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幻月》 第一章 悦然山庄 乾坤既辟,清浊肇分,融为江河,结为山岳,或上配辰宿,或下藏洞天。皆大圣上真主宰其事,则有灵宫閟府,玉宇金台。或结气所成,凝云虚构;或瑶池翠沼,注于四隅;或珠树琼林,疏于其上。神凤飞虬之所产,天驎泽马之所栖。或日驭所经,或星缠所属;含藏风雨,蕴蓄云雷,为天地之关枢,为阴阳之机轴。 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有此十洲,乃人迹所稀绝处。秦皇汉武遭不脱,汝独何人学神仙。 洞天福地之修仙者以守护天罡阵以及各处神物为己任,神物虽然如今已然无主,但修道之人恪守祖训。 相信命运安排,但也相信命自我立。如果命不可改,那三界六道的生灵都是按既定的轨迹前进,岂不太过无趣? 人总有一死,死是既定的命运,但是人活着是一个过程,一个有很多种可能的过程…三界六道,循环往复,即便是得道超脱者也最是看不透那轮回。 弹剑随风吟,振袖携云飘。寂寞昆仑远,痴傻红尘遥。 天地孕生万物,造化神物。十洲神物诞生于创世之初,由天地人三皇所制,神物继续十洲洞天氤氲灵气,识造物者为主。千年万载之后神隐之时代降临,神物便为无主境界,神物无主,力量衰弱大半,世间莫不有修仙之人希冀于以魂魄禁术成为神物之主,获取洞天灵气,亦不乏野心之人试图以魂魄禁法控制神物,觊觎天下。 为庇佑神州生灵,不受魔域侵扰,古之天神于昆仑峰顶,以玄州开阳印、炎州璇玑权枢、凤麟洲摇光照、长洲玉衡四件神物结为天罡阵,守护神州不受魔域妖界侵扰。昆仑天罡祭坛亦是通往玄州、炎州、凤麟洲、长洲安放神物之通途。魔域一直妄图霸占人间,借人间四处洞天之灵气修炼,虽空间偶有裂缝魔域之人尚能进入神州,但惧于天罡阵之强悍霸道。魔域知人间凡人贪心极易受蛊惑,便于利用人之贪心蛊惑恭顺亲王白烨与之结为联盟,意图破坏天罡阵法,侵占人间,并妄想占有天罡阵布阵之神物,夺取人间洞天福地充沛灵气,重结天罡阵法将天罡阵之强悍霸道之力据为己有,以此对抗天庭,重改天道一统三界。天地即将覆灭,苍生危在旦夕,重结天罡阵,四神物必须重新认主,四主人齐心齐德,才能发挥神物神力,重结天罡。 圣人云: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慈孝;国家昏乱,有忠臣。 …… “将此开阳印封于祭坛之上。望苏逸之魂魄轮回之后能得解救天地苍生之法,不枉费昆仑弟子三千性命!”老者一袭蓝色道袍,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你携摇光镜隐入人间,机缘开启之时,苏逸魂魄已被邵青带予徐长老之处重塑,时机不可错过…否则吾辈前功尽弃。谨记谨记!” “弟子张百川绝不辜负师父托付!” “我大限已到,魂魄将留于此祭坛守护开阳印……” “师父!” “莫要悲伤,御剑下山吧!莫要急于求成,还有二十五年,切莫曝露身份,静等时机。此番已非门中长老能计料,同门多数都不愿散魄轮回,皆留于祭坛与师父一道守护开阳印。”涵阳真人盘膝而坐,合目而逝。 “师父!”张百川看着祭坛上星星点点的魂魄之光,泣不成声。 苏逸,在他看到这封信之前,他的人生都是昏沉难辨,仿佛从未活过。每日竟似魂不附体一般浑浑噩噩,现实中的记忆只停留在那间破旧的书院里。 书院里只有一位年过古稀教书先生,附近人称呼徐老先生,还有几个附近村乡的孩童,偶尔有樵夫牧童也来这里听书。 苏逸每日都仿佛在那片苍茫云海中漂浮,看见云海中若隐若现的星星点点的光晕。醒来后的时间,苏逸也是在恍惚中度过。苏逸偶尔看见书院里嬉闹的孩童,却记不起自己是否有过过去,但在梦境的恍惚之中,仿佛自己早已度过很长的岁月,真幻莫测。苏逸很少能见到外人,如今现实中的记忆,苏逸努力回想也不过五年而已。这五年中,除了在梦境里迷茫,就是在现实中努力回想,能记起来的一切,本能地躲开顽皮孩童扔过来的石块,继续回忆方才梦境中的场景,和天际里传过来的细碎含糊的人语。 除了帮徐老先生打理杂务,这几年也随徐老先生听听课堂,发呆之余也会在。徐老先生的藏书除去仕途经济之类,却有不少志怪修仙之类的书籍,在旁人看来也算新奇,但苏逸却发现,在这些志怪小说之中,偶尔夹杂着一些后补上去的书页,记载这昆仑十洲修仙之法和剑术精要,苏逸惊奇的并不是这些书的奇怪之处,而是自己仿佛对这些十分熟悉,也会情不自禁以棍代剑舞起来,引得孩子们围观都跑出课堂,徐老先生故意装作吹胡子瞪眼要打板子的架势,才把那些顽皮孩童唬回课堂。 徐老先生话不多,这五年来,每天聊天也不过数句而已。虽然徐老先生尽力装出一副老迈的模样,但是苏逸能觉察到此人的呼吸绵长,脚步虽然故意放重,但身形身法还是能被苏逸本能地分辨出来。 又是平静的一天,不想却是苏逸人生境遇改变的一天。 “苏逸,”徐老先生拄着拐杖蹒跚地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徐老先生看着苏逸,将已经拆阅过的书信递过去,神色没有了以往的平静自若。 苏逸第一次见到老先生如此神情,当下领悟到事情的不一般。 那封信中说道,昆仑云海,庚子日、东南、因缘际会…… “邵大小姐,今天是来等人的?”张贵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邵媛,“可是奉了公子的意思?” “装傻的鬼老头,你们的谈话当我都不知道呢?这人能让大哥如此在意,我自然要过来亲眼瞧瞧。”邵媛坐在茶棚的客桌上,抿嘴笑着,一身杏黄色衣裳。这是一家简陋的路边茶棚,掌柜便是昆仑弟子张百川,如今易容为一老头化名张贵,在这乡道路口开了家茶铺,偶尔也会替周边邻里看看风水选选墓地,当然最擅长的就是说些鬼怪故事吓唬小孩子,所以落了个张鬼的外号。 苏逸一身粗麻布衣,行色匆匆,见得这里有个茶摊,便上前跟张鬼要碗茶水。张鬼抬头看了看苏逸,并不搭理,又埋头只顾一个人用蓍草算卦,低头道:“茶水在茶壶里,要喝自己取用。” 苏逸觉得奇怪,正要去拿茶壶,却被坐在旁边的邵媛抢先拿了,邵媛似笑非笑:“原以为是多么出众的人物,原来不过尔尔。”还没等苏逸回话,邵媛却把茶水倒好了给他递了过来, 苏逸一愣,细看这位女子,杏黄色衣裳,很标致的长相,像是富家小姐,却出现在这山村野店,苏逸接过茶碗道谢,“劳烦姑娘了。” 茶的香气怡人,虽用赭色陶碗所盛,但仍能看到汤色翠绿,天际的倒影在茶水中:现实中是艳阳高照的晴日,茶水倒映的天空却是阴云密布,苏逸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寻常,虽然有疑虑,当想起此行目的,便装作无事人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 “喝出什么茶没?”邵媛睁大眼睛看着苏逸,表情很是调皮。 苏逸摇摇头,道:“解渴而已,并未细细品味。” 邵媛合掌笑道:“我就说嘛,你们这些山野村夫怎么能喝出好茶呢?可是大哥偏偏说你是贵人,让我在这茶摊等你。” 苏逸浅浅笑道:“姑娘莫要捉弄。” 邵媛把脸凑了过来,对着苏逸左右端详:“咦?大哥说的应该就是你,他说你今天会路过这茶摊。” 苏逸故作疑惑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邵媛点点头,故作正经地说道:“去了悦然山庄见了大哥就明白了。” 苏逸正要回话解释,但是觉得双眼愈来愈模糊,突然便失去了知觉昏睡过去。 茶摊伙计连忙将苏逸搬上了马车,对邵媛说:“庄主不希望多生事端……”还没说完,女子便杏眼圆睁,那人也不敢多言便驾车去了。 张鬼依旧低头算卦,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无动于衷一般。 “鬼老头!”邵媛有些愠怒,在她看来,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而这观众却显得十分冷漠。 张鬼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大小姐脾气不好对付,连忙起身陪笑脸,“大小姐,我这茶摊店小利薄,你在青天白日的绑人,万一让邻里乡亲看到,岂不是断了我以后的营生?” 邵媛打趣地说道:“装傻的老头,我也知道你也有办法让店里今日不进来闲人。今天能走进你的九转迷魂阵的人,除了这个人就再没别人了。”邵媛一脸调皮,“你若是还装傻,我就把你的胡子都揪下来!” “哎哟!大小姐啊,我赚点讨好钱和嘴皮钱,哪有功夫陪你瞎闹啊?”张鬼都快求饶了,“姑奶奶,你放过我吧!” “鬼老头,我可不是来听什么吉利话的!你要编就编给别人听,我是来问你,那个人真的是……”邵媛压低了声音。 张鬼连忙摇头,“姑奶奶,这些怎么不去问邵公子呢?” “要是能问他,我用得着费这么大周折么?那个人看起来笨头笨脑!”邵媛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弄错了人会误了大事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昆仑第一剑呢?” “嘿嘿……”张鬼干笑了两声,一脸神秘的样子,眯着眼睛笑道:“是或不是只能由邵公子说了算了!” “老贼!”邵媛狠狠的拿玉骨扇砸张鬼,原以为这个张鬼只是个路边搭摊的江湖骗子,但这是闪躲得极为灵活躲过了这一击,他满脸得意的捋着胡子,故作深沉的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哈哈!” 邵媛一脸怨怒,“你这贼老道,怎么又谈起佛了?” “邵大小姐,我张鬼在这也小有名气,你也别扰了我的生意!很多事情,不说自明,何必挑破?”张鬼看了看西边天空的红云,缓缓念道:“弹剑随风吟,振袖携云飘。寂寞昆仑远,痴傻红尘遥……” 第二章 倚翠楼 苏逸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竹床上,但他此时的意识还是很模糊,努力在回忆先前的经历。苏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那封信还在,缓缓回过神,回忆起这番经过,不免感叹因缘二字。几日来连夜赶路,就是因为怀中那封书信,现在的遭遇是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苏逸慢慢坐起身,暼见桌上的一盘糕点,有种异样的错觉,似曾相识的气味。拿了一块,入口后苏逸神识有些恍惚,闭目瞑思,仿佛看到一片云海,在梦中时常出现的云海。仔细看这糕点,糯米做成的,粉白的模样,就是一种极为常见的市井小吃,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很特别的——不是味道,是感觉!苏逸若有所思,一直盯着那块糕点神情变得迷茫。 “想起了什么吗?”一男子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声音温和而沉静,宛若清风拂过。 。苏逸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也有很多问题,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否就是信中人所提之处?他和那黄衣女子又是谁?还有这味道。 那男子知道苏逸的疑惑,他神情自若拿起一块糯米糕放在面前闻了闻,轻轻说道:“这是以前最爱吃的,不过不记得了……你喝的那碗玉露,没让你想起什么?” 这位男子长身玉立,一袭白衣大氅,面容俊美,只是自己没工夫去欣赏这位更加莫名其妙的人,心中想道,这人就是那女子说提的大哥了吧? “在下邵青,是这悦然山庄的主人,昨日你见到的是舍妹邵媛。唐突之处还望少侠海涵。”邵青显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在下苏逸,浑浑噩噩一布衣,怎么担得起少侠二字?”苏逸心中默想:悦然山庄,似乎有所耳闻,是位于舞江桃花山之间,于武林地位颇重。短短四日,自己便可从千里之外来到舞江,莫不是进了高人所设的缩地为寸之阵。 “喔……”邵青摇头笑罢,“那些也不曾忘记,只是暂时记不起来罢了。” 悦然山庄内,苏逸独自立在荷塘旁,正值盛夏,水中的莲花开得繁盛,但点缀于荷塘之侧也不乏四时鲜花,当真奇妙。来这里已经四天了,邵青每日不是与自己品茗就是对弈,偶尔提及储玉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地名,但是能让自己感觉到突然的心悸——心疼,或者是有其他。如果是以前,自己肯定要问很多问题,但是现在他什么也没问。邵青喜静善弈,偶尔抚琴自娱,与之交谈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但是又隐藏着那么几分遥不可及,每次面对邵青,内心万千疑惑,亦或者说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仿佛是见到多年前的故人,陌生而又熟悉。 突然一柄玉骨扇打向苏逸的肩膀,苏逸本能地躲了过去。邵媛笑着又拿玉骨扇拍过去,苏逸还是云淡风轻般躲了过去,对于邵媛这样的玩笑,苏逸并不感兴趣。但邵媛笑得很开心,笑道:“大哥今日出远门了,要离家一段时间。因为事出紧急,没跟你道别。大哥说你是贵客,让我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木头,想啥呢?”邵媛发现苏逸还在发呆,有点不耐烦。 “你们带我来这,目的何在?”苏逸终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因为面前的是一个活泼刁蛮的邵媛。 “吖?!”邵媛很惊讶,“大哥没告诉你么?既然大哥不告诉你,我也不告诉你,嘻嘻~”邵媛打开扇子,遮着脸笑着,斜眼看着苏逸。 “并没有询问邵先生解惑,但一直疑惑?”苏逸淡淡地说道,虽然已经确定写信之人定为邵青,梦境里的幻象想必也与这位深不可测的邵先生有关。 “木头果然是木头,来我们悦然山庄都好几天了,才想起要问我?”邵媛一手扶着阑干,一手摆弄着扇子,笑道:“既然你不急着问,我也不急着答,总之哥哥现在不在,你要听我的!”邵媛掩面一笑。 苏逸本来就不善言辞,也不再说话,蹙着眉看着荷塘中游曳的锦鲤。 “今天你得陪我去办一件大事!”邵媛故作深沉,学着邵青的样子,但是眼角还是藏不住调皮的笑意。 …… 倚翠楼,倚红偎翠,好香艳的名字。苏逸心里一怔,来到这莺啼燕转的烟花地,不免有些尴尬。 “诶,苏逸!”邵媛把弄着玉骨扇,“你不会真是圣贤书读傻了吧?居然脸红?”邵媛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古灵精怪的,“舞江城里最有名的地儿呢,你们这种文人骚客可是都慕名而来哦~” “来这里作甚…”苏逸有些无可奈何。 “当然是花魁咯!”邵媛抬头看着楼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花魁选举三年一次,如今是第三次花魁会,今年的花魁选举就定在今天,芙蓉盛开,也应了景。”邵媛说到这句的时候神色有点不屑,“今天就提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苏逸看了看邵媛,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孩没了平时那股灵动,多了一些愁绪,不似平日玩笑的模样。 此间围观者甚众,一些富贵闲人纨绔子弟,也不乏市间里坊的游手好闲的混混,当然也有不好好奇的民众,熙熙攘攘,都为目睹绝色佳丽。 “倚翠楼表面不过一青楼而已,实则是这江南六镇的销金之地,舞江为六镇之首,赌场青楼的日进万金自然都是江湖上各势力觊觎的,能在这里立足自然并非等闲之辈。”邵媛一本正经地说道:“幻姬别号罗浮仙子,便是这倚翠楼的主人。” 苏逸虽不明邵媛用意,也并不多问,此兄妹二人虽然性格相距甚远,但做事都不是愿意主动道出目的之人,即便问起,他们也不会相告。 邵媛让苏逸跟随自己,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向内院走去。 青楼之地后院居然还别有洞天,荷塘之中的仙音阁便是今晚花魁选举的地方了。二人在前排一桌坐下。几位衣着艳丽的姑娘看见苏逸,低头偷偷议论起来,哪家的公子,好生俊俏……那些坐席上的男子见到邵媛也很是惊奇,其实美人他们都见过不少,只是这位美人好面生,而且那不施粉黛的面庞,和楼内的女子那是大为不同,不免心中暗暗惊奇。 邵媛四下环顾一会,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一时半会还见不到幻姬真身。”邵媛瞥眼看了身旁的苏逸。 苏逸敛眉低声问道:“今日之事也是邵先生安排?” “不是啦~~”邵媛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今天是花魁大会,我也只是好奇。这个幻姬好生古怪,我在悦然山庄见过几次背影,鬼魅一般的人物。今天想来看看她的真面目罢了。” 苏逸默不作声,低头阖目沉思,眉头若蹙。 邵媛吐吐舌头,原以为苏逸是那种迂腐书生,但几日相处,让她也觉得此人似乎和大哥有些相同,一样的不可接近。对于苏逸的来历,邵媛也有很多疑惑,虽然问过大哥和那个张鬼,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不可说~” 一位青年男子坐在了邵媛旁边,说道:“好美的姑娘,像是一位冰美人。”苏逸心里不免好笑,不过此时的邵媛确实没有以往的活泼,旁人看来却会当作冰美人。那男子又道:“怎么没见过姑娘芳容呢?在下自以为是花中常客惜花人,没想还漏掉了这位美人。” 那男子言语轻薄,让邵媛颇感愠怒,二话不说将手中玉骨扇用作短剑的架势向那男子挥去,原以为是一个纨绔子弟,不了此男子身手颇快,轻松地躲过了邵媛的招式。 那男子虽故作抱拳求饶道:“姑娘好身手!”,但还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这时男子的目光停留在一直冷眼旁观的苏逸的身上,神情里带了些惊异:“公子也是仰慕幻姬姿容,来这里赏花的?” 苏逸摇摇头,神情有些无可奈何,“不过听闻此间有高人。” 青年男子淡淡一笑,“在下何墨,也是来此探访高人的。哈哈!” “是啊!高处之美人岂不是高人么?”邵媛扭头看着莲池之中的阁楼上,一红衣美人已经在诸多女子的艳羡嫉妒的目光中登场了。 诸人皆看向阁楼高处,见一身着朱红衣裙的女子从高处飘然而下,飘然落在芙蓉池水之上,足生莲花般轻点荷叶芙蓉向院内走来,此女子红裙红衫姿容艳丽举止神态妩媚异常。 “这便是幻姬?”苏逸淡淡地问道。 “这是她的贴身侍女,红蕖。”邵媛侧向苏逸,轻声道:“红蕖是幻姬的贴身心腹,也非寻常人等。她几次来悦然山庄,大哥都对她礼让有加。” 何墨看着红蕖早已出神,让身旁的邵媛非常不屑,何墨也同那些聒噪围观的纨绔公子,果然是天下男子除了大哥之外都不堪入目罢了。 红蕖显然早已看到了坐在客席之中的邵媛,也留意到苏逸,红蕖的眼神在苏逸那里多停留了一刻。 虽然红蕖的眼神并未停留太久,多数人是无法察觉,但是何墨和邵媛都感受到那点微妙之处,不约而同看向苏逸。对于美人青眼,苏逸并未觉得受宠若惊,还如以往那般冷冷淡淡的。 红蕖轻移莲步,走向中间一只绽放最盛的莲花之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销绛蜡,露浥红莲。 “小女子红蕖,今日代主人罗浮仙子主持花魁之选,艳冠群芳者,将入得罗浮幻境。” 众人听罢,都开始议论纷纷,花魁选举三年一度,六年前的花魁便是这立在莲花之上的红蕖姑娘。此番选举,虽是秦楼楚馆之宴,但却云集了一些武林中人和朝廷里的官员。倚翠楼的诸位女子虽是青楼莺子,但从不行苟且龌龊之事,来慕名这里的男人对于楼中诸位佳丽,都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单凭这点,便让男人们唏嘘不已又欲罢不能。 “罗浮幻境固然好,可惜花魁不能选男人。”何墨边摇头边叹息,“否则……” “否则你认为你会中选?”邵媛差点笑出声,觉得这个何墨实在滑稽,“旁边的木头中选倒是有可能!” 第三章 舞尽烟花 苏逸并不理会这两人不着边际的玩笑,问道:“罗浮幻境又是何解?” 何墨莞尔说道:“罗浮幻境,在江湖中的传言甚多,有人认为不过是幻姬的一场迷魂幻术罢了,但也有人认为罗浮幻境乃修仙之人幻术中最精妙之地‘云门之境’,虽也被称为幻术,但也与真实无异,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当然这传闻从未有人证实,前两次进入过幻境的女子,一位是眼前红蕖,另一位便是三年前中花魁的恭顺亲王的舞姬王静和。只是三年前中选,王静和得入幻境之后,抛却已有声誉和富贵,从此隐匿江湖,不再得见踪迹。” 邵媛似笑非笑地看着何墨和苏逸,摇头道:“这个幻境说不定也是凶险重重。你们两个还有兴趣么?” 何墨抚掌一笑,叹曰:“畏首畏尾岂是丈夫所为,更何况那些女子也不畏惧,我又有何惧?只是身为须眉浊物罢了,便无缘入得这罗浮幻境。” 此次花魁大赛声势浩大,慕名前往之人众多,但是多数人也只能在门外徘徊,阁楼四周也有法阵布下。 苏逸一早便感受到倚翠楼四周法阵之强,猜测多数蜂拥而至的人走进之后,便迷失于幻境而不得出,只有被认为有资格进入观会的人,才能若无其事地进入内庭。 坐在最前方的,便是恭顺王世子白皓,白皓身形瘦弱,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面容白净,一身象牙白色织金袍头戴金色发冠在客人中尤为亮眼。恭顺王府虽是皇亲国戚,但在江湖中地位颇高,门下豢养众多武林人士和江湖术士,自然也不乏自称修仙门派的道人。此次领家中舞姬歌伶参选,也是为了那江湖中传言的罗浮幻境吧?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红蕖纤手摘下一片荷叶,蘸水施术,脚下的莲池变为了平坦之地,这种幻术苏逸在书里读到过,一些江湖术士也会一二,不过此女子幻术施展要远在江湖术士之上,颇有点书里记载剪纸为月、立箸为楼之造化。 参选的女子都陆陆续续来到莲池幻化的舞台之中,霎时间梨花飘落,有异香扑鼻。 空中梨花飘落如雨,一片梨花落入何墨掌心,随即化为青烟香气消散。梨花虽为幻术所化,但是对进入此阵之人都不相斥,落在人身上并不会消散。苏逸当下意识到,这位自称何墨的“纨绔公子”是硬闯入阵,如此硬闯,却不被此间主人发现,可见此人功力深厚莫测。 邵媛似乎被漫天梨花所吸引,用手去接那些飘落的花瓣,置于鼻前轻闻,幽香怡人,也带了一丝寒意,颇有点冷香之味。 台中的女子也被这奇景吸引,纷纷仰面欣赏,漫天香雪映着环肥燕瘦诸位佳丽,当真胜景,客席中的人忍不住称奇赞赏。 这时候,舞台上生出一支莲花,将红蕖托起,大家纷纷定睛观看,不知这次选举的内容,客人都十分好奇。 “第一轮比试的题目,请各位姑娘说出刚才从天飘落的花瓣数目。”红蕖浅浅一笑。 在场之人听到这个题目,纷纷低头议论,这么难,如何能说出来呢?庭中的姑娘听到题目后也愁容满面,不得其解。 这时庭中一位身着月白衣裳的女子,从众位疑惑的女子中走了出来,轻轻说道:“有一万四百九十八片花瓣飘落。” 红蕖面带笑容看着眼前的女子:“请问姑娘名讳别号来自何处?” “小女子霍霜,是恭顺王府中的歌姬。”霍霜姿容艳丽,身段秾纤合度,顾盼生姿。 红蕖淡淡笑道:“姑娘果然非同常人,可惜花瓣数目还不准确,有些许错漏吧?” 霍霜听到此话,眉头轻微一皱,神情有些不信。 “这次也没有别的姑娘能答出来,我用梨香幻化出了一万四百九十九片花瓣,此番竞猜,虽然无一人猜中,但霍霜姑娘显然是之中翘楚。” 邵媛满是疑惑,低声问苏逸:“这如何数得出来?” 苏逸笑了笑,摇头不语。 何墨点点头,说道:“看来恭顺王府中卧虎藏龙,一女子竟有如此功力。” “接下来是第二轮比试。”红蕖将荷叶中露珠洒落在地,原本庭中的平地变为了一面如镜的冰面,几位女子险些站不住,失了仪态。 “这一次的比试是测验各位姑娘冰上之仪态,方才那几位跌倒的姑娘便是落选了。”红蕖示意侍从将那几位站不稳的女子扶下冰面,继而说道:“接下来,便考验各位丽人在这冰上的舞技。” 虽然大部分的女子在冰上能泰然自若的站立,但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般小心翼翼,这幻化出的冰面薄如瓷釉,冰面下能见到偶尔游过的鱼的影子。 几位女子相继在冰面上起舞,但是幻化冰面太滑太薄,让她们施展不开舞技,显得非常拘谨。 一位湖蓝色衫裙的女子,从冰面上轻快划过,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将暗藏的水袖远远抛出,仿若惊鸿一般,冰面上的倒影更增加了舞蹈的神韵,此番水袖翻飞,加上轻快飘逸的舞步,融合了西域胡旋舞的味道,让人望之入迷。 正在这蓝衣女子舞蹈终尽之时,霍霜却也从冰面另一侧轻跃而起。这一跃,着实让观众惊呼,如此薄的冰面,居然能如此灵巧轻快的跃起,平稳地落在冰面上展现舞技。霍霜的舞蹈从容优雅,宛如舒云卷袖,落花轻盈,霍霜轻启丹唇,轻轻吟唱,缓歌缦舞,加上池中镜影,美不胜收。 飞天舞尽烟花嚣,月影星辉萦绕。云母屏下,流霞倾染破晓。春梦初醒,花间晚照。 舞休歌尽,观众还未回过神来,那期间的场景美得让人窒息。 邵媛虽然也被吸引,但还是有些不屑的表情,她是悦然山庄的小姐,对这些倚楼卖笑以色事人的女子最是不屑,但偏偏幻姬此人和大哥来往颇多。大哥不似好色之徒,但每次与幻姬的会面总是神神秘秘,而邵媛也只见过幻姬的几次背影,亦真亦幻。大哥似乎早就有意安排幻姬和苏逸见面,也是因为那个罗浮幻境吧? 何墨也看得入神,但是神情之中仿佛有些异样的哀伤。 整场鸦雀无声,仿佛都凝固了一般,这时恭顺亲王世子白皓起身鼓掌,众人方才意识到刚才的飞天一舞已经谢幕。 此时冰镜一般的舞台又变为庭中平地,此间绝妙,当真是: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 “霍霜姑娘当之无愧赢得此轮比试。”白皓神情傲慢地说道,“红蕖姑娘如何评判?” “霍霜姑娘舞技出众,歌声绕梁。”红蕖点头微笑,然后转身看着那位身着湖蓝色衣衫的女子,“姑娘舞技亦是突出,敢问姑娘姓名?” 那女子上前行礼,平静的说道:“民女杨敏,来自琴川。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并无馆阁举荐?”红蕖显得有些疑惑,“那更让人惊异。” 红蕖看着台下众人,微微点头说道:“此番比试是舞蹈,霍霜杨敏二位姑娘都胜出。” 听到此话,杨敏小小吃了一惊。 恭顺王世子轻轻哼了一声便坐下来,似笑非笑看了看台上的红蕖和杨敏。 何墨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看了看坐在前排的白皓,之后下意识看了杨敏一眼。 邵媛似乎有些坐不住,她比较关注的是什么时候能见到幻姬。苏逸始终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眼前的绝美景致都不能打动他一般,苏逸所关注的也和邵媛一样,都为幻姬而来,苏逸离开书院来到此地就为解梦中之惑,此番奇遇不断,也在意料之内,也许罗浮幻境便是解开谜题的一个渠道。 “最后一轮的测试,便是身姿容貌了。”红蕖微微笑道,“此番测试,只有杨敏霍霜两位姑娘入围。” 那些落选的姑娘,都纷纷失望下台来。 杨敏身着一身湖蓝锦缎衣裳,额头上点有翠色花钿,万缕青丝绾成灵蛇髻,点缀明珠银钗,面容清丽出尘。 霍霜的衣衫虽然是偏素净的月白色,但是织物中参捻用珍珠之泪纺织而成的丝线,月华流波,而且还隐约有珍珠般的光晕。额间点有朱红花钿,青丝盘绕成的叠云髻,点缀繁复宝石围钿,艳丽异常,美艳绝伦。 单论长相身段,杨敏虽然是上乘之美人,但与霍霜一比较,明显落败了下来,堂下的观众对于比试结果心里也略有了分晓。 “此番比试,由倚翠楼所饲养的灵物翠凤选出。”红蕖手轻轻一扬,手中的荷叶便化为翠羽凤凰,盘旋而出,在中庭内翩飞翱翔。 “翠凤为上古灵物,凡间几时得见过?”何墨称奇,目光追随者飞翔的翠凤。 “翠凤灵性,如能栖息于台上哪位女子的肩头,此人便为此次中选花魁。” 翠凤盘旋了一阵,却迟迟没有落下,众人暗想,此番姿容的比试高下立见,为何翠凤却迟迟做不了决定呢? 翠凤盘旋一阵后,便落在了杨敏的肩头,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倍感惊异,除了红蕖和苏逸。 翠凤落于杨敏肩头,杨敏却像是早有预料面容平静温和,看不出任何波澜,而霍霜见此场景愤然拂袖离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杨敏随红蕖走入内室。 邵媛也颇为不解,摇头看着苏逸。 何墨也啧啧称奇,解释道:“相由心生,世人易被美艳皮囊所迷惑,但灵物却能清晰分晓。那位霍霜姑娘的怨怒与好胜之心,反而让绝色容颜蒙尘,可惜可惜。” 何墨转头看了下始终古井无波的苏逸,问道:“兄台以为如是?” 苏逸莞尔笑罢,点头称道:“灵凤选美,也是世人所不能及的。” 第四章 凉月 花魁已定,恭顺亲王府的人自然不肯罢休,只是幻姬名望颇高,倚翠楼虽为青楼却在江湖颇有地位。恭顺亲王豢养各路高手,早有不臣之心,且手握重兵,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这些年处心积虑培养绝色女子参与花魁之选,也是妄图以罗浮幻境窥测未来之事,只叹当年入选之王静和,在进入罗浮幻境后,便销声匿迹――这让处心积虑的恭顺王恼怒异常,但又不敢迁怒于幻姬,只好重新培养人选,只为这一次的花魁大赛,可惜亦是功亏一篑。 霍霜虽名为歌姬,但是自身道术修炼颇深,身法妖娆多姿,也隐隐透着一丝鬼魅之气。落败的霍霜,退于恭顺王世子白皓身后,霍霜此时的表情冷若冰霜,不经意瞥见坐在客席之中的苏逸……心中一惊,这分神色很快又流走,并未被人发觉。 池中的平地又化为绿水朱华,看客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也在纷纷议论刚才灵凤选美的玄妙之处。 苏逸留意到,身边的何墨现在却不似刚才选秀时那般轻浮,此刻面容平静。联想刚才那几幕,苏逸心下也知晓几分,只是不明何墨此人用意,尚不知是敌是友。 邵媛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幻姬出现,自言自语地说道:“花魁已定下,幻姬应该露面了吧?” 中庭之中楼阁之上,在众人急切等待的目光中,红蕖与杨敏二人出现在阁楼顶层,阁楼此时逐渐幻化为一支硕大红莲,将阁楼上的红蕖杨敏二人连同身旁侍女托于莲心之上,红莲花柄逐渐弯曲下沉,将莲心数人送与观众眼前,亦真亦幻的景象加上莲上数位美人,让人不禁感叹,此景只应天上有。 “为何还不见幻姬其人?”眼前的景致显然吸引不了邵媛。 何墨淡然一笑,低声道:“江湖中见过幻姬真容的也不过数人而已,此次幻姬是不会出现的吧。” “哼,你又知道呢?”邵媛显得非常不屑,“我见过她几次,可惜看不清容貌,只见得背影。” “哦?”何墨微微吃了一惊,心下暗道,当初果然没有猜错,眼前这位女子,虽然武功道术稀疏平平,但是周身萦绕的气场必然是高人所布置,便是那位悦然山庄主人邵青才有如此功力,这么一说此女子便是悦然山庄小姐邵媛无疑了。只是她身边那位公子……,此人乍看虽然无甚功力,但是呼吸极为绵长,必定是常年修习高深心法才有的功力,而且……何墨想到这里,心里不免一惊,这位公子的身躯都不似天地自然生养一般,虽是肉身,却无一丝浊气,绝不似幻术所化人偶,却具备三魂七魄。 “杨敏姑娘当选花魁,将进入罗浮幻境。”红蕖缓缓说道。 正在出神的何墨,听到这句,便即刻回过神来,满意地看着台上的杨敏,微微点头示意。杨敏领会,也不露声色的微笑回应。 “如果我也要进去呢?”恭顺亲王世子白皓慵懒地站了起身,由身边的几位绝色姬妾搀扶着,慵懒地看着台上的红蕖,眼神却甚是凌厉。 “幻境只入有缘人。世子莫要在此处为难小女子。”红蕖媚态万千,莞尔笑道:“恭顺亲王千岁现在病重,送信的人刚刚迷失在楼外迷阵之中,如今阵法已撤去,还请世子速回侍疾。” “你!”白皓拂袖忿怒,但却无可奈何,带着随从便离去了。 不少人见恭顺亲王世子已然离去,也纷纷离场。 苏逸也起身往外走去,邵媛还心有不甘,低声嘀咕:“还是没能见到幻姬。” 何墨跟在身后,笑道:“为何对那位幻姬如此感兴趣,男人也不见得有你这般。” 邵媛有些怨气,见到这个男子居然跟着自己,不免更加恼火,怨怒道:“你这人好生奇怪,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作甚?” “小姐莫要误会,我也是正好要离开。”何墨说罢,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倚翠楼外院了,回头望望刚才经过的内庭,却荡然不见了踪影,心下感叹这罗浮仙子幻姬的幻术之妙。 苏逸走出方才的幻境,也不免心生感叹,说道:“罗浮仙子以及门下犹如红蕖姑娘之人,具有此等本事,看方才情景在江湖中也是名望颇高,为何却要…?” “要作青楼女子?”何墨笑道:“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在下苏逸,一介布衣,并无丝毫武功,如何敢妄称少侠?” “苏公子谦虚了,刚才与苏公子交谈,公子绝非等闲之辈,一见如故。”何墨虽暂时无法推测出苏逸内功心法的门路,但心知此人绝非等闲。 “苏逸,别理他!”邵媛撇撇嘴,不屑道:“说不定是好龙阳之癖呢……”邵媛故意斜着眼看着何墨。 何墨尴尬一笑,摇头不语。苏逸也有些不悦,摇摇头,低声呵道:“胡闹!” 三人刚走出倚翠楼大门,何墨转身向二人道别,客套几句后,便向城南去了。 “这人好生奇怪。”邵媛看了眼何墨的背影,摇头说道:“刚开始跟牛皮糖一般粘人,现在说走就走。” “呵~”苏逸浅浅一笑,“果然是小女儿心思。” 邵媛和苏逸返回悦然山庄的时候,已是深夜,巡夜的侍从见大小姐与苏逸深夜而返,也多有疑惑,但是大小姐做事一向我行我素,也不便多问,只是轻声说道:“庄主已经返回,现在还在杳然堂会客。” “什么客人,居然让大哥深夜会见?” “小人不知。” “你下去吧。”邵媛心内狐疑,哥哥深夜会客,很是少见…难道是幻姬? 苏逸绕道自行返回住处。邵媛心中则有些好奇,想去主厅一探究竟,如果是幻姬,深夜来访又是何事? 悦然山庄庄主邵青行事一向低调内敛,很少涉足武林,但是在江湖中地位还是颇高的,一些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也会时常造访悦然山庄。当然,多数人的来访并不会引起邵青的过多关注,得邵青青眼有加的,除去那位幻姬姑娘,便是这位苏逸。 邵媛虽是邵青的妹妹,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看不透邵青,自己有记忆起,便是由大哥养育,十几年过去,大哥的容貌始终是二十七八的模样。邵青曾告诉邵媛,父母晚年得女,视若掌上明珠,无奈襁褓之中父母双双仙去,只留得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从未见过父母的邵媛,虽然时常念及身世不幸,但又有一个大哥无微不至地照拂,也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但是大哥也是怪人,虽然时常相见,但总觉大哥不可接近一般,如一潭深渊,深不可测。她只知道,大哥曾在丹山赤水天四明坛修习道术,后来机缘巧合得昆仑山长老赏识,传授了一些昆仑道术,与昆仑颇有渊源。大哥很少提及往事,对于昆仑的事情,邵媛只听大哥说过苏逸乃昆仑第一剑侠转世而生,其余都不知晓。大哥神秘、恬淡如仙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成仙了?仙人也眷念红尘吗? 主厅门口立有两队手持武器之人,观其面容绝非善辈。这时,主厅大门打开,邵青与另一人先后走出门堂,借着灯笼微光,辨认出那人正是恭顺亲王世子白皓。 那人不是回家侍奉父亲去了没?怎么又来这里?邵媛心里疑惑,还未等回避,便被邵青看见。 “媛儿,过来见过恭顺亲王世子。”邵青神情颇严肃,转头看着躲在过道柱子一侧的邵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邵媛悻悻地走过去,有些不快,但兄长之命不敢忤逆,便向白皓微微行了一个礼,一言不发。 白皓仍然是那副羸弱的样子,但眼神依旧凌厉。白皓向邵媛点点头,便对邵青说道:“家父病重,小王不得不告辞,诸多事项便劳烦庄主。” 邵青行礼送世子一行人出门,邵媛也微微欠身行礼送行。 待白皓走远,邵媛撇嘴不屑地说道:“他不回去伺候病重的父亲,深夜来这里做什么?”邵媛没想到哥哥和恭顺王府有瓜葛,心里很是不悦。 “我还未问你今日之事?”邵青的神情虽然有些严肃,但是眼神里还是关怀和宠溺,“还让苏少侠陪你乱跑。” “大哥不是都知道了么?”邵媛撒娇道:“大哥料事如神,还问我。” “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邵青轻声嘱咐,便转身走入房中。 悦然山庄的月色尤其美丽,不同于人间其他地方所见的月色,这里仿佛离月宫更近。月辉清凉如水,让盛夏的时节多了一份凉意。门外竹影摇动,借得几分月辉,显露出翠玉般的色泽。月光映衬下的松竹之影映在邵青卧室的窗纱之上,房屋内微弱的烛光,也在窗纱上映出邵青模糊的影子,平日里高大的身影,在这时却显得那么瘦弱单薄。邵媛傻傻看着窗纱上的影子,不免有些心疼。 第五章 思·往事 邵青正襟坐在卧榻之上,闭目沉思,眼前又浮现多年前之景。 苏逸肉身已得重塑,二十五年来,三魂七魄陆续归于重塑肉身,只待时机,等魂魄苏醒之时,便可实现昆仑诸位同门心愿,重结天罡阵法。 天罡之阵,世人知晓得此阵便可得天下,哪有几人知晓,天罡阵乃天帝所布,此阵是守护神州不受魔域染指之关键所在,昆仑修仙者历来担负守护此阵重任,若不是同门中出了叛徒,又怎会让魔域乘虚而入。邵青与师弟苏逸同守开阳印,眼见耳闻魔域屠戮同门血洗附近村庄,却不能离阵半步,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 最后关头,魔域妖孽攻入阵中,苏逸舍身以魂魄守住开阳印,魔域见此番抢夺功亏一篑,便大肆屠戮,邵青则身负重塑苏逸魂魄重结天罡阵之重任,不得不及早撤退。御剑经过之处,生灵涂炭。开阳印是天罡阵之关键,魔域觊觎人间,也妄图侵占昆仑以进攻仙界,重结天罡阵,才能避免魔域入侵。 重结天罡阵,必须融天地日月精华,十洲仙岛之灵气,集昆仑修仙者众人之力,以及仙山洞天神器中的四件:开阳印、璇玑权枢、摇光照、玉衡。 但世人愚昧,被魔域之人煽动野心,导致昆仑失守,天罡阵险些覆灭,若非苏逸用魂魄锁住开阳印,加之昆仑三千同门魂魄护阵,让天罡阵勉强再支持了二十多年。魔域当年功亏一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狼子野心的恭顺亲王虽然已经老迈,但是其子野心更甚其父。 六百年便有一场浩劫,难道这就是天数吗?那些枉死的同门,无辜的百姓,便是天道的代价?既然天罡阵有一统三界之能,为何不借助这天罡之力,重整三界,结束这场无边浩劫? 昆仑修仙之人在二十五年前那场浩劫中多数都已化为星点魂魄,那日将苏逸之魂魄交予隐居民间的徐长老之时,求其为之用麒麟之目重塑肉身。 当日邵青跪于徐长老身前询问,“既然天罡阵有一统三界之力,不借助天罡阵之力,结束这后世无穷之浩劫?” “混账!”徐长老拂袖大怒,“天地之间自有天数,其间道法又岂是凭一人野心可以左右!你此等想法,与魔域又有何异!” “弟子糊涂,长老恕罪。”邵青口服心未服,如今想起,也觉徐长老过于迂腐,如同那个苏逸一般。 想起长老以为他的大志却是野心,此时坐在床上阖目静思的邵青不免苦笑。 多年查访,散落在世间幸存的门人已然不多,张百川,此人手持天罡阵法阵之神器之一摇光照,却也销声匿迹。 那日邵青在故沅城郊村中找到张百川,邵青想说服张百川与之同谋大业,结束人间浩劫,却被张百川一顿斥责。 “如果生灵屠戮苍生浩劫也是天意,我宁可不要这天道!”邵青双手握拳,“张师兄,你却也如此迂腐不堪!三千昆仑弟子舍命守护,也不能保住山下黎民性命。如今重结阵法,但人心欲望之强,又怎会保不准又重现当日悲剧,那时又有多大把握能抵抗住魔域入侵?” “难为师弟也知人心欲望之可怕,这也是先祖训导阻止任何人妄图获取天罡之力,”张百川冷笑,“当日亲眼见你强夺开阳印,苏逸师弟为了阻止你才用魂魄锁住开阳印。如今你想强夺摇光照也是妄想!” “你!”邵青震怒之时却又仰面苦笑,“枉费我苦心,居然都是如此固执?” “摇光照已与我魂魄相合,就算邵师弟今日夺取,也会枉费你一统三界的苦心。”张百川冷笑,霎时间右手集气为剑向邵青刺去,但邵青并未躲闪,那一剑正中心脉,顿时血流如注,邵青顺势向前倒下,半跪着捂着胸口,额头青筋毕露,痛苦万分。 “你!”张百川一惊,他没料到邵青居然豪不闪躲,也不用内力护体。震惊之余,张百川想过去搀扶邵青,却被邵青摇手拒绝。 “野心也罢,苏逸师弟为保神物之力不被魔域夺取,何尝不是以魂魄禁法成为神器之主?为抗魔域保得神州安宁,成为神器之主亦或是成为天罡之主,不过五十笑百而已。”邵青强忍痛楚苦笑几声,“此后也不再有我这个野心之人,救天下苍生于危难,重结天罡阵便托于师兄了。”说罢便昏死过去。 张百川立刻用内力护住邵青的心脉,但也无济于事,气息逐渐微弱。 “原以为师弟是野心之人,却不料师弟以死明志。是我糊涂!”张百川悲愤长叹,张百川突然记起随身所带掌门指环,这是涵阳真人临终所托,也许还有救。 张百川立刻负起昏迷不醒的邵青,御剑瞬息千里,突破外围迷境来至长洲罗浮山。 张百川将邵青浸没于罗浮山灵枢池中,从怀中掏出昆仑掌门指环递于幻姬面前。 幻姬道:“家师已仙去,曾向弟子交代,罗浮山受昆仑山恩惠,曾立下誓言,如是昆仑门人有求,必当竭力报恩。” 张百川看着灵枢池水中微弱的气息趋于平稳,当下便舒了一口气,素闻长洲有起死回生之法,果然不失所望。 “道友亦可先返回,邵少侠被昆仑灵虚道剑所伤,需在长洲调理数日才可痊愈。”幻姬一身素衣,斜靠在灵枢池旁的青玉石上,仔细端详着水中之人。 张百川道别辞谢,今日之事让他回想起邵青那番话,亦觉心中矛盾,只愿邵青师弟早日痊愈,方能从长计议。 ……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刻端坐在卧榻上闭目沉思的邵青,悠悠念出这句诗,想起二十年前在长洲罗浮山中的情景。 …… 那日邵青昏睡不醒浸在灵枢池水中,悲悯苍生之痛,却不得理解,被当做狼子野心,昏迷中的邵青眉头紧皱,念叨:“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有趣,人还没醒过来,就知道念诗呢?”一女子的声音打破了池水中邵青的梦魇,邵青昏昏沉沉睁开眼睛,模糊中见到一位素色衣裳的女子曲腿盘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侧,在看着自己。 “你来这浸浴灵枢池水足有十日,耗费了我门中数百年心血精华才把你救活,”幻姬向邵青走过来,缓缓蹲下,看着邵青尚不能完全睁开的双眼,又仔细端详这个男子,他昏睡的时候,自己就时常来之侧探望。这个男子闭目沉睡的样子当真好看,为何先师总说世间男子都污秽不堪呢?如今他微微睁开的眼睛,让幻姬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波澜,竟然有如此清澈明净的双目,幻姬心中忐忑,有些面红耳赤,连忙回过头,背对着邵青,有些窘迫地说道:“公子如今已然大好,起身随我来吧。” 邵青逐渐清醒过来,看看自己浸没在灵枢水中的伤口已然痊愈,连疤痕都不见踪迹,原本带血之衣物也被这池水漂洗得异常干净。 邵青从池水中站起身,走上岸来,环顾四周,不似昆仑高寒,此处发现这处洞天灵力充沛,草木繁盛,而且草木都颇具灵气。几株盛开如云霞的鸾枝也好奇地探过身来。邵青并不介意,那几株花草在自己身边好奇探望。 “都回去。”幻姬似乎却有些愠怒,让那些不太规矩的花木都吓得退了回去,“小女子幻姬,是这罗浮山之主人,门下弟子不多,但都为女子,所以并不方便与公子相见。”幻姬温婉一笑,仿若昆仑朝霞氤氲。 邵青看着有些发呆,幻姬也被邵青的眼神弄得心绪不宁,面容立刻泛起了红晕,反见更加妩媚明艳。 “在下唐突。”邵青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立刻赔罪,“姑娘姿容气色不似凡人,莫非是这洞天仙子?” “呵~”幻姬莞尔掩口一笑:“罗浮门人皆为仙境之内草木所化,我是雪梅之仙灵,得先师点化,蜕去草木之身化为人形。先师羽化登了天仙之列,罗浮山中诸事便有我来打理。” “罗浮仙境,在人间也有听闻,不料今日所见,远超世人之猜想。” 走至长洲边界,一只翠凤翩然而下,在邵青身侧徘徊,翠凤能鉴别人间美丑,幻姬一看便知邵青是心智纯净之人,“先生伤已大好,罗浮境中祖师有训,不能长留男子。”幻姬是在道别,但是心中又万分难舍,“何况小女子心知先生是身负重任之人,有鸿鹄远志,希望先生能得偿所愿。” “仙子救命之恩,邵青没齿不忘。此番别后,望后会有期!”邵青抱拳告辞,正要御剑而起,却被幻姬叫住。 “仙子有何吩咐?” “玉衡之事,百川道友已告知幻姬,可惜玉衡原为人间珍奇,后随先师被置于长洲泉眼之地,可叹如今岛上诸人皆为草木仙灵,并无资质驾驭人皇所制玉衡,须得寻觅世间容姿出众颇有仙根的奇女子才能使用。素闻人间新奇,不知先生是否能带幻姬一同前去?或许能找到能驾驭玉衡之有缘人?”幻姬此时有些不安,心中想到:先师曾对幻姬说过,幻姬终身不能踏入人间,否则恐有情劫,情劫难渡,难成正果。但此刻的幻姬根本顾不得情劫这一判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若能朝夕得见,远胜过瑶宫寂寞,又何须正果之身? “仙子?!”邵青有些惊异,“在下身负重任多有劫数,恐连累仙子。” “幻姬心知先生重任,昆仑山之事我亦有听闻,张百川道友也将一些过往之事说与我知晓,世人不知先生苦心。”幻姬此刻有些哽咽,“幻姬却知先生心如明镜不沾尘埃,更何况重结天罡阵,也需要长洲之力,先生为何拒幻姬千里?” 第六章 梅香 倚翠楼的后院,一日清晨便响起了悠远从容的琴声。 邵青静心抚琴,盘腿坐于那四季常开的白梅之下。幻姬从门廊走出,静静望着一身绛色长衫鹤氅的邵青,神色从容优雅。 “在下一早便来叨扰,扰了这里的清净了。”邵青从容笑道,“仙子莫要见怪。” 幻姬莞尔不语,手中幻化出一杯清茶递于邵青,邵青接过秘色茶盏,轻抿一口,茶水香气清幽入口,暗香浮动。 “人间并不如仙子所想那般美好,恭顺亲王府诸人是让仙子受了不少委屈吧?”邵青温柔的看着身侧的幻姬,“这里比悦然山庄更加清幽,在此抚琴品茗才是人生最乐之事。” “修道之人最忌嗔怒怨怼。”幻姬并斜靠在那树梅花之下,温柔沉静如水。 “但倚身青楼,着实让你委屈。” “先生一向不拘世俗,如今反而又俗了。”幻姬掠起鬓角一缕青丝,“倚翠楼诸位女子皆是长洲罗浮门下,草木精灵所化,不在人间展示妖娆美好,岂不是空山委路尘呢?世间男子虽多污秽之辈,但倚翠楼也并非轻薄狂人可来。白皓虽蛮横,但也让倚翠楼三分。以秦楼楚馆做幌,也可骗过世人。” 梅花照眼,露痕轻缀,洗净铅华,无限佳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真是此境界。世俗眼光不过尔尔,又何须在意。 “白皓之人行径虽然让人不齿,但为重启天罡阵集齐十洲之力,却也离不开他。”邵青点点头,“白皓恐已知仙子身份,几次三番查探。” “此人杀戮太重,暴虐之气污虐神物,恐对重结天罡阵有害无益。”幻姬有些忧心地说道。 “要救世必定会有牺牲,苏逸的魂魄已快苏醒,非常时刻,不可再因一念之仁而前功尽弃。” “花魁之选,恭顺王府歌姬霍霜,似来自魔域。白皓意图谋取天下,魔域意图谋取人间,如果此人与魔域联手,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幻姬抬头看着邵青,面容有些忧虑,说道,“前日我以占卜天眼之术预测,但是重结天罡之事模糊难辨凶吉难测,不得其解。可惜占卜天眼之术太耗费精神,二十年方可用一次。”幻姬内心疑虑万千,二十年前离开长洲之时,她用天眼占卜过自己命运,却也无解。 “仙子相信命运吗?” “也许自有天数。”幻姬也在想,师父再三叮嘱的情劫是否也会应验。 “我相信命自我立。”邵青将琴放于身侧,站起身,拂落身上落花,“二十五年前昆仑山之难,就是因为出了叛徒,盗走璇玑权枢,此人便是恭顺王府门下术士王嘉。恭顺王府诸人受魔域妖物蛊惑,为夺天下,不择手段。王嘉盗走璇玑权枢,使得天罡阵出现疏漏,才使得魔域乘虚而入屠灭昆仑。若非三千弟子舍身护阵,也不会为人间争取得这二十五年时光。虽然魔域之人偶尔会趁空间罅隙来人间,但能力受到制约。” “天地不仁。”邵青伸手牵起幻姬,摇头叹道:“我们需要靠自己结束这场无边浩劫。魔域当年毁阵也是窥视人间繁华之地,妄图吞并。但如今又何尝不觊觎天罡之力,想趁重结天罡之时入阵获得天地日月精华十洲仙岛之灵气来助长他们对抗天帝。” “先生谋略深远。”幻姬点头道:“只是那叛徒王嘉是否会认出公子?” 邵青冷冷笑道,“祸害师门的叛徒我怎会让他在人间多享富贵,王嘉早已为魔域妖女所惑,十五年前他夫妇二人已死于我掌下。” 幻姬有些诧异,她不曾料到邵青行事居然如此果决隐秘。 “王嘉临终之时,也有悔意,只可惜心魔难解,我答应为他照顾襁褓中的孩儿,他终含笑而逝,也算是解脱了。”邵青说道此处,闭目沉思。 “王嘉的孩儿?”幻姬有些疑惑,“媛儿?” 邵青轻轻点头。 “原来媛儿身世如此。”幻姬恍然大悟,“原只道是你收养的孤女,却不料有如此波折。那么她也竟是半个魔域之人呢?” “璇玑权枢,现在可还在恭顺王府?” 邵青点点头道:“恭顺王府异人众多,还有魔域之人,强夺璇玑权枢恐打草惊蛇。如果惊动魔域,恐怕他们会宁可放弃天罡之力而毁去璇玑权枢,人间生灵将再无希望。” “看先生语气,虽然璇玑权枢已入魔域之手,但并未被魔域之人控制?” “王嘉临终前说过,他其实早有悔意担心魔域灭口,便用魂魄禁法控制了璇玑权枢,获取神物之力。” “可是,王嘉不是已经死于先生之手了?”幻姬恍然大悟,“媛儿?!” 邵青点点头,一阵风掠过,打破原本静谧的气氛,花瓣随风零落,似邵青心境之乱。 “以魂魄禁咒锁印神物,神物从此只认唯一魂魄,直至魂魄轮回数载千万年后消散于人间之时,神物才会重归无主之态。王嘉担心魔域鸟尽弓藏,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才能保全女儿。” “先生不担心魔域之人看穿媛儿的身份,对她不利?” “我以用半生功力护于媛儿周身,法阵虽霸道,也不会为人所察觉。其中的障眼之术,能遮掩媛儿和璇玑权枢之间的感应。”邵青看着这一树梅花,风送幽香,不禁感叹,“如果不能阻止魔域,人间恐也再无此等美景。” “人心欲望,最易受魔域妖术蛊惑,白皓此人最为自负,也不过魔域一枚棋子而已。如今四件神物,已有三件在先生掌控之中,人间权术之妙,也在苏绰和宇文泰的那段对话之中了。”幻姬摇头轻叹:“三年一次的花魁选举,希望能找出能驾驭长洲玉衡之人,可惜徒劳。红蕖姑娘原是生洲红玉莲花所化,虽然不能驾驭玉衡,但能借花魁选举结识,也是难得之至。” 邵青心领神会,点头说道:“王静和却是可惜,如此出众天资,本可以成为玉衡之主,只可惜身为恭顺王府操控而身不由己,得入幻境只许下唯一心愿不再愿意受摆布,‘得山花满头莫问去处’。” “此番中选之人杨敏,实为木偶傀儡所化,但身上并无诡戾之气,暗自操控之人并不似邪道之人而当日所见恭顺王府歌姬霍霜妖戾之气颇重,如让她得入罗浮幻境,恐怕会生变数。那日暗暗相助杨敏姑娘之人,先生是否已经查清?”幻姬温柔地看着邵青。 邵青点头笑道:“此人隐藏颇深绝非等闲之辈,既然他有意安排杨敏得中花魁,说不定也是助我们一臂之力。” “今晚,我会安排杨敏进入罗浮幻境。望天意悯人。” “今日罗浮幻境,还望仙子多加留意,另外,我想安排苏逸师弟一同入幻境。”邵青轻轻拂去幻姬鬓边花叶,“苏逸师弟颇为固执,当年不惜以魂魄锁住开阳印。如今虽然尚未恢复记忆,但魂魄已然苏醒,我希望仙子借幻境之力让他明白,回心转意。” “这是自然。”幻姬颔首微笑,“苏逸我已见过,观其神色,绝非迂腐之人,幻境之炼,会让他记起以往之事,希望他能明白先生之心。” “红蕖已查探到,聚窟洲水精月树,如今也在白皓手中,看来已被魔域占为己有。”幻姬轻叹:“上古神物皆蕴藏神力,但守护神物之仙灵道友皆奉守天道,虽一直守护神物,但从未将神物据为己有。虽此物与重结天罡关系不大,但让魔域染污,水精树此后便已为魔域之物,对神州威胁甚重。” “百川师兄已知晓此事。如今他易容改装化名张贵,探听到不少消息,只是他武功心法皆为昆仑派正传明授,所以如今也不便施展,恐惊动魔域。” “百川道友如今也能理解先生良苦用心了,”幻姬欣慰笑道。 “世间谣传罗浮幻境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窥视天机,也竟是人心臆测,这倒也和我们之意,正能迷惑魔域和白皓诸人。” “先生之意是安排白皓入阵。”幻姬会意一笑,“原以为那人已回王府侍奉父亲,不料此人还在此间盘桓,还要劳烦先生为他说情。” “白皓野心远胜其父白烨,家父病重倒不会让他放弃入罗浮幻境窥视天机的机会,”邵青蔑视一笑,“为何不借此机会,让他相信幻境所显之未来之事。” “先生妙策,虽然此人网罗诸多能人异士,与魔域之人结盟,但也会轻信幻境预测未来之谣言。魔域之人现在还被神州天罡阵所限,功力受限居然也寄希望于幻境,未免有些可笑了。”幻姬亦轻蔑摇头笑罢。 “不可小觑魔域之。,”邵青摇摇头,“他们与白皓名为同盟实为利用,预测未来之事他们可不会轻易相信,只是不曾告诫那个白皓罢了。魔域之人意图进入罗浮幻境估计是试探我们深浅,我与苏逸师弟所习道剑心法皆为昆仑派隐宗秘传,并不会担心曝露身份。” 是日,苏逸又陷入了恍惚的梦境之中:云海苍茫,晨曦的金光从云海缝隙中刺破天际,仙山山峰如海上岛屿,漂浮于云海之间,一半烟遮,一半云埋。 恍惚中苏逸骤然惊坐起,原来是门外传来的脚步扰乱了方才的梦境,山庄内的侍者立在门外,问候道:“庄主正在杳然堂等候公子。庄主知公子不喜旁人伺候,午饭已备下,命奴婢在门口等候。” 苏逸来山庄多日,此刻心里也有预感,便起身随侍者来到主厅。 “苏少侠请坐。”邵青温文有礼。 “先生,在下来山庄数日,一直未有机会向先生问起信中所提的因缘过往。” “今日正为此事。”邵青点头说道,掌心中闪落数点光晕,落地而成一条通途,“此为通往生洲洞天之径,少侠与我前来,便可知晓梦境所示。” 第七章 幻境 二人落入生洲霍林洞天之中,便来到一片茂林之中,苏逸惊奇于眼前所见,隐隐听见流水之声…偶尔有火光从上空坠落,流光彩晕漂浮于空中,四周草木如同碧玉一般,光彩异常,玲珑通透。指着前方一出火光耀现之地,一只身披五彩仙羽的大鸟从火中跃出消失于这不见日月的天际,身后落下的羽毛化为流光逸散在空中。 苏逸环顾四周,悦然山庄灵气与此处灵气相合。生洲洞天与舞江之悦然山庄相距万里,高人以极强法力扭曲空间使得悦然山庄得此地之充沛灵力。 二人穿越茂林来到一口泉水之处,幻姬、红蕖早已等候在此。 “此番迟来,还望两位仙子见谅。”邵青施礼道歉。 “先生见外,我以于另外两处境界送得白皓杨敏二人入阵,现在便有请苏逸少侠入幻境,少侠心中深埋疑问或许能于幻境中求解。”幻姬向邵青行礼,又望着苏逸说道:“虽三人都入罗浮幻境,但所遇所见各不相同,并不会被他人所干扰,也不会让他人窥知心中所思。” 苏逸低头若有所思,说道:“在下内心多年来深埋疑问,当日收到邵先生之信来此地,也是为寻求解答,望此次入幻境能解开心中疑惑。” “时候不早,入阵吧。” 苏逸向三人行礼道谢,便走入阵中,消失在一片光晕之中。 …… 炙热的火焰炙烤着已经龟裂的土地,天空已被熏成深红色,诡魅之色从白皓的脚底蔓延开去,仿佛绽开的血色玫瑰,白皓心满意足的欣赏着这凋零的天下臣服在自己脚下。 隐约听到的哭声在这幅血色景象中渗透出来,渐渐凉下,又从谷底渐渐飘散出来。 白皓清楚地感受到天地的炙热和万物生灵的恐惧,人人都臣服于他,如今他是这个天地的主宰。鬼魅一般的随从簇拥着白皓披上龙袍,坐上矗立在这荒芜世界中的帝王宝座,睥睨天。一丝诡笑爬上他的面容,随着一声尖锐的吾皇万岁,天地中高呼万岁之声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将当初那一丝隐隐的哭声淹没无迹。 百年光景会转瞬而逝,千年万载才是白皓所企望。白皓远远眺望天边已经殷红如血的裂痕,已然获得天罡之阵的上古神力,为何不借此机会挑战天庭,如此便可永身永世无忧。白皓感觉身体漂浮悬空,仿佛又羽化之感,骤然间雷霆大作,连同从天空坠落的火焰,构成了一副炼狱景色。 …… 杨敏身段轻盈,跃身飞于草木之上,飘然前行。来至水边,见一女子俏然立于岸边,身段婀娜,光影在她身上不住流动,仿佛如水波之柔情曼妙。 “王姑娘,在下杨敏。”杨敏上前欠身施礼,杨敏似乎早知此相逢一般,“师兄一直在寻找王姑娘,不知费了多少的周折。” 王静和仔细端详这位不速之客,她从未想过还会有人寻她到此:“你是恭顺王府派来寻我的?” 杨敏摇摇头道:“受师兄之托,入得幻境寻王姑娘,在下师兄正是何墨。” “你……是何大哥让你来的?”王静和有些错愕,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避祸躲于此处,却不料今日的际遇。 杨敏点点头,淡然一笑:“姑娘藏身于此地,却抛下情仇爱恨,倒也潇洒。” “我不想再受他人所制……只求得一秀美山水平安终老。”王静和神色有些黯然:“水精月树是我所盗,当日骤然离开也是身不由己……我对不起他。” “师兄从未怪于姑娘。”杨敏神色凛然,“姑娘当日既然身不由己,所以便辟得如此一处镜花水月梦里蓬莱?” “我一介女子,又能如何……”王静和摇摇头,“只是离开这幻境,我的心智便又会被白皓所控制,唯一之法,便是成为玉衡之主,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又卷入那是非恩怨之中?” “姑娘身处幻境,自然不知世间变幻。”杨敏摇摇头,“如此说来,师兄所猜测幻姬所设罗浮幻境为挑选玉衡之主便没有错了。此番幻境皆是玉衡之力所结,也怪不得十洲仙岛神器之中,独不见玉衡踪迹,确实在幻姬手中。” 王静和沉默良久,低头看着从脚边流过的清泉和一尾鱼儿。 “如果魔域和白皓得到玉衡,借此得天罡神力,姑娘此刻的梦怕是也要碎了。”杨敏轻叹地摇摇头,“一直以为师兄所钟情之人为世间数一的奇女子,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是何大哥让你劝我成为玉衡之主吗?”王静和神情哀伤,眼角的忧郁掩盖不住。 “不是。”杨敏摇摇头,平静说道:“师兄也只想和王姑娘长相厮守。看来人间所说的爱情,倒真会让人迷失心智忘却责任。师兄当年何尝意气风发,如今却也只想寻得王姑娘,得觅山林隐居。如此想来,岂不可笑。” “他……”王静和不禁垂泪,“只可惜我……” “我来此处,原本是受师兄之托寻得王姑娘。但如今的景象,让我不得不担心,有此多说几句,享得片日安生,但也辜负了一生等候。”杨敏说道此处略略停顿,“我原本不该说这些,转述师兄的相思之情便足够。”杨敏此刻的秀目低垂,神情哀婉,“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师兄不愿姑娘涉险,即便姑娘隐居于此,师兄也会想方设法进入幻境和姑娘一同沉迷于这镜花水月片刻温存。但外界风云变化,一旦魔域得逞,此幻境中的人和物也要烟消云散了吧。师兄虽然有心于苍生,但是也难免被情爱欢愉蒙蔽。” 王静和摇摇头,“静和一生受人摆布,不想再重蹈覆辙。” “并非如此,”杨敏摇摇头,“我有意成全师兄和王姑娘此段姻缘。我欲成为玉衡之主,在神州重结天罡阵之后,姑娘便可与师兄重觅一处洞天福地,也不必靠此幻境逃避。” “杨姑娘既然有如此救世情怀,小女子心生敬佩。”王静和微微欠身施礼,神态虽然平和但是也带着苦涩的笑意,“如今虽不能随心而活,亦算是偷得浮生幻梦闲暇。劳烦转告何大哥,不必再垂怜我这个无用之人,我已无颜面对他。” “姑娘的话我自会转告,只是我暂不能成为玉衡之主,还需像姑娘借一样东西。”杨敏回礼,轻声道,“我实为人偶化身,虽有思想但无魂魄。” “哦?!”王静和微微吃了一惊,“素问万物灵性,却不知却有如此造化。姑娘如今的意识,何尝不是因情而生……” “还请姑娘将魂魄赠与我。”杨敏说出词句话时语气轻描淡写一般,但眼神中似乎有那么一丝渴求欲望,也许人偶本不应该有那么多奢求吧。 “可以。”王静和并不惊讶,也显得格外平静,“姑娘能进入此处,想必也是心智清明透彻。我已打算在此了却残生,并不想担负过多,将魂魄交予姑娘,你我也算是交换了人生。” “你一点都不介意?!”杨敏却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如果这样,姑娘的情感记忆往后只留得灵体在这幻境之中,直到消散殆尽…难道你不顾及自己往后吗?” “我身而为人,却不配为人。姑娘虽为人偶,却有真情。”王静和摇头轻叹:“我只求在此处偷生,辜负了何大哥。如果魂魄赠予姑娘,能代我做我不能完成之事,也是了却我的心愿。” “原以为姑娘是贪生怕死之人,刚才是我出言有失。”杨敏此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惜,更多是感激。 …… 水镜之象有逐渐模糊起来,水纹般的景象荡漾开,模糊又逐渐转为清晰,镜中呈现昆仑云海之境,当日用麒麟之目重塑肉身,不入轮回,也是为了让苏逸保留前世记忆和功力,如今的他会想起前尘过往吗? 昆仑群峰如同海上诸岛漂浮在云海之中,烟遮云埋。苏逸仿佛行走在云间,云雾氤氲缭绕身侧,昆仑山的景象这十数年总是反复出现于梦境之中,一片宁和祥瑞不失庄严肃穆。 苏逸若有所思的用手去触摸身边逸散又聚拢的云雾,脚步已经感觉踏上昆仑之地,不似刚才那般凌空行走。 突然一阵变幻,空间扭曲如漩涡一般,将正在出神的苏逸卷入。 蓦然惊醒,发现已然身处石室之中,眼前光晕四溢的,莫不是……苏逸突然间意识到,“开阳印!” 此番变故,心中起伏难平,苏逸正在努力回想过往之事,但无奈脑海里阴云密布混沌不清。 …… “如此狡辩,无非为了你的私心!”汗珠从额间渗下,苏逸捂住胸口,忍着剧痛,愤怒地看着眼前的邵青。 “天地不仁,如此循环往复,忍心天下苍生受如此苦痛,”邵青手中的凌云剑锋指地,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地面,“师弟今日要挡我,便是助魔域毁灭人间!” “冠冕堂皇,今日邵青师兄竟然妄想用魂魄强夺开阳印。所谓天地苍生,不过是你妄想夺取天罡神力的借口罢了。” “并非私心,而是我相信自己!”邵青闭目,神情严肃,“魔域已屠灭昆仑,而你我二人却守护此处不得脱身,此处迟早为魔域所破。” “师兄也过于自信,难免自负!”苏逸阖目,气息渐渐微弱,魂魄已从印堂中溢出附于开阳印之上。 “师弟,”邵青仰面叹息,“魂魄锁住开阳印,是你或者是我并不重要。你何尝不是……也罢也罢……” …… 苏逸感觉自己的身躯被扭曲拉伸,仿佛又躲入另一个空间,他恍惚中看到徐老先生,还有自己混混沌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书院。“邵青,麒麟之目重塑苏逸肉身,虽然保住苏逸的功力和记忆,但还需二十多年的时间三魂七魄方能陆续归位。”徐长老摇头叹息,“昆仑的三千魂魄也只能守住二十五年天罡不毁。” …… 几段梦境如此纠缠,似真亦幻,深陷其中的苏逸被这接踵而至的变故搅乱了心神,纷乱思绪如汹涌波涛般袭来。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 万灵兴衰,循环往复,天道如此,怎可人力妄改,可知物极必反,妄想以个人所求所想篡改天道,却会给天地带来覆灭之苦――师兄,修道多年,你难道勘不破吗? 第八章 浮生半日 尘缘未断,华胥梦短。 犹如众镜想照,众镜之影众镜相照,众镜影见一镜中,如是影中复现众影,一一影中复现众影.即重重现影,成其无尽复无尽也。 一番幻境历练,却让身陷其中之人忘记真假虚实,正如那句,诸人皆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 白皓虽已醒来,却仿佛仍然不舍方才梦境所见,清醒片刻,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白皓向来自负,如此梦中幻境却遂了他的心意,便让他觉得此番即是未来之景。如今皇位上的那个病怏怏的“天子”,如今还是沉溺在温柔乡美人怀中,庸碌蠢昧如斯,难得父亲还能容忍此人多年。皇位本来就应该属于恭亲王府一脉,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如今妄称九五之尊的那个萎靡的堂兄。 “世子。”一侍卫匆匆来报,将一只影魅交予白皓,“霍霜姑娘的幻影传书。” “下去吧。”白皓慵懒地接过影鬽,挥手支开身边的侍卫仆从,窗外的光影虚虚实实地落在寝殿,手中的影鬽上,如同鬼魅一般的异彩流动着,逐渐在厅中幻化出霍霜的影子。 “世子。”霍霜的幻影欠身行礼,如同真人一般。 “宫中可有何事?” “宫中已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白岵的魂灵皆为我所控制,世子不必疑虑。”霍霜魅惑嫣然一笑,“只是那玉衡之事,虽已知道幻姬邵青尚无能力控制玉衡,但近日水精玉树突有异动,诸神物皆能相知相感。如今水精玉树在我的控制之下,此番异动必定是有人控制了另外的神物,如今想来必定是玉衡无疑了。” “哦?!那日中选的杨敏?”白皓点点头,颔首挑眉,“邵青也必定清楚此事。” “世子,不得不防此邵青别有二心。利来而聚,利尽也都散了。只是暂时不知杨敏的深浅,可惜我如今能力受限,看不真切。” “邵青是明白人,那日我已将厉害关系明了,并许诺于他,事成之后将给他国师尊位。”白皓又摇摇头,“此人虽云淡风轻的样子,终究也不过俗人。” “如今璇玑权枢虽在世子手中,却不能为我们控制,王嘉夫妇之死也蹊跷,他们的女儿下落不明。” “邵青之妹邵媛,我已见过。”白皓神色有些凝重,“之前的怀疑也作罢。” “那日在悦然山庄,我也细细看过邵媛,并非王嘉之女。” “王嘉的妻子是你的亲姐姐,血脉相连,你自然不会认错。邵青此人虽然处事低调,为人做事皆是滴水不漏。如果邵媛是璇玑权枢之主,断不会如此轻易的曝露于你我眼线之中。”白皓神情安逸,眉眼舒展,“此人还是可用之才,如今玉衡有变故,暂且需得和他们合作,为我们所用,倒也省去不少事情。” “明白。”霍霜点头,但眉宇之间的得意媚态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王静和如今下落不明,这个女人背叛世子自然只有死路一条。只是尚不清楚杨敏的来历,此人颇为古怪,不似世间之人。” “取其利处而用之,如此也省却我们夺玉衡之事。虽然不少人与我们利益不同,但是目的都是重结天罡阵!” 霍霜嫣然一笑,“既然成为神物主人,自然也就丧失了获得天罡神力的机会了。” “也正是如此,我才相信你~~”白皓意味深长地一笑,“如今你也是水精玉树之主,只要你衷心为我,待我获得天罡神力之后,定会让你稳坐魔域女帝之座,不再屈居赤炎之下。” 霍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礼告退,那如真人般投影的幻影便又隐匿在影魅之中。 …… 悦然山庄的清晨,海棠花郁葱迷人眼却似三月芳菲,虽然人间如今已是桂月。几株月桂盛开在芙蓉水畔,猩红的花点缀在葱绿的翠叶之中,四时之花皆绽放,这般造化神奇,倒是得洞天福地灵气滋润的妙处所在。 杨敏轻轻嗅着眉畔的海棠,粉红的花蕾,粉白的花瓣……清香怡人,到不似人间俗人所说一般无香,果然是人言苛深。现在她正努力去感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不知在幻境的时光流逝,从幻境中翻然惊醒,便身处这清晨的芙蓉池畔海棠树下。 杨敏被眼前繁花陶醉,虽然以前也时常得见,但无魂魄的傀儡,对于这个世界的美妙却无知无觉,难免自卑于心。人间声色味觉之奇妙,如今如潮水般涌来,让杨敏有些措手不及。杨敏并没有察觉苏逸此刻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杨姑娘。”苏逸轻声说道:“第二次见姑娘,却有如此变化。” 杨敏猛然一惊,回头看着眼前的苏逸,苏逸此时也才从幻境中苏醒不久,脸色颇为苍白,但掩饰不住眉宇之间的飞扬英俊的神采,杨敏淡然一笑,道:“小女子也是第二次得见公子,公子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二人相视而笑,一阵风拂过满树的繁花,花树摇曳,落英缤纷,也许眼前的也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此时的邵媛正在湖对面灵璧石侧抓蝴蝶,瞥见苏逸和杨敏二人在荷花池畔,心中颇觉古怪,这是一只燕尾斑斓的蝴蝶从眼前飞过,到让贪玩的邵媛回过神来,用手里的玉骨扇扑过去,却不料脚下一个踩空滑落到芙蓉水池之中。 湖水边的声响也惊动了苏逸和杨敏,正要相救,却发生了一幕让人惊奇的场面。 邵媛虽然跌落水中,但并未被水淹没,相反,惊魂未定的邵媛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气场保护着,被托出了水面,静静地悬浮在莲池之上。 这一幕让邵媛也吃惊不已,竟然忘记了逃向岸边。如此的场景似乎在邵媛很小的时候也有过一次,邵媛脑海中翻腾出很多细碎的过往,但是也不得其解。 杨敏跃入湖中,从莲叶上点过,将发呆的邵媛牵起带到了岸边。 邵媛惊魂未定,并不言语,仿佛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一幕,她以前也偶尔在湖畔沐足戏水,但如今失足跌落,水却不能近她之侧。 何墨曾告诉过杨敏,悦然山庄的小姐身周有极强的功力护体,邵媛的武功稀松平平,但能料想此庄园的邵青绝非等闲,但又看不出功法路数。邵青在江湖中虽然声望不低,但是为人处世极其低调内敛,又极少插手江湖琐事。邵媛身侧的气场虽然强悍霸道,但是十分难以察觉,如不是何墨告知,杨敏也不会知晓其中关窍。 一旁的苏逸却并不十分惊讶,浅浅一笑,便从湖畔走过。 苏逸走在一树繁花胜雪的梨树之下,梨香怡人,带点冷香的境界,如同那日在倚翠楼所沐的梨花花瓣一般,也如同昆仑圣顶终年的积雪,冷冷的香味融化在晨光微曦之中。仿佛多年前在昆仑山储玉峰的梨树之下,梨花飘雪,冷香沁人,素明师姐喜爱梨花。不似寻常修道之人,素明师姐对人间繁花似锦心生向往,门前的梨树便是她幼年时将舍不得吃的梨子埋于星韵坪之旁而种下的……依然是一阵风动,梨花微雨,花瓣轻翻,当年素明师姐也是在这梨花树下指点苏逸的道剑……而如今的素明,亦是化为星点魂魄守护着天罡阵。 零星的记忆不时会涌现出来,苏逸也不再似以前那般茫然无措,但看着眼前的梨花却带着那么些伤愁。 邵媛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大呼一声好险,却让旁边的杨敏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幻姬和邵青在水边楼榭之中,倚栏望去。 “杨敏现在已有魂魄,先生可知其中玄妙?”幻姬静静的看着邵青。 “仙子早已明了。”邵青摇摇头,“杨敏如今已是玉衡主人,如此巧合之事,定是有意为之。” “王静和将魂魄给予了杨敏,如今也只留得灵体存于幻境中了。”幻姬轻轻叹道:“此番也并不似强求,是王静和自愿赠与。王姑娘魂魄纯净善良,杨敏是人偶也未沾染半分世俗气息,如今的组合倒也是纯粹至极,并无半分杂质。” “那个何墨知晓此事否?” “杨敏已用意念传书将此事告诉了何墨,在何墨看来,杨敏此次的举动是逼死了王静和一般。杨敏只求天罡阵重结,人间重归正道之后,便将王静和魂魄送入轮回,而她自己化为无知无觉的人偶就好。只希望那时何墨能原谅她,理解她的苦心。”幻姬摇摇头,叹息道:“那日我让红蕖以幻术试探何墨,此人倒是一痴情之人。” “何墨的心法门派是聚窟洲一脉,聚窟洲向来人丁稀少,弟子中能有如此功力的,也只能是聚窟洲松阳祖师嫡传亲授的那位。” “此人如能助先生一臂之力,也是苍生之幸。水精月树被魔域夺去之后,此人便因自责而离开了聚窟洲,此人生性散漫,放浪形骸,时常和纨绔公子混一起吃酒赌钱,一点也不似松阳祖师高徒。”幻姬摇摇头,眼神里有些怜悯叹息。 “大隐隐于市。”邵青笑道,略带调侃地看着幻姬,“仙子与他也是同道中人了,哈哈哈哈……” “先生见笑。”幻姬掩口笑了笑,眉目含情,似水般温柔地看着邵青。 遣倦柔情,佳期如梦。 树下湖畔各自嬉闹发呆的人都各有心事,只有水榭阁楼之上的那对璧人在此刻能得到些许少有的宁静,如此美景,佳人如斯。 第九章 寒心 何墨此时来到了悦然山庄门口,此处曲径通幽,格外静谧,却非寻常人能寻见。那座大门也是法术所变幻,若无主人首肯,不能轻易走入。从门外往里看到的,无非也是障眼术所成的景象。 何墨在门外轻轻念咒,眼前平坦的地面升起一股旋流,四周的花叶也随着旋风盘旋至上。 旋风过后,地面至上出现了一个接引侍从,侍从问道,“阁下何人?” “聚窟洲弟子何墨,来此拜见悦然山庄主人邵青。” “公子请稍等片刻,待我通报。”侍从说罢,便转身走入大门,瞬间不见了影子。 “啊,是你啊?!”是邵媛的声音,片刻之后赶来的邵媛也很惊讶,不解问道:“你居然能请出接引侍从,当时真是小看你了。” “啊!原来是小姐。”何墨故作吃惊,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当初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小姐。” “噗~”邵媛才觉得此人让人刮目相看,却不料又变出这幅无赖公子的嘴脸,让她心生好笑,歪着头说道:“刚才接引侍从回禀大哥,说有聚窟洲弟子何墨到访,我听名字猜想是你,却又不敢相信,所以就赶过来看看。看你这个样子,才不是什么世外高人的模样。” 何墨嘿嘿傻笑几声,今日到访悦然山庄,他也并没有刻意休整模样,前几日不眠不休的赌钱喝酒,现在的何墨倒是还带着一些酒气。 邵媛嫌恶地扭开头,撇撇嘴,“一股酒味,熏死人了。随我来吧,大哥和幻姬都在前厅。” 何墨随邵媛迈入大门,眼前世界景色瞬间一变。此处的灵气已然不似人间所有,刚才那一步的迈出,仿佛是纵横了千万里。 “邵小姐终于得见幻姬的模样了?”何墨莞尔笑道,“未让小姐失望吧?” “不过寻常姿色罢了。”邵媛有些不服气,心里却十分嫉妒,脸上的表情也说明了这一切。 …… “师兄,这几日可好?”杨敏看见随邵媛进来的何墨,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欣喜和关切。 “很好。”何墨此时的答复却显得十分冷漠,并不多加理会此时满怀期待的杨敏,眼神偶尔从杨敏身上扫过。 “师兄,”杨敏心中伤痛,强忍着泪水,“为何不能将此时的我当做王姑娘?” “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王静和,即便用了如此恶毒的手段。”何墨紧闭双目,尽量平和了语调。 一旁的邵媛不清楚此时发生的一切,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便赶快绕开了。幻姬和邵青亦在不远处的前厅,听得真切,也不免唏嘘。杨敏此番作为难免有私心作祟,但虽是小小私心,也让人心生怜惜。 何墨转身走去,杨敏仍立在原地,幽幽地说道:“师兄爱的也不过躯壳肉身而已。” 何墨一心只想再见王静和一面,而杨敏的举动却毁了这唯一的想念,语气冷若冰雪,“天罡阵重结之事我必定竭尽全力,事成之后,我会亲手将静和魂魄送入轮回,将你化为齑粉…” “呵~”杨敏苦涩一笑,眼神中有些无可奈何,“此事不需师兄多费心思,从一开始我便是如此想的。王姑娘的意念和记忆的灵体还留在罗浮幻境之中,也是给师兄的一个念想。” 何墨并不回头,一路走进前厅,留下依然伫立在廊桥之处的杨敏。因爱故生虑,因虑故生怖——当初师兄是这么对我说的,可是如今体会到了这番感觉,确实这样的无助和迷茫。师兄当然会爱慕王静和的灵魂,以为借成为玉衡之主重结天罡之事便能获得他短暂的关怀和爱慕,但他厌恶的是眼前的这个躯壳,在他看来,我是没有资格承载王静和魂魄的吧…… “方才的话,想必二位也听到了,天罡阵一事,我自会尽力相助,”来到前厅中,何墨的语气丝毫不客气,这让在门外光明正大偷听的邵媛吃了一惊。 “能得何公子相助,是苍生幸事。”邵青如以往一般儒雅恬淡。 “在下从不听信任何狡黠诡辩,重结天罡是分内修道之人之事。”何墨神情严肃,“莫要谢我。” “媛儿,轻功还那么差,等练好了再学人家偷听。”邵青一眼瞥见了门外探头的邵媛。 邵媛悻悻地走进来,这次大哥似乎也故意让自己听见这些。可原本好奇的心,见到堂内如此肃静的气氛,也不免有些咂舌,扭头看了看旁边静坐不语的恬淡如菊的幻姬,心里总觉今日之事颇有古怪。 “如今与白皓诸人合作也是非常之计,他与魔域都有夺取天罡神力的野心。”邵青恬淡毫无波澜的表情,似乎是在叙述一件豪不相关之事,“无奈,在天罡重结之前切不可与其决裂,如此一来,魔域恐会宁舍天罡神力而毁去璇玑权枢。” 璇玑权枢,邵媛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蓦然泛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璇玑权枢既然在魔域?”何墨脸色骤变。 “在恭顺王府。”幻姬在此时开口说道:“只是璇玑权枢已认主人,魔域和白皓都无法染指。” “哦?”何墨淡淡一笑,“二位运筹帷幄,想必早有把握。” 幻姬轻叹一声,摇头说道:“深渊有底,人心难测。” “冒昧问一句,那日我于倚翠楼中得见一位苏姓公子,此人如今可还在山庄之中?” “他此时正在门外梨树下静坐冥思,既然先前见过,那也是故人。”邵青起身走至门口,远远望见正在静坐的苏逸,苏逸身上已被薄薄的花瓣覆盖了一层。 “麒麟金目重塑肉身,有此造化神奇的法术也只有昆仑一脉。可惜昆仑派二十几年前覆灭,聚窟洲事后得知,师祖曾泣,竟不能相助。”何墨走到邵青身侧,“先生谋划缜密,我尚有一言相劝,功遂身退,天之道,知止可以不殆。我闻,明珠之光,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况天罡之力乎?”何墨摇头淡淡一笑,便径直向梨树下走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 何墨自认心如止水定,但数年前也泛起了波澜,他一直不愿意插手天罡重结之事,因为早听闻天罡神力对凡界生灵的诱惑是无法抗拒的。师祖曾目睹天罡阵初结的盛景,师祖已位列仙班,却也难以自持,此事之后便被革去仙籍禁足于聚窟洲修行思过。仙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凡夫俗子?魔域和白皓诸人之心,路人皆知。人偶亦会横生贪欲妄念,更何况邵青这般深藏不露心计深重之人。 除了神器之主,天罡重结之时,人人都可能觊觎天罡神力,包括何墨自己……想到这何墨皱了皱眉头,静和的魂魄永生永世转世都为玉衡之灵。为了静和生生世世安泰,不再受这恩怨纷扰,绝不能容野心之人忤逆天道,此番不可有任何闪失…… 梨树下的苏逸,静默如身上的花瓣,看不到半点起伏,何墨的到来,也不曾打扰静坐冥思的苏逸。 “至虚极,守静笃。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何墨对着满树繁花,轻轻吟道:“然利益在前,自持者几何?” 刚才何墨的一番自言自语,在苏逸心中激起几番思绪。苏逸睁开眼,微微仰头看着背手而立的何墨,问道:“何公子这番话,是有意提点在下?” “天罡阵重结我并不希望有太多人参与其中,先师曾于万年前亲眼目睹天罡结阵,其中凶悍霸道的力量足以让人畏惧,也会激发人的贪欲。”何墨摇摇头,“先师曾位列仙班,但也不能自持。”何墨此段话是用密音传入苏逸耳中,绝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苏逸皱了皱眉头,心中的忧虑跃然脸上,沉默不语。 “就算我等无意于这天罡之力,但当身在其中之时,恐怕也难免不心生贪恋。苏少侠已是神物之主,自当不必担心会受天罡神力的引诱蛊惑。如果我没猜错,你与邵庄主当是旧相识,昆仑的变故,苏公子当下想起多少?” “暂且不多,但一些零星的记忆也逐渐浮现鲜明起来。”苏逸摇摇头,“重结天罡阵,魔域虎视眈眈。邵青也……”说道此处,苏逸停顿了一下,“重结天罡之时,也需同盟于旁掠阵,否则……凶险万分。” “今日邀苏公子于寒舍饮酒畅聊,何如?”何墨心知苏逸此时定有不便言语之词,更何况密音传声也非万无一失,还是小心为妙。 “何兄盛情难却,自当与兄把酒言欢。”苏逸点头会意,缓缓站起身,拂去身上落花。 …… 邵媛见苏逸何墨二人来向邵青请辞,也想一同前去,邵青并不阻止,只是问何墨,“何公子如不嫌聒噪,便带舍妹同去。” 何墨浅浅一笑,道:“大小姐贵步临贱地,寒舍蓬荜生辉。” “哼,刚才一本正经,如今又这么迂腐不堪,这种言辞我才不稀罕。”邵媛满不在乎的看了何墨一眼,又傻傻对邵青笑着,“谢谢大哥。” 邵青笑道:“跟随何墨和苏逸,我也放心。如果不让你出去,你定要使出以往的怪招百般难为我,我可是防不胜防,不约束你也罢。”邵青向苏逸何墨二人抱拳说道:“小妹劳烦二位公子照顾。” 杨敏仍远远看着这一幕,并不走近,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三人挥别之后,邵青仍立于门前,闭目良久,何墨与他并非同心,但也是可用之才。 幻姬轻步走到杨敏身侧,柔声道:“姑娘也莫要伤心。何公子会明白姑娘苦心。” “以前从未有心,也不曾伤心。”杨敏幽幽叹息,“师兄如何不明白,只是他容不得我夺取王静和的魂魄,此事他终将无法释怀。” “神物灵性,择命魂相合之人的条件亦极为苛刻,我来人间寻访数十年,也只寻得王静和一人。如不能找到合适人选亦或者是为魔域抢得先机,世间将受覆灭之灾。为了苍生安泰,神物之主必须为心境纯洁心系苍生之人,如今姑娘也是成全了天下。” “这些我也不想去多想,天罡重结之后,希望王姑娘轮回转世,能与师兄再续前缘,而我,也将无知无觉,消失殆尽……亦不会如今日这般还妄想奢求什么。” 第十章 醉饮 何墨住的地方在舞江镇中一条名为桂花巷的青石小巷中,也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舞江此时正值桂花飘香的时节,虽比不上悦然山庄的四时烟花,但此番也多了几分人间之气。清冽溪水从巷道的右侧流过,三尺长的短石桥连着紧邻的人家,几户院落的门半遮半掩,偶尔有邻居会跟何墨打打招呼,寒暄几句。 邵媛好奇问道:“你来这住多久了?和他们似乎很熟似的。” “住了一年而已,”何墨指着前面的一座临溪的院落,“那就是寒舍,刚来此处之事,偶尔有居民小孩梦魇啼哭,我施法帮助过几次,大家便熟识了。” “这里很好,比悦然山庄好多了。”邵媛左顾右盼,“那边除了大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侍从比大哥还不爱说话。” “你不是经常来此处玩么?”何墨故作诧异:“难道不知人间景象?” “偶尔来这也是去找张鬼老头,还有就是去菡萏楼。”邵媛满怀期待的问道,“待会大家喝酒畅聊,自然要买些菡萏楼的藕粉桂花酥,这时节的最好。” 哈哈哈……苏逸和何墨都不约而同笑起来,邵媛此行的目的已然曝露,“哪有喝酒时吃这些?女儿家才如此。你若想吃,我遣人去买来可好?” 说罢,三人走进院中,一俊秀的童子过来迎接,“师兄,此行是否顺利?可见到杨敏师姐了?” 邵媛见这个七八岁的童子长得十分可爱,便逗道:“小娃娃,让姐姐抱抱可好?” 那个童子也不惧生,邵媛一把抱起,发现这孩子虽然长得白胖,但是身轻若云一般,丝毫感觉不到重量,不免吓了一跳。 “这也是人偶所化?”苏逸问道。 “是剪纸所化。” 邵媛惊奇,小呼了一声,“原来是剪纸,怪不得如此轻巧。何墨,看你平时傻傻笨笨,没想到竟也有此等本事。” “雕虫小技,不足炫耀。”何墨招呼大家便往内屋走去。 内屋的摆设很是简陋,床和桌子都是陈旧破损的,屋里阴暗,有些看不真切,童子掀开内屋后门的门帘,招呼大家走入。 穿过门帘,才发现此处竟然别有洞天,楼台水榭,点缀着芙蓉和月桂,居然还有白孔雀从天空飞过。 “用法术僻处的一块清净之地,远不及悦然山庄。”何墨谦虚道,几人走至一块翠色草地上,何墨扬手轻落,变化出一桌酒宴,“大家便在此处赏花饮酒。” 何墨吩咐童子去买了些藕粉桂花酥来。 几杯暖酒,邵媛似乎有些恍惚起来,一会便醉了,何墨用法术将邵媛安置在一处阁楼内睡下,让童子守在阁楼外,好照顾酒醉的邵媛。 …… “何兄费这些心思,邵青未必不知。”苏逸慵懒地喝着酒,“邵青此人一向自负,他谁都不信,只相信他自己。”苏逸冷笑几声,虽然未醉,但也显得有些迷茫。 “他猜到也罢,不过是和苏公子聊天而已,就算他起疑,在天罡重结之前,这各怀心思的几方也不会大动干戈。” 苏逸苦笑几声,继续喝酒,他倒很希望酒能让他在愈来愈清晰的记忆中糊涂一阵子,之前他是多么渴望知道自己过去之事,而现在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残酷的回忆逐渐浮现的时候,他已希望选择逃避。 “苏公子命魂所系是开阳印?” 苏逸有些吃惊的瞥了何墨一又恢复镇定,“何兄如何知晓?” “神器所系命魂,必有其星韵韵照,虽然邵青幻姬等人使用障眼法遮盖你与邵媛身上的印记,但这番做法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成为神物之主,以后生生世世必定会受这神物的牵连,这便是永世不得安宁了……”苏逸摇头叹道:“邵青,他明知只有我命魂与开阳印相合,却使出激将之法,逼我不得不成为开阳印之主,如今虽有一身修为,又有何用?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永身永世之中也是奢望了。” “邵媛的命运也同你一般?”何墨摇头叹道,“连亲妹都能牺牲,他也是谋大事者至亲亦可牺牲。” “邵媛并非他亲妹……邵青与我一般,皆为孤儿,收养于昆仑。”苏逸冷冷说道。 “今日说这些,苏公子是信任在下才吐露这番苦楚。”何墨拱手道谢,“我亦是信任苏公子才相约于此。”何墨说罢,伸展手掌,手心中出现一例内元金丹。 “这……?”苏逸有些惊讶,满腹不解。 “聚窟洲修行之人讲究内元修行,此是我的内丹元魄,如今交予公子。”何墨语气平静。 “这是何意?”苏逸不解,摇头叹道。 “我并不信任自己于天罡重结之时能抵抗住天罡神力的诱惑――但苏公子以为神器之主,自然不会再受天罡神力吸引蛊惑。如当日我不能自持,意图夺取天罡之力,希望公子能将我的元丹毁去,便省去我无尽的痛苦。”何墨语气依旧平静,生死之事,他也许早已看淡。 “何兄苦心。”苏逸叹道,接过元丹,“我答应你。” “我于聚窟洲修行四百年,也不曾想过自己会身陷世俗情爱……原来终究逃不脱。”何墨有些黯然,眉头微微一皱,“如我死后,还求公子将杨敏体内的静和魂魄送入轮回,人偶借魂之法险恶,时日长久难免回生异变……恐怖之处同于邪术‘借尸还魂’。” “好…承此诺言,必不违守。”苏逸又仰头饮尽一杯,叹道:“我在昆仑山巅的两百多年竟也是枉费了。邵青意图获取天罡之力,在昆仑覆灭那一年,我就已知晓……如今又谈何阻止他呢?” “重结天罡之时,四位神器之主不能离阵,如在此时被乘虚而入,那岂不前功尽弃。” “邵青和魔域、白皓三方皆非同心,都想独得天罡神威。”苏逸解释道:“白皓和魔域之用心不言而喻,只是邵青……” “邵青如何?”何墨有些不解,“难道不是妄想获取天下,为他独尊么?” “也不尽然……”苏逸摇摇头,叹道:“我与他相处两百多年,也知他非野心妄断之人。当年他也说过,获取天罡之力就如同成为神器之主一般,一旦天罡有主,便不再会受魔域觊觎,重修天道以改苍生命运…只是他并不相信其他人获取天罡神力后能无私无欲,他只相信他自己。” “冠冕堂皇的说辞,和魔域与白皓并无分别。篡改天道,便是至苍生于不顾……即便他是出于对天地生灵的怜悯,岂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功成而弗居。”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苏逸摇头叹息,“我成为神物之主,已然是违背师命祖训,现在岂不是五十笑百……” “神物虽具奇力,但力量有限,只有众多神物之主齐心齐力,才会有翻天覆地之变或者毁天灭地之祸……如今神物各有其主,且非一方独大,也是平衡之象。”何墨摇头叹息,“只是天罡之力若被一人获得,那所带来的灾难却是无法想象之祸……人心欲望难测。” …… 人间已然夜色侵临,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夜已至,二人酒意却更甚,二人平卧于草地之上,夜蛩嘶鸣,星河灿烂。往年聚窟洲之夜亦是如此美妙,空中偶尔会点缀数个月亮,如同幻影一般。 “昆仑星韵坪是离天河最近之地,夜幕之下,云海之上,仿佛能触碰到星辰一般。”苏逸喃喃自语,趁着酒意,去伸手触摸眼前耀眼的繁星。 “先师曾言,天河之水乃天地灵力所聚,流动蜿蜒无止无尽,曾经梦想一日能登天河之境亲眼目睹……现在想来,人间之景洞天之妙也是极好,何必想如此遥远而不可及之事。”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樽前有限杯。” 二人坐起,合掌握手,相视大笑,莫逆于心。 古人结交惟结心,此心堪比石与金。 金石易销心不易,百年契合共于今。 正如诗中所言,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 “二位公子好兴致,小女子不请自来。”一柔媚女子的声音,让二人不禁警觉,此处寻常人是万万闯不入的。 “霍霜!”何墨冷冷道:“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霍霜欠身行礼,仪态妖娆,“小女子并无恶意,二位公子何须如此紧张,倒显得我是尖嘴獠牙一般惹人嫌弃。” “莫要多费口舌,将你的来意说明。”苏逸缓缓起身,语气冰冷。 “苏公子如今神色气度也和二十五年前一样了,不似那日在倚翠楼所见那般,只是当日白皓和部分魔域之人在场,我并未有机会向公子问好。” “……。”二人听罢都十分吃惊。 “二位莫要担心,此事我从未向白皓透露半分。”霍霜媚然掩口一笑,随后又轻声叹息,“可惜公子如今并未完全恢复记忆,否则也不会不记得我,也不至于对我如此了。” “你……究竟如何认识我?”苏逸满腹狐疑,不解地问道,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始终难清。 “不记得也罢,”霍霜的神情显得有些失望,“今日求与二位合作,共谋大计。” “为何要信任你?”何墨冷冷哼了一声。 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 霍霜的突然出现,让何墨苏逸二人心中疑惑。 “邵青之妹邵媛,实为我姐姐之女,她便是璇玑权枢的主人……我早已知晓,但从未告知白皓诸人,更未告知魔域之主赤炎大人……而水精月树与其余神器皆有感知,我亦早知晓苏公子为开阳印之主。”霍霜神色自若,平静地说道。 “霍姑娘今日说这些又是何意?”何墨有些不屑的摇头问道。 霍霜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不希望魔域夺得天罡神力,更不会容忍白皓此类跳梁小丑凌驾于天。邵青当日杀害王嘉夫妇,夺其幼女抚养,此人城府极深,亦不可相信。”霍霜此时神色略微凝重,似乎 “那我们为何要信你?”何墨神情轻蔑,“魔域之女,居心叵测,最善巧言令色迷人心智。” “何公子未免武断,”霍霜冷冷一笑,“王媛为我姐姐之女,却从小居于人间受洞天灵气庇佑,心思纯净,我亦是不会让她受半分伤害。如今我已是水精月树之主,自然与天罡神力无缘,我又何必为他人作嫁?” “水精月树……”何墨一惊,面容转而带有怒色,“妖女,玷污聚窟洲神物!” “公子言过,水精月树有灵,我有幸成为其主,断不会是使了旁门左道。只是公子想必比我更加了解月树神力,此树吸太阴之精华,如今的我,反而对人间之境如此迷恋,倒像是月树控制了我的心智一般。” “你……”何墨沉思不语,虽有几分相信,却又疑惑难解,水精月树的作用便是净化灵魂去除杂念。 霍霜摇头叹道:“只是,魔域之人生死存亡皆存赤炎一念之间,如今我的这些想法,断不敢让其他人知晓半分。否则赤炎一怒,我便陷入永生永世之劫,受地域火海之苦。” “我且信你…”苏逸听罢,点点头。 “苏公子,你太容易轻信他人!”何墨还是难以平静。 “我如不是容易相信他人,今日也不会来此处与何兄饮酒谈心。”苏逸看了看仍然难平的何墨,“神物之间颇有感知,刚才那番话,霍霜姑娘并未心存欺骗。” “谢公子信任。”霍霜施礼道谢,一颦一笑媚态万方,“如今我虽知自己心智已不似以往,但却从未后悔,月树之力让我能欣赏人间景致。魔域如果获取天罡,人间美景将会荡然无存。魔域之人皆是受欲念苦海折磨,终日居于熔岩之地,尤其赤炎,嫉恨天帝万年,如一朝得势,必定会奴役人间直捣天庭。” “你又有何目的?”何墨问道,他并不信任眼前的女子。 “只求以后留在人间无忧无虑,逍遥自在。”霍霜浅浅一笑,“如今我尚不能到功成身退之时,但如有几位相助,重修天道,克制魔域,我便能摆脱赤炎对我的束缚,获得真正自由之身。” 何墨听闻,心中不免伤怀,王静和亦是如此,不免有些怜惜眼前这位女子。 “我早已探明,摇光照之主实为邵青手下的张贵,玉衡一直存于幻姬手中,但也是近日才有主……”霍霜微微停顿,“是王静和的魂魄,但非王静和之躯。” “是杨敏。”何墨语气冰冷,似乎在叙述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般。 “如此便印证了我的判断,我竟没想到如此。”霍霜摇头叹道,“杨敏身上所带气息,与何公子相同,想必是何公子所化的人偶……但想必此番变故也是在何公子计算之外了。” “恭顺王府和魔域可知此事?”何墨语气冷静而严肃。 “亦能猜到一二,但我并未将自己探知告知。如今仍然受控于魔域,很多事情确实身不由己,与二位亦是会兵戎相见,二位公子也不需要手下留情。今日相见,我已是冒了极大风险,好在何公子所缔结的空间,其他魔域之人暂且查探不到。”霍霜顿了顿,将身上所配墨玉佩环摘下,“小女子如再多加停留,恐生变幻。此佩环以昆仑墨玉制成,能助两位公子从昆仑山顶中的裂缝通入魔域而不被察觉,保护二位不受熔岩灼伤。佩环会指引二位至魔域蚩尤境,魔域之辛秘,非我此时能道尽,二位眼见为实,才能知晓恩怨伊始。佩环只能使用一次,且只能停留两个时辰,切记…” 何墨接过佩环,觉此环冰凉无比,透彻心骨,虽此时心中仍存疑虑。 霍霜行礼,正要离去,却被苏逸叫住。 “霍姑娘,可否点明当年之事?”苏逸心里似有一丝疼痛和悸动,但却想不起半分头绪。 霍霜浅浅一笑,便消失在一片星韵辉光之中,留下的光影飘逸散开。 何墨仔细查看手中冰凉刺骨的佩环,仍是不解,既然是如此,倒不如入得魔域一探究竟,“我决心一探魔域,苏公子,你为神物之主,不可以身犯险。” “我同你一起去,刚才霍霜所言,入魔域才能一探究竟,你我二人也有照应。”苏逸执意如此。 “也好,邵媛还未醒,你我速去速回。我会将邵媛暂时隐去,三四个时辰之内,即便魔域其他人到此,也不会发觉邵媛气息。”何墨的神情略带忧愁,他自然忧心此为魔域的阴谋,魔域行事向来不择手段,如此诱他们入魔域,难保没有恶意。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也只能冒险一试。 苏逸点点头,抬头又看了一眼星际,这里的星空与昆仑是极为相似的,偶尔间又恍惚起来。霍霜临走之前的那句,又是何意? 长河流光,那是魂魄的光点,将尘世间的眷恋都洗涤而去,那是灵魂在人间千万世的轮回留下的痕迹――成就的了这亘古的美景。 …… 恭顺亲王薨,王府举丧,白皓身袭爵位,一身缟素跪于棺前,身形更加瘦弱,神情似乎并不哀伤,眼神依旧凌厉,王府如今一片素白,但身着素衣的美艳姬妾仍然伺候在白皓左后,雪脯半掩,青丝轻绾。 “父王无缘得见我一统天下那一日,求在天之灵保佑儿万事顺遂。”白皓稽首叩拜,王府众人泣不成声,众姬妾也匍匐在地,轻轻啜泣着。 “王爷,霍霜姑娘已在内厅等候。”一侍卫在门口通报。 白皓听闻,挥手示意侍卫退下,由姬妾抚着缓缓站起身来,起身前往内厅。 今日霍霜亦是一身白衣,“王爷节哀。”霍霜神情哀婉,但仍然掩不住风情万种。 白皓一把搂过霍霜,强行解开她的衣衫,“今日却是舍得来见我。” 霍霜微微皱眉,有不胜之态,“今日不能,老王爷新薨。” 白皓冷笑几声,不屑道:“魔域的妖女竟然提醒我人伦纲常,莫不是在皇宫中伺候那个病歪歪的昏君久了,便嫌弃我?” “不敢。”霍霜轻声道,纤手解去白皓腰间的金玉革带,依旧妩媚异常。 白纱白账之中,颠鸾倒凤,此番床笫之欢以色事人,霍霜也许早就不该在意,可是与苏逸的再次相见,让她已然不觉泪下。白皓只顾肉欲欢愉,并未察觉此时霍霜神情有异。 白皓尽兴,起身披上衣衫,才发现此时霍霜似丢了魂一般,默然不语,曲身侧卧,有种意外之美,竟是以往从未见过。 “你今日过来,可有要事告知?”白皓冷冷道,走近霍霜,瘦骨嶙峋的手掌在霍霜身上游走。 “玉衡已有新主,之前猜想印证,是杨敏。”霍霜慵懒的坐起,青丝暴雨从头顶泻下,半遮半掩着玲珑娇体。 “邵青如今肯为我所用,只是尚不知杨敏是否另有人指使,”白皓坐在床边,拥着霍霜的纤细腰肢,“如此美人,我都欲罢不能,更何况那个昏君。” 霍霜虽然心中苦楚,但尽量不形于色,故作媚态嫣然笑道,“这个将要亡国的昏君如何能与王爷相比?天罡阵重结之后,王爷便是天下之主。杨敏的底细我已然查过,无非是误打误撞得到玉衡认可之人罢了,她如今长居悦然山庄。” “既然无人指使,倒也不足为虑。她如今已是玉衡之主,便不能再觊觎天罡之力。只是王嘉之女如今可有下落?” “暂无,如王爷所言,这些人都已不能觊觎天罡,又何足为虑?如其余两件神物之主一般,王媛自然是为高人所掩护,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天罡重结之时,神器各主自然会归位。王爷又何须顾虑?” “我既然担心邵青此人别有用心,无法全信于他,也不得不用他。魔域之主赤炎,如何就能不觊觎天罡神威?” “王爷多虑,赤炎大人已然为魔域至尊,只是碍于天罡阵之霸道。赤炎大人早已对王爷言明,只需人间寻一可靠之人获得天罡之力封他为人间之王,赤炎大人和王爷合作,何愁三界不统?” “你很聪明。”白皓满意一笑,“以我今时今日之力,取得天罡神力如探囊取物。” 霍霜如以往一般妩媚一笑附和,眼神中却闪动着痛恨和不屑。 …… 昆仑群山,相传是上古天神为了压制魔域,采五方十洲只神石造就演化而成,昆仑诸峰为登天修仙之捷径,亦是修道者云集之地,希望获取天地灵气以助修行。但神境之下便是人间通往魔域的通途,其下热泉暗河汹涌,熔岩密布……曾有修道之人误入而化为劫灰。这一正一邪,恰恰是组成昆仑之根本。 苏逸功力在幻境之炼之后依然恢复大半,御剑瞬息千里自然不在话下,何墨所属聚窟洲,原是仙人所建门派,瞬息千里之法乃是腾云术,周身氤氲瑞气仿若仙人。 二人来至昆仑山麓之侧,一处熔岩热泉之境,此处便是魔域往人间的唯一通途。由于天罡阵和昆仑的压抑,魔域鲜有人能穿越此通途来至人间,人间修道之人也被告知,不得接近此处,否则化为劫灰。 墨玉佩环的功效果然奇妙,二人来到此地,虽被热泉岩浆环绕,却不觉半分炎热,墨玉所散发的凉意将二人包裹在内。 “依墨玉所指方向,脚下熔岩涌动之处便是入口。”何墨看着脚下前方翻腾鼓动的熔岩,偶有热泉从旁边喷发,心中仍有疑虑。 苏逸并不迟疑,对何墨说:“既然来此,也只能一试。”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纵身跃入熔岩之中。 跌入之时,虽觉熔岩将淹没身体,但却始终无法近身,空间扭曲,仿若无数毫无规则的线条组成的无底漩涡。 二人跌落深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仿佛空间和时间都在这个跌落中无限扭曲延长了。 终于二人两脚落地,才知时空之感。地面是坚硬的花岗岩石,其上密布着细小裂纹,如同龟裂大地一般,诡异之气弥漫于这个空间,四周都为褐色岩石窟穴,岩缝中和身边流过的火红岩浆照亮这个黑暗的世界。 环佩发出的光芒,指引二人往洞穴深处走去,此间非同人间,二人眼神默契交流,并不言语。 第十二章 月影迷踪 往前走了许久,只觉得洞窟愈来愈深,熔岩愈来愈密集,旁边偶有魔域的小妖跑过,但似乎并没有看到这苏逸何墨的到来。 一热泉边,一只年幼的小妖正在清洗伤口,但因泉水太热,伤势反而更加严重。那是一只年幼的狐妖,身形尚小,还未完全脱去狐耳和狐尾,样子倒也娇小可爱。 何墨苏逸二人心知此次行动不容节外生枝,亦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从旁边走过。 “两位大哥哥,能帮帮我吗?”狐妖看见了苏逸和何墨。 二人心中一惊,心想不妙,何墨手中剑气已经运至,看狐妖下一步举动。 “你们是墨玉化的精灵吗?看气息是墨玉或者青玉。”小狐妖微笑着说道,“我受伤了,你们是墨玉生性寒凉,能帮我疗伤吗?” 二人听罢,稍稍松了一口气,苏逸点头,“我看看你的伤口。” 狐妖把脚上和手上的伤口露了出来,看样子是被人间修道之人的桃木剑所伤,这个狐妖身形还小,修为可能还不足数十年,桃木剑就可伤她如此,苏逸轻声道:“我不懂医术,怎样才能帮你?” “不用麻烦太多,大哥哥只要用你周身的寒凉之气为我的伤口清洗一下就好。”狐妖笑了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却显得天真无邪。 “是桃木剑所伤,你如何得罪了人间的修道者?”何墨冷冷问道,何墨对妖魔从来无好感,眼前的小狐妖既然是被桃木剑所伤,自然是侵犯到了人间。 “呜呜……”小狐妖哭了起来,“我想大哥,大哥走了二十多年了……听说去了人间,我才三十多岁,他们说我太小,不能去人间寻找大哥。于是我偷偷跑了出去。在昆仑山脚下的村子里找着,后来认识了小圆和小桃。” “他们伤害了你?”苏逸问道。 “不是,他们待我很好,给我吃好吃的,和我一起玩。”小狐妖有些哽咽,“后来带来了他们的父母,我原以为他们的父母也会待我很好,没想到他们父母却显得十分惧怕我。之后我再去找小圆小桃玩,来了一个像是修仙的人,把我打成了这样…” 何墨冷冷一笑,“你若不害他们的孩子,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我没有害小圆小桃,我只想和他们一起玩。”小狐妖又哭了起来,“族里的长辈很早就告诫过不要与人亲近,可是小圆小桃真的很好。” “你是狐妖,与人亲近过久,会对人有伤害,”苏逸用周身墨玉的寒凉之气为小狐妖疗伤,伤口已然好了大半,“如果你真心爱护小圆小桃,也不要和他们过于亲近,他们是凡人,并无方法抵抗狐妖的戾气。” “我听说修仙的人不怕我们身上的气息,我下次溜出去,告诉小圆小桃,让他们修仙去,这样就能一起玩了,对吗?”小狐妖天真地说道,眼泪虽然未干,也破涕为笑。 呵,何墨和苏逸都不约而同笑了出来,两人都不料在魔域之境居然会碰上如此心智单纯的小妖,“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贸然前去人间。我和这位大哥哥要走了。”苏逸笑了笑。 何墨苏逸二人必须抓紧时间往洞窟深处走去,小狐妖伤虽然大好,但是仍然走不快,看样子是想跟着这两人,却力不从心。 “两位大哥哥,我叫小红,是小圆给我取的名字。”狐妖停了下来,立起身子,向二人摆摆手,“我就住在这附近,以后来找我玩吧。” …… 刚才那一幕,让何墨心中泛起了很多疑惑,一直认为魔域的妖魔都是心狠手辣丑陋不堪的,可刚才那个小狐妖,也是赤子心肠惹人怜爱……难道以前的想法都错了吗? …… 魔域境界深处,迷雾乱人眼,紫晶墨玉一类的宝石堆砌于道路之侧和洞窟角落,诡异莫测的氛围让何墨不得不仔细留意身边动静。 环佩的光芒指引着二人来到了一处幽静深巷之中,此处墨玉铺砌的道路闪着幽幽绿光,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并未受到任何阻拦。高砌的拱形石门由罕见的月影石雕刻而成,其上的纹路仿佛图腾一般,似乎讲述着古老的历史。 何墨手中的墨玉环佩此时光芒大盛,石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冗长的低吼声。 二人随光芒走进石门,石门内侧是一处由月影石堆砌修建而成如天穹一般的石洞大厅,洞内四处的幽冥之火随着石门的开启陆续点亮,照亮着厅中央的何墨与苏逸。 环顾四周,并未有魔域之人出没,此处境地来得如此轻巧,确实让何墨不禁担心起是否是陷阱。 正在二人思索之时,石门轰然关上。二人不约而同一惊,瞧见此时,洞内天穹之顶出现动态之幻象。 “小心,”何墨低声说道。 苏逸点头说道,“月影石阵法,我曾在昆仑有所听闻,是上古天神记录开天辟地之事而建,却不料竟然位于此处。” 洞内穹顶隐约闪耀出斑驳星光,投影之处形成了一人的幻影,此人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之象,绝不似魔域诡异之气,更加让人惊奇之处,便是此人竟然身着昆仑派湖蓝色道袍,如此景象,着实让苏逸何墨二人惊异。 “此处已许久没有人进入了……”老者缓缓说道,“蚩尤境中的月影洞是展示开天辟地之初之事,两位若有兴趣知晓,便随我走入幻象之中。” “你与昆仑派有何渊源?”苏逸好奇问道。 “老夫是月影阵所成,二位既然是人间修仙之人,我以此种相貌与两位相见,也是两位眼中所显所见罢了。”老者语速缓慢平和,神情从容。 “既然所见所闻也不一定为实,那你所讲所述,何尝不可能是私心作祟,颠倒黑白?”何墨面容冷峻,暗自运功,防备此处恐生异变。 “月影石是天地初成时所创,并非人力神力可改。”苏逸轻轻说道,“既然来到此处,也得一探究竟,请前辈带路。” 何墨皱皱眉头,并未言语,只是神情严肃,周遭环境让他丝毫不能懈怠。 月影老人点头笑道,“老夫只是月影阵所成之精魂,也只是如实记录天地之事,无奈赤炎一事之后,月影阵便被天帝随贬入此与世隔绝之处,之后也再无可以记录之事。” “原来如此。”苏逸点头,“前辈可否将天地初成之始辛秘告知?” 月影老人点点头,“老夫的职责除却如是记录天地之事,也是对有幸进入此处的有缘之人讲述所见所闻。” 月影老人轻捋胡须,缓慢说道:“魔域之主赤炎,原为天地创世天神之一离钩。” “什么?!”何墨苏逸二人一听闻离钩二字不免惊呼,修道之人皆知离钩之名,却只到此人在万年前与魔域大战之中不幸战死,却不料已然是魔域之主。 “不必惊奇,天帝将离钩贬入此地,也是为了自己对天域的统治。而我被贬入此处,也是因为天帝并不想让过多人知晓当年过往,以免被人诟病。” “离钩为昆仑派创始先祖,竟然会沦为魔域妖首?” 月影老人摇头叹息:“堕落也好,无奈也罢,事已至此……二位如有兴趣,便入月影阵,便可知晓当年过往。” 苏逸何墨跟随月影老人走入阵中,千年万载之前天地诞生之初景象,缓慢浮现于眼前,娓娓道来。 ……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逐渐从月影阵中苏醒,醒来却发现已然身在昆仑山脚入口之处。 月影阵之行,让二人不得不重新思考所处之境遇。 “魔域幻术,切不可当真。”何墨竭力说服自己,但是月影阵所呈现的过去之事,却让他痛彻心扉,无法释怀。 苏逸眉头紧蹙,冷冷说道:“人间种种从未有公平二字,谈及天地之事,又何来公平而言?!” “你相信魔域的一派胡言?” “兼听则明。”苏逸摇摇头。 “魔域之心,普天皆知。此番诡辩颠倒是非黑白,无非是想占领人间夺取天域,望苏少侠权衡轻重。” 二人相视无言,沉默良久。 “何兄,不信我?”苏逸沉默许久后发话。 何墨摇头叹道:“并非不信,我已将元丹交予少侠,如非十足把握,我断然不会如此轻率。” “如今真相是否如月影阵所呈现,都非关键。无论如何,重结天罡才是你我所要竭尽全力之事。但是我们要防范的,并不仅仅是魔域与白皓,邵青如今深浅未知,已然不是数年前相处之人,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何墨点头说道:“天罡神力不容任何人用以私心,如今之事还需返回在下住所详谈。” …… 在何墨的住处,此时邵媛苏醒不久,见二人不在院内,便和童子玩耍起来,童子施展了幻术做出一个鲜花阁楼,着实让玩心甚重的邵媛开心了一把,从幻术阁楼中躲迷藏出来,发现何墨和苏逸刚刚回来,邵媛不免嗔怪,埋怨二人是不是偷偷跑到外面去玩也不叫上她。她自己功力有限,发现竟然走不出此地,好在邵媛并非多疑之人,见童子能与之玩耍,自然也不多想他事。 何墨和苏逸都在掩饰现下尚未平复的内心,还如往常一般玩笑说话,何墨心中暗暗叹息,眼前如此明艳活泼的女子,竟然也是半个魔域之人,联想邵媛的身世,何墨也心生恻隐,也暗暗想到,如果人间没有如此之多权利欲望的纠葛,王静和也会如眼前的邵媛一般无忧自在,可惜,即便快乐如眼前的邵媛,也是身在其中半分不由己,她该如何承受呢? “邵姑娘,是时候返回悦然山庄了。”何墨淡淡地说道,“时间久了,庄主难免担心。” “你这是下了逐客令么?”邵媛故意怨嗔道,“我早就想走了哦,可是你这地方跟迷宫一样。” “是我失礼,那小童无我的吩咐也不敢带人擅自出入。”何墨用手凌空一划,显现出一座光影之门,“从此便可到悦然山庄门口。” 何墨显然想让邵媛尽快返回山庄,免生一些祸端,邵媛虽然心智清澈,但不可不防邵青另有所图。 何墨此举,显然让玩心正浓的邵媛颇为生气,二话不说,便踏入了光影门中,光影随即消失无踪。 “何兄此番,倒是伤了邵媛的自尊了。”苏逸微微笑道,“何兄仍然无法释怀方才所见一切?” 何墨低头不语,拂袖示意童子把守于此处入口之处,以防再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天地不仁,又何来高低贵贱之分。魔域生灵诸如我们所见的小狐妖,亦是善良纯净。而人间,诸如白皓之类,和魔域为恶之妖也并无分别。” “苏公子,魔域之行,可否让你记得了那位女子?便如此为魔域说话。”何墨有些愠怒,亦能从此时他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纠葛。 “善恶美丑,七情六欲,并非人间独有。”苏逸轻轻拍着何墨的肩膀,“何兄亦是有情之人,想必不难理解。” 何墨转身叹息,沉默许久,方道:“我如今所为之事,不容半点犹豫。就算真如月影阵所言,重结天罡也是势在必行。” “何兄之意,在下亦明白。”苏逸显得有些迷茫,“只是……” “苏公子可是想起了霍霜所言之事?情爱让人失明失聪,切莫陷入太深。” 苏逸低头阖目,魔域之行并未获取关于霍霜的半点消息,但苏逸隐隐感到,此女子与自己必定早已相识,似乎有一种隐约的感应。 二人依旧席地而坐,畅饮未尽之酒,此时已然不需过多言语,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纷繁复杂的内心争斗之中。当局者迷,是让人心中畏忌的一个诅咒,但偏偏又有如此多的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第十三章 猜疑 邵媛虽然到了通往悦然山庄阵法的山路入口之处,但并未走入其中,在门口徘徊几下,便拿出之前从张鬼身处偷来的遁铃,自言自语道:“听说心中默想就能去所去之处,也不知是否当真,姑且试试。” 邵媛调皮一笑,将遁铃轻轻摇动,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鬼此时正在悦然山庄与邵青二人讨论魔域之事,此时身后所背行囊中有轻微异动,此番细微之处,是除了张鬼本人,外人无从知晓。 张鬼神色平静,仍然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向邵青说道近日来探听到的魔域之事,以及白皓诸人的举动。 “八月戊午,晨漏未尽三刻,宣州有两月重现。”张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经意之间去捋下颌的胡须,突然意识道,此刻的自己并未易容,不免尴尬一笑。 邵青微微一笑,“媛儿此时会在何处?” 张鬼一听邵青如此问道,不免心中暗惊,邵青虽为昆仑山修仙奇才,但毕竟只有两百余年的修行,居然能感受到如此微弱幻铃异动,张鬼并不相信在这短短二十五年时间,邵青竟然能有如此精进,便装傻回道:“不是听闻此时和何墨苏逸二人一道么?” 邵青摇摇头,似笑非笑,“师兄如今也并未相信于我。” “哈哈,师弟说笑,我何曾有什么谋划?媛儿调皮机敏,我也无可奈何。”张鬼虽然心中不安,但此时神态自若,并未露出什么破绽。 “师兄,事到如今,如果你我二人之间仍有嫌隙,恐对天罡重结大业无益。”邵青摇摇头,“师兄早已知晓媛儿身世,此番将她隐出尘世,也是为天罡重结谋划。只是为何事到如今仍然对我隐瞒诸多?” “呵,”张鬼冷冷一笑,“师弟如此深藏才让我刮目相看。” “师兄,可否言明。” “我并非不信师弟,只是师弟如今的境界,已非我能猜测揣度。”张鬼轻轻叹息,“我与苏师弟成为神物之主皆非自愿,如今连王静和也逃不脱与天地命运的生生世世的纠葛。邵媛如今并未知晓此番过往,就让她无忧无虑平安一生又有何不可?” “于是师兄便以幻铃,让邵媛沉睡其中?”邵青摇头冷笑道,“师兄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也知此番做法也是无济于事。” “你护于邵媛身侧的功力,表面上是保护媛儿,实际为控制心智的傀儡之术,如此不择手段,当真是我的好师弟。”张鬼已然不屑于伪装,愤愤骂道,“师弟果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亲亦可牺牲。一旦法阵重结开始启动,邵媛便是你所操控的傀儡而已。” “果然是都瞒不过师兄,如今看来,却是我自作聪明了。”邵青莞尔一笑,眼神中透着寒星一般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数十年,师弟竟然变得如此,我也是近几日才有所察觉。” “所以师兄才妄想用此等招数化解我对媛儿的控制?只要她从此无忧无虑,生生世世安乐,也是一种幸事。” “理屈词穷,强词夺理。”张鬼摇头叹息,“我竟然相信了你这么久。” “当局者迷,师兄如今身在迷阵之中,自然也看不清自身处境。”邵青轻轻摇头,眼神甚是诡异,冷冷笑道,用手掌在张鬼的后背拍了拍。 “你!”张鬼不料邵青竟然在此时下手,自己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竟然有如此实力……当真……” 此时的张鬼,已然如同一具傀儡一般,怒目圆睁,如今已口不能言,身体也丝毫不听自己半分使唤,意识也逐渐模糊散去。 邵青眉头微皱,“师兄,若非今日,你对我有如此怀疑,我也不会如此。媛儿与你都是天罡重结必需之力,如在此时内讧,必然有损大业。待我重整天道之后,定会让你们重入轮回得享安乐。” 幻姬此刻已然走到邵青的身后,娥眉若蹙,神色凝重。 “你有何要问我?”邵青此时脾气显然十分浮躁,语气带了些自嘲与冷笑,绝不似往常如镜般止水。 “我知先生用心良苦,不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多问。”幻姬幽然念道,“只愿先生始终相信幻姬心意。” “如果我要做的事情当真是天地不容万劫不复?”邵青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幻姬,眼前这个如水一般润泽他心的女子。 “无怨无悔。”幻姬温柔一笑,“如今的私心,也是求得多一日的宁静。” “得一知己足矣。”邵青微笑感叹一声,此刻神情温柔平和,不似方才凌厉狠辣。 “先生要如何安置百川道友?”幻姬颇为小心地询问邵青。 邵青敛眉微微叹息一声,又摇头说道:“师兄性格太过于固执,此次虽然勉强以法术束缚他的心智,但恐非长远之计,如此一来,待他恢复神智,定会扰乱我们的计划。” 幻姬心中会意,眉目中略带愁态,她心知邵青决定之事,绝非旁人劝说能改,便抢先施法将张百川送入了悦然山庄底层的密室之中。 邵青见状,也只是淡淡笑罢,“有劳仙子。” 邵青虽然始终一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眼神早已不像二十年前于长洲初见一般清澈透亮,如今他的眼神里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掩盖着他内心里翻腾的火焰。 “只是如今媛儿身在何处?” 邵青摇头叹罢,“张百川以为用幻铃之术就能暂时摆脱我对邵媛的控制,却不料如今弄巧成拙。媛儿身为璇玑权枢之主,与神物相感应,如今恐怕已经身在璇玑权枢之侧,不是恭顺王府,便是魔域。” 使用遁铃之后,经历一场空间扭曲的眩晕折磨,邵媛被送入一间密室之中。密室四周都是坚硬的铁墙,正中的石台上摆放着一颗逸散玫瑰光泽的夜明珠,除此之外,室中并无其它。 大门被牢牢锁死,其上锈迹斑驳,显然多年未曾开启。 这究竟是何处,邵媛直觉自己此时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让她极其疑惑,邵媛本想通过遁铃去往昆仑,却不想竟然被困此地。 隐隐约约,邵媛觉得那颗夜明珠似乎在召唤她,邵媛的神识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 恭顺王府内,看守密室的侍卫觉得底层铁门有异动,颇觉奇怪,因为事关重大,不敢擅自行动,便立刻去禀明白皓。 此时白皓正搂着几位姬妾在王府芙蓉水榭上作乐,淫笑声阵阵,见此这个通报的侍卫如此扫兴,白皓大声怒喝,趁着酒兴顺手握起身侧的宝剑将侍卫斩杀。其余正在水榭上和画舫中淫乐戏谑的众人顿时被眼前一幕所惊,都惊恐无比、哑然无声。 扫兴至极的白皓,将带血的中衣系带穿上,准备带人前往密室一看究竟。这时霍霜突然从门外走入,向白皓行礼,低头说道:“密室之物尚未丢失,否则也不可能只是轻微异动。没有硬闯玄铁门,显然非人力能及,不如让我去密室仔细查探,王爷莫要亲身犯险。” “也可,速去速回。”白皓冷冷回道,示意水榭之侧一艘画舫中的乐师继续演奏。 几位惊魂未定的舞姬,连忙继续起舞,但此时神色慌张惊恐,强作笑颜,让稍许恢复兴致的白皓十分愠怒。白皓一把抱过一位名为含桃的舞姬,含桃惊恐万分,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会如何处置她。 “锁骨不错,”白皓冷冷一笑,将含桃推到水榭侍卫之侧,“把她的锁骨做成琵琶拨子,美人之骨拨子演奏的乐曲,肯定要比象牙拨更加美妙。” 含桃一路哭喊,却无人理会,被几位满脸淫笑的侍卫搂抱着抬了下去。 “今日如此扫兴!”白皓被哭喊声所恼,将桌上的酒盏饮食都掀落在地,拿起还带着鲜血的宝剑冲向水榭之中的舞姬,受惊的舞姬作鸟兽散开。 不料此时白皓却放声狂笑,他顿时感觉如此的游戏颇有意思,便拿着剑追砍水榭中四处逃散的舞姬。 “你们这群淫娃贱妇!”白皓边追边笑,不住谩骂。 一位舞姬跑得慢了些,被白皓扯住了衣衫。白皓饶有兴致地将这位舞姬的衣衫褪去,让水榭中的宾客侍卫仔细欣赏肆意凌辱,舞姬不堪受辱,撞向了白皓手中的剑锋,当场殒命。 此时的水榭之中,两具尸首,血污横流,在座的宾客显然都全无兴致,只能傻傻看着近乎疯魔的白皓。 “当真无趣!”白皓从两具尸首上踏过,走上主位,将宝剑丢在一旁,摇头叹息。此时白皓面孔身上都沾满血迹,指示侍从将两人尸首抬下,“拿去喂神獒。” 台下众人都跪倒趴伏在地,不住瑟瑟发抖,惊恐异常,不敢有人发出半点声响。 …… “王爷,”霍霜此时的出现,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密室之中并无不妥,我已仔细搜查过了。是方才那位侍卫错听了。” “无事便好。”白皓诡异一笑,眼睛瞟了一眼身侧跪拜在地的一位姬妾,姬妾会意,连忙起身笑脸相迎。白皓一把扯开她的葱绿抹胸,将头埋入那一痕雪脯之中。 众人不敢违逆白皓,皆假装继续饮酒作乐。 见眼前如此情景,霍霜知趣退下。这个污秽肮脏之地,霍霜停留多一刻便觉无比恶心。 …… 邵媛从密室内被一黑影带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之上,房屋内的摆设甚是清雅,皆为竹制,得见此间的主人是为颇有情调的人,一只竹瓶之中斜插着一枝梨花,如今时节居然如同悦然山庄一般还会有梨花绽放,看来这里也住着高人。刚才带我出来的就是这里的主人么?这又是何地? “醒了?”霍霜走入门内,看着正在发呆的邵媛。 “你?”邵媛猛然意识到,“你是恭顺王府的人?你想怎样?” “我若有恶意,断不会在刚才救你。”霍霜平静地说道:“你怎么会来到恭顺王府的密室之中?” “我为何要告诉你。”邵媛扭头过去,并不搭理霍霜。 霍霜知邵媛心性,如此怕会惹出一些事端,便不再询问,临走将一枝月树枝条留下,说道:“此地为水精月树之境,在这里暂且安全,这里饮食一应俱全,如有需要,便通过这桂枝告知与我。” 霍霜走出门之后,邵媛心中好奇,走下床来眺望外面世界,发现竟然是一处梨花繁盛之地,挑眼望去,梨花雪海似无边际一般,梨花香远益清,随风潜入。这番美景让邵媛暂且忘记了身处的环境,闭目陶醉于这幅画面之中。 邵媛心中暗想,总是听张鬼吹嘘他的那个酒葫芦里有个壶中世界,如今自己也进了一个“壶中世界”,也觉得无比新鲜。 阁楼中食物鲜果齐备,霍霜俨然费了一番心思,但邵媛并不领情。 邵媛招呼含桃走下阁楼,发现这个世界里,除了连天的梨树之外,还有一条绕楼而过的溪水,花雾缭绕,小楼峭立……不似悦然山庄朱门翠户亭台楼阁,此处倒更似仙境。 第十四章 宴 帝王之兴,罔弗更正朔,明受之于天,革民试听也。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今或恭顺亲王白皓谋为东帝,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犹尚如是,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 白皓饶有兴致的读着吏部尚书刘彦的奏折,似笑非笑,眼神鬼厉。 老迈不堪的刘彦被侍卫用廷杖压于堂下,虽已然奄奄一息,但仍怒目而视,腰身以下已被廷杖责打至溃烂,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 “刘彦,本王敬你是两朝元老,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倒枉费本王的苦心。”白皓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到刘彦面前,挑衅般笑着。 刘彦猛然一口唾沫吐向白皓,白皓稍许惊怒,愤然起身坐回主位,极力压制内心怒火,故作镇定之后,漫不经心地取来一张白绸丝帕擦拭着脸上的血水唾沫,表情扭曲而让人恐怖。 刘彦此时已然无力再怒骂白皓,只剩下弱弱喘息的声音。 “剁成肉酱。”白皓轻描淡地挥挥手,像是说格外寻常的一件事。 刘彦听罢,反而干笑了几声,似乎早有意料一般,吃力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白皓,眼神中尽是嘲弄和不屑。 “听闻吏部尚书家中尚有两位未出阁的孙女,才貌双全,如今无依无靠也是可怜。”白皓身边一位身着猩红绸缎衣裳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男子身形魁梧,眼神奸邪,妖气甚重,从气息上推断此人定是多年修炼高深内功,但绝非善类。 白皓听罢,冷笑几声,说道:“刘彦,你所行之事当真该满门诛灭。不顾及自身,也罔顾家人。”白皓瞥了穿身边猩红色衣裳的男人一眼,“胡烈,刘彦全族一口不留,剁成肉酱。至于那两个身形未足的幼女,便由你处置。” …… 当日夜晚,恭顺王府宴请朝中多位重臣,虽有不少人与白皓不睦,但吏部尚书一事已让朝中众人惧怕不已,敢怒不敢言,不得不假装恭顺赴宴。宴会之中,俨然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象,众人俱是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宴会开始,依旧如以往一般,乐师演奏的乐声悠然响起,侍从端着食盒鱼贯而入,依次放于堂中朝臣桌案之上,揭开食盒,制作精美的各色肉脯点缀鲜果时蔬,又以鲜花点缀各种碗碟置于宾客之前。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台侧的歌姬缓缓歌唱,台中的舞姬随着旋律翩然舞动,眼前的纸醉金迷,也不能让台下宾客的恐惧心稍减,反而愈加诚惶诚恐、惴惴不安。众多美姬随意卧倒在宾客的怀中,众人不敢忤逆,也不敢过多放肆而显得格外拘谨。唯独新科的榜眼宋业志厌恶地将怀中的女子推开,如此举动,引人侧目,但无人敢在此多言半句。 “这是本王府中歌姬新排练曲子,本王听着甚好,但众位同僚似乎不太喜欢啊……”白皓幽幽说道,凌厉狠毒的目光在宴席中扫过,让人不寒而栗,说罢,白皓拍了拍手示意,几位侍从抬着一个大型竹制蒸笼走入,放在宴席中央的平台上,侍从将蒸笼盖子揭开,接下来的场面足以让所有人惊怖。 已有人不胜,开始呕吐起来。 蒸笼中,是两个赤裸合抱的美人,青丝半绾,神情安详,仿若睡着一般,两位美人年岁都不超过十六,肤色白皙细腻,胴体诱人……仿若生人一般,不用细问,众人也能猜到这是刘彦的两个孙女。 “这道菜,是本王命人精心制作,美人当真美不胜收,厨师的技艺也精妙。”白皓手拿白色碗碟走下座位,走到蒸笼一侧,用一双玉筷拨弄美人身体,“全身骨头都已取尽,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美妙的姿态容颜,众位同僚,是不是神乎其技呢?” 呃……宴席中的一人的呕吐起来,神情姿态显然已经虚脱。白皓轻蔑一笑,并不介意,继续说道:“美人的头骨做成了本王手中的碗碟杯盏,四肢胸腹的骨骼做成了琴瑟箫笛等乐器,今日乐师便是用之演奏,众位同僚听听,此乐声是否美妙得异乎寻常?哈哈哈哈……” 众人皆沉默不语,有人已然昏厥,有人瑟瑟发抖,汗珠不停落下,厅堂中白皓的狂笑显得更加恐怖渗人。 白皓见无人应和,兴致似乎更胜,又大声说道:“今日众位同僚所用杯盏碗筷也是用刘彦府中众人骨骼所制,就连众位所食之肉亦是……” 白皓尚未说完,台下一些强撑的人已经不胜此番地狱景象,几人相继昏厥,几人狂吐不已,将桌案上的肉脯碗碟打翻一地。 白皓皱皱眉头,摇头叹道:“众位同僚还真是暴殄天物啊!胡烈,既然你精心制作的佳肴朝中同僚无福享用,便赐予你和同伴。” 胡烈诡异一笑,拜谢白皓,轻轻拍了下手,便有四只毛色猩红的狐狸从宴席桌底窜出,伏在蒸笼之上,将两位美人的身体一阵撕咬。 见到如此惨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骤然惊怖死去,余下未昏厥的宴席中的众人皆因惊吓而神魂失常痴呆傻木。 白皓颇为得意地拿过一把琵琶,用白骨做成的拨片弹奏起来,随着琴声唱了只曲子,不由陶醉在其中,唱着唱着也不免落下泪来。叹道:“这白骨拨片用的是美人的骨头所制,好一位肤若凝脂面若春桃的女子,如今想来真是让人怜惜不已。”白皓边叹边流泪,似乎也到了用情之处,竟弹断了一根琴弦。诡异的断线声让坐席中的人又紧张了起来,几人吓得跌落了手中的酒杯。白皓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缓缓走上主位搂着姬妾继续淫乐。 大厅的一旁是炼狱景象,另一旁却是缓歌慢舞纸醉金迷。 一位人缓缓站起身,宴席中的众人隐约觉察到有些异样,纷纷侧目。这位年轻人便是宋业志,宋业志以手指着厅外的天空大呼:“苍天无眼!奸邪当道!白皓系皇亲国戚、国家大臣、背负先帝重托。任意横行、欺君擅权。一切政事、先于私家议定、然后施行。又将部院启奏官员、带往私门商酌,不顺其意、擅加杀害。倚恃党恶、紊乱国政。所喜者荐举、所恶者陷害。皇上眷念旧臣、曲为优容。白皓不思改恶、聚货养奸、上违遗诏、下虐生民。凡结党败坏之处、巧餙供辞!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说罢,伏地恸哭不已,以头抢地,鲜血横流。 身旁诸人纷纷吓得退避他数尺,生怕此事祸及自身。虽有人想制止,但又不敢多言,匍匐在地上,用余光惊恐地注视着堂上的白皓。 白皓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刚才那一幕,继续搂着怀中的歌姬作乐,只是低声对身边的胡烈说道:“你知晓该如何行事。”说罢,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厌恶地看了看宋业志一眼。 胡烈不屑地瞥了宋业志,答道:“宋业志是今次的榜眼,自幼是孤儿,无人照拂,他新科及第之后,倒是多出了不少亲戚来认亲。前些日子,右谏议大夫欧阳淞还在折桂宴中许诺将女儿许配与他,如今虽未过门,但他们彼此也都认了这门亲事。” “又是一个糊涂人。”白皓眼角微斜,慵懒地将头埋进怀中美姬的雪脯之中。胡烈领意,命众狐妖将尚未断气的宋业志分尸,温热的鲜血肆意流向每个角落,让坐席中的人避尤不及,触动了每个人最脆弱的神经。 胡烈将地上一块尚未被狐群食尽的骨肉踢向台侧,落在一位年轻官吏的衣襟之上,吓得他魂不附体,想大叫,但似乎又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是惊恐地等着眼睛张着嘴,手脚也不听了使唤,瘫软在一旁不住的发抖,不出一会,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昏死过去。 被狐妖撕咬殆尽的宋业志的衣物中散落出一枚方胜,一只狐将这物件叼起放于白皓面前,白皓将方胜拆开,是一块丝帛,虽然已被血污浸染,但其上娟秀的字还是引起了白皓的注意,白皓故意大声地读了起来,眼神中带了嘲讽:“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落款是绾儿,绾儿,欧阳淞之女,京城里有名的美人——白皓冷冷地笑了笑,将丝帕随手扔在地上,故作惋惜地叹道:“可惜一位美人,痴心错付了。” 不出片刻,有人来报,欧阳淞一家早已逃离京城,如今不知所踪……如此看来,宋业志来此是抱了必死之心,早已将后事安排妥当。这让白皓颇为恼怒:“欧阳淞密谋造反,如今畏罪潜逃!传令下去,搜捕逃犯,擒拿后就地正法!” 第十五章 梨源 此时居于水精月树世界之中的邵媛,正在梨花林中玩耍,虽经历王府中那一幕惊魂,但得救之后显露本性乐观的心性,见世外梨源仿若天堂,也忍不住往梨花深处游玩一番。 梨花胜雪,幽香怡人,微微带着点冷冽的味道,梨源小径曲折通幽,如雪的花瓣飘落,倒有些像那时在倚翠楼所见场景,只不过如此景象自然而无人为幻化添造的痕迹。 远远邵媛瞥见一处墓冢,不禁好奇走前一看,墓冢并不高,堆土之上一棵俏美梨树繁花若雪,茔冢之上覆盖一层花瓣。此处并没有墓碑,但在墓冢一侧,被梨花花瓣覆盖之处,一只玉牒若隐若现,邵媛好奇蹲下,将其上花瓣拂去,玉牒看起来似乎很特别,用白玉雕刻而成的薄薄的玉牒,不过一尺,其上刻着“树若有情,胜雪若此”。 “应该是一位聪慧美丽的女子之墓。”邵媛推测墓冢埋葬的是位女子。 “此间为水精月树之境,为何会有这位名叫素明女子的墓冢呢?”邵媛始终有些不解,自言自语地念道。俯身将玉牒拿起,玉牒除却刻字之外,还有些许阴线刻纹,如云纹山峦一般。 “莫要动霍姑娘之物。”是一位男子的声音。 邵媛惊奇抬头一看,此男子已然站在邵媛身旁,长身玉立,面若冠玉,衣饰素净却不失华美。 “你是何人?水精月树之中为何还有外人?”邵媛惊讶问道。 那男子哈哈一笑,“此话当由在下相问,月树诞生之初,我族之人便生存此间。” “呀……这一处洞天仙境有仙人居住么?”邵媛惊讶不已,看此男子的面容神色,觉得他颇有亲和感觉,不似人间男子污浊,倒能和大哥媲美。 “在下张晗,并非仙人,只是世代居住于月树之中,此间人物景色虽似人间也异于人间,我族不受人家灾乱波及,也使得月树庇佑。如今月树认霍霜姑娘为主,这片梨树,便是我族之人赠与霍姑娘的礼物。” “那个霍霜喜欢梨花?”邵媛心中明知,却故意相问,她已然排斥霍霜,不仅因为她是恭顺亲王府中歌姬,更重要的是,听苏逸何墨说过,此女子是魔域之人。在邵媛看来,梨花是素净美好的象征,霍霜不配拥有此片梨源仙境。 张晗点头称道,“霍姑娘尤爱梨花,我曾见到她在这里种下梨树,于是便和族人商量,赠与一片梨源与她。” 邵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却很是不屑:“如此,便称得上是世外梨源呢!” 张晗颔首微笑,笑容明亮灿烂,仿若透过梨树之间的洞天阳光一般,“姑娘定是霍姑娘邀请客人,如果不嫌弃,便到在下村中一坐,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那多谢先生美意!”邵媛并不拘谨矫情,大方答应下来,“我叫邵媛。” “多谢赏脸。” 梨源深处,隐约看见一弯碧蓝湖水,湖边一石刻上以夔文书写:翡翠凌波。 “翡翠凌波……”邵媛轻声念着石刻上的文字。 张晗很是惊讶,石刻上的文字写法从来未见,邵媛居然识得这几个字的含义,不解地摇头说道:“媛媛当真博学,之前进入此境的几位修道之人都无法识得此文。” 邵媛得意挑眉一笑,开心地说道:“悦然山庄有几处时刻都是夔文刻成,大哥的一些书籍便是用夔文书写,自幼大哥便教我识得此种文字。” 张晗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转而又笑道:“令兄当真是高人,夔文为上古文字,黄帝时期曾使用一阵,听闻如今在人间早已无处可寻了。起先以为除了我族已然无人使用夔文记事,后来得见霍霜姑娘,才知夔文一书仍在霍姑娘家乡仍有踪迹。媛媛的气息模样倒有些近似霍姑娘,是霍姑娘的同乡?” “你胡说什么?”邵媛有些生气,“霍霜是魔域妖女,我怎会和她相像?” 张晗微微一惊,摇头笑道:“先前听几位来访修仙之人提及魔域,我亦不以为然。天下众生,为何独独辟出一块被视为另类?得见霍姑娘,知道她为心思纯良之辈,她也从不掩饰自己故乡之境,倒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哎,才多说一句,先生就搬出这么多道理来,我收回那句就是了。”邵媛心中仍有不服,不屑道:“魔域妖女的媚术果然非同一般。” 张晗豁然一笑。 张晗指着前方的湖心岛说道:“翡翠凌波便是我族所居的村落,凌波村便位于湖水中央石螺岛之上。” 张晗说罢,便撩开衣摆,踏上湖面,湖水被激起层层涟漪,向周围散开,张晗回头向邵媛说道:“不用担心,我已施法,随我可放心走过。”张晗的脚步激起的层层涟漪,步伐时快时慢,涟漪也如脚步一般律动。 邵媛联想起那日在悦然山庄湖中一事,也觉有趣,邵媛轻轻踏上水面,虽她的性格一向不拘小节,但她的步伐甚是美妙,平日于陆地上走动也如凌云飘动一般,极为灵动美丽,而如今踏于湖面之上,当真如洛神赋中描述一般,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凌波村,很别致的村名。 村子湖水环绕,四周点缀农田村舍,倒远胜人间田园美景。田园诗歌邵媛从小也读过一些,不过在她看来有些田园诗歌无非是富贵闲人酒足饭饱之后扭捏造作之词,少数几位的田园诗歌倒是真切感受,不过未免有些苦中作乐之态。如今见得凌波村之景,邵媛却想如真能生活在此,倒也真如了那些桃源寻仙归隐之人的心愿,可惜如此景色,已然不是人间风景,如仙境一般的惬意自在,虽像世俗场景,却丝毫未沾染半分尘世味道。 “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邵媛轻轻念道,以前偶尔也会听一些歌女们唱曲,当时直觉得穿凿附会之气太盛,如今见到眼前一枝悦然眼前的朱红色的山茶,不由想到那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邵姑娘的文采真好,倒让小生自惭形秽了。”张晗爽朗笑道。 邵媛故意歪着头微微笑道:“以前不过是大哥叫我识得几个字,平日里偶尔能去舞江城中听听曲子,也能多少记得些。比起你一直生活在这里,我念这些句子倒显得穿凿附会扭捏造作了。” 瓜果花树点映阡陌之侧,偶尔能见到顽皮的孩童追着小狗戏耍,村中人见到张晗邵媛二人,皆驻足微笑,偶尔有老者会关照张晗,莫要怠慢远客。 “是块幽静的好去处,如今我倒有些归隐田园之心了。”邵媛笑道,远远望见一丛朱红色的山茶,快步跑至花丛前俯身观赏。 “山茶色正端庄,不染异色,且凋落之时太过烈性,往往是整朵凋零,少见花瓣零落,这点也颇有秋菊‘枝头抱香,不落北风’之性。”张晗轻声说道,这株朱红山茶容姿端丽,花团饱满,叶色翠绿欲滴,不见半分杂色。人间虽不如此处四季繁花常胜,但春去春回亦可相待。人生亦是如此,轮回之后又是新生,也不需哀叹今生的韶华白头。只是世人痴心太多艳羡仙人,修仙之途虽获得青春常驻,但也错失了人间美好。” 邵媛点头,好奇问道:“张大哥居于此处,也知人间修仙之事?” “偶有修仙之士来至村中,也有几位长居于此,闲暇之余也会闲谈人间之事。世人总有抛不下的念想,神仙又有何好?远不及这山水花草逍遥从容。”张晗指着前方一座竹园,“那便是在下住所,在下家中尚有弱弟,今日知远客来访,便去为姑娘准备见面之礼,虽不明白人间规矩,如此这番也不算失了礼数。” “呀,他如何知道我们要来?”邵媛有些惊讶,不解地问道。 张晗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道旁,一户人家院内,听见女子啜泣之声。几位老者正在宽慰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邵媛好奇往里面看去,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也不似凌波村的居民,倒像是人间的富户。 “这是京城的右谏议大夫欧阳淞及其家人,同你一样,也是刚刚才来得此处。”张晗说罢,走进院内,柔声对那位啜泣的女子说道:“逝者已矣,姑娘保重自己,才不枉他的一片心意。” 欧阳淞坐在一侧,见张晗进来起身迎接,不住叹道:“如今朝廷奸邪横行,妖魔当道,如今得张公子搭救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张晗将几人扶起,“我去往人间游历之时,曾与宋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但也彼此引为知己,希望他的血能让些许人觉悟。” 张晗同邵媛从院中走出,无不感叹人间如今的世道人心竟然沦落如斯。 张晗眉头若蹙,心中默默念想:那一日,宋业志以月树琼枝约他相见,没想到两人第二次见面之时,已是生死别离的时刻,这酒又如何饮得下去? 张晗深知宋业志的心性,定无法劝说他改变主意。 “就当是为我送行之酒吧!”宋业志苦笑地说道:“欧阳公生性耿直,宁为玉碎,加之欧阳公向来与白皓不睦,白皓早有杀心。劳烦张兄照顾欧阳公家人……既然流血不能避免,便由我开始吧!只望我的血,能唤醒一些人的良知。”说道此处,宋业志停顿了一下,眼中似有泪水,继续说道:“绾儿如能得你的照拂,我也别无牵挂了。” 第十六章 情愫 走入张晗竹楼之中,发现期间摆设布置与之前所居如出一辙,信步踏入后院,一片梨花胜雪,当真让邵媛惊讶。 “你也喜欢梨花?”邵媛问道,“还是霍霜让你种下的?” “喜欢出于本心,与他人之好无所谓异同。”张晗微微半蹲,将一处地面的梨花花瓣捧起,地面露出一片玉牒,与当时在梨源之中所见一样,上面书写着:“树若有情,胜雪若此。” 邵媛喃喃念叨,“梨源中的玉牒是霍霜的么?那这个呢?” 张晗微微一笑,“这个是在下雕刻的。霍姑娘告诉在下,为求而不得之事建一墓冢,便可抛却往事,梨花胜雪,埋于梨树之下,也可借梨花之魂洗净杂念。” “这里的梨花花瓣落入土中并不沾染半点尘土,当真是新奇。”邵媛仔细观赏着眼前纷繁雪景。 “此间梨花落地不久变会化为土之精气,并不会如人间那边零落成泥碾作尘土。”张晗微笑答道,将手中捧起的梨花花瓣迎风洒落,当真如飘雪一般,落地后如雪花融化无踪可觅。 雪散无踪,但人却不会忘却,就如霍霜和张晗一样,都无法让雪般的梨花,洗去心中的遗憾眷念。 烟花散尽,到底还有几人在守候。 张晗面容沉静,却也被飞花散尽这一幕触动,回头望见邵媛在梨树下嬉笑,笑容纯真美好,不参丝毫杂质,当真有几分霍霜的模样,虽然自己从未亲眼见到霍霜的笑容,但在明河星下、梨花雨中会让人无尽遐思。 “远客来此,有失远迎。”一个面容俊俏的十三四岁的少年走进屋内,见到邵媛,拱手作揖说道:“小生张明见过美人姐姐。” “哈哈,有趣的孩子。”邵媛笑道:“这回却遇到一个主动认姐姐的。” 张晗摇头笑道:“小弟年幼,上无父母管教,我也有所失职,未能好好教他,倒是练出了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来。姑娘见谅,村中鲜有外客,幼弟也是好客之心。” “大哥说的是,小子尚不能如大哥一般帮村中长老分担大事,但也尚可为美人姐姐选一些别致礼物,也是聊表寸心。”张明说罢,将手中提着的黛色布囊揭开,露出两盏精致雕花小盒。 邵媛听罢,不由莞尔笑道:“你说出此番话来,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你大哥教你如此讨好女子么?”邵媛说罢,侧目看着张晗,调侃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晗抬了抬眉毛,故作无奈地叹道:“我可没有这本事能教得了他……幼弟不喜村中孤寂清净,偶尔也会随村中修道之人往返人间,也学了这些回来。” “大哥和姐姐取笑了,小生尚且年轻,言语冒失之处还望海涵。”张明咧嘴笑道,又拿出一只秋香色的漆雕小盒送与邵媛,“邵姑娘姐姐,此盒是取金秋桂树之精华提炼而成的金漆层层雕花而成,隐隐还能闻到桂花的味道呢!” “这个我喜欢,明快艳丽。”邵媛兴奋地接过盒子,仔细把玩着。 张明又拿出一只湘妃色的盒子递与张晗,说道:“大哥,这件胭脂盒便托大哥交给欧阳绾儿姐姐,这是取东海罕见的湘妃色珊瑚雕刻而成,镶嵌明珠,配得上绾儿姐姐的飘然若仙的姿容。” 张晗略带无奈地笑了笑,接过胭脂小盒,说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思。” 邵媛看着张明,问道:“我这只也是盛放胭脂的么?可我从不用胭脂呀。” 张明眯眼笑道:“小生知晓邵媛姐姐一向都是淡扫蛾眉不施粉黛,所以赠与姐姐的这只盒子除了可以盛放首饰之外,还别有妙用,姐姐不妨猜猜。” 邵媛疑惑摇头不解。 张晗摇摇头,责问道:“你这孩子,让你挑选礼物,又在这里故弄玄虚。” 张明吐吐舌头叹道:“我也是问了村里好几位人间来的前辈才想到这些的。” “有何特别之处?”张晗受起方才那副冰块脸,笑着问道:“莫不是藏了一些古怪的玩意?” “大哥小瞧我了,才不是呢!”张明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气,“我闻人间美人皆愿求得一如意郎君,相守一生,也最怕红颜不再芳华已逝。这赠与绾儿姐姐的湘妃色的盒子里盛放的是水精月树的桂子所制的胭脂,能让人青春常驻容光焕发,我见绾儿姐姐一直伤心伤神,形容憔悴,不免心生怜惜,于是想到了这件礼物。而这秋香色的首饰盒中有一面小镜子,常照不仅能让照镜人容颜青春,亦可看见心中所思所恋。” 张晗听罢摇头,叹道:“你这小子,去了几次人间,就妄谈情爱,莫要见笑于贵客,贻笑大方。” 邵媛听罢,故作深沉摇头,心里想道:油嘴滑舌的小子,长大了后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和那个何墨倒是有些相似。 邵媛一向大大咧咧,从不思男女之事,她心中明了,这世间无人能超越大哥,自然也无能入她眼中之人。邵媛若无其事地打开了盒子,镜子中出现的人物,让她不由一怔,猛然关上了盒子,脸颊红晕,颇为愠怒地问张明:“你这小孩,是不是拿这个戏弄我的?” 张明见状,顿觉不妙,连忙作揖求饶道:“小生绝无戏弄美人姐姐之意,这盒子和镜子都是在村中宝物里精心挑选而来的,我也不知有何不妥。” 邵媛低头不语,镜中所见之人,邵媛似乎从未多加留意,原本爽朗透彻的心中泛起一层波澜,让邵媛心中无法平静,情不自禁想起那个满身酒气且不修边幅的何墨。 邵媛心中烦乱,原本的无忧无虑却被手中这一方小镜打破,眉头微蹙,轻轻抿着嘴唇,极力压制自己去想何墨,但偏偏此人容貌言语却一一浮现。 张明仍然不明就里,见邵媛烦闷,虽心中不解,但又无从下问。 张明疑惑一阵,正要问起,却被张晗用眼神阻止,张明会意,偷偷做了个鬼脸,让为他解围,张晗见状也不免会意一笑。 张晗身子侧了侧,将头背过张明,轻声对邵媛说道:“不论是否如意,皆是心中所思所想,即便刻意去压制,也总避不过自己内心,坦然接受反倒自在些。” 邵媛摇头解释道:“是那个镜子照出的根本不准,所以才生气的。” 张晗听罢掩口笑道:“如果真的不对,也就当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有时候我们所思所想未必就真是自己本心,镜子照出的,也许是内心深藏而不愿承认之事。” 张明听不真切,反倒有些焦急,见大哥走过来,连忙低声问道:“大哥,邵媛姐姐是否还生我的气呢?” 张晗微笑摇头叹了口气,用手拍了下张明的肩膀,“你与人间历练几次就自诩能懂女子心思,如今吃了亏,反倒要别人帮你解围。” 张明苦笑了一下,求饶道:“大哥也就帮帮小弟这遭吧!”张明语气恳求,虽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但眉宇之间秀美俊俏,已然有几分张晗的模样,但是性格却与沉静如水温润内敛的张晗相距迥异,却也有趣。 “晗儿呀,”一位老妇人走进房中,“今日劳烦你帮我采些浣魂草来,村里存的那些已经不够用了。” 邵媛见有人来访,便都转身回头走向门口,见到老妇人欠身行礼。 老妇人见到邵媛,悦然一笑,极为慈蔼,“这便是远道来此的姑娘吧?村中很久无外人来访,这几日倒是热闹不少,我也只是在一百多年前见过一位聚窟洲的修道男子,好像是叫作何墨?” 张晗点头称是。 邵媛一听何墨的名字,脸上瞬间烧烫,心跳也加快了不少,故作镇定地说道:“夫人真是精神矍铄,面容不似人间年过百旬之人,亦或是修仙的前辈?” 老妇人听罢笑道,连连摇头说道:“凌波村族人得月树庇佑,寿命能有四、五百年,但绝非人间的修道之人,族人虽天生具备灵力会使用些法术,也不过寻常人罢了……来世轮回说不定也会投在人间某境,和凡人并无差异。” 邵媛好奇,焦急地问道:“夫人见笑,是小女子孤陋寡闻了。那个何墨也活了几百岁了么?” 张晗噗嗤一声笑出来,摇头叹气:“邵姑娘是否也认识何兄?看神态倒很是关切。” 邵媛害羞低头,但又不服张晗调侃,说道:“只是见过几次,以为是个市井无赖而已。” “修仙之人亦有放浪形骸之辈,不足为奇。水精月树几千年来都藏于聚窟洲之处,何墨于聚窟洲修行数百年,与我也有几次见面之谊,确实为千年难出的修仙奇才,只可惜听闻为情所惑,如今在人间漂泊苦修。”张晗说道此处,不免联想到自己,语气中似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张晗转念想到浣魂草一事,便向老妇人说道:“桂姨,为何这几日浣魂草用得如此频繁?连村中都无库存呢?” “浣魂草是何物?”邵媛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桂姨摇头叹道:“听闻临近天罡重结,法阵力量愈来愈不稳定,神物之间相互感应,月树灵力也衰弱不少,村中有年纪尚有的孩童偶尔会受到激荡灵力波及而受伤,虽然霍姑娘已然用她自身多年修为稳固月树之根,可如今也无异于杯水车薪。这两日受伤的幼童比往日都多,为月树灵力所伤,也只能求得仙界圣草浣魂草医治。” “哪里能寻得浣魂草呢?” “浣魂草只生长于天河岸边。”张晗说道。 邵媛不解问道:“那岂不是得去天庭才能采得?” 张晗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天有三十三重,天河仅位于最低一重天境,并非要登天宫才能求得。人间至高的昆仑峰顶,便有通往天河岸边的通途。” 昆仑山……邵媛微微一怔,随机又有些兴奋,忙问道:“我也一同去寻浣魂草,也想亲眼见见昆仑奇秀、天河胜景。” 张晗浅笑,摇头说道:“感谢姑娘为我族之事劳心,但此去昆仑千万里,虽有缩地为寸的法术,但是也难保不会辛苦姑娘,怠慢了远客。昆仑山几十年前遭遇变故,苦寒难耐,如今仅剩残垣断壁。再说前往天河之境,脱出天罡阵保护,恐受不了灵力激荡。” 邵媛不服,“我的身子才没那么娇弱了。” 第十七章 浣魂草 张晗微微一笑:“邵姑娘周身有高人结下的法阵护体,并不会被昆仑高寒和天河灵力伤及,只是此去辛苦,恐霍霜姑娘怪罪在下。” 邵媛听到周身法阵一事,心中不免疑惑,联想几次切身经历,也明白了几分,心知是大哥所为,心中满是感动,但一听到霍霜的名字,邵媛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要她管呢!既然我收下了礼物,自然也要略尽绵力,否则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拿着也不安心吖!” 张晗见邵媛如此能说会道,不禁啧啧称奇,摇头叹气,笑道:“媛媛伶牙俐齿,我自然说不过你。不过在下断不会拿姑娘的安危玩笑。” 桂姨淡淡一笑,拿出一袋月桂子赠与邵媛,温柔说道:“感谢姑娘念及村中族人。老身身无长物,这枝月桂子便赠与姑娘,能保姑娘不受邪气侵体,加上有晗儿照顾,自然无不妥之处。” 张晗听桂姨开口,也不再拒绝,拱手对桂姨行礼,说道:“既然桂姨将月桂琼枝相赠,在下也放心许多。” 邵媛感激地接过月桂琼枝,行礼道谢:“多谢前辈照拂。” 桂姨笑了笑,摇头说道:“姑娘多礼了,应该是老身感谢姑娘的仗义之举。” 桂姨道别之后,张晗故作无可奈何一样,故意叹气道:“邵姑娘、明儿,此行不在游玩,莫要玩心太甚。” 张明恭敬点头称是,“大哥尽管放心,小弟何曾胡闹过?”说罢故意挤眉做了个鬼脸。 邵媛却有些不服气,“我又不是孩子,何须如此叮嘱?倒显得我不识大体一般。” 张晗听到此处不免觉得好笑,微微摇头,对几人说道:“事不宜迟,现在我便施展法术送我们到昆仑境界,不过要登天河岸边,路途尚远。” 邵媛点点头,说道:“都说无功不受禄,既然拿了这里的宝贝,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加上昆仑雄奇,天河神秘,我一直都无缘一见呢!” 三人商量妥当,便由张晗施法,瞬息之间,仿若云雾之中一般,几人顿觉身体轻盈若鸿羽,片刻之后,脚步才觉到地之气息。 睁开眼,邵媛被眼前昆仑山云海之象所惊艳,此时虽非日出之时,但云海迷茫,山峰如海岛般于云海中若隐若现,在阳光的照射下,云海山峰都隐隐泛着金色辉光。 张晗指着前方,“此处便是昆仑山星韵坪,绕过前方的屋舍,便有通往天河之通途捷径。” “大哥,前方的房舍便是昆仑派修行的地方么?”张明踮起脚,透过云雾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断壁残垣。 张晗点点头,眼神中透着悲凉和哀伤,“如今已无人烟,但仍可遥想往日繁华。” 邵媛知晓昆仑之剧变,但眼见此景,仍然难免心生伤感,邵媛小步向前方走去,拨开重重氤氲雾气,隐约见得一棵高约十丈,颜色漆黑如铁的大树,但已然枯萎,仿佛在默默诉说往日繁华与今昔苍凉。 隐约之中,几人似乎见树下有两人盘腿而坐,张晗几人心中惊奇,不免诧异。 邵媛好奇心重,不免加快脚步,却被张晗叫住,“此事蹊跷,邵姑娘小心。” 邵媛却加快了脚步,云雾虽然未散,但已然能看清二人模样,“苏大哥,还有何墨……”邵媛大声喊道。 苏逸何墨二人正盘腿于枯死的梨树下宁神静坐,二人也未料到此时居然有他人来此,见到邵媛也颇为惊讶。 “邵小姐,为何会来此处?”何墨起身走向前,关切问道。 邵媛见到何墨,虽然惊讶,但更多的是窃喜和不安,想起镜中人的事情,脸上一阵羞红,顿时失言,只是呆呆望着何墨。 “何兄,多日不见。”张晗久逢故知,大悦于心,抱拳向何墨问候。 何墨不知此时居然会见到张晗会与邵媛一道,联想水精月树与霍霜之事,心中难免疑惑,但又不好相问。 何墨连忙向苏逸介绍道:“苏公子,这位是在下于水精月树中结识的张晗兄弟,同为莫逆之交,今日不期而遇,亦是幸事。” 此时苏逸亦走向前,抱拳问候。 张晗见此苏逸,仙风秀姿,吐纳绵长,岩岩若孤松,峨峨若玉山。知此人为修仙之中的翘楚,抱拳行礼道:“幸会。” 张明亦走上前来行礼,不禁笑道,如此亦是有缘。 何墨见张晗和邵媛一道,何墨心中好奇,便问起缘由来。 张晗便将事情过往说明,几人不免感叹一番。 …… “只是那霍霜当真可信?”何墨仍旧不信霍霜为人,疑惑地看着张晗。 张晗并不介意,点头微笑:“在下久居月树之中,虽无甚才学,但自信并未信错霍姑娘。” 邵媛听罢不服气地撇撇嘴,也不多加辩解,只是让眼神故意避开何墨,一本正经地问苏逸:“苏大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苏逸轻微摇头,平静说道:“来此,也只是为了寻回当年往事,可惜并无所获。” 何墨微微叹息:“如今物是人非,苏公子也莫要强求,顺其自然。既然张兄此行是为浣魂草,我等亦义不容辞,鼎力相助。” 浣魂草,顾名思义,由天河水浣清洗净的魂魄留下的前尘往生的意念而生成。天河之水起源于泰山蒿里,民间唱到:“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便是指泰山脚下这处境地,只是少有人知,天河之水的源头也是此地,收敛人间的魂魄,进入天河之中浣清前世记忆情仇恩怨,那些轮回之中带不走的,变成了岸边郁郁苍苍的浣魂草。天河绵延无尽,蜿蜒曲折。偶尔会有些许魂魄随着雨水降落人间,因为未经历天河之水的过长时间的浣洗,偶尔会将残存的前世记忆带到来世……而那些被洗清的魂魄则会随着河水流入酆都聚魂湖,聚魂湖底有一处漩涡暗流,那儿便是轮回之井。 张晗一行人,绕过星韵坪后山,踏上一条于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小径。小径点缀着隐隐星光,似乎在向前流动,一阵凉意从脚底袭来,邵媛心中不免诧异,弯腰去抚摸这宛如流水的道路,只觉一阵清凉之意,手上却未沾染半分,仿若清风拂过一般。 张晗转头对邵媛说道:“这是天河的一条支流,天河魂魄之源来自泰山,灵气之源来自昆仑。” 邵媛起身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怪不得呢!如此奇事也是第一次听闻。” 何墨调侃道:“邵大小姐来此,少不得一番考证。” 邵媛听何墨调侃,心中有些不满,但正要反驳抬头看见何墨的面孔,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小步跑至苏逸身旁,“苏大哥,你以前也在昆仑待了那么久,也去过天河么?” 苏逸放眼望去,眼前云海迷茫山峦叠嶂,微微一笑:“也许去过,但是不记得了。” …… 一行人在这流动的灵气之溪水中缓步前行,怕打扰了这一方山水的宁静圣洁,如朝圣一般静谧。 远远望见一片星点之光汇聚的大河,那边是天河之境。云朵结成如玉一般白皙润泽的土壤,星魂之水蜿蜒于其中,两岸的葱郁堆芷,便是浣魂草,浣魂草颜色不一,有些白皙如雪,有些暗淡无光,有些则妖艳赤红。 “浣魂草凝聚的便是人间生灵魂魄前尘记忆,莫要随意采撷,有些记忆所化,并非治病而会伤身。”张晗解释道,用双手轻轻捧起眼前一株浣魂草,甚是恭敬。这株草身形纤长,叶如兰草,茎如杜若,颜色雪白……张晗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浮现出一处水乡之境,透过窗棂,看见一位青衣书生在江边停靠的货船之上……张晗有些哀叹地说道:“又是一位痴情女子。但愿前尘往事抛却,来世能得幸福。” 张明也故作深沉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邵媛心中触动,看着眼前绵延无尽的浣魂之草,心中默想,自己的记忆会不会也有幸让人知晓……想到此处,邵媛有些恍惚,半饷才回过神来,不解问道:“张大哥,我们要如何采摘呢?” “颜色素白或者淡雅的即可,此种浣魂草药力温和,不会伤害凡人身躯。”何墨答道,手中已然有了几株或白或绿的浣魂草。 邵媛连忙问道:“那你看到什么记忆了么?” 何墨浅浅一笑,“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平时放荡不羁的何墨,此刻却温润若昆山之玉邵媛见得眼前一幕,蓦然心动难抑,但是却极力遮掩,连忙避开何墨的眼神,转身摇头说道:“都是故作深沉,不说也罢……我自己看看。”邵媛俯身轻轻采起一株蔚蓝色的浣魂草,静心去感受其中的记忆……浮现于邵媛眼前的,是片蔚蓝湖水,眼前的几人欢笑嬉闹泛舟湖面……有那么一时半会,邵媛也恍惚起来,仿佛融入了浣魂草的记忆之中。 几人将采集的浣魂草放置妥当,正沿原路返回。 何墨对张晗说道:“既然水精月树已有主人,我即便强夺也无用。既然张兄信得过霍霜,我亦不会再多问此事。这些浣魂草,我已剔除其中的伤心往事,张兄自可放心。” 张晗抱拳向诸人道谢,“大恩不言谢,既然事情已妥当,我与幼弟此刻便要返回水精月树之中救我族人。邵姑娘,既然你是误落入恭顺王府,现下也可让何兄弟送你返回悦然山庄。” “我不回去!”邵媛颇有些愠怒,倒不是因为张晗让她回家,而是因为让何墨相送,被戳中心事,只好用生气来做掩饰,“要送也是苏大哥送我,才不要何墨送呢!他一身酒气,臭死了。”邵媛故作嫌恶的看了何墨一眼。 何墨神情自若,丝毫不在意,调侃道:“在下一直自诩酒仙,一身酒气也是自然。护送邵姑娘的事情我也做不了,如沾染上胭脂水粉的气息,会让人以为我喝的是女儿家才喝的胭脂酒。” 第十八章 酆都 “你……”邵媛虽是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但听何墨不愿送她,心中却真的有些生气焦急了:“我从不用胭脂水粉,哪会有胭脂气味?” 何墨故作疑惑,摇着头调侃道:“邵小姐的意思是,并不介意在下送你回山庄?” 张晗、苏逸听后也不禁摇头一笑。 张明眯着眼:“媛媛姐姐最是不拘小节的,现在为何会如此扭捏拘谨?”说到这里,不由掩口笑道:“难道是‘近君情更怯’。” 邵媛心中之事被挑破,虽知他们几人也是当玩笑,但窘迫羞怯之意骤然涌上,脸颊红晕压倒桃花,口中却无语凝噎。 正在几人打趣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烈震动,将天河境界原本静谧的氛围打破,四周电闪雷鸣,夹杂着污浊邪气的狂风袭来,狂风卷带着天河岸边银灰色的沙尘,原本清澈透亮的天空瞬间日月无光星辰黯淡…… 遮天蔽日卷带着银沙的狂风肆掠着天河之境,让人窒息,毫无准备的几人迷失了方向。 邵媛失去了直觉,昏迷中隐约感到一人将她紧紧搂住,虽然当时意识尚迷糊,但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心安――仿佛以往从未有过。 邵媛只觉得自己在一个无比扭曲的空间中下坠,周围凌乱的线条组成的世界仿佛也要将她撕碎,但她始终没有跌落,她感受到有人一直在拉住她的双手,让她不至于下落至那漩涡的深处…… 过了许久,邵媛似乎还困在那一处四周扭曲的空间里……空间的线条依旧流动,已然不见那时湍急的漩涡,线条流动平缓了很多。四周漂浮的如星光一般的云团忽聚忽散,邵媛只觉得自己脚步轻浮,每一步迈出去,都仿佛飘浮一样。 邵媛……邵媛……邵媛依稀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四周无人,声音仿佛从脑海中传来一般……是何墨的声音,邵媛努力静下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猛然间,邵媛惊醒――又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何墨坐在她的身旁,双手紧紧地将邵媛抱在怀内,神情紧张,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旁的草丛之上。 邵媛微微睁开眼,看着何墨如此焦急的神情,心中反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欣慰和高兴……一丝笑意浮上了邵媛的嘴角。 何墨发觉邵媛已清醒,顿然松了一口气,自觉失礼,遂将邵媛轻轻放于草地之上。 邵媛皱着眉,故作怨怒地看着何墨,吃力骂道:“你这狂徒…” 何墨并不辩解,只是平静解释道:“你现在身子弱,不宜动气。口渴了没?你昏睡了大半日了……” 邵媛虽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欲语还休,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何墨见邵媛并不言语,用芭蕉叶包裹成杯盛着澄清滤净的水递到邵媛身侧,用另一只手轻轻扶起虚弱不堪的邵媛,轻声说道:“喝些水,身子能好些。” 邵媛小口抿着芭蕉叶杯中的水,眼睛盯着水杯中何墨的倒影……害怕倒影模糊不见,邵媛一直不敢喝得太快。 “我已用符鸢寻到他们几人,现在都安然无恙…你也无须担心。”何墨此刻无比温柔,和之前那位桀骜不羁又带些无赖的何墨截然不同。 邵媛虽然心中感念,但依旧口是心非:“既然联系上他们了,为何单独带我来此处!你这狂徒……” “苏逸随张晗兄弟二人回到了水精月树之境,不必担心。你此刻还不能离开此地,否则……”何墨话说一半却又咽下,眼神中透着些许无可奈何,“那阵风吹得诡异,似针对你而来――情急之下,我顾不得其他。” “这里是哪里?”邵媛吃力坐起来,远远看见不愿之处的城门,还有四周连绵俊秀的青山。 “酆都。”何墨指了指远处的界碑,“这是人间的一处异境,因其毗邻鬼界,虽属人间,但不受人间制约,你在这里暂时安全。” “我有什么危险呢?!”邵媛不屑地说道:“危言耸听――就是张鬼那个鬼老头害我的,拿那个破铃铛,才使得我这几天接连晕倒几次。” “他是救你,他当初也是想用遁铃带你来此处吧!”何墨此刻神情严肃,“当初在昆仑顶峰听你描述离开我家之后的遭遇,我心中已有疑惑,直到在天河之境那一刻,我才确定自己的判断。” “谁要害我?”邵媛心中疑惑,虽然嘴里半分不让,但是内心对何墨是无比信耐和依恋。 何墨摇摇头:“不知,只是你毕竟身为悦然山庄的大小姐,江湖之中少不得有人心存歹念……” “我要回山庄,大哥会保护我的!”邵媛依旧嘴硬,她此刻最怕的并不是有人要害他,而是何墨将她送回山庄……她的私心里,是希望此刻的时光能静止,只有他们两人,就这样凝望。 “不可!”何墨语气有些急促,神情较方才更为紧张,似乎有难言之隐:“留在此地,这样要害你的人也暂时到不了这里……恳求姑娘信在下这一次!” 何墨神情恳切真诚,眼神中的关心让邵媛原本的逞口舌之强之心全无,违心地故作坚强都已融化,此刻邵媛只是点点头,轻声说道:“这里是鬼界的范围,我不敢一人呆着……” “莫要担心,我会陪着你。”何墨毅然说道。 邵媛此刻已无能言,何墨这句话,让她由衷欢喜,不免喜极而泣,落下泪来…… 何墨以为邵媛是因为害怕而哭泣,将她轻轻搀扶起来,温柔说道:“现在我们入城,找到蜀山道友之处躲避片刻,媛儿莫要担心。” “你叫我什么?”邵媛一怔,听到媛儿二字,又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媛儿,你大哥是这么称呼你的吧?是否能让你感到心安?”何墨平静说道,带着邵媛缓步向酆都城内走去,何墨已然明白邵媛此刻的处境,心中难免感慨万千,只求能让这个女子不要被残酷的现实所折磨,就一直生活在父兄慈爱的谎言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 酆都城内的景象与人间其他地域也并无不同,只是此处道士装扮的人颇多,在路边堆一个小摊算卦,也有人卖卖符纸和桃木剑等驱邪避凶的物件。 邵媛指着前面一位身着蜀山道袍颇有仙风道骨的正在为人算卦的老者问道:“何大哥,他是你蜀山的道友么?” 何墨不禁嗤笑,笑道:“如果这番好找,也不是蜀山的高人了!” 第十九章 陶慧 两人行到一处幽静的石板巷之中,一位挑着担子的货郎迎面走来。 “姑娘,买个香囊吧!香囊里添加了驱邪的符灰和草药,外地来的人都是人手一只呢!”货郎挑着担子对邵媛说道,这位货郎身着青灰色短打,脚趾头从带着补丁的布鞋里露出来,脸上脖子上都是汗渍污垢。 何墨笑而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货郎,这货郎却故意无视何墨的眼神,不停地向邵媛兜售担子里的物件,邵媛少有远游,见到这些稀奇有趣的香囊布偶也不免好奇,一个劲的翻弄。 不一会,邵媛挑出了几件喜欢的香囊还有几个竹篾编制的小巧篓筐,说道:“以前也见过精巧的,但不及这有趣,我要下了,多少钱?” 货郎嘿嘿一笑:“不多不多,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邵媛有些生气,以为遇上一个宰生的主,不悦说道:“如此坑人,我不买也罢!倒不是出不起这几两银钱,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欺负外地人的商贩!” 货郎听罢却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姑娘眼力好,挑的都是最好的,自然不便宜!比如那只香囊,可是我娘子绣了整整三日才弄好,里面的草药都是按蜀山秘方配制,趋吉避凶的首选啊!” 何墨此时却哈哈大笑:“陶师姐何曾娶妻了?如此戏弄媛儿妹妹,惹怒了小姑娘,你这当姐姐的也吃不消啊!” 邵媛有些吃惊,看着眼前粗鄙肮脏的货郎,惊异道:“陶师姐?你是女的?” 货郎听何墨此话,也不由笑出声来,是个女人的声音,笑声也甚为爽朗。货郎从担子里取来一块手绢,擦净脸上的污渍,再看这货郎的模样,虽然身上故意弄得肮脏邋遢,但是皮肤却是细腻白皙,五官清秀,秀眉飞扬。原来是女儿身,刚才无非压低了嗓子说话。 “媛儿,这是蜀山道友,陶慧师姐。这几日,你留居酆都,就得劳烦陶师姐关照了。”何墨介绍道。 陶慧抿嘴一笑:“哟,何墨,许久不见,今日还以为你带着红颜知己来看我,却不想给我安排这么艰难的事儿……” 何墨仰头笑道:“陶师姐也一直如此随性,媛儿有你照拂自然无不妥。” 陶慧摇了摇头,故作无奈的叹气:“哪里随性,下山之后居于此处,靠卖一些物件维持生计,这种辛苦这小姑娘又如何受得了?” “陶师姐最是嘴硬心软,更何况师姐担子里的香囊竹盒都是用蜀山法术精心制作,趋吉避凶的说法自然也不是吹嘘……” 邵媛淘气一笑:“确实精巧,就是贵了些…” 陶慧听罢点头笑道:“媛儿妹妹也是心直口快,对我的脾性。今日见何墨带如此可爱的女娃来见我,想试探试探这个何师弟是否能大方帮你买下……何墨,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哎,日后媛儿小妹留在我家,那就得帮我结璎珞哟!这几个物件,也就送给媛儿,全当见面礼。” 何墨摇头笑道:“每次见师姐,师姐都打扮得超尘脱俗,在下想认不出也难啊!” 邵媛开心地拿过那几样香囊竹盒,连连道谢,爱不释手。 “都顾着说话,到我家小坐畅聊岂不最好?”陶慧施法将担子收入袖中。 二人随陶慧沿着青石小巷往深处走去,小巷幽静盘山蜿蜒,隔墙飘来清幽的桂花香味,偶尔见得石板缝隙中冒出的青草黄花,蔓延的藤蔓也点缀着零星的花朵,幽然之处更显俏丽。 山腰之处,一间青石瓦房,便是陶慧的住所,虽说山中不知人间岁月,但门外几株桂树香气怡人,也应了秋景,门外一株橘子树也点缀了青色的新果,煞是可爱。 陶慧将袖中的货担放下,对二人说道:“我去梳洗一番,这番模样待客就怠慢了,屋中杂乱,何墨你就代我招待媛儿,我片刻就回。”说罢,转身走进一间侧屋之内。 何墨摇头笑叹:“说是片刻,想必能等上大半日。” 房屋四周并没有太多点缀,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气息中带着新橘的清新和桂花的浓郁。瞧见几只麻雀在瓦房上叽喳,似乎都是在议论家中来了远客,也不避生,甚是有趣。 走进屋中,家具摆设都是寻常农家的样子,屋内堆满了制作香囊的材料,一些已经做好的香囊放置于新竹编制的篓筐内,几只尚未完工的小巧竹篓亦堆放在旁。 邵媛觉得这位陶师姐也颇有意思,虽然是蜀山的修仙弟子,却在人间活得如此世俗坦然,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却如此不寻常,大隐隐于市,就是说这位姑娘吧! 何墨邀邵媛坐下,老竹做的桌椅板凳已失去了新竹的翠绿颜色,金黄的色泽在从窗户透入的山中日光下显得尤为可爱。 邵媛低头神秘地问道:“听说你都活了几百年了……那这位陶师姐也是?” 何墨浅浅一笑:“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谁还在乎这些。” 邵媛腼腆抿嘴微笑,看着何墨此时的模样,不由想起那句: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但口上却故作深沉地说道:“难不成是那一句‘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的意思?既然修仙,又何必入世?” “哈哈,何处不是修行呢?”何墨摇头叹道。 “你是因为王静和吗?”邵媛问道,虽然心中早已知晓,神色有些黯然,但仍然忍不住相问。 何墨眉目低垂,沉默良久,方道:“有时不禁感叹,如果不是我的私心,静和也不会失去魂魄……努力避免之事,反而因我而发生。” 邵媛自知失言,连忙问道:“怎么许久都不见陶姐姐出来?” 正说到此处,陶慧从堂屋的侧门走入,女装的打扮,甚是惊艳。看着二十七八的年纪,,青丝轻绾,眉目秀丽,姿容端华。 何墨看到莞尔,点头说道:“师姐也难得愿意打扮自己,今日断不会是给师弟的面子吧?” 陶慧温婉一笑:“今日初见媛儿,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也不失礼数。只是这山中孤寂,平日里随我做些香囊,怕怠慢了媛儿。” “不会不会,这儿好,山下的城镇也有趣。”邵媛连忙答道,笑容纯真。 “妹妹喜欢这里,那再好不过,便随我住在此处。那何墨,就暂且在城中客栈住下,如此可好?” “自然。”何墨答道。 第二十章 情迷 山后一处静谧的竹林之处,何墨正坐在一块山石之上,仰面看着凌空飞过的几只小鸟。 “何墨,你用密音传声让我来此,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是和媛儿有关?”陶慧翩然而至。 “师姐是否已经发现不妥?”何墨站起身,语气虽然平静,但神情十分关切。 陶慧轻叹道:“想必邵媛还不知情,你将她带来我处,也是为了避免一些祸端吧?虽然寻常法术搜索不到酆都之境,但是如此也是欲盖弥彰,那人于人间找不到她,自然会想到酆都这处介于人间鬼界之间的地域。” “我也能料想,但来此处也是能求得一时平安。加之师姐之能,即便有人寻到此地,也发现不了媛儿。” “如果不是人呢?” 陶慧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何墨不由紧张起来,“师姐的意思是?” “我已经觉察到,酆都之内有非六道众生之人闯入。”陶慧掐指一算,“如今已在城内了,搜到此处也是迟早。算卦有些让我不解,这位不速之客虽为人偶幻化,居然有了自己的心性,且身俱魂魄……此番来意不明,不可大意。” 何墨当下明了,原先的猜想便中了七八分,何墨眼神似有无尽的悔恨和内疚,黯然说道:“是杨敏。” “杨敏?!”陶慧大惊,“数年前得见你所化的人偶,并无觉得有何不妥,却不料生出这般诡异之事!那魂魄又是如何得来?” 何墨闭目,神色凝重,伤怀说道:“是静和的魂魄……” “竟然是王静和!”陶慧摇头不解,“怎会如此?” “我原寄希望于杨敏,让她入罗浮幻境寻找静和,却不料她竟然强夺静和的魂魄……”何墨神情哀伤,言语凝噎,“如今杨敏夺得魂魄,已成为玉衡之主。非人非鬼非魔非仙,不在轮回之类……但天罡重结在即,于此时还断不能杀她,可是怕时日一久,杨敏之实力已然非我能控制,静和之魂恐怕难再入轮回。” 陶慧摇头轻叹:“我只在酆都之境守住这一方安宁,却不料人间他境居然生出如此多事端。天罡重结事关重大,至于杨敏一事,暂且莫要妄下论断。我推算出杨敏此时应该位于寒山径之内,只是暂时迷失于迷障之中……但走出迷障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罢了。” 何墨阖目凝思,眉宇中透着绵绵的惆怅,点头说道:“我去见杨敏,主动现身也免落于被动。还要劳烦师姐照料邵媛。” 陶慧点点头,“尽管放心,既然是你托付,我必定尽全力护媛儿平安。” …… 一朵鹅黄的蒲公英从墙角伸出,如此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场景,但是却反复出现于不同的角落,每一处场景不同,但那支蒲公英却是一样的。杨敏明白自己陷入了高人所布置的无形迷障之中。虽然已是玉衡之主,但并非自身之魂,还不能完全凭借意念操控玉衡之力,杨敏不得不借助更阴狠的招数操控体内王静和的魂魄。 前方的空间突然出现了水纹般的波动,何墨从水纹扩散的中心走出来,杨敏似乎早有意料,一丝诡笑浮上嘴角。 “师兄,多日不见。”杨敏微微欠身施礼,几缕青丝垂于额前,多了几分灵动妖媚,如今的杨敏早已寻不到当年纯净不染杂质的影子,周身散发的邪气让何墨惊愕不已,何墨心中已然明白几分,此时的杨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人偶。 “你为何会变得如此?”何墨眉头紧蹙,语气中似有惋惜。 杨敏轻轻笑道:“师兄从来不会问我这些……你何曾在意过我的所思所想?” “邪气萦绕!你如此堕落,今日便我取走王静和的之魂,让你神形俱灭!”何墨愤怒拂袖,眼神狠厉。 “师兄,你少有如此轻率之时,但每次都是因为一个对你无情无义的王静和……我如今变成这般又何尝不是王静和所赐!”杨敏苦笑几声,眼神极其哀怨,“师兄,我陪在你身边的那么多年,你只当我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偶……我并非害怕神形俱灭,而是每次见到师兄因为王静和而理智全无,就不由为师兄你惋惜――这就会让我更加憎恨那个让你浑沌蠢昧的王静和!” “一派胡言!如今的你邪气甚重,怎配拥有静和魂魄,怎配成为玉衡之主!” “我为重结天罡之事,竟然落得如此境界!师兄,你的做法何尝不让我心寒?”杨敏冷冷笑道,将头上那支珊瑚簪取下,拿在手上细细玩赏,眼中似有泪光,“师兄,我那年生辰,你将这只珊瑚簪子赠我,说‘愿敏敏一世无忧,得享安乐’,如今的你还记得当年的许愿么?那句话只是你对待一个人偶的恭维之词?当年的我无法做到无爱无恨,如今更是不能做到!” 听到此言,何墨不免心中一惊,那只珊瑚簪并非他赠与杨敏,杨敏如此言论,想必另有玄机。何墨怒喝道:“所以你就投靠邵青,行如此不义之事?” “不义?师兄何出此言?”杨敏收起方才怨怒的神情,冷冷笑道:“一切都为重结天罡,顾念天下苍生之举――而我却落得师兄如此评价。” “你如今助纣为虐,和你多说也是枉费唇舌!”何墨闭目握拳,像是在极力压制心中怒气,“说说你此行的目的!” 杨敏淡淡一笑,眼神无奈地看着何墨,“我说是为寻找师兄以解相思之苦,师兄会相信么?” “一派胡言!” “师兄,我毕竟是身具王静和的魂魄,就算不愿见到我,难道也不想知道王静和的魂魄是否得安?”杨敏妩媚一笑,眼神中是嘲笑之意:“师兄,枉费你修行多年,还是会为了一个自私的女子妄动怒气,废了多年的修为。在师兄看来,我是为寻邵媛而来――其实我倒是更想再见到师兄,师兄为何就不能理解?” 何墨苦笑几声,叹道:“自问活了几百年,鲜有后悔之事,如今却后悔当初用法术造就了你!” 杨敏听罢摇头叹道:“师兄,你最该后悔之事,就是遇见王静和……如果不是她,你断不会陷入迷局之中辨不清是非,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之境。” “你多行不义,竟然还归咎他人?” “师兄,王静和罔顾苍生,只为她一己安逸――这难道不是私心?” “我只求为人,得到师兄些许垂怜,这如何又是不义?”杨敏说道此处,不免落下几滴泪来,“师兄,那日在悦然山庄,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凉透,却不料今日再见,更是心寒至极。” “休要多言其他!今日我断不会让你带走邵媛!” “是否带走邵媛并非我所在意的,让师兄对我另眼相看,才是我所希望。你我都明白,邵媛藏于此地,无非欲盖弥彰,邵青之能,断不是你我能想象揣度,如今让我来,无非也只是为留得师兄些许颜面罢了。” 何墨沉默许久,并不言语。 “你我今日相聚,如此氛围也太显生分了。既然师兄现身愿与我一见,我也无理由再逗留此地,就此告辞。”杨敏欠身行礼,便毅然转身走出迷障,地上只留下那只珊瑚簪子,显得无比孤零寂寥。 …… “情爱之事,往往都是当局者迷。”陶慧从一侧走出,轻叹道,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第二十一章 两两相望 梨源之中,繁花依旧,层层叠叠宛若云层一般,那座墓冢并不显得孤独,精巧的玉牒上刻着的花纹,让苏逸心意难平,仿若迷失于以往久远之事……远处,霍霜已翩然而至,只影孤立,久久不走近。 “你是不是素明?”苏逸平静地问道,但似乎并不相信眼前所见,素明、霍霜二人的容貌性格截然不同,而且素明早已死于二十五年前的昆仑大劫,如何会化身魔域的女妖霍霜。 霍霜神色宁静,说道:“我希望自己是,只可惜我断送了自己唯一的梦想。”霍霜轻轻走上前来,看着墓冢上的文字,轻轻阖目,“是我杀了素明。” 苏逸听到此言,亦闭上眼睛,并不言语。 霍霜轻叹道:“你不恨我?” 苏逸摇头道:“你有些像她,在看到墓冢之时,我却很希望你就是素明……你不该如此坦率……” 霍霜微微叹气:“我所做的,我并不需要否认……我以后要做的,也不需要向你隐瞒。” 苏逸冷冷回答:“你杀害素明,如果以我的心性,断不会留你性命――但此刻,我却下不了手……霍姑娘,知道为何么?” 霍霜微微一惊,转而又平静地说道:“公子若要取我性命,我定不会求饶……” 苏逸微微轻叹,转身离去,“霍姑娘,如果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但师门之仇,素明之死,我也绝不会就此作罢!姑娘好自为之。” “公子的仇,待时机成熟之时,会给你一个交代。”霍霜行礼相送,眼中流露出的哀伤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 苏逸告别张晗等人,孤身返回昆仑之境守护开阳印,那处残垣断壁和星点魂魄,也许能帮他找回更多的记忆…… 苏逸走后,霍霜一人坐在梨源中的墓冢之旁,回想着那座墓冢掩埋的过去之事。,这一层不染梨花组成的冰雪琉璃世界里掩盖的肮脏丑陋。 那年,霍霜与姐姐霍冰受赤炎之命,蜕去魔域之皮肉,以昆仑墨玉净化魂魄除尽妖气,以灵体附身于昆仑女弟子,借机盗取神物,扰乱法阵,如此便可与赤炎大军里应外合。 霍霜第一次见到素明的时候,她正在梨树下发呆遐思……也就是那片刻的走神,让霍霜有机可乘,素明的魂魄在梨树第一次开花之时之时便已进入了昆仑之上的天河,三魂随浪转,六魄泛波涛。 霍霜第一次见到苏逸,是在一次道友道剑比试之时,苏逸道剑惊人,不过求胜心切,虽说在年轻一辈弟子中脱颖而出,但在与霍霜化身的素明切磋之时,却险些落败……若不是霍霜明白那时不宜过分张扬故意输给了苏逸――霍霜如飞燕一般优雅落地,看似恭敬地认输,但霍霜的眼中却带了几分冷艳高傲。 原以为即将落败的苏逸,意外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胜利。这场莫名的比试之后,那位心高气傲的师弟,却不领这个情,来至星韵坪,求素明指点道剑。那一日,正是梨花盛放的时刻,万片香雪飘落,映衬着素明的紫衣,在梨树下舞剑的素明的模样,早已烙印进苏逸的心中:梨花胜雪,紫衫如花――如果一切都是如此单纯,那该多好…… 墓冢旁的霍霜微微轻叹,她也迷惑,当初到底是她变成了素明,还是素明变成了她? 纠结的记忆交缠在一起,往事纷扰,今时迷茫。 水精月树的夜晚,受月树之辉的照耀,天穹都会投射出冰凉如水的月白色光芒,弥漫在整个月树之境。 霍霜微微地靠在梨树之侧,希望能让自己稍稍安心睡下,半梦半醒中有几次恍惚,都以为自己依旧还是那个素明……梦里的希冀始终遥不可及,紫台稍远,关山无极,含酸茹叹,销落湮沉。 梨源的一侧,张晗远远地看着树边假寐的霍霜,他此刻已明白霍霜放不下的到底为何了……苏逸也许未能感知,但从霍霜看苏逸的眼神中,张晗就已经明白。 此时,睡意阑珊的绾儿亦在梨花林中散步,如今她虽然已不像以往那般沉溺于悲伤之中,但仍然不思寝食,这个看似宁静祥和的夜晚,却是几人的不眠之夜。欧阳绾儿今日一身素纱雪衣,洁白如梨花,在月树辉光映衬下,似乎带着忧伤的光泽。 欧阳绾儿发现了同样在林中散步沉思的张晗,二人眼神相触,相视片刻,转而愁绪又浮上心头。张晗从一颗梨花树下的泥土中取出一壶梨花酒,说道:“今晚,是宋兄弟的头七,倒不妨你我借此一醉解千愁吧!” 此番景致,亦是酒饮雪霜的时刻,物情惟有醉中。 绾儿从袖中拿出那张染血的丝帕,这是霍霜转交与她的。鲜血已变得乌黑,将丝帕上的题诗胶着在一起,墨迹混着血迹,已经让人辨不清其上的文字。绾儿面容哀伤,但连日地以泪洗面,已经让她在此刻再也哭不出半点眼泪。张晗仰面将杯中的酒饮尽,眉头紧蹙,眼神黯然的看着梨源的尽头。 绾儿纤瘦的身子,在这水精月树之境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单薄羸弱。绾儿拔下一只簪子,在地上轻轻地划着: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张晗看着地上的诗文,轻叹一声,说道:“业志曾言,向来最不喜江淹之文,唯独喜这一句。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绾儿始终一言不发,眼中似有晶莹闪动,张晗能看到那月树的辉光下伤痛的灵魂。绾儿在地上默默地用簪子划着字,虽然在黑夜里看不真切,但张晗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首悼念诗歌,曾经在人间的典籍中读过,哀婉悲切。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第二十二章 水晶兰 酆都的山绵延无尽,加之雾气缭绕,隐隐有些青黛之色。几只雀儿在草地里嬉戏打闹,一阵清风拂过,山间层层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邵媛若有所思地坐在陶慧门前一棵斜生的桂花树干之上,结着璎珞。今天何墨已不见了踪影,这让邵媛颇为恼怒,怨他答应好的却又不陪在她身旁,但邵媛这心思也不敢表露得过于明显,害怕被人知晓。但那几只打闹的肥雀儿似乎知道邵媛并不开心,叽叽喳喳地在她身边叫唤跳跃,似乎是在逗邵媛开心一样。 陶慧告诉她,能护身的香囊不仅依靠法术和符药,还需佩戴者自己采集一些喜爱之物放入香囊之中,还得亲自结一个璎珞。邵媛采了一些丹桂和银桂放入香囊中,如今想着结一个什么络子合适,看着远方隐隐的含黛青山,难免出神,不知不觉之中,手中的赤绳翻就一个相思结……邵媛望着手中的结子微微有些发呆,迟疑一会正要拆去,却又不忍心扯开绳子的两头。 陶慧在邵媛背后瞧见,调侃笑道:“妹妹可是有了心上人?相思结不好,还是同心结合适。” “哪有?姐姐说笑了。”邵媛两颊微红,嘴上不愿承认。 “何墨如今该是到了悦然山庄,妹妹离家多日,也需告知令兄。”虽然是撒谎,但陶慧此时神情平静自若。陶慧心中亦是有不少疑惑,邵青之事,从杨敏留下的簪子里所藏消息来看,远比她之前猜测得复杂许多。 邵媛神情有些黯然,眉目中隐隐有些愁态:“何墨说了会留在这里,如今却是说走就走。”邵媛一是愿何墨此刻离去,二是担心如果哥哥知晓她在此地,会不会令她立刻回山庄。 陶慧自然能看出邵媛的女儿家心思,但并不好说破此事,免得徒增伤感。感情最美好的时刻,便是懵懂之时,如果一切都已明了,少了那几分幻想,也许就会太残酷……这个道理陶慧早已明白,看这样眼前年轻的邵媛,心中增加了几分怜惜。 陶慧亦侧身坐上桂树斜生的树干,温柔地说道:“妹妹可曾听说水晶兰?” 邵媛摇摇头,她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花草之上。 陶慧微微一笑,本来就清丽的面容又增加了几分亲切,指着远处的群山说道:“在酆都有一个传说,寻找到藏于群山之上的水晶兰,便可做一个美梦,梦境在外人看来不过几个时辰,但身处梦境之中的人,往往却像是经历过数十年的光阴,仿若在梦中经历了一生。” “姐姐是说‘黄粱一梦’的典故么?”邵媛好奇地问道:“也和一些道家的幻术有些相似之处。水晶兰……姐姐见多识广,是否亲眼见过?” 陶慧摇头笑罢,“并未见过,只是听说而已……如果事事都要去伪存真,有时候也就无趣了。正如人的梦一样,传说的美好之处也是如此,给人一个希冀,何尝不好呢?……传说中能得美梦的仙草,自然会引的世人遐想寄望。” 邵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陶慧微笑看着远方,继续说道:“也许有人过于执着于梦境,为寻仙草终其一生耗费在深山之中,却也辜负了今时今生的美好――却也是得不偿失。” 邵媛略微惊奇地抬头看了看身侧的陶慧,此刻的陶慧依旧清丽秀美,眼中多了几分淡泊的惆怅。 “水晶兰,很好听的名字,很美的传说……可惜就算传说是真的,但还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陶慧悦然一笑,几缕青丝垂在额前,随风飘动,“即便是梦,也无须在意,我们此刻也只是梦中说梦罢了……得到水晶兰的人,起码在梦中的那些时刻是开心的,也许足够了……” “水晶兰……”邵媛似有所悟一样,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是什么样子的呢?” 陶慧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并未见过,只听说水晶兰生性喜静,只生于酆都深山雾气弥漫之地。她通身莹白,叶如蝉翼,花如铃铛,奇香幽远,令人神迷。传说中是天界的神女之花,因为爱恋人间美景,而来到人间。” 邵媛笑道:“如果真有此花,我也想亲眼见见。不知道到时自己会做怎样的美梦呢?” 陶慧莞尔,亦点头道:“我也想知道。” 二人随意闲聊,说笑了一阵,笑罢后,二人便各怀心事地望着远方青碧的远山,眼神似有迷离之色,似有向往。 …… 正在二人发呆之际,草丛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陶慧姐,今天采到的药材不多,也就这一篮子了。”一个身着靛蓝色衫裙的小女孩走到了二人的身边,恭敬地说道。 陶慧跳下树来,接过篮子翻弄了下里面的各色花草药材,从荷包里取出几粒碎银子递给那小女孩,点头微笑道:“辛苦李妹妹了。” 邵媛自恃听力敏锐,却不料丝毫没听到此小女孩的脚步声,不免心中疑惑地看了看她,她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皮肤黝黑,带点紫红的色泽,脸不大,但长了一个硕大的额头,看起来有些违和,鼻子豁了一边,鼻梁塌陷,嘴上有很多干纹泛起了白皮,牙齿倒是整齐,可惜一颗门牙上有了一个缺口,但眼睛却是漆黑明亮,虽然不大,但黑白分明透彻。她似乎很爱笑,虽然笑得样子不好看,但很有感染力。 “我出生在一棵盛开的红梅之下,所以娘给我取名叫李冬梅,你叫什么名字呢?”李冬梅咧嘴呵呵笑道,努力搓着手上沾的泥土。 “我叫邵媛,你也住在这吗?”邵媛微笑还礼。 李冬梅摇摇头,说道:“我住在更远的山里面,有时会采些药材给陶姐姐。这几日山里来了很多上山的人惊扰了药神休憩的地方,很多药材都不好找了。” “哦?那些也是采药人?”邵媛问道。 李冬梅疑惑地摇头说道:“看模样穿着不像,像是有钱人的打扮。他们似乎也不为寻常的药材,但这山里生长的很多珍贵药草是不能被人过多打扰的,他们人去多了,那些草药也少有生长。” “他们是为寻水晶兰才到此的吧?”陶慧似乎已有计料,“每年都不乏来些这样的人,但这次为何如此之多?想必是某位位高权重之人想要得到水晶兰,但这么多人如此打扰山林清净,水晶兰也是不会出现的。” 李冬梅低下头,若有所思,“是啊,我好辛苦才寻得这些药来,可能过几日就更难寻找了。”李冬梅猛然间,似乎闻到一丝奇异的味道,抬头说道:“这里似乎有浣魂草的味道,陶姐姐何时弄来这样宝贝了,也不给我看看?” 陶慧笑道:“妹妹好灵敏的鼻子,可惜浣魂草并非我所有,前几日何墨来过此地,他从天河之境回来,自然带有浣魂草的味道。” 李冬梅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满是期待:“何…大哥如今还在酆都么?上次还说要给我带人间别处的糖果糕点,现在都忘了吧。” 陶慧摇头笑道:“今日早上刚走,事出紧急,也来不及告知妹妹了。” “嘻嘻,原来红梅也喜欢那些糖果糕点,下次我从家乡给你带些菡萏楼的藕粉桂花糕来。”邵媛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的药囊里拿出一株天青色的浣魂草,递在李冬梅面前,调皮地笑道:“原本想自己藏着的,还是被妹妹发现了。我见这株浣魂草颜色可爱,就偷偷留了下来,可惜并未看到此草保留的记忆。” 李冬梅有些喜出望外,接过浣魂草仔细观摩起来,“这株草保留的是一棵树的记忆……” “树的记忆?红梅你真厉害,居然能看懂树的记忆!”邵媛惊讶地感叹道:“红梅你都看到了什么?” “蓝天……云朵……朝阳……晚霞……”李冬梅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树的记忆,静谧美好,“清风中招摇的枝叶,煦日里洒下的绿荫……还有在树下乘凉的人……几百年的时光,这棵树都记得。” “真美,”邵媛有些陶醉在这些记忆中,“来世能做一棵树也很好,如此简单静美。” 陶慧此时却哈哈笑起来:“树也有各种各样的记忆,就如同人一样。我遇见过一棵树,他修行千年也只为成人……万灵都有不同的性格,只要淡泊无争,也不必在乎皮囊表象。” “嗯,陶姐姐说的有道理。”邵媛点头笑道,转眼又看着李冬梅:“红梅,你见过水晶兰么?” 李冬梅摇摇头,但又点头说道:“虽然没见过,但我相信是有的。我家有一位长辈采到过水晶兰,一直藏于身侧,直到他寿命将尽之时用了此草,几个时辰后他便去世了,听母亲说,那位长辈去世的时候面带笑容,十分安详,想必在那颗水晶兰带了的梦境中一定十分快乐吧。” 第二十三章 旱魃 迷雾森林中的茶栈,只有眼前这几个“人”,虽然是活人的模样,但是丝毫没有一点生人的气息,隐隐散发出一种死尸的气味。客栈被一种诡异地氛围包裹着,任何闯入这里的外人,都会被这种气氛所侵蚀。何墨并不惧怕这里腐蚀且诡异的气息,何墨从容地取出香囊里自带的一些碎茶叶,用散香碾碎拌均匀,从掌心幻化出一些沸水来冲泡着茶叶,何墨轻挑眉头,神态自若地吹吹茶汤上热腾的白气。一缕白气飘至前方那“人”的脸侧,只听嘶嘶作响,脸皮被烧掉掀落,路出褐色的肉色以及隐隐的白骨,恐怖至极,但那人却丝毫觉察不到痛苦一般,仍然如同木头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何道长今日怎会贵步临贱地,折煞老身了~”一个身形佝偻拄着拐杖的老妇人从客栈的侧门走入,似笑非笑地说着,干咳了几声,灰白的头发半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唯独眼睛却是雪亮,隐隐透着寒光。 何墨兀自喝着茶水,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诡异地老妇人。 “何道长既然大驾光临,又何不表明来意?”老妇人冷笑几声,眼中寒意大盛,旁边的几具行尸已然跃起,獠牙利爪、凶相毕露。老妇人干咳几声,继续说道:“道长今日来此寻事?我久居此地,与你们这些修仙之人也井水不犯河水,难不成老妇对这些世间负心薄信忘恩负义的男子小惩大诫,就要劳烦何道长今日亲自来此?” 何墨神色凝重,眉头紧蹙,说道:“旱魃前辈,念你是开天辟地的功臣,修仙门派对你也网开一面。你自负替天行道,聚窟洲也未曾多加干涉,却不料你如今杀心日增,尽然枉害无辜之人。” 旱魃冷冷一笑:“老妇所杀之人,都自称自己无辜……何道长此言何解?到让老朽如坠云雾了!” “旱魃前辈,你可识得邵青?”何墨冷冷问道,那根杨敏故意遗落的珊瑚簪子告诉何墨,邵青控制人心智的能力原是来自旱魃此处。 “邵青?”旱魃摇摇头,轻蔑一笑,“老妇从未听闻此人之名。” “当真?”何墨似有不信。 旱魃狂笑几声,冷冷地看着何墨,“老妇从不言谎,若非如此怎会还留在这里苟且偷生!否则我岂不如离钩一般永不见天日……” 何墨沉默不语,虽然十分不齿旱魃为人处世,但旱魃身为上古天神,如今堕入此地,也不免引人唏嘘。揣摩旱魃此事言语态度,不似说谎。一听闻离钩之名,何墨不禁想起那日于魔域月影阵中所见场景,心中不免一惊,联想此间种种,猛然间问道:“旱魃前辈,这几日可曾有外人来访?” 旱魃冷冷一笑,“念你是痴情之人,我才与你多说。又有谁会来此看望我这个已到天人五衰之境的老妇……除去何道长,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有个魔域的狐妖曾来此处。” “胡烈??”何墨觉察到事态的严重,如果真是胡烈,那邵青此番定和魔域脱不了干系。 旱魃点点头,微微叹息说道:“离钩被困魔域,永不见天日,想来也凄惨。胡烈那日送来离钩的亲笔书信,也无非是问候寒暄……说来也可笑,彼此都千年万载没有联络了,偏偏又想起我来,也是同病相怜。” “既然如此,为何你独有的操控人心智的法术会流传人间?”何墨不解。 “我又如何得知!”旱魃突然间显得有些不耐烦,冷笑着说道:“今日说得够多,请回!” 身边几只行尸挥舞着利爪驱赶何墨,何墨心中明了此时并问不出更多,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何墨手中反复揣摩着那根珊瑚簪子,这是杨敏当年用聚窟洲的红珊瑚制成,而并非那日杨敏所说的为何墨相赠。杨敏当日种种言语相激都只为掩邵青耳目,将辛苦探知的消息传于何墨。邵青实力深不可测,如今的线索让何墨不得不联想到魔域之人,难道邵青与魔域早有勾结?但观察至今,并非如此,邵青虽然觊觎天罡,但并非魔域一路……何墨思量许久,仍然不得其解,杨敏此番冒险才得告知此辛秘,现在也是无法询问杨敏,不得不顺着旱魃这条线,继续抽丝剥茧顺藤摸瓜。 何墨扬手放飞袖中的一只符鸢,符鸢向西南侧飞去,何墨便动身前往水精月树之境。 …… 那只符鸢盘旋于陶慧屋前,陶慧接过符鸢,所传之事,便已心领神会。 “旱魃……”看到这个名字,陶慧心中大惊,眼前又浮现出过往之事。陶慧识得旱魃,三百年前蜀中之地尸妖伤人,陶慧与师兄孟浪奉师命前去斩妖,尸妖数众,筋疲力尽的陶慧和孟浪被困于竹海村的一座废弃的木楼之上,两人皆是遍体鳞伤,数日来精力消耗殆尽,奄奄一息。孟浪用仅存的法力在木楼四周结下法阵,保得二人暂时平安。但楼下聚集的尸妖却愈来愈多,如此下去无非坐以待毙。 陶慧小心地擦拭着孟浪身上的伤口,浓浓的黑血从孟浪手臂上尸妖的抓痕中流出,带着腐蚀的气味。 孟浪的气息越来越弱,楼下的法阵也开始出现了纰漏,几只尸妖从缝隙中冲了上来,杀死这几只尸妖之后,陶慧也昏厥在地,不省人事……朦胧中陶慧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微微睁开眼,发现四周的尸妖早已不见,木楼周围的尸妖嘶吼声也消失了,自己和依然昏迷的孟浪躺在木楼之上,除此之外,还看到一人的模糊影子……不似尸妖,却也不似人类。 “这次是我的失误,居然让一只行尸跑出,才生出这些事端……”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虽然声音嘶哑低沉,但是极具穿透力,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竟然豢养尸妖!”陶慧仍旧躺在地板上,丝毫动弹不得,但眼前此人的言语让她不得不紧张起来。 “我将人间那些负心薄幸忘恩负义之徒变成行尸,此事天帝尚且不管,更何况你这修仙蚁民?”老妇人冷笑着,微微咳嗽了几声,“这里的行尸我已收服,但你的情郎情况似乎不妙啊……” 陶慧想努力睁开眼睛,但力不从心,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她也没有太多力气叫喊,她自己喘气的声音逐渐充斥了陶慧的耳朵……老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弱。 老妇人继续说道:“你的情郎中了尸毒,不出片刻也会变成行尸……我倒真想见见你们这对生死患难的有情人,到了这个时刻还是否会记得些许情谊?或者所有的诺言情谊都荡然无存,只剩你死我活……” 老妇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但恐怖渗人的笑声仍充斥着整个房间。 陶慧已经觉察到孟浪的身体开始异变,虽然闭着眼睛,但孟浪尸变恐怖的景象仍能够映入她脑海之中。 突然间孟浪扑了过来,陶慧手中紧握的伏魔剑已经刺入了孟浪的心脏,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陶慧又陷入了昏迷。 待陶慧再次醒来,发现孟浪的血已经浸透了陶慧的衣衫。清醒的陶慧骤然丧失所有理智,抱着孟浪的尸身嚎啕恸哭――孟浪并未尸变,他为了保全陶慧,用陶慧手中的伏魔剑了断了旱魃的那个恐怖预言…… 第二十四章 离 黄昏的酆都,笼罩着一丝格外诡异的静谧美。几缕淡淡的青色烟雾从路边的石缝中逸出,飘散在酆都黄昏的空气之中。 石径旁几株血色如龙爪的花盛开得格外艳丽,但却不见枝叶,像是花朵凭空从土壤中冒出来一样。几个顽皮的孩童将这种血色之花摘下玩耍。 陶慧站在屋前的桂树下,此刻邵媛已早早歇下,来酆都几日,邵媛越来越容易疲累,精神也大不如从前,邵媛却从不提要回家一事——陶慧明白,邵媛只是想在此处等候何墨,她并不知自己所处的境地,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回到了山庄,见何墨的机会就不多了。何墨,到底是一个让女子一见误终身的男人,虽然如今放浪形骸,到也掩盖不住那种祸水的气质,陶慧想到此处不免会心一笑,她每年都在这里酿好桂花酒等何墨来此对酌,但今年的相聚可不会再有往年的惬意了。 去年的月下对酌,两人都互相许诺。何墨当时醉意甚浓,今年将王静和带来见过师姐……而当时陶慧则说笑道,这次一定要找到孟浪的转世,如果还是个小孩,就等他长大了再嫁给他——如今两人都没有兑现去年的承诺,陶慧并没有去寻找孟浪的转世……前尘往事早就该抛却,如今只剩下思念和牵挂,纠缠,对谁都无益。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只竹狸鼠从旁边的草丛里跃出,对着陶慧咧嘴笑着,露出两颗黄色的大板牙,其中一颗缺了一角。陶慧取下随身带的香囊,挂在竹狸鼠脖子上,轻声道:“速去速回。”竹狸鼠会意点点头,便迅速隐入草丛之中。 邵媛睡眼朦胧地从屋内走出,看见草丛的惊动,好奇地轻声问道:“刚才那个像是个大老鼠……” “妹妹睡不着?可是有心事?” “刚才好像梦见一处很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熔岩烈火…害怕,所以惊醒了。”邵媛似乎仍旧浸在梦魇里。 陶慧微微一惊,但又迅速平静地笑道:“妹妹这几日精神有些疲累,也难怪会邪魅侵体,做些噩梦。前几日给你的香囊里有安神的百合香,这几日我会让李冬梅采些野百合放在房中,晚上暗香浮动,最能安眠宁神。” 邵媛低头不语,抬头看着天河,夜凉如水,头顶的银河似乎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虽然凡人肉眼是看不到流动的轨迹。 邵媛扬手指着天空看似静止的银河,“何大哥告诉过我,天河的尽头在酆都,聚魂湖。” “尽头源头,周而复始……万物循环更替,如同四季之景一样。”陶慧笑了笑,一阵清风吹过,几缕青丝飘逸灵动,却格外衬托出陶慧此刻的静美。 突然,天空的银河突然黯淡了下来,像是被一层黑纱罩住……如此诡异的场景让陶慧不得不警觉起来,这样的场景在多年前也见过一次… 酆都虽然不受三界管辖,但仍然受天罡阵庇佑,陶慧受命于此,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观天下之迁,辨其凶吉,以星土辨九州之地。 此番天象,必定是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不用多想,也会明白闯入者的目标是邵媛。 但此番变动似乎却是针对酆都而来,陶慧明白如今情况危急,如今闯入酆都之人绝非等闲之辈,竟然能让天象异变。 不容多说,陶慧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对着邵媛说道:“呆在此处也无甚意思,倒不如去外面看看,想着妹妹提到过的水精月树有趣,不如去那处洞天一游如何?仔细想来,何墨此时也应在那里。” “何大哥在水精月树之境?”邵媛好奇问道,心中有些疑惑。 “我也是推测……还需劳烦妹妹引路” 邵媛疑惑地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如何进入水精月树,上次也是误打误撞了。” 陶慧将邵媛的手轻轻托起,莞尔一笑,说道“妹妹只要心中念想那里,我便能算出方位。抓紧了,腾云于空中之时,切莫心有旁骛。”说罢便手牵着邵媛腾云而起。 腾云之术瞬息万里,但此时陶慧却发现不论如何施法,都离不开酆都外侧的法阵……此法阵原本为蜀山所布,今番却被困其中,不得不让陶慧担心起来,想必此番闯入之人,亦是精通蜀山道术。 邵媛一直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也不知此刻身处何处,微微睁开眼却看见眼前之人竟是邵青,十分惊讶地问道:“大哥,怎么你在此处?你看见陶慧姐了吗?” 陶慧听到邵媛此番言语亦是惊怖:“媛媛,你看见什么了?!” 邵媛此刻神识有些恍惚,眼前的邵青的模样又模糊起来,模糊的影像又逐渐清晰,此刻眼前之人变成了陶慧。邵媛恍然悟道:“刚才竟然把你看成了大哥,看来我也挺想他的。” “什么?!”陶慧此刻面色苍白,仿佛意识到什么……“妹妹,此番我不能送你去水精月树之境,如今你需要靠自己。”陶慧说罢还未等邵媛回答,便使尽毕生功力将邵媛送出酆都城的法阵——而陶慧自己却如一片落叶般从高空的云层里飘落…… 邵媛身边此刻的星空银河都幻化为一道道光影之线,缠绕在她身边。她逐渐丧失了神识,迷失在那片光晕里,缓缓飘落… 漆黑的夜晚,天河点缀着夜色。何墨如一阵清风掠过,在半空中用手轻轻接住昏迷不醒的邵媛。 夜晚的森林,几只乌鹊惊动飞起,何墨看着怀中昏迷的邵媛,神色哀伤,眼中似有一些晶莹。 一只竹狸鼠从何墨的袖子里爬出,爬上何墨的肩头,圆睁着眼睛看着邵媛,缓缓说道:“陶慧姐早已料到有人要硬闯酆都阵,她早有准备,但为会何如此?” “是邵青……”何墨面容冷峻,目似寒星,冷冷地说道。 竹狸鼠惊讶地张着嘴,露出几颗黄褐色的门牙。 何墨摇摇头,亦是疑惑不解。竹狸鼠从何墨的肩头跳落至草地上,摇了摇爪子,示意何墨停下脚步,竹狸鼠说道:“我听见离别草生长的声音……” “离别草?!”何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此刻的气息已然没有往常的绵长均匀。何墨将邵媛轻轻放下,而他自己颓然坐下,神情有些呆滞茫然,何墨顿觉心悸绞疼,骤然吐出一口鲜血。 离别草、离别花……即将故去之人托梦之花……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花谢之时,便是魂魄离去归于天河之刻——这是蜀山的法术,耗尽全身功力将未尽之言托与故交。 一株离别草在何墨垂落的手旁的泥土中悄然长出,翠绿卷曲的枝叶优雅地展开如春兰一般舒展开来,包在枝叶之中的花苞缓慢绽放,眼色翠黄,宛若秋菊。 “何墨……”陶慧的影子从花蕊之中逐渐显现清晰。 “陶师姐……”何墨的言语已哽咽,喉咙中微咸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水,“此番是我连累了你!” 陶慧摇摇头,轻叹:“莫要自责……邵青的实力,足以与并提。” “我也怀疑过邵青为魔域之人,但邵青处事处处与魔域相对,此人虽狼子野心,似乎并非魔域一路。”何墨眉头紧蹙,摇头不解。 陶慧眯着眼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流动的星河,如往常一般温婉,摇头说道:“莫要轻易论断……邵青深不可测,并非常理能度。如今莫要返回酆都,切记。” “师姐…今年的桂花酒还是埋在树下么?你可曾寻到孟师兄的转世?” 陶慧摇头微笑,轻轻说道:“也不过是酒后醉言而已……前尘过往,不必再去纠缠,相忘于江湖吧!”说到此处,陶慧有些哽咽,转头对身边的竹狸鼠说道:“红梅,谢谢你送给我的水晶兰……” “姐姐……”还是竹狸鼠泣不成声,“那株水晶兰并不是真的,我欺骗了你。” 陶慧向二人点了点头,浅浅一笑,说道:“真伪又有何紧要?如今我言尽于此,日后彼此互忘,也是好的。” “我做不到!”何墨想抱住陶慧的影子,但影子如水中之月一般,只是微微起了一层涟漪,何墨明知徒劳却努力去抓住。 陶慧已经模糊的脸上似乎有一丝欣慰的笑容,泛起涟漪的身影逐渐逸散开去,离别花也随之凋谢,只留下一株枯萎的离别之草静静地躺在原地。 “姐姐!”竹狸鼠抱着那株已经枯死的离别草,恸哭不已,尖锐的哭声弥漫在夜晚寂静的森林之中。 天空中几颗流星划过,带走了几缕魂魄。此刻又有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几缕冰冷的清光从树梢之间的缝隙里泄下,落在何墨颤抖的肩膀之上。 今朝的诀别之后,二人便是星轨永不再交汇的两颗明星。曾以为还能有机会继续在桂花树下对酌的故人,今晚就如流星一般逝去了,那么突然……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第二十五章 白月(上) 此时的邵媛虽然已被控制了神识,但尚未变成傀儡,陶慧用毕生的法力护住邵媛暂时的平安。“蜀山的酆都法阵都不能阻止邵青,此人当真有多可怕?”何墨看着寒玉榻之上安睡的邵媛,“就连陶师姐都算错……” “此处是昆仑天罡阵核心之处,我虽无十足把握,也会尽力一试。”苏逸正在给邵媛搭脉,神色凝重,“何兄之意,操控邵小姐心智的法术源自旱魃?” “听闻当年旱魃被贬人间瘴气之地,是因为不服天帝之命妄自尊大…”何墨摇摇头叹道:“想起月影阵之言,离钩旱魃皆为开天辟地的功臣,如今沦落如此,怎能不惺惺相惜?旱魃尚能在人间走动,而离钩则是万年不见天日……” “邵青的功力修为突飞猛进,和离钩旱魃皆脱不了干系?但为何……”苏逸亦是不解,欲语还休,眉间略显愁态。 何墨沉重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说不定只是障眼之法……明为作对,实为联盟!魔域的赤炎天界的离钩,怎会选择白皓此种跳梁小丑作为盟友?如果我是离钩,亦会看中邵青。”何墨的手紧紧握住玉石凳子的靠背,玉石隐隐有碎裂之迹。 “如此看来,邵青当真是‘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如今天罡再结在即,他控制了几位神物之主,却不料横生过多枝节,如此看来下一个目标便是我了。”苏逸双眉紧蹙,似乎隐隐察觉到,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一轮白月从山麓之侧升起,显得格外冰冷寒凉。白月身周的光晕,正预示着今晚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寒风掠过,山巅的积雪纷纷落下,声音似乎焦虑不安。 两个身影飘入洞中带来一阵寒气,何墨苏逸此时早有准备,镇定地坐在玉石桌侧,李冬梅还是竹狸鼠的身形,她感受到来者身上浓浓的戾气,心中害怕,连忙躲在了玉石床之后,但仍能感觉到寒气的逼近。 是邵青和红蕖二人,邵青此番前来在几人的预料之内,但红蕖的出现,却让何墨苏逸微微吃了一惊。 此刻的红蕖依旧妖娆夺目,周身隐约笼罩着微微红光,红蕖欠身施礼,顾盼媚生,轻声说道:“二位公子,多日不见。” 何墨瞥眼看了邵青一眼,厉声说道:“邵庄主如今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邵青依旧如以往一样儒雅,整理衣摆坐在何墨苏逸的对面,莞尔笑道:“无非是借助了魔域些许功力而已,如今天罡重结之日将近,不容再有闪失。” “你为的是苍生还是自己?”苏逸此时神色凝重,平静说道:“二十五年前,于此处,我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如今想来甚是可笑,什么苍生大义,也不过一己私心,与魔域同流合污,你认为赤炎会让你得到天罡神力?痴人说梦!” 邵青依旧温文尔雅,浅浅一笑,说道:“赤炎自然不会!如今两位兄台不信我,我也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以法术控制媛儿心智,亦是不希望她过多涉足此番恩怨纠葛,天罡阵重结之后,她仍然会如同现今一般无忧无虑…” “巧言令色,冠冕堂皇!”何墨目光冷峻,心中已做好生死之战的准备。 而在此时,一直站在邵青身侧的红蕖此时掩口笑道:“两位公子并非迂腐之人,如今却还是看不透……苌戈处事决绝,才会有此番天地不仁之象,魔域之主定会强过苌戈千万。” 何墨轻轻哼了一声,冷冷看着红蕖:“想不到,生洲的红玉莲花仙子,如今也堕入魔域……也怪不得凡夫俗子被蛊惑了!” 红蕖此时笑得更加妩媚,柔声说道:“我原本是天界红玉莲花,因不服苌戈背信弃义枉杀功臣而被贬入生洲,修炼千年才得以重新褪去凡身化为仙灵……我原本只是不起眼的角色,苌戈所担心的也只是魔域之中的天神离钩如今的魔域之主赤炎。” 邵青眼中一缕寒光闪过,转而又平静,冷峻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何墨:“赤炎之心在千万年的囚禁之中早已变得诡戾不堪,天罡阵如果此时有任何闪失,赤炎绝不会留得人间如今的清明宁和。两位兄台多番阻挠重结天罡之事,亦是助纣为虐!” 红蕖听闻邵青此番言论,不由色变,厉声质问:“邵青,事已至此,还编造这些大逆之言又是何意?如今以你我之力,还怕杀不了眼前的两个修仙鼠辈!” 还未等红蕖音落,邵青手中的剑气就已经刺进红蕖身体之中,红蕖颓然倒地,她的眼神起先是惊恐转而却又转为嘲笑,鲜血从红蕖身体中溢出,红蕖用手支撑着愈加虚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邵青,我竟然信错了你!还是赤炎信错了你?如果不是我将元丹借与你修炼,今日断不会遭你暗算!” 邵青神色自若,冷冷地回道:“我又怎会和魔域妖孽同流合污!” 红蕖眼中嘲笑之意更胜,似乎也是在嘲讽自己:“不会与我们同流合污?呵!那你与我阴阳双修又是何意?难道只为获取这不及赤炎万分之一的功力?如今你杀了我,赤炎大神终会知晓…我会在黄泉路上恭候先生大驾……就如当年誓言一般,你我在黄泉之路再续前缘……哈哈……”红蕖笑得极为鬼厉,嘴角和眼角都渗出了鲜血,几声狂笑之后,骤然到地,尸身在逐渐黯淡的光晕之中化为一株红玉莲花。 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何墨与苏逸的意料,几人神情微怔。 “苦肉计吗?!”何墨冷眼看着邵青,高度戒备的眼神中,有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屑,语气狠厉:“如此心狠手辣。” “古来成大事者,无不狠心决绝!”邵青优雅地将红玉莲花拾起,放于昆仑白玉桌之上,依旧儒雅谦和,看着眼前仍然不明就里的几人,不由摇头叹息:“天罡阵重结时日无多,如今我们几人仍相互猜忌,对天下苍生无益。” 苏逸冷笑一声,看着邵青已经淡泊如水的面庞,“休再拿天下苍生做借口!你敢说此次处心积虑不是为了天罡之力?” 第二十六章 白月(下) 苏逸冷笑一声,看着邵青已经淡泊如水的面庞,“休再拿天下苍生做借口!你敢说此次处心积虑不是为了天罡之力?” 邵青听罢,阖目摇头叹曰:“天罡阵神力如没有一人魂魄为主,即便此次重结成功,难免不会引人相争,又使人间陷入浩劫!只有寻得一名心怀天下之人获取天罡之力,才能结束这场争斗!”说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是说自己么?”何墨冷冷一笑,“邵庄主未免过于自负!如今的庄主处事狠辣决绝,哪有半分仁义慈悲心怀天下之象?” 邵青摇头叹道:“天下之大,知音几人?如今我落得如此名声亦是自作孽么?并非在下野心妄想。而是天罡神力之强悍,而人心脆弱――我信不得他人,唯一信得过的师弟,如今已是开阳印之主,自然无缘成为天罡之主!但如果何兄愿意担负起此重任,在下亦会鼎力相助,绝不食言。” 何墨仰面冷笑几声,眼神中亦是不屑与嘲讽:“休要拿天罡之力做诱饵,我并非白皓之流。邵庄主亦知道人心脆弱,怎能抵抗得住天罡神力诱惑,一介凡人获得这无上神力,恐怕会因为其狭隘虚假的内心,最终也会落得凄凉下场!世间又有几人能抗得过权力的诱惑!不仅是当年不愿屈居天帝之下的天神离钩,还是如今的魔域之主赤炎!” 苏逸摇头叹道:“今日,你来此无非是想将我和邵媛都变为傀儡!如此处心积虑谋算极深,当真是我的好师兄!” “师弟如此言论,着实让我寒心!”邵青脸上带着几分苦笑和自嘲,“你们如今所做也不过是延缓我的法术生效的时刻而已,如此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让自己被动不堪……你们制约媛儿的法术,不过一个时辰也会散去。如今杨敏、张百川、媛儿三位神物之主都在我控制之内,如果苏师弟此刻仍与我作对,恐怕对重结天罡大计百害而无一益,神物之主必须同心同德,否则天罡重结无望,便是置天地苍生于水火!” “休要多言!如今的你,和赤炎有何分别?”苏逸怒不可遏,扬手指着邵青,愤愤骂道。 邵青优雅一笑:“有何区别?有何区别?……魔域赤炎的目的是夺取天罡之力屠灭人间对抗天帝苌戈,而我则是为天下苍生免遭浩劫!我与魔域虚与委蛇忍辱负重,此番用心竟然被误会至此!如今我与魔域决裂,亦是为二位能信任于我!” “万灵兴衰,循环往复,天道如此,怎可人力妄改,可知物极必反,妄想以个人所求所想篡改天道,却会给天地带来覆灭之苦――师兄,修道多年,你难道勘不破此间道理?” 邵青仰面轻叹似有嘲笑:“穷则变,变则通!凡事欲立先破,方可打破如今的局面,只有打破如今不仁之天道,才能换得人间永世太平!你们二人竟如此迂腐不堪,着实高估了。” 何墨怒喝道:“休要如此假仁假义,令人作呕!今日我便要为陶慧师姐报仇!”何墨说罢手中真气幻化的刀剑便如万道闪电向邵青袭来。 邵青依旧从容安静,只是略微扬手一挥,便将何墨道剑凌厉之气化为烟雾。但邵青听闻陶慧之名,神色似乎有些异样,眼中似有几分疑惑和怜惜:“陶慧?酆都城的那位女子?” 何墨虽知并非邵青对手,但此番交手也出乎他的意料,邵青只能绝非一位昆仑修行数百年的弟子所能企及,已然是之力。 邵青依然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中微微有些哀叹:“我并不想伤她性命,她是自杀!” “一派胡言!”此时的何墨难抑内心愤懑,握紧之手已将玉石桌角捏为齑粉,眼神亦是冷冽无比。 邵青平静地说道:“我并不需要欺骗你,她确实为自杀,否则也不会留得时间用离别草之法向你道别了。” “师姐为何要自尽!如不是你!”何墨顿觉心口疼痛难捱,喉咙中又泛起了一丝血腥。 邵青缓缓摇头,轻叹一声,眼神中也有些许惋惜之意:“我又如何知晓!当日我已全力救助,只可惜回天无力!”邵青浅笑一声,转头看着玉石床上安静沉睡的邵媛,轻声说道:“只剩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媛儿魂魄便会离体为我所控。她身体停留于此也无妨,待到天罡重结之后,我自会还她魂魄。如今世间风云变化难求安宁,我亦不希望媛儿纠缠过多,这些时日便有劳两位代为照料媛儿肉身。而苏师弟,你还有些许时日考虑是否与我合作――是弃苍生不顾,还是暂且成全我这位‘野心’之人!”邵青说罢,还未等何墨苏逸二人察觉,便化为一个光点消失于群山白雪之间,桌上的红玉莲花静静地躺在那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何墨苏逸二人还未来得及追赶远去的邵青,却听见竹狸鼠凄厉的叫声。 “呀!”竹狸鼠爬上玉石床上,伏在邵媛的身边,紧张关切地说道:“邵姑娘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何墨连忙为邵媛把脉,仔细查看邵媛气色,试图以真气护住邵媛正在逸散的魂魄,但依旧徒劳。 苏逸眉头紧蹙,神色凝重,摇头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旱魃的法术,她或许有化解之法能救媛儿……但旱魃此人乖戾孤僻,又如何能劝她相助。” 何墨为护住邵媛魂魄,已然耗费了大部分功力,此时连番波折,已让他显得疲累不堪,汗珠从额间落下,滴在玉石之上。 “无论如何,都要一试!四位神物之主,已有三位被邵青操控!而重结天罡又是关乎天地苍生之事!”何墨此时语气疲累,但仍难掩眼中锐气。 昆仑山的白月爬上了山巅云端,周围笼罩着一层模糊的月晕,如同迷雾一般诡异,如此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七章 迷雾 迷雾森林中的茶栈外多了一人的身影,几具行尸在道路之旁目露凶光地看着这位外来之客,行尸腐烂的皮肉中露出森森白骨,利爪都已成钩状,似乎是在驱赶眼前的几位不速之客。 “看来今日旱魃前辈无暇见我们。”那位来客身着猩红色缎衣,正是白皓府中的胡烈。 胡烈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扬手拔剑将身边几个张牙舞爪的行尸斩为数段,被斩碎的尸块似乎还在轻微跳动,已经呈现白骨的利爪已然在不停张合。 “打狗也要看主人!”旱魃缓缓推开茶栈的木门,脚步蹒跚地从屋内走出,此时灰白的头发披散在面前,目露凶光,手中的拐杖铮铮有声,回荡在整个迷雾森林之中。 “旱魃前辈!”胡烈抱拳相迎,面容恭敬。 “胡烈,当日我将部分法术传于你,只是念在你主人与我是故友罢了,既然是离钩开口,我自然无拒绝的理由!只是你擅自将法术传于外人,未免太不将老妇放在眼中。”旱魃语气恶狠,沉重的呼吸声仿佛都能让听者窒息。 胡烈鞠躬抱拳,恭敬地说道:“前辈误会,将法术传于邵青也是主公赤炎之意――小辈不敢忤逆,才欺骗了前辈,今日便是登门道歉,将其中关窍说与前辈知晓。” “哦?”旱魃抬头看了看胡烈,冷笑几声,“那先是说说邵青到底是何人?” 胡烈依旧恭敬抱拳,说的哦啊:“邵青是一个处处与魔域为敌之人!坏尽我们不少好事!” 旱魃摇头讽笑:“那为何离钩又让你将傀儡术传于他?” “主公之意在下亦是不能理解,但是也不敢妄自揣度。那日于前辈处习得傀儡术之后,便将傀儡之术传于生洲红玉莲花仙子。” 旱魃惊异地叹息道:“红蕖?当日各自被贬罚,亦是千万年未见了……她现下如何?” 胡烈继续说道:“红蕖姑娘已经死于邵青之手…” 旱魃听闻此言不免错愕,“红蕖怎会死于邵青之手?邵青最多不过是修仙蚁类!如何有这等本事?” 胡烈摇头叹道:“在下亦不知情。只知当日主公赤炎命红蕖委身于邵青之侧,以阴阳和合欢喜双修之法传于邵青功力。” 旱魃冷笑几声,尖锐的笑声让胡烈顿觉害怕匍匐在地。旱魃冷冷瞟了胡烈一眼,“既然如此,邵青就是一个薄情寡信忘恩负义之人?老身又怎会容得下他!” 胡烈连忙解释道:“此番前来便是受主公之命,将这些关节告知。主公说过,此时并不是对付邵青之日,主公与前辈各自被困,如要重见天日必须借助邵青之力,此时求旱魃前辈相助邵青……待到事成之日,方能一雪当年之耻。” 旱魃神情疑惑,思索片刻,说道:“离钩为人处世真是越来越诡异难解!邵青多次坏他计策,竟然还能容他――离钩当年若是有此番谋算和气度,也断不会落入魔域受尽苦楚。” 胡烈恭敬地说道:“前辈高见!小辈也不敢妄自揣度,只知主公谋略深远运筹帷幄,在下也只是依命办事。” “今日既然已说清,便走吧!老妇不喜生人打扰!邵青之事我自有分寸,有劳胡烈转告离钩,老妇并不关心日后谁为天帝,但苌戈之命必须断送于我之手!” 胡烈抱拳告退,几位匍匐在地上的随从也连忙起身转身离去。 待何墨来至迷雾森林之时,发觉此处的几具行尸碎块,心中疑惑。 何墨还未敲门,旱魃便推门而出,似笑非笑地看着何墨,脸上的皱纹已经将眼睛掩去,只留下几缕寒光,“何道长请进。” 何墨抱拳行礼,步入茶栈之中,“我有一事相求。” “我已知你来意…魂魄操纵之术,除非操控之人自己化解法术,旁人无计可施。”旱魃怪笑着看了何墨一眼,“何道长难得对老妇如此有礼,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何墨垂目,沉默片刻:“还有无他法?” 旱魃怪声怪气地说道:“有,就是让施法之人彻底死去…” “杀了邵青?” 旱魃摇头怪笑:“是彻底死去!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何墨眼中似有不甘,闭目握拳。 “邵青可是操控了你深爱之人的魂魄?”旱魃故作叹息,挑眉说道:“打散生魂可是你们修仙者的大忌……看你的神情,你似乎是不惜一切代价。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我可是不信的。何道长,老妇多言一句,莫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请回吧!” 何墨一言不发,抱拳告辞,身后旱魃的怪笑声久久回荡在茶栈之内,阴森恐怖。 何墨回到了昆仑雪洞,带着几片雪花,昆仑山的冬季比人间来得更早。玉石榻上的邵媛,轻阖的双眼浓密的睫毛,仿佛睡着一般。竹狸鼠趴在邵媛的脸侧,静静的看着邵媛,眼神哀伤。 竹狸鼠见何墨回来连忙跳下榻来,小跑到何墨脚边,关切说道:“何大哥终于回来了,这几日天罡阵灵力不稳,偶有魔域之妖从地界裂缝逃出,苏大哥必须亲自镇守天罡阵,所以我只能等何大哥回来才能告知这些:邵姑娘虽然功力不深,好在自幼修习高深心法,如今虽被人操控魂魄,但无性命之虞…只是,”竹狸鼠欲言又止,抬头看着何墨,又继续说道:“天罡阵重结之时必定会耗尽邵姑娘生命之力,为以防万一,必须早早采得天界之浣魂草为邵姑娘续命,否则一旦有什么意外,邵姑娘不仅不能魂魄还体,即便再转世也会永世痴傻不能再为人。” 何墨听罢,将竹狸鼠捧起放入袖中,说道:“事不宜迟,你我速去天河之境采摘浣魂草。” 待至天河之岸,竹狸鼠便从何墨的袖子里跳出,眼前绮丽美景,让她目眩,银色的河水泛着魂魄的星光,天际流动着五彩霞光,仿若轻纱,岸边各色的浣魂草郁郁葱葱,竹狸鼠有些兴奋地穿梭于草丛之间,能见到天河瑰丽风光,难免有些兴奋。突然一株新发芽的浣魂草吸引了李冬梅的注意,她呆呆地趴在那里,静静等待浣魂草慢慢伸展开如杜若一般的枝叶。 “红梅,你对药理理解颇深,如今该采摘何种浣魂草?”何墨关切地问道,但看见发呆的李冬梅,不免好奇地走过去,一同望着那株正在发芽的浣魂草。 竹狸鼠回过头,眼中几滴泪珠滑落,俯身观察着那株碧色的浣魂草,轻声说道:“这是陶慧的记忆…” 何墨连忙蹲下,捧过那株浣魂草,何墨清楚地看见了陶慧将化为发簪的伏魔剑刺入自己的廉泉穴中……她真的是自尽!但她为何要如此! 竹狸鼠呆望着何墨,“陶姐姐绝不是自轻性命之人,其余的记忆也许散播在这茫茫天河之岸,我们要多留心那些刚发芽的浣魂草……” 那株浣魂草伸展了枝叶,如柔荑一般,何墨小心将其捧起,贴身藏于胸前衣襟之处。二人于天河之境多番寻找,但这茫茫河岸无尽草原,寻得陶慧其余的记忆无异于大海捞针。两人辛苦寻得百余株清明魂魄所化之草,但并未寻得陶慧剩余的记忆…胸前的那株浣魂草仿佛要融进何墨身体之内,隐隐作痛。 第二十八章 夔文 何墨将浣魂草放置于雪洞之内,竹狸鼠正仔细的闻味鉴别药性,浣魂草所属魂魄不同,药力各异,自然不能等同使用。新采摘的浣魂草之上,还带着天河的雾气,令人神迷的味道,弥散在雪洞之中。 “冬梅,邵姑娘托你照料,我需离去数日。”何墨将红玉莲花放于竹狸鼠的面前,轻声嘱咐道:“红玉莲花原是仙界圣物,如今戾气已除,便赠与你做修炼之用。” “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邵媛姐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竹狸鼠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转动,哽咽说道:“陶慧姐姐真的是自杀么?” 何墨眉头紧蹙,强忍着悲伤的情绪,缓缓说道:“此事还需调查,但与邵青一定脱不了干系……陶师姐绝非自轻性命之人。” 竹狸鼠摇头不解,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玉莲花,莲花依旧闪着淡淡的辉光,竹狸鼠的眼泪滴在莲花的花瓣之上,激起了一片晶莹。 何墨看了看玉榻上沉睡的邵媛,低头对竹狸鼠说道:“苏师弟需要守护天罡法阵,照看邵媛,就劳烦你了。你医术得陶慧师姐亲传,我信得过,你也要相信自己。” 竹狸鼠抬头看着何墨,满是期待和惊讶,连连点头,“我会尽力做好的,何大哥。” …… 水精月树的世界里,时光都仿佛凝固静止,如同波澜不惊地翡翠湖,静谧安宁。 但竹楼内的气氛,却十分严肃紧张,亦是凝固一样。 霍霜张晗得在得知酆都陶慧之事之后,皆是愁眉不展,此中疑点重重,疑惑难解。 何墨接过霍霜递来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可见此刻他并无甚心思品茶论道,故作平静地苦笑,说道:“在下原本俗人,对茶道却无甚了解,倒让各位见笑,此番前来也是有事询问霍霜姑娘。” 霍霜点头道:“公子但说无妨。” 何墨眉头若蹙,虽神色凝重,但也不失儒雅,严肃起来的样子倒真是独绝于世的感觉。 何墨语气竭力平静下来,缓和地问道:“霍霜姑娘,胡烈于魔域之中地位如何?” 霍霜微微点头,轻声说道:“胡烈是赤炎的心腹,如今赤炎之命都是直接传于胡烈,此人心狠手辣,谋算极深,相处多年亦是不知其深浅。” 何墨点点头,又问道:“姑娘可否识得红蕖?” “红蕖为幻姬心腹,有过几次见面,却不甚了解。”霍霜摇头并不知何墨此问的用意。 何墨若有所思,垂目颔首,转而又问道:“霍姑娘,可否知晓魔域与邵青之间有何关联?” 霍霜疑惑何墨此问,不由摇头叹道:“只知邵青多次与魔域作对,虽白皓有意拉拢,但此人城府之深,难以揣测。” “魔域对邵青所为都无动于衷么?以赤炎的心性,如何能容忍邵青此人于世?”何墨语气严肃,似在试探霍霜心意。 霍霜轻抿一口茶水,苦笑摇头说道:“赤炎早已不信任于我,他行事怪异无由,旁人无从揣测,魔域之中,恐怕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吧。如今我也只能于这水精月树之境能得些许安宁,若不是水精月树选择于我,恐怕我早已成为一颗弃子。” 何墨垂目,神色凝重,说道:“霍姑娘,邵媛如今已中了邵青的傀儡术,如今魂魄神识均受控于邵青……而据我探知,傀儡术源于旱魃。原以为身处酆都之境,便能暂时得几分安宁,却不想……” “什么!”霍霜听闻此事十分错愕,失手跌落手中玉碟,声音似有些哽咽,“媛儿竟然!邵青如何识得旱魃?旱魃是当年与赤炎一同被谪天神,而如今…怎会和邵青有来往?” 何墨蹙眉微微颔首,“这便是我疑惑所在,旱魃在这数年间,见过魔域的胡烈,听其口气,倒似已经将傀儡术传于胡烈。如不是赤炎授意,胡烈是否敢将旱魃法术传于邵青?而据我所知,幻姬身旁的红蕖,原为天界红玉莲花,之后被贬生洲,也不过魔域安排之人,如今她已死于邵青之手!如此看来,竟然让人理不清半点头绪。” 何墨此番言论,倒让在座几位都无比惊异,殊不知短短数日间,竟然发生如此多的事情,原本嬉笑无忧的邵媛,如今变得如同傀儡一般,如何不令人伤心痛楚。 此刻张晗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当日在水精月树之境初见媛媛,她曾说她识得夔文,据我所知,如今使用夔文的地方,除却水精月树之境,也只有霍霜姑娘的故乡。邵媛虽与霍姑娘亦是亲缘,但她亲口说过,夔文是她哥哥邵青所授,这点不得不令人生疑。” “她竟然识得夔文!”此刻的霍霜亦是无比惊愕,“夔文于魔域之中所识者亦不过数人,我也只是识得皮毛。夔文记载魔域上古天书,一向都是不外传之密。” 何墨摇头惊叹,摇头表示不解,心中疑惑顿增,转而又说道:“还有一事,不得不说……原以为邵青红蕖二人毁去酆都结界之后杀害了蜀山陶慧师姐,但在下于天河境无意中见到陶慧师姐星点记忆所化浣魂草,才知陶慧原为自杀!可惜在下寻不到淹没于草海之中的其余记忆,心中疑惑难解――陶慧师姐为蜀山得道散仙,一向与世无争,亦不是惧怕妖邪之人,更不会自轻性命……可为何在邵青闯入酆都之后自杀?陶师姐在离魂之时曾托离别草于我,可知她死时神识清醒,但又似有难言之隐。” 张晗听罢,轻轻阖上眼睛,摇头叹息:“如今亦只能从胡烈身上入手…红蕖已死,而旱魃为上古天神,虽然如今被贬人间,不可轻易招惹!” 何墨点点头,说道:“如今诸事被动受制于人,倒不如出其不意,让他们不明我们的意图、不知所措。” 张晗会意一笑:“此番还得劳烦霍姑娘指点。” 第二十九章 曲误 京城,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一家名为绣云阁的青楼颇有背景,听闻楼中几位姑娘都与白皓交往甚密,如今更是在京城西市独大引不少登徒子来此寻欢作乐,嬉闹嘈杂不绝于耳,两只喝得醉醺醺的魔域之妖亦混在其中,醉后功力减弱,妖气益重,散发出一股腥臊的气味,周边的几位嫖客都掩鼻散去,几位伺候在侧的青楼女子也厌恶的以染香丝巾掩鼻,但知这两人为恭顺亲王府之人,并不敢多加得罪,皆屏住呼吸继续故作媚态地劝酒。 这时身着宝蓝色缎袍的翩翩公子在一旁坐下,手执麈尾,优雅俊美——何墨此番装束全然不似以往混于市井饮酒赌钱的模样,俨然一位偏偏贵公子,让那几位青楼女子不禁称奇,青楼中的男人,少有如此俊秀儒雅之象,一位青丝半垂半露抹胸的女子索性坐在他身侧,以发梢轻挑何墨的面颊,在耳边吹着气娇声问道:“公子好面生,不似这里的常客?如没有相好的姑娘,便让奴家伺候吧……” 何墨眼神迷离轻佻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微眯着眼,悠然笑道:“在下自问是花中常客,特从江南之地来京城寻芳,放眼楼中女子都如此庸脂俗粉,也未免太让人失望~~”何墨摇头叹息,如此一番挑衅的言论,让那位女子羞愤不已,轻啐了一口,甩袖离去。何墨并不生气,面露慵懒的笑容,拿过身边一女子的丝巾轻轻擦拭。 另外几位想挑逗何墨的女子见这番景象也面露嘲讽之意,看着那位女子离去。一位身穿绿色薄衫的艳丽女子,顺势坐在何墨的怀内,纤手游走在何墨脖颈,何墨依旧眼神迷离,并不多看这位女子,慵懒地说道:“绣云楼妄称京城莺啼燕啭之地,如此看来不过尔尔。”绿衫女子并不生气,低头娇美笑道:“公子既是花中常客,想必是化蝶寻花夜栖芳草,奴家这等蒲柳之姿又怎会入公子之目?不过公子如是真有本事,闯得过百花阵,自然能做红叶姑娘的入幕之宾。” “红叶?”何墨眼神邪魅,面露轻薄之笑,“并未听闻,说不定亦是浪得虚名。” 绿衫女子用手搂过何墨脖颈,樱唇清靠在何墨唇边,似有嘲笑之意,“公子未听过红叶姑娘的大名,也是妄称花中客了,如此才是浪得虚名……谁知道是不是苗而不秀的一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呢?” “那么说,在下到时要会一会那位红叶姑娘?!”何墨虽然是低声所说,但声音透亮,让在场每一个人都侧目而视,这里要当红叶入幕之宾的人不在少数,多数人都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过,听到有人狂言,都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之态。 旁边两个醉醺醺的狐妖,亦是听到红叶之名猛然惊醒,咧嘴笑道:“大爷我们想见见那位红叶都吃了闭门羹,你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另一位衣着华美的公子从旁边走进,挑衅地说道:“在下亦是听闻红叶姑娘才貌俱佳,只是凡夫俗子之流从不入眼,如今也是心神向往。”说话的人正是张晗,张晗今日的装束亦是贵公子的模样,头戴束发金冠,其上镶嵌如拇指般大小的南珠,耀眼夺目,引得不知情的升斗小民还以为是王公贵胄。 何墨将身上斜靠的绿衣女子随手推出,让那女子颇为愠怒,但又不敢多言,何墨起身轻拍衣物,挑衅地看着张晗,悠悠说道:“如此一来,有了对手就更添雅兴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独拥佳人也是人生乐事。”张晗轻轻昂首,神情极为高傲。 张晗何墨的几番对话,倒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起哄,鸨母从二楼走下,听见众人喧哗,亦是逢迎笑道:“红叶姑娘见客的规矩大家亦有耳闻,但老身仍在此处多说一遍,须得过得百花阵,才能独拥花王一夜。” 张晗背这手,微微昂头,颇为不屑地说道:“百花阵?尽用一些花哨之名,哗众取宠罢了!” 何墨慵懒地伸着懒腰,睡眼惺忪地问道:“入百花阵还需什么条件么?” 鸨母眼珠一转,嘿嘿笑了几声:“不难不难,只要每位入阵者出得起白银万两。” 何墨听罢面有难色,轻轻哼了一声,“白银万两?够京城一小户人家花上几辈子了,这么高的银钱,无非就是拦住闯阵之人,其实红叶姑娘就是一个丑八怪而已!大家说是不是啊?”何墨的一番话引得登徒子们纷纷起哄。 鸨母面露嘲讽之意,干笑几声,说道:“公子此言差矣,既然是花王之名,如果敢拿着野草冒充兰花,我这小店不早就被砸了么?又怎会得恭顺亲王的格外关照呢?” 张晗优雅地从腰下摘下一只七事玉佩,抛与鸨母,笑道:“您看这件玉佩值多少人入阵呢?” 鸨母一脸谄笑,双手接过七事玉佩,仔细端摩起来,啧啧称奇,老鸨自以为也见过不少宝物了,这件玉佩,质地莹润毫无瑕疵,端之隐有五色之光,正视色白,侧视则碧……当真是无法估量的宝物,但口中仍故作矜持地说道:“这件玉佩价值不菲,也刚好够公子入阵之需。”但她眼中的神色周围人都能察觉到,眼睛时刻不离此玉佩,拽在手中生怕玉佩又会飞走一样。 张晗笑了笑,看了何墨一眼,从腰囊中取出一个硕大的明珠:“既然如此,这颗明珠便作为这位公子入阵之需如何?” 何墨撇嘴不屑道:“鸨母如此无非是为了敛财,这块玉佩和这颗明珠,将这半个京城买下都不在话下,怎会只够我二人入阵。这位公子,炫富也得挑对地方挑对人,我可不领这情!两个人比试有何意思?” 张晗一听,也觉有道理:“点头说道,那确实无甚意思,可惜在下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的物件……要不还是打消比赛的念头吧!” 鸨母一听,脸色骤然一变,握玉佩的手捏得更紧了,连忙赔笑说道:“二位公子都非寻常人等,既然要人多了陪才有兴致,如此老身勉为其难,今日在座各位都能入得百花阵,如何?”鸨母说罢连忙陪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晗手中那颗明珠。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几位正醉在温柔乡的人亦是惊坐起,推开身边慵懒的美人,系上衣裳从房内跑出来,看外面的动静。 张晗得意一笑,将明珠抛与鸨母,鸨母双手捧住,千恩万谢,立马让楼中的姑娘们准备好,今晚的百花盛宴。 那两个魔域之人亦是被眼前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他们虽早就想一睹红叶芳容,但碍于此地受白皓关照颇多,亦不敢乱来。今日见得如此场景,怎能不兴奋难抑,两个连忙站起身挤到人群之中,打量起张晗此人来,心想无非一个花俏的纨绔公子而已。何墨仍是一脸不屑,并不多看张晗一眼,似乎并不领情。 鸨母连忙命人摆好酒席,在堂中支起帷幕,将各色蔬果如流水一般递于众客面前。张晗向何墨点头浅笑,何墨并不愿过多搭理,只是随意从旁边侍女手中抢过一盘果蔬,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故作陶醉的样子。 何墨在一旁大快朵颐,但心思仍留在魔域之人身上,这两人从妖气来辩,定是狐妖无疑,不过妖之中也不乏头脑简单之辈,虽然残忍凶狠,但与人相比较却相对单纯许多,无甚心思。 此番前来,有更加重要的目标,自然要把戏演得到位才好。 一位体态丰腴衣着艳丽的女子走向何墨,浅浅一笑,将一杯斟满的酒递予何墨,莞尔一笑,缓缓清唱道: “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可怜孤月夜,沧照客心愁。圣水出温泉,新阳万里传。常居安乐国,多报未来缘。日日思前路,朝朝别主人。行行山水上,处处鸟啼新。祇愁啼鸟别,恨送古人多。去后看明月,风光处处过。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何墨饶有兴致地品味着曲中之意,将女子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墨,秀眉轻挑继续唱道:“千里人归去,心画一杯中。莫虑前途远,开帆逐便风。小水通大河,山深鸟宿多。主人看客好,曲路亦相过。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言向天边月。男儿大丈夫,何用本乡居。明月家家有,黄金何处无。客人莫直入,直入主人嗔。扣门三五下,自有出来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何墨听到此处不由惊讶,问道:“姑娘,最后一句,是否唱错了呢?” 女子妩媚笑道:“公子可否听过,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说完,女子便含笑离去。 第三十章 惊鸿 中厅之内几位身形壮硕的汉子抬入一面大鼓,两位仅身着薄纱中裙的艳丽女子在鼓面上轻盈舞动,身姿灵动诱人,地下的看客无不引颈垂涎,这两位女子的花名便是飞燕合德,如此香艳场景也只能在绣云楼才能得见,今日若非张晗以两件绝世宝物引得老鸨举办这场竞赛,在座诸人又怎会有眼福一度这番绝色盛宴? 鸨母笑了笑,“闯百花阵,首先得过飞燕合德这一关。” 堂下众人淫笑阵阵。 鸨母继续说道:“咱这绣云楼一向也是风雅之地,在座诸位亦是花团锦簇,第一关是文试,主考官便是飞燕合德二位姑娘。” 帷幕之下,绣帘低垂,飞燕身着桃色轻纱,合德身穿白色薄衫,二人身姿灵动,灯光照出隐隐能见曼妙胴体,飞燕合德二人脚步轻盈,在鼓面上点出节奏鼓声,随着节奏翩然舞动,虽无其他音乐伴奏,但如此景致亦是让人见之难忘,尤胜仙乐天籁霓裳羽衣。 飞燕合德二位姑娘停下舞步,向堂下诸位客人盈盈一拜,合德浅浅一笑,先说道:“第一关便是诗词,格式词牌均不限,亦可借古人之诗词,题面便是今日之景。” 一位满面油光的高瘦男子怪笑了几声,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用淫邪的嗓音说道:“红杏出墙日,梨花压海棠……” 堂下遂又起一阵哄笑之声,何墨不屑地瞥了一眼,拿过身边一壶酒仰头饮尽,嘲讽般地挑了挑眉毛。 刚才那位高瘦的男子,又趁着酒兴吟道:“还是‘锦衾箫独立,玉榻燕双飞’一句好!” 旁边一位衣着华丽体型肥硕之人,此人便是当今皇帝白岵,此人穷奢极欲好色成性,终日服食仙丹弄得头发近乎掉光,亦是好认。那两个魔域之妖便是来此处陪同他来此处作乐,这位白岵,终日迷恋市井生活,在皇宫里摆集市亦是不过瘾,时不时也会来民间寻欢作乐。何墨张晗二人此行的目的,便是这位荒唐天子。 又有几位登徒子附和一些淫诗,众人淫笑声肆虐。 张晗不屑一笑,看向台上二位绝色女子,仿若置身烟雾一般,柔声说道:“在下不懂诗词平仄,但见二位佳人一粉一白,像极了在下家中的一株红白桃花,倒想起了严蕊的那阙卜算子‘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有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飞燕合德二位姑娘听闻此句,会意一笑,点头称道:“公子也是为雅客,倒未曾让我们姐妹失望?” 堂下一位狂徒喊道:“二位姑娘若让在下入帐中一试,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堂下数人见张晗颇受青睐,心中不甘,纷纷搜肠刮肚,东平西凑出一些古人之词纷纷呈上。何墨悠然自得地站起身,走向台前,颇有点醉意的何墨,仿若孤松独立、玉山将倾,神姿俊秀,倒有些魏晋名士之风,何墨笑道:“在下亦是不通诗文,也只好将古人名句东平西凑作诗一首赠与二位姑娘。” 飞燕合德亦是被眼前何墨的气度身姿所吸引,昂昂然若野鹤之在鸡群。 何墨莞尔,伸手撩开眼前半遮半掩的绣帘,缓缓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会向瑶台月下逢。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飞燕合德二位姑娘听罢,无不称奇,飞燕亲启朱唇,声音如出谷黄莺:“公子才学出众,倒让愚姐妹大开眼界了…” 合德笑道:“我与姐姐虽为出题官,但不能决定胜负,以后每一关在场诸位都可参与。红叶姑娘一直于高处观摩,也只有比完最后一题,才会由红叶姑娘决定胜出之人。” 台下的人拭目以待下一关的题目。有些人听闻红叶在一旁观摩,便立刻收拾其周身衣冠形态来,眼睛还忍不住四周张望,心中疑惑此时红叶应该在何处。 四周的帷幕拉开,台中是由多个鼓面小巧却高低不一的鼓所组成的梅花桩。飞燕挑眉一笑,说道:“上一关是文斗,这一关自然是武斗。” 合德继续说道:“规矩也很简单,这里有72面百花鼓,比试者以鼓为桩,与我们姐妹二人比试武艺,比试者踩破鼓面或从其上跌落都视为失败。” 飞燕合德从巨鼓上跃然而下,落于鼓桩之上。 堂下的众人纷纷起哄,一位自恃胆大的人,从一侧跳上桩,不料就踩破鼓面从上跌落。 飞燕摇头笑罢:“可还有人愿上来一试?” 一个身穿黑色裋褐的狐妖从一侧轻盈跃上鼓面,从其于鼓之间腾挪跳动的身形和鼓所发出的声音就知此人轻功十分了得。 狐妖邪魅一笑,抱拳说道:“在下胡永,与二位姑娘动手,恐怕赢了也会让人诟病胜之不武?” 合德温婉一笑,说道:“倒从未听闻此说,倒是有败下的人抱怨我姐妹二人以多欺少~” 台下一阵屑笑,似有不信,似有嘲讽,台上的胡永脸色颇带几分铁青,虽然极力克制,但也难掩怒气。 飞燕轻瞥台下,眉眼间似有挑衅,嘴角微微上扬,扬声说道:“我姐妹二人亦不想被人诟病以多欺少,凡能落于鼓桩之上于我姐妹二人切磋,亦可同时上台切磋。”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有几人自恃武功跳上鼓桩,却不料都因为身形脚法过重而跌落,如此一来,能用于比试的鼓桩也不足二十座,难度可想而知。 飞燕合德二人始终神色自若,胡永微微撇嘴,似有不屑。 “既然并无他人上来迎战,在下如此便得罪了。”胡永敷衍抱拳,颇不耐烦地说道,瞬间身形闪动,如魅影一般飘忽于鼓面之上,双手犹如利爪一般亮出,招式狠戾。 飞燕合德却依旧优雅灵动,如清风掠过云淡风轻般躲过胡永凌厉的招式。几十回合下来,胡永虽然招招狠毒步步紧逼,但是也丝毫不能触及飞燕合德二人半分。 在台下观战的另一只狐妖见此番情景明显不悦,但也不便上台相助,袖中手指轻微抖动,几缕不经意的银光从袖中射出,直逼台上的飞燕合德二位姑娘。 就在此刻,何墨突然闪至那狐妖身前,若无其事的扬了扬麈尾,将那几缕银光没入羽扇之中,醉意正浓,步履略显笨拙,身形东倒西歪,故作醉态的眼神中似有几分鄙夷。 台下的狐妖脸色铁青,但心知眼前乃高人,所以并不敢发作。醉意正盛的何墨依旧若无其事一般旁观着台上的打斗,又是数回合的比试,飞燕合德二位姑娘依旧如清风扶柳一般来回飘动于鼓面之上,并未给予还击。咋一看像是狐妖占得先机,但明眼人都知道,胡永此番早已落得被动局面。 胡永心中不甘,脚步逐渐加快,因其心浮气躁,让飞燕窥得时机——飞燕玉手纤扬,以极快的速度从胡永身边闪过,胡永被点中魄户穴,体内蓄积真气外泄,脚步一个踉跄,从鼓面跌落下来,极其狼狈。落下鼓面的胡永面露愤恨,心中不甘,瞬间从袖中飞射出一阵极其轻薄的烟雾,向飞燕袭去……眼看烟雾直扑飞燕面颊,何墨以极快的身法闪至其身前,将险些跌落鼓面的飞燕搂住,一个优雅的回转,巧妙地躲开面前剧毒的烟气。何墨衣衫飞动,那股毒烟也瞬间化为清气逸散开去。 何墨将飞燕轻轻放下,跃下鼓面,若无其事般走到胡永面前,冰冷的眼神从其身上扫过。 飞燕方才微微有些受惊,方才镇定下来,转头看了看台下半躺着饮酒的何墨,冷冷地说道:“公子既然上得了鼓桩,自然要分出胜负才能离开,如此来去自如,岂不是太不将我姐妹二人放在眼中了?” 何墨醉意微醺,微微眯着眼笑道:“在下何墨,本事就是眠花卧柳醉饮癫狂,从未与女子动手,如今亦是如此,看来这百花阵在下是无缘得过了。” 张晗在一侧莞尔一笑,轻合手掌,附和道:“在下亦是,虽一直希望得见红叶姑娘芳容,但如今看来亦是枉然了。” 飞燕扬手拍了几下手掌,原本如五五梅花排列的鼓桩被侍从抬下,只留飞燕合德二人所立的鼓面。飞燕不悦地对何墨说道:“既然有人坏了规矩,自然是要受罚的。既然何公子不愿闯百花阵,那么就随我闯一遭百鬼炼狱!” 何墨听闻百鬼炼狱一词,似乎瞬间来了精神,眉毛一扬,合掌笑道:“这也有趣,便烦请姑娘带路。” 张晗亦是笑道:“在下亦想见闻此地此景,不知姑娘是否答允?” 飞燕轻蔑一笑,“地域之行,公子如果不惜性命自然可以一试——若是枉丢了性命倒也可惜了公子这幅好皮囊了。” 堂下一些人随机也笑起来,众人道:“这烟花地的能整出什么百鬼炼狱?我们也去看看稀奇啊!” 常来此处眠花卧柳之人从来都是最瞧不起这些倚楼卖笑的女子,自然是不信她们会有什么手段?什么百鬼炼狱,无非哗众取宠,倒像是有什么好事要便宜那个刚刚救了她一命的小子。 白岵坐在堂下也看得起劲,傻傻笑得不停,不停与身边的几位随从窃窃私语,似乎对着百鬼炼狱之事更感兴趣。 飞燕轻睨堂下,合德眼中也露出几分嘲讽之色,合德微微一笑似有嘲讽之色,轻声说道:“既然都是不惜性命之人,便随我姐妹去往那处炼狱之地,也遂了诸位的心愿。” 第三十一章 百鬼炼狱 山洞的入口刚刚容得一人通过,洞口两侧各写着一句:生我之门,死汝之户。 洞口深处微光若现,隐隐听到的谑笑之声从洞中深处穿出。 数人随着飞燕合德二人鱼贯而入,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众人惊异不已,四周的山石由美玉堆砌宝石镶嵌,宝石山峰上留下的泉水汇流的清冽的溪流。这是一处极尽香艳之地,浓郁的香气弥漫,令人神情恍惚四肢酸软,几位定力稍弱之人此时已心旌荡漾,此间烟雾诡异,似有使男女催情合欢的作用。 飞燕合德二人的身影隐没在这宝石丛林之间,还不等众人惊异,却听见云端传来的丝竹乐声,仙乐风飘。 从树林中走出数位面容姣好的少女,罗衫半掩,极尽妖娆,青丝暴雨散至臀间,笑声轻佻。数人难以自持,便与这些美人在这宝石丛林之间云雨一番。 何墨屏吸静气,知此间绝不似一般幻术所缔之境,张晗暗地与何墨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于心。 何墨将手中符咒捏成团掷向云雨兴胜忘乎所以的白岵,白岵猛然惊醒,发现身下的美人变成了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瞬间吓得瘫软在地上,大呼救命。而他身边的随从与其他众人一样,都沉溺于淫乐交欢之中,无人听其呼喊。白岵放眼看过去眼前与那些原本美艳的女子都变成了骷髅干尸,陡然觉得痰气上涌直冲脑门,吓得昏死过去。 张晗见状轻蔑叹气,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玉瓶,从其中倒出一粒丸药放入白岵的嘴里,片刻之后,白岵微微缓过气来,还以为不过噩梦一场,但醒来后见身旁不远处仍是数人与骷髅交欢之象,又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何墨微微冷笑,用法术避回这鼠胆皇帝被吓得逸散的魂魄,冷眼看着身侧迷乱的景象。 一只纤细的玉手从何墨身后缠住何墨,飞燕此时已是罗衫尽褪,曼妙胴体在这宝石丛林投射的光辉之中显得有些许透明,何墨猛然将头扭过去,皱眉闭目神情凝重。飞燕如蛇一般缠绕着何墨的身体,朱唇在何墨耳边轻声念道:“何公子是能看透那红颜枯骨的假象,所以才不为所动么?” 合德从另一侧搂住了张晗,飞燕合德二人此时周身的香气浓烈,远比这弥漫于此间的阴阳和合香气浓郁许多。 何墨张晗二人都极力屏气宁神。 合德轻轻解开张晗的衣衫,轻佻笑道:“这阴阳交汇之乐,从天地初生之始便已成。公子不似不解风情之辈。公子为何不睁开眼看看我?难道也是害怕我与这里的白骨一样么?” 张晗神情自若,推开合德的双手,笑道:“无心无情亦是枉然。” 何墨看着眼前飞燕妖娆诱人的胴体,邪魅一笑,但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姑娘天人之姿,但凡是男人都会动心。只是在下刚才不幸瞥见那一处红颜枯骨之景,想到眼前美人也不过皮下白骨,顿时心生惋惜。” 飞燕合德二人相视一笑,笑道:“我姐妹二人并非这百鬼炼狱之物,公子多虑了。” 何墨仰面笑叹:“世间众生何尝不是皮下白骨?无非表象声色的差异罢了!若是无情只求肉欲欢愉,那和这些与骷髅交欢的数人又有何区别?” 飞燕神情有些失望和窘迫,但却也故作镇定地笑道:“公子看得这么透,岂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倒也妄称惜花之客。” 何墨不羁一笑,顺手搂过飞燕的腰肢,叹道:“若无情,便正如这些骷髅了……在下寻芳惜花,若芳草无情,又何须刻意攀折?正如二位姑娘,为试探而不惜委身,难免让人感叹唏嘘。” 飞燕合德抿嘴浅笑,将散落的衣物系上,轻声说道:“我家姑娘果然没有看错――何公子当真非寻常之辈。” 张晗听罢摇头说道:“看来这次比试何公子已是赢得美人青眼,在下愿赌服输,只是那其余数人如今如何安置?” 回望那处草地上**的数人,如今似乎兴致更胜,如此下去,定有性命之虞。 飞燕冷笑一声说道:“自作自受。” 合德扬手一挥,那些枯骨佳人瞬间没有了踪迹,只剩地上神情呆滞面容憔悴四肢脱力的数人,合德欠身行礼笑道:“有劳张公子将这些人带离此地,在下相信此间的迷阵定然难不倒公子。” 那些从百鬼炼狱中回来的人,如今神智都尚未苏醒,请名医查看后,也说无计可施,如今看来是精气流失,恐怕是难以恢复。白岵幸得何墨张晗相救,如今醒来神智还算清醒,见到自己如今已经回到青楼的大厅之内,稍稍缓过气来。白岵虽然昏庸好淫,但并非残暴之人,如此也只怪自己好奇那炼狱之境,才受得这番惊吓,见那几位随从如今已成废人一般,也难免后怕。白岵回想方才之事,也记得张晗何墨对他搭救之情,知其二人为身怀异能之士,联想自己这些年总受白皓之气,也正是因为自己身边缺乏一些能人异士,如能得到这二人相助,以后也不怕那白皓瞧不起自己,多少能挣回些颜面。 张晗心中也明了,白岵虽然身为皇帝,但痴呆傻木,并不如白皓那般阴晴不定。张晗走到白岵身侧,轻轻在白岵耳边说道:“皇上受惊了。” 白岵虽然此刻还是极其虚弱,但是难掩脸上惊讶的表情,小声说道:“你如何得知朕的身份?果然是身怀绝技的异人。” 张晗微微一笑,低声答复:“皇上谬赞,皇上贵为天子,自有百灵护体,我等亦是有感于此,才识得天子。在下求日后能常伴皇上身侧,为皇上排忧解难。” 白岵心中大悦微微一笑:“那位何墨呢?” 张晗恭敬答复道:“何墨如今做得红叶姑娘的入幕之宾,他亦私下说过,与在下追随皇上之心相同。” 白岵心知得二位能人相助,日后定然不会再被白皓所欺,不由大笑几声,奈何身体如今尚且虚弱,加之原本身形肥硕,不免有些喘不过气来,张晗以玉壶中的药丸为之平复气息,片刻之后,白岵的气息也顺通了许多。白岵咧嘴笑道:“今日能得二位相助,日后必定能为朕留住颜面,让白皓那厮颜面扫地。”白岵笑起来带着沉重的鼻音和喘息之声。 张晗会意一笑,抱拳低声谢恩,“这里是恭顺王爷的辖区,如今何墨已经破得这号称无人能入的百花阵――已为皇上挣足颜面。” 白岵会意,抚掌大笑道:“如此,便待何墨出阵之后一齐商议如何修理白皓,让他颜面扫地!” 百鬼炼狱的深处,红叶胜血,压倒三月春桃。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俏立于侧,意味深长地一笑,温婉说道:“何公子数日不见,你如今倒添了些情趣,倒不似往日一般冷峻。” 何墨微微一怔,不解地摇头笑道:“姑娘见过在下?如此美艳的女子,我如果见过定会过目不忘,可为何没有半分记忆?” 红叶青丝垂地红衫似火,笑靥如花,垂目浅笑道:“看来何公子也如世人一般,只记得皮相。” 何墨摇头笑道:“在下原本就是俗世之人,在下到希望前世就与姑娘相识,如今虽皮相改变,但精魂常在。”何墨仔细观察这女子的五官眉眼,倒像是方才在绣云阁斟酒清唱的那位丰腴的女子,不过眼前的红叶身姿妖娆体态轻盈……环肥燕瘦,各有韵味,仔细一想,原是同一人罢了。何墨调侃一笑:“姑娘方才在绣云阁内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贵妃之态。那首曲子姑娘尚未唱完,不知可否再为在下演唱一遍?” 红叶脸色微变,冷冷瞥了一眼,说道:“何公子,你此番目的我已猜到七八分,不过大可放心,我向来不齿白皓为人,自然不会透露何公子的身份和目的。” 何墨儒雅行礼笑道:“多谢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红叶转头看着何墨,意味深长地笑道:“何公子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此信得过我?” “姑娘并无杀意,否则也不会在刚才赠与在下玉露清风,解除百鬼炼狱的瘴气。”何墨虽未料想到红叶竟然能知其身份和目的,但此时依旧云淡风轻处变不惊,从容自若。 红叶颔首浅笑,轻轻说道:“何公子请回吧,莫要等你之人焦急。你我日后自有再见之日。”说罢,扬手送客,缓缓唱到:“自从君别后,常守旧时心。洛阳来路远,还用几黄金。” 何墨抱拳告辞,便走进那扇光晕之门中。 待何墨走出百鬼炼狱,便是青楼的大厅之中,时日已过去两天,那些在炼狱里昏倒的众人也都各自回家休养,因为少了数十人的常客,今日厅中显得略微冷清。 何墨走出屋外,街边张晗翩然走来,对何墨点头一笑,将一面赤金令牌递与何墨。 第三十二章 转魂渡魄 秋华池之上的宴会,歌舞正盛,酒兴正酣,但隐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白岵坐于主位,但丝毫无帝王之风范,被身边妖娆的女子勾去了三魂七魄一般,时而傻笑时而叫喊……在场的众人虽然心中嘲弄,但也不敢形于色,唯独白皓不把他这位皇兄放在眼中,冷冷笑道:“听闻皇兄近日得几位道法高深的能人异士,近日既是来与小王府中之人比试?” 白岵恍然大悟,头从美人的酥胸里抬起来,想起此行之目的,大笑几声,连忙说道:“对对!二位国师,既然恭顺王爷想见得二位本领,便让大家开开眼!” 何墨从容地从席间走出来至台前,身后池水扬起,飞至空中化为数片雪花,此时暑热未退,这些清凉之雪,让人有了不少惊喜。 “何公子何时也专心仕途了?”一沉重的男声想起,似从空中飘来,片刻之后,一袭青衫飘落,此人正是邵青,而站在他身后的,便是幻姬与杨敏。 杨敏的眼神落到何墨身上,又迅速移开,仿佛未看见一般,仍旧面无表情。 白岵见状顿觉有趣,憨笑道:“有趣有趣!”说罢眼神又直勾勾地盯着邵青身后的二位美人,见幻姬绝世容颜,不由赞叹道:“原来只道霍霜是天下无双的容颜,今日所见,原来天下竟然还有如此美人。”白岵的眼神寸刻不离幻姬,垂涎三尺。 何墨见到邵青一行人,似乎也在意料之内,恭敬抱拳说道:“邵庄主,别来无恙?”何墨虽眯着眼看着邵青,但眼神余光觉察到在座众人,似有相识之人,眼神不经意扫过,但已不见踪迹,虽心中疑惑,但却不露声色。 邵青面色微冷,点头道:“有劳费心。”说罢便与幻姬杨敏二人坐入席中。 白皓向入座的邵青点头示意,邵青稍稍抱拳行礼。 白岵见状连忙喊道:“怎么不到台前与国师一较上下?莫不是怕了?”白岵憨笑几声,眼神又落在幻姬身上,猥亵至极。 邵青缓缓起身,欠身行礼,恭敬答道:“草民只是略通道术,自然比不上国师之能,不敢于皇上面前造次。” 在场多数为白皓之亲信随从,对白岵一向不甚恭敬,何况白岵也从不介意这些。 突然间红叶的一袭红衫幻影从人群中飘出,落于邵青座前,红叶眼神略带惊讶地看着邵青,转而又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又转头看着台前的何墨,点头笑道:“何国师,是否有兴趣知道蜀山陶慧之死?” 何墨脸色微讶,微微一怔,看着红叶说道:“姑娘到底为何人?” 红叶并不答复,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青,意味深长地一笑。邵青听闻陶慧之名,也略略皱了皱眉头,叹道:“陶慧之死亦是在下疑惑之事。姑娘若有线索,在下亦想听闻。” 红叶似乎不将白皓白岵二人放在眼中,来此处,也不行礼,只顾与邵青何墨二人说话。白皓虽然不悦,但也不敢多说,他身侧的胡烈此刻却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红叶。 白岵见眼前又多一位美人,此时更是神情呆滞,望之入迷,魂魄仿佛丢了一般。 红叶罗衫飘逸,身形极快地闪过人群,何墨邵青二人随即跟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席间诸人皆不知刚才到底所为何事,唯幻姬、杨敏似乎对刚才一幕漠不关心,也并未随邵青几人前去。众人皆如坠雾中。白皓的脸色阴晴未定,瞥眼看了看胡烈,语气诡异地问道:“红叶一直都是如此不敬,我也能容她至今,如今明目张胆地与何墨邵青二人来往,岂不是更不将我放在眼中!?” 胡烈低声说道:“何墨邵青并非一心,且暂不知何墨如今的用意,如果何墨只是个贪图名利的世俗之人,说不定红叶有办法令其效忠王爷。” 白皓嘴角一翘,诡异一笑,颇为得意,对着胡烈低声说道:“那几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你是打算如何处置的?” 胡烈诡魅笑道:“属下新发明了一种酷刑,名为披麻戴孝……” 白皓听到此处突然来了兴致,挑着眉,“哦?!不妨说说看?” 胡烈低声说道:“将那几人赤裸吊在房中,以镶满钉子的木棒反复捶打,直到体无完肤为止?!” 白皓听到此处皱了皱眉,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此而已?” 胡烈狡黠地笑道:“这还只是开胃菜……待这几人被打得浑身皮肉尽烂,但必须仍保持气息――这对行刑者也是考验。” 白皓慵懒地摇摇头,等着胡烈继续说下去,欣赏别人的痛苦,便是白皓最大的快乐。 胡烈继续说道:“将融了盐的白酒喷洒在那些人身上,再用白麻将这几人周身裹紧,待到皮肉与麻布连为一体的时候,将麻布整体撕下……” “妙!”白皓想到此处,顿觉浑身毛孔无一个不畅快,不由喝出声来,让身旁的白岵吓了一跳。 白岵见那几人离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看张晗,张晗起身行礼,从席间走出,莞尔说道:“在下法术微末,也不在此处献丑,不过听闻恭顺亲王府中护卫胡烈武艺超群,在下倒想在此切磋一番。” 胡烈并不回应,白皓慵懒地扬了扬手,不屑地说道:“既然国师有请,你也莫要辜负人家的盛情了!” 胡烈领命,走出席间,眼神阴狠地看着张晗,手略微抱拳,阴沉地说了一句:“请!” …… 二人过招,招招狠辣凌厉,不留半分颜面,似乎都是要取对方性命一样,虽然狠毒残忍,但也正中了白皓白岵二人的意,如此的比试,才能让在座诸人有些许兴趣。 突然张晗手掌从胡烈额前拂过,胡烈顿觉浑身麻木,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那一瞬间,仿若灵魂被抽走一般――转魂渡魄!胡烈心中一惊,但为时已晚…… 比试在一瞬间似乎结束了,张晗的身体缓缓倒地,胡烈依旧如方才触电时的姿势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席间众人看来,此番比试较量,张晗失利且丢了性命,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胡烈的同伴见状,虽然心中疑惑,但仍旧十分得意地炫耀,国师之力也不过如此。白岵只觉颜面丢尽,连连挥手,让人将张晗的尸身抬下去。 立于台中间一动不动的胡烈,过一阵子才缓过劲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向白岵白皓二人行礼,此时的胡烈已变为张晗――以牺牲自己肉身为代价的转魂渡魄,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也正是这大庭广众下的比武,才能掩饰转魂渡魄之法,让众人都相信,那位才当上几日国师的张晗如此不堪一击,战败死去――活着的还是恭顺亲王府中的第一侍卫,胡烈。 已经成为胡烈的张晗,走下台来,恭敬地与白皓行礼后坐回席间。白皓神态虽然得意,但依旧用阴晴不定的口吻说道:“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竟然丝毫不给皇上留颜面。” 胡烈平静地说道:“属下只知一心为王爷效忠,并不知他人颜面。” 白皓满意地笑了笑,将一壶酒递与胡烈,冷笑了几声斜眼看着主位上坐立不安的白岵。 第三十三章 烈焰紫晶 张晗的尸身被几位侍从抬下秋华池,来至一处荒山,就地抛尸于此。待几位侍卫走后,霍霜将张晗尸身收入水精月树,将一具用白鼠尸身化为张晗的模样放在原处。此刻原应该在席中的幻姬也出现在霍霜的身后,幻姬见霍霜此刻神情有些异样,知道她担心之处,平静地说道:“姑娘莫要担心,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告知。” …… 红叶谷的深处,层林尽染,仿若鲜血染就。 红叶沉吟片刻,转头看着邵青,眼神似有嘲讽似有叹息,缓缓说道:“数百年如白驹过隙,今日再见,已是如此光景――料想当日陶慧亦是不能接受此番事实,才选择自尽的吧?” 何墨微微一怔,心中疑惑不减反增,问道:“姑娘到底为何人?” 邵青亦是不解,平静说道:“我并未识得姑娘,姑娘何出此言?” 红叶微微抬头看着邵青,缓缓说道:“前世的孟浪,是一位至正至刚至情至信之人,今世的邵青,却是为获天罡神力不择手段之辈……陶慧虽敌不过你,但她选择自尽也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一切吧?” 邵青脸色微白,但仍故作镇定说道:“姑娘何出此言?这莫须有之事,勿要妄言。” 何墨此刻已然明白几分,但仍旧十分疑惑,眼前的这位女子究竟为何人? 红叶不屑一笑,叹道:“邵青,你今世所为之事,以我之心性,断不会留你至今。” 邵青轻蔑笑道:“那在下是否要感激姑娘不杀之恩?” 何墨脸色微变,心中已明了几分,问道:“红叶姑娘如何识得孟浪陶慧?” 红叶轻蔑一笑,摇头说道:“我无须解释,我只是好奇,邵青为昆仑门人,竟然也身负蜀山修为。” 何墨脸色微变,转头看着邵青,心中万千疑惑,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邵青似乎并不信红叶方才的言论,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笑,摇头叹道:“可惜我并未学过蜀山道术,红叶姑娘连连说错几次,也让人不得不怀疑姑娘是否是故弄玄虚,子虚乌有之事,我又何必在意。” 何墨心中虽不十分确定,但心知红叶此番言论绝非凭空捏造,“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红叶姑娘,既然有意点破此番因缘,便劳烦解惑。” 数千片绛红色的枫叶从空中飘落,落于几人身前,此番胜景不输三月的烟花雨,但这红叶之中,却带着一些哀怒之气。红叶沉默片刻,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也藏了几分疑惑,红叶缓缓说道:“邵青转世虽然已不复再有前世的记忆,但依旧保留前世的修为……这又是为何?二位是否也想不明白?即便今生修为再高,如无百年蜀山心法为辅,如何如此轻易打破酆都结界?何墨,想必你也知道昆仑为保住苏逸前世修为,今世以麒麟之目为其重塑肉身――邵青你虽非麒麟之目重塑,但亦非天道轮回重生。” 邵青仰面大笑几声,转身拂袖离去,“感激姑娘今日一番点拨,可惜在下并不会相信。” 红叶叹道:“邵公子,你是否也对自己也有诸多疑惑?日后需要找我,来此处便可,恭候大驾。” 何墨双手抱于胸前,冷眼看着邵青离开,心中依旧起伏不定,侧目看了看红叶,疑惑地叹道:“姑娘究竟是谁?” 红叶转身,看着满天飞舞的红叶,平静地说道:“你要救你的朋友,只有等邵青亲自解除傀儡术,我可不忍心见到何道长,打破修仙大忌,落得永世不能为人的下场。” 何墨猛然一惊,惊愕道:“你是旱魃?” 红叶掩口莞尔一笑,点头道:“道长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之前说道长会被皮囊美丑的表象迷惑,倒是我错怪道长了!” 何墨眉头若蹙,平静地问道:“为何要帮我?” 红叶摇头叹道:“何道长又如何知道我是在帮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憎恨天罡阵。只不过,你曾经求过我让我解除你朋友身上的傀儡之术,何道长从来不轻易求人,既然开口,我也只能略尽绵力了。不过以后你我兵戎相见,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何墨抱拳谢过,语气似有轻叹:“今日之事,我仍然有不明之处,前辈是暗指邵青并非寻常之人?那又是何人让孟浪的魂魄超出轮回之限,保留前世的修为?” “何止是前世的修为,千年以来,每一世的修为都保留到了后世……只不过,这些惊世的能力一直在等待苏醒的那一刻。以今日只见,看来他的功力已然苏醒。” “那又是谁在操控这一切?从今日情景看来,邵青也不知晓此事――他向来自负,也不愿受人摆布,如果他明白……” “那就静观其变!”红叶笑道,扬扬手,又说道:“何道长请回吧!” 何墨抱拳告辞,转身离去。 宴席上觥筹交错,众人依旧在饮酒作乐,乐不思蜀――虽然多数人只是假装而已。白岵已经醉倒席间,此番本想让白皓颜面丢尽,却不料自己颜面全无,见何墨返回,依旧提不起半分兴趣,半睁着眼睛,瞟了身侧的何墨一眼,便又倒头睡去。 何墨信步走下秋华池,来至一僻静之处,秋香浓烈,月辉倾泻在树影之间,清风拂过,枝叶摇动,倒应了那句“云破月来花弄影”之句。 杨敏的身形如鬼魅般从树影后飘出,一抹诡异地笑容浮上杨敏的脸上,“何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何墨心知此时的杨敏已然身不由己,一举一动皆在邵青的监视之下,何墨冷冷一笑:“原来是杨姑娘,劳烦姑娘挂心。” 杨敏的脸色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眼神中似有千万的牵挂,但又被故作的冷傲掩盖下去,“何公子,那只珊瑚簪子是否还留在身边?” 何墨笑了笑:“差点忘了,无非是一件不值钱的俗物,何必留在身边?早已扔掉了。” 杨敏仰面闻着桂花的香气,笑道:“扔掉便好,那也少去很多烦恼了!此时秋意正盛,夏暑未褪,但离漫漫寒冬已然不远,小女子已不能侍奉公子左右,公子切记添衣,莫被严寒所侵。我似乎能感觉到,这即将到来的严寒仿佛是从魔域里累积了千万年的怨气,自然寒冷无比……”杨敏转头注视何墨片刻,飘然离去。 …… 此刻,在水精月树之境,梨花之海已然如以往一般静谧,竹楼中,幻姬将一枚紫晶的碎石放在竹桌之上,神色有些黯然,眼神略带疑惑和好奇地看着霍霜。 霍霜在见到紫晶碎石的那一刻神情变得有些异样,眼神中带着惊恐,仿若见到了极为可怕之物,“烈焰紫晶……” 幻姬点点头,神色凝重:“姑娘果然识得此物,敢问此物有何特别之处?” 霍霜摇摇头,心中疑惑难解:“烈焰紫晶,虽为魔域之物,但寻常人等是绝对见不到的,我也是机缘巧合下见过。烈焰紫晶为魔域之主赤炎所持,蕴含其无上法力,幻姬姑娘是如何得到这枚烈焰紫晶的碎片的?” 幻姬点点头,双目微阖:“那是邵青贴身所带之物,我问过他,他说从小便随身携带从未离身。霍姑娘可否知其关窍?” 霍霜摇头叹道:“我也暂不能解,姑娘将这些告知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幻姬摇头叹道:“无妨,他纵然自负,也暂且信任于我。今日不便久留,告辞。” 霍霜将幻姬送出水精月树之境,手中握着那枚烈焰紫晶的碎石,神情凝重而疑惑。 …… “桂姨,您阅历颇多,可否知晓这烈焰紫晶的故事?” 桂姨结果紫晶的碎片,连连称奇,“我听闻长辈说过上古神物这烈焰紫晶,是除却麒麟之目之外,亦能让人于人间脱离轮回之井,却能转世投身之物。但其不同于麒麟之目之处在于,麒麟之目重塑肉身,必须得完整生魂才可,但烈焰紫晶则可从其主人身上分出一缕毅魄便可造就完整生灵……借麒麟目和烈焰紫晶重生之人并不能算作轮回,而只能当做重生……因为他们的容貌在这重生前后是重未改变过的。这么说操控邵青轮回之人,应该有着与他一样的容貌。” 霍霜蹙眉沉思,说道:“烈焰紫晶为魔域之主赤炎之物,如此看来,邵青便是魔域之主赤炎在人间的分身了……可惜这只是推断,我所见过的赤炎,熔岩为皮相,紫晶为双目,没有固定的样貌形态――或许这些都只是伪装。” 霍霜将烈焰紫晶交予何墨,“桂姨是这里年岁颇长的前辈,阅历颇多,听她如此说来,邵青的来历定然不寻常!” 何墨目光聚焦在紫晶碎片之上,碎片散发出幽冷的光华,冰冷与灼热汇聚在一起,“霍姑娘是疑心邵青为赤炎魂魄分身在人间的转世?” 霍霜略带疑虑地点点头,称道:“尚不能肯定,但也十之八九。” 何墨摇头叹道:“既然如此,邵青断然是留不得了!” 霍霜打断何墨,说道:“依我们目前只见,邵青如今处处与魔域为敌,恐怕他虽为赤炎分身,但他却又有自己独立的神智,幻姬曾说,邵青对人间的珍爱,远超乎你我的想象……就连翠凤都选择于他,想必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何墨阖目叹道:“邵青既然为魔域之主赤炎的分身,虽在人间千万世的轮回中早已不复当年记忆,但他在千载轮回中积累到今日的实力足以与并提。” 霍霜此时疑虑甚重,点头道:“不知他此刻是否已经知道烈焰紫晶之事,不过从幻姬的言谈神色之间,猜想邵青也暂时不知晓其中辛秘。魔域隐藏至今,可见其谋算之深,不如由我们点破?” 何墨点头赞同道:“我也正是此意。” 第三十四章 秋凉 胡烈从门外法阵进入到悦然山庄之内,见这里不受人间寒暑之气侵扰,四时繁花锦簇,不由心中赞叹。胡烈的灵魂虽已被换为张晗,但仍保留着狐妖的肉身,转魂渡魄为上古秘法,如今早已消失于人间,恐怕也无人能想到一场惊心动魄的转魂渡魄便在那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 邵青在庭院的海棠花树之下静心品茗,邵青假意归附白皓,但与他手下的诸位魔域之妖却是少有往来――但邵青并不在意胡烈的到访,也不抬头看已经站在身前的胡烈,邵青最不屑魔域之妖,如今岂会青眼相待? 胡烈并不在意邵青的傲慢,却屈身跪拜道:“属下胡烈,参见赤炎大帝。” 邵青诧异的神情凝固了一霎,手拿着茶盏停留在唇边,仍不看胡烈一眼。片刻之后,微微扬首,冷冷说道:“这是何意?” …… 站在远处的幻姬无从知道当时那两人谈论的内容,她本能地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院中的海棠花瓣都在顷刻间飘落,露出光秃秃的树枝,还有原本残酷的真实。 …… 一只狐狸的尸身被山庄里的侍从扔到了门外,待那几人离去之后,那只死去的狐狸竟然死而复生,一溜烟跑进了旁边的草丛之中,瞬间便消失得毫无踪迹。 一场秋雨之后,舞江城凉意渐浓。 几个路人在屋檐下躲雨,一人道:“今年的秋天凉得特别快,前几日还艳阳高照的,这也太突然了。”说罢裹了裹身上被雨浸透的单衣,不停地哆嗦。 另一人身上衣物也略显单薄,但还好未被雨水浸透,笑道:“朱匡老弟你是不是把御寒的衣物都输掉了?也是近来没什么活干,今年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哦。” “周阿混,你也不介绍些给我,我除了去赌,还能干啥?听说近来悦然山庄出了些事,不知是真是假,听说倚翠楼的幻姬也失踪了……”朱匡故作神秘,眉眼时不时往周围看看,压低了声音。 “可不是么?城里城外早传开了……那悦然山庄平日里神神秘秘的,一般人都轻易靠近不了,前几日,一个拾荒的老头误打误撞竟然进了山庄,才发现山庄周围以前的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都不见了,那个拾荒的老头还以为自己进了天宫呢!”周阿混说道此处自己都有些兴奋起来。 “听说几个胆子大的人,也偷偷摸进去了,似乎也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要不咱哥俩也去瞅瞅,说不定能弄到些宝贝?”朱匡眼珠一转,“想到了这条发财的路,那悦然山庄平日里无人敢靠近的,如今虽传言出了事,但有胆子进去发财的估计没几人,咱现在进去,说不定能摸到些别人漏下的宝贝。” 周阿混一边哆嗦,一边表示同意,二人当下商量,今晚就去那里一探究竟。 …… 周阿混和朱匡二人趁着夜色来到悦然山庄的门口,原有的无形迷障已然消失不见,二人毫无阻拦地走进山庄的大门。悦然山庄失去洞天福地的仙气庇佑,已然没有了当日的繁花似锦,如今草木知秋,已纷纷零落,如今的青石小径落红铺就,楼阁之间也无夜明珠的光辉照耀,显得落寞而诡异。 两个盗贼无暇于此伤春悲秋,只顾往楼阁之间搜索有无值钱的器物,二人没找到一些金银玉器,只拿了厅中的几只秘色瓷的茶盏,其余的一些摆件都如粘附在柜子或地面上一样,根本无法拿动。二人一阵失望,想将那些带不走的古董摆件砸碎,却不料那些瓷器居然毫发无损,纹丝不动。 眼前的一幕让朱匡打了个寒战,小声吹气说道:“周阿混,赶快走吧!这里恐怕不干净啊!” 几只鸟雀被惊动飞起,漆黑的树影下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二人做贼心虚,不敢多逗留,立刻带着那几只秘色茶具离开了这里。 …… 第二日,秋凉更甚,街上的行人也比以往少了一些。周阿混和朱匡将盗来的秘色茶盏在当铺里换了不少银钱,便来到赌坊里炫耀。那些赌徒哪个不是发财心切,一听悦然山庄果然出了事,而且连这两个不入流的混混都能来去自如,便都想着要去那里发一笔横财。 众人来至山庄之处,发现蔓延的藤蔓早已将楼阁牢牢缠绕,仿佛一座被荒废了百年的庭院,路径旁荒草丛生淹没了原本就不宽的青石道路。一株枯木横倒在侧,树干足有一人来高,将众人挡在外侧。 几个胆小的人被诡异的氛围吓得逃回城中,剩下的人都想着要发横财自然不能入得宝山空手而归。 …… 那些进去的人都没能再回到舞江城中,官府民间都几次派人去寻找,却再也找不到悦然山庄的踪迹――闹鬼的传闻在舞江城中愈演愈烈,不少人因担心受牵连竟举家外迁――原本热闹的市集也鲜有人光顾。恐怖的氛围如同这愈来愈刺骨的凉意一般,渗入到每个人的心中。 …… 昆仑山的雪洞里,竹狸子靠火堆旁,拼命的搓着双爪,火光在洞中的石壁上映出的跳动的影子。火堆上的铁锅里烧着热水,冒着腾腾白气。竹狸鼠小心翼翼将热水装入一只竹筒内,密封好后,将温热的竹筒放置在邵媛的身侧。 近日天罡阵灵力动荡,苏逸已经疲累不堪,从洞口走入的时候,也来不及拍掉身上厚厚的积雪。苏逸瘫软坐在火堆之侧,火光的温热将他身上和脸颊头发之上的雪花融化成水,如同汗水一般滴下。 竹狸鼠隐约看见洞口外仿佛有别的动静,好奇地凑了上去,发现一只火红色皮毛的狐狸在洞外瑟瑟发抖。 苏逸缓缓说道:“既然跟过来了,就进来吧!外面那么冷,也容易曝露于天雷之下。” 小狐狸很快地跑到火堆旁,借火的光热烤干湿漉漉的皮毛,依然在不停地发抖。 竹狸鼠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问道:“你是狐妖?” 小狐狸点点头:“我从地底下来的,前几日似乎感觉到哥哥出了事情……所以又偷偷跑了出来,在这荒原雪山中迷了路。” 苏逸将一块柔软的薄被披在小狐狸身上,疲累地说道:“你是小红?” 小狐狸点点脑袋,将薄被裹紧,声音还略带颤抖:“外面的雷电好吓人,还有雪崩……我原本想从村子那里走,也想看看小桃他们,可惜被大人发现,一路追赶,所以才迷了路。” 苏逸不解地问道:“你是想去中原寻找哥哥么?” 小狐狸点点头,打了几个喷嚏。 竹狸鼠敏感的觉察到身后躺着的邵媛有了一丝异样,似乎动了一下。竹狸鼠迅速跑到邵媛的身侧,发现邵媛原本极其微弱细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竹狸鼠关切地看着,大声喊道:“邵姑娘好像醒了!” 第三十五章 故居 邵媛的眼睛缓缓睁开,长期的昏睡,让她的眼睛格外敏感,虽然洞中的火光略显昏暗,但对于邵媛来说还是刺眼了些,邵媛缓缓转了下头,避开身侧跳跃的火光。 苏逸查探了邵媛的脉象,已趋于平稳,知此时邵媛的魂魄已归体,前几日所发生之事,何墨已用符鸢告知于他,如今邵青又是何用意?无法接受这一切?还是更加狠毒的阴谋? 邵媛才苏醒不久,意识尚未清醒,见眼前一幕不禁吓了一跳:一只长着硕大脸盘的老鼠趴在她身旁,瞪着眼看着自己。 苏逸在一侧安慰道:“莫要害怕,它是李冬梅。这里是昆仑山,你那日误中昏睡术,所以睡到现在才醒。” 邵媛似懂非懂地听着,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但似乎如一团乱麻一样理不清,隐约那时还在酆都和陶慧在一起,邵媛头疼欲裂,此时不宜过度操神,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陶慧姐姐呢?” 竹狸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爪子,沉默不语。 苏逸语气温和平静,说道:“那日把你送来后,她便回了酆都城。你现在尚未恢复,静养几日,待你身体好转,便送你回中原。” 这时洞外传来一个声音,“由我带媛儿回去吧。” “邵青!”苏逸脸色微变,冷冷说道:“这又是何意?” 邵青一袭白衣从洞口飘入,依旧儒雅,说道:“我已还张百川自由,我想他不久便会赶来此处,你们师兄弟二人便可好好叙旧。我此番来,只是接舍妹回家照料,别无他意。”说罢将身上的披风接下披在邵媛身上,温柔地说道:“外面天冷,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穿上吧。” 邵媛点点头,看见大哥熟悉的面容,心中漾起一阵温暖,缓缓坐起,将身上的披风裹紧。 小狐狸听闻他们要去中原,立刻焦切地问道:“能带我去么?我想去找哥哥。” 邵青看着小狐狸,问道:“你哥哥是胡烈?” 小狐狸点点头,显得有些兴奋:“你见过我哥哥?他如今可好?” 邵青将邵媛抱起,转头对小狐狸说道:“随我来吧。” 竹狸鼠见状也立刻跳上了小狐狸的背,说道:“我答应要好好照顾邵小姐,自然也要跟过去。”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 一阵劲风吹过,张百川从洞口进入,张百川苏逸二人许久未见,如今相认竟然是如此场景,不免引人唏嘘感叹。 “如果他真为赤炎分身,为何在此时要放了我们?这岂不功亏一篑?”张百川十分不解,看着面前跳跃的火光,眼中满是疑虑。 “张师兄,邵青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做我该做之事便可。如今他接邵媛回去,希望能让她平静地接受一些事情,让她能在天罡重结之时尽她的责任。”张百川不解叹道:“邵媛虽非她亲妹,但这十几年,他待邵媛无不关爱备至。” “也许他虽为赤炎分身,但却有独立的心智――希望他之前的那番言论并非虚妄。”苏逸摇头叹道:“他向来自负,如今又怎么能平静接受这一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坚持了那么多年,居然都是为他人做嫁,岂不荒唐。” 张百川摇头叹道:“或许只是缓兵之计,莫要轻敌。” …… 一行四人御风而行,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来到一处庭院之中。 邵青将邵媛缓缓放下,邵媛看着眼前的庭院,不解地问道:“这不是悦然山庄?” “这里暂时安全,安心住下,先养好身子。”邵青看了看小狐狸,说道:“从门口的小沿着门口的小路下山,便可找到去往京城的路。你法力太弱,也不善变化人形,一路上小心。” 小狐狸拜谢过,转身跑下山去。 秋草枯黄,秋风萧瑟。几朵黄花虽然已经枯萎,然依旧立于枝头,未曾凋落。邵媛在枯草丛生的地上缓缓地走着,枝叶的被踩得沙沙作响,院中只有一座二层的阁楼,俨然已经荒废许久,瓦片之间成片的枯草随风飘摇,邵媛问道:“这里是何处?” 邵青淡淡一笑,温和地看着邵媛:“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邵媛疑惑地看着邵青,调皮地笑了笑:“我都不记得了。” 走进房间,屋中的桌上摆着一只银瓶,银瓶内斜插着几支盼侬秋菊,幽香中略带清苦的味道,倒应了这景致。旁边的柜子上也只放了一只陶豆,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屋子里虽然陈旧了些,但不染纤尘,颇觉温馨。竹狸鼠心里琢磨着,这楼阁虽然从外表看早已荒废许久,但屋内的摆设布置素净整齐,显然是邵青废了一番心思。 “爹娘也在这里住过吧?”邵媛期待地看着邵青,天真地一笑。 邵青点点头,带邵媛来到客厅之后的卧房,几缕黄昏的阳光从窗外透入,此时显得格外温暖,窗棂上挂着一只金色的铜铃,“这是你的卧房,这几日便在这里好好休养身体。”说罢转头看了看正用前爪搭在床腿上伸头四处张望的竹狸鼠,“这里虽说不大,你可随意找个舒心的地方住下。” “就在这挺好,方便照顾邵姑娘。”竹狸鼠爬到一张木桌之下,沿着桌子腿爬上桌面,说道:“我就睡这,姑娘有需要的就叫我。” 邵青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合上。邵媛好奇地问道:“冬梅?原来你是老鼠妖?” 竹狸鼠很不服气,故作气鼓鼓的样子说道:“我才不是老鼠呢!我是竹狸鼠,老鼠那么脏,怎么和我比?更何况我也不是妖,在蜀山得仙灵仙气,又有散仙点拨,算得上是蜀山的灵兽。”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的么?” 竹狸鼠点点头,“嗯,维持人形太难,我这样能省些法力和力气,才好照看你。” 邵媛好奇地问道:“是陶慧姐让你照顾我的?她如今可好?” 竹狸鼠沉默片刻,摇摇头,“应该在酆都逍遥自在吧。姑娘静心养伤,我出门找些草药来。” “你对这不熟悉,有需要跟大哥说就好了吖。”邵媛劝道,用手轻轻抚摸着竹狸鼠的皮毛。 竹狸鼠心里想,那人那么坏,一心要害你,我怎么会相信他呢?口中却说:“有些草药也不好找,我得亲力亲为才好,姐姐好好照顾自己。”说罢,竹狸鼠跳下桌子,一路小跑出门去了。 邵青并未理会跑下山去的竹狸鼠,知它此次定是去报信,似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邵青坐在厨房中,用红泥小炉煨着瓦罐中的汤药,空气中弥漫的清苦的药香。邵青看着汤药弥散的白雾有些出神,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个人脸……邵青厌恶地将白气打散,蹙眉凝思。 幻姬推开木门走入,神情哀伤地看着邵青,一言不发。 邵青也不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为何?” “我不希望看你越陷越深。”幻姬并不敢多言,眼角似有泪水流下。 邵青摇头叹道:“我就是我,不会是任何人的傀儡,也不是任何人的分身。我也一直疑惑那些扑朔迷离的前世记忆,但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如此说来,倒是我最后一个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了……原来,我不过你们眼中的一个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小丑。” 幻姬听闻此言,神色大惊,邵青从来不会妄自菲薄,今日的言论,不由不让人害怕,“你有独立的心性,绝不似阴险狠毒之人,否则翠凤也不会选择于你。” 邵青苦笑摇了摇头,叹道:“你是相信翠凤的选择,还是相信你的选择?那日你盗取烈焰紫晶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发现了。有些事情我早就应该想到,却不愿承认,谢谢你,事到如今还愿意陪着我。” 幻姬有些惊讶地看着邵青,疑惑地问道:“你并不介意?” 邵青依旧苦笑,眉头紧蹙,“我又有何资格责备你……我才是那身在其中愚昧无觉之人。这几日突然回想起那数十个前世的些许往事,虽然只是片段,但无一不让我锥心――回想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又何曾想到自己会变成如此不择手段之人?”说到此处,邵青的心口疼痛得厉害,仿佛看见了那日陶慧临终前的眼神――此刻的邵青已经记起了前世的些许片段,这是造化弄人吗?陶慧,你临终前对我说,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你可知这句话如今让我想起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幻姬见邵青并未怪罪于她,欣慰地一笑,欠身坐在邵青身旁,轻靠在邵青的肩膀上,数日不见,邵青清瘦了许多,这让幻姬颇感心疼,“这药是为媛儿熬制的么?” 邵青点点头,温柔地看着身侧的幻姬,说道:“这几日有劳你照看媛儿。我尚有些琐事在身,需要离开数日。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媛儿真相,她父母的事情,还有她所肩负的责任。” 第三十六章 意外 竹狸鼠一路小跑,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跑出了几百里的距离,虽她然灵力低微,但跑起来的速度却挺快,不输修仙之人的腾云之术。 还是竹狸鼠模样的李冬梅躲在草丛里,气喘吁吁看着不远处的官道,琢磨着,从官道里能直接到京城吧,听苏逸说过,何墨如今在京城,可如何才能找到何墨呢?竹狸鼠不停的抓耳挠腮,正在出神的时候,突然被突如其来的一棍打晕,不省鼠事。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肮脏狭小的木笼子里,周围很多看客围着它啧啧称奇,不住地有人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啊!” 李冬梅很讨厌别人把它当做老鼠,但此时头依然很晕,也不好开口辩驳,否则就更难有逃出去的机会了。此刻只好安静地呆在笼子里,静静等待逃生的机会。 “这么大的老鼠,怕是成了精了。”一位有些年纪的看客说道:“成了精的东西,还是放生了好!活几百岁不容易,放它一条生路,也给自己积点阴德――时常也听说一些灵物报恩的故事。” 李冬梅心中大喜,以为捉住他的人会因此话会放了自己,却不料又听到那抓住他的人得意地说道:“成了精的东西,定然是吸收了天地不少精气,吃了它自然能延年益寿。”说罢,用木棍敲了敲木笼子,吓得竹狸鼠蜷缩到另一侧。 几位看客又开始聒噪,“这几日还真是奇怪,这边抓了个老鼠精,那头又有人捉了只狐狸。现在连狐狸老鼠都喜欢往人堆里扎么?” 又是一阵讨价还价,李冬梅心中害怕也恼怒。 狐狸?!李冬梅心中大惊,难道小红也被坏人抓了?不成,这里坏蛋太多,我得赶快找机会逃走。白天这里围了这么多人,看来得等晚上才有机会了。李冬梅低头盘算着晚上的逃跑计划,这木笼子其实并不结实,晚上用牙就能咬开,但动静太大,只能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李冬梅叹道,希望小红没事,她是狐妖,多少能保护自己吧。 看客愈来愈多,天色已昏暗,但丝毫没有减少的样子,看客们指指点点让李冬梅很是恼怒,加上有些故作矜持的女孩子,还被吓得惨叫……李冬梅突然翻过了肚皮,后脚抽搐了几下,努力屏住呼吸装死。 “大老鼠怎么了?”一个看热闹的小孩问道,用手中的竹签戳竹狸鼠的身子,弄得李冬梅差点疼出眼泪来,但李冬梅仍然努力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样子……看起来就是真死了一般。 捉它的那人连连骂道:“怎么就死了?这成了精的玩意哪有那么容易断气?”似有不信的意思,但又担心这老鼠真出什么事,就卖不出好价钱了,那人用木棍不停地敲打木笼子,笼子里的竹狸鼠还是一动不动,看客们渐渐没了兴趣,纷纷散去。 那人有些不耐烦,打开了笼子,用手去拨弄竹狸鼠,不料竹狸鼠此时猛然间咬住那人的手,咬下一大块皮肉来――那人吃疼,也顾不得其他,李冬梅此时乘机从笼口逃出,一溜烟跑到墙角的草丛里,天色已昏暗,等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竹狸鼠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好自认倒霉,不停咒骂。 李冬梅沿着墙角一路跑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环顾四周无人,才敢变化人形,变成了小姑娘的模样。可是现在到哪里才能找到何墨呢?李冬梅也没有半分头绪,突然想起陶慧姐有次用符纸折过一只竹狸鼠送给自己。李冬梅连忙掏出那只已经被压得扁平的符纸竹鼠,猜想这应该和符鸢一样,心中默想就能带路吧。李冬梅把符纸竹鼠重新叠好,学着陶慧的样子开始心中默想,不久那纸竹鼠便从李冬梅的手掌上跃下,向东边跑去。 “希望它能找到何大哥,”李冬梅默默念道,回念一想,“不知道小红此刻是否平安,得赶快去救她。” …… 京城的深秋的夜晚格外清冷,偶尔得见几位匆忙的路人。李冬梅躲在墙角,也不知如何寻找小红,正在苦闷之时,被人拍了拍肩膀,李冬梅以为是何墨,满是兴奋地回头一看,不免失望,是一位穿着蓝缎衣服的男子,看容貌气质,像是妖类,此男子正是已被张晗转魂的胡烈。 “你是李冬梅?”那男子轻声问道。 李冬梅有些惊恐地点点头,小声说道:“你如何认识我?” 胡烈并不解释,径直往前走,说道:“随我来。” 李冬梅心中疑惑,但感知到那男子并无恶意,便随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屋内闪着豆点大的灯光,一只红毛小狐狸蜷缩在榻的一侧,静静地睡着。 “小红?”李冬梅心中惊奇,问道:“你是小红的哥哥?” 胡烈将一只符纸叠成的竹鼠拿出来,对李冬梅说道:“这是你的?” 李冬梅连连点头,答应道:“怎么会在你那?” 胡烈摇头叹道:“幸而我及时发现,若是让恭顺王府中其他妖类看到,可能会让你丢了性命。” 李冬梅微微一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如何说起。 “邵媛的事情我已知晓,我已经告知何墨。如无急事,便在此处住下,这里暂且安全。” 李冬梅颇感惊讶地看着胡烈:“你是魔域的妖,但我能感受到你对我没有恶意,你真的是小红的大哥么?” 胡烈并不答复,只是将一盒药膏赠与李冬梅,温和说道:“看你脚上都是伤痕,想必是因为赶路,擦上这药膏,便可早日恢复了。” 李冬梅满是感激地接过药盒,说道:“谢谢你,小红的大哥!可是我不能在这呆太久,邵媛姐姐的事情有劳了,我得尽快赶回去,我还答应为邵媛姐姐采药。” 胡烈轻轻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挽留,你一路小心。” …… 李冬梅走后,胡烈静静地看着卧榻上熟睡的小狐狸,今天的遭遇让她吓坏了吧?若不是手下发现,估计这小丫头,就会变成豪门富户家的一张狐裘了吧? 小红揉了揉惺忪睡眼,她睡了几个时辰,现在醒过来,接着模糊摇晃的灯光看着胡烈的背影,“哥哥……”小狐狸的声音很细,现在还是很虚弱,“是哥哥么?” 胡烈坐到床边,小红的事情,何墨也告知了一二。胡烈关怀地抚摸着狐狸的头,说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小红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将下巴放在胡烈的腿上,微微喘息地说道:“哥哥,你不责怪我?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胡烈心中微微有些尴尬,不过神情依旧自若,平静地说道:“为何冒险跑出来?” 小红低头哼哼了几声,也不说话。 胡烈宽慰几句,说道:“在这里呆着也是安全,你暂时还无法幻化人形,也不要再随意跑动。” 如今的胡烈也猜不到小狐狸在家乡究竟受过多少委屈,张晗只是知道,幼妹如此思念哥哥,这份亲情,不单人有,万物万灵都有。 …… 李冬梅又化为竹狸鼠的模样,一路快跑,披星戴月,生怕耽搁太久。途径一些树林草丛,李冬梅寻得一些疏散压惊的草药,负在背上。 待回到邵媛此时居住的地方,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院子里的枯草上还残留了夏天的翠绿,白色的霜华凝结在叶面之上,显得格外冰冷而萧瑟。 竹狸鼠爬进邵媛的屋内,此时邵媛还在沉睡,呼吸声均匀,这两天不见身体到是好了许多,看来那个邵青也并非十恶不赦,倒还是关心这个妹妹的,竹狸鼠的心情多少平复些。 竹狸鼠正要去往厨房熬药,经过堂屋,并未看见邵青,却见一位素色衣裳异常美丽的女子坐在屋里细心地编着花篮,这女子容貌娴静举止优雅,明眸丹唇,艳若桃李。 竹狸鼠不由呆住了片刻,也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美人吧?之前从未羡慕过美人的皮相,也从未介意过自己外貌丑陋。但今日一见眼前这位女子,却不由自惭形秽,竹狸鼠呆了片刻,嘴中叼着的草药散落一地。 幻姬也注意到这只竹狸鼠发呆可爱的样子,掩口笑道:“我叫幻姬,我知道你的名字,李冬梅。” 竹狸鼠呆呆地点点头,“我得去熬药。”说罢,用爪收拢面前洒落的草药,用嘴叼好一溜烟跑进了厨房内。 幻姬仍在精心地编着手中的花篮,看着厨房里上蹿下跳忙碌不堪的竹狸鼠,淡然一笑。 幻姬还未告诉邵媛事实的真相,也许只能借助幻术之力,让她慢慢接受这一切,如果她接受不了,就让她认为刚才不过一场噩梦罢了……有些担子,对于一位豆蔻少女或许太过于残酷,但她的命运早已和璇玑权枢和天地命运纠缠在一起,这样一个孩子又如何承受得住?想到此处,幻姬微微叹了口气,捋了捋额前垂下的几缕青丝。 竹狸鼠在厨房里也时不时瞥一眼幻姬,心中默默惊叹:陶慧姐姐告诉过我,表象声色并无分别。我之前从未在意过皮相,但看到了她,才知,原来容貌有这样神奇的能力,竟然连我看了后都被迷住,更何况那些世人呢? 第三十七章 梦魇 邵媛缓缓醒过来,看着竹狸鼠端来的汤药不由一笑,“你出去好久,都等不到你回来,我就睡下了。”说罢端过汤药,轻轻吹着。 李冬梅咧着嘴笑道:“邵媛姐姐,这汤药已经不烫了,冷热刚刚好。这药里的几味都是理气疏散的,对姐姐是再好不过的。” 邵媛轻抿了几口,微微皱眉,笑道:“这药不难喝,倒是能喝下。大哥给我熬的药,太苦了,他哄了半天我才肯喝的。” 竹狸鼠得意地扭了扭肥圆的身子,小得意地笑道:“邵媛姐姐昏迷数日,胃口不好,这药里我加了山楂和青梅,掩盖了苦味,酸甜的味道也让这药能下咽,也不会难受了。” 邵媛将汤药饮尽,笑道:“你果然细心。突然好想念陶姐姐,什么时候再回酆都看她呢?” 竹狸鼠缓缓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邵媛颇觉奇怪,问道:“怎么了?” 竹狸鼠摇摇头,笑了笑:“陶慧姐姐现在要修炼高深仙法,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这是幻姬轻轻推开门,看着邵媛笑道:“媛儿睡得可好?” 邵媛似乎不太领情,淡淡地说了句:“大哥呢?你怎么会在这?”说罢将竹狸鼠从怀中抱起,放在膝上,轻轻的抚摸着。 幻姬温婉一笑,将竹篮放在桌上,“你的朋友可以睡在这里,我已挑了些干花绒絮铺在篮子里。” 竹狸鼠一看这篮子,编得精巧可爱,立刻跳下床来爬上桌案,跳进篮子里,舒服地在干花绒絮上打着滚,一脸满足的神态,煞是可爱。 片刻之后,竹狸鼠已经躺在篮子里呼呼睡去,甚是香甜。幻姬温柔地对邵媛说道:“媛儿身子尚未康复完全,再小憩片刻吧~”说罢,用手轻抚邵媛的额头,邵媛缓缓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梦中的竹狸鼠,发觉自己身在蜀南竹海之中,但它却想不起是从何而来,方才自己又身在何处,眼前的一切如此自然美妙。绵延的竹林之下藏着鲜嫩的竹笋,竹狸鼠坐下来大快朵颐,好不快活…竹狸鼠吃罢,在竹林里缓缓散步,仰头看着竹枝摇曳,和煦温暖的阳光从竹梢间的缝隙中透下,照在它的身上,觉得暖洋洋的~似乎从远处,一个角落里,一株水晶兰发芽的声音吸引了竹狸鼠,它循着方向找去,跑得越来越深…… 邵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安宁祥和的小院中,花圃前,一位美艳的妇人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女孩约摸不到一岁。一位青年男子托胭脂盒,将一支蘸过水的湖笔递与那位妇人,妇人素手纤扬,提起笔,用笔尖蘸了下胭脂,轻轻地点在小女孩的眉间……看到此处,邵媛觉得自己的额头似乎微微一凉,仿佛那支笔是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邵媛想要喊出声来,发现却力不从心,很努力,却叫不出半点声音,那几位似乎也看不见邵媛的存在。 邵媛转头看看这处小院,发现这里似乎就是她如今住着的地方――但似乎又不像,没有半分荒废萧瑟的模样,温暖而恬静。男子将小女孩顺手抱过来,看着女儿娇憨地模样,与妇人相视而笑。 ……眼前的安逸温馨的场景转瞬间就被打破,一位青衫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是邵青! “王嘉!你可知罪?!” 青年男子见到邵青的出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连忙让妇人孩子先行离开,以身挡在邵青身前,“幼子无辜……邵师弟,罪责全在于我。我早已料到今日之境,从未想过要逃避,但恳求师弟放过贱内与小女。” 邵媛见到此番场景,仿佛喉咙被扼住一般,窒息的感觉让她无比害怕,喊不出半分声音,似乎自己被一张网越缠越紧。邵媛想要跑过去,但眼前的那一幕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始终触碰不到……大哥怎么会在此处?邵媛心中升起阵阵不安与焦虑。 邵青面容冷峻,目似寒星,冷冷的看着眼前恐惧不安的一家人,邵青并未多加言语,混元之气集于右掌,幻化为刚劲霸道的剑气直穿王嘉的胸膛…… 王嘉眉头微微一皱,应声倒下,恐惧的眼神看着身后的妻子…… “快走……”王嘉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格外微弱,他也没想到邵青居然有如此实力,自己连为自己妻女拖延时间的机会都没有……王嘉没有闭上眼睛,惊恐的眼神还留在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内。 几道寒光飞过,霍雪也如同纸片一样缓缓倒下,怀中的孩儿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寒光与血光的飞溅中,哭得格外凄厉。 邵媛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大哥怎么会变得如此?!这一定只是一个噩梦!邵媛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一场噩梦……但所有的自我暗示,在此刻都变得无济于事。 梦魇似乎还在继续,沉睡中的邵媛额头上滴下汗珠,面容惊恐……幻姬在一旁施法,希望邵媛能够好受些,但似乎无济于事…… 被梦魇折磨得喘不过气的邵媛,此刻又来到了当初去过的那个诡异地密室。密室四周都是坚硬的铁墙,正中的石台上摆放着一颗逸散玫瑰光泽的夜明珠,除此之外,室中并无其它。 大门被牢牢锁死,其上锈迹斑驳,显然多年未曾开启。 邵媛只觉自己此时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让她极其疑惑,邵媛本想通过遁铃去往昆仑,却不想竟然被困此地。 隐隐约约,邵媛觉得那颗夜明珠似乎在召唤她,邵媛的神识变得有些恍惚起来……璇玑权枢……邵媛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似乎有人在邵媛的脑海里说这话,一些虚无缥缈却又十分有趣的上古传说――以及眼前这个璇玑权枢的来历与使命…… “主人?”邵媛喃喃念道,“什么意思?”邵媛在和脑海里那个声音对话……邵媛的神识被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带到远方游荡了许久…… 第三十八章 钩吻 邵媛缓缓从梦里醒来,额头上的汗珠还未退却。而此时的竹狸鼠仍然在篮子里睡得香甜,似乎做了一个美梦。 幻姬坐在床侧,关切地看着邵媛,邵媛的意识逐渐清晰,回想起梦中过往,疑心那些不过都是幻姬的幻术使然……她到底想如何?邵媛双眉紧蹙,将幻姬递过来的参汤打翻在地,怒目而视:“早知你居心叵测!为何要用幻术来害我!” 幻姬神情自若,如以往一般优雅,将打落的汤碗拾起,平静地说道:“方才所思所见,皆是存于你意识中的记忆…,方才你的所思所想,并非我能操控…我不过帮你唤醒了这些你已经遗忘的记忆。”幻姬见邵媛此时仍然心绪难平,亦不再多言,用手拍了拍仍然做着美梦的竹狸鼠,便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竹狸鼠缓缓从梦中醒过来,嘴里似乎还回味着竹笋的味道。竹狸鼠揉揉惺忪睡眼,看着惊恐而害怕的邵媛,不由好奇问道:“邵媛姐姐,怎么了?” 邵媛将方才梦境说了一番,不由滴下几滴泪来。 竹狸鼠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邵媛姐姐,其实那些都是真的…” 邵媛无比惊讶地看着竹狸鼠,似有不信,“你又如何知道?为何都要诋毁我大哥!” 竹狸鼠微微叹了口气,“陶慧姐姐已经死了,在把你送出酆都的那晚…” “什么!” 竹狸鼠继续说道:“你昏迷了数日,邵…”竹狸鼠顿了顿,“他也来过,这些我和何墨苏逸都是知道的…只是害怕你伤心难过…”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邵媛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伏在床上抬不起头来。 竹狸鼠此刻也不好多言,傻傻地呆望着,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让邵媛一个人冷静片刻,便轻轻地离去。 冬天的寒气愈加浓烈,幻姬手中幻化出的花草也在萧瑟秋风中化为飞灰,唯独留下了一株开着鹅黄色小花的翠草,在这萧瑟的寒天里显得格外可爱。 “那是……”竹狸鼠迟疑了片刻,大骇道:“断肠草?” 幻姬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叹息道:“断肠草又名钩吻,其意为勾人魂魄吻人喉,如今看来亦是天意。” 竹狸鼠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安,略带焦急地看着幻姬此刻略带惆怅的模样,隐隐感到一丝心疼,仿佛看到了那日陶慧姐姐的影子。不会她也想不开吧? 竹狸鼠一跃跳起,想去抢幻姬手中的断肠草,没想到刚碰到那草叶,断肠草便化为飞灰,飘散在空中。 幻姬淡然的看着飞散的细烟,温柔地看着仍在气喘吁吁的竹狸鼠,“我不会自轻性命,小妹妹尽管放心。” “那是……?!”竹狸鼠疑惑地问道。 幻姬点点头:“这是以草木精魂的占卜之术……”幻姬心中默想:钩吻,在意料之内,只可惜自己虽然早就知道有如此结局,但却一直沉溺于眼前的镜花水月之中,如今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幻姬平静地说道:“媛儿所见,皆是存在于她记忆之中的往事,非我所能控制。日后,还得劳烦妹妹照顾媛儿。” 竹狸鼠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幻姬,“姐姐要离开?” 幻姬轻声喟叹:“去也终须去……”,说罢,飘然而去。 邵媛将头蒙在被子里,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又一次向她袭来……渐渐地,邵媛似乎又感受到了璇玑权枢的召唤。 此时的京城,虽然寒气袭人,但仍然一片繁华景致,荒唐皇帝白岵,又混迹在市井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市井杂耍,似乎这些草台班子表演要远胜过宫里那些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艺人们。 何墨冷眼看着周围攒动的人群,隐约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何墨瞥了眼身边仍在醉心于街头表演的白岵,点头示意身边的侍从,便转身离去。 在一处用法力辟出的角落里,杨敏看着匆匆赶来的何墨,眼神中尽是关切。此时的杨敏因为禁术而变得虚弱不堪,眼神有些涣散。 “你……”何墨此刻不知如何说起,对眼前这位女子的感情是如此复杂难辨,“近来可好?” “多谢师兄挂念。”杨敏轻轻地施礼,此时已不需要过多掩饰感情,但杨敏此时的态度却似乎更加生分了,杨敏抬头看着何墨,眼神中似有一丝恐惧,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前些时日迫于形势,不得不出言相激,师兄莫要怪罪。” 何墨摇头轻叹,“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你如今如此憔悴,竟是为何?” 杨敏浅浅笑道:“师兄是关心我还是关心王静和的魂魄?” 何墨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不语,此时心绪繁杂,已不知从何说起,对王静和和对杨敏的感情,在此时,也许已经难分彼此了…… 杨敏温婉一笑,柔声说道:“师兄莫要担心,我亦是为了护住魂魄才会耗损本身的精元。” 何墨摇头,似乎略带些许心疼,“你……” 杨敏温柔地看着何墨,浅浅一笑,笑容如当日初现一般如海棠般明媚,她似乎能感受到何墨对她的关心,虽然这种关心在别人看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但杨敏心中早已知足。虽然心中喜悦,但是杨敏也在掩盖着自己的情绪,嘴上仍然说道:“师兄放心,我的身体,自可坚持到天罡重结的那一日。” 何墨心中似有疼痛得感觉,突然刺向了心中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你身子太弱,加之前段时间受傀儡术所制,你如今回聚窟洲好好静养。”何墨说完,用法术在地上开辟出回到聚窟洲的通途,杨敏欠身行礼,走进那圈光晕之中,回望何墨,恬淡一笑。 送杨敏回到聚窟洲,何墨走出了那块法术辟出的空间,眼前依旧是京城繁华的景象,白岵等人仍在市集里转悠,手里抓了一大把市井小吃,如此的帝王,虽说荒唐,但并不残暴。 白岵一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里,门外的几棵槐树,在秋风中舒展着扭曲的光秃秃的枝条。今日白皓邀请白岵来此处,说是有新奇的玩意介绍。 席中的客人不多,简陋的戏台上,几位衣着艳丽的梨园弟子正唱着曲儿,两位怀抱曲项琵琶的女子吸引了何墨和白岵的注意……飞燕合德?众人见到白岵的到来,都停下来行跪拜礼。 席间的白皓略带慵懒地站起来行礼,眼神颇为不敬的看着这位荒唐的皇帝,嘴角带着不屑,带着哼唱的腔调漫不经心的说道:“皇兄此番来得迟了,差点错过一场好戏。” 白岵一听,瞬间来了精神,抚掌问道:“到底是什么好戏?”白岵坐上席间的主位,环顾着着席间和台上的美人,不由垂涎三尺。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顺势倒在白岵的怀里,风情万种地挑逗着。 何墨冷眼观察着席间的宾客,胡烈在一角落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几只小妖小心翼翼伺候着。两人眼神交接,短暂的交流,此间怪异的氛围,让二人不得不格外留意。 红叶从一侧走入席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何墨,红叶一如既往地一身血红色的衣衫,额间的花钿亦似血般殷红,眉侧两撇斜红格外妖娆,嘴角的面靥亦是赤红的颜色。此时妩媚艳丽的红叶,让人决然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位诡异恐怖的旱魃,此刻这位妖娆的女子唯独那眼神依旧如旱魃一样凌厉,带着深秋凌冽的寒意。 几位美人,手执响盏铃铛,在宾客间穿行伺候。 白皓故作神秘地将一只果盘递与身侧的白岵,略微得意地说道:“这是新得的一些果品,其中之妙,方得品尝过后才能知晓。” 今日的宴席,胡烈早已告知何墨其中的关窍。白岵这位蠢笨的皇帝,早已在白皓操控之内,不过这白皓似乎不愿意再屈居人下,虽然离天罡重结之日愈来愈近,他却越来越按耐不住――今日,便是逼宫夺位。 白岵从果篮中挑出了一支形如美人玉手的香橼,拿在手中摩挲把玩,不由摇头啧啧称奇,“这也太像了!” 白皓不屑地哼了一下,挑衅般地笑道:“这就是美人的玉手所化……刚刚切下来的时候,当真才是美不胜收啊!” 白岵一听,脸色大骇,立刻将手中的香橼丢了出去,那香橼落地之后,似乎失去了法术幻化的形态,立刻变为一只已腐烂能见白骨的人手……依稀看得出,这只手的手指纤长,指尖的蔻丹还是鲜艳的。 白岵吓得有些神识不清,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白皓:“你…这是何意?!” 白皓眉毛轻挑,挑衅不屑地笑着,眯着眼看着白岵:“人总有生老病死,美人容颜不再便是人间第一的憾事。用法术留住美人身上最美的部分,岂不大妙?这和臣弟府上那些花瓶中的无根之花,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十九章 行尸走肉 白岵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何墨神色凝重,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暗暗施法,让白岵平静下来,渐渐忘却了方才的恐怖场景,缓缓回过神来。 白皓冷眼瞥着何墨,冷冷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何国师,你并非不识时务之辈?” 何墨意味深长地一笑,语气看似恭敬,却暗含嘲讽:“名不正,言不顺……王爷为何不效仿尧舜的禅让?王爷如今尚未授九锡,如今操之过急,未免被世人诟病,人心难以思定,江山难以稳固。” 此番言论虽然并不友善,但却正中白皓心意,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看着何墨,怪声说道:“继续说~” 何墨嘴角微微上扬:“王爷何不等到天罡重结之时,届时受禅加封,岂不名正言顺?” 白皓眼神中尽是得意之色,不过此时的他早已迫不及待。此时红叶的身影已经翩然而至,无声无息,莫名的诡异。红叶纤长白皙到透明的指尖在白皓身上略微点了一下,白皓的脸色微微有异样,神情突然变得呆滞了。红叶的手随即又指向了白岵,却故意放慢了手法,不出意料地被何墨制止。 红叶妩媚地看着何墨,笑道:“我能容白皓至今也是到了我容忍的极限――至于那个白岵?他的命早就该断送在百鬼炼狱之中……何道长,为何几次三番来阻我教训这些视女人为玩物的败类?” 何墨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时辰未到。” 红叶冷冷笑道:“我从未说过和何道长为一路,何道长所言的时机与我又有何干?” 何墨摇头轻叹:“我亦知旱魃前辈也并非赤炎之同盟。此番宴会,想必是白皓想借前辈之力,没想到如今却也变成了傀儡。” 红叶此刻笑得更加妩媚:“何道长既然早已知道此中关窍,为何就断定我今日不会对付你?!”此刻原本妩媚垂顺的青丝向天竖起化为万道闪电,闪电的火光照在席间众人的面容之上,在火光的映衬下,人人的面孔都变为腐肉白骨,台下的宾客万分惊恐,惊慌失措连声惨叫,包括白皓在内……闪电一闪一灭之间,宾客的面容也在白骨腐肉与人面之间不住的切换。 “红叶!你这是何意!”白皓显得异常惊恐,他发现在闪光的照射之下,他的手也会变为白骨的样子,感觉到自己的皮肉正在一片片撕落。 红叶依旧妩媚地笑着,面容也在闪光的照耀下,不住的变换,诡异莫测。片刻之后,红叶诡异的身影便弥散在这处恐怖的空间内,但她的笑声还在四周回荡。 几只狐妖的皮肉在闪电火光的照耀下开始爆裂,如脓血一般的秽物从裂缝中流出。飞燕与合德二人的面容在闪光的节奏下一步步走下台来,抱着琵琶的玉手藕臂在此刻也不过白骨嶙峋,整座院落变为如炼狱一般的空间,众人身处迷宫之中,已经辨不清方向。行尸走肉从空间的各个角落里涌出,炫耀着锋利的牙齿,张狂地舞动着白骨的手爪,锋利的骨刺从指间伸出,上面还残留着划过人的皮肉后留下的碎肉与乌黑的血迹。 白皓等人在这迷宫中惊慌失措,而荒唐皇帝白岵因为何墨法术的镇静作用,此刻尚未完全清醒,仍然昏昏沉沉,耷拉着脑袋呆坐在那里,恍惚间听见众人的惨叫声,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何墨,眼神迷茫不知所措。 在这个撕裂的空间里,众人慌乱逃跑,但是根本找不到出口,从原来的门跑出去,却从另一侧回到了这个空间内。 胡烈的皮肉也在渐渐撕裂,如此下去,他定然是保不住这副皮囊,如果在此时死去,魂魄就没有再回归原本躯体中的机会了。胡烈的额头渗下汗珠,手上的青筋凸显。 几只行尸将一向不可一世的白皓包围在院中的一个角落里,腐烂的眼球从黑洞洞的眼窝掉出,平日里目空一切颐指气使的白皓,在此刻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地狂叫着,叫声尖锐刺耳,“我是真命天子!怎么可能死在这里!红叶!红叶!……让他们退下!退下!” 这几只行尸,似乎故意迟迟不对白皓下手,眼前的一切显得格外有趣,似乎行尸也懂得欣赏这种乐趣。 飞燕轻轻向这边走来,在没有闪电光照的片刻依然美艳异常,但随着闪电的节奏,面容诡异地变换着,衣物也时而华丽飘逸,时而腐烂不堪。飞燕怀中一直抱着一具琵琶,琴弦中镶嵌着的白骨拨子在闪电光照之下,似乎正在滴血。 飞燕用白骨状的手指在白皓脸上轻轻划下一道血印子,虽是轻轻划下,但是那道伤口却是深可见骨,飞燕的冷笑,在腐烂的皮肉之下显得格外恐怖……白皓疼痛难忍,但是已经无力反抗,四肢瘫软蜷缩在角落里,白皓一直不敢睁眼看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脸上皮肉被渐渐剥下,白皓痛苦地惨叫着,但嗓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变得沙哑,最后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诡异地嘶吼声。白皓的皮肉被一层层撕去,能看见他胸腔内跳动的内脏,肌肉已尽,心肺不止……如此骇人的画面 何墨法力流失殆尽,感觉力气都被从四肢里抽去,他将白岵收入玉瓶之中,不远处的胡烈奄奄一息,瘫软在地上,几只行尸似乎有意戏弄胡烈,只是在旁边不停地挑衅着。此间早已不见红叶的身影,在此处只有四处横行舞动的行尸,还有众人破碎的残肢。何墨艰难地驱散四周的行尸来到胡烈的身侧,此时的胡烈已经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所在这具躯体内的魂魄很快就要逸散,何墨用仅存法力,将胡烈躯体中张晗的魂魄收入了玉瓶……在这破裂颠倒的空间里,何墨已经到了体能的极限。 合德鬼魅的身影飘到何墨身旁,轻声说道:“这里是主上布下的迷踪阵,要想出去,就跟我打。” 何墨此刻已经没有了丝毫法力,旱魃上古天神之力竟然已经解禁,看来天罡阵已经出现了纰漏,紫微南移,北极星晦暗,此时正是天罡法力最弱的时刻。既然旱魃能在此刻恢复大部分功力,那么赤炎也可能乘机从魔域来到人间。何墨疲累地转过头看着合德,此时的何墨已然早已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合德相助,恐怕根本对付不了那几具行尸。 “为掩人耳目,何公子还需幸苦一番。”合德话语才落,便将手中利剑刺向何墨,何墨努力支持着,略显笨拙地躲过那一剑,随着合德的身影翻飞,何墨紧紧追上,不出片刻,便从一处裂缝中逃离出来,回到人间的何墨,四肢瘫软,半跪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额头上的虚汗不住地滴下。合德将何墨靠在自己肩上,取出一瓶玉露喂与何墨服下。 “多谢姑娘相救。”何墨轻咳了几声,点头道谢。 合德略微冷淡地笑了笑,轻轻说道:“主上原本就无杀害何公子之心,否则我也断断不能把你救出,我不过顺水推舟。我只是不明白,何公子为何还要救助那个荒唐帝王。” 何墨摇头苦笑道:“白岵虽然荒唐蠢笨,但若身死,必然天下失衡,恐引起争夺皇位之斗,此刻不宜再多生事端。” 合德会意无声地笑笑,转头又问:“那位胡烈呢?何公子为何取其魂魄?” 何墨故作狡黠地一笑,故作为难的样子,并不回答。 合德也不再多问,起身说道:“公子在此地修养一个时辰便可恢复功力,小女子告退。” “姑娘且慢,我还有一事想问。” 合德点点头,“公子请讲。” “旱魃何时恢复了如此实力?”何墨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合德浅浅一笑,摇头叹道:“公子恐怕早已猜到,又何须我回答?” 待合德去后,何墨在原地静坐调息,一丝不安浮上心头,天罡阵重结已经迫在眉睫,必须尽早集合四位神物之主,否则恐怕落于被动。何墨将玉瓶中的白岵以空间传送之法送回了皇宫之内,何墨从袖中取出三只符鸢,符鸢在原地盘旋一阵之后,便各自飞去,一只前往昆仑山雪洞,一只飞向水精月树,一只飞往聚窟洲。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寻到邵媛,白皓已死,璇玑权枢恐落入魔域之手。而那位旱魃,到底是敌是友?何墨摇头不解,微微叹道,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 …… 得到符鸢的霍霜,立刻前往存放璇玑权枢的密室,白皓此刻已死,必须尽快将神物掌控在手,否则恐生变数。 霍霜身影穿过笨重坚实的铁墙,如影子般渗透进这个密闭的空间,璇玑权枢玫瑰色的光辉在密室的墙壁上流动着,流动的光影似乎却被一个莫名闯入的黑影所打断,这个黑影是? 霍霜心中暗感不妙,那个黑色的影子却似乎并不惊讶霍霜的到来,依旧在那一侧静静的欣赏着这墙上流动的光晕。 霍霜心中暗暗惊讶,这黑影的气场似乎似曾相识……让人不寒而栗。 第四十章 赤炎 那个黑影的头部微微动了一下,随着璇玑权枢的光晕而转动着,随着光晕的流转,那个影子渐渐走出了黑暗,霍霜逐渐看清了眼前黑影的真容。 “邵青?!”霍霜微微蹙眉,仔细打量着眼前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黑影的模样愈来愈清晰,此人有着与邵青一样的面容,但是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缕邪气,带着地狱的寒光,周身萦绕着诡异的气场,与魔域之主赤炎如出一辙。 霍霜突然间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邵青,而是令人胆寒的魔域之主,赤炎!立刻屈身跪拜道:“不知主上驾临,属下未能远迎,还望主上赎罪。” 赤炎漫不经心点点头,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璇玑权枢散发出的流光,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从未见过本座真身,今日如何能认出本座?” 霍霜恭敬地答道:“主上气度无人能敌。”霍霜尽力在平复自己此刻忐忑难安的内心,竭力放长呼吸的节奏。 赤炎冷冷地笑了一声,“我真身仍受天罡阵所限,不能离开魔域。不过乘紫微斗南移之际,以影魅之术来此。”赤炎言罢,低头垂目,略带疑虑的眼神看着霍霜,问道:“胡烈之事你可知晓?” 霍霜镇定心神恭敬谨慎地答道:“回主上,胡烈白皓如今皆已被害,根据属下目前探知的消息,似乎是……”说到此处,霍霜故意顿了顿,微微抬头试探性地看着赤炎此刻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地说道:“是旱魃所为。” 赤炎不屑地摇头狂笑了几声,叹道:“这个女人,时隔千年万载,还是如此任意妄为。”赤炎的瞳孔漆黑中闪着冰冷的寒光,仿佛从地狱深处袭来,落在霍霜的身上:“你来此地又是何意?” “属下得知胡烈与白皓遇害,担心旱魃此刻会对主上霸业有威胁,故来此处打算取走璇玑权枢,以免落入敌人之手。”霍霜的回答气定神闲,虽然心中忧虑起伏不定,但仍能气息均匀,眼神沉静。 “旱魃?”赤炎冷冷笑了一声,“这璇玑权枢,便是苌戈与旱魃定情之物。如今旱魃一心杀苌戈,是不会来此处自寻烦恼的。” 霍霜惊讶于赤炎方才的言论,上古天神之间,原来还有如此纠缠复杂的故事在其中,霍霜沉默片刻,疑惑问道:“旱魃痛恨人间负心薄幸之人,是否源自这段恩怨纠葛?” 赤炎诡异一笑,先摇头又点头喟叹,挥手让霍霜退下:“璇玑权枢交予我保管便可,你退下吧……胡烈已死,今后人间事宜,皆有你代管。” 霍霜行礼后,小心退出密室,回到月树之中,才将方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竹屋内,何墨已经等候多时,何墨见霍霜脸色惨白,心知方才必有大的变故,不由问道:“霍姑娘,可是有事?” 霍霜点点头,此刻心情依旧难以平静,呼吸短促,垂目冷静片刻说道:“方才在存放璇玑权枢之密室内遇见赤炎的影魅幻身。” 何墨微微一怔,摇头叹道:“紫微斗南移,真造成了天罡阵力量的衰弱,不仅是旱魃,连赤炎的法力都已经逐渐苏醒。” 霍霜点头道:“而且我发现一件怪事,赤炎与邵青模样相同――这点我们早已猜到,可为何身上佩戴的香囊也是一样?” “香囊?!” “不错,绣有梅花竹叶的香囊,与当日幻姬用来包裹烈焰紫晶的手帕一样,应该是出自幻姬之手。”霍霜低头疑惑,蹙眉凝思。 何墨缓缓摇头,颇为不解地问道:“这会不会是邵青冒充?” 霍霜摇摇头,语气肯定:“绝无可能!赤炎周身萦绕的强大法力与气场,绝非身为赤炎分身的邵青所具备的……方才所见虽是赤炎的影魅幻身,但其法力强悍霸道之气,已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如今想来,只有一种可能,赤炎与邵青已经合为一人。” “……!?”何墨惊讶的同时,也不禁摇头叹道,“我们早该猜到,赤炎会有如此举动,邵青在人间转世千年,每次转世之法力都会累积到下一世。此时天罡阵尚存法力,虽然赤炎的影魅能到人间,但他的真身在此时还摆脱不了天罡的限制,离不开魔域的范围。他又如何能够与邵青合体?除非是邵青亲自去了魔域……” 霍霜若有所思,点头接着说道:“如今邵青的实力都已觉醒,赤炎如今获得邵青的功力,只怕天下已经无人再能阻止魔域夺取天罡神力。” 何墨摇头,说道:“还有天帝苌戈,天罡重结,关乎天下安宁以及他对三界的统治,不可能坐视不管。” “可是苌戈自成为天帝之后,再也没有踏足人间,再无半分消息。我们如何能确定在天罡阵重结之时,苌戈会出手相助?更何况月影阵所言的上古天神争斗之事,何公子亦是知晓,天帝苌戈也无非为夺帝位,不择手段,背信弃义之辈,我们如何能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他身上。” 何墨叹道:“暂且不论帝位争夺之事,就目前而言,继续维持苌戈之帝位,对人间无害……且不论他现在是赤炎还是离钩,因为千万年的囚禁早已让他变得鬼厉不堪,如果让他得逞,人间必定惨遭浩劫,且看他手下的胡烈白皓之辈所作所为便知。至于旱魃,似乎不属于任何一派,但是她丝毫不掩饰憎恨天帝苌戈、憎恨天罡法阵之心。” 霍霜亦被眼前形势所困,双眉愁结:“可惜我晚了一步,璇玑权枢如今落入赤炎手中,我担心会不会对媛儿造成伤害。” 何墨柔声安慰道:“莫要自责,应该庆幸才对。如果璇玑权枢被姑娘取走,赤炎必定心生怀疑,恐对霍霜姑娘不利,如今赤炎也不会轻易毁去璇玑权枢,毕竟对强大法力的渴望,远远超越他对天罡阵的憎恶――他会耐心等到重结那一日,至少我们还有机会。我已经传书至聚窟洲,让杨敏去王嘉故居寻找媛儿。另一件重要之事,还望姑娘施法相助,胡烈的肉身已被旱魃毁去,张晗的魂魄我已经带回,劳烦姑娘将张晗兄的魂魄还与其肉身。”说罢,从衣襟内取出玉瓶递与霍霜。 霍霜接过玉瓶,欠身行礼道:“何公子放心,还劳烦公子照顾好媛儿。”说罢便转身走出竹屋。 …… 张晗的肉身静静地躺在他家中的卧房内,欧阳绾儿一直在此间照顾着。见到霍霜到来,绾儿便猜到张晗苏醒的时刻快到了,她有一丝被压抑的狂喜,虽然刻意掩饰,但是眼睛中的喜悦却是呼之欲出。 “霍姑娘,可是帮张大哥还魂?”绾儿柔声问道。 霍霜点头,莞尔一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只是这还魂之术法力霸道,欧阳姑娘身子柔弱,需要回避片刻。” 欧阳绾儿悦然一笑,带着些狂喜的样子连连点头,回头看了看榻上张晗的模样不禁莞尔,点头向霍霜道谢,便转身出门,将房门轻轻阖上。 霍霜取出玉瓶,尽心施法,使得张晗的魂魄归于肉身。在那片朦胧光晕中,张晗看见了霍霜的身影,试图用手去抓住,但此刻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肉身,想要呼喊霍霜的名字,却也张不开口,此时的感觉,仿佛梦魇一般……清醒而又模糊。霍霜以月树之力,让此刻虚弱无比的张晗静静沉睡过去。 待到张晗逐渐清醒之时,霍霜早已离开,欧阳绾儿小心地为张晗擦拭着额头,绾儿仔细地看着这张沉静英俊的男人面容,剑眉斜飞,鼻若悬胆,鬓似刀裁,此刻张晗还有些虚弱,唇色泛着一些微白。欧阳绾儿用手小心试探着抚摸张晗的鬓角眉梢,略带调皮地将嘴唇靠近张晗的面颊,闻着张晗均匀呼吸的气息,张晗的气息里带着神秘且迷人的味道,此刻的莞尔,仿若问道迷离花香的蜜蜂一般,试探性地越靠越近,差一点就要碰到张晗的嘴唇……绾儿调皮地笑了笑,突然张晗一把抓过绾儿的手,猛然间来不及反应,绾儿的双唇重重地轻吻在张晗,瞬间面如火烧一般,脸颊飞起两片红云,心中窃喜,却不敢声张。绾儿有意想要挣脱张晗,却不料被越抱越紧,绾儿略带羞涩地轻轻靠上张晗的胸膛,右手在试探着张晗的心跳……突然间,听得张晗在恍惚中喊着霍霜的名字,绾儿心里猛然一惊,刚才的狂喜,在此时却又立刻变得黯然神伤。绾儿不禁垂下几滴泪来,将被紧握的手抽去,“原来……”绾儿自言自语道,此时心境仿若从天际坠落到低谷之中,绾儿不知如何说起,或许自己从未出现在张晗的心中,自己也没有资格去爱这样一个完美到不真实的男子。 绾儿抑制不住垂下的泪珠,滴在张晗的面颊和手背上,稍带片刻后,绾儿轻轻立起身,忍不住在回望了一眼,拭去方才的泪珠,转头轻轻阖门离去。 第四十一章 孤月剑 水精月树的竹屋内,刚刚苏醒的张晗,发现手指间上有几滴晶莹的水珠,努力回想最近发生之事,脑海里只是依稀记得在那撕裂空间中皮肤爆裂的痛苦……之后,就再无记忆。这里是水精月树之境,自己也恢复了张晗的身份,不过似乎仍有些放不下的事情萦绕心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小红现在如何?烛光摇曳,张晗转头看着墙上随着烛光跳跃的影子,床头悬挂的孤月剑,漆黑的剑鞘在微弱烛光下散发出幽幽光晕,剑鞘上刻着的文字,清晰可见:“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这首诗,是在当日得知宋业志死讯之后,张晗亲手刻上的。孤月剑,上古所传至今的圣物,绝非屠戮生命之兵器,先秦之时,被墨家子弟封为圣物,在剑柄上刻有“兼爱非攻”四字。如今悬挂在床头的孤月剑,所用剑鞘是后来所配,崭新的乌木与古老的剑身看起来并不相符。 正想到此处,张明推门进来,略带疑惑的问道:“哥,你醒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绾儿姐姐在照顾你,方才知道霍姐姐要为你还魂,所以才不敢进来打扰,想着你喜欢着兰花,于是便去后山寻了些。”张明一边说着,一边将刚摘来的雉尾兰插在桌上的银胆瓶纤口瓶里,又转头说道,“刚回来的时候,看着绾儿姐姐哭着出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张晗沉思片刻,依稀还能记得方才的一些片段,心中难免尴尬,摇头叹道:“前些时日,化身胡烈,一直谨言慎行,没想到还是因为大意,差点断送了性命。我还需再前往人间,这里劳烦你协助桂姨打点照料。” 张明摇头叹道:“大哥才回来,也不多住些时日,绾儿姐姐这些时日照顾你可很是担心呢!” 张晗沉默片刻,微微蹙了下眉,颔首说道:“如今事出非常……” 张明故作深沉地摇头叹气:“原以为绾儿姐姐好不容易走出宋大哥之死带给她的悲痛,但那日霍姐姐将你的肉身送回来的时候,绾儿姐姐还以为你也送了性命,竟然呕出了几口鲜血,幸好霍姐姐及时施救,要不也枉送性命了……这些时日,绾儿姐姐一直都在照顾你的肉身,简直是寸步不离。如果你今日又不辞而别,不怕绾儿姐姐伤心么?” 张晗心里一怔,蓦然间,似乎有一丝悸动刺痛了心,那日在梨花下对饮的画面又浮上心头,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张晗摇头叹道:“相见不如不见,我此去人间必定多有波折,莫要再让她担心,你多宽慰她,就说我此去是在昆仑山修行,莫要挂念。” 张明不屑地撇嘴,生气地说道:“大哥为何不自己说?” 张晗沉默良久,看着张明,“我不会撒谎,更何况……” 张明吐吐舌头,抚掌笑道:“大哥其实也是对绾儿姐姐有意的,不过碍于她是宋大哥的未婚妻?大哥你并非不会撒谎,只是不会在你在乎的人面前撒谎。” 张晗苦笑一声,从床头拎下那柄漆黑的孤月剑,走下床径直向门外走去。 “大哥要带走孤月剑?难道?”张明显得有些惊恐,连忙抓住张晗的衣襟。 张晗轻声说道:“此去人间,吉凶未卜,带上孤月剑,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张明显得有些紧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大哥,你既然要带走孤月剑,就是做好了这些准备了吗?” 张晗摇头叹道:“你也不小了,应当明白现在的情势。如今天地覆灭就在魔域赤炎的一念之间,我族向来安居于水精月树之境,不受人间纷扰,但如今再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不在得时候,便由你接下保护族人的重担,莫要再小孩子心性。” 张明已经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几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啜泣地说了声:“是,大哥……”缓缓松开了张晗的衣襟。 张晗轻拍张明的肩膀,笑道:“大哥还有事相托,你随我去一趟人间。” …… 张晗手提孤月剑,再次来到人间,来到当日安置小红的别院里,张明亦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别院依旧寂寥清冷,远远看见墙角蜷缩的一只红色的狐狸。小狐狸已经很虚弱了,趴在胡烈穿过的衣服上,将头埋在衣服里。张晗连忙走进,轻抚着小狐狸的头,小红猛然惊醒,眨了眨疲累的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略带迟疑地喊道:“哥哥?!” 张晗没有作答,只是将一粒弹丸喂给小狐狸,哄它乖乖服下。小狐狸歪着脑袋看着张晗:“哥哥,你又变了……上次变化的是气息,这次变化的是模样。但是,我还是能认出你的。” 张晗点点头,将虚弱的小狐狸抱在怀中,小声安慰几句,哄它入睡。张晗将小狐狸交予张明,嘱咐道:“带回月树,好好照看。她虽为妖类,但内心纯良。在人间,人妖势不两立,它不适再呆在人间。前些日子的相处,也知道它在魔域也受了不少委屈,今后便托你照看了,让她成为心地善良之妖,得月树灵气,亦能早日褪去妖气化为人身。” 张明接过小狐狸,用锦被小心包裹上,点头道:“大哥放心,现在我已经是代族长,一定会担负起责任。大哥你自己在人间,多多保重!”张明再三垂首拜别,依依不舍地告别张晗,之后转身走进法阵,返回了水精月树之境。 张晗一身玄色长袍,缓步走出这处孤寂的院落,天边的云霞透着冬季特有里的落寞苍凉,背上负着的孤月剑,散发出黑色的光晕。 从远处盘旋而至的符鸢落在张晗的手上,天罡阵有异变,此刻应即刻赶往昆仑雪洞。 …… 在王嘉的故居之内,方才的那一幕让竹狸鼠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力量觉醒的邵媛,让眼前的一片山林池沼瞬间化为了灰烬焦土。邵媛神情冷漠,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的无忧无虑,也失去了原本属于她的快乐,仇恨的火焰似乎在体内蔓延,火焰从眼神中喷涌而出,差点灼烧到已经被吓傻在原地发呆的竹狸鼠,突然一湖蓝色的身影快速闪过,将竹狸鼠一把抱了开去。 “媛儿,你怎么了?!”杨敏安抚着怀中吓傻的竹狸鼠,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邵媛,有些错愕。 邵媛咬着微微发白的嘴唇,冰冷的眼神与她的模样极为不符,嘴角浮起一缕莫名的笑意,这缕笑意让人莫名地恐惧,杨敏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怀疑,眼前的人是那个天真善良的邵媛么? 突然间,邵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邵媛自己仿佛也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一切,看着眼前错愕的杨敏和竹狸鼠,邵媛迟疑了片刻,几滴泪从脸颊滑落,立刻转身向山下跑去……此时的邵媛身形敏捷,步伐如疾风一般,杨敏已来不及追上。 杨敏带着竹狸鼠腾翔来至昆仑雪洞之中,此时苏逸张百川何墨张晗几人都已到齐,杨敏神色黯然,怀中的竹狸鼠此时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仍然呆呆地张着嘴。 几人未见邵媛到来,心中都有不详之感。 何墨语气凝重,问道:“发生何事?” 杨敏双目低垂,沉默片刻后,将方才所见一一道来。 几人惊愕之余,也难免叹息,璇玑权枢如今已落入赤炎手中,看来赤炎已经操控了邵媛的心性,邵媛原为半个魔域之人,心中魔性已初见端倪。 “天罡阵今日来灵力激荡起伏,倾覆就在旦夕之间,重结天罡随时都可能到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媛儿。”苏逸神情冷峻,静静地说道。 何墨眉头紧蹙,神色严肃,看着苏逸问道:“天罡阵还能坚持多久?” “从目前的形式看来,天罡阵,随时都可能失去法力。我们必须尽早做好准备。”苏逸将衣袖卷上,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臂,“这些时日,天罡阵愈来愈不稳定,我不得不用血脉法术强行维持。”这些伤痕,看着触目惊心,每一道都深刻见骨,交错纵横。 众人被这些骇人的伤口所惊,非常时刻已然到临。 何墨神情哀伤静静地看着苏逸,苏逸此刻虽然神情自若但也掩盖不住这些时日的心力交瘁。 何墨平复下心情,继续说道:“赤炎意图取天帝而代之,此刻虽然已具备了邵青在人世间千载轮回所习功力,但仍无十足把握打败天帝苌戈。赤炎只有借助天罡之力,才有打败天帝的把握。虽然此时媛儿心性受赤炎控制,但就目前形势分析,赤炎不会阻挠天罡阵重结之事,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在重结天罡之时,阻止赤炎夺取天罡之力。” 张百川点头说道:“如今还需靠霍霜姑娘为我们打探魔域的消息,算着时辰,霍姑娘此刻已经返回魔域了吧?” 第四十二章 扑朔迷离 地界中魔域的蚩尤坛,被四周环绕幽冥之火照耀着。此时的赤炎真身,不似以往如同烈焰熔浆包裹,今日的模样与那日在密室中所见的魅影一样,有着与邵青一模一样的容貌,不过眉眼中透着邪气与阴狠与当日沉静如水温文尔雅的邵青截然不同,赤炎的玄红相间的长袍曳地,十足的王者之风,但腰间的那枚香囊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霍霜一直匍匐跪拜在地,没有赤炎的命令,霍霜不敢也不会起身。赤炎也没有理会一直跪拜在地的霍霜,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水晶牢笼里被囚禁的幻姬。此时的幻姬已极其虚弱,她那日不顾禁咒,在未满二十年的时间内再次强用占卜之术,已经让她生命之力耗费殆尽。那日,幻姬算出邵青已经来到了魔域,邵青不会相信他的意识和心念不过另一个人的附属,但事实是,邵青已经被赤炎吞噬,世间已无邵青……再也不会有了。幻姬伤心欲绝,孤身前往魔域刺杀赤炎,她是在寻死,也是想在死去之前,再次看看邵青的影子……即便会绝望。 “为何不杀她?”是红叶的声音,此时的红叶长发垂及地面,依旧是一袭赤血红裳。 赤炎微微转过头,斜眼看着身后的红叶,冷冷一笑:“让她活着,岂不更有意思?她耗费自己的法力用于占卜之术,天人五衰已提前到来,还需我用法力为她续命。” 红叶不屑一笑,嘴角微微上扬:“你竟然会放过一个想要杀你的人?还如此厚待?” 赤炎对于红叶的嘲讽显得有些愠怒,但并不理会红叶方才的言论,依旧转头看着水晶牢笼中虚弱不堪的幻姬,对此刻仍然匍匐在地上的霍霜说道:“尽快寻到邵媛,在天罡重结之前,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霍霜,你退下吧!” 霍霜得令,叩拜后,倒退着退出蚩尤坛。 红叶看着缓缓退出的霍霜的身影,不由轻蔑一笑,转头对赤炎说道:“你信得过她?” 赤炎微微摇头,略带轻蔑地神色,冷冷说道:“我还需她将此间之事告知何墨等人,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天地人三界的皇者!” 听到此处,红叶不禁妩媚掩口而笑,笑声中带着嘲讽:“你真以为你能超越苌戈么?即便能夺得天罡阵的神力,你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赤炎也露出轻蔑地神色,冷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对他有情?看来你这么多年受得罪,也只是活该!如今你刚刚享受到一两分的自由滋味,便又忘了这么多年的屈辱。” 赤炎的这番话,字字扎向红叶的最痛处。恼羞成怒的红叶一时语塞,原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不屑地冷笑几声,拂袖离开了蚩尤坛。 赤炎并不在意红叶的离去,只是静静地看着牢笼中的幻姬,绝美的脸庞没有半分血色,惨白如昆仑山的白玉一般,呼吸极其微弱。赤炎正用法力为幻姬续命,脑海中浮现出往日朝夕相处的记忆。赤炎的手微微一抖,他不希望自己被邵青的记忆所影响,可是每次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心中总有莫名的伤感。 杀了她……赤炎不停地告诉自己,但始终下不了手,每次要动手的时候,心中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不可能,邵青不过是我的一个分身,他的记忆怎么可能影响到我。赤炎极力想回避邵青的记忆和感情,一缕杀意浮上心头,冰冷的眼神看着虚弱的幻姬,右手微微扬起,凌厉的掌气积聚在右掌之上,踟蹰良久,却迟迟下不了手。 “你绝无可能影响到本座!”赤炎自言自语,仿佛在和身体内另一个人对话。 “为何不能?”赤炎脑海内响起另一个声音,“我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属。” 赤炎轻蔑地苦笑几声:“你不过是我的分身!” “你低估了你自己,也低估了我!”那个声音缓缓说道,这一句话,反复地在赤炎的脑海里回响,头痛欲裂的赤炎,发出凄厉的怒号,整个蚩尤坛以及魔域世界里,都感受到了这骇人的恐怖。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烈焰紫晶分身之术本无主副之分,你我二人到底谁是谁的主宰,犹未可知……犹未可知……犹未可知……”回音弥漫在赤炎的头颅内。 赤炎不屑地冷笑道:“这就是你如此自负,敢来魔域找本座的原因?无怪乎我在吞噬你的时候,你能如此气定神闲,倒让本座不知所措了。但你无法改变你不过我的一片碎片这个事实,此刻我虽受到你的干扰,不过因为我暂时无法适应合体后的记忆混乱罢了!但是你的自负与傲气,却让本座有些欣赏,毕竟你是本座的一部分!” 赤炎仍在喃喃自语,蚩尤坛内,幽冥鬼火跳跃闪烁,在坛周四面的墙壁上映出无数个赤炎的影子,怪异地扭曲着。 水晶牢笼中的幻姬微微睁开虚弱的双眼,冷眼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始终一言不发。 …… 昆仑雪洞内,数人在焦急地等待着。霍霜从洞口外翩然而至,也不及不拂去身上的厚厚的一层雪花,她此刻神色有些异样,说道:“幻姬已被赤炎囚禁,她暂无性命之虞……但是旱魃也在魔域。” 张百川喟叹道:“果然不出所料,赤炎为上古天神离钩,天罡阵一旦瓦解,其实力定不在苌戈之下,且如今赤炎又获得了邵青的功力,再得旱魃相助,对于他来说获取天罡之力再直捣天庭,实在是志在必得。” 张晗眉头微蹙,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有必要再重结天罡之阵么?岂不是为他人作嫁,且耗损我们对抗赤炎的力量。” 霍霜摇头叹道:“我也疑惑,我们苦心重结天罡到底是对是错。我们不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苌戈身上,苌戈自为天帝之后,于人间再无半分音讯。” “我不同意!”何墨厉声说道:“重结天罡,尚有保住人间千万生灵的机会,如果放弃天罡阵,难道赤炎就会放过天下苍生么?且不看他手下的群妖,是如何杀戮人间?二十多年前昆仑山之战也印证了他屠灭人间的决心。” 众人沉默良久,寒风卷着雪花从洞口处飘入,伴随着山巅之风特有的呼啸之声。篝火毫无节奏地跳动,雪花在洞内放肆地飞舞着,还有众人沉默凝重的面容。 此刻,一片雪花落在李冬梅的鼻尖,迅速地化为水珠,李冬梅觉得鼻尖凉凉的,很是舒服,开始用爪子去捕捉不远处零散飞舞的小雪花,它尚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因为竹狸鼠天生就是乐天派,也不会为以后要到来的灾难而提早担心,独有它自得其乐,在地上翻滚跳跃着。 霍霜被竹狸鼠憨态可掬的模样逗乐了,不经意间笑了一下,原本紧张的氛围也似乎得到了缓解,众人看到竹狸鼠的模样也都忍俊不禁。 苏逸缓缓说道:“重结天罡势在必行,如果我们放弃,便放弃了唯一的希望。” 何墨点头附和道:“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事到如今,不能再多生波折。几位的担心我们也知晓,但是如今已无退路。”何墨转头对霍霜说道:“霍姑娘,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再问一次,虽然相处多日,对霍姑娘为人不再怀疑,但你身为魔域之妖,如此帮助我们,是否也有自己的目的?” 霍霜静静说道:“我的回答,与当日一样。我自然也有私心,我喜爱人间的风光美景,不希望被赤炎化为灰烬焦土,我也渴望能获得自由,不再身不由己。” 苏逸继续问道:“霍姑娘,可否将当日素明师姐之事再细说一次。” 霍霜微微一怔,眼神有些黯然,说道:“素明是我所杀,天罡重结之后,我会给你交代。” 苏逸轻轻摇头,叹道:“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些。霍姑娘,那日与我比武的,是否就是你?” 众人听罢,皆摇头不解,何墨亦是无比惊讶。唯独苏逸仍然神情自若,眼神平静地看着霍霜。 霍霜神情黯然,双目微垂,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为何如此问?” 苏逸淡然一笑,说道:“模样能变,身份能变……气息却变不了。你来雪洞之时,腾云之术使用的是昆仑心法,我便更加肯定了。” 张百川听罢,更是惊奇不已,“你是素明?!世事多舛,竟然波折至此。为何不早与我们相认?” 霍霜静默良久,眼睛里闪着些光晕,平静地说道:“我如今多次与大家相见,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赤炎诡谲多疑,从来不轻易信任他人,今朝因胡烈之死,我才有机会接近他,此时不宜再多生枝节。” 众人听到此处,也不禁唏嘘感叹。 时辰已经不早,霍霜还需启程寻找邵媛,起身拜别诸人,迎着山间的风雪,飘然离去。霍霜的身影在风雪夜中逐渐远去,直到化为一个微小的光点。 第四十三章 璇玑天火 霍霜见到邵媛的时候,亦被此时邵媛面容上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阴冷笑容所震惊。 “媛儿!”霍霜凝望着邵媛的眼睛,心中满是心痛,“为何会如此?” “何须大惊小怪,我变成如此,不正是你们一步步的安排么?如今可是遂了你们的心愿?”邵媛周身萦绕着玫瑰色的光晕,与璇玑权枢如出一辙。 “你被操控了心智,切莫任心魔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霍霜想要去牵邵媛的手,却被邵媛一把甩开。 邵媛冷冷地笑着,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是此刻却让人觉得阴寒无比:“我躲在这里,正是因为害怕自己万一控制不住心魔而伤及无辜。我恨!恨你们欺骗我!利用我!恨不得让烈火将你们全部化为灰烬!” “媛儿!我知道你内心善良,莫要让赤炎的恶念影响到你!”霍霜心中急切,眼神中尽是怜惜和痛心,“你要坚强起来,莫要让黑暗的念头吞噬你的内心。” “休要你管!”邵媛嗔怒道,几道火焰扑向身边的霍霜,霍霜来不及躲避,被璇玑天火灼伤。 霍霜忍住身上的疼痛,依旧怜惜地看着邵媛,轻声说道:“你暂时无法控制这璇玑天火,随我回家,自然会找到解决之法。”霍霜此刻十分虚弱,璇玑天火的恐怖之处,不仅仅在于能让万物化为灰烬,更可怕的是,璇玑天火能伤及生灵的魂魄。 邵媛周身围绕的烈焰和她眼神中的冷漠形成了对比,她的灵魂也在逐渐被这仇恨烈焰吞噬着,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欺骗,至亲亦是如此。邵媛冷眼看着伤重的霍霜,轻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们。”邵媛的双臂似在颤动,转身缓缓离去。 被天火伤及魂魄的霍霜渐渐失去了知觉,恍惚中,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四周萦绕着月树的光辉,月白色的氤氲瑞气使人心灵平静,受伤的魂魄正在这祥光中慢慢愈合。霍霜在这片光晕中缓缓睁开眼,自己像是身处水精月树的核心之内…无数如萤火一般的流光在身上萦绕,指尖上亦流动着辉光。霍霜在这静谧中缓缓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霍霜依旧躺在当初受伤倒下的地方,身上的伤痕依稀可见,但魂魄之伤已然痊愈。 霍霜回到雪洞之中,无奈地叹道:“璇玑权枢原是苌戈与旱魃定情之物,如今却蕴含着如此恐怖的仇恨火焰。我的魂魄被天火灼伤,幸得月树净化仇恨火焰留下的伤痕。” 何墨突然间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之处,看着霍霜,说道:“如果能用月树之灵净化璇玑权枢中的仇恨…” 苏逸听到此处,也点头认同道:“我也想到了此处,不过现在璇玑权枢身在魔域,由赤炎掌控,想要取出来,恐怕不易。” 霍霜神色宁静,点点头,说道:“我可以一试,不仅是为了天罡阵重结,更是为了媛儿。” “不行!”苏逸和张晗二人同时说道,二人言语放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 苏逸继续说道:“盗取璇玑权枢太过冒险,当下之要务还是尽快找到邵媛。” 霍霜摇头叹道:“大家尽管放心,赤炎一心夺取天罡神力,在天罡阵重结之前,他不会杀我的……即便被发现,我也暂无性命之虞。” 一直在旁边静坐不语的杨敏,缓缓站起身来,此时的杨敏因为需掌控玉衡之力,不得不强行以自身灵力作为代价,杨敏一直都是一身湖蓝色的衣衫,这身湖蓝愈发映衬出她现在愈来愈苍白的面容。杨敏缓缓说道:“璇玑天火能灼伤魂魄,是因为生灵的魂魄与其肉身原为一体的,触及毛发皮肤,便可伤及灵魂。我原无魂魄,王姑娘的魂魄虽为我所控,但与我的皮囊肉身并无关联,上次我也被璇玑天火的余焰所伤,但并未伤害到王姑娘的魂魄。”杨敏稍稍停顿了片刻,下意识转头看着一旁低头沉思的何墨,又继续说道:“我想,我应能接近邵姑娘。” “不可!”何墨语气严厉,“且不论你是否有十足把握保住静和魂魄不受损伤,你也不能以身冒险,万一有什么意外,重结天罡便功亏一篑。” 杨敏浅浅一笑:“媛儿尚且年幼,心思单纯,容易被此时若不将媛儿接至身侧,加以引导,恐生变数。且盗取璇玑权枢尚无十足把握,我们不能放弃另外的希望。师兄请放心,我心中有分寸,绝不会让王姑娘的魂魄有半分损伤。” “不仅是静和的魂魄,还有你也不能有半分损伤!”何墨此言语速颇快,说出之后,神情似有些尴尬,他在掩饰自己的感情。 那句看似无心的关心,对于杨敏来说却是难得的奢望。杨敏欣悦一笑,温柔地看着何墨,说道:“师兄放心,我自有分寸。为了天罡重结,必须一试。” 苏逸点头道:“杨姑娘,你如今身体柔弱,切莫再要冒险。邵媛之事,便交予在下。” 何墨转头看着苏逸,疑惑问道:“你可有把握?” 苏逸笑道:“当年我于昆仑守护的便是开阳印与璇玑权枢,开阳印便是璇玑权枢的烈焰的克星。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各位尽管放心。只是我离去的时日,维护天罡阵的重任,便有劳诸位!” 苏逸与几人拜别,于洞口处迎着山间风雪,踏云离去。 霍霜也与几人拜别,“我需返回魔域复命,伺机盗取璇玑权枢。天罡阵愈加不稳定,此间诸事有劳各位。” 储玉峰之上,张百川张晗何墨三人正于法阵之侧掠阵施法,此处是天罡阵核心所在,灵力激荡最激烈之处。此处早已无往日云海飘渺宁静之感,天空上已经隐约有裂痕显现,赤红的云朵,层层压在山峰周围,天空中时而传来阵阵巨响,地面也在震动,似乎山峰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雪洞之中,杨敏看着石桌之上的玉衡,若有所思。竹狸鼠在一侧沉睡,仿佛又做了一个美梦,时不时吧嗒着嘴。 “师兄……你若真心关怀我,又何必刻意掩饰?一次次地试探,我也很累了…”杨敏自言自语道,原本伤感哀婉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颜色。嫉妒是女人最可怕的一面,杨敏虽为人偶,也不例外。临近天罡重结,体内的欲望愈加不安分起来,魂魄的存在,让她能如常人一般感受四季风景,感受花草的芬芳,也渴望体验阴阳交合的人间之乐。只可惜,自己在何墨的眼中始终为异类,即便自己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却始终都不如一个自私的王静和,一丝苦笑浮上杨敏的面容。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即便是镜花水月,我也要让它无比绚烂――杨敏还记得王静和那日对她所说的这番话。师兄,即便让你恨我,我也渴望如烟花绽放,哪怕只有一晚。 维护天罡阵,需耗费护阵者极大的灵力,三人都不敢有半分懈怠,额头上的汗珠不住地滴下。 杨敏的脚步轻盈,走至近处,几人才发现。杨敏欠身行礼,柔声说道:“如此耗费灵力,恐非长久之计,几位不如轮流休养体力。”说罢,取出一方手绢,轻轻为何墨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杨敏此时的模样极其温柔妩媚,丝毫不似前几日那番疲累憔悴。 手帕上似乎有些异样的味道,何墨原本平静地内心,仿佛被搅乱一般,似乎开始燃烧,双手微微一抖……张晗发觉何墨的异样,连忙说道:“杨姑娘所言极是,何兄,你先回雪洞休养。” 何墨意识有些恍惚,耳边的声音似乎在天际回荡一般,与自己隔了很远,愈来愈模糊。 杨敏搀扶起神识不清的何墨,此时的何墨勉强站起,意识已经模糊。杨敏柔声对张百川张晗二人说道:“我送师兄回雪洞休养。” “何兄这几日是过于操劳,劳烦杨姑娘照料。” 昆仑山下一个荒村的废屋之内,此时二人早已退去衣衫,杨敏如蛇一般缠绕着何墨的身体,在何墨耳边轻轻说道:“手帕上沾染的是阴阳合欢散。” 何墨极力地控制这体内燃烧的欲火,双手紧握成拳,但无济于事。呵气如兰的杨敏,已将他的欲望挑逗到了极致。渐渐地,眼前开始恍惚起来。 “静和…是你么?”何墨眼神迷离,看着杨敏的面庞,仿若看到了王静和巧笑的娇态,何墨一把搂过杨敏的脖子,骤然吻下。 冬夜的昆仑山脚,积雪反照着天际的月光从窗外透入这废旧的房屋之内。杨敏媚态万方,肌肤胜雪……加上有着王静和魂魄的气息,让此时的何墨欲罢不能……地面上交缠的二人的肢体,在这静谧的夜晚忘情地狂欢。 …… 数次云雨之后,何墨已经脱力,昏迷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破旧的木床之上,杨敏轻轻地吻着何墨的身体,无比满足。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杨敏鬼魅般得意一笑,并不予以理会,仍然沉醉在方才的狂欢之中。 雪夜的荒村里,跑过一个身影,是邵媛。你们用符鸢找到我,就是为了让她看到眼前这一幕?天下男人果然都是污秽不堪!邵媛周身萦绕的辉光,将沿途的积雪融化殆尽,在这风雪之夜,邵媛凄厉悲痛地哭喊着。邵媛站在悬崖边沿,泪水飞落在空中,瞬间凝结成冰粒,大哥利用我,何墨也是如此不堪…这个世界是如此肮脏,让人恶心,邵媛闭上双眼,从山顶纵身跃下…… “邵姑娘!”苏逸御剑从山谷一侧追出,一把牵住正在飘落的邵媛的手。 雪洞内,同时昏迷着两个人。玉塌上的邵媛在梦里不住地哭喊,周身萦绕的烈焰已被开阳印的法力抑制住,苏逸在一侧竭力施法,那肆掠的火焰,逐渐熄灭。梦中的邵媛呼吸也逐渐平复起来,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另一侧杨敏静静地看着疲累熟睡的何墨,杨敏脸上的笑意得意而满足。她是故意让邵媛看到方才那一幕,女人最能看出女人的心思,杨敏早猜到邵媛心中恋慕何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喜欢何墨……没有资格…… 前些时日,杨敏于聚窟洲休养之时,另有奇遇,这是秘密,自然不会告知任何人…一个关乎杨敏今后命运的秘密。 第四十四章 逝 蚩尤坛内,红叶怪异地笑声让赤炎略感不快,赤炎冷笑道:“又有何事让你如此开怀?” 红叶以袖掩口,邪魅地看着赤炎,笑道:“女人的嫉妒心,我不会看错。只可惜了那位俊美且深情的男子,倒让我有些不舍得了……” 赤炎不屑道:“难道除了苌戈,还有人能让你动心?” “此人你认识……准确地说,是邵青认识他。” “苏逸?!”赤炎冷冷地看着红叶,颇有些轻讽。 “苏逸?!”红叶冷笑一声,“这男子太过寡淡,心中难得有些波澜,太过无趣。倒是何墨,确实有几分让我动心,真是有些舍不得杀他了。” “哦?”赤炎眉毛轻挑一下,眼中的笑意更胜,“何墨?!听你方才那番话语之意,像是另有文章。” 红叶摇头叹道:“霍霜早有反心,私下通敌。而我只是略施小计,就能让何墨身边的杨敏效忠于我,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你不了解女人。” 赤炎冷笑道:“还有四十九日,天罡阵法力便会消失殆尽,你我重获自由之日已不远矣!我只是好奇,事到如今,苌戈为何迟迟不现身?” 红叶双目微微阖上,轻轻仰面无声地冷笑,笑容凝固在面容上,缓缓转变为一丝苦楚的自嘲。在蚩尤坛紫青色辉光的映衬下,为红叶绝美的容颜又增添了几分诡异。 “属下霍霜拜见主上。”霍霜在坛外叩见。 赤炎微微嗤笑:“进来。” 红叶转头看着赤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霍霜此时的模样显得虚弱不堪,“属下无能,未能将邵媛带回,反被璇玑天火灼伤。” 赤炎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座已知晓,你退下安心休养。” 一侧的红叶微微冷笑一声,斜眼瞥了霍霜一眼,怪声说道:“霍姑娘,还不赶快拜谢退下。” 霍霜叩首告退,小心谨慎地缓缓退出蚩尤坛。 蚩尤坛外,熔岩汇聚成湖泊,赤红的光芒照亮着这个漆黑的世界,地底深处涌出的熔岩,夹带着地底埋藏千年的愤怒和焚毁一切的仇恨,地底传来恐怖的吼声,在洞窟里回荡。 璇玑权枢就放置在洞窟的深处,逸散的玫瑰色的光晕从黑漆漆的世界里飘散开来。几位美艳的侍女从细小的通道里屈身走出来,不住地抱怨:“主上已经有多日为召唤我们姐妹侍寝,恐怕已经忘了愚姐妹的温柔了。” 另一位略带嫉妒地嘲讽道:“方才你也见过幻姬的容貌了,怎是你我能相提并论的?” “主上招她侍过寝么?” “这倒未听说,只是总看见主上站在牢笼外静静地看着她……真让人嫉妒,主上何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们?” 霍霜悄悄躲在一侧石壁之后,待这几位女子走后,转身走入那狭小巷道里。这里通往的是魔域囚牢之地。虽然魔域的四周被熔岩包裹着,但这幽暗的最深之处,反而无比寒凉,刺骨的凉意从地底涌出,带着幽冥阴寒的气息。 这里的四周皆为紫水晶,折射出的光带透着诡异的美丽。在这里见到的璇玑权枢的玫瑰色光焰愈加强烈,这里竟然无人看守,霍霜心中难免起疑,霍霜迟疑片刻,转身进入放置璇玑权枢的洞窟之内。璇玑权枢玫瑰色的光晕,在紫晶的环绕下多了一丝黑暗之色,璇玑权枢虽然依旧燃烧着仇恨之火,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刺眼灼热,霍霜取出玉瓶,将璇玑权枢收入瓶中。正要转身离去之时,蓦然间想起在这牢笼深处的幻姬,事关天下苍生,现在不能再多生枝节……霍霜迟疑片刻,心中仍然放不下幻姬之事,又小心翼翼地向牢笼的深处走去。 幻姬静静地躺在牢笼之内,已不似当日所见那么虚弱,呼吸也均匀了许多。 “幻姬姑娘……”霍霜轻声唤着,关切地看着牢笼内的幻姬。 幻姬缓缓睁开眼睛,见到霍霜,立刻起身斜靠着墙壁坐着,颇有些紧张地说道:“霍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处?赤炎让你过来的么?” 霍霜摇摇头,柔声说道:“莫要担心,我是来救你出去。” 幻姬连连摇头,叹道:“霍姑娘,你不应冒险到此。我亦不会随你离开……” “为何?”霍霜颇不解地问道。 “我违抗师命,擅自离开长洲……堕入情劫亦是劫数。如今又违背祖训,未满二十年而擅自使用占卜之术,如今已将自己的功力消耗殆尽,命不久矣。霍姑娘又何必冒险来此……万一连累你,岂不是我的过错。”幻姬轻咳几声,嘴角渗出一丝血。 “幻姬姑娘……”霍霜的眼中似有泪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幻姬静静调息,柔声说道:“霍姑娘,无须担心,生死不过天道循环,可惜我如今是求死不能……赤炎每日都会来这里为我渡功续命,算着时辰也就这时候了……你快些走吧。” 听到此处,出乎霍霜的意料,赤炎为何要救幻姬…… 幻姬笑了笑,心中明了霍霜的疑惑,柔声道:“也许一切还有转机,我在赤炎的身上看到了邵青的影子……霍姑娘,我知你们对邵青有诸多猜疑误解,但我却十分相信,他绝非残暴凶狠不择手段之人。时候不早了,姑娘快些走吧,你身上的璇玑权枢的光辉愈来愈强烈了……”幻姬又轻轻咳嗽了几声,示意霍霜快走。 霍霜点头拜别,离开洞口之时,又忍不住回望一眼,眼中尽是怜惜,霍霜无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姑娘保重。” 霍霜离去不久,赤炎缓缓地从牢笼后方的一侧石壁中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牢笼中的幻姬,“姑娘对邵青的情谊倒让我有些感动了……只可惜,情深不寿。” “你……一直在这里?!”幻姬有些惊恐地看着赤炎,心中大感不妙,担心霍霜是否会横遭不测。 赤炎走进牢笼之中,右手托着幻姬的面庞,仔细地欣赏着这张绝美出尘的面容,脸上的笑容透着几缕邪气,“前几日,本座错以为被邵青的记忆扰乱了心神,为什么不忍心杀你,如今看来到并非邵青的记忆的缘故,而是你的面容,生来就是颠倒众生的。” 幻姬倔强地笑了笑:“我能看见邵青的影子,你始终摆脱不了他的记忆。” 赤炎愤怒地将幻姬的面庞推开,狂笑道:“莫要自欺欺人,邵青不过是我的一个碎片而已……他如何能主宰本座的神识?” 幻姬苦笑的摇摇头:“你们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面罢了……刻意回避,才是自欺欺人。如果真是如此,为何不将那枚香囊丢弃?在不经意间,他就在影响着你。” 赤炎愤怒地从身上扯下那枚绣工精美的荷包,荷包在赤炎的手中化为了劫灰……赤炎得意地笑着,斜眼看着幻姬,眼中杀意大甚。 幻姬摇头浅笑,“看来,你这次是来取我性命,这也好了却我求死不能的痛苦。”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幻姬苦笑着摇头叹道:“此时我已死而无憾。” “为何?!”赤炎语气阴狠冷峻,眼中寒光落在幻姬虚弱的身子上。 幻姬莞尔道:“我相信,邵青有一天会回来的……” 怒火萦绕着赤炎的四周,赤炎一把掐住了幻姬的喉咙,眼中的杀意足以让天下为之颤抖,而幻姬始终面带笑容,丝毫不挣扎……缓缓地闭上了眼。 赤炎仿佛突然受了惊吓一般,立刻松开扼住幻姬喉咙的手,可已为时晚矣。幻姬缓缓倒下,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难再扶……赤炎头疼欲裂,抱着头痛苦地咆哮着,双手颤抖,仿若体内正在天人交战一般……赤炎的面容和双手的皮肉上出现了无数道血痕,仿若另一个自己要从体内挣扎而出。 “不可能!不可能!你如何能干扰本座!”赤炎痛苦不已,牢笼的墙壁已被震裂,轰然间崩裂坍塌。 整个魔域都在震动,地界内的钟乳纷纷坠落,妖类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纷纷四下逃窜。 蚩尤坛内,红叶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石柱掉落的景象,随着地底传来赤炎的痛苦咆哮,红叶放肆地笑着:“邵青啊邵青,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恐怖的响动逐渐平复下来,赤炎怀中抱着幻姬的尸身,从地底深处走出。此时的赤炎,面容冰冷,目似寒星,面容和双臂上皆是爆裂的伤痕,恐怖异常。 回到蚩尤坛中,赤炎将幻姬的尸身缓缓放下,神色哀伤,脸上仿佛还残留着泪痕。 “是你告诉邵青,烈焰紫晶分身之术并无主副之分的秘密?”赤炎并不看红叶,只是冷冷地说道,此时他的眼神仍然停留在幻姬身上。 红叶浅浅一笑,“那日邵青来红叶谷中,他为你的分身……自然也是我的老友,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一向自负,早知烈焰紫晶的分身并无主副之分,不过你太过自信,不会相信会有另一个意识能干扰到你的判断――同样,邵青作为你的分身也是如此认为。” 赤炎呼吸沉重,喘气声并不均匀,怒道:“你可知,这样会毁我们的大事!你到底是何意?难道还甘心永生沦落!” 红叶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掩口惊讶道:“我可未曾想到这些,只是好奇,两位心念同样强大的离钩,到底谁会获胜?赤炎还是邵青?”红叶面带笑意地看了看赤炎,又略带惋惜地看着幻姬的尸身,叹道:“情深难寿,你杀了她……但适得其反,如今你更加抑制不住邵青的意念了,对吗?” 赤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感情……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手上的道道的裂口变得更加恐怖骇人。 红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继而又叹息道:“我们三人中,情爱之事独你敬而远之……如今,看来,倒是你窥不破了。” 第四十五章 嫉 霍霜将璇玑权枢放置在雪洞之内,苏逸以开阳印之力护住璇玑权枢,玫瑰色的火焰逐渐收敛,被禁锢在璇玑权枢之内,璇玑权枢周身如水晶明珠,其内的玫瑰色的光晕在不停地流动着。 邵媛缓缓醒过来,有些惊讶……我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何墨早已苏醒,静坐在邵媛身侧,见邵媛苏醒,连忙细心为邵媛把脉。邵媛厌恶地甩开何墨的手,竭斯底里地喊道:“肮脏!你滚开!” 何墨被邵媛突如其来的表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温柔安抚道:“媛儿,你是怎么了?” 邵媛瞥见不远处的杨敏脸上挑衅的笑容,心中羞愤交加,转头盯着何墨,哭喊道:“你和那贱人都做了些什么!还故意让我看见!”邵媛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肩膀不住地颤抖。 苏逸在一侧沉默良久,神色有些异样地看了看何墨,似有疑问。 杨敏挑衅地笑了笑,缓步走到玉塌之侧,温柔说道:“妹妹醒了?到让我们担心许久。” 邵媛拽过玉枕,向杨敏砸去,被何墨一把抓住,脸上有些微怒的神情:“你做什么!” 苏逸缓缓站起来,无奈摇头说道:“我去储玉峰掠阵,这几日张晗张百川二人都过于劳累了。”说罢,亦走出雪洞,竹狸鼠从墙脚跳出,爬到苏逸的脚边,“苏大哥,我也想出去看看。”苏逸心知竹狸鼠害怕,将它藏在袖中,缓缓步出雪洞。 邵媛此刻悲愤不已,心中有无限的委屈,此刻眼泪纵横,一把抓住何墨的右手,狠狠地咬下去。何墨眉头微皱,忍着疼痛,神情有些无奈,并未阻止邵媛此番举动。邵媛的牙齿仿佛已经刺破何墨的皮肉,从手臂上渗出血迹。一侧的杨敏眼中露出一缕寒光,颇有敌意地看着这一幕。 察觉邵媛咬紧的牙关略有松动,何墨静静地看着此刻稍稍平静的邵媛,柔声问道:“可好受点?到底因为何事?” 杨敏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瞥了邵媛一眼,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边,静静地靠坐着。 邵媛摇摇头,漆黑水灵的眼睛看着何墨手臂上的咬痕,邵媛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何墨的血迹。 “可是因为邵青……之事?”何墨语气略有些迟疑,他担心再一次让邵媛的情绪失去控制。 邵媛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此刻她无比疲累,哭红的双眼有些浮肿,眼神哀伤的看着何墨,轻轻靠了上去。何墨并不拒绝,顺势搂过邵媛,轻轻地拍着邵媛的肩背,像大哥一样安慰着她。 杨敏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一幕,虽然此刻她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但内心的怒火已经让她的双眸呈现赤红的颜色,她不敢让何墨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被嫉妒怒火灼烧的模样已经不再美貌。 …… 昆仑的冬夜,白雪将群峦包裹得没有一丝异色,素白的世界,格外干净圣洁。远处隐约能见到储玉峰上天罡阵所显的赤光,如闪电一般闪烁,灼烧着那片素白的天地。 今夜难得没有往常冬日里那肆掠嚣张的风雪,格外的平静,静得让人窒息。邵媛一人在雪洞不远处的一座荒废的院子里,这里原是昆仑派长老修养之地,虽然早已荒废,但别致的布置看得出这里的主人的别具匠心。青玉垒成的石屋早已坍塌,地上的残垣上的裂痕显得触目惊心……二十多年前的大战,何等惨烈!邵媛垂足坐在断壁一角,身上披着何墨的斗篷,静静地看着山峦间皎洁的白月。白色月光的映照下,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逐渐清晰,何墨面容清俊沉静如水,眼神温柔地看着墙角边坐着的邵媛。邵媛心里还是难以释怀那件事,将头厌恶的扭开。何墨站在一旁,娇宠的眼神看着邵媛,柔声说道:“多日不见,再见之时却是如此生分。” “你不是去储玉峰掠阵了么?干嘛来这里找我?”邵媛心中仍有怒气,脑海里那一日所见的画面反复地在头脑里上演……心里似有一种被嫉妒点燃的冲动,面颊微红。 “你为何如此针对杨敏?自然不方便让她留下照看,也不敢让你一人单独留在雪洞。李冬梅医术不错,但法力太差……上次被你吓到之后,一直战战兢兢的。”何墨的脸上带着些调侃地笑着,故作轻松的模样,轻轻叹道。 邵媛颇为愠怒,何墨此时还装得若无其事一般,捂脸哭了起来。 何墨有些不解,心中似乎突然意识到一些不寻常的迹象,那夜某些模糊的片段又浮上心头,心中似有一丝悸动,那晚月色柔白,如同那位女子吹弹欲破的皮肤,“静和”何墨此时的眼神有些恍惚起来。 邵媛扬手,一耳光打在何墨的脸上,何墨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略带无奈的神色看着邵媛,苦笑道:“大小姐,你这几日又是咬又打……恐怕我是支持不到天罡重结的那一日了……我的命不要紧,到时候,你想咬人了可怎么办?” 邵媛垂着两行清泪,被何墨那滑稽的样子逗乐,不禁噗嗤笑了出来,但回想起那晚的场景,心中仍有一个结。邵媛缓缓搂过何墨的脖子,何墨似有些迟疑,但并未立刻拒绝,邵媛突然想吻上去,却被何墨一把推开,何墨有些异讶:“媛儿……这是何意?” “为什么你和杨敏能行云雨之事,却不能和我……”邵媛嘶哑的哭喊着,声音不大,但极其尖锐。 何墨此时更为惊讶:“什么?!杨敏……媛儿,你究竟看到什么……” 邵媛不停地啜泣着,“那日收到你的符鸢,让我跟着它来找你……于是我一路跟随来到昆仑山下,却在那座废弃的屋子里看见你和杨敏正在行污秽之事……” 何墨的手有些微微地抖动,眼神变得有些涣散,那日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那晚两人都极尽疯狂……直到脱力……背上隐隐的疼痛,便是那晚欢爱留下的痕迹。 猛然间,何墨瞬间气血攻心,血不归经,呕出一口鲜血,飞溅的血沫渐在邵媛的衣襟之上,邵媛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抱过何墨的面颊,关切的看着何墨此时迷离涣散的双眼,邵媛能感受到何墨眼中那痛彻心扉的痛苦挣扎。 邵媛将脸颊紧贴在何墨冰凉的脸上,轻轻呵着气,“何大哥,何大哥……你竟然不知道么?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杨敏……” 何墨努力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境,转头看着远处闪着耀眼红光的储玉峰,心中大骇,惊声说道:“不好……你我速去储玉峰。” 邵媛一下不知所措,关切看着何墨,点点头。 何墨一把将邵媛横抱在怀中,看着邵媛仍然红肿的眼睛,用安抚的语气说道:“你是璇玑权枢的主人,具备一般人没有的灵力,自然也要坚强起来……” 邵媛此刻觉得无限的暖意浮上心头,乖巧地点点头,略带娇嗔地说道:“何大哥,他们都抛下了我,你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了……” 何墨点点头,眼神坚定,“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如果害怕,就咬我。抱紧一点,待会腾翔至储玉峰,难免灵力波动。” 邵媛将头温柔地靠在何墨的胸膛,细心听着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脸颊微微泛红,略带羞涩地抬头看着何墨,从这个角度看,更加让人心迷。欲望的种子,从那晚便埋在了心里,让邵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何墨温柔地将邵媛搂在怀中,踏云奔向那处闪着红光的储玉峰。 …… 法阵已然勉强维持着,张晗紧紧咬着嘴唇,嘴角还挂着血迹,右手被从胳膊处,齐齐斩断,虽然已经止血,但伤口创面过大,仍然在流着鲜血。苏逸面色惨白,伤重正在闭目静坐调息,听其呼吸观其面色,知道苏逸已经伤及元神,性命堪忧。张百川神情严肃,二人以法力将杨敏控制住,杨敏倒在法阵之侧,虚弱地喘息着,吃力地抬头看着何墨,还有他怀中的邵媛,不禁苦笑一声,似有嘲讽和不屑。何墨抱着邵媛度过那段灵力激荡空间扭曲之处,轻轻将邵媛放下。眼前的这一幕,让何墨邵媛都惊讶不已,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百川怒目而视,看着杨敏厉声喝道:“为何助纣为虐?” 杨敏哂笑,并不言语,苦笑着看着何墨的身影,杨敏的眼神中有些渴望被怜惜的希冀。 邵媛紧张地看着在场的众人,不知到底所为何事……竟然争斗至此。 “究竟何事?”何墨微微蹲下身,看着杨敏的面容,神情严肃,此时心中有万千疑问,却无从问起。 杨敏轻轻叹道:“何谓‘助纣为虐’?”一丝苦笑浮上嘴角,“恐怕你们才是执迷不悟吧…”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强!”张百川怒喝道。 杨敏冷冷一笑,眼神中带着戏谑和嘲弄:“我为玉衡之主,此时杀了我,如何重结天罡?” “你!!” 何墨紧要双唇,摇头问道:“为何会如此?” 杨敏歪歪头,苦笑道:“师兄,如果你一直坚持的是错的呢?我要阻止天罡阵重结,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原本只要我自杀,一切都会结束…要等王静和魂魄轮回转世,再等她玉衡之力开悟解封,尚需几十年的时间…可惜我太自私,我总奢望能在事成之后,能与师兄长相厮守,我舍不得辛苦得来的灵魂…”杨敏轻轻咳了几声,汗水混着血水滴下,继续说道:“我想过,杀死邵媛――可我下不了手。我作恶多端,天罡重结之后,师兄你也不会让我活得太久……以后我不在了,媛儿还能陪在你左右,对么?师兄,人之将死,忘师兄听我一言,天罡阵不过只是个骗局…” “不好!她要自尽!”张百川惊道。 何墨想要阻止杨敏,可惜来不及。何墨紧紧抱住正在散魂的杨敏,肩膀不住颤抖着,眼中的仇恨此刻都化为了离别的悲伤,何墨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杨敏逐渐涣散的双目,问道:“那晚,是不是你?” 杨敏眼神越来愈模糊,似乎在脸上浮起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何墨双目紧闭,他知道,杨敏以全身灵力束缚住王静和的魂魄,只要她心念已死,魂魄便会离体而散… 第四十六章 花非花(上) “不来不去,无喜无悲。”杨敏淡淡笑着,最后的那一抹恬淡笑容凝固在她的面庞上,她的身体在这耀眼的红光照耀之下,逐渐幻化为偏偏飞散的花叶,伴随着被禁锢的灵魂,逸散在这储玉峰之巅。王静和的魂魄,在何墨身边久久徘徊萦绕,不愿离去。 温暖的魂魄在何墨的周身流连徘徊,仿若有千言万语道不尽,何墨眼神追随着魂魄流动的轨迹,久久不能言语,原来痛到极致,已经流不出半分眼泪……仿若心死一般,哀莫大于心死。 留不住那四散的飞花――想起那日与王静和在聚窟洲初见的场景,亦是如此飞花漫天,朝曦煦风。初见时候的一瞥,如今那聚窟洲那弯绿水,曾是惊鸿照影的地方。当然无人知晓,在那繁花之后,还有一双渴望的眼睛……无人能理解人偶的感情,杨敏知道,自己从那时候开始,便有了不安分的欲望有了不属于自己的奢求。 王静和在盗取水精月树之后便不辞而别,杨敏天真地看着何墨,好奇地问道:“师兄,你不恨她?” 何墨摇头惋惜:“她是身不由己……我不能再让她如此受苦。” 听到这句话,杨敏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比艳羡的感觉,如果能得何墨半分怜惜,她死也无憾……可惜她只是人偶,在所有人看来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罢了――甚至比不上这里的草木。 没有灵魂,没有前生和来世,但连今生之所愿,怕是也要辜负了。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杨敏认真地念着绿水畔青石上的刻痕,努力地去理解其中的含义,似乎有一丝温暖也有几分伤感,努力幻想着,自己便是被思念之人。嘴角浮起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当然,这些只能是臆想,世间的女子在求而不得之时,还能奢望来世,而我呢?杨敏想到此处,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亦是从未有过的悸动,打破了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有人告诉过她,想要修得正果,必须斩断情缘无爱无恨――但何墨又告诉她,太上忘情,并非无情。三界六道,人之情爱才是最珍贵的……无情无欲的千万年孤独寂寥。 去也终须去,住又不曾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去处……青石下浅浅刻着这行娟秀的字迹,是王静和留下的。杨敏认真读着,用手抚摩着这浅浅的刻痕,闭上眼,仿佛感受到那女子心中的哀伤。 …… 阴差阳错的命运,颠倒了两个人的人生……王静和在罗浮幻境中对杨敏说道:“即便是镜花水月,我也要让她无比绚烂。”杨敏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或许就是这在人看来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吧,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那日,杨敏摆脱了邵青的控制于市集与何墨见面之后,似乎感受到了何墨对她的关心,即便这样的关心和王静和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或许这仅有的吝啬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她身具王静和魂魄的缘故……难道更多的还是恨,恨她夺取了王静和的魂魄,改变了这个魂魄生生世世的命运,成为玉衡之主,恐怕生生世世都难得太平安好了。再次回到聚窟洲,依旧繁花如昔,只可惜人却变了。倘若自己能像那无情的流水带走落花,也不会徒生如此多的烦恼,突然怀念当初那个单纯懵懂的自己,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宁谧。 杨敏在努力寻找内心的宁静,却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红叶……此时的红叶没有旱魃那分冲天的戾气,也没有那妖艳的容貌,淡淡的如同绿水一般娴静优雅。 “你……”杨敏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疑惑不定地打量着这位女子。 “我乃旱魃,本名红叶,也不过与你一样的寻常女子罢了。”红叶浅笑道,素手纤扬,接过飘落的花叶,若有所思地看着。 杨敏浅浅一笑,摇头道:“你为上古天神,岂是我能相比的,前辈莫要取笑。” “天神?”红叶摇头笑道:“神亦是人,你我相同之处在于,都是身不由己,都钟情于不该钟情之人。” “你?”杨敏缓缓低下头,心中暂时的平静,又被打破,那些不安分的欲望又浮上心头。 红叶微微哂道:“我一生爱慕过两位男子,一位是天帝苌戈……另一位,你也识得。” “那另一位呢?”杨敏有些好奇,抬头看着红叶。 红叶摇头笑罢:“与你一样,便是何墨。” “什么?”这个答案显然超乎杨敏的意料,杨敏低头叹道:“你竟然也会钟情于师兄。” “情爱之事,本来不分贵贱。正如你,虽为人偶,但你的真情远远强过人间那群负心薄幸之人。”红叶打量着杨敏,继续说道:“只可惜,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很多事情求而不得,也不做他想。” 杨敏疑惑地摇摇头:“你与我之前所见差异甚大……让我不敢相信是同一人。” 红叶无可奈何的笑道:“与你见面,我也无需将自己伪装。往日我的嚣张乖戾,无非是要掩盖内心的脆弱害怕罢了……我敢与你说这些,因为你不会对我有排斥,不似那些人――我可以以最简单的样子与你交谈。此时的我,不过一个为情所困,遍体鳞伤的女子罢了。” 杨敏沉默良久,静静地望着此时宛如静莲的红叶,心中仿若有几分触动伤怀。 红叶摇头笑道:“若是他人,此刻必定会问我很多问题……前几日邵青来红叶谷寻我解惑,我对他的疑问,也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也是位有趣之人,虽为离钩的烈焰紫晶分身,但是与我所认识的离钩全然不同――除了那份自傲和自负,或许邵青是离钩隐藏着内心深处的另一面吧。于是我很想知道,一个人被自己打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第四十七章 花非花(下) 听到此番言论,杨敏心中升起阵阵疑惑:“你与赤炎,或者说是离钩,都受困于天罡阵,此时你扰乱离钩的计划,是想要夺取天罡之力为己所用?”虽然理智告诉杨敏,眼前之人恐不能轻易相信。 “天罡之力?”红叶不禁笑道,似带有嘲讽和不屑,“恐怕你们连天罡之力为何物都不知晓吧……难道仅仅是无上的神功法术?太过肤浅……如果仅仅如此,离钩也不会如此费劲心思,要成为天罡之主了。天罡阵重结,对于苌戈和离钩来说,都是他们所期望的……人间那群自以为聪明之辈,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活在谎言之中……岂不可笑。” “?!”杨敏微微一怔,“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红叶笑道:“如今天下,唯独我最有资格点评离钩与苌戈之为人。我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相信我,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就算你说与他人知晓,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杨敏惊讶之余,也难免苦笑自嘲,“是么?” 红叶惋惜摇头叹道:“想必你们早已知道,天罡阵并不仅仅为了保护人间不受侵扰,也是为了镇压我与离钩……苌戈忌惮我二人功高盖主,恐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但他更怕的,并非我与离钩……而是人间众生。苌戈、离钩与我,不过空有天神的虚名,其实也不过凡人修炼而成。人间蕴含的灵力之强大,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既然能有我们三人的出现,难道他不怕日后千万年间人间的灵力孕育出更加强大之人么?天罡阵只是一个规则而已,成为天罡阵之主,便有权利重新制定规则――天罡阵镇压的并不仅仅是魔域之妖,天罡阵设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镇压人间的灵力……让凡人们永远懵懵懂懂,无知无觉,岂不是遂了苌戈永为天帝之心愿?现如今,被奉为洞天福地等灵力充沛之地,不过是人间强大的灵力被天罡阵镇压后残余的余热罢了。即便有人修仙求道,得道之后也不过苌戈掌控中的棋子罢了,且还要一生绝情绝爱,忍受千万年的寂寥。” 杨敏沉默片刻,自嘲似地笑了笑,仰面看着天空里四散的飞花,轻轻叹气。 红叶话锋一转,轻叹道:“我初见何墨之时便知,以他的天资,如果没有天罡阵的限制,超越苌戈,指日可待――只可惜,他情执过重,怕是永远做不到如苌戈那般狠辣决绝――但也是他让我钟情怜惜的缘故。” 杨敏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难怪圣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红叶冷笑道:“若真是应了这句倒也罢了,无非不偏不倚无爱无恨!” 杨敏淡淡说道:“前辈与我说这些,是让我放弃重结天罡,帮助离钩么?” “枉费我与你说了这些,看来你悟性还是不高。”红叶摇头嘲讽笑道:“离钩可不希望你们放弃重结天罡……他一心取苌戈而代之,自然要成为这世间规则的制定者,如没有天罡阵,他也当心人间灵力的解封会不会出现那些威胁他帝位之人――但是他也许做不到如苌戈那般决绝,我在他的分身邵青身上似乎看到了离钩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深情,倒也有趣。” 杨敏神色黯然,静静地看着红叶。 红叶摇头叹道:“我不过局外人……谁为天帝,都不会容得下我。我曾经以为我只剩下仇恨,后来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或许,我是不希望人间众生为一个谎言活着,我钟情之人为一个可笑的谎言而耗费毕生的精力。我告诉你这些,因为我知道你会相信我,我也知道你对何墨的情谊在我之上――最重要的是,你为玉衡之主,如果你此时自杀,便可以终结这个谎言。” 杨敏苦笑道:“我不过操控了王静和的魂魄,待她魂魄转世之后,人间的野心之人,还是有机会重结天罡。” 红叶笑道:“待转世之人体内灵力觉醒,最快也需几十年的时间。这段空白,便是人间的机会。” 杨敏静静地看着红叶,眼神中有疑惑,也有不甘,平静地问道:“前辈告知这些,恐怕并非为了天下苍生吧!” 红叶神态自若,妩媚掩口笑着,看着杨敏的眼睛,已经明白杨敏此时的所思所虑,“我自然也明白你舍不得辛苦得来的魂魄,他人死后还能有来世,而你却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你的记忆和爱恨连成为天河边浣魂草的机会都没有!你怎能心甘?或许你可以将方才谈论的辛秘告知另外几人,让他们放弃重结天罡……但是他们会相信么?如今剩下的另一个办法,便是杀死其中一人。” “你还是未说出你的目的。”杨敏神色略显哀伤,淡淡地看着红叶。 红叶不禁笑道:“我早已说过,不论此次争斗,离钩或者苌戈获胜,都不会容下我。我钟情于何墨,自然不忍心看他被苌戈这种卑鄙绝情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然,我更喜欢看人间这些爱恨纠葛――或许可以认为我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不信任苌戈,自然也不会相信离钩……权力早已让他们的灵魂扭曲,我想做的,不过是随性而活,了此残生。今日难得谈论这些,仿佛自己千万年都未曾如此真诚,如今也只有你能见到我这番模样,其实都不过是陷于情爱不能自拔的可怜女子,因为你我都钟情于同一人吧――今日言尽于此。”红叶说完,转身离去。 杨敏看着红叶远去的身影,心境久久难以平静。静坐冥思:“自己虽然在人间已有百余年,但获得魂魄成为人不过几月,也许患得患失,会更加得不偿失。不过浮游一般,朝生暮死……即便如此,我也会留下自己的印记――师兄,既然你不会爱我……那就恨我吧!我知道你会记得我的。” …… 清风拂面,繁花摇落,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第四十八章 雾非雾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随着杨敏的消散王静和魂魄归于天河,法阵中玉衡的光亮逐渐消弱,归于沉寂。 张百川喟然长叹,愤恨骂道:“枉费当年昆仑三千弟子的魂魄,如今还是功亏一篑。全拜这妖女所赐!强夺王静和魂魄在先,成为玉衡之主后,再毁掉我们最后的希望!如今天罡重结迫在眉睫,我们已别无他选!” 苏逸此时仍然十分虚弱,微微睁开眼看着那几缕魂魄,“是否还有方法让魂魄附于人偶之上?” 张百川摇头,语气冰冷,此时的沉静让人觉得太过不寻常:“寻常人偶无知无觉,如杨敏一般实属罕见,杨敏夺魂之术,原为王静和自愿交出,且是带着生人气息的……如今魂魄离开宿主,只能再入轮回。”张百川狠狠说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张百川冷冷地盯着那些萦绕在何墨周身的魂魄,手中的掌气直逼王静和的魂魄,如电闪雷鸣之势,力量刚劲霸道。 张百川突如其来之举,出乎何墨的意料,此时的何墨心已冷到了冰点,不复以往那位意气风发,如今剩下的只有寒冰。寒风凛冽中,天罡阵的依旧闪耀的光芒照亮着何墨冰冷的面庞…何墨淡淡地接过张百川刚劲的掌风,云淡风轻地将这霸道之力化为云烟,一阵罡风升起,将那几缕魂魄吹入天河之际,渐渐消失殆尽,往后的时日,王静和的魂魄将在天河水中涤荡去前尘往事。 张百川没有想到何墨功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测,眼前唯一的希望竟然落空,不禁跌坐苦笑道:“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毁掉王静和的魂魄,让玉衡重归无主…我们还有几十日的时间寻找另一位合适之人,如今,因为何墨你的优柔寡断,至人间于水火!你愧为修道之人!” 何墨面无表情,原本雪亮的双眸随着玉衡之光的熄灭也逐渐黯淡,何墨抬头望了望飞花的余烬和天河中闪亮的魂魄之光,缓缓低下头,缓缓离开。此时的何墨,步伐沉重,如山的背影里是落寞与绝望…仿佛他的灵魂他的爱恨已随着那四散的魂魄而消散了。 “何大哥!”邵媛追着何墨的步伐,匆匆赶上去。 张百川喃喃骂道:“如今还有一线希望,我去天河之境,定要在这数以千万的魂魄中找出王静和的魂魄。你们二人调养之后,需要在人间寻找合适魂魄…人间存亡仅在一念之间!” 苏逸语气冷淡,仍然十分虚弱:“打散生魂为修仙大忌!师兄如此做法是否太过狠绝?” 张百川怒喝道:“事有轻重缓急,我一人打破禁忌即便遭受天谴又有何妨!天地覆灭危在旦夕,自身安危又算得上什么?!” 张晗的右手手臂赫然躺在一侧,断口触目惊心。张晗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扫了眼地上的断臂,眉头微蹙。杨敏趁几人以九成功力护阵之时,趁几人不备,盗取孤月剑……杨敏手中的剑锋径直刺向已然入定的苏逸,凌冽霸道的剑气,夹带着玉衡阴柔之力,向苏逸刺去。张晗突然感到耳边急剧刮过的凌厉疾风,当下以身挡在这孤月剑刺去的方向。孤月剑为上古神兵,加之杨敏如今的修行,张晗已是阻挡不急,右手被这如疾风的剑气斩落……虽然苏逸没能躲过这狠辣霸道的剑气,但因为张晗的阻挡,已经让剑气之力化解大半,在剑锋即将刺入苏逸眉心的那一瞬间,苏逸却将孤月剑的剑锋夹在右手指尖,如此快的手法,让杨敏有些始料不及。玉衡之力与开阳印之力的对抗,一时间,储玉峰上红光大盛,随着一声断裂的声音,孤月剑应声折断,伴随着雪亮的火光……杨敏虽是乘三人九成功力都在于维护天罡阵稳定,此时这几人功力最弱,但她以一敌三,也无异于自寻死路,或许她心中还抱着一线希望。 …… 苏逸关切地看着张晗,张晗额头上的汗珠仍在不停地渗出,“张兄,若非为了救我……” 张晗轻轻地摆摆左手,示意苏逸,“我的伤不碍事,莫要自责,我太过大意,让她有机会夺得孤月剑……反倒连累了你。” 地上孤月剑的断裂之处仍在闪耀着银蓝色的刺眼光芒。 “为了天罡阵,而将无辜之人的魂魄打散……是否也是天道?”张晗忍着痛楚,看着张百川,“更何况天河中数以千万计的魂魄,又如何能找到王静和的魂魄?倒不如趁着剩下不多的时间,寻找有无补救之法…” 张百川仰天长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如今二位都深受重伤,此间维护天罡阵不坠之事,便由我担起。” “几十日虽不算长,但御剑腾云寻访名山洞府,希望能寻到补救之法。人间第一修道之地昆仑山已在二十五年前覆灭,其余诸地尚有零散散仙,当日担心节外生枝混入奸细而未能联合众人一同守护天罡,如今需要同仇敌忾。”苏逸微微蹙眉,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张晗心中领会,摇头道:“可是事到如今,丝毫不见天帝苌戈有任何举动。难免让人心生疑惑……更何况,我观杨敏为人,绝非奸邪之辈,她临死之前所言,必有原因。” 张百川深情颇为不屑:“那妖女定是为魔域所蛊惑,还能有什么原因!” 苏逸沉默不语,转头看着张晗,眼神交接,会意于心。二人的疑虑相同,此时天帝苌戈一直未能出现,也不见天庭有丝毫举动……难道是已经放弃人间了? …… 魔域之中,赤炎冷眼看着镜中那场厮杀搏斗……难免疑惑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旁边的红叶,冷冷问道:“方才那一幕,也在你的意料之内?” 红叶若无其事一般,轻笑道:“你一直在监视天罡阵,可曾有什么发现?” 赤炎嗤笑一声,语气冰冷:“你总是答非所问。” 红叶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镜中的储玉峰,储玉峰为天罡阵的核心,此时红光闪耀得愈加强烈和频繁,一丝诡笑浮上嘴角,“苌戈最忌讳的,并非你我二人,而是人间灵力解封…他所希望的,只是我们与人间那群蒙在鼓里的蠢货相斗,他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可如今,天罡重结恐怕要到几十年之后了,苌戈即便再沉稳,此刻怕也是耐不住性子。” 赤炎面有怒色:“让苌戈早点有所行动,对你我倒是有利,不过你此番举动,让天罡阵重结至少延迟了二十年,夜长梦多――更何况,凭你我二人之力,怎会把那群人间修仙的蚁民放在眼里。” 红叶放肆笑道:“你能忍耐千万年,为何忍不了这短短的几十年?你的性子,苌戈比我更加了解,他自然能算到你的打算。你手下的那群饭桶,还不足以对抗何墨诸人,你我二人对战苌戈,胜算也只有一半…这千万年,我们二人只能吸取人间地界的有限灵力,功力增长有限,苌戈千万年来从未现身人间,只怕是……此时的他,也许已经能与开天辟地的盘古相提并论了。” “说到底,还是你对他余情未了,如此抬举他…” 红叶冷笑道:“这些你也早就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意承认。当年他建天罡阵,不就是为了压制你我和人间灵力么?” 赤炎语气阴冷:“你几次三番搅乱我的计划,你认为我会一直容忍下去么?” 红叶听罢笑道更加放肆,挑衅说道:“如果是昔日的你说出这番话,我倒会有几分担心。而如今的你,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狠毒决绝,看来邵青对你的影响真是不少。” 赤炎神色微变,阴寒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红叶,冷冷说道:“激将法?你是自寻死路。” 红叶此刻依旧笑着,与赤炎双目对视,丝毫不露半分惧色:“此刻杀了我,你便没有半分胜算了。我当年是十分讨厌你,但千万年来,同样受制于天罡阵,你我也算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不论我如今如何看待你,你只要明白一点,我恨苌戈远超过我讨厌你。” 赤炎冷笑道:“可笑的是,那些世俗凡人心甘情愿地成为苌戈的奴隶,不仅献上原本属于自己的灵力智慧,反而愈加乐此不彼,还自诩正义。倒真是有趣…若我为天帝,不奴役这群人,岂不是可惜了?” 红叶浅笑一声,突然转身离去。 赤炎喝道:“你又要去往人间?” 红叶并不回头,冷笑一声,走出了蚩尤坛。 赤炎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邵青以往的记忆…于人间千万年轮回的片段,如光影般快速飘过,最后一个模糊的影子停留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幻姬”赤炎轻声唤道,想要伸手去抓住那身影,但这身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若即若离。 “你还在怪我么?”赤炎此时语气有些哽咽,微微伸手去触碰那如梦如幻的影子。 那影子摇摇头,柔声说道:“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为何不放弃那些黑暗的念头…你与邵青原为一人,所思所想迥异,无外乎立场不同经历各异…我的记忆里,有着人间的美好,为何你不接纳?放下心中的仇恨。既然你知道天罡阵为一个骗局,就让这骗局结束吧。” 赤炎冷冷笑道:“凡人愚昧,相争之心最厉,如果灵力一旦解封,争斗相起,恐怕才是永无宁日了。” 影子叹道:“万物相生自有制衡,强力之下的压制,只能衍生出更多悲剧…例如你与红叶,还有人间与魔域中同样受制于天罡,却又相互对立。” 赤炎冷冷笑了笑,似有几分嘲讽,“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幻姬。” 幻姬的影子叹道:“我并非幻姬,我方才所言,不过是你的所思所想。” 赤炎冷笑自嘲道:“你是邵青…如今又以这般模样来搅乱我的心智么?” 幻姬的影子柔声说道:“你若对幻姬没有半分愧疚,断然不会将我看成她的模样…邵青的记忆早已融入你的身体里,逃避是无用的。”说罢,幻姬的影子逐渐模糊消失。 赤炎的心,隐隐有一丝痛楚,仿若被人刺中一般。 “幻姬…”赤炎捂着胸口疼痛之处,喃喃念叨,转头看着蚩尤坛侧水晶棺椁里幻姬的尸身,面容沉静如昔,仿若睡着一般。 第四十九章 十年一觉 水精月树之境,张晗吃力地靠在床榻之侧的墙上,面无血色。霍霜从一侧拿来一卷黑色拓本,说道:“我于魔域密室之侧的石壁上拓下来的,为夔文书写,公子可否认得?”夔文所,如今能识得的,也不过几人。张晗左手接过拓文,将其展开,细细读来:“太素之前,幽清玄静,寂漠冥默,不可为象。厥中惟虚,厥外惟无,如是者永久焉,期谓溟涬,盖乃道之根也。道根既建,自无生有。太素始萌,萌而未兆,并气同色,混沌不分。故道志之言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气体固未可得而形,其迟速固未可得而纪也。如是者又永久焉,斯谓庞鸿,盖乃道之干也。道干既育,有物成体。于是元气剖判,刚柔始分,清浊异位。天成于外,地定于内。天体于阳,故圆以动;地体于阴,故平以静。动以行施,静以合化,堙郁构精,时育庶类,斯谓天元,盖乃道之实也。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有九位,地有九域。天有三辰,地有三形。有象可效,有形可度。情性万殊,旁通感薄,自然相生,莫之能纪。于是人之精者作圣,实始纪纲而经纬之。” 霍霜若有所思,似乎仍然不得其解。天书夔文之内,到底隐含什么玄机。张晗摇头叹道:“此间文字甚是晦涩难明,我也不得其解。如今只能听天由命吗?”张晗瞟了眼窗外,看见了一缕素白的身影飞快隐去。 欧阳绾儿躲在那棵桂花树后,生怕让张晗发现,依旧心绪难宁,忍不住回头多望一眼。此时霍霜推门而出,绾儿小心翼翼地避开霍霜的目光,依旧贪婪地看向窗内的张晗。看见张晗失去了右手臂,绾儿差点哭出声来,却不敢让人发现,只好紧紧咬着手帕在树下啜泣着。 张晗发觉了门外的动静,悄悄地看向屋外。桂花树之后那片雪白的衣袂,还有那低微的哭声……张晗咬咬嘴唇,微微轻叹一声,将窗子阖上。 …… 人间依旧繁华宁静,江都城中,一处热闹的茶馆里,店小二谄笑着将蜜饯干果放置在二楼雅座的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客人。雅座里只有一位客人,面容清瘦,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但眼中神采透着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沧桑。 何墨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茶里放了盐么?” “呃……这,方才有位姑娘,硬要接过茶叶看看,小的阻挡不住。”店小二显得有些尴尬,虽然在江都城中,不乏权贵富户,眼前这位公子虽说衣着简朴,点的菜也简单,但眼神中似乎透着那么一股让人敬畏的气度,不得不小心伺候着。何墨摇摇手,示意店小二退下。 江都,王静和的家乡,静和曾经告诉过何墨,这里秋冬的时候,城外的山坡上会开着美丽的小黄花,虽然清瘦,但却坚毅。现在得小黄花也差不多凋谢殆尽,在白霜的覆盖下,还留有一些尚未褪色的嫩黄,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何墨有些神游,眼神飘渺地看着远处裹着白色霜华的山坡。 “如果刚才我放的是穿肠毒药,恐怕此时的你早就一命呜呼了!”一位身着粉袄的女孩掀开门帘走进来,笑嘻嘻地看着何墨,邵媛一路追随何墨来到这里。虽然已具备璇玑权枢之力,但身法还是不及何墨的御剑乘风,“你以前断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何墨沉默地看着窗外,此时的江都已是隆冬,他身上的青衫略显单薄,凉风掠过,邵媛微微打了个寒颤,但何墨始终不为所动,他的心早已冰冷,全然不在意邵媛的到来。 邵媛有些愠怒,“你与那店小二都能说上几句话,为何不理睬我?” 何墨兀自喝着茶水,虽然放了盐,却多了一份格外的味道,清苦中略带的咸苦,仿若眼泪咽在喉中的味道。 如今天罡不稳,人间虽然繁华依旧,但在这繁华之后,又隐藏着汹涌的暗流。人间灵力随着天罡的不稳开始解封,各种欲望也随之膨胀。 夜幕降下,何墨始终不发一言,看着茶楼对面,瘦西湖畔的琼花楼,微微有些出神。店小二心里也犯嘀咕这客人真心奇怪,看模样并非寻常人,但从早坐到现在,也不说话,身边那个小姑娘也奇怪,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男子,也不说话。小二看得出此时这男子正对着不远处的琼花楼出神,心中会意,狡黠一笑,嘿嘿两声,撩起帘子走进雅阁之中,说道:“客官,这琼花楼可是江都第一景致,可有兴趣?” 那男子并不作声,反倒是那位小姑娘瞬间来了兴致,好奇问道:“如今能看到琼花么?” 店小二狡黠笑道:“扬州城的琼花阳春三月才开放,可这琼花楼的花儿,一年四季都绽放着。” 邵媛故作明白地点点头,好奇地转头看着何墨,何墨依旧出神,静心的听着从琼花楼中飘过来的阵阵丝竹之声。 小二自觉无趣,便也退下。 入夜的江都城,几处秦楼楚馆依旧灯火通明,远远地就能听见悦耳丝竹及众人戏谑的声音。 何墨走下茶楼,径直向那琼花楼走去,虽然茶不醉人,但此时的何墨脸上的醉意和疲累让他完全没有往日里风姿俊逸之态,有几分没落和感伤。 何墨的步伐不快,慢慢踱着,但身形确实极快,邵媛紧紧跟着,还是被甩在了身后。何墨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拥之下走进楼中,脸上故意流露出几分戏谑。邵媛远远看见,心中十分恼怒,原来他是要去这种烟花场地。邵媛想要闯进去,却被几位衣着艳丽举止轻薄的女子拦住,那几位女子笑道:“这里从来没有姑娘光顾,这位姑娘如果想要做我们姐妹,倒是可以进来看看。” 邵媛扬手打了那位调侃的女子一耳光,推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径直走进楼内。 那挨打的女子心中不悦,呸了一声,骂道:“管不住自家男人,来这里寻我们的晦气作甚?” 楼内的一间房间内,何墨搂着一位衣衫尽褪的女子,温柔地抚摸着她垂散的青丝。 “静和,是你么?”何墨恍惚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见到何墨俊秀的模样,有些神迷,虽然见过无数客人,但这般俊逸的男子,倒是头一次见到,连连答道:“是啊!我是静和。”说罢,焦急地解开何墨的衣衫。 门突然被踢开,这让那女子受了些惊吓,惊恐地抬头看着。邵媛走进屋里,将那赤身的女子推到在地,女子自知惹了个不好招惹的主,拾取地拾起衣衫,慌乱穿上跑出屋外。 邵媛一把抓过何墨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何墨吃疼蹙眉,但始终不看邵媛一眼,只是说道:“你不应该在这。” 邵媛柳眉倒竖,小声喝道:“跟我走。” 何墨略带苦笑,随意系上衣带,随着邵媛走出房门。 旁边的几位女子看着他们二人,小声说道:“好俊美的公子,可惜是个惧内的主,倒是我们姐妹没福了。”说罢一阵谑笑,眼神中又略有不甘地看着何墨远去的身影。 江都城,瘦西湖上的一座小巧的亭子里,邵媛神情哀伤地看着何墨,说道:“你要赶我走,也没必要用那种方法。” “天罡重结在即,你应该守在昆仑。”何墨双眼呆滞的看着湖面上粼粼的月光,静静地说道。 “那你为何要离开?”邵媛轻咬着嘴唇,看着何墨。 “天罡重结,我原本就不想插手多问,若不是因为静和……现在静和走了,现在这些与我何干?” 邵媛眼中略有些泪水,摇头道:“我也是。成为什么璇玑的主人也不是我的意愿。我当初愿意留在昆仑,也是因为你,如今你不在,我也会离开。”邵媛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我不懂什么苍生大义,也不明白重结天罡的意义是什么……我只想跟着你,我一直敬重的大哥原来是如此不堪,难道你也要抛下我不管么?”说罢,低声抽泣着。 何墨转过头,看着邵媛梨花带雨的模样,低头若有所思。 另一个身影从湖面上飘过,何墨下意识迅速将邵媛拉至身后,紧张地看着那个飘近的身影,是张晗,何墨微微松了口气,松开了紧抓着的邵媛的胳膊。 张晗失去了右臂,此时伤未痊愈,脸上满是疲惫,张晗向二人点头道:“辛苦才寻得你们,此处并非说话之地,随我回水精月树。” 何墨冷冷笑道:“天罡重结之事我不想再过问……你带邵媛回去,我不想让她再继续拖累我。” 邵媛一时语塞,想要回击,却被张晗的眼神制止。 张晗说道:“并非为重结天罡,此事蹊跷,关乎几位神物之主的命运。” 何墨眉头微微一动,转头思虑片刻,缓缓点头道:“好,我随你一去。” 第五十章 笼中雀 水精月树的世界不受人间寒暑之气的侵扰,始终祥和如一。竹狸鼠和小狐狸在草丛里翻腾嬉闹着,身上沾满了青草果实的芬芳,邵媛坐在树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打闹,时不时回头看看竹屋的情况。 竹屋内,张晗何墨苏逸三人环绕而坐,气氛肃穆。何墨此刻眼神沉静如水,但在这沉静之后,藏着暗暗的波澜。此时的张晗依旧形容憔悴,嘴唇泛着苍白,缓缓说道:“那日见得霍姑娘从魔域带来的夔文拓本,虽只是天书的片段,但似乎隐含着天地初开之时的秘密。”说罢,张晗拿出拓本的译文,递与何墨苏逸二人传阅。 “实始纪纲而经纬之……”何墨沉吟片刻,眉头微微紧蹙,“先师曾言及天罡阵之时,如今细想,似乎有言外未尽之意。我不愿参与天罡重结之事,也是因为先师曾经言及自己被贬人间的是由,先师已经位列仙班,但仍然差点抵抗不住天罡阵的诱惑。” 苏逸摇头叹道:“此时重结天罡已是无望,最早也需三十年的时间。”苏逸转头看着何墨,取出何墨的元丹,“如今,可以物归原主了。” 何墨取回元丹服下,眼神略带忧虑。 张晗静静说道:“如今张百川独自守在储玉峰,不知天罡还能维系多久……” 苏逸转头看着张晗,说道:“这几日,我寻访几处有散仙居住之地,但出乎意料的是,均寻访不着,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天帝苌戈么?” 何墨冷笑一声:“始作俑者!” “何出此言?!”苏逸惊讶地看着何墨,“何兄是否已经参透天书残篇的内容?” 何墨摇头苦笑,平静说道:“只是将这些年发生之事联系在一起思考,让人不得不怀疑。不仅是先师之言,还有杨敏临死前的话……加上我与苏兄弟共同在魔域所见,天罡阵也是苌戈为镇压异己之用,事到如今,不仅天帝苌戈及天庭众仙人都未露面。” 张晗神情忧虑:“仙人皆为凡人修炼而成,但如今看来,得道成仙之后,便与凡间划清界限了么?如今天地覆灭在旦夕之间,却不见仙人相助,如今想来当真是诡异非常。” 何墨身上还藏着一样东西,杨敏的珊瑚发簪,当日杨敏化为飞花散去之时,只留下了这个物件……杨敏在这发簪里留下了一句话。何墨没有将这句话告知其他人,此时的何墨,亦是无比疑惑,眼前的形式愈加扑朔迷离,让人辨不清方向。 苏逸说道:“如今重结天罡无望,也不能寄希望于天庭。我会继续需找洞天福地中的修行之人,集合大家之力,维持天罡阵。” 张晗点头道:“此言极是。事不宜迟,我们三人分头行动。” …… 玉水四明坛,苏逸恭敬在坛下行礼跪拜行礼,等候四明真人的答复。 “你回去吧!”四明真人摆手叹道。 “真人?!”苏逸颇为不解,眼中尽是疑惑和失落。 四明真人略带忧郁的眼神看着坛下的苏逸,缓缓说道:“地仙寿命有限,老夫已到寿命终尽之时,天罡阵之事不愿再过问。四明坛门下弟子也不会参与其中……” 苏逸焦急说道:“难道真人,忍心看到天下生灵涂炭?” 四明真人阖目叹道:“老夫及门中众人,定会尽力守护人间太平安宁,只是天罡阵之事非一时能说清道明。”说到此处,四明真人仰天叹道:“是非对错,你们还看得太浅……维护天罡和重结天罡,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习惯了罢了……” 苏逸颇为惊讶,低头沉思片刻,问道:“真人是否有所启示?” 四明真人摇头苦笑道:“你们尚且年轻,莫要枉费了性命。我早已联络各方地仙,在天罡覆灭之后,必定会维护各自所在之人间的安宁。你,回去吧!” 苏逸不舍拜别,虽然心中仍有万千疑问。苏逸缓缓步行下山,隐隐听见吟啸之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歌声苍劲,带着些许哭腔,仿若从天际传来,歌声虽遥远而缥缈,但其歌声却如同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苏逸驻足回望山峰,几缕云雾萦绕其上,愈发孤寂落寞。 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一位年幼的修道童子手持灵芝,一步一步小心地爬着这山间的纵云梯。童子看见这边发呆的苏逸,摇臂示意,冲着苏逸纯真一笑,开口唱道:匪神之灵,匪几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引若至,临之已非。 余音袅袅,绕于山间,伴随云雾之气,仿若天籁。 童子将手中的紫芝投向苏逸,这一招,虽看起来笨拙,但实际极为轻巧,紫芝稳稳落在苏逸手中,散发着一丝云气的味道。 童子笑了笑,转过头仍然缓缓爬着那入云的阶梯,消失无影。 苏逸惊讶于方才所闻的歌声,久久伫立回望。 手中的紫芝,质地如紫金一般,散发着幽幽的辉光,纹理轮廓之间,有如云雾光晕流动,异常美丽。 恍惚间,苏逸似有所悟,虽然仍有晦涩难明,回想方才所见场景,不禁会心一笑。 接连拜访了几处洞天之散仙,得到的答复皆与四明真人一致,苏逸不再纠缠多问,只是缓缓拜过离去。 眼前来到的是太白玄德洞,为白鹤山人所居之地。 山人已得知苏逸此行之目的,但并不言破,颇为周到地将刚沏好的云雾茶以法术送以苏逸面前。苏逸恭敬接过空中悬浮的茶杯,轻闻其香,微微抿了一口,仿佛若缑山之鹤,华顶之云,不禁赞道。 白鹤山人浅浅笑道:“凡事欲立先破。” 苏逸放下茶杯,稽首行礼道:“弟子愚钝,还望上师指点。” 白鹤山人摇头笑罢,轻叹道:“都已过去千年万载,我原以为已经做到不悲不喜,但事到如今,仍然难免唏嘘。天帝也罢,离钩也罢,我早已无心顾及。如今,只有这人间的生灵和美景,让我有多般不舍。” 白鹤山人眼中似有愁态:“并非我等地仙置人间苍生于不顾。我与其余几位散仙,从前皆为苌戈部署,不过因为当年曾劝苌戈对离钩网开一面,而被贬人间。不过这样也落得快活无忧,远好过离钩红叶。原以为自己已到寿尽之时,已经习惯了天罡这个规则,却不料如今又横生诸多祸端。我与四明一样,不会插手天罡之事,但会极尽全力护住这方人间的安宁,在我看来,离钩虽积累了万年的怨气,但也并非十恶不赦,否则当年我与众位道友不会冒险为他求情。” 苏逸再三叩拜,恭敬问道:“请上师解惑,天罡阵究竟为何?” 白鹤山人垂首叹道:“不妨想想笼中之鸟雀,也许它们更向往外面广阔的天地,但一旦离开了牢笼,是否又会迷失了自己?你们便是这笼中的鸟雀,而重结天罡,不过是修补这个禁锢你们的牢笼罢了……” “?!”苏逸惊讶于方才白鹤山人的言论,但心中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 “天庭希望的是,于人间与魔域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人之利,重建天罡规则。”白鹤山人微微笑道,看着苏逸神情略带惋惜:“此番话,原是不会说出来,如今告知于你,而我的大限也到了。”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白鹤山人言尽,含笑闭目而逝,肉身化为一只云雾所结的白鹤,在洞口盘旋一阵,便向天际飞去。 “上师!”苏逸再三向白鹤远行的方向叩拜,已泣不成声。 …… 从水精月树之境出来的何墨,对方才所议之事仿佛并不在意,仍然来到江都这处富丽锦绣之地。琼花楼内,玉壶买春。何墨坐在二楼阁楼之上,醉眼朦胧的看着楼下翩翩起舞的舞女,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繁花树下的惊鸿一舞。这里的酒,不足以让何墨醉去,不过是何墨反复告诉自己,醉了……何墨缓缓醉倒。 何墨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处暖阁之中,房间里弥漫着暧昧的宣和金香,一位赤身的女子在身侧沉睡,女子的脸贴在何墨的胸膛之侧。何墨已经不记得昨日醉后的场景,此时头疼欲裂,也无暇顾及其他,将那位女子轻轻推开。 那女子从睡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正在穿衣系带的何墨,柔声问道:“公子可要走?” 何墨微微应答了一声,也不回头,留下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之上,径直走出了房间。 冬日里的阳光,带着慵懒地暖意,懒懒散散地洒在路上行人的身上。天边红光隐现,何墨不经意瞥到,略带忧虑的驻足回望,眉头若蹙,又转而摇头冷笑几声走过,仿佛那天边的变故与他并无半点瓜葛。何墨云淡风轻地笑笑,隐没在这熙熙攘攘人群之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第五十一章 遇 “为何跟着我?”何墨冷冷扫了邵媛一眼,神情似有不悦。 邵媛狡黠抿嘴笑道:“如何就是跟着你了?上次我来见这边人物风土都不错,寻思着找机会再来好好玩呢!” 何墨摇头不语,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邵媛紧紧跟上,但有些力不从心,何墨的身形极快,不出片刻,便已经了无踪影。 邵媛略带失望地看着何墨消失的方向,坐下来轻轻叹着气,不时地用手中的玉骨扇拍打着身侧的树干。 “小小年纪,居然学着叹气……当真是不知愁滋味啊!”说话的是位年轻的男子,模样还算俊俏,一袭白衣泛着太阳的光晕,煞是刺眼。 邵媛以为遇上一个登徒浪子,也不做理会,脑海里仍然不住地想着怎样才能让何墨搭理自己。那位年轻男子也不做纠缠,信步走开,不停地走走看看,嘴里也还念念有词地道:“原道江都有佳丽无数,以为琼花楼的便是倾国倾城了。只可惜胭脂水粉的味道闻多了也会觉得刺鼻,却不料今日还能见到不施粉黛淡扫蛾眉的佳人,只可惜是位冰美人。” 邵媛稍稍楞了下,最初与何墨相见之时,他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邵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男子远离的背影,突然有些失落。 华灯初上,莲花灯顺着河水而下,星点烛光,有些像在天河所见场景,邵媛微微有些出神。江都城中从来不缺美貌的女子,但邵媛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夜晚还独自徘徊在河边,却让不少人驻足回望。 邵媛根本没有在意那些人色迷迷的眼光,心中仍然想着此刻何墨是否还在那琼花楼内……哎,邵媛轻轻一叹,突然一双手从后面袭来,让邵媛一惊,回头看到,是一位面容猥琐的男子,酒气熏天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邵媛,仿佛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嘴里还调戏道:“姑娘,这么晚还在外面,很危险,不如我送你回家?啊?哈哈……”这酒鬼脚步不稳,邵媛敏捷地避开那男子,厌恶地将那男子推开,邵媛本来并无什么功力无非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后来虽得璇玑权枢之力,不过尚未能自由控制,如今璇玑权枢之力以被开阳印及水精月树压制着――但偶尔溢出的灵力,仍然是凡人身躯难以抵挡的――这酒鬼被邵媛这一推,顿觉如同火烧一般,还来不及惊讶害怕,就被推进了河里,酒鬼落水后几番挣扎之后,意识清醒了一大半,大骂几声晦气,便爬上河岸悻悻离去。 “姑娘,深夜还在这里徘徊,的确很危险,不如与在下一同游江赏夜,如何?”声音从江面上传来,声音倒是清澈透亮,不过也是位登徒子。 邵媛面带怒色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艘画舫之上,穿透立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邵媛微微一惊,这便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位。 “怎么又是你?!”邵媛面带怒色,转身离去,也不理会那男子的笑声。 此人虽然轻薄,但并不让人讨厌,是因为像当时初见何墨时的感觉吗?邵媛低头胡思乱想,故作深沉地叹道。 步行至一处僻静的地方,突然有一个黑影闪过,邵媛猝不及防,被那黑影捉住。那黑影身形矫健,似有颇深的修为,璇玑权枢的力量虽然已被抑制大半,但仍然有璇玑天火的余热从邵媛体内散发出来,那黑影被邵媛身上突然散发的天火火苗灼伤,暗暗惊呼一声,正打算使用蛮力将邵媛制住,此时却不料从另一侧闪出一个白色身影,那身影灵动飘忽至黑衣人之前,还未等到黑影反应过来,一柄雪亮的匕首便已指着那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此番受挫,心中似有不甘。 借助昏暗的月光,邵媛发现这位突然出现的白影,便是那个在船上口出轻薄之语的狂徒,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江都城中,岂是你撒野的地方?”白衣青年厉声喝道,雪亮的匕首指着黑衣人的眉心,此青年并无太高深的内力仙术的修为,不过却有着极敏捷地身手,那把匕首散发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像是只要那个黑衣人再敢轻举妄动,那匕首便会刺穿他的脑颅。 黑衣人冷冷一笑:“不料江都城中还有此等高手,不过倘若非我大意轻敌,绝不会败在你的手下。”黑衣人并无太多惧色,只是转面看着躲在青年身后的邵媛,缓缓说道:“邵姑娘,你身为神物之主,此刻仍然在人间游荡,难道真忍心看到人间覆灭么?” 邵媛颇有些惊讶,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缓缓摇头,叹道:“不过寻常修仙之辈,只希望为天罡重结略尽绵力。” “是张鬼,不,张百川让你抓我回去?”邵媛双眉微皱,似有些焦躁。 黑衣人摇头道:“张道友不过让我寻到姑娘,劝你回去。是我自作聪明,想着此时不能再节外生枝,才出此下策。” 邵媛对那白衣青年说道:“放了他,他并非歹人。” 白衣青年微微皱了皱眉头,略显无奈地说道:“既然佳人有命,我又怎敢不从?”说罢收起匕首,示意那黑衣人离去。 黑衣人似有不舍,眼神中依然有几分踟蹰。 邵媛继续说道:“我不懂什么苍生大义,也不想和你回去。天罡阵既然为天帝所结,为何不见他老人家露面。” 白衣青年扬了扬手中的匕首,指着那黑衣人道:“此次已经饶了你的性命,莫要再纠缠。” 黑衣人神情不甘,但仍然抱拳谢过,极快的身影从夜空里闪过,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 邵媛迟疑片刻,又想起身边这位莫名其妙的白衣人,语气中带着怒气,骂道:“干嘛跟着我?莫非你与那人是一伙?” 白衣青年摇头苦笑道:“哪里是跟着你啊,不过我见这月色静美,想下船走走,不料来到此地看见佳人有难……我何苦和那人串通?真是狗咬吕洞宾,早知道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让你被人绑了去。” “你!”邵媛又有些哑口无言,停顿片刻生气道:“离我远一点!你真是让人讨厌!”说罢,邵媛便朝湖畔跑去,远远地将白衣青年甩在身后,邵媛努力在这个城市里寻找何墨的气息,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那座灯火通明的琼花楼……邵媛极其失望,但始终不敢劝说自己放弃,追寻成了一种习惯,而何墨身上,有着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了吧~琼花楼,邵媛不敢再次进去,她怕看见那一幕不堪的画面,破坏了心中最后的希冀。 “水精月树……”邵媛想到了这里,虽然她已然有些排斥霍霜,但心里却觉得她又有些亲切,还有可爱的竹狸鼠和小红……“回去吗?不行,他们还是会让我去重结天罡阵的吧?”邵媛低头轻叹。 琼花楼中,一处雅阁之内,何墨与那位白衣青年男子正行着酒令,几位艳丽的女子在一旁伺候,时不时劝酒,何墨半推半就地饮尽了几杯,几位女子悦然一笑。 “周俊兄,此番还是你落败了……莫不是故意让着我?”何墨脸上略带些醉态,略带调侃地眼神看着周俊,“败了,便得继续履行承诺了。” 周俊摇头笑道:“那位小姑娘真正难伺候!不过看她周身萦绕的气场,别人也伤害不了她,她不主动祸害他人便是功德无量了。” 何墨摇头叹道:“所以才会请周俊兄看好她,让她别生出祸事。” 周俊略带调侃地笑道:“为何你不亲自出面?我看着小姑娘,一直在寻找你……莫不是何兄风流成性,骗了这姑娘的感情?如今风流债难偿,便让我替你收拾?” “切莫胡言!人家姑娘清誉可全在你这一张嘴上。” 周俊抱拳致歉,笑道:“九年前,还得何兄相救,我才能活到现在。如今何兄有托,在下怎能推脱?更何况,护花之事,向来是小弟最乐意效劳。此中缘由,何兄之前也与我说过一二,在下也不会再多问,只是这小姑娘心思难以捉摸。” “你就暂时替我照看好她,我还有一些要事,不便带上她前去。她如果一直在人间徘徊不肯前往昆仑山,也便由着她。那把鱼肠剑,能护得你们的周全,寻常修道法术也伤不到你。加之江都城中,独你是一霸,也只有你最合适了。她生性贪玩,虽然多遭变故,但心思仍然单纯如明镜,有机会让她在人间好好游历玩耍也是好的,我也不想把她禁锢在水精月树之内。” 周俊点头称是,静静地看着何墨,说道:“何兄既然有要事在身,想必也不能再此处多加逗留了。你我九年未见,当年获救之后也一直未有机会聊表谢意,此番,你我二人便要畅怀痛饮。”说罢,将酒杯斟满,递与何墨,二人相视大笑,极为畅快。此番场景,倒让旁边伺候的几位女子不知所措。 第五十二章 古艳歌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湖畔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歌女怀抱琵琶缓缓唱着,这曲子虽谱得婉转香艳,但这词却让人感到无限的辛酸,何墨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何墨酒意尚未全醒,身边的那位女子正躺在一侧笑盈盈的看着他,温柔说道:“昨日公子醉后,周公子便让妾身伺候公子歇下了。周公子没有留宿,子时刚过,便离去了。” 何墨含糊地应答着,伸手去那挂在床侧的衣物。女子起身道:“公子怕是最后一日留宿了,让我为公子穿衣吧。” 何墨并没有拒绝,女子玉手白皙丰泽,为何墨捋顺衣服的边缘褶皱,女子柔声说道:“妾身自幼入了这琼花楼,也曾见过过王静和姑娘,此女子倾国容貌,美艳不可方物,亦有不少富家公子为她倾尽万贯家财的……后来听说是让恭顺王府给赎了身。” “为何突然说起?”何墨有些异讶。 女子温柔笑道:“公子在此地留宿多日,都是妾身伺候的。公子晚上偶尔会呼唤静和这个名字。小女子猜想,应该是那位王静和姑娘无疑了,公子不似那些纨绔浪荡的轻薄之人,来此处,是否是来怀念旧情?” “是么?”何墨神情有些黯然,微微出神。 女子将何墨身后衣物捋顺,转到前面来,调皮笑道:“还要问问公子,敏敏又是谁?” 何墨暗暗一惊,有些惊讶,心中忐忑难安,何墨从未呼唤过杨敏为敏敏,难道梦中会如此称呼?何墨突然觉得心中刺痛,手微微抖了一下。 女子摇头故作深沉一笑:“这里倒是有两个名字中带敏字的姑娘,不过我猜,公子所思所想的并不是她们。嘻嘻,公子的风流债还真多,当真是让人应接不暇。” 何墨尴尬一笑,摇头蹙眉不语。 “公子可知晓我的名字?”女子歪着头看着何墨,眼中似有些期待。 何墨一时愣住,不知怎样回答,这位女子这些时日一直殷勤伺候,不似那些青楼女子的阿谀迎逢,倒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女子摇头笑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公子又何须如此表情……妾身不过青楼莺子,今日送走公子之后,自然还会有其他的客人。不是那首曲子唱道么:‘我是湖畔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女子的口气虽然轻松,但听得出其中的失落与惆怅。 何墨的心,似乎突然疼了起来,像被人此中了最脆弱的地方。何墨猛然间一把抱过那女子的腰,搂到怀里,说道:“你的赎身钱是多少?我替你赎身。” 女子被何墨突如其来的表现微微吓到,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是随后又低头苦笑:“我不过青楼女子,赎身后,也无养活自己的本事,难道指望有良家娶我?” 何墨看着女子的面庞,缓缓说道:“我娶你!” 女子蓦然抬头看着何墨,眼中似有泪光,语气仍然似有不信:“公子,我不过开玩笑的话语罢了,又何须当真。” 何墨抓着女子的手,紧紧握住,轻声道:“我没有开玩笑。告诉我,你的名字。” “荷香……”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下,滴到何墨的衣衫之上。 “你的本名?” 荷香摇头叹道:“自幼被卖进烟花之地,早就不知道自己家乡何处,姓谁名谁。”荷香欠身行礼,缓缓说道:“荷香谢过公子的大恩,但此番恩义荷香并不能受!” “为何?”何墨缓缓摇头,似有不解。 “并非妾身不愿离开这烟花地,只是公子心中早已有了别的佳人,又如何放得下妾身?更何况……”荷香微微顿了顿,她想说自己配不上何墨,但也未能说出口,她知道,何墨并非视女人为玩物的男子,亦是言出必行的,如今突然说要娶她,是否也因之前错过的女子给他留下的遗憾呢? 何墨有些黯然,他也明白此时的决定有多么的草率。 荷香见何墨神情哀伤,转涕为笑,说道:“虽然不能嫁与公子,但公子答应为我赎身一事是否当真?” “自然。”何墨缓缓点头。 荷香转过身从妆奁盒中的夹层里取出了五片金叶子,交与何墨,说道:“我五岁被卖到此处,学习琴歌诗画,十二岁便承欢君前,如今已二十三了。荷香沦落风尘多年,好在自己还有些许积蓄。虽然荷香身价并不算高,但鸨母定会坐地要价为难公子。曾经也想过寻到一位真心之人,让他为我赎身。只可惜,这烟花之地,真心人难寻,我也不便将自己的心思告知他人――这仅有的积蓄,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何墨微微一惊,转而又变得神伤,缓缓接过这五片金叶子。 荷香点头笑道,又转身从书桌之后取出一卷画来,说道:“这是想作为礼物赠与公子,只是小女子画技拙劣,难以得到精髓,怕公子见笑,亦怕辱没了佳人的绝色容貌,所以迟迟不敢拿出来。” 荷香缓缓将画卷展开,画中绘制了一位舞姿灵动的美人,容姿端丽,翩翩起舞。旁边还有几句题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凌波微波,罗袜生尘。 “静和……”何墨看得有些出神,缓缓接过画卷,抬头颇为惊异地看着荷香。 荷香浅浅一笑:“曾经有几次机会得见静和起舞,可惜当时尚且年幼,如今凭借当时记忆绘制,恐怕未能有静和容貌舞姿的十分之一了。容貌天成,怎是丹青能表现?怕是我要步了毛延寿的后尘了。”说罢,荷香调皮掩口笑道。 何墨缓缓牵起荷香的手,柔声说道:“此番情谊无以为报。” 荷香点头腼腆一笑,道:“虽然荷香不能嫁给公子,但现在公子也该为我赎身了,随我来吧。” …… 鸨母见得何墨要为荷香赎身,亦是有些惊讶,荷香虽也算得上秀丽,但在这琼花楼中与其他姑娘相比无论长相身段也不过中等之姿,自然她的身价也并不算高,荷香不是那种会阿谀迎奉的性格,能让这样的偏偏佳公子为她动心,当真是让人惊讶。鸨母正盘算着如何讹一笔,鸨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不怀好意地笑着:“荷香姑娘也是我们琼花楼的招牌了,怎么说,这身价也得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在这江都城中,也算得上是一户中等人家的全部财产了。何墨并没有被鸨母的开价吓到,取出两片金叶子,放在鸨母面前。 鸨母见到这金光闪闪的叶子,两眼发光,连忙取过来掂量摩挲着,果然是金的,鸨母暗地里想着,笑容已经不自觉爬上了她的脸上,谄媚地笑着,取出荷香的卖身契交予何墨。 何墨将那纸契约扔进灯台,当众烧了。荷香换上素衣,取下身上的所有珠宝首饰,姐妹们端上了温热的清水,为荷香洗去妆容。洗净铅华的荷香,清丽淡雅,犹如白莲,虽没有十分的容貌,但仍有几分动人。 何墨温柔牵起荷香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在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中,缓缓走出了琼花楼。 …… 江都城外的荒野里,荷香一身素衣头戴帏帽侧坐在马背上,何墨牵着马缓缓地在那片荒野中慢慢走着,四周连绵的丘陵,枯黄的草连绵不尽,在冬日里格外萧瑟。 “公子,便送到此处吧!”荷香看着碧蓝的天空,感受着冬日里暖阳的温度,略带满足地笑着。 何墨从身上取下一只白玉玉佩连同荷香的五片金叶子交给荷香,淡淡说道:“那鸨母贪得无厌,我便略施小计,用两片假金叶子骗过了她。你一人孤身生活,难免艰辛,这些金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枚玉佩,贴身佩戴,可保你安康。” 荷香故意歪着头看着何墨,接过那枚玉佩和五片金叶子。荷香取出了一片金叶子,丹唇微启,轻轻在上面咬了一排细碎整齐牙印,递与何墨,捋了捋垂在额前的几缕青丝,露出略带调皮的笑意,柔声说道:“小女子身无长物,这一片金叶子,也算是我留给公子的纪念了。”荷香仔细看着那枚玉佩,漂亮的如意云纹缠枝莲的花纹,温润似带有何墨的体温,阳光微微透过这玉佩,显得格外美丽。 何墨接过那枚带着整齐如弯月的牙印的金叶子,看了看远方无尽的荒野,转头看着女子清秀的面庞,问道:“今后,你打算去哪?” 荷香指了指远方,轻声说道:“曾经听人说过,从这一直往南走,有一条叫做若耶的小河,河边有一座安静的小城。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艺,好在平日里时常研究琢磨着花果茶的做法,今后也算是谋生的手段。公子往后若能想起妾身,不妨去那座小城看看。” 何墨点点头,淡淡一笑,说道:“自然。不知湖上菱歌女,几个春舟在若耶――待到杨柳青青杏发花的时日,再会。” 荷香淡雅一笑,拜别何墨,便转身缓缓离去。 何墨伫立在荒野丘陵之中,静静目送一身素衣的荷香骑马缓缓远去的背影,听见空中飘来荷香悠扬婉转的歌声: 茕茕白兔, 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 人不如故。 第五十三章 惊变 何墨又回到了聚窟洲,依旧是熟悉的草木山水,但此时的何墨,早已不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几位后辈弟子于聚窟洲玩耍嬉闹,见到何墨回来,无不欢欣,纷纷围绕上去。但此时的何墨早已不似当年,只是淡淡一笑,笑容带着苦涩,也并不多言。 何墨径直走到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中,此山谷为祖师坐化安寝之所,并不允许寻常弟子进入。但此时的何墨心中的万千疑问需要寻找一个答案,何墨隐隐觉得,先师临终遗言便是暗示他来此处……这里有何墨需要寻找的答案。 这处坟墓四周草木掩映,并没有树立墓碑。墓旁一棵苍劲的青松是先师过世后,何墨亲手种下,如今已经如华盖一般,苍翠挺拔。 “师父!”何墨跪下,在墓前磕了三个头,“您在临终之时曾嘱咐徒儿,如果遇到不能解之疑问,便来此处――但是您也说过,只有唯一的一次机会。徒儿曾经有过数次疑惑,但害怕浪费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墨儿……”一低沉的老者声音,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立于何墨身前。 “师父!”何墨抬头看着师父的面容,“天罡阵到底为何?” “墨儿,你此番劫难为师早已算到,可惜亦是不能窥破。为师曾经言及,但不能多言,曾经与天帝苌戈定有契约,如向外人道破天罡辛秘,必遭天火焚身之刑。” “师父!” “墨儿放心,你眼中所见不过为师生前的一丝意念罢了,如今言破,也不会违背与天帝之约定。” …… 那日在江都城偷袭邵媛的黑衣人颓废地回到了昆仑山储玉峰,如今这里已经集合了各地洞天福地的近百的修道之人,虽然衣着各不相同,但都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了此处――天罡阵。 张百川站在坛上的一处制高点处,他的语速并不快,但声音极其洪亮,张百川抱拳道:“有劳各位道友仗义相助,实乃天下之幸。重结天罡之之事,已被歹人破坏,如今希望各道友相助极力维护着天罡之阵,阻挡魔域入侵。” 张百川看见刚回来的孙兆其,神色有些不悦:“出了什么变故?为何不带邵媛回来?” 孙兆其摇头叹道:“邵姑娘虽然有璇玑权枢护体,不过此刻璇玑天火的威力已被抑制大半,倒也难不倒我。只是,后来有人救走了她。” “何墨?”张百川神情严肃。 孙兆其摇头,疑惑道:“应该不是,那人虽然武功了得,但并非修仙门派的路数,也没有道法功力,只是他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剑,寒光逼人,锐不可当,并非寻常人间兵器。” “哦?还有此事?”张百川蹙眉沉思,“如今阻挠我们重结天罡之人众多,除却虎视眈眈的魔域,不料还出了内奸……连人间几位地仙都不愿出手相助。” 坛下一位身着终南山紫青道袍的男子听到此言不禁扼腕叹息:“我派收到昆仑百川道友的求援信,原本要举派来此助阵。却不料,掌门却听信四明真人之言,不许门中弟子涉及天罡重结之事!四明真人,既为地仙之祖,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弃天下苍生于不顾。我与几位师兄弟,执意来此,竟然被掌门视为叛徒,逐出了师门。” 身旁几位身着同样颜色道袍的人也随声附和道:“正如明水师兄所言。” 明水继续说道:“人间第一修仙大派昆仑,于二十多年前的灾祸中覆灭。如今散落于人间的修仙之地,不过小众。而几位地位颇高的散仙,在此时竟然袖手旁观。” 听完明水说完,身边的人无不叹息。 张百川此刻眉头紧锁,忧虑地看着天空闪耀的红光,语气沉重:“天罡阵最多只能再维持不过十天……即便在场之人耗空毕生的功力。我们在此,必须守住魔域通道,不让妖魔危害人间。天罡崩塌必定会殃及四周百姓,你们诸人速速前往方圆百里内的村落,疏散四周的百姓。” 众人领命,纷纷御剑前往各处村庄。 …… 夜晚,张百川一人独自于摘星峰上静坐冥思,如今,他希望通过此种方式,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如此焦躁不安,怎能寻得解决之法。张百川越想这些,反而愈加焦躁难安,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渗下。 突然一声巨响,天地间红光耀眼,仿若天火灼烧一般,整个云海瞬间变为赤红之色,诡异恐怖的气氛弥漫开来。地底传来的震动,让昆仑诸峰不住摇晃,巨石纷纷落下,山峰瞬间断裂坍塌。云海内云气翻腾,如同沸水一般。 “不好!天罡阵!”明水几人慌张从储玉峰逃出,遇见正赶向天罡阵中心的张百川,惊恐地说道:“天罡阵竟然提前崩塌。” “为何会如此。”张百川紧张地看着不远处崩落的山石,将四散逃出的众人着急至远离灵力波及的区域。 天罡阵所缔结的结界,正在逐渐碎裂崩塌。地底升起阵阵烈焰仿佛要将人间吞噬一般。 昆仑诸峰在崩落中缓缓沉没,与魔域之间的通道逐渐打开,仿佛大地撕裂的一道裂口,露出赤红灼热的内脏,岩浆在裂缝中翻滚着。 瘴气从魔域涌出,带着埋藏万年之久的怨气怒气,涌向人间。 张百川等数百人来到入口,神情严肃紧张地看着地底变幻莫测的熔岩。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张百川怒吼声着,熔岩咆哮和天崩地裂之声,已经快要将张百川的声音淹没,“不如我们此时杀入魔域,不要让这些妖孽危害人间!” 众人知此时情况紧急,纷纷点头赞同,明水道:“百川道友,为保住人间,我等万死不辞,但你身为神物之主,怎可轻易涉险!” “正因我身为摇光照之主,此时更加不能袖手旁观!此时重结天罡已经无望,只能殊死一搏!若能暂时遏制魔域,为人间多赢的几年光阴……二十五年后,自会有道友会寻得我之转世,重结天罡。你们修行尚浅,恐抵抗不住魔域瘴气和熔岩灼烧,尽快撤离莫要与魔域诸妖纠缠!迅速派人通知人间诸修仙门派尽快防范!” “此时不能逞一时之气!留得青山!”众人劝道,阻止张百川跳入熔岩之中。 正在众人争执之际,熔岩喷涌愈加猛烈,余下众人脚底仅有的岩石也逐渐被淹没。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通知各派加紧防范!”明水劝道。 “在这里也只能坐以待毙,必须莫要枉费性命。”孙兆其亦是附和。 张百川似乎仍然心有不甘,但此时再不容迟疑,众人迅速御剑离开。 …… 蚩尤坛中,巨大的火球悬浮在上空,照亮出两个巨大的身影,斜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凹凸的石壁之上。 “如今你并不是我的对手,但你我相斗,对我也无甚好处。”说话的人,面容冷毅,金冠束发,周身如萦绕着氤氲云气,但其强大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当真可笑!背信弃义屠我族人的是你,如今来叙旧论情的还是你!”赤炎周身萦绕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焚尽。 “你真是自甘堕落!本为天神,却与蚩尤交往过密!这些妖类,不过是蚩尤的残部而已!我杀他们,也是想让你能有机会改过自新!” “改过?!”赤炎冷笑道,“我有何错?你忌惮我功高盖主,害怕蚩尤有不臣之心。蚩尤已死,却仍将九黎残部镇压于此。” “九黎部落人类妖类混杂,实在是污浊不堪!” 赤炎冷笑几声,笑声穿透了这厚厚的岩壁,山石为之震动,“你是忌惮九黎部族的天生灵力罢了!如今人间与妖界势不两立,岂不是也拜你所赐!”巨大的火舌从赤炎周身窜出,化为万道利剑直指苌戈。 但这足以焚天灭地的火舌,竟然伤不了苌戈分毫,苌戈略微不屑地笑道:“此不过幻影罢了,时隔千万年,你竟还是沉不住气。我原不需要亲自来此,但念及你曾为天神,若派寻常小仙来此,恐疏于礼数。今日所见,没能看到你被仇恨和嫉妒灼烧的痛苦……当真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颇感失望!莫不是因为她?”苌戈淡淡地扫了一言静静躺在水晶棺椁中的幻姬,说罢,苌戈的幻影渐渐散去,但仍有几缕微光萦绕在蚩尤坛内大厅之中。 赤炎微微蹙了蹙眉头,此刻,他似乎已经被邵青的记忆所占满。 红叶从坛后的影壁慢慢走出,神情凝重,“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再次与他再次见面的场景。” “他怎么可能觉察不到你的气息,不过装作不知罢了,你还奢望他对你还能有几分情谊?”赤炎如烈焰般燃烧的双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 红叶冷冷笑道:“情意?在万载之前早就被天火焚尽了。他如今也无力重结天罡,倒不如提前摧毁,让人间修仙门派以为是你所为……这样更加激化人间魔域的矛盾,如此,岂不是正和了他的心意?” “不过人间修仙蚁民,怎会阻挡本座的大业!”赤炎不屑道,眼中透着冷冷寒光。 红叶掩口笑道:“是啊!是我多虑了。可是,你如今是邵青还是赤炎?” 赤炎不屑笑道:“邵青的意识怎能主宰我?如今灵力解封,人间的情欲贪念必定更甚,我们不妨冷眼看看这苌戈所创人间之中人性的贪婪丑陋!白皓诸人近来如何?” 红叶鬼魅般地一笑:“我已为他们脱去凡人皮肉换上了鬼晶的骨骼!此时出去,岂不正是大好的时候?!我亦是想看看,灵力解封后的人间,会有多丑陋不堪。”红叶陶醉地笑着。 第五十四章 九黎 天罡阵崩塌,人间被禁锢已久的灵力喷涌而出,源源不断。人间境内都隐约感到大地的震动。 水精月树之境已经感受到灵力的巨大波荡,月树枝叶纷纷坠落,几个灵力低微的孩子因为受不了灵力波动而受伤。霍霜和欧阳绾儿正以月树枝叶和浣魂草煎熬的汤药为几位孩子擦洗伤口,柔声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们。 摇光照、开阳印、璇玑权枢、玉衡,如今都安放于水精月树的核心之中。苏逸忧心忡忡地看着月树之间的灵力激荡。刚刚收到何墨的传书,苏逸不得不担心起来。如今天下随时可能升起翻天的祸乱,灵力的解封,伴随着人间欲望的膨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贪念、肉欲对人的引诱往往大于灵力对人的开悟。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 何墨匆匆赶来之时,大地的震动已逐渐平息,月树也慢慢安静下来。满地的枝叶狼藉,让月树之境的村民不禁心疼惋惜,祖辈生活在这月树之内,也从未有过这样恐怖的场景。 霍霜让几位受惊的孩子缓缓睡去,见到何墨的到来,缓缓起身行礼,道:“公子,人间可好?” 何墨神情冷峻,轻声道:“说来话长,霍姑娘,可否退一步说话?”何墨眼神略带忧虑,看了看苏逸与张晗,几人会意,走出屋内。 四人来到水精月树的核心外围,摇光照、璇玑权枢、开阳印、玉衡这四件神物如今都被安放在这。如今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这里安全。 天罡阵之事,如今几人心中已有了大概,此刻必须从长计议。 霍霜缓缓说道:“天罡阵如今崩塌,人间灵力的解禁,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苏逸略显忧心:“如今,已经不是苌戈离钩二人的天帝帝位之争,而是今后的人间要如何适应着突如其来的灵力增长。于修道者而言,倒是有助修行,但对于寻常凡人,欲望杂念过多,恐多生祸患。加之如今对于魔域之妖,已无限制,恐怕会于人间为恶作乱。收到张百川师兄的传书,人间各派如今都已加强防备,但不知魔域此时有何举动?” 何墨冷冷说道:“苌戈正希望我们与魔域耗得两败俱伤,如今人间灵力解封,人间魔域之间积怨已久,此番恶战在所难免。” 霍霜此时若有所思,说道:“天帝是希望待到人间魔域两败俱伤之时,再重结天罡阵,维持自己天帝的地位?” 何墨点点头,说道:“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我们曾寄希望于天帝,如今却难料到,竟然是如此局面。”何墨眉头紧蹙,转身看着张晗,问道:“张公子,可否冒昧一问?” 张晗点点头,说道:“何兄请讲。” 何墨微微顿了顿,缓缓说道:“张兄,你和你的的族人,是否是九黎部族的后裔?” 在场之人听闻此言,无不惊讶。 张晗亦是惊讶,不解地看着何墨,问道:“在下并不知晓,何兄何出此言?” 何墨顿了顿,说道:“先师告知,当年苌戈担心蚩尤有不臣之心,使计杀之,离钩为保住蚩尤一脉,将蚩尤后人亲眷藏入了水精月树,苌戈震怒,却又无法伤及月树中的蚩尤一脉,迁怒于离钩,亦担心离钩功高盖主威胁自己的地位,便将离钩及蚩尤余下的九黎残部一同镇压入了魔域。魔域原为妖类聚居之地,似人间之境,但自从苌戈建立天罡镇压异己之后,魔域便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霍霜摇头叹道:“我祖上为九黎部族。九黎之人刚被压入魔域之时曾遭妖类排斥屠杀,若非离钩一统妖界,九黎一脉也无法延续至今。离钩一统妖界之后,便自称赤炎大帝,千万年的黑暗和仇恨,让他变得如此鬼厉不堪……是啊!生活在魔域的族人都是如此憎恨人间憎恨天帝,我曾经也是如此。” 何墨冷冷一笑,摇头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九黎部落天生具备颇深的灵力,远远强于凡夫俗子,苌戈既然杀害了蚩尤,自然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此时,一片漆黑的羽毛从空中飘落,落于霍霜掌心,霍霜接过羽毛,神情隐隐有些忧虑。 苏逸转头看着霍霜,眼中尽是担忧:“霍姑娘,你此刻可要返回魔域?” “接到赤炎命令,此时我也不便久留了。” 苏逸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姑娘多加小心。” 霍霜与几人拜别,笑道:“各位勿须担心。”说罢,便匆匆赶往魔域。 苏逸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张晗宽慰道:“若如霍霜姑娘所言,赤炎也并非十恶不赦…”张晗虽然如此宽慰,但心中仍是不安,如今,能出入魔域为众人探听消息的,也只有霍霜。但让她以身犯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又怎能不恨自己的无能? 此时,桂姨缓缓走来,桂姨此时已经老迈不堪,加之近日灵力动荡,亦是受了不少波及。桂姨将毕生灵力用来维护月树安稳,如今桂姨仿若一夜间老去,行动不便,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几人见状,都纷纷上前搀扶桂姨,桂姨固执地摆摆手,勉强笑道:“无妨,这一日迟早要到来。如今村里年长之人也不多了,有些事,如果我此时不说,恐怕以后都无人知晓。” 张晗搀扶桂姨缓缓坐下,看着桂姨如今苍老的面容,张晗心中猛然一痛。 “晗儿!”桂姨神情严肃,虽然语速缓慢,“本族有些事情,此时不得不说了。” 何墨与苏逸相视会意,心中已经料想到了大半。 桂姨缓缓说道:“我族原为蚩尤嫡系后裔上古的王族,遭天帝嫉恨,而惨遭屠戮。幸而得另一位天神离钩庇佑,才有机会于这水精月树之中苟延残喘。” 张晗微微一怔,看着桂姨,问道:“为何族中长辈从未提及……” 桂姨缓缓摇头,苦笑道:“为何要让仇恨代代延续。让我们的后辈生活在无忧无虑之中不好么?这上古的恩怨,也不指望我辈能报仇。若是我们仍然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愧对了蚩尤先祖和离钩大神?能在这处无忧的净土绵延万年,亦是吾辈的幸事。所以,关于我族的辛秘往事,也只有族中几位长老知晓罢了。今日我告诉与你,是希望我族不能忘却自己从何而来,但也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莫要让仇恨蔓延。” 张晗神情肃穆,恭敬跪下磕头,答道:“桂姨放心,晚辈必定不辜负先祖苦心。” 桂姨慈霭看着张晗,目光移到了张晗如今已断的右臂之上,眼中似有泪水,语气有些哀伤:“你可知,为何你父亲临终前反复叮嘱孤月剑之事?” 张晗点点头道:“父亲曾言,孤月剑为家传之物,有无上神威,但会对使剑之人有反噬之忧,若非情非得已,不得祭出此剑。” 桂姨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孤月剑原为蚩尤佩剑,但辗转流落人间千年,直到族中一位祖先年轻时曾游历人间学习墨家道术机缘巧合中得到孤月剑,此剑才能失而复得。晗儿,我曾后悔未将族中往事早日告知与你,你参与天罡之事,如今只是失去了一只手臂已属万幸。” 张晗低头沉默良久,仿佛是在等待桂姨责罚。 桂姨叹道:“我与族中几位长老,已将孤月剑重铸修复。只是你的手……”桂姨手中灵光显现,孤月剑呈现在掌中,桂姨顺势递与张晗。 张晗接过孤月剑,磕头道:“晚辈莽撞,铸此大祸,请桂姨责罚。”、 桂姨摇头叹道:“为何要责罚你?此番天地灾祸,我等身为九黎后裔,原本就不能置身事外。蚩尤佩剑,原本就归你所有,你为蚩尤的嫡系正传,又怎可能独善其身。为了让月树中的孩子能得享安乐,这重担便交给你了,莫要让我与几位长老失望。”桂姨缓缓起身,咳嗽了几声:“我回家中歇息些时日,这些日子莫要来打扰。” 桂姨仍然十分固执地不让任何人搀扶,只是小心地缓缓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远处的竹楼。 苏逸转身道:“此时百川师兄正在故沅徐长老之处,我须速速赶往故沅,将天罡秘事告知于长老及百川师兄,以商对策。” 何墨点点头:“我亦须前往人间各处灵力涌现之处,魔域此时虽无法获得天罡之力,亦必定会觊觎人间灵力此时充沛的灵力。” 张晗点头道:“我与你同去,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魔域抗衡,恐要提防魔域此刻对人间不利。” …… 赤炎坐于紫晶皇座之上,睥睨台下众人。魔域之中,九黎遗民皆敬赤炎,妖类皆惧赤炎。如今九黎与魔域之妖虽已共处万年,但这宿世恩怨却是难以化解:妖类憎恨被九黎连累,否则自己所居的魔域妖界断不会成为与人间灵气隔绝的炼狱之境,当年的妖界,亦是安静美好的世界,若非被九黎连累,断不会如此。九黎部族与妖类曾结为联盟同为蚩尤效力,但在蚩尤身死、残部被镇压入魔域之后,却惨遭魔域妖族屠戮,九黎部族怎能不恨? 魔域中,除却几位心腹与贴身侍妾,多数人并未见过赤炎的真面目,在与邵青合二为一之前,赤炎一直都以烈焰之形态现身。赤炎正在极力压制体内邵青的意念,额头上微微有汗珠渗下。 如今天罡阵限制已除,魔域之人已可自由出入人间,但此时无赤炎的命令,仍然无人敢擅自行动。众人匍匐在坛下,霍霜亦在其中,皆等待着赤炎的命令。 赤炎缓缓说道:“天罡阵瓦解,人间灵力解封,虽已无限制,但莫要轻举妄动,人间修仙门派此时已严阵以待。你们前往人间获取灵力修行之时,莫要任意妄为,否则引起修仙门派注意,对我们的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主上!我族被压于此处千万年,如今还要一忍再忍么?”说话的是九黎部的吴辛。 “如今苌戈所希望,便是让魔域与人间两败俱伤。倒不如让这些愚蠢的世人同室操戈,我们便可独占人间灵力,借此对抗苌戈。”赤炎微阖双目。 一纤瘦鬼魅的身影从台下一侧缓缓走出,正是白皓。 第五十五章 早春 江都城中,邵媛一丝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但又说不清道不明。这些时日,邵媛一直在江都城中徘徊。清晨里,冬日的冰冷湿气于湖面上缓缓升起,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静谧。 邵媛漫不经心地踢着小石子,不知自己此时该何去何从,如今手头的钱银所剩无几。寻常的客栈住的都不舒坦,豪华的上房,却又太耗费银子。邵媛头一次为银钱发愁,这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事。不经意间,邵媛发现了脚边枯草从中的一抹新绿。奇怪,如今二九都未过,怎么会有春意的感觉。邵媛俯下身仔细看着,用手拨弄着那从仍然结着白霜的枯草丛,原来藏在枯草之下的绿色不止那一抹,星星点点,如初春时节一般。邵媛抬头看了看瘦西湖旁的垂柳,如今也有一抹浅浅的绿意,如同薄雾飘渺,随着枝条飘荡,清晨的月亮尚未隐去,还能在天际中看到那一弯月牙,几只感受到暖意的鸟儿从那片天空飞过。邵媛呆呆望着,有些奇怪,今年的春天,为何来得如此早,如此突然,到让仍沉浸于冬日冰冷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何墨,干嘛躲着我?”邵媛微微回过神来,对着天际那弯快隐没无影的弯月叹道,看来已经不在这了,竟然一直察觉不到他的气息,邵媛本能的感觉还是很灵敏的。如今自己该去哪?流浪么?还是回家……可是,家在哪?想到此处,邵媛微微蹙眉。 “美人蹙蛾眉的模样,可真让人心疼。”说话的正是周俊,此时他从画舫中缓步走出,睡意未醒,懒洋洋地欣赏着江都城宁静的清晨美景,不经意见瞥到了岸边蹙眉发呆的邵媛,不禁调侃道。 “又是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跟着我?”邵媛有些嗔怪,虽然眼前的人并不讨厌。 周俊无可奈何般地笑笑:“此话怎讲?江都城说大也不算大,姑娘与在下一般,不论白天夜晚,皆喜欢在这湖畔游玩欣赏,能碰上的机会自然多了。” 邵媛看着眼前这人,不正经的样子是有几分像当初的何墨,模样倒是挺周正的,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如今囊中羞涩,腹中空空的,肚子咕咕响着,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清晨确实听得真切。 周俊不禁笑道:“即便是美人,也得供供五脏庙。美人玉肌清减,岂不是让人心疼?” 邵媛并不搭理,转身径直向客栈走去。 周俊兀自摇头笑道,也不追上此时羞怒的邵媛。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耀眼,相比较昨日还是寒冬,今天的暖阳已有几分春意。客栈老板亦是啧啧称奇,见到邵媛从门外回来,热情问候道:“邵姑娘,可需要些什么点心?”邵媛一向出手阔绰,在江都的时日都住在这家客栈最豪华的客房内,每日饮食也是极尽精细。清淡爽口的扬州菜,也是邵媛所喜爱的,更不用说那些精美的糕点。有时候连掌柜都会疑惑,这个小姑娘,食量怎会这么好。 可是到了今晨,邵媛才突然意识到,如今所剩的银钱都不够几天的房钱,囊中羞涩的窘迫,让邵媛有些无所适从。正在邵媛发愁之时,看见不远处的客桌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是那个讨厌的家伙!邵媛微微一怔,不能让他瞧不起我。 邵媛稍稍回回神,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玫瑰鹅掌、胭脂鸭信、甜酸的乌梅和杏脯,还要一叠梅花糕,哦,对了,还要一小笼汤包。” 周俊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假装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感叹道:“当真是奇事,今日春意盎然,正适合与佳人泛舟湖上。” 邵媛不理会那边,待到精美菜肴点心端上来的时候,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一个人开始大快朵颐。周俊在一旁瞥见,不由会心一笑,虽然见过各种美人,但如此率真的女孩,倒真是第一次见到。周俊为江都第一世家的三公子,自诩风流不羁,仰慕神仙之道,如今已经二十八岁,但至今仍未婚娶,这江都城中的女子不少都倾慕于这位儒雅的公子,甚至有富户中尚在闺阁的小姐主动让父母去提亲――倒也是奇事。九年前,曾今出海寻访仙灵,可惜差点葬身鱼腹,幸而得何墨相救。虽然仰慕神仙之风,但周俊也知,自己定是舍不得这人间的景色。当日与何墨初遇的那番对话,让周俊幡然醒悟――这痴傻红尘中的情,才是最可贵的……抛却真情去寻仙,倒是舍本逐末!无怪乎当周俊表现出对修道之人的羡慕之意时,何墨会如此苦笑,无爱无恨,倒不如那湖畔的草木了。 这顿美味让邵媛十分满意,正要付账之时,突然想起口袋中的银两所剩无几,付了这顿早饭,估计过几日就得露宿街头了,邵媛微微发呆,眉头微蹙。但心想,那个讨厌的家伙也在旁边,不能让他瞧不起。邵媛把店小二叫过来,正要结账,店小二却抢先说道:“邵姑娘,今日这饭,周公子已经付过帐了。”店小二谄媚笑着,心中盘算着,八成是周俊公子看上了这位邵姑娘,可千万不能怠慢了这位小姑奶奶。 “周公子?谁啊?”邵媛有些不解,侧头看了看周俊,周俊若无其事地饮茶,似乎并未在意邵媛的眼光。 店小二有些不解,连忙问道:“就是江都第一富户的三公子啊,周俊周公子,这江都城的第一公子啊!”店小二也侧目示意地看了看周俊,用眼神告诉邵媛。 邵媛不屑撇撇嘴,嗔道:“他真是多管闲事。” 店小二自觉没趣,便将盘盏撤下了。 周俊一直在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这窗外的春色,当晨雾退去后,湖面上的粼光泛着朝阳的光晕,几叶小舟从湖面掠过,这早早到来的初春甚是可爱。 邵媛试探地走到周俊桌旁,歪着头看着周俊,调皮地笑道:“诶!你也没那么讨厌嘛!” 周俊转过头浅浅一笑,抱拳道:“多谢邵美人青眼。” 邵媛惊讶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姓邵?” 周俊无可奈何地抬抬眉毛,叹道:“那晚见佳人有难,那位不怀好意的歹人是称呼你邵媛姑娘的?难道不是么?在下出手相助,佳人却不甚领情。” 邵媛撇撇嘴,迟疑片刻,学着抱拳道:“不都说大恩不言谢么?”说罢调皮地笑着。 周俊亦是摇头笑着,说道:“在下周俊,就住在这江都城中,姑娘远道而来,如果在这里有难,岂不是我的责任了?” “哼,说得这江都城就跟你家开的一般……哦,对了,上次你救我时用的短剑看着挺特别!我虽然不懂什么兵器刀刃,但能感受到这短剑刀刃上锋利的寒意。能拿出来给我看看么?” 周俊不解地摇摇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问道:“女儿家不都是怕这刀剑么?怎么你就这么有兴趣?”周俊从袖中取出短剑,递与邵媛。 邵媛接过短剑,仔细看着,这短剑外面的木鞘像是后来配上的,镶着白玉和螺钿,缓缓拔出短剑,顿觉一股寒意铺面而来,雪亮的短剑剑身上,隐隐有波浪的纹路,若隐若现,倒是独特。邵媛歪着头,仔细的端详着短剑,不解道:“我只是觉得那短剑甚是特别,却也看不出门道。” 周俊接过短剑,说道:“女儿家,还是离这些兵刃远一些比较好!” “为何!瞧不起我?” 周俊摇头浅笑,道:“女儿家自然有大丈夫保护左右,又何须动刀动枪的。” 邵媛微微蹙眉,眼前的这位周俊,倒确实有些何墨的影子。待邵媛回过神来,又转而问道:“这把短剑可有什么来历?家传的?还是请并州的名匠打造的?” 周俊故作神秘般笑笑,轻声说道:“此短剑名为鱼肠,藏于鱼腹之中。” “这史记里的刺客故事,我都听过无数遍了。”邵媛笑着,并不相信。 周俊笑道:“九年前,我曾出海游历,在旅途中捕获得大鱼,取出了这把鱼肠。” “鱼腹中藏着短剑,虽然这短剑算不上多长,但那鱼儿即便再大,这样锋利的短剑藏在鱼腹中,也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还有命等到你来捉它?”邵媛歪着头想着,寻思着这个油嘴滑舌的人,估计是喜欢讲一些玄乎故事骗女孩子。 周俊抚掌问道:“姑娘见过最大的鱼有多大?” “嗯……这么大……不,要这么大才对!”邵媛不停比划着,模样甚是可爱。 周俊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姑娘可听闻,大鱼行海,一日逢鱼头,七日逢鱼尾?” “啊?”邵媛微微张着嘴,颇为惊讶,天地间,奇闻异事太多,但如此之大的鱼,邵媛还是无法想象,神色中似有不信,叹道:“如果真有那么大的鱼儿,竟然让你杀了,真可惜!人家也许都无忧无虑地活了几百年了,竟然还是造此横祸。” 周俊也略作无奈地叹道:“当时真是生死之搏啊,如果我不杀它,便是它的食物了……姑娘如此善良,为何不同情下我?” “你不是好好地么?待你要死了,我再同情……”邵媛突然察觉自己一时失言,连忙掩口,连连说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别生气好么?” 周俊摇头浅笑,指着远处如烟的垂柳堤岸,道:“今日既然聊得尽兴,不如一同游湖赏景倒也好。” 第五十六章 润州 虽说这突如其来的春意来得太过出乎意外,还伴随着仍未退却的冬天之气,但在这座娴静温婉的江南城中却带给了人们的一丝狂喜。江岸游人如织,来往穿梭,好不热闹…… 另一艘临近的画舫上,歌女缓缓而歌,声音如出谷清泉,清澈透亮带着水乡独有的婉转柔情。周俊掀窗看过去,发现原是一位清秀佳人横抱着曲项琵琶,当真如画中一般,不禁赞道。 邵媛望着岸边绵延数里的杨柳轻烟,呆呆地有些出神。 歌女几曲歌罢,周俊似陶醉其中,但邵媛却对临近画舫上的歌声并无兴致,此种莺啼燕啭的靡靡之音,邵媛在这些时日似乎听得有些乏味了,邵媛从小喜欢听邵青吟唱上古的诗篇,韵律抑扬顿挫,似啸似泣,亦喜亦狂……可如今,邵媛轻轻咬了咬嘴唇,眼中有些哀伤,也有些空洞。 “往那边,是去往哪里?”邵媛扬手指着一侧问道。 “润州。”周俊笑道,“姑娘可有兴致?” 邵媛点点头,仍然呆呆望着远方的绿柳烟幕,如今不知去往何处,索性就这般漫无目的地游荡。 船在江上缓缓行进,荡开青绿的波纹。邵媛坐在栏杆一侧,将手探入水中,“好凉!”邵媛连忙缩回。 “如今不过乍暖,水自然还是寒凉透心的。”周俊坐在画舫内,欣赏着沿途的风光,他虽然常来游玩,但往日皆是前呼后拥,歌女美姬环绕身侧,哪能静心欣赏这自然风物。 舱内就只有邵媛与周俊两人,都自管欣赏着沿途风景,不知不觉也就过了晌午。 一位年老的厨娘端上了银鱼羹,恭敬说道“少爷,请用午饭。” 周俊看着银亮雪白的鱼羹,悦然一笑,对邵媛说道:“邵姑娘,这银鱼羹是童嫂的手艺,可要尝尝?在别的地方可是尝不到的。”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晌午,肚子也饿了,听见银鱼羹,邵媛立刻来了精神。 “这鱼羹和我在江都城中吃到的不一样。”邵媛大口吃着,娇憨笑道:“当真是特别,从未想过竟然会有如此鲜滑。” 周俊轻轻吹着鱼羹上的白气,小口浅尝着,细细品味这汤羹中的各种滋味。 船在绿波中穿行,愈来愈靠近润州境内,这两岸的春意更甚了。远远地看见有阁楼屋角映入眼中,邵媛有些兴奋。 画舫缓缓靠岸,浅泊在码头一侧。 “邵姑娘为何想来此处游玩?”周俊走下画舫,伸手去搀扶邵媛。 但邵媛并不领情,并不理会周俊,小心翼翼走过摇摆的船头,轻巧地跃下,转头调皮地看着周俊,笑道:“我觉察到,这提早而来的暖意,便是从这里吹到江都的。” 周俊微微一惊,略带惊奇地看着邵媛,浅浅一笑。 二人缓步走上台阶,发现者润州的春色甚浓,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春衫,如今身上的小袄略显厚实,不出一会,邵媛擦拭着额上细细的汗珠。 四周的居民都无不感叹这暖意倒得过早,到让人有些喜出望外了。街道旁点缀的青翠的草木也冒出了细碎的花苞,煞是可爱。 邵媛被一家小店里的绒花吸引,拿下一支黄色丝绒盘成的绒花在手中把玩。绒花原为江都所产,周边自然也有不少仿制的产品,做工却远远不及江都。 周俊见到邵媛手中的那支绒花,颜色有些浑浊,做工也不甚细致,不禁摇头:“邵姑娘若喜欢,在下可以让江都城中最有名的绒花匠人为姑娘做上几朵。姑娘手中的那支算不得上品,当真配不上姑娘的容貌气质。” 店主百般殷勤,也不顾周俊方才的言论,一个劲地自卖自夸。 邵媛摸了摸钱囊里的银子,正要买下,不料周俊却抢先一步付了帐。邵媛也并不言谢,只顾看着手中的绒花,小心地压在了鬓边。邵媛一向不爱这样的花儿粉儿,绒花在江都城也见过不少,但并未引起邵媛的兴趣。但这模样的绒花,似乎在酆都之时,见过陶慧姐鬓边也压着一朵,陶慧姐也来过这里么?还是说,是何墨带给她的?哎,何墨。 邵媛不知不觉念出了何墨的名字,邵媛自觉失言,有些惊恐地捂着嘴。 周俊假装没有听见,走马观花般看着沿街的风景。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引发了一阵惶恐,街上有行人避让不及,被撞翻掀倒在地,眼看即将被后面的马蹄踩踏,周俊飞身一跃,一把抓住为首的马的缰绳,死死勒住,伴随着马尖锐的嘶鸣声,那马背上的人猛然间滚落马背。 马蹄声骤然停下,这些来者看衣着相貌绝非善类,腰间的金牌上赫然刻着恭顺王府的标记。这些人冷眼看着周俊,眼神恶毒凶狠:“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挡恭顺王爷去路!”周遭的居民皆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说话,皆替周俊捏了把汗,恭顺亲王……周俊当下疑惑,此前听闻恭顺亲王白皓出游巡猎,遭野兽袭击而死。白皓身死不久,那些久受欺凌的大臣便联合请旨,随后恭顺王府便被抄家,白皓的亲信也被尽数处死。但眼前这些人,为何会佩戴恭顺王府的金牌! 前面那亦人正要发难,却被后方的一个声音阻止。这些骑马之人缓缓让出一条道,白皓从后方骑马来至周俊面前。白皓所骑之马重重地喘着鼻鼾,白皓神情诡异,眼神凶狠地看着周俊,却瞥见了周俊身旁的邵媛,目光立刻变得淫邪,似笑非笑地说道:“邵姑娘,怎也有兴致来此处游玩赏景?不如与本王同车而游?” 白皓说罢,身后的属下皆发出淫邪的狂笑之声。邵媛感觉自己的衣服似乎都被看穿一般,下意识地躲在了周俊身后,周俊侧过身子,挡住了白皓看着邵媛的淫邪目光。周俊并不惧怕白皓,泰然自若地直视着白皓的眼睛。 几位随从看出白皓对那女子有意,有意强抢那女子,却被白皓眼神阻止。白皓慵懒地说道:“今日本王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再邀邵姑娘同游。”白皓阴冷地笑了几声,骑马缓缓离去。 邵媛显然惊魂未定,害怕的抱着周俊的胳膊,待白皓走去,小声说道:“他不是死了么?怎么会……” 周俊轻轻拍了拍邵媛的肩膀,安抚道:“无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 邵媛摇头道:“一定有什么蹊跷,我感觉到润州是吹向江都城暖意的来源之地,如今连白皓都赶来此处,一定要查清楚。”邵媛担心白皓此举会对何墨不利,一定要弄清这人来此处的意图。 周俊微微蹙眉,低声呵道:“莫要莽撞行事,白皓为人你想必也听过。” “正因为我知道,才必须弄清楚!他与魔域早有勾结,如今来此处,说不定会祸害此间的百姓,难道要袖手旁观么?”邵媛略有不服。 周俊摇头道:“我们先回船中,慢慢商议。”周俊感觉到袖中鱼肠剑的异动,此异动让周俊暗暗心惊,方才那位些人……不是人类。 二人回到船中,邵媛忧心道:“不知道何墨现在如何了!哎!” 周俊微微皱眉,故作不解问道:“何墨是谁?总听你提及这个名字……如今倒是你更危险,竟然还有心思挂念别人?” 邵媛不悦地说道:“你是江都城的富户,自然不会关心此间百姓的安危。” 周俊苦笑道:“我尚且记得,那晚邵姑娘曾言,自己不管什么苍生大义……如今却又如此侠义心肠,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邵媛嗔怪道:“有些事情,跟你说你也不懂……但百姓的生死就在眼前,怎能不管?” 周俊摇头道:“邵女侠侠骨柔肠宅心仁厚,在下自愧不如。不过也许要知己知彼才行,都言白皓已经身死,但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们必须先探清虚实。” 邵媛好奇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周俊故作高深地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趁邵媛不备,周俊走到船尾,从袖中取出一只符鸢,符鸢盘旋而上,飞向天际。 …… 白皓亦是前日才于京城现身,如今便赶到了润州,此事绝非常人能及。京城中,那些曾经弹劾过白皓的大臣,皆是一夜之间被尽数屠尽……待到何墨张晗赶来此处之时,已经为时晚矣,那些大臣的家中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留下。如今的白皓,非人非鬼非妖,极其可怖,那些随从侍卫亦是如此。白皓府中原来聚集的一些江湖上心术不正堕入邪道的修行术士,于抄家之时,逃散了不少,如今听闻白皓尚未身死,不少又借机依附白皓。如今人间灵力旺盛,正让这些堕入邪道的修行之人欣喜若狂! 人间灵气泉涌之地,润州当数第一,无怪乎白皓等人会赶往此地,贪婪地吸取此间着这天地间被禁锢已久,喷涌而出的灵力。 何墨收到周俊的传书,暗感不妙,白皓居然还活着,听周俊的描述,此时的白皓,已不是寻常的凡胎肉体。 “先师曾言,这天地间的灵力可助凡人开智,也可助修行者道行!但为心术不正者所用,便是无穷的祸患。当年苌戈建天罡阵,也是因为看到凡人之心容易被恶念所惑的弱点……”何墨面容忧虑,缓缓说道。 “这不过是限制人间灵智的借口罢了,天帝苌戈抑制人间灵力之后,这天地间充沛的灵气便是天庭的独享。试想,我们曾经所见的灵山洞天所蕴含的灵力,不过是天地间灵力被禁锢后的余热。”张晗沉默片刻,突然恍然大悟,说道:“苌戈希望人间与魔域两败俱伤,便可坐收渔人之利,赤炎何尝不想坐享其成。他此时放出白皓等非人非鬼的东西,利用人性的弱点,先让人间内乱。赤炎,早已不是当年的离钩。” 何墨蹙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需立即赶到润州,张兄留于此处照应。” 张晗摇头道:“你现在的身份还为国师,能自由出入皇城禁苑。我去往润州,看看白皓到底在弄什么名堂!” 何墨沉思片刻,点头道:“此事便有劳张兄。” 张晗浅浅一笑,二人就此拜别。 第五十七章 夜 邵媛见白皓之时的害怕还未退去,但又十分担心白皓是不是有天大的阴谋。虽然现在春意甚浓,但夜幕降临的时刻还是如冬日里一样,天早早暗了下来,天边的几朵赤色晚霞格外刺眼醒目。 夜幕降临,一阵凉风钻进船舱之中,邵媛一个激灵,那股凉意似乎凉到了骨里,邵媛呆呆的瞥了眼在船头发呆的周俊。晚饭里有莼菜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春意,润州的莼菜都在一夜间冒出来的,此时食用格外鲜嫩香滑,加上童嫂的手艺,便更是锦上添花。吃着美食的邵媛似乎一时间忘记了那些惊恐与担忧,饶有兴致地细细品味。 夜色降临,整个润州城都仿佛被一层蓝色荧光笼罩着,格外美丽。周俊吩咐船夫将船泊至稍远的一处码头,以便避开恭顺王府的眼线。 邵媛注意到不远处润州上空笼罩着的蓝色光辉,隐隐感到,这边是提早到来的暖意的来源吧――白皓此时来此处,必定也是与这有关。 …… 突然,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呼救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在邵媛听来格外刺耳,自从体内璇玑权枢之力觉醒之后,邵媛的感知能力似乎比以往强了许多。邵媛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碟,跑到船头拉着周俊的袖子说道,“听见没?似乎是一个女孩在喊救命。” 周俊奇怪地看着邵媛,他并未听见任何异声,问道:“在哪?” 邵媛指着前方蓝光笼罩的城市,说道:“刚才听见了一声,现在听不见了……应该离着有二里左右。” 周俊惊讶之余,不禁摇摇头:“此时尚未等到消息,莫要轻举妄动。” “可是有人有难啊!总不能见死不救?你怎么这么冷血?” “并非冷血,此事若为恭顺王府所为,你我又有多大本事能与他们相斗?今日在集市相遇,我们全身而退已属万幸!”周俊神情严肃,“你先回船舱,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如何交代!” “交代?给谁交代?”邵媛疑惑问道。 周俊自知说漏嘴,连忙说道:“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在外面若出了事,你父母家人岂不担心?” 邵媛沉默片刻,冷冷说道:“我没有家人。” 周俊缓缓安慰道:“总有关心你的朋友吧!” “是么?”邵媛静静看着远方,心中仍然十分牵挂方才听见的呼救之声,“我不知道谁还会关心我……” 周俊笑了笑,柔声道:“肯定有人很关心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邵媛疑惑地看着周俊,蹙眉问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周俊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焦急地等待着何墨的消息。片刻后,周俊侧过头温柔地看着邵媛,“你若累了,就回船舱休息。放心,我守在船外。” 邵媛支吾着答应了几声,始终放心不下方才那一声呼救。回到船舱之时,童嫂已经将卧榻准备好,招呼着邵媛休息。此时并未算太晚,邵媛还无甚睡意,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方才的那个声音。 周俊知道邵媛此时难以入眠,便让童嫂在船舱内熏着安神助眠的苏合香。暗香浮动,微风清凉,邵媛的心渐渐静下来,缓缓睡去。 听见船舱内传来的均匀细长的呼吸声,周俊稍稍安心下来。周俊盘腿坐在船头,用一只小炉温着酒,静静喝着。鱼肠剑放在身旁,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突然间,鱼肠剑的冷光大胜,周俊停下手中的酒杯,将鱼肠剑拾起,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环境。 突然一只黑影突然窜上船头,借着鱼肠剑的光亮,照见那黑影的面容――像是人,却又不是人……应该说,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向周俊袭来,又有两只突然窜上!此时,童嫂刚刚做好夜宵给周俊送来,被眼前一幕吓得惊慌失措,手中的莼菜鲈鱼羹跌落在地。 周俊短剑寒光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光带,一剑劈落一只黑影的头颅,另外一只想冲进船舱,周俊一个转身一剑刺进这个黑影的喉咙。童嫂避让不及,被第三只黑影捉住,黑影利爪抓落,抓进了童嫂的咽喉! “童嫂!”周俊吼道!瞳孔猛然收缩。童嫂此时尚未断气,双手微微颤抖着。 这个黑影利用童嫂作为掩护,与周俊在甲板上周旋,周俊担心童嫂安危,招式略有保留。凭借鱼肠剑发出的微微寒光,周俊隐约看见那黑影腰间的金牌――恭顺王府! 邵媛听到响动,立刻跑到船头,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傻。显然那黑影的目标便是邵媛,立刻甩开童嫂,向邵媛袭去。趁着这个空隙,周俊凌空一跃,一个转身,此时那把锋利的鱼肠剑已经扣在了这个黑影的咽喉。此时黑影的利爪仍然直直指向不远处的邵媛,邵媛受惊,连忙扶起倒地的童嫂,用衣物为童嫂止血,却无济于事,抬头惊恐地看着周俊。 “恭顺王府?!你们的目的!”周俊怒吼道,那把短剑愈扣愈紧,黑影的喉咙被划出了一道细痕,慢慢渗出血来。 黑影吃疼,吃力地说道:“王爷喜欢这个女子,我们打算掳她回去献上……” “白皓让你们过来的!?” “不…不是,是我们自作主张,想邀功……”黑影的声音有些颤抖,那短剑尚未割断他的喉咙,但那股寒意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 周俊手中的鱼肠剑重重划下,那黑影的头颅亦被削落。 周俊扔开手中的尸身,连忙蹲下抱起童嫂,眼中含泪,此时语气已有些哽咽道:“童嫂,没事的……我们立刻去找大夫……” 周俊抱起童嫂的尸身飞身跳下船,一路狂奔,向城中跑去……邵媛亦是紧紧跟上,此时亦是无比焦急和自责。邵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操控璇玑权枢的力量,为什么不能保护身边的人……可是如果璇玑权枢的天火没有被开阳印和水精月树控制住的话,可能会伤害更多的人吧……邵媛脑海里不停地胡思乱想,但也不敢停下脚步。 周俊怀中的,童嫂已经断气。周俊仍然在狂奔不已,看见一家挂着招牌的医馆,猛砸着房门。在楼上已经安睡的大夫,连忙披上外衫匆忙跑下楼,气喘吁吁地开门,周俊冲进房门,将童嫂轻轻放在榻上,身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染透。大夫探了探脉,借助烛光看了看童嫂的瞳孔,仔细查看了童嫂咽喉上的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一言不发。 周俊知道此事已经回天无力,抱着童嫂的尸身跪地痛哭不已,邵媛在一侧啜泣,这事因自己而起……若非自己执意要来此处,若非自己执意不肯回江都,断不会发生此事。 …… 周俊在一处僻静秀美的地方,将童嫂安葬。童嫂是周家的家仆,丈夫早逝,也没有子女。童嫂今年六十七岁,伺候周家一家无微不至,如今也有快五十年的了。 周俊回到船上,将甲板上几具尸身掩埋,与船工将血迹擦净。邵媛仍然沉浸在悲痛中,坐在船舱内,擦拭着眼泪。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返回江都!”周俊命船工连夜开船,走回仓中安抚受惊的邵媛,“无事。那几个杂碎是私自行动,只要我们走得早,断不会被发现。” “可是……童嫂……”邵媛眼睛泛红,泪水仍然不住地流下。 周俊低头沉默良久,船在江中穿行,激起阵阵水花声。 突然周俊似听见船外似乎有异动,立刻从袖中抽出鱼肠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环境。 一身影飘落在船头甲板之上,看其身法,定是高手。周俊护在邵媛身前,眼光死死盯住这不速之客。 淡白的月光洒在来者的身上,此人身影修长,俊美文雅,却没有右手,背上负着一把剑,漆黑的剑身在月夜里闪着幽绿的光泽。邵媛有些喜出望外,是张晗!但高兴之余,却不忍想到,为什么何墨不来这里寻找自己? “张晗大哥!”邵媛兴奋地喊着:“你是来找我的么?” 原来是友非敌,虚惊一场。周俊收起鱼肠剑,笑道:“原来你们相识。” 张晗走近船舱中,眉头紧蹙,说道:“媛儿你可曾有事?方才在门口闻到了血腥味!似人血,却又不似人血……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俊抱拳行礼,道:“在下周俊,方才三个恭顺王府的侍从意图偷袭,已经被我所杀。” 张晗一眼瞥见了放在桌上的鱼肠剑,剑身散发出幽冷的光芒,转头对周俊说道:“在下张晗,为寻邵姑娘而来到此处。没能及时赶来,幸得周兄,才能无事。” 周俊沉默片刻,回过神来,对张晗说道:“张兄,邵姑娘受了惊吓,让她先休息,你我二人不便留于船舱内。今夜夜凉如水,你我相见如故,不妨在船尾秉烛品酒夜谈?” 张晗会意,轻轻点头,左手拎起孤月剑,与周俊二人走出船舱。 …… 邵媛此时已经极尽疲累,眼前不住地回放着方才那惊恐的一幕,还有若隐若现的女子的呼救之声,缓缓地邵媛渐渐沉睡,但眉头依旧紧蹙,仿佛又陷入了梦魇。 第五十八章 朱华 周俊与张晗坐在船尾,青梅煮酒,相视对饮。 “曾听闻江都城的周三公子,最是坦荡赤诚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何兄托周公子招抚媛儿之事,在下自然不会对媛儿说起。”张晗将剑放在左手侧,左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周俊浅浅一笑,点点头,此时眼神却有几分忧虑:“张兄,谬赞。白皓一事,张兄可否已有计量。” 张晗微微皱眉,叹道:“白皓生性狠毒残暴,为魔域在人间的一枚棋子,其死而复生想必也是魔域赤炎的安排。白皓前日才于京城现身,京城之中曾经上书弹劾白皓的大臣,皆一夜间遇害,家中连一活物都无存。却不料,不出两日,便赶到了润州,如今的白皓恐怕已非寻常之人。” 周俊眉头一皱,眼神带着不安:“他如今非人非鬼非妖,连他身边的侍从亦是如此。来到此处,难道和这一夜间涌出的暖意有关?” 张晗略略点头,叹道:“十之八九,便是为了润州充沛的灵力。”张晗微微转头,看着天空银色的月牙,轻声道:“周公子可否听闻天罡一事?” 周俊微微摇头:“虽有听闻,但知之甚少。” 张晗神色凝重,说道:“如今天罡已崩塌,人间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润州,便是人间出现的第一处灵力泉涌之地。” “哦?!”周俊有些惊讶,“在下惭愧,一心也只在意这安逸享乐。这番受何兄所托照顾邵媛姑娘,虽知邵媛姑娘身系神物之主,也未曾想到,竟然牵出如此诡谲之事。” 张晗微微点头,浅浅一笑:“此事也非你我所能左右,媛儿还劳烦周公子照顾,我此行目的便是要调查清楚白皓的目的,待送你们安全返回江都,在下便要即可赶到润州。” 周俊抱拳一笑:“与公子一见如故,如今风云变幻,公子身负重责,吾辈实在自愧不如。” 张晗无声地笑笑,看了看远处微微闪烁的微光,“离江都城亦不远了,此处尚无戾气,在下即刻告辞。” 周俊心中惊疑今晚船行之快,思虑片刻也知,是张晗暗地相助的功劳,只是遗憾此时不能与这位张晗把酒言欢,心中虽有不舍,但也知张晗此时身负重任,不能多加停留,抱拳道:“在下便住在江都城南的周家宅院,望张兄闲暇之时能与在下畅饮一番。” 张晗左手拎起孤月剑,向周俊点头道:“自然,在下亦是甚爱杜康,能结识公子,亦是在下之幸。”言罢,张晗点头告别,踏云离开。 周俊目送张晗往润州方向赶去,回头看了看,船已经行进江都城中,心中不免感叹。几位船工亦是惊讶于此番返程的迅速,不免啧啧称奇。 船舱中的邵媛仍睡着,但似乎被噩梦困住,时而不住哭喊,周俊原本不便进入船舱,但此刻邵媛哭喊似乎更甚。周俊在船舱之外听得焦急,连忙掀开帘子,坐在正被噩梦魇住的邵媛一侧,轻声唤道:“邵姑娘……” 邵媛突然一把抓住周俊的手,连连喊道:“何墨,别再丢下我!别丢下我……” 周俊眉头紧蹙,看着此时仍未清醒的邵媛,一言不发。 邵媛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梦呓一般轻声说着:“何墨,我知道是你……别丢下我好么?”邵媛的声音逐渐细微,又缓缓沉睡过去。此时邵媛的气息已经平复,不似方才梦魇那般急促。 船工将画舫停在周家庭院之后的河道中,连忙去呼唤家仆开门。家仆得知三公子回家,连忙出来相迎。此时夜深,周俊并不希望打扰府中人的休息,所以才命船工将船泊在院后,却不料仍然如此兴师动众。周俊仍坐在船舱中,看着外面的动静,似有些不悦。因为苏合香的缘故,邵媛依旧睡着,没被外面的喧闹吵醒,满足地抓着周俊的手,静静地睡着。 真像一个孩子,周俊看着邵媛此时的模样,心中感叹,不禁一笑。 四位侍婢走上船舱,正准备迎接三公子回府,却不料看到如此一幕,顿时惊讶艳羡无比。三公子品貌出众,江都城中倾慕周俊的女子不计其数。但周三公子虽然身在花丛,但似乎片叶不沾,让市井传言周三公子甚好龙阳之兴,差点气煞老父。周老爷便安排了四位品貌出众的女子伺候其左右,虽未行纳妾之礼,但大家都知道,这四位便是周俊的妾侍。虽是妾侍,但亦是让人艳羡,听闻亦有富家之女听闻周俊身边被安排四位美貌妾侍之后,忧思成疾。 此番上船的四位婢女,便是周俊房中之人,可惜虽然让人嫉妒,但从未真正侍奉过周俊。有人曾也疑心公子并不喜爱女子,私心揣测他常常往来烟花之地,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但如今见得这样一幕,让这几位女子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那位躺在公子身侧的姑娘,样貌虽然清秀,但与我们四人相比,也并无特色――公子为何会醉心于她?几位女子不约而同的想着,一言不发。 周俊回过神来,看着四人,并不言语,邵媛仍然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周俊便顺势将邵媛一把抱起,缓缓步下船来。 那四位婢女恭敬地将周俊送下船,迎回府中。周俊原想让下人为邵媛辟一处安静舒适的居室,让她安睡,但邵媛此刻仍紧紧抓着周俊的手臂不放,倒让周俊好生为难。只好一直抱着邵媛回到自己房中,将邵媛缓缓放于榻上,自己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 那四位婢女知趣退在门外,周俊的房中并不留其余之人。 公子深夜返回,还抱着一位姑娘――这事情很快在府上传开。周老爷和周夫人听到外面的响动,得知了这件事情,不禁悦然一笑,倒让周老爷和周夫人终于释怀以前的那些谣言,夜里便商议,若是这姑娘家事清白,让俊儿与她早日完婚倒也不差。 此时的周俊倒有些尴尬,但也不禁傻傻一笑,或许眼前的这位姑娘便是自己梦中所求之人,可惜自己此刻不过受人所托照顾她罢了……她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何墨而已……何墨……你为何对她如此心狠?我曾佩服你为了王静和,能放弃成仙得道的机会……而你,如今为何又变得如此? 周俊一直静静地坐在床侧,并不敢打扰邵媛的美梦,一直到鸡鸣时刻,才发觉邵媛的手略有松动。周俊缓缓抽开被邵媛握住的手,轻轻走出房门。 门外的几位侍女依旧守候着,周俊顿觉奇怪,问道:“为何一夜不睡?你们如此,我心里如何好受?” 一位名为绿水的侍妾温柔说道:“妾身不敢打扰公子佳期。” 周俊缓缓摇头:“你们不必如此,若感染风寒,倒真是我的过错了,都回房休息吧。” 几位女子稍稍迟疑一阵,眼神互相看了看对方,微微不舍的样子,缓缓退下。 清晨的花园里,仍然弥漫着冬季的清冷,但是早早来到的春意早已让院中的海棠冒出了细小的花苞,颇为可爱。周俊漫步在花园之中,仔细地观赏者这一草一木,初春时节,这含苞欲放的美,才是让人最流连忘返的。 “公子,此时天气尚凉,当心感染风寒。”说话的,正是四位侍妾之一的朱华。朱华手拿一件紫貂裘,走到周俊身侧,为他披上。 周俊浅浅一笑,道:“你还光顾着说我,你自己的衣衫太过单薄了,你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因我而生病,我岂不是要内疚?”周俊脱下紫貂裘,转而披在朱华身上。 朱华微微地一笑,明眸似水,柔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为何早早离开房中来此处赏花?” 周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现在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了。” 朱华温柔笑道:“妾身只听闻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倒是倒了过来。莫不是公子平日里辜负的红颜太多,今日倒遇到一个能让公子头疼的姑娘了。” 周俊浅笑道:“你不怕我,与那三人不同,但都是上好的女子,何苦痴心错付?人间尚有大把的好男儿,寻找一位真心之人白头偕老,岂不是美事?外界传闻,我从来不予理会,我所期望的,便是得到一位真心喜爱的女子……” 朱华略带伤感的眼光看着周俊,柔声说道:“若是那位女子并不钟情于你呢?” “我仍会守护在她身侧,默默看着她,但不打扰她的生活。”周俊略带苦涩地笑笑。 朱华点点头,浅浅一笑:“这样的傻事,我也在做着。” 周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似有百般滋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正如何墨那般,对所爱的女子有多深情,便会对不爱的人有多绝情吧……自己何尝不是辜负了上好的女子……可是,情爱之事,又怎能勉强?得享一时之欢,毁去的便是女子一辈子的幸福。 第五十九章 误解 朱华并不接话,只是浅浅笑着,安静地听着。晨光熹微,洒在朱华的白皙的面容上。 周俊也摇头笑着,无意间瞥见身边的一朵蔷薇的花苞上外围细小花瓣突然微微跳动了一下,如此灵动且静美的画面,到让周俊有些意外。 府中的人们也陆续醒来,清晨开始变得有些喧闹。 大家仍然在私底下传着昨夜的事情,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周老爷与夫人早早在房中用过早饭,便命仆从将画舫中的几位船工陆续带来,细细询问那位邵媛的来历。 这几位船工对于邵媛的身份来历都知之甚少,只知道公子对这位女子格外照拂关爱。夜间邵姑娘睡在船内,公子都是在舱外守候着,从未越礼。周俊嘱咐过,船工们也不敢让周老爷操心动怒,都对在润州遇袭之事只字不提,也都异口同声地说童嫂年龄大了思念故乡,便求了公子,现在已返回姑苏的家乡颐养天年。 周夫人轻轻摇手让那几位船工退下,温和一笑看着周老爷,轻声道:“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多操心也无用。俊儿若是真爱这姑娘,想必这姑娘也必定是让人喜爱的,家世什么的也无关紧要,我们家自然能准备出全套的嫁妆。” 周老爷赞同地点点头:“夫人说的甚是,还得劳烦夫人去看看那姑娘是否对俊儿也有心思。若是他们俩情投意合,这婚事即刻都可以定下。” 此时,一位仆从急匆匆赶到门外,连忙跪拜行礼,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少爷命小的回来禀报老爷老夫人…”这位仆从显然还未平复气息,说话断断续续。 周老爷显然有些心急,焦急地拍着桌子,轻声喝道:“拣要紧的说!” 仆从连忙答道:“大少爷这几日陪同恭顺亲王在润州一带巡游,大少爷探知了王爷的意思,想必后日便会来到江都了。” 周老爷点头道:“接待王爷,断断不能有任何差池,必定要倾全周府上下之力。”说着,便对一直站在门外的等候命令的管家说道:“接待王爷之事便由你负责,速速将湖畔的别院打点妥当,采办布置皆用最好,别想着替我省钱!” 得令,便与那送信的仆从都很快退下。 周夫人颇为疑惑地问道:“这恭顺亲王,前些时日不是听闻已经死了么?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 周老爷听罢连连摇手示意夫人小声,环顾四周,谨慎说道:“此事夫人莫要再提……刚刚才听闻京城出了大事,那些弹劾过恭顺王爷的大臣,都无一幸免……如今我们只求能保全自家性命便好!” 周夫人连连点头:“我们的亭儿向来谨慎机敏,寻常事儿我们也从不操心……但是听闻这恭顺王爷性格乖僻暴虐,让我不得不忧心。” 周老爷忧虑地点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 此刻的润州,因为处于灵力泉涌之处,受充沛灵力的滋润,让这座城市的鲜花都在一夜间竞相绽放,远远早于周边的几座城市。但在这春意盎然,鲜花竞芳的城市中,却弥漫着一股忧愁和不安。 两位刚刚失去女儿的老两口坐在门口哭泣着,因为极度的伤心,那位母亲已经昏厥过去,四周的街坊邻里不断地安慰着。女孩的尸体在城外的荒坡被发现,死时模样极惨,眼睛惊恐地睁着,衣服已经被撕尽,被凌辱的痕迹触目惊心,一道道的血痕包裹着这幼小娇弱的身躯。 “她才十四岁啊!”一位邻居摇头叹道,女孩的尸体就放在那家的堂屋中,身上盖着素布。 昨天一夜,就有好几位女孩失踪,其余几位的女孩还未有半分消息。家人们原以为女孩子贪玩忘了回家,还抱着一线希望,但在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刻……那一丝希望就化为了泡影。 张晗愁眉紧锁,眼神冷峻,左手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到皮肉之中。此时的白皓,正在醉仙楼饮酒作乐,环绕的美人环肥燕瘦各具风姿,殷勤地为在座诸位客人清歌劝酒,极尽妖娆。 白皓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露出不屑的神色。白皓一行来到此处也并不住在那些富商或者官员的府宅或别院内,只是将这酒楼一应包下,终日在此间作乐寻欢。润州此地灵力充沛,白皓来此自然为的就是这让为之癫狂的灵力。白皓及门下那些术士妖道随从侍卫,如今换成了鬼晶皮肉,便更加无所顾忌。灵力的获得有多种途径,但对于这群败类来说玄素之道才是首选,地气灵力钟于女子,尤其是尚未出阁的豆蔻年华的女子。 如果那几位失踪的女子还活着,应该还被囚在醉仙楼之中。张晗在醉仙楼不远的一处阁楼里,冷眼观望着醉仙楼上的场景。 江都周家的长公子周亭此时也在醉仙楼的酒宴席中,周亭今年36岁,在这江南一片做香料和药材的生意,为人谨慎稳重。眼前这一幕让周亭不由厌恶,但是他心中明了白皓的为人,已经有了妻室子女的周亭,不得不虚与委蛇巧笑迎奉,此刻的周亭,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白皓性情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周亭一直殷勤伺候着,不敢有半点闪失,此刻的他早已没有当年意气风发之象,如今的胆小谨慎为的也是家人的平安。有时候看到自己三弟周俊之时,也不免想到自己当年的样子,而如今,却忍不住一声叹息。 白皓冷眼瞥了周亭一眼,周亭立刻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疲累厌恶的神情,连忙将笑容堆上面容,起身拱手向白皓赔罪道:“小人失礼,望王爷恕罪。” 白皓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听闻周亭有娇妻美妾,皆是国色,为何不带来一见?” 白皓身侧随从随即附和笑着,笑声格外刺耳。 周亭心中一揪,但神色不敢有异,仍小心地拱手说道:“拙荆相貌鄙俗丑陋,实在难等大雅之堂,恐让王爷及诸位嫌弃厌恶。” 白皓斜眼瞥过,阴冷笑了笑,挥手让周亭坐下。 周亭双脚微微抖动着,幸而有宽大的衣袍遮挡,但面容依旧沉静,处变不惊。 …… 楼上的酒宴在众人喧闹的声音和嘈杂的乐曲中进行着,醉仙楼四层的一处厢房门口,有几位身段魁梧的男子把守着。突然一身影飞快闪过,啪啪几声,门口的几个男子应声而倒。紧锁的房门被利剑劈开,房内正在淫乐的数人还未从恍惚中清醒,随着一阵漆黑的剑影闪过,那几个男人的项上人头便应声而落。鲜血脑浆飞溅,甚为可怖。 角落的床上躺着一位赤身的少女,此时的她,虽然还有一丝气息,但早与死人无异,眼神空洞,形如痴儿。 楼上的打斗并未惊到楼下嘈杂喧嚣乌烟瘴气的宴会。 白皓听见了楼上的响动,漫不经心地轻声哂笑:“一群废物。” 贴身侍从昶道士躬身轻声问道:“王爷,要不要将那胆大的贼人拿下?” 白皓冷眼看着众人堕落的模样,笑道:“不用,那几个废物死了也不可惜。那几个小女娃的滋味倒是不错,可惜受过玄素之法,以后也只能痴呆蠢笨一辈子了。留在身边也是惹人生厌,让他救了去,倒算我们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白皓冷冷笑着,“此间灵力虽然充沛,不过时日尚短。过些时日,待这贪嗔痴念一同肆掠人间之时,我们便可以好好地欣赏这人间的美景。” 昶道士会意点头领命,依旧立身守在白皓身侧,冷笑着听着外面的响动。 …… 张晗将房屋中一件散落的男子长袍裹在少女的身上,张晗将少女抱在怀中,从阁楼后院之处飞身而下。在后院一处僻静园林假山之后,张晗仔细查探这少女此时的气色……女孩子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眼睛瞪得老大,但却没有一丝神采,很久才会微微眨一眨眼睛,对张晗的呼唤询问都了无反应。 突然假山后一人影子,飞快闪过,大喊道:“淫贼!淫贼在假山后面!” 张晗心中大骇,但此刻不宜留少女一人在此处,用左手将少女抱在怀中,却不料此刻已经被一群人包围。这些人虽然只是普通人的装扮,但张晗感受得出他们身上那股非人非鬼的气息。 中计了……张晗心中大惊,但张晗右臂已经失去,左手又不能放开那位女子,不能与那些人纠缠过久,只能找机会速速离去。 但那些人身法极其诡异,让张晗有些躲避不暇。不出片刻,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几位眼尖的,立刻认出了张晗手中怀抱的便是昨日里失踪的一位女子! 张晗此刻被困,无法逃脱,而怀中女子的气息也越来越弱了。此时根本无法与那些愤怒的群众解释,张晗此刻腹背受敌。 “女儿啊!”一个歇斯底里的哭喊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是一位中年的女子,看到女儿此时的模样,不顾周围群众的阻拦硬要冲上前去与张晗拼命…… 张晗心中悲痛,但此时硬闯肯定不敌,亦会丧失治愈这个女子的机会。张晗缓缓将怀中的少女放下,平静地说道:“她如今很虚弱,亟待医治。” 昶道士和一干恭顺王府的随从不料张晗会有如此举动,有些出乎意外。但随即,昶道士便煽动起周边群众的怒火,一拥而上。数十群众对张晗拳脚相交,但张晗丝毫不反抗,只是静静地盘腿坐在原地,左手仍然握着女子的手腕,将体内真气渡给那位虚弱的女子。 第六十章 医心 张晗周身升起一阵氤氲之气,将四周的人们挡在这堵气墙之外。女孩的母亲趴在离女孩不远处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愤怒和伤心让她此刻完全失去了理智。 昶道士此番搅局原非白皓之意,只是心中怒气难消,昶道士万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下来去自如,但昶道士更害怕白皓知道自己违抗命令,自作主张。看见张晗周身环绕的强大气场,昶道士不由暗自心惊,竟然是如此高人,若不是他怀抱这个女孩,加之失去了右手,断不会被昶道士几人困住。昶道士背后微微渗出冷汗,眼神会意四周的同伙赶快撤去。 张晗并不理会气墙外那一侧愤怒的人群,全神贯注于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孩身上,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涌入女孩体内,但却徒劳无功。 那位趴在透明气墙外哭泣的母亲,死死盯住女儿的身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突然,她发现女儿的眼睛似乎微微眨了一下,紧接着胸口渐渐有了起伏逐渐趋于平稳。这位母亲渐渐平复下已经嘶哑的哭声,呆呆看着气墙另一侧。 张晗额头上汗珠一颗颗滴下,额头青筋突显,可知此时他已经竭尽全力,但仍然无法挽回女子已经丧失的灵智。 …… 白皓听见楼下的吵闹颇为不悦,走到阁楼的南侧,冷眼看着楼下的那一幕。白皓看见了张晗,微微有些诧异,这不是那日与胡烈比试的国师么?竟然没有死?白皓转头思虑片刻,似乎明白了几分,看来不过李代桃僵罢了,当初竟然被他欺骗!着实可恶。 白皓冰冷狠毒的目光投向张晗,缓缓向楼下走去。身后的侍从会意,立刻跟上,不敢有半点怠慢。嘈杂的酒宴一瞬间变得安静,众人见状,都不敢再肆意,待白皓下楼之后,都悄悄的走到南侧阁楼之上,压低了呼吸紧张看着即将发生的那一幕。 周围义愤填膺的人们发觉白皓正向此处走来,也立刻安静下来,缓缓让出一条道路,谨慎小心地退在两侧。 张晗此刻不容有半点分神,并不抬头看身前的白皓。 白皓略轻蔑地用手指去试探那堵气墙,哂笑道:“张国师……”随着白皓语音的落下,那堵气墙也应声碎落。白皓漫不经心地走进张晗的身侧,嘲讽地看着。 张晗身侧的女子看见白皓的模样,不由惊恐尖叫,虽然口不能言,但她的心还尚存几分心智。女子开始慌乱地挣扎,张晗竭力在稳住女子那仅有的生命气息。两侧的群众见状,但又惧怕白皓,不敢上前。唯独那女子的母亲不顾他人的劝阻奋力跑向这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真是聒噪!”白皓不屑的扬了扬手,厌恶地看着那正向这边跑来的女孩的母亲。身边的侍从拔出佩刀,向那女子的母亲砍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张晗抱起地上的女孩,身影飞快地闪到那女孩母亲的身前,右脚横踢,将那侍从手中的佩刀踢开。那位母亲尚未从惊恐中清醒,眼见女儿就在眼前,立刻动手去强夺自己的女儿。张晗将女孩送还她的母亲。此时女孩已经能站立,躲在母亲和张晗的身后,口齿含糊不清,惊恐地看着白皓。 那位母亲此时依旧不清楚此番形势,仍以为是张晗玷污了自己的孩子,对张晗拳打脚踢恶言辱骂…此时的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围观的群众看出了其中的关窍,生怕这位母亲又惹怒了白皓,有几个胆大的连忙上前,接着张晗的掩护将那位女孩和她母亲强行拉了回去。那些围观的人群,在救回那位女子和她的母亲之后也都悉数退下,不敢再在此徘徊,恐引祸患。 张晗冷眼看着白皓,挡在那些群众身前。白皓身后那些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拔刀,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白皓。此刻白皓脸上似有不屑,轻蔑哼笑了几声:“良禽择木而栖,同样的话本王对何墨也说过,可惜他不识时务,也不怪本王留不得他!” 张晗神情冷峻,目光坚毅,手中的孤月剑散发出幽黑的冷光,张晗不屑对白皓多说一句话。内心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虽然自己的胜算不过一成,“何须多言,要战便战!” 白皓似乎并无太多杀意,自是冷冷笑道:“你看那些蠢笨的凡人,你救了他们,他们却如此对你?倒真是浪费了此间的灵力了……”白皓用手绢轻轻擦拭着嘴角残留的酒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晗,冷冷说道:“如此蠢笨无知,你又何必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天罡阵崩塌,如今的天地间的法则便是适者生存。本王觉得你倒是可用之才,怜贤惜才,张晗,你尚有些时日思考,看看这些对你恩将仇报的人,值不值得你为他们如此拼命。”说罢,白皓摇摇手,示意那些侍从收回手中的佩刀。 白皓意味深长的笑着,一行人缓缓走上楼,继续方才的酒宴。 张晗此时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汗珠不断地渗下,紧紧提着一口气,不敢有半分松懈。张晗飞快躲进一处僻静的角落,盘腿而坐调理内息。此时水精月树之内还未传来别的消息,不知道霍霜现在如何…… …… 此时的霍霜,仍然身处魔域,恭敬的端着茶水伺候在赤炎身侧。霍霜不经意的看到身侧不远处的紫晶石缝之中,冒出了一株通身透亮洁白晶莹的小草。天罡阵阻断了魔域中灵气的来源,魔域才会变为寸草不生的炼狱之境。而现在灵力正连绵不断地涌入魔域之中,魔域很快就会恢复当年繁华之相了吧?那株晶莹的小草着实可爱,霍霜望得有些出神,不经意地一笑。 赤炎也瞥见了那株晶莹的小草,微微怔了一下……水晶兰……赤炎缓缓念道,脑海中又被邵青的记忆扰乱着,不,应该说是孟浪的记忆……还有烈焰紫晶分身在人间千万年轮回间的记忆都一一浮上。 “不过是梦魇之花,和寻常幻术又有何区别?竟然让你如此执着……”赤炎缓缓摇头,静静看着水晶兰正在舒展的枝叶。 “霍霜。”赤炎神情冷漠,轻声说道:“此时魔域之人来往人间频繁,恐一些人不顾本座命令侵扰人间,你为水精月树之主,你的能力本座自然不会怀疑。如今你前往人间,若有魔域之人敢违抗命令扰乱人间,你便代本座处置。” 霍霜心中惊疑,但亦不敢多问,恭敬叩首,领命退下。 魔域之人不再受制于天罡,虽然可以自由来往人间,但此时魔域之主赤炎却无屠灭人间的计划,只让魔域之人可以于人间吸取灵力,不能肆意妄为侵扰人间。赤炎自然明白,若是引起修仙门派的注意,人间魔域的一战只会让人间魔域两败俱伤,这正顺应了苌戈坐享渔人之利的心意――赤炎又怎么会让苌戈如愿。人间魔域积怨已久,修仙门派自恃清高,又怎会与魔域化干戈为玉帛?如今的办法便是让人间自相残杀。灵力的解封除了会让修仙门派获取更高修为之外,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突如其来的灵智更会助长凡人内心的邪念,那些修仙门派必定自顾不暇。想到此处,赤炎不禁得意一笑,起身离去之时,却看见水晶棺内幻姬安静的面容,心中猛然一痛。赤炎颔首阖目,避开幻姬的面容,此时赤炎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内心的交战让赤炎无比痛苦。 …… 凡人之心易受蛊惑,修仙之人也在所难免。人间突然间涌出的充沛灵力让修仙弟子们欣喜若狂,功力在一夜间突飞猛进,伴随着功力增长的,还有藏在内心深处的邪念和欲望…… 四明山中,洞府内的灵芝在一夜间竞相冒出,且都是难得一见的紫芝,四明真人静静盘腿而坐,那日赠紫芝给苏逸的童子也在一侧盘腿坐着。 “师父,灵力解封,寻常凡人也并不会因此开启灵智,这灵力反而会助长凡人心中的恶念――这是不是说明,人性本恶……当年天帝缔结天罡阵也是为了人间安宁着想?”童子疑惑地摇头问道。 四明真人浅浅一笑:“并非人性本恶,只是人间的灵力被禁锢了千万年,凡人一时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诱惑罢了,这些灵力原本就属于这人间,被天帝强夺,如今物归原主,难免会让一些心智薄弱之人措手不及……尚待些时日,人间自然有医治这心病的方法……” 童子似懂非懂,疑惑地摇着头,但又不好再多问。只好不停摆着头看着这洞内满目的灵芝,天真地笑道:“现在有这么多紫芝,这样就能救更多的人……徒儿记得师父说过,虽是仙家之药,能医凡人之身,但不能医凡人之心。那日师父让徒儿将那颗最上乘的紫芝赠与苏逸,想必那位苏逸,便是能医治凡人之心的人……” 第六十一章 心魔 故沅一处不大的书院内的暗室之内,麒麟目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着周围人的面容。天罡阵突然的崩裂,让徐长老陷入了迷茫……原本已经做好了与魔域殊死一战的打算,但数日过去,魔域竟然毫无动静,反而让徐长老和张百川等人更加焦虑不安。 此时暗室内所有人的神情都是紧张且怀疑的,苏逸的一席话,如何能让他们接受?接受自己这么多年所坚持的不过一个骗局? “当真可笑!”明水将手中的利剑指向苏逸,“你已被魔域蛊惑,如今来此编造这些无稽谣言,居心叵测!” 徐长老眉头紧蹙,此时人间突然涌出的灵力徐长老并非感知不到,他心中也曾怀疑苏逸所言非虚……但人间的修仙门派,数千年的坚持,不过为了苌戈的个人私欲……这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在座之人亦是如此……这突然涌现的灵力,在他们看来,正是上天赐予他们对抗魔域的能力。 苏逸神情冷峻,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痛苦,平静看着在座之人,缓缓说道:“诸位,如今种种迹象都说明,这天罡阵不过天帝排斥异己禁锢人间的工具……为何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宁可相信这荒唐的谎言?!” “住口!”张百川怒喝道:“师弟,你忘了同门的三千魂魄了么!如今让我们放弃重结天罡,放弃对抗魔域!如此背弃天道之事,竟然是出自你之口,我短短不敢相信,眼前竟然是昆仑第一剑苏逸!” 苏逸微微低头,语气似有无可奈何,“为一个谎言而活原本就够荒唐,而不肯接受现实,岂不是更荒唐?” “苏公子所言非虚。”霍霜的身影逐渐清晰,麒麟目的金色光泽照在霍霜苍白的面容上,有种异样的美,霍霜微微欠身行礼,柔声说道:“我知道让诸位接受这个事实还需一些时日,诸位坚持多年的事情,竟然如此荒唐,定是难以接受。” “你是魔域之人?”明水冷冷笑道,“曾听闻有魔域之人竟然相助人间重结天罡,当时不信,如今看来定是你处心积虑,破坏天罡重结,意图毁灭人间。” “魔域妖女!居心叵测!”众人纷纷说道,对霍霜恶言相向。徐长老始终沉默不语,神色凝重的看着二人。 明水突然拔剑相向,大喝一声:“魔女受死!”明水手中的剑锋带着凌冽的剑气向霍霜刺去。 “住手!”苏逸身影极快地挡住了刺过来的剑气,右手指尖紧紧扣住明水手中的剑锋。但明水并未收力,仍然全力刺来,手中的利剑已经弯折到了极限,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剑锋应声折断,还未等明水反应,苏逸手中捏住的剑锋已经抵在明水咽喉之处。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维护魔女!莫不是早就被她蛊惑迷失了心智?”明水冷冷笑道,此时那剑锋离咽喉也不过一分,明水不敢再向前半分,但口中仍然不肯认输,紧张的盯着咽喉下方的剑锋。 明水的几位同门手中的利剑已经出鞘,死死盯住这一幕,其余人亦是被眼前一幕所惊讶,紧张的看着苏逸,不知下一步会如何,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而此时,张百川仰面自嘲似的笑了几声,这笑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张百川目似寒钉冷冷看着苏逸,“苏师弟,莫要忘了,是她杀了素明!我原以为你不过被美色所惑听信谗言,如今看来你却是已经堕入魔道!为了这个妖女竟然与同门反目!” 苏逸并未撤回手中的剑锋,那断剑的剑锋仍然抵在明水的咽喉之处,苏逸神情冷肃,语气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霍姑娘!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公子……”霍霜眼神略带哀伤看着苏逸,又转头看着周遭众人,缓缓说道:“我所做之事,从不否认!但此时,还恳求诸位莫要执迷不悔。天罡阵不过天帝统治人间夺取灵力的工具,如今天罡阵重结无望,赤炎目前得不到天罡之力,此时按兵不动,亦是不想与人间相斗,而中了苌戈之计。赤炎如今并不想与人间修仙门派交战,但仍然十分忌惮人间――不过天罡灵力解封,会助长人间邪念,赤炎是希望利用人性弱点,利用人的相争之心,让人间自相残杀……白皓,便是他这一步的棋子!此时,诸位首要任务便是遏制住人间增长的欲望和邪念。” “妖言惑众!”明水冷笑一声,仿佛忘记了咽喉处的剑锋。 苏逸冷冷地看着明水,手中剑锋微微一旋,那股凌冽之气仿佛要穿透明水的咽喉一般,明水一怔额头和背上都渗出冷汗。明水不敢再多言,死死盯着眼睛下方咽喉之前的那断剑的剑锋。 “叛徒!还执迷不悟!”张百川喝道。 苏逸神情自若,冷冷地说道:“让霍姑娘将话说完!” 霍霜看着苏逸,微微点头浅笑,继续说道:“曾经,我也是憎恨天罡,嫉恨人间……我手上亦沾染了昆仑弟子的鲜血――如果我以死明志,能让诸位化解对苏公子的误解,我死而无憾。” “霍姑娘!”苏逸蓦然转头,惊讶地看着霍霜,眼中尽是心疼。 张百川冷冷一笑,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以死明志?魔域惯用的伎俩!邵青当年亦是用此手段骗取我的信任!” 徐长老此时缓缓起身,声音低沉而苍老但掷地有声:“霍姑娘不必如此!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四明真人命各处修仙门派不得轻举妄动,老夫亦明白其中必定有关窍。但人间与魔域积怨已久,断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魔域赤炎此时不过是缓兵之计,待他汲取足够灵力,定会屠戮人间……昆仑一战,历历在目!” 张百川点头附和道:“徐长老所言极是!我们身为修道之人,断不能至人间于不顾!若不趁此机会屠灭魔域,必定后患无穷!” 众人皆附和称道。 霍霜微微一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赤炎被困于魔域黑暗千年万载,怎可能不恨?他性情偏执鬼厉狠毒无情……但他本性绝非十恶不赦,我能感觉到,邵青的意念正在逐渐影响到赤炎的一些判断和抉择。” 徐长老缓缓摆手,说道:“白皓一事,老夫自有决断,赤炎如此不过借刀杀人,险恶居心昭然若揭,人间绝不会坐以待毙。姑娘请回吧!” 霍霜微微欠身行礼,想苏逸点头示意。苏逸会意,将手中剑锋收回,掷于地上。二人随即转身离去,并不再多言。 待霍霜苏逸二人去后,明水方才卸下一口气,四肢都变得僵硬,颓然瘫软在地。苏逸为昆仑第一剑,且为开阳印之主,其功力深厚可想而知,也无怪明水被那凌冽霸道的剑气所怔。明水心中仇恨顿生,双手握拳,微微抖动着:苏逸……我断不会放过你!有朝一日,我要让你还有那个妖女跪在地上求饶!此时人间涌现的灵力,不正是修炼的好时机么?想到此处,明水脸上浮上一丝诡异的笑容。 徐长老缓缓说道:“而魔域之人此时来往人间频繁,恐生祸事,我们首要任务也是前往人间各处斩妖除魔。白皓为赤炎在人间的爪牙,作恶多端,断不能再放过此人。” 众人得令,陆续拜别离去。 …… 京城为历代皇城所在之地,蕴含极强的灵力。 这些时日,何墨可自由出入皇城禁院之中,所见之事,无不让他触目惊心……十几位大臣一夜间满门被屠尽,但皇帝白岵似乎一心沉迷于享乐,根本无心顾及这些臣民之死。京城中原本弥漫着的恐惧氛围,似乎也随着灵力的扩散而消失殆尽,京城内依旧繁华如昔……但在这繁华之后,藏着腐朽的恶臭。京城内,原本就是各大达官贵人享乐销金之地,如今此风气已经更甚以往,烟花柳巷,纵情声色…… 秀云楼门外的一处琴台之上,红叶轻轻抚琴唱歌,台下那些登徒浪子无不欢呼雀跃,口出调戏轻薄之言。红叶并不在意,朱唇微张,顾盼生姿。 何墨站在台下,眉头微蹙,冷冷地看着台上的红叶。 红叶亦发觉何墨的身影,妩媚一笑,停下手中的乐曲,缓缓站起身,从台侧翩然而下,来到何墨身侧,轻轻挽起何墨的手,温柔笑道:“我与公子颇有缘,想邀请公子与阁中品茶一叙。” 何墨眼神冷漠,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点头,随红叶步入琴台后的秀云楼中。 周围那些男子无不惊讶嫉妒,纷纷想涌入,却被飞燕合德挡在门外。那些男人以为飞燕合德不过两个弱女子,根本没放在心上,想强行闯入。却不料飞燕合德手中的丝绦如钢鞭一般抽打到那些人的身上,奇疼无比,那些人不敢再有造次,但仍依依不舍在门外徘徊引颈而望。 第六十二章 石灵 楼阁内不似往常那般热闹,如今清净许多。那些华丽的装饰和那些金玉古玩的摆件都已撤去,留下素雅的白绢悬挂于庭中,白绢上绣着精美的红叶,清风拂动下,那些白绢上绣着的红叶仿若在风中舞动飘落,颇有些红叶谷的景色。 一张绣字的丝帕被随意地挂在一侧,旁边的土陶瓶里斜插着一支才剪下的红梅,幽香暗送,格外清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何墨将丝帕取下,默念道上面的诗句,心中若有所触,眉头紧蹙,眼神忧伤。 红叶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株红梅,幽幽说道:“这是为赤炎而准备的,他见到的时候,亦是如此神色……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赤炎如今在人间?”何墨神情颇带忧虑。 “自然……”红叶莞尔道:“如今他有何理由不来人间么?如今好戏才刚刚上演。” 何墨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着红叶,问道:“你,究竟是何目的?” 红叶掩口而笑,妩媚地看着何墨,说道:“什么目的?我并不知晓?都是水到渠成之事,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我受困于天罡阵万年之久,不论苌戈还是离钩成为天罡之主,都不会容得下我。如此说道,你可明白?” 何墨阖目仰面叹道:“是你让白皓复生,让恶念在人间增长?这又是何目的?” 红叶轻蔑笑道:“恶念存于人心,此时如燎原之势,不过是因为灵力的解封罢了,修善是一生之事。而恶,不过在人一念之间。我一向随性而为,从不为任何人。想说想做皆凭自己意愿,与他们何干?不过如今,我却不得不同情离钩,如今他亦不再是那个狠辣决绝的赤炎,邵青的意念正在逐渐影响他的决断。” 何墨颇有些异讶,低头沉思片刻。回想以往的事情,邵青……你始终让人看不透……想到此处,何墨不禁微微摇头轻叹。 红叶看着这庭中白绢上随风舞动的红叶,浅浅笑道:“看着白绢上的飞舞的红叶,似不似满天飞溅的鲜血?如今人间灵力不受拘束,人性之恶会充分曝露……这岂不是一场好戏?” “人间生灵涂炭,便是你所希望?”何墨冷眼看着红叶。 红叶听闻此句,不禁放肆笑道:“我从未考虑过这些,我只是觉得,这人间的善恶纠葛如同离钩的两面性格的交战一般有趣……你并非我的对手,如今灵力解封,若不乘机修炼,不论是离钩还是苌戈获胜,恐怕人间还得落入被奴役的境地。与其在此与我相争,为何不去加入这场我安排的好戏之中?人间魔域一战,必定两败俱伤。离钩自然明白,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他如今是不会做的,邵青的意念,到让他冷静许多,若换成以前,恐怕此时的人间早就成为焦土。” 何墨听罢,冷漠而苦涩地笑着,飘然而去。 红叶看着何墨离去的身影,面容略带神伤,转头看着墙面上悬挂的海月清辉琴,轻轻取下,轻柔抚弦缓缓而歌,只是如今这歌声不知为谁而吟唱,倒似自己的顾影自怜……红叶从不奢望苌戈还能眷顾半分旧情……而离钩却出乎红叶的预料,原以为他在魔域的黑暗中万年的煎熬,留下的只剩仇恨与毁灭,但那位分身邵青,却在人间轮回千载,仍能得享人间情爱,已算得上是一件幸事。赤炎与邵青,不过离钩的两面罢了……如今这一水一火,正在相互煎熬着,到底谁会胜出?红叶亦不知晓,真是因为这未知的结果,才增加了红叶观局的兴致。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这张海月清辉琴,如今已是周身蛇纹断,丝弦断了续,续了再断……红叶微微苦笑,转而这丝苦笑又变为自嘲。 …… 何墨在京城四周,隐隐察觉到隐隐妖气,循着寻去,在外城一棵槐树的枯井旁,见到两只贪婪吸食灵气的石灵。这两个石灵,修为并不高,如今还保留着石头的模样,但胆量却大——竟然敢跑到人口稠密之处来获得灵力。两只石灵,一只钟乳,一只白石英,模样倒是生得可爱,不过毕竟为魔域妖类,来到此处,恐生祸患。 钟乳和白石英并察觉到了何墨的靠近,他们以为何墨不过寻常之人,察觉不出自己的气息,仍然毫无顾忌地吸收着这枯井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清灵之气。 何墨越来越近,白石英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悄悄地对着钟乳说道:“诶,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会吧?我们看起来也就是石头模样,不过跟这凡间丑啦吧唧的石头相比我们实在是太漂亮了。”钟乳石得意得瞟了眼身侧那些无知无觉的普通石头。 白石英若有所思,恍然大悟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太漂亮的,引起那个人的注意了?” “哎呀!”钟乳石害怕地喊道:“要倒霉了!人间有句话,叫红颜祸水……都是美丽惹的祸啊!” 白石英赶快打断钟乳石,小声嘘道:“快点闭嘴!那人快来了……” “放心,凡人听不见我们说话的……”钟乳石眼睛撇着盯着越来越近的何墨。 两只小妖的对话,何墨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觉得好笑,妖类心智单纯,不似人间这般诡谲。 何墨走近这两块石灵,随手掂量起来,自言自语道:“不错的两块石头,拿回家做五石散好了!” “五石散,五石散是什么?”钟乳石小声问道。 白石英被何墨拿在手中把玩掂量,有点头晕,断断续续地说道:“不知道啊……” 何墨觉得好笑,差点笑出声来,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说道:“就是把你们两个磨成粉,再吃掉呗!” 钟乳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好恐怖啊!他要吃我们,赶快跑!” 白石英和钟乳石都想施法逃脱,但发现根本无法摆脱何墨双手的束缚。 挣扎好一阵子之后,白石英突然意识到什么,对钟乳石说道:“他好像听得到我们说话……” 钟乳石一听,立刻吓得不敢再吭气。 白石英和钟乳石此刻被吓得灵魂出窍,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躺在何墨的手中。钟乳石带着哭腔幽幽求饶:“大侠饶命……我们不好吃的……吃了拉肚子……” 白石英也闭着眼睛,用发抖的声音求饶:“是啊是啊!我们真的不好吃……还塞牙……” 何墨故作严肃,忍住笑容,说道:“说!是不是来此为祸作乱?” “大侠!不是啊!不是啊!”钟乳石连连喊道:“我们灵力低微,也只想来这里吸取点灵气。那些离人远且灵力旺盛的地方都被其他修为高的妖类给占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才冒险来此处的!” 白石英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哭道:“赤炎大帝有命,不允许我们扰乱人间。我们就算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啊!” 何墨冷冷一笑:“就算你们不敢,也难保那些修为颇高的妖类不敢。说,附近还有那些妖类?如果敢有隐瞒,定将你们做成五石散。” 白石英和钟乳石无奈哀伤地对望着,都叹了口气……然后,全都招了。 京城周围人口稠密,但灵力旺盛,不少妖类还是会冒险来到此处。何墨在附近搜出了不少妖类,被捉出来依次排着,个个都垂头丧气,看起来甚是滑稽。 白云石、云母、绿松石、烟水晶、青琅玕等等,还有一大块花岗岩…… 何墨故意皱了皱眉头,看着钟乳石和白石英问道:“都是些石灵?没有其他妖类?” 钟乳石被同伴愤怒的眼光吓得发抖,躲在何墨袖子里,轻声说道:“魔域之中,赤炎大帝为尊,再其之下便是九黎部族之人,还有修为颇高的狐和狼等动物之妖,其次是寻常修为灵力低微的动物,草虫之灵再次之……我们这些石灵,连草虫都不如……自然抢不到那些远离人群且灵力充沛的地方……” 白石英不住地发抖,断断续续说道:“我们并不想与人间起争斗,但还是有很多修道之人对我们赶尽杀绝……来此确实过于冒险,但是我们修为太过薄弱,若不趁机修炼,以后亦是死路一条。” 何墨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那群石头,缓缓说道:“你们想要一直留在人间么?” 白石英连连点头,天真地说道:“这是肯定的啊!魔域被天罡阵断绝了灵力已有万年,如今早已是炼狱的模样,即便现在与人间灵力相接,想要恢复原来的光景也需要至少数百年的时间吧?更何况,我们在魔域一直都是被欺凌的对象,在人间自由自在,多好……我们不害人的……” 何墨轻轻点点头,浅浅一笑,心中想着,这些妖类也是单纯得可爱,虽无害人之心,但也难保自己安全,这四周充沛的灵力正可助他们修炼。万物皆有灵性,这天地间的灵力,也并非只为人间所有……这些小妖心智单纯,借助此地灵力修炼还可净化身上所带的魔域戾气,未尝不是件好事。 何墨将白石英和钟乳石放在地上,轻轻摆摆手,笑道:“小心修炼吧……你们如今身上所带的魔域中的戾气未除,与凡人太过靠近会损害凡人躯体,切记切记……莫要再被修道之人发现。” 这几只石灵惊讶于何墨方才的言论,片刻后反应过来,千恩万谢……接着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第六十三章 雪鸮 人间的灵力愈来愈不受控制,人的思绪和欲望似乎也被挑逗起来。这灵力,为善愈善,为恶愈恶。 魔域之人深知此时不宜与人间修仙门派起纷争,吸取灵力都格外小心谨慎。虽然多数对人间仍然心存怨恨,但赤炎有命,他们不敢不从。各大修仙门派亦听这几日偶尔有小妖被张百川和明水一行人发觉而身死,但魔域一直退让隐忍,并不希望此时与修仙门派开战,如果此时开战,魔域力量会折损大半,适时天帝苌戈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魔域一网打尽,尽数屠灭。但为修行,还是不得不冒险来人间吸取灵力,为了和天庭苌戈的最后一战。 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只雪鸮的尸体被明水剖开,将雪鸮的内丹取出。明水眼中闪烁着贪婪和邪恶,迫不及待将雪鸮的内丹吞下……这枚内丹里包括了这只妖百年的功力和其在人间汲取的灵力。 “明水!你在作甚?!”张百川发现了明水的异样,抛下手中的妖尸,向明水走来。 明水连忙丢掉雪鸮的残破不堪的尸身,连连擦拭嘴角旁雪鸮的血迹。待张百川走进,明水冷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淡淡说道:“一只鸮妖而已,不足挂齿,不劳烦师兄相助。” 张百川隐隐察觉四周还有些微弱的妖气,用剑掀开一丛草垛,发现了几只尚且年幼的小妖,小妖蜷缩在一团不住地颤抖着。一侧的孙兆其不免一惊,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只鸮妖是为了掩护孩子才故意曝露自己的,无怪乎会明目张胆地冲到他们面前,想到此处,孙兆其不免心头一震,人虽未灵长,但对孩子的爱护之情,妖类也是一样。 张百川眼神迟疑片刻,但手中利剑仍然毫不留情向那几只小妖的咽喉划去,眼看几只小妖即将殒命之时,张百川手中之剑突然被格挡开来……一人飞身护在那几只小妖的身前——是孙兆其! “稚子无辜!百川兄,放过它们吧!”孙兆其以身挡住那几只小妖,向张百川恳求道。 张百川怒目相视,喝道:“孙兆其!你竟然对妖类还心存怜悯?这些妖类,此时虽然幼小无法害人,但待到它们长大后肯定会作恶多端。” 几只小妖哭得真切凄惨,让孙兆其的心纠缠成一团,孙兆其看着几只小妖哀求的眼睛,转头又向张百川恳求道:“百川兄,这几日我们虽遇到一些妖类,但此间并未发生妖类害人之事,它们亦是生灵,为何要赶尽杀绝?” “妖就是妖!此时没害人不代表它们以前没害过人、以后就不会害人!”明水缓缓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一丝诡笑浮上他的面颊,幸灾乐祸地看着孙兆其。 孙兆其抿嘴摇着头,叹道:“那日苏逸及霍霜所言未必为虚,近几日我思考良久,难道我们要一错再错吗?” “与妖类为伍,你是自甘堕落!”张百川怒目相向,锋利的剑锋直指孙兆其的眉心刺去,孙兆其一个转身,将几只小妖抱在怀中,以极快的身法逃离,瞬间不见了踪影。孙兆其为赤城山上清玉平派门人,私自逃离师门来到昆仑山,立志匡扶正道,但那日霍霜和苏逸的一番言论,让他不得不产生了怀疑,加之如今眼前所见,难道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便是正义吗?孙兆其身法极快,又擅长追踪之术,所以那日会被派去江都寻找邵媛。此时孙兆其抱着三只年幼的雪鸮,不敢有半分松懈,他知道,如果自己停下来,不仅自己会没命,这三个小雪鸮也会没命……孙兆其没命地跑着,他从未跑过这么快……似乎自己身上肩负着得已经不仅仅是三条性命的事,而是关乎善恶是非的较量。不出一盏茶的时刻,孙兆其已经来到了上清玉平派的大门之处,门口的八卦镜已经照见了门派叛徒的影子……还有那三个小雪鸮。 掌门青羊真人正于堂内打坐修炼,此时灵力波荡,内心中起伏不定,连青阳真人此等修为高深之人,都难免受到邪念的引诱。青阳真人眉头微微皱起,极力压制着内心中的不安。此时突然门人来报,叛徒孙兆其在山门之外求见,还带了三个小妖…… 青羊真人蓦然睁开眼睛,微微一惊,立刻命人将孙兆其带至堂内。 孙兆其一路走过,同门对他皆是侧目而视。孙兆其并不在意同门的眼光,将三只小雪鸮紧紧抱在怀中,向堂内走去。 青羊真人神色凝重地看着孙兆其和他怀中的小妖,平静地说道:“孙兆其,你并非任意妄为之人,此番发生之事,你详细说来。” “是!”孙兆其口头答道,将这些时日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青羊真人听罢,双眉紧锁不展,神色凝重,眼神忧虑,缓缓说道:“如此看来,四明真人此举并非事出无因。此时人间若与魔域相斗,必定生灵涂炭,几十年后天帝重结天罡镇压人间灵力与魔域便无任何障碍了……” 孙兆其磕头道:“弃徒并不知晓,也不知道真相。想请师尊解惑,到底何为善恶,难道妖类生来就是恶?人生来就是善么?徒儿亦见不少人间的败类恶徒,为非作歹,恶贯满盈……” 青羊真人缓缓阖目叹道:“这些时日,灵力解封,不少弟子因为受不了灵力起伏激荡,而入了心魔……此间,这些时日并未听说妖类伤人之事,人间却发生了不少盗窃行凶之事。如今人间盗匪猖獗更胜以往数倍,连玉平派之内都出现了同门相斗相残之事!” 孙兆其再三磕头道:“弃徒并无所求,此次回来甘愿领罪受罚,只是这几只年幼的小妖,求师尊收留……师尊!” 青羊真人缓缓摇头,轻叹道:“此时正处是非之秋,留妖类于门派之内,恐生门派间隙。” “师尊!” 青羊真人微微点头道:“不过还有一法,将这几只小妖托于四明真人招抚……四明真人为地仙之主,倘若四明真人愿意收留它们,自然也不会有人敢造次。” 孙兆其磕头道:“谢师尊!” 青羊真人无奈一笑,说道:“我亦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为师如此,不过是成全你的心愿。这几只小妖托付于四明真人,若有敢危害人间之心,自然也不会饶恕。” 孙兆其将几只雪鸮小心地放置于地上,再三叩头,道:“徒儿深知自身罪孽,请师尊降罪责罚。” 青羊真人缓步走下,抱起那几只雪鸮,低头对孙兆其说道:“如今,便罚你到后山面壁思过三年,不得师命不得擅离!若有再犯,必定重罚!”说罢踏云离去,前往四明山。 孙兆其叩首再拜。 第六十四章 祸(上) 张百川诸人已猜到孙兆其会逃回赤城山上清玉平派,不过奈何青羊真人位份颇高,几人亦不敢造次。 明水不屑道:“区区几只小妖而已,当下之要务,便是去搜寻那些落网的妖类!” 张百川眼神警惕扫过四周,落在明水身上,冷冷说道:“为何你身上会有妖魔的气息?” 明水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快掩盖住方才的慌乱,故作镇静地冷笑一声:“方才杀了几只妖物罢了,难免沾了些血腥秽气。如今人间的修仙门派投鼠忌器,一则忌惮四明的命令,而则对与魔域开战并无太多胜算,说白了,就是害怕自己丧命,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是害怕人间因这一战而涂炭……且有隔岸观火之嫌,都希望别的门派率先顶上!二十几年前的昆仑一战,其他的修仙门派又有几人前去支援?”明水边说边拍打着衣袍,眼神有些闪烁。 张百川微微一哼,拂袖转身离去,继续搜寻者四周隐匿的魔域妖类。 …… 魔域中,赤炎眼神略带哀婉,静静看着水晶棺内的幻姬。一众妖类,皆跪拜于赤炎身后,俯首不起。 “主上,那些修道之人咄咄相逼!为何还要一忍再忍!”一只名为冠山的穿山甲妖愤愤难平。 其余妖类皆惧怕赤炎,不敢多言,匍匐于地,不敢抬头看赤炎的神色,都暗暗为冠山捏了一把汗。妖类前往人间皆遵循赤炎命令,竭力避开人群,但仍惨遭屠戮,心中怎能平复。 赤炎仍然静静地看着幻姬,语气平静地说道:“让人间各处魔域之人格外小心,修为不足之妖尽快返回魔域,不得与修道之人纠缠。张百川等人不足挂齿,但此时不宜开战!” 冠山心中仍有不解,不服问道:“主上!如今人间灵力充沛,魔域此时虽与人间相连,但获得的灵力仍然不及人间的千分之一……如此,必定会耽误魔域众人的修行,与苌戈一战,难有胜算!” “人间不出三月,便会自顾不暇。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一丝诡笑浮上赤炎的嘴角,赤炎自言自语地说道:“邵青啊邵青!你能让我如此冷静,能阻止我此时屠灭人间也算是你的本事……不过,倒是你让我看得更清楚思虑得更周全……” “主上!”冠山与众妖不知所措,关切紧张地抬头看着此时自言自语的赤炎。 赤炎摇手示意群妖退下,众妖不敢有违,纷纷退出坛外。 赤炎若有所思地看着水晶棺中安详的幻姬,缓缓伸手抚摸着水晶棺的棺面,诡异地笑道:“你认为邵青会回来么?邵青根本干扰不了本座的决断,本座卧薪尝胆为的可不是邵青对人间所谓的慈悲……待本座杀死苌戈之时,定然也会让人间也会化为焦土……会让你和邵青看到本座的杰作!哈哈哈哈哈……” 蚩尤坛内弥漫着诡异的笑声,笑声在魔域的洞窟内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 江都城中,浓浓的春意弥散在街道巷里,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地底涌出,滋润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邵媛这些时日一直居住在周府,府上诸人对她也颇为和善,此时为她安排的客房也打点得精心周到,邵媛亦觉此处甚为舒心,也就安心住下。每日里,也就在院子里赏花观鱼,清晨都能看到周俊在一处花圃之侧练剑…周俊待自己也格外尊重,虽然时有见面,但从不越礼……这里,倒有几分往昔悦然山庄的模样。前些时日,邵媛还听闻周老爷周夫人要见自己,不过好几日都过去了,都未见人通报,似乎是有重要之事,也就无暇顾及自己。每日里,朱华都会为邵媛采摘鲜花插于客房的瓶中,每日的饮食也都由按时送上,皆精致美味。妆匣内胭脂水粉和宝簪绒花一应俱全,各色花样琳琅满目。但伺候邵媛的小丫头镜心发现这位邵姑娘好生古怪:这位邵姑娘,容貌出众,性子也和善,衣着饮食皆要上乘,但却从来不用这些胭脂水粉,也不戴那精美的绢花绒花,只是在鬓边压了一朵鹅黄色的绒花,这朵绒花颜色颇杂,做工也不甚精巧――倒也奇了。 镜心从妆奁盒中挑了一枝桃红色的绒花压鬓,递与邵媛,笑道:“桃花刚好能衬姑娘今日的衣裳,也应了这春色。” 邵媛接过看了看撇撇嘴道:“也太过艳丽了些。”邵媛将桃花压鬓戴在镜心的鬓边,笑道:“这颜色娇艳,倒是适合你。” 镜心用手摸了摸那支绒花,偷偷瞥了眼镜子,害羞一笑。 邵媛笑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周俊?” 镜心吓了一跳,连忙害羞将头上的绒花取下,放在妆奁盒中,支支吾吾地说道:“姑娘尽取笑了……怎么会……” 邵媛用玉骨扇掩面笑道:“还否认呢?你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脸红。女儿家的心思,我怎么看不出来?这叫近君情更怯?”邵媛突然想起那日在天河境时,他人调侃自己的话语,不觉又想起何墨,轻轻叹道。 镜心柔声说道:“三公子待我们下人最是不同,从来没有任何架子。奴婢又怎敢有任何奢望?他日姑娘嫁入周家,就是我们的三少夫人,莫要再拿奴婢取笑了!要让绿水那几位姐姐知道,恐怕又得生出些是非来。” “等等!什么嫁不嫁的?!”邵媛十分惊讶,连忙打断镜心的话:“谁说我要嫁给那个周俊了?” 镜心惊讶地看着邵媛:“府里上下都这么说……就连绿水几位姐姐也是暗地里称呼姑娘三少夫人。” 邵媛面色晕红,破带愠怒,嗔道:“那个可恶的周俊,我原以为他是好意让我住在这里,结果却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镜心一听邵媛如此言语,立马跪地求饶道:“奴婢言语有失,罪责都在奴婢。姑娘莫要责怪三公子,也莫要让绿水姐姐知晓此事。” 邵媛连忙扶起镜心,帮她擦拭着面上的泪水,疑惑地问道:“为何你这么害怕绿水?” 镜心轻轻啜泣着,缓缓说道:“绿水、朱华、流云、飞雪四位姐姐是三公子房中的四位大丫头,其实也就是妾侍,不过尚未行纳妾之礼。” “什么!!”邵媛微微一怔,除了愠怒之外隐约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心疼,似乎是伤心……怎么会为他伤心?邵媛稍稍顿了顿,皱眉思虑片刻,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但声音还是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原来这么花心?看来是我信错他了!” 镜心连连摇头,解释道:“邵姑娘莫要误会,这四位姐姐都是老爷安排的,老爷担心三公子一直不娶妻,所以才……但听闻,三公子从未与四位姐姐同房过,还听闻三公子曾烧毁四位姐姐的身契,还赠银钱让她们回乡。” 邵媛歪着头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不解问道:“那她们为什么不走?” 镜心摇摇头道:“四位姐姐对三公子痴心一片,自然不会离去。虽说无名无实,但能时刻伺候在公子身侧也是好的。” 邵媛转头看着镜心,柔声问道:“你也是在说自己么?” 镜心连忙摇头道:“姑娘莫误会,奴婢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邵媛不屑一笑,撇撇嘴道:“你们都觉得那个周俊多么好,不过在我看来,他也不过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罢了!比起某人差远了。”邵媛言及此处,又不免陷入深思之中,从荷包内取出那面秋香色的小镜子,呆呆地傻傻看着,但是没勇气再打开这面小镜子。 邵媛将镜子收好,转头对镜心说道:“叮嘱过你好几次了,莫要再奴婢奴婢地自称了。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周俊在这院中练剑?” 镜心点头道:“听闻江都城中有贵客来访,老爷、大公子、二公子一直在张罗此事。如今听闻贵客已临江都,府中诸人皆前往陪同,不敢有误。不过听闻,昨夜老爷和三公子还因为此事而大闹一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邵媛疑惑问道:“来的到底是何人?” 镜心摇头道:“奴婢亦不知晓。” 镜心始终改不了自称奴婢的习惯,邵媛无可奈何地叹叹气,推门走到院落之中。这几日花圃中的蔷薇海棠桃花都竞相逐艳,还真有几分悦然山庄的模样了……唉……大哥,你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解释,我始终都难以接受,那一切是真的…… 镜心小心地跟在邵媛身后,手上还拿着一件水蓝色的披风,担心此时若又有未尽的春寒,邵姑娘感染风寒就不好了……三公子让自己好好伺候邵姑娘,镜心怎会不尽心?三公子为避闲言,虽然来探访邵姑娘不多,但每次看邵姑娘的眼神,都让人好生嫉妒和羡慕。如果自己能一直伺候邵姑娘,也定能时常见到这样的眼神吧,镜心会意一笑,小心跟上,寸步不离。 在远处的蔷薇花架后,还藏着一双嫉妒的眼睛看着在院中游赏的邵媛,此时的灵力让这世间的草木都变得不安分,更何况人心中隐藏的罪恶? …… 邵媛颇有些迷恋这个不大的花园,还有那桥下的春水……,也无心出门去别处闲逛,在这里,也许真寻到一些慰藉。邵媛与镜心二人信步走到蔷薇花架,正巧碰见正为邵媛送来午食的绿水。邵媛有些讶异,浅浅笑道:“今日怎么是绿水姐姐过来了?流云姐姐呢?” 绿水温婉笑道:“流云飞雪二位妹妹陪同三公子去见贵客,这里也就由我来打点。” 绿水来至房中,将食盒中的精美食物精心摆放,对邵媛欠身行礼道:“邵姑娘请用午食,奴婢告退。” 绿水离去不久,邵媛笑道:“今天的饮食还真是有趣,你看,这盘果蔬拼盘,竟然都摆成了蝴蝶的模样!” 镜心浅浅一笑:“这是彩蝶纷飞,是绿水姐姐的拿手菜!今日看来都是绿水姐姐亲自下厨的呢!” 邵媛觉得这些菜皆赏心悦目人,让人食欲大振,待到正要入口品尝之时,却不料门突然被推开,朱华突然从门外闯入,不由分说,将桌上精美的菜品皆掀翻在地。 邵媛和镜心都不禁错愕,镜心惊恐地看着此番闯入的朱华,问道:“朱华姐姐,这是为何!” 第六十五章 祸(下) 此时朱华的气息尚未平复,仍有些气喘,转头看着邵媛,眼神带着焦虑,愤愤骂道:“你又有何资格能得公子的垂怜!这些菜肴府中除却老爷夫人也只有三公子能尝到,你又凭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三少夫人么?为什么还恬不知耻待在这里,为什么不快走!赶快离开这里!” 邵媛被朱华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语气丝毫不退让,淡淡说道:“我知你对我有所误会,我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什么少夫人……这些不过是周俊他一厢情愿罢了!我自然会离开,也不会让姑娘们为难。” 朱华冷冷一笑,轻蔑说道:“三公子的一番情意,在你这,就如此不值一提?当真是错付了!” 门外的人听见房中的响动,顿觉异样,不料却发生这样的事情,纷纷不知所措。如今老爷夫人和几位公子都不在府中,管家也前往了别院作陪……如今府上管事的便是绿水。几个小丫头慌乱地去请来绿水主持局面。 绿水冷冷瞥了眼房中狼藉的场景,冰冷的眼神落在了朱华身上,喝道:“朱华,你为人最为谨慎稳重!如今怎么生出这么失分寸之事?” 朱华冷冷苦笑一声,神情略带哀伤,静静地看着绿水,一言不发。 绿水似乎被此刻朱华的眼神触及心中难掩之伤,刻意回避朱华的眼睛,淡淡地说道:“朱华,念你一向行事端庄稳重,如今也不过一时糊涂。先将你关入暗室,待老爷和公子返回后,再行定夺!” 朱华被带离房间,绿水向邵媛欠身赔罪:“绿水管教不周,才生出这些祸患。望姑娘见谅!绿水再命人准备饭菜,望姑娘莫要将此事向三公子提及……朱华一向尽心伺候,从未出过纰漏,今日之事,想必也是一时糊涂被蒙了心。” 邵媛摇头道:“姑娘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告知周俊,今日发生这些,也非你我所愿。我也不想在留在府上给你们频添烦扰,今日也便离开了。” 绿水有些惊讶,还想再有挽留,不解道:“姑娘?” 邵媛浅浅一笑:“我一向自由自在的,也不喜这里的拘束。我对周俊并无半分情谊,留在这岂不是落人话柄?”邵媛说罢,便转身离去,邵媛身法颇快,并非府中的丫头小厮能追赶上的,一转眼,便无了踪影。 绿水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镜心,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不得与三公子提及!就说邵姑娘突然不辞而别,你也并不知情!” 镜心连忙擦干眼泪,点头称是。 …… 绿水吩咐其余人守在门外,自己拿着烛台,缓缓走进暗室。此时的朱华,已经被脱去所有钗花首饰,一身素衣被关押在暗室内。 绿水眼中带着些许嘲讽和不屑,冷冷说道:“你太傻了!以为这样就救得了她?” 朱华轻轻苦笑一声,缓缓说道:“我是在救你……你以前并不是这样!你以为邵姑娘一死,三公子便会钟情于你么?皆是命中注定之事,强求不来!为何要一错再错!” 绿水不屑一笑,从随身带着的食盒里取出几碟小菜和一壶春茗,柔声道:“你如此愤愤难平,我们姐妹二人又如何谈心?这是为你准备了一些小菜,吃过后,我们再心平气和地谈谈。” 朱华缓缓摇头,轻叹道:“你告知公子此事了么?” 绿水鬼魅般笑道:“公子如今要会见要客,怎能为这些小事分心?” 朱华苦笑几声,叹道:“你是如此盘算,机关算尽!我落下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声……于你可有半分好处?” 绿水冷冷笑道:“你对邵姑娘不敬,你认为公子知道后还会对你有半分好感?你若此时死去,说不定公子还会对你怀有愧疚之心!” 朱华轻轻阖目,浅浅一笑:“你我曾经也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如今却是这番光景……倒是我自作聪明了。”朱华言罢,便将那壶掺杂了毒药的春茗一饮而尽。 绿水满意地看了看朱华,用烛台照着朱华此时苍白绝望的面容,绿水鬼魅一笑,满意地转身离去。摇曳的烛光将暗室内两人的身影照得扭曲而诡异…… 朱华的嘴角缓缓渗下一丝鲜红的血迹,颓然倒地。 …… 白皓一行从润州来至江都,一路游赏,也颇觉惬意。周家别院,此时已经绿荫掩映,繁花锦簇,主厅之内,白皓慵懒地醉卧在美人洁白的酥胸之上。 昶道士在一侧谨慎伺候,小声回复着:“王爷,自润州来此,那个小子就一直跟着我们,坏尽我们的好事!” 白皓白了昶道士一眼,冷笑道:“无用!” 昶道士连忙跪下磕头求饶:“属下无能,但那叫作张晗的小子,着实非寻常之人……魔域的腐骨蛊竟然伤不得他。” 白皓眉头微微一皱,斜睥着昶道士,腐骨蛊为九黎部族秘传之物,只有九黎部族之血能克制这腐骨蛊,难道这个张晗也是九黎部族之人? 昶道士低声说道:“王爷,也勿须再为这人费心!属下定会将此人解决,永绝后患。”昶道士微微顿了顿,话题一转:“王爷,周家的几个都在外面等候了大半日了,王爷此刻见还是不见?” 白皓慵懒地将身侧的美人推开,美人知趣退下。白皓慵懒地立起身来,缓缓点头道:“宣。” 昶道士领命,转身出门。 周家周老爷周老夫人周家大公子周亭、二公子周林皆依次跪在门外等待。此时流云匆忙赶来,见此场景连忙跪下回复道:“老爷,三公子不愿来此!奴婢与飞雪实在劝不住。” “没用的东西!”周老爷正要发怒,此时不经意瞥见昶道士走出门外,连忙低头伏地,不敢再多言。 昶道士瞥见了流云,奸邪一笑,转而又故作正经地说道:“王爷传召你们几人进屋觐见,可莫失了礼数……”说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流云,笑道:“这位美人可是哪位公子的妻妾……也一同进去吧!” 周老爷连忙解释道:“不过府上的丫头,地位卑贱。” 昶道士冷冷笑道:“王爷有空见你们这些老东西,自然也有兴致见见这么水灵的江南美人了!还敢多言?” 周老爷不敢再多言,示意流云跟上。 白皓漫不经心地看着进来的这几人,嘴角有一丝不屑。猛然间,眼神落在走在最后的流云身上,白皓鬼魅般地一笑,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低声说道:“本王听闻周家有三位公子,如今怎么只见得两位?” 周老爷跪拜道:“犬子周俊身染恶疾,不敢污了王爷之眼,在家静养。” 白皓慵懒地扬起手,指着流云飞雪道:“那这位是哪位公子的家眷?” 周老爷正要回话,却被昶道士打断,昶道士喝道:“王爷问美人的话,怎又轮到你这个老东西置喙?!” 白皓冷冷瞥了眼昶道士,昶道士立刻知趣闭嘴,不再多言。 流云缓缓说道:“奴婢是府上的丫鬟,地位卑贱。” 白皓冷冷一笑:“丫鬟就有如此姿容,想必周家几位公子的妻妾定然是美艳出众了!为何今日不来给本王请安?莫不是心存不敬?还是与那位三公子一般,都是感染了恶疾?” 白皓此番话,让周老爷周夫人及周亭周玉不禁暗暗心惊。白皓荒淫残暴,他们早有耳闻,正是因为此,才不敢让年轻美眷露面,恐生祸端!但不料白皓竟然执意要见,周亭周林二人已不知如何是好。 昶道士冷冷笑道:“你们这些愚民,王爷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也是你们府上的福气!还不赶快命人将家眷带来此处?” 周老爷无奈,磕头领命,吩咐门外跪地伺候的管家周林说道:“你速速回家,命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来此觐见王爷!” 昶道士走到门口,看着管家挑衅一笑:“我听闻几位公子的妻妾皆是国色,王爷往日里也难得见到江南这钟灵毓秀之地孕育的灵秀佳人,那几位妾侍也要带来此处,若有隐瞒,定不轻饶!” 管家领命,迟疑片刻看了看周老爷的神情,便转身离去。 …… 此时周俊已经返回了府中,飞雪一直劝说亦是无用,周俊十分不屑白皓为人,此时让自己向他磕头行礼,是断断不能。周俊知白皓对邵媛心存不轨,此番回到府中,便是想带邵媛离开此地,远离这些祸患。 来到府中,却不料不见邵媛踪影,在府中稍稍听闻了先前发生之事,心中有无限疑问。询问贴身伺候的丫鬟镜心,镜心却支支吾吾,突然间镜心跪倒在地,啜泣道:“奴婢亦不知道为何朱华姑娘会如此出言相激,邵姑娘气不过,就赌气离开了!” 周俊一惊,心中大惑不解:“朱华绝非如此轻率无礼之人!怎么会?她人呢?” 此时绿水已经赶到,缓缓跪下,磕头道:“公子恕罪,朱华因为嫉妒邵姑娘能得公子垂青,而出言不逊,惹怒了邵姑娘。属下命人将朱华带入暗室关押……却不料……不料……”说道此处,绿水也不禁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说道:“朱华气性太大,竟然自尽了……” 周俊颓然坐倒,眼神木然……半饷才意识过来,语速缓慢,冷冷地说道:“她如今人在哪里?” 绿水小声哭泣着,以丝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柔声说道:“朱华死时难看,加之又因出言不逊得罪贵客,奴婢自作主张,已让人给葬了……” 周俊阖目垂泪,微微叹道:“不过几日,便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朱华为人处世想来谨慎,从来没有过半分过错!为何也不等到我回来后见上一面!绿水,你如此匆忙将她下葬,到底是要掩盖什么?” 绿水听到此处心中大惊,连忙匍匐在地请罪道:“公子莫要误解奴婢,奴婢原以为公子在别院会见贵客,一时无法赶回……此时如果拖得太久,必然会让老爷动怒……此时府上要事颇多,实在不宜让此事分了心神!” 周俊眼神冰冷的看着绿水,瞳孔中闪烁着让人战栗的寒冷,绿水不敢直视,依旧跪于地上垂首不语。 第六十六章 血淬 “公子!”飞雪从门外匆匆赶来,手上还拿着礼服,见到此番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来,向周俊说道:“公子,方才管家过来传话,让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以及大公子二公子房中的几位侍妾都赶往别院去拜见恭顺王爷!” 周俊蓦然一惊,连忙起身,看见管家正领着一干女眷往门外走去。 周俊飞身跑出房内,挡在管家管家身前,怒喝道:“为何让家中女眷露面?” 管家连忙行礼道:“三公子此事是恭顺王爷之命,小的不敢违抗!王爷还有命令,让公子房中的几位姑娘都要一同前往!” 周俊喝道:“此事断然不可!白皓嗜色成性!让这些女子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管家面露难色,似有些迟疑,但此刻又不能再有耽误,连连求道:“三公子,此事莫要再为难老奴吖!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耽误了得罪了王爷,这周家上下岂能还得安宁?老奴岂不是要遭人唾骂?” 周俊神情严肃语气坚毅:“如果为求自身安宁,牺牲这些无辜的女子,那还真是要遭人唾弃了!” 管家被问住,一时语塞,突然瞥见周俊的身后,白皓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院内。 白皓鼓掌笑道:“说得甚好!周三公子,行事果然是大丈夫气概,让人不得不佩服!” 周俊猛然回头,看见白皓一行人,心中大骇,眼睛紧紧盯在白皓身上。 白皓阴冷一笑,故意拖长了声调说道:“周三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管家及身后的女眷皆跪下行礼,周老爷、周老妇人及周亭与周林皆紧紧跟在白皓身后,家人们不停地向周俊使着颜色,紧张得汗珠都从额头上滴落,周俊缓缓单膝跪下。 白皓不屑地笑了笑,看着这四周跪下的诸人,漫不经心地说道:“猜测这些女眷自然不会轻易见人,本王等了许久也不见到来,也只好亲自登门来访,以显本王诚意。”白皓环顾四周,嘴角微微扬起,诡异一笑,说道:“诸位请起吧!” 众人得命缓缓起身,但仍然都低着头,皆不敢直视白皓。 白皓向那群女眷走去,昶道士紧跟其后,淫邪地笑着。 周俊按住袖中的鱼肠剑,眼睛紧紧盯住白皓。 周老爷害怕周俊控制不住心性,惹出些祸事来,也紧张的看着周俊这一侧,眼神似有恳求。 白皓走到周亭的妻室卢氏的身前,轻薄挑逗地托起卢氏的下巴,卢氏面露惊恐,双目微阖,有些微微发抖。卢氏今年三十岁,容姿端丽,体态丰腴,倒是别有韵味。白皓又一眼瞥见卢氏身后周林的妻室赵氏,模样倒是精致可爱,不过此时因为害怕而少了一番韵味。 白皓摇摇头,故作失望地叹道:“听闻几位公子的妻妾皆为国色,今天一看,也不过尔尔。” 白皓的一番话,到让周家几人稍稍舒了一口气,周亭小心地走近,恭敬地说道:“家中女眷也不过蒲柳之姿,让王爷见笑了!今日必定为王爷选上几位绝色女子。” 白皓冷笑道:“周亭啊!你前些时日选上的那些女子姿色也不过如此,本王不得不怀疑你的眼光。” 周亭连连称是:“小人愚钝,眼光粗俗平庸,王爷身侧自有国色无数,小人所选之人,定然入不了王爷之眼。” 白皓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冷冷斥道:“知道本王看不上,还选那些庸脂俗粉来作甚!岂不是故意要激怒本王!” 周亭自知言语有失分寸,连忙下跪磕头求饶。 眼见此番场景,周俊已经克制不住心中怒火,正要拔剑而出,却被身后的绿水一把拉住制止,还未等周俊意识过来,绿水已经飘然来至白皓身前。 绿水妩媚一笑,微微欠身行礼,语若流莺,柔声说道:“王爷请息怒,大少爷一心帮衬着老爷料理生意,对于女色之事确是少有心思,也无怪乎选出来的人物让王爷见笑了。”绿水一袭绿衫,衬着如雪的肌肤,明媚娇艳,梳着半月髻,却故意留着几缕青丝未盘上,鬓间斜插着一支水红色的绢花,格外精巧。 白皓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颇觉有趣,其余人都惧怕于他,独这位绿衣姑娘毫无惧色,白皓诡异一笑,侧头看着绿水,问道:“你是何人?” 所有人都为绿水暗暗捏了把汗。 绿水妩媚一笑,柔声说道:“启禀王爷,奴婢绿水,是周家的丫鬟。” “丫鬟竟有如此容貌,倒是周家的男人瞎了眼了!”白皓一把搂过绿水,横抱而起,细细嗅着绿水身上让人神迷的气味。 周老爷见如此场景,立即会意,让其余众人退下,管家连忙将一侧的卧房打开,恭敬送白皓进去。昶道士等人守在了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的众人。 却不料此时周俊却拔出鱼肠剑,正要冲过去,被周老爷周夫人双双抱住!两位老人声泪俱下地苦求道:“俊儿!绿水愿意为家人解围!我们家日后定然不会亏待她!你此时闯入是要将我们全家置于死地啊!” 周俊悲愤叹道:“身为男儿,竟然让女子牺牲!竟然还无能为力。”言及此处,不禁落下泪来。周俊缓缓回过神,不禁想起此番前去别院通报的流云,此时并未跟来。连忙问道:“流云呢?” 周老爷与周夫人沉默许久,面露难色。周老妇人迟疑片刻,语气哽咽说道:“流云……被恭顺王爷赐给了那位昶道士……昶道士将流云玷污之后,又命手下众人凌辱……流云受不了这奇耻大辱,已经……自尽了……” 周老爷怒喝道:“夫人!你又何苦说这些!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听闻这番话,仿若晴天霹雳一般,周俊颓然坐在地上,远远听见远处传来的戏谑之声,仿佛锥心一般!两位老人担心周俊又生出祸端,不敢离去,坐在一侧柔声劝着。周俊眼神蓦然,冷冷地看着前方,轻声说道:“父亲母亲,先让家中年轻的女子都散去。此事,儿子自有分寸!定不会拖累家人。”说罢,周俊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两位老人似有不信,紧紧跟上,奈何却追不上周俊的脚步,不由心生焦急,连忙命家中脚程快的小厮跟上。 …… 在江都城外的一处泉水之处,周俊取出袖中的鱼肠剑,缓缓割破自己的手腕。周俊曾听人提及,此鱼肠剑非人间凡物,若以仇恨之血淬剑,定能激发鱼肠剑之中蕴含的神力…周俊觉得此刻从体内流出的血,是冷的……冰的……已经冰冷到了极点,血顺着剑锋缓缓滴下,滴入到那弯泉水里,红色的血在水中晕散开来,泉水也被逐渐染成红色,格外恐怖。泉水之处,灵力涌现,更加激发了周俊此时内心的仇恨! “周俊!你在作什么!”是邵媛的声音,邵媛的声音把逐渐沉于魔心的周俊唤醒,周俊稍稍清醒过来,蓦然看着身侧紧张的邵媛。 周俊清醒片刻,冷冷说道:“我的事情,邵姑娘不必多问。” 邵媛摇头道:“是不是发生大事了?今天我不辞而别,担心你会对镜心她们有什么误会,原想回去向你解释。却不料听闻白皓到了你们府上!他那个人鬼厉无常。” 周俊语气平静,静静说道:“邵姑娘,这些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邵媛有些愠怒,一把拍在周俊身上,焦急说道:“你怎么解决?去跟他拼命?你是他对手么?如今的白皓,非人非鬼非妖,你又怎会有胜算?就算你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也不管家人了么?” 周俊阖目沉默,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 邵媛转而又说道:“我能帮你!” 周俊颇为吃惊地看着邵媛,一言不发,眼神似有不信。 邵媛摇头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现在得先找到张晗,我们好好商议才行。你如此冲动,又怎能成事?你们以前总说我冲动,其实身在其中,也都是一样的!” 周俊看着邵媛,缓缓问道:“你如何找到我的?” 邵媛歪着头故作高深地说道:“想找自然就能找到!我能感觉到你就在这里,所以就赶来了…” 周俊微微苦笑,淡淡说道:“怎么,现在不寻找那个何墨了么?” 邵媛被问中了心事,脸颊通红,嗔怪道:“何墨他又死不了!我担心你出事啊!” 邵媛望见远处两个身影逐渐飘进,是张晗与何墨,邵媛有些喜出望外!连忙拉着周俊的袖子笑道:“你看,救兵来了!” 何墨看见周俊手中的鱼肠剑,不由大骇:“你!何苦如此!鱼肠剑之力反噬,会让你痛苦非常。” 周俊苦笑道:“所爱求之不得,身边爱我之人,我却无力保护……今生枉为男子,倒不如拼死一搏,这反噬的痛苦会让我更加清醒。” 邵媛惊异问道:“你们认识?!” 何墨并不回复邵媛之问,眼神严肃看着周俊说道:“收到张晗的符鸢,听闻白皓在润州所作所为,便立刻赶来此地……却不料……” 张晗神情冷静,从袖中取出一只腐骨蛊,递与几人面前说道:“这些时日与白皓手下交手,这些人如今都非寻常人的肉身,尤其是那白皓,更是诡异莫辨。这只是腐骨蛊,那个白皓身边的昶道士擅用此术……” 腐骨蛊,邵媛觉得那只已经死去的蛊虫都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真是太可怕了!邵媛连忙转头不敢再看。 张晗平静说道:“腐骨蛊,原为九黎部族所饲,我曾在水精月树之境所藏的上古书籍中读到过。九黎部族之血能克制此蛊虫,所以这蛊虫伤不了我,也伤不了邵媛……” 邵媛母亲为九黎传人,有一半九黎的血统,但邵媛却始终不愿承认。何墨关切地看了眼邵媛,看见邵媛脸上异色,温柔的一笑,柔声说道:“那此番,便需要媛媛保护我们了!” 第六十七章 刺 邵媛不屑地转过头,刻意避开何墨的眼神,看着周俊,说道:“我就说嘛!我可以帮你的,现在信了吧?” 周俊缓缓点头,对邵媛浅浅一笑,虽然这笑随即又被心中的忧愁愤怒所掩盖。 张晗点点头:“腐骨蛊能吞噬人的筋骨,被吞噬之人一时半刻还不会死去,要受尽几天几夜的痛苦才会气绝。” 邵媛被吓到,连忙捂住嘴摇头:“太可怕了!为什么要养这么恐怖的虫子!” 张晗神色凝重,点头道:“九黎部落当初炼制此蛊,危害不浅……也无怪乎会遭险些灭族之祸。我年幼之时,读到古籍中描述的腐骨蛊,也不得不感叹炼制此蛊虫之人的心肠歹毒!却不料,自己就是这九黎部落的传人,前人有些行事,着实不敢苟同。” 邵媛连忙安慰道:“张大哥又何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邵媛转头看了看何墨,又对张晗说道:“张大哥,璇玑权枢现在的神力已经被开阳印和水精月树压制住了,我想学控制神物之法,这样以后也能帮上你们,也不用苏大哥还有霜姨耗费法力镇压璇玑权枢内的天火了!” 邵媛竟然称呼霍霜为霜姨,这让何墨与张晗颇觉诧异,也觉得有些欣慰,何墨点头道:“媛媛若有心学,在下定然倾囊相授。就怕你还如以往那般任性,让人捉摸不透。” 张晗亦点头道:“邵姑娘有如此之心,看来也是长大了不少!霍姑娘若知晓,定然十分欣慰。” 邵媛摇头道:“可是就算我此时想学,也解不了眼前之围。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好好学习道术……你们商量下,现下该如何行事。白皓那个人,定然生不出什么好事!” 周俊脸色微变,又欲言又止。 何墨点头道:“媛媛,你功力尚弱,此番行动紧紧跟着我们,不要擅离我的视线。虽然腐骨蛊对你无害,” 邵媛点点头,心中颇为感动,原来何墨真心关心自己,想到此处,不由会心一笑。 何墨继续说道:“魔域希望人间内斗,借白皓这颗棋子来引发人间祸乱,此人不能再多留。” 张晗点头道:“夜长梦多,今夜行动。” …… 夜色渐渐笼罩在江都城的上空,湖畔的渔火和岸上楼阁摇曳昏暗的烛光点缀着江都城的黑夜,隐隐的丝竹之乐随着这冰凉的夜风轻抚过游人的面颊,虽然还带着一丝凉意,但仍熏人醉。 周俊孤身来到周府的侧门,此时回府,不宜太过张扬。几位仆从看见了周俊,连连躬身相迎,周俊低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仆从小声回道:“恭顺王爷正在前厅用膳,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都在前厅陪同。” “老爷夫人如何?可否宽心些?” 仆从小声吁叹道:“绿水姑娘似乎颇得王爷之心,王爷现在似乎心情不错,老爷和夫人也稍稍宽心了些……” 周俊点点头,摆摆手让几位仆从退下,仆从恭敬行礼离开。周俊径直走向前厅,一路张灯结彩,沿途点缀着鲜花盆栽。离前厅不远处,就已听闻前厅传来的嬉笑戏谑之声。附近并没有太多人把守,周俊隐约听见前方黑暗之处传来低声的哭泣,两个白皓的侍从在回廊的角落里欺辱一个年轻的丫鬟,小丫鬟不敢大声哭闹,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啜泣着。 周俊快步走进,但那两个恭顺王府的侍从丝毫不在意旁人地走近,这府上,有谁敢与恭顺王爷过不去?其中一人隐约发现有银色的光芒照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还未等这人反应过来。周俊一把揪住这人的肩膀往后猛然一拽,那人不备,被掀翻在地,周俊右手的鱼肠剑已经划落,将那人头颅削下――顿时鲜血脑浆迸飞,旁边另一人已经吓得四肢瘫软,赤条着身子浑身已经沾满了血浆,头如捣蒜一般磕头求饶,此时都已经口不择言了:“公子饶命饶命!小的一时糊涂……昶道士他们都,才轮到小的……公子饶命啊!” 周俊眼神如同寒冰一般,让那个人感觉浑身都已经被冰冷包裹,动弹不得。鱼肠剑的寒光闪过,剑锋在黑夜里留下一道光晕,这个人的头颅也被削落在地。周俊走向前,脱下罩衫,披在小丫鬟的身上,低声说道:“我会为你报仇!”声音虽然压低,但字字铿锵有力。 周俊仔细听着空中飘来的声音,缓缓向前厅走去,几位上夜的仆从见到周俊,想上前来行礼,却被周俊手中明晃晃的鱼肠剑和周俊此时狠毅冰冷的眼神所慑,鱼肠剑反射着月亮的银光,照在周俊满是血迹的身上――几位仆从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不住地发抖,不敢多言。 …… 在厅中饮酒作乐的白皓隐隐觉察到屋外传来的杀意,诡异且不屑的笑容浮上嘴角,慵懒扬手召唤身侧的昶道士:“这几日你们还没打发掉那个姓张的小子?” 昶道士躬身答道:“王爷恕罪,小人定当尽快办好!” 白皓冷冷一笑:“不用了!今晚便让这些不自量力的人见识见识本王的手段!” 周家众人在前厅假意赔笑饮酒,其实内心仍然忐忑难安。前厅中开始弥散着一缕薄薄的雾气,环绕于周府众人的身侧,让众人有些不知所措,骤然间,前厅中周府众人都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白皓及他的手下在这空荡荡的前厅之中。白皓眉头微微一皱,感觉一缕凉意从身后袭来!迅速侧身避开身后袭来的寒光,昶道士的袖中飞出几道血红色的影子,向那寒光飞去。 张晗在空中横着一个转身,躲过那几道飞出的红光,双脚如蜻蜓点水般落地,左手中的孤月剑身劈向昶道士。昶道士被这霸道的剑气所怔,倘若稍慢片刻,昶道士的脑袋就会被这闪着黑色幽光的古怪之剑斩落,昶道士默念咒语召唤出数十只符纸小人,如鬼魅一般围绕在张晗周身……张晗左手执剑,与昶道士周旋着。 此时,白皓身边的侍卫此时都已经变为非人的模样,獠牙外露,格外可怖。周俊已将门外的侍卫悉数斩落,冷峻的眼神扫过眼前的这些非人,大厅之内,白皓躲在那群侍卫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从门外冲入的周俊。手下的侍卫一拥而上,周俊手中的鱼肠剑在空中划过留下的光晕已经将四周的空间包裹在这个银色的光球之内,飞溅的鲜血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格外刺耳,将这个夜晚烘托得无比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白皓冷眼看着眼前的打斗,退步抽身想逃离,却不料此时背后微微一凉,冰冷的剑气已经穿胸而过,白皓猛然一怔,蓦然回头,看见身后何墨冰冷的眼神。白皓缓缓倒地,但脸上似乎又浮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何墨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安。 何墨俯下身,仔细查探白皓的脉搏心跳已然全无,但白皓尸身上那抹诡异的笑容仍然迟迟未散去。 昶道士见白皓身死,心中大骇,连忙使出地遁走之法遁去,那几十枚纸人也在瞬间瘫倒在地。几人不能追上,张晗不由皱眉叹息:“竟然让他跑了!” 何墨拭去剑上的鲜血,收剑入鞘,转头看了看身侧白皓的尸体,还有四周那些已成非人模样的侍卫的尸身,冷冷说道:“这些虽为人类,却甘愿堕入魔道。魔心原非外界强加,不过原存于人内心深处。” 周俊看着眼前白皓的尸体,静静说道:“如今白皓已死,他不过白皓的爪牙也成不了气候。现在我家人如今在何处?” 张晗将孤月剑负背后,轻拍周俊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放心,邵姑娘,已经护送他们离开了此地,此时应该在十里长亭处等候。此间事毕,我们立即赶往十里长亭与他们会合。” …… 十里长亭之处,周老爷周夫人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坐在亭脚一侧,周亭正在安抚着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孩子。周林神情冷漠地看着远方,眼睛里空洞洞的,怀中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安静的睡着,恬静美好……她还不知此时家中的变故吧! 府上其余众人,已经被悉数遣散。管家立在周老爷身侧,神情哀伤。 周老爷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三十多年,我心中亦是不舍,但出现这等祸事,已非我能意料……你也赶快离开此地吧!” 管家缓缓跪地磕头,拜别道:“老爷、夫人,往后老奴不能再伺候在两位身侧,老爷夫人一定要保重!”说罢,亦起身离去。 飞雪执意不肯走,跪地哭泣道:“老爷夫人,奴婢无依无靠,一直蒙受老爷夫人和少爷的照拂,如今家中出此变故,我又怎能弃老爷夫人而去?” 周老夫人握着飞雪的双手,轻轻拍道:“难得你还有如此孝心……往后也不要自称奴婢了,我一直当你是女儿,如果你不介意,也便认作我们的干女儿吧!如今我们也不比往日里那般富贵,跟着我们难免清苦。” 飞雪面露欣喜之情,破啼为笑语:“谢老爷夫人!” 周老爷此刻也老泪纵横,叹道:“富贵了大半辈子,如今能留在身边的也只有家人了。还不改口叫爹娘么?” 飞雪连连点头。 此时邵媛焦急地看着南方,隐约看到几个人的身影,终于放下那颗悬着的心,摇手向远处召唤。 周俊跪地向父母磕头谢罪,两位老人老泪纵横,将周俊搀扶而起,周老夫人擦拭着眼泪,慈霭说道:“如今家人安好,我们也别无他求了。” 周俊点头,泣声说道:“今日之祸,并非我们退让就能避及。”周俊环顾四周,看见二哥周林漠然空洞的眼神,却不见二嫂的身影,正要询问,却被身旁的老父亲制止。 周俊惊异地看着父母,父母眼神哀伤闪烁似有隐瞒。 第六十八章 舍 周俊搀扶着父亲,轻声说道:“往后随我这位朋友去往一处室外桃源隐居避难。” 周老爷和周老夫人点点头,叹道:“此时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周俊注意到大哥周亭面露难色,低声问道:“大哥,如今即便是通天的富贵,也不及家人平安重要……” 周亭缓缓说道:“三弟,方才听闻白皓已死?后事可处理妥当?” “大哥放心,一切都已处理妥当。但此时江都并不太平,我们虽富甲一方,但一旦有祸事,也是首当其冲。倒不如早些抽身退离是非之地,尚能保全自己和家人。” 周亭缓缓摇头道:“周家这么大的家业,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周亭转头看着妻子卢氏,卢氏此刻神情憔悴,七岁的男孩颇为懂事的挽着母亲的手臂,稍微小一些的女孩依偎在母亲怀中静静睡去。 周亭缓缓叹口气看着卢氏说道:“我放不下祖上积累至今的家业,既然如今后事都处理妥当,我想继续留在江都。夫人带着长华与幼薇前往那处桃源避祸吧!我在江都自然能好好照看自己,亦会常去探望。” 卢氏看着周亭,柔声说道:“妾身自当陪伴官人,长华和幼薇尚年幼也不能离开母亲。” 何墨面容沉静,略带不解地看着周亭:“这富贵终究贵得过家人性命么?” 周亭摇头笑道:“公子是局外人,并不了解周家创业之初的艰辛,到了如今这一步,废了多大的波折……岂是说放弃就能放弃?更何况现在诸事以了却,父母与二弟前往那处室外桃源避难,我在江都继续打理家业,若方便,会经常携儿女去探望父亲母亲。” 张晗轻轻叹道:“舍弃身外之物,当真有如此困难么?” 周亭苦笑道:“公子此言差矣……正如你也有执着之事,我亦如是!” 周老爷摇头叹道:“亭儿,你虽然性格最温和,但也是最固执的……为父此时也知劝不住你……” 众人沉默许久,此时天空已经微微泛白,周亭执意如此,众人也无法,便在此处拜别。周老爷夫人再三叮嘱,要常接长华与幼薇来探望。 …… 求不得,放不下……便是世人自苦的根源么?何墨轻声喟叹。 …… 水精月树之境,依旧安详如昔,梨花纷飞似雪,轻抚人面。 邵媛盘坐在梨花树下,和竹狸鼠和小狐狸打闹着……这里的素白香雪能让邵媛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 “邵媛姐姐,这是什么?”竹狸鼠跳上邵媛的身上,看着邵媛手中捧着的以夔文卷。 小狐狸也把脑袋凑过来,好奇地盯着邵媛手中的书,小小惊讶道:“我在魔域也见过这种文字,不过我不认识……听说是用来用的。” 邵媛浅浅笑着,抚摩着竹狸鼠滚圆的身子,轻声说道:“这是九黎部落秘传的功法。” 竹狸鼠咧嘴笑道:“那过几天邵媛姐姐会很厉害的吧?把那些坏人都打趴下?”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邵媛:“姐姐也是九黎之人?” 邵媛静静看着前方的梨花,浅浅一笑,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并不答话。 周俊安顿好父母家人之后来到此处,看着发呆的邵媛,不由会心一笑。周俊将一支梨花簪递与邵媛的面前,这簪子真是精巧,素白莹润的白玉花瓣堆砌在簪头,点缀着圆润银白的珍珠,细小玉石结成的流苏活泼地摇动着,顿时添了许多韵味。 小狐狸和竹狸鼠见状,相视一笑,连忙连蹦带跳地跑开。 周俊温婉一笑:“听闻邵姑娘并不喜欢那些金银首饰和绢花,姑娘不施粉黛素雅如梨花,前些时日便在江都城找了位工匠定了这支梨花簪子,原想着那日回到周府时便赠与姑娘,却出了这些变故。如今才能将这梨花簪子赠给邵姑娘,不料正应了这满目梨花的景色,倒凭添了一些意境。” 邵媛浅浅一笑接过那支簪子,不施粉黛的面容如梨花一样素雅清丽,让身侧的周俊看得有些痴了。邵媛拿着簪子对着月树散发的光晕眯着眼仔细看着:“好精巧的花簪……” 周俊浅浅一笑,接过邵媛手中的玉簪花,斜插在邵媛的发髻之上,青丝之上点缀的白玉梨花和珍珠流苏,异常美丽。 邵媛调皮地摆摆头,摇动着发髻上的流苏,活泼可爱,轻声问道:“家人的安顿好了么?” 周俊靠着邵媛坐下,抬头看看头上掩映的香雪,淡淡一笑:“父亲母亲喜爱这里的恬淡宁静,有飞雪照顾他们二老,自然没有不妥的。只是二哥他……”说道此处,周俊面容露出些许愁态,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远方。 邵媛缓缓低下头:“何墨和张大哥是不是又离开了?早些时候听闻收到了苏大哥的来信,看何墨的神色倒似十分担心的样子。” 周俊轻轻点头,侧着脸怜爱地看着邵媛:“如今天下不太平,各地山贼强盗进来猖獗,听闻西北的藩王起兵作乱……各地的武林门派还有修仙洞府也频生祸事。” 邵媛歪着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周俊:“你和何墨很早就认识吗?” 周俊笑了笑,摇着头:“一见如故罢了!” 邵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以为你们一早就认识……你以后也住在这里吗?” 周俊笑道:“既然与何墨张晗一见如故,如今他们身负重任,我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大哥一家现在也返回了江都,我还得时常去探望探望……邵姑娘如今还需修习道术,便安心居于这里。” 邵媛有些失望,摇头轻叹:“你也要离开。” 周俊合掌温和浅笑:“看来邵姑娘亦是舍不得在下……那现在即便有天大的事情,在下也不敢舍姑娘而去。” 邵媛面颊有些红晕,羞恼地嗔怪道:“才觉得你这人没那么讨厌了……又说这样的话。” 周俊略带憨态地笑着,微眯眼看着远方。月树的光辉带着莹润柔和的辉光,不似人间阳光那般耀眼。这辉光映衬在周俊的面容上,倒是显得他格外温文尔雅。邵媛侧着头看着周俊,眼前这人倒也颇为周正温润。想到此处,邵媛浅浅一笑,宛如初绽的梨花,娇美清丽。 远处两个小脑袋在林子里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是竹狸鼠和小狐狸,在落英缤纷处翻腾跳跃,甚是可爱。 如今的变故,让周俊心中难以平静――虽然他面容沉静如昔,但隐约能看出些许忧虑,深藏在内心中的忧虑。周俊静静的看着身侧的邵媛,亦不禁感叹:若邵媛不是这神物之主,也可如寻常人家女孩一般无忧,命运总是太过捉弄这世间之人。 第六十九章 纷争 西北藩王元尉起兵作乱,不过十几日的时间,原本连通西域的富庶之地已少见人烟。雍州城中,原本繁华的街道如今一片狼藉,虽然此间也受春意的照拂,但这黯然的绿色中透露出的是恐怖的杀戮……给这原本应该让人欣喜的春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色。 西北藩王元尉为祸,民不聊生。而朝廷中那些肱骨大臣都被白皓屠尽,如今还身居高位的,除却白皓的心腹爪牙也就是一些浑浑噩噩明哲保身之人。皇帝白岵依旧在后宫淫乐,不理朝政。朝廷如今无将可用,派去前往镇压叛乱的将士,竟然在沿途逃散殆尽,而地方上的驻兵也不过草草了事,这才早就了西北藩王横扫无忌之势。苏逸本能觉察到,此番元尉起兵作乱,必定另有蹊跷。张晗来到此处,察觉到这四周弥漫着的气息与白皓如出一辙,想必这元尉又是魔域的一枚棋子。 夜深之时,张晗苏逸二人趁着夜色潜入叛军的营帐之内。士兵在帐外饮酒狂欢,无辜百姓的人头被垒积成山,抢掠得来的金银财物被堆砌在营房之内。一堆篝火在放肆地舞动燃烧,帐篷内走出几个醉意正酣的兵士,三三两两搀扶着往外围走去。苏逸躲在帐后一把扣住一个正在小解的士兵的脖子,低声问道:“元尉在何处?” 那个士兵害怕得不住发抖,手指颤抖着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营帐,那四周有十数人把守,细看那些人的气息功力,绝非寻常之人。 苏逸点了那个士兵的昏睡穴,将他放置在营房一侧。苏逸看了看身侧的张晗,小声问道:“你觉察到这里的气氛与你在江都所遇白皓的气息如出一辙?” 张晗点点头,低声道:“不会有错!我们要小心行事。” 苏逸暗自施法,门外十数人的耳眼口鼻皆被封住。二人潜至营帐之侧,清晰听见帐内白皓的声音,二人不禁一怔,略带惊恐和怀疑地看了看对方。白皓竟然未死,此时出现在这元尉帐营之中,莫不是和这西北之祸有着莫大关联! 白皓正坐于营帐中的主位之上,怀中抱着的女子俨然就是当日周府中的绿水。元尉虽然自立为帝,但此刻仍然受制于白皓,不敢居于主位上座,此时元尉身披赤金蟒袍,虽然貌似恭敬,但眼神中颇有不甘。 昶道士立于白皓身后伺候,猥亵的目光不住地打量着元尉身侧的姬妾。 白皓漫不经心地看着酒杯中赤红的葡萄酒,葡萄酒醇厚馥郁芬芳似乎并没让白皓此刻的心情有些好转,白皓微微抬眼看了看身侧的元尉,神情阴晴不定,语气颇为:“这雍州已尽入你囊中,却至今都未寻到落霞琚。” 在门外的张晗苏逸猛然间听闻落霞琚之名,暗暗心惊,落霞琚原为流洲之物,传说中能汇集世间分散的灵力,以助修仙者修行。当年流洲的弟子紫菲因恋上一位凡间男子而携落霞琚来到世间,后听闻紫菲被爱人所辜负,含恨而死,而落霞琚的下落也无人知晓。如今白皓突然提及,莫不是他已打探到这落霞琚就藏于这雍州境内? 元尉神色微微有些异样,语气恭敬地回答道:“我已竭尽全力,但这落霞琚在人间消失数百年,如今也不一定就留在雍州境内。” 白皓不屑地笑了笑,又缓缓摇头故作惋惜地叹着气。白皓此刻心中早有计量,这落霞琚能汇集灵力,人间灵力解封,独这雍州境内灵力却少有外扩,反而愈加集中起来。魔域命白皓在人间为魔域收集灵力,自然也要寻找这落霞琚……从种种迹象上推断,这落霞琚主人紫菲的转世必定落在这雍州境内,寻到这位转世,自然也能找到这落霞琚。魔域给的期限不长,必须尽快寻到这落霞琚。白皓冷冷瞥了眼身侧的昶道士,昶道士领命,从一侧退下掀开门帘,往外走去。 张晗苏逸二人当即撤下,门外中了定身咒的侍从身上法术也被解开,半晌才缓过神来。昶道士疑惑地看了看门外那些神智仍然有些不清的侍从,鬼厉的眼神在四周扫过,仔细查探着。 苏逸张晗二人退至营帐之外的一处隐秘山石之处。苏逸冷眼查探着这营帐四周的氛围,小声说道:“四周灵力汇集于此,想必这落霞琚之主的转世就在这营帐之中。如果不出所料,这落霞琚应该就藏于这元尉的营帐之中。如果元尉已得到这落霞琚,想必是想据为己有,狼子野心。” 张晗有些不解,问道:“白皓未死,且他身边的昶道士行踪诡秘,我需跟往查探一番。” 苏逸神色冷峻,点头说道:“我去寻找这灵力汇集的终处,定不能让这人间灵力被奸邪之人所用。张兄,白皓此时深浅难测,寻常之法恐怕难取他的性命,此时莫要打草惊蛇。” 二人点头拜别,苏逸趁夜色再次潜入。 元尉从营帐中悻悻走出,神色略带忧愁,快步向一处依稀闪着微光的白色营帐走去。营帐前的侍卫躬身相迎,元尉摇手示意他们退下。 元尉掀开厚厚的布帘,走进营帐之内。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正坐在案几一侧,右手托着香腮半寐着,元尉示意女子身侧的侍女退下。 女子似乎感觉到元尉的走进,缓缓睁开眼睛,连忙起身正要行礼,却被元尉制止。元尉双手搀扶着女子的两臂,柔声说道:“蝉儿,如今可好些?” 鹿蝉儿此时神色有些疲惫,眉宇中透着忧愁勉强笑了笑,她应该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只是憔悴和愁容掩盖了她的明艳。 鹿蝉儿温柔说道:“原本已无碍……”鹿蝉儿微微咳了几声,抬头看着元尉,眼神颇为复杂,缓缓说道:“凤卿,收手吧……如今……” 还未等鹿蝉儿说完,元尉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元尉放开鹿蝉儿的双臂,转头背过去,冷冷说道:“蝉儿,你如今身子也若,这落霞琚耗费了你不少心力。但如今让孤王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我受制于白皓,如今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受尽了怨气,既然天意安排你即为落霞琚之主,岂不是天助之意!” 鹿蝉儿不再多言,仍在轻微地咳嗽着,元尉此时怒气未消,快步离开了帐中。 …… 第七十章 腐骨蚀心(上) 蜀山脚下的酆都城,隐隐有一丝躁动。如烟的柳色将这座原本雾蒙蒙的山城笼罩得更加朦胧。曲折的巷道里,偶尔见到来往人忙碌的身影。地上残留着的枯叶被初春的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会被嬉闹的孩童踩得溅出水来。石缝中冒头的青草优雅地舒展着娇嫩柔顺的枝叶,细碎的花朵点缀在这青石板之间。 这条巷道巷道的尽头是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小路盘旋而上四周雾气飘渺。这条路通往往日里陶慧居住的小屋,四周的景致与往日里一般无二。何墨坐在那棵桂花树下,取出陶慧埋下的桂花酒,自饮自酌…何墨眉头紧蹙,迷离的双眼冷冷的看着四周充沛的灵力。几只灵兽从何墨面前欢快地跑过,陶慧昔日的住所,如今成了一些灵兽栖息的地方,房檐上春燕也早早地搭起了巢穴。何墨虽未醉,但却有些迷离。蜀山之处灵气旺盛,近日来隐隐有红光微现,何墨来此处,便是查探此地有何异动。远处蜀山的山峰被淹没在云雾之中,何墨缓慢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尘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屋,还有那堆砌在门口的竹筐香囊,双目微垂,内心隐隐作痛。何墨将未饮完的桂花酒倒在随身的酒壶之中,向着蜀山的方向走去。 蜀山派隐没在这苍翠的崇山峻岭之间,何墨步行上山,沿途查探四周的异样。此处幽林蔽日,突然一位身着蜀山道袍之人从何墨身侧飞快闪过,何墨隐约闻到一丝异味…是腐尸的气味,这种不洁污秽之气为何会出现在蜀山之中?旱魃?这个念头突然在何墨的脑海中闪过,但这缕腐尸的气味与旱魃操控之行尸的气息决然不同!何墨警惕地环顾四周,方才闪过的那个人影,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何墨脚下的道路上的泥土显然有打斗的痕迹,何墨弯腰捻了一点泥土,放在鼻前嗅了嗅…何墨眉头一皱,是血,人血!何墨沿着腐尸的气味寻去,在密林处的一块空地上发现这里泥土有松动的迹象,何墨走进前发现泥土中露出了一小截衣物的边缘,何墨以剑将这处泥土掘开,逐渐露出被埋于此处的尸身……层层叠叠,死状极为可怖!这些尸体中,竟然有四具尸体俨然身着蜀山的道袍。何墨眉头紧锁,仔细查探着这些尸身,这个不大的尸坑中,叠压着九具尸体皆为男子。除却那四位蜀山修道之人的尸体,另外五具看装束是寻常百姓的打扮。何墨仔细辨别这这些尸体上的致命伤,致命伤位置各有不同,但这些人头顶的百汇穴与额间眉心之处都无一例外被刺入金针…定是修为高深之人所为!从伤口来推断,这些人死时不过五天,但却散发出高度腐烂的气息。何墨屏住呼吸,用手按压这这些尸身的胸腔,察觉到异样――这些人的胸腔腹腔之内竟然都是空的…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何墨的心头,何墨抬头环顾四周,冰冷尖锐的目光扫过四周的密林。 一袭竹青色的道袍从何墨右后侧飞过,一只枯瘦的手爪向何墨后颈袭来。何墨转身闪过,手中的清锋瞬间出鞘,雪亮的剑身抵住偷袭者的咽喉。但出乎何墨的意料,此人并不害怕锋利的剑锋,咽喉被利剑刺穿但仍径直向何墨袭来!何墨手中利剑劈落,此人的头颅与身子只剩一层皮相连,耷拉在身子一侧,颓然倒地,能听见那人浑身骨骼节节崩裂之声。 眼前的一幕让何墨感到无比的寒冷……蜀山境内到底发生了何事?竟然会衍生出如此恐怖之物…何墨仔细查探,发现眼前这具尸身的骨节寸寸碎裂,不由想起张晗所提及的腐骨蛊!昶道士逃脱,难道在短短几日便跑来此处作恶?何墨眉头紧蹙,回头向山上蜀山派的方向望去,隐约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腐骨蛊,噬骨吮髓。张晗曾经将腐骨蛊之事详细告知于何墨,常人一旦被腐骨蛊所噬,浑身筋骨皆被食尽,只留下一副皮囊空壳…突然一丝疑虑闪过何墨的心头,何墨转过身走到土坑中的九具尸体身侧,用手略施力按压着这些尸身的骨头,骨骼脆裂之声在这蔽日的幽林中显得格外恐怖。何墨眉头紧锁,顺着骨节往下去…察觉到有异物在这些尸身的体腔内游走。 “住手!你在做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想起,一袭竹青色的身影掠过,来至何墨身前。女子身着竹青色的蜀山道袍,脸色有些苍白,手中紧紧握着佩剑。 何墨站起身,抱拳行礼,语气温和沉静:“在下聚窟洲弟子何墨,来蜀山为求见蜀山掌门紫阳真人。” 女子冰冷的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何墨,向何墨回礼,语气略显冰冷:“蜀山赵若云,近日门中有要事,掌门此时不见外客,道友请回!”这位赵若云虽不算十分美丽,但也生得娇小,只是此刻她太过于憔悴眼神也格外警惕,掩盖了本应该有的娇柔,露出了本不应该属于这副娇弱模样的刚毅决绝。 何墨低头看了看身侧的几具尸身,略带疑惑地问道:“不知贵派所遇之事,是否和这腐骨蛊有关?” 赵若兰眉目微微一抖,颇觉惊异,但却极力掩饰着方才的惊讶,冷冷说道:“蜀山门派之事,道友勿要过问。”赵若兰已经连续几夜不眠不休,此刻的她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 何墨并不理会赵若兰方才的话,冷冷看着地下的几具尸体,平静地说道:“如果没有猜错,这九个人便是腐骨蛊的宿主。他们被杀之后,被人将蛊虫幼体以金针刺入他们的体内。蛊虫幼虫以死尸体内筋骨内脏为食,待七七四十九天,这腐骨蛊便练成。”何墨说道此处,指了指不远处那具尸身,冷冷说道:“如果不出所料,这位身着蜀山道袍方才偷袭我的人,便是豢养腐骨蛊之人,他死时骨骼碎裂,想必是豢养蛊虫时被蛊虫的阴毒功力反噬所至。” 赵若兰被何墨方才的言论所怔,诧异地看着何墨,问道:“道友知道这腐骨蛊的来历?” 何墨点点头:“在江都曾与一自称昶道士的人交过手,他善用此法。可惜让他逃脱,不料在这里又生出这样的祸患。” 赵若兰微微低下头,低声说道:“昶道士原为蜀山门人,亦是我的师叔。不过听说几年前因为违反门规,被掌门废黜了功力逐出了师门。但此人悟性极高,又不知在何处修得诡异魔功。前些日子,有几个自称昶道士门下之人的人来蜀山闹事,虽然被驱逐,但却留下了这个祸患。”赵若兰指了指那个被何墨所杀之人,平静地说道:“此人是我的师兄徐冰,他被邪念所惑……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何墨双手抱于胸前,低头冥思:“可是昶道士所为?” 赵若兰摇摇头:“昶道士这些时日并未出现在蜀山,只是那几个自称为昶道士门下弟子之人……真后悔当初一念之仁,没有杀掉他们!蜀山中,除了徐冰,还有不少人都被他们说的邪法所惑。” 何墨面容冷峻,平静说道:“蜀山灵力充沛,在此以人之肉身饲养蛊虫,可增加操控者的功力。所以不得不冒险将这些尸囊埋葬于蜀山之地界内。此时,虽然操控者已死,但这些蛊虫一旦养成依旧会咬破这些尸囊而出。” 赵若兰神色凝重看着眼前的几具尸体缓缓摇头,叹道:“这些蛊虫水火不侵,掌门正为此事愁眉不展……眼看时日已经不多了。” 何墨眉头微蹙,略微一动,点头道:“在下知道一法,或能除此虫。” 赵若兰眼睛略闪微光,惊讶地问道:“此话当真?” 何墨点点头,平静说道:“虽无十足把握,但可一试!但需见过蜀山掌门紫阳真人之后,方能定夺。” 蜀山明月堂前,那些被搜出的尸身堆砌在祭坛的正中,尸囊下的腐骨蛊的幼虫爬行的行迹清晰可见。赵若兰将何墨领入蜀山山门,蜀山众弟子皆神色疲惫憔悴,看见何墨的到来,不见惊奇。 “若兰师妹!”一蜀山男弟子唤道,径直向二人走来,警惕的眼神地打量着何墨。 赵若兰单手揖礼,向这位男子点头说道:“旭光师兄,这位是聚窟洲修道道友何墨,来此或许能解腐骨蛊之祸。” 沈旭光冷冷地瞥了何墨一眼,转头对赵若兰轻声喝道:“若兰师妹!你太过亲信他人!腐骨蛊之事,本派从未向外透露,如何在这个时刻,冒出一个自称解腐骨蛊之人?”沈旭光转头看着何墨,冷笑道:“如此机缘巧合出现在蜀山,恐怕是与那昶妖道一路,来此图谋不轨!” 沈旭光杀意顿起正要拔剑相向,却不料何墨手法远远快过沈旭光,还未等沈旭光的利剑出鞘,却被何墨死死扣住了手腕。沈旭光手腕生疼,被扣住了合谷穴,整个手臂瞬间变得酥麻,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沈旭光强忍着疼痛,仍然故作自若地冷笑几声:“来者不善,你是何目的!” 何墨神情自若,淡淡地说道:“道友何必于此大动干戈?在下是否别有用心,见过蜀山掌门紫阳真人之后,自有定夺。”何墨缓缓松开扣住沈旭光的右手,转头看着赵若兰,柔声说道:“有劳若兰师妹带路。” 沈旭光面容凶狠地看着何墨,冷冷喝道:“你凭什么直呼若兰的名讳!” 赵若兰愠怒转头看着沈旭光,语气冰冷:“旭光师兄,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说罢,赵若兰转头离去。 第七十一章 腐骨蚀心(下) 明月堂内,紫阳真人正与众长老相议如何应对眼前的变故。听闻有自称聚窟洲弟子之人或能解此祸,纷纷惊异无比,邀请何墨入殿内商议。 紫阳真人端坐于正坐之上,面露愁容,神色疑惑地看着何墨,问道:“你为聚窟洲弟子?可有何法解这蛊虫之祸?” 何墨恭敬跪身行礼,平静回答道:“在下聚窟洲洪增真人门下弟子何墨。此行原为探望酆都城的故人,但无意中看见蜀山之上笼罩的戾气,所以才斗胆闯入贵派境地,还望真人恕罪。” 紫阳真人略略点头,说道:“无妨!” 何墨缓缓说道:“曾听闻腐骨蛊为九黎部族所饲,九黎残部如今多数被贬入魔域。腐骨蛊生性最惧怕九黎部族之人之血,若沾得半点便会化为飞灰,所以此虫只有九黎部族能自由操控!若换成凡间之人,若想操控此虫,必定会被此虫所具的阴毒所反噬。在下于此所见之徐冰,想必便是被蛊虫阴毒之力腐骨蚀心,才变得如此。” 紫阳真人似有几分疑惑,略微不解问道:“九黎一族,千万年来在人间消失无踪…原来是被贬入魔域~~如今蛊虫重现人间,想来是魔域已经行动。我们如何才能取得九黎之人之血?” 戒律长老语气冰冷地说道:“如今之计,便是攻入魔域,取得那些妖物之血,化解蜀山的灾难。” 何墨点点头缓缓说道:“弟子曾闻四明真人之命,人间修仙门派不得擅自攻打魔域…此种关窍想必紫阳真人已有耳闻。魔域挑拨人间内乱,便可避免与人间修仙门派相斗而两败俱伤!恕弟子多言。人间与魔域都被禁锢灵力万年,此时相斗,但人间除却修仙之人,多数凡人对于魔域之妖来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天帝将人间当做对付魔域之屏障,此刻如果要保存人间生灵,断不能寄希望于天庭!” “口出狂言!”紫阳真人身侧的蜀山戒律长老听闻何墨之言颇为震怒,正要拔剑问罪,却不料被紫阳真人制止,戒律长老颇为不解:“掌门!” 紫阳真人看着何墨,问道:“取血屠虫,必会伤及九黎之人之身,他们故意放出这恐怖之虫,又怎肯轻易就范?” 何墨平静地答道:“弟子识得几位九黎传人,这腐骨蛊之事也是他们告知于在下。” …… 霍霜在人间搜寻着仍然逗留人间不肯返回魔域的妖类,在京城四周,那几个小石灵躲在枯井中,躲避霍霜的搜寻。 钟乳石和白石英被那群石头压在最底下,身上别扭得难受,不满骂道:“花岗岩个头最大最结实,凭什么让我们两个小个头在下面垫底?!” “闭嘴!安静些!”上面的几个石灵连蹦带跳不停的踩着钟乳石和白石英,低声骂道:“你们两个叛徒……就知道出卖同伴!如果让你们两个在上面,被霍尊使发现了,还不是要把我们都供出来么?” 钟乳石不耐烦地回骂道:“你们才是笨蛋!如果我们被发现,你们自然也逃不了……” “都安静!还嫌不够乱么?”花岗岩不耐烦地喝道,那群小石头都乖乖安静下来。 霍霜走到井口旁,望下去,看见那些躁动的石灵,无可奈何地摇头,对着井下说道:“你们藏在此处,便以为能逃过?” 石灵们自知已经暴露,但仍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霍霜微微叹道:“如今人间不太平,返回魔域对你们并无害处。” 被压在最下面的白石英忍不住说话,“霍尊使,我们在魔域不过是最弱小的石灵……在魔域之中也是任其他妖类欺凌,倒不如在人间自在。”白石英的多嘴让其他几个石灵很是恼怒,却又不敢发作……皆是战战兢兢地等待霍霜发话。 霍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淡淡地扫了眼井底的石灵,轻声说道:“违抗主上的命令,你们可知后果?” 白石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艰难地回答道:“小的明白,但留在人间我们并不后悔……只希望此番霍尊使能网开一面,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时一只符鸢在空中盘旋片刻后落下,符鸢所言之事,霍霜不敢有半分迟疑。此刻霍霜心中能理解这些石灵对人间的无限向往,轻轻叹道:“在人间安分修行,若生事端,也无人能救你们。”霍霜言尽,看着井中的石灵,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便即刻赶往蜀山。 几个石灵心中纳闷,不知霍霜此时是否还守在井口之处,却又不敢出去查探,在那里低声私语。白石英和钟乳石在最下面被踩得难受,此时钟乳石忍不住骂道:“你们这群笨蛋!霍尊使此时肯定已经走了……难道还会在外面等着我们吗?已她的功力,根本不需要等我们出去,就可以把我们悉数抓回魔域!” 上面几只石灵恍然大悟,但心中仍有恼怒,纷纷狠狠地踩钟乳石和白石英几下泄愤……钟乳石白石英吃疼,哇啦哇啦乱叫唤。青琅玕\胆子稍微大些,率先探探头,环顾四周,发现此时已经安全,连忙跳出来向下呼喊着枯井底下的同伴。\ 几只石灵欢快地蹦上地面,纷纷四散开去。被同伴踩得喘不过气的石钟乳和白石英最后缓缓爬上来,气喘吁吁地骂着。 …… 霍霜翩然来至蜀山山门,何墨已在此等候。霍霜的到来,让蜀山的众人不得不警觉起来。霍霜并不在意四周人的目光,仍然气定神闲,在赵若兰的引领下来到祭坛之上。眼前的一幕让霍霜觉得一阵寒冷袭上心头,那些蛊虫的幼虫在尸囊的皮下游动着,触目惊心。 紫阳真人走至坛侧,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尸身,问道:“姑娘既为九黎之人,想必也知道这除虫之法,但以血屠虫,是否会伤及姑娘身体?” 霍霜眉尖紧锁,摇头叹道:“解法并不困难,只需一滴血,滴入这印堂金针刺入之处,不出三日,这尸囊内的蛊虫便会化为脓水。只是这蛊虫太过凶险,如果稍有差池,容易误伤蜀山弟子。需得掌门下令,让这蜀山弟子撤离此处……” “这……”紫阳真人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坛下数百人,摇头叹道:“只是这蜀山千百年的基业,不能因为这蛊虫而毁于一旦。贫道自会下令让修为薄弱的弟子下山避祸,但仍需有弟子守于此处,以防不测。” 何墨问道:“霍姑娘,可惜张晗此时有要事在身,无法来此相助……” 霍霜摇头道:“张晗虽为九黎之人,但并未修习过这豢养蛊虫之术,蛊虫虽然不能伤他,但他的血也不足以让蛊虫化解消失。如今,还请何公子在一侧守护,这蛊虫虽未成形,但破囊而出之后,亦会祸害人间。” 紫阳真人下令,只留数十弟子于此守护,其余众人皆下山避祸。 正在此时,从山门之外传来了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不速之客,正是明水与明爻,未看见张百川的身影。 明水面容淫邪可怖,邪笑着看着这满地的尸囊,怪声说道:“百川道兄算出蜀山近日的大祸,果不其然……原来是祸起萧墙,自相残杀!妄称修仙大宗的蜀山,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当真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明水的一袭言论显然激怒了在场的蜀山弟子,沈旭光长剑出鞘正要问向明水问罪,却被大师兄岳岚制止。岳岚眼神冷峻从容,注视着明水周身萦绕着的邪气,不由不警惕起来。 岳岚单手揖礼向明水一行人问道:“二位道友,是否来自终南山?” 明爻回礼,说道:“在下明爻,这是我的师兄明水。” 明水冷冷一笑,表情颇为不屑:“蜀山还真是堕落,竟然与魔域妖孽混迹一处。”说到此处,明水指着何墨与霍霜冷冷笑道:“正是这位聚窟洲的何墨,指使同门破坏天罡阵,才让人间沦为鱼肉。而霍霜,正是魔域赤炎的心腹,来人间居心叵测,挑拨正道相互残杀……” 明水的一番言论,让不少蜀山弟子纷纷窃窃私语,原本不少人对于霍霜之行心存疑虑,如今听得明水挑拨,不禁怀疑霍霜何墨此行的来意。 紫阳真人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神色中似乎也透着一丝怀疑。 岳岚冷眼扫过明水等人,转身向掌门跪拜说道:“掌门师尊,当务之急是解决这蛊虫之祸,况且这明水身上的气息颇为诡异,不可尽信。” 紫阳真人略略点头,转头对霍霜说道:“霍姑娘,现在年轻的弟子已经御剑下山。还请你施法,结束这蛊虫之祸。” 明水自知无趣,拂袖哼了一声,在一侧哂笑。 霍霜神情自若,走进一具尸囊之侧,刺破手指,点在尸囊印堂金针刺入之处。鲜血瞬间渗入那细微的伤口之内,尸囊内的蛊虫幼虫开始躁动起来,在皮下翻腾着。尸囊的皮肉开始出现裂纹,尸囊像被吹气一样鼓胀起来,场面极为恐怖。霍霜施法缚住这尸囊即将爆裂的皮囊……尸囊中的蛊虫不甘心化为脓水,纷纷想撕破尸囊的皮肉往外逃散,但此刻被霍霜的法术缚住,亦动弹不得,片刻之后这一具尸囊中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 霍霜的额头上已经渗下细细汗珠。 还有数百具尸囊,何墨暗暗心惊,也密切注视着一侧的明水。 明水得知蜀山近来的灾祸,此时来到此处,为的就是趁乱盗出蜀山所藏的至宝丹药万寿金丹,蜀山的炼丹之术虽然不及昆仑,但所炼制的万寿金丹亦为世间的难得的珍品,服食之人可获五百年的功力,怎能不让野心之人觊觎此物?但明水来于此地,却不料何墨霍霜竟在此处。自司徒玄空于蜀山立派至今,蜀山所得万寿金丹也不过五粒。 五个时辰过去了,月悬中天,蜀山的夜晚颇为寒凉,数百具的尸囊,耗费了霍霜大部分的功力,霍霜脸色惨白,汗珠混着血水从指间滴下。 第七十二章 象天楼 突然间,象天楼突然燃起大火,肆掠的火苗迅速窜出,嚣张地舞动着!夜晚的天空被映得赤红。象天楼和法地堂皆为蜀山收藏书籍及丹药之处,除去掌门及长老,普通弟子断然不得入内,蜀山禁令,擅闯象天楼者,当被废黜武功逐出师门。紫阳真人与戒律长老迅速赶往象天楼,命其余众人守于此处。 无极殿前,众人焦急的注视着。明水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看来还有人要来此处夺取万寿金丹,从眼前燃烧的火焰来看,此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断断不能轻视。 这是三昧之火,绝非凡间之焰。 霍霜无暇顾及他事,全神贯注于最后几具尸囊之上。何墨在一侧守护着,何墨心中知晓,霍霜为保全身侧众人不备蛊虫之毒气伤害,耗费了毕生之力。何墨眉头紧锁,眼神微微扫过四周慌乱不安的众人。 蜀山众弟子弟子,此刻已经按耐不住:掌门与戒律长老进入象天楼已经许久,但火焰似乎更加猛烈,眼看着就要殃及一侧的法地堂。 明爻显得有些紧张,小声问道:“明水师兄,百川道兄算出此地的妖瘴之气,命我们前来,如今蛊虫之事已经有了着落,这象天楼之事,恐殃及旁人,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明水一心要夺取象天阁之内所藏的万寿金丹,眼见有人已经先来一步,怎能不恨?但那人的功力非常,此时自己也不便强闯,最好是趁着人多势众趁乱冲入那象天楼之内,说不定还有些许胜算。明水心生一计,便开始与身侧的蜀山弟子言及苍生大义,此时不能拘于小节……众人冲动的情绪果然被明水的一番言论煽动。 赵若兰已无暇顾忌师门禁令和自身安危,想要强行闯入象天楼,沈旭光也紧随其后。其余众人想效仿二人,那些把守的弟子也有些动摇,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突然一道剑光从上空斩落,直直落在涌动的众人之前,仿若一道闪电之墙,将众人阻挡在外。大师兄岳岚手中的紫电宝剑闪烁缠绕着刺目的电光,让在场的弟子无不心惊。 “大师兄!事态非常,掌门与戒律长老如今身陷险境,我们岂能坐视不管?!此时怎能再拘泥于蜀山禁令!”赵若兰冲到人群之前,厉声问道。此时,赵若兰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赤红,神情颇为焦急。 岳岚冷眼扫过众人,面容冷峻,一字一顿地说道:“不顾禁令,被废逐事小,但你们修为尚浅且自不量力,这一去岂不是枉送了性命!” 众人皆不服岳岚之命,但奈何敌不过他手中的紫电,局面愈加紧急。岳岚锋锐的眼神落在明水身上,让明水不寒而栗,有些后怕起来,转头对身侧的明爻使眼色,二人迅速穿过嘈杂的人群中,消失在山门之外。 在此时,霍霜处理完最后一具尸囊,此时她的功力消耗殆尽。 赵若兰见状,连忙跑至霍霜身侧搀扶起虚弱不堪的霍霜,霍霜此刻面容没有半分血色,双目微阖,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 何墨连忙为霍霜把脉,眉头不禁紧皱。 赵若兰轻声唤道:“霍姑娘……” 霍霜微微摆手,勉强说道:“无妨,勿须担心。” 何墨转头对身侧的赵若兰说道:“腐骨蛊之祸已解,劳烦若兰师妹照顾好霍姑娘。”象天楼的火焰仍然凶猛异常,此时仍不见掌门及长老身影,岳岚凌然说道:“我去往象天楼一探,其余众人于此掠阵守护!” 此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何墨穿过紫电所结的电网,挡至岳岚身前,冷冷说道:“岳师兄此去难道不是白白送死么?” 岳岚脸色变得铁青,他心中是明了的,如今的火焰已经显出了青色的光芒,以他的修为又如何敌得过…… 还未等岳岚回话,何墨冷冷说道:“我与你同去。” 岳岚稍稍迟疑片刻,但随即点头道,“此去凶险非常,如今只恨不能早些与兄台相识……” 沈旭光在一侧看见这番场景,不由愕然道:“大师兄!如何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擅闯象天楼!” 岳岚并不理会众人的质疑,与何墨二人纵身跃入那火海之中。 赵若兰静静望着岳岚消失在青焰中的身影,肆掠的热风吹将她鬓角的青丝拂乱,迟疑片刻后,搀扶起虚弱的霍霜,向一侧安静的别院走去。 …… 待到何墨与岳岚二人走进象天楼之内,才发现这其中原来另有乾坤,无怪乎,外界看到的象天楼已被焚烧许久,但仍然屹立不倒……原来这火中的楼阁原是如海市蜃楼的幻相罢了。 二人小心前行,四周被火焰包裹着,二人以冰咒护身,才勉强得已前行。四周的丹炉被烈焰灼烧而显出紫金之色,堆放于四周的丹药典籍,正在被烈焰灼烧。二人已行至深处,仍然不见掌门紫阳真人与汇川道长。眼前的一切,让岳岚无不痛心,但此刻无暇念及四周的典籍与丹药,此刻必须向深处寻找。 突然,在不远处的火光中,隐约看见一个身影。 是汇川道长,此时他周身已被烈焰包裹,岳岚冲到汇川身侧,将他扶起。 “汇川长老!”岳岚将已然昏厥的汇川长老负于身上,焦急地看着四周,却未见掌门的身影。此时火舌已经快将三人吞噬,此时不能再有迟疑……何墨警觉的看着四周的火焰,将凶猛的火焰驱逐出三人身侧…… “事不宜迟!快走!”突然一巨大的火蛇如同盘龙一般向三人袭来,何墨一把拽过岳岚,将他挡在身后。 此时未见掌门身影,岳岚心中万分悲慨,但此时已不容他再多想,火焰快将出路吞灭,二人竭力护住岳岚背负的汇川长老,向门外冲去。 守护在象天楼之外的弟子,将三人安顿在无极殿内。何墨与岳岚周身皆被烈焰灼伤,虽然护住了性命,但也折损了大半功力。岳岚心知,此番若非何墨相助,且莫说要救出汇川长老,就连自己都很难全身而退。 汇川长老服下霞丹后,气息逐渐平复,缓缓睁开双眼,此时汇川长老的双眼略带一层薄薄的灰雾,神情有些黯然,缓缓转头看着四周的蜀山弟子。 岳岚稽首跪拜,道:“戒律长老,弟子违抗禁令擅自闯入象天楼,还望长老责罚。” 汇川道长微微喟叹道:“事态非常,你此举亦是非常之计,若非如此,我恐怕已葬身其中了……” “掌门师尊……”岳岚问起。 汇川的脸色微沉,叹道:“魔域以地狱阴火焚烧象天楼,正是为了万寿金丹……掌门……已死于赤炎之手,我亦被重伤至此。若非岳岚及时相救,恐怕我亦要葬身这火海之间。” 周围的弟子听闻此言无不垂泪啜泣。 汇川道长神情黯然悲伤,厉声说道:“蜀山遵循四明真人之命,镇守一方,不与魔域开战……但魔域此番公然欺凌于我派,此时如若再忍,岂不是助长了魔域的气焰!” 四周弟子听闻此言,无不愤慨,皆言要杀入魔域,一雪此仇。 坐在一侧的何墨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冷峻而沉静的目光落在汇川身上,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第七十三章 岳岚 象天楼的火焰逐渐熄灭,楼阁所呈现的不过幻象,如此看来依旧是巍峨耸立完好无损。紫阳真人仙逝,如今掌门之位便由戒律长老汇川所代。 汇川召集四方蜀山弟子归山听命,便是为了讨伐魔域之事。蜀山力量虽不足以与魔域抗衡,但此时蜀山弟子皆悲愤难抑,皆是抱着一去不返之心,定要雪此恨仇,规劝之言此时又怎听得进去。 岳岚眉头紧锁,似有疑虑,但此时此景,亦不便说出。何墨吃力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何兄去往何处!”岳岚紧跟其后,问道。 何墨停下脚步,淡淡说道:“万寿金丹虽是人间至宝,但于赤炎,亦不过寻常的丹药,他又何需用如此手段抢夺?” 岳岚脸色有些惨白,在象天楼中他也发现了不妥之处,但即便心中有万千疑惑,但此时他根本无从问起,岳岚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兄,但象天楼之火,绝非凡物,又有谁能嫁祸与赤炎?” 何墨微微摇头,一言不发,径直向霍霜修养的别院走去。 院外嘈杂的声音,霍霜在别院中听得真切,连忙询问身侧的赵若兰,赵若兰言辞闪烁似有隐瞒,奈何霍霜听力惊人,无可奈何才将缘由讲出。 霍霜沉默片刻,双目微阖颓然靠于床侧。 何墨掀开门帘走进,看着霍霜苍白而绝望的脸,平静地说道:“看来霍姑娘已知晓此事……虽然姑娘身子虚弱,但不宜再留于此处” 岳岚随后进入房内,看着霍霜,抱拳行礼道:“多谢姑娘解蜀山之祸,姑娘身体还不能太过操劳,如今在此处静养也未不可。” “岳师兄。”赵若兰看着岳岚的浅浅一笑。 岳岚向赵若兰微微点头,转而又看着身侧的何墨,不解道:“到底有何不便直言?” 还未等岳岚说完,门外传来了一阵嘲杂之声,几位蜀山弟子执剑冲入房内,“妖女还不受死!” 那几位弟子未料到大师兄岳岚亦在屋内,瞬间被岳岚冷峻严厉的眼神震慑,不敢多言,将已出鞘的佩剑收回鞘内。 “此地怎容你们在此聒噪无礼!”岳岚冷眼看着这几人,怒不可遏。 “大师兄,魔域放出这腐骨蛊残害无数同门!如今连掌门也……这妖女无非是用了苦肉计,让我们放松警惕!大师兄,莫要……” 这位弟子的言语未毕,被岳岚锋利冰冷的眼神遏住,连忙低头,不再多言! “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大师兄,立刻离开!”岳岚锋利的眼神扫过几人。 “大师兄!” “还不退下!”岳岚怒喝,几人不敢有违,躬身退下。 岳岚微微摇头道:“那几位弟子阅历尚浅,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霍霜浅浅一笑,道:“我的所作所为怎可能瞒得过赤炎,他此时能容我到现在,亦是说明此刻他并不会对人间动手……象天楼之事,怕是另有玄机……” 霍霜摇头叹道:“人间魔域一战如果在所难免,我定不能抛弃自己的族人。” 霍霜勉强站起身体,向几人点头,浅浅一笑:“魔域之人亦非十恶不赦,千万年的黑暗,让很多人迷失了心性……他们所奢望的,不过是人间的光明和自由。” 岳岚的脸色有些异色,冷冷说道:“霍姑娘,蜀山与魔域之战在所难免,此刻姑娘还是安心在此养伤吧!” 何墨脸色微微一变,诧异看着岳岚,厉声问道:“岳兄,这是何意?” 岳岚神情严肃,静静地看着何墨与霍霜,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战在即,此时让她离去,若让魔域得知早有准备,蜀山恐怕就毫无胜算了!恕在下无礼!”说罢,紫电瞬间出鞘,将几人笼罩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岳师兄!”赵若兰被眼前一幕所怔,不知所措,“何墨道友与霍姑娘于我派有恩,此举岂不是恩将仇报!”尚未等赵若兰言尽,就被岳岚喝住。 岳岚冷冷说道:“即便象天楼一事为嫁祸,但我们又如何说服蜀山上下相信!如今箭在弦上,这一战在所难免,如若此刻让他们离去让魔域早有准备,岂不是将蜀山置于不利之境!” 何墨神色自若,淡淡地说道:“岳兄,何以至此” 岳岚摇头道:“道友为人在下从未怀疑,不过此次事关蜀山存亡,道友之能我亦知晓,不过此处为蜀山地界,恐怕容不得你随意来去!” 何墨冷眼看着岳岚,镇定说道:“如此,便要一试了。”还未及言尽,何墨双掌混元成盾,将紫电的威力屏蔽于外,但二人僵持不下。霍霜面色惨白站在何墨身后,赵若兰从旁微微使了个眼色,霍霜心领,缓缓退了几步,被赵若兰牵住,从后门飞跃而出。 岳岚不料此时赵若兰竟然会有如此举动,微微一分神,灵力涣散的瞬间,被何墨揪住破绽,一记重击重重打在岳岚胸口,此时内伤与怒火同时攻心,岳岚重重地吐出一口鲜血,勉强靠紫电支持着身子不倒。 何墨敬重岳岚行事之风,他此举也不过是为了蜀山……天下间的所为正义邪恶,不过仅仅是立场不同罢了……何墨掌中的力道很快卸下,快步走上前,搀扶岳岚。却不料此时岳岚左手五指如铁钩般紧扣,将何墨右腕死死扼住,五个指头已经深深陷入何墨的皮肉之中。何墨不料岳岚竟然在此时使出如此阴毒之招数,不及防范。此时何墨神门内关皆被扣住,只觉一股冰冷阴毒之力从伤口中缓缓渗入何墨体内,何墨的知觉渐渐消失。 赵若兰牵着霍霜,从别院后侧的捷道离去,四周的景物已经幻化为一道道的线与光影。 赵若兰将霍霜领出蜀山地界边缘,抱拳道:“霍姑娘,我只能送你到此处,速速离去吧!” “可是,何墨……”霍霜面露难色。 赵若兰点点头道:“姑娘放心,何道友修为不浅,想必自有办法离开。姑娘,感激你解蜀山之祸。蜀山魔域之战在所难免,我亦不会弃同门不顾,往后我们或为敌人,兵戎相见之时,姑娘亦不需手下留情。”赵若兰将一盒疗伤的丹药赠予霍霜,便转身离去。 远方隐约可见的金顶,此时的金顶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雾气。 第七十四章 鬼都 “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鹿蝉儿一袭缟素斜坐着,横抱着琵琶,垂目吟唱,元蔚的尸身停放在营帐内,军队早已散去,只留下这空空的营帐。苏逸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场景,神色凝重。 鹿蝉儿微微侧了侧头,并不看苏逸,只是淡淡说道:“凤卿原非如此,已他的心性,亦是不愿再受白皓摆布。如今死去,倒是解脱了。” 苏逸似有些神伤,淡淡说道:“夫人以后如何打算?” 鹿蝉儿自嘲般的笑了笑,面容哀婉憔悴,轻轻放下手中的琵琶,捋了捋鬓边散落的青丝,淡淡说道:“即便白皓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只要我不愿意,这落霞琚他也休想据为己有……”鹿蝉儿转头看了看身侧元蔚的尸身,伸手去抚摩着元蔚已经僵硬的手掌,歪了歪头,笑道:“如今,凤卿亦不需再受折磨,我也需陪伴他身侧。公子,我知凤卿所为让你所不齿,但他已经服下我所调制的毒药了却了罪恶的今生。落霞琚已经交予公子,公子莫要辜负了这中的灵力。” 苏逸微微点头,说道:“多谢夫人对在下的信任,只是,夫人……” 鹿蝉儿神情平静,轻叹道:“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公子的气度我亦是能感知,多谢公子昨日救命之恩,只可惜凤卿早已被仇恨和欲望包裹,丧失了原有的心性。但他能心安服下我递予的毒酒,看来他始终还是信任于我,如今看来,却是我辜负了他。” 苏逸神色黯然,摇头轻叹:“夫人何须自责……” 鹿蝉儿缓缓起身,向苏逸欠身行礼,平静说道:“我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但偶尔午夜梦回,能忆起零星片段回忆。我累世皆为这落霞琚所累,如今更是不得安宁……公子身怀异能,自然能有办法让我摆脱这与落霞琚生生世世纠缠无尽的痛苦吧!” 苏逸蓦然一惊,摇头道:“此事无法可解,姑娘想必已知一二了吧!” 鹿蝉儿浅浅一笑仰面看着天空中缓缓变幻的白云,叹道:“打散生魂……公子,可否助我?” “不可!”苏逸拂袖严辞拒绝,此时苏逸并不敢看鹿蝉儿如今绝望的眼神。 鹿蝉儿叹道:“倘若来世能重新来过,抛却这种种,也是喜事……可是,公子可闻,怀璧其罪这句话。落霞琚不同于其余神物,它聚集这灵力……怎能不让人觊觎窥视。今世之我,尚有这些许良知,又怎能保证来世之我不会滥用这灵力抑或是被奸人所惑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苏逸叹道:“且不论,打散生魂为修仙者的大忌——更何况,此法非同寻常,在下亦不通此术。” 鹿蝉儿绝望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此,倒是让公子为难了。”鹿蝉儿轻轻匍匐在元蔚尸身之侧,浅浅一笑,道:“公子,我想于此处静静地陪伴凤卿片刻……” 苏逸眼神忧虑,看了看憔悴而绝望的鹿蝉儿,缓缓抱拳道别。 …… 黄昏的无定河畔,落霞漫天。 苏逸将落霞琚放入怀中,落霞琚汇聚的充沛灵力,宛若泉涌一般涌入苏逸的心脉,苏逸微微顿了顿,仿若又看见鹿蝉儿那绝望的双目。经历几世的折磨,始终摆脱不了这宿命……自己亦会如此么?苏逸明白,鹿蝉儿如此心气高傲的女子,再未寻到能将她生魂打散之人之前,断然不会轻易自尽……鹿蝉儿不会允许自己来世的魂魄被人操控,否则亦不会想到这样极端而决绝的解决之法。 …… 这些时日,昶道士一行人因为一路被张晗尾随,不敢多有造次,手下行事也多收敛了些。昶道士故意带着张晗在这雍州四处绕着圈子,但张晗能看出昶道士此行目的绝非寻常的收集灵力,如此处心积虑想要甩掉张晗,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梧桐城,雍州境内的一处小城,因地处偏远,尚未受到这战乱波及。昶道士今晨故意指使手下几人分几路赶往别地,而昶道士却故意领着几个随从在这城内散步,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另有深意。 这昶道士作风与白皓同出一辙,最重要之事,必定要自己亲自完成才放心,断然不会轻易交予别人——即便是心腹……对于这种疑心极重的人来说,本来就不存在信任二字,无非是利用和掌控。 梧桐城,是一片梧桐林,百年前年有位封侯自立为皇之后想于此处招来凤凰,于是遍植梧桐与翠竹,希望能借此引来传说中的赤凤。这梧桐城便因此而得名,梧桐林之外,是一片巨石石林,赭色的巨石林立,千万年的风雨,将这些石头雕琢成各色形状,如同鬼神鸟兽,变幻莫测……无怪乎当地的百姓,称呼此处为鬼都。 昶道士由城内出来,便径直向这鬼都走去,张晗亦远远尾随其后。昶道士感觉到尾随其后的张晗,被张晗跟踪了数日,让他无法行事,如今只能用此法,才能永诀祸患。 一进入这鬼都,天色立刻变得昏沉晦暗,原本高照的艳阳瞬间没了踪影,几乎看不清这四周的路,遍地的黄沙被一股股的小旋风扬起,扑打在张晗身上。昶道士的身影越来越远,张晗不敢延误,紧紧跟上。走到这石林深处,张晗才发现,自己中了鬼打墙的幻术,所有的道路皆是一样,辨不清方向。 道路两旁的巨石仿若鬼怪一般张牙舞爪,在这迷离幻日的景象中,显得格外可怖。 “低估了这昶道士!”张晗心中暗感不妙,孤月剑已然出鞘,在这蔽天的黄沙中,闪烁着黝黑而刺眼的光芒。 漫天飞舞的黄沙逐渐汇集成一股巨大的黄龙旋风,拔地而上,向张晗扑来…… “八门若遇开休生,诸事逢之总称情。伤宜捕猎终须获,杜好邀遮及隐形。景上投书并破阵,惊能擒讼有声名。若问死门何所主,只宜吊死与行刑。” 竟然有人在唱歌!歌声凄厉苍凉,夹杂着冲天的戾气,似从四面传来,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张晗顿时失去了知觉,恍惚间听见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第七十五章 紫芝 漫天飞舞的黄沙逐渐汇集成一股巨大的黄龙旋风,拔地而上,向张晗扑来…… “八门若遇开休生,诸事逢之总称情。伤宜捕猎终须获,杜好邀遮及隐形。景上投书并破阵,惊能擒讼有声名。若问死门何所主,只宜吊死与行刑。” 竟然有人在唱歌!歌声凄厉苍凉,夹杂着冲天的戾气,似从四面传来,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张晗顿时失去了知觉,恍惚间听见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奇仪飞,八门飞,九星飞,八神转。直符入中,随时令寄宫于四维,按“符蛇阴合陈雀地天”阳顺阴逆旋转。 竹狸鼠手中托着罗盘,焦急地在梧桐城外的树林中寻找着张晗的踪迹。小狐狸在一侧焦急地来回跑着,也不知哥哥现在情况如何了,小狐狸借着树墩,支高了身体,向梧桐林外的鬼都望去,不由受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里的氛围太诡异了,狐狸小红为妖兽,对着诡异之地本能地恐惧起来,不由拽了拽一侧的竹狸鼠,低声说道:“那里太吓人了,哥哥难道真的去了那里?” 竹狸鼠晃着脑袋,摆弄着罗盘,这奇门遁甲它也是现学的,如今难免显得捉襟见肘格外寒碜,竹狸鼠紧张地看着远处的鬼都,压低了嗓子说道:“绾儿姐姐说梦见张大哥有难,符鸢飞到这里就迷失不见了,想来也只有那个地方了!”说罢,竹狸鼠不禁打了个寒战,颤颤巍巍地望着远处那蔽天的黄沙。 小红拽了拽竹狸鼠,焦急地说道:“我们赶快进去找哥哥吧!” 竹狸鼠顿了顿,问道:“你不害怕么?” 小红连连摇头:“当然害怕,但是哥哥在里面!” 竹狸鼠叹道:“你也感觉到那处地方的可怕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要不我们先寻到何大哥再去这里一探究竟?” 小红亦是不停摇头:“现在符鸢也找不到何墨,他们到底遭遇何事了?如今只希望符鸢恩能够尽快联系上苏逸。” 竹狸鼠摇头小声叹气,说道:“如今只好如此,我们先进去吧!符鸢找到苏大哥的时候,他会知道我们去了此地。” 小红感激地看了看竹狸鼠,用毛茸茸的爪子搭载竹狸鼠的头上,轻声说了声,谢谢。 两个身影向那处鬼之丛林奔去,逐渐化为黑点,渐渐消失在那漫天飞舞的黄沙之中。 …… 这几日,苏逸与张晗与何墨的符鸢联络竟然断了联络,让苏逸不得不担心起来。突然一只符鸢从天而将,落在苏逸右手背上。这只符鸢,叠得手法还甚为生疏,符咒用得也有些偏差,无怪乎多日才寻得苏逸。苏逸读出符鸢所传信息,原来小红和冬梅跑去了梧桐城,信中所示,张晗此时应该也是在梧桐城附近。事不宜迟,苏逸立刻起身赶往那鬼都黄沙之处。 却不料此时,怀中的紫芝变得有些不安分,突然跳出来,幻化为一个小小的人模样,连连气喘地对着苏逸喊道:“先生千万别去梧桐城!” 苏逸惊讶地看着紫芝幻化的小人,不解问道:“你如何知道?” 小紫芝点头解释道:“我能读心,但从来不窥测人心,更不会随意在人面前现身。但梧桐城外另有蹊跷,公子此去凶多吉少!” “若是这样,我更不能抛下他们不顾。”苏逸神情坚毅。 小紫芝无可奈何地踱步,似有话要说,却又欲语还休,说道:“公子,如今你若再走入这陷阱,恐怕这天下才是真正无望了!” 苏逸眉头紧蹙,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小紫芝欲言又止,叹道:“公子若听我一言,莫要枉费了自己性命。我于人前现身已经触犯了禁忌,下次再幻化为人,也得等一个甲子之后了。”小紫芝说罢,便又逐渐化为一棵灵芝的模样,静静地躺在苏逸的手掌之内。 苏逸顾不得紫芝的劝告,毅然向梧桐城的方向赶去。梧桐城外的梧桐林,被一股墨色的气焰笼罩着,这气息……苏逸冷眼观察着梧桐林四周,此时已经不见鬼都,此时的鬼都早已被隐没无踪。 苏逸将指尖划破,滴入双目之间,默念咒语,被强大法术隐去的鬼都又逐渐浮现出它鬼魅般的身影。 突然一个手轻轻拍打苏逸的后背,苏逸蓦然回头,发现竟然是霍霜。此时的霍霜面色苍白如雪,没有半分血色,双眸似乎被一层雾给蒙着。 “霍姑娘!”苏逸惊讶于霍霜此时如此憔悴的模样,心中疼惜。 霍霜微微摇头,低声说道:“我原是要返回魔域,却不料收到了冬梅的符鸢,才知道他们来到了此处。” 苏逸心中怜惜,不忍见霍霜此刻再徒增劳累,关切道:“霍姑娘,这里气氛异常,莫要冒险,尽快返回水精月树休养!” 霍霜蹙眉看了看梧桐林前方那被隐去踪迹的鬼都,轻声说道:“我与何公子险些被困蜀山,我侥幸逃脱,但不知何公子此时是否无恙。蜀山象天楼被焚,万寿金丹遭窃,掌门也殒命于此,他们认定这是赤炎所为,想必不日便会派兵攻打魔域,人间魔域一战恐怕不能避免了。” 苏逸心头一震,蓦然惊道:“怎会如此!依姑娘先前所述,赤炎绝不会于此时有如此举动,难道是有人嫁祸?!” 霍霜摇头道:“如今能嫁祸与魔域赤炎的,恐怕除却苌戈,再无他人!”霍霜眼中忧愁,凝视着前方,继续说道:“苏公子,我进入这个法阵一探究竟,你尚有更重要之事要做。” 苏逸摇头道:“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霍霜神色凝重,双眉若蹙,摇头轻轻叹道:“此刻魔域已知蜀山之事,很快便会有所行动。公子,如今之事,孰轻孰重公子心中可有计量?寻找冬梅和张晗之事,我心中自有分寸,事不宜迟,莫要再耽搁。” 苏逸神色凝重,眼中纵然有千万不舍,此时苏逸亦必须分清轻重缓急,苏逸缓缓抱拳,转身御剑离去,向玉水四明坛赶去。 霍霜目送苏逸离去之后,便走向那片密林尽头,鬼都所在之处。 第七十六章 黄沙蔽日 黄沙将张晗的身子逐渐掩埋,孤月剑只留得一截剑锋露在黄沙之外。 鬼都的风沙逐渐平息下来,原本肆掠的狂风此刻销声匿迹。此刻幽静死寂的鬼都与方才之相截然不同,透着阴森鬼厉。 罗盘在此处完全失灵,让竹狸鼠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躲过了方才肆掠的狂风,但此时四周的景象完全改变,地上也看不当方才留下的足迹。现在怎样才能找到张晗,怎样才能从这里离开?竹狸鼠不停的抓着小脑袋,嘟着鼓鼓的腮帮子,警惕焦急地环顾着四周。虽然此刻没有黄沙蔽日,但天穹四周却出现了数个幻日,让竹狸鼠不知所措。这里如果不是误入了另一处洞天,便是高人布下的玄阵。 “冬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红将头凑近,看着已经失效的罗盘。 竹狸鼠摇头小声道:“我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叫我们。说不上是什么……但我能确定是让我们往……”竹狸鼠顿了顿,看了看左侧的岩峰,继续说道:“往这边去……” 小红有些兴奋,问道:“是哥哥么?” 竹狸鼠摇摇头,闭目凝思静神,小声说道:“不似人的气息,但也不似有恶意。我们不如试试吧,说不定另有转机!” 两只在流沙堆成的沙堆里艰难行进,四周的怪石参差林立张牙舞爪,让小红不由害怕,紧紧跟在竹狸鼠的身后,不敢侧目看那些山石和它们的影子。 竹狸鼠感觉到那呼唤的声音愈来愈近,竹狸鼠压低了呼吸,细细搜索这四周。 那声音似乎一直在不远处环绕,但始终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 “快看!那里!”小红焦急地喊道,连忙跑向一处沙丘隆起之处。 那一处沙丘之上,露出一截剑锋,散发着幽黑的光芒,是孤月剑。 竹狸鼠连忙惊呼:“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说罢,两人开始刨开这厚厚的沙土。挖了许久,狐狸和竹狸鼠皆已精疲力竭,才刨开了不过一尺的流沙。这流沙,挖开后,会自动填上,挖掘起来格外艰难。小红和冬梅的手爪都刨出了血泡,鲜血渗入黄沙之中。 半晌后,才隐约看到张晗的面孔,小红和冬梅终于看到了希望,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突然小红觉得身后一阵冰凉袭来,瞬间失去了知觉。竹狸鼠猛然一惊,刚转头看过去,亦昏迷不醒。 随着风声又响起,如同鬼鸣狼嚎一般,四周的黄沙渐渐涌起,将几人的身躯逐渐掩埋,被挖出的坑洞又被重新填上。 …… 鬼都之内,弥漫着诡异的氛围。 霍霜凭借月树之辉照亮这迷离之境,四周怪石如鬼怪般狰狞可怖。霍霜气定神闲,静静听着四周的响动,此刻她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从身后袭来,猛然转身躲过,回望后方,除却几缕飘尘,不见别的异样。霍霜眉尖微蹙,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异样,那些怪石鬼木仿佛有生命一般,悄悄地移动变换着身形,缓缓将霍霜围困在其中。 月树之辉此时突然大胜,身侧的怪石鬼木纷纷受惊,不停地抖落着身上的碎屑。 霍霜冷眼扫过四周,神情自若,静静说道:“为何不现身一见?躲躲藏藏,难道还惧怕我一个女子么?” 山石后发出了几声怪笑,格外刺耳,但这怪小受随后似乎又被打断,突然间噤声。此时见到那昶道士从山石后绕出,似笑非笑地看着霍霜。 霍霜冷冷说道:“这里的阵法是你所布下?我看你还没有这功力。” 昶道士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美人又何必在意这些,你需要清楚的事,如今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我倒是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霍霜冷冷笑道:“自不量力!” 昶道士笑道:“原本我并非你的对手,不过你白白耗费自己的百年功力去救蜀山那些人,还真是不值得。” 一藏青色的身影从山石后方走出,昶道士立刻恭恭敬敬垂首,侧身恭迎。 霍霜蓦然惊道:“岳岚!” 霍霜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大骇,岳岚怎么会有如此霸道的气息,难道往日里他是故意压制着自身的灵力! …… 岳岚冷冷一笑,掌中的紫气如疾风般向霍霜袭去。 霍霜还未及反抗,便瘫软倒地,昶道士瞥了眼地上的霍霜,顿时色心又起,见到如此美艳的佳人,难免垂涎三尺。 昶道士被岳岚冰冷狠厉的目光所慑,不敢再有造次,恭敬地拾起地上的水精月树,递与岳岚,恭敬说道:“该如何处置这个女子?” 岳岚双眼微睁,冷冷说道:“她与那张晗皆为九黎传人,留着他们,自有用处。” 昶道士意味深长会意一笑,低声问道:“听闻这月树之中还藏着一些九黎人,如今还差七十人,何不……” 岳岚冷笑着摇头道:“那是在一处由月树之力辟出的洞天结界,月树不过是去往那处的通途,若没有月树之主应许,连我都无法进入,更何况你?” 昶道士脸色微微有些异变,低头道:“属下无知,待到蜀山攻入魔域,在下自有办法找齐这剩余的人。只是那个白皓……他行事太过诡异决绝,倒是扰乱了不少属下的计划,不知为何赤炎要派这样一个无用的竖子来到人间。” 岳岚将水精月树化为小巧之形托于掌心,静静地看着,深邃的眼中似有万千思虑,此时颇有些出神,并未在意身侧昶道士的言语。 昶道士不敢多言,恭敬立在一侧,用试探的眼神观察着此刻的岳岚。 片刻后岳岚稍稍回过神来,静静说道:“你继续跟着白皓,留意着魔域的一举一动。我的法力受这岳岚的皮囊所限,在人间之事,还需要你多加留意。” 昶道士恭敬领命,斜眼瞥了瞥一侧躺着的霍霜,虽然色心不死,但昶道士不敢违抗岳岚之命,不敢再对霍霜有半分非分之念。 岳岚将霍霜与张晗等人一同送入雪天牢笼之内,冷冷瞥了昶道士一眼。 昶道士被这冷冰深邃的目光震慑,神情无比恭敬。 岳岚轻轻喟叹道:“是时候见见故人了。”他身形逐渐模糊扭曲直至消失。 第七十七章 预言 玉水四明坛之上,夜色将这连绵的山峰笼罩在肃穆之中,四明真人的遗体静静端坐于石塌之上,一位童子继续打扫着这幽静的洞窟,并未见哀伤之色。 “师父曾云,生死亦是天道,吾辈勿须哀恸。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出生入死,生之徒,死之徒,人之生动之死地,以其生生之厚。” 寒沙萦水,微茫云颠。 苏逸隐约感到西方天地的巨大响动。 神物之间互相有感应,此刻苏逸突然意识到摇光照似有异变!怀中落霞琚的金光直刺天穹,划破了此刻长夜的寂静。落霞琚怎会如此!难道鹿蝉儿的魂魄已被打散?苏逸踉跄了几步,到底是何人所为! 苏逸御剑下山,他感觉出四周的不寻常。透过薄草,苏逸瞥见一缕冰冷的目光,苏逸敛步凝气,不敢懈怠,却不料草丛之后闪出之人,竟是何墨。 何墨眼神漆黑深邃,不似以往那般清澈,神色自若。苏逸微微有些惊讶,不由问道:“听闻何兄受困蜀山,如今看来却是无恙,便可放心了。” 何墨面容沉静,脸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静静说道:“蜀山困不住我,察觉此方向有异动,便来此看看此间有无异变……四明真人如今安好?” 苏逸垂头沉默片刻,将四明山所见之事如实相告。何墨听罢无不摇头叹息,神情似有哀伤,但隐约藏着一缕笑意。 苏逸察觉出何墨此刻的反常,不禁问道:“何兄,邵姑娘这几日很是担心你,你可有去悦然山庄看看她?” 邵媛,何墨听闻此名字不由沉默片刻,似有些茫然,稍稍回过神来,摇头道:“如今诸事繁多,还未及去看她,待此间事毕再去悦然山庄也不迟。” 苏逸神色微变,仔细探查着何墨此刻的气息,他不是何墨…… 何墨眉眼间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色,幽深的目光望着苏逸,平静说道:“落霞琚可否借于在下一看?” 苏逸冷冷一笑,摇头叹道:“你究竟是何人!” 何墨摇头笑道:“与苏公子相识多日,竟然如此问起,到让在下不知从何说起了!” 还未等苏逸意识到,怀中的落霞琚已经落在何墨手中,何墨颇为得意地欣赏着这落霞琚,叹道:“此物虽不及天罡阵万分之一,但收集这世间灵力之功却也是屈指可数。”何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落霞琚,突然脸色一变,似见到极为可怕之物一般,踉跄后退几步,看着眼前的苏逸。此刻的何墨脸上露出不屑且诡异扭曲的笑容,狠狠说道:“怎么可能!你为开阳印之主!如何又能成为落霞琚之主!” “什么!”苏逸被何墨方才的言论所惊,亦是不信地看着此刻已然疯魔般的何墨,“是你打散了鹿蝉儿的魂魄!你究竟是何人,竟然修此邪术!” 何墨冷冷笑道:“就算你为预言中人那又如何!凭你几百年的修行,如何与我相斗!不过草芥之身,着实可笑!千万年前的预言不过是个笑话,待我打散你的生魂定要破了这预言!” 何墨四周萦绕着强烈的金光,刺眼夺目,苏逸躲闪不及,被金光所伤,手中利剑亦断城数段,疾风吹过,剑身化为齑粉。苏逸心中大骇,眼前之人的功力自己定然不是对手,眼看金光之剑即将刺入苏逸胸膛之时,突然一身红影闪过,将苏逸救走。 那红影身形极快,此时出现,让何墨有些措手不及,何墨冷眼看着空中消散的红色光晕,冷冷一笑,自呓道:“竟然让你将他救走!红叶,你还是如此任性妄为!让我如何再容得下你!” …… 红叶谷,依旧是满天飞舞的红叶。苏逸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漫天的红雪,心中有些迟疑,方才实在太过于凶险,就连后来发生了何事,此刻苏逸竟然记不起来。苏逸缓缓站起身,看见身侧不远处孑然立于红叶树下的一位红衣女子。 苏逸略略有些迟疑,侧头疑惑问道:“你是……红叶……旱魃!?” 此时的红叶依旧冷傲的神态中透着一些黯然,红叶看着苏逸,似有不信般摇头叹道:“竟然是你!” 苏逸并不理解红叶此言之意,警觉地看着红叶。 红叶哂笑道:“他千万年来,一直都有这样的噩梦吧!苌戈当时扭曲害怕的表情还真是让我诧异,他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刻。” 苏逸冷静的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但仍然不明红叶所言之意。 红叶知苏逸此刻心中的疑惑,摇头叹道:“我能救你一次,却救不了你第二次……四明竟然以性命相托,我也不得不相信你便是这预言中之人。能同时成为两件神物之主,莫不是天命所归么?千万年来,苌戈一直忌惮你的出现,如今这一日还是到来了!” 苏逸摇头,语气略带疑惑,反问道:“你助赤炎荼毒人间,如今我为何要相信于你!” 红叶神色自若,略带着不屑,斜睨苏逸冷冷说道:“人间于我何干!我所做,不过为求打败苌戈求得自保罢了!苌戈希望人间魔域相互残杀,离钩自然也希望人间内耗,他便可保存实力与天抗衡。如今既然你已经出现,我为何不赌一把……顺便送一个顺水人情于你,保住你所钟爱的人间?” 苏逸略略明白红叶所言之意,侧头问道:“你如何确定就是我!” 红叶冷冷一笑,似有些嘲讽的神色,摇头叹道:“当局者迷。先前魔域众妖不进犯人间不过忌惮离钩之力,但离钩此番举动早已犯了魔域众怒,如若蜀山此时攻入魔域,魔域之妖恐怕不会再忍受这千万年的仇怨和屈辱,不会再臣服于离钩,人间魔域之战一触即发,已不是我们几人能够操控的。如今蜀山众人已经在昆仑山脚集合,此时该如何行事,想必你已明了。” …… 昆仑山峰脚下,那处熔岩湖泊中赤色的熔岩翻滚着,夹杂着怒火喷涌而出。蜀山众人已集结于此处,汇川道长立于一侧神情肃穆冷峻。火光映衬着众人的面容,众人的怒火与熔岩的火光交织在一起。 众人警惕地观望着湖泊的中心,熔岩湖泊的中心渐渐下限,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渐渐扩大加深,伴随着隆隆轰鸣之声,此时山石崩裂倾泻而下。汇川稳住门下之人,冷眼看着这愈加恐怖的黑洞。 黑色漩涡四周的熔岩高高隆起,灼热的气焰灼烧着众人,有些法力低微的弟子已经扛不住这灼热的热气,步伐有些不稳。 岳岚身形宛若孤松一般稳稳的立于一块岩石之上,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过去了一个多的时辰,始终未见魔域之妖,有些弟子显得有些按耐不住,魔域是想引他们进入这幽深的漩涡之内。 “长老!魔域死守不出如何是好!”沈旭光竭力抵挡住这炽热的热浪,抱拳说道。 汇川道长手中的浮尘在风中飘舞,汇川眼神冷漠,回望四周,心中难免一痛,眼前这些人,都是蜀山的弟子,如今当真要白白送死么?就为了一个人的私欲。汇川的眼光落在了岳岚身上,眼神有些微变,惊恐中带着伤痛。 岳岚双目宛若苍夜般深邃,目光冰冷如水,在这灼热的烈风之中,显得格外夺目。岳岚双目微睁,斜睨着一侧的汇川,抱拳道:“长老,事到如今,还望长老决断。” 汇川道长此刻显得有些落寞,故作镇定地看着众人,欲言又止。 岳岚突然说道:“魔域亡人间之心昭然若揭,修仙之人以匡扶人间正义为己任,怎能容下妖邪之孽于此处酣睡。如今魔域有意引我们进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听闻岳岚此言,赵若兰有些惊讶,岳岚之前一直反对与魔域开战,如今为何会有如此态度。 岳岚之言,让蜀山众人倍受鼓舞,纷纷高呼开战。众人已经做好跳入这龙潭虎穴之准备,只待汇川道长一声令下。 数百人的生死,皆存于一念之间……此刻的汇川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似有要放弃的意思,汇川略带哀求的眼神看着岳岚,似有话要说,但却不能言语。 “此时方才后悔,是不是太晚了?那几粒万寿金丹足以增你千年的功力,还惧怕那些妖魔么?”岳岚的声音在汇川脑海中回荡,汇川似乎已经听不见四周震耳欲聋的响动,那声音在汇川脑袋中盘旋,似乎要撕裂汇川仅存的良知。汇川的眼眸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由刚才的惊恐转而平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众人,平静地说道:“此行凶多吉少,可有后悔之人?此时离开,我定然不会阻拦。” 众人纷纷说道,竟然已经来到此处,怎会有离开之心!贪生怕死如何配作蜀山门人!沈旭光的情绪最为激动,此刻手中利刃已经出鞘,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杀意。 “随我入魔窟斩妖除魔!”随着汇川道长的一声令下,众人皆向那处黑暗的入口处涌去。 第七十八章 情殇 突然蜀山众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出那熔岩之境,众人被生生摔在四周坚硬的岩石之上。汇川道长受波及颇重,瞬间昏迷了过去。 “此举不过送死罢了!蜀山之人竟然是如此有勇无谋,与那些人间好勇斗狠的匹夫有何区别?”红叶的声音从天际传来,穿透这四周山石熔岩的响动。 一直立于一侧宛若孤松独立的岳岚看到飘然而至的红叶,眼中浮起了一丝杀意,冰冷的目光宛若寒钉般刺向红叶。红叶略带轻蔑的看了看岳岚,冷冷笑道:“你自作聪明,为掩盖灵力而将灵智分散于多个躯壳之内。眼前这个躯壳倒也不错,一表人才的,可惜是你的神智,还是会让我恶心。” 岳岚眉毛微微一动,嘴唇有些微微地抽动。他本不会将红叶放在眼中,但苏逸的出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此人的修为也不过数百年,如何能取我而代之!岳岚心中想到,杀意浮上心头。 “大师兄!她究竟是何人!”赵若兰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关切的看着岳岚。 “旱魃!”岳岚冷冷地答道,并不看身侧的赵若兰。此时,岳岚手中的紫电的电光迸射,蓝紫色的闪电照着岳岚的面容,愈显阴森恐怖。 紫色的电光将红叶与苏逸包围在这交织的电网之内,昆仑夜晚的北极紫微斗光芒大盛,将这夜色照得宛如白昼。 “你害怕自己暴露身份,事到如今还是如此压抑自身的灵力。苏逸的出现,能让你如此浮躁,但你最害怕的还是让你的信徒们知道你丑陋的面目和肮脏的本质!”红叶笑得愈加猖狂。 四周的蜀山众人不知眼前到底何事,不知该如何行事。沈旭光被闪电刺痛了双目,但仍然强忍着不适勉强站起身,亮出佩剑指向红叶,愤愤骂道:“旱魃!你为乱人间,如今还敢来此造次!蜀山怎能再容你!” 红叶听罢,掩口妩媚笑道,冰冷的眼神扫过四周众人,平静说道:“大言不惭自尊自大。活着的时候被人操控,如今死到临头竟然还被当做棋子,当真是可笑!” “一派胡言!诬蔑蜀山!还不受死!”沈旭光手中利剑直刺向红叶,红叶微微一摆手,将沈旭光掀落在一侧。 岳岚手中的紫电犹如巨蛇向红叶袭去,红叶不屑笑道,几道赤色金光光从红叶体内跃出,朱雀之灵跃然眼前,与紫色巨蛇相斗纠缠。 岳岚面露不屑的笑意,此时的红叶已经无暇顾及身旁的苏逸,岳岚趁红叶凝神操控朱雀之灵之时,以飞快的身形闪至红叶身后,右手所握的紫电直刺苏逸肉身,直直没入剑柄。 一丝得意的笑容浮上岳岚面容,但这缕笑容转瞬即逝,变得愤怒而狂躁!这个苏逸的身体不过是红叶以草人所化,傀儡罢了!那个草人倒地之时,面容还露出了红叶刻意留下的嘲笑。 朱雀之灵火光大盛,将紫电狂蛇吞没无影。此时的红叶已是疲惫不堪,微微喘气斜眼看着岳岚,冷笑道:“不过一个草人所化,你竟然看不出来!看来你对他的恐惧到了让你失去理智的地步!哈哈!”红叶继续笑着,呕出一口血来,红叶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挑衅般地看着岳岚。 岳岚平复下扭曲的面容,凶狠地看着红叶,冷冷哂笑:“今日相斗未用及我力量之万一,红叶,看来在人间的岁月里,你的功力并未有所精进!” 蜀山众人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大师兄怎会变得如此恐怖骇人! 赵若兰冲上前,一把抓住岳岚的右臂,不住地摇头问道:“大师兄,你……怎会如此!” 岳岚并不理会赵若兰,厌恶地甩开赵若兰的双手,看着红叶此时憔悴的面容鬼魅般邪笑道:“凭你之力,如何能阻我?” 岳岚手中的紫电剑径直向身侧的赵若兰刺去,却不料此时红叶身形极快,将受惊的赵若兰一把拽开挡在自己身后。 岳岚嘲笑般的看着红叶,语调诡异:“旱魃竟然还会救人,当真让人诧异!你以为真救得了他们!” 骤然间群山震动山石崩塌,火光交杂着电光间,山石纷纷落下。天崩地裂之势,将蜀山众人围困,熔岩湖泊中的岩石也开始浮动摇曳,众人猝不及防,瞬间陷入这熔岩火海之间。 方才与岳岚相斗之时,红叶的功力已然消耗殆尽。如今岳岚以全力相斗,红叶已自顾不暇,片刻的分神,红叶的身体被紫电光芒穿透,身体中鲜血迸出,如同万点红叶飘舞于天空之间,与这塌落的山石沸腾的熔岩构成了一幅让人窒息的画面。 红叶如同树叶一般从空中缓缓飘落,面容上还带着一丝似自嘲似无奈的笑容,“最终还是死于你手……”红叶的身体飘落于熔岩之上,缓缓化为青烟消散无踪。 红叶的鲜血滴落在岳岚身上,蓦然间,岳岚似有一丝触动,惊恐地丢下了仍然闪烁着电光的紫电,仓皇地扑向熔岩湖面上红叶尸身所落的之处。 …… 赵若兰在失去知觉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她不知道此时还能醒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晶莹剔透的草丛之中,暗暗幽香扑鼻,宛若迷离仙境。 赵若兰想动一动身子,发现奇痛难忍,所受内伤不轻,还有疼痛,这么说自己还没死。赵若兰吃力地转了转头,看着鬓边的一株小草,通身莹白、叶如蝉翼、花如铃铛、奇香四溢……这是,水晶兰?陶慧师尊提过的水晶兰!这里如何会有水晶兰,这是何地?赵若兰不能起身,只是艰难的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里仿若在一处山洞之内,不见阳光,但石壁上的点点荧光点缀照亮着这大而空旷的洞窟。 “像不像人间的星空?”一个细小的声音从赵若兰身侧传来,她艰难的转了转头,发现竟然是一只赤眼的白兔。 “这是哪里……”赵若兰气若游丝,轻声问道。 “魔域啊!你们气势汹汹来攻打我们,这会又不知道是哪呢~~”白兔显得有些生气,眼前的人是敌人,但白兔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女子并没有杀意。 赵若兰猛然一惊,身上疼痛难忍,想要说话,却咳嗽不止,鲜血从嘴角渗下,“其他人呢?” 白兔歪着头看着赵若兰,淡淡说道:“死伤不少,有几人也在这里安顿着。”白兔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中,那几人仍然昏迷不醒。 “他们还没有苏醒?”赵若兰艰难地支起身子,看着不远处的数人,蜀山几千年的基业断送,让人如何不哀伤悲恸,顿时,赵若兰泪如雨下。 白兔连忙解释道:“这几人醒了多时了,不过如今水晶兰又让他们睡去。对于他们来说,那么多年的信念支柱如此不堪,想必是很难接受吧!睡在水晶兰带来的梦中,又有何不好?” 赵若兰心头猛然一惊,看着白兔不住摇晃的小脑袋,轻声叹道:“黄粱一梦罢了。” 白兔露出狡黠的笑容,故作深沉地问道:“你又如何确定现在就是清醒的呢?能有一个美梦,也挺好。” 放眼过去并未看见岳岚,赵若兰心中疼痛难抑,紧紧捂住胸口蹙眉垂泪。 白兔拍了拍赵若兰,轻声道:“如果难受,就服下一株水晶兰,做一个漫长的好梦,等你醒过来,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赵若兰摆摆手,垂下几滴清泪,啜泣道:“不用了。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有几个人醒过来也不想服下水晶兰,现在他们应该在蚩尤坛吧!”白兔抓着脑袋说道。 赵若兰隐隐有了一丝希望,岳岚或许没死,连忙问道:“可否带我去蚩尤坛?!” “这……不行啊……他们也是赤炎大帝请去的,我不敢随意带你进去。” 见到赵若兰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白兔心里一软,转而又抓着头为难地说道:“是不是你最在意的人不见了?我理解你的心情的……不如我带你到坛外,远远听着。有些妖类对你们还是很有戒心,姑娘紧紧跟着我,别理会他们的言论就好。” 赵若兰感激点点头,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随着白兔向洞窟另一侧的通道走去。 白兔蹦跳着带路,几步一回头,害怕赵若兰没跟上。途中,四周的妖类警惕地看着赵若兰,难掩眼中敌意。 “主上正在会客!你这兔子,哪来的胆子。”把守蚩尤坛的九黎将军羽林神情颇为警惕,看着白兔身后的赵若兰。 此时赵若兰,身上的道袍遍是血污,凌乱的青丝落在额前鬓侧,脸上的累累伤痕遮盖的这女子原本清秀的容貌。 白兔被吓得躲在赵若兰身后,怯怯说道:“姑娘,我们还是远远地等着你同伴吧……” 赵若兰此时虽然憔悴,但却毫无惧色,镇定自若地说道:“赤炎既然会召见我的同门,自然也有兴趣见我。我亦有一些事情需要禀报你们的主上。” 羽林仔细打量了赵若兰一番,眼中的疑虑已然消散大半,顿了顿,说道:“待我进去禀报,你且在外守候。” 第七十九章 内斗 赵若兰点头致谢,身后的白兔长长舒了一口气,拽了拽赵若兰破碎的衣角,低声道:“那个羽林平日里凶巴巴的,如今对你倒是客气……”白兔靠着赵若兰的脚踝边自言自语,赵若兰并没有理会这只兔子方才的话语,安静地立于一侧静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羽林从坛内走出,微微向赵若兰点点头,说道:“姑娘,主上有请。” 赵若兰点头回礼,正要向坛内走进,却不料羽林说道:“姑娘,面见主上如此装束也未免过于随意,即便主上不怪罪,但如此倒是属下的失职。”还未等赵若兰回话,羽林便从袖中取出一片薄如云雾的轻纱抛向赵若兰,轻纱刚刚触碰到赵若兰的身体,便化为一张轻薄的衣衫,将赵若兰道袍上的破损与血污掩盖。 赵若兰整理好散乱的发髻,原本的戒心此时也消减了几分。白兔看了看赵若兰,眼前的女子虽然算不上多么美丽,但清秀的眉眼之间透着的坚毅,到让人不得不多留意几分。 赵若兰自若地走入坛中,白兔不能进入,在门外徘徊着。白兔怯怯地看了眼羽林,立刻又躲到了钟乳石的后侧。 …… 蚩尤坛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一般。坛内几只小妖密切注视着缓缓走入的赵若兰,小妖间彼此眼神交汇,不敢多有言语。 “大师兄……”看见岳岚无恙,赵若兰面露喜悦之色。 此时岳岚、沈旭光和朱克正在这坛中,岳岚面色惨白如纸,沈旭光与朱克倒显得义愤难平,沈旭光见到此时到来的赵若兰,方才严肃的面色才有了些许缓解。 “若兰师妹。”沈旭光极力平复着方才扭曲的面容,温和地看着赵若兰。 朱克眉头仍然紧皱转头看着赵若兰,微微摇了摇头。 赤炎端坐于不远处的紫晶皇座之上,冷眼看着坛下这一幕,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岳岚神容憔悴,额头上的汗珠还在不断地渗出,“若兰……”岳岚此时的声音极其低弱。 “住口!你还有脸如此称呼师妹!”沈旭光一掌打在岳岚的胸口,岳岚踉跄后退几步,半跪在地,不住地喘息,全然没有往日里的气魄。 赵若兰连忙欠身扶起半跪的岳岚,她想不到往日里的大师兄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赵若兰紧咬着嘴唇,冰冷的眼神直直盯着沈旭光,喝道:“你怎能对师兄如此不敬!” 沈旭光被赵若兰此言相激颇有些恼怒,愤愤道:“你还当他是师兄!却不知道他所做的那些事情!” 朱克打断沈旭光,冷冷的扫了一眼半跪于地上的岳岚,狠狠道:“此事亦并非大师兄本意,不过被苌戈操控罢了!枉蜀山上下对苌戈的忠诚,竟然落得如此田地!眼前之人到底是苌戈还是大师兄,我们还不能论断!” 岳岚缓缓站起身,此时的他面容憔悴,汗珠不住地往下滴落,双眼已经赤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被天帝操控心智之时,他的所作所为我虽然知晓,但无从制止!如今已成大错,如果以死能表清白,师弟请动手吧!” 朱克眉毛微微一动,右手按在了剑柄之上,正在犹豫之间,却被沈旭光抢先出剑,沈旭光手中的剑锋直直刺向岳岚,岳岚也并未有躲闪之意。 “大师兄!”赵若兰此时并未有兵刃在手,使尽全身功力,以肉身之力抵抗住沈旭光的强劲剑气。 沈旭光见赵若兰如此维护岳岚,心中嫉妒之意大胜,手中剑气并未有任何消减之意,身形翻转转而向另一侧刺去。 “你疯了么!他是大师兄啊!”赵若兰飞身挡住沈旭光手中的利剑,眼见那锋利雪亮的剑锋要刺入赵若兰胸膛之时,岳岚飞快的转身,挡在赵若兰身前只手将那柄剑握住。岳岚虽然此时仍然面色苍白,但眉宇神色中恢复了往日里的气魄。 “岳岚师兄!”见到此刻恢复些许往日里的神采的岳岚,赵若兰面上浮起欣慰地一笑。 沈旭光被岳岚的眼神震慑,半晌没回过神来,片刻之后,冷笑着说道:“若兰师妹,你又怎知眼前的是大师兄!他此时说不定还被苌戈操控着心智,你如此妇人之仁,岂不是养虎为患?” 岳岚目光如寒星一般盯着沈旭光,冷冷说道:“不论我此时是否为苌戈所操纵,你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愿意以死明志,但你若敢伤害无辜同门,我定不轻饶!” 沈旭光被岳岚方才的神色和话语吓得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手中的利刃仍然亮在外,他此时有些不知所措。 赵若兰看着朱克,不解问道:“朱师弟,这到底是何事?” 朱克看了看此时岳岚苍白冷漠的面容,平静说道:“天帝苌戈为挑拨人间魔域争斗,以神智操控于大师兄,蓄意谋划了象天楼之祸与此番进攻魔域之事。依照大师兄方才所言,他被天帝操控神智之时,自己的意识尚且清醒,但是亦是无能为力。汇川长老当日受天帝蛊惑,一同参与了象天楼谋害掌门盗取万寿金丹之事,但此时汇川长老已然身死,死无对证了。” “什么!”赵若兰颓然倒地,此时她仿佛被击中头部一般,险些晕了过去……这下赵若兰突然明白过来,那些睡去的同门并非因为蜀山灭派之事而甘愿沉睡于梦中,而是这……数千年支持蜀山众人修仙的信念瞬间坍塌……赵若兰此刻明白过来方才洞窟中那白兔所言,原来这信念是如此虚假肮脏、不堪一击。 沈旭光冷冷笑道:“即便他为大师兄,但肉身为天帝操控!如今我们又怎知他已经恢复正常!说不定还是苦肉计罢了!料定我们不敢对他动手!”朱克方才的言论又让沈旭光心中的怒火燃烧起来,他不能容忍自己险些死于一个如此不堪的骗局! 正在几人争斗之时,一直端坐于一侧的赤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恐怖而刺耳。赤炎看着身侧水晶棺里静静沉睡的幻姬,幽幽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断而不蹶。苌戈与我都明白,偌大一个人间,只有让他们内乱内斗互相残杀,才能从外一网打尽……” 赤炎的一番话让几人仿若当头棒喝一般,猛然间惊醒…… 岳岚转头冷冷凝望着赤炎,语气低沉而哀伤,缓缓说道:“你与天帝便是如此想的?” 赤炎冷冷一笑,不屑说道:“亦是如此做的!不过天帝更希望你们人间内斗的同时也将魔域消耗殆尽,可惜魔域死守不出,倒让苌戈乱了阵脚。不得不寻觅如岳岚你这般天资聪颖根骨奇佳的肉身作为灵智寄托……借此扰乱人间。若是没有猜错,应该并不止你一个分身罢了。” 岳岚蹙眉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何墨!他定然也中了天帝的圈套!我依稀记得一些情景。” 赤炎眉头微微一皱,脑海里划过邵媛的影子,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第八十章 祸端 赤炎冷眼扫过坛下几人,冷冷笑着,摇头叹曰:“原道是能见到故人,可惜苌戈似乎对岳岚这个躯壳倒没什么兴趣了…如此看来,岳岚如今确实不再受苌戈控制。虽然让本座有些失望,但各位的反应,倒是一出好戏,人性……不过如此!” 赤炎的话语,字字锥心,让岳岚等人无不痛心疾首。 恍惚间岳岚突然忆起一些先前与红叶争斗的片段,蓦然间恍惚说道:“苏逸…苌戈惧怕苏逸!” 赤炎被岳岚方才的言论所惊,神情似有不信,摇头叹道:“此话怎讲!” 岳岚摇头,亦是不解:“红叶曾经已草人幻化苏逸身形,我只能回忆起苌戈当时的惊恐,具体事由已经无从记起。” 赤炎大概猜到了原因,但此事未免太过突然…竟然是苏逸!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犹川谷之于江海…赤炎心中中浮现起先师临终前之言,陷入迷思之中。 赤炎回过神,神色有些恍惚,背过身静静看着水晶棺内的幻姬,摆手让坛下诸人退下。侍从领命,将岳岚等人领出蚩尤坛。 羽林见几人出来,略略点头,看着几人说道:“诸位,既然心结已解,便可自行离去。诸位的道友,想必经历了那水晶兰之梦之后,也许会有所顿悟,算着时辰,也该醒过来了。” 羽林冷眼掠过沈旭光,羽林察觉到沈旭光神色上的异样,沈旭光此时眼神有些闪烁,刻意躲避着羽林那能看透心智的目光。 羽林引领几人向洞窟外走去,半途中,几位蜀山弟子已于此处等候,才从水晶兰带来的幻梦中苏醒,这几人显然显得有些不适用。方才那漫长的一生,不过水晶兰带来的幻梦,那眼前的又是不是真实的呢? 羽林将数人送出魔域,赵若兰赶到身侧仿佛被光晕包裹,这光晕之焰带着数人穿过这熔岩深湖,渐渐来至地面。 蜀山如今仅存十一人,岳岚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人,或有颓废,或有绝望…一名年轻的弟子袖中还藏着几株水晶兰。突然间,岳岚向诸人跪下,岳岚的举动让在场诸人大吃一惊。 “大师兄!何必如此!”赵若兰连忙躬身去搀扶跪地的岳岚。 朱克跪倒在岳岚身前,几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泣声道:“大师兄,此事亦非你所为!何须如此自责。” 岳岚神情肃穆,向众人磕头道:“在下死不足惜,只恨同门之死竟是如此不值。我亦明白,以我们之力,根本无法与天帝抗争。” 赵若兰柔声说道:“倘若人间齐心,定不会让苌戈得逞……更何况,如今我们协助那位苏逸,说不定一切都会有转机。” 岳岚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放眼四周。先前打斗的痕迹还触目惊心,乱石堆砌,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几人四下里寻找着蜀山弟子的尸体,他们不愿同门暴尸荒野。 “这里还有其他人!”岳岚冷眼扫过四周,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四周并没有发现同门的尸身,却在一处平整的土地上,发现了数十座新砌的墓冢。 “大师兄,看来有人已经打扫过这里,将身死的同门都葬了,会是魔域之人么?”赵若兰看着岳岚,不解的问道。 岳岚环顾四周,察觉到几个人的身影从陡峭山石的后方显现。 张百川从山石后走出,此时的张百川神情悲痛,身上灰白色的道袍已经遍布血污,双手仍然被泥土包裹着。 明水明爻等人紧跟这张百川,向岳岚诸人走来。 张百川冰冷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岳岚等人,试探着问道:“你们从魔域出来?!” 岳岚缓缓点头,答道:“在下蜀山派岳岚,此间之事太过曲折,离开此地,再向道友说明。” 张百川冷冷笑道:“好!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解释!”张百川拂袖随他们离去。 众人来至一处山涧之处,这里灵气颇旺,且成地缚之势,外人无从窥测到此处情景。 岳岚静静看着张百川等人,将蜀山之祸与魔域所见所闻详细说明。 听罢岳岚此言,张百川冷不丁哼了一声,斜眼瞥着蜀山众人,冷笑道:“如此荒唐的解释,我是决然不会相信。你们能平安无事从魔域走出,想必早就堕入了魔道!甘愿为虎作伥,做出这残害同门之事!” 明水在张百川身后,附和着笑道:“魔域的手段如此了得,先是蛊惑了号称昆仑第一剑的苏逸,如今又让这些蜀山弟子甘愿为其效劳……”明水邪魅的眼神落在的赵若兰的身上,诡异笑道:“莫不是又让魔域妖女以色相相诱?不过这女子容貌普通,如何能让蜀山诸位豪杰都拜倒?” 明水如此轻薄,惹怒了蜀山众人,沈旭光怒目圆睁,正要发难,刚拔出剑来,却被岳岚扬手制止。 岳岚双目寒光微现,眼睛直视明水,语气冰冷地说道:“你身上妖戾之气如此之重,恐怕非正道。” 明水不屑笑道:“难道你们与魔域妖孽为伍便是正道?” 明水如此出言相激,双方此时剑拔弩张。 岳岚并未在意此时紧张的局势,看着张百川平静说道:“苏逸是你的师弟?他如今人在何方?” 张百川冷冷哂笑,语气狠毒坚定:“我亦想知道这个被妖女蛊惑的叛徒此时在何地!我也断断饶不了他!”张百川心中知晓,若此时与眼前几人争斗,也没有几分胜算,此时不宜与这些人纠缠,张百川转头看着明水等人,冷冷说道:“我们走!”说罢,便拂袖愤然离去。 明水摇头诡异一笑,随即离去。 待张百川一行人走后,岳岚神情忧虑的望着剩下的蜀山弟子,悠然叹道:“蜀山自玄空真人创派至今已绵延数千年,断不能毁于此劫。蜀山地处灵力涌现之处,如今必然有居心叵测之辈觊觎。你们可愿随我返回蜀山,重建门派。” 众人异口同声答道:“一切听大师兄安排!” 岳岚看了看那位偷偷藏着水晶兰的弟子,缓缓从他身侧走过,以密音传声之法说道:“黄粱一梦也终将梦醒,舍弃吧!” 那位年轻的弟子恍然梦醒一般,怔在原地,缓缓抱拳行礼,泣涕如雨。 待到众人回到蜀山之时,见到眼前的景象,又怎能不伤怀垂泪。 不过几日时光,蜀山派便显得格外寂寥落寞。灵力的滋润,让四周的杂草疯长,山门外的小道,被青翠的杂草淹没。象天楼在遭天火灾祸之后,那处高耸的楼阁已然矗立,但众人心知,那不过幻象罢了。几位留守的弟子见到岳岚等人返回,不由欣喜。 明月堂内,没有明火的照耀,从天井内和门窗投射进来的阳光,让殿内显得格外斑驳寂寥。 岳岚安顿好众人,转头对赵若兰说道:“若兰师妹,你心思细腻沉稳,这里的事情便交予你打理。” 赵若兰颇为惊讶,不解道:“大师兄,你要去哪?” 岳岚摇头道:“我须尽快寻到苏逸。” 赵若兰摇头道:“我资历尚浅,恐怕担不起。” “若兰师妹,此是非常时刻,莫要再推辞吧。”朱克转头看着赵若兰,点头说道。 赵若兰静静地看着岳岚,轻声说道:“我必定竭尽全力,大师兄你也要多多保重。” 岳岚淡淡一笑,平静说道:“我已知苌戈的手段,不会再让他控制我的心神。” 第八十一章 雪天 京城绣云楼,少了红叶姑娘的身影,却让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失望。今日绣云楼已经不再接客,海月清辉琴还悬挂在绣云楼的一侧,飞燕合德二人已经开始遣散楼内的仆从。何墨掀开门帘踱步走进,侍女向何墨欠身致歉,语调温柔细声说道:“公子,绣云楼今日不接待客人,公子请回吧。” 何墨并不理会身侧的侍女,向那张海月清辉琴径直走去。侍女阻挡无果,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去请来飞燕。 何墨取下那张紫漆海月清辉琴,盘腿就地坐下,将琴放于膝上,缓缓抚摸着这琴上的蛇腹断纹,摩挲着这稍稍有些松动的丝弦,神色似有哀伤。 “何公子,今日不接待客人,还请回吧!”飞燕来至何墨的身侧,有些好奇地看着此时何墨异常的表现,虽然之前与何墨也算相识,但从不知晓他竟然对这琴如此有兴致,看其姿势,确是颇通音律。 何墨并不回话,调好琴弦的音调,缓缓弹奏了一曲,曲调悠远从容,仿若龙吟沧海。 “何公子也通音律?以前相见之时,还不知公子有此造诣,公子深藏不露,亦是小女子眼拙了不能识得这音律中人。”飞燕浅浅一笑,静静听着何墨的琴声。 曲终之时的泛音如云海飘渺,到让飞燕不禁听得有些痴了,但在这余音绕梁之时,飞燕察觉到一丝杀意暗藏在内,不由蹙眉。 一曲终了,何墨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琴弦上余留的香痕,缓缓说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这张琴虽是仿制之物,并非当年所制的海月清辉,但这做工音色一点也不逊色于原琴,想必它也跟随红叶亦有上千年了吧?” 飞燕的脸色有些微异,转而浅浅一笑道:“何公子如何知晓这些辛秘往事?” 何墨淡然一笑,并不看身侧的飞燕,细声说道:“梅子,倘若当年你与桃叶能收敛些气性,如今依旧是天庭的添香侍女,何必在此卖笑人前?” 飞燕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惨白,眼前之人竟然知道自己的旧名,难道是……此时合德在不远处看见此处的异样,便转身向此处走来,飞燕连忙转头,连声喊道:“妹妹快走!” 还未等飞燕语音落下,她们才发现此时楼内,除却何墨,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其余人早已不见踪影。这里并非绣云楼内,何墨他的幻术功力,竟然到了能让飞燕合德二人毫无察觉的境地。 飞燕瞬间感到双目眩晕浑身瘫软,一侧的合德连忙搀扶住站不稳的飞燕,此时冷冷汗珠已浸透了她们的衣衫。 “你是……”飞燕怯怯地问道:“难道红叶姑娘已经……?”飞燕不敢再想,紧紧握住合德的手。 何墨冷笑着,缓缓站起身,摇头叹道:“我来此处不过为了感怀故人,梅子、桃叶,你们又何须惊恐若此?你们不愿做天庭的添香侍女,甘愿堕入这情天欲海,朕便遂了你们二人的心愿,让你们永生永世皆沦落为这青楼莺子。” …… 天界的雪天牢笼,原为三十三重天中关押重犯之地,万年以来,皆是白雪之境。狂风卷带着雪花与冰块拍打在张晗身上,张晗将外衣脱下包裹在奄奄一息的霍霜身上,小狐狸和竹狸鼠蜷缩在张晗的怀内,瑟瑟发抖。霍霜神识已经开始涣散,张晗已全身功力竭力维持这霍霜的生命。 “哥哥……”小狐狸一直在啜泣,此时她已经哭哑,泪水凝结成了冰珠。 张晗将小狐狸和竹狸鼠抱得更紧,低声安慰着。 渐渐,在茫茫雪天之间,看到了一个渐渐走近的身影,是何墨。 “何大哥!”竹狸鼠兴奋地叫道。 何墨来到几人身侧,欠身扶起意识已经模糊的霍霜。何墨并没有太多言语,将几人带离了这处雪天炼狱。离开了雪天牢笼,张晗与霍霜的功力都渐渐恢复。 张晗不解问道:“方才那里是何处?何兄如何寻到我们?” 何墨神情有些异样,转眼看了看身侧的几人:“霍姑娘此时太虚弱,需要尽快回水精月树之境静养。” 张晗点头称是,遂将几人带去水精月树之境。 “何墨!”邵媛兴奋地从一侧跑来,兴奋地挽起何墨的手,周俊在一侧,颇觉尴尬,转头浅笑不语。 何墨仔细打量着邵媛,眼前的之人竟然是璇玑权枢之主……如此说来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丝诡笑浮上何墨的面颊。何墨进来之时,已经算过,这里的九黎之人,不少于百人……这些人的血魂,足够了。 …… 水精月树之境的安静祥和,突然间被打斗声撕破。 此时月树之间灵力薄弱的居民已被何墨擒住,皆被收入到了雪天牢笼之内,何墨此次目的旨在九黎之人与神物之主,对那些普通人并未留意,也随他们四散逃去。张晗此时功力薄弱,根本敌不过此时的何墨,被重伤倒在地上。此时的霍霜已经被何墨锁住了心脉,根本动弹不得。欧阳绾儿的家人此时已离去,但欧阳绾儿不肯弃张晗不顾,全然不过自己安危,伏在张晗,用衣物为张晗止血。 “何墨!你疯了吗?”邵媛嘶喊道,想要向何墨扑去,却被周俊一把拽到身后。 周俊双眼血丝毕现,怒号道:“你不要命了么!他现在根本不是何墨!”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赶快离开这里!”张明指着月树核心的方向,对周俊说道:“何墨的目标是我的族人,你的父母家人已经在月树核心处等你了,带着神物赶快离开此地。” “你不走么?!”此时情况紧急,周俊抓住张明的手臂,想要强行带他离去。 张明摇头挣脱道:“我不能离开我的族人!你赶快带着邵姐姐离开,她是神物之主,亦有一半九黎血统,何墨会对她不利!” 此时已不容周俊不顾此时邵媛的哭闹,强行将邵媛抱在怀中,向水精月树的核心处跑去。 周俊点了邵媛的昏睡穴,邵媛在周俊怀中静静睡去。 周俊的家人及父母早已在此处等候,几件神物已被装入行囊之内,待周俊与邵媛到来,便一同离去。 周俊同家人来至人间一处青芜丛生的荒山之处。周俊解开邵媛的昏睡穴,邵媛缓缓清醒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发现方才竟然并非噩梦,不禁又哭泣起来。周俊的家人,才到得一处世外桃源能避人间灾祸,却不料又遭此变故,两位老人如今憔悴不堪,心力交瘁。 “何墨怎么会变成这样!”邵媛似有不信,依旧啜泣着。 周俊双眉紧蹙,双目微阖,手已紧握成拳,语气凝重说道:“他恐已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何墨……他此次目标是水精月树中张晗的族人,否则我们决然逃不掉的。” “何墨疯了么?”邵媛泪水不能止住,声音已经嘶哑。 周俊神色凝重,双眉紧皱。水精月树的通途出来,若无法力控制,所落的地方亦是随机,想必何墨此时寻不到此处,应该暂时安全。父母都已年迈,二哥还带着年幼的幼女,不宜再奔波劳累。周俊用鱼肠剑砍下数段树枝,周俊、周林与飞雪在这山间空地上搭起一座简易的帐篷。此时天地间的虽已是暮春,四周的繁花青芜并没有消散几人的恐惧,仿佛在这繁华背后还藏着隐隐的杀机。 第八十二章 交战 张百川诸人离去之后,仍然心有不甘,蜀山之人竟然与魔域沆瀣一气……枉费了那些枉死的修道道友。明水仍然惦记着象天楼内所藏金丹,虽然万寿金丹已经失窃,但总会留下一些别的增进功力的丹药,还有蜀山千年以来的典藏秘笈,想必也不会都在那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张百川听闻岳岚提及苏逸姓名,心中大感不妙,莫非这苏逸如今已经成了气候,当真是不容小觑,此时不能再留苏逸性命,否则恐会坏了大事。但苏逸道剑远在自己之上,且同为神物之主,张百川并无胜算,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麒麟金目。苏逸肉身为麒麟金目所塑造,自能为这麒麟金目所毁去。当日徐长老不愿以麒麟金目对付苏逸,如今看来不得不强夺此物了! 几人返回故沅书院内,此时徐长老已在书院那棵银杏树下等候,徐长老的面容严肃看着回来的几人。 “长老,事态紧急,还望长老将麒麟金目交予弟子,以助弟子降妖除魔。”张百川抱拳道。 那棵银杏开始微微摇曳,刚刚新发的绿叶竟然开始飘落,徐长老微微摇头,微微仰面抬头看着这棵千年的银杏,叹道:“此千年银杏颇有灵气,奸邪妖孽倘若靠近,便会如此。” 张百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四周,不解道:“四周并未有妖气?难道是我没有察觉?”张百川察觉到此时徐长老的异样,心中难免狐疑。 徐长老冷冷笑道:“自我修道以来,总认为妖便是恶,人便是善……当真可笑。” 张百川心中疑惑,抱拳问道:“还请长老明示。” 徐长老苦笑几声,指了指张百川,厉声问道:“如今你心已入了邪道,自然察觉不出你身上的妖邪鬼厉之气!” 面对徐长老此番指着,张百川蓦然愣住,片刻之后,方才的不解与诧异转而变为狂傲神情,虽然此时张百川对徐长老仍然恭敬,但那扭曲的神情早已浮上他的脸庞,“弟子愚钝,不知长老何意?” 徐长老痛心地摇头叹道:“你如今身上沾染这么多杀孽与戾气,凡心入魔,不过一念之间。” 张百川嘴角微扬,冷冷说道:“长老此言差异,弟子与众位道友在人间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何来入魔一说?” 一侧的明水邪笑着附和道:“徐长老莫非是早已老眼昏花,不便正邪了?” 徐长老以手中昆仑铁木所制的拐杖重重地杵地,几声震耳欲聋的重响,让众人不由心惊。徐长老平日并不显露功力,如今这几声,不过是对明水无礼的震摄。 明水方才的邪笑仿佛凝固在脸上,仿佛被方才的几声响动震到了心魄,不敢再说话。 徐长老惋惜地摇摇头,叹道:“起初我亦不明苏逸所言,但这些时日,见到你们的所作所为,无不痛心疾首。天下之大,不独有人,为何容不下其他生灵?” 张百川听到此言呼吸变得沉重,缓缓抬头,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问道:“徐长老,可是苏逸来过此处了?” 徐长老缓缓点头道:“我已将麒麟金目交予苏逸,你休要妄图再凭借这麒麟目获得不死之身。” 张百川此刻再也难以遏制内心怒火,厉声喝道:“徐长老!我敬你为昆仑长老前辈,对你恭敬有加,才没有强夺麒麟金目!倒是我错信了你!” 明水在一旁附和道:“百川道友!我早说过,这老头本来就不可信,让他保管这麒麟金目,迟早要出事!当初他就不肯以这麒麟金目对付那个叛徒苏逸!心中自然偏袒于他!” 徐长老冷眼看着明水,语气严厉:“明水,你堕入邪道,亦不自省。” 明水被徐长老此时的目光吓到,不敢逼视,侧身在张百川耳旁低声说道:“这个老头此时妄加指责,想必也是被那苏逸蛊惑,是断断留不得了。” 一缕寒光从张百川眼中射出,张百川此刻已有杀意。 徐长老早已料到此结局,仰面笑叹,一股强劲的清风起于银杏之下,地上的树叶随着风势的加剧而回旋飞舞。好霸道的功力,明水与几位修行颇浅之人被这股强风吹起,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张百川右手执剑,左手将剑鞘刺于地下,稳住自己在风中摇摆的身躯。狂风席卷之下,徐长老体内真气凝结为万道除魔道剑,宛如剑雨刺向众人。 张百川挥舞手中利剑挡住这霸道的攻势,“魔域当真有本事,能让昆仑的长老也甘愿助纣为虐!当真可笑!我一片丹心,竟被当做奸邪!长老如此咄咄逼人,也休怪弟子无礼了!” 张百川已真气催动摇光照之力,霎时间地动山摇,千年银杏树轰然倒下,重重砸下。 与此同时,在山间刚刚安顿下来的周俊,惊奇发现行囊中的摇光照突然发出异样的光晕,带着晦暗的浊气,让人心惊。摇光照与张百川魂魄相合,此时张百川以命魂之力召唤摇光照之力,摇光照感其召唤,从周俊手中消失无影。 此时,摇光照已经出现在张百川手中,巨大的光晕将整座书院笼罩。 …… 明水诸人的尸身散落在这院落之内,被散落的树叶和灰土半掩着。 徐长老重伤倒地,背靠着那株倾倒的银杏,气息愈加微弱。张百川已邪术催动摇光照之力,此时已被这神物霸道之力反噬,亦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半跪于地,重重地喘息着,寒若冰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徐长老身上。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旻天疾威,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 徐长老缓缓念道,他亦是这几日才顿悟,颠覆那么多年所坚持的信念,远比死更加痛苦。只可叹,张百川身为神物之主,却窥不破。 “你并没有将麒麟目交予苏逸!否则凭你之力,如何能抗得过这摇光照之威!”张百川咬着牙,喘着重气,吃力地说着。 徐长老缓缓站起身,凭借最后一口力气,踱步来到张百川的身侧,双目低垂似有盈盈微光,神情哀伤痛惜地看着重伤的张百川,叹道:“如此执迷不悟……你如今堕入邪道,以邪力强行催动神物之力,才遭反噬。”徐长老说罢,缓缓扬起右手,手掌中托着的正是麒麟金目… “长老你…”张百川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混杂着血污从头上渗下,随着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张百川的身躯颓然倒地。 徐长老双眼空洞,颓然坐在此地以麒麟金目维系着自己体内已经开始冰冷的生命。 徐长老缓缓走下密室,打开重重的石门,苏逸正静静躺在那处石塌之上。徐长老以最后的法力,将麒麟金目融入苏逸肉身。苏逸的神智清醒,但动弹不得。 徐长老将已经暗淡无光的摇光照安置在苏逸身侧,果然……摇光照又亮起耀眼的光辉,将密室照亮,映出这四周的密室斑驳的墙壁。徐长老略略点头叹道:“片刻后,你身上的禁咒便会解除。如今张百川魂魄已散,摇光照亦认你为主,四明真人所言之时机已到,便是指此吧。老夫心知你为人仁厚,即便张百川咄咄相逼,你亦不会伤他性命……如此,便由老夫代劳了……”徐长老微微停顿,轻轻咳嗽着:“可惜,老夫看不到那一天……”徐长老说罢,缓缓倒下。 …… 先前摇光照的异样,让周俊大感不妙,看着璇玑权枢与开阳印,尚且没有异样,周俊稍稍舒了口气。 邵媛先前在月树之境,修习道术,希望能自由操控这璇玑权枢之力。邵媛天资聪颖,不过根基尚浅,加之时日短暂,如今依旧不能自由操控这璇玑权枢中的天火,此时若是何墨寻来,定然毫无还手之力。 周俊突然发现一侧的邵媛不见了踪影,心中大骇,循着邵媛的脚印,在不远的一处陡峭的小径上看到了邵媛单薄的身影。 周俊追上邵媛一把牵住邵媛个手臂,抱住她此刻仍在颤抖的身子。周俊温柔地看着邵媛,无奈摇头责备道:“邵姑娘,此时莫要再任性了!” 邵媛眼神有些呆滞,神情茫然,幽幽说道:“你也察觉出,何墨的目标是九黎之人……还有我……对么?只要我现在离去,就不会拖累大家。” 周俊被方才邵媛的话语刺中内心,温柔地看着邵媛,柔声说道:“莫要多心,同我们在一起也好相互照料。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方才周俊的话语让邵媛微微一惊,转而又变得沉默…… …… 水精月树之境,如今已不复再有往日里的祥和宁静,梨源中的香雪凋零殆尽,留下漆黑扭曲的树干,小狐狸和竹狸鼠在争斗中昏死过去,躺在那片梨花花瓣之上。水精月树之境,如今已经沦为了无人烟之地,满目疮痍。 被何墨擒住的水精月树之人被关押在了雪天牢笼之内,相互依偎蜷缩着。欧阳绾儿努力揉搓着张晗已经开始冰冷的面颊,以自己尚且温暖的身子熨温张晗,此时她亦顾不得所为大家闺秀的矜持与礼教。恐惧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蔓延,众人不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第八十三章 流星陨(上) 邵媛静静躺在那简易的屋子离渐渐睡去,经历方才的变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周俊的父母家人都已睡去,飞雪为几人盖上了几件薄衣,此番出来匆忙也顾不上许多。飞雪小步走过来,对周俊轻声说道:“公子,早些安睡吧……” 周俊浅浅一笑,摆了摆手,小声说道:“你也休息吧……这里我还得照看着。” 飞雪还想再劝,却被周俊摇手制止,周俊温婉一笑,将身上的罩衣披在飞雪身上,柔声道:“夜凉,你身子薄弱,也得顾着自己。”说罢,周俊提起鱼肠剑,走向屋外。 飞雪此时心中亦有万分感触,看到周俊孤独单薄的身影,心中疼惜万分,亦随周俊走出屋外,在一棵合抱的榛树下,肩并肩坐下。 夜凉如水,徐徐夜风吹过,拂去了飞雪方才的困意。飞雪捋了捋额前随风撩动的青丝,温柔的看着周俊。此时周俊神情忧郁,目光颇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情形。 “公子若是睡不着,那让我陪你说说话吧……”飞雪特意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周俊的外衫,还能感受到周俊的体温和气息,飞雪不禁一笑,略带羞涩地望着周俊的面容。 周俊转头看着飞雪,笑道:“往日,仰面躺在一叶小舟之中,漂泊于江都湖面之上,静静地看着这漫天星斗,倒也是一种趣致。” 飞雪掩口一笑,双目弯若明月,答道:“还记得那晚同朱华一起陪公子在湖面看木星伴月,公子说了很多我都不懂的道理,还有我从未听过的故事。” 朱华,听闻此名,周俊双目微阖,此刻的忧愁亦难掩盖周俊心中的哀恸,此时此刻仍不能忘怀。 飞雪自知失言,疼惜地看着周俊,此时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如今四位姐妹,已去其三,留得自己陪伴周俊身侧,不知是不是幸运。飞雪心知,周俊心中待朱华最为不同,如今伤怀往事情殇,怎能不锥心刺骨。 飞雪试探着去挽周俊的手臂,此时飞雪面容带着红晕,颇觉娇羞……虽然自己曾为周俊之妾侍,不过也是有名无实,如今做了义妹,却不知如何来了这勇气。 周俊并没有推脱飞雪的手臂,仍然静静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周俊也常常眠于花中睡于柳间,但对身边的几位侍妾却是相敬如宾以礼相待,到让人有些不可思议。原道是,周俊从小性格不羁,并不服管教,年少寻仙差点葬身大海才让他的性情有了些许收敛。如果朱华并非老爷强指与周俊,周俊也许会爱上这位恬淡如莲的女子,可惜,自己的倔强让他错过了朱华。 周俊转头看着身侧的飞雪,二人四目静静对望着,相顾无言。 …… 此时虽然已经暮春,但夜晚仍然有残留的春寒袭人,屋内的邵媛被凉风掠醒,顿时少了几分睡意,呆呆望着门外幽深静谧的星空,还有静静流淌的天河。天河境,浣魂草……自己以后也会进入这天河之中洗魂浣魄,这一世的记忆就化作了那天河境的浣魂之草,从此被淹没在这无尽的草海之中……想到此处,邵媛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思绪纷乱,静不下心神。 “哎,何墨……”邵媛辗转难眠,忍不住去想,不禁自言自语叹着气,眼睛里似有阁泪。邵媛微微翻身,鬓边的梨花簪子从青丝发髻上滑落在地上。邵媛转头呆望着这银白透亮的花瓣,心中似有所动,一丝不易觉察的会心一笑从邵媛的脸上掠过。 …… 飞雪身子柔弱,方才袭来的凉风也让飞雪有些受凉,不禁蜷缩了下身子。周俊见状,柔声说道:“回去休息,这里由我看着便好。” 飞雪脸颊有些绯红,不知是被这冷风所刺,还是内心的窃喜。飞雪害羞地摇了摇头,低头小说说道:“我想陪着公子,相互照应也好。若是公子嫌我聒噪,那我便退下吧……” 周俊无奈笑道:“你还是如此,明知我不会嫌你,为何如此说?倒让我无从是好了……这样也好,有佳人陪伴身侧,也免了想起许多烦心事,就是怕委屈了你。”周俊关切地看着飞雪,虽然没有了周府中那金玉钗环锦缎衣衫,但此刻的飞雪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飞雪简单地绾了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支银簪,散落的青丝随清风随意飘舞,借着这星空辉光,映衬出飞雪如画的眉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便是眼前的美人吧,无怪乎周俊早已见惯了浓妆淡抹的江都佳丽,第一次见到不施粉黛的邵媛,会一见倾心――想到此处,周俊看着飞雪的眼神不觉有些痴了。 周俊的眼神让飞雪更加觉得娇羞,顿时觉得脸颊脖颈之处灼热赤烫,连忙低头,怯声问道:“公子是在看我么?” 周俊狡黠一笑,柔声说道:“如今飞雪你也是我的妹妹了,看见这么标致的妹妹,我如何不心疼怜惜?倘若以后你有了心上人,不妨告诉于我,为兄愿意做这媒人。” 飞雪被方才周俊的那番话所惊讶,久久不语。方才的窃喜此刻早已无寻,飞雪不愿让周俊发现自己此刻哀婉的眼神,故意将头偏过去,沉默地低下头来。 飞雪对周俊的情谊,周俊怎能不知,只是此时如若点破,恐怕倒更让飞雪窘迫了。周俊眼神略带怜惜,此刻亦不知从何说起。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周俊故意装作没事人一般,故作兴奋地说道:“飞雪!你看,流星!” 飞雪略略迟疑了一会,极力掩盖着方才的哀伤和眼中所藏的泪水,待回过头时,流星早已划过,不留痕迹。此刻飞雪仍然难掩心中的失落和哀伤,略略叹道:“听闻,流星陨落,便是有人离世……如此,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么?” 周俊迟疑了片刻,看着方才流星划过的地方,笑道:“生死皆为天道,结束之后又便是新的开始……又何须如此悲观?更何况人死之后,魂魄会进入到这天河之内洗涤,留下的前尘记忆,便成为这天河之境里所生长的浣魂草~可惜我还无缘一见,倒是听邵媛谈起过,真心羡慕这个小姑娘,能有如此多新奇的见闻。” 提到邵媛之时,周俊的神情和语气里都充满了怜爱,这让一侧的飞雪不禁羡慕起来,静静地望着此时还在谈笑的周俊。 第八十四章 流星陨(下) 突然间,一阵劲风刮过。周俊察觉到这劲风的异样,连忙拔出鱼肠剑,警惕地望着四周幽静漆黑的山林。 “赶快去唤醒他们!”周俊神情紧张,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飞雪知此时事关紧急,连忙起身赶往那简易的房屋之中。 邵媛见到此刻神情紧张地飞雪,心知必然有异动,连忙起身查探身侧的开阳印与璇玑权枢,连忙取出贴身藏在怀中。飞雪唤醒周俊家人,不住安慰着受惊的周老爷和周夫人。周林怀中抱着哭闹的幼女倩儿,温柔地安抚着。 一阵劲风驰过,将方才搭建的房屋吹到,露出屋内受惊的众人。 何墨缓缓向几人走来,弥漫着的阴森鬼厉足以让人窒息。何墨的面庞似乎被一种怪异所扭曲着,眼神中仿佛正在天人交战…… “何墨……”邵媛的声音有些颤抖,缓缓站起身,恐惧地看着正在走近的何墨。 “邵姑娘,当心!”周俊飞身跃起,挡在邵媛身前,鱼肠剑的寒光照在周俊的脸上,映照出周俊此刻冷峻的面容,周俊冰冷且警惕地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何墨,惊异地发现,何墨眼神中透露的矛盾与争斗,周俊微微侧了侧头,试探问道:“何墨?是你么?” 何墨并没有回答,眼中似有万分痛苦,但何墨眼中所透露的冷冷寒光已表明他此刻的来意,杀意弥漫在何墨周身,何墨手中的青锋已经亮出。 “他的目标是我!我跟着你们会连累大家的!快走!”此时情况紧急,邵媛也顾不上其他,对周俊家人喊道。 何墨手执利剑向邵媛刺去,身侧劲风肆掠,卷起了地上的沙尘。 “你快走!”周俊推开身后的邵媛,手执鱼肠剑迎击,两剑相撞,火花迸现……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的寂静。周俊虽有神兵利器在手,但无奈毕竟凡人之躯,如何能与天帝苌戈之力相斗!强大的气流将周俊掀落,鱼肠剑被生生削断。 邵媛被罡风吹倒,身上伤势颇重,嘴角渗下血迹。此刻的璇玑权枢感受到邵媛此刻的意念而飞出,悬空漂浮着,玫瑰色的耀眼光晕将此地照亮。 “璇玑权枢……”何墨看见璇玑权枢之时,神情似乎有迟疑,璇玑权枢又唤起了万年前的那些回忆……如今人已去,留下的只有这夜明珠和这夜明珠内无限的怨恨与怒火,何墨眼神落在了头顶悬浮的璇玑权枢之上,手上的利剑缓缓垂下。 “必须趁此时打败他……”邵媛想到此处,也不顾伤势沉重,吃力地爬起来,催动这璇玑权枢中的力量。天火在璇玑权枢内盘旋翻滚着,逐渐逸散开来,火舌窜动着,愈来愈烈…… 何墨回过神,眼神颇有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周俊和邵媛,手中的清锋利剑已经燃起了紫色光辉……但此刻清锋剑的剑锋却似乎有些迟疑,剑锋在微弱地颤动着…… 何墨的眼中仿佛在天人交战……此时何墨虽然被苌戈控制,但何墨的神识已然清醒,他在极力阻止着这一切……何墨的双手微微颤动着,眼睛呈现赤红之色。 周俊拾起鱼肠剑的剑锋,捂着胸口上的伤口,挡在邵媛身前,嘶声喊道:“快走!” 邵媛紧咬嘴唇不住地摇头,带着哭腔地说道:“周俊,你快走吧!他的目标是我,我是逃不掉的。” 周俊一把横抱起邵媛,希望趁此时何墨犹豫之时,想将邵媛带离险境,邵媛不愿,不停的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会连累你的!”正在邵媛挣扎哭闹之际,突然一阵疾风驰过,清锋利刃穿透了周俊的身体,周俊颓然倒下。 “周俊!”邵媛惊呼,抱住倒地的周俊,鲜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衫。 此刻何墨手中的清锋剑锋已经横在邵媛的咽喉之处,剑锋微微发着抖,邵媛此刻能看到何墨眼中所含的泪水。 邵媛亦不再反抗,紧紧地抱着气息愈来愈微弱的周俊。两行清泪从邵媛眼中滑落,邵媛缓缓抬头双目漠然地看着此刻的何墨,“何墨……” 何墨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眼看剑锋即将刺向邵媛的咽喉…… …… 飞雪搀扶着周老夫人,与众人撤离了争斗之地。但行至小径之时,突然心中顿感不安,对周林说道:“二公子,你护送老爷夫人下山……我担心三公子……” 周林摇头叹道:“你留下只会让三弟分心……但我定是劝不了你,去吧!”说罢,周林将幼女负于背上,用衣带牢牢捆住,从飞雪手中接过母亲颤抖的手臂,护送父母先行离去。 …… 飞雪咬紧牙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周俊静静躺在邵媛怀中,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璇玑权枢落在地上,被玫瑰色的异样火焰包裹着…… 何墨艰难地收回指向邵媛咽喉的清锋利刃,此刻他的身侧萦绕着紫色光焰,双目含泪,眉头紧紧皱起,肩膀不住地抖动着,一字一字地颤抖地说道:“杀…了…我…” 何墨的声音很小,但字字却刺在邵媛的心上,邵媛不住地摇着头,看着何墨泪如泉水般涌下,“我……做不到……” 何墨此刻说不出话来,艰难地侧了侧头,眼睛的余光落在地面上的璇玑权枢之上。何墨此刻被苌戈所操控,虽然此刻何墨神智清醒,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苌戈操控着自己的身体……璇玑天火,只有璇玑天火才能伤害此刻藏在自己体内的苌戈的神魂…… “我……”邵媛不住地发着抖。 突然间,何墨的双眸蒙上了一层灰色,眼神变得阴狠毒辣,嘴角浮起一丝诡笑,手中的利剑又亮起耀眼的紫辉,如闪电之势刺向邵媛。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飞雪不知所措。此时,飞雪顾不得想太多,飞身扑过去将邵媛推开,利刃毫无阻挡般穿透飞雪单薄的身子……飞雪被巨大的气流掀起,再如一片羽毛般落下,飘落在周俊尚且温热的身子上。 “快走……”飞雪看着邵媛,她的咽喉中艰难地喊出了这两个字,洁白如玉的面颊已浸满了血污,静静地靠在周俊身旁,轻轻阖上双目。 飞雪的奋不顾身并不能阻挡何墨,他眼中的灰色更甚。就在何墨手中利刃即将刺破邵媛咽喉之时,清锋的剑刃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弯曲着……赤红的火焰从地下涌出。 何墨被地底涌出的火光灼伤,阴狠的目光直直落在身侧的璇玑权枢之上,冷冷笑道:“红叶啊红叶,你尚且不如此不堪一击,更何况这璇玑权枢里不过是你的怨恨!能耐我何?”何墨言罢,眼中杀意大胜,冷笑着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邵媛。 何墨诡异地笑着,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邵媛。邵媛此刻已经毫无还手之力,泪水仍然不住地落下。 突然间何墨的脚步停住,一股霸道之力生生挡在了何墨与邵媛之间。在何墨和邵媛惊讶的眼神中,一袭青色衣衫飘然来至邵媛身前。 “哥哥!”邵媛惊讶的看着眼前之人,真的是大哥。 赤炎一袭青衫大氅,眼神温柔地看着邵媛,柔声道:“媛儿,没事的。” 何墨冷眼看着赤炎,不屑地撇撇嘴,冷冷笑道:“离钩?还是该叫你作赤炎?” 赤炎转过头,面容镇定自若,眼神冰冷如水,静静的望着何墨,冷冷说道:“苌戈,我们又再见面了!如今又借了他人的肉身……还真是可笑,难道你已经没有面目见故人了?” 何墨显然被赤炎所激怒,身体周围环绕的紫色火焰陡然间暴涨,伴随着火焰的呼啸声。 赤炎摇头不屑笑道:“苌戈,你如此容易被激怒……倒不似以往的你了?到底是何人让你如此害怕?我…还是苏逸?” 何墨眉头微微一动,周身的紫色光焰化为巨龙扑向赤炎。 赤炎拂袖挡过这紫色火龙,冷笑道:“我并非如红叶那般不思进取……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凭借这灵力分身就想取我性命?为何不以真身相见?难道你害怕不是我的对手?” “离钩,先前无论我如何相逼,你皆不肯露面。如今竟然为了这个女子与我相斗,你当真是让我意外!”苌戈的神魂从何墨体内分离而出,何墨的身体颓然倒下。在紫色光晕的萦绕簇拥下,苌戈如斧劈般的面容带着轻蔑的笑意,陡然间,这缕笑意变得扭曲……从邵媛怀中跌落的开阳印突然闪烁耀眼辉光。 苌戈瞥了瞥赤炎,冷笑道:“你的修为也不过如此,今日也不需要和你纠缠……来日,定会让你如愿见到朕真身之神威。” 苌戈的神魂拂袖离去,留下的狂笑在夜空里弥漫。 邵媛缓缓站起身,看着赤炎,眼神极为复杂,声音还有些颤抖地喊道:“哥哥……是你么?” 赤炎看着苌戈离去的方向,转过头看着邵媛,并不作回答,眼神中似有疑虑亦有关切。赤炎来到周俊与飞雪身侧,仔细查探着。 “救救他们……”邵媛的语气带着恳求。 赤炎缓缓摇头,低声说道:“被苌戈所伤,已回天无力。” 邵媛此时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疼,抱着周俊还带着余温的尸体,不住地哭泣着。 赤炎看着周俊仍然未阖上的双目,静静说道:“你是否还有未尽之言?” 此时,昏厥的何墨渐渐恢复了知觉,艰难地站起身,踉跄地向哭声传来的地方寻去。何墨顾不上身侧的赤炎,颓然跪倒在周俊的尸身之前,匍匐在地恸哭不已。 赤炎静静地说道:“他虽已身死,但尚有未尽之言,他此刻魂魄不愿离去,想必也是为了这吧!” 赤炎的右手从周俊的面容上拂过,周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何墨,淡淡地说道:“何墨,我没有辜负你的所托,现在我把邵姑娘交还与你……你要好好待她……”说罢,周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双目缓缓阖上,身体渐渐凉下来。 邵媛感觉到周俊灵魂的离去,但此刻她仍然紧紧抱住周俊的身体,声嘶力竭地苦哭喊道:“周俊,你说过要照顾我的!你不能死……不能死……不管是谁托付你,你就不能丢下我不管……不能……”邵媛瘦小的肩膀不住的颤抖着,眼泪滴落在周俊身上,晕开了一片血晕。 第八十五章 暮春雪 暮春的时分,天空突然飘落晶莹洁白的雪花,扬扬洒洒,榛树下的两座新冢,被覆盖成莹白之色。 苏逸赶到之时,眼前几人仿佛已经被雕塑成雪人一般。赤炎神色惆怅,看到此刻到来的苏逸,微微点了点头。 何墨眼神有些木然,嘴唇微微发紫,神情哀恸。见到苏逸的到来,才缓缓起身。 “究竟发生了何事?”苏逸眉头紧蹙,眼神哀恸惆怅。 何墨此刻还未从方才的悲恸中苏醒,双目紧闭,双手仍然微微抖动着。邵媛身上裹着赤炎的外衫,坐在地上,木然地靠在榛树一侧。 苏逸侧了侧头看着赤炎,淡淡问道:“你,是邵青还是赤炎?” 赤炎略略苦笑道:“这让我如何回答?邵青是我,赤炎亦是我。不过如今,我为魔域之主,与你们自然并非同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苏逸双眉微蹙,警惕地看着赤炎。 赤炎冷冷叹道:“苌戈神魂附于何墨身上,才生出了这些祸事……”赤炎的眼光落在苏逸身上,略微不信地摇摇头,又点头叹道:“果真是你……如今,开阳印摇光照落霞琚,三件神物皆识你为主,当初确实低估师弟你的实力了!这么说,苌戈亦打散了张百川的生魂?他何苦若此,张百川当初行事,不正合了苌戈之意么?” 苏逸缓缓摇头,双目微微闭上,轻声道:“是徐长老……” “哦?”赤炎颇为讶异,似有不解,问道:“徐长老现在如何?” 苏逸轻轻摇头,微微颔首,道:“长老已仙游离去。” 赤炎仰面轻叹:“多日未见,便已经是如此光景……苏逸,你可知苌戈如今最忌惮的便是你么?” 苏逸微微一怔,似有不解,问道:“还请解惑。” 赤炎摇头叹道:“你能成为多件神物之主,便应了当年的那个预言……你便是取苌戈而代之之人选。” “什么!?”众人听闻此言,无不惊讶。 何墨突然陷入方才记忆中的梦魇,头疼欲裂。猛然间想起一些记忆片段,猛然抬头望着苏逸,说道:“赤炎所言非虚,我尚能记起被苌戈控制心智之时的些许片段。” 赤炎浅浅一笑,犹如往日一般温润如玉,沉静如水。邵媛静静望着此时的赤炎,心中百感交杂,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赤炎轻轻喟叹道:“莫要得意太早。当年蚩尤亦是同时成为两件神物之主,亦被视为天帝不二人选,但其结果,终是被解于岐山,神魂俱散……苌戈居于天帝之位万年之久,如今你的出现,却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有些乱了方寸。毕竟,不备其才,却居其位,让他如何不忌惮……无怪乎要禁锢人间灵力千万年了。” 何墨猛然间又回忆起一些零星回忆,继而说道:“苌戈囚禁了百余九黎部族后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赤炎听闻此言,眉头微微一皱,摇头道:“苌戈竟然用如此手段……不过亦不奇怪,苌戈此人,如今还有何阴险之事行不出?”赤炎微微停顿,双目寒光微现,冷冷说道:“当年,蚩尤被解于岐山之后,九黎部落之人耗费全族之力,才将蚩尤遗体夺回。葬于云梦泽之下,传说中,只有集齐七十二九黎部族之人的鲜血,便能重开蚩尤墓。” “那张晗他们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快去救他们!”邵媛惊呼道。 赤炎微微摇头:“苌戈囚禁人之地,想必便是那雪天牢笼,莫说寻常人,就连天界之神,都无法自由出入这雪天境界。你们暂可放心,在开启蚩尤墓之前,苌戈并不会伤他们性命。开启蚩尤墓,必须选择月食之夜,细算时间,还有一月有余。” 何墨眉头紧蹙,疑惑地望着赤炎,问道:“蚩尤墓中究竟有何物?让苌戈如此处心积虑。” “蚩尤墓中所藏,便是当年开天辟地之时,留下的盘古神钺。” “盘古神钺?”众人不解问道。 赤炎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盘古神钺,神物之首,是开天辟地之神兵,亦是毁天灭地之戾器。” “难道……”听闻此言,众人不禁渗出微微冷汗。 邵媛惊怖的看着赤炎,问道:“难道苌戈竟要毁灭天地,天界还有众神,难道他们不加以阻止么?” “天界的众神?”赤炎不屑一笑,仰面看着天穹的星空,冷冷说道:“天界众神也不过苌戈的鹰犬爪牙,要在苌戈制定的规则下生存,便得抛弃仅有的良知……苌戈一直觊觎盘古神钺之力,无奈盘古神钺一直存于九黎,后又被封入蚩尤墓中。加之神钺之威,足以让这三界胆颤,在天罡阵统治三界之时,苌戈也不敢做出此有违天道之事。但如今天罡阵已毁,他出此下策……加之苏逸的出现,想必是更增加了他夺取神钺之心。也无怪乎,为逃避众神非议,他得以神魂分身出现。” “天地难道便要毁于一旦?”众人无不忧心忡忡。 赤炎缓缓摇头,叹道:“盘古神钺,自盘古大神之后,已无人能成为其主,神钺早已沉睡千万年。但苌戈独占三界灵力万年,如今实力远在我之上,今天我所见到的他的神魂分身,恐怕亦只能战成平手。我担心的便是,苌戈虽不能成为神钺之主,但凭借其如今的功力,强行催动神钺之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苏逸缓缓低下头,沉思良久,说道:“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赤炎淡淡一笑,眉宇神情与当日邵青并无二致,平静说道:“苏师弟,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但事成与否仍有变数,如今全在于你。下月十六,便是月食之日,苌戈定会带九黎部族之人出现于云梦泽之上。”赤炎的身影开始模糊。 “你要返回魔域?”邵媛紧张的看着赤炎的身影,紧张地问道。 赤炎已经模糊的身影缓缓摇头,浅浅笑道:“如今魔域之妖对人间的嫉恨仍未消减,加之总有一些自命天道的狂徒滥杀无辜。此时我需守住魔域,以免再生祸端。”赤炎的眼神又落在了苏逸身上,淡淡地说道:“师弟,先师曾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功遂身退,天之道。” “哥哥……”邵媛双目痴痴地看着赤炎消失的方向,心中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在这之前,邵媛曾经多次想过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定有很多疑问要问清,可是今日之见,邵媛却不知如何问起,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他如今是赤炎,是魔域之主,不再是自己的哥哥了。邵媛静静望着天空里缓缓流动的星河,又见几道流星陨落,转瞬而逝。 何墨长跪于周俊与飞雪墓前久久不起,手中握着鱼肠剑的断刃,映着寒凉的夜光,照出何墨面容的肃穆与哀伤。突然何墨右手突然握紧断刃,剑刃深深嵌入何墨手掌之内,鲜血顺着剑刃滴下,何墨突然扬起剑刃向自己胸膛刺去…… “吖!”邵媛被何墨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大惊失色。 就在即将刺入何墨胸膛的那瞬间,苏逸以极快身法闪至何墨身侧,紧紧扣住了何墨的手腕。苏逸夺去何墨手中的断刃,眉头微蹙,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关,又何须自责!” “何墨……”邵媛跪在何墨身侧,为何墨擦拭着血迹,从身上撕下一段素锦为何墨包扎伤口……邵媛双目含泪,疼惜地看着何墨,无语凝咽。 “何兄!自轻性命于事无补,不过是逃避现实罢了!”岳岚一袭竹青道袍,飘然来至何墨身侧,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岳岚……”何墨微微抬头,看着身侧的岳岚。 岳岚微微叹道:“当初,我亦想一死明志……如今却明白,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弥补当初之过和内心的愧疚。” “蜀山如今……如何……?”何墨缓缓低下头,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如今只有十余弟子……但蜀山不会就此断绝。”岳岚眼神坚毅,语气坚定,“苌戈以如此手段行阴暗之事,想来他亦不是毫无弱点,我被苌戈操控之时,感觉的他很忌惮苏逸。”岳岚转头看着身侧的苏逸,静静说道。 苏逸将方才之事告知与岳岚,岳岚缓缓点头:“虽然仍有变数,但总看到了希望。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赶往云梦泽,寻找蚩尤墓所在……绝不能让苌戈得到盘古神钺。” 邵媛将何墨伤口包扎妥当,何墨向邵媛点头致谢,缓缓起身,说道:“控制我与岳岚之身的,不过是苌戈的神魂分身,细想一番,定然有其他人中了这圈套。我们需分头行动,否则容易陷于被动。” 苏逸岳岚点头称是:“便依何兄之言行事。” 邵媛身上还披着赤炎的外衫,此时还颇为寒冷,邵媛将外衫裹紧,略抬头看了看一侧的何墨。何墨怜惜地看着邵媛,柔声道:“媛儿,看来你这几日功力并未精进,否则凭借璇玑权枢,为何连我也杀不了?” “我……”邵媛抬头看着何墨,欲言又止,双目晶莹。 何墨轻轻摇头,叹道:“往后跟着我修习道术,下次若是再遇上此事,莫要再犹豫了。” 第八十六章 悔恨 没有得到落霞琚,白皓此时有些惴惴不安。原本水火不侵不死不灭的鬼晶皮肉开始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若没有红叶的续命,自己便要浑身皮肉碎裂,最痛苦的还是承受着这皮肉碎裂之苦,且求死不能。身侧沉睡的绿水还没有发现白皓此时的异样,白皓洗漱毕了,缓缓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昶道士已经恭敬的守候在屋外恭迎白皓。白皓略略摆了摆手让衣衫半解方才慵起的绿水退下。白皓看了看手上细小的纹路,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 昶道士回复道:“红叶已经多日没了音讯,绣云楼的那些女子也悉数离去,飞燕合德二人更是不见踪影……但今日却听闻这绣云楼又有了动静。” 白皓眉头微挑,斜眼看着昶道士,问道:“可是那红叶回来了?” 昶道士摇头道:“属下已经去打探过了,无非是一些鸠占鹊巢之人在这里接着红叶的名气招摇撞骗罢了……王爷不去也罢。”昶道士留意到白皓皮肤上的细纹,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浮上嘴角,为了不让白皓发现,昶道士将头低得更低。 白皓此时不能指望魔域为其续命,他亦不想再受制于人,如今只能靠夺取更多灵力来维持自身皮肉不毁,白皓斜眼瞥了眼昶道士。 昶道士会意,躬身答道:“属下打探到南国百越之地近来灵力颇盛,不知王爷可否有兴致前往一游?以增强王爷的功力?” 白皓点点头,道:“你果然深得我心,随行之人不必太多,挑一两个聪明警觉的侍卫,至于其他,由绿水打点。明日,便前往这南国楚庭一游。” 昶道士低头斜眼,似笑非笑看了看不远处的罗衫半透的绿水。绿水厌恶地扭过头去,并不理会昶道士。 …… 是日夜晚,王府内的一处小阁楼内,传来戏谑的声音。绿衣衫凌乱躺在地面上,被昶道士糟蹋蹂躏着。昶道士大汗淋漓愤愤骂道:“小贱人,你以为王爷多宠你一会,便可不将我放在眼里?王爷身侧的那些侍卫有哪个没有玩过你的?怎么见到我,你就成了贞洁烈妇了?难道是嫌弃我老了!”绿水的呼喊声和反抗更加激发了昶道士的恶念,将绿水原本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弄得遍是伤痕。 昶道士托着绿水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美人,冷笑道:“你的心还在周俊那小子身上?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周俊已经死了!” 两个巡夜的侍卫听见了小阁楼内绿水的呼喊,一个侍卫顿生疑心想要上楼一看,却被另一个侍卫程吉制止,“冯原,王府之中,有些事情装作不知也就罢了!你亦不是第一天当差,难道就要为了那个绿水不顾自己的性命。” “绿水姑娘是王爷的宠姬,怎能不管!”这个名为冯原的侍卫心有不甘,绿水的哭声让他心疼不已。 “你怎如此不知深浅!虽说绿水的身子确实比那些庸脂俗粉软上许多,但也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吧!”程吉压低了声音,用眼瞟了瞟楼上。 冯原惊讶的看着程吉,似有不信:“你……” “我们小心办事,王爷一高兴自然会将美人赐予我们享乐。若是做错一步,便是死,难道你不知道么?”另一个侍卫邪笑道:“我看在你我同乡的情面上才多说这些,你要寻死,自己上去便是。” “你玷污过绿水姑娘……”冯原紧紧咬着牙,狠狠地看着程吉。 程吉不屑笑道:“王爷赐予我享用一晚,更何况,这绿水早已被诸位弟兄享用过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怜香惜玉?你好好当差,下次我为你美言几句,让王爷将绿水……”还未等程吉语音落下,一柄雪亮的佩刀已经刺透程吉的胸膛,方才的邪笑凝固在程吉的脸上。冯原将程吉的尸身拖藏到一处角落。一手紧紧握住佩刀,蹑步走上阁楼。 此时昶道士已满意离去,留下眼神木然衣衫凌乱的绿水躺在榻上,身上斑斑的伤痕触目惊心。冯原没有听见房屋内的动静,试探地推开了房门,看见此时的绿水,手中的佩刀掉落在地下。 冯原脱下衣衫,包裹在绿水的身上,绿水双目呆滞,噙满了泪水,缓缓念道:“骗我……公子没有死,对么?” 冯原不知绿水所言何事,低声安慰道:“绿水姑娘,这里并非久留之地,若不嫌弃,在下愿意照顾姑娘一世,不让任何人再欺凌你。” 绿水似没有听见冯原方才的话语,双眼一眨不眨,泪水顺着眼角滴落,“都是骗我的,公子没有死……” 冯原的心仿佛被刀割一般,将怀中的绿水抱紧,轻声道:“今晚便带你走……这里,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第二日,白皓不见绿水踪迹,双目寒光大胜,斜眼扫过昶道士,问道:“昨夜将她赐予你,今天便不见了行踪!你可知罪!” 昶道士跪倒在地,头如捣蒜一般求饶:“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今晨有侍卫回报,侍卫程吉死在了那处阁楼之下,是一刀毙命,属下已经查清,今日一道失踪的还有侍卫冯原,想必是这两人为绿水姑娘争风吃醋,冯原杀了程吉之后,便带着绿水姑娘逃离。” “哦?”白皓眉头微微皱起,颇带狐疑的神色看着昶道士,片刻后缓缓说道:“绿水为本王心头最爱,务必寻回!否则,你们一干人等提头来见!” 众人额头上都渗下了豆大的汗珠,皆跪地磕头领命。 …… 话说这绣云楼已经关门歇业多日,今日突然又张灯结彩地迎接四方之客,让京城那些前些时日还在扼腕叹息的纨绔子弟不由欣喜若狂,趋之若鹜。 现在,绣云楼此间的女子不似以往那般艳丽多情,无非是些庸脂俗粉,如今鸠占鹊巢罢了。但这些并未影响那些寻欢客的兴致,在楼内喧闹吆喝着要见红叶姑娘。鸨母谄笑着安抚着众人,笑道:“红叶姑娘岂能轻易露面?那得看各位能出多少价钱了……” 一长身玉立的紫袍男子缓步走进这绣云楼,那些嬉闹的人群仿佛被一种强大的气场所震撼,纷纷停下言语,静静看着这走进之人,缓缓让出一条道来。此人面若斧劈,鬓若刀裁,眉若剑戟,目似朗星,其容貌气度让众人不敢逼视。 鸨母见到这位男子的进入,亦是迟疑了片刻,转而又谄媚笑道:“这位公子一看便是王公贵胄,也是为了红叶姑娘而来吧?” 紫袍男子略略昂头,看着前方中庭处帘幕掩映中那个女子的倩影,若有所思,紫衣男子哂笑道:“却有几分红叶的模样,但仍不及红叶之万一。” 鸨母冷冷笑道:“这本就是红叶姑娘,这位公子,何出此言?倒让老身为难了。还未请教公子该如何称呼?” 紫袍男子冷冷笑道:“你在我面前竟然毫无惧色,也真是难得,红叶还有对她如此忠心耿耿之人。” 鸨母微微侧了侧头,对身侧的仆人使了个眼色,对堂下之人说道:“这位公子出重金原作红叶姑娘今夜的入幕之宾,各位请回吧!” 众人虽然心中不甘,但惧于紫衣男子的气势,纷纷散去,不敢再逗留。 待众人散去,鸨母恭敬将紫衣男子迎入中庭,恭敬说道:“紫皇陛下到临,属下桐实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苌戈缓缓揭开那如薄烟般的幕帘,看着帘中那位一袭红衣飘然若仙的女子之时,苌戈自己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万年以前,初见红叶的时刻。苌戈略有不解,缓缓侧过头,仔细欣赏着,似有不信:“当真是煞费苦心,竟能模仿如此之像……你们布下此局便是想引朕来此?似乎也太过冒险。” 桐实易去方才的妆容,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庸俗浅薄,是一张颇有风韵的女子之容,“属下曾多次听闻红叶姑娘提及与陛下之情谊,知陛下重情重信,定然会来此缅怀故人……” 苌戈的脸色微微异变,摇头冷笑道:“自作聪明。” 桐实将那位红衣女子引至苌戈面前,缓缓跪下,道:“紫皇陛下,请恕在下妄自揣度圣意。属下跟随红叶多年,亦知红叶心性为人乖戾,陛下对红叶姑娘亦是有了真情,否则亦不会有方才的神色,属下斗胆,亦是想将此女子献于陛下,感君王辗转之思。” 苌戈亲扶起这位颇似红叶的红衫女子,仔细端望着,她的眉眼之间却有五六分红叶的模样,但少了那份倔强与怨气,更似当年初见的红叶,如此纯洁清澈明净如水……唤起了苌戈万年前都已模糊的记忆。 苌戈轻声问道:“你叫何名?” “贱婢江荻,望紫皇陛下恕罪。”江荻十分恭敬,并不直视苌戈之容。 苌戈被方才唤起的往事所迷,此时眼神有些恍惚,双眼迷离地望着江荻,淡淡说道:“往后,便随朕身侧伺候。” 第八十七章 长生 蜀山明月堂内,突然聚集了众多门派之人,皆为蜀山之事而来。 赵若兰静静看着堂内诸人,抱拳道:“各位前辈、道兄,在下蜀山派赵若兰。今日各位上山询问蜀山之事,在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可是,赵姑娘,你的解释并不能服众。”雁鸣峰弟子关颜满面疑虑,看着赵若兰。 赵若兰并不知这些人之中,是否仍有苌戈之神魂分身,不由警觉起来。一位蜀山年轻的女弟子从一侧走上堂来,在赵若兰耳边低声耳语几句。赵若兰脸色微变,立刻对堂内众人说道:“各派前辈道友,既然是来蜀山询问事由经过,在下也知无不言。现在便请各位下山吧!”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们如此遮遮掩掩,想必这蜀山中定然藏了些秘密,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就此放过蜀山这些欺师灭祖投靠魔域的叛徒!几派的掌门亦在此处,自然要主持局面。” 又有人附和道:“方才不过给蜀山历代宗师颜面,才没有在这明月堂内发难。如今还得请几派宗师为蜀山清理门庭。” “此为蜀山,又怎容鼠辈置喙多事!”朱克已被激怒。 赵若兰如鹰的眼神警惕地扫视这众人,神情严肃,不卑不亢地说道:“蜀山行事向来磊落,既然有几派掌门宗师在此,小辈自然不敢怠慢!但倘若侮辱蜀山门庭,蜀山弟子绝不退让!” 白石山的掌门吴敖缓缓起身,摇头说道:“我们来此处,亦只想弄明真相,并非为相斗而来。既然如此,白石山便不再过问此事。” 赵若兰单手揖礼,平静地说道:“恭送吴掌门。” 赵若兰将吴敖送至山门之侧,这时沈旭光压着一名双手被反绑的男子来至此处,见到此景,吴敖面色如酱,极为阴沉,冷声喝道:“这是何意?” 那双手被反绑的男子尴尬地抬起头看着吴敖,低声喊了句:“爹……” 赵若兰浅浅一笑,示意将此男子松开,抱拳道:“既然是吴掌门之公子,看来亦是一场误会。” 吴敖冷冷喝了声:“走!”白石山众人便随吴敖下山离去。 沈旭光冷眼看着离去的白石山众人,说道:“如此轻易放过他们?太过忍气吞声了。” 赵若兰摇头道:“蜀山今非昔比,不宜与他们起冲突。” 赵若兰与沈旭光回到明月堂内,看着余下众人,揖礼道:“蜀山诸事繁多,各位请回。” 余下诸人此时意见亦难一致,此番原为白石山带头,如今他们竟然先行离去,倒让余下众人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小门派原想依附大派来此耀武扬威一番,但见眼前之境,亦纷纷散去。 雁鸣峰的关颜在众人散去之后,才缓缓起身,对赵若兰抱拳道:“之前言语多有得罪,亦是在下求真心切,还望姑娘见谅。” 赵若兰微微点头,并不回话,将关颜送出门外。 …… 酆都城内,白石山包了一家不大的酒楼,将闲杂人等都驱散开去。 客房内,吴敖看着儿子颓废的样子,抚掌叹曰:“然儿,无事,今日人多眼杂,过几日再去一探。” 吴然神情沮丧,说道:“蜀山之人果然不容小觑,我自认功力已不差,但还是被他们擒住。看来这寻找长生不老之法,还得从长计议。爹,蜀山当真有长生成仙之法?为何他们门中的长老掌门还是逃不开?” 吴敖点头道:“长生之法,除却海外十洲仙岛弟子能得仙界灵力庇佑能得长生之外,人间之地也只有位于天罡阵核心之处的昆仑派能有此长生之法,但昆仑已经覆灭,那长生之法如今也无处可寻。” 吴然似懂般点点头,继续说道:“蜀山的长生之法,便是那万寿金丹。” 吴敖摇头道:“万寿金丹不过几颗,历来都被视作珍宝,就连掌门都不能服用,更何况寻常弟子……但在三百年前蜀山却出了一件奇事。” 吴然点头道:“爹与我说过,陶慧……她如何就能得长生不老之术?莫非是盗取了万寿金丹?” 吴敖摇头道:“万寿金丹为蜀山至宝,倘若陶慧盗取,又怎会容她百余年?这也是今日我要你去蜀山法地阁探明之事,说不定蜀山另有典籍记录了长生之法。据我所知,陶慧拒绝掌门之位之后,便隐居于这酆都境内三百年之久。只可惜,她突然身死,亦不知为何?” 吴然颇为不解:“若蜀山有典籍记录长生之法,为何历代掌门中长老却仍然寿命不过百年而已?” 吴敖沉思片刻道:“这亦是我疑惑之处!说不定蜀山的长生之法亦是看修行者自身资质。” 吴然不解:“今日冒险一探法地阁,但未窥至究竟便被蜀山弟子发现,孩儿大意了。但就如此说来,蜀山中即便藏有长生之法,但我们能得的机会亦不大。父亲,你说十洲仙岛之处,亦能得不老之术,为何我们不去海外一探?” 吴敖哂笑道:“海外仙岛,岂是我们寻常人能寻到之地?人间不乏有人出海寻觅仙山,皆了无音讯。说不定还未寻到长生仙术,便已葬身鱼腹了!更何况,即便到了仙山得到了长生,但一旦离开仙山之灵庇佑回到人间,仍然逃不开生老病死。” 吴然若有所思,点点头,“如此说来,我猜想昆仑弟子能得长生亦是得昆仑灵力的缘故。” 吴敖缓缓点头道:“所言极是,昆仑山为百山之首,加之又为天罡阵核心所在。若真如赵若兰所言,天罡阵实为镇压人间灵力所用,那么昆仑山便是灵力汇集之处,即便多数灵力归于天界,但总有少许惠及昆仑派。据我所知,昆仑弟子张百川在人间之时,少去了这昆仑灵气庇佑,并非容貌不改。就连昆仑派的徐长老,在离去这昆仑的数十年间,亦是逃不开衰老之势…昆仑派的长生之法与海外仙山并无二致。” 吴然不解问道:“据闻,悦然山庄的邵青亦是昆仑弟子,但他为何在人间几十年,却容颜未变?” 吴敖冷冷笑道:“我曾去悦然山庄拜访,邵青当真非寻常之人,竟然能将仙岛之灵气引至山庄之内。” 吴然摇头道:“我听闻落霞琚亦能汇集人间灵力, 吴然转头不解问道:“父亲,其余诸派今日来至蜀但这些年人间灵力匮乏,想必落霞琚汇集灵力有限,亦不能让其主得长生……但如今人间灵力已经解封,无怪乎恭顺王府乃至各大门派都在搜寻这落霞琚……” 吴敖冷冷一笑:“寻到又如何?不能成为落霞琚之主,也必须得到落霞琚之主的应允,才能利用这落霞琚中汇集的灵力。” 吴然点点头:“如今陶慧已死,只能从她的尸体上寻得答案了!” 吴敖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为父已查明,陶慧之墓葬便在这酆都城内,坟墓里,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山是否也为的是这长生之术?” 吴敖冷冷笑道:“各怀心思,亦说不准,我们不能落于人后。今晚便掘墓验尸。” 突然窗外黑影闪过,吴然不由惊吓出一身冷汗,“谁!?”正要追出,被吴敖喝住。 吴敖打开窗,看着窗外,冷冷笑道:“并非蜀山之人,想必是同道中人。然儿,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赶往陶慧之墓。”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谑笑,让吴敖不由一惊。烛光照耀出,映出门外一人的影子。门轻轻推开,走进一人,正是雁鸣峰关颜。 “原来是你?”吴敖冷冷笑道:“偷听之事,并非君子所为!” 关颜不屑一笑,微微哼道:“那这掘墓盗尸便是君子所为么?” 吴敖冷冷注视着关颜,冷笑道:“雁鸣峰的身法果然名不虚传,方才还在窗外晃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门外。” 关颜摇头叹道:“吴掌门谬赞,在下听闻掌门今晚之计划,在下只是想与二位一同前往,一探究竟。” 吴然紧张得看着吴敖,低声道:“父亲,此人必有阴谋,不能相信。” 关颜冷冷一笑:“何须你们信任?不过相互利用罢了,你们二人未必是我的对手,倘若在此翻脸,不怕你们东窗事发么?倒不如相互合作一次,也算是交易。” 吴敖面色阴沉,缓缓点头,僵硬的笑容显得有些怪异:“陶慧之墓在酆都水涧之侧,邀请关先生一同前往。” …… 陶慧的坟墓静静地坐落于蜀山的一处余脉之间,溪水缓缓流动,在墓前凝聚成潭。坟墓所在之地极为隐蔽,想必安葬她的蜀山弟子亦不希望有人扰乱陶慧的清净。今夜月色明亮,照在这山涧溪水之上,映出粼粼波纹,四周鸟雀被来者所惊扰,四散飞去。 “这里与白天来的时候不太一样。”吴敖有些迟疑,去路已经被相互纠缠的藤萝荆棘所阻拦,“莫非是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故意阻拦?” 关颜冷笑一声,抬头望去,说道:“这里灵气旺盛,也无怪乎这些藤萝能疯长至此,吴掌门是否太过小心了?”关颜用然剑斩断这挡路的藤萝与荆棘,几人向深处缓步走去。 吴敖嘴角微微一动,冷眼看着四周,说道:“小心点总没错,这里始终是酆都地界……酆都不在三界管辖之中,难免会有些非人出没。” 第八十八章 黄粱一梦 走至山涧深处,又有一处流水冲击而成的浅潭,水潭旁一处不高的土丘,但并没有墓碑等标记。 关颜脸色微变,快步走上前去,发现这墓丘四周有一种晶莹剔透的兰草,折射着这冰冷月光,在夜晚中格外醒目。 吴敖也注视到这地面上成片闪烁着晶莹之光的兰草,俯下身仔细查探着。 吴然被这兰草的香气吸引,不由摘下一朵,放在鼻边轻嗅。 “小心!这草有古怪!”吴敖喝道。 关颜笑道:“吴掌门,你亦是见过些市面,却没听闻这水晶兰之事?嗅一嗅倒无妨,别含在口中便好。” 吴敖恍然大悟,看着这满地晶莹剔透的兰草,不由叹道:“曾经听闻水晶兰之事,但不知此处竟然如此茂盛。水晶兰生长之地极为苛刻,竟然在此处有如此之多。这墓里定有古怪!” 吴然好奇问道:“这水晶兰放入口中会有什么后果?” 关颜摇头笑道:“会让你做一个漫长的美梦,一定是你做过的最美的梦!” 吴然有些兴奋,小声说道:“这岂不是一件好东西?” 吴敖听闻此话有些恼怒,骂道:“没长进的东西!这水晶兰带来的也不过黄粱一梦,还消磨你的意志。” 还未等吴敖语音落下,吴然颓然倒地,嘴中噙着一株水晶兰。吴敖气愤不已,将那株水晶兰取出,但吴然仍然未醒。 “这可如何是好!?”吴敖焦急叹道,到了此处,竟然又生出这般事端。 关颜冷笑道:“吴掌门又何须如此紧张,令郎不过睡去几个时辰罢了。先让令郎做一个美梦,我们莫要再耽误时间,赶紧探明此地之怪像。”关颜已走至那处墓冢之侧,拔出然剑开始掘开封土。 吴敖将吴然拖行至一处安全隐蔽之地,亦来到墓冢之处以然剑掘土挖墓。 这墓的堆土并不高,但挖掘许久始终不见棺椁,关颜皱起眉头,继续挖掘着,隐约然剑触碰到一块坚硬之物,二人加快了挖掘速度。 逐渐,一具水晶材质的棺椁逐渐浮现眼前,让吴敖关颜二人格外惊异,蜀山怎用得起如此奢侈之物?想必里面藏着不少秘密。 水晶棺露出了一角,关颜掌中燃起阴火照亮。 “这并非寻常水晶,这具棺椁以整块水晶雕琢而成,人间怎会有如此之大的水晶晶石?”关颜以手反复磨擦着这水晶棺材,啧啧称奇。 吴敖亦是惊异,叹道:“看来这蜀山里倒是藏了不少秘密,待会打开这棺材便知。” 水晶棺的棺面已经露出,关颜用手拂去棺面上的浮土,用阴火照明,这棺盖之上竟然有些奇异文字,关颜仔细辨认着,但毫无头绪。 吴敖透过这阴火,隐约看见一人的身形,但看不真切。吴敖冷笑道:“何必如此费事?揭开这棺盖不就行了?” 关颜尴尬一笑,转头道:“倒是在下多事了。”关颜假意去推这水晶棺盖,像是使尽全力亦推不开,看着身侧的吴敖,眼神中似有恳求之意。 吴敖冷笑几声,将然剑放于一侧,躬身去推那水晶棺盖,隐约感觉到有松动的迹象。 关颜后退几步,冷眼看着吴敖吃力地将那水晶棺一点点推开。 沉重的水晶棺盖被推开,刺耳的声音刺破夜空宁静,眼前的一幕让关颜吴敖二人惊讶不已。 陶慧的尸身完好无损地躺在水晶棺之中,仿若睡着一般,周边点缀着的紫晶发出幽幽光芒。陶慧死已有大半年之余,尸身竟然毫无腐败迹象,连咽喉处原有的伤口,此时竟然都不见踪迹。 吴敖眼见此景,不禁叹曰:“果然是成仙之人,死后尸身不化,倒是亲眼所见了。” “真是一位美人,可惜了。”关颜仔细看着陶慧的面容,不由叹道。 吴敖并没闲工夫去欣赏,低声喊道:“还不赶快查看她身上可有什么秘密?”说罢弯腰正要去解陶慧的衣物,手还未触碰到尸身,便被关颜挡住,关颜冷冷说道:“吴掌门,你好歹也是一派之首,这辱尸之事,还是莫要为吧!” 吴敖斜眼看着关颜,冷笑道:“挖坟掘墓之事,你亦是参与了,又有何资格指责我?更何况,若不检查尸体,如何确定她的成仙之由。” 关颜冷笑道:“我听闻陶慧乃是自尽,伤口在咽喉之处,但现在看竟然毫无痕迹。” 吴敖神色颇为不屑,说道:“传言亦有假,仔细查探这尸身便知。” “这里如此多诡异难解之事,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关颜隐约察觉到一丝凉意从四周升起,逐渐将他们包围。 吴敖也不禁打了几个寒战,此时声音有些颤抖:“有动静……” 二人紧张地注视着四周动静,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象。 …… 四周惨烈之声惊起山中的鸟雀走兽,四散逃散出来,整个山谷中弥漫在恐怖之中。唯独在那片僻静隐秘的草窠之中,吴然仍在静静沉睡,沉浸在水晶兰带来的幻梦之中。 待到吴然醒来之时,四周的响动早已平息,天色已拂晓,东方微白。吴然缓缓起身,还未从方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吴然努力整理着记忆,搜索着蛛丝马迹。 水晶兰早已不见踪迹,墓冢依然静静矗立在一侧,并没有任何异样。吴然疑惑地在墓冢四周查探,也未见吴敖踪迹。 “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吴然显然还未整理好纷乱的思绪,依稀记得自己与父亲来此寻找陶慧之墓,但之后,却毫无头绪了。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女子的面容,吴然恍惚间又记起梦中所经历之事,不由一笑,转头看着不远处被云雾半遮半掩的蜀山金顶,吴然缓缓念道:“赵若兰……” 神游的吴然沉浸在梦中的温存之中,在梦中吴然才明白,自己并不奢望成仙长生,如今只希望梦中之人能真正陪伴在自己身侧。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让还沉浸美梦的吴然回过神来,吴然摇摇头,叹道:“寻找父亲要紧。” 第八十九章 仇 吴然回到客栈之中,白石山的数十名弟子皆已在堂内等候。 “掌门可回来了?” 白石山弟子皆摇头,蓦然相望,道:“属下不知,还以为与公子一同。” 吴然察觉出此事蹊跷,这里是酆都地界,虽然不受三界管辖,但父亲失踪之事,必定得向蜀山询问清楚,吴然想到此处,不由想起赵若兰,联想到梦中之事,不由会意一笑,但转念一想,此番上山,会不会引起蜀山不悦,毕竟上次自己企图进入法地阁之事,已经让蜀山之人警觉……但父亲之事,绝不能不管。 吴然看着众人,说道:“我需上蜀山询问此事,你们就暂且在客栈里等候。” “公子,蜀山之人恐怕对我们已有戒心,此番还是让属下陪同吧!” 吴然摇头道:“你们去了,只能让蜀山人以为我们仗着人多寻事,还是我一人上山。” 众人不敢忤逆,吴然亦不再逗留,便动身赶向蜀山金顶。 …… 赵若兰于法地阁中,将散落的书页整理成册,残缺之处,亦只能凭借记忆补齐,有几处地方仍需要斟酌。此番灾祸之后,象天楼中的残卷皆已搬至法地阁中整理修补,往后寻常弟子亦可自由出入这法地阁之内查阅典籍,往日里的那些陈规旧俗也废弃了。 沈旭光在门外掸掸鞋上尘土,轻步走到赵若兰的身侧,躬身将一束鲜艳的野花放于书面之上。 赵若兰微微抬了抬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沈旭光,浅浅一笑,又低头装订书册,“师兄这几日巡查四处也是辛苦了,这些时日阳光晴好,我还需要将这些书页拿出去晒晒。” “若兰,你知我的心意。”沈旭光关切地看着赵若兰,柔声说道。 赵若兰略略迟疑了片刻,低头缓缓说道:“蜀山遭逢如此变故,我还不愿谈及这些。师兄的心意,若兰心中感激,但……”赵若兰欲语还休,抬头看着沈旭光,又将方才口边之话咽了下去。 沈旭光神色有些尴尬,嘴角微微扬起,苦笑道:“若是岳岚对你说此番话,你定不会以此为借口吧?” 赵若兰脸色一变,颇为惊异地看着沈旭光,急忙辩解道:“沈师兄莫要胡言!” 沈旭光冷冷苦笑,叹气道:“岳岚为掌门入室弟子,亦是钦定的掌门之选,师妹亦是知道的……过些时日岳岚便会继承掌门之位,又怎会抛却蜀山与师妹儿女情长?” 赵若兰被沈旭光此番话点中心事,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尽是怜伤。蜀山虽允许弟子自由婚配,但掌门入室弟子未来掌门之选是不能成家的,赵若兰从一开始便知道。如今蜀山遭此变故,师兄又怎会为自己而抛却蜀山……更何况,赵若兰从不知岳岚的心意,他虽对自己颇为关照,但亦是兄长之谊同门之情。 “若兰……”沈旭光自知失言。 赵若兰回过神来,推开沈旭光的手臂,冷冷说道:“大师兄继任掌门之后,我自然会留在蜀山,协助大师兄一臂之力。若兰之事,还请沈师兄莫要挂心。” 沈旭光拾起那花束,转身走出阁外,摇头苦笑道:“当真痴心!” …… 吴然行至蜀山山门,但不知待会该如何向赵若兰询问父亲是由,在门外徘徊不定。 “又是你?!”看到门外行踪鬼祟神色闪烁的吴然,沈旭光冷冷喝道:“有何贵干!” 吴然回过神来,看见沈旭光此时的眼神,不禁吓出一身汗来,颇为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来找赵若兰姑娘。” 沈旭光眉头微微一皱,冷眼盯着吴然,问道:“何事?” 吴然被沈旭光冰凉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但想到此时又不好输了气势,故作镇定地吸了口气,压低了嗓子缓缓说道:“我父亲,白石山掌门今日无故在酆都之境失踪,蜀山一直镇守这一方安宁,不知道友可否有家父的消息。” 沈旭光略略摇头,道:“吴掌门昨日离去之后,蜀山亦不再过问,酆都虽在蜀山境内,但不属三界辖区,请回。” 吴然心知父亲在陶慧墓前失踪之事定不能说出,但此刻亦没有其他方法。如今得到此等答复,虽然早已料到,但仍不心甘。 沈旭光见吴然此刻神色仍有闪烁,问道:“还有何事?” 吴然平复下方才的紧张,故作镇定地说道:“我还想见赵若兰姑娘。” 沈旭光冷冷一笑,压低了嗓子缓缓说道:“师妹诸事繁多,怎能随意见你。有何事,需要我代为转告?” 吴然支支吾吾,半晌不置可否。 沈旭光显然没有了耐性,正要驱逐,却不料吴然突然说道:“劳烦告知赵姑娘,待寻到家父,在下便会上蜀山向赵姑娘提亲……”吴然言罢,顿觉窘迫,立刻转身下山离去。 沈旭光右拳紧握,寒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吴然此刻仓皇的背影,一阵杀意浮上心头。 …… 是日夜晚,客栈内白石山弟子久久等不到吴然返回,心中大感不妙,这时突然有另一位弟子来报,在蜀山山脚下有了发现……待到众人赶到之时,被眼前一幕惊呆!血肉模糊的尸块分散于各处,白石山弟子亦是凭借尸块身上衣物布料才勉强辨认出正是吴然。 “蜀山弟子的手段竟然如此凶残!今夜定要血洗蜀山!”几位弟子被眼前惨状所怔,不禁垂泪。 一人说道:“他们敢如此做!就是不怕我们……凭我们之力又如何对付这些已经投靠魔域自甘堕落的魔头!要联合各方正义之士,围剿这蜀山!” 众人附和道:“对!对!所言极是,现在不是贸然报仇之时,我们分头行动,将这些事情告知各方门派。蜀山虽为大派,但如今堕入魔道,必不容于世间,让各大门派为我们白石山主持公道!” 夜色下,白石山众人将已经寻到的吴然尸体掩埋安葬,断指立誓,此仇此恨定要蜀山血债血偿! 第九十章 云梦 荆楚之地,云梦之泽。但如今云梦泽早已不复古书中记载那般浩荡无际,散落在此间的众多湖泊,便是上古大泽留下的痕迹。 邵媛与何墨到此之时,亦被眼前蛮荒瑰丽的景色所吸引。只是此时,蚩尤墓早已无踪可寻。此时虽是晌午,但湖泽岸边雾气朦胧,让这中天的阳光如同黄昏一般。去年的白色芦杆倒伏在地,新生的蒹葭郁葱茂密,几只翠鸟停在其上,歪着头打量着这两人。 这一片沼泽秘境,稍不留神,便会陷入泥潭。邵媛试探着轻轻牵起何墨的衣袖,跟在何墨身后,踏着何墨的足印,小心地挪着步子。 何墨略略回头,看了眼邵媛,浅浅一笑:“为何不随岳岚去蜀山休养一阵,却非要跟到这里。” 邵媛轻轻抿了抿嘴,此时脑海中思绪繁杂,邵媛害怕这沼泽中的浊气污浊了发髻上斜插的梨花玉簪,连忙取下藏在怀中。 何墨浅浅一笑,略略摇头,想起过往之事,亦是神伤。何墨突然停下脚步,怜惜地看着身后牵着自己衣袖却又低头不语的邵媛,疼惜地说道:“你还是返回岳阳城内等我,今日先查探此处地形风貌,待一月后便是月食之夜。” 邵媛看着何墨的背影,在这沼泽的阳光中,反倒显得有些落寞孤寂,似乎离自己很近,又离自己很远……若即若离……说的便是如此么?邵媛歪着头问道:“何墨,苏逸是不是已经找到周俊的家人了?” 何墨略略点头,说道:“水精月树中逃离的众人如今分散于各处,想着要寻找也需要一些时间。媛媛可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邵媛低下头,沉默片刻,幽幽说道:“他们知道周俊和飞雪之事会很伤心……”邵媛此刻声音有些哽咽。在江都的时光还有在水精月树之境中的时光,便如此一去不返,仿佛昨日之事一般。 何墨感受到邵媛此刻的心痛,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邵媛的面颊,轻轻抱住邵媛娇小的身子。 邵媛蓦然一怔,惊讶地仰面看着何墨,一时语塞凝噎,“何墨……” 何墨神色平静,静静地看着远方,将怀中的邵媛抱得更紧。邵媛此刻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已经绯红,心中已经乱如麻。邵媛将脸贴在何墨胸膛上,听着何墨的心跳和呼吸,但此刻眼前闪过的竟是周俊的模样――梨花树下的恬淡一笑,那一幕仿佛永久地刻在了邵媛的脑海中。邵媛努力将何墨推开,低下头,掩盖自己此刻的尴尬。 何墨摇头笑罢,轻轻牵起邵媛的手,邵媛蓦然一惊,但不再挣脱,跟上何墨的步伐,继续向湖泽深处走去。 …… 二人在这烟雾迷蒙中缓缓前行。邵媛摸了摸怀中的玉簪,却不经意触碰到那面秋香色的镜子,此刻的邵媛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开那面镜子,触碰到镜子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 邵媛一步一步跟在何墨身后,手心感觉到这个男子的温度。但此刻邵媛的心却寒凉如冰,即便眼前的男子如旭日朝阳,但始终照不到邵媛内心最冰冷之处。眼前之人,便是自己所思所望么?那为什么如今他牵着自己,却不似以往想象中的那般开心呢?想到此处,邵媛微微低了低头,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 何墨眼神的余光看到了邵媛的异样,心中怜惜,但此刻亦不便道破。 …… 蜀山之下酆都城内,又聚集了众多门派之人,杀气已经弥漫在原本与世无争的小城之中。上次去往金顶之时,没能借机发难,此时借白石山掌门、少主和雁鸣峰关颜之事,正好大做文章!这些人各怀心思,但总有一件是相同,便是那蜀山散仙陶慧之墓…… “蜀山自司徒玄空之后,只有陶慧一人得了仙身,如今我们去掘了蜀山散仙之墓,让这位得道散仙亲眼看看,如今的蜀山是何等的堕落不堪!”人群中有人提议。 白石山弟子却大惑不解:“邀请各位正道同门,是为我派主持公道!不去蜀山金顶兴师问罪,却为何要去掘陶慧之墓?” 陶慧的成仙之秘正是多少人所觊觎窥探的,这些所为正道同盟虽说各怀鬼胎,但始终却为了同一个目的,正是这陶慧之墓。奈何这些门派忌惮蜀山之威不敢造次,如今蜀山已成强弩之末,不复以往。白石山与雁鸣峰之事,正可以借来大做文章,如此师出有名,倒正顺了他们的心意。 众人亦不顾白石山弟子的不解与反对,一致同意去往陶慧之墓…… …… 此时岳岚已返回蜀山,刚接到弟子来报,得知酆都城内积聚了众多修道之人,为的便是前些时日白石山与雁鸣峰失踪之事。 岳岚将紫电横放于右侧木案之上,神情严肃,问道:“他们何时上山?” 来报的弟子神情紧张,语调有些颤抖,说道:“他们往师祖的墓地去了……说是要……挖墓……”虽然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却字字刺中人心。 “什么!”赵若兰掩口惊讶道。 “朱克,你们留守此地不得让狂徒扰乱蜀山清净!若兰,与我一同前往!”岳岚神色瞬间冷至极点,瞳孔紧缩,顺势接起紫电,御剑向陶慧墓地赶去,赵若兰不敢迟疑,亦紧紧跟上。 …… 陶慧墓前的藤萝阻挡了众人,这些藤萝高约数丈,每一根皆如手臂般粗,如巨网一般交织。 几人试图用刀剑劈断这些藤萝,但毫无进展。 此时,有人提议道:“这藤萝自然最忌火,用火咒烧去它们岂不省事?” 众人采纳此计策,施咒以火点燃这藤萝交织而成的密网。在熊熊火光之中,能听见藤萝发出的异样的声音。 “是这树藤在哭喊……”一人胆怯地说道,警惕地望着四周。 其余众人不屑笑道:“不过草木而已,即便成了精,还不是一死!” 那些藤萝在火焰中挣扎扭曲着,呼喊声愈来愈弱,直到化为灰烬……众人踏过还未完全熄灭的白灰,向陶慧墓冢之处走去。 那座没有墓碑的茔冢,毫无疑问,便是陶慧之墓。这里已经寻不到水晶兰的踪迹,四周细腻松软的泥土上点缀着各色野花,这里像是从未被人打扰过。 众人的双目都已赤红,内心的欲望在这一刻暴露无遗……长生不老得道成仙,正是这些自诩正义的修仙之人所期望的。如今这奢望说不定近在眼前,就在那一座坟冢之下。 众人纷纷以刀剑开始掘去墓上的封土,逐渐露出了水晶棺材的棺面!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生怕这秘密被他人夺去。 “蜀山之地!怎容你们这些鼠辈造次!”岳岚双目雪亮,手中的紫电闪着耀眼的电光,因此处为师尊安息之处,否则岳岚早已让紫电之闪电将这些败类化为劫灰。 赵若兰紧紧跟在岳岚身后,手中青霜已经出鞘,寒冷剑气直逼墓冢前已经癫狂的人群。 挖红了眼的众人被突然到来的岳岚与赵若兰吓得魂不附体,虽然蜀山此时不复以往之势,但紫电青霜的神威他们还是知晓的,可是此刻他们又怎能放弃近在眼前的“长身不老”。 一稍微年长之人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何须怕他们两个蜀山的小辈!!杀了这两个小杂碎,再挖了蜀山的祖坟!” 岳岚眸子如寒钉般盯在此人身上,手中的紫电已如闪电般直刺向他的咽喉,此人尚未反应过来,突然顿觉脖颈处一阵冰凉,傻傻愣在那里,不再多言。 “蜀山之人杀了我们白石山的掌门和公子还杀了雁鸣峰的关颜!现在露出本来面目了吧!”白石山的一个弟子惊呼道:“你们还有什么狡辩的!” 岳岚冰凉决绝的目光扫视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杀无辜之人,但对于无耻之徒,绝不姑息!” 紫电青霜如闪电疾风之势刺向这群乌合之众,在打斗中,数人的手筋被挑断,捆仙绳飞出,将那些人的双脚绑在了一起,瘫软倒在陶慧墓前。 “磕头认罪!”岳岚厉声喝道。 那些失去反抗之力的众人惧怕这紫电青霜之威,纷纷强忍着经脉尽断之痛,吃力地匍匐在地上,向陶慧墓冢处如捣蒜般磕着头,口中念念有词,求陶慧与岳岚饶恕。 赵若兰冷眼扫视着这众人,转头看着岳岚,问道:“师兄,就这么放过他们么?” 岳岚摇头道:“师祖墓前,见不到污秽之事,杀了他们,岂不脏了蜀山的地界。他们现在功力全无,往后也生不出什么事端!解开捆仙绳,随他们离去。” 赵若兰撤去困住他们脚踝的捆仙绳,众人得了自由,千恩万谢,逃命般向出口处逃去。突然原本已被烧成飞灰的藤萝,却不知为何瞬间冒出了数丈之高,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众人惊恐地回头看着岳岚,喊道:“既然说过要放过我们,为何又挡住去路!” 突然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四周草木发出鬼哭般的嚎叫。 岳岚察觉到此地的不寻常,对赵若兰说道:“赶快离开!这里的杀气很强!” 赵若兰亮出青霜剑,靠在岳岚身侧,镇定说道:“我与大师兄一起,绝不退却。” 第九十一章 抉择 在这藤蔓结成的密网之中,阳光亦不能透进,这处山涧被笼罩在阴森恐怖之中。 藤蔓扭曲着枝条不住地挥舞着,那逃散的众人被吓得魂不附体,为逃离藤蔓的枝条,又往回逃去。那藤条是有意避开了岳岚与赵若兰二人,那些被逼到角落无处逃生的众人,被藤条缠起,掉在半空之中,哭喊求救。 岳岚感受到这藤蔓的怨怒,抱拳高声喊道:“藤灵,这些人罪不至死,还请藤灵网开一面。” 藤灵低吼嘶鸣着,仍然不住地甩动着枝条。藤上被缚之人因为眩晕而渐渐停下了哭喊,但仍然不住地呻吟着。 地面升起一阵光晕,逐渐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赤炎!”岳岚与赵若兰小声惊呼道,赤炎竟然会在此地出现。 赤炎冷眼斜睨那些被缚在藤蔓上的数人,眉宇间隐约透着冷冷杀意。赤炎不屑挥了挥手,藤蔓将那些人束缚得更紧,眼看他们便要窒息而死。 “赤炎!何必夺他们性命!”岳岚想要阻止这一切。 赤炎眉头略略一动,挑眉说道:“这些杂碎,杀了他们也不足以泄我之恨!” 藤蔓之上的数人渐渐停止了挣扎,俨然已气绝而亡。 赵若兰想以青霜剑斩断那些纠缠的树藤,解救那些被缚之人,可是这藤蔓如同生铁一般,根本不能伤其分毫,“赤炎!你此时来人间行此杀戮,就是要将人间魔域推入战争之渊!?” 赤炎并不理会赵若兰与岳岚,轻轻走向被掘开的墓冢一侧,躬身跪地,用手为已经露出地面的水晶棺盖上覆土,低声说道:“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便来此盗墓掘尸,惊扰陶慧之灵。难道不该杀么?” “你!”赵若兰眉头紧蹙,不解赤炎之意,疑惑问道:“你与师祖相识?!” 赤炎迟疑片刻,缓缓摇头,说道:“她认识的人不过是本座的一段碎片,但却改变了她的一生。”此时的赤炎,眼神深邃而惆怅,那零星的回忆又逐渐浮上心头。赤炎转头看着身后被缚在藤萝之上的众人,神情冷峻,说道:“他们来此为的便是寻找陶慧成仙之由……” 岳岚微微颔首,沉吟片刻,说道:“是你助师祖成仙?” 赤炎浅浅一笑,摇头道:“是旱魃。” 岳岚与赵若兰并不能理解赤炎方才之意,疑惑地看着赤炎。岳岚摇头问道:“你时常来此探望师祖?” 赤炎略略摇头,低声道:“只是偶尔来此感怀凭吊。原想过将陶慧的遗体带回魔域,也免去被人惊扰,但她如此介意我的身份,我又如何能违背她的意愿。所以便让这些树藤之灵于此守护她。” 岳岚与赵若兰听罢此言,静静杵在原地,久久不言。赤炎仔细地将陶慧墓冢重新掩埋,从袖中取出一株水晶兰放在墓冢之前,捻以抔土轻轻掩埋上。 赤炎转过身看着岳岚,静静说道:“你为蜀山掌门入室弟子,如今掌门与长老皆已身死,想必不日你便会继承掌门之位了吧!只可惜,从此后,便要斩断情丝抛却情缘……你可仔细想过?” 岳岚神色凝重,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些?” 赤炎双目微阖,喟叹道:“不说也罢!”赤炎略略扬手,那高耸的藤蔓巨网便开始扭动着身子渐渐落下。那些尸体被抛掷在地面之上,转而化为劫灰随风散去。赤炎的身影亦渐渐消失在这山涧之中,只留下火光微弱的光影。 岳岚与赵若兰在陶慧墓前稽首三次。礼毕,二人缓缓起身。 岳岚平静地看着赵若兰,微微点头道:“现在事毕,我们返回蜀山……那些人亦是罪有应得,也不能怪赤炎太过狠毒。” 赵若兰轻轻点头,神色却有些迟疑,似有难言之事。 岳岚觉察出赵若兰此时颇有心事,淡淡一笑,问道:“有何事不妨说来。” 赵若兰略略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着岳岚,说道:“大师兄,继承掌门之位的诸事已经安排妥当,我与同门选定的日子便是五日之后……” 岳岚听罢,又想起方才赤炎的话语,眉头轻皱。 赵若兰似有些紧张,问道:“大师兄,我只问一句……你,喜欢我么?”虽然赵若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很细,但岳岚字字都听得真切,仿佛刺在心头。 岳岚微微一怔,神色似有迟疑,亦有些紧张地看着赵若兰,不知从何说起,“若兰……” 赵若兰浅浅一笑,故作出丝毫不在意的神情,说道:“师兄也不必回答……如今,蜀山遭此变故,我竟然还……还请大师兄恕罪。”赵若兰轻轻靠在岳岚胸口,轻轻抱上,笑道:“这些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三日后大师兄便要继承掌门之位,若兰定当尽心协助大师兄,重震蜀山之威。” 岳岚双目微阖,沉默良久,将赵若兰轻轻抱住。 …… 待二人返回蜀山之时,众弟子已经在堂内等候多时。 朱克好奇问道:“大师兄,那边情况如何?” 岳岚摇头道:“已经无事,不过是乌合之众。”岳岚与赵若兰对方才发生之事绝口不提,因为他们知道,赤炎之事绝不能为其他人所知,否则后果难测。 赵若兰轻声道:“大师兄,继位仪式三日后举行。按照历来规矩,还得请大师兄入紫霄宫闭关三日。” 岳岚略略点头,看了看身侧的赵若兰,眼神颇为惆怅。此时朱克已经将掌门冠服准备妥当,岳岚略略低头,转身向紫霄宫走去。 沈旭光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屑笑了笑,在赵若兰耳边低声说道:“谁会为了儿女私情放弃这蜀山掌门之位?” 赵若兰对沈旭光视若无睹,提起木案上的青霜剑,向后山竹林走去,赵若兰每每有心事难解之时,便会来这里听听竹海涛声。 赵若兰信步在这萧萧竹海声中,这声音虽然听了很多年,但如今听来却又是另一番韵味。 突然,一个灰色的小东西突然窜到赵若兰面前,原来这个肥圆的小东西是个竹狸鼠李冬梅。竹狸鼠怀中抱着新挖的竹笋,等着一双漆黑的小眼睛歪着头看着赵若兰,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赵若兰颇为惊奇的看着眼前可爱的小东西,试探着伸手去抚摸竹狸鼠的小脑袋,喃喃说道:“这也奇了,你居然不惧怕人。” 竹狸鼠将竹笋放下,歪着头看着赵若兰,咧嘴一笑:“我经常来这竹海中觅食,你是赵若兰吧?我以前远远地见过你的。” 赵若兰弯腰蹲下,柔声说道:“你是这竹林中的灵兽?” 竹狸鼠搓着手上的泥土,憨笑道:“以前在酆都境内随散仙修炼,偶尔能回蜀山后的竹海里远远地看着你们。今天回到这,正是有事相求,你能帮帮我么?” 赵若兰点点头,说道:“若是我能做的,自然义不容辞。” “跟我过来吧!”竹狸鼠兴奋地抱起地上的新挖的竹笋,向竹林深处走去。 在竹林深处一处不大的洞穴中,小狐狸正静静地沉睡在里面。 竹狸鼠将鲜笋放下,小步跑到小狐狸的身侧,对赵若兰说道:“她是我的朋友,受了很重的伤,我的医术还治不好她。” 赵若兰探了探小狐狸的脉象,眉头微微一皱,“怎会伤这么重。” 竹狸鼠低垂着脑袋,说道:“你能救她么?” 赵若兰点点头,说道:“我道术有限,得带她去门中休养。” 第九十二章 迷乱 赵若兰在法地阁的丹药房中寻到了几味治疗内伤的丹药,但可惜自己不通药理,还需让竹狸鼠看看。 赵若兰将小狐狸安置在自己的卧房里,细心照料着。竹狸鼠仔细辨别着那几位丹药的药性,失望地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赵若兰双眉若蹙,沉思片刻,柔声道:“她的伤甚是怪异,寻常的丹药亦是无用……若是能……”赵若兰迟疑片刻,三日后大师兄便是掌门,只能到时候求大师兄定夺。 赵若兰用安抚小狐狸睡去后,又回到法地阁之内,认真查阅着医书典籍,转而又来到丹阁内,仔细对照着。 “师妹受伤了?”是沈旭光的声音,如今已夜深,他如何亦会来到此处。 赵若兰有些惊慌,将手中的丹药又放回架上,小声问道:“沈师兄,你怎么也来这里?” 沈旭光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着此时略有些紧张的赵若兰,小声说道:“晚上在山上巡视,察觉到有隐约的妖气。看你行色匆忙的样子,不禁担心,所以跟过来了。” 赵若兰眉头微微一动,浅浅一笑:“寻常的妖类在此出没,猜想也是为了吸取灵力修炼,不必太放在心上。” 沈旭光轻摇头,将丹阁内一侧的烛台点明,看着赵若兰冷笑道:“师妹,你未免也太过轻信他人。天帝苌戈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魔域的妖孽……那日他们不杀我们,也不过是假仁假义,为了让人间分化内斗。且别忘了他们之前的行径,还有蜀山那些死于腐骨蛊的同门!” 赵若兰神色有些闪烁,她此刻猜到沈旭光已经发现了她房内的秘密,此时必须尽快脱身,“师兄,如今夜深,我也要返回休息了。师兄巡夜辛苦,莫要太过劳累。” 正待赵若兰转身要离去之时,却不料被沈旭光点住了穴道,被他牢牢抱在怀中。赵若兰挣脱不开,羞愤交加,她没料到沈旭光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可恨现在也喊不出话来。 跳跃的火光映在沈旭光的面容上,让着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蒙上一层鬼厉的颜色。沈旭光的双手在赵若兰身上游走不定,淫笑着看着眼前羞愤恼怒却又动弹不得的赵若兰,将嘴贴在赵若兰脖颈之处细细说道:“不要妄图冲开这穴道,没有青霜剑在侧,你的功力还是在我之下。” 沈旭光刻意看着赵若兰此刻怒睁的双眼,挑衅般笑着,以口相就。赵若兰面颊炽热,汗水不住地渗出,到让沈旭光更加有了兴致。沈旭光将一只手伸入赵若兰怀中,触碰到她胸前细腻温软之处,另一只手缓缓解去赵若兰的衣衫…… …… 第二日,蜀山十余人皆往四处寻访赵若兰的踪迹,但却无半分音讯。一名弟子从赵若兰的卧房内寻出了一只重伤的狐狸和一只呲牙咧嘴的大老鼠。 沈旭光眉头紧锁,看着眼前的狐狸和竹狸鼠,摇头道:“这只狐定是狐妖,身上妖气颇重。至于这老鼠……想必亦是同党,不过受人间灵力净化而无甚妖气。” “沈师兄,也询问不出半分消息。如今该怎么办?” 沈旭光眉头皱了皱,说道:“定是这两个妖孽害了若兰师妹!” 一名弟子不解问道:“沈师兄,这两个妖孽道行不高,且有一个还深受重伤,想必也不知赵师姐的对手,如何能……?” “妖孽生性诡谲狡猾,蛊惑人心。魔域上次放归我们数人,无非是为了分化人心,挑拨离间!天帝苌戈居心尚且如此险恶,魔域妖孽又怎能轻信!莫要忘了这千万年来累积的血债!如今蜀山已被其他门派误解,这两个妖孽,必须杀之以绝后患!”沈旭光手中的利剑已经出鞘,冰冷剑气逼人。 小狐狸此时仍然昏迷不醒,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竹狸鼠呲牙咧嘴奋不顾身地挡在小狐狸身前。弟子秦云羡见此场景,心中不忍,连忙抱拳求道:“沈师兄,此时尚未寻到赵师姐,加之大师兄仍在闭关期间,两日后便是掌门继位大典,此时徒增杀戮,恐怕不好!加之此事还需禀报大师兄知晓,待到掌门继位之后再行定夺!” 沈旭光盯着此时仍然张牙舞爪护在小狐狸身前的竹狸鼠,略带厌恶地冷笑几声,说道:“你们好好审问这两只妖孽!赵师妹之事暂时不得让大师兄得知,若耽误了蜀山掌门的继位大典,我便唯你们是问!” 众弟子领命,将小狐狸和竹狸鼠带下去。沈旭光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回望身侧不远处高耸于云端之间的紫霄宫之处。 …… 竹狸鼠与小红被关在阴暗湿冷的铁牢之内。竹狸鼠趴在小狐狸一侧,仔细查探着小狐狸此时的伤势。如今小狐狸气息已游浮不定,越来越微弱。 “哥哥……”小狐狸低声唤道。 竹狸鼠不由垂下几滴泪来,用满是伤痕的爪子擦拭着泪水,沿着墙角寻找是否有生路。这铁牢是生铁浇筑而成,厚约一尺有余。若是寻常的砖石牢笼,竹狸鼠还有些许半分能打通一条生路,可如今……竹狸鼠低头叹气,哀愁的眼神怜惜地看着已经快没了气息的小狐狸,用短粗的前爪不住地抚摸着小狐狸的前额,低声安慰道:“很快就没事了,要坚持下去才能见到你哥哥啊!” 竹狸鼠靠着小狐狸渐渐睡去,梦里,仿佛还是在那片无忧无虑的竹海之中。 这一日,秦云羡从门外进来,走到牢笼一侧,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守的弟子见到,起身询问:“秦师兄,有何事?” 秦云羡点点头,道:“奉沈师兄之命,来这里看看这两个妖孽招了没有。” 看守的弟子摇头道:“哪里能招,也不知道如今赵师姐是否安好。” 秦云羡转头看着此时蜷缩在一起的两个小家伙,转头对看守弟子说道:“如今都在外准备掌门继位的仪式,你也出去看看,免得留有遗憾。算着,师兄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出关了。” 看守弟子颇为兴奋,但转念一想,又摇头道:“沈师兄关照我要看好这两个孽畜,若是擅离,若是出了事情,我担待不起。” 秦云羡略略点头道:“我心中仍然担心赵师姐的安危,但沈师兄这几日寻找亦是无果。这里由我看着,审问这两只小妖。” 看守弟子连连抱拳谢道,转身跑出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这难得一见的仪式。 待旁人离远,秦云羡四下仔细看了看,并无不妥,便取出钥匙打开了铁牢的牢门。 竹狸鼠被方才的声音弄醒,但一直假寐蜷缩在小狐狸的一侧。秦云羡走到小狐狸身侧,正要用手去探。却不料此时,竹狸鼠突然跳起,一口咬在秦云羡的手掌之上,鲜血滴落在这生铁地面之上。 秦云羡强忍疼痛,略低头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竹狸鼠,轻声道:“我曾去拜访师祖,知你并非妖类。” 竹狸鼠顿时无比惊讶,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并没有半分恶意,确是自己误会了他。竹狸鼠微张着嘴,半露着黄色门牙,问道:“你来这里是救我们的么?” 秦云羡点点头,将两具草偶放在一侧,幻化为竹狸鼠与小狐狸的模样,将小狐狸与竹狸鼠幻化变小藏在怀中,从一处僻静之地取道离开。 来到酆都境内,秦云羡将它们取出轻轻放置在一处僻静的山坳草窠之间,竹狸鼠和小狐狸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大小。 竹狸鼠转头问道:“你不怕被那个凶巴巴的师兄发现么?” 秦云羡眉头微蹙,微微摇头轻声说道:“他对你们并不在意,但他却认定你们与赵师姐失踪之事相关……似乎有些反常。我曾经见过你,知你心思纯净,否则你亦不会陪在师祖左右。这里虽离蜀山不远,但毕竟不属三界管辖,能避开蜀山搜寻之术。” 竹狸鼠感激地点点头。 “哥哥……”一侧沉睡的小狐狸,梦呓着喊着哥哥的名字。 竹狸鼠转头看着小狐狸,叹气道:“她想哥哥了……” 秦云羡查探了下小狐狸的气息,眉头紧蹙,问道:“她哥哥如今在何处?” 竹狸鼠摇头道:“她哥哥不是狐妖,是生活在水精月树之境的人。如今水精月树之境被毁去,我们也逃了出来。一直找不到她哥哥的踪迹,现在她伤得这么重,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秦云羡摇了摇头,叹道:“寻常妖类受了如此重的伤,恐怕早已没了性命,她却能支持如此之久,当真奇迹。” 竹狸鼠抬头问道:“你能救救她么? 秦云羡略略摇头,神色凝重,说道:“并非在下不愿施力相救,只是回天乏术。” 竹狸鼠低头沉默片刻,道:“你可识得聚窟洲的弟子何墨?” 秦云羡点点头道:“在蜀山见过他,当时他与霍霜姑娘为蜀山解了腐骨蛊的灾祸。” 竹狸鼠听闻似有些兴奋,但转念又想起水精月树中发生的那一切,又不禁害怕起来,竹狸鼠迟疑了片刻,对秦云羡说道:“认不认识一个叫做苏逸的人?” 秦云羡低头沉思片刻,说道:“曾听大师兄提及。” 竹狸鼠看着身侧奄奄一息的小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着秦云羡说道:“我们就在这里,若是你找到苏逸,告诉他我们在这里等他。” 秦云羡点点头,柔声道:“尽力而为……我这里有些丹药,虽不能治她的伤,也希望能缓解她此刻的痛苦。”说罢,将几颗疗伤的药丸留下,御剑离去。 第九十三章 燕彤(上) 秦云羡巧妙避开巡岗之人,从一隐秘捷径悄悄回山,在一处草木竞茂幽林蔽日之处,似乎又嗅到了一丝鬼魅的气息……秦云羡停下脚步,在一侧静静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远处草丛中闪过一个人影,看其身法,应是蜀山弟子。 正在秦云羡疑惑之时,突然间听见身后传来颇为沉重的脚步声,正快速向自己袭来。秦云羡迅速转身,正要拔剑之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女子受惊的面容。 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蓝色裋褐,布带束发,她的身段颇为高挑,不过肤色略黑,长着一张容长的脸蛋,细眉细眼宛若新月。听气息脚步,便知她虽有些道术,但修为并不高。秦云羡冷静询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似乎仍惊魂未定,抚着咽喉之处,重重地喘息着,有些愠怒地看着秦云羡,断断续续地说道:“这蜀山金顶虽然远远便可望见,但实在难找!若不是还懂些御剑腾云,恐怕是赶不上今日蜀山掌门继位大典了!” 秦云羡眉头微微一颤,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低声问道:“此事并不外传,你如何得知!你到底是何人?” 那女子渐渐平复了方才的喘息,似有些挑衅地笑了笑,说道:“不让外界知道那又如何?我不还是知道了?你也太小看我们雪峰山了。” 秦云羡心知,雪峰山派地处苗疆,虽为修仙门派,但更似江湖帮派,虽然无甚道术仙法,但打探消息的本事确实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所谓“闻风而至”便是指雪峰山派的诸人……也无外乎,他们所修的仙法道术皆为神行御风之类,除此之外便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器。不过眼前的这位女子定然不擅长使暗器,否则她的步伐声不会如此轻易被察觉出来。此刻秦云羡并未放松警惕,微微侧头,抱拳道:“原是雪峰山道友,请恕在下失礼。在下蜀山秦云羡,还未请教姑娘该如何称呼?” 女子微微低头,沉吟片刻道:“秦云羡?并未听过,看来你太不出名了!” 那女子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让秦云羡有些哭笑不得,苦笑着摇头道:“在下不过蜀山的微末之辈,姑娘又如何听过。” 女子抬头看着秦云羡,点点头道:“我叫燕彤,今日来这里为的就是能一睹蜀山大师兄岳岚的风采!” 秦云羡微微吃惊,颇为不解地摇摇头。 燕彤故意呲牙笑了笑,细长的眉眼如新月一般,鼻子微微一皱,说道:“听闻岳岚大师兄,天纵英才,气度不凡……江湖中有多少女子想见他一面而不得呢!” “蜀山此番并未邀请其他门派,未有邀请,不得观礼,你恐怕要失望了!” 燕彤故作深沉地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难道没接到邀请,就不会来了么?江湖中关于蜀山的传言颇多,这掌门继位大典又不止我一人知晓……但是本女侠才不会被这些流言所扰!岳岚大师兄怎么会是与魔域勾结的奸邪之人?” 燕彤的一席话,让秦云羡不得不紧张起来,连忙问道:“你是说,今日还会有其他人来此?” 燕彤不解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恐怕目的不会那么单纯吧!但听闻前几天几个小门派的众人都在这酆都城内无缘无故失了踪,这酆都虽然不受三界管辖,但离蜀山如此之近,恐怕难脱干系。” “姑娘此番目的恐怕亦不单纯!”秦云羡冷眼注视着燕彤。 燕彤颇有些无辜的模样,轻轻叹气道:“说了多少次你也不信,一则为了一睹你们岳岚大师兄的风采,二则是不想那些浅薄之人扰乱此番大典中伤岳岚大师兄。” 秦云羡似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前的女子还很是有趣,寻常女子心中心仪一人都会尽力掩饰,她却如此坦荡,没有这寻常女子的矜持与害羞,倒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秦云羡浅浅一笑,摇头说道:“倒是一片痴心,不过在下帮不了你。” 燕彤略微不屑地笑道:“谁说过让你帮忙了?本女侠自有办法。”燕彤笑起来的时候,鼻子总会微微一皱,眉眼如同一弯新月,笑容质朴纯真,颇有感染之力,让原本警惕的秦云羡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 秦云羡回到蜀山门中之时,离岳岚出关尚有一炷香的时刻。秦云羡故意绕道从铁牢之处走出,斜眼看了看牢中角落里草偶所化的竹狸鼠和狐狸,向前明月堂方向走去。弟子立于两侧,众人的神情虽然严肃,但眉宇中透着期待,皆注视着紫霄宫的方向。 牢房的看守弟子此刻也在一侧站立,见到秦云羡,颇有些紧张地问道:“秦师兄,那两个小妖现在是何人看管?” 秦云羡摇摇头,说道:“那两个妖孽已经死了,可惜什么都没有询问出来。” “什么?”看守弟子似有不信。 “我已仔细查探过,一点气息都没有,死透了一般。”秦云羡点点头,继续说道:“今日是掌门继位的日子,这样晦气的事情不要提及,你赶快回去,将那两个妖孽的尸身焚烧了吧。” 看守弟子连连点头,立刻向牢房处赶去。来到铁牢内,仔细看了看这两具尸身,确实是死透了,身子都冰凉毫无温度。既然秦师兄吩咐,这两个尸身也不便留着,便以道火将尸身焚尽,只留下了些许飞灰。 秦云羡来至铁牢之外,瞥见了方才一幕,心才略略放下。虽说这草偶幻化之术并不高明,不过只能瞒住这修为不高的看守弟子之眼,倘若让沈旭光发现,定然知道其中问题所在。秦云羡此举虽然冒险,但也是保险之举,倘若不让这看守弟子走这一趟,倒更容易引起他人怀疑。 不远处的一棵香樟大树的树冠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秦云羡斜眼瞥见了树枝上还未藏好的燕彤的身影,无奈摇头笑了笑,装作没看见般,缓步走开。 沈旭光此时已站在明月堂前等候,秦云羡走至沈旭光身侧,低声说道:“铁牢里那两只妖孽都已气绝身亡,可惜却未询问处赵师姐的下落。” 沈旭光神情略有不屑,却故作忧虑地神情叹道:“那两只妖孽死不足惜,你处理了便是。若兰师妹之事,待掌门师兄继位大典之后由我禀报。” 秦云羡点头道:“师兄可有线索?” 沈旭光略略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飘忽不定,摇手让秦云羡退下。 …… 紫霄宫正殿大门徐徐打开,岳岚身着紫青道袍,头戴束发玉冠,缓步从殿内走出,向金顶之巅谷神坛走去,众人尾随其后,神情庄重肃穆。 樟树上引颈张望的燕彤,瞥见了岳岚的背影颇为兴奋,可惜隔得着实太远,看不真切……但心想,这样的男子必定是风姿俊秀宛若仙人,想到此处,燕彤的觉得双颊有些微烫,仍不住往远处的谷神坛处多望几眼。 …… 第九十四章 燕彤(下) 仪式庄重而简短,岳岚跪于坛中向天祝祷,颂毕,缓缓起身。岳岚转身看着众人,但不见赵若兰的身影,眉头微蹙疑惑问道:“为何不见若兰师妹?”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沈旭光向前一步,抱拳道:“启禀掌门,今晨收到赵师妹的鸿雁传书,说想在人间历练一些时日……遥祝大师兄继位掌门之位。”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笺,恭敬递与岳岚。 众人被沈旭光此言弄得一头雾水,颇为不解地看着。沈旭光却神情自若,他自然明白,这样的理由别人不信,但岳岚一定会相信。 纸条上的娟秀文字确为赵若兰的亲笔,岳岚眼神久久停留在其之上,神色黯然伤感,几日前的那番话语似乎还在耳边,但如今她还是负气离去。沈旭光从身后弟子手中接过青霜剑,恭敬递与岳岚面前。 岳岚接过青霜剑,顺势一横递与身后朱克,道:“青霜剑重归藏剑阁。” 沈旭光微微抬头,试探问道:“掌门,青霜剑为蜀山至宝,赵师妹如今任性离去,青霜剑是否应该指定给其他有能力驾驭此宝剑的弟子,才不至于让这至宝被埋没。” 岳岚双目微阖,摇头道:“若兰师妹绝非任性妄为之人,只不过她可能尚有些心结,来日她返回蜀山,此剑依然为她所佩。” 沈旭光摇头道:“掌门师兄如此偏袒赵师妹,恐怕会招人非议。赵师妹擅自离去无异于退派,倘若再回来,亦是弃徒,怎能佩这蜀山青霜……倘若她一直不回,这宝剑岂不是要被埋没?!”沈旭光此时神情有些激动,眼神直直地望着岳岚。 岳岚冷冷喝道:“你勿须多言!我自有决策。” 沈旭光虽然不服,但此刻碍于众目睽睽,不便再过多纠缠,悻悻退下。 岳岚缓步步下谷神坛,神色凝重,他明白此刻自己所肩负之重任,蜀山千年的根基,不能毁于己手……在这风云变幻的非常时刻,此时的蜀山犹如风雨中的孤舟。 …… 远处树冠上的燕彤冒险站在纤细的树枝之上,引颈眺望,岳岚的身影面容逐渐清晰起来,虽然还是隔得很远,但燕彤终于看见了岳岚的面容,那样的面容那般的气度,让燕彤不觉看呆了,“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天下真有这般容貌的男子!”燕彤不觉胡言起来,完全忽略了身边的情况。正在燕彤发呆之际,燕彤的双脚突然被绳子缚住,被拖曳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面。 燕彤看着眼前几位蜀山弟子,也懒得解释,兀自揉着摔疼的地方。 一位蜀山弟子冷声喝道:“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燕彤并不理会,故意白了那人一眼,抬头看着头上的树冠,假装没听见。 那弟子正要发难,却被一人制止,正是秦云羡。秦云羡的及时出现,让燕彤不禁一笑。 秦云羡对几位蜀山弟子解释道:“她为雪峰山弟子,是我的朋友。今日来山上寻我有些事情相商,不过正巧为掌门继位大典,不方便外人闯入,我只好让她在这里等候了。” “原是秦师兄的朋友。”一人为燕彤松开缚住双脚脚踝的捆仙绳,揖礼道歉。 燕彤拍拍身上的尘土,对几人抱拳草草回礼,神情还是有些不屑。几位弟子退下,只留得秦云羡与燕彤二人。 燕彤看着秦云羡摇头道:“你言而无信!” 秦云羡被燕彤这番无端指责弄得哭笑不得,问道:“我救你,你竟然还以怨报德?” 燕彤掩口笑道:“你不是说过不帮我么?如今却又帮了,如何不是言而无信?” 秦云羡摇头笑罢,看着眼前这位有趣的女子,问道:“可曾见到你仰慕之人了?” 燕彤故作神秘地说道:“和我想的不一样,但又一样。” “此话怎讲?”秦云羡不解地看着燕彤。 燕彤用手指托着下嘴唇,故作深沉地说道:“以前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自然想象不出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的风姿定然是世间其他男子不能及的……天下竟有如此美人~” 燕彤的一番胡言,让秦云羡有些哭笑不得……二人沉默片刻,相视而笑。 “既然见到了,就请下山吧!”秦云羡扬手正要送客。 燕彤却显得很不情愿,说道:“只是远远看着,还看不真切。” “当真是人心不足……”秦云羡有些无奈,但此时不得再留燕彤在此处,否则恐遭非议。 燕彤摇头道:“我若离开,你们蜀山便少了一个帮手了……难道你们不知那些修仙门派要围剿蜀山么?” 秦云羡微微一怔,看着燕彤,问道:“为的是白石山等门派之事?” 燕彤摇头道:“这只是其一,江湖流言说蜀山如今幸存的弟子投靠魔域为虎作伥残害同门,屠戮其他门派……” 秦云羡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多谢姑娘提醒,此事掌门自有计量,姑娘请回吧!在下能帮你一次,却帮不了你第二次,倘若多生枝节,恐怕会让姑娘为难。” 燕彤长眉微蹙,有些愠怒,说道:“本女侠才不在乎那些门派怎么想,更不怕与他们对立!那些人,听风就是雨,有几个明事理的?既然我呆在这里会让你为难,那我就在这山林里守着,倘若需要帮助,摇这个铃铛便是!”燕彤从手腕处取下一串银铃,递与秦云羡。 秦云羡有些迟疑,缓缓接过银铃。燕彤看秦云羡迟疑的模样,颇为生气,说道:“这是雪峰山的同心银铃,一般只会赠与心上之人……若不是为了岳岚,我才不会将这个宝贝暂时交给你,你要是嫌弃,现在就还给我!我立刻去找你们的掌门去,将这个亲手交给他!”说罢,燕彤正要强夺这银铃。 秦云羡明白,不能再让这个任性女子随意闹下去,一把将银铃藏在怀中,说道:“感谢姑娘的侠义心肠,在下收下便是。” 燕彤见秦云羡收下,方才的愠怒转而消散无影,浅浅一笑,道:“不远的山上有处空着的房屋,我就在那里落脚了。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再见见岳岚……”燕彤笑了笑,抱拳告辞,快步从一侧跃下,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这密林之中。 第九十五章 仙芝 冥冥薄雾和绵绵细雨笼罩着蜀山,雨打花落,叶叶声声。新入门的女弟子梁菁菁在山门之处扫着落花,时不时好奇地回头看看远处明月堂的情况。今日有要客拜访,看其身姿,便知道那来访的苏逸亦不是寻常之辈。 梁菁菁有些出神,丝毫没察觉秦云羡的走近。 “雨势有些大了。”秦云羡将一柄油纸伞递与梁菁菁。 梁菁菁方才回过神来,险些没抓住手中的竹帚,有些惊慌地接过秦云羡手中的油纸伞,低声道:“秦师叔……” 秦云羡略略点头,转身走到明月堂一侧,静静等候着。梁菁菁撑着油纸伞,在雨中静静望着,秦云羡在薄雾中愈加模糊的背影就似一只傲立的仙鹤。梁菁菁暗自琢磨着,蜀山的雨季漫长,师叔师伯们从不打伞,但仍雨不沾衣……那秦师叔是专程送伞给我的么?梁菁菁又不免出神,脸颊脖颈绯烫。 …… 燕彤从蜀山之上下来,发现此处的几间瓦房,门外青藤缠绕花草丛生,想必已是无人居住。推开半掩的房门,发现屋内竟然蜷缩着一只红色皮毛的小狐狸,燕彤原在南疆长大,未见过狐狸这般动物,不免觉得新奇,正想伸手抚摸,却不料此时从门外冲进一只对着她呲牙咧嘴好不凶悍的胖老鼠……眼前一幕让燕彤感到又惊讶又好笑,看着那只灰色胖老鼠瞪眼鼓腮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免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笑个不停。 竹狸鼠被眼前的一幕也弄得一头雾水,见到眼前的女子笑得如此开心,倒让竹狸鼠有些不知所措,歪着头呆呆望着这个冒失的闯入者。 燕彤好不容易停下笑声,弯腰看着眼前憨憨的胖老鼠,问道:“你们住在这里的?我没有恶意的,就像在这里借住一阵子,你看方便么?” 竹狸鼠歪了歪头,漆黑的小眼珠不住地转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奇怪的女子。 燕彤笑了笑,说道:“我叫燕彤,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燕彤爱笑,笑起来的时候鼻子都会微微一皱,露出两排皓齿,双目如同弯月一般。 竹狸鼠察觉到眼前之人并没有恶意,遂渐渐放下戒心,点了点小脑袋,说道:“我们也是借住在这里的……”竹狸鼠看了看身侧的小狐狸,轻声叹道:“她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我们出门说吧。” 燕彤点点头,蹑步走出房门。 竹狸鼠随后跟出,轻轻阖上房门,对燕彤说道:“我叫李冬梅,是这竹海中的竹狸鼠,以前在这里跟随散仙修行,这里便是散仙的故居。” 燕彤颇为惊讶,问道:“这里是蜀山仙人陶慧的故居?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太唐突了……” 竹狸鼠垂头叹道:“陶慧姐不会介意的,你就在这安心住下吧~我还需要去这山里寻些药材,劳烦你先照看下小红。” 燕彤轻轻拍了拍竹狸鼠的小脑袋,淡淡一笑,柔声道:“放心。” 更远的深山里,竹狸鼠在四周细心找寻着药材,这里灵力旺盛,能寻到些往日里难以找寻的草药。小狐狸如今也不能吃饭,只能靠着汤药吊着性命,竹狸鼠丝毫不敢懈怠,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在密林中继续搜索着。 燕彤双眉若蹙,坐在沉睡着的小狐狸一侧,轻轻抚摸着小狐狸蜷缩的身子。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燕彤亦是不解,她来自南疆,手上到有一些伤药,但这小狐狸如今如此虚弱,怕经不起这药力。 阴雨笼罩的蜀山,逐渐被夜色笼罩,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燕彤微微站起身,松开裤腿上的绑腿,挂在一侧的竹竿之上。燕彤透过老竹所结的窗子往外望去,隐约能看见烟遮云埋中的蜀山金顶。 半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开,竹狸鼠从门外钻入,嘴里叼着一只盛满草药的草编篮子。竹狸鼠将草篮放在地上,从其中取出些草药,用皮毛擦干上面的露珠,整理放置在一侧。过了一会又从一处角落里吃力地推出一只略有些陈旧的木桶,歪着头对燕彤说道:“能帮我去不远处的泉眼里取些水么?就在屋子后面的草丛后面。” “自然。”燕彤悦然一笑,接过那只木桶。 竹狸鼠从午后的柴火堆里抽出几支干柴,放置在后厨中的炉灶里,小心翼翼地生起火来。燕彤将新汲的泉水放置在竹狸鼠身侧,将盛满药草的有些破损的旧陶罐里加满水,放置在炉架之上。 “你还懂得医术,当真是了不起。”燕彤的眼光颇带赞许,看着身侧的专心的竹狸鼠说道。 竹狸鼠歪了歪脑袋,轻声说道:“跟随陶慧姐修行的时候,学了一些皮毛而已。如今小红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也做不了什么……可怜的小红,一直在想她的哥哥,可惜一直找寻不到。” 燕彤转头问道:“它的哥哥?或许我能帮忙。” 竹狸鼠转头惊讶地看着燕彤,问道:“真的么?你知道小红的哥哥在哪?” “既然是兄妹,自然血脉相连,使用我们雪峰山的追踪术,只要他哥哥尚在人世,便能寻到。”燕彤眼睛微微一亮,颇有些自豪的样子。 竹狸鼠听罢,摇了摇头,说道:“她哥哥并非狐妖……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兄妹,但小红认定他便是哥哥。” 燕彤有些不解地摇摇头,轻声叹道:“如此说来,也是无法了。” 雨声中隐约传来轻声敲门声,竹狸鼠有些诧异:“难道又有人来这里借宿?” 燕彤站起身,说道:“来者的功力不弱,且知道房内有人,才在门外叩门……他没有恶意。” 竹狸鼠点点头,立刻跑去开门。 门外之人正是苏逸,见到苏逸,竹狸鼠顿时喜泪交加的,扑在苏逸脚边开始啜泣起来。苏逸俯身安慰竹狸鼠,看着不远处的燕彤,微微点头问候。 燕彤浅笑着站在一侧,问道:“你便是小狐狸的哥哥么?” “不是的,他是苏逸大哥,昆仑派的弟子。”竹狸鼠抢先说道,看着一侧的小狐狸,继续说道:“苏大哥,赶快看看小红如何了。我担心她……” 苏逸来至小狐狸的身侧,仔细查探着小狐狸此时的脉象,叹道:“今日去蜀山拜访,一位蜀山弟子告诉我,你们在酆都城内等我。我猜想,应该是来了陶慧的故居。小红伤得如此之重,竟然支持了这么久?” 竹狸鼠摇着头,说道:“我只能用些寻常药材为它续命,它能支持下来,是因为一直思念哥哥吧!” 苏逸从怀中取出一支紫芝,递与竹狸鼠面前:“你看这紫芝能否救它?” 竹狸鼠看这紫芝宛若木质,光泽耀人,必定是仙家之物,惊讶地接过来仔细看着,大惊道:“真的是仙芝!苏大哥,这不是寻常的紫芝,而是仙芝!我也只是听前辈提及,但从未见过。” 苏逸轻声道:“当日拜访四明真人偶得此物,却不明这其中玄妙。” 燕彤听闻四明真人之名,眉头不禁皱了皱,转念看着竹狸鼠手中的仙芝,问道:“紫芝已是罕见,尤其是这仙芝更是万中无一。公子将如此珍贵之物用来救助妖类,是否是深思熟虑过的?我对妖类并无偏见,只是四明真人将这仙界至宝仙芝赠与少侠,必定是希望此物能在少侠有生命危险之时,能救少侠性命。如今早早用掉,不怕枉费了四明真人的苦心?” 苏逸轻轻一笑,道:“万灵皆是生命,并无贵贱之分。性命关天,亦只有缓急之别。” 听闻此言,燕彤悦然一笑,心中思量道:眼前的苏逸果然非寻常之人,看来那四明老头并没有看错。 竹狸鼠将那株紫芝轻轻放置在小狐狸的嘴中,借助小狐狸身体里尚存的温热,紫芝逐渐化为一道紫气围绕在它周身。渐渐的,小狐狸已经开始逸散的魂魄又逐渐回归本体,原本虚弱的气息渐渐变得清晰有力起来――让那几人不得不感叹仙家之物的神奇。 小红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的竹狸鼠那张硕大的笑脸,也勉强笑了笑,说道:“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谢谢你们……” 燕彤说道:“你还需静养几日才能复原,想吃点啥,我立刻给你准备。” 小红歪了歪脑袋,此时声音还很虚弱,低声说道:“想吃烤鸡……” 燕彤掩口笑道:“你先安心静养着,即便这仙芝是仙家之物,但是不能饱肚子,要饱肚子,还是得去弄几只烧鸡。”说罢,便将竹竿上的绑腿绑上,对身边苏逸说道:“今晚就吃着烧鸡喝着酒,好好庆祝一下,如何?” 苏逸被燕彤无邪的笑容所感染,不禁会意一笑,点头道:“喝酒在下自然奉陪。” 竹狸鼠歪着头看着燕彤,眼中满是期待地说道:“我不吃肉,我想吃酆都城里的桂花蜜糖圆子。” 燕彤点点头,便转身出门去了。 竹狸鼠看着燕彤的身影,淡淡说道:“燕彤姐真好,和若兰姐一样好,不知道若兰姐现在是否安好,好担心她啊!” “听岳岚提及,赵若兰如今已经下山远游,也不知道原因,只留下了一张字条。”苏逸答道。 “远游?”竹狸鼠回头看着苏逸,不解地摇摇头,说道:“那晚若兰姐说去丹房为小红寻些丹药,结果就一直没有回来,怎么会突然下山远游呢?” 苏逸蹙了蹙眉,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此事必有蹊跷。” 第九十六章 陆离 酆都城依山而建,常年烟气缭绕不曾断绝,造就了此处的一番异境。虽不受三界管辖,但市井间的情景却与其他人间小城无二。燕彤一身裋褐脚缠绑腿头系粗布发带,这样怪模怪样的装束,倒惹了一些爱管闲事之人的目光。货郎挑着担子,手里摇晃着铜质的拨浪鼓在这小巷里叫卖,倒引得小巷两侧阁楼内的爱美女子竞相来选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燕彤手中拎着刚买来的荷叶熏鸡和烧春,远远地看着货郎周围那些红妆女子,突然有些许羡慕。 燕彤自知自己从来都不是漂亮的女子,倒不如这一身短打裋褐来得简单洒脱,以往在南疆之时,也会偶尔偷偷戴上邻家女孩的银饰步摇,对着镜子自怜一番……但那都是偷偷的,决不能让别人发现,尤其是那个人…想到此处,燕彤眉头微微皱了皱,她向来爱笑,很少有烦心之事,但也正是因为这块心病,让她干脆一直都是这副在其他人看来颇为邋遢的模样。 “姑娘要不要也买些?”远处的货郎转过头看着一侧伫立发呆的燕彤。 燕彤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却惊奇地发现这个货郎,竟然是蜀山的秦云羡,秦云羡今日这番入世的装束,倒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和以往所见大不相同。 秦云羡与几位买家讨价还价,俨然一副市井商贩的模样,倒看不出以往的那份云淡风轻。打发完那几位难缠的女子,秦云羡对不远处的燕彤浅浅一笑,又挑着货篮又向小巷深处走去。 燕彤摇摇头,也从另一条石巷返回陶慧的故居之处。沿途偶有贪嘴的狗儿闻着香味乞食,顽童在山径上追逐打闹。燕彤一眼瞥见巷道一侧的墙根之处,一株血红色宛若龙爪的无情花正嚣张地展示这它娇艳的花朵,这花在雪峰山也是能见到的,但得等到八月才有,而在这酆都城里,却四季都能见到此花绽放。这里的人管此花叫作无情花,花叶两不相见,正若爱人死后的阴阳两隔……但在雪峰山那边,却管这个叫做富贵花或龙爪花,看来不同地方的人对同一种美丽的花儿都有不同的见解——酆都离鬼界仅有一河之隔,但生者逝者却阴阳两隔不得相见,想来这里称这娇艳之花为无情花必是出自这个缘由吧! 燕彤轻轻阖上双眼,放慢了呼吸的节奏,挥去心中方才的惆怅后,又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 …… 此时天色已晚,竹狸鼠从角落里寻来以前陶慧使用过的油豆。油豆微亮的灯火,在活泼地跳动着,小狐狸也恢复了以往的灵活劲,上蹿下跳,围着燕彤买回来的荷叶熏鸡好不开心。 竹狸鼠扭着肥圆的身子,一头栽进盛放这桂花蜜糖圆子的陶碗里大快朵颐。 燕彤从腰间取出两个精巧的小银盏,盛满烧春,将一只递于苏逸面前,爽朗笑道:“苏公子少年英豪,需得陪本女侠同饮。”言罢,燕彤便仰面将银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逸接过酒杯亦一饮而尽,转头看着身侧活泼欢动的小狐狸和竹狸鼠,向燕彤抱拳道:“在下不能久留,这些时日,还需要姑娘多照顾它们。” 燕彤笑了笑,说道:“冬梅对这里倒是颇为熟悉,有些我还需要向她请教。” 苏逸淡淡一笑,抱拳道别离去。待到竹狸鼠与小红回过神来,才发觉已不见苏逸的身影。 “苏大哥呢?”小狐狸擦掉嘴角的油渍,疑惑抬着头看着燕彤。 燕彤抿嘴一笑,露出两点浅浅的梨涡,说道:“苏大哥去找你哥哥,我想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真的么?”小狐狸一脸期待。 燕彤点点头,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 夜深,竹狸鼠与小狐狸在刚刚铺好的棉榻上静静睡去。燕彤躺在里屋里的床榻上听着窗外雨打花落的声音,一直睡不着,辗转反侧……随着雨势渐渐式微,被乌云遮盖的月亮也逐渐露出半边面容…燕彤被心事扰乱,心里想着如今已经看到岳岚的长相了,也应该知足了吧?这些年的执念是否有些太过幼稚可笑?燕彤看着手上的那串银铃,淡淡一笑,轻轻摇动着这串铃铛… 蜀山金顶的象天楼内,秦云羡坐在一侧,接着明珠之辉光,整理着象天楼内已经残缺不全的书卷。怀内的银铃突然开始有了跳动,秦云羡将银铃取出,看着这银铃在掌心里轻轻跳动,心知应该是那位燕彤姑娘有意闹着玩,摇头笑叹,将银铃放在一侧,也不再理会。 几名弟子在明月堂外守候着,今夜又有要客来访,不免好奇地往那明珠光辉交汇之处多看几眼。 明月堂内一位素衣素裳白纱遮面的女子俏然立于明月堂中,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这世间,真有这么漂亮的人么?”门外梁菁菁低声问道。 另一位女弟子瞥了几眼身侧几位看入迷了的男弟子,不屑说道:“这女子遮面故作神秘,能长得多好看?说不定就是个丑八怪。” “噤声!”沈旭光走来,见到门口几位年轻弟子举止施礼,不禁轻声喝道。 几人不敢多言,恭敬立于两侧,低声道:“师父,掌门师伯在堂内等候。” 岳岚缓缓起身,平静说道:“陆离姑娘,多谢你将此事告知。蜀山上下感激姑娘此番大义。” 陆离微微欠身行:“岳掌门心怀天下,小女子佩服。蜀山派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却被世间流言中伤若此,陆离虽为一介女流,但不能坐视不管。岳掌门,若能有小女子能为之事,莫要见外,同是修仙道派,本不应太过区分彼此。”此番柔情绰态,媚于言语,让堂内见诸人无不心襟荡漾不能自持。 沈旭光抱拳拜见掌门,眼神不自主落在陆离身上,颇为赞许地略略点头,浅笑着看着不远处的陆离,说道:“陆姑娘,在下已命弟子收拾好了一间客房,姑娘可放心歇下。” 沈旭光转头看着门外,吩咐道:“梁菁菁,你送陆姑娘去后山客房歇下。” 梁菁菁躬身领命,领陆离往后山行去。 陆离虽是轻纱遮面,但一双美目仍然勾人心魄,这样的眼睛,连女子都要被迷住,更何况那些男子?虽是修道之人,亦不能免俗……梁菁菁忍不住多看了看陆离两眼,暗暗想到,蒙面亦能美艳至此,若是摘下面纱,那该是何等绝色?倾国倾城、闭月羞花……这些词语是不是都不足以形容眼前之人的美丽? 梁菁菁隐约嗅到陆离身上幽远淡然的香气,好奇回头问道:“姑娘身上用的是什么香?” 陆离淡淡一笑,摇头道:“并未熏香,随身带些辟邪草药,其他的气息想必是在南疆常年与些香草为伴沾染了一些气味罢了。”陆离的声音温柔婉转,宛若清风拂面黄莺出谷。 梁菁菁暗自感叹,这样的女子,定能迷倒世间任何一个男人,自己亦不得不憎恨苍天太有失偏颇。梁菁菁轻声说道:“我前几日在藏书阁中读到,楚人常佩蘅芜而沐兰芳,今日见到姑娘,却正似那书中走出一般。” 陆离掩口莞尔,说道:“姑娘所学颇丰,不过很多楚辞中的香草在南疆已经很难再见。” 梁菁菁若有所思缓缓行至卧房之处,恭敬将陆离送至寝室,祝安告别。 第九十七章 执念 没有了雨声,燕彤反而愈加不能安眠。手上的那串银铃仍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但燕彤心里反而感受到一丝不安……燕彤注视着手腕上的那串铃铛,渐渐地,也迷糊地睡去。 …… 清晨的雾气萦绕在山腰之间,从树冠上腾腾升起,燕彤被门外竹狸鼠与小狐狸打闹的声音吵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缓缓起身坐立。 “彤姐姐,蜀山下聚集了好多人哦!”竹狸鼠惊慌地跑进屋子,说道:“见他们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现在正往蜀山金顶赶去了。” 燕彤一惊,立刻跳下床来,向门外跑去,冷眼看着不远处山道上行进的众人,愤愤骂道:“这些家伙,一大早就来这里寻衅,扰人清梦!” 燕彤也顾不上梳洗,转身对竹狸鼠说道:“你们安心呆在这里,不要随意跑动。姐姐现在要上蜀山帮蜀山大侠们收拾那些不知好歹的坏蛋!” “彤姐姐小心!”还未等竹狸鼠话音落下,就已不见了燕彤的身影。 …… 此时蜀山四周的小径与之前所见截然不同,想必蜀山为了防止一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已在此地布上了迷阵。燕彤被这蜀山山林之间变幻莫测的山石树木弄得辨不清了方向,远远就看见蜀山之处,但始终不能靠近,不由心急如焚。 各大门派的众人中定有高人领队,否则断不会如此轻松地穿过这迷障。想到此处,燕彤更加心急,不停地摇动手中的银铃,希望那个秦云羡能敢来将自己带出这密林迷障。 秦云羡察觉出怀中银铃震动得颇为急切,完全不似以往那般,这时突然有弟子来报,众多修仙门派之人已经来到山门之处。 岳岚一袭掌门道袍,头戴玉冠,众蜀山弟子紧跟其后,神情肃穆凝重。岳岚冷眼扫视着这山门前来意不善的百余人,其中不乏洞天福地中德高望重之辈…… 其中一人观其年岁已然过百,精神矍铄,但一双眼睛仍然雪亮,死死盯住岳岚,冷冷喝道:“老朽乃盖竹山掌门真远,如今与众位道友来此,也是希望岳岚师侄将一些事情言明。” 岳岚感知到来者此番绝非听解释这般简单,这冷冷的杀意早已将整座蜀山死死包围。岳岚略略点头道:“真远道长既然心中早有料定,晚辈心知解释亦是无用。” 真远冷冷一笑,微微哼了一声:“那师侄又有何打算?既然能屠戮那几十修仙道友,自然也敢对我们这百余人痛下杀手!” 沈旭光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之上,冷笑道:“真远道长,你们百余人兴师动众来蜀山寻事,却不知到底是谁有了这份杀心?” 真远被驳了面子,面部似有些抽搐,冷眼打量着沈旭光,冷笑道:“沈旭光?对于长辈如此不敬,这便是紫阳和汇川教授出来的徒儿?无怪乎能做出欺师灭祖屠戮同门残杀无辜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与你们师父亦是至交,今日与其余众位各派掌门长老来此,便是要替紫阳汇川清理这蜀山门庭!” 此言激发沈旭光内心怒火,手中利刃瞬间出鞘,却被岳岚制止,“沈旭光,怎可对长辈无礼!退下!” 沈旭光看着岳岚,神情颇为不平,但在此时不敢忤逆掌门之言,只得收剑入鞘,缓缓退在一侧。 …… 燕彤几经努力,才走出几道迷境,此时离山门已不远,但仍苦于这最后一道迷障无法冲破……看着眼前僵持的场景,正是千钧一发之时。 山门处的百余人,皆亮出手中兵刃,严阵以待。 蜀山此时式微没落,竟被人欺辱至此,岳岚极力压制的怒火亦逐渐突破最后那道理智,怒火在心中肆掠燃烧起来。岳岚的瞳孔突然紧缩,慑人的寒光直刺门前众人。山门前那些门派中的一些年轻弟子被岳岚此时的气势所镇,竟然有人被吓得微微后退了几步,就连手中的兵刃都抓不稳了。 真远冷笑着看着蜀山的十余弟子,手中拂尘的万道飞丝瞬间化为道道银针疾风般袭向蜀山弟子……岳岚的身影在瞬间化为数十幻影,挡下这霸道凌厉的夺命飞针,众人被岳岚此气势所摄,蹑步不敢前。 不远处仍被困在迷障之外的燕彤看见这一幕,不由暗暗叫好!不愧是岳岚!那群宵小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正在燕彤盘算该如何解开这最后一层迷障之时,却感觉到有一丝异样的动静……是那个人!燕彤蓦然一惊,惊愕地看着那个由远而近的身影…… 陆离依然一袭素衣轻纱遮面,一双美目左右顾盼,翩然从一侧飘至山门之前。陆离的出现,让方才山门外剑拔弩张之人不由屏住呼吸,众人皆被眼前女子飘然若仙的身姿所吸引,都似乎忘记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 真远的眼神也不自主地落在陆离身上,迟疑片刻后,冷笑道:“蜀山也做此等金屋藏娇之事?倒让贫道开了眼界。” 陆离略略摇头浅笑,笑意虽然带着些许嘲讽和不屑,但山门前的众人仍然不由自主被那双如清泉般的双目夺了魂去。 “道长德高望重,此番无端指责,有损道长名望。”陆离莞尔一笑。 真远微微一哼,说道:“姑娘为何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陆离浅浅一笑,说道:“小女子为雪峰山门下,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是教规所限,请道长恕小女子不敬。” 真远听闻雪峰山一名,不由暗暗心惊,这个门派虽然在江湖上也不过末流之辈不善修仙道术,不过擅长些听风探密之事,但这个门派却有一样秘传,这便是雪峰山密坛的祭司――山鬼。真远从未将雪峰山这样的末流小派放在眼中,但这传闻中神秘莫测呼风唤雨的山鬼却不得不让真远多思量几分。真远微微迷上双眼,仔细打量着陆离,神情似有些迟疑,眼前女子的修为似乎远在自己之上,今日即便仗着人多势众,但有如此高人在此,让真远也不敢妄动。 真远微微点头,笑容颇为尴尬,缓缓说道:“今日来此不过希望岳掌门能给天下一个交代,并无它意。蜀山既然有贵客到访,贫道也不再打扰。”真远轻轻扬手示意众人收起手中的兵刃。众人虽不明真远的用意,但眼前的女子确实有一种让人内心怜惜的能力,即便是对于油盐不进的真远亦是如此。 山门外众人缓缓撤离下山,一场浩劫,竟然如此莫名地平息,让蜀山弟子亦是深感不解。 岳岚向陆离抱拳道谢:“多谢姑娘解围,让蜀山免此灾祸。” 陆离莞尔一笑,一双如水美目静静的望着岳岚的眼睛。岳岚心中一怔,刻意避开陆离的双眼。 陆离察觉到方才岳岚的慌乱,掩口浅笑,说道:“岳掌门尽可放心,料想那些人这些时日不会再来蜀山寻事。” 站在后方的梁菁菁看到这一幕,心中亦是不解,这眼前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退下,莫非当真是美貌能蒙住人的双眼? 第九十八章 山鬼 那群离开蜀山的众人,如今心绪仍然难平,方才陆离的出现,让他们乱了方阵。过了许久,众人才逐渐冷静下来,对方才之事大惑不解。众人在山脚下一处僻静的茶栈内落脚,茶过几盏,才有人打破僵局。 有人不解问道:“真远道长,那女子自称是雪峰山门下,这雪峰山不过是微末之辈,我们又何须惧怕?” 真远神情严肃,双眉紧锁,说道:“你们阅历尚浅,虽然雪峰山在江湖中不入流,但也正是因为山鬼,让江湖中也不得不对他们礼让三分。” “山鬼?”众人惊愕问道。 真远干咳几声,拍了拍桌子,说道:“江湖传言虽然可信的不多,但对于南疆山鬼,向来都是颇有禁忌,我们静观其变。” 众人点头附和,但心中陆离的影子仍然挥之不去,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女子之瑰姿艳逸,他们都知道,今日尚未开战,就已经输了。 …… 燕彤还在原地怅望着不远处的明月堂,突然手上的银铃有了些许响动,燕彤略略转头看着身后的秦云羡,并不言语。 秦云羡抱拳道:“这里的迷障没能挡住那些人,却将你挡在了外面,倒是我们弄巧成拙了。” 燕彤神色冷冷的,眼神似有些惆怅,叹道:“你是想问我陆离的事情?” 秦云羡略略点头,说道:“在下并未怀疑陆姑娘,她相助蜀山在下颇为感激,只是好奇她的身份,若是姑娘不便相告,在下也不再多问。” 燕彤转过头,歪着脑袋打量着秦云羡,笑容中带着些嘲讽,说道:“她是我的姐姐。” “姐姐?”秦云羡有些错愕,神情似有不信。 燕彤将头扭过去,颇为不屑地说道:“你是不是心存疑惑,我们姐妹二人何以相差这么大?她很少来中原,也少有人见过她的容貌,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好奇了……你会后悔。” “为何?”秦云羡淡淡笑道。 燕彤冷笑一声:“容貌最是能蒙蔽人双眼的东西,陷入情网便是万劫不复了。” 秦云羡摇头浅笑道:“在下对令姊并未有非分之想,莫要误会……” 燕彤做了个鬼脸,抿着嘴眯着眼,哂笑道:“你们这样的男子仍然不能免俗,看见貌美的女子便要刨根问底,你以为知道她的来历便能得她的芳心?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说道此处,燕彤显得有些愠怒,正待离去。 秦云羡淡淡一笑,柔声说道:“这里的迷阵尚未解去,便由在下送姑娘一程吧。” 燕彤点了点头,紧紧跟在秦云羡身后,但仍忍不住回头看看渐渐远去的金顶,脑海中思绪纷乱,一路上也不说话,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陶慧故居之处。 正在嬉闹的小狐狸和竹狸鼠见到燕彤和秦云羡的到来也颇为兴奋,围着二人不住的转悠,好奇问道:“那些人现在都离去了,蜀山没有事吧?” 燕彤点点头,抱起脚边的竹狸鼠,说道:“这么重,今天又吃了啥?” 竹狸鼠露出两颗黄板牙,咧嘴笑道:“偷偷下山弄了些桂花蜜糖圆子。” 燕彤有些生气地看着竹狸鼠,低声训斥道:“你不怕被人捉了去?” 竹狸鼠连连摇头道:“姐姐别担心,我能变成人的……不过变的人不好看罢了……” 听闻此句,燕彤缓缓低下头,将竹狸鼠稳稳放下,低声自语道:“人的容貌当真有那么重要么?” “姐姐说什么呢?”小狐狸从一侧跑过来,看着燕彤此时哀伤的神情,关切地问道。 竹狸鼠抱着燕彤的脚踝,思虑片刻,缓缓说道:“陶慧姐姐告诉过我,容貌美丑皆是表象,并不必在意这幅皮囊。” 燕彤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头道:“我听闻散仙陶慧亦是美人,她自然能如此坦荡。” 秦云羡摇头道:“燕彤姑娘笑靥动人,又何须妄自菲薄。师尊居于此地之时,时常化身邋遢货郎沿街叫卖。” 燕彤转过头对秦云羡吐了吐舌头,怪声道:“你那日也扮成货郎叫卖些女儿家的物件,看来这还真是蜀山的传统了。不过嘛,我看你斯斯文文,但人不可貌相,其实你也不过是想借机和那些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亲近罢了。” 秦云羡苦笑着摇了摇头,亦不解释。 竹狸鼠拽了拽燕彤的裤脚,仰头说道:“酆都城毗邻鬼域,女子阳火薄弱,若无辟邪之物,容易被邪魔侵体,秦大哥做的事情可是救人行善之事哦~~” 燕彤拍了拍竹狸鼠的小脑袋,说道:“你这个小东西,也是容易被外貌欺骗,你这个秦大哥啊,他是名为行善,实为好色。” 秦云羡苦笑着摇头道:“姑娘如此认定,在下解释亦是无用了。在下还需返回蜀山,也不再叨扰。” 竹狸鼠突然跑到秦云羡脚边,低声喊道:“秦大哥,若兰姐回来没?” 秦云羡微微摇头,低声道:“苏逸已将你的话告之于我,我定会多加留意,但此时还不能让其余人知晓……不宜将此事说破,以免打草惊蛇,恐生变数。” 竹狸鼠点点头,低声道:“秦大哥小心。” 燕彤转头看着秦云羡,低声道:“你们的岳掌门这几日可能会离开蜀山,无论如何,你要跟在他身侧保护,就算他不让你去,你也要跟着。” 秦云羡颇为不解,看着燕彤,问道:“姑娘如何得知掌门要出行之事?” 燕彤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别忘了雪峰山弟子最擅长的是什么……我自然有办法探听到一些秘闻,你也别多问了,你是学不会的。” 秦云羡继续问道:“为何再三叮嘱在下让我跟随掌门身侧?难道你怀疑……” 燕彤连忙摆手道:“不是啦!我怎么会怀疑岳岚!如果他不是好人,蜀山上下就没得好人了。现在不少人再打蜀山的主意,岳岚为蜀山掌门,自然是众矢之的。但即便他本事再大,也难敌群狼吧?若是那群恶棍以多欺少,岳岚也不一定有胜算。你这么在意你们的掌门,自然要贴身保护啦!不能让奸人有可乘之机。”燕彤有些喋喋不休,眼神中颇为关切。 秦云羡点点头,说道:“掌门已经吩咐,过几日出行由在下陪同,姑娘尽可放心了。” 燕彤尴尬笑了笑,对着秦云羡眨了眨眼睛,说道:“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照顾好岳掌门哦,倘若他有什么意外即便是少了根头发,我定然不会饶了你!” 燕彤的一番没头没尾的言论,让秦云羡有些哭笑不得,秦云羡也不再多言,抱拳道别,转身离去。 …… 明月堂内,岳岚将一些事情安排妥当,嘱咐道:“我需离开数日,今日蜀山多有祸事。沈旭光,如今弟子中,你资历最长,便暂时代为打理蜀山诸事。” 沈旭光抱拳领命,神情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恭敬说道:“掌门师兄尽可放心,陆离姑娘已将蜀山外围迷障重新布置,想必能挡住那些寻衅之人。” 岳岚缓缓步出明月堂,在别院之处,陆离正于此间赏花。满枝的桃红已零落殆尽,只留些许残红,陆离却看得入迷。 岳岚缓步走至陆离身侧,说道:“多谢姑娘多次相助。” 陆离莞尔浅笑,柔声道:“日后小女子亦有相求之处,还需岳掌门不吝相助。” 岳岚点头道:“若是在下能为之事,定然不会推辞。” 听闻此言,陆离微微躬身道:“我知岳掌门要离开蜀山数日,不知能否让小女子同行?” 岳岚听闻此言,颇有不解,问道:“陆姑娘,在下不明?” 陆离浅浅一笑,心知岳岚似有意回避自己的眼神,柔声说道:“岳掌门为何不敢看我?小女子心知,岳掌门是难得君子,瓜田李下等让人误解之事定然不会为之。但小女子只是想相助掌门一臂之力,并无他想,掌门又何须如此介怀?难道这件事情,是在岳掌门能力之外的么?” 岳岚刻意回避陆离的眼神亦是无用,此时岳岚显得有些窘迫。岳岚思虑片刻,蓦然间抬头看着陆离含情双目,竟然有几分恍惚起来……迟疑了片刻,才些许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双目低垂。 陆离摇头笑罢,缓缓揭下面纱望着岳岚,静默不语。 岳岚被眼前女子绝色的容颜所惊讶,人间怎会有如此无瑕的容颜?竟然不似真实一般,岳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背过身去,极力平复自己的失仪,低声说道:“在下唐突,还望恕罪。” 陆离将面纱又轻轻罩上,温婉说道:“小女子也不再纠缠,岳掌门无需如此介怀。” 陆离看着远处的山峦,浅浅一笑,继而又说道:“我少有离开南疆,也不如趁此机会多加游历,掌门后会有期。” 岳岚微微点头道:“姑娘,江湖险恶,多加小心。” 陆离从腰间取下一枚香囊,说道:“小女子仰慕岳掌门久矣,可惜身无长物,唯将这贴身旧物以表深情……” 岳岚缓缓接过那枚小巧的香囊,陆离微微躬身行礼,飘然离去,那如仙魅一般的身影待到岳岚抬头寻觅之时,已不复再见。 第九十九章 白首约 邵媛与何墨在云梦之地寻访多日,也未寻到蚩尤墓之确切所在。古书中记载,上古时期的云梦大泽亘穿整个楚国,西达巴蜀,东至程郢,南至洞庭,北及京山,而如今的大泽早已不复得见,留下星罗湖泊遍及四周,想要寻找蚩尤之墓,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就是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岳州城内一间临江客栈内,邵媛疑惑地看着何墨,细声问道。 何墨温和一笑,点头答道:“万事皆有变数,若不尽力而为,当真毫无胜算了。” 邵媛看着何墨,问道:“洞庭湖附近能有线索么?” 何墨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暂不可知,苏逸此时在巴蜀之地云梦遗迹寻访线索,亦不知情况如何。” 邵媛看了看傍晚西方天空里那弯娥眉月,低声道:“只有半月的时间了……” 邵媛望着窗外微微有些出神,这些时日的奔波,让邵媛清减许多,鬓边那朵鹅黄色的绒花也染上了些许尘埃,鬓边的梨花玉簪仍然素洁高雅,点缀在邵媛鬓边的发髻一侧,珍珠垂落轻轻摇摆着,衬着邵媛此时清瘦的面庞。 邵媛回过头,看见何墨此时的眼神,心中一怔。邵媛并不知何墨原来一直看着自己,或许是因为往日里他总是在逃避自己,让邵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的是何墨。二人四目相对良久,静默无言。 “这朵绒花有些旧了,明日在西市里为你挑一支好的。”何墨伸手去抚摸邵媛的鬓边,轻轻摘下这朵绒花,拿在手上仔细看着。 “你是不是也送过一支给陶慧姐?”邵媛侧了侧头。 何墨浅浅一笑,摇头说道:“或许是,不记得了。” 邵媛托着下巴,眯着眼看着何墨,问道:“何墨,你和陶慧姐姐相识多久了?好几百年?” 何墨微微点头,温柔地望着邵媛的眼睛。 邵媛调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斜眼仔细打量着何墨,戏笑道:“那你岂不是都好几百岁了,是个老头子?” 何墨听闻此言,不禁仰面大笑,将邵媛搂紧,嗅着邵媛的发梢,问道:“你嫌我老了?” 邵媛有些想挣脱,但发觉何墨抱得很紧,丝毫也挣脱不了。这些时日的相处,邵媛终于知道何墨不会再躲着自己,但以往的那些芥蒂,至今却还横邵媛在心里,不得释怀。邵媛有些窘迫,面颊绯红,低声说道:“你是不是不会老去?但是我会……” 何墨轻抚着邵媛的鬓边,在邵媛耳边低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会一起老去。” 邵媛微微一怔,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目蒙上了一层泪色。邵媛轻轻靠在何墨的胸膛上,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原来,他这么瘦……邵媛颇有些心疼,也轻轻抱住了何墨,低声说道:“谁要和你一起变老呢?我可不想老……” “待此间事毕,随我一同去往聚窟洲,如何?放心,时常能有机会回人间看看,不过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只怕再次回来,就难以再见故人了。”何墨托起邵媛的面颊,静静看着她的双眸。 邵媛缓缓垂下头思量许久,缓缓摇头说道:“待我考虑好,再告诉你好么?” 何墨点点头,轻声说道:“这些时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说罢何墨松开缚住邵媛的双臂,学着邵媛的样子做了个鬼脸呲牙笑了笑,顺手关上了客房的窗子,“我在隔壁客房里,你晚上安心睡下。” 邵媛点点头,抿嘴笑笑,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何墨阖门而去。 月亮早早地就没下了地平线,邵媛的脑海中思绪纷乱,难以平静,但这些时间实在太累,不知不觉就迷糊睡去。 邵媛似乎又一次陷入了一个梦魇……心中那些让她恐惧之事接连袭来,猛然间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何墨怀中。 平复下方才梦中的恐惧,邵媛惊异地看着何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何墨轻抚着邵媛的额头,柔声说道:“你又梦魇了,我过来看看。别担心,没事的。” 邵媛仰面看着何墨,问道:“你一直没睡,是不是?” 何墨略略抬了抬眉头,浅浅一笑,说道:“你睡不好,我怎能安心?”说罢,将邵媛轻轻放下,起身给她盖上锦被,正待离去却被邵媛叫住。 “何墨,你还是在等王静和的转世么?”邵媛终于问出了心中久埋的疑问,焦急地等待着何墨的回答。 何墨淡然一笑,神情平静,说道:“今世相遇已是幸运,她的来世自然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过是外人,不会再去打扰。” 邵媛沉默片刻,神情似有些欣喜,却又带着失望。 何墨搂过邵媛,轻声说道:“媛媛可曾听过:‘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我很早就听过,却一直不会做。” 邵媛低垂着头,缓缓说道:“我很贪心,还奢望来世……即便你只是骗我,我也会心甘情愿地相信。” 何墨眉头微蹙,沉思片刻道:“来世之事,并不由人,太过虚无缥缈,我从不许下这些毫无把握之事。但是媛儿,若是能让我自己选择,我希望来世相伴我身侧的还是你。” 邵媛心头喜悦,方才的阴霾和以往的芥蒂都随着何墨这句话而烟消云散,邵媛悦然一笑,轻轻吻向何墨的嘴唇,笑道:“这次,你没有躲着我。” 何墨拍了拍邵媛的肩头,轻声道:“媛儿,待救出被困的九黎族人,我就娶你为妻。” 邵媛躺在一侧,拽住何墨的手不肯松开,掩口憨笑道:“你如今平白无故比苏逸矮了一辈,你不介意?” 何墨轻轻笑道:“话说,与苏逸又有何干?” 邵媛撇嘴道:“我知道苏逸一直喜欢霜姨,不过他们俩都有意回避着,等将霜姨救出,我会想办法撮合他们……”邵媛狡黠的转了转眼珠,看着床沿出的镂空雕花,转而又说道:“今天没什么困意,你留在这陪我说话好么?” 何墨嘿嘿邪笑两声,故意斜眼看着邵媛,怪调说道:“你不怕我?” 邵媛狡黠一笑,说道:“你不过是口头无赖罢了。欸,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何墨沉吟片刻,说道:“第一次见你。” 邵媛似有不信,半支撑着身子,歪着头看着何墨,问道:“怎么会,那时候你不是还喜欢着王静和么?” 何墨捏了捏邵媛的鼻子,低声道:“当初不过是习惯于沉溺在那种思念的感觉之中,而忽略了身边之人,现在想来,第一次见你之时,我便喜欢上你了。” 邵媛弄开何墨的手,瞪着眼看着,问道:“当时我觉得你的眼神落在苏逸身上的时候更多啊?该不是你更喜欢他一些吧?” 何墨尴尬地笑了笑,摇头道:“这些时日看你总是沉默,今天算是又恢复以往的活泼劲了。好了,明日还少不得奔波,早点睡,我也得回房去了。” “何墨,再陪我一会。”邵媛眼神似有哀求。 何墨恬然一笑,说道:“你是好人家未出嫁的姑娘,怎能被闲言闲语所扰?” 邵媛有些愠怒,问道:“那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我们就是夫妻……更何况这些时日……他们要说尽管说去,都是素不相识的——如何管得着我们?我们的好友都不是世俗之人,又怎会说我们长短?” 何墨微微一怔望着邵媛的双眼,浅笑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我要明媒正娶将你娶过门。” “你与她们也是如此承诺?”邵媛歪了歪头,圆睁的杏眼颇带嗔怪地看着何墨。 何墨轻抚邵媛的发际,低声道:“你不同。” 邵媛盈盈一笑,说道:“明天是去洞庭湖附近的查探么?” “西洞庭一侧,似有些上古遗迹……但年岁久远,难以辨认。前几日打探的消息,在湖底似乎别有洞天,或许能得些线索。”何墨神色略带着些忧愁,如今离月食之日只有半月时间,若是不能及时找到蚩尤墓……且不论盘古神钺之事,这水精月树之境的众人的性命亦是不保,苏逸那一侧暂时也没有新的消息,想必也暂时未寻到线索。 “苌戈一心要加害苏大哥,不知道他是否能保护好自己?”邵媛有些忧心,不住地拨弄着垂下的青丝。 何墨笑了笑,道:“这些时日教你的心法,你需潜心修习。想起上次的场景,仍让我心惊不已。” 邵媛沉默片刻,说道:“我并非不能操控璇玑天火之力,只是对于你,我下不了手……” 何墨心中触动,眉毛微微一动,低声嘱咐道:“媛儿,倘若以后还有如此情形,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邵媛摇了摇头,说道:“这话你叮嘱了很多遍,别的我会听你的,但这点绝不依你~” “傻姑娘……”何墨心中触动,微微阖上双眼,静静冥思着。 “傻何墨……在想什么呢?”邵媛看着何墨出神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何墨双眼微阖,悦然笑道:“在想带你回聚窟洲后的日子。” 邵媛睁大了眼睛,惊讶问道:“具体说说?” 何墨故作沉思地摇了摇头,答道:“不可说……不可说……” 邵媛有些疑惑,不解的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不可说?” 何墨嘿嘿怪笑两声,故作不正经地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圣人云:非礼勿言……” 邵媛迟疑片刻才回过神来,面颊烧得绯红,连忙将何墨推开,低声嗔道:“方才还装出一副君子模样,现在又故意戏弄我。你出去,我要睡了。”邵媛连忙躺下,用薄被盖住面颊,假装寐去。 何墨摇头笑了笑,也不再多言,转身出门后轻轻阖上了房门。 第一百章 意难平 巫山峡谷,青山不断,群峰如屏,船行峡中,时而大山当前,石塞疑无路;忽又峰回路转,云开别有天。夜色中若隐若现的神女峰傲然立于这云雨往复层峦叠嶂的峡谷之间。 一弯浅潭之旁静静泊着一叶孤舟,船头挑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相距不及数十步便是急流险滩,唯独在这一处却是水如明镜……其中造化之神奇,确实让人惊叹。 苏逸一身白衣立于船头,仰面眺望这高峡群峰,一处山峰之上,微微闪起了些许微光,光点逐渐飘近,来至船头。星点微光逐渐化为一位雍容妇人的身形,向苏逸欠身施礼,说道:“苏逸你果然守约。我名桐实,曾伺候红叶身侧,今日约见你,亦是有要事相告。” 苏逸略点头,抱拳还礼,说道:“前辈请讲。” 桐实缓缓点头,抬头看着天空中几点繁星,神色忧虑,轻声说道:“你可是要寻蚩尤之墓?” “正是。” 桐实轻轻喟叹道:“蚩尤墓就在这神女峰之下……这巫山峡谷,便是当年将盘古神钺埋入之时,在大地之上留下的划痕。” 苏逸放眼望去,这峡谷纵横,幽谧莫测……原来还有这般典故。 桐实略略苦笑摇了摇头,说道:“我知你定是要救出那些被困的九黎部落之人,但但天帝之能,其实你我能妄自揣测?独占人间灵力万年之久,他的能力早已能与当年开天辟地的盘古相提并论!以他之性,如何会放弃这盘古神钺?” 苏逸低头沉思,眉头紧锁。 桐实叹道:“蚩尤当年何等威风,如今不就长眠于这巫山峡谷碧波深潭之下了么?苏公子,你可知在下是奉苌戈之命来此取你性命。” 苏逸面容冷峻而沉静,似乎桐实此言并未出乎苏逸的预料,“多谢前辈告知。” 桐实继而说道:“苏逸,借助神钺之力对抗天帝,人间才有胜算……否则,若是让苌戈继续居于天帝之位,他宁可毁去这天地万物,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取代他的地位。数万年的时光,早已让他变得理智全无丧心病狂!当日他将蚩尤解后,也曾以为那个预言就此破灭……但你的出现,却让他如此不择手段孤注一掷。但可笑的是,苌戈却又不愿将你放在眼中,如此自负,倒是能为公子换来些许时间。对于苌戈而言,只要得到盘古神钺,赤炎又如何?你又如何?苏逸,如今你唯一的机会,便是夺取盘古神钺对抗天帝苌戈压制魔域赤炎。” 苏逸神色凝重,摇头不语。 桐实眼中似有些嘲讽但又带着些嘉许,仔细打量着苏逸,问道:“若是舍不得九黎族人的性命,这天下苍生都是苌戈刀俎下的鱼肉……为何公子不愿舍这一毛发而利天下苍生?我苦言相劝,其中利害望你能仔细思量。” 苏逸仰面望天喟然叹曰:“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久,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桐实望着神女峰下的那弯碧水,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莫以一念之仁,而辜负天下苍生。”桐实的身影又逐渐化为一点光影,消失无踪。 苏逸冷眼观望着这神女峰之下的深潭之水,久久伫立。 …… 清晨,岳阳城湖畔的那间客栈里,邵媛眼睛微微睁开发觉身边悬停着一只符鸢,这符鸢喙中闲着一支鹅黄色花朵成簇的绒花,确实精致异常。邵媛欣悦一笑,摘下符鸢,发现这折成符鸢的字条上写着一行俊逸的文字:寻来此花,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邵媛起身洗漱梳妆,将这朵枝绒花压在鬓边,又看见一侧的梨花玉簪,那丝愁绪又浮上心头。何墨在门外轻轻叩门,邵媛也不理会,只对托着香腮对着窗外烟波浩渺的洞庭山水静静呆望。突然邵媛从怀中掏出那面秋香色的小镜子,但是并不打开……打开镜子看到的是不是何墨,又有何重要?邵媛突然明白,自己需要的,便是如此简单恬静的生活。突然间,邵媛将那面镜子投出窗外,镜子落入湖水之中,缓缓沉下…… 何墨推门而入之时,正见邵媛将镜子扔出窗外,大惑不解问道:“媛儿这是为何?” 邵媛转过身来,恬然一笑,如水明眸静静地看着何墨,说道:“那面镜子是在水精月树之时,张明小兄弟送我的礼物。” 何墨仍是不解,摇头笑道:“媛儿若是不喜欢这面小镜子,亦不需扔掉。但我知媛儿并非如此任性之人,我倒有兴趣听听其中缘由。” 邵媛转头看着何墨一笑,长吁一口气,说道:“张明告诉我,若常照此镜,能让人容颜不老――但是它还有别的妙用,不过我才不会告诉你,女儿家总得有自己的秘密吧?” 何墨摇头,带着几分不解的笑意,温柔地看着邵媛,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世间多少人为留住青春容颜而费尽心机,若是此镜子真有此神奇妙用,为何媛儿你对此却如此不屑?” 邵媛抚掌笑道:“昨夜所说之事你可忘了?你说过,要与我一同慢慢老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中是这么说的么?昨夜似乎梦到了,很美很美的梦境。有那面镜子能得容颜不老又如何,还是要归于尘土,最终还是‘蔓草萦骨,拱木敛魂’……所以,今生无憾才是最好!” 何墨心头触动,由衷一笑,说道:“媛儿原是如此坦荡豁达,一语道破玄机。看来倒是在下迂腐了。” 邵媛笑了笑,抚掌说道:“我听闻,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或许有些夸张了~但你在聚窟洲住了一段时日后再回来人间,是否会发现这人间早已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了?” 何墨面容沉静,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邵媛,浅浅一笑。 邵媛调皮一笑,故意吐了吐舌头,说道:“那我宁可一直留在人间,和你还有朋友们一道,春日观花,夏日听蝉,箫吹秋月,酒饮冬霜。” 何墨缓缓点头,笑道:“媛儿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邵媛歪着头,看这何墨,故意露出鬓边的绒花,问道:“这岳阳城内哪里能寻到这么好的绒花?” 何墨低头莞尔不语,故作神秘地看着邵媛,示意邵媛不妨猜猜。 邵媛摇了摇头,大为不解。昨日看过的几家小店,金银玉玩倒是精巧,但在这城内却少有见到绒花,这里的女子喜爱绢花,宫纱堆砌,层层叠叠,虽然娇艳,但总觉轻浮。邵媛虽然很少佩戴钗环宫花,但却对绒花情有独钟……仔细想想,还是因为陶慧姐姐鬓边那朵素雅脱俗的绒花吧? 何墨指了指远方,说道:“才从江都赶回,好在江都的绒花门店开得甚早,我才来得及在海棠春睡未醒之时将这枝带回。千金难买一笑,看来我修习腾云御剑,竟能得美人一笑,在下死而无憾。” “你休要胡说!对了,你去了江都?周俊家人可好?”邵媛听闻何墨从江都归来,颇为关切。 何墨神色平静,和悦笑道:“媛儿放心,周俊家人如今在江都也算安泰……周家两位老人,如今与儿孙相伴,心情也些许宽慰些。” 邵媛神色哀婉,看着窗外洞庭湖上粼粼碧波,幽幽说道:“愿他们一家安康,莫要再有祸事。” 何墨点头道:“今晨收到苏逸传来的符鸢,他已寻到蚩尤墓所在。不过此事不宜申张,在月食夜前,勿要轻举妄动,恐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发现这个秘密,恐生变数。” 邵媛发现了何墨眉眼中的一丝忧虑,走到何墨身侧用指间按压着何墨眉间的蹙痕迹,关切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何墨摇了摇头,说道:“希望是我多心……今晨在一处泉水之旁,发现了莫名的黑焰,不知魔域之间是否出了变故。” 邵媛微微愣住,问道:“大哥……赤炎坐镇魔域,会有何变故?” 何墨摇头道:“正是如此,才让人担心。” 邵媛低头沉思片刻,转而问道:“你担心赤炎不过假意帮我们,实则与苌戈沆瀣一气?” “并非如此。赤炎如今的心性与往日的魔域之主相距甚远,他现在更似邵青一些。正是因为他不许魔域之妖扰乱人间早已引发魔域众妖之怒,如今的魔域,恐怕不是他能控制的。” 邵媛蓦然惊愕道:“这么说,你担心赤炎有难?” 何墨摇头道:“我担心,魔域之妖不再受赤炎管束,赤炎即便有通天之能,也奈何不了这魔域万千妖孽。” “你担心魔域与人间之战还是不可避免……”邵媛缓缓低下头来,神色忧虑,想到了往昔在悦然山庄内的时光,轻轻唤道:“哥哥……” 何墨知邵媛心中的矛盾,但此心结非旁人能帮她,还需她自己解开,“媛儿若是心烦,不如在下陪你在这城里走走,看看这海棠花朝洞庭春潮。” 第一百零一章 黑雾 二人在湖边的杏花林中漫步,落英飘落,乱红飞舞,细碎的花瓣掠过,落在邵媛的发髻之上,这杏花烟雨让二人原本忧虑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粉色的杏花花瓣点缀在邵媛青黑色的发髻之上,确实别有一番韵味,何墨恍惚间又看见当日在聚窟洲的情形……静和,如今你的一缕魂魄又在何处?想到此处,何墨微微摇头,温柔地看着身旁的邵媛――心中想到: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说的便是如此吧。 邵媛被何墨温柔宠溺的眼神弄得有些窘迫,害羞地故意转过头去,假意看着不远处湖边的木屋,突然屋外一个女子的身影吸引了邵媛的注意,邵媛再要仔细看时,那女子已走进屋内。邵媛颇有些惊讶地指着前方,对何墨说道:“那个女子,我曾经见过的,是在周俊的府上。” 何墨看着邵媛手指的方向,点头道:“想必是被遣散的家人,在这里安家定居了。” 邵媛摇了摇头,并不同意,说道:“她是周俊的贴身婢女绿水,当日被白皓选中……没想到她竟然能逃出来,也是万幸。” 二人走到木屋前,正要叩门,却被一人喝住。 冯原一袭粗布衣裳,目光冰冷警惕,喝道:“你们是何人?!” 邵媛平静一笑,说道:“我们是来寻绿水姑娘。” 冯原手中的佩刀已经亮出,恶狠狠地盯着邵媛与何墨,语气冰冷:“你们是恭顺王府的?” 何墨向前一步,抬手将邵媛挡在身后,抱拳说道:“这位兄弟误会了,我们曾在江都周府中见过绿水姑娘。方才偶然瞥见,所以过来拜访。” 冯原缓缓放下手中佩刀,仍然警惕地注视着二人,说道:“绿水姑娘身体不适,你们回去吧!” 绿水在屋内听见门外喧哗,听见江都周府之句,连忙推门而出。见到门外的邵媛,不由泣零如雨,泣声唤道:“邵姑娘……” 冯原见绿水此时伤感,于心不忍,连忙从屋内取出一件薄衣,披在绿水身上,嘱咐道:“今日还有些寒风,这些时日你如此劳心伤神,今日既然遇见故人,却不必如此伤怀,弄坏了身子。” 邵媛看见此时的绿水早已不似往日所见那般明艳动人,如今的绿水身形瘦弱神容憔悴,不由让人心疼……难以想象,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原搀扶起虚弱的绿水,对邵媛说道:“绿水是因为忧伤过度而伤了心肺,门外风大,我们进屋再谈。” 屋内布置颇为简陋,冯原安顿好绿水坐下,转身对何墨与邵媛说道:“她想去江都,但此时我们需要躲避恭顺王府之人,加之她身子病弱如此,又怎能让她如此奔波?但她……”冯原说到此处,亦神伤起来。 绿水看着邵媛,眼中满是期待:“三公子可安好?他没有死,还好好活着对么?” 听闻绿水此言,邵媛眼中的泪水亦是难以自禁,瞬间从脸颊滑落。邵媛连忙侧过头,极力掩饰方才的失态。 邵媛方才的表现触动了绿水心中最敏感的地方,绿水仍然不敢相信,连忙站起身,抓住邵媛的手臂,颤抖地问道:“邵姑娘,为何不回答?难道……” 还未等邵媛回答,何墨抢先答道:“绿水姑娘,周公子一切安好,尽可放心。” 绿水眼神疑惑,颇为不信,双手微微颤抖着,问道:“那为何邵姑娘……?” 何墨神情似有调侃,看了看身侧的邵媛,抚掌笑道:“周三公子如今娶了飞雪,媛媛心中有醋意罢了,如今一提及便要哭泣。难道是媛媛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邵媛兀自垂泪,根本无暇理会何墨在一旁的胡言乱语。 绿水微微一怔,转而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公子迎娶了飞雪,这也不辜负那个傻丫头的一番心意了。只是,我没想到邵姑娘没能留在公子身侧,这也颇为遗憾……”绿水缓缓坐下,瞥了眼窗外的绿波红雪,悦然一笑,颇为欣慰。 冯原送何墨与邵媛二人出门,歉声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 何墨看着木屋问道:“恭顺王府耳目众多,藏身此处恐怕也难保安全。” 冯原神色忧愁,低声说道:“绿水喜欢着湖畔的杏花,她也只有在看杏花之时能露出些许笑容……先生之意在下明白,定会小心。” 待离开木屋之后,邵媛脸色有些愠怒看着何墨,责问道:“为何编造那些谎话?” 何墨摇头略略苦笑,说道:“若是不这么说,怎能让她宽心?” 邵媛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宽慰绿水,但他们若是去了江都,见到了周俊家人也会知道真相的……不过瞒上一时罢了。” 何墨神情肃穆,微微叹气,道:“绿水也是痴情之人,她若知道周俊如今已有娇妻美眷,也不会再去打扰他们。更何况,此处相距江都千里,他们不会腾云御剑,想要去那,并非易事。再言,绿水他们正要躲避恭顺王府的耳目,也不宜在多露面……让她安心在此处休养也好。” …… 湖畔的小径,落英已将来时之路铺满,何墨隐约感觉到湖水的悸动,像是从地底传来。何墨微微俯身,以手触地仔细探测着这湖岸隐约的震动。 邵媛好奇蹲下身,贴在何墨身侧,问道:“是地震么?” 何墨神色肃穆、眉头紧锁,说道:“震动声虽然来自地底,但并非地震之象……” “何墨,你看这湖水!”邵媛紧紧抓住何墨的手臂,惊愕地看着着湖面上腾起的黑色薄雾…… 这黑色烟雾极其稀薄,寻常人恐难得看到,四周的游人并未显出任何异样,只是湖水中那些水族鱼群开始不安分起来,纷纷不停地跃出湖面,倒引得游人啧啧称奇。 邵媛关切地看着何墨,问道:“这里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何墨思虑片刻,缓缓摇头:“震动的源头距此地尚有万里之遥,这里的人暂时无性命之虞。” 邵媛惊讶地看着湖面上的异动,叹道:“上万里之遥,竟然能影响到这里?莫不是魔域……?”邵媛不敢再想下去。 突然间,见一只符鸢从天空盘旋而下,落在何墨指尖。何墨神情严肃,看完符鸢上的文字,转头对邵媛说:“我们即刻赶往昆仑与苏逸会和。” 第一百零二章 仙妖乱(上) 巫山高峡,孤峰耸立,云栈萦纡,道路险阻。地底传来的灵力激荡也让这里的鸟兽受了惊扰,纷纷惊慌逃窜。燕彤伏在一处栈道的石壁上,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着,虽然她会御剑之术,但这里气流湍急,燕彤的学艺不精御剑术不能在这里使用,所以只好沿着栈道一步步往上爬着。燕彤看着脚下悬空栈道之下萦绕的云气,些微有些害怕起来,脚有些微微发抖……突然一群受惊的鸟雀从燕彤脸颊便掠过,燕彤受惊一脚差点踏空滑落,幸而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岩壁上的缝隙。燕彤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般落下,侧身坐在栈道一侧沉重地喘着气,平复下方才的恐惧,继续站起身缓步向前走去。 …… 那些尚未离开酆都的各大门派之人亦感受到地底的震动,这震动渗入骨髓,让人胆寒心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地底到底发生了何事…… 盖竹山真远道长神色肃穆盘腿静坐,突然有弟子来报,城外一里突显一处裂缝,有大量妖气涌出,甚为骇人。真远立刻起身赶往事发之处,只见事发之初黑焰耀显,地上的裂缝犹如斧劈一般,深达数千丈,宛若直通地界一般。 “人间殆矣……”真远双目紧闭,声音微微颤抖。 众人被不断涌出的妖气包围着在其中,霎时间电闪雷鸣,肆掠寒凉的妖风仿佛已经吹进众人的骨髓,众人的肢体渐渐失去知觉逐渐被冻成了寒冰,正在众人以为必死之时,突然一袭素白衣裳从天空飘落,宛若霞光穿透这黑雾阴霾。 黑雾被这道霞光逐渐驱散,众人身上的寒冰逐渐消减,渐渐恢复了知觉。真远道长被弟子搀扶起来,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迟疑片刻,问道:“你是?山鬼……” 陆离转过身,依旧轻纱遮面,眼神之中似有嘲讽之色,看着仍然惊魂未定的众人,说道:“小女子陆离,偶经此处察觉妖气异常,特来一看。” 真远此时气息沉重,方才的一幕仍然让他心有余悸,冷眼看着陆离,低声问道:“多谢陆离姑娘。不过陆姑娘早就算好,来此救我们,恐怕并非巧合吧。” 陆离掩口莞尔一笑,眼神妩媚如丝,勾人魂魄,柔声说道:“小女子确有事需与众位相商。” 惊魂未定的众人心中对方才的恐惧还未散去,但仍痴痴的望着陆离的身影,痴迷不已。 …… 何墨与邵媛赶到昆仑之时,这里已经沦为炼狱火海。熔岩湖泊汹涌翻腾,火光将西方天空映衬血红。四周的村庄被屠戮殆尽,人的残肢散落各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皮肉,人头被妖孽堆成了高塔,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在四周。眼前的恐怖画面让邵媛顿觉头晕目眩,捂住胸口弯腰蹲下,汗珠不停滑落娇弱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胃口和心头处疼得厉害。何墨将邵媛抱起,紧紧搂在怀中,密切注视着四周,仍然不见苏逸踪影。 积雪冰川被熔岩炙烤着,化为急流从山间石缝中汹涌奔下,卷带着残雪和岩石泥土的雪山融水被火光映成血色。 “媛儿……”何墨低声安抚,右手抱着邵媛的后颈。 四周的妖物开始涌出,妖类们面容狰狞扭曲,露出渗血的獠牙利齿,手中的利刃仍滴着鲜血,群妖被熔岩炙烤出赤红瞳孔直勾勾盯着孤岛上的何墨与邵媛。 何墨将邵媛轻轻放在身侧,低声安抚道:“媛儿,没事的。” 群妖狞笑着向何墨走来,何墨清锋剑已出鞘闪着凛冽的寒光如疾风般斩落……随着妖孽惨烈的嘶吼哀鸣,残肢如同星陨一般坠落,妖类逐渐从洞窟中涌出,愈来愈多,何墨与邵媛被困在熔岩湖泊上的孤岛之上。 何墨紧紧咬着牙关,手中清锋剑横在胸前,鹰隼般的冰冷锋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众妖……四周皆是妖类残肢与头颅,血污横流,何墨的衣服已被血污浸透,身上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尤为骇人……猛虎难敌群狼,更何况这些摆脱赤炎控制之妖,这冲天杀气戾气足以屠灭一切! 四周的妖类尚未见过如此狠厉的人,一时不敢太过靠近,在不远处狞笑着观望。邵媛惊恐地看着何墨身上恐怖的伤口,为何墨止住伤口的鲜血,双手仍然不住发抖着。何墨左手抚摸着邵媛的发际,靠近邵媛的耳边,柔声说道:“媛儿,速速腾云离去……趁我,还能……” 邵媛的眼泪瞬间涌出,紧紧抱着何墨,啜泣道:“我绝不会离开你……” 何墨低声道:“你功力尚弱,在这里会分散我的注意。你先赶往蜀山,我会和你会合。” 邵媛地抓着何墨的胳膊,泣声道:“和我一起走!” 何墨摇头,说道:“这些妖孽戾气冲天杀心尤甚,我不能让他们离开此地祸害人间……” 邵媛不住地摇头,死死扣住何墨的胳膊,哭喊道:“你会死的!”邵媛恨自己,为何当日不努力修行,总希望身边之人能保护自己…… 何墨坚定的眼神看着邵媛惊恐的双眼,神色镇定地说道:“你还记得这几日你的梦境么?春日观花,夏日听蝉……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你相信我么?” 邵媛不住地啜泣着,阖目催动璇玑权枢之力,但邵媛功力还不足以让璇玑天火收发自如,璇玑权枢中偶尔冒出的火舌虽然让周边妖孽颇为惧怕,但根本伤不了这些身形敏捷的妖孽分毫。 “媛儿!”何墨的语气变得冰冷坚决,命令般的语气对邵媛喝道:“媛儿,就赶快腾云离开!不要回头!我保证,一定去蜀山找你!” 何墨将邵媛推开,以最后的功力将邵媛送出这处孤岛,还未等邵媛意识到,自己的身子便已被推出数丈之外。邵媛强忍泪水,默念腾云心法,向东方的天际飞去。邵媛的泪水从脸颊便飞落,艰难地转过头看着何墨的身影逐渐变小而消失。 …… 心力交瘁的邵媛在空中逐渐失去了知觉,借助璇玑权枢之力,邵媛的身子在空中随风飘荡着,缓缓坠落。 待邵媛醒过来的时候,自己静静地躺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屋檐上雨滴滴落,声声碎心。邵媛看到身侧一只灰色的身影,是竹狸鼠。竹狸鼠等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邵媛,歪了歪脑袋,问道:“邵媛姐姐,你怎么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 这时小狐狸从门外跑入,跳上邵媛的床边,摇头道:“蜀山周围布了很多迷障,我根本进不去……” 竹狸鼠用灰色的肉爪子拍了拍小狐狸的头,低声斥道:“真笨!前几天没听燕彤姐姐说,蜀山现在秦云羡和岳岚都不在么?剩下那些人,看到我们还不把我们给抓起来!” 小狐狸伤心地点着头,低声说道:“看见邵媛姐一直昏迷不醒,我想找蜀山的剑仙帮忙……没想过那么多……” 竹狸鼠用爪子梳理着小狐狸背上的皮毛,低声道:“小红,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现在外面那么乱,你实在不应该出去乱跑。” 邵媛听闻竹狸鼠之言,大为疑惑,问道:“冬梅,这里也出现了异状?” 竹狸鼠点点头,指着后院,说道:“清早在泉眼之侧看到了很多红黑色的怪雾,煞是可怕……” 邵媛看着一侧的小狐狸,问道:“小红,那雾气和魔域是否有关?” 小狐狸害怕地点头,颤抖着说道:“好可怕!一定是可怕的妖类,否则断不会有这样恐怖的气息,我不喜欢魔域……” 邵媛将浑身发抖的小狐狸抱在怀中,抚摸着它脊背上的皮毛,柔声安抚道:“没事了……你们知不知道蜀山的岳岚如今去了哪里?” 竹狸鼠摇了摇头,抓着脑袋低估道:“燕彤姐知道,但她也没告诉我们。” 邵媛低头思量片刻,猜想想必岳岚应该已经得知神女峰之事,转而说道:“从这里如何去往巫山?” 竹狸鼠指了指东北方,说道:“不远的,就是路程难行。邵媛姐姐要去巫峡?” 邵媛摇摇头,将小狐狸放下,走下床来,看着远处的山脉,悠然说道:“如今天下异变,不甚太平,你们两个在此处安心守候,莫要轻易下山。我需要在这里等待何墨……”邵媛低头沉思,如今离月食只有十数天了,何墨,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竹狸鼠问道:“邵媛姐姐,何大哥没有和你一起么?他如今在哪?” 邵媛眉间若蹙,神色凝重,心中万分纠结,但她告诉自己,何墨那么厉害,定然能平安回来……想到此处,邵媛看着竹狸鼠,问道:“这里是陶慧姐姐的故居,当日她教你修习的道术的典籍是否就放在这里?” 竹狸鼠连连点头,从床底拖出一只有些破旧的竹箱,竹狸鼠小心掸去上面的灰尘,对邵媛说道:“陶慧姐姐的藏书都放在这里了,她让我有空多读读,勤加修行……不过我太懒了,只知道整日里在山里玩耍……”说道此处,竹狸鼠颇为神伤,缓缓低下头来。 邵媛打开箱子,仔细翻阅这里面的藏上的字迹清丽娟秀,是陶慧的亲笔。这些都是陶慧将自己多年修行总结而成的心血之作,集蜀山心法剑法符咒之术,加之陶慧多年在人间搜集整理的功法残谱……邵媛将书本轻轻捧起,抱在胸口,点头说道:“这是陶慧师姐多年的心血,不能让此淹没于世。” 第一百零三章 仙妖乱(下) 魔域内,那些效忠赤炎的九黎众人及妖类属下如今被绑缚在蚩尤坛上,被其余凶煞众妖重重包围。 白皓厉声怪笑,挑衅地看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魔域将领,冷声喝道:“说!鬼晶源头在何处?!” “你这杂碎!”九黎上将羽林冷笑着看着白皓,啐出一口血水,吐在白皓身上。 白皓怒而将羽林踹倒,狠狠地踩住羽林的咽喉,怪声怪调地说道:“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九黎将军!本王杀死你,不过捏死一只蝼蚁那般容易。”白皓语音未落,便拔出身侧佩刀,将羽林的头颅斩落,赤红的鲜血迸射在白皓脸颊之上,尤为可怖。 此时有白皓属下突然来报:“禀主上,鬼晶源头已寻到。” 听罢,白皓冷笑几声,如释重负般,如今寻到鬼晶源头,自己亦不可担心这鬼晶皮肉碎裂之事,也不会再忌惮赤炎――魔域之主,也不过如此。 白皓将羽林的头颅踢落,对坛内被缚众人说道:“从今开始,你们尊本王为魔域之主!本王便饶了你们的性命!否则,就如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般!”白皓冷笑着说道,用佩刀将羽林躯干划得浑身无一块完整皮肉。 “我为赤炎麾下大将,怎会听你这杂碎摆布!要杀便杀!只恨中了你们的圈套,不能战死沙场!”一位狼妖大将冷笑着看着白皓,故意露出森白的利齿,重重地喘息示威。 白皓看着狼妖摇头叹道:“难得你对赤炎如此忠心!可惜他现在却弃你们而去!你为狼妖,你们族人被这些九黎部族之人拖累,困在魔域万年,受尽欺凌……竟然还如此不觉悟!岂不是让你的族人寒心?”白皓指了指蚩尤坛外围聚集在一起的妖类,冷冷笑道:“你们觉得,这位忠心耿耿的狼妖上将该如何处置!” “杀!”周围的群妖挥舞着兵刃利爪,杀声四起,赤色瞳孔中仿佛都要喷射出火焰一般,“我们受天罡阵镇压万年,也是拜赤炎所赐!赤炎曾经许诺,待天罡阵崩塌,要带领我们一雪前耻!但如今赤炎出尔反尔,我们妖类一再忍让,但人间修仙门派不论青红皂白对我们多次屠戮,但赤炎竟然还让我们忍气吞声!此仇不可不报,此耻不可不雪!” 白皓似笑非笑的扬了扬手,斜眼瞥过坛下被缚之人,“杀!”随着白皓话音落下,数十头颅落地,蚩尤坛上鲜血横流… 一些不愿参加杀戮的妖孽蜷缩着躲在魔域内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因为弱小,因为惧怕,而不敢反抗。曾经照顾过赵若兰的白兔妖被羽林藏在一处隐秘的石缝之后,羽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便是‘往后好好照顾自己。’,此时白兔妖的身后还藏着她的家人朋友,还有很多心地纯善不愿参与杀戮亦不愿拜白皓为主的妖类,白兔妖只能保持静默,不能让那些杀红了眼的恶徒发现这一处地方。白兔妖透过石缝,远远看见羽林人头落地,差点叫出声来,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害死身后的众人,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直到渗出鲜血…… 白皓冷笑着看着坛下群妖,厉声说道:“如今你们不用再受任何拘束,可以随意去往人间,夺回本应属于你们的东西!” 此时魔域之顶,仿佛被之力撕出了硕大一个裂口,刺眼的阳光从人间射入。坛下群妖欢呼雀跃,杀声震地,纷纷向入口处涌去。蚩尤坛上,颇为得意的白皓冷笑着步下祭坛,命属下带路,向鬼晶源头之处走去,昶道士紧紧跟在白皓身后,恭敬异常。 待群妖与白皓等人都离去之后,白兔妖与其余几只胆大的小妖来至祭坛之上,将羽林等人的尸身与头颅小心搬出,掩埋在一处水晶兰丛生的地方。白兔妖将羽林小心掩埋,低声说道:“你一直叫我白兔子,也没给我想一个好的名字。我原想求你给我取一个好名字,但是现在也没有机会了。我看得出,你对那日在蚩尤坛前见过的若兰姑娘另眼相看,这四周丛生的都是水晶兰,你应该会喜欢这里吧?我不知道死后会看见什么,死了就是永远睡去了么?希望这里的水晶兰,能给你一个美梦。”白兔说到此处,情难自禁,竟然垂下几滴泪来,突然间白兔破涕而笑,说道:“你总说,人的眼泪最可贵――其实妖也是会哭的,不过他们哭泣的时候,很少让人看到……”说道此处,白兔顿了顿,轻轻伏在掩埋羽林的土丘之上,轻声道:“以后我就叫做羽兰,用了你名中的一个字,不要介意哦!” …… 鬼晶源头处,幽绿色的鬼晶晶石层层叠叠生长在泉眼之处,白皓将已经遍布斑驳裂纹的手臂浸入,鬼晶泉水之处,原本裂开的皮肉逐渐愈合……宛若新生。 惊喜异常的白皓索性将整个身子浸入这泉水之间,阖目享受着这泉水带来的新生。昶道士恭敬立在一侧,说道:“王爷,那些妖孽虽然厉害,但还不是听王爷命令……如今王爷已成为魔域之主,是否该换个称号?” 白皓从泉水中缓缓抬起头来,不屑冷笑道:“我若是真要在意这名号之事,早就将那个昏君白岵杀了,要了这皇帝的称号……这名号又有何用?让他们知道该怕谁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以后还是叫本王王爷,往年本王还不觉得,但如今听‘恭顺亲王’这个封号,倒觉得格外有趣!哈哈哈哈……”白皓鬼厉的笑声在这鬼晶源头处游荡,这阴森的声音格外恐怖骇人。 昶道士连连点头称道:“王爷不在乎这虚名目光深远令人佩服,小的自愧不如。王爷,今日能在群妖围攻之下救走赤炎的人,会不会是苏逸……” 白皓慵懒地点点头,不屑笑道:“赤炎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就算被救走,亦不足为患…不过那苏逸……连苌戈都忌惮他几分,本王不得不对此人另眼相看。” 昶道士附和笑道:“王爷说的极是。那苏逸亦不足为患,他能成为几件神物之主,也不过是巧合罢了。今日所见,苏逸功力也不过如此,他虽然救走了赤炎,但是也受了极重内伤。想必是支持不了多久……王爷神功盖世,尤其能得天帝苌戈亲授功力,必然是所向无敌,不需将苏逸等人放在眼中。” 白皓冷眼斜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昶道士说道:“你在本王之前早已投靠于天帝苌戈,这是何时之事?竟然瞒着本王如此之久!” 昶道士被白皓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掩饰道:“属下愚钝,不知王爷何意?” 白皓从泉水中缓缓站起,走上岸边,脚边的地面被白皓踏出了如龟背一般的裂缝,白皓斜睨着这四周的景物,嘴角微扬,哂笑道:“若非你特意引我去南疆百越之地,本王也断不会有如此奇遇。” 昶道士额头上的汗珠不住的坠下,他心中明白,此时自己的性命就捏在白皓手中。即便自己再不屑白皓之人,但现在今非昔比,白皓竟然会被苌戈选中,自己如今还是受制于他……昶道士故作镇定地谄笑道:“王爷洞察秋毫,属下的伎俩在王爷看来不值一提。不过天帝曾有言在先,王爷为难得之才,还需历练几番,所以属下没能提前告知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白皓轻轻拍了拍昶道士颤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算会办事,本王不会怪罪,天将降大任于本王,自然需要一番历练才可~” 昶道士极力平复方才的惊恐,谄笑着跟在白皓身后。 此时突然有属下来报,在一处隐秘宫殿之处又有新的发现。白皓来到一处密室,这里四周皆为紫晶所筑甚是精巧,其中水晶棺椁之中幻姬静静地躺在其中,仿若生人,依旧美艳异常。 还有几位美姬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白皓仔细打量着这几位佳人,颇为赞赏地点点头笑道道:“你们便是赤炎的侍妾?这魔域帝王却是享尽艳福,这几位美人,都非人间能见之绝色……本王,见之尤怜。” 一位女子听闻此言,立刻附和回道:“贱妾小怜,若能服侍王爷身侧,是贱妾之幸。不过我们姐妹,虽为赤炎姬妾,但自从幻姬来这之后,赤炎就再也不看我们姐妹了……” 白皓眼中泛着微光表现出几分兴趣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幻姬的尸身,说道:“这赤炎也当真是痴情,不如我们赌一把……” 众人不解白皓之意,不解地看着白皓。 白皓冷冷笑着,用手肆意猥亵着幻姬的尸身,说道:“本王就赌一把,赌这个贪生怕死的赤炎,定会为了这个女子而甘愿自投罗网!” 昶道士谄媚一笑,连声附和道:“王爷高见!” 白皓微微一哼,嗤笑道:“将这幻姬的尸身悬于入口之处,我们就静等赤炎自投罗网!”白皓放肆地笑着,将身边跪着的几位美人扶起,邪笑道:“往后好好跟随本王身侧伺候,定不会冷落你们。” 第一百零四章 死城 众多妖类从魔域四散涌出,屠戮人间,几座原本繁华的小城,顷刻之间尽成空城。凡人的残肢四散落在各处,走兽吞食着人的残肢,飞鸟啄食着人的肠子,一副地狱之象。 岳岚此时正在巫山神女峰之侧,查探蚩尤墓之况,可是迟迟不见苏逸出现,心中顿感不妙。隐约察觉到西北方向,戾气直冲天际。岳岚与秦云羡不敢迟疑,迅速赶往事发剑阁之处,但待到二人赶到之时,已经为时晚矣。眼见如此惨状,岳岚与秦云羡二人颓然跪下,顿时泣涕如雨。蜀山弟子去除沈旭光与几位弟子留守蜀山,其余众人收到掌门金令,立刻赶往蜀中其他各小城之中,以防妖孽趁机作乱。 剑阁城内,一座空楼之上传来妖孽嘶吼的声音,一只尚未离去的狐妖从里面探出头来,挑衅地看着楼下的蜀山弟子,露出沾血的獠牙,将身侧尚未被食尽的人从楼上扔下 “妖孽受死!”秦云羡手中利剑已出鞘,直刺狐妖而去。 狐妖敏捷地躲过朱克凌厉剑势,极快的身份闪至众人身后,利爪向岳岚袭去……伴随着狐妖鬼厉的嘶鸣,狐妖的身子已被岳岚与秦云羡手中的长剑同时穿透。狐妖的身子重重倒地,污血横流。 岳岚冷眼扫视着四周,令道:“搜寻此地的妖孽,格杀勿论!” 秦云羡抱拳领命,此地的妖气尚未完全散去,在各处细细搜寻。在城门之处,却意外看见一群人影――看道袍装束,正是盖竹山之人。 真远道长看见岳岚诸人,神情肃穆抱拳道:“岳师侄似乎也晚来一步,这里的妖孽逃散殆尽,此时亦不知又在何处为患!” 岳岚抱拳道:“我已命蜀山弟子前往蜀中各地严防妖祸。但此时蜀山力量薄弱,还需各道友相助。” 真远神情严肃,冰冷的目光落在岳岚身上,笑容有些扭曲,缓缓说道:“贫道已知会各处修仙门派,严防妖祸。”说道此时,真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岳师侄,如今见此惨状,你还要为魔域辩解么?” 岳岚神情肃穆,抱拳道:“前辈,魔域突然进攻人间,此时恐非寻常。在下猜测此事与苌戈脱不了干系,他一心挑拨人间魔域之战,如此居心叵测。” 真远冷笑几声,目光如刺,尖声说道:“恐怕蜀山早与这魔域妖孽沆瀣一气,如今又来这里做戏!”真远手中的浮尘上道道飞丝已散发出强烈的杀意。 “如今形势之下,人间还内斗不休,当真是顺他们屠灭人间之心!”秦云羡持剑挡在岳岚身前,目光冷峻。 “秦云羡,退下。”岳岚命道,示意秦云羡退下,抱拳道:“真远道长,蜀山对这些为祸人间之妖绝不会手下留情。如今情势危急,我们各派之间不应再相互猜忌,再生祸事。” 真远眉头一挑,正待发作,还未等真远回话,却听见一位柔媚的女声说道:“岳掌门所言极是,如今人间必定要同心同力才能对抗魔域妖孽。”此女子正是陆离,陆离一袭白衣飘然而落地,看着众人轻声说道:“从各处修仙门派得来的消息,不少地段皆有妖孽为祸。” 真远压制住方才的怒气,怪调喝道:“与贫道同来蜀地的道友,如今已赶回各派所在之地,保住当地的安宁。” 这时一名盖竹山弟子突然来报:“启禀掌门,刚才收到门派弟子传书,盖竹山弟子已在所驻之地斩杀妖孽数十……” 但这名报信的弟子神色似有闪烁,真远觉察其异状,问道:“尽管直说,不必忌讳。” 弟子迟疑片刻,语气沉痛:“盖竹山弟子伤亡过半……余下弟子护送附近居民去往安全之地躲避。” 听到此言,真远双目微微闭上,叹道:“如此,亦算死得其所。” 陆离略点点头,说道:“剑阁此地,为扼守西北之屏障,妖孽自昆仑山涌出,蜀中灵气鼎盛,那些妖物贪图人间灵力,此间为必经之地,劳烦诸位严加防守。” 夜间的剑阁已经如同死城一般,城中已不见妖类踪影。妖类不会放弃蜀中之地充沛灵力,人间各处灵力涌现之处,必为妖孽聚集之地,岳岚已将此事通知人间各修仙门派。 夜色中,岳岚御剑在空中巡视,在一处灵力泉涌之处,嗅到妖类的气息。 待岳岚赶到之时,所有妖孽皆被一剑穿心而死,这手法如此凌厉……正待岳岚疑惑之时,陆离鬼魅般的身影飘然而至。 岳岚略转头看着陆离,问道:“是姑娘所为?” 陆离神色忧虑地看着四周的妖尸,轻轻点头。 岳岚淡然一笑,又摇头道:“虽知姑娘身怀绝技,但从未想过姑娘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陆离将染血长剑放在清泉中濯清,低声说道:“若是这些妖孽没有进犯人间,我也断不会痛下杀手……岳大哥曾告诉我往日你在魔域所见所闻,小女子是相信的。” 陆离将长剑收入鞘中,回过头,将遮面轻纱取下,浅浅一笑道:“这里灵气旺盛,原道是人间芳菲已尽,刚才却在不远发现一处山花竟艳的山谷,尤为可爱――岳大哥可有兴趣随我一探?”山间点点灵光衬着陆离出尘无双的面容隐约泛着珍珠的光泽,秀眉长飞,明眸流转……令人望之神迷。 岳岚微微点头,笑道:“愿一同前往观赏。” 二人来至一处由泉水汇集而成的水潭一侧,奇香四溢,坠落的花瓣将水潭铺满,粼粼波光,尤为可爱。 “人间如此美景,怎能毁于一旦?”陆离幽幽叹道,将面纱戴上,回望天侧快要没入西方的弦月,淡然一笑,道:“今日诸事繁多,岳大哥也早些回去休息,这些时日,恐怕少不得与妖魔恶斗。” …… 城内外还留有盖竹山十余人轮流巡夜,其余众人便暂且在一间空置的宅院内休憩,那些寻到的幸存之人也被安置于此处。 秦云羡巡查回来,察觉怀内的银铃摇动,想来又是燕彤胡闹,正在秦云羡看着手中铃铛发呆之时,陆离从旁走过,瞥见了秦云羡手中的银铃。 陆离微微诧异:“秦公子,这件银铃……” 秦云羡方才竟然没有察觉到陆离的气息,笑道:“陆姑娘,还未休息?” 陆离掩口一笑,摇头问道:“原来舍妹与秦公子早已订了终身了?” 秦云羡摇头道:“姑娘误会,这银铃,令妹只是暂时寄放于在下之处,并无它意。” 陆离神色似有不悦,问道:“秦公子,这同心银铃可非寻常之物。女子只得将其赠与心爱之人,若是男子接受,便是订了终身……公子方才语气搪塞似有推脱,公子如此始乱终弃,让舍妹如何自处?” 秦云羡被陆离一席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颇觉无辜地说道:“燕彤姑娘将这银铃交予在下之时并未言明这些,而且她说过只是暂时将银铃寄放于在下这里。令妹活泼可爱,且她心中早有所属,在下怎敢存非分之想?” 陆离莞尔道:“若真是如此,倒是我的那个小妹任性妄为了。这银铃岂能随意赠人……” 秦云羡摇头道:“在下斗胆一问,陆离姑娘,你们二人可是亲姐妹?” 陆离莞尔笑道:“我与她为一母所生,但并不同父。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与那些同父同母的亲姊妹并无二致。” 秦云羡略略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并不同姓。” 听闻此言陆离继而又掩口浅笑,如水明眸带着笑意,柔声道:“我们的姓氏也并不随父亲。” 秦云羡摇头似有不解,但也不好多问,说道:“姑娘早些回房休息,在下还需去城内巡查。” 陆离微微欠身,柔声说道:“公子多加小心。” 窗外一个人影闪过,陆离察觉到,脸上浮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转身走进房中,将门轻轻阖上。 …… 秦云羡刚刚走出宅院,便察觉身后人的气息,此人功力不高,无怪乎步伐沉重。秦云羡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语气叹口气,转头瞥见那个还来不及藏躲的身影,悠然说道:“燕彤姑娘,为何不现身一见?” 燕彤知道自己被看见,无可奈何地从树上跃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失望地低声说道:“竟然让你发现了。” 秦云羡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燕彤,苦笑几声,从怀中取出银铃抛了回去,说道:“这银铃既然对你如此重要,便莫要轻易给人,姑娘差点置在下于不义了。” 燕彤接过铃铛,双眉倒竖,嗤笑几声不屑地说道:“是不是她又跟你说什么了?你这人,听风便是雨的,我都不在意,你何必在乎这些。要不是我一路跟着你们,还发现不了这么多秘密!”燕彤说道此处,自觉失言,连忙掩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秦云羡冷眼注视着燕彤,问道:“你一直跟踪我们?” 燕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故意睁大了双眼盯着秦云羡,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见色忘义!看见她便就魂不守舍的,连基本判断的理智都没有了!” 秦云羡眉头微蹙,不解问道:“燕彤姑娘,这是何意?” 燕彤抱着胳膊沉思片刻,继而又抬头看着秦云羡,平静地说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么?” 秦云羡蹙眉看着燕彤,并不言语。 燕彤继而说道:“那些妖孽来人间,最想得到的便是人间充沛的灵力。虽然有些妖类凶残,但如此放肆屠城引起修仙门派注意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些妖孽必定是受了煽动挑拨,我怀疑……”燕彤轻轻咬着手指,转目思索。 秦云羡看着燕彤,问道:“姑娘是认为是天帝苌戈?” 燕彤点点头,说道:“我方才从你们掩埋尸体的地方过来,我在那仔细查探过,这里的尸身头颅上都有一个极为细小的伤口。” “此事怎解?”秦云羡惊讶于燕彤的发现,不解的问道。 燕彤缓缓道:“这是雪峰山的禁术。” 秦云羡猛然一怔,摇头道:“这是何意!” 燕彤冷笑道:“你既然明白,又何必多问!你这番神情,就是不信我!” “陆姑娘绝非恶人,我知你们姐妹之间可能存有芥蒂,但你如此诋毁自己亲姐,又是和居心!”秦云羡冷眼注视着燕彤。 燕彤苦笑一声也不再解释,身影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 伤 燕彤从城中走出,此时天色微白,东方红光略显。燕彤看着手中的银铃,轻轻叹息,此时离月食不到半月时间。 “巫山……”燕彤向远处云山望去,眼神惆怅,心中默想到,那些人如此信任陆离,又怎会相信自己……陆离,你到底想要什么?正在此时,燕彤发觉远处草丛中有些动静,循声望去发现草丛中,一只素白的女人的手半露在外面。 原来还有幸存之人,燕彤连忙走近探了探这个女子的鼻息,释然一笑,说道:“还有得救。”燕彤方才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这女子面容颇为清丽,但面色惨白,看身上并无其他伤口,并不似被妖物所伤,燕彤仔细留意了下女子头顶百汇之处,果然看见了那条细细的伤口……看样子这女子的修为并不弱――否则,受了雪峰山的夺魂禁术,还能支持到现在。 燕彤眉头紧蹙,握着这昏迷女子的双手,低声道:“那陆离低估了你,否则你也不能支持到现在。”此地不宜久留,让陆离发现岂不要杀人灭口,燕彤将女子负在背上,要尽快将这姑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才能施法施救。 清晨时分,巡查后院的盖竹山弟子,发现昨日救回的众人今天全部没了气息。真远道长仔细查探着这些人周身,未见任何伤势,也不似中毒而亡。岳岚神情严肃,细细检查着这些人的尸身,亦是不得其解。 秦云羡想起昨夜燕彤之语,恍然大悟般说道:“掌门!” 还未等秦云羡说完,陆离从门外推门而入,双目略带忧愁,语气哀婉:“看看他们头顶的百会穴。” 听闻陆离此言,岳岚果然在这些人头顶之上发现了极细的伤口,宛若针刺一样。岳岚惊愕地看着陆离,问道:“陆姑娘,这是何解?” 陆离神色惆怅,原本如清泉般的双眸中有些泪色,声音颤抖低声说道:“这是雪峰山的禁术,夺人精魂灵力以加强自己的功力。” 岳岚神色严肃,问道:“此事何解?” 陆离缓缓点头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而如此放过她……如今铸成大错。” 岳岚双眉紧蹙,看着这些无辜枉死之人若锥心一般疼痛,问道:“陆姑娘,令妹如今在何处?” 陆离眼神颇有闪烁,语气似在恳求:“岳大哥,舍妹犯下如此重罪,亦是我的过错,可否让我代她受过?” 岳岚摇头道:“此事与陆姑娘无关,但必须尽快寻到令妹,否则恐生更多祸事。” …… 燕彤尚未走远,突然被一阵疾风包围,燕彤功法本来就不高,如今背上还负着一人更是躲闪不开。 是岳岚!还有秦云羡……他们怎么跟过来的。燕彤要紧了牙关,警惕地注视着这几人。 “若兰……”岳岚发现燕彤背上背着的女子正是赵若兰,厉声喝道:“将她放下!” 燕彤正要解释,突然发现一袭白衣突然飘至,正是陆离。燕彤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看着陆离,冷冷说道:“我若是将这女子留下,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秦云羡冷眼看着燕彤,神情肃穆,一字一顿问道:“那些人也是你杀的?” “什么!”燕彤不解看着秦云羡,神情疑惑,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云羡手中的利剑已经出鞘,剑锋凌冽透骨带着强烈的杀意,如冰的眼神落在燕彤身上:“你昨日鬼鬼祟祟在附近出没,还试图栽赃陷害陆姑娘,我早该看清你!” 燕彤苦涩地笑了笑:“为何认定是我?为什么不怀疑那个人!”燕彤怒目相视,指着一侧的陆离。 陆离神色哀伤,转头对秦云羡说道:“秦公子,舍妹的罪,我愿代她受过……请你原谅她,我知道彤儿不过一时糊涂……” “你住嘴!”燕彤冷眼看着陆离。 “还不知悔改!将若兰放下!”岳岚已生杀意,但此时赵若兰尚在燕彤手中,他仍有顾忌。 陆离双目泪垂,泣声劝道:“彤儿,收手吧!” 燕彤眯着眼看着岳岚,嘲讽般地笑着说道:“这位若兰姑娘似乎对岳掌门很重要?不过,让她留下来,只会害死她。”燕彤将赵若兰轻轻放下,拔出腰间的佩剑,目光中带着冰冷寒意。 突然,秦云羡手中长剑向燕彤刺去,燕彤侧身闪过,但此时岳岚手中紫电风驰电掣般袭来,燕彤不及躲闪,那紫电刺入燕彤胸口三寸…… “岳大哥,放过她吧!”此时陆离紧紧握住紫电剑身,陆离的双手被紫电锋利的剑身划出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岳岚看着身侧的陆离,颇有些不忍,说道:“陆离姑娘,我饶她不死,但必须将她关押在蜀山,以防她再次为祸。” 岳岚将紫电入鞘,不再多看燕彤一眼,转身从秦云羡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赵若兰,紧紧搂在怀中。 燕彤半坐在地上看着岳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苦笑了一声便瘫软倒地昏迷不醒。 …… 夜晚,燕彤被伤口的剧痛疼醒,吃力的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斜靠着身后冰冷的墙。燕彤感觉到这里四周皆是生铁所铸,异常阴暗冰冷。 “这是哪里?”燕彤此时气若游丝,眼睛微闭着,她隐约能感觉旁边还有别人的气息。 “这是蜀山的铁牢。”是秦云羡的声音,穿透这冰凉的牢笼。 燕彤摇头笑了笑:“这是蜀山……那岳岚和陆离也回来了么?” 秦云羡语气冰冷,无半分温度,说道:“掌门与陆姑娘身负重任,只遣我一人将你送回关押。你的功力已被废去,莫要妄想能逃离此地。” 燕彤抬头看着秦云羡,吃力地睁开眼睛,问道:“是你为我包扎的伤口?” “你该知悔改,莫要再让陆离姑娘伤心若此!” 燕彤浅浅一笑,斜靠在铁墙一侧,问道:“那位若兰可好?” 秦云羡略略点头,神情哀恸,说道:“陆离姑娘已将赵师姐救回,只是记忆全无……仿若幼儿一般。” 燕彤透过铁槛间的缝隙看着秦云羡,眼神带着些许自嘲,低声说道:“中了夺魂禁术,便是如此。有岳岚在,想那个陆离也暂时不会对你的赵师姐下手吧!那我就安心呆在这里,好好养伤。”说罢,将手中银铃从牢门缝隙中丢出,落在秦云羡脚侧,继续说道:“将它带在身侧,若有异变,摇铃便是。” 秦云羡拾起银铃,怒目而视,冷冷说道:“你又想故技重施!你就是凭借这银铃一直跟踪我们!当日我太过轻信于你!我早该想到……”说罢,秦云羡便将这银铃从窗外丢出,银铃落入这牢房一侧的蜀山深渊之内,再无可寻。 燕彤似乎已猜到到秦云羡此举,并不诧异,只是轻轻阖目苦笑几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身后铁墙之上,缓缓说道:“不要去巫山……”燕彤的声音极弱,她这句话仿若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因为燕彤知道秦云羡根本不会理会。 秦云羡不再说话,冷眼看了看牢房中气息微弱的燕彤,转身走出铁牢,将牢门重重阖上。 听着秦云羡逐渐远离的脚步声,燕彤又缓缓睁开眼睛,几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摸着胸前的伤口,想起当日四明真人的劝告,不由自嘲一笑,自言自语说道:“四明老头你赢了,这一剑,岳岚是还给我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一念 这几日,白皓除却在鬼晶源头处沐浴,便是于紫晶殿内与诸位美姬厮混。 小怜将鬼晶泉水凝结的冰晶轻轻敷撒在白皓面容之上,柔媚地问道:“主上,你乃人中之皇,连着魔域都要臣服在你的脚下,为何还要守着‘王爷’这个名号?” 白皓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哂笑几声摇头道:“本王的名号也不过虚妄,恭顺亲王这个称号本王听着甚为顺耳。” 小怜乖觉一笑,眼角中流露出妩媚与狡黠,让白皓情难自禁云雨一番。 这时有把守洞口的小妖有要事求见,但远远闻见殿内丑声,不敢造次,只好在殿外守候。白皓得趣之时,被殿门外徘徊的人影和低沉的聒噪声惹得不悦,呵道:“何事在外喧哗?!” 小妖被白皓吓得魂不附体,立刻跪地磕头禀报道:“主上,幻姬的尸体……被人劫走了……” 白皓斜眉微挑,眼中似有几分兴奋,问道:“可是赤炎?” “并非赤炎……而是一名女子……”小妖不住的发抖着,头压得很低,汗水不住滴落。 白皓脸色微微异变,颇有些疑惑,厉声喝道:“昶道士,那女子你可知是何人?” 帘外昶道士的身影恭敬行礼,回道:“启禀王爷,是陆离。” 白皓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似笑非笑地哼了几声。小怜察觉到白皓的异样,乖巧地轻抚白皓的鬓角,在白皓耳边低声道:“主上,赤炎没有露面,想必早已殒命。但这陆离又是何人?敢对王爷如此不敬……” 白皓眉头微微一挑,淡淡说道:“你往日并不关心这些,这次却为何这般留心?” 小怜脸色微微一变,立刻低头恭敬说道:“贱妾斗胆,主上恕罪。只是主上对这位名叫陆离的女子似乎另眼相看,小怜吃醋罢了。” 白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搂过小怜低声说道:“美人若是沾染了酸味,便要变味了……” 小怜妩媚一笑,娇声道:“小怜知错,主上莫要怪罪。” …… 南疆雪峰山内,幻姬的尸身失去了水晶灵力的庇护原本美艳的面容蒙上了一丝浊色。 赤炎轻轻抚摸着幻姬有些凌乱的青丝,手有些微微抖动,凌厉霸道的眼神中带着伤恸,瞳孔已成恐怖的赤色。 陆离柔声劝道:“赤炎大人,你身体刚刚复原,莫要动怒。” “为何救我?”赤炎并不转头看陆离,淡淡问道。 陆离屈身行礼,恭敬道:“家父曾为赤炎大人麾下。” “你父亲?”赤炎略带疑惑,斜睨陆离,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问道:“你是半仙之身,无怪乎有此能力。” 陆离莞尔一笑,低头道:“家父如今是天庭司雨之神,雨正。” 赤炎眉头微微一动,似又被头脑中浮起的往事所扰,平复下方才混乱的思绪。 陆离点头,柔声道:“苌戈之行,在天庭诸神之间早已引发不满,但天庭诸神灵力皆为苌戈所赐,受控于天帝。家父只能虚与委蛇,暗中相助。” 赤炎眼神冷若寒冰微现凌厉的光芒,说道:“那些寻常小妖怎能伤本座至此……莫不是苌戈!” 陆离缓缓点头,道:“据家父告知,苌戈命天庭诸神伪装成妖物混于魔域妖族之内,煽动造反伺机偷袭,那日受命暗算赤炎大人的,便是朱雀七宿中的翼、轸、鬼、张四星……” 赤炎缓缓阖目,若有所思,问道:“对于那些天神而言,这天下苍生的性命也比不过让自己苟延残喘的灵力……神灵不能庇护百姓,倒真是笑谈了。” 看着身侧仍昏迷不醒的苏逸,赤炎神色疑虑,问道:“为何他还不见苏醒。” 陆离神色哀伤,似有难言之隐,迟疑片刻后,答道:“赤炎大人与苏逸皆被伤及元神,苏逸随身所带的麒麟金目虽能重塑肉身,但无法修复元神……属下只得采用雪峰山山鬼所传的禁法为大人修复受损元神,但苏逸自身的体质与这禁法所用的魂魄之术相悖,属下无能为力。如今,只能希望能寻到仙芝,才能医苏逸之伤。” 赤炎垂目冥思,悠然道:“你用了多少人的魂魄?” 陆离垂目,恭敬答道:“赤炎大人贵为上古天神,以凡人魂魄修复元神无异于杯水车薪,但今日情势所逼,属下亦是迫不得已。” 赤炎似有所感,神色凝重颔首不语。失去了魔域中水晶灵力的庇护,赤炎怀中幻姬的尸身逐渐变得透明而轻盈,化为缕缕光晕逐渐消散……赤炎静静看着幻姬的离去,突然原本深邃而沉静的双眸闪现凌然杀意,让一侧的陆离不由一怔。 “何处能寻得仙芝?”赤炎的声音深沉厚重。 陆离恭敬答道:“仙芝在天庭亦是难得之物,家父雨正亦是多番打听,但仍无可寻。”陆离微微抬头,试探看着赤炎冷峻的面容,继而又说道:“赤炎大人,属下曾听闻,蜀山藏有一株九死还魂草,这虽不及天庭仙芝,但亦是人间圣物……或许能修复苏逸受损的元神。” 赤炎听罢,缓缓站起身,向洞外走去。 陆离有些惊讶,不解问道:“主上要去往何处?” “蜀山!”赤炎冷冷答道。 陆离立刻拦至赤炎身前,恭敬跪下,劝道:“赤炎大人,您的身体仍未复原,不能轻易现身,若是强夺九死还魂草,于主上不利……蜀山曾受主上恩惠,如今掌门岳岚也并非不明情理之人。” 赤炎停下脚步,远眺这雪峰山间的云雾飘渺,问道:“三日,给你三日时间。” 陆离恭敬道:“属下领命。” …… 人间这些时日,妖物肆掠,不少原本富庶的城市惨遭涂炭,人们流离失所,各地的修仙门派亦是折损过半。 赵若兰虽然苏醒,但因为魂魄受损,如今记忆全无宛若痴儿一般,每日里也就坐在蜀山静笃别院内静静看着这满目的青翠。沈旭光将刚刚熬好的汤药盛好,小心的吹散热气,以汤勺盛之喂与赵若兰唇边。 赵若兰神情呆滞眼神空洞,嘴唇紧紧闭着,并不理会这唇边的汤勺。沈旭光神情严肃,低声道:“为什么那么傻,若是你愿意,我定可放下这一切,与你在山间结庐为家。可是你,却如此恨我,我放你走,你却偷偷跟着岳岚……他的眼中可有过你?”沈旭光自言自语地说着,但赵若兰丝毫根本不为所动。 沈旭光淡淡一笑:“这是九死还魂草熬制的汤药,我昨夜从丹阁内盗出,你放心饮下……岳岚若要责罚,自然由我承担。”沈旭光小心的将汤药喂入赵若兰的口中,沈旭光看着赵若兰此时平静的面容,继而说道:“也只有在此时,你能这样静静地听我说话。九死还魂草,能医治若兰你受损的魂魄,也不知能不能让你忆起往日之事……若是忘了,也好!” 沈旭光废了不少心力,才让赵若兰饮下这药汤,昨日夜闯丹阁密室,被守护丹阁密室的灵兽所伤,刚刚走出两步,便顿觉胸口疼痛难忍,不觉呕出一口鲜血。 …… 岳岚与其余蜀山弟子,近日在各处灵力涌现之处斩获数百妖孽,但亦无法挽救这原本富庶的蜀中之地……十户减七,这撩眼夺目的初夏景色却衬出异样的萧条与悲怆。 还有七日便是月食之夜,岳岚丝毫不敢怠慢。安葬好白帝城内死去的民众,岳岚举目眺望黯然神伤。陆离白衣翩然落下,见到岳岚此番神情,不由关心问道:“岳大哥,可是为了巫山之事?”陆离顺着岳岚眼神望去,眼神所落之处,正是巫山。 岳岚有些惊讶的看着陆离,似有不解,侧头问道:“陆姑娘如何得知?” 陆离轻轻揭下面纱,眺望远方,声音似有些飘渺,说道:“小女子今日来此,便是为苏逸向岳大哥求取蜀山的九死还魂草。” 岳岚蓦然一惊,问道:“这是何事?” 陆离神色凝重哀婉,叹道:“魔域赤炎为人暗算,苏逸舍命将其救出之后,便身受重伤不省人事。苏逸如今魂魄受损元神涣散,只有天界至宝仙芝能救其性命,但仙芝何其难求……如今只能奢望贵派九死还魂草能挽救苏逸即将涣散的魂魄。” 岳岚双目微阖,他并非不愿拿出九死还魂草,只是……赵若兰如今形同痴儿,亦需要这九死还魂草。岳岚原想白帝城事毕,便返回蜀山取出九死还魂草治好若兰,但如今……两难的局面放在眼前,让他如何自处? 陆离看出岳岚心中的纠缠,也猜到了几分,询问道:“岳大哥可是还在担心赵姑娘之事?” 岳岚并不回答,垂目沉思。 陆离似有些无奈般摇头轻叹,说道:“岳大哥,苏逸虽为天命所选,但天下苍生此时存亡岳大哥一念之间……若是苏逸身死,想必又重演了万年前蚩尤的覆辙!人间魔域又会归于苌戈奴役之下……赵姑娘的伤,或许以后还能寻到其他解决之法……” 第一百零七章 血绒花 昆仑山下,妖尸纵横,这几日也变得腐臭不堪,原本圣洁之地,被这污浊的气息玷污。这几日长途奔波,小狐狸已经虚弱不堪,小狐狸小心的躲过寻岗的妖类,仔细在这腐臭尸体气味中搜寻何墨的气息。小狐狸仔细搜寻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角落,但又害怕发现……突然,随风飘来的气味中,似乎夹杂着一缕熟悉的味道……是何墨的气息……小狐狸蓦然一惊,心中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应验,它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找到何墨……小狐狸忍住泪水,小心的拨开那层层叠叠的妖尸,它害怕,爪子不住的发抖,但又不敢停下……在那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下,静静的躺着一朵已经乌黑不堪的绒花。 …… 这些日子,邵媛的功力已让人刮目相看,邵媛本身根骨奇佳,加之从小生于灵力旺盛的悦然山庄之内,修习陶慧所留的武功自然事半功倍。可是几日过去,仍然不见何墨消息,邵媛看着刚刚寻人无果的符鸢,暗自神伤。 竹狸鼠在一旁关切心疼的看着日渐清减的邵媛,低声问道:“邵媛姐姐,还没有何大哥的消息么?” 邵媛将脚边的竹狸鼠抱起,问道:“冬梅,你什么时候认识何墨?” 竹狸鼠仔细盘算着,甩了甩脑袋,道:“在我很小的时候……” 邵媛看着竹狸鼠漆黑的眼珠,柔声问道:“他何曾骗过你?” 竹狸鼠连连摇头,说道:“何大哥怎么会骗人?” 邵媛点头看着远方的隐隐青山,柔声道:“我也知道,他定不会骗我……他说过一定会回来找我,自然不会食言,对么?” 竹狸鼠点点头,心中亦是纷乱如麻。 “小红去了哪里?”邵媛回望四周不见小红的身影,有些疑惑。 竹狸鼠支支吾吾地指着山脚下,说道:“小红嘴馋,去山里寻些吃的。” 邵媛察觉出竹狸鼠在掩盖些什么,连忙问道:“既然是去了山里,你为何指着山脚?” 竹狸鼠不住地弄着手指,低头支支吾吾,低声说道:“小红看姐姐这几日有时候哭得伤心,于心不忍,她说她是魔域妖类,回到昆仑山入口处应该不会有妖怪伤害她……她去了昆仑山脚寻找何大哥……” “什么!”邵媛惊讶地看着竹狸鼠,低声责备道:“如今形势严峻,那些妖物早已丧心病狂泯灭仁心,更何况如今人间修仙门派定然不会轻饶那些闯入人间的妖类……小红若是被发现,恐怕是凶多吉少!你怎能让她……!” 还未等邵媛说完,竹狸鼠便咧嘴大哭了起来。 邵媛不忍心再责备,将竹狸鼠紧紧抱起,低声宽慰道:“对不起……是我无用……不能帮上何大哥,只能在这里等着……什么都做不了……还让你们为我操心……” 竹狸鼠渐渐停下了哭泣,低声道:“姐姐这几日不停地练功,都数日未眠了……小红也离去了三日,细算着,应该能回来了吧……”竹狸鼠关切地看着外面的小径,期待着那个红色的小影子能出现。 邵媛放下竹狸鼠,说道:“我去寻小红,你安心留在这里,若有危险躲入那竹箱之中,竹箱上附有陶慧姐姐的法力,能保你平安。” 邵媛正要离去,却被竹狸鼠抓住里裙角,尖声喊道:“姐姐快看!是小红!” 不远处正是小狐狸小红的身影,山径上的小狐狸走得很慢,体力不支瘫软在路上。邵媛抱起小狐狸娇弱的身子,轻声唤道:“小红……” 小狐狸吃力地睁开双眼,低声道:“邵媛姐姐……” 邵媛轻抚这小狐狸的皮毛,劝慰道:“无事,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小狐狸缓缓垂下头,低声道:“邵媛姐姐,我到昆仑山脚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何大哥……说不定,他还活着,兴许……”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狐狸缓缓低下头,它知道这样的宽慰根本无用,迟疑片刻后,小狐狸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朵小巧的绒花,绒花原本为鲜艳的鹅黄色,但此刻因沾染了太多血渍而变为暗黑…… 竹狸鼠和小狐狸都认识这朵绒花,在水精月树之境的时候,常见邵媛戴在鬓边……邵媛此时已经没有勇气再接过那朵沾染黑色血迹的鹅黄色绒花,原以为这绒花早已被丢弃,邵媛没有想到,何墨竟然将这朵绒花一直带在身边…… 邵媛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将竹狸鼠和小狐狸抱起,向屋内走去。邵媛的表现让竹狸鼠和小狐狸颇感不安,她怎能会如此镇静? “姐姐……”小狐狸将头靠在邵媛怀里,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用瘦弱的爪子轻抚着邵媛的肩膀,小狐狸不敢哭,强忍住泪水将头埋进邵媛的怀里。 邵媛释然一笑,淡淡说道:“我说过,何墨不会骗我的。他不是已经回来了么?是小红带他回来的,小红,别难过……我不会像以往那般脆弱。”说到此处,邵媛的眼泪仍然不住落下,浸透了身前的衣襟。 邵媛缓缓挪着步子回到陶慧的房中,从箱子里取出了玉衡,端在手上,自言自语地说道:“何墨,你说过,王静和的来世,你也只会成为一个过客,但是你会依然守护她,不让她的来世因玉衡被卷入这争斗之中……以后便由我替你继续守护王静和的来世……就怕我这一生太短暂,还来不及……便已过去了。” 邵媛将玉衡又放入那竹箱之中,与璇玑权枢放于一处,对身侧的竹狸鼠和小狐狸低声说道:“冬梅、小红,你们是灵兽,有千百年的寿命,待我阳寿终尽重入轮回之后,你们能否答应我,凭借这璇玑权枢寻到我的来世,告诉我今世之事……我不想忘记,害怕自己忘记……” 竹狸鼠和小狐狸点点头,靠在邵媛身侧,沉默无言。 邵媛轻抚这它们,淡淡一笑,道:“虽说,因爱生怖,因怖生忧,能忘却也是好……但若是什么都忘了,也便了然无趣。”邵媛说道此处,方才已经哭尽的眼泪,又从眼中涌出,她明白,自己为璇玑权枢之主,来世定然也逃不开这纠葛,她不想忘记何墨,也不想忘记何墨当日与自己的许诺……即便只是存于回忆之中,自己偶尔想起,也会会心一笑。邵媛将那朵沾染血色的绒花藏入怀中,紧紧抱住双臂不住地抖动着。 …… 蜀山铁牢,沈旭光推开铁牢之门,一丝杀意浮上面容,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寒光。 燕彤已猜到沈旭光的来意,若不是因为寄希望于燕彤能医治好赵若兰,沈旭光在几日前便会杀了燕彤。 燕彤瞥了眼沈旭光,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说道:“赵姑娘可复原了?” 沈旭光目光寒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仍是始终不发一言,九死还魂草也无甚效果……” 燕彤低头若有所思,继而说道:“如果她不想回忆起以往之事,即便是天庭仙芝也是于事无补……” 燕彤此言,正中沈旭光之心,沈旭光瞳孔微微一缩,盯着铁牢内已武功全失的燕彤,长剑已经逼近燕彤的咽喉……燕彤并不反抗,只是轻轻阖目悠然叹道。 沈旭光冷冷说道:“我虽不知雪峰山禁术到底为何,如今看来,杀了你也是枉然……”沈旭光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悠然说道。 燕彤淡淡一笑,眼神落在沈旭光此时苍白的面容上,悠然问道:“你受伤了?为何不用九死还魂草给自己医治疗伤?看来,你真是对那位赵姑娘一片痴心,竟全然不顾自己。” 沈旭光并不理会,冷眼看着燕彤。 “只可惜,看你现在的伤势,也支持不了多久。你若一心报仇也是枉然,不如多花些时间陪伴在那位赵姑娘身侧……” 沈旭光神色颇为凝重,说道:“只有与若兰聊及掌门岳岚之时,她的目光才会有那么几分光彩,不再呆滞。” 燕彤淡淡一笑,带着些不屑,“赵姑娘服下了九死还魂草,伤势应当好了大半。只可惜仍有心结,才会将那些不愿想起的记忆封存起来,听你如此一说,她对那位岳掌门当真痴心,与你对她的痴心倒不相上下了。” 沈旭光重重阖上牢门,向门外走去,他的伤势已经伤及五脏六腑,才迈出几步,便咳出一口鲜血,夹杂着黑色的血块。沈旭光擦拭着唇边的血迹,余光瞥见正走近的岳岚, 沈旭光缓缓跪下,不紧不慢地说道:“九死还魂草是我所盗,请掌门师兄责罚。” 岳岚微微摇头,搀扶起沈旭光,说道:“你亦是救人心切,错不在你,安心调养,我去静笃别院看望若兰师妹。” …… 岳岚仔细查探赵若兰的气色,她的伤势确实好了大半,虽然仍然沉默不语,但赵若兰看着岳岚的眼神却是极为眷恋。岳岚以凝神的法术,让赵若兰安稳睡去,便转身出门轻轻阖上房门。岳岚回到卧房之内,刚刚褪去外衣,却察觉到身后陆离的气息。 陆离从身后轻轻抱住岳岚,将面颊靠在岳岚后背,柔声道:“岳大哥,你我皆是乱世飘萍,又何必拒绝?” “陆姑娘?”岳岚凝重的神色中带着些窘迫,此刻他察觉到背后的陆离急促的呼吸,轻轻握住了陆离胜雪的手腕。 月夜深沉,云雨过后,便是无尽的惆怅。 第一百零八章 皮囊 卧榻上,陆离轻抚着岳岚的发际,仔细观察着这男子的面庞,突然被这个沉睡的英俊男人眉间的忧愁所触动。此时不宜再久留,如今九死还魂草无望,只能寄希望于能寻到仙芝下落。陆离缓缓起身系上衣带,翩然离去。 秦云羡正在蜀山上巡视,临近月食之夜,不敢有所疏忽。正在此间巡视之时,秦云羡无意中看见陆离青丝半绾从掌门卧房内走出,秦云羡见此情景不由心惊蓦然杵在原地。 陆离察觉到不远处秦云羡的眼神,若无其事般戴上面纱轻移碎步走到秦云羡身侧,淡淡一笑,柔声说道:“秦公子,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小妹关押在此,还希望公子多多抚照。”陆离面容上的潮红尚未退却,一双似水双眸暗含桃花,让秦云羡有些窘迫。 秦云羡缓过神来,刻意避开陆离的双眼,低头道:“自然……若是燕彤诚心悔过,掌门师兄亦会网开一面。”秦云羡努力让自己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他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难道掌门与陆姑娘真的……怎么会如此……这些时日,秦云羡眼见人间惨遭屠戮,无不痛心疾首,但此时的心痛仿佛是另一种刺痛,刺中心中最隐秘最脆弱的地方。但他自己又有何资格去爱慕眼前这位如梦如仙的女子,自己不过凡人……想到此处,秦云羡不禁微微摇摇头。 陆离察觉到秦云羡的异样,妩媚的眼中带着一丝不容易让人察觉的得意。陆离掩口一笑,微微欠身答谢,仙魅般的身影飘然离去,留下这淡淡异香始终挥之不去,仍不住地扰乱着秦云羡的思绪。 …… 铁牢内,燕彤察觉到陆离的气息,从方才的睡梦中惊醒。 “果然是你!”燕彤皱了皱鼻子,故作轻松一笑。 陆离正待揭下面纱,却被燕彤喊住。燕彤冷笑道:“我不是那些只看外表皮相的男人,姐姐你还是戴着面纱好些,让我看清你了,倒让我觉得恶心。” 陆离摇头浅笑,道:“妹妹,你若是有朝一日能收敛了这气性,姐姐我亦不会是你的对手。” 燕彤将头靠在身后的铁墙之上,抿嘴淡淡一笑,略带调侃地语气说道:“我从未想过与你作对,倒是姐姐你的作法,让我一直不得其解……”燕彤瞥了眼陆离,察觉出陆离脸上的得意之色,继而说道:“你此番定是来炫耀……可惜这回,我并无兴趣知道。” 陆离将脸贴近燕彤,仔细看着燕彤的面庞,故作惋惜之态,叹道:“你不过是母亲与山野樵夫所生的孽种,如此不堪,如何能与我相比?” 燕彤转头对视着陆离的眼睛,冷冷说道:“姐姐你确实得上天恩宠,样样强我何止万倍,姐姐你又何须自降身价与我相斗,这并不能增加你的成就感。” 陆离脸色微微一沉,原本艳丽妩媚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霾衬托出异样的阴毒,陆离托起燕彤的下巴,静静凝视道:“我为雨正之女,半仙之身,为何母亲却格外偏袒于你!难道因为那个肮脏樵夫!那四明真人亦是对你刮目相看,难道是因为他怜愚惜弱之心么?不过今日看来,你并未得四明真人真传,或者是那位四明匹夫有眼无珠将功力传授于这样一个蠢钝不堪的俗物身上!” “你得到的还不够多么?”燕彤摇头哂笑道。 陆离一把将燕彤推开,冷笑道:“我为半仙之身,为何要与凡人一般命运!我怎能心甘?怎能甘心!” 燕彤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颇带嘲讽与不屑冷冷的看着陆离,淡淡说道:“你每次心情不好,便要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你这一副好皮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颠倒众生之事,倒是你所在行的――可惜,我并不稀罕知晓你那些肮脏之事……” 陆离冷笑着看着燕彤,说道:“方才也会过你所谓的那位前世情人了,当真是人中龙凤,连我也差点动心……” “什么?!”燕彤惊愕地看着陆离,惊呼道:“岳岚……” 陆离掩口妩媚一笑,低声说道:“要不要为姐将方才的情形与你细细说来?”陆离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这尖细娇柔的声音仍然如利剑一般穿透了燕彤的内心。 “无耻!”燕彤怒喝道,胸前的剑伤猛然一痛,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一道血口,血水不住地往下渗着。燕彤捂着胸口的剑伤,苦笑几声道:“我终于明白,为了你那可怜的自尊,便在我这里狂妄?凡是我所喜欢,我所希望的……你都要夺走……可惜你这次错了,错了……岳岚,他的今生与我何干?我如今只恨自己的前世辜负了他,如今也算得了报应……而你,却一错再错。只是可惜了那位赵若兰,被你害至如此,连心爱之人都被你这样的蛇蝎女人玷污弄脏了!” 陆离拔下发间金簪,在燕彤脸颊一侧比划着,燕彤连忙躲开金簪尖锐的锋芒。 陆离诡笑着看着燕彤,细声说道:“你这丑模样,划花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惜……只是……我听闻,女为悦己者容,你心中定然有所爱之人,否则你为何还如此在意?莫不是那位秦云羡?” 燕彤猛然一惊,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陆离,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杀我,悉听尊便,莫要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你这样与我相斗,到底有何意义?我早就认输……” 陆离缓缓蹲下,一把拽过燕彤的领口,冷笑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认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看你的神情,你确实对那位秦云羡动了真情……可惜他,不过也是俗人……”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燕彤苦笑几声,嘴角渗出一道细细血迹。 陆离将燕彤推开,燕彤此时体力不支已然站不稳,重重地摔在这坚硬的生铁之上,陆离悠然说道:“是你让沈旭光去盗取九死还魂草治疗那个赵若兰,你想借此洗清冤屈?可惜你算错了,就算她回忆起往事,也不会知道是我下的手……太可惜,你确实很善良但也很蠢钝,让为姐都不禁为你心疼。” 燕彤双眉紧蹙,自嘲般笑了笑。 陆离阖目淡然一笑,恢复了以往那般淡雅之姿,方才的鬼厉阴毒此时已全然不见,陆离轻声叹道:“我知四明真人曾经亲传武功给你,不料你还是这般不思进取,没有丝毫长进,否则也断不会被那岳岚如此轻易的废了武功……原本是想试探你深浅,如今所见,果然不出我所料。” 燕彤亦摇头苦笑道:“你我之间何止云泥之别?我本来就是天资驽钝……你本不该花这些心思在我身上,倒是浪费了。” 陆离淡淡一笑,说道:“但你毕竟曾为四明真人入室弟子,我曾闻,四明真人曾得一棵仙芝,如今那仙芝又在何处?” 燕彤摇头笑道:“你认为我会知晓这些辛秘?你还是如此高看我。” 陆离眉头微微一蹙,低声道:“我求仙芝并非为了自己……而是苏逸。” 燕彤似有不解,但心中已猜中几分。 陆离淡淡说道:“仙芝太过难寻,原寄希望于蜀山的九死还魂草,可惜如今也无望。你不信我也罢,但你现在需要相信的是,我此时并不希望苏逸死去……他还没有尽其职责,怎能如此轻易死去?” 燕彤警惕地看着陆离,冷冷问道:“你又有何阴谋?” 陆离摇头轻叹,说道:“这些事情,你也不必打听,更不需知道。” 燕彤摇头道:“仙芝之事我并不知晓。” 陆离冷笑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彤,说道:“这月夜甚美,只可惜,妹妹你便要蒙受冤屈终老在这幽暗的铁牢之内……或许等不到你终老那日,你便已死于非命了。”陆离掩口嘲笑,身影化为透明而逐渐散去。 燕彤蹙眉凝思,她知道,虽然陆离所言并非全可信,但眼下苏逸有难怕是十之八九之事……可惜那仙芝如今已被用去,除非……想到此处,燕彤眉头紧蹙,紧咬嘴唇。 燕彤的内心被搅乱,想起方才陆离的神情,燕彤的胳膊不住一颤,“岳岚……”燕彤低声念道这个名字,这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执念吧……前世之事过于飘渺无踪,四明真人也早说过,自己与岳岚的情缘早已尽了,若是自己仍放不下,只能自尝苦果……想到这里,燕彤紧紧捂住胸口仍在渗血的伤口,摇头叹道:“这一剑是我欠你的……只是,秦云羡……”燕彤摇摇头,自己以前总是太过于自信,忘记了母亲的忠告,不顾这同心银铃不能轻易赠人……不知是这银铃缘故,还是命运使然,燕彤脑海中总是不自主地想起秦云羡,仿佛魔咒一般。岳岚如此对自己,燕彤反倒能释然。但秦云羡也……燕彤顿觉心口疼痛,吐出一口鲜血。 …… 蜀山铁牢仍然紧锁,但燕彤已不见了踪影。这样巡视弟子顿觉不妙,立刻向掌门禀报。岳岚等人赶来此地之时,发觉牢门并未有被强行突破的痕迹,而燕彤武功早已全失,她如何离开这里?难道,有人私下放了她? “立刻搜寻此人踪迹,她虽武功尽失,但擅长邪术!绝不能大意!”岳岚神色冷峻,冷眼扫视着这牢门四周仍然完好的结界铁锁,心中顿感不妙。 蜀山众人领命,立刻四处搜寻燕彤下落。 秦云羡神色凝重,他希望能抢先寻到燕彤下落,不仅因为害怕燕彤再次为祸,更害怕若是其他人先一步找到燕彤,以这女子的心性,怕是会被同门斩于剑下……想到此处,秦云羡微微一怔,他怎能对如此杀人恶魔有怜悯之心?还是因为不忍见到陆离伤感的眼神? 第一百零九章 羽兰 魔域境内,有颇多隐秘的洞窟,这也为一些弱小妖类提供了躲避的地方。 受灵力滋养的一处僻静洞窟内,小怜蹲下对一侧的白兔羽兰说道:“白兔子,你用这灵泉水时常为他擦身,再敷上这些药粉。” 羽兰点点头,从小怜手上接过盛满灵泉之水的水壶,低声问道:“小怜姐,你终日陪在那白皓身侧,要多加小心……” 小怜抚摸着白兔子小巧的脑袋,点头恬然一笑,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羽兰不舍小怜离去,在她裙边不住地蹭着,但此时小怜不宜再久留,低声宽慰几句,便也翩然离去。 羽兰呆呆望着小怜离去的地方,心中似有一丝不安。 白兔羽兰小心用灵泉水为何墨擦拭着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默默念叨:“你的命真大,杀了那么多凶戾妖物……真不知哪里来的杀神~~我也是妖,却要救你……我也不知我是怎么想的,或许我也认为那些作恶的妖类该死吧,你也算帮羽林大哥他们报仇了。”羽兰一边擦拭着何墨的伤口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话,因为曾听羽林大哥说过,让昏迷的人醒过来,就得多跟他说说话,说什么都行。 羽兰本来就有些话痨,往日里羽林就说过这白兔子太过聒噪,但每次羽兰想找人说话的时候,羽林也未拒绝过。只是羽林身居要职,时常不得空……羽兰只好远远看着,心里不住的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褪去妖身,变成人的模样吧?变成人了,羽林是不是就不会嫌我聒噪多话了呢? 想到此处,羽兰微微有些出神。回过神来,羽兰仔细打量着何墨的面容,静静说道:“你和那个羽林有点像,看你这么温润俊秀的长相,原来这么厉害,这些伤口,若是有一个在我身上,我不疼死也会哭死的……不过你运气也好,幸好是小怜姐发现了你,否则你还是会死在其他妖类的手上的。” 何墨的手指微微一动,羽兰颇有些喜出望外,连连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又不停的说道:“这些灵泉和药粉果然管用,小怜姐定是冒了很大的危险才寻来的……等你伤好了,一定要好好感谢小怜姐哦!” “这是……何处……?”何墨微微睁开双眼,他察觉到身边有人在说话,却不见人影。 羽兰听见何墨醒来,连忙跑到何墨头侧,竖着两只耳朵用一双赤红的小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何墨,咧嘴笑道:“你终于醒了!这些时日费了我和小怜姐多少心力……这里嘛,是魔域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你尽可放心。” 何墨看见一只小巧白净的兔子在脸侧打量着自己,何墨微微眨眼以眼神道谢,想要立起身,但发现此时自己浑身似乎没有半分知觉。 羽兰察觉到何墨想要起身,连忙阻止,道:“你的伤口还未愈合,强动只会更严重,安心躺着吧!即便你再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也要养好伤。” “我要去找一个人……”何墨声音很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羽兰继续为何墨伤口上涂抹药粉,劝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那你更要养好伤……这药粉即便是仙丹妙药,你也要再安心静养几日。” 何墨此时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似乎知觉都已失去,几番努力,亦只能微微动动手指。羽兰握住何墨的手指头,说道:“伤得这么重,不要勉强自己了。这药粉能止疼,但也能让你身体暂时失去知觉,再过几日我便不会再用这药粉。不过那时,我担心你会受不了身上的疼痛。” “无妨……”何墨微微阖目,缓缓说道:“多谢你与小怜姑娘的救命之恩。” …… 紫晶殿内,白皓在期间饮酒作乐,与往日在人间王府中并无二致。小怜等魔域之人在一侧小心伺候着,不敢有半分错漏。这些时日小怜细心观察,大概也猜中了些,这白皓突然变得如此厉害,果然是天帝苌戈所为……如今,他们下一步又有何计划?这白皓来魔域之后,除却饮酒作乐便是在鬼晶泉水里沐浴,他到底在等什么? 此时白皓略略招招手,小怜乖觉一笑,端上精致杂点跪于白皓身前。白皓并没有理会盘中精致的点心,而是一把拉过小怜搂在怀中戏谑淫乐起来。殿内表演和伺候的众人尚未见过此番场景,顿觉尴尬,连连往殿外回避。 昶道士此时正有要是求见,方行至殿门之外,却见殿内之人纷纷往外走,也猜到了几分。但此事颇为紧急,也不能耽误,昶道士不知如何是好,在门外徘徊不定。 白皓云雨得趣之时,并不想理会殿外徘徊的昶道士,倒是小怜乖觉,柔声道:“主上身负重任,若是因为妾身而耽误,倒是贱妾的罪过了。” 白皓被小怜此言弄得兴趣大减,索然无味地将小怜推开,宣昶道士进殿。 昶道士得令,连忙进殿跪拜,看见白皓身侧的小怜欲言又止,小怜会意连忙行礼退出殿外。 昶道士侧头瞥见小怜已经走出殿外,连忙走近白皓身侧,恭敬欠身道:“王爷,陆离姑娘在殿后的密室。” 白皓微微斜眼,不耐烦地挥手让昶道士退下,自己从殿后密道走向密室。 密室内,陆离依旧一袭白色衣裳,仿佛被一层如梦如幻的光晕所包围。陆离见白皓到来,不由掩口哂笑,带着调侃的口气说道:“为避他人耳目,只好在这里与王爷想见了。我没想到的是,王爷在白白得了这魔域后,竟然还是如此不思进取~” 白皓神色略带不悦,但颇为忌惮陆离,此时仍不敢太过张露,假意恭敬抱拳说道:“陆姑娘为何劫走那幻姬的尸体?” 陆离眉宇间有一丝忧虑,摇头叹道:“你如此妄为,不怕激怒了赤炎么?赤炎中了我们的埋伏,虽然败走,但他毕竟为上古天神……能力岂是你我能相较?你如此羞辱他所爱之人,是不是想让我们前功尽弃!” 白皓嘴角微微抖了抖,似有不屑。 陆离继而说道:“还有五日便是月食,尽快准备,若是你不想一辈子臣服于那苌戈之下,便要选择与我合作!待到事成,这人间魔域都归你所有,而我只要这天庭,待我做得紫皇之位,定不会干预人间魔域之事,如何?” 白皓略不屑地摇头道:“陆姑娘是求本王与你合作?本王是何等的荣幸,可惜,最近我改变了主意……” 陆离神色微微一变,冷冷说道:“你想反悔!莫要忘了当日在南疆你与我是如何约定!你也知晓苌戈为人,若是他目的达成,定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白皓摇头叹道:“并非如此,陆姑娘误会……不过本王最近细细想来,更喜欢这天庭。” “天庭?”陆离不屑笑道:“莫说你的能力尚不足,就凭你的鬼晶肉身,也离不开这魔域鬼晶泉水……” 白皓眉头微微一动,最关键之事被陆离挑破。白皓明白,即便自己再强大,也摆脱不了这鬼晶的束缚,若是魔域为他人所有,定然会让自己继续受制于人……思虑道此处,白皓咬了咬,掩盖住方才内心的不安,故作平静地说道:“那便如姑娘安排行事。” …… 天界越横天境内,一处碧桃林内,玉屑随风扬起。碧桃树下,江荻用翠凤翎毛扎成帚叉,在这仙境中扫着玉尘和落花。 江荻听见脚步声,便知是桐实,连放下扫帚,欠身行礼道:“干娘。” 桐实蹙眉,连忙扶起江荻,低声道:“此时虽然无外人,但是也莫要如此称呼。” 江荻缓缓点头,低声道:“来天庭之后,苌戈虽常来此处,但也只是远远看着,我一直没有机会能接近他。” 桐实摇头,叹道:“苌戈心思缜密,又怎是你我能猜测……如今形势,你也莫要自责,多多保重自己,莫让苌戈心生猜忌。” 江荻抿嘴微微点头,但神情颇显忧虑。 桐实凑近江荻身侧,低声道:“临近月食,可惜……荻儿,你寻个机会,看看能否主动接近苌戈?莫要害怕,你颇似红叶夫人当年的模样,我能看出,苌戈对你还是有些许眷恋。” 江荻明白桐实所虑之事,微微点头,轻声道:“干娘,荻儿无用,让您担心了。今日苌戈十有八九还会来此处赏花……干娘曾说过,红叶夫人长袖善舞,荻儿虽舞艺不佳,但仍能清歌一曲,那阙歌调,荻儿近来常有练习。” 桐实点点头,说道:“小心行事,莫要让他察觉。我虽名为你的干娘,但却不配这个称呼,让你以身犯险,你不怨我?” 江荻微微摇头,轻声道:“干娘,若非当日你相救,我早已死去……红叶夫人对我亦是恩重如山,她的仇,怎能不报?干娘放心,我一定小心谨慎。” 桐实怜惜地看着江荻,捋了捋江荻被玉屑沾染的头发,翩然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纠葛(上)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碧桃花下,江荻的歌声确实宛若当年红叶一般清澈明净。苌戈在不远处看见这玉屑花尘中缓缓而歌的江荻,竟然也有了几分恍惚。 雨正恭敬立于苌戈身侧,顺着苌戈眼神落处,也不禁多望了几眼。雨正的面容也不过三十几岁,但已是银发瀑雪,一身着蓝袍曳地。 苌戈神色沉静,双目微垂,问道:“雨正,你说着江荻的歌声与往年红叶相比,又如何?” “只是得了红叶的表象,却未得神髓。”雨正摇头叹息。 苌戈看着远方的江荻,此时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问道:“为何如此说?” 雨正抱拳道:“紫皇陛下,红叶姑娘的气性是断断学不来的。” 苌戈会意一笑,方才眼中的寒意更胜,轻描淡写般说了一句:“如此说来,这江荻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初见之时,还觉新巧,如今她太过刻意,反而让朕厌恶。” “紫皇之意是?”雨正隐约猜到了苌戈的用意,但不敢明言,苌戈最恨属下揣度其心思,雨正跟随苌戈万年,又怎能不知? 苌戈略带厌恶地挥了挥手,摇头道:“留不得了。” “遵命。”雨正恭敬抱拳领命退下,向那碧桃花树下的江荻走去。苌戈微眯双眼,也不再理会,转身翩然离去。 …… 雨正手中已腾起阵阵杀气,缓步向江荻走去。 碧桃树下的江荻仍然细声唱着当年苌戈与红叶定情时的歌谣,丝毫没有察觉雨正的走进。 江荻察觉到一丝寒意,蓦然抬头却已不见苌戈的身影,有些惶恐地看着身侧的雨正,躬身行礼道:“雨正大人。” 雨正神色冷漠,眼神中带着隐隐的怜惜,“天帝最不喜他人随意揣度他的心意,更不喜心意被人猜中……当初他将你领回来也是因为你确实太像红叶夫人,但如今你如此刻意模仿,却让他起了杀心。” 江荻已知道雨正之意,淡然一笑,说道:“天帝既然下令,雨正大人也不需为难。小女子只有一个请求,求雨正大人救桐实夫人一命,天帝既然要杀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干娘。” 雨正略略摇头,神色凝重说道:“你既然知道天帝已有杀心,桐实自然也是逃不过的。难得你们对红叶的忠心,只可惜是不自量力。”雨正语音落下,掌中光晕就将江荻单薄的身子变成了这漫天飞舞的玉屑花尘,湮灭涣散。 …… 雪峰山一处僻静洞穴,陆离跪于赤炎身侧,神色哀婉,低声道:“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赤炎看着一侧仍然重伤不醒的苏逸,蹙眉叹息,低声缓缓说道:“此乃天数,务须自责。”赤炎缓缓阖上双目,凝神静思,难道又要重蹈万年前的覆辙…… 陆离试探抬头看着赤炎,赤炎神情冷峻,忧心忡忡地看着远方的天际,叹道:“你且先回,既然此地虽然有雨正法术庇护,但你身为雨正之女,若是引起了苌戈疑心,恐生变数。苏逸之事,说不定仍有转机,且待之。” 陆离恭敬行礼转身离去,如今靠苏逸牵制苌戈之谋划怕是要落空,但赤炎实力亦不容小觑,自己的计划自然不能停滞……我为半仙之身,怎能与凡人一般命运?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寻到父亲。 …… “或许还有办法!”待陆离远去之后,洞外传来燕彤的声音。 燕彤怀中抱着小狐狸,从洞外走来,双眉微蹙神色凝肃。看燕彤的气息,已不似昨日在铁牢中所见那版羸弱,这气息…… “你是何人?”赤炎微微抬头,看着方才走进的燕彤怀中抱着的小狐狸,似有疑惑,问道:“你可是胡小红?” 小狐狸从燕彤怀中跃出,在赤炎身侧跪拜道:“狐妖胡小红拜见赤炎大人。” 燕彤脸色似有哀伤,对赤炎抱拳道:“赤炎大人,在下为四明真人门下。” “可是寻到了仙芝?” 燕彤指了指一侧的小狐狸,点头道:“四明真人曾赠予苏少侠一枚仙芝,不过……当日小红身受重伤已不久于世,苏少侠以仙芝相救,小红才能得以起死回生。” 赤炎神色微微一变,已明白燕彤所言之意,转而低头看着一侧匍匐着的小狐狸,眉头微皱,摇头道:“小红,你可知?这会牺牲你的性命!” 小狐狸点点头,虽然声音还带着稚气,但语气却颇为坚定,“赤炎大人,燕彤姑娘将事情都告诉我了……苏逸大哥是好人,若不是他,我早已死了,又怎会……”小狐狸顿了顿,眼角含有泪水,继续说道:“若是苏逸大哥死了,就救不了我哥哥了……对么?” “哥哥?”赤炎眉头微微一动,问道:“胡烈?” 小狐狸点点头,又摇头道:“哥哥现在的名字是张晗……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哥哥是什么名字,我知道他就是我的哥哥……” 小狐狸的一番话,刺到赤炎内心,赤炎眉头紧蹙,仿佛又陷入了对往昔的迷思之中…… 小狐狸咬了咬爪子,神色有些哀伤:“赤炎大人,燕彤姐姐也是好人……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救苏逸哥哥,但邵媛姐姐似乎对她误会很深……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小紫人对我说只有我能救苏逸哥哥……于是我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燕彤缓缓抱起小狐狸,温柔抚摸道:“小红,你不怕么?” 小狐狸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怕……怕死了后,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若是你们往后见到了我哥哥,帮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并不是狐妖……但是我一直当他是哥哥,从未变过……我……很想他。” 小狐狸略带稚气的声音,却触动了二人的内心,赤炎微微转过头,仿佛不想让燕彤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燕彤将小狐狸缓缓放下,小狐狸小步走到苏逸的身侧,回过头看着身后咧嘴一笑,如以往那般天真,“赤炎大人,真的有来世么?” 赤炎神色肃穆凝重,眼中带着怜惜地看着小狐狸,略略点头。 小狐狸天真一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默念道:“若是有来世,我还想能陪在哥哥身边。” 赤炎微微点头,说道:“若有缘,来世自然会再见。” 小狐狸悦然一笑,赤红色的身体渐渐化为一道紫气渗入苏逸的印堂之中。 …… 燕彤眉头微蹙,手不住地颤抖着,两行清泪从脸颊边滑落。 赤炎侧身坐在苏逸身侧,查探这苏逸的脉象气息,仙芝效果果非寻常人间圣物能相比,苏逸冰冷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 燕彤转身,擦掉唇边的血迹,眉头微微皱了皱,被璇玑权枢的天火所伤,若是寻常之人,早就化为劫烬…… “你如何找到此地?”赤炎面容沉静如水。 “跟踪陆离到此,她曾言苏逸有难……需要仙芝相救。”燕彤神情自若,并不惧怕赤炎。 赤炎微微摇头叹道:“四明将他全部功力传授于你……你竟然还会被璇玑权枢所伤?还是你有意相让?” 燕彤摇头道:“小红之事,错本在我,怨不得那位邵姑娘……” 赤炎摇头叹道:“此事,你并没有做错……本座亦感激姑娘对邵媛手下留情之恩,若是他日告知媛媛事情原委,想必她亦会谅解。” 第一章 白玉河 昆仑山上融化的雪水滋养着山下的戈壁荒原,滋养出一片片星罗绿洲。虽已过去近二十年,但群山间的疮痍还未随着时间完全退去,嶙峋山石还留有斧劈刀砍的痕迹,裂痕中露出昆山的洁白温润玉石,随着水流的冲刷,随着水流流入山下的白玉河中。 每日,在昆仑山脚蜿蜒曲折的白玉河的河滩一侧,总能见到采玉人弓腰拾玉忙碌辛苦的身影。 一座名为墨玉的绿洲点缀在白玉河之侧,中原来此采办货物的商贩暂时在这里歇脚,与采玉人讨价还价。 “既然这河里的玉料都是从昆仑山上冲刷下来的,为什么不直接去昆仑山里寻玉?定能找到更大更好的山料。”一位名为杨鹤的中年商人坐在一棵胡杨树下与一位兜售玉石籽料的老人闲聊着,手里不住的摆弄一块墨玉石料。 老人从容笑了笑,举目望着远方天际之处云烟掩映的峨峨昆仑,虔诚地说道:“昆仑山里有神明居住,凡人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神明?我看不过是人故弄玄虚,不足为信。”杨鹤轻蔑地笑了笑,又低头摆弄着那块墨玉。 老人神情颇为严肃,语气也十分诚恳:“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靠着神明赐予的冰雪融水和这白玉河中的玉石为生,若不是神明庇佑,怎能有如此充沛且绵延不绝的财富?若是贸然入山,挖断玉脉,肯定会受神明责罚……二十年前,这里曾经有了大变故,便是神明怪罪了。” 虽然老人言之凿凿的模样,但杨鹤神情还是带着不屑,依旧轻蔑地笑着,将那块墨玉石料托在手中,“这块墨玉成色是不错,可惜就是略小,并不够制砚台的……只能做些扇坠镇纸压席之类的小玩件,着实可惜。” “这块绿洲小村虽名为墨玉,但出产最多的倒是白玉和青玉,偶尔也能见黄玉。这块石料虽小,不过也是这白玉河中难得的珍品了,昆仑墨玉中的墨色水带才是墨玉中最难得的。我听闻汉地的蓝田一带也产墨玉,不过玉质之上远比不上这白玉河里得昆仑深山雪水洗涤浸润的籽料。”老人连忙解释,将籽料接过手中,不住的指点比划着。采玉人每日辛苦在河床河滩里寻找玉料,最担心的,倒不是找不到好的籽料,而是这些中原商贩刻意压价……老人姓曹名息,祖上原是西域曹国人,祖上随西域商队迁居于此定居下来,以前也做些毛皮生意,后来也随着当地人在白玉河中采集玉料。曹息家中原有两子,不过长子虽中原商队去了汉地谋生,几年才能有一次消息,幼子几年前因为受不了金钱诱惑带着中原商贩去昆仑山中采玉料,结果失足摔死,那队商贩也死伤大半……所以曹息更加坚信了昆仑山是神明居所不能轻易打扰的信仰,如今曹息年过七旬,也干不了在冰凉刺骨的河水里躬身采玉的重活了,家里的生计也就靠二子留下的孙子曹玉维持着。虽然昆仑山的玉石名扬四海,但价格却被来这里采购的商人压得很低,虽然这里的居民坐有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却还是普遍贫穷。不过在一些外地商贩看来,这些人如此辛苦贫穷是因为不懂变通,总是在河里搜寻那从山上冲刷而下的石料,不知入山寻更大更好的玉脉。 杨鹤又从曹息身前的摊子里挑选了几块青玉籽料连同那块墨玉一同放置在盘子里,询问道:“就挑了这几样,三两银子,如何?” 曹息稍稍一怔,这人果然把价格压得奇低,他挑选的都是最好的几样,这三两银子还不足以买下其中一个。曹息面露难色,摇头道:“这位官人,莫要为难我了,你挑选这几样石料都是最好……”曹息知晓青海一带发现了更大的玉矿,如今来这里采购玉石的商人比往日少了很多,加之这段时间银钱有些短缺,曹息也知晓如今的身子骨支持不了几年,想着趁早多存一笔钱,好让曹玉能娶个媳妇安家。 曹息语气恳切,但杨鹤并不为所动,他漫不经心地将那几样籽料退回,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回过头看身后天际之处飘渺神秘昆仑群峰。杨鹤对这些小件的籽料并没有兴趣,他也知晓随着采撷过频,这白玉河中大件的籽料早已难觅,若想寻得珍贵且大块的玉石,还需沿着此河往昆仑山寻去。 曹息察觉到杨鹤动了要进山寻玉的想法,还想规劝。但那杨鹤却也不再理会曹息,站起身来向居所走去。 曹息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回望身后白玉河的河岸,在那众多采玉人的人群里搜索着孙儿曹玉踪影。如今日过晌午,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往常这时候,曹玉都应该回来了。 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向河岸这边跑来,跑至胡杨树下,惊慌失措气喘吁吁地说道:“曹老汉,曹玉得罪了金玉城的人,现在惹了大麻烦了!现在被押去了金玉城。” “什么?!”曹息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每年我们都要往金玉城上贡一批最好的籽料,但今年还未到献贡的时间,金玉城却派了人来催促……如今形势不好,能找到的山流水和籽料中大件的已经不多,玉哥儿和那为首的金玉城的侍卫起了争执,就被押解带走了……”安富说道此处也扼腕叹息道:“曹玉这小娃也是为我们着想,但实在不应该和金玉城那些毫不讲理的虎狼之人起冲突,如今可如何是好?” 曹息连忙将身前的玉石摊子收拾打包,向墨玉村里跑去。曹息知晓,自己直接去金玉城求情定然是不行,怕是连金运城的门都进不了就被那些凶狠的侍卫打死在城外了。金玉城的城主与中原玉石商贩多有来往,方才看到的那个杨鹤似乎颇有些来历,听闻他也受邀去过金玉城里赴宴,如今只能奢望他能答应了。 曹息回到自己简陋破损的屋子里,从一处幽僻的角落取出一块由层层苎麻布包裹的物件,又立刻向杨鹤所居的地方赶去。 杨鹤本为泉州人,家里做着出海商贸的瓷器生意,不过他却看准了内陆昆仑的玉石。那峨峨昆仑群山还蕴藏了多少宝贝,连这里的人都说不清。杨鹤一直寻思去那昆仑山寻找更好的玉矿,不过这里的村民的确木讷愚昧了些,打听了一周,无论用多少金银做诱饵皆不为所动,还是那金玉城的城主赵厉有眼光,愿意与自己合作。杨鹤刚刚收到金玉城城主赵厉的请柬,邀请他今日再入城中晚宴,杨鹤连忙命随从取出几两银子和几匹江南的绸缎恭敬地交予金玉城的信使手中。 待信使走后,杨鹤将请柬贴身收起,靠在软椅上得意地一笑,摇头寻思道:这赵厉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西域马贼的头目,将搜刮的钱财建了那座奢靡至极的金玉城,为霸一方。但土财主还是土财主,不过用了几斛明珠便让这赵厉如此殷勤……杨鹤许诺,若是入山寻得好的玉脉,往后年年都会定时向金玉城中供上十斛明珠以作酬谢。 正在杨鹤得意之时,听闻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方才的那位曹息。曹息手中抱着一件用苎麻布包裹的东西,也不知何物。 杨鹤迟疑地看着曹息,猜想他可能是藏了什么好货,想私下让自己看看,便让曹息进屋一叙。 曹息小心的将房门掩上,将手中之物放置在桌案之上,一层一层揭开那灰褐色的苎麻布,露出其中一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山子。杨鹤眼睛一亮,连忙将这山子小心地托在手中仔细的端详着,啧啧称奇。杨鹤虽然也见过不少精美物件,但这足有一尺五寸的羊脂白玉山子却还是头一遭见到,亭台楼阁树木人物皆精美异常,小至山子之上楼阁之中翩然起舞的仙女头上的发髻点缀的花朵……这让杨鹤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双眼光芒大盛,连忙问道:“老丈,这羊脂白玉的山子您开个价!” 曹息面容哀伤,摇头道:“这山子为我家祖传之物,也很少示与外人,如今哪来,只求杨官人能帮老朽一个忙,若是能得官人玉成,这山子连同家里所藏的所有玉石,官人尽管挑选,老汉我一分不要。” 杨鹤一听这曹息竟然不为钱财,有些惊讶,连忙问道:“老丈所为何事?” “老汉我无福,膝下如今只有一个孙儿曹玉,可是今日曹玉因为冲撞了金玉城的侍卫,而被带到金玉城。曹玉尚不足二十,行为言语难免有失妥当,杨官人是东来的人物,和金玉城城主也有交情,还希望官人能为曹玉求情,让城主放过他……” 杨鹤原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不过是这样的小事。那赵厉虽然为人暴戾,但也是极其容易收买的,如今得了自己那么多好处,再卖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并不难。杨鹤想到此处,连连点头笑道:“老丈尽可放心,今日我便会入金玉城拜见赵城主,你安心于家里等候便是。” 第二章 金玉城 向晚时分,杨鹤已来至金玉城之外,随行的小厮递上请柬与名片交予守城侍卫。 城门缓缓打开,杨鹤与随从恭敬从门外走入。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次来还是被眼前奢华繁复的装饰弄得眼花缭乱。兰桂屋梁之上镶嵌各色宝石,石柱之上以金箔贴饰。这赵厉原为朝廷的戍边督军,后来因军变而逃离此地,借着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武功,在这里杀出了一片天下,便从流寇定居下来,成了这一带的霸主。命当地人每年上交财物,以及抽取过路商贩的重额的路费,得来了这一片奢华靡费。但如今随着当地人迁居他处,客商数量也逐年减少,这赵厉也不得不谋划别的出路。 这金玉城虽然奢华,但赵厉也不过是行伍出生,并无多少修养,将金玉城弄得极尽繁复也极其庸俗。今日的宴席主菜是一道烤全羊,羊肉里渗出的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赵厉知晓杨鹤为这样酸腐的中原商人多数是吃不惯那生肉的味道,便命烤羊的厨子将羊烤得透些。 美丽的仕女穿梭于席间,有西域的胡人也有中原的汉女,身着回鹘服饰的美艳舞女伴随着欢快的龟兹乐舞在红毯之上快速回旋飞转。 杨鹤此番来见,又献上了几斛上好的南珠,皆是硕大圆润饱满的上品,让赵厉很是满意。 赵厉命厨子切下羊腿上最好的一叠肉送至杨鹤面前的食桌上,“杨兄弟,尝尝这道羊肉,是不是比你们江南的精细馔食如何?” “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但圣人曾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种烹饪还是粗糙了些,这里虽号称塞上江南尤为富庶,但还不远不及真正的江南富庶繁华。”杨鹤笑了笑,将筷箸放下 赵厉脸色一沉变得阴晴不定,颇为不悦。 杨鹤却丝毫未有慌乱,淡然温和一笑,起身抱拳行礼道:“城主为人中豪杰富庶一方,但这里的资源日益枯竭,商队也减少了许多。鄙人所居的泉州海运发达,通货各国,尤为富庶。若是此番得城主相助能寻得最好的昆仑玉脉,将这些玉石运往江南请当地匠人雕刻,必定价值连城引无数达官贵人追捧,这样城主的金银才能源源不绝。” 赵厉被说中心意,点头道:“我为肃州人,后来辗转来至北亭都护府,虽未去过你说的江南富庶之地,但也早有耳闻。听闻那是十里流香百里飘金的富庶,我也很想能亲眼一见。若是此番生意能成,定不会亏待杨兄弟。这入山寻玉之事,我已吩咐属下去办,想着很快就会有消息。”赵厉说到此处,微微侧头,对一侧侍女说道:“你去叫二公子出来。” “是,城主。”侍女领命退下。 赵厉虽然姬妾成群却并未娶妻,于他看来这男女婚娶本就是多余之事,身侧众多年轻美貌的婢女歌姬除却汉女和胡女还有重金购下的歌姬舞娘。赵厉没有妻室,有两子一女,皆是和歌姬婢女所生。长子赵恭性子暴虐好色,几年前在西州采办的时候竟然为了一个回鹘女子和当地的强绅结下仇怨,所幸逃过一劫却也瞎了一只眼睛,如今这个赵恭在前庭县里置办了宅院住着,性子却愈发暴虐乖戾,终日于花间酒中寻欢作乐,不思进取。赵厉早就看出这偌大的家业终是不能托付给那不成器的赵恭,在九年前便花了重金从洛阳聘来最有名的名士老师教授幼子赵诚那些世族的礼仪还有诗书。赵厉这些年也在寻思着在江南开辟一片天下,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如今杨鹤的提议正中他下怀,如今也是让幼子赵诚学习历练的机会。 杨鹤抿了口那马奶烈酒,不禁蹙了蹙眉头,这塞上酒烈虽然早有接触,但这金玉城中所酿造的酒远比外面的浓烈上许多,杨鹤一时还不敢多饮。杨鹤放下手中犀角酒杯,抬头突然看见一年轻俊秀的男子出现在庭中,想必便是这城主的二公子赵诚。 赵诚一身白色圆领织金袍头戴象牙白玉冠,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笑容儒雅不失风度,与这金玉城中其他粗鄙的武人显得格格不入。 杨鹤连忙站起身抱拳行礼道:“这位便是二公子,杨某久闻大名,今日德蒙一见,当真是惊为天人!城主好福气啊!” 赵诚连忙抱拳回礼,笑道:“杨伯父谬赞,诚儿实不敢当。” 赵厉最喜这少子,听闻杨鹤如此赞许,也抚掌会心大笑,点头道:“杨兄弟,诚儿是晚辈,怎可受你的大礼?往后,我还要诚儿随着你学东西,往后我们家迁往富庶江南若想要立足,还得靠杨兄弟多加提携幼子。” “这是自然!”杨鹤温和一笑,又退回身坐入席间。 几曲舞罢,赵厉酒意最盛,不断招呼众人饮酒。 杨鹤此时缓缓起身,点头道:“赵城主,杨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厉此时正在兴头笑道:“你我以后兄弟相称,杨兄弟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便是!” 杨鹤笑了笑,“我在墨玉所居的时候,德蒙一位姓曹的老汉招抚,不过他的孙子今日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金玉城的勇士,被带到了金玉城……杨某想请赵城主网开一面,放过那个小孩,他出生乡野本自没有教养训导,偶尔有失,还望赵城主以及城中勇士见谅。” 赵厉脸色一沉,原本正在酒兴之上的双眼突然变得雪亮而骇人,侧过头看着一侧侍卫,蹙眉问道:“可有此事?” 侍卫神色慌张,连忙跪身道:“今日去白玉河收取玉石,那些民夫交上的都是些次品,朱头领发了脾气,不料那曹玉竟然出言冲撞……这才被带回城中……” 赵厉喝道:“如今还未到收取籽料的时间,谁命你们去的?!” “是大公子……”侍卫被赵厉的眼神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 赵厉将杯盏重重地摔在地上,喝道:“让朱竟过来见我!” 朱竟诚惶诚恐,跪在暴怒的赵厉身前,不停的求饶,“城主恕罪!” 赵厉喝道:“定下来的规矩,若是随意变动,又怎能在这里继续立足?往日我是太纵容你们了,看来你们早就连同那不成器的赵恭暗地里做了许多!那曹玉现在何处?” 朱竟不住磕头道:“小人不敢……曹玉被关在了外城的马厩里。” “不敢!?但你们背着我与那不成器的赵恭暗中勾结,难不成是早有了反心?”赵厉的眼神锋利明锐如同猎鹰扫视着堂下跪着的众人。 “城主饶命,属下为城主和几位公子卖命,大公子说进来手头颇紧需要银钱,让我们先收些好的籽料……”朱竟不住地口头,如同捣蒜。 赵厉面容阴沉,骂道:“不成器的混账,我断了他的银钱,他就想着用这种方法。恐怕之前他也做过不少了,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城主饶命!” “罢了,那赵恭若是用金玉城大公子的身份来压你们,你们也是不敢不做的,养出这样的混账是我的过失,此事之后再说。速将曹玉放了!”赵厉坐回主位,冷眼注视着已经魂不附体的朱竟。 朱竟领命正要起身赶去马厩。 杨鹤虽被方才的场面吓得不轻,但也很快平静下来。杨鹤也没有料到,这位马贼头目确实如此地护着当地村民,果然是做到了那句那人钱财替人消灾,所谓盗亦有道。外界对于这位城主的传言多有失实之处,但有些怕也是这属下之人受不了严格城规,借着金玉城的名号狐假虎威所为。不过经常来此处通商的商贩也提及,这位城主所抽的红利虽然高昂,但是对于沿途商队也算是保护周到,否则若是被其余零散的马贼野寇袭击,恐是损失得会更多,而且连小命都怕保不住了。无怪乎中原商贩来此,都要来拜见这位城主,花钱买个平安。既然这城主是言信重义之人,自己便可放心许多。 赵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我两个儿子都未娶妻,我本来也于这婚娶之事看的不重,男子怎可为女色所牵绊?不过女儿就不同了,原想着寻个好人家让她嫁了也安稳些,可我的小女儿也着实让我头疼难抑!哈哈,杨兄弟家中可有子女?” 杨鹤抱拳道:“杨某不如赵城主有福气,泉州家只有一女。从小便许配给了清源郡守的侄儿,说是明年迎娶过门。” 赵厉惋惜地叹了口气,笑道:“我也知晓,你们江南的商人虽然手头有些余钱,但是还是被那些世族官爷们瞧不起。和地方官结为姻亲,不仅能换来些许声望,也能更方便地做生意,果然是一举两得的聪明举动!我的女儿不让人省心,几个来求聘的人都被她给打了出去…哈哈,不过,既然连我女儿都打不过,自然配不上作我赵厉的女婿,就随着她了!” 赵诚垂首笑道:“让小晴知晓爹这么说,怕是又要伤心。” “爹,二哥,你们又背着我说什么呢?”赵晴身着翻领男装,头戴一支金冠,一副男子的装束。赵晴眉眼俊朗,这番装束之下让人以为又是一位俊俏的小少爷。赵晴的骑射剑术都是其父亲自教授,用其父赵厉的话来说,若是小晴是个男孩,定不会输给二子赵诚。 赵晴双眸漆黑清澈,狡黠地一笑斜过眼睛与赵诚稍稍对视,又点头道:“女儿要去昆仑山!” “胡闹,你以为这是去玩么?”赵厉刻意沉下脸,故作严肃地斥道:“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如此任性!” 赵晴一脸不情愿,摇头道:“爹,女儿的骑射剑术都是爹教的,如今又怪女儿太像男孩,这岂不是爹的过错?既然爹教了,女儿若不能如哥哥一样为爹分忧,那就是辜负爹的培养了!” 赵厉平日虽然严肃但对这个女儿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番话下来也被说得连连摇头叹气,“是我太纵容你了!这次不是去玩闹,你就留在家里学个女孩的模样!” 第三章 惊变 清晨的昆仑群山,云海苍茫,点缀其间的昆仑诸峰宛若海中仙岛,皑皑白雪在和煦清晨的阳光之中变成浅浅的金色。 杨鹤随金玉城的数人行至山脚一侧草甸,冰冷清冽的泉水从山间涌出,沿着青翠草甸蜿蜒而下。 “再往里走,马匹就用不上了。”赵诚将手中马匹的缰绳递与身后侍从手中,对杨鹤说道:“杨伯父,剩下的山路只能靠步行了。” 一行人缓步向山中走去,只留两人于草甸处看守马匹安心等候。 裸露碎裂的岩石散乱遍布四周,一行数人沿着岩石间的缝隙缓慢行进,已过几个时常,但众人才走了不到半里的地。 金玉城之前虽然也来此地打探过,但才几日时光,这山石冰川河流仿佛又变了模样,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领路的侍卫邹象和李平突然停下脚步,惊异的回望四周嶙峋陡峭的岩壁山石,冷汗微微渗出。 “二公子,这里有些奇怪。”邹象惊恐地回望着四周,“先前我与李平来这里的时候,并不是这模样,才不过几日光景,怎么会……” “会不会迷路了?”赵诚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冷静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景物。 李平在四周查探一周回来,抱拳道:“二公子,今天有些诡异,这条路我和邹象来过四次,不可能走错的。不知道今日为何会这样!?”说到这里,李平以袖口擦拭着额头汗水,难掩此时眼中的惊恐。 杨鹤取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听那两人如此说起,也不由暗自心惊。虽早听闻这山里诡异,自己只当是讹传,可现在自己也遭遇怪事,不由心慌起来,低声问道:“二位小兄弟,你们当真没有走错路?是不是上山的时候疏忽了?” 李平神色慌张与邹象二人也是不敢确定。 赵诚此时却还十分冷静,看过四周地形之后,点头道:“从入口处上来,只有一条小径勉强可行,我们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其他能行的路。这么细想来,并没有走错的可能。” 杨鹤轻轻擦拭着汗水,眉头不展,“若是没有走错,为何两位小兄弟都说这里的景物和他们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赵诚眉头不展,摇头道:“李平,现在是什么时辰?” 李平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日头,约莫估算着,“看这日头,应当还未过午时。”说到此处,李平也不由蹙眉疑惑,他们明明已经走了大半日,为何这日头始终不变。 赵诚眉头紧锁,“我们巳时入山,行到这里起码已经走了四五个时辰!” 杨鹤一听,立刻又惊出一身冷汗,连连侧过头惊恐地望着众人低声说道:“难道这山中真有神明?” 赵诚拔出身侧佩剑,劈开一块岩石,岩石断口之处,略显金光,“若是没有猜错,现在应当已是申时,我们应当是入了山中迷障了。” 众人听闻此言,顿时一片骇然,惊恐不已。 “今日入山寻玉的事情作罢,我们即刻返回。”赵诚颇为不安,示意众人沿原路返回。 可是走了许久,却发现所走之路沿途景色并非先前来时所见,似乎是越偏越远。一行人的身影被朦胧黑雾笼罩,而消失于这诡异的群山峰峦之间。 …… 此时已经入夜,昆仑山脚下的草甸,流水静静流淌,草叶微带露珠。但那些马匹已经四散离去,两个留于此地等候的侍从的尸身横于这草甸之间,二人咽喉处的伤口恐怖骇人,从伤口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成块,在夜色里微微反射着微弱恐怖的幽光。 金玉城内,赵晴兴趣索然地摆弄着侧院里那株灯笼草。四周的铜质的高大烛台之上蜡烛红油顺着滴落凝泪。今夜的金玉城似乎安静的有些不寻常,往日里这个时候爹都还会在后院的习武场中和其他人切磋比武,但现在却听不见什么动静。赵晴托着下巴,抬头看着漆黑夜穹中云破月影,心里有些焦急,不知道二哥去了昆仑可有收货,哎…… 空气迷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味,让赵晴觉得困倦难耐,突然间匍匐在桌案上沉沉昏睡过去。 已是夜深,骤然一阵凉风驰过,让昏睡中的赵晴感觉到一丝寒意渗入骨髓,莫名的惊恐由心而生。赵晴蓦然间惊醒过来,片刻后才稍稍回过神,塞外的月夜寒凉,但今夜的金玉城比往日更加静谧得出奇。 此时的空中随凉风飘过一丝诡异的味道,与先前所闻的异香不同,略带些腥味,让赵晴不由蹙眉掩鼻,厌恶地摇了摇头,连忙唤道房中的丫鬟:“小春,小春!” 赵晴连唤几声都没有反应,让赵晴心头不由一簇,立刻警惕起来,来至床侧摘下佩剑,推开房门向院中走去。 宅院里空无一人,那股诡异的气味也愈加浓烈刺鼻――玉石所砌的地面上有暗色的液体流过,在月夜下,这液体的颜色看得并不真切。赵晴走进蹲下身仔细看着,不由心头大骇,一阵作呕,那地上流淌的正是暗红色的鲜血。 花坛中的树丛似乎被人动过,鲜血便是从那树根之处流出,赵晴鼓起勇气走至花圃一侧,拨开凌乱倒伏的花木,接着清冷月光看清了其中苍白狰狞的人脸……都是白日里还鲜活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赵厉的头颅被割下丢弃在草丛中,双目紧闭,鲜血凝固在眼角处,化成了几道血泪。 赵晴被眼前一幕吓得瘫倒在地,泪水混着冷汗从眼中溢出,声音颤抖而缓慢,“爹……”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戏谑的狞笑,仿佛让空气都凝聚成了寒冰,“这个赵厉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自己贪财好色,却对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极其苛刻。在水里下了迷药,这些人死得还算平静”说话的是金玉城的侍卫朱竟,手中的横刀满布血渍,微微反射着天际里透来的冷光。 跟在朱竟身后的众人,皆是金玉城的武卫刀客,手中的明刀寒凉其上污血凝结,面露淫邪之笑,不怀好意地望着此时惊恐难定的赵晴。 “你们……”赵晴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勉强站起身,拔出佩剑,挡在自己身前。 “大小姐,尽管放心,大公子有命不能伤害你的性命。往后,这金玉城自然由大公子继承,你还是在这里安心做你的大小姐。”朱竟收起方才的阴狠冷笑,摇头道:“我们弟兄出生入死,自然为的是能好过些,要怪就只能怪老城主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管弟兄们。如今新城主许诺,金钱美人自然少不了诸位弟兄的。” 赵晴泪水狂溢不止,执剑的右手不住颤抖着,“二哥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二公子?!”朱竟冷冷哂笑,斜眼望着赵晴惊恐苍白的面容,“这位文韬武略英勇不凡的二公子,怕是走不出昆仑山了!” 朱竟身后的诸人附和狂笑,收起手中佩刀,向主厅走去。 赵晴瘫软倒在地上,身子还是不住地颤抖着。主厅里如往日一般灯火通明,继而又传来悠扬欢快的乐声,仿佛这场血腥屠杀并未发生一样。 赵晴听见了主厅里传来他大哥赵恭的狂笑,还有众人淫乐的戏谑之声,赵晴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鲜血也正在慢慢冷去。 赵晴紧咬牙关,用佩剑支持起自己的身子,踱着沉重的步子向主厅内走去。 行至主厅侧门,就在此刻,已经失去理智的赵晴突然被一人从主厅侧门拉至门后回廊,“晴小姐,万万不可冲动行事!”说话的是金玉城的一位老仆宋三。 赵晴稍稍回过神来,涣散的眼神茫然望着宋三关切的面容。 宋三小心地牵着神魂不定的赵晴来至一处偏僻的小门,“晴小姐,那些人还在庆功,无暇顾及这里,他们让我去运些泉水回来,我马上送你离开。” 赵晴面容苍白木讷眼瞳依旧涣散无神,还想挣扎,低声道:“我不走,我要报仇……” 宋三不容赵晴分辩,点住赵晴的昏睡穴将她藏入水车里,趁着夜色驾驶马车,逃离金玉城。 …… 主厅内,正在庆功的众人肆意淫乐,满地狼藉。 赵恭右眼罩着一块纯金眼罩,邪魅而笑,怀中的美人殷勤劝酒,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此时有人来报,“城主,大小姐被宋三送走了。” 赵恭略带不屑地摇了摇手,冷冷哂笑道:“随她去。” “城主,今年的籽料没有往年的好,这入山寻玉矿的事情,兄弟们也打点妥当。”朱竟放下手中酒盏,抱拳禀报道。 赵恭颇为得意地笑着,“往日你们追随我爹,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往后只要衷心于我,这金银美人自然都少不了。入山寻玉是必然之事,不过还需等到我那二弟安心走后。” “城主从中原请来高人,布下迷阵,他们定是十死无生。”朱竟谄媚一笑,恭敬抱起酒杯敬酒。 第四章 冰洞 夜深时分,曹息和曹玉听见门外的异响,曹玉连忙起身开门。只见夜色中,仓皇赶路的宋三驾着马车向这里驰来。 “宋伯,这发生了何事?”曹玉惊异地望着宋三焦急的模样,不解得问道。 宋三停下马车,匆忙从水车里将昏迷的赵晴挪出。 曹玉惊讶地望着眼前面色惨白虚弱不堪的赵晴,错愕地问道:“宋伯,这不是你们金玉城的大小姐么?怎么会?” 宋三神情紧张额头上微微渗出冷汗,连忙吩咐道:“快帮忙将晴小姐挪到屋里去。” 曹玉连忙挡在宋三身前,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好个宋三,你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 宋三连连摇头道:“金玉城出了大事,你容我将晴小姐安顿好再跟你解释。” 二人将赵晴安顿在石屋旁的一间简陋的灶屋里,赵晴双眸微闭,嘴唇发白,细小的汗珠不住地从赵晴的额间渗出。曹息听见声响也披上衣服走进灶屋内,诧异地看着几人,问道:“这不是金玉城的大小姐么?怎么?!” 宋三蹙眉摇头,神色凝重,将金玉城中发生之事告知,二人听后,皆震惊愕然许久。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曹息摇头叹道:“那赵恭的为人凶狠毒辣,往后这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宋三看着窗外东方天空微泛的晨光,看着屋内几人,点头嘱咐道:“晴小姐留在这不安全,墨玉村里有些中原商队,这里有些银两,劳烦二位帮忙打点打点,让中原商队带晴小姐离开这里去中原。”宋三说罢,向二人点头拜别,又驾车向金玉城的方向赶去。 曹息拢了拢衣物,收起方才宋三留下的银钱,对曹玉说道:“正好有一对商队今晨就要离开,我去打点打点,曹玉你也收拾收拾,到时候随晴小姐一起离开。” “爷爷,这是为何?”曹玉面色疑惑不解地问道。 曹息低声嘱咐道:“按方才宋三的说法,你白日里得罪的其实是赵恭的人,现在赵恭得势,就怕他那些手下不会放过你,你们二人都去中原避避。” “爷爷,我们一起去。” 曹息摇了摇头,叹道:“我这年纪,也不能长途奔走,跟着你们我也受罪,也拖累你们。再说,那金玉城的人也不屑拿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出气,你先照顾罢,曹息走出房门,向村口西边走去。 此时天色微白,从昆仑山处吹来的风,夹带着山间冰雪的寒凉,从门缝中透入,让赵晴不由一怔,猛然间清醒过来。 曹玉为赵晴端来一碗热汤,小心递于赵晴的泛白的唇边。赵晴小口的抿着热汤,突然神情异变,猛然站起身,向门外冲去。 曹玉见状连忙放下汤碗,一把抓住赵晴的手臂,问道:“晴姑娘,外面危险!” 赵晴神色紧张凝重,眉头紧蹙,“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曹玉语气冰冷,说道:“我是贱民,自然管不到你这堂堂金玉城的大小姐,但是现在今非昔比,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赵晴神色漠然,并不正眼看曹玉,“我要去昆仑山,二哥被困在里面,赵恭会对他不利。” 曹玉怔住片刻,还想再阻止,却被赵晴一把推开,踉跄后退了几步。 赵晴冲出屋子解下一匹马,跃上马背,匆忙向昆仑山方向奔去。 曹玉想要追上,正巧遇上刚刚到家门口的曹息,曹息不解地看着,惊恐问道:“晴小姐是要回金玉城?” 曹玉神色慌张,摇头道:“她说二公子赵诚被困在了昆仑山,她要去救他。” 曹息惊讶地看着孙儿曹玉,连忙吩咐道:“你快追上,难不成让一个女儿家去冒险?快!” “哦!”曹玉反应过来,连忙从一侧牵出一匹马,匆忙向赵晴离去的方向追去。 …… 昆仑山陡峭的岩壁四周,碎落的山石杂乱地堆砌着,清冷的冰雪融水顺着岩石间的缝隙顺势流下。 一匹毛色纯白的马正在一侧悠闲吃草,这雪驹正是赵诚的坐骑。雪驹身侧没有侍从看管,看来是走失至此。 赵晴来至雪驹的一侧,匆忙跃下马背,惊恐地回望四周,心头大骇。 曹玉此时已经追上赵晴,关切地问道:“晴小姐,可有何发现?” “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入山。”赵晴不由分说,向山中走去。 曹玉喝道:“昆仑山里凶险,若是这里被赵恭布下了陷阱,你这贸然进入也是白白送死。” 赵晴眉头紧蹙,双目已满是赤色血丝,厉声回应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谁想管你?!”曹玉面色焦急,“若不是收下了宋伯银子答应他好好照顾你,我可不想来这里受你这个大小姐的小姐脾气!” 赵晴心中焦切,全然不管曹玉的劝告,固执地向山中步行而去,曹玉神色焦急,却也无力阻止,只能快步跟上,紧紧跟在赵晴的身后。 昆仑山山间雾气氤氲萦绕终年不散,越往深处走去,那股诡异的雾气就愈加浓烈,让人不便方向。 曹玉紧张地观察着四周情景,连忙唤道:“晴姑娘,这里有些诡异,我们还是不要往里走了!” 赵晴也察觉到这里不寻常的氛围,但此时却仍然分毫不领情,在这嶙峋怪异堆砌的石块间缓缓向前迈着步子。 曹玉抬头向天上望去,发现在萦绕的雾气之外,仿佛有三个太阳悬于天穹之处,惊恐地喊道:“晴姑娘,三日当空,怕是不祥!” 赵晴顺着曹玉所指的方向望去,当下心头大骇,还未等她开口,突然感觉四周山石震动崩坍。二人脚下的岩石裂开一道漆黑幽深的裂纹,瞬间将二人吞噬。 二人坠下这漆黑幽暗深达数丈的裂痕中,重重跌落在这幽暗冰冷的冰窟底端。 在这冰冷幽暗的洞窟里,隐约能听见冰层之下的暗河处传来的流水声。 漆黑幽暗的洞窟里,传来赵晴虚弱的咳嗽声音,曹玉勉强支撑起身子,看着赵晴,说道:“早就提醒你,这里危险!你执意进来送死,这下好了!我们两个怕是出不去了!”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是你执意跟着我!你又何须怨我?!”赵晴虽然伤得重,但语气却还是分毫不让。猛烈的撞击,让赵晴感觉筋骨欲裂,胸口一阵起伏,咳出一口鲜血。 “晴姑娘,你的伤……要不要紧?”曹玉连忙关切地问道,一手想要扶住赵晴的肩膀,却被赵晴一把打开。 “我不要你管!”赵晴此时依然倔强,分毫不让。 曹玉眉头不展,将手缓缓放下,摇头道:“事已至此,相互埋怨也没用,我听这附近似乎有暗河流过,我去看看能否找到出路。” 赵晴捂着胸口,双眉紧蹙,虽然此刻看不清此刻曹玉伤势是否严重,但听曹玉此刻的呼吸声,却也知道此时曹玉受伤不轻,“你也受伤了?” 曹玉平静地答道:“我们这些采玉人常年受你们金玉城压迫,哪像你这大小姐如此金贵?我皮糙肉厚的,这点伤不算什么的。” “你!”赵晴心头愠怒,却也无力辩解,冷冷地说道:“我自幼习武,才没有那么娇弱!” “呵,不和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争论,我去旁边看看,兴许有出路!”曹玉在这幽暗漆黑的洞窟里小心地往前挪动着步子,这里冰面湿滑,稍有不慎又会摔倒。流水的声音从一块冰墙后传来。 曹玉将耳朵贴在冰面上,仔细听着水声,说道:“晴姑娘,借你的佩剑一用。” 赵晴来至曹玉的身侧,拔出佩剑刺破这薄薄冰墙,一股凌冽寒风从这暗河里吹来,让二人不由寒颤。 曹玉听着水流的声音,“这是由昆仑山上的融雪雪水冲击而出的暗河,往上游走,肯定有出路。”说罢,曹玉跳下冰冷刺骨没及腰间的河水里。 赵晴用手试探了下这冰凉的河水,猛然一惊,连忙缩回手指,低声道:“好冰……” 曹玉有些无可奈何,叹气道:“就知道你们这种大小姐受不了这种苦,我抱你走吧!” “混账!”赵晴扬起手一巴掌拍在曹玉的脸颊上,清脆的声音在这冰窟里听得格外真切。 曹玉冷冷一笑,带着不屑,“哼,那大小姐就自己跟上了!或者留在这里等死也行!” 赵晴自知理亏,却也不愿开口道歉,鼓起勇气迈入冰冷的河水中,突然被身侧的曹玉一把抱起。曹玉将赵晴横抱在怀里,在没及腰身的冰水里,缓步向上游走去。 赵晴一时羞愤,却也知道此时不该再任性,紧紧咬着嘴唇,双目微闭。 曹玉冷冷一笑,略带几分嘲讽,“你们金玉城的人,每年都要跟我们四周的居民征收大量的籽料和山流水料,我们采玉人,哪一个不是终年在这冰水里泡着的?” 赵晴颔首低垂,始终一言不发。 曹玉虽然常年在白玉河中采玉,但这昆仑山间暗河里的河水却远比白玉河要冷上许多,让曹玉不由蹙眉。远处隐约能看见亮光,想必那里便有一个稍浅的冰洞出口。 曹玉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知觉和温度都随着这冰冷的雪山融水缓缓流逝,大约走了一刻的时间,曹玉的双臂也渐渐变得麻木. “到了!”曹玉吃力地抬起头,看着头顶上那个离地一丈有余大约半丈宽的冰洞。 赵晴回过神,睁开眼抬头望去,转过头瞥见一侧曹玉苍白的面颊,骇然一惊,“你怎么了?” 曹玉吃力地笑着,还是带着那份不屑,“大小姐果然养尊处优的,托起来吃力啊!” “你!”赵晴还想动怒,却看着此时曹玉苍白虚弱的面孔,也压制了下来。 二人小心地爬上光滑的冰面,放眼四周,发现这里山间的雾气愈加的压抑诡秘。 第五章 岳乔 昆仑山外,一袭湖蓝色的身影御风而至,踏剑悬浮于昆仑诸峰之巅。四周雾霾氤氲,伴随着浓烈的妖邪之气。 岳乔双眸清冷雪亮宛若锋刃利剑,“昆仑圣地,怎容奸邪作祟!”手中霄云长剑出鞘划破破寂空,斩开那一片灰蒙雾气。 岳乔雪亮的双眼冷静地扫过这诡异阴霾的源头之处,手中长剑寒光大盛,厉声喝道:“何方妖邪,胆敢在此作祟害人!” “呵呵,竟然惊动了蜀地的修仙的小辈!”一个苍老诡异的声音从山石缝隙中响起,却并不见人影出现,“不过老夫今日无暇与你这小辈纠缠,后会有期!”说罢,那声音飘然远去卷走漫天雾气阴霾。 …… 赵诚等人被困于这迷障中,此时的众人已是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几个随从因为体力不支已经昏死过去,赵诚此时面色蜡黄,嘴唇泛起白皮,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一道白光斩落,那四周笼罩的让人窒息的气息骤然间散去,清澈湛蓝的天际从那缝隙中逐渐清晰起来。温煦的阳光和清冽的山风吹散众人周身萦绕的阴沉死气,众人猛然间从濒临死亡的噩梦中惊醒。 岳乔落至几人身侧,小心地查探着几人的伤势,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从瓶中倒出几丸丹药递与赵诚,吩咐道:“这是祛除邪毒的丹药,取一粒服下。” 赵诚微微扬手抱拳谢过,“多谢侠士,还未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敝姓岳,不过途径此处,正巧遇见妖邪作祟,故出手相助,侠士二字并不敢当。”岳乔笑容谦和。 岳乔将丹药分与众人,双眉不展,忧心地看着四周:灵力解封之后,人间生灵灵力智慧寿命皆得增长,但也助长了生灵内心之欲望和邪念……相由心生,若是邪念作祟,即便是人也会有妖邪戾气萦绕周身。方才施法作祟之人,修为不弱,可惜入了邪道。 众人服下岳乔所赠的丹药,顿觉一股清明之气从体内升起,将那些混昧浊气驱逐开来,原本已经模糊涣散的意识又逐渐变得清醒。 “你们被困迷障中多时,体内邪气一时还未能除去,还需静养些时日,才能完全康复。这剩下的丹药,便给你们留下,每日服用一粒便可。” “侠士,方才是怎么回事?”赵诚此时依然虚弱,想要站起身,却还有几分力不从心。 岳乔目光清冷,忧心地望着四周,“有人施法将你们困在迷阵中,若是再多困一刻,恐怕就回天无力了。” 赵诚低头沉思片刻,双眉紧锁。 岳乔点头道:“你们先于此地休息片刻,这里的迷障已经撤去,你们往东走,便能离开这里。”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赵诚与杨鹤起身抱拳致谢。 岳乔谦和而笑,点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各位保重。”说罢,岳乔一身湖蓝衣裳衣袂迎风翻飞,踏空而行,向深山内走去。 此时已经清醒了大半的杨鹤抬起头,惊异地望着岳乔离去的方向,“难道今日真是得山中仙人相救?” 赵诚神色从容平静,缓缓说道:“往日曾听说过,有修道的高人能以气腾云,今日所见的,便是这样的高人。” …… 赵晴与曹玉在山间步行,沿着一大块被碎石覆盖的冰川缓步向山下走着。 突然,曹玉瞥见阳光下不远处冰川裂缝中,似有一件发光之物,不似玉,也并非冰,凭借采玉人的敏锐的直觉,曹玉判断出那个闪光之物定然不寻常。连忙几步走至那闪光之处,发现是一柄古朴佩剑的剑柄露于这冰川之外,其余剑身竟然已直直没入这坚硬如铁的冰面之中。曹玉双手持剑柄,想要将这剑从坚硬若铁的冰川中拔出,却也是无能为力。 赵晴来至一侧,诧异地看着那从冰面中露出的古朴剑柄,“这剑并非凡品,看色泽像是上古之物,竟然出现在这里……”赵晴面露忧思,蹙眉举目向四周望去,随着迷雾烟瘴的散去,四周的山峦阡陌也变得清晰,“我们要尽快寻到二哥他们,这剑的事情,暂时放下吧!” 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岳乔湖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来至二人身侧。岳乔眉头微蹙,双目凝水清肃,静静地望着银白色冰川中那孤寂落寞的剑柄,神色黯然。岳乔缓步走到剑柄一侧,微微躬身,轻阖双眼,似在凭吊。 赵晴与曹玉看着眼前的岳乔,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片刻后,岳乔睁开双眼,低声道:“你们退后。” 曹玉不知岳乔到底是何意,打量着眼前清冷萧肃的岳乔,问道:“干嘛让我们退后?那剑是我先发现的,我们这的规矩,谁先找到这宝贝就归谁!” “此剑拔出冰面恐会引发山石崩落,你们到身后空旷处躲避。”岳乔并不理会曹玉方才的一番言语,稍稍挥了挥手,以一阵平和掌风力道将二人送至身后空旷之处。 岳乔神情肃然,右手紧握冰川中露出的干将剑的剑柄,缓缓抽出那没在坚硬冰川之中的干将剑的剑身,霎时间,山石动摇,冰面震裂。 岳乔双手将干将剑托于手中,眉头紧锁,神色肃然,“这山里的迷雾已经撤去,赶紧离开。” 曹玉瞪圆了眼睛望着岳乔,嘴巴半张着,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哎,我说好了,这剑虽然是你拔出来的,但是我先发现!若要买了钱,多少我都得分一半!” 赵晴略带嫌恶地瞪了瞪曹玉一样,继而向岳乔处走去,抱拳道:“这位公子,我们入山寻人,不知公子是否发现还有其他人也被困在这附近?” 岳乔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他们应当还在那里休息,我送你们一程。” 赵晴面露喜色,还想再说,却突然感觉身躯轻盈腾空,周身被白莽的云烟缭绕……不过一瞬的时间,赵晴感觉到自己的双脚稳稳落在一块岩石之上。 曹玉也在一侧,一脸惊恐难定的模样,四下环顾,却已不见岳乔。曹玉连忙慌慌张张地说道:“刚才那个是不是个妖怪?用的是什么妖法?” 赵晴轻轻捂着胸口,稍稍回过神来,向前方望去,果然发现不远处确有几个人影,心头一时悲喜交织,连忙赶去。 …… “哥哥!”远处传来赵晴的声音,让阖目凝神中的赵诚蓦然一惊睁开眼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小晴!”赵诚站起身,望着从远处走来的赵晴愈来愈清晰的身影。 赵晴与曹玉片刻后来至几人身侧,此时的赵晴面容憔悴,脸上还有方才跌入冰冻时所留下的擦伤瘀青。 赵诚关切的望着此时憔悴虚弱的妹妹,厉声责问道:“你怎么跑来这里?你可知有多危险?” 赵晴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浸润,惨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我听到,赵恭从中原找了妖人施法害你……” “已经没事了,幸而在方才遇到一位修道的侠士,破除了这里的迷障。”赵诚目光温和地望着赵晴,却发现此时赵晴的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小晴,出了何事?” 赵晴恸哭不已,将金玉城中发生之事说出,众人一片愕然。 赵诚此时惨白的面容已被怒火重重包裹,双目赤红,尤为骇人,“看来赵恭已经谋划了很久,一切都看似天衣无缝!” 杨鹤在震惊之余,却也比其余几人冷静许多,连连摇头说道:“出山后,我们再好好商量对策。” …… 众人走出峥嵘山峦,来至山外一处平缓的草甸,此时已是皓月当空,众人围坐于一处篝火旁,蹙眉凝思。 赵诚心中也明白,若是贸然报仇,不仅毫无胜算,还会连累了妹妹小晴。“曹玉,墨玉村中多有商队来往中原,小妹赵晴还得托付你送往安全的地方。”赵诚眉头紧锁,冰冷的眼眸里映着身前跳动的篝火,原本温润的面容也被这忽明忽暗的火焰照得阴晴不明。 “哥哥,我不走!”赵晴坚定地看着赵诚,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要一个人留下报仇。” 在这两兄妹争执的时候,杨鹤始终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说道:“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二公子,试想下,即便是你们兄妹二人联手去报仇,又有多大的胜算?” 众人听闻此言,愕然怔住片刻,下意识地都望向杨鹤。 杨鹤点头道:“虽然都说富贵险中求,但我们行商的,若是没有太大的把握,也不敢用性命冒险。即便你们几人合力杀入金玉城,但恐怕也是九死一生,这样的买卖,你们冷静下来考虑,是否合算?你们的仇人依旧逍遥自在,而你们贸然去报仇,便是正中他的下怀。加上他手下招募的那些武士,还有从中原请来的妖道术士,岂是你们几个凡夫俗子能对付的?” 众人神色凝肃,静默不语。 第六章 鬼域 夜色中的昆仑山麓,清冷寂寥,明月悬于山间,更显幽寂。 火光在众人的脸上跳跃不定,将众人忧愁的面颊映衬得更加阴沉凝重。 突然火堆里突然爆出几声刺耳的响动,让众人从方才静默的沉思中蓦然惊醒。赵诚感觉到一缕邪寒从身后袭来。 “不好!”赵诚等人立刻抽出身侧佩剑斩向身后的冷风,但在这漆黑夜晚里,除却这冰冷凉风之外,却空无一物。 诡秘的夜色里,众人都极力压低了呼吸的声音紧张地望着那阴寒烈风吹来的方向,手中刀剑映照着篝火扑朔跳跃的火焰亮光。 月夜中,一人佝偻的身影从黑暗深处逐渐向几人走来,此人面容鬼厉,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深嵌入皮肉之中,面部线条显得十分僵硬。这人狞笑着看着几人,带着不屑和嘲讽,又摇头叹道:“进了蜃楼的迷阵,竟然还能活命!” “吴老头,是你的法术不灵了,人老了,还是要认命啊!呵!”此时另一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此人面容稍显年轻,细长的眉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邪魅之气,“” “哼!不过让他们侥幸逃过。”吴不破的眉头微微一挑,略露不屑,“任飞,这事情就不需你插手了!” 任飞哂笑摇头叹道:“吴老头,若让他人知晓了,会辱没了门派声誉,往后我们可如何维持好不容易才赚下的口碑?” 众人感受到此刻气氛的鬼厉肃穆,冷眼警惕地注视着眼前交谈轻松的二人。赵诚神情凝肃,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个赶快离开,我拖住他们!” “哥哥!我不走!”赵晴不愿离去,持剑站在赵诚的左右。 任飞狞笑地摇了摇头,叹道:“当真是让人动容啊!可惜,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任飞说罢,四周砂石滚走飞旋直扑人面,将人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卷带着砂石的黑风逐渐平息下来,迷失在黑风中的数人从昏迷中渐渐恢复知觉。朦胧中,赵诚感觉到浑身筋骨疼痛欲裂,皮肤之上犹如火灼一般。赵诚艰难地睁开双眼,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迷惑地望着四周场景。 这里似乎是一座被遗弃的古代城池,四周残留的嶙峋峥嵘的漆黑岩石的建筑,被千百年的风沙雕琢成鬼厉扭曲的模样,似乎是在这狂沙黄风里狞笑地看着误入此处的可怜凡人。几具扭曲干枯的干尸半掩在黄沙之中,干尸枯瘦的手爪如树枝一般蜷曲着,曝露在狂风中。 赵诚已经猜到,此时自己定又是落入了那吴、任二人所布下的迷阵,这里炙热犹如火灼,地表的空气被烤得炙热,折射出犹如水波一样的海市蜃楼的幻境。赵诚手握长剑,托着疲累的身躯在这鬼厉的古城里缓步行走着,寻找着其余人的踪迹。戈壁滩的凄厉风声穿过这诡异嶙峋的石砌建筑,发出犹如鬼哭的声音,尤为怖人。赵诚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点被耗空,如同体内水分一样,在这干热的空气里,逐渐蒸发殆尽。 突然,一片衣物碎片随着狂风飘落,落至赵诚身侧。赵诚疲累涣散的双目陡然一亮,内心隐约有不祥之感,这蓝色锦缎的碎片,是金玉城侍卫衣物的布料。赵诚眉头不展,凝重地向四周望去,希望能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在一座高大的建筑之后,隐约传来人低沉虚弱的喘息声音。赵诚循声来至这里,看见地上躺着的李平与邹象二人,连忙来至二人身侧,蹲下身关切地查看他们的状况。 此时,邹象已经没有了气息。李平勉强还能睁开眼睛,但是此时他的气息已经极尽虚弱,想要说话,却也是力不从心,“少爷……” “你可有见到小姐?”赵诚疲累的双眼直直的望着李平,带着些许期待。 李平艰难地摇了摇头,面色苍白黯然,仅存的生气在迅速流失,“我与邹象走了许久,直到筋疲力尽,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李平的气息越来越弱,缓缓阖上双眼,没有了半分气息。 “李平……”赵诚心头刺痛,蹙眉阖目,静思片刻后,又用手中长剑在这坚硬的碎石戈壁滩上,为二人挖出了两个简陋的墓穴,将二人的尸身掩埋在墓穴内。 …… 古城的中心,几颗已经枯死的胡杨树下,有一口荒废许久的古井,古井旁的树荫中,赵晴惨白的嘴唇起了许多干裂的白皮,曹玉面色蜡黄,将呼吸放慢,想要延缓体内水分流逝的速度。 杨鹤年事已高,此时苍老的面容已经如枯槁一般,精疲力竭地靠在井壁旁沉重地喘息着,从一侧的布囊里取出一块玉山子,交到曹玉手中,艰难地说道:“这山子本是你家的东西,现在还给你,若是你们能离开这里,还得劳烦你将我的消息告知我泉州的家人。”杨鹤说罢,气绝而亡。 “杨伯父……”赵晴她自己也明白,此时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恐怕也是不能再走出这个魔窟鬼蜮了。 曹玉艰难地动了动已经粘在一起的嘴皮,嗓子已经干哑到了极致,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这井底兴许还有些水,我下去看看。” 赵晴吃惊地望着曹玉,用极尽虚弱的声音问道:“方才我们也试探过了,绳子没入十余丈深都未看见水渍。” 曹玉抿嘴摇头道:“或许还未到井底……戈壁上的深井,深达百丈的都是有的。” “太危险了!”赵晴还想再劝。 曹玉摇了摇头,“若是不试试,就更没有希望了。” 曹玉半蹲着,将几条麻绳结成一条之后,将麻绳的一头,牢牢地拴在胡杨树干之上,将另一头栓在自己腰间,曹玉将卷好的绳子递到赵晴手中,点头嘱咐道:“一点点往下放,大小姐,你要辛苦些了。” 赵晴点点头,望着曹玉的眼睛,低声叮嘱道:“小心……” 曹玉疲累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能得赵大小姐关怀,我这条贱命还舍不得死。” 赵晴往日里虽然厌恶曹玉偶尔口头上的无赖,但此时却也并不生气,将手中的麻绳牢牢抓紧,看着曹玉从那井口残壁处爬落,一点点放着手中的麻绳,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 此时长约三十余丈的绳子已经到了尽头,已经过去了一些时间,但绳子另一头却还未传来消息。赵晴走至井口,去拨弄那根绳子,却发现绳子空荡荡地悬在了幽深漆黑的井内。赵晴心头顿时凉了大半,冲井内大声呼喊曹玉,但只有从井内传来的回声。赵晴怅然地望着漆黑的井内,陡然间感觉到一阵眩晕,脑海里一片空白,瘫软倒下。 赵晴的意识已经变得涣散迷离,灵魂似乎正在挣脱这疲累的躯壳要向远去,突然感觉到一阵力量将原本要离体的魂魄牵回躯壳之中。迷离中,赵晴感觉到灼烧干裂的嘴里似乎有水滴的流入,赵晴此时已经尝不出半点味道,但此时的本能让她贪婪地吮吸着这珍贵的水滴。赵晴疲累得睁不开眼睛,低声问道:“曹玉,你找到水了?” “别睁眼!”曹玉的声音依旧十分疲累,“你现在还虚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别枉费体力。” 赵晴气若游丝,恍惚中轻声答道:“好……” 曹玉微顿片刻,低声道:“赵晴,答应我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若是你枉死这里,就更加不能报仇了。” 曹玉的声音于此时的赵晴听来,仿若游离天外,恍惚中,赵晴又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 赵晴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被,赵诚守在自己的身边,紧张地望着赵晴,关切问道:“小晴,你醒了就好,这里有煨好的汤药,你赶快喝下。” “这是哪里?”赵晴好奇将汤药一饮而尽,继而又四下张望,有几分不解地问道。 赵诚欣然而笑,点头道:“这是酆都。” “酆都?”赵晴满是不解和疑惑,诧异的望着赵诚略带笑意的面容。 赵诚温和而笑,“是岳大侠将我们带来这里的,就是刚开始在昆仑山破除迷阵救下我们的那位侠士。” 赵晴稍稍一惊,“是他又救了我们?” 赵诚点点头,“岳大侠与蜀山颇有渊源,这酆都城就位于蜀山脚下,方才蜀山的韩道长来这里为我们诊脉。你方才喝下的药,是我按照蜀山韩道长的方子给你去抓的,你安心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赵晴点点头,继而又问道:“其他人呢?” 赵诚微顿片刻,蹙眉道:“曹玉在另一间房休息,只有我们三个……其余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晴轻轻阖上眼,“杨伯父让我将他的消息通知泉州的亲人,他们若是知晓此事,定会伤心欲绝,但总也好过没有音讯。” 赵诚点点头,安抚赵晴歇下,“你刚喝过药,身子还虚得很,安心睡下。” 赵诚走出房间,轻轻将房门阖上。赵诚来至曹玉休息的房间,此时韩秋与岳乔仍然守在曹玉身侧,蹙眉不展,面露忧思。 “韩道长,曹玉的情况如何?”赵诚焦切问道。 韩秋摇了摇头,叹道:“被困迷阵多时,加之失血过多,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岳乔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低声说道:“韩大哥,那沙漠迷阵中所见,施法之人修行颇为高深,却也看不出门道家路。” “此事我已禀报掌门,尽可放心。”韩秋放下曹玉的手臂,对二人说道:“我已护住曹玉的心脉,他需安心静养,我们几人到外面说话。” 第七章 阿芙蓉 三人走出屋外,来至一处小林之间,韩秋神色凝重,摇头道:“曹玉本加之失血太多,又被法术所困,现在陷于梦魇而不得出。” 岳乔双眸微垂,轻声叹道:“我找到他们二人的时候,赵姑娘也已经奄奄一息,若非曹玉割腕以血为赵姑娘解渴……”说到此处,岳乔稍稍顿住,阖目颔首,“当时带着三人,也不便与那两人纠缠,他们所使用的法术诡异莫测,擅用幻术迷惑人心。” 赵诚紧随二人身后,紧咬嘴唇,蹙眉不语。 韩秋面容沉静,点头道:“我虽无十分把握,但也会尽力施救。那味药,还需劳你去打听。” “韩师兄放心,自会尽力而为。”岳乔双眸微垂,隐有忧思。 “现在我需回山复命,二位暂时别过。”韩秋向二人揖礼道别。 韩秋走后,岳乔看着一侧始终静默不语的赵诚,问道:“赵诚,可还是放心不下?” 赵诚双目微垂,略显沉重,“小晴已经无事了,我是在担心曹玉。不过曹玉的事情,还是莫要告知小晴。” “我知晓轻重,尽可放心。”岳乔温和一笑,稍稍点头。 赵诚继而问道:“岳大侠也是蜀山的修道弟子?” “我并未拜入蜀山门下,不过父母与蜀山颇有渊源,故与韩道长师兄弟相称。大侠二字并不敢当,我虚长你几岁,还是以兄弟称呼才不见外。” 赵诚淡然而笑,点头应道:“岳兄,你是为何事去往昆仑?” 岳乔稍稍停下脚步,点头说道:“我每年都会去昆仑山间寻找父亲的遗物,寻了很多年,始终无果。这次因为那些人的迷阵,机缘巧合下寻到的父亲的佩剑,也了却了家母的一桩心愿。” “敢问伯母现居于何处?”赵诚笑容谦和恭敬,微微颔首。 岳乔点头答道:“母亲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杭州城外。” “杭州?听闻是江南出名的富庶之地,可惜却无缘一去。” “往后自然是有机会的。”岳乔点了点头,侧过脸望着赵诚略显晦暗的双目,“赵诚,虽然我将你们带出密境,莫要因仇恨而迷失本性自作迷障。” “岳兄……”赵诚被岳乔的话语点醒,猛然抬起头来。 岳乔面色清冷沉静,点头说道:“此事蜀山自然会查下去的,但那些人深浅未明,还需些时日,等候消息。很多时候,并非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便能成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些时候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并非聪明之举。” “多谢岳兄忠告。”赵诚抱拳谢过,“岳兄可是要回杭州探望伯母?” 岳乔点头浅笑道:“我已传书与母亲,晚几日再回家探望。我现在去市集上看一个老朋友,曹玉的药里还缺一味,寻常的药铺怕是寻不来的,或许那位朋友能有办法找到。” …… 酆都城内,一间简陋的粥棚里,也只有寥寥几位客人。粥棚的掌柜便是白石英所化的石妖如今化名石二,生得粗眉细眼笑容憨厚。石二瞅见远远走近的岳乔,连忙招呼道:“岳兄弟,也有一年未见了,哈哈!” 岳乔微微扬手抱拳道:“石兄,甘露境的朋友可好?” 石二请岳乔坐下,端来一碗素粥,连忙笑道:“嘿嘿,都好着,不过许多也不安于甘露境,总想出去看看,我们也不强求,他们只要安分过生活也好。” 岳乔点头道:“阿芙蓉你可知道哪里能寻来?” 石二稍稍有些惊讶,连忙侧过头问道:“阿……阿芙蓉……要这作甚?” 岳乔眉头不展,神色凝重:“一个朋友伤重虚弱,加之之前被困于迷幻法术之中,如今虽尚留一息,需这阿芙蓉相助,我才有办法进入他的梦境,助其破除魔障。” “所以你想着要用这以毒攻毒的办法?但阿芙蓉为迷幻之物,能让人迷失心智,你当真不怕?”石二压低了嗓音,略带神秘地语气问道。 岳乔沉静而笑,点头道:“我自有定力,尽可放心。” 石二托着下巴,蹙眉点头说道:“但这法子也险了些,而且阿芙蓉一直都被视为禁物,若是蜀山的人知道了……怕是……”说到这里,石二面露难色。 岳乔点头道:“这是为了救人,这邪物也是用于正途,石兄尽可放心。且此事韩师兄亦是知道的。” “韩道长知道?”石二故意挤弄着眉眼,小声说道:“甘露境里的几个蝶妖也许知道那阿芙蓉的踪迹,有了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 甘露境中,几个石灵围在一处小声嘀咕着,还时不时神秘地瞥瞥四周情景,显得格外小心。白石英如今退去了石二的模样身形,又化作了石头原型,被几个石灵围在了中间。 “阿芙蓉……”青琅显得有些惊恐,“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擒住让人落了把柄,那不把我们给做成五石散?” “这事情蜀山韩道长是知道的,是用来救人,虽然方法险了些,但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吧?我们能留在这里,也是受了他们的庇护。” 钟乳石也点头附和道:“阿芙蓉虽然是邪物,用在救命上那就是功德一件了。” …… 一只蝶妖错愕地望着石灵,突然被问及阿芙蓉一事,让他们也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天。 白石英小声问道:“知道你们往日里用阿芙蓉迷惑人心,既然也改过了,我们自然不会追究。如今我们要寻阿芙蓉也是为了救人。” “救人?这东西也能用来救人?”蝶妖有些不信,瞪大了眼睛,低声地询问着。 “那当然,放心,你只要告诉我们阿芙蓉在哪,我们去寻就好了,也不用你去犯险。”青琅安抚着胆小的蝶妖。 蝶妖微微垂下头,不停地拨弄着手指,“我知道,在一个处名为葬云崖的地方有阿芙蓉的踪迹,不过……那里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听过吧?我得到的阿芙蓉也是数年前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如今也没有存余了。” …… 如今已近黄昏,赵晴缓步在酆都的那处僻静小院外踱步,远远地瞥见不远处林间,岳乔半蹲着身子,似乎在看什么。 岳乔站起身,看着走近身侧的赵晴,温和一笑,“赵姑娘,看你好了许多,让人欣慰。” 赵晴略带羞涩地一笑,刻意回避岳乔的眼神,赵晴也不知为何此刻单独与岳乔相处的时候会如此窘迫,往日里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如今却已不见了半分。赵晴故意垂头,向草间望去,也只看见翠绿草丛中卧着一块模样普通的白石英,低声问道:“岳大哥,刚才在看什么呢?” 岳乔摇头笑了笑,“看这块石头模样有趣,所以多看了几眼,让赵姑娘见笑了。” “岳大哥也喜欢石头?”赵晴听闻此话不由心头喜悦,连忙抬起头,却与岳乔四目相接,让赵晴原本还略显苍白的面颊顿时晕开一片绯云,赵晴望着岳乔沉静清澈的双眼,微微呆住了片刻。 岳乔笑容温和沉静,点头道:“小时候喜欢在莫干山的清溪里寻些颜色漂亮的石头,爹娘不能陪我的时候,我便一人和那些石头玩。” “呵呵,岳大哥怎么跟石头玩呢?”赵晴眨了眨眼睛,略带好奇地问道。 岳乔一手拾起几块小石头,向天空中抛去,顺势一跃,手中长剑如疾电般闪过,灵动的身影飞旋而下稳稳落地,剑鞘之上稳稳地托着那几块刚刚抛上的石子,“赵姑娘见笑了。” 赵晴眼神有些微微呆住,片刻后回过神来,连忙掩饰方才的窘迫,欣然而笑。 岳乔点头道:“这几日总担心你心结难解,如今能见你笑出来,我也欣慰许多。”岳乔说罢,将剑鞘上平托的几粒石子又放回地上,“这几日曹玉还需劳烦你与赵诚照料,我需离开几日。” 赵晴稍稍仰面,望着岳乔的侧脸,“岳大哥是要回杭州看望伯母么?” “是去帮曹玉寻一味药材。” 赵晴轻咬嘴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岳乔从怀中取出三只香囊,“酆都这里毗邻鬼界,阴邪之气比别的地方要重上许多。你与赵诚伤重初愈,加之被困于迷障中吸入太多迷烟,如今要祛除还需一些时日,这香囊你分与赵诚与曹玉。” 赵晴好奇地接过那几枚香囊,放在手中看着,香囊做工精巧,但其上的绣案却十分特别,不知是老鼠还是兔子。 岳乔点头笑道:“请一位前辈为你们三人配制的,应对你们的情况,时常佩戴身侧,能辟除邪秽,亦能助眠破魇。” 岳乔赵晴二人缓步向小院中走去,暮色浸临,将这山间映衬得愈发宁静。岳乔将赵晴送至小院门口,抱拳道别。岳乔的身影隐没在这靛色的夜色里,赵晴却仍然站在门口怅然凝望。 “小晴。”赵诚的声音打破了赵晴的思绪。 赵晴连忙回过神,看着赵诚抿嘴浅笑,“哥哥,这是岳大哥送给我们的香囊,让我们佩戴身侧,能辟除邪气。” 赵诚温和的望着赵晴,点头道:“看你走出门,原想跟上,见到你与岳兄相聊甚欢,我也不去打扰了。” 赵晴微微垂首,“岳大哥说要为曹玉去寻一位药材,现在曹玉如何呢?” “气息平稳了许多,有韩道长和岳兄为他医治,不会有事了。”赵诚目光清澈温和,宠溺地望着赵晴。 家中遭逢这样的变故,二人却都刻意回避,不再提起。因为他们心中明白,几次死里逃生实属不易,但此仇不可不报,却又不希望对方以身犯险…… “哥哥,市集离这不远,明日我想下去看看,正好把这块玉佩当了,能多少换些银钱,我们几人不能总靠岳大哥接济。”赵晴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不舍地抚摩着,这玉佩她自幼佩戴身侧,现在亦是有诸多不舍。 赵诚点点头,颇觉宽慰,“你去散散心也好,我本该陪你去,但曹玉尚未苏醒,我就守在这里。” 第八章 葬云崖 葬云崖,在青色的烟雾笼罩之下,让这里的草木山石都蒙上了一层诡秘的雾气。 岳乔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清冷雪亮的双眸微现寒光,将那障眼的雾气驱散,葬云崖露出迷幻雾气之下原本的景色――果然,在这处僻静的山崖之上,阿芙蓉的花海绵延数里,如蝶一般妖艳的花朵迎风摇曳,那迷人心智的烟气便是由这妖冶的花朵散发而出。 岳乔极力放轻了呼吸,尽量少吸气。此间迷香缭绕,能让误闯此地之人心神迷乱,岳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果然没有猜错:昆仑山所见的迷阵亦是用到了这阿芙蓉来迷惑心智。如今要破除曹玉梦中魔障,只能冒险使用此物,以毒攻毒。 风过草叶的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隐约的嬉笑之声,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突然,一白影从阿芙蓉的花海中一闪而过,虽然这身影极快,但还是被岳乔看出了原型,是只花妖。 岳乔微微躬身,摘下一只阿芙蓉收入怀中,这里诡秘异常,不能久留。岳乔正要离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谑笑之声。 “这不请自取,与窃贼又有何异?”一位身着白裳的女子悄然立于这阿芙蓉花海之间,眼波流转,媚态嫣然。 岳乔镇定自若,转过身冷眼注视着那个妖艳妩媚的女子,已经认出此女子便是方才一闪而过的花妖所化之人形。岳乔微微拱手抱拳道:“岳某求取阿芙蓉为救人,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应允。” “呵!这借口理由也越来越可笑了,看你白生了一副好模样,可惜还是如此不堪。”女子细长妩媚的眉眼中隐现寒光。女子周身的萦绕着诡异的旋风,四周的阿芙蓉像是感受到恐怖的震摄而纷纷倒伏在地,纤细的草叶花瓣不住地颤抖着。 岳乔已感受到此女子周身萦绕的杀意,但此时神色依旧平静自若,“在下唐突,还望姑娘见谅。” 女子掩口笑了笑,故作惋惜地轻声叹道:“这阿芙蓉从来也只用来害人,何来救人一说?你若是用着阿芙蓉去害人,兴许我还会答应给你几只,可惜,你说是用来救人……这让我如何帮你?你和先前来的那几人,怕也是一路!”女子虽然是笑着,但身侧的水露凝结成冰化作万道利剑刺向岳乔。 岳乔飞身一跃足踏草叶避开这密布漫天冰凌,也云淡风轻地化解掉这疾风密雨。岳乔无心与这白衣花妖纠缠,得到阿芙蓉之后,需立刻赶回酆都,曹玉的伤势,拖上一日便会增加一份危险。岳乔默念法咒,身影化为一道白光,划空而去。 白衣女子并不追上,只是看着岳乔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媚于仪表。 …… 新雨过后,酆都城中的青石小径被水色包裹,赵晴沿着小路四下张望,很是好奇,她自小便生于西域,经常听几位师父还有中原来的商人提及中原和南疆的风物景色,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市集里琳琅的商品却并没有吸引心事重重的赵晴,家中的变故仍然历历在目,又怎能忘怀?但如今,又能如何?但报仇绝非意气用事就能成功,如今自己和大哥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想到这里,赵晴轻咬嘴唇,面色伤痛,赵晴将方才当玉佩换来的钱银团在手里,缓步沿青石小径,向暂居的小院走去。 路边一支殷红的无情花斜生于石缝之间,在这烟青色的小巷里,显得尤为夺目。赵晴被这殷红欲滴的花朵所吸引,微微怔住片刻后,想要伸手去攀折,突然被人叫住。 “那是无情花,别摘!” 赵晴稍稍一惊,回过头望去,却并没有看见人影,心中不免疑惑,问道:“多谢提醒,但这无情花又有何特别之处?” 突然一只灰色的身影快速从身侧林间闪过,片刻之后,从林中走出一人,正是桃林仙李冬梅。 赵晴略微惊讶地看着眼前衣着艳丽打扮怪异的妇人,只见这李冬梅头上发髻高约三尺有余,满头珠翠夺目耀眼。脸颊额头上点缀的翠色花钿,白粉敷面胭脂晕面,一张阔嘴上点了樱桃一般大小的三点……这模样,让人当真一见……难忘。 桃林仙瞥见了赵晴腰间佩戴的那枚香囊,当下会意,咧嘴一笑,眯着眼打量着赵晴,“那无情花花开的时候不见叶,有叶的时候又没有花,这花叶生生世世两不想见,故名无情花。” 赵晴微微一怔,点头道:“原来如此。” 桃林仙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眯着眼睛,问道:“这花在长江一带倒也常见,摘一朵也无妨,不过在酆都城里就是另有说法了。” “还请夫人解惑。”赵晴好奇地又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那株殷红若血的无情之花。 桃林仙背着手故作深沉地来回踱步,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酆都城毗邻鬼界,这无情花的花叶两不相见,就如人死之后与亲人阴阳两隔,如此让人唏嘘伤怀的花朵,还是不要去攀折了。” 赵晴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怔,又想起家中的变故,泪水如泉涌一般瞬间流出。这让一侧的桃林仙有点不知所措,连忙唤道:“好姑娘,好端端哭什么?” 赵晴自知失态,连忙垂首,咽泪道:“无事,只是听闻此言,想到家中离世的亲人才多有失态。” 桃林仙摇了摇头,略带怜惜地看着赵晴,“赵姑娘,了悟能断,放得自在。” 赵晴惊讶地望着桃林仙,好奇地问道:“夫人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桃林仙嘟了嘟,示意赵晴看着腰间的那枚香囊,“我与你一道回家,看看你那位朋友,他昏迷了这几日,也不知如何了。” “多谢夫人关心,敢问该如何称呼夫人?”赵晴面容恭敬,微微垂面,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那枚香囊,随桃林仙继续沿青石小径向暂居的小院走去。 桃林仙憨笑几声,“我以前住在江南的一处桃林里,起了个别号桃林仙,你也别夫人前夫人后的,听着怪别扭,叫我桃林仙就好,哈哈。” …… 曹玉的屋内,韩秋从岳乔手中接过那支阿芙蓉,点头道:“我猜测当日在昆仑山施法之人是借助了阿芙蓉的至幻作用,如今要唤醒曹玉,还需再以此物做法,进入曹玉的梦中,将他唤醒。” 岳乔稍稍颔首,“韩师兄,我尽力一试。” 韩秋面露忧思,蹙眉垂目,缓缓说道:“阿芙蓉为惑人心智之花,若是定力不足,便会被此花腐蚀内心,而成为此花的傀儡奴隶。先前你助赵诚赵晴兄妹二人破除梦魇魔障已经消耗了太多功力,而且此次曹玉的情况不同于先前,他体质虚弱导致魇魔侵入极深,这次不得不用上阿芙蓉这样的邪物,我担心……”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岳乔目光清冷坚定,并未有见波澜,“请师兄施法。” …… 赵诚此时正于院中守候,见到来至院中的赵晴与桃林仙,连忙说道:“小晴,岳兄与韩道长正在房里为曹玉疗伤治病,我们先莫要打扰了。” 赵诚看见赵晴身侧那位模样怪异的桃林仙,微微怔住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夫人是?” 桃林仙一手掩面,故作矜持端庄的模样,捏尖了嗓子说道:“叫我桃林仙就好,我与韩道长和岳乔是旧识,小乔儿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哈哈,那日岳乔来我这让我帮他配制三个凝神辟邪的香囊,小乔儿对你们还真是上心。” 赵诚面容恭敬,抱拳道:“原来是桃林仙前辈,晚辈赵诚。” 桃林仙露齿憨笑,摇头道:“什么前辈晚辈的,就你我相称岂不自在?就叫我桃林仙就行了,哈哈!” 桃林仙的笑声还未落下,突然听闻房间内传来一阵嘶吼,随即而来便是激烈的打斗之声,让院子里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还未等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何事,那间屋子的房门就已经被强大的劲风吹落。 岳乔从屋内冲出,此时他鬓发散乱,双目赤红,冷汗从不住颤抖的指尖不住滴落。众人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不敢前进半步,只有赵晴还想上前,却被赵诚与桃林仙拦在身后。 韩秋紧捂胸口从屋内走出,此时韩秋面色惨白,眉头紧锁,嘴角渗着鲜血,吃力地说道:“魇魔附体,你们退后!” 桃林仙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施法相助韩秋困住此时失控的岳乔。千道缚仙绳索织成天罗地网,将岳乔困于其间。 岳乔的双目之中仿佛正在进行天人交战,身子不住颤抖着,恐怖的嘶吼从岳乔喉间发出,喘息的声音犹如困兽。 “岳大哥!”赵晴想要上前,却被桃林仙一把抓住。 “怎么会这样?!”赵诚惊恐地看着眼前,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韩秋施术帮助被困于缚仙网之中的岳乔凝神静气,缓缓说道:“我需将他带往蜀山,你们留在这里,照看好曹玉!” 第九章 梦魇 昏梦中的岳乔,此时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朦胧间,满目皆是阿芙蓉的花海,奇香迷幻,如梦如真。 那位于葬云崖所见的白衣女子又出现在了这迷离花海之间,“岳公子,可是还惦记着小女子?” 岳乔此时直觉脚步轻浮,脑海里一片空白,那女子仿若云雾般的身影时聚时散,魅人的气息犹如阿芙蓉一般,让人心神荡漾。 “花妖……”岳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被此女控制心智,但内心的欲望犹如烈火一般燃烧蔓延,似乎要将自己的身体吞噬殆尽。 白衣女子从岳乔身后轻轻将其搂住,用柔媚至极的声音在岳乔耳边细声说道:“人生苦短,还需及时行乐……一辈子循规蹈矩又有何意思?小女子阿芙,仰慕岳公子久矣……” 岳乔身上的汗水不住渗出,额间青筋突兀,甚为骇人。此时岳乔的四肢手足似不受控制,内息紊乱,根本无法挣脱阿芙如蛇一般的束缚。 岳乔努力平复此时纷乱的内心杂念,阖目蹙眉,“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只因心想杂乱,才会误入魔障……” 阿芙娇媚而笑,摇头道:“若是你当真心无杂念,为何却不敢睁眼看我?亏你修行多年,却也是连内心都窥不破。” “妖孽!”岳乔的眼眸逐渐被蒙上一层银灰,内心之恶念欲望逐渐占据了上峰,但仅有的理智仍然在极力挣扎。 阿芙轻轻托着岳乔的面颊,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男子痛苦挣扎的面容,摇头叹道:“白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可惜连这点色胆都没有,当真是可惜!不过还是要做我的傀儡。”还未等阿芙语音落下,天际突然闪过一道青色电光,将这里的魔障斩碎。 阿芙将怀内的岳乔松开,催动法术凝水成冰,化作利剑向剑气袭来的方向刺去。 这万道冰凌,皆被青霜长剑的剑气斩断落下。 阿芙脸色一沉,冷眼注视着天际,“何方神圣,能到这里破我的法术!” 梁菁菁身着靛蓝掌门道袍,翩然落下,手中青霜剑寒光大盛,让人不敢直视,“大胆妖孽!你混迹人间,安分守己倒罢!蛊惑人心,残害生灵,罪无可恕!” 阿芙看出眼前女子的装束打扮,绝非一般的修道人士,尤其是她手中握有的那把剑,如今也猜到了八九分,冷冷问道:“蜀山的梁掌门?呵呵,久仰大名!小女子不过是惩罚一个偷取阿芙蓉的窃贼,这样的事情竟然也劳梁掌门大驾!”阿芙自知不是梁菁菁的对手,但此时仍处于岳乔睡梦之中,梁菁菁自然也会有所顾忌,怕因打斗而伤及岳乔魂魄。阿芙将岳乔推开,趁梁菁菁要相救岳乔的空隙,趁机遁走。 蜀山静笃别院的一间卧房之中,岳乔的身上的昏睡术仍未散去,盘膝坐于软榻之上,垂首而眠。 梁菁菁阖目立于一侧,魂魄归体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眼,凝神定气,“已将魇魔驱走,但也只是暂时。这妖物极其狡诈,在那岳乔采撷而来的阿芙蓉上施了迷魂法术,若要完全摆脱妖物控制,还需岳乔自己努力,否则一旦心智动摇仍会陷入魔障。” 韩秋跪身抱拳,颔首答道:“弟子大意惹出这等祸事,请掌门责罚!” 梁菁菁摇头道:“此事你们也并无过错,勿须自责。前去调查昆仑山迷阵一事的弟子已经传信回来,那些人确实与葬云崖有关。金玉城的人和那几个术士都已经动身前往中原。” “前往中原?送信弟子可有说明具体?”韩秋微微颔首,蹙眉凝思。 梁菁菁稍稍停顿片刻,摇头道:“暂时不知,如今之计,未免打草惊蛇,要静观其变,才能顺藤摸瓜查清真相。韩秋,此事不宜声张,向外说明,我为岳乔祛除魇魔耗费许多功力,需闭关半月,此间门中事务便交予你与徐湘处理。” “弟子遵命。”韩秋抱拳领命。 梁菁菁面色苍白,缓步走出房间。 …… 几个时辰之后,岳乔逐渐苏醒,但方才梦中所见却还是挥之不去,让他此刻内心仍然难以平静。韩秋一直守于岳乔身侧,为其运功凝气。 岳乔看见身侧守护的韩秋,微微垂首,恭敬道:“韩师兄,是我定力不足,让邪魔入侵,险些惹出祸事。” 韩秋眉头微敛,眼神中略带痛惜,自责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行事考虑不周,才让那阿芙蓉魇魔有机可乘。梁掌门已经为你祛除梦中魇魔,但仍有一事要告知,你中了阿芙蓉魇魔的法术,此时魇魔虽走,但魔障仍存,若是你往后心智定力不足,还会让她再有机会控制你的内心。岳乔,切记莫要大喜大悲,迷失了本性。” “谨遵师兄教诲。”岳乔抱拳道:“如今只恨当初一念之仁放过了那花妖!” 韩秋摇头道:“当初你也无证据缉拿此妖,如今既然已经知晓此妖以邪术害人,蜀山自然不会放过。但岳乔,你要谨记莫要意气用事前去报仇,反而落入妖物的陷阱。” 岳乔微微阖目,点头道:“曹玉的情况如何?” “尽可放心,他已经苏醒,桃林仙李冬梅正陪着他们,不会有事。”韩秋从怀里取出几粒丹药,递与岳乔:“这几粒丹药虽不能帮你祛除内心魔障,却也是让人凝神静气之药,你先服下,往后的时日便留在蜀山静养吧!” 岳乔摇头道:“我去昆仑是为寻回家严的遗物,如今寻得干将剑,我需尽快返回杭州城外的莫干山,将父亲的遗物交予母亲。至于魔障一事,还请师兄为我保密,以免家母担忧。” 韩秋沉思片刻,点点头,“如此也好,你留于莫干山休养,加之有赵师伯陪伴身侧,应当无事。” …… 酆都城郊的那间小院,曹玉才从数日的昏睡中苏醒,神识仍有些迷糊,突然睁开眼看见打扮怪异夸张的桃林仙正在为自己把脉,不免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见到了妖怪。 赵晴连忙喝道:“看你又大惊小怪,桃林仙在为你疗伤,你还不配合些?” 曹玉被桃林仙一吓,又被身侧赵晴一喝,瞬间清醒了大半,求饶道:“大小姐!好歹我也是个病人,你这么大呼小叫,不怕把我又吓昏过去,白费了你们多日的辛劳?” “你还是这样油嘴滑舌!看我不割掉你的舌头!”赵晴心中仍然忧心岳乔的安危,被曹玉此时的油腔滑调的面容激怒。 赵诚面色未沉,摇头责备道:“小晴,曹玉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怎可如此?” 赵晴自知失言,微微低下头,略带几分歉意地向曹玉道歉:“曹玉,我言语有失,还请你见谅。” 曹玉面色苍白,轻轻挑了挑摇头叹道:“大小姐,我照顾你也是收钱办事,受不起你的歉意,若是你要道歉,多给些银子就是了,嘿嘿。” 赵晴被曹玉此番话弄得愠怒,却也不再反驳,转身走出房门来至院中,忧心地看着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蜀山金顶。 桃林仙将曹玉的手放下,故作严肃地说道:“若想让伤好得快些,就少跟赵姑娘斗嘴。”桃林仙说罢,缓缓站起身,凭空幻化出纸笔写出一份药方递与赵诚手中,吩咐道:“按药方抓药,这药两副煎成一副,先武火炖上半个时辰再文火煮上一个时辰,这药早晚各一次,按时服下。” “多谢桃林仙。”二人抱拳谢过。 桃林仙嘿嘿一笑,又恢复了一副极其诙谐的模样,“那个小晴儿似乎有些心事,我去看看。” 桃林仙来至院中,看着怅然凝望着蜀山方向的赵晴,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却也不好言破。 此时,一人从院外走入,来者正是岳乔。 赵晴颇有几分喜出望外,“岳大哥,你……没事了么?” 岳乔此时面色仍然毫无血色,但气息已经恢复平静。岳乔温和而笑,点头道:“我已无事,白天的事情让你们受惊,还望恕罪。岳某来此,是向几位道别,我离家数日,家母很是担心。” “你要回杭州?”赵晴眼中满是怅然不舍,却也不好多言,“如今天色已晚,岳大哥要夜间赶路么?” 桃林仙连忙抚掌笑道:“晴妹妹不必担心,他们御剑腾云瞬息千里,夜间施术反而更不易惹人注目。” 岳乔抱拳谢道:“曹玉刚刚苏醒,我也不便打扰了,还请赵姑娘代为转告,在下告辞。” 桃林仙连忙说道:“小乔儿,我送你下山。赵姑娘,山路危险,你莫要相送了,别让我们担心。” 待二人走后,曹玉也缓步走到院子里,看着怅然发呆的赵晴,略带戏谑地说道:“有女怀春啊!莫不是看上了那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英雄盖世的岳大侠了?” 赵晴被曹玉一番抢白弄得面容赤烫,转身扬手正要拍下,却也守住了那份怒气,瞪着双眼冷冷注视着曹玉那玩世不恭的样子,“你要事再胡言,信不信我真切了你的舌头泡酒!” 曹玉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连连求饶,摇头叹道:“我自然信啊!你金玉城的大小姐,有什么做不出来!我就是想,昆仑山的那把剑是我首先发现的,却被那岳大侠抢走了,哎,他救了我们一命,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赵晴蛾眉紧锁,厉声喝道:“你这市侩!岳大哥救了我们性命,你还出言诽谤!岳大哥今日为了救你以身犯险,你也不思回报!” 曹玉抱着胳膊故作狡黠地一笑,“我就是个市侩,满脑袋想的也就是钱,这就事论事对不对?我也救过大小姐一命,大小姐你也不是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的?哎。” “小晴,你的脾气也该收敛。”赵诚看着仍然不服的赵晴,轻声劝道。 赵晴不想理会那油嘴滑舌的曹玉,转身向房中走去,重重地阖上房门。 赵诚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曹玉,小晴的性子是自幼被宠坏了,你勿要见怪。” 曹玉轻声一笑,“我也不知怎么了,非要跟她斗嘴才开心,往后我也少惹她就是了。” 第十章 良夜 桃林仙随岳乔缓步下山,看着夜色中林梢升起的皎月,低声问道:“岳乔,许久未有见到你母亲了。过些时日,我也去江南看看,呵呵,还想念着自己的那片桃林,不知道如今可否安好。” 岳乔神情恭敬,颔首而笑,回道:“桃林仙离开会稽山的桃林也有近二十年了吧?呵呵,那里的百姓很是想念当年那位居于山中的医怪桃林仙。” 桃林仙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气道:“当年也爱四处游历,无意发现了那片桃林,便随性住下了,难为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惦记着。” 岳乔静默而笑,眼神有几分怅然,眺望着林梢的皎月。 桃林仙故作深沉地动了动眉毛,侧过脸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了那个孩子的消息么?” 岳乔听闻此言,神色有些微怔,片刻后才略带失望地淡然而笑,摇头说道:“这些年,我也在人间四处打听,却也没有半点线索。” 桃林仙眉头微锁,略略点头道:“相信这孩子的父母早已给他安排了个好去处,我们多操心也无用,一切顺其自然吧!我就送你到这里,路上小心,替我向你母亲问好。”说罢,二人抱拳告别,岳乔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这烟青色的山林之间。 …… 夜色下的巫山峡谷,清波映白月,渔火一二点。 一处孤峰之上,那间简陋的草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落寞,清风拂过庭前的草叶,沙沙作响。 岳乔只身来至草庐之前,稍稍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锦囊,怅然立于门前。 片刻后,岳乔垂首抱拳道:“这是我在昆仑山偶尔得到的白玉石子,望姐姐莫要嫌弃。” 木质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素衣半绾青丝的秀丽女子从屋内缓缓走出。何月棠如今也三十有七,却丝毫未见老去的痕迹,如同神女峰之巅那皎洁玉像那般,将往日的颜色都凝固了下来,容颜虽然未改,但却早已不见当年在会稽山初遇之时的那份明媚笑意。 岳乔稍稍抬起头,刻意注视着何月棠如镜般清澈的双眼。 何月棠的笑容带着几分淡泊清远,从岳乔手中接过那只锦袋,取出袋中的那枚小石子,放在手中把玩,点头道:“有劳你费心了,你母亲可好?” 岳乔微微拱手抱拳道:“有劳挂心,一切都好,楚庭的消息我也一直在留意,若是有线索必定及时通知姐姐。” “多谢,都过去二十年了,呵呵,也不知楚庭身在何方、是什么模样什么样的身份?”何月棠淡然一笑,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几缕青丝,微微眯着双眼,略带怅然地看着眼前的岳乔,“呵呵,小乔儿如今也长成大丈夫了。若是我没有记错,你今年也该过了而立之年,我这个做姐姐的,还希望能喝上你的喜酒?” 岳乔微微垂首,笑道:“一切随缘,不可强求的。” 何月棠不由掩口而笑,故作惋惜地叹道:“可惜我没有妹妹,否则就让你作我的妹夫。” 岳乔面露忧思,稍稍颔首,恭敬答道:“夜色已晚,我因一些事情也耽误了太久,需尽快赶回杭州莫干山以免母亲担忧。过些时日,再来拜访探望。” 何月棠微微点头而笑,扬手送别。 …… 酆都城郊的那间小院里,赵诚靠在一棵香樟树下,仰面看着幽寂的天空,赵晴坐在一侧的小凳之上,一言不发。 靠在门口的曹玉,看着这两个心事重重的兄妹,也不知从何劝起,也抬头看了看月明星稀的天空,故作深沉地略略抬了抬眉毛叹了口气,“哎!自个的身子还得自个疼惜,外人怎么劝也是无用。我先去找周公去了,希望梦里能有那些中原人说的黄金屋和颜如玉,哈哈!”说罢,曹玉伸了个懒腰,走回屋内,侧身躺在卧榻之上和衣而眠。不过片刻,屋内便传来的如雷鼾声。 赵诚稍稍回过神,看着一侧神色凝重的赵晴,不由心疼劝道:“小晴,你才恢复些,早些休息。” 赵晴稍稍侧过脸,努力让愁结的双眉舒展开来,点头道:“我睡不着,就想在这院子里坐着,看看这里的星空月色,果然和家乡不同,连空气里的气味也不一样。” 赵诚笑道:“相隔千万里,我们以后若是想回乡,怕是也难了。既来之则安之,很多时候珍惜当下才是最好,想必这话,岳兄也对你说过了。”赵诚温和一笑,努力不让自己的痛苦忧思影响到此时的赵晴,“我们往后要在这里定下,多少也得有些经商的本钱,往年金玉城与不少中原的商客有来往,过些时日,我会想办法联络这些人,对我们有些帮助。前几日的信,想必还需些时日,泉州杨伯父的家人才能收到,虽然知此事残酷,但有消息总好过了无音讯……这也是杨伯父的遗愿。”赵诚说罢缓缓站起身掸下身上的飘落的花叶,来至赵晴身侧,轻轻拍了拍赵晴的肩头,二人四目相对,静默许久。 …… 第二日的清晨,曹玉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不停地打着哈欠,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一大早该寻些吃的,此时也不知赵家两兄妹醒了没有。 一侧的房门轻轻打开,又轻轻阖上,赵诚从屋内走出,眼眶有些泛黑,显然是一宿未眠。赵诚示意曹玉到院外说话,“小晴刚刚才歇下,我们去院外说话。” 二人来至院外的树林之中,赵诚从怀里取出一包银两,“曹玉你懂些玉工雕琢,这些银钱做些小买卖,我知晓你是真心关心小晴,往后小晴便交给你照拂了。” 曹玉有些吃惊地看着,摇头道:“赵公子这是何意?难道你要返回金玉城报仇?” 赵诚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我听韩道长说起,赵恭等人也已经离开了金玉城,正往中原赶来,推测他们是要去往京城。” “你要去京城守株待兔?难道你认为这次就能报仇么?”曹玉眉头不展。 “我知晓轻重,经过这几番磨难,这以卵击石之事我也不会做。但这血海深仇又岂能是说放下便能放下?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等他们来到京城之后,想办法暗中监视赵恭等人。”赵诚微微垂头,面色凝肃。 曹玉不解地摇头道:“昨日不是说了么?这件事情有歪门邪道的术士涉入其中,蜀山自然会管,你又何必如此?” 赵诚缓缓抬起头,看着曹玉一字一顿地说道:“蜀山侠士是出于侠道仁义不会放过那些作恶的术士,但这是我们赵家的仇,我又岂能放手不管?我无时无刻不想手刃仇人!”说到此处,赵诚双拳团紧,微微颤抖着。 曹玉无可奈何地抬了抬眉毛,“那让我如何跟大小姐说?要是谎话编得不好,我怕又要挨揍了,我也不知道能照顾大小姐多久,就怕我这条小命迟早断送在大小姐的拳头之下。” “曹玉,你就告诉小晴,我去外地联络当年与金玉城有来往的商人,以后要在这里长居,也需要些资本。”赵诚将手中的银两送到曹玉手中。 “赵公子为何不等大小姐醒了亲口跟她说?”曹玉接过银钱,掂量了下,心中想道:这位赵公子应当是把身上带着的所有值钱的玩意都当了,估计就给自己留了些过路盘缠。 赵诚摇头道:“若是当面说,我肯定去不了,小晴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一定会跟着我去的,到时候就怕会连累她,我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不要被仇恨牵绊。” “那你呢?为何不能留下安安稳稳地生活?”曹玉显然有些无可奈何。 “那不一样!”赵诚的眼眸里满是血丝,极力压制住内心又一次被点燃的怒火。 曹玉摇头道:“又何不一样?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晓些道理。” 赵诚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曹玉,“你不用劝我,有些事情我会量力而行,但有些事情却也要亲力亲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非匹夫之勇。” 曹玉掂量着手中的银两,略带尴尬地笑道:“这银子我收下了,呵呵,我从来不和银钱过不去,就怕公子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丧大小姐的拳头之下了,哎!” 赵诚微微侧面,神色凝重忧思,“小晴的性子是火爆了些,但本性绝对不坏,有些是被爹和我宠坏了。你以血救她的事情我还未告诉她,但我相信她自然能明白你对她的关心。” 曹玉听闻此言,连连摇手摆头,“赵公子莫要误会误会,我有几个胆子敢关心那位晴大小姐?不过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受了宋伯的银钱,答应照顾好大小姐。现在是受了你的银钱,我才答应照顾她的。赵公子,你可千万一定要保住性命,过段时间就得给我送点钱,否则这钱花完,我就没道理再管那个难伺候的大小姐了!” “你……呵!”赵诚双眉不展,苦笑着摇了摇头,“好,我答应你。” “一路保重,”曹玉微微抿嘴,目送赵诚远去。 赵诚走下山,在市集里选了匹脚程好的马匹,向京城的方向赶去。 第十一章 心魔(上) 桃林仙从酆都城里带了些干果蜜饯,刚刚走到曹玉所居的院外,突然听见院内传来的曹玉呼救的声音。【、 曹玉被赵晴追得围着院中的那棵香樟树转圈,“大小姐饶命!” 赵晴眉头紧锁,手执一枝拇指粗细的树枝,指着躲在树后神情狼狈的曹玉喝道:“哥哥怎么会扔下我一个出去?你实话实说,他是不是回去报仇了?” 曹玉无可奈何地叹气,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摇头道:“大小姐,这里离昆仑何止千里?公子的确是去做生意了,和金玉城又来往的中原商人那么多,如今还需四处联络打点,以后才能有资本在这里继续生活啊!” “那你说,大哥去了哪里?”赵晴驻足思考片刻,稍稍放下手中的树枝,“既然是这样,哥哥为何不带上我?” 曹玉轻轻挑了挑眉毛,回道:“这事情自然辛苦,也难免会受人眼色,怎好让你这样的大小姐去受罪?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等待消息就是了,赵公子这一去,少说也得半年。” 赵晴面露忧虑之色,轻咬着嘴唇,摇头道:“不行,我要去找哥哥,你说,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曹玉迟疑片刻,想到:这时候一定不能告诉她赵诚去了京城的事情,只能想办法拖延些时间了,这个难缠的大小姐,若是不编个谎肯定不会消停。曹玉心头闪过一念,连忙说道:“公子说去了江南的杭州。” “杭州?”赵晴心头微微一蹙,脑海里闪过岳乔的影子,迟疑片刻后才缓缓点头说道:“与金玉城有来往的不少商人的确是来自江南……” 曹玉看着赵晴的神色有些许缓和,才敢从香樟树后走出。 赵晴点头沉思片刻,又问道:“我要去找哥哥。” 曹玉摇头道:“大小姐,你……” 赵晴语气坚定,“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多费唇舌。” 此时院门被缓缓推开,桃林仙从门外走进,冲着二人憨笑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仍然惊魂未定的曹玉,笑道:“怎么不见赵诚?” 赵晴羞赧一笑,低声道:“桃林仙,哥哥往江南赶去了。” “江南好啊,我也在江南的会稽山住了些年。”桃林仙将手中的那些干果蜜饯放在桌上,“把这些南枣蜜饯放在药里一起煎煮,药就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有劳桃林仙费心,请问桃林仙,从酆都赶去杭州是多远的行程?该怎么去了?”赵晴恭敬问道。 桃林仙点点头,“你们若是要去杭州,我可以与你们一同前去,话说我也许久没有回过江南了,会稽山离杭州倒也不远,也怪想念的。不过嘛,我不会修道人的御剑凌风,也没办法带你们二人瞬息千里,但我倒是能陪你们一路游山玩水。走水路顺流而下,比陆路要方便许多。” 曹玉心里不住犯嘀咕,心想随口说了个杭州,这大小姐还真想追过去,哎,也罢也罢,这一路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了。曹玉略动了动眉毛,“有桃林仙相陪,我们一路也会轻松许多了。” 赵晴将头扭过去,略带嗔怪地说道:“曹玉,谁说让你去了?” 曹玉故作傲慢地撇撇嘴,嗤笑道:“你以为我想管你?若不是收了钱,谁要管你啊!” “你这个无赖,眼里只有钱。”赵晴心知曹玉的伤势还未大好,如今沿途奔波对他身体无益,但看见曹玉这副无赖的模样,心头总是升起一缕无名怒火。 曹玉双手环抱胳膊,叹道:“我们穷人生活不易,当然知道钱的重要。怎会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从小就衣食无忧。” 桃林仙看着眼前二人斗嘴的情形,不禁抚掌仰面大笑,“你们的伤还没好全,沿途奔波总是不好的,再休养几日吧!刚好趁这几日准备,三日后我们再由水路启程。放心,不会耽误事情,既然知道了赵诚的去处,就好办许多了。”说到这里,桃林仙故作深沉地点头道:“晴姑娘,这山上风景也不错,四处走走散散心也好,这是蜀山的地界,不会有歹人的,尽可放心。曹玉,你先随我下山采办些东西,这种粗重活,还得让你来做才好。” …… 曹玉随桃林仙沿山路向城里走去,待稍微走远一点,桃林仙故意转过头,看着曹玉问道:“老实交代,赵诚是不是去了京城?” 曹玉面露惊异之色,小声道:“桃林仙你都知道呢?看来这些事都瞒不过你。” 桃林仙点头叹道:“韩秋不该告诉赵诚这些的,不过细想来,韩秋也没做错,毕竟是血海深仇。若是赵诚不明真相,执意返回昆仑金玉城复仇,这路途遥远怕是会生出更多变数。哈哈,你骗赵晴说她哥哥去了杭州,为何正好是杭州?” 曹玉面露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是杭州……哦,我想起来了,岳乔说过他住在杭州!” 桃林仙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嘿嘿,你对晴姑娘也是有心的,但这么做岂不是正好顺了她的心思,却让自己的苦心白费了?” 曹玉听闻此言,脸色变得有些窘迫,内心也在责怪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杭州这个地名,连忙解释道:“这个玩笑可开不起,大小姐发起脾气来那是吓死人了!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岳大侠正好在杭州,如此也好,我刚好把这麻烦推出去,嘿嘿!” “呵!”桃林仙背着手向山下继续走着,意味深长地笑着,也不再多评论。 …… 杭州城外的莫干山的剑池旁,这几十年过去了,那间岳岚搭建的小屋依然静静地卧在这碧溪一侧。 赵若兰面容端丽沉和,静静地坐在屋外的几丛花间,静静注视着怀中的那柄沧桑古朴的长剑干将,平静的双眸里,暗含淡淡哀思。 “母亲。”岳乔恭敬立于一侧,平静地望着赵若兰的侧脸,“这次机缘巧合之下能寻回爹的佩剑,想必也是天意,母亲自当放宽心。” 赵若兰双目微阖,点头道:“这些我早也想到了,不过总是心存一丝念想,如今既然得见旧物,该放下也都放下了。呵,乔儿,你前几日的传书言及昆仑山迷阵之事,可有线索了?” 岳乔双眉略蹙,神色凝重,“是心术不正的术士用阿芙蓉作祟,此事还会继续调查,不能让此邪术妖法继续害人。” 赵若兰蹙眉凝思片刻,摇头道:“难怪,我方才察觉到你身上沾染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可是阿芙蓉所留?乔儿,此事事关重大,勿要隐瞒。” 岳乔微顿片刻,颔首道:“我思虑不周,险些成为阿芙蓉妖灵的傀儡,幸得梁掌门相救。孩儿让母亲担忧了,请母亲莫要生气。” 赵若兰面色沉静,并不见太多波澜,只是温和地看着岳乔,淡然而笑,“乔儿,你无事便是最好,我怎会责怪?乔儿,阿芙蓉为天地之间贪念**所化之花,灵力解封之后,人间邪念愈甚。” “母亲,孩儿与那花妖有过几次交手,蛊惑**操控人心,此妖物断不能轻饶。”岳乔眉头紧锁,原本平静的内心突然泛起几道紊乱的思绪。岳乔努力平复此时的心境,他知晓如今身上阿芙蓉的妖毒尚未除去,韩师兄再三叮嘱自己莫要大喜大悲,否则会让妖物有可乘之机。 “侠义之道,并不只限于人间,天地间生灵皆有生存的权利,这阿芙蓉花亦是。如果这阿芙蓉只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用于邪道,它亦算是无辜,至于花妖一事,需查明真相之后,再行论罪。”赵若兰站起身,她此刻已经察觉到岳乔身上的异样,语气凝重,嘱咐道:“乔儿你身上余毒未尽,这些时日你都留于屋后那处山洞之内静养调息,需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能出来,切记。” 岳乔微微颔首,恭敬答道:“孩儿知道了。” 赵若兰将手中干将剑交予岳乔手中,“这是你爹的遗物,往后便交予你手,莫要埋没了此剑。你于洞中闭关的时日,我会以干将莫邪阴阳双剑结成法阵,但身上余毒是否能清除干净,关键还在于你的内心,莫要让邪念肆意蔓延。” “孩儿明白。”岳乔垂首答道。 …… 是日夜晚,岳乔盘腿坐于山洞之中,默念心法口诀,努力清除内心杂念,但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旋,犹如百爪挠心,四肢躯干都微微颤抖着,冷汗从额间不住地渗出。干将莫邪阴阳双剑悬浮于洞口之处,闪烁着荧荧幽光。 突然间,岳乔似乎听见洞外传来打斗之声,岳乔猛然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正要冲出洞外屏障,突然听见洞外传来赵若兰的责罚之声,“乔儿,你太容易被外界所扰,又怎能清除体内阿芙蓉的余毒?你方才所见所闻,不过阿芙蓉至幻作用所至,莫要被扰乱了心境!” 赵若兰的声音仿若醍醐灌顶,让岳乔顿然间惊醒,“多谢母亲提醒,孩儿又险些中了阿芙蓉的诡计。” -, 第十二章 心魔(下) 赵若兰面色冷峻,清冷的目光关切地注视着山洞入口处的动静。 一赤一青两柄长剑周身萦绕着耀眼的光芒,阴阳双剑结成法阵守护于洞口。突然一缕诡谲的异香随风潜入。 “大胆妖物,此地岂容你作祟!还不速速现形!”赵若兰右手手掌之间幻出数道夺目光晕,袭向那香气浮动之处。只听一声女子的尖锐惊叫,那异香聚集之处,又瞬间散开,化作无影。 赵若兰凝肃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场景,盘膝坐下,守护于山洞洞口之处,严防妖物再次来犯。 …… 洞内,岳乔双眉紧锁,努力让此刻纷乱的内心平复下来,此时耳畔似传来女子微弱的求救之声,听其声音,似受了重伤。 “花妖……”岳乔耳根微微一动,他已察明此声音正是那日所见的花妖阿芙。岳乔并未睁开双眼,仍然静穆调息,不得让纷乱的念想杂事扰乱内心。 “岳公子……岳公子……”阿芙若即若离忽近忽远的声音始终在岳乔周身萦绕,却碍于门口所结法阵而不得近身。 “还想故伎重演?”岳乔面色沉静凝肃,依然没有睁开双眼。他知晓,这阿芙蓉花妖碍于洞口法阵而不得不有所收敛,如今真身不得进入,只能以幻像视听来饶人心智。 阿芙的单薄幻影匍匐在岳乔身外两丈之处,惨白虚弱的面容,似在哀求,“岳公子,我受了伤……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同,如今,我所栖身的葬云崖被很多修道人士围剿,阿芙蓉虽有蛊惑人心之用,但我一直安分居于葬云崖之中,从未扰乱过人间安宁。” “从未害人?呵,我亲眼所见,昆仑山迷阵与你脱不了干系,已有数条人命死于此,你竟然还敢狡辩?”岳乔凝神静坐,语气冷漠似冰。 阿芙略带苦笑地摇头笑道:“岳公子,亲眼所见未必是真。那些人来葬云崖强夺阿芙蓉修炼邪术,我为防他们再次作乱,在葬云崖四周都布下了迷烟法障,不让闲杂人等或是有邪念之人闯入葬云崖。当日我在阿芙蓉上布下迷心之术,亦是误会公子是和那些人一般无二,其实阿芙至始至终都未有害人之心。” 阿芙的此番话语言辞恳切,让人动容,让岳乔内心微微一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身前不远虚弱无助的阿芙,“你为何还要来此?” 阿芙轻捂着胸口,低声喘息着:“岳公子,阿芙蓉虽是万灵欲望所化,但所怀邪念欲望的生灵亦有资格生存,为何却要对阿芙蓉赶尽杀绝?我如今亦是无路可去,但也明白,岳公子绝非那些恃强凌弱自以为是的人,如今也只能来求你,救我一命,我答应你,待我伤复之后,就返回魔域安心修炼,远离人间。” “我如何救你?”岳乔清冷的目光已经温和了许多,静静地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阿芙。 阿芙欣然一笑,感激地望着岳乔,点头道:“洞口的法阵我无法强行突破,只能以幻影之身显于此地,岳公子,我不会让你为难,只要你愿意走近我身侧牵住阿芙的手腕,便可将体内残余的阿芙蓉灵力送还给我,公子体内的残余迷心之术亦可撤去,阿芙也能恢复几层功力,能助我洞外真身有办法离开人间,返回魔域。” “好,我答应你。”岳乔站起身,走至阿芙身侧,微微躬身握住阿芙的手腕。 阿芙微微仰面注视着岳乔清澈的双眼,欣然而笑,但就在片刻之后,这抹感激的笑意变得诡谲狰狞,让人感觉寒凉无比。 岳乔心中猛然一怔,仿若遭受重创,内心的理智在瞬间被邪念吞没。 …… 赵若兰察觉到洞内的异动,正想冲入一探究竟,却在此时,洞口的阴阳双剑所结法阵突然崩溃。法阵反噬之力,让赵若兰遭受重创,嘴角渗出乌黑血渍。 “乔儿!”赵若兰拾起地上的莫邪剑,快步走入洞口,却发现此时的岳乔已被邪魔妖火包裹萦绕,原本清澈的眼眸里满是骇人血丝。 赵若兰不忍对岳乔下手,只想施法制住此时的岳乔,却已是无能为力。岳乔手执干将剑,手臂不住颤抖着,汗水混在着泪水从眼角滑落。阿芙的声音在岳乔耳边回旋,“杀了她,你便能得自由新生,杀了她!” 突然间,岳乔仿若失控一般,飞快地冲出山洞,却并不如阿芙所愿对赵若兰动手。一侧赵若兰来不及阻挡,此时赵若兰已深受重创,已无能力追赶,才迈出几步,便踉跄倒下,半跪在地上重重喘息着,“乔儿……” …… 葬云崖,四周被诡异的五色烟雾萦绕着,惑人的异香于四处上下沉浮。山崖之巅的一丛艳丽的阿芙蓉花丛之内,面色苍白的岳乔静静地躺在其间,手中还紧握着那柄干将长剑。 阿芙侧坐在岳乔身侧,轻轻抚摩着岳乔俊秀的面庞,意味深长地笑着。 任飞恭敬立于一旁,拱手躬身,缓缓问道:“主上,我们几人去了昆仑山,也遇上了这个捣乱的家伙。好在这次金玉城的事情还算顺利,吴不破已护送那赵恭去往京城,计划一切顺利。” “顺利?哼!”阿芙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格外锋利,“那还让多事的蜀山派查出这迷幻之术与葬云崖的阿芙蓉有关?你可知,你们的失误,会增加多少麻烦?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臭道士打发走了!不过他们定会再来寻衅,葬云崖的位置还需挪换,才能躲避他们的搜捕!” 任飞面露惊惧之色,神色慌张,不敢直视阿芙面容,“主上,此人如此难对付,为何不杀了他?” 阿芙邪魅地笑着,轻声叹道:“原以为人心虽最脆弱最易受蛊惑的,没想到却遇上这样一人,真让我又爱又恨。如今我虽没有操控他全部心智,但如此就杀了他,倒显得是我示弱了,我喜欢看人纠葛痛苦的模样,尤其是眼前这样的人,呵呵……” 任飞若有所悟,抬起头试探着看着阿芙妩媚的侧脸,小声问道:“主上的意思是?让那些自负正义的臭道士自相残杀?” 阿芙仰面得意一笑,“岳乔虽非蜀山弟子,却也和蜀山颇有渊源,他父亲曾是蜀山的掌门。这岳乔心气高傲,最是目中无人。我们不如借他之手,好好干一番大事,在他醒来后,若发现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不知道这位岳大侠会如何自处?呵呵,真是让人好奇啊!” “主上妙策!”任飞恭维而笑。 突然四周的烟雾似乎受到一阵扰动,得意之时的阿芙双眸寒光闪过,冷冷道:“又有外人闯入,呵呵,真是自投罗网。” 任飞转过身,注视着扰动传来的方向,突然一道青色电光从天际斩落,破开这层层迷雾。赵若兰疾风般的身影从天降落,手中莫邪剑闪烁着寒锐之光映照着赵若兰怒色满布的面容,“妖孽!快放开他!” 阿芙示意一侧任飞退后,缓缓站起身阴冷而笑,“救子心切,当真让人动容。可惜,即便你道行再高,自投罗网便是自寻死路了!” 四周的烟雾又重新聚拢,五色彩烟飞速在赵若兰身侧飞旋萦绕,幻化出道道光晕流彩,伴随着刺耳的笑声,将赵若兰囚禁在这迷雾牢笼之内。 赵若兰因阵法反噬而遭受重创,如今想要强行突围已是力不从心,愤恨的双目中烈焰似在燃烧,突然间,赵若兰突然感觉身子瘫软,颓然倒下。 阿芙哂笑一声,很是轻蔑,摇了摇手道:“这人往后可以用来要挟岳乔,就姑且先留一条性命,待我将这岳乔戏弄玩耍够了之后,再让这一对母子一同赴黄泉!任飞!” “属下在。”任飞抱拳答复,很是恭敬。 阿芙笑道:“葬云崖如今留在这也不安全了,我需将葬云崖换一处安静的地方,往后你若有事禀报,只要于月夜焚五彩烟暗祷,我便会知。你现在赶回京城与吴不破会合,勿要误了计划。至于这岳乔,好戏才刚刚上演,就让他好好陪我解闷。” 任飞会意而笑,嘴角微微上扬,垂首道:“属下遵命。” …… 月色中的江南灌木树林之中,岳乔突然感觉到身上的烈火灼烧疼痛难抑,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捆于一棵大树之上,四周围了数十愤怒的民众,手中握着火把,皆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岳乔头疼欲裂,尚未完全清醒,透过熊熊火光,看见为首的一老人已经哭成泪人,声声控诉道:“这恶徒潜入我家中,将我的女儿玷污杀害!” 岳乔不明发生了何事,此时只感觉体内的力气已被抽空,“这位老丈,在下不知你所言何事?” 老人双目通红浮肿,泣声骂道:“你这恶徒,竟然还如此相问!你还我女儿命来!”说罢,老人抡起手中的火把向岳乔身上打去。 “孙伯啊,这恶徒我们擒住了,还是要送官的!断不能在这里动私刑出了人命啊!否则,我们也会脱不了干系。”众人将孙伯制止住,不停的劝道。 恍惚中,岳乔又昏睡过去,没有了半分意识。 第十三章 苏合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若耶溪里泛舟的采莲女若即若离的歌声划破了岳乔此时的梦境,岳乔渐渐回过神来,吃力地睁开双眼,勉强支撑起自己疲累虚弱的身子,疑惑的看着四周。此时,自己身处一间简陋朴素的小屋之内,似乎闻到一股清苦的药味从门外传来。岳乔站起身,缓步走出门外,看见一身着粗布褐的青年男子正坐在院中用杵臼捣着草药。男子见到岳乔,放下手中的药杵,轻轻拍落手上的草药碎叶,冲着岳乔点头笑道:“岳大哥,你总算醒了。” 岳乔面露疑惑之色,“小兄弟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呵,前天救你回来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如今都不记得了?我叫苏合,这里是茨坞镇的梨花谷。”苏合温和笑着,稍稍侧过头看着岳乔,“你也真是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这么快也恢复了许多。原以为,你至少要躺上几日才能清醒呢!” 岳乔蹙眉凝思,心中念想纷乱,只是隐约记得在莫干山的山洞中了阿芙蓉的诡计,其余之事,竟然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苏合笑容谦和温煦,“岳大哥,前天夜里我路过一处山岗,听见异响,竟然看见你一人似中了魔一样,手执长剑对着那片树林乱砍,我猜岳大哥应是中了这山林精魅的幻术了,好在我身上随身带了些驱邪避凶的草药,还好救得及时。” 岳乔凝神沉思片刻,看着双臂上密布的伤痕,不由微微蹙眉。蓦然间,岳乔抬头惊愕忆起昨夜被村民所困的片段,身上的伤痕还有灼烧的痕迹,种种记忆,并不似幻觉。 “苏合,这里是茨坞?前夜你发现我的时候,当真只有我一人?”岳乔眼眸寒凉雪亮,隐含不安之色。 苏合释然而笑,点头道:“当然,只看见你一人,并没有其他。岳大哥可是有朋友失散了?” 岳乔听闻此言,纷乱的内心稍稍平复下来,点头道:“多谢,不过我离家之事并未告知母亲,我需尽快回家,以免家母担忧。” 苏合面露难色,叹道:“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多休息些时日,你家乡何处?要不休书一封先报个平安便好。若是让你母亲见到你如今的样子,岂不是更加担心?”说罢,苏合走至一侧小炉旁,手执蒲扇扇着炉火,“这药马上就好,岳大哥你若信得过我,便安心留下修养些时日。” “有劳小兄弟。”岳乔抱拳谢过,但心中疑惑仍然悬浮心头而不得解。 苏合将汤药倒入一只褐色陶碗之中,端与岳乔面前,“凝神静气的汤药,岳大哥服药后需休息片刻,切记,中了这精魅魍魉的幻术,一定不能多想,安心养伤就好。” 岳乔颔首浅笑,接过药碗,仰面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苏合笑了笑:“我还要去茨坞镇里办些事,岳大哥,你刚服下汤药,还需凝神休息片刻。”苏合将一侧的担子收拾打点妥当,挑上货担沿着山路向山下走去。 岳乔精通药理,方才的药汤,的确也是凝神静气的药材,而且这位苏合,虽然尚不清楚他的深浅,但观察其神情举止,也是磊落坦荡,并不见有虚假。且也颇有一见如故之感,若非他搭救,自己昨夜怕是要生出祸事了,但不知母亲现在如何。想到此处,岳乔从袖中取出一只符鸢,托在手上,默念几声,扬手将符鸢放飞。 待苏合走后,岳乔回到小屋之内,盘腿静坐于竹榻之上凝神调息。恍惚间,岳乔又渐渐陷入了那片五彩迷眼雾瘴之中,隐约中,似传来女子的呼救之声。 “又是你?!还想故技重施!”岳乔神情冷肃,双眸若冰,静静的扫视着四周。 阿芙一身五彩华裳,嫣然妩媚而笑,“岳公子,那夜风流快活,今朝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妖女!休想妖言惑众!”岳乔眼眸中寒光大盛,他亦知晓,此时不过陷入梦中,只要自己心智清明,便不会再陷入这惑心迷障。 此时的阿芙虽然娇笑妩媚,但眼神中却隐含一丝不甘,阿芙此时似乎也不能走进岳乔身侧,其鬼魅般的身影犹如这五色烟气一样,漂浮于这阿芙蓉花海之上。突然间,阿芙眼中闪过一缕邪魅笑意,“岳公子,前夜你在白石村风流快活后又屠尽了村中人畜,不知这事情,你还记得否?” “你!”岳乔内心仿佛遭受重创,一时脑海中一片空白,惊恐和疑惑陡然而生,“我不会相信你。” 阿芙摇头轻叹,惋惜而笑,“想必有些东西,想忘也是忘不了的。你深夜潜入村中奸污一女子,随后又将整座村的老少幼小全部杀光……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阿芙的话,仿若利刃剜肉,记忆中的碎片,随着这一番话而变得清晰起来,陡然间,内心的黑雾似乎要将此时的岳乔吞噬一般。 阿芙看着此时岳乔痛苦挣扎的模样,不由掩口巧笑,叹道:“你的娘亲如今也在我的手里,只要你能乖乖听我差遣,我便能暂时保她平安。”说罢,阿芙从怀中取出一支小钗,抛至岳乔身侧。 岳乔握住这只小钗,发现此物果然是母亲所佩之物,内心痛苦纠葛,却也无力反抗。耳边充斥着阿芙狂妄尖锐的笑声。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将这五色瘴气驱散,也打断了阿芙的笑声。岳乔仿佛又坠入了一个漩涡,四周的情景都化作了道道光影迅速远去。 …… 岳乔胸口不住起伏,一口污血从喉咙中涌出,岳乔缓缓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手中紧握的那支小钗。此时岳乔虽然已从梦魇中醒来,但梦中所忆起之事,却愈加清晰。岳乔低声问道:“这里可有一个名为白石村的地方?” 苏合听闻岳乔此言,脸色微微一变,沉默片刻。 岳乔此刻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额间青筋突兀,汗水不住涌下,“告诉我,前夜发生的事情?” 苏合静默片刻,颔首垂目说道:“勿要被阿芙蓉的妖言所惑。” 还未等苏合语音落下,岳乔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紧紧捂着胸口的手掌不住颤抖着,压低了声音“带我去白石村。” 苏合自知拗不过岳乔,垂首点头,示意岳乔跟上。 坐落在青山碧水之侧的白石村,本应该是安宁祥和之地,但此时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笼罩着,村外的山岗之上,掩埋着数十人的尸身。 “他们都中了阿芙蓉的妖毒,你身上的妖毒,不至于让他们中毒如此之深,就其中毒深度来看,杀害他们的并不是你……”说到这里苏合稍稍顿住。 岳乔面色煞白,没有了半分生气,颓然跪倒,伏地恸哭。 苏合躬身蹲下,劝道:“岳大哥,那阿芙蓉妖物狡猾,你若是相信她的话,便是中计了!依我前夜所见,你虽神识迷幻,但并未丧失心智。你真相信那阿芙蓉所言?” 岳乔微微仰面,“他们始终是因我而死……我身中阿芙蓉妖毒,活下去只怕会害了更多的人。”说罢,岳乔似要自戕,正待扬起手掌,却被苏合制止。 苏合摇头道:“一死了之,那这些村民的仇又该如何?那妖物假冒你杀人,继而又化成村民去报官。我去了茨坞镇,官府上已经命画师绘了你的画像,四处张贴,悬赏缉拿。”说罢,苏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画像,摇头道:“幸而我手脚利索,将这些分发四处的画像上都点上了一点痣,顺便再加了一道刀疤。” 岳乔神色清冷,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救我!” 苏合想要搀扶起岳乔,却发现眼前之人十分固执,“见死不救,同于共犯。” “你怎会知道得这么多?莫不是和阿芙蓉有关?”岳乔虽然此时面容死寂,但双眸却仍然如利剑般锋利雪亮。 苏合轻声喟叹,“我救你,是因为敬佩你,中了如此深的阿芙蓉妖毒,竟然也可不受阿芙蓉妖灵驱使,如此定力,当真可叹!若是换成我,我也没有把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智。只可惜我来之时晚了一步,没能救下这些村民,也让那狡猾的妖物逃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岳乔冷眼注视着苏合平静的面颊。 苏合点头道:“有些事情,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相告。如今,找到这作恶的罪魁,才是最重要之事。” 岳乔缓缓站起身,心中挂念母亲安危,低声说道:“我要去葬云崖。” “葬云崖又换了位置,很难寻到,若要找到,少不得费事。我查到,与阿芙蓉相关之人赶往了京中,怕是图谋不轨。如今莫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你体内的妖毒,我会尽力为你化解。”苏合眼神沉静而真诚,对岳乔微微点头,以示安慰。 岳乔双眉紧蹙,神色凝重,摇头道:“多谢好意,但我不希望因此事而拖累旁人。” 岳乔正待离去,却被苏合一把扣住的胳膊,岳乔暗自心惊,眼前之人内功之深厚,手下却也留了几分力道。 苏合冲着岳乔眨了眨眼睛,笑道:“多有得罪,这阿芙蓉的事情我管定了,你的事情我也管定了。” 第十四章 白浪 四周的青山被青色的烟云笼罩着,几只猩红色的无情花斜生在沿途两侧岩壁的缝隙之间。 一叶乌舟行于这叠嶂山峦之间,划开数道清涟水波,时而有飞鸟盘旋此间,倏然自在。 赵晴站在船头,有些怅然地举目望着天上时聚时散的浮云轻烟,心头隐有不详之感,“桃林仙,从这坐船去杭州,需要多久的时间?” 桃林仙举目眺望,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少说也要一月的时间吧!好在这一路风景倒是不错,晴姑娘倒可放宽心,不必太过忧虑。” 赵晴心中记挂赵诚还有岳乔,眉头微敛,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从小就想来中原,如今有了机会,定要好好浏览这四周风光。” 曹玉坐在船舱里,饶有兴致地用小炉温着酒,略带几分调侃地笑道:“那可不是?我也可以跟着大小姐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游历见识一番。” 赵晴略带愠怒地看着曹玉,“你执意要跟着,我可不想和你同路。” 曹玉的神奇略带几分玩世不恭,大口地吃着糕饼,模样颇为滑稽。桃林仙见状,顿时也馋了几分,连忙跃入船舱,一手抓起粉糕香点塞入口中,笑道:“原来还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曹玉果然想得周到。” 曹玉乖觉一笑,连忙将身前的一叠糕饼递到桃林仙的面前,略带几分讨好的神态。桃林仙自然也明白,寻找赵诚并非此行的目的,关键就是先稳住晴姑娘,如今之计,便是能拖住一刻是一刻。 一只符鸢盘旋而下,落在桃林仙的身侧,桃林仙将符鸢收回袖中,凝思片刻,继而又装作无事一般继续与曹玉饮酒谈笑。曹玉探了探头,发现船头处的赵晴并未留意自己这里,于是小心地试探问道:“桃林仙,可是京城那边的消息?” 桃林仙故作神秘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赵诚现在才行小段路程,我也吩咐沿途的一些朋友帮忙照顾。不过京城始终是是非之地,如今又传出了个消息,呵呵,听着也觉得好玩。若不是要帮你带着晴姑娘绕圈子,我也想去京城看看呢!我猜,金玉城的那个赵恭不远万里从北庭赶去京城,所为的也是这件事情……” 曹玉听闻此言,顿生好奇,无声地憨笑着,问道:“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玩?” 桃林仙托着下巴,点头道:“京城里住着谁?当然是人间的那个皇帝咯!他最宠幸的妃子就是贤妃,郑皇后死后他未再立后,那这位贤妃娘娘便等同于皇后。这皇帝膝下有两子三女,皆是贤妃所出。较小的两位公主都已经出嫁,但是最长的昭平公主如今年近二十,据闻也是生得国色天香,却一直未出嫁。” 曹玉若有所悟,轻轻挑了挑眉毛,“难道这件事和这长公主的婚事有关?” 桃林仙嘿嘿一笑,点头道:“如今旨意已经下达到各州县,邀请各处的青年才俊去往京城。” “选聘驸马?皇帝要嫁女儿,竟然如此大费周章……不是说京中才俊济济,随便挑一个也都是人中翘楚。”曹玉有些不明白,挠着脸腮好奇地问道。 桃林仙略有所思,微微垂首思虑片刻。她自然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却丝毫未有那个孩子的半点消息,蜀山、定风门都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何楚庭的下落。当年贤妃于聚窟州避难之时,曾与邵媛相约指腹为婚。听风律说,邵媛的确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何楚庭,但之后的事情,却也无人知晓了。只知道,何墨在赶赴昆仑之前,寻了一户妥当的人家,将孩子交予抚养。原来,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那孩子是否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桃林仙山眉不展,轻声叹息:“长公主是皇帝最宠的女儿,自然是要特别些。” 曹玉恍然大悟,抚掌道:“那些沿途见到的浩浩荡荡的车队和船只难道都是去选驸马的?!”曹玉刚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站在不远处船头眺望四周景色的赵晴,也突然间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船舱里的曹玉,问道:“什么驸马?” 曹玉尴尬一笑,摇头道:“晴大小姐听错了吧?我说的是,水路走完上了岸后,少不得要租几匹马。” 赵晴眼神略有疑惑,但因此时心事重重,却也不想再理会曹玉,继续举目眺望清波两侧的陡峭峰崖。 曹玉轻轻抚着胸口,尴尬地笑着,“还好我机灵,要不被这难缠的晴小姐听到,万一她要去京城玩,岂不是麻烦了?” “听朋友传来的消息说道,那个金玉城的弑父恶徒赵恭如今也改了名姓,现在叫慕圣颜,听这名字就知道这弑父的混账存心阿谀奉承,一心都在那驸马之位。京中的朋友告诉我,那改名叫做慕圣颜的赵恭已经到了京中。”桃林仙蹙眉骂道:“这慕圣颜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招募了一批妖人术士为他卖命,还用金玉城的金银珠宝买通京中的达官显贵,呵呵,可是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让皇家如此中意的驸马人选,肯定不是寻常之辈。不过,能成与否,还是要看天意了!二公子赵诚赶去京中寻赵恭报仇,路上少不了有人要为难他,蜀山已经在京中有了部署,加之京城之中也住着不少能人异士,我也早就托付沿途还有京中的朋友暗中保护,不会有事的。如今多想无益,还是想着如何游玩才是正理。”说罢,桃林仙缓缓站起身,扭动着肥厚的身子,模样甚是惬意。 小船行入一处草木繁茂的峡谷之间,这里的水流突然间变得平静了许多,有几分不寻常的模样。桃林仙眉头微蹙,连忙唤道:“晴姑娘,你在船头也呆了许久,我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快点回船舱来!” 赵晴疑惑地抬头望向天空,发现此间虽然云雾水汽充沛,但天空湛蓝晴朗,并未见到有落雨的迹象。还在赵晴发呆之时,桃林仙飞快的身影就已经闪至她的身侧,一把将赵晴从船头拉入船舱之内。就在那一刹那,船头的碧水中腾起数丈的白浪,尤为骇人,似乎若是晚了片刻,方才站在船头的赵晴便会被那白浪无情吞没。 赵晴颓然坐在船舱内,惊恐地望着方才白浪腾起之处,内心惊恐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说来也怪,那白浪过后,小船四周的河水立刻也恢复了平静,没有半点涟漪水波,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桃林仙,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曹玉有些不安,在那次于昆仑山见过那恐怖幻境之后,这接连发生的奇怪异事也让他更加措手不及。 桃林仙此时眉头紧蹙,刷的粉白的面颊上,隐现忧虑不安,低声吩咐道:“呆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桃林仙来至船头,望着依旧平静无澜的水面,拱手道:“我们途径此处,要去往江陵,不知何处冒犯了尊驾,还望息怒放行。”桃林仙连说了几遍,但都未见水中有半点回应。 小船仿佛被粘在了这如碧玉一般的水中,丝毫也前行不得。四周没有半点风迹,让着高幽峡谷静谧得格外恐怖。 第十五章 赤蛟 “你又是哪里来的妖怪?”突然水波出现了一丝轻微的扰动,从水纹中心处,逐渐升起一阵烟雾,凝聚而成形,化作一位少年的模样。 桃林仙打量着,眼前之人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看模样亦算是清秀,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原来是水中赤蛟所化。蛟龙的灵力虽然高于寻常妖类,但就眼前之人的功力来说,倒也算不上高深。桃林仙摇头笑了笑,“我还没问你为何在这里作祟,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赤蛟略带疑惑地看着桃林仙,微微皱眉摇头:“你并不是人类,为何身上却没有半点妖气?” 桃林仙叉腰仰面大笑:“果然是小地方的小妖,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没听说过洞天福地里的仙灵么?” 赤蛟微微吃惊,却又立刻压制住方才惊讶的神色,问道:“呵呵,你当我是小孩唬我呢?你说你是仙灵,哪里有你这模样的仙灵?” 桃林仙听闻赤蛟此番出言不逊,满脸白粉的大圆脸开始微微颤动,那些未敷匀的胭脂还有雪粉都不住地抖落,“你这小野妖,这点道行也想在这水里兴风作浪?”说罢,桃林仙拔下头顶一支金钗分为两股,化为两股利剑,左右手各执一剑,向那赤蛟斩去。 赤蛟见桃林仙动了真怒,连忙纵身一跃,飞身躲过桃林仙这一击。一脚点落,落在另一侧的水面之上,冲着桃林仙憨笑道:“小仙我也没啥别的要求,就是在水里闻着船上挺香的,我将你们拖住,就是想讨点东西吃,呵呵。” “原来是个馋嘴的小妖。要些糕饼而已,何须如此?”桃林仙会意一笑,稍稍一扬手,将船舱里摆放的糕饼接到手中,向那赤蛟抛去。 赤蛟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嘻嘻地接住桃林仙抛来的那包糕饼,又跃入了这碧潭之内,消失无踪。 桃林仙方才地一闹,被禁锢在水面上而不得动的小船又解脱了束缚。桃林仙趁机命船工加快行程,又连忙立于船头,借风灵施法,以助船行加快。这赤蛟虽然功力并不高深,但在这水路之中,还是莫要和他纠缠的好。 这小船接住风灵之力,便如乘风之势,一行千里。还不过一个时辰的时刻,一座繁忙的码头跃然眼前,让划船的船工都不知所措。 “这里是……江陵……”船工们看着眼前的场景,纷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往日行船也会来至这里,但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怎么会一日时间便到了江陵。船工将船只停泊靠岸,纷纷称奇。 赵晴缓步走出船舱,讶异地望着桃林仙,问道:“听船工说,这里是江陵?” 桃林仙点头道:“的确,你们带好行囊,我们先上岸休整下。原计划就是先来江陵,再寻找大船去往杭州,先去城中休整片刻,明日再来这里租船。”桃林仙说罢,取出十几吊钱递与船工手中,“辛苦诸位。” 一行人走下船舷,来至江陵的一处临江的客栈,桃林仙方才耗费了太多功力,如今已是饿得眼冒金星,点了满满一大桌菜,如饕餮般狼吞虎咽。这般奇景,当真让四周的食客也看得一惊一乍――一则是惊奇这位“姑娘”的模样,二则就是这位的吃相实在是太过凶残,让人避之而不及。 赵晴并未有太多胃口,如今心里想着的还是方才的事情,“桃林仙,你原来是有办法待我们日行千里的,当初为什么要隐瞒?” 桃林仙正将脑袋埋在碗里,听见赵晴如此问起,连忙抬头笑道:“你那哥哥赵诚靠的是马匹的脚力,我们要是去得早了,少不得要等上些时日。加上,我们一路下来,游山玩水,又有什么不好?”说罢,桃林仙冲着曹玉笑了笑。 曹玉会意,却也不敢看赵晴,他和桃林仙合伙要欺瞒赵晴,如今差点露馅,不知道这戏还要怎么演下去。不过听桃林仙这么一说,他也顿时轻松了许多,冲着桃林仙憨笑几声,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这满桌的珍馐之上。 …… “好你个小子,一文钱不带就敢来这里白吃白喝?” 突然间,楼内起了喧哗,几人循声望去,发现一个身着赤色衣衫的少年被店铺里的小厮伙计给围了起来。桃林仙稍稍一惊,这少年不正是方才在江中所见的赤蛟妖么?这小妖竟然一路尾随至此,这小妖着实难难缠啊! 赤蛟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的那几个客栈的伙计,歪着脑袋问道:“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付不起钱?”赤蛟望着桃林仙的方向,点头道:“我和他们一起的,你们问他们要钱去。” 赵晴曹玉警惕地望着那蛟妖,心中大感不解,小声询问道:“桃林仙,这不就是在江中所遇道的水妖么?” 桃林仙神色泰然从容,故意咧嘴憨笑道:“这小野妖倒也有趣得很,那几个伙计根本不是那小野妖的对手,他却装作一副无助的模样。” 赤蛟向几人挥了挥手,小步走至桃林仙几人的身侧,讨好般地笑着,“我可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你们给的糕饼可真好吃,可惜就是太少了些。肚子一饿,就忍不住多吃了些东西,呵呵,一共二两。” 桃林仙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道:“你这当真是得寸进尺,二两银子?你都吃了些啥?” 赤蛟轻轻咬着手指,若有所思,“要了些甜酸的蜜饯坚果,还要了几样小菜来着,蒸羊羔、烧花鸭、清蒸八宝猪、什锦套肠儿、熘鱼脯、三鲜木樨汤、四喜丸子、糖焖莲子……哦,还要了个菊花锅子。” 几人一听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咂舌摇头,桃林仙蹙眉叹道:“好个能吃的家伙!也罢,算我倒霉!”说罢,桃林仙从腰间取出几粒碎银子递与一侧的伙计手中。 几人千恩万谢,连忙退下,也不再找那赤蛟的麻烦。 赤蛟冲着那几个伙计挤了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转而又笑着坐在桃林仙的身边,略带谄媚地笑着,“多谢好姐姐解围,我叫叶甜,呵呵。”说罢,又抓起桌上的一只糕饼塞进嘴里,掉了一身的芝麻碎屑。 桃林仙摇头道:“你的本事他们几个要拦你也是拦不住的。” 叶甜冲着几人憨笑一声道:“我要在这里等你们呢!” “为何要等我们?”众人不解问道。 叶甜不停地吃着东西,笑道:“今天吃过你们船上的糕点,才知道往日里从江上过往船只上抢来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 曹玉一听叶甜此言,立刻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小兄弟是想吃东西才拦江打劫的?” 赵晴看着叶甜吃东西的模样,也不禁抚掌大笑,方才的疑惑还有敌意,此时也当让无存。 曹玉问道:“那你跟着我们就是要吃东西?那这么看来你也常常来人间?” “哪有?我这么点道行,平时是离不开水的。我也没有银钱,若是来人间吃东西,少不了被那些多事道人找麻烦。”叶甜又端起一壶酒仰面饮尽。 赵晴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甜,不解地问道:“你在江里拦江打劫,难道就不怕引起修道人的注意?” “我又不伤人性命,也不抢人银钱,不过抢些吃的罢了……呵呵,人间的东西就是好吃。”叶甜天真的笑着,嘴角还沾着许多碎屑,点头道:“嘿嘿,我道行还浅,想跟着姐姐学些本事。” 桃林仙那颇为滑稽的面容上,此时却看不到往日的玩世不恭,却带着几分愁绪,“你是水族,我们修行迥异殊途。我看你修行是假,要跟着我们混吃混喝才是真的。呵,姐姐我可没这闲钱养你这个馋嘴妖。”说罢,桃林仙撇了撇嘴,故作生气的模样,示意二人离开。 叶甜轻抿着嘴唇,失望地看着几人离去。 赵晴转过头,对叶甜点头笑了笑,“小兄弟,我听说蜀山附近有一处妖类聚集的地方,那里的东西也好吃,你也可以找其他妖类帮你在人间谋个生路,以后也不用靠打劫食物为生了。” 曹玉冲着赵晴笑了笑,又转而看着满面委屈的叶甜,从怀里掏出一串钱:“蜀山离这有些距离,你用这钱买些吃的,要记住,蜀山的剑仙们可是最嫉恶如仇了,你往后若是再兴风作浪,肯定要被抓起来修理一顿。” 叶甜听闻这番话,露出了几分害怕的神色,小声问道:“哥哥说的是真的?” 曹玉冲叶甜挤了挤眉毛,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以后若是还在江里吓人,那不仅没东西吃,还要被关起来!” “吖!那我肯定不能去蜀山的,他们若是知道我之前的事情,肯定不会让饶了我的。”叶甜眨着眼睛,很是无辜的模样。 赵晴对曹玉喝道:“你何必吓唬他?”说罢,赵晴抱拳向叶甜道别,转身随桃林仙离去。 曹玉紧紧跟上,故意吐了吐舌头,略带几分无可奈何地叹道:“谁想到那小子在江里那么威风,到了这里胆子却那么小。嘿嘿,这么不禁吓的。” 第十六章 入京 桃林仙对身后二人说道:“如今水路是走不了的,那蛟精会一直跟着我们,即便他没有恶意,但那样张扬的小妖也难保不生出点祸事来。原计划是在这江陵换了大船往杭州去,如今只能改为陆路了。那蛟精修为不高,尚不能离水太久,我们走陆路,定能把他甩下。” 赵晴点点头,“不过看他的模样,也是个小孩子的脾性,贪嘴爱闹。” 一听此言,桃林仙仰面大笑,眯着眼看着赵晴,问道:“那叶甜的模样看着虽然小,但年岁绝对在你之上,能化成人形离开水岸,单凭这功力,少说也修炼了六七十年了。” “什么?!”曹玉赵晴二人听闻此话稍稍有些惊讶。 桃林仙点头道:“这有何奇怪的?妖类的寿命远就比人长上许多,他虽然活了六七十年,但在水族妖类中也只是微末之辈,也还是小孩子的脾性。” “我们现在去寻马车?”曹玉看着桃林仙,眼神似在暗示,“我们一天不到就到了江陵,想必已经比二公子快上许多了,也不必急在一时吧?” 桃林仙当下会意,冲着二人傻笑几声点头附和道:“那也是,今日耗费功力太多,当务之急是寻个休息的地,不过得先避开江边,免得被那蛟妖缠上。” 曹玉连忙附和笑道:“那是当然,若是万一被这小妖缠上,我们的银钱还不够他吃的。” …… 几人在一处客栈里要了三间客房,暂且各自歇下。 此时已到深夜,赵晴躺在床头辗转反侧,不仅忧心哥哥的事情,脑海里还不时回忆起岳乔,又取下身侧的那枚香囊,放在手里反复摩挲。香囊虽是桃林仙所制,但却是岳乔亲自相赠与自己,赵晴将这枚香囊视为珍宝,一刻也不离身。上次岳乔为救曹玉被妖魅反噬,不知道现在是否无恙了?待到了杭州,兴许能托桃林仙带自己去拜访岳乔和他母亲。想到这里,赵晴微微蹙眉,岳乔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一直未娶妻,这又是为何?听他说过,自己并非玄门中人,亦不受清规戒律,难道是早已心有所属,却又求而不得么?赵晴轻声叹道,又责怪自己胡思乱想,这次离家来至中原,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往日里平静的生活,竟然如此一去不返。 “哥哥……”赵晴如今心中也只有赵诚一位哥哥了,而另一人赵恭,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微微睁开眼,几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瓷枕之上。 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袭过,突然间一个黑影闪过,赵晴心中疑惑,立刻立起身来,正待拔剑,却听见一声音唤道:“赵姐姐,是我。” 赵晴迟疑片刻,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正是白日里遇到的赤蛟小妖叶甜。 借助窗外明亮的月辉,赵晴看清了叶甜的面容,此时的叶甜不似白日里的那副少年男子的装束,却是一身绯色衫裙,俨然一副娇俏可爱的女孩模样。 赵晴有些疑惑,略略侧头问道:“你是……叶甜。” 叶甜笑道:“嘿嘿,当然是我。” 赵晴略带疑惑地笑了笑,问道:“原来你是女孩,这么晚了,你来这里作甚?” 叶甜坐在赵晴身边,抚掌笑道:“他们两个骗你呢!白天我在水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何出此言?”赵晴心头微微一动,似有所感。 叶甜狡黠一笑,“你是不是在找你的哥哥?” 赵晴眉头略蹙,点了点头。 叶甜合什一笑,点头道:“那就没错了,你哥哥去了京城选驸马,根本就没有去杭州呢!他们两个故意带着你绕圈子。” “什么?!”赵晴蹙眉凝思,回想这几日的疑惑,还有白日里偶尔听到的曹玉说及的选驸马一事,才恍然大悟。 叶甜笑了笑,“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才不忍心让他们故意戏弄你呢!他们是有意不让你找到你哥哥的。” 赵晴微微垂下头,沉思片刻,哥哥定不会抛下自己一人去京中选什么驸马,虽然这小妖的话并不当真,但赵晴却也相信叶甜所言,哥哥并没有去杭州,而是去了京城,“驸马,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确定的是,你哥哥是去了京城,而非杭州,呵呵。”叶甜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糕饼塞进嘴里,“要不这样,我帮你带你去京城找哥哥,你多给我买些好吃的。” 赵晴看着模样娇憨可爱的叶甜,问道:“为何要帮我?” 叶甜嘟嘟嘴,尴尬地笑了笑,“你们白天给我的碎银子,我都花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也不怪我啊,谁让你们人间的东西那么好吃呢?” 赵晴惊讶地捂着嘴看着叶甜问道:“那些银子你都买了些什么呢?” 叶甜又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糕点,递到赵晴手中,“买了这种点心,真的很好吃,姐姐你也尝尝。” 赵晴不解地问道:“今天给你的银钱,足够买下一车这样的糕饼,你都吃完了?” 叶甜听闻此言,连忙掩口惊讶地问道:“原来能买这么多?可是今天我就买了四十多只啊!” 赵晴无可奈何地叹气道:“看来是那卖家欺负你单纯,讹了你的银钱。” 叶甜略带委屈地低下头,叹道:“哎,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第一次在人间戏耍,就上当了。我知道,在人间得有人间的规矩,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水里强夺船只上的食物了,但是我按规矩来了,却被人骗了。之前听族里的前辈说过,人虽然灵力比妖类低上许多,但是人心最恶……” 赵晴看着叶甜略带同情的问道:“你真能帮我去京城?” 叶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憨笑道:“那当然,不过我法力有限,得走水路才好。呵呵,对了,和你一起的那个模样奇怪的姐姐法力在我之上,我们要去京城的话,得趁夜色赶紧离去。我也听说,人间的京城是最繁华的地方,也很想亲眼看看。” 赵晴沉思片刻后,点头道:“好,我们今晚就离去。不过怕他们担心,我需要留下张字条告知。” 叶甜点点头,“他们明早发现字条的时候,我们两人就已经入京了,我们有一大段是要走水路的,这样的话,谁也快不过我,姐姐你就放心吧!” …… 第十七章 虞美人 京城的芙蓉江中芙蓉盛开,翠叶漾波,江中画舫穿梭莲叶之间,袅袅丝竹清乐从江面传来。行乐京华间,香尘软红、熏风醉乐。 芙蓉江侧的几颗绿柳之下,苏合微眯双眼看着这满江碧藻流波,抚掌道:“葬云崖那些人,如今似乎对京城中的这件事颇有兴趣,还有一月的时间便是中秋节,我们留在这里守株待兔。” “你为何对我的事情如此在意?”岳乔的语气依旧冰冷,面容冷肃落寞,坚毅的轮廓比以往更显清瘦,原本清亮的眼神在此时却是被疲累包裹着。如今体内阿芙蓉的余毒仍然未清,每夜总有梦靥萦绕。 苏合微微侧过脸,双眼浅含温和笑意,“阿芙蓉花妖的修炼并不长,却在如今成了祸害……如今灵力解封,人心又是最易受蛊惑的。我敬佩你,中毒如此之深,竟然还能有定力控制心智。” “如若那日我已迷失心智,你会如何?”岳乔双眸微阖。 苏合沉静的目光静静注视着眼前接天的翠叶华盖,平静地回答道:“杀。” 岳乔略带苦涩地释然而笑,稍稍转过头,问道:“苏少侠你的武功修为不似人间常见门派,却也有一些蜀山的功法道术。不知你师承何处?” 苏合双手环抱,释然一笑,“人间除去洞天福地和海外三岛十洲之外,也有些零星的修道之处,不过并不入大流,不过是无名无姓的小帮派,我若说出来,岳兄也未必听过。呵,待往后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知。” 岳乔微微颔首,点头道:“若是你不愿告知,我也不再多问。” 苏合释然一笑,“不知岳兄听着这靡靡丝竹之乐,可有心动?” 岳乔双眉微锁,并不为所动。 苏合仰面而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为定力。” 突然一只符鸢翩然落下,落入苏合手中。 岳乔略感疑惑,略带几分诧异地看着苏合,问道:“这符鸢传信的方法……” 苏合将符鸢收入怀中,点头道:“葬云崖如今已被高深法术隐去,让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听葬云崖的消息,这是桐柏山的一位朋友传来的消息。他们也在调查近期出现的阿芙蓉蛊惑心智的事情。” 岳乔面露忧思,如今母亲的仍然被困葬云崖,生死未卜…… 苏合看着岳乔犹豫冷漠的侧脸,心中也料想到了几分,却也不好多问,如今需尽快寻到那害人妖物的藏匿之地才可救人。 苏合微眯双眼凝望着江面上的翠叶清波,“岳兄,诸事多想无益,你体内残毒未除,切勿大悲大喜,容易入魔。” …… 京城城外南郊的玄天观,坐落在一片灵山秀水之间,满山的桃树之上虽然已不见春季的繁花如锦,但此时的红果压枝亦是一番景致美景。 玄天观是二十年前皇家所立,供奉的却是数尊无名神位,据说是当今圣上与贤妃为梦中所感而立,但神位却无名,这点不得不引人猜测遐想。 玄天观的后院,却鲜少有外人出入,显得格外清幽雅致,几枝艳若蝴蝶的妖冶之花随风摇曳,幽香轻浮。 苏合与岳乔二人走进玄天观的后院之处。岳乔瞥见到这几枝妖冶之花,当下心头大骇,蹙眉道:“阿芙蓉?!这仙家道观里为何会有这妖邪之物?” 苏合释然一笑,顺手攀过一枝虞美人,放在面前轻嗅,点头说道:“莫要误会,这并非阿芙蓉,而是虞美人。” “虞美人?”岳乔面露疑惑之色,微微侧过身,仔细观察着这艳丽的花朵,这虞美人的花朵的确与阿芙蓉类似,但花朵纯净明艳,没有阿芙蓉的妖邪之气。 “祛除阿芙蓉花中的妖邪戾毒之后,便能净化为此种虞美人花。”苏合点头道:“阿芙蓉妖毒为祸,四处的道友也在寻找解除之法,玄天观里的这几株虞美人,便是净化之后所得。” 岳乔面露诧异之色,问道:“这里有净化阿芙蓉妖毒之法?” 苏合会意而笑,答曰:“万灵皆有生存的权利,这虞美人是,阿芙蓉亦是。我师父说过,入了魔心才是害人妖花,若得净化妖毒之法,避免无辜杀戮,才是完全之策。” “尊师确为高人,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得一见?”岳乔望着这几丛虞美人,心头若有所触,这花的确与阿芙蓉很像,却没有了往日所见的妖冶魅惑,多了几分娇憨之态。 “这几日,我们先在这玄天观中住下,观主也许有办法帮你净化体内的阿芙蓉妖毒。”苏合点头道。 岳乔问道:“我们尚未拜见此间主人,如此是否唐突?” 苏合抚掌笑道:“你能走进玄天观的后院,便是已经得到了主人的应允。” 突然间,一阵清凉淡雅之香气掠过,一位身着水田道衣容姿端丽的女子从山门外翩然走入,向二人合什揖礼道:“二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岳乔抱拳回礼,略略抬头看着眼前容姿端丽秀美绝伦的女冠,略微有几分诧异。 苏合连忙暗示岳乔此时的失礼,但观主却并未介意,点头笑道:“岳乔,这近二十年未见,令堂可好?” 苏合诧异一笑,问道:“原来周观主与岳兄也认识?” 岳乔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幼时在蜀山静笃别院见过的周幼薇,据闻是画卦台的弟子,却不知此时的周幼薇已经成为了这京城玄天观的观主。 周幼薇笑意温和沉静,点头道:“曾有过数面之缘,不意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之快,如今回想起来,不得不唏嘘感叹。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还请岳兄于这观中安心住上些时日,虽然我尚无十分把握,但仍可一试。” 苏合抱拳谢道:“那就有劳周观主代为照顾岳兄,在下还需去往京城中探听些消息,暂且别过。” 苏合与二人抱拳道别,翩然离去。 周幼薇目光温和沉静,望着岳乔问道:“方才问你的母亲,你似有难言之隐,可是发生了何事?” 岳乔神色肃然,眉头微蹙,微微垂首,回到:“母亲为了救我,被阿芙蓉女妖囚禁于葬云崖,至今生死未知……” 周幼薇听闻此言,面露神伤之色,“你体内余毒颇重,暂且回到屋内休憩静养,晚些时候,我会将祛除妖毒的药汤煨好送至。” 岳乔抱拳谢过,“恕晚辈冒昧,周道长,那位苏合你可熟识?” 周幼薇摇头笑道:“并不熟识,难道你与他也非旧相识?” 岳乔蹙眉摇头,缓缓说道:“我中毒之后迷失心智,险些入魔,若非得他相救。但他的道术武功并不似人间寻常门派,所学也颇杂,兼有蜀山和海外十洲三岛的修为。此人的来历,恐怕并不寻常。” 周幼薇颔首而笑,“前一月中,京中有阿芙蓉作祟蛊惑人心乱人心智,我当初冒险采来几只阿芙蓉,希望能寻得净化之法,但是却险些为阿芙蓉所惑,幸而遇见了那位苏少侠,亦才幸免于此。这几株阿芙蓉,得净化之后,苏合便给她们取了虞美人这个名字。” 岳乔若有所悟,心中念道:苏合果然是为追寻阿芙蓉一事寻到了我,他多次帮我,我的确不该多心,人人都有难以言传的苦衷,自己又何尝不是? 周幼薇温和莞尔一笑:“岳乔,后院处并无外人打扰,正适合你清修疗养,待药汤煨好,便会差人送来,这些时候,安心留于此间,勿要擅自离去。” “多谢观主。”岳乔揖礼送别周幼薇离去,又独自立在那几株虞美人身前,蹙眉凝思许久。 不知不觉,此时已是黄昏时分,那几株虞美人粉薄艳丽的花瓣在黄昏斜阳之下,闪着淡淡微光。身后柴扉小门被缓缓推开,一位身着素蓝道袍的年轻女冠手托木案款款走入。 “岳公子。”女冠微微颔首行礼,声音细若黄莺,婉转可人,“观主现在正在元牝堂中会见贵客,命我将汤药送来,请岳公子趁热服下。” 岳乔点头谢过,接过木案之上的汤碗,一饮而尽,“有劳姑娘,不知该如何称呼。” “道号璇真。”璇真垂首一笑,笑容温和娇媚,从怀中又取出一只锦囊,递与岳乔手中,“这是观主为岳公子特意卜的一卦。” 岳乔从璇真手中接过锦囊,展开其中的红笺,细细阅读其上文字,颇有些不解。 璇真莞尔而笑,“这签是寻人求平安的,虽然之前五爻有变数,但最后一爻确是吉卦,否极泰来之兆。我们观主绝少为人卜卦,但是每次占卜都是灵验的,观主说,公子所担心的人,如今并无性命之虞,而且只需静待时机,便可有转机。”璇真说完,冲着岳乔天真一笑,抿了抿嘴,继而又转身翩然离去。 服药之后,岳乔顿觉困倦难当,盘腿休憩于厢房之内,恍惚中,又陷入了迷离梦境之中。 一片五色氤氲笼罩着诡异的阿芙蓉花海,将岳乔包裹在这诡异迷烟之间。 阿芙妖媚的身影又如梦魇一般浮现于花海之中,“岳公子,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妖孽!”岳乔厉声喝道:“我恨当日对你一念之仁,而造成大错,快放了我母亲,否则休怪我无情!” “无情?呵,如今也不过在你的梦中罢了,你能奈我何?”阿芙掩面而笑,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叹气道:“小女子不过痴心于公子,特意请伯母来葬云崖做客,我也好悉心照料。你们母子若想重逢也并非难事,只要你按照我的意思去做,我自然会安排你们母子相见。你如今既然已经到了京城,我需要你相助葬云崖的任飞成为驸马,我想以公子的身手,帮我铲去那些扰乱之人也并非难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只要公子能助任飞成功,我必然履行诺言,让你们母子团聚。” “妖孽,你又有何诡计!”岳乔怒目而视。 阿芙依旧一副娇媚柔弱的模样,掩口媚笑道:“公子问那么多又作甚?如今最要紧的,是你们母子团聚。”突然间,一道白光从天际投下,骤然间将这阿芙的身影和这朦胧烟气吹散。 岳乔骤然从梦魇中惊醒,冷汗渗透衣襟,胸口不住起伏。苏合坐在岳乔一侧,紧紧握住岳乔右手内关,摇头道:“又梦魇了?那花妖在梦中可说了什么?” “是你将我从梦魇中唤醒?中毒以来,每每陷入梦魇心魔,若非有你相助,我已经万劫不复了。”岳乔望着苏合的面容,此时的呼吸已经恢复平和,阖目道:“她让我相助葬云崖的任飞成为驸马。” 苏合听闻此言,早有所料,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意料,葬云崖的人来京城为的就是这驸马之位,这只不过是他们掌控人间的一步而已。如今皇城内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他们亦不敢明目张胆。白日里,我去京中打听过了,那金玉城的赵恭如今改名为慕圣颜,住在京城绿柳巷的那间大宅院里。” 岳乔点头道:“任飞和吴不破等人伺候他身侧,这慕圣颜倾尽家财来此也只为驸马一位,却不知自己也是为他人做嫁,当真可笑。” “要救出你母亲,必须先知道葬云崖如今所处方位。既然阿芙蓉花妖有此命,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让他们相信于你。”苏合眉头微锁,望着岳乔,二人会意于心。 第十八章 夜宴 此时的京中,人人都在讨论皇家为昭平长公主甄选驸马一事,多少青年才俊为此聚于此,莫不是都想借此机会一飞登天平步青云。那位金玉城的现在的城主赵恭如今也改了名姓,在京中买下了一处京中的大宅院。这处宅院原本是恭顺亲王于城中另起的一处别院,不过恭顺亲王殒命之后,这府邸便被一家为皇家采办货物的京商购下,如今却又被慕圣颜买下,于是名字又换做慕府。这间宅院虽然几经易主,但是却仍然极尽奢华。 慕圣颜数年前因为一场争斗而瞎了一只眼睛,特命金匠打造了一只纯金的眼罩,但如此模样亦是缺陷。慕圣颜此番来京出手极其阔绰,一掷千金,就为结识京中的达官显贵,以图此番雀屏中选。 慕圣颜坐于镜前,缓缓摘下纯金眼罩,仔细欣赏着如今宛若新生的右眼,狂妄地笑着:“盲目竟能复明,任先生当真是仙家高人!” “公子谬赞,不过这换的新眼,每五年便要另换,而且这能用的眼睛实在难寻,所以慕公子还需提前寻觅才可。”任飞邪魅地笑着,继而又道:“不过待慕公子成为驸马之后,要寻着合用的眼睛也并非难事。” 慕圣颜放下手中铜镜,“待本公子成为驸马,定然会报答任先生相助之恩。” 任飞的细长的眉眼间透露着邪魅的笑意,随即扬手击掌,掌音刚落,两人抬着一只黑色木箱从门口缓步走入,将木箱放在庭中,又抱拳告退。 慕圣颜走到这木箱一侧轻叩木箱,木箱发出沉闷的声响,慕圣颜狂妄地笑道:“如此多的阿芙蓉膏,倒也不辜负今晚的盛宴了!哈哈哈哈!” 任飞细长的眉眼里透着令人寒冷的哂笑,冷眼注视着眼前狂妄不可一世的慕圣颜,不屑的扬了扬嘴角。 街上的人似乎都在议论今晚城北慕府的晚宴之事,慕圣颜自来京城之后,出手极其阔绰,京城中的名门豪绅都有收到此人今日晚宴的邀请。这慕圣颜千金挥霍如土,所送的礼物就连见惯珍宝的京城官绅富豪都不免咂舌称奇。京城中来了一位一掷千金的金主,所为自然就是那驸马之位了!但京城中的人都在盛传这位慕圣颜的名字,却没有人亲眼见过此人。 …… 已近黄昏,赵晴与叶甜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街市里闲逛,听闻慕府夜宴一事,不由多打听了几番。 叶甜抚掌道:“今晚那慕府里肯定有好吃的,要不咱们也混进去看看?” 赵晴眉头轻敛,点头道:“也好,哥哥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到京城,我们可以先去那个慕府打探些消息。哥哥这次来京中,肯定不会是为了选驸马,但也定和这件事情有关。” 叶甜连忙附和道:“那是当然,这个慕圣颜广邀京中敷衍,自然也察觉不到我们两个。晚上我们换成男装,去慕府一探!呵呵!” …… 慕府中,庭院里燃起篝火,以数车檀木为柴,火光耀天,从慕府中弥散出来的香气将整个京城笼罩。 叶甜赵晴二人换上了男子的装束,随熙攘人群走入慕府之内。叶甜身着一身枣红色圆领袍,头戴金冠,模样还稍显稚嫩。赵晴则身穿一白色缎袍,玉冠束发,甚是贵气,眉宇间英气逼人。 今晚宴会主厅内就坐的都是京城的公子名士,丝竹之声混杂着喧闹谑笑,衣着艳丽的舞姬美人穿行于席间伺候,腻香薰烟,流粉落翠。 厅外的花圃中也设了长龙宴席,宴席之上珍馐佳肴,让人垂涎不已。赵晴与叶甜在一丛木槿花侧坐下,叶甜连忙抓起面前的一叠牡丹卷,趁人不备偷偷藏入怀中。 赵晴坐在一侧,却对面前美食无甚兴趣,仔细看着来往众人。 府内几位忙碌穿梭的丫鬟,不经意瞥见端坐在木槿花一侧的赵晴,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掩口暗自道:“好俊的公子。” 叶甜狡黠地看着四周的人,垂头低声笑道:“晴姐姐,她们几个在看你,说你俊俏呢!呵呵。” 赵晴微微侧眼,示意叶甜矜持莫要引人注意,叶甜会意吐了吐舌头连忙抿嘴忍住笑意。 听厅内喧哗,众人熙攘拥堵在门口,也都是好奇这位突然出现一掷千金的慕圣颜会是什么模样。 不知不觉中,这庭院里渐渐升起了一层稀薄烟雾,五色流转,宛若薄霓淡虹。众人都不知不觉被这诡秘霓光轻雾包裹起来,众人陷入了莫名的欢愉中,脸上不自主地露出诡异的笑容。 叶甜正在大快朵颐之时,突然放下手中的食物,神情变得十分警觉。叶甜连忙拍醒陷入迷雾之中的赵晴,连声喝道:“这烟雾有问题,我们快走。” 赵晴猛然间从迷幻中惊醒,错愕地望着叶甜,还未等赵晴开口,突然一阵黑烟腾起,将叶甜与赵晴包裹在内,而不得逃脱。 叶甜内心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赵晴感觉到这烟雾似曾相识,突然间意识到,这便是在昆仑山中所见。 就在此时,吴不破与任飞二人似笑非笑地向赵晴走来,周身皆散发着阿芙蓉的迷幻雾气。 赵晴错愕地望着吴不破与任飞二人,双手团握成拳,手心里已经暗暗渗出冷汗,他们竟然在这里,那个赵恭也必定就在京城! 任飞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晴摇头道:“这他乡遇故,当真可叹啊!吴老头,你看这位不正是当日在昆仑山中所见的小美人么?竟然两次逃离我的法术幻境,呵呵,如今又遇上了,难道不是缘分?” 吴不破摇头干笑两声,用略沙哑的声音说道:“当日也只是为了出去赵诚,也不想要这小美人的性命。这两个小姑娘虽是换做了男装,却也难掩姿色啊!哈哈。” 任飞脸色微微一沉,右手手执白扇挡在吴不破身前,冷笑道:“吴老头,你都多大的年纪了,也别玷污美人了。” 吴不破冷眼注视着任飞,厉声道:“就凭你?呵呵,不过是生得白净些,能讨女人喜欢。若论道术武功,你敢和我斗么?” 叶甜一听眼前两人起了争执,心中立刻意识到机会,连忙挑拨道:“我们姐妹两个,最爱慕英雄豪杰。你们两个不如比斗一番,赢了的,才算真英雄。” 赵晴双眸清冷锋利,死死地盯着吴不破与任飞,嘴唇微现白色。 吴不破冷笑道:“你这小妮子倒也狡猾,想挑拨我们内斗,你们便可趁机逃脱?你是妖,她是人,你们两个怎么会是姐妹?” 叶甜不屑的瞥了两人一眼,狡黠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们在江边认识的,情投意合便结拜了姐妹。你这么说,是怕输还是怎么的?我也觉得,向你这样的年纪,也该回家好好歇着,而这位公子英伟不凡,你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第十九章 离间 任飞会意一笑,斜着眼看了看叶甜,又对吴不破说道:“吴老头,莫要中了这姑娘的挑拨离间之计。【:” 吴不破冷笑道:“我会这么容易上当么?任飞,你未免太自大了,呵呵,先将这两人擒住。容后再好好审问。” 任飞嘴角微挑,面露暧昧的神色,右手微微一扬。赵晴叶甜二人被困于法术之中,瞬间被一道强光带入了一间漆黑狭窄的小屋内,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叶甜吃疼,小声埋怨道:“方才若不是离江边还有些距离,他们肯定是擒不住我。” 赵晴吃力立起身,蹙眉凝思,沉默不语。这两人就是当日在昆仑山中所见之人,他们既然是替那赵恭办事,那个赵恭应当也在京中,这也就是为何赵诚要来京城的原因吧! 叶甜走到赵晴身边,小声问道:“晴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赵晴眉头紧锁,摇头道:“你能不能看出刚才那两人的来历?” 叶甜若有所思,点头道:“那烟雾能迷惑人心,若是没猜错,应当和葬云崖的阿芙蓉有关。” “他们邀请了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富家子弟,用这烟雾是要害他们的性命么?”赵晴面露忧思,双手团握。 叶甜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猜他们是希望借阿芙蓉的烟雾蛊惑人心?” 赵晴面露惊异,低声询问:“这阿芙蓉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叶甜故作神秘地垂下头,小声说道:“听族里的长辈说过,人的灵力虽比我们妖类弱,但欲望邪念最重,最容易受蛊惑。凡人一旦被邪念控制的内心,就会陷入邪道,这就是凡人常说的入魔。不过我觉得,草木本无心,人欲自难填。” “入魔……”赵晴低声念着,回想起当日自己在昆仑山的遭遇,还有岳乔为了救众人被阿芙蓉控制了心智的模样……想到这里,赵晴心头紧蹙,手指不禁一颤。 叶甜注意到赵晴神色的异变,小声问道:“晴姐姐,你怎么了?方才听你们谈论,那两个人姐姐之前见过的?” 赵晴眉头紧锁,稍稍点头,“在昆仑山麓见过,他们……” 叶甜若有所思,轻咬嘴唇说道:“晴姐姐,若是你不便说,我也不多问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被困在这里的。” 赵晴望着叶甜狡黠的笑容,问道:“你可想到了什么计策?” 叶甜露齿狡黠一笑,叩了叩一侧坚硬的墙壁,小声说道:“晴姐姐听到没?外面有水声。” 赵晴会意点点头,将脸贴在墙壁上,仔细聆听,却并未听见叶甜所说的水声。 叶甜狡黠笑道:“你们听觉弱,这水离我们有半里地,你自然是听不见的。虽然有半里地,但是这里的水汽充沛,我是水族,法力也恢复了有大半了。等我调养片刻,就会先想办法逃离这个房间,只要能到江边,那些人绝对是捉不住我的。” “半里地……”赵晴会意点头,“那两个歹人待会肯定还会来这里,我们见机行事。” 叶甜点头狡黠一笑,问道:“晴姐姐,方才你险些被那阿芙蓉的烟雾迷住,我似乎听你不自主地在念一个名字。” 赵晴微微一惊,错愕窘迫地望着叶甜,小声问道:“我说了什么?” 叶甜露齿笑着,正要说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示意赵晴小心。随即又故意提高了音调说道:“晴姐姐,那个任公子看来对你也无甚意思,枉费你的一片苦心。” 赵晴心头一怔,看到此时叶甜的神色,立刻意识到,那任飞已经走进了。 突然间,黝黑的屋子里被诡异的冥火照亮,冥火浮动于屋子四周角落,闪着幽绿光芒。 赵晴微微垂首,略带厌恶地避开任飞的眼神。 任飞邪魅诡秘的笑容里多了几份暧昧不定。任飞稍稍凝望赵晴片刻,见此女子面容清秀端丽,眉宇间的冷淡和厌恶虽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却愈发让任飞有了兴致。任飞收起方才的谄媚颜色,故作深沉一笑,抱拳问道:“二位姑娘,方才在谈论在下?” 叶甜连忙接过话来,对任飞喝道:“你还好意思说?在昆仑山险些害死晴姐姐,这次又把晴姐姐抓来这里。枉费晴姐姐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芳心暗许,要不我们两人为何要乔装进来,还不就为了找你!” 任飞稍稍一怔,尴尬苦笑道:“原来晴姑娘如此用心良苦……晴姑娘,当日在昆仑山的确是误会一场,在下也并无加害之意。如今将二位困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 任飞想要去牵起赵晴,却被赵晴厌恶推开。任飞并不介意,只当是女子故作的矜持,略带几分得意地笑道:“晴姑娘可知那慕圣颜的身份?” 赵晴心头一蹙,意识到任飞之意,猛然抬起头,望着任飞似笑非笑的眼睛,低声道:“赵恭……” 任飞得意一笑,微微躬身看着赵晴苍白冷漠的脸,小声说道:“我早已知晓晴姑娘是金玉城的大小姐。不过放心,我并不会把晴姑娘的身份告知慕圣颜,我将姑娘暂且安置在这里也是为了姑娘安全着想。” 赵晴面色依旧冷漠苍白若雪,并不正眼看任飞。 叶甜虽并不知他们所言为何事,但是观察方才几人的神色,也猜到了几分,连忙接话道:“就算你不说,那个老头子难道就不会说么?他嫉妒你年轻有为,若是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你又如何能保证?”叶甜还想再说,突然感觉到屋外吴不破走近的声音,连忙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任飞此时也察觉到吴不破的走进,眉头稍稍一挑动,立刻熄灭四周浮动的冥火荧光,这密室又很快陷入黑暗诡秘之中。任飞的身影和气息也立刻消散在这密室之内,不复得见。 片刻后,石门缓缓被推开,在这幽秘的房间内发出沉重的低吼之声,吴不破缓步从门外走来,他一手中阴火浮动,照亮身前的一小片区域。吴不破的笑容阴晴不定,眼神淫邪,缓步走下台阶,不怀好意地望着赵晴与叶甜二人。 “这间密室的确阴暗潮湿了些,怕是委屈两位了。”吴不破干笑几声,色迷地望着赵晴冷漠的侧脸。 赵晴嘴角微微上扬,冷冷哂道:“就你一人来,那任飞呢?” 吴不破听闻赵晴提及任飞,脸色微微一沉,略带不屑地笑道:“哼,任飞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小白脸罢了,如何能可靠?不过是生得好些,能讨主上欢心,若论本事,根本不值一提。等些年,色衰体弱,主上自然不会再垂青于他。”吴不破稍稍停顿片刻,又看着面前两位模样秀丽的姑娘,淫邪笑着,躬身正想去触碰赵晴的脸颊,却不料从黑夜中突然伸出一把折扇将吴不破拦下。 吴不破脸色变得阴沉凶狠,雪亮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从黑暗中走出任飞,“任飞!” 任飞冷冷哂笑道:“吴老头,这二位美人倾心于我,我怎么能让她们失望!” 吴不破脸色一沉,杀气顿生,手中的判官笔夹带凌冽霸道向任飞袭去。任飞冷笑浮于脸上,轻松躲过吴不破的这一击,掌中化出数道黑影,伴着嗖嗖风声刺向吴不破。 吴不破飞身躲闪,以手中判官笔当下那数道飞针。 正在二人相斗不休之时,突然间只听一声坍塌之声,在这荧火浮动的密室里腾起了一阵诡秘的尘雾。 一侧墙面轰然坍塌,等吴不破与任飞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晴与叶甜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满室腾起的尘嚣还有依然浮动的萤火。 -, 第二十章 念 夜色迷蒙,星河灿烂。 芙蓉江边,一处荷叶华盖结成的秘境之中,四周清涟涌动,虽然此时辨不清景物,但是借助微弱星光,赵晴亦能察觉到自己此刻深处一片水波之间。清凉的水波轻抚赵晴的面颊,衣袂随波翻飞舞动,却丝毫未被水滴沾湿。突然一尾游鱼从赵晴身侧掠过,带着几丝细小的水纹。 赵晴诧异片刻后又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竟还能于水中呼吸,赵晴睁大眼睛望着一侧故作神秘的叶甜,“这……是在水里?” 叶甜点点头,眨了眨眼睛狡黠笑道:“既然到了水下,怕他们还会追来,小声些。” 赵晴点点头,随着叶甜向江心深处走去。脚下的软泥缓缓腾起又随水波扩散落下,偶尔一步迈出,会惊开几尾藏匿于莲叶莲根之下的游鱼。 两人小心地迈着步子,向芙蓉江心的汀洲走去。 叶甜捂着肚子笑道:“慕圣颜府上的晚宴还来不及吃上多少,就被那两个歹人给擒住了,又过去了几个时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祭五脏庙咯!” 赵晴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叶甜轻轻拉扯这赵晴的衣裳,小声说道:“就算再有心事,也不能不吃东西,我闻着这江心楼中飘来的味道怪香的,而且这里离江边近,若是有事,我也有把握能逃掉。” 赵晴突然停下脚步,对叶甜说道:“叶姑娘,我还需要返回幕府一趟。” “为何?回去自投罗网?”叶甜不解的看着赵晴。 赵晴摇头道:“那里有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今日他们皆被迷雾所惑,是我下手的最好机会!而且此时任飞和吴不破定不会料到我还会返回那里。” “你认为你有把握不被迷雾所惑?”叶甜连忙抓住赵晴的手腕,还想再劝,却被赵晴的眼神制止,赵晴微微颔首:“叶姑娘,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即便苟且活于人世,也会抱憾终身。” 叶甜面露为难的模样,轻声叹口气,缓缓说道:“如今我功力也恢复了几成,我随你过去。你若是出了事,我往后要吃好吃的,就没人帮我付钱呢!我可不敢重操旧业靠打劫过日子。” …… 此时,密室之内的任飞吴不破意识到中计,眼前被一阵水雾障眼,但想要追上她们,却也是徒劳。 突然,从慕府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异动,任吴二人急忙赶回慕府,发现宴席四周杯盘交叠,酒水横流。席间的众人还沉浸在阿芙蓉烟气带来的虚假空迷的欢愉之中,或于庭中手舞足蹈,或于席侧花间幽媾欢爱。污秽邪魅,布于庭院。 此时,阿芙蓉的烟气已经淡去了许多,但其至幻的效果却并未完全退去,衣不蔽体的众人从适才的狂欢中渐渐清醒过来,迷惑地看着四周,显然还未意识到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茫然的看着四周。 “吴老头,看来我们才离去一会这里便有人闯入。”任飞语气冰冷,冷眼扫视着四周。 突然两道光束从一侧园圃中跃出,交缠相争,剑影刀光,火星迸射。 任飞与吴不破于一旁观战,冷眼注视着眼前相争的二人。 突然强光耀显,争斗的二人各自立在一棵花树之上,二人皆是长眉凝霜,星眸聚寒,冷眼注视着对方。 岳乔冷冷一笑,缓缓说道:“你从杭州一路追到京城,就因为那乌有之罪?” 苏合神情冷肃,“我来京城并非为你,但你出现在这里也不出我的意料,你果然和阿芙蓉有关!你手上沾染白石村数十人命,还有何狡辩?” 岳乔星眸之间寒光闪现,手中干将长剑之上赤色剑气萦绕不散,“那就看谁的剑更快!”岳乔言罢,长剑如破云斩月之势斩落,苏合飞身躲避,却不料还是被霸道的剑气所伤,突然间,几道黑光从苏合手中飞出,袭向岳乔,岳乔手中长剑斩落那几道黑影,却发现不过是几片花叶。 苏合趁机逃离,月夜下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岳乔从一侧花树跃下,将长剑收入翘中,向任飞吴不破二人缓缓走来。 任飞脸上的笑容漂浮不定,略带几分邪魅,不屑轻声哼了一声,悠然说道:“原来是岳大侠。” 岳乔神情自若,双眸凝冰,缓缓说道:“远远就察觉到了阿芙蓉的气味,几位果然在此。” 任飞哂笑道:“当真是冤家路窄。” 岳乔微微扬手抱拳,神色凝肃沉静,字字清晰地说道:“如今我与你们也是同道,我如今的情况,你们比我更加清楚,如今我亦是没有选择。” “哦?”任飞故作诧异微微仰首笑道:“岳大侠向来清高自傲,竟然会自甘堕落与我们这种邪魔为伍?” 岳乔面色凝重冷肃,摇头道:“我现在若与你们作对,于我而言并无好处。” 任飞的笑意冷漠,“呵呵,可笑,你认为我会信你?” 岳乔眉头略蹙,面色凝重:“我母亲如今安好?” 吴不破心中自然知晓,阿芙对眼前这位岳乔颇有兴趣,此人是自己用以对付任飞的最合适人选。吴不破瞥了任飞一眼,继而又看着岳乔,轻声笑了笑:“真是位孝子,尽可放心,主上既然如此看重于你,定然会善待你的母亲。” 吴不破并不理会任飞,微眯着双眼地望着岳乔,悠然道:“岳兄弟是何时来了京城?” 岳乔神情冰冷沉静,抱拳道:“两日前,阿芙姑娘让我相助几位。” 吴不破撇嘴而笑,摇头道:“也只有岳兄弟敢直呼主上的名姓,呵呵,可见主上是格外看重岳兄弟。”吴不破言罢微微扬手,示意岳乔往内庭一叙。 岳乔随吴不破缓步走入内庭,清冷的眼眸略带厌恶地瞥了眼四周的污秽之景,继而又转头望着吴不破,平静问道:“我要见我母亲。” 吴不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头道:“岳兄弟,我们葬云崖的规矩,有功自然有赏。待此次成事,主上高兴,自然也会顺了你的心愿。岳兄弟是聪明人,如今每一步行事该如何谋算,想必也是清楚的。” 就在此时,慕圣颜踉跄从内院冲出来险些跌倒,脸上露出愠怒神色:“你们二人到底去了哪里?!你们二人收了我如此多的银钱,却未尽心办事!” 吴不破刻意掩饰着对慕圣颜的轻蔑,故作恭敬地问道:“公子可有受伤?” 慕圣颜目光阴狠,冷冷哼笑说道:“若非岳乔,本公子怕是已经丧命!你们两人到底是如何当差的?” 吴不破可以压制着心中的不满,抱拳道:“属下办事有失,还望公子息怒。” 任飞瞥了慕圣颜一眼,不屑哂笑,拂袖向庭中走去。 慕圣颜此时怒不可遏,还想再喝,却有几分力不从心,才走几步又踉跄跌倒。吴不破将慕圣颜扶起,故作讨好的模样笑道:“慕公子勿须动怒,任飞的性子就是如此,从来都是目中无人。” 慕圣颜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额间虚汗滴落,手指不停发抖。此时慕圣颜的眼神还有几分迷离,看着一侧神情冷漠肃然的岳乔,缓缓说道:“你当真是受葬云崖之命?” 岳乔神色肃然,点头道:“慕公子还是不信任在下?” 慕圣颜无神的眼睛里闪现几缕狐疑,冷冷哂笑,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用虚弱的声音缓缓念道:“若是同道中人,自当享用这极乐丹的妙处。”慕圣颜斜眼观察着岳乔。 岳乔神色从容,眉宇间依旧淡泊冷峻,从容地接过慕圣颜手中的玉盒,从玉盒中倒出几粒黑丸,仰面服下。 吴不破眼神略带笑意,立在一侧仔细观察着岳乔。吴不破虽不信任岳乔,但他绝对相信阿芙蓉的效力是没有任何人能抗拒,即便是仙神也是如此。吴不破见岳乔平静自若地服下了那几粒阿芙蓉精华炼制的极乐丹后,方才的疑虑也淡去了许多,吴不破自然清楚,若想除去任飞这样一个眼中钉,岳乔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慕圣颜见岳乔服下丹药,连连干笑几声,轻轻拍了拍手,悠然说道:“岳兄弟果然豪爽,既然服下了极乐丹,自然就要享乐一番,才不枉费这天赐仙品。” 慕圣颜掌音落下,两位衣着艳丽的美姬撩开水晶帘,从内屋而出,二人皆是秀额明眸仪态万方。 慕圣颜阴沉一笑,对两位美姬点头道:“桃枝、桃叶你们二人送这位岳公子去休息,好好伺候,莫要怠慢了!” 桃枝桃叶二人颔首浅笑,搀扶着神识略有些涣散的岳乔向内室走去。 慕圣颜若有所思地看着向内屋走去的岳乔,转而又看了看身边的吴不破,小声问道:“这岳乔是否可信?” 吴不破会意一笑,颔首点头道:“岳乔此人虽然先前处处与我们为敌,但如今受制于我们,已是不足为虑。” 慕圣颜苍白的脸上浮起几分嘲弄的意味,叹道:“极乐丹之妙,自当让世人都切身体会一番。” …… 慕府后花园的那间内室,红烛摇曳,魅影跳动。 两位歌姬将岳乔扶至卧榻一侧,暧昧迷离的目光仔细欣赏着眼前俊朗的男子。 岳乔努力调息希望能压制着内心纷乱的思绪,但此时体内的余毒和适才服下的新毒一并发作,逐渐吞噬了岳乔的意识。岳乔瘫软倒下,迷离的双眼望着身侧呵气如兰的美人,低声念道:“月棠……” 桃枝会意而笑,靠在岳乔怀中,用细若娇莺的声音说道:“岳公子,奴家就是月棠。” 岳乔双眼迷离,伸手去抚摸那位美人的面颊,纷乱的思绪已经占据了此时岳乔的心智,岳乔将桃枝搂在怀里凝望片刻,正待吻下,突然间猛然惊醒过来,茫然惊恐地望着眼前娇美的女子,连忙将她推开。 桃枝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诧异,原本明艳的面容此时蒙上了一层怨怒之色,静静凝望着岳乔,不屑地笑了笑,“竟然如此不解风情。” 在一侧的桃叶却不以为然,掩口笑道:“我看这位岳公子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得主上欢心。不是说,求而不得才愈发不舍。” 桃枝冷冷一笑,还待反驳,突然四周的烛影摇动,两袭黑影闪入屋内,来人身法极快,桃枝桃叶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定住在了原地。 桃枝桃叶惊讶地望着眼前之人,却苦于说不出话来。 来人正是叶甜与赵晴,叶甜双手环抱,看着榻上昏迷的岳乔,侧过头问道:“姐姐,这个人就是你要找的仇人?” “我并不是要来寻他,我没有想到岳大哥他也会在这里。”赵晴关切的目光紧紧的望着岳乔,眼神里尽是不解和痴迷,片刻后赵晴摇了摇头,抱起地上神智昏迷的岳乔,“我不知道他竟然也在这里……我们快走!” “他就是你在恍惚中不停的念的岳大哥?”叶甜惊讶地望着赵晴,“你还没找到你要找的人,这么走了不后悔?” 赵晴将岳乔扶起,对叶甜说:“事不宜迟,快带我们走!” 叶甜点点头,连忙帮赵晴扶起岳乔向外逃去。 第二十一章 江心 这慕府的后院似乎被一层法术包裹着,易进难出,赵晴叶甜两人搀扶着岳乔在后院的林木花丛中绕着圈子。 叶甜心头一紧,低声低估道:“我们中了圈套,这院子里四周都布下了法阵,只许进,却走不出。” 赵晴叶甜藏在一侧假山之后,将岳乔轻轻放下。叶甜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声说道:“我得尽快想办法,要不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了!” 赵晴关切焦灼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岳乔苍白冷峻的面容,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帕为岳乔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却一言不发。 叶甜看着赵晴小声问道:“那会你被迷烟所困,恍惚里在念着一人的名字……就是他吧?模样的确俊俏,哎,可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如今凭我的能力要带你们两个离开这里,怕是困难。”叶甜说罢,失望地环顾着四周,希望能有一丝转机。 突然这四周的法阵似乎出现了一丝纰漏,叶甜敏锐地察觉到漏洞出现之处就离自己不远,好像是有人有意为之,但此时谁会帮助自己?莫不是那吴不破和任飞的全套?但此时叶甜来不及多想,若是再等下去更是死路一条,如今只能看能不能走运逃离此处。叶甜连忙示意赵晴跟上,从那处漏洞之处安然逃离了慕府后院。就在三人逃离慕府之后,法阵的那处纰漏又立刻阖上。 …… 芙蓉江心,清涟微荡,拍打这江水中三人的面颊。 叶甜在赵晴与岳乔身上施展了避水之术,清凉的江水让岳乔恢复了些许意识,微微睁开眼睛,怅然地凝望着幽暗清冷的江心月波。 “晴姑娘……”岳乔低声问道:“这里是何处?” 赵晴见岳乔已经有了意识,心中欣喜,淡然而笑,小声说道:“我们刚从慕府逃出,这里是芙蓉江,我们是在江心之中。” 岳乔看着赵晴,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去慕府?” 叶甜转过头,望着岳乔,故意做了个鬼脸,笑道:“如果我们没去慕府,你就难逃桃花劫了。” 赵晴微微侧过脸,偷偷看了看岳乔坚毅苍白的侧脸,低声道:“我们现在去芙蓉江江心的汀洲里的酒楼躲避下,那里热闹人多,他们一时也想不到我们会藏在那里。” 叶甜点头笑道:“嗯,那里离江边也近,我的法力能维持八九成,若是有事,立刻潜入水中逃走。那些人再厉害,但是入了水里,我也不见得会怕他们,呵呵。” 三人从江中缓缓升起,踏着清波水草向岸上走去。 江心汀洲上,是一家名为弄玉楼的酒楼乐坊,琼楼高阁,灯火通明。京城夜晚宵禁,像这种灯红酒绿之地,自然也有为客人准备的留宿之地。 三人要了临江的两间客房,轻薄的纱幔随风舞动,柔月轻纱,如同这靡靡丝竹一样,撩动人心。 雅室内,岳乔盘膝坐于软榻之上,凝神调息。 赵晴坐在一侧,关切地望着岳乔冷峻肃穆的面容,小声问道:“岳大哥,你感觉如何了?” 岳乔眉宇间愁绪不散,似有诸多难言之隐,缓缓说道:“我还需凝神调养片刻,现已夜深,两位姑娘还请回房休息。” 叶甜坐在一侧品着弄玉楼的精致糕点果品,塞得满嘴都是,衣襟上也沾了许多糕饼碎屑。叶甜嘟囔着嘴,用略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问道:“岳哥哥,你来京城也是为了当驸马?” 赵晴面色微变,略显尴尬,示意叶甜勿要相问。 叶甜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顺手拿起桌上的那叠糕饼,牵起赵晴的手腕,“岳大哥调息的时候我们不要打扰,晴姐姐,我们的房间在右侧的第三间。” 赵晴不舍回望岳乔一眼,点头道别,随叶甜走出房间,轻轻阖上房门。 岳乔此时的心绪仍然未完全平复,总是不自主想起方才所忆之事,心间隐隐作痛。 “月棠……”岳乔嘴唇微动,不由自主地念道。 月色清辉之中,窗棱一侧的纱幔翻飞舞动,苏合飘逸的身影跃入岳乔房内。 岳乔会意抬起头,平静地望着苏合,微微点头,静默而笑。 “那个蛟妖听觉敏锐,我在这四周结下屏障,她现在听不到我们的谈话的。”苏合眉头不展,神情语气中似在自责道:“这次是我太过轻率,不该让你冒险……原以为除去院中阿芙蓉的烟气之后便对你无害,不意他们如此多疑,那几粒极乐丹是萃取阿芙蓉精华所得,其中毒性怕是一时半刻也难以祛除。” 岳乔神情凝肃,缓缓说道:“此事是我决意而为,你勿须自责。不过那极乐丹的药力实在远超于寻常阿芙蓉膏,若是让其在京中泛滥,人性之恶怕是会如烈火燎原,不可收拾。” 苏合察觉到岳乔此时的异色,心头若有所感,小声问道:“岳兄,我知道此事太过凶险,不如你暂且于玄天观中修养,葬云崖一事便交予我之手吧!” 岳乔冷峻的面容闪过一分厉色,虚弱的冷汗从岳乔额间渗出,,道:“我若多一分犹豫,母亲便多一份危险!如今我已经迈出一步,若是就此反悔,葬云崖必定会对母亲不利!” 苏合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送与岳乔手中,“这是玄天观的周馆主炼制的丹药,虽不能完全祛除阿芙蓉妖毒,但也能有抑制之效。你每日定时服下,要获取葬云崖的信任,怕是还会有多次考验。岳兄,心智清明,邪魔不侵,我会暗中助你。” 岳乔面容凝重沉静,从苏合手中接过那瓶丹药,但方才于幕府之中发生之事,仍有些许残留的记忆,让他如陷泥沼,难以自持…… 苏合蹙眉望着岳乔,缓缓说道:“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岳乔点头道:“待情况稳定几分,我便返回幕府,今日之事,还得想办法自圆其说。” 苏合点点头,“那位姓赵的姑娘对你很是关心。” 岳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们两人的功力,不足以带我离开幕府,想必也是苏少侠暗中相助了。” 苏合神色沉静无澜,缓缓道:“若非她们二人将你救出,我也无法及时替你除去体内阿芙蓉妖毒。” 岳乔微微垂首,凝神思虑片刻,说道:“我还需尽快返回幕府,时间久了怕徒生变数。她们二人原是计划之外,若要圆话,并非难事。那位赵晴姑娘与慕圣颜之间有私怨仇恨,她若贸然报仇,只怕会伤及自身……” 苏合意识到岳乔言语所指,点头道:“岳兄尽可放心,我会代为照顾她们二人。呵,不知这两人中,是否有岳兄的心上人?我看那位赵姑娘对你颇有心意……” 岳乔微微阖目,冷冷说道:“尽快查清阿芙蓉底细要紧,我无暇与苏兄弟言及其他。” 苏合释然一笑,点头道:“你先留在这里修养调息,明日你需亲自跟那两个姑娘道别才好,否则又会让人徒生担心。”苏合言罢,向岳乔抱拳道别,踏月离去。 …… 阁楼的另一间卧房内,烛台上的红烛垂泪过半,烛影摇红。 叶甜在一侧将脸贴在墙上,努力地想要挺清楚岳乔房中的动静,却是徒劳。叶甜心中疑惑,方才明明有点感觉,但是一会便又没了……叶甜自恃听觉敏锐,尤其在这水汽弥撒之地,些许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她的耳朵,但这次却失灵。 赵晴看着手中的那只绣图独特的香囊,若有所思,听见叶甜的嗔怪才回过神,看着一侧贴墙偷听的叶甜问道:“你在作甚?” 叶甜嘟囔着说道:“我们能从幕府出来,若是没猜错,应当是有高人暗中助了我们,说不定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也很关系你那位为岳大哥的安危呢!” “暗中偷听,实非君子所为!叶姑娘,以后莫要再做了!”赵晴面有愠怒之色,小声责备道。 叶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人家也是关心你啊!万一你的岳大哥被别人抢了去,你难道不会难过吗?” 赵晴眉宇间愁绪难解,垂首凝思。 叶甜睁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赵晴,“今天我们在那间房里遇到的那两个女人,你难道不好奇么?为何你不亲自去问问?” 赵晴始终垂首沉默,一言不发。 叶甜小心地探过头去,趴在赵晴身前,问道:“你还想着要回去报仇么?还是等到你的哥哥来了京中再商量吧!这次我们能逃出来,也是运气使然,下次我可没把握还能全身而退。现在多想无益,你要安心等待时机!而我呢,要下楼去前厅里看看新鲜,嘻嘻。这里歌舞宴会是通宵达旦的,那些人还真是不知疲倦。姐姐早些休息,我若是瞧见什么新奇玩意定给你留上一份。”叶甜说罢,灵巧的身影飞快地穿出房门,这幽谧的卧房内,也只留下赵晴一人黯然凝思。 赵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被纷乱的思绪充斥着。不由想起在幕府所见的那两位女子,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不知还会发生何事。想到此处,赵晴的心绪再一次泛起波澜,手心里微微渗出汗珠。 第二十二章 凤鸣管 赵晴来至岳乔休憩的房间之外,静静凝望,却迟迟不叩门。 此时东方天际的晨星光亮,点缀着东方既白的天空。这弄玉楼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只有到这启明星亮起的时候,一夜的狂欢才渐渐平息。此时楼外的喧嚣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只留庭外篝火的余烬和满地的酒污。 夏日清晨江心琼楼四周水雾笼罩,晨光熹微之下,犹如仙境。 岳乔缓缓推开房门,看见门外憔悴疲累的赵晴,小声问道:“为何不去休息?” 赵晴连忙垂首回避着岳乔的眼神,小声说道:“岳大哥,你现在可好些了?” 岳乔双眼清冷沉静,点头道:“多谢费心,现已无碍。” 赵晴点头欣然而笑,随即转过头,望着栏杆外的水雾迷蒙,“没有了聒噪的乐曲声,这江中汀洲的确是美不胜收。” 岳乔瞥见晨光熹微之下的柳岸风堤,淡然笑了笑,缓步向楼下走去,“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如此便是最好。” 岸边江风清凉,撩人思绪。赵晴跟在岳乔的身后,缓步踏在这松软潮湿的岸边泥土之上,时不时偷瞥一眼岳乔的背影,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不知从何问起。正如那句,近君情怯,无以能言。 岳乔来至一棵翠柳之下,转过头,小声念道:“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 赵晴蓦然回过神来,略带几分疑惑地望着岳乔,“岳大哥是在对我说么?你们说话听起来总是很深奥的,我有时候也后悔往日没跟家里的几位先生好好念书,一味地舞刀弄剑,往日爹爹责备我,我还总是不服气。”说到这里,赵晴停顿了下来,心头仿若遭受重击,原本恬然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一瞬间又化作刺入骨髓般的悲痛。 岳乔察觉到此时赵晴神色的异变,沉静温和的目光静静的望着赵晴略显苍白的面容,缓缓说道:“莫要轻易冒险去报仇。” 赵晴颔首垂泪,并不回复。 岳乔放眼四周,摇头道:“内心若是被仇恨所吞噬,便再也看不到眼前美景。赵姑娘,我不希望看见你因为仇恨而迷失内心,你如今的年纪,正如这江边的芙蓉,正是美好的时候。” 赵晴蓦然抬起头,凝望着岳乔,一时哽咽,难以自持。 岳乔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玉石递于赵晴手中,温和而笑,“这块籽玉温润透彻,我当日在玉龙河边拾来的,虽然被杂质所侵蚀,但是瑕不掩瑜。听采玉人说过,将玉石随身携带,以人气灵力滋养,能渐渐淡化其中被侵染的杂质。赵姑娘,你对玉石是最熟悉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赵姑娘能帮我净化这块籽玉,我定当回报1 赵晴从岳乔手中接过温润的玉石,放在手心之中仔细端摩。此玉温润细腻,泛着一层薄薄的青色,唯独在一处有被侵蚀侵染的黑斑。看来岳乔将此物佩在身边也有些时日了,玉石得了灵气,上面的黑斑已有淡去的趋势。赵晴抬头望着岳乔,点头笑道:“岳大哥,若是我能帮你净化这块玉石,岳大哥就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呵呵。” 岳乔仰面一笑,点头道:“赵姑娘请讲。” 赵晴此时心中的阴霾已被冲淡许多,将还带着岳乔体温的玉石收回怀里,抬起头对着岳乔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点头道:“等我帮岳大哥做好这件事,再告诉你。” 岳乔静默一笑,又望着江上的烟波浩渺之处,眼神略有几分迷离怅然。 赵晴痴迷地望着岳乔如玉如英的侧面,沉默许久。 岳乔侧过头,不经意看见赵晴痴迷眷恋的目光,微微怔住片刻,又稍作释然地笑了笑,点头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赵姑娘暂且别过。”岳乔说罢,抱拳道别,踏波离去。 赵晴并没有挽留,而是静静地望着岳乔的背影隐没在江上迷离沉浮的晨雾之中。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在赵晴的肩膀之上,叶甜突然出现在赵晴的身后,冲着赵晴傻笑道:“方才不忍心打扰你们,呵呵,给你看个新鲜玩意。”叶甜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竹管子,托在手心之中,“这个叫做凤鸣管,能无风自鸣,姐姐你听听。” 赵晴仔细听着从凤鸣管中传来的声音,时而清亮而悠远,时而幽怨而低沉。赵晴心头若有所感,好奇地接过凤鸣管,放在手中仔细看着,问道:“这凤鸣管是用了法术么?” 叶甜故作神秘地抚掌笑着,点头道:“若是用了法术我才不会把它当新奇呢!这凤鸣管新奇就新奇在它并没有用法术,而是人间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求来,嘻嘻,这里面还有一段很感人的故事。” 赵晴略带笑意地望着叶甜,好奇问道:“妹妹不妨说说这凤鸣管的故事。” 叶甜眉间略带愁绪,叹道:“这凤鸣管是从新罗传来,传言新罗有位美人,她情郎和他分别的时候留下了一只长箫,并许诺若是这箫能无风自鸣,他便会回去。” 赵晴稍稍一惊,蹙眉不解地问道:“长箫如何能无风自鸣?莫不是那男子存心欺骗?” 叶甜摇了摇头,笑道:“我也不知,不过听那位新罗来的商人说起,很多人都劝那位姑娘莫要再等,但她却固执地等了很多年,最后郁郁而终了,始终未有等到那杆长箫无风自鸣。” 赵晴心间宛若针刺,黯然垂首叹息。 叶甜继而说道:“家乡的人们将那杆长箫随姑娘入土陪葬,后来有王宫的匠人听闻了这个故事,有感于那位美人的痴情,就做出了这个能无风自鸣的凤鸣管,听闻这凤鸣管在京中很风靡呢!从新罗运来的凤鸣管有限,很多人求都求不到,说是为了讨个好彩头,我就奇怪,这凤鸣管的故事如此伤怀,怎么会能有好彩头?” 赵晴笑了笑,“皇家选婿,那些人自然希望能如萧史一般成为皇家的乘龙快婿,传言萧史善吹箫,为秦穆公的女婿,能吹箫引凤凰。那些人也只为了这个凤鸣管的彩头,但有几人能记得那位新罗女子的故事?无非唏嘘片刻,便抛诸脑后了。” 叶甜看着赵晴的模样,不解的摇头,“吹箫能引凤凰?我听族里的人说过,凤凰这样的仙灵人间是见不到的,听闻海外十洲的凤麟洲上能见到凤凰和麒麟。可惜我的修为太弱,还不能渡海,听闻东海里还有龙。呵呵,偷偷地告诉你,我还没有见过龙呢1 赵晴望着叶甜清澈的笑容,小声道:“你昨夜一夜未睡,还不去休息?” 叶甜摇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的,几月不睡都无妨,呵呵。姐姐你昨晚是不是也没休息好?快些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不会有事,那些恶人若是追来,我自有办法应付的。” 赵晴将凤鸣管还至叶甜手中,又望着江面上的烟水迷雾,小声道:“小甜,谢谢你。” 叶甜捂脸一笑,双眼弯若新月,“晴姐姐何必这么见外?好好休息,到了晚上姐姐同我一起去弄玉楼的宴会上玩耍,不仅有美味珍馐,还能打听到很多事情。” 第二十三章 桂圆 慕府上,慕圣颜靠坐在青玉屏风之前,因为阿芙蓉药物的作用,原本健硕的身形如今却显得有几分萎靡不堪。慵懒倦意始终凝聚在慕圣颜的眉眼之间,不住地打着哈欠。 “岳乔说是受了葬云崖之命特意来助我?为何又会伙同外人突然离去?”慕圣颜神情倦怠,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几粒极乐丹放在口中,一缕得意笑意浮上倦怠的面颊,目光变得雪亮。 “那两人来府中似乎并非为了岳乔,而是另有所图。”桃叶为慕圣颜擦去额间的虚汗。 慕圣颜嘴角微扬冷笑,一把又将一侧桃叶搂入怀中,轻轻嗅着桃叶的鬓边,顺手拨弄着桃叶发髻上的步摇流苏。慕圣颜挑眉问道:“那闯入的两人到底是何人?” 吴不破立于台下,抱拳回道:“其中一人,还是公子的旧识。” 慕圣颜脸色微沉抬起倦怠的双眼,冷冷望着吴不破,“吴道爷所指莫非是赵诚?” 吴不破神色沉静,缓缓说道:“是赵晴。” 慕圣颜微微一怔,随即又不屑笑道:“赵晴?她如何有本事从北庭来至京城,莫非有高人暗中相助?” 吴不破笑了笑,点头道:“昨日和赵晴一同闯入的便是水族所化的妖孽。” 慕圣颜将手中杯盏掷下,冷冷笑了一声,问道:“她现在何处?” 吴不破回道:“芙蓉江心的弄玉楼,公子可要属下将她擒来?” 慕圣颜不屑一笑,摇头道:“想不到我这个妹妹还有些能耐,竟然寻到了京城,如你们所言,这赵晴来慕府并非是为了岳乔,看来便是想要寻我报仇了!哼,不自量力。吴不破,我知你不似任飞目中无人,尽心为我办事,只要你将赵晴擒来,她便任由你处置!” 吴不破听闻此言,立刻喜出望外,连忙抱拳谢过。突然,吴不破察觉到此时有人闯入,神色立刻变得警惕起来,冷眼注视着门外。 岳乔神色冷漠肃然,缓步走进屋内,冷冷说道:“慕公子,昨夜我不辞而别,还望见谅。” 慕圣颜哂笑道:“岳兄如此来去匆匆,倒让我们措手不及了。” 岳乔抱拳道:“我既然受了葬云崖之命,自然不敢有异。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慕公子玉成。” 慕圣颜得意一笑,问道:“何事不妨直说。” 岳乔目光清冷沉静,抱拳道:“岳某自然会尽心完成葬云崖所托之事,不过昨日带我走的两人并非为慕公子而来,与我原本就是相识,还请公子莫要为难。” 慕圣颜合掌叹道:“莫不是岳兄对其中一人有意?呵呵,既然岳兄开口,我自然也得给岳兄一个面子。吴不破,赵晴的事情就暂莫多问!” 吴不破方才的得意之色此时已经荡然无存,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笑意,此时却也不好再多言。吴不破与任飞,名义上虽听从慕圣颜吩咐,但从未将慕圣颜放在眼中,此人的钱财才是他们所觊觎。 …… 繁花深处楼台,绣帘半卷东风,其他书友正在看:。 白日里的弄玉楼安静得出奇,昨夜通宵宴会的众人,此时也各自去休息。 空旷中庭之内的一池碧藻芙蕖,幽香浮动。此时刚过晌午,弄玉楼内还是鲜有客人。此时的弄玉楼和夜晚的笙歌乐舞相比,真难想象是同一处地方。 叶甜还是一副男装打扮,一人坐在天井处的荷花翠池的一侧,饶有兴致地吃着果盘里的桂圆和花生,脚边落了满地的桂圆壳和花生壳。 一俊逸的身影飘然而入,苏合身着玄衫鹤氅,翩然于一侧坐下,浅笑着看了看叶甜,转而又四下环顾看了看,略带失望地道:“听闻这弄玉楼的乐舞丝竹盛名,特意慕名而来。却不料门庭冷落,鲜有宾客。” 叶甜心思全在那桂圆之上,并未抬头看苏合,垂首剥开几只桂圆塞进嘴里,小声嘟囔说道:“这才晌午呢!要看乐舞还得等到晚上才好。” 苏合点头,笑道:“多谢小兄弟指点,那在下便安心静候了!” 叶甜偷偷一笑,吐出几只桂圆核,又抬头看了看身侧的苏合,将怀中的果盘递给苏合,“尝尝。” 苏合欣然而笑,从果盘中挑起几只桂圆,“小兄弟也为这乐舞丝竹而来?” 叶甜嘟囔着嘴摇头道:“才不是呢!为的自然是这好吃的,呵呵。”叶甜正在剥着一只桂圆,突然停了下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格外警觉。因为叶甜察觉到此时危险的靠近,连忙将果盘放下,转身逃去,一瞬间便没有了踪影。 苏合无可奈何地摇头一笑,泰然自若地看着门庭方向,冷冷地注视着任飞的走入。 任飞狞笑一声,微眯着双眼看着苏合,他认出此人便是昨日在慕府之上与岳乔相争不下的那人。任飞一手执扇,略略拱手抱拳,冷声说道:“不知这位兄台该如何称呼?” 苏合摇头叹口气,略作几分不屑的模样,“小姓苏。” 任飞轻声笑道:“原来是苏少侠。” 苏合连忙摆手,退却道:“少侠二字并不敢当,不过是看不惯邪魔外道胡作非为。” 任飞眉头一挑,寒光闪现,隐有恨意。但此番目的,并非与苏合纠缠,而是要寻出赵晴叶甜二人。虽然慕圣颜吩咐暂时莫要为难赵晴,但任飞此人心高气傲,从未将慕圣颜放在眼中。 任飞径直向后院走去,却不料身后突然被异物击中,甚为疼痛。任飞怒火难遏,猛然回头,发现苏合正于一侧翘着腿剥着桂圆,方才击中任飞身后的,只不过是一只桂圆壳而已。 苏合吐出几颗桂圆核,将手中碎屑拍落,清澈自若地望着任飞,悠然说道:“这里是江心,你要找的人,现在也早已离去。我不过好心提醒,免得你白费力气。” 任飞寒星般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苏合,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拍着手中的折扇,笑道:“看来是兄台是有意为难了!” 苏合微微仰面,自若一笑,“非也,这弄玉楼里也不止你一个硬手,更何况这皇城之地,若是生出是非来,我们两人都不好办。” “你待如何?”任飞冷笑着看着苏合,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苏合呼吸绵长内息充沛,从方才投掷桂圆核的那功力来看,此人功力尚在自己之上,此时不宜硬拼。 苏合缓缓站起身,叹道:“来这弄玉楼自然是为了这美酒珍馐丝竹乐舞,不过此时离晚宴尚需几个时辰,不如请此间主人为我们开个赌局,我们以赌会友。” 任飞哂笑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十四章 斗花(上) 芙蓉江中,翠叶华盖之下,柔若丝绦的水草随着清凉的水波拍打在赵晴与叶甜的面颊之上。。 叶甜凝神静听着汀洲之上弄玉楼传来的动静,时而疑惑地蹙眉摇头,连连说道:“奇怪……” 赵晴小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叶甜稍稍眨眼,略带神秘地说道:“有人在帮我们呢!晴姐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苏合的人?” 赵晴摇了摇头,颇感疑惑,“那个人什么模样?” 叶甜垂头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小声说道:“那个苏合嘛,长得挺好看的,话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呵呵,不过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听弄玉楼传来的动静,知道他在帮我们,还以为是你认识的故人。”叶甜刚说完,突然又被从弄玉楼处传来的声音吸引,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掩口道:“姐姐,我们回弄玉楼,有好戏要看呢!” …… 弄玉楼中,此时已是申时,弄玉楼里的宾客渐渐也多了起来。众多宾客美姬围于中庭芙蓉碧池一侧,好奇地望着中间相争不休的二人。 任飞额头上细汗密布,双眉紧锁,已自乱了方阵。任飞性子阴冷沉静,却有个极大的弱点,爱面子。 苏合释然笑着,看着任飞笑道:“任兄,知你向来出手阔绰,不会连几个银子也输不起吧?”苏合从身前拾起几只银锭递于一侧围观的弄玉楼的孙掌柜手中,吩咐道:“孙掌柜,今晚的酒宴这位任公子请了。。” 孙掌柜淡淡一笑,接过苏合手中的几锭银子,点头道:“多谢公子。”说罢,孙树将几锭银子交予一侧仆从,低声吩咐下去好好准备。 苏合抱着胳膊叹气道:“这骰子骨牌也比过,还有没有新鲜的玩意?” 孙树会意一笑,点头道:“骰子是一片寒微骨,抛掷到如今――这样的物件自然不适合二位公子的身份。如今京城里盛行的是这赛马走狗,不过也说道寄奴百万成孤注,拼付骅骝一蹶输,更何况我这处弄玉楼也并不宽敞,这也只好作罢!如今正值盛夏,蟋蟀等物也是要等到秋节之后才好寻觅,这么想来也无法了!” 苏合略带笑意地看着孙树,心知此人亦是有意为任飞寻个台阶,不想让这位幕府贵客丢了脸面。慕圣颜等人虽是初来京城,但出手阔绰,结识京中的豪绅显贵者众,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这弄玉楼也怕会招来无妄之灾。 孙树低头若有所思,淡然笑道:“我知二位公子皆是雅宾,不如挑一个文雅的赌法。” 苏合点头而笑,“掌柜请说。” 孙树环顾四周,微顿片刻后说道:“不如斗花。” “斗花?”沉默许久的任飞略略挑眉,看着孙树问道:“百草之戏不过是女儿家的玩意,如何算文雅?” 苏合听闻任飞之言,不屑笑道:“孙掌柜说的是斗花而非斗草,任兄输了这许多钱,连这也会听错?” 孙树抚掌笑道:“此花非彼花,我们弄玉楼中美人歌姬者众,二位不妨各自从这众多美人中选出一位美人来,再让她们二人当众比试容貌身段和才艺,再由在座宾客选出胜出者。。” 任飞略略挑眉,笑道:“这听起来倒也有趣,孙掌柜,劳烦请各位美人前来一见。”任飞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钱,抛与孙树手中。 …… 数十名衣着艳丽云鬟高耸的明艳女子列于庭中,凤额小颔秀鼻明眸环肥燕瘦给有千秋,其他书友正在看:。 苏合笑容恬然自若,只是草草地看了众美人几眼,却迟迟不做选择,只顾着吃着桂圆。 任飞原本就是好色登徒子,见到如此多的美艳女子,自然免不了好好欣赏一番。任飞见身侧苏合迟迟不做选择,却也丝毫不在意。 大约半柱香之后,任飞从众女子中挑选了一位明姿殊丽秀美绝伦的荷衣女子,将她牵至人前。 任飞微眯着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柔声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荷衣女子莞尔而笑,“花露。” 花露呵气如兰、眼如媚丝,极尽妩媚婉转,让一侧的任飞不由有几分心襟荡漾。 苏合此时仍然在若无其事地剥桂圆,抬头望了望左侧的人群那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孙掌柜,是不是只要是在场的姑娘都能选择?” 孙树会意一笑,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得看那位姑娘愿不愿意相助呢!” 苏合将手中的几枚桂圆抛入果盘里,径直向左侧人群走去,看着此时藏身后侧好奇围观的赵晴,小声说道:“姑娘可否相助?” 赵晴吃惊地望着苏合,“我不可以的,我怎么能……” 赵晴还想退却,却被一侧叶甜制止,叶甜对赵晴挤眉弄眼,小声说道:“姐姐你那么漂亮,你就帮苏哥哥一次嘛!他方才可帮了我们,人间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叶甜的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语让赵晴哭笑不得。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赵晴尴尬的望着苏合,有些不知所措。 苏合笑容自若,点头道:“姑娘胆识过人武功也不弱,为何要妄自菲薄?” 赵晴微微垂首,点头道:“若是输了,望公子莫怪。” 苏合的举动让在座的人颇为不解,他不从那些艳丽美姬之中选取,反而从人群里选了一位做男装打扮的姑娘。众宾客仔细看着赵晴,虽是缎带束发男子装束,但俊眼修眉、顾盼 神飞、神采精华、见之忘俗。 任飞似笑非笑地望着赵晴,转而又看了看一侧娇媚的花露,笑道:“孙掌柜,你说着斗花该如何比试?” 孙树淡淡一笑,摇头道:“自古言美人呵气如兰,这第一关便是考这呵气如兰。二位姑娘各折一只绢花,将唇间之气呵于花间,我会命人捕来几只蝴蝶,若是那位姑娘所折的纸花能引来蝴蝶,便是赢家。” 任飞略带得意地走到苏合身前,小声道:“既然是比试,还望兄台勿要以法术相扰,否则就胜之不武了!” 苏合轻松而笑,双手环抱,缓缓说道:“方才掷骰子之时,想以法术取胜的人并非在下吧!” 任飞脸色微白,颇显尴尬,却也还是故作镇定,冷冷一笑。 赵晴神色略有为难,她自幼喜爱舞刀弄剑,对着折纸结络却是一窍不通,望着手中的茜红纸张,不知如何下手。 而另一侧的花露已经将这红纸折成花朵模样,呵气于其上,将纸花托于掌间。 而赵晴手中的,依旧只是一张茜红纸,不过略微多了几道折痕。 苏合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低声宽慰道:“既然是假花也不在乎外形似与不似,花芳蝶自来。” 第二十五章 斗花(下) 弄玉楼内热闹熙攘,内外被围得严严实实。 桃林仙与曹玉来到这拥挤人群之外,好奇地打听着。 桃林仙圆瞪一双黑豆一般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斗花?听起来挺有趣的!嘿嘿,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曹玉心中仍然忧心赵晴的安危,“桃林仙,我们还是先找到赵晴和那只蛟妖?” 桃林仙鼓了鼓嘴,故作神秘地一笑,拨开人群,让曹玉顺着缝隙望去。 曹玉定睛一看,发现赵晴正立于人群之间,满面愁态地折着红纸。曹玉不经意看见站在另一侧的任飞,猛然一惊,连忙对桃林仙说道:“那个堂中穿蓝缎袍的人就是在昆仑山用阿芙蓉害人的家伙!” 桃林仙冷眼扫了扫不远处的任飞,低声道:“果然是邪气萦绕,入了魔了……”桃林仙此时的目光转而又落在赵晴身后苏合的身上,脸上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小声问道:“曹玉,赵晴身旁那个穿玄衫鹤氅的男子你可见过?” 曹玉摇了摇头,“并未见过。” 桃林仙微微低头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那个人……为何……” 曹玉看着桃林仙凝思的模样,问道:“那人会对晴小姐不利么?” 桃林仙摇头道:“他并非恶人,尽可放心,但是他的内息路数为何有几分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桃林仙突然抬起头来,抚掌笑道:“曹玉,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哈哈!看来这位晴姑娘正在斗花呢!如此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 桃林仙如此快的情绪转变,让曹玉不知所措。 桃林仙说罢,立刻挤近人群中央,问道:“我也要参加这斗花之会。”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桃林仙惊讶得一时无措,这桃林仙身着一身艳丽红裳,白粉面、血红腮、黑豆眼、如意唇,满头珠翠摇曳,腰间环佩玎珰。 原本躲在人群后看热闹的叶甜早已察觉到桃林仙的靠近,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孙树看着桃林仙竭力压制脸上惊讶的表情,刻意装笑道:“这位……姑娘,若要参加并不难,不过这是要论输赢,不知姑娘要出多少的银两?” 桃林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涂黑的黄牙,从怀里掏出一枚如鸡子一般大小的明珠,递与孙树面前,问道:“这个够不够?” 那枚珍珠闪着柔和的辉光,黄昏的阳光也不能将这辉光掩盖,的确为珍宝中的上品。即便是见过无数珍宝的孙树在看见这枚珍珠之时,也不免诧异。惊异的脸色稍稍于孙树脸上凝固片刻,继而又故作镇定淡淡笑道:“这位姑娘出手果然阔绰,这明珠当真是稀世珍品,老朽平生从未见过。现在斗花,比得是‘呵气如兰’,参选的女子用茜红纸折出一花朵,对花轻呵一口气,此花若能引来蝴蝶驻留,便是赢家!” 桃林仙笑道:“那岂不就是招蜂引蝶?哈哈,这个有趣有趣!”桃林仙说罢,连忙走到赵晴身侧,对赵晴做了个鬼脸,赵晴虽早也料到桃林仙会找到京中,却不知会在这里相遇,略带尴尬地向桃林仙点头而笑,又看到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曹玉。 桃林仙不住打量着一侧的任飞,时不时傻笑一番。任飞颇为厌恶,故意侧过脸顺手拿起一张红纸开始开始胡乱折起来。桃林仙发现一侧的糕饼蜜饯格外诱人,忍不住抓了几只塞到嘴里大嚼起来,弄得满嘴满身都是蜜糖还有碎屑,就连那张红纸上也沾满。 桃林仙的这副尊荣让在场众人不由咂舌摇头,抚掌称奇。 约莫有一刻的时间过去,三人手中的红花均已折好,不过模样确实大相径庭。花露所折的花朵宛若鲜花般精巧,赵晴所做的不过是将红纸随意折了两道,而桃林仙所做的,则是被揉成了一只肮脏的纸团,上面还黏着一些糕饼碎屑还有黏糊的糖汁。 三人所折的花朵被放于庭中一张木案之上,孙树命下人将取来一只装有几只蝴蝶的琉璃瓶放于三朵纸花之间,缓缓揭开蒙着水晶瓶口的绸缎,那被困于琉璃瓶中的三只蝴蝶翩然从瓶口飞出。 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关切的望着木案上三只蝴蝶的动静。三只蝴蝶盘旋一阵之后,翩然落在了桃林仙胡乱捏制的那只肮脏的红色纸团之上。 众人啧啧称奇,诧异地望着桃林仙。 花露颇为愠怒,不屑的扬了扬嘴唇笑道:“那纸团上沾了花蜜,蝴蝶自然喜爱了!” “呵,这位花露姑娘,你嘴里含着香丹,身上又带着香囊,就连鞋子里都塞满了香粉,这样都引不来蝴蝶,又何必埋怨?”桃林仙得意地望着花露,又看着任飞哂笑道:“这位公子,你说呢?” 任飞看了一眼桃林仙,嫌恶地嗤笑几声。 桃林仙丝毫不介意,连忙抚掌大笑几声,问众人道:“这是不是我赢了?” 孙树尴尬地笑了笑,点头道:“这一关呵气如兰……若论看蝴蝶的选择,自然是这位姑娘……取胜。接下来要是身轻和步伐。将珍珠粉末铺于玉板之上,让几位美人从上走过,不留痕迹便是赢家。” 桃林仙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摇头叹道:“这有何难?不过是比轻功步伐罢了!没啥意思。倒不如寻几样新奇的玩法!” “姑娘有何高见?”孙树问道。 桃林仙看了看得意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两粒明珠,托在掌心之上,向众人展示道:“诸位说,这两粒明珠价值几何?” 这两粒明珠与方才桃林仙所示的相比更加圆润饱满,莹白光晕中混合这五色霞晕。 “这……”孙树诧异地看着眼前打扮滑稽怪异的桃林仙,心中大惑不解,此人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稀世奇珍……孙树竭力掩盖此时内心的惊愕,故作平静地说道:“的确是难见至宝,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桃林仙笑道:“凭什么就让男子倚势仗权拿女子消遣,我就用这两枚珍珠,请这任公子来一决高下。”桃林仙说罢,冷眼注视这任飞,笑道:“不知任公子可否赏脸?” 任飞脸色已成酱色,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变得有几分扭曲,冷眼注视着桃林仙一言不发。 桃林仙笑道:“莫不是不肯赏脸,还是怕和我过招若是输了便颜面无存了?” 苏合此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连忙附和道:“明珠瓦砾一并抛,如此盛情怎能退却?任兄,难不成是怕了?” 桃林仙扫视了下四周淡然一笑,摇头道:“这里太窄,不好比试!若是有胆量,就随我到屋外。”桃林仙方才说完,肥硕的身子飞快闪过,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方才还在庭中的赵晴苏合任飞曹玉等人亦是不见了踪影,只留茫然的众人面面相觑。待众人追出屋外,也只有月光下浩渺烟波,也不见桃林仙等人的踪迹。 第二十六章 入瓮 这是一处水雾迷蒙若真若幻的洞天之间,烟云的缝隙里透过刺目的光晕,让任飞不敢逼视,连忙以手遮挡,躲过那夺目光芒。 片刻之后,那光芒渐渐暗淡下来,任飞缓缓抬起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冷冷哂笑道:“我大意了!原来是位高手。” 桃林仙从云雾中走出,望着任飞清冷邪魅的面颊,得意地笑着,“过奖过奖!不过须臾幻术雕虫小技,不足为道。” “哼!”任飞不屑地拍了拍手中折扇,冷冷问道:“故弄玄虚。” 桃林仙笑容颇为得意,摇头道:“你看看你的左手手心。” 任飞蓦然一愣,发现此时左手手心中出现了一条淡淡黑线,似乎沿着皮肤纹理向手臂延伸着。 “这钩吻阴毒的毒性和你体内的阿芙蓉相融合便会更加猛烈,呵呵,这条线每日便会长上半分,等毒性蔓延到心脉之时,即便你拿了解药也没用了!”桃林仙缓缓侧了侧头,故意摇动着满头珠翠。 任飞额间已经渗出冷汗,心中大感不妙,但任然故作镇定冷冷说道:“你没有机会下毒!休想危言耸听!”任飞额间已有杀意,暗自运功之时,发现浑身骨骼疼痛欲裂,颓然半跪于地,低声喘息着。 桃林仙抚掌笑了笑,“我无意要你的性命。” 任飞平复着紊乱的内息,低声问道:“你想怎样?” 桃林仙略带神秘地笑了笑,问道:“葬云崖如今在何处?” 任飞冷冷哂笑,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并不回答。 桃林仙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你不说也无妨,就等着这毒药慢慢侵蚀你的身体,直到筋骨寸断,却还一直断不了气,那时候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任飞狞笑几声,缓缓站起来,冷眼扫了几眼桃林仙,问道:“如此倒是承蒙不杀之恩了!幻境之中一切也不过虚影,若论幻境秘术,你还是逊我一筹!”任飞强忍着胸口剧痛,低声念咒,突然间任飞的身影犹如水波般皱开淡去,那一抹诡异的笑意仿佛还停留在这镜像之间。 桃林仙望着任飞消失之处,抱着胳膊蹙眉凝思,赵晴和曹玉二人拨开身侧云雾向桃林仙这里寻来,望着空中还在回荡的涟漪清波,急忙问道:“如此便让他走了?” 桃林仙神色略显凝重,摇头道:“我并不是他的对手,方才不过危言耸听,虽然他表面不相信,但是内心并非不为所动,安心等上几日。”桃林仙说罢,侧过头看着赵晴,小声问道:“在弄玉楼里的苏合又是什么来历?” 赵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今日幸而得他相助。据叶甜说,她与苏合也不相熟,是偶尔在弄玉楼里遇上。现在不知叶甜去了何处?” 桃林仙低头沉思片刻,点头道:“那小蛟精察觉我来了,一早便没了踪影。你放心,她机灵得很,而且只要留在水里,任飞等也奈何不了她,若跟着我们,她怕是还会多几分危险,如今不管她也罢。至于苏合,他身上并无邪气。”桃林仙说罢,将四周幻境撤去。 苏合拨开身前翠芦青苇,缓步走到几人身侧,抱拳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桃林仙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苏合,“以你的能力,方才的迷阵根本困不住你。” 苏合笑容谦逊有礼,“前辈幻术高深,在下不敢造次。而且我也知前辈对我并无敌意,所以便于幻境中安心等候。” 桃林仙会心一笑,叹道:“你为何要助我们?” “只是在弄玉楼碰巧见那任飞一身邪气,便随意戏弄一番,让他输了百十两银子。如今已经入夜,弄玉楼的酒宴怕是已经开始了,在下先行告退,诸位后会有期。”苏合淡然浅笑,抱拳道别,俊逸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浩荡芦苇之中。 曹玉冲着桃林仙憨笑道:“桃林仙,你说好要教我本事的,要不今日就行了拜师仪式吧?刚刚那一招是叫什么……幻术?” 桃林仙故作高深地叹口气,“你心浮气躁,这幻术又岂是一时半会能学来?我修炼数十年的幻术修为也不及幻姬的万一。”桃林仙说到此处,眼神又几分迷离伤怀。 曹玉好奇地望着桃林仙,小声问道:“桃林仙所说的幻姬是怎样一位人物?” 桃林仙回过神,轻声叹道:“人间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幻姬容貌,她本来也并非人间之人。” 赵晴听得有些出神,悠然道:“那该是怎样漂亮的一位仙子?不知有没有机会得见仙踪。” 桃林仙缓缓摇头,笑容里略带惆怅,“不说这些了……小晴,你若是执意留在京城,我也不会勉强带你走。不过既然我也收下曹玉做徒弟,我这大弟子肯定不会抛下你不管,那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徒弟。” 曹玉一听,颇有几分喜出望外,连忙抱拳躬身笑道:“桃林仙师父在上,受小徒一拜!” 桃林仙咧嘴仰面大笑,“我第一次收徒弟,今日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曹玉会意而笑,抱拳道:“那一切都包在弟子身上了!” …… 芙蓉江畔,幽夜苍茫,风过芦苇,月映江波。 桃林仙以法术在江畔荒野里化出了一间楼阁,三人坐于其上,把酒谈笑。 言笑之际,曹玉不经意瞥见清冷月色下赵晴的淡若白月的笑容,不禁微微怔住片刻,酒杯端在唇边而忘饮。 酒意正盛的桃林仙瞥见此时木讷的曹玉,不禁放声大笑,却也不道破。 赵晴并没有在意,而是从怀里拿出那枚玉石,借助清冷月辉看着其上淡淡的黑纹污渍。赵晴比先前多了几分笑容,心中的阴霾仇恨也淡去了些许。 曹玉回过神,注意到赵晴掌中的那枚玉石,不解问道:“原是好玉,可惜被侵蚀了玉心,晴小姐怎么会带着这样一块玉石在身侧?” 赵晴没有回答曹玉的疑问,而是将玉石收回怀中贴着中衣衣襟而放。 桃林仙笑道:“曹玉,有劳你寻来这桂花酒,很久没有喝得如此痛快了,还记的那次去皇宫尝了尝宫中珍藏的佳酿,却也不及这桂花酿。” 曹玉赵晴二人一听,顿时有了兴致,笑问道:“桃林仙去过皇宫?那皇宫是什么模样?” 桃林仙嘿嘿憨笑几声,挤眉弄眼地叹道:“这琼楼玉宇极尽奢华也难以道尽,倒不如我带你们两个去看看,那尚食局里的美味珍馐定会让你们大开眼界!” 第二十七章 柳暗 皇宫凤宁殿外,夏虫轻鸣,更显幽谧。 凤宁殿内,十二只莲花烛台将橙色烛光均匀柔和地投射在寝殿内。 周雪倩身着月白缎裳头戴珍珠小冠,面容雍容殊丽若神仙妃子。 周幼薇一身水田道衣,不施粉黛,清丽出尘,恬然立于一侧,双手捧有锦盒递与周雪倩身前,柔声道:“贤妃娘娘,还请选一只签。” 周雪倩望着周幼薇,摇头笑道:“姐姐何须如此生分?还是以小名相称,才不疏远。”周雪倩说罢,从锦盒中选出一只字签。展开而阅,发现其上写有一个“暗”字。周雪倩心头微微一蹙,略感不详,蹙眉将字签递与周幼薇手中,问道:“这个‘暗’字是否不利?” 周幼薇恬然颔首而笑,摇头道:“贤妃勿须担心,这‘暗’字,有柳暗花明之意,是峰回路转之兆。暗字之中,藏有两个日字,皆为光明之象。签文道:暗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翻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潜龙藏隐,万事待时,自可光明。” 周雪倩释然而笑,点头道:“这么说,这番为昭平从青年才俊里甄选驸马,便可找到那个孩子?” 周幼薇微微颔首,“签文之意,应是能寻到这个孩子的下落,但婚娶之事,还是莫要强求,顺其自然才好。” 周雪倩温和一笑,“当年落难,若非何氏夫妇相助,我也没有机会诞下昭平。可是过去了二十年,那孩子却仍然毫无下落,并非要将昭平强行嫁与,若是孩子不愿这门婚事,我亦不会勉强他们。只是想找到那个孩子,以报答当日何氏夫妇之恩。听风律说过,何夫人当日产下的的确是个男孩,取名为楚庭。这二十年时间,不仅我们在寻找,沐谦风律他们也都在打探那个孩子的下落,却始终了无音讯。” 周幼薇静默片刻,缓缓说道:“贤妃不必忧心,若是此番寻不到,也莫要因此耽误了昭平,这次甄选驸马,若是能得佳婿,也是最好不过,勿须太过执着何楚庭的下落。我曾经为何楚庭占卜过几卦,皆是吉象。何氏夫妇这样的仙家高人,想必也早已为孩子寻到合适的去处。” 周雪倩颔首而笑,牵起周幼薇的手,小声说道:“我们姐妹二人也有些时日未见,姐姐今夜就留在凤宁殿安寝。明日还得劳烦姐姐安慰昭平,她这几日又有些任性了,我总也劝不住,她还是最听你的话。” 凤宁殿内的烛火渐渐熄去,几位宫娥从殿内缓步退出,只留几人贴身伺候。 随周幼薇入宫觐见的璇真随几位宫娥去往休憩之处,璇真是第一次入宫,忍不住好奇地四处观望,小声笑道:“朱蕊姐姐,皇宫到底有多大?是不是占了大半个京城了?” 名为朱蕊的宫女掩口而笑,侧脸看着璇真莞尔笑道:“我入宫五年,这皇宫里的许多地方我也没去过。光说这宫室,就有三十六座,还有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那就更不计其数了。传说,这皇宫里有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间。” 璇真惊讶地看着朱蕊,不住感叹,“我第一次随观主入宫,原来总听人说皇城之大,这么说外面的传言一点也不夸张。” “明日贤妃要在太液池的蓬莱岛设宴款待周娘子,璇真你倒可以趁此机会好好看看。”朱蕊手提灯笼在前引路,沿着凤宁殿外的流水向宫女所居的小院走去。 …… 尚食局的珍膳坊内,此时守夜的宫人也因中了昏睡术而靠坐在一侧沉沉睡去。 明日贤妃要在太液池的蓬莱岛上设宴,尚食局内各种稀奇食材美味均已提前备好。 桃林仙神秘一笑,点头道:“方才听她们交谈,明日太液池里有盛宴,要不要大开眼界?” 赵晴小心问道:“听闻皇宫是人间最奢侈的地方,极尽繁华,的确想亲眼看看。明日该如何行事?” 桃林仙笑道:“明日她们肯定忙碌,我们混迹其间一时也不会被人察觉。我们二人扮成宫女,至于曹玉么……就扮内监。” 正在好奇四处观望的曹玉猛然回过神,错愕地望着掩口而笑的桃林仙和赵晴,连忙说道:“为何要扮内监?我也是七尺男儿,如此太伤自尊。” 桃林仙抖了抖煤块一般的眉毛,说道:“这有何不可?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让你扮内监就如此为难,若是以后遇到危险怕是也不会知道变通。这里是皇宫,若想好好见识,就得听师父安排,才行了拜师礼,便要忤逆师父的意思了?” 曹玉尴尬地傻笑几声,抓了抓脑袋,小声问道:“师父,我们晚上就留在这里么?” 桃林仙嘴里塞满了松花芙蓉饼,嘟囔道:“当然不是,我们先挑些好吃的,然后再寻一处休息的地方,明日宴会正好大开朵颐,嘿嘿!” 桃林仙说罢,连忙收起几碟精美糕饼藏在包袱里,示意二人随自己从一侧绕出尚食局。待三人离去后,尚食局的宫人缓缓醒过来,面面相觑尚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何事,也不知为何会在守夜之时突然睡去,几人连忙在四周看了看也未发现异样,不过事先放在木柜中的几碟糕饼少了几只。猜想应当是馋嘴的人偷拿了去,好在其余的珍馐食材并未短缺,几人害怕被掌事责骂,也只好装作不知,也就此作罢了。 …… 宫中的人都知贤妃的容貌殊丽倾城,却也听闻贤妃还有一位姐姐在玄天观里做女冠,传言这位周观主的容貌亦不在贤妃之下,虽然周幼薇也来过皇宫,但许多人还是无缘一见此女子的容貌,只听见过的人说起,皆是赞不绝口。 宜春院为宫中伎乐歌女所居之地,其间广植梨树又名梨园。如今梨花虽早已凋尽,树上所结梨果橙黄可爱,清幽的果香随风而散。 宜春院里居住的伎乐歌女对这位周娘子亦是好奇,赐宴之事对于她们也早已司空见惯,唯独对这位神秘的美人好奇不已。如今已经入夜,皇宫东侧的宜春院里的歌姬舞姬也刚刚歇下,心中仍然记挂着太液赐宴之事,几人在卧房里小声交谈着。 叶甜原本一直跟踪着桃林仙等人,听闻他们要来皇宫里寻觅佳肴,便顿时有了兴致。可惜叶甜也不敢跟得太近,却不料入了皇宫之后便迷了路。偌大的宫廷里,也不知桃林仙等人去了何处。皇宫四周守备森严,也有仙家法术结成屏障防范妖类。叶甜人形之身在皇宫中不好维持,便化为水中之形,随流水逆流而上潜入皇宫。突然间,叶甜被风中飘来的果香吸引,便胡乱闯到了宜春院中,听到了卧房内几位宫女的交谈。 叶甜听闻明日在太液池有皇家赐宴,心头大悦,暗自欢心。正在叶甜沉迷幻想的美味出神之际,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刺痛,仿佛被利剑刺穿,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八章 昭平 叶甜醒来的时候,觉得昏昏沉沉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口大水缸里,水缸被放在一只铁笼之内。 叶甜身体虚弱,还化不了人形,还是赤蛟的模样。叶甜微微抬起头,怯生生地向外面望去。 几人将这铁牢围住,时不时发出惊疑之声。 一位看着上了些年岁的老汉将脸贴近铁笼,仔细打量着水中似龙非龙之物,摇头道:“看来这小妖胆小得很。” 有人道:“刘老先生,你看这是不是龙啊?” 刘荀淡然一笑,摇头道:“这是蛟而非龙,我往年在民间表演水族七宝戏法,曾见过一位老师傅驯养蛟来表演。” “刘老先生,这蛟既然是妖类,你又是如何擒到的?”众人纷纷问起。 刘荀捋须笑道:“你们当我几十年的江湖是白跑了么?呵呵,若是没有些身法道术,又怎能擒住这小妖?七宝水族的戏法后宫里的人也看得腻味了。待些时日驯化好了,便能于皇宫里表演这驯蛟。” 叶甜将头埋进水里,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愤愤不平:若不是被皇宫中无处不在的法阵限制了功力,怎么会落入这个混账老头的手里……听他们的言论,自己性命暂时无虞了,只好静观其变。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略带同情的望着藏匿在水缸里的叶甜,叹道:“师父,这蛟似乎受了伤?要不要给它医治?” 刘荀干笑几声,得意地说道:“这小妖性子最野,若不让它吃些苦头,以后怎会乖乖听命?无病,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今日贤妃要在太液池宴请宾客,你快去准备着,若是出了纰漏,当心我揭了你的皮。” 陶无病连忙垂下头,诺诺答道,还是忍不住回望水缸几眼。 …… 清晨拂晓,太液池畔。绿枝低拂,碧莲垂露。 宫人们已经为今日宴会奔波忙碌,太液池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上都已布置妥当,画舫轻舟忙碌穿梭,都为今日之筵。 桃林仙与赵晴此时换上了宫人的衣服,混杂在诸多忙碌的宫女之中。曹玉身着内监的衣服,起初还觉得有些拘束,但才走几步,便立刻被宫中景色吸引,闲步游逛,不禁赞叹啧啧称奇。曹玉原以为金玉城便是富丽至极,如今才知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待曹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寻不到桃林仙与赵晴的影子,想要回头再找,却发现已经迷路。 曹玉蹙眉拍掌暗自自责,“活该看什么新奇!说不定小命都要垫进来。” 正在曹玉嘟囔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疼,定睛一看,原来是被一只金弹打中。曹玉好奇地捡起那枚金弹珠,掂量着自言自语说道:“这皇宫果然不一样,走在路上都能被黄金砸中。”曹玉连忙将金弹珠搜在怀里,正要离去,却被身后人叫住。 “你这小贼!是哪个宫里的!”说话的是位身着翻领袍的年轻女子,头戴束发金冠,面容甚是俊俏。她手中还握着一只纯金弹弓,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曹玉,“我问你话呢!怎么?是个哑巴?”女子说罢,又扬起手用弹弓瞄准曹玉。 曹玉抑制住不安的心绪,平静说道:“你又是谁?怪模怪样的,明明是个女子却穿男人的衣服。” 这女子听闻曹玉此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真有趣,偷了我的金弹珠,还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曹玉一脸不屑,冷冷哼道:“什么偷不偷的?这弹珠打到我身上,我我就自然捡起来了,难不成你打了我,我还要磕头赔罪,再把你的行凶工具双手奉还?” 这女子一下笑得接不上话来,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曹玉,连连摇头道:“有趣有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 曹玉无暇理会这莫名其妙的女子,摇头道:“有趣什么?我又不是让你看杂耍的猴,我还有要紧事情,不陪你胡闹了。”曹玉说罢,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女子连忙追上,拍了拍曹玉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歹也是不打不相识吧!” 曹玉侧过头,看着这女子,淡淡答道:“曹玉。” 女子将弹弓放回怀中,笑道:“我叫昭平。” 曹玉冷冷回了一声,却也不多理会。 昭平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你入宫肯定没多久,你现在是要去哪呢?” 曹玉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迷了路,正好可以向这莫名其妙的宫女问问,连忙问道:“听闻今日要在太液池边设宴,我刚入宫,还不认得皇城里的路,你能带我去么?” 昭平不屑笑了笑,摇头道:“原来是要去太液池,话说宜春院的乐伎杂耍我早看腻了,有什么好去看的?他们请我去我都不想去呢!倒不如我们玩个更好玩的,你做靶子,我用弹弓打你,若是打中了,金弹珠赏给你。若是没打中,那金弹珠照样赏给你!” 曹玉看着昭平傲慢的模样,厉声道:“我可没时间让你取乐!话说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不是都这样目中无人?”曹玉说罢,将怀里的金弹珠取出,一把掷到昭平身上,生气拂袖离去。 昭平身上吃疼,面有怒色蛾眉倒竖,正要斥责,却又压制下来,沉吟片刻后,狡黠一笑。 …… 太液池中,宴会已经开始。 周幼薇与周雪倩两人都坐在蓬莱岛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池中画舫里的歌舞和杂耍。 周雪倩看着一侧站立伺候的宫人,摇头问道:“为何不见还昭平?” 宫人躬身回到:“已经差人去请公主了。” 周雪倩无可奈何地笑着,叹道:“此时昭平肯定已经不在房里了,你们差人四处找找,莫要错过一处角落。” 宫人领命退下。 周雪倩看着一侧面容沉静的周幼薇,低声说道:“昭平也快双十年岁,却还是如此胡闹,远不如她几个兄弟姐妹懂事,也怪我没早些将她嫁出去,才养成了这样的脾性。” 周幼薇莞尔一笑,摇头道:“贤妃勿须自责,常言道,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们多操心也无用。昭平虽然贪玩,但心性单纯善良,也是可爱。” 周雪倩无可奈何地笑道:“这次为她甄选驸马可是费尽了心思,她前几日还为这大哭一场。” 周幼薇垂首温婉一笑,浅尝杯中清茶。 …… 画舫上的宜春院乐伎艺人眺见不远处身着道袍不施粉黛的周幼薇,暗暗称赞,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位人人称赞的周娘子容貌的确不在贤妃之下。 …… 曹玉随着忙碌穿梭的宫人寻到了太液池边,才发现此处原也如此之大,一眼望去,也寻不见桃林仙与赵晴。正在曹玉出神的时候,突然肩膀被人一拍,转眼一看,一张涂的粉白的大脸差点把曹玉吓一跳,来人正是桃林仙。此时桃林仙将脸涂得雪白,模仿宫人描了一对却月之眉,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却月眉到了桃林仙脸上就如两只肥壮的黑虫一般――这幅尊荣突然出现,自然把毫无防备的曹玉吓得不轻。 赵晴叱问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是皇宫,你当时寻常地方?” 曹玉抱着胳膊淡淡答道:“我遇到了一个更你一样莫名其妙蛮不讲理且不男不女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摆脱她,来这里寻你们。” 赵晴一听,气得团紧拳头正要打去,却被桃林仙制止。 桃林仙抿嘴笑道:“曹玉,你的嘴若是不封起来,怕是要惹祸的。晴姑娘,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饶恕小徒一次,他下次若是再敢出言不逊,我就让他三天说不出话来!” 曹玉一听,连忙抱拳求饶道:“师父,你别吓徒儿。” 桃林仙故作神秘严肃地笑了笑,“若是不信,你倒可以试试。” 曹玉听罢连连垂首,抱拳求饶。 桃林仙点头道:“如今世面也见过了,祸也差点闯了,还是尽早离开吧。” 第二十九章 无病 太液池的欢宴也已过半,昭平才姗姗来迟,此时的昭平已经换上了一身女装,堕马云髻,步摇小钗,颇得其母的美貌。昭平款款走进厅中,盈盈拜倒行礼,虽然刻意装出沉静婉约的模样,却还是克制不住眉间调皮的灵动。 周雪倩略带责备,问道:“为何现在才来?让你姨母等了许久。” “母亲,女儿今日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呵呵,所以才来迟了。”昭平连忙起身坐在周雪倩身侧,望着周幼薇娇憨一笑,“姨母,昭平今日失礼了,还请姨母勿要怪罪。” 周幼薇笑容温和,点头道:“方才你说遇到一位很有趣的人,倒不如说来与我们听听。” 昭平低头偷偷一笑,继而说道:“不知是哪里的小太监,竟然一点也不怕我。” 周雪倩听罢,摇头笑道:“这也奇了,如今还有谁敢?” 昭平点头道:“那曹玉就敢啊!母亲,现在两个弟弟都住在宫外,两位妹妹都也出嫁,如今皇宫里也无人能与我作伴,那些宫人和内监都忌惮我公主的身份,凡事小心谨慎,实在是无趣。女儿有个请求,想让那个叫曹玉的小内监到我宫里伺候。” 周雪倩听罢,蹙眉摇头道:“昭平,你年岁也不小,为何还是这样不知收敛?这次甄选驸马之后,也要出嫁了,怎能还这样胡闹?” 昭平一听选驸马之事,立刻又变得不悦,垂头嗔怪,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外面热闹的画舫唤道:“这些戏法早就看腻味了,你们都退下吧!” 画舫上宜春院的乐伎伶人得命行礼退下,原本喧闹的太液池又安静下来。 …… 乐伎歌伶陆续回到宜春院之内,刘荀干咳几声,吩咐陶无病将表演七宝戏法用的水族和工具收起,自己便安心回到房中休息。 陶无病趁人不注意,又偷偷来到那间关押叶甜的小室里,轻轻将门阖上。陶无病趴在铁笼之外,关切的望着水中气息奄奄的叶甜,小声唤道:“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陶无病从怀里取出一只布包放在手上摊开,里面包裹了几只精致的小点心。 叶甜从水里探出头,虚弱无助的眼神警惕地望着陶无病。陶无病笑容沉静温和,让叶甜方才悬着的心也安稳许多。 陶无病将手伸进笼中,将糕饼放在水缸边缘一侧,温和笑道:“这是近日贤妃赐给我们的,我特意给你留着。” 叶甜微微将头抬离水面,好奇地多看了陶无病几眼,冲着陶无病勉强笑了笑。 陶无病惊讶地望着叶甜,小声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叶甜略略点了点头,微微睁着疲累的眼睛,将水缸旁边的几只精致的糕点一口吞下。 陶无病笑了笑,小声说道:“这寒铁牢笼的钥匙在师父手上,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帮你。你这几日先装得温顺些,师父就不会太为难你了。”陶无病怜惜地望着虚弱的叶甜,又小声问道:“还饿不饿?若是喜欢我再为你寻点吃的。” 叶甜点了点头,又把头埋进了水缸里,微微阖目小声喘息着。 陶无病欣然一笑,连忙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片刻后,陶无病又小心翼翼蹑步回到这件暗房里,从怀里取出几只鲜嫩的脆梨,放在水缸边沿。 叶甜朦胧间嗅见那鲜梨的甜香气味,稍稍抬起头来,用水缸的边沿支撑着疲累的下颚。望着眼前的几只橙黄可爱的梨子,小心地咬起一只吞下。 陶无病看着叶甜漆黑明亮的眼眸,温和问道:“你怎么会在皇宫里?看你的模样也不像会作恶的妖怪,呵呵,挺可爱的。” 叶甜想要回答,但害怕此时说话会吓到眼前之人,所以只好略带委屈地垂头叹息。 “你幸好是闯入宜春院,若是让皇宫里的高手擒住,怕是性命不保了。我师父虽然霸道了些,但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我们宜春院里的艺人,若是没有传召是不能离开这里半步的,要不也是重罪。”陶无病兀自说着,又看了看怜惜地望着叶甜,小声道:“以前总听传奇故事里说道水里有蛟龙,能兴风作浪掀翻船只,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叶甜微微眯着眼睛感激地凝望着陶无病片刻,继而又咬下一只脆梨,一口吞下。 陶无病摇头道:“你的胃口还真不小呢!呵,小蛟,我现在得回去了,若是师父发现我来这里,肯定又要发脾气。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给你多带些好吃的东西。” 叶甜眨眨眼,送别陶无病离去。 …… 宜春院里居住的除却乐伎歌者还有不少民间征集而来的杂耍艺人,此处虽然位于皇宫之内,但一切陈设皆与市井无二。 几位乐工坐在一侧偷偷谈论着今日宴会所见,“今日在太液池献艺之时,远远看了看玄天观周娘子几眼,虽是素衣道衫却也难掩国色,容貌当真不在贤妃之下。” 有人继而说道:“听闻当年周娘子嫁与了云麾将军公孙夏,后来这位公孙将军突然辞官,之后不知所踪……周娘子便一直寡居于海棠苑中。不过许多人仰慕周娘子之名,时常叨扰。听闻有个富家子弟叫向满芳的,当年为了见周娘子一面,向满芳在海棠苑外守了几天几夜,最后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后来皇家修建玄天观,周娘子便移居玄天观修行,玄天观为皇家道观,寻常人是去不了的,周娘子如此才得了清净。” “那位云麾将军为何要抛下如此娇妻消失无影呢?竟然负心薄幸若此?”一人扼腕叹道。 有人连忙接话,小声说道:“听闻这位公孙将军与周娘子感情笃深,往日居住在海棠苑中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宛如寻常人家的夫妇。或许这位云麾将军已死,而非传言所说的那般辞官之后抛妻离去。” “若是如此,还真是让人唏嘘,可怜了这位周娘子只能青灯缁衣度余生。”有人说道伤心处,也不禁阖目轻叹,“可惜了如此一位美人。” 众人调侃道:“就你那模样也别想了,哈哈,周娘子可是贤妃的姐姐,这样的身份岂是我们这样的教坊乐工能高攀的?” 陶无病从暗房里走出后,看着众人聊得起劲,好奇走过来听众人谈论。 几人看着陶无病,调侃道:“无病,我们这宜春院里的男子,就属你模样最俊,这次皇家要甄选驸马,你可想过去试试?说不定鲤鱼跳龙门,一飞冲天也未可知啊!” 陶无病尴尬地笑了笑,摇头道:“怎敢奢望这些,还是得安心随师父还有几位善才学习曲艺本事,往后才有谋生手段。” 众人仰面笑道:“无病是想着学本事赚钱,以后娶个娇妻。” 此时刘荀从屋内走出,干咳几声冷笑道:“你们几人又拿无病玩笑,调侃人家作甚?自己还不是孑然一身?” 众人收起方才的笑意,自知无趣,纷纷散去。 刘荀看着无病,问道:“你方才可是去看那蛟妖了?” 陶无病自知无法隐瞒,垂首默认。 刘荀摇头道:“妖类生性狡猾暴戾好杀,你若对它仁慈,绝不会有好结果。这几日若是再偷偷给蛟精送东西,休怪为师责难。” 陶无病微微垂首,虽然不服,却仍然不好辩驳,低声道:“徒儿知道了,请师父原谅。” 第三十章 约 桃林仙等人离开皇宫后,又来到京城郊外芙蓉江边的那处法术幻化的草庐休憩。 桃林仙仰面躺在草庐屋顶之上,望着天空憨笑着,自言自语地叹道:“原来都过去了这么久了……” 赵晴双眸忧思,凝望着烟波江面:“不知道哥哥现在如何……” 桃林仙点头安慰道:“赵诚应当还有五日才能到京城,我们安心在这里等候就好。”桃林仙说罢,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纸质的符鸢,扬手放飞。 曹玉讨好般地憨笑几声:“师父,你这招又是什么?何时能教徒儿?” 桃林仙故意沉下脸,严肃说道:“修道练功要循序渐进,你如此心浮气躁怎能练好武功道法?若是你能有晴姑娘一半的悟性,我也不会这样费心了。”桃林仙站起身,拔下一只发簪化为一柄利剑执在手中,足尖轻点,腾翔翻飞。桃林仙肥圆的身子在这一刻显得极为灵活矫健,让赵晴曹玉二人应接不暇。 片刻之后,桃林仙翩然落在一侧树枝之上,浅笑着看着二人,问道:“方才都看清了?这几日好好练习,我可是虽是会回来看曹玉你的功课的!若是敢偷懒,休怪我门规伺候。” 曹玉抓着头,面露难色,嘟囔道:“师父,方才都没看清几招。” 赵晴面容沉静,点头道:“大概都记住了,多谢桃林仙传授。桃林仙,听你之意,这几日是要离开?” 桃林仙将手中佩剑又化为小簪斜插入髻,望着赵晴赞许道:“你们二人暂且居于此地,我也算好了赵诚五日之后便会路经此处。还需赵姑娘替我监督曹玉练功,我还需去趟慕府会一会那位任飞。” “慕府!”赵晴瞳孔微微一缩,寒光隐现。 桃林仙知晓赵晴的心思,摇头道:“晴姑娘,安心留在这里等候赵诚,勿要轻举妄动。” 赵晴点头应道:“我知晓轻重,请桃林仙放心。” 桃林仙点点头,缓步走下屋面。 “好好照顾晴姑娘,莫让她贸然去报仇。这小姑娘的安危可有你负责了,若是我的徒儿,就别丢了你师父的脸,大丈夫的武功若是连身边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何颜面立于世?”曹玉脑海里突然想起桃林仙的声音,原来是桃林仙以暗语传入曹玉心中,曹玉心头若有所动,此时却也无法分辨。曹玉呆呆地望着桃林仙远去的身影,暗自寻思,我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凶悍霸道的大小姐? 曹玉想到此处又偷偷侧过脸,看见赵晴清秀的侧面,心头微微一动:原先并没有发现原来赵晴这么好看,呵呵,一定要多看几眼,才不枉以前被她打了那么多次。想到这里,曹玉暗自窃笑,被赵晴瞥见,赵晴略带怒气地望着曹玉,问道:“你方才笑什么?” 曹玉故作傲慢转过头去,摇头道:“为何要告诉你?” 赵晴面有怒色,从屋檐一侧翩然跃下,站在屋下仰面回望仍在傻笑的曹玉喊道:“桃林仙教授的武功你得用心练了,不过看你这模样,油嘴滑舌不学无术,也不是练武的材料。” 曹玉撇撇嘴,故作不屑地笑着:“那就请晴小姐拭目以待咯!”曹玉想学赵晴从屋面跃下,但走至屋檐一侧,心中却也没底。只好待赵晴回房之后,曹玉才从一侧木梯爬下。 …… 幕府内,任飞一人将自己关于卧房中,暗自调息凝神。虽然心知之前所见也不过幻术,但此时手上的那道痕迹反而愈来愈深。 任飞焚尽一支阿芙蓉,烟气弥漫于卧房之内。 阿芙诡异幽魅的身影漂浮悬于烟雾之内,冷眼注视这任飞。 任飞神情恭敬,抱拳答道:“主上,岳乔此人怕是另有居心。” 阿芙轻蔑一笑,摇头道:“他如今已不能摆脱阿芙蓉,更何况,这样一位孝子,又怎会不顾及母亲的安危?” 任飞面色凝肃,眉头紧锁,“那慕圣颜为人轻浮浅薄,狂妄无礼,主上为何能容他至此?” 阿芙淡然一笑,摇头道:“你未听过树大招风一说?这慕圣颜来京城里如此招摇,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先让这他为我们挡挡风头,还可以借他之手,以阿芙蓉之力加重人心之欲。先控制人心,才能控制这天下。这人间灵力自天罡阵瓦解之后,便愈加充沛。天界地界之间的灵力都远不及人间,无怪乎当年苌戈要处心积虑结下天罡。只可惜,那几件神物皆已毁去,如今天罡之途已是无望。不过幸得高人点拨,才知还有几件神物存于人间,虽然不能用此重结天罡,但若能得到,必然能成就大业。” 任飞会意谄媚一笑,点头道:“敢问主上所言之高人所指何人?” 阿芙淡淡一笑,摇头道:“你很忠心,可惜想知道的太多!” 任飞脸色微微一沉,连忙垂下头来,掩盖面容上的窘迫怒色。 阿芙轻轻挽起任飞的手腕,温柔妩媚一笑,“任飞,你我之间的情谊,也不需相互猜忌。只是事关重大,有些事情不到时候,暂时不说罢了。” 任飞淡然笑道:“属下不敢妄自揣度,不过关心主上谋事。这次皇家甄选驸马,我志在必得。只是……”说到此处,任飞暧昧一笑,略带不舍地望着阿芙问道:“只是属下便不能时常伺候主上身侧。” 阿芙玉手纤纤轻轻点着任飞一侧面颊,妩媚而笑:“若要成大事,怎能为这儿女情长所羁绊。事成之后,若要长相厮守,也未尝不可。” 任飞用暧昧痴迷的目光注视着阿芙,笑道:“主上可是看上了那个岳乔?” 阿芙脸色略显不悦,松开任飞的手腕,冷冷哂笑:“难不成你也有了醋意?” 任飞摇头道:“属下不敢,只是心中不舍罢了。想到那岳乔如此不识抬举,主上几次三番,他皆拒绝,属下便心生怒气。” 阿芙笑容诡秘莫测,却并不回复任飞话语,淡淡说道:“你如今心脉紊乱,还是安心调息。” 任飞抱拳恭送,眸显寒光。 …… 岳乔正于慕府四周巡视,清冷如星的眼眸冷冷扫视着这污浊肮脏的院落。虽然心中厌恶,但此时不得不与这穷歪魔邪道虚与委蛇。 后院中的一片阿芙蓉散发着能迷惑人心的诡异香气,如蝴蝶翅膀一般粉薄娇艳的花瓣迎风摇曳招摇。 此时慕圣颜与吴不破正在前厅宴客,喧闹声从前厅传来,不绝于耳,尤为聒噪。 一缕熏风驰过,花瓣起伏摇曳,阿芙妖娆身姿从这花丛中隐隐呈现,款款向岳乔走来。 岳乔知晓眼前宛若真人的阿芙身影是幻影所成,岳乔冷肃的面容并未有太多异色,仿若阿芙的出现是在岳乔意料之内。 阿芙笑容妩媚,眼眸流波,缓缓说道:“若非今日亲眼一见,我也不会相信岳公子竟然也会在此,此先吴不破告知之时,我也大吃一惊。” 岳乔面容冰冷沉静,并无半分波澜,冷冷回道:“我要见我母亲。” 阿芙微微垂首,淡然而笑,用柔若莺燕的声音说道:“令堂在葬云崖自然无虞,我为岳公子照顾伯母这么久,不知岳公子有何回报?” 岳乔冷冷道:“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自会尽力,但我必须见到母亲确保她的安全,才可尽心办事。” 阿芙一双玉手轻轻搭在岳乔肩上,笑道:“无有不可,不过我还有一事,还望岳公子能成全。”阿芙故作娇羞一笑,将脸轻轻靠在岳乔胸口之上,听着岳乔平缓的呼吸声,笑道:“岳公子当真非常人,小女子爱慕已久,每日思念,垂泪沾襟。” 岳乔微微抬起假意轻抚阿芙如冰瀑一般的长发,缓缓说道:“我并非负情薄幸之人,露水之情太过短暂。所爱之人,需明媒正娶才是名正言顺。劳烦姑娘这些时日照顾家母,若能得家母应允,再言婚娶之事。” 阿芙心头微微一蹙,虽然她早已阅人无数,也见惯了虚情假意和故作姿态,但岳乔此言,让她原本如死水的内心微现波澜。阿芙脸上的惊讶转瞬而逝,还是如以往那般妩媚娇笑,“婚娶之事,是否多此一举?” 岳乔面容依旧沉静从容,“婚娶为人间大事,不可轻率,如此才为庄重,才显在下诚意。” 阿芙稍稍抬起面,望着岳乔俊逸的轮廓,会心而笑,“好,既然如此,待时机成熟,我便等着你来葬云崖迎娶我。” 第三十一章 母子 阿芙痴迷地望着岳乔,拔下一支金簪递与岳乔手中,柔声道:“见钗如见阿芙,还望公子能常带身侧。” 岳乔接过金钗,收入怀中。 阿芙欣然一笑,“我知岳公子思母心切,现在便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待此间事毕,公子要迎娶阿芙的时候,阿芙自然会让伯母与岳公子母子团圆。” 岳乔听闻此言,略露讶异之色,抱拳道:“多谢。” “此时言谢太过早了,往后自然有你谢我之时。”阿芙娇柔而笑,扬手施法,将岳乔包裹进一层柔和的光晕之中,岳乔高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迷离花丛之间。 待那片光晕散去之后,从前厅里传来的喧闹之声顿时又清晰起来。 任飞缓步走入花园,来至阿芙身侧,微眯双眼看着岳乔身影散去的方向,冷冷哂笑:“当真是恩爱缱绻,羡煞旁人!不过这岳乔是真心还是假意,想必也不需属下提醒。” 阿芙脸色一沉冷笑道:“任飞,你竟然敢以此种语气与我说话!” 任飞神色颇带不服,颔首抱拳道:“属下不敢。” 阿芙得意地微微扬起嘴角,平静问道:“你对十洲三岛之事可有所耳闻?” 任飞此时心中略感疑惑,不知为何阿芙突然问起十洲三岛之事,点头道:“有所听闻,但知之甚少。” 阿芙微微颔首,缓缓说道:“从皇宫传来消息,这些年,贤妃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一位名为何楚庭的人。” 阿芙摇头道:“昭平公主年近二十,却一直未出嫁。据我所知,是因为昭平公主与这位何楚庭早有婚约。” “主上之意……”任飞此时已经猜到了几分,试探地抬起头,望着阿芙诡秘魅惑的面庞。 阿芙点头而笑,“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打听此事,得知何楚庭之父为聚窟洲大弟子何墨,其母为璇玑权枢之主邵媛,此二人想必早已在当年昆仑一战之中殒命。都过了那么多年,孰真孰假,又有何人能分清?” 任飞会意一笑,“属下明白。” 阿芙笑道:“太过刻意反而会惹人生疑,需待时机,才可成事。事成之后,你不仅能得如花似玉的金枝为妻,而且金钱富贵权势唾手可得,此时又何须心存怨谤?” 任飞恭敬回道:“主上一向厚待任飞,任飞不敢也不会心存不满……方才之事,源于属下对主上的痴心一片,因情所困,才言语有失,还请主上恕罪。” 阿芙微微仰面,静默而笑,身影幻化为轻薄光晕片片散去,空中传来阿芙若即若离的声音,“岳乔之事我心中自有计料,往后不得再多言此事。” “属下知罪。”任飞垂首,抱拳恭送。 …… 岳乔被送入了囚禁赵若兰的幽境之间,这里的风貌景物既似莫干山又如蜀山,亦真亦幻,扑朔迷离。 赵若兰一身靛色衣裳,孑然立于一侧崖壁,静静听着耳边轻啸而过的风声,仿佛沉静在无尽的思绪之间。 “母亲!”岳乔一步跃上,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与赵若兰之间始终隔着一堵无形之墙,而不得靠近。 赵若兰猛然间从梦境中醒过来,“乔儿!你怎么……难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你也……” 岳乔望着母亲清瘦苍白的面容,顿时泪如雨下,摇头道:“此次是得了机会来见母亲一面,往后定会救你逃离此处!岳乔不孝,让娘受苦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赵若兰微微摇头,略带苦笑,“他们并未为难我,但我知道他们是想以我来威胁你。我本该一死了之,但……” “母亲!”岳乔厉声唤道,用尽全力,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堵无形之墙。 赵若兰欣然自若地笑了笑,“乔儿,你早已长大成人,若不是不甘未能与你道别,我早该自尽于此地。如今我也见到了你父亲的遗物……多年夙愿业已达成,我也该去见你的父亲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你受制于阿芙蓉,我定不会原谅自己。今日能见到你,想必也是天可怜见,为母还有几句话要告知于你。” 岳乔此时已经泣不成声,眼睁睁地望着另一侧苍白消瘦的母亲,自己却无能为力。 赵若兰笑容沉静,缓缓说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母亲……”岳乔双眼赤红,额间青筋突兀,汗透衣衫。 赵若兰点点头,继而说道:“乔儿,你生性要强刚毅,但也要切记,刚强易折之理,天下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说到此处,赵若兰微微顿住片刻,略带哽咽,望着岳乔痛苦挣扎的眼眸继而说道:“阿芙蓉能蛊惑人心,因为人心欲望恶念皆存于本质之间。若无清明之气遏制,必为祸患。你要切记,静胜躁,寒胜热。百忍可成金,清静为天下正。”赵若兰淡然而笑,“乔儿放心,为母不会自轻性命,但你也要切记,勿要因我而受阿芙蓉要挟而行不义之事,若是我得知你做出违逆恶行,我必定会自尽于此,与你不复再见。” 赵若兰说罢,她清瘦的身体犹如风中之枯叶,飘散于这茫茫山野之间。 岳乔双膝跪地,匍匐恸哭,迷蒙中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 岳乔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紧紧捂着心头绞痛之处,仿若泣血。 这里还是幕府中自己所居的卧房,此时依旧能听见从前厅里传来的嘈杂喧闹。岳乔双眉紧锁,紧咬牙关。他自然明白,此时并非报仇时机,只会乱了阵脚,不仅会连累了母亲,而且怕是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 百忍可成金,清静为天下正。赵若兰的话语还盘旋在岳乔耳边,岳乔竭力调整着此时的呼吸内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要将阿芙蓉一干人等一网打尽,必须再忍! 此时房门被渐渐推开,桃枝手托一只银盘缓步走入岳乔房内,惊讶地望着岳乔苍白冷峻的面容,被此时岳乔身上萦绕的肃杀之气所怔,不敢走近。 岳乔稍稍抬起头,冷冷问道:“桃枝姑娘是有何事?” 桃枝关切地望着岳乔,小声说道:“慕公子请你往前厅一趟。” 岳乔语气冷漠,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我即刻就去。” 第三十二章 戏法 岳乔缓步来至前厅之中,冷眼扫视着于席的众人,皆是魔气萦绕,鬼魅异常,污浊之气布于厅室。 酒宴还在继续,慕圣颜每日都如这般醉生梦死,沉浸在阿芙蓉炼制的极乐丹带来的欢愉之中而不得出。 慕圣颜稍稍侧过脸,望着岳乔说道:“岳兄是修道之人,不知对这戏法杂耍可有兴趣?” 岳乔冷冷答道:“不甚了解。” 慕圣颜微微眯着眼,恍惚的笑着,看着厅中正在表演水族戏法的刘荀,“这位是宫中宜春院的刘荀老先生,本公子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刘老先生从宫里请来,呵呵,岳兄坐下,一同欣赏这七宝水戏。” 刘荀抱拳致意,示意一侧的陶无病将表演用的家伙物件取出,又命几位小厮将琉璃水缸抬入厅中。 四周宾客好奇地站起身,屏息凝,皆想要一睹这能让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的七宝水族戏法。 此时琉璃水缸之中此时除去水之外,还是空无一物。刘荀将一方锦帕罩在水缸之上,一瞬之间,突然听见水缸里扑腾戏水之声。 众人之中发出惊疑之声,十分好奇在那被锦帕盖住的琉璃缸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荀得意一笑,扬手将覆于琉璃水缸之上的锦帕揭掀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几枝细若柔荑的翠叶从水缸中伸出,蜷曲的枝叶逐渐舒展变大,化为莲叶模样。刘荀从怀里掏出几粒金制的小鱼抛入水中,那黄金小鱼刚落入,便化为了几尾金色游鱼于水中欢快游曳,溅起的水珠洒在缸外的地面之上,化为粒粒珍珠向四周滚去。 刘荀得意笑道:“慕公子,这个戏法叫做金鱼献宝。” 此类幻术戏法慕圣颜并不觉得稀奇,此时虽然四周的宾客皆是惊呼喝彩,但慕圣颜依旧略带些不屑的模样,淡淡说道:“刘老先生在宫里为皇亲贵胄表演,今日有幸能将刘老先生宜春院里请来此处让我们大开眼界。” 刘荀自然察觉出慕圣颜言语中的不屑,不慌不忙地收起表演用的物件,淡然笑道:“慕公子出手阔绰,老朽在宫里也时常耳闻,今日能得慕公子相邀,不胜荣幸。” 慕圣颜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支撑起虚弱疲累的身体,淡然笑道:“刘老先生如今常居于宜春院中,对宫中之事可有了解?” 刘荀早已猜到慕圣颜此番邀请的目的,微微笑道:“我们这些教坊艺人虽然得入选宜春院梨园,不过平日里若非得到传召,其余时间并无机会在宫中行走。对宫里的事情,知晓的并不多。” 慕圣颜听闻此言,脸色微微一沉,颇为不悦。 刘荀察觉到此时慕圣颜脸上的异色,虽然对此人很为不屑,但如今身在这慕府之内,也不得不给足此人掩面。刘荀淡然一笑,“老朽在宫中表演之时,也曾见过昭平公主,容貌么……就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国色天香。” 慕圣颜听闻此话,立刻来了兴致,努力睁大慵懒的双眼,问道:“刘老先生不妨将宫里的见闻说与我们听听。” 刘荀笑道:“当今圣上仁厚,老朽于宫中也是得了圣上与贤妃的福泽庇佑,宫里的事情也非我等能多言,呵呵,皇家之事,外界多有传言,不过传言并不足为信。” 慕圣颜会意笑了笑,示意一侧侍女将一只精美漆盒捧下递与刘荀。 刘荀接过漆盒,垂首谢过,“多谢慕公子厚赏。” 慕圣颜身上极乐丹的效力还未退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这里有位任先生,也修习过幻术戏法,二位不妨交流切磋,也好让我们再开开眼界。” 刘荀看了任飞一眼,略带不屑地笑了笑。 任飞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席位,抱拳道:“不过寻常切磋,还望老先生赏脸。”任飞说罢,双手混元成盾,掌间腾起一个火球,悬浮于厅室之间。 刘荀眼见此景,心头猛然一颤,微露惊异之色,他未曾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这般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任飞嘴角微微扬起,神色甚是得意,手中的火球骤然腾起,化为五彩之焰,那耀眼的焰火纷纷落下,化为五彩的蝴蝶四处飞舞。 众人引为惊奇,想要去捕捉那四处飞舞的蝴蝶,那灵动翻飞的蝴蝶又化为了阿芙蓉的花朵,落在席间。 正在众人惊异之时,这些落于席间的阿芙蓉之花又迅速团拢聚集,逐渐化为人形。 任飞此时脸色变得有些怪异,这化人之术并非出自任飞,显然有人刻意扰乱任飞方才所使幻术,但并非在场之人施法,到底是何人贸然闯入? 任飞脸色变得阴沉冰冷,注视着逐渐厅中逐渐清晰的人形。 在众人的一片惊叹声中,那阿芙蓉凝聚的人形逐渐清晰起来,红衣艳裳,高髻金冠……突然间原本还在期待的众人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纷纷后退几步。 只见此时桃林仙白面红妆,打扮得极为妖娆,故作娇美的望着任飞,捏尖声音说道:“任公子,一别几日,别来无恙?” 众人原以为这艳花凝形会成一位绝代佳人,却不料是这副尊容,顿时被吓得不轻。又听桃林仙方才之言,立刻不解纷纷地望向任飞。 任飞此时脸色已成暗灰之色,锋利的眼眸里杀意顿生。 桃林仙下意识扫视一圈,发现岳乔也在此处,眉头微微一动,略带不解,但此时亦不好言破。桃林仙的目光随即又停留在任飞身上,略带调侃地口气,小声问道:“任公子如今身体是否无恙?那日一别之后,我还挂念着你的伤势,正想上门拜访,却正好听见诸位比拼幻术,便自作主张在此献丑了!” 吴不破眼见任飞此时窘迫,不由哂笑,还未等任飞回话,便站起身说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桃林仙仰面大笑,“你姑奶奶我大号桃林仙便是了!”桃林仙言罢,看着吴不破此时吹胡子瞪眼的怪异表情,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摇头道:“我为何要与你这老妖怪多说话?我这次来,是专程来看任公子的。” 桃林仙唤吴不破为老妖怪,这让吴不破颇有些哭笑不得。吴不破能看出眼前这位打扮怪异的女子并非凡人,但其身上又并无妖气,一时看不出门路道行。 慕圣颜如今神识还未完全摆脱极乐丹带来的虚假幻境,显然对此时突然出现的桃林仙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小声询问道:“任飞,这……到底是何人?” 桃林仙笑意深沉,背着手来回在这庭院里踱着步子,懒散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四周宾客迷茫的面容,继而又看了看任飞两眼,抚掌笑道:“任飞任公子,为何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 任飞此时眼睛已成赤色,双手团握成拳,暗自运功,没想到内息运行到心脉之时,突然一阵悸痛,一口腥咸血液从胸口涌上喉中。 吴不破察觉到此时任飞的窘态,故作释然,轻声笑道:“这位桃林仙的法术的确不俗,我等也开了眼界了。” 慕圣颜拍手道:“姑娘技艺不俗,自然有赏。”说罢,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抛至 桃林仙得意仰面笑道:“听闻慕公子乐善好施礼贤下士,呵呵,不过我来此求的不是金银。” 慕圣颜懒散的目光注视着桃林仙,掩口说道:“方才桃林仙说是为了任飞而来?” 桃林仙似笑非笑地看着任飞阴沉痛苦的面容,继而说道:“任公子,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桃林仙如此一问,让任飞猛然觉得左手经络疼痛难抑……就如那日被困在桃林仙的幻术中的感受一样。 任飞双目锋利寒凉,却带着隐约恐惧,始终一言不发。 桃林仙摇了摇头,叹道:“没意思,人家好意来看你,你竟然如此对我,辜负了我一片情谊啊!”桃林仙故作媚态言语娇妩,但与她这副打扮却格格不入,让人有种怪异的感觉,“哎,不说也罢!另外要多谢慕公子的银子,下次有机会再来拜会。”桃林仙说罢,飞身离开,转眼不见了踪影。 慕圣颜哂笑几声,略带不屑的望着任飞,摇头道:“任先生的品位还真是独特,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任飞正想动怒,但左臂与胸口之处仿佛被利刃刺入,疼痛难忍。此时任飞也不想分辨,拂袖转身向后院休憩之处走去。 慕圣颜此时也没有了兴致,摇头笑了笑,对在座宾客说道:“今日之事让大家见笑,还请诸位暂且回去,明日再来一品这阿芙蓉极乐丹之妙。” 待众人离去之后,慕圣颜慵懒地站起身来,由桃枝桃叶二人搀扶着缓步向卧房走去。 此时,偌大的庭院里,只留吴不破与岳乔二人。 吴不破似笑非笑地看着岳乔,眼神里颇含深意,“岳公子,你能得主上青眼有加,这任飞早已心存不服了。” “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岳乔面容静肃,冷冷回道。 吴不破笑了笑,“岳乔与家慈如今分隔万里而不得相见,让人颇为动容啊!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与岳公子合作罢了。” “合作?”岳乔稍稍侧目,注视着吴不破扭曲阴沉的面孔。 “对,正是合作!”吴不破笑道:“此处并非说话之处,还请岳公子与我前来。” 第三十三章 玉佩 任飞此时已经回到房中,方才大厅之中,桃林仙竟然能扼住自己的命门心脉,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此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 任飞小心撩开左手衣袖,手臂上的那道纹路愈加清晰起来,而且有往上蔓延的趋势……若真如桃林仙所言……任飞想到此处,额头上已经渗出微微汗珠。 突然一阵略带刺鼻的香粉味从一侧飘过,桃林仙的身影赫然立于任飞身前。 桃林仙略带惋惜地笑了笑,叹道:“可惜了,这么俊俏的一位小哥” 任飞死死捂住胸口,蹙眉怒视着桃林仙,咬牙道:“休想让我说出葬云崖位置,杀了我也是无用。” 桃林仙笑了笑,故意挑了挑黑粗的眉毛,“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了?如今你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毒物还有几日便会发作,那时候你连着五日都会听见自己胫骨寸寸断裂的声音,比如吃饭的时候吖,睡觉不小心翻了个身……你就会听见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比这慕府的日日笙歌要差!” “你!”任飞一掌化为鹰爪之状向桃林仙刺去,却被桃林仙轻松躲过。 桃林仙叹道:“你现在的功力还剩几成,你自然心知肚明,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任飞,你如今的情况若是让葬云崖的其他人知道了,你会是怎样的下场?一个废物,自然是要弃之如旧履。不过我猜你肯定未将此事告知其他人,否则,以你平日你的张扬跋扈,那些受了你的气的同门,怎会错过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这几日我仔细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为知己知彼嘛!” 任飞面色亦如灰土,汗水浸透了背后衣衫,但此刻任飞仍然故作镇定冷冷说道:“就算你寻到了葬云崖,那也不过自寻死路。” 桃林仙挑了挑眉毛,笑道:“区区阿芙蓉,能耐我何?” 任飞轻蔑地笑了笑,苍白的脸上依旧汗水满布,“你当真以为葬云崖不过是靠了阿芙蓉之力么?” 桃林仙眉头微微一动,心头若有所感,“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然会给你延缓毒性发作的解药,若是敢有隐瞒欺骗,那就休怪了!” 任飞微微阖目,嘴唇紧咬,静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具体我也不知,只知道阿芙蓉妖灵在数十年前不过法力低微的寻常妖物,但……” 桃林仙眉头轻挑,问道:“还不快说?” 任飞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桃林仙可知二十年前于昆仑山所发生的之战?” 桃林仙双手环抱,点头道:“当然知晓。” 任飞淡然哂笑:“天罡瓦解,灵力解封……苌戈赤炎尽数殒命……这偌大的人间,怎能不引起相争之心?” 桃林仙若有所悟,黑亮的双眼里闪过一缕不安。 任飞继而说道:“此事虽然阿芙并未告诉与我,但是我也能猜到许多。若凭阿芙一妖之力,怎能再短短十数载有此修为?之战之后,虽然天界与魔域各自损失惨重,但如今已经失去了镇压主宰,即便是天界之神也会受不住着人间诱惑……希望能成为这三界主宰,就如当日苌戈一般!不过可惜,要结天罡阵的四件神物悉数毁去,盘古神钺也已烟消云散……阿芙下令命我们搜寻其余存于人间的上古神物。” 桃林仙面露疑惑,紧紧盯着任飞。 任飞继而说道:“据我们所指,水精月树自霍霜身死之后已经重归无主,但如今下落不明。落霞琚被藏于蜀山,而落霞琚能集合天地之间的灵力供持有者修行,阿芙早已觊觎,不过目前情形还无从下手。但据我所知,阿芙曾命人去往昆仑山搜寻当年被毁去神物的碎片……” “竟然……如此……”桃林仙稍稍阖上双眼,静思许久,“她可有所得?” “此事我并未参与,更是无从得知。开阳印、摇光照、璇玑权枢、玉衡四件神物早已崩解,就算寻到,怕也徒劳无用。”任飞继而说道:“我已经知无不言,还请桃林仙能为我解毒。” 桃林仙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颗蜜色小丸,抛到任飞手里,“这粒解药能让毒发延缓,但只有半月的效用,你继续帮我打听着消息,弄清楚葬云崖背后主使到底为何人!” 任飞面露难色,迟疑片刻答道:“此事……并非我不愿尽力,但我入葬云崖近十年,从未见过那人露面,只是偶尔从阿芙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些许。” 桃林仙双手轻合,调侃般地望着任飞,反问道:“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打探,我何须费这么多心思在你身上?任飞,你的命始终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这毒也只有我有办法能解,你乖乖合作就是。还有,你们随慕圣颜来这里,可是为了驸马之位?” 任飞听闻此问,面露迟疑之色,隐有闪烁。 桃林仙笑了笑,“刚刚拿到延缓剧毒发作的丹药,就开始隐瞒了.呵呵,不妨不妨,你若想与我周旋,我自然奉陪到底。” 任飞努力克制住不住颤抖的手臂,小声说道:“并非是帮慕圣颜……” 桃林仙点头道:“我早该猜到,你们是让慕圣颜这个出头鸟先帮你们挡挡风头,借助他的钱财珍宝,伺机结识京中权贵,每日的笙歌宴会便是你们用来散播阿芙蓉的机会。人心最易被蛊惑,阿芙蓉便是利用了这点,妄图制造祸乱。” 任飞微微垂首,沉默许久。 桃林仙继而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个慕圣颜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兔死狗烹姑置之,呵,这慕圣颜作恶多端,死了倒是便宜他了。放心,他的死活我绝不会多问。” 任飞抱拳回道:“桃林仙料事如神,在下不敢隐瞒。” 桃林仙笑了笑,“看你还算老实交代,今日见我之事,需要小心保密,若是我出了事情,你的毒也无药可解……” 任飞垂首抱拳,模样甚是恭敬,“在下知晓轻重,请桃林仙放心。” 桃林仙得意一笑,抚掌道:“量你也不敢,安心呆着,我自会来找你。”桃林仙说罢,肥硕的身体又逐渐消散开去,在这不大的房间里荡开了层层波纹。 …… 一处僻静的小院中,由幻术化成的花草鱼虫虽然与实物相似,但因为一层戾气的笼罩,而迷失了原有的美丽,反而多了一层鬼厉之色。 吴不破端坐于一侧,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着岳乔沉静冰冷的面颊,缓缓说道:“岳公子尽可放心,这里是我独化的一处小院,谈事最合适不过。” 岳乔双臂环抱,目光寒凉似冰。 吴不破笑了笑,“是人,必然有所欲求。阿芙蓉便是以此为机,蛊惑人心……但我也知岳公子绝非寻常之辈,如今若不是令堂被困,也不会与我们这种歪门邪道混迹于一处。” 吴不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抚掌道:“阿芙不过寻常花妖,得了契机才有此能力,我假意投靠,也是为了一探究竟……” “我为何要信你?”岳乔目光沉静冰凉。 吴不破仰面笑了笑,捋须道:“如今你信我于你而言并无损失,你只要知道,我也想要阿芙的命!不如我告诉岳公子一个秘密,兴许你会有兴趣。” 岳乔沉静冷酷的双眼看着吴不破阴晴晦明的面容,微微哂笑:“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吴不破神秘一笑,小声道:“呵,当然,我并非如岳公子这般心怀天下,但如今,我们却有共同的目的。你在人前告诉我们是阿芙命你来此相助慕圣颜,不过我也知道,阿芙真正的命令是要让你相助任飞成为驸马……我知道,皇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一个叫做何楚庭的人!” 岳乔听闻何楚庭三字,眉头陡然一皱,一丝惊讶闪过眼眸。 吴不破察觉到方才岳乔情绪内息的起伏,故作轻松,悠然笑道:“宫里耳目传来的消息,是因为这何楚庭与昭平公主早已有了婚约,但十数年来,这位何楚庭毫无音讯,皇家不希望因此耽误公主婚事,继而才招募天下青年才俊甄选驸马……若是寻不得何楚庭,便挑一人与公主成婚。但若是寻到了何楚庭……”说道此处,吴不破可以斜眼看了看岳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自然就会履行这婚约,也不会去计较此人的学识武功。” 岳乔沉默思虑片刻,“任飞要冒充何楚庭?” 吴不破抚掌大笑,点头道:“岳公子果然聪颖,一点就通。” “你可知何楚庭的线索?”岳乔双眼寒光隐现。 吴不破摇头道:“何楚庭在哪,我自然也不知晓。不过当日在昆仑山奉命搜寻神物碎片的时候,我寻到了一件东西。” “何物?”岳乔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住吴不破。 吴不破从身后背囊里取出一枚玉佩,递与岳乔手中,缓缓道:“岳公子不妨看看其上文字。” “楚庭!”岳乔将碎片团握在手中,看见其上赫然写着楚庭二字。 吴不破点头道:“此物是真是假,岳公子自然不会错认。” “此物怎会出现在昆仑之巅?”岳乔眉头不展,厉声问道。此枚玉佩岳乔曾经见过类似一件,便是月棠所佩戴,其上文字除却名字落款不同,其余皆是一样。这玉质非人间能得,且其上文字所书是以指力刻入,与月棠所佩如出一辙。月棠曾经告诉自己,那枚玉佩是何世伯所制,那眼前这枚……定然是何世伯为何楚庭所制无疑!自己定不会认错的。 吴不破笑了笑,神情甚是得意,“我发现这块玉佩的地方,便是埋葬璇玑权枢碎片之地。那土堆是有人悉心整好堆砌,玉佩安然放于璇玑权枢碎片之间,显然不是无意丢弃,而是那何楚庭有意为之。何楚庭之父何墨与你父亲也交情,据闻当年之战你父亲也是死在了昆仑山上。你每年都会去昆仑祭拜令尊,我猜这何楚庭也是如此。我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隐瞒不报,而转交与岳公子,岳公子现在是否该相信老夫?” 岳乔冷肃的面容中疑虑退去了几分,缓缓点头道:“如今我最为牵挂的是我的母亲,如果你有办法救出我的母亲,我自然会与你合作。” 吴不破点头道:“当然。岳夫人道术修为不弱,若是她能与我们二人里应外合,自然就事半功倍了!不过我还需岳公子亲笔手书一份,才可让岳夫人相信老夫,肯与我们合作。”吴不破说罢,连忙从一侧取出笔纸,原来他早有准备。 岳乔清冷锐利的目光从吴不破身上缓缓扫过,沉吟片刻后,岳乔低头书就,将信笺叠好递与吴不破。 吴不破笑道:“如此,便好。老夫送岳公子出去。” 岳乔扬手推辞道:“不必,不过区区幻术,我自然认得来时之路,还望你将信送达。”岳乔言罢转身离去,只留这虚境之间得意狞笑的吴不破。 待岳乔离去之后,吴不破原本刻意装出的恭敬便已荡然无存,冷冷哂笑道:“与你合作,岂非是与虎谋皮?你这小子处处与我们作对,又自负清高!呵呵,如今你能得阿芙青眼有加,往后若是让你得了机会,岂会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你比我想象的要好骗许多!”吴不破看着手中的信笺,冷冷狞笑:“有这样的罪证在手,主上即便再舍不得杀你,也不会再如此偏爱于你。待引你入了圈套埋伏,在你阿芙蓉之毒发作之时,我便可以轻松夺了你的功力,再要了你的性命。那任飞固然可恶,迟早是要除去。但如今最应该被除去的还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后生。” 吴不破笑了笑,扭曲的身影消散在这幽谧小院之间。 第三十四章 长剑 桃林仙从慕府离开后,沿着芙蓉江畔踱步凝思,心中还在挂念慕府中所见的岳乔,他的脸色,似有些异样。 天帝苌戈殒命之后,三界重归无主,天界诸神仙除去当日战死的,也悉数散去。任飞与阿芙蓉都未参与当年之战,却能对当日神物损毁细节如此了如指掌。若是没有猜错,阿芙蓉身后所藏的秘密,便与那些幸存之人有关…… 桃林仙想到这里,不由摇头叹息,“欲望之可怕,就连神仙也无法摆脱……想要成为苌戈第二,却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桃林仙不知不觉走到了郊外那处幻化的草庐一侧,远远眺见曹玉正笨拙地舞着剑术,赵晴站在一侧指导。 赵晴柳眉倒竖,冷冷看着身形笨拙别扭的曹玉,“你根本就不是习武的材料,枉费桃林仙还收你为徒!方才那几招,我都反复演示过,你竟然又忘了!” 曹玉停下舞剑,满脸堆笑,像在赔罪一般,“晴大小姐,你再好心给我演示一遍,方才那第二招,我总觉得有些别扭啊!” 桃林仙站在不远处的树丛后面看着这一幕,不由会心而笑,暗自笑道:这两人也有趣,就让他们两个好好相处,我又何必去打扰当烛台,还是查清葬云崖之事要紧。 桃林仙淡然笑了笑,转身飘然离去。 …… 曹玉看罢,还是摇头叹道:“晴大小姐,你的动作能不能慢些?我……还是没看清楚。” 赵晴长眉冷峻,不耐烦地喝道:“你休要再多找借口,我可没时间陪你这样瞎闹,方才也演示过了,你自己好自练习。若是桃林仙回来,看见你这样,肯定要生气。” 曹玉挠头憨笑着,似在讨好,“晴大小姐陪我也练了这么久,方才从集市里来的时候,发现沿途商铺里有不少漂亮稀奇的物件,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一只凤鸣管么?要不我陪你去集市逛逛,让你老人家消消气?” 赵晴神色仍然不悦,喝道:“既然拜了师父,就要用心习武。一个男子,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能立于世间?你好好练剑,我先去准备晚饭,到时候再来看你练得如何,若是偷懒,就让你饿着。” 曹玉不服地瞥了瞥嘴,“好好好!大小姐息怒,小的一定好好练剑。” 赵晴懒得理会曹玉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转身怒而向草庐中走去。 待赵晴走后,曹玉冲着草庐方向吐了吐舌头做鬼脸,撇嘴道:“呵,师父都没管我管这么严,成天跟你这大小姐在一起真是提心吊胆的,京城这么繁华,还不让人去见见世面。呵呵,反正这几日师父也不再,去市集里看看热闹,买些好玩的东西好逗师父开心。”曹玉说罢,狡黠一笑,将手中的木剑藏到一侧芦苇之中,转身飞快离去。 …… 曹玉双手环抱,在市集里缓步踱着,饶有兴致的望着四周琳琅商品。正巧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前围了不少年轻女子,曹玉来至摊前,仔细看着这颜色艳丽的花钿和胭脂,却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曹玉暗自心想,“不知道晴小姐喜欢那种颜色,平日里见她也少有打扮,整日里跟个男子一般,脾气还那么难伺候,以后怎么嫁的出去?”曹玉想到此处,不由抿嘴一笑,“若是晴小姐换上女装,应该也是位美人吧!可惜了。” “小哥是选胭脂送心上人的吧?”掌柜瞧出曹玉的心思,试探着问道,从一侧挑选出几只颜色素雅的胭脂,递与曹玉,“红蓝花开南山下,采作胭脂送佳人。这几样是宫里传来的新花样,有玫瑰、素馨、茉莉三种香味,送给姑娘家是最合适不过。” 曹玉接过那只精致的胭脂盒,看模样甚为精巧,暗自想着,不知那晴小姐会不会领情。曹玉思索片刻,又问道:“这个是茉莉香,可是最好的?” 掌柜抚掌笑道:“这是自然,都是宫里的新花样,全京城就属我这有货了!” 曹玉将这胭脂小盒揣到怀里,连忙付了钱,满是欢欣地往回走去。 曹玉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小巷,正在出神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背一疼。猛然间转过身来,发现一粒金弹珠落在地上。曹玉心头疑惑,连忙捡起那枚金弹珠,暗自念道:“这京中的有钱人是不是都喜欢用金弹珠打弹弓来着?” 曹玉疑惑四下张望,突然又一粒弹珠从一侧打来,曹玉这下,连忙躲开。冲着那方向喊道:“躲在暗处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 突然从一侧树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昭平一身翻领胡服,巧笑嫣然,清澈的眼神望着曹玉略带错愕的脸,用调侃的语气问道:“你这小贼,这次看你还逃不逃得掉。” 曹玉有些生气,喝道:“你暗箭伤人,反倒还有理了?” 昭平调皮地笑着,将弹弓收回怀里,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在宫里寻了你几日都找不到你,原来你不是宫里的公公,这样说来你岂不是犯了死罪?” “你为何要寻我?”曹玉连忙将金弹珠抛还昭平手中,丝毫不在意方才昭平的言论,“我听闻宫女擅自离宫也是重罪,你又如何解释?” 昭平接住曹玉抛回的金弹珠,抚掌大笑,“你可真有趣,呵呵。明明犯了死罪,说起话来还是如此理直气壮。” 曹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也知道你擅自离宫的事情,这样我们两人都掌握着对方的把柄,也各不相欠了!” 昭平被曹玉这没头没脑的抢白弄得抚着胸口笑到喘不过气来,“你……还真是有趣,呵呵,在宫里寻不到你,在这里却给遇上了,这莫不是传说的‘有缘’?方才你在市集上闲逛的时候我便瞧见你了,于是偷偷跟着,来一个出其不意!” “我可没福气与你有缘,姑娘好自为之!”曹玉满脸不屑地笑道,大摇大摆地向城外走去。 昭平并不追上,而是站在远处略带笑意地望着曹玉远去的背影。 待曹玉走远之后,方才藏身在暗处的数名侍卫连忙赶来,躬身行礼问道:“长公主,是否要将此人擒来问罪?” 昭平摇了摇头,淡然而笑,“派两人暗自跟着他,看他是住在哪里,但不许惊动了他。还有,今日的事情不得向外人透露,你们可明白?” “属下明白。”侍卫抱拳领命。 昭平垂首兀自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人有趣,几次三番得罪我,可是为何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 曹玉回到居住的草庐附近,此时得尽快装出一副刻苦的模样,虽然自己已经在市集里吃了好些东西,不怕被晴小姐罚不许吃饭。但想到晴小姐生气的模样,还是会让曹玉内心害怕。 曹玉连忙来至藏剑的那丛芦苇中,却寻不当先前藏好木剑。曹玉心头微微一蹙,惊道:难道晴小姐已经发现……那这下自己岂不惨了? 曹玉正在苦恼的时候,发现草丛里一物隐现辉光。曹玉连忙拨开草丛,发现一柄雪亮长剑躺在这芦苇之间。 曹玉将长剑剑身从剑鞘中抽出半截,剑刃锋利寒凉,清冷如水,不容逼视。曹玉虽然不懂刀剑,但凭借直觉,也感受到这柄长剑的不凡之处。但木剑为何会变成这柄长剑?这让曹玉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曹玉突然想到,该不会是晴小姐偷偷换下的。晴小姐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关心我?可是也不该这样呀! 正在曹玉抓耳挠腮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被一块东西击中。曹玉以为又是昭平故意戏弄,正想发作,却发现打中自己的不过一个很轻纸团。 “这么轻的纸团竟然能投出这样的力道……”曹玉心头疑惑,四下观望,却一无所获。曹玉连忙展开纸团,发现其上绘制了许多小人,观其动作,像是在舞一套剑法……曹玉此时疑惑更甚,这剑法……不正是桃林仙师父所授的那套么?纸张之下,还写着俊逸的一行字迹“男儿立世,须有利刃在侧。非好勇斗狠,而为保全身边之人。此剑借你一月,望珍惜爱护此剑。如若对此剑有半分不敬之处,我定会收回此剑,废你武功。” 怎么会……曹玉抓耳挠腮,疑惑不解。晴小姐不是故弄玄虚的性格,且字迹也并非出自晴小姐之手。如今想来,只能是师父了,师父一定偷偷回来过,不忍我被晴小姐欺负,才用了这个办法。原来师父这么细心,看她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模样,也没见她写过字,没想到师父的字迹竟然如此漂亮俊逸,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曹玉满心窃喜,一定不能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趁此时天色还亮,曹玉仔细研读图中所绘人物的动作身法,仿佛若有所感,先前的困惑,在此时似乎迎刃而解。曹玉情不自禁拔出手中长剑,依招式舞动,此长剑在手中,仿佛有灵性一般,牵引曹玉的身形步伐随剑而动……如今之景,并非人舞剑,而是剑舞人了! 几套剑法练下,曹玉已经累得气喘不已,望着手中三尺雪亮的凌然剑刃微微出神。这剑可真古怪,就像是要指导我的剑法一般……不对不对,不是古怪,是神奇才是。师父这样的神仙自然藏着各种法宝,此时师父一定还在不远处看着我,不能辜负师父的良苦用心。曹玉思虑到此,正想再练一遍剑法,突然又觉察到一枚纸团落下。 曹玉接过纸团,展开其上,见纸上所书:你根基薄弱,脚步轻浮,徒有剑法也是枉然。这里有调息内息的心法口诀,你按照口诀所述,需每日勤加练习。 曹玉悦然而笑,抱拳向纸团飞来的方向,躬身拜道:“徒儿谢师父指点!” “曹玉,桃林仙前辈回来了么?”赵晴此时站在曹玉身后,疑惑地望着曹玉叩拜的方向。 曹玉回过神,狡黠地笑了笑,望着赵晴疑惑的眼睛,故作神秘地说道:“这是我们师徒间的事情。” 赵晴面色依旧静肃冰冷,突然望见曹玉手中的长剑,脸色稍稍一变,“这剑非比寻常,站在几尺之外都能感受到凌冽剑气,你是何处得的?” 曹玉会意连忙点头道:“当然,修炼高深的功夫,自然要有神兵利刃在手。师父说了,这把剑先借我一月。” 赵晴垂首凝思片刻,点头道:“饭菜都准备好了,要吃便来。”赵晴说罢,转身向草庐方向走去。 曹玉连忙将长剑收回剑鞘,将那两张纸笺叠好收回怀中,追上赵晴的步伐。 曹玉一路上也在揣测:师父留在草庐里的食材也不少,但曹玉未曾想过这位金玉城的大小姐也会做饭烹饪,看她这样子也是忙忙碌碌了两个时辰,到底做了什么饭食,可当真让人好奇。 曹玉想到入迷的时候,忍不住笑意,不小心被赵晴瞥见。赵晴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草庐门口,却不开门。 曹玉连忙收起方才的偷笑,故作正经地说:“难为晴小姐下厨,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了。”曹玉原以为赵晴会因为自己偷笑而动怒,却不料赵晴此时面露迟疑难色,并不似方才料想的那样。 曹玉望着赵晴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声问道:“晴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我又说错话让你生气了?” 赵晴轻咬嘴唇,缓缓说道:“我以前从没做过饭,我这次真的已经尽力了!你不许笑我!” 曹玉一听,满脸堆笑道:“晴大小姐下厨,我怎敢出言不逊?放心,不管你做得怎样,我都吃光!” 赵晴被曹玉滑稽的神情一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缓缓推开虚掩的门。 第三十五章 下厨 饭桌前,曹玉眉头紧锁,满面愁容地望着满桌子黑糊如碳不知何物的东西,却也不知如何问起。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从何下口。 赵晴将一大盘散发着焦糊味道的东西递到曹玉面前,“你说过要吃完的!” 曹玉面露难色,尴尬笑了两声,“晴大小姐的厨艺果然是……一言难尽……” 赵晴双眉倒竖,略带怒色,小声道:“你答应过不嘲笑我的!” 曹玉连忙避开赵晴怒视的双眼,低头开始大口吃着那不知所谓的食物,满嘴塞满,嘟囔道:“大丈夫言出必行!晴小姐能为我下厨,我怎敢挑剔?” 赵晴诧异地望着曹玉,她没想到曹玉真的能将这满盘烧糊的菜尽数吞下,心里莫名有丝难以言状的触动。 曹玉勉强才将食物吃完,刻意扭过头去,为了不让赵晴发现此刻自己痛苦的表情。片刻后,曹玉才稍稍恢复了些,蓦然想起今日在市集里买的胭脂盒,连忙掏出想要递给赵晴,却发现昏暗的油灯下,赵晴正对着手中那块略带污点痕迹的玉石发呆。 曹玉问道:“之前就想问你,这块玉石成色虽佳,但被污渍侵蚀之后也算不得上品,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按理说,金玉城的大小姐应当见过无数珍奇。” 赵晴面容沉静,点头道:“这是岳大哥给我的……” 曹玉微微一怔,神色似有嫉妒,小声道:“原来是那个器宇轩昂英伟不凡的岳大侠,那便对了,他给你什么你都视若珍宝。” 赵晴摇了摇头,“他告诉我,瑕不掩瑜。莫要因为心中仇恨而让内心迷失,就如这块玉石一样,只在意这污痕之处,而忽略了本身的温润莹白。这玉石只要每日贴在身边以灵气心血净化,这黑纹自然会慢慢淡去。离开金玉城之后,我总想着要去报仇,仇恨仿佛时刻都会吞噬我……直到岳大哥给了我这块玉石。我心不静的时候,便会拿出来看看。” 曹玉神情略有嫉妒,故意嘟着嘴,小声嘀咕道:“又是岳大哥……哎,这样的话我也劝过你不少,你偏偏就听那位岳大哥的。你何时又遇见了岳兄的?难不成他也来了京城?” “岳大哥也在京城,不过……”赵晴双眉微蹙,却也不想多说,若是没猜错,岳大哥如今应当也回去了慕府……那日在慕府所见,让赵晴内心不禁一蹙。赵晴沉吟片刻,将那枚玉石收回怀里,继而又看着曹玉问道:“你为何总是针对岳大哥?” 曹玉慵懒一笑,手里还紧紧团握这那枚胭脂盒,却故作轻松地叹气道:“我为何要针对岳大侠,他几次三番救了我们。不过总觉得他眼高于顶,看着和善,但总感觉脸上写了四个字。” 赵晴好奇问道:“哪四个字?” 曹玉故作深沉的模样缓缓站起身来,学着岳乔的样子,背着手来回在这屋子里踱步,“生人勿进。” 赵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连忙摇头道:“你又瞎说,岳大哥哪是你说的这个样子?” 曹玉轻声喟叹,正襟坐下,还是故作深沉,却又让人觉得异常滑稽。曹玉刻意压低了嗓音,学着岳乔的语气慢慢说道:“今日德蒙晴小姐亲自下厨,在下感激不尽。我看了师父为我们准备食材,不如这些时日还是由我来做饭,也不用晴小姐辛苦操劳。” 赵晴抿嘴望着曹玉,说道:“你把饭菜都吃完了,我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曹玉回过神,连忙赔笑,点头道:“在下知罪,还请晴小姐稍后片刻,热饭热菜马上就好!”曹玉说罢,连忙向后厨走去。 赵晴轻轻叹口气,桃林仙说二哥这几日就会路过这里,桃林仙是世外高人,自然不会说错。只是,岳大哥……赵晴知晓慕府之中的凶险,但是岳大哥那么有本事,自然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 …… 厨房里,忙碌的曹玉神色略有几分黯然,没有了方才在赵晴面前的轻松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状的失落哀伤。那枚准备送给赵晴的胭脂盒此时却还团握在曹玉手里,曹玉稍稍阖目沉思片刻,又将胭脂盒收回怀中。 突然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一只符鸢翩然从牗户外飞入,落在曹玉手腕之上。 “是师父。”曹玉马上意识到,连忙展开符鸢,阅读其上文字。 “师父去了洞庭青草湖君山,说是要寻访地仙……那今日送剑传授武功的又是何人?而且……”曹玉小声嘀咕,望着符鸢上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文字,更是不解,“这字和白日里的传授剑法和心法的信笺上的文字差距也太大了些吧!” 曹玉在一侧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闻到一丝焦糊的味道从锅里飘来,才连忙回过神来。 …… 草庐远处的丛林山间,那两个跟踪曹玉来此的皇庭侍卫还在四周查探,方才跟随曹玉来了这里,但莫名其妙便不见了踪影,四周荒山野岭,也不见那曹玉去了何处。 “这有些不寻常。”王其小声说道:“李芮,我们二人一路跟踪至此,突然没了曹玉的踪迹,会不会是……” “我曾也修习些术法道术,若是没猜错,这附近应当有人布下了幻术屏障,哼,看来是遇到高人了。”李芮点头凝思片刻,“不过这阵法并无杀气,我们并无性命之虞。” 王其低头凝思片刻,“如今该怎么会去交差?” 李芮成竹于胸,笑道:“要强行破除这幻术屏障原也不难,不过今日尚有高人于一侧,我们还是知难而退最好。回去之后如实禀报就是,长公主的意思是让我们查清曹玉的住所,但不得打扰冒犯。”李芮说罢,向四周看了看,察觉到一处屏障出现了一道缺口,似刻意放二人离去。李芮抱拳谢过,“多谢网开一面。” 王其虽不明就里,但也学李芮模样抱拳致谢,从那道出口处离开。 此时草庐之外的芙蓉江上,几点渔火浮动于月夜清波之上。夏虫轻鸣,柳枝旖旎。 苏合坐于江心汀洲一侧,看着对面山林之间已经离去的王其李芮二人,自得一笑,顺手拔下一支芦苇做笛,迎风吹奏。 乐声悠扬婉转、清澈无尘,正如奏乐者那般淡月轻云。 第三十六章 吞噬 此时的慕府,仍然被酒肉嗅气和阿芙蓉膏点燃散发的烟气所笼罩。岳乔手执佩剑干将于慕府四周缓步巡视,尽量凝神静气,不让污浊气息侵蚀内心。玄天观周观主所配制丹药的确有摒除污秽之用,但即便如此,每日都处于这肮脏之地,也难免受其侵蚀。这几日,岳乔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愈发有几分力不从心,岳乔每日都以醒神咒让自己保持清醒,仿佛一瞬间的神智弥散,都会让内心被黑暗吞噬。 岳乔稍稍停步驻足,右手紧紧捂着胸口绞疼的地方,脑海里还是母亲殷勤叮嘱的话语:静胜躁,寒胜热。百忍可成金,清静为天下正。 凉夜中,隐约传来芦管乐声,似从十余里之外的芙蓉江畔而来,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却能盖住慕府内喧闹吵杂的乐曲之声,这悠扬清静的芦管之乐似在抚平岳乔纷乱的心绪。 岳乔心知是苏合暗自相助,不由会心而笑,驻足阖目,仔细凝听着从十余里外传来的曲声,眼中呈现一片宁和景象:和风清露,灵雨空蒙,芦苇轻曲,白雾萦江。一曲终了,余音犹在耳畔萦绕。 此时一侧的树冠有了一丝不寻常的悸动,几片翠叶飞旋落下,落入岳乔手心。 吴不破声音以密音之法从树叶中传出,印入岳乔脑海,“岳公子,老朽已将书信转交岳夫人。今日子时,便依照计划行动。” 吴不破的声音落下,岳乔手中的那片树叶便自行焚毁,化为灰烬四下消散。 岳乔眼眸中凌冽寒光闪过,握紧手中长剑,向密林方向走去。 …… 密林之中,些许幽绿光点浮动其间,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并非萤火,而是鬼骨荧光。 岳乔行走于枝叶草丛之间,沙沙之声,在这清亮月夜听格外真切。 吴不破佝偻消瘦的身形从诡秘的黑暗中缓缓走出,“岳公子果然守时。” 岳乔面色沉静自若,抱拳道:“吴先生久等了,葬云崖既然安排妥当,那我们何时动身?” 吴不破面露不屑哂笑,侧过眼望着岳乔,悠然叹道:“不急于一时,不过我有一事还想再问。” 岳乔清冷镇定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吴不破苍老阴沉的面颊,道:“吴先生但说无妨。” 吴不破轻捋稀疏须髯,阴沉哂笑道:“岳公子心思缜密尤为细心,为何会轻易相信于老朽?” 岳乔自若而笑,并未有半分惊异之色,双手环抱,平静说道:“吴先生何出此言?” 吴不破捋髯而笑,笑容甚为阴暗,如利钩一般的眼神死死盯住岳乔镇定自若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向来清高自负,不屑与我们为伍……如今肯自降身价,也是因为一片孝心,呵呵,当真让人动容啊!只可惜,你岳乔即便聪明一世又如何?没听说,若论江湖阅历,你还是太浅了些!走进了这迷阵,就休想再逃脱!” 岳乔听罢仰面而笑,摇头不语。吴不破未曾想到岳乔会是如此反应,内心微微一怔,但细想此也不过岳乔故作镇定,意图扰乱自己阵脚罢了。 吴不破哂笑一声,故作惋惜地看着岳乔坚毅冷峻的侧脸,“这里四面埋伏重重陷阱,你如今插翅也难逃。我已将你的亲手书札交与主上,主上已知你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先前不过假意相助。” 岳乔听罢,依旧平静,双手环抱,对吴不破之言嗤之以鼻。 四周的树精花妖纷纷让开一条道路,阿芙袅娜娇媚的身影缓步从路径尽头缓缓走近二人身侧。 吴不破抱拳恭迎道:“属下吴不破恭迎主上,属下已奉命将叛徒岳乔带入此处,请主上当着门下众人之面,将此有异心之人诛杀,以儆效尤!” 岳乔平静地望着阿芙妖媚眼眸温和而笑,抱拳道:“阿芙姑娘。” 阿芙并未理会吴不破,而是看着岳乔妩媚一笑,“岳公子,多谢你寻来那枚玉佩,此番行事便是更多了一分胜算!” 听闻此言,吴不破惊恐不已,惊慌失措地看着阿芙从怀中取下的那枚玉佩,便正是自己当日交予岳乔之物。 阿芙转过头,望着吴不破惊恐欲突的双目,悠然说道:“吴不破,当日我命你去往昆仑寻找神物碎片,你寻得此枚玉佩为何秘而不告?” 此时,吴不破的衣襟已经浸透汗水,连忙跪下磕头,头如捣蒜一般,连连求饶道:“主上明察!此物绝非有意隐瞒……属下一片忠心……” 还未等吴不破辩解完,阿芙阴冷刺耳的冷笑打断了吴不破,阿芙摇头道:“你对我隐瞒的不止这一件事情了,我已派人查明你的住处,除去你交予我的几枚神物碎片之外,你还私藏了数枚神物碎片,妄图借此暗自修炼!呵,吴不破!你以为你的伎俩能瞒过我?” 吴不破此时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脸上深深的褶皱不住颤抖着,突然一阵强光从阿芙手中落下,直直斩向吴不破。吴不破躲闪不及,顿时瘫软在地。 阿芙看着四周围观沉默的花妖树精以及数十葬云崖的弟子,厉声喝道:“心怀异心者,同此下场!你们先行退下!” 四周众妖跪地叩拜,大呼主上英明。 阿芙看着一侧正待离去的任飞,吩咐道:“任飞你留下!” 任飞猛然一怔,得令上前几步,跪身叩拜,极力克制住此时紧张的心境,努力不让阿芙发觉自己此时不住颤抖的双手,“主上有何吩咐?” 阿芙将手中刻有楚庭二字的玉佩交予任飞手中,吩咐道:“不论这何楚庭此番甄选是否会露面,你有此玉佩便多了一层胜算。” 任飞小心从阿芙手中接过玉佩,暗自长舒一口气,方才不过是虚惊一场。 “你也退下。”阿芙冷冷吩咐。 任飞如释重负,连忙躬身后退离开。 …… 此时,这密林里,也只有阿芙、岳乔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吴不破三人。 阿芙又恢复了以往那般媚态,牵起岳乔手臂,柔声说道:“方才阿芙的样子是否吓到公子了?” 岳乔恬静而笑,摇头道:“若无凌厉手段,怎能让他们服帖忠心?” 阿芙掩口娇媚而笑,“我知道,任飞以往仗着我对他的宠爱,也多番得罪岳公子,今日一事,他也亲眼所见,日后必定不敢对岳公子不敬……阿芙还等着时机来到,岳公子能来葬云崖迎娶妾身。” 岳乔清澈的双眼静静望着阿芙,柔声问道:“不知阿芙姑娘希望定在何日?” 阿芙故作惋惜忧愁而叹,“阿芙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可是……”说到这里,阿芙欲言又止,转而妩媚而笑,“时机尚未成熟,还需等些时日。这些时日,阿芙自然会好好照料伯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岳乔抱拳谢过,“有劳阿芙姑娘。” 阿芙纤手,轻轻将岳乔搂住,脸颊紧贴在岳乔胸膛,听着此时岳乔的心跳不缓不急,气息平稳如昔。阿芙眼如媚丝,呵气如兰,小声嗔怨道:“难道鱼水之欢也要等到成婚之后么?” 岳乔轻抚阿芙冰冷如瀑的长发青丝,颔首望着身前娇美柔弱的阿芙,点头道:“岳某之前亦说过,露水情缘不过朝夕,只有明媒正娶方显诚意。阿芙姑娘又何必急于一时,往后自有长久。” 阿芙悦然而笑,“你的话,总是让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只怪我太心急,可惜有些事情也并非阿芙能做主,不过请岳公子放心,最多两月时间,阿芙便能嫁与你为妻了。”阿芙说到此处,侧面看着躺在地上只剩一息残气的吴不破,厌恶地蹙了蹙眉头,说道:“这吴不破便交给岳公子处置了,阿芙尚有要事在身,暂且告退。”阿芙精魅诡异的身影又逐渐消失于密林尽头。 岳乔环顾四周,此时葬云崖众人皆已离去,这里独留自己与吴不破。岳乔躬身半蹲,冷眼注视着吴不破不甘的眼睛,问道:“你是想问,我何时看出你的计谋?” 吴不破双唇发抖,死死地盯住岳乔。 岳乔原本英俊的面庞此时被厉色笼罩,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当日约我之时,我便起了疑心。更何况,我知晓阿芙关押我母亲的地方,以你的能力是决然进不去的,我让你为家母送信,你如此爽快答应,便是漏洞。而且你与我相谈之时,气息时常紊乱,而且在你让我写信之时,刻意回避我的眼神……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如此?我也得多谢你,若非你将玉佩交出,我也不能于阿芙面前立此一功。” 吴不破听罢,突然放声大笑,鬼厉的笑声在这幽谧丛林里回荡,惊起一片夜寐的鸟雀和草窠中的鸣虫。吴不破此时已经力竭,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岳乔,我的确错看你了!哈,成王败寇,我死有余辜!但你认为你便赢了么?” 岳乔面色微微一沉,低声问道:“你是何意?” 吴不破艰难地喘息着,仿佛诅咒一般咬牙说道:“你自诩名门正派,如今的手段,与我相比又有何区别?” 岳乔厉声喝道:“与你这般人,勿须讲什么道义!” 吴不破点头道:“你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你当日身中阿芙蓉之毒,始终无法彻底根除。这些日子又与我们混迹一处,早就是毒入骨髓!如今的岳乔,狠辣霸道不择手段!呵呵,总有一日,你会变得如我一样,不知到时候,你回想今日,会有何种感受?” “你!”岳乔内心怒火焚烧,手中长剑出鞘,径直刺透吴不破的胸口。 吴不破眉头微蹙,却还是笑着,用尽最后力气,说道:“一剑透心,果然狠辣决绝……岳乔,你要记住我今日所说的话,呵呵呵呵……我现在能很清楚的看见你内心的黑暗还有恐惧……哈哈哈哈……”吴不破大笑几声,身上的剑伤鲜血迸射,溅满岳乔衣襟,吴不破虽死,但眼中的嘲讽和嘴角的狞笑依然凝固在他逐渐冰冷的面颊之上。 岳乔猛然醒悟,握剑的右手突然松开,惊恐地望着已经断气的吴不破,内心的恐惧黑暗像是随时都能把自己全部吞噬。 第三十七章 嘱咐 岳乔以干将长剑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而鬼厉,双手不住颤抖,汗水已经将身后衣襟浸透。 “没身不殆,守柔曰强。复归其明,是为袭常。”苏合的声音刺破此时岳乔的思绪,岳乔的脑海里此时仿若出现一道强光撕裂这无边黑暗,岳乔从痛苦的挣扎中恢复了些许意识。 苏合望着岳乔,关切的眼神中满是不忍,摇头道:“岳兄,此事就此作罢!你随我回玄天观休养!阿芙蓉的事情我会一查到底。” 岳乔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此时满是被浑浊的血丝布满,冷冷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不需你多管闲事!”岳乔紧咬嘴唇,用长剑支撑起疲累的身体,艰难地挪动脚步。 苏合将岳乔手腕扣住,摇头道:“你现在中毒太深,不能再逞强!” 岳乔愤然将苏合推开,目光幽冷隐含杀意,“让开!” 苏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必须阻止你,这次计划是我计策有失。若是再下去……不行,你必须随我离开!” 岳乔眼中闪过寒冷杀意,一字一顿地说道:“让开!挡我者死!” 苏合目光清冷,直直注视着岳乔浑浊涣散的眼睛,“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岳乔只觉耳朵里一阵刺耳蜂鸣划过,让他的头颅疼痛欲裂。身体内阿芙蓉的剧毒又开始发作,百抓挠心,身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突然间,一口鲜血从岳乔喉咙中涌出,喷溅在苏合身上。 苏合用尽全力为岳乔凝神定气,此时灵力几近耗尽。 恍惚间,岳乔眼眸里出现了往日里坚毅的颜色,恢复了些许神识理智。岳乔缓缓抬起头,看着苏合吃力说道:“谢谢你多次相救,但若是我就此放弃,之前所谋划便暴露无遗,必然置母亲于险境。” 苏合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摇头叹道:“岳兄,我敬重你,但实在不忍……” 岳乔与苏合双手相握,坚定地说道:“苏合,若是往后我被阿芙蓉吞噬良知,变为十恶不赦之人,还请你杀了我,勿要手下留情!” 苏合厉声喝道:“休要胡言,修道之人最忌讳一语成谶!” 岳乔疲累地笑了笑,笑容中尽是惆怅和无可奈何,“我并不怕死,怕的是我会变得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徒……或许……” 苏合看着岳乔,咬牙叹道:“死能解决何问题?这事,并非一走了之便能得超脱。你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岳兄,我知晓你看轻生死,但你亦是更看重身边之人。” 岳乔疲累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苏合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说道:“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去想,苏合你的到底是何人,为何如此帮我?呵呵,如今想来,我只需知道你是我岳乔的朋友。别的,我并不需要多想。” 苏合稍稍轻松几分,望着岳乔欣然而笑,点点头:“岳兄,你现在还是要回慕府么?” 岳乔双目微阖,平静地答道:“慕府中常熏有阿芙蓉膏的烟气,我回去后,能稍稍恢复些。但这样,也无异于饮鸩止渴,恐怕中毒会更深。我的生死我并不在意,但是母亲……”说到这里,岳乔微微一顿,似有哽咽。 苏合摇头道:“岳兄,你若丢了性命,伯母该如何承受?还有许多关心你的朋友,亦会伤心。还请再答应我一事,勿要再轻言生死。” 岳乔内心触动,眉头稍稍一动,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与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走火入魔无药可救,定不要手下留情!” 苏合颔首沉默片刻,点头答应:“好!” 岳乔释然而笑,抱拳谢过,转身向慕府方向走去。 幽谧林间只留苏合黯然伫立,凝望许久。 …… 此时皇宫东侧的宜春院内,多数人都已歇下。 叶甜被关押在这幽暗密室里也有几日,这还是在皇城里,妖力被限制了大半,身上的伤这几日虽然不疼了,但想要在这狭小的水缸里挪动身子,却也是十分吃力。 突然密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陶无病小心地托着一只油豆,从一侧石阶缓步走下,来至叶甜身前。 陶无病将油豆放在一侧破旧的木案上,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布包,冲着叶甜抿嘴一笑,说道:“我偷偷藏起来的几块糕点,他们都睡下,我才敢来看你的。”陶无病说罢,一点点揭开布包,却发现糕饼都已经碎成碎屑。 陶无病失望地看着布包里的糕点碎屑,叹道:“模样是不好看了些,但味道还是不错,你别嫌弃。” 叶甜点点头,冲着陶无病笑了笑。 陶无病连忙将手伸入铁笼,将糕饼放在水缸的边沿。 刘荀要训练蛟龙,为了让叶甜听话,几日都不给她喂食,若不是陶无病时常来探望,叶甜早已经饿晕了。 陶无病看着叶甜贪吃的模样,托着下巴笑着:“和你聊天,我就觉得能轻松很多。虽说能选入宜春院教坊,为当今圣上献艺,在外人看来是荣耀之至。但是我总觉得和你一样,都被关到进了一个笼子里。平日里说话也要格外小心,办事也不能有错……随师父来这宜春院也有些时日,也就是这两天才有了机会能出宫一看。也不知道那慕圣颜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请动宜春院里的乐伎和艺人去表演,看来是花了不少银子买通。” 叶甜微微停顿片刻,抬起满是碎屑的脸,好奇地望着陶无病。 陶无病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玉坠,点头道:“随师父去了一趟慕府,这慕圣颜奢侈张扬,在整个京城里都有耳闻。你看,对于我们这样的微末艺人,也给了不少赏赐。想必对于其余人,更是极力拉拢。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为了这驸马之位……不过我看,这慕圣颜总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如今费尽心力,也怕是竹篮打水,怕是要大失所望的。” 叶甜点点头,继而将最后一点糕点都吞下肚,又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陶无病。 陶无病会意,摇头笑道:“就知道你饭量大,那点碎屑你肯定不够吃,要不要看我变个戏法?”陶无病说罢,将方才那包裹食物的方巾拿过来,故弄玄虚地将方巾向空中一抛,顺势用手接住。 叶甜瞪大了眼睛望着陶无病,满是好奇。 陶无病狡黠一笑,另一手揭开那方巾,露出手心里两只橙黄可爱的脆梨。陶无病将两只梨子放在水缸边缘,故作神秘地挤眉说道:“你可知我冒了多大的险么?偷摘宜春院的梨子,是要被杖责二十的。不过你饭量那么大,我们每日饭食也是有限度,我也不好偷拿太多糕点,要不被师父发现了更麻烦。” 叶甜想要开口说话,但立马想起自己还是赤色蛟龙的模样,若是贸然开口肯定会吓到他的。叶甜嘴巴微张,却又欲言又止。 陶无病怜惜地望着叶甜,轻声叹道:“被关在牢笼里肯定不好受吧!我住在宜春院,若是没有传召旨意是半步都不能走出,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可惜我惨也就罢了,你本应该在江河里自由自在……”说到这里,陶无病走到牢笼口,小声说道:“白天听师父的口气,他明日便想要训练你了。皇宫里的水域没有训练蛟龙的地方,他的意思是要带你去皇城外的江边……但又害怕你野性难以驯服,所以他明日来看你的时候,你一定要乖巧听话,让他放心。如此他便会跟主管请旨带你出皇宫。到时候我掩护你,你瞧准时机就逃。” 叶甜眼中略有晶莹之色,感激地凝望着陶无病。 陶无病稍稍笑了笑,将四周收拾了一下,又将桌面上的油豆拿起,点头道:“我得走了,呆太久不好,要记得我方才说的话。”陶无病说罢,转身走上石阶,轻轻掩门离去。 第三十八章 逃 叶甜匍匐在水缸底部,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此时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在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却也听得不太真切。皇宫四周的法阵大大限制了叶甜的功力,连她引以为傲的敏锐听觉,到了这里也退化得与寻常人差不太多。 突然密室的门被推开,刘荀从门外走入,陶无病紧随其后。 叶甜怯生生地从水中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走近的刘荀。 刘荀打开牢笼,看着水缸里的叶甜,冷冷笑道:“饿了这小妖几天,应当也老实许多。无病。” “徒儿在。”陶无病连忙应道。 刘荀指了指水缸里的叶甜,“无病,快用乾坤袋将这小妖装起来。” 陶无病领命,将叶甜收入乾坤袋,化为只有小蛇般大小托在手中。 陶无病小心问道:“师父,今日是要出宫训练这蛟么?” 刘荀点点头,自得一笑,“这蛟在这里虽然老实,但为师并没有把握到了宫外还能控制它。公主甄选驸马的时候,定会让我们宜春院登台献艺,还有一月不到的时间,时间如此紧迫,训蛟怎能出成效?” 陶无病微微怔住,不解地望着刘荀,小声问道:“师父要如何对它?” 刘荀得意,捋髯而笑:“这蛟为水族中的上品,这蛟筋更是珍贵。只要把这蛟的蛟筋抽掉,还可以让这小妖功力全失乖乖听话!” 陶无病惊恐地望着刘荀,双手不停颤抖,摇头道:“师父,它还那么小,那么可怜……能不能……” 刘荀面色一沉,厉声责骂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你可知眼前的是什么?对妖孽怎能心存仁慈?今日若不抽取它的蛟筋,万一失控,你我均有性命危险!” 陶无病内心纠葛,额间已经渗下汗珠,连忙跪身道:“师父,求你放了它,莫要……” 刘荀怒火中烧,一巴掌将陶无病打到在地,愤愤骂道:“不长进的东西!竟敢忤逆我的意思!” 陶无病眼中隐现恨意,跪于地上警惕地望着刘荀得意狂妄的面孔。 刘荀将此时化为蛇般大小的叶甜握在手里,面露狞笑,另一手已经取出匕首,正待要下手。 叶甜此时已经吓得动弹不得,蜷缩成一团。 正待刘荀下手之时,陶无病突然跃起,将刘荀推翻在地。刘荀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地上,叶甜同刘荀手中的匕首皆被甩出数丈之远。 “快走!”陶无病冲叶甜大声唤道。 叶甜回过神来,立刻幻化从门口遁走,潜入宜春院中的水道里逃逸无踪。 刘荀这一摔,摔得不轻,半晌才回过神来,粗暴地喘息着,追出屋外之时,已经不见了那支赤蛟的踪影,只留水面上的粼粼水纹。 …… 叶甜已经吓得意识不清,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沿着水路向芙蓉江方向飞速逃去。仓惶逃离皇宫之后,来至芙蓉江畔,才稍稍回过神来,抚着胸口惊恐地回望那皇城方向,忧心陶无病此时的遭遇。 …… 宜春院里,陶无病匍匐在院内,已经被刘荀抽打得遍体鳞伤。刘荀此时气急败坏,额间青筋暴起、双眼赤红,鼻子里不住地发出沉闷喘息。刘荀一手握着鞭子,消瘦嶙峋的身体不住颤抖,阴毒凶恶的双眼死死盯着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的陶无病。 宜春院众人相劝不下,只能请来宜春院教坊的总管雷海。 “刘荀!”雷海厉声责问,“这里是皇宫,即便陶无病坏了规矩,也不许你在此动用私刑!” 雷海的到来,让刘荀有了些许收敛,缓缓放下执鞭的右手,努力控制此时的怒气,故作恭敬抱拳道:“雷总管,这陶无病偷了宫中财物,被我发现,才将其捆绑。”刘荀说罢,从一侧拿起一只精致的锡金麒麟,交予雷海手中,“这麒麟做工精致,必然是宫里的物件。并非宫中赏赐所得,陶无病所得的赏赐上并没有这个记录,他定然是偷的,有此孽徒,我脸上亦是无光!” “哦?”雷海眉头微蹙,露出些许疑惑,从刘荀手中接过那方麒麟,点点头道:“既然是私盗财物,就该交给廷尉处置,刘荀,你将他打成这样,你也犯了宫规!你可知罪?” 刘荀听闻雷海此言,连忙将手中长鞭丢落一侧,退后几步,躬身抱拳:“草民知罪,请雷总管恕罪!” 雷海厌恶地看了看刘荀,厉声道:“陶无病私盗宫中财物我自会秉公处理,刘荀,念你如今老迈,受不了那廷杖之刑,这次也就罢了!望你以后在宜春院中谨言慎行,勿要再生事!” 刘荀手心里已经渗出冷汗,连忙跪地叩谢。 雷海命人将奄奄一息的陶无病带下,也不再理会那跪地求饶的刘荀。 …… 一间狭小的卧房里,陶无病从昏迷中缓缓苏醒,微微睁开眼,咳嗽了几声。 “好在都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御医说也无碍了。”宜春院的总管雷海坐在床榻一侧,平静地望着虚弱的陶无病。 陶无病勉强支撑起来,向雷海垂首拜谢道:“多谢雷总管救命之恩。” 雷海面色沉静冷肃,摇头叹道:“不必言谢,我也帮不了你太多。我素来知晓你的性子,最是小心谨慎,于人前也少有言辞。这偷窃一说,必然是刘荀刻意栽赃。” 陶无病泪流不已,垂首而泣。 雷海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我有心帮你,但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宫中是非之地,你现在伤已无碍,便出宫吧!”雷海说罢,从一侧取来一只包袱放在陶无病身侧,“我命人去宜春院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包袱里有些银两盘缠,离开之后,寻一个正经的营生。” 陶无病于榻上接过包袱,泣泪不已,勉强走下卧榻,随雷海向宫外走去。陶无病走出宫门之外,忍不住多看了看这高台城门几眼,回想起当日入选宜春院之时的兴奋,联想今日之境,心头也难免感叹。 …… 此时,芙蓉江上的烟气也退去了许多。 曹玉坐在一棵垂柳之下,仔细观摩着眼前这柄不太寻常的剑。 之前以为是师父暗中教授武功,但依昨夜收到的师父手信来看,这传功之人并不是师父。那到底是何人暗中相助?曹玉百思不得其解,毫无头绪。该不会是那个岳乔吧?想到这里,曹玉连连摇头,自嘲的笑着,岳乔不是这般爱故弄玄虚的,更何况――那个岳大侠眼高于顶,一副不可接近的模样。 曹玉摇头而笑,从怀里取出那神秘人给的心法口诀,按其叙述,摸索修炼。功过三巡,曹玉感觉丹田之上有一股清明和煦之气缓缓上升,随经脉运行而流转全身,体内浑浊之气已去大半,顿时觉得神智清明。 曹玉欢欣大笑自得不已,连忙拔出佩剑,当风而舞。 赵晴站在不远处的花下看着此时练功入迷的曹玉,欣然而笑,看来这小子也并不如先前所想那般不学无术,倒是个可塑之才。 第三十九章 调侃 就在此时,一只符鸢从天际盘旋一阵翩然落下。 曹玉连忙接住,小心翼翼地展开符鸢,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师父又要去信州灵山,不知道她老人家这几日到底在忙些什么?总是这般神神秘秘的。”曹玉回过神,一扭头便瞧见在不远花树下悄然而立的赵晴,微微怔住片刻,心里不住嘀咕:原来她一直看着我。话说,这晴小姐斯文的模样还的确挺好看的,呵呵……想到这里,曹玉忍不住傻笑着。 赵晴被曹玉此时痴呆的傻样弄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岔开话题说道:“曹玉,可是桃林仙的来信?” 曹玉憨笑着,将手里的信笺递给赵晴,“师父这些时间四处奔波,为了调查那个慕圣颜背后的底细,她还特意嘱咐,等到诚公子来了,你们也莫要擅自去往京城报仇,留在这里等师父的消息。” 赵晴抿嘴,点点头道:“我知晓轻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今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我当日执意来京城,其实并非是要报仇,当时我也想着要阻止哥哥,莫要以身犯险。我知道,我们的莽撞,会给岳大哥带来很多麻烦……” 曹玉听闻赵晴又提及岳乔,不屑地撇撇嘴,微露嫉妒之意,侧过头道:“又是岳大哥,哎!那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器宇轩昂高大威猛的岳大侠既然在京城,你怎么不去找他?” 赵晴双目圆睁等着曹玉,心知曹玉是有心调侃,怨怒道:“你还有心说这些,都快午时了。” 曹玉不知赵晴所指何意,茫然地摇了摇头,摊手道:“午时又怎么了?我还要练剑,大小姐还是继续想你的岳大侠。” 赵晴一脸愠怒的模样,正想发作却又欲言又止,尴尬地颔首小声说道:“那个……我……饿了。” 曹玉听闻此言,连忙强忍住笑意,故作高深地抱着胳膊说道:“晴小姐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赵晴仰面怒目而视,却也不好太过强横,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是说了以后你来做饭?我做的饭,你敢吃我还不敢吃呢!” 曹玉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笑个不停,眼角都渗出了些许泪水。 赵晴看着曹玉这副模样,立刻转身离去,“这有什么可笑的?饿了就是饿了,你若不管我,我去市集上自己买些回来。” 曹玉连忙牵住赵晴的手,强忍着笑意道歉:“晴大小姐,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做饭去便是,大小姐勿怪。” 赵晴慌张的看着曹玉牵住自己的手,连忙挣脱,一巴掌扇向曹玉,却不料被曹玉轻松躲过。 曹玉还是一副无赖的模样,看着赵晴惊慌失措的眼睛,摇头叹道:“大小姐,你动不动拳打脚踢的,把我打死了,那谁给你做饭?” 赵晴不想和曹玉斗嘴,愤然而道:“方才看你练剑,原以为你有些长进,不料还是这副无赖模样!” 曹玉抱拳道:“过奖过奖,小生这就给晴小姐做饭去,可不能让晴大小姐饿瘦了。” 赵晴轻咬嘴唇,不想多看曹玉此时的嬉皮笑脸,却不经意发现脚边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盒,连忙捡起来,托在手上,转而又侧着头看着曹玉问道:“这是你的?” “当然是,快还给我!”曹玉想要夺回,手法却不如赵晴迅速,赵晴连忙将胭脂藏在身后,故作深沉的看着曹玉略带惊慌的面孔,问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赵晴淡然嗤笑,继而又摇头道:“明明是女儿家用的胭脂,你身上怎么会带着?难不成……” 曹玉面露羞赧之色,正想告诉赵晴,这胭脂原本是想送给她的。但这几日相处之时,曹玉也知道,晴小姐眼中也只有那位岳乔,自己这样又是何必?曹玉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甚是滑稽。 赵晴一手托着下巴,摇头笑道:“我猜,你这是送人的。不过你现在能送给谁呢?” 曹玉心头微微一蹙,心想若是晴小姐猜到这胭脂本来是送给她的,正待曹玉要接话坦白之时,却又被赵晴打断。 赵晴掩口一笑,将胭脂抛还曹玉,摇头道:“我猜到你肯定是送给桃林仙的,呵呵,你在中原也不认识其他人,桃林仙素来都爱这胭脂水粉等香腻物件。” “你……哎!”曹玉此时也无心辩解,无可奈何地看着赵晴,轻声叹气。 赵晴连忙掩口笑道:“都说师父如父母,你对桃林仙心存爱慕,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曹玉被赵晴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方才自己调侃赵晴的那副架势,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曹玉将胭脂收回怀中,摇头道:“我敬重桃林仙是我的师父,徒弟买礼物送给师父有什么错?原以为晴小姐是个正经人,却拿这个开玩笑。” 赵晴看着曹玉被动且窘迫的模样抚掌大笑,“你也有尴尬的时候?呵呵,话说近墨者黑,我这招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我开玩笑。” 曹玉看着赵晴欢笑的模样,微微怔住,看得有几分痴迷。自从金玉城出事之后,也未再见过晴小姐如此纯净的笑颜,能见她如此开心,自己心里也好受几分。 赵晴连忙止住笑声,看着曹玉说道:“你发什么呆?放心这话我不会说出去的,呵呵,还不快去做饭?” 曹玉垂首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将那柄凌然长剑提起,转身向草庐走去。 赵晴看着曹玉的身影沉默片刻,继而又向官道方向望去,细算这日子,哥哥也就是这两日能会到了。 厨房里,曹玉又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胭脂盒,望着苦笑了几声,摇头叹道:“我是不是不自量力?明明知道晴小姐心里只有那位岳乔。” 突然,曹玉手侧的佩剑似有感应,微微震动了一下,曹玉看着佩剑,摇头道:“这剑……” 就在此时,一枚纸团从厨房窗户飞入,被曹玉稳稳接住。 “又是那人?”曹玉好奇地展开纸团,看着其上工整俊逸的文字和手绘的剑谱,暗自想到:这究竟是何人?如此神秘,让人难以捉摸。哎,多想无益,起码这人没有恶意,如今要想在剑术武功上追上那个岳乔,也必须勤加练习了!不知要多久才能有成效,一年行不行? 突然又一枚纸团飞入,落在曹玉手侧。曹玉连忙展开一阅,其上写着:“此剑法为蜀山归尘剑法,口诀亦是蜀山修为心法。习武修道最忌急于求成。此套剑法口诀,每日修习三遍,十年之后庇佑小成。” 曹玉读完其上所书,顿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摇头道:这究竟是何人?竟然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哎,就按照这位高人指示来吧!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快做好午饭,要不饿坏了晴小姐,那自己就有的受了。 第四十章 水蓝 离京城不不远的一座名为扶凤的城里,此时也显得格外热闹。皆因这皇家长公主甄选驸马之事,导致京中客栈等留宿之处人满为患,那些后到之人,只好暂时栖身居此地。 数十日的奔波劳碌,已经让赵诚疲累不堪。赵诚牵着马匹来至客栈,将手中缰绳交予一侧的小二。小二会意而笑,接过缰绳,小声问道:“公子来这里,也是为了那驸马之位吧?我见公子是个斯文人,好心提醒下,这扶凤城里来了不少为驸马而来的人,有些人蛮横霸道,比如那个冯路,怕是会为难公子。这几日,因为这而厮斗重伤了几人,哎!你说着驸马还未选,就闹成了这样。公子这般体面的人物就不要同那些粗人一道用饭,不如直接要一间上房,小的将饭食给您送到客房里可好?” 赵诚无心理会小二的一番唠叨,摇头道:“我不为驸马之位而来,更无心和他们相争,多谢小哥提醒。” 小二自讨没趣,失望地将马匹牵下,小声嘀咕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待会怕是又要出事了。” 赵诚迈步走入这间寻常旅店,刚走入,便察觉到四周人眼神里阴森冰冷的敌意。这件不大的客栈里,三教九流皆有。赵诚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加上出众的外表,自然引得四周之人纷纷侧目。 一身着织锦罗袍满脸横肉的男子冷眼看着赵诚的走入,此人正是小二之前言及的冯路,不屑地哂笑道:“如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越来越多了,哪来的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赵诚不想于此生事,只是吩咐要一些酒菜,并不理会那男子的挑衅。 掌柜见这冯路又是一副要生事的样子,连忙来至冯路身侧赔笑道:“冯公子何须和乡下人一般见识?我们扶凤城里最近来了个唱曲的姑娘,要不要叫来给冯公子助助兴?” 冯路一听有了兴致,“既然有了新鲜的,还不快叫来?话说,你这客栈里唱曲的那个半老徐娘看着实在让人烦闷!” 掌柜会意点点头,连忙对一侧的跑堂说道:“让水蓝姑娘过来。” 片刻之后,水蓝手执响盏盈盈而至。水蓝身着一身素色长衣服,容貌还算得上秀丽素净。 向堂中冯路欠身行礼,垂首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冯路仔细打量着水蓝的容貌身段,笑道:“那就唱郎情妾意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 水蓝尴尬地笑了笑,摇头道:“公子点的曲目我并未学过,不如唱一段凤还巢。” 冯路冷冷一笑,“这些曲子本公子早就听腻味了,既然不会唱,那就陪本公子喝几杯,当做是罚了。”冯路说罢,一把将水蓝揽入怀中,一手持酒壶往水蓝脸上倾倒。 水蓝一时挣扎不休,口里不住求饶,却让冯路更加得了兴致。 冯路玩得起劲,突然觉得脖颈处一凉,蓦然间抬起头看见赵诚冰冷的眼睛,还有脖颈处横着的那把长剑。 冯路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将扣住水蓝的双手松开,恐惧地望着赵诚,求饶道:“大侠饶命。” 赵诚冷冷说道:“跪下,向这位姑娘道歉!” 冯路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身向一侧不知所措的水蓝磕头道:“姑娘大人大量,饶了我这次。” 水蓝惊惧的眼神看了看不停磕头的冯路,转而又看着一侧神情冷漠的赵诚,感激地说道:“这位公子,我不希望因为小女子而闹出大事,这次就算了吧!” 赵诚点点头,继而冷眼注视着一侧不住叩头的冯路,“这次饶了你,若是有下次,我定不会轻饶。”赵诚说罢,让小二将饭桌上的饭菜打包带走,随即走出了客栈大门。 那些围观的众人平日里也没少受这冯路的气,如今见他一脸狼狈,顿时觉得大快人心,却也不敢大笑出来,皆纷纷侧目,强忍笑意。 赵诚牵回自己的马匹,继而又向京城方向走去,但为走两步,便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在客栈里所见的那位水蓝姑娘。 赵诚不解的看着水蓝,问道:“姑娘为何跟着在下?” 水蓝面露委屈之色,带着几分娇态,低声道:“公子,多谢你方才救我。但那冯路本是这扶凤城里的一霸,得罪了他,我往后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赵诚微微一怔,似在自责,摇头道:“抱歉,我当时并未思虑许多。” 水蓝来至赵诚身边,望着赵诚说道:“公子可是要去京城?” “正是。”赵诚点点头。 水蓝垂首片刻,继而道:“我自幼随着师父沿街卖唱,后来师父也去世了,如今我也想去京城谋谋生计。水蓝想同公子一同上路,一路为奴为婢,报答公子方才相救之恩。” 赵诚面露难色,“你又何必?”转念一想,水蓝如今的情况,这扶凤城的确也待不下去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责任,想到此处,赵诚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一同上路。这里离京城还有些距离,水姑娘你一人怕是多少不方便。别再提什么报答之事,若不是我一时冲动,姑娘也不需离开这扶凤城。” 水蓝欣然而笑,点头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赵诚抱拳道:“姓赵名诚。我还需去市集为姑娘买一匹脚程好的马。” 水蓝面露羞赧之色,略略摇头道:“我胆子小,从小都不敢骑马,我与师父从江南一路卖唱,也都是靠双脚的。” 赵诚稍稍蹙眉,略露疑虑。 水蓝娇声问道:“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赵诚摇头道:“并非,只是我去京城有急事。若是不用马……怕耽误要事。” 水蓝一双秀目望着赵诚,小声道:“公子是嫌弃水蓝,不肯和水蓝骑一匹马?” 赵诚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并非……只是顾及姑娘清誉。” 水蓝的含情似水的眼睛静静望着赵诚略带惶恐双眼,柔声道:“水蓝并不介意,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赵诚望着水蓝的眼睛,猛然间像是被勾去了三魂六魄一般,竟然有几分恍惚起来。 还未等赵诚答应,水蓝已经轻快地跃上了马背,暧昧地笑着,稍稍伸出一手,示意赵诚上马。 赵诚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听从水蓝的指示,跃上马背,坐在水蓝的身后。 水蓝轻轻伏在马背上,在马耳旁轻轻说了几句,那马仿佛得了指令一般,四蹄腾起,向一处密林里飞奔而去。 几个石灵气喘吁吁地追着那马匹离去的方向,相互指责着。 白石英嘟着嘴,气鼓鼓地骂道:“若不是你们贪玩,怎么会跟丢了?” “还说我们?是你一定要去吃那茯苓饼,险些被那些爱管闲事的道士发现……”青琅玕\瞪着白石英,一脸不服气。\r 石钟乳望着赵诚离去的方向,摇头道:“还在这里吵呢?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怎么跟桃林仙交代?她那脾气,我们可有得受呢!铁定要被她做成五石散!” “哎,别吵了,还不快追?”花岗岩连连跳着脚,“朝那个方向去了,追过去再找线索!我有预感,那女妖没安好心!” “吖!这下惨了,赵诚那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岂不是要倒霉了?快追快追!”白云母焦急地唤道,“那女妖肯定没安好心。” 几个石灵又蹦蹦跳跳向那山林中追去。 …… 那匹骏马以疾风一般跃过草木溪涧,来至一片葱郁隐谧的山林之间,才放慢了脚步。 赵诚猛然间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诧异地看着四周情形,似有些不知所措,“姑娘,这里是何处?” 水蓝跃下马背,侧过头看着神色迷茫的赵诚,欣悦一笑,温柔地说道:“扶凤离京城还有些距离,沿途客栈里是非太多。我的家便在这里,也少去闲人打扰,公子若不介意,现在这里休息几日,再启程去往京城。” 赵诚疑惑的看着水蓝,心头微蹙隐感寒凉,眼前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有如此绵长的气息如此轻盈的步伐,方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自从昆仑山之变之后,赵诚对往日书上所读的神鬼之说更加确信无疑,难道眼前的女子并非寻常人?想到此处,赵诚猛然停下脚步,警惕的望着水蓝婀娜的背影。 水蓝回过头,她已经察觉到赵诚此时混乱的思绪和气息,却故作轻松抿嘴而笑,“赵公子为何如此怕我?” 赵诚迟疑片刻,却不向前,左手紧紧握住佩剑的剑铗,冷冷问道:“水蓝姑娘,这深山荒野,若是在下贸然前去姑娘的住所,怕是对姑娘清誉不利。” 水蓝掩口一笑,摇头道:“果然是迂腐书生,原来是高估你了。”水蓝说罢,轻轻挥舞衣袖,四周掀起一阵诡秘旋风,卷起草叶花瓣,将赵诚包裹其中。 赵诚此时想要拔剑,却已是无能为力,未几,赵诚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清幽的竹屋之内。清泉绕屋,绿竹掩映,时而有白兔飞鸟来回往返这静雅的小屋内。 赵诚努力平复这此时纷乱的气息,眼前女子虽然诡异,但赵诚还未察觉到杀气,反倒是这小屋里来往的飞禽小兽,让方才惊恐的情绪平静很多。 水蓝从屋外缓步走进,手里托着一只竹制托盘,其上摆了两只翠色瓷杯,递与赵诚面前,莞尔笑道:“山林野间,无甚好招待的,这是新煮的山间花草茶,公子不妨尝尝。” 赵诚凝望水蓝片刻,才缓缓问道:“姑娘到底为何要将在下带来此处?” 水蓝轻咬嘴唇,微露调皮的模样,“你现在没那么怕我了,呵呵。这离选驸马的日子还有十余日,公子在这里留宿几夜,并不耽误的。” 赵诚摇头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并非为了驸马之位。” 水蓝稍稍露出诧异的神色,侧过头看着赵诚,疑惑地一笑,“这便奇了,不知赵公子又是为了何事?” 赵诚摇头道:“此事为我的私事,还请姑娘勿要再问。” 水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而温婉一笑道:“赵公子不说出来,那我也帮不上你。” 赵诚抱拳道:“还请姑娘放在下离去。” 水蓝脸色稍稍一沉,转过头冷眼注视着屋外的动静,沉默片刻后,转而对赵诚道:“屋外有不速之客,我去处理了便回来,请公子安心等候。”水蓝的身影犹如幻影疾风翩然离去。 第四十一章 落难 几个石灵藏身在屋外的草丛灌木之间,小声嘀咕着。 “这女妖倒有些道行,若是强行闯入,肯定要中了她的陷阱。”白石英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往灌木外探出半个脑袋,还未等它看得真切,突然一张大的落网落下,将几个石灵牢牢套在其中而不得动弹。 水蓝飘逸灵动的身姿来至几个石灵被困之处,冷眼注视着那几个被困在罗网之间的石灵。 几个被困的石灵不住叫唤,“女妖快放我们出来,否则我们要你好看!” 水蓝眼神略带嘲讽,摇头叹道:“呵,我倒想看看,你们几个在里面能耐我何?更何况,你们被这天罗擒妖的法术困住,我也救不了你们。你们几个笨蛋,被臭道士跟踪了还不知晓。” 水蓝的一番话,让那五个被困在罗网中的石灵面面相觑。 水蓝清冷严肃的眼眸直直凝望着前方,声音如寒冰利剑般穿透这幽谧丛林,冷冷问道:“道长要除妖,竟然有本事找到这里。竟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水蓝话音刚落,突见天空落下万道剑光,水蓝的衣袖瞬间变为十丈之长,凌空飞舞,将那些剑光尽数拦下。 那五个被困在天罗之间的石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恐惧地团成一团,瑟瑟发抖。 突然一身藏蓝道袍从一侧翩然落下,来者是个面色冷峻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士,手中长剑凌然,不容逼视。 水蓝掩口而笑,摇头道:“我当是何方神圣,你们桐柏山离这里也有数百里,除妖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男子面容冷肃,双眸若星,厉声问道:“扶凤城里的几件命案定与你脱不了干系,今日便是要擒你回桐柏山问罪。” 水蓝眼角轻挑,冷冷哂笑,似在轻叹:“那些皆是该死之人,恃强凌弱欺男霸女。” “他们为恶,自有人间条律严惩,更何况他们也罪不至死。你为妖类,与人混迹一处,不能安分守己,却屡次生事。”青年道士手中长剑直指水蓝,厉声责问。 水蓝仰面而笑,摇头叹道:“一口一个道义,真是有趣。我杀的那几个,平日里逍遥法外惯了,何尝见到你所言的人间条律?”水蓝不屑地看了看青年道士,又看着天罗里的几个石灵,问道:“你若寻我问罪,倒是事出有因。但这几个石灵,并未为恶,你为何擒住他们。” 青年道士语气冰冷,“这几个石灵一路鬼鬼祟祟跟踪一人,怕是另有所图。那人如今被你擒到了这里,若非跟踪这个几个石灵,我也寻不到你藏身之处。” 水蓝摇头叹道:“看来真是失策,不过你要问罪还得有真凭实据。” 花岗岩挣扎着说道:“你凭甚说我们害人?罪名可不是你这样随意就能定的。我们一路跟随赵诚,还不是为了保护他,谁知道他被这女妖擒住,我们来这里是要救人!” 青年道士冷眼看着花岗岩,似有不信,冷冷问道:“妖会救人?” 花岗岩不屑地瞥了一眼,“妖如何就不能救人?凭什么你就觉得人就是善,妖就一定是恶?我们身上带有蜀山的信物,若是不信,取出来看了便知。” 青年道士隔空取来花岗岩身上所携信物,托于掌中仔细看着,点头道:“果然是蜀山之物。不过我怎知,这是蜀山赠与,而非你们偷窃而来?” 白云母气得跳脚,生气地说道:“真是个迂腐道士,一定要把所有妖类想象得十恶不赦么?看你长得挺俊,却如此心胸!” 青年道士冷眼注视着几个石灵,“蜀山对妖类一向宽纵,听闻还闹过不少笑话,在修道门派中落于笑柄。” “你!说什么!”白石英厉声喝道:“你这小毛孩,年纪轻轻竟然口出狂言!哼,真该好好教训你一顿。有胆量就报上你的名字师门。” 青年道士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几个身陷天罗之中,竟然还口出狂言?在下桐柏山清虚观郑尧。” 郑尧说罢,衣袖一挥,将天罗收紧,将那几只石灵收入身后背囊之内。郑尧清冷如冰的看着此时仍然气定神闲的水蓝,冷冷问道:“还不束手就擒?” 水蓝不屑地看着郑尧,摇头道:“我又不傻,为何要听你的束手就擒?要擒住我,你的道行还浅了些,既然有胆子闯进我的地界,就该料到。”水蓝轻蔑一笑, 郑尧手中剑意凌然,直刺向水蓝。 水蓝身影闪过,幻化出数十幻影,将郑尧团团围住,一时间鬼影重重,郑尧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水蓝的真身。 郑尧眉头一皱,一脚踏地,持剑念咒,得开天目,辨别出那重重幻影中水蓝真身,手中飞剑如疾风闪电之势直直刺入。 突然一阵黑风疾驰而过,满地砂石飞旋,挡住了郑尧的视线。待郑尧破开这黑风砂石之时,水蓝已经不见了踪影。 郑尧快步行至水蓝所居的竹屋仔细搜查,却一无所获,只留门口一匹白马,和满院树叶萧萧之声。 …… 在一处隐蔽的洞穴里,水蓝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上的伤口沉重地喘息着。 赵诚从包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关切的望着水蓝,点头道:“水蓝姑娘,在下冒犯,还望见谅。” 赵诚轻轻挪开水蓝纤瘦惨白手腕,露出胸口前依旧血流不止的骇人伤口。赵诚小心翼翼地解开水蓝身上罗衫,露出胸前雪脯。赵诚面露尴尬之色,却无暇顾及太多,小心的将鹿活天精散涂在水蓝身上伤口之上。 水蓝面色惨白略带疲累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嘲弄地看着赵诚,悠然问道:“我为浮萍所化妖类。如今我伤成这样,你此时为何不离开?” 赵诚将药散涂好,小心为水蓝掩上衣物,摇头道:“你重伤如此,我若离去,岂非不义?” 水蓝哂笑道:“有趣,你明知我是妖,会害你的性命,你却还要救我。” 赵诚摇头道:“之前我虽然害怕过,但见你在竹屋之侧栽培的花草饲养的鸟兽,也知道你并非恶妖。况且,我并未察觉你的杀意。” 水蓝听闻此言,蓦然一怔,“你们人,不是常言‘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么?同为人类都要互相杀戮,更何况对付我们妖族。” 赵诚摇头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我见过不少,弑父戮弟的人我也见过……人分善恶,妖也亦然。” 水蓝诧异地望着赵诚,问道:“这些是何人告诉你的?” 赵诚点点头,沉默片刻,“有些是自己体会到,有些是在蜀山的道长告知。” 水蓝会意点头,“看来那几个自称来自蜀山的石灵,的确是在暗中保护你。” 赵诚不解的看着水蓝,摇头道:“姑娘所指何事?” 水蓝叹气道:“方才有五个石灵自称来自蜀山,受命暗中保护你,却被桐柏山的一个青年道士给擒走了。他们中了桐柏山的擒妖天罗,我想救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赵诚蓦然一惊,似有所悟,“那几个石灵的确是居于蜀山脚下的酆都城中,如今他们被桐柏山捉走,姑娘可有办法相救?” “无妨,桐柏山的那个道士虽然蛮横霸道,但也不似会滥杀无辜,他将这几个石灵擒走,自然会调查他们与蜀山的关系,得知了真相后,便会放了他们。”水蓝抬头看着赵诚,勉强笑了笑,“我今日把你困在竹屋里,并非想要你的性命。只是觉得公子有趣,想要留在身边和你喝茶赏月。市井之中,太多登徒浪子轻薄之客。想寻一个能谈心的,也是妄想了。我原以为你是要去京中竞选驸马,我得知葬云崖对此事颇有兴趣,公子如此优秀,若是贸然去了京中竞选,公子如此出众加之心性善良单纯,怕是会中了葬云崖的毒手……所以,我想多困住你几日,让你错过这次驸马之选,留得你的性命。” 赵诚听闻此言,惊讶不已,怅然望着水蓝,抱拳道:“原来如此,姑娘也知葬云崖一事?我此去京城,正是为了调查和葬云崖有关的几桩命案。” 水蓝点点头,疲累地叹息道:“你相信我的话?难道没听过妖类最擅蛊惑人心之说?” 赵诚点头答道:“姑娘方才言语真诚不似撒谎。但京中之事实在牵涉太多,我……” 水蓝会意,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公子所言之事既然涉及葬云崖,必然凶险非常,可否就此作罢,留得性命才是最好。” 赵诚坚定地摇了摇头,咬牙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水蓝静默片刻,颔首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劝。我过上一日法力便会恢复一些,明日便送你去往京城,赵公子一切小心。” 赵诚抱拳谢过,“多谢。还请水蓝姑娘将所知葬云崖之事告知在下。” 水蓝疲累的眼瞳中,微显恐惧之色,“葬云崖为阿芙蓉所辖之地,这些年势利增长尤快。我们这些寻常的散妖,都十分惧怕他们。阿芙蓉善于蛊惑人心,如今人间灵力充沛,更是伺机激发人间诸多生灵的贪念欲望,借此拓展势力、增强功力修为。” 赵诚双眼微垂凝思许久,“他们意图染指驸马之位,若是让他们得逞,借助人间皇家势力,便会更加肆无忌惮。” 水蓝轻声叹道:“你不过寻常之人,即便有些武功,对付毫无法术修为的普通人也罢了,若要和葬云崖作对,怕是九死一生。敢问公子的仇人是谁?” 赵诚点点头:“他如今改了名姓,叫做慕圣颜。” 水蓝会意点头,轻声笑道:“原来是他,此人嚣张跋扈,在京城中挥金如雨,就连数十里外的扶凤城都有耳闻,这人果然和葬云崖有关。”水蓝轻轻咳嗽着,方才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鲜血不住涌出,水蓝自嘲道:“我本为浮萍,得了灵力修为之后化为人形,却要遭受这般痛苦,倒不如以往那般无知无觉的好,呵。” 赵诚连忙为水蓝封住几处穴位,摇头道:“水姑娘伤势不轻,安心休息,莫要再多想。” 水蓝淡然而笑,“可否靠在你怀里休息片刻?” 赵诚微微怔住,却也不好拒绝,点头道:“石洞阴凉,姑娘若不介意……在下……”还未等赵诚说完,水蓝便已经斜靠在赵诚地怀中,轻轻阖目睡去。此时水蓝惨白虚弱的脸上,微微露出一抹欣然笑意。 赵诚不好多言,将外衫罩在水蓝身体之上,举目静望着石洞洞口外如轻雾般的烟萝,怅然凝思。 第四十二章 清锋 清晨的芙蓉江,薄雾轻烟,翠盖摇曳。 和煦晨风从草庐的窗户吹入,伴随着几声清脆鹊啼,惊扰开赵晴浅浅的梦境。赵晴微微睁开眼,隐约听见草庐外传来的舞剑之声,趴在窗台上想柳树木槿的花间望去,看见曹玉练剑的身影在花树间腾翔翻飞若隐若现。 曹玉依照神秘人所传心法口诀修炼,方方才练一个时辰,已是汗透衣襟。曹玉将长剑托于掌上,欣然叹道:“这剑可真有趣,可是为何只借我一个月?多借些时日,我才好将武功路数都记清楚嘛!” “如此好逸恶劳不思进取,如何能成大器?也不配为我的弟子。”突然从耳畔传来一男子低沉冷漠的声音。 曹玉努力平复下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你……是那个神秘……师父?” 那人轻声而笑,“你也称我为了师父,你我也算有半师之谊。你已经拜了师父,若是再拜,有违江湖规矩了。我不过是心血来潮,见你舞剑笨拙,兴起随意指导几下。” 曹玉憨赧而笑,挠头道:“虽然没行拜师之礼,但我的确是跟你学了本事,那我叫你神秘师父也不为过吧?” “那便随你称呼了。但我教授你武功之事,不得告知其他人。”这位男子的声音清澈而低缓,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曹玉点头笑道:“那……神秘师父,你每日都在这里监督我练功么?” 那人淡然答道:“偶尔来看看,要事缠身,并无太多闲暇。这剑,留在你这一月,是为了帮你熟记招数,但留得时间若是太长,便会让你心存懒惰,不用心去学。” 曹玉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师父,这些剑招我都用心记着,怎敢怠慢?” “如今你练剑,还是受制于这清锋。如何能成?” 曹玉恍然大悟,“原来这剑叫清锋?” “休得言它,可知我所说的要点?” 曹玉憨笑道:“这剑灵性,我还控制不住,每日练习的时候,都被这剑弄得不知所措。” “清锋之力,不能强博抗争,更不能顺应屈服。”此人声音清澈平静,宛若清泉流过青石。 曹玉面露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迷惑地说道:“神秘师父,你的话好深奥,我听得似懂非懂的。” 那个声音缓缓念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这一月时间,你若能将心法口诀剑法招数都熟记于心,才算得踏入师门半步。” “半步?”曹玉惊讶不已,低声嘀咕,“那如何才能算入门?下一步呢?” “水无常势,招无常形。古语有云,上善若水任方圆,清空你繁杂思想,像水一样无形无性。将水倒入杯中,为杯子的形状,将水倒入壶中,又是壶的形状。拘泥于招数,只能落于下乘。” 曹玉疑惑地笑了笑,低头凝思片刻,小心问道:“神秘师父的话太深奥,我一时体会不得。” “想不明白,就不用费心。总有一日,你自能体会到。”那个声音渐渐远去。 曹玉四下环顾,低声呼唤,却也不见那人再回应。 赵晴轻步走下草庐,来至花树一侧,询问道:“你方才为何像是在自言自语?” “啊?”曹玉连忙回过神来,原来赵晴听不见那神秘师父说话的声音,这莫不就是江湖中传言的那个什么……,曹玉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这词语。连忙抬起头望着赵晴尴尬地傻笑着,摇头道:“晴小姐这么早便醒了?” “醒了一会,昨夜又无甚睡意。”赵晴眼眸微垂,还似疲累之态,“我看你那把剑很是独特,能否借我一观。” 曹玉将剑横托于双手之上递与赵晴,小声道:“这清锋剑很有灵性,可惜我并非懂剑之人,晴小姐是否能看出些名堂?” “此剑名为清锋?”赵晴仔细打量着这柄长剑,问道:“这名字看似普通,实则超然,远比那些造作之名强上许多。我只是不明白,这清锋剑并非凡品,桃林仙为何能放心将这剑交予你保管?” 曹玉沉思片刻,暗自想到:神秘师父不希望让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这事暂时还不能告知晴小姐,既然先前误会这是桃林仙师父的安排,那就将错就错吧。曹玉迟疑片刻后,回过神故作得意而笑:“师父说此剑是暂时交予我,还说一个月后便要取回。” 赵晴面露不解的神色,淡然而笑:“桃林仙前辈做事,的确挺出人意表,让人意想不到。你可走运了,拜了好师父,又能得神兵。这剑气凌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往日金玉城里所藏的名剑与这三尺清锋相比,也是落于下乘了。”赵晴说罢,将清锋剑顺势递还曹玉。 曹玉接过清锋,刻意多看了看赵晴几眼,尴尬地笑着,继而又望着手里那把长剑蹙眉凝思,悠然说道:“我师父这样的世外高人,行事我们当然猜不到了!” 赵晴轻声应道,又怅然看着江边官道的方向。 曹玉自然能猜到赵晴此刻的心思,顺着赵晴的目光望去:“这几日便能到了,晴小姐放宽心就好。” 赵晴摇头轻叹,“只是不知道见了哥哥该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曹玉似有不解,问道:“不就是和往常一样么?你们兄妹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不知要说些什么?” 赵晴眼眸微垂神色黯然,“我想劝他不要报仇,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曹玉恍然大悟,憨笑道:“晴小姐能这样想、这样说不是挺好的么?” 赵晴摇头道:“我明白诚哥哥的想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能轻言放弃……方才那个理由,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曹玉垂面思虑片刻,蓦然抬头,突然瞥见草庐外一个走进的人影,惊讶得结结巴巴说道:“晴小姐,你看!” 赵晴回眸向曹玉指着的方向望去,来人正是赵诚。 “哥哥,我知道你要来京城寻慕圣颜报仇,所以便在这里等着。”赵晴看着赵诚,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 赵诚风尘满面,形容颇为憔悴,见到此时迎来的妹妹,一时喜极而泪,却又面露责难,问一侧曹玉:“为何将我来京之事告知小晴?你知这其中凶险,怎能……” 曹玉连忙解释道:“诚公子,这事可不是我说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多事的小妖,才把这事给捅破,哎,有时间再跟你解释。你们兄妹久别重逢,也别杵在这里,快去草庐里休息,我现在就去集市上买些好酒好菜,好为诚公子接风。” 第四十三章 诬告 曹玉来至城中,四下环顾这这喧闹的市集,在这集市里漫无目的地乱逛着,自言自语地说道:“家里还有好些吃的,我也别急着回去,他们兄妹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又何必去杵着当烛台?京城里的新鲜就是看眼看不完,可是几次都寻不见晴小姐提过的那种凤鸣管。” 曹玉走进一家名为月蝶斋的店铺之内,看着其上悬挂的琳琅之物许久,好奇地询问道:“掌柜这可有凤鸣管?” 掌柜转过头,打量着这容貌寻常衣着普通的客人,摇头说道:“这凤鸣管在京城里可是稀罕物件,传言是新罗王进贡的贡品,只有少数一些流传京城,这么稀罕的宝物许多王孙公子都求不到。不过公子若是想求一个雀屏中选力拔头筹的好兆头,倒不妨买一对龙凤呈祥佩。” 曹玉接过玉佩粗略看看,摇了摇头道:“你这玉佩颜色浑浊,雕工粗糙,算不得上品。” 掌柜面露怒色,却刻意压制着,故作客套地笑了笑,“这位公子眼光颇高,不知身上可带了什么能让小的一开眼界的珍奇?” 曹玉察觉到这掌柜鄙夷的神色,心头不悦,暗自想到:这京城里以貌取人以衣敬人的当真不在少数,如此也只能让这掌柜好好见识一下。曹玉思罢,从怀中将那枚家传的白玉山子取出,呈于这掌柜面前。 掌柜一见这玉山,方才鄙夷刻薄的神色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惊异,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枚玉山,半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曹玉得意地笑了笑,稍稍仰面道:“看够了没?我可收起来了。别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曹玉说罢,将那枚玉石山子又收回怀中,正待转身离去。 掌柜回过神,连忙将曹玉叫住,满脸陪笑道:“这位公子身怀异宝,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 曹玉不屑的转过头,厌恶地看了看掌柜一眼,问道:“你还想怎样?” 掌柜弓腰堆笑,十分恭敬地说道:“这位公子,不知能否割爱?小的愿意出这个数?”掌柜谄笑地看着曹玉,伸出一只手掌。 曹玉摇头道:“五十两?你也太小瞧人了。” 掌柜蓦然一惊,连忙摇头,小声说道:“非也非也,五千两。” “五千?”曹玉稍稍惊讶了一把,却又摇头道:“掌柜给的价钱的确不低了,但这山子为我家传之物,不会出卖。”曹玉也不想再理会此人,转身离开这家店铺。 曹玉在市集上闲逛许久,突然听身后有人大声呵斥,几个衙役模样的人便将曹玉团团围住。曹玉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诧异地看着众人,还有从衙役身后缓步走出的月蝶斋的掌柜。 “干嘛?”曹玉疑惑地看着几人。 一个为首的捕快冷冷说道:“月蝶斋的齐如之掌柜方才来报案,你偷了店里的珍宝,还请同我们去衙门一趟。” 曹玉鄙夷地看了看那齐掌柜一眼,冷冷问道:“他诬告,你们轻易便信了?” 齐如之冷冷哂笑道:“冤枉与否,还请衙差大哥一搜便知,我店里的一只白玉山子被这小贼偷走,现在八成还藏在身上。” 曹玉愕然一惊,怒而直视这见财起意刻意栽赃的齐掌柜,骂道:“这山子是我家传之物,怎又成了偷窃了?” 齐如之冷笑道:“那山子价值连城,怎是你这样的人能有的?我们月蝶斋里宝物众多,你今日假意来看货,趁我不备便偷走白玉山子。” 曹玉被几个衙差架住,反抗不得,那齐如之从曹玉怀里掏出那枚白玉山子,双手团抱,喜不自禁,连连向几个衙差道:“多谢几位差大哥帮草民寻回至宝。” “也不会如你强买不成,便栽赃嫁祸。”曹玉此时已是百口莫辩,怒目直视。 一个衙差说道:“此事还未定论,你们二人还需去官府里将事情说明。” 齐如之满脸赔笑,答道:“是是……” 正待几人正要离开之时,突然一行御林侍卫骑马将几人围住,为首的人锦袍玉带正是当日暗自跟踪曹玉的御林军右统领李芮。 为首的衙役行礼道:“李大人,下官接到报案,还需回府衙。不知李大人有何吩咐。” 李芮冷笑一声,跃下马来,“就如你们这样胡乱办案,岂不是纵恶?” 衙役蓦然一惊,不解地看着李芮,慌乱而不知所措。 李芮点头道:“你们的话我早已听到,这白玉山子本就是曹公子之物,这齐如之见财起意谎报诬告。月蝶斋齐如之要出五千两买此白玉山子而不成,便想出如此卑劣手段,诬告栽赃,强夺宝物。这件事,在场御林军皆可为证。” 衙役连忙抱拳认罪,“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听信诬告冤枉了曹公子,属下知罪,还望李大人恕罪。” 李芮神情冷漠,缓缓说道:“恕罪与否,并不在于我,而是这位曹公子是否原谅你的渎职不公。” 衙役听罢,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转过身,命人将松开曹玉身上的绑缚,示意一侧众人叩头,为首的衙役头如捣蒜,连连求饶道:“曹公子大人大量,请恕罪小的这次有眼不识泰山。” 曹玉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不知所措,疑惑地看着几人。 那齐如之见情况不妙,正想遁走,却被御林军擒住,牢牢按在地上。 李芮不屑地看着齐如之,夺过他手中的白玉山子,交予曹玉手中,抱拳道:“在下来迟,还望曹公子见谅。” 曹玉虽是未见过什么世面,但见众人对这位锦袍玉带的李大人如此恭敬,心头也不禁疑惑,这样的大人物,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客气。曹玉迟疑片刻,接过玉山子。心头虽然疑惑,但想京中是非之地,若是纠缠下去不知还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还是走为上吧! 曹玉拱手道谢,恭敬说道:“大人明察秋毫,草民无以为报。” 齐如之此时已经魂不附体语无伦次,仍然不住地喊着冤枉。 李芮此时才转过头看着齐如之,冷冷问道:“难道御林军右统领会冤枉你不成?见财起意,刻意栽赃,如此恶行,自须严惩以儆效尤。你们几个将他带回府衙好好审问。” 几位衙役得令,将齐如之押下带走。 曹玉疑惑地看着李芮,抱拳拜谢道:“草民曹玉多谢李大人相救。” 李芮释然一笑,点头道:“正巧奉命出巡,于集市间正巧遇见你与那齐如之讨价还价,齐如之想出五千两购此白玉山子而不得,便出此低劣手段。如今事已罢,你若无事便可回去了。往后切记,财不可外露。” “在下谨记。”曹玉抱拳叩拜,随即转身离去。 李芮看着曹玉离去的身影对身侧王其低声说道:“此人是公主吩咐让我们刻意留意的,今日进城,若非碰巧遇见,暗暗派人跟踪他去了月蝶斋,这曹玉怕是要遭祸了。” 王其会意,点头道:“公主对此人颇为关注,若是在京城里出了事情,我们也不好交差。京中衙差办案粗心,此事幸而为我们撞见,那些我们未撞见的错案,怕是更多了!此等不正之风必须严办,此事还需告知京兆尹孟大人。” 第四十四章 玉露清心 草庐的堂屋里,赵诚宠爱的看着赵晴略显清瘦的面容,问道:“小晴,这些###你吃了不少苦吧?” 赵晴淡然而笑,摇头道:“我很好,有桃林仙和曹玉陪着,倒是哥哥你,这一路上可遇到危险?” 赵诚面露为难之色,小声问道:“桃林仙如今在何处?我尚有一事相告。” “桃林仙需暂离几日,哥哥所言何事?” 赵诚面露忧愁之色,“桃林仙曾拖了几个石灵一路跟随保护我,可惜,中途有些变故,被一位桐柏山清虚观的郑道长给擒走,此事需桃林仙出面。” 赵晴诧异地掩口叹道:“难为桃林仙如此费心,不知那桐柏山的道长会不会为难石灵。” 赵诚眉头紧锁,摇头道:“应当不会,那人虽然霸道,但也不似滥杀无辜。何况几个石灵也表明自己与蜀山的关联,想必那道长也会顾忌几分。只不过此事始终是因我而起,拖累了那几个石灵,实在心存愧疚。” 赵晴点头道:“既然如此,哥哥也勿须太过忧心,待曹玉回来,我们便传信给桃林仙前辈。哥哥,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岳大哥如今也在京中,我在慕圣颜的府上见过他。这件事情我并未跟别人说起,但是总担心他终日与那些妖人为伍,会不会……”赵晴说到此处, 赵诚眉头轻蹙,凝思片刻,“岳兄智勇无双,想必也是早有谋划,小晴勿要太过担心。” 赵晴故作轻松地抿嘴而笑,眼眸中的哀伤忧虑还是难以掩饰,“哥哥……” 赵诚点头宽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我们二人如今能保全性命已属不易,我们暂且留在京中,暗自观察,静待时机。” 赵晴听闻此言,欣慰而笑,转而又向门外望去,小声埋怨道:“这曹玉,说去城里买东西,怎么这么久都还不见人影?” 突然门被轻轻推开,露出曹玉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脸。曹玉眯着眼问道:“让诚公子和晴小姐久等了,放在才集市上,当真是惊险非常,幸亏我机敏,否则就……” 赵晴嗔怪地看着曹玉,问道:“你休要油嘴滑舌,肯定又是偷偷跑出去偷酒喝了!” 曹玉做出一副求饶的模样,哭丧着脸叹说道:“大小姐,这罪名又从何说起?方才去城里,原想帮你去寻凤鸣管,却差点惹上官司,好在我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 赵晴微微一怔,诧异地望着曹玉,“你还想着凤鸣管的事情?” 曹玉狡黠笑着,“晴小姐提过的事情,我怎么敢忘了?不过听说这凤鸣管并非寻常店铺里能买到,是高丽王进贡了一批,偶有少数流传到了民间,京城里的王孙公子也是千金难求的。” 赵晴稍稍转过头,眉头微敛,刻意用冷漠责备来掩饰此时内心的窘迫,小声责备道:“我不过随口提了罢了,也不想要那东西,是你自己自作聪明。” 赵诚蹙眉摇头,唤道:“小晴,怎能如此说话?” 曹玉满脸堆笑,将手上提着的烧春和热菜都摆在桌上,“诚公子,这件事的确是我自作聪明。这些酒菜都是京城里有名的,我再回厨房里弄几样小菜。”曹玉说罢,转身又向厨房走去。 赵诚宠溺且无奈地看着赵晴,小声训斥道:“小晴,为何你总这样对曹玉?” 赵晴似有不服,“他总是这样一幅嬉皮笑脸,让人看着就讨厌。” 赵诚摇头道:“你总让我放心不下,其实曹玉也是个可以托付之人,可你为何总……哎!” 赵晴听闻此言,蓦然一惊,抬头看着赵诚凝重的眼眸,“哥哥说什么呢?这曹玉不学无术不思进取,每日里除了跟我抬杠让我生气外,真是一无是处。” 赵诚不禁一笑,“当真是一无是处?这些时日,若非他照顾,不知我这妹妹如今会过得怎样。” “所以你当日不留下信就离开,自作主张地把我托付给曹玉?”赵晴显然已经愠怒。 赵诚摇头笑了笑,转身向厨房走去,“我去看看曹玉,他这些时日照顾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灶屋里,曹玉看着锅子里腾起的白色水汽微微发呆,直到赵诚走至身侧,曹玉才回过神来,连忙笑道:“诚公子,这灶屋里杂乱,我一个人忙就行了。” 赵诚笑容略带歉意,低声道:“小晴的脾气让你为难了。” 曹玉微微垂目,仍然看着四周腾起四散的热水雾气,摇头道:“晴小姐的脾气的确难对付了些,不过好在我脸皮厚,也无妨。” 赵诚垂首轻叹,“我原想着能将小晴托付于你,我也少了很多牵挂。” 曹玉听闻此言,不禁吓住,猛然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赵诚,哭笑不得地说道:“诚公子,莫拿这个开玩笑,我自认没福。更何况……晴小姐早就心有所属,我这个穷小子,何德何能?” 赵诚看着曹玉,不解地摇了摇头,“若是她知道当日被困昆仑的时候,若非是你……” 曹玉抚掌叹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想不得太多,晴小姐虽然偶尔蛮横了些,但内心善良,我怕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有所负担。” 赵诚轻声叹气,点头道:“希望小晴能早点收起任性,这样……” 曹玉突然平静地笑了笑,叹道:“其实晴小姐这样也挺好的,为何要改?”曹玉说罢,转过头望着赵诚,二人相视会意而笑。 …… 此时的京城里,依旧如往昔般热闹,不过阿芙蓉的迷醉芳香,也在无声无息间浸透了每一个角落,挑动这人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念想。 玄天观今日举行法会,发散玉露清心丸与京城民众。京城南郊的玄天观外,已经拥堵上了许多人,李芮王其等皇廷羽林侍卫已在四周驻守维持秩序。但不少人来此之意并非为了那玉露清心丸,而是为了一睹这位周观主之芳容而慕名而来。因为许多人听说,此次法会,是周观主亲自主持。这玄天观为皇家道观,寻常人平日里也无缘得进,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不禁能一窥这道观神秘,而且还能一睹名满京城的大美人的芳容。 …… 慕圣颜的府上,此时还被浓郁的阿芙蓉气息包裹着,其中醉生梦死的众人身上散发出的污浊之气,另人作呕。 任飞这几日沉默低调,不似以往那般张扬跋扈,倒让其余人大感反常。此时派去玄天观中领取玉露清心丸的几人业已回府,将这几枚药丸交予任飞手中。任飞将药丸放于鼻边嗅了嗅,蹙眉道:“果然,这药丸有遏制极乐丹的效用。那位周观主,果然不简单。” 慕圣颜冷冷哂笑,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慵懒模样,“这玄天观敢与我们葬云崖作对,倒不如先行除了去,杀一儆百。” 岳乔神色凌然立于一侧,冷冷回到:“要除去玄天观并不难,不过这玄天观为皇家道观,现在动手怕是不妥。” 慕圣颜慵懒地抬了抬眉毛,眯眼呵欠道:“那岳公子又有何计策?” 岳乔从任飞手中接过几粒玉露清心丸,悠然道:“此药丸虽有让人清心明智之效,但与极乐丹相比,何止霄壤,根本不足为据。更何况,我听闻玄天观每年都会派发药丸与京城民众,窃以为此番并非针对我们葬云崖的极乐丹,不过碰巧药性有些微相克罢了。玄天观的周观主出生画卦台,无非擅长些占卜之术,于仙法道术上修行甚浅,也不会刻意以卵击石。” 慕圣颜斜眼看着岳乔,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岳公子的意思,是这周观主并不知晓我们葬云崖之事?这次派发丹药也并非针对极乐丹而为?” 岳乔抱拳应道:“正是。若是别的道观,此番除去也未尝不可,但玄天观为皇家道观,我们目前还需顾忌他们三分。” 第四十五章 琵琶 慕圣颜不屑一笑,冷冷斜眼看着一侧沉默的任飞问道:“任先生还有何见解?” 任飞稍稍拱手,漫不经心地答道:“岳公子所言甚是。【” 慕圣颜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向前厅宴会之处缓步走去,悠然念道:“任先生如今是低调内敛了许多,不知因为何变故?” 慕圣颜的这番挑衅刻薄的话语,让任飞心尖杀意陡生,但稍稍一运功,任飞便觉得心肺绞痛异常,桃林仙的毒药果然厉害,几滴冷汗从任飞额间渗出,待慕圣颜走远,任飞转身回到后院房中,暗暗静养调息。 此时虽是白昼,但在这幽暗的屋内,少有阳光透入,在这伏暑夏末,这间屋子里仍然透着诡秘的阴寒之气。 任飞看着左手手臂上那条纹路,心绪纷乱……桃林仙上次给的解药,也不过能缓解毒性发作,自己始终是要受制于此人。若是让葬云崖知晓此事,必定会牵出自己事前出卖的消息给了桃林仙,这样亦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或许……比这样更加恐怖……葬云崖的手段,任飞自然是清楚的。想到此处,任飞不禁打了几个寒战。一定要静待时机,不可自乱了阵脚。任飞从怀里将那枚刻有楚庭二字的玉佩取出,放在手中反复###,蹙眉深思,暗自念道:如今京城里为了这驸马之位的人不在少数,但鲜有人知晓,此番皇家选婿实则也是要寻这个叫做何楚庭的人,若是皇家认准我便是何楚庭,那这驸马之位便是囊中之物,也省去和那些人争斗纠缠。皇宫中能人异士不在少数,即便是葬云崖也得顾及他们几分,只要我能得驸马之位,说不定也不必再惧怕葬云崖了。想到此处,任飞得意一笑,但突然转念一想,那何楚庭能将此物埋于昆仑山巅,此人这番是否会来京城……呵,就算他出现又如何?如今又有谁能证明他便是何楚庭? 任飞反复###着手里的那块玉佩,阖目而笑,如今虽然处处受制于人,但也并非无路可走,倒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便有转机。任飞茅塞顿开,此时身形隐秘遁去,消散于这幽暗小室之内。片刻之后,任飞的身影又凝聚现于慕府之外,嘴角微扬,阴寒一笑,向京城南郊的玄天观走去。 …… 而此时,慕圣颜等人仍在前厅宴客,席中的空地上所焚烧的便是阿芙蓉膏,阿芙蓉膏的烟气犹如迷障绳索般萦绕着席间的众人。在座宾客莫不贪婪###着这让人至幻的烟气,沉醉于虚无缥缈的幻境中不能自拔。 突然门外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让席侧侍卫不禁循声望去。 水蓝一身淡蓝衣裳悄然立于门外,却被几位家丁拦下。 “姑娘莫要为难我们。”那几个慕府的家丁侍卫看见眼前这位巧笑妩媚的女子,早已有几分心旌微漾,但碍于慕圣颜的命令,还是不能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贸然闯入。 水蓝掩口狡黠一笑,问道:“听说你们当家的最是好客,为何就不能让我进去?若是让当家的慕公子知道,你们岂不是罪过了?” 岳乔来至门口,冷冷注视着水蓝,问道:“姑娘要进府所为何事?” 水蓝侧过眼看着岳乔,稍稍欠身行礼,“莫非你就是慕圣颜慕公子?” 岳乔摇头道:“在下姓岳,亦是慕公子的宾客。” 水蓝仔细打量着岳乔,也看出眼前之人的根基道术并不弱,身上有一股清明冷肃之气,为何这人也会在这乌烟瘴气的慕府之中?一丝诧异从水蓝眼中划过,水蓝刻意掩饰方才的些许走神,莞尔浅笑道:“岳公子与他们不同,应当是个讲道理的。听闻这府上每日宾客盈门,为何要拒我于门外?难不成只请男宾,而不许女客?” 岳乔知道水蓝为萍妖所化,突然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之事。岳乔心头泛起疑惑,微微蹙眉,缓缓说道:“我看姑娘身负琵琶,想来也是有绝艺,我家公子自然是喜欢,请姑娘随我前来。” 岳乔此言一出,门口把守的侍卫家丁也不好多加阻拦,让开路来,让水蓝走进。 水蓝随岳乔来至慕府后院,慕圣颜还沉浸在极乐丹带来的迷幻中,半梦半醒,恍惚间,见到一婀娜娉婷的美人款款走进身侧,想要努力睁眼看清,却还是模糊难辨。 水蓝欠身行礼,用极尽妩媚的语调柔声说道:“小女子水蓝,见过慕公子。水蓝弹得一手好琵琶,想要入府为公子献艺一曲,可惜那几个家丁实在可恶,倒是这位岳公子好说话。” 慕圣颜勉力一笑,病怏怏地问道:“水蓝姑娘,你说要表演琵琶?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水蓝欠身于一侧坐下,取出一支象牙拨子,横抱琵琶,信手而弹。最初三两声清脆弦音,仿若清泉涌出冰面,让人耳目顿明一般。水蓝自得一笑,随即转调才是破题,曲调渐急渐高,突然当心一划犹如裂帛之声,让在座昏昏欲睡之人仿佛感到醍醐灌顶般猛然惊醒,连忙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定睛望着席间而坐怡然而笑的美人。 岳乔冷眼注视着水蓝,暗自寻思,此女子到底是何来历?之前料想她或许与葬云崖有关,但听其琴音,反而是能有破阿芙蓉幻术之效。 一曲终了,余音三绕。 慕圣颜悠然鼓掌念道:“姑娘果然是身怀绝技之人,往日里听琵琶,都没有今日这勾魂夺魄之感,当真是仙乐。” 水蓝会意笑道:“这番听来还不算最妙。” 慕圣颜抬了抬眉毛,笑道:“姑娘可真不谦虚,那如何才是最妙?倒让我好奇了。” 水蓝整顿衣裳缓缓站起缓步来至慕圣颜身侧,一双似水妙目看着慕圣颜,小声说道:“公子可听过那句‘夜半无人私语时’……” 慕圣颜会意而笑,淫邪的眼睛注视着水蓝,点头道:“姑娘所指,必然是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水蓝会意点头而笑。 慕圣颜悠然摇晃着脑袋,“那还要等到今晚,才要仔细聆听姑娘的妙曲了,现在还未过午时,真让人焦心。” 水蓝掩口故作娇态,继而又摇头道:“若是连这几个时辰都等不了,那如何才能长久相对?不过就怕等公子做了驸马,身边的美人姬妾也便弃之如敝履了。” 慕圣颜一把将水蓝揽入怀中,亲狎其面颊,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何须言及以后?若是患得患失,怕是要得不偿失。” 水蓝稍稍挣脱慕圣颜的束缚,狡黠笑道:“今日宴会不过刚刚开始,还有四、五个时辰才会入夜。想来这京城里的北曲诸位也听得腻味,我曾学过几只南曲小调,倒不如给大家解解闷。”水蓝说罢,又怀抱琵琶坐于一侧小凳之上,缓缓而弹。 -, 第四十六章 试探 此时玄天观外,还有许多民众于此等候领取玉露清心丸,因为人数众多,且周幼薇亦在现场,几列羽林军卫不敢有分毫怠慢。 任飞此时亦来至此处,故作神伤黯然注视着一侧为民众发放药物的周幼薇。周幼薇察觉到任飞身上逸散而出的浓烈的阿芙蓉之气,不禁向任飞看去,心头微微一蹙,暗自寻思:此人来这里作甚?莫不是慕圣颜等人已经知道这玉露清心就是为了祛除京城内的阿芙蓉邪魔污秽,他便是来此寻衅的? 任飞察觉到周幼薇眼神中的警惕,此时任飞神色静默肃然,拱手抱拳向周幼薇行礼示意。周幼薇眉头微锁,将手中丹药交予一侧弟子,缓步走下台阶,来至任飞身侧,单手揖礼道:“公子来此不似为领取丹药,请问公子可有何事?” 任飞微垂双眼神色极为恭敬,平静说道:“鄙人听闻周观主精通卜卦之术,鄙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观主能成全。” 周幼薇颔首点头,目光依旧警惕,“你想测上一卦,无有不可,不知你是要测签还是测字?” 任飞拱手点头道:“测签。” 周幼薇点头说道:“那请这位公子移步前方竹亭。” 任飞缓步随周幼薇来至竹亭,神色依旧恭敬温和,虽是刻意装出,却也看不出半分虚假。一位女冠递上签筒,任飞双手合什还礼,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来,定睛一看,愕然一惊。 周幼薇注意到任飞此时的异样,问道:“敢问公子所求何事?” 任飞将签递与周幼薇手中,“寻人。” 周幼薇接过竹签,悠然念道:“这一签说的是鸠占鹊巢,鸣鸠争夺鹊巢居,宾主参差意不舒;满岭乔松萝茑附,且猜诗语是何知。” 任飞神色哀婉,似在悲叹呓语,“我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是万劫不复的命途,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寻得双亲,以尽孝道……可恨!” 周幼薇见任飞如此,心头稍稍一动,想来眼前之人也并非十恶不赦,尚有亲情伦常。 任飞拱手抱拳,小声说道:“在下还有一事相告,周观主所分发的玉露清心丸的确有遏制阿芙蓉之效,但与慕圣颜府中所焚烟雾相比,亦是杯水车薪。这药材中,尚还缺一味钩吻。” 周幼薇听闻任飞道破此事,惊讶不已,摇头道:“钩吻为剧毒之物,若以用药怕是……” 任飞点头道:“钩吻又名断肠草,亦有断却心念之效,不过此物药性难以把握控制,若无人亲自试药,根本无法确定其效。在下感激周观主能破例为在下测签,亦知晓此前自己所为不容于世,如今只希望能以此恕罪,即便在下不幸因此身死,但到了九泉之下,亦有脸面能见双亲。”任飞说道此处,已是声泪俱下。 周幼薇心中感触,却也不敢贸然答应任飞试药的请求,只是说道:“公子有此侠义之心,贫道在此谢过,但以钩吻入药,还是太过凶险。” 任飞努力平复心绪,小声道:“若不冒险一试,一旦这阿芙蓉控制京城,那时候死去的何止是我一个?更何况,此番也未必会伤及性命。” 周幼薇低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还需斟酌些时日,请公子先回京中。另外,公子寻双亲之事也莫要太过绝望,凡事皆有转机,而非一次测签便能定论。” “任飞在此谢过观主良言。”任飞抱拳道别,转身离去。 …… 幕府白日里的宴会依旧继续,昏昏沉沉的众人伴随着水蓝的琵琶之声击节吟唱,浑然度日。 任飞冷眼扫过庭中诸人,他邪魅的眼神与一侧凌然而立的岳乔清冷双眸相接。任飞被岳乔这一眼弄得有几分不自在,但此时任飞也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又向后院踱步走去。 任飞回到房中,又从怀里取出玉佩反复揣摩。突然一阵香烟笼过,将任飞罩于其间,让其沉沉睡去。睡梦中,任飞来至葬云崖之地,看见阿芙蓉花海中悄然而立的阿芙,跪身拜道:“主上传属下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阿芙冷冷一笑,斜眼看着任飞,问道:“你私下去了玄天观,还与那观主周幼薇说了一段话。” 任飞分毫不见慌乱,恭敬说道:“主上明察,属下的确是去了玄天观,但亦是为了主上谋算。” 阿芙眉头微挑,笑道:“此话如何说起?” 任飞微微仰面,抱拳答道:“周幼薇为贤妃长姐,必然也知道贤妃要寻何楚庭之事,要让皇帝及贤妃相信我就是何楚庭,若能先取得这周幼薇的信任,必然是事半功倍。” “哦?那你今日便将这告诉她了么?”阿芙眉头微微一皱。 任飞摇头道:“今日原打算想借机呈现玉佩说出此事,但玄天观周幼薇的测卦之术果然非比寻常,今日我随意测了一签,签文竟然是‘鸠占鹊巢’。幸而属下机警,转而说求签为的是寻找失散双亲,而并未说自己是何楚庭,以免周幼薇疑心生变。” 阿芙笑了笑,笑容颇为诡异,继而又问道:“那你还与那周幼薇说了什么?” 任飞点头道:“属下告诉她,玉露清心丸里还缺一味药物钩吻。” 阿芙仰面狞笑,双目犹如锐刺,厉声呵斥道:“任飞,这叛教的罪名,你可担得起?” 任飞毫无惧色,抱拳道:“主上明鉴,属下这么做亦是为了葬云崖。那周幼薇配制玉露清心丸就是与我们葬云崖作对,想必她对我们也有一定了解。她为贤妃长姐,即便我当日能在选举驸马的比试中脱颖而出,她也因为我与葬云崖的关系而横加阻挠。如今我们的胜算,便系于这何楚庭的玉佩之上,我若要取得她信任,不得不出此计策。更何况,即便在玉露清心丸里添加钩吻,也不足以断绝极乐丹的药效,不过是比现在稍有成效而已。此法并不危及葬云崖安危,我许诺以身试药又能得此人信任,可谓一举两得,如此循序渐进,才是万无一失。” 阿芙听闻此言,稍稍静默片刻,点头道:“如此看来,你的确以一片衷心,起来说话吧!依如今情况,周幼薇对你的话有几成相信?” 任飞叩首拜谢,随即站起身来,恭敬答道:“我仔细观察过她的神色,当我提出玉露清心丸中需加钩吻,且我愿意亲身试药之后,她的神色显然有了些变化。虽然如今不能说十分相信属下,但我也有八成把握,让她让我试药。周幼薇此人弱点便是心慈,对付她,苦肉计最合适不过。待我试药之后,再伺机让她得知我就是何楚庭的这个秘密……那时候,再将这枚玉佩呈现,她见到此物必会深信不疑。” 阿芙悠然而笑,方才的严肃之色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摇头道:“往日我宠着你,到让你张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你行事稍有差错,便会落人口实,你可知晓?” 任飞抱拳道:“属下并未行于主上不利之事,于心无愧,所以今日出门之时,便已察觉桃枝尾随其后,属下不过装作不知罢了。今番桃枝告密亦是为葬云崖着想,还望主上勿要见怪。” 阿芙点头道:“桃枝之事,我自有决断,你不需过问。方才是我错怪于你,你勿要介怀。” 任飞释然而笑,“属下怎敢心存怨怼诽谤?必然还如以往,衷心不二。如今属下还有一事相问,主上与岳公子的婚事是定在了何时?” 阿芙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变。 任飞察觉失言,连忙拱手谢罪,道:“主上息怒,属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听闻此大事,属下想要为主上准备一份厚礼,若是时间充沛,属下还想去往海外寻觅珍宝。” 阿芙摇头,略带无可奈何地笑道:“这成婚之事,对于我来说本来便是多此一举,可惜这岳乔,每每想要亲厚,便以成婚之由推脱。呵,原想此人是否是缓兵之计,不过如今看来,这人行事严谨木讷恪守道德,他要成婚,我便应了。只是……”说到这里阿芙稍稍一顿,继而又问道:“你往年行事太过嚣张,往后记得收敛几分。” 任飞点头道:“岳乔能得主上青眼,属下的确羡慕,但也知自己与他何止云泥之别,不敢有怨愤。往年所行错事,属下如今已有反省,往后定谨言慎行。” 阿芙挥了挥手,淡然道:“现在也无他事,你先且退下。” 任飞领命,抱拳告退。 恍惚中,任飞从方才的梦境里醒来,才察觉此时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微微渗出冷汗。 第四十七章 偶遇 热闹喧嚣的京城中,走进一个身穿靛蓝道袍的清瘦男子,背后背着两柄长剑,肩上负着一只背囊。郑书麒神色清冷肃穆,显得与这繁闹富丽的京城格格不入,身后的背囊里,几只被缩小而囚禁的石灵正在不住嘟囔,想要挣脱束缚,却也是徒劳。 郑书麒稍稍侧过脸,对背囊里被困在天罗之中被幻化缩小的几只石灵轻声说道:“这里是京城,若还是吵吵嚷嚷惹人注意,可别怪我用禁言定身咒了!”郑书麒说罢,背囊里的几个石灵稍稍老实几分,却还是忍不住嘟囔,“定了我们又如何,好几夜没东西吃,饿死了。” 郑书麒蹙眉问道:“你们石头也吃东西?” 花岗岩被郑书麒这一问,弄得怒火中烧,立刻反驳道:“石头就不能吃东西了?哼!你们要吃鸡鸭鱼肉,我们也要以灵力为食的。你不吃东西试试,照样让你饿得团团转。” 郑书麒淡然而笑,摇头道:“师门传有辟谷之术,数十日不吃食物也并不碍事。” 白石英吵道:“那是你,你饿不死,不代表我们也饿不死。我们虽是石灵,但是没有犯你们人间的戒律,如果我们被你给饿死了,你也是犯了滥杀无辜的大罪!哼哼!” 郑书麒稍稍蹙眉,“这附近灵力旺盛的地方倒有几处,不过京城里人多眼杂,怕是不好。” 花岗岩冷冷哂笑道:“什么好不好?你怕让人看见你豢养妖物而落人口实是吧?” 白云母接过话来,立刻说道:“话说厉害的人都养个什么饕餮杌,而你就养几个石头,你是怕丢人吧!” 青琅斥责白云母方才的话,“我们石头又怎么了?你干嘛妄自菲薄,那饕餮杌也是传说中的妖兽,也没听说谁亲眼见过。”r “哎呀呀,你们又瞎扯……现在要讨论的不是我们饿了的事么?”白石英连忙打断另外几个吵嚷的石灵。 郑书麒无可奈何地蹙眉摇头,默念定身禁言的口诀,让背囊中的几只聒噪石灵迅速安静下来。 “待会寻一家客栈,我会以自身灵力喂食你们几个,现在都给我安静。”郑书麒语气冷漠严肃,继续在京城四周搜寻水蓝的踪迹。 郑书麒此番来京,是追随水蓝的踪迹,水蓝在扶凤杀了几人,决不能轻易姑息。 京城里从慕圣颜府上弥散而来的阿芙蓉气息虽然极弱,但也没有逃过郑书麒的鼻子,郑书麒蓦然心惊:这气息……莫不是乱人心智的阿芙蓉?阿芙蓉如今四处为祸,看来如今已经染指京城。若是没有寻错位置,水蓝也应当是去了这个方向,难道她与阿芙蓉也有关系?若是如此,更要将此妖擒回山门审问。 郑书麒缓步走至慕圣颜府门之前,冷眼向里面望去。守门的几个侍卫,不耐烦地呵斥着:“哪来的穷酸道士?一身的腐臭气,还不快滚!” 郑书麒冷眼扫视几眼,面容依旧平静自若,转身向京城繁华喧嚣的市集处走去。 突然,一处酒楼里传来的一人吵嚷的声音让郑书麒心头微微一怔,蓦然向酒楼二楼处望去。此时苏合仗着几分醉意,正将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推在楼阁边沿之处,那人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伸出楼阁之外,那衣着华贵的男子满脸哭丧不住求饶。苏合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靠在一侧柱子处,将双脚搭在这男子的背上,眯着眼向天际望去,悠然叹道:“今天天气不错呵!” “公子饶命!饶命!”那人此时已经面如土色,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浑身不住地颤抖。 苏合面露浅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一手托着酒壶,仰面而饮,一点也不理会那人的痛苦哀求。 郑里走上阁楼,来至苏合身侧,抱拳道:“苏少侠,没想到在此又见面了?” 苏合回过头,冲着郑书麒一笑,“郑兄也为了这驸马之位而来?” 郑书麒面色微沉,稍露不悦,摇头道:“苏少侠勿要言笑,我为擒妖而来!” 苏合下意识看了看郑书麒身后背囊,继而又摇了摇头,悠然而笑,随即仰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郑书麒看着那个仍在不住求饶的人,蹙眉道:“不知这人犯了何事?让苏少侠这般大动肝火?” 苏合将酒壶放下,轻蔑地瞥了眼被自己双腿压得不得动弹的人,笑道:“不过小惩大诫,这般人,不值得我为他动气。”苏合将双腿撤下,那人瞬间如软泥般瘫软滑到,蜷缩在围栏的一侧。 苏合也不看那人一眼,对郑书麒说道:“能在这里与郑兄偶遇,定要好好畅饮一番,这里的酒水味重了些,我知道个好去处。” 郑书麒知晓此处并非议事之地,也听出了苏合的弦外之音,点头会意,随苏合走下阁楼。 待那苏合与郑书麒走后,四周围观的众人仍然看着那围栏一侧蜷缩成一团还在不住发抖的男子指指点点,时不时掩面而笑,有人小声道:“这人嚣张跋扈,今天算是遇到了克星,在这么多人面前没了颜面,怕是以后也不敢在这里胡作非为了!” …… 郊外一间古朴老旧的小亭外,苏合从一棵青松之下取出了一坛酒,还未揭开盖子,已觉酒香四溢。 郑书麒依旧毫无表情,摇头道:“没想到苏少侠在京城中,还藏了这么多宝物。” 苏合仰面大笑,随即摇头道:“非也,这酒是他人埋在此处的。” “那这般不问自取,是否就是偷了?”郑书麒冷冷问道。 苏合听闻此言,稍稍抬了抬眉毛,摇头道:“郑兄,多日未见,你还是如此一板一眼,哎,不知是这桐柏山清规戒律将你弄得如此,还是天性使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如你我小酌几杯?” 郑书麒摇头道:“师门戒律,不得饮酒。我随苏少侠来此,是想询问有关阿芙蓉之事。数日前,苏少侠曾传信与在下询问葬云崖的消息。” 苏合将酒坛放在一侧略有破损的石凳之上,微微颔首,说道:“哎,当真是……好了,我不说,免得郑道长又要说教。” 郑书麒单手揖礼,摇头道:“怎敢说教,你的道术修为远在我之上,那日擒妖,我大意轻敌,险些丧命,若非苏少侠出手,我已经是那妖物的齿下孤魂了。能结交苏少侠这样的朋友,亦不枉在下此番下山历练。” 苏合沉默片刻,眉头紧锁,“你除妖手段过于凌厉,我并不赞同。那日所遇的狐妖,亦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儿,才会如此……它往日伤人,亦是护子心切。” 郑书麒颔首凝思片刻,“那妖物负隅顽抗,我不得不用凌厉手段,我擒妖并非一杀了之,需擒回师门审问才可定罪。这次在下正是追踪一浮萍所化的女妖来至京城,她去了慕圣颜的府上。” 苏合点头道:“这女子今日进慕府的时候,我已注意到了,她与葬云崖并非一路,否则不会在演奏的琵琶乐曲里加入醒神之音,而不让她自己被阿芙蓉烟气所迷。” 郑书麒低头凝思,蹙眉不语。 苏合转而又指了指郑书麒背后的包袱,问道:“你包袱里困住的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石灵又是犯了何事?” “他们?我搜寻那女妖的时候,发现这几个石灵鬼鬼祟祟,他们自己说与蜀山有瓜葛,是受人之托照顾一上京之人,正巧那人被女妖困住。” 郑书麒从包袱里取出天罗托在手上,此时几个石灵已经缩小得如同核桃般大小,因为被施了定身禁言的咒语,石灵们也是有口不能言,眼巴巴地望着苏合,似在求救。 第四十八章 相聚 苏合看着那几只面容无辜故作可怜的石灵,忍俊不禁地说道:“他们怎么这般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郑书麒摇头道:“他们并未行恶,我也不会为难他们,只是这京城里也不太平,若是将他们随意放了出去,怕是又要坏了事。” 苏合点头道:“我相信你会处理好此事,不过你要寻的水妖如今既然在慕圣颜府上,还请你耐心等上几日,莫要轻举妄动。” 郑书麒蹙眉沉吟片刻,道:“阿芙蓉的事情,如今各处门派也有调查,如今却还是毫无头绪。他们来了京中,应当也是与这甄选驸马一事有关。” 苏合释然而笑,将那坛酒抱起,掀开酒盖,递与郑书麒面前,“郑兄当真不喝?” 郑书麒摇头道:“酒亦是乱心之物,修道之人,应当自律。” 苏合怅然蹙眉,摆手道:“郑道长果然又说教了,你年纪和我相仿,却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如此这般,当真是无趣。” 郑书麒单手揖礼说道:“苏少侠,在下暂且于京中住下,若是有事,以符鸢传信便可。” 苏合怅然而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眯着眼望着郑书麒一本正经的面孔,“只可惜如此美酒,我只能一人独酌了。” …… 客栈的一间客房里,郑书麒从包袱里将天罗取出,将那几个石灵身上的咒语撤去。原本被缩小化为核桃般大的几个石灵,此时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石灵们的身上的咒术突然间撤去,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纷纷滚落下地,不住地四周翻滚,嘴里还不住地哀嚎。 郑书麒皱眉看着几个在地上滑稽翻滚的石灵,摇头道:“别再装了,这一下能让你们疼成这样?” 几个石灵听闻此言,立刻停止了哀嚎,瞪大眼望着郑书麒。 郑书麒默念心诀,将自身灵力分与那几个石灵,平静道:“京城里并不太平,你们几个即便出去了,怕是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白石英瞪眼望着郑书麒,很不服气地说道:“你这样未免太小瞧我们了,这么自大的臭道士。” 郑书麒双手环抱,冷眼注视这白石英,“如不是如此,怎会被我轻易擒住?方才我已经收到符鸢传信,署名为桃林仙,待会我便会将你们送往芙蓉江畔的草庐里,你们要寻的那人就在那里。” …… 芙蓉江畔的草庐外,几只白鸥翩然拂过江面,此时已近黄昏,一只符鸢从天际盘旋而下,落入曹玉的手中。 赵晴与赵诚走至曹玉身侧,关切问道:“桃林仙有什么消息?” 曹玉点头道:“师父说,桐柏山清虚观的人并不会滥杀无辜,那几个石灵身上带有蜀山的信物,也不会有事。让我们安心,师父自会去解释。” 突然一侧草丛里,突然出现了些许动静,几个石头蹦蹦跳跳从草丛里跳出,跃到几人面前。 赵诚等人微微吃惊的看着这几个石头,稍稍才回过神,意识到眼前几个貌似普通的石头,应当就是桃林仙言及的石灵。 白石英看着赵诚,笑道:“你没事就好,你被水蓝擒走后,我们担心没法跟桃林仙交代,现在看到赵小兄弟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曹玉在一侧不住挠头道:“怪哉怪哉!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知道这石头也会说话,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白石英看着曹玉,说道:“曹小哥,在酆都城里你可没少吃我煮的素粥,如此便忘了?” 曹玉错愕的看着白石英,恍然大悟,说道:“你是酆都城里开粥棚的石二?” 白石英得意地扭了扭,笑道:“当然,那还能是谁?可惜离开了酆都,我就难以维持人形了,不过当人的模样也太别扭,还是这样自在些。” 赵诚看着几个石灵,抱拳躬身谢道:“多谢几位沿途护送,几位也因我被牵连,在下深感愧疚。” 青琅玕沿着草丛边微微跳动着走过来,连忙说道:“我们自然有办法自保,你没事就最好!话说,那浮萍妖可有为难你?”r 赵诚面露忧思,摇头道:“她并未对我不利,送我来这里后,她也离去了,她受伤不轻,也不知现在如何。” 白云母连忙接过话,“听那姓郑的小道士说,水蓝去了慕圣颜的府上。” “什么?”赵诚等人愕然一惊,错愕地看着白云母。 白云母忙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听郑书麒和另一人谈话,说水蓝似乎和慕圣颜也并非一路,这次她去慕圣颜府上,也不知所为何事。我看水蓝也不似恶妖,就是不知……哎,先不说这些了,赶快回屋,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你们几个。” …… 西边天空的最后一抹红霞被黑夜吞噬,夏末清冷的夜色已经将整座京城包裹。 此时的慕府内,宴会中那几只铜锅里阿芙蓉膏的余烬仍然冒着些许青烟。前厅里昏睡迷离的众人,多数已经睡去。独有慕圣颜此时仍然听着水蓝悠扬清脆的琵琶声,仍然情不自禁随着琵琶乐声用玉簪敲打着杯盏。 琵琶声突然间停了下来,水蓝将琵琶放在身侧,缓缓站起身来,轻整衣襟,又捋了捋发髻,随后款款走至慕圣颜身侧。慕圣颜眯着眼看着水蓝秀丽面容,轻轻托起水蓝的手腕,问道:“美人白日里说,要夜半无人私语时,才能知晓琵琶之妙。” 水蓝冷眼扫视四周半梦半死的诸人还有慕圣颜身后几个沉沉睡去的侍从,眼神里的杀意一闪而过,随即又娇媚笑道:“不知公子可做好了闻曲的准备?” 慕圣颜恍惚笑了笑,“这听曲还有何准备?一副耳朵还不足以?” 水蓝掩口而笑,“寻常乐曲如此便好,但若要听仙界之乐,还需沐浴更衣焚香请神才可。” 慕圣颜阴冷的眼角露出几分邪笑,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水蓝婀娜的身段,摇头晃脑悠然说道:“如此,便要好好见识这仙乐之妙了!” …… 慕圣颜的府中的暖泉阁内,昏黄的灯光配着白茫的水汽,让这间原本不大的房间显得异常空洞迷蒙。水蓝灵动的身子仿佛是在捉迷藏,将慕圣颜绕得晕头转向,踉跄几步,跌落在了那还腾着烟气的温泉里。 慕圣颜努力睁开眼,艰难地在这温泉水里行走着,想要在这迷蒙雾气中搜寻着水蓝诡异而灵动的身影,“美人,莫要闹了!美人!美人!?” 水蓝站在幕帘之后,冷眼看着水中滑稽可笑的慕圣颜,杀意陡升。水蓝一手集起四周水汽,化为一柄雪亮冰剑握于手中,正待向水中慕圣颜处走去之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袭来。水蓝转身想要躲过这霸道劲力,却还是被这莫名的力道带至一处远离慕府的僻静山林。 岳乔面容清冷,摇头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杀慕圣颜?” 水蓝冷眼注视着岳乔,淡然冷笑道:“我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无须多问。” 岳乔神色凌然,平静说道:“你潜入慕府的时候,难道没有察觉四周严密的法阵么?” 水蓝听闻此言,愕然醒悟,惊异地望着岳乔。 岳乔摇头道:“如此大意轻敌贸然去刺杀慕圣颜,即便让你得手,你也不逃不出慕府。” “你为何要救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相信你?”水蓝眼神里还满是防备,警惕地盯着岳乔坚毅冷漠的侧脸。 岳乔点头道:“你是浮萍所化的妖,但与葬云崖并无瓜葛,你这次潜入是为了杀慕圣颜。” 水蓝微微垂首,“慕圣颜杀了我的朋友。”水蓝的回答很简单,她也不想解释。 岳乔摇头道:“你就算杀了慕圣颜,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样做当真值得么?更何况慕圣颜此类宵小,葬云崖也不会容忍他太久。过些时日,慕圣颜便会成为弃子,你若要报仇,安心静候。” 水蓝愕然看着岳乔,“你是葬云崖的人,我为何要信你?” 岳乔神色依旧清冷,“你信不信我并不重要,姑娘只要知道,若是再贸然潜入,定是有去无回。我能救你一次,并不见得能救你第二次,还请水蓝姑娘好自为之。”岳乔说罢,转身离去。 …… 岳乔走后,密林中也只留水蓝一人。水蓝向京城方向凝望片刻,此时竟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水蓝来至芙蓉江畔,沿着幽谧清冷的河道溯游向赵诚所居的草庐处走去。行至草庐附近,却被这无形迷障挡在其外。正在水蓝怅然迷惑之时,突然听见一旁河水发出的声响,回头一看,正是蛟精叶甜。 叶甜从水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水蓝问道:“你是浮萍化的妖,往日在这芙蓉江里怎么没见过你?你在这里鬼鬼祟祟,莫不是要对里面的人不利?” 水蓝看着叶甜,略带调侃地浅笑一声,“那你在这又是做什么?里面的人你认识?” 叶甜从水里跃出来,得意说道:“当然认识,是我的朋友。” “那为何你也被挡在这迷障外面?我可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要说鬼鬼祟祟这几个字,怕是妹妹才用得上。”水蓝看着叶甜娇憨的模样忍俊不禁。 叶甜被水蓝问住,微怔片刻,继而又反驳道:“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你要先回答。” 水蓝摇头道:“我对你的朋友并无恶意,若是我有办法破除这迷障,你可愿意帮我?” “当真?”叶甜眼睛里闪了闪微光,却又摇头道:“你来历不明的,我为何要信你?万一我帮了你,你害了他们怎么办?” 水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即转身向芙蓉江的江心深处走去,“妹妹要是不信我,我也没法。”随即又化为了水色轻烟,消散在夜色的芙蓉江里。 水蓝离去后,叶甜也颇觉后悔,却也追不上水蓝的脚步。叶甜暗自心想,她虽是浮萍所化,但道术修为远在我之上,若是她真有办法破解这迷障,我也可以去寻晴姐姐了,到时候可以央求桃林仙带我去趟皇宫,去寻找陶无病,哎,不知那个人现在可好,放走了我,他那个坏师父肯定要大发雷霆吧!想到此处,叶甜又轻声叹了一口气,缓缓潜入水中,继而亦消失无踪。 第四十九章 红月 “美人!美人?”慕圣颜此时还在水里不住来回搜寻,却也听不见水蓝的声音,心头大感疑惑。 突然任飞刺耳的笑声从一旁划过,惊醒此时还在迷离美梦之中的慕圣颜。任飞站在这白色烟气之外,冷眼注视着水中一脸迷茫的慕圣颜,冷冷哂笑道:“慕公子,方才差那么一点就没命了,怎么现在还没能从这温柔乡里醒悟?” 慕圣颜此时难抑心头怒火,冲着任飞喝道:“任飞,往日我敬重你,姑且称你一句先生,你却越发得寸进尺!莫要忘了,这京城里的开销打点,用的可是金玉城的金银!” 任飞一把扣住慕圣颜的衣领,双眼如寒冰利刺,一下子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慕圣颜怔住。 任飞清冷哂笑,缓缓松开慕圣颜的衣领,顺手将慕圣颜一把推开,冷笑道:“你也别忘了,这金玉城也是我帮你得到的!你若听话,我姑且还可以称你一句慕公子!我既然能治好你的眼睛,自然也能让你变得比以往更加丑陋不堪!” 慕圣颜原本还算强硕的身体因为阿芙蓉的侵蚀早已变得羸弱不堪,仿佛轻轻的一击便会碎裂。听闻任飞此言,这时慕圣颜又气又怕,浑身不住颤抖,指着任飞说道:“你才老实不过几日,今天又嚣张至此!我定会告诉阿芙姑娘!” 任飞仰面大笑:“你如此称呼主上,你认为你的命会比我长久么?那岳乔能得主上垂青,他能这么称呼,而你这样便是僭越不恭!这样不知死活,方才让你轻易的死去,倒是便宜了你!如今就留着你的狗命,往后若是听话,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慕圣颜面色已经煞白,气息变得轻浮短促,冷汗不住地从身上渗出和湿透的衣物混为一体。 任飞说罢,从这烟雾缭绕的暖泉阁走出,才行至屋外,便看见神色清冷肃静的岳乔。任飞漫不经心地抱拳道:“岳公子当真宅心仁厚,连慕圣颜这样的狗命都要救下,呵呵,真让人刮目相看,在下心存佩服!” 岳乔眉宇轻敛,微露厉色,望着刻意装作恭敬的任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狗命我都能留下,为何不能容忍此人?” 任飞冷冷而笑,但此时心里突然回想起当日吴不破之死,内心却也猛然一怔。任飞不再理会岳乔,转身正要离去之时,突然被岳乔叫住。 岳乔双手环抱,目光清冷而锐利,冷声问道:“任飞,你左手手臂上师什么印记?” 任飞蓦然一惊,连忙将露出的小半截手臂藏入衣袖,故作镇定转过身看着岳乔寒厉的目光,“能有什么印记?怕是岳公子看错了吧!” 岳乔自幼便识得桃林仙,这样的印记岳乔并不生疏,不过是桃林仙的恶作剧罢了。但看任飞此时的面容神情,应该已经是入了桃林仙的圈套。岳乔微微仰面,冷然哂笑道:“不过随意问问,你又何须如此紧张介怀?” 任飞此时手心已经渗出汗珠,发出不屑而冷笑的鼻嗤,转头愤然而去。 …… 是日夜晚,葬云崖。 此处洞天不同于别处,夜晚之中,会有数个紫红色的幻月之影漂浮于阿芙蓉花海之上。 阿芙缓步来至花海之间,对幻月之影再三而拜,恭敬道:“属下将于昆仑山处寻来的神物碎片呈于主上,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请上仙明示。” 一灰白色的影子从红月之中翩然浮现,此人虽银发雪瀑,双眸似寒星,棱角分明的轮廓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阴晴不定。 “你呈贡的灵力碎片虽然残留些许灵力,但与上古神物之威相比,何止云泥?可有水精月树的消息?”此人的声音沉缓而悠远,仿佛从天外飘来。 阿芙垂首恭敬答道:“属下已经派人加快巡查,但暂时仍然没有消息,还望上仙恕罪。水精月树之主霍霜魂飞魄散之后,水精月树的便已下落不明,而落霞琚如今位于蜀山,但蜀山守卫森严,以属下如今之力,尚不足以强夺此物。” “阿芙,听闻你与岳乔定下了婚约?” 阿芙垂首答道:“此事不敢隐瞒上仙,属下与岳乔两情相悦,故定下婚约,希望能得上仙玉成。” “玉成?”此人冷冷哂笑,笑声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转而又说道:“岳乔父母皆为蜀山之人,若是他肯为我们夺取落霞琚,必然事半功倍。阿芙,你向来聪明,为何这件事上,却迟迟想不到?” 阿芙恭敬答道:“属下多谢上仙点破,只是,盗取落霞琚事关重大,岳乔此人心性远比属下之前料想倔强顽固许多,属下原想动之以情,让其为葬云崖效力。” “动之以情?还是你阿芙已然动情?呵呵……”这个人的声音飘渺如山间云雾,“凡人心性再过顽固,也不过是凡人。人间为灵力最旺之地,却让丑鄙的凡人占据……你们妖类妖心涣散,派别众多,妖类之间争斗亦是不休,即便灵力强于人类也终究是如现在这般躲躲藏藏。呵,苌戈赤炎均已化为灰烬烟硝,如今这天下无主,无规无矩,如何才能成方圆?” “属下明白上仙用心之苦,此次让任飞竞选驸马之位也是希望借人间皇家势利寻找几件神物下落。属下查明,当今贤妃与当日璇玑权枢之主邵媛颇有交情,上任水精月树之主霍霜便是邵媛的姨母,属下希望能以此为突破,寻到水精月树。如今属下还有一事禀报,酆都城中的竹狸鼠灵桃林仙如今于四处洞天福地中寻访查探询问葬云崖的下落,不知她是否已经猜到上仙的身份来历。” “此人不足为虑,若此时杀了她,反倒是欲盖弥彰。寻找水精月树与夺取落霞琚之事必须尽快,本座的耐心已然耗尽,阿芙,莫让本座再度失望!”此人的声音冷漠而决绝,随风一样飘散而去,那长发雪瀑的身影也于此红月之间隐没无存。 阿芙垂首恭送此人离去,眉间微微蹙起,愁容不展。 片刻之后,几人来至阿芙身侧,跪身叩拜道:“主上传属下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阿芙转身冷眼注视着几人,“去往蜀地,以极乐丹蛊惑四周民心,趁机联络酆都之处愿意归顺葬云崖的妖类。只要蜀地大乱,蜀山必然自顾不暇,便是我们夺取落霞琚的时机。” “属下遵命。”几人得令退下。 此时,花海中又只留阿芙一人黯然伫立,阿芙内心自然明白:此时向蜀山动手并不明智,但那人的耐心已经耗尽,而水精月树一直难觅踪迹,如今只希望能夺取落霞琚,为自己还有葬云崖赢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第五十章 故交 京城南郊的玄天观内,云华殿中,周幼薇正跪身焚香祝祷,突然殿内一侧莲花池中白雾沸腾水波涌动,让原本安静的云华殿里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不安与恐惧。 突然,一侧神龛之上的白瓷签筒突然跌落碎裂,周幼薇眉头紧锁,伸手想要拾起碎片,却不易被一片锋利瓷片划破了手指,瞬间殷红的鲜血从指间涌出。 一侧伺候得璇真立刻走上前,将周幼薇搀扶起,关切问道:“观主,这样的粗活还是我们来做吧!” 周幼薇秀眉微锁面露忧思,轻轻摇头说道:“这几日总觉心神不宁,占卜却也无果。” 璇真吩咐身旁几人将一侧碎瓷片清扫干净,取出随身的手帕为周幼薇包扎好伤口,好奇地望着周幼薇满是忧思的脸,小声问道:“观主的占卜术都不能占卜出来,那么肯定没事,我猜是这些时日阿芙蓉的事情让观主分心,才多心了些。” 周幼薇释然笑了笑,又看着璇真的面容,问道:“这几日功课不见你用功,反而学会数落我了,这观中清修的生活终究还是不适合你。” 璇真听闻此言,连忙掩口故作惊恐地看着周幼薇,“观主是要撵璇真出去?” 周幼薇淡然莞尔道:“不过是想让你寻个心上人嫁了罢了,这青灯道观里的清修生活终究还是不适合你的性子。” 璇真嘟着嘴,面露哀伤,嗔怨道:“观主还是要撵我走么?我留在观主身边伺候你一辈子。” 周幼薇摇头笑道:“哪是要撵你?你若是有朝一日寻到了意中人,若想离开这里告知一声便好,若是嫁不出去那也只好继续收留你了!这观中多数人也并非决心出家,当日云游之时见许多女子生计艰难,便收留此处,若有一日她们想要离去,我也不会多加阻难。” 璇真抚掌叹道:“观主是京城第一善人,也是第一美人。” 周幼薇听闻此言微微蹙眉,侧过头看着璇真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问道:“这又是哪里听来的?这怎可自负?定会落人笑柄。” 璇真略带不服,继而道:“这哪是胡说,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评价观主,那天观主为京城里的百姓派发玉露清心丸的时候,好多人为了看你一眼都险些打起来了。还好有王大哥他们一直在维持秩序,呵呵。” 周幼薇会意而笑,看了看璇真天真的面孔,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周幼薇缓步向云华殿后的丹房走去,“夜也深了,你们早些休息,莫要误了明日的早课。尤其是你,若是还如方才那样胡言乱语,就罚你抄录《道德经》《抱朴子》三百遍!” 璇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即又揖礼拜送。 …… 丹房内,周幼薇面露忧思的看着那已成青色的炉火。如今,那味剧毒的钩吻已经添入玉露清心丸内,但这毒物性如烈火,这玉露清心之中原本亦有朱砂,这两味药材本来就是相克之物,但如今人间阿芙蓉为乱,若是不能及早练出医治的丹药,这后果难料! 周幼薇思虑到此时,突然淡蓝色的火光出现了一丝悸动,这些时日的频繁异动,是否是有所指示?周幼薇来至窗前,对月三拜。突然一阵凉风从窗外吹入,冰冷的寒意沁入衣衫单薄的周幼薇体内,周幼薇心有所感,怅然望着屋外寂寥的树影,此时尚是夏末,并不该有此番寒意。 一侧花墙影动,一女子纤瘦的身影从花丛一侧走出,缓缓来至周幼薇身前。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来者亦是位女子,面容清丽,不过略微显得憔悴。 周幼薇单手揖礼,温和而笑,“自是无妨,倒是素素你却清瘦了许多。” “在外远游,自然不比家中安泰。”沈素素轻轻捋了捋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静静答道,“收到你的传书,我也四处留意了这阿芙蓉之事,葬云崖在十余年前也不过微末,如今却突然成了气候,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周幼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炼丹炉,轻声叹道:“我对丹药所知尚浅,玉露清心也不足驱除阿芙蓉的秽毒,人性欲望原本就是最难控制之物,加之灵力旺盛,更是助长人的七情六欲,阿芙蓉便是利用了这点。阿芙蓉的秽毒能助长人的七情六欲,阿芙蓉妖灵便是以此为食,增长灵力修为。那些初接触阿芙蓉的人会狂躁不安,但时日长了,便会变得羸弱不堪心智不全……”说到此处,周幼薇双眉紧锁,忧愁更甚。 沈素素看着丹炉之处,点头道:“往日我曾跟随屏翳修行,葬云崖的这举动与当年屏翳所为并无二致,都是希望天下大乱后趁机得势。这次来到京城,想来也是垂涎那驸马之位,既然如此,不如让甄选驸马之事提早,若是拖得久了,怕是要生出更多事端。” 周幼薇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这几日玄天观内也多有异动,可惜我的占卜之术也并非万能,占卜过几次却也是毫无所得。” 沈素素冷眼四下环顾,亦是面露忧思,“我也察觉到似有些不寻常,以防夜长梦多,必须尽早逼葬云崖行动,只要他们有了动作,便会有破绽。” “明日我便会入宫,让贤妃提前这为昭平公主甄选驸马之事。”周幼薇稍稍点头,继而又向天际望去,眉间依旧难解愁态。 沈素素轻轻托起周幼薇的手腕,恬然一笑,平静说道:“海棠苑我方才也去过了,只可惜早已错过海棠花开的时候,看着如今满树红果和当年也是一样的。” “海棠苑也交由许枫打理照看,我也常会去海棠苑看看,回到那间屋里小坐片刻,夫君的许多旧物也都放在里面,不过玉龙笛我是随身带着,请了名匠修复,却也没有往日的音色了。”周幼薇清冷的眼眸里闪动几点泪色,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只玉龙笛,放于唇边轻轻吹奏。笛声略带几分嘶哑,不似往日那般清凉透彻,这藏于曲调中的低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沈素素神情黯然,静默阖上双眼聆听着这熟悉的曲调。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我原本是敌人又同时钟情于一位男子,但如今能与我交心而谈的,也只有你了。回想往日种种,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第五十一章 网开一面 第二日京城中已经张贴皇榜,众人皆在纷纷议论这驸马甄选提前这大事。时间便定在了明日于京城北苑的一处名为紫云园林的皇家行宫里举行,此番甄选不限家世籍贯,只要是年满十八的未婚男子皆可参加。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那些为了驸马之位从各地蜂拥来此的诸人立刻变得躁动不安。 陶无病挑着表演用的行头,从人群旁走过,如今他还未离开京城,靠着杂耍的手艺在京城里勉强维持着生计。陶无病自幼是由刘荀收留抚养,早已忘了自己家乡何处,如今京中热闹,在集市里表演杂耍把戏倒也能赚些银钱,等过些时日想好了去哪里,再动身也不迟。 陶无病在一侧常驻的摊位旁支起小摊,还如前几日一样,今日表演的还是满天花雨,可能是今日人的兴致全然在讨论那驸马的事上。此时已近晌午,看客依旧寥寥,陶无病也知今日不会有太大收获,便早早收了摊子。陶无病从今晨到现在也没吃一点东西,现在五脏庙里闹得厉害,从不远处飘来的饭菜香气让陶无病不由向那方向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红裳的俏丽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陶无病猜想这个女孩应当是为了来看杂耍,但自己早已收拾好了表演用的行头。 “姑娘是来看戏法表演的么?”陶无病不太看直视眼前女子笑盈盈的双眼。 叶甜看着陶无病略带羞怯的模样笑得更欢乐,一手指着陶无病问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怕我?和以前看的不一样了。难道是我这模样很难看么?” 陶无病被叶甜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还算白皙的面颊顿时红了大半,支支吾吾地问道:“我不知姑娘到底所指何事,难道我们以前也是认识?姑娘来着看过我的戏法么?” 叶甜点点头,调皮地笑道:“之前还想着要去皇宫找你,却无意中发现你竟然在京城的市集里卖艺,呵呵,这叫做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人间的话是这么说的么?” 陶无病听闻叶甜提及皇宫,连忙惊讶地看着叶甜天真的面容,不解地摇头道:“姑娘怎知?莫非……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叶甜抿着嘴强忍住笑意抬眼看着陶无病滑稽的模样,连忙将手里的食盒递到陶无病手里,嘟嘴说道:“你说的对,却也不对……你昨晚就没吃饭,今天早上也饿着肚子,这怎么行?给你的食盒里有蹄肘子,我早听见你肚子不停地叫唤了,呵呵,还不快点吃?” 陶无病眼中满是不解,却又摇了摇头,问道:“姑娘为何要如此?在下愧不敢受。” 叶甜有些生气的模样,歪着头问道:“你们人可真麻烦,你现在肚子饿了,有的吃就吃嘛!干嘛还问这些?” 陶无病见叶甜脸上有了愠怒的神色,连忙赔礼道:“姑娘勿要见怪,在下不会说话,若是得罪了,还请姑娘海涵。” 叶甜连忙挥挥手,不悦地看着陶无病窘迫的脸,小声嗔怪道:“你现在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的,和往日里认识的陶无病都不是一个人了?” 陶无病连忙惊讶得合不拢嘴,“姑娘怎么知晓我的名字?” 叶甜偷偷一笑,问道:“你不是猜到我也是宫里逃出来的么?知道你的名字又有什么稀奇?居然这样大惊小怪,早知道就装作和你不认识了。” 陶无病略带窘迫地笑着,望着叶甜清澈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叶甜此时正要开口调侃,突然间似听到让她恐惧地动静,连忙将陶无病牵过一侧,慌忙向一侧僻静的小巷跑去。 还未等陶无病回过神来,二人已经来到一处僻巷的古柳之下,陶无病被叶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定下神来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叶甜,小声问道:“你方才怎么了?” 叶甜连忙平复着气息,故作轻松地笑嘻嘻看着陶无病,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过遇见一个讨厌的人,不想让他找到我,呵呵,这里暂且安全。” 陶无病看着叶甜这窘迫的模样不禁莞尔,却又问道:“还不知姑娘名姓?” 叶甜扶着胸口说道:“我叫叶甜,呵呵。别说这些了,快看看食盒里的东西弄坏了没?赶快吃了才是要紧事。” …… 郑书麒平静地看了看皇榜前拥挤的人群,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对身侧面容焦急的一人说道:“那妖物狡猾得很,听见动静便已经跑掉了,祝掌柜,你们店里最近丢了什么要紧东西?” 祝山河满面愁容,抚掌愤愤说道:“这家伙每日都会来楼里行窃,它也不偷其他,专偷客人们的饭食,弄得怨声载道的!若不是道长点破,我们还不知道是妖物作祟,原以为是店里的伙计馋嘴偷吃……但仔细想来,这妖物的饭量着实大得吓人。” 郑书麒心里已有计策,从怀中掏出几张驱邪的符纸递与祝山河手里,点头说道:“这妖物不过是贪食,索性并未伤到人。这几道符,你贴于店内四处大门,那妖物便无法进入,祝掌柜也可安枕无忧了。贫道自有办法擒住这小妖,定会惩戒。” 祝山河接过郑书麒递来的几张符纸,抱拳谢过:“有劳道长费心,老朽谢过。” 郑书麒揖礼还礼,“祝掌柜言重,除妖卫道本来就是修道者的本分。” 待祝山河离去后,苏合微眯着双眼眼、笑容自若地从人群中走到郑书麒身侧,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 郑书麒对苏合的出现并不惊讶,轻声叹了口气,摇头问道:“苏少侠亦是玄门修道之人,为何要助那作恶的蛟精逃走?” 苏合双手环抱,笑意恬然,“那蛟精并未伤人,加之尚且年幼,姑且放她这一次。我也知道,若是当着那掌柜的面擒住蛟精,那祝掌柜一肚子怨气定不会轻易饶了蛟精,郑兄既然有意网开一面,给那蛟精留些退路,倒不如再做一个顺水人情,我在此替那蛟精谢过了。” 郑书麒双眉紧蹙,面色略带凝重,“莫以恶小而为,这偷窃亦是罪过,如此放了去,岂不是纵容?” “郑兄所言极是,不过这蛟精今天险些吃亏,往后必会收敛,还请郑兄能给在下这个颜面。”苏合悠然而笑,抱拳谢过。 郑书麒摇头道:“也罢,既然是苏少侠开口,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我来京中是为了搜寻浮萍女妖的踪迹,已经耽误了许久,那我也不再过问那蛟精的事情。” 苏合点头道:“那便多谢郑兄了!” 郑书麒无可奈何地蹙眉摇头,揖礼向苏合拜别,随即翩然离去。 第五十二章 试药 曹玉从京城市集里回来,看着在草庐门口等待的赵诚赵晴兄妹二人还有几个蹦的石灵,连忙说道:“选驸马的事情提前到了明日,京城里都在纷纷议论。那些一心想当驸马的公子哥们个个都兴奋得不行,早早溜达到紫云园外候着了。” 赵诚蹙眉点头问道:“那慕圣颜有何动静?” 曹玉笑道:“这人不知怎么就治好了眼睛,但是却不如以往那样健壮,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我去紫云园的时候,就远远瞧见他也来了,还需靠人搀扶着。” 赵晴稍稍咬紧牙关,蹙眉说道:“肯定是吸食阿芙蓉的后果,如今这样不堪的模样,还妄想那驸马的位子,真是不自量力,怕是死期将至了!” 赵诚沉思片刻,点头问道:“我知道这次比试不限家世钱财,我们进入紫云园也并不难。不过,想必守卫会更加森严,到时候见机行事。小晴,我知道让你留在这草庐里,你肯定是不甘,倒不如你换上男装与我一同去往紫云园,也好相互照应。” 曹玉略带几分得意,偷偷瞥了赵晴一眼,继而又对赵诚说道:“这样最好,我还真担心诚公子又要让我看住晴小姐了,我虽然学了些武功道法,但是也没有这个命再死一次。” 赵晴不想理会曹玉的胡言乱语,此时心里仍然记挂着报仇之事,还有不知现在岳大哥情况如何……想到此处,赵晴稍稍侧过脸,看着仍然雾气迷离的江面,久久不语。 …… 京城南郊玄天观的丹房内弥散着清苦的药香,周幼薇双眉不展面露忧思,静静地看着托盘之上新炼制的几粒暗红色的丹药。 沈素素撩开布帘,从一旁走入,看着那几粒玉露清心问道:“你心性最善,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是要亲身试药?” 周幼薇缓缓点头,眉间微蹙,“这玉露清心里加入了钩吻,需人亲自试药,才可确定其效用。” 沈素素叹气道:“若是此番炼制失败,你身中钩吻剧毒而亡,那岂不得不偿失?往后京中阿芙蓉怕是会更加肆无忌惮。我在外游历许久,毒药也接触过不少,此番试药还是由我来吧!”还未等周幼薇回答,沈素素便要去夺取托盘之上的那几粒丹药。 周幼薇惊愕之际,连忙反手夺回,摇头责备道:“素素,此药是我炼制,连我自己都毫无把握,我不会让你冒险的。” 沈素素释然而笑,摇头道:“幼薇,你还是如此心慈,往日我对你做的种种,你当真毫无半分恨意?” 周幼薇摇头道:“都已过去这么些年了,我早已放下,为何你还是不能释怀呢?更何况,那些皆非你的本意……” 沈素素稍稍颔首,轻声叹息,“并非我不能释怀,只是不能原谅自己罢了,我与公孙夏的处境一样,他却能做到我所不能做的,而我始终只是被动。幼薇,心底慈软是你的长处,但也是你最大的弱点,如果你不忍心让我试药,这阿芙蓉妖毒何事才能根除?” 突然听见门外有女冠通报,任飞在玄天观外求见。 周幼薇面露些许惊讶,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女冠得令,揖礼退下。 沈素素察觉到方才周幼薇神情里些许异样,问道:“那任飞是何人?” 周幼薇点头道:“他是慕圣颜的门客,也是葬云崖的人。” “葬云崖?”沈素素眉头微微一动,颔首凝思。 周幼薇知晓沈素素的疑虑所在,继而说道:“他尚且有善念,此番在玉露清心里添加钩吻也是他告知与我……此人曾言,愿意亲自试药。” 沈素素低头凝思片刻,继而又摇头道:“他竟然……你们二人详谈,我先回避。若是此人对你不利,我也可以暗中保护。” 周幼薇点头道:“有劳素素费心。” 沈素素会意,转身藏于丹房之内的屏风之后。自玉衡毁去之后,沈素素虽然功力丧失大半,但轻功身法仍在,呼吸脚步都是极其轻柔,即便是高手也不易察觉沈素素的踪迹何气息。 片刻后,一名女冠带任飞来至丹房外求见,得周幼薇应允之后,女冠拜身退下,任飞撩开门帘走进这间丹房。 任飞身着素布长衫,面容极为恭敬,抱拳道:“周观主,在下冒昧叨扰,还望海涵。”任飞已经注意到周幼薇身侧托盘里那几粒丹药,看其色泽,应是已经加入钩吻无疑。 周幼薇稍稍点头,“我也猜到了你的来意,此事还需斟酌。” 任飞面色凝重,双手抱拳道:“观主,此事不容再拖。皇家已将选驸马之事提前至明日,葬云崖定会提早行动,若是此时还犹豫,怕会耽误了时机。在下愿意亲自试药,一则这加入钩吻之事本为我所告知,理应由我验证;二则,此也是在下恕罪之机会,即便不幸身死,也好过苟且偷生。” 周幼薇眉头紧锁,双眸微阖,轻抿嘴唇,缓缓说道:“难得你有此大义……” 任飞抱拳谢过,从周幼薇身侧托盘里取过一粒玉露清心丸放入嘴中,紧紧蹙眉一口将药丸吞下。 周幼薇关切地说道:“此为女观,其余住处不便收留任公子,还请任公子于这丹房里的休憩片刻,贫道会守候你身侧,若有不适还请即刻告知。” 此时任飞稍稍拱手谢过,于一侧蒲团盘腿坐下,宁神调息。玉露清心丸的药力逐渐沁入任飞的五脏与他体内阿芙蓉之毒相互争斗不休,两股力量纠缠,让任飞疼痛难忍。任飞额间青筋突兀,伴随着细微的抽搐冷汗不住从肌肤纹理里透出。 周幼薇见此情况不妙正想施力相救,却被任飞扬手拒绝,任飞勉强睁开眼睛道:“我体内阿芙蓉的毒太深才会有此反应,观主不必忧心……” 周幼薇见任飞的气息已经逐渐平复,才稍稍宽心,继而说道:“幸而你内功不弱,这钩吻的分量也是极轻的。但钩吻药性还是过于猛烈,对于其他寻常人而言,怕是担不起这份药性。但若缺了这份钩吻,也不足以与阿芙蓉药力抗衡,看来这钩吻的分量还要再减八分,凡事欲速则不达,还需循序渐进。” 任飞此时面色依然苍白,勉力而笑,点头说道:“此法既是可行,在下总算能补偿往日些许过失。” 周幼薇点头道:“你身体尚且虚弱,这几日还请留于此间调养。贫道暂且告退,任公子若有何需要,吩咐门外弟子便是。” 任飞抱拳谢道:“多谢观主收留。” …… 玄天观内的一处蔷薇花丛间,沈素素面色略显沉重,蹙眉凝望,悠然说道:“为何我总觉此人不可信?幼薇,此人出身葬云崖,不得不多加提防。” 周幼薇稍稍垂目,点头道:“我知晓你的忧虑,不过他方才态度恳切且冒险试药。” 沈素素语气凝重,“方才我在暗地里偷偷观察此人,他的语气虽然悲切,但我总觉此人是在笑着……那种阴寒的笑意让我觉得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素素,我想应当是你多心,不能因为他出身葬云崖就断定此人居心不良。”周幼薇还在为任飞辩驳,“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此人既然肯有心向善,为何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素素浅浅一笑,笑容颇为凝重,点头道:“希望是我多心,这些时日我也会继续留在这里帮你。” 第五十三章 密谈 郊外那处竹亭里,苏合靠坐在一侧微微眯着双眼,警惕地注视着树林里的动静。片刻后,一阵细微的树叶声响过,岳乔身影来至竹亭之内。 苏合站起身,抱拳道:“岳兄,此番相见是否冒险?” 岳乔面色自若,摇头道:“无妨,如今葬云崖关注的是那紫云园里的驸马之选,根本无暇顾及我。只是尚有一事,我颇为不解,特相约苏少侠于此一见。” 苏合微微颔首,浅浅而笑,“岳兄可是要问那任飞一事?” 岳乔眉头微蹙,点头道:“既然你知晓任飞有意骗取玄天观周观主的信任,为何不将实情告知?” 苏合自若而笑,稍稍摇头道:“此时我若挑破任飞的居心,机密之事泄露,葬云崖必定会怀疑于你,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岳乔听闻此言,稍稍一怔。 苏合继而说道:“加之这任飞甘愿试药,我倒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他这般用心良苦。” 岳乔双眉紧蹙,问道:“若是让葬云崖谋得驸马之位,那人间必遭祸乱。” 苏合镇定一笑,“那任飞不过自作聪明,岳兄尽可放心,我也早有安排。” 岳乔垂首沉默片刻,眼神清冷肃然。 “岳兄可是不信我?”苏合双手环抱,仰面一笑。 岳乔摇头道:“并非不信,只是苏合为人处事太过出人意表,让人猜不透罢了。” 苏合听闻此言,无声地笑了笑,抱拳道:“岳兄谬赞,在下不敢当。不过今日是紫云园比试的首日,这任飞如今藏身玄天观,并不急于去紫云园参选。看来这任飞虽然有些自作聪明,但也知晓躲避锋芒的道理,倒并非一无是处。” 岳乔点头道:“此法想必也是葬云崖所交代,先避其锋芒,再以何楚庭的身份出奇制胜。” 苏合点头而道,“诚然。今晨收到云游道友的传书,蜀中一带近日多有阿芙蓉为祸,幸而有蜀山镇守,才未酿成大祸。葬云崖行事向来谨慎,此番冒进却不知有何隐情?” 岳乔眼神中泛过一丝疑虑的神采,冷眼注视着苏合,“此事我已听闻,葬云崖并非不自量力,而是背后另有主使,此人觊觎蜀山所藏的落霞琚。” 苏合点头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那些人已经逐渐没有了耐性,加之如今驸马之选提前,很快便会引蛇出洞。岳兄,久留此处对你不利,你我暂且别过。” 岳乔会意点头,抱拳道别,俊逸的身影逐渐又隐没于这清寥林间。 …… 紫云园内外守卫森严,众多想进去一睹热闹的民众围于园外而不得入,为避免闲杂人等入内,只许附和参选的青年男子入内。 赵晴此时已经换上了男装随赵诚曹玉一同入园,此时来自各地的青年才俊和富家子弟齐聚于园中,其热闹熙攘更胜园外。 园内最高处的紫云楼上,珠帘垂幕,半掩倩影。 昭平公主坐于珠帘之后,此时的昭平红裳翠衣、满头珠华却仍然双眉不展面露愁态。两侧伺候的宫人小心递过温热的茶水,却被这位刁蛮公主掀落于地。 贤妃于一侧摇头叹息,蹙眉不语。 昭平几次想借口逃脱,奈何身边总有数十的宫人跟随。昭平先前好不容易摆脱这数十人,想从一侧院墙翻出,却又被羽林卫给擒回这紫云楼内。现在身边守卫更甚,想来也是插翅难逃了。 贤妃坐于软榻之上,翻阅着此番应征者的名单,一侧金丝山炉间腾起袅袅青烟,萦绕于阁楼之内。 昭平不耐烦地走下榻,来回在阁楼内踱步,身后的随从寸步不离依旧尾随其后,让昭平不胜其烦。 贤妃将手中的名册递于身旁宫人,看着昭平焦躁的模样低声训斥道:“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你的两个妹妹都已经出嫁。怪也只怪我往日太宠了你,才让你这般骄纵任性,这样的性子如何能为人妇?” 昭平转过头,不耐烦地屈膝行礼,仰面抢白道:“那母妃就别让儿臣出嫁嘛?” “婚姻之事岂由你这般胡闹?”贤妃蛾眉微锁,轻声斥责。 昭平目有泪色,不服问道:“儿臣并非胡闹,而是不想嫁与那一心攀龙附凤的庸俗之辈。既然这婚娶之事是关乎昭平终身之事,昭平想自己决断。” 贤妃心头略有所动,但先前听闻周幼薇说起,此番甄选能得何楚庭下落,自然不会应允昭平的恳求。贤妃思虑片刻,摇头温婉一笑,宽慰道:“你身为皇家长女,婚娶之事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此番为你甄选驸马也是希望为你迷得一位佳偶,你若再胡闹,本宫也只好下令将你禁足。” “母妃!”昭平还想再言,却被身边的宫女劝住。昭平垂首而泣,颓然坐于一侧。她自然知晓今日几次冲撞,已让心性极好的母亲动了怒气,如今自己便如金丝笼中的鸟雀那样,看似华丽尊贵,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 紫云园中人声鼎沸,那慕圣颜还如以往那般嚣张,颇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意味,早已引得其余诸人的不悦。不过这慕圣颜往日还算高大健硕的身体早已因为阿芙蓉的侵蚀变得羸弱不堪,强装精神的脸上透着疲累和虚弱,众人对这个病歪歪却又极其嚣张的慕圣颜议论纷纷,嘲笑者有,不屑者有,嫉恨者亦有。 赵晴站在赵诚的身后,冷眼看着那张扬跋扈的慕圣颜,低声说道:“这家伙不知用什么妖法治好了那只瞎了的眇目,如今改名换姓换了身皮,自以为能得势,此时怕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了。” 赵诚神色肃然,锋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慕圣颜身上,点头道:“他往日自诩神力过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弱不禁风,我险些都认不出这畜生了。不过我看,此人也得意不了多久,估计还未等我们动手,他已经命丧他人之手了。我知晓诸如皇家宴会此等要事定会让赴会之人解除兵刃,但我们入门之时,四周侍卫并未命令我们解除佩剑,看来这甄选驸马的比试中武艺是重要的一关。”赵诚言罢,示意几人看往那碧水之上高约五丈的高台,想必那里便是比武的擂台。 曹玉好奇地四下环顾,看着四周来竞选之人,不少都随身带了兵刃,连忙下意识捂紧身侧的清锋剑,暗自庆幸:幸而如此,若是此剑被收去,那又怎么跟神秘师父交代? 赵晴看了曹玉一眼,问道:“怎么这么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不怕被当做居心不良的贼人给擒住?” 曹玉使坏一笑,眯着眼故作深沉地说道:“不过听公子提及这一道,所以看看四周人的兵刃罢了。这里少说也有千人,这么多人带着兵刃入内,难道皇家就不怕出事么?” 赵晴冷冷答道:“你以为这四周的羽林卫是摆设么?那些人下盘稳健,气息绵长,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又怎让这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在这里生事?不过即便要生事,那也是擂台上的比试,签了生死状,也就怨不得别人了。” 第五十四章 武试(上) 原本以繁华喧闹著称的京城里此时却清冷了许多,虽然多数人不能入紫云园参选,却也好奇地围聚于园外引颈而望、议论纷纷。 有消息从紫云园内传来,正如赵诚方才猜测那般,此番甄选的比试第一轮果然是比武。说来也奇怪,此番皇家选婿,不看家事背景也不论容貌仪态,第一轮竟然比的是武艺,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园中有些不精武学的纨绔子弟听闻此番消息,心已经冷了大半,这擂台比武,拳脚无眼,让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难以承受。 紫云园内的诸人都在议论这比武之事,一旁是富家公子哀声叹气,另一侧那些来自江湖门派的世家子弟却又欢欣鼓舞,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应选的众人却并不知晓此时贤妃与昭平公主也正坐于一侧高耸的紫云楼内。 贤妃周雪倩坐于紫云楼上珠帘之后,平静俯瞰看着园中众人。周雪倩蛾眉微蹙,暗自心想:周幼薇曾言此番甄选必有所惑,希望上天怜悯,能寻到那个可怜孩子。何楚庭流落民间多年,若是要从家事才学上甄选,怕是会错过。他爹娘何墨与邵媛皆是世外高人,由武艺上入手便是再合适不过。 高台之上鼓声急促,众人循声齐齐举目向高台处望去。 怀化将军杨综身着朱色圆领,腰佩玉带鱼符,傲然立于擂台当中,锐利清亮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台下诸人,缓缓说道:“今番比试武艺只按江湖规矩,诸位不必守皇家礼数。比武过招,分出胜负,点到即止,到戌时为止能留于台上而不输者便是今日比试的赢家。一共比试三日,每日比试的优胜者才有资格进入到下一轮甄选。” 台下众人一听这般赛制,纷纷议论不休,众人皆知晓若是这样的比试,今日越早上台的人愈加不利。 慕圣颜首先跃上台来,一脸得意地立于擂台之上,眯着眼笑看着其余诸人,他向来自负,即便如今也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却还是如以往那样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赵诚双眸凝冰,死死盯着台上那嚣张跋扈的慕圣颜,紧紧握住手中长剑。此时还不是时机,赵诚努力让自己的愤怒平息下来,警惕地看着慕圣颜在擂台之上的一举一动,低声吩咐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这里是皇家之地,我们暂且勿要轻举妄动。” 慕圣颜虽然如今体力大不如前,但自认打倒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却也并非难事。慕圣颜留在擂台上狂妄得意大言不惭,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这台下诸人。突然,一身穿玄裳的男子从一侧跃上,眯眼斜睨一眼对面的慕圣颜,随即又转向杨综抱拳行礼道:“在下贺州夏如惠,拜见将军。” 杨综此时坐于台侧主位之上,看了看夏如惠,稍稍点头微露赞许之意,“贺州夏家的二公子,久闻不如一见。二位少侠,比试即可开始,点到即止,不可伤了和气。”杨综示意比武开始。 二人缓步走近对方,四目相对。夏如惠不屑地看着慕圣颜,哂笑一声,低声说道:“在京中之时便听闻慕圣颜一掷千金出手阔绰,果不其然,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财主罢了,一身铜臭,远远便闻见,真让人作呕!” 慕圣颜被夏如惠此言一激,气得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双手团握成拳,向夏如惠挥去。夏如惠并非那些弱不禁风的官宦子弟,他自由习武,步伐矫健,遂十分轻松地躲过慕圣颜这一拳。夏如惠轻松将慕圣颜余下的招式也悉数化解,却并不还手,着看着气急败坏的慕圣颜,摇头哂笑。 十几个回合下来,慕圣颜已是汗流不止气喘吁吁,慕圣颜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早已被阿芙蓉侵蚀殆尽,犹如空壳一般。慕圣颜还想再用力,突然觉得双脚发软,犹如软泥一般瘫软而下,一蹶不起。 台下众人看得真切,这慕圣颜是自己将自己累倒,没想到京城里嚣张一时的慕圣颜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当真是银样蜡枪头。 慕府的几位侍从将慕圣颜从擂台上抬下,此轮胜出的夏如惠看着慕府离去的几人,抱拳一笑,悠然说了一句:“慕公子承让。” 随后几位上台挑战之人亦被夏如惠轻易打败,对于这位贺州夏家的二公子而言,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其余颇有武术功底的人还在观望,静待时机,更何况还有两日的武试,并不急于这一时,所谓风摧秀木水湍岸芷也是众人知道的道理,此时强出头,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京中如今鱼龙混杂,保不住有失势之人怀恨于心而暗中算计…… 于此同时,岳乔神情冷肃地看着擂台上发生的种种。母亲还在葬云崖控制之中,如今只能见机行事。自己的任务,便是为任飞除去其余的竞争,才能得阿芙信任。 稍稍等了片刻,还无挑战者上台,正在夏如惠得意之时,一袭俊逸的身影从台侧跃出,稳稳落于夏如惠身前,来者正是岳乔。 “岳大哥!”赵晴惊恐错愕地看着台上的岳乔,内心顿时翻腾不休。 赵诚并不知岳乔亦在京城,见到此番情形,心头也是大感疑惑不解,小声道:“岳兄为何也会在此?” 曹玉看见此时赵晴错愕伤怀的目光,顿时感觉心痛不已,听闻赵诚如此发问,便脱口而出,不屑地看着高台上的岳乔说道:“原以为是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超凡脱俗的大侠,看来和这些人没什么区别,还不是为了名利和这驸马的位子?” 曹玉此言戳中了赵晴内心的痛处,赵晴感觉心头绞痛,死死拽住胸前的衣襟,紧咬牙关,沉默不语。 曹玉自知失言,连忙惊慌失措,想要宽慰赵晴,却也不知如何说起。 …… 夏如惠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岳乔,有感于眼前之人的功法气息,相较之下,自己已经落于下乘。但夏如惠不甘就此认输,仍然故作大度地抱拳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岳乔。”岳乔抱拳回敬,语气冰冷而沉静。 夏如惠星眸微闪,冷冷说道:“那便请岳兄赐教了!”说罢,夏如惠长剑出鞘刺向岳乔。岳乔侧身闪过,随即手中长剑斩落,只见擂台上一道电光火石,夏如惠手中的家传宝剑被岳乔所执的干将剑齐齐斩断……还未等夏如惠意识到,岳乔身形一转,长剑顺势一横,剑尖已经点在了夏如惠的咽喉之处。此时胜负已分,岳乔冲夏如惠微微点头,缓缓将手中长剑放下。 但夏如惠不甘落败,突然几道细小的银光从夏如惠衣襟中飞出,刺向岳乔。岳乔不意这夏如惠竟会使出如此卑劣手段,随即旋身斩落这几道银光,却还是被一直毒针擦伤手臂。银针上的所淬剧毒如烈火之势渗入岳乔体内,与岳乔体内阿芙蓉之毒冲撞,就在那一瞬间,岳乔内心腾起的心魔邪火便将岳乔吞没。 岳乔此时双眸赤红,目若寒钉,让夏如惠不寒而栗,眼睁睁地看着岳乔手中的干将长剑向自己斩落,却失去了逃跑闪躲的力气。 突然杨综身影驰过,将岳乔这一击挡下,随即封住岳乔身上几处穴道,抑制其体内毒火蔓延扩散。杨综语气冷漠如冰,对一侧吓得动弹不得的夏如惠说道:“夏如惠,你为名门之后,却用毒针暗算,如此卑劣之举,当真是不可饶恕。但此处为皇庭别院,不能得见污秽之事,就暂且饶你一命。你即刻离开京城返回贺州,去你父亲那里自领惩罚!” 杨综语音落下,夏如惠叩头谢过,自觉无颜,也顾不得地上宝剑的断刃,连忙跑下台去,随即跑出园中,不见了踪影。 杨综命人将岳乔扶于一侧休憩,以为岳乔压制住体内魔障。岳乔稍稍睁开眼,看见杨综抱拳谢过。 岳乔抱拳谢过,“在下这些时日练功求成,故入了心魔,多谢杨将军及时出手相救。” 杨综早已知晓岳乔的身份和其身中阿芙蓉毒之事,但此时并不点破。杨综与沐谦都为流洲弟子,如今定风门虽然已解散,沐谦风律二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但杨综却继续留于京中,守护这皇城安宁。 杨综望着擂台之下,平静说道:“方才是夏如惠偷袭在先,岳乔虽然下手过重,但并未酿成大错。此番比试,是岳乔胜出,台下若有人要继续比试,还请上台比试。” 岳乔缓步来至台前,向众人抱拳行礼,静候下一个挑战之人。 第五十五章 武试(下) 赵诚察觉到此时懊恼的慕圣颜等人正向紫云园外走去,连忙吩咐身侧曹玉看好赵晴,而赵诚自己便小心尾随跟踪慕圣颜等人身后离开。 曹玉见赵诚离去,心头更是焦急,眼前的赵晴该如何劝慰才好?突然灵机一动,曹玉便向高台走去,沿着台阶缓缓走上擂台。 赵晴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无法阻止,她不解为何曹玉要上这擂台,他那几招,根本不是岳乔的对手,如此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赵晴感觉到心头的绞痛,转身黯然离去。 岳乔看见眼前神情自若的曹玉,稍稍抱拳,温和一笑,平静说道:“曹小兄弟,近可安好?” 曹玉连忙摆手,不屑地摇头,“别跟我称兄道弟,你可没福气与你这攀龙附凤的岳大侠攀朋友。” 岳乔抬了抬眉毛,淡然而笑,摇头问道:“如今曹小兄弟也来为这驸马之位,和我一样皆是为了要攀龙附凤,如今岂不是志同道合?” “岳乔,我自问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就是想来教训教训你这徒有其表的人一顿!为晴小姐出口恶气!”曹玉显得有几分心浮气躁,手中清锋尚未出鞘却已腾起凌然剑意。 岳乔感受到清锋剑的凌然之意,这剑气似曾相识一般……若是没有记错,这般剑气就如当年月棠身边所佩的那把清锋剑如出一辙!没错,正是月棠所佩的清锋,虽然眼前曹玉手中所持的长剑模样上与往日清锋已不一样,但那股清冷凌然自己绝不会认错。岳乔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曹玉手中的佩剑,这把剑曾为月棠的佩剑,后为聚窟洲何墨前辈所收回,昆仑一役之后,此剑便再无下落,难道与自己所持干将一样,被人重新寻回后得以重铸? 曹玉察觉到岳乔此刻神色的异样,但他却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手中佩剑,曹玉顺势拔出清锋,做出一个招架的动作,对岳乔喝道:“既然上了擂台,就不需你手下留情了!还不拔剑?!”说罢,便以一招白虹贯日向岳乔刺去。 曹玉习武时日尚浅,不论身法、功力皆属下乘,这清锋剑并非凡品,他自己尚不能运用自如,这一招白虹贯日曹玉虽然练了些时日,却也被岳乔轻松避开。 不论曹玉如何咄咄相逼,岳乔干将长剑始终未亮出,只是冷冷问道:“我问你,此剑,你从何处得来?!” 曹玉厉声回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也休要在这里故作君子,方才你对付夏如惠的暴戾凶悍又到哪去了?” 一侧观战的杨综亦已感受到曹玉手中佩剑的剑意,何墨师兄的佩剑,杨综决然不会认错,但此时自己尚不能点破,只能于一侧静心观察。 岳乔眼光扫过,突然察觉到台下的异样,方才还在人群中的赵晴,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岳乔一把扣住曹玉刺过来的手腕,厉声喝道:“赵晴去了何处?” 曹玉陡然一惊,挣脱被岳乔扣住的手腕,冲岳乔喝道:“还不是因为你这负心薄幸的混蛋!晴小姐伤心欲绝,不知道会不会做出傻事!”曹玉说罢连忙向台下冲去,人群中早已不见了赵晴的身影,曹玉冲开人群,向园外奔去。 岳乔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深邃清冷的目光注视着曹玉离去的方向。 此时,杨综吩咐几人暗中跟踪曹玉,随即转身向紫云楼走去。杨综来至紫云楼顶层,立于珠帘之外,躬身行礼,将方才得见何墨清锋佩剑之事呈报于贤妃。 昭平在屏风后远远听着母妃与帘外杨将军的对话,却恨自己听得不真切,而且总是断断续续的。 贤妃听完杨综的呈报,顿时内心喜不自禁,连忙问道:“曹玉多大的年岁?” “二十出头的模样。”杨综于帘外恭敬答道,“倒极有可能便是要寻之人。” 突然间,昭平听到提及曹玉的名字,心头猛然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慌忙从屏风后绕出来至堂中,连连向帘外的杨综询问道:“杨将军,你方才说曹玉怎么了?” 贤妃见突然冲出的昭平,不由责备道:“昭平,未经传唤,怎可擅自闯入?” 昭平不顾母亲的斥责,还是将心思放在曹玉身上,向杨综问道:“杨将军,可是那个叫曹玉的人闯了祸?” 贤妃听出女儿语气中的关切,颇有几分奇怪,叹声道:“你这莽撞性子,怕是又要让杨将军见笑了。这曹玉也并未犯事,不过本宫觉得此人倒是个不错的孩子,有意让他入选下一轮的比试。可惜,他却中途突然离开,杨将军觉得奇怪,故来汇报罢了。” 昭平听闻曹玉竟然也来应征,而且母妃有意让他过了这关武试,心头不由大喜过望,但又听闻这曹玉中途突然离开,也不由焦急愠怒,连忙向杨综吩咐道:“杨将军,那个叫曹玉的如此妄为,还请您尽快将他擒回。” 贤妃莞尔一笑,故意试探地问道:“昭平是想将他擒回问罪?这是否要治一个欺君大罪?” 昭平听闻贤妃此言,连忙摆手解释道:“母妃,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让他回来罢了,若是让外人知道母妃看中的人选竟然临阵脱逃岂不是让我们皇家毫无颜面?母妃也不要惩罚他,就跟先前说的,把他找回来让他安心参加下一轮比试就行。我堂堂公主都被禁足,把他抓回来也不算委屈,更何况,他既然上了擂台就该遵守这规矩。” 贤妃颔首而笑,对帘外静候命令的杨综说道:“杨将军也知晓该如何行事,你退下吧!” 杨综会意行礼,转身退下。 此时已近戌时,尚无人能是岳乔的敌手。杨综命人鸣鼓示意今日比试结束,随即来至高台之前,向台下众人说道:“今日比武,岳乔武艺超群,便是今日的胜出之人。戌时已到,今日武试结束,还请各位明日再来。” …… 此时的玄天观的丹房中,任飞依旧盘坐于一侧凝神调息,突然,原本平稳的气息出现一丝诡异的紊流,犹闪电之势从丹田处陡然而升,直冲头顶百汇。一口腥血从任飞喉中涌出,乌黑的鲜血溅射在四侧帷幔之上,尤为怖人。任飞顿觉头疼欲裂,颓然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等任飞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软榻之上。周幼薇立于一侧,关切地看着任飞,见其恢复些许意识,连忙吩咐人将新煨的药汤递上。 任飞吃力地支撑起身子,接过璇真递来的药汤,垂首谢过,“多谢观主费心。” 周幼薇温和点头释然而笑。 任飞将药汤饮尽,递与一侧伺候的璇真,颔首谢过。 周幼薇眉头微蹙,平静地问道:“你自幼入葬云崖,如今又冒险助我良多,岂非至自己于险境?” 任飞神色黯然,抱拳道:“实不相瞒,葬云崖之意是让我去争驸马之位。我来此的行踪也早被葬云崖察觉。” 周幼薇面露惊愕之色,稍稍摇头问道:“那为何他们还如此任你来去?” 任飞微微垂首,面露哀伤之色,缓缓说道:“我说此番是为骗取观主信任,以便在争夺驸马之位时能得观主相助。我这般说法,葬云崖也无从怀疑。” 周幼薇惊讶于方才任飞的话语,蹙眉凝思片刻,摇头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任飞仰面抱拳,神色极为诚恳,“因为在下无意欺骗观主。” 周幼薇双眸微垂,隐露些许忧愁之色,继而又摇头叹道:“我医术尚浅,还不足以为你祛除钩吻与阿芙蓉这两种奇毒。” 任飞点头道:“在下身上还中了另一种毒,已是命不久矣,观主无须自责。” “哦?竟然还有第三种毒?”周幼薇疑惑片刻。 任飞稍稍撩起左手衣袖,露出手臂上那条隐约可见的黑线。 周幼薇心中也猜到了几分,继而又问道:“这下毒之人,可是名为桃林仙?” 任飞点头道:“正是此人。我为葬云崖中人,与她多有误会。” 周幼薇轻松一笑,摇头叹罢:“这桃林仙如今还是这样喜欢捉弄人,这哪是什么奇毒?无非是她戏弄人的障眼法罢了。往日在酆都,若是有调皮的孩子不听管教,她便用这方法让孩子脸上长出些文字来,过些时日也就散了。” 任飞心头猛然一蹙,眼睑微微抖动着,却努力压制着此时心中的怒火,刻意垂首掩盖此时神情的异样。任飞此时气愤难忍,暗暗想到:可恨的家伙竟然如此戏弄,待我成事,定会让桃林仙尝试于此百倍的痛苦! 周幼薇微微侧头,问道:“你可是有何不适?” 任飞连忙抬头,故作释然轻松笑道:“无妨,不过是被桃林仙骗了这么久,有些哭笑不得罢了,让观主见笑了。” 周幼薇点头道:“今日是紫云园之选的首日,你不去参选,是否会引起葬云崖的不满?” 任飞摇头道:“我本来就无心于此,如今葬云崖若是问起,我便回答苦肉计不成,反而身中钩吻之毒,此番竞选已是力不从心。观主尽可放心,在下定不会连累玄天观,更何况葬云崖如今对玄天观也颇有顾忌,葬云崖希望借阿芙蓉操控人心,如今的形式与其期望仍然相距甚远,尚不会在京城中有太大动作。” 周幼薇摇头道:“你如今身处险境,竟然还在为玄天观担忧。当**来此处寻双亲而求取签文也并非说就毫无希望。” 任飞面露苦涩笑意,蹙眉轻叹道:“于葬云崖十余载,早已忘却亲情伦常,却不知周观主尽会对在下如此费心。在葬云崖的日子,当真是身不如死,连本家的姓名也差点忘记……” “你身体尚未康复,还请多休息,勿要思虑伤怀。贫道先行离开,不扰你休息,若有需要,告诉门外守候的观中弟子便可。”周幼薇点点头,缓步离去,几位女冠也紧随其后离开丹房。 第五十六章 会意 周幼薇离开丹房,来至后山那静雅别致的小园之内,于几丛花草前缓缓踱着步子。沈素素还是面露忧思,问道:“任飞此人,我总觉不妥。这次以身试药,怕只是苦肉计。” 周幼薇继而问道:“那他为何要如此做?若是为了驸马之位,他何必自损至此?” 沈素素蹙眉凝思,亦是摇头不解。 突然,一只符鸢翩然落下,停于周幼薇指尖。符鸢所记内容默入周幼薇脑海,周幼薇凝神沉思许久,缓缓将手中符鸢放出。 沈素素侧过头问道:“这人是何来历?” 周幼薇莞尔笑道:“是位少年侠士,于遏制阿芙蓉之事上助我良多。至于来历,我也并不清楚,他不说,我自然也不会问。但我知道此人绝非歹人,着实可信。” 沈素素听罢,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周幼薇小声问道:“是否又要说我容易轻信他人了?” 沈素素抿嘴浅笑,“至于此人是否可信,尚不好下定论。有机会得见,我自会仔细观察,倘若真不可信,再责备你‘容易轻信他人’也不迟。” 周幼薇笑容清雅,但眉宇间却始终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 此时曹玉已经追出紫云园有数里的路程,却始终不见赵晴的身影。曹玉内心焦急不安,草庐四周也寻不见,只好又折回京中慕圣颜府外,希望能见到赵诚的踪迹。曹玉叩门许久却也无人答应,便尝试从一侧院墙跃入。但是此时说也奇怪,往日里喧嚣热闹的慕府,此时却是被灰蒙蒙的死气阴霾笼罩着,没有半分声响,死寂得可怕。这院里院外仿若两重世界,外面还是白昼,这慕府中却是阴暗难辨。四周弥漫着诡异的臭气,让曹玉颇觉不适,才走几步,便感觉身前被一堵无形之墙阻挡而难以前行。 “晴小姐不见了,现在连诚公子也没了踪影,现在该如何是好?”曹玉暗自想到,此时内心已是极为不安,团紧的手里已经渗出层层冷汗。突然间,一阵劲风驰过,将曹玉四周雾气吹散殆尽,曹玉突然感觉被一人架住,还未及反应,便被迅速拖离此处险境。四周光影化为道道光线迅速远去。 正在曹玉错愕不解之际,双脚突然稳稳地落在硬地之上。曹玉稍稍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华丽庭院之中。 “曹玉,你手中的剑从何处得来?”杨综神色静肃,平静地问道。 曹玉循声望去,才发现眼前之人便是今日在紫云园中所见的怀化大将军杨综,曹玉不知为何杨综与岳乔都对自己手中的长剑如此在意,一时瞪大双目,却迟迟不回答。 杨综双眸凝水,缓缓说道:“你今日贸然闯入那处慕府,险些丧命,你可知晓?” 曹玉一时惊愕,连连摇头道:“我是为了寻人,并无它意。” 杨综摇头道:“若非你佩清锋剑在侧,那些妖邪才不能近身,我再问你,这清锋剑你从何处得来?” 曹玉听闻杨综竟然也知道此剑名为清锋,但口中却道:“还请大将军见谅,并非草民有意隐瞒此剑的来历,而是有约在先,我不想失信于人。” 杨综释然而笑,摇头叹道:“守信之人,当真可贵。你口音特别,不知家乡何处?” 曹玉点头道:“西域北庭。” 杨综心头猛然一震,眉头不禁蹙起,但方才那惊异的神情一闪而过,继而故作平静的笑道:“竟然是北庭?本将曾于北庭巡防驻守,山河齐秀壮丽,非中原能比。北庭昆仑山一带盛产白玉,京中富贾权贵皆不惜千金争相购之。” 曹玉听闻杨综夸自己的家乡,心头防备也放下大半,继而点头答道:“那当然,我家就在昆仑山脚下的白玉河旁。” 杨综双眸深邃凝碧,蹙眉沉吟道:“昆仑山、白玉河……果然!” 曹玉不知道杨综方才所言何意,不解问道:“今日多谢大将军搭救,但小民尚有急事在身,若是耽误,我担心会……” 杨综明白曹玉话中所指,继续说道:“你暂时不可离开。” 曹玉不解问道:“为何?事关人命,我必须去。” 杨综点头道:“你的武功能帮上多少,想必你自己心中也知晓。你这贸然前去,岂不是自寻死路?你要寻的人,我自会派人留意寻找。” “可是大将军……”曹玉还待辩驳。 杨综平静笑道:“曹玉,可是不相信本将?” “不是……是我若留在这里也怕是不会安心。”曹玉面露焦急的神色。 杨综语气缓而沉,说道:“你若不听本将的命令安心留在这里,我也不会为你去寻赵诚赵晴二人。” “原来……将军都知道这些?”曹玉眉头不展微露惊疑之色,他自然也明白,眼前之人的能力远超过自己万倍,但是让自己留在这里,却也难以安心。 杨综点头道:“偌大京城,我自然比你更加熟悉。是让我帮你,还是自己一意孤行冒险去寻找?如何权衡,还望曹玉你自己考虑。” 曹玉点头道:“将军打算留在下几日?” 杨综平静而笑,摇了摇头,“你听命行事便可,其余无须多问。” 曹玉拱手行礼,垂首应道:“草民听从将军安排,还望将军能尽快寻到他们。” 杨综点头道:“那位赵晴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 曹玉听闻杨综如此询问,瞬间感觉到脖颈赤红,急忙掩盖此时内心的窘迫不安,“并非……她……不是……那个……”曹玉断断续续地说着,连连摇头,却又欲言又止。 杨综眉头微蹙,稍稍颔首,“曹玉你今日既然上了武试的擂台,却又中途离去,如此藐视皇家威严实属重罪,实在不该饶恕。不过念你不知,所以从轻发落。” 曹玉咬紧嘴唇,迟疑问道:“将军要如何处置小民?” 杨综点头道:“明日紫云园武试第二日,你必须上台应试,以补今日之过。” 曹玉听闻此话,随即松下一口气来,原以为会受重罚,既然这样,明天索性再厚着脸皮上台,故意输了就行了。 杨综吩咐两侧羽林卫不可松懈守备,继而又对曹玉说道:“这里是紫云园内,明日需你上场之时自会有人来传话,本将已命人去寻赵诚赵晴二人下落,你于此处安心等候。” 曹玉拱手行礼,低声应道:“小民明白了。” …… 杨综走出园外,一侧守候的羽林右统领李芮问道:“你曾言在京中曾见过两次曹玉?究竟是何缘由,细细说来,此事事关重大,你不可有半分隐瞒。” 李芮抱拳行礼,恭敬说道:“属下有两次见过曹玉,一次是那日护送公主从玄天观返回皇宫,路上偶遇曹玉,公主吩咐我们暗中保护,自己却去找曹玉说上了好些话,具体内容,属下并不知晓。之后公主命属下与王其暗中跟随曹玉,属下二人跟踪至郊外芙蓉江畔便陷入了高人所布的迷障之中,随后几经辗转才得以脱身。第二次,是属下于京中巡防之时偶尔遇见,月蝶斋的齐如之觊觎曹玉身上所带的那枚白玉山子而存心诬告。” 杨综点头思虑片刻,继而问道:“依你看,公主与这曹玉可算熟识?” 李芮恭敬答道:“此番属下不敢妄断,但公主对这位曹玉,的确关照颇多。” 杨综阖目悦然而笑,点头道:“本将知道了,如今尚有一事要安排于你。” 李芮抱拳领命,“请将军吩咐。” “明日武试,你选一合适人适时上擂台挑战,需撑到戌时之前一刻,适时我会让曹玉上台比武,你选中的那人需输给曹玉,但切记要做得滴水不漏,勿要惹人口舌。”杨综面露得意之色。 李芮领会杨综之意,点头道:“羽林卫中的王其尚未娶妻符合此番应征条件,且武功不弱,自可当得此任。” “你尽快吩咐下去,切记要做滴水不漏。”杨综摆手,示意李芮退下。 李芮抱拳领命退下。 第五十七章 暗助 慕圣颜的府外的一丛草丛里,五个石灵将身子藏在草丛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草丛外来往的人。 几个石灵神神秘秘地小声嘀咕着,时不时还停下来留神四周的动静。 “曹玉说寻不到晴小姐了,我们一直留在草庐里也没察觉晴小姐回来。你说晴小姐去了哪?”青琅努力地学着人的模样摆出一副皱眉的样子。 花岗岩摇头道:“曹玉又折回慕圣颜的家里说要去寻赵诚……我们应该阻止他的,现在麻烦大了,赵诚赵晴不见了,曹玉也没了踪影。” 白石英接过话来,“我有件事一直好奇,曹玉的那把剑我总觉得见过似的,却又想不起来是何时见过。” “啊!对对,我也觉得熟悉来着……那个,哎呀,我也想不起来了。”白云母在一旁不住跳着脚。 石钟乳连忙附和道:“我想到了,却又不敢说……因为实在不可能。” 花岗岩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和我想到一样了?” 几个石灵面面相觑,突然异口同声地喊道:“清锋!” “不会……清锋剑模样不是这样。” “但剑意相同,清锋剑若是在昆仑山毁去,剑心残片被人寻来重铸亦是有可能的。” “但怎么会落在曹玉手里?听闻曹玉拜了桃林仙为师,莫不是桃林仙给他的?” “不会吧?桃林仙什么时候对重铸宝剑有兴趣了?假如她真的寻得清锋剑,又怎会不交给何月棠,而给曹玉?” “难道曹玉就是……” “不应该吧……” “怎么不可能?曹玉今年正好二十……” “这么说来,他就是何楚庭?可是不该啊,若是桃林仙寻到了何楚庭,为何不将这事情告诉何月棠?” “哎,我们哪知道?只能问桃林仙了,如今他们三个都没了踪迹,只能赶快让桃林仙回来,我们几个修行低微,在这京城里也不好行事啊。” “桃林仙要事知道我们把他们三个都弄丢了,会不会大发雷霆?把我们做成五石散?” 此言一出,几个石灵被吓得面如土色,并非他们想起桃林仙动怒的模样便不寒而栗浑身哆嗦……这桃林仙,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若动了真怒,那几个修为尚低的石灵可受不了。这次祸事不小,但若不及时通知,怕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几个石灵陷入沉思,过了片刻青琅才打破沉默,“五石散就五石散了,除了请桃林仙来,如今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若是他们真的出了事情,我们就算变成五石散也弥补不了这过错。” 石灵们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默默点头。 青琅以法术化出一只传信的鸟雀,从草丛里振翅飞去。 青琅望着几个石灵,点头道:“这信鸟要寻到桃林仙还要几日,我们也莫要耽误了。如今线索只能从慕圣颜住的地方入手了,事不宜迟,赶快进去。” 石灵穿过身侧院墙,随即消失无影,只留墙外那丛秋草的微微瑟动。 …… 是日深夜,曹玉并未歇下,心头的不安始终萦绕不散,让他难以入眠、辗转反侧。 突然曹玉感觉背后疼痛,似被一物击中。曹玉从方才的恍惚间回过神,拾起身旁方才击中自己的物品,却错愕发现又是一枚金弹珠。 突然一旁传来昭平的笑声,曹玉循声望去,只见昭平身穿华裳,云髻高耸,与往日两次所见的男装模样大为不同,美得让曹玉半晌说不出话来? 昭平调皮地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金弹珠,略略歪着头看着曹玉一副惊愕的模样,“怎么?不认识我了?” 曹玉回过神来,“昭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能避开门外那么多侍卫?”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我何必要避开侍卫?我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他们都不敢拦我。”昭平掩面而笑,用狡黠的目光看着曹玉问道:“你不是一向自负清高么?还三番两次对我无礼,这次居然跑来选驸马?” “我才不稀罕什么驸马,我今日上去,就是向教训教训那个人。”曹玉双手环抱,眼神却并未注视昭平,心中仍然挂念着赵晴的下落。 昭平抚掌大笑,“那个叫岳乔的得罪你了?” 曹玉摇头道:“不是,是他让我一个朋友伤心了。” “为何?”昭平不解地看着曹玉。 曹玉沉默片刻,才说道:“不说也罢,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昭平点头道:“你那个朋友是个女子,她痴心岳乔,但这岳乔今日却上了擂台比武?所以你想教训他?误打误撞地跑了上来?” 曹玉点点头,却并不多言。 昭平蹙了蹙眉头,叹道:“你对你的朋友真好。呵呵,我们也见了好几次,也算不打不相识,我算不算你的朋友呢?” 曹玉错愕地看着昭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昭平此时却丝毫没介意曹玉方才的迟疑,从怀里取出一只凤鸣管放在手里,凤鸣管无风自鸣,犹如鸾凤啼鸣。昭平小声道:“很少有人能陪我说话,我闲来闷的时候,便只好拿这只凤鸣管解闷了。” 曹玉听闻凤鸣管之名,好奇问道:“这便是凤鸣管?那你可否卖给我?” 曹玉的一番话让昭平有些哭笑不得,昭平故作不悦地将凤鸣管收入怀中,摇头道:“这可是新罗进贡的东西,皇宫里都没几件。” 曹玉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山子,递与昭平的面前,“我身上银钱不多,但这山子是稀有的珍宝,用这个来换凤鸣管,如何?” 昭平故作深沉凝思片刻,“听李芮和王其说起,你在京中四处打听凤鸣管,还险些惹上官司。这凤鸣管虽然精巧,但也只是紫竹的材质,你竟然如此费心?要凤鸣管不是不行,但是你得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我那个朋友喜欢凤鸣管,她跟我提过几次。不过这在京中的确难觅,所以才希望姑娘能成全。”曹玉眉头紧锁,语气恳求。 昭平听闻此言,破带不悦的语气说道:“这朋友和你方才提及的那个朋友想必是同一人吧?你对她这么好?呵,如果是你想要,我将这送给你都无妨,可是你是为别的女子求的,那就休想了!”昭平说罢,怒而转身离去。 …… 第二日的紫云园,依旧齐聚了众多应选之人。与昨日大家观望的态度不同,今日许多人显然已经按耐不住。 几场比试下来,失败者颓然离去,台上得胜者欣然自喜。昭平站在紫云楼上向擂台处望去,眼神焦急。 此时,王其突然从一侧跃上擂台,还不出十招,便将方才的胜者打到在地。其余又有十余个挑战者同时跃上台来,擂台上顿时混战成一片。面对眼前之景,杨综并未阻止,而是欣然自得地于擂台一侧品茗观望。 王其为御林军卫,武功身手自然非寻常习武者能比,方才那些人虽然人多势众,但却各怀心思,各自之间亦是争斗不休,不过一刻的功夫,胜负便已明显。那些落败之人,悻悻下台。 此时距戌时尚有一刻,王其立于台上,抱拳问道:“还有何人愿意上台与在下切磋武艺?” 台下众人低头私语,却并未见再有人挑战。 此时,曹玉从一侧台阶缓步走上,但此时的曹玉全然没有半分神采。 台下立刻有人非议道:“这人昨天不是比了的么?今天怎么还敢上去?” 杨综听闻台下言论,便来至台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昨日曹玉与岳乔比试中途离去,他们二人间并未分出胜负。更何况,此番武试,只要敢上这擂台,便有资格挑战,与昨日是否比试并无关系。” 杨综说罢,扬手示意二人比武开始。 曹玉面色颓然,没有太多心思在这比武之上,迟疑片刻才亮出清锋长刃。突然间,曹玉感觉手腕一紧,那清锋剑犹如自己得了灵性那般,连连向王其进攻。 王其几番招架之时震惊于眼前曹玉的功夫竟然如此突飞猛进,与往日所见全然不同。曹玉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整个身子已经不受了控制,仿佛有人扣住自己的手腕代自己使出剑招。曹玉此番在台上身形变幻极快,仿若乘风踏云。 坐于一旁的杨综愕然心惊,眼前的曹玉所使用的招数,正是聚窟洲的功夫无疑。 王其原本就是要故意输给曹玉,如今见曹玉功夫竟然如此了得,自己也省去了许多麻烦,故意露出一点纰漏,随即败下阵来。 王其抱拳认输,向曹玉笑道:“曹小兄弟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曹玉此时才觉手腕一松,手中的清锋剑又恢复了以往沉寂的模样。曹玉气喘吁吁地看着王其,心想这人怎么输了还这么开心,口中忙说道:“兄台误会了,我根本不想赢,是这剑着了魔。” 王其摇头释然而笑,抱拳拜别,从一侧跃下台去。 此时令官宣令,戌时已到,今日比试胜者便是曹玉,请其余诸位明日再来武试应选。 此时台下众人纷纷散去,台上的曹玉神色愕然,全然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待众人散去,杨综来至曹玉身后,缓缓说道:“赵诚与赵晴的下落我会尽快查出,你今日既然赢了比试,便安心居于此地,等候消息。” 第五十八章 真假难辨 夜晚时分,曹玉怅然看着桌上那柄清锋剑,摇头道:“这下被你害惨了,更脱不了身了。【。!晴小姐和诚公子还是没有半点消息……现在该如何是好?” 桌上的清锋剑微微闪烁银光,似对曹玉方才之言若有所感。 “既来之则安之。”曹玉隐约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回旋,似从清锋传来。 曹玉环顾四周,除却满园萧萧树叶,也无其它。 曹玉摇头道:“怎样才能安得下来?神秘师父,既然你也认了我这徒儿,为何还要害我?” 清锋剑的辉光渐渐淡去,屋子里只有曹玉一人自言自语。 已是驸马甄选的第三日,清晨时分的玄天观的云华殿,周幼薇身着水田道袍盘腿端坐于蒲团之上,始终挥之不去秀额长眉间的淡淡愁思。 殿外弟子传话,任飞此时正于门外求见。 周幼薇微微睁开双眸,点头示意将任飞带入。 任飞随弟子步入云华殿,恭敬行礼,“周观主。” 周幼薇缓缓站起身,和悦一笑,稍稍颔首问道:“看你的气色也好了许多,贫道甚为宽慰。” 任飞点头道:“这几日多谢观主收留,但在下身为男子不便久留观中,今日是来向周观主辞行。” 周幼薇语气温和而平静,“如此也好,我也不便再留你,不过你心肺受损,还需用心调理。” “多谢周观主。不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与否。”任飞笑容谦虚温和,刻意避开周幼薇的目光。 “但说无妨,任公子勿须见外。”周幼薇缓步从石阶上走下,来至殿内的莲池一侧。 任飞眉头不展,神色略显纠葛,像是要抚平内心纷乱的思绪,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任飞从胸前衣襟中取出一枚温润玉佩,团握于手中,轻声道:“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之物,我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无颜面面对双亲……我今日离去后,希望将此物交予周观主,希望此物能留在观中,而不再受污浊侵染。” 周幼薇似心有感触,眉头稍稍一动,来至任飞身前,接过那枚玉佩。玉佩上赫然写着“楚庭”二字! 难以置信的神情凝固在周幼薇的面容上,眼神里的惊讶与迟疑。 “这枚玉佩……任飞并非你的姓名?”周幼薇的声音带着颤抖。 任飞努力用悲痛表情掩盖此时内心的狂喜,垂首将玉佩递呈于周幼薇身前,泣声道:“自幼被任家夫妇收养,养父养母对我很好。后来遭逢天灾,养父母双双离世,我当时尚且年幼,为求一顿饱饭,而沦入了葬云崖门下。” 周幼薇从任飞手中接过此枚玉佩,听罢任飞此言,周幼薇阖上双眸,两行清泪不住从微微颤抖的眼帘底下滑落。 任飞神色哀恸,仰面小声问道:“周观主,可是在下此番请求过分?在下心中也明白,作恶太多,这玉佩跟着我定然沾染了许多浊气污秽,玄天观为清净之地,在下所请,的确过分了。” 周幼薇悠然轻叹:“你勿要误会,敢问一句,你的本家可是姓何?” 任飞故作错愕难解的神情久久凝望着此时周幼薇难以平静的面容,“周观主如何知晓?在下从未将本家姓名之事告知任何人。” 周幼薇蹙眉摇头,久久不语,沉默片刻继而说道:“今###离去后,有何打算?” 任飞面露伤怀,平静答道:“入了葬云崖,我也没有太多选择。今日是紫云园武试的最后一日,我需去比试。” “你要去紫云园应选?” 任飞点头道:“是,我已经想好,今日比试会故意落败,葬云崖若要问罪,我也坦然了。在葬云崖偷生十数年,早已是万劫不复,能求死,也算是解脱。” 周幼薇摇头道:“不可!你今日比试,一定要赢!” “为何?”任飞故作不解。 周幼薇摇头道:“倘若身死,便真无改变的余地。若想弥补以前过错,必须活下去。” 任飞错愕不已,语气似有哽咽。 周幼薇点头道:“你今日安心应试,若是此时身死,你可觉得值得?以你的武功修为这轮武试应当不难,若是今###故意认输,葬云崖又怎会容得下你?” 任飞眼神期盼,不解问道:“周观主为何要对在下如此仁厚?” 周幼薇摇头叹息,眉间始终不展,“我会帮你解开心结,但你也勿要轻言放弃,今日武试之后,再商量下一步对策。现在时辰不早,若是再耽误,葬云崖定会怀疑,你快去吧!” 任飞抱拳行礼道别,转身离去。 …… 紫云园的紫云楼之上,贤妃周雪倩不解地看着手中那枚刻有楚庭二字的玉佩,亦是惊异万分,连连摇头道:“这玉佩……当真是何楚庭之物?” 周幼薇点头道:“的确如此。我曾见月棠身侧配有一只玉质一样的玉佩,此玉玉质绝非人间能寻,我不会认错。” 贤妃将玉佩托于掌心,阖目沉思道:“如今也奇了,紫云园中正有一事要告知于你。有个名为曹玉的人手执清锋剑,且习得聚窟洲的武功……” 周幼薇长眉凝蹙,疑虑难解,“竟有此事?” 贤妃微微点头,神色凝重,继而缓缓说道:“杨综也查过这曹玉的来历,他为北庭人氏,居于昆仑山下白玉河旁的一处名为墨玉村的绿洲。今晨杨综呈报,曹玉年岁的确与何楚庭相合,从墨玉村探听来的消息,他自幼父亲过世,便一直与祖父生活,靠采玉为生,不过他祖父前些时日已经过世,听当地民众说起,他尚有一伯父于中原定居,只是此人暂时未有消息,尚需一些时日打听。” 周幼薇蹙眉凝思,点头道:“先不论这曹玉身份,清锋剑重现于世之事非同寻常。” 贤妃继而说道:“杨综为海外流洲的弟子,他已传信与其师兄沐谦,沐谦亦不知清锋现世一事。如今,居于人间的聚窟洲弟子也只有家兄与风律二人,家兄于江都家中打理家业,并未授徒。而风律所传弟子之中,也并无曹玉。姐姐,你占卜之术可否辨别真假?” 周幼薇面色凝重,“画卦台所传的占卜之法能占凶吉,且也无法去伪存真,且我修行时日尚短,还不能窥破天机。我听闻海外长洲罗浮山门下所传占卜之术能预测未来,只可惜此类占卜术于元神损耗极大,二十年方能一用。” 贤妃摇头道:“当日苦于无何楚庭踪迹下落,今朝却真假难辨。” 周幼薇柔声宽慰:“贤妃勿须烦扰,卦象中言,暗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翻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潜龙藏隐,万事待时,自可光明。我们切勿乱了阵脚,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静待时机,真假便能分明。” -, 第五十九章 毁 第三日的比武,毫无疑问自然是任飞胜出。 如今三位胜者,均已选出,其余落败之人,也都失望散去。 …… 嚣张一时的慕圣颜等人,在第一日的紫云园比武落败后,便没有了踪迹,连这往日喧嚣吵杂的慕府,却已经被诡异的死气笼罩,让旁人不敢靠近。 …… 葬云崖的阿芙蓉花海绵延无际,诡异惑心的幽香浮动其间。赵晴静静卧于这绵延花海中,气息变得细若游丝漂浮不定。 阿芙飘逸的身影又呈现于这花海之间,依旧妩媚妖冶。但细长的眉眼里闪烁着凌厉的寒意。 赵晴在恍惚间微微睁开双眼,感觉头疼欲裂,任然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四周阿芙蓉的诡秘幽香让她觉得胸口愈发沉闷压抑,喘不过气来。 阿芙来至赵晴身侧,半蹲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赵晴虚弱的面庞,悠然轻叹道:“倒算个清秀的女子,如此倒也是可惜了。” 赵晴此时口不能言,惊恐的双眼看着阿芙绝艳而鬼厉的面庞。 阿芙用冰凉地手腕轻抚着赵晴鬓边脸颊,此时的笑容愈加诡谲阴毒。阿芙从头上拔下一只金簪,金簪锋利的一端突然从赵晴雪肤上划过,留下一道恐怖的血痕。 赵晴强忍着剧痛,紧紧闭住双眼,眼睑不住地颤抖着。痛苦的眼泪从赵晴眼角不住滑落,混杂着脸颊上渗出的温热鲜血滴落在身侧的土壤里缓缓沁开。 阿芙的笑声更加凄厉,锋利的目光注视着赵晴痛苦的面容,继而缓缓说道:“鲜血殷红肤如凝脂,这白雪红梅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这红梅少了些,再多上几朵,便更加美艳动人。”阿芙语音刚落,随即又将簪尖划过赵晴的面颊,留下数道深及白骨的恐怖伤痕。 赵晴因疼痛和痛苦已经晕厥过去,血泪在原本秀丽的面容上凝结成黑色的血块,恐怖骇人。 任飞的身影逐渐呈现于这迷离花海之中,嗜血的本能让任飞嗅到了从花海中弥散开来的那股血腥之气。 阿芙察觉到任飞的靠近,冷冷斜过眼,看着任飞有些惊惶无措的面容,阿芙的笑容依旧阴狠鬼厉让妩媚的面庞扭曲到了极致。 任飞不敢直视此时阿芙诡异的面容,刻意垂面恭敬抱拳道:“主上,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周幼薇如今也相信我就是何楚庭,这驸马的位子已是囊中之物。” 阿芙将手中沾满血肉的金簪抛下,丢弃在已经昏厥的赵晴身侧。此时阿芙僵硬的面容微微**般笑了笑,锋利如冰的目光冷冷扫过任飞,让人不寒而栗。阿芙摇头轻叹,轻捋唇边发丝,不经意间将手上的血迹蹭在唇边,这抹血红让阿芙此时的面容显得更加鬼厉阴森。 “知道了。”阿芙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漠决绝,“这个女子便由你打发了!” 任飞顺着阿芙手指方向看去,看见草丛里那女子血肉模糊的面容,不禁微微一颤,小声问道:“敢问主上,这女子是何人?让您如此动怒。” 阿芙哂笑一声,“此人你也识得,便是那金玉城的小姐赵晴。” 赵晴……任飞听闻眼前之人竟是赵晴,心头不禁大骇,暗自心痛想到:可惜了这样一位美人,如今的模样还真是生不如死。 阿芙不耐烦地吩咐道:“你带这丑女退下,往后若无大事不可轻易来葬云崖,如今形势严峻,若是让人察觉你的行踪,恐对葬云崖不利。” “属下遵命。”任飞极为恭敬,领命将已经不省人事的赵晴带离。 …… 玄天观外,正在打扫落叶的女冠察觉到一侧的草丛里些许异动,好奇地拨开那丛杂乱的秋草。 女冠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只见那枯黄荒草丛中半掩着一个人的身子,那人面上血肉模糊不辨面目,极为恐怖骇人。几位玄天观的女弟子站在荒草一侧惊恐地看着草丛里那人,却又不敢走近。 周幼薇听闻弟子禀报,连忙来至观外,吩咐弟子将已丧失神识的赵晴抬入观内休养。 恍惚间,昏迷中的赵晴感觉脸上的伤口时而犹如火烧时而却犹如冰刺,但此时却被梦魇缠身,难以清醒。突然间,听闻钟磬声响,让缠绕于赵晴身侧的恐怖梦魇瞬息退去。 赵晴猛然立起身子,一声咳嗽,将喉咙中的瘀血咳出后,身子又瘫软在这软榻上。 周幼薇小心地将疗伤的草药敷在赵晴骇人的伤口上,看见眼前女子伤得如此之重,心中极其不忍。 “敢问你姓名为何,家住何处?”周幼薇见赵晴醒来,小声问道。 “我……”赵晴努力睁开眼睛,此时她的喉咙干哑疼痛,刚说一句,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粗糙如老妇。赵晴原以为一切只是噩梦,却不料醒来之时,才发现一切都是真实。如此大的变故让这个异常坚强的女子变得极其脆弱,红肿不堪的眼睛里又渗出两行血泪来。 周幼薇不忍见此情景,微微侧过脸,暗自垂泪。周幼薇虽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但从她身形和手臂上的肌肤也能看出,这位可怜人也不过是个不过二十的曼妙女子,却又遭逢如此变故。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万万承受不住。过了片刻,周幼薇才又问起,“你为何会在玄天观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晴止住泪水,微微睁开迷离涣散的双眸,眼神一动不动地直直望着床头垂下的流苏,仿佛没有了半点活气。 “葬云崖……”赵晴努力从嘶哑的喉咙里说出这几个字,她在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葬云崖三个字,至于其它却又一概不知。 周幼薇神色冷肃,默默地重复着葬云崖三个字,眼中隐现恨意,“又是葬云崖……你可知葬云崖位于何处方位?如何来去?” 赵晴疲累地摇了摇头,眼中泪水又止不住流下,冲开了两侧刚刚敷上的药膏。 周幼薇痛心不已,怜惜地看着赵晴,小心地为她擦拭着眼角泪水,以免又刺激那些刚刚止血的伤口。 赵晴咬着已经泛白的嘴唇,强忍着剧痛,浑身不住地抽搐颤抖着。 “你安心休息,勿要多想。这样伤势才恢复得快,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周幼薇低声宽慰,但她也知道自己亦是无能为力,只能让眼前这位可怜人稍稍好受一些。 周幼薇缓步走出屋外,小心阖上房门,看到了一侧静静守候的沈素素。 沈素素面色凝重,摇头道:“那姑娘的伤势我看过了,葬云崖下手竟然如此狠毒,倒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周幼薇双眉紧蹙,神色黯然,“葬云崖行事如此狠辣,若是还放任不管,终究会酿成大祸。” 沈素素会意点头,“他们此番来京意在驸马之位,如今初试已过,马上就是再选。若不能在此之前将葬云崖连根除掉,那祸患无尽啊!” 周幼薇沉吟片刻,蹙眉凝望远方聚散飘渺的浮云,点头道:“阿芙蓉之事已经弄得人间祸乱四起,如今若不一搏,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 杨综近日也多在慕圣颜的府内外排查搜索,这慕府之中被阴森妖气笼罩,这妖气能蛊惑人心,寻常修为的人若是误闯便会入了心魔。杨综命令其余众人于府外守候,自己一人冒险入这慕府内仔细搜查。 杨综来至温泉房外,此间的烟雾比外间更甚,似有几分不寻常。 果然,这里的妖气烟雾便是从此间弥散而开。杨综掩住口鼻屏息凝神,口中默念咒诀破除眼前妖术迷障。 朦胧间,一扇虚掩之门出现于这迷离烟雾之中,杨综丝毫未有慌乱,神色依旧平静冷肃,缓步走入这迷雾深处。 此处是一处由法术辟出的空间罅隙,混沌一片,不辨景物。 杨综小心的迈着步子,脚下的枯死而去的阿芙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此时,天际里传来诡异而凄厉的笑声,余音在这空洞的幻境里回荡。杨综默念离火之咒,驱散四周烟气,将眼前幻术迷障焚尽,露出了此间的真容。 第六十章 脱险 慕圣颜的身子直立地站在这荒芜的枯原之间,已经风干为枯树枝的模样,一阵鬼风拂过,慕圣颜已经干枯的关节发出咯咯声响。只听咔嚓一声,慕圣颜的干尸应声而碎,化为齑粉随风而散去。慕圣颜已经毫无利用价值,葬云崖便让这个无用的棋子葬身此间幻境。若不是杨综闯入,这毁尸灭迹的方式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杨综冷眼注视着眼前这鬼厉渗人的一幕,轻缓地迈着步子,向四周仔细搜寻着。草丛间传来几声异动,杨综循声望去,发现那丛霜白的枯草之下有一只昏昏欲睡神志不清的石灵青琅玕。杨综将那只青琅玕托于手掌之上,为其将周身的污浊烟气驱散。青琅玕片刻后才稍稍回过神,猛然惊醒定睛望着杨综,愣住半晌。 杨综点头问道:“我曾去过酆都的甘露境,识得你。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其余石灵呢?” 青琅玕头脑还是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思索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杨综杨将军?” 杨综神色凌然,点头道:“正是。” 青琅玕努力整理着此时纷乱繁杂的思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几个要寻赵诚和赵晴的下落,来到慕圣颜府上之后,便落入了这处迷阵。我与它们几个进来没多久便失散了。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周身的灵慧力气都快流失殆尽一样。” 杨综将青琅玕放在怀里,举目向四周望去,“这迷阵有多处裂口缝隙,我们仔细搜寻其余的通途小径,他们几个应当还被困于此处。” …… 此处,迷阵的另一个角落缝隙中,黄沙漫天,分外落寞孤寂。 此间死寂得可怕,风拂衰草发出的细琐之声让此地的死寂更添一分诡异孤寂。赵诚靠在一处岩石之侧,双眼紧闭、面容毫无血色。水蓝紧紧依偎在赵诚身边护住赵诚的心脉,用毕生法力为赵诚留住他体内的余温和魂魄不散去。 郑书麒斜靠在一侧嶙峋怖人的赤色岩石旁边,以手中长剑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微睁双眼吃力地望着水蓝与赵诚,吃力地问道:“女妖,你几百年的修行在这里也只能维持他几个时辰魂魄不散,你这么做当真值得?” 水蓝并不抬头开郑书麒,只是淡然笑了笑,疲累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屑的嘲弄,“你为了擒我回去问罪,也误入了这迷阵。倘若你的性命也耗在这里,可否值得?” 郑书麒自嘲般苦笑了几声,摇头叹道:“呵,为了擒住你,我也是不惜一切代价,可惜我未料到,你这害人的女妖在这个时候所想的竟然是救人……” 随着水蓝灵力不断流入赵诚体内,水蓝脸上的血色也逐渐褪尽,白皙的皮肤逐渐呈现半透明的模样。 郑书麒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缓步在四周搜寻线索,看看有无逃脱的可能。在一处岩石之下,郑书麒察觉到这岩缝之处的灵力波动,想必此处便是这迷阵的破绽所在,但以自己现在仅存的功力,即便发现了破绽所在,但也是力不从心,根本不足以打破此间幻境。 郑书麒回头看见之时,水蓝此时整个身子已经犹如水波般透明。郑书麒心头不禁大骇:这个女妖竟然如此痴情,往日里对水蓝的憎恶,此时竟然已经淡去了大半。郑书麒看着水蓝此时疲累虚弱的双眼,点头颔首说道:“前方一处岩石之下,我察觉到了灵力波动,兴许那里便是破绽所在。但我一人功力着实有限,你需助我。” 水蓝用尽最后的力气冲郑书麒勉强笑了笑,此时水蓝透明的面容上却多了几分释然和欣慰,水蓝的声音细若游丝,“郑道长,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 “你……还想作甚?”郑书麒听闻水蓝谈及交易之事,心头不禁警觉起来。 水蓝苦涩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屑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郑道长不必如此提防,如今的我还能生出什么祸事来?我愿意将内丹赠与你修炼,助你功力增长百年,但你需发誓,要将赵诚带离险境。” 郑书麒双眼微怔,望着水蓝虚弱却又坚定的面容,却不知如何回答。 水蓝看出郑书麒的疑虑所在,继而云淡风轻般笑了笑,低声说道:“内丹是我自愿赠与,并非你强夺而去……你若枉死于此,怎能心甘?我将内丹赠与你,加上你先前的修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郑书麒双眸凌然,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水蓝得郑书麒承诺,笑容变得轻松释然许多,点头道:“你为了擒我回山问罪,不惜以身犯险。我知晓你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相信你也一定是遵守诺言之人。赵诚并不知晓我跟随他走入此地的事情,这件事后你也勿要在他面前提及我的事情,该忘了就忘了吧。” 郑书麒神色有几分黯然,摇头问道:“你为他耗费数百年的修为和自身性命,你却不希望让他知道?这又是为何?” 水蓝的身子愈来愈透明单薄,浅浅一笑,“他生性善良仁厚,若是知道这些的话怕是又会自责。既然他不知道我一直跟随他,也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更何况,他是清明之士,和我这样一个身负数条人命的女妖扯上关系也并非好事。水蓝这请求并不过分,还望郑道长玉成。” 郑书麒微微垂头,眼神似有几分黯然,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不在赵诚面前提及此事,也不会告诉他你一直跟随保护他。” 水蓝疲累地释然而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内丹打入郑书麒的印堂,而此时水蓝脸上仅存的浅淡笑意犹如余霞,纤弱的身影也如水波逐渐荡开散去。 郑书麒将赵诚负在身后,以自身法力维持着赵诚的气息,向那处灵力起伏之处走去。来至岩石一侧,郑书麒将背后赵诚缓缓放下。郑书麒双目凌然,,口中默念咒术心诀,将功力贯于剑锋向那灵力起伏波动之点直直刺去。 一道强光从那道被剑锋刺破的裂口透入,四周景物犹如冰裂之势,裂纹迅速扩散开去,整个迷阵呈现天崩之势。骤然一声巨响,那幻境应声而破,化为万道流星碎片陨落如雨。 郑书麒以法力护住昏迷不醒的赵诚,不让这漫天流星火雨伤及赵诚。片刻之后,巨响渐渐平息,四周又呈现出一片荒芜的草原之象。郑书麒骇然一惊,方才竟然是幻中之幻,自己不过破除了第一重,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更加凶险。 正在郑书麒愁眉不展之时,突然几个石灵从脚边跃出,惊讶地看着郑书麒和赵诚,连忙唤道:“哎哎,你这个臭道士怎么也在?” 郑书麒眉头紧蹙,问道:“你们竟然也在此处?可有出去之法?” 白石英摇头道:“我们也被困在这里,正在搜寻出去的门路,突然发现这里灵力震荡就跑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 郑书麒看着几个已经精疲力尽的石灵,不解地询问道:“怎么只有四个?还有一个青琅玕在何处?” 石钟乳面露忧思,低声道:“我们也在四处寻它的下落,希望这家伙没事。” “噤声!”郑书麒察觉到远处的异样,冷眼警惕地注视着远处隐隐呈现的人影。那人影逐渐清晰,正是怀化将军杨综。 杨综来至几人身侧,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赵诚,还有一旁跳跃不停的石灵,向郑书麒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来。” 郑书麒将赵诚背上,立刻随杨综离开此处险境。几个石灵会意,连忙跟上,从杨综辟出的缝隙逃离这处险境。 第六十一章 小院 众人脱离方才的迷幻险境之后,便随杨综来至京城西郊外的一处石屋,郑书麒将昏迷不醒的赵诚安置于房内软榻之上。 杨综示意郑书麒退后一步说话。郑书麒随杨综来至一丛秋菊繁茂的小径,恭敬抱拳谢过:“在下桐柏山清虚观郑书麒,多谢将军相救。” 杨综微微扬手,平静一笑,继而又问道:“你为何出现在那里?” 郑书麒抱拳恭敬说道:“在下为了除妖,而误入彼处。” “那幻境中你可见过一位名为赵晴的人间女子?”杨综双眉紧锁,心头仍然疑窦丛生。 郑书麒摇头道:“除却今日出来的几人,也只有一个女妖,不过她已经身死。在下并未见过那位叫做赵晴的凡间女子。” 杨综顿时一把扣住郑书麒的手腕,杨综双眼如炬紧紧盯住郑书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既然为桐柏山清虚观门下,为何身上沾染妖气?你说你为除妖而误入迷阵,你说的那女妖既然已经身死,是否是你所为?为的是强夺内丹以增自身功力?” 郑书麒神色黯然摇头道:“事情原由并非如此,还望将军能听在下解释。” 杨综松开扣住郑书麒的手腕,点头道:“你说。” 郑书麒微微颔首,将幻境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皆告知杨综。 杨综听罢郑书麒说述,原本紧锁的眉头中又添了几分怅然神伤,悠然叹道:“竟然有如此痴情之妖,倒显得凡间许多人的浅淡薄情了。” 郑书麒点头道:“此浮萍女妖在扶凤有几桩命案,但如今却为情而死,令人唏嘘。” 杨综稍稍颔首,侧目看着郑书麒沉静黯然的面颊,点头说道:“我早也知晓你并非强夺妖类内丹修炼,否则这内息功力不会与你如此相合。本将不过好奇,你既然是为了除妖而去了那秘境,那妖类怎会心甘情愿将内丹赠与你。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明了,你也尽管放心,此事我不会告知其余人,我佩服那水蓝的深情,她既然不希望赵诚知晓这些,我也不会多言半句。” 郑书麒抱拳谢道:“多谢将军。” “你的伤势不比赵诚强上许多,你和他这些时日便安心留于此地静养。”杨综面露忧思,如今赵诚有了消息,但赵晴依然毫无下落。 郑书麒留意此间的秋菊繁茂,似有人刻意打理,略微有些好奇问道:“将军,在下冒昧一问,这些秋菊花草日常是由何人照料打理?” 杨综平静而笑,坚毅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怅然,“偶尔烦闷,我便回来此地小住些时日,这些花草原是一位故人种下,不过故人早已逝去,也只留下这些花草凭吊了。” 郑书麒察觉到杨综此时眼神中复杂的心绪,似有所感。看来这位官居一品的怀化大将军亦是一位性情中人,无怪乎他竟然终身未娶了。一个“情”字,当真让世间英雄豪杰窥不破看不明么?郑书麒联想水蓝之事,也不禁暗自伤怀悲叹……或许往日自己太执着于人与妖的区别,才是可笑吧? 杨综离去之后,郑书麒在这院后的花丛里漫步沉思,不觉来到一处墓冢之前。墓冢旁不远处有间被花草环绕藤蔓布满的小院,这间小院和方才所见的布局形式如出一辙,不过略显得陈旧些。想来之前所在的那所院子是杨将军为了凭吊那位故人而新起的,而这间小院才是杨综所言的故人所居的旧址,那条由人踏出的泥土小径到了院门外便戛然而止,似不忍打扰那院内的清幽。这座陈旧的小院四周秋菊环绕,蔓藤相缠,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走入了。 “莺莺。”郑书麒好奇地默念墓碑上的名字,想必这位埋香于此名为莺莺的女子,便是方才杨综将军提及的故人。 突然,草丛里出现一阵异动,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飞快地从草丛中掠过,直奔不远处的石屋而去。 几个石灵正手忙脚乱地在石屋前的小院里为赵诚煎着汤药,眼尖的白石英发觉从草丛里跃出的灰色竹狸鼠,连忙唤道:“桃林仙,总算等到你了!” 那硕大肥胖的灰色竹狸鼠随即又化为桃林仙的模样,来至几个石灵面前,嗔怒骂道:“我才离开多久,便生出这么多事情?你们几个,到底是怎样看着他们的?” 石钟乳颤颤巍巍地劝道:“桃林仙您老人家先别动怒,赵诚还在屋里躺着呢,一直昏迷不醒……你帮忙看看才是要紧。” 桃林仙连忙走入房中,为赵诚把脉诊断,时不时摇头自言自语,“咦!奇了……怪了……” 几个石灵不知桃林仙所指为何,在床边不住地蹦跳,七嘴八舌地问道:“桃林仙,你说赵诚这还有救吗?” 桃林仙将赵诚手臂放下,倒竖着两道粗黑的眉毛,大骂道:“你们几个混球,只知道吃喝玩乐,吩咐你们办的正事却不放在心上。如今这赵诚成了这样,不把你们做成五石散,就是便宜你们了!” 几个石灵被吓得不轻,慌忙躲在一处角落里不住地颤抖着,“若是把我们做成五石散就能救活赵公子,我们也没半点怨言。可是真把我们做成五石散,便能救活他么?” 桃林仙看着几个石灵滑稽可怜的模样,又不忍再发火,继而叹气道:“幸而这赵诚也命大,竟然有一股强大灵力帮他护住的心脉,才没有被凶险的迷障幻境夺去性命。如今虽然昏迷不醒,但好在并无性命之虞。” 几个石灵听闻桃林仙此言,才如释重负,纷纷从那角落里跳出来,嘀嘀咕咕道:“有强大的灵力护住心脉?莫不是那讨厌的郑书麒做的?那人那么讨厌,没想到还帮了我们大忙。” 桃林仙听闻郑书麒之名,稍稍抬了抬那两条漆黑如墨的粗眉毛,问道:“原来是他?” “对啊!是他一直护着赵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花岗岩连忙接过话来。 桃林仙转头看了看屋外,又对几个聒噪石灵说道:“让赵诚在这好好休息,我们出去再说。” 几个石灵随桃林仙一蹦一跳来至屋外,看见此时在屋外恭敬等候的郑书麒,几个石灵不约而同暗自心想道:原来这不可一世的臭道士还有这样恭敬的一面,和往日见的是截然不同。 郑书麒向桃林仙抱拳道:“晚辈郑书麒,先前曾与桃林仙前辈通过书信,以前和几位石灵朋友有所误解,还望前辈见谅。” 桃林仙点头笑了笑,“呵呵,无妨无妨,这几个石头是有必要教训教训。你当日将几个石灵擒住也没为难他们,我修书与你之后,你便立刻放了这几个家伙,倒也是给足了我颜面。我又有何要怪罪的?更何况,若不是你,今日赵诚怕是没有命活着出来。” 郑书麒心中有愧,抱拳颔首,却不敢多言。 桃林仙看着几个石头,继续问道:“那曹玉和赵晴又在哪里?” 几个石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石钟乳鼓起勇气,对桃林仙说道:“曹玉说是通过了此番驸马甄选的初试,如今好像是住在紫云园内的某处了,那里是杨综杨将军管辖的地方。桃林仙您老人家不妨去问问?至于赵晴……那个我们追到了慕圣颜府上也并没有看见晴姑娘的下落啊!说不定已经回了草庐。” 桃林面露焦急的神色,摇头道:“我才从草庐过来,没有半点赵晴的踪迹。想不到曹玉这傻徒弟居然能通过第一轮武试甄选。” 郑书麒看着桃林仙问道:“桃林仙前辈也在找那位赵晴姑娘?” 桃林仙听闻此言,有些不解地看着郑书麒,问道:“听你之言,是还有人也在寻找赵晴?敢问是何人?” “是救我们几人出困境的怀化大将军杨综。”郑书麒点头回过。 桃林仙垂首凝思说道,“是杨综?那也不奇怪了。你们几个给我乖乖地留在这里养伤,我去怀化将军府见见老友。”桃林仙言罢,那肥硕粗壮的身影随即消失在这密林之间,这高深莫测的轻功身法和桃林仙的模样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待桃林仙离去之后,郑书麒好奇地看着几个石灵,点头赞许道:“桃林仙竟然与杨将军也是旧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当真是高人。” 几个石灵听闻郑书麒此言,模样很是得意。白云母用带着几分傲慢的语气一板一眼地说道:“那当然,桃林仙的名号在蜀山一带 第六十二章 疑 怀化大将军杨综虽然官居一品要职,但他的清幽的府苑却与他的显赫的官职显得格格不入。 府上伺候的丫鬟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今日来的这个奇怪的客人,只见那桃林仙红裳翠衫朱华满头,一张大盘子脸上刷得粉白,脸颊还晕着两块非常奇怪的红晕。如此奇怪的一个人,竟然能得将军如此礼遇,让那些丫鬟仆从也是大惑不解。 杨综让传茶的侍女暂且退至屋外守候,而这前厅里也只留桃林仙与杨综二人。 桃林仙抱拳道:“杨将军,我这次来也闲话少说,听闻你也在打听赵晴的下落,是否有了消息?” 杨综面露忧思,“暂时还无消息,我已经命人往城外搜寻。” 桃林仙低声叹道:“那这件事也暂时莫要告诉曹玉。我还有一事相问,曹玉是如何通过此番武试的?他是我的徒弟,天资平平根基薄弱剑法稀烂还不思进取……若要凭自己本事在这武试中脱颖而出怕是断然不可能的。” 杨综蓦然一惊,继而蹙眉凝思,疑惑问道:“曹玉是你的徒弟?” 桃林仙点头道:“当然,这些时日为寻葬云崖的踪迹而离开,没想到就生出了这些事情。杨将军,可是曹玉有何不妥之处?” 杨综摇头道:“并非不妥,而是……桃林仙,你可知曹玉的身份?” 桃林仙瞪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睛,对方才杨综之言很是不解,摇头道:“大将军为何如此问起?难不成这小子还瞒着我什么?” 杨综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倘若这曹玉就是我们寻找多年的何楚庭呢?” 桃林仙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揪,怔住半晌。片刻后,桃林仙才稍稍回过神后,又连忙摇头道:“杨将军此话从何说起?他倘若是何楚庭,为何我之前没有发现半点征兆?” 杨综双眉紧锁,眼神凝肃,“曹玉身侧的佩剑便是何墨当年所佩的清锋剑,当日武试之时,他使出的亦是聚窟洲的功夫。” 桃林仙半张着嘴巴露着几颗黄牙,惊讶不已,不住地摇晃着脑袋,满头珠翠叮当作响,“清锋剑……聚窟洲……怎么会?我先前也没发现这小子有半点武功功底,这十多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综神色凝重,稍稍垂首,沉吟道:“我查过曹玉的来历,长于北庭昆仑山下的墨玉村,曹玉年岁也与何楚庭相合。” 桃林仙摇头叹道:“这孩子不似能藏住心事的,为何先前我一点也未发现?那清锋剑又是怎么回事?” “我仔细看过那柄清锋,剑身虽为重铸,但其剑意剑心与当年聚窟洲何墨师兄所佩清锋如出一辙,如此凌冽清澈的剑气,我绝不会认错。”杨综语调平稳沉静。 桃林仙扶额思索,不得其解,“杨将军,你为海外流洲弟子,于铸剑之术颇有造诣。依你之见,此剑是在何处得重铸?” 杨综面色肃静语气沉稳,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天下能重铸清锋的地方也不过两处。一处位于蜀山,那里藏有干将莫邪所留铸剑之炉。另一处便是海外的炎洲。可惜当年苌戈尽夺炎洲灵气之后,居于炎洲的火光兽也死伤大半。如今的炎洲灵力枯竭难以复原,幸存的火光兽也逃去了凤麟洲繁衍生息,若要在炎洲重铸清锋,谈何容易?” “这么说来,能重铸清锋之处,只有蜀山一地呢?可是我在蜀地多年,也从未听说清锋重铸的事情。”桃林仙不住皱眉摇头,啧啧称怪,“曹玉那小子可告诉你他手上清锋剑的来历?” “他并不肯说,我也不便强人所难。”杨综目光清冷,点头说道:“这便是此事最的奇怪之处。既然不是蜀山在蜀山重铸,那也只有那处早已灵气枯竭荒芜多年的炎洲了。竟然有人能在此炎洲重铸神兵,此人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有机会还需去往炎洲寻找线索,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商量怎样对付葬云崖。”桃林仙鼓着腮帮子,蹙眉思索,继而点头应道:“那杨将军可认定曹玉便是何楚庭?” “此事尚有许多疑点,我也不敢妄断。加之现在又出了一事,让我更加没了头绪。此番武试一共选出三人,岳乔、曹玉,还有一名葬云崖的弟子任飞。”杨综眼神中略显忧愁不安,继而说道:“葬云崖觊觎驸马一位,此事我也知晓。不过这任飞竟然也自称是何楚庭,他是葬云崖的弟子,若是让他知晓曹玉身怀清锋剑之事,怕是会生出些许变数。” 桃林仙听闻任飞一名,不禁冷冷哂笑,露出鄙夷神色,“任飞这人我打过几次交道,是个贪财好色的奸佞之徒,他竟然也敢来鱼目混珠?八成就是受了葬云崖的指示。看来贤妃寻找何楚庭一事,早也传出了风声,让葬云崖有机可乘。” 杨综摇头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任飞身上也怀揣了一物,桃林仙倒不妨看看。”杨综说罢,将那枚刻有楚庭二字的白玉玉佩递与桃林仙面前。 桃林仙接过此物仔细辨认,亦是不禁摇头疑惑,“这玉佩原为一对,为何墨与邵媛成婚之时,当时的水精月树之主霍霜赠予的一对白玉玉佩。一个在何月棠的手里,另外一个便是这个了。其上的字迹也是何墨以指力书写而成,不会有假,果真是何楚庭之物,。” 杨综点头道:“任飞此人我仔细观察,我断然不会相信何师兄的后人会有如此邪戾之气。但如今我尚也不确定曹玉便是何楚庭,此事疑点还是太多。曹玉父母早已过世,他的爷爷前些时日也已去世。倒是听闻他有一位伯父常年于中原经商,说不定知晓些线索,我已派属下去寻此人,不日便会有消息。” “那便有劳将军了。”桃林仙沉思片刻,缓缓点头,“如此,还请杨将军带我去看看我那傻徒弟。这小子,怕是什么都还不知吧?” …… 紫云园内有一处小巧别院,便是曹玉暂居之所,其实也算是软禁之处。别院四周皆有侍卫把守,曹玉想要从这层层铁壁的地方逃出去根本是徒劳。 曹玉坐在院中的一丛太平花下,畴眉不展呆望着那树上稀疏零落的花朵,心头莫名怅然。此时一粒石子落在一侧的池塘,溅开层层水纹。 随即身后传来桃林仙熟悉的笑声,曹玉从发呆中回过神,茫然地看着桃林仙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时不知所措,“师…师父,您老人家来救我了?” 桃林仙双手环抱,挑眉看着曹玉这副呆傻样子不禁抚掌大笑,摇头叹曰:“我的好徒弟竟然能通过这首轮武试,当真是让为师刮目相看。” 此时,杨综也来至这院内,点头道:“曹玉小兄弟既然是桃林仙的高徒,这也无怪了。” 曹玉小声问道:“师父,晴小姐和诚公子现在可好?” 桃林仙神色从容,稍稍点头道:“还以为你一心要当驸马,原来还记得他们,放心,一切都好。对了,听杨将军说,你得了柄不错的剑,快让我看看!” 曹玉怔住片刻,暗自寻思,难道师父也对着清锋剑如此好奇?曹玉从身侧将宝剑解下,双手呈递与桃林仙手中。 桃林仙接过清锋剑,拔出半截剑身,呈于身前,桃林仙此刻怅然的双目静静地望着这锋利雪刃,神情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语还休。 “清锋……”桃林仙默念着这个名字,垂首轻叹,静望剑身的黯然的眼神似在凭吊故人。沉默片刻后,桃林仙转念一笑,将长剑收回鞘中,抵还曹玉之手,“这剑从何处得来的?” 曹玉摇头道:“师父,并非弟子有意欺瞒,此剑的来历,我也不甚清楚。而且有约在先,弟子不便透露太多。” 桃林仙释然笑了笑,有意舒展舒展那两道眉头,“罢了罢了,我也不会逼问你,让你违背诺言,岂不是为师不义?” 曹玉垂首而立,小声问道:“师父,你何时带我出去?” 桃林仙并不答复曹玉,而是扭过头对一旁杨综说道:“杨将军,我这傻徒弟住在这里,让将军费心。那么在下就先不打扰,暂时别过。” 曹玉听闻桃林仙要离去,连忙唤道:“师父,您老人家不管我呢!” 桃林仙连忙摆摆手,略带不耐烦地回道:“你这小子,外面天塌了都有师父给你撑着,这怎么是不管你?你先老老实实呆着,别出来给你师父添乱就好。” 第六十三章 谎言 这几日,任飞早已在京城另购了一处小宅居住,慕府如今已是鬼雾缭绕,自然是住不得的。这间小宅古树苍木,原是一家大户人家的经堂,后来那家大户人家家道中落,这间经堂便典了出去,改成了一间小宅。 岳乔长剑随身,迈步走入院中,冷眼注视着正坐于花架之下煮茶品茗的任飞。任飞此时的面色虽然还略带几分苍白,但已经掩饰不住眼角得意之色,斜眼看了看方才走入的岳乔,故作客套地微微扬手,说道:“岳兄,请坐。” 岳乔侧身而坐,寒眸凝冰,冷冷注视着任飞这不可一世的面容,“看来你已是成竹于胸,有十分把握了。” 任飞长眉轻挑,摇头叹曰:“岳兄奉母至孝,如今身在牢笼而不得自由。不知岳兄与主上的婚期定在了何时?” 岳乔的眼神瞬间凝到冰点,一缕寒光中掠过。 任飞察觉到岳乔此时眼神的异动,却没有半点惧意,继而说道:“岳兄,时间拖得久了,于我们都不利。” 岳乔锋锐的目光冷冷扫过任飞,“为何与我说这些?” 任飞眼神带笑,微微上翘的嘴角充满了不可一世,“主上对岳兄的确是痴心一片,我任某入葬云崖十数年,也从未见过主上如此在意过一个人。在下不需要岳兄做任何冒险之事,不过多说一句,岳兄与主上成婚之日会是葬云崖防备最薄弱之时,必须加强守备不可怠慢。” 岳乔心头猛然一沉,与任飞四目相对。二人静默片刻,会意于心。 …… 夜间的葬云崖仍然被五色的流光所晕染,天际里透下的霓虹悬于葬云崖的穹顶之上。夜风拂过,五色妖冶的阿芙蓉花海随风摇曳,泛起层层幻海波澜。 岳乔双眸沉水清肃,于此迷幻花海中缓步行径,阿芙的身影逐渐呈现此间,巧笑嫣然,美目流波。 阿芙魅影飘然而至,落在岳乔身侧,柔情双目里却暗藏隐隐寒意,“岳公子是如何能来此间?” 岳乔察觉到阿芙此时的疑惑与警觉,但此刻岳乔冷肃沉静的面孔并不见半分波澜异色,而是将阿芙一把揽入怀中,深邃的双目略带柔情地注视着阿芙柔媚的面庞,摇头道:“是任飞带我前来。” 阿芙面色微沉,颇为愠怒,“这个任飞,当真是愈加放肆了!” 岳乔一手轻捋阿芙鬓边散落的发丝,指尖轻触阿芙如凝脂一般面颊,柔声道:“你又何必怪他?是我让他带我来此处。” 阿芙会意一笑,垂首道:“既然是你的命令,那任飞也不敢不听。不过如今葬云崖处境危险,若是贸然前来,容易露出破绽。” “阿芙可知那句,相思最苦?这些时日每每想起你,总是夜不能寐。可惜我如今也只能寻任飞相助才能来葬云崖与你相见,其中苦涩,难以言明。”岳乔双眸半睁,却愈加显得眼眸深邃摄魂。 阿芙痴迷凝望片刻,不免也有几分恍惚起来,“你……当真?还是因为如今受制于我,才虚与委蛇委曲求全?” 岳乔面色平静,缓缓说道:“阿芙姑娘姿容天下无双,能得姑娘青眼有加,我非草木,如何不会心动?更何况你我尚有婚约,也多谢你这些时日能照顾家母。如今任飞离驸马之位不远,控制紫禁城也指日可待,适时借人间皇家的势力控制天下也不过须臾之事。阿芙,如今事情顺遂,为何你眉目中还有几分愁态?” 阿芙秀目流盼,丹唇微启,“此番任飞能顺利取得玄天观周观主的信任,也多亏岳公子识破吴不破的诡计能得此枚玉佩,二则岳公子并未将此事告知外人,岳公子能通过此番考验,必能得上仙信任。” 岳乔眉头轻挑,似有所觉,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上仙?” 阿芙将面颊轻靠岳乔胸口,一手轻抚岳乔略带铁青色的下颔,语调柔媚婉转却也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有一件事情不知当不当说。” “阿芙似有难言之隐?”岳乔语气轻柔平和,让阿芙闻之如沐春风一般。 阿芙缓缓垂首,刻意避开岳乔含情的双眼,“上仙希望能得蜀山所藏的落霞琚。” “哦?”岳乔故作惊讶,继而又会意点头道:“难怪前几日葬云崖会对蜀山动手,可惜如今的实力远不足以强夺落霞琚,如此太过冒险。” 阿芙仰面看着岳乔坚毅冷峻的轮廓,柔声道:“派去的弟子死伤大半,徒劳无功。可是倘若不如此做,上仙必定对我不满,若是忤逆上仙后果怕是更甚。” 岳乔察觉到阿芙眼神中透出的恐惧与不安,心中暗道:阿芙所言的上仙究竟是何人?难道葬云崖在这短短十余年时间发展如此迅速便与这位上仙有关?能让阿芙如此忌惮,此人绝非寻常。岳乔将阿芙紧搂怀中,柔声安抚:“那位上仙究竟是何人物?能让你如此害怕?” 阿芙心头泛起一丝狐疑,目光略显警惕地看着岳乔依旧自若的面容。 岳乔释然而笑,嘴唇轻触阿芙略显冰凉的额头,平静说道:“我只是不忍心见你如此,若是你不能说,我也不会再问。此外,蜀山实力不容小觑,落霞琚之事,我会为你一探蜀山。你只要答应我,莫要再贸然犯险让我担心。” 阿芙听闻此言,方才的疑虑顿时消散无踪,心间最柔处被触及之时,竟然还会有如此痛楚,“岳公子,难道你要去蜀山盗取落霞琚?” 岳乔神色肃然,语调平静柔和,“我与蜀山颇有渊源,此时你先前并未告知我,我也知晓你的苦衷。倘若你因落霞琚而得罪那位上仙,我更是不愿。倘若我能取得落霞琚,上仙是否应允你我履行当日婚约?” “若是不能取得,也勿要强夺,我不希望你有事。”阿芙稍稍垂面,眼中似有晶莹水滴垂落。眼泪!阿芙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心头骇然,竟然不知自己这般铁石心肠的女妖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阿芙伏在岳乔耳边低声耳语,将出入葬云崖之法告知岳乔,继而又嘱咐道:“此出入之法君须默记于心,往后若要相见,也不须任飞相助了。” 岳乔颔首而笑,从怀中取出一支岫玉小钗,为阿芙斜插鬓边,“这支小钗是我在京城购下,岳某迟迟才拿出,也是担心这凡间之物不能衬得你的容貌,不过现在看来,却也相得益彰。” 阿芙垂泪浅笑,眼角还是不住滑下泪水,此时的阿芙没有了以往刻意装出的妩媚矫作,“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侠,竟如此会讨人欢心,无怪仰慕者众。” “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岳乔双眸微微阖上,眼眸中还是忍不住想起幼时初见何月棠时的明媚笑靥,心头隐有刺痛。片刻后,岳乔松开搂紧阿芙的胳膊,抱拳道别,“岳某先行告退。” 岳乔身影渐渐隐没于这无边花海间,只留阿芙一人凝神矗立许久。 第六十四章 水晶盏 葬云崖的深处,一座孤立于幻海迷雾之间的山峰孑然而立。天穹云隙里投落的霓虹光晕流转将山石四周笼罩。 山崖外,几丛蕙兰从石缝中伸出岩壁,幽香袭人。 阿芙撩开石洞外的一帘水晶,小步迈入这萤石堆砌的洞窟之内。被囚禁于此多日的赵若兰静默而坐斜靠于一侧岩壁,对方才走入的阿芙并不理会。 阿芙莞尔浅笑,神情恭敬,手里还托着一只小碟,其上摆有几只精致的糕点果饼。 “赵夫人,这是特意从人间寻来的几样小点。”阿芙丝毫未介意赵若兰的冷漠,依然浅笑着将那叠糕饼放在一侧石案之上。 阿芙于一侧欠身而坐,面露忧愁神色,轻声叹道:“夫人为何如此折磨自己的身子?到让我为难了。” 赵若兰阖眼凝思,并不回复。 阿芙笑意略带苦涩,轻声叹道:“夫人这又是何必?我虽不太了解人,但也知道,任何时刻人总有所思所求,夫人此时即便再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也要为岳大哥考虑。倘若岳大哥知晓夫人如此折磨自己,他又该如何自处?” “邪魔妖物,还有什么花招?”赵若兰语气冰冷,细若游丝。 阿芙摇头喟叹,似有几分不屑,“邪魔?如何算得上邪魔?人心入魔远甚其他,为何你们总是自恃过高?我所求的也不过是生存,与人间的尔虞我诈相比,当真是自愧不如了。” 赵若兰双目紧闭,眉宇间泛起一丝波澜,不再言语。 阿芙摇头浅笑,“还有一事尚未告知夫人,还有几日便是我与岳乔成婚的日子,届时还请夫人能亲临。”阿芙言罢,缓缓站起身,悠然浅笑,全然不顾此时赵若兰苍白憔悴面容上流露出的惊恐和疑惑。 赵若兰眉头紧锁,紧紧捂着胸口,努力平复此时体内起伏紊乱的气息:乔儿,你怎么会……若因我被囚于此,你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你受制于阿芙蓉,我定不会原谅自己。 …… 京城南郊,玄天观,云华殿外。一只灵巧的符鸢翩然落入周幼薇手中,展开后随即又化为青烟消散无踪。 沈素素望着周幼薇清冷凝重的眼眸,低声询问:“是否与葬云崖有关?” 周幼薇凝神蹙眉,点头道:“现在时机未到,还需再等。” 沈素素摇头叹气:“可怜了那个姑娘,看骨相本该是个秀丽女子,如今却成了这样。这几日我也不好多问,怕提及伤心之事,她似乎也不不愿多说。” 此时璇真来至二人身侧,神情急切,揖礼而道:“观主、沈娘子,那位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周、沈二人听闻此言大惊失色,连忙向赵晴所居的卧房赶去,的确已经不见了赵晴踪迹。 “人应该还未走远。”沈素素以手探之,被褥里的温热说明她离去尚不久。沈素素双眉紧蹙,“我立刻去寻人,你们不便离开玄天观太远,便在玄天观四周寻找看看有无踪迹。幼薇,若有发现,以符鸢告知。” …… 京城里的那处市集,便是平日里杂耍卖艺说书的齐聚之处。陶无病和叶甜占了一处小角落表演杂耍戏法。不过这些时日来,这些老套的把戏也提不起周围人的兴致,每日赚得的银钱也有限,而离宫时雷海赠予的银钱大都也用来给叶甜买吃的,剩余的是绝对不敢再动了。叶甜的胃口大得吓人,着实让陶无病颇觉难办。 此时已过晌午,依旧是门庭冷落,除了偶尔往钱盘里投扔果饼的顽童外,并没有几个看客。陶无病虽然与叶甜相处也有些时日,但对这位莫名其妙的姑娘还是不甚了解。但每日里能见到叶甜无瑕的笑容,陶无病也甚觉宽慰。如今只能多想些新奇的戏法来吸引观众看客,可自己师从刘荀的时日虽不短,但刘荀却并未将一些戏法的关窍授予自己,许多戏法还是陶无病自己琢磨而得,如今想要再创些新奇的,更把陶无病难住。 今日叶甜并未随着陶无病出摊,而是一大早便没了踪影,说是要去寻几样新奇玩意。 陶无病见今日也无甚看客,心中还记挂着叶甜,便也早早收摊,向城郊赶去。 陶无病栖身的地方是原是一间小庙,庙里的老方丈海灯禅师年过八十,精神依旧矍铄,这庙里平也只有四个沙弥打点。庙虽不大,但后院里倒修着不少简易的宅子。不少来京中谋生的穷苦人,便也暂且安居此地。 叶甜身为女儿身,不便栖居庙中。不过叶甜也告诉陶无病,她自有栖身的好地方,不用陶无病担心。每日清晨叶甜便守候在庙门口等着陶无病一起出摊卖艺,到了夜晚送陶无病返回小庙之后,便又会告辞离去。陶无病每次好奇问叶甜住在哪处的时候,叶甜总是神秘地笑着,却也不回答。 陶无病远远便看见海灯禅师和一个年轻沙弥站于庙门口正与个道士模样人在交谈,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也见海灯法师神色凝重,颇为不悦。 陶无病连忙来至庙前,双手合十向海灯禅师行礼,问候道:“禅师。” 那个道士模样的人,正要将陶无病拦下,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询问海灯,“海灯禅师还不承认庙中藏匿妖物?为何这位小兄弟身上却沾染了如此多的妖气?” 陶无病听闻此言顿觉满头雾水不知所以,此时海灯将那个道士拦下,示意陶无病快进庙内。陶无病回过神,连忙藏到一侧小沙弥的身后,转身躲进了庙门。陶无病心头忐忑,却也没有跑远,而是将伏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海灯看着那两个还不肯罢休的道士说道:“佛道本一家,了尘道长如此苛难小庙,怕是不妥。” 了尘喝道:“你这小庙藏污纳垢包庇妖魔,根本就是邪魔歪道,贫道可不屑与你们一家。” 一旁的小沙弥听闻这道士如此出言不逊,出言斥责道:“佛门清净地,怎容你胡言乱语?!” 了尘双手环抱,冷笑道:“如果不是为何不敢让我进去一搜便知究竟?更何况方才进去那人身上沾染的妖气便已说明一切,贵庙难不成还要包藏妖魔作乱为祸?”这道士说罢,还想强行闯入庙内,却不料被海灯一指点住额中印堂而不能再动。了尘被定在原处不能动,刻意掩饰着此时内心的惊恐。了尘未有料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海灯竟然有如此功力,顿时背脊处渗出些许冷汗。 海灯面容肃静,语调沉缓,“此妖是否为恶贫僧自有评断,佛曰众生平等,了尘道长若不能拿出证据,还请道长回吧!”海灯说罢,稍稍挥了挥百衲衣的衣袖,了尘顿觉双脚轻浮,被一股强大之力抛至数丈之远。 海灯也不再理会,转身走入庙中,紧跟其后的小沙弥随后将庙门关紧锁闭。海灯看着门内显然还不明就里的陶无病,点头道:“请陶小施主先回房中休息,还有人在等候。” 陶无病回到庙后自己所居的那间简陋的砖房内,只见叶甜正坐于其中等候。 叶甜见到陶无病,连忙唤道:“陶哥哥,我原想着去市集找你,却遇上了恶人,只好躲在这里等你回来了。” 陶无病恍然大悟,连忙问道:“莫不是就是那个守在庙门口的道士?” “嗯,对就是他。”叶甜等着一双妙目,不住地点头,眼神里还流露着些许惊魂未定。 陶无病沉思片刻,继而又问道:“我第一次见你的那次在市集里你要躲避也是此人?” 叶甜摇了摇头,连忙说道:“那是另一个臭道士郑书麒,好不容易摆脱他,又来一个更讨厌的了尘。” 陶无病扶额沉思道:“为何他们都要抓你?方才听了尘说,庙里有妖。” 叶甜自知失言,捂着嘴想要掩饰方才的慌乱,连忙从怀里取出几只透明的水晶琉璃盏,递与陶无病,“我给你寻来的,能换不少银钱吧?” 陶无病并未接过,只是不解地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这些?莫不是偷的?” 叶甜连忙摇手,嘟着嘴瞪眼回道:“这怎么是偷?这东西放在芙蓉江里也没人要,我去寻来了,自然是我的宝贝。” 陶无病摇头道:“叶甜,这些你从哪得来便放回去,非己之物不问自取,便是偷窃。” 叶甜面露愠色,双手叉腰看着陶无病,生气地问道:“我冒险寻来的,你竟然还误会我!哼,这水晶盏你不 第六十五章 藏匿 叶甜一人抱腿坐在芙蓉江畔的秋荻丛中泣声哭泣,突然听见一侧传来的异动。【。!叶甜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头戴黑布帏帽的女子晕倒在了这荒草秋荻中。 叶甜打量着眼前之人,好奇地撩开那遮住面容的黑幕,顿时被女子面容上恐怖的伤痕吓得摔了一跤。这人是谁?为何气息这么熟悉?她的脸是怎么回事?叶甜又壮起胆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好只是伤重乏累而暂时昏迷,呼吸还算均匀。 猛然间,一块玉石从那人怀中掉出,叶甜惊讶地拾起那枚白玉,正是当日岳乔赠予赵晴的那块。原来眼前被毁容的女子,竟然是晴姐姐!叶甜心头大骇,一瞬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赵晴从玄天观逃出的时候已经耗尽体力,此时她的气息细若游丝飘忽不定,叶甜一时无法,以避水咒护于赵晴周身,搀扶起赵晴艰难地向芙蓉江心处迈步走去。 芙蓉江心的水晶宫殿中,在清冷的江水中涤荡的柔荑水荇轻抚赵晴的面颊,让她入骨的疼痛有了稍稍缓解。赵晴躺在一张水晶石床之上,四周被夜明珠的莹绿的荧火萦绕包裹,静谧而诡异。 叶甜用蚌母化成的细粉轻轻涂抹在赵晴怖人的伤口上,叶甜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会弄疼赵晴。赵晴周身布有避水术,那清波虽然能触及赵晴的面颊,但是却不会将那些药粉冲走。 赵晴眼帘微动,稍稍睁开眼,借助这水底幽暗的荧光,看清了身边叶甜的面容。 “晴姐姐,你醒了?”叶甜见赵晴苏醒,顿时喜极而泣,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啜泣说道:“这芙蓉江心的江水能让你的伤没那么疼,这蚌母化成的银粉是我们水族疗伤的灵药,我以前受伤的时候,族里的人就用这个为我疗伤,百试百灵。姐姐,你好受点没?” 赵晴稍稍抬起手臂,握住叶甜细弱的手腕,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也无从出口,“叶甜,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们妖族认人凭借的也不是外表而是气息。我今天发现你的时候,你怀里掉出了这块玉石,我便更加确定是你了。”叶甜将那块白玉交予赵晴手里,继而又匍匐在赵晴的身子上,不住颤抖着,“晴姐姐,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害成这样的?” “葬云崖……”赵晴的声音沧桑而沙哑如老妇,完全不似往日黄莺出谷的声音。赵晴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岳乔赠与的玉石,还记得当日答应为岳乔净化这块玉石中那点墨迹瑕疵。如今玉石里的瑕疵已有淡化的趋势,但即便玉石能得净化,自己如今的模样不能也不敢亲手将这玉石交回岳乔手中。 叶甜眼中隐现恨意,紧紧握住赵晴的手。 赵晴继而说道:“我也不知道葬云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人的眼睛,我永远忘不掉。”说到此处,赵晴双目紧闭紧咬牙关,纤弱的身子不住颤抖。 叶甜将赵晴抱紧,“你现在这里休养些时日,待伤势没那么严重了,我就带你去见我的族人。我们妖族兴许有复原的办法,姐姐千万别放弃希望。” 赵晴凝望着自己随水翻飞的青丝长发,一时哽咽,“我……这是在哪?” 叶甜稍稍收住哭声,“这是在芙蓉江底的水晶,曾经是芙蓉江水灵的居所,后来听闻水灵去了人间,这里便荒弃了。” 赵晴稍稍有些入神,用沙哑干涩的声音询问道:“水灵为何要去人间?” 叶甜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挤了挤眼睛,“听说她爱上了人间的一个男子。” 赵晴缓缓阖上眼,心头似有所动,眼泪从眼角滑出,逸散在那闪烁着清冷辉光的碧波之间。 叶甜嗅觉敏锐,察觉出四周江水中藏着的淡淡咸苦味道,小声询问:“晴姐姐,你挂念的那个岳大哥知道你的事情了么?” 赵晴心头仿若锥刺泣血,“别,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如今的样子。你也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叶甜怜惜地看着赵晴痛苦的面容,轻声唤道:“晴姐姐,你先睡一会,放心你的避水咒我每个时辰都会为你重新布上。这里寻常人进不来,即便是有道行的,寻到这里也要费一番功夫。”叶甜说罢,用手轻轻拂过赵晴的睡穴。 赵晴将那枚玉石团握手中,于这清冷柔和的江水中,渐渐沉睡。 叶甜静静守护在赵晴身侧,突然察觉到水面上有些许异动。莫非是那讨厌的葬云崖又寻来?叶甜心中忐忑,小心浮出水面,借助枯荷和秋荻的掩护,在水面处向四周张望,并未发现有何异动。叶甜稍稍宽心,继而又潜入水底。 回到水晶殿赵晴休憩的小室中,叶甜才猛然意识到身后传来一阵水纹,原来自己已经被人跟踪。叶甜自恃听觉嗅觉敏锐,竟然在这水中还会被跟踪,想到此处,叶甜不由一颤,此人是何等厉害? 叶甜猛然回过头看见那跟踪自己继而进入此中的沈素素,连忙护在沉睡的赵晴身前,警惕地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沈素素神色平和,察觉到此时卧榻上的那人气息平和稳定,方才的担心也去了大半。沈素素语气平和,对叶甜说道:“你是水中的蛟精,是你救了她?” 叶甜点点头,目光仍然警惕,“你不像有恶意,难道你也是要寻她?” 沈素素面容温和,“前日在玄天观外将这姑娘救起,却不料今日她却不辞而别,我担心她的安危,一路寻觅至此。” 叶甜内心的警惕也放下大半,点头道:“我过几日会带她去寻族中长辈疗伤,不过有件事情还望姐姐允诺。” 沈素素点头道:“但说无妨。” “姐姐寻到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叶甜看了看身后沉睡的赵晴,心头隐隐疼痛,“原本是很美的女子,如今却变成这样,还望姐姐能体谅。” 沈素素点头应道:“自能体谅,你也尽可放心。若是玄天观周观主问起,我便说已经寻到她在京中的家人,如今随家人去故乡休养。” 叶甜忍住眼中的泪水,点头道:“谢谢。” 沈素素从怀中取出一枚药瓶递与叶甜手中,“每日一粒,或许有用。”沈素素说罢,身影又随水波消失于这幽暗碧波之中。 …… -, 第六十六章 曹鹏 而此时,任飞居住的小园外突然闪过一道红影。任飞心中警惕,但害怕中计,所以并不追出,仍然故作镇定地于小园中来回踱步。 突然一阵怪笑声从天而降,一红艳的声音从一侧院墙外翩然落入,来者正是桃林仙。桃林仙眯着眼打量着任飞,笑道:“哟,你对我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啊!” 任飞面露不屑,但还是稍稍抱拳躬身迎接道:“原来是桃林仙前辈,多日不见,风采依旧。” 桃林仙冷笑一声,“怎么?身上的毒还未解去,就如此目中无人了?” 任飞听闻桃林仙提及当日下毒之事,心头泛起凶恶狠意,却也不好表现太过,极力克制此时内心的怒火,悠然而笑:“桃林仙前辈的障眼法的确高深莫测,在下虽然上当,但也是心服口服。” 桃林仙似乎并不惊异,神情略带惋惜,稍稍抖了抖两条如黑虫一般的眉毛,“你也没那么笨嘛?哎,原想着多逗你一阵子。” 任飞面容微垂,眼神中闪过的寒意犹如冰剑利刃,他此时虽然恨不得将这个桃林仙碎尸万段,但也明白此时若不隐忍,往日的精心谋划怕是也要落空。任飞将面容压低,不让桃林仙发现他此时神色的异样,而是恭敬说道:“前辈要拿在下消遣,在下身为晚辈本不该有怨怼。往日对桃林仙多有不敬,还望前辈海涵。” “呵,挺会说话的。难怪幼薇也被你骗了!”桃林仙语调尖锐刺耳,一字一字都似刺在任飞心头。 任飞故作不解,摇头道:“在下不知前辈所言何事。” 桃林仙抬高声音说道:“如果你就是何楚庭,我倒宁可这何楚庭二十年前就死了,也容不下你这样的宵小于此丢人现眼!” 不由任飞分说,桃林仙袖中飞出的几条捆仙绳便要将任飞捆住。任飞随即化为一道青烟散去,那捆仙绳落空坠地。任飞的身影又于另一处角落凝结成形,抱拳道:“前辈,为何不听在下解释?往日所为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看你是心甘情愿!别以为能骗过周幼薇能骗过贤妃,便能骗过我?聚窟洲大弟子何墨是何等人物?怎会有你这般龌龊不堪一身邪气的后人?!”桃林仙从发髻两侧拔下两只金簪,顿时化为两柄利剑,如疾风闪电之势向任飞刺去。 桃林仙身形极快,任飞险些躲闪不及,眼看那利剑即将刺入任飞咽喉之时,突然一道闪电劈落,将桃林仙手中的两柄长剑劈断。 桃林仙定睛看着闪电袭来的方向,冷冷问道:“杨综?!为何要阻我?” 杨综一把将任飞救下,挡在桃林仙身前,冷冷说道:“桃林仙,即便你对任飞有再大成见,但如今所有证据皆证明任飞便是何楚庭,你如此做法,何师兄泉下有知必定寒心痛惜!” 桃林仙冷笑道:“杨综,连你也被这小子骗了?倘若我执意要杀他呢?” 杨综双眸凝寒,隐现杀意,“那便请恕杨某不敬了!” “好!既然杨大将军有命,我便多留这小子几日性命,倘若他敢有半分不轨,休怪我无情!”桃林仙哂笑一声,将手中的两柄残剑丢弃地上,转身拂袖离去。 待桃林仙离去之后,任飞收起方才的战战兢兢,抱拳向杨综谢过,“在下多谢杨将军救命之恩。” 杨综神情冷肃眉头不展,“也勿须对桃林仙有所怨怼。葬云崖行事太过狠毒,你又为葬云崖弟子,无怪桃林仙会如此。你安心居于此地,桃林仙即便再容不下你,也会顾忌本将几分颜面。” “在下明白,多谢将军保全。”任飞抱拳恭敬答道。 杨综点头道:“周幼薇已将你的事情告知与我,如今你决意弃暗投明,那葬云崖之事又该如何?除掉葬云崖,一则可让你恢复自由之身,二则能堵悠悠之口。贤妃与周观主虽然相信你,但对葬云崖还是有颇多忌讳,你可明白?” 任飞会意,点头道:“我于葬云崖十余载,恨不得葬云崖早日覆灭。但此时还非动手时刻,还需等葬云崖守备最薄弱的时刻才好动手。” “哦?”杨综侧目看着任飞,继而问道:“何时才是时机?” 任飞小声道:“葬云崖妖灵阿芙大婚之日,便是我们动手之时。还需几日,便可知晓具体时间。” 杨综点头道:“如此甚好!你若有消息即刻告知,本将自会联络人间修仙门派以及十洲三岛道友一同剿灭葬云崖。” 任飞抱拳行礼恭送杨综离去。 杨综走后,任飞脸上那份狂妄得意便浮上面容,细长的眉眼中泛起妖邪冷酷,暗暗得意想到:借杨综与玄天观之力足以荡平葬云崖,适时自己不受阿芙所制,又可获得这驸马之位,可谓一举两得!想到此处,任飞的脸庞因狂妄而变得扭曲且鬼厉。 …… 洛阳,几朝金粉铺就之地,如今虽为陪都,但繁华之景不输京城。 洛阳城外的一处商铺小宅,曹玉的伯父曹鹏正坐在厅堂内看着手中账目,前些日子托商队送了些银钱茶叶去往北庭的墨玉村,算着日子这几日也该有回信了。这次托商队送了书信给家中老父,劝他跟随商队来中原生活。老父如今年岁也有七十有三,即便再固执,也得为曹玉着想。信中还说已在中原为曹玉觅得一户好人家,彩礼聘钱也都已准备妥当,自己在外经商多年,从未尽孝道,如今还希望老父亲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曹鹏此刻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有人叩门才回过神来,向门外看去。门外走来一位白衫男子,正是苏合。 苏合面容沉静若水,抱拳问候道:“在下从京城来,特来拜会曹先生。” 曹鹏放下手中的账本清单,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容貌不凡的年轻后生,小声问道:“敢问公子,可有何事?” 苏合点头道:“在下为京城怀化将军府上侍卫,有要事告知曹先生,还请借一步说话。” 曹鹏心中疑惑不解,点头道:“原来是将军府来的贵客,还请往后厅一叙。” 曹鹏带苏合来至后院小厅之内,也不让仆从伺候,厅内这留有曹鹏苏合二人。 曹鹏虽是面露疑惑,小心试探地答道:“公子是怀化将军府上的侍卫,不知该如何称呼?” “要事在身,不便透露名姓,还望曹先生见谅。”苏合温和而笑,颔首道:“令侄曹玉如今正在京城之中。” “曹玉,他……竟然在京中?”曹鹏大惑不解,摇头道:“可是他闯了什么祸事?” 苏合笑容沉静温和,摆手道:“曹先生勿要误会,令侄如今通过了驸马甄选的第一轮,如今被奉为上宾居于京中皇家行馆紫云园。” 曹鹏神色似还有几分不信,摇头叹道:“竟然,当真是始料未及,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苏合点头继而说道:“怀化将军马上会遣人来洛阳接曹先生入京,不过尚有一事我还需交代。” 曹鹏点头道:“公子请讲。” “杨将军若问起曹玉身世,你便说他是你弟弟于二十年前在昆仑山下收养的孤儿。” 曹玉不解摇头,连忙低声问道:“为何要如此说?” 苏合眉头一蹙,故作深沉地点头说道:“曹先生可知杨将军为何到现在都孑然一身并未娶妻?” 曹鹏摇了摇头,颇为不解。 苏合抚掌道:“杨将军镇守北庭之时有一个儿子,可惜因为战乱而遗失无寻,杨综将军将此引为终身憾事,却也不好向外人道来。我跟随将军多年,心知将军因此事自责神伤许久。那日曹玉上台比试,杨综将军与他也算一见如故,而且曹玉正是北庭人氏,加之年岁又与杨综将军失踪的孩儿相仿,将军见之犹如得见亲儿,所以曹玉能通过第一轮比试,也是杨将军暗中相助的结果。如此我们不过顺水推舟,虽然是欺骗,但也是让曹玉有个好前程,也让将军放下心中憾恨。此次曹玉已经入得第二轮复选,倘若杨将军认定其为亲子,必会助其通过第二轮,雀屏中选。曹先生名义上仍是曹玉的伯父,自然也是平步青云。” 曹鹏迟疑片刻,虽然并不全信,但心中已隐隐暗喜,缓缓点头道:“按公子所言也未尝不可,不过曹玉那边还有他爷爷那边,又该如何说?万一……” 苏合面色略显沉痛,抱拳道:“还有一事,将军 第六十七章 隐瞒 京城的紫云园,曹玉依旧被软禁此处,名为待选。【ka"上次听桃林仙师父说起赵晴与赵诚都没事,自己这几日才稍稍宽心一些。大不了下次比试的时候故意输了就是,而且一定不能再用这害人的清锋剑。曹玉想到此处,瞥了眼被悬挂于白墙一侧的清锋剑,愁眉不展:神秘师父啊!你到底何时才把这剑取走?这莫名其妙的剑,可害得我苦不堪言! 突然一侧凋零殆尽的太平花飘落几片枯萎的素白花瓣,正巧落在曹玉的鼻尖,正在曹玉出神的时候,突然一粒金弹珠从身后袭来,重重地击在曹玉的右肩侧。 从一侧传来一串欢快的笑声,曹玉循声望去,发现来者正是那个多次戏弄自己的昭平。 昭平头戴束发的白玉冠,身着绯红织金圆领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九环蹀躞带,手中还握着那枚错金银的弹弓。昭平明眸善睐,笑语嫣然,调侃道:“呆曹玉,出神什么呢?” 曹玉傻傻看着一侧的昭平,小声嘟囔道:“为什么你这样来去自由的?那些侍卫不管你?” 昭平被曹玉这傻头傻脑的问题弄得捧腹大笑不已,“真是个呆子,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你这么呆头呆脑的,有趣!有趣!” 曹玉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将头扭了过去,“有趣什么?我又不是猴,让你耍了一次又一次!” 昭平用略带神秘的口吻,问道:“你这呆瓜,不会还不知道吧?那你千辛万苦选驸马又是为什么?我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来看你,你竟然一点也不领情。” “冒险?”曹玉仍是不信的神色,故意扬了扬嘴角,“我看你每次来都是大摇大摆,难道你们宫女能随便出入么?” 昭平故意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你这呆子,这次为昭平公主选驸马的比试都过了初选,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亏我几次三番来看你。” 曹玉心头微微一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曹玉的心思从来就不在这皇家选婿之上,自然也没联想到眼前这个容姿艳丽的女子便是这次驸马之选的主角昭平公主。突然间曹玉恍然大悟,指着昭平问道:“昭平……公主?怎么会……”曹玉有些结结巴巴,努力让此时自己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 昭平看见曹玉这副不安的模样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连忙摇头道:“好啦好啦,不骗你了。我当然不是公主,我是昭平公主身边的宫女。上次在宫里见你呆头呆脑的,想用公主的封号吓吓你罢了,却发现这招对你一点用也没有。” 曹玉连忙捂着嘴,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你还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昭平?这岂不也是重罪?” 昭平冲曹玉眨了眨眼,笑意甚是狡黠,“不就是想吓吓你么?不过你那么呆,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皇榜里都写着此番是为昭平长公主殿下选驸马的,你竟然一直都没留意。”昭平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说了这番危言耸听的话,但眼睛里还是藏不住调皮笑意。 曹玉摇头道:“那敢问下次比试又定在了何时?我被困在这里也有数日,我担心……” “你的心思还在你那两个朋友那?我跟杨综将军问过了,你的朋友都好着呢,你还担心什么?”昭平长眉微蹙,不悦地看着曹玉。 曹玉面露赧色,抱拳低头道:“我无心这驸马之位,当日上台比武本是阴差阳错,我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赢了这场比试。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也是贪慕荣华富贵的人?” 昭平面容变得严厉,喝道:“曹玉,上次听你说过,我也猜到你这位朋友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这。你为何还对她念念不忘?她怎么想,你能左右么?” 曹玉心头隐隐作痛,垂头不语。的确,自己不论相貌武功与那岳乔想必何止霄壤?晴小姐痴心一片,而我做的她或许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昭平看着曹玉黯然的模样,方才的怒气此时也收了大半,从怀里取出那只凤鸣管递与曹玉手中,“喏,给你的。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个自己留着,不能给别人。” 曹玉将凤鸣管团握手中,目光略带迟疑。 “我冒用公主的封号,还偷偷来看你,犯了也是重罪。如今我们两个扯平了,你也别介意我方才的话。我也得回去,那些侍卫虽然不会出卖我,但如果被杨将军发现,怕也不好。”昭平冲曹玉点了点头,稍稍浅笑,便转身从一侧小门悄悄离去。 昭平离去不久,杨综便从门外步入,眼神颇为深远的看着曹玉。杨综自然知晓昭平公主对曹玉的心意,此事虽然不合礼数,但他也当做视而不见。 “杨将军。”曹玉行礼迎接,却发现杨综身后跟着另一人。那人约莫四五十岁,须髯略呈棕色。曹玉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却也一时想不起。 杨综冲身后那人示意点头,继而又向曹玉说道:“曹玉,这位是你的伯父,你可还识得?” 原来跟随杨综一同走入的,正是曹玉的伯父曹鹏。曹鹏早年来了中原经商,少有回墨玉村,无怪曹玉见他虽觉面熟,却也一时唤不出名字。 “伯父……”曹玉迟疑片刻,点头道:“你怎么也在京中?” 曹鹏笑道:“曹玉,伯父见你如今一表人才,很是欣慰!” 曹玉好奇地问道:“伯父你那里可以爷爷的消息,他如今一人还住在墨玉村,我担心他的身体。” 曹鹏刻意掩盖神色的异样,原来杨将军也未将家父过世的事情告知曹玉,此时也还是莫要告诉他了。曹鹏故作释然平静地说道:“伯父已经让商队将你爷爷从墨玉村接来,往日他也不肯离开家乡来中原,现如今现在年岁大了,加之你我都在中原,他自然也同意。不过爷爷年事已高,行动稍稍慢些,路上少不得耽误些时日,你且安心,过些时日便有消息的。”曹鹏将手中的一叠糕饼递与曹玉怀中,“匆忙从洛阳赶来,没能带上许多,你若喜欢过几日伯父再给你捎一些。” 曹玉与曹鹏见面还是有些生分客套,接过那包糕饼点头谢过,“有劳伯父了。” 杨综神色平和沉静,点头道:“曹玉,你们伯侄间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此处是皇家行宫别院,外人不好驻足太久。你伯父这些时日住在京中,你复选那日,他也会去看望,你安心便好。” …… 杨综曹鹏二人走出曹玉所居的小院,来至这守备森严的紫云园中,沿着一道清流缓步而行。杨综面容平和,若有所思,“曹鹏,按你先前所言,曹玉并非你们曹家骨肉,此事还有几人知晓?” 曹鹏会意,连连点头道:“他是我的弟弟收养的孤儿,不过我们家人都将他视如自家人,也未告诉他这些。曹玉他父母早年去世,家父如今也仙去,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我了。此番是皇家选婿,出生家世不得含糊,将军问起,草民自然不敢隐瞒。但不知曹玉这样含糊的身世会不会影响曹玉的前程……没了这参选资格?” 杨综神色温和,眼神带有欣慰之色,继而吩咐道:“此事你尽可放心,你也不得再跟其他人提及,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听到,怕是会生出些祸事。欺君之罪祸及九族,你为曹玉的伯父,也该知晓其中利害。曹玉现居于紫云园内,本将自会命人照顾,至于复选的日子,还要等上些时日才有消息。我已命人为你安排京中的住宿,有事自会传你。”杨综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包银两,递与曹鹏手中,继而吩咐侍卫王其护送曹鹏离开。 曹鹏接过银两,满面堆笑,千恩万谢。随后便同王其向园外走去。 曹鹏所居的一处宅院紧连着怀化将军的府邸,其间种了几棵老槐,如今正是槐树的第二季花期,不过秋日的槐花远不如春天里清香怡人,那满树粉白落尽,略显寥落。 王其将曹鹏送至此处,抱拳道:“曹伯安心住下,此处毗邻将军府,少有闲人打扰。我们也会于四周巡视,以护曹伯周全。” 曹鹏有些不解,小心地低声询问道:“侍卫小哥,难道住在京城里还会有危险?” 王其轻松地笑道:“曹伯勿要担忧,不过令侄曹玉如今是驸马待选的人选,难免引人嫉妒,将军也是希望一切顺遂平安,所以命属下格外留意。” 曹鹏点头堆笑,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交予王其 -, 第六十八章 清池 蜀山脚下的酆都城,依旧如以往那般静谧清幽。青石板上斜生的无情花,点缀在这青色山城之间,显得格外刺目。岳乔坐于浮生客栈二层,蹙眉凝神眺望远处云雾间若隐若现的蜀山金顶,惝然若失。 落霞琚……岳乔内心默念,心头虽有百般纠葛:一念错,百行皆非,但此时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盗得落霞琚,才可得阿芙口中所言上仙的信任。适时才有机会剿灭葬云崖,救出母亲。 是日夜晚,蜀山金顶,风过松竹,虫鸣草间。 守夜巡视的弟子依旧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不敢有分毫怠慢。前些时日,葬云崖大举进攻蜀山之时,蜀山掌门梁菁菁斩妖众多,却也身负重伤,加之往年旧伤未愈,如今已经于紫霄宫内闭关休养,门中大小事务均已交托徐湘管理。 法地阁藏有蜀山典籍卷轴,当年虽然被毁去大半,但经蜀山弟子整理补全,却也存下不少。如今,法地阁内严禁明火,夜间照明也只用夜明珠的辉光或者法术冷火照明,以防殿内走水。 法地阁内荧光柔和,徐湘长眉星眸面容专注,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一手执卷。吱呀一声,一侧木门被缓缓推开,韩秋从殿外步入,看着手不释卷的徐湘,颇为赞许,点头说道:“徐师弟天资过人,却又如此勤奋,我虽长你十岁,但修为上却远不如你,着实汗颜了。” 徐湘将手中卷轴放下,笑容沉静,站起身向韩秋行礼道:“韩师兄,今日又劳你巡夜了。” 韩秋点头道:“份内之事,今夜巡夜路经法地阁,看见灯火未灭,便猜是你。徐师弟每日要处理门中事务,夜晚还要来此苦读。” “这些时日也得韩师兄助我,否则我的确有几分力不从心。掌门闭关有数日,葬云崖上次虽然败退,但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徐湘将几侧荧光冷火灭去,迈步走出法地阁外。 韩秋揖礼道别,继续沿山路继续巡视。 一阵山风从松竹之间拂过,似乎带着一缕不详预感。徐湘自幼于这山间聆听松风草鸣,对这最为熟悉不过。徐湘眉头一挑,立刻向那阵风袭去方向追去。 藏剑阁藏有至宝,四周皆有弟子守卫,不敢有怠。守卫弟子见徐湘神色凝重,揖礼道:“徐师叔。” 徐湘面色肃清双眼凝碧,问道:“你们驻守阁外可有何异常发现?” 守卫弟子揖礼回道:“弟子不敢有怠,并未有异常发现。师叔,可是出了事?” 徐湘稍稍扬手,面色凝重,“你们继续受于此处,不论其他地方发生何事,皆不可离开半步!” 众弟子抱拳领命,“弟子谨遵师叔吩咐。” 徐湘点头示意,推门走入藏剑阁内。 门口守卫的弟子不禁顺徐湘背影望去,徐湘年岁虽轻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但在蜀山辈分名望颇高,他为上任掌门秦云羡所选定的入室弟子,与现任梁掌门亦是以师姐弟相称。蜀山众人皆知,此次梁掌门出关之后,便会着手掌门传位之事。 有个稍稍年轻的弟子小声说道:“据说静笃别院山后的那片花圃是前代秦掌门所植,徐师叔每日都还会去打点照料。有次我去花圃附近巡视,发现徐师叔正在和花树说话。”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另一人小声说道:“徐师叔时常盘腿坐于山间崖壁上,说是听松风草鸣之声,听闻前代秦掌门也时常如此。徐师叔跟我说,万物有灵,仔细倾听便可知其中之妙。我尝试过几次,却什么也听不到,李师兄,我见你也常常在松林里冥神打坐,有没有听到什么?” 李亭之为蜀山后辈弟子里年岁稍长的,入门十余年随韩秋身侧修行。李亭之面容沉静,稍稍颔首道:“说来惭愧,我修为悟性却也不及徐师叔之百一。不过窃以为,卧听松风闲闻草鸣,为的也是修行,而非求其之意。师父曾言,‘栖心元默,以宁真体。适志恬愉,以养圆机’,说的便是如此。” 众人听闻,静心凝思,若有所悟。 …… 藏剑阁后与剑冢相连的一处幽静秘谷间深处藏有一处秘境,秘境清池正是落霞琚所藏之处,四周布有天罗机关法阵,以防不速之客。 徐湘星眸凝光,冷冷扫视着四周动静,清池上水纹光亮如镜,不见波澜。徐湘察觉到秘境四周机关均被解除,独留这清池水中机关阵法尚未开启。徐湘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那闯入之人还未得手。 突然一道诡风从旁拂过,将那如镜的水面吹皱。 徐湘手中紫电剑紫光微现,亦有所感。徐湘冷眼向风至之处说道:“若无数十年的蜀山功法修为,断不可能轻易解开此地机关法阵。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岳乔从一侧岩壁跃下,神情冷肃若冰,稍稍扬手抱拳道:“徐师弟,多日未见,俨然掌门风范,颇得秦师叔真传。” 徐湘惊异于眼前之人的身份,眼中尽是痛惜,“岳师兄,数月不见,为何邪气萦身、有入魔之兆!” 岳乔神情冷漠自若,未有太多波澜,“事出紧急,我无暇与你解释。我意在落霞琚,无心伤你及蜀山其他人的性命。” 徐湘语气坚定,道:“葬云崖之事我亦有听闻,我知岳师兄苦衷。落霞琚事关重大,断不可落入妖邪之手!” 岳乔横眉以对冷冷问道:“倘若我一定要夺,你又如何?” “岳师兄,一念错,百行皆非,勿要一意孤行!”徐湘感受到岳乔周身萦绕的冷厉杀意,手中紫电出鞘,剑意凌然。 岳乔看了看手中干将,继而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秦师叔凭一人之力用你手中的紫电剑同时斩断干将莫邪所铸造的阴阳双剑,你的功力虽然不弱,但与当年情形相比,还是大有不同。你到现在也传唤门外守卫弟子进来相助,难道你认为凭你一人便能阻止我?如此自负!” 徐湘目光冷峻,平静说道:“我知岳师兄定有苦衷,而且水中法阵一旦启动,你我均要葬身于此。” 岳乔冷冷苦笑几声,摇头道:“难得你还考虑为我留几分颜面。可惜,今日落霞琚我是非夺不可!” 岳乔身形一跃,飞快闪过。干将与紫电两柄神兵相撞顿时火光迸射,金石之声充斥此间。 秘境内,山石因受不了争斗而纷纷坠落,原本清澈的清池水也泛起了浑浊波纹。 “水中法阵启动了!”徐湘大声喝道,示意岳乔住手。 岳乔惊异看着水中不住泛起的水雾气泡,漩涡逐渐增大加深,顿时这狭小的山谷之间风雷大作。 徐湘密切地注视着清池动静,厉声问道:“水中法阵并非你我打开,难道还有第三人在此?!” 岳乔紧咬牙关,双眼凝冰寒冷到了极致,“今日只有我一人前来,到底是何人有此本事?!沿途跟踪,你我二人都未有察觉!” 陡然间,水底发出数道夺目光晕,落霞琚从水中缓缓升起,五色霞光于其间流转,将这幽暗秘境照亮。 “落霞琚!”岳乔眼中泛过一道寒光,心头骇然会意,警惕地注视着悬浮于清池之上的落霞琚动静。 徐湘清冷的目光此刻变得更加警惕,手中紫电剑身电光萦绕,不敢有半分松懈。 落霞琚的辉光逐渐平息,水中法阵亦有收敛之势,方才的轰鸣之声渐渐收起,清池水面继而又恢复如镜之状。 “怎会如此?此中法阵为蜀山几位前辈长老联合布下,若非倾门派之力,根本无法将其复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此本事?”徐湘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这秘境四周,却未有任何线索,这让徐湘更加不安,来者若是要对蜀山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落霞琚光芒逐渐收敛,缓缓落至岳乔手中。岳乔眉头稍稍一动,心头似有所感。 徐湘冷静地注视着岳乔手中的落霞琚,凝神片刻说道:“有高人暗中助你,看来这落霞琚必须借与岳师兄了。不过岳师兄必须允诺十天内,将落霞琚归还。” 岳乔稍稍仰面,深邃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徐湘冷静无澜的双目,问道:“为何不再阻止我?” “此人能轻易解开请池中的法阵,但是与葬云崖绝非一路,否则当日葬云崖也不必大举侵扰蜀地。”徐湘眼帘微垂,内心似在争斗,“岳师兄,我相信你绝不会行不义之事。既 第六十九章 重华 月小山高,苍茫静谧。 瞿塘峡的高峡山谷间,岳乔盘腿坐于一棵树下凝神调息,今夜夜闯藏剑阁秘境,为解除其中机关阵法已耗费不少功力。岳乔阖目凝思,凝神调息,今日之事太多古怪。那神秘之人,倘若非友,要加害自己,岂非轻而易举?此时岳乔气息紊乱,内心心魔隐有复发之势。岳乔意识逐渐恍惚,突然感觉一道清明之气不断涌入,将岳乔内心所萦绕邪魔瘴气驱散无踪。岳乔意识到,那缕清明之气从怀中落霞琚而出。 岳乔吃力睁开双眼,向远处山峰眺望。如今已有何楚庭的线索,如果曹玉真是何楚庭,月棠若是知晓,应会很开心。想到此处,岳乔心头隐隐刺痛,似有万般纠葛。如今自己心魔难抑邪气萦身,还有何面目去见月棠?落霞琚已到手,必须尽快去往葬云崖复命,如此才有机会摆脱魔障束缚,救出母亲。 …… 神女峰顶,那尊玉像立于这险壑之顶,格外出尘。 苏合归于秦云羡所化的玉像身前,静静凝望这尊玉像有如浮云晓月般的面容,叩首而拜,“秦前辈,晚辈何楚庭,特来拜祭前辈。” …… 天界,雪天境。 皑皑苍苍,无尽凄迷。 “重华。”一老者声音响起,在这苍茫惨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落寞,“落霞琚之主苏逸当年以一己之力毁去盘古神钺,竟然还能保持魂魄不散……这是何等的修为!听闻葬云崖已得落霞琚,待追月之夜,你便可取回此物。可是落霞琚尚有主,以你所剩灵力,强行驱使,怕是凶险。” “即便不能驱使其中灵力,但落霞琚能聚合天地间灵力于其四周,将其取来亦能帮助被困于雪天牢笼中的众人延长些许寿命时光,能支持到我打开天界雪天囚牢的那一刻。”重华星眸凌然神色凝重,声音沉缓有力,继续说道:“苌戈覆灭,而我等竟然还被困于此处受苦。我怎能甘心?仲伯,我往日曾犹豫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如今却也没有半分疑惑了!天下何尝不是为了生存而互相残杀?人如此,妖如此……我们仙亦是如此!” 仲伯面容憔悴虚弱,苍老的身体摇摇欲坠,“这落霞琚之主苏逸是否已经转世?” 重华摇头道:“我们虽被困于雪天牢笼而不得出,但这人寰红尘依旧尽收目下,倘若苏逸已经转世,怎能逃过你我之眼?” 仲伯轻轻咳嗽道:“如此说来,碧落黄泉皆无踪影,莫非苏逸已经得成天道?” 重华双目微阖,点头道:“或许如此……只可惜,我们早已被遗忘抛弃。虽然落霞琚无其主允许驱使灵力,但是灵力汇集之物,能得于身侧,于你我谋划有利。我从不将希望寄托于那苏逸身上,即便寻到苏逸,又怎知他是否会助我们?说不定适得其反。我们被苌戈囚禁此处数千年,空负仙神之名,实则不如人间的蝼蚁尚得轮回。我困于此处三千年,看透了人间肮脏丑陋!可叹如此的一个人间,却被一群污浊不堪的凡人苏占据。三十七年前,苌戈强动盘古神钺,至第一重天险些坍塌,我们本有破困而出的机会,却止于骊山之女补天。二十年前,我与风神屏翳相商,希望能借机撕裂巫山之处天穹裂纹破困而出,却一再功亏一篑。雪天之境,断绝灵力,终年极寒。我尚能支持些岁月,但那些心甘情愿追随我而被苌戈囚于此处的人,怕已经时日无多……” 仲伯神色凝重,摇头道:“这雪天境中罅隙迷途甚多,你我尚且幸运,能落于一处。其他人被困他处,不知还剩几人?重华,你所为之事凶险,而葬云崖一群宵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重华眼中寒光微现,悠然叹道:“如今只有在追月之日,借助残余灵力透过天穹裂痕最薄弱之地以幻形凝聚现于人间,葬云崖的阿芙蓉有蛊惑人心扰乱尘世之能,还算有些用处。” 仲伯点头道:“时间过去太久,很多事情也记不清了。苌戈死后,其余幸存仙神又在何处?” “天界失去天罡阵后,灵力便远不如人间充沛,早已不适合仙神居住。那些幸免于天魔大战的天界仙神如今散落人间各处洞天福地安逸偷生。”重华眼中寒光袭人,隐含恨意,“我们早已被遗忘,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别无选择。” …… 葬云崖,迷离海。落霞琚灵力流转,将这荒凉寒冷的世界一角照亮。 阿芙笑意妩媚,看着岳乔手中所持落霞琚,轻抚岳乔面颊,关切问道:“你无事便好,如今能得落霞琚,上仙定不会再阻挠反对你我之事。” 岳乔面色微白,语气平静,低声问道:“阿芙姑娘可知那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阿芙神色微变,略带不解的摇了摇头,“岳公子是担心上仙对你不利?” 岳乔神色肃然,“我如今能得落霞琚,对于那位上仙而言,利用价值已尽。” 阿芙听罢,眉头紧蹙,心头似有所感。 岳乔继而说道:“你曾言,上仙只有待每月十六日追月之日才可显身此地,今日是十四,尚有两日。他到底是何身份?你要如此忌惮于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言明?”岳乔将阿芙一把搂过,轻抚阿芙身后冰凉如水的青丝暴雨。 阿芙摇头道:“岳郎能冒险寻来落霞琚,阿芙早已对你没有半分怀疑。愿如凡间女子那般,将终身托付于心爱之人。此时我也不会瞒你,他为天界司青之仙神重华。” “重华?”岳乔心头疑惑,此仙名姓他之前并未听过。 阿芙继而说道:“重华为苌戈旧部,上古神族之一。当日葬云崖为避人间修道门派围剿,而将葬云崖全部搬离原址,借助重华之力在麻姑山之处令辟出一块空间罅隙,将葬云崖安置此处。倘若忤逆重华之意,葬云崖亦是死路。” 岳乔会意,原来葬云崖能在短短二十年时间崛起必然与重华有关。一丝寒光从岳乔眼中闪过,岳乔平复思绪,继而问道:“阿芙,你如此惧怕他,我又如何忍心?奈何自己无力护你。但如今落霞琚为你我保全之筹码,此时交出,必定更加受制于人,暂且留于身侧,尚有回旋余地。” 阿芙将脸颊贴在岳乔胸口,轻声说道:“能得你垂怜,阿芙别无所求。奈何葬云崖的草木妖灵皆受制于重华,不得不听其号令。” “你可将取得落霞琚之事告知重华?”岳乔的声音平静而冷漠。 阿芙点头道:“尚未告知。” 岳乔轻轻将阿芙抱入怀中,此时岳乔双目萃寒,淡然的笑容里有着说不清的诡异,“落霞琚之事莫要告知重华。人间常言兔死狗烹姑置之,你我用处已尽,重华便不会多留你我性命。重华如此看重落霞琚,落霞琚重要之处你我心中也明白,我们若能以此修炼,何须惧怕重华?你也可早日得自由之身,不再需要借助重华灵力维持这葬云崖。我冒险夺取落霞琚,并非为获取重华信任,而是为了让你我能有神物庇佑,不必如棋子受尽控制。” 阿芙面颊微烫,内心娇羞忐忑,这种感觉以往竟然从未有过……莫非便是人间常言的那句‘近君情怯’?阿芙将怀中岳乔搂紧,小声道:“一切听从岳郎安排。”阿芙心知,此番隐瞒落霞琚之事,定会被重华视为背叛之举,但为了岳乔,即便万劫不复,亦是在所不惜。 …… 京城任飞所居的那处小院里,几片枯叶翩然旋落,落于任飞手中。任飞细长的眉眼里闪烁几分得意神采,嘴角浮起一丝诡笑。时机正好分毫未差,岳乔明日与阿芙的婚事,便是葬云崖防卫最薄弱之机,如此岂不是天助我也?以杨综联合人间修道门派,必可荡平葬云崖!阿芙啊阿芙,天下负我最深的就是你,任某此番必定加倍奉还! 第七十章 怨 今夜十五,一轮诡秘红月悬于葬云崖间。风拂花海,叶声如潮。 葬云崖门下众妖今日皆聚于此,同为阿芙与岳乔的婚事。此间张灯结彩,全如人间之状。 任飞邪魅的笑容飘忽不定,似在炫耀。花妖草精齐聚于此,殊不知危险将近。 葬云崖深处,阿芙用法术幻化出一座阁楼小院内,沉溺于幸福中,而丝毫未有察觉院外的异变。阿芙身着红裳,学着凡间女子的模样,环佩琳铛,莲步款款,含情脉脉地望着岳乔坚毅的侧脸,娇声问道:“岳郎,阿芙今日的模样可似人间的新娘子?” 岳乔的冷峻的面容没有了往日刻意装出的温存,取而代之是让人胆寒的杀意。阿芙稍稍一怔,刻意掩盖内心的忐忑,小声问道:“岳郎,莫非阿芙今日的样子你不喜欢?” 岳乔心间黑云萦绕,原本清澈的眼眸已被一层灰色覆盖,岳乔将阿芙揽入怀中,突然间,右手凝气化剑,那道剑之气直直穿透阿芙单薄的身体。 阿芙妩媚面庞上的笑容还凝固在面容之上,但眼神中却已满是惊讶和恐惧,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岳乔戾气萦绕,眼眸寒光怖人,将阿芙一把推开。 这间幻术化出的阁楼也消散殆尽,阿芙瘫软倒在身旁那丛娇艳的阿芙蓉花丛之中,鲜血不住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瞬间化为殷红的阿芙蓉之花。阿芙脸上的笑容也变为自嘲苦笑,“岳郎……这是为何?” 岳乔面容已经略带扭曲,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视着阿芙痛苦的面容,“花妖害人不浅,我只后悔当日对你一念之仁,未有趁早将你斩于剑下!” “害人!?呵呵……”阿芙双目中似有不舍,似有自嘲,更多地却是讽刺,“人若无私念恶念,怎会被阿芙蓉利用?邪念心魔原存于人心,不论有没有阿芙蓉蛊惑,都是如此……你那可笑的道义,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人间修仙门派已经攻入葬云崖那干妖物已经化为劫灰,你狡辩也是无用,还想垂死挣扎?” 阿芙摇头笑了笑,轻声喟叹,“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眼见如岳郎这般如玉如英的男子堕落与我这不堪妖物一样,心中甚觉畅快!” 阿芙的话刺痛岳乔内心,岳乔双眼寒光闪过,额间青筋突兀,一掌悬于空中,正要拍下,厉声喝道:“还要妖言惑人!” 阿芙气息越来越弱,咳嗽几声,用尽最后气力继而哂笑,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道:“岳郎,你可知你现在是何模样?在我看来,你就已经被仇恨和杀戮包裹吞噬,无怪乎你还不自知……呵呵,太可笑了!我为你背叛重华,却又死在你的手中,我对你没有半点恨意,只是略觉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你被黑暗吞噬,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岳乔心头仿若遭受重击,手腕猛然一颤,手臂颓然坠下,惊恐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阿芙艳丽却又决绝的面庞。 “你是不是在找赵晴……”阿芙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刺在岳乔心头。 岳乔半蹲在阿芙身前,厉声问道:“你说甚么?赵晴!她在何处?” 阿芙那抹飘忽的笑意变得更加鬼厉带着嘲弄不屑,用尽最后诅咒道:“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呵呵……”阿芙的眼睛缓缓闭上,最后一缕气息已然断绝。那绝色的皮囊随着灵力散尽,化作了漫天飞花消散。 突然葬云崖间风雷大作,闪电交织,这被五色烟雾笼罩的天穹被生生撕出一道裂口,万道金光透入,将那齐聚此处的妖物被金光照耀灼烧后化为劫灰消散。天雷之火从天而降,冲天的火光沿着阿芙蓉组成的迷离花海焚烧蔓延。火光蔽日遮天,将整个葬云崖映成血红之色,此间的阿芙蓉烟气混合着妖类尸体的焦味,令人窒息。 天火陨落如流星,岳乔手执干将剑,劈开燃烧的草木,向囚禁赵若兰的山崖之处赶去。 这座孤立的山崖已被火焰团团包围,阿芙蓉燃烧的烟气将山洞填满,赵若兰手执莫邪剑,极力不让自己吸入这迷幻烟气,但这遮天蔽日的烟气根本让人无法避及,赵若兰神识有几分昏迷,纤弱憔悴的身子颓然倒下。 “母亲!”岳乔冲入火海之中,将赵若兰负于背上,想要将赵若兰带出火海。浓烟愈加浓烈,岳乔的神识也接近涣散,额间青筋突兀,汗水将衣衫浸透。 “乔儿……”赵若兰匍匐在岳乔背上,低声唤道:“别管我。” 岳乔一手稳住背上所负的母亲,一掌凝冰,想要驱散挡住去路的熊熊火焰。 “乔儿,能再见到你,为娘很开心,如今也再无遗憾了。”赵若兰用尽最后气力将岳乔送离此处,冲破了这重重火焰包围。 岳乔感觉背后被猛劲一推,瞬间被推开此处数十丈之远。岳乔重重落在一处被烧得漆黑的焦土之上,灰烬中还有些许火光。岳乔心若锥刺火灼,拾起手旁母亲所佩的莫邪剑,想要再闯入那被火焰吞噬的山崖,却被杨综一把扣住! “岳乔!此处空间罅隙即将闭合,赶快离开!”杨综扣住岳乔手腕,想要将其带离。 “放开!”岳乔双目赤红,心魔已将岳乔内心最后一丝神识吞噬。岳乔周身萦绕的魔气让杨综为之一惊,但此时不宜相争太久,杨综想以束缚之法将岳乔强行带离此地,之后再行打算。 岳乔手中干将剑夹带着雷霆之威斩断杨综束缚之法,直直向杨综刺去。杨综不料岳乔竟有如此魔煞,一时束缚法术被破,顿时力量反噬,让杨综猝不及防,右肩被岳乔手中长剑剑气刺穿,顿时鲜血如注! 众人惊恐地看着已然入魔的岳乔,蹑步不前。 李芮将杨综救下,执剑挡于岳乔身前,“将军!” 杨综强忍伤痛,吩咐道:“此人入魔,定要将其擒下,倘若逃脱,必定为祸!只许生擒,切记不可伤他!” 岳乔双目喷火,杀意萦身,突然间长剑斩落,将这龟裂的焦土斩除一道骇人深谷。霎时间,雷声轰鸣,深达数十丈的裂纹沿着那条深谷快速蔓延开来,似要将众人吞噬。众人自顾不暇,已无力组织岳乔逃离此地。 一声巨响,葬云崖化为层层飞土碎石,顿时湮灭无踪。 …… 麻姑山,青云洞,重伤的众人暂且被安置此处。青云洞之人直到此时才明白,葬云崖的藏身之地原来就在青云洞之旁。那处重华以神力辟出的罅隙已然湮灭无存,但那阿芙蓉的诡秘烟气却迟迟不散。 桃林仙接到消息后,已赶至此地,为重伤之人疗伤。任飞神色恭肃,为众人治疗伤势。桃林仙从一旁走过,冷眼警惕地扫了眼任飞,继而又向一旁小院走去。 桃林仙来至杨综身前,关切道:“杨将军,你的伤无碍,安心歇息几日。” 杨综面色惨白,点头道:“葬云崖藏匿之处的确难觅,若非任飞带路,我也未曾料到他们竟然有能力在这麻姑山开辟另一处罅隙空间,将整座葬云崖搬至此地藏匿。此等力量,已不是寻常妖魔能及,已是之威!” 桃林仙眉头不展,忧心忡忡,问道:“岳乔的事情,我听人说了……他现在会去何处?” 杨综摇头叹道:“是我的过失,没能及时将他擒回。如今他心魔附体,戾气萦身,让人忧心。” 桃林仙点头道:“如今葬云崖已除,任飞该如何处置?” 杨综点头道:“此人心术不正,倘若真心悔悟,尚可饶恕。更何况此番能灭葬云崖,亦是得其相助。” 桃林仙眉头紧锁,摇头叹道:“青云洞的众人显然刚刚才知道自己与葬云崖相处多日,虽然葬云崖已覆灭,但那些道友也深感后怕。阿芙蓉虽不能再害人,但人间沾染此恶习之人甚多,若要祛除其中余毒,少不得费上一番功夫。还有岳乔,身中如此深的妖毒,我要早点找到他。” “我已下令搜寻岳乔下落。”杨综面色苍白而凝重。 桃林仙微微垂首,面露忧思,“麻姑山青云洞的医术不差,更何况伤重也不宜多动。我回京城看看徒弟,还有住在西郊小院里的赵诚他们。若有岳乔的消息立刻以符鸢传信,先行别过,将军安心休养。” 第七十一章 梨花谷 岳乔此刻又被梦魇心魔缠住而不得脱,梦境中火焰蔽天,疯狂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四周的一切。岳乔身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躯体被火焰包裹吞噬,逐渐迷失在这无尽的痛苦里。 “母亲!”岳乔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呼喊,在这烈焰之间,却未得到分毫回应,耳边充斥着狂风火焰肆意的嘲笑。 突然梦中一股清明之力流过,将那火焰顿时熄灭。方才蔽日遮天的烈火退去,呈现于眼前的又是满目疮痍。 “乔儿,你生性要强刚毅,但也要切记,刚强易折之理,天下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赵若兰的身影呈现于岳乔眼前,平和温慈的面容还如往日所见。赵若兰慈爱的面容逐渐淡去无踪,随风而散。 岳乔想要抓住,却发现始终徒劳。 “岳大哥,你不配我了么?那我一个人先走了。”赵晴恬然清澈的笑颜又浮现在岳乔眼前,岳乔心头绞痛,想起在葬云崖阿芙临终时的诅咒,赵晴当真为阿芙所害了么?岳乔心若滴血,想要去抓住赵晴的影子,但指尖刚刚触碰到赵晴的影子,赵晴的身影便又随即化为道道波纹消失退散。 天空变成灰白的颜色,四周的幻象梦魇又扭曲成光影飞快淡去。突然一道强光从黑暗梦境透入,将岳乔昏迷的神识从梦魇中唤醒。 岳乔猛然睁开双眼,此刻衣衫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这间房屋,似曾来过,干将莫邪两柄剑被悬于一侧,正对岳乔卧榻。 岳乔眼光满是犹豫,冰冷警惕的目光冷冷注视着一侧神情自若的苏合,语气寒凉而冷漠:“又是你?” 苏合察觉到岳乔此时的敌意,却并未介怀,“落霞琚能帮你遏制体内妖毒,许久未见,我方才才知道,你体内除却阿芙蓉毒之外,还有另一种乱人心智的毒药,下毒之人居心险恶,若是没猜错便是任飞所为。”苏合将落霞琚交还岳乔,却被岳乔一把扣住手腕内关穴。 岳乔神情冰冷而决绝,目光犹如冰刺,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何你总在这种时刻出现?我对你的来历一无所知,而你却对我了如指掌!或许我早该料到,从一开始便进了你布置的圈套!” 苏合神色平静,目光清澈自若,“岳兄,与我相处,当真让你如芒在背?” 岳乔将手腕松开,但是锋利目光却分毫不减,“我为何会在这里?” 苏合将一碗茶汤端至岳乔身前,“这里是茨坞梨花谷,那次将你从白石村救下,也是带来这里。” 岳乔接过苏合手中的茶汤,此茶汤气味甘泽,汤色如蜜,岳乔神色似有几分犹豫,注视茶汤片刻后,仰面一饮而尽。此茶汤入口甘甜,并不似药物苦涩,岳乔将汤碗放在一侧,看着门口处伫立怅惘的苏合,问道:“这不像是药。” 苏合侧过头看着岳乔,颔首答道:“这花果茶的手艺,我是跟我娘学的。” 岳乔听闻苏合提及母亲,心头微感诧异:苏合向来为人谨慎,很少言及自身之事。岳乔从竹榻上走下,来至门口,向窗外望去,此时的梨花谷外遍植梨树,梨树漆黑如铁的枝干在这寂寥秋日显得格外坚毅。 岳乔心头若有所感,微微垂目,低声问道:“你娘亲很喜欢梨花?” “娘喜欢荷花,也喜欢杨柳和杏树,可惜这一带并没有杏树。”苏合点头笑道:“以前,娘在不远的若耶溪旁摆了一个花果茶摊,以前娘总跟我说,杨柳青青杏发花的时候,我爹便会回来。” 岳乔怅然看着苏合沉静的双眼,低声问道:“你没有见过你爹?” 苏合微微摇头,“这一带杏树不多,花果茶摊旁的那株也是娘后来种上的。每年杨柳发新,杏树开花的时候,我便会坐在树下等,却一直没有等到。” 岳乔心头猛然一怔,似感同身受。 苏合缓步走出屋外,来至一棵枝叶褪尽的梨树下,“后来,娘的身子越来越弱,我七岁时也学会了很多煮茶的手艺,帮娘维持打理着那茶摊。直到有一日,来了一个如仙人一般的人物。” “是你父亲?”岳乔随苏合走出屋外,来至那棵梨树下,看着眼前枝条上那经霜而略有些瘪皱的梨子。 苏合摇头笑了笑,“是我师父,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感觉莫名亲切,可惜他并不是我爹。” “苏合你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如此修为,尊师定是高人。我自负修行二十几载,却也看不出你的功法路数出自何门何派。”岳乔缓步在四周踱步,察觉此处梨树虽然叶片落尽,但却蕴含着一股清明灵力。 苏合点头道:“这里的梨树是师父种下,是从一处仙境引来。娘亲住在这里得梨树灵力滋养庇佑,身子也好了许多,走的时候也安泰。” “你娘过世了?”岳乔联想自身遭遇,突觉心头隐有绞痛。 苏合目光肃静,点头继续说道:“师父说过,身死乃天道不可强求。为人子女者,亦要体会父母良苦用心。娘虽是我的养母,但待我如己出。” 岳乔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蹙,凝视着苏合沉静的目光,摇头道:“那你亲生父母呢?” 苏合转身向西北方向望去,“我母亲临终之前,才将事情原委告知与我,原来在我刚出生不久,我爹便将我托付给她。娘告诉我,我爹是世界上最有担当的男子,而我从一岁到十岁的衣物,也都是我的生母日夜为我缝制。我自问已经足够幸运,有如此有担当的父母,又有如此关心我的养母,后来还有如亲父一般无微不至对我关怀备至的师父。” 岳乔垂首问道:“我之前问过你很多次,你皆言时机未到,如今我再冒昧相问,你师承门派何处?” 苏合神色恭敬肃然,目光清澈温和,抱拳道:“家师正是昆仑剑圣。” 岳乔听罢惊讶不已,苏合竟是昆仑剑圣苏逸之徒。岳乔不禁摇头却又点头,眼神中满是崇敬之色,说道:“我竟然未料到你竟然是昆仑剑圣前辈的徒弟。也无怪乎,你弱冠之年便有如此修为。此番你调查阿芙蓉之事,想必也是受尊师之命?敢问尊师现在何处?在下仰慕已久,想要登门拜见。” 苏合温和而笑,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吧!” …… 昆仑群峰,被掩映在层层云海之间,仿若漂浮海中的仙岛。 储###之上,一棵漆黑若铁的高大梨树立于此峰之间。 岳乔随苏合来至梨树之下,向四周苍茫云海望去,此间灵力鼎盛,奇怪的是却无妖魔浸染。岳乔将干将莫邪阴阳双剑横托掌心之上,点头道:“果然是仙山灵地,无怪阴阳双剑亦感其灵力而有所动。” 苏合点头道:“大战之后,师父凡身毁去得成仙身,灵体便常年沉眠昆仑山间以保人间清气不受邪魔滋扰。说来惭愧,我虽为师父弟子,但得见其颜也不过两次。往日于昆仑山间修行之时,盘腿坐于此梨树之下,师父会以灵体托梦相见,传授武功心法。师父为落霞琚之主,而此处又为人间灵力最旺之地。我已得师父应允,以落霞琚之力为你祛除体内之毒,而且那些要寻你之人,也暂时寻找不到这里。” 岳乔蹙眉摇头,眼神忧虑,“我答应徐湘,十日内交还落霞琚,否则会连累于他。” 苏合面色温和,笑问道:“倘若是昆仑剑圣落霞琚之主托梦于蜀山诸位长老借用落霞琚呢?蜀山梁掌门应当不会拒绝。” 岳乔心头微怔,看着苏合,点头道:“原来你早已有对策,看来当日助我从蜀山盗出落霞琚之人果然是你。” “岳兄,安心留于此地休养。蜀山那边,我亦会登门解释。”苏合低声安抚。 岳乔摇头道:“我要去寻一个人。” “赵晴?”苏合侧过脸,看着岳乔问道。 岳乔惊讶地看着苏合,“你可有她的下落?” “并没有,只是这几日听你昏迷之时会念起她的名字。”苏合眼神微露惋惜之色,“我会为你打听赵姑娘的消息,你切勿擅自离开此地。” 岳乔猛然会意,发现四周已经被结下禁锢之咒,自己根本无力离开。岳乔厉声质问:“你今日故意引我到此,依旧布下陷阱不让我逃脱?!” 苏合神色 第七十二章 姐弟 巫山峡谷,**旦暮。神女峰一侧,那座孤立高耸的山峰之上,依然青翠满目,几丛鹅黄色野菊和素白的山花生于山崖缝隙之中,带着清秋特有的苦香,迎风摇曳。 山上那间简陋的房屋外,何月棠坐于小炉前手执小扇,烹煮着清茶。 苏合来至一侧,将几件御寒衣衫放置一侧木案之上,抱拳行礼道:“人间已经深秋,天寒翠袖薄,还望长姐记得加衣。” 何月棠柔和素净的面庞在这清晨的阳光里尤为清丽,温和浅笑着看着苏合,“楚庭,劳你费心了。” 苏合四下看了看,不见九死还魂草的踪迹,笑问道:“我才从神女峰顶拜祭秦前辈回来,没见小九的影子,还以为来了这里,小九今日不在巫山?” 何月棠站起身,向神女峰方向望去,怅然的目光略有几分神迷,悠然道:“小九追随云羡身侧修行,少有离开神女峰顶。这些日子,见它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据他说,化人的法术自己也练成了九成,想去人间看看,你也知道灵草的心思自然是禁锢不住的,我也随它了。” 苏合面容沉静,点头道:“今日来此,有三件事要告诉长姐。岳乔身中阿芙蓉之毒,心智被控,随时有入魔之险,为求安全,我将他困于昆仑山储###。希望能借落霞琚灵力为其祛除心魔。但如今岳乔体内除去阿芙蓉之外还有另一种扰人心智的毒物,此毒虽不难解,但与阿芙蓉毒相佐,便使原本毒性变本加厉让岳乔心性更加难控制。我还需尽快找到下毒之人,寻找解救的方法。” 何月棠眉头稍稍一动,点头道:“可怜了岳乔,可如今也别无他法了。那第二件事,又是何事?” 苏合继而说道:“如今杨将军、桃林仙与岳乔他们皆认为曹玉便是何楚庭,长姐若能再出面佐证,他们必定更加深信不疑。” 何月棠摇头叹道:“为何不告诉他们你的身份?如此可算欺瞒长辈?” 苏合面露狡黠笑意,看着何月棠说道:“贤妃娘娘一心将昭平公主许配给何楚庭,长姐忍心见你唯一的弟弟被五花大绑押去跟公主成亲?更何况,曹玉与昭平公主有缘,我也有意促成这段姻缘,也是善举一件了。更何况,我是楚庭或者不是,这样看来也并不重要。” 何月棠摇头浅笑,似有几分无可奈何,“你说的理由我却没有分毫回绝的余地,那日在神女峰侧见你,第一眼我便认出你是楚庭,血脉亲缘是断不掉的。曹玉的事情,我会助你这一次,但下不为例。我还未怪你私自将清锋剑借出这一事,此次入京,也好取回清锋。” “多谢长姐。”苏合稍稍颔首,面色略显沉重,缓缓说道:“这第三件事,事关重大,听岳乔说起,葬云崖之后的主使为天神司青重华。重华如此谋算,用心何其险恶?葬云崖如今虽已覆灭,但人间祸乱仍未平息。” “竟是神仙所为?!”何月棠惊讶之余,却也不禁摇头叹道:“也无怪,天界苌戈魔域赤炎皆已化为尘土,这秀丽天下难免引野心之人垂涎,伺机瓜分这天下。司青重华之事,还有几人知晓。” “依阿芙蓉花妖之言,知晓重华身份的,葬云崖中也再无他人。此事事关重大,除却岳乔,也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若是泄露,恐生变数。”苏合眉头紧蹙,点头道:“家师神魂沉眠,尚不知苏醒之日。天下恐有异动,我还需尽快返回京城。据闻,还有几日便是驸马定选,届时在京中恭候长姐。” …… 蜀山紫霄宫外,徐湘静候于此等待梁掌门传见。沉重的石门缓缓而开,徐湘得令,缓步迈入紫霄宫内。 梁菁菁身着青色道袍,手执拂尘,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徐湘,平静说道:“落霞琚之事我已知晓,昨夜昆仑剑圣苏逸托梦相见,言及此事。” 徐湘跪身叩拜,“弟子隐瞒岳乔盗取落霞琚之事,恳请掌门责罚惩处。” 梁菁菁站起身,走下玉阶,来至徐湘身侧,“你并未做错,何罪之有?起来吧。” 徐湘站起身,恭敬立于一侧,继而道:“掌门,如今四处在搜寻岳乔下落,弟子担心……” 梁菁菁沉默片刻,继而点头说道:“我知你忧心之事,岳师伯于昆仑之战牺牲,如今赵师伯又已罹难,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住岳乔。若是没有猜错,岳乔应当被昆仑剑圣带至昆仑,蜀山其余长老只知昆仑剑圣苏逸取走落霞琚,尚不知那夜岳乔夜盗落霞琚,岳乔如今的下落,蜀山之内也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暂时莫要外传。如今,葬云崖虽已覆灭,但祸乱仍未平息,听怀化将军杨综所言,暗中相助葬云崖藏匿麻姑山恐与相关。加之从葬云崖流传而出的阿芙蓉,仍有不少散于人间继续为祸。徐湘,你即刻赶往京城相助桃林仙,暗中调查到底是何人暗中操控葬云崖。” 徐湘领命,神色肃然,揖礼道:“弟子遵命。” …… 京城西郊的那座小院外,天气愈加寒冷,但那数丛秋菊却愈发繁茂似锦,丝毫未见枯萎凋零之象。几个石灵每日在这院子四周徘徊,仔细留意着四周动静,不让闲人打扰。 赵诚身体尚未复原,每日总有大半日的时间总在昏迷,偶尔虽有清醒,但也口不能言,意识浑噩,勉强才能吞下几口药汤。郑书麒受水蓝临终所托,对赵诚也是悉心照料,未有松懈怠慢。 这一日,秋日的暖阳从窗棱一侧透入,照在赵诚昏迷中的苍白面容上。桃林仙今日来至此处,为赵诚号过脉,重新开了一副药方递与郑书麒手里。 桃林仙眉头不展,小声嘱咐道:“赵诚他虽没有性命之虞,但上次变故之后,七魄中仍有四魄时常游离躯体之外,靠法术调养维持也非不可,但需时间和成效尚不清楚,也不知这情况会维持多久。如果能寻到九死还魂草,便事半功倍。” 郑书麒接过药方收入怀中,疑惑地看着桃林仙问道:“桃林仙前辈提及九死还魂草?此物传言为人间至宝,当年蜀山曾得一棵,可惜已被用去。至此之后,这九死还魂草便再无音讯。许多入巫山峡谷采药的人,口口声声说有九死还魂草的踪迹,却仍然空手而返。” “若是随意便能寻到,怎能说是人间至宝?呵呵。”桃林仙示意郑书麒出门再谈,二人来至屋外,沿着丛菊小径缓步而行。桃林仙点头道:“九死还魂草如今也无亲眼见者,若要寄希望于这九死还魂草定然是不行的。但我听闻皇宫里藏有四方进贡而来的一些续命还魂的灵丹妙药,或许对赵诚有些用处。我去求些,你先拿着药方去京中药铺里抓药,两碗水煎成一碗,每日申时送与赵诚服下。” 桃林仙走后,郑书麒也去往京中为赵诚抓药。这清雅小院内也只留了几个石灵照看。 赵诚稍稍睁开眼,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 “赵小哥,你醒了?”青琅一蹦跃上赵诚床沿,关切地问着,“你这些天,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多,让我们好担心啊!” 赵诚觉得头疼欲裂,断断续续说道:“昏昏沉沉中,似觉得桃林仙来过,好像还有一个人。” “哦,桃林仙隔几日就会来看看你的情况,另外一人是郑书麒,就是先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把我们擒住的臭道士。”青琅跃上赵诚膝盖,看着赵诚笑道:“其余几个兄弟在门外把守,郑书麒去城里给你抓药去了。你嘛,重伤初愈,就安心养着。” “小晴呢?”赵诚心中隐有不详预感,四下环顾问道。 青琅稍稍迟疑,连忙点了点头道:“在这危险,于是先送她回了酆都的院子住着。” 赵诚点头道:“小晴在外多有不便,送她回去也好。多谢几位石兄操心了。” “哦……不用太见外,嘿嘿。”青琅为了掩饰神情的尴尬,连忙跳下床来,一蹦一跳向门外赶去,“赵小哥若是饿了,桌上还有些糕饼,赵小哥还想吃些啥?我和他们几个去给你寻来。” 赵诚点头道:“不必麻烦诸位石兄,有桌上那些就好。” 青琅跃出门外,将小心探过头来,“郑书麒去京城里半天都不回来,我们还等着给你熬药,你好好休息着,我这就给你煮热粥去。”青琅说罢,立刻将房门掩上,向那花丛 第七十三章 鄱阳湖 杨综诸人已从麻姑山青云洞回到京城,还有几日便是驸马之选的复选,何楚庭之事还需尽快做个决断。 任飞此时也在怀化将军府上,看似恭敬地坐于一侧,但细长的眉宇中暗藏的得意,让周身萦绕的邪气更甚。桃林仙于一侧垂足而坐,假装漫不经心地剥着瓜子,实则不时冷眼打量着任飞邪魅的面容。 杨综坐于主位之上,吩咐道:“刚岳乔如今失踪,加之他如今的情况,也不应再当做人选。现在入选之人只有任飞与曹玉二人,刚得到消息,驸马再选便是三日之后。任飞,葬云崖已灭,但恐有其他余孽对你不利,这几###便于此住下。” 任飞斜挑的眼中闪过一丝若狂的欣喜,却又刻意掩饰过去,故作恭谦拱手说道:“在下承蒙杨将军和各位前辈照拂,不胜荣幸。” “你伤势初愈,还需休养。”杨综点头示意一侧随从将任飞带去客房。任飞会意,躬身行礼,继而跟随从离去。 桃林仙又将一大把剥好的花生放进嘴里,一脸不屑地瞥了眼任飞的背影。待任飞走后,桃林仙懒洋洋地站起身,向杨综拱手道:“杨将军,如果找到岳乔你会如何处置?” 杨综目光凝冰面色沉重,“我会将他囚禁安全之处,为他祛除体内残毒魔障。” 桃林仙将手中花生放下,眉头一动,继而又问道:“如果不能除尽魔障,便要一直囚禁?” “是!”杨综目光沉远,分毫不让,“以岳乔的情况而见,倘若纵容必生祸患!” 桃林仙站起身,拱手道:“岳乔为我故友之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成人的,我也是他的长辈。杨将军,我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能为岳乔寻一处隐秘安逸的世外桃源,若是魔障不能根除,便让他终老此处,也算对他父母的交代。” 杨综面露忧思,点头道:“此事我也想好,还请桃林仙放心。” 此时,徐湘正随将军府的侍卫向府中内庭走去,正巧与从内庭走出的任飞相遇。二人之间虽隔有数丈之远,但徐湘仍能清除察觉到任飞周身妖邪戾气。徐湘不由稍稍蹙眉暗自心惊,却也不过多表露,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仍作云淡风轻的模样,随侍卫向内庭方向走去。 …… 鄱阳湖,烟波浩渺。湖心之下,却隐藏有一处巍峨宫殿。此处的湖水不过十余丈的深度,但宫殿凿湖底石灰岩而下建造,深达百丈,气势雄浑不逊人间任何一处奇景。此殿名为烟游殿,水中妖族群集于此。 烟游殿的一间较大的窟室,便为蛟中长老所居之处。 赵晴周身布有避水咒,脸上的伤口大多已经结痂,留下的疤痕呈紫红色,遍布全脸。蛟龙长老为一只黑蛟,族里称其为寂长老。寂长老已逾千岁,须髯已成银色,居于这鄱阳湖底庇佑一方生灵和百姓,在妖界地位颇高。当年苌戈统治天下之时,人间灵力被禁,多数妖类被困于魔域,而其余散落人间侥幸得生存的妖族中也少有能有逾千岁的。 寂长老为赵晴检查了脸上的伤势,眼中微露惋惜的神色,摇头轻声叹息,“脸上三十余道伤痕,道道深及骨骼……哎!下手太毒。” 叶甜此时以原型赤蛟的模样出现守在叶甜身边,满目哀求地看着寂长老,问道:“寂长老,晴姐姐的情况还有办法么?” 寂长老摇了摇头,继而叹道:“也并非毫无办法,不过……只怕没人愿意做。” 叶甜听闻寂长老提及还有希望,失望的双眼里立刻又泛起一丝期待的神采,问道:“还有办法?那寂长老快说嘛!” 寂长老沉默片刻,继而说道:“此法能让赵晴恢复以前的模样,却只能活上三日。” 叶甜一听,连忙捂住嘴,惊恐且怜惜地望着赵晴,一时语塞。赵晴的神色没有意想中的伤心,反而出奇地平静。对于自己的伤已无法可治,赵晴心中似早有意料,眼中并未有太多波澜,只是稍稍点头,欠身谢过:“有劳寂长老费心,我的伤势,我也清楚。” 寂长老点头道:“你身上虽有避水咒,但毕竟是凡人,久留水中对你无益,易寒气入体,尽快回岸上吧!” 叶甜痛心地看着赵晴,轻轻咬了咬嘴唇,搀扶着赵晴,向寂长老拜身谢过。 …… 湖岸之旁,杂树交荫,云垂烟接。 叶甜用法术幻化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让赵晴暂且在这里住下。鄱阳湖畔许多渔家,最常见的便是这白水煮的鱼羹。叶甜在屋外支起一只小炉烹煮着湖中的鱼儿,虽然在人间游历了一段时间,也尝过不少人间美味,但对于做饭的手艺,还是把叶甜难住。 叶甜将鱼汤盛在瓷碗里给赵晴端去,叶甜小心地吹散其上热气,喂给赵晴喝下。赵晴目光呆滞死沉,早已不见往日的灵气。直到叶甜将汤勺伸至唇边,才下意识地小口抿着鱼汤。 “好不好喝?”叶甜小声问着,关切地望着赵晴。 赵晴原本淡泊的目光多了几分泪色,此时觉得鼻腔里微微一酸。赵晴稍稍点头,低声道:“谢谢。”赵晴的声音早没有往日里的那份清澈,若是外人听来,还会以为是位老妇的声音。 叶甜莞尔而笑,又将一勺银白色的鱼汤喂与赵晴唇边,语气里尽是关切:“这次汤里没有放盐,寂长老也说过,你的伤势不适合吃咸。这熬鱼汤的手艺,我是刚和鄱阳湖上的船家学来的。” 一碗鱼汤也喝掉大半,赵晴微微侧过脸,阖目沉思。叶甜本想劝导,却发现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却也派不上用场。 叶甜将那只从京城里得了的凤鸣管放在赵晴的枕边,故作轻松释然地笑了笑,歪着头说道:“晴姐姐,这凤鸣管送给你,那日我看得出你也很喜欢它,这小玩意的确很有趣呢!每夜放在耳边听它唱歌,就能睡得很安稳。” 赵晴目光怅然忧思,低声说着,仿若自呓:“听你说过,这凤鸣管有个很哀伤的故事。那个新罗的姑娘很美吧?但是到死也没能等到心上人回来。” “晴姐姐,你别再想这些伤心的事情了。”叶甜心头怜惜,还想再劝。突然察觉门外湖侧秋芦发出飒飒的声音,叶甜心中会意,连忙将手中汤碗放在一旁,对赵晴说道:“晴姐姐你好好歇着,我先不打扰你了。” 叶甜走出门外,来至芦苇秋荡一旁,看见一黑衫黑裳鹤发银髯的老者立于芦荡之间的水面之上,正是蛟龙一族的寂长老。 “叶甜,你擅自带凡人来烟游殿可知后果?”寂长老面色严厉,冷冷问道。 叶甜被寂长老阴沉的面色吓到,口中求饶连道:“寂长老,叶甜知道错了,但事出紧急,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寂长老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你也不算小,还是如此不知轻重。那个赵晴现在如何?” 叶甜迟疑片刻,答道:“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冷了,心也冷了。” 寂长老摇头道:“人间常言‘哀莫大于心死’,倘若心都冷了,即便寻来肉白骨活死人的灵药,也是救不活的。” 叶甜感觉到鼻子一酸,眼睛里有几滴晶莹水珠流下。 寂长老叹道:“我们妖类不会轻易哭泣。叶甜,你去人间野了一圈,难道就学会了凡人的哭泣流泪?早日回来修炼,在人间流连久了,怕是也要弄得遍体鳞伤。” 叶甜拭干眼角泪水,抬头望着寂长老问道:“寂长老,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晴姐姐。” 寂长老点头道:“赵晴的伤是葬云崖中人所为,据传来消息,葬云崖已被人间修道门派联合剿灭,赵晴也算大仇得报。至于你要帮赵晴打听的岳乔……听闻他入了心魔、狂性大发,那日在葬云崖重创数人后趁乱逃离,如今人间各门派都在搜寻他的下落。” “怎么会这样?”叶甜双眼惊恐难平。 寂长老沉吟片刻,点头道:“如今赵晴这副样子,看似平和,但已如死人一般了。她即便大哭大闹一次也对她有益,只要不是这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模样就行,否则即便伤势痊愈,也会早早郁郁而终。” 叶甜双手掩口,惊讶地看着寂长老,小声询问:“寂长老?你是让我将岳哥哥的事情告诉晴姐姐?她会不会受不了?” 寂长老摇头道:“只能以毒攻毒了,这世界 第七十四章 梅花糕 一阵风拂过湖边秋草芦荡,一片萧索寂寥。赵晴斜靠在窗侧,面若枯槁死灰,目光呆滞木然。枕畔的那支紫竹所制的凤鸣管似有所感,发出悠远清亮的乐声,又似人低声吟唱,婉转而凄迷。 赵晴突然感觉心头绞痛,下意识将胸口疼痛的地方捂紧,不经意碰到怀中藏着的那枚白玉石子。赵晴将那枚莹润的白玉托在掌心,呆呆凝望。 木门被轻轻推开,叶甜小步跃入屋内又随即将木门小心阖上。叶甜看着赵晴对着白玉石子发呆的模样,想必又是想起岳哥哥。那枚石子是岳哥哥给的,这几日晴姐姐都会有很长的时间望着那枚玉石出神发呆。可怜的晴姐姐,她也只有想起那人的时候,眼神里才会有些许神采。 在进门之前,叶甜也在犹豫要不要将岳乔的事情告诉赵晴,但进门见到这一幕,又想起方才寂长老的那句‘以毒攻毒’,此时叶甜下了决心。 “晴姐姐。”叶甜坐在床沿,心疼地看着赵晴,“打听到岳哥哥的消息了。” 赵晴涣散死寂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神采,但是却又立刻黯淡下去,赵晴渗白的嘴唇稍稍一动,却欲言又止。 叶甜好奇地侧过头,问道:“晴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岳哥哥的消息么?” 赵晴沉吟片刻,艰难地说道:“想必也快到驸马的复选了,他……”说道此处,赵晴竭力控制着自己纷乱的心绪,不让眼中泪水破眶流下。 叶甜摇了摇头,握住赵晴冰凉纤瘦的手腕,“葬云崖已经被人间的修道门派联合剿灭。” 赵晴稍稍阖上眼睛,嘴角微微###着。 叶甜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听说那日联合剿灭葬云崖的时候,岳哥哥入了魔障,伤了好些人。现在京城里的那个杨综将军下令在人间各处都在搜寻岳哥哥的消息。” “怎么!?”赵晴的眼神错愕惊恐。 叶甜虽然不忍心见赵晴担忧伤心的模样,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至于心如死灰面若枯槁。叶甜咬咬嘴唇,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从妖界朋友那得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今天在鄱阳湖附近也来了几个颇有修为的人,好像也是为了寻找岳哥哥的踪迹。看情况,岳哥哥应当还没被他们抓住,但是也不知道他此时会去哪里?” 赵晴不住摇头,眼中泪水泉涌而出,滴落在赵晴苍白的手背上,“我要去找他。” 叶甜于心不忍,不敢直视赵晴脆弱的眼睛,“如今全天下都在寻找他,岳哥哥会去哪里呢?” “我们先回京城,既然是杨综将军下令搜索,若有消息,必定京城杨将军那边最先知道。”赵晴望着叶甜,眼神凄迷,带着几分恳求。 叶甜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回京城。你哥哥和曹玉也在京城,要不要去见他们?” “不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我想知道岳大哥的情况,但是……”赵晴欲言又止,泪如雨下。 叶甜领会赵晴的意思,连连点头道:“我们到时候藏在芙蓉江里的宫殿里,我发誓一定替你保管这个秘密。寻找时机,我们再伺机潜入杨将军的府上打听消息。” …… 京城西市,繁华嬉闹。陶无病沿着小街两侧的食廊店铺寻找着,自从那日叶甜负气离去后,陶无病也不再到这里表演杂耍戏法。陶无病每日都会在各种酒楼食栈寻找着,希望能寻到叶甜的下落。叶甜最爱吃福兴巷里的那梅花蒸糕,往日叶甜陪着陶无病在西市表演杂耍戏法的时候,只要等到这梅花蒸糕出炉,叶甜便按捺不住、食指大动。 陶无病来至福兴巷,正巧又有一路蒸糕出炉,旁边等候排队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争相购买。陶无病望着出炉的梅花蒸糕略微有些出神,卖蒸糕的邱掌柜瞧见一侧发呆出神的陶无病,连忙招呼道:“陶小哥,今天怎么没见那个叶姑娘过来?刚刚蒸好的梅花糕,要不给你留几个?” 陶无病神色哀伤,摇头道:“邱老丈这几日有没有看到叶甜?我也有好几日没见她了。” 邱掌柜神情惊讶,连忙摇头抚掌道:“哟,我也好几日没见叶姑娘来了,还奇怪呢!这一个小女孩若是遇上歹人了……哎呀!你报官了么?这可不是小事!” 陶无病神色黯然,摇头道:“她应该是回家了,邱老丈不用担心。”陶无病说罢,拱手道别,转身缓步离开。 而此时,福兴巷一扇半掩的木门后,叶甜不舍地看着陶无病落寞离去的背影,心头纠缠万千。赵晴头戴黑色幕黎帏帽,顺着叶甜的目光望去,轻声叹气。 叶甜回过头,擦了擦眼角泪水,小声道:“原想请姐姐吃梅花糕,但我现在也不好露面了。” 赵晴轻轻拍拍叶甜的肩膀,小声宽慰:“这有什么难的,我去买来就是。” 叶甜略带惊讶地看着赵晴,心中百感交集。赵晴现在已不似几天前那样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看来寂长老说的‘以毒攻毒’是奏效的,这让叶甜颇感欣慰。 赵晴一身玄色衣衫,幕篱漆黑长帏将自己的面容遮住,只在眼睛的地方露出些许缝隙,小步向那小摊走去。 “掌柜,我要四只梅花糕。”赵晴来至摊前,低声说道。 “噢,好!刚好还有四只。”邱掌柜将四只还冒着热气的梅花蒸糕用油纸包好,递与赵晴手中,“夫人拿好,一共八文钱。”赵晴年岁还不足二十,但老沉的装扮和嘶哑的嗓音,的确会让人误会她已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妇。 赵晴面对此番误会却也不辩解,接过那用油纸包好的几只糕点,将八枚铜钱放到一侧的瓷碗里。 此时也已向晚,卖完今日最后一笼蒸糕,邱掌柜也开始整理收拾小摊物什,准备收摊回家。 一青衫鹤氅的青年男子翩然来至一侧,合掌问道:“邱掌柜,今日梅花糕都卖完了?这么不巧,早知道就不该喝酒贪杯,结果误事了。吃不到你家的梅花糕,这可是大事啊!” 邱掌柜连忙赔笑道:“对不住了九公子,这最后的四只也让这位老夫人买下了。” 青年男子转过头,用略带诧异的目光看了看赵晴。眼前的女子黑衣玄衫、幕篱垂绡,虽然看不见面容长相,但身段婀娜,感觉应是个年轻曼妙的女子,不知为何这邱掌柜要唤她老夫人?只是这女子如此怪异的装扮又是为何?这女子是凡人,但身上却沾染着些许水中妖族的气息,这也让男子心感疑惑。 赵晴被男子冒失的目光弄得甚为窘迫尴尬,连忙低头,生怕露出面容,一手将幕篱前的帏帘遮好,迅速离去。 青年男子察觉自己失态,继而又向邱掌柜问道:“今天的就没了?哎,要吃你家的梅花糕,可真辛苦。” 邱掌柜笑了笑,满脸的皱纹层层叠叠的,“实在对不住了,九公子。” 青年男子惋惜地摇头叹息,拍手说道:“明日我一早再来,就不信买不到。可惜今天没口福了,找地方喝酒去。”青年男子说罢便摇头悻悻离去。 …… 叶甜从赵晴手里接过梅花糕,满眼尽是欢喜。转而又向方才那青年男子离去的方向望去,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晴姐姐,刚才那个人不一般。” 赵晴有些不解,疑惑问道:“那人可有问题?” 叶甜将一只梅花糕放入嘴里,满嘴嘟囔说道:“他周身灵力清澈充沛,也不像妖类,但究竟是何门道,我也看不出来。” 赵晴小声问道:“快要入夜了,京中身怀异能之人不少,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叶甜还塞了满嘴的梅花糕,嘟着嘴点头道:“嗯知道的,我会格外留神。晴姐姐,你也吃点,从早上到现在,你只喝了点鱼汤。” “好。”赵晴从叶甜手里接过一只梅花糕,小口咬下顿觉红豆香气满喉。幼时娘亲也会给自己做这红豆馅的糕饼,赵晴思忆往事,也不禁伤怀。赵晴与赵诚同母,他们的娘亲是金玉城里的婢女,伺候赵厉多年却连妾侍的名分都没有。在赵晴十岁的时候便因重病而离世,至此之后,赵晴再也未吃过这样的糕点,并非金玉城的厨娘不会做,而是赵晴固执地只愿吃娘亲做的红豆糕。 …… 第七十五章 夜 玄天观内,后山处那几株虞美人迎风舞动,舒展这柔软纤细的枝叶。阿芙蓉的妖邪戾气得到净化之后,便成了这娇弱优雅的虞美人。二者容貌虽近,却本质不同。 何月棠缟袂绡裳清丽绝俗,沉远的目光望着这丛虞美人若有所思。何月棠稍稍侧过脸,向一侧迎风而立的周幼薇问道:“幼薇,看来你寻到了净化阿芙蓉毒的办法。” 周幼薇身穿一袭水田道袍,殊丽的面容里却隐有哀愁,“阿芙蓉的毒能解,但人心之恶却解不了。若非任飞告知,我也无法参透,只是他……当真不能再给此人一次机会?” 何月棠看着周幼薇凝愁动情的眉目,点头道:“幼薇宅心仁厚,任飞此人阴沉凶险,不得不防。另外还有一事要询问幼薇,倘若同时身中阿芙蓉与曼陀罗两种奇毒,可有解法?” 周幼薇听闻此言,神色大异,颇感不解的问道:“月棠的意思?” 何月棠星眸凝水,微微点头低声道:“岳乔定力过人,与阿芙蓉相处数月之久都能控制心智,却为何突然神智失常?赵伯母的死固然是其一原因,但倘若他被人暗中投以曼陀罗毒再以法术缚于其心魄毅魄之上呢?” 周幼薇蛾眉不展,面容忧愁,叹道:“岳乔如今又在何处?” 何月棠沉吟片刻,点头道:“岳乔所在之地很安全,容我暂时不能透露。另外,我疑心这下毒之人便是任飞,只有让下毒的人为岳乔解除曼陀罗的毒,幼薇你才有办法将其身上的阿芙蓉毒祛除。” 周幼薇点头道:“任飞此时正在杨将军府上,杨将军为防此人生变,将其收于府中,方便看管。这几日,据闻他还算老实安分,看来他尚不知我们已识破他的计谋。岳乔的事请不容再等,我今晚便去将军府上,询问任飞解救之法。” 何月棠微微摇头,面露难色,“我虽未见过这任飞,但也知道这人心狠手辣谋算极深,我与你同去。” 周幼薇莞尔笑道:“杨将军对他早有防备,今夜行事之时,只需杨将军以法术将任飞武功禁锢。我与他有过几次交谈,对其心性也有些了解,况且人去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何月棠蹙眉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要当心,倘若他不肯交出解救之法,你也勿要激怒他。” 周幼薇温和一笑,颔首道:“我自有分寸。” …… 芙蓉江内的那座被荒废许久的水晶宫殿里翠草柔荑随波摇曳,赵晴依然头戴幕篱,幕篱长长的帏帘随波舞动。 “晴姐姐,你安心留在这,这里一般人不能寻到,很安全的。”叶甜冲赵晴笑了笑,递给她一片鳞片,“晴姐姐,拿着这片蛟鳞能比避水咒管用,你贴身收着,以后入水都不怕。” 赵晴接过那枚赤红色的蛟鳞,手腕微微一颤,眼光迟疑片刻,问道:“这是你的鳞片?” 叶甜调皮笑道:“我们蛟类的鳞片可是水中珍品,好多人啊…妖啊…都想要。不过好在我们蛟可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嘿嘿,更何况,这鳞片得让我们愿意交出才有灵性,否则还是无用。” 赵晴将鳞片贴身收好,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出,流入这清冷的江水里随流水四散飞去,“多谢。” 叶甜点点头,向水波之上月光闪动之处望去,“我得过去了,尽快回来。放心,我会很小心,不能再像上次在皇宫那样给人抓住了。” …… 深秋夜晚,月明星稀,寒风幽凉,高墙树影,清光满地。一弯清泉沿着白玉小渠从怀化将军府的后院蜿蜒而出。 叶甜眼帘微垂,细长浓密的睫毛半遮着哀愁的双眼,心中暗自寻思道:就算被人抓住,也不会再遇到陶哥哥了。叶甜睁开眼,微微摇头,默念咒语随即化为一道白烟潜入那弯清泉之中,溯流而上,潜入将军府中。 杨综的府上守卫并不多,且没有结下法阵,无怪叶甜能如此轻松地混入。 叶甜溯流来至花园的荷塘之间,此时荷塘里的荷花都已凋零殆尽,只留满池枯荷秋萍。叶甜藏在荷塘的一处假山背后小心地向不远处灯火微闪的地方望去,暗暗寻思:“怀化将军是人间的什么一品大员,怎么这府苑的布置远不及之前看的那些京中豪族奢华?而且连守卫的人都没几个……不过这样正好,呵呵。” …… 花园东边的客房内,桃林仙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刷得粉白的脸上,还是显露出焦躁。徐湘立于一侧,面容沉稳肃静,“岳师兄的事情,蜀山已经加派弟子调查,很快便会有结果。”徐湘虽然已经猜出岳乔藏身昆仑一事,但此时尚不能透露。而且徐湘所居的房间正好与任飞相对,此人诡邪阴沉绝非善类。徐湘察觉到屋外有人偷听刺探消息。徐湘未动神色,察觉那偷听之人的气息,原来是个胆小谨慎的水妖。 桃林仙摇头道:“岳乔的心性我最清楚,他能与阿芙蓉共处这么久,受了多少苦啊!如今葬云崖被剿灭,但他却……哎!”桃林仙合掌叹道:“现在赵晴也没有下落,真让人担心。时候不早,我还有要紧的事。你留在杨将军府上,这里要操心的事情更多。”桃林仙说罢,斜眼示意任飞所居的方向。 …… 任飞的房间与徐湘所居的屋子相对,位于花圃的西侧。已近亥时,桌上油豆里的火光不住跳动,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任飞脸上,让任飞狂傲自得的面容显得更加诡异。 突然,油豆的灯光猛然一闪后瞬间熄灭。任飞察觉到此时一阵强**力将这间房屋包围。任飞心头骇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武功法术皆被这霸道的法阵禁锢抑制住。 此时,正在水塘里窥测动静的叶甜也察觉到一股强**力正在逼近。蛟类生性敏感,叶甜随水流迅速逃离怀化将军府,向芙蓉江心的水晶殿处逃去。 屋内的任飞尚不知发生何事,体内法术被禁,胸口绞疼。任飞捂住胸口,沉重地喘息着,一手扶于桌面勉强支持站立,阴狠而仇恨的目光望向房门之处,嘴角带着一抹自嘲的哂笑。 此时,轻掩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杨综面容沉水目光凝冰,凝视着已毫无还手之力的任飞。 任飞心中已感不妙,却仍然故作镇定,勉力笑着问道:“杨将军竟以此等高深法术将我困住。不知在下所犯何事?” 周幼薇面色凝重,缓步从门外走入,容姿殊丽但双眸凝冰不容逼视。 任飞故作平静,苦笑一声,看着杨综阴沉冷肃的面容问道:“杨将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难道也是将军所为的事情?” 杨综目光沉肃,语气冰冷寒凉,“任飞,我念你剿灭葬云崖有功,故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改过自新。” “改过?”任飞嘴角微扬,不解摇头问道:“不知我所犯何事?还请将军明示。” “你所犯之事自己心中明了,我也不再多言。”杨综鹰隼般锋利的目光从任飞身上扫过。 周幼薇对杨综说道:“将军,我尚有几件事要询问此人,望将军谅解。” “周观主一切小心。”杨综点头会意,转身阖门离去。 屋里,只留周幼薇与任飞两人于此,油豆闪烁着昏黄的灯光,让此间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任飞早心中已料想几分,不觉暗暗紧张起来,额头上微微渗下汗珠。但此时任飞仍然强行克制住面色中的不安,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周观主有何事要问在下?” 周幼薇冷冷问道:“你处心积虑骗取我们的信任,但念在你于剿灭葬云崖上有功加之为帮我寻解除阿芙蓉毒不惜以身试药,自会饶你一命。” 任飞猛然一惊,但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却又很快恢复平静,苦笑道:“周观主从何说起?莫不是杨将军已经擒住了岳乔?岳乔如今已经入魔,所言未必都是实话,还请周观主明鉴。” 周幼薇目光带着隐隐的痛心惋惜,望着任飞摇头说道:“你担心岳乔将你假冒何楚庭的事情说破,便暗中下了曼陀罗毒。此毒并不难解,但与阿芙蓉一起,便会使中毒者丧失神智继而疯魔!这曼陀罗的毒被以法咒一并施缚于岳乔心魄毅魄之上,只有施毒者才有办法解除。” 任飞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怔,眉眼泛过的一丝疑虑却又转瞬而逝。任飞故作镇定地仰面摇头笑了笑, 第七十六章 月华 此时叶甜已经逃回芙蓉江心处的水晶宫殿里。 赵晴看着叶甜焦急的模样,问道:“发生了何事?” 叶甜拍着胸口,喘吁吁地说道:“原以为将军府上没有布下法阵,没想到刚偷听完桃林仙的话,就在那园子里横空出现一个霸道的阵法。还好我机灵,要不就被抓住了。” 赵晴握住叶甜的手腕,关切询问:“你可有损伤?” 叶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浅浅一笑,说道:“放心,我跑得很快。不过细想来,那法术似乎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偷听到了桃林仙的话,桃林仙提到了岳哥哥,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也知道他还没被擒住,应该还是安全的。” 赵晴神情怅然地注视着头顶水面处的月光流波,眉间依旧愁绪难散,微微点头道:“这次让你冒险,是我的过错。我们这几日留在京城打听消息,你也勿要再冒险去将军府上打听。” 叶甜弯腰拾起一枚埋在河底淤泥里的一只明珠,在水波中涤荡去其上的淤尘,露出光洁莹润的珠身。叶甜冲赵晴笑了笑,摇头道:“姐姐说什么呢?这水晶殿里些好东西,明日我拿这只明珠去京城的当铺里换些钱,能够我们在京城生活的,呵。对了,听桃林仙说,你哥哥似乎病了,他们住在京城西郊。” “哥哥……”赵晴紧紧蹙眉,双手紧紧捂住心口绞痛之处。 叶甜天真地笑道:“桃林仙本事那么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悄悄去看看,你才能安心啊!” …… 京城西郊的那间小院,清冷的月光从稀疏的树冠投下,落在这清冷淡雅的秋菊花瓣上。悠远清雅的苦香弥漫在这幽静小院里。赵晴随叶甜藏身在远处的树林里,这里离那小院还有大约半里的距离,二人不敢靠得太近,恐引人察觉。 叶甜凝神静听来自小院的动静,赵晴安静立在叶甜身后也刻意放轻了呼吸,透过幕篱帷帘间的缝隙向那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灯火的清雅院子望去。 …… 一间屋内只有清冷的月光从赵诚已经昏睡歇下,几只石灵在这屋里的角落里安静守候着。 小院另一间小屋里,只有桃林仙与郑书麒二人。桃林仙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瓶递到郑书麒手中,“今天跟杨将军要来的几粒固元养命丹,希望能有些用。” 郑书麒接过小瓶,点头道:“赵兄这几日醒来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些,只是魂魄仍然有些不稳,时常游离体外。固元养命丹固然是人间至宝,但于此怕也是收效甚微。只是九死还魂草太难寻,在下道术微末,希望桃林仙能应允在下将他带往桐柏山诊治。” “桐柏山传有养气固元的道术,对赵诚的病情也有益。”桃林仙说道此处,继而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郑书麒,问道:“我那个傻徒弟如今是傻人有傻福,留在这里乖乖地当驸马,倒可怜了赵诚赵晴……哎,这个赵晴,现在一点下落都没有。如今骗赵诚说他妹妹回了蜀山,此时也不好带他回蜀山。待我向你师父长诀真人问候,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登门拜会了,改日再去。你与赵诚也是萍水相逢,却有劳你照料这么久。” 郑书麒神色凝重,回想起水蓝临终的托付,心头仍然难以平复。郑书麒双眉紧锁思虑片刻,抱拳问道:“桃林仙可还是要调查葬云崖的事情?” 桃林仙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做一团,神色甚是凝重,点头道:“我得离开了,门外那偷听的小蛟妖你也别为难她,随她去吧。” 郑书麒颔首淡然笑道:“在下明白。” …… 叶甜听闻桃林仙已经察觉自己偷听,连忙惊讶地捂着嘴,惊慌施法将赵晴迅速带离此地,回到芙蓉江畔的芦荡间。夜间的芙蓉江月波荡漾,习习凉风从芦荡间穿梭而过,留下风涌草歌的飒飒秋声。 叶甜小心回望来时之路,庆幸般吐了吐舌头,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晴姐姐,还好刚才我机灵,要不他们就发现我们了。” “我哥哥如何了?你可听到消息?”赵晴的脸虽然全被那黑色的帷幕遮住,但从缝隙里透出的隐隐目光也透露着焦急关切。 叶甜侧着头,不解地说道:“听得不太真切,说是魂魄不稳时常游离体外什么的……桃林仙寻来了一些丹药,说还要找个什么九死还魂草。还有,桃林仙一直在找你的下落,她骗你哥哥说你回了蜀山,所以这时候不便将他带回蜀山。那个郑道士要带你哥哥去桐柏山的清虚观休养,那里是修道之地,我是妖类不能去的。听他们说桐柏山似乎有些固魂的办法,而且听桃林仙的意思,你哥哥也应该没有大碍。” 赵晴心头隐隐作痛,蹙眉不展,“哥哥竟然魂魄不稳?他们说的那九死还魂草又是何物?” 叶甜摇头道:“这东西曾经听族里的人说起过,是一种仙草,但是踪迹难觅。人间多少人穷尽家财心力也找不到九死还魂草的下落。” “桃林仙医术高超,又有桐柏山的高人相助,哥哥不会有事。”赵晴勉强笑了笑,眉眼间的愁绪却始终凝聚不散,心头似有针刺般纠葛心痛,但如今自己的模样,若是让他们见了,岂不会更加痛心? 叶甜察觉到赵晴心绪的起伏不宁,轻轻挽过赵晴的手臂,试探着询问道:“你若不喜欢住在水里我们就去岸上寻个地方住吧。” 赵晴摇了摇头,浅浅苦笑,“不了,你处处为我着想,我怎能不顾你呢?更何况,江心里也安静许多,也不会有人寻到。” …… 第二日,京城紫云园。 紫云园后的那处曹玉所居的僻静小园里的太平花和木樨都也落尽,枯荷寂柳。曹玉根本无意这驸马之位,被禁足此地多日,即便面对珍馐玉食也兴趣索然。杨综和伯父曹鹏虽然偶有探望,但所言的全然不是曹玉想听的。明日便是复选,想赢的话自然是难,但要输那还不简单?不过这次千万可不能再用那柄的清锋剑。 曹玉回头看着墙上所悬挂的清锋剑,暗暗想到:“神秘师父为何要这么做?” 此时,来传召的侍卫已于门外等候,“曹公子,将军请你往将军府一见,将军还说请曹公子将清锋剑带上。” 曹玉不及多想,转身取下清锋剑抱于怀中,便随侍卫向苑外走去。曹玉来至怀化将军府中,来至湖畔小亭等候,却并不见杨综。 片刻后,见一素衣女子款款走来,女子肤凝鹅脂秀目俊眉,容姿殊丽观之可亲。 何月棠浅笑望着曹玉,点头道:“今日托将军你请来,是为了取回这清锋剑。” 曹玉听闻此言不禁愕然,诧异的目光望着何月棠,“你是……不对啊!神秘师父明明是个男人,我听他说过话。” 何月棠垂面而笑,继而摇头道:“当日不便现身相见,故用腹语交谈。看你的神情神不守舍,看来当日教你的那套剑法和修炼心法你近来少有心思修习。” 曹玉面容颇带赧色,挠头道:“神秘师父,我实在不想选这驸马。” 何月棠从曹玉手中接过清锋剑,摇头道:“一切皆是缘,强求不得,或许你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赵诚今日已经去了桐柏山休养,而赵晴也返回蜀山脚下的酆都城。” 曹玉听闻此言,神色黯然颇有些失落,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他们都离开京城了。” 何月棠面容柔和平静,看着手中清锋剑,温和笑道:“今日既然已收回清锋,你我师徒缘分便也到此为止,我已向将军请辞,我也需离开了。” 曹玉望着何月棠清澈如泉温和恬静的双眸,不解问道:“师徒缘分到此为止?难道神秘师父以后也不想见我了?” 何月棠掩口而笑,继而要摇头道:“你的师父是桃林仙,我私下收你为徒并不合规矩。这件事情我自会向桃林仙解释清楚。你我往后有缘自会再见,只是不用再以神秘师父相称,如不介意,你可以称我一声阿姐。” 曹玉还想再问,此时却也不见了何月棠的身影,心中暗暗好奇,四下环顾。 杨综款步来至曹玉身侧,点头道:“曹玉小友能拜入桃林仙门下,又能得何姑娘指点招数,往后必然有一番作为。” 曹玉从方才的疑惑中回过神来,转身抱拳道:“敢问杨将军,方才那位何姑娘是何来历 第七十七章 对弈 现下已近午时,京城繁华的西市颇为熙攘热闹,叶甜此时头上也戴着帏帽将面容挡了大半。这与赵晴的打扮是一样的,这样赵晴能感到稍稍自在些,也不必太在意旁人好奇的目光。而且叶甜也担心会再遇见那陶无病,不知再见到的时候,又该如何面对。叶甜当日曾在鄱阳湖烟游殿诸位长老面前发誓,帮助了赵晴这次后就要回鄱阳湖潜心修行,不再过问人间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和凡人有太多牵扯。 行至一处巷角,叶甜刻意放缓了脚步,因为此刻叶甜察觉到陶无病就在不远处。叶甜轻轻牵住赵晴的袖子,示意赵晴往一边去,小声道:“旁边有家药铺,我们要不要进去问问有没有九死还魂草?” “这等仙草这寻常药铺里怎么会有?”赵晴心头好奇,压低了声音,却立刻体会到叶甜的顾虑。点头说道:“好,我随你去看看。” 二人穿过人群,拐至那间药铺门口不远处。叶甜轻轻捂住胸口,小心地向门外人群熙攘的方向望去。 “既然你们两个彼此挂念,为何不去见见?”赵晴顺着叶甜目光望去,果然在人群中见到了陶无病的身影。 叶甜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不见了,这原因姐姐你也明白的。”叶甜牵过赵晴的袖子转身往药铺走去。 药铺的门面不大,藏在一间小院子里,院外悬挂着药铺的招牌,院内堆砌着不少草药。药铺门口悬挂有一副对联,上书:但愿人长健,何妨我独贫。横批便是“悬壶济世”。 药铺里的伙计年岁看着也不到二十出头,正在小院子里碾整草药。抬头看了看这两个打扮奇特的女子,问道:“二位可是来抓药的?” 叶甜语气颇为调皮,抢先问道:“你这药铺里可有九死还魂草?” 这年轻伙计被叶甜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材碎屑,摇头说道:“姑娘这是说笑呢?” 叶甜被这人一问,还有几分不服气,又问道:“我们来药铺询问药材,你却说我说笑。” 伙计被叶甜此话噎住,也不知如何反驳,尴尬地笑了笑,摇头说道:“药铺里有些寻常药材,这传说中的仙药我这小店如何会有?不过我前些年听蜀地来的药商说了一个故事,和这九死还魂草有关,不知二位可有兴致听听?” 叶甜不禁一笑,点头道:“好啊,说来听下。” 伙计一边将身侧切好的草药收拾妥当,一边说道:“这九死还魂草据说出于这巫山峡谷群峰之间,有采药人为了试试运气,冒险去神女峰采药……虽然没寻到九死还魂草,但听说他们远远地眺见神女峰附近似有仙人踪迹,有人运气好登上神女峰之巅的时候,还亲眼见到了一尊栩栩如生白玉的仙人塑像。我想着,这九死还魂草既有仙人守护,怎会轻易见得到?无怪乎我们只听过这传说,却没听有人亲眼见过。” 此时,一位身着青衫鹤氅的男子从院外翩然走入,此人身姿飘逸眉目俊朗,正是那日在福兴巷梅花糕摊子前见过的那位九公子。 这人抱拳向叶甜赵晴二人笑了笑,问道:“二位,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在下秦九。” 赵晴刻意垂下头,避开此人目光。叶甜撩开幕篱围帘的一角看着眼前之人,叶甜察觉这自称秦九之人周身气场灵力不寻常,却也看不出到底是何物所化,又不似妖类,却也不似桃林仙那样的仙兽。看他模样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笑容如淡月轻云闲云野鹤,莫非真是人间说的仙人?可是也不像呀!叶甜眨了眨眼睛,颇为戒备地询问道:“难不成你一直跟着我们?” 秦九一手握扇,拍掌笑道:“不过正巧路过,想来买几味药材,听见二位要寻九死还魂草甚觉有趣,不知二位找这东西作甚?” “吃啊!”叶甜嘟着嘴,不耐烦地解释道:“难不成找到九死还魂草和它谈心不成?” 秦九似乎被叶甜这番话给噎住,脸色微有异色,继而又掩饰般摇头笑叹道:“没料想二位有此大志,那在下便祝二位早日得偿所愿了!” 秦九继而又对身侧伙计说道:“这位小哥,你们店铺里可有虾酱瓦霜?” 店铺伙计被秦九这一问弄得更加莫名其妙,连连摇头道:“怎么今日来买药的,寻的都是这莫名其妙的药材?这不是为难我么?这虾酱瓦霜戏文里有唱,和西王母的瑶池仙露一样,即便有这东西,又岂是我们这里能寻到的?” 秦九稍稍蹙眉,一手握扇轻拍,摇头惋惜地说道:“我一个姓陶的朋友害了相思病,需要这虾酱瓦霜疗病医心!既然你药铺这没有,我再去别处寻寻。” 叶甜知道秦九方才话中所指,心头忐忑不安,脸颊已经熨烫,幸好有这长长帷帘挡住。 待秦九离去后,赵晴小声问道:“你真不去见见他?好歹把话说明白也有个了断,这样拖着,于两人都无益。” 叶甜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去见他一次,这次把话说清之后,就再也不相干了。” …… 此时已近黄昏,菩提庙后的那间简陋的方丈居室里,海灯禅师盘膝而坐,正与秦九对弈。 秦九笑道:“禅师棋艺精湛,小可恐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只是禅师却又不赶尽杀绝,明明可以早结了这一局,却又再三网开一面处处手下留情,不知禅师为何有意相让?” 海灯捋髯而笑,微微摇头道:“对弈之妙并非为了输赢,秦小友自能体会。” 秦九稍稍颔首,向窗外望去,“那小蛟精也快到了。” 海灯眉头微锁,摇头道:“贫僧并不赞同妖类与人类相恋,妖有妖路,人有人途。” 秦九扬手落下一子,笑道:“禅师竟然走神,倒让在下占到了先机。不过我却希望,既然有情就应当成眷属。虽然在下涉世未深,却也见过那因为拘束禁锢太多、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海灯禅师虽然不赞同人与妖相恋,但对今晚蛟精的到来却也不加阻难,在下这里替陶无病谢过了。在下也有一事好奇,禅师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来历。” 海灯仰面笑道:“你灵气清灵纯善似乎还有几分蜀山的修为,呵呵,贫僧修为也未能看出你到底是何所化。” 秦九抚掌笑道:“海灯禅师也知在下并非人类,倘若我与凡人相恋,禅师是否会阻止?” 海灯摇了摇头,叹道:“情有心生,岂是人力能改?不过你与蛟精不同,你灵力清灵纯净,与人相处并无害处,但那蛟精修行时间尚短,戾气未除尽,她的妖气还是会伤到如陶无病这样的普通人。” 秦九笑道:“所以禅师每日赠与陶无病的饭食中额外添加了几位净化妖气的药物,禅师宅心仁厚,虽然不赞同陶无病与叶甜一起,却也不忍拆散他们。” 海灯摇头道:“修行数十载,往往总是不忍,回想往事,若是当日能狠下手段,却也不回酿成过错。”海灯落子有声,忆起往事,眉宇似有隐隐愁绪。 秦九淡然一笑,继而又落下一子,问道:“倘若现在让禅师再选,又会如何决断?棋性如人,禅师与在下对弈之时,总是处处留情。想必于人情之事上,也是如此。”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第七十八章 灵血 陶无病一人回到那简陋卧房,将表演戏法用的行头放置在房间角落,坐在床榻一侧,神色漠然地望着油灯里昏暗的灯火。 “呆子,看什么呢?”叶甜的声音划破了此时的寂静。 陶无病猛然回过神,还以为自己恍惚听错,却清楚看见叶甜一身俏丽的荷色衣衫站在门口,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略带嗔怒地望着自己。 “小甜!真的是你?”陶无病又惊又喜,一步上前将叶甜紧紧搂住。 叶甜哀婉的目光注视着陶无病惊喜错愕的眼睛,挣开陶无病的束缚,沉默片刻后,才鼓起勇气说道:“陶哥哥,今天我过来,是跟你道别。” “道别?你才回来又要道别?”陶无病紧紧握住叶甜冰凉的手腕,心痛怜惜地望着叶甜,“还像以前那样不行么?那日我不该说那些话,你负气离去后,我以为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小甜。” 叶甜强忍住不哭,却还是止不住眼泪滑下。叶甜揉揉朦胧泪眼,小声啜泣道:“我是妖,你不介意?” “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人还是妖还是其他,我希望你能留下陪在我身边。”陶无病还想再抱紧叶甜,却被叶甜再次推开。 叶甜微微垂面,不敢直视陶无病的期盼的双眼,低声道:“我是水里的蛟,自然是要回江海的.” 陶无病用衣袖为叶甜轻轻擦拭着泪水,宽慰道:“要不你住在水里,我在岸上结庐,这样行不行?” 叶甜看着陶无病焦灼关切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又擦拭着眼角泪水,断断续续说道:“我不该来的,就让你一直后悔下去。” 陶无病将叶甜搂在怀里,轻嗅着叶甜还带着水汽的冰凉发丝,“你给我的水晶盏我一直贴身收着,小甜,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叶甜眼角泪痕,仰面凝望着陶无病,“陶哥哥,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也没有怨过你。我今天真的是来道别的,我始终是要回江海,你不能陪我的。” “小甜……”陶无病紧咬着牙关,却已经是泪如雨下,发现此时怀中的叶甜已经化为青烟而离去,再不见踪迹。 …… 芙蓉江畔,夜色迷蒙,冰冷的薄暮水汽凝聚在芦苇枯黄的茎叶上。清冷的月辉将江面铺满,泛动着微弱的粼粼波光。 叶甜眼睛微微红肿,眼角的泪痕还未干。赵晴轻轻握住叶甜纤弱的手腕,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叶甜抬头故作平静地笑了笑,“晴姐姐,我们回去吧,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 菩提庙内,此时已近深夜。 “陶小弟今夜铁定是睡不着了。”秦九独自一人在菩提庙后的寂静树林独自徘徊着。一只符鸢从夜色中的天际翩然落在秦九手中。 秦九展开符鸢,颇有几分惊喜,小声念叨:“他竟然也来了这里,呵。”秦九将符鸢收入怀中,按照符鸢中的指示,向郊外走去。 郊外一间古朴老旧的小亭外,苏合坐卧一棵青松之下,手里抱着一坛酒,四溢的酒香弥散在这幽谧的树林之间。 苏合微睁着醉眼斜靠在松树之下,看见秦九的身影逐渐清晰呈现于这清冷夜色之间。 苏合看见秦九此时的模样,不禁垂首摇头笑道:“小九这样子,若是让长姐看到,不知会如何责罚你!” 秦九来至松树下,从苏合手中接过酒坛,仰面一饮而尽,继而盘腿于苏合身侧坐下。仰面笑道:“这些年都在秦道长玉像旁修行,早也将秦道长的模样刻入心中,如今化人的法术习成,也变作秦道长的模样了。这法术断然不敢在月棠姐面前施展,哈哈。苏合,不知你寻我有何事?” 苏合点头道:“我有个朋友,因为受幻术所伤,魂魄时而会游历体外,需要你帮忙?” 秦九故作惊讶错愕状,摇头叹道:“又是一个要吃我的,难不成要我缺胳膊断腿?” 苏合微微抬了抬眉毛,摇头笑道:“哪有这么严重,不过希望你能给我几滴灵血入药罢了。” 秦九叹道:“呵!看在你是月棠姐的亲弟的份上,本仙草就当是积德行善了!”秦九接过苏合递过的翠色瓷瓶,将右手食指刺破,殷红的鲜血从指尖流出,滴入那翠色瓷瓶中。秦九将瓷瓶封好递回苏合手中,无可奈何地蹙眉叹道:“人间的谣言说我能肉白骨活死人,呵!若是本仙草当真能起死回生,我倒希望当年能救活秦道长。”说到此处,秦九仰面躺下,卧在这枯黄衰草之间,微睁着双眼,静静凝望着天穹里星河闪动的微弱辉光,悠然念道:“听说不论人魔仙妖还是我这样的草木,众生死后的归处都是天河,前尘记忆会化作浣魂草留在天河的岸边。” 苏合接过那只瓷瓶,顺着秦九目光望去,点头道:“前尘过往都做烟云散,再多的牵挂再多的眷念,也终有放下的那一日。小九,待会还有一位道友要来,只怕你这样子让他看见又会生出些事情。”苏合说罢,将药品绑缚在一只符鸢之上,扬手放飞。 秦九支起身子,略带尴尬地笑了笑,不解问道:“为何如此说?” 苏合点头说道:“待会要来的那人是蜀山弟子徐湘,秦前辈的入室弟子。” 秦九的笑容颇有几分玩世不恭,抚掌笑道:“我也左右不了自己化为秦道长的样子,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见人吧?更何况他既是秦道长的徒儿,也算是我的师兄,这十数年我跟随秦道长玉像修行,当年秦道长虽未正式收我为徒,但对我亦有救命及教诲之恩。” 此时另一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呈现于这树林之间,来者正是徐湘。徐湘收到苏合传信,来此商议岳乔之时,却不料见到了眼前一幕,顿时错愕惊恐不已。秦九容貌与秦掌门竟有七八分的相似。此时往年与师父相处时日的景象一一浮现徐湘心头。徐湘虽知眼前之人并非秦掌门,但一时内心纷乱繁杂,竟然也有了几分恍惚起来。徐湘目光疑惑而警惕,却难掩惆怅,低声向秦九问道:“你……究竟是何物所化?” 秦九站起身抱拳行礼道:“鄙人秦九,本是瞿塘峡内的草木。当年秦道长于山中结庐而居之时于在下有授业之恩,在下需称你徐师兄。并非有意冒犯秦道长,在下常年于神女峰玉像身前修行,久而久之潜移默化,待化人之术习成时,也改变不了自身容貌。” 徐湘神色沉凝哀恸,颔首阖目,“你虽有师父容貌,但师父的言语气度你却是学不来的。” 秦九颔首道:“秦道长龙章凤姿世间无二,又怎是我能学来?若论神情气度,徐师兄的确是得了秦道长真传。” 苏合向二人抱拳道:“今夜请二位来此,为的便是岳乔一事。我已将岳乔困于昆仑储###,但岳乔体内除却阿芙蓉毒之外,其心魄毅魄之上还被阴毒法术附有曼陀罗之毒。我担心单凭我的法术和借助落霞琚之力无法为他净化体内残毒。曼陀罗之毒上附有蚀心的阴毒咒术,需下毒之人才可解,那日玄天观周观主去见任飞,正是想让任飞说出解毒之法。” 徐湘蹙眉凝思道:“可恨那日竟让任飞逃走!” 苏合摇头道:“如今岳乔心魔蔓延之势远超我往日所想,落霞琚的灵力怕也难再抑制岳乔心魔。我想请二位去往昆仑储###为岳乔稳住心智,倘若三日内岳乔心魔不能得抑制,便不得不冒险一试。适时,我与徐道长合力施术将岳乔魂魄引出体外以天河之水为其洗涤心魔杂念,再由小九将岳乔魂魄渡回体内。” 徐湘听罢,蹙眉凝思道:“此法说是简单,实则凶险异常。一则天河水能洗去前尘记忆,却不见得能洗去心魔欲念;二则,这位秦九如何有能力将魂魄再度引回岳乔体内?听闻有秘法转魂渡魄,但此法还需另一具身体作为交换,与苏少侠方才所言并不相同,除此之外便是邪术借尸还魂。若是此法不能成功,岳乔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秦九面容平和沉静,抱拳回道:“实不相瞒,在下真身为九死还魂草。” 徐湘听闻此言不由再次震惊不已,摇头叹道:“不意你竟是九死还魂草,无怪乎我看不出你的真身本相。” 秦九转脸看着苏合凝重的面容,苦笑道:“难怪你半天不说要我来的目的。若是三天内我们不能借助落霞琚遏制岳乔体内心魔 第七十九章 偷袭 怀化将军府后的那间僻静的小院,曹玉今夜内心烦闷,脑海里一片混乱:如今岳乔莫名被革除参选资格后,如今只留自己与任飞。现在清锋剑已经被收回,明日随便输给任飞并非难事,到时候随伯父去洛阳,过些时日,爷爷也该能到了……晴小姐回了酆都,那几个石头应该陪着她呢,岳乔和蜀山有渊源,会不会也去了酆都?哎!曹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昭平的样子。此时枕边的那枚凤鸣管突然发出悠远而细腻的乐声,在这寂静寒夜里听得格外真切。曹玉这才想起那日在市集上买来的那枚胭脂盒,到如今都还没有机会送给晴小姐,自己还是早日断了这个念头吧!曹玉心间刺痛,蹙眉叹气。曹玉下意识摸了摸左手的手腕上那一道伤口,不禁想,若是当年自己就这么死了,晴小姐会不会记得自己? 这时候门外传来伯父曹鹏的声音:“曹玉,可是还没睡下?” 曹玉起身,桌上的那盏油灯,打开房门,请曹鹏进屋坐下,问道:“伯父还未睡下?” 曹鹏慈霭笑着,点头叹道:“睡不下,披上衣物在院子里走走。路过你门口,察觉到房内还有点动静,猜你还没睡下。” 曹玉神色忧愁,摇头道:“我担心明天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妙。” 曹鹏欠身坐下,望着曹玉问道:“曹玉,伯父没有打扰你吧?” “怎会?”曹玉面露尴尬之态,摇头道:“明日的比试我铁定是选不上,这次能入复选不过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就怕我这样子触怒圣颜,连累伯父你们。” 曹鹏摇头笑了笑,“也许是命中使然,你也不必太介怀。杨将军待你不错,若是你此番能入选,需以父子之礼相待,你可记住了?” 曹玉有些不解,看着曹鹏成竹于胸的样子,不解问道:“伯父为何认定我能中选?我不想当驸马,更不想……” 曹鹏面色微沉,继而问道:“你怕触怒圣上连累我们?但倘若你中选却又退却,岂非是欺君大罪?曹玉,此时你也勿要想太多,一切听天由命,伯父不过多说几句。杨将军至今未娶妻也无子嗣,你受杨将军恩惠照拂,自当图报。还有一事伯父不得不交代,曹玉,看你的心思似乎已有心上人,但如今你的身份是驸马人选,若要外人知晓你还记挂他人必定生出祸事啊!曹玉,有时是天意使然,我们也是半分强求不得。曹玉,你若真为那位姑娘着想,就该知道应当如何做。” 曹玉沉默半晌,蹙眉问道:“伯父,爷爷何时才有消息?” 曹鹏神色微异,却又作平静的模样说道:“老人家身体不好,行动自然是慢些。时候也不早,明日面圣你仪容不可有失,快些休息吧。”曹鹏拢了拢身上衣物站起身来,缓步向门外走去。 …… 第二日清晨,杨综便已命人送来一套冠服与曹玉穿戴整齐。宫中来传旨内监已来府上等候,见曹玉到来,连忙上前道:“曹玉上前听旨。” 曹玉蓦然一惊,连忙恭敬跪身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庭墨玉人氏曹玉,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才选雀屏、实乃人中翘楚,朕躬闻之甚悦。今皇长女昭平适婚娶之时,当择婿与配。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吉日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曹玉听闻圣旨言辞,面色已呈煞白,眼神惊慌而不知所措,怔在原地半晌而忘记接过圣旨叩头谢恩。 杨综于一侧吩咐道:“曹玉,快领旨谢恩!” 曹玉蓦然醒过,叩头领旨谢恩。 传令的内监连忙搀扶起曹玉,满面谄笑,恭敬说道:“于宫中便有听闻,今日一见曹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材贵不可言啊!老奴恭贺曹公子雀屏中选当选驸马,今日便请驸马爷随老奴入宫受封领赏。皇上于紫宸殿内设宴款待,还特意吩咐老奴交代:‘驸马爷今日赴宴,不必拘于礼数,全如民间便可。’” 曹玉目光焦灼,摇头询问道:“今日还未复选,为何就定下了驸马?” 杨综示意曹玉勿要多问,又命身侧侍将两锭银两与那来传信内监手中,抱拳谢过:“有劳汤公公了。” 汤公公接过两锭元宝收入怀中,喜笑颜开,连连恭贺道谢。 曹玉心头疑惑万千,却也不好再询问汤公公。曹玉来至杨综身受,小声问道:“杨将军,我知晓岳乔因故退出,但任飞呢?此番还未比试,为何就定下了我?” 杨综面容沉静严肃,小声嘱咐道:“岳乔身体患恙不宜参选,而任飞伪造身世籍贯犯了是欺君重罪,如今负罪逃离。你当选驸马既是天意,你待会随汤公公入宫面圣之时,切记勿要有不满怨怼的神色。” 曹玉双眉紧锁,黯然垂首,“草民知晓。” 曹玉随内侍向皇城走去,一路上曹玉皆垂首前行不敢斜目,这一切事情实在太过巧合,似有人早就安排好,自己不过一步一步按照那人的意思走下去,而此时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若是忤逆圣旨,自己丢了命事小,但会连累的伯父一家,恐怕连一直照拂自己的杨将军也会受到牵连…… 紫宸殿暖阁内,白曦身着白色织金便服正坐于龙椅之上,贤妃周雪倩亦陪同身侧就坐。 “草民曹玉叩见皇上。”曹玉跪身叩拜,言语形态皆恭敬谨慎,不敢有失。但心中仍难免疑惑,这天大的恩惠若是砸到别人头上,必然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但于曹玉来说,他真心不爱这皇城拘束,一言一行皆要如此谨小慎微。 “曹玉不必拘泥礼数,起身吧!”白曦笑容温和沉静。 “谢皇上。”曹玉始终颔首垂目,小心而恭敬,不敢有失。 殿中内侍将曹玉引入左侧席位坐下,但曹玉面对面前玉盘里的珍馐佳肴却也无甚兴趣,心中忐忑感慨,脑袋里一片混乱。 白曦点头笑道:“今日得偿所愿,亦是喜事。今日便是家宴,勿须拘束。曹玉,杨将军已请旨收你为义子,你暂且居于杨将军府上,待你与昭平成婚之后,朕便会另赐宅院仆役。” “父皇,母妃!”一个清亮透彻的女子声音从帘外传来,侍从连忙撩开水晶帘幕。只见一身着华服容姿艳丽的女子快步走入殿内,来者正是昭平。昭平狡黠一笑,瞥过曹玉错愕不已的面容,继而来至殿前,向白曦与周雪倩拜身行礼,“儿臣叩见父皇母妃。” 周雪倩摇头笑道:“昭平也太不合规矩,你是女儿家,如今婚期还需礼部与钦天监择日定下,尚未成婚,怎能贸然见未来夫婿?” 昭平来至周雪倩身侧,靠着母亲坐下,用略带哀求的语气说道:“母妃,听说这次给儿臣选了个呆子!儿臣来看看是不是真如传闻里那样呆。” 周雪倩垂首莞尔,却又故作严厉摇头说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白曦面容静肃,颇为威严,摇头道:“昭平,你与曹玉尚未成婚,快快退下。” “是,父皇。”昭平屈身行礼,虽然嘴上答应,但眉眼里却还是不服气,侧过脸狠狠瞪了曹玉一眼,便转身退下。 曹玉已经傻傻怔在远处,原来那个人真的就是昭平公主。 …… 袅袅丝竹乐声从紫宸殿飘来,此时已过晌午,昭平仍然不肯离去,还在紫宸殿外徘徊。偶有路过的宫女侍从不禁侧目,却也不好多言,谁都知道这位长公主是绝对不能得罪。要不然,非得成为那金弹珠的靶子不可。 “昭平公主,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要不您还是先回含露殿里休息?若曹驸马出来,我们立刻去汇报?”一名贴身的宫女小心问道。 昭平训斥道:“等他出来你们再去禀报,那还来得及么?这曹玉,害得我被父皇母妃训斥!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昭平柳眉倒竖,颇为愠怒的模样,但眼睛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紫宸殿内传来消息,酒宴结束,侍从要送曹玉先返回怀化将军府中。昭平一听消息,立刻命贴身的侍卫与宫人小心埋伏于曹玉必经之路上。昭平躲在几棵柳树之后,笑嘻嘻望着愈来愈近的曹玉一行人。 当曹玉等人行至树林之时,突然一粒金弹珠从树林射出,直直向曹玉打去,曹玉幸而已练过一些功夫,猛然回过神,往 第八十章 怅 “好你个曹玉!今日害得我这么没颜面,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昭平柳眉倒竖面露愠色,等着曹玉茫然而无辜的脸大声喝道:“怎么还傻呆呆的,还不告诉本公主,你这呆子是用什么妖法邪术迷惑了父皇和母妃?” 曹玉被昭平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如堕五里雾中,错以为昭平询问的是为何自己能当选驸马之事,望着昭平略带愠怒的面庞,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法术让我误打误撞入了复选,这次竟然……我都没有料到会如此……” “你说什么?”昭平转了转眼睛,故意白眼道:“难不成让你当驸马委屈你了?我问你为何父皇和母妃这么护着你?我从没这么没颜面,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被从紫宸殿撵出来。” 曹玉垂面蹙眉,久久不回答方才昭平的疑问,微微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你真的是公主?那天我猜对了,你却不承认,还骗我说你是公主的侍女。” 昭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歪着头看着曹玉茫然无措的脸,摇头道:“看你当时那受惊吓的模样,我只好骗你说我是公主的侍女咯,呵呵。你这傻子,我若不是公主,为何能帮你那么多次?上次你在京城险些被月蝶斋的齐如山讹你盗窃,为何会惊动羽林卫来管?听说这次杨将军都要收你为义子,杨将军是朝廷的肱骨栋梁,父皇最信任的大臣。” 今日昭平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精致的灵蛇发髻两侧各自斜插着一只点翠的蝶恋花,长长的珍珠流苏光彩夺目,掩映着昭平娇美精致的面庞。面颊两侧点缀了。曹玉心头似有感触,蓦然间有一丝莫名的触动,怅然呆望着昭平灿烂若芙蓉朝霞般的笑靥,微微有几分痴迷。 昭平被曹玉方才的目光弄得有几分羞赧,故作矜持垂首莞尔笑道:“呆子,看什么?” 曹玉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过脸,假装看着太液池畔的那几丛寒菊,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没看什么……” 昭平看着曹玉呆呆傻傻的模样又不禁大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忍住笑声,故作温柔地轻声吩咐道:“看你这样子,怎么我今天打扮得不好看?今天为了去紫宸殿见你,我让娥香给我打扮了足足两个时辰,一大早就开始梳理这灵蛇髻,你可知我有多辛苦?还是往日男装打扮好,不过母妃说,我是要嫁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幸好这次选的是你,若是其他人,我宁可去玄天观修行出家当女道士。” “公主,你?”曹玉听闻此言,蓦然抬起头,望着昭平清澈的目光,摇头道:“我……何德何能?” 昭平摆手道:“什么你啊我的,我得先回去了,若是让父皇母妃知道我偷偷见你,又少不得训斥责备。”昭平冲曹玉眨了眨眼睛,转身离开。 其余远远等候的众人见昭平公主离去,纷纷如释重负,连忙拥至曹玉身侧,不住向曹玉赔笑,继而又向宫外走去。待众人散去后,一直远远躲着的几个宫女内监连忙来至这树林草丛搜寻方才公主留下的金弹珠。为防有些人将皇宫珍宝偷出去变卖,皇宫里对宫人的赏赐记录格外苛严,但这金弹珠是个特例。宫里的人都知道昭平公主这习惯,公主用的金弹珠也自然被默认是公主赏赐的物件。 “昭平公主对这位曹公子可是相当看重,这次的金弹珠的分量,比以往的多了数十倍呢!”一个内监寻到了好几粒金弹珠,连忙藏入腰带里,对一侧的宫女说道:“惠姑,这昭平长公主最是得皇上和贤妃娘娘的恩宠,曹公子如今能得这福气,往后必然平步青云贵不可言。听闻杨将军要收他为义子,我们内监虽然和外臣少有往来,但这份厚礼可不能少了。” 那位为惠姑的宫女正在一侧的秋菊丛里寻找金弹珠,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咱们这也算是借花献佛。明儿寻个门道,就将这金弹珠兑成银子,备上一份厚礼给杨将军送去,由头名目就说是恭贺杨将军收义子之事。” “今儿寻到的金弹珠可真不少,连恭贺公主大婚的那份贺礼都够了。” “那是,今儿可真是寻到不少,哈哈,可惜那些人白白当了一回活靶子,却没福气来拾这金弹珠。” …… 曹鹏早也料到今日曹玉必定中选,今日听闻杨将军有意收曹玉为义子,便更加印证了当日苏合所言。杨将军果然是把曹玉当做自己当年在北庭驻守时离散的儿子了,无怪乎曹玉能一路顺风顺水。不过曹玉这孩子新眼太实,既然杨将军没有将这件事告知,我也不要多嘴,免得横生祸事。今天这大喜事,曹鹏一早便命人传信去洛阳报信,过不了几日,琮儿应当也能赶到京城了,兴许还能借曹玉的关系混个一官半职。曹鹏想到此处,不禁合掌大悦。 曹玉回到将军府中,此时伯父曹鹏已在门外等候。此时将军府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得到消息前来恭贺之人,不得不感叹这消息传播之快。如今驸马已经定下,此人还是杨将军的义子,京城之人怎能不闻风而动?纷纷上门道贺送礼,生怕落于人后。 杨综为官刚正清廉,在人情礼数上并不在意,但如今是杨综的义子得选国婿,众人来拜会恭贺,也是为了在圣上面前有所表现。 曹玉内心始终无法平静,独自在后院花园来回踱步。 “曹玉,曹玉!” 草丛里传来细小微弱的声音,曹玉循声望去,发现两个石灵正在里面探头探脑,示意曹玉走进。 花岗岩用略带调侃的语气冲曹玉笑道:“哟,曹小哥竟然当选的当朝国婿,可喜可贺!” 白云母连忙附和道:“那是啊,我们几个石灵身无长物,也没啥可以道贺的,待我们去寻些好玩有趣的物件做贺礼,到时候再给你补上?” 曹玉眉头不展,摇头道:“你们也来调侃我?我根本没心思做这驸马,可是我若退却,会连累了伯父他们,也会陷杨将军于不义。诚公子和晴小姐可好?” 白云母稍稍愣了下,连忙挤出笑脸答道:“赵晴回了酆都,自然有兄弟们照看着。赵诚随臭道士郑书麒去了桐柏山,那里的道士对我们妖类可不太友好,我们自然不便去了。” 花岗岩接过话来,点头道:“现在桃林仙有事在外不能回来,我们也要帮杨将军搜寻那可恶的任飞踪迹,这任飞居心不良,被拆穿后竟然还暗箭伤人,亏幼薇对他那么好!还好杨将军及时救下,我们刚去玄天观探望了幼薇回来,就在这里等你呢!” “幼薇是谁?”曹玉不解地摇头,好奇地望着两个石灵。 花岗岩咧嘴一笑,点头道:“幼薇小丫头啊,玄天观的周观主就是她咯!好啦,我们看了你也放心了,桃林仙还有话让我们转告你。” 曹玉半蹲下身子,低声询问:“师父有何吩咐?” 花岗岩抖了抖那幻化出的眉毛,学着桃林仙的模样故作深沉地说道:“桃林仙说,既来之则安之,一切皆是天意,半点不由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让我那个傻徒儿好好做驸马吧!”花岗岩学着桃林仙背手仰面大笑的模样,一不小心往后摔倒,连连翻滚了好几个大圈,模样甚是滑稽。 白云母连忙将花岗岩扶好,继而对曹玉说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要去办正事了。你安心留在这里当驸马吧!哈哈!”一阵青烟晃过,两个石灵顿时没有了踪影。曹玉举目怅望着天际里轻白的云朵,锁眉叹息:如今自己已是无路可退了么? …… 京城里的一家嬉闹的酒楼里,叶甜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快朵颐好不快活,吃到兴头上,叶甜将头顶的幕篱取下。 赵晴坐在一侧依旧是玄色衣裳,头上的黑色幕篱将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似乎对这满桌珍馐毫无兴致,“京中难免会有认识你我的人,往后你也不要叫我晴姐姐,我想了个化名,就叫我黑姑!” 叶甜嘟囔着疑惑地望着赵晴:“黑姑?好,我听你的。哎只顾着吃,竟然忘了说。黑姑,你听说今日皇家选婿的事情了么?京城里都在议论纷纷。是曹玉!他真的中选了,如今他住在怀化将军府上,还当了杨综将军的义子,就等礼部选好了日子便要迎娶公主了。” 对于此,赵晴似乎并不惊讶。其实今日来城中时,她也听到这个消息 第八十一章 破阵 昆仑,储###。 落霞琚悬浮于法阵之上,以昆仑诸峰间的清明之气将魔火萦身的岳乔笼罩其间。岳乔被困于法阵之中沉睡,但周身萦绕的黑雾魔气却愈甚。 苏合、徐湘、秦九三人于法阵外掠阵,警惕关切地注视着法阵内沉睡着的岳乔情况的变化。 岳乔陷于沉眠梦魇之中,额间青筋突兀眼帘不住抽搐着,极为痛苦,仿佛是在天人交战: 这混乱迷蒙的梦境里,岳乔被层层火焰包围,每一寸皮肉都备受魔火灼伤,仅存的理智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劫火吞噬。天地之间混沌一片,已难辨界限。赤色的火焰将这个诡异的空间灼烧为血色,四周弥漫着让人呕吐的气息。 突然一阵冰冷寒气撕破肆掠的火焰,将这血色天空生生劈开了一道缺口。这股寒气凌冽肃杀,似来自极寒之地,绝非昆仑山清明灵气。岳乔混乱疯狂的意识在这极寒之下稍稍清醒了半分,举目向那极寒气息袭来的方向望去。 重华的身影从这清冷之气中逐渐呈现,银发瀑雪长袍曳地,眉目之间的凌冽肃杀犹如这极寒冰雪一般。 岳乔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启,用干哑吃力的声音问道:“你是重华?!” 重华仰面大笑,笑容凄厉而决绝,带着狂妄和不屑,“岳乔,你果然是凡间难得的聪明人!受阿芙蓉与曼陀罗的毒药如此之久,竟然还能保持这份定力,不得不让本尊对你刮目相看!” 岳乔神识面临崩溃涣散的边沿,勉强被落霞琚的灵力维系着。岳乔努力睁开沉重的眼帘,望着重华那仿佛由冰雪塑造而成的冷酷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曼陀罗花粉是你暗中所下……” 重华阴寒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嘲讽,却似又有几分赞许,“你的心智如此坚不可摧,本尊不得不用此法,才能让你为我所用!阿芙对你动情,已有异心,对于本尊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你在人中的确算聪明,可惜在本尊眼里你还是不够聪明,本尊并非落霞琚之主,强夺落霞琚又有何用?” “你?!”岳乔心中已感不妙,胸口猛烈起伏,喉中已有血气的腥味。 重华仰面而笑,悠缓而沉重的声音似在整个空间回荡,“本尊要的是落霞琚带来的灵力,而你,帮本尊做到了!” 岳乔努力支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倒,此时已经疲累到了极致。此时所有的疑惑仿佛在一瞬间解开,但岳乔却已是口不能言,毫无还击之力。 重华目光似水凝冰落在岳乔身上,缓缓说道:“本尊神力所限,只有于每月十六追月之日才能现身人间,若要成事必须寻一个可以附身的躯壳!本尊选中了你!那几人以为用这落霞琚就能将你救回,实在是太天真了!你的心魄毅魄已为我所控,本尊无法操控落霞琚,但那苏合却能得苏逸应允,以落霞琚汇集天地灵气。殊不知,他们用落霞琚将这天地间灵力源源不断输入你体内,反而助了本尊一臂之力!本尊附于你肉身之上,以岳乔你的身份,那几人想必也会投鼠忌器,不敢伤你!哈哈哈哈……至于为何选中你,因为你的心智和身体能承受这雪天境界的极寒痛苦,本尊施展附魂之法才不至于让躯壳崩离溃散,原以为人间寻不到这般有定力的人物,没想到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岳乔,正是你的定力和修为害了自己!倘若你如其他凡人一般在阿芙蓉毒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本座也不会看上这躯壳!” “你!”岳乔感觉到那股极寒的气息从经脉涌入,逐渐贯穿全身,四周感觉已经麻木,似要将自己也化为冰塑。岳乔的意识渐渐被这寒冰包裹冻结,而耳边重华那冰冷沧桑的声音也逐渐离岳乔远去。 …… 于昆仑储###阵外掠阵的三人察觉到阵术的不稳异动,岳乔隐隐有苏醒之势! “不好!”苏合察觉岳乔体内突然多了一股阴寒之气。 秦九目光警惕而冷肃,大声问道:“现在怎么做?是否还要等?” 徐湘以毕生功力竭力护阵,对苏合秦九二人说道:“不能再等!按上次所说,我们尽快将岳乔带去天河境!”徐湘两处太阳穴已经成青紫之色,内心亦是于心不忍,但此时已经别无他法! 三人合力想要将岳乔带往天河境,正在此时,那落霞琚的灵光突然耀现,陡然间又黯然下去。阵术瞬间崩溃,极强的灵力反噬护阵三人! 岳乔从阵法中缓步走出,阴寒的眉眼和微微扬起的嘴角里带着狞笑与不屑,杀意萦绕周身。 “怎会这样!”秦九捂住伤口止住涌出的血液,望着岳乔冰冷而扭曲的面孔,冷冷喝问道:“好歹我的血也是人间的疗伤圣药,怎么就这样白白地流?可恨!” 苏合喝道:“他突破阵法束缚,尚未完全苏醒!”苏合双目寒光锋利,虽不忍下手,但此时情况已不容再犹豫,苏合双掌真气凝聚道剑,化为千万剑光向岳乔刺去。 突然间,徐湘手中紫电出鞘,一道紫色闪电落下斩断这射向万道剑影刀光,徐湘手持紫电剑挡在岳乔身前,而不让苏合有机会再对岳乔下手。 苏合怒目直视徐湘喝道:“这时候不可心软!” “他是岳师兄!”徐湘双目夺火。 就在二人相争不下之时,突然大地颤动山石摇落,这储###四周迷离静谧的云海瞬间被强大罡风吹散大半!从极寒之处袭来的寒气冰雪,将三人瞬间冻结成冰。岳乔原本俊朗的面容因鬼厉的笑容而变得扭曲且阴森。 岳乔来至徐湘身前,意味深长地笑着,摇头叹道:“不愧是落霞琚,这充沛灵力涌入岳乔的身体,反而滋养了我。徐道长,方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你也需知道一念之仁终会酿成大错!哈哈!”岳乔的笑声凄厉而狂妄,山石纷纷坠落倾塌。就在此时被苏合封存于崖壁之间的阴阳双剑得岳乔召唤,如两道闪电般从崖壁之间飞出,向苏合徐湘秦九三具冰塑刺去,危急关头,原本已黯淡下去的落霞琚突然间又发出耀眼辉光,将那两道霸道凌厉的剑身挡下。 一青一赤两道剑光遇阻折返,又落在岳乔手中,岳乔狞笑地看着那辉光涌动的落霞琚,不甘地笑道:“苏逸?既然昆仑剑圣在此,那我便给你这个面子,饶过这三人!哈哈哈!”岳乔言罢,转身御剑离去,消匿在这苍茫云海群峰之间。 落霞琚的光芒逐渐融化三人身上那极寒冰雪,落霞琚缓缓落在苏合手中,苏合神色怅然,低声对落霞琚说道:“师父,你又救了我一次。” 三人皆是寒毒侵体五内俱损,而秦九受伤最重,颓然瘫倒在地。徐湘半蹲下身,想将内功真气输与秦九为他疗伤,却被秦九婉拒。 秦九强忍着痛楚笑道:“我本身就是你们人间的疗伤神药,你这疗伤的道术于我无用,让我歇上一会便好。” 徐湘面色凝重,极为自责内疚,颔首道:“对不起,若不是我,不会酿成此祸!” 苏合摇头道:“勿须自责,我亦下不了手!但当时的情况,岳乔显然是被附身!” “附身?!”徐湘内心仿佛遭受重创,忆起方才岳乔的神态举止,显然不是往日所认识之岳乔,徐湘阖目咬牙,点头道:“果然,竟然如此阴狠。曼陀罗之毒不仅能让阿芙蓉毒性更甚,其上所附法术,便是为了附身之用!我竟然未想到!” 苏合蹙眉点头道:“看来那下毒之人并非任飞!当日岳乔告诉我,暗中相助葬云崖藏匿麻姑山一带的,正是天界司青之仙重华。依照刚才情形,控制岳乔心智的应当是重华无疑!之前我担心有变,故而未说。” “竟然是仙神为之!”秦九与徐湘不禁愕然。 徐湘摇头道:“重华为何要如此做?莫非与当年苌戈一样,妄图主宰天地?” 苏合摇头道:“结天罡的四件神物皆已毁去,重华的目的应当不是如此。据闻当日苌戈殒命之后,天界仙神便四下散去,有些去往海外十洲,有些则留于人间洞天福地。只是我不解,既然是主宰人间草木生发的司青之神重华,但不知为何他身上会有如此阴寒的气息?” “这等气息,二十年前我见过。”秦九支撑起身子,勉强抬起头看着苏合,继而说道:“当日我还只是巫山峡谷的一棵九死还魂草,终日东躲西 第八十二章 巫忆青 玉笋山南郁木洞,原是萧子云侍郎隐处的一处仙境福地,后来仙人殁去,只留此地常年青翠。此时人间已近冬月,这玉笋山南郁木洞却凭借旺盛灵力和那汩从地底涌出的温热泉水,四季繁茂如春。 阿芙蓉妖灵虽已生死,葬云崖的花海也被焚尽,但仍有些许阿芙蓉散落人间隐秘之处。几丛幸存的阿芙蓉斜生于一侧崖壁之上,娇弱柔媚的枝叶随风而舞。 任飞当日虽助周幼薇寻解阿芙蓉妖毒之法,却因心智不坚心瘾难除而未能根除阿芙蓉对自己的控制。耗尽功力从京城逃命至此,任飞已是疲累至极。任飞拨开这层叠交错的繁茂树木,来至这生有阿芙蓉的崖壁之下,凝望许久。如今只能暂时藏身于此,待功力恢复后,再谋以后打算。 任飞将几枝阿芙蓉采下,咀嚼而食,继而于温泉旁盘腿阖目调理内息。多日的筹划竟然功亏一篑……任飞内心的愤怒怨怼始终未有平息之势,反而愈加猛烈。 “岳乔!”任飞咬紧牙关,从齿缝中念出岳乔的名字,计划滴水不漏,若是有纰漏,只能是岳乔出卖?但岳乔俨然入魔,那些人竟然还会相信于他!可恨! 任飞想起那日周幼薇所言,岳乔体内除却阿芙蓉之毒外,竟然还有曼陀罗之毒。曼陀罗花粉被附有阴毒蛊咒,加速阿芙蓉毒对岳乔内心的侵蚀,这等做法果然阴狠!任飞双眉紧锁,嘴角上带着嘲讽的狞笑:究竟是何人有本事暗中加害岳乔而不被察觉?阿芙?不会,阿芙对蛊惑人心之法极为自负,怎会再借助曼陀罗?就算要用为何只用于岳乔一人身上?加之,阿芙对岳乔俨然动了真情,岳乔倘若因曼陀罗毒而疯魔,也非阿芙所愿,那到底是何人有能力以此阴毒法术加害岳乔,却不被阿芙和岳乔察觉? 任飞蹙眉摇头,暗自忧心道:此人若非友,那自己的处境也是格外凶险!此时任飞的内息灵力依然紊乱,想起京城之事也不由后怕起来,原来自己早已被法阵拘束,若非那日自己送上门的周幼薇,恐怕自己早已成了杨综的刀下鬼了。 …… 突然一阵清冷的气息从山外吹入此地,让这如镜的水面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任飞察觉到有高人闯入,气息之强,世间罕见! 难道那些人已经寻到这里?任飞心头大骇,正想逃离之时,发现那人影已经靠近,来者正是岳乔。岳乔面容沉若冰霜,双眸如鹰,仿若能看透任飞此时的内心。四周草木似感觉到恐惧而纷纷战栗着,枝叶不住摇落凋谢,为岳乔让出一条路。 任飞察觉到岳乔周身萦绕的恐怖冰雪之力,嘴角微微###,却仰面故作镇定地笑道:“呵,岳乔,你竟然能寻到这里?” “当日阿芙散播阿芙蓉的种子于人间各处,这里便是一地。如今葬云崖被毁,人间其他地方的阿芙蓉也被那些修道之人剿灭殆尽,如今只留这这里还算太平!呵呵。”岳乔双眸寒光闪现,语调沉缓而细长,点头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叛,你虽该死,但阿芙当日与岳乔相谋要背叛本尊,自然是更不能留!倒不如借你之手除去,也免去了以后的祸患。” 任飞感觉到眼前之人的不寻常,小心试探着问道:“你不是岳乔,你到底是谁?” 一道寒光从岳乔眼眸闪过,突然间一掌凝水成冰,冰刺直直刺入任飞体内。 任飞感觉胸口猛然疼痛,回过神后,方才疼痛之处却不见半点伤痕,那冰刺刺入体内之后,顿时消散为寒气逸散全身。 任飞怒目而视,喝道:“你要如何?” 岳乔面容冷峻不容逼视,冷冷说道:“方才那不过是将我功力之百一分与你身,你于此地调息休养些时日,便能强过以往自己数倍不止。我说过,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倘若你敢背叛于我,那你的下场比阿芙好不了多少,任飞,你可知晓?” 任飞感觉到体内的寒冰之气与自己原本的功力相互冲撞不止,冲撞之后,却又融合一体。任飞猜测眼前之人应当就是阿芙口中所言的那幕后的那人,便是他暗中给岳乔添加了一味曼陀罗之毒。任飞后背已经渗出冷汗,双脚微微颤抖,拜身跪下叩首道:“多谢点拨,不知在下应当如何称呼尊上?” 岳乔稍稍抬了抬眉毛,冷峻的眼眸中带着得意的神色,冷冷回道:“本座正是天界司青重华,借助岳乔肉身附魂其上。” 任飞极力压低头,掩饰着此时内心的惶恐不安,恭敬说道:“属下无知,不知上仙到临,多有冒犯。” 岳乔笑道:“无妨,我尚不能完全操控此人躯体,人间诸事,尚需由你待我完成。你可知晓?” “属下明白!定然忠心不二,不辱使命。” 岳乔微微挥袖,示意任飞起身,“你起来吧!本座身份不宜透露,你以前是如何称呼岳乔,往后见了我亦是这般相称。过些时日,京城会有大事发生。你不是一心想要作驸马?如今驸马之位花落旁家,你可甘心?适时自然有人助你。” 任飞听命起身,抱拳道:“属下遵命,定不让上仙失望。” 岳乔眉眼一挑,冷笑道:“方才嘱咐你的,你现在便忘了?” 任飞心头猛然一震,连忙说道:“岳兄的吩咐,在下明白。曹玉此人不过运气好罢了!我定要雪此耻辱。不知助我之人,在下如何辨认?” 岳乔仰面大笑,点头道:“他们自然会找到你,你勿须担心。”岳乔的身影逐渐扭曲透明消散于这丛林之间。 任飞的身子因为承受不住体内真气灵力的冲撞而变得虚弱不堪,颓然倒地,沉重地喘息着,额间的冷汗还是不住坠落,回想方才之事,仍然后怕不已。 此时山林外传来人声,竟然有人闯入?任飞连忙将身子藏入一丛白杏之后,冷眼注视着那动静传来的方向。 …… 一位身穿粗布裋褐的女子从林外走入,这女子一张黑脸上生着两道红眉,显得十分奇怪,看面容约有二十多岁,身形瘦小却只若十几岁的女孩。任飞察觉到这年轻女子脚步沉重,内功修为并不高深,但她却能破除此地的雾气迷障走入其中,看来还是有些本事。任飞极力放轻呼吸,仔细观察着贸然闯入之人。 这女子嘴里不住自言自语,“好不容易找到这地,竟然还寻不到!可恶!” 女子来至那温泉旁,静静望着这汪泉水,双眉不展颇有心事的模样,喃喃说道:“师父说在玉笋山见过萧仙人从海外移植而来的翠木禾啊!师父肯定不会记错的!难道还让我去海外生洲去寻?就算能去生洲,但那里的迷阵更难破去……哎呀不好!这除瘴气的药丸效力快过了,必须尽快离开!”女子说罢,转身四下环顾寻找出路,懊悔地拍头说道:“可恶可恶!来的时候只顾着寻翠木禾,竟然忘了记路,哎呀哎呀!我真是笨!” 任飞在暗中不由觉得好笑,微微发出了一丝声响,让那女子听见。 女子厉声问道:“谁在偷听?还不出来!!” 任飞从白杏之后走出,斜眼看着那年轻女子,抱拳道:“在下也不过刚好路过,怎会是偷听?” 女子用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任飞,却又摇头喃喃自语道:“怪事怪事!你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平安无事地跟我说话?” 任飞听闻女子言语有异,眉毛稍稍一抬,冷冷问道:“姑娘说怪事?敢问是何怪事?” 女子冲任飞笑了笑,挤眉弄眼道:“你都要死了,还问这些作甚?知道了只怕让你更痛苦。” 任飞感觉到背脊微凉,不由一颤,故作平静问道:“我不知你所言何意!只知道姑娘也被困在这里,而且身上祛除瘴气毒雾的药也快失效,我们两个到底谁先死还不一定!” “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女子仰面而笑,“我叫巫忆青,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任飞不屑地笑了笑,并不正眼看着奇怪的女子,冷冷回道:“敝姓任。” 巫忆青笑容略带嘲讽,稍稍偏过头问道:“那这位任兄能否告诉我如何从这里离开?” 任飞稍稍侧面,冷笑道:“我为何要帮你?” 巫忆青摇头叹道:“既然兄台不肯帮忙,那我便自寻出路了,至于兄台身上的蛊毒,在下亦是爱莫能助!” 任飞蓦然一惊 第八十三章 仙踪 玉笋山的入口处得福地温泉灵力滋养,亦是一片葱郁繁茂。但相隔不过半里之外的人间,却又是一片肃杀冷酷的深秋之景。 任飞将巫忆青送至玉笋山的入口,冷眼斜睨,问道:“这里便是出口,你说的解蛊之法又该怎么做?” 巫忆青眉头一挑,合掌轻蔑笑道:“什么解蛊之法?我可是一概不知!方才说你中了金蝉蛊不过胡诌罢了!” 任飞听闻被这古怪女子戏弄,顿时杀意陡生,掌中霸道的劲力向巫忆青袭去,巫忆青似早有意料,旋身躲过,这掌力直直拍在一棵郁木之上,栎树原本茂盛的枝叶纷纷摇落,陡然间只留光秃秃的枝条。这巫忆青虽然内功稀松平常但她身法却不弱,竟然如此轻松就躲过任飞这一击。巫忆青也不甘示弱,袖中飞出数条青色毒虫袭向任飞,任飞掌气劈落,那数条毒虫瞬间被斩为数段。 任飞背手而立,冷冷哂笑说道:“我最恨被人戏弄!” 巫忆青立在数丈外的一棵梧桐枝上,颇为得意地拍手笑道:“戏弄又如何?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又何须跟你讲什么仁义道德?不过你身上的确被人下了蛊,你自己心中定是清楚!要不然我方才吓你,你能那么轻易相信?兄台你就自求多福吧!”巫忆青笑罢,飞身离去。 巫忆青逃至一处安全之处,摸着胸口不停地喘气,暗暗寻思道:“还好自己苦练了这么多年的逃命功夫,要不然,怎么总能化险为夷?方才那人身上像是被人下了蛊,却又不似我们南疆的草鬼之术。好不容易进去了玉笋山南郁木洞,却没有寻到师父说过的翠木禾。难道真要去海外的生洲?生洲在东海丑寅之间,接蓬莱十七万里,去西岸二十三万里。听闻生洲的仙家至宝红玉莲花在一个叫桃林仙的那儿,对,就是这个桃林仙,她还拿了本派的寻宝罗盘!往日师父碍于情面没跟她要回来,不过这桃林仙既然拿了那么久自然也不会轻易送回,更何况我还要拿红玉莲花,她怎可能轻易借给我?哎呀,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如今得先寻到这桃林仙!嘿嘿,寻信探风的本事可是本门的绝招。”巫忆青想到此处,不免得意一笑,从怀中又里取出一条赤色的守宫,捧在嘴边低声嘱咐道:“阿依,快去找你的朋友们打听桃林仙的下落,速去速回。” 守宫似懂人语会意点头摆尾,跃下巫忆青手心落至秋黄枯草之中,瞬间没了踪影。 巫忆青点头若有所思,会心笑道:“既然暂时没有翠木禾的踪迹,不如趁机四处闲逛闲逛。师父说,她在巫山旁的白帝城离见过一位名为青的神仙,所以收养我的时候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不知是真是假,呵呵,不如趁着这机会去巫山峡谷看看。” …… 巫山神女峰之上,终年云雾氤氲水汽萦绕。人间已近冬月,这崖壁中的翠兰的枝叶上凝结了一层白霜。何月棠一身素色衣裳当风而立,衣袂飘摇翻飞,清丽出尘的面容带着隐隐忧愁,静静凝望着秦云羡静雅恬然的面容。 “这么多年,你却始终未变。”何月棠轻轻擦拭着秦云羡玉像之上的那层薄雾霜露,何月棠轻轻靠在秦云羡的玉像胸膛之上,黯然垂泪,泪水随风纷飞,化作细碎雨雾散去。 巫忆青站在峡谷一处山峰之侧,向神女峰方向眺望,见到何月棠飘然若仙的身影从神女峰之顶飘然离去。巫忆青暗暗捂住胸口,点头赞叹道:“好美的姑娘,我若是个男人,肯定也会动心。” 待何月棠离去之后,巫忆青小心翼翼来至神女峰之顶,望见数丈外那尊白玉化成的塑像,伫立怅望许久,心头百感交集。巫忆青缓步走进那尊玉像,望着那静然出世的面孔,诧异许久,点头道:“师父没骗我,巫山上真的有仙人啊!方才那位漂亮女子也是来这里看仙人的么?呵呵,若不是要寻翠木禾的事情要紧,我就在这里住下,天天看着仙人的玉像也开心呀!” 这时,一侧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只赤色守宫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巫忆青将守宫捧在手中,放在耳边仔细倾听,点头应道:“多谢阿依,呵呵,原来桃林仙去了麻姑山青云洞!” …… 麻姑山,此地也是人间的一处修道胜地,只可惜当日葬云崖藏于此地,被葬云崖盗取了不少灵力。如今葬云崖所藏身的罅隙已经重新愈合,但此地灵力若需恢复仍然需要一些时日。 桃林仙接到徐湘传来的符鸢,信中未言其他,只说事出紧急,需桃林仙尽快赶往京城,于杨综府上商议对策。 巫忆青匆忙来至麻姑山青云洞,向这里的道人打听桃林仙的消息,才知道桃林仙几个时辰前又赶去了京城。巫忆青失望之余不由叹道:“当真是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么?我才从巫山匆忙赶来这里,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青云洞的道人看见巫忆青这奇怪装束也暗自奇怪,这女子五官却也不俗,只是这黑面红眉显得格外怪异。 巫忆青毫不在意那些人奇异的目光,颇为自得地假意欣赏着这麻姑山的风景,叹道:“哎,一天之内连着两次使用神行之术,功力耗损太多。这几日只能现在这里休息了,这位道友,敢问可有留宿之地?” 一年轻的道士点头揖礼道:“姑娘,若要留宿还需询问执事长老。执事长老现在正在内厅会客,姑娘还需稍待片刻。” 巫忆青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答应道:“那有劳小道友通报了!” 巫忆青在青云洞口处漫不经心地闲逛着,时不时偷瞟那正在练功的人几眼,想暗地偷学几招。这青云洞讲究的是养生之道,于剑术内功之上并不见出众,不过这养颜驻容之术,确是修道门派中的翘楚。无怪那么多达官贵人常来此地小住些时日,以求养生驻颜。不过山间清苦比不得外界繁华,那些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来这里忍上十天半月已属难得。但这养生驻颜之术也非几日就能习成,那么多来此仰慕神仙之道却又受不了这山中清苦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这修仙的福地之中,麻姑山也因为这个成为与人间俗世交往最密切的门派。 …… 青云洞内厅中青云洞执事长老垂云真人神色略显沉重,蹙眉思索许久,“秦小友,麻姑山二十年前的确有天界仙人来此避世,但此后便再无音讯。鄙派掌门曾与那位天界仙人有过几面之缘,只可惜鄙派掌门这些时日为修复灵力激荡功力耗损过度,正在闭关。秦小友若想知晓详细情形,还需等待掌门出关才可知晓。” 秦九目光沉静,颔首抱拳道:“垂云真人,敢问人间诸多福地,还有那些还有天界仙人避祸隐世?” 垂云真人摇头叹道:“散仙踪迹已难寻觅,更何况是位列仙班的天界仙人。二十年前的大祸,其惨状不忍回忆。那些幸存的天界诸仙,若要隐匿世间,也非你我能轻易寻到的。” 秦九蹙眉凝思,点头道:“敢问真人,葬云崖藏身此地罅隙之时,麻姑山可有何异状?” 垂云真人微微点头道:“那些时日,灵力不稳。山中终年青翠的草木竟然也凋零大半。我与掌门多方查探,却也毫无结果。直到那日葬云崖现形之时,贫道才知原是葬云崖暗中夺取此地灵力。幸好杨将军及时剿灭葬云崖,否则麻姑山青云洞千年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小友,若要寻仙人踪迹,不妨往海外十洲三岛去,那里远离喧嚣尘世藏于茫茫大海之中难以寻觅,小友怕是要废上一番功夫。” 秦九点头沉思片刻,继而道:“多谢垂云真人告知,在下还需赶往别处,告辞了。” …… 此时洞内有弟子出来通传,请巫忆青进去内厅。 巫忆青回过神,故作无事人一般,虽接引之人往内厅走去。正在此时,却看迎面走来一人,让巫忆青心头惊骇不已――这不是巫山神女峰上的神仙么?怎么会在这里? 秦九察觉到巫忆青呆呆凝望发痴的目光,静默莞尔一笑若疏梅映雪淡月清风,随即翩然走出洞外。 巫忆青向中了邪一般,追着秦九的步伐,语无伦次慌忙问道:“你……那个……是巫山上的神仙?” 秦九静默摇头而笑,并不答复,转身腾云而去。 巫忆青怅然望着秦九离去的地方,心里还是 第八十四章 夜谈 麻姑山的南侧的青云洞别院,几处灯光依然闪耀着。那些为寻长生驻颜秘方的人也被安排暂住此处,那些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笙歌燕舞的生活,怎受得了这山间粗茶淡饭的清苦,而且睡觉的地方都是硬木板搭就而成,上覆一层薄被,难怪许多人呆不了几日便会离去。于此间看守别院的青云洞弟子早也见怪不怪,对那些漏液离去的人,也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此处的环境,却远比巫忆青在雪峰山时好上许多,此时送饭的弟子已将盛饭菜的木桶提来,手执一只小巧木勺,将木桶中的饭食分食与这里住宿的诸人。 一身形肥硕却满脸疲累的住客不禁骂道:“你们这麻姑山,是不是糊弄我们?每日清汤寡水,给我们吃的东西,是人吃的么?” 那为众人盛饭的道士道号镂尘,脾气倒是挺好,被人这么质问却也不见生气的模样,摇头道:“本派讲究辟谷,寻常弟子亦是过午不食。这晚饭是为清修的诸位所准备的,唐先生勿怪。” 那人生气将碗愤然掷下,却被巫忆青稳稳接在手中,竟然没有洒出半滴菜汤。巫忆青冲那人笑道:“不想吃也别浪费了,这饭菜这么好,我还嫌不够吃呢!” “哪来的怪婆娘?竟然敢寻老子的晦气。”那唐加贵双手一扬,正想打下,却被镂尘一把扼住手腕。唐加贵哪里料到这清瘦的道士竟然有这般力气,手腕被弄得生疼,身子都瘫软了半边,不住求饶道。 镂尘松开手腕,也不再理会唐加贵骂骂咧咧的嘴脸,继而为其余众人盛饭菜。 巫忆青看着唐加贵狼狈离去的模样,不由仰面笑道:“这人也来山里寻仙问道?呵呵,镂尘道长,你们这里是不是常有这样的人来捣乱?看你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似见怪不怪了。” 镂尘点头道:“来去随缘,不可强求。” 镂尘将饭食分完,又挑上担子向院外走去。 巫忆青连忙跟上镂尘的脚步,故意挑着两道红色眉毛笑着说道:“你方才说修道之人讲究辟谷之术,你们都不怎么吃东西么?和你们比起来,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修仙门派的。” 镂尘静然一笑,“为何如此说?” 巫忆青面露忧思道:“我们雪峰山自称也是修仙门派,其实呢,这修仙的道术我倒一样没学过,除了逃跑用的神行之法,哈哈!当然这神行术快起来也不比御剑腾云要差。平日里除了这些,就是养些宝贝。” “曾听闻雪峰山有山鬼一传,不知为何会落没?”镂尘问道。 巫忆青面露哀伤的神色,摇头道:“这事情师父也没跟我说过,我也不好多问。” 镂尘会意笑了笑,问道:“巫姑娘现在要去何处?” 巫忆青故作神秘地笑着,点头道:“我是吃饱了,但我那些宝贝还没吃东西呢!我看着山上不错,四处寻寻看看。” 镂尘点头道:“山间夜路难行,姑娘小心。”镂尘说罢,向另一侧山路走去。 巫忆青四下环顾这清冷夜色之中的麻姑山,叹道:“沧海桑田的故事说的就是女仙人麻姑,不知这上古久远的传说,是否是真的呢?” 巫忆青盘腿坐在一丛草窠之间,从怀里取出那只赤色守宫,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它的背脊,柔声说道:“阿依,你说今天见到的那人真的是神仙么?” …… 京城的夜晚,几处繁闹的集市到了夜晚更加繁闹更甚白昼。 怀化将军府上却还是如以往那般寂静,不似其他士族富户终日笙歌宴舞。府上一处僻静的小厅里,几只铜质的烛台后的镜面将烛光均匀地投射在这幽静小厅内,映照这几人肃穆凝重的面容。 徐湘恭敬抱拳立于小厅之中,昏黄的灯光映衬着徐湘清俊的面容,徐湘目光清冷而包含忧虑,背上所负紫电剑紫色荧光萦绕,凭添了一份肃穆。 桃林仙双手怀抱,那张被刷得雪白的粉脸还是透露出忧心神色。 杨综蹙眉凝思许久,继而凝望徐湘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竟然是司青重华!他身上沾染雪天境的气息?那苏合是否可信?” 徐湘点头道:“苏合为人坦荡磊落,且他的确是昆仑剑圣苏前辈的亲授弟子。在下曾见苏合能轻松操控落霞琚之灵力,若非得苏前辈应允,其余人定不能如此。至于雪天境的气息,也是另一位朋友秦九告知,这位朋友为草木之灵所化,曾于巫山跟随秦掌门修行时亦是见过相同气息。”徐湘知晓秦九身份特殊,并未将秦九实为九死还魂草的身份说破。 桃林仙来回踱步,点头道:“我早怀疑葬云崖与人间某些地方的修仙之地有些牵连,只可惜线索渺茫。重华为何要这么做?想要效仿当年苌戈?却也不像……当年赤炎为防再现野心天神,已将四件神物毁去,断了这些人的念想。” 徐湘点头道:“苏合与秦九正前往各处修仙福地寻访迁居人间的天界仙人,希望能知晓重华的过往辛秘。” 杨综蹙眉点头道:“我已传书与沐师兄和风师姐,海外十洲三岛上也有迁居谪贬的仙人,希望能知重华此番目的到底为何!” 徐湘蹙眉沉吟片刻,似有难色,继而抱拳恳求道:“杨将军,在下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 杨综领会徐湘之意,蹙眉说道:“你想求勿伤岳乔性命?本将尚不知岳乔情况,但倘若真已经丧失神识被重华操控,那便不能再姑息!” “杨将军!”徐湘还想再求,却被杨综扬手制止。 桃林仙站起身,满头珠翠玎珰作响,摇头叹道:“徐湘,我和杨将军也算是看着小乔儿长大成人,若要我们亲手将他斩杀,远痛于自戕!重华选定岳乔作为俯身躯壳,也是考虑到我们不会轻易对他下手。可是事到如今,需分清轻重,小乔儿也定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 徐湘抱拳垂首,眉头紧蹙,“谢二位前辈教诲,上次正是我一念之仁将岳乔放走,但……” 桃林仙叹道:“我此时虽如此说,但若让我见到岳乔,说不定也会与你的选择一样,也是不忍吧!” “此事,我心中自会有论断。”杨综神情肃穆凝重,颔首道:“玄天观周观主测了一卦,过几日京中将有大事发生,若没猜错,便是和重华有关。过几日便是曹玉与昭平公主的大婚,非常时期需格外警惕。” …… 京城南郊的玄天观内,周幼薇的伤势已恢复,但眉宇间的愁绪自责却始终拂之不去。沈素素从门外走入,手托一只玉盒,递与周幼薇手中,“我才从海棠苑回来,这是许枫让我交予你的。许枫跟随公孙夏多年,凌厉霸道的手段应当学了不少,却和公孙夏一样,始终放不下你!他怎能见你受半点委屈?他听说你为任飞所伤,气愤难平。如今已经离开了海棠苑,去寻任飞去了。” 周幼薇接过那枚玉盒,却并不打开,只是稍稍苦笑摇头。 沈素素叹气道:“你既然知晓许枫的心意,为何还拒他于千里之外?他留在海棠苑寸步都不离开,也是希望能再见你。” 周幼薇沉默不语,将玉盒放置一处。 沈素素叹道:“你放不下公孙夏,但如今仍然放不下,便是空自苦了!你心地单纯善良,又极易轻信外人,本不该留在这清幽道观里修行,苦了自己,也苦了许枫。” 周幼薇略微一笑,摇头道:“你劝我的时候如此坦荡,但你自己呢?也是放不下公孙先生,你我皆是身在迷局而不自知罢了。” 沈素素神色哀婉痛楚,微微阖上双眼,不忍回忆往昔之事。 …… 桐柏山清虚观。 郑书麒恭敬立于主厅玉阶之下,静听吩咐。 长诀道长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一手执有拂尘,一手捋髯道:“麒儿,当###带来的九死还魂草汁液是何人所赠?” 郑书麒揖礼问道:“师父,可是这有何不妥?赠药之人是徒儿偶遇的一位道友,至于他的师承门派,徒儿一概不知。” 长诀道长稍稍摇头道:“并非不妥,只是这九死还魂草踪迹难觅,数百年来,也只有蜀山曾得一棵。你却能如此轻易寻到,的确匪夷所思!为师炼药之前试过此药,的确与典籍记载无二,炼药救人自然是要加倍小心谨慎。丹药炼成还需些时日,静心等候。另外,你此番回山, 第八十五章 海果 曹鹏所居的那间小院梧桐零落,满地的黄叶还不及打扫。曹玉如今已经是皇家定下的国婿,而且也成了怀化将军的义子,自然搬至将军府中。而这间紧邻将军府的安静小院,暂时又只有曹鹏一人居住,过几日曹鹏的夫人孙氏和独子曹琮便会来到京城,适时便会安排住在此间。 院中的一间小屋内,曹鹏恭敬立于一侧,为杨综倒上茶水。杨综沉静而笑,示意曹鹏坐下,“曹兄勿要拘束。今日来此还是为了曹玉。” 曹鹏于一侧欠身坐下,但神情模样还是极为恭敬,不敢有怠。 杨综点头道:“曹玉与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春日,这件事想必先生已经知晓。” 曹鹏颔首恭敬笑道:“曹玉能有此等福气,亦是得将军照拂,曹某一家亦能得将军庇佑,曹某感激不尽。” 杨综眉头微蹙,点头继而说道:“但曹玉的爷爷几月前过世,这件事情你我一直瞒着他。当今陛下最提倡仁孝之道,倘若曹玉身负重孝,却又来应选驸马,必然会触怒圣颜,所以希望曹先生能将此时瞒至曹玉与公主成婚之后再言。况且曹先生也说过,曹玉并非曹家骨血,而是令弟于昆仑山下收养的孤儿。你我这么做,也并不算忤逆圣意。而且令尊泉下有知,亦会欣慰曹玉能得此大好前程。” 曹鹏点头道:“杨将军所言极是,曹玉性格至孝,我们也从未将他当过外人。家父临终便是记挂曹玉的安危,我们如此做,亦是权宜之计。既不违孝道,也并未欺瞒圣上。” 杨综温沉而笑,点头道:“诚如曹先生所言。曹玉是我义子,我身为义父自然要为他谋深远。曹先生亦是聪明人,这件事情便有劳先生隐瞒些时日。” “老朽明白。”曹鹏起身恭送杨综出门。 待杨综走后,曹鹏捋髯颔首,暗暗寻思道:曹玉,你也莫怪伯父隐瞒你爷爷去世的消息,你爷爷若泉下有知,亦会理解我与杨将军的用心良苦。杨将军既然将你当作失散多年的亲子,我又怎好让杨将军再次失望?更何况,听杨将军提及昭平公主对曹玉你也颇有心意。这个谎言于我们任何一人都是皆大欢喜。父亲,望您泉下有知能保佑你的孙儿曹玉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 芙蓉江内的那处水晶殿里,夜明珠的柔和辉光均匀落在这幽暗水波之中。叶甜牵着赵晴穿过柔软水草织成的软墙,来至一间小巧别致的屋内。屋里不似别处那样清冷冰凉,四周萦绕的橘色红光,将两人温柔地包裹在其中。 叶甜指着屋内四周温暖的红色玉石,又拾起一枚温暖红玉递到叶甜手中,点头嘱咐道:“是黑姑姐姐,这是我托朋友寻来的暖玉,你佩戴身侧就不会担心江水寒冷了。” 赵晴接过叶甜递过过来的暖玉,心头百感交集,一时语塞:“谢谢,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你?” “你若是能稍稍开心一些,我也就放心了。”叶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得了消息,曹玉和公主的大婚定在了明年春日。这么算来,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为何要拖那么久?” 赵晴点点头,平静说道:“秋日主肃杀之气,不宜婚典。更何况是皇家择婿,更不能含糊了。” 叶甜似有所悟,点头道:“这几日杨将军府上来送礼的人可真不少,我们若想打探岳大哥的消息,明日不如装作是送礼的混进去。” 赵晴点头道:“如今也只好这么做了,可是你是水妖,若是进去岂不是危险?” 叶甜掩口一笑,歪着头道:“反正这几日将军府上宾客盈门哪有时间管我们呢?况且京城里和人类混居的妖类也有不少,只要安分守己也都没被杨将军难为过。这几天我在将军府外也观察了,有些受杨将军庇护的妖类也会去送礼道贺,嘿,他们府上的人即便能看出我是水妖,想必也见怪不怪了。水晶宫里有不少明珠,这些东西在我们水族里可不是什么宝贝,但在人间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了,明日我用几颗去当了换钱。有钱就好办事了,花钱请很多人装作送礼的,趁机一同混进去。这次除了托朋友帮我寻来暖玉,还寻来了一些海果,这海果上附有我的法力,到时候我们混入将军府偷偷把附有法力的海果投在将军府的水池子里,我就有办法听到将军府里的动静了,呵呵,只要一有岳哥哥的消息,就立刻会知道的。” …… 昭平公主与曹玉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春日,虽未成婚,但京城中的豪门富族俨然已经将曹玉当做驸马。每日前来将军府贺喜送礼又相邀曹玉赴宴同游的人源源不绝。这几日杨将军有要事缠身,并不在府内。曹玉的伯父曹鹏在中原经商多年,帮着杨府的管家料理打点这些送礼礼单。 曹玉这些日子疲累不堪,每日要应酬这些,让他不甚其烦,却也不能推却婉拒。这一日,金贺又递上拜帖,邀请曹玉出城狩猎。曹鹏将拜帖交予曹玉手中,嘱咐道:“这金公子是中书令金大人的幼子,曹玉,这次你可莫要再推却了。” 曹玉并未接过请帖,眉头不展,摇头道:“伯父,什么时候才能有爷爷的消息了?” 曹鹏神色黯然,将金贺请帖放下,蹙眉道:“才传来消息,说你爷爷身子不好,走走停停,要留在凉州休息些时间,曹玉,伯父知你孝心,总不能让老人家奔波劳顿吧?” 曹玉摇头道:“这几日应酬太多,金公子的邀请,劳烦伯父帮我退却了吧。”曹玉神色黯然,挪步向后花园走去。 曹鹏凝望曹玉离去背影片刻,却也赶到隐隐心痛不忍。 叶甜与赵晴随着送礼的众人来至这将军府中,二人皆是头戴靛蓝色的幕黎,将面容遮去大半。 叶甜小声说道:“黑姑,今天将军不在府上,而且来往的人也多,我们两个见机行事,那偷听用的海果分散投在水里,若是被人问起,就说是来送礼,迷了路的。我们分头行动,半个时辰后在后院门口会和。” “好。”赵晴点头会意,二人假装被拥挤的人群冲开,各自离去。 …… 赵晴假意随众宾客欣赏着花园景色,杨将军与江湖门派也颇有来往,众人对于赵晴这番头戴幕篱的江湖装束也并不奇怪。赵晴小心绕至一侧,顺着汉白玉砌成的水渠向后花园走去,趁人不备的时候,将袖中的海果偷偷投入水中。赵晴沿着白玉渠溯流而上来至后院花园中,不经意瞥见正坐在水畔发呆神伤的曹玉,赵晴连忙将幕篱前的帷幕掩盖严实,转身往回走去。 曹玉一人坐在池塘旁的白玉栏杆侧,眉头紧锁目光哀恸,外面的喧嚣忙碌似乎都与他五官。这是一身穿蓝色衣服头戴幕黎的女子从不远处闪过,却让曹玉心头猛然一紧,连忙站起身向那女子追去,唤道:“你,赵晴!” 曹玉拦下赵晴的去路,一把扣住赵晴手臂,望着那严严实实帷幕之后若隐若现的眼睛,紧张问道:“晴小姐,你来看我的?” 赵晴连忙垂首,恭敬回道:“这位公子是认错人了。” 曹玉听闻这人的声音嘶哑苍老完全不似赵晴,才回过神,慌忙松开赵晴的手腕,抱拳躬身行礼,“对不起,因为夫人的背影实在是太像在下的一位朋友。” 赵晴将头压低,心头百感交杂,正待转身离去,却又被曹玉叫住。 曹玉说道:“夫人,等等……夫人莫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说到此处,曹玉眼眸微垂颇为哀伤,从怀里出取出了那枚胭脂盒递给赵晴身侧,“这个胭脂盒原本是想送给那位朋友的,可惜……我没机会给她。这个留在我身边也无用了,请夫人代为收下,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赵晴稍稍迟疑,没有接过那枚胭脂盒。 还未等赵晴回答,就听见不远处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曹玉!你又藏了什么东西送人呢?”来人正是昭平,昭平今日是内侍的打扮,面色颇带愠色,不悦地望着曹玉。 赵晴将头压低,用嘶哑憔悴的嗓音说道:“老身先离开了,打扰公子许久,抱歉。”赵晴匆忙转身离去。 昭平不悦地望着赵晴离去的背影,转而又看着曹玉哀伤的面容,问道:“我特意从宫里跑出来看你,哼!方才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虽然我们还没成亲,但圣旨已 第八十六章 隐衷 昭平看着曹玉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干嘛这么怕我?怕我去父皇母妃面前告状?呵呵,我哪有这样?若要告状,就凭你最开始几次无礼,早就可以治罪了,我又何须等到现在?” “多谢公主。”曹玉颔首抱拳,十分恭敬,不敢越礼。 “上次我在父皇和母妃面前说你不是,你也见到了。父皇母妃都护着你,我都不知道为何你这呆子能得他们的欢心。”昭平掩口笑了笑,歪着头打量着曹玉,“那支凤鸣管你可还留着。” 曹玉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那支凤鸣管托于手中,勉强笑道:“一直放在身侧。” 昭平颇为得意地点头笑道:“这凤鸣管还有个故事,你可听过?” 曹玉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不曾听过,愿闻其详。” “凤鸣管是新罗进贡,传说有个美丽的新罗女子,他的情郎与她分别的时候,留下了一支紫竹箫,并约定,待紫竹箫能无风自鸣的时候,他的情郎才能回来。”昭平靠坐在一侧栏杆,抬眼望着天上聚散无定的浮云,悠然道:“寻常人都知道这紫竹箫怎会无风自鸣呢?那男人负心,却还故意欺骗那位姑娘。可是那傻姑娘却还是一直在等,直到郁郁而终,也未能等到紫竹箫无风自鸣的那一天。后来新罗的匠人听闻了这个故事,用芦管和竹子做出了这能无风自鸣的凤鸣管,也是希望这姑娘能与他情郎再见一次吧!好一个痴心的姑娘,只可恨那男子太过负心薄幸。” 曹玉听闻这个故事,却并不似昭平那般义愤填膺,随昭平的目光仰面望向头顶那片游荡的浮云,悠然道:“在我看,那男人并不负心。他留下紫竹箫,并说了这个谎,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回来了。” 昭平听闻曹玉此言,大感不解,歪着头望着曹玉问道:“此话有怎讲?” 曹玉点头道:“紫竹箫自然不能无风自鸣,寻常人都知道,那位姑娘自然也知道。我猜男子要远行,这次远行有很大的危险且很可能不能再活命回来。那日二人的分别便是诀别,男子留下这样一个漏洞百出不堪一击的谎言,也是不忍心那姑娘再痴心等下去,便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他们二人再也不能相见了。” 昭平听闻曹玉方才的分析,心头仿若针刺一般难受,顿时泪如雨下,一拳打在曹玉胸口,泣声说道:“好不容易没那么伤心,你又告诉我这些!呜呜……” 曹玉尴尬地苦笑一声,摇头道:“是昭平你先说这凤鸣管的故事的,又说那男人负心薄幸,女子如何可怜。我不过从自己的理解说来,你又这样?” 昭平瞪着一双泪眼,故作凶狠地望着曹玉,“若只是负心薄幸的故事,骂几句也就罢了!可是你方才说的,岂不是更让人伤心?” 曹玉莞尔道:“若是说的不好,你别当真就是了,继续当那男子是个负心汉,岂不是好受些。” “可是你说的对啊!我又怎么能不当真?”昭平将脸埋在曹玉怀中,撒娇哭泣着。 曹玉蓦然一惊,却也并不躲开,任昭平在自己的衣服上蹭着眼泪。此时曹玉心头亦是五味陈杂,心里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人,却又自嘲地笑着,暗暗想到:晴小姐现在酆都,怎会出现在这里呢?不知道岳乔如何了,倘若他能与晴小姐成眷属也不辜负晴小姐的痴心了。 …… 水晶殿里,那间满是暖玉的小屋内,赵晴已是泣不成声。方才昭平与曹玉的那段对话,赵晴通过手中的海果听得真切。 叶甜皱眉摇头,低声轻叹道:“原来凤鸣管的故事是这样的,原先我也只道是那男人负心离去,留着姑娘傻等。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男子已经用这方式告诉姑娘自己不能再回来了,但那姑娘却死死守着这个诺言,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执迷不悟。” 赵晴扑到在水草柔荑结成的软床之上恸哭不已,几丛游曳的鱼儿似想安慰赵晴,在其身边不住摇曳着柔软的身子。 叶甜轻轻拍着赵晴的肩膀,宽慰道:“黑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他们说话,这海果以后我只用来寻找岳哥哥的下落。其实这么想来也应该开心,虽然他们两个不能再见面,但是那男子并没有负心,他们两个是彼此喜爱,只可惜天意弄人。用你们人间的说法,就是有缘无分了。我和陶哥哥也是这样吧?这辈子注定我是妖,他是人。” …… 麻姑山青云洞南山的那处别院里,巫忆青今日体力也恢复了大半,是时候去寻桃林仙了。但巫忆青又怕如前日那样白费力气,便又将怀中的守宫小依取出,放在嘴边嘱咐几句,又将守宫放入脚边的草丛。赤色守宫身法也是极快,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镂尘远远看见这一幕,不由觉得奇怪,走至巫忆青身侧,不解问道:“这人间都已经是冬月,为何这守宫还能行动自如?” 巫忆青笑道:“我们雪峰山弟子养的宝贝,怎会怕这冬月寒冷?我们门派里也没什么专长,这可是最值得炫耀的本事。就像你们青云洞的道士,一连数月不吃饭辟谷,你们觉得很平常,但对于我来说就难于登天了!倒不是肚子饿,就是馋得慌。” 镂尘被巫忆青的话逗得大笑不止,点头道:“如蜥蜴和守宫,经过驯养之后都能听懂人语?” 巫忆青点头道:“这是当然,不是常言万物都有灵性么?蜥蜴守宫毒蛇一类在许多人看来戾气太重并非适合驯养的灵物,但雪峰山地处南疆,毒虫毒蛇最多,选择守宫一类饲养既是迫不得已也是有意为之。选择饲养的宝贝得看缘分,并非人人都能如愿以偿。” 镂尘点头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让姑娘见笑了。” 巫忆青掩口大笑道:“你干嘛这样谦虚?我们南疆的秘术本来就是少有外传,你不知道很正常啊!你们的道法我也觉得稀奇,还想着偷学几招,这偷学武功是不是你们门派的禁忌?” 镂尘笑道:“本派练功并不避讳外人,姑娘悟性高能学会自是因缘,我又怎能置喙多嘴?更何况方才在下也询问了许多关于贵派的事情,这么说来,倒是我在偷学了!” 镂尘这番话,让二人相视而笑。 巫忆青连连点头道:“有趣有趣!我遇见过一些道人,对我们南疆的法术十分不屑,认为是邪法巫术下九流的东西。难得遇到你一个还感兴趣的,我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镂尘目光沉静温和,点头道:“听闻南疆风光旖旎绝丽,幼时在家读楚辞之时,便已心生向往。可惜我少有机会下山历练,若是有机会还想亲眼看看。” 巫忆青望着镂尘问道:“你为何要上山修行?为了斩妖除魔匡扶正义,还是为了长命百岁?” 镂尘摇头笑道:“在下心无大志,不过幼时体弱多病,家中人担心我养不长,便将我度身青云洞修炼。” 巫忆青若有所思,点头问道:“那这么说,你出家修行也并非自己所愿?” “并无愿不愿意之说,一切皆有因缘。倘若我幼时不出家青云洞,今日怕是没命在这里与巫姑娘谈笑了!”镂尘举目往向群峦叠嶂之处,目光中隐含忧愁。 巫忆青顺着镂尘的目光望去,问道:“你想家了?上山后能有机会见家人么?” “自然能见到,不过一年之中机会也不多。师父说,我体质羸弱,若离开此地庇佑,顽疾又会复发。”镂尘微微垂目,掩饰着此时的思家之情。 巫忆青平静说道:“我和你不同,我自幼便没有家人父母,听师父说,我是在一处矿洞里发现的。那时候我刚出生没多久,身上爬满了和小依一样的赤色守宫。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镂尘神色愕然,目光尽是同情,摇头道:“不知巫姑娘竟然……” 巫忆青笑道:“我出生的时候就是黑面红眉,亲生父母也当我是个怪物吧,将我遗弃在了朱砂矿洞里让我自身自灭。却不料我命大,竟然活了下来。听师父说,那些矿洞里的守宫会寻来露水喂我,这才是我能大难不死的原因!呵呵,我的名字是师父取的。” “姑娘性格豁达,却不料竟然身世如此。”镂尘语气颇为同情。 巫忆青合掌笑道:“我很好啊!那些守宫救了我,师父待我也很好,又有你陪 第八十七章 符灵 镂尘沉吟思索许久,继而问道:“曾有传闻,南疆雪峰山曾有山鬼一传,坊间传闻多数不能相信,但常言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也实在好奇这山鬼究竟是何?” 巫忆青微微眯着眼望着远方寒雾中若隐若现的青山叠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在山里的时候,每日就和这些在外人看来恐怖的毒虫毒蛇为伴。偶尔也会听同门说起山鬼,不过我们也没有人亲眼见过,师父也很少提及。只记得师父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雪峰山一脉成也因山鬼败也因山鬼。如今山鬼已经失传了,这样岂不很好?” 此时青云洞的方向传来钟磬乐声,二人循声望去。 “今日是打醮的日子么?看山上来了好多人,又是抚州城里的富户?你们这青云洞虽好,也经不起这些人折腾啊?来来去去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真是胡闹。”巫忆青望着那沿着羊肠山道鱼贯而上的众人,摇头蹙眉啧啧叹气。 镂尘摇头浅笑,“青云洞并不拒客,这养身修行的法术自然是要惠及众人,至于宾客来去,敝派并不强求。” 巫忆青此时那只名为小依的守宫从草丛中跃出,巫忆青躬身以手相迎,守宫又爬上巫忆青的手臂。巫忆青将守宫放入怀中,冲镂尘抱拳笑道:“我现在也得告辞了,镂尘道长改日再聊!” 镂尘温和而笑,揖礼送别。 …… 巫忆青并未使用神行之术,而是沿着山路缓步步行下山。小依传来的消息,告诉自己要寻之人就在这麻姑山。原来桃林仙又来了麻姑山附近,如此岂不是正好?偷偷跟过去试试这桃林仙的深浅。 麻姑山后有一处隐秘的青山桃源,麻姑山周边的灵气之源便是此地。据说这里是仙人麻姑的隐居之地,不过上古仙人踪迹难觅,倒是听说过二十年前曾有天界仙人隐世此处。不过在此之后,也就没有人再见过那仙人了。此处青山桃源藏于麻姑山之后,巫忆青察觉到这里的灵力远胜麻姑山青云洞,却不知为何那些道人不在这里结庐修行,反而选在另一处灵力稍逊之地。想到仙人,巫忆青又不禁想起秦九的模样,摇头自嘲笑了笑,继而又向阿依指示的方向走去。 此地四时繁花沿途不绝,粉白杏树与娇艳桃花交叠掩映,但这处秘境真正的入口被以高深仙法隐去,巫忆青默念口诀,却未能破除此处幻象。此时巫忆青瞥见左侧一棵矮小的黑色枯木,这枯木虽不起眼,却隐含一缕诡异的灵气。巫忆青来至这段枯木一侧仔细查探,不由暗自心惊:这段黑色枯木生于只有一个方寸泉眼之旁,泉眼旁的泥土里又有埋有一枚赤金称砣……巫忆青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小机关竟然暗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之意:土中有称砣便是土生金,称砣旁涌出泉水正是金生水之意,水旁有木头正是水生木……这么看来,就差一味“火”,只要将这火添上,便能解开这机关? 巫忆青默念离火之诀试图点燃那枝枯木,却不料离火还未沾染枝条便立刻熄灭。巫忆青心头大骇,想要近身看清那枯枝的时候,突然从地底之下涌出数道紫金之光,将巫忆青拦在这入口之外。巫忆青未曾料到这里还有这么厉害的法术,警惕地四下环顾四周动静,不敢再轻举妄动。 在愈加强烈的山风吹拂之下四周草木发出飒飒的声响,山间灵气逐渐凝聚形成,只见一女子的模样逐渐清晰,年纪约莫只有十七**,容貌端华眉目如画,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间。其衣有纹章,而非锦缎绮罗,光彩耀目不可名状。 “好美……”巫忆青惊讶地望着眼前女子,怔住片刻,连忙摇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问道:“你是谁?” 女子丹唇轻启,目光幽冷,“吾乃守护入口仙灵,姑娘未经通允擅自闯入,还请速速退去。” 巫忆青无可奈何地撇撇嘴道:“可是如今不闯也闯了,我要寻的人就在这里面,还请桂魄仙子通融下。” 仙灵脸色陡然一变,不见方才的清丽,取而代之是冲天的妖邪戾气,周身却腾起层层荧火,顿时杀意大增。 巫忆青见眼前之景,心头大骇,眼前这清丽的女子竟然杀意这么强,后悔方才没能假意退走还傻傻地激怒她。巫忆青想要逃走之时,却已经为时晚矣,四周皆被火光包围,这火无形无声却极其灼热。巫忆青顿时感到五内俱焚,意识全无。 巫忆青昏迷之中突然感觉一股清明之力从手臂涌入,体内的火焰渐渐平息下来,混乱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巫忆青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丛草窠之间,小依正在自己耳边嘶嘶作响,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之人的模样愈加清晰起来,正是秦九。 巫忆青猛然立起身,险些装在秦九的脸上。巫忆青一下子惊讶地说不出话,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喜,断断续续说道:“神仙,是你……救了我?” 秦九被巫忆青此举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摇头叹道:“在下秦九,并非姑娘所言的神仙。你被天火所伤,勿要妄动内息。” 巫忆青垂头羞赧一笑,问道:“我叫巫忆青,请问方才那个是什么来头?好厉害啊!现在还觉得胸口生疼。” 秦九蹙眉道:“她是天神旱魃留下的符灵,原本沉睡多年,却被你所惊醒。此地原为旱魃居所的迷雾森林,你贸然闯入实在太冒险太轻率了!迷雾森林里的东西远比这符灵凶险许多。” “竟然是旱魃!?”巫忆青捂着胸口,抬了抬两道红眉似在暗自庆幸,悠然说道:“我没想到神仙你也在这里。呵呵,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你说是不是有缘?” 秦九稍稍侧面,似有不解,淡然笑道:“第三次?” 巫忆青望着秦九宛若雕塑的俊美侧颜,暗暗欢喜,抿嘴笑道:“第一次是在巫山神女峰,第二次就是前日在青云洞,今天是第三次,我当然不会记错。” 秦九抚掌摇头浅笑,颔首不语。 巫忆青叹道:“我听说过旱魃,似乎是僵尸之首。明明是麻姑山,为何住的却会是旱魃?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旱魃?” 秦九摇头道:“并非为了寻旱魃,旱魃原本也是上古的神仙被谪居人间万年而变得孤僻乖戾。听闻多年前旱魃已殒命于昆仑了,我来这里是要寻另一位仙人。二十年前天界骤变,许多幸免于难的天神纷纷来至人间躲避隐世。听闻一位仙人桂魄二十年前曾经居于此地,我故来拜访。” “桂魄?好美的名字……人也肯定很美吧!你见到她没有?”巫忆青好奇地望着秦九,好奇地问道。 秦九摇头道:“仙人桂魄二十年前曾于此地出现过,之后便也再无音讯,或许还得去海外寻访踪迹。” 巫忆青一听秦九要去海外,目光微光闪显,连忙说道:“我也要去海外的生洲呢!说不定还是同路。”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来这里?”秦九目光清冷沉肃,带着几分警惕戒备。 巫忆青歪着头,问道:“我要寻翠木禾,翠木禾生在灵气旺盛的地方,我路过麻姑山的时候正好瞥见这里灵力旺盛,就进来看看!”巫忆青这话半真半假,她并未说出自己是来这里寻桃林仙,但她寻桃林仙的目的还是为了寻找翠木禾,所以这样也算不上欺骗。 秦九眉头微动,侧头凝思道:“翠木禾?便是那一吃便能饱上一年而不会饿的仙品?” “对啊,就是这个。”巫忆青笑道。 秦九不解问道:“翠木禾虽然奇特,但我并不觉得此物有甚好处,人间的东西这么好吃,为何要一年不吃东西呢?” 巫忆青抚掌点头道:“我和你想的一样,但我寻这翠木禾也不是为了自己。很多人可并不是为了吃好吃的,他们所求的就是不饿肚子。我想若能寻到翠木禾引种到我们南疆,那么多乡亲就不会再挨饿了。师父跟我说过,在玉笋山曾见过神仙移栽的翠木禾,可惜当年没有机会带回南疆培植。我前些时间去过玉笋山,可惜没寻到翠木禾的踪迹。传说中翠木禾生于生洲,但生洲太过飘渺难寻,若要出海寻找谈何容易?” “难得姑娘有此善心,在下佩服。”秦九点头而笑,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递与巫忆青手中,嘱咐道:“你受旱魃符灵法术天火所伤,虽然 第八十八章 蓝火 已是深夜,残月浮空,星河迷蒙。 此时的玉笋山南郁木洞内任飞盘腿坐于温泉之侧,凝神调息。重华给予任飞的功力,还未能完全与任飞原本的修为融为一体。任飞感受到,重华的那份功力颇为怪异难测,既有旭阳暖日之灼热却又混杂着冷入骨髓的寒凉。 温泉的水面泛起一丝涟漪细纹,任飞睁开眼望着斜眼望着温泉上的动静察觉到从郁木洞外袭来的杀意。任飞嘴角微扬微露不屑的神色,冷冷哂笑道:“这几日不请自来的人可真多,竟然能召唤地灵寻人,当真不简单?”任飞站起身,细长邪魅的眼睛冷冷望着不远处那树影摇晃之处。 许枫面容冷峻眼若寒星,手中刀刃雪亮杀气萦绕四周,不容逼视。 任飞有撼于来者之强悍稍稍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摇头道:“我们见过,在京城。当日慕圣颜看中了那间海棠苑,出重金购置你都不肯。呵呵,今日为何不远万里寻到这里来?” 许枫目光阴狠冰冷,雪刃夹带这刚猛之劲,向任飞斩落。任飞并未躲闪,右手拇指与食指的指尖稳稳将许枫的刀刃捏住。 许枫心头骇然一惊,不料任飞竟然功力增长如此神速,已完全不似几月前在京中所见。任飞阴狠一笑,将真气运至指尖使劲,那柄雪刃瞬间被折弯。正在二人相持不下之时,随着一声断裂之声,金石火花迸射,那柄长刃瞬间断为两截。 猛烈劲力锤在许枫胸口,一口污血从许枫喉咙涌出。许枫目光寒利若戟,咬牙说道:“你怎会有如此实力?你当日连杨综的法阵都破除不了,根本不堪一击。” 任飞得意仰面而笑,挑衅地望着重伤的许枫,说道:“我也小看了你,原以为不过寻常武夫,没想到你还能有些本事。竟然能寻到这里来?是杨综命你前来的?” 许枫目光阴寒,嘴角微扬哂笑道:“对付你这杂碎,何须劳师动众?” 任飞眉头一挑,不屑说道:“不自量力!” 一道寒光闪过许枫双眼,许枫默念禁绝法术,催动体内全部功力。一时间,四周树木摇落,树叶被数道旋风卷起数丈有余,恐怖的寒气混杂着温泉飞溅的水花,迅速将任飞包围在内。 任飞心头顿感不妙,怒目环顾四周,正想运功破困之时,体内的两道力量此时却突然猛然冲撞,力量不受控制在身体内四下游走飞窜。任飞俨然已有走火入魔之趋势,体内炙热和极寒的两股力量仿佛要将任飞的身体撕裂,任飞眼瞳赤红,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显得鬼厉到了极致。 许枫一手凝气成锋化作利刃,刺向任飞。就在此时,突然一道赤色光芒从天降落,将那落叶旋风和那凝气光刃斩断。那赤色光芒顺势刺向许枫,许枫心头骇然大惊猝不及防被那道赤色光影刺穿胸膛,鲜血汩汩流出甚为骇人。 许枫捂住胸口伤口,锋利的目光凝望光剑袭来之地,厉声斥喝道:“何人暗箭伤人?!” 那四周随风旋转的落叶渐渐平息下来,落叶落尽之后,一健硕高大的人影现于眼前,正是岳乔。 许枫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岳乔阴沉决绝的面孔,低声喘息道:“竟然……” 岳乔目光冰冷锋利让人不寒而栗,语调沉静阴寒仿佛字字刺在人心,“不自量力,死不足惜!”岳乔稍稍扬手一挥,一阵罡风夹带着冰雪驰过,将许枫冰封其中。 从许枫伤口流出的温热血液将冰浸染成怪异的红色,此时冰面上出现细小裂纹,随即迅速扩散,随着一声闷响,许枫身上的冰雪顿时炸裂飞散。 岳乔阴沉的目光稍稍一沉,不屑地冷笑道:“竟然还有些本事,可惜了!”岳乔手中的干将剑顺势斩落,将许枫从咽喉之处劈开了整个胸口。许枫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将这湾碧色的泉水染成红色。此时一团阴冷的火焰从岳乔掌心腾起,这团火焰闪耀着幽蓝的光芒,却没有半分温度。蓝色的冰冷火焰跃下,顿时将许枫的尸身化为劫灰齑粉迎风消散无踪。 岳乔转过脸注视着内息紊乱走火入魔的任飞,不屑叱责道:“竟然如此无用!连这些功力都承受不了,如何能为本尊办事?” 任飞因为承受不住体内极寒极热的争斗而蜷缩在地,不住抽搐颤抖,面容已经扭曲到了极致。 “饶……饶命……”任飞强忍住身体的抽搐,叩头求饶,不敢正视岳乔锋利冰冷的目光。 岳乔衣袖一挥,神色清冷蓦然道:“他能寻到这里,其他人很快也会寻来,这个地方也不能留了!呵……”岳乔方才言罢,周身冰冷的蓝色火焰已经腾起数丈之高,如燎原之势在这玉笋山南郁木洞中迅速蔓延开去。蓝色火光蔽日遮天,这一片原本静谧的山林瞬间化为蓝色炼狱。风声呼啸而过,蓝色火焰肆掠过境,这种诡异的蓝焰毫无温度阴冷冰寒,但拂过之处皆是寸草不留,原本肥沃的土壤也瞬间化为焦土。 岳乔意味深长地望着伏地喘息的任飞,不屑笑道:“你若能有本事从此处离开,本尊再考虑给你机会继续效力。倘若不能,我便当做是丢弃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岳乔仰面而笑,高大而诡异的身影在这腾跃的火光中逐渐远去,恐怖的笑声仍随着烈风火焰在玉笋山中回荡。 …… 杨综收到许枫传信立刻向玉笋山之地赶来,但当等人来至玉笋山之时,此处已经是满目疮痍寸草不生。蓝色焰火的渐渐熄灭,余烬仍然透着渗入骨髓的寒凉。杨综眉头紧锁,双目悲愤而凄凉,望着这片疮痍之地,心若锥刺。 杨综双拳团紧,牙关紧咬,“终究还是来晚了!” …… 任飞强忍着经脉逆行的剧痛和蓝火蚀体的痛楚仓皇从那处炼狱逃出,慌不择路之下也不知跑了多久,才看见山间里的一处人家,仓皇躲入这家农户家中,将头埋在水缸里疯狂地饮着水缸里的水。甘凉的泉水从喉而入,让任飞体内的灼烧痛苦渐渐平息下来。 任飞的意识恢复了些许,此时听见门外柴门推开的声音。任飞慌忙藏身柴堆之中,警惕注视着一侧屋内的动静。 刚回屋的男子发觉灶屋内有点动静,好奇进来看看。任飞因为身体疲累,加之躲藏匆忙,还留了半截衣襟在外,被这人瞧见。 …… 岳乔踱步这间简陋房舍之外,冰凉深邃的眸子里透着阴寒邪魅的笑意。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从屋内飘出,岳乔缓缓推开柴扉,看着屋内污血横流的景象:这间房舍的男主人咽喉处的伤口处还在流出猩红鲜血。一女子躺在地上也已断气,衣不蔽体。 任飞疲累地靠着简陋粗糙的墙壁一侧,望着岳乔阴晴晦明的面容,平静说道:“他们知道了我的踪迹,不能留活口。” “心狠手辣,恶贯满盈!果然是坏到了极致!本尊甚是欣慰!那么便由你去京城闹一个天翻地覆!让那些人无暇自顾!”锐利的寒意从岳乔眼中闪过。 任飞被此等锋利目光所震慑,连忙垂首叩拜,不敢逼视岳乔面容,“属下遵命。” 岳乔的身形逐渐隐没淡去,阴沉而狂妄的笑声却仍在屋内回荡。 …… 桐柏山清虚观的一间隐秘的石室之内,长诀道长恭敬将新炼制的丹药呈递与岳乔身前,面露谄媚之意,恭敬说道:“小道不负仙人所托,已经练成了固魂稳魄的丹药。” 岳乔接过丹药冷眼而视,似有几分迟疑神色,问道:“此药当真能修复受损的魂魄?” 长诀道长躬身垂首而笑,微露得意之色,“实不相瞒,小道前些时日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九死还魂草的部分枝叶入药,想必也是天意使然。” “竟然有九死还魂草?”岳乔深沉若渊的眼眸里闪烁微光却仍然带着几分谨慎,冷冷询问道:“这九死还魂草草你从何处得来?” 长诀道长恭敬答道:“当日小道得到此物之时,察觉到这九死还魂草的汁液里带着充沛的灵力,而且有几分生灵血液的味道。若是没有猜错,这九死还魂草应当已经化作了人形。不过小道已经想到一个绝妙好计,引此仙草现身。” 岳乔目光沉静深邃带着狂妄自负,释然笑道:“如此甚好!长诀你办事不错,深得我意!此外,我命你炼制的另一批丹药如何了?” 长诀会意一笑,颔首 第八十九章 黄瑞芳 清虚观隐秘石室之中只留岳乔一人静静躺于此处,岳乔周身萦绕的冰冷蓝光将这间隐秘石室照亮。重华神魂缓缓离开岳乔身体,冷眼注视着岳乔苍白而坚毅的面容,微露忧思之态。片刻之后,重华神魂逐渐变淡消散离去。 …… 天界,雪天境。 重华魂魄归体,那尊被冰雪覆盖的躯体逐渐苏醒。仲伯守于重华躯壳一侧,见重华苏醒,继而问道:“重华,人间的事情如何了?” 重华鬓发眉毛之上皆被冰雪覆盖,沉吟片刻后,点头道:“任飞这类宵小必定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长诀之处,也为重新炼制了一批阿芙蓉的丹药,于人间散播。适时天下大乱,我才有机会重新撕裂骊山之女补天裂痕。” 仲伯蹙眉叹气道:“当真要如此?生灵涂炭……我们这些人被困这里千年,都忘了自己还活着,你又何必……” 重华目露寒光,斩钉截铁地说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这里是几粒丹药,从长诀处得来,用了九死还魂草。你需设法寻到被困雪天境罅隙的其他人,将此丹药分与他们,我会设法再多寻一些九死还魂草的丹药回来。此丹药能固魂养魄,兴许能让他们多坚持些时间,有机会等到我打开天界裂痕重新打开。” 仲伯接过那几粒丹药,点头道:“我原以为自己坚持不到重见天日的那一日便会神魂消散于这雪天境,当年苌戈将天庭仙芝耗尽,竟然还能寻到九死还魂草,果然是无绝人之路。” 重华微微阖目,神色冰冷而沉重,平静地说道:“苌戈此人暴虐多疑,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若是我当年能如他那样狠辣决绝不择手段,也不至于落于这番田地,我的命死不足惜,却连累你们众人也被困此地千年。” 仲伯目光哀恸叹道:“你冒险附魂岳乔之上,倘若再强行撕破天穹裂纹,恐有魂飞魄散之忧虑,到时候莫说九死还魂草,即便是寻到仙芝也无用。” 重华目光凝霜,颔首叹道:“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倘若不冒险附魂岳乔身上,便只能于十六之夜才可透过天界薄弱之处现身人间,这样我们的处境太过被动,只能拼死一搏,才可为你我以及那些追随你我之人换来一条生路。仲伯,你尽可放心,当日我用计借得落霞琚灵力滋养,神力已经恢复大半。如今再能借岳乔的身体于人间各处洞天福地吸取灵力以助恢复功力,以待时机。” …… 桐柏山清虚观内,郑书麒恭敬跪于玉阶之下,抱拳道:“师父,这几日徒儿在热泉内净化妖气,” 桐柏山清虚观的后山热泉为桐柏山的疗伤之地,郑书麒于此地净化体内残存妖气。旁边的一间简陋小屋便是赵诚休憩的地方。 今日赵诚服下长诀道长炼制的丹药之后,却仍然未见苏醒征兆。郑书麒守于赵诚身侧,眉间紧锁,忧心不已。 轻掩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长诀道长身着靛蓝道袍缓步迈入,眉宇间似有忧思,语气凝重询问道:“麒儿,赵公子情况可由好转?” 郑书麒恭敬起身恭迎,蹙眉摇头道:“已经服下了丹药,却不知为何没有好转的迹象。往日赵诚还会片刻苏醒的时候,但今日服下药后,气息却越来越弱,故斗胆请师父来此为赵诚诊断。” 长诀道长来至赵诚身侧,为赵诚仔细把脉望诊。长诀深邃的目光中隐有寒光,扼腕摇头道:“怎会如此?!” “师父!?”郑书麒心头大骇,已敢不妙,询问道:“是出了何事?莫不是徒儿带来的九死还魂草有问题?” 长诀道长面色凝重,皱眉阖目道:“这也是为师的过错……当###寻来的九死还魂草汁液,为师曾经亲口尝试,的确与典籍之中记载无二,才敢用药配制。但你所得九死还魂草太少,丹药只得一颗,为师无法亲自试药……麒儿,此物到底是何人所给?当日为师亦询问过你,你却言辞闪烁似有隐瞒。” 郑书麒听闻长诀此言,顿时感觉胸口遭受重击一般,头脑里一片空白……当日他如此信任的苏合,竟然会行此不义之事。郑书麒伏地叩首,痛不欲生,“此人名叫苏合,当日徒儿下山斩妖之时偶遇,曾救过我一次。我不知他的门派来历,也看不出他的内功心法师承何派,他所用招式甚杂,似乎还有一些蜀山的修为。当日我正住在京城西郊杨将军的别院,苏合是以符鸢将此物带至徒儿所居之地,徒儿并不知道他究竟从何处取来此物。” 长诀道长摇头道:“性命攸关的大事,你怎能如此糊涂?此人居心险恶,以此物陷你于不义。麒儿,你可想过,九死还魂草乃人间至宝,他能轻易赠予你,必定认为你会独吞此物。但他未曾想到,你竟然毫无半点私心,将这至宝用于救人,却不料你的好心害了这位赵诚!往日赵诚的魂魄还得几位高人功力维护而不散,虽偶有离体,但不会伤及性命。今日服药之后,赵诚的心脉越来越弱,三魂七魄已去了一半之数啊!如此看来,此人要害的是你!却阴差阳错。” 郑书麒心头骇然、思绪纷乱,除却自责还有深深的迷惑……如此如玉如英的人,竟然会如此险恶?郑书麒自幼由长诀教导而成,对师父之言向来深信不疑。更何况眼前之状更让郑书麒相信长诀的分析论断,顿时心头燃起一股无明业火。 长诀摇头道:“麒儿,此事因你而起,还需由你而断!”长诀说罢,起身翩然离去。 …… 此时虽也是冬月,但京城市集里的热闹程度并未因为寒冷而有所衰减。昭平公主的婚事既定,城内皇榜昭告天下、海内咸闻。 当今圣上膝下有两子三女,皆为贤妃所出。两位皇子稍长的是晋王白坤年十八,幼子白圻才四岁尚未封王。三位公主分别是长公主昭平今年二十,二公主德蕴今年十八与晋王白坤是双生的龙凤胎,三公主静宁方才十六。京中之人都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是昭平长公主,所以才于选驸马之事上迟迟未定。今年这次声势浩大的甄选已落下帷幕,但众人未想到的是,选出的竟然会是曹玉这样一个模样普通木讷毫无家世背景的人。皇家之意寻常之人岂能擅自揣度非议,更何况是在京城之中。皇家圣旨已下,京中众人自然是不敢多有非议,恐落人口实。跟红顶白乃人之常情,见风使舵是京中生存的第一要义。如今曹玉虽未与公主成婚,但在众人眼中,他已经是皇家最受宠公主的驸马,自然这跟风拍马阿谀奉承者众,生怕落于人后。虽然许多富户公子世家子弟见到曹玉之后都认为自己远胜这曹玉百倍,心中虽有不服,但也只能腹诽而不敢口言。 京城的东市为富户聚居之地,曹玉今日受中书令的幼子金贺相邀来金府谷园做客。谷园占地数十顷,除却静雅别致的花园,还有一处饲养梅花鹿与驯鹿孔雀仙鹤的小院,供这些富户子弟游乐玩耍。微白的霜华凝结在秋黄枯草之上,珍禽鸟雀出没其间,圈养的鹿群在草丛中寻觅食物。 金贺身着华服眉宇间英气勃勃,一番世家子弟的模样,正引导众人在园中游赏玩耍。不远处,两只白鹿从灌木丛中冒出头角,头角交吻,甚为恩爱,引得众人啧啧称奇赞叹。 金贺面露自得之色,合掌仰面笑着,指着不远处的白鹿说道:“这两匹白鹿是在下于益州得来,以为祥瑞,于园中精心饲养。待明年春日昭平公主与曹公子大婚之时,呈上献瑞。曹公子可喜欢?” 曹玉头戴赤金发冠,身着枣红色的织金圆领腰佩蹀躞带,虽然是一副富贵的扮相,但眉头始终不展,而且言语身形都略显拘束。曹玉面对身边众人的奉迎阿谀,却也提不起半点兴致来。曹玉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回道:“金公子费心。”曹玉此时心中暗暗叫苦,学着这些人交谈来往,当真是如芒在背很不自在。 金贺摆手笑道:“曹公子何必客气,不过小事一桩。我这园子里曹公子只要看上了的,尽管开口,必定亲自送上。” 曹玉尴尬地摇头笑着婉拒金贺盛情。 就在此时家丁过来通报左谏议大夫黄大人到访,金贺摇头笑道:“又有贵客到访,金某先去迎客,还望曹公子见谅。” 金贺虽无功名在身 第九十章 酒宴 黄瑞芳今年二十有七,身穿宝蓝色的圆领常服腰系蹀躞七事外罩皮袄披风,长身玉立儒雅俊秀,当真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无怪乎能被当今圣上钦点为静宁公主的驸马。与黄瑞芳相比,曹玉的容貌气度远远落于下乘,让许多人不禁暗暗怀疑是否是昭平公主不如以往那般得宠? 黄瑞芳随金贺来至园中,走至曹玉身前,拱手笑道:“在下黄瑞芳,久闻曹公子大名,百闻不如一见。今日金公子的宴请并未邀请在下,我不请自来,还望诸位见谅,哈哈。” 曹玉见眼前之人面若冠玉观之可亲,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黄大人,过奖。”曹玉抱拳行礼,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答复。 金贺笑道今日在院中略备酒水特意请了宜春院的艺人献艺,请诸位赏脸往熏香苑一去。 熏香苑内,幽香浮动。苑中种植的腊梅已经展露半透明的娇姿,还有几丛雪白的寒菊还生于腊梅花树之下。 金贺随手攀下一枝腊梅放于鼻边轻嗅,笑道:“腊梅绽放比那几株朱砂梅绿萼梅略早一月,今日来虽只有这腊梅寒菊迎宾,但窃以为腊梅的色泽富贵、香气浓郁,不比那几丛名贵雪梅朱砂绿萼逊色,也称得上诸位贵客,所以今日便在这熏香苑梅林中宴客。” 众人坐于这腊梅林下的亭台之中,亭台回廊两侧皆缚以锦帛绸缎,宴席两侧燃有熏炉火盆,让人在这腊月时节也不觉寒冷。 衣着艳丽的女子手托精美的漆制食盒来至宾客席前为诸位宾客布菜,眼前的菜式繁复精巧香味浓郁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宝檀,你好好伺候曹公子,不得怠慢。”金贺吩咐一位名为宝檀的艳丽女子伺候曹玉身侧,金贺察觉到此时曹玉面容上的不自在,不禁垂首而笑。 酒席之间宜春院教坊艺人演奏的丝竹乐声袅袅绕梁,秀丽的女子温柔伺候于侧,语态柔媚,殷勤劝酒,极尽婉转。 曹玉颇为拘束,也禁不住身侧女子的几番殷勤致语,几杯下肚,已觉有些心慌意乱。连忙刻意压低面颊,回避身侧女子灼热的目光。 金贺意味深长地笑着,斜眼瞥过曹玉,继而又装作漫不经心假意饮酒。 曹玉在墨玉村之时也时常饮酒,所饮的马奶酒远比这玉壶春烈得多,但曹玉不知今天为何会如此如此不胜酒力。才不过几杯,已觉头晕目眩。 金贺吩咐一侧伺候的侍从,“曹公子醉了,你们送曹公子到熏香苑后的暖阁休息。” 曹玉只觉两脚轻浮头晕目眩,迷糊中被人搀扶着向苑后的暖阁走去。 黄瑞芳小口品酒之时,下意识向曹玉离去之处多看两眼,眉头微微一蹙。待那几人离去不久,黄瑞芳半睁着醉眼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金贺抱拳道:“在下也不胜酒力,想在苑中随便逛逛,顺便醒醒酒。” 金贺漫不经心地点头道:“那便让几人陪同伺候,勿要怠慢了金大人。” 黄瑞芳慵懒一笑,摇头婉拒道:“我不喜别人伺候,我看着这处腊梅开得甚好,前面的园子里似乎有白鹿,当真难得一见!在下自己一人走走,也不劳烦金公子费心。”黄瑞芳抱拳谢过,向腊梅林外走去。 金贺低声嘱咐侍从,“紧紧跟着他,别让他去了后院。” “是。”侍从领命暗暗跟随黄瑞芳出去。 …… 黄瑞芳假意欣赏着初绽的腊梅还有偶尔出没的珍禽,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那几个侍从远远跟着,也不敢让黄瑞芳发觉。 突然这几个侍从发现方才还在腊梅树下看着觅食雀儿的黄瑞芳不见了踪影,让这几人大感疑惑,连忙向四周寻去。 …… 此时曹玉被安顿在一间暖阁内,那名叫做宝檀的女子让其他人都退下,独留自己在屋中小心伺候。宝檀望着熟睡的曹玉,妖媚而笑,如玉的纤手轻抚曹玉微烫的面颊,解开曹玉的衣带。曹玉觉得胸口灼热,此时虽是冬月却感觉内情难抑,脑海里不住的浮现赵晴的模样。身侧的宝檀柔若无骨呵气如兰,更加挑逗起曹玉内心的欲·望冲动。 ……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让罗衫半解的宝檀蓦然心惊,回头望着从门外走入的黄瑞芳。 黄瑞芳脸上还带着酒意,似有几分漫不经心,摇头道:“这里有我看着曹公子,你先退下!” 宝檀面色颇为难堪羞迫,连忙揽上罗衫系好衣带,欠身行礼匆忙退下。 黄瑞芳走至曹玉身侧,拍了拍曹玉的肩膀,低声道:“曹公子,该醒醒了。”黄瑞芳声音虽低沉,却如钟磬一般让人清醒透彻。 曹玉猛然间回过神清醒过来,方才的酒意退去大半,怔住望着黄瑞芳,连忙起身问道:“黄大人?方才是怎么回事?” 黄瑞芳莞尔一笑,摇头道:“幸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还真会出点事情。呵,酒醒了就好。外面腊梅开得不错,不如由在下陪同曹公子赏花,顺便醒醒酒。” “好……好。”曹玉从榻上起身,系上衣物披起斗篷随黄瑞芳向门外走去。 …… 金贺冷眼扫过悻悻而归的宝檀,颇为不悦,将手中酒杯掷下。四周宾客尚不知发生何事,停下手中酒盏,不解地望着金贺。 金贺假意一笑,向众位宾客说道:“在下有些不适,回房歇息片刻。诸位继续,勿要因为在下而扫兴。” 金贺示意宝檀和那些跟丢了黄瑞芳的几个侍卫往后院走去。 一间屋内,金贺面色愠怒斥责道:“让你们跟好黄瑞芳,怎会让他去了曹玉的那里?”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公子息怒,属下知罪。” “哼!知罪?你们自己去领二十杖责!罚你们半年的俸禄。”金贺一掌拍在桌面上,将其上的杯盏烛台都掀落在地,向那几个侍卫喝道:“还不快滚!” 几人仓皇退下,将房门阖上。 房间里也只留金贺与宝檀二人。宝檀连忙俯身跪下,求金贺息怒。 金贺不屑邪笑道:“今天的事情错也不在你,若不是那几个饭桶,还有那个不请自来坏我事情的黄瑞芳!今天曹玉本该在诸位宾客面前身败名裂的,可惜了这次机会,下次若想再故技重施,怕是难上加难。” 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黄瑞芳黄大人想要见公子。” 金贺嘴角微微抽搐,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喝道:“请黄大人进来。” 黄瑞芳从门外款步走入,抱拳向金贺笑道:“方才回到宴席中,听闻金公子身体不适。故自作主张让曹公子的家仆先送曹玉回怀化将军府休息,还望金公子见谅。” 金贺敷衍地笑了笑,示意宝檀退下,继而斜眼望着黄瑞芳沉静自若的面容,问道:“怎敢怪罪?黄大人是新晋的探花又是国婿,在下只能恭敬从命。” 黄瑞芳颔首点头而笑,继而说道:“既然金公子如此说,那黄某便得寸进尺,再说些事情。今日金公子命人在曹玉的酒水里添了些暖情的药物,再让美人伺候一侧,料定这曹玉必然把持不住,做出丑事来。适时那位美人便会来金公子面前哭诉,当着这么多尊贵宾客的面,让曹玉落一个禽兽的名号。如今曹玉还未与公主成婚,皇上听闻此事,必然龙颜大怒收回赐婚之命,再将曹玉打入大牢……而金公子身份尊贵,适时自然还有机会得这驸马位子。呵呵,不知黄某的说的可对?” 金贺眉头紧锁眼睑微微颤抖着,却故作轻松地冷冷哂笑道:“黄大人好会编故事,这莫须有的罪名还是勿要乱扣,若是让旁人听去了,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 黄瑞芳摇头浅笑,微阖双目平静说道:“今日黄某不过是误打误撞解了曹玉之围,却也是帮了金公子一次。” 金贺目露寒光,眉头一挑,问道:“黄大人此话怎讲?” 黄瑞芳摇头道:“倘若曹玉今日真因为那暖情药物的事情而做出无礼之事,皇上必然盛怒。但金公子可想过,虽然曹玉还未与昭平公主成婚,但已是皇家钦定的国婿。准国婿出了此等丑事,岂不是让圣上面上无光?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而金公子今日却让皇家颜面无存。圣上严惩曹玉之后,只怕也是心绪难平啊!往后每每见到令尊中书令金大人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件事情,便总觉如骾在喉如刺锥心,往后金大人的官途和 第九十一章 玉灵丹 曹玉回到将军府上的卧房内,刚刚喝下解酒汤,仰面躺在软榻之上,还是忍不住回忆方才似梦似醒的时刻究竟发生了何事?现在曹玉仍然面颊微烫,不自主想起赵晴的模样。曹玉辗转难眠,侧过身看着窗外透入的光线。现在刚过申时,曹玉午间的睡意早就过了。京城的冬季,已不见当日初来之时的满城的杨柳垂烟菡萏翠盖,窗外那几枝梧桐枯枝也与曹玉此刻的心境相似,莫名的失落寂寥,难以言状。 今日曹鹏的妻儿都从洛阳来至京城,暂住在杨综府院之后的那间清雅别致的小院之中。曹琮娶妻萧氏,两人感情笃深。这次曹玉被选中驸马,曹鹏家人也得皇恩惠及,赏赐颇丰。不过当今皇帝白曦少有任命外戚姻亲为官先例,就连贤妃的娘家江都周家都仍没有官职加封,除非是如黄瑞芳等进士擢第之人才会由吏部任命官职。 曹琮今年二十有七,身形高瘦,他相比曹玉更多了一分儒雅沉静。萧氏本名萧瑾儿,洛阳人士,据说祖上是南朝梁萧,如此说也算是前朝皇族。萧瑾儿今年二十三,十七岁便嫁与了曹琮。萧瑾儿秀眉细眼性子柔和温存又极尽细腻,深得曹家上下的欢心,虽然仍然未有所出,但曹琮坚持不肯纳妾,颇让萧瑾儿欣慰。 曹琮将从洛阳带来的行李和为京中权贵准备的贺礼悉数整理拜访屋内,萧氏从一侧取来一盒山参,递于曹琮面前,“相公,这盒山参据闻是产自渤海国的白头天山,据说有三百年了,这个是送给玄天观的周观主最合适不过。赠予杨将军的安国刀也准备妥当,另外那件给曹玉的白水晶组佩也收好,待会就送去。听老爷说起曹玉拜了一位叫做桃林仙的师父,准备的冰片和珍珠粉都包好放在这里了。老爷说桃林仙甚爱打扮,这些应当妥当。” 曹琮点头道:“这些也都是爹吩咐准备的,我们这么做应当没错。爹一再叮嘱,若是曹玉问起老太爷的事情,就说老太爷因身体不好耽误在凉州一带。” 萧瑾儿会意点头,柔声道:“相公放心,瑾儿都明白。” “琮儿,有贵客到了,还不出门迎接?”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桃林仙随曹玉来至这间清雅的小院,曹鹏连忙唤曹琮与萧氏出门迎接。 桃林仙身穿桃红色的小袄,头戴一顶硕大的朱红正凤,高大的假髻上左右插着两只垒丝边凤口中所衔珍珠流苏长约两尺,甚是华丽。桃林仙满面刷得雪白,脸颊上还晕着两块没有化开的朱红,仿佛每走一步路就会掉下一路白粉香屑,眉心处点着一点鲜红的梅花花钿,正是京中流行的寿阳妆,嘴角两处点着两点翠绿色的面靥,硕大的嘴巴上却只点了三个红点,颇有些违和。桃林仙这番尊容,当真让曹琮与萧瑾儿吓住半晌才回过神,恭敬抱拳而笑:“小辈曹琮见过桃林仙。” 桃林仙咧着大嘴笑着,打量着曹琮与萧瑾儿,点头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比我这徒儿强多了!哈哈!” 曹玉的伯父曹鹏恭敬笑道:“内人与琮儿今日才到了京中,原想着收拾妥当便去拜访桃林仙,不料你亲自来了,是我们失礼。” 桃林仙摇头道:“这些都是细节,不需太在意,我正好来将军府上看看我这徒儿,正好听闻你们都来了,顺道过来看看。” 萧氏在一旁颔首笑道:“曹玉能有今日,也是多亏桃林仙与杨将军的提拔栽培。今日来的时候,特意为桃林仙备下一份薄礼,还望笑纳。”萧氏将那盛有冰片与珍珠粉的螺钿漆盒递于桃林仙手中,温婉而笑。 桃林仙点头道:“劳烦你们这么费心,我也不客气了,呵。我来这里还要告诉一事,杨将军刚回府,晚上要在府上宴请各位,几位随我一同去吧!曹玉是杨将军的义子,杨将军也将曹玉当亲儿子看待,各位将军自然也格外看重。” …… 此时的怀化将军府外的那片梧桐林中,隐约的丝竹乐声从府内传出。 守宫小依沿着院墙墙根处寻觅着,来至一处白玉小渠外,突然停下,立起身攀附这一侧院墙,示意巫忆青向里面看去。 巫忆青蹙眉摇头,暗暗想道:“桃林仙竟然在这里住着,早就听说这怀化将军杨综也是玄门众人颇有些道行。我若贸然进去,肯定不妥。” 就在此时,小依从水中捞起了几枚被水流冲出墙外的海果。巫忆青会意捡起打量着,不解地摇头道:“这是什么?看着挺奇怪似乎灵力不弱,从水渠里被冲出这么多来?哇又又一堆被冲出来了。” 小依叼起一枚海果便开始啃食,颇为津津有味。 巫忆青抚掌笑道:“既然小依你喜欢吃,那就都捡回去,给你当食物咯。”巫忆青弯腰将那批海果都拾入背囊,又将小依收回,暗暗心想:今日不能贸然去找桃林仙,得等时机,这时候,乘机在京城里逛逛,回到雪峰山后还能跟他们吹吹自己好歹也是来过京城见过世面的,呵呵。 巫忆青转身向集市走去,那包囊里小依正在欢快地啃食着海果,还未到一刻的时间,那满背囊的海果都被守宫小依啃食殆尽,只留一点儿的海果残骸。小依怡然自得地躺在巫忆青身后的背囊中,摸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睡去。 …… 芙蓉江的水晶宫殿里,叶甜愁眉不展地望着手中的那枚海果,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方才还能听见将军府里的动静,现在竟然只有奇怪的咯吱声音。难道是将军府出了事?不至于吧?” 赵晴来至叶甜身侧,望着叶甜紧锁的眉头,问道:“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叶甜摇头道:“他们像是在吃东西,但不至于是这个声音啊?黑姑你先留在这里,我去将军府外探探动静。” “我与你一起去。”赵晴心头记挂岳乔的消息,关切地望着叶甜手中的那枚海果。 叶甜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去,也好照应。” …… 桐柏山清虚观外,来了不少附近城镇的民众乡亲领取强身祛晦的丹药。热泉侧的那间瓦舍,郑书麒为赵诚运功疗伤,却已是力不从心。赵诚以往的情况,至少还能有半日的苏醒,但如今已经是药石无用。长诀道长也说观中的丹药功法,也只能维持赵诚半月的性命了。 此时简陋的木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清虚观道士向郑书麒行礼道:“郑师兄。” 郑书麒站起身,说道:“我已向师父说明,需离开观中几日。这位赵公子,便由你照顾,不可怠慢。” “是,师兄。”年轻道士揖礼恭送。 郑书麒提起行囊佩剑,走出瓦舍,向观外行去。郑书麒来至山门之外,见到这熙攘拥挤的人群,不由蹙眉疑惑:清虚观在这附近也是小有名气的道观福地,往年冬至间派发丹药的时刻也如今日这般热闹。但今日还未到冬至,为何便早早派发丹药?自己这几日在观中照顾赵诚,也没留意这观中动静。 郑书麒向一侧派发丹药的弟子询问道:“还未到冬至,为何就早早派发丹药?莫非是山下有变?” “回郑师兄,这是观主新炼制的一批玉灵丹药,命我等散发与周边乡民,还有几位师兄已经去往附近的城镇向民众送此玉灵丹药。这几日郑师兄都在热泉疗养,故而不知这些。”分发药物的弟子恭敬答道。 郑书麒接过一粒药丸,凝神片刻,不解问道:“为何今年的玉灵丹与往年的不同?” “观主说,这些时日人间多有妖邪作乱,丹药里额外添加了几味驱邪的药材,以摒除妖气护人康健。”弟子恭敬答道。 郑书麒点头道:“有劳诸位师弟,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别过。” “恭送师兄。”几位弟子双手揖礼相送。 …… 而此时,清虚观内的那件隐秘石室之中,岳乔的身体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冰冷石凳之上。 重华冰冷的身形缓缓凝聚成形,冷眼注视着岳乔坚毅而苍白的面容。 重华悠然念道:“我附魂于你身上之时,很想看清你到底在想什么,可惜……你远比我想得更难控制。呵呵,也难怪,能承受我全部力量的躯壳必然不能弱。不过假以时日,我必然能参透你的心智。我重华被困天界雪天境数千年,对于凡人的所思所想,自然也是好 第九十二章 桂魄 叶甜与赵晴来至集市中,正想往将军府方向赶去,突然感觉迎面一股冷流袭来,仿佛极冷寒夜里吹过的寒气。叶甜察觉到方才袭来的寒流十分不寻常,刚才有一人影从不远处极快晃过。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叶甜本能地感到那人正是她们两人苦苦寻找的岳乔。但现在全天下现在都在搜寻岳乔的踪迹,岳乔怎会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这京城之中?不怕被人抓住么? 叶甜停下脚步,蹙眉向人群尽头望去。 赵晴仍然是黑衫黑裙黑色的幕篱牢牢遮住面容,见叶甜突然驻足凝望,连忙不解问道:“发现了何事?” 叶甜思索片刻,断断续续回道:“没……没什么,我们去将军府看看。”叶甜并未将方才察觉之事告知赵晴,因为叶甜察觉到那股不同寻常的寒冷太过可怕,远胜自己先前见过的危险,蛟类的敏感警觉让叶甜决定暂时隐瞒这件事。 叶甜正要牵住赵晴往将军府走去,却看见正在不远处闲逛的巫忆青。赵晴顺着叶甜望去,不解问道:“那个姑娘是有何不妥?” 叶甜连忙跳脚,柳眉倒竖,指着巫忆青道:“就是她,她偷了我们的海果!” 巫忆青转过头好奇地望着怒不可遏的叶甜,不解地尴尬笑了笑,耸肩问道:“什么海果?” 叶甜几步跑至巫忆青身边,责问道:“你说,干嘛偷我的海果?别不承认,我能闻出味道。” 巫忆青微眯着眼,打量着叶甜,好奇地笑道:“你是水妖?唔,蛟?京城里真的有妖欸,嘿嘿,有趣有趣。” 叶甜微微怔住,却连忙掩饰方才的慌乱,问道:“你管我是什么?你偷东西就是贼,我能闻到你包裹里有海果的气味。海果那么难寻,你也不像是海边来的。刚好我的海果出了问题,你身上有带着海果的味道,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巫忆青回过神,抿嘴笑道:“方才路过那边,见水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就顺手捡了起来。没想到是姑娘的东西,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叶甜心头疑惑,那些海果明明是在将军府中,怎么会都被冲了出来留在外面的水洼?看眼前的巫忆青虽然怪模怪样,但也不像说谎。 巫忆青解下背囊,对叶甜与一侧头戴幕篱的赵晴抱拳笑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至一处僻静的小巷,巫忆青解下行囊,打开一开,大惊失色,那么一大包海果竟然一点都没剩下,那只吃得滚圆的守宫躺在背囊里呼呼大睡,也不知它是什么时候跑进这背囊里的。巫忆青无可奈何地看着小依,叹气道:“你这家伙,成了精就是难伺候了!你把这些都吃光了,让我怎么跟这位姑娘交代呢?” 赵晴垂首不语,摇头叹气。 叶甜摇头道:“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叶甜俯下身,捡起几枚海果的碎屑,蹙眉寻思,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海果会被水给带出来?按理说海果那么沉,不会被冲走啊,更何况将军府那里的流水那么缓。难道是杨将军发现了这些海果?哎呀呀…… 巫忆青看了看一侧沉默不语的赵晴,又望着那正在发愁的叶甜,点头问道:“你是水族所化的妖怪,为什么把这些海果留在杨将军的府上?” 叶甜因为海果都没留下,心里愠怒,不悦地回道:“要你管?问那么多做什么?” 巫忆青摇头道:“随口问问,不过好奇。看来你的小伎俩杨将军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这些东西估计是一个没落,全都被水带了出来。刚好又被小依发现了,如今小依把这些都吃了,我也十分抱歉。海果这玩意我赔不了你,你让我怎么赔偿才好?” 叶甜蹙眉不悦地说道:“这海果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就这样当了这四脚蛇的食物了。你怎么赔?” 巫忆青听叶甜管自己的宝贝守宫叫四脚蛇,顿时噎住半晌,回过神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笑个不停,“你管小依叫四脚蛇?哈哈,你还是蛟妖呢,在我看你倒更像是四脚蛇。” 叶甜被巫忆青的这番抢白弄得颇为难堪,瞪着眼回道:“我们蛟类也是与龙并提的灵兽,虽然与龙还相距甚远,但也比那四脚蛇强上许多。我看你长得怪模怪样,谁知道你是什么妖怪呢?!” 赵晴牵过叶甜,低声安抚道:“此人有些功力道行,你别与她斗气,恐节外生枝。” 叶甜嘟着嘴,拽着赵晴转身离去,“嗯,黑姑,我们走。不理那个怪人……” “好啦!有机会我寻点好东西赔给你。”巫忆青望着叶甜赵晴离去的背影,也并不生气只是云淡风轻地摇头笑了笑将背囊收起,继而也转身离开。 …… 静宁公主与驸马黄瑞芳所居的宅院着落在曲江旁的枫林之处。此时,枫叶浸染红黄相间,为这寒冷冬月增加了一抹浓艳的色彩。 静宁公主年方十六,嫁与了黄瑞芳这样一位如英如玉的郎君。虽是冬月,但今日天气晴好,静宁公主在府上的花园里拾着飘落地上的枫叶。静宁虽然已经嫁人,但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正是贪玩的年纪,午后的阳光温和宁煦,静宁的额间已经渗出细细汗珠,在阳光下折射着微弱光华。一位婢女手拿皮袄追着满园嬉闹的静宁,不住劝道:“公主,快加件衣服吧,玩了这么久出汗经了风可不行。” 静宁灵巧地躲开那婢女,不悦地说道:“加上衣服都跑不动了,每日穿那么厚,难道不累么?” 此时,一阵冷风袭过,寒意刺骨,让静宁与那位婢女不禁一怔。婢女连忙将皮袄为静宁披上,劝道:“看来又要变天,公主先回屋歇下,勿要着凉了。” 静宁好奇方才吹来的冷风怎会如此寒凉,下意识将皮袄拢紧,点头吩咐道:“方才我挑选的那些红叶都给送到卧房里来,一片也不能少。” “是。”婢女领命行礼,将静宁挑选的落叶放在托盘上送去公主卧房。 静宁今日玩心未敛,若非方才那寒风太过寒冷,也不愿回房。两位侍女搀扶公主向卧房走去。途径府内主厅时,静宁瞥见黄瑞芳似乎正在会客,正想进去一看究竟,却被侍从拦下。 侍从躬身行礼恭敬说道:“公主请息怒,大人吩咐旁人不得入内。” 静宁很是不悦,训斥道:“我是旁人么?” 侍从恭敬答道:“大人额外强调,让公主回房休息,不用为这些事操心。” 静宁嘟嘴叹气,神色不悦转身向卧房走去,心里暗暗想到:瑞芳很少这样神神秘秘的,哼,还不让我进去,待会见到一定好好审审你。静宁悻悻回到卧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些新拾的红叶。 …… 主厅内,只有黄瑞芳与岳乔二人。寒气萦绕,气氛颇为诡谲。 岳乔目光沉水似冰似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静静望着眼前面色凝重的黄瑞芳,摇头叹道:“老友,你我数千年未见,如今你却在这里当了驸马,享受娇妻美眷和这人间富贵。” 黄瑞芳蹙眉不展,叹道:“是啊!数千年未见,今日不意你还能以这种方式与我相见,今日不如共饮一番一醉方休?” 岳乔哂笑道:“你在人间呆的久了,也沾染上了凡人的俗气。” 黄瑞芳嘴角略带苦笑,摇头轻叹道:“岳乔的事情我早有听说,今日见到你,那些料想便也猜对了。你附魂于凡人身上,竟然还能将力量发挥到如此地步,这位岳乔的躯壳果然非同寻常。” 岳乔点头道:“以你的本事,在人间呼风唤雨不在话下,为何要屈居人下?就连这殿试,你也只要这个探花的名号,倒让那些宵小在你之前。” 黄瑞芳轻轻一笑,“凡事不可做得太过,反倒会适得其反。所为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倒了极致便会走向衰落。苌戈如此,你我亦是如此。” 岳乔目光一沉,冷冷问道:“桂魄,你做事还是如此滴水不漏?无怪乎能保全自己至今,可惜如今我知道这些,却是也太晚了。”岳乔侧目向窗棱处望去,悠然说道:“那位静宁公主果然俏丽可爱,但凡人寿命不过数十年。即便再美,也不过如昙花转瞬即逝蜉蝣朝生暮死,而你,少说还有千年的寿命。亲眼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逐渐衰老死去,于心何忍?” 黄瑞芳笑意沉静,眼神中带了一份怅然也带了几分洒 第九十三章 惊变 叶甜同赵晴来至怀化将军府院墙外的白玉渠水流的出口处,仔细查探着水流的动静。叶甜蹙眉若有所思地向院内望去,顿足叹道:“果然,将军府里的海果一颗都没留下,杨将军怕是早看来了。” 突然叶甜察觉到一丝动静,警惕地向四周查探,连忙牵过赵晴躲藏起来,仔细注视着将军府内的动静。 将军府上的宴会还在继续,杨综得到侍卫回报,才知这昭平公主又偷偷溜出宫门来到将军府上。杨综也别无他法,只能摇头笑了笑,吩咐侍从将昭平接至。 昭平身着圆领袍头戴玉冠,仍然是一副男装打扮,模样甚是俊俏。曹鹏曹琮等人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正是昭平公主,还以为是杨综的一位宾客。曹玉无可奈何地蹙眉叹气,内心却又浮起一丝喜悦。 昭平也不顾避忌,走至宴席中,紧贴着曹玉坐下,也不说话,兀自笑着。 曹玉看着昭平娟秀俊俏的侧面,小声道:“昭平你又偷偷跑出来?不怕圣上与贤妃怪罪么?” 昭平垂首掩口一笑,压低声音道:“父皇和母妃才舍不得责备我呢!你现在叫我露儿。” “露儿?”曹玉不解的望着昭平,摇头问道。 昭平点头莞尔道:“昭平是我公主的封号,我本名白露,无人的时候私下就这么称呼就好,呵呵。” 曹玉面颊微红,挠头傻笑道:“露儿,很好听。” 昭平点头笑道:“很久没听见人这么称呼我了,也只有母妃和幼薇姨才会偶尔这么唤我。”昭平说罢,抿嘴一笑。 …… 此时,原本热闹的宴席被一股冷肃包裹。杨综目光沉肃,对桃林仙说道:“带他们几人去后院躲避,没有命令不得出来。” 桃林仙也察觉到来者灵力之强,心中大惊,但此时保护曹玉昭平等人为重,不能再有迟疑,点头对杨综说道:“来者很强,你要当心。” 桃林仙走出席位,对众人说道:“酒宴过半,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随我去后院的花园里看看,刚刚弄来的新鲜玩意,肯定让大家大开眼界。” 昭平听闻桃林仙寻到了新鲜东西,顿时来了兴致,其余众人虽不知桃林仙用意,却见杨综也如此吩咐,便随桃林仙往后院走去。 此间,也只留下杨综一人,冷眼注视着天际处的动静。 …… 任飞的身影呈现杨综身前,得意地狞笑着,周身邪气萦绕让人作呕,“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综目光如炬警惕地注视这任飞一举一动,“竟然自投罗网。” 任飞仰面笑道:“杨将军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眼前的任飞和往日所见一样不堪一击么?你只留自己一人应战,你身为怀化将军,怎不知轻敌乃兵家大忌?”任飞身侧水汽凝结为寒冰利刃,折射着天际里投下的微弱光芒。 这冰冷寒光与杨综手中长剑光刃交织一处,甚为骇人,霎时间草木摇落,枯叶漫天,将这间不大的庭院笼罩在诡谲的氛围之中。 …… 此时后院内,桃林仙已经感受到前庭内争斗之激烈,心头骇然,连忙吩咐众人赶快进屋躲避,“你们先进屋屋内有间密室,开关在右边第二个灯台。没有吩咐,不可出来!” 曹鹏曹琮等人不知究竟发生何事,茫然地望着桃林仙。曹玉见桃林仙此时神情如此关切,也感觉到前庭内强烈的肃杀之气。 突然一股寒风袭来,仿佛刺入每一个人的骨髓。岳乔似笑非笑望着众人,缓步走来。 桃林仙察觉到岳乔此时气场强大到可怕,厉声喝道:“你们快进去!听到没有!” 岳乔淡然而笑,却并不动手,望着曹玉问道:“你是曹玉?你留下。” 曹玉怔怔地望着岳乔,心头颇为不解,岳乔怎会不认得自己?不禁怀疑,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岳乔? 昭平见曹玉不走也不肯离去,不悦地望着岳乔阴沉冰冷的面容,问道:“你是什么人?凭甚对曹玉呼来喝去?” 桃林仙挡在曹玉与昭平身前,目光夺火,嘶声喝道:“快带昭平离开,这人不是岳乔!” 岳乔眼眸中寒光一现,掌中霸道强悍之气铺天盖地袭来,地上的青砖顿时凹陷骇人的裂纹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几人被困在这强劲力量之下而不得出。 桃林仙用尽毕生功力接下了岳乔这一袭,曹玉想护送昭平逃向那间密室,却发现此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刺骨的玄冰将曹玉与昭平二人冰封其间。昭平与曹玉二人的体温在迅速流失,意识也逐渐涣散,二人在朦胧中也只记得彼此关切的眼睛。 桃林仙灵力耗尽,五内俱损,略带自嘲地望着岳乔阴沉的面容,叹道:“老了老了……竟然这么不中用,呵呵,小乔儿啊……” 岳乔眼眸中闪过一丝惶恐,虽然转瞬而逝,却让岳乔迟疑了片刻。但就在这一瞬间,桃林仙用尽最后气力化作一道赤光,刺穿岳乔的身体。此时重华的魂魄受桃林仙这一重击,而受到重创。 此时叶甜与赵晴也从一侧赶进院中,目睹方才骇人的一幕。 岳乔面怒扭曲的狞笑,狂妄而凄厉,怖人的寒气从地下涌出。 赵晴不顾自身安危,将叶甜挡在身后,唤道:“快离开!” “黑姑!”叶甜含泪回望赵晴,但此时已经不能再有迟疑,叶甜想将将被困住的众人带离此地,但亦是力不从心。曹玉与昭平二人被玄冰牢牢冰封其中,凭借叶甜一人之力,只能匆忙将重伤的桃林仙带走,通过那弯蜿蜒而出的池水,迅速向芙蓉江心奔去。 赵晴趁岳乔此时魂魄离体难以操控之时,拾起桃林仙的双剑向岳乔刺去。正要刺中岳乔胸口之时,赵晴却又突然收住力道,怅然望着已经重伤虚弱的岳乔。岳乔阴狠一笑,陡然间身侧寒气狂风席卷而过,赵晴薄若纸片的身体被这强大的气流掀落,宛若一片枯瘦的树叶无助的飘落。岳乔右手扬起一把扼住赵晴的喉咙,手中感觉到眼前之人的生命力正在自己的手中缓慢地流逝而去。陡然间,岳乔感觉到身体微微一颤,方才的杀意竟然消失大半。岳乔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冷笑,手指微微一松,赵晴的身体颓然倒下。岳乔蹙眉看着自己手掌间不住逸散的灵力,稍稍一扬手,将赵晴曹玉昭平三人带离,顿时消散无踪。 前庭内,任飞因还无法驾驭重华功力,五内受到功力反噬,俨然已经不敌。此时后院已经没有了动静,任飞会意应是重华已经得手,立刻遁走无踪。 杨综赶来后院之时,已不见岳乔踪迹。 叶甜将桃林仙等人藏在芙蓉江内的水晶殿中,望着重伤虚弱的桃林仙,又想起生死未卜的赵晴,叶甜忍不住眼泪,蜷缩在一角大哭起来。 此时,芙蓉江外传来动静,叶甜谨慎地将桃林仙掩藏好,自己蜷缩在一处玉贝屏风之后,警惕地望着水晶帘外的动静。 “在下杨综,为寻朋友来至此地,还望见谅。”杨综的身影出现在这幽谧宫殿之内。 叶甜从屏风后走出,不住地啜泣着:“杨将军……” 杨综摇头道:“这里阴寒对桃林仙无益,随我回去。” …… 此时,岳乔已经返回桐柏山清虚观的那间隐秘石室之内,曹玉与昭平周身的玄冰已消尽,但呼吸心脉依然微弱。赵晴依旧昏迷,那张被数十道骇人伤疤布满的面容袒露在外,那顶黑色的幕篱放置在赵晴身侧。 岳乔身体内的重华魂魄受到桃林仙的重创,盘腿于此密室内,凝神调息。岳乔静静凝望着赵晴那已经被毁去毫无一块完整皮肉的脸,却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有半点莫名的触动。 此时桐柏山清虚观的长诀道长已得岳乔传唤而在门外等候。 “进来。”岳乔的声音冰冷没有半点温度。 长诀奉命进入,躬身行礼,“小道见过仙人。” “九死还魂草可有下落?”岳乔阴沉的声音在密室内回荡。 长诀揖礼道:“暂无消息,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 岳乔冷冷问道:“当###炼制的还魂丹还剩多少?” 长诀心头骇然,连忙俯身叩首道:“小道不敢隐瞒仙人,当日所得的九死还魂草灵血有限,所得几颗还魂丹都已呈交上仙。” 岳乔深若寒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意,让长诀更加惧怕,将头埋 第九十四章 玄洲 片刻之后,那还魂丹似起了效用,赵晴伤痕累累的眼帘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疲累憔悴的双眼,借助密室内微弱的荧光,渐渐看清了眼前岳乔冷肃而决绝的面孔。 “你……没事吧?”赵晴艰难地侧过头,凝望着岳乔冰冷的面孔。 岳乔冷笑道:“自己的命都险些丢掉,竟然还询问我有没有事。” 赵晴稍稍阖上双眼紧咬牙关,惨白的嘴唇不住颤抖着。 岳乔摇头轻叹道:“或许我应该这么问,你是岳乔的什么人,为何当时我竟然会有那么一丝不想杀你?” 泪水顺着赵晴的眼角不住涌出,赵晴却并不回答。 岳乔侧身坐下,冷眼望着赵晴恐怖骇人的面颊,摇头道:“看骨相应当是个漂亮的女子,呵呵,可惜岳乔没有了这个福气。我曾多次一探岳乔的思绪心智,朦胧中记起一位叫做何月棠的女子,我猜此人应该是岳乔爱慕之人。而你,应当不是。” 赵晴紧咬牙关,想要忍住泪水,却还是无能为力。 岳乔神色漠然,摇头叹道:“不知不觉竟然和你说了这些,呵。这粒丹药留给你,或许还能救你一命。”岳乔冷漠哂笑,将那只玉瓶放于赵晴身侧。片刻后岳乔的身影又消失在这幽谧石室之中。 …… 赵晴艰难地支持起虚弱的身体,拾起身边的幕篱戴上,向不远处的石塌走去。赵晴轻探昭平与曹玉的鼻息,二人的心脉呼吸都极其微弱,身上寒凉如冰。赵晴那出那只玉瓶将仅剩的一枚丹药倒落掌心。赵晴回想方才岳乔的言语,迟疑片刻后,才将那枚丹药一分为二,送与曹玉与昭平二人服下。 赵晴内心忐忑,害怕那人留下的并非救命之物,而是穿肠毒药……但事到如今,只能姑且一试。 赵晴警惕关切的望着曹玉与昭平二人,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二人的呼吸渐渐恢复,身上也有了温暖。赵晴喜极而泣一时泪如雨下,紧咬着嘴唇低声自言自语道:我没信错你,岳大哥…… 曹玉在昏迷中咳嗽几声,猛然间睁开眼坐起身来,望见眼前这位头戴幕篱之人,怔住片刻,问道:“你……就是那天在将军府上见到的那位夫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赵晴将额前的的帷幕将面孔遮盖严实,刻意将头扭过去,“你们刚刚服下药,体内寒毒还未消散。” 曹玉不禁想起昏迷前岳乔那张鬼厉恐怖的面容,内心惊恐依旧未有平复。曹玉垂首道:“是你救了我们?” 赵晴用嘶哑的嗓音回答道:“我也被困在这里。” 曹玉黯然垂首,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回答道:“是因为我们连累了你么?” 长长的幕篱将赵晴的面容严严实实地遮住,曹玉看不见赵晴此时痛苦的面容。赵晴沉默良久,摇头道:“与你无关。” 曹玉轻抚着身侧昭平冰凉的面颊,蹙眉凝望。 “曹玉……”昭平在睡梦中低声唤着曹玉的名字,曹玉轻轻握住昭平的手腕,关切地望着昭平苍白的面容,柔声答道:“露儿,我在。” 昭平轻轻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望见曹玉关切的面孔,会心而笑,却又不解问道:“这里是哪里?我们被抓到这里来了?” 曹玉面容沉默肃然,微微点头。 昭平坐起身来,猛然间瞥见一侧头戴幕篱沉默不语的赵晴,顿时吓了一跳,捂住胸口道:“她是谁?我们是不是被她抓过来了?” 曹玉抱住昭平惊慌的身子,柔声安抚道:“露儿莫怕,她不是恶人。” 昭平瞪大眼睛望着赵晴的身影,抿嘴摇头道:“我们被歹人抓到了这里?她如果不是歹人的同伙,怎么也会在这?!我记起来了,那天在杨将军府上的花园我见过她,你还要把胭脂盒给她!当日我就觉得这人鬼鬼祟祟,如今我们被囚,怎么可能和她无关?”昭平情绪难平,体内还未褪尽的寒毒又攻心,不停地咳嗽起来。 赵晴一手拂过昭平的昏睡穴,昭平身子一软,沉沉昏睡。 “昭平!”曹玉望着怀中睡去的昭平,又不解望着赵晴,问道:“你做什么!” 赵晴摇头道:“放心,她只是睡去。她内伤未愈,情绪激动对伤势无益。” 曹玉将昭平的身子放在,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昭平身上,眉头仍然不展。向赵晴问道:“那人没有杀我们,为何要将我们抓到这里?” 赵晴漠然立于一旁,稍稍摇头,不再说话。 …… 海外玄洲在北海之中,戌亥之地。玄洲太玄都内,仙人端元夫人居于此。端元夫人原为天界之神,昆仑之战之后,便隐居此地。苏合多番打听,才知晓了这桩海外仙踪传闻。太玄都内多丘山,丘山皆为青玉而成,光泽莹润。青玉之山间,风山呼啸,声响如雷电。对天西北门上,多饶金芝玉草、翠宇华轩。 苏合跪身求见,恭敬道:“在下苏合,乃昆仑剑圣樗栎大师座下弟子。冒昧打扰,请端元夫人海涵。” 端元夫人一身淡若晓月的素衣笼身,面容冷漠而殊丽,从珠帘垂幕中缓步走出,冷冷回道:“我隐居此地,不愿再管人间诸事,你回去吧,勿要再来。” 苏合抱拳道:“端元夫人,在下前来是为重华之事。” “重华?!”一丝惊异的神色从端元眼中闪过。端元夫人点头道:“你随我进来。” 苏合领命起身,随端元夫人走入太玄都碧桃林中。林中不同青玉山间之境,没有那如雷电虎啸的凌冽山风,一片静谧绝美之境,俨然仙家之地。 碧桃林中,繁花层染,殷红遍地。苏合缓步跟随端元夫人行于这乱红小径之上,将葬云崖阿芙蓉以及岳乔之事悉数告知于端元夫人。 端元夫人目露哀思,摇头道:“重华,我已有许久没有听起他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原以为他早已在雪天境中魂魄消散无存。” “端元夫人,重华为何会被困于雪天境?”苏合目光沉肃,抱拳恭敬问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何?” “你既然为苏逸的门下,自然知晓天罡阵之事。”端元夫人轻声喟叹,笑意颇为苦涩,阖目道:“天罡阵崩溃之后,凡间生灵的寿数灵智想必都增长了不少。” 苏合颔首答道:“曾闻天罡阵为天帝苌戈镇压异己强夺天地间灵力的霸道法阵,二十年前昆仑之战便是源于此。” 端元夫人稍稍垂首,若有所思地望着一枝锦簇鸾枝,继而道:“万年前苌戈强行催动四件神物之力结下天罡,故而每隔数百年,天罡阵便会有一次灵力动荡不安。苌戈为维护统治不坠,便会使瘟神降世,散播战乱瘟疫,生灵死亡,其灵力便会重归天地之间。苌戈以此种狠毒手段来弥补天罡阵不稳之弊端。” “竟然如此?!”苏合没有料到天帝苌戈竟然会如此狠辣不择手段,深邃的双眸隐现恨意。 端元夫人摇头叹道:“三千年前,天罡阵突然灵力震荡极大,原非先前所见。天神惊恐,苌戈震怒,命瘟神赵公明下界屠戮生灵获取灵力,以保天罡不坠。上仙司青重华不忍见人间被毁,力谏苌戈收回成命,苌戈不允。重华带领部署私自下界,阻止瘟神为乱,并亲手杀死了赵公明。苌戈震怒,亲下界擒拿重华,并将重华与其追随者打入雪天境关押,受尽极寒苦楚,永生永世不能再见天日。”说到此处,端元夫人阖目凝思。 苏合似有所悟,摇头道:“如今苌戈已死,重华要破困而出为何却要损伤人间性命?” 端元夫人摇头道:“天界雪天境,之所以会被苌戈选为囚牢,正是因为被囚此处,即便有天神的能耐,都难破困而出。至始至终,只有苌戈一人能操控这雪天境的出入。苌戈已死,这破困之法便也无存,若要破困,除非天界崩塌。” 苏合心头大骇,蹙眉凝望着端元夫人静漠的侧脸,摇头道:“重华如今能附魂于岳乔身上,莫不是已有天倾之兆?” 端元夫人沉吟片刻,颔首道:“三十七年前,被困魔域的赤炎与苌戈在巫山之处曾有一次生死之搏,苌戈为求获胜,不惜强行动用盘古神钺。盘古神钺之威足以毁天灭地,幸而当时苌戈不能完全发挥其神力,但即便如此,巫山天穹之处的数道裂痕也险些引发天界倾塌之祸,幸而得骊山之女转世补天,才将此灾祸免去。但那处天穹仍然为天界最弱之地。” 苏合会意,点头道:“所以重华若要破困而出,必要重新撕裂那处天穹裂痕?” 端元夫人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二十年前,重华与屏翳相商伺机撕裂天穹裂纹,引发天地祸乱,苌戈赤炎相斗之时,便能为重华争得破困的时机。” 苏合心头猛然一怔,垂首凝思,悠然念道:“但那次裂纹补痕将松之时,蜀山秦道长舍身将裂纹修补。” 端元夫人叹道:“正如你所言,重华一再谋算,却一再功亏一篑。听你说起他如今之举,我也能想象到此时的重华……已经疯了。” 第九十五章 端元 此时一阵寒风袭过,将端元夫人身侧的那株碧桃花瓣吹落许多。端元夫人脸色微变,一丝惊恐诧异从她眼眸中闪过。 端元夫人立刻转身向苏合命令道:“我已经将所知所晓尽数告知,此地为仙家之境,凡人速速离去!不得再返!” 苏合不意此时端元夫人突然逐客,但仙家有命,苏合不得不从。苏合垂首抱拳告辞,转瞬之间便御剑离去。 …… 那阵寒风愈加凌冽,碧桃林中的万千桃花被席卷而过,随玉屑冰尘漫天飞舞。 端元眼中寒光微现,静静注视着碧桃林尽头之处,一袭身影由远至近,逐渐清晰。 岳乔落于端元身前,抱拳问候道:“端元,数千年未见,你还是如碧桃艳丽多姿,可惜今日我却只能以这副躯壳现身。” 端元夫人叹道:“不料再见的时候,你却已经疯了。” 岳乔摇头哂笑,眼神似有不屑,“你与桂魄,一人在这里怡然自乐,另一人在人间享受荣华。而我,却仍然在雪天境受极寒折磨。” 端元垂首静默片刻,静静凝望岳乔苍白冷漠的面孔,摇头说道:“这么多年,我还忘记自己是否还活着,而你却一直记得。” 岳乔冷冷狞笑,摇头叹道:“雪天境的极寒刺骨的痛处只能让我更加清醒。” 端元夫人举目向玄洲隐隐青玉山丘凝望,避开岳乔诡谲凌冽的目光,“勿要多费唇舌,我不会助你。” 岳乔仰面狂笑,笑声甚是凄厉决绝,“你与桂魄一样,却又不太一样。桂魄也不愿帮我,但却顾及娇妻美眷而不得不从,但你似乎并没有太多顾忌。我原想你会念及以往旧情,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陡然间玄洲一变往昔仙境之象,吹进此地的山风愈加强烈,数千道紫金雷霆闪烁天际。雷霆阵阵,山摇地动,四周海水翻涌,海浪高约数丈。 万千花瓣被狂风卷起,端元身体浮于半空花瓣之间,青丝随风飞舞,原本秀丽的面容此时凛然肃穆,双手合掌于胸前,默念口诀咒术催动此地全部灵力咒术,将岳乔困于其中。 岳乔似有几分惊讶,却又不屑地笑着,凝望端元依然美丽的面容,摇头道:“不惜散尽功力也要将我困住?端元,你还是有些让我出乎意料,呵。将我困于此地,你也会魂魄散尽而亡,这么做当真值得?!” 端元双眸凌然,四周灵气凝结为雪光之剑向岳乔刺去,岳乔转身一跃,手执干将剑斩断万道剑光,却因先前被桃林仙所伤伤势未愈,陡然间经脉逆行邪力攻心,嘴角渗出黑色瘀血。岳乔以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绝望地苦笑着,“我能在雪天境熬过三千年,没想到却会死在你的手里,终究是大意了……” 端元听闻岳乔此言,心头猛然一蹙,仿佛利刃刺入心头最脆弱之处,身子微微一颤,方才的劲力竟然收了大半,那万道寒光刀剑停滞于空中。 一道寒光从岳乔眼中闪过,趁此时端元走神之时,将功力注入干将剑中,化作一道赤色电光刺向端元。 还未等端元意识到,端元的身体便已被干将剑气刺穿。一抹苦笑浮上端元素白的面容,万缕血丝从天而降,随那漫天碧桃花瓣纷纷坠落。 端元随那纷纷坠落的花瓣翩然飘落,苦笑着望着岳乔冷漠而决绝的面孔。 岳乔手执长剑横于端元身前,用毫无温度的语气说道:“端元,你错就错在不该一念之仁,既然动了杀心,为何却要手下留情?” 端元逐渐涣散的眼中渗下几行泪来,毫无神采的眼眸静静凝望着逐渐清澈的天空,自嘲般笑了笑,低声道:“对你,我始终下不了手……” 岳乔心头猛然一怔仿佛被利刃刺中,手中长剑颓然掉地,怅然凝望着端元逐渐透明的面庞。那抹苦涩的笑意凝固在端元面容之上,端元阖目而逝,神魂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碧桃花瓣四散而去。 岳乔双拳团握,阖目叹道:“端元,若非你先动杀意在先,我又怎忍心对你下手?” …… 苏合已返回人间,便收到了徐湘从京城传来的符鸢,徐湘收到杨综传书之后立刻赶往京城。徐湘在符鸢中将京中杨综府上发生之事告知苏合,苏合阅罢当下骇然大惊,正要启程赶往京中查明此事,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从身后袭来。 苏合飞身一旋,躲开那股剑意,凌然直视神情焦灼怒不可遏的郑书麒,质问道:“郑兄!这是为何?” 郑书麒不容苏合分辨,长剑凌然,幻化出数道残影剑光。苏合藏拙于巧,以静制动,抓住一个缝隙,身影化作幻影闪过,单凭一枝树枝击中郑书麒右臂极泉穴。 郑书麒右臂吃疼,手腕虎口猛然一怔,手中的长剑骤然掉地。郑书麒也被牢牢定于原处,袖口中的一枚丹药从袖中滑落,正是那日郑书麒无意拿走的玉灵丹,“竖子小儿,今日我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 苏合双手环抱,微微仰面看着郑书麒怒不可遏的面孔,摇头叹道:“到底出了何事?莫非与赵诚有关?” 郑书麒神色凛然凶狠,咬牙道:“你给我的九死还魂草的灵血究竟从何而来?入药后给赵诚服下后,他的情况反而更糟!难道不是你存心陷我于不义?” 苏合蹙眉思虑片刻摇头道:“倘若我要陷你于不义,那日就不会在妖兽爪下救你!即便我当日是为博取你信任,倘若要加害,我何必迂回至此?!”苏合弯腰将郑书麒掉落身侧的那枚丹药拾起,问道:“这是何物?” “桐柏山清虚观炼制的玉灵丹,每到冬月散发与周边乡民,用以强身除晦。”郑书麒平静答道。 苏合隐约察觉此物有些不同寻常,却也说不出所以然,便随手将丹药放于腰间带中,继而又问道:“你确定赵诚是在服下用九死还魂草炼制丹药之后才出的事?” “那是自然!丹药为师父炼制,又是师父亲自交予我手,我亲手送赵诚服下丹药。怎会有错?!”郑书麒额间青筋突起,眉头紧蹙,目光尤利。 苏合垂首沉吟片刻,蓦然抬头直直凝望郑书麒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问道:“倘若…你师父交予你的并非救人之药呢?” 郑书麒听闻此言,情绪起伏更甚方才,厉声骂道:“混账!你竟敢污蔑家师!” 苏合神色肃然,微微仰面道:“我交予你的的确是九死还魂草的灵血,若是出了问题,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我方才已经说过。” “那第二种可能呢?”郑书麒心头晃过一丝疑惑,注视着苏合沉静深邃的眼眸。 苏合一手轻抚下颔,垂首道:“许多人听过九死还魂草的名称,但见者甚少。历代药典典籍记载若有误失也有可能,若非你师父长诀道长有意为之,便是炼药之时出了什么问题。但这种情况我还需亲眼见到赵诚,才有分晓。”苏合言罢,从袖中取出两只符鸢将心中所念默于两只符鸢之上,扬手放飞。一只符鸢传信与徐湘,告知自己暂时不能赶去京中,另外将郑书麒之事告知,且在符鸢身上附上了那枚从郑书麒身上所得的桐柏山玉灵丹;另一只符鸢传信与秦九,让他暂时回神女峰躲避些时日,勿要轻易于人间露面恐曝露行踪。 苏合解开郑书麒的穴道,稍稍颔首:“我随你去桐柏山。” 郑书麒眼中泛过一丝惊异却仍然带着几分疑惑,点头道:“好,届时看你如何狡辩!” …… 京城曲江旁怀化将军府上,桃林仙依然昏迷不醒,周幼薇守于桃林仙身边,神色凝重哀伤。为桃林仙把过脉后,周幼薇将桃林仙冰凉的手腕放回锦被之中,摇头轻叹。 屋外庭院内,沈素素与杨综立于一棵梧桐之下,沈素素眼角隐有泪痕,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许枫竟然死于任飞之手……早知道,我该阻止他去寻任飞报仇,安安稳稳留在京中。” 杨综面色深沉凝重,微微阖目,低声道:“任飞功力增长之强早已超乎我所料,而且那日除却任飞与岳乔,我能察觉到还有一位高手在暗中偷袭。这暗中之人的功力,应当不逊于被重华附魂的岳乔。而且那人似乎还保留了实力,否则我断不能全身而退。” “竟然如此凶险……”沈素素叹道:“曹玉与昭平公主可有下落线索?” 杨综眉头紧锁,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已命人加紧追查。圣上之意亦是勿要透露曹玉与昭平公主失踪一事,其他人暂不知晓。曹鹏曹琮问起,我也只能说公主受惊,回宫中居住,曹玉陪同身侧,暂不得出。” 沈素素缓缓垂首,低声道:“我出身黑水门拜风神屏翳为师,自有独特追踪之法。京城中的事情便交予你们。许枫的事情,我会引以为戒,若发现岳乔等人踪迹,必先通知你们,我不会贸然行动。否则不仅罔顾自己性命,也会打草惊蛇。” 杨综蹙眉思虑许久,才点头抱拳道:“沈娘子,多加小心。” 沈素素抱拳拜别,很快轻柔的身影便隐没无踪。 …… 徐湘正于在京城四周搜寻,按杨综所言,当日相斗之时任飞已经走火入魔,即便能渡过此劫,也不能跑得太远。此人实力惊人,既然出现于京城,必然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徐湘途径菩提庙前,隐隐感觉到此庙的不同寻常,一股强大的灵力被禁锢于此。徐湘向菩提庙门望去,此时苏合传信的符鸢从天际落下,稳稳落于徐湘肩头。徐湘蓦然心惊,桐柏山清虚观的长诀道长德高望重怎会行如此不义之事?徐湘拿着那枚玉灵丹,放于鼻前轻嗅,虽然气息与往年所见玉灵丹略有不同,但却未有察觉有何不妥。 第九十六章 毒 徐湘将符鸢焚毁又将玉灵丹收回怀中,清冷忧虑的双目向菩提寺望去。这时寺庙略显破损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秦九走出庙门,向徐湘抱拳,温和一笑道:“徐师兄。” 徐湘神色略带诧异,摇头道:“让你回去躲避躲避风头,为何你在这里?” 秦九点头浅笑,说道:“徐师兄,请进来说话。” 徐湘随秦九来至后院一间简陋的厢房,屋内木椅木桌,虽简陋却不沾半点尘埃。徐湘于一侧坐下,打量着四周布置,问道:“苏合传来消息,你为何不先躲避些时日?” 秦九摇头道:“能躲到哪里去?这世界上寻九死还魂草的人从来都不缺,我总不能多上一辈子。” “我路过这里的时候,感觉到这里蕴含强大的灵力,似乎被另一股力量禁锢压制着。”徐湘四下环顾,仔细辨析着这里的不同寻常的气氛,京城中的寻常人感觉不到这灵力起伏震荡,也只有修为颇深之人才能感觉这里有两股强大之力正在此地厮杀交锋,相互冲撞继而又融为一体,片刻之后又分化为两种极端之力……如此循环往复。 秦九静默而笑,点点头又摇摇头,“菩提庙的方丈是海灯大师,我与他也有过几番交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至于其他,我也一概不知了。” 徐湘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继而从腰间取出那枚玉灵丹递于秦九面前,点头道:“这是苏合附在符鸢之后一并送来的,让我查清此物配方。我隐隐察觉此物不太寻常,却也拿不定注意。你为草木所化,对这丹药应该最熟悉不过。” 秦九接过丹药,凝望片刻,却也愁眉不展,摇头道:“这里面有多味药材是经反复提炼而成,已经没有原有药性的特点,我也一时难以分辨。” 徐湘垂首凝思道:“连你也看不出来?我隐约觉得这玉灵丹有些蹊跷。这玉灵丹是桐柏山清虚观所炼,每年冬月散发民众以作驱邪强身之用,但今年的玉灵丹与往年所见略有些不同……而且听苏合提及,赵诚在服下你的灵血所炼制的丹药之后,情况愈加危及。所以苏合怀疑长诀道长在炼丹之时做了手脚,倘若真是如此,你的处境怕是危险!而且我需尽快查清玉灵丹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若是长诀道长别有居心的话,那一带的民众恐要遭祸。” 秦九沉默片刻,蹙眉道:“听闻桃林仙伤得很重,此时正是需要我的时候,还得需徐师兄带我入府。” 徐湘点头道:“你的样子与秦掌门有**分的相似,你的身份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恐隔墙有耳、招引祸端。” 秦九会意一笑,化为九死还魂草的原形藏入了徐湘衣襟内。 …… 京城东市,萧瑾儿与曹琮才从药铺出来,二人面色沉重,手中提着从药铺里买来的珍贵药材。 曹琮缓步往将军府上走去,低声询问身侧的萧瑾儿,说道:“将军府上什么珍贵的药材都有,你为何非要来市集里给桃林仙买这些药材?人家怕是也看不上。” 萧瑾儿稍稍垂首一笑,点头道:“桃林仙伤得如此重,我们寻来的东西又能起多少作用?将军府上自然不稀罕我们买的这些药材,但是这毕竟是我们的心意,即便人家用不上。但我们的心意却到了。” 曹琮点头称道:“夫人思虑周全,是我大意了。桃林仙这回伤得如此之重,连玄天观的周观主都无能为力。听闻昭平公主那日受惊过度,曹玉奉了皇命去了宫中陪伴照料身侧。也不知他们是否好些,可惜我们也进不了宫里,也不能探望。” 萧瑾儿摇头叹道:“相公又糊涂了,公主住在宫里,你我.操心也无益。早些回去,看看桃林仙现况如何吧!” “夫人所言甚是。”曹琮连连附和点头,恭敬笑道。 一侧小巷中,巫忆青听完萧瑾儿与曹琮的对话,蹙眉不展托着下巴暗暗想道:桃林仙竟然受了重伤,难怪那日察觉到将军府上动静不小……哎,怎么说我也是有求于她,今日还是去将军府上看看桃林仙。 巫忆青来至将军府的一处侧门,轻轻叩门。片刻后一个家丁过来开门,看见眼前女子黑脸红眉模样怪异,稍稍惊讶片刻,问道:“你什么事!?” 巫忆青抱拳道:“我想拜访桃林仙前辈,还请通报一声。” 那家丁颇为不耐烦,摆手道:“将军吩咐,这些时日不接待外客,你请回吧!”家丁说罢,将侧门重重阖上。 巫忆青连忙往后跳步,避免被那木门夹道,捂着胸口不悦地蹙眉说道:“果然是小鬼难缠,不过一个家丁竟然摆这么大的架子。” 巫忆青在门外的梧桐林中徘徊许久,轻轻抿着指腹,若有所思地四下张望:要不干脆偷偷溜进去,看看桃林仙伤得如何?哎,不行,毕竟这里是杨将军的地盘,听师父说起过,这个人十分了得,我这么做实在太无礼了……要不备上一份厚礼?也不行,一则我没钱,二则……人家哪看得上这些东西?这可怎么办? 巫忆青在梧桐林内来回踱步,暗暗想到:我还是不要擅自进去了,在外面等待时机,再想想办法。巫忆青从梧桐林内走出,悻悻离去。 …… 一间静雅的卧房内,桃林仙躺在床上,虚弱地呼吸着。桃林仙已不似以往那般浓妆艳抹,露出黝黑而又憔悴的脸盘,稀疏的发丝散落四周,额间渗出密集细小的汗珠。 周幼薇一直守护桃林仙身侧未有离开,桃林仙伤及五脏六腑,魂牵一线。若非杨综以内力为其吊着性命,怕是早已一命呜呼。 此时徐湘在门外求见,周幼薇稍稍睁开眼起身出门相迎。 徐湘恭敬抱拳道:“见过周观主,不知桃林仙的情况如何?” 周幼薇神色凝重哀恸,蹙眉叹道:“未见好转,药石无效。若非靠杨将军的功力为桃林仙牵住魂魄……” 徐湘稍稍颔首,“周观主,在下偶尔寻得一仙境秘方,或许对桃林仙有用……不过此法施术之时,一旁不得有人,也请周观主回避片刻。” “哦?”周幼薇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虽有几分不解,却也无从反驳,点头道:“如今也别无他法,这样等下去,桃林仙也只能魂飞魄散,倒不如按你所言一试。” 徐湘来至房中,轻轻阖上房门。怀中的九死还魂草又幻化成为秦九的模样,向徐湘抱拳道:“我需消耗精元魂息为桃林仙疗伤,还需徐师兄助我身旁掠阵助我。” 徐湘神色肃然,郑重凝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桃林仙的气息渐渐趋于清晰。但秦九此时面色惨白虚汗将衣衫浸透,轻轻捂着胸口,对徐湘点头道:“桃林仙的魂魄我已经稳住,但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她的造化修为了。我灵力消耗太过,还需徐师兄将我送回菩提寺休息。” …… 已是黄昏时分,徐湘将秦九送回菩提寺后的厢房,将怀中的那株翠绿的九死还魂草放在秦九的卧榻之上。秦九又幻化为人形模样,吃力地喘息着,冲徐湘释然笑道:“我无事了,徐师兄请先回吧,这菩提寺里安全,我自能照顾好自己。” 徐湘摇头道:“我察觉此地灵力十分特异,还想去拜见这里的主持海灯方丈,稍后再回来看看你,安心休息。” 秦九疲累地笑着,点头道:“我无妨,若是关在屋里不见阳光不受雨露风霜反而更容易憋出毛病。我去院中走走,倒能恢复些许。” 徐湘点头温和笑道:“我陪你去。” …… 巫忆青在京城外毫无目的地闲逛,突然怀中的小依变得有些不安分,从巫忆青的怀中探出头来沿着巫忆青的手臂爬到手腕之处,仰头望着巫忆青,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巫忆青不解地望着手腕上的小依,正要询问,却不料守宫小依从手腕上跃下,示意巫忆青向一处隐秘巷陌跑去。 巫忆青快步追上,随小依来至菩提寺后院的那处简陋的厢房院外,残破的院墙上茅草丛生。巫忆青透过一处残破院墙之处向里面望去,却也不知为何小依会引自己来此。 正在巫忆青疑惑之时,突然瞥见远处一袭青衫飘逸呈现眼前,正是秦九。 巫忆青不意能在此地再见到秦九,兴奋得一时语塞,连忙跳着拍手道:“神仙!神仙!你也在这里!!” 秦九循声望去,稍稍惊讶地愣住,向巫忆青点头浅笑道:“巫姑娘?” 徐湘稍稍打量巫忆青,继而向秦九问道:“秦兄,这位姑娘是你朋友?” 秦九颔首浅笑,略略点头道:“这位是雪峰山窦夫人门下的巫姑娘,与我有数面之缘。”秦九言罢,转而向巫忆青问道:“巫姑娘这位是蜀山徐湘道长。” “这不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么?秦神仙,我们是不是有缘?”巫忆青冲秦九眨了眨眼睛,继而又向徐湘抱拳道:“蜀山徐道长,若然闻名不如见面,你身边的紫电剑还未出鞘便让人感觉到凌冽剑意了。” 徐湘目光沉静,抱拳道:“巫姑娘谬赞,这几日在怀化将军府外也见过姑娘,姑娘可是有事要寻杨将军?” 第九十七章 菩提寺 巫忆青稍稍一惊,继而又恢复平静,此事也不好隐瞒,抱拳冲二人笑道:“我有事要找桃林仙帮忙,可是进不去怀化将军府。” 徐湘抱拳道:“巫姑娘,请恕在下多心,如今情况有异不得不多加留心。敢问姑娘寻桃林仙所为何事?” 巫忆青稍稍抿嘴说道:“我想向桃林仙借取生洲的红玉莲花,还有一个寻宝的罗盘。” “生洲……罗盘?”徐湘垂首思虑。 巫忆青浅浅一笑,继而说道:“我要寻翠木禾,人间的福地遍寻也不见踪迹。如今只能去往海外的生洲。此事,我跟秦神仙也说过,呵呵。生洲四周有法术迷障,若是能得红玉莲花护身才好。”巫忆青转头看了看秦九清冷肃静的面容,“不过我在外面听说桃林仙似乎受了重伤,我虽医术平平,但雪峰山也传了一些延命续魂的法术,希望能帮上她。” 徐湘点头道:“多谢巫姑娘费心,桃林仙应当已经无碍,过几日倘若她身体恢复,便将你所求之事告知。” 巫忆青点头应道,偷偷瞥了眼秦九清俊的面容,心中忐忑窘迫,感觉脖颈微烫。突然巫忆青察觉到一缕不同寻常的气息,稍稍蹙眉,向徐湘问道:“你身上……怎么有一点金蚕蛊的气味?” 徐湘蓦然一惊,摇头不解:“姑娘所言的金蚕蛊是何物?” 巫忆青又蹙眉道:“像金蚕蛊,却又不是……混合了很多药材的味道将那蛊毒掩盖了。” 徐湘心头骇然,从怀中拿出那一粒玉灵丹交予巫忆青手中,问道:“姑娘所言的可是此物?” 巫忆青连忙接过那枚暗红色的丹药放于鼻前轻嗅,点头道:“对,就是这个!待我仔细看看!” 秦九与徐湘四目相视,心头皆有不详预感。 巫忆青让怀中的小依轻嗅这枚丹药,小依才将头探来,便立刻收了回去,似乎非常惧怕这丹药的药力。 巫忆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丹药并不是金蚕蛊,但它的炼制方法却与金蚕蛊相似,无怪会有相似的气息。” “还请姑娘解惑。”徐湘抱拳恭敬问道,眉宇间愁绪更甚。 巫忆青点点头,盯着掌心中那枚丹药,悠然道:“雪峰山位于南疆,与草鬼一脉多有交流,这金蚕蛊是用不同的毒虫毒蛇饲养于陶瓮之中,最后能活下的便是蛊王。但这丹药里并没有毒虫毒蛇的成分,用的是草药之毒,但也是类似的道理,让多种药物相互厮杀却又相互融合……这炼丹药的人是高手,竟然能如此得心应手地驱使草药的药性。” 秦九心头一怔眉头紧蹙,稍稍颔首,用冰冷的语气缓缓说道:“若是没有猜错,这里面添加的有阿芙蓉与曼陀罗……多亏巫姑娘点破,否则我竟然还窥不破这里的玄机。” 徐湘听闻秦九此言,顿时面色惊骇难平,蓦然念道:“阿芙蓉、曼陀罗……” 巫忆青不禁抚掌赞叹,惊讶地望着秦九,连连点头说道:“神仙你好厉害!这里面的药物都是经过反复提炼纯化,祛除了原有的杂质气息,让人难以察觉。但神仙你一说,我便肯定,的确是这两种毒物。不知道这炼丹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啊?用这么阴毒的方法练出来的丹药,肯定是害人的。” 徐湘抱拳问道:“敢问巫姑娘,倘若服下此类丹药,应当如何解毒?” 巫忆青摇了摇头,叹道:“这丹药炼制方法独特,我也说不上来。我医术微末,也解不了这毒。我师父窦夫人精于药石丹药之术,若是徐道长信得过我,我可回雪峰山向我师父求助。” “有劳!”徐湘将丹药交予巫忆青手中,抱拳谢道。随后徐湘神色凝重向一旁走去,在院墙角落里放飞一只符鸢,将方才所悟之事传信与正在桐柏山的苏合,长诀道长居心如此险恶,苏合务必防范。 随后,徐湘来至二人身前,抱拳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告别,待有机会再回来拜见海灯禅师。” 秦九抱拳送别道:“徐师兄多加小心。” 巫忆青望着徐湘离去的背影,不解地问道:“神仙,你称徐道长为师兄呢!难道你也是蜀山的人?” 秦九点头浅笑,笑意恬然从容,道:“我与他也算拜于同一人门下,不过我并未拜入蜀山。” “哦?”巫忆青稍稍皱眉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道:“我知道徐湘道长是蜀山前任掌门秦掌门的入室弟子,也是蜀山下一任的掌门人选。你也是拜入了秦掌门的门下?” 秦九面色苍白却从容,在这庭院中缓步而行,点头道:“正是。” 巫忆青跟在秦九身后,眼神中满是崇敬之情,说道:“我师父提及秦掌门很是佩服呢!还说秦掌门为了心头所爱,承担了许多流言蜚语。也不知秦掌门爱慕的那位姑娘如今如何了?” 秦九面露忧思,沉吟片刻释然而笑,却并不回话。 巫忆青继而关切地说道:“神仙,看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回屋休息休息,别在外面受这冷风了。” 秦九笑容恬然如晓月轻云,平静说道:“我与别人体质不同,这些雨露风霜对我倒是有益。” 巫忆青似懂非懂地笑道:“难怪说仙人都是餐风饮露沐日月之精华?呵呵,有趣有趣。”巫忆青将徐湘给的丹药收到怀里,又小小贪心地多望了秦九几眼,点头说道:“真想多陪神仙你说说话,但我现在得先回雪峰山一趟,找我的师父问清楚这毒药的解法。说不定能帮上你们,能为神仙你做点事,我也很开心啊!”巫忆青恬然的笑着,抱拳道别。 秦九目光沉静,点头道:“多谢。” 巫忆青冲秦九狡黠一笑,略略眨了眨眼睛,问道:“当然,我也有一事要求你。” 秦九会意点头道:“待桃林仙伤好之后,自会帮你询问生洲红玉莲花和寻宝罗盘的事情。” 巫忆青抱拳谢道:“呵呵,谢谢神仙,那我先走了!” 秦九抱拳送别,释然而笑,目送巫忆青背影离去。 …… 桐柏山清虚观的那间幽暗密室里,从门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每一声响仿佛都扣住屋内三人的心弦。 阴冷荧光在这幽暗的石室里浮动着,稍稍映在几人的轮廓之上。 昭平面色苍白虚弱,轻轻靠在曹玉的肩头,身子微微发抖。几人皆是几日未有进食,幸得体内的还魂丹药力作用,让他们没有太难受。 赵晴远远地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头上的幕篱将面容全部遮住,让曹玉看不见她任何时刻的表情。饭食被从一个狭小的入口送入,曹玉低声安抚着恐惧难安的昭平,站起身来到那入口前,想要取下饭食,却被赵晴拦住。 赵晴摇头道:“他们饿了我们几日,为何突然送饭过来?说不定饭菜里有问题。”赵晴接过曹玉手中的饭菜,轻嗅那菜汤的气味,又浅尝一口白水却立刻吐掉,“这水和菜都有问题!” 曹玉蹙眉思虑片刻,却也叹道:“当若不吃,我怕我们也坚持不下去了。这几日他们也一直没动我们,应当不会有事吧?” 赵晴语气严厉而冰冷,摇头道:“凡事小心为上,这菜和水就不要吃了,只吃白饭吧!” 在一侧的昭平听闻赵晴这番话,顿时心头盛怒,来至赵晴身前喝道:“你这怪人,为何总对我们指手画脚?不吃菜我就忍了,若是不让喝水,我们能坚持几日?” 赵晴不想理会昭平,正待转身离去,却不料此时昭平一把扯下赵晴头上的幕篱……阴冷的荧光照在赵晴恐怖斑驳的面容上。数道伤痕密布在这面容上,翻开的赤色皮肉和微露的白骨,让昭平受惊不轻,大惊失色地惨叫着,躲在曹玉的身后不住发抖。 赵晴蓦然转身蹲下,仓惶寻到自己的幕篱,又随即戴在头上,惊恐地蜷缩在墙角不住地抽搐着。 曹玉安抚着惊慌失措的昭平,却也十分痛心地看着赵晴蜷缩着的无助身影。 昭平哭喊道:“她是鬼吖!” “住口!”曹玉喝止哭闹不止的昭平,一巴掌扇在昭平的脸上。昭平猛然怔住,一头扑在身侧卧榻恸哭起来。 曹玉不理会胡闹的昭平,蹑步来至蜷缩着的赵晴身边,想要宽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半晌,不经意间瞥见赵晴身侧掉落的那块温润的白玉。曹玉心头猛然一震,弯腰拾起那块白玉放在眼前端详,温润的白玉上有一枚绿豆大小的杂质,得人的灵力净化,竟然已经有淡去的趋势。这枚白玉曹玉往日见过的,正是岳乔赠与赵晴之物……虽然此地荧光微弱,但曹玉对昆仑玉的材质再也熟悉不过,只要是他见过的玉料断然不会认错……曹玉肩膀不住颤抖,此时已是泣涕零雨,泣声道:“晴……晴小姐……你……你是……” 曹玉手腕一抖,那枚白玉陡然滚落。曹玉蹲下身一把将赵晴抱住,力竭喊道:“你是晴小姐!你……怎么会?” 赵晴努力要挣开曹玉的束缚,却始终紧紧咬着嘴唇,不做任何回应。 曹玉将赵晴搂得更紧,泣声道:“晴小姐……” 第九十八章 饮血 昭平听见那旁的动静,震惊地望着曹玉与赵晴二人,用惊恐不解的语气地问道:“曹玉,这个人就是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赵晴?” 曹玉恸哭不已,紧紧搂住怀中瑟瑟发抖的赵晴,并不回答昭平的问题。 昭平苍白惨淡的脸上惊恐害怕还未退去,怯怯地望着那两人,用愠怒质问的语气问道:“曹玉!赵晴变成了这样,你都还……”昭平觉得内心委屈,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好!如果我能出去,一定奏禀父皇,让他收回成命!我不要你做这驸马,你就陪这个丑八怪!” 曹玉面色阴沉,冷冷回道:“好!我也不愿作这驸马!” “曹玉!你……”昭平气得浑身发抖面如土色,指着曹玉道:“你不怕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么!” 此时赵晴因为情绪激动加之伤势复发而昏厥过去,倒在曹玉怀中。曹玉将赵晴抱起,安放在一侧冰冷的石塌上,脱下自己的外衫包裹在赵晴单薄的身子上,痛惜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赵晴昏睡中绝望的面孔。曹玉并不回头看怒不可遏的昭平,只是冷冷答道:“我并未欺骗圣上,谈何欺君之罪?” 昭平怒睁着双眼,喝道:“曹玉!即便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也喜欢她!?” 曹玉神色漠然心头已经冷到了极致,回答简单而坚定:“是!” 昭平感觉头有些昏沉,还想回复,却感觉一阵眩晕,眼前一黑顿时晕倒榻前。昏迷中的昭平感觉到自己嘴角有些微咸带腥的味道,猛然见睁开眼,发现曹玉将自己的手臂割破将血滴落在昭平干裂的唇边。 昭平猛然怔住,将曹玉流血的手臂握住,想要用衣物为曹玉止血,惊恐地唤道:“你做什么?!你这样会死的!” 曹玉神色平静漠然,劝道:“你们两人都是几天没吃半点米水,我身体强健能多坚持几日。你若是饿了,就吃些米饭,那些菜和水我担心有问题,已经寻一处地方埋了起来。” 昭平注视到另一侧仍在昏迷之中的赵晴,她的嘴边也有些许血迹,蓦然回过头,望着曹玉疲累憔悴的双眼,关切询问道:“你用自己的血救我们两个……但倘若你死了,我也不会选择活下去!” 曹玉微微阖目,摇头道:“露儿……你何必?别说这些丧气话,倘若你们能出去,答应我不要为难晴小姐。” 昭平拭去眼角的泪水,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才答道:“我明白了,不管赵晴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喜欢她对么?” 曹玉神色沉默肃然,稍稍点头,“原以为晴小姐回了酆都,我也可以把这段感情放下。但今天见到她,我才知道我始终做不到放下。露儿,对不起。” 昭平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沉默半晌,才苦笑道:“我总算明白了,呵,若是我们能平安出去,我会成全你们两个的。幼薇姨给我算过的,说我命中会有一劫,平安度过了,就会一切顺遂……想必说的便是现在的事情。”昭平抱住自己的双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用哀婉的目光平静的扫过曹玉的面容,悠然道:“你不想做驸马,我也看不上你!你看你,剑法稀烂家世平平又毫无天资,我昭平是当今堂堂的长公主,怎么能嫁给你这样一个庸碌无为的匹夫?我要是能出去,一定会告诉父皇母妃,我瞧不上你……不要你了!”昭平忍不住垂泪,将脸埋入双膝之间,不让曹玉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 曹玉神色从容平静,但内心稍稍有了一丝莫名的感触,摇头道:“露儿,你几日没喝水,若是在哭,我的血用干了怕也换不来你的眼泪。” 昭平将双膝抱得更尽,点点头低声应道:“呜,我不哭……我又没哭。” …… 徐湘已来至桐柏山附近一座名为关镇的城镇,虽是山区林地,却因毗邻中原几座繁华城市,偶有来往商旅,也并不冷清。徐湘察觉到,这里的人身上似乎都带着那玉灵丹的气味,长诀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对无辜民众下手!徐湘双拳团握,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此时,徐湘的身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徐湘循声望去,发现一丛枯黄的秋草里,石灵青琅玕在探头探脑。 徐湘快步走至这丛草窠一旁,将青琅玕收回怀中,问道:“怎么你也在这里?其他石灵呢?” 青琅玕此时还吓得浑身哆嗦,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和白云母一同追寻任飞的踪迹到这里,一不小心被发现,白云母被桐柏山的人擒走了……我跑得快躲过了那些人的搜捕,但是也没能力离开这里,幸好遇到了你。徐湘,这里有问题……” 徐湘神色凝重,缓缓点头道:“我也察觉到了,这里不寻常。你藏于我怀内,能掩盖的你妖气,随我上山将白云母救出来。” …… 桐柏山清虚观内,长诀道长盘腿坐于主位之上,故作平静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邪魅。长诀注视着堂下郑书麒与苏合两人,吩咐道:“郑书麒,这位便是你提过的苏合苏少侠?” 苏合神色凛然,抱拳道:“晚辈苏合,昆仑派门下弟子。” 一缕寒光从长诀眼中闪过,带着几分诧异却又有几分不屑,长诀故作平和地不解问道:“昆仑派早已消失多年,此事人间修道门派皆知,怎会又平白多处一个昆仑派弟子?” 苏合依然从容自若,点头道:“家师正是昆仑剑圣道号樗栎。” 长诀道长微微一怔,蓦然念道:“樗栎……苏逸?”长诀眼眸里闪过一丝警觉,点头道:“令师这些年少有涉足人间,无怪乎吾辈这些年也未有听过樗栎大师的名号。” 苏合抱拳道:“晚辈前来,正是为赵诚一事。” 长诀点头道:“郑书麒,带苏少侠去热泉的瓦舍去探望赵诚。” 郑书麒抱拳领命道:“是,师父。” 随后苏合随郑书麒走出主厅,向热泉方向走去。 此时,山门外的弟子来至主厅内向长诀真人禀报,蜀山弟子徐湘求见。 长诀吩咐弟子传见,冷冷哂笑,暗自想到:今日来的人可真不少! 徐湘星眸凝光,长剑随身,一身凛然之气,不容逼视。沿途上山,四周的桐柏山弟子都不禁稍稍侧目,暗自赞叹这位蜀山弟子的鹤立鸡群般风姿卓越气度超然。 徐湘随桐柏山弟子来至主厅内,向长诀道长揖礼道:“晚辈蜀山弟子徐湘,见过长诀真人。” 长诀面容沉肃,目光里带着隐隐的杀意,却故作平和地一笑,问道:“不知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徐湘抱拳道:“在下一位朋友被贵派弟子擒拿上山,它身为石灵平日老实安分,并未作恶,还请长决真人明察。” 长诀哂笑一声,继而又平静说道:“不过是区区石灵,竟然劳蜀山的徐道长亲自求情,呵,那石灵这些时日在附近城镇鬼鬼祟祟,它是妖类,随意就能将城镇弄得天翻地覆。我派弟子也是秉着仁义才将其擒住,待审问后再行定夺。既然是你来求情,贫道自然没有拒绝之理。”长诀说罢,吩咐门外候命弟子将石灵白云母带来殿中。 白云母被装在一只乾坤袋中带上主厅,好不容易挣扎出来,望见殿内的徐湘,大喜过望顿时嚎啕哭了起来,虽然石灵哭泣并没有眼泪流出,但这白云母还是装作十分伤心的模样。徐湘将白云母托起,向长诀道长揖礼谢过拜别。 徐湘随桐柏山弟子来至山门,二人拜别后,假意往山下走去。那些把守山门的弟子并未料到,徐湘躲过这里的重重眼线,竟然又偷偷潜回了桐柏山清虚观内。 徐湘藏身在清虚观后山别院外的一处僻静红叶山林之间,这里为桐柏山的后院,四周并无把守弟子。怀内的白云母小声对徐湘说道:“徐湘,囚禁我的牢房里还有许多无辜的妖类。有些被长诀取了内丹,供长诀修炼邪术。” 徐湘听闻此言,寒光从眼中闪过,双拳不由团握更紧,低声问道:“长诀老贼!这修道败类!此外,你还打听到什么?” 白云母低声道:“今天我还听到看守的人谈起,说什么石室里的那几个留着也无用,但饿了几天都没死,说要去下药把他们几个毒死!那石室应当离囚禁我的牢笼不远,或许就在长诀老贼呆着的地方。” …… 桐柏山热泉旁的那间瓦舍,郑书麒与苏合正守于赵诚身侧。苏合面容凝重,正在为昏迷不醒的赵诚把脉,摇头道:“郑兄,赵诚情况不容再拖,我需带他离开。” 郑书麒语气坚决说道:“不可!” 不过还未等苏合回应,长诀施下天罗之法,将这件瓦舍里的几人困住,门外已经有数十位弟子将这间简陋瓦舍重重包围。 苏合似乎并不意外,缓缓站起身,向长诀道长抱拳道:“不知真人为何如此?” 长诀目露寒光,叹道:“你自称昆仑门下,但我向多方打听到樗栎大师苏逸并未授徒,这说明你是说谎!加之你先前赠与郑书麒的所谓九死还魂草灵血,并非救人之药却是害人之物。今日便将你这作恶之人擒下!以正玄门正义!” 第九十九章 解救 苏合目光冰冷锋利,仿若能看透长诀内心。继而苏合从容挑眉一笑,叹道:“长诀道长,做事未免操之过急。若是要寻九死还魂草,大可等我将赵诚带走后再暗地跟踪。如此沉不住气?并非长诀真人应有的做法……莫非?有人让你如此沉不住气?!” 长诀稍稍一怔,却又立刻故作镇定地回道:“贫道无暇与你这黄口小儿浪费口舌,众弟子听命,将这贼人擒下!” 苏合仰面笑道:“长诀道长,既然你认定我是用毒药冒充九死还魂草,那在下也实话实说,长诀道长猜对了!那草药的确很像九死还魂草,服下之后会有三日的回光返照,但三日之后,肠穿肚烂抠鼻歪斜功力逐渐散尽血枯肉干气绝身亡!” 苏合方才的言论让长诀眼中闪过一阵惊恐,长诀努力不让苏合察觉,冷笑道:“你终于肯承认?!我也省去审问的必要。” 苏合双臂环抱,摇头笑道:“如果长诀道长没有私吞那九死还魂草炼制的丹药,为何一听我的话就如此惊恐?莫不是……哈哈!” 长诀怒不可遏,手中拂尘舞动,下令众人动手擒拿,格杀勿论! 郑书麒不解,正想上前询问,却被苏合拦下。苏合目光清冷,厉声吩咐道:“若不想让赵诚丢掉性命,就赶快带他走!这里有我拖住!” 一阵疑虑闪过郑麒还在迟疑。 苏合当下那数道剑光,训斥道:“你信不信我?!” 苏合随即催动功力,破除那困住自己的天罗法阵。郑书麒突然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不由分说,将屋内赵诚负于背上,趁乱离去。 长诀真人不料对付一个苏合竟然如此棘手,根本无暇去追赶逃走的郑书麒。天罗被破,灵力反噬长诀,让他猛然咳出一口污血。 就在此时,突然观中妖气大盛。那冲天的妖气从地底牢笼袭来,将众人重重包围在内。那些原被困在囚牢受尽欺凌的妖类破困而出,随即要反噬将他们残害至此的长诀。长诀惊恐无措,命人困住那些凶残之妖,却不料此时局势已经无法控制。数只狼虎之妖扑向毫无准备的众人,将桐柏山弟子的站阵冲散。长诀真人厉声疾呼,还想施法将群妖困住,却不料被一只饿狼死死咬住喉咙,随即数只狼妖扑向长诀,撕咬着长诀的肉身躯体。其余弟子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随即四散逃去,只留下长诀凄厉的惨叫还在山间回荡。 就在此时,徐湘从地牢内跃出,手中紫电萦绕,将众多妖类困住。狼妖狐妖停止撕咬,阴沉的目光逐渐转向一侧的徐湘。 长诀尚未气绝,身子仍然不住颤抖着,满地血污。而桐柏山其余弟子也早已散尽,此地除却苏合徐湘也只有众多妖类还有奄奄一息瑟瑟发抖的长诀。 徐湘手中紫电荧光闪烁萦绕,向诸多妖类喝道:“你们可还记得方才的誓言?!倘若伤人为恶,我定会将你们斩于剑下!” 一只狼妖低沉地喘着气,回道:“多谢徐道长救命之恩!但这长诀屠戮无辜妖族,夺取内丹修炼!我们这些妖并未害人,却遭此横祸,不杀他难消我等心头之恨!” 徐湘手中长剑斩落,数道电光劈下,落在诸妖身侧。徐湘目光清冷严厉,喝道:“此等修仙败类自有人间律例惩处!尔等妖类速速离去!不可再因报仇之事为难桐柏山弟子!更不可骚扰人间清净!否则,我必将汝等擒拿蜀山问罪!” 群妖沉缓地喘着气,等待那狼妖首领回话。狼妖锋锐的目光依然雪亮,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好!既然徐道长救了我们这次,我也答应你不再找桐柏山弟子寻仇,也留这长诀老贼的一条残命!我们回山间修炼,不会扰乱人间秩序!倘若这些部署违抗此命,我亦不会轻易饶恕!” 徐湘神色凛然,抱拳道:“多谢!” 狼妖冷眼看了看还在地上喘息的长诀,狞笑一声,召唤群妖离去。 苏合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徐湘冷毅果决的侧脸,问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你如此轻易地放这些凶恶妖类离去,当真不怕成了祸患?” 徐湘稍稍阖目,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我又有何理由囚禁甚至杀戮他们?他们并未有作恶。况且,反倒是我们这些修道之人为了一己私心残害妖灵。那狼妖的首领,并非言而无信。师父曾言,观其人、闻其言、知其心。妖类不善隐藏心绪,反而比人显得真挚许多。” 苏合点头叹道:“不愧是秦前辈的弟子蜀山下一任的掌门,你虽只长我几岁,但我却觉得自己终其一生也难以有徐道长你这般气度魄力!” 徐湘摇头道:“听石灵说起,这清虚观里应当有一间隐秘石室。说不定与岳乔有关,你我四处寻寻。” …… 石室内,赵晴稍稍恢复了意识,朦胧中又梦见当日在昆仑山时被困沙漠迷阵的情形,口中干渴难忍,感觉又有带着温热的水涌从嘴旁涌入,润湿自己的喉管。 赵晴微微咳嗽几声,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阴冷微弱的辉光下曹玉模糊却又关切的目光。 “晴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曹玉虚弱的面容上血色已近全无,语气疲累而欣慰。 赵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却始终不发一言。 昭平抱腿坐在另一个角落,满是哀怨嫉妒的目光望着曹玉和赵晴。 此时,石室外传来奇怪的声响,让这三人不由警觉起来。突然石室的大门被骤然劈开,随着满室逸起的尘嚣,外界刺目的光芒也透射入内,让被久困此地的三人倍觉刺目。 昭平受惊不小,连忙躲至曹玉身后,瑟瑟发抖。曹玉挡在赵晴与昭平身前,冷静地注视着那逐渐清晰的两个人影。 徐湘看见被困的三人,道:“你们果然被困在这里!此地即将坍塌,快随我离去!” …… 脱困的三人,被暂时安置在桐柏山附近一座名为关镇的城镇外的一间荒废许久的空屋中。与此同时,长诀已被带至此地。长诀经脉尽断武功尽失,面容也被狼妖的利齿毁去,难辨往昔容貌,喉管为狼妖所伤,已经不能说话。徐湘望着痛苦不已的长诀,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徐湘将长诀囚禁另一处空置的柴房里,此时的长诀功力所剩也不过三成,面色如灰土,眼神涣散。 苏合与徐湘治好曹玉等人的伤势,为曹玉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几人吃过养心丹后皆沉沉睡去,曹玉昭平赵晴三人身体太虚弱,不能赶路,还需在这里休息几日才可。 徐湘向苏合抱拳道:“长诀老贼我还需尽快带往蜀山审问,他们三人伤势尚未复原,便有劳你与几个石灵照顾。” 苏合点头抱拳送别徐湘与长诀离去。 此时青琅玕与白云母趴在赵晴的身侧,怜惜痛心地望着赵晴,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苏合推门而入,施术为三人缓解周身不适。 青琅玕跃至苏合脚边,望着苏合问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苏合稍稍一怔,释然摇头笑道:“难道在下长得像你的朋友?” 青琅玕不住点头道:“对啊对啊!白云母你看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和何墨一模一样,连看人的神情都相似!” 白云母听闻青琅玕方才之言,连忙仔细打量着苏合的面容,连连点头道:“我说怎么看着你面善!你的年龄也是二十……哎呀!这不是……” 苏合摇头笑道:“还请二位到门外借一步说话,勿要扰几人休息。” 白云母会意,连忙抓着青琅玕跃出小门,随即又将房门阖上。 离房屋不远处的一棵松柏之下,苏合向两个石灵抱拳笑道:“二位前辈,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更何况此时涉及颇广牵连太多,还望二位前辈勿要再言,恐人误会。” 白云母和青琅玕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那句,将错就错对么?” 苏合颔首浅笑,并不回答白云母与青琅玕方才的疑问。 此时一只符鸢翩然落下,苏合展开一看,点头欣悦笑道:“杨将军很快就到,在下先行告辞,还有一位朋友需要我相助,我需去寻些药材。” 白云母继而又问道:“你要去寻什么药材?我们两个对草木药石还算熟悉,不如让我去寻。你本事大,守护他们三个要紧。” 苏合蹙眉思索片刻,点头道:“在下要寻找的是颐神保命方,这药材不难找,奈何太多太杂,不如我直接去城中药铺购买。二位身为石灵,恐有些麻烦。” 苏合扬手拜别,向城中走去。 青琅玕待苏合走远,小声地询问道:“欸,你说他会不会才是真正的何楚庭?” 白云母学着人的模样,挑了挑自己两条并不存在的眉毛,故作神秘地说道:“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么?现在是都认准了曹玉就是何楚庭,杨将军如此说桃林仙如此说连月棠也默认了,现在圣旨已下,我们两个就不要乱添麻烦了。” 青琅玕若有所悟,连连点头称是。 第一百章 烂柯山 苏合来至城中药铺,将药方递与掌柜。 掌柜接过药方,默念道:“胤丹三十二分,萱草根二十四分、女贞实二十四分,龙葵子二十四分、青木香二十四分、苦参十八分、白瓜子十分、干蒲桃二十八分、菰首二十分、寄生实十八分、杜苦根十二分、莲日三十二分。这方子古怪,以前都没有见过,不知是治啥病的?” 苏合浅浅一笑,点头道:“治疗不足之症,向游方的道人讨来的一道海上方。” 掌柜捋髯叹道:“海上方倒是见过一些,没见过这么古怪的。这些丹药虽然普通,但这搭配的确古怪了些。”掌柜说罢,转身为苏合抓药。 …… 郑书麒匆忙中将赵诚带至一处隐秘的山间村落,此地远离桐柏山,应当能暂时避开长诀的耳目。 此时郑书麒放飞一只符鸢,暗暗念道:“苏合,希望我没信错你!”郑书麒望着草丛里静静躺着的赵诚,蹙眉叹道:“我向水蓝承诺,一定会救回你的性命。” 突然一草丛外响起一阵奇怪的响动,郑书麒长剑出鞘,警惕地向异响传来处望去,发现来者正是苏合。 郑书麒稍稍松了一口气,抱拳问道:“苏少侠,你果然脱困!敢问在下师父如何?他可无碍?” 苏合神色肃穆沉重道:“长诀道长已由徐湘送往蜀山,前因后果,过些时日便会有消息。” 郑书麒目露寒光,问道:“师父所犯何错?!” 苏合摇头道:“当时我让你带赵诚逃走,你如此做了必然是相信在下。令师在新炼制的玉灵丹中加了伤人的药物,幸而蜀山徐道长发现,山下民众中毒未深还能补救。” 郑书麒双目紧闭,要紧牙关,不再说话。虽然不愿承认,但种种细节表明,师父的确行事有异。 苏合将昏迷的赵诚背负背上,对郑书麒说道:“赶往京城菩提寺,或许还有救。” …… 关镇外的那间瓦舍,两只石灵守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突然一行人御剑而至,正是杨综等人。两只石灵兴奋不已,急忙跳至杨综身前,唤道:“杨将军!曹玉和公主都在里面,这次还寻到了赵晴!” 杨综随石灵来至屋内,此时昭平与曹玉仍在沉睡之中,但却不见赵晴身影。 杨综心头一蹙,问道:“为何不见赵晴?” 白云母与青琅玕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刚刚还在这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应该没走远,我们去四周寻找。杨将军,你先将曹玉和公主带回京城!”两只石灵自知闯了大祸,一瞬间跑得没影,四下搜寻赵晴的踪迹去。 杨综此时也无暇估计其他,施法将曹玉与昭平公主带离此地。 …… 此时赵晴趁石灵不被逃至桐柏山山脚下,又因疲累而昏厥过去,朦胧中,感觉到一股寒意围绕四周。恍惚中睁开眼睛,才知自己竟然身处一个隐蔽山洞,而身旁之人,正是岳乔。 岳乔眼眸清冷,隐现寒光,意味深长地望着赵晴。 赵晴眼神里并没有太多惊恐难安,反而多了几分怜惜悲痛,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这是哪里?” 岳乔缓缓站起身,笑叹道:“原本要回桐柏山养伤,却不料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怪也只能怪那长诀无用。我在桐柏山山脚发现了你,索性将你带来此地。这里是烂柯山。” “为什么不杀我?当日明日送来掺有毒药的饭菜,不是你的意思么?”赵晴目光清冷从容,静静地望着岳乔冷峻的轮廓。 岳乔稍稍一惊,随即哂笑道:“那长诀又自作聪明乱揣度我的意思!” 赵晴望着岳乔狠毒冷毅的眼睛,心头微微一颤,眼前之人不是岳乔,她反复多次地告诉自己,但是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此时,任飞从门外走来,向岳乔抱拳道:“烂柯山里已准备妥当,上仙可安心养息,借此地灵力恢复功力。” 岳乔面露冷峻笑意,稍稍挥手道:“你可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做?” 任飞面容十分恭敬,抱拳道:“属下知晓。” 岳乔剑眉轻挑,哂笑道:“那便去吧!勿要扰我。” 任飞躬身退下,随即离去无踪。 赵晴捂着胸口疼痛之处勉强走至岳乔身侧,望着岳乔坚毅冷酷的侧脸问道:“你让他去做什么?” 岳乔不屑笑道:“让他去人间为祸,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以保我在这里无人察觉。” 赵晴痛苦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释然。 岳乔笑道:“现在我对你还有几分好奇。任飞说,你的容貌是被阿芙毁去,原因也是因为岳乔。不过我窥视岳乔心绪多日,也不知你在他心中究竟有何分量?你弄成这样,当真是不值!” 赵晴听闻此言却出奇地平静,想起当日所言,问道:“你说,岳乔爱慕的是一个叫做何月棠的女子,那位姑娘如今可好?” 岳乔垂首哂笑道:“何月棠,我迟早要取她性命,将她魂魄打散永世不得轮回!” 赵晴闻之骇然,“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不可伤她!” 岳乔转过头望着赵晴乞求的目光,不解摇头道:“你爱慕岳乔,却得了这般下场。我为你除去这根刺,你却如此恐惧?当真是善良得可笑!把你这丑女留在身边陪我说说话,倒是能凭添几分趣味。” 赵晴眼泪止不住从脸颊流下,摇头泣声道:“你要杀便杀。” 岳乔摇头叹道:“呵,自然是要杀,但不是现在!让你看着岳乔变成十恶不赦的魔头,看着你痛苦不堪的模样,岂不是有趣?!我在天界受了那么多年的痛苦,如今已经学会欣赏她人的痛苦,品味这种鲜血和仇恨的味道,当真是妙不可言!” 赵晴拔下发簪想要刺入自己的咽喉,却被岳乔一把扣住,岳乔目光如鹰般慑人,厉声道:“你的命在我手里!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 赵晴的身子摇摇欲坠,望着岳乔决绝的面孔,绝望地唤了一声:“岳大哥……”此时,怀中的那枚白玉石子从赵晴怀内滑出,落在岳乔的脚边。 岳乔拾起那枚白玉,不屑地笑着:“能否告诉我,这又有什么故事?” 赵晴接过岳乔递过的白玉,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这是岳大哥给我的,当日他说这是一枚上好白玉,可惜被污渍侵蚀而丧失了原有的玉质。他让我帮他净化这枚玉石。他说,心魔就如这块污渍一样,让原本清澈的心被黑暗蒙蔽……你……也是如此……你几次未杀我,我相信你一定不是十恶不赦之徒。” 岳乔仰面冷笑,笑容中带着凄厉和绝望,叹道:“或许以前我可以称作一个好人,但如今,呵呵。” 赵晴轻轻阖上双眼,将那枚玉石紧紧握在手中。 烂柯山中不似人间冬月里的寒冷,这里却如阳春三月般温暖和煦。但岳乔周身始终被一阵寒气包裹着,就如同他那冰冷决绝的双眸一般让人惧怕。 山风拂过,层层草木摇曳,岳乔望着洞口外葱郁繁茂的草木,笑道:“没有我司青重华,草木春荣冬枯,始终不变。没有天帝苌戈,人间亦然有序。无怪乎圣人所言,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只可叹,我身为司青重华,我的命运却不如这人间草木!赵晴,你可有兴趣听闻我的故事?”岳乔稍稍侧脸,斜眼望着赵晴满是斑驳伤痕的面容。 赵晴点头道:“你说,我静静听着。” 岳乔仰面而笑随性而谈,将这数千年的过往、那漫无边际的痛苦皆微微道来…… 赵晴静静听着,心头不禁触痛,泪如雨下。对眼前之人的憎恶和恐惧此时竟然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同情和痛惜。 岳乔察觉到赵晴神色的异样,冷笑道:“我是你的仇敌,为何要对我的遭遇如此同情?” 赵晴紧咬嘴唇,摇头道:“你为苍生请命,却遭如此不公待遇。这个天下,的确愧对于你。” 岳乔心头似有触动,哂笑一声,又向天际望去,“故事里的那位补天的骊山之女,你知是谁?” 赵晴不解地抬头凝望岳乔冰冷的侧脸,缓缓摇头。 岳乔故作释然地笑了笑,“骊山之女的转世正是何月棠!” 赵晴猛然一怔,随即垂首不语,心头心绪万千,暗自寻思: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值得岳大哥喜欢吧…… 岳乔笑道:“所以我要何月棠永世不得轮回并非是为了你,而是我的私怨!如今,你我的仇人都一样。” 赵晴摇头道:“你为了苍生遭受数千年的痛苦,骊山之女亦是为了苍生舍身补天!你不该迁怒于她!” 岳乔神色凛然摇头叹道:“有趣,你因被阿芙嫉恨而毁成这样,你却为何月棠求情?” 赵晴神色哀婉,摇头道:“她是岳大哥爱慕的女子,我不想见岳大哥伤心。” “真让人动容,只可惜,你与她的纠葛与我无关。倘若不打散此人的魂魄,我即便能撕裂天穹裂痕,也难保她不会再度补天!我一再功亏一篑,一再让他们失望!如今只有天界倾塌,雪天境的囚牢才会崩溃,我才能救出那些被困的旧部故友!他们已经等了数千年,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岳乔说到此处,阖上双目,悠然念道:“吾友……再等等!” 第一百零一章 三尸虫 京城内,怀化将军府。桃林仙此时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加之公主与曹玉皆平安寻回,让众人喜出望外。昭平公主被送入皇宫静养,曹玉仍然居于将军府中。 主厅内,只有杨综与黄瑞芳二人。杨综神色冷肃,语气沉缓,点头道:“当日初见你时,便也知道你刻意压制自身灵力。但你并非妖类,也非恶徒,所以并未向圣上言明你的身份。却不料,你竟然是天界神仙桂魄!” 黄瑞芳面容沉静,抱拳道:“在下受重华胁迫,不得不为之。自知罪孽难恕,但也需将事情原由悉数告知。” 杨综点头道:“我已收到密报,重华他的目的,就是搅得人间大乱无暇自顾,再伺机重开天界裂纹。” 黄瑞芳蹙眉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重华扰乱人间的目的,并非简单让我们自相残杀无暇自顾,而是伺机夺取人间各处的灵力以增功力。而且,尚有一事,杨将军是否知晓?” “何事?!”杨综望着黄瑞芳紧蹙的眉眼问道。 黄瑞芳点头道:“京城里的那间菩提寺。” “菩提寺……”杨综心头隐有所感,点头道:“菩提寺内有海灯禅师镇守。” 黄瑞芳点头道:“重华忌惮海灯,暂时不会硬闯。但其余几处埋藏之地,又有几分把握能挡下重华?重华附魂法术时日尚短,还不能自由操控岳乔身体,但即便如此,重华的能力你我也是见过的。重华当日命葬云崖四处搜寻几件神物的碎片,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寻得并非那些残存少许灵力的碎片。” 杨综垂首沉吟片刻,“多谢告知。” 黄瑞芳点头道:“在下只能说到此处,暂且告辞!” …… 雪峰山的一处简陋的茅屋里,巫忆青搂着窦豆的胳膊,不住撒娇道:“师父,你说我见到的是不是巫山神仙啊?” 窦豆沉默不语,摇头浅笑。 巫忆青望着窦豆的恬静的面容,问道:“师父,解药什么时候能炼出呢?” 窦豆面色一沉,故作愠怒斥责道:“你才出去一遭,便学会使唤师父了?!你送来的这玉灵丹这么古怪,为师自然要仔细想想。” 巫忆青嘟着嘴应道:“哦,师父。” 窦豆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先出去,为师需要清静。” 巫忆青悻悻起身离去,侧过头示意角落里的守宫小依跟上,随即轻轻阖上房门。 窦豆望着那枚丹药,摇头寻思,此物虽是草木炼制,却有蛊惑人心之效,与草鬼一派的蛊术颇为类似……用去三尸虫的方法,是否有效? 窦豆面色凝重,思虑片刻后,将那玉灵丹服下,暗暗念道:“祖师爷保佑!” …… 京城里,菩提寺。 主持方丈海灯禅师来至秦九所居的那间厢房外,轻轻叩门。 秦九起身相迎,恭敬抱拳道:“大师。” 海灯目光沉静慈霭但面色却是凝重,海灯走进屋内,颔首道:“你气血羸弱,灵力消耗了大半。贫僧多言了,秦施主,你化人的时候尚短,倘若再耗费功力,又会变作草木原型。” 秦九听闻海灯如此说起,心头微微一颤,惊异地望着海灯禅师深邃的目光,问道:“禅师已知在下身份?” 海灯笑了笑,却又摇头道:“早就察觉到你周身所带的草木之气,也知你化人的时日尚短。但并看不出你的原型本体,想必应当是极为罕见的仙草灵物。” 秦九垂首沉吟片刻,笑叹道:“在下选择这菩提寺,也是因为感觉到此地灵力强盛,且污秽不进,也是一处合适的藏身之所。倘若真因救人而变回草木,在下并无可憾。” 海灯禅师捋髯道:“秦施主宅心仁厚,但凡人有寿,终是强求不得。” 此时,门外有弟子禀报,杨将军到访。 海灯释然笑道:“又有贵客到访,秦施主安心休养。” 海灯阖门离去之后,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伴随着环佩玎珰,桃林仙正站在窗外看着自己,“我可以进来么?” 秦九稍稍一怔,不解地笑了笑,起身抱拳恭迎:“桃林仙前辈。” 桃林仙走进屋内,桃林仙望着秦九笑道:“是你救了我,那天你和徐湘来的时候,我记得你。” 秦九面色沉静,抱拳垂首而笑。 桃林仙笑道:“杨综将军说你有七八分像我们的一位故友,果然。呵呵,多谢救命之恩。” 秦九面露惊愕之色,摇头问道:“杨将军见过我?” 桃林仙笑道:“你在京中,杨将军怎能不知?你像我当年认识的一位朋友,所以杨将军格外留意了几分。那###施法救我的时候,听你称呼徐湘为徐师兄,我便知道你也是秦道长的徒弟。”桃林仙说罢,将一只包裹交予秦九手里,嘱咐道:“收到徐湘的传书,这里面是红玉莲花与寻宝罗盘,你交予那位姑娘。红玉莲花我留在身边也无用,不如赠与她人修炼,而这罗盘本来就是雪峰山之物,现在也是物归原主。” 秦九抱拳谢过:“多谢桃林仙。” 桃林仙笑道:“你的身份我也猜到几分,放心,我不会说破。上次你因为救我而耗费太多灵力修为,我这也不足以回报,无需言谢。现也无他事,那我先别过了。”桃林仙抱拳道别,转身离去。 秦九略带几分怅然地望着窗棱外几丛枯黄衰草,心头隐有所动。不经意瞥见身侧放着的那卷金刚经,随意翻开一页,阅读其上文字:“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 正在秦九出神之际,突然察觉到有人到访。秦九放下手中经书向门外迎去。 苏合郑书麒二人将昏迷不醒的赵诚放置在秦九卧榻上,赵诚此时面容成灰白之色,手腕冰冷如寒冰。 秦九探了探赵诚的鼻息,蹙眉凝思良久,才说道:“我已经无能为力。” 郑书麒心头也凉了大半,摇头道:“还有别的办法救回么?” 秦九转过身望着郑书麒苍白而绝望的面容,叹道:“三魂七魄亦散了大半,徒留些许执念,与死何异?” 郑书麒目光一沉,想要将赵诚背负离去,被苏合拦下。 郑书麒厉声喝道:“勿要阻我!若能寻到九死还魂草,说不定还有救!” 秦九目光清冷而苦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正是九死还魂草所化,赵诚的魂魄已经被耗尽大半了!” 郑书麒心头仿若遭受重击,不敢相信秦九方才所言。 秦九继而说道:“九死还魂草并非如传言那般能起死回生,倘若魂魄离去归于天河或者残损大半难以复原,即便是天界仙芝也于事无补!赵诚的当日服下的,定不是九死还魂草炼制的丹药,而是能吸人魂魄精魂的诡异毒物,若是没猜错,应当就是玉灵丹!赵诚原本魂魄不稳,加之服食此物,便会如此。” 郑书麒颓然坐下,目光呆滞,缓缓摇头道:“师父……他……不可能!一定是你们两人合谋欺骗!我不该一再相信你们!”郑书麒背后长剑出鞘,直直向秦九刺去,却被秦九云淡风轻地接下。 苏合随即点住郑书麒的穴位,问道:“你此时还不肯相信你师父长诀是一个十恶不赦阴险毒辣的伪君子?!郑兄大可仔细想想,你在桐柏山就没有见到过任何异状?倘若不信,我可以放你离去,你去蜀山找到徐湘道长,让他带你去见你师父长诀,你大可以当面问清楚!” 苏合望着郑书麒痛苦扭曲的脸,问道:“我有一事好奇,为何你会如此在意赵诚的身死?” 郑书麒目光焦灼而纠结,缓缓阖目道:“当日我为追捕一个名为水蓝的女妖被困葬云崖所设的幻境,水蓝临终前让我发誓,务必将赵诚平安带出。但自那次之后,赵诚魂魄时常不稳,我为寻治疗之法,才将他带往桐柏山……却不料生出了这么多祸事!” 苏合心头隐有所动,叹道:“你果然是守诺之人。但事已至此,你自责也无用!若是解不开心结,便去蜀山,一切便可知晓!”苏合解开了郑书麒的穴道。 郑书麒穴道解开,踉跄几步,目光仍是充满疑惑,向二人说道:“好,我这就去往蜀山,问清究竟!”郑书麒稍稍抱拳,随即转身离去。 苏合眉头紧蹙,神色怅然,向秦九问道:“依你所言,赵诚连魂魄都残缺不全了?” 秦九神色肃然,点头道:“他似乎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执念才迟迟不散。” 苏合问道:“如何帮他完成心愿?” “他所思所想我们无从得知,但我听闻人间有一种名叫水晶兰的至幻之物。”秦九悠然念道。 苏合垂首若有所思,“水晶兰……” 秦九点点头,喟然叹道:“水晶兰与阿芙蓉虽都是至幻之物,但本质不同。服下水晶兰的人,会做一个美梦,美梦终会惊醒,得在梦中的那些时刻是开心的也许足够了……” …… 第一百零二章 蕙云 此时门外传来巫忆青的清脆笑声,巫忆青轻轻推开房门,望着几人问道:“水晶兰,我听师父提起过,呵呵,据说在魔域有很多,可惜我却不能去魔域看看。” 巫忆青从门外走入,得意地望着秦九,将一张纸条递于秦九,说道:“我师父给我的,能治玉灵丹的毒。” “贯众五分,主治伏虫;白黎芦十二分,主治长虫;蜀漆三分,主治白虫;芜黄五分,主治肉虫;石蚕五分,主治蜕虫;厚朴三分,主治肺虫;狼牙子四分,主治胃虫;雷丸六分,主治赤虫;僵蚕四分,主治膈虫。用法:以上九味,熬令黄,合捣筛之,炼蜜丸,如梧桐子大。以粉浆服,五丸,日三服之。渐加至十丸。十二日,症聚下。六十日,百病愈。服之先从小起。” 秦九仔细阅读其上所书,似有几分不解,摇头道:“这是除三尸虫的方子,为何能去玉灵丹的毒?” 巫忆青稍稍挑了挑眉头,点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呵呵,其实我也不懂。但师父说,玉灵丹之利害并非自身之毒。三尸虫除却那些常说的虫子,其实还指人的贪恋色`欲。这毒药能蛊惑人心,加之引九虫入体侵蚀躯壳精魂,虽然用药不同但实质与我们南疆草鬼的蛊术一般无二!就是吸食宿主灵力精魂而为施法之人增强功力的邪法!不过此法虽恶,但若是发现及时也能根除。” 苏合骇然惊异,想起岳乔之状,问道:“若是中毒很深且附有附魂的法术又该如何?” 巫忆青摇头道:“这个……师父只说这药方能救中毒尚浅的,若是中毒很深且被附魂,那外人就毫无办法了!只能由这下毒咒的人解开才可。”巫忆青蹙眉凝思片刻,继而道:“你刚刚说的情况我之前见过,在玉笋山南郁木洞,有一个姓任的,他身上带着的气息就和这玉灵丹相似,但其程度远胜玉灵丹的毒性。” “任飞!”徐湘目光凛然,摇头叹道:“此宵小自以为能得重华功力庇护,却深受阴毒蛊咒侵蚀躯体魂魄,怕是死到临头也不自知!” 苏合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需尽快将这些要配齐药材,在桐柏山一带的村镇散发。” 巫忆青点头笑道:“我可以联系江湖上的朋友一起帮我们,呵呵。神仙,我们一起去可好?” 秦九点头笑道:“自然。另外桃林仙这几日身体也已恢复精神渐好,你想求取红玉莲花和寻宝罗盘的事情徐湘也告知了桃林仙。”秦九转身从一侧木柜里取出一只用锦缎包裹的木盒,递与巫忆青手中,笑道:“桃林仙说,红玉莲花她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送给你了。而这寻宝的罗盘本来就是雪峰山之物,如今也是物归原主。” 巫忆青惊喜地望着秦九,接过那只包裹,笑道:“原来桃林仙这么爽快,呵呵,看来之前的担心是我以小人之心了。那替我谢过桃林仙的好意!”巫忆青小心打开那层锦缎,露出一直精美的漆盒。打开那只漆盒的瞬间,数缕柔和温煦的红晕从盒中逸散而出,红玉莲花温润的花瓣间不断有灵光流转,宛若流彩霓虹的灵光投落在这间陋室的斑驳墙上,尤为瑰丽。 巫忆青笑道:“等玉灵丹的事情结束,我就去生洲寻翠木禾,呵呵,这回真是出门遇贵人,不对不对,是遇贵神。” 秦九笑道:“巫姑娘助我们良多,勿须见外。更何况这是徐道长帮你向桃林仙求来,在下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 菩提寺的方丈居室中,海灯神色从容平和,点头道:“我知你来定是为了重华的事情,尽可放心,老朽虽然没把握能敌过重华,但倘若他强夺此地的灵力,贫僧也会毁去那物,以保这强大之力不落入重华之手。” 杨综面容沉静冷肃,抱拳颔首道:“海灯大师,杨某在此谢过。还需防范重华觊觎其他几处埋藏之地,先行告辞。” …… 昭平公主回宫之后,贤妃周雪倩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御医和玄天观的周观主都为昭平把诊断过,昭平的身体已经无碍。但仍然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今冬的第一场雪后,昭平穿着一件貂裘皮袄坐在宫室内的那间暖阁床侧,支着下巴微睁着慵懒疲累的眼睛眺望太液池上的那片银素,鬓边的垂下的流苏冰凉清冷,映衬着昭平略显苍白木然的面颊。昭平身旁的兽炉青烟袅袅,将这间不大的暖阁添上了一抹烟色。 伺候此间的宫人撩开那檀木珠帘,恭迎贤妃走入暖阁内。 贤妃身着一件雪狐袄,雍容华丽,但望见郁郁寡欢的女儿,也不禁心疼道:“昭平,过几日是你姨母的寿辰,允你去玄天观陪她住上几日。” 昭平神情呆滞,半晌才道:“母妃,儿臣不想去。” 贤妃痛心地望着昭平,劝慰道:“之前不是算过一卦,你这一劫过去了,往后自然会平安顺遂。往###听闻能去玄天观住上几日总是兴奋难抑,为何今天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昭平轻轻咬着嘴唇,摇头道:“母妃,能让父皇收回成命么?我不想嫁给曹玉。” 贤妃心头微微诧异,不解问道:“为何突然如此说?曹玉并不似粗鲁无礼之人,莫非顶撞冒犯了你?” 昭平摇头道:“他对我就是礼数太多了……他怎会对我无礼。”昭平心头隐隐作痛,垂首道:“母妃,只是儿臣不喜欢他。” 贤妃蹙眉叹气,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问道:“你们的婚事你父皇早已昭告天下,你为皇家长女,勿要任性妄为。更何况,你怎会不喜欢曹玉?你数次离宫跑去见曹玉,这些事情我与杨将军都知晓,却也并不道破。虽是有违宫规礼法,却也是在情理之中。见你喜欢,为娘自然欢喜。” “母亲……”昭平扑在周雪倩的身上开始痛苦不已,不停地低声啜泣着,“儿臣不想嫁给曹玉。” 周雪倩轻抚昭平脖颈,安抚道:“傻孩子,你才平安回来,难免情绪难平。以为过几日便好,这些傻话也别再说了。你回来后还派侍卫去将军府打探曹玉的伤势,新罗进贡的雪参丸你偷偷给了曹玉。若是没有心意,你怎会对他如此在意?你长这么大,对几人还有过这番心思?这样的傻话千万不能让你父皇知道,记住,往后不得再提。你任**小,倘若让你父皇误会曹玉,那牵连便大了。” 昭平眼角泪水未干,将头埋在周雪倩的怀里,用仍然带着几分啜泣的声音说道:“母妃,曹玉可好些了?” 周雪倩释然笑道:“他失血过多,但也无碍了。你既然那么关心他,为何还要避而不见?” 昭平沉默片刻,稍稍摇头。 周雪倩温和莞尔道:“好了好了,你好好休息。你舅舅从江都送来了一批模样别致的通草花和绒花,稍后便让蕙云给你送来。选几只喜欢的,再给桃林仙备上几支。你姨母的寿辰你必须去祝寿,你的几个弟弟妹妹都会去玄天观,独你不去,又作何解释?” 昭平点点头,望着周雪倩慈霭和煦的目光,“母妃,儿臣知道了。” 贤妃周雪倩命阁内侍从悉心伺候,转身离开这间暖阁。 片刻后,宫人蕙云呈上一批精美的通草花与绒花。昭平似乎仍然提不起半点兴致,只是草草扫过几眼。 蕙云乖巧一笑,从盘子里挑了一支金色丝绒的秋菊,笑道:“这金色艳丽,也配得上公主,公主的姿容配上这绒花,更加娇美了。” 昭平接过那支绒花,草草看了几眼,摇头道:“打扮得好看又怎样,那人也不看我。” 蕙云会意,乖巧笑道:“公主这么好看,驸马爷怎么会不看你呢?” 昭平将手中绒花掷下,不悦斥责道:“我和他还未成婚,怎能称他驸马?” “奴婢知错。”蕙云连忙垂首,恭敬说道:“上次曹公子入宫,蕙云留意到曹公子总是偷偷地多看公主几眼。” 昭平心头稍稍一动,蹙眉思索片刻,悠然问道:“当真?” 蕙云乖巧地浅笑道:“奴婢怎敢欺骗公主。” 昭平心头若有所动,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头沉默片刻,说道:“曹玉的师父桃林仙据说很喜欢这些绒花,这些都给桃林仙送去吧。” 蕙云行礼领命,将这一盘绒花端下正要离去,又被昭平叫住。 昭平连连嘱咐道:“你让人再去看看曹玉如何了。” 蕙云会意笑道:“奴婢遵命,公主,奴婢退下了。” 昭平浅浅一笑,点头道:“去吧。” …… 怀化将军府的那间梧桐院里,桃林仙正与萧氏坐在一间屋子里剥着干货,说说小话谈心。 来送宫花的宫人蕙云走进屋内,将那只盛满绒花的锦盒送上,笑道:“桃林仙,这是贤妃娘娘与昭平公主吩咐送来的。” 桃林仙笑容满面,谢道:“劳贤妃和公主费心。蕙云妹妹可要坐下与我们一起说说话?” 蕙云笑道:“宫女出宫不宜太久,既然东西送到,我也需回去。不过尚有一事,还请桃林仙借一步说话。” 萧氏会意,拜身告辞,走出屋外轻轻阖上房门。 屋内只留蕙云与桃林仙二人,蕙云低声问道:“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公主对曹公子明明很关心,但这次回宫后公主却总说不想嫁给曹公子,今日还跟贤妃娘娘说了。” 桃林仙眉头一挑,心头已有几分计料,“竟有此事?” 蕙云笑道:“桃林仙尽可放心,娘娘自然是不允的,加之公主对曹公子依然关切,那些明显是气话。想必是二人闹了些许矛盾,所以才会赌气埋怨。有些话我不便与曹公子说,还请桃林仙代劳了。” 桃林仙点头道:“多谢告知。” 蕙云浅浅一笑,欠身行礼告退。 …… 第一百零三章 离京 桃林仙回到曹玉所居将军府后院,曹玉正站在湖畔蹙眉凝思,见到桃林仙,立刻迎上前抱拳行礼道:“师父,徒儿正要去寻你。” 桃林仙看着面色苍白憔悴的曹玉问道:“你才恢复些,应当好好休息。赵晴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正在加紧调查。你伤势初愈,安心休养,勿要让我们担心。” 曹玉神情凝肃,蹙眉摇头道:“可是我……” 桃林仙打断曹玉,面色凝重地问道:“曹玉,还有一事我要问你。为何昭平公主回到宫中说要取消婚约之事?” 曹玉怔住片刻,垂首沉默不语。 桃林仙摇头道:“你放不下赵晴是因为情,昭平要取消婚约要成全你与赵晴也是因为情。但你可知此事牵连有多大?幸而贤妃也只当昭平公主是任性的气话,才将此事压下。如今你的腾翔术修炼尚短,莫说去往桐柏山附近寻人,就是离开京城都困难,而如今你身份也非往日,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更让我们担心?桐柏山附近杨将军已经命人仔细搜寻了,并无赵晴的踪迹。即便今日我放你离去,你又要去哪里寻人?” 曹玉目光坚毅,说道:“师父,您教我武功是希望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可是出了这么多事情,都是你们在保护我,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这次,我一定要亲自去寻晴小姐,昭平并非不讲情理,我会向她解释,曹玉不会辜负她……” 桃林仙听闻曹玉此言,用略带诧异的目光望着曹玉坚毅冷静的面容,点头赞叹道:“有情有义,不错不错!” 曹玉惊讶地望着桃林仙,问道:“师父,您是答应了?” 桃林仙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切莫高兴得太早,要说服杨将军可没有这么容易。光会说可不是实力的证明,你若能让杨将军信服,就必须拿出些真本事来。你先起身,随师父来。” 曹玉跪身叩拜,感激地说道:“徒儿谢师父。” 桃林仙施法将曹玉带往一处秘境之中,此间黄叶红枫交错层染煞是艳丽。桃林仙笑道:“这个地方原也住了一个脾气古怪的仙人,如今仙踪不在,但景色依然秀丽。曹玉,你盘腿坐下。” 曹玉听命,盘腿而坐。 桃林仙释然一笑,默念口诀,将一只手按在曹玉头顶百汇之处,“勿要分神,抱元守一。” 曹玉觉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头顶百汇源源不断输入自己体内。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过去,桃林仙无可奈何地蹙着眉毛,摇头道:“起来吧,你武功这么弱,出去可不能丢了师父的脸,师父再传你几招。” “师父!”曹玉站起身望着桃林仙苍白疲累的脸,眼中隐有泪水。 桃林仙摇头笑道:“我最受不了男人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样岂不是丢师父的人?师父把半生的功力都传给你,你尚需些时日才能操控自如。你先留在这里安心按师父传授你的心法调息,这里有几粒洗髓丹,也留给你了。”桃林仙将一只瓷瓶交予曹玉,继而点头嘱咐道:“收你当徒弟,也没给你一把像样的剑,你义父杨将军为流洲门人,最擅铸剑之术。为师我再去替你求一把好的佩剑。为师我再帮你向杨将军求求情,但能不能让你义父杨将军同意你离去,那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桃林仙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翩然离去。曹玉心头感触难平,向桃林仙离去的方向叩头恭送,“徒儿谢师父大恩!” …… 怀化将军府内,杨综听闻桃林仙的一番陈情,心头隐有所感,颔首沉默片刻都道:“曹玉能有这份情义,我们若是不允,的确是无情。既然如此,那我便随你去看看曹玉,试试他的功力能否能让你我放心。” 桃林仙点头笑道:“我也正是此意,另外,还想替我这徒儿求一把流洲昆吾之铁锻造的神兵利刃,也算我这做师父的一点私心。” 杨综笑道:“曹玉为我的义子,我这做义父赠他一柄名剑又有何不可?沧海剑为我的珍藏,这次赠与曹玉最好不过。但也需试试他的功力能否担得起此剑。” 桃林仙会心笑道:“这是自然,若是曹玉担不起,我这做师父的也不会护短。” …… 杨综桃林仙二人来至这红叶谷中,远远望着曹玉以树枝做剑勤加练习,身法`功力皆比以往高出许多。 桃林仙眯着眼笑道:“杨将军,你看我这徒儿如何?” 杨综静默一笑,默念口诀,这红叶顿时被劲风卷起,化作万道利刃飞刀向曹玉袭去。 曹玉身子腾空旋过敏捷地避开那阵劲风,手中的树枝挡下那疾风闪电般袭来漫天飞叶,剑意之气萦绕于曹玉手中的树枝之上,瞬间将这劲风力道化解大半。 杨综望着远处的一幕,不禁点头赞许道:“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不愧是桃林仙的徒儿。” 桃林仙笑道:“嘿嘿,那也是将军手下留情,用了不到一成的功力。” 杨综颔首而笑,缓步向曹玉之处走去。 曹玉察觉到二人的走近,稍稍诧异,随即抱拳向二人行礼,恭敬说道:“义父、师父!” 杨综将一柄佩剑顺势一横递与曹玉眼前,嘱咐道:“男儿立世须有长剑随身,这柄长剑以流洲昆吾之铁深海寒泉锻造而成,剑名沧海。” 曹玉跪身双手接剑,叩首拜谢。 杨综目光依然严厉,继而说道:“起来吧!方才小试你的武功,果然进步许多,配得上这柄沧海,往后沧海交予你,莫要埋没了这柄名剑。” “曹玉明白,不辜负义父和师父期望。”曹玉内心稍稍一沉,起身拜谢,握住那柄佩剑感觉凌冽的剑意从其中涌出。 杨综将曹玉扶起,嘱咐道:“你与昭平公主的婚期尚有几月,我便给你百日的时间,百日后,不论赵晴如何,你也必须回京城。御剑腾云的法术三五年才能有小成,我再传你几招神行之术,以弥补不足。” 桃林仙点头道:“既然当了沧海剑的主人,就需明白担当二字对于男子的含义,而不是任性妄为。不为了自己,也得想想你的家人还有杨将军,自然不能忘了昭平公主。” 曹玉目光坚定沉静,抱拳道:“徒儿知晓,尚有一事还需求师父相助。”曹玉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山子,递与桃林仙手中,“师父,劳烦您将此物交给昭平公主。徒儿嘴笨,不知如何说,希望昭平能明白。” 桃林仙接过那只白玉山子,会意点头笑道:“你不忍心不管赵晴,又怎会忍心辜负昭平公主?呵呵,我的徒儿我自然是了解的,昭平见到这个,定会开心。你去寻赵晴吧,莫忘了百日的期限。” …… 皇宫的暖阁内,昭平神情颇为颓靡,微眯着眼兴趣索然地望着帘外正在雪地里堆砌雪人还有追逐打闹的宫人。这嬉闹的场面似乎提不起昭平的兴致。 此时蕙云掀开门帘,稍稍垂首含笑走进暖阁内,来至昭平的身侧,乖巧笑道:“公主公主……曹公子托桃林仙送了一件东西,公主见了肯定喜欢。” 昭平回过神,好奇地望着蕙云递过的那枚白玉山子,稍稍出神片刻,“这是……” 蕙云笑道:“这些玉石珍玩公主肯定不稀罕,但这是曹公子家传的宝贝,曹公子交给公主,其中的心意自然不言而喻,公主你可宽心些?” 昭平抿嘴会心一笑,将那白玉山子接下,又故作不悦摇头道:“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不生气?你帮我准备衣服,我要出宫去看看曹玉,当面问清楚。” 蕙云恭敬回道:“公主,你伤势才好些又要偷偷出宫,若是贤妃知道了,怕是又要责备奴婢们了。” 昭平不悦地望着蕙云,训斥道:“你怎么也变得这么胆小?忘了本公主往日是怎么待你?” 蕙云乖巧地垂下头,回禀道:“一则,公主前几日才向贤妃娘娘说起要取消婚约之事,此时若又因为曹公子而私自离宫,只怕贤妃娘娘会迁怒曹公子,对曹公子并不利。二来,听杨将军府上的侍卫说起,曹公子有事在身已经离开京城了,过些时日才会回来。” 昭平蹙眉凝思,“曹玉离开了京城?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马上就是姨母的寿诞,我今日就去求母妃,我想去玄天观住上些时日。” 蕙云领命退下。 昭平望着手中那枚温润的白玉山子怅然若失,低声念道:“好你个曹玉,扔下这个东西一声不响的就走了,为什么不当面和我说清楚?” …… 曹玉行至京城之外,察觉到那江畔水汽里有一丝不寻常,叶甜的身影从在岸边芦荡中若隐若现。 “叶甜!”曹玉唤住叶甜,问道:“你还未回鄱阳湖?” 叶甜小心翼翼从芦荡中走出来,委屈地望着曹玉,问道:“你是要去寻晴姐姐么?” “是。”曹玉望着叶甜无助的目光点头道。 叶甜眼神似在祈求,轻轻抿嘴道:“我也去了桐柏山,在山崖下发现了这个……”叶甜将一支凤鸣管递给曹玉,低声说道:“我不会看错的,这是我给晴姐姐的凤鸣管,被落在了桐柏山的山崖下。” 曹玉心头猛然刺痛宛若刀绞,蹙眉摇头道:“并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她一定还活着。” 叶甜点点头,眼神却又变得愈加难过,“长老让我回鄱阳湖,我得回去了。你告诉晴姐姐,若是她不想在人间呆着,就来鄱阳湖找我……那里的妖都很好。” 曹玉将那枚凤鸣管握紧,收入怀中,点头道:“谢谢你。” 叶甜娇小的身影又消失在这黄昏烟波浩渺之间。 …… 第一百零四章 天河境 烂柯山的一弯碧泉侧,几片红色枫叶从树冠飘落,落在那弯碧泉里,缓缓随水流流动。 岳乔盘腿坐于这几株红枫属下,阖目凝思。岳乔听见身后穿来的脚步声,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冷冷问道:“你比之前平静许多,没有了先前的恐惧不安。” 赵晴头上的幕篱仍然将面容遮住了大半。透过围帘前那些小缝隙,望着岳乔冰冷的侧脸而不语。不经意瞥见脚边清泉里自己模样的倒影,却也没有了往日的排斥和惊恐。 岳乔稍稍掸落身上飘落的花叶,缓缓站起身来,向林外缓步走去。 “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被囚禁在那永不见天日的极寒的地方。看着朋友一个个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赵晴轻轻咬住嘴唇,跟上了岳乔的脚步。 岳乔心头微微一怔,隐有一丝触动,却又被仇恨怨怒吹散,随即冷笑道:“尔等卑劣凡人不过区区数十年的寿命,怎能知晓千万年的痛苦?” 赵晴仔细听着脚底落叶被踩踏时发出的沙沙索索的细碎声音,“在你看来,我与蜉蝣无异。但当年苌戈派下赵公明屠戮苍生,为何你却要挺身而出?你能感受到凡人短暂的痛苦,为何我也在尝试感受你漫长的孤独和绝望。” 岳乔冷冷笑道:“你躲着那些人害怕被他们看见现在的模样,却为何在我面前能坦然?” “你我一样。”赵晴的声音很微弱,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并不憎恨你,却很可怜你。” 岳乔清冷的目光里闪过几分不屑,摇头冷笑,随后召唤云雾之气将二人托起,向云端飞去。 …… 天界的天河境里,清冷的灵气之水缓缓流淌,河岸旁的浣魂草蔓延无尽。 “这是哪里?”赵晴撩开围帘的一角,眺望着这静谧绝美的景色。没及脚膝的浣魂草随着清冷灵风摇曳轻摆,舒展着柔弱如兰荑般的枝叶。 “天河。”岳乔目光悠远凝重,望着这晚宴流淌的天河水,千万年的纷繁记忆皆一一浮上心上眉头。 赵晴弯下腰以指尖去触碰那冰凉清灵的天河之水,才发觉,那看似水之物原是清冷的灵气所凝结而成。赵晴怅然望着天河水中那点点星辉,问道:“这些是……星星……” 岳乔叹道:“这是人间生灵的魂魄。” 赵晴心头愕然,望着岳乔凝肃深邃的眼瞳,问道:“这竟然是魂魄?” 岳乔稍稍颔首,继而道:“凡间生灵身死后魂魄归于天河,经这天河水的浣洗,洗去前尘过往,再入酆都聚魂湖投胎轮回……周而复始,就如人间草木四时生发。那些被浣尽的记忆便化作了天河两岸的浣魂草。” 赵晴目光沉远哀伤,向天河尽头的方向望去,心头隐隐哀恸。自己逝去的亲人的记忆也随着这天河水的洗漉而重新轮回转世。赵晴蓦然垂面,低声询问道:“为何带我来此?” 岳乔笑容略带不屑,摇头叹道:“我是让你认清自己的命运,今生已然无望,你何苦活着受罪?死在这里,魂魄即刻归于天河,你的怨恨爱憎都随这天河波澜化作浣魂草留于此处,而你重往人间,或许能得一段新生。呵,想来也可笑,即便来世能有些许快乐,却也是转瞬而逝。” 赵晴目光沉静,念道:“在见你之前,我有很多次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但如今,反而坦然了许多。你虽为天界神仙,也应当知道那句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你遭受的痛苦远胜于我,但你辛苦坚持到现在,为的就是一死了之么?” 岳乔被赵晴刺中痛楚,寒光从眼眸里掠过,冷冷笑道:“自然不是,仙神的命运岂是如蜉蝣般朝生暮死的凡人能比?” 赵晴微微垂面,释然而笑,摇头轻声叹息:“你当年不忍见苌戈屠戮苍生随意主宰其他生灵的性命而被囚雪天境,而如今你做的与苌戈相比又是如何?你为的是那些被困在雪天境里的朋友和旧部。而我也是一样,我有牵挂的人,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死去。你要杀我,我无力反抗,但是我不会甘心。” 岳乔心头隐有触动,哂笑一声,拂袖离去,只留这天河境中怅然伫立的赵晴一人。 赵晴缓缓坐下,躺在这凄迷柔软的浣魂草之中,阖上眼眸,任由那柔软清凉的浣魂草枝叶轻抚自己面颊上的伤痕。恍惚中,赵晴缓缓睡去,沉睡在清冷的梦境里。 突然一阵清冷的风从叶间拂过,赵晴从方才的迷离梦境中清醒过来,稍稍一怔,回望天河境下的迷离寰尘。赵晴在这迷幻的浣魂草海中寻觅许久,沿着天河的水流方向前行着,天河到底有多长,这么一直走下去,又会走到何处? 不知走了多久,赵晴仿佛已经迷失在了这幽幻的草海中,这重天境里静谧得出奇,时间仿佛都已经放得极缓,只有那道蜿蜒的天河依然指引着赵晴前行的方向。 …… 昆仑山下,魔域的入口处依然被赤色的熔岩湖包裹覆盖,其上的焦黑色的巨大石块漂浮于熔岩湖上。 岳乔目光召唤阴阳双剑破开熔岩湖泊的那处硕大漩涡,露出恐怖骇人的深邃洞穴。岳乔的身影随即没入洞穴之中,那熔岩湖泊随即阖上,又恢复了先前景色。 四周岩壁上镶嵌的水晶闪着荧荧微光,地底涌出的热泉依然灼热,白色的烟气将这并不宽敞的狭窄洞窟填满。岳乔脚步轻缓,目光沉静,望着那迷雾隧道的尽头。 魔域中的妖类感受到岳乔周身萦绕的凌冽寒气,警惕地远远望着岳乔的身影,不敢靠近。偶尔有还来不及躲避的胆小妖类从岳乔脚边快速跑过,藏匿起来。 一处热泉泉眼处白水晶交错丛生,隐隐的灵力从这泉眼向外渗出,随热泉逸散洞窟之内。热泉泉眼之前有一堵青黑色的石壁,石壁之上隐隐有封印之遗迹。 岳乔目光阴冷嘴角略带几分自得的笑意,祭出干将剑将泉眼前这堵石壁劈开,霎时间山石震动,巨石纷纷坠落,却丝毫未有伤及岳乔周身。坠落坍塌的巨石和腾起的尘嚣中,岳乔的目光愈显鬼厉决绝。受到惊吓的小妖们纷纷四下惊慌逃命。 待山石震动和那有如雷鸣的巨响渐渐平息下来,岳乔迈步走入那破损石壁之后的隐秘洞窟。这隐藏在热泉石壁后的洞窟高宽皆约数十丈,其间钟乳石笋高耸嶙峋交错相布,清冷的泉水从钟乳上滴落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在这洞窟里听得格外真切。 此地灵力的波动起伏,时断时续,时强时弱。岳乔来至洞穴中央,冷眼注视着地上那若隐若现的封印,摇头道:“独占天地间灵力千万年,又怎会料到死后尸身被分解埋藏各处。这些灵力,也可谓是取之于天地还之与天地。”岳乔目光冰冷若水似冰,祭出阴阳双剑,霎时间洞窟内风声呼啸、宛若鬼哭狼嚎,数千的钟乳石笋被剑锋剑气齐齐斩落,化为碎屑随着这疾风肆掠狂啸。地面呈现龟裂之势,裂纹逐渐加大迅速向四周蔓延扩散,极强的灵力从这地底喷薄而出,席卷整个洞穴。 …… 蜀山的铁牢内,长诀被囚禁此地。长诀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功力散尽,垂老不堪,面容上斑驳纵横的皱纹遍布,完全不见当日风范。长诀盘腿坐在榻上,身上裹着的那灰白的道袍略显破旧,铁牢寒凉,长诀索性也将那棉被也裹在身上,但身子依然微微颤抖着。 “好冷好冷……”长诀体内重华赠予的寒冰之气反噬,眉毛胡须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寒冰。 看守铁牢的弟子李亭之念长诀老迈体弱,为长诀在铁牢内生了一只火炉,炉火殷红闪耀,但这灼热的热气还是不能缓解长诀寒冰噬体的痛苦。 徐湘推门走入,问道:“李亭之,发生了何事?” 李亭之恭敬揖礼道:“徐师叔,长诀似乎被体内的寒毒反噬,可能是长诀往日修炼邪术,才被引入了这些寒冰毒气。” 徐湘冷峻的目光落在长诀痛苦的面容上,问道:“你当日作恶之时,可曾想过今日之境?” 长诀目光痛苦而疲累,似乎完全听不见徐湘的质问。仍然不住碎碎念道:“好冷……好冷……” 徐湘默念驱寒消冰的咒诀为长诀祛除周身的寒气,却也是杯水车薪。徐湘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些都是长诀咎由自取。李亭之,牢内的火炉再多生几个,宋灵亥时会与你换班。” “弟子恭送师叔。”李亭之领命,恭送徐湘离去。 正在李亭之忙于生火的时候,却发现这炉膛里的炉火始终不旺,且有熄灭的趋势。李亭之心头隐有不祥之兆,感觉到这寒气的不一般。正想将此事禀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寒冰覆盖。李亭之心头大骇,惊恐万分。李亭之亲眼见到自己手背上的寒冰迅速蔓延覆盖至全身。此时李庭芝虽然已化为冰塑不能动弹,但是心智神识却还是清醒,惊恐的神情凝固在面容上,眼前的一幕让他更加震撼。 第一百零五章 巫山 岳乔月白色的身影渐渐在这铁牢内凝聚成形,岳乔冷毅而锋利的目光落在长诀身上,让此时痛苦万分的长诀更添一分恐惧。 长诀颤抖着唤道:“仙人……救……救我……” 岳乔稍稍仰面,冷眼睨视,用寒凉到极致的语气冷冷问道:“长诀,当日为何自作主张要毒杀赵晴等人?原想你办事沉稳可靠,怎么也如此喜欢自作聪明?!” 长诀吃力地俯身叩头,用颤抖的声音求饶道:“仙人……那是任飞……他说那几人留不得……小道才……小道……不敢不敢……” 岳乔眉头一挑,冷笑道:“原来是任飞,哼,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惜,此人如今还有些用处,多留他活几日。至于你……”岳乔斜睨这长诀惊恐惧怕的面孔,冷冷摇头哂笑。 长诀此时已被寒冰吞噬了大半,吃力磕头求饶道:“仙人……饶命……九死还魂草……下落……我……” 岳乔稍稍扬手一挥,掌间溢出的蓝色冷焰瞬间将长诀的身体化为灰烬,“九死还魂草下落,我早已知晓。你这样的无用之人,留之何用?!” 岳乔转过脸望着身后被冻成冰塑的李亭之,冷漠摇头而笑,“今日我心情甚好,姑且留着你的性命。”岳乔的月白色的清冷身影又逐渐消逝。 岳乔离去之后,李亭之周身的寒冰逐渐消退,方才那一幕李亭之皆已看见,让他惊愕不已,岳乔竟然有此能力!而且如此毫无顾忌地出入蜀山铁牢,必然是有恃无恐。李亭之立刻向明月堂赶去,需立刻将此事禀报。 明月堂内,微光凝肃,颇为肃穆。 徐湘听闻李亭之禀报之事,心头大惊,暗自叹道:“岳乔能随意出入蜀山,竟然还不被察觉!如此功力……李亭之,你体内寒毒未退,勿要再费心力,尽快回丹房领取暖魄的丹丸,七七四十九日内,不可擅动功力。” “弟子遵命。”李亭之行礼退下。 徐湘面色凝重,向一侧韩秋询问道:“岳乔被重华附魂,其手段功力我也见识过一二。他能在蜀山如此来去自如,若要对蜀山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韩秋蹙眉沉思,“他今日能放过李亭之,或许此人并非如先前预料的那般凶残冷酷。” 徐湘点头道:“蜀山附近加强戒备,听弟子传来消息,先前魔域的动静或与岳乔有关。我翻阅典籍,得知附魂之术极其险恶。时日若久了,那宿主与死已经没有区别,不过魂魄仍然被囚于躯体内而难以投生。” 韩秋神情哀恸难以自持,颔首垂泪。 …… 天河境中的,赵晴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朦胧间,听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似在跟她说话。 “你是凡人。”那个声音细柔而缓慢,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赵晴停下脚步怅然迷茫地寻找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敢问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那声音似在叹气,片刻后回道:“你要返回人间何处?” 赵晴沉默片刻,却也不知如何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赵晴蹙眉凝思,突然间想到岳乔曾经提过巫山神女峰上的那处裂痕,还有何月棠。按岳乔所言,他要寻找的骊山之女转世何月棠便住在巫山。赵晴想到此处,便脱口而出,说道:“我要去巫山。” “巫山……”那声音沉吟许久,许久才回道:“我似乎也记得巫山……能送你回去。” 赵晴惊喜不已,抱拳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谢道:“敢问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的名字?呵,我也似乎都已经忘记自己名字了。”那个声音忽近忽远,“不记得了。时间过去了太久,忘了……” 赵晴心头稍稍有些诧异,恭敬问道:“难道你也是被困在了这里的么?” 那个声音平静温和,轻声说道:“在这天河境里流浪了许久,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要到何处去……你将眼睛闭上,我送你回到巫山吧。” 赵晴照那声音的吩咐紧闭双目,突然间感觉自己身子猛烈下坠,耳边疾风呼啸而过陡然间又戛然而止。赵晴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股力量托起,又轻缓下落。蓦然间赵晴感觉到自己的脚尖触及到了地面,才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 巫山峡谷间云雾水汽终年不散,此时人间已是深夜。峡谷间冰冷的山风从这高耸群峰间穿梭而过,山脚下那一道江水发出的潺潺之音在峡谷间回荡。突然间,赵晴瞥见山谷间另一座孤峰之上,似有星点灯火闪烁,虽然极其微弱,但在这寒冷冬夜却格外清晰。 赵晴将头顶幕篱摘下,紧紧握在手中。又借着天空里微弱的星光照亮脚下陡峭难行的山石之路,向那座闪烁灯光的孤峰艰难地行去。 这峡谷内山峰高耸嶙峋,许多相邻的群峰虽然看着不远,但要凭人的脚力行去却也极其艰难。赵晴心头焦灼,夜色中,山石陡滑,脚下若有若无的山路变得更加难辨。赵晴稍稍踩偏,脚下的一块石子松动滑落,赵晴猝不及防,单薄的身影陡然间坠落这高山峡谷之间。 突然间,又如方才情形,赵晴不住下落的身子似乎被一股力量托住,稳稳落在江水的浅滩之上。赵晴向天际之处抱拳拜谢,“多谢阁下多番相救。”随后,赵晴将幕篱又重新戴上,继而向那闪烁微光的山峰行去。 大约行径了两个时辰,赵晴才来至那座山峰之上,直到走近一座简陋的瓦房才进入眼中,屋内仍有灯火闪烁。 还未等赵晴叩门,那扇木门便已经被推开,何月棠手托烛火从屋内走出,打量着眼前这位头戴幕篱深夜造访之人。 赵晴望着眼前秀丽的女子,迟疑片刻后,才用嘶哑的嗓音问道:“敢问姑娘,这里可有一位叫做何月棠的人?” 何月棠颔首一笑,点头道:“在下正是何月棠,月夜寒凉,还请屋内就坐。” 赵晴蓦然一惊,有感于眼前女子的容貌殊丽,却也自惭自己如今面目可憎,不觉垂下几滴眼泪。幸而这一幕被额前长长的幕篱所遮挡,而不被何月棠察觉。 赵晴随何月棠来至屋内坐下,何月棠将手中烛台放下,温和笑道:“你寻我是为何事?” 赵晴垂首道:“何姑娘,有人要你的性命,你快些躲起来。” 何月棠稍稍一惊,略带不解地笑道:“我久居此地,远离人间纷扰。不知何人要我的性命?” “是岳乔!”赵晴抬起头透过额前幕篱的缝隙望着何月棠绝美的面容。 何月棠蹙眉不解,摇头道:“岳乔的事情我也知晓,他为何要杀我?” 赵晴垂首道:“他现在不是岳乔,是重华……何姑娘,你尽快躲起来。他……”赵晴说道此处,心头隐隐绞痛。 此时一阵寒凉之气从牗户的缝隙中吹入,让赵晴不禁寒颤。 何月棠察觉到这寒风里夹带的杀意,站起身冷静地望着木门的动静。此时简陋的木门被寒风吹开,岳乔冰冷的面孔出现在这幽凉寒夜之内。 “何姑娘!快走!”赵晴挡在何月棠身前,惊恐地望着岳乔似笑非笑的面容。 岳乔看见赵晴也在此地,摇头叹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竟然在短短时间能从天河境离开,还寻到了这里?” 何月棠镇定从容地将赵晴牵过,对赵晴说道:“从后门沿山路离开,这里有我牵制。” 赵晴不肯离去,望着何月棠坚毅的侧脸,摇头道:“何姑娘,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岳乔不屑地笑着,摇头道:“死到临头,竟然还记挂他人,呵,真是蠢得令人动容!赵晴,我几次未杀你,你却一再自寻死路!” “快走!”何月棠另一手化拳为掌,袭向岳乔,想要掩护赵晴离去,却不料此时岳乔周身杀意陡生,手中腾起的冷火瞬间将整座房屋吞噬,这蓝色冷焰疯狂的舔舐着所有能触及之处,二人根本无法逃离。 赵晴何月棠二人心肺内息皆被这恐怖蓝焰所创,那恐怖的蓝焰正要将二人吞噬。 何月棠努力保持神识清醒,催动功力,山间清灵之气瞬间被召唤至此,顿时山风大作将那恐怖的蓝焰扑灭。 岳乔显然有几分惊讶,冷冷哂笑道:“不愧是骊山之女,能破我法术。只可惜,你也不复再有往日功力,如今不过强弩之末。”岳乔手中干将剑夹带着冲天的杀意刺向灵力耗尽的何月棠。 就在此时,何月棠身侧的那柄清锋剑顿时飞出剑鞘,为何月棠挡下这一袭,随即又幻化为千道剑影将岳乔困于剑光之中。 “负隅顽抗。”岳乔不屑哂笑,冷眼而视,右手微扬,正待再次催动寒焰蓝火将此地焚毁。突然感觉到体内一股强大之力正在阻止自己。一口污血从岳乔喉中咳出,内心仿若有千根利刺,体内那股反抗之力似要将岳乔的躯体撕碎一般,冷热两股力量交织冲撞,强大的灵力直冲百汇,让岳乔此时体内的重华魂魄隐有分离之势。 岳乔双眸涣散而纠缠,似在天人交战,面部的表情似乎已经扭曲到了极致,恐怖而骇人。岳乔艰难地望着何月棠苍白的面庞,冷笑道:“骊山之女,岳乔竟然到死都要护着你……呵,凡人的感情,我低估了……”岳乔体内的重华的魂魄已有离魂的趋势,此时察觉到山谷外传来的御剑之声。 岳乔勉强维持着体内即将分崩离析的魂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狞笑道:“今日姑且放过你们!” 何月棠想要阻止岳乔逃离,却发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 就在岳乔离去后片刻,察觉到巫山内异动的蜀山弟子也赶至此地,发现已经重伤昏迷不醒的何月棠与赵晴二人,却也已不见岳乔的踪迹。 第一百零六章 幻梦 已是清晨时分,晨曦中的蜀山沐浴在这冬日温煦的金光之间。 蜀山的静笃别院里,赵晴在昏睡中仍然感觉心肺灼热,突然感觉喉咙处被一口污血堵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蓦然醒过来,何月棠轻轻握住赵晴的手腕,为她疗伤止痛。 赵晴在咽喉中的那口瘀血咳出后,渐渐有苏醒之势,此时一只符鸢从窗口翩然飞入,落在赵晴的手边。 何月棠托起这只符鸢,递与赵晴身前,温和而笑:“看来是寻你来的。” “找我?”赵晴不解的望着何月棠,接过那只符鸢,符鸢似有所感,在赵晴手上跳跃了几下,继而又挥动翅膀,在赵晴身侧盘旋一阵翩然飞去。 赵晴怅然望着那只飞去的符鸢,沉默了许久。 何月棠顺着赵晴的目光望去,点头温和说道:“是你朋友在寻你。” 赵晴蓦然垂首,神色哀伤,低声默念道:“朋友……” 何月棠目光清澈,点头道:“看样子是桃林仙的法术,应当是桃林仙的徒弟曹玉,你是赵晴。” 赵晴稍稍垂目,低声说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何月棠面容温和,似有几分惋惜,摇头道:“怎么会?你为何会出现在巫山?是为了告诉我岳乔要杀我一事?” 赵晴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我被岳乔所擒,原以为会遭他毒手,却不料他却放过了我,不过他将我留在了天界的天河境,估计是想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却不料遇到了一位神秘人,将我送到了巫山。岳乔如今已经被重华附体,他曾对我说过一些事情,我知道他会对你动手。”赵晴并未将骊山之女一事告知何月棠,目光惆怅而静默地望着窗外温煦的晨光。 何月棠顺着赵晴的目光向窗外望去,继而道:“我第一次来蜀山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呵呵,后院里的那些护花铃应当都还在。” “护花铃?”赵晴似乎有了些许兴趣,望着何月棠恬淡却隐含忧伤的侧脸,低声询问道:“护花铃是什么?” “系在花枝上的小铃铛,用来惊走鸟雀。”何月棠莞尔一笑,点头道:“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去后山的花园看看。如今冬日,虽不见春夏时期的繁茂,却也有几枝雪梅和朱砂绿萼。” …… 徐湘守于门外,向郑书麒说道:“郑兄,事情便是如此,在下惭愧。” 郑书麒眉头紧锁,面容哀恸,摇头道:“师父行此不义之事,如今不知如何才能补救。” 徐湘目光凝重,点头道:“幸而玉灵丹中的毒性并不重,只要不是长期服用,尚有解救的办法。已有道友去往桐柏山将解药分发四周民众,或能补救。” 郑书麒垂首抱拳,“多谢诸位道友。在下亦要事需先离去,若有需要在下帮助的,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 菩提寺的那间简陋厢房里,陶无病受秦九所托,守护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赵诚。苏合与秦九巫忆青三人分别赶往桐柏山各处为乡民解玉灵丹之毒。 陶无病在叶甜离去之后也消瘦许多,虽然陶无病自己茶饭不思,但每日也不枉为赵诚熬制药汤以药汤擦身。 陶无病为赵诚擦拭好身体之后,又在屋内点燃一支凝魂香,静静坐在一处,略带伤怀地望着那支凝魂香升起的袅袅白烟,眼前还是不住回忆起叶甜的笑颜。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木门被缓缓推开,海灯长老走进屋内,向陶无病说道:“陶施主,老衲打扰了。” 陶无病站起身拱手相迎,恭敬说道:“海灯方丈不必如此客气,在下在京中也多亏方丈收留,才有这一间容身之地,是在下打扰了方丈。” 海灯摇头叹道:“有一件事,老衲惭愧。有一件事,犹豫许久,但却不得不说。” “方丈请讲。”陶无病模样甚是恭敬。 海灯走进屋内,将房门稍稍阖上,摇头叹道:“菩提寺过些时日恐有大事发生,为避免殃及无辜,老衲不得不遣走各位住客,实在惭愧。” 陶无病听闻此言,不解摇头问道:“方丈慈悲为怀,既然如此说,必然是有莫大的苦衷。但不知菩提寺会发生何事?在下若能帮忙,还望方丈告知缘由。” 海灯摇头叹道:“此事关系太大,不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因此牵连。庙里的几位弟子也已经离去,其余几位住客,方才老衲也去道明了缘由。这里有十两银子,交予陶施主做盘缠回乡,庙里清苦也只有这么多,望施主收下。” 陶无病坚决不收海灯的银两,摇头道:“方丈是这里的主人,且在下受方丈恩惠已经太多,怎能再拿寺庙的银钱?只是,赵诚……”陶无病回头看了身后依然昏迷不醒的赵诚,摇头叹息。 海灯走至赵诚身侧,望着赵诚苍白的面颊,摇头叹道:“秦施主一直以自身法力维持赵诚这仅存的一魂半魄不散,却也是回天无力了。刚刚已经收到秦施主送来的符鸢,还有这些水晶兰。”海灯从怀里取出几只水晶兰递于陶无病眼前。 陶无病感到一缕奇香幽幽从那几株水晶兰逸散开来,奇香悠远恍若隔尘幽梦,让陶无病竟然有几分恍惚。 陶无病回过神问道:“这是何物?” 海灯温和笑了笑,“水晶兰,秦施主从昆仑山脚下的一处神秘境地寻来的。能让人一枕黄粱之物,呵呵,其实是梦是醒又有何分别?说不定,如今也只是一场幻梦。赵诚魂魄迟迟不散,除却那凝魂香的效用,也因为他心愿未了尘缘未尽,这水晶兰能让他在弥留之际留下一个美梦,也是我等为他能做的最后之事。” 陶无病心头隐有疼痛,不由蹙眉。 海灯将一株水晶兰交予陶无病之手,点头嘱咐道:“这株交予你,并非让你沉溺梦境了却情缘。你将水晶兰含在口中,躺在这卧榻上小睡几个时辰,醒来后,便知自己到底所求如何?在梦里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陶无病接过那株水晶兰,拜身谢过。 海灯将另一株水晶兰放于赵诚口中,默念道:“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不如不来也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 陶无病静静卧在那张硬榻之上,感觉口中的水晶兰化作缕缕香烟化散于自己身体内,一瞬间便沉入了迷离梦境。而陶无病身旁的赵诚也沉睡在水晶兰带来的美丽幻梦之中,嘴角似浮起了一缕欣然的笑意。 …… 清泉绕屋,绿竹掩映。赵诚又回到了扶凤城旁的那间水榭,水蓝一袭湖蓝色的衫裙侧身坐在从水榭旁流过的那青绿的水畔,怀抱琵琶,丹唇轻启缓缓而歌。 赵诚静望着眼前这静婉殊丽的女子,恬然而笑,一手执起身旁竹盘内的翠色茶杯,小口品茗。 一曲歌罢,赵诚仿佛还沉醉在水蓝清澈温婉的歌声中而忘情,水蓝望着赵诚呆望的模样,不由垂首掩口而笑,将琵琶放在身侧,缓缓站起身来至赵诚身旁,接过赵诚手中的杯盏,将其中的残茗一饮而尽。 水蓝斜靠在赵诚怀内,静然阖目欣然笑道:“赵公子,你不介意水蓝是妖?” 赵诚摇头浅笑,将怀中水蓝揽紧,“你为何不介意我是人?”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水蓝抬头望着赵诚清澈真诚的眼睛,二人静静会心而笑。 …… 陶无病在梦中梦见自己化作了一只青色的蛟龙随叶甜在那万顷碧波间游曳逍遥,时而穿过巨浪,时而潜入海底幽暗的洞窟。 …… 陶无病醒来之时,怅然望着头顶飘动的光影,出神许久。微微坐起身,望着身旁不远依然沉睡梦中的赵诚,才恍惚间忆起梦外之事。 “你醒了?”海灯方丈站起身,慈蔼地望着陶无病纠结迷茫的眼睛,点头问道:“还分不清是梦里梦外?呵呵,无妨无妨。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佛陀也说,昨日梦说禅,如今禅说梦。梦时梦如今说底,说时说昨日梦底。昨日合眼梦,如今开眼梦。诸人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可明白自己想要的?” 陶无病站起身,向海灯抱拳道:“海灯大师,在下要去寻叶甜。” 海灯似乎并不意外,点头笑道:“人与妖虽然殊途,但并非不可逾越,叶甜回了鄱阳湖湖底的妖界,一切随心,一切随缘,看看能得否……”海灯将一片菩提叶交予陶无病手中,点头嘱咐道:“收拾好行囊,阖上双眼,默念心中所想,便可得见。” 陶无病躬身谢过,将行囊收拾妥当,又回望一眼睡梦中欣然而笑的赵诚,心中稍感宽慰。陶无病转身离去,来至这熟悉的荒草院落之间,望着手中那片菩提叶,默念叶甜的去处鄱阳湖。 不过一瞬的时间,陶无病便落在鄱阳湖畔那片白色的沙坝之上。白沙荒草,满目萧萧。冬夜内的湖面,倒映着天穹一轮圆月和稀疏的几颗小星。陶无病望着湖面,呼唤着叶甜的名字,许久都未见回应,耳旁只有冷漠的风声。 第一百零七章 万蚁噬心 陶无病并未放弃,苍茫幽暗的夜色中仍然沿着湖畔呼唤寻找,希望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月光下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悸动,腾起阵阵白烟,让陶无病的内心不由紧蹙起来,关切地望着湖面波动之处。 鄱阳湖烟游殿的蛟族寂长老一袭黑袍呈现陶无病眼前,摇头道:“你既然知晓叶甜的身份,就不该再来纠缠!这里有些明珠,你拿去在人间谋生计。” 陶无病目光坚决却也带着几分恳求,推却寂长老递来的几颗宛若龙眼的夜明珠,“前辈,在下陶无病,不求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只求能陪伴叶甜身侧。” 寂长老银色须髯随风飞动,摇头叹息:“你能寻到这里,也实属不易。但叶甜身为妖类,混迹人群,对她无益。” 陶无病眼神诚恳,抱拳躬身行礼,“在下在人间无所牵挂,心中所念只有叶甜。在下愿与妖类相处居于妖界,希望前辈应允。” 寂长老听闻陶无病此言,微微异讶,打量许久,才点头道:“凡人惧怕憎恶我们妖类,竟然有你这样愿意入我们妖族之人,难得难得!”寂长老捋髯沉思,点头道:“我若再拒绝,就显得我无情了,既然你在人间无所牵挂,那就来我们妖界!呵呵,叶甜这傻丫头知道你来了,我却不许她出来,正躲在烟游殿里哭泣,见到你来到妖界,怕是又要疯上一阵子。只是这水中世界与人间相距甚远,你若要常年居住,必然要受一番苦楚,你可做好准备?” 陶无病坚定地答道:“在下无怨无悔。” …… 锦州的一户富户人家里,此间的主人年过六旬,服食这阿芙蓉膏之后比往日愈加消瘦羸弱,却感觉精神矍铄,殊不知。此人恭敬地向任飞递上一包银两,谄笑道:“多谢仙人赐药,老朽常年病痛萦身,服食这仙丹之后,不仅这伤痛都祛了,连精神都愈发好起来。小小意思,望仙人笑纳,莫嫌少了。” 任飞故作推辞,笑道:“老丈太客套了,救人治病本就是我等的责任,这些仙草的种子都已分发与各位,这培育之法也传授与大家。若是收下银钱,有违本门门规。” 老丈再三相赠,任飞去也不再推辞,故而笑道:“既然是老丈心意,那在下便收下,往后这仙草的培育之法,还需老丈传授周边乡亲,用以行善积德福寿康年。” 任飞收下那银子后便离去,又去往江边的那间教坊寻欢作乐。袅袅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虽是冬日但这院子的阁楼里却仍然热闹。任飞坐在屋内,身边歌姬美人醉卧,细长邪魅的双眼甚是得意,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这些沉溺于阿芙蓉膏中难以自拔的众人,不由哂笑。 楼外,沈素素冷眼扫视这这层从楼阁里弥散而出的那层阿芙蓉的烟气,蹙眉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秋叶化作光影信笺扬手放飞。 阁楼中,任飞还沉溺于美人温柔乡中和那阿芙蓉带来的幻梦之间,恍惚中也不知身边发生何事。突然任飞感觉一阵冰冷,猛然惊醒,紧接着又一桶冷水浇面,让他怒不可遏,想要呵斥,却发现此时自己已经被双手捆绑,半分功力都使不上。 任飞心头惧怕,惊恐地望着四周,陡然间四周幽绿的荧火亮起,照在眼前那位面色素白而诡异的女子面上。 任飞稍稍怔住片刻,望着眼前女子阴沉冰冷的面孔,故作平静地笑了笑,“原来是沈娘子,沈娘子将在下请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沈素素从木椅上缓缓起身,示意身旁几人不用再往任飞身上浇水。沈素素锋利的目光落在任飞身上,不屑地摇头笑道:“你四处散播阿芙蓉的花种,唯恐天下不乱。” 任飞故作镇定摇头笑道:“沈娘子是要在这里设刑堂问罪?” 沈素素摇头道:“我不是周观主那样的慈善心肠,更不是杨将军那般的名门正派。倒不妨告诉你,我出身黑水门,最擅长的就是折磨人的酷刑,正好我吃斋念佛了这么多年,如今也技痒,不如给你这样的后辈展示展示?” 任飞被沈素素这一番话吓得面如土色细小的汗珠不住地从额间渗下,惊恐不安地望着沈素素,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要如何?” 沈素素仰面摇头笑道:“这么经不住吓唬,呵,果然是不中用。告诉你吧,我跟踪你很久,你的每一个动作我都了如指掌,当然杨将军对你的一举一动也是清楚。你去过的那些地方,待你一走,阿芙蓉的种子和植株便会被毁去。” 任飞阴冷胆怯地笑着,问道:“你们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惧怕重华,难道现在动我,就不怕重华了么?” “重华?他现在护不了你。”沈素素转而向身旁两人说道:“这厮便先交予二位处置,先算个破题,文章还在后头!” 任飞发现身旁站立的两人,皆是黑气萦绕,那脸并非多吓人,而是全然不似活人的模样没有半点生人的气息。这间幽谧空间里的萤火忽明忽暗,任飞陡然才发现身旁一人一手上的皮肉已经掉落许多,他却丝毫没有痛觉一般。黑水门任飞也曾听过,虽然已经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但那招借尸还魂的邪术却仍让人胆寒不已,身旁两个“人”应当就是受此邪术才变成如今的面貌。 任飞想要嘶吼,却发现身旁似有许多毒虫爬动,正向自己的面上爬来,任飞不敢张嘴,那些黑色的毒虫不断地向任飞的嘴巴与眼睛里钻,任飞紧紧闭着双眼死要着牙关,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悲鸣,却也无济于事。千万只毒虫无孔不入一般,又向任飞的耳朵与鼻孔钻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填满任飞身体内每一个能钻入的角落,撕咬着任飞的血肉内脏。 任飞双手被反绑,疼痛难抑满地打滚,却丝毫不能减轻痛苦,反而让那些散落四周的毒虫闻味而至。洞窟中任飞的惨叫声还有沈素素的狞笑声交织着,尤为骇人。 沈素素得意地望着任飞痛苦不已的神情,笑道:“放心,这些毒虫暂时还要不了你的性命,他们吃饱喝足了,自然也就会安静下来。你这种人,我不将你折磨上十天半月,怎能消我心头之恨?!暗算周观主!杀害许枫!这些帐,我都要一笔一笔跟你算来!” 任飞此时万蚁噬心一般,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的血肉内脏里都爬满了这种恐怖的毒虫,比以往的任何痛苦都要难受上万倍。 沈素素摇头叹道:“跟踪你那么久,直到如今才能动手,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辛苦?我每每回想起来许枫之死,都恨不得让你每一寸皮肉都烂尽却又不死,灵魂被囚禁在这破烂皮囊之中,永世不得转生,永受这万蚁噬心折磨!” …… 海外长洲,被一层仙蒙雾气萦绕 灵枢池内,岳乔已经惨白的身躯被浸于这轻灵池水之中。而重华月白色的清冷轮廓于一侧凝聚成形,冷眼注视着岳乔坚毅而决绝的面庞,摇头哂笑,暗暗想到:你宁可魂魄俱损也要护住何月棠,太可笑太可笑!原当你不过是魂魄被囚于旧躯壳里的死人,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的意念,重华深感佩服。只可惜,此番之后,你也再无转生的希望,而你这躯壳,若要操控怕也难了。希望这长洲罗浮山下灵枢池能有所效用,我附魂时间尚短,夺取的灵力还不够,此时失去你这具躯壳,对大事不利啊!难道真是天意弄人?!我万没料到,汝等凡人的感情,竟可以刚烈若此! 一清雅秀丽的女子身影出现在这层叠花树之间,盈盈拜倒:“花灵鸾枝见过重华上仙。” 重华目光沉肃冰冷,吩咐道:“九死还魂草化作人形混迹人间,应当是到了桐柏山一带,你设法将其擒来,不得有失!倘若忤逆我意,你应当知道后果如何!” 鸾枝立刻跪下叩首领命,掩饰着脸上的惊慌与恐惧,恭敬说道:“鸾枝得上仙提拔才能有今日修为,定不负重托。” 重华仰面微微冷笑,点头道:“如此甚好。”随后,重华的身影逐渐扭曲消散无踪,只留下这依然刺骨的寒气萦绕在这长洲仙境之内。 …… 天界,雪天境。 仲伯望着重华清冷的眼眸,问道:“重华,你灵力比之前增长许多,可是寻到了苌戈的埋尸之地?” 重华眉头微锁,颔首点头道:“苌戈死后,躯壳被解于昆仑,分散而葬,使其体内所蕴含的灵力逐渐逸散,还归人间。我所得的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若要撕碎巫山之处的天穹裂痕,还需多寻几处苌戈残骸的埋藏之地,以获得更多的灵力。这样才有把握去往京城的菩提寺,夺取盘古神钺的残片。虽然已不复当年神威,但此物残片尚有神力,夺得必能再破那天穹裂痕。” 仲伯神色甚是凝重,摇头叹道:“如此做当真是对的么?你我思考了那么多年却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都已经糊涂了?” 重华目光变得严厉而决绝,喝道:“我做了这些,可不是为了听你的这番话!仲伯,苍天负我重华,我重华必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不仅是自己,还有那些被困在这里人……仲伯,之前带来的还魂丹,可有效用?” 仲伯点头道:“我努力寻到了另外几个被困于罅隙之间的,将还魂丹分与他们,或许能再多坚持一些时日。” 重华微微点头,注意到仲伯此时涣散的目光,关切问道:“还魂丹你没有服用?” 仲伯苦笑一声,摇头道:“我这条老命撑到现在,早已经不知是死是活了,给他们吧!” 重华变得急躁,咬牙道:“我离能打开天穹还需一些时日,九死还魂草的下落我已经查明,会尽快将其擒到!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仲伯摇头道:“你……又何必……哎!” …… 第一百零八章 葬 温和冬日的蜀山的后山的那座清雅的花园里,还能见到枝桠上那折射着阳光的护花金铃,几枚海棠残果经霜雪之后更显红润娇美。偶有觅食的麻雀从这花园中惊起,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荒草丛窠间探出脑袋,呆呆地望着赵晴,模样甚是可爱。赵晴望着那只雪白兔子不由会心笑了笑。那只白兔随即又隐没在那从枯黄草窠内,不见了踪迹。 一场初雪过后,山林间的几株朱砂梅凌寒绽放,幽香浮动,清雅怡人。 赵晴透过额前幕篱间的缝隙,望着这几枝稀疏的梅花枝条,若有所思。 不远处一丛灌木上的金铃摇动,似有人来,循声望去。出乎赵晴的意料,来者正是曹玉。 “晴小姐。”曹玉一身玄衫双,眼清澈而关切望着朱砂梅侧孑然伫立的赵晴。 赵晴神色冷漠,微微侧过头,避开曹玉关切的目光,问道:“你有何事?” 曹玉将赵晴的手牵起,“我放出了数十只符鸢才寻到你,快随我回京。” 赵晴蓦然将曹玉的手甩开,冷漠喝道:“我的事情你不用多管。” 曹玉稍稍阖目,面露哀伤,摇头道:“晴小姐即便再不想见我,也应当去京中看看诚公子,与他道别。” “哥哥……哥哥怎么了?”赵晴听闻曹玉此言,心头猛然一怔如同针刺。 曹玉眉头不展,低声说道:“他被岳乔所害,尚留着一口气,想必也是为了等你。你随我去京中看他最后一面,也是送别。” 赵晴泪如泉涌,难以自持,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双腿一阵瘫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曹玉将赵晴扶起,平静温和地说道:“随我回去!晴小姐。” …… 京城菩提寺的那间厢房里,水晶兰的幽香和凝魂香的青烟交融一起混合成一股迷离奇异的幽香。 赵诚静静躺在这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蓝色的棉被,呼吸细缓,虽然面色苍白,但脸上却始终存着一缕恬淡的笑意。 “哥哥。”赵晴侧身坐在赵诚的榻侧,轻轻握住赵诚冰冷的手腕,感觉心头绞痛眼泪不住涌下。 海灯方丈面容冷肃而平静,低声地说道:“赵诚施主如今沉睡水晶兰带来的梦境中,他的魂魄会在今日亥时散去,姑娘可以在陪候令兄几个时辰,生死有命还望节哀。” 赵晴缓缓起身欠身行礼,克制住此时的悲伤,垂首道:“兄长能少受一些痛苦,多谢大师数日的关照,赵晴谢过海灯大师大恩。” 海灯点头嘱咐曹玉道:“曹施主,还请随老衲去取些东西。” 曹玉明白海灯是希望让赵诚赵晴兄妹相处一阵,会意点头,随海灯走出屋外。 二人来至院中,海灯面色凝重隐有忧思,向曹玉问道:“曹施主,昭平公主如今住在玄天观内,你可要去探望?” 曹玉神色略带迟疑,摇头道:“我担心赵晴的情绪,想多陪她一些时日。昭平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多心,这次私下回京,也并未告知义父和师父。” 海灯摇头叹道:“并非老衲要下逐客令,只是未来一些时日菩提寺恐怕不会太平,待赵诚施主下葬之后,还望你与赵晴尽快离开。” 曹玉抱拳道:“在下知道了。” …… 已是亥时,赵诚脸上的笑容依然凝固在了他那苍白俊秀的面庞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赵晴捧住赵诚的手臂恸哭不已,旧泪新痕交织纵横,满是咸苦之味。 曹玉走进屋内,望着赵晴落寞而憔悴的背影,微微阖目抑制住眼中泪水,静默许久。 赵诚的尸身与庭院中火化,雪白的骨灰被盛入一只白陶瓷瓮之中。 “晴小姐,逝者已矣,诚公子能含笑而终,已然无憾。”曹玉声音略带颤抖,极力不要让自己的伤怀让赵晴更加伤痛。 出乎曹玉意料,此时的赵晴却格外平静,转过头望着曹玉的面容,问道:“你能带我去天河境么?” 曹玉略微有些诧异望着赵晴幕篱后那双哀恸的双眼,“天河境?” 赵晴眼帘微垂,紧紧抱住那只盛着赵诚骨灰的瓷瓮,平静的说道:“天河境在第一重天,是天河的流经之处。我想将哥哥葬在天河的岸边。” “好……”曹玉微微垂首,虽不明白赵晴的做法,却也并不拒绝。 …… 幽夜苍茫,星河灿烂。夜色中的天河境,仍然笼罩在柔和朦胧的银色星光之间。 赵晴将那只骨灰坛埋在一丛青绿色浣魂草下冰凉清冷的天河河沙之中,静默许久,才站起身茫然望着天河流去的方向,悠然说道:“浣魂草,由天河水浣清洗净的魂魄留下的前尘往生的意念而生成。人间的魂魄,进入天河之中浣清前世记忆情仇恩怨,那些轮回之中带不走的,变成了岸边郁郁苍苍的浣魂草。天河绵延无尽,蜿蜒曲折。偶尔会有些许魂魄随着雨水降落人间,因为未经历天河之水的过长时间的浣洗,偶尔会将残存的前世记忆带到来世……而那些被洗清的魂魄则会随着河水流入酆都聚魂湖,聚魂湖底有一处漩涡暗流,那儿便是轮回之井。哥哥的魂魄应当已经进入了天河水里,抛却前尘,希望他来世能安康无忧。” 曹玉静静听着赵晴的叙述,继而问道:“你曾经来过这里?对这如此熟悉。” 赵晴幕篱之后的那双漆黑的眼睛哀伤却又依然美丽,“岳大哥……不是,应该叫他重华带我来过这里,他让我在这里自身自灭。他没有料到我却能离开这里……我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女子,她送我去了巫山。” “巫山?便是何姐姐居住的地方?”曹玉若有所悟,点头沉思,“那个神秘的女子又是谁?” 赵晴点点头,目光清远沉肃,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番刻骨哀恸,已然平静了许多,“何姐姐好漂亮,原来天下有这么好看的人,我也算见到了。我在天河境里遇到的那个神秘人并没有现身,我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应当也是一位美丽的仙子。” 曹玉微微垂首,望着赵晴幕黎之后的那双宛若清泉般的眼睛,心头隐隐触痛,“晴小姐,往后你打算去哪里?” 赵晴微微摇头,“我有自己的去处,你不必挂心,谢谢你。” “以后同我住在京城,昭平那边我会解释,让我好好照顾你!”曹玉目光诚挚恳切,焦急地等待着赵晴的答复。 赵晴静默笑了笑,摇头叹道:“你认为我还会愿意和人相处么?我这样子,即便你不介意,也难逃其他人的非议。更何况,你驸马的身份,不宜再惹人口实,对所有人都不好。我想去找叶甜,她应当是回了鄱阳湖吧!再求你一次,带我去鄱阳湖去寻叶甜和寂长老。有他们照顾,我不会有事。” 曹玉垂首沉默许久,蓦然垂下几滴眼泪,轻声叹道:“好,我送你去鄱阳湖。”曹玉牵过赵晴的手腕,摇头苦笑了一声,“当日在昆仑山的雪洞,吃了你几巴掌,如今我还是不长记性。御剑神行的时候,我担心你。” 此时赵晴并没有将曹玉推开,浅浅一笑,紧握着曹玉的手,向寰尘之处飞去。 …… 鄱阳湖畔的那间简陋的瓦舍,屋上的茅草被卷起散落四周,失修的门窗已被寒风侵透破损不堪。屋内积满了草屑,桌上的杯盏里也布满灰尘。 曹玉痛惜地环顾四周,问道:“你以后要住在这里?” 赵晴点头笑了笑,“我受伤后身子弱,不宜长久留在水中。但叶甜给过我一片蛟鳞,我偶尔也能入水。这里修葺修葺就好,我并不介意房屋简陋,只要没有世人怪异的目光,一切我都能忍受。” 曹玉听闻此言,心若刀绞锥刺滴血不已,“我会时常来看你。” 赵晴点点头,温和笑道:“偶尔记起我这个朋友就好,我说不定有时会去了水里寻叶甜作伴,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 曹玉静默许久,不舍眷恋的目光始终望着赵晴幕黎之后若隐若现的面容。 赵晴望着天边那初升的红霞,莞尔笑道:“时候不早,我要入水寻叶甜了。你如今身份不比以往,快些回京。” “我再陪你一些时日,我担心……”曹玉欲言又止,轻轻咬了咬嘴唇,顺着赵晴的目光向天际红霞处望去。 赵晴摇头释然笑道:“你又不会避水的法术?我这里也只有一片蛟鳞,可不能分与你。” 曹玉尴尬地憨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此时,湖面上泛起一阵微波,波纹逐渐扩大增强,突然叶甜从那波纹中心跃出,踏波来至二人身前,望着二人笑道:“晴姐姐,你们来这里寻我?” 赵晴点头笑道:“自然是找你,难道还有别的?不过这位曹驸马尚有要事在身,还需及早离去,否则耽误了大事,便是我的罪过了。” 叶甜天真地笑着,点点头道:“曹玉哥哥你放心,晴姐姐在这里一切都会安排得好好的,不会受半点委屈!” 曹玉不忍离去,却奈何此时赵晴却仍然拒自己于千里之外,方才御剑凌风之时的默契,这个时候也荡然无存。曹玉点头道:“叶甜姑娘,劳烦你好好照顾晴小姐,我得空后再来看望你们。”曹玉不再纠缠,转身翩然离去。 叶甜看着赵晴如今平安无事,点头欢欣而笑:“晴姐姐,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会为我开心的。” “何事让你如此开心?”赵晴温和一笑,望着叶甜清澈透亮的眼眸。 叶甜面露娇憨之态,捂着脸笑道:“陶哥哥来了这里,寂长老允许陶哥哥与我们住在一起。现在晴姐姐也来了,呵呵,我们烟游殿肯定要好好热闹一番,从来没有人能住进烟游殿,如今有了两个,岂不是值得庆祝?” 赵晴闻之大悦,欣然笑道:“果然是喜事,呵呵,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叶甜颇为欢欣,挽住赵晴的手臂,一起向芦荡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拜祭 第一百零九章拜祭 鄱阳湖畔的曹玉并未走远,听到了叶甜与赵晴的对话,内心也放宽许多。但此时曹玉并不愿意立刻回京。岳乔的事情未了,他依然放心不下。但此时曹玉却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想起爷爷的事情,听伯父说起,爷爷在来京途中病倒,如今正在凉州休养。如今自己御剑术与神行的法术都有所小成,正好趁这机会去凉州看望爷爷。 曹玉望着叶甜与赵晴远远地消失于烟波浩渺的湖中后,也转身御剑离去。 …… 曹玉来至凉州城中,遍寻城市,却也不见爷爷的踪迹,跟来往的商旅和城中的居民打听,也没有人见过这位从北庭墨玉村来的老人。曹玉心头隐感不妙,随即向昆仑山脚下的墨玉村赶去。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萧萧孤行路,肃肃塞尘洁。 墨玉村旁的那条白玉河已被冰雪冰封,冬日的北庭,商旅难行,没有了往日的熙攘。 曹玉来至村中,轻轻叩响一户村民的房门,唤道:“裘叔!我是曹玉,开门啊!” 房屋的主人裘富听见曹玉唤门,心头一阵惊异,连忙披上衣物将房门打开,望着曹玉的脸回过神来,连忙唤道:“哎呀!真是玉哥儿!快进来,外面那么冷。” 曹玉走进屋内,将身后厚重的木门阖上,又遮上厚厚的羊毛毡,随裘富来至火塘前坐下。 裘富惊讶地打量着曹玉,摇头叹道:“玉哥儿变得这么俊俏,我险些认不出来。你一定是在中原发达了吧,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曹玉摇头道:“这个稍后再说,我爷爷呢?” “曹老爹。”裘富神色变得凝重,摇头道:“你不知道这事情也不怪你,曹老爹几个月前就过世了。” 曹玉听闻此言,宛若晴天霹雳,脸色变得惨白,怔住望着裘富惊讶的眼睛,焦切问道:“怎么会?伯父不是说派人接爷爷去中原了么?” 裘富疑惑蹙眉思索片刻,若有所悟,点头道:“几个月前的确有商队帮你大伯带了话,说要借曹老爹去洛阳,但那时曹老爹已经过世。曹老爹的坟墓就在十里外的那片沙头下,坟旁边新灾了两颗沙枣树,很好认出。我们帮忙给埋葬的,今天风雪大,过几日我带你去拜祭你爷爷。” 曹玉黯然伫立,双目呆滞而无神,也不顾裘富的阻拦,径直向门外走去。 “玉哥儿,你这是要去哪?” 曹玉冷冷回道:“去拜祭爷爷。” 裘富一手扣住房门的门栓,劝道:“玉哥儿,今天冰天雪地的,再强壮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折腾啊!你穿得有单薄!” 曹玉眼神伤痛难以自持,嘴唇微微颤抖着极力克制着此时内心的伤痛悲愤,摇头说道:“爷爷去世我都没能送上一程,裘叔你不必担心我。” 裘富从一侧拿来一张羊裘袄子裹在曹玉身上,嘱咐道:“你性子倔强,我劝不住,你别太伤心了,否则你爷爷在地下看着也心疼。” 曹玉一手握着袄子的领口,向裘富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谢谢裘叔。”曹玉说罢,推开房门,迎着风雪走去。 裘富劝不住,却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望着曹玉孤瘦的身影消失在这白茫茫的风雪间。 …… 墨玉村十里外的一片沙坡,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寂之地,与水草丰盛的墨玉村绿洲对比鲜明。这四周的居民约定俗成将这片死寂之地当做亡者的归所安眠之处。 今日风雪漫天,一片白茫萧瑟,风声若虎啸猿啼。 曹玉的爷爷曹息所葬之处旁的两棵幼小的沙枣树在这恐怖骇人的塞外风雪中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曹玉来至曹息墓前,叩首跪拜,眼泪从眼中涌出遇风成冰。曹玉的意识仿佛也渐渐冻结在这冰凉寂寥的风雪之中,过了许久曹玉的身子已经冻结成冰,跪于这白茫凛冽的寒风肃雪之间。 …… 迷茫中,曹玉感觉到身子有了些许暖意,朦胧中隐约望见赵晴不悦地看着自己,蹙眉训斥着曹玉,“怎么连自己命都不顾了?!” 曹玉感觉到胸口剧痛,猛烈地咳嗽着,从昏睡惊醒过来。 沐谦向曹玉颔首温和一笑,点头道:“醒了?” 曹玉身处一间简陋的毛毡房内,像是入山采玉的人留下的。屋内一只破损的火盆里火光灼热,炙烤着这冰冷的空气寒风。 曹玉支撑起仍然有些僵硬的身子,向沐谦抱拳问道:“多谢前辈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沐谦仰面一笑,点头道:“你是杨综的义子,又是桃林仙的徒儿,可以叫我一声沐师伯。” 曹玉惊讶地望着眼前之人,问道:“你是沐师伯!” 沐谦点头道:“我来昆仑一带有些要事要办,感应到沧海剑的剑气,便寻到了你。冥冥中自有天意,我若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生死皆是天命,生者若是不珍惜自己,让逝者如何安息?这样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曹玉稍稍垂首,目光哀恸忧伤,“沐师伯,晚辈知错。” 沐谦点头赞许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还需先行离开,你体内的寒气已经除尽,幸而你底子不弱。”沐谦掀开这厚重的毛毡,走出这毡房外,高大的身影隐没于肃杀白茫的风雪之间。 大约过了几个时辰,这塞外的风雪隐有减弱的趋势。毡房内的炭火渐渐冷去,火盆里的灰色炉灰中还有猩红的火光微微闪动,曹玉竭力平复内心的伤痛,提起身侧的沧海剑,也走出了这间简陋的毡房,冒着风雪御剑向京城的方向。 …… 京城的怀化将军府旁的那间梧桐小院里,积雪未消,残雪混和这梧桐枯黄的叶子堆砌在墙角。曹玉满身风雪尘埃,却也不去拂拭,急忙叩开那半掩的房门。家人还不及开门,曹玉便已径直向曹鹏所居的那间小房走去。 曹鹏望着满身风尘面容苍白憔悴的曹玉,关切问道:“你如何弄成了这样?快进屋,别受凉了!” 曹玉惆怅哀伤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质问,冷冷询问道:“伯父,爷爷早已过世,你为何不告诉我?” 曹鹏微微怔住片刻,蹙眉问道:“你从何处听来?” 曹玉音调提高了几分,质问道:“难道到了现在还想隐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曹鹏面露忧伤,将房门轻轻阖上,摇头道:“我得知你爷爷过世之时,你当时尚要参选驸马,我若告知,对你不利啊!” 曹玉疲累憔悴的双目已成赤红,语调里满是愤怒和不平,“难道当这个驸马比亲人过世更重要?在你看来,世间所有也只有利益二字,根本没有亲情可言!”曹玉愤怒摔门离去,曹鹏等人想要追上,却也无能为力。 桃林仙听闻这梧桐小院中的争吵匆忙赶来,望着坐在屋内垂泪不已的曹鹏,宽慰道:“曹玉性子耿直,一时受挫,难免有些想不通,曹先生尽量放宽心,待我寻到这徒弟,再好好劝劝。” …… 桐柏山阴岭俊秀,山脚下的那座关镇城中暮寒略增。 秦九与巫忆青二人将配制的玉灵丹解药投入附近的井水和河道之中,用以祛除附近民众体内的余毒。 此时已是深冬,秦九并不惧怕人间的冬日,依然一袭单薄青衫立在寒风素雪之间,向山脚下的那人间城镇望去,秦九青色衣袂翻飞摇摆,当真是恍若仙人一般。 苏合去往附近城镇解除玉灵丹的毒祸,关镇也就留巫忆青与秦九二人。这山间的屋子,原是一些上桐柏山寻仙求道之人暂时栖身之地,几间陋屋在寒风中愈显简陋。 巫忆青坐在屋内的炉膛旁搓着双手,时不时仰面向窗外望去,看着秦九高瘦的背影,不禁有几分痴迷,暗暗想到:若是能一直这么看着那该多好…… 巫忆青回过神来挑了挑两道红眉,似有所悟般低声叹气,站起身向屋外走去,来至秦九身旁,望着秦九依然宛若玉像一般的面容,不禁摇头感叹道:“神仙一点都不畏寒,难怪当风而立这么久,面色始终不变,我才站一小会,就已经受不了啦!我师父也没传授我一些御寒的法术,哎,真不敢在神仙和苏少侠面前自称自己也是玄门弟子。” 秦九转过头,望着巫忆青笑道:“这几日多谢巫姑娘配制药材,这附近城镇玉灵丹之祸得解,功德一件。” 巫忆青原本漆黑的面庞和鼻尖也被这寒风冻得泛起了红晕,巫忆青双手握紧呵气取暖,望着秦九云淡风轻素净俊朗的面庞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呵呵,这里的事情做完,我还要去海外生洲看看。秦神仙,你答应过一起陪我去的,不许反悔。” 秦九莞尔一笑,点头道:“在下言出必践,何有食言之理?” 巫忆青不住跺着脚取暖,憨笑着望着秦九,“苏合去了附近城镇解玉灵丹之祸,我已经传书给他,告知要动身去往海外生洲之事。他方才回了符鸢,说这里的诸事都交予他了,呵呵,秦神仙,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去吧!” 秦九颔首浅笑,点头应允。 此时,寒风中似夹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颇有些不同寻常。秦九与巫忆青皆循香气飘来之处望去,隐约见得素雪寒风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愈来愈近。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雪 巫忆青心头略微有些不安,隐隐感觉到来者身上所沾染的不同寻常的寒气。巫忆青打量着这位容姿秀丽但面色略带苍白的女子,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大冬天出现在这荒山里?” 鸾枝向二人欠身行礼,语调温柔回答道:“吾名鸾枝,有幸见过二位。” 秦九已看出鸾枝的本体,与他一样皆是草木所化的仙灵,不禁会心而笑,向鸾枝点头道:“原是鸾枝姑娘。” 巫忆青见秦九对这位莫名其妙的鸾枝另眼相看,不由心生醋意,轻轻咬着嘴唇,蹙眉打量着这位鸾枝姑娘,歪着头问道:“你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鸾枝并未介意巫忆青明显的敌意,只是温和莞尔一笑,颔首道:“鸾枝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这几日见二位往井中投放药粉,原以为二位要加害城中百姓,故而一直暗暗跟踪。如今知道二位用心良苦,在下心生佩服,往日不该以小人之心揣度,还望二位见谅。” “无妨,姑娘勿须自责。”秦九释然笑了笑,温和地望着鸾枝。 巫忆青听闻鸾枝此言,却愈加愤怒,不悦道:“你果然是一直跟踪偷听我们谈话!而且我看你的气息并非常人,莫不是你有歹心?!” 秦九稍稍侧面,示意巫忆青勿要言语相激,继而向鸾枝抱拳道:“鸾枝姑娘勿要介意,在下这位朋友心直口快,并未对你有敌意。” 鸾枝平和一笑,稍稍摇头道:“是我有错在先,怪不得这位姑娘。” 巫忆青此时内心却愈加恼怒,虽然眼前的鸾枝身上并未有妖邪之气,但巫忆青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加之秦九对这位鸾枝姑娘如此礼遇,让巫忆青内心更加不平。 巫忆青走至秦九身后,稍稍扯了扯秦九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这人似不一般,我们立刻动身去生洲吧,别和她纠缠。” 鸾枝双眸清澈若泉明亮如星,恬然笑道:“方才听闻二位想去往生洲?” 巫忆青抱着胳膊,不悦地望着鸾枝问道:“你还偷听了啥?” 鸾枝抿嘴浅笑,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来自海外长洲,于人间游历之时路过这关镇,察觉到这里居民似乎被一种阴毒的毒药所侵,便暗中调查此事。之后得遇二位,暗中跟踪许久,才知二位已将此地之毒解除,二位若要去往海外,鸾枝或许能尽上一些绵薄之力。” “才不要你帮呢!谁知道你的来历?!更何况,我和秦神仙都会法术,去生洲又怎需要你帮忙?”巫忆青两道如新月般的红眉紧紧锁住,怒视着鸾枝清雅秀丽的面庞。 鸾枝莞尔而笑,稍稍颔首说道:“二位莫要误会,小女子也是希望能替四周百姓谢二位解毒之恩。” 巫忆青不屑转过头,不再看鸾枝温婉恬然的面容,仍然不悦地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不喜欢你插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鸾枝被巫忆青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有些无所适从,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摇头道:“既然如此,鸾枝也不再多事,告退。”鸾枝向二人微微屈膝行礼,优雅而笑,笑容宛若春日朝霞,让秦九微微有几分神迷。 鸾枝优雅转身离去,随即又隐没于这萧肃的山间。 巫忆青望着秦九的侧面,不悦地转过身走进屋内,重重地阖上房门。巫忆青抱着腿坐在火塘旁,忍住不去看窗外的秦九,却又暗暗念道:“这秦神仙也不能免俗,见到漂亮的人,立刻就呆了……哼!”巫忆青蓦然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却已经不见了秦九身影。 巫忆青气得直跺脚,喃喃骂道:“果然!肯定是去寻那个人去了!哎呀!那个人虽然没什么妖气,但身上总有一种让我不舒服的感觉,也不知为何。得赶快去寻神仙,若是中了坏人的圈套,那可糟了!” …… 此时已近暮色,桐柏山的一处山坳内,几日前的积雪尚未化尽,又凭添了一份寒凉。一座雪亭旁,几株红梅开得稀疏,暗香浮动。 鸾枝坐在那雪亭之内,望着走近的秦九,略带几分诧异的神色,走出雪亭来欠身行礼道:“方才是我唐突,不知那位姑娘是否还在生气?” 秦九拱手答道:“姑娘勿要介怀,巫忆青对你也并无恶意,不过这些时日所遇事情太多,她不得不多加防范。在下秦九,来此也是向姑娘道歉,望鸾枝姑娘勿要介怀。” 鸾枝稍稍垂首,掩口而笑,“我怎会介怀?倒是有劳秦公子特意来一趟。既然来了,不如在这亭中小酌一杯?” 秦九笑道:“美人相邀,怎能拒绝。” 鸾枝在前缓缓而行为秦九引路,秦九坐于这清雅静谧的雪亭之内正襟坐下,见鸾枝支起一只小炉烹煮着清香酒水。 秦九问道:“你是榆叶鸾枝所化的仙灵,你说你来自长洲定没有错了,那里本就是草木仙灵齐聚之地。听闻当年有一位幻姬便是出自此地,可惜如今也是仙踪难觅。” 鸾枝温婉一笑,莹润的素手从小盒中取出一只翠玉雕琢而成的小杯放于秦九身前,从小炉上取下那温热的酒壶,为秦九斟酒,柔声答道:“幻姬在时我尚是草木之身,并未得见她的芳容。而其他罗浮山的花仙草灵当年随幻姬离去后,也没有再返回长洲的。二十年前,天帝苌戈曾命人来长洲罗浮山强夺仙山灵力,许多草木皆已枯死,而我侥幸能活下来。幸而苌戈殒命后有一部分的躯壳被葬在了长洲附近,自此之后长洲等十洲三岛所得灵力远胜以往,我侥幸得灵力滋养,才脱去了草木之身,化作人形来人间游历玩耍。” 秦九接过鸾枝递来的酒杯,浅尝一口,顿觉幽香浮动怡然心田,赞道:“不愧是长洲的仙酿,在人间游历这么久,皇宫府苑中的珍藏与之相比也要落于下乘了!” 鸾枝掩口而笑,一双含情妙目望着秦九的面容,问道:“你也是草木所化,可不知为何,我却看不透你的真身本体,真是怪哉!莫非是我修为尚浅?” 秦九摇头笑道:“并非如此,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在下本体并不多见,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鸾枝点头笑道:“你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会多问。呵呵,我们二人也算是同类,自然要多饮几杯。”鸾枝纤细莹润的双手端起另一只翠玉小杯,向秦九敬道。 二人相视而笑,仰面饮尽。 借着几分酒兴,二人相聊甚欢,不知不觉也忘记了时辰。 …… 一弦明月浮空,清辉满地。 鸾枝举杯邀月,脸上已有几分醉态,笑道:“往日在长洲清修之时,总向往人间繁华。后来来到人间游历,却又不禁思念家乡……幸而得遇秦公子这样的知音酒友,倒也不孤单。” 秦九笑道:“人间有句话,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樽前有限被。凡人的困扰便是想得太多,多想无益,喝酒喝酒!” 二人四目相望,凝注片刻。继而几片红梅花瓣迎风垂落,落在鸾枝鬓边,鸾枝回过神,略带羞赧地垂下头,羞涩笑道:“秦公子,还要陪巫姑娘去往生洲,如今时候不早,巫姑娘怕也等得心焦了吧!” 秦九略带失落,抿嘴颔首一笑,将手中酒杯缓缓放下,站起身向鸾枝抱拳道别:“巫姑娘是在下的一位朋友,在下答应她陪她去往生洲寻找翠木禾,此事了后,定会再回此地再与鸾枝姑娘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鸾枝莞尔笑道:“这里也只是我暂居之地,不会长住。秦公子,若有缘必会再见,鸾枝一定备上佳酿,与公子秉烛夜话。” 秦九颔首浅笑道别,转身离去。 鸾枝目光怅然地望着秦九离去之地,蹙眉阖目不语,心头似有万般纠葛。 秦九离开此地,才发现那只名叫小依的守宫被冻僵在这冰雪里,身子僵硬不能动弹。秦九赶紧将小依拾起放入怀中,为其取暖。片刻后,小依恢复了些许气息,从秦九怀里探出头,示意秦九向山麓一侧走去。 巫忆青与小依分头寻找秦九,此时巫忆青在山麓一侧苦苦寻找,却也不见秦九踪迹,更没见小依返回报信,心中焦急难安。 “巫姑娘!”秦九的声音让巫忆青从方才的焦急懊恼中清醒过来,循声望去。巫忆青见到秦九逐渐清晰的身影,方才的埋怨怒气瞬间又没了踪影,冲着秦九憨笑着:“神仙去哪里了?害得我和小依好找。” 秦九将怀中已经苏醒的小依交予巫忆青手中,柔声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但天气如此寒冷,你不该让小依独自去寻,它冻僵在雪地里险些就没了命。” 巫忆青不解地望着怀中的小依,茫然摇头道:“怎么可能?小依并不是寻常的守宫,这些寒冷根本奈何不了它!怎会被冻僵?哦!我早感觉那个叫鸾枝的女人身上有些不一般的气息,肯定是她的法术才让小依被冻僵的。” 秦九略带无可奈何地叹气,摇头道:“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还得赶路去生洲。海外多迷障,仙岛更难寻,你我少不得一番波折,你尽快回屋休息。” 巫忆青双眉不展,仍在思索那鸾枝之事,望着秦九问道:“那还有好几间空屋子,你为何总是不进屋休息呢?” 秦九笑道:“一则为姑娘清誉在下须避嫌,二则我不喜呆在屋内,留在外面对我倒还有些好处。” 巫忆青略带失落地转过头,“这山里哪有人说三道四,清者自清不就行了。更何况,有好几间空屋子,你随便挑一间也不行?就算是神仙餐风饮露,但这天冷露寒,也经不起折腾吧?若是真是为了避嫌,为何你能见那个鸾枝那么久?” 秦九无可奈何的笑着,却也不解释,盘腿凝息而坐,不再理会巫忆青。 巫忆青也不肯离去,盘腿在秦九身侧坐下,喃喃说道:“我也留在这好好修炼,免得被人说玄门之人竟然还会畏惧风雪,那多没面子?” 还未到一刻钟,巫忆青便受不了这寒风刺骨,忍不住喷嚏。 秦九将外衫披在巫忆青身上,摇头道:“我送你回去屋内休息,若是身子垮了还有多少精力去生洲寻翠木禾?” 巫忆青双手紧紧笼着秦九的外衫,尴尬地抿嘴笑了笑,点头道:“好,我听神仙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照不宣 昆仑山脚下连通魔域的那片熔岩湖泊上,炙热的湖面上漂浮着硕大的黑色石块。此处的炙热的熔岩与四周凄寒的风雪交汇,这极端的热与冷勾画出一片鬼厉奇绝的景色。 沐谦目光沉稳而凝重望着这片炙热的湖泊,默念辟火的口诀,闯入者幽暗的地底世界。沐谦来至那处热泉之后埋葬苌戈部分躯壳的石窟内,鹰隼般锋锐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四周场景。苌戈尸身被解后,分葬各处,将这万年强夺的天地间灵力陆续还与人间。从如今的情形看来,苌戈尸身留于此地的灵力已被重华强夺而去。沐谦沿着石窟四周查探,暗暗心惊,此时必须尽快赶往另几处埋藏之地,以防重华再有动作。 此时洞窟内传来异常响动,沐谦心头一紧,祭出昆吾剑,向异动之处刺去。苏合身形灵动,侧身躲过这一袭,落在沐谦身前,抱拳道:“沐前辈,在下苏合见过前辈。” 沐谦注视着眼前清逸俊秀的年轻人,稍稍迟疑片刻,问道:“我在人间寻访重华踪迹,收到符鸢告知魔域发生之事,看来你便是传信给之人。” 苏合点头道:“正是在下,斗胆请前辈来此。” 沐谦凝望着苏合的面容许久,面露惊讶之色,许久才道:“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挚友,乍一看有三分相似,但仔细看眉眼竟有五分的相似。” 苏合抱拳道:“晚辈师父樗栎大师正是昆仑剑圣。” 沐谦微微惊讶片刻,释然浅笑,点头道:“原来是苏逸的徒弟,无怪乎有他几分风范。但你的容貌长相尤其是眼神,却更像另一人。” 苏合抱拳静默不语,心中知晓沐谦言语中所指的,便是家父何墨。 沐谦将昆吾剑收回剑鞘,神色哀恸,摇头叹道:“往事已矣,没想到再见之时,却还是难以自持。” 苏合面露迟疑之色,颔首抱拳道:“在下尚有一事相求……” 沐谦摇头笑道:“不过随意说说,你勿须放在心上。你以符鸢寻到我,必是有要事要当面告知。” 苏合释然浅笑道:“沐前辈,今日请前辈来此,是有要事相商。当年苌戈尸身被解,分散葬于人间海外。敢问有多少处埋葬之地?” 沐谦目光沉肃,颔首道:“一共一百零八处。” 苏合蹙眉沉思片刻,点头继而说道:“重华附魂岳乔身上,此法险恶异常,若是拖得救了,岳乔身体会因承受不住重华法力而崩离消散,重华处心积虑就为冲开天穹裂纹,所剩时日定也不多。苌戈一百零八处埋尸之地,他无暇一一强夺灵力,必定会挑选几处灵力最盛之地下手。人间福地之中,得分灵力最多的便是麻姑山后的迷雾森林,而海外十洲三岛中聚窟州、炎洲、长洲、瀛洲当年受创最重,故而在这十洲三岛之心的蓬莱岛之间埋葬灵力尤甚。除却魔域这一处埋葬之地,鄱阳湖底下烟游殿也分得苌戈灵力。若不出我所料,重华下一步目标应当是麻姑山后的迷雾森林、鄱阳湖烟游殿和东海之心蓬莱岛,而京城菩提寺中埋藏有苌戈双目与盘古神钺的一枚刃口碎片,重华待时机成熟,定会对京城不利。” 沐谦听完苏合分析,不由点头赞叹:“汝不愧是苏逸的徒弟!虎视鹰瞻,思虑周远。” 苏合颔首抱拳道:“在下自请去往海外,若有消息能及时通知沐前辈。” “好,务必小心。”沐谦稍稍颔首,郑重嘱咐道。 …… 衡岳西源头光天坛,为人间福地之一。人间二十年转瞬而过,但风律依然美丽如昔,不过眉眼间多了一番成熟的风韵。风律与沐谦离开了海外仙岛的灵力庇佑,于这人间福地结庐安家多年,养育了两个女儿。长女沐皎容刚刚过了十八的生辰,性子沉稳细腻却也不失活泼。次女沐沁文才十二岁,活泼率性,甚是娇憨可爱。沐谦风律对二女爱护尤佳,格外宠溺。 此时一只符鸢翩然落下,风律将符鸢展开,阅其所书,神色变得更加深沉凝重。 “娘亲。”一位紫色衣裳的年轻女子来至风律身后,乖巧温和地笑着,望着风律忧愁的侧脸,“沁文的功课都做好了,刚做好了饭食,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风律转过头,温和慈爱地笑了笑,点头嘱咐道:“你爹有事在身,今天不回家用饭,皎容你和沁文先用晚饭。” “娘,你不吃么?”沐皎容眨着眼,望着风律略带忧愁的面容,关切地询问道:“娘这几天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爹还从来没有不回来陪娘亲用晚饭,莫非出了大事?” 风律刻意拂去脸上的愁容,浅浅一笑,摇头道:“你爹去京城见你的杨叔,娘不饿,你先与沁文吃过饭,然后再将你爹传授的剑法好好温习,不可怠慢。” 沐皎容乖巧一笑,要头道:“娘亲时常教导我和沁文食有时寝有律,一切作息有序。可如今娘亲却不以身作则,让我和沁文如何学习?难道等爹回来再怪罪我们?” 风律被沐皎容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弄得忍俊不禁,方才的忧愁顿时也消散了大半,摇头道:“你的伶牙俐齿也不知跟谁学的,我与你爹皆不是能说会道之人。也罢,就依了你,免得你爹回来,倒要怪罪我了。” 沐皎容掩口垂面一笑,调皮地说道:“娘亲说笑呢!爹怎么可能怪罪你?呵呵。” 风律摇头巧笑,望着沐皎容活泼的身影,随女儿向山中草庐小院走去。 …… 京城内,沐谦一身玄衫,昆吾剑佩于腰间,眉宇间英气逼人。来至怀化将军府外,向早已候于此处的杨综抱拳笑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综来至府门之前亲自相迎,抱拳欣然笑曰:“沐师兄风采依旧,莫要取笑师弟了。当日师兄若肯留在京中,官爵定在我之上。你在光天坛逍遥自在,还以为早忘了师弟这个堕落红尘富贵功名里的俗人了!” 沐谦拱手回礼,摇头笑道:“杨师弟倒学会调侃和妄自菲薄了,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你于此地责任重大,又岂是我能相比?” 杨综侧身相请沐谦入内,叹道:“你我也勿要相互恭维,快请进。” 沐谦随杨综来至将军府主厅之内,此时已近黄昏时分,主厅内烛火初上,均匀地洒落在这庄严朴素的厅内。 沐谦将在魔域所遇苏合一事告知沐谦,继而问道:“苏合自称为昆仑剑圣樗栎的门下,此人你有几分了解?” 杨综温和浅笑道:“自然是知道的,他暗中助我良多,如何不知?玄天观的周观主也识得他。我知道你的疑惑,当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观其眉眼神采,便已猜到他就是何师兄之子楚庭。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但又有几人能有何师兄的眉眼风度?而且据我所知皇家认为曹玉便是何楚庭之事也是苏合一心为之,便是将错就错,我也假装不知,顺其自然将曹玉收为义子。况且听闻跟随昭平公主的御林侍卫回报,昭平公主对曹玉颇有心意,曾命侍卫暗中跟踪保护曹玉,这个‘李代桃僵’的谎言倒是顺了这个人情姻缘。” 沐谦仰面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不如顺水推舟。如今圣旨已下,也不能收回,倒不如将错就错,成全了曹玉,也成全了苏合。你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多生是非?这件事桃林仙可知?” 杨综颔首浅笑,点头道:“她与我想的应当一样,不过我们二人心照不宣皆装作不知罢了,曹玉是她的徒儿,她若偏心在所难免。不过这几日桃林仙并不在府内,曹玉知道他爷爷离世的消息负气离去,桃林仙离京去寻他去了。这孩子甚为孝顺,我并未错看他,也是我做得太不近人情,实在惭愧。” 沐谦蹙眉片刻,点头道:“我在昆仑山时见到曹玉,他因一时悲痛情难自制,这些事情外人开解无用,还需自己想明白。我已传信与麻姑山青云洞,海外十洲三岛的道友也应收到了消息,苏合已自请去往蓬莱岛,京城中有你。” 杨综稍稍颔首,蹙眉道:“麻姑山青云洞的垂云真人传来消息,麻姑山一带已经加强戒备守卫,麻姑山掌门寂然道长近日已经出关。麻姑山之后的迷雾森林有寂然垂云二位道长守护,以防不测。司青重华即便已是强弩之末,但其神威原非我等凡人能相提并论。重华迟迟未夺取菩提寺内之物,便是忌惮海灯之力。” 沐谦点头道:“其余几处地方已经命人加强守护,菩提寺内所藏盘古神钺的碎片最为紧要。重华下一步对何处动手尚不能确定,但他最终的目的必然是撕裂天穹裂痕,必会来菩提寺强夺苌戈双目与盘古神钺的刃口碎片。” 杨综神色凝重,点头道:“还有一事,京城中静宁公主的驸马左谏议大夫黄瑞芳的身份。” 沐谦眉头稍稍一蹙,似有所感,点头问道:“此人我曾见过,他周身灵力清纯透彻,非妖非灵,且没有一丝浊气不似凡人。他似乎刻意压制着体内灵力。” 杨综点头道:“沐师兄果然眼光锐利,此人当日我也觉灵力非凡,但也只他并非恶类,所以并未多言多问。但他前日来府中寻我,我才知他竟是桂魄上仙。” “桂魄……”沐谦点头思索片刻,继而道:“当日桂魄将苌戈之心埋葬于麻姑山后迷雾森林之中,希望以此灵力净化旱魃留下的浊气怨念。至此之后,麻姑山的道友也少有见到仙人桂魄踪迹,原来是来了京城。” 杨综点头继而说道:“我请师兄前来,为的便是桂魄一事。桂魄当日曾与我有一番密谈,他如今受制于重华,不得不听其号令。”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迷雾林 第一百一十二章迷雾林 曲江旁的那座华丽府邸,红枫黄叶飘落凋零,铺满水面。 静宁公主已经卧病多日,没有了往日里的活泼开朗,苍白的面容消瘦虚弱,微微睁着眼睛,望着一旁贴身守护寸步不离的黄瑞芳,问道:“御医开的药好苦,喝了也没效用。瑞芳,能不能别让御医再来烦我,你也懂医术,你陪着我就好。” 黄瑞芳此时的神色比以往苍白憔悴了许多,怜爱疼惜地望着静宁苍白娇柔的面庞,关切说道:“雩儿,听话,再把这碗药汤喝完。” 静宁公主将头扭过去,撒娇道:“那药汤苦死了,御医故意开这么苦的药,我要告诉父皇母妃,重责那个讨厌的王太医。” 黄瑞芳将静宁搀扶起来,劝慰道:“良药苦口,这些药是为夫替你熬制的,特意加了一味南枣煎制,没那么酸苦了,更好下咽。雩儿,你也不小,勿要再孩子心性,再喝这一次便好。” 静宁公主将头埋在黄瑞芳的怀里,用虚弱的声音撒娇道:“好,我再喝一次,你不许骗我。” 黄瑞芳将汤药端在一手,小心吹散其上热气,笑道:“为夫何时骗过你?” 静宁公主望着那褐色药汤,蹙了蹙眉头,才勉强将那碗汤药饮尽,连忙从黄瑞芳手中接过一粒蜜饯放在口中含服,调皮地冲黄瑞芳一笑,点头道:“瑞芳,那么难喝的汤药我都喝完了,是不是该给些奖赏?” 黄瑞芳将静宁公主好好安放躺下,为其盖上锦被,温和笑道:“你想要什么?” 静宁双手握着锦被边沿,调皮地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阖目说道:“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黄瑞芳释然而笑,温柔地点头应下,施展安神助眠的法术,继而又嘱咐道:“喝了药难免瞌睡困倦,你先睡一会。” “唔……好……”静宁公主已经感觉眼皮沉重,困意深浓,不出一刻便沉沉睡去。 黄瑞芳为静宁盖好锦被,嘱咐身侧侍女伺候好公主安睡,继而向门外走去。 此时沐谦杨综二人已在主厅内等候多时。 黄瑞芳迈步走入,向二人行礼道:“劳二位等候。” 杨综沐谦察觉到此时黄瑞芳面色的异样苍白憔悴,灵力竟然散去大半,不由心头大骇。杨综问道:“你为何会如此虚弱?你的功力……” 黄瑞芳摇头叹道:“重华在静宁身上施展了寒冰咒诀,我为静宁祛除寒毒又以毕生功力护于静宁周身以保她周全。我知二位所来,为的便是菩提寺内所藏之物。桂魄惭愧,如今功力所剩不到一成,怕是助不了二位太多。” 杨综沐谦二人垂首扼腕叹息。 黄瑞芳略带苦笑,摇头道:“但这样也好,我不会再受制于重华要挟,自然不会再助纣为虐。” 沐谦神色虽然凝重,但目光却微露赞许之色,点头道:“原以为是人生自是有情痴,却不料仙神却也逃不开情字所缚,可叹。我修道多年,也想过太上忘情到底所指何意,原来仙神也并非无情呵!” 黄瑞芳神色苍白而凝重,抱拳淡淡一笑,回道:“你们今日前来应是想询问迷雾森林中苌戈之心所葬之处。” “正是。” 黄瑞芳颔首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就在旱魃当日所居木屋外的那处枯井身处。迷雾林原为旱魃居所,旱魃性格乖戾孤僻豢养行尸。那里有旱魃束缚行尸的强**阵。旱魃为上古能与苌戈匹敌的天神之一,即便被贬人间灵力大受制约,但其功力修为也远在我等之上。若是能引重华入迷雾林,那处法力遗存,或能助你们。” 沐谦杨综豁然明了,抱拳谢过:“谢桂魄仙人指点。” 黄瑞芳摇头叹道:“桂魄惭愧,如何再能当得起仙人二字?明日我会将静宁公主送往玄天观,玄天观内有白龟老母所留的灵符护佑。之后我便会去往菩提寺守护,虽然功力所剩不多,但尚能助海灯抵挡一时。” …… 锦州城外的一处隐秘山洞之外,沈素素接到杨综传来的符鸢,凝神默读其上所书,心中默默念道:“麻姑山迷雾林。”沈素素回到洞内,望着地面上已经昏厥不醒的任飞,冷冷哂笑:“昏死过去倒是便宜你了,怎会让你如此轻巧死去?呵,这就去迷雾林,那里的行尸倒是能与你做个伴!” …… 麻姑山青云洞,镂尘受师命将后山庭院内居住的散客信徒悉数送离此地。掌门寂然道长与执事长老垂云道长已前往麻姑山后迷雾森林驻守,麻姑山四周加强守卫戒备,以防重华夺取其中灵力。 镂尘身着一袭青衣道袍,清雅俊秀的面容里暗藏了几分忧虑,向青云洞后那叠嶂青峦中隐隐若现的薄雾中望去。 …… 迷雾森林内的那间茶栈木屋早已变得破损不堪,茶栈的木墙倾塌大半,残存的半间木屋上布满蛛网阴苔,茶栈内腐尸的腥臭积聚不散,令人作呕。任飞痛苦地躺在这阴冷潮湿的地面上,身子微微抽搐着,皮肤上的那些黑色蛊虫渐渐散去,露出恐怖骇人的斑驳血肉,还有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任飞气息紊乱,时断时续,身上的痒痛交杂,痛苦不堪,却又求死不能。 洞内只有上千蛊虫来回爬动和行尸微微颤动的声音,任飞从痛苦中回过神,感觉掩口处奇痒难抑猛地咳嗽几声,竟然从咽喉中咳出一条半尺长的黑色长虫,任飞惶恐地将这长虫抛至地上,任飞发狂一样将身边这条黑虫捣得稀烂,变成一滩腥臭的脓血。 任飞喉咙依然疼痛奇痒,在这茶栈内声嘶力竭地嘶喊着,痛苦得满地打滚不住抽搐。 地上的浮土微微抖动,似受任飞影响。突然间一只已化为嶙峋白骨的手掌刺破土壤,赫然立于任飞眼前。任飞猛然怔住,强忍着体内巨大的痛苦,惊恐地注视着四周。任飞不知此时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眼前强烈的恐惧让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赤红的双目仿若要夺眶而出。 地面的覆土开始强烈的颤动,无数的行尸似有召唤一般,想要破土而出。任飞惊恐不已,艰难地爬起来,仓皇向木屋外逃去。 迷雾林中薄暮冥冥阴森犹如阴间鬼域,四周景物莫辩,难窥出路。任飞四肢被蛊虫侵蚀大半,才踉跄跑了几步,便又跌倒,身后的行尸正犹如潮水般涌来。任飞想要用重华给予的传信符纸告知自己所处境地,却发现在此地自己半分法术都用不上,根本无法将那符纸点燃。 任飞惊恐失措咬牙用尽最后气力,慌不择路向一处悬崖跑去,全然不顾脚下万丈深谷,踉跄摔下深谷之内,那凄厉的惨叫依旧在这林中回荡。任飞坠入崖底的水潭,被这强大的冲击拍得险些昏过去,冰冷的湖水涌入任飞口鼻又让惊魂未定的任飞猛然惊醒,仓惶挣扎向岸边游去,好不容易触到细软沙地,才手脚并用狼狈地向远处逃去。 那群行尸被法术限制在这木屋十丈范围之内而不得出,张着腐烂的口牙,挥舞着腐烂的手爪,腐烂的眼瞳直直盯着法阵外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沈素素。 沈素素目光阴沉冰冷,丝毫未将身后那数百具腐烂行尸放在眼中,气定神闲地向迷雾林外走去。 迷雾林外东木西金两个出口各由寂然道长与垂云道长守护,迷雾林东郊外的一处出口,青云洞掌门寂然真人护阵守护于此。沈素素从密林中走出,向寂然真人合掌行礼道:“任飞已经逃去,必然会去寻重华。迷雾森林中所藏之物至关重要,重华随时可能来此地强夺灵力,寂然真人当格外小心。” 寂然道长眼眸微阖,颇带忧思,点头回道:“重华若来此地,定要设法将其引入旱魃所设的法阵之中,此法阵用于困缚行尸,重华附魂之体与行尸类似,说不定亦有效用。” 沈素素神色凛然点头道:“希望此法能顺利,也了却往后的祸患。” …… 任飞从迷雾林中逃出,体内的寒毒已有蔓延之势,眉眼口鼻上都已经结出了一层白白的霜雪。慌乱中,任飞感觉自己的法术有恢复的迹象,连忙从怀中取出重华给予传信的符纸,以阴火焚烧。符纸所化的黑烟袅袅直上,任飞惊恐不安的望着那笔直的烟气,不住地颤抖着。 突然一阵疾风拂过,将任飞卷带离去。 任飞被这阵狂风卷走,还未及回过神,猛然坠落在长洲的地面之上。任飞从方才的慌乱惊恐中回过神,望见这一片犹如仙境画卷中岳乔阴沉冰冷锋利若刃的双目,不禁心头一颤,猛然间叩首跪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仙人救……救我……” 岳乔走至任飞身侧,望着任飞已被蛊虫侵蚀得只剩一层薄皮的青白色的面孔,冷冷说道:“如此无用!”岳乔说罢,一掌化为鹰爪之状,将任飞天灵盖刺碎。 任飞惊恐慌乱的表情还凝固在那青白色的脸上,黑色的腥血从天灵盖顺势留下,滴落在长洲玉石堆砌的地面之上,继而又向四周滑落滚动。 任飞的身子颓然倒地,瞬间被岳乔掌间跃下的蓝色阴火焚烧殆尽,半点齑粉都没有留下。鸾枝怯生生地从那片花树中走出,不敢逼视岳乔阴沉恐怖的面容,行礼跪下。 岳乔双眼微阖,冷冷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鸾枝原本明艳的脸此时已经因为惊恐变得毫无血色,将头埋下,恭敬回道:“请司青仙人明示。” 岳乔摇头哂笑道:“他办事不利,被人施了跟踪的法术竟然毫无察觉!我会施法将此地隐去,那些人即便寻来也难以发现长洲所在。要你办的事情进展如何?” 鸾枝身子微微颤抖着,恭敬说道:“回禀司青仙人,九死还魂草与一位雪峰山女弟子已经来到海外生洲寻找翠木禾,属下在桐柏山之时已得他信任。不过那雪峰山女弟子对属下颇有戒备,暂时难以下手。生洲内法阵诡秘难测,他们二人进去必然会陷于被动,属下定会设法将其擒住。” 岳乔点头道:“尽快去办!我的耐心有限,容不得庸碌无用之人!” “属下遵命。”鸾枝叩首领命,继而起身退下。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洲 十洲中的生洲被一层迷障法术所护,使外人难以寻觅。 茫茫沧海之中,仙山海岛最难寻觅。幸而得桃林仙相赠的红玉莲花指引去路,秦九巫忆青二人在东海之境寻觅多日,才来至生洲之外的黑色海礁之上。巫忆青望着红玉莲花光芒所指方向,向西侧海面望去。此时海面之上虽空无一物,除却茫茫接天海水和偶尔翔过的海燕,但巫忆青隐约能感受到此处不同寻常的灵力被法术禁锢其中。海水幽蓝深邃,礁石旁的碧蓝海波之下中还能隐约看见高耸的珊瑚树偶尔能见到几尾彩色小鱼快速从其间游过。 “一定是这里了,我们绕了好大一圈,红玉莲花光芒所指都是这处海面的中心。生洲是被法术隐去,所以寻常凡人肉眼难见仙山真容。那诗里是怎么写的来者?‘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呵呵,神仙我说的没错吧?”巫忆青望着秦九清俊柔和的侧脸欣然而笑,点头问道:“神仙有办法破除这障眼法么?” 秦九温和一笑,点头道:“典籍中记载,生洲在东海丑寅之间,接蓬莱十七万里,地方二千五百里。去西岸二十三万里。这海上难得嗅有草木之灵气,但我也察觉此处草木气息甚浓,应当没有错了。”秦九双目微阖,一手放于胸前,默念破咒口诀。一座笼罩在白茫烟气中的青色小岛逐渐浮现眼前海水之间,烟遮云埋间,露出半真半幻的轮廓。 巫忆青望着秦九,不由抚掌一笑,点头赞叹道:“神仙你好厉害,呵呵,这仙岛的障眼法这么轻巧就破去了。” 秦九摇头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怎敢自负?若不是有这红玉莲花相助,也不会轻易寻到这里。岛上仙灵迷阵众多,你我不可掉以轻心,路上你紧跟着我。” 巫忆青会心抿嘴一笑,痴迷地望着秦九俊朗的侧脸,连连点头道:“嗯,我好好跟着神仙你,一步也不落下。”巫忆青说罢,一手抓起秦九的手腕,冲着秦九狡黠一笑。 秦九回望巫忆青目光,微微怔住片刻,尴尬地笑了笑,却也并不拒绝。牵着巫忆青的手腕向生洲方向走去。 生洲传闻其上有仙家数万。典籍中记载此地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亦多山川仙草众芝。一洲之水,味如饴酪,至良洲者也。但二人步入其间,却发现并非如传闻那般瑰丽奇秀,才迈入生洲结界之内,天色由蔚蓝之色瞬间变为暗黄晦暗的颜色,让人颇觉诡谲压抑。 四周怪异的黑色乔木扭曲生长着,阴森寒风吹过树间摇动枝条,发出仿佛狞笑般的沙沙之声。生洲内的空气中弥散着诡异的香气,似有让人神识涣散之用。巫忆青才走几步,便觉胸闷压抑,一手捂着胸口沉重地喘气道:“这哪是是什么仙境啊?才走了几步,就感觉快要胸口闷得很。” 秦九停下脚步关切地望着巫忆青,掌心之处溢出青色光彩,缓缓将巫忆青笼罩其中,问道:“巫姑娘可好些了?” 巫忆青感觉到这缕清灵之气拂去了心绪和头脑中的浑浊混沌,自己胸闷头疼的迹象竟然也已缓解大半。巫忆青抬头望着秦九镇定温和的目光,抚掌会心笑道:“还好有神仙你陪着,让我少受了很多罪过。师父果然没说错,我是出门遇贵人的命,神仙你就是我的贵人……贵神,呵呵。” 秦九以前虽多次告诉巫忆青自己并非神仙,但巫忆青却执意如此相称。秦九目光略带几分无可奈何,却也不再反驳,释然笑了笑,摇头道:“我的法术只可维持数个时辰,这段时间需尽快寻得翠木禾。” 巫忆青牵起秦九的衣袖边缘随秦九向这诡异密林深处走去。越往树林深处,这阴寒鬼森之气愈加浓郁,黑气于灰褐色的草木之间凝聚不散,其中寒光微闪,仿若鬼目暗中注视那般。但此时有秦九陪伴身侧,巫忆青却也丝毫不惧怕。巫忆青一手牵着秦九的袖缘,紧紧跟在秦九身后,时不时偷瞥一眼秦九清秀俊逸的侧脸,内心暗暗窃喜,忍不住抿嘴浅笑。走了大约一刻的时间,仿佛到了那片诡秘树林的尽头,二人来至一池浑浊池水之前,蹙眉怅然地望着三侧高耸的青灰色崖壁。 “前面似乎没有路了。”巫忆青四下环顾,蹙眉叹道:“一路走过来,也没见到翠木禾的踪迹,这里当真就是生洲?” 就在此时巫忆青手中的红玉莲花投射出耀眼的光芒,将这烟色尘霾刺破。 巫忆青惊讶地望着手中的红玉莲花,不解地摇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巫忆青察觉到手中的红玉莲花愈来愈灼热,连将红玉莲花抛下一侧。红玉莲花落入水中,红光却愈加强烈,池水似被这红玉莲花灼烧加热,不住翻滚沸腾,腾起阵阵白烟。 秦九将巫忆青拦在身后,敏锐的目光警惕地望着水中动静,不敢有失。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从池中传出,伴随着冲天的水柱雾气,一时间此地山崩地动鬼哭狼嚎,数十道高约百丈的黑色旋风拔地而起,仿若要吞噬周遭一切,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四周海面被掀起数十丈,白浪滔天尤为骇人。 秦九将巫忆青护于法术结界之下,以护其不受此伤害,但此地灵力激荡过于强烈,秦九法术结成的结界已快被强大之力撕裂接近崩溃之势,秦九要带巫忆青离开此地,却发现四周通途皆以被黑风和砂石封死。 秦九将巫忆青揽入怀中,目光严厉而警惕,仔细扫视着四周法阵薄弱之处,语气破带自责地说道:“是我大意了!这应当就是生洲真正法阵所在,此法阵虽然强悍,但杀气并不盛,或有破解之法。” 巫忆青虽然心中害怕,但望见秦九对自己关切的模样,方才的担心恐惧却也消失大半,此时目光依然清澈镇定地望着秦九,点点头,“我相信神仙一定有办法。” 就在此时池水中红光收敛大半,翻腾的池水逐渐平息下来,震耳欲聋的轰隆雷鸣之声也渐渐平息。那数十道黑色旋风随即消散,化作青烟无影无踪 秦九巫忆青二人向池水处望去,方才的红玉莲花发出的刺目红光已变得柔和许多,从花蕊中红玉之流彩温柔的铺满整片池水,就在一瞬间随即又幻化为了满池菡萏翠叶,铺满池水,那浑浊的池水也变为清波涟漪,满池朱红荷花随风摇曳,蓉香悠远沁脾。 巫忆青惊讶地望着眼前瑰丽奇绝之景象,下意识回望四周,发现方才生洲之上古怪阴森的景致此时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芳草四时鲜花。巫忆青抚掌赞叹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生洲……当真如书上所言。我们是误打误撞破了这机关?果然是得天助也!我早说过有神仙陪在身边,事事顺遂!呵!” 秦九此时却异常沉静,并未被眼前景色所迷,清冷平静的双目向四周望去,略略蹙眉摇头。继而侧过脸对巫忆青说道:“此机关霸道强劲,为上古仙人布下以防不轨之人闯入。我们二人贸然闯入此地,不小心触动机关,才有了方才景象。并非我们误打误撞破此机关,而是另有一股力量将此法阵解除。” 巫忆青怔住片刻,不解问道:“莫非是那红玉莲花救了我们?” 秦九目光清冷沉静,蹙眉摇头道:“应当不是,红玉莲花虽为破此机关的关键,但依方才情势所见,灵力袭来之处是来自法阵之外。或许是有岛上高人暗中相助,你我才得化险为夷。” 巫忆青掩口不解,惊讶地环顾四周,“难道是生洲的仙人救了我们?” 秦九神色肃然恭敬,点点头。继而又抱拳向芙蓉池处行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在下秦九与这位朋友冒昧闯入生洲是为寻找翠木禾,为的是救人济世,并非为一己之私,也非有意打扰仙家清净,还望前辈见谅。” 秦九言罢,望着荷风荡漾之处,却并未见有人回答,只有温暖和煦的香薰轻风穿荷塘而过。 巫忆青不解地四下看了看,又好奇地望着秦九,眨眼问道:“神仙,你说那位暗中相助的高人应当是默许我们了吧?呵呵,若是不许我们寻翠木禾,也不会暗中相助。时候不早,我们快点去寻翠木禾吧!” 秦九眼神仍然有些疑惑,心绪被方才拂过的那阵香风拂乱,那气息有几分似曾相识。但此时秦九也挨不过巫忆青再三催促,也只好温和笑了笑,随巫忆青向生洲的秘境中寻去。 巫忆青好奇地四下张望着,时不时转身回望身后的秦九,扬手欣然一笑道:“神仙有心事?还在想方才是谁救了我们呢?” 秦九垂首一笑,跟上巫忆青的脚步,答道:“既然那位高人不愿露面,我多想也无用。此番来是为寻翠木禾,正事要紧。” 巫忆青欣然一笑,转身又在前面领路,好奇地打量着这生洲之上所生的古怪草木,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虽没见过翠木禾,但这沿途看来,生洲如此多的奇花异草,却也没见到如书上记载的那色如碧玉高约数丈的翠木禾。俗话说好事多磨难,我想这翠木禾既然是仙家之物,哪有那么好寻到呢?俗话又说……”还未等巫忆青说完,巫忆青怀中的那只守宫小依突然从怀中探出头来四下张望。 “咦,小依你发现什么了?”巫忆青望着怀中的小依,小声询问道。 小依突然一跃而下,示意巫忆青向西南的一片石林走去。巫忆青连忙跟上小依脚步,来至石林一侧。仔细观察着这古怪嶙峋的青灰色石质丛林,石上乌韭丛生,薜荔缠绕,奇香萦绕凝聚不散。 这山石聚集而成的丛林间并无路径可行,巫忆青跟上小依,小心地掩着山石缝隙缓步地向前走着,秦九紧随巫忆青身后,清冷警觉的双眼依旧扫视着四周动静。 第一百一十四章 翠木禾 二人在这嶙峋石林间艰难穿行许久后,见前隐隐有翠色光晕从崖壁石缝中透入石林之中,映照在这青灰色的石林之间。 巫忆青心间微微绷紧,稍稍加快了脚底步伐,向绿光透入之处寻去。一路在前引路的守宫小依来至那出口之处,突然停下脚步,一对赤色的圆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出口外的景色。 巫忆青与秦九来至石林出口之处,被眼前瑰丽奇绝的景色所震撼。 数百棵翠木禾生长于此谷中,每一株皆有数丈之高,正如书上所说:翠木禾色泽如碧玉,高约五丈有余,五围而宽。树上没有枝节,只有无数稻须,如禾穗一般,每穗一个,灿若朝阳之金。眼前之景,玉树之上黄金结络,青玉流光与金色溢彩交织一处,愈显瑰丽异常。 “呵,翠木禾!”巫忆青抚掌笑道,侧过头望着秦九的双眼,二人相视一笑。 秦九随巫忆青来至一株翠木禾之下,举目仰望这硕大谷穗,点头道:“苍天不负,总算能见到这翠木禾。不过这翠木禾的果穗如此硕大,要带回去少不了费许多气力。” 巫忆青轻咬着右手食指,仰面望着这满头金翠之色,蹙眉凝思许久:原想着将这木禾整株运回人间栽培,如今看来也是行不通了。带几粒翠木禾的稻穗回去,不知能不能栽种出来。若是不成,下次就没这好运气再来生洲寻到翠木禾了。想到此处,巫忆青转过头望着秦九清澈的眼眸,问道:“神仙,你说这翠木禾的稻穗带回人间是不是也能种出这高大的木禾?” 秦九摇了摇头,问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翠木禾的真容,远超往日想象。如今也无他法,倒不如一试。翠木禾生长所需天地灵力精华,若要移植人间,也需寻一处灵力旺盛的地方才可。” 巫忆青一手托着下巴仰面望着头顶的金禾穗,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之前听师父说起过,有世外高人将几株翠木禾移栽去了人间福地之一的玉笋山南郁木洞,那里灵力旺盛。不过前些时日我去过玉笋山,却也不见翠木禾的踪迹。希望这次带回去的几粒禾穗能成功,雪峰山附近有一处灵力旺盛的地方。呵呵,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会轻言放弃的,若是再失败,总能有办法回生洲再寻翠木禾,即便再艰难,但为了乡亲们我也不怕。” 秦九赞许地点头笑道:“倘若翠木禾能移植人间成功,往后民间再无饥馑,功德无量。” 巫忆青踮起脚尖摘下一粒金禾穗,放在手中掂量着,继而歪着头略带调皮地望着秦九笑着,“果然是分量十足,难怪说凡人吃上一粒,能保一年不饥。可惜不能带走太多,想着真可惜了。” 秦九莞尔一笑,帮巫忆青摘下几粒金禾穗,收入背囊之中,继而说道:“从生洲离去还需穿过几层结界,带多了行动不便。更何况仙家之物,不宜贪多。” 巫忆青掂量着那背囊分量,连连点头道:“嗯,听神仙的,这几粒也够重了,就怕待会从云层里摔下来。” 秦九从巫忆青手中接过那只沉重背囊,悠然一笑,点头说道:“怎好让你一女子背如此重的背囊,这岂不是羞辱我?” 巫忆青会心一笑,抚掌望着秦九,“神仙你是要和我一同回雪峰山么?雪峰山那里虽比不上灵山仙岛,但也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这时候正是蕉柑成熟的时候,而且我要带你去见见我师父窦夫人,呵呵。” 秦九温和笑道:“好歹你也叫我一声神仙,所谓帮人帮到底,自然要将你平安送回才可。但我还有要事在身,将你送回之后也不能再逗留,望姑娘见谅。” 巫忆青垂首羞涩而笑,轻轻咬着嘴唇,点头道:“我明白的,这次我回去师父肯定很开心,我先种上几粒翠木禾,然后就去寻神仙。神仙你有大事在身,我多少会些道法蛊术,也能帮上忙的。” 秦九浅浅一笑,将背囊背在身后,平静说道:“一切随缘,姑娘千辛万苦才寻到翠木禾,若要在人间培植成功,必是要耗费不少心力,勿要因在下而分心。这生洲境界灵力激荡仍未平息,既然得了翠木禾,还是及早离开以防生变。” “好。”巫忆青点头应道,跟随秦九沿原路离开。 二人行至青灰色的石林之间,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虽是按原路返回,但所经之处与来时似有几分不同。 巫忆青心中疑惑,不由蹙眉张望。 此时秦九神色也颇为凝重,减缓了前行脚步,仔细查探着四周的动静。 这青黑色的嶙峋石峰之上所生的乌韭匍匐于岩壁之上不住瑟瑟发抖,似乎感受到了寒冷恐怖的气息。 秦九停下脚步扬手示意巫忆青勿要再前行,锋锐清冷的目光冷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静。 巫忆青站在秦九身后,小心的低声询问道:“神仙,你也发现这里不对了?” 秦九神色肃穆凌然,点头道:“此地为海外仙境,法术迷阵众多,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巫忆青望着身旁一丛乌韭之上覆盖了薄薄一层霜雾,怀中的守宫小依从巫忆青衣襟内探出半个小脑袋,小依一对红色的眼眸略露不安地望着巫忆青。 巫忆青示意小依藏入自己怀中,小声安抚着。 此时,一片薜荔的翠叶落入秦九手中随即又化为烟气消散,秦九眉头微微一蹙,一缕不安的神色从眼眸中闪过。 “神仙……怎么了?”巫忆青察觉到秦九方才眼色中的异样,小心试探问道:“莫非又触动了这里的机关?” 秦九眼神略带忧虑,却又故作轻松而笑,说道:“无妨,不过是障眼迷踪的法术,根据这些薜荔乌韭的指示就能离开。只有走出这生洲内的法术结界,你我才可用腾翔法术离去。” 巫忆青似懂非懂,点点头跟上秦九的脚步,向林外走去。二人身旁的石缝岩柱开始缓缓旋动,继而加快飞速旋转化作道道光影黑线,将二人包围在这诡异迷宫之间。 秦九神情冷峻分毫不乱,依旧按照身侧薜荔茎叶所指示的方向稳步走去,丝毫不理会周身诡异莫测的幻境迷宫。 “凝神,勿要分心。”秦九语气严厉地吩咐道。 巫忆青会意,忙收起心神,跟上秦九的脚步。 大约一刻时间过去,二人来至生洲银白如雪的沙滩之上。巫忆青拍了拍胸口,庆幸地笑道:“终于走出来了,还好是有惊无险。” 秦九静默一笑,眼神仍然愁绪难散,对巫忆青说道:“事不宜迟,我即刻送你回雪峰山。” 巫忆青抚掌笑道:“好啊!神仙一定要在雪峰山多留几日。” 秦九无声地浅浅一笑,施法腾翔离去。 …… 二人离去后,生洲那莹白素净的沙滩上渐渐凝聚而成鸾枝的身影。鸾枝面容依旧美丽,却多了一份苍白忧思,稍稍阖目轻叹,身影继而又消失于这沙滩之上。 …… 此时的长洲已被重华的法术隐入东海罅隙之间,灵枢池旁的那几丛榆叶梅花树之后隐现岳乔冷酷的侧脸。岳乔并不转头看身侧匍匐叩首的鸾枝,“为何放他们离去?本座对无用之人的态度,你应当清楚。”岳乔的语气寒冷若冰,让人不寒而栗。 鸾枝不敢抬头看岳乔的面容,伏地恭敬地答道:“上仙息怒,此番放他们离去是欲擒故纵之举。还请司青上仙听鸾枝解释。” 岳乔眼中寒光略显,冷冷说道:“好,看看你的理由能不能让我饶你一死。” 鸾枝努力让自己纷乱紧张的心绪平息下来,恭敬说道:“他们二人修为皆不弱,且那个雪峰山女弟子对属下颇有防备。生洲之内的法阵为当年红玉莲花仙子红蕖布下,属下并没有把握操控,今日帮他们二人解了此番之困,而且故意让秦九发觉我的踪迹,让秦九对我更无怀疑。依今日之见,属下有把握,秦九将那雪峰山弟子送回之后,便会再独自回来。适时将其引入长洲之地,便有把握将其擒住。” 岳乔稍稍侧头,冷冷哂笑道:“你有几成把握,秦九会来长洲附近?” 鸾枝叩首道:“九成。三日内,秦九必定会来海外寻找属下。” 岳乔仰面一笑,稍稍摇头道:“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再有失,你就该自行了断!这灵枢池的池水确有神效,我是该去麻姑山后的迷雾林看看,呵。” “鸾枝明白。”鸾枝将头埋得很低,极力不让岳乔察觉她的惊恐无措,“他们有意将您引去迷雾林,那处必有埋伏陷阱。上仙你借用的这具躯壳才得灵枢池修复,怕是……不妥……” 岳乔仰面冷笑道:“即便又准备又如何?本仙岂会惧怕!既然他们想让我去,倒不如让他们得偿所愿,让那些修仙蚁民知道这不自量力的后果。”岳乔的身影隐没在这如梦似幻的仙境之间,但那狂妄鬼厉的笑声却依旧在这林间回荡。 鸾枝仰面望着岳乔离去的方向,秀丽的面庞上血色已经褪尽,眼神中满是痛苦和绝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埋伏 冬日的雪峰山阴面的积雪还未褪尽,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和煦的金色余辉渐渐退去,雪峰山中的暮色寒冷又增了几分。 巫忆青与秦九落于一丛女蕉柑林中,满林的甜柑金实压枝,煞是可爱。巫忆青随手摘下一只金色的蕉柑,熟练地拨开略微厚实的柑皮,露出其中鲜嫩果肉。巫忆青将一半柑肉递与秦九手中,笑道:“神仙肯定不稀罕我们这山野之物,但这蕉柑为我们雪峰山独有,外地都吃不到。模样虽然不好看,但口味肯定是从未尝过的。” 秦九浅浅一笑,接过巫忆青递过的柑肉,放入口中浅尝,顿时感觉喉中冰润沁甜,满口芳香。秦九赞叹道:“其中滋味,当真妙不可言!” 巫忆青抿嘴得意一笑,指着不远处山峦上那几间简陋木房围成的小院,点头道:“那里便是师父的住处,我平日随师父住在那里,伺候师父的饮食起居。” 秦九温和而笑,顺着巫忆青所指方向望去,“还请巫姑娘带路,在下亦想拜访令师窦夫人,当面拜谢窦夫人解玉灵丹之恩。” 巫忆青点头笑道:“嗯,随我来吧。” …… 日暮修竹,天寒翠袖。窦豆居住的小院古朴而清雅,虽然木墙简陋,但点缀在院中的几株山茶此时经霜后却愈加艳红欲滴与那门外几杆翠竹相得益彰。 巫忆青站在院外调皮地笑望着正在为山茶修剪枝叶的师父,“师父,徒儿寻到翠木禾了!”巫忆青从秦九手中接过那只背囊,解开其上所盖之布露出翠木禾的金色禾穗。巫忆青将翠木禾递于窦豆身前,歪着头笑道:“师父,这次多亏了神仙陪着我,要不怎能这么顺利取回翠木禾?” 窦豆浅浅一笑,将翠木禾的金穗放置一侧,继而又望着巫忆青与秦九二人,继而平和地说道:“早听见你的声音,呵,难为我这个徒儿舍得回来看看。这位小友是……” 巫忆青略带娇憨地笑着说道:“师父,这就是徒儿给你提过的神仙啊!呵呵,和巫山上的玉像一模一样。” 秦九尴尬地笑了笑,躬身抱拳道:“晚辈秦九,见过窦夫人。” 窦豆微微眯着双眼,仔细打量着秦九,迟疑片刻后才问道:“秦公子,你与蜀山前任掌门秦道长是何渊源?” 秦九抱拳恭敬答道:“秦道长是在下恩师,在下虽未正式拜入秦道长门下,但承蒙秦道长授业解惑,心中一直将秦道长尊为师父。” 窦豆点点头,浅浅一笑,“难怪了。秦公子远道而来,我们山野乡间也无甚好招待,怕怠慢了贵客。” 秦九谦和笑道:“窦夫人,在下今日一是送巫姑娘回雪峰山,二是为了当面拜谢窦夫人解玉灵丹祸患之恩。” 窦豆温和笑了笑,点头道:“举手之劳,既然玉灵丹之祸得解,我也宽心许多。秦公子,还请随小徒巫忆青进屋做客。” 秦九抱拳道:“在下冒昧,尚有要事在身,不能太多停留,还望窦夫人见谅。” 窦豆双目微垂,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秦公子眉宇间隐有忧思,若是有需要敝派帮忙的,尽管开口。” 秦九点头行礼,抱拳谢过,向巫忆青与窦豆二人道别后转身离去。 待秦九走远,窦豆仍然不舍地望着秦九远去的方向。窦豆看出了巫忆青的心思,摇头浅笑不语,继而又专注地修剪着那株山茶花枝。 巫忆青转过头不解地望着窦豆问道:“师父,您似乎对徒儿寻到翠木禾的事情一点也不高兴,徒儿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的……” 窦豆忍不住笑出声,眯着眼望着巫忆青失望的面容,问道:“你这么难过也并不是因为师父不在意你寻到的翠木禾呀?你的心思师父怎能不知?但你与秦九并非同类,注定有缘无分,师父劝你还是趁早断了念想。” 巫忆青被窦豆道破心事,脸颊瞬间变得通红,连连反驳道:“哪……哪有?师父又乱说。他是神仙,我哪敢有非分之想?” “神仙?”窦豆意味深长地望着巫忆青,笑道:“秦九并非神仙,他身上的气息与神仙可完全不同。秦九也说他是蜀山秦道长的徒弟,如此怎可能是你说的仙人?怕是我这个痴心徒弟一厢情愿,自己不愿意承认。这叫什么?自欺欺人?哈哈。” “师父……你又嘲笑徒儿。”巫忆青略带委屈地转过头,两只手不自主地拨弄着树叶。 窦豆摇头道:“我哪敢嘲笑你?呵,秦九心智纯善并无戾气,与草木所化的妖类不同,他为草木所化的仙灵。至于本形,我竟然还没看出,看来这秦九颇有来历,否则也不会得蜀山秦道长的亲自传授。这翠木禾的禾穗师父先替你收着,你心中既然记挂秦九,那便随你去了。师父该说的都说了,自然明白这些话你也是听不进去的。” 巫忆青难以置信地望着窦豆慈霭温和的面容,仍然略带不信,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师父,你方才不是不同意么?” 窦豆浅浅而笑,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摇头叹道:“勉强你留在这里,你会快乐么?即便心知往后不能得,但你曾去追寻过,无憾就好。” 巫忆青听闻此话一时内心百感交集,跪地叩头拜道:“徒儿……谢师父。” 窦豆仰面摇头莞尔一笑:“快去吧!” 巫忆青叩拜道别,以神行之术离去。这清雅简陋的寒山小院之中,又只留窦豆一人。窦豆神色略带忧愁,望着山茶碧玉般的翠叶间灿若火焰的花朵,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何必强求青儿去做?只希望青儿她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 麻姑山青云洞后的迷雾森林外早已布下隐秘法术结界,但从外观看来却与往日并无二致。但只要有外人闯入,暗中把守此地的青云洞弟子便会立刻知晓。 镂尘与其他弟子在麻姑山四周巡视查探,不容有失。镂尘行至后山通往迷雾林的入口之时,一阵寒风从山间林木中穿行而过,几片黄叶飞旋飘落在镂尘肩上。镂尘目光冷肃警惕,扫视这幽静密林,充耳只有树叶草木的沙沙和肃肃风声。此时一层薄薄的寒霜在这片林中草木枯黄的叶片之上迅速蔓延扩散。这层霜气虽然极薄,但其中所含的寒气刺骨极寒。 …… 迷雾林的西侧入口处,白色的霜雾迅速将此地笼罩,不过眨眼一瞬,雪霜冰晶迅速凝结在这林木之上,将幽绿的迷雾林披上了一层银色。 岳乔来至入口之处,不屑冷笑地瞥了眼四周暗暗埋伏的众人,泰然自若地向迷雾林深出中走去。 迷雾林中的那间破损残缺的木屋被笼罩在异常阴森的气氛之中,木屋后的那处枯井下,便是埋葬苌戈之心的地方。此地原为旱魃的居所,万年的孤僻乖戾造就了旱魃诡谲莫测的性子。那些被束缚于此的行尸魂魄并未离体,仍然被法术拘禁于残缺腐烂的躯体之内,永世不得轮回。旱魃殁后,麻姑山青云洞的道人曾想超度那些被囚禁躯体中的亡灵,但这些亡灵戾气过重,加之旱魃法术不能轻易除去,即便强行解除行尸身上的法术束缚,但这些凶戾魂魄仍然难以归渡天河轮回,而且一旦失去控制,定会祸患人间。麻姑山寂然长老与仙人桂魄商议后,便先以苌戈之心埋于迷雾林中心以灵力滋养净化此地的凶戾之气,只有待数百年后旱魃法术减弱及此地凶煞得灵力净化完全,才可将这些被封于肉身中的百千冤魂恨魄重新渡入轮回。 木屋破损残旧的木墙上青苔蛛网密布,残破的瓦片已经倾塌坠落大半。屋内的凶戾腐臭气息仍然突破那层法术屏障向这诡秘林间中弥散开去,林间吹过的阴冷风中似乎还隐约有行尸的低沉的嘶吼。 岳乔缓步来至这残旧木屋之前,一手掩着口鼻颇为厌恶地蹙蹙眉头,双眼微睁略带不屑地望着那间破损的旧屋外笼罩的那层法障。 “旱魃……红叶……当年多明艳可爱的女子,却因为苌戈的背叛抛弃而变成了一个粗鄙丑陋的污浊老妇。”岳乔深邃不可见底的深色眼眸中似被一层寒霜笼罩,多了几分烟雾之色。 苌戈之心便是被安放在那口枯井之中,从倾塌的残断井壁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清澈充沛的灵力,缓缓净化驱散此地的凶煞戾气。 岳乔已察觉到林中的轻微的响动,这林中至少埋伏了数百位修为颇深的高手,但岳乔丝毫不将这旱魃布下的法阵放在眼中,嘴角不屑地微微上扬一笑,用眼神的余光淡淡扫视这四周的动静,继而径直向那口枯井走去。 就在岳乔迈入这旱魃居所处法阵的一瞬间,陡然间四面地面迅速升起数百道紫金之光,相互交织,将岳乔困于其间。 岳乔嘴角稍稍扬起,不屑地摇头狞笑,丝毫不理会身侧那霸道强劲的禁锢法阵囚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寒毒 岳乔眼中寒光杀意陡增,一掌成鹰爪之状指向那枯井深处。枯井深处的地面仿若感受到极强之力而不住震动颤抖。地动之势愈加强烈,那四周阴冷湿润的黑色腐土不住涌动翻开,露出其中掩埋的森森白骨。 突然间,那腐臭湿冷的黑土被强劲寒风掀起数丈之高,那被埋于地下的腐尸白骨也被掀落四周,极为骇人。 寂然、垂云二位道长与杨综沐谦沈素素五人于阵外护阵,四人目光凝肃严密地注视着紫金法阵内岳乔的一举一动。那将岳乔围困的紫金之光愈加夺目刺眼,化作烈焰要将岳乔的寒冰之力禁锢其间。岳乔面容上微微渗下些许汗珠,额间青筋突兀,双目夺焰,周身萦绕的寒冰雪气与那股霸道的紫金之力纠缠相斗不休,这原本幽寂诡异的迷雾林中电光交织雷声轰鸣。数十丈高的巨大树木被狂风卷起连根拔起。 紫金阵法内的岳乔目光恨厉而骇人,带着几分不屑的笑意,周身寒气更甚,结合此间鬼厉怨气化作无数鬼兵,嘶哑嚎叫着,想要突破那堵光影囚牢。 岳乔并不侧目看那阵外掠阵的数人,身后的鬼兵行尸白骨骷髅挥舞着锋利的手爪,借助那阵寒冰之力,想要冲破这重法阵束缚。寒冰之气已将此处法阵的西北角撕裂出了一道裂口,恐怖的寒气从裂缝中涌出,加快了那处裂缝的破裂。这寒冰之气涌入于西北角掠阵的沈素素,瞬间倾入沈素素的四肢躯干冻结成冰,漆黑的鬓发瞬间被白霜覆盖。于沈素素身侧掠阵的沐谦杨综见此情形,立刻以自身功力为沈素素护住心脉,竭力驱散那愈加强烈的寒冰之气。寂然垂云二人想要修复那愈加增大的裂缝,二人额间却也有几分力不从心,汗水将几人的衣衫浸透。那层霜白之气将几人身形笼罩其间中,此时的五人已有几分力不从心。杨综暗暗心惊,眼前岳乔之力,与当日在京城中所见相比已经增长不止十倍! 岳乔周身始终萦绕着一股强劲的霜白天青之气,始终目不斜视,冷峻的目光直直望着枯井井口处的动静。岳乔催动毕生功力,旨在夺取那埋藏井底的苌戈之心。陡然间,岳乔眼中寒光一闪,嘴角浮起一丝得意之色,周身杀意大增,四周砂石泥土随寒冰之气飞旋直上,随即又化为万道光影利剑,袭向法阵的那处破损缺口。 于阵法外掠阵的五人受此寒气侵蚀入体,皆受重创。 岳乔双眼微阖邪魅而笑,一掌握拳收力,吸取那深埋于井底处的苌戈之心蕴含的巨大灵力。随着一声天倾山崩般的巨响,只见法阵处紫金之气陡然大盛,化作数十道利剑直刺苍穹,霜白的寒气随即喷涌而出。迷雾林的树木多数被这强劲之力掀倒大半,成辐射状倒伏于地。那囚禁行尸的紫金法阵陡然间变得暗淡无光,数百具行尸挥舞着利爪向林外涌去。 岳乔此行目的已达,转过头望着那四散涌去的行尸冤魂还有那重伤的几人,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摇头叹道:“你们故意引我来此,希望借助旱魃的法阵困住我。我倒不妨让尔等见识,以我重华之力又何须惧怕尔等微末凡人!哈哈哈哈!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岳乔阴狠的眼眸寒光毕现,掌间腾起一阵蓝色冷焰,正要将那重伤的五人焚为齑粉。就在此时,尚有些许神识的寂然道长暗中催动体内所有功力,化作一道光影利刃向岳乔刺去。此时岳乔正是得意之时,未料到寂然突然有此举动。岳乔的肉身直直被这利刃瞬间刺透,躯体内的鲜血滴落地面。寂然道长此番舍命之举,重创岳乔躯干与其体内所附的重华神魂。 岳乔冷冷哂笑,身影随即逃离无踪,只留林中回荡的鬼厉笑声。岳乔的笑声狂妄而凄厉,让此时守于林外的众多青云洞弟子不由胆寒心惊。 数百具行尸挣脱了法阵的束缚,向林外涌去。守于林外的青云洞弟子措手不及,与那些恐怖行尸相斗不休。 镂尘与数位弟子冲入林中,救回重伤不醒的垂云等人,却已不见掌门寂然道长的身影。 …… 掌门寂然长老已逝,遗物只寻得那一柄青玉拂尘,被悲痛欲绝的弟子带回门中。 青云洞原本清雅肃静的庭院内,此时已被一股肃杀沉重之气笼罩。 垂云道长于主殿之中盘腿静坐,此时垂云的功力已消散殆尽,面容苍老而虚弱,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垂云静坐而逝。 镂尘等诸位弟子跪身榻前,垂首而泣。青云洞弟子死伤大半,终得平息此番行尸之祸,但也付出沉痛代价。 垂云道长的遗骸于风舞坪中火化,幸存的数十青云洞弟子跪身坪前叩拜。杨综沐谦二人神色凝重,躬身行礼。 风律收到沐谦传书之后,便即刻赶来青云洞。此时沈素素依然昏迷未醒,静静卧于别院处一间卧房内,风律面容凝重,紧蹙的秀眉忧思不散,坐在一侧照看着重伤的沈素素。 沈素素气若游丝时断时续,寒毒已经入侵她的心脉,如今已是回天无力。屋内生了三只火盆,沈素素的身边也放着几只暖手炉子。风律以功力沈素素祛除寒毒,却发现于事无补。 昏迷中,沈素素嘴唇似在轻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风律轻轻握住沈素素的手腕,贴近沈素素的唇边,关切地问道:“沈夫人,想说什么?” 沈素素似在梦呓,微微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公孙夏……” 风律眉头稍稍一蹙,心头若有所感,继而询问道:“沈夫人?” 沈素素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鬓边发髻上已被寒毒所结的白霜覆盖了一层,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望着身前风律模糊的影子,悠然念道:“我……去昆仑山……” 风律怜惜痛心地望着沈素素愈加憔悴的面容,不由心若针刺,垂下几滴泪来。柔声问道:“沈夫人是要去昆仑山?” 沈素素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泪光微闪,用嘶哑微弱的嗓音说道:“水晶兰……我想……见见公孙先生。”此时寒毒已经入侵沈素素的心绪思维,让她略有几番语无伦次。 风律稍稍侧过头,沉默不让沈素素见到她流泪的模样,此时她也明白了沈素素心中所想。昆仑山下有通往魔域的入口,魔域的洞窟内生长着能让人入梦的水晶兰,沈素素到了现在唯一忘不了的还是公孙夏。二十年过去,淡去了仇恨与怨怒,唯独相思难忘。 风律心知,此时沈素素也支持不了几日,而她口中所言的水晶兰便是她最后的希冀了。沐皎容静静地站在门外,一言不发地望着屋内风律伤痛的面容。风律眼眸微红,缓步走出屋内,望着沐皎容柔声嘱咐道:“你在这里照看沈夫人,娘亲要去往昆仑山一趟。” 沐皎容小声问道:“娘,方才的话我听到了,昆仑山那里便有沈夫人说的水晶兰么?” 风律神色凝重,缓缓点头道:“是的。你照看沈夫人,火盆内炭火一定要烧得热些,身边的暖手炉若是凉了,也尽快更换热水,切莫怠慢。” 沐皎容面色哀伤,稍稍点头道:“女儿知道的,一定悉心照看。娘,爹和杨叔又匆忙去了京城,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的样子,都没能来向娘道别一声。” 风律面色略带哀伤,低声叹道:“这里大劫刚过,一段时间内暂时安全。爹和娘尚有要事,沁文还年幼,你这姐姐多用些心思。” 沐皎容点头浅浅一笑,“娘放心,沁文正在院子那边玩耍,待会就把她叫回来温习功课。娘要去寻水晶兰,不如也给女儿也留几只?” 风律不解地笑了笑,摇头道:“此物虽非邪物,但也是让人沉溺虚幻梦境之物,你要来作甚?” 沐皎容吐了吐舌头,点头道:“女儿不要就是了,娘早些回来。” 风律温和细腻的目光注视着女儿娇美的面容,心头略有感伤,随机浅浅一笑,御剑离去。 沐皎容望着娘离去的方向,心头略有不舍。沐皎容走入沈素素静卧的屋内,望着沈素素苍白的侧脸,心中也隐隐绞痛。沐皎容用手试探沈素素的面颊,被那刺骨的寒冰之气刺痛指尖,不由蓦然收回手腕,暗暗惊道:呀!好冰! 沐皎容查探沈素素身侧的几只暖手炉,发觉都已经凉了,连忙将那几只暖手炉更换。 此时沐沁文还在门外与几个年幼的青云洞弟子玩耍,不是传来阵阵笑声。这清澈爽朗的笑声,让这里众人沉重的心绪稍稍缓解。 与沐沁文玩耍的几个年幼的弟子也并非在青云洞修仙之人,而是抚州附近的富户为求自家子孙康健,便买了穷人家的孩子替名舍身送到这里修行。那几个弟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小一点的也才六岁。他们并不知道这几日麻姑山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那些大一点的师兄们都神色凝重,比往日少了许多话。几人尚不知寂然道长与垂云道长的死讯,沐沁文在这一群孩子中算是大的,带着几个小孩在树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搬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 探 镂尘身着一身缟素道袍,面容哀伤凝重,从院外走入,望着角落里几个玩耍的小孩,驻足凝望片刻。 一个年幼的弟子望见镂尘师兄,连忙迎上,却又发现镂尘身着素衣,心中隐隐感觉不妙,问道:“镂尘师兄,观里发生何事了?” 镂尘双目微垂,轻抚师弟的额头,沉重地说道:“掌门和执事长老都已仙去。” 几个弟子涌过来,围着镂尘,他们似乎还不知死亡之意,但却也感觉到那股莫名的伤痛涌上心头。镂尘师兄说,掌门和执事长老都已仙去,就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么? 镂尘面色苍白而沉重,怜惜地望着几个年幼的师弟,蓦然垂泪不语。 沐沁文来至镂尘身边,将一朵黄色的寒菊递给镂尘手中。沐沁文漆黑的眼珠略带同情地望着镂尘哀痛的面容,问道:“哥哥,你的亲人过世了么?爹跟我说过,逝者是去了天界的天河旁,就像花儿一样,枯萎了又会再开。哥哥千万别太难过了。” 镂尘点点头,接过那朵黄色的小菊,望着沐沁文稚气未脱的面容,温和说道:“多谢小沐姑娘。” 沐沁文歪着头,好奇地望着镂尘,问道:“你叫我小沐姑娘,那叫我姐姐岂不是大沐姑娘?这样不好听,小木头大木头的。叫我沁文吧,呵呵。” 镂尘望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女孩,心头的伤痛也淡去了许多,抱拳浅浅一笑,点头道:“是我称呼不当,沁文妹妹。” 沐沁文双手合掌,点点头明媚一笑,笑容仿若旭日朝霞,暖人心扉。 此时沐皎容推开房门走出来,望着眼前一幕,欠身行礼道:“镂尘道长,还请节哀。” 镂尘面容沉静,单手揖礼道:“多谢沐姑娘,观中近日事情颇多,在下恐有招待疏漏之处,姑娘与沁文居于此地,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不必见外。” 沐皎容稍稍点头,继而问道:“我心头有些疑惑,还请镂尘道长借一步说话。” 镂尘点头应道,随沐皎容往后院外的那处寒山林中走去。 二人来至这清幽山林之内,沐皎容转过身望着镂尘,抱拳问道:“敢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贵派两位道长接连去世,沈夫人身中寒毒,生命垂危……我爹和杨叔身受重伤,却又行色匆匆赶往京城。我和娘亲收到爹的传书赶来这里,但爹娘却仍然不将其中缘由告知,只是说,青云洞劫难已渡,我们住在这里暂且安全。” 镂尘眉头不沾,面露难色,“此事牵连过大,连我也只知一二。沐姑娘,请恕在下不能告知。” 沐皎容抿嘴浅浅一笑,微微垂面,低声说道:“或许我本不该问。但见到爹娘的样子,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此时透过林中树木枝叶间的缝隙,二人瞥见有人御剑而至,观其身法并不像青云洞弟子。 镂尘向沐皎容抱拳道:“观中有客人到访,在下先行别过。” …… 镂尘来至青云洞主殿之外,见到风尘仆仆的刚刚赶至的郑书麒。 郑书麒向镂尘揖礼道:“在下郑书麒为桐柏山清虚观弟子,听闻麻姑山一带出事,特意赶来此地。敢问道长,你们皆身穿素衣,发生了何事?” 镂尘面色沉重,揖礼道:“敝派掌门寂然真人执事长老垂云真人皆已仙去,敝派近日不接外客,还望道友见谅。” 郑书麒稍稍阖目,咬牙道:“那作恶之人是否就是重华?!” 镂尘点头道:“正是。重华俯身岳乔身上,敝派不敌,险些覆灭。” 郑书麒摇头道:“此人与我也有深仇大恨,道长可知此人逃去何处?” 镂尘摇头道:“岳乔受寂然真人重创之后,便逃离无踪,如今还未有消息。” 郑书麒眉头紧锁,悲愤道:“在下唐突了,道长若有消息,还望及时告知。” 镂尘沉默片刻,点头道:“桐柏山的事情,在下略有耳闻,若有岳乔踪迹,必定传信相告。” 郑书麒与镂尘拜别后转身御剑离去。 远处别院中的沐皎容虽然未听见二人谈话,却也感觉到二人所言之事的严重。继而对身边的沐沁文说道:“沁文,姐姐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你按照我的吩咐好好照顾沈夫人。你如今十二了,也不是小孩子了。” 沐沁文点头道:“姐姐,我都能做好的,放心吧!” 沐皎容宠溺地望着沐沁文娇憨可爱的面容,点头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跟镂尘道长说。” 沐皎容温和而笑又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御剑离去。 …… 郑书麒察觉遇见凌风之时,身后有人跟踪,却也装作不知。郑书麒并未回桐柏山,而是径直向西南蜀山方向赶去。 冬日黄昏里的蜀山金顶被金色夕阳的余晖笼罩其中,远而眺之,恍若仙境。 蜀山之上,青竹松柏四季常翠。几场雪过后,山中的梅香愈加沁远。沐皎容跟踪郑书麒来到此地,却也不见了郑书麒的身影,只好一人沿着上山小路缓步而行。行至一处梅林之间,不由被眼前美景幽香所吸引,驻足凝望。 “凝冰林中香沁远,绽雪枝头数点红。”沐皎容不由脱口而出,望着那几株红梅悠然一笑。 此时林中的雪地里出现些许动静,沐皎容循声望去,发现一只石灵白云母快速地闪过。沐皎容不由莞尔笑道:“蜀山的地方果然钟灵毓秀灵力旺盛,连石头也能成精。” 白云母刚刚藏好自己的身子,就听闻那姑娘突如其来的一句,暗暗想:这年轻女子修为不差呀! 沐皎容继而向山上走去,却发现这蜀山之中另有玄机,原来这看似安静幽谧的树林内,布有层层结界法障,以防外人贸然闯入。 沐皎容面露难色地向蜀山金顶望去,摇头暗自想道:“又不能直接去京城问爹和杨叔,青云洞的人也神神秘秘的。那个人和镂尘谈话之后忧心忡忡的模样,如今只有再另寻上山之法,再暗暗打探到底发生了何事。”沐皎容想到此处,不禁又想起方才逃去的那个石灵,会心一笑,向石灵逃去的方向走去。 沐皎容追踪那石灵的气息来至山腰一侧的一间简陋瓦房外,好奇地向里面望着。突然几个石灵从草丛里蹦出来,纷纷望着沐皎容,不解问道:“你是哪来的小姑娘?干嘛跟踪我们?” 沐皎容望着那几个石灵憨憨的模样,忍俊不禁,抱拳道:“在下沐皎容,想要上蜀山,却被困在迷阵之外。几位石头前辈可否指点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青琅玕跳至沐皎容身前,歪着头打量着,笑道:“嘴还挺乖巧的,嘿嘿,你要上蜀山做什么呢?拜师学艺,还是寻人?” 沐皎容稍稍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为的是人间频频的祸乱灾劫一事,有事情向上山询问蜀山的高人。” 白石英望着沐皎容问道:“你的修为看着也不弱,你是哪个门派的?” 沐皎容恭敬地回道:“在下的武功是爹娘所授。爹娘曾与蜀山的高人有过交情,还望几个石头前辈通融。” “你爹是谁?”花岗岩从一侧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望着沐皎容说道:“我们都能看出你是个好人,但是如今形势危急,不得不多问清楚,姑娘勿怪。” 沐皎容浅浅一笑,点头道:“在下明白,家父姓沐讳谦。” “沐谦!”几个石灵异口同声地答道,不得不惊讶地望着沐皎容,点头道:“那你娘亲便是风律?” 沐皎容会意一笑,点头道:“正是,几位前辈认识家父家母?” 石灵们团成一团,围着沐皎容身侧。石灵们七嘴八舌地说道:“当然认识,呵呵,原来沐谦和风律的女儿出落得这么漂亮了。近来人间祸乱频发,蜀山前任梁掌门昨日将掌门之位传与入室大弟子徐湘,蜀山戒备自然比往日要森严。你既然是沐谦和风律的女儿,要上山自然也是没问题的,包在我们身上。” 沐皎容抱拳恭敬谢道:“多谢几位前辈。若是蜀山不便见外客,那也不必麻烦几位的。还得劳烦几位前辈将近日人间发生之事告知,以解在下心头疑惑。” 白石英点头道:“那进屋再说,屋外面冷,怎好怠慢了远客。” 沐皎容随石灵走进这间小屋,小屋内布置清雅别致,还堆砌了不少草药和玩件。白石英看出沐皎容的好奇,连忙解释道:“我们寻常无事便会做些药草香囊,做点小买卖。姑娘若有喜欢的,挑一件选去。” 沐皎容浅笑谢过,继而问道:“几位前辈可知最近人间发生之事起因缘由?” 几个石头七嘴八舌纷纷说道,将他们所知之事,从葬云崖阿芙蓉说起,又说道了岳乔与重华…… 沐皎容凝神聆听许久,心头暗暗紧张起来。 此时窗外传来御剑的声音,沐皎容与石灵循声望去,见数十位位蜀山弟子匆匆御剑离去。 石钟乳跳上窗檐,对沐皎容说道:“那个身穿鹤氅玄衫的便是蜀山新任掌门徐湘,跟在他身后的是桐柏山的讨厌鬼郑书麒。还有数十个蜀山弟子紧紧跟着,看来动静不小。” 沐皎容眉头微蹙,向几位石灵抱拳说道:“多谢几位前辈告知,在下先行告辞。”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魂归 沐皎容与几个石灵拜别后,又回到麻姑山青云洞的别院处。此时风律已经回来几个时辰,见到才回来的女儿,不由蹙眉斥责道:“皎容,你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如今为何擅自离去?” 沐皎容微微垂面,“让娘担心,皎容错了。还请娘责罚。” 风律摇头道:“平安回来就好,你也是担心你爹才偷偷离去。往后不可再如此,你若有事,让我与你爹如何承受?” 沐皎容已经从石灵口中知晓如今形势之危急,垂面道:“娘,爹不会有事的对么?” 风律沉默片刻,点头道:“只要你与沁文平安无事,我们便可安心。你离去的几个时辰,沁文照看沈夫人还算细致,火盆和暖手壶都未疏漏。” “娘,你寻回水晶兰了?”沐皎容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风律略带忧愁的面容,低声问道。 风律点点头,“你随我来。” 沐皎容随风律来至沈素素休憩的卧房内,望见卧榻上已被白色冰霜覆盖大半的沈素素,心头蓦然一痛。 风律怜惜地望着沈素素,缓缓说道:“沈夫人服下水晶兰也有片刻,,或许能让沈夫人无憾离开,即便是镜花水月,但曾经开心就好。” 沐皎容黯然垂泪,点头道:“沈夫人为苍生大义而牺牲,皎容由衷敬重佩服。希望她在梦中能开心无憾。” …… 沈素素沉浸于水晶兰带来的幻梦之中,却又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仿佛迷失在混乱的记忆中。 “素素,看你面色沉重,可是有烦心的事情?”公孙夏身着一袭白色长衫,沈素素记忆中的公孙夏冷漠而绝情,眼前之人的笑容确如旭日朝霞,温暖沈素素孤寂冷漠的内心,让沈素素不敢相信。 沈素素鼓起勇气望着公孙夏温和俊朗的面容,摇头道:“这一定是梦,梦醒了,你也不在了。” 公孙夏托起沈素素的手腕,摇头道:“你又胡思乱想,我不就在你面前,如何又是梦?” 沈素素稍稍苦笑一声,摇头叹道:“我醒着的时候活得太糊涂,睡着的时候却又如此清醒……呵,可笑。如果我能糊涂一些,也不会如此难过,或许能相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而非虚妄幻梦。” 公孙夏将沈素素横抱而起,犹如多年前一样,“素素,你说想看巫山的行云雾气,免得你多想,我便带你去看看。” 沈素素蓦然垂下几滴眼泪,二十年前的一幕又浮上心头。当日在白帝城旁的巫山峡谷的那番山盟海誓,公孙夏也不过是存心欺骗。如今想起来,这一字一句都有如刀刃刺在沈素素的心头。沈素素挣脱公孙夏的臂弯,摇头笑道:“明明知道都是虚情假意,为何我还要梦到这些?既然我会梦到这些,为何我还会如此清醒?还是因为对你的爱和恨太过刻骨铭心,连梦中回想起来都有如针刺刀割。” 公孙夏温和一笑,摇头道:“你说这些还是为了自伤么?在你面前,你却仍然难以释怀那些往事。即便是梦,何必拒我与千里之外?孰真孰假何须在意,当下无憾便好。”公孙夏牵起沈素素的手腕,向门外走去。眼前景色雄奇瑰丽,却又带着一缕莫名的忧伤。这里静谧得吓人,从山间吹过的凉风,仿佛也在叹息。 一阵静漠凉风袭过,沈素素稍稍一怔,心头遗憾却又释然大半,侧过头贪婪地望着公孙夏俊逸清朗的侧面,心头有一股暖意渐渐升起,驱散了心头和周身的寒凉。 沈素素用手轻抚这公孙夏略带铁青色的下颔,痴迷的双目久久不愿离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沈素素悠然念道:“只有在梦里,你才不会将我推开。” 公孙夏静默一笑,将沈素素揽入怀中,望着眼前瑰丽的景色,点头道:“那你为何要据我千里?” 沈素素释怀一笑,靠在公孙夏的胸膛上,悠然问道:“即便是梦,但你在我身边,没有相互利用猜忌,也没有怨恨。虽然我很清楚,你心中永远不会有我的位置,但只要此刻我能说服自己,也何必去在意孰真孰假?我糊涂了一辈子,为何要在临终之前坚持那可笑的清醒?公孙夏,你说是么?” 公孙夏将怀中的沈素素揽紧,温和一笑,轻轻亲吻着沈素素冰凉的额头。 沈素素阖上双目,静然一笑,方才心头的纠缠难解此时都已释然。 麻姑山别院的那间屋内,沈素素的躯体已被冰雪完全覆盖,最后一缕生魂气息也已断绝。风律沐皎容二人立于沈素素遗体之前暗暗垂泪,相拥而泣。 沈素素被玄冰紧裹的遗体连同她嘴中尚未化尽的水晶兰于庭中火化,雪白的骨灰装于一只白瓷坛瓮之中,埋葬于麻姑山中。 前尘过往随云飘,来世再得乐逍遥。 …… 而此时,江南的会稽山的那片桃林小院间,曹玉漠然立在一棵枝叶凋零的桃树之下,神色黯然。曹玉从京中负气离去,被桃林仙追上,便带来了这里。这会稽山上的桃林,便是桃林仙诨号的来处。 桃林仙慢悠悠推开木门走到院中,望着曹玉黯然的模样,摇头道:“二十年前,我就定居此地,开了家医馆,为附近的村民看病。医者仁心,最不忍见到的就是生老病死。但这些也皆是天道寻常,并非人力可更改。强求又有何意义?逝者已矣,就如这去年凋落的桃花,此时看虽然是枯枝败叶,但过了这冬日,便又会发新枝。人生也是如此,今朝死去,明日便又是新生。你如今一切顺遂,为何释怀不了此事?” 曹玉回过头望着桃林仙温和慈霭的目光,抱拳点头道:“师父,曹玉让您担心了。” 桃林仙仰面笑道:“你这孩子实心眼。” 此时一只符鸢从树林上盘旋而下,落在桃林仙的手中,桃林仙展开那只符鸢读其之上所叙述,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而凝重。 曹玉望着桃林仙忧愁的面容问道:“师父,发生了何事?” 桃林仙故作释然浅浅一笑,摇头道:“无事。曹玉,你这几日心情也平复许多,不如带你去江都见一位前辈。江都城繁华不输京城,想必你也听过,你正好散散心,勿要再沉溺伤痛。” 江都城依旧繁华如昔,即便是冬日,也掩盖不住那众多楼馆的飘来的胭脂暖香。瘦西湖一侧一间偌大的宅院便是江都周府。 桃林仙带着曹玉来至府苑后门一侧,轻叩门扉。 片刻后,一位周家的家丁过来开门,望着桃林仙和曹玉问道:“二位有何事?” 桃林仙抱拳笑道:“劳烦告知你家主人,就说桃林仙来访。” 家丁点头应道,随即转身离去。 桃林仙对曹玉小声说道:“江都周府,便是当今贤妃的母家。” 片刻后,就听见一男子爽朗的笑声从院内传来,“桃林仙前辈到访,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前辈恕罪。”周长华身着蓝缎长袍,如二十年前一般,依然儒雅俊秀。 “我带着徒儿曹玉来打扰你清净,不介意就好。”桃林仙摆摆手笑了笑,示意曹玉随自己走入院中。 曹玉抱拳行礼,谢道:“晚辈曹玉,见过周老爷。” 周长华颇为赞许的目光,打量着曹玉,点头道:“这位便是曹玉公子,闻名不如见面,的确是一表人才。二位,还请里面就坐。” 周府虽是江都的富户,又是当今圣上的姻亲,但规模摆设却一切从简。这清雅院落白墙灰瓦,配着一湾流水几竿翠竹。曹玉暗暗赞叹,周家老爷的风采气度,也有感于他们的简朴低调。 几人来至花园中的那间暖阁内坐下,这暖阁内装饰也简朴大方,并不见太多奢华。桌案及博古架上的几处瓷瓶中斜插了几只红梅,幽香袭人。 周长华请桃林仙曹玉入座,吩咐侍从准备晚宴。 桃林仙站起身抱拳笑道:“我怕是要辜负长华的美意了,今日来此,是想托长华照看我这徒儿几日,我尚有要事,不能久留。” 周长华面露难色,稍稍蹙眉问道:“桃林仙如此来去匆匆,连一杯酒水也不用么?” 桃林仙眉头略略一蹙,点头道:“往后有机会定还会来叨扰你,呵呵,我这徒儿最近有些心结难解,还需你帮着开导劝解。” 周长华抱拳道:“这是自然。曹玉与公主已经订婚,我也是他的舅舅,教诲照顾自然是情理之中。只是遗憾今日不能多留桃林仙。明年春日在下去京城恭贺曹玉与昭平公主大婚之时,适时再多选一些上乘绒花紫粉赠与桃林仙。” 桃林仙仰面笑道:“上次你送往宫中的那批绒花绢花我也得了不少,你还是这样细心。对了,今日为何不见夫人?” 周长华回道:“凤儿和三子都去了湖心岛上的水月庵还愿,少不得与主持师太多聊上一阵。” 桃林仙点点头,笑道:“那今日不能与凤儿说上几句话,下次再来叨扰,我先别过。曹玉,记得带你师父向周夫人问好。你那些傻气自然也收敛些,别让几个弟弟妹妹看了笑话。” 桃林仙向几人道别后,随即向京城中赶去。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洲 京城,菩提寺。 菩提寺内埋藏有苌戈双目以及盘古神钺的那枚刃口碎片。两股灵力交织却又相互压制,埋于此地以充沛灵力滋养京城及四周百姓,一则维护皇城太平,二则得保国运昌盛。此时即便知晓重华最终目的,但杨综等人却也无法强行将盘古神钺的碎片还有苌戈双目移走,盘古神钺的碎片与苌戈双目皆已与京城龙脉契合一体,他们皆知,倘若强行移走,恐会引发龙脉不稳。必然引发地龙翻身,京中及附近百姓死伤者众,此祸定不会亚于重华强夺灵力之灾。将盘古神钺碎片与苌戈双目埋藏于此,本是为天下苍生的善意之举,却不料因为重华的缘由而成了一个巨大隐患。海灯与黄瑞芳二人借助此地旺盛灵力将菩提寺笼罩在法术屏障之内,以保证与重华相争之时,灵力震荡不伤及京中百姓。 寺庙后院之中,衰草枯黄。空旷的庭院内,堆砌的柴火已经有数丈有余,柴火之上铺有一块木板,海灯盘腿坐于其上,神色肃穆。 杨综沐谦二人刚刚赶至此地,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望着柴堆之上的海灯,还有一侧静默守护的黄瑞芳。 黄瑞芳面色凝重,点头道:“重华若是来此强夺盘古神钺的碎片灵力,海灯禅师会以此法与其玉石俱焚。也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京中百姓周全又能毁去此地所藏的巨大灵力。” 杨综摇头道:“海灯大师……即便如此,毁去的也只是岳乔被附体的肉身。重华神魂仍然有机会逃走,更何况以我在迷雾林中所见情形,重华如今已是丧心病狂。” 黄瑞芳黯然垂首,摇头道:“但让重华不能夺取盘古神钺碎片以及苌戈双目的灵力,我们也便多了一份胜算。重华行事诡谲,难以捉摸,不知他下一步会偷袭何处?” 沐谦咬牙阖目道:“当日沈素素以追踪之法追寻任飞去处,按照沈素素所指,任飞从迷雾林中逃出之后,便被救到了海外,海外必定有一处重华藏身之地。苏合已在海外蓬莱待命,若有异动,必会通知我们。只可惜如今势单力薄,而重华爪牙却又甚多。此地埋藏的盘古神钺碎片与苌戈双目关乎天下兴亡和当今国运,我们几人已是分身乏术,只能死守此地。” 杨综点头道:“我已传信与蜀山等人间修仙门派,他们即日便会赶往海外蓬莱岛与其他几处灵力旺盛之地搜寻。鄱阳湖妖域烟游殿也分得苌戈灵力甚多,我前日已传信,蛟族的首领寂长老已经回复,自会加强戒备,但妖类与人间修仙门派仍然存有芥蒂,所以寂长老并不许修道门派前往相助。” 沐谦摇头道:“京城安危至关重要,菩提寺外已设下法术屏障,以保证此地争斗不会波及京中百姓。从今日起,我们几人便死守此地,不让重华有可成之机。” 此时庙门被推开,桃林仙从门外走入,望着神色肃穆的几人,抱拳道:“再算上我一个。” 此时的桃林仙面容清减了许多,也不似以往那般浓妆艳抹,紫色的脸上,却多了几分释然,“曹玉在江都周府做客,他过些时日便会想通。我已了无牵挂,就等着重华这混蛋送上门来。” …… 海外长洲已被隐没在烟云之间,从而难辨踪迹。秦九追寻来此,却也不见鸾枝踪影。正在秦九疑惑之时,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所吸引,秦九欣然转身望着鸾枝的身影,抱拳笑道:“鸾枝姑娘。” 鸾枝欠身行礼,温和而笑,颔首道:“秦公子果然是守诺之人,并未失约,还请秦公子随我来。” 秦九恬然而笑,随鸾枝走入迷雾烟障之中,二人被烟雾迷障瞬间淹没,不见了踪影。巫忆青追寻到此,暗暗心焦,低声喃喃骂道:“果然是来者里寻那个鸾枝了,刚才看到的一定就是她。傻秦九,那鸾枝身上的气息不一般,虽非妖类,但肯定也是邪物。” 巫忆青内心焦灼,海外一片烟雾云罩,难以寻觅方向。巫忆青突然想起怀中的守宫小依,连忙将它取出,放在一只符鸢之上低声嘱咐道:“你好好呆在符鸢上,回雪峰山通知师父,我感觉这附近怕是要发生大事,去吧!”巫忆青将小依安稳地固定在那符鸢的背上,扬手放飞,目送这符鸢离去之后,巫忆青蹙眉望着眼前这片烟云,随即追上秦九和鸾枝离去的方向,闯入那片弥散着诡秘气息的长洲仙境之中。 …… 秦九随鸾枝来至罗浮山中的一片梅花香海之间,举目望去,玉山峨峨,梅香芳菲。清雅的梅林之中的香雪亭内,鸾枝已经备下酒菜,侧身恭迎秦九入座。 鸾枝温婉笑道:“公子认为今朝美景与当日桐柏山偶遇相比又如何?” 秦九颔首回应,浅浅笑道:“眼前之人未变,心境自然未变。不论是雪庐煮茶还是梅亭饮酒,皆是一样。” 鸾枝会意一笑,稍稍侧过头,但此时一丝忧愁纠葛从眼中闪过。鸾枝微微顿住片刻,邀请秦九入座,问道:“秦公子与我同为草木之灵,鸾枝斗胆相邀秦公子留在这长洲修行,早日脱去草木之身得成仙灵。” 秦九目光温和沉静,点头道:“鸾枝相邀,我本无拒绝之礼。但在下玩心甚重,觉得人间温暖,舍不得那些凡尘俗世,成不成仙并不重要,一切随心而活。” 鸾枝笑意略带苦涩,稍稍垂目凝望着香雪亭栏杆角落里簇生的一丛鸢尾,沉默许久。 秦九为鸾枝斟上酒水,邀鸾枝相饮。鸾枝端起酒杯,勉强地笑了笑,掩盖住此时内心的惶恐不安,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鸾枝又为秦九添上了一杯,柔声问道:“秦公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对鸾枝如此信任?” 秦九笑容恬淡儒雅,点头道:“你心性纯善,在下与鸾枝姑娘一见如故。当日于生洲曾两次相救,在下感激于心。鸾枝姑娘既然在生洲托薜荔之叶相约在下来此,在下自然不敢误期。” 鸾枝沉默许久,目光纠葛而哀伤,却又故作轻松地浅浅一笑,侧头问道:“秦公子本体究竟是何仙草灵木?不知能不能方便告知,鸾枝很是好奇。” 秦九沉稳一笑,稍稍点头道:“我的身份,你也早已知晓。” “公子……”鸾枝面色变得苍白,漆黑的眼眸里已被惊恐占满,直直望着秦九依然恬淡自若的面容,摇头不解地问道:“你……” 秦九稍稍点头,“你若非得重华功力,断不会有雪天境的冰雪之气。这气息我见过几次,不会认错。” 鸾枝端着酒杯的手腕颓然坠下,连忙歪过头,不敢再看秦九清澈温和的目光,幽怨问道:“你既然都已经知晓,为何还要以身冒险?” 秦九稍稍摇头,低声叹道:“我若不来,岂非至你于险地?你心性纯善绝非恶类,不过是受重华要挟才不得不违心而为,但你若要害我,之前早有机会,却拖到现在。” 鸾枝蓦然站起身,不再看秦九温存的目光,冷冷说道:“你快走,尚且还来得及!” 秦九摇头道:“我走了,你如何跟重华交代?” 鸾枝泪如雨下,垂面摇头道:“我死不足惜,但你无辜,不该受此牵连。” 秦九浅浅一笑,摇头道:“我为九死还魂草,凡人讹传我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倘若真是如此,我也会少些遗憾。你若因我而死,我便又失去一个可以交心而谈的朋友。” 鸾枝蓦然回眸望着秦九诚恳的目光,摇头道:“你留在这里会死的……重华,他的手段我见过。” 秦九稍稍摇头,镇定地说道:“我并不是求死,是想你也能摆脱重华的控制。你先将擒住我之事告诉重华,耐心等待,便会有转机。” 鸾枝泪眼朦胧,惊异却又不解地望着秦九,问道:“当真?” 秦九温和一笑,点头道:“自然,我不想见你痛苦,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鸾枝缓缓点头,轻轻咬着嘴唇。此时一阵寒风洗过,那梅树之上瞬间被一层薄薄冰雾覆盖。鸾枝面色变得愈加苍白,惊恐地望着罗浮山外的方向,“重华回来了。” 秦九缓缓点头,“一切按计划行事,你勿要让他察觉你神色有异。” 鸾枝点头拜别转身离去,却又忍不住回望香雪亭中秦九从容自若的面容。二人眼神相对,默默注视片刻。鸾枝平复内心的惶恐不安,向罗浮山外的那处灵枢池旁走去。 岳乔的身体浸泡于灵枢池内,那原本强健的身体上此时已是千疮百孔伤痕密布。重华月白色的魂魄飘浮于灵枢池侧,冷眼注视着灵枢池中那苍白的躯体。鸾枝已在池旁跪身恭迎,恭敬说道:“司青上仙,九死还魂草已经擒到,现被囚禁于罗浮山中。” 重华现身于此地的魂魄略呈半透明的月白天青之色,冷冷一笑,说道:“很好,鸾枝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鸾枝将头埋得很低,不敢看重华阴冷沉肃的面容,“属下受司青上仙之恩,必定衷心以报。” “衷心?呵。”重华目中闪过一道寒光,杀意鼎盛,“如此便是最好。” 岳乔的躯体随着那灵枢池池水的浸润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重华的霜白魂魄又附上岳乔的躯体。灵枢池中岳乔微微睁开眼睛,一道寒光从原本晦暗死沉的眼眸中闪过。 岳乔从灵枢池中缓步走上,示意鸾枝领路,往罗浮山香雪亭中走去。 第一百二十章 章 飞花 罗浮山梅海香雪亭中,秦九神色镇定从容望着逐渐走进的岳乔,云淡风轻地摇头浅笑道:“原来是岳兄,呵,或许应该称阁下为司青重华。” 岳乔冷眼望着秦九,语气冷漠如风说道:“之前在昆仑山你我见过一次,呵,没想到尊下便是我苦苦寻找的九死还魂草。” 秦九稍稍扬手,抱拳笑道:“这也算是缘分,你幸苦寻我究竟为何?我是九死还魂草不同于那些阿芙蓉曼陀罗,我生来只会救人不会害人。” 岳乔冷冷哂笑,摇头道:“自然是救人,我要你九死还魂草的灵血精魄去救人,救很多人。” 岳乔阴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寒凉杀意,身后所负的干将莫邪两柄长剑飞跃而出,化作两道疾影电光直直向被困于阵中的秦九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鸾枝突然解开那束缚住秦九的法阵,跃身挡在秦九身前。鸾枝单薄的身体被那两柄利剑穿透,瞬间鲜血化作漫天红雨纷飞落下。 陡然间,长洲境界灵力激荡,那原本将长洲隐去的结界突然现形,一时间山石动摇,池水翻腾。数道白光从结界的缝隙透入,瞬间将长洲之外的隐形法术破去。 岳乔斜眼瞥过四周战栗的树木山石,目露寒光冷眼望着秦九鸾枝二人,不屑哂笑道:“我竟然小看你们,里应外合!” 岳乔此时虽然杀意鼎盛,但奈何于迷雾林受寂然所伤的伤势尚未复原,岳乔体内的重华魂魄还无法催动大部分的功力。若是此时强动,必然会造成这具岳乔的躯体的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从这袭来的气息劲力判断,来者人众且修为不弱。此刻不宜再相争,岳乔冷眼扫过鸾枝苍白的面容,哂笑一声之后便飞身离去,再也不见踪迹。 …… 此时被困在长洲迷阵之中的巫忆青因为此时法阵的瓦解而从迷雾中坠落而下,重重地摔落在那片梅林之间。 鸾枝勉强地笑了笑,双眼已经被泪浸满,眼前秦九的样子愈来愈模糊,“对不起……我……” 秦九不及去追逐岳乔,将重伤的鸾枝揽在怀中,清冷的泪水滴落在鸾枝面庞之上,“勿要多说,我救你!” 鸾枝轻轻握着秦九的手腕,摇头示意秦九勿要勉强,“不要白费力气,都是我咎由自取,这样……我能好受些。” 鸾枝悠然一笑,缓缓阖上了眼睛,轻柔的身子化作四散飞花,秦九泪眼目送那飞舞的乱红随风消散而逝。 巫忆青蓦然怔住,望着方才的那一幕,心头五味陈杂,却又欲语还休。巫忆青被困迷阵的时候见到了那一幕的发生。原来秦九便是九死还魂草,而鸾枝虽然有加害秦九之心,却也为救秦九而死去。此时巫忆青心中没有了当日对鸾枝的憎恨和怨怼,反而有些羡慕起鸾枝能有这个机会死在秦九的怀里。巫忆青蓦然垂首,心头暗暗想道:若是是自己为秦九当下了这一击,秦九也会如此伤心么?巫忆青自嘲地摇了摇头,或许有些事情自己就本不该奢望。巫忆青沉默许久才走到秦九身旁,望着秦九黯然痛苦的眼眸,半蹲下身,握住秦九冰冷的手腕,劝慰道:“秦公子,鸾枝变作了这些飞花,肯定也不想见到你伤心痛苦,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巫忆青不再称呼秦九为神仙,稍稍仰面,望着这仙境天穹内仍在空中飞旋舞动的花瓣。 此时梅林外传来一阵响动,巫忆青循声望去,发现正是守宫小依。巫忆青将小依拖在手上,好奇地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随符鸢回去雪峰山寻师父了么?” 小依翘着臃肿的尾巴,示意巫忆青向一侧望去。 此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这守宫机敏,见到我与徐掌门御剑来至长洲附近,守宫便有意领路,随我们来此救你。”来者正是苏合。 苏合向秦九抱拳道:“只有岳乔不知所踪,其余爪牙均已擒下。” 秦九神色黯然,缓缓站起身,向苏合抱拳道:“又让岳乔逃走,功亏一篑。” 苏合神色凛然,摇头道:“这里的灵枢池便是重华疗伤休养之地,我们寻到这里,对重华亦是重创。若非秦兄弟以身犯险,我们也寻不到此地的入口。” 巫忆青蓦然会意,才想到:原来秦九早就知道鸾枝是有意设陷阱害他,他故意上当,便是为了让此地现形,才好带其余人寻到这里。 秦九面色素白哀痛,眼神略有几分空洞,稍稍站起身,对苏合说道:“原来徐师兄已经是蜀山掌门了,可喜可贺。” 苏合目光沉静肃然,点头道:“是,徐掌门已带领数十蜀山弟子,联合聚窟洲及流洲弟子守于蓬莱岛,严防重华夺取此地灵力。如今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秦九神色黯然,摇头道:“岳乔他即便不躲在此地,他照样能寻到另一处灵力来源,但最终目的还是京城。人间及海外尚存的苌戈埋葬之处灵力次于蓬莱岛的便是鄱阳湖烟游殿,那里可有加强驻守防备?” “此事,我正要告知几位。”此时从一侧林中传来徐湘的声音,徐湘身着鹤氅玄衫目光清冷沉静,来至这梅林芳海之间,向林中三人抱拳道:“烟游殿为一处水族妖域,与修仙门派积怨已久,对人间修道门派颇有芥蒂防备。杨将军与在下皆与其水族首领有过几番交涉,但皆被回绝,无功而返。蛟族的寂长老坚持认为这是妖域之事,不许我等插手。但如今事出紧急,我已命蜀山弟子于鄱阳湖四周暗中巡视守护,以防重华偷袭强夺烟游殿所藏的灵力,但碍于寂长老之命,那些蜀山弟子与其他门派的道友并不能靠得太近。” 秦九听闻徐湘此言,淡然赞许一笑,虽然此时的笑意里还是带着几分苦涩和伤痛,秦九抱拳道:“徐掌门思虑周全,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为草木之灵,虽与草精花妖不同,但与妖类也并无芥蒂隔阂,在下愿意去往鄱阳湖相助那些水妖。” 巫忆青听闻秦九此言,也连忙说道:“我也和秦公子一起去鄱阳湖。” 秦九心头若有所动,侧目望着巫忆青焦急的面容。 巫忆青看了看秦九略带迟疑的面容,释然地笑了笑,继而点头解释道:“我长得怪模怪样的,总被人当做妖怪。既然我也是人类眼中的异类,那些水妖应当不会太反感我。而且我认识一个叫做叶甜的蛟精,还欠她一个承诺。当日我和小依去往京城的时候,无意中毁掉了叶甜的几枚海果,我答应过会补偿她的。后来我听说叶甜回了鄱阳湖烟游殿,而那为补偿海果的承诺却还一直来不及兑现,如今鄱阳湖的烟游殿有难,对我岂不是一个兑现诺言的机会?”巫忆青这番话说着虽然轻松释然,却刻意避开秦九惊奇怜惜的目光,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 听闻巫忆青这番看似云淡风轻的话语,秦九感觉到心头的隐隐疼痛怜惜。秦九迟疑片刻后稍稍侧过头,向徐湘苏合二人抱拳道:“徐掌门、苏公子,在下先行告辞。” 秦九言罢踏云翩然离去,巫忆青连忙将守宫小依收回怀内,急忙追上秦九的脚步,瞬息之间,二人皆不见了踪迹。 …… 岳乔逃离长洲之后,藏身于人间的一处仙境福地烂柯山之中,当日岳乔从桐柏山离去之后,曾带了赵晴来到这里。就在这个地方,二人曾有过一番肺腑之谈,即便岳乔体内重华的意识再不愿承认,但心头却总忍不住浮现当日情形。 此时这烂柯山风物景致与往日所见一般无二,岳乔于此地盘膝调养的时候却始终心绪难平,却又不明白为何。岳乔微微蹙眉,举目望去,无意中瞥见草窠之间一枚温润莹白的玉石。岳乔站起身来至草窠一侧,弯腰拾起那枚玉石,突然间内心莫名疼痛难抑。岳乔认出那枚玉石石子为当日赵晴落在此地之物。不同的是,如今这一枚白玉石子温润莹白,往日所见的那枚黑色污渍早已得此地的充沛的灵力净化完全。 岳乔心口隐隐有一丝悸痛,耳畔似乎又听见赵晴的那番话。 “不可能!怎会如此?!”岳乔虽然目光纠缠痛苦,但仍然不愿承认此时内心所思所想,但心头眼前总是不自主浮现那一个头戴幕篱却又异常坚毅的女子的身影。岳乔竭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和惶恐,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道:“岳乔当日为护何月棠已经魂飞魄散,如今他的思绪如何能干扰我?!” 岳乔眼中闪过凛冽寒光杀意,将手中的那枚白玉石子捏成粉末,愤然思道:强夺九死还魂草之事因那鸾枝而功亏一篑,雪天境的众人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不能再等!而骊山之女的转世我也见过,早已不存骊山之女之神力与记忆,根本不足为惧。蓬莱岛有众多高手驻守,我无十足把握。只能寄希望于灵力稍弱的鄱阳湖底,那个老蛟不足为据,其余妖族更不足以放入眼中。待夺取此地灵力之后,对付京城那几人更有胜算!雪天境的吾友,再给吾些许时日! 岳乔思虑至此,举目向天际浮云涌动处望去,冷毅的目光惆怅却又决绝。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移魂 鄱阳湖底的那处烟游殿,在湖底一处巨大的石灰溶洞修葺而成,数万的洞窟密布其中,蜿蜒相通。此处水域伏波汹涌难测,古来至今,常有船舶在此倾翻沉没,让人误以为是此中妖孽作祟。多有道人前来此地平妖伏祸,故而人间许多修道门派与此地妖族积怨颇深。 世人只道这鄱阳湖最深之处不过数十丈,实则不然,若算至这烟游殿最深处,鄱阳湖深度足有二百丈有余。 烟游殿内不乏以石而作的雕梁画栋,其上点缀琳琅珠玉极为奢华,闪烁着幽幽荧光宝晕。而在这烟游殿的最深处,便是这处妖域灵力的源泉。往日的烟游殿,群妖聚集,很是热闹。但如今之景,却显得异常冷清。众多弱小的妖类早已经散去,只留下那些誓死守卫此地的妖族。 寂长老所居的那间洞窟位于烟游殿的深处,清冷的湖水从洞口涌入,阵阵伏波回荡在这幽冷的石穴之内。许多妖类都已散尽,但叶甜却迟迟不愿离去。 寂长老惆怅地望着陶无病和叶甜二人,摇头责问道:“这烟游殿怕是要毁于一旦,你们二人为何还不肯离去?你们留下来,无非是多添了几条无辜的性命。” 陶无病将叶甜手臂挽紧,望着寂长老苍老忧愁的面容,摇头道:“寂长老,你为何不走?既然你也知道这里会有大祸。” 寂长老摇头道:“我在这烟游殿住了千年,现在走又能去往何地?这烟游殿的基业倘若真毁在我这一辈,我也无颜偷生,如何面对那些蛟族后辈?叶甜,你也勿要任性,和陶无病去一处水泽安心住下,短些时日勿要贸然返回烟游殿。” 叶甜漆黑的眼睛委屈且倔强地望着寂长老,摇头道:“寂长老不走,我也不离开。” 寂长老用严厉的语气责备道:“胡闹,就算你不顾惜自己,也得顾惜陶无病。陶无病,我将叶甜交予你,并不是让她继续任性。此时事关生死,你勿要让我失望!” 陶无病微微垂面,抱拳道:“在下不会辜负寂长老所托。” 叶甜不舍地望着寂长老,支支吾吾,却也有慑于寂长老严厉的目光。 寂长老摇头喟然叹息,转过身也不再看二人焦灼纠结的目光,摇头道:“去吧去吧!” 陶无病叶甜二人伏地叩首拜别,叶甜眼眶通红,紧紧咬着业已泛白的嘴唇。叶甜随陶无病离开了这烟波浩渺的鄱阳湖,来至湖畔芦荡中那赵晴所居的茅庐之中探望,却不见赵晴踪迹。 屋内陈设整齐有序,并不似有事发生。陶无病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是赵晴留给叶甜的。按其上所书,原来赵晴已经离开了这里,信中还说自己可以用叶甜赠与的几枚明珠换取一些银钱,让她往后能在人间谋生。 叶甜心头若有所感不禁触动,会心笑道:“晴姐姐终于想开了,太好了!” 陶无病牵起叶甜的手腕,点头道:“我们也在人间居住可好?寻一处水泽湖畔,过普通人的生活。” 叶甜抿嘴浅浅一笑,还是不舍地向鄱阳湖那烟雾迷蒙的湖面望去。 …… 烟游殿的寂长老居室之内,待陶无病与叶甜二人离开不久。赵晴缓缓从洞外走入,头上依然带着那顶幕篱,向寂长老跪身拜下。 寂长老原以为赵晴也已离去,却不料赵晴又借助当日叶甜赠与的那枚蛟鳞又回到了鄱阳湖底的烟游殿里。 赵晴额前的幕篱围帘随水波翻动飞舞,垂首而拜,语气平静:“寂长老,你曾经说过有一个办法能让我恢复以前的容貌,是么?” 寂长老点头道:“是,但我也告诉过你,这个办法虽然能让你恢复容貌,但是你却只有三天性命。” 赵晴垂首而拜,伏地道:“寂长老,我心意已决,希望长老能成全。” 寂长老蹙眉叹息道:“好,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也察觉到你心智冷静而固执,这个决定既然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老夫也没有理由回绝。你当真不会后悔?” 赵晴叩首道:“与其面目可憎东躲西藏,倒不如开心洒脱地过上三日,之后死而无憾。” 寂长老稍稍阖上眼眸,沉溺往日的思绪之中,悠然喟叹曰:“当真无憾么?” …… 寂长老仍是黑色蛟龙之形貌,让赵晴伏在其背脊之上,向湖底的深处游去。此地灵力旺盛,滋养着此地疯长的水草,水草之上沾染这充沛灵力,投射出荧荧幽光照亮着这幽暗阴冷的水底世界。 寂长老盘踞与一块水底硕大的岩石之脚,示意赵晴走下。赵晴站在这湖泽之底的高耸山峰旁向四周眺望。 寂长老来至岩石一侧,从岩石缝隙中取出一只大若龙目的明珠托于掌心之上。寂长老望着赵晴,再次问道:“你可想好?” “是,在下心意已决。不论成败,皆无怨无悔。”赵晴点点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寂长老默念口诀法咒,手中明珠似有感应,流转着光晕的珠身逐渐增大幻化为一具人形。这一具法术幻化的躯壳面色柔和精美,双目轻阖,神态安详自若。赵晴默默望着眼前这一切变化,心中微微一惊,那明珠幻化出来的人形,比自己往日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清雅秀丽。水草柔荑轻盈地缠绕裹在那具躯体之上,幻化为绿色衣裳。 寂长老让这一具仿若沉睡中的躯壳立于赵晴身前,点头道:“这个法术算不上为你脱胎换骨,而是在你死去之后,让你的魂魄伏在一具幻术躯体之上。此法与昆仑山所传的麒麟金目虽有相似之处,却又截然不同。麒麟金目所塑肉身虽能让魂魄得以保持前世记忆重生,但其记忆苏醒至少要等二十年。况且麒麟金目自昆仑山剑圣苏逸销声匿迹之后,便再无音讯。这具躯壳是根据你的骨相和你的记忆重塑而成,虽具人之形态,却无人的心智魂魄。我会先用法术将你杀死,再以金针刺你头顶百汇穴,逼你躯体内灵魂出窍。继而用法术将你的魂魄束缚在这具躯壳之内,但我的法术只能维持你魂魄三日不散,三日之后法术瓦解,而你也将真正死去。” 赵晴从容而平静,稍稍点头道:“多谢寂长老。” 寂长老施咒让赵晴渐渐睡去,呼吸心跳也逐渐减缓,继而停止。赵晴百会穴被刺入金针,体内魂魄被缚于金针之上引入身旁那具明珠幻化的躯壳之内。灵魂出窍的过程极尽艰难,其中痛苦难以言状。 随着赵晴的魂魄被缚在那具崭新躯壳之中,那具原本死寂绿衣的躯壳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活人的气息,紧闭的眼眸与素白的手指皆微微颤动了一下。 而赵晴原本的肉身已经冷透,僵直地躺在湖底细软的白沙之上,渐渐被涌动的白色湖沙吞噬掩埋。随着幕篱纤长的围帘被湖沙掩埋,赵晴的肉身再也不见了踪迹。 那具明珠幻化的躯壳之上莹白温润的光泽于其周身流转,水草柔荑幻化的绿衣之上仍带着星点荧光,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赵晴的魂魄从这具崭新的躯体中渐渐苏醒。魂魄与新生躯体的融合颇为艰难,赵晴稍稍睁开眼睛或者动一动手指,皆感觉犹如烈火灼烧般刺痛,即便身处这清冷湖水之中,但那魂魄深处灼痛却未有分毫缓解。 赵晴不顾身上灼痛,轻抚这自己崭新的容颜,会心欣然一笑,两行清泪从眼眶涌出,赵晴的融化在这冰冷幽凉的湖水质中继而又化作细小的明珠坠落在这湖底沙面之上。 突然间,湖面之上传来恐怖的响动,霎时间湖面的水跃起数丈之高。连着深幽的湖底,也感受到了这恐怖的扰动。四周岩石湖沙纷纷颤动,水草之上附着的幽幽荧光被湖中的暗涌吹落,随暗流消散殆尽。 寂长老目光如炬,死死望着扰动之处传来的地方,对赵晴说道:“你自己尽快脱身!” 赵晴望着神色凛然肃穆的寂长老,不忍离去。 寂长老摇头道:“这里便是烟游殿埋葬苌戈灵力之地!这里为烟游殿之核心,我须死守此地。你快些离去!再不走,恐来不及了!” 寂长老召唤湖水之灵想要送赵晴离去,却发现此时湖水扰动远超寂长老之意料。突然间,一束幽冷寒光从湖面透入湖底,此地约有数丈的范围内的湖水,被瞬间冻结成冰。 寂长老所化的那只黑蛟被困于这坚固玄冰之内,身子逐渐僵化。岳乔冷毅阴沉的身影面容逐渐清晰呈现于这玄冰之外。 岳乔走至寂长老身侧,摇头哂笑道:“不堪一击!自以为外面的那些宵小杂碎便能拦住我,我不过用些许幻术就让那些蠢货上当。他们正与幻影相争不休,却忽略了这处最关键的地方!” 突然,那困住寂长老的玄冰碎裂,化作冰刺利刃刺向岳乔。寂长老方才破冰之时已耗尽大半功力,此时疲累不堪地匍匐在湖底细砂之上,艰难地喘息着。 岳乔旋身躲过那万道冰刺,望着寂长老疲累的面容,摇头道:“还有些本事,可惜再厉害也只是蛟精,区区妖物如何与天神相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恻隐 岳乔掌中燃起一阵蓝焰,杀意萦绕周身,格外骇人。而就在此时,岳乔瞥见这幽暗湖水的一处角落里一个女子惊恐纠结的目光。那女子的容貌虽与之前见过的不同,但从骨相和眼神能判断出,眼前之人正是赵晴。岳乔心头猛然一蹙,方才手中燃起的蓝焰渐渐熄灭,手臂缓缓垂下,方才的杀意竟然消失了大半。岳乔盯着望着赵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赵晴?竟也在此地?!” 此时赵晴魂魄刚刚附于这具躯体之上,一时口不能言,只能默默流泪,赵晴的眼泪逸散在这湖水之中,化作细小珍珠。就在岳乔迟疑的片刻,水中又响起了一阵扰动,此时于鄱阳湖四周把守的修道弟子察觉到湖底的动静,皆已经向此地赶来。 岳乔摇头哂笑一声,望着赵晴秀美却又痛苦的面容,用似有几分不甘的语气叹道:“既然你在此地,我姑且放过这里!也饶了这不知好歹的老蛟一命!”岳乔言罢,仰面而笑,随即离去。 岳乔笑容凄厉却又饱含痛苦,在这幽暗的湖底回荡。 而此时,叶甜与陶无病已经离去此地数里之远,但仍然感受到了那来自鄱阳湖方向处的异常响动。叶甜望着陶无病坚定地说道:“重华已经到了鄱阳湖,我们不能不管。” 陶无病目光镇定,点头道:“我与你一起,不论生死。” …… 待群妖与修道之人赶来此处之时,四周的玄冰渐渐化去,却也不见了岳乔的踪影。幸存的妖类匆忙赶来此处,将寂长老与赵晴带回烟游殿中疗养。 …… 巫忆青不善避水之术,方才正与几位修道门派的弟子在湖面之上与重华幻影相争不休。突然间,那重华诡秘的幻影消失无踪。众人不知湖底究竟发生何事,焦急地望着扰动难平的湖面,紧张地等待消息。 陶无病与叶甜赶来此地之时,重华的幻影已经不见了踪迹,但湖面之上仍然泛有丈余的白浪。此时危险已经散去,叶甜嘱咐陶无病于岸上耐心等待,随即化作蛟龙原型潜入那白浪之下。 片刻之后,秦九的身影逐渐从湖面中缓缓升起,一条赤色的蛟龙将赵晴驮于背脊之上游出水面。那只赤色蛟龙还有其身上驮负的一位秀丽的绿衣女子。 巫忆青将赵晴扶下,靠坐在一侧,为赵晴把脉驱寒,暗暗赞叹道:“好漂亮的女子,怎么会被困在湖底?” 此时赤色蛟龙幻化人形,化作人形叶甜的模样来至赵晴身前,半蹲望着赵晴还是苍白虚弱的面容,关切问道:“晴姐姐,你可好些?” 赵晴强忍着体内火烧的灼痛之感,微微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叶甜和陶无病关切的面容,恬然从容一笑,点头道:“小甜,你们也没走?” 叶甜心头隐痛,只有她心里明白赵晴虽然恢复了以前的容貌甚至比以往所见更加美丽了几分,但却也只有三天寿命。想到此处,叶甜伏在赵晴身上哀痛哭泣不已,赵晴浅浅一笑,轻抚叶甜鬓边散落的头发,问道:“小甜,我现在很好,难道你不为我开心么?” “可是……晴姐姐你……”叶甜欲言又止,垂首垂泪。 赵晴缓缓站起身来,莹绿的衣袂迎风飞舞,衬托着这珠光萦绕的秀丽面容,显得格外优雅精美,让人见之忘俗,悠然于心。赵晴举目向天际望去,继而又看了看身旁仍在啜泣的叶甜,恬然一笑道:“小甜,你能再帮我一次么?” 叶甜睁圆一双漆黑的眼睛,目光幽怨却又真诚,向赵晴点头道:“晴姐姐只管说,我能做到一定帮忙的。” 赵晴示意叶甜随自己走到芦荡之间,伏在叶甜耳边悄悄地小声耳语道:“我想寻一个地方静静离去。” 叶甜感觉到心头仿若被针刺一般难受,眼泪忍不住又从眼角滑落,点点头小声道:“姐姐想去哪?” 赵晴浅浅一笑,“烂柯山。” 叶甜好奇地望着赵晴,略有些不解,“姐姐为什么想去那里?” 赵晴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几缕青丝秀发,目光悠远沉静,“曾经听说过这里是一处人间福地,我如今只有三日的性命,想在那里平静离去。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小甜勿要告诉他人。” 叶甜点点头,拭去眼角泪水,走至陶无病的身边说道:“陶哥哥,我要陪晴姐姐去一个地方。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陶无病目光柔和,点头会意,却也不多问,只是柔声嘱咐道:“好,路上小心。” …… 叶甜带赵晴离开之后,岸边黯然伫立的秦九却始终眉头不展,望着赵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巫忆青抿嘴浅浅一笑,笑意略有几分无可奈何,顺着秦九疑惑忧思的目光向远处望去,问道:“秦公子是不是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心中难舍?” 秦九并未在意巫忆青这番戏谑之言,只是稍稍摇头,蹙眉凝思道:“这位赵晴姑娘不一般。” 巫忆青双手环抱,稍稍仰面,用略带调侃的语气继续问道:“如此美丽的女子,自然不一般。我见犹怜,更何况秦公子?” 秦九神色凝重,摇头道:“巫姑娘勿要戏弄,我是听水中妖族首领寂长老说起,岳乔已经闯入这烟游殿的深处,那充沛灵力原本唾手可得,却又突然离去。寂长老回忆当时情形,应当是岳乔见到了赵姑娘之后,才突然改变了主意。” 巫忆青稍稍一惊,侧过头看着秦九忧愁凝重的侧脸,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及时赶去才将其逼走?” 秦九蹙眉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们赶到之时,岳乔已经离去片刻有余。我在烟游殿之时听寂长老说起,岳乔是因为见到了赵姑娘也在场,才突然改变了主意。若非如此,此时被重华俯身的岳乔手段功力,水中妖族加上岸上的众人都非他的对手。” 巫忆青心头似有所动,怅然凝望远处青灰色绵延起伏山峰。 秦九眼眸微阖,似有所悟道:“听苏合说起,重华当日是为天下苍生请命,而不惧违抗苌戈之命杀死瘟神赵公明,继而被囚雪天境数千年。这么说来,重华心中怎会无一丝善念?或许这份善念因为雪天境的寒冷而被冰封,才让重华变得狠毒绝情、不择手段。但如今重华竟然因为赵晴之故而心生恻隐,让人不得不心生感叹,唏嘘不已。” 巫忆青略略点头,望着秦九清俊的侧颜,平静说道:“或许就如秦公子说的那样,重华并非十恶不赦。但如今他若还不放弃京城菩提寺里埋藏之物,我们便不能对他心生恻隐,重华的恐怖你我均能想到。倘若真让此人得逞,受苦的是天下。” 秦九阖目凝思,点头道:“诚然。” …… 烂柯山外的山谷,红枫黄叶交叠掩映,温煦的斜阳从山谷中茂盛枝叶中透入,一弯碧水蜿蜒流出。潺潺溪流之上,几片红叶随流水流出山谷,缓缓消失在这清溪的尽头。 赵晴一袭翠绿衣衫,在这红枫黄叶交叠掩映的山谷间尤为俏丽夺目,那崭新的面容上仍然有隐隐珠光萦绕笼罩,更增添了一份精美恬然。赵晴举目望着山谷内那层层叠叠的红黄之叶,不由会心悠然一笑。赵晴转过头望着叶甜仍然婆娑的泪眼,点头道:“往后的几日,我能在这里逝去,已经无憾。” 叶甜双眼微红不舍地看着赵晴恬静自若的双眼,仍然十分不舍,用细柔的声音小声地问道:“晴姐姐,你真的不让我陪你么?” 赵晴抿嘴浅浅一笑,摇头道:“小甜,你该回去了,你的陶哥哥还在鄱阳湖等着你回去。这剩下的几日我就想一人静静地留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打扰,只有这潺潺溪流和满山的红叶陪着我。我的肉身已经葬在了鄱阳湖底,待这具躯体上的法术褪去便会又恢复明珠的原型,而我也会魂归天河。前尘的记忆牵挂,都会变作天河旁的浣魂草。来世,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赵晴说罢悠然而笑,转身毅然决然向烂柯山中走去,不再回头看身后哭泣不已的叶甜。 …… 叶甜目送赵晴离去之后,也化作青烟浸入那弯碧水,随水流流去。 冬季里的芦苇秋荻枯黄萧瑟,随着这湖面寒风飒飒作响。已是黄昏时分,天边的红云余韵与鄱阳湖清冷的湖面相映 陶无病站在湖畔芦荡之间,向湖水尽头与天际相连之处眺望,等待着叶甜回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浮出湖面,愈来愈近。 叶甜挽着陶无病的手臂,悠然问道:“陶哥哥,寂长老还是让我们走。寂长老说,重华只是离去,但没说过不会再回来。我听说人间江南极其繁华,那里水道湖泊也多,还有好吃的梅花糕,我们去江南游玩些时日如何?” 陶无病目光温和,将叶甜揽入怀中,笑道:“好,我和甜儿一起看遍世间风光、尝遍天下美食。” 叶甜会心抿嘴一笑,略带娇羞地点点头,但是内心还是忍不住去想此时身在烂柯山中的赵晴,眼中仍拂过淡淡的忧思愁绪。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迷醉 烂柯山中的风貌与当日所见并无差异,赵晴缓步走入这清幽秀丽的山间。脚下的层层落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在这峡谷内听得格外清澈。 赵晴每走一步,内心都仿佛锥刺一般煎熬,当日与岳乔被困此地时的画面,如今却还历历在目。那个人不是岳乔,赵晴内心反复地告诉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回想。 一滴眼泪从赵晴眼角滑落,原本清透的泪水滴落草叶之间又化作粒粒细碎的珍珠溅落四周。 “你是海底的鲛人?”一个细小柔弱的声音从草叶间传来。 赵晴稍稍止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却不见一物。 那个声音又说道:“嘿嘿,你能听见我说话?” 赵晴点头道:“我能听见,却看不见你。” “我是这里的蓬草之精,修行还浅,尚不能呈现灵体之形。”蓬草呵呵笑了几声,笑声细柔可爱,“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真的是海底鲛人么?我听说鲛人能落泪成珠,不过还没能见过,我太弱,哪里都不能去。隔几十年才会偶尔见到人间云游至此的道士或者误闯此地的凡人。” 赵晴屈膝轻轻盘腿坐下,莞尔一笑,望着那丛蓬草,摇头道:“我不是鲛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寻一件重要之物。” 蓬草沉默半晌,似在打量眼前的赵晴,“你的生息灵气正在不断消散,你知道么?”、 赵晴从容自若,点点头道:“我只有不到三天的命,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留在了这里,我想寻到它,让它陪我度过最后的几日。” “不到三天的命……就是只能再见到两次日出了么?”蓬草听罢赵晴此言,讶异地叹息道:“你在寻什么?” “是一枚这么大的白玉,玉质温润,但中间却被一些污渍浸染侵蚀。”赵晴比划着那枚白玉的大小,眼中满是期待,希望蓬草能帮自己寻回那枚岳乔赠的那枚白玉。 蓬草思索片刻,缓缓回道:“蓬草灵力微弱,还不能四处帮你寻找,帮不了你。” 赵晴稍稍有一分失落,浅浅而笑:“谢谢。”赵晴缓缓站起身,又向密林深处走去。 在这碧泉的源头是一处山崖,清灵的泉水从崖底缝隙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在崖前汇集成池。 山崖上的那被香兰芳草掩盖着的幽谧山洞,便是当日赵晴所居之地,如今景物依旧,心境却也变了。 赵晴沿着山崖上嶙峋陡峭的岩壁向山洞处攀援而上,艰难地来到这处山洞。赵晴双手紧紧相握,垂足坐在这岩壁洞口,眺望着眼前的景色。那枚玉石落在这里,也是有了一个好归宿。洞口旁的岩石缝隙中伸出来几只香兰,花朵洁白素雅,气味方泽。 赵晴攀过那枝白兰放在唇边轻嗅,温婉莞尔一笑,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发自内心地笑过。如今只有不到三天的寿命,反而让赵晴内心的恐惧仇恨都淡去无踪,抓紧每一刻去欣赏身边的这些美丽景致。 “你喜欢这夜寒苏?”岳乔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晴蓦然一怔,回过头瞥见那岳乔阴沉苍白的面孔。赵晴素白秀丽的脸上浮现一丝慌乱,险些从那洞口处滑落。岳乔一把牵住赵晴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其揽回怀中。岳乔的眼眸依然深不见底,却也不似往日所见的那般决绝寒凉,眼眸最深处似有星点微光闪动。 赵晴蓦然后退几步,挣脱岳乔的束缚,连忙垂下头避开岳乔的眼睛,却始终一言不发。 岳乔凝望赵晴殊丽的面容许久,缓缓说道:“那老蛟用了移魂之术,这便是你以前的容貌?” 赵晴轻咬着嘴唇,“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岳乔稍稍仰面,笑意略带冰冷,“你当然不知道,否则我不会放任那蛟精离去。” 赵晴心头隐痛,“为何在鄱阳湖,你会放了我们?” 岳乔无声地笑了笑,笑意略带几分苦涩,继而道:“你让老蛟用移魂法将你的魂魄束缚在这具躯壳里。倘若我当时下手,烟游殿必然倾覆,你也会魂飞魄散,我不想让你有事。” 赵晴听闻此言,心头蓦然一惊,仰面望着岳乔深邃的眼眸,心中五味陈杂。 岳乔手中溢出清冷的灵力将赵晴周身包裹,稍稍蹙眉,摇头道:“你身体的灵力在消散,怎会如此?!” 赵晴摇头道:“我还有三日的时间,三日后魂魄便会离体,去到那天河里。” 岳乔眼中寒光杀意闪过,愤然责骂道:“那可恨的老蛟!我若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赵晴一把牵住岳乔冰冷的手腕,摇头劝道:“是我求他为我移魂,我不想再临死之前还是那个丑陋恐怖的样子!” 岳乔此时内心五味陈杂,望着赵晴关切紧张的神情,摇头道:“容貌美丑,对于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不惜几十年寿命换来三天的容貌?” 赵晴长长的睫毛微垂掩映着其后那宛若小鹿一般的妙目,让人格外怜惜。赵晴沉默片刻,才鼓起勇气抬起头,凝望着岳乔的双眼点头说道:“我之前面目恐怖可憎,你难道不厌恶?” 岳乔原本冷毅决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温存怜爱,将毫无防备的赵晴揽入怀中,“我喜欢的是你,而非你的容貌。” 赵晴蓦然怔住许久,心头百感交集,一时语塞,眼泪不住流出。赵晴将面颊靠在岳乔的怀内,虽然这具身体冷若寒冰毫无温度可言,但对于此时的赵晴,却有一种异样的温暖从心底袭来。 岳乔轻抚这赵晴冰冷的鬓发,摇头道:“那你当我是谁?岳乔还是重华?” 赵晴惊疑地抬头望着岳乔刚毅的轮廓,许久不知该如何回答。 岳乔的目光中闪过,柔声说道:“我喜欢你以前的眼睛,那时候你并不怕我。如今你却为何如此惧怕?” 赵晴眼中已有泪水浸润,她自然明白眼前之人不是岳乔,但这让她日思夜想的面容呈现眼前之时,她却仍有几分恍惚迷离。 岳乔目光宛若深潭碧渊,让人格外看不透。岳乔望着赵晴纠葛的双眼,平静地说道:“岳乔已死,在你眼前的是天界之神司青重华。” 岳乔托起赵晴的下颔,骤然吻下。赵晴心头骇然大惊,却也无力反抗。岳乔的身体冰冷寒凉,嘴唇仿佛也到了冰点,但那体内的气息却是炙热,仿佛要将怀中的赵晴融化。 二人衣衫褪尽,素白的肢体在这幽暗静谧的洞窟中交缠融合,这幽谧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夜色中,赵晴莹润如珍珠一般的肌肤在这幽暗的山洞之内隐隐透出柔白的光晕,从洞口那夜寒苏飘来的阵阵幽香混合着赵晴的气息,让此时的岳乔更加痴迷难解欲罢不能。 数次的**狂欢让沉浸在这极乐中的二人早已忘情。 …… 已是深夜,月上中天。烂柯山内,风拂枝桠,幽夜苍茫。 赵晴从方才的迷梦中渐渐苏醒,如珍珠般柔白秀丽的面庞上欢爱留下的红晕还未褪去,脖颈处依然灼热。望着眼前沉睡的男子俊朗肃然的面容,赵晴心头又莫名浮起一丝悸痛和惋惜。 赵晴小心地披上衣物,缓缓站起身来,向洞口走去。赵晴小心地坐下,靠着洞口丛生的几丛夜寒苏一旁,清冷的月辉落在这几丛夜寒苏犹如白蝶一般的花瓣之上犹为静美。 岳乔走至赵晴身后,望着赵晴略略有些出神的目光,温和平静地说道:“此花名为夜寒苏,我为天界司青之神,四千年前途经海外诸岛,见到此花素白可爱,便将这种子散落人间各处。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一桩事,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在这里还能再次见到。” 岳乔说罢,将赵晴横抱怀中,向这山间幽林飞去,来至一处平缓的山丘之间。 岳乔将怀中赵晴缓缓放下,施法在眼前幻化出一座竹楼小筑。 岳乔转头温和地看着身侧赵晴秀丽的侧颜,平静地说道:“待我从雪天境破困而出,就与你在这里结庐而居。” 赵晴眼中泪水又不止滑落,紧咬着嘴唇摇头。 岳乔不解地望着赵晴,失落地问道:“为何?” “我只有两日的性命,你不必给我这个希冀。”赵晴痴迷地望着眼前男子的面容,落泪连珠。 岳乔目光关切而焦灼,用略带严厉霸道的口吻道:“还有两日的时间,我如今功力受限,但撕裂天穹裂痕势在必行。只要我能从雪天境破困而出,便能自由操控功力为你续命,我决不会让你有事!” 赵晴神色哀婉而漠然,摇头道:“你打算将我的魂魄一直困在这具法术幻化的躯壳之内?我只想能在此地平静离去后魂魄归于天河,重入轮回。” 岳乔语气严厉霸道,分毫不让,“你的命我说了算!还有两日,两日内我必定破困而出,救出被困于雪天境的人,就来这里为你续命。在这等我!一定要等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富春楼 冬日的京城,满城的梧桐红枫树叶都已落尽,衰草枯杨说不尽的萧瑟迷蒙。芙蓉江与曲池之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素冰。 南郊的玄天观内,已是银装雪裹一片素白。长青的几棵松柏之上积雪压枝,几个玩闹的女冠和年轻的宫人正在这松树下嬉闹玩耍,不时摇落树枝上的素雪。几位皇子和公主前些时日都住在这玄天观内,每日饮食用度皆与这女道相同,并不见往日奢华。半月前贤妃返江都省亲,几位皇子皇女都随贤妃去了江都,细算着时间,也应当到了。 一只符鸢在玄天观内盘旋一阵后落在周幼薇的手间,周幼薇目光忧虑,吩咐身侧伺候的璇真:“我需入宫面圣,璇真,你留在这里,若有事即刻通知于我。” 璇真察觉到周幼薇脸色的异样,意识到事情的不一般,揖礼应下,为周幼薇披上一件御寒的斗篷,恭送周幼薇走出玄天观。 …… 皇宫紫宸殿内,皇帝白曦听闻周幼薇的陈述,蹙眉凝思许久,回答道:“杨综沐谦二人已将菩提寺以空间法术屏蔽,以保争斗之时不会伤及京中百姓。此时不宜疏散京中百姓,谣言之祸远胜,京中若人心不稳,必然引发天下动乱,朕已经下旨,菩提寺需整修近一里内的居民迁至南郊居住,此举已经引发不少民怨,但事关重大,此时若走漏风声,怕是会更加恐慌,人心一旦乱,即便重华不攻,这京城也会内耗。周观主,朕心意已决,仍会留在京城。皇城即将有大事发生,身为君王怎能在此刻弃子民离去?送他们去往江都避祸,这也是朕的一点私心。” 周幼薇颔首行礼道:“贫道遵命。今日收到江都的消息,贤妃与几位皇子公主都已到达江都周府,请圣上放心。” …… 江都城,既有二十四桥的明月,又有几朝遍地的胭脂金粉。即便是在冬月,也盖不住那众多秦楼楚馆的莺燕啼舞、旖旎暖情。 瘦西湖旁的那间周府比以往更加热闹了几分,周府外羽林侍卫站岗护卫。江都人都道是皇妃省亲,连两位皇子三位公主都来到了这秀美的瘦西湖畔。虽然贤妃并未封后,但位同皇后,往后继承大统的人选必然也是贤妃诞下的皇子。世间众人也都私下称当这位周府的周老爷就为周国舅,不过周长华性子低调谦和,自诩商人不喜僭越的称谓,那些人见了周长华也只称呼一声周老爷。 曹玉与昭平公主尚未成亲,所以还需回避。曹玉便移居周家的一处香料铺子之后的别院居住。 今日天气晴朗柔和,恰好雪霁,又有梅香。丝竹管乐从湖面上的画舫中传来,在湖面相互交织,格外醉人。曹玉暂时栖身的那间香料铺子的后院临近湖畔,今日才有几只运载香料的货船刚刚驶离。曹玉随着香料铺子的王掌柜学习着辨识香料,此时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侧石台上跃下。 昭平一身华贵的孔雀金羽织成的宝蓝色衫裙,从一侧船坞上的石台跃下,昭平笑容灿若朝霞。曹玉并未感到惊讶,猜到昭平又是偷偷跑出只为寻自己。曹玉云淡风轻地笑笑,点头问候道:“露儿,多日不见,愈加漂亮了。” 昭平掩口一笑,歪着头打量着曹玉,“舅舅把你训导得不错,模样看着也没以前那么讨厌。之前在京城,就听说你突然有事离开了,也不知为何。那些侍卫也说不出所以然,让我为你担心好久。我这次随母妃来江都见舅舅,才听人说起,原来你也在这里。呵,你可怪机灵的,知道来讨好舅舅。被侍卫跟着一点都不好玩,曹玉你带我去四处逛逛如何?好不好嘛?听舅舅说你剑术不错,比那些侍卫都强多了,我才不让别人跟着,就你陪着我可好?” 曹玉颔首浅浅一笑,点头道:“好,不知道露儿想去哪里看看?” 昭平抚掌笑道:“哪好玩就去哪,听说富春楼的包子不错,附近也热闹,你陪我去可好?” 湖畔的一处集市里,各种小吃食摆满了两侧。富春楼的包子远近驰名,慕名而来的众人早就将这富春楼占满。 曹玉与昭平二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占到了一个角落里的简陋小桌。昭平捂着嘴痴痴笑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穿梭来往的客人,小声说道:“这扬州话比官话好听多了,母妃和姨母偶尔会教我几句扬州话。” 曹玉小声问道:“你在周府里难道就没吃过这富春楼的汤包么?” 昭平狡黠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掩口笑道:“舅舅自然是把最好给我们了,还请了这里的老师傅去周府做菜,但是那不一样,我就想和你一起。” 曹玉有感于昭平这番暖彻心扉的话,欣然一笑,望着昭平明媚的面庞,问道:“露儿,我曹玉此生定不负你。” 昭平捂嘴垂面而笑,摇头道:“哪要听你这些?哼!” 两人说笑了一阵,等了许久也不见小二送上包子,除了这一桌,其余的众人也在焦急的等待着。 只见到店小二和打杂的伙计不停的将成笼的包子端上二楼的一个雅座内。独不见给他们上菜,有人不耐烦地训斥店小二道:“小二,怎么回事,都等了几盏茶的功夫了,怎么还不见包子上来?!” 店小二连忙赔笑道:“各位客官息怒,今儿的包子都被一个客人买去了,现在正在加紧蒸呢!各位再等等。” 众人不解,纷纷向那二楼雅座望去,不由暗自心惊,到底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这么能吃?! 有人耐不住好奇的性子,走上那二楼撩悄悄开门帘望见里面只坐了两人,而一旁的碗碟杯盏堆了几尺高,忙碌的店小二还来不及将这些撤掉。 叶甜吃得满嘴都是油腻汤水,连身上的衣服都沾了许多污渍,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大快朵颐。叶甜的模样看着烦闷,不似以往那般开朗,心中还是记挂着只有不到两天寿命的赵晴。 陶无病心疼地看着叶甜,问道:“你今天吃了这么多,多食无益。我平日也并不限你吃,但今天确实有些过了。看你一直不开心的样子,现在可好受些?” 叶甜微红的眼睛还是饱含哀伤,塞了满嘴的东西,嘟囔着说道:“我心里不好受,不停地吃才能好受些,我想晴姐姐……” 陶无病微微垂面,心头蓦然作痛。 刚才那偷看的人蹑手蹑脚地跑下楼,对堂中众人说道:“你们猜,那屋里有几人?” 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猜到:“这么大的饭量,少说也有十几个人。” “但是那屋子这么小,坐上四五个倒勉强,怎么会有十几人?” “哎呀呀,你也别卖关子,直接说吧!” 那人狡黠一笑,故作神秘,“就两人,一男一女。那男的倒没吃,看着那女的长得那么秀气娇小,居然饭量这么大。” 众人愕然,纷纷不解,也不信那人所言。 那人不悦道:“难道还骗你们不成?不信自己上去看。” 众人中有几个好事者,听着这一番话,按捺不住,纷纷向楼上跑去。 昭平心中好奇,向楼上望去,小声说道:“我们要不去看看?” 曹玉眉头微蹙,摇头道:“你还是勿要生事了。” 昭平心有不甘,望向二楼。 那些好事之人刚刚涌上撩开门帘,瞧见叶甜,原来是个秀丽明媚的女子,纷纷出言调戏。 “哟,好美的姑娘!是不是你的郎君不让你吃了?到哥哥这里来,让你天天都能快活,白日里快活了晚上更快活!” 陶无病怒而挡在那几人身前,斥责道:“你们这些狂徒,还不快走!” 叶甜站在陶无病身后,怒瞪这一双漆黑眼眸,看着那些狂徒轻薄的笑脸。 “呵!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让开让开。小姑娘生气的样子更让人喜欢!快让哥哥疼疼。”那人说罢,一把将陶无病推开,正待伸手去调息怒气正盛的叶甜。 还未等叶甜发作,那轻薄狂徒的手臂突然感到生疼,一个身影闪过,挡在那人身前,来者正是曹玉。 曹玉怒而直视那猝不及防的几人,沧海剑尚未出鞘,但凌冽的剑意直逼那几人,让他们不敢逼视。曹玉双手环抱,冷眼不屑地望着那几人,斥责道:“还不快滚!” 那几人手臂被剑鞘打得生疼,脸上也被剑鞘抽出几道血痕,捂着疼痛处望着曹玉问道:“你是谁!凭什么又多管闲事!” 昭平在楼下笑嘻嘻地看着曹玉,暗暗欣喜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就在此时,几名羽林卫寻找昭平来到了此地,几人抱拳向昭平行礼,压低声音说道:还请昭平公主回周府行馆。 昭平似有几分不悦,失落地挑了挑眉头说道:“真是阴魂不散,扫兴!” 羽林卫王其一跃跃上二楼走道,挡在那几个还不肯罢休的人身前,向曹玉抱拳道:“曹公子。” 那几人瞥见王其腰间悬挂的那枚赤金金牌,心头赫然大惊,连忙识趣连滚带爬地离开。 曹玉抱拳向王其谢过,“若非你们及时赶来,我怕又要因打架斗殴遭受义父斥责了!” 王其谦和一笑,抱拳道:“今日周老爷在别院设宴款待,请曹公子也务必光临。” 曹玉点头道:“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还有些话要交代,你们先送公主回去。” 王其抱拳领命退下。 昭平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不舍的望着曹玉,嘱咐道:“你快些跟上,别让我们等太久!” 曹玉温沉一笑,点头道:“放心。” 叶甜上前抱拳道:“谢谢曹玉哥哥帮我教训那些混蛋。” 曹玉笑意似有些无可奈何,摇头道:“我只是在你动手之前出手,如果等叶甜你动手,那些混蛋怕是要更加难受了!你们二人从鄱阳湖来江都游玩,一路可尽兴?赵晴在鄱阳湖可好?” 叶甜听闻赵晴的名字,突然又哭了起来,抱着陶无病恸哭不已。 曹玉心头猛然一紧,紧张问道:“快告诉我,是出了何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骊山之女 烂柯山中飘零的赤红枫叶已经将不远处的那处碧水铺满,涟漪的微光偶尔从红叶间的缝隙中投射出来,让这如梦如幻的世外仙境更显扑朔迷离。 重华的法术幻化出的那处青竹小筑上四处的檐角悬挂着赤铜风铃,随风摇曳,其声清脆悦耳,忽远忽近。 赵晴一身翠绿的衣衫,垂足坐在青竹小筑外的一棵红枫斜生的枝干上。赵晴那宛若凝脂的肌肤略呈透明,愈加衬托着容貌的清丽出尘,别有一番静美之色。赵晴半睁着眼眸,略带几分迷离地望着眼前似真似幻的景色。 在恍惚间,赵晴隐约听来一阵草叶的响动,才从方才的梦魂神游中惊醒过来,循声望去。只见曹玉一袭玄衫长影出现在这殷红流光的仙境之内,由远至近。 曹玉纵身轻盈一跃,来至赵晴身边,怜惜却又痴迷的望着赵晴素净的面庞,哽咽而难以自持,将赵晴一把揽入怀中。 赵晴目光微迷,似有几分不信,“曹玉……” 曹玉泣涕如雨,问道:“你这么做,难道你到死都不想再见我一面?” 赵晴将曹玉推开,摇头道:“我没胆量见你们。只希望能一个人留在这里,静待魂归天河的那一刻。你为何要来这里?是叶甜告诉你的?” 曹玉怅然望着赵晴冷漠而绝情的面容,“晴小姐,勿要责怪叶甜,是我逼她说出来的。” 赵晴摇头浅浅一笑,“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你既然能寻到这里,看来功力不弱了。不知道当日桃林仙教你的御剑腾翔的法术,学得了几成?” “或许有了师父的五成功力。”曹玉语气谦逊,难掩心中哀恸伤怀,想要牵住赵晴的手腕,却也知此时二人的距离更加远了。 赵晴点头笑道:“或许是天意让你找到我,那你能再帮我一次么?” 曹玉抱拳道:“晴小姐请讲。” 赵晴点点头,“我没有能力独自离开这里,你再带我去天河的岸边,临终前,还想再见一次浣魂草。” 曹玉微微垂面,颔首道:“好。” …… 这是曹玉第二次带赵晴来到这天河的岸边,第一次是陪同赵晴将他哥哥赵晨的骨灰洒落这苍茫静谧的天河境里。满目的柔荑随灵风摇曳,五彩微云萦绕星河草海,灵光浮动于草叶之间。 细腻清凉的徐风拂过二人脸庞,夹带着清灵的天河之气。 赵晴盘腿坐在这天河岸边的浣魂草之间,向曹玉说道:“曹玉,你相不相信转世轮回?” 曹玉微微垂目,点头道:“师父跟我说过,万灵循环轮回犹如人间四季。不同的是,来世的自己再也不记得前世,前尘过往的记忆都化作浣魂草散落天河岸旁。” 赵晴莞尔一笑,笑容清澈,曹玉仿佛被赵晴这犹如这天河辉光般的笑容摄去了心魄一般,呆呆凝望许久,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处,在这静谧的天河境里,只有曹玉与赵晴二人。 赵晴并不介意曹玉痴迷的目光,微眯着双眼向天河的尽头望去,悠然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是与岳大哥一起……或许应当叫他重华。我或许本该死在他手中,但他当时没有杀我,只是将我留在了着天河境里,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曹玉疼惜地望着赵晴,用略带哽咽的语气断断续续问道:“你不懂腾翔御风的法术,是如何逃出的?” 赵晴稍稍举目,望着头顶上流转的五色彩云,沉默许久,才点头道:“有一个神秘的女子送我去了人间。” “神秘女子?”曹玉垂首思虑道。 赵晴温柔一笑,点头道:“我没有见到她,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或许她还在这里,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曹玉黯然垂首,虽然眼前女子的笑容明媚若朝霞,但却难以驱散此刻萦绕在二人心头的阴霾灰色。 曹玉鼓起勇气,才敢问道:“晴小姐,倘若……倘若当日我们没有去京城,听从岳乔的建议放下了仇恨,安安稳稳在蜀山生活……你……会不会……愿不愿意嫁给我?” 赵晴稍稍怔住片刻,颔首避开曹玉痴迷的目光,轻轻咬着粉薄犹如花瓣的嘴唇,“对不起,我……如今已经没有资格回答你的问题。天下的遗憾,总忍不住去感叹如果二字,倘若真有那么多如果,我会希望不认识那个人……而如今,我与他已经是夫妻。”赵晴说道此处,轻轻阖上眼眸。 曹玉蓦然一怔,心头仿佛遭受重击,怅然望着赵晴静美忧愁的侧脸。 赵晴沉默片刻,语气变得冰冷,继而说道:“你是钦定的驸马,是昭平公主的夫君,你该走了!” 曹玉紧咬牙关,却也止不住零落的泪水,摇头道:“晴小姐……” 赵晴神色冷漠而坚毅,望着天河云层之下若隐若现的人间寰尘,“你应当知晓人间将有大事发生,此时你要做的就是守护在她身边。我注定是要死去的,而你尚有选择,让关切你的人难过伤心此非大丈夫作为。”说道此处,赵晴转而向曹玉笑了笑,摇头道:“曹玉,谢谢你,或许来世还能再见,但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我此生无憾,来世一切未知或许有更多惊喜。而你,今世还有要保护的人,还有未做完的事。”赵晴说罢,站起身沿着天河的流向缓缓走去。 赵晴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这迷离悠远的浣魂草海的镜头,只留下曹玉一人孑然的身影黯然伫立惆怅凝望。恍惚中,曹玉又想起当日在昆仑山的迷阵里经历的时刻,如今想来并非是惧怕,反而成了一种遥不可及奢望。 …… 赵晴沿着天河蜿蜒的河岸缓缓走着,那一身水草幻化而成的青绿色衣袂随着这浣魂草柔荑枝叶翻飞舞动,格外美丽。赵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是你?不料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头顶天际传来,若即若离忽近忽远。赵晴认出,这便是当日在天河境里遇到那位神秘女子。 那个声音继而又响起,语调平缓柔和,“那日我送你回到了巫山,你为何又要回来?这里是天河境,并非生灵久居之地。” 赵晴略带惊讶地笑了笑,平静地回道:“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既然这天河是生灵魂魄的最终归宿,我来到这里总没有错。” “或许吧……不知道我的那位转世如今在人间过得如何?”那个声音又响起,随着风飘近,带着几分惆怅的感伤。 赵晴稍稍怔住片刻,不解地笑了笑,侧着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你的转世在人间?那阁下又是谁?” 那个女子轻声笑了笑,似在叹息:“上次你问我是谁,我一时也没想起。自送你离开后的时日,我便一直在想自己是谁……如今总算有了答案。这天河境里只有绵延无尽的浣魂草,我也只是这天河岸旁的浣魂草。” 赵晴稍稍一惊,不解地蹙眉凝思,“记忆化作了浣魂草,还会有如你一般的意识么?” “呵,或许只有我自己。”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却比先前更近了几分,也愈加清澈了。 此时,一人的身影形态渐渐在这天河境里凝聚成形,化作了一位女子的模样。 赵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女子逐渐清晰的面容,此人秀眉高额星眸凝碧,望之忘俗。 “你是刚才那位与我说话的姑娘?”赵晴有感于此人容貌殊丽绝尘,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突然间意识到,原来美到了这一地步,连女子见了都会格外倾心,更何况凡间的须眉俗物。 那女子清雅一笑,点头道:“吾名骊山之女,你见到的是我万年前尚未堕入凡尘轮回的幻影。” 赵晴蓦然心惊,她自然听过骊山之女的名字,当日重华曾跟她说过,上次本有机会破困而出,却因骊山之女的转世修复天穹裂纹而功亏一篑。原来眼前的人,便是何月棠万年前的真身幻影。原道是何月棠的容貌已是人间罕有的美丽,却不料今日见到这位骊山之女的昔日之影,竟然是非人间姿色能比拟,当真是名副其实的惊为天人。 骊山之女略带透明的身体悠然漂浮于这浣魂草叶之上,问道:“我不过是骊山之女坠入轮回时残留在天河旁的一丝执念,已是万年时光流逝。万年前的记忆,如今却又想起,我于此地沉睡千万年,刚刚醒来,便遇到了你。” 赵晴原本已经涣散的目光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关切地望着骊山之女说道:“你是骊山之女,你能阻止人间即将发生的事!重华,他要重新撕裂天穹裂痕,从雪天境中破困而出!”赵晴说到这里,眼神里突然出现了几分迟疑和纠葛,她虽怜惜重华遭遇,却也知道重华此举必然会给人间带来大难。 “重华?”骊山之女思虑片刻,低声念道这个名字,万年前的记忆又逐一浮上心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掠阵 蜀山的静笃别院里,素雪灰墙,青竹翠松。 梁菁菁如今已经卸任掌门,一袭水田衣长衫,格外素雅。梁菁菁惆怅双目望向远处天际的那抹浅浅的红痕,心头隐有不详预感。 “梁长老。”一位蜀山后辈弟子前来求见,揖礼道:“梅花枝上的护花铃都已经系好,长老还有何吩咐?” 梁菁菁稍稍颔首,点头道:“暂且无事,你先退下吧!” 那位弟子恭敬退下,他并不知为何梁长老在冬日里都要在各处花枝上系上铃铛,冬日里少有鸟雀惊扰花园,更何况如今冬日的花园中除却几株梅树,也只有秋日里留下的几棵残果。但他曾听伺候梁长老身侧的弟子说过,梁长老继任掌门之后,在起居的卧房里也系有数枚铃铛。如今,梁长老卸任掌门之位,退居静笃别院居住。那间她居住清雅朴素的卧房内,却仍然有清脆铃音传出。 …… 巫山神女峰旁的那座孤耸山峰,几缕升起的青烟被山风吹散。 梁菁菁御剑又来到了这孤耸山峰之上,望着瓷盆里那株贴跟海棠褐色枯枝上仅存的几枚小果,还有枝头上悬挂的那只金色的护花铃,微微出神。那间简陋的瓦舍得蜀山几位弟子相助重新修葺,而秦云羡当年留下的几件旧物得以保存,仍然存放在这间瓦舍之中。 屋外的那只小炉上煮着一壶茶水,茶壶中褐色的茶汤翻滚沸腾,其中时浮时沉的茶叶就如这人世间轮回的生灵那般,随着这翻滚不休的世道不停沉浮,半分不由自己。 一阵清灵的冷风拂过山间,吹散了梁菁菁的鬓发。四周寻遍,却也不见何月棠的踪迹,观四周景物不似有打斗痕迹,那何月棠究竟去了何处? …… 江都城内,瘦西湖旁的一处周府行馆梅园内飘来阵阵丝竹乐声,众人都已在中庭的梅园内就坐赏花品乐。 曹玉匆匆赶回府中,眺望席间就坐众人,却不见昭平的身影,不由暗自心焦。 昭平公主的贴身婢女蕙云悄悄扯过曹玉的衣袖,示意曹玉随自己来。曹玉会意,连忙跟上,随蕙云来至梅园后院。此时后院冷清,昭平的卧房外,只有两位婢女。 蕙云垂首掩口一笑,指着昭平所居的卧房,小声说道:“昭平公主一直没见到驸马来,赌气将自己关在房中借口身体不适不肯赴这家宴。我们做奴婢的劝也无济于事,还只能请驸马爷亲自去了。” 曹玉轻轻叩门,唤道:“露儿,身体可好些了?”曹玉问了几遍,却还是没听到昭平的回答。 蕙云来至门口对两侧守候的侍女道:“天气冷了,你们两个随我来,为公主和曹公子多备几只暖炉。”两位婢女领命,随蕙云退下。 曹玉继而叩门问道:“露儿?” 曹玉试探着推开房门,就在那一霎那,一只瓷瓶被投掷过来,曹玉侧身躲过这一袭,那花瓶落在地上,应声碎裂成百片。 曹玉蹙眉,无可奈何地望着昭平怒不可遏的双眼,摇头道:“长公主若是每日都如此,在下这条命不知还能活多久!” 昭平一脸怨怒的样子望着曹玉,责问道:“说很快就来,为何去了这么久?曹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难道又是因为赵晴?” 曹玉面色沉静,眉宇间隐有忧愁,稍稍沉默片刻,摇头道:“露儿,你是我的妻子,我又怎敢隐瞒。我的确是去见赵晴,是去见她最后一面。” 昭平骇然一惊,望着曹玉肃然哀伤的眼睛,微微摇头道:“她……怎么会?” 曹玉将昭平揽入怀中紧紧抱住,阖目道:“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她了。” 昭平一时不懂曹玉所言之意,心中泛起万千狐疑,稍稍抬头望着曹玉柔和的轮廓,一时语塞。昭平察觉到此时曹玉眼眸紧闭,但是眼角已经渗出些许泪渍。 …… 京城的菩提寺被笼罩在几重强大的法术之中,由杨综沐谦黄瑞芳桃林仙四人掠阵护法。 海灯盘腿坐于庭院内那高大柴堆上,神色肃穆凛然,银白的长髯随风飞动。 风律身着石青色的衣衫米白色长裙,默默守护于沐谦身侧,助其掠阵。此番一战,能否全身而退尚未可知,若是他们夫妻二人均葬身此处,两个女儿又当如何承受?但此战事关天下安危,覆巢之下无完卵,风律深知此时并不能置身事外。如今长女沐皎容业已成人,皎容细腻懂事识大体,她自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尚且年幼的沐沁文。 菩提寺外围已有众多仙门弟子把守戒备,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苏合已将水精月树与落霞琚两件神物带至此地,借助月树与落霞琚的灵力助阵,且能庇佑四周百姓不受争斗波及。 徐湘身着鹤氅玄衫,手执紫电剑立于菩提寺院墙之外,鹰隼般锋锐的双目静静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此时郑书麒与几位桐柏山的弟子巡视至此,郑书麒身穿藏蓝道袍,头戴玉冠,如今已得桐柏山剩余弟子的拥戴,继任为现任掌门。桐柏山自上任掌门长诀之后,多数弟子都已散尽。郑书麒不甘祖师基业毁于此祸,重新召回那些心底耿直的弟子,重振桐柏山一派。 抱拳道:“徐掌门,附近的居民已经迁居别处,朝廷发下的抚恤补偿也尽数分发民众。皇城侍卫张贴公告是菩提寺需要整理修葺,至于其他并未言明。” 徐湘神色凛然镇定,目光清冷深邃不可见底,向几人抱拳道:“多谢各位道友仗义相助。” 郑书麒抱拳道:“徐掌门勿须见外,此事关乎天下黎民,桐柏山为修道门派,怎能不顾?更何况重华之祸与桐柏山亦有关系,实在惭愧。在下只能尽力补救,以正桐柏山清虚观名门正派之名。” 此时一只青琅玕石灵从旁边跃出,用略带挑衅的目光望着郑书麒一本正经的模样,摇头道:“哟,讨厌鬼郑书麒也当了一派掌门,可喜可贺!” 身旁几个桐柏山弟子听闻石灵对掌门如此不敬,心头不悦正要呵斥,却被郑书麒侧目扬手制止。郑书麒谦和而笑,向青琅玕抱拳道:“多谢石灵兄大人大量不记鄙人当日的罪过。” 青琅玕得意一笑,仰面望着郑书麒,点头道:“念在你知错能改,而且用自身灵力喂食我们兄弟几日,我们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白云母也从一旁跃出,踩在青琅玕的身上,望着郑书麒严肃的面容,嬉皮笑脸地说道:“不错嘛,果然是人靠衣装,如今这样子看着比以前是要顺眼一些,哈哈!” 青琅玕有些厌恶地将身上那聒噪的白云母抖落,那白云母一时没站住,骨碌骨碌滚了一大圈,撞上了院外的一棵老柳树才停下。 一众石灵看到这滑稽场景都涌了出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虽是非常时机,但众人仍然被眼前滑稽的一幕逗得忍俊不禁。 徐湘也不禁摇头浅浅一笑,对那几只石灵吩咐道:“还有劳几位石灵兄照拂附近民众安全,勿要让闲人闯入。” “好的好的,小湘儿放心。”几个石灵一阵嬉笑,又蹦蹦跳跳向四周散去。 几个石灵分散个主要入口,藏在草丛之中,严密注视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就在此时,沐皎容身着一袭俏丽的藕荷色的俏丽衣衫从一丛枯草上越过,在这深冬时分显得格外夺目。 沐皎容望着那被幽蓝光晕屏障笼罩的菩提寺方向,面容略带忧伤,漆黑灵动的眼眸里泛过一丝哀愁。 白石英从草丛中跃出,望着沐皎容不解地问道:“你一个漂亮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沐皎容望着白石英,认出便是在蜀山所识的石灵,会意一笑,连忙抱拳道:“石灵大哥,原来你也在这里?” 白石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故作深沉地说道:“我当然要在这里,防着你这样的小姑娘进去贸然闯进去呀!” 沐皎容目光焦灼带着几分乞求的神态,急切地说道:“我担心我爹娘,我要进去帮他们!还请石灵兄通融。” 白石英略带为难地摇头叹气道:“并非我不通融,你求我也没用呀!你这一番孝心可鉴,但是你进去能帮得上忙么?只会让你爹娘分心无暇他顾。若是真为你爹娘着想,就呆在安全的地方。” 沐皎容见白石英态度坚决,也意识到此时再说情也无济于事,狡黠的目光故意往一旁瞅去,借机引开白石英的注意。适时便趁白石英不备,飞身越过那丛草窠,向菩提寺方向赶去。 白石英心中大呼上当,正要追上,却突然感到一阵寒凉。身旁的那丛枯黄的秋草瞬间被一层薄雾冰霜覆盖,白石英的身子也瞬间被这曾恐怖冰霜冻结而不能动弹,半张着惊恐的嘴,斜眼想要看清身边发生了何事,却已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见到那股白色寒气向毫无防备的沐皎容袭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水精月树 沐皎容自以为能轻松躲过了白石英的阻拦,正在暗暗得意心喜之时,丝毫未意识到身后袭来的危险。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就在那白雾寒气即将触及沐皎容的衣袂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藏蓝色身影飞速闪过,将沐皎容揽入怀中飞速旋开,躲开那股恐怖慑人的寒气。与此同时,数道银色剑光落下,将那寒气斩断。那寒气似有撼于那剑气之强横,已有退却的趋势。 沐皎容蓦然怔住,还未意识到到底发生何事,蓦然惊恐地望着正对面郑书麒凛然严肃的面容。由于当时情况危急,沐皎容仍被郑在怀中。二人对视片刻后,沐皎容匆忙将郑书麒一把推开,两道蛾眉倒竖呵斥道:“你就是那讨厌鬼郑书麒!没想到竟然还是个登徒子!” 郑书麒无暇分辨,只是蹙眉摇头示意沐皎容向身后望去,那一股肃杀白雾已将四周树木枯草牢牢覆盖,白石英被冻结在那玄冰之中动弹不得。 沐皎容恍然才意识到方才的危险,脸颊红了大半,连忙垂首,断断续续地说道:“抱歉……是我错怪你了,感谢郑大哥的救命之恩。” 郑书麒默念咒语施法将白石英身上覆盖的那层寒冰化尽,白石英摆脱那寒冰束缚,稍稍回过神来。 此时附近巡查的桐柏山弟子察觉到动静,立刻赶来此地,向郑书麒揖礼道:“掌门!那股白气有消退之势,是否要趁胜追击?” 郑书麒目光沉静神色凛然,摇头道:“是假意败走调虎离山,重华有意试探!你们即刻去四处巡查有无重华党羽埋伏附近。但切记,无论如何不可离开此处法阵!” “是!弟子领命。”几位桐柏山弟子领命退下。 沐皎容才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圆瞪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妙目望着郑书麒说道:“原来你是桐柏山的掌门……” 郑书麒浅淡地笑了笑,颔首道:“那日从麻姑山跟踪我去了蜀山的便是姑娘你吧!你知道我的名字,是那几个石灵告诉你的?” 沐皎容才回忆起方才情急之下失言唤郑书麒为讨厌鬼,下意识狡黠地吐了吐舌头,尴尬笑了笑,问道:“我爹娘可在寺庙里面?” 郑书麒微露疑惑之态,问道:“你爹娘?敢问姑娘双亲的名讳?” 沐皎容抱拳道:“我叫沐皎容,我爹是姓沐,我娘姓风。” 郑书麒恍然大悟,点头道:“沐前辈与风前辈正在菩提寺内掠阵,旁人不得干扰。还请姑娘见谅!” 沐皎容略带委屈地点点头,想到方才因为自己的大意险些闯出大祸,还因此错怪郑书麒,内心稍稍有些不安。此时那个被冰封的白石英也从玄冰中解冻,慌忙蹦跶到二人身侧,对沐皎容说道:“还好郑小哥……啊……是郑掌门能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呀!” 郑书麒目光严肃而警惕,仍然注意这四周动静,点头道:“还劳烦白石英将这位沐姑娘带往水精月树处静待消息,那里暂且安全。” 白石英连连点头,拽着沐皎容的裙角,小声道:“快走快走,这里的危险你刚刚也看到了,我们两个就不要添乱。” 沐皎容轻轻抿嘴而笑,抱拳向郑书麒道别,随白石英向水精月树之处走去。 …… 此时已是黄昏,水精月树被安放在离菩提寺不远的一处宅院之中。一处银白色的法阵内,那如水晶般的枝叶间透出的柔和的辉光将这一片境地照亮,瑰丽异常摄人心魄。 白石英轻轻一跃,跳过那庭院的门槛,示意沐皎容跟上。沐皎容望着那株玲珑剔透的月树,赞叹不已,“原来这就是水精月树,曾听爹娘提过。果然是人间至宝,竟然如此美丽!” 白石英望着也在此地的花岗岩,问道:“这位是沐姑娘,你们之前在蜀山也都见过。欸,怎么不见苏合?门外也少有人把守,就你一个在这里?” 花岗岩咧嘴笑道:“苏少侠将落霞琚带去水精月树之心,这里暂时有我照看,嘿嘿。” 白石英不屑地瞥了瞥嘴,问道:“就凭你?!哼,少吹牛了!万一重华攻过来,你也只有变成五石散的份!” 花岗岩不悦地反驳道:“少瞧不起人,就算要变五石散,怎么能少了你?” 两个石头又斗嘴起来,皆不肯谦让半分。 沐皎容抚掌笑道:“你们两个也别争了,两个石大侠都厉害不成么?相争下去若是两败俱伤了,那还有谁来保护这么重要的水精月树?” 两个石头听闻沐皎容此言,连忙满脸堆笑地说道:“小姑娘说得有道理,小姑娘长得好看,说话也中听。”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巫忆青与秦九从门外走来。 巫忆青望着两只石灵还有那位身着藕荷色衫裙的沐皎容抚掌温和笑道:“桐柏山的郑掌门让我们两个来这里等候,几位打扰了。我是巫忆青,雪峰山的弟子。” 两个石灵望着秦九惊讶了许久,半晌说不出话,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瞪得浑圆。 秦九知道两只石灵所惊异之事,神色从容,抱拳道:“在下秦九,曾追随蜀山秦道长修行。” 两个石头摇头晃脑地,半晌回过神来,蹦蹦跳跳来到秦九脚边,抬头仔细打量着秦九。 “这就难怪。” 两个石头不停的蹦蹦跳跳,此时门外又有三个石灵跃入,围着秦九不住打量。 青琅玕说道:“刚才在外面巡视,还以为自己眼花错看了,没想到还真是!果然和秦掌门有七八分的相似。” 白云母点头道:“可不是!你们的谈话我们三个在外面正好听见了,原来是秦掌门的徒弟。” 石钟乳笑道:“你这模样可让蜀山的徐掌门瞧见了?” 秦九面容温和沉静,点头道:“徐掌门是在下师兄,我们之前便也认识。” 花岗岩抱着肚子笑道:“那就好,还担心你这样子让小湘儿见到岂不要麻烦?既然都是认识,那也少去许多麻烦了,哈哈!” 沐皎容向秦九与巫忆青抱拳道:“在下沐皎容,见过二位。” 巫忆青微微眯着眼,打量着沐皎容,点头赞道:“好漂亮的姑娘,幸会幸会!” 几个石灵围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马上要发生的大事,都流露出关切焦急的神色。 巫忆青却被不远处那株水精月树晶莹瑰丽的枝叶吸引,不知不觉向那月树法阵中走去。 几个石头回过神,连连蹦蹦跳跳想要阻止,紧张地喊道:“巫姑娘别靠近,那法阵霸道会伤人!”五个石头神色慌张,想要追上阻止巫忆青迈入那银白光墙之内。却不料这几个石灵才碰到那银白色的月树法阵就被强大的劲力弹开数丈之远,五个石头撞在院墙上磕掉几块墙皮。秦九与沐皎容也被这月树的法阵阻挡于外,而无法阻止巫忆青向水精月树走去。此时巫忆青已被月树的辉光笼罩在内,周身莹白色的光晕流转,格外美丽。 五个石灵在地上翻滚了好一阵,幸而得秦九与沐皎容帮忙,石灵们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向那法阵望去,惊讶地发现那银白的法阵竟然丝毫未伤到巫忆青。巫忆青静默立在这月树一侧,一手轻触月树枝叶。陡然间,银白色的光晕大现,放出数千道夺目银光,不容众人逼视。 “巫姑娘!”秦九不顾自身安危,想要强行突破那法阵,幸而那些刺目的荧光并无杀意戾气,虽触及秦九周身,但并未伤及秦九毫发,只是那法阵强悍,仍然有一道光墙将秦九阻挡在外。 五个石头大声唤道大事不好,担心那巫忆青可出了事,待那夺目的光芒褪去,众石头定睛一看,才发觉身处月树身侧的巫忆青不禁毫发无损,而她周身似乎也被那月树柔和的光辉包裹萦绕。巫忆青原本漆黑的皮肤在这银白色的光晕流转洗涤之下逐渐变得莹白,一双秀目上的两弯红眉随即也被漂洗为银色,满头的乌发被银光劲风吹散,随风飘舞翻飞,就在一瞬间万缕青丝化银发,美得让人难以置信!巫忆青此时雪肤银发,秀丽的面容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只是这秀美的面庞上没有半点血色,仿若冰塑霜雕那般。 众人被眼前一幕震撼,怅然望着眼前那绝美的景致,心头大惑。 沐皎容回头望见石灵们惊讶得难以置信的模样,小声问道:“石灵前辈,这是是发生了什么?” “奇了!”五个石头大眼瞪小眼,惊讶不已,啧啧称奇。 秦九难以置信地望着仍然笼罩在月树辉光中的巫忆青秀丽绝尘的面庞,难以平复内心的惊异和惶恐,摇头问道:“巫姑娘会不会有事?!” 花岗岩圆睁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道:“秦公子和沐姑娘可知道这水精月树的来历?” 秦九神色凝重,点头道:“当年人间与海外藏有的数件神物至宝,如今所存不多。” 沐皎容眉头稍稍一蹙,点头道:“听爹说过,这水精月树本是聚窟洲的一件宝贝,辗转流落人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劫火 花岗岩点点头,继而缓缓说道:“之后水精月树识我们魔域的霍霜大人为主人,但二十年前霍霜大人在昆仑山大战之时牺牲,连魂魄都消散于昆仑山间不再得轮回。可怜的霍霜大人,到死连魂魄都没留下。于是这水精月树便重归无主便随苏逸归于昆仑山。今日是得苏逸的徒弟苏合小哥将其带来此地,我才再一次见到,原以为都见不到了。” 青琅玕接过话来,郑重地说道:“依照刚才的情况来看,若是我们两个没看错,这水精月树是认了这位巫姑娘为新主。” 白石英连连接话道:“今天误打误撞竟然无意中促成了这件事,莫非真有天意?哎呀哎呀!” 花岗岩故意学着人的模样皱着两条并不存在的眉毛,用颇为严肃的语气说道:“方才苏小哥带着落霞琚去了水精月树之境,希望借助落霞琚的灵力催动水精月树的神威。但如今水精月树有了主人,强行催动之法必然用不成了。” 沐皎容似懂非懂,蹙眉摇了摇头,不解道:“巫姑娘成了这月树之主又会如何?” 白石英点点头,继而说道:“成为了水精月树之主就能操控这月树的灵力咯!应该能像霍霜大人那么厉害吧!” “忆青……”秦九此时却没有太多兴奋,望着不远处巫忆青宛若冰塑的面容,心头悸痛难抑。秦九自然知道,成为神物之主能得无上神力,但命运却也生生世世与神物绑在了一起。 此时苏合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苏合目光沉静肃然,向众人抱拳说道:“在月树之心感受到月树灵力的陡然起伏,得凌波村族长点拨才知水精月树重新寻得新主。在下需将这位巫忆青姑娘带往水精月树之心,这里的安全,便有劳诸位!” 白石英和花岗岩听闻此言,不由怔住,望着苏合连忙问道:“苏小哥,你难道让巫忆青姑娘去催动这月树功力?这可不成啊!她方才成为月树之主,恐怕还操控不来这强大的神力。” 苏合神色肃穆凛然,向几人抱拳道:“事出突然,巫姑娘在这关键时刻能成为水精月树之主,如今只有巫姑娘具备能力操控月树神力。” 秦九一手扣住苏合的手腕,目光凝重望着苏合,一字一顿地问道:“此事对她可有危险?” 苏合眼眸微垂,抱拳道:“我也不知,但天意又岂是凡人意愿能左右?我得师父应允可以操控落霞琚,原想借助落霞琚之灵力强行催动月树神力,但试了很久也只是徒劳。却不料在此时有了转机!秦九,还请以大局为重。尽可放心,待巫姑娘清醒,若她不愿相助,我亦会尊重她的选择。” 巫忆青冰塑雪雕的身影随苏合消失于水精月树的光晕中,瞬间隐没在一片无形光墙之后。 几个石头面面相觑,低声交谈着。 白石英小声道:“唉,你说让巫姑娘冒险是不是不妥?” 花岗岩摊手道:“苏小哥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啥?只道天意如此,也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 水精月树之境的月树之心,巫忆青面容神态安祥阖目伫立此处,静静安睡沉浸于迷离之梦。 飘来一缕清冷幽香,划破了巫忆青幽沉清梦,巫忆青蓦然睁开双眼,一片素雪梨花之海跃入眼中。 巫忆青轻抚额头,努力回忆适才梦中所见,方才的梦境又如隔尘般渐渐消散无踪。 “巫姑娘,你醒了!”苏合的声音打破巫忆青的沉思。 巫忆青抬起头茫然望着苏合,问道:“苏合?这里是哪里?” 张明走至巫忆青身侧,抱拳道:“恭贺巫姑娘成为水精月树的新主,鄙人张明是这水精月树之境的族长。得月树灵力庇佑,我族居于水精月树之中繁衍生息已有万年之久。” 巫忆青恍然大悟,方才梦中的片段此时又一一浮现脑海之中。此时怀中的守宫小依从巫忆青的衣襟里探出头,顺着巫忆青的手臂爬至巫忆青掌中,翘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巫忆青如今的容貌。 巫忆青这才发现自己手臂原本漆黑的皮肤此时却变得莹白如雪,心头蓦然一惊,向身旁的翡翠凌波湖旁跑去,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惊讶不已。 苏合走至巫忆青身侧,抱拳道:“巫姑娘,如今形势危急,希望巫姑娘能催动月树神力,助菩提寺法阵稳固,护四周百姓周全。” 巫忆青回过神,略带疑惑地望着苏合,轻咬嘴唇低声说道:“我……我没有把握!会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 张明走至巫忆青身侧,抱拳道:“巫姑娘,在下会在月树之心相助你身侧。如今只有你能操控这月树神力,还望姑娘以苍生为重。” 巫忆青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道:“好,我一定尽力。” …… 此时那间宅院内,水精月树的光晕渐渐增强,莹白色的光晕在那晶莹剔透的枝叶间不住流转,映照在秦九与沐皎容还有几个石灵的身上。水精月树的光晕覆盖的范围迅速扩大,不及一刻的时间,便将整座京城笼罩在这莹白的光晕之下。 此时已经入夜,这奇异瑰丽的光芒让京城中的百姓好奇不已,纷纷走出屋外向这光晕投来之处望去。莹白色的辉光犹如星月之辉散落人间,落在众人惊异的面容上。 …… 庭院内,石灵见到不由会心笑道:“太好了!看来巫姑娘能操控这水精月树的灵力,这灵力柔和而绵长,是得控制之表现!” 沐皎容听闻此言,欣然一笑,方才为巫忆青悬着的心,此时也放下大半。而一侧的秦九却仍然深蹙双眉,深邃的眼眸里依旧能看见忧伤,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株水精月树皎洁莹润的枝叶,眉宇间忧愁难解。 …… 此时,一阵邪风夹带着霜天冰雪袭向院中众人,却被水精月树柔和的光晕抵挡在外。几个石灵胆小,连忙惊呼道:“这次重华真的攻来了!” 秦九神色肃然目光如电,望着天际异动传来之处,真气凝结为长剑握于手中,吩咐道:“你们几个躲在月树光晕之内,这里由我来护阵!” 沐皎容目光镇定,摇头道:“我尚有些修为,能助你!” 几个石灵蹦蹦跳跳,七嘴八舌地说道:“谁说我们害怕了?我们几个修为也不弱的!” 那阵邪风并未在这间小院停留,而是径直向菩提寺方向袭去。 石灵们大声惊呼道:“果然是重华,他向菩提寺去了!” “爹娘……”沐皎容目光焦灼紧张,紧紧望着菩提寺方向。 此时苏合的身影又出现在几人身前,吩咐道:“此处法阵关系京城百姓安危,不容懈怠!请诸位不论发生何事,都勿要离开此地,以防重华及其党羽有可乘之机!”苏合言罢,纵身一跃,向菩提寺方向赶去。 …… 菩提寺内,邪风萦绕四周,与那法障不住冲撞。 沐谦风律杨综桃林仙黄瑞芳五人的功力皆用于维持法阵不坠,而无暇分身他顾。 海灯盘腿坐于那柴堆之上,如电的双目望着邪风袭来的方向,缓缓说道:“重华,你终于来了!” 岳乔月白色的身影逐渐呈现清晰,邪魅的眼眸注视着海灯,摇头道:“杨综沐谦几个倒有些本事,但他们要护住这法阵,已经无暇他顾!而其余的末辈,我从未放在眼里,不过放出了几个幻影,就能足以对付!” 海灯面色沉静从容,平静地说道:“你与以往不同了,或许你更像原来的重华。” 一道寒光从岳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岳乔面容阴沉凶狠,冷冷问道:“何意?!” 海灯叹曰:“你知我所指,又何必隐藏?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开万善之门,无如寸心挹损。” 岳乔仰面而笑,笑声狂妄,不屑叹道:“海灯,你为苌戈双目所化之灵,你主人苌戈所犯杀孽自天地诞生之始无人能敌!而你竟然在这里跟我谈佛论道,委实可笑!但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却又别具一番味道。呵呵,若论狠毒,我不及苌戈之万一!你为苌戈双目所化,他这万年来所行之事负我之深你亦能体会!被囚雪天境数千年只让我明白一点,成大事者必然无情!” 海灯喟然长叹,身侧萦绕着清明灵火将周身那些木柴点燃。那凶悍的劫火迅速扩散,将岳乔包围其中。原来,那些木柴并非真正木柴,而是由海灯原型所化。 岳乔目光如炬如电,冷冷哂笑道:“玉石俱焚?呵,我不会让你如愿!我倒是很想知道,对于你而言是这盘古神钺的残刃重要,还是这京城百姓的生死重要!” 岳乔言罢,周身投射出如万道利刃的寒光,瞬间将那劫火冰封于玄冰之内,白霜迅速在四周蔓延开去,那恐怖的劫火仿佛也被凝固冻结于这玄冰之内。 盘古神钺的那片断刃被埋于地底龙脉之间,此时盘古神钺的残刃似乎已经感受到岳乔召唤,将要破土而出。四周地面瓦舍皆猛烈地震动着,那青石铺就的地面出现了恐怖的龟裂,愈加扩大蔓延加深,数道深不见底的地缝似要将众人吞噬。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素雪梨源 那法阵出现一道细小裂口有迅速蔓延的趋势,桃林仙化作竹狸鼠的原型以自身肉身将那裂纹封堵,竹狸鼠的肉身被寒锥穿透,瞬间血流如注。桃林仙温热的鲜血,将那裂纹填满,迅速凝固。掠阵的众人悲痛泣泪,耗尽毕生功力,维持此处法阵不坠。 岳乔并不回头,冷冷哂笑,周身寒气化作利刃向掠阵的几人袭去。 就在此时徐湘苏合二人赶至此地,为护阵几人挡下那霸道的攻击。徐湘手中紫电电光交缠,向岳乔刺去。却不料尚未进入岳乔身侧三尺范围,便被一股强大劲力阻挡在外。寒冰之气顺着紫电剑的剑尖迅速蔓延,还未及徐湘意识到,周身便已被那恐怖玄冰覆盖。就在徐湘即将丧失意识的那一刻,苏合耗尽功力,打断了那冰雪源头与紫电剑的相连,施法为徐湘驱散周身寒气。 突然间,青石地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黑色泥土及砖石被掀起数丈之高。一枚银色断刃浮于庭中,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海灯瞬间化作一团劫火将那枚刃口吞噬,劫火缓缓地融化着那盘古神钺的残刃。 岳乔已不能再等,催动所有寒冰之气,袭向那团劫火!却不料此时岳乔的躯壳却因承受不住这霸道功力,隐有分崩离析之势!岳乔感觉到胸口撕裂的剧痛,但盘古神钺的残刃就在眼前,此时顾不得其他,重华灵魂跃出这躯壳化作一团冰冷蓝火袭向那团劫火。 趁此重华魂魄离开岳乔身体的机会,苏合徐湘二人耗尽仅存功力,手执长剑迅速刺向那具岳乔的躯壳。岳乔的身体被苏合徐湘的两柄利剑穿透,那具苍白的躯体上没有渗出半点鲜血,岳乔冷毅的面容上似乎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那具岳乔的躯体应声碎裂,化作寒冰晶末四散而去! 丧失了岳乔躯壳的重华魂魄已近癫狂的程度,丧失了可以附魂的躯壳,重华魂魄能留于人间的时刻不多,那团由重华魂魄化作的蓝焰召唤到了雪天境最为寒冷的风雪,似要吞灭一切!四周的砖石树木被卷起数丈,黑风闪电大作,劫火蓝焰交织,将这处不大的寺庙化作地狱一般。 海灯化作的劫火缓缓熄灭,海灯的身躯也化作了齑粉消散无踪。盘古神钺的断刃落在重华手中,一丝诡笑浮上重华眼眸。重华望着那些功力耗尽的众人,冷冷哂笑道:“你们费尽心思,终究还是功亏一篑!”重华身侧的蓝焰跃下,要将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众人吞噬。 就在那蓝色冷焰即将触及众人指尖之时,在这狭小的空间突然闪现夺目的光晕。海灯的千道幻影从四处地缝跃出,将重华包围其中。 突然天降一股清明之力,将那恐怖蓝焰熄灭,那些被冷火蓝焰灼伤的数人得以幸存。而重华手中的那片盘古神钺的断刃突然应声而碎,化作光影消散无踪。重华神色大异,怒而望之,嘴角微微扬起不甘地苦笑一声:“海灯,我低估了你!”重华诡秘的笑意随着他身影的淡去而消失不见。 一阵萧瑟肃风吹入,将院中的劫灰浮土吹散无踪,地面上露出的恐怖裂纹龟裂交错深达百丈,桃林仙的尸身孤单的落在一块扭曲的青石之上。 风律将桃林仙尸身抱起,啜泣不已。 徐湘关切问道:“重华之祸是否已经平息?” 杨综神色严肃,眼神仍然十分警觉,微微摇头,忧心地说道:“重华的真身仍被困于雪天境,我们伤不了他。” 风律搀扶着重伤的沐谦,继而问道:“重华失去了附魂的躯壳,而且也丧失了盘古神钺的残刃,倘若他要破困而出,还有何招数?” 苏合抱拳向几人解释道:“并非如此。当日岳乔曾告知在下,重华没有凡人身体附魂现身人间,仍可于每月的十六透过天穹的薄弱之处现身人间,而明日便是十六。重华筹谋许久夺取了人间数处灵力,功力远胜当年,即便失去了盘古神钺的残刃,但我担心他仍然会以自身灵力撕裂天穹,即便自己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他早就疯了!” 徐湘眼眸微垂,目光凛然,向众人抱拳道:“这里争斗恐引地脉不稳,恐有地龙翻身之祸。蜀山弟子听令,于此处修复地底灵脉。” 此地争斗才平,伤重者众。 水精月树的族长张明将受伤的众人带往水精月树之境借助月树之心的灵力调养。 张明将桃林仙的竹狸鼠原型葬于一片梨花之下,以素白香雪覆盖埋葬,陪葬之物里,除了桃林仙最爱的胭脂花钗,还有她生前最爱的桂花糯米圆子。几个石头在桃林仙的墓前哭成了一片,虽然还是挤不出半滴眼泪,但那发自内心的哀痛却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那片梨花素雪中的竹亭里,秦九为众人悉心疗伤已经耗费了大半的灵力,此时秦九察觉到自己维持人形已有些艰难。 风律坐在沐谦身侧,为沐谦驱除体内寒毒,低声说道:“我们低估了重华,明日便是十六,望天意悯人。” “我的伤无事,而重华之事,明日必有一个了结,明日便前往巫山之顶的天穹裂痕之处。”沐谦神色哀恸,点头道:“可惜桃林仙却就这么去了。”沐谦言及此处,阖目叹息。 沐皎容在一侧抱着母亲和父亲的手臂,亦是垂泪哀痛,却不知如何开口。沐皎容从小过得安乐无忧,从未想过会有一天面临这样的生离死别。 风律怜惜地望着女儿,柔声吩咐道:“皎容,你一向识大体,你却将沁文一人留在麻姑山青云洞。沁文年幼,一人定会伤心害怕。你为长姐,怎能如此任性?” 风律忍住眼中泪水,缓缓站起身向一侧守护的郑书麒抱拳道:“郑掌门,我尚有一事相托,恳请掌门能将皎容送回麻姑山青云洞。” 郑书麒揖礼回礼,点头道:“夫人尽可放心。” 沐皎容眼神仍然不舍,几步一顾,但父母如此坚决,自己又怎能让他们再伤心,即便再多不舍,也只能跟上郑书麒离开此地,御剑向麻姑山的方向赶去。 …… 此时已到深夜,沐沁文一人独自睡在房中,睡梦里想念长姐和父母,突然惊醒。随后便啜泣着跑出庭院,想要去寻找姐姐的踪迹。可惜她御剑的功夫还未学成,才起飞片刻便险些坠落山谷,幸而被巡山的青云洞弟子发现而及时救下。在麻姑山的那处别院里,镂尘正在竭力安慰哭泣不已的沐沁文,用幻术变出的几只鸟雀花草哄沐沁文开心,却仍然无济于事。 …… 沐皎容与郑书麒已经御剑来到了麻姑山附近的山间,二人远远瞥见了别院处那一幕。沐皎容低声道:“我们先下去,好么?” 郑书麒虽然不明沐皎容之意,却也点头同意,随她在附近一处山间落下。二人方才站稳,却不料沐皎容突然靠在郑书麒肩膀上哭泣起来。郑书麒心头大骇蓦然一惊,如木头般伫立远处,用略带错愕尴尬的语气断断续续地劝道:“沐姑娘勿要太难过,重华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令尊令堂皆是世外高人……”郑书麒说到此处,已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都变得急促,面容变得赤烫灼热窘迫非常。 沐皎容并不答复,仍然哭泣不已,将郑书麒抱得更紧。大约过去一刻时间,沐皎容才渐渐平复伤痛,松开缚住郑书麒身体的双臂,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望着郑书麒说道:“对不起……我就想好好哭一场。我很害怕,但我绝不能在妹妹沁文面前流露出半点伤痛和担心。刚才的事情,是我唐突冒犯了郑掌门。”沐皎容微微欠身行礼与郑书麒别过,转身向那处别院走去。 正在哭泣的沐沁文见到回来的姐姐,立刻破涕为笑,向沐皎容跑去,拽着沐皎容的衫裙不住地擦拭着泪水。 沐皎容抚摸着沐沁文满是泪痕的面庞,温和一笑,摇头问道:“姐姐才离开一会,怎么就闹脾气了?你看你把镂尘道长弄得多幸苦。” 沐沁文将沐皎容紧紧抱住,摇头道:“姐姐不许再丢下我!” 沐皎容笑道:“当然,爹娘有事要外出一阵子,只有我们两姐妹作伴,我们明日便回光天坛,知道你在外面住着也不自在还是回家好。” 沐沁文擦干眼角泪水,连连点头道:“姐姐说去哪就去哪!” 镂尘释然一笑,向沐皎容说道:“姑娘总算回来了,在下嘴笨,不知如何劝慰。” 沐皎容抱拳谢过:“这些时日我们两姐妹给道长添麻烦,镂尘道长往后若有机会,便去光天坛做客。” 镂尘揖礼谢过,点头道:“承蒙邀请,不胜荣幸。夜已深,二位早些就寝,贫道先退下。” …… 郑书麒望着远处别院里沐皎容身影,心头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纠葛。突然间,郑书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过身,御剑离去,不再逗留。但即便在御剑飞行于云端的时候,那清冷的劲风却也不能驱散郑书麒内心的纷乱灼热的思绪杂念。 第一百三十章 风刀雪刃 雪天境,一片白茫肃杀的景象,万年不息的寒风夹带着冰雪如刀刃般划过重华冷酷坚毅的面颊。 重华的魂魄得以归位,而那具已被冰雪覆盖的重华躯体也缓缓地睁开的眼睛。重华被霜雪浸染了千年的银发随着这凌冽寒气不住飞舞,碧色的眼眸透出彻骨的寒意。 “你……终于回来了……”仲伯的声音憔悴了许多,须髯上都已被冰雪覆盖。 重华缓缓站起身,清冷幽暗的眼眸里闪过强烈的杀意与不甘,语调冷漠寒戾如这雪天境的寒风,“他们毁去了盘古神钺,但我已经夺得人间数处灵力,以我如今之力,撕裂天穹裂痕并非难事。”重华试图将灵力分与仲伯,为其驱散体内积累了几千年的寒气。 不料仲伯推却拒绝,此时仲伯的面容已被雪天境的冰雪覆盖了大半,他自身残存的灵力也已到散尽的边缘。仲伯用老迈嘶哑的声音劝道:“重华,收手吧!我留着这条残命等你回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将你在人间的作为告诉了昔日部下,他们都已经自尽了!” “什么!!”一道寒光从重华眼中闪现,那恐怖的杀意,不逊色于这雪天境的寒风霜雪,“是你杀了他们?!” 仲伯目光苍老而疲累,吃力地说道:“当年与我们一同被关押的另外五十七人,这三千年里也陆陆续续死去大半,尚存的十一人他们得知你于人间行事之后是自愿自尽,以求解脱,临终前让我讲他们的遗言转告于你。重华,勿要再错了!”仲伯将一方染满鲜血的衣襟交予重华手中。 重华接过这片残破的衣襟,却并不看其上所书,掌心中的蓝焰突然跃起,将那片衣襟化为灰烬。此时重华阴狠的面容上突然浮起一阵狂妄的笑意,笑声凄厉狠绝,眼眸中透露出让人战栗的寒意,“我坚持到现在,换来的终究是一无所获么?!我不会罢休!” 仲伯面容哀恸,低声叹道:“你疯了……” 重华仰面狂笑,恐怖的笑声回荡在这雪天之间,“是啊!我早就疯了!”重华一掌拍在仲伯的天灵盖之上,仲伯苍老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痛苦,那具佝偻的身体应声脆裂,如同冰碎一般,随着这冰霜风雪消散于这雪天之境。 重华阖上眼眸咬紧牙关,从齿缝中透出冷漠而绝望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念道:“我不愿辜负你们,可你们为何却要辜负于我!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背叛!你们负我太深!” …… 巫山峡谷高耸的孤峰淹没在轻柔的云雾烟霞之中,天穹顶出的抹宛如淡淡胭脂的红痕在朝霞的映照下更多了几分红晕。 今日是赵晴移魂之后生命的最后一日,纤细柔白的指尖已经略带透明,清雅的面容也褪尽血色。当年盘古神钺留下的裂痕何等恐怖,竟然划破了几重天穹。赵晴藏在那一丛青碧色的浣魂草中,微眯着双眼静静凝望着浣魂草海之上氤氲萦绕的五彩霞光,欣赏着这片刻的美丽。赵晴透过身侧不远处云霞间的缝隙,能瞥见这一处天河境的下方便是巫山峡谷的孤耸群峰。但从这里看巫山之顶的那抹红痕,才发现几抹红色并非在人间之时所见的淡绯的胭脂色,而是血色。赵晴感觉到自己脆弱的生命正从指尖缓缓流逝,对四周的感知也愈加微弱,意识已经变得朦胧恍惚,充耳只有浣魂草海中吹过的飒飒风声还有天河的潺潺水流之声。 杨综沐谦等众人已经赶至这红痕之下,举目而望。 徐湘手中紫电剑剑意凛然,仿佛已经感受到那来自裂缝缝隙处的那阵阵寒流。苏合目光沉静悠远,竭力压低了呼吸,仔细聆听着这两重天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郑书麒与桐柏山其余几位弟子也压低的呼吸放缓心跳,凝神屏息注目这那几道裂痕处的动静。 而此时,赵晴小心地将自己藏在一丛茂密的浣魂草之间,关切地望着那红痕之处。突然,赵晴感觉到头顶天际传来剧烈的震动,霎时间电闪雷鸣。万丈高的电光火柱垂落在这两重天境之间,交织成一张恐怖的天罗巨网,将其中众人包围其中。 天河河水中清明灵气变得浑浊不清不再清灵透彻,天河的河水沸腾不安,其中涤荡的灵魂被这袭来的罡风吹起纷纷四散飘落,坠落人间无数。 就在此时,那几抹红痕之下重华高大的身影突然显现其间,漂浮于众人头顶之上。重华银发瀑雪随风飞舞,笑声狂妄凄厉与这雷鸣风啸混杂交织极为怖人,“修仙蚁类,妄图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恐怖的寒气从那裂缝中渗出,锋利如刃,将这天河境中的浣魂草卷起百丈裁为碎段,四散飞去。 …… 赵晴的身体宛若一片飘叶,险些被这罡风垂落云层之下。 “姑娘小心!”梁菁菁瞬息御剑而至,将赵晴救下。梁菁菁认出眼前的女子正是当日岳乔从昆仑山处救回蜀山的那位姑娘,但她如今为何会身处此地?而且,这位姑娘的骨肉躯体仿佛不似凡人肉身! 赵晴眼中没有惊恐也没有悲伤,更多的却是空洞茫然,望着远处那红痕处重华诡秘的身影问道:“那人……就是重华?” 梁菁菁目光警惕肃然,点头道:“赵姑娘为何会在这里?此地危险,不可久留!” 赵晴意识神识已经开始涣散,感知都变得模糊而迟钝,呼啸的寒风充斥着双耳,已经听不清身边梁菁菁的声音。 梁菁菁将赵晴交予随后赶来的几位蜀山弟子,吩咐他们将赵晴带往人间安全之处躲避。几人将赵晴带上匆匆离去,梁菁菁手执青霜剑斩断那些从天而降的寒冰利刃,为撤离的弟子争取时间。 徐湘与梁菁菁二人紫电青霜双剑联璧,清辉紫光交织,化作漫天刀光剑影席卷而去,与重华周身萦绕的恐怖寒气相斗不休,却始终无法靠近重华神魂近侧。 苏合跃上云峰之巅,默念口诀催动落霞琚之灵力化解那弥漫在这两重天际内的彻骨的寒意。 水精月树的神力也难以抵挡这骇人的恐怖极寒,秦九守于巫忆青身侧,巫忆青阖目静坐,按照张明指导催动月树灵力。巫忆青苍白的面庞上冷汗淋漓不止,略带透明的眼帘不住跳动着。此时巫忆青的功力和体能已经到了极致,此时巫忆青内息紊乱,已然有走火入魔的趋势。秦九一手搭在巫忆青的肩头,为巫忆青平息内息冲突,关切念道:“巫姑娘,抱元守一,切勿分神!” 秦九的那番言语,犹如和煦温暖之风吹散了巫忆青内心的阴霾,巫忆青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继而默念口诀重新将命魂与月树之心相连,引导水精月树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出,为期间众人驱散那彻骨寒气。 那两重天穹之间,沐谦杨综二人在这寒风中已经难以保持平衡,但即便此时,二人仍然手执利刃挡下那漫天雪剑冰刃。 “不能再等!”风律目光凛然与沐谦相视点头,二人会意于心。 杨综斩断那几道强劲寒风利刃,跃至沐谦风律二人身侧,将其余后辈众人挡在身后。 眼前的重华已经接近癫狂,趁此时重华的功力悉数用于撕裂天穹裂痕之际,杨综沐谦风律三人飞身跃起,化作三道利刃刺穿重华那极寒的恐怖之影。三人灵力耗尽,又化作人形坠落浣魂草海之中,以手中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举目仰望重华的巨大身影。 重华的霜白之影微微一震,被冰霜覆盖的眉头猛然一蹙,继而冷酷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屑笑容。重华稍稍侧目,望着下层天河境内精疲力尽的数人,哂笑道:“当年昆仑之战,你们中有几人当是经历过。呵呵,赤炎苌戈早成黄土,尔等凡人不过数百年的修为,可惜自负有些本事!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成全你们的求死之心,再让整个天下为你们陪葬!如此倒也算死得其所!” 一声天崩的巨响响彻云际,层层云峰被震散消解,天河的灵水骤然化作万点灵雨向人间飘落。一道红痕之心急剧变为赤红血色火光,迅速扩散至整片天空。那一片天穹最薄弱之处,绝大扭曲的漩涡已经可见其形,缓缓旋转着扭曲着四周的天穹,仿若要这曾天宇撕裂溶解。闪电火光伴随着飞落的流星火雨。 重华恐怖深邃碧寒的眸子里倒映着这漫天火雨,尤显鬼厉,像是在欣赏这天翻地覆的时刻,品味着毁灭的快乐。 突然间重华的狂妄笑声戛然而止,重华狂妄的眼眸里浮现鼎盛杀意,径直望着天穹裂痕之处。此时裂痕的溃散已有减缓之势,那零落的火雨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凶猛气势,天穹的那处诡秘漩涡竟然也放缓了旋转直到停止! “何人竟能阻我!”重华嘶吼着望着天穹裂纹之处,双目夺火,喷薄欲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命易命 何月棠单薄的身影逐渐浮现于那处漩涡之前,一袭素衣随风翻飞,面容素白秀丽,双目微阖。 重华似有不信,嘴角微微抽搐着,怒喝道:“不可能!我与你交过手,你早已丧失骊山之女的记忆与神力,如何能修复天穹?!不可能,绝无可能……” 何月棠素衣翻飞,绝色的面容静默从容,并未回答重华方才之质问,而是极力修复这受损的天穹裂痕。 重华仰面一笑,摇头道:“好!即便你尚存些许骊山之女的记忆与神力,但与当年相比早已是不堪一击!倒不如看看,这补天和裂天就近那个更快!” 重华身侧萦绕的恐怖寒冰又汇集成一柄利刃,向那红痕之中何月棠弱小的身躯刺去。 就在此时,一阵罡风吹过,将那寒冰利刃吹散化解。一袭鹤氅身影从红痕的中心处突然显现,为何月棠挡下那致命一击。 此时其余散落天河境内幸存的众人,惊讶地望着那袭俊逸超然的身影,那一刻时光都仿佛凝固。 “秦道长……”重伤的杨综沐谦风律三人举目望去,那人的容颜仿佛从未改变,心头顿时百感交杂,难以言状。 徐湘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随即跪地叩拜,泣声道:“弟子徐湘,叩见师父!” 秦九怔住片刻,才回过神来,叩首跪拜:“秦道长!” 巫忆青向秦云羡望去,神识微微有些恍惚,低声悠然念道:“巫山的神仙?!果然……” 梁菁菁怅然望着那熟悉却又遥远的身影,已经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叩拜道:“秦掌门……” 天穹上的裂纹渐渐收拢,那片红色的烟云中,何月棠从沉睡中蓦然睁开双目,望着眼前男子恍若隔世的面容犹如淡月轻云,何月棠一时难以自持,泣涕零落如雨。 秦云羡与何月棠二人相视凝望,会意于心。二人的身影逐渐化为两片云霞融合为一体,一同融入那裂痕之中。 “姐姐……”苏合牙关紧咬,双目已成赤色,手执长剑向重华刺去,剑气触及重华神魂,但苏合亦被强劲罡风掀落,幸而徐湘等人及时赶至苏合身侧,斩断漫天风刀雪剑,将苏合救下。 重华一时灵力反噬,被苏合剑气伤及,捂着胸口疼痛之处沉重地喘息着,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苦笑,“你们以为这样便能阻我?!” 重华愤怒地狂笑着,催动体内全部功力,不惜面临魂魄消散的危险,都似要做拼死一搏。无数浣魂草被卷起百丈,漫天蔽日。凌冽刺骨的寒气又重新聚合为数百道链接两处天穹的高大旋风,恐怖的风声混合着雷电,响彻云霄。重华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重华这拼死一举并非为自己,也不是那些被困雪天境的部下。此时重华心里只有赵晴的影子,今日是赵晴生命的最后一日,若是自己不能破困而出便无法为其续命。 “重华!”突然一个清澈熟悉传来,打破了重华此时浑沌的思绪。 那恐怖的旋风渐渐凝固,重华已成霜白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彩,向那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赵姑娘,危险!”赵晴被几位蜀山弟子拦下不能向前。 梁菁菁责备那几位蜀山弟子道:“让你们将赵姑娘送回人间,为何又回到这里!” “梁长老恕罪!”一弟子神色焦急紧张,立刻解释道:“赵姑娘以死相逼,说一定要来这里见重华一面,弟子斗胆……才将赵姑娘带回。” 赵晴望着重华那冷若玄冰的面庞,还有翻飞的银发,凄厉地呼喊道:“重华!不要再做了!” 重华霜白色的眸子隐有动容之色,对那拦住赵晴的几人冷冷说道:“让她过来!” 几位弟子迟疑片刻,望向徐湘与梁菁菁,请求指示。 梁菁菁点头道:“让她过去。” 赵晴拨开那重重浣魂草,向重华身侧奔去,重华的身影四周寒气杀意已有减弱收敛之势,从数十丈的空中缓缓落下,将虚弱憔悴的赵晴揽入怀中。 赵晴此时身子已经略呈现半透明,血色早已褪去,唯独那双秀目中仍然有几分神采但更多的却是哀恸。 重华轻抚赵晴的面庞,贴着赵晴耳边说道:“他们要用你来威胁我?” 赵晴望着重华的眼眸,用嘶哑虚弱的声音劝道:“是我为何月棠寻回了骊山之女的记忆……是我寻到了这里,与外人无关!重华,不要再错了!” “待我破困而出,就能为你续命,永生永世。”重华深邃冰寒的目光中带着宠溺的温情,“如今只有一步之遥!” 赵晴泣声道:“如果你用这种方式为我续命,我会在你面前自尽,我宁可魂飞魄散都不愿再见到你!” “你!”重华周身寒意陡升,数道寒光萦绕,极为恐怖。 赵晴言辞恳切伤痛,嘴唇已经变得粉白透明,哭泣道:“我不愿背负着罪孽如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 重华嘴角上浮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那夜在烂柯山……你可曾后悔?” 赵晴眼眸里浮起一丝欣然的笑意,“今生足矣,绝无后悔,我知道你是重华,不论样貌声音怎样改变,我都能认出你。” 重华眉眼里闪现欣喜,将赵晴揽入怀中,冰冷的嘴唇轻贴赵晴透明的面颊,柔声说道:“我决不允许你忘记,不会让天河水洗去你的记忆,让你永生永世都记得……” …… 远处的众人不由为赵晴悬着心,关切地望着那里的一举一动。 赵晴的眼眸已被泪水浸透,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浣魂草的枝叶上,又化作细小的珍珠四散而去。赵晴缓缓抬起一只手,轻抚重华坚毅冰冷的轮廓,踮起脚尖,凑在重华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重华的心猛然一痛,望着眼前女子从容的面庞,震撼难平。 赵晴浅浅一笑,一滴眼泪从眼中滑落,滴在重华的手心之上化为一粒的明珠。赵晴的身体变得愈加透明而轻薄,缓缓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重华咬牙垂泪,将那粒明珠紧握手中,仰天长啸,啸声痛彻心扉。 天河境中的众人皆无抵抗之力,密切关注着重华此时的一举一动,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却不料,此时重华微微睁开双眼,方才的冲天杀意此时却已不见了踪迹。重华苦笑着望着疲惫的众人,用苍凉沉缓的声音说道:“你们应该知晓,即便合力也不是我的对手。本座神体位于雪天境,除非我自戕,你们无人能了结我的性命。你们逃得过今月十六,难保下月十六还有这般好运气!”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徐湘紫电雷霆之光照耀其坚毅的面庞,冲重华怒喝道。 重华仰面大笑,摇头叹道:“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与众人皆有好处!” 众人不料重华此时竟然会放弃厮斗,事出突然,皆不知重华用意,不敢妄自答复。 重华不屑地哂笑一声,指着苏合说道:“你,是苏逸的徒弟!?” 苏合镇定抱拳答道:“是,家师正是昆仑剑圣樗栎大师。” 重华目光凛然沉重,用命令地口吻说道:“你师父苏逸藏有麒麟金目,能重塑肉身使生灵魂魄超脱轮回。” 苏合心头微微一震,点头道:“的确如此。” 重华目光蓦然一沉,点头道:“我要你在此立下重誓,以麒麟金目为赵晴重塑肉身将其魂魄渡于其上,令其重生。我重华便许诺,一命换一命,永绝尔等后患。” 众人听闻此言,一时间心惊不已,不料此时重华竟然会提出此要求。 苏合镇定从容,举掌立誓道:“我苏合在此立誓,定会设法为赵晴重塑麒麟金目肉身,倘若违背今日誓言,便受无生之死无死之生永世痛苦。” 重华霸道的目光望着掌心里的那粒莹润的明珠,嗓音沧桑嘶哑却略带不甘,对那一粒明珠低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忘记,永生永世都不可忘!来世再见之时,不论我形貌声音如何,你一定要记起!” 重华目光清冷肃沉,将明珠交予苏合手中,一字一字地交代道:“我将赵晴魂魄存于明珠之中。苏合我与你也有过几次交道,我信你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苏合将这里藏有赵晴魂魄的明珠收入怀中,蹙眉点头,继而凝望着重华冰冷轮廓。 重华仰天狂笑,但此时重华的笑意里多了几分释然与解脱,迈步向天河河水中走去,那孤寂清寒的神魂随天河之水化作的灵雨降入凡尘人寰,不复再见。 此时,雪天境中,重华的那具孤寞身躯已被冰雪覆盖,断绝了最后一缕生息。重华坚毅冷酷的面容上隐现几道裂纹,裂纹随即扩散蔓延至重华全身。一阵罡风吹过,那具身体应声而碎,化作冰晶雪粒随风雪四散飞去。 …… 天河境内,众人亲眼目睹重华的自戕之举,被眼前这一幕决绝所摄。此时众人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却隐隐多了一份哀恸与震撼。不可一世的司青重华,竟然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了筹谋了三千年,如今却近在咫尺的自由。谁道天神无情?终究还是凡人浅薄的谣言。 伤重的众人相继撤离,唯独梁菁菁不肯离去,仍然在此地徘徊。梁菁菁步伐沉重,浑身上下伤口不下三十余处,乌红的鲜血浸满衣衫。 徐湘追上梁菁菁的脚步,恳求梁菁菁随自己回蜀山养伤。 梁菁菁目光沉静恬然,摇头浅笑婉言拒绝,将手中青霜剑交予徐湘之手,“我在这里多留片刻,徐掌门还请先回。青霜剑交还徐掌门,望掌门能再觅一位能执此剑的弟子。” 徐湘紧握紫电青霜两柄长剑,望着梁菁菁孤漠寂寥越走越远的身影,心头绞痛难抑。 梁菁菁一人独自来到那几抹红痕之下,举目怅然凝望,垂泪叹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天痕这里守护她,到死都不忘……”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劫后 各派的伤者都被安排于蜀山静笃别院处休憩养伤,蜀山弟子为众人悉心诊治疗伤,静笃别院内弥漫着清苦的药味。 蜀山藏剑阁内,岳乔所留下的阴阳双剑归藏此地,那一青一赤两缕荧光于这清冷的殿内萦绕纠缠。 徐湘目光肃静,举目静望那两缕剑意,肃然沉寂,难掩眉宇间的哀痛神思。 韩秋得掌门传见,此时正于藏剑阁殿外等候传见。 “韩师兄,请进。”徐湘从方才出神中回过神,传韩秋入藏剑阁。 韩秋恭敬迈步走入殿内,揖礼道:“掌门。” 徐湘双眸微沉,颔首道:“适才收到梁长老传信,长老决定隐居巫山峡谷内,我辈弟子不得轻易打扰长老清修。韩师兄,今日请师兄来此,是将青霜剑交与师兄配持,此剑为蜀山至宝,由司徒祖师传下,曾毁于巫山一战,后得秦掌门重铸才重现神兵锋芒。此剑交予师兄,定不会埋没宝剑剑意。” 韩秋眉头微蹙,神色恭敬,跪身接过青霜剑,“弟子定不辜负掌门嘱托。” 徐湘颔首点头道:“韩师兄请起,若论资历师兄在我之上,从入门之始,我便受师兄照拂,如今大难初定,我年纪尚浅却执掌门派,以后门中诸事还有劳师兄相佐身侧,若我行事有错失纰漏,还请师兄直言以谏。” 韩秋起身拜谢,仍然十分恭敬,眉宇间忧思却还未淡去,“掌门,听几位弟子谈及,在巫山天穹之上,见到了秦掌门?” 徐湘眼眸微垂,难掩此刻内心的哀恸忧思,稍稍点点头,却并不言语。 韩秋心中会意,亦不再多问,揖礼告退。 韩秋刚刚离去不久,苏合便于殿外求见。 苏合肃然浅笑,抱拳道:“在下来此,是将落霞琚交还蜀山。” 徐湘从苏合手中接过落霞琚,目光略带迟疑,问道:“苏合,尊师樗栎大师为落霞琚之主,交还蜀山是否妥当?” 苏合笑容沉静,点头道:“落霞琚自昆仑之战后便一直由蜀山保管,上次因岳乔之故才贸然借走,如今应当奉还。” 徐湘会意而笑,揖礼谢道:“多谢。” 苏合继而说道:“在下伤势已无大碍,也是来此向掌门告辞。” “为何如此匆忙?”徐湘还想再挽留,却也知晓苏合如今所负之事,点头问道:“可是为了赵晴的肉身重塑一事?” 苏合浅浅一笑,抱拳道:“正是。麒麟金目虽能重塑肉身,但其记忆苏醒尚需二十余年,而且重塑肉身并非易事,还需准备许久。” …… 静笃别院内众人伤势稳定,已无大碍。但水精月树之主巫忆青因灵力耗损伤及五脏而昏厥,至今仍未苏醒。秦九守护巫忆青身侧,望着巫忆青苍白疲累的面容,心头隐隐作痛。秦九为救众人灵力耗损大半,如今维持人形已经困难,却仍然固执地守在巫忆青身侧为其悉心疗伤。 巫忆青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轻轻咳嗽了几声,略带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便望见身旁秦九关切的面容。巫忆青冲秦九吃力笑了笑,支撑起自己虚弱的身子,默默注视着秦九关切温和的双眼,问道:“你一直守在旁边?” 秦九颔首点头温和欣然笑道:“重华坠云后,你突然晕厥,让我担心好一阵子,现在醒来就好。” 巫忆青微微抿嘴,眉宇间仍有愁绪,脑海里还在想着重华和赵晴之事,小声问道:“那个司青重华是如此霸道强横的一个神仙,竟然能为赵姑娘甘愿自尽。哎,当时相斗的情况,我还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秦九目光沉静,点头道:“苏合已经将赵姑娘的魂魄带回了昆仑山,这重塑肉身之法也非一时能成,在此期间外人也不得打扰。苏合临走时,让我转告巫姑娘,你既成水精月树之主,这神物便留于姑娘身侧,他也不再带回昆仑。” “莫名其妙就成了水精月树的主人,好多东西我都不明白。”巫忆青环抱双腿,将下巴靠在双膝之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还有,那麒麟金目到底是什么宝贝?” 秦九思虑片刻,稍稍点头说道:“我知道的也有限,只知这麒麟金目能重塑繁体肉身让生灵魂魄寄生其上,借此可以超脱轮回束缚,保留那魂魄前世的记忆甚至是功力。” 巫忆青掩口惊讶地望着秦九问道:“竟然这么厉害?那岂不是很多人都想要夺取呢?” 秦九温和笑了笑,点头道:“麒麟金目为昆仑剑圣樗栎大师所藏,天下的野心之人也只能断了这非分之想。” 巫忆青点头恬然而笑,“重华对赵姑娘的感情的确够霸道的,他不让赵姑娘重入轮回,让她继续保持着前世对他的记忆。但我猜,赵姑娘能被这样一个男子霸道地喜欢着,或许挺幸福,呵呵。” 秦九眉头微微一蹙,眉眼间似有几分不悦的神色,问道:“你的伤才好,又胡思乱想。” 巫忆青偷偷笑道:“哪有胡思乱想?我看你秦公子你语无伦次了。这次在天河境里见到了秦道长,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比巫山顶上的玉像更好看,更像神仙。你师父秦道长和何姑娘的事情我听说过,秦道长为了何姑娘放弃了掌门之位,备受诟病指责……如今他们两人能魂归一处,也是好的。我感到好开心,为这对有情人能再见相守一处而开心。” 秦九面露哀伤痛惜的神色稍稍点头,无声地笑了笑。突然秦九感觉胸口疼痛难抑,体内真气窜行,不由猛烈地咳嗽起来。 巫忆青关切地问道:“秦公子,你也受了伤?!别妄动真气,我帮你疗伤。” 秦九摆手制止,释然笑道:“无妨,无非是灵力消耗过度,以至于如此。好不容易把你救醒,这时候该休息的是你,倘若你再昏迷,我不知自己还剩多少功力去救你。到时候,只能把我整棵九死还魂草都煮了,给你煨药汤才行。” “不许胡说!”巫忆青面露愠色,右手食指挡在秦九微白的嘴唇之前。 二人四目相对,怔住许久。巫忆青觉得内心窘迫,面颊微烫,连忙转过头回避秦九灼热的目光。 “都说我是人间的疗伤救命至宝,自然有自愈的办法。”秦九尴尬地笑了笑,垂首道:“我不过是功力耗费太过,需寻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休养些时日,否则维持人形都艰难。” 巫忆青蓦然抬起头,望着秦九的眼睛焦急地问道:“你要走?走去哪?” 秦九温和一笑,颔首道:“我见水精月树里灵力充沛,而且没有恶人觊觎我这九死还魂草。不知水精月树之主能否应允在下住上些时日?” 巫忆青掩口会心一笑,挑眉望着秦九沉静的面孔,点点头道:“别说住上几日,你要一直住着都行。你是为了救我们才耗费了太多灵力,我自然要对你负责,总不能始乱终弃吧?”巫忆青这句话刚出口,就意识到方才失言,连忙将头垂下,素白的面容瞬间红若朝霞压倒桃花。巫忆青沉默片刻后,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好了,不打趣你了,我立刻送你去水精月树里休息。” 秦九温和一笑,点头抱拳谢道:“多谢。” 巫忆青将秦九送回水精月树之后,还在回忆方才二人的谈话,心间难以平静。此时,那只守宫小依从门外爬入,嘴里还衔着一枚梅树的青果。 巫忆青将小依收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小依的背脊,悠然说道:“小依,听闻后院里栽培的梅花树是蜀山的秦掌门当年亲手栽下的,蜀山众人对那些花树都极为爱惜。你个小闯祸精,偷偷跑去偷吃蜀山的这些宝贝果子,若被发现了,岂不是要拖累了我?” 小依怔住片刻,用两只后足立起,嘴巴半张着,那枚青果便掉落巫忆青的掌间。巫忆青望着这枚青翠可爱的小果子,心头若有所思,继而缓缓地伏在床头的栏杆上,小声地说道:“我跑出来这么久,还变成了这个样子,师父再见到我会不会认出来呢?呵呵,还莫名其妙成了水精月树之主,这水精月树灵力充沛,不知道能不能用于培育翠木禾。待我伤势恢复些,我们就回雪峰山去见师父。少不了花时间钻研这翠木禾的培育之法,如果能成功种出翠木禾,以后就不担心小依总是喊饿了,哈哈。” 小依稍稍歪了歪脑袋,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望着巫忆青,像是在思考的模样。 …… 静笃别院的另一间卧房里,沐谦端来一碗药汤来至风律床侧,小心吹散其上热气喂与风律喝下,“温热刚好。” 风律浅浅笑道:“我的伤也无碍,自己来吧。” 沐谦摇头道:“夫妻多年,何必如此客套?能平安度过此劫,我们众人都要感激那位赵姑娘。” 风律点头轻叹:“的确,原以为是殊死之战,却不料还有峰回路转一笔。对了,杨综如何呢?” 沐谦继续喂与风律喝药,点头道:“京城地脉不稳,杨综已经赶回京城。他的伤已无碍,尽可放心。” 风律释然地笑道:“那位苏合……你们原来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又心照不宣?” 沐谦点头笑道:“自然都心知肚明了,这是顺水推舟成全几人之举,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我还有一点私心。” “哦?”风律略带好奇地笑着,摇头不解问道:“敢问沐师兄藏了什么私心?” 沐谦仰面一笑,点头道:“苏合为何师兄的后人,相貌出众才华过人且又得苏逸相传功力,而皎容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我的意思,夫人自然明白。” 风律缓缓摇头,莞尔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中意苏合做我们的女婿,不过他们两个能否中意彼此也得看缘分,我们两人操心也是无用。皎容虽然外表柔弱,但内心倔得很,一切也只有她觉得好才行。” 沐谦颔首而笑,点头道:“夫人所言甚是。”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桃花 巫山峡谷的群峰之上,万道霞光从烟云的缝隙中投落峡谷之间,尤显肃穆静美。山谷中的飒飒清风,拨弄着山谷崖壁间斜生的那一丛寒菊,黄白色的细小花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苏合来至这山峰之上的简陋的瓦舍之前,怅望凝思,神情哀恸难抑。 梁菁菁于这间瓦舍前迎风而立,望着苏合肃然哀恸的面容,颔首点头道:“你是何楚庭。” 苏合抱拳恭敬行礼,点头道:“前辈。” 梁菁菁从屋内走出,将一柄长剑交予苏合手中,点头嘱咐道:“这也算物归原主,除却这柄清锋交换与你,其余布置陈设仍然如令姐所居时一样。我会在相邻的山峰旁另起居室而居,你为月棠的亲弟,屋内还有些月棠的遗物你可要带走?” 苏合神色静默哀沉,摇头道:“清锋剑为父亲的遗物,师父将清锋剑重铸之后传与在下,如今我只将清锋剑带走,姐姐的其余遗物便与秦前辈的遗物放于一处。” 梁菁菁缓缓点头,笑容浅淡却又释然,望着另一侧的一座山峰,悠然说道:“往后我便住于那处山峰,恰好位于神女峰于这处故居之间,可以时常照看,且不会打扰他们。小兄弟今日拜祭之后,可是要再回昆仑山?敢问一句,这重塑之法有几成把握?” 苏合目光谦和,颔首恭敬道:“一成。” “竟然只有一成?”梁菁菁心头骇然,不解问道:“那你立下的毒誓……” 苏合平静答道:“虽只有一成把握,但我会尽十分的全力。倘若违背誓言,必如誓中所言万劫不复。” 梁菁菁蹙眉点头叹道:“你去吧,巫山这里有我守护,若你想念你姐姐便回来看看。我虽不许寻常人闯入此地打扰秦师叔与月棠姑娘,但你是例外。” “谢前辈。”苏合抱拳告退,孤漠的身影瞬息化为光点而远去,消失于这群峰深壑之间。 …… 衡山西源的光天坛,一只符鸢从天际旋落,稳稳地停在沐皎容的手腕之上。沐皎容喜极,仰面望天,合掌而泣。 此时还在屋内温习功课的沁文听见门外的动静,好奇向窗外望去,发现沐皎容竟然哭了。沐沁文心头不解,疑惑地推开房门,来到沐皎容身旁,牵着沐皎容手腕关切问道:“姐姐,你怎么像是笑得哭了?” 沐皎容睁开眼,轻抚沐沁文的乌发,宠爱地望着沐沁文,柔声说道:“无事,姐姐是开心。沁文,快去收拾下,随姐姐去蜀山见爹娘。” 沐沁文天真一笑,连连点头,欢快地向小屋跑去。 此时郑书麒一袭石青色的身影从天际御剑而至,来至沐皎容身前,怔住片刻,才将纷乱的心绪平复,抱拳道:“沐姑娘,沐前辈命在下来此接二位姑娘去蜀山。方才姑娘应当已收到了沐前辈传来的符鸢。” 沐皎容会心一笑,点点头,又望着郑书麒窘迫拘束的面孔,问道:“你怎么了?看脸色像是不太舒服。” 郑书麒不敢正视沐皎容的眼睛,故作平静地说道:“无事,待姑娘准备好,便随在下去往蜀山。” 沐皎容伸手去触碰郑书麒的额头,惊讶道:“呀!额头都这么烫了,还说没事?郑掌门还是进屋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郑书麒被沐皎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更加窘迫,原本素白清俊的面容此时绯红一片,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此时沐沁文从屋内走出,被郑书麒尴尬的样子逗乐,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个呆呆的人好有趣。” 沐皎容稍稍侧过脸,略带斥责的说道:“沁文不可无礼。这位是桐柏山的郑掌门,是来接我们两人去蜀山见爹娘的。” 沐沁文忍住笑意,来到郑书麒面前,垂首道:“郑掌门,都准备好了,快些带我们去见爹娘,我好想他们。” 郑书麒浅浅一笑,平复住内心的不安与窘迫,向二人抱拳道:“二位既然准备妥当,就请随我赶往蜀山。” …… 蜀山的静笃别院中比先前冷清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在伤愈之后也陆续离去。沐皎容与沐沁文在屋内陪爹娘说话,虽然已经平安渡过劫难,但谈及之时仍然心有余悸。屋外和几个石头玩耍,几位桐柏山的弟子伤势也已大好,已经向蜀山徐掌门请辞。郑书麒来至静笃别院外,望着沐皎容所在的那间屋子思虑踟蹰片刻。 白石英小步跃至郑书麒身侧,掩口调皮地笑了笑,“你想找沐姑娘?” 郑书麒被白石英道破心事,尴尬地笑了笑,摇头道:“我需返回桐柏山,恐打扰风沐二位前辈休息,故而不能亲自道别,还望石灵兄转告。” 白石英摆摆手笑道:“别装了,你那眼睛一直盯着人家沐姑娘看,别以为我不知道。” 郑书麒面露紧张,摇头否定道:“我哪有……石灵兄勿要调笑……” 青琅玕跳到郑书麒身旁,捂着肚子笑道:“哈,讨厌鬼也有害臊的时候,我们知道你眼睛没看,但心里一直看着的,本石灵活了这么久,你们凡人这些小把戏我还看不出来?” 花岗岩从一旁跃出,问道:“你如今是掌门,但掌门也是凡人。人间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见到如沐姑娘这样的好女孩,动心很正常么!干嘛要装作不在乎?哎,当年蜀山的秦掌门……” 白云母叹气道:“活了太久,看着一个个朋友相继离去。突然发现活得时间长了也是负担,倒不如凡人几十年的寿命,还能及时享乐。” 郑书麒蹙眉不语,向几个石灵抱拳道:“在下告退。”郑书麒转身,随山门外等候的几位桐柏山弟子离去。 石钟乳望着一行人离去的影子,摇头道:“这讨厌鬼也是经不起调侃的木头,哎,见到这些后生们嗫嚅不前,我们着急也没用。桐柏山和蜀山一样,寻常弟子若要还俗嫁娶并无限制,除非是当了掌门或者是一心问道求仙的,才会摒弃情感。” 青琅玕接过话来,点头道:“何必因为那些冰冷的规定违背自己的心意,要不我们几个有机会撮合一下,总不能见这些后辈重蹈以前的覆辙吧?” 几个石灵相视点头,合掌而笑。 巫忆青从院内一间小屋的走出,望着几个谈笑风生的石灵好奇地笑了笑。巫忆青身着素色衣衫,手中还提着一只行囊。巫忆青银发银眉肤白如雪,宛若梨花般素美。 白石英望着巫忆青,好奇问道:“忆青也是要离开?” 巫忆青抿嘴浅笑,点头道:“离开雪峰山也有许久,担心师父惦记着,还得及早回去。” 青琅玕跳上白石英的身上,望着巫忆青点头道:“五官眉眼还是你的样子,不过乍一看,即便是最熟悉的也要迟疑一会。窦豆怕是要吓一跳吧,哈哈!” 巫忆青点头浅笑,抱拳向几个石灵道别,“几位石灵前辈,晚辈先告辞了,还请几位石灵前辈来雪峰山做客。” “那是自然!雪峰山没有了山鬼魂晶,却又有了水精月树。这么好的消息,要及早回去报喜才对。”几个石灵蹦蹦跳跳,七嘴八舌地说道:“水精月树是个好地方,我们几个还想时常去陪陪桃林仙,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 …… 已经立春,江都城瘦西湖旁的周府外,几只小舟停泊于石桥一旁,随湖波微微起伏。京城劫难初定,贤妃与几位皇子公主接到皇命都已经启程返京。但曹玉与周幼薇并未随众人北上,仍然留住江都周府别院,并未随众人北上。 府苑外的几株贴梗海棠已经初露微蕊,虽然寒意未退,但湖面之上蒸起薄薄的一层暖意尤为熏人。 周长华已经将桃林仙的死讯转告曹玉,曹玉听闻之时,没有惊恐也没有愤怒。出乎周长华的意料,此时的曹玉出奇地平静,曹玉黯然阖目垂泪,想起当日自己负气离去师父将他带到会稽山,对他说的那番话。曹玉沉默许久后,抱拳向周长华说道:“师父葬在何地?” 周长华神色凝重肃然,点头道:“葬在了一处世外仙境,你去雪峰山寻一位名为巫忆青的姑娘,她会带你进入那处仙境。” 曹玉目光哀恸,眉头紧锁,垂首沉默片刻,继而缓缓说道:“我想先去会稽山上的桃花林中住几日,师父说她最喜欢这桃海的桃花,师父说这片桃林所得灵力充沛开花比人间早上一月,细算过来应当都开花了,我想替师父再看看那片桃花,再去那处仙境说与师父听听。” 周长华神色黯然,点头道:“曹玉,你如今比先前稳重许多,你师父若知定然宽慰。你去会稽山可要准备些什么吩咐与管家,让他替你打点。圣上的旨意是下月初我们一同入京,你与昭平婚期将近,还有许多需要筹备。” 曹玉抱拳谢道:“曹玉知晓。” 周长华颇感宽慰,点头道:“去吧。” …… 曹玉独自一人来到会稽山下,缓缓步行上山。曹玉来至山前的一棵桃树之前,夭夭桃枝之上已有粉红微蕾展露头脸,尤为可爱。这里灵力旺盛,这殷绯一片远比人间来得更早,也凋零得更晚些。越往山里走,那桃花开得愈加艳丽多姿,满目绯红殷色,层叠掩映。那曲折的山路之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花瓣。 曹玉走至那几间简陋房舍之前,回想当日在此桃林仙劝慰自己的那些话,一时百感交集,泣涕如雨,伏在那落满桃花的地面之上恸哭不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既来之则安之 雪峰山这一派自山鬼陆离失踪之后,门派内祸相斗,渐渐淡出江湖。山鬼魂晶毁去之后,雪峰山的弟子也只留有窦豆一人。窦豆当日从巫山一路步行回辰州,走走停停,耗费了两年的时间。窦豆一人回到雪峰山重建门派,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雪峰山道术修行不同其余修仙门派,糅合了许多南疆巫术及草鬼之术。窦豆如今门下弟子有二十一人,门中弟子除却巫忆青,其余人散居雪峰山各处山间结庐修炼,每月初一初七及十五和三十这四日返回雪峰山总坛。巫忆青与窦豆居于这间小院中,照顾打点窦豆的饮食起居,巫忆青亦算是窦豆的嫡传亲授的弟子。 今日恰逢初七,雪峰山其余弟子陆续赶来此地拜见窦夫人,那处小院落里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巫忆青回到雪峰山的那间院落,沿途见到的那些师兄弟都怔住片刻才认出她来,一时都难以置信。 巫忆青轻轻推开那一扇简陋的柴门,望着正在忙碌的窦豆,柔声唤道:“师父,我回来了。” 窦豆蓦然抬起头,望着门外巫忆青,怔住半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忆青?” 巫忆青将窦豆胳膊挽住,娇憨地笑着,问道:“师父,我们雪峰山又多了一件宝贝,我详细跟你说来。” 窦豆莞尔笑道:“你这出门一趟,变化确实不小,跟师父说说,你在外有何奇遇?” 巫忆青将海外所见之事,还有在京中阴差阳错地成了水精月树之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窦豆。巫忆青为了少让师父担心,在描述那些亲身凶险的时候,却用略带轻松的口气说着,但在谈及赵晴与何月棠的时候,巫忆青还是忍不住垂泪。 窦豆凝神听完巫忆青的讲述,喟然叹息,望着巫忆青哀伤的侧脸,柔声道:“那位赵晴姑娘竟然能凭一己之力阻止这场天地浩劫,可叹!可敬!而何姑娘守于巫山那么多年,临终前能再见秦掌门一面,想必也是含笑而逝,了却了多年夙愿。但愿在那片天穹,这一对有情人得成眷属。” 巫忆青擦干眼角的泪水,抿嘴欣慰一笑,点头道:“原来秦道长就是巫山上的神仙,秦九虽是照着玉像的模样幻化的,却也没学到几成,呵呵。不知他好些没,一直睡在水精月树里。” 窦豆眉头一挑,略带惊异,问道:“莫不是秦九也随你回来了?” 巫忆青点头笑道:“他睡在水精月树里恢复灵力,我将水精月树也带了回来。水精月树的灵力清透旺盛,借此滋养雪峰山一带,或许能种出翠木禾来。”巫忆青双眸轻阖,默念口诀,将水精月树召唤而出。 水精月树的莹润透彻如同水晶一般的枝叶在这黄昏中折射着熠熠的五彩光辉,投射在这间不大的院子里。 窦豆莞尔一笑,缓缓点头赞许,“此物灵力旺盛,的确乃人间罕见至宝。忆青,你能成此物之主,望你珍之慎之。” 巫忆青点头抿嘴,乖巧而笑,连忙对师父说道:“徒儿遵命!” …… 适才门外有弟子来报,一位自称桃林仙门下的弟子曹玉此时正于门外求见。 巫忆青听闻曹玉之名,点头道:“师父,曹玉就是圣上为昭平公主钦定的驸马,他来应是为了拜祭桃林仙,我去见他。” 曹玉身着一身素衣,沉静的目光中隐含哀恸,素衣素面,比以往见面更加清瘦了几分,但面容里却也多了些许从容。 巫忆青来至门口,颔首抱拳道:“在下就是巫忆青,我知道你的来意,我领你去祭拜桃林仙前辈。” …… 水精月树之境,梨源花海,素雪冷香。桃林仙就被葬在了这一片梨花之下,坟墓外以青玉垒砌其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梨花花瓣。 曹玉目光沉静从容,跪于墓前再三叩拜。才缓缓抬头,凝目望着这墓上覆盖的那一层素雪,缓缓说道:“师父,徒儿才从会稽山回来。那片桃花果然都开了,比人间早上了一月还多。徒儿为师父带来了几朵开得最盛的桃花,师父一定会喜欢。”曹玉说道此处,微微顿住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包裹的小包,放于桃林仙墓前,缓缓展开那方锦帕,露出几朵色泽娇艳的桃花。 巫忆青站在远处眺望,心头不禁触动,轻抚着一侧漆黑的梨花枝干,垂首叹息。 曹玉祭拜之后,缓缓起身向巫忆青走来,抱拳谢道:“多谢巫姑娘。” 巫忆青颔首点头,说道:“我会将来往于此地的方法传与你,往后你要来拜祭桃林仙,就可自由来去这水精月树之境。” 曹玉抱拳谢过。 待曹玉离去之后,秦九缓步来至巫忆青身侧,轻捋巫忆青散落的几根银发,平静地说道:“你有心事,否则我走进了,你都没有察觉。” 巫忆青蓦然回过神望着秦九俊逸的面庞,娇憨地抿嘴笑了笑,“小九,你可好些了?” “已经无事。”秦九温和一笑,问道:“还没告诉我你的心事,可是因为桃林仙一事?” 巫忆青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眉头依然不展。 秦九轻抚巫忆青略带冰冷的发丝,目光温沉柔和,“有何事不能告诉我?” 巫忆青蓦然抬头凝望着秦九温沉如水的目光,迟疑片刻才说道:“方才与曹玉交谈,他说他要回去做驸马。” 秦九眉头一蹙,问道:“忆青,你是因为这件事难过?” 巫忆青抿嘴狡黠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曹玉跟我说,莫名其妙地成为驸马,仿佛是被人一手操控,身不由己。他从最开始的抗拒,迷茫,到现在却又欣然接受……” 秦九颔首一笑,点头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 巫忆青垂首掩口而笑,点头道:“曹玉也是这么说,他说自己最初的执拗和偏激只会让关心自己的人更加难过,而自己也未必好过些,顺应这安排有何不好?” 秦九释然浅笑,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巫忆青微垂的眼眸上不住扇动的银白色细长浓密的睫毛,点头道:“你是说自己成为水精月树之主,也有这样的感受?” 巫忆青抚掌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何不顺其自然呢?” 秦九赞许一笑,缓缓点头,轻轻牵过巫忆青的手,向梨源的另一头缓步走去,“随我来。” 巫忆青微微怔住,素白的面庞瞬间飘上两片红霞,心跳也变得急促。秦九回眸而笑,颔首点头,示意巫忆青勿要担心。巫忆青稍稍握紧秦九的手腕,随秦九向梨源深处走去。二人行至梨源深处的两座崖壁掩映而成的石屏之外,察觉到其中隐约有金光从崖壁间透出,绕开那两扇高耸的石屏,一片翠玉金禾所成之林投入眼中,翠玉流辉,金穗夺目。 张明已于此地等候,见到二人,抱拳而笑:“巫姑娘,秦公子。” 巫忆青难以置信地来到这一片翠木禾之下,仔细看着那高大的翠玉枝干上那金光熠熠的硕大禾穗,掩口惊讶不已,半晌才回过神,向张明问道:“前辈……这些翠木禾!” 张明谦和一笑,颔首道:“巫姑娘成为这水精月树之主,我等居于此地的众人应当为姑娘准备一份贺礼。多谢得秦小公子点拨,我们凌波村中的族人去往海外生洲,为巫姑娘移植这十二株翠木禾。月树灵力旺盛,土壤丰泽,翠木禾移植来此也未有任何不适之状。” 巫忆青努力平复此时惊喜难抑的心境,望着秦九欣然一笑,继而又向张明抱拳谢道:“我正想借助月树的灵力培植翠木禾,各位竟然如此费心,忆青谢过张先生。往后要在人间雪峰山培育翠木禾,就不担心这金穗不够了!呵。” 张明眉头稍稍一动,似有所感,继而问道:“听秦小公子说起,巫姑娘是想在人间培育翠木禾。依我看来,这翠木禾体型硕大,每一棵所需的日月之精天地灵力绝非寻常的人间壤境所能承受。” 巫忆青浅浅一笑,点头道:“我想要移植翠木禾能让人间再无饥馑,若仅限于几处洞天福地的话这翠木禾能起的作用实在太过有限。那些能入洞天福地里修炼的人,也不用担心饿肚子,是么?所以想先借助水精月树的灵力滋养在雪峰山一带尝试着种出几棵来。姑且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也不辜负大家为我千里迢迢寻来这么多棵翠木禾来。” 张明会意一笑,点头道:“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张某乐意效劳。” 秦九垂首莞尔,望着巫忆青,“愿忆青早日得偿所愿。” 张明望着巫忆青秦九二人,不由抚掌仰面笑曰:“那秦小公子何日可得偿所愿?” 秦九不明张明方才所言,疑惑地笑了笑,摇头道:“在下并无他求。” 张明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某先行告退,不当这烛台了。”张明仰面而笑,转身离去。 秦九沉默片刻,才鼓起勇气问道:“忆青,你可愿意?” 巫忆青面容微烫,刻意回避着秦九的目光,断断续续地答道:“你……说什么?什么愿不愿意?” 秦九努力平复内心的起伏忐忑,握紧巫忆青的手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巫忆青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垂首笑道:“好酸!” 秦九双眸微垂,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不太懂该如何说人间的词语。” 巫忆青仰面望着秦九窘迫的面容,摇头笑道:“你又不会老,而我如今已经银发白眉才是老了。” 秦九摇头道:“休要胡说。” 巫忆青掩口笑道:“我纵然勤加修炼再多个百年寿命,那还是会死去。难不成九死还魂草大仙真能起死回生?” 秦九轻捋巫忆青的银丝长发,温和一笑:“我会寻到你的转世,不论你来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得你。” 巫忆青掩口大笑,“倘若变成了男子?” 秦九被巫忆青的这番抢白弄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巫忆青摇头笑道:“不逗你了,来世的事情还远着呢,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会身在何方,是何身份……我能知道的,便是自己的魂魄永世都和这水精月树分不开了。呵呵,一切太过突然,都分不清是不是在梦境之中。” 秦九温和一笑,双眸微垂,将巫忆青揽回怀中,“无上幻化,借假修真。执于真假,谈何修道?你方才不是也说了……” 巫忆青靠在秦九胸口会心而笑,接过话来,说道:“不论梦与我孰真孰假,既来之则安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名火 人间寒去春来,衡岳西源头光天坛也为人间福地之一,又至这桃花灿烂山梨漫山的春日时分,煦风醉人,鸟雀嬉戏林间,煞是可爱。 沐皎容穿着一身娇艳的绯色衫裙,若有所思地在这一片棠棣林中缓缓踱步,眉宇间隐有愁绪。 此时一侧吐露微绿的芝草中从传来几声悉悉索索声响,白石英从那中探出头来,憨憨地笑着。 沐皎容稍稍疑惑片刻转而一笑,来至白石英身侧,小声问道:“石灵前辈,原来是你?” 白石英从草丛里跳出来,望着沐皎容,憨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到,沐姑娘越来越漂亮了,嘿嘿。” 沐皎容蹲下身,望着白石英憨态可掬的模样,垂面一笑,问道:“其他几位石灵前辈呢?” 白石英摸了摸浑圆石滚的肚子,学着人的模样挤眉弄眼地说道:“他们几个嘴馋,跑到岳州城里寻好吃的去了。” “石灵前辈是要寻我爹娘么?”沐皎容移开白石英身上落下的一片草叶,恬然笑着。 白石英跳到沐皎容脚边,问道:“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昭平公主和曹玉大婚才举行了大婚之典,京城里还要大庆三月,沐姑娘可有兴致去看看热闹?” 沐皎容温和一笑,摇了摇头道:“不了,对那没太多兴趣。” 白石英贴着沐皎容耳边小声说道:“哎呀,那就可惜了。我们哥几个才从京城回来,看到了好多新奇东西。怎么看你有些闷闷不乐,既然不开心,就该去人间散散心。你爹娘呢?我去帮你说说情。” 沐皎容摇头浅笑道:“多谢石灵前辈好意,不用麻烦了。” 白石英摇头叹道:“哎呀,你和讨厌鬼郑书麒一样,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的,明明很在意,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沐皎容心头微微一动,轻轻咬了咬嘴唇,迟疑片刻说道:“郑掌门也去了京城?” 白石英会意一笑,点头道:“他也是受杨将军相邀,去修复京城地脉的,才有几月不见,竟然也憔悴了许多。” 沐皎容心头隐有所动,她这几日闷闷不乐,正是因为风律曾试探地询问过她的心思,是想让她嫁人了。沐皎容虽不知父母中意的那人是谁,但她也能猜到,一定不会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白石英嘿嘿笑了笑,点头道:“京城里还有杨综杨将军,你父母不会担心的。” 沐皎容蹙眉思索片刻,点头道:“还请石灵前辈等候片刻,我还需向爹娘道别。” …… 风律远远便看见沐皎容御剑离去,那只飞至的符鸢落在风律手中,风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向沐谦摇头道:“如今也不小,既然是入京,让杨综代为照看着便好。” 沐谦颔首温和而笑,“你这样宠着她,只怕会娇纵了。” 风律摇头笑道:“师兄既然如此说,那便把她抓回来?” 二人相视而笑,会意于心。尚且年幼的沐沁文从屋内走出,望着父母娇憨地笑道:“爹娘。” 风律望着年幼的女儿,关切问道:“沁文,可想去岳州城参加春社?” 沐沁文听闻,喜笑颜开,合掌笑道:“那让姐姐也一起去。” 风律轻轻抚摸这沐沁文的头发,摇头笑道:“你姐姐都是大姑娘了,哪能时时刻刻都陪着你?” 沐沁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支吾着说道:“娘是说,姐姐要嫁人了?” …… 京城的地底龙脉自西向东延伸数百里,最大的一处支脉位于扶凤城东郊十里之处。此地抱山环水,木石相生。原是一处极好之地,却不知为何如今人烟寥寥。 这里有一间名为云隐的小庙,但如今僧道杂居,却也并无芥蒂。今日,京中中书令的公子金贺游玩赏春至此,见到这处佛堂所处之地甚为优美,又动了这抢占宅地的心思。那些随行的众人,皆是一群阿谀奉承之货,见到金贺有次意思,自然是更加怂恿。 金贺虽然年过二十,却并未正式娶妻。当日妄陷害曹玉而不成,这驸马的位子便也不用再奢望。他索性纳了几个小妾,这未娶妻先纳妾的事情原本不合礼,所以也就偷偷操办。金贺最喜欢的丫头宝檀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侍妾,今日也随行伺候身侧,依旧妩媚婉转极尽殷勤之能事,让其余随行的宾客垂涎暗羡不已。 金贺来到这小庙门口,看着这破旧的门口,还有内院里形如乞丐的几位僧道,不由嗤之以鼻,掩鼻嫌弃地摇了摇头。 宝檀会意一笑,从怀里取出几枚散香捏碎了拖在手掌中,递于金贺鼻前,笑道:“这庙里一股穷酸腐臭的味道,公子就不必进去了。” 一个名为孙贵的帮闲谄笑道:“公子要买了这地盖园子,自然不用亲自去跟那些下九流的僧道多费唇舌,我一人去打发他们点银钱便可了。” 金贺浅浅一笑,笑容带着几分慵懒和不屑,命宝檀将一包银子交给孙贵,嘱咐道:“办事麻利点。” 孙贵千恩万谢,抑制不住脸上的谄媚笑意。宝檀不屑一笑,斜眼瞟了一眼孙贵,继而牵着金贺的袖子,柔声说道:“公子,这春日里的日头怪热的,我们去桃夭厅里等着就好。” 金贺示意众人随他向桃林中的那处桃夭亭走去,这小庙门口,也就留下包括孙贵在内的寥寥几人。 孙贵将那包银钱揣好,避开身边几人垂涎的目光,狐假虎威地说道:“你们几个在门口等着,待事情办成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孙贵说罢,仰面一笑,大摇大摆地向庙中走去。 门口等着的那几人,斜眼望着孙贵离去的背影,小声呸道:“呸!算什么东西,得了点好处就翻脸不认。” “孙贵这家伙,外头欠了不少赌债。他得了这好处,还能便宜我们?”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着,时不时向门缝里瞟去。 …… 孙贵颐指气使地来到这不大的小庙的院中,大声喝道:“这庙里谁管事啊?” 几个衣着褴褛的和尚道士坐在院中角落里若无其事地晒着太阳,压根就没多看孙贵两眼。 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身着蓝色云水衫的年老道士,摆弄着几叠经卷文书,也不搭理这贸然闯入的孙贵。 孙贵显然被这些人的不理不睬给激怒,故意将嗓门提高了几分,冲着宝殿喝道:“这个破庙我们公子看上了,你们这些人,拿了银钱赶快散去,去云游还是另谋寺庙道观,各位也就随意了!诶,你们几个,听到没有?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孙贵正在喝时,突然感觉头顶的头发被人揪起,还未等他意识到,他的身子就飞出了数丈之远,重重地摔在院门之口。 孙贵吃疼,抬起头,望着身前那个黑影,发现那是一个身高约有九尺,腰宽至少六尺身着粪扫衣的黑面头陀。孙贵和其他几个守在门口的人,心头骇然大惊,方才嚣张的气焰此时也被灭去了大半。 孙贵捂着胸口疼痛之处,连忙后撤,指着那黑面头陀喝道:“你个敬酒不吃的家伙,待会我家公子来了,要你好看。” 黑面头陀双手环抱,冷眼望着向桃夭亭方向的几人。 孙贵几人狼狈地跑回桃夭亭,将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地说了一番。金贺一闻,不由怒从心头起,带着众人向那小庙赶去。 此时庙门紧闭,无论孙贵等人如何砸门喝骂,也不见有人回应。 孙贵此时恶念一闪,在金贺耳边嘀咕道:“不如我们放火烧了这破庙,用烟将那些人呛出来。这里的和尚道士也不是死人,他们自然能跑出来。金公子再打发些银钱,便能息事。” 金贺哂笑一声,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倒要看看,那句俗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这个时候是否灵验!哈哈!” 众人将寻来的柴火堆满小庙四周,金贺等人远远站在这上风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逐渐腾起的火苗。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将那火苗熄灭。众人疑惑不解地望着那寺庙的方向,心中暗暗嘀咕,不由面面相觑。 宝檀心头疑惑恐惧,蹙眉低声说道:“莫不是这庙里真有菩萨?公子,要不就作罢了吧!” 金贺内心有些发虚,但面上仍然强装镇定,冷冷说道:“若真有菩萨神明,为什么庙里还养了一群穷酸。神仙倘若灵验,就该先让庙里的人发了财享了福才对,依我看,不过是巧合罢了!再烧!”金贺此言一出,突然感觉口鼻灼热难受。 此时身边的众人亦是惊恐不已,望着金贺的面颊,断断续续地说道:“公子,你的脸……” 金贺方才口鼻中腾起了数尺高的火苗,瞬间将他的头发烧了大半,但皮肉上除却灼热疼痛,却并没有真正灼伤。 方才的惊魂一幕,让众人心有所惧,也不敢再提烧庙一事。 金贺脸上的灼痛刚刚退下,突然手臂上又燃起火焰,将衣衫燃了大半。众人想要帮他扑救,却也无用,四周也没有水源可用,只能眼睁睁的看见金贺痛苦狼狈地在地上打滚。 此时,一个身穿素布裋褐的男子远远走进,将一桶冷水泼在金贺身上。金贺方才的灼热痛感此时也消失无踪,金贺清醒过来看着手臂上的皮肉依然完好,只是衣服已经烧得只剩些碎布条。宝檀见状,立刻借了一件男衫给金贺披上。 金贺惊恐地站起身,拢紧身上的衣服,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苏合冷冷一笑,摇头道:“我救了你,你却如此质问。早知道,眼睁睁看你烧死倒也省了心。” 苏合并未做道家装束,眼前这位金贺公子,他自然也是识得。这人在京中的地盘里作威作福惯了,却不料又玩到了京城附近的扶凤城,还如此不知轻重。郑书麒方才施法,也不过小惩大诫一番。 金贺脸上的表情略带抽搐,断断续续地说道:“多谢相救。敢问这庙有什么来历?” 苏合眉头一挑,点头道:“这庙占的地方虽是极好的风水宝地,但庙宇道观修建之后,旺气已被占去,这里的余气剩余无多,切往往有阴灵怨气积聚,若非是福报大的修行之人,断然是镇不住这煞气的。在下多劝公子一句,命薄的就别嫌自己命长,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金贺的脸上被苏合一番话激得青一阵白一阵,牙关咬得嘎嘎作响,却又不好发作,对身旁的人说道:“回扶凤城,今天的游玩兴致都让这晦气给毁了!”随后,金贺又重重扇了那凑上前谄笑的孙贵一巴掌后,才拂袖离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谈 回到扶凤城,金贺仍然不解气,但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却难免心有余悸,泼在身上的那桶冷水寒冷入骨,和那火焰的灼痛混为一体。 金贺派人打听那个云隐庙的来历,结果这一打听,反而让他更加后怕不已。城中众人都说云隐庙早就荒废许久,里面住的那几个僧道也神叨叨的,从未见他们走出过庙门,更别谈与人交谈。还有人亲眼见到一个住在云隐寺的道士凭空就没了,跟鬼魂一样。这让金贺恐惧至极不敢再想,忙传下令,连夜赶回京城。 孙贵办坏了差事,又受了金贺一巴掌,自然是不敢再跟上讨晦气,忙揣上银钱私下里跑了。孙贵逃至扶凤城南郊的树林,买了一匹马,想趁机逃往南方去。却不料此时树林中杀出几个人影,将孙贵的去路拦住。孙贵慌乱中定睛一看,才发现也是金贺身边那几个帮闲的杂人。孙贵暗自心惊,以为是金贺派人来擒他回去,却不料有一人开口道:“好你个孙贵,拿了银钱就想跑?也不给兄弟们分一些?” 孙贵这才明白,这几个人为的也是钱财。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前的几个人绝非善茬。孙贵匆忙调转马头向另一个出口跑去,却不料才跑几步,便摔了一个人仰马翻。孙贵一时摔懵,便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拳脚,将他打晕过去。 那几人从孙贵身上搜出了那包银两,冷笑着望着孙贵奄奄一息的脸不屑地啐了一口,随后便扬长而去。 孙贵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春夜寒冷,让他不由哆嗦。这时候,树林里又想起一阵脚步声,让重伤的孙贵又一次受惊,害怕是金贺寻到了这里。孙贵正想躲进那丛灌木丛中,却听见身后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受了伤?!勿要强动。”郑书麒来至孙贵身侧,为孙贵查探伤势。 孙贵惊恐地看着眼前道士装扮的年轻人,心头暗暗疑惑,这人是否和白日里见到的那群诡异的僧道有关? 就在此时,苏合从一旁走出,冷眼注视着孙贵满是伤痕的脸,摇头道:“郑掌门,这家伙便是白天里闹事的恶奴,你管他作甚?” 孙贵认出了苏合,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顿时汗如雨下,连连叩头道:“小的知道错了,那都是金贺的主意,小的一时糊涂,狗眼不识泰山,两位大侠放小的一命。” 郑书麒看了看孙贵的伤势,用鹿活天名精为其疗伤。片刻后,郑书麒点头说道:“无妨都是些皮外伤,这里有些活血化瘀丸,早晚各两粒,按时服下。” 孙贵接过那瓶药丸,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逃走。 苏合望着孙贵狼狈逃走的身影,又看了看身旁的郑书麒,莞尔笑道:“以前我说你待人处事过于凌厉霸道,今日看来,你当了掌门之后,却比先前宽和许多。对人如此,不知对妖类又是如何?” 郑书麒面容沉静温和,稍稍侧面望着苏合笑道:“这次修复地脉,多亏得你相助。” 苏合在这寂静林间缓步而行,颔首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这林间地底灵脉生气外泄,还需加紧。”苏合说到此处,浅浅一笑,继而向树林深处走去。 …… 云隐寺内,沐皎容坐在一丛蔷薇花前,心神不宁地望着门外的动静,眉宇间愁绪难散,让人望之心疼不已。 五个石灵为了逗沐皎容开心,索性玩起了叠罗汉,当底座的花岗岩一时没站稳,几个石头咕噜滚下,四下翻滚,甚是滑稽。 沐皎容不经笑出声,连忙将几个石灵救下,摇头道:“石灵前辈小心。” 白云母笑道:“你笑了,嘿嘿。我们几个摔一摔也无妨呀!别看我们年龄不小,但身子硬得很。” 这是,陈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苏合郑书麒二人从门外走入,看见正在院中等候的沐皎容与石灵,稍稍惊讶了片刻。 花岗岩连忙接上话来,“沐姑娘原是要去京城的,听闻你们在这里修复地灵地脉,所以特意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沐皎容浅浅一笑,望着郑书麒略有些惊讶的目光,抱拳道:“郑掌门,苏大哥。” 郑书麒未有料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沐皎容,原本平静的心绪又一次被搅乱,微微颔首,揖礼浅笑道:“沐姑娘。” 苏合抱拳温和一笑,点头赞许道:“原来是沐妹妹,几月不见,愈加漂亮了。郑兄,你说是不是?” 几个石灵七嘴八舌地说道:“苏合,听说你去了海外一阵子,可有什么新鲜消息?快点跟我们说说嘛!” 苏合会意而笑,“郑掌门,在下还想起有一处地方地灵似有不稳。我和几个石灵前辈前往查探。”苏合示意几个石灵随自己离去,这间空荡的院子里,也只有沐皎容与郑书麒两人。 沐皎容面露些许羞赧莞尔浅浅一笑,春夜月光下的笑颜若蔷薇般娇艳多姿,让郑书麒痴痴呆望片刻,继而回过神侧过脸垂首道:“在下唐突,沐姑娘勿怪。” 沐皎容侧过头,望着郑书麒窘迫的目光问道:“这寺庙里的和尚和道士是法术幻化出来的么?白日里来的时候,还能见到有几人,晚上又化为灵气消散了。” 郑书麒点头道:“正是,这小庙里灵力旺盛,又恰逢地脉交汇之地,这多年中常有云游的僧道寄居此处,所以便有了如此幻化。” 沐皎容垂面掩口莞尔一笑,轻声说道:“你好厉害,年纪轻轻就是一派的掌门。桐柏山,听闻也是景色怡人的一处福地。这次郑掌门和苏大哥都是专程来京城附近修复地脉的么?我的功力虽然微弱,但兴许能帮上你们。” 郑书麒浅浅而笑,颔首道:“多谢沐姑娘,修复地脉一事已经了结。” 沐皎容心头若有所动,望着郑书麒的侧面,问道:“你很快就要回桐柏山了么?” 郑书麒平静回道:“为修复地脉一事已经离山数月,门中还有些许要事待我回去处理。” 沐皎容垂首浅笑,偷看郑书麒略带窘迫的侧脸。二人就如石像一样,一言不发,安静伫立。 此时,一片桃花的飘落打破了方才二人之间的沉默。桃花飘落,落在沐皎容指尖,沐皎容接着银白月光,望着手间的那片薄柔娇弱的桃花花瓣,抿嘴而笑。若有所思地说道:“光天坛那里也有许多桃花,不过颜色花瓣却不太一样,不似这千叶桃这样绚烂多姿,粉薄的单瓣,远远望去是一片粉红的薄雾。桐柏山那里应当也是风景秀丽,地灵人杰。” 郑书麒会心一笑,点头道:“山中的桐花芳菲,并不逊色这片千叶桃林。清明时节,常有弟子在山间小道捡拾桐花,晒干后用作蒲团。能助眠安神,有益修行。” 沐皎容抚掌笑道:“我和幼妹捡过桃花做成了桃花枕,还用冬天存下的梅花制成梅花茶,最是沁心。” 郑书麒颔首浅笑,仍然不敢正视沐皎容略带痴迷的目光,“地脉的事情已毕,明日在下送沐姑娘去往京中杨将军府上。” 沐皎容摇头笑道:“既然没能帮上你们修复地脉,那总有能帮上的事情对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心事重重的,你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我或许能帮上忙?” 郑书麒双眉微锁,内心思绪翻腾,难以平静,“沐姑娘……” 沐皎容抿嘴笑道:“你救过我,总得让我帮你一次才行,要不我才是寝食难安。” 郑书麒脖颈处微烫,尴尬一笑,点头道:“桐柏山曾经与一群狐妖狼妖结怨,虽然狼族首领曾承诺不再进犯桐柏山,但狐妖一族却偶有侵扰。” 沐皎容好奇地望着郑书麒问道:“掌门是要降妖?” 郑书麒稍稍摇头道:“往日对妖类的手段的确太过凌厉,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那些狐妖原本并未作恶,却被桐柏山擒拿囚禁,心中怨气难散亦是情有可原。他们如今也并未骚扰人间安宁,只是对桐柏山的弟子颇有怨怼,时常纠缠,让人颇为头疼。希望能感化那些狐妖怨气,而并非如以往那样降服杀戮。” 沐皎容蹙眉凝思片刻,欣然笑道:“爹跟我说过,修仙门派和妖类的芥蒂由来已久,冤冤相报何时了?郑掌门的办法,虽然在有些人看来收效甚微,但却是长久之计。我从小住在光天坛,那里也偶有一些小妖出没,我和妹妹与那些妖类倒颇有亲近感。这次我随郑掌门一同回桐柏山,还望勿要嫌弃怪罪。” “怎会……”郑书麒蓦然抬头便望见沐皎容如水般清澈温存的双目,内心更加窘迫。 沐皎容望着郑书麒不由笑道:“都说女子矜持害羞,没想到郑掌门却有几分女儿之态。” 郑书麒抿嘴抱拳道:“沐姑娘见笑了,多谢沐姑娘侠义相助。” …… 此时,云隐寺外的桃花林里,苏合从腰间解下一壶酒来,仰面望月而饮。几个石灵盘在苏合身侧,问道:“听说你去了海外,那位赵姑娘的事情可办妥了?” 苏合眉宇间愁绪难解,摇头笑道:“还未及一成……赵姑娘即便魂魄能附于麒麟金目所塑的肉身之上,但其灵智和记忆至少需要十年才能陆续恢复。” 白石英从一旁跃上苏合的身上,不解问道:“听着很麻烦的样子。” “重华自戕之后,魂魄未经天河水洗涤便归聚魂湖轮回之井。这么算来,重华的转世也应当降世。”苏合仰面笑道:“赵姑娘的事情即便不可为,也要尽力而为。我苏合在那么多前辈和修仙同道面前立下了重誓,但此时忧心又有何用?不如喝酒!几位石灵前辈陪在下小酌几杯?” 几个石灵笑道:“我们几个不善饮酒,苏小兄弟若是别处有需要我们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但喝酒就爱莫能助,上次白云母贪吃了几个酒酿糯米圆子就醉了一宿。” 几人言罢,相视而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灰毛狐狸 春寒料峭,风凉如水。 一阵寒风拂过,沐皎容春衫略显单薄,不禁轻轻咳嗽着。郑书麒回过神,连忙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沐皎容身上。 沐皎容垂首掩口浅笑着问道:“天快亮了,掌门现在就要启程么?” 郑书麒颔首浅浅笑道:“我已修书以符鸢传信将修复地脉的情况禀报杨将军,随后再赶回桐柏山清虚观。” 这时候五个石灵蹦蹦跳跳地守在门外。 白石英嬉闹地笑着说道:“苏小兄弟去了海外,不便打扰你们,嘿嘿,让我们转告一下。还说二位如果得空了,就去聚窟洲找他。” 石钟乳憨笑着说道:“你们两个是要去桐柏山么?呵呵,带上我们几个。哎,郑书麒,你会不会嫌弃我们几个是妖类不让我们上山吧?” 郑书麒温和一笑,抱拳道:“几位石兄说笑了,桐柏山百废俱兴,能得几位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谁说是帮你呀?”花岗岩接上话,望着沐皎容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是要好好照顾沐姑娘,免得她被讨厌鬼欺负。” …… 桐柏山的春日里漫山的杜鹃粉杏开的灿烂,殷红碧翠层叠交映,潺潺清溪从青石上淌过。 杏红花影处一袭诡异身影快速地闪过,几个石灵瞥见当下会意相视,对郑书麒说道:“郑掌门,这里灵力充沛风光秀丽,我们石灵最喜欢这田野山间,你们先上山吧!” 郑书麒抱拳向几位石灵道别,沐皎容抿嘴一笑,稍稍点头,继而跟上郑书麒的脚步向山上走去。 待郑书麒和沐皎容二人行远,几个石头面面相觑,小声说道:“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像是狐妖吧!” “在魔域被天罡阵断绝灵力来源的时候,人间也有一些妖族繁衍传承,从气息来看不是魔域里的一脉,应该是人间的狐妖。而且修为也不算太高,否则不会有这么明显的腥气。” “这狐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桐柏山对妖类的态度一贯蛮横强硬,现在的掌门是讨厌鬼郑书麒虽说要好些,但是和妖类的关系也不至于太好。” “你担心这些狐妖要对桐柏山不利?” “嗯,有可能。我闻着这气味,附近的狐妖应该不少,我们分头看看,若是狐妖真的要对桐柏山不利,我担心郑书麒这毛孩还应付不来啊!” 几个石头私下商量了一番,便四处散去,很快便隐没在青翠茂盛草丛中不再得见踪影。 …… 山上一棵槐树上挂满白花,散发着怡人香气。树下几只褐红色皮毛的狐狸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突然一只狐狸察觉到陌生气味的靠近,立刻示警。其余几只狐狸都匆忙散去,只留下方才那一只仍然警惕地注视着异动传来的方向,果然在一丛紫金草和苜蓿花丛里瞥见了一只鬼鬼祟祟的白云母。 白云母注意到这只狐妖也看见了自己,索性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冲着狐妖憨笑着说道:“嘿嘿,我瞅着这里地方不错,想入山修炼,原来已经有别的妖族了,那我再寻个地。” 狐妖的眼睛细长而尖锐,直勾勾地盯着憨笑着的白云母,用尖细的声音问道:“到这里修炼?你不知道这山上还有个清虚观么?” 白云母嘿嘿傻笑着,说道:“在附近溜达了一圈,也瞅见几个道士,不过也没难为我。难道你不是来这里修炼的么?” 狐妖哂笑一声便转身离去,白云母暗暗庆幸,长舒一口气。 清虚观后山的热泉一旁,数十棵有数百年树龄的槐树都已挂满沁香洁白的白花,泉水旁的地面上落满如蝴蝶一半的花朵,依然残香萦绕。沐皎容满心欢喜地望着这满树芳香洁白的繁花,继而看着身边郑书麒略带忧愁的侧面,柔声说道:“郑掌门,清虚观里这么多的槐树,少说都种了几百年了吧?呵呵,真好看。” 郑书麒温和一笑,仰面看着头顶的洁白的花簇,点头答道:“观中的槐树树龄最长的有五百岁,这处热泉原是清虚观长老静养的场所,寻常弟子和外人不能随便闯入,沐姑娘可暂时住在这里。” 沐皎容略有几分痴迷的望着郑书麒清俊的轮廓,抿嘴笑着,“清虚观里有女弟子么?” 郑书麒面露愁色,浅浅笑了笑:“之前确有女弟子,女弟子传于敝派华藻一系,十余年前华藻长老步光道长因与掌门不和,携门下女弟子离去。自此之后,本派便再无女弟子拜入门下。” 沐皎容轻轻握着双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位步光前辈去了哪里?” 郑书麒摇头笑了笑,“并未听门中前辈提及,只是听说,可能去了海外。” 沐皎容抿嘴笑着,“海外修仙之地最有名的当属十洲三岛,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仙家小岛,隐有众多仙家高人。不过听爹娘提过,海外仙山岛屿虽有灵力结节庇佑,但有时候上了岛后便与人间世界相隔,虽然能得更长久的寿命,却也过得和草木没什么分别。” 郑书麒望着那棵二人合抱的槐树笑道:“草木羡慕人能有情,有些人却羡慕草木能得长寿。” 二人相视一笑,情意不经意流露。虽然郑书麒刻意压制的自己的内心,却也掩盖不住眼眸里透露出来的那份温存和痴迷,眼前美人如玉,如何能不动心? 一只调皮的山雀从枝头跳起,震落几朵白花,发出一阵欢快的鸣叫。 郑书麒从方才的发呆中清醒过来,连忙转过脸,掩饰着此时脸上的赧色,尴尬地说道:“在下还需回观中处理杂务,先行告退。” 沐皎容浅浅笑着,伫立槐花之下,默默目送郑书麒离开。 …… 桐柏山的山间峡谷中,几个石灵又聚到了一块,七嘴八舌地把刚才探到的消息告知其他几个。 “狐妖狡猾得很,还没听清它们就察觉到我靠近了,还好我机灵。” “那些狐妖肯定不怀好意,郑书麒怎么就不管呢?” “他是怕再动干戈会加剧清虚观和这些狐妖的对立吧?况且现在狐妖也只是在这里徘徊不离去,并未骚扰山下百姓,郑书麒也无理由大动干戈。” “也对,看来郑书麒现在对妖族果然宽容了不少。” “哎哎,狐妖比我们石灵厉害多了,我们要不就不插手呢?别忘了我们这次把沐姑娘带出来是为了撮合她跟郑书麒的么?这可是正事啊!” “对呀,狐妖要对付清虚观也没那么容易的,郑书麒虽然呆呆的,但也不太好惹,呵呵。我们还是想想如何撮合他们吧!免得郑书麒当掌门当久了脑袋坏掉了,就错过了这一段大好姻缘。” 几个石灵聊得兴高采烈的,全然没有察觉此时身旁危险的靠近。 突然一张巨大的由法术结成的罗网从天而降,将五个石灵困在其中。几个石灵望着网外冷冷哂笑的几只狐妖,不由大呼大事不妙。 为首的狐妖摇头笑了笑,用尖细的嗓音说道:“早就看见你们几个跟着郑书麒上山,当真我会信了你们是来这山里修炼的谎话?” 一旁一只皮毛略显青色的狐妖继续笑道:“原来这几个石灵是要撮合郑书麒和那个姑娘,不如我们也顺水推舟一把?” 几只狐狸会意大笑,尖锐的笑声尤为刺耳,几个被困住的石灵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莫名其妙地昏睡了过去,不省石事。 …… 清虚观后山处的热泉水面之上已被落满的槐花铺满池面,此时已近黄昏时分,院外传来一阵狐鸣。 沐皎容知道这清虚观和山中那些狐妖的恩怨,今天上山的时候,瞥见的便应该是狐妖。几只狐妖在热泉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探头探脑,却碍于这热泉四周布下的结界而不得靠近。 沐皎容故意装作未看见,在这热泉四周闲逛着,望着余晖下水面的盈盈波纹。突然一块石子打破了方才的寂静,沐皎容循声看去,又有几颗石子被投入热泉中,原来是一只灰色皮毛的狐狸正一脸调皮的样子冲着沐皎容笑着,示意沐皎容过去。 “原来清虚观里有这么漂亮的姐姐,还以为都是板着脸的牛鼻子。”狐狸的声音尖细略略有几分刺耳。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沐皎容望着这只狐狸细长的眼睛,淡淡问道。 灰毛狐狸沿着那结界外缓缓迈着步,小声道:“就是好奇问问,你就这样警惕,没意思。我族法力微弱,也不是不知好歹,就是想着这山上这么充沛的灵气若是能分点给我们,嘻嘻,那郑掌门也不肯收我们留在这清虚观。” “妖类和人的修行殊途,你们在这里胡搅蛮缠也无济于事,多亏郑掌门好脾气,一直未发作。” 那只灰毛狐狸狡黠一笑,“我们也知道郑掌门手下留情,嘻嘻,不过嘛,就是舍不得这里好山好水。你们总说我们狐族善于迷惑人心,嘻嘻,我也不想辩白,我族的确有些办法,不过和人间传言不同,我们善于窥测人心,猜出他们的喜恶,然后嘛,投其所好,自然就事半功倍。” “哦?”沐皎容对灰毛狐狸这番话提起了几分兴趣,双手环抱着,望着狐狸透着狡黠的细长眼睛,问道:“我倒未听说过狐狸能窥测人心,有兴趣听听。” 灰毛狐狸浅浅一笑,在结界外的灌木丛里缓缓迈步,压低了声音说道:“能看出来,你喜欢那个郑掌门,嘻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表露心迹 沐皎容讶异的表情险些凝固在脸上,却连忙垂头掩饰刚才的窘迫,回避开灰毛狐狸尖锐的目光,“胡说……” 灰毛狐狸用尖细的声音笑着,“我说得对不对姑娘心里明白,我还看得出来,那个郑掌门对姑娘也有心,不过嘛……哎,可惜可惜!” “不过什么?”沐皎容看着灰毛狐狸失言问道,才说出这句,便发觉刚才言语失察。 灰毛狐狸咧嘴笑着,“哎呀呀,你也不是不知道人间的规矩多,尤其是哪个呆头呆脑的郑掌门,什么事情不都是藏着掖着的?哪比得上我们妖族心直口快,喜欢或者不喜欢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沐皎容被这狐妖猜中了心思,也知道它们并不坏好意,便不再接话,正待离去,却被那狐妖叫住。 “如果我有办法帮你试探那个人的想法,要不我们做个交换?” 沐皎容也不看狐妖,冷冷回道:“不必了,这里不是你们久留之地,早些离开。”就在此时,沐皎容才察觉到方才一时大意,走出了结界庇护的范围,而落入了狐妖的圈套。 灰毛狐狸微眯着眼笑了笑,走到沐皎容身边小声说道:“姑娘放心,就是想帮帮你们两个,嘻嘻。” …… 已经入夜,郑房中处理杂物,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沐皎容从门外走入。 郑书麒微怔,他也察觉到此时沐皎容身上弥散的妖气,内心猛然一惊,却在此时,感觉到一丝心旌荡漾、情难自已。 郑书麒想要稳住自己心智,却发现眼前的沐皎容面容娇媚异常,眼中媚态如丝,情意缱绻。 “郑哥哥,还在为狐妖的事情烦心么?”沐皎容语态娇媚,柔情万千,顺势将一双白若玉肪的手搭在郑书麒的胸口上。 “狐妖……”郑书麒头脑昏沉,但也知晓此时眼前被幻术所迷惑,但因刚刚的一时疏忽,也因年纪尚轻定力不足,而落入狐妖所布下的迷惑幻术之中。 …… 郑书麒不知何故落入一片幽谧林海,山林中,清风携香,熏人心脾。郑书麒现下脑海里一片混沌,都忘了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名谁,又因为何事来了这里? 就在郑书麒迷惑之时,一阵香风扑面袭来,这香味旖旎,虽然陌生,却也有几分似曾相识。沐皎容如梦如幻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缓缓走向郑书麒。 “夫君,饭菜都做好了,都放在了亭子里,就等夫君一起用。”沐皎容笑容明媚。 “夫君?”郑书麒怔住片刻,呆呆凝望着沐皎容姣好的面容,这张脸在他脑海中常常出现,但这样魅惑的表情,似乎并不属于这张脸。沐皎容牵起郑书麒的手,二人缓步沿着雾气氤氲的山间小道向山顶小亭走去。 这小亭是以松木与茅草搭建而成,虽十分简陋,却不失韵味。小亭之后便是一处简陋的房屋,屋前茶香清冽,花香馥郁。亭中简陋,木桌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二人坐在亭中木桩之上,呆呆凝望注视着彼此。 片刻后,沐皎容站起身为郑书麒布菜,小声问道:“夫君?” 郑书麒内心疑惑万千,却还是回想不起半点有用的,仍然呆呆望着沐皎容,“我们……” 沐皎容垂首掩口调皮一笑,“夫君为何如此生分?” 郑书麒浅浅一笑,随即又陷入沉思,随即摇头道:“皎容,为何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回忆不起半点往事,就连我们……成亲的事情……对不起……是不是我在做梦?” 沐皎容并未露出半点惊讶的意思,只是浅浅一笑,半蹲下身子,靠在郑书麒怀中,一手轻抚着郑书麒的鬓角,柔声道:“夫君,如果真的是梦,你舍得让梦醒过来么?刻意保持清醒又为何?就在梦里放肆一回又如何?就当我是你的妻子,好么?” “皎容……”郑书麒内心猛然触动,一时五味陈杂,难以言喻。 沐皎容轻轻擦拭眼角渗出的清泪,抿嘴笑道:“夫君清醒的时候不敢表明心迹,现在是梦里,你能否说出你的心意?” “皎容,我……”郑书麒心头猛然一蹙,内心百感交集。 沐皎容对郑书麒这样的表现非常不满,蹙眉道:“你只说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肯不肯放下一切跟皎容住在这山上,不问世事,就只有我们两人?” …… 郑书麒被狐妖的法术困在了梦境中,但此时身处法术之外的沐皎容真身看的真真切切,看着幻境中的郑书麒和一个自己幻影的人如此亲密,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郑书麒对自己真的有意,忧虑的是一旦郑书麒被那幻梦迷术中的影子迷惑心智,想要再醒来就难了。但奈何此时自己身形仍然被狐妖的法术所困。 而此时,那只灰毛狐狸望着沐皎容笑道:“眼看着他们两个就要在这梦里长眠了,不如我成全了姑娘,也一同入梦,免得留下姑娘一人孤单!” 那只狐狸得意狞笑着,正待施法,却被突然间袭来的一股气流陷落在地。眼前的幻境不见了,沐皎容也摆脱了狐妖法术的束缚,郑书麒挡在沐皎容身前,低声道:“皎容,你无事就好,躲我身后。” 沐皎容与那只灰毛狐狸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为何郑书麒会突然突破幻术限制。 还未等狐妖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天罗囚禁其中,那狐妖法力并不高深,随即哀嚎不断,将四方潜伏的狐妖召来。 数十只狐妖便与二人对峙此处,但众狐妖畏惧郑书麒,并不敢贸然上前。 郑书麒声色俱厉,喝道:“桐柏山并非妖类修行之地,多番容忍,却让你们肆无忌惮变本加厉。”郑书麒语音刚落,天罗地网已将众狐妖擒住。这些狐妖本来修行不高,被郑书麒的天罗困住,便再也动弹不得。 狐妖们之前嚣张,多次试探也只以为这郑书麒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却没想到他的实力远超乎预料。 为首的狐妖迅速冷静下来,对郑书麒说道:“我们并未伤人,也知道你在意这个女子,不过是好心促成你们两人,郑掌门何须动怒?更何况你们的几个石灵朋友暂时在我族做客,不如郑掌门再与我们谈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拜师 沐皎容一人焦急地在正厅等待,看着殿内烛火摇曳,门外守卫的弟子不敢怠慢。过了大约一株香的时间,郑书麒从殿外走入,神色略显疲累。 “那些狐妖如何处置?”沐皎容站起身询问道。 郑书麒答道:“小惩大诫一番便也放它们离去,它们放了石灵,但再有下次挑衅,定不会轻易饶恕。但这次,所幸并未伤到你。” 沐皎容垂首迟疑片刻,才轻声说道:“幻境里,你说的那些……” “我对你不会有欺骗,皎容。”郑书麒的回答平静温和。 沐皎容抿嘴会心一笑,不再言语。 郑书麒继续说道:“我当上掌门是临危受命,我想重新请回步光前辈执掌门派。” “步光前辈如今在何处?” “当日步光道长与前任掌门不和,离去之后据说隐居于昆仑余脉的青海凤凰山,十余年来少与中原门派来往,也没有太多消息。”郑书麒面色沉静,继续说道:“门派中诸事定下,我便启程前往凤凰山寻访步光前辈踪迹。” 沐皎容内心喜悦难抑,垂首窃喜。 …… 华藻一脉的步光道长重归桐柏山执掌门派,郑书麒便也卸去了掌门职位。几日后,郑书麒便同沐皎容去了光天坛拜访沐谦风律二人,言明自己的心意,希望得二人成美。见女儿能寻得心上人,二人也颇为欣慰,郑书麒的人品相貌自是不差,二人也欣然答应。 郑书麒与沐皎容的婚事就在这人间福地中举行,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婚礼中最兴奋的便是那五个披红挂绿的石灵。 成亲之后,郑书麒便与沐皎容在岳州城内住下,小妹沐沁文喜欢城中热闹,也时常央求着爹娘送她去姐姐家中居住些时日,由沐皎容和郑书麒指点功课和武功,十分恬然融洽。五个石灵也喜欢岳州城的新鲜热闹,也索性住在了沐皎容新家的后院里。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年,两年后,郑书麒与沐皎容二人又一同返回桐柏山探望。 这一日,郑书麒在清虚观内与步光掌门商议要事,而此时沐皎容正在山泉旁听着几个石灵聒噪唠叨。 几个石灵在水中蹦蹦跳跳的,不住地打听沐皎容和郑书麒的事情,奈何却问不出一句话。 “也有两年了,哈哈,今天郑书麒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要事?”白石英显得颇为兴奋,很是期待地等待着沐皎容的反应。 其实沐皎容当然知道今日回到桐柏山是有要事在身,但此时还不能说破,免得几个聒噪的石灵提早泄露了秘密出去,那可不好。 这时候,沐皎容与石灵都察觉到有人御剑而至,顺着方向望去,发现来者正是苏合,还有一位穿着蓝色衣衫的小女孩,那女孩约莫只有不到三岁,正冲着沐皎容憨憨笑着。小女孩皮肤白净,但左脸颊上却被一片乌青的痕迹覆盖,遮挡住原本清秀的五官。 苏合向几人抱拳行礼道:“石灵前辈,沐姑娘,又见面了。” 沐皎容颔首抱拳回礼,好奇地看着苏合身旁的那个小女孩,问道:“这位小姑娘便是你提到的薛中晴了吧?” 苏合看了看身侧的女孩,浅浅一笑,“今天带小晴来桐柏山中拜访新任的步光掌门,希望能让小晴拜入门下修行。” 沐皎容点头笑道:“桐柏山人丁单薄,才听说要收一些天资聪颖的弟子,能有你举荐的,定不会寻常。” 苏合浅浅一笑,颔首抱拳向几人道别,带着薛中晴向山上步行而去。薛中晴年龄不大,走起路也颇为吃力,但却很努力地跟上苏合的脚步,向山上爬去。 …… 桐柏山清虚观的正殿之中,步光道长端坐于厅内,郑书麒守候一侧,苏合将薛中晴引至二人身前,抱拳道:“步光掌门,郑道长,这个便是我在信中提到的薛中晴,小晴,过来见过两位道长。小晴诞生于夏日的昆仑山白雪之间暖晴之下,生辰是六月初七,便给她取名薛中晴,她的身世与别不同,所以恳请贵派格外照顾,让她平安成长。” 薛中晴身形尚小,柔柔弱弱的模样,一手牵着苏合的衣襟,怯生生地看着厅内的步光与郑书麒,不发一言。 步光注视薛中晴片刻,来至薛中晴身侧,轻轻托起她娇小白嫩的小手,点头道:“敝派一定细心教导,不负所托。” 苏合抱拳谢过,点头道:“能得掌门首肯,晚辈也放心了。不知下次回来看小晴,她还记不记得我?呵呵。” 苏合与步光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去,郑书麒奉命送苏合一程。 薛中晴牵着步光的手指,不舍地望着苏合离去的背影。薛中晴和别的孩子不同,没有哭闹也没有太多依赖,眼睛里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惆怅。 二人走出山门,来至凌涯侧。苏合浅浅而笑,向郑书麒问道:“郑兄得佳人陪伴羡煞旁人,这两年过得清闲自在,我在昆仑山中也不得空去讨杯喜酒,还好这两年的时光也未白费,小晴的出现,让我也宽慰不少。” 郑书麒颔首笑道:“今天见到她,也算宽心许多。” 苏合面带愁容,微微眯着眼看着远处青烟雾气,“小晴她……有些不同,还得劳烦诸位多加照顾。” “自然。”郑书麒点头答道。 苏合言罢,与郑书麒抱拳道别,御剑离去。 …… 桐柏山清虚观中又新增了不少入门年幼的弟子,除了收养的孤儿之外,也有附近城中送来修行的孩子。 薛中晴是这批弟子中最年幼的,那些同伴们一早便发现这个小师妹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平日里相当安静,总喜欢望着对着天空发呆。还有可能是太过年幼的缘故吧,小晴的忘性极大,身边的事情和人,过了几天她似乎又不记得了,总是有各种新奇的惊喜出现在自己眼前,让她喜出望外。 苏合每过几月变会来山中看望薛中晴,虽然每次来的时候,小晴都不再记得眼前人是谁,但她本能地觉得与这个人很亲近,也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冷漠生分。 桐柏山山间岁月清苦,日复一日,转眼五年过去,薛中晴也长成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比同龄人身形要矮小一些,模样还是清秀,但脸上的乌青痕迹颜色却比幼时更加加深。薛中晴虽然文静,虽然记性仍然不好,但却十分爱笑,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怯生生的模样。这个年龄的孩童调皮捣蛋的居多,偶尔也有爱恶作剧的喜欢欺负这个奇怪的小女孩,比如往故意弄脏她的衣服,或者趁小晴洗衣服的时候不注意将她推到水渠里,又或者把各种奇怪的虫子扔到她的饭菜里……小晴也不会告状,也不会跟人诉苦,而且这些被欺负的事情,过了几天她也忘得一干二净,依旧和往常一样。说来也奇怪,虽然薛中晴容易把人和事都忘掉,但是修习的功课却好似过目不忘一样,每次问起都能对答如流,而且学武的悟性也比寻常孩子快上很多――这也让那些捉弄的的孩子更加嫉妒,也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恶作剧 夏日的桐柏山清凉静谧,吸引了附近城镇居民前来避暑游玩,连一贯清幽僻静的清虚观,也多了许多前来上香和休憩的香客。 薛中晴头上绾着两个小髻,几缕散开的头发挡着左边脸颊上的乌青痕迹,身上背着一只大竹篓,在这山林间捡拾木柴。突然几个石子打在薛中晴的肩上,一阵生疼,身后传来一阵。薛中晴揉揉肩膀,皱眉头向笑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几个穿着清虚观衣衫的男孩冲着薛中晴大笑着,这样的捉弄几乎每天都有,带头的那个叫付聪,今年十三岁,刚刚入门一年,按入门时间来说他算是薛中晴的师弟,但这小子每天每个正经,除了爬树掏鸟窝之外就喜欢欺负比自己小的弟子,虽然门中长辈多有训斥,但这孩子屡教不改,反而变本加厉。付聪仗着比同辈弟子长得更高些,又会爬树又会潜水的,便成了这群坏孩子的老大,每天师父交代的功课也不温习也不干活,除了捣蛋外就干不出啥了,清虚观内的执事弟子对这群孩子也多有惩戒,奈何按不住他们这不服管的性子。跟着付聪的几个,一个叫戴升和付聪同龄,另一个叫吴志喜也才十岁。 薛中晴被欺负得最惨,因为她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也因为她左边脸颊上的乌青印记,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了那几个爱捉弄人的孩子的首选目标,最重要的是,薛中晴被欺负得再惨,也从不告状,而且她过几天就能把前些日子受欺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今天那几个人又寻到这里捣乱,薛中晴皱皱眉头揉了揉肩膀上的疼痛处,又不再管那几个捣乱的师兄弟,继续砍着木柴,她个子小,背着的木柴都要比她人高出许多。 虽然山中比人间凉爽不少,但是到了晌午的时候,薛中晴还是感觉口舌燥热。薛中晴将沉重的竹篓放在溪水旁,蹲下身子,打算洗脸消暑。就在这时候,付聪突然从薛中晴的身后飞起一脚把薛中晴踹到了冰凉的溪水中,薛中晴猝不及防,在没及她脸颊的溪水水里不停挣扎。薛中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涣散,整个人被恐惧和慌乱包围着,冰凉的河水渐渐要吞没她弱小的身子。薛中晴在水中不停挣扎,那几个捣乱的小孩在岸边捂着肚子大笑看着热闹。薛中晴再挣扎了一会,便渐渐没了动静——这一下,岸边的几个小孩顿时收住了笑容,他们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顿时手足无措。 “付聪,你还不下去看看!”戴升慌了手脚,推着付聪要他下河看看。 付聪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出半个头,连忙跳到河里去捞,这河水也只到付聪的胸口,付聪也慌了神,顿时急得满头大汗,他原想着捉弄一下那个呆呆笨笨的丑八怪,却不知道她会被这河水冲走。吴志喜不懂水性,只能干等在河边着急。戴升和付聪两个人在附近河水里打捞许久,也没见到薛中晴的踪迹。 “见了鬼,这么浅的水,怎么会淹死?”付聪从水里爬起来,吐了几口水,不停骂道。 吴志喜帮付聪拍了拍背,小心地问道:“会不会她身子太轻就被冲走了?” “呸!你这乌鸦嘴,溪水也不急,她又不是鹅毛鸡毛的,怎么可能一冲就没了!”付聪又恼又怕,把吴志喜推了一把,吴志喜踉跄退后几步掉到水里,吴志喜呛了几口水,抹撒了一把脸,又站了起来。吴志喜今年十岁,但个子比薛中晴高不了多少,身子也比较瘦弱,但溪水也就到他脖子那一块,水流也不急。吴志喜呆在水里惊恐地四处看看,仿佛若有所悟一般,连忙挣扎着上了岸,嘴里连连喊道:“我知道了!快!拉我上去!” 戴升和付聪把吴志喜拉上岸,看着他的样子不免心里有些害怕,小声问道:“你知道啥了?” 吴志喜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挤眉弄眼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听门里的师兄说过,山林里有妖鬼出没,这会不会是……” 付聪被吴志喜这番话吓得不轻,正想扬起手打人,立刻被戴升抱住。戴升压低声音劝道:“我们找了这么久,啥也没有,八成是出了事,这事情诡异,不如我们就把这个推到鬼怪上面,我们三个人统一下说法,别让人问着说漏嘴。” “对对!就说看见薛中晴在河边洗脸,不知怎么就掉到水里,我们几个下去救了,却连影子都没看见,有可能就是山里的精怪闹的。” “还是不要这样了,我们说了,他们也会怀疑,我们经常欺负她的。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对,就是不关我们的事。” 三个人商量完毕,连忙收起方才还惊魂未定的表情,向山顶的清虚观跑去。 …… 山里的一间小亭子里,薛中晴不停地咳嗽着,把呛水也咳出了大半。薛中晴微微睁开眼睛,那熟悉有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薛中晴娇小的身子躺在沐皎容身侧,刚才的惊吓还未褪去,薛中晴身边的五个石灵开始欢呼起来,笑嘻嘻地围着薛中晴转圈,说道:“醒了就好,嘿嘿,小晴,好点没?” 薛中晴稍稍清醒了一些,好奇又不解地看着眼前几个说话的石头,眼睛里尽是疑惑。 白石英跳到薛中晴身侧,叹气道:“哎,小晴又把我们忘了,这可怎么办?” 钟乳石接过话道:“那能怎么办,再跟小晴重新熟悉一下嘛,嘿嘿,以前不都是这样么?” 薛中晴尴尬地笑了笑,一手摸着青琅玕略带冰冷的脑袋,问道:“我对你们很熟悉,但也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了,呵呵,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嘿嘿,小晴你没事就好。那几个臭小子,我们找到机会一定好好修理一下。” “是你们救了我对么?石头会说话,呵呵,是不是就是精怪?”薛中晴一下子也忘记了刚才的遭遇,笑容明媚可爱。 花岗岩心疼的看着薛中晴,叹气道:“要不是我们刚好看见。” 薛中晴看着身边的几个石灵,好奇又欣喜地每个都摸了下,小声说道:“我得回去了,我记得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师姐叮嘱我早点回去,要不就没饭吃了,呵呵。哎呀,我的柴呢?!” 白云母蹙着两道不存在的眉毛,“就知道你这小姑娘就惦记着这些,那些木柴给你搬回来了,你快点回去吧。” 薛中晴顺着白云母指着的方向看去,自己的柴篓果然放在亭子外面,薛中晴学着门中师兄师姐的模样抱拳拜谢,随后背上背篓向山上走去。 几个石灵不远不近地跟着,小声商量着如何去收拾那几个爱捉弄人的坏小子。 …… 华藻一脉重新回归桐柏山之后,便在清虚观一旁重新建了一座华藻殿,以及一座专供女弟子起居的小院。 付聪戴升和吴志喜三个人回到门派中,掩盖着脸上的惊恐不安,也不敢提关于薛中晴的事情。 “付聪!戴升!吴志喜!”一个稍稍年长的男弟子叫住了鬼鬼祟祟的三人。 付聪等三人猛然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揖礼道:“魏师姐。” 魏林面色严肃,训斥道:“今天又跑到哪里胡闹了?!弄得这样狼狈!” 付聪几人惧怕魏林威严,支支吾吾半晌都说不出话。 魏林心中疑惑,猜想这几人怕是闯了大祸,但这个时候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便训斥道:“还不去温习功课?!” 几人如获大赦,连忙鼠窜进清虚观内。 魏林今年十六,是华藻这一辈弟子中排行第一的女弟子,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虽然年纪也不大,却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不怒自威。 魏林平日对薛中晴颇为照顾,虽然小晴隔几日就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她总是很耐心地跟这个小女孩重新认识。现在已经是申时一刻,魏林还没见到小师妹薛中晴回来,不免心中忧心。付聪几个人喜欢欺负薛中晴,魏林也并非不知,每次遇见了能帮她化解,但奈何付聪几个屡教不改,即便禀明了师父,付聪被罚禁足几天,但付聪往往把这怒气又发到薛中晴身上。薛中晴平日里寡言少语,而且不善和人交流,即便被欺负也从不告状。想到这里,魏林不免蹙眉。去拾柴的弟子也都回来了,询问好几人,都没有见到薛中晴的踪迹。魏林心中紧张,连忙沿着弟子拾柴的山路寻去。 走至半路,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自己靠近,正是薛中晴。 薛中晴身上衣服还是湿漉漉的,走至魏林身侧笑了笑,擦了擦额头的汗,行礼道:“魏师姐。” 魏林稍稍皱了皱眉,问道:“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薛中晴低头想了想,才回答道:“我在溪水边洗脸,不小心滑了下去,呵呵,还好柴都没弄湿。” 魏林摇头道:“都弄成这样,还想着柴的事情,你的身体本来就弱,如果病了就不好。”魏林说罢,强行接过薛中晴背着的木柴,继而关切地说道:“回到门中,让给你煮一碗姜汤。现在是申时了,午食已经过了,我给你留了一份。” “谢谢魏林师姐,呵呵。”薛中晴快步跟上魏林的脚步。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野果 回到华藻殿后的竹林小院的卧房内,魏林为薛中晴换上了一身干爽衣物,又从橱柜里拿出一碗素菜粥和一只已经凉了的干馒头。 “谢谢师姐,呵呵。”薛中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样子真是饿坏了。 魏林有些心疼地看着薛中晴稚嫩的面容,微微有些心疼,作为师姐,对年幼的师弟师妹也时常照付,对于这个小师妹,她也格外用心些,因为她的确很特别。隔了几天,就能把身边相处的人和事都忘掉,但学到的功课和武功,却并不曾生疏。 “小晴,这几天学的功课温习了没?”魏林用手帕帮薛中晴擦去嘴角的米粒。 “恩,早课的时候师父问过了,呵呵。” “还有几日,师父要检验我们的剑术,你需得多练习几遍,明天我会跟执事的师父说,砍柴的事情你暂时不用做了,留在这里,帮着打理菜园。”魏林想通过这样的办法,来帮助小晴免受付聪几个的欺负。 而这个时候,以为自己闯了大祸的付聪戴升和吴志喜三人躲在清虚观的围墙外的某个角落里,假装练着剑术,他们不知道薛中晴已经回来,只希望这件事情快点了结。三个人神情紧张慌乱,练起剑来也是心不在焉,乱了套路。 就在这时候,吴志喜突然惊讶地叫喊起来,被戴升连忙捂住,压低声音问道:“你鬼喊神马啊!” “我…我刚看见那个丑八怪了,她没死!”吴志喜挣脱戴升,连忙说道。 付聪也觉得出乎意料,立刻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没看错!和魏师姐一起的,那个样子肯定不会错!”吴志喜信誓旦旦的模样。 付聪内心忐忑不安,三个人小心地绕着院墙过去一看究竟,果然看见了正在院中角落里练剑的薛中晴。 三个人蜷在角落里商量着,挠头琢磨,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可思议。 “她会不会去告状了?” “应该没有吧?她如果说是我们把她推下水,刚才魏师姐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她胆子小,她怎么敢?” “我就是奇怪,她掉下水没挣扎几下就不见了,现在又完好无损地回来,不会是见鬼了吧?” “胡说!如果她是鬼了,怎么能进清虚观的大门?” “对呀,也是,那是怎么回事?这个丑女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大秘密?我们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万一……”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要报复早动手了,每次被我们捉弄得那么狼狈,她不是转眼就忘了么?” “哎呀,不管怎么说,这次肯定有古怪!要不下次再把她推水里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样见鬼的事情你还敢招惹吗?!” 几个人越说越迷糊,也没察觉到身边人的靠近。 “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想什么坏点子!”魏林呵斥的声音让三人吓了一大跳。 付聪回过神,向魏林赔笑道:“魏师姐,我们在商量功课。” “功课?!难得你们几个能上点心,过几日就要检验你们的剑术修为了,还有把你们屋子里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都早点扔出去!免得你们师父看见了生气。” “是,师姐。”三个人貌似恭敬,其实心里极其不服,这个魏林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不过仗着自己入门早,是华藻的嫡传,由步光掌门的入室大弟子葛元师伯亲自教授,自然地位也比寻常的弟子高一些。付聪最不服女人比他厉害,但是奈何魏林就是有这个厉害的资本,付聪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能在比剑台上把她打败,这样看她还如何嚣张下去――但想归想,付聪天资虽过得去,但奈何玩心太重,学武也吃不得苦头,这些日子除了爬树毁鸟巢之外,其他本事倒没见长进,要想在比剑台上打败魏林,对于他来说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心有余而力不足。 魏林走后,三人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薛中晴真没告状,三个小混球暗自庆幸,又开始捉摸着怎么欺负薛中晴这个逆来顺受的小笨蛋。刚刚的担心和害怕,这个时候早就被抛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吴志喜又发现了生在土壁旁的一大片赤红色野果,三个人喜出望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山中修行清苦,也不许吃肉,三人虽经常去河里捞鱼现烤着吃,但也没什么味道。这山中的野果才是最好的零食,三人不论再调皮捣蛋,毕竟也是几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见到美味野果自然情不自禁,吃得不亦乐乎。 …… 桐柏山男女弟子分开居住,清虚观男弟子房里每间卧房睡十人,付聪戴升两人是睡在同一间弟子房,吴志喜住在隔壁。这天夜里,付聪睡着又惊醒过来觉得肚子里闹腾得厉害,看了身边的戴升不见了人影。 付聪顾不得,连忙走出卧房往茅厕跑去,这才迎头碰见戴升。夜里光线微弱,两个人走得又着急,差点撞个人仰马翻。付聪肚子疼得厉害,骂骂咧咧几句,连忙转身进了茅厕。 付聪才觉得解决了大半,提了裤子往门外走,又看见跌跌撞撞跑来的吴志喜和戴升。 “你怎么又来了?!”付聪抓着戴升问道。 戴升着急,连忙挣脱了付聪,只顾往茅厕里跑。另一个匆忙赶来的吴志喜也是来不及解释,一脸痛苦地样子冲进了茅房。 付聪刚回到卧房,才躺下没多久,又感觉到肚子里开始闹腾,没办法,只好又往茅厕跑去。 这三个人,这一晚上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不休,天空破晓的时候,三个人面如菜色,浑身乏力地倒在茅厕旁的草地里,一身臭气。 三人以为现在也就闹完了,肚子里应当没啥东西能拍出来了,却不料在这时候肚子又剧烈疼痛了起来。三个人苦不堪言,踉踉跄跄地往茅厕跑去,突然一声响,付聪脚下一软滑到跌在茅坑里,旁边两个见状要去救他,却不知为何同时脚底一滑,也跌到茅坑里去了。 还好有早起的弟子听见茅厕里的响动,才将这三个臭气熏天的人救了上来。这三个人同时跌入粪坑的光辉事迹,也成了不少师兄弟的谈资,折让极好面子的他们觉得抬不起头,但是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强装镇定。 从这件事之后,三个人再也不吃山林里的那些酸甜野果了。 …… 话说四日后,正是六月十五。 今日是检验新入门的一批弟子武功的日子,这一天,期待者有,忧心者也有。因为今天会根据每个人的资质重新分配师父,应材施教。 薛中晴入门虽有五年,但习武的时间并不长,好在她悟性极高,以往总坐在门槛旁看师兄弟和师叔伯练功,她竟然也学会了不少招式,偶尔捡起树枝舞起来,也有模有样,不管过了多久也不会忘记,这和她对身边人和事的记忆对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今天一早的时候,薛中晴又忘记了今日事比试剑术武功的日子,早上魏林师姐来通知的时候,察觉到今天的薛中晴有些奇怪。早课之后,薛中晴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再为待会的试剑发愁。 魏林走到薛中晴身侧问道:“怎么了小晴,在担心待会的比试么?” 薛中晴摇了摇头,又低头沉默。 魏林轻抚薛中晴的发髻,蹲下身问道:“你总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给师姐听听,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薛中晴抬头看着魏林温和的眼睛,思考片刻才说道:“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好长的梦,梦里有好多人好多事,可是我现在记不起来了。” “梦而已,何必如此苦恼,如果有缘,还会再梦到。”魏林用指尖点了点薛中晴的额头,温和一笑。 薛中晴抿嘴笑着,眯着眼看着魏林说道:“师姐,这个梦我有感觉的,我感觉肯定梦到过很多次。里面的人里面的事虽然记不得了,但那种感觉忘不了。就像我今天虽然记不起师姐你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和你一定很熟了,是不是?我好多事情都忘了,但是那种感觉忘不了,我见到你就觉得好亲切,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我并没有把你忘了。” 魏林听完薛中晴的这番话,内心似乎有些触动,温和一笑,轻轻抚摸着薛中晴的额头,点头道:“知道我们的小晴儿是最乖最善良的,今天最要紧的还是把剑术练好。小晴,你要记得,师姐能帮你的有限,很多时候也只有自己能成全自己,就像你的梦境一样,别人是看不到的,走进去的时候,得由自己的心来操控。” “恩,好深奥,我也不懂,我得好好想想。”薛中晴点点头,又问道:“魏师姐,能陪我练习一边剑术么?” 魏林笑道:“当然可以,还有一个时辰,我们抓紧时间温习剑法招式,还有这些时日你学过的功课。”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试剑 夏日的荷塘里,翠叶华盖,粉红玉白色的荷花点缀其间,清香随风而至,沁人心扉。 魏林于这荷塘旁舞剑,身影翻飞灵动,如同这青萍上初生的凉风,舞动于松柏之下。 薛中晴聚精会神地看着魏林的一招一式,用心学着。魏林一套剑法舞毕,便对薛中晴说道:“练好本事才能保护自己,小晴可记住了?” “都记住了。”薛中晴接过魏林递过来的树枝,有板有眼地联系着学到的招式。 魏林立在一侧,欣慰地看着薛中晴娇小的身影。 突然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传来,“小晴能得魏林道友指点,必定能在今日的试剑擂台上脱颖而出。” 正在出神的魏林回过神看着走近的苏合,面颊突然变得绯红,大有娇羞女儿之态,“苏公子今日又来看小晴?” 苏合恬然而笑,点点头,“今天是试剑大会,想知道这孩子的潜力资质如何,现在看过也可放心了。小晴还是容易忘记么?” “时常不记得同门的名字,也忘记很多事情,但是学过的剑术和功课都不曾忘记,好特别的姑娘。”魏林微眯着眼,不敢正视苏合清亮温柔的目光,稍稍垂首掩饰着自己面颊上的红晕。 苏合点头笑道:“小晴还有劳道友多加关照,前些时日因为有要事缠身,而不能回来陪小晴过一个生辰,今天过来,也算是补上一份小礼。” “难怪这月的初七,没见到苏公子过来,那天我问小晴想要些什么,她说想要我指导剑术。”魏林笑了笑,“我算是偷懒了。” 薛中晴一套剑术温习完毕,停下身,歪着头眯着眼笑着看着苏合,问道:“大哥哥,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苏合仰面笑道:“当然,不仅见过,还很熟。”苏合将一只精致的漆雕小木盒递给薛中晴,关切说道:“你的生辰没能及时赶回来,这个小盒子便是补上的贺礼。” 魏林接过话来,“小晴虽然经常忘记我们的名字,但是她说过,对我们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小晴,你说是不是?” 薛中晴天真地笑着从苏合手中接过小盒子,点点头说道:“恩,谢谢大哥哥。好漂亮的盒子,可以装着我从小溪里寻到的五彩石子,呵呵。” 这时候,传来了集合的钟磬之声,魏林牵起薛中晴的手腕,向苏合道别道:“苏公子,暂且别过。” 苏合抱拳道别,“期待见到二位试剑台上的英姿。” …… 二人来至试剑台下集合,魏林内心依然狂跳不已,脸上的红晕反而更胜先前,大有女儿娇羞之态,不似以往那样不怒自威,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明媚可爱。站在不远处的付聪戴升和吴志喜三人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他们三个今天可完全没有比试的心思,前几日的上吐下泻,早让这三个人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三个聊得正憨的人,突然感觉到头顶一阵疼,这才停下讲话,颔首垂手老实下来。 今日试剑之后,薛中晴被选入葛元道长的门下,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不服的人更多了,门中的弟子纷纷议论着。 “没想到那个丑八怪还能称为华藻的嫡系弟子!” 付聪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魏师姐每次都暗暗帮着她,肯定是偏心。” “现在是华藻一派的当着掌门,能入华藻嫡系肯定就高人一等了。” “不能让她太得意,否则一个魏林就够让我们受的,再来一个丑女,岂不是要我们男子无地自容?” …… 苏合与掌门步光道长面议之后,便需告辞离去,步光遣魏林送苏合出山门。 一路上,苏合魏林二人并肩而行,行至山门处,苏合抱拳笑道:“多谢魏小友相送。” “我再多送苏公子一程吧!”魏林有些不舍,几个月才能见到苏合一面,每次见到又匆匆告别。 苏合也不便拒绝,浅浅一笑。 付聪等人远远看着,坏笑道:“看来这个巡海夜叉也有弱点,哈哈。” “那个苏合听说挺有来历的,薛中晴就是他带入门中,难怪魏林那么照顾薛中晴呢!原来是事出有因啊!” …… 山中岁月容易过,寒来暑往,不觉数载过去。 薛中晴如今也有十五岁,不似以前那样容易忘记身边之事,虽然记性还是不太好,但是多少也能像正常与同门相处。 薛中晴的梦境里,也多了越来越多的疑问,那个熟悉的梦伴随了薛中晴十多年,但是每每醒来,还是只能回忆起一些模糊的场景――那些场景太过美丽而飘渺,再度回忆起来,应当不是人间能有的景色。 今日又是薛中晴六月初七的生辰,每年的生日,魏林和苏合都会过来陪薛中晴过一个生日。薛中晴能看出魏林师姐对苏合的那种眷恋爱慕,那样的眼神和神情,眼前若非倾心爱慕之人是断然不会有的。薛中晴虽然才十五岁,但似乎对这些事情有着天生的敏感,她也感觉到自己的那个梦里是不是也存在一个这样的人,但每次要看清他的样子的时候,梦就醒了。自己左脸上的痕迹还是伴随着自己,虽然魏林师姐常对自己说,心宽才能得自在,但对于这个年纪已经知道爱美的女孩来说,无疑也是残酷的。垂下的发丝也挡不住那一片乌青,嫉妒自己的同门也总拿这个作为笑柄,好在还有苏合大哥和魏林师姐还有师父葛元道长和步光掌门对自己格外关照。 这时候,一只符鸢飞落在薛中晴手中,展开一看,是苏合哥哥传来的消息,哎,他这次有事来不了,所以用符鸢送来一颗漂亮光洁的珍珠。 “小妹亲启,为兄要事缠身,不能来恭贺小妹十五岁生辰,以东海明珠一颗送上,望小妹安康顺遂。” 薛中晴将珍珠放在漆雕小盒子里,里面存了不少苏合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薛中晴做好一只符鸢,附上自己的书信,扬手在花圃边放飞。 “哟,又是给那位英俊潇洒的苏合大侠送符鸢?”付聪阴阳怪气地站在不远处,望着放飞符鸢的薛中晴说道。 薛中晴不想理会付聪,转身走去。 付聪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仍然一副小肚鸡肠,资质一般也没学的太多本事,唯独这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本事长进不少。 付聪见自己没能激怒薛中晴,有些懊恼,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魏师姐还真是大度,能容着你这样的丑八怪在这里痴心妄想她的心上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含笑 付聪还是一如既往地失望,薛中晴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不论他说话多难听,薛中晴都不看他一眼。这样的表现,对于挑衅者来说是最大的羞辱。 清虚观内不服华藻一脉女弟子的人不在少数,也总非议掌门偏心女弟子。门中弟子也有私下切磋武艺的,但薛中晴却从不参与同门间的切磋。付聪自知不是魏林的对手,只好想到了薛中晴,如果能在比试上占得上风,也不再,所以便想通过激怒薛中晴来比试一番好杀杀华藻一脉的锐气,却始终未能如愿。 薛中晴来至后院的菜园子,打理这个偌大的菜园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管着桐柏山近百人的蔬菜饮食。 一丛萱草的后面,听见了一声响动,正在松土的薛中晴,用锄头轻轻拨开那从草丛。一条银色的小蛇盘成一团,吐着猩红色的信子,躲在这从草里瑟瑟发抖。银蛇本来就少见,这条蛇应当是受了伤,看起来无精打采,虽然对薛中晴颇有戒备,但却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中晴放下手中锄头,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那条小蛇的身子,果然,在那条小蛇的腹部有一条约一指长血红的口子,血液还没完全凝固。是条小蛇妖,这也不奇怪,在山里得了灵气成精的并不在少数,这蛇妖应当是被降妖的桃木剑所伤。 “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冲撞了山里的修道人?还是伤了山下的百姓?”薛中晴从怀里取出疗伤的伤药,轻轻地洒在银蛇伤口上。银蛇稍稍低下头,像是在表达谢意。 薛中晴浅浅一笑,望着那条银蛇说道:“果然是得了灵气的灵物精怪了,呵呵,有些人蛮不讲理我也知道,你也不一定就冲撞了道人或者骚扰了山民,是另类就必定被一些人不容。非我族者……唉,不说这些。” 银蛇稍稍有复苏的迹象,此时又传来其他人走近的声音,银蛇便很快窜入草丛,迅速隐没不见了身影。 薛中晴站起身,向来人行礼道:“廖师叔。” 廖青为薛中晴师父葛元道长的师弟,是薛中晴的师叔,就是这里菜园的管理人。廖青今年也有近三十岁,为人木讷憨厚,除了管理菜园子,也负责下山采购一事。 廖青也看见刚刚逃走的那条银蛇蛇妖,但也并不多问,浅浅一笑,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坐在土堆旁开始大口喝酒。 “廖师叔又喝酒,若是让掌门知道了,又要训斥了!”薛中晴平时和同门话不多,也就和廖师叔和魏师姐会多说些话。 廖青仰面笑道:“你师父都不敢说我,倒让你来训斥呢?对了,若是没记错,今日是你的生辰,那苏合今天怎么不来?” “苏哥哥说今天又要事来不了,才给我传了信。”薛中晴在廖青对面的土垛上坐下,撑着脸,笑嘻嘻地向天空望去。 廖青略带失望地叹气道:“哎呀,还想着今天有苏合陪我喝酒。以前郑书麒当掌门的时候,虽然也不许门中饮酒,但我要喝他也管不住。现在可不行咯,每次都得躲在这菜园子里,真无趣无趣,索性就管着菜园子,门里门规太多,不喜欢不喜欢。哦,对了,差点喝酒误事,刚刚才想起来,魏林今天也被派遣下山办事,托我给你带份小礼。”廖青示意薛中晴跟上,随他来到菜园后的一小块新开垦的地里,一株含笑花朵正放,幽香袭人。 薛中晴兴奋地看着这地里种植的那株含笑,翠绿的叶子下藏着米黄色的花朵,花朵虽然不起眼,但香味怡人,让人忘俗。 廖青伸了个懒腰笑道:“含笑花是魏林从山中寻来的,移植到这里也有半月,一直藏着不让人知道,好给你生辰一个惊喜。魏林在其他师侄面前那可是一副威严的大师姐的范,对你倒是格外关照,中晴你可喜欢?” “好喜欢!师姐对我这么好,可惜我却拿不出什么回报。”薛中晴内心触动,也有隐隐感伤。 廖青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还不容易?你让你的那位义兄苏合常常过来不就行了?哈哈。” “啊!廖师叔,你也开这样的玩笑?”薛中晴望着廖青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摇头道:“魏师姐的脾气你知道的,如果知道你说这些,她可是敢骂人的。” “中晴误会了,我是说让你的义兄多给我带些酒来,免得每次都要魏林去违背门规偷偷给我带酒上来,这不就帮了她一个大忙么?哈哈!”廖青喝了口酒,又倒在一旁的草垛里睡了起来。 薛中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回到菜园中,继续打理菜地里的事情。 不远处传来廖青睡着的呼噜声,整个门派里就属这位廖青师叔最洒脱随性。薛中晴能跟随廖青打理菜园,她也觉得庆幸。今年也十五岁了,十岁前的记忆薛中晴现在是荡然无存,但之后的记忆,也只能断断续续记得一些片段,还是会闹出连同门名字都忘记的笑话,虽然多数人已经习以为常,但也难免被少数好事的人拿来当笑柄。 薛中晴从菜田里采下几大篓蚕豆和茄子,中午的饭菜就是这些,山中清苦,但好在灵力旺盛,一年四季即便是冬日里瓜果蔬菜都不曾缺少,这也是这青山的馈赠。 薛中晴将新摘下的蔬果搬入厨房,便帮着云婶准备中午午食。 云婶原是山下关镇的村民,老来无所依,便搬入道观帮着做些饭食。云婶为人和善,见到辛苦忙碌的薛中晴,关切问道:“你们练功辛苦,还每次帮老婆子做这些,你这么小小的身子,别累坏了。” “不辛苦的,云婶每日都起得比我们早,上午的早课已经过了,现在有些时间,我多帮云婶做些。”薛中晴笑容明媚可爱,虽然脸上有一块乌青,但是丝毫不影响云婶对这个女孩的喜爱。 云婶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小碗,递给薛中晴面前说道:“魏林跟我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呵呵,就知道你会来厨房里帮忙,给你煮了一碗素面,快尝尝。” 薛中晴觉得内心一股暖流袭来,虽然自己也为脸上的瑕疵而伤心过,也为那些人的嘲笑而愤怒过,但有苏哥哥魏林师姐廖青师叔和云婶还有师父葛元道长这么关心自己,自己也应当知足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银蛇 这天夜里薛中晴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辗转反侧,听着窗外传来夏虫清脆鸣叫。 魏林师姐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下山办什么要紧事情去了。夜色里的桐柏山还是有些寒凉,薛中晴悄悄走出弟子房,来至屋外,盘腿坐在一块斜伸出来的岩石上,山间松风草鸣,冥神调息。 夜色中,一缕淡淡的清香随着凉风飘来,忽近忽远,若有若无。是含笑的香味,薛中晴抿嘴一笑,睁开眼睛,望着夜色中菜园子的那个山头。 薛中晴沿着蜿蜒小路来到菜园,在这里含笑的清香愈加浓郁怡人。菜园旁有一间简陋的茅亭,供劳作弟子休息。此时菜园里只有薛中晴一人,薛中晴索性盘腿坐下,伴着这幽香。 这时候,一阵小小的异动从菜地里传来,冥神中的薛中晴察觉到一阵妖气的靠近,睁开眼,借助星光看见不远处,一条银色小蛇盘曲着身子,引颈望着薛中晴。 “你怎么还在这里?”薛中晴望着这条小蛇妖,摇头道:“这里离清虚观与华藻殿不远,你靠近会惊动守夜巡视的弟子。” 银蛇扭动了一下身子,露出那道伤口,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银蛇也脱离了危险。银蛇的举动似在回应薛中晴的话,它在这里等着,是为了感激薛中晴今日的救命之恩,它不能去道观里寻薛中晴,只能留在这里等她出现了。 薛中晴抿嘴笑了笑,“你也知道感恩,必定不是为恶的妖物了。师父也对我们说过,人有人品,妖有妖格,善恶好坏不能一概而论。但毕竟修道门派和妖类隔阂太深,不宜太深接触。那句话怎么说的?呵呵,叫做井水不犯河水,是吧?你还是寻一处幽静少人的地方修炼,不要与人太接近了。” 银蛇摆了摆头,好像不太同意薛中晴的话,也将身子盘旋成几圈,垂首阖目,像是在吸取山间灵气以供它修炼。 原来小蛇是想告诉薛中晴,他们两个是可以一起修行的。 银蛇心智单纯可爱,薛中晴也不好拒绝它的这番好意,索性笑了笑,也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薛中晴身边的朋友不多,能有一个这样的小玩伴,她又怎么忍心拒绝? “一起修炼,呵呵。也好,我听说我以前也老受人欺负,后来师姐告诉我,只要练好本事能保护自己,才不至于受人欺负。但练好武功,却也不能恃强凌弱,否则就和那些欺负我的家伙一样了。嘻嘻,我以前的那些事情多数都是听人说来的,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记性特别不好,听人说,好多事情我过几天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得的,好在学过的东西倒没忘,嘻嘻,魏师姐说我是把心用在了正事上。现在这样的情况到好些了,我想过几日再见你,我也不会忘记你吧。” 小蛇十分安静地听着薛中晴话语,表现得十分温顺可爱,全然不像寻常蛇类给人的凶恶印象。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倾听者,也是她生日的一个惊喜。 临近破晓时分,东方的天空呈现出迷人的亮白之色,日光从那天空裂痕中吐露而出。薛中晴从清梦中渐渐醒过来,这含笑的花香伴随了她一夜,那条银亮可爱的小银蛇也盘旋在薛中晴身边陪了她一宿。 虽然银蛇不会说话,但是却是薛中晴难得的一个伙伴,只是这伙伴略有些另类,不能让那些好事多嘴的人知道这个秘密。薛中晴要赶回观中去参加早课,临行前多番祝福小蛇藏好自己,别再让人抓住了,可记牢了? 银蛇点点头,随即转身游进了一丛草窠不见了。 薛中晴回到清虚观内,此时早课刚刚开始,薛中晴一夜未回弟子房,早课执事的师兄常允询问起此事。 薛中晴将夜晚去往菜园子中修行练功一事告知。 常允继续说道:“山中灵力充沛,晚上在山间的确对修行颇有益处,不过山中精怪出没,薛师妹还当小心。” “谢常师兄关心。” 早课结束,薛中晴又往菜园而去,草窠里不见银蛇的踪迹,薛中晴有些欣慰,也有些失望。欣慰地是这条小银蛇知道该隐藏自己的踪迹不被别人发现了,失望是暂时见不到这个新交的朋友。苏合哥哥有要事不能看,魏林师姐也下山办事,不知道何时能回。廖青师叔和云婶对自己虽然不错,但也不能听自己聒噪。 薛中晴走到含笑花旁边,发现多了一个竹篱笆,做得很是精巧,看来是在自己早课的那一会做好的,还真是迅速。这样精巧的手工,肯定不是出自廖师叔之手,他出了喝酒外,也就没见他干过几件正经事了。 而且听同门说,今日一早,廖师叔就被掌门请去商议了,怕是没这个事件来整理这么精致的一个竹篱笆。 薛中晴回到园子里扛着锄头劳作,将新摘下的果蔬放在篓子里。 菜园里劳作的几个年轻弟子闲聊。 “人间这些时日总不太平,听说这次事情不小。” “是啊,魏林师姐已经去了蜀山商议。刚刚见到葛元师伯和廖青师叔都御剑匆匆离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哎,这些事情师父和师兄们也不会跟我们说太多,谁让我们只是微末的看管菜园子的弟子?算了算了。” “说着就来气,他们修行高深法术能下山除妖的,我们却只能看管个菜园子。” “听说山下这些日子怪热闹的,要不我们下山瞅瞅?有多久没下山了啊!” “那这里的事?” “夜里就回来,反正菜园子有人帮我们打理。”一人斜眼撇了撇不远处弯腰锄地的薛中晴。 “那好,反正她会把所有都做了。” 那几个人说完便偷笑几声,抛下锄头便离开了。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薛中晴也不会在意,她从不埋怨打理菜园子的活,因为苏合和师父都对自己说过,一饮一啄都是修行。但薛中晴也无意中听到那几人说到的人间发生不少事情,这次师父和廖青师叔都下了山,那断然非小事了。自己虽然好奇,但未得师命,自己也不敢学着几个同门私自下山,只恨自己能力尚弱,不能为同门分忧。 这时候,菜园子里又只有薛中晴一人,这时候草丛里传来一阵响动,那条银色小蛇又出现在了薛中晴面前。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报恩 银蛇漆黑的眼珠比早上分别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有了些精神,看来它的伤势比薛中晴意料中的恢复得更快。 薛中晴低声说道:“这里白天还是会有一些弟子来往,你好好藏着,我们晚上再见面吧!” 银蛇听懂薛中晴的话,稍稍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但随即又昂起头示意薛中晴往南边山峦叠嶂处看去,银蛇是在有意引薛中晴过去。 薛中晴心中好奇,但也知道这银蛇还不能说人言,所以也不便相问。薛中晴难得新增一个朋友,见到银蛇在这里辛苦等她,所以也便答应跟着银蛇去往那个地方一探究竟。但先得将这些新摘下的瓜果蔬菜送往厨房,这样不耽误门中午食。 薛中晴再回来的时候,那条银蛇还在菜地里等着她。银蛇在前不紧不慢地游走着,薛中晴跟随银蛇,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南边山峦走去。 桐柏山脉绵延百里,南边的山峦内也有几处风光旖旎之处,但门中弟子若无师门之命,不能离开门派太远。虽然都知晓山中藏有奇秀,但是薛中晴却并未去过。这次她大着胆子跟随着认识不到一天的小银蛇伙伴往那里走去。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山中雾气越来越浓郁,按理说现在接近晌午,山中即便水汽充沛,也不应当有这么重的雾气。这雾气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但薛中晴并未嗅出其中的问题所在。再走了一刻时间,身边山石变换,不似桐柏山常见景象。一丝不安浮上薛中晴的心头,薛中晴稍稍皱了皱眉,停下前行的脚步。 银蛇也停了下来,回首望着薛中晴,示意她继续走。 薛中晴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是要去哪里呀?这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时山间的雾气已经将午时的阳光遮挡得一丝一毫都透不进,阴森森的气息浮动在四周。但银蛇游动到薛中晴身侧,漆黑的眼珠还是十分真诚清澈,像是要告诉她不必担心害怕。 薛中晴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再走了数十步,原本狭窄的森林变得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翠绿湖水,湖水另一侧是陡峭山崖,崖壁上有一个漆黑的洞口。 银蛇示意薛中晴往前继续走,来至崖壁旁的洞口处。从洞口望去,里面漆黑一片,不辨景物。银蛇明白薛中晴此时的顾虑和担心,游走进洞中,片刻后,从洞里衔出了一枚绯红的宝石,摆放在薛中晴脚前。 薛中晴调整呼吸,鼓起勇气随银蛇走近那漆黑幽暗的洞口。黑暗中,山洞里滴落的水声听得格外清晰,还能听见暗河流动的声音。 薛中晴走得很慢,大约走了数十步,见到前方传来隐隐的幽白色光亮。随着走近那闪光之处,洞中的事物变得清晰起来。四周堆满了各色宝石玉器,还有许多镀金的佛像和神像――原来这里是小银蛇的藏宝地。 薛中晴小声问道:“这里是你藏宝贝的地方?” 银蛇摇摇头,游动到一处宝石石堆上,随即幻化成了人形。银蛇变成了一个身穿银色长衫的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薛中晴惊讶不已,暗暗问道:“原来你能幻化人形?” 银蛇温和笑道:“那当然,在山里修行了百年,幻化人形的本事当然有的。不过我需要回到这林子里,得灵气庇佑,我才能自由变化。” “这里是你藏宝的地方?” 男子摇头道:“非也,这里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之前这里住了几个喜鹊妖,最喜欢搜集各种奇珍异宝,后来这喜鹊妖偷窃太过大胆,竟然偷到了修仙门派里,结果可想而知了。我寻到这里,索性占了当洞府。”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阁下……”薛中晴看着四周那些高耸的宝石堆,暗暗心想,那几只喜鹊妖可真能偷。 “高逸,这还是一位前辈给我取得名字,呵。”高逸从脚边捡起一颗夜明珠,递到薛中晴面前,说道:“你救了我,这里的宝贝算是我借花献佛,只要你喜欢,随意拿去人间都能换几处大宅子,过得富足安乐。” 薛中晴摆手谢绝了高逸的好意,抿嘴笑道:“我不能要的,我在清虚观里住着,也用不到这些,更不需要下山换什么宅子。” 高逸挑了挑眉毛,摇头叹道:“你在清虚观过得快活么?” “恩,师父师叔还有师姐都对我很好。”薛中晴抿嘴笑着,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感伤。 高逸摇头叹气道:“你过得不快活,我早就认识你了,你以前被人欺负的事情,你自己都记不得了。有次你还被冤枉偷了丹药,你一个人跑到菜地旁哭泣。我当时就在不远处听着,你那时候还察觉不出我身上的妖气。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在菜地旁哭了一宿,然后沉沉昏睡过去,你第二天醒来,就全然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 “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薛中晴瞪大眼睛望着高逸清澈的眼眸,好奇问道。 高逸仰面得意一笑,“六年前了,那时候你九岁,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 “是这样啊?”薛中晴陷入沉思,眉头微微蹙着。 “这几年,你的记性好些了。但我见你不见得快活,以前的你,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过几天也忘得一干二净,但现在能记住一些不好的事情,难免也会生出烦恼。”高逸继续说道。 薛中晴摇了摇头,似有难言之隐,“我有时候不是为了同门的事情心烦,他们怎么对我,我不在乎的。我只在乎我的朋友,和关心我的人,不该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高逸有些奇怪,挑眉问道:“我能感觉到你有不少心事,不妨说说,如果你当我是一个可以倾听的朋友。” 薛中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抱歉,不是我不想说,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很奇怪的感觉。” “哦?”高逸点点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言归正传,你救了我一命,却不肯收下我的谢礼,你想要什么不妨告诉我,我能办到的话一定去做。” “你能当我的朋友,又肯听我说那么多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行,一定要让我为你做点事情才好,这样推脱就是敷衍!”高逸显得有些激动。 薛中晴没想到高逸一下子能这样较真起来,连连笑道:“我现在没想到呀,要不以后我想到了告诉你,如何?” “好,一言为定。”高逸笑着应下。 薛中晴见高逸答应下来,也稍稍松了口气,问道:“你有百年的修为,那天为何会受伤?” 高逸摇头道:“我虽有寿命,但在天地间灵力解封前,我并无太多精进,直到灵力解封后,才逐渐有了些修为,这么算起来,也不过几十年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在这处自己修行之地,才能自由变化。我时常到你们的菜园子里寻些吃的,呵呵,请勿见笑,我虽是蛇类,但喜爱你们菜园子里种的那红色小果,虽然知道危险,却耐不住太馋。那天吃得太入迷,被桐柏山弟子发现,因为躲避不及而被桃木剑刺伤,幸好遇到你,我才侥幸捡回一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商议 薛中晴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蹙眉陷入沉思,这样的遭遇,对于她来说也并不陌生。 高逸沉默片刻,摇头道:“其实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只因为是异类,就险些召来杀生之祸。我对人又怨恨,但你救过我,这点我分得清楚。你在清虚观那里过得并不好,何必再回去?留下来一起修行如何?” “不可以的,那些人怎么对我,我从不在意,但如果我不辞而别,师父他们一定会很担心。”薛中晴眼神坚定。 高逸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早猜到你的答案,我这里离清虚观还有些脚程,如果你急着回去,我也不留你了。山中御剑来往或者动用法术容易被察觉,只能原路返回,辛苦你来回跑了一趟,却什么都没看中,呵。菜园子那片,毕竟离清虚观过近,我少去为妙。姑娘既然已经知晓我家所在,往后若有需要在下帮助的地方,尽管来这里找我。” 在离清虚观尚有五里的距离的时候,高逸停下来,抱拳道:“就送到这里了,我维持人形的能力有限,现在已经能看见清虚观所在位置,薛姑娘一路小心。” 薛中晴回到门中的时候,已是日照西斜。华藻殿外戒备森严,听守备弟子说,有几个重要人物来到门中寻掌门商议要事。 华藻殿内,凝肃幽静,高大的斗梁上以及殿内四周,皆摆放了数百只云灯,烛火闪动。 这次到访的四人是七十二福地中青田山与大若岩的高级弟子。 青田山大弟子柳归云抱拳道:“步光掌门,人间修仙之地众多,但我们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一向各自为政,少有来往。如今人间各处灵力解封已有数十载,往年对妖类的禁锢屏障已不存在,这几十年,人间灵力旺盛,妖类种族发展迅速,已经成了些气候。敝派掌门的意思是希望三十六洞天以及七十二福地能团结一致,选出一位核心之人执掌大局,结束以往一盘散沙之态。” 步光面容沉静温和,并不作答。 这时大若岩的弟子乐松上前走了一步,双手揖礼,恭敬说道:“当年各大门派只管辖自己属地附近安宁,但如今天下形势已骤变,敝派掌门亦是希望能推举出一位核心人物主持大局。” 步光沉默凝思片刻,颔首说道:“二位师侄所言自是有理,但人间修仙门派除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中散落的各类大小门派之外,尚有人间蜀山西北昆仑,以及海外十洲三岛。” 柳归云揖礼说道:“此事敝派也告知蜀山徐掌门,但蜀山并不愿参与。至于昆仑山一派,早已断绝,如今所传不过苏合一人,而其师父樗栎大师苏前辈,人间也再无消息。” 乐松附和道:“柳师兄所言极是,而且据闻蜀山对妖类相当宽纵,在酆都城内还有妖类聚集而居的甘露境,而十洲三岛远在海外,人间诸事也少有参与。家师与几位掌门皆以为,此番是让各门派团结,遏制妖类在人间肆掠的可行之法。” 步光微微颔首,说道:“这些时日,人间四处偶有妖物作乱为祸,敝派已派遣两位弟子前往蜀山与徐掌门商议降妖之事。这次商定的盟主选举,已有多少门派愿意参与?” 乐松答道:“散落三十六洞天与七十二福地中有大门派有六,小门派也有不下二十,还有散落于各个洞天福地的余脉附近的门派,也有不少同意这次的提议。” 步光蹙眉凝思片刻,摇头道:“此事还需斟酌,桐柏山清虚与华藻两脉还需商议后,才能给出答复。” “掌门可是有所顾虑?”柳归云问道。 乐松揖礼道:“步光掌门所虑并非没有道理,晚辈还需前往其他门派商议此事,掌门若有决断,还请及时告知。” 柳归云与乐松等人走后,华藻殿内,步光面容依然忧虑不安,身旁的执事弟子常允垂首恭敬问道:“掌门担心的是,这次推选,遏制妖类不成,反而成了人间门派争斗的祸根?” 步光点头道:“正是如此,并非我不愿遏制妖类,只是怕此事会引发额外的风波。各个修仙门派,不论大小强弱,皆是一律平等。这样为推举一位核心人物作为盟主,怕是会引发门派相争相斗的事端。” 常允继续问道:“倘若能请出蜀山这样的大派主持大局,其他门派是否就会心服口服?” 步光略略苦笑道:“蜀山威名地位甚高,故更不愿参与这次是非争斗,蜀山掌门徐湘对妖类的态度,也与大若岩青田山相距甚远。这次推选活动的组织者目的恐怕并非单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希望蜀山参与其中,当然,他们也料到蜀山定不会参与。清虚华藻两脉曾蒙受大祸,如今才得些许复原。但这样的争斗,即便我想让门派回避,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常允听完此话,神色变得凝重。 步光吩咐道:“已经入夜,众弟子的晚课还需你去督促,去吧。” 常允揖礼告退。 …… 付聪戴升和吴志喜这三人组又靠在墙根说悄悄话,山中夜色降临,温度了低了些,一阵凉风吹过,让身体较弱的吴志喜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没用,还是这样弱不禁风。”付聪冷语嘲笑道。 吴志喜连打了几个喷嚏,用衣袖擦了擦鼻涕说道:“这几天山里的风怪怪的,都入夏了,还这样凉飕飕,不会真的有古怪吧?” “可不是?前几天连蛇妖都跑到我们清虚观的地里来了,人间妖物作乱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戴升手里稍稍比划了一下,隔空摘下一只青红色相间的李子,吃了起来。 付聪冷笑道:“你还真不怕酸,这李子酸得我牙疼。听说各个洞天福地里的动静都不小,说是要推选出一位盟主,今天掌门闭门议事说的就是这个。” “这我们也听了,听说青田山和大若岩的几人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怕是没商量到一块?”吴志喜压低了声音。 付聪哂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女人一向胆小怕事,我们好好的一个桐柏山,也弄得跟没见识的妇人一样。” 戴升连忙示意付聪别说话,“你不怕被听见?” 付聪撇嘴笑道:“这有什么?桐柏山现在阴盛阳衰都是人尽皆知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参与,迟早要被排斥在洞天福地的诸多门派之外,从大派变成个不入流微末门派。” “听说这次蜀山也不想参与。”吴志喜小声说着。 付聪双手环抱,振振有词地说道:“蜀山的地位在那里,他们若是参与了,没有成为盟主,那岂不是要招人笑柄?还不如假装清高地躲着,哼哼。” 第一百四十七章 闲聊 “还以为蜀山是真不想当这个盟主,原来是怕输啊!”吴志喜若有所悟,拍了拍脑袋,继续问道:“这么大的盛世,如果我们派不参加,那就太可惜了,好想见识见识。” “我们谁不想参加?得看掌门的意思了。”戴升又摘了只李子继续吃着,皱着眉头说道:“呵,这山里的野果子不吃了,这李子你们两个当真不尝尝?” 另外两人皱了皱眉,也不回答,现在也是晚课的时间,三人索性散了。 今夜的晚课结束后,薛中晴独自一人又去了那菜地中,盘腿打坐。含笑花的清香环绕,让内心的纷扰杂绪都迅速消散无踪,还未到戌时月亮已经坠落,看来今晚高逸不会过来了。薛中晴抿嘴笑了笑,这样也好,他们两人走得太近,对双方都不利。好友之间相敬而非相融,彼此间能留有余地才好。 薛中晴盘腿冥神静息,逐渐陷入梦境。梦境里,那含笑花的气息依然伴随着薛中晴,梦里的那张脸,似乎很温柔,却也很冰冷,忽近忽远的感觉。每次要看清的时候,那张脸又飘忽离去。这种感觉折磨着薛中晴,在梦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度过了很长的时光,却丝毫没留下半点痕迹。梦里似乎又飘来一阵幽香,这香味似乎似曾相识,并非含笑花的旖旎暖香,而是一种清远的冷香。 鸡鸣十分,薛中晴从那混沌梦境中惊醒过来,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又是一场梦,哎。可惜还是没看清,那人到底是谁?”薛中晴缓缓垂下双足,站起身,还是不住地去回想方才还记得的那些片段,但这样的努力终究还是徒劳。 清晨时分,天色尚未大亮,清虚观与华藻殿里的弟子也陆陆续续起床参加早课,薛中晴将从菜园里采撷的新鲜蔬菜送往厨房。那几个负责菜园的弟子离开山里未归,这劳作的活,自然都落在了薛中晴的肩上。 早课时间,常允询问起几个弟子的下落,这几人私自离山,一夜未归。 御剑匆匆赶回的弟子向常允禀报说,在山下和附近城镇并没有找到那几个擅自离山弟子的踪迹,就连寻人的符鸢也无功而返,这让常允十分忧虑。 “多派弟子与符鸢下山寻人。”常允面色凝重吩咐道。 几位弟子领命退下。 早课结束后,又见到几位弟子匆匆御剑赶回,似乎遇到了要紧的事情。 不出片刻,便有弟子将三具尸体抬至门中,低阶的弟子被勒令回避。但也有几个胆大的趴在院墙一角远远看着。 那三人便是私自离山的几位弟子,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呈青黑色,是中了妖毒。 常允立刻将此事禀明步光掌门,步光下令将三具被妖毒所侵蚀的尸体以火焚化后掩埋,门中加强守备,弟子如有发现擅自外出者,严惩不怠。 此时门中已是风声鹤唳,付聪等几个胆子大的从不把门规放在眼里的人,在见到那几具尸体后,也吓得面如土色。他们几个都是在后悔偷偷跑去看了一眼,相互埋怨对方不该唆使自己去看那个,真晦气。 此时,葛元道长与魏林收到信报立刻从蜀山赶回桐柏山,廖青暂时留下。 蜀山明月堂为掌门面见宾客之地。徐湘身着道袍鹤氅,面色肃穆凝重,廖青坐与一侧,蹙眉凝思。片刻后,有弟子引苏合来明月堂。 苏合揖礼道:“徐掌门,廖师兄,为何不见葛元道长?” 廖青起身迎道:“门中有事,葛元道长与门中弟子已经赶回桐柏山处理事务。” 徐湘亦起身相迎,点头问道:“苏师兄多日不见,海外十洲三岛那边可有动静?” “人间的妖类中不乏不安分的,但难成气候。海外尚且安宁,妖兽仙灵相处也算平静。”苏合面色平静,抱拳答道。 三人商议过后,徐湘命弟子为苏合整理好静笃别院的客房。 廖青苏合二人走出明月堂后,便在静笃别院中散步闲聊。 苏合询问道:“小晴在门中近来可好?” “悟性不错,现在也能记住一些事情了,话也多了不少,也不再一个人发呆,只是有时候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廖青淡淡说道。 苏合面露忧思:“虚岁也十六了。” 廖青蹙眉道:“苏小兄弟似乎很是担忧?担心她恢复往日记忆?” 苏合叹道:“她现在这样多好,若是那些记忆都恢复,怕是又要倍受折磨。” 廖青浅浅一笑,私有几分无可奈何,问道:“迟早也是要面对的,重华当日自戕之后,魂魄也未经天河水浣洗记忆,怕是也不好过。” 苏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小晴还会因为脸上的印记被那几个人捉弄么?” 廖青点头道:“付聪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中晴的脾气好,也不喜欢计较,现在付聪若论单打独斗肯定不是薛中晴的对手,中晴也很少理会他们几个的挑衅。” “这就好,能沉得住气,往后即便回忆起往事,也能平静渡过。”苏合欣慰笑了笑。 廖青问道:“她脸上的印记,我看不像寻常的胎记,既然是麒麟金目所塑造,即便金目灵力衰竭,也不至于会这样。” 苏合听闻此言,稍稍驻足,阖目道:“那是她记忆所封。” “什么?!”廖青听闻苏合此言,惊愕问道。 苏合颔首继续说道:“的确如此,她有太多不愿想起的往事,我再为她的魂魄重塑肉身之时也多有波折。那片乌青,是她执念将自己记忆封存所造成的。” “她会将自己记忆封存多久?” 苏合叹道:“有些事情,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反而愈加想念,即便她让自己的记忆封存禁锢,但内心还是渴望回忆起。不然她不会那么多次梦见前世之事,她对我说过,她很渴望知道梦里到底是什么。这几年,记忆自然会渐渐解封,她也迟早得面对这些。” 廖青叹道:“当日在天河境的那一幕,我也目睹,永生难忘。希望她今生能平安长乐,那位重华的转世,我也一直在寻,可惜未有结果。” “以重华的心性,他今生必然会想方设法寻到小晴,我当日答应重华为赵晴重塑肉身,为防万一,如今少去探望小晴也好,希望小晴莫要怪我。” 廖青笑道:“你不去看小晴,小晴倒也不见得多想念。倒是我那位魏林师侄,整日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哈哈。这次知道你要来,我看得出魏林有一万个不愿意回门中,只可惜师命难违。” “廖兄又说笑!”苏合无可奈何地笑着。 廖青抱拳道:“我口没遮拦,别介意。不如陪我到酆都城里喝上几盅,喝个痛快。” 第一百四十八章 鹿妖 酆都城的浮生小筑二楼靠窗的一间雅座里,廖青与苏合二人要了几十坛酒,畅怀而饮。 廖青眯着眼向楼下望去,笑着说道:“酆都城里,果然有不少妖类幻化人形长居于此。听闻还有一处名为甘露境的地方,是妖类在蜀地的聚集之地。” “廖兄是对这里的妖类有兴趣了?”苏合双眼微睁,望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蜀山金顶。 廖青摇头笑道:“非也!只不过对蜀山对待妖类的态度的确与众不同,何止宽容,在某些人看来就已经是纵容了。” 苏合听出了廖青的言外之意,眼睛里闪过光亮,问道:“廖兄言外之意?” 廖青斜靠在栏杆上,笑着说道:“这些时日人间妖祸频发,好在也只是一些零散妖类,并没有成了气候。但大若岩与青田山却执意要联合各大洞天福地中的修仙门派里选出一位盟主执掌大局。” “此事我已经听说了,也聊到徐掌门定会回绝。”苏合面色平静,淡淡说道。 廖青摇头道:“其余的门派也没打算让蜀山加入,算了算了,多想无益,还是喝酒!” 苏合面露忧思,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帘外的厅堂内传来争吵之声,苏合透过门帘望去,原来是一个偷酒的鹿妖因为无钱付账,被小二拉扯着理论。看来这鹿妖偷喝了不少酒,要五两银子。鹿妖原本要施法遁走,却无意中瞥见坐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苏合廖青二人,这两人颇有修为,绝非等闲之辈。鹿妖内心害怕,顿时乱了阵脚,也不敢贸然逃走。 廖青笑道:“这小妖也有意思,幻化成了人形,却和我们一样也是这酒道中人。”廖青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银钱递给那个小二,吩咐道:“这是这位小兄弟的酒钱。” 得了银子,小二和店家自然也不会多计较,也便放了这偷酒的鹿妖。 鹿妖得了自由,却对廖青与苏合二人颇有戒备,也不敢走近。片刻后,鹿妖才鼓起勇气,走到二人身侧,抱拳谢道:“多谢……兄台相助。” 廖青吩咐道:“想喝酒,有很多办法,偷酒喝可不是长久之计。想喝酒,甘露境里难道没有酿酒的地方?” 鹿妖小声说道:“小的知错,今日得二位出手相助,往后必定改掉这偷酒的毛病。” “蜀山对妖类的确宽容,但你若做得过分,也难免引起注意,若是甘露境不收留你,去了其他地方,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处。” “还以为蜀山是真不想当这个盟主,原来是怕输啊!”吴志喜若有所悟,拍了拍脑袋,继续问道:“这么大的盛世,如果我们派不参加,那就太可惜了,好想见识见识。” “我们谁不想参加?得看掌门的意思了。”戴升又摘了只李子继续吃着,皱着眉头说道:“呵,这山里的野果子不吃了,这李子你们两个当真不尝尝?” 另外两人皱了皱眉,也不回答,现在也是晚课的时间,三人索性散了。 今夜的晚课结束后,薛中晴独自一人又去了那菜地中,盘腿打坐。含笑花的清香环绕,让内心的纷扰杂绪都迅速消散无踪,还未到戌时月亮已经坠落,看来今晚高逸不会过来了。薛中晴抿嘴笑了笑,这样也好,他们两人走得太近,对双方都不利。好友之间相敬而非相融,彼此间能留有余地才好。 薛中晴盘腿冥神静息,逐渐陷入梦境。梦境里,那含笑花的气息依然伴随着薛中晴,梦里的那张脸,似乎很温柔,却也很冰冷,忽近忽远的感觉。每次要看清的时候,那张脸又飘忽离去。这种感觉折磨着薛中晴,在梦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度过了很长的时光,却丝毫没留下半点痕迹。梦里似乎又飘来一阵幽香,这香味似乎似曾相识,并非含笑花的旖旎暖香,而是一种清远的冷香。 鸡鸣十分,薛中晴从那混沌梦境中惊醒过来,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又是一场梦,哎。可惜还是没看清,那人到底是谁?”薛中晴缓缓垂下双足,站起身,还是不住地去回想方才还记得的那些片段,但这样的努力终究还是徒劳。 清晨时分,天色尚未大亮,清虚观与华藻殿里的弟子也陆陆续续起床参加早课,薛中晴将从菜园里采撷的新鲜蔬菜送往厨房。那几个负责菜园的弟子离开山里未归,这劳作的活,自然都落在了薛中晴的肩上。 早课时间,常允询问起几个弟子的下落,这几人私自离山,一夜未归。 御剑匆匆赶回的弟子向常允禀报说,在山下和附近城镇并没有找到那几个擅自离山弟子的踪迹,就连寻人的符鸢也无功而返,这让常允十分忧虑。 “多派弟子与符鸢下山寻人。”常允面色凝重吩咐道。 几位弟子领命退下。 早课结束后,又见到几位弟子匆匆御剑赶回,似乎遇到了要紧的事情。 不出片刻,便有弟子将三具尸体抬至门中,低阶的弟子被勒令回避。但也有几个胆大的趴在院墙一角远远看着。 那三人便是私自离山的几位弟子,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呈青黑色,是中了妖毒。 常允立刻将此事禀明步光掌门,步光下令将三具被妖毒所侵蚀的尸体以火焚化后掩埋,门中加强守备,弟子如有发现擅自外出者,严惩不怠。 此时门中已是风声鹤唳,付聪等几个胆子大的从不把门规放在眼里的人,在见到那几具尸体后,也吓得面如土色。他们几个都是在后悔偷偷跑去看了一眼,相互埋怨对方不该唆使自己去看那个,真晦气。 此时,葛元道长与魏林收到信报立刻从蜀山赶回桐柏山,廖青暂时留下。 蜀山明月堂为掌门面见宾客之地。徐湘身着道袍鹤氅,面色肃穆凝重,廖青坐与一侧,蹙眉凝思。片刻后,有弟子引苏合来明月堂。 苏合揖礼道:“徐掌门,廖师兄,为何不见葛元道长?” 廖青起身迎道:“门中有事,葛元道长与门中弟子已经赶回桐柏山处理事务。” 徐湘亦起身相迎,点头问道:“苏师兄多日不见,海外十洲三岛那边可有动静?” “人间的妖类中不乏不安分的,但难成气候。海外尚且安宁,妖兽仙灵相处也算平静。”苏合面色平静,抱拳答道。 三人商议过后,徐湘命弟子为苏合整理好静笃别院的客房。 廖青苏合二人走出明月堂后,便在静笃别院中散步闲聊。 苏合询问道:“小晴在门中近来可好?” “悟性不错,现在也能记住一些事情了,话也多了不少,也不再一个人发呆,只是有时候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廖青淡淡说道。 苏合面露忧思:“虚岁也十六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跟踪 说道此处,苏合与廖青两人脸色有了些微小变化。 陆霜起身道别:“二位兄台,时候不早,在下先行告辞,今日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来日寻得佳酿,一定邀请二位同饮。” 苏合廖青皆知鹿妖陆霜所言非虚,如今各处妖类频繁伤人,多数也是因为失去了栖息地,而不得不与凡人争抢。 苏合面色凝重,目光深邃,却不说一句话,一手拿着酒杯,注视着酒杯里闪动的微光。 廖青摇头叹息,也不发一言,只顾饮酒。 二人相对而饮,直到夜深,酒馆打烊的时候,才缓缓向山顶步行而去。 …… 此时的桐柏山上,也并不宁静。 死去弟子的死因虽已查明,但尚不知道行凶的妖物行踪下落。从妖毒上推断,是蜘蛛精,而且能一下杀死三个清虚观弟子,这个蜘蛛精的修为一定不弱。 葛元在华藻殿中与掌门商议此事,而魏林回到了弟子房,她的责任是安抚受惊的年幼弟子,并且得严防弟子私自离山,以免发生类似惨剧。 这几日,薛中晴也不能再去菜园子里冥神打坐,到了夜里,古怪的梦又一次纠缠着她,薛中晴哭着从梦中惊醒。同寝室的几个女弟子不耐烦地冲着薛中晴责骂,又将被子盖住头,继续睡去。 魏林安抚着薛中晴,带她来到屋外散心,驱除噩梦带来的恐惧。 “又做梦了?”二人走在院子中的水塘旁,魏林小声询问着。 薛中晴点点头,“这几年做梦的时候越来越频繁,好可怕……” “是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是,是那种感觉好可怕,希望看见,又害怕看见。我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好模糊,好冰冷。”薛中晴将头埋在魏林怀里,问道:“师姐,你有过这样的感觉么?” 魏林稍稍顿住,用手指为薛中晴轻轻按着头皮,这些年,薛中晴每次难过的时候,魏林都这样安慰她。薛中晴的问题触动了魏林内心最深处,魏林柔声说道:“当然有,我自幼被家人所弃,幸而得师门收留,家人的样子我现在最害怕记起,却也希望自己能记得。你梦里的那个人,也应该是你最亲近最在意的人吧!” 薛中晴低头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谢谢师姐送给我的含笑花,这几天睡不着的时候,我总去菜园那边,闻着含笑花,就能平静下来,也没那么难过了。师姐,我现在没事了,你早点回房休息,这几日你憔悴了些。我就在这里,听听松风和虫鸣,盘腿静坐片刻。” “我陪着你。” 薛中晴摇头笑道:“师姐,你就顾着我一个,也不照顾照顾其他师姐妹,现在师姐责任重大,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 “嘴皮子挺厉害的,呵呵,看你活泼点,我也放心。好好照顾自己,我先回房。”魏林拍了拍薛中晴的肩膀,便向卧房走去。 待魏林回房后,薛中晴小心翼翼地绕开夜间巡视的弟子,来至菜园里,怅然望着夜色中远方墨青色的天空。沿着山间蜿蜒的小路,向高逸居住的地方走去。 薛中晴行至那片湖塘之侧的时候,才发现高逸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 薛中晴好奇问道:“你知道我来了?” 高逸笑着答道:“在洞内的时候,便察觉到你的气息,我们妖类感觉敏锐。这么晚过来,是由要紧事么?” 薛中晴点头道:“门中有三个师兄中了妖毒死了,听说是蜘蛛精所为,你知不知道这行凶的蜘蛛精的下落?” 高逸眉头紧锁,似有难色,问道:“你要我帮你擒拿蜘蛛精?我不会帮你。” 薛中晴继续问道:“你是妖类,偏袒妖类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这蜘蛛精行凶作恶,害死我的同门。” 高逸面色凝重,挑眉问道:“你当他们几个是同门,他们几个又是怎么对你的?这几人的为人算不算得上好人?你比我更加清楚。蜘蛛精的下落我的确知道,但是不会告诉你,这样的事情,劝你不要参与其中。” 薛中晴面露愠色,“我知道人有人品,妖有妖格,妖行凶害人,我定不会轻饶!” 高逸冷笑一下,反问道:“如果是人行凶在先呢?人杀了妖,是否也该偿命?” “你!”薛中晴一时语塞,睁着眼望着高逸问道:“你如何确定是他们三人行凶在先?” 高逸点头道:“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也没打算说服你。薛姑娘,你救过我,我自然会报答你的恩情,但这件事,我也有我的处事原则,还望见谅。”高逸说到此处,突然脸色一变,他察觉到有其他人的闯入。 薛中晴看着高逸,不解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高逸摇头道:“大意了,你被跟踪,我也放松了警惕。” 突然四个桐柏山弟子出现在四周,杀气萦绕,其中一人朝薛中晴喝道:“薛中晴,你深夜私自外出,果然是私会妖类!门中出了你这样的败类,是师门之耻!” “不需要跟他们废话,将薛中晴和这蛇妖擒住,拿回师门审问!” 那人言毕,便亮出天罗,四人成阵,试图将薛中晴和高逸困在其中。 “想在我的洞府抓住我?呵呵,你们几个道行还太浅!”高逸冷冷哂笑,手臂一挥,四周浓雾烟气大作,将那似人眼睛熏得生疼。 正在他们分神之时,高逸迅速带薛中晴遁走。 那四人等烟气褪去后,却再也寻不见高逸与薛中晴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好先行回门中禀报。 薛中晴私通妖类的事情,迅速在门中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情,并将这件事情引为门派耻辱。但魏林不会相信这些,她想早些寻到薛中晴,当面问清楚她这件事情的缘由。 付聪等几人听说此事后,更是添油加醋极尽挑拨之能事,说薛中晴对那几个死于妖物之手的师兄早有怨言,薛中晴表面上看毫无表现,原来这么阴毒,私通妖类害死了几人。 薛中晴失踪后,这样的言论无异于坐实,魏林虽想为薛中晴辩解,却也无能为力。 薛中晴被高逸带来了一处名为琉璃的妖类聚居的妖都,妖都与人间城市一样,不同的是,这里居住的都是妖类。这一处妖都是十几年前新建的,居住在此的妖类多数法力并不高深。琉璃城里,许多妖类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薛中晴这个贸然闯入的人,有个胆大的小妖还蹦跶到高逸面前问道:“高小哥,你怎么把生人带到琉璃城了?” 第一百五十章 琉璃城 高逸并不搭理那个小草妖,牵起薛中晴的手腕快速向琉璃城西北角的琉璃塔走去。小草妖却穷追不舍,一路聒噪不停,它不住查探薛中晴的气息,好奇地问道:“明明是个凡人,怎么没有人气,不对啊!” 小草妖飞快跃起,想要跳到薛中晴身上看个清楚。高逸猛然回过头,一掌挡在草妖身前,将草妖定在了半空中,那草妖惊讶怪异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 高逸牵住薛中晴的手腕,快速穿过熙攘妖群,向城市西北处的琉璃高塔飞闪而去。 薛中晴闯入这个地方,也是说不出的惊讶,但内心更多的是埋怨,二人来至琉璃塔脚下,这里有一片琉璃水晶制成的楼宇琼阁,煞是壮观。琉璃五颜六色,瑰丽夺目,折射着天穹上投射下来的柔和白光,让这座城市被笼罩在一层妖艳的颜色之中。 琉璃城中别洞天,桃源渡口忘流年,这一副对联便书写在一旁琉璃亭子的栏杆处。 但此时,薛中晴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欣赏身边的美景。 “你不应该带我来这里,我要回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薛中晴挣脱高逸,怒目而视。 高逸面露苦涩笑容,摇头叹气道:“刚才的情势你也看见了,那些人会给你辩驳的机会么?你和妖类出现在一起,便是已经不被他们所容。” 薛中晴心头猛然一怔,她明白,但是却也不愿意面对,还辩驳道:“魏师姐和师父师叔会相信我。” 高逸冷笑道:“他们相信你又如何?你又有什么证据?他们如果偏袒你,反而会激怒你的那些同门,说她们偏袒于你。我问你,在如今的形势下,你的师父和师姐是会选择护着你,还是会选择牺牲你一个,而稳住整个门派的人心?” 薛中晴默然一惊,脑海里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惊恐的眼泪不住从眼睛里滑落。 高逸见到薛中晴哭泣,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太过分了,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为薛中晴擦拭脸颊泪水。 薛中晴被高逸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惊讶地看着高逸略带尴尬的脸。 高逸知道自己唐突,笑了笑,将锦帕递给薛中晴,说道:“忘了你们人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就是见你难过,想帮帮你。在下并无轻薄之意,还望见谅。” 薛中晴垂首沉默片刻,假意释然笑了笑,摇头说道:“我知道的,我这个样子,连人都不喜欢我,你怎么会对我有别的想法,是我自己太多心。” 高逸面色一沉,摇头问道:“你不是妄自菲薄的人,我当你是朋友,不仅仅因为你救过我,而是因为你无论任何时候身处任何逆境,都能一笑而过。我常常化作小蛇,在菜园子里闲逛,看到你笑的时候,觉得你很漂亮。” “漂亮?……我?”薛中晴错愕地看着高逸,一脸不解和困惑。 高逸点头道:“我是妖类,又不是那些俗人。更何况你也不是俗人,为什么要让他们的说法左右了你?” “我……”薛中晴心头纠葛,鼻子里算算的,强忍住眼泪不落下。 高逸继续说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身上没有人的浊气,这点难道你不知道么?那些人眼拙看不出来,但你却不能如此轻视自己。那些人嫌弃妖类身上有妖气,我们妖类何尝不讨厌他们身上的污浊人气,不过有些修行高深的人,人气会淡上许多。而你身上,当真是半点浊气都没有,所以我当日才会对你格外关注。” 薛中晴听闻这段话,一时间内心也不知如何接受,一方面开心,一方面却也为自己从此成了仙道叛徒师门弃徒而难过痛心。但今天的事情,她知道责任全然不在高逸,是她太大意,被人跟踪了都毫无察觉,而且高逸因为这件事情也暴露了藏身的洞窟,那些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也保不住了。 薛中晴轻轻咬了咬嘴唇,问道:“你现在也不能回那个洞窟了,他们肯定在附近设置了眼梢。” 高逸倒显得很坦然:“那就不回去被,这琉璃城不错,就暂时住下。” “那些洞窟里的东西呢?你也不要了么?”薛中晴好奇地望着高逸。 高逸仰面笑道:“那些东西在你眼中也是分文不值的,我也不是很看重,本来就是机缘巧合得来的,看来命中没有的时候,强求也无用,没了就没了吧!” 薛中晴听完此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不仅仅因为高逸的坦然豁达,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也因为自己明白眼前之人,是值得信奈的朋友。薛中晴问道:“琉璃城是妖类聚集的地方,你以前怎么不住在这里?” 高逸笑了笑,“偶尔回来,我家也在这里,但是我生性喜静,不喜欢太热闹。这里聒噪烦人的妖太多,刚才你看到的草妖就是。” “我不是妖类,能留在这里么?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薛中晴忧心此事,便问道。 高逸指着不远处的琉璃高塔,说道:“那里住的是这琉璃城的城主,我带你去见他,他若是同意你留下,便能住下,其他妖类也不会为难你。” 薛中晴眉头微锁,面露忧思:“城主他会同意么?” 高逸面色略带凝重,垂首叹道:“不知道,城主的脾气很奇怪,以前也见他收留过不被修仙门派所容的道人。没关系,他如果不同意你留下,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薛中晴摇头道:“如果城主不同意我留下,我便回自己离去,你不能再被我拖累。那些人也不敢太为难我,有师父和苏哥哥护着我。而你,如果被抓住,很可能没命。” 高逸摇头道:“你太善良,那些人有意诬陷你,即便暂时不能拿你如何,却也会想尽办法折磨你。那些难听的话伤人的举动,怕是比一刀杀了你更让你难过。我受过你的恩,你现在有难,我若弃之不管,那就是忘恩负义。这样的事,你那几个师兄做得出来,我做不出。” 薛中晴心中感慨,内心深处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高逸点头宽慰道:“随我来吧,城主还没见过,我们就商量以后逃难的事情,呵呵,事情还没到最糟。” 薛中晴跟上高逸的脚步,向琉璃塔走去。不远处高逸高瘦的身影,让她有种莫名的感动,这样的感觉似乎没有过,或者说是在现实中没有过,也许在那遥不可及的梦里,曾经模糊地接触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玉石 琉璃塔以青色砖石为基,之上以五色琉璃砌成,共有七层。走近琉璃塔,薛中晴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这殿内的流光溢彩所萦绕包围,望着手臂上落着的梦幻的五色光晕,稍稍有些出神。 二人走至琉璃塔中心的宫殿门口,两侧把守的妖类,见到高逸的到来,稍稍有些惊讶,有打量了高逸身后的薛中晴,恭敬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高逸面色自若,问道:“城主可在里面?” “城主正在大殿里,但吩咐不许打扰。”守卫言语恭敬。 高逸面色平静,点头道:“我在这里等候就是。”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个侍从从殿内走出,来至高逸面前说道:“城主说,让公子和这位姑娘离开。” 高逸面色焦急,“不行,我要见城主,劳烦你再去通报!” 侍从面露难色,摇头道:“城主的脾气……公子你也知道,小的难办啊!” 高逸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那我不离开这里,你们会不会把我请出去?” 侍从连忙行礼道:“不敢不敢。” 高逸继续说道:“那我就等在这里,直到见到城主。” 过了片刻,又有侍者从殿内走出,向高逸行礼道:“城主吩咐,请公子和这位姑娘入殿。” 高逸目光温和地看了看身旁的薛中晴,示意她莫要紧张。薛中晴方才心绪还很混乱,但看见高逸的沉静温和的目光后,也平静许多。 二人随侍从来至琉璃殿的中心,侍从将二人带到后,便行礼退下。 城主高乾有六百年的道行,化作一位中年男子的模样,身穿玄色衣裳,立于琉璃殿中心,周身被一圈圈的夺目光晕环绕,这光晕是从殿内穹顶投射而下,像是一个高玄法阵。 高乾看着走近的二人,语调冷漠而缓慢,“逸儿,我不同意收留这位女子。” 高逸躬身抱拳行礼道:“叔父,侄儿向来任性,让您忧心。这件事是由侄儿引起,我不能让这位姑娘再冒险回到人间。” 高乾眉头紧锁,问道:“让她留在这里,会让那些自诩正义的正道人士更加容不下她。” 高逸恭敬说道:“但是留在这里,她能得安全。” 高乾摇头道:“如果你们考虑清楚,那就留下吧!逸儿,我让你考虑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这些年,你不肯回琉璃城,宁可守在桐柏山。” 高逸点头道:“侄儿会仔细考虑。” “还要考虑多久?已经耽误了这么些年,你也别再任性了。”高乾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你的住处还是在以前的地方,你们先回去吧!我尚需维护此地法阵,这几日便不回家中陪你了。那件事情,你要是想通了,就来这里见我。” “是,侄儿告退。”高逸与薛中晴从殿中退出。 高逸抒怀一笑道:“白担心了一场,呵,没被赶走就行。我带你去城里看看,妖界的城市与人间可大有不同。” 薛中晴抿嘴一笑,问道:“人有人世,妖也有妖界。有趣。” 高逸摇头笑道:“并非如此。妖类聚集建立城市也不过是数十年间的事情。” “为什么?”薛中晴有些不解,冲着高逸疑惑一笑。 高逸微微颔首,解释道:“以前妖类的灵力被天罡阵禁锢,而且多数妖类被困在了魔域之中。人间零散的妖,也是分散于人间四处躲避,除了鄱阳湖底的烟游殿有少量妖类聚集之外,并没有兴建大规模的妖都。后来天罡阵崩塌,魔域妖类解除禁锢,人间的散妖也得灵力而兴旺。这样却不免侵扰人世而与人间修道门派起了冲突,所以妖类便模仿人间兴建城市而聚集。这个琉璃城建成也不过十数年,城主就是我的叔父。” “城主很威严,也看上去虽然严肃,但能让我留下,我非常感激。” 高逸点头道:“叔父有六百年的道行,我一直都是叔父抚养。”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听城主的语气,他很希望你留下。”薛中晴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高逸苦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不说这些,我们去市集里看看,上次要送你些金玉珠宝你也不喜欢,这里有不少人间见不到的珍奇,你看看。” 薛中晴浅浅一笑,虽然现在也无甚心情,但是也随高逸向市集走去。 市集里的摊位上摆放了不少琳琅新奇之物,的确是凡间少见,随便挑上几个,放在人间也是价值连城。 但薛中晴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料之上,这块玉料在人间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成色,但在妖界里与其他法宝一对比,便落得下乘了。薛中晴将玉料握在手里,感觉温润细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逸浅浅一笑,问道:“原来你喜欢这个?” 薛中晴微微眯着眼,看着这枚玉石上还未完全磨去的黄色石皮,点头说道:“很熟悉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也见过。” 高逸笑道:“那便买下。”高逸随即付了帐。 摊主是一只兔妖,虽然学着人样穿衣带帽,但还是一副兔子的面孔,耷拉着两条长耳朵,甚是滑稽。兔妖开口说道:“这玉石产自昆仑山脚下,是上好的籽料,可惜,这物件在琉璃城里没有人识货,今天是遇到知音了。” “昆仑山脚下……”薛中晴陷入沉思,不知不觉脱口念道:“墨玉村……白玉河……” 兔妖笑道:“姑娘好眼力,这就是白玉河里的籽料,话说人间的籽料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个玉料,虽然在妖界里没啥价值,但拿去人间就是了不得的宝贝了!” 正在兔妖摊主说得兴起的时候,却不料此时薛中晴脸色变得煞白,突然一下便瘫软在地。高逸一把将薛中晴扶起,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兔妖一下慌了神,帮着高逸将薛中晴带回休息的地方。 昏睡中的薛中晴又回到了那个诡异迷离的梦境里,不知自己在这里游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耳边有人在呼唤自己。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那光亮迅速扩大,将那梦境刺破。薛中晴陡然间从梦中惊醒。 “呼呼,醒了醒了,可吓坏我了!”兔妖连蹦带跳。 高逸也稍稍松了口气,坐在薛中晴身侧说道:“你怎么会突然睡过去?还以为你是昏厥,原来只是普通的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书信 薛中晴坐起身,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许血色,“对不起,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薛中晴侧过脸看着身旁那只穿鞋带帽的红眼睛兔子,问道:“你去过昆仑山墨玉村么?” 兔妖挠了挠脑袋,点头道:“白玉河旁的确有个墨玉村来着,姑娘对那里很熟?” 薛中晴低头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也是突然间在脑袋里出现了这个名字。” 兔妖说道:“我知道,前世今生这一说姑娘听过没?说不定啊,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是姑娘前世的记忆。” 高逸眉头微蹙,摇头小声对那兔妖说道:“斐灵,薛姑娘才刚刚醒过来,也不要提这些毫无边际的事情。你去忙去吧,如果以后还能寻到好的白玉籽料,给我留着些,价钱上不会亏待。” 兔妖斐灵会意笑了笑,向薛中晴和高逸抱拳告退,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这间小院。 薛中晴走下床,站起身,透过门窗向院外看去,问道:“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 高逸点头道:“这间小院,是叔父给我的宅院,我住在东边的屋子里,走过花园就是了。你往后就住在这里。” 薛中晴微微低下头,面露哀伤。 高逸问道:“想念他们了?你一人好好静静,等下我会将吃的送来。知道你不会习惯让人伺候,有事的话告诉我。” 高逸温文尔雅,除却他身上的妖气,全然一副人间贵公子的模样。高逸回到自己房中,刚刚坐下,门外便有人求见。 高逸无可奈何地传道:“进来吧!” “公子。”来者名为曲乌,是一只乌鸦精,身穿暗红色的长袍,眉眼斜挑,带了些许邪气。 高逸对眼前之人没什么好感,冷冷说道:“你的消息倒是快得很,说吧!” 曲乌微微垂首,抿嘴浅浅一笑,用眼睛余光注视着高逸的神情,继续说道:“松果城早有意与琉璃城结盟,如果公子应承了这桩美事,必定进一步加强我们妖族力量,与人间修道门派抗衡。” “呵,各自安居乐业不是很好么?何必去招惹那些人间门派?”高逸根本懒得看曲乌一眼。 曲乌试探性地斜了斜眼睛,看着高逸冰冷的脸,谄笑着说道:“公子,好好考虑,在下先行告退。” …… 松果山中之城,原为螐渠之精聚集之地,后汇集百禽精魅,建立了这座妖都。松果城的城主正是一只螐渠精,城主的独女名为千慕,模样俊俏,但性子孤傲。虽然松果城与琉璃城的两位城主都有意促成高逸与千慕的婚事,但奈何二人皆不愿顺应这桩婚事。在千慕眼里,蛇类不过是自己的食物,与一只蛇妖成亲,实在是太无颜面。但奈何父亲的意思坚决,为了促成两城的联盟,自己就要成为和姻的牺牲品,以千慕这样孤傲的性格自然不会答应。 今日曲乌回到松果城中,将见到高逸的事情禀报了松果城的城主千叶。碰巧此时千慕的侍女偷听到二人谈话,便连忙赶回将这些话告诉的千慕。 “姑娘,既然高逸也不同意这场婚事,不如你寻个机会让城主打消了这个念头吧!”侍女小声地问着,查探着千慕的反应。 千慕听闻高逸对这么婚事也很是排斥的时候,态度却没有如侍女料想的那样。千慕一反常态,怨道:“那个高逸有什么好傲慢的,不就是一条蛇妖?竟然还敢瞧不起我!” 侍女没有料到千慕会如此,连忙解释道:“姑娘不是也不同意么?这样不正好……” 千慕斥责道:“哼!你懂什么?我不同意,是瞧不起那个琉璃城那样的暴发户,也不屑于和一条蛇妖成亲。可是他,区区一条蛇妖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千慕长眉倒竖,怒气难遏,将窗台上摆放的一盆碗莲推了下去,差点就砸中了正往这里走的城主千叶。 城主千叶见到女儿还是如此泼辣任性,也懒得再上楼劝慰,随即生气拂袖离去。 …… 而此时,琉璃城中,夜色撩人。这里的天空不似人间,晚上天空中流动的光晕为冷蓝淡紫,不似白日里的瑰丽夺目。 薛中晴已经来到这里也有两日,心中还是记挂着桐柏山上的情况,夜不能寐。 今日,高逸又被高乾传唤而去,一直未见回来。薛中晴也发觉,高逸这几天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事情。 现在一直没有桐柏山的消息,薛中晴担忧自己的事情会让师父难堪,高逸答应为自己探听消息,但今日一直见不到他从琉璃殿里出来,这更加加重了薛中晴的忧心。她知道高逸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他毕竟不是自己,不能体会到自己被师门误解的痛楚。师父和魏师姐对自己一向都好,如果我出面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的话,说不定也有转机,如果一直躲在这里,那便一辈子洗刷不清了,薛中晴将一封书信留在了高逸居住卧房的门口。 已经入夜,琉璃城中却并不安静,许多夜行的妖类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没,在琉璃城的南角上,有一处转为这些夜行妖类辟出的夜市,其繁华热闹,不亚于白日。琉璃城里有八座城门,但入了夜,也只有南部的城门有妖类进出,因为不少城外的夜行妖类会在这时候入城游玩戏耍。 薛中晴走到南边的夜市里,夜明珠点缀其间,柔和的辉光洒落,别有一番韵味。这些妖类也不似最开始那样对薛中晴的出现表示惊讶,也都自顾自各,忙着张罗着晚上售卖的东西。 薛中晴转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城。 待深夜时分,高逸回到房中的时候,才发现门口放着的那封信,高逸读毕,脸色大变,蹙眉暗暗责备。 城南夜市上的嬉闹的众妖,见到高逸深夜匆匆向南门赶去,心中也疑惑。正待高逸走到城门之时。城门突然紧闭,将高逸挡下。 就在此时,守城的侍卫首领向高逸抱拳道:“公子,城主有命,你不得离去。” 高逸不容分说,正要强闯,却被一道如藤一般的光亮缠住了身体,而动弹不得。 城主高乾出现在南门之下,目光冷峻严厉,喝道:“将他押下!” 侍卫得令,将高逸押往琉璃殿。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逐出师门 琉璃殿内,从穹顶投下的五色光彩在墙壁与地面上流动,但此时主殿内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殿内只有高乾与高逸叔侄二人,高逸被法术禁锢而动弹不得,焦灼的目光一直望着高乾冰冷决绝的面孔,“叔父,侄儿这次必须离开!” “为了那个凡人女子?哼!”高乾冷冷斥责道:“不知轻重!你是琉璃城未来的城主,怎能为这样一个女子冒险?!我已经答应你收留她在琉璃城,是她自己要离开。” “叔父,你知道她回去只能自投罗网,你为何……”高逸面容变得愈加焦急,额间青筋突兀,汗水密布。 高乾喝道:“我自然知道,但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放你离去,才会让你枉死在那些人手上。你以为你的本事能救得出她?太不自量力!你的出现,只能让她更加被排斥在那些人之外。她宁可回去,也不愿呆在琉璃城,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也没有能力过问。” “叔父!”高逸被高乾说中要害,但是仍然想要辩驳。 高乾喝道:“这件事不得再提!另外,以前是我太纵容你,如今你不可离开琉璃城半步!身为未来城主,应当分得清轻重。这里是琉璃城要害所在,就是靠着这里的法阵,才能隐去琉璃城不被那些臭道人发现,免去这里居民的灾祸。但如今形势已不同以往,即便我城中的妖族不去侵扰人间,但那些家伙却要联合选出一位盟主对抗妖族!三十六福地与七十二洞天若是连成一气,岂非要至我们妖族于绝境?琉璃城势力尚单薄,只有联合其他妖都,才有对抗人间修道门派的实力。人间妖界中,以鄱阳湖底烟游殿与蜀山脚下酆都城结界内的甘露境势力最大,除此之外,便是松果城。甘露境受蜀山庇佑,自然不敢与我们联合。我已经遣人去往烟游殿游说,希望能有成效。而松果山城主愿意与我们琉璃城联亲,我们若是不允,就会失去一位重要盟友而将琉璃城置于险境。” “叔父,我不想……” “住口!”高乾神色异常严厉,“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身上所系的,是追随我高氏的众多妖族的性命么?!” 高逸咬紧嘴唇,面色变得苍白。 高乾用严厉却不失宠爱的目光望着高逸苍白而痛苦的脸,此时高乾的声调稍稍平和,说道:“那女子可是你的心上人?” “不……不是……她曾救过我一次。”高逸辩解道。 高乾不屑嗤之道:“你的道法微弱,竟然沦落到让女人救命的地步!天资一般,你还如此不思进取,你这个样子出去,只能是自寻死路。那个女子就算被她同门擒住,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虞,倒是你,何时才能独当一面?让我放心将这琉璃城交托与你?” 高乾将高逸身上的束缚撤去,将高逸囚禁在这琉璃殿的一间小室内,命人严加看管,不许高逸离开半步。 …… 薛中晴并不知道,她于妖界琉璃城呆了不过两日,而人间已经过去一月之久。薛中晴才回到桐柏山,便立刻惊动了山内巡视的弟子。 “诸位师兄,请带我去见掌门。”薛中晴并不抵抗。 “你这个叛徒,竟然还敢回来?”桐柏山疾言厉色喝道。 薛中晴抱拳道:“杨师兄,我是回来解释之前发生的事情,希望各位师兄能带我去见掌门。” 杨宾下令将薛中晴擒下擒下,随即押往清虚观。 此时步光掌门并不在观中,门内诸事有葛元代理,薛中晴跪地叩拜,“师父,徒儿私自离山,甘愿受罚。” 葛元面露难色,点头道:“其中详情你需详细道来。” 薛中晴承认自己当日寻访一小妖是为了查出害人的蜘蛛精的下落,但为了避免给高逸及其族人带来麻烦,薛中晴刻意隐去了之后逃往琉璃城一事,只是说离开之后,便在附近城镇居住了几日,但因不甘背负不白之冤,所以这时才回山将事实说明。 葛元面容微微一沉,问道:“你可知,自己离山几日?” 薛中晴稍稍一怔,沉默片刻道:“两日。” 葛元摇头道:“你已经离山一月之久。” 杨宾向葛元行礼说道:“之前有三个同门无端枉死,便查出薛中晴与妖物私底下勾结。薛中晴随妖物逃走后,门中怪事不断,现在又有一名弟子吴志喜无辜惨死。薛中晴身上沾染不少妖气,必定是与妖类长期接触才会有,而且不知自己离去几日,这里恐怕有不少隐情她不肯说明。” 薛中晴面容惊愕,才知自己竟然离去了一月之久,急忙问道:“师父!?吴志喜竟然……” 葛元面容凝肃,颔首望着薛中晴焦灼的面容,点头道:“你离山后,第四日吴志喜又死于妖毒,而且……”葛元欲言又止,面露痛惜之色。 “请师伯为死去的弟子主持公道!吴志喜死后,付聪戴升二人均称见到一奇怪人影晃过,那人与薛中晴极为相似!而且……薛中晴与吴志喜的夙愿已深,她嫌疑最大!” 此时,站在一旁的常允行礼说道:“师伯,薛师妹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她将一月记成两日,也不足为奇。而且,薛师妹竟然愿意上山将事情说明,正是因她内心无愧。” 杨宾冷冷嗤道:“常允你如此护短,是何居心?” 葛元目光严厉,冷冷说道:“如今诸事未明,尚不能定论。但薛中晴暗通妖类私自离山,触犯门规。从今日起逐出师门,不得再返桐柏山!倘若私自回山,必定严惩。” 薛中晴听闻此言,心头剧痛,伏地恸哭不已,“师父!” 葛元语气冰冷严厉,喝道:“常允!魏林将薛中晴压下桐柏山!” 魏林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何师父会突然做出如此决定,还想再为薛中晴求情,但此时葛元心意已决,魏林也无回转余地。 师命难违,常允魏林二人只得将薛中晴押下山去。 到了山下,薛中晴啜泣不已,不愿离去。魏林劝导:“等师父气消了,我再劝劝师父,让你重回桐柏山。” 常允安蹙眉摇头道:“师父这么做是为了保全薛师妹,师妹需得体会师父用心。如今师门里对妖类的态度格外强硬,薛师妹若继续留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师父若想保全,怕是更难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妖风 ()第一百五十四章妖风 常允继续说道:“师父已经让我通知苏先生,你先暂时住在山下关镇西郊外的瓦房暂住,苏先生很快就会到。” 薛中晴行礼道:“谢谢师兄师姐还愿相信与我,门中出事,我在此时本不应该……让二位师兄师姐为难,是我的过错。” 魏林叹道:“不必这样说,付聪戴升一口咬定吴志喜遇害的那天晚上看见你,我反而觉得付聪戴升嫌疑最大,这两人平日里心术不正,而且对你多番为难。只是,有弟子见到你与妖类接触,现在没有旁人,你说说当日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也能听出你在华藻殿的陈诉有所隐藏,那条蛇妖之后带你去了哪里?” 薛中晴垂首沉默片刻,摇头道:“师姐,我不愿意让一个无辜朋友因我受牵连,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 魏林双目微垂,点头道:“好,你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会多问。这里有些银钱,你拿着先用着,苏公子应当会很快赶到。你现在这里住下,我会将你在观中的物品整理好给你送来,也帮你打理住处。” 魏林与常允离去之后,薛中晴一人便前往关镇西郊外的那几件已经荒废许久的瓦房。这里离关镇不远,也刚好处于桐柏山视线之外,如今门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寻常弟子是被严令禁止下山,薛中晴暂时住在这里也是安全。薛中晴在附近采购了一些食物干粮,也用门口的木桶汲了半桶泉水。 这里几间屋子大多数已经破败不堪,只有一间还能勉强住人,但夏日里,屋内都被青草覆盖,唯一的床铺上也变成了一窝鸟窠。 听见几声幼鸟的鸣叫从中传来,薛中晴好奇望去,发现鸟窠里有几只绒毛还未褪去的雏鸟,煞是可爱。 但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薛中晴发现,几只雏鸟叫声孱弱而哀伤,还有两只雏鸟似乎已经死去了几日,尸身已经僵硬变臭。剩下的四只雏鸟也应该是几日没有吃东西了,也变得瘦弱不堪。 薛中晴连忙将泉水和食物喂与几只雏鸟,四只幸存的雏鸟得了这清冽甘泉,立刻有了几分生气,薛中晴欣慰笑着,连忙将干粮掰开碾碎泡在泉水里喂给四只雏鸟。 在四只雏鸟狼吞虎咽地时候,薛中晴这才看清,原来这雏鸟模样很是奇特,灰白色的绒毛虽然还未褪尽,但已经露出蓝靛色的新羽,雏鸟的喙是金色。 很可爱美丽的小雏鸟,虽然自己救回了四只,但另外两只却是救不回来了。 薛中晴将两只饿死雏鸟的尸身小心收好,埋葬在了屋外。薛中晴将雏鸟埋葬后,回到屋内的时候,这时候几只雏鸟的叫声已经有了精神,不似最开始听见的那样孱弱。 “真可怜,你们的母亲呢?”薛中晴轻抚着一只幼鸟的身子,说到这里,薛中晴自己也感觉到一阵心痛,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一次,薛中晴询问苏合自己的身世,苏合告诉薛中晴,是在一片晴天白雪之间发现了自己,便给自己取名薛中晴,而其他的事情,苏合并没有多说。 薛中晴坐在那破旧的床沿一侧,看着几只渐渐有了精神的小雏鸟,欣慰地笑了笑。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沉重,不似魏林师姐。薛中晴将几只小雏鸟揣在怀里,从后窗跃出,躲在屋子后面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薛中晴将几只雏鸟放在一棵粗壮的枝干上,小声安抚着。随后薛中晴将身子藏在那繁茂的枝叶内,注视着屋子那里的动静。 来者是付聪,这出乎薛中晴的意料,他怎么会来这里?而且现在门中严格限制弟子下山,付聪这时候来这里是做什么?薛中晴不由蹙眉,暗暗心想,自己刚离开门派住在这里,付聪便到了这里,莫非是冲着自己而来? 果不其然,付聪神色慌张,四处不到搜寻薛中晴的下落,付聪显然失去了耐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候,付聪察觉到有人御剑靠近,连忙藏在屋后小心观察,付聪发现来人是魏林,便立刻遁走无踪。 付聪走后,薛中晴将几只雏鸟带下,来至门口迎接魏林。 几只毛茸茸的小雏鸟,躲在薛中晴怀里,显得格外亲昵,像是把薛中晴当做娘亲一样。 魏林笑着问道:“这几个小家伙从哪来的?怪可爱。” 薛中晴指着屋内说道:“我来晚了,这里已经是它们的家了。魏师姐,你来之前,付聪也来过。” “他来做甚?!”魏林微微一怔,意识到了此中的不同寻常。 薛中晴皱眉摇头道:“不知道,他应该是来找我的。我躲在树上,没让他看见,随后师姐来了,他便匆匆离开。” 魏林神色凝重,暗暗骂道:“当日他一口咬定是看见你害死了吴志喜,我便觉得他有问题。我素来不相信他的为人,只可惜没有证据证明他与吴志喜的死有关!” 薛中晴面色哀伤失落,点头道:“他若是心术不正,一定会露出破绽。开始在门中听闻步光掌门已经去了青田山,桐柏山已经同意参加这次盟主之选么?” 魏林点头道:“青田山和大若岩等门派软硬皆施,桐柏山实力并不算强,如今大势所趋,也难独善其身。掌门即便不愿意,也难拒绝。” 魏林随薛中晴走近屋内,看着这里残破不堪,摇头道:“不如去城中客栈居住吧,原以为住在这里能躲避一些人的耳目,没想到还是被付聪发觉。” 薛中晴将几只雏鸟放在那丛鸟窠内,“这几只雏鸟若是无人照顾,肯定活不下去。” 魏林笑了笑,点头道:“你的心肠慈软,必定放心不下这几个小家伙。我将它们带回门中,好好喂养它们几个。” 二人相视一笑,可偏偏在此时,原本燥热的空气中突然刮过一阵妖风,让空气凝固至冰点。 魏林长剑出鞘,挡在薛中晴身前,目光如隼,厉声喝道:“大胆妖孽!青天白日竟敢作乱!” 这股妖风之强远超魏林意料,突然间一股高约数丈的黑色旋风夹带着霸道妖气向二人袭来。 “快走!”魏林以全身功力挡在薛中晴身前,奈何那股妖风瞬间魏林击伤,又迅速向薛中晴袭去。突然间天空闪过几道剑光,将那妖风斩断。 黑色妖风似受了重创,快速退去无踪。薛中晴立刻扶起受伤的魏林,向天空剑光闪烁之处望去,惊讶道:“是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