肉,您与静姝也颇为相得,待她产下孩儿,您抱到自己身边养着,跟亲孙儿也是一样的!” 贺芳亭:“......你想得可真长远!” 事情还没开头,她就想到了静姝的孩儿。 邱氏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个道理,王妃娘娘必定比民妇更懂。” 心想贺芳亭并非不知世事的稚嫩少女,她经历复杂,见过人情冷暖,定会认同她的话。 事实上,贺芳亭也确实认同。 她觉得邱氏这番说辞很有见地,如果她与邵沉锋一直没有子嗣,确实是让姝儿招赘强于过继。 过继侄儿,侄儿的父母兄弟又都在人世,那他们夫妻辛苦一场,都是给人做嫁衣裳。 除非先把侄儿的父母兄弟全部铲除,还不让他知道半点风声,才能保证这嗣子心里有嗣父母。 可这种事儿,邵沉锋做得出来么?如果做得出来,她会更担心。 因此,假如非得在招赘和过继之间选一个的话,邵沉锋和她很可能选招赘。 如此一来,邵沉锋传承未断,再无妨碍,但她有点亏。 所以子嗣还是自己生为妙。 贺芳亭看邱氏的目光带些欣赏,“二夫人才思敏捷,能言善辩!” 简老夫人也觉得二儿媳会说话,心里满意。 邱氏谦虚道,“王妃娘娘过奖了。” 贺芳亭:“但本宫有个小小的疑问,姝儿就算招赘,又为何非得选简家呢?” 邱氏胸有成竹地道,“因为,简家愿意与王妃娘娘同进退,成为娘娘在朔北的臂膀,助娘娘在镇北王府站稳脚跟!” 想让人答应什么事,当然得让她看到于己有利之处。 简老夫人帮腔,“王妃娘娘,此前老身有眼无珠,多有冒犯,往后成了自己人,绝不忤逆您!” 经过前面几次事情之后,老伴儿也说过,贺芳亭来头太大,性子也刚强,最好不要与她为敌。 贺芳亭暗笑,她的自己人可真多。 两位弟妹想当她的自己人,简家现在也想当她的自己人,她就跟个香饽饽似的。 不过,简家想与她结盟,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家人真是吃软饭吃出门道来了,算得上这个行当里的翘楚。 邱氏又道,“况且,世人歧视赘婿,愿意入赘的好男儿不多,若才貌平平,委屈了静姝。” 贺芳亭笑道,“令郎聪慧过人?” 邱氏神情里带着自豪,“不敢说聪慧过人,好在诗文尚可,稳重孝顺,幼时王爷也曾夸赞过。” 顿了顿,接着道,“民妇与夫君肯舍出这孩子,也是因为静姝并非外人,乃是至亲。” 若不是镇北王府,她万万不会答应儿子入赘。 儿子本来也不想当赘婿,她和夫君晓以利害,左劝右劝,才劝得他同意。 几个堂兄弟嫉妒他,私下里常常挤兑,儿子受了很多委屈。 贺芳亭:“这么说,我们还该感谢简家?” 邱氏顺口道,“说谢就生分了......” 贺芳亭打断她,“本宫有更好的选择。娘家几个侄儿,也都一表人材,聪明伶俐。” 邱氏:“......俗话说远水不解近渴,贺家远在中原,娘娘需要时,只怕用不上。” 糟糕,忘了她也有娘家! 贺芳亭漫不经心地道,“简家不在仕途,不在军伍,本宫又有何用呢?贺家,至少是长宁侯府!” 简老夫人不想功亏一篑,直截了当地道,“王妃的娘家,自然千好万好。但简家在朔北经营多年,也非泛泛之辈。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王妃娘娘想必也听过。” 贺芳亭摇头,“不对,强龙不压地头蛇,是因为那龙不够强。若是够强,再多的地头蛇也枉然。毕竟,龙与蛇有着天壤之别!” 简老夫人:......狂妄! 邱氏:......强龙不压地头蛇,还能这么解释?谁教她的? 第212章 既然选择了权力之路,就当不了悠闲主母 贺芳亭看看天色,也该吃晚饭了,这一日过得还挺快。 对呆愣着的邱氏和简老夫人笑道,“两位家中定然还有要事,本宫就不留客了,慢走不送!” 简老夫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却无话可说。 她能想到的,没想到的,二儿媳通通都说了,还说得很好,可贺芳亭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邱氏不死心,恳求道,“王妃娘娘,我家志循真的是个好儿郎,您若见了,一定喜欢!要不,您拨冗见一见?” 贺芳亭一般不拒绝人,温和地道,“那就先送进府里。” 邱氏惊喜,“什么时候?” 贺芳亭:“都行,记得写卖身契。” 邱氏的声音蓦然提高,“......卖身契?!” 贺芳亭:“是啊,我们贺家的规矩,赘婿都要先写卖身契。” 邱氏听到“赘婿”二字,仿如又看到一丝曙光,一颗心七上八下,“写了卖身契,这亲事就能成?” 贺芳亭信口胡说,“那倒不是。还得先考验七、八年,合府都满意,姝儿自己也答应,才能说这亲事。” ......考验七、八年?是当邵家下人七、八年罢! 贺芳亭这是故意戏弄她们! 邱氏咬牙,“民妇告退!” 贺芳亭和蔼地道,“若有闲暇,还请多到府里走动。” 有她们陪伴,日子不算太无聊。 邱氏:“......是!” 暗想我再也不来了,谁爱来谁来,贺芳亭分明是拿她们当女先儿,给自己解闷! 哼,她倒要看看,贺芳亭给邵静姝找个什么夫婿,若有一处不好,简家身为静姝的外祖家,到时自有话说。 简老夫人也阴沉着脸施礼,被邱氏搀扶着离开。 贺芳亭打发人去找璎儿来吃饭,这姑娘玩性太大,乐不思食。 青蒿在她面前转悠,一副很有话说的模样。 贺芳亭喝了口茶,笑道,“说罢,别忍着。” 青蒿抿了抿唇,微微皱眉,“王妃娘娘,简家真讨人厌。” 贺芳亭:“是啊!” 青蒿神情不忿,“为何是您来应付她们?” 永乐郡主是很好,可她嫁给谁,或者招赘谁,都与王妃娘娘无关,王妃娘娘却做了坏人,得罪了简家。 贺芳亭微笑,“傻姑娘,因为我是镇北王妃,在其位谋其政。” 老王妃可以用致仕来形容,天暖便要去梅山游仙庵,金氏、彭氏也只是代管中馈,她才是镇北王府的主母。 事关姝儿姻缘,简家不敢找邵沉锋,当然只能找她。 青蒿嘟囔,“可这种事情太棘手,轻了重了,别人都有话说,您这是出力不讨好!” 贺芳亭奇道,“我要讨谁的好?” 青蒿:“......婢子的意思是,简家是王爷的前岳家,麻烦也是简王妃留下的,王爷,王爷应当料理干净,不让您沾手。” 在江家时,王妃娘娘还能优哉游哉看戏听书,到了邵家,常要面对简家这些破烂事儿,不得清闲。 贺芳亭轻声道,“我不能帮他么?” 青蒿:“也不是,可那是他的前岳家......” 贺芳亭淡淡笑道,“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曾帮我摆脱江家,搬取嫁妆,那是我的前夫家。他不怕麻烦,我也不怕。” 青蒿:“这不一样,您是妻,他是夫......” 说到这儿自己住了口。 怎么会觉得夫帮妻理所应当,妻帮夫就丢份了呢?似乎不大对。 王妃娘娘不是这么教导她们的。 踌躇会儿,喃喃道,“可您白费了精力,白担了恶名!” 贺芳亭一笑,“又说傻话!” 青蒿:“......傻在哪儿?” 贺芳亭看看周围,见都是亲信,漫声道,“从古至今,凡能成大事者,大多有恶名。能成大事而无恶名者,近乎圣贤,你家娘娘自认做不到。顾忌着名声什么都不敢管,默默无闻躲在王爷身后,自然清白无暇,可那样的话,谁又知我贺芳亭呢?” 既然选择了权力之路,就当不了悠闲主母。 并且,鉴于简家风评,她传出的很可能不是恶名,而是厉害之名,对她来说是好事儿。 至少别人想损她利益的时候,会先掂量掂量。 纯良人容易被欺负,厉害人容易被忌惮,相较而言,她愿做后者。 青蒿似懂非懂,眼带迷茫。 贺芳亭又道,“其实,王爷说过由他来处理,但我自告奋勇,替他揽下此事,你们可知为何?” 青蒿和其他侍女都摇头。 贺芳亭微笑,“简家是自己撞上来的小鸡仔。” 青蒿:“......正好杀鸡儆猴,拿来立威?” 贺芳亭夸赞她,“孺子可教。” 侍女们只看到她被简家扰了清静,却看不到,她与简家的每一次过招,都让她在北安城威望上升。 总之,感谢简家主动当了她的垫脚石,就如同京城的云山书院。 当然了,简家要是不跳出来,相信也会有别家。 反正但凡有事发生,最终都利于她! 第213章 卫所屯田,以兵养兵 随着冰雪消融,枝桠新发,北安城像是渐渐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各行各业都更活跃了。 唯一例外的只有冰嬉场,已关门收业,冬日再开。 路上行人,也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轻薄的春装。 叶老王妃去了梅山游仙庵,还把贺容璎带去住了一阵子,这一老一小颇为投契。 田地解冻,农人春耕,贺芳亭也开始频繁外出。 她说要劝课农桑,并非空话,而是用心研读了所有能搜罗的农书,结合朔北风物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并且,冰雪还没化的时候,就吩咐外管事菘蓝、木蓝组了商队,贩北地货物回中原,再从中原购回茶叶、布匹、各色粮食等等,同时寻找种田的好手,以及会制作农具的能工巧匠,重金请到北安,传授朔北农人更为先进的耕种技巧。 因是跟着商队走,人数又不多,并未引起沿途官府的注意。 也许是强敌北蛮虎视眈眈的原因,朔北民风彪悍,男女老少普遍能提刀上马,对敌厮杀,邵静姝以女子之身当将军,无人明着反对,一是因为她的身份,二就是因为朔北独特的环境。 但论起耕田种地,朔北落后于中原,可以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邵沉锋十分支持,还特意新建了一个官衙,名为农正司,给了中原这些人官职,又从朔北本地也找了一些填充进去,专门负责教导、改良农耕。 农正司令,由贺芳亭兼任。 但她显然不能每日到职,又设了两名郎中,一人原是镇北王府属官,另一人提拔她的陪嫁。 如此大费周折,是因为贺芳亭、邵沉锋都很明白一件事,造反的基础是粮草。 粮草如果供应不上,大军必然扰民,这不是他们的初衷。 更严重的是,扰民会造成失道寡助的局面,最终导致失败,成为史书上的乱臣贼子。 所以必须及早备出粮草,老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而且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想造反也不是振臂一呼就能成的,事先得做多少准备。 贺芳亭又向邵沉锋提出一个重要建议,卫所屯田,以兵养兵。 为什么镇北王府截留七成税赋,还常有不凑手之感?就是因为要养近十万将士,这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可以说,养兵是世上最费钱的事儿。 费钱到什么程度呢?贺芳亭这么大方的人,都没想过投入自己的嫁妆,因为就算投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屯田也不是贺芳亭的首创,先秦赵国、魏武曹操,都曾屯田养兵,自给自足。 邵沉锋并不想反驳妻子,但是,“邵家祖上也曾试过屯田,效果却并不好,还险些引得军纪涣散。” 贺芳亭已经看过那一段记载,找出了症结,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用错了方法。” 邵沉锋虚心请教,“错在何处?” 贺芳亭:“其一,并未当成正事去做。其二,有公无私。” 邵家屯田,是所有产出都上交,士卒手中留不下一点。 产出多无奖励,产出少也无惩罚,从上到下都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情,只当做上面的突发奇想,敷衍了事。 将军、士卒都觉得,打仗就打仗,还种什么田? 就连主导此事的那一任镇北王,也有些犹豫,未曾下定决心,实施了两三年便下令取消。 好好一件事儿,就这么做坏了。 邵沉锋握着她的手,诚恳道,“该当如何,还请芳亭教我。” 贺芳亭早已深思熟虑过,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邵沉锋和她必须态度坚定,要让各卫所知道,此事乃是要务,势在必行,不得搪塞。 其次,屯田并非个人单干,也非整个卫所笼统在一起,而是以平日里训练、作战的一什为整体,一什就如一家。 第三,屯田所得,三七划分,上缴卫所七成,剩下三成,由这一什平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发军饷粮食,该发还是发。 屯田需要的粮种、农具等,由镇北王府拨给卫所,再由卫所下发。 邵沉锋眼中异彩连连,“这样一来,士卒能为自己多挣一份家当,只要不是懒汉,定然勤奋出力。” 就算天生是懒汉,同一什的兄弟们也不会让他偷懒。 贺芳亭点头,“没错!” 人都是有私心的,此乃天性,与对错无关,若用得好,能起奇效。 虽然种田很累,但她相信,在利益的驱使下,士卒们会很乐意。 邵沉锋:“还能让每一什更为紧密!” 贺芳亭再次点头。 邵沉锋忍不住抱她在怀,叹道,“芳亭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 他想屠龙想了很多年,却只有些大而化之的布置,并未这般具体,这般有条有理。 打个比方,他想造船出海,船有了,也能看见大海,却迟迟找不到入海的路。 等芳亭一到,路就在他脚下。 贺芳亭又道,“为求稳妥,先选一卫所试行,选离北安最近的。” 离远了,不方便他们随时盯着。 邵沉锋眼里满是笑意,“就依芳亭!” 屯田若见成效,大业成功一半。 他也读过史书,知道曹操能创下偌大基业,便是因为用屯田之法解决了粮草难题。 之前没往屯田上想,纯粹是因为祖上做过,还失败了。 但现在不同,他有芳亭,芳亭还胸有成竹,那就可以再试一次! 贺芳亭见他听得进去,也很高兴,边说自己的详细构思,边看远方落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景色苍茫瑰丽,美不胜收。 第214章 你我互补,完美无缺 邵沉锋忽然道,“那恶鬼的记忆里,我一直没起兵。或许便是因为未曾屯田,粮草始终不足。” 贺芳亭赞同,“有可能。” 若是粮草不足还强行起兵,就得劫掠百姓,以她这些时日对邵沉锋的了解,他做不出这种事,宁愿先压住自己的野心。 邵沉锋自嘲,“我真笨。” 贺芳亭正色道,“守宁不必妄自菲薄。古人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她早已发现,邵沉锋擅长的是军事,而不是民政......他根本就没耐性看那些繁文累牍,也没兴趣处理民间琐事,只想着操练士卒,驰骋疆场。 历代镇北王,大概都如此,这是由镇北王府的职责所决定的。 但没关系,他不耐烦的,她可以。 邵沉锋抱紧她,口中发出谓叹,“你我互补,完美无缺,真乃天作之合!” 他不会的芳亭会,芳亭不会的他会,两人同心协力,还有什么事不能成?上天待他不薄。 贺芳亭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心情,依在他臂弯中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微弯,眉目舒畅。 她也觉得,自己与邵沉锋相辅相成,极为奇妙。 —— 邵沉锋行动力很强,决定屯田的次日,就带着贺芳亭去了离北安城最近的黑鸨山卫所,正式向卫所守将邵不寒下达了屯田的命令。 还给他加了个军职,屯田都尉。 邵不寒是邵氏族人,邵沉锋未出五服的族弟,对邵沉锋极为崇拜,连带着也尊敬贺芳亭。 没多问一句,立时按照贺芳亭的指令,一条条安排下去。 贺芳亭很满意,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么顺利,半点儿阻力都没遇上。 夜晚在卫所歇息时,对邵沉锋笑道,“王爷极有威望。” 邵沉锋微笑,“多谢王妃娘娘夸赞!” 总算让她看到一项长处了,甚好,甚好。 贺芳亭沉吟道,“别的卫所守将,也这般唯命是从么?” 邵沉锋:“军令如山,谁敢不从?” 顿了顿又道,“芳亭放心,不听话的都被我收拾了。” 他少年时便入军伍,在军中花费了极大心力,不敢说近十万将士每一个都能令行禁止,至少将领没问题,唯他马首是瞻。 ......若连卫所守将都不听他的,那他得失败无能成什么样。 贺芳亭笑着恭维,“王爷威武!” 是她想差了,军伍不同于内宅,也不同于庄子、铺面,细微之处没那么复杂,只要得将士们拥戴,便会事半功倍。 而邵沉锋,就是被将士们拥戴的那个人。 她到朔北之后接触过的所有将士,都对他万分敬仰。 倒也不是说其他官员、百姓不敬他,只是跟将士们的敬仰不是一回事儿。 就说今日这族弟邵不寒,只要邵沉锋下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估计他也敢闯。 两人本是并排躺着,但美人在侧,邵沉锋哪忍得住,一手挑开寝衣往里探,“王爷再威武,也不如王妃娘娘威武!” 贺芳亭抓着他的手臂,娇美的脸庞宛如明珠生晕,“你正经些!” 这又不是在家里。 不过,不在家里的时候,他也从不收敛,许多回她想着都脸红。 邵沉锋:“我怎么不正经了?” 贺芳亭不说话,只横他一眼,凤眸生辉,万种风情。 邵沉锋被她看得心中酥麻,气息粗重,低声道,“夫妇敦伦,礼之所在,乃是天下第一正经事!” 像被勾了魂,摄了魄,不管不顾亲上她的唇,抚过起伏的峰峦。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贺芳亭微微张着嘴,大口呼吸,浑身没一点儿力气,软得不可思议。 邵沉锋更是意乱情迷,胡作非为。 窗外明月高挂,没一会儿羞得躲进云层里不敢偷看。 最欢愉的那一刻,贺芳亭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她与邵沉锋的孩子,好像来了。 没有任何理由,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算算日期,她所服避子汤的药效也该过了,邵沉锋又如此重欲,除了她来小日子,几乎每晚都缠着欢好,有孩子也不奇怪。 事实上,以他们同房的次数来看,她早应该怀孕。 这么想着,右手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 ......真的要有一个孩子了么?她又要当母亲了? 邵沉锋大掌随之覆上,柔情蜜意地叹了一声,“心肝儿!” 他与芳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贺芳亭张了张口,想告诉他自己的猜测,又觉得有些荒谬,也担心自己猜错了让他白欢喜一场,嗔道,“不许乱喊!” 邵沉锋低笑,“没有旁人,乱喊也无妨。” 再一次用力抱住她。 第215章 回禀王爷,王妃有了身孕 从黑鸨山卫所回来,贺芳亭便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平日也注意身体,不让邵沉锋过于放肆。 不出她所料,向来准时的小日子没来,侍女们暗暗欢喜,她压着不让声张,连孔嬷嬷也不告诉。 并非不信任,是孔嬷嬷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而且她早就热切地盼着贺芳亭有孕,要是弄错,会很失望。 因此贺芳亭想等确定了再告知,瞒着邵沉锋也是一样的道理。 ......男人粗心,根本没发现她小日子不对。 又过半个多月,某日晨起时忽然一阵恶心,呕吐不止。 当时邵沉锋还没出去,吓了一跳,连忙让人传府中应大夫。 应大夫把脉良久,心里有了谱,如珠滚玉盘,分明是滑脉。 但鉴于这两位暗疾不育的传闻,还是谨慎地问了贺芳亭小日子,以及近期有无其它病症,最后才微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虽时日尚浅,也有七八分把握。” 邵沉锋满脑子都是芳亭吐得脸色苍白,又担忧又焦急,不耐烦地道,“什么把握?说清楚!” 这应大夫以前还算实诚,现在怎么也染上了油滑的毛病。 芳亭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应大夫:“......回禀王爷,王妃有了身孕。” 暗想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他都已经说了恭喜,又说了时日尚浅,正常丈夫都能想到罢?王爷怎么想不到呢? 是了,王爷只当过一次父亲,还是很多年前,没经验。 “什么?!” 邵沉锋先是一怔,随后惊喜交加,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应大夫的手,“你再说一次!” 应大夫手腕生疼,龇牙咧嘴地道,“王妃怀孕了!” 倒也理解王爷为何如此激动。 其实不只王爷,他也很激动,镇北王府迫切需要一位小世子,否则以后必定生乱! 无储不稳,镇北王府的世子,对于朔北而言就如朝廷的太子。 他们这些依附镇北王府的人,往日里提起此事都是担心不已,可能比王爷本人还盼着他有子。 真希望王妃娘娘一举得男,稳住大家的心。 是女儿也没关系,王妃娘娘能生这一个,就能生两个、三个,总能生到男丁。 而且他发现,王妃娘娘脉象强健,身体好得很。 “贺王妃生长乐郡主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这分明是谣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居心叵测! 邵沉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妃怀孕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暗疾,也知道芳亭没伤过身子,但也没想到,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在他印象中,这是件十分艰难、漫长的事情,没有几年的功夫成不了。 况且两人都是中年,能不能有孩子,光靠自己不够,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 ......所以老天爷现在这么大方?说给就给? “怀了怀了!” 应大夫吸气,“王爷,您,您松松手!” 他只是一个文弱的大夫,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 邵沉锋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应大夫,连忙松开,改去抓贺芳亭,这回力道小得多,紧张地道,“芳亭,你哪里难受?” 贺芳亭微笑着看他冒傻气,“除了偶尔想吐,没别的。” 邵沉锋转头看应大夫,不等他开口,应大夫就赶紧道,“这个治不了,真治不了,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贺芳亭无语,这镇北王府也真奇怪,王爷傻,大夫也傻。 对邵沉锋轻声道,“不用担心,三个月左右,就不会再吐。” “那,那,要不要喝安胎药?” 邵沉锋小心翼翼扶着她,难得地手足无措。 贺芳亭摇头,“是药三分毒,我好端端的,用不着,有事再喝。” 邵沉锋:“不不不,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说着一双厉目扫向应大夫。 应大夫:“......老夫竭尽所能!” 正说着孔嬷嬷冲进来,颤巍巍地道,“芳姐儿,你怎地了?” 贺芳亭没说话,拉她的手去抚自己的肚子。 孔嬷嬷立时明白,喜上眉梢,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跑去小厨房给她炖补品。 应大夫:“这位嬷嬷,等老夫开方!” 孔嬷嬷回头,霸气地道,“用不着,这事儿,老身比你懂得多!” 而且她也有很多方子,皇家的! 第216章 眼下最大的事儿,就是陪你 孔嬷嬷还没跑到小厨房,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扶着小侍女的手快步回来,“不满三个月,可别让外人知道,免得吓着孩儿!” 贺芳亭赞同,“京城确实有这样的习俗。” 她也想坐稳胎之后,再对外公布。 偏头问邵沉锋和应大夫,“朔北有么?” 邵沉锋哪知道有没有,果断点头,“有!” 说着瞪视应大夫,应大夫心想瞪我干什么,这又不用撒谎,“有。” 确实有,这习俗应该是天下皆通的,因为,三个月之前胎儿不稳,若引来许多关注,无疑会加重母亲的忐忑紧张,于胎儿不利。 邵沉锋立刻下令封锁消息,不许传到巍山院之外。 孔嬷嬷也正颜厉色地交待下去,谁敢外传,先打五十大板,再提脚拖出去发卖。 应大夫暗想这老嬷嬷好凶,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 邵沉锋倒没说这么具体,只补充了一句,“若敢违令,军法从事!” 贺芳亭的陪房们听了,感触不深,因为她们本来就是贺芳亭的人,追随贺芳亭多年,自然不会做损害她的事儿。 巍山院原来服侍的下人们,却都听得心中悚然,“军法从事”这四个字,在她们的认知里只代表一件事,死。 各自提起精神,想着一定要谨慎,在外绝不能多话。 应大夫也赌咒发誓,绝对会管好自己的嘴,连妻儿都不告知,也要瞒着府里别的大夫,王妃娘娘这三个月的平安脉,便由他来请。 邵沉锋点头应允,贺芳亭也无意见。 等应大夫和孔嬷嬷离开,邵沉锋挥退侍女仆妇们,小心翼翼地扶贺芳亭躺下,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声音也极为轻柔,“芳亭安稳歇着,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告诉我就成,你不要动!” 刚才他头脑飘忽,现在方有真实的感觉,芳亭孕育了他的骨肉。 巨大的喜悦,与巨大的恐慌,同时袭上他的心头,令他无所适从,表情显出几分奇异。 他与芳亭生下的孩儿,必然又健壮又聪明,他盼望了很久。 但又害怕惨剧重现。 简诗语那一盆盆血水,还有冰冷青紫的小婴孩,是他前半生最为可怕的噩梦,每每想起,就陷入愧疚自责当中。 贺芳亭明白他的心结,温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孩子也没事,都好好的!” 邵沉锋整只手臂绷紧,轻轻抚了抚,“嗯,你们都会好好的!” 芳亭腹部依然平坦,可里面有了他的孩子! 语气忽然急促起来,“芳亭,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们!不会让你,不会让你......” 不会让你像简诗语那样。 贺芳亭抱住他的手臂,“嗯,我相信你!” 但相信并不等于全然依靠,她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顿了顿,又道,“今日不是有事么?去忙你的罢!” 邵沉锋为她盖好被子,温柔地道,“眼下最大的事儿,就是陪你。” 贺芳亭:“......那咱们说点正事。” 邵沉锋:“你说。” 她现在就是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他也觉得没错就是那样。 贺芳亭看他一眼,慢慢道,“我有了孕,身子不大方便。往后你是住外院,还是回来?” 邵沉锋目测了一下这张紫檀雕花架子床的尺寸,恳求道,“芳亭,还让我回来罢,我尽量睡外侧,不会扰到你。” 他一时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更不放心她夜里一人独眠。 贺芳亭怔了怔,把话挑明,“你要另外找人伺候么?” 妻子受着怀孕之苦,做丈夫的光明正大与小妾通房纵情享乐,她觉得这件事很不公平。 诞育子嗣,于妻子是生死鬼门关,丈夫却连一时之欲都不愿忍,半点儿委屈都不愿受,夫妻感情不好也就罢了,若是夫妻感情好还如此,那真的更让人恶心欲呕。 但没办法,世情如此。 远的不说,就说她前夫江止修,出身寒门,娶的又是郡主,还发过不纳妾的毒誓,都在她孕期偷偷纳了通房,虽然后来打发了,也只能代表他畏于权势,而不是他认为这事儿是错的。 相反,他大概觉得,不纳妾才是错误。 她又怎能指望邵沉锋为自己守身? 虽说她有公主的封号,邵沉锋同样贵为镇北王,而且还是那般重欲的男子。 目前,邵沉锋似乎爱她入骨,极为眷恋,可江止修当年,也对她情意绵绵。 男儿的情爱,好像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是可以管着邵沉锋,不让他沾花惹草,但怀孕本就辛苦,还要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么?何况,她管得再严,也有看不见的时候。 最主要的是,这样严管下来的忠贞,她难道真的稀罕? 那还不如把事情说开,问清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彼此都少些猜疑,往后也少些争执。 第217章 怎么办?来者不拒! 邵沉锋:“......芳亭,我不是禽兽!” 见她目光中流露出不信,叹道,“我更不想失去你!” 他很明确地知道,一旦他沾染了别的女子,芳亭表面上还会是他的妻,心却不会在他身上,只会待他如宾。 客气,疏离,不交心。 与芳亭心意相通的感觉太过美好,他不敢冒一丝风险。 贺芳亭:“你忍得住?” 邵沉锋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前几年守孝都忍得住,现在为何忍不住?” 贺芳亭一想也对,几乎每个人都会守孝,守孝就得禁欲,否则损害自己的名声或仕途。 那么,既然守孝能忍,为何妻子孕期就不能忍呢? 只怕不是不能,是不愿、不值。 定定看着邵沉锋,“守宁,你说的话,我会当真。” 邵沉锋亲了亲她,郑重道,“你可以当真!” 他愿意发誓,但芳亭不会信缥缈的誓言,她只会信事实。 贺芳亭又道,“等我怀孕的喜讯传出,必然有人怕你孤枕难眠,急你所急,忧你所忧。怎么办呢?” 就是这么怪,哪家妻子有孕,大家首先想到的是给她丈夫安排人,仿佛她丈夫离了女人一日就会死。 小门小户不安排,是亲眷们没那能力。 邵沉锋眉飞色舞,“怎么办?来者不拒!” 贺芳亭表情一滞,就听他接着道,“通通都写卖身契,先在府里干上几年的活儿。手脚勤快的,发往边境婚配将士,贪吃懒惰的,继续为奴为婢!” 这还是芳亭对付简家的法子,他觉得很好用。 边境多少将士没有娶妻,正好两全其美。 贺芳亭大乐,“好!” 邵沉锋补充道,“对了,卖身契必须得写,但咱们不给钱,一文也不给,得让他们白送。” 给钱就亏了,不给钱,才是无本的买卖。 贺芳亭笑得花枝乱颤,“王爷英明!” 这小气劲儿,跟老王妃一模一样,她真喜欢。 邵沉锋看她身子抖动,吓得连忙扶住她双肩,“你别笑这么用力!” 贺芳亭:“......不至于!” 她理解邵沉锋有多看重这个孩子,她自己何尝不是呢?但这么草木皆兵的,有点过了。 邵沉锋皱眉,“还是谨慎些!” 又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我能继续回来住了么?” 贺芳亭:“能!” 也不娇娇弱弱地躺着了,掀开被子利索下床,要与他同去前院看公文,由于她经常去,镇北王府属官都快习惯了。 邵沉锋:“......你不是应该好好养胎?” 贺芳亭笑道,“你不懂,适量走动,会让胎儿更强壮。” 这事儿邵沉锋确实不懂,只能由着她,行动间更多呵护。 孔嬷嬷炖好补品回来,没看见贺芳亭,得知去了前院,嘀咕道,“也不知像了谁,怀着身孕也闲不住!” 亲自送去看着她喝下,又慢慢悠悠回到巍山院。 细思一回,把年轻美貌的侍女们都叫到屋里,严肃地道,“王妃娘娘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儿,都仔细着伺候!” 侍女们也很雀跃,纷纷应答,“是!” “嬷嬷放心,我等必定伺候好王妃!” “绝不敢粗心大意!” 孔嬷嬷意在敲打,板着脸道,“不该有的糊涂心思,就不能有!谁若敢在王爷面前卖俏耍花招,就别怪老身手段毒辣,不讲情份!都安安分分的,才不枉咱们相处一场,往后也有好前程!” 又举白薇的例子,“你们白薇姐姐一心为主,王妃娘娘也不亏待她,如今两口子在京城享福呢!你们可别打错了主意!” 侍女们都有些脸红,“嬷嬷瞎说什么呢!” “王妃娘娘早就说过了,不让我们当通房妾室,要么聘出去,要么配家生子,都由得我们!” “还会给我们嫁妆!” “白薇姐姐的嫁妆,比官家小姐的还多,我们都看见了!” “我才不想当小妾呢,我要当正头娘子!” “王妃娘娘对我们这么好,怎敢背叛?” 还有人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王爷哪有王妃可靠......” 孔嬷嬷听得露出笑容,“都明白就好!”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其实也相信她们,只是丑话得说在前头。 青蒿站在她身旁,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道,“不准单独为王爷奉茶,不准单独伺候王爷洗漱穿衣,不准擅入卧房,不准在王爷面前妖妖娆娆!都听见没?” 侍女们:“听见了听见了!” 白苓小声道,“青蒿姐姐,咱们之中,就属你最好看!” 青蒿:“......明日我就求王妃娘娘指门婚事!” 孔嬷嬷笑着劝阻,“这倒不用。” 青蒿很感动,“我就知道,嬷嬷必定信我!” 孔嬷嬷说得很实诚,“王爷眼里没你。” 看向白苓,“也没你。” 青蒿、白苓最出众,她也担着心,早就仔细观察过了。 然后发现,王爷看她们跟看别的下人没有任何不同。 实际上,有芳姐儿在的地方,王爷满心满眼都是她。 这才是有情郎呢。 第218章 君为臣纲,何解? 镇北王府设有长史、司马、中郎、祭酒、典签、主簿、寻事、六曹参军等职司,属官众多。 曾跟着邵沉锋去京城的公羊先生,便挂着功曹从事的官职。 长史是众官之首,掌王府政令,总管王府事务,金氏、彭氏名义上执掌内宅,大笔银钱进出也要经过长史之手。 说得直接点,邵府内宅的账,只是长史账目的一部分。 贺芳亭不想接中馈,就有这方面的原因,芝麻绿豆般的权力,她看不上。 这一任长史姓范,是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老者,处事精明强干,为人也很圆润灵活,贺芳亭第一次跟邵沉锋去前院时,别的属官还在呆愣中,他已经恭恭敬敬地上前参拜。 仿佛王妃娘娘插手政务是件平平常常的事情。 因此贺芳亭对他印象极好,与他打交道也最多。 然而范长史能接受她参政,不代表别的属官也能接受,私下里颇有微词,她也知道。 不过,只要他们不说到她面前,那她就当不知道。 从京城到朔北,非议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几个。 她正事都还忙不过来,哪有空一一争辩。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某些人忍了这么久,感觉已到极限,今日趁邵沉锋有事外出,一起劝诫她。 是的,在他们自己看来,这是劝诫,不是刁难。 他们也没胆子刁难王妃娘娘。 贺芳亭正在花厅与范长史聊春耕,王中郎进来深施一礼,“王妃娘娘,下官有一言,不吐不快!” 范长史听着不对,皱眉道,“王中郎,慎言!” 贺芳亭笑道,“无妨,请讲!” 王中郎:“敢问王妃娘娘,夫为妻纲,何解?” 随后柳司马、姚祭酒、康典签等人也进来,不发一言,齐齐施礼。 王中郎又道,“世人皆知王妃娘娘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定能知晓,还请为下官等解惑!” 范长史怒道,“你们要干什么?好大的胆子,来人......” 贺芳亭打断他,笑吟吟地道,“物不平则鸣,挡不住的。” 暗想他们还挺客气,说的是夫为妻纲,而非牝鸡司晨。 顿了顿,反问道,“君为臣纲,何解?” 王中郎、柳司马、姚祭酒、康典签等人怔住,哑口无言。 范长史哈哈大笑,“诸位兄台,说话啊,怎么哑巴啦?” 心想王妃娘娘回得真是巧妙。 王中郎说夫为妻纲,表面上是让王妃顺从王爷,实际上是让她明白自己妻子的身份,安分守己地回到内宅。 王妃回以君为臣纲,则是在点明她为君,无论做什么,臣属都没有资格质疑。 妙就妙在她真的是君,公主之尊,除了在皇帝、皇后面前称臣,对谁都能称君。 而她还是镇北王妃,在朔北如同皇后。 “夫为妻纲”这句话,能压别的主母,却压不住她。 更让他佩服的是,她压根不去分辩,也不为自己找理由,直接回以君为臣纲。 犀利干脆,直击要害。 贺芳亭给他们台阶下,温声道,“诸位若不明白,不妨回去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告知本宫。” 王中郎咬了咬牙,苦口婆心地道,“王妃娘娘,下官等人今日冒犯,也是为了您好!男主外,女主内,此为天理!违逆天理,阴阳失秩,没有好下场!” 柳司马:“譬如晋时贾南风!” 贺芳亭忍不住想笑,你是来逗趣的么? 这几人管得挺宽,就是史书读得不怎么样,声音愈发和蔼,“柳大人以为,王爷是惠帝司马衷?天生痴愚,何不食肉糜的那位?” 柳司马:“......下官失言,绝无此意!” 贺芳亭悠悠道,“自然是失言。若不是,可就麻烦了。” 范长史跟她一唱一和,“王爷若是知道,必定勃然大怒!柳大人的胆量,老夫甘拜下风!” 他觉得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王爷自己都愿意,王妃也没有胡乱下命令,你们跳出来做什么? 姚祭酒心想既然开了口,就不能无功而返,沉声道,“历代镇北王妃,都不曾管过政务。” 贺芳亭平静地道,“这么说,你们以前没见过参理政务的镇北王妃?” 姚祭酒斩钉截铁地道,“没见过!” 以前的镇北王妃,或许也会干涉政务,但都是吹吹枕头风,没像她一样走到台前。 贺芳亭微微昂首,气定神闲地道,“如今你们见到了。” 姚祭酒:...... 范长史笑得前仰后合,“长见识了罢?哈哈!” 众人都瞪着他,王中郎不解地道,“范大人,您为何,为何......” 为何能接受这么荒谬的事儿? 王妃娘娘,她是女子啊!她应该留在后院,管理内宅家务,相夫教子......没子就努力生一个,怎能走到人前?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范长史意味深长地道,“因为,才德不分男女!” 这几人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王妃娘娘能轻松碾压云山书院,莫非还会被他们难倒?真是自不量力!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老脸送上去让她打,没这爱好。 况且,王爷早就明明白白地嘱咐过,他与王妃夫妻一体,不分彼此,要众属官将领视王妃如视他。 那为什么还要指手画脚?有病! 贺芳亭莞尔一笑,心平气和地道,“本宫是个讲道理的人,若有一日,你们的道理能说服本宫,本宫退回内院又何妨?现在么,退下!” 王中郎等人脸红脖子粗,施礼告退。 第219章 贺王妃是最省心的孕妇,什么问题都没有 贺芳亭令侍女给范长史添茶,微笑道,“范大人乃宽厚长者。” 事实上,反对她参与镇北王府政务是正常的,真心接受才是特例。 范长史很谦虚,“王妃娘娘过奖!” 王中郎、姚祭酒等人可不会觉得他宽厚,只会觉得他奴颜婢膝,为了讨好王爷王妃,不顾体统,不管原则。 呵,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他纵然不敢自称俊杰英豪,也不与看不清形势的傻瓜为伍。 从王爷首次带王妃到前院那日起,镇北王府的天就变了。 而且,贺王妃已经通过之前的很多事情,证明了自己的才干,他自叹弗如,为什么要与她作对? 他可不想当第二个方山长,范家也不想成为第二个简家。 何况,朝中沈阁老、韦阁老的垮台,明面上跟贺王妃没关系,是被唐御史参倒的,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有些事不能想细,越想越觉得贺王妃深不可测。 说句大实话,贺王妃脚下已经踩着很多石头,他不愿成为其中一块,只想舒舒服服做好王府长史。 又拱手道,“未能提早察觉,是下官失职,请王妃责罚!” 贺芳亭笑道,“大人言重了。你又不是他们爹娘,管不了那么多。” 迟早会有这么一出,在她预料中。 以后可能也还会有,想开天下之先,就得受天下之难,这很公道,她不觉得烦恼,也不觉得委屈。 范长史踌躇数息,压低声音道,“王中郎性子急躁,此番怕是被人当了刀使。” 贺芳亭凝神,“谁是捉刀人?” 范长史含糊道,“王中郎的岳父宋老爷,曾任过功曹,为人最是方正迂腐,据说他夫人至今不能与他同桌用饭。” 还曾找过他,让他劝谏王爷,他没理会。 贺芳亭明白了,笑道,“原来是看不惯。” 她还以为背后藏着什么惊人的阴谋诡计。 但话说回来,她身为王妃却参理政务,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违背了常理,他们自然会反对,还会认为自己出于大义,而非私利。 这比阴谋诡计还可怕。 不过她也不怕就是了,兵为将挡,水来土掩。 范长史喝了口茶,斟酌道,“王妃娘娘,下官说句僭越的话,子嗣才是重中之重。否则,便如空中楼阁。” 今日他已得罪了王中郎、姚祭酒等人,贺王妃若是倒下,他们肯定趁机踩他几脚。 为着自己,他也希望贺王妃一直保有如今的权势地位。 而要做到这一点,光靠王爷的宠爱有点悬,最好有子嗣。 男人就算见异思迁,也不会不顾孩儿。 贺芳亭笑道,“确实如此,多谢范大人提醒。” 她身后侍女心中暗笑,范大人多虑了,王妃娘娘已身怀六甲。 当晚邵沉锋回来,贺芳亭并未告状,但次日他还是知道了此事,并未训斥那几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他们遣往五尧山卫所,那是十三个卫所中离北蛮最近的。 官职倒还保留,允许他们想清楚再回北安城。 又跟贺芳亭说,“不是我心慈手软,是想为孩儿积福。” 贺芳亭微笑,“我明白。” 反对她理事的可不只那几个,还有很多,只是他们最先说出来而已,总不能把大部分属官都赶走或者杀了罢? 就算能,也无法保证新进的属官赞同她,所以这事儿只能慢慢来。 不过,他们若失了分寸,她也不会容忍,自有雷霆手段。 刚柔并济,软硬兼施,才能更好地达成目的。 一味示弱或一味强压都是下策。 王中郎、柳司马、姚祭酒、康典签在家人的埋怨中收拾好行李,沮丧地前往五尧山。 后悔么?当然后悔! 指出王妃有错,维护传统是很重要,但又哪有他们自己重要呢? 可后悔也来不及,王爷根本不听他们解释。 其他属官看在眼里,各有思量,面上倒是对贺芳亭更为敬重,她吩咐下来的事儿,也是尽力去完成,不质疑、不反驳。 贺芳亭很舒心,“早这样多好!” 邵沉锋打趣,“王妃娘娘越来越得人心了。” 贺芳亭笑道,“都是托王爷的福!” 什么得人心,分明是权势凌驾于规矩之上,畏她而不是敬她,但没关系,总有一日,她会真正得人心。 邵沉锋大掌轻抚她的腰腹,轻声道,“辛苦芳亭!” 还是很平,如果不是应大夫一再确定,芳亭也很有把握,他都不信里面有孩子。 贺芳亭神情温柔,“我愿意的。” 将一个新的生命带到这世上,怎能不辛苦呢。 因孕吐反应越来越强烈,她逐渐减少了去前院的次数,大多数时候都在巍山院待着。 她和邵沉锋对巍山院、前院的掌控力很强,金氏、彭氏甚至不知道她在家,时常以为她出去了,或者去了前院。 怀孕的消息,更是半点儿没传出。 连补品都没往外买过,因为嫁妆里有,还用不完。 这日请完平安脉,应大夫笑道,“一切安好,王妃娘娘身子康健,胎儿也安然无恙!” 他十日诊一次,开始还提心吊胆,后来就平常心了,因为贺王妃是最省心的孕妇,什么问题都没有。 邵沉锋松了口气,“以后会越来越稳?”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已满三月之期,芳亭也停止了呕吐,没有之前劳累。 应大夫肯定地道,“没错!” 孕妇三月胎稳,这是他徒弟都知道的常识。 邵沉锋大喜,“赏!” 重赏应大夫、孔嬷嬷,以及巍山院所有下人。 同时令人告知金氏,合府多发三个月的月例,庆祝王妃有孕。 第220章 你认为王爷是傻子? “什么?王妃怀孕了?!” 彭氏差点惊掉了下巴。 巍山院的婆子杨嬷嬷喜气洋洋地道,“是,怀孕了,已经三个月,稳当着呢!” 她做的一道酸汤颇合王妃娘娘口味,王爷知道后,另外给了赏,这一日得的赏赐,足够她给两个儿子娶媳妇。 彭氏结结巴巴,“可是,可是,王妃不是伤了身子么?” 杨嬷嬷:“谁乱嚼舌根,咱们王妃娘娘好着呢!” 她被分到巍山院,就是王爷、王妃的人,自然向着他们。 彭氏:“......大家都这么说!” 杨嬷嬷不以为然,“都说错了呗,王妃娘娘自己可从没说过!” 是的,王妃从没说过自己不能生,也没有哪个大夫说她伤了身,都是大家的猜测,但彭氏心里还是很难受,“王爷不是也,也......” 杨嬷嬷看着她,微笑道,“也什么?” 彭氏不敢说,也说不出。 杨嬷嬷笑吟吟地道,“三夫人,老奴倚老卖老,大胆说句犯上的话,大伯子的房里事,当弟媳妇的可不该问,不该管。” 整日想着过继,现在鸡飞蛋打了罢?哈哈! 王爷那身板,一看就没毛病啊,也不知谁传出来的胡话。 彭氏羞红了脸,强撑着道,“老刁才,我问什么管什么了!” 杨嬷嬷心说你脸红个什么劲,“呵呵,三夫人知礼守礼,老奴会错了意,给您赔不是。” 金氏怔怔在一旁听着,这会儿听不下去,挥手道,“你下去罢!” 杨嬷嬷不放心,提醒道,“二夫人,三个月的月例?” 虽然她已经领了王爷、王妃的赏,但也不能不要多发的月例,谁会嫌自个儿钱财多呢。 金氏面无表情地道,“记下了,忘不了,晚上就发。” 杨嬷嬷笑着施礼,“多谢二夫人!” 其实该感谢的是王爷和王妃,可说好话又不要钱。 金氏又叫住她,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缓慢道,“劳烦嬷嬷回去跟王妃娘娘说,恭喜她身怀麟儿,今日想必巍山院里事儿也多,我们就不过去添乱了,明日再去看望。” 她知道自己应该现在就去,带着合适的礼物,高高兴兴的恭喜他们,方显出妯娌间的情谊,以及对于王爷添丁加口的欣喜,但是,她真的高兴不起来。 勉强扯着嘴角笑,自己也觉得假。 还是平静一晚再说罢,现在去了,怕会出丑。 杨嬷嬷答应着退下。 金氏也不耽搁,当即派人去找内院账房,让他们核算合府主子、下人三个月的月例是多少,核算好了来禀告,她再让人开库房取钱。 倒也不心疼,反正这钱又不是她的,不发也轮不到给她。 对了,自己一家能多三个月的月例,呵呵。 彭氏兀自怀疑,喃喃道,“怎么就怀了呢?哪这么容易?会不会是假孕?到时候悄悄从外面抱一个,装作是她生的。” 戏文里就有这种故事,大户人家的主母没孩子,为了巩固地位,假装怀孕,早早找好民间的孕妇,一生下来就抱到家里,当亲生子养大,多年后才被拆穿。 别怪她想得多,主要是贺芳亭这身孕,来得蹊跷啊! 大家都觉得她不能生,觉得王爷有暗疾,怎么忽然就有了! 金氏闭了闭眼,“你认为王爷是傻子?” 彭氏忿忿不平,口无遮拦,“别的事情上不敢说,这些事儿上,还真不怎么聪明。” 被简诗语和简家拿捏得死死的,瞻前顾后、妇人之仁、宽宏大量、信守承诺,她看着都来气。 ......她的夫君邵三爷,为何不是这种人呢?她想拿捏也拿捏不了。 金氏心累得很,深深叹了口气,“三弟妹,今日事毕,散了罢。” 假孕?她宁愿相信贺芳亭给王爷纳妾,或者给静姝招赘,或者过继,也不相信贺芳亭会做出这种蠢事。 王爷也不可能允许。 三弟妹只看到他对简家的优待,认为他被简家拿捏,却没看到他给简家划的线,那条线以内,简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线以外,简家什么都不是。 彭氏不想走,气愤地道,“瞒了咱们三个月,足足三个月!你说她什么意思?哼,就这么怕咱们害她?把咱们当成什么人了!” 金氏心想你我要是她,只怕瞒的时间更长,就算肚子显怀,也要穿宽大的衣裳遮挡住,实在瞒不住那一日,才会往外宣扬。 懒得跟彭氏多说,起身想要离开议事厅。 彭氏一把拉住她,“二嫂,咱们怎么办?” 金氏声音淡淡,“什么怎么办?” 彭氏:“......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听之任之?” 金氏冷笑,“那三弟妹想做什么?” 彭氏无言,暗骂二嫂又装傻。 金氏拽开她的手,无情无绪地道,“无论三弟妹想做什么,都别带上我,我可不敢。” 回到二房,古嬷嬷小心地道,“未必是男丁,两人上一个孩子都是女儿。” 金氏幽幽道,“她能生一个,就能生两个三个,一直生到儿子。” 只要她能怀,这一胎就算是女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古嬷嬷沉默了会儿,又道,“二夫人,您得稳住。” 金氏扯了扯嘴角,“嬷嬷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儿。” 但彭氏会不会,她可就不敢保证了。 第221章 比送子娘娘还灵验 “娘亲,里面真的有个小娃娃?” 贺容璎依着母亲坐在罗汉床上,敬畏地盯着她的肚子。 一大早,娘就叫了她来,告诉她这件大喜事儿。 “有!” 贺芳亭微笑道,“再过几个月就能降生,璎儿,你要当姐姐了!” 贺容璎很高兴,她在哪儿都是最小的那个,到了邵家,虽有几个小兄弟小妹妹,也知道不是亲的,只是堂的。 兴致勃勃地道,“娘,我想要弟弟,弟弟能陪我打雪仗,妹妹娇气。不,妹妹也很好,我能带她扑蝴蝶,放风筝!要不,你生两个,弟弟妹妹都有!还要好看的,丑的我不喜欢。” 目光里满是期盼,仿佛母亲立时就能给她一双漂亮弟妹。 贺芳亭哭笑不得,“傻孩子,你当这是买布娃娃呢?想要哪个买哪个?弟弟还是妹妹,娘说了可不算。也不是双胞胎,只有一个。” 是男是女无法确定,至于单胎,应大夫早就已经诊出。 她这个年纪,若是怀了双胞胎,危险至极,还是单胎为好。 贺容璎懂事地道,“那就先生弟弟,再生妹妹!我和弟弟长大,带着妹妹一起玩!” 姐姐只有她这个妹妹,肯定也喜欢弟弟。 而且孔嬷嬷也说,娘最好生个弟弟,这样才能保护她们娘俩儿。 贺芳亭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 刚嫁给邵沉锋,还不知道镇北王府情形的时候,她就想过,必须得再生个孩子。 璎儿不知何时才能长大,她却总有一日会老去。 万一到时璎儿还不识事,该托付给谁呢?江家靠不住,贺家、邵家也是隔了一层,唯有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或姐妹,才能真正互相照应。 ......宇儿是个例外,又长了江家人的性情,不提他。 贺容璎畅想着带弟弟或妹妹玩耍的场景,傻笑了一会儿,恳求道,“娘,我能不能摸一摸?” 贺芳亭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当然可以。” 贺容璎张着五指,轻轻触碰,凑过去小声道,“你要乖乖的,听娘的话,不然姐姐揍你!” 也许是因为在孕期,慈母心更为柔软,贺芳亭听得想落泪,搂着女儿郑重道,“璎儿,这孩子出生,你依然是娘的掌上明珠!永远都是,绝不会改变!” 贺容璎蹭蹭她的脸,亲昵地道,“我知道啊!” 娘对她有多好,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母女俩正头挨着头,亲密地拥在一起说话,青蒿来报,二夫人、三夫人求见。 贺芳亭想着她们也该来了,让女儿自己去玩。 贺容璎嘟嘴,“娘,我不想玩,想陪弟弟妹妹!” 贺芳亭拍拍她的小脸,笑道,“璎儿听话,娘要跟你两位婶婶说正事儿。” 贺容璎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是乖孩子,娘有正事的时候不能打扰。 金氏、彭氏笑容满面地进来,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像是为贺芳亭的怀孕而欢喜。 身后的侍女嬷嬷,手里捧了各色物件,都是送给贺芳亭的礼。 贺芳亭心想她们总算缓过来了,也是笑意盈盈,谢过两人的礼物,请两人落座。 孔嬷嬷带着几个侍女上前接礼,从后面绕一圈,全拿到自己屋里,锁进一只大立柜中,怕有什么害人的气味,还先用油布包了几层。 并非她多疑,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彭氏捏着帕子,迫不及待地笑道,“今春与往年不同,园子里来了许多喜鹊,每日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还想着啊,咱们家必有喜事儿!原来是应在了大嫂身上!恭喜大嫂,贺喜大嫂!” 贺芳亭笑道,“同喜同喜!” 金氏也微笑道,“以前我就说,大嫂春秋鼎盛,指日便能诞下嫡子,何需别人代劳?果真被我说中了!” 她确实说过。 但当时说这话,想的是贺芳亭伤了身子,不能再孕育孩儿。 谁知她还真能,这可真是一语成谶。 贺芳亭看着金氏,恳切地道,“自从怀上,我就想着要多谢二弟妹吉言。之前,好几个大夫都诊断我怀孕不易,没想到二弟妹说了那吉言不久,我就怀上了!谢谢你!” 金氏笑容有几分僵硬,“不客气。” 如果知道自己的话那么灵验,她绝不胡乱开口。 彭氏掩唇而笑,“这么说,二嫂比送子娘娘还灵?” 叫你爱说漂亮话,现在悔断肠子了罢? 贺芳亭言之凿凿,“在我这儿,确实比送子娘娘灵!” 两人说说笑笑,金氏也只得陪着,别提心里多郁闷。 第222章 不教而诛谓之虐 闲聊片刻,贺芳亭右手抚着肚子,轻叹一声,“说笑归说笑,我也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怀,都是祖宗保佑,上天恩赐!” 金氏和彭氏都点头,“没错,正是这个理儿!”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及时有孩子。 贺芳亭看着她们,目光极为诚恳,“不瞒两位弟妹,来北安城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担心与你们相处不睦。到了才发现,你们都是贤淑善良的好女子,柔嘉宽厚,磊落大方,我能顺利怀孕,也多亏了你们的照料!在我心里,两位弟妹不只是妯娌,也是自家姐妹。” 金氏听得动容,“大嫂谬赞!” 彭氏也心中熨帖,“大嫂夸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贤淑善良、柔嘉宽厚、磊落大方?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大嫂可真会说话,难怪人家能当王妃,能勾住王爷的魂。 金氏还没说完,“我与大嫂也是一见如故,视您如自家姐姐!往后您有事儿尽管吩咐,我想什么法子都得办成!” 彭氏:“......我也一样!” 二嫂也会说话,妯娌三个在一起,她才是嘴巴最笨拙的那个,虽然她话最多。 贺芳亭示意她们坐到自己身旁,一手拉一个,开诚布公地道,“王爷此前无子,我知道,两位弟妹想将自家幼子过继给王爷......” 金氏、彭氏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吓了一跳,连忙否认。 “没有,绝无此念!” “从没这么想过,大嫂别冤枉我!” 贺芳亭笑着安抚,“你们别紧张,这又不是什么过错。” 金氏:“......不是过错?”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过错,可贺芳亭说这种话,感觉就很奇怪......她应该觉得被算计才对。 贺芳亭肯定地道,“自然不是过错!长兄若无子,为着香火传承,过继侄儿本是寻常。兄弟媳妇为长兄子嗣着想,何错之有?” 彭氏空闲的那只手一拍大腿,“对啊,大嫂知我心!” 她想把儿子过继给王爷,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是为了王爷! 贺芳亭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王爷与我从来没有过继之念。以前没有机会说,这会儿跟你们说个明白。” 彭氏:“......为何?” 眼下怀了孩子,不想过继是正常的,为何以前也没有? 贺芳亭:“因为我们有姝儿。” 金氏:“......让姝儿招赘?” 贺芳亭点头,“没错,生下世孙,继承镇北王府。” 金氏沉声道,“万不能招赘简家儿郎!” 一个简诗语,已经让邵家人仰马翻,再来一个姓简的,谁受得了? 贺芳亭:“二弟妹放心,咱们再不与简家结亲!” 停顿一下笑道,“如今有了这孩儿,就更不可能过继了,若是男丁,便是小世子,若是女儿,同样也能招赘。” 金氏脸色变幻,最终化为坦然,“大嫂不把我们当外人,跟我们说了肺腑之言,那我也不怕告诉大嫂,确实曾想过继。但如今您有了身孕,这糊涂念头再无半点!您放心养胎,不该伸的手,我绝不会伸,不该做的事儿,我绝不会做!” 彭氏也忙着道,“我亦如此!” 说完感觉自己拾人牙慧,又找补道,“咱们不是简王妃,也不是陈、刘两位侧妃,不敢伤天害理!” 贺芳亭拉紧她们的手,感动地道,“我信你们!简王妃对姝儿不上心,两位侧妃也没孩子,才会无所顾忌。两位弟妹与她们不同,有好几个孩儿,还是慈母!为着孩儿,你们也不会行差踏错!” 她的手很柔软,金氏、彭氏却感觉似有千斤重,纷纷附和。 “是啊,除了幼子景岳,我还有长子、次子!” “我也有三个儿子,三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干啥都得想着他们。” 贺芳亭叹道,“为母则刚。当娘的心都一样,我为了腹中这孩儿,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谁敢伤害我们母子,但凡有口气在,我都得报仇!还有王爷,也视这孩儿如珠如宝。我们母子若有闪失,镇北王府的天就塌了一半,害我们的人,必然血流成河,曝尸荒野!连同她们的夫君和孩子!” 金氏、彭氏被她描述的景象吓着,一时说不出话。 贺芳亭又是一笑,把她们的手拉在一起,合起来拍了拍,“两位弟妹不会害我,我真的相信!” 金氏和彭氏异口同声道,“多谢大嫂!” 贺芳亭感慨道,“咱们妯娌一场,我盼着能善始善终,亲如手足!你们说,能不能?” 金氏、彭氏:“能!” 贺芳亭微笑,“我也觉得能。” 这才放开她们的手,令侍女们上点心。 两人如坐针毡,没一会儿就告退了。 等她们离开,青蒿疑惑不解地道,“王妃娘娘,您为何要跟她们说得这么清楚明白?” 最主要的是,有用么? 如果两位夫人真的心存歹念,会因为王妃娘娘的坦诚而放弃么?她觉得不会,坏人哪那么容易变好?只会藏得更深。 贺芳亭略一沉吟,“因为,不教而诛谓之虐。” 教了不听,就能光明正大地诛了。 ......也可以不那么光明正大,反正得诛。 她也真心希望她们听得进好人言,当个好妯娌,彼此都省事儿。 第223章 舟儿,你两位哥哥,都被你娘喂狼了! 出了巍山院,金氏、彭氏对视一眼,目光都很复杂。 贺芳亭这人,真是又坦荡,又霸道,对她们拉拢加警告。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好话歹话。 好话歹话她都说在前头,她们如果还敢做什么,就要面临她和王爷的凶狠报复。 ......这种人,她们没见过。 她防备她们,这没有错,很正常,换成她们是她,也会防备妯娌,但是,不应该藏着掖着,暗暗防备么? 为什么她能近乎直白的说出来? 她几乎是明着说,我猜你们想害我,可如果你们真敢下手,就等着我疯狂反击,所以请你们老老实实。 谁家内宅争斗会是这样? 大家不都是在台面下相斗么,她倒好,把事情摆上台面了。 她们所知道的内宅争斗,全是阴暗晦涩、迂回曲折的,她却与众不同,还口口声声相信她们......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信不信? 反正她们不信,可又不敢不信。 到了岔路口,两人默默分开,金氏回二房,彭氏回三房。 三房离巍山院比较远,要经过荷花池,彭氏闷闷地走着,就看见贺容璎和自家儿子邵景舟,以及金氏的儿子邵景岳,齐排排坐在岸边钓鱼。 心念一动,走过去笑道,“你们三个钓鱼呢?” “娘!” 邵景舟丢下鱼竿,跑过来抱住她。 贺容璎和邵景岳也叫了三婶。 彭氏看看他们的小木桶,笑问道,“谁钓得最多?” 贺容璎骄傲地道,“我!” 虽然两个堂兄弟比她小,她最大,但赢了就是赢了。 她已经钓了一条,他们半条也没有。 邵景舟、邵景岳都道,“璎儿姐姐最厉害!” 彭氏让儿子继续钓自己的,坐到贺容璎身旁,微笑道,“璎儿,你知道么?你娘身怀有孕。” 贺容璎笑得欢快,“知道啊,娘肚子里有了小娃娃。” 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有个弟弟或妹妹,长得像她。 彭氏四处看了看,见贺容璎的侍女们不在跟前,离得不远不近,便低声道,“这个小娃娃,跟你不是一个爹,你爹是江止修,这个小娃娃的爹是镇北王。” 贺容璎奇怪地看她一眼,“三婶,我不傻。” 她当然知道她亲爹是谁,也知道娘跟爹和离了,去年嫁给镇北王,那么娘亲肚子里的小娃娃,就是镇北王的孩子,得叫镇北王爹爹。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三婶专门来告诉她? 她自己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哎,她说了很多次她不傻,却还是有人不信。 彭氏继续压低声音,“等你娘生下这个小娃娃,就不要你了,把你丢到山野里喂狼!” 心里为自己分辩,我没做什么坏事儿,只是说几句逗孩子的话,谁来也挑不出错! 她怀二儿的时候,娘家人也这么逗过大儿,把大儿吓得哇哇大哭,拉着她不放,等她怀三儿,娘家人又这么逗大儿、二儿,二儿也吓哭了,但大儿不信,说他们骗人。 至于贺容璎会不会信,会不会因此而恨上贺芳亭腹中胎儿,或者做出什么事,与她无关。 很多傻子,都是会发狂打人的。 贺容璎震惊地看着她,浮子沉了也不知道收线。 彭氏再接再厉,小声道,“北安城外,狼多得很,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一嘴就能咬死一个!” 贺容璎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只是震惊,还有恐惧。 彭氏很满意,还要再说,就听贺容璎尖声道,“三婶,你的长子次子,都被你喂狼了?!” 边说还边往旁边挪,很害怕她的样子。 彭氏:“......你胡说什么!” 贺容璎已经挪到邵景舟身旁,拉着他惊恐地道,“舟儿,你两位哥哥,都被你娘喂狼了!” 这位三婶婶平时笑眯眯的,没想到这么可怕。 邵景舟今年七岁,已经懂了些事,认真地道,“没有啊,哥哥们都在,没有喂狼!” 贺容璎:“在哪儿呢?” 邵景舟:“跟爹爹巡查边境......” 贺容璎摇头,“不对不对,肯定是被你娘喂狼了!你娘亲口说的,有了新的娃娃,原来的孩子就要喂狼!” 彭氏气个倒仰,“我何时这么说过!” 她说的是贺芳亭,不是她自己! 傻子就是傻子,听不出个好赖话,还张冠李戴一根筋。 第224章 娘亲,你有没有怀孕? 贺容璎不理彭氏,对邵景舟道,“舟儿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哥哥们了?” 邵景舟下意识点头,“是!”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 贺容璎:“所以肯定是喂狼了!” 邵景舟吓得张大了嘴,要哭不哭。 贺容璎又担忧地道,“舟儿,你娘要是怀孕,你就赶紧跑,不然也会被喂狼!记着,往巍山院跑,姐姐和娘亲保护你!” 他们说了这多时,邵景岳也听见了,丢下鱼竿过来拉邵景舟另一只手,“哥哥,你往我家跑,我也保护你!” 邵景舟左右看看,眼泪汪汪,“谢谢你们!” 刚开始,他当然不信娘亲会拿两位哥哥和自己喂狼,可贺容璎说得煞有介事,由不得他不信。 而且他娘以前好像说过,他不听话就丢出去喂狼,难道,娘已经丢过很多哥哥? 彭氏无语,“你这傻小子!” 见三人挤在一起,同仇敌忾地看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对儿子喝道,“还不跟我回家读书习字?这么大的人了,整日只知道玩!” 以前纵着他与贺容璎玩耍,是为了入贺芳亭的眼,现在人家自己能生,也说了不会过继,就不能浪费大好光阴。 邵景舟不敢靠近她,惊慌地道,“娘,娘亲,你有没有怀孕?” 彭氏:“......老娘怀你个头!” 被贺容璎三言两语就挑唆了,以为母亲是坏人,长大肯定也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主! 还问她有没有怀孕?夫君都不在家,她怀了算谁的?! 气得要冒烟,抓过邵景舟打了几下,拖着回家。 邵景舟哭得很凄惨,“娘,你别拿我喂狼,我不要!璎儿姐姐,救我,救我!” 一手拼命伸向贺容璎,不肯跟彭氏走。 但彭氏力气大,又有下人相帮,他还是被拖走了。 贺容璎很讲义气,高声喊道,“舟儿别怕,你先撑住,我去找人来救你!” 其实她身边也有很多侍女仆妇,一声命令,就能救下邵景舟,但在她的意识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孩子遇上事,当然得找大人。 兰雪儿笑道,“小郡主,你想找谁呢?” 公主殿下让她们跟着小郡主,她们自然从命,一刻也不曾疏忽。 但又不能什么事情都代劳,公主说过,要让小郡主经历些人情世故,慢慢长大。 方才彭氏靠近小郡主,她们看似没有反应,实则暗自戒备,怀疑彭氏要推小郡主落水,没想到彭氏拿喂狼吓唬小郡主,离间母女感情。 真是坏得怯懦阴毒。 更没想到的是,小郡主根本不信彭氏的鬼话,还有自己的理解。 这感觉就像初生牛犊,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彭氏那气急败坏的表情,够她们笑一年。 贺容璎理所当然地道,“找娘亲啊!” 兰雪儿摇头,“不行呀,王妃娘娘有孕,身子容易疲乏,咱们不能用这种小事打扰她。” 贺容璎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对哦,还是雪儿姐姐想得周到!那,那咱们找二婶!” 邵景岳十分赞同,牵着贺容璎的手要走,“嗯嗯,去找我娘来救哥哥!” 又自豪地道,“我娘不会拿孩子喂狼!” 贺容璎:“我娘也不会!”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家娘亲最好,又都很同情邵景舟。 兰雪儿笑道,“二夫人事情多得很,每日都很忙,而且,三夫人那么凶,我怕吓着二夫人。” 贺容璎站住,脸上有些焦急,“那怎么办?” 祖母不在,府里就这几个能管三婶的人。 兰雪儿:“咱们得请个胆子大,不怕三夫人的救兵。” 贺容璎疑惑,“还有谁呢?” 兰雪儿:“府里谁最大?” 贺容璎刚要说娘亲,忽然想起这是镇北王府,不是顺安公主府,聪明地道,“王爷!” 兰雪儿抚掌,“没错!” 贺容璎:“走,咱们去前院找王爷!” 拉着邵景岳跑得飞快。 她真怕去晚了,舟儿被他娘丢出去喂狼。 兰雪儿也叫着侍女仆妇们跟上。 彭氏虽然没做什么,心思却毒得很,岂能轻轻放过。 第225章 三夫人包藏祸心 王妃有孕,前院也是一片欢腾。 到了邵沉锋这种地位,有无子嗣,已经不仅仅是他们夫妻或者邵氏一家的事情,关乎着许多人的前程命运。 昨日宣布的消息,直到今日还人人脸上带着喜色,进进出出眉开眼笑,比过年还高兴。 也暗自感叹贺王妃运道好,三十多的人,还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因来道贺的王府属官和朔北望族太多,花厅显得拥挤,邵沉锋还专门开了银安殿接见众人。 这些年他只有一个女儿,子嗣压力其实也不小。 简家和很多人为何认定他对简王妃情深不悔?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宁愿顶着巨大的压力,也要遵守对简王妃的承诺。 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长乐郡主贺容璎求见。 邵沉锋立刻道,“快快请进!” 心里有些奇怪,璎儿与他这继父不甚亲近,有事怎会来寻他?该寻芳亭才是。 不多时,贺容璎带着伴读兰雪儿和两名侍女进来,大殿中还有很多人,她却丝毫不怯场,行礼如仪。 众人暗暗点头,不愧是王妃娘娘的女儿,皇帝亲封的郡主,纵然痴傻,这通身的气度也不凡。 邵沉锋和蔼地道,“小郡主免礼,有何要事?” 贺容璎心急如焚,“王爷,您快救救舟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邵沉锋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忙站起来问道,“舟儿怎地了?” 他对几个侄儿也很关心,尤其眼下两个兄弟不在家,他更要照看好他们的家眷。 贺容璎:“三婶婶要拿他喂狼!” 邵沉锋摸头不着脑,“喂狼?” 贺容璎表情沉重,“没错,舟儿的两位兄长,都已经被她喂狼了!王爷您快走啊,迟了,舟儿就被她丢出去了!” 邵沉锋听得好笑,又坐回原处,“小郡主莫急,定是舟儿调皮,你三婶婶吓唬他呢。舟儿是你三婶婶的亲儿子,心疼还来不及,怎舍得喂狼?” 孩子不听话,当父母的吓唬要喂狼喂虎,在朔北是常有的事儿。 殿中众人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暗想长乐郡主是真傻,把三夫人吓唬五公子的话当了真。 还有人觉得可惜,看着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又长得花容月貌,却傻了......定是她那狠心爹和谢姨娘害的。 贺容璎肯定地道,“舍得!因为三婶婶亲口跟我说,有了新的小娃娃,以前的孩子就不要了,要丢到山野里喂狼!” 这话,似乎不大对头。 邵沉锋脸微沉,慢慢道,“小郡主,你三婶婶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一字不漏告诉我。” 贺容璎回想了一下,模仿着彭氏的声音,力求还原,“璎儿,你娘身怀有孕,肚子里的小娃娃,跟你不是一个爹。你爹是江止修,小娃娃的爹是镇北王。等你娘生下这个小娃娃,就不要你了,把你丢到山野里喂狼!” 她模仿得并不像,嗓音里带了几分童稚软糯,但银安殿里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没有人怀疑贺容璎说的是谎言,因为她傻。 聪明人才会撒谎,傻子没那能力。 三夫人包藏祸心。 她这番话,对任何一个跟着母亲另嫁的女儿来说,都是锥心之言,由此嫉恨母亲腹中胎儿顺理成章。 更可怕的是,长乐郡主还痴傻,她会信以为真。 事实证明,她已经信以为真了,但值得庆幸的是,她把这事儿按回三夫人头上。 要是记在心里,以后发作,真不知会酿成什么样的灾祸。 因为,王妃娘娘极其宠爱这个女儿,对她毫不设防。 这也意味着,她有很多机会,可以伤害异父弟妹。 范长史眼里有几分好奇,问道,“小郡主,三夫人误会了王妃娘娘,才会胡言乱语,但您怎会认为,她也会把孩子喂狼呢?” 这两件事情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贺容璎用“你是不是傻”的目光看着他,“娘亲常说推己及人,三婶婶会这么误会娘亲,定是因为她自己早先做过。” 顿了顿,有理有据地道,“我娘就算有了小娃娃,也不会拿我喂狼,因为有了我之后,我哥哥也还好好的。舟儿的两位兄长却都不在,八成遇害了。” 范长史:“......小郡主真聪明!” 贺容璎得意地道,“那当然!” 多瞧了范长史几眼,这老翁翁也聪明,别人都觉得她傻,只有他看出她聪明。 邵沉锋这时已经控制好了表情,郑重道,“小郡主,你娘与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贺容璎:“我知道!” 这么明显的事情就不用再说啦,忧心忡忡地催促道,“王爷快去救舟儿,他肯定吓坏了!” 众人听在耳里,都叹这傻姑娘一颗赤子之心。 三夫人要害她们母女,她还关心着三夫人的儿子......也可能是因为她不明白其中阴谋。 邵沉锋心里怒不可遏,又怕吓着她,强行挤出笑脸,“不用担心,方才我已派人去救他。” 贺容璎很怀疑,“真的?可我没看见你派人。” 兰雪儿在她身后低着头,轻轻扯她袖子,“小郡主,我看见了。” 贺容璎这才相信,笑道,“多谢王爷!” 邵沉锋温声道,“小郡主,你先回巍山院,告诉你娘亲这件事情,再跟她说,我会处理好!” “是!” 贺容璎乖巧地施礼退下。 第226章 让他们夫妻团聚,父子相见 “这不贤不良的妇人!” “她想干什么?啊,想干什么?” “该让族老好好训斥一顿!” “老王妃何时回来?让老王妃管教她!” “管教妻子是丈夫的责任,派人去找三爷!” 贺容璎一走,殿里就议论开了,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能站在这座大殿中的,都是人精,完全明白彭氏意欲何为。 说句不太正确的话,彭氏想害王爷子嗣,跟想害他们子嗣也差不多,由不得他们不怒。 ......王爷无子,大家都担忧往后镇北王府的局面,不能心安,盼了多少年总算看到点希望,哪容人破坏?就算王妃这一胎怀的是女儿,下一胎也有可能是小世子。 邵沉锋一手成拳,一手握着王位侧边的扶手,脸色冷峻得可怕。 未继承王位前,他常年在边境面对凶残的北蛮王庭,经历过太多生死搏杀,也见识过太多的死亡伤痛,知道人命有多脆弱,回来看到朔北民众,会发自内心的微笑。 因此对于身后这些人,简家也好,邵家也好,都有种云淡风轻的宽容。 ......他们做的事情再过分,再不对,于他而言都是小打小闹,属于自家内务,与北蛮子无法相提并论。 何况,他一向认为,刀剑和手段是用来杀敌卫民,不是用来伤害亲人,伤害百姓。 可他的宽容,换来的是什么? 是简家的得寸进尺,是彭氏的图谋不轨。 眼下他人还在家中,彭氏就敢挑唆璎儿,简家现在没动作,大概是因为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必然跳出来膈应人。 他们都认为他仁慈,不,不是仁慈,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呵,这种话要是传到北蛮王庭,会有北蛮子活生生笑死。 他在北蛮的绰号是邵阎王。 简家、彭氏等人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宽容也好,妇人之仁也好,是因为从没把他们当成对手,当成敌人。 他们的小心思,他也从没放在心上。 就像吃饱喝足的老虎,不会在意身旁有鸟兽跑来跑去,哪怕这些鸟兽偶尔碰到它的皮毛。 可现在他生气了。 大殿里的声音逐渐消失,众人都看向他,等着他发号施令。 没人觉得他会忍,这种事情根本忍不了,也用不着忍。 邵沉锋问范长史,“三弟到哪儿了?” 范长史想了一下,“大约万峰山附近。” 邵沉锋淡淡道,“安排下去,后日清晨,送三夫人和五公子,以及三弟的妾室儿女去万峰山卫所,让他们夫妻团聚,父子相见。” 空出明日,是方便他们收拾行李。 范长史拱手,“是!” 邵沉锋又道,“传信三弟,巡查完边境,就留在万峰山卫所襄助陈将军,无召不回。” 范长史:“是!” 这个处置不算重,因为没有休弃彭氏,甚至没有一句斥责。 但又不可谓不重,等于是将三爷一家发配到卫所,远离王府核心。 对于三爷来说,大概比逼着他休妻还要严重。 三夫人会承受他多大的怒火,可想而知。 陈主簿迟疑道,“王爷,三爷战功累累,本人也无过错......” 他并不是向着三爷,是担心三爷感觉不公,心中郁愤。 要知道,三爷也是一员勇将,平日里又对王爷忠心耿耿,若因此事与王爷生分,未免不美。 邵沉锋平平道,“所以未降他的职,只是外调。” 他是大伯子,不便管教弟媳妇,还是让兄弟自己管教为好。 陈主簿还要再劝,邵沉锋冷声道,“老三是我兄弟,定然也盼着我后继有人。” 若跟彭氏一样糊涂,巴不得他绝后,那就不再是他兄弟。 何去何从,老三自己选择。 他也相信老三不会选错。 一挥手,范长史下去安排。 邵沉锋看向新提拔起来的夏中郎,“盯着简家,不可懈怠。” 彭氏都坐不住,简家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夏中郎:“王爷放心,下官明白!” 简家几位爷身边都跟着人,就等着他们言语不当,大放厥词。 只是,简大爷、简二爷、简三爷蹲了三个月的监,吃了些苦,为人谨慎不少,并教导族人安分守己,目前还没抓到错处。 晚上回到巍山院门口,邵沉锋驻足,竟有种不敢见贺芳亭的感觉。 他口口声声会保护好她,却还是险些让她面临危险。 倘若璎儿没有一颗赤子琉璃心,对芳亭不够信任,中了彭氏的毒计,后果不堪设想。 踌躇片刻,还是进了门,同时做好了迎接妻子冷脸或泪眼的准备,哪怕怒极了想打他,他也受着。 贺芳亭还未显怀,身形依然婀娜多姿,拿着根细柳枝,跟几个侍女站在廊下逗画眉,回头看见邵沉锋,一笑嫣然,“王爷回来了?” 邵沉锋心定下去,微笑道,“回来了。” 芳亭没有怪他。 芳亭一直这么心胸宽广。 第227章 三弟妹已经把璎儿当傻子,现在也当本宫是当傻子? “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该怪我!” 贺芳亭挥退侍女们,回屋与邵沉锋说话。 邵沉锋苦笑,“你就别为我开脱了。是我素日不当回事儿,才纵得他们一个个生出野心。” 所以他真心向芳亭道歉。 贺芳亭摇头,“不是为你开脱,是我今日刚警告过她们。三弟妹如此作为,定是被我的警告激发出来的。” 璎儿从头到尾,详细告诉她了。 她当然也很生气,不是气彭氏想害她......这种预料中的事儿没什么好生气的,是气彭氏居然想借璎儿的手。 实在太过恶毒。 但很久之前她就明白一个道理,生气除了损害自己,没有任何益处,因而再气也不要过度。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或者解决有问题的人,才是明智之举。 “......今日才警告过?” 邵沉锋张了张口,安慰道,“肯定也是有用处的!” 心里大骂彭氏不给芳亭面子,都还不到一日,她就急着犯错,置芳亭于何地? 显得芳亭做了无用功......更可恨了。 贺芳亭笑道,“自然有用处。” 如果不是这番警告,彭氏不会急着出手,兴许能想出更周密的计策,对付起来更麻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拙劣浅显,让人一眼看破。 是的,彭氏这借刀杀人之计恶毒归恶毒,实则很拙劣,遇上的又是璎儿,多半不能成。 况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彭氏其实没想太长远,她就是刚好看到璎儿,想起璎儿并非邵沉锋亲生,才灵机一动,贱嘴贱舌。 别说利益相关的彭氏,就是与镇北王府毫无瓜葛的某些人,若有机会,大概也会跟璎儿这么说,以满足他们恶劣的趣味。 解释完,贺芳亭认真地道,“守宁,这不是你我的错,你我不该反省,该反省的是三弟妹。” 他们是受害者,不该到受害者头上找问题。 邵沉锋握住她的手,“芳亭说得对!” 贺芳亭又道,“你的处置,我很满意!” 方才,邵沉锋就派人来告诉她了,她觉得很合适。 休弃彭氏是不可能的。 一则,彭氏生了三个儿子,育嗣有功。 二则,彭氏为老王爷守满了孝,属于三不去中的与更三年丧。 三则,彭氏虽然有恶念,可这恶念还没造成恶果,停留在未遂的阶段,法理上也未成罪。 她和邵沉锋若逼着邵三爷休弃彭氏,就从有理变成了无理,显得仗势欺人,邵氏宗族的长老们也不能同意。 ......就算邵三爷自己想休妻,阻力也很大。 但彭氏的恶念又确实存在,这一次计策拙劣,下一次呢?总不能等到真的造成恶果再来惩罚,那样意义不大。 这种情况下,就只能逐她离开镇北王府,减少一个危险。 她的儿子邵景舟、邵三爷的小妾和儿女,都是受她所累。 贺芳亭并不同情彭氏,她在意的是,“三弟会不会与你离心?” 邵沉锋:“不会,他是个明理的人。” 顿了下又道,“会也不怕!” 贺芳亭也就放下了心。 —— 且说三房,彭氏感觉天都塌了,她只是跟那个小傻子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已,怎么就要被发配卫所? 大哭大闹,吵着不去,又与负责此事的范长史争辩。 一句接一句,宛如连珠箭似的,范长史先还跟她讲道理,后来也不讲了,只有一句话回她,“此为王爷的决议,请三夫人遵令而行。” 说完就回前院了。 不管三夫人收不收拾行李,自有侍女、仆妇、婆子帮她收拾。 五公子和几位姨娘房里,也是如此。 反正后日一早,他们必须坐上去万峰山卫所的马车,也不算很远,约莫半个月就到了。 彭氏搂着儿子哭了半晌,跑去二房找金氏。 金氏也是大惊,问她做了什么,她先还不想说,后来吞吞吐吐的说了,金氏无语,沉默数息,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 这是害人都不会害啊! 彭氏哭得脸上满是泪水,拉着她不放,“二嫂救我!” 金氏叹道:“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只有大嫂,你去求她罢!” 彭氏不敢去巍山院,又不得不去,路上想好了辩白的说辞。 ……她真的没做什么呀,只是逗璎儿玩! 但贺芳亭不见她,打发青蒿出来转告她两句话。 第一句,“本宫才告诫过,三弟妹就当成耳旁风,那还有什么好说?” 第二句,“三弟妹已经把璎儿当傻子,现在也当本宫是傻子?” 彭氏无言以对,只得哭哭啼啼的回去。 到了日子,三房所有人,连同几大车行李,一起发往万峰山卫所。 彭氏眼睛都哭肿了,邵景舟倒很期待,他想父亲了,也想哥哥们。 希望哥哥们都还在,没被娘喂狼。 第228章 这就是命啊 送走三房一家,金氏回到自家院里,坐下后一直沉默。 古嬷嬷为她奉茶,轻声安慰,“三夫人是自作自受,您不用伤怀!” 金氏一哂,她与彭氏没那样的交情,“我不是为她伤怀,是......” 下面的话不太好说,是感觉兔死狐悲。 彭氏已被逐出王府,她若有一丝差池,想必那对夫妇也不会手软,为了那未降生的孩子,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古嬷嬷叹道,“王爷王妃也太过了些,三夫人有错,管教三夫人就是,怎还牵连到三爷头上?” 无召不回,这是明摆着厌弃了三爷,要流放在外。 可三爷还在兢兢业业巡查边境,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多冤枉呐。 而且,王爷平日里和三爷多好,三爷敬服王爷,王爷也看重三爷,这会儿却不念兄弟情份了,就不怕三爷心寒? 金氏淡淡道,“他们这是杀一儆百。” 所有想对贺芳亭腹中胎儿不利的人,都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如果动了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三爷是王爷的亲兄弟,往日还兄弟情深,如今只是被妻子所累,就受了这么重的惩罚,换成旁人,惩罚只会更重。 ......大家扛不扛得住? 别人如何,金氏不知,她只知道自己扛不住,也不想为夫君孩子招惹祸端。 如果招惹了,夫君肯定暴跳如雷。 三爷性子比二爷还急,彭氏到了万峰山卫所,也没好果子吃,休弃不至于,彭氏有三个儿子,还为老王爷守过孝,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休她,但冷落、责备是必然的。 王爷这一招是真的很绝,彭氏如果知道他会这么处置,只怕宁愿自己变成哑巴,也不敢跟贺容璎多说半句话。 说来也怪,邵家三兄弟中,性情最好的是王爷,言语温和、不爱发怒,二爷、三爷脾气都暴躁,偏偏他们还最崇敬长兄,王爷一个眼神,两人就都服服帖帖,挨打了也不知道反抗。 古嬷嬷也想起贺容璎,嘀咕道,“那长乐郡主,也不知是真傻假傻?” 若是假傻,装不得那么像。 若是真傻,告状又告得那么准。 金氏指指自己的头,“她是真傻。但如果有人敢欺她傻,那自己才是真正的大傻子。” 例如彭氏。 她都想不通,彭氏为啥这么蠢,贺容璎是不太灵光,但贺芳亭爱女如命,放在贺容璎身边的都是精明人,怎会容得她挑拨离间? 果然,在伴读兰雪儿的撺掇下,一状告到王爷面前。 又让众多属官亲耳听到彭氏的诡计,彭氏抵赖不得,王爷也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日后三爷若想替彭氏抱不平,也是理不直气不壮。 若是告到她这里,或者贺芳亭那儿,或许都不会是这种处罚。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身为邵家媳妇,总得顾虑着三爷和几位小公子的颜面,但王爷不用顾虑。 因为他自己就是邵家最大、最重要的颜面。 古嬷嬷语带迟疑,“那还让六公子跟她玩耍么?” 六公子很喜欢这位姐姐,跟屁虫似的每天跟着。 金氏幽幽道,“让,为何不让!” 她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此时也息了,彭氏前例不远,她又怎敢以身试法,怎敢再做过继儿子的美梦,贺芳亭也明说了,哪怕他们夫妻没男丁,也会让女儿招赘。 岳儿若能与贺容璎这位长乐郡主交好,她求之不得。 古嬷嬷看她面色释然,笑道,“这样也好。爷们儿的前程,爷们儿自己去挣。” 这几日她一直担着心,害怕二夫人还想着过继......王爷、王妃可都不是一般人,她们惹不起。 还好二夫人想通了。 金氏心中苦涩,“嬷嬷说得对,让他们自己去挣。” 她倒想帮小儿子挣个王爷的爵位,给自己挣个王爷生母的名分,奈何没那能耐,也没那胆量。 古嬷嬷又道,“二夫人,王妃待您,与待三夫人不同。” 她感觉得出来,王妃待二夫人更为亲切。 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安慰金氏的事儿,脸上多了些笑意,“当然不同,二爷与王爷才是一母同胞,三爷不过是庶子。谁亲谁疏,王妃心里有数。” 她上回主动认错,可能也打动了贺芳亭。 彭氏一直拎不清,也不想想,三爷并不是老王妃亲生,老王妃怎么可能让王爷过继三房之子?还上蹿下跳惹人发笑。 她也不多说,正好利用彭氏为自己打头阵。 现在彭氏算是阵亡了。 她的希望也破灭了,往后就当好镇北王府的大管家,吃不上肉,也能跟着王爷王妃喝点肉汤。 夫君比王爷小两岁,只是嫡次子,她也只是镇北王府的二夫人,这就是命啊! 命里无时莫强求。 人得认命。 金氏长叹一声,认命地去议事厅处理杂务、管教下人,力求万事稳妥,无过无失,不让贺芳亭操一点心。 第229章 栽在芳姐儿手里的聪明人可太多了 邵沉锋对三房的处置很快传遍邵家,传遍北安城,引起轩然大波。 士庶百姓一边嘲笑三夫人彭氏异想天开,心思恶毒,一边感叹王爷对贺王妃的看重。 这才怀孕三个月,还不知是男是女,就这般宠爱,等真的生下小世子,还不宠上天? 也有人觉得,对三房的处置太过了,毕竟彭氏只是说了几句闲话,又没有造成什么事故,三爷更是无辜,王爷此举,有重美色不重兄弟的嫌疑。 立时有人站出来反驳,王爷年近四十还没个儿子,重视贺王妃腹中胎儿无可厚非,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是彭氏有错在先,三爷错在平时没有管好妻子,自然也得担责。 两派人各说各的,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有理。 贺芳亭在京城时就爱听民间事,到了北安城也不例外,常派人去街头巷尾,也就知道了这些争论,付之一笑。 有人为她和邵沉锋说话,她开心,有人说她恃宠而骄,说邵沉锋重色轻弟,她不在意。 嘴长在人家身上,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况且别人又不说到她面前,她难道还能找过去一一辩解?算了,只要是正常的闲话,就随大家高兴,她又不少块肉。 人生在世,你说说我,我说说你,都是对方嘴里的谈资。 但这一日,巍山院来了位不速之客,邵家辈分最高的姑奶奶,邵沉锋祖父最小的堂妹,人称邵十姑。 她的丈夫是邵沉锋祖父的亲信,战场上为救邵沉锋祖父而死,因无所出,此后她便大归邵家,深居简出,守了几十年的寡。 守寡期间,她还帮兄弟、侄子教养儿女,劳苦功高,所以在邵家倍受敬重。 邵沉锋虽承了王爵,在她面前也不敢放肆,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十姑奶奶。 因而贺芳亭也不怠慢,亲自起身相迎。 邵十姑有着邵家人特有的高大健壮体格,虽上了年纪,身体也还很康健,不用侍女搀扶,走得稳稳当当。 进院看见贺芳亭,连忙快步过去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贺芳亭笑道,“折煞我也,十姑奶奶不必多礼,请起!” 说着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一起回到主屋,分宾主落座。 “王妃娘娘,身子可还安好?” 邵十姑送上礼物之后,关切地问道。 她的礼物,孔嬷嬷也是老样子,转一圈收到自己屋里。 除了芳姐儿从京城带来的嫁妆,谁的礼物她也信不过,加上又出了彭氏这档子事,她现在看谁都像坏人。 将礼物锁好,又匆忙回到正屋,就怕芳姐儿吃亏。 贺芳亭:“多谢十姑奶奶动问,好着呢。” 邵十姑:“孩儿也不闹腾?” 贺芳亭一手抚上肚子,笑道,“眼下还小,乖得很,要再过上几个月才会闹腾。” 刚刚三个月出头,她还没什么感觉。 邵十姑自嘲,“老身一辈子没妊娠,不明白这些事儿,让王妃娘娘见笑了。” 贺芳亭叹道,“十姑奶奶为了邵家,付出良多。” 这话听得邵十姑极为舒服,她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奉献于娘家,当年许多人劝她再嫁,包括她的父母,她都没听从,不愿再做别家妇,只愿长做邵家女。 娘家这些晚辈,也对她非常孝顺。 她虽无子无女,胜过许多儿女双全的人。 同时心中也有些警惕,贺芳亭太会洞察人心,明明与她接触不多,却能一开口就让她欢喜。 这套手段若是用在沉锋身上,还有那样一张国色天香芙蓉面,他怎么抵挡得住? 定然千依百顺,夫纲不振。 喝了口茶,笑道,“王妃娘娘过奖了。” 说着放下茶盏,脸色蔼然可亲,“王妃为邵家孕育子嗣,乃是大功一件。邵家列祖列宗,都会念着王妃的功劳,保佑王妃平平安安!” 孔嬷嬷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又挑不出错......人家说的都是好话。 贺芳亭微微一笑,“借十姑奶奶吉言。王爷也有功,我褚家、贺家列祖列宗,也会保佑王爷平平安安。” 她还以为,邵十姑是带着善意而来,看来是她猜错了。 但也不算很意外,邵沉锋对三房的处置出人意料,邵氏宗族若一直保持静默,那才叫奇怪。 孔嬷嬷眉头舒展,芳姐儿回得好! 她也知道自己为何感觉不对了,这位十姑奶奶,态度虽然和蔼,脸上虽然笑着,骨子里却高傲,像是把为邵家生孩子,当成芳姐儿的荣幸,也像是芳姐儿只有这一桩本事。 呵,芳姐儿乃先帝、先后嫡亲外孙女,母亲是福庄长公主,父亲也不寻常,是侯府公子,要论出身,邵家还次一等。 说句实在话,天下所有人,就没有谁比芳姐儿出身更高贵,当朝皇帝、太子也不行,他们都是庶枝儿。 镇北王能娶到芳姐儿,才是天大的荣幸。 再说这孩子也不只是为邵家生的,芳姐儿本来就想要。 这邵十姑说话忒不中听。 不过,看她那样,可能还以为自己挺聪明。 孔嬷嬷不屑地想着,栽在芳姐儿手里的聪明人可太多了。 第230章 本宫通医道,善治这种病症 邵十姑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一顿,再次审视贺芳亭。 她方才说那话,是一种表扬,一种认可,也是想让贺芳亭以身为邵家媳妇为荣,那么她接下来要说的事儿,也才更好说。 谁知贺芳亭不搭她的腔,不顺着她的思路走,抬出了褚家、贺家,贺家不值一提,只是侯府,而且她父亲也未承爵,褚家却是天家。 试问这天底下,谁敢压天家一头? 贺芳亭果然如传闻那般难以对付,口头上也不让人,但没关系,这类女子的心思,她明白得很。 邵十姑又喝口茶,圆滑地道,“两家祖宗,都盼着你肚里这孩儿!” 她正常说话,贺芳亭便也正常闲聊,“是啊!” 邵十姑沉吟道,“王妃娘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芳亭微笑,“十姑奶奶是长辈,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且德高望重,老成睿智,当讲不当讲,何需问我?十姑奶奶心中自知。” 邵十姑:“......王妃过誉。” 这一顶顶高帽子,抡得她难以招架。 而且哪有人这样的?别人问“当讲不当讲”,不是该回“但讲无妨”么?贺芳亭倒好,拿高帽子来堵她的嘴。 这女子好生刁钻,比她教养过的所有侄女、侄孙女们更难管教。 但她今日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 也不耐烦再试探,微微沉下脸,直接道,“老身忝为王爷的长辈,有些事不得不说。贺王妃,彭氏一事,你做错了!” 贺芳亭颇感新奇,她还在江家低调度日的时候,都没人敢直接说她做错了什么,只敢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后来走出内宅,更无人敢当面诋毁,最多背后蛐蛐。 这老妇人大概当惯了邵家姑娘们的教养嬷嬷,太自以为是了。 笑吟吟地道,“哦,错在何处?” 邵十姑正色道,“王妃爱女之心,人尽皆知。但彭氏并无大过,岂能为了给前夫女儿出口气,责罚现今的妯娌?恕老身直言,王妃本末倒置了!江家已是前尘,邵家才是你的归宿,况且你是再嫁之妇,比不得初嫁新娘,一言一行都该慎重啊!” 彭氏这件事情,宗族内很多人都说王爷爱重贺王妃,以及她腹中的孩儿,也觉得这是应有之义,毕竟王爷子嗣单薄。 但她看得更深,看到了贺王妃的心并没有全部在邵家。 因为,贺王妃竟然把与前夫生的女儿,置于邵家妯娌之上! 这怎么可以呢?邵家能让她带女儿嫁过来,已经是格外宽容,她自己不能不懂事。 孔嬷嬷听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暗想这是当长辈的能说出来的话么?芳姐儿还怀着身孕,她就这么来气人,莫非跟芳姐儿有仇? 不对,芳姐儿此前压根不认识这个老虔婆,所以,她是跟王爷有仇啊! 刚要发怒,忽听贺芳亭扑哧一声笑了。 孔嬷嬷心里顿时平静下来,要论气人,芳姐儿也不差,今日要被气个半死的,只怕是这没眼色的老虔婆。 邵十姑:“......王妃为何发笑?” 贺芳亭没有立刻回答,笑了一会儿才道,“十姑奶奶也恕我直言,此前,我常听人说十姑奶奶贤良淑德,样样都是上乘,心里十分敬仰。今日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邵十姑脸色变得难看,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何出此言?” 贺芳亭又是一笑,“十姑奶奶,原是个糊涂人。” 邵十姑:“老身何处糊涂?!” 贺芳亭的目光中含着一丝轻蔑,“三岁幼童都知道,彭氏挑唆璎儿,并非想要伤害她,真正的目标是我腹中孩子。王爷大发雷霆,甚至累及三爷,也是这个原因。十姑奶奶却说是为了给璎儿出气,不是糊涂是什么?俗话说得好,宁跟聪明人吵次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十姑奶奶请回罢!” 邵十姑:“......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女儿,报复彭氏?” 贺芳亭笑叹,“十姑奶奶,你又糊涂了。” 邵十姑脸色更差,“糊涂在哪儿?” 贺芳亭好整以暇地道,“如何处置彭氏,是王爷的决定,与我有什么关系?十姑奶奶若真想说教,也该去找王爷,找我做什么!” 邵十姑皱眉,“你是沉锋的妻子,他若有不妥之处,你也该规劝着!怎能让他寒了兄弟的心?” 如果不是贺芳亭那女儿直接将事情捅到银安殿,沉锋也不会大动肝火,必然顾及兄弟之情。 彭氏其实也不算什么,逐了就逐了,她担忧的是老三因此而对沉锋生出怨气。 贺芳亭摇摇头,施施然道,“那可不敢。王爷能娶我这再嫁之妇,又容许我带上女儿,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我哪敢对王爷说三道四。您方才也说过,我比不得初嫁新娘,一言一行都得慎重。” 邵十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半晌才道,“规劝夫君,也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贺芳亭不接她这一茬,看定她,轻轻叹了口气,“十姑奶奶,你一见我便来气,对我百般挑剔,是也不是?” 邵十姑:“......不是!” 其实是的,她对贺芳亭,确实有种莫名的怨憎,否则也不会发现其过错之后即刻赶来教训。 此前贺芳亭收拾简家,她就有意见,只是因为对简家实在厌恶,才没站出来说什么。 贺芳亭循循善诱,“你可知这是为何?” 邵十姑下意识觉得她接下来的话不能听,但又很想知道,坐着不动不语。 贺芳亭盯着她,一双眼睛像是看到了她心底深处,“因为你一见到我,便想起你自己。你的锦瑟年华,青春岁月,都蹉跎在了邵家。而你本可以像我一样,再嫁如意郎君,诞育亲生骨肉,可你错过了。十姑奶奶,你嫉妒我。”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入骨入肺。 邵十姑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喃喃道,“你胡说,胡说!” 她不是这种人! 她从没后悔过! 贺芳亭声音中带着怜悯,“我是不是胡说,十姑奶奶心知肚明。” “贺王妃,你,你血口喷人!” 邵十姑宛如遭受无法容忍的污蔑,声音颤抖,身体也在颤抖。 她的侍女们急忙上前,有的拍胸,有的捶背。 还有的哀求贺芳亭,“王妃娘娘,您行行好,不要再说了!” 贺芳亭和善地道,“不用担心,本宫通医道,善治这种病症,保你家主子无恙。” 对邵十姑微笑,“十姑奶奶回神,你若晕倒在这儿,或是吐血,我便帮你相亲,替你寻一位知冷知热的老夫君。” 邵十姑这回是真头晕了,但强撑着没晕,来不及行礼告退,扶着侍女的手匆忙往外走。 像是落荒而逃。 第231章 贺王妃蕙质兰心,知书达理 邵沉锋今日有事外出,不在府内,听说邵十姑去找贺芳亭,匆匆忙忙往回赶。 回到镇北王府内院二门,正好遇见准备上轿子的邵十姑。 邵十姑也看见了他,红着眼圈叫道,“沉锋,你总算回来了!” 身为大归已久的邵家姑奶奶,她一向地位尊荣,从没受过今日这样的委屈,本就打算找机会狠狠告一状,让邵沉锋好好收拾贺芳亭,可喜一出门就遇上。 见她这般模样,邵沉锋顿了顿,上前扶住她胳膊笑道,“十姑奶奶,你难得来一趟,怎不多坐会儿,留下用饭?” 邵十姑苦笑,“岂敢岂敢,老身上了年纪,说话不中听,惹人生厌,贺王妃......” 邵沉锋打断她,“贺王妃怎么了?” 邵十姑迫不及待地道,“沉锋,贺王妃......” 邵沉锋又一次打断她,“十姑奶奶,芳亭是我的妻子,我孩儿的母亲,也是朝廷册封的顺安公主、镇北王妃,她怎么了?” 邵十姑并非蠢人,听他语气不对,便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诧异地看过去,想看清楚他究竟什么意思。 邵沉锋不躲不闪,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盯着这位姑奶奶。 他发现,简家、邵家很多安于后方的人,似乎都认定他心慈手软、易于摆布,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往日他也不在意,一笑置之,如今却觉得,有必要让他们认识认识真正的自己。 对视良久,邵十姑率先移开目光,颓然道,“贺王妃蕙质兰心,知书达理,乃世间少有的贤妻良母。” 沉锋不问青红皂白,摆明了要护着贺芳亭,如之奈何? 她只是邵家旁支姑奶奶,还要依附邵家过活,管不得镇北王,也管不得镇北王妃,只能选择低头。 今日她来错了。 不,不是她来错,是世间男子皆好色,沉锋也未能超脱于世俗。 但也不怪他,贺芳亭既有好容颜,又有好手段,就像古时的妲己、妹喜之流,哪个男子逃得过? 邵沉锋微笑道,“多谢夸赞。” 又一语双关地道,“近来常有风雨,十姑奶奶不宜外出,留在家中颐养天年为妙。” 邵十姑:“......沉锋说得对。” 被他搀扶着上了轿,临走又忍不住掀开轿帘,探出头来,“沉锋,你为了她,真就不管不顾?” 邵沉锋眉头微皱,声音依然温和,“我就说今日风大,吹得十姑奶奶都说胡话了。明日若还不好,到王府说一声,我派大夫过去诊治。” 什么叫为了她不管不顾?说得好像他伤天害理似的,他明明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而且那个她是谁?是他的妻,他深深爱慕着的人! 他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天经地义,轮不到别人置喙! 转头交待邵十姑的侍女,“都好生伺候着!” 侍女们连声应是。 邵十姑心中一凉,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沉锋是镇北王,他若评价她说的是胡话,那她说的就算是至理名言,在朔北人心里也是胡话。 可她怎能传出说胡话的名声? 一个会说胡话的老妇人,那不就是老糊涂,还有什么用处?又怎配得到晚辈们的敬重? 而且她体面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怎能活成个笑话! 这夫妻俩真是,真是无比般配,俗语说得好,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以前是她看走眼了,沉锋也不纯良! 邵十姑不自觉抓紧了轿帘,勉强挤出一丝笑,“多谢王爷,不劳王爷担忧,老身眼下已好了。” 邵沉锋关切地道,“真好了?” 邵十姑肯定地道,“真好了!” 说完催促轿夫起步。 邵沉锋:“十姑奶奶慢走!” 随后回到巍山院,拉起贺芳亭细看。 贺芳亭被他逗笑,“你看什么?” 邵沉锋:“看你有没有被十姑奶奶欺负。” 贺芳亭挑眉,“怎么可能呢!” 气得快吐血又不敢吐的可不是她,是邵十姑。 顿了下问道,“你遇着她了?她没告状?” 一旁的孔嬷嬷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邵十姑始终是王爷的长辈,她若告个刁状,只怕王爷心里再不愿也得给她脸。 邵沉锋笑道,“她告她的,本王又不受理。” 贺芳亭斜睨他一眼,“为何不受理?” 邵沉锋:“因为十姑奶奶有了春秋,头脑昏昏,尽说胡话。” 孔嬷嬷听得抿嘴一笑,叫上侍女们,静悄悄出去了。 人家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不用她瞎操心。 屋里,邵沉锋揽着贺芳亭,一道坐在软榻上,“你好生养胎,不想见的人都不必见,放心,没人敢硬闯巍山院。” 贺芳亭笑道,“偶尔见一见,就当解闷。” 孕期还长着呢,她总不能一个外人也不见。 邵沉锋柔声道,“随你,若有麻烦事,都推给我。” 贺芳亭:“好!” 话锋一转,忽道,“我那好舅舅,大约已经收到了我的密信。” 她写戏本子的才情,都用在了给皇帝写密信上,还给公羊先生伪造的密折润了色,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邵沉锋:“算着脚程,前几日就该收到,他定然很欢喜。” 夫妻俩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232章 给安世杰回信,让他伺机杀了顺安 皇帝确实已经收到,极其震惊。 “顺安身怀有孕?!” 李荣贵拿着信纸,惶恐地回道,“是!” 他也想不通,顺安公主怎会怀孕,她不是十多年不曾有孕了么? 还是说,江止修不行?那谢姨娘怀的孩子,难不成真是方山长的?江止修当了活王八? 皇帝抢过信纸自己看。 “舅舅,顺安有一釜底抽薪之计。邵沉锋无子,顺安若能侥幸生下男丁,便是镇北王府世子,则镇北王府尽入舅舅之手......” 这密信很长,满满当当五大张,皇帝仔细看完,神情莫测。 沉默许久才道,“你说,顺安可不可信?” 李荣贵深深低下头,“......奴婢不敢妄言!” 这么大的事儿,他一个太监哪敢乱说话。 说可信,万一实际上不可信呢?皇帝非砍他头不可。 说不可信,万一可信呢?皇帝也得砍他的头。 伺候这位皇帝他有经验,宁愿显得蠢些,也不能聪明。 何况,可信不可信,皇帝心中定然有决断,又何需他多说。 皇帝笑骂,“越老越滑头!” 李荣贵:“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就是蠢!” 皇帝:“安世杰的密折呢?” 李荣贵赶紧呈上。 皇帝展开,与贺芳亭的密信对照着看,感觉都能对上。 贺芳亭并没说邵沉锋、邵家怎么欺辱她,但满纸都是怨愤。 而安世杰的密折里,详细地说了邵沉锋专情于前妻简王妃,对简家十分照顾,纵容简家挑衅贺芳亭,简家还在北安城众多百姓的注视下,逼着贺芳亭奉简王妃的灵位入王府。 贺芳亭坚决不从,还抬出了皇帝、朝廷,简家最终并未得逞。 但她与邵沉锋势成水火,难以相容,只是她爱面子,邵沉锋又畏惧朝廷,因此夫妻俩常在人前装恩爱,背地里不知吵了多少架,甚至还动了手。 简家想将简王妃的族妹简玉娇塞给邵沉锋,邵沉锋欣然纳之,却被贺芳亭坏了好事,两人更是针尖对麦芒,彼此怨恨。 邵沉锋屡次以无子休妻相威胁,贺芳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下了药,也是贺芳亭运气好,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之后,贺芳亭挟孕肚以令邵沉锋,在镇北王府挺直了腰板。 邵沉锋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确很想要儿子,因此对她百般忍让,看在外人眼里,都以为他们鹣鲽情深,简家背地里骂贺芳亭勾了邵沉锋的魂,也骂邵沉锋薄情无义,不念旧人。 最后,安世杰在密折上说,顺安公主若真能生下男丁,必定母凭子贵,掌控半个镇北王府,若生下女儿就惨了,邵沉锋肯定跟她算账。 皇帝放下密折,叹道,“顺安真是命途多舛,两任夫婿都非良人。” 贺芳亭对邵沉锋有多厌恶,他是知道的,竟然为了怀孕给邵沉锋下药,可见处境有多艰难。 他没有看错人,贺芳亭真的不曾辜负他的期望,没被邵沉锋降服,也没自怨自艾,反而用尽手段,想要成为镇北王府的主人。 这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头,还真有些像他。 李荣贵躬身回话,“这也是她的命。” 皇帝又叹,“这些事儿,她怎就不跟朕说呢。” 李荣贵恭敬道,“回圣上,安统领也说了,顺安公主好面子,怎么好意思跟您说。” 皇帝一笑,“她就是心思太重,跟自家舅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荣贵揣度圣意,奉承道,“顺安公主聪慧果决,依奴婢看来,有几分您的品格。” 皇帝赞同,“说来也是奇怪,亲生的儿女不像朕,顺安这外甥女,倒还真像。” 李荣贵赔笑,“民间都说,外甥像舅。” 又吹捧道,“顺安公主这计策极为精妙,举重若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镇北王府。” 皇帝皮笑肉不笑,“呵呵,她虽聪慧,还是太年轻。” 若依贺芳亭所言,得等她生下男丁,再等这男丁长大,然后在她的教导之下,主动上奏朝廷,撤销王号,邵氏举家搬迁到京城,朝廷另选将领镇守朔北。 如此,他这皇帝清清白白,不违太祖之誓。 计是好计,但耗时太长,他等不起。 如果皇妹当年想得出这计策,还肯去实施,他也许还能等,现在不行了,他已老迈,终是凡人之躯,活不了万万岁。 太子平庸,解决不了镇北王府,他必须活着时解决。 顺安,可惜了。 来世朕一定好好待你。 皇帝压下心里的不舍,轻声道,“给安世杰回信,让他伺机杀了顺安,务必要在她生产之前。” 李荣贵:“......是!” 难怪皇帝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纠结于顺安公主可信不可信,原来还是要杀。 宫中前辈们没说错,天家果然无亲情。 亏他还以为,皇帝会放过顺安公主,毕竟,顺安公主那么像他,心机手腕一样不缺,还对他孺慕孝顺。 就听皇帝又怜惜地道,“给顺安也回一封,安安她的心。” 李荣贵:“是!” 信上该写些什么,不用皇帝多说,他自己知道。 第233章 大家都在等 半个多月后,皇帝给贺芳亭和安世杰的回信,都同时摆在了巍山院书房桌案上。 贺芳亭拿起安世杰那一封,不急着拆开,对邵沉锋扬了扬,“你猜信上写了什么?” 邵沉锋不忍说,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芳亭,不会成真,不必在意!” 贺芳亭轻笑,“我知道!” 信上还能写什么?当然是命令安世杰杀她,再嫁祸于邵沉锋。 在京城的时候,皇帝努力营造一种感觉,让她误以为,自己的任务是当个合格的细作,搅乱镇北王府,让邵家不得安宁,顺便打探军机要务,密报于皇帝。 她也装作领悟到了皇帝的深意。 可事实上,她最大的作用就是死在邵家。 皇帝派出那么多宫女、嬷嬷、禁军,真正的目的不是监视她,是杀她,并且确保万无一失。 她和邵沉锋想造反,需要师出有名,皇帝想灭镇北王府,更需要师出有名。 福庄长公主的女儿、深受皇帝宠爱的顺安公主死在邵家,就是皇帝出兵剿灭镇北王府的理由,还很充分。 换言之,她的密信、安世杰的密折里写了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她的所谓釜底抽薪之计,皇帝也不会深究是真是假。 皇帝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有异心,是不是真的忠诚于他,也不在乎她与邵沉锋是不是在演戏,因为,从她踏上朔北土地的那一刻开始,皇帝就以为自己的计策成功了。 她在皇帝眼里也成了个死人。 等她一死,邵沉锋也得死。 人死万事休,有异心又能怎样? 皇帝让梁皇后、乔贵妃传授她御夫之道,跟她说那么多话,都是为了麻痹她,免得她猜出他真实的用意,打退堂鼓或中途逃跑。 邵沉锋轻抚她的肩背,万分怜爱。 贺芳亭:“......不必如此,我不需要安慰。” 她早知皇帝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口中一声声舅舅叫得亲近,心里可从没真的当他是舅舅,对他也没有任何期望,自然不会失望或难过。 邵沉锋嗓音低沉温柔,“芳亭,我只盼天下人都敬你爱你。” 贺芳亭无语,“我又不是金元宝。” 递上皇帝给她的回信,“你看这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定是李荣贵代笔,模仿着皇帝的语气,通篇黏黏糊糊,让人腻歪,她看了吃不下饭。 自己拆了皇帝给安世杰的那封。 果真不出她所料,就是令安世杰杀她,嫁祸于邵沉锋,还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让她死得痛快点,不要受太多罪。 这大概是皇帝对她仅存的温情。 无所谓地笑笑,收到一个黑檀匣子里,留着以后备用。 邵沉锋也看完了,叹道,“真是感人。” 如果不知内情,光看信件,定然以为皇帝把芳亭当成亲生女儿,万分珍爱。 贺芳亭也把这信放到黑檀匣子中,戏谑道,“这种舅舅,你是不是很想要?” 邵沉锋诚实地摇头,“要不起。” 说完两人都一起笑。 现在的局面很奇妙,棋局已布下,大家都在等,皇帝在等安世杰杀她,她和邵沉锋在等太子杀皇帝,或者皇帝杀太子。 空闲的这段时光,不过是相互糊弄,她正好抽空生个孩儿。 但皇帝注定等不到,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她的棋路。 中间落子再精巧又有什么用? 安世杰远在五尧山卫所,逃跑了三次,每次都在他以为逃脱时抓回去,眼下安分多了,杀敌也勇猛。 二十个宫女,已嫁了十三个,剩下七个还想着逃跑,又逃不掉,与嬷嬷、禁军们一起种地。 这些人都离北安城很远,伤不了贺芳亭。 不过,邵沉锋担心皇帝另外派了刺客,嘱咐她外出一定要带足了侍卫,王府也加强戒备。 自从上回邵十姑铩羽而归,邵氏宗族没哪个不长眼的再跳出来,简家也被邵沉锋警告过,不敢再去镇北王府。 叶老王妃也不清修了,接到喜讯立时回家,接过了所有的应酬,也挡住所有不怀好意的探问。 二夫人金氏也压下所有小心思,尽心尽力管好王府内务。 于是贺芳亭得以悠闲养胎,每日精神都很足,不像怀宇儿、璎儿那般疲累。 而且肤如凝脂,光泽细腻,竟比怀孕前更有风韵。 邵沉锋有些把持不住,又怕伤着她,只能搂搂抱抱,聊解渴意。 第一次感受到掌下胎动时,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万千话语想跟贺芳亭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揽她在怀,亲了又亲。 第234章 古有掩耳盗铃,今有蒙面赶路 贺芳亭有孕五个多月时,肚子渐渐大起来,而且肚儿尖尖,谁看了都说是男胎。 叶老王妃也觉得是,但没这么说,还宽慰贺芳亭,“男胎女胎都是宝,老身都喜欢!” 孔嬷嬷私下里感叹,“这婆婆可比潘氏好多了!” 王爷也比江止修好得多。 芳姐儿总算嫁了个好郎君。 这天晚上,巍山院四处点上灯,邵沉锋才回来。 贺芳亭随口问道,“今日事忙?” 如今身子不便,她基本不外出,连前院都不怎么去了。 属官、下人们对她更为恭敬,但她总觉得,大家看见她,眼里只有她的肚子,没有她这个人,虽然能理解,感觉还是不太好。 邵沉锋:“也不忙。” 挥退侍女们,坐到贺芳亭身旁,微笑道,“三弟回来了。” 贺芳亭:“......不是无召不回么?” 她可以确定,邵沉锋并没有召他回来。 邵沉锋:“所以他是偷偷回来的,只带了两个亲兵,换了衣裳,一路上都蒙着脸,没让人认出。” 贺芳亭:“......还能这样?” 没让人认出,就等于他没来,是这个意思么?真是古有掩耳盗铃,今有蒙面赶路。 邵沉锋:“老三打小就有这些小聪明。” 顿了顿,带着几分恳求道,“芳亭,他想求见你,你能赏为夫一个薄面,见见他么?” 贺芳亭横他一眼,“人就在巍山院外?” 邵沉锋表情十分诚恳,“在。但这不要紧,如果你懒怠见他,我让他立时就滚。” 贺芳亭又好笑又好气,“来都来了,我还能不见?况且,我与他有什么仇怨,怎就连面都见不得?” 邵沉锋陪着小心,呵呵笑道,“王妃娘娘宽容大度!” 这一阵芳亭脾气有点大,他不敢惹。 昨晚他不过是摩挲一下她的手臂,就被她呵斥一顿赶到外屋,在软榻上将就了一宿。 贺芳亭莞尔,“多谢王爷夸赞!” 唤了侍女进来略理妆容。 等她收拾好,邵沉锋才亲自出门叫人。 邵老三大名邵江衡,也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个头比邵沉锋稍矮,却比邵沉锋更为壮硕。 此时头戴斗笠,脸裹青布,看不出面容。 贺芳亭露出合适的笑容,刚要寒暄客套,就见他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三弟这是做什么,不必如此大礼,快起来!” 贺芳亭有点懵。 邵江衡不起,嗡声嗡气地道,“愚夫妇犯下大错,多谢大哥大嫂宽恕!” 他开门见山,贺芳亭便也微笑道,“三弟言重了,此事,我与王爷也有不当之处,还要请三弟谅解。” 邵江衡嫌蒙脸的青布碍事,一把扯开,急道,“大嫂此言,愚弟当不起,何来谅解之说?明明是我们有错在先!拙荆错在鬼迷心窍,贪得无厌,我错在疏于管教!不瞒大嫂,前几日我就该来请罪,又怕大哥正在气头上,打我不容情!” 贺芳亭暗想这三弟真是伶牙俐齿,“王爷这般严厉?” 出乎她的预料,邵江衡竟然长着一张颇为清秀的脸,还有双干净澄明的眼睛,若不看身材,像个中原文弱书生。 看身材就不像了,典型的北地莽汉。 他的生母一定很美。 额头还有点青,可见刚才磕头是真用了力,一点儿不虚。 邵江衡:“严厉,极其严厉!” 邵沉锋笑着踹他一脚,“敢跟王妃告我的状?” 邵江衡赶紧道,“大哥再严厉,也是为了我好,绝不敢抱怨半句!” 邵沉锋:“少耍嘴皮子!你不是有话要跟你大嫂说?” 贺芳亭暗想还有什么话,难道刚才说的那一通不算? 笑道,“三弟先起来,起来再说!” 邵江衡还是不起,郑重道,“回来这一路,我也听些蠢人议论此事,说是大哥大嫂待我严苛,但在我心里,对大哥大嫂唯有感激!多少无可挽回的大祸,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彭氏今日敢挑唆璎儿侄女,明日就敢做更坏的事儿!光是训斥、禁足不管用,只有让她吃个大大的教训,她才能长长记性!大哥大嫂当机立断防微杜渐,免于她铸成大错,也免于三个孩儿失去母亲!这哪里是待我严苛?分明是保全我夫妻之义,母子之情!” 彭氏的脾性,他再明白不过,有一就有二。 他早已告诫过她,不要心存妄想,他是庶出,大哥就算想过继,也只会过继二哥之子,何况,大哥还有姝儿,如果他是大哥,就把姝儿当成顶门立户的儿子,招个女婿上门生世孙。 何必非要过继隔了一层的侄儿? 后来大哥娶了顺安公主,两人正当盛年,又不是七老八十,生孩子是迟早的事,过继就更不可能了。 彭氏当时被他说服,谁知过后又犯了蠢,幸好贺容璎没上当。 否则,真到她铸成大错那一日,他也只能休妻甚至丧偶,三个儿子没了娘,这家也就不全了。 他绝对不想走到那一步。 眼下确实丢了脸,但从长远来看,利多于弊。 所以他真的没有怨忿,只有感激。 第235章 三弟真实在,真阔绰 贺芳亭没想到邵江衡能说出这番话,也没想到邵江衡竟是这么通透的人,忽然明白邵沉锋为何对这三弟有信心。 心里也很高兴,不顾自己身子沉重,勉强弯腰,伸手要扶他,邵沉锋连忙扶她坐稳,对邵江衡道,“还不起来,等着人请?” 邵江衡拱手,“多谢大哥大嫂!” 这才起身坐到下首。 贺芳亭叹道,“三弟能这么想,我就彻底放心了!” 兄弟同心,才是家业兴旺的征兆。 邵江衡:“让大嫂烦忧,是愚弟的错!” 说着悄悄看长兄,见他面露微笑,方才松了口气。 彭氏干的这蠢事儿,无异于捋虎须,真不知道她怎么敢的。 那日他在万峰山卫所,忽然见到彭氏和幼子,心下一惊,再听她说完缘由,感觉天空都有些昏暗。 她还拉着他辩解,说什么“并无恶意,只是逗璎儿玩,不想她当了真”,他都替她脸红,这是把谁当傻子呢? 谁看不出她的真实意图? 自己蠢,就以为天下人都蠢。 还说长乐郡主贺容璎傻,以他看来,最傻的分明是自家这婆娘。 她是真不知道大哥有多恐怖。 说实话,他都有点不敢来见大哥,怕被他打死打残,又不敢不来。 到家之前,曾打算负荆请罪,一步一跪进王府,以表致歉的诚意,也让北安城百姓都知道他们夫妻诚心悔过,但想了想大哥的反应,放弃这念头。 过往无数次经验告诉他,在大哥面前,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试图耍什么花招。 他要敢负荆请罪,大哥肯定拿“无召不回”问罪他,那以后就真的被发配了。 还好一切顺利,大哥没有特别生气,贺王妃也是通情达理。 这一关,他应该能平安度过。 “大嫂,初次见面,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邵江衡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扁匣,双手奉上。 人人都说贺王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镇北王迷上了她的美色。 但他不信,他大哥压根就不是惑于美色的人,也没那么浅薄,贺王妃能令大哥着迷,必有容貌之外的过人之处。 今日一见,确实美貌,大哥真有艳福。 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却是这优雅从容的姿态、高贵淡定的风范,以及难以描述的气派,非钟鸣鼎食之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子。 难怪大哥为之倾心。 换成他......不不不,可不敢换成他,这种想法都不能有,真会被大哥打死! 贺芳亭不知他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还觉得这真是个省心的好兄弟,笑道,“多谢三弟。” 屋里没有侍女,邵沉锋替她接过扁匣。 邵江衡又掏出一个,笑得憨厚极了,“这是给我小侄儿的见面礼,请大嫂代为收下。” 他说明了是给小侄儿的,贺芳亭也不推来推去,微微点头,“我替孩儿谢过三叔。” 接下来,邵江衡再一次掏出扁匣,“璎儿侄女受了惊吓,这是我们夫妇的赔礼,也请大嫂代收。” 他还没见过贺容璎,但已经听幼子说了几箩筐,知道那是幼子的好姐姐、好朋友,当然不能忽视。 贺芳亭:“......这就不用了。璎儿孩子心性,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她不会介意。” 心想他那袖袋挺大的。 这扁匣可不小,尺寸和对折的银票差不多,装的应该就是银票。 邵江衡笑道,“璎儿是孩子,咱们可不是,得知事!大嫂若是不收,愚弟心中难安。” 邵沉锋:“不用跟他客气,收下罢。” 边说边接了过来。 贺芳亭笑道,“三弟真是多礼。” 三份大礼送出,邵江衡轻松许多,“这不算什么,不过是些俗物。大嫂天仙般的人,该佩的是美玉。正好前一阵愚弟得了块玉石,待打磨好,便送来给大嫂......” 邵沉锋打断他,“你明早就要回万峰山,早些回去歇息。” 玉石算什么稀罕物?他已经送了芳亭很多,用不着老三献殷勤。 邵江衡:“......是!” 大哥真是个妒夫。 贺芳亭讶异,“这么快?” 她还以为,邵江衡会住上几日,或者磨着邵沉锋撤销上次那禁令,许他们一家回王府。 邵江衡苦笑,“我是偷着回来的,不能让人发现,都没敢住家里......大哥大嫂,愚弟告退!” 不能再说了,再说大哥又要生气。 裹好青布,戴好斗笠,躬身退下。 贺芳亭目送他离开,对邵沉锋笑道,“三弟真是个妙人。” 邵沉锋:“......妙在哪儿?油嘴滑舌,没个定性!” 贺芳亭不理他阴阳怪气,打开三个扁匣,果真都是银票,数了数,她那一份是两万,两个孩儿各自五千。 不禁叹道,“三弟真实在,真阔绰!” 都快赶上她了。 邵沉锋:“呵呵。” 他也想给,可他的所有钱财,都已在芳亭手里,他也没有私房钱。 贺芳亭白他一眼,自回内室,邵沉锋赶紧跟上。 第236章 这样的妯娌世上不多 次日清晨,邵大、邵二来报,三爷已离北安。 贺芳亭现在对邵江衡挺有好感,问邵沉锋,“何时让他们回来?” 邵沉锋:“朝令不能夕改,至少得一年。” 贺芳亭笑道,“这样也好。” 等三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生下孩子,不会像眼下这么虚弱。 彭氏就算再昏头,她也能对付。 况且,经了这一事,彭氏大概也清醒多了。 邵江衡被彭氏牵连,却没有流露出想休彭氏的意思,而是选择与彭氏共同承担,还把愚夫妇、我们夫妇挂在嘴边,显露出夫妻一体,这一点,贺芳亭其实挺欣赏。 世间多的是无情无义的男儿。 邵家这两兄弟,意外地心软。 就不知道邵二爷如何。 说曹操,曹操到,贺芳亭刚想起邵二爷,他就回来了。 邵二爷名叫邵淮麟,夫妻俩带着长子邵景川、次子邵景山,再加上幼子邵景岳,一起来给贺芳亭问安。 父子四人长得很像,都是修眉长目,鼻梁高挺,身姿也都挺拔,由高到低,站在一块儿跟排小白杨似的。 庶出的两子一女都没带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怕扰了王妃清静。 或许是顾虑到金氏的心情,小妾也没带来。 彼此见礼完,贺芳亭对金氏笑叹,“三个侄儿芝兰玉树一般,二弟妹真是好福气!” 金氏眼里也藏着自豪,谦虚道,“大嫂过奖了,什么芝兰玉树,就是三个大傻小子,淘气得很,哪有璎儿乖巧听话!” 看见这三个儿子,她就说不出的满足。 哪怕夫君不像王爷那般专情,哪怕儿子继承不了王府,她心里也是甜的。 邵景岳认真地道,“娘亲,我不淘,璎儿姐姐听话,我也听话!” 贺容璎立刻证明,“没错,岳儿很听话,我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满屋人都被逗笑。 邵沉锋怕人多吵着妻子,让贺容璎带邵景岳出去玩,自己也带着兄弟和两个侄儿去了外院,只留金氏跟贺芳亭说话。 贺芳亭嫌花厅闷,叫上金氏去隔壁敞轩。 闲聊几句,问道,“苏姑娘安顿好了?” 邵淮麟父子回家,还带来位妙龄少女,苏瑾儿。 但并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种事情。 苏瑾儿并非普通姑娘,她的父亲苏凌书是百花渊卫所守将,对她极为疼爱。 邵淮麟父子路过百花渊卫所时,苏瑾儿刚巧生了病,大夫说百花渊寒气重,不利于养病,如果去个温暖的地方,就能尽快康复。 北安城就比百花渊温暖得多。 但苏家在北安城没有亲戚,无人投奔,苏凌书爱女心切,与邵淮麟也算熟识,就委托其照看女儿。 苏凌书是得用的武将,邵淮麟又讲义气,便一口答应,把苏瑾儿带回了镇北王府。 一切都解释得通。 但贺芳亭只觉似曾相识。 江止修带谢氏姑侄回家时,说的也是他们在京城没有亲戚故旧,无人投奔,需要他照看,因此就算兼祧还未成礼,谢氏姑侄也住进了江家。 她真替金氏担心。 金氏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安顿好了,让她住在朝雨阁。” 什么养病?分明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打量谁看不出来! 正经姻缘,自然不会用这种手段,必是父母长辈先有了联姻之念,再议亲、走礼、成婚。 但她已打探清楚,苏瑾儿根本不是苏凌书的嫡女,而是歌姬所出,按身份,当不了邵府公子的正妻。 怕就怕邵府公子跟她生出情意,铁了心非要娶她。 贺芳亭:“二弟妹,小心啊!” 金氏胸有成竹地道,“朝雨阁在院子深处,离外院最远,她接近不了川儿。” 她的长子邵景川今年十六岁,与苏瑾儿同龄,正在议亲。 回府时,两人还有说有笑。 可她想为长子聘的是名门闺秀,不是卫所守将的庶女,因此必须严防死守! 今日苏瑾儿还想来巍山院,说是要给王妃娘娘请安,被她当场拒绝。 自己生着病不知道么,不怕过给王妃娘娘? 贺芳亭感觉她还是不明白,只能提醒道,“二弟妹,别只顾着看川儿,也看一看二弟。” 金氏愕然,“......不能罢?” 苏瑾儿才十六,花一般娇嫩,夫君已三十好几,都能当她爹了。 贺芳亭微叹,“江止修带谢氏回家时,我也想着不能,可世事难料。” 她这经验堪称惨痛,金氏回神,真心诚意地道,“多谢大嫂!” 是啊,谢氏成了侯府贵女,依然要给江止修做妾。 男女间的这些事,谁说得准呢,夫君其实也还不老,能让小姑娘脸红心跳。 而为了提醒她,大嫂竟然自揭伤疤。 这样的妯娌世上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