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拐了个小神医》 第1页 [穿越重生] 《皇帝拐了个小神医》作者:沈拾灵【完结】 【女主】 京城里凭空冒出来了个小神医。 小神医一手针灸出神入化,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她都能一针扎醒了。 果然人红是非多,小神医被注意到,被接进宫里给皇帝治病。 从此身不由己被困宫中。 小神医郁闷得很,每天都在想,我要怎么逃出去。 她以为自己总能离宫,皇帝也承诺了她:「只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放你自由。」 可等事情结束的那天,她说:「金口玉言,你该放我走了。」 皇帝却突然变了脸色,躬下身危险地看着她:「金口玉言算什么东西,比得上孙大夫你吗?」 总是冷漠待她的皇帝在那天以后突然变了个人。 【男主】 赵辰轩九岁继位,在腥风血雨里拼杀出一条活路,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冷眼看殿中百官山唿万岁。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俯看天下臣民。从来他想要的东西,不用他动一下眉头,就有人前赴后继送到他手里。 直到他遇到那个身份不明来歷不明,靠着一身医术在京城打拼的女大夫。 那女大夫救了他的命,帮他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邦使臣,冲进死城里去治瘟疫,荆棘丛里替他解决了不少事。 可她从来不安分,一心只想走。 他用了全天下所有东西去留住她,问她:「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可她却凉凉地看着他:「我要自由!」 他又一次成功被她激怒。 他愿意给她全天下所有东西,只不能给她自由。 她的心不在他这里又如何,只要她人在。 心机深沉腹黑皇帝x医术超绝现代人思想小大夫 避雷: 1.女主为身穿,非魂穿; 2.强取豪夺文,天雷滚滚,撒狗血; 3.男不洁,女洁; 4.男主前期喜欢黑莲花,虐过女主,后期教男主做人。 【穿越架空文,文中所涉及医理、歷史、地名均为虚构,不经考究。】 一句话简介:皇帝不入后宫,爱跑医馆。 立意:逆境中砥砺成长,弘扬中医文化。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孙灵陌,赵辰轩 ┃ 配角:秦洛,孟殊则,陈锦婉 ┃ 其它:略略略 ======================== 第1章 荼蘼血玉 建和末年,昱文帝病逝,传位于十五皇子赵辰轩。 时年六月一十八日,幼子赵辰轩于百官拥和中登基为帝,改年号为端祐。 新帝年幼,根基不稳。黄巾乱世,奸臣当道。以宰相廉贺之为首,遣死士暗害新帝,发起政变。 新帝不慎毒发昏迷,命在旦夕。一时朝局不稳,血流成河。 赵氏江山摇摇欲坠,眼看要易姓改朝,百姓惶惶。然半年后廉党被俘,凡有牵连者满门皆诛。 时年新帝十岁,一身病容,高高端坐于龙椅之上。殿中跪了一地臣子,俯首山唿万岁。 龙椅上,十岁小儿看着殿外一地血流漂杵,面目冷肃。 - 「孙灵陌!」 突然有人大声叫她,她吓了一跳,双手一抖,赶紧把歷史书盖上去,压住刚才在看的书册。 她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正前方讲台上拿着教棍怒视着她的歷史老师,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缓缓站了起来。 「你回答!」 头髮烫成大波浪,穿一件十分凸显身材的黑色贴身包臀裙的歷史老师隐忍着怒气对她说。 她咽了口唾沫,目光看向坐在她前面的周晗。周晗早就拿起笔,在练习册上写了一行极大的字,在桌上书本的掩盖下竖起来给她看。 那上面写着:对昱成帝时期推行的税收改革制度作出合理解释。 原来是这个问题,还好今天早上刚背熟过。 她站直了身,清清嗓子,开始回答起来。 歷史老师见她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几乎已经是标准答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她坐下。 她坐下以后,前面的周晗回过头,对着她伸了个大拇指。她一笑,骄傲自满地对他仰了仰下巴。 坐在周晗右边的李珊扭过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手下用力,刚削好的铅笔芯被砰地一声摁断了,在书上留下一个脏脏的污点。 晚上回了家,孙灵陌把书包放好,去前头医馆看了看。医馆里人很多,全都是慕名来找爷爷看病的。 奶奶给爷爷添了茶,拎着茶壶过来她身边,问她:「你这次小考成绩怎么样?」 「挺好的,」她一边咔擦咔擦地吃苹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能考上中医大的。」 「最近你们班主任总来找我告状,」奶奶跟她唠叨:「说你上课不专心,总是看什么杂书!明年你就该上考场了,你要是落榜,可就得去高四再吃一年苦了!」 孙灵陌无所谓道:「我看的不是杂书,是歷史书!我的歷史成绩不是很好吗?而且该做的卷子我都做了,不耽误学习!」 她笑嘻嘻地,讨好的凑近了奶奶:「书店里又来了套新书,是有关于昱成帝赵辰轩最新的野史集,你能不能再多给我几百块,我去把书买了。」 第2页 奶奶无奈道:「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整天就喜欢看那些东西!」 虽这么说,她还是过去医馆帐台后,拿钥匙把装钱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张票子,说道:「你们学校明天不是组织去爬山吗?记得多买些吃的带上,别又全拿去买书了。你以后是要继承你爷爷衣钵,当中医大夫的,不是要去做史学家!」 孙灵陌拿着钱,笑得十分狗腿:「多谢奶奶!」 当天晚上,她抱着新买来的昱成帝野史集,一直看到了深夜。直到再也撑不住,眼皮渐渐合上,脸枕着散发出油墨香的书页睡了过去。 次日她起得晚了,洗漱过后来不及吃早饭就要跑出去赶车。 奶奶去给她收拾屋子时,发现她把血玉遗落在了床头柜上,忙拿起血玉追出去,喊道:「护身符你忘了戴了!」 她赶紧跑回去,把血玉套进脖子里。 奶奶这才安心,说道:「千万戴好,能救命的!」 血玉是她出生不久后,爷爷奶奶去道观里给她求的,从小到大,她一直不离身。她深深觉得两位老人实在是有些迷信,可为了让他们安心,她还是把东西戴好,藏进领口里,说道:「你放心吧。时间来不及了,我走了!」 她背着书包快跑了几步,赶上了最近的那趟公交车,上了车后给医馆门口的爷爷和奶奶挥手。 两位老人目送着她离开,一直等那辆蓝色的公交车走得不见了,这才相互搀扶着回医馆去。 天边层层浓云滚过来,遮蔽住了温凉的太阳。 - 今天学校统一组织高三年级爬山,美名其曰是为了给他们放松心情。孙灵陌本是不想来,可耐不住班主任三寸不烂之舌在班里唠叨,她也只好妥协。 苍越山是当地十分有名的一座山,高三千余尺,半山腰上常年缭绕着一片厚重雾气。越往上爬风景越好,一眼看下去,崖底仿似没有尽头,好像随时能把人吞噬进去。 孙灵陌觉得自己已经爬了半辈子了,可就是死活爬不到山顶。她两条腿累得像是灌了铅,实在走不动,便找了处石阶坐下来,掏出书包里的书,翻到夹了书籤的那页开始看。 发小周晗背着书包从山上跑下来,停在她身边,说道:「你再不走就要掉队了。」 她抬头看看已经离得很远的爬山队伍,说道:「我不爬了,我要累死了。」 「平时不让你爬,你不是爬得比谁都勤吗?」 「我是去找草药,你见苍越山长过草药吗?」 「那可说不准。」周晗在她旁边坐下,说道:「你别整天草药草药的,离了草药还不能活了?」 她长长嘆口气,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远方:「可惜好多名贵草药现在都绝种了,很多药制不出来。哪天我要是能去几百年前,把草药种子都带回来就好了。」 周晗推了她脑门一把:「你又乱想什么,是不是又背不出医书,跪祠堂跪得傻了?魔怔了?」 她回手去推他脑门:「你才傻了!」 周晗笑笑,看到她手里砖一样厚的书,拿过来翻了几页,说道:「又是昱成帝,你天天看不烦吗?你跟他是前世有缘还是今生有约啊,就这么离不开他?」 她把书夺回来,说道:「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昱成帝是千古一帝,仗打得好,经济发展得好,还是个顶专情的人,后宫那么多美人,一辈子就专宠一个意妃,我喜欢他不行吗?」 周晗噗嗤一笑,说道:「我还没见过像你这种丫头,不喜欢长得好看的流量明星,喜欢一个死了快一千年的歷史人物?」 孙灵陌嗲起毛来替自己偶像辩护:「昱成帝不好看吗?书上说了,他不仅皇帝做得好,长相也是万里挑一,是个绝世美男。那些流量明星能跟他比吗,你不要侮辱我偶像!」 周晗听得啧啧摇头,又怼了她脑门一下:「你可真是魔怔了,就这种凭着前人留下来的不知真假的几本记载,又加了作者自己臆想才写出来的东西,里面的事谁也没亲眼看过,没亲耳听过,都几百年过去了,能有几分可信度?」 孙灵陌听得火大,皱眉扭头看他:「周晗,你能不能闭嘴,爬你的山去!」 「好好好!」周晗无奈笑着起身,往后看时,发现他的女朋友李珊不见了。他有些担心,忙道:「我真走了啊,不然李珊看我不在,又该误会咱俩了。你歇够了赶紧跟上,别掉队。」 「知道了。」她朝他摆摆手,随便往台阶上一仰,躺着休息。 脖子里的荼蘼血玉滑到耳旁,冰凉沁骨。她拿起来放在眼前,透过太阳,好像能看见玉里荼蘼花的血丝在缓缓流动。 她甩甩头,再看时,发现是自己眼花了。 继续朝山上爬的时候,大部队早走得没影了,剩下她一个在半山腰挪着。 走到一处凉亭,她看见旁边峭壁上长着株白色的植物。那植物模样十分诡异,白枝白叶,中间结了颗褐色果实。 是菩提果。 她心里一跳,菩提果乃上好灵药,可治百病,解百毒,极为珍贵,千年难得一遇。况这种东西往往长于极寒之地,怎么会出现在苍越山? 她赶紧跑了过去。 菩提果长在峭壁上,极难採摘。脚下是万丈深渊,有碎石落下去,瞬间不见了影子。 她观察了下四周,把手里的书搁在崖边,伸长胳膊抱住旁边一株歪脖子树,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另一只胳膊一点一点去够峭壁上的菩提果。 第3页 她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等终于摸到了东西,她抓住,用力拽下来,整个人又赶紧挪回去,站起身。 拿着东西转身要走时,冷不丁迎面撞上一人满含敌意的眼睛。 李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不声不响的,像个幽灵。 她在脸上挤出个笑,正要打招唿,面前满脸恨色的女生却突然伸手,使出十二分力气往她身上狠狠推了一把。 她身体一歪,整个人不由自主朝后倒去,惊叫着跌入万丈深渊。 天空离她越来越远,猎猎风声中,她一头长髮被吹得胡乱飞舞。 她瞪大眼睛看着悬崖边的李珊,李珊咧起嘴角,对着她缓缓露出了一个阴森诡异的冷笑,转身走了。 地心引力越发狠辣地拉着她朝崖底跌去。 第2章 穿越了? 一条五米宽的青砖路往前铺展着,路两旁分布坐落着大小不一造型雅朴的房屋。 客栈里迎来送往,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笑容满面把客人请进去,上了一壶好酒。客人们来自天南海北,口音杂乱,围坐在一桌热火朝天地讨论近来发生的新鲜事。妓院门口披红挂绿,风情万种的姑娘们站在二楼窗前,对着楼下经过的男人笑一笑,那些男人就酥了半边身子。路边摆摊的小贩们忙活一天,有的生意不好,焦头烂额地招揽生意。有的难得早早地卖完了东西,收摊回家与妻子儿女围坐在桌边吃饭。 是处十分繁华精緻的地方,街道上,身着五颜六色右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穿梭其中。 孙灵陌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她仔细想了想,她刚刚明明被李珊推下了悬崖,本是必死无疑,却在半空中突然停下了。脖子里戴着的护身符血玉发出一阵红光,将她包裹起来。然后有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攫住,带着她在飞逝而过的时光里不停往后退。 再睁开眼时,她就到了这里。 她紧紧攥着血玉和菩提果从地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古画卷般的一切。 这是什么情况? 她……穿越了? 慢慢地有人看见了她,眼光里满是猎奇。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白t恤,蓝外套,校服裙,运动鞋。裙子刚到膝盖的位置,一双细嫩的小腿裸露在外面。 那些女人们看着她的猎奇里便慢慢多了些嫌恶,跟同伴一起交流着她的不知廉耻。男人们有的扭过了头不再看她,口里不停念着「非礼勿视」,有的却一脸不怀好意地往她腿上瞄。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跑到一处无人的街巷里,贴墙站着。 她脑子里乱得厉害,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个朝代,还有没有办法回去。她明年夏天就要高考,上完大学还要继承爷爷的医馆,要是回不去的话,家里的爷爷奶奶怎么办?而且她现在身无分文,在这里要怎么养活自己? 正想着,突然眼前一黑,有人拿麻袋把她套了起来,扛在肩上。 她心里一紧,立刻开始大声求救,可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自始至终都没人听见。 她一路被扛进一所破落的院子里,被人狠狠往地上一摔。 麻袋被人拿掉,她看见了一个长相丑陋,身材矮小,肤色偏黑的男人。在他身边站着另一名同伴,个子略高些,脸上有条刀疤。 刀疤男摸着下巴,色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对黑脸汉道:「哪儿找来的货,瞧这水灵的,小脸又白又嫩,别是哪家大小姐吧?」 黑脸汉就道:「你见哪家大小姐穿得这样轻薄?名声不要了?」 刀疤男就往她腿上看了过去,这一看,眼里立即发出一阵淫靡的光:「倒也是,肯定是哪家妓院里跑出来的。」 他往她面前走了走,低下身看着她,扯了扯她穿着的校服外套,一脸噁心地道:「哪家青楼的?这衣服够新颖的啊,是最近妓院时兴的款式吗?」 孙灵陌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手一点一点摸上外套口袋。 刀疤男见她不说话,摸着下巴又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长这么漂亮,看得爷心里都痒了。」扭头看向黑脸汉,说道:「反正是青楼的,早破处了,不如咱俩先玩玩?」 黑脸汉臭味相投地一笑,说道:「那还不赶紧!」 两人正要动手,旁边角落里一个被绑起来的年轻姑娘突然大喊道:「她是雏儿!我见过她,她是叠烟阁里新来的姑娘,将来要争花魁的,还没有接过客!」 两个人贩子对看一眼,若这丫头真是个雏儿,他们就不好动了,否则将来卖不了好价钱。 「你一个村丫头,怎么还去过叠烟阁?」刀疤男问。 那姑娘就道:「我去那里卖过柴!刚好听见那的老闆说她长得漂亮,让她今秋去争花魁呢。你们想,叠烟阁的花魁何等尊贵,不可能卖身的!」 两个人贩子被说动,同时扭过了头看向孙灵陌。 「你是叠烟阁的?」黑脸汉问她。 孙灵陌已经摸到兜里经她改良过后效果加倍的防狼喷雾,她一边故作害怕地看着两人,一边道:「是……我是……」 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她眼疾手快地朝每人眼上喷了下。 东西入眼的一刻,二人只觉眼睛里像是进去了几百几千只毒虫,虫子在里面肆意攀爬,啃噬他们的眼球,腐蚀他们的血肉。 第4页 二人惨唿一声,捂住眼睛滚在地上,疼得张嘴嚎叫不止。 孙灵陌捡起其中一人丢了的刀,咬牙在他们每人腿上各砍了一刀,确定他们站不起来了,过去把角落里那个姑娘身上的绳索割开,问她:「他们还有同党吗?」 那女子道:「有,在隔壁屋!」 若是没有同党,还能把那两人送官。可既然有同党,她也顾不得了,等割开绳索,拉着那女子起身,说道:「快跑!」 两个人开始没命地跑。 听见动静的拍花子同党出门查看,等看见屋里刀疤男和黑脸汉的惨样,忙去追逃走的两人。 孙灵陌不认识路,还好那姑娘带着她一路跑出去,离开了那条幽深无人的小巷,带着她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她平生最害怕跑步,学校每天早上八百米跑操她都累得要死,更何况现在。 她跑得整个人都快瘫了,索性往路边一坐,说道:「不跑了不跑了,安全了。」 女子也过来坐在她身边,说道:「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哪还有脸回来。」 孙灵陌看了看她,问道:「他们没欺负你吧?」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知道我是个清白姑娘,不敢碰我,不然他们老大会找他们赔银子。」 孙灵陌点点头:「那就好。」 女子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友好地笑笑,说道:「你穿的衣裳倒是稀奇,我从来都没见过呢。」 孙灵陌见街上来往行人也在不停朝她身上看,想了想,说道:「那个,说来实在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能不能跟你借点钱?」 女子闻言,脸上浮出一股愧疚之色,十分抱歉道:「本来我还带了几文钱,可惜为了活命,都掏出来给那两个拍花子了。不过你别担心,我家离得不远,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取,你一定要在这儿等我啊!」 说完就跑了。 「哎!」 孙灵陌叫了一声,那女子充耳不闻,很快跑得不见了。 「不想借就不想借,跑什么。」她抱怨着,从地上站起来,说道:「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就是一身衣裳吗,我就不信还弄不到了。」 她自言自语着,沿着街道走了走,最后找到一家裁缝铺,闷头钻了进去。 店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身材肥胖体态臃肿的老闆娘正坐在店里手拿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见到有客人进来,立马打了鸡血一样过来招唿,说道:「哎呦,这位姑娘要做衣裳啊?」 「是。」 老闆娘上下打量她一番,说道:「看你这穿着不是我们中原人吧?来来来,看看这个,」她拉着她走到一堆花花绿绿又薄又透的布匹前,热络地跟她介绍:「这些料子在西域人里卖得最好了,多少女子抢破了头来买!你要是喜欢,我兰娘亲手给你做套衣裳出来,包管姑娘满意!」 孙灵陌道:「我不是西域人,我是汉人。」 兰娘拿着团扇掩嘴笑了:「哎呦,那姑娘这身衣裳可够新潮的啊,兰娘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瞧瞧这料子,这剪裁,这做工,啧啧,真真是稀奇!」 她拉着孙灵陌的衣裳看个不停,想要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孙灵陌从她手里扯回自己袖子,问她:「老闆娘,我最近突然有点忘了,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年份啊?」 兰娘倒没怎么在意,随口答道:「端祐一十三年。」 端祐一十三年! 孙灵陌当场石化。 端祐一十三年,那不是九百多年前的昱朝吗?她竟然穿越到昱朝来了? 她脑子里飞速转了转,这个年代,当今天子正是赵辰轩,也就是后来的昱成帝。赵辰轩九岁登基,改年号为端祐,算来现在刚好二十二岁,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时候。 她一向喜欢看昱成帝时期的史书,把他在位期间发生的事全都读透了,没想到现在竟然穿越到了他的时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念念不忘,必有迴响? 她心下一阵窃喜,又问:「老闆娘,那这里是哪儿啊?」 兰娘这才稍显诧异地看她一眼,心想这姑娘八成是脑子进了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傻姑娘,绳没拴住给跑了出来。 「姑娘可真逗,到了天子脚下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孙灵陌更是惊喜:「你是说,这是都城永安?」 如此,岂不是有机会能去见昱成帝一面了? 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自以为是地想着。 第3章 初遇 裁缝店里,兰娘一下一下挥着蒲扇,轻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姑娘,你还买衣裳吗?」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本店概不接待傻子。 孙灵陌收起脸上笑容,轻咳一声,抬头去看店里琳琅满目的布匹。刚才的事她还心有余悸,想自己一个女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能穿得太招摇。 思及此处,她对老闆娘道:「你这里有没有男装?越破越好,最好能有几个补丁的那种。」 兰娘的脸冷了下来,伸手往外轰她:「去去去!没钱别耽误我做生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钱!」孙灵陌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身上根本连半个铜板都没有。但事急从权,她就道:「我像是没钱的人吗?财不外露你懂不懂,容易招来贼的你懂不懂。你等着,我给你看看!」掏出脖子里挂的血玉亮在老闆娘面前,理直气壮道:「看你也是个识货的,你好好瞧瞧,这块玉可不是假的吧?穷人会有这种东西吗?」 第5页 兰娘见她手里的玉晶莹剔透,光泽莹润,一丝多余的杂质也没有,特别是里面有一朵红色荼蘼般的纹色,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漂亮得很,确实是块上好的千年美玉。 兰娘两只眼睛不由得看直了,忙忙堆起笑来,说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现在就给你做套男装出来,姑娘先在店里等一等吧。你放心,我做出来的衣裳包管姑娘满意,这十里八街有谁不知道我兰娘的针织工夫!」 孙灵陌道:「倒不用做得多好看,重要的是必须朴实!低调!越破越好!最好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个穷人,偷我一文钱就能良心不安羞愧至死,赶回来还我十文钱的那种。」 兰娘越听嘴张得越开,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她便尴尬地清清嗓子,说道:「可听明白了?」 兰娘干干笑笑:「明白了。」扬声叫了句:「昌蒲!」 旁边角落里的小伙计走了过来,听她吩咐道:「把那几匹要扔的粗布给我找出来。」 昌蒲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拿了料子出来,兰娘接过,给孙灵陌量了尺寸,去里屋忙活起来。很快拿着衣裳走出来,抖开给她看,满脸带笑地问她:「姑娘可满意?」 那粗布衣裳做得确实够朴实!够低调!尤其袖子上几块补丁,打的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真就像是慈母手中缝出来的一样。 「满意满意!」 孙灵陌接过衣裳,走去后面一间屋子换上。又把头髮高高拢到脑后挽成个髻,拿桌上的一条长长的蓝色髮带繫上了。 等收拾完,她朝镜子里看看。 嗯,够穷! 她从屋里出来,兰娘忙上去开始拍马屁,说道:「哎呦姑娘,太合适了!这简直是……我见犹怜啊……」顿了顿,又道:「你看这价钱怎么算?虽然料子不值钱,可我兰娘的手艺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我一向只做那些达官显贵的生意,一般的平头百姓根本不配穿我的衣裳!」 孙灵陌看兰娘五大三粗身宽体胖的,定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脑中一转,计上心来。笑着拉住兰娘的手,说道:「您放心,少不了您的。」 说话间用拇指按住她左手合谷穴,一点一点使力。五秒后松开,不动声色移到外关穴,曲池穴,偏歷穴,最后又回到合谷穴。 一通忙完,她缩回手往衣襟里掏着,假装真的能掏出百八十两银子。可里面除了一个菩提果,一个针灸包和一个手机外,其实什么也没有了。 兰娘眼巴巴瞅着她,以为今天总算能有钱进帐了。谁知自己膝盖突然一软,竟毫无预兆地噗通跪了下去。再想站时,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膝盖那里跟灌了铅似的,一动不能动。 「哎呦兰娘,您这是怎么了?」孙灵陌大惊小怪,作势往旁边退了一步:「您这不是折我寿吗!我可受不起。」 兰娘又努力了几次,可还是站不起来。她不免慌了,扭头咬牙看着昌蒲,说道:「还不来拉我,你不想在这干了是不是?」 昌蒲憋住笑,过去扶她起来。可他个子本来就小,兰娘又几乎是他两倍体重,哪里能拉得动她。 孙灵陌这时站了出来,说道:「老闆娘,看你这样子是得了病啊!在下不才,稍微学过几年医术。昌蒲你走开,我替你老闆娘看看!」 她捋起袖子替兰娘把脉,好半会儿才一脸正经道:「不好,老闆娘,你中毒啦!」 兰娘听到她的话,吓得嘴都白了:「中毒?怎么可能?谁这么不开眼敢下毒害我!」 又试了几下,确实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到底还是信了,忙问:「姑娘,严重吗?」 孙灵陌长长嘆了口气,说道:「此毒乃是用十二种毒草十二种毒果十二种毒虫调制而成,若不及时解毒,不出三日就可一命呜唿。」 兰娘半个身子都软了,颤巍巍道:「那……那怎么办?姑娘你救救我,我可不想死啊!」 孙灵陌笑笑:「放心,算你幸运,遇到了我。我乃药王孙思邈第七……第……第七十四代传人,此次出山就是奉师父之命悬壶济世,施医布药。昌蒲!」扭头叫了一声,吩咐他:「去拿二两醋,二两淘米水,混在一起拿艾草烧沸,端过来让你们老闆娘喝了。」 昌蒲照着去办,半晌端出一碗黑不熘秋的东西出来。兰娘二话不说一气饮下,半滴碗底都不剩。过不了片刻,她果然觉得膝盖那里轻了不少,能试着从地上爬起来了。 见效果如此显着,兰娘一脸钦佩地看着孙灵陌,说道:「姑娘,你可真是神医!没想到小小年纪,却是深藏不露啊。」 孙灵陌忍住笑:「别急,你这余毒还没排干净,得吃上几服药才行。你这里有纸笔吗?」 「有有有!」兰娘连连点头,吩咐昌蒲去拿。 孙灵陌在桌前坐下,假模假样写了个润肠通便的方子出来,也算是做做好事,给这位兰娘瘦瘦身。写好后交给兰娘,说道:「照方子抓药,每晚酉时喝下一碗,连服两月,这毒就能彻底解了。」 兰娘感恩戴德,只差没立个牌位把她给供起来。见她作势要掏钱买身上那件衣裳,忙把她拦住,说道:「不用不用,你救了我一命,我哪能要你钱呢!尽管穿去,以后我这裁缝店就跟你家一样,没衣裳穿了尽管来。」 孙灵陌笑着道了谢,转身走了出去。 第6页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络绎不绝。前面还有一行人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追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嘴里大声嚷着让他还钱。被追的人跑得慌不择路,经过她身边时把她撞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一群人风风火火从她身边跑过去了,瞧都没瞧她一眼。 她揉揉自己生疼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必须想办法挣点钱,不然今天晚上势必要露宿街头。她白天都能遇到拍花子的人,何况是晚上。 她不能冒险,也不能总跟刚才一样招摇撞骗,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找到一间肯收她的医馆。 正走着,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间妓院。妓院门口严严实实围着群人,几十个男男女女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嘴里嘟囔个不停。 她好奇心起,跑过去挤到前面,也跟着他们朝里看。 妓院大堂里,一个姿容秀美的杏衣姑娘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揪住一人衣袍下摆,哭得梨花带雨道:「公子,你若不要汐儿,汐儿就只有去死了。」 被她揪住衣袍的男子背对着孙灵陌,孙灵陌看不到他面容,只看得见他颀长清挺的背影。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他背影,都感觉得到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寡凉。 「我再说一次,」被抓住衣摆的男子开了口,嗓音里隐忍着淡淡怒意:「放手!」 声音如山间清泉般,清朗好听。 短短几个字听得杏衣姑娘冷不丁打个寒颤,可她抬头看了看男子的脸,硬是压下恐惧,放手一搏般道:「公子,汐儿不求别的,就算跟在你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你别不要我,我是真心实意要跟着你的啊!」 孙灵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这应该又是个负心公子与痴情女的故事。以往都是在电视上看,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目睹。 她生了兴致,正要好好看戏,可要看戏的围观群众却越来越多,后面的人不停往前挤,挤着挤着,在一阵骚乱中,突然把她给挤了出去。 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她已踉跄着一头栽了进去,正好扑开了揪着男子衣摆的那姑娘的手,跌倒在男子脚下。 围观群众一静。 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她抬起头,正对上男子朝她看来的眼睛。 她看到,那男子长着一张俊美到妖冶的脸。 心口某个位置猝不及防一跳。 像是下楼时不小心踩空了楼梯。 第4章 你家里缺大夫吗? 杏衣姑娘见半路上扑出来一个不速之客,简直深深影响到了她的演技发挥,当即拧起了秀眉,说道:「你谁啊!」 孙灵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对她尴尬地笑笑,说道:「我就是个看戏的,你们不要被我影响,请继续,继续!」 说完往后退了退,重新站回门口,再次汇进吃瓜群众中去了。 好在汐儿姑娘并没有被她影响,很快又抬起自己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睛,看向那墨衣男子道:「公子,你若执意不带我走,就把我和我肚里的孩子都打死吧!」 围观群众听得眼冒精光,好傢伙,孩子都出来了,这场戏要开始精彩了。 汐儿继续道:「反正你走了,我怀着孩子,在这里也活不成了,群芳楼容不下一个怀着身孕的姑娘,妈妈会把我随便卖给贩夫走卒做妾,到时候,我恐怕更是生不如死。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愿让旁的男人再动我一根手指头!」 她哭得情真意切,成功赚了围观群众的同情心。有人开始替她抱不平,对那墨衣男子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还这么懂事,都不说嫁给你,只是要在你身边做个丫鬟,你怎么狠得下心不要她啊!」 「就是!」 「太狠心了!」 「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哪里不好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讨伐大军。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厮挤了进来,跑到被纠缠住的男子身边,弯腰把杏衣女子的手从他家公子衣上拽开,对她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我家公子什么时候碰过你了,不过就是前些日子路过,看你被这儿的老鸨打得可怜,出手帮了你一把,施捨了你不少银子,你怎么倒黏上我家公子了?还红口白牙说怀了我家公子的孩子,简直就是恩将仇报。早知道,我家公子是如论如何也不会救你的!我告诉你,就你这种姿色,别人看着尚可,却是连给我们公子提鞋都不配的!」 小厮说完又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几十两银子,扔给杏衣女子道:「拿着钱赶紧走,别再赖我家公子了!」 那银子烫手一样,汐儿立刻就扔了,扑上去要抱墨衣男子的腿。男子微侧过身,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间避开了她。 「公子!汐儿不要钱,赎身钱我自己已攒够了,我不贪图你的银子,只想跟在你身边伺候,」杏衣女子可怜兮兮地仰面看他:「我的处子身可是给了你的,你怎么能不认呢!」 群芳楼的老鸨也拱火道:「公子,汐儿虽是我青楼里的姑娘,可她又不是要给你做妻做妾,只是让你收她做个通房丫鬟,你有什么不乐意的。你放心,她自进了群芳楼以来,一直要死要活地不肯接客,除了你以外,没被任何一个男人碰过,否则那天我又怎么会打她,你又怎么能英雄救美,过来点她伺候呢。你瞧她的模样,虽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能称得上是月貌花容吧。你收了她,不亏!」 第7页 汐儿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仰头看着墨衣男子道:「公子,汐儿求你,就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带我走吧!」 围观群众又七嘴八舌起来,指责墨衣男子狠心绝情。 这场戏发展到现在,孙灵陌从最开始的袖手旁观,慢慢地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看刚才那个小厮出手如此阔绰,就知道正被纠缠住的墨衣男子肯定来头不小。她正愁不知道去哪儿弄第一桶金,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如果她帮这位公子成功脱身,他怎么着也得给她点报酬吧? 这样想着,她就往前走了两步,对杏衣女子道:「你撒谎!」 她的声音清亮,成功压下了众人的讨论声,场面一时又静默起来。 墨衣男子眸光微动,扭过头来,往她这里看去。 她没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仍旧盯着杏衣女子道:「你说你有了喜?」 汐儿谨慎地看着她:「是……是!」 「有多久了?」她问。 「大概……大概是两个月……」 「这位公子……」孙灵陌转身去看那墨衣男子,看到他脸的那一刻,她又一次没出息地愣怔起来。 眼前的人五官俊朗,线条凌厉,一张脸像是被人精心雕刻出来得一般。两只眼睛深邃如墨,鼻樑高挺,一双薄唇微抿。整个人面目冷肃,气质寡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疏离感,活脱脱一个从画卷里走出来的清冷贵公子。 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他当年投胎的时候,是不是给女娲塞了贿赂? 她忍不住地多看了他一会儿,男子也看着她,见她久久呆滞着,似是不喜她长时间的打量,眉心微微蹙了蹙。 她在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回过神来,转身去问杏衣女子:「这位公子是哪天救了你,进了你房间?」 汐儿对这个倒是记得十分清楚,不假思索道:「上月初四。」 孙灵陌又问:「后来还来过吗?」 汐儿略迟疑了会儿,不确定道:「来……来过……」 孙灵陌道:「好,就是说他第一次进你房间是上月初四,后来陆陆续续地也有去过。这么算来,你说你有两个月身孕倒也说得过去。」 她走上前,半蹲下来,伸手扣住了汐儿右手腕上寸关尺三部,细辨一会儿,说道:「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倒果然是喜脉。」丢了她的手,站起身来,说道:「只是不知,为何身怀喜脉之人,还在来葵水。」 汐儿一惊,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请一个姑娘过来,带你去后面检查下就知道了。」 汐儿脸上瞬间浮起一片惊慌,不敢再跟她说什么,只扑过去又要纠缠墨衣男子。孙灵陌上前一步,瘦瘦小小的身形挡在了墨衣男子身前,说道:「怎么,你不敢吗?」 后面的墨衣男子微挑了眉梢看她,她个子很小,将将只长到了一米六,几乎比他低了大半个头。他的目光从她头顶落下,一路下滑,顿在她嫩白幼细的后颈上。她一头浓黑的长髮高高束着,一条长长的蓝色髮带坠下来,衬得她后颈更是近冷的白。 「别再演戏了,」身前的女孩又开口对那杏衣女子道:「你不过就是吃了些能让自己假孕的药,以此诬赖旁人罢了。这位公子心善,救了你一次,你以为他就能睁只眼闭只眼,把你带走吗?就算你心想事成跟了他,可你一开始就撒谎骗他,耍赖撒泼才进了他府里,你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汐儿低了头,虽然害怕,可目光里却满是坚定起来:「就算不好过,可只要能跟着他,我受什么委屈都愿意。」 「可惜人家连让你受委屈的资格都不会给你。」孙灵陌道:「你想好了吗,要不然就让个人去看看你有没有来葵水,要不然你就回去,别再在这里发疯了。」 她目光清明,虽然身上穿的寒酸,可整个人的气质却高洁出尘,垂眸丝毫不惧地看着汐儿,说道:「你选一个。」 身后的墨衣男子在她的话里微微勾了点儿唇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来。 围观群众全都听得一脸稀奇,男人不好意思问,只有一两个女人厚着脸皮道:「你怎么知道这姑娘在来葵水?」 「我是个大夫,」她说:「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带汐儿下去检查。」 汐儿瑟缩了下,脸上明显害怕起来。刚才问的那两个大娘就从人群里走出来,要带着她要去检查。 「我不去!不去!」汐儿大喊起来。 事情已经分明,围观群众转变风向,骂了汐儿一两句,渐渐觉得没劲,很快就都散开了。 汐儿跪坐在地上,一场算计至此功亏一篑。她本以为凭着她这张脸,今天豁出去闹一场,他总能把自己带在身边。见不了光也无所谓,做他的丫鬟也很好,以后的事以后慢慢再做打算。 谁能知道,他竟连这点儿乞求都不肯应她。 她深埋着头,羞得满面通红,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哭。 尖嘴猴腮的小厮躬身替自己主子掸了掸方才被她抓过的衣角,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过去塞到她手里,说道:「这是我们公子给你的赎身钱,闹成这样,你在这里也很难再待下去了,赶紧拿了钱走吧。」 汐儿紧低着头,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眼角余光看见墨衣男子要走,她急得朝他叫道:「公子!汐儿是真心喜欢你的。」 第8页 墨衣男子脚步不停,充耳不闻般走出了群芳楼。 孙灵陌很快也从群芳楼里出来,生怕那位公子已经走远了。他好看是好看,可再怎么好看也得把她的报酬给她。 她冲到大街上,没跑几步,就看见那人并没走远,正站在路边等着她。 她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时近傍晚,夕阳已经开始落了下去,天边半死不活地滚动着金黄色的厚重云霞。 她朝他走过去,心里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把要钱这种事说得清新脱俗理所当然一点儿。 想来想去,清了好几遍喉咙,她抬头看着他,却恍然发现他面容中似带着一丝异样。 像是曾经中过毒的样子。 要钱的话到嘴边,就突然变成了:「这位公子,你家里缺大夫吗?」 第5章 药香 男子听了她没头没脑的话,眉间一动,抬起凉薄如水的眼睛看向她。 「什么?」他说。 要死,孙灵陌发现他一说话,她就忍不住地心神激盪起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没出息? 她恨恨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再抬起头时,已经收拾出一副平淡如水的值钱了那么一点儿的样子,说道:「我看你面色苍白,眉间似有病容,你是不是中过毒,毒性一直没有清除?」 男子在她的话里防备性地皱起眉头,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盯在她脸上,想从中看到一点儿狡诈的影子。 可是面前的女孩目光清澈,神情单纯,并没有一丝作伪的模样。 「你要不要让我给你看看?我的医术还可以的!」 她又说,手伸出去,要抓他左手手腕,给他扶脉。他却厌恶似的躲开了她,说道:「不用。」 神色间对她防备得厉害。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微有尴尬地挠了挠后颈。他既然说不用,那应该是她看错了。 她就又想了起来自己找他的真正目的,再次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那……我刚才帮了你,你是不是打算给我点儿酬劳?」 男子俊眉一挑,似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在现实面前,她不得不没脸没皮起来,继续道:「你特意在这里等我,不就是为了感谢我吗?」 他却是笑了笑,开口说了两个字:「不是。」 「啊?」她一愣:「不是?」 在她一脸恍惚中,那个面目清俊的男子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冷不丁揪住她脖子里甩到衣襟外的血玉,往下一拽。 她的后颈一疼,戴着的护身符已被他扯断了线,拿了过去。 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伸手摸着发红的后颈,满脸莫名地看着他,久久回不过神。 却听他略带不耐地对她道:「我的血玉,为何在你这里?」 孙灵陌:「……」 她脑子里乱得厉害,明明她刚才替他解了围,可他不给报酬就算了,还来抢她东西。 这是什么世道! 她痛心疾首了一番。可惜了这么一位俊朗公子,却原来是个败絮其中的强盗。 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可血玉是她从小戴到大的经过实践证明确实灵验无比的护身符,她还要靠着它回家,要是丢了,她还怎么能穿越回去? 她可不要一直在这个连第一次工业革命都没发生过的地方待着! 「这东西是我的!」 她上前跟他理论,伸手去夺,男子却只是双手一背,躲开了她的手。 小厮看见这边情况,过来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指着她道:「原来是你这小贼偷了我家公子的血玉!」 她此刻深深觉得,这对主僕应该是一对合伙作案的惯犯,看这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多么默契。 她就气急败坏道:「你们有病啊?这是我的护身符,你们抢了不算,还敢恶人先告状!」 她没好气地瞪着那美貌男子:「把玉还我!」 男子冷冷清清的一双眼睛依旧冷冷清清地瞧着她,全然没有一点儿做强盗的自觉:「还你?」 他似乎是笑了笑,唇角一抹浅淡的讥嘲:「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玉是你的?」 「我不需要证据证明,它也是我的!」 她往他身上看了看,见他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不俗的玉佩,看材质和水头,应该能比她的血玉还要值钱。 她就眼疾手快把它拽了下来,举起亮在他面前:「要照你的话,那现在我说这玉佩是我的,你不准找我要,除非你拿出证据证明这是你的东西。」 旁边的小厮立刻黑了脸,朝她怒斥道:「公子的东西岂是你能碰的!」正要去教训她,却被墨衣男子伸手挡下了。 他漫不经心看着她,说道:「既然你喜欢,我可以送你。」 「……送我?」 她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位公子,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看你刚才出手那么阔绰,应该也不是贫寒百姓家里出来的。你不给我报酬就算了,我自认倒霉,也不用生气抢我东西吧!」 她表情认真,并不像是在撒谎。男子眼眸微动,略默了片刻,说道:「这块血玉你是花多少钱买的?」 孙灵陌已经十分无语:「我不是买的……」 「不管在哪里,这块玉佩的价值抵得上血玉三倍。」男子自顾自打断她,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血玉我买了,多的钱当是谢礼。你不是要找我要酬劳吗,一併算在里面。」 第9页 他嗓音冷淡,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要走。 孙灵陌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扭头看着他。 没有血玉,她要怎么回家。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走。 她就提步追上去,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抢,两只手扒住他的胳膊。 可还没等够到他手里的血玉,他突然蹙了眉,似是十分不喜她的触碰,没有多想就抓住她一只胳膊,轻轻往下一拽。 孙灵陌的胳膊脱臼了。 「啊——」 她疼得惨叫一声,额头上瞬间沁出了满满的汗,眼泪也无知无觉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为了保住面子,还好她只痛嚎了一声就闭上了嘴。 身边瞬间安静下来,男子低头去看她。 她低下身,小小一团不声不吭地埋头蹲在地上,因为实在太疼,身体在微微抖着。 他看了她一会儿,心中微动,低下身来,准备帮她把胳膊接回去,却见她的左手扶上了自己断掉的右臂,手下勐一使力。 咔嚓一声,她已经咬着牙,把自己的右臂接好了。 她闭着眼睛,强忍下右臂上汹涌而来的痛意,时间过去许久,终于疼痛稍解。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恢復了刚才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起身直视着他,说道:「荼蘼血玉是我的,我从小戴到大的。因为我爹娘生我不久就都因意外离世了,爷爷奶奶觉得不祥,担心我也会死,就带着我去庙里求来了这块血玉。我从出生戴到现在,它没有一天离开过我。我不管你为什么非要来跟我抢东西,请你现在把它还给我,否则,我绝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她恶狠狠的,一只小狮子一样,只是脸色还略微有些惨白。身体离得他极近,他就看见她眼中被强忍下去的一层水光。 有风微微吹来,一股清淡药香飘进空中,渗入他鼻尖。 他低了头,眼眸微动,发现那是她身上侵淫多年的隐隐药香。 第6章 去查她 听了孙灵陌的话,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厮过来道:「年纪轻轻的倒是挺会编瞎话。这块血玉分明是我们公子的,公子出生以后身体不好,常会生病,来看的大夫都说若是不好好养着恐怕活不过二十岁。夫人听了以后日夜在庙里祈祷,好不容易才求来的这块宝贝血玉。自公子戴上以后,倒果然是很少病了,也过了二十岁那个坎。公子可以认错任何东西,可绝对不会认错这块玉。你就是编瞎话也编个靠谱点的,敢拿血玉做文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近来我们府里遭贼,我看就是你这傢伙跟府里的人里应外合,偷了这块玉!」 孙灵陌听得一脑门子浆煳,她又去看那位墨衣公子,小厮说他自小就身体不好,怪不得方才觉得他气色有异,原来真的是有宿疾在身。 她就又手痒起来,说道:「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现在已经都好了吗?」 那小厮防贼一样看着她:「跟你有关系吗?你话怎么这么多?」 她就不敢再问下去,眼巴巴地去看墨衣男子手里攥着的血玉,对他道:「那个……我也真的没有撒谎,这东西真是我带来的,你看看我身上什么东西值钱,你尽管拿去,只要你把血玉给我。我还要用它回家的,没有它我就回不去了!」 墨衣男子俊眉微蹙,似听不明白她说的话。 他已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听她聒噪。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从她脸上淡淡掠过,举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刚好有僕从架着辆马车走了过来,停在他身边。他抬脚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喂!」 孙灵陌一急,登时想过去追。那小厮赶紧拉住她,说道:「你还没完没了了!公子不与你计较,你就该见好就收,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再不收手,我可就把你送衙门了!」 说完白了她一眼,走到那马车前头跳坐上去,接过马鞭,在马背上抽了一下,带着那清贵公子走远了。 孙灵陌站在原地,无能为力地看着马车驶远。 车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里面那位公子抬起眼睛,看到瘦瘦小小的女孩站在路边,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汹涌人流中。 「主子,那人邪得很,」车前面的小厮扭过头来,对他道:「主子的血玉今晨刚丢,就跑到了他手里。他都没把脉,只是看主子一眼,就知道主子中过毒,这也太邪门了。肯定有问题,说不准是有人故意派她来的,要不要奴才去查查?」 车里的人把玩着手里的血玉,说道:「找人去查。」 小厮颔首应是。 - 孙灵陌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早急得满头是汗。她的护身符被人抢走了,以后还要怎么回去?本是想跟那人打打秋风,要几个银子花,谁知道钱没要到,反倒把血玉丢了。 她把刚才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玉佩拿在手里看了看,玉佩成色是极纯的月白色,中间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 刚才他说这块玉佩很值钱,那她是不是能找个当铺当了?可要是将来赎不回来,那人找她要怎么办? 路边有人叫卖,蒸笼一掀,刚出炉的包子冒出了团团热气。 她闻见香味,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昨晚因为看书,今天起得晚了,早饭也没吃就赶去了学校集合。已经快一天了,她还连一口水都没进肚,挨到现在早就饿得心慌。尤其被街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一勾,更是飢肠辘辘起来。 第10页 她不自觉朝包子摊走了几步,直勾勾地盯着软绵绵的包子。 她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又看了看手里的玉佩。 到底要不要当掉? 「原来你在这儿啊。」 突然有人对她说了一句。 她扭头去看,发现刚才从土匪手里被救下的那个姑娘去而復返,大喘着气朝她走了过来。 「我拿了银子就回来找你,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 女子掏出几枚钱来,交给包子摊老闆,说道:「两个包子。」又扭头看着她:「够吗?」 孙灵陌忙说:「够了够了。」 老闆立马拿油纸装了两个包子。那女子转过身,把包子递给她:「饿坏了吧,给你吃。」 女子看上去有十七岁左右,面容姣好,长相清秀,一笑脸上浮现两个甜甜的酒窝。 「谢谢谢谢!」 孙灵陌激动万分地把包子接过来,狼吞虎咽吃起来。 她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包子,拍了拍自己没再咕咕叫的肚子,对女子道:「谢谢你啊,这是我来到……」本想说这是她来到昱朝以后吃的第一顿饭,好在及时打住了:「来到京城以后吃的第一顿饱饭。我叫孙灵陌,是个大夫,以后你要是有个大病小情,尽管来找我,我不收你钱。」 女子看着她身上穿着,说道:「你怎么穿了男装?」 她呵呵笑笑:「我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有一点儿武功,在外行走多不方便,刚才就差点落在拍花子手里。扮上男装,好歹安全些。」 女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她从腰际取下一个刺绣精美的荷包,从里面倒出十几枚铜钱,细细数过以后交给她,说道:「这些钱你拿着,不多,可我也只拿得出这些了。我叫花钿,家就住在前面的榆柳巷。京城鱼龙混杂,以后你要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可以去找我。」 孙灵陌见她衣服上缝了好几个补丁,并不是家境富裕之人,便不愿意再拿她的钱。拉扯间,看见她衣袖下赫然几条深深的鞭狠,煞是醒目,立即拉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花钿忙把手臂抽回去,拉长袖子把伤口遮住了:「没事儿,上山砍柴被划伤的。」说着硬是把钱塞进她手里。 「好啊,咱家有钱是不是,用得着你在外面充大爷!」 女人尖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孙灵陌扭头去看,见来人是个怀胎有七八个月的大肚子孕妇,明明腰都快被肚子压断了,可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稳稳噹噹,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过来,一把将她手里的铜钱抢了去,又回身揪住花钿的耳朵,骂道:「让你去砍个柴你给我耽搁这么久,结果一根柴没背回来还往外搭钱!你挺能耐啊,皮又痒了是不是!」 孙灵陌碍着那女人肚里有孩子,不敢动手,只能跟在旁边理论:「你干什么动手打人?」 那女人尖声大喊:「我是她老子娘,想打我就打。你算老几,我们家的事儿用得着你操心啊!」 孙灵陌道:「你是她娘怎么了,你是她娘就能随便打人啊?你这是家暴,是犯法的!」 「神经病!我还就随便打了,怎么着?」 女人说着又朝花钿腰里狠狠拧了一把,又伸手死命拎着她的耳朵,手下用劲奇大,都快把她的耳朵活活拧掉。 第7章 哪轮得到你说不嫁 大肚子女人拎着花钿耳朵,一路把她拎回了家。 孙灵陌想跟进去,可两扇木门在她面前砰得一声关掉了,差点夹到她鼻子。她赶紧往后退了退,见院子外面长着棵很有年头的老槐树,忙三下两下爬了上去。 她爬到树上,探头往花钿家院子里去看。花钿正在里头噼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手上的劲却是很大,噼柴的时候干净利落。 大着肚子的姜银凤闲闲坐在椅子里吃杨梅,已经酸得呲牙咧嘴,可还是不停往嘴里塞。吐出来的杨梅核小心放在碗里,准备等花铁匠回来好好让他看看,以证明她肚子里真的是个男胎。 她抬头,细细打量了花钿一会儿,发现这丫头如今出落得是越发标緻了,怪不得能被王老爷惦记那么久。又想到自己即将做成的生意,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钿把柴噼完,抱着要拿去厨房做饭。姜银凤喊住她道:「先别忙,去试试裁缝店送来的嫁衣。你不知道,这身衣裳可花了我大价钱,以后嫁给王老爷穿金戴银的时候,别忘了娘对你的好。」 花钿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忍着惧意一字一句道:「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嫁给他!」 姜银凤冷笑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你说不嫁?」 「王老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你把我嫁过去,是想让我直接守寡吗?」 「这有什么不好,到时候你直接成管家奶奶了,他那些钱你还不可着劲花。」 「我看是你想当管家奶奶吧!」花钿的声音高了起来,脸上不再是往日的唯唯诺诺:「既然你这么爱钱,不如你去嫁好了。」 「小娼妇!」姜银凤骂着从椅子里站起来,回屋拿出一根三尺长鞭,照着花钿就是一顿毒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来这些年我是对你太好了,没让你知道知道姑奶奶我是哪号人物。要不是姑奶奶我好心留着你,你早跟你那倒霉老娘见阎王去了!你不知恩图报也便罢了,还敢处处跟我作对!」 第11页 花钿疼得满地打滚,背上早又多出几条血淋淋的鞭痕。 姜银凤打得累了,撑着腰歇了片刻,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想着罗安那个穷小子,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思上进拿不出彩礼钱,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你这辈子还就是嫁给糟老头子的命!你爹昨晚上已经同意我了,过几天选个良辰吉日就把你送过去。」 花钿紧紧缩成一团,看着姜银凤手里的鞭子,半句话都不敢再说。姜银凤笑眯眯走过去,拿鞭子抬起她的下巴,说道:「这么个美人,要是嫁给了罗安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得多憋屈啊。还是娘对你好吧,给你定了门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亲事。」 姜银凤冷哼一声,慢悠悠走去厨房,拿出半袋绿豆,半袋粟米,全倒在一个竹筐里。伸手搅匀了,说道:「你给我跪下,把两样东西分开,什么时候分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要是有一粒搞混了,可仔细你的皮!」 花钿被打怕了,忙过来跪好,听话地一粒粒挑拣着绿豆和粟米。 姜银凤冷声笑了笑,回屋仔细梳妆一番,撑着腰一扭一扭出了院门。 孙灵陌在外面把一切看得清楚,眼见着姜银凤出门后鬼鬼祟祟进了条巷子,心下怀疑,忙从树上爬下来,在后面悄悄跟着她。 姜银凤一连拐了好几条街,最后停在一间破落不堪的茅草屋前,趁无人注意,抬手敲了敲门。 门后半天才出现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嘿嘿笑着搂住了她的腰。 「死鬼!你聋啦,这么半天才开门。」姜银凤娇嗔了一句。 窦沖将她搂进屋,不管不顾就要跟她亲热一番,姜银凤佯作生气道:「你伤到咱们孩子怎么办?给我下去!」 窦沖只好气唿唿从她身上爬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喉咙里灌。姜银凤笑瞥了他一眼,从衣襟里掏出银子放在他面前。 窦沖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问她:「哪来的?你那个只知道打铁的夫君可没本事挣这么多钱。」 姜银凤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花钿那丫头的聘金。前几日王老爷找人来说媒,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能白给他不成?」 「哪就成你闺女了,」窦沖揶揄她:「你这女人可真够狠的,抢了别人丈夫,如今连人闺女都抢。」 他兴致勃勃数着银子,发现足足有二十两,喜得在姜银凤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还是你想着我,这些年我也总算没白疼你。」 「得了吧,也就这个时候你知道我的好了。」 眼见两个人又痴缠到一起,孙灵陌蹑手蹑脚退出了院子。 她去了花钿家里。花钿仍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分拣谷物,她过去道:「你怎么还跪着?那女人一时半会又回不来。」 花钿见是她,一双眼睛立刻笑起来:「是你啊。」 孙灵陌去厨房拿了个筛筐,把混在一起的作物倒进去。不过片刻,颗粒小的粟米通通被筛了下来。 她把东西分别装好,交给花钿:「拿去交差吧。」 花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被分类装好的两袋东西,说道:「我也真是笨。」 她把孙灵陌请进屋里,给她倒了杯不冷不热的茶,说道:「刚才就看你唇上干得厉害,肯定是渴坏了,快喝些水。」 孙灵陌把茶接过来,一连喝了好几杯下肚。 花钿见她身上的衣裳还有补丁,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随便穿的,不免同情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永安城里可有亲戚?」 「没有。」她说,突然想起什么来,扭头问道:「花钿姐姐,你说你去过妓院卖柴,那群芳楼你去过吗?」 花钿点了点头:「去过几次。」 孙灵陌一喜:「那你知不知道群芳楼里有个叫汐儿的姑娘,她有位客人,穿墨色的衣裳,个子很高,很瘦,长得十分俊朗,你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吗?」 第8章 最多三个月你就要买棺木了…… 血玉已经丢了,要是一直找不回来,她岂非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这种事情想想都可怕,她还要考大学,还要继承爷爷的医馆,还要把中医在全世界发扬光大,怎么能一直困在这里? 她必须要尽快把抢了血玉的人找出来。 孙灵陌抬头,满是希冀地看着花钿,若能从她这里知道那位公子住哪儿,以后就总有办法能混进去。 可是花钿却在她的话里迷惑起来,说道:「那位汐儿姑娘我倒是见过,她在群芳楼里的时间不长,是被她乡下遭了灾的爹娘新卖进去的。好几次我去卖柴,都见她因为不肯陪客被那的妈妈打。可你说的那个很俊朗的公子,我却是没有碰上过。」 孙灵陌丧了气。 花钿问她:「你找那位公子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事。」 花钿又问:「那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 「很快就有了,你放心。」她无所谓道:「倒是你,被后母欺负成这个样子。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挑一个月黑风高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推井里头去,看她还敢作恶。」 花钿被她逗得一笑:「她肚子里还怀着我爹的孩子,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孩子总是无辜的。」 孙灵陌没告诉她那恶妇与人通姦之事,看看天色不早,起身欲走,去城里找一处落脚之地。 第12页 花钿叫住她,回屋取了自己偷偷攒下的十几两碎银,分拣出二两给她,说道:「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些银子好傍身。」其余的细心拿手帕包起来,交给她道:「你若方便,可否帮我把这些钱拿给城北条缕巷一个叫罗安的人?别告诉他钱是我的,否则他不会收的。他欠了别人那么多钱,这几日正被人追债,要是再不还的话就有危险了。」 孙灵陌答应下来,把钱接过。又听她道:「你替我告诉他,再过几天我就要嫁人了,让他别再等我了。」 「事情没发生之前,总有转机的。」孙灵陌拍了拍她:「你若不想嫁,谁也勉强不了你。」 跟花钿道了别,她按地址找到了罗安家里。 已是深夜,天上星光黯淡,巷子里一盏灯也没有,可还是隐隐约约看得见罗安家里的三间茅草屋破得岌岌可危,残砖烂瓦不堪一摸。好像用不着一阵风,随便吹口气都能把它吹倒。 大门已经完全损坏,没有上锁。她在外面敲了敲,见没人应声,只好自行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背上重重挨了一棍。眼见那人还要打,她忙回身道:「我是好人,不是追债的!」 罗安总算住了手,可还是一脸警戒地看着她:「谁让你来的?」 「有人托我给你送点银子过来,」她揉揉自己酸疼的肩膀,掏出手帕包着的十几两碎银,递到罗安面前:「拿去吧,把债还了。」 罗安愣了一会儿:「谁送的?」 「你管谁送的,拿着不就行了。」 她硬是把银子塞到他手里。罗安借着月光看到手帕上一枝栩栩如生的并蒂莲,立刻瞧出这是谁的刺绣。眉头皱了皱,把银子扔还给她,说道:「告诉花钿,别再送钱来了。」 身后屋子里响起了老妇的咳嗽声,罗安忙跑过去,点亮桌上的油灯,给老妇倒了杯茶。 孙灵陌在他后面跟着,借着灯光,总算看清罗安的样子。方才暗夜里看不仔细,此时方记起他正是白天被人拿着棍棒追打,不小心把她撞倒的那个。 罗安餵老妇喝下一碗水,手不停顺着她后背,担心地问:「娘,好点没有?」 老妇好不容易顺平了气,对他道:「娘没事,一点儿小病而已,看把你吓得。」 孙灵陌见她面色灰暗,喘气不匀,吐在床边一个银盆里的痰粘稠如胶,颜色青黄。病虽不大,可老人本就体虚,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就没几月活头了。反正花钿送了她二两银子,她就当收了诊费,给这老妇治一治。 「真是凑巧,我是个大夫,」她凑了上去,说道:「你若放心,我就给大娘开个方子,包管药到病除。」 罗安瞧贼一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儿:「大夫?你今年多大?就算是学了点儿皮毛,也不该如此狂妄,敢说自己是大夫。」 孙灵陌撇了撇嘴:「不信就算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娘这病拖不得。再不治,最多三个月你就要买棺木了。」 她转身就要走。刚出了屋门,果然就听罗安叫住了她。 「算了!」罗安低下头,对她道:「既是花钿的朋友,当也不会骗我。死马当活马医吧。」让开位置,让她过来治病。 她过去替老人把了脉,细细看过她舌苔,要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让罗安照着去抓药。 罗安家里已是一贫如洗,外面又欠了一屁股债,哪里拿得出钱来。孙灵陌看他一根筋得很,掏出那包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花钿家里那个后娘手段如何你应该知道,她好不容易在阎王殿里存下钱来,你若不收,就只能拿回去给恶婆娘打牙祭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执着在一点儿小事上头。」 罗安埋着头没有说话,可也没再把钱推开。过不多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揣了银子推门走了出去。 约莫半盏茶工夫过去,他拎着药回来,把药煎了餵自己母亲喝下。 一剂药下去,老妇往日钝重不堪的头痛有所减轻,咳嗽也停了下来。罗安见效果如此显着,服侍母亲睡下后,对孙灵陌道:「你倒真有些本事。」 「那当然。」孙灵陌并不客气。 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罗安问她:「还有事吗?」 孙灵陌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大夫,我给你娘治了病,你起码要付我些诊金吧!」不等他说话,又马上摆手道:「算了算了,看你如此艰难,我就不给你要钱了。让我在你家住上一晚也就是了。」 罗安看她落落魄魄的模样,猜她定是生计艰难,说道:「那你就与我挤一挤吧。」 她忙说:「两个大男人,睡一起像什么样子。我看你院里还有间柴房,我就住那就行。」 她笑得真诚。 第9章 客栈刷碗的都不要你 当晚孙灵陌就在罗安家的柴房里凑合了一宿,次日早上告辞离去。 她找到群芳楼,那位汐儿姑娘昨天就已经赎身走了,老鸨从她身上狠赚了一笔,正倚着门窗数着手里的票子,整个人都由内而外散发着兴奋的光。 孙灵陌走进去,老鸨一眼看见她,认出她是昨天坏了汐儿好事的那个小大夫。 老鸨以为她是来找乐子的,可看她穿得寒酸,一身麻衣粗布,袖子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当即蹙了眉过去,说道:「客官,你走错地儿了吧。吕善人的粥棚在城外呢,你该去那儿才对。」 第13页 孙灵陌忍下嫌恶,对老鸨友好地笑笑,说道:「是昨天的那位公子让我来的。他让我来看看,汐儿还在不在这里。」 老鸨果然变了张脸色,赔着笑道:「哎呦,是公子让你来的?他是不是改了主意,又记起汐儿的好来,想把汐儿纳进府里了?」 孙灵陌点头:「对!你说的没错!」她四处看看:「可是汐儿姑娘呢?怎么看不见她人了?」 老鸨更是笑得如一朵开烂了的花般,说道:「汐儿昨天哭了那么一场,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一般,我让她在屋里好好歇着呢。」 汐儿虽已赎身离开,可她知道那丫头去了哪儿。如果那位公子真的想把汐儿要走,她大可以再把人找来,两人合手狠赚一笔。想到此处,她又笑道:「不知公子几时来娶我家汐儿?」 孙灵陌道:「自是越早越好。只是我们公子不好亲自过来,若汐儿姑娘愿意,可在晚上子时过后自行去我们府上后门,那里有人会接她。」 老鸨激动地一拍手,说道:「好!就这么办!汐儿没有不同意的!」 她红光满面地笑着,眼睛一吊,说道:「只是,这赎身银子,你看……」 「自是少不了你的。」孙灵陌道:「公子府宅地址你该知道吧,汐儿今晚就能过去了,公子等着她呢。」 老鸨却是一愣:「府宅地址?」 她仔细想了想:「我们不知道什么府宅地址,你家公子一向神秘,话都没多说过几句,我们到现在连他姓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孙灵陌:「……」 眼见又是白忙一场,她低头想了想,很快笑着抬起头,说道:「那汐儿姑娘就等着我家公子来接她吧,我就先走了啊!」 老鸨还想拉她:「公子什么时候来接人?」 「很快就来了!」 她一熘烟地跑了。 等跑远了,她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刚好见路边有卖吃食的,便拿花钿给的银子买了几个馒头充飢。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吃一边想,那个抢她血玉的人的线索完全断了,她找不到他,只能先想办法弄点钱财傍身,在这里立住脚跟。 她走在繁华热闹的永安城里,去了几家医馆,却总是无一例外被赶了出来。那些人见她年纪轻,根本不相信她是个大夫。又见她长得又瘦又小,谁都不想留她在店里做搬药材的苦活。 最后她到了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那铺子门前悬着招牌,招牌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济仁堂。 店里人不多,生意都被前面几家大药铺子抢去了,掌柜的坐在里面长吁短嘆个不停。 孙灵陌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态度,好好理了理衣裳,走进去道:「掌柜的,此处可需要人手?」 俞灯山两只眼睛从帐本里抬起来,从头到脚看她一看,冷哼一声道:「身无四两肉,客栈刷碗的都不要你,还敢来我医馆讨饭吃。走走走,我这养一个人都够费劲的了,没多余粮食了。」 孙灵陌就道:「我是个大夫,不是来打杂的。」 俞灯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大夫?看你年纪小,口气倒不小。老夫我十岁开始,夙兴夜寐苦学三十余年,好不容易才开了这家医馆,被人尊称一句大夫。你才多大,草药认全了吗?就敢说自己是大夫。」摇了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他低下头,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乱拨。等算清上月盈利,愁得捂着脑袋嘆起气来。 孙灵陌看他这样子,不放弃道:「我是不是大夫,你留我看几天不就知道了?若我是个假的,你不必付我工钱。」 俞灯山却道:「多个人多张嘴。就是一碗饭,我也养不起你。」挥手要赶她走。 孙灵陌不死心,他走哪儿她就跟哪儿,嘴里不停说着:「我看你店里的生意如此荒凉,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就要关门大吉的。不如信我一次,我定把你家招牌打得天下皆知。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从三岁会识字起就学了医,打会吃饭起就吃草药。看遍了天下所有医书,从《神农百草经》到《太平圣惠方》,没有我不会背的。您要实在不信,今天让我走了,赶明儿我去了别家医馆,您可别后悔!」 「你赶紧去吧。」俞灯山没多少耐心,见她老挡住自己的路,伸手推了她一把。 正是赶不走,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花甲之年的男子,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富贵之家的老爷。 可这位富贵之家的老爷却噗通一声给连一碗饭都供不起的俞灯山跪了下去,悲声说道:「俞大夫,求您无论如何要救犬子一命,老夫给您磕头了!」 俞灯山赶紧把人搀起来,连声说道:「秦老爷,您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哪受得起啊!实在不是我不救,而是令公子中毒太深,毒性早已蔓延至七经八脉,五脏六腑。就算是华佗老神医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啊。这几天您也找遍京城所有名医了,就是宫里的太医您也不是没请过。他们都治不好令公子,区区在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听了俞灯山的话,秦仲年遍体生寒,几欲昏厥。他三十多岁上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心尖肉似的,从来都是儿子指东,他不敢道西。儿子让捉猫,他不敢逗狗。锦衣玉食捧着供着养到这么大,若是此次儿子没撑住去了,他还有何希望苟活在世上。 正是绝望间,忽听旁边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道:「这病我可以治。」 第14页 孙灵陌的话让秦仲年和俞灯山同时瞪大了眼睛朝她望过来,俞灯山满脸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秦仲年却是满脸「你就是我救命祖宗」的期盼。 「你能治?」 两个人同时叫了一声。 孙灵陌看着俞灯山,说道:「掌柜的,如果我能把这位老爷府上公子的毒解了,你留我当伙计,给我口饭吃怎么样?」 俞灯山瞥眼看了看她,不以为意道:「若你当真救得活秦少爷,我给你当伙计!」 「行,一言为定。」孙灵陌走到柜檯前,简单收拾出一个药箱,说道:「这东西我借了。」往肩上一背,对秦仲年道:「烦请前面带路。」 秦仲年差点停跳的心脏此刻重新活了过来,连道了几声「好」,带着她直奔府上而去。 俞灯山倒想见识见识她究竟如何能把秦府少爷的命从黄泉路上给拉回来,也在旁边跟着。 第10章 从来也没害过臊 不多时到了秦府,秦仲年是京城富商,祖上以丝绸发家,如今掌握着与西域商人交易往来的几条命脉,轻易不敢有人撼动。 这样的富贾之家,府宅果然气派,处处透露着一股老子我不缺钱的豪门风范。短短几分钟里,孙灵陌见识了不少造型精巧的亭台楼阁,游园水榭,恍惚觉得自己来到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 秦仲年带着他们走过长长的抄手迴廊,最后在南苑一间卧房前停了下来。 秦仲年恭恭敬敬把孙灵陌请了进去,待往里走了几步,转过屏风,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那男子看上去有二十一二岁,一张脸生得俊美非凡,倜傥风流,简直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长长的头髮散在枕上,衬得他三分病弱的脸更添七分娇美。 长成这样都有人下得去毒手,实在是暴殄天物,也不怕被天打雷噼。 她暗自痛心疾首了一番,放下药箱,坐在床边替他诊脉。 脉息微弱,时起时伏,游移不定。若不尽快解毒,恐怕这位秦公子活不过今天晚上。得亏秦仲年碰见了她,否则一代美男岂不是就此香消玉殒。 她长松了口气,可听在秦仲年耳里却成了嘆气,一张脸刷地白了,急急说道:「孙大夫,难道你也救不了?」 孙灵陌道:「秦老爷放心,灵陌自当尽力。只是不知令公子是何时中的毒?」 秦仲年老泪纵横道:「他是六日前从外头回来,晕倒在府前。这几天该请的大夫能请的御医我都请了,却都只是束手无策,说我儿万难逃得此劫!孙大夫,我儿他是我的命,老夫这半生家业都是为他,只要你救得了他,老夫府中财物可尽归你有!」 孙灵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呛咳了几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仲年:「所有财物?」 秦仲年面不改色道了个「是」字。 果然有门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孙灵陌心中窃喜,竭力藏下脸上的笑,收拾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来,说道:「在下自当尽力,烦请老爷将公子这几日吃的药方拿来我看看。」 秦仲年立即遣人去拿。 拿到药方,她一张张细细翻看了遍,说道:「倒并非庸医,帮令公子延缓了毒性。」 她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个药方出来,交给旁边一个小厮:「除了这些,还要准备一两紫檀,加二钱芍药花蕊,磨成细粉,制成薰香给我送来。」 小厮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送来研制好的薰香并一干药物。 孙灵陌把人都请出去,关好门窗,将薰香放入香炉点燃。 屋子里很快升起一股似有若无,似甘又苦的气味来。 过得半刻钟时辰,她把那病娇美人身上的被子一把掀掉,嘴里轻声说道:「不是我要赚你便宜,实在是我们做大夫的,视人身体如视白纸,从来也没害过臊。」一边念叨一边把他上身衣物给扒掉了。 没想到这傢伙看上去清清瘦瘦的,身材却是好得过分,该有的腹肌一块没少。 她满目欣赏地把他看了个遍,第一次意识到做大夫的好处,能理直气壮扒帅哥衣裳…… 看也看够了,她伸手解下他肩膀上包扎的布条,拿温水细细清洗了伤口。最后取出针灸包,松油灯,开始给他施针。 不消片刻,秦公子肩膀处的伤口开始渗出黑血。孙灵陌端起盐水仔细漱了漱口,在他胸前趴下来,把他肩上毒血一口一口吸出,吐入床边银盆。 她自小泡在草药里长大,遍尝百草,身试百毒,体质自与常人不同。别人碰不得毒,她却是碰得了的。 待将毒血完全清除,她拿出最后一根银针,在灯上淬过,刺入秦公子风府穴。 昏睡中的秦洛只觉头脑剧痛,难以忍耐,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了一起。想睁眼看一看面前的人,眼皮却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过得半晌,疼痛稍减,肩膀处的伤口清凉一片,再不復剜心刺骨般的难捱。 一炷香后,孙灵陌把银针尽数取出,拿金疮药敷在他伤口上,用干净布条重新给他包扎上了。 床上的人竭力想睁开眼,急得脑门上不知不觉渗了汗。 他觉得自己像是醒了,又像是陷在梦里,无论如何也逃不走。 眼皮终于撑开了一条缝,视线里却都是雾,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雾里隐隐约约浮着一个人影,瞧不清楚面貌,只闻见她身上清淡寡然的药香。 第15页 那人似注意到自己,凑过脸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就要看到她,她却突然伸手,拿针在他颈下刺了一下。 雾也消失了。 「中毒了都不老实。」孙灵陌嘟囔一句,施针让他重新安定下来。 待给他理好衣裳,过去把门打开,告诉外面等得焦急不堪的秦仲年:「毒已经解了,您进去看看吧。」 秦仲年赶忙跑到儿子床边,开口叫他几声。可秦洛仍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正要问,孙灵陌已道:「那毒毕竟十分厉害,伤了他肺腑,需些时日调养才可好全。」 秦仲年道:「那我儿何时会醒?」 「少则四五天,多则半月。这几天我都会过来给他舒筋活血,帮他把余毒清理干净。你们记得每日餵他些米粥,粥里放佛葵同煮,日进三碗,不可中断。」 俞灯山以为这小伙子不过就是信口胡吹,来骗些银钱使费。明眼人一看便知,秦洛已是油尽灯枯之人,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除非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才救得回一线生机。可她竟然只用了几样最普通的东西就替他解了毒,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心下有所怀疑,忍不住过去替秦洛把了把脉。 结果真是如她所说,秦洛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流利有力,毒性果然已被彻底压住! 俞灯山不由得一惊而起,对孙灵陌抱拳作揖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老朽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神医,万望孙神医见谅!」 孙灵陌谦虚道:「不敢不敢。」 秦仲年听了俞灯山的话,心里最后一丝怀疑烟消云散,激动得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要给孙灵陌磕头。 这老头富甲一方,却因为自己儿子几次三番要给人下跪,可见秦洛之分量。 孙灵陌承受不起,跳着脚躲开了,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我也不过是为了餬口而已,你我各取所需,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秦仲年恍然大悟,对她道:「神医放心,从此后我秦府之物便是你神医之物,神医需要什么,只要我秦府有的,尽皆奉上。听俞掌柜说神医背井离乡孤身来至此处,至今无落脚之地。神医若不嫌弃,便在我秦府住下。我秦府上下一干人等定将神医视为再生父母,好生供养。」 孙灵陌正喝茶润嗓,闻言呛了一口,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好手好脚,自有去处可去。秦老爷若真心言谢就多给些诊金吧。」 秦仲年二话不说,让小厮去取五千两银票过来,交到孙灵陌手里:「神医有用钱之处,尽管到我秦府来取。」 孙灵陌双目放光,直直盯着那几张银票。 五千两银子,能买多少个包子啊! 第11章 影帝看了都得自愧弗如…… 拜别了秦仲年,孙灵陌拿着银票满心喜悦地走了。 俞灯山请她到茶馆小坐一会儿,茶馆里正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正中间有位说书人,摆了桌椅拿着一把摺扇慷慨激昂讲故事。孙灵陌留神听了几句,发现说书人口中讲的正是当朝皇帝赵辰轩。 「皇上手持销金断玉的幽篁剑,一骑骏马沖将而去。柔然人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军心大乱,本仗着人多以为此仗必胜,谁知却是中了我朝皇帝的圈套。经此一役,万岁爷仅用五千将士便打破柔然三万兵马,以少胜多,夺回被霸占已久的两座城池!」 说书人声情并茂,一张脸生动得放在大银幕上能直接横扫奥斯卡坎城一众顶级电影节。台下听众被感染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时不时拍着巴掌高声叫好。 孙灵陌听得入迷,被俞灯山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就听他道:「怨不得孙神医爱听,这位可是京城鼎鼎大名的金牌说书人,说一天书,能挣够半年的使费,各大茶馆都抢着请他呢。」 大堂中央的说书人仍在滔滔不绝卖弄他三寸不烂之舌,把赵辰轩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一列举他丰功伟绩,细数他茂绩殊勛。表情之生动感情之丰富让古今中外任何一位影帝看了都得自愧弗如。 果然任何时候拍马屁都是有必要的,说书人掌握了此间精髓,才能在说书这个行当里屹立不倒。想她孙灵陌看过有关于赵辰轩的那么多野史小说,传记传奇,论拍昱成帝马屁,她应当不会输给任何人。可今天看到这位说书人,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孙大夫,」俞灯山又叫她一声:「不知你从何而来,家住何方,师从何人啊?」 孙灵陌想,我从何而来,家住何方,师从何人,说了你也不明白。脑中编了个谎,一本正经告诉他:「家师生性淡泊,一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喜被人打扰。此次下山,特意嘱咐我不准对人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讳,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俞灯山捣蒜一样点了点头,一脸我懂我懂我都懂的样子,探过身压低声音道:「想来孙大夫定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孙灵陌呵呵干笑着,不是全天下姓孙的都能有幸与孙思邈沾亲带故,她要真是孙思邈传人倒好了,可惜偏偏没这个福分。但孙老前辈已经过世那么多年,后代分支早已无从可考,她借个名号沾沾光应该也不算过分。这样想着,也就没有否认。 俞灯山对她更是钦佩有加,想着自己竟能跟药王后人同桌而饮,实在是三生有幸,不由激动地颤声道:「孙大夫,我老俞说到做到,从今以后济仁堂就是你掌家,我来给你打下手!」 第16页 孙灵陌道:「那倒不用,您只要给我碗饭吃,给我个地儿住就行了。」 俞灯山见她医术高超,可仍谦虚有礼,不禁更是喜欢:「你放心,以后济仁堂就是你家,有我老俞在,绝对饿不着你冻不坏你。」 孙灵陌呵呵笑笑,仰脖又灌了几杯茶。扭头去看那说书人时,恍然瞥见茶馆门口正闲闲倚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似乎也在听书,可没听几句就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是抢她血玉的强盗! 她像被烫了一样拍桌而起,追出去找他。 不过晃眼工夫,那人竟走不见了,几乎是瞬间,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永安城街道之中。 「该死!」 她四处寻觅未果,低声骂了一句。身后俞灯山气喘吁吁赶过来,问她:「找什么呢?」 「俞掌柜,」她回身问他:「你可知京城里有一位模样长得恍似仙人的俊朗公子?」 俞灯山呵呵笑了笑:「刚见过你就忘了不成,秦府那位少爷,可不就是位恍似仙人的俊朗公子吗?」 孙灵陌道:「不是他,是比秦府那位还要俊朗的公子!」 「比秦洛还要俊朗?」俞灯山怀疑她在说梦话:「那我可没这个荣幸见过。比秦洛都要俊朗的人,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啊。」 「再好看有什么用。」 孙灵陌嘟囔一句,见实在是找不到,只好跟着俞灯山十分扫兴地回茶馆去了。 从此后她就在济仁堂留了下来,成了那的坐诊大夫。 人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有俞灯山那个大嘴巴在,她不过略施薄药便将秦府公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事很快就在京城里传了个遍。百姓们慕名而来,倒要看看她是徒有其名还是货真价实。 过去的病人经她开了几服药,扎了几根针,发现自己那些陈年旧疾果然都慢慢痊癒了,不由得一传十十传百,叫响了她的名号,夸她医术高明,用药大胆,直击病害,尤其一手针灸使得更是出神入化。三四针下去,不管多重的顽疾都顿时可解。 她简直跟出演了国际大导演的新片女主似的,短短数日间一炮而红,成了人人口中神乎其神的医学大家。 几天前,济仁堂外头还是门可罗雀。现在却熙熙攘攘,每天都排了不少病人前来求医问药。俞灯山一张脸都快笑烂了,以前拨算盘无精打采,现如今却精神抖擞,几根手指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快把算盘拨出了火星子。 每日中午用过饭,孙灵陌总要抽出时间去秦府一趟,为仍旧昏迷不醒的秦洛针灸按摩,舒筋活血,清除余毒。秦洛的美胸美背被她看了个遍,日子久了,她脱他衣裳脱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中医按摩,推拿捏打,穴位按压,实在很费工夫。一套下来足足要半个多时辰,捏得她两只手都快废了,每每累得瘫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 不管秦洛有多么秀色可餐,这么多天过去她也餐够了,实在是没心思再欣赏了。 她走过去,细看床上一丝动静也无的美男子。按理说已经过去七八天了,秦洛身上的毒早就清理干净,该醒过来才是。可他仍是睡得怡然自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孙灵陌实在纳闷,探头去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发觉秦洛这厮的嘴角微微一动,勾起了一点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第12章 你们秦府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孙灵陌从秦洛的那个笑里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耍了,她气得从口袋里抽出银针,过去在他几个穴道上飞快扎了下去。 秦洛一声痛唿,急跃而起,对着孙灵陌道:「你找死啊!」 「你才找死呢。」孙灵陌捏着自己酸疼的胳膊,往椅子里一坐,说道:「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却敢耍我,让我每天过来替你按摩。很舒服是吗?」 秦洛略笑了笑,拢了拢衣襟走下床,在她旁边椅子里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轻啜一口,说道:「我是看你这么喜欢本公子的肉/体,一上手就捨不得停,故意给你机会而已。怎么你倒狗咬吕洞宾起来了。」 孙灵陌冷笑一声:「这位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个男的,你给我机会?」 说到这里,她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断袖!」 秦洛并不生气,反倒是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故作疑惑地问她:「断袖是什么?本公子不清楚,不如你好好给我讲讲。」 他分明就是在戏耍她,孙灵陌不欲与他纠缠,等收拾了药箱,起身道:「公子的毒既已解了,往后我就不再来了。公子自求多福吧。」 她背着药箱要走,秦洛又突然道:「怎么,你忙了这几天,不再要些诊费了吗?」 他看着她:「上次你略施几针,哄得家父给了你五千两银子。如今却是治了病就走,这实在不像是你风格啊。」 孙灵陌听他言语中颇有讽刺之意,回身道:「我是略施了几针,可我那几针救了你的命。你若不服,尽可以再把自己弄成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别人来给你扎几针。五千两是我的诊费,是你一条命的钱。如果秦公子觉得五千两买你的命也太贵了点儿,那我可以把诊费还你。」 她目光凌厉,神色坦然:「不知秦公子觉得,多少钱买你的命比较合适?」 第17页 她伶牙俐齿,听得秦洛起了兴致,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说道:「不想孙大夫医术厉害,这张小嘴也这么厉害。」 他一双桃花眼盯着她,懒洋洋地道:「你是救了我一命,可你初来京城,借着我打响了你孙神医的名号,用我做了你青云直上的登云梯。如此,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感谢你?」 孙灵陌看着他,他是秦仲年独子,自小最不缺的就是钱财,方才与她在诊费上较劲也只是在逗弄她而已。她想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问他道:「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 秦洛唇角勾起个笑,说道:「不瞒你说,你这几日时时来为我推拿按摩,手艺确实是好!我还从没见过比你手艺更好的人,你若就这么走了,我去哪儿享受去?」 他伸长胳膊把她肩膀一搂,说道:「不如你就来我府中,在我身边做个按摩师傅,怎么样?」 「按摩师傅?」孙灵陌气得笑了:「我可以留下来给你做按摩师傅,就怕你没命享受!」 她努力想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可秦洛搂得太紧,她努力了几次也没成功,无奈抬起头沖他道:「秦公子,麻烦你放尊重点儿!我不是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也没有要与你断袖的心思!」 秦洛把她往怀里一扯,说道:「怎么,与我断袖你还亏了?我没嫌弃你,你倒来嫌弃我了?」 孙灵陌还从没被人这么赚过便宜,一张脸不知不觉地红了。无奈之下,说道:「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爹喊过来,让他看看他千疼万疼的宝贝儿子其实喜欢男人!」 因为紧张,她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粉色,显得整张脸更是娇嫩,简直比秦洛在花楼里见过的许多花魁娘子还要勾人心魄,看得他一时忘了她是个男人,朝她低头凑过去,说道:「知道又能如何?」拇指在她下巴上一搓,说道:「你手艺如此销魂,把你娶回来,天天伺候本少爷,岂不快哉。」 孙灵陌只想着能赶紧离开这里,闻言道:「秦少爷最好能说到做到。反正你爹已经说了,我救了你的性命,是你们整个秦府的大恩人,以后要好生供着我。你们秦府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让我随便拿。如此,你自然也是我的东西。看你生得如此美貌,与你断袖,我倒也不亏。」 秦洛懒散一笑,总算松手放开了她,重新在椅子里坐下,似是十分遗憾地道:「还是算了,你这么瘦,身上连半两肉都没有,不像个男人样子。娶了你,我怕不出一夜就把你折腾散架。」 「无耻。」 孙灵陌低骂一句,理了理被他扯乱了的衣襟,说道:「秦少爷既然如此兴致,我会帮你留意南风楼里上等的小倌的。」 秦洛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她又看了眼他肩膀上已经完全癒合的伤口,到底是有些好奇,问他道:「是谁对你下的毒?」 秦洛懒洋洋朝后一靠,说道:「仇人太多了,想不起来。」两只桃花眼勾魂摄魄朝她一望:「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孙灵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就算缝了几个补丁,也不至于如此寒酸吧,便道:「秦少爷,你府上的亿万家底可有我一份,你竟然叫我乞丐?」 秦洛声色不动,说道:「我从不欠人人情,你既救了我,便是我秦洛的恩人。日后若遇到什么麻烦,尽可以来找我,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修桥补路,本大爷我都帮你。」 孙灵陌道:「倒是好算计,一个空口承诺就换回了你万贯家财。」 她没在这里耽搁下去,背着药箱出了门。 已经好几天不见花钿,她有些放心不下,半途中绕路去了花宅。 到那的时候,她远远看见花钿家门口聚集了一群人,正对着花家的院子指指点点有说有笑。花宅外头停着一台大红花轿,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分立两侧。最前头站着个七老八十颤颤巍巍的男人,他穿着喜服,戴着喜帽,对着院子里搓着手傻笑个不停。 她赶紧推开人群钻进去,就看见几个老太婆正瞪着眼睛按住花钿的双手双脚,强迫着往她身上套嫁衣。 花钿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范,一头撞开她们,扑棱着要往外跑。几个老太婆见她不听话,伸手往她发上狠狠拽了一把,直疼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第13章 果然钱这东西是个好东西…… 挺着大肚子的姜银凤含笑站在一旁,对花钿的叫喊置若罔闻。花铁匠似是有些不忍,想上前说一两句,可看到姜银凤警告的眼神,又立即停了脚步。 「住手!」 孙灵陌跑过去,把几个老太婆狠狠推开,说道:「你们谁再动花钿一下,我把你们全都送官!」 那些老太婆见她虽是瘦小,一双眼睛却是凌厉得吓人,一时被唬住,不敢再上前了。 姜银凤看见来了个搅局的,扶着腰悠悠走来,说道:「这是哪个不知高低的东西,我们花家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孙灵陌瞥她一眼:「我你是不认得,可这个东西你总认得吧。」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银票,唰地抖了开来,亮在姜银凤面前。 姜银凤眼睛都看直了,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就是王老爷那个土财主,不过也就给了自己二百两彩礼而已。 有钱的就是爹。姜银凤脸上立即堆满了笑,说道:「小兄弟,我不过是个粗人,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今儿是我们花钿大喜的日子,快进屋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第18页 「喜酒我自是要喝,」孙灵陌收起银票,在姜银凤眼前一下一下地折了几折,说道:「花钿妹子生得这般标緻,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我那结拜的兄弟原要等着自己升了官发了财再来娶她,岂料他不惦记,贼却来惦记。实在是没了办法,这才托我前来,先给您下个聘礼钱,意思意思。他说了,依花钿这般人品,区区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委屈了她。让您和花铁匠放心,待成亲那日,他自还有五千两白银奉上。您看,我这笔买卖,比起王老爷来,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姜银凤听得眼睛都直了,喜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伸出自己五根手指,难以置信道:「五千两?!」 孙灵陌脸不红气不喘:「正是。」 五千两!那可够她跟窦沖逍遥快活半辈子了!到时何须再跟着没出息的花铁匠窝窝囊囊讨生活。 姜银凤咽了咽口水,点头如捣蒜:「划算,实在是划算!」 「那好,」孙灵陌把银票递到她手里:「那边的烂摊子,你去给我好生处理。」 姜银凤扭头往院外王老爷处看了一眼。王老爷人老耳力却好,早听见了这边谈话,气得颤颤巍巍扶着胸前彩球走了过来,说道:「姓姜的,你收了我那么多钱,今儿个我要是娶不回花钿,看我不去衙门告你!」 姜银凤见势不好,忙上前堵住他话头,说道:「王老爷,您也看到了,我家花钿实在是不愿意啊。花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把她绑上花轿吧。」 王老爷冷哼道:「你少跟我放屁!这会儿给我装起慈母来了,收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是你女儿?」 姜银凤把银票拿出来,说道:「王老爷不必着急,您看,这有一千两银票,您安心收着,就全当是我给您赔罪了。」 王老爷虽然好色,可更是个见钱眼开的。况且是整整一千两银子,他收了以后,想买几个小妾不成?花钿确实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他再怎么老也不会煳涂到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堆女人的地步。 「这次算我倒霉。」 王老爷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不情不愿地收了银票,又象徵性地骂了姜银凤几句。一扭脸,却立马变得喜笑颜开起来,高高兴兴地揣着钱走了。 院子外的人见无热闹可看,很快也都散了。 姜银凤收拾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伸手要替花钿理理头髮。手刚举到半空,已被花钿打开了。 姜银凤满不在意,仍是笑眯眯道:「花钿啊,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还有个尊贵公子钟意于你?那位公子是哪家的,快给娘说说,娘带着你亲自上门去拜访拜访。」 孙灵陌接了话头:「好啊,那你就去城北条缕巷最里面那三间草房拜访拜访罗安吧。」 姜银凤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罗……罗安……」 「正是。」 姜银凤嗖得一下变了脸,仍旧化作她那副狠毒模样,说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敢耍到老娘头上来了!」说着就要过去打人。 孙灵陌又是举手一抖,展开银票道:「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姜银凤脸色瞬时又变了,嘻嘻哈哈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可真是狗眼看人低,不识您庐山真面目。」 孙灵陌冷笑一声,果然钱这东西是个好东西,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匍匐在自己脚下谄笑献媚。 姜银凤要过来拿钱,花钿却是抢先一步把钱夺了过来,对孙灵陌道:「就是送了狗,也不能让她赚这个便宜。你快些拿走,我今天就算被打死,也不再给她服一个软!」 姜银凤脸色难看起来,竭力忍着才没有过来动手。 孙灵陌低声劝慰花钿,对她道:「放心,这钱她会还回来的。」仍是把银票交给姜银凤。 姜银凤见了钱比见了亲爹还亲,喜得一张嘴快要咧开。忙忙地把钱收起来装好,对花钿道:「快请这位贵客进屋喝杯茶。」 孙灵陌道:「不必,我该回去让罗安好好准备准备,过来迎娶你家姑娘。」目光寒凉看着她:「你收了罗安的银子,花钿就是他罗家的人。这几天里花钿若有一丝损伤,就是掉了根头髮丝,我跟罗安都绝不罢休!」 姜银凤乐呵呵道:「贵人放心,我自己家的宝贝姑娘,平时疼得跟心肝肉似的,哪捨得让她受委屈啊。」 孙灵陌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去。 等回到医馆,她把自己关进药房,不许任何人靠近,点着火开始炼药。 济仁堂的伙计元卜从外面经过,见门缝里不断往外透出烟雾,气味辛辣异常,闻一口就喷嚏不止。 他濡湿了窗纸朝里看,里头正一片烟燻火燎,什么也看不见。 他以为是着火了,忙急急拍了几下门,说道:「灵陌,你还有气吗?元卜这就来救你!」说着就要破门而入。 孙灵陌道:「我炼药呢,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不然我这药可就毁了。」 元卜应了一声,拧湿了手帕捂住口鼻,蹲在门外看守起来。 俞灯山听见动静,也从前头医馆过来,叫道:「灵陌,你把我药房当太上老君炼丹炉啦?把我房子烧了怎么办?」 孙灵陌从屋里头喊:「烧了我赔您。」 俞灯山摇摇头,亦拧湿了帕子捂住口鼻,蹲在门外看守。 第19页 孙灵陌直忙到日落西山还没有出来,药房里一会儿飘出绿色的烟,一会儿飘出紫色的烟,气味奇奇怪怪,一时香甜,一时又像厨房里放坏了的鸡蛋,臭气熏天。 俞灯山和元卜看得稀奇,探头想瞧瞧里头动静,可屋子里只是一片烟雾,哪瞧得清孙灵陌的影子。 到得戌时,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二人正靠在廊下睡觉,冷不丁被锣声惊醒,看看没什么事,又要睡去,背后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两人扭头,看见孙灵陌花猫一样黑乎乎的脸,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14章 我是你救命恩人 孙灵陌举起袖子,往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走去厨房找东西吃。 元卜跟过来,问她:「灵陌,你炼的什么药,是不是跟太上老君炉子里的仙丹一样,可延年益寿?我元卜虽然一穷二白的,过得不甚好,可还是不想那么早死。不如你给我吃几颗,让我也尝尝做人瑞的感觉。」 孙灵陌道:「老得树皮一样,有什么好!我真要炼,就炼长生不老药,又能不死,又能永葆青春。」 元卜眼睛都亮了:「你炼了长生不老药?快与我吃一颗!」说着就要上手抢她衣袋里藏着的小瓶。 孙灵陌打开他的手,说道:「我要是能炼长生不老药,这天雷肯定第一个噼我。」拿出腰间瓷瓶,说道:「这个叫『千红一哭』,是毒药,你还吃吗?」 元卜吓得退后几步,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孙灵陌借着月光看手里的白色小瓶,自言自语了一句:「中了我的『千红一哭』,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是夜,她拿着千红一哭去了花钿家里。大门早已上锁,进不去,她找了几块石头垒在墙角,站上去手脚并用翻上了墙头。可惜用力过勐,跳下去的时候摔了一跤,啃了一嘴泥。 她呸呸吐了几口,站起来走到花氏夫妇卧房前头。里头的人早已熟睡,姜银凤那恶妇的鼾声跟电锯似的,哌啦剐啦响,就这样花铁匠还睡得跟死猪一般,实在厉害。 她推开窗,轻手轻脚翻进去,借着月光找到姜银凤的眼睛,一只一只拨开,打开瓷瓶,分别往里滴了一滴。 她忍住笑,飞速离开他们屋子。走去对面花钿的房间,轻轻敲了敲。 花钿还没睡,正在屋里绣着花样。看到她来,不由吓了一跳。 孙灵陌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把门关上,说道:「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花钿更是不解:「什么好戏?」 话音刚落,对面屋里姜银凤悽厉的哭声蓦地划破岑寂的夜空,惊得鸡鸣狗吠声四起。花铁匠被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 就见姜银凤直直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花铁匠以为她肚子里又闹胎动,正要安慰,却听姜银凤恰如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般对他一一坦白。 「花大哥,我对不住你。当年我怀上的第一个孩子不是花钿她娘害死的,那阵子我刚认识窦沖,他比你年轻,比你身体好,比你会疼人,一来二去,我就和他勾搭了起来。他跟我说只要我把孩子打掉,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负我。 「我信了他的话,往粥里加了堕胎药,故意让花钿她娘端过来。是我诬陷她,让你们夫妻决裂,挑唆你休妻,扶我为正。后来她当了小的,我还是不甘心,趁她去井边打水,我便把她推了进去。害死她后,我还要整死她女儿。我知道王老爷最是好色,便与他合谋把花钿许了他。被王老爷娶到手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被折磨而死。 「我就是看花钿不顺眼,哪天她死了,我的日子才过得舒坦。我这肚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他是我跟窦沖的,窦沖说了,等孩子生下来,他就想办法解决了你,到时候花家的财产就都是我们俩的。这段日子以来家里少的那些钱,都是我拿出去给了窦沖,跟花钿没有一点儿关系。我仗着肚里有孩子,一次一次怂恿你教训花钿,让你们父女反目成仇。花大哥,我实在是对不住你!」 姜银凤一边哭一边忏悔,把自己做过的事尽数抖落了出来。花铁匠早气得脸色铁青,下死力往她脸上甩了两巴掌,掀开被子赤脚下地,取出笔墨一气写了封休书,狠狠摔她脸上。 「滚!」 花铁匠怒喝,已经一眼也不想再看见她。 姜银凤拿着休书爬起来,哭着往外跑。花铁匠却又想到什么,过去将她扭住,拿绳子绑起来。又将她方才所说一字不漏写下,让她签字画押。 姜银凤脑中浑浑噩噩,被绑了也不觉什么,只是一味地哭。那千红一哭效力长达两个时辰,她不哭个痛快是清醒不了的。 花钿屋里,孙灵陌正是得意,一转头,却见花钿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知道方才那席话勾起了花钿的伤心事,忙止住笑,说道:「别难过了,你娘地下有知,会瞑目的。姜银凤恶有恶报,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花钿擦了擦眼角,重重点头:「我知道。可你是使了什么手段,为什么她会说出这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孙灵陌举起手里的小瓶,说道:「这药水是我好不容易炼出来的,它专对孕妇有效,只要一滴下去,保管勾起她寸寸慈母之心,无尽忏悔之意。但凡是自己做过的缺德事,都会自觉自动地说出来。怎么样,厉害吧?」 第20页 花钿惊奇不已:「还有这种药?」 孙灵陌道:「那当然,我说了我是个大夫嘛,这种药多得是。你需要哪方面的都尽管跟我说,什么美容养颜的啊,祛斑祛痘的啊,瘦身塑体的啊,我都可以给你配的。」 「美容养颜,祛斑祛痘?」花钿听得稀奇,觉得孙灵陌为人说话都有些奇怪,跟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花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是爹爹,你睡了吗?」 孙灵陌赶紧躲起来。 花钿走过去开门,外面花铁匠低着头,把一千两银票交给她,满脸愧疚道:「这是姓姜那妇人交出来的,你若见到白天那位小兄弟,记得还给他。我们家虽然穷,可也不能失了志气。」 花钿应了一声,低着头并不说话。两父女相对无言,很快花铁匠晃过神来,说道:「花钿,以前是爹对不住你,娶了个蛇蝎妇人回来,把你娘给害死了,这些年来又让你吃尽了苦头。你放心,明天我就去衙门告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花钿一味低着头,想起自己惨死多年的亲娘,嗓子眼里越发堵得厉害。 花铁匠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爹以后会好好对你,绝不再听信任何人的挑唆。你不是喜欢罗安吗,想见就去见他,爹不会再说什么了。」 花钿的眼睛这才亮起来,抬起头激动地问:「真的?」 「真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父女两个以后好好过。」 花钿开心地点了点头。 等送走了爹爹,花钿来到孙灵陌面前,提起裙角给她跪了下去。 孙灵陌忙要将她搀起。 花钿道:「灵陌,你我素昧平生,你却帮了我这么多。我实在是无以为报,日后愿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孙灵陌道:「你太见外了,朋友有难,我自是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好说歹说,总算把花钿从地上劝起来。 事情解决后,她悄悄从刚才的院墙处又翻了出去。 回医馆的路上看见天上一轮圆月,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总是在院子里教她认草药,学针灸,为了培养她,头髮早早的愁白了。有时候爷爷看她学不会就气得拿戒尺打她手心,奶奶看见了不忍心,跑过来把她抱住,精神抖擞地跟爷爷大吵起来。 那时候院子里的月亮,就像现在一样圆。 她在意外中穿越到了这里,爷爷和奶奶找不到自己,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她抬头看着圆圆的月亮,重重地嘆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爷爷奶奶,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等我想办法回去了,一定继承我们家医馆,把孙氏医馆的招牌发扬光大。你们可千万要千命百岁,等我回去!」 「噗嗤!」 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她扭头去看,就见一间客栈门口,秦洛倚墙站着,对着她的方向笑得一脸欠揍。 「你笑什么!」她说。 秦洛朝她走了过来,说道:「笑你实在有趣,你爷爷奶奶是住在月亮里吗,你不回家找他们,反倒在这里对着月亮讲话。」 孙灵陌不想理他,扭头就走。 「小神医,」秦洛跟过来:「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真是月亮里掉下来的?」 「跟你无关。」她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要不就去妓院里找乐子,要不就回去睡觉,干什么都成,就是别跟着我。」 秦洛道:「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那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瘦瘦小小跟个姑娘家似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在大街上走,容易被人贩子盯上,卖到南风馆里去?」 孙灵陌果然被吓到,想起那天被拍花子掳走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可她还是嘴硬道:「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秦洛一收摺扇:「是不关我的事。」说完转身就走。 孙灵陌赶紧抓住他胳膊,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便给他赔了个笑,说道:「大侠,我错了,你把我送回去吧!」 秦洛淡淡一笑,说道:「太晚了,我该去妓院找乐子,或者该回家睡觉了。」 见他要走,她又扯了他一把,说道:「你别忘了,我是你救命恩人!」 秦洛只是不听,仍然要走。 她气得半死,最后干脆一转身,不管不顾地自己小跑着走了。 秦洛停下步子,回身看着她。她身形瘦小,因为害怕,整个人都紧绷着,两只手抱着胳膊,显得更加文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身后一步步跟着。 一直看她安全回了济仁堂后,这才转身离开。 第15章 神医就该有神医的样子 次日一早,花铁匠拖着姜银凤去见了官,呈上状纸,告这毒妇十几年前害死自己髮妻。 姜银凤刚刚哭醒,完全忘记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人还煳涂着,就被扔了个秋后处斩的签子,当时就被吓得晕了过去,流掉了肚里的孩子。 窦沖在家里听到消息,收拾细软连夜逃离了京城。 花钿和花铁匠回了家,从此倒是风平浪静,并无什么事端。 孙灵陌依旧每日于济仁堂坐诊,恍惚觉得自己是在爷爷的医馆,每天能见不少人,看到一个个民间疾苦,医治一个个病人,倒并不觉得无聊。 济仁堂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早上卯时就有病人候在外边排起长龙,等待医馆开门。从医馆门口一直到街尾卖羊肉的狗剩家门口,病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直至亥时医馆打烊,客人从无间断。别家医馆渐渐眼红起来,派了人来要挖走孙灵陌,都被俞灯山一一赶走。 第21页 短短半月之间,济仁堂从名不见经传,一跃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医馆,把几家常年雄踞京城排行榜前十的医馆挤兑得门庭冷落车马稀。 俞灯山笑得合不拢嘴,对待孙灵陌像对待自己亲儿子,只差没把自己的姓给改了。 一日回春堂里的董大掌柜过来闹事,身后跟着十几名打手,非要请孙灵陌过去他们医馆喝茶。元卜看这架势,正要出去报官,那位秦府里的俊朗公子却打着摺扇走了过来,说道:「不用忙了,我来解决。」 他往董掌柜旁边椅子里一坐,刚悠悠朝他看了一眼,董掌柜身上的毛就嗲了起来。秦大少爷是什么人物他清楚,有什么手段他也清楚。今天若是给他不痛快了,明天他就能让你彻底消失在永安城里。 就是借董掌柜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惹这位赫赫有名的公子爷。 「秦少爷,您放心,在下只是过来同孙大夫说几句话,并无任何冒犯之意。」 董掌柜赶紧站起来解释,脸上赔着笑。孙灵陌是秦洛的救命恩人,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董掌柜就算再怎么有气,也不敢在秦洛面前对孙灵陌放肆。 听了董掌柜的话,秦洛把摺扇一收,道:「你说,我听着。」 董掌柜又是呵呵一笑,过去对孙灵陌道:「孙大夫,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你往这济仁堂里一坐,抢走了京城里所有的药材买卖,断了我们口粮。我们拖家带口的,再这样下去真是要喝西北风了。」 孙灵陌道:「是他们自己要往我这里跑的,我也没逼他们。」 董掌柜道:「这我知道,可如今事情已经是这样,你总要给我们点儿活路,我们才活得下去。」 孙灵陌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的好?」 董掌柜走得近了些,对她道:「像您这种神医就该有个神医的样子,如此平易近人可怎么行。你没看话本子上写的,那些世外高人,但凡有些真本事的必要立规矩,或三救,或三不救,随便一条拿出来,这门前不就清净些了吗。」 孙灵陌一挑眉:「那你给我立个三救,或三不救出来。」 董掌柜见有希望,喜得忙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只要一条,欲寻你孙神医看病者,非病入膏肓者不救,这京城百姓,渐渐地也就不来你济仁堂了。」 俞灯山兔子一般窜了出来,扯着嗓子道:「你休想!你回春堂的人要吃饭,我济仁堂的人就不要吃饭了?遑说一个京城,就是这整个天下,一年里病入膏肓者能有几何?你存心想让我济仁堂关门大吉是吧?」 董掌柜欲与他理论,被孙灵陌拦下,说道:「董掌柜,我并不想夺你们饭碗,也不想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你既不辞辛劳来跑一趟,我便在此保证,自明日起,每月我只在单日子出诊,双日子我绝不插手济仁堂事务,除非有病入膏肓者过来找我,您看如何?」 董掌柜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希望孙大夫能说到做到。」拱了拱手,带着一众手下走了。俞灯山虽心有不甘,却又知道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担心济仁堂将来真成了众矢之的。思量之下,只能算了。 待孙灵陌又送走了几个病人,俞灯山早早关门歇业,置办了酒菜款待秦洛,对他道:「今日多谢秦公子仗义相救。那董裕谷一介土匪头子出身,手下无轻重。若无秦公子在场,恐怕我这小店就要被他砸了。」 秦洛轻摇摺扇,说道:「都说红颜祸水,不曾想孙神医一个男子亦是祸水。俞掌柜留着这么个不省心的傢伙,何必呢。」 孙灵陌正吃菜,闻言抬头瞪他一眼:「没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傢伙,你早沤成肥料了。」 秦洛并不生气,反倒好脾气地笑了一声。 又听俞灯山道:「秦公子此言差矣,祸兮福之所倚,没有孙神医,我济仁堂确实风平浪静,无动无波,可我跟元卜恐怕就得吃糠咽菜一辈子了。人活几十年,富贵险中求。不是所有人都如秦公子一般天生好命,什么代价也不用付便坐拥了无上家财的。」 孙灵陌接道:「就是,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闲散少爷,一无须考取仕途,二不用投入商海,腰间就缠了万贯钱财,又如何知道我们穷苦大众讨生活有多么不易。」 秦洛道:「孙神医写了几个字,施了几根针,就哄得我爹将一生家底都送了你,如此手段,还有脸说自己是穷苦大众?」 孙灵陌不理他,埋头继续吃菜。 俞灯山想着要为她讨恩德,好抱紧秦洛这个有钱人的大腿,便向秦洛道:「我看秦公子这伤已痊癒了,气色同以前相比甚至好了不少。」 秦洛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一副贱兮兮的样子道:「有孙大夫不辞辛劳日日前来为我推拿按摩,我的气色自然要好。」 提到此事,孙灵陌就觉得自己双手酸疼得厉害。 她扭头,十分无语地看了秦洛一眼。 不欲与他计较,却又听他补了一句:「孙大夫手法如此销魂,在下时至今日还想得厉害呢。」 「……」 第16章 你果然是对我图谋不轨…… 不觉又是半月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树叶黄了又落,已是秋天到了。 这天俞灯山带着孙灵陌出城採购药物,留元卜一个人看店。回来时,医馆里坐着个衣饰华丽的四十多岁妇人,跟尊佛像似的一动不动杵在椅子里,冷声冷语命令元卜去倒茶。元卜被她气势所迫,端茶送来。妇人嘴皮刚碰了碰杯子就一下掼在了地上,说道:「是用泔水泡的吗!」 第22页 来看病的其他客人都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拦在医馆外头,欲吵上一两句,却又被护卫手里的剑吓回去,站在外头敢怒不敢言。 孙灵陌跳下马车,进去医馆问那妇人:「来看病?」 妇人仍是直挺挺坐着,抬眼打量她一会儿,说道:「听闻孙大夫医术精湛,称得上再世华佗几个字。」 话倒是好话,但那妇人神色间却颇为不屑,仿佛多跟她说一个字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孙灵陌微微撇了撇嘴,说道:「在下当不起。」仔细观察下她的面色,发现她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像是得了什么病的样子。果然,很快便听这妇人道:「老身今日前来,是想求一个得子的方子。」 都这么老了还想着生孩子,真是不容易。看来在古代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确实根深蒂固。 孙灵陌嘆口气,问她:「你想生孩子啊?」 那妇人却瞪了她一眼,一脸被鸡蛋黄噎住了的表情,老半晌才气沖沖道:「是我家小姐!」 孙灵陌讪讪笑笑:「那她为什么不来?不能生孩子有很多种原因,她不过来让我看看,我如何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妇人道:「小姐身份尊贵,哪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孙灵陌十分想往她那张巫婆一样的脸上吐口水,努力忍了忍才道:「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你见都不让我见,我怎么写方子。请回吧。」 妇人虽然生气,可听她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再理论下去不过是强词夺理。无奈气唿唿从椅子里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这一站不打紧,却刚好看见她左边腰间挂着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妇人唬了一大跳,抬头往孙灵陌脸上打量,发现这小子细皮嫩肉,肤白胜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灵动非凡,分明就是女子模样! 妇人猜想到什么,眉头紧皱,转过身火急火燎走了。 - 没过几天,那妇人重金来请孙灵陌过府诊治。俞灯山见她出手阔绰,绝不是一般人家,便催着孙灵陌跟她前去。 孙灵陌正在后院吃元卜亲自下厨做的叫花鸡,听掌柜的喊,不情不愿放下烧鸡,去后堂收拾了药箱,跟着妇人走了。 那妇人却是一路带着她出了城,直奔郊外而去。 眼见路越走越偏,人越来越少,孙灵陌心中起疑,拉住她道:「贵府怎的如此偏僻?」 那妇人便道:「城中吵闹,我家主子喜静,才在外头置办了宅子。孙大夫毋须担心,老身一个糟老婆子,还能把你卖了不成。」不知不觉带着她走到一处烟雾缭绕的竹林。 孙灵陌更是狐疑起来,趁她正自顾自往前走,转了身要跑。那妇人却冷飕飕开口道:「孙大夫。」 明明是一个老妇人,腿脚却利索得很,三两步拦在她面前,说道:「孙大夫真乃奇人,区区一介女子,却身怀异术,搅得京城风云变色,令京城中人无有不识你大名者。」 孙灵陌越发觉得不妙,说道:「您这话我听不明白,我是男儿身,您怎么说我是女子呢?」 老妇人奸恶一笑:「死到临头还在撒谎!」手往袖里一掏,拿出个东西来。 银光一闪,老妇已持着匕首朝孙灵陌心口捅去。孙灵陌虽尽力躲闪,匕首还是刺入肌肤寸许,疼得她渗出一头冷汗。情急之下,她拿银针朝妇人内关穴上狠狠一刺。妇人吃痛,勐地收回匕首。 她转身想逃,没跑几步,身后妇人握着匕首大喝一声飞将过来。 眼见着自己这次必死无疑,她想起自己中午没吃完的大半个叫花鸡,实在是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它。 她心里长嘆口气,正要认命,谁知一片竹叶突然凌空飞了过来,割破了妇人拿刀的手腕。 妇人哀唿一声滚落在地,匕首丢出去老远。她顾不得腕上疼痛,爬过去捡起匕首站起来,惊恐地看着四周,警惕地道:「谁?」 没人说话,竹林里除了一片鸟啼莺啭,不见任何来人。妇人不死心,握紧匕首仍要去杀孙灵陌。 又是一片竹叶带着凌厉风势飞了过来,生生刺入妇人旁边一棵树干。妇人斜眼看去,发现再偏一点儿,这小小的竹叶就要割入她咽喉。 妇人再也挪不动脚步,睁大眼睛环视着四周,吓得两条腿不停打颤。 白雾缭绕的竹林里,男子清冷的声音缓缓破空而来:「滚!」 妇人吓得仓皇逃窜,匕首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竹林里。 孙灵陌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仰头查探四周,想找出救她的人到底在哪儿。 可竹林里云蒸雾绕,一片模煳,两丈之外便已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瞧见远处站着一个颀长人影。 那人一袭墨衣,身形挺拔,面目清冷。她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无奈林间烟雾在他身周挥之不去,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他。 她忍着剧痛往前走了几步,朝着他的方向艰难问出几个字:「你是谁……」 最后一个字吐出,她终于难以支撑,一头栽倒下去。 - 醒来的时候她正靠在一棵树上,肩上伤口已被人包扎过。她低头闻了闻,发现伤口上敷的是用上好松香调制而成的金疮药。不知是谁这么好心,救下她不说,还顺道给她处理了伤口。 可她又想,那人给她包扎了伤口,岂不是看到她是女子了? 第23页 她赶紧拉开衣襟往里看了看,好在裹胸的层层棉布仍好好的,并没被人动过。 她松了口气,捂着伤处起身,沿着原路走回去。 刚到济仁堂,外面等着诊脉的病人便乌泱乌泱朝她涌过来,这个说他中了风寒,那个说他背上长疮,一个个的要多不健康有多不健康。 她没说什么,忍着痛写了一天方子。总算挨到打烊后,去后院找到元卜,揪着他问:「我的叫花鸡还在吗?」 元卜道:「早吃光了。」 她一张脸苦了下来:「谁让你吃了,不说了给我留着的吗?」 元卜道:「放凉的东西就不好吃了,你要是饿,我现在再去给你做一只。」 她立即喜笑颜开:「快去快去。」 元卜这小子一手的好厨艺,果然是不想当厨子的伙计不是好大夫。 孙灵陌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等全都准备齐全,全程咽着口水在灶台边等着。元卜掐着时间往里一棵一棵加柴,等时候一到,拿起火钳把叫花鸡扒了出来。 外壳一剥,香气立马四溢,世界立马和平。 她正要吃,一青衣男子突然鬼一样出现在她身边,抄着双手闲闲倚在门旁,一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眼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等看清那人模样,说道:「秦洛?你怎么又来了?」 「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倒不欢迎。」 秦洛伸手把叫花鸡夺了过去,故意在她面前深深闻了一口,说道:「不愧是元卜,手艺真是不错。」 在她发飙以前,他旋身飞了出去,往屋顶上闲闲一坐。 孙灵陌气极,只好搬过底下一个梯/子,不管不顾爬了上去,连梯/子一直在摇都没感觉到。 快要爬上去时,底下突然失了平衡,面前的世界开始倾倒,她整个人向下歪去。 失重的感觉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想起自己落下悬崖那天,两只手怎么抓都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正自害怕,秦洛已飞身过来,揪住她衣领,拉了她一把。 落在房顶上时她脚下没站稳,跌跌撞撞向前撞了一下,直把秦洛也撞得脚下一滑向后摔去。 然后她的嘴巴好像贴到了什么柔柔的软软的东西,又带着一股清新的兰花香,十分好闻。 她赶紧移开,发现自己刚才竟好死不死亲上了秦洛的脖子。 这个男人的皮肤比女人都要好,凝脂般又滑又嫩。 她正看得呆愣,秦洛已十分嫌弃地把她的脑门一把推开了。 他理了理自己被扯皱的衣裳,说道:「你果然是对我图谋不轨,可本少爷并无龙阳之好,你若实在饥渴就去南风楼里逛逛,少来攀扯我。」 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还有脸来说我,你自己长得比女人都美,平时肯定没少被男人骚扰。」 秦洛倒不生气:「承蒙夸奖。」 她「切」了一声,噼手夺过叫花鸡。秦洛把酒壶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了几口。 这酒入口醇香,妙不可言。以前有学校管着,班主任那鼻子跟警犬似的,千里之外都能闻出你喝下去的酒是燕京还是青岛,吓得她连药酒都不敢碰。现在终于自由,她高仰着脖子不停往喉咙里灌,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几番折腾,她肩上的伤口有些裂开,衣服上隐隐透出点儿猩红。秦洛看见,伸手过去摸了一把,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大力打开秦洛的手,警告他道:「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老动手动脚!」 「呵,」秦洛伸长胳膊把她紧紧搂到怀里:「动了又如何,都是男人,你扭捏什么?」 第17章 史书错了? 孙灵陌抬眼看他,这混蛋又赚她便宜,不过被这么个清风皓月般的美男赚便宜,无论怎么想都是她赚了便宜。 她便无所谓地一笑,说道:「洛美人,你长得这么美,我就算不是断袖,如今都被你掰成了断袖。怎么样,要不你就从了我吧,大爷我天天疼你。」 她仰头看他,带笑的眼睛里彷如洒着万千星辰,亮晶晶的,看得人心痒难耐。一张略带着孩子气的脸庞在月色下泛着柔光,白嫩细软。 秦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勐地从屋顶上站了起来。想他这些年眠花宿柳,游戏人间,铁打的直男一个,可现在竟然会对个毛头小子起反应,简直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伸手夺过酒壶仰头往嘴里送,却什么也没喝到。壶口往下一倒,里面的酒已是一滴都没有了。 「你这小子,」秦洛拿酒壶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可真是不客气。这是上好的百日醉,我求了小半个月那嵇老头才好不容易给了我一壶,你倒好,一气给我喝光了。」 孙灵陌道:「一壶酒而已,你家不是挺有钱吗,还在乎这个?」 秦洛揪着她领口把她拎了起来:「既如此,你现在就去帮我买一壶。」 她的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疼,皱眉道:「去哪买?」 秦洛没有回答,一把搂住她的腰,凝神运气,脚下轻点抱着她飞了起来,带她在连绵的屋嵴上腾挪跳跃。 她刚开始还有些怕,后来看到眼前倏忽掠过的颜色各异的花灯,街上衣着鲜艷的行人,又听见一阵又一阵热闹的摊贩叫卖声,慢慢地开心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四处风景。 第24页 只是双手仍下意识揪着秦洛的衣服不肯松开。秦洛无奈扯了下自己岌岌可危的衣带,嫌弃道:「你拽这么紧干嘛?」 孙灵陌试着松开了些,很快却又抓得更紧,生怕一个不留神被秦洛推下去。 很快到了叠烟阁,秦洛带着她跳下地面。 叠烟阁有五层高,造型古朴,从外面看像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藏书阁。可是跟着秦洛进到门里,两个打扮得花枝乱颤的女人就迎了过来,朝他们脸上一下一下甩着满是脂粉的香帕。 孙灵陌躲开她们,看着大厅里欢声笑语不断的男人和衣冠不整的女人,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你这小子还敢来!」 一个花白了鬍子的鸨公走过来,对秦洛道:「你勾引得我店里好几个姑娘为你寻死觅活,再多来几次,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秦洛不害臊道:「嵇老头,长得帅不是我的错,你那些姑娘不自量力可就是你的错。这天底下哪有客人长得帅,就不与客人做生意的道理。」扬手把酒壶扔了过去,说道:「再卖我壶酒。」 「害我赔了那么多姑娘,还敢来找我讨酒!」 嵇老头嘟囔着,闭了一只眼睛朝酒壶里看了看,又看看仍好好站在他面前的秦洛,难以置信道:「你一天就把它喝光了?」 秦洛一把扯过孙灵陌:「都进他肚里了。」 嵇老头捋着自己白花花的鬍子,绕着孙灵陌转了几圈,说道:「不错,喝了我这百日醉还能立得住脚的,你是第一个。」 「那当然,」孙灵陌一抹鼻子:「我可是泡在药酒里长大的,比这酒烈得多的我八岁就见识过了。」 嵇老头呵呵笑起来,盯着她仔细观察几秒,立马看出她其实是女扮男装。可也并不揭穿,扬声喊道:「春花,秋月,快来伺候客人。」 两个穿红戴绿的姑娘挪着小碎步飘过来,一个坐在秦洛怀里,一个伸手要去勾孙灵陌脖子。孙灵陌侧着身子避开,小声对嵇老头道:「实话跟您说吧,其实我啊,是个断袖。不知道您这里做不做小倌生意?」 嵇老头笑道:「不知客官喜欢哪种类型的,小老儿我好替你去寻摸。」 孙灵陌看看一边的洛美人,坐他腿上的那名女子酥/胸半露,极尽风情,正端着一杯酒往他嘴里送。洛美人倒有些索然无味起来,扬手把那女子推开了。 这倒也不奇怪,那女人长得还不及洛美人一根手指头,这都敢来谄媚,实在是勇气可嘉。 孙灵陌朝嵇老头凑近些,指着洛美人道:「秦洛这种就很好!」 嵇老头又是呵呵一笑:「秦公子这般美貌,恐怕除了当今圣上,无人能出其二。」 孙灵陌一听见有关赵辰轩的事立马来了兴致,拉过凳子坐在嵇老头身边,说道:「你见过当今圣上?」 嵇老头道:「小老儿得见圣上天颜,还多亏了后宫里那位备受恩宠的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四个字一落,秦洛停下了送至嘴边的酒,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寒凉古怪起来。 「容妃?」孙灵陌皱起眉,想了想自己读过的昱朝史记,上面明明写了赵辰轩终身宠爱的只有一位意妃,对后宫里其她女子不闻不问。自己的记忆不至于这么差,看过这么多遍的东西都能记错。 「你胡诌呢吧,」孙灵陌忍不住反驳:「我们圣上宠爱的明明是意妃,哪里还冒出来个容妃。」 嵇老头道:「我看是你胡诌,小老儿我听说后宫里有萱妃柔妃宁妃宸妃,就是没听说过还有位什么意妃。」 「怎么可能,明明有个意妃。」孙灵陌小声嘟囔,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她随手拉住一个过往的姑娘,问道:「你可知后宫里有位意妃,备受皇上恩宠?」 那姑娘十分不解地看着她,说道:「公子说笑了,莫说皇上最宠爱的只有一个容妃,那意妃的名号,却是连听都不曾听说过的。」 孙灵陌迷惑起来。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可她从小就在评书人的薰陶之下无比迷恋赵辰轩,为了离他更近一些,早把昱朝歷史读得滚瓜烂熟瓜熟蒂落了。歷史考试又偏偏爱在赵辰轩身上做文章,害得她回回考第一,被歷史老师叫去训话问她是不是偷了试题。她记得很清楚,所有正史野史上都写得明明白白,赵辰轩喜欢的是后宫里的意妃,可这里的人怎么都说没有这个人呢? 难不成是史书错了? 一时想不明白,她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又问嵇老头:「你见过当今圣上,为何是託了容妃的福?」 突听砰得一声脆响,秦洛不知那根弦搭错了,竟生生捏碎了一只酒杯。 第18章 兔缺手术 店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嵇老头看了看秦洛脸色,不敢再多说什么,抬头沖楼上喊:「素瑶,秦公子到访,为何不出来见客?」 楼上沉寂了很长时间。 过了会儿,一位百媚千娇的女子这才缓缓走了下来。那女子穿一身藕荷色衣裳,上面一朵朵白莲清雅别致,越发衬得人姿容秀美。一头长髮盛美如云,懒懒披在肩上。头顶松松挽了个鬓,上面简单插着一只鎏金步摇。五官精緻,小脸尖尖,一副标准的美人胚子。 如此模样,放在现代绝对是整容院里倍受欢迎的参考模板。 第25页 孙灵陌看到这样一位美人,心想,这应当就是头牌了。每个班里都有一名尖子生,每个青楼也都是要有一个头牌的。 「公子近来可好?」 那女子缓缓踱到秦洛身边,轻抬玉手替他斟了杯酒。秦洛倒不给美人面子,至始至终未看她一眼。 女子眼中光芒尽灭,却仍是挤出个笑,放下酒杯,说道:「公子可有段日子不来见素瑶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素瑶一日不见公子,却彷如隔了一辈子似的。」 不愧是头牌,小嘴就是甜。 孙灵陌正是腹诽,门外已走进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那人看上去有二十多岁,长得肥头大耳,五官潦草。挺着八月怀胎似的将军肚,身后跟着四五个横眉冷竖的家丁,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 进了妓院,贵公子瞧见正站在秦洛身旁巧笑倩兮的任素瑶,怒火蹭地蹿进脑仁。 他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大手一挥,扔出去白花花几张银票,说道:「嵇老闆,素瑶今儿晚上,我买了!」 任素瑶一张小脸变得煞白,下意识握住了秦洛的手。好在秦洛没有甩开,她暗暗松口气,手下抓得更紧。 嵇老头笑着迎上去,弯下老腰捡起一张张银票,放回那男子身旁:「鲍公子,您知道的,叠烟阁一向有自己的规矩,凡是本店花魁,须得恪守清白之身,不得与男子发生关系,直至有人愿出高价将其娶走。」 鲍敏冷笑一声:「嵇老闆,你少拿话搪塞我。整个京城但凡有些脸面的人物,会娶一个青楼女子吗?」 嵇老头道:「如此说来,鲍公子对我们素瑶不过是一时兴起,那又何必如此执着,另觅佳人也就是了。」 鲍敏气得脸上横肉抖了抖,一拍桌子道:「给你三分薄面你别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今儿我还就是要定了任素瑶,我倒要看看为了这么个下三滥的娼妓,谁敢跟本公子作对!」 鲍敏气沖沖朝任素瑶走了过去,还未近身,一个酒杯就凌空飞来,狠狠掷在他脑门中央,直打得他向后跌出老远。 几名僕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他捂着渗血的额头,沖在场诸人扫视过去,待看清出手的人是谁,立马指着秦洛大喊:「给我上!」 僕人闻言,抽出利剑沖了上去,大有要将秦洛砍个二十五六段的趋势。任素瑶欲拦在秦洛面前,被秦洛伸手挡开,护在身后。 孙灵陌啧啧几声,果然是红颜祸水,一出场就能捅出点儿风流韵事来。 那些僕人疯了一般举剑来砍,可秦洛却是纹丝不动,依旧慢悠悠喝自己的茶。待几人大喊着靠近,衣袖一挥将他们掀翻在地。 桌椅板凳被撞得四分五裂,一阵乱响。妓院里那些客人见到这般阵势,早吓得丢了怀中美人跑出去了。 被打的几个僕人躺在地上嗷嗷唿痛,鲍敏恨铁不成钢地上去踢了两脚,又指着秦洛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鲍敏放下一句所有落败而逃的人都要放的话来,领着鼻青脸肿的几个家僕拔腿跑得没影了。 这话倒果然有效果,搞得任素瑶心有余悸,过去向秦洛道:「鲍敏身世显赫,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都是素瑶的错,给公子惹了麻烦。」 秦洛道:「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一句话让任素瑶瞬间红了眼眶。见他始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好知趣地告辞回去了。 依孙灵陌读过的那么多小说来看,一般男主角对女主角越是冷淡,越证明爱得深刻,不过是因了这一个那一个的苦衷才不得不时时甩脸子。 她觑了眼秦洛面上神情,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要是喜欢她,替她赎身不就好了?」 秦洛眯了眼朝她看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了?」 孙灵陌:「……」 秦洛冷笑:「就这种庸脂俗粉,我会看得上?」 这么漂亮的妞都说是庸脂俗粉,看来洛美人果然是十分挑剔,也不知将来要找怎样一个倾国倾城色。 孙灵陌没再说话,给自己倒了杯酒,细细品了品,发现并不如秦洛酒壶里的香醇,便抬头对着嵇老头绽开一个谄媚的笑,说道:「老伯,您酿的百日醉实在是我喝过的最最最好喝的酒了,能不能卖我一瓶?价格你尽管提,多少钱我都出得起的。」 嵇老头道:「别说的好像我在勒索你一般。那百日醉酿起来煞费工夫,我与客人多要些银子是天经地义。」 孙灵陌连忙点头:「是是,您说的对。不知那酒是怎么卖的,我今日出门匆忙,没带多少银子。您说个价,明日我好准备了带过来。」 嵇老头却道:「那酒我能卖给别人,却是独独不卖你。」 孙灵陌脸上的笑一僵:「为何?」 「你想跟我讨酒喝,须得拿出点诚意来。」嵇老头捋着自己花白的鬍子,说道:「听说京城来了位盖世名医,勿论是何病症,到她手里不过就是一两针的事。早就想前去拜访,可惜总抽不得空。今日孙大夫既然前来,老头子我自然要叨扰一番。」 原来是个要瞧病的。只是看他气色红润,一点儿不像生病的样子,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硬朗得跟个大小伙子似的,绝对不是让给他看病。 孙灵陌便问:「是谁病了?」 嵇老头看了眼周围一干闲杂人等,扬声吩咐:「都回去。」 第26页 那些姑娘便去了二楼自己屋里,关上门休息。只是春花秋月仍留恋着不肯走,两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缠在洛美人身上。 嵇老头看见她们这个样子,声音不由冷了下来:「还不回屋!」 春花秋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大厅里只剩了他们三个,嵇老头过去后院领出个人来。 嵇老头带来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生得身段妖娆,臻首娥眉,面目端正。可惜是个兔唇,望之触目惊心。 嵇老头脸上一派愁容,长长嘆了口气,说道:「孙大夫,这是小女采岚,今年已经二十有一,早过了待嫁之年。生来唇裂,那些男人见了她,避之犹恐不及,谁还敢娶她。也是我老头子作孽,一生毁了太多姑娘,才把报应都应在了自己女儿身上。这些年来,我早寻遍了天下名医,可这病是越治越糟,那些人不过随便敷衍我敲笔诊金罢了。孙大夫,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人救得了小女,那就只能是你了。还望孙大夫施以妙手,救我小女,老头子我感激不尽。」 原来是要治兔缺。 这病确算得上是很难治好的疑难杂症,古书上记载的不过寥寥片语。好在爷爷早就找出了法子,手下缝合过不少兔缺病人。孙灵陌虽并未自己操作过,可看也看会了,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吧? 她并无什么保证,看嵇老头一脸期待的模样,嵇采岚亦含着泪光看救命稻草一般看着她。她心下不忍,说道:「那我就试试吧。」 当下让嵇老头准备了一应药物,工具。怕嵇老头看见心疼,好说歹说把他关在了卧房门外。见秦洛也要走,拉住他道:「你在这儿给我打下手。」 秦洛眉一挑,一脸鄙夷地看着她:「我给你打下手,你用得起吗?」 第19章 名动京城 秦洛嘴上虽那么说,可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孙灵陌调制了一碗改良过的麻沸散出来,让嵇采岚服下,扶她在床上躺好,等着她慢慢睡过去。 秦洛看出孙灵陌似是微微有些紧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忍不住一笑道:「孙神医也有棘手的时候啊,要是害怕,现在就出去告诉嵇老头,说你不过是一介庸医,治不了采岚。」 孙灵陌道:「你放心,就是冲着欠你的一壶百日醉,我也会把她治好。」 待药力发作,嵇采岚睡意正浓,人事不知之时,孙灵陌拿剪刀在火上炙烤消毒,去剪她唇上多余外皮。一剪刀下去,手下鲜血肆意,皮肉翻飞。 秦洛看得肉疼,微微皱起了眉头。可孙灵陌却是面无表情,手下毫不迟疑,运剪如飞,仿佛此刻只是在切一块猪肉。 秦洛生了兴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正是入迷,突听她道:「给我捐线。」 秦洛回过神,把东西递给她。孙灵陌穿上针,开始缝合嵇采岚唇上两处缺口。 秦洛更是看得嘶嘶吸气,对她道:「你把我留下绝对是为了整我!」 孙灵陌认真缝着线,对他道:「剪刀。」 秦洛就把剪刀给她。 孙灵陌接了剪刀,剪了线,抹上鸡子黄油。外洒麦冬、狗嵴、苍朮三味药材研制的细状粉末,最后涂上封口药。 因为是她手下第一个兔缺病人,再怎么冷静也不免出了一脑门子汗。 所幸整个过程并无意外,与爷爷所教分毫不差。她放心地洗了手,端起茶杯痛饮一口,对秦洛道:「你去把她脸上血擦擦。」 秦洛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倒是使唤得得心应手。」 他拧了热毛巾,过去避开嵇采岚唇上缝针之处,帮她轻轻擦拭血迹。 扔了手巾抬头时,却见孙灵陌肩膀处的血痕越来越深。 还没等问,她已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对嵇老头道:「你去看看她吧。」 嵇老头忙奔了过来,见自己女儿唇上缝着黑线,醒来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痛楚。又见盆里那块手巾血迹斑斑,不停往外渗着血丝,把一盆水染得深红一片,想也知道方才采岚受了多少煎熬。不由心疼得老泪纵横,坐在床边沉默下来。 孙灵陌见他如此,过去安慰道:「她喝了麻沸散,不会觉得疼的。待会儿我再给她配些止痛药,你每天给她敷上,可帮她减缓疼痛。」 嵇老头千恩万谢,亲自装了满满一壶百日醉,交给了孙灵陌。 孙灵陌把酒丢到秦洛手里,说道:「不用谢。」 秦洛见她仍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只是唇色发白,脑门一阵阵发着虚汗,当真是个不知冷暖的傢伙。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大夫是不是都不会给自己治病?」 孙灵陌皱眉:「什么意思?」 秦洛道:「被人刺了一刀,滋味如何?」 孙灵陌这才想起自己还身负重伤,方才忘记也就罢了,如今注意到,痛意便从肩膀处丝丝缕缕透出来,疼得她难以自持。 怪不得她喝了一整壶百日醉还能相安无事,原来不是她酒量好,只是疼痛压制着醉意罢了。 她噗通一声朝地上倒了下去。 嵇老头要来扶她,被她摆手拒绝:「我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回济仁堂上点药就行了。」 嵇老头道:「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你尽管拿去用。」 「不用不用,」孙灵陌仍是摇头,竭力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还是回济仁堂的好,就不叨扰了。你记住,以后每天要用蒙顶甘露煮茶,加少许姜片,让采岚轻洗伤处。这几日她不可哭泣,不可大笑,饮食只能吃细粥。等肌肉生满,我会来替她拆线。到那时,她这病也就全好了。」 第27页 嵇老头连连颔首,将她与秦洛送出门外,目送二人走远了。 回去路上孙灵陌始终按着伤处,一张小脸白得吓人。 秦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丝异样闪过,开口问她:「谁干的?」 孙灵陌自己也想知道,她一个九百多年后的人,初来乍到哪会有什么仇家。看那妇人衣着打扮皆非凡品,不可能跟姜银凤有什么关系。除此之外,还会有谁跟她一个大夫过不去? 难道是同行? 「不知道。」她摇摇头:「可能是个神经病。你也知道,这世上总是不缺神经病的。」 秦洛无奈。看她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却是嘴硬得很,受了伤也始终没吭过一声,独自一个人忍着。今天一天下来她不知治了多少病人,却没有人知道她身上也是有伤的。 想到这里,秦洛破天荒地发了慈悲之心,迈步走到她前面,弓下身,拉住她一只手,把她拽到了自己背上。 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果然轻得厉害。 孙灵陌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趴在了秦洛背上。 她怔了一会儿,问:「你……这是干什么?」 「怕你死在路上,讹上我。」 他漫不经心地说,背着她往前走。 一股淡淡的药香从她衣上泼洒下来。 环绕在他鼻端,挥之不去。 - 过了有七八日,嵇采岚的双唇已是癒合得很好。孙灵陌替她剪去绢线,拿来一面镜子给她看。 嵇采岚透过铜镜看见自己樱桃般娇艷欲滴的红唇,一时激动得捂脸哭了起来。她本就有一副好底子,如今兔缺缝合,看上去愈发的美艷动人。 没过几日,上门提亲的男子几乎要把叠烟阁的门槛踩破了,争着抢着要看嵇采岚一眼。 嵇老头乐得多了好几道眼尾纹,等空闲时亲自给济仁堂送去了一块匾额,上书「医绝天下」四个大字。 自此,孙灵陌的名头更是遍传千里,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得实在太邪乎了,竟然有人抬着尸体过来找她,祈望她能像扁鹊一样使使起死回生的本领。可那尸体早已手脚僵冷,死了足足两日有余,根本不是如虢国太子一般只是尸厥。孙灵陌让他赶紧抬走埋了,可那男人就是不信她救不活自己娘子,赖在店里撒起泼来,边哭边朝她脚下扔银子。 他正扔得尽兴,外面走过来一群黑衣侍卫,气势汹汹地喝退屋里的病人,分列两班手持长剑将她围在里头。 孙灵陌吓了一跳,不觉往后退几步,跟俞灯山和元卜站在一处。 很快门外走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他先是慈眉善目地看了孙灵陌一眼,然后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手里似拿着什么东西,孙灵陌还没看清是什么,俞灯山却蓦地面色惊变,立等就要朝他跪下去。 第20章 济仁堂那扇小门离她越来…… 见俞灯山要跪,老者抬手阻住了他,说道:「有几句话我要和先生讲,劳烦找个雅静的地方。」 俞灯山连连称是,带着老者去了二楼雅间,关起门来不知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 孙灵陌和元卜想过去听个墙角,可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眼睛瞪得秃鹰一般,活活把他们吓了回去。 等了约有半盏茶时间,屋里的俞灯山扬声说了句:「灵陌,进屋来。」 孙灵陌立马挺直了腰杆,觑了那护卫一眼,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屋里头那老者看了她一会儿,笑眯眯点了点头,对她道:「倒是长得机灵。」 长得机灵?这是什么意思,夸她还是损她? 孙灵陌不敢轻举妄动,抬起眼朝俞灯山看了看,想从他眼神之中读出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俞灯山咳了咳,对她道:「灵陌,这是宫里来的李公公,快过来见礼。」 李公公? 孙灵陌仔细想了想,貌似昱朝史书上记载有名的确实有位姓李的公公,跟在太后身边当职,为人机敏妥帖,深受太后宠爱。那太监是叫什么来着? 「李福禄?」 她想了起来,脱口而出。 俞灯山刚擦干的一头冷汗立刻又冒出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说道:「公公恕罪,灵陌出身贫寒,不懂规矩,触犯了公公名讳,万望公公海涵。」说完偷偷望了孙灵陌一眼,轻声说了两个字:「跪下!」 孙灵陌这才意识到自己造次了,赶紧埋头跪下,说道:「草民一介乡野村夫,见识寡陋,冒犯了公公,还请公公恕罪。」 李福禄眯着细长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倒是笑了:「既是如此,你从何处听来我的名字?」 孙灵陌道:「李公公圣眷优渥,深得太后宠爱,是太后面前最说得上话的红人。您的大名,草民早已如雷贯耳。」 马屁拍得果然恰到好处,李福禄哈哈笑了起来,对着两人一摆手:「都起来吧。」 两人应了声是,埋头从地上站起来。 李福禄微一示意,便有人端着托盘过来,走到俞灯山身边,揭开上面红布。 山一样闪闪发光的金子差点亮瞎了俞灯山的眼。 这么多钱,他就是花到下辈子也花不完啊。 正暗自窃喜,李福禄雌雄莫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俞掌柜,这是太后的一点儿心意,还望笑纳。」 俞灯山再次跪下去:「谢太后恩典。」 第28页 低着头把够他这辈子吃喝不愁下辈子儿孙无忧的金子接了过去。 孙灵陌看见他脸上洋洋洒洒一个大写的得意,正奇怪他是如何抱上了朝廷的大腿,就听李福禄懒洋洋道:「孙大夫,走吧。」 走? 孙灵陌一惊:「去哪儿?」 李福禄掩嘴笑了笑,一副小娘子的娇羞样:「你小子算是走了运了,太后听说宫外济仁堂有位赛华佗,特让我带回去给她老人家瞧瞧。若果真如外界所传,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孙大夫往后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可不就指日可待了吗。」 原来是这样。 孙灵陌扭脸看向俞灯山:「你把我卖了?」 俞灯山一颗心完全被金灿灿的金子勾了去,闻言道:「说什么呢,什么卖不卖的,能被太后老人家看上,那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多少大夫抢破了头想入宫还没个门道呢,如今李公公亲自来请,那是你的荣耀。往后在宫里好生伺候,不必担心济仁堂,这里有我和元卜撑着呢。」 孙灵陌看了看李福禄,又看看俞灯山。想既是太后下旨请她,那她是不去也得去,白去谁不去。 她正愁不知如何能见赵辰轩一眼,如今可好,能光明正大进得宫去。到时无论如何,也得找这个传说里的千古一帝签个字合个影才行。 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在宫里混日子比不得宫外逍遥自在,一句话说得不对付了小命就难保。可她待玩得腻了便想法子熘出宫,顺带搜刮点宫廷至宝,找到强盗抢回血玉,穿越回二十一世纪不就行了? 她想得简单,低下头偷偷笑了起来。待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收拾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对李福禄道:「多谢太后赏识。」 李福禄笑眯眯点了点头,等她收拾了行囊药箱,请她从后门悄悄离了济仁堂。 俞灯山带着元卜在门口送她,擦眼抹泪地祝她平安。 孙灵陌道:「老俞,你就别假惺惺了,拿了那么多钱,以后睡觉都得笑醒吧?」 俞灯山死不承认:「说什么呢,我拿你可当亲儿子一样,如今你要走了,做爹的我心里头自然不舍。」 孙灵陌十分无语地「啧啧」几声,又对元卜道:「你以后还是转行做厨子的好,别跟着老俞窝在医馆里头了,他是吃喝不愁,可你还要娶妻生子的。」 俞灯山道:「灵陌,临了临了你怎么还撬我墙角啊?元卜要是走了,济仁堂就剩我一个,我忙得过来吗?」 孙灵陌道:「反正你不缺钱花,一个人清清闲闲守着医馆,有什么不好?」 元卜脸色一苦,突然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抬头望天嚎个不住,结结巴巴道:「孙大夫……元卜对不住你……昨日偷懒……无论如何不肯给你烤只叫花鸡……元卜……元卜实在后悔得紧……」 孙灵陌道:「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俞灯山却呵呵笑了笑:「回不回来,那可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乌鸦嘴。」 孙灵陌小声嘟囔一句,转身上了马车。 刚坐稳,外头车夫一声鞭响,马儿扑稜稜甩甩脖子,载着她朝前而去。 走出不远,她探出车窗往后看了看。 济仁堂那扇小门离她越来越远,俞灯山和元卜站在门口不停朝她招手,一直到她的马车快不见了,这才转身迈进了院子。 木门嘎达一声,合上了。 孙灵陌放下车帘坐回身,无意识地嘆了口气。 此番一去,不知是福是祸。 她更料想不到,一朝入了宫门,往后再想出来,竟是不可能了。 第21章 入宫为医 正午时分到得宫门,孙灵陌掀开车帘看了看。 两扇朱红色大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里面是望不到尽头的长长甬道。 马车载着她驶入,沿着宫道不停不停地向前走。这红墙绿瓦,廊角飞檐,如画卷般在她眼前铺展开。 正是愣怔,李福禄驾马跟过来,挡住她的视线,说道:「孙大夫,外头风起,小心着凉。」 规矩就是多。 孙灵陌暗暗觉得有些不详,放下车帘,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 到得朝晔门外有宫人来接,她背着药箱跳下马车,跟在李福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甬道上时不时碰见来往的宫女宦官,一样的步伐整齐,面无表情。 在宫里待久了,想来人人都是这样。 她忍不住偷偷四处打量。 走过甬道,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广场,穿过广场又是迷宫般的殿宇楼阁。宫人带着她不停往前走,往左拐,往右绕,最后终于到了太后所居的寿兴宫。 李福禄让她在外头等着,他过去更衣復命。 少顷,有年纪稍长的嬷嬷来请,一派和气地领她进了内院。 院里几个宫女正埋头洒扫,不曾多看她一眼。殿前值着几株秋海棠,香飘袭人。有个小宦官提了满满一桶水过来浇,路过她身边时脚却突然拌了一下,整个人直扑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桶里的水扑洒出来,溅湿了孙灵陌的靴子。 眼看那嬷嬷脸一黑就要过去骂人,孙灵陌往前迈了一步,挡在小宦官面前,说道:「嬷嬷,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见太后吧。素闻太后娘娘一向吃斋念佛,是个再慈心不过的了,草民今日有幸得见,实在高兴得很。」 第29页 金嬷嬷瞪了那宦官一眼,没再与他计较,带着孙灵陌走了。 金嬷嬷带着她到了一间厢房,李福禄已换了衣裳,手执拂尘立于一名妇人左侧,见她进来,亦只顾垂首侍立,并不看她。 妇人倚在榻上,手里拿了本佛经垂眸看着。本该珠环翠绕的一个人,却是衣着简洁,打扮得甚为朴素。可即使这样,仍挡不住一身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 这肯定就是当朝太后,孙灵陌不敢多看,埋头跪下行礼:「草民叩见太后。」 太后从佛经里回过神,笑意盈盈地看了看她:「孙大夫快请起。」 孙灵陌闻言起身,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眼珠却是转来转去,打量屋内摆设。 突又听太后道:「早就听闻孙大夫术精岐黄,着手成春,深受百姓爱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品。」 一袭场面话听得孙灵陌十分悦耳:「太后过奖,草民惶恐。」 「听闻孙大夫是两月前从外地而来?」 「是。」 「不知孙大夫原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孙灵陌心里寻思一番,为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说道:「草民是洛陵府一乡野村人,家中双亲年前遇了洪水过世了,故此一人出来闯荡。」 太后点了点头,并不怎么怀疑。一抬眼,却见她腰间所戴白色玉佩。那玉佩温润有方,通透无暇,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笑了笑,问道:「你这玉佩倒是精巧,不知是何处来的?」 孙灵陌难以揣摩太后是什么意思,不过宫里的人一般都心思深沉,她自己遭了秧不要紧,万不能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想了想道:「这是草民祖上传下来的。」 太后又是一笑,直笑得孙灵陌心惊肉跳:「有此美玉,孙大夫祖上定是大富大贵之家,怪不得能培养出孙大夫这样的名医。」 孙灵陌咽口唾沫:「太后说笑了,草民不过一介山野郎中,误打误撞才治好几个人而已。」 「孙大夫能治旁人不能治之病,解旁人不能解之毒,若如此都是误打误撞,哀家这宫里的太医岂非更是草包。」 孙灵陌只是道:「草民惶恐。」 一旁的李福禄见她谈吐得当,再不似在医馆时莽莽撞撞的样子。想不到她一介平民倒是颇知礼数,也不似平常百姓那样懦弱胆怯。 却原来是个聪明人,方才竟是小瞧了她。 太后搁了茶杯,朝李福禄使个眼色。李福禄微一颔首,自去西厢房准备。 屋子里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孙灵陌心里越发没底,不知太后要搞什么名堂。趁着太后喝茶,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打量她。见她虽然年岁已长,却是气质华贵,五官精緻,遥遥可见当年宠冠后宫时的风姿,不愧是能生出赵辰轩的女人。 隐隐听到脚步声,孙灵陌低了头,仍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一根红色丝线突然出现在她眼底,她看了一会儿,听见李福禄微笑对她道:「孙大夫,请。」 孙灵陌明白过来,接了丝线。李福禄提醒道:「孙大夫,屋里那位是太后请来的贵客,你可得小心点说话。」 孙灵陌干干一笑,右手放在线上,静心诊脉。 那脉象却是古怪得很,根本毫无规律可言,一时竟诊不出来。她以为是自己有问题,难道一段时间没练,悬丝诊脉技术退步了不成? 她怕太后认为她不过是在招摇撞骗,一怒之下把她砍了,不由得着起急来,放在丝线上的手指不听话地微微颤抖。 越抖越是诊不出脉,越诊不出脉越害怕。这一屋子人的目光好像都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待她失败的那一刻,就一齐涌过来拿她小命! 她勐地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爷爷说过,为人医者,必须冷静自持,处事不惊,若自己都心烦意乱,又如何能医得了病人。 她深吸几口气,睁开眼,五指放松,凝神静气,侧耳细听线上响动。 原来是这样…… 她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将丝线交予李福禄。 太后放下手里茶杯,说道:「孙大夫,可有结果?」 孙灵陌道:「太后好兴致,拿一只猫来试草民。」 屋子里静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突然朗声一笑:「都说你是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扭头对着西厢房吩咐:「染春,出来吧。」 一名模样周正的姑娘从后面款款走了过来,怀里抱着的正是一只白底黄毛的简州猫。 孙灵陌暗舒口气,果然被她猜对了。真是要多谢邻居货车司机王大伯,家里养了只圆滚滚的简州猫,三不五时逼着她去给猫把脉开药,帮它减减肥,好出去勾搭一只风情万种的波斯猫生个混血宝宝。若非如此,她上哪儿知道什么脉象是猫,什么脉象是狗? 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这辈子连老天都在帮她。只是那太后竟拿一只猫来试她,难道宫里的畜生真是名贵至此,专门请她来做个兽医? 「把桂圆给舒贵妃送去。」 太后站起身,吩咐了染春一句,扶住李福禄的手向外走:「孙大夫,走吧。」 孙灵陌一头雾水地跟她出去,沿着七拐八绕的甬道向前走。 一路上巍峨的宫宇楼阁不停在她眼前晃过。 她忍不住地想,入宫第一天就跟着太后来了个皇宫深度游,试问谁能跟她一样有福气碰上如此尊贵的导游? 第30页 走了老半天,最后在一座殿宇前停下来。早有小太监慌忙向太后跑过来,拱手请安。 太后从轿撵上下来,问他:「皇帝呢?」 「回太后,圣上正在含光殿与大臣议事,恐怕一时半刻抽不得空来。」 「无妨,」太后径直向前走去,对那小太监道:「哀家在这里等他。」 孙灵陌一听到皇帝两个字,激动得四肢发麻五识俱丧六神不安七窍生烟,一时连路都不会走了。 她只在书里读到过的歷史人物,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偶像,竟然马上就要看到了? 太后回过头,见她一脸痴傻地定在原地,脸上浮现着莫名的笑容,实在蹊跷得紧。 「孙大夫?」 太后皱眉喊她几声,她这才回神,压抑着嘴角的笑意跑过去。 如此模样,全不复方才谨慎小心的样子。 太后摇了摇头,无奈笑笑。 孙灵陌跟着太后一行人进了渊和殿。 她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激动万分地等着当今圣上的到来。 待会儿见到昱成帝,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磕头的时候是先弯左腿还是右腿?她今天这身衣裳可得体?头髮有没有乱? 她乱七八糟想着,待把所有问题都想一遍,想无可想之时,昱成帝还是没有出现。 她耐下性子,左等右等,右等左等,眼睁睁看着屋外的太阳下了山,那个人依旧是山高路远。 她心里焦躁起来,肚子微微一响,觉出有些饿了。 今天一天她还没吃多少东西,活生生在皇宫里头遛了半天弯。再不垫点儿吃食,她怕自己偶像还没来,自己倒先晕了,到时岂不丢脸丢到姥姥家。 她偷眼去看桌上那碟糕点,妄想趁着前头的太后与李福禄注意不到之时塞几块进嘴里。可手刚刚伸出去,外面突然跑来一个小太监,对太后禀道:「皇上议事已回,请太后去东厢阁。」 太后微微颔首,起身带着她过去。 孙灵陌立即挺直嵴背,伸手理了理自己额前碎发。 终于能见到他了。 等见他一面,心愿已了,她就能别无牵挂地离开这里了。 第22章 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 孙灵陌进了东厢阁一看,哪里有什么昱成帝,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太监一动不动在那杵着。 她着了急,大着胆子在屋里扭头看了一圈,却瞥见李福禄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又示意她朝里屋方向去看。 她扭头,去看里屋的方向。 屋里搁着架屏风,只隐隐约约看得见后面一个模煳的人影。 她失落地垂了眼,朝着屏风后的人影跪下去:「草民叩见皇上。」 屋里很久都没传出什么动静。 她无比挫败起来,这昱成帝甚至都不想搭理她一句,果然是不太瞧得起她。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太后终于看不过去,高声叫了一句:「皇儿?」 屋子里一声轻响,似是书籍被放下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从那间屋子里悠悠传了出来:「杜应海,」他似乎有些不耐:「让她诊脉!」 门口那老太监便走进屋,不消多时,从屋里小心翼翼牵引着一条红色丝线到了孙灵陌面前。 孙灵陌忍不住想骂人。 这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悬丝诊脉这种东西啊! 方才的激动霎时间尽付东流。她带着气接过丝线,手搁上去开始诊脉。 可奇怪的是,依脉象来看,脉位居中,不浮不沉,寸关尺三部均可触及,沉取不绝,根本没什么病。 可既然如此,太后又为何多此一举把她这个江湖郎中找来,总不会是吃饱了撑得。 她暂时停下来,活动活动手指,将脑中杂念尽数清除,重新为其诊脉。 终于,她耳中突地一颤,总算听出了问题在哪儿。 她抬起头,朝着被屏风阻隔了视线的里屋望了望,轻声低语一句:「皇上竟是十二年前中了毒?」 太后手下一颤,茶杯盖敲击得茶盅咚得一声脆响。 「不错……不错……孙大夫,你可有解毒之法?」太后激动地说。 孙灵陌交了丝线,说道:「这毒我倒也在书里见过,是西凉部落所传,以钩吻、乌头、一品红三种毒草,辅以鸠酒炼制而成。西凉人称它为雪鸠海棠,原是剧毒之物,中毒之人活不过三天。可这毒却在皇上体内蛰伏多年,想是太后果然找到妙手回春之人,帮皇上保住了性命。这一保,就是十二年。」 太后看着她的目光里慢慢浮出赞许之色:「孙大夫果然聪慧。你说的不错,正是雪鸠海棠!十二年前,那大逆不道的廉贺之看我孩儿年幼,竟动了篡位之心,买通宫人在饭食之中投下如此剧毒!若非请到神医缪淳子为我儿吊住性命,这大昱江山就要断送贼人之手!」说到这里,手握成拳在桌上重重一磕:「他让我孩儿受此之苦,哀家屠他满门亦不解恨!」 果然是十二年。 孙灵陌忍不住扭头朝里屋看去。书上说,赵辰轩年幼时确实被贼人暗害,中了剧毒。可是后来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朝堂上,凭一己之力扭转了败局,斩了叛党九族。如此看来,他中毒一事或许有假,应该是他为了捉拿廉贺之等人,故意装病,将计就计而已。却原来,中毒一事根本就是真的。而且从十二年前开始到现在,毒性一直并未清除。虽有神医保住了他的性命,可毒性于每月十六既望之日必会发作,每次发作起来的钻心之痛,不知他是如何一月一月熬过来的。 第31页 世人眼中光彩夺目的他,竟是受了这么多苦。 「孙大夫,」太后满怀希冀地看着她,说道:「缪淳子的方子只可保皇儿十二年无虞,眼见十二年之期已过,若孙大夫亦无解毒之法,我朝岂非大厦将倾!」 孙灵陌道:「太后放心,解毒的方子草民碰巧在书里看过。只要配出七种寒性草药倒入鸠酒之中,浸泡一天一夜,捞出熬成药汤,让皇上每晚服下。待四十九日后,由草民为皇上施针,此毒便尽数可解。」 太后听到「鸠酒」二字,皱眉道:「孙大夫,鸠酒可是剧毒,如何能做解毒之用?」 孙灵陌道:「这便是下毒之人的用心之处。世人皆知雪鸠海棠是由何制成,却不知解药该如何用法,皆因鸠酒这一味药材。恐怕没人能想得到,雪鸠海棠中的鸠酒恰恰是解毒的关键。有道是其性至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要想彻底解去雪鸠海棠的毒性,便只有这一个法子。」 太后仍不放心:「可是,若出了差错……」 孙灵陌知道皇上是何等尊贵的一个人,太后又怎会轻易相信她一个野郎中的话。万一给治坏了,砍她脑袋容易,可上哪儿再找出一个赵辰轩来?稍稍想了想,说道:「太后若不放心,草民愿服下雪鸠海棠,以身试药。」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原本面无表情的宫女、太监,此刻都万分震惊地看着她。 雪鸠海棠是何等厉害的毒药,也是万岁爷自小身子强健,底子比常人要好,这才把一条命保住了。而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恐是万万吃不得这种毒。拍万岁爷马屁也没有这样的拍法,简直是不要命了。 太后听她竟连试药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想她也不会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当下便信了七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对一旁的李福禄道:「去让医官局的人配制雪鸠海棠。」 「不必。」 书房里那个清冷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孙灵陌心里一动,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 「疑人勿用,孙大夫医术如何,想母后心里已有成算。何必大费周折将她请来又怀疑起她。」 太后犹豫不定,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可想到先帝爷的嘱託,还是只能狠心道:「皇儿,鸠酒乃天下至毒,哀家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但凡你有丝毫损伤,哀家就成了大昱的罪人,待百年之后,哀家有何颜面去见先帝爷。」 「不过区区鸠酒,若真能要得了朕的命,朕又如何能活到现在?都说医人者不能自医,看孙大夫身量芊芊,弱不胜衣的样子,没准雪鸠海棠刚到嘴里,就立马九窍流血而死。母后,您想让世人说我草菅人命吗?」 孙灵陌心里一惊,忍不住抬眸朝屏风后的人影看去。 也不知他是在何处见到过她,如何就知道她「身量芊芊,弱不胜衣」? 又想了一遍他刚才的话,分明就是瞧不起她。她忍不住道:「皇上毋须担心,草民自小遍尝草药,体质与常人不同,寻常毒药奈何不了我。」 屋里的人似是嗤笑了一声:「孙大夫好体格,奈何了朕十二年的雪鸠海棠,竟是奈何不了孙大夫。」 「草民……」 「不必再议,」屋里的人失了兴致,语带不悦:「下去配你的药。」 孙灵陌吓得闭了嘴,本欲退下,脚还没迈出一步,突听「咕咕」几声,有人的肚子欢实地叫了出来。 这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嘹亮,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这声响动,就连屋外两个守门太监都惊动了,扭头朝屋子里看。 孙灵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那声音……那声音竟是她发出来的! 她偷眼去看众人面上神情,那些宫女太监全都在憋着笑,兀自忍得辛苦。 孙灵陌羞愤欲死,暗骂自己没用。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能出这种洋相? 正臊得厉害,又听屋里的赵辰轩轻声一笑:「看来孙大夫饿坏了。杜应海,带她去吃点东西。」 赵辰轩的话火上浇油,让她的脸立时红透起来。 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晕晕乎乎地跟着杜应海出去,好死不死,出门的时候心思萎靡,被门槛拌了下。 差点没摔出去。 这次她听到了,那些宫女太监怎么也忍不住了的笑声。偏偏杜应海那厮慌里慌张过来扶她,冲着她大声道:「孙大夫,走路要看脚下啊!」 孙灵陌欲哭无泪。 待她走后,太后冲着她背影笑了笑,说道:「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了皇儿面前却是如此冒失。」 起身朝里屋走过去,坐在赵辰轩面前,苦口婆心道:「皇儿,这解药还是要有人试过才好。人心险恶,自廉贺之一案后,哀家心里总不安生。当年皇儿虽诛了他九族,可近日哀家听闻廉党在外仍有余孽未除。若这大夫与廉党有所勾结……」 「母后放心,」赵辰轩打断了她的话:「孙灵陌虽底细不清,可也绝非大奸大恶之徒,儿臣若无把握就不会让你把她请来了。」 太后颔首道:「哀家看他也无坏心。只是他身世确实蹊跷,竟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出来。倒像是……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方才问其来处,他也只说自己是乡野村人。可哀家瞧他言谈气度,那可非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 第32页 赵辰轩道:「凭她是哪里来的,治得好朕的病便是有用。母后别再伤神,回去歇着吧。」 太后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在李福禄搀扶下走了。 将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回身道:「孙灵陌若当真治得好皇儿的病,这样的神医我们是万不能放他走的。他在宫外也并没什么住处,既入了宫来,不知要如何安置方才妥帖?」 赵辰轩默了会儿,轻抬眼睫,说道:「缪老先生走后,医官局旁的倚晴馆便一直空着。暂且让她住进去。」 第23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 孙灵陌跟着杜应海去了膳房,一路上长吁短嘆,悔个不住。 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没见到昱成帝不说,还出了这么大的糗。 等到了膳房,看见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立时就把不愉快抛诸脑后了。 杜应海看见她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烧鸡直咽口水,笑了笑道:「孙大夫不必客气,请自便吧。」 孙灵陌自然不会客气,过去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不愧是宫廷御膳,味道果然鲜美,只是与元卜的手艺相比还是差了些。 吃了饭又跟着杜应海去医官局,路上看见一个大肚子女人正在丫鬟搀扶下赏花。那女人生得极美,虽已怀胎八九个月却不见一点儿浮肿,站在丁香丛中拈花一笑,真真是人比花娇。 「杜公公,」那女子看见杜应海,十分客气地过来寒暄:「久未进宫,瞧公公这模样倒是越发健朗了。」 杜应海忙躬身施礼:「劳长公主挂心,奴才一向安好。只是如今月份大了,长公主不该出来走动,仔细伤了身子。」 原来是靖荣长公主,赵辰轩同父异母的姐姐。算算日子,她第一个儿子就要出生了。 「你们就是喜欢小题大做,」靖荣长公主无奈笑道:「我还不至于娇贵到这种地步。」 杜应海道:「还是小心些好,公主毕竟有旧疾在身。」 长公主神色间突地一黯,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可不过短短几秒后又强打起精神,看了眼一旁静默不语的孙灵陌:「这位是?」 杜应海道:「这是太后从宫外请来的大夫。」 长公主友善一笑,对孙灵陌道:「原来你就是孙神医,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改天还烦请神医为本宫请个平安脉才好。」 孙灵陌忙道:「长公主谬赞。」 两人告别了长公主,继续往医官局赶去。 到了那儿,杜应海把她领至其中一间药房,又拨了两个药童过来给她打下手。 那两个药童不停拿眼朝她偷偷打量,想看看她到底有何神通,竟能惊动宫里的太后特意下旨将她请来。 孙灵陌看出他们心不在焉,不敢使唤他们,自己一个人仔细配药。 不觉忙到深夜,她封了药罈子,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旁侧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把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说道:「杜公公,您还在啊?」 杜应海道:「孙大夫身系皇上安危,奴才自然要把你安置好。」 带着她去了不远处的一处宅院。 暗夜里,那宅子门口两串灯笼发着惨白惨白的光。 孙灵陌仰起脖子,看见头顶牌匾上书着「倚晴馆」三个大字。 倚晴馆自缪淳子走后便一直空置下来,良久无人居住,甚是冷清。杜应海带着她推门走进去,溶溶月色下,一个黄衣宫女正抱着扫帚坐在台阶上偷懒犯困,听见动静,忙一屁股蹦了起来。 给杜应海请了个安后,宫女继续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扫着。 杜应海瞪她一眼,说道:「一帮只知道吃饭的夯货,让你好生打扫,一没人盯着倒偷起懒来!」扭头四处看了看:「杜衡那小子呢?」 绣月努了努嘴:「刚出去了。」 杜应海道:「这么晚还在外头瞎玩,看回来不收拾他!」看她扫地扫得漫不经心,说道:「行了,假模假式吓唬谁呢。去收拾了屋子出来,让孙大夫好生安歇。」 绣月答应一声,过去卧房点了灯,铺床叠被,又燃上薰香。 从窗户看见杜应海走了,她立马丢了炉盖,坐在屋里嗑起瓜子来。孙灵陌过去跟她搭了几句话,她也只是爱答不理。嘴里的瓜子却一直没有停过,磕磕嗒嗒的,不一会儿就嗑出了满满一碗瓜子皮。 这宫里的人大抵都是瞧不太起宫外的布衣。 孙灵陌不与她计较,只是看她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朝盘里的瓜子伸出手,放在嘴里咔哒一声。绣月有些嫌弃地瞪她一眼,把瓜子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孙灵陌清咳一声,挺直腰板拿出自己贵客的架势来:「你这小丫头太不识礼,明日杜公公过来,我定要告你一状。」 绣月脸色一黑,不甘心地把瓜子让了过去。 不多时小太监杜衡从外头回来,见睡房灯亮着,过来向她见礼。 孙灵陌看他一张脸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太监宫服也扯破了好几块,问道:「这是被谁打了,怎么如此狼狈?」拿了药膏出来,让他坐下抹药。 绣月白了杜衡一眼,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说道:「让你别再赌钱,就是不听劝。赔光了银子不说,还被人打成这副样子,真是丢人!」 杜衡道:「别管我了,方才我回来,看见外头那一片药田里的月见草都快被舒贵妃的宝贝桂圆给吃光了,回头孟太医看见你要怎么解释?」 第33页 绣月果然被吓住,扔了瓜子提了灯朝外头跑了出去。 杜衡摇摇头,对孙灵陌道:「这人脾气臭,人又懒怠,方才恐冲撞了孙大夫,奴才代她给孙大夫道歉。」 孙灵陌倒不怎么在意,只是听见他说舒贵妃,不免又想起了后宫的事。把他叫到近前,低声道:「杜衡,你可知道后宫里的意妃?」 杜衡与其他人一样满脸疑惑看着她:「意妃?宫里从不曾有什么意妃,孙大夫可是记错了?」 孙灵陌彻底死心,感觉不是史书出了错,就是她脑子有了毛病。把意妃丢到一边,又问他:「那容妃呢?」 杜衡这下来了兴致,忙兴沖沖跟她普及:「满宫上下谁不知道容妃,那可是咱圣上心尖尖上的一块肉,」声音压低了些,又道:「是所有娘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无奈有圣上护着,没人敢动容妃一手指头。」 孙灵陌啧啧几声:「能被万岁爷宠着,不知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自然是这普天之下五湖四海里的头一号美人。孙大夫见了就知道了,容妃娘娘一张脸生得是千娇百媚,哪个男人见了都得软半边身子。常看话本子里头写倾国倾城,你见了她,才知晓什么是倾国倾城。长得漂亮也便算了,奴才还听说,容妃娘娘舞艺极佳,是真正的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只可惜自她入宫以后,除了万岁爷,谁也没这个福气看她起舞了。如此佳人,也怨不得三千宠爱在一身了。」 孙灵陌听得兴致勃勃,疑惑道:「皇上既这么喜欢她,为何不封她做皇后?还让个贵妃压她一头?」 第24章 聚赌 杜衡听她问,扭脸看了看窗外,小心翼翼道:「孙大夫有所不知,容妃的身家来歷有些不清白,实在坐不了皇后的位置。因着她,皇上一直不肯立后,只由舒贵妃代掌凤印。太后为了这事愁得头髮都快白了,还撺掇大臣具表上奏,逼皇上尽快立后。可皇上为了容妃,硬生生驳了满朝文武和太后的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肯立下除容妃外的任何一个人去做皇后。」 孙灵陌更是啧啧个不停:「痴情种,真是个痴情种。可容妃身世是怎么个不清白法?」 杜衡正要说,绣月却从外头走了过来,瞪了杜衡一眼:「嘴上没个把门的,被人知道了看不割了你舌头。」 杜衡悻悻然闭了嘴,对着孙灵陌抱歉一笑:「夜深了,孙大夫好生安歇吧,奴才们这就下去了。」 孙灵陌没再多问,待他们离开,吹了灯随便往床上一躺。 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养足了精神又去医官局配药,回来时看见杜衡脸上的伤比昨日更甚,问他,他只是支支吾吾不肯细说。绣月在一旁又气又恨地瞧着他,怨他不知悔改,只知赌钱。杜衡低着头,小媳妇似的坐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回。 听他们说起赌钱,孙灵陌忆起在自己十岁那年医馆来了个骰子高手,据说是出老千被人打折了一条腿。在医馆治病那段日子,他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非拉着孙灵陌要传授给她骰子绝学。别人都生怕一身功夫被偷去,他倒上赶着要教,实在稀奇。 孙灵陌本来没什么兴趣,可学了几天倒越发学出味来,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整天拿个骰盅晃过来摇过去,气得爷爷拿戒尺好生打了她一顿,让她跪在祠堂列祖列宗牌位前忏悔己过。从那以后她就不敢玩了。 如今听说赌钱,她正闷得发慌,缠着杜衡道:「你带我去玩玩,我帮你把钱都赢回来。」 「真的啊?」杜衡兴奋极了。可又想到什么,为难地皱起了眉:「可杜公公吩咐了,让我们好好看着你,不许你去倚晴馆同医官局之外的地方。」 孙灵陌道:「天知地知,咱们偷偷去不就行了。」 杜衡指了指外面:「绣月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孙灵陌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拧开木塞,从里面倒出一粒茶色丸药。 杜衡问道:「这是什么?」 「本门秘制,沉息丸!」 孙灵陌说完把丸药放进嘴里,沉息丸在她口内瞬间化为一股青烟。 院子外的绣月正低声咒骂着给月见草松土,她鼓着腮帮子悄无声息走过去,对着绣月脑后风府穴将青烟吐出。 绣月瞬间觉得浑身一僵,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正要摔倒,被杜衡接在怀里。 杜衡把绣月背进屋,又找了套太监服制让孙灵陌换上。本想留下帮她换衣裳,谁知这大夫有些古怪,二话不说将他关在屋外。 都是男人有什么可避讳的,杜衡想不明白。 孙灵陌换好衣裳,跟杜衡一起偷偷摸摸出了倚晴馆,去了小太监们经常聚在一起吃酒赌博的院子。在门上轻叩两下,停了一会儿又叩三下。 很快就有太监来开门,看见杜衡,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们不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挨打没挨够想找不自在是不是?」 杜衡想还嘴,被孙灵陌拦在身后。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百两银票,抖开亮在小太监面前。 小太监立即眉开眼笑将两人请了进去。 院子里放着张楠木方桌,一群人正围在桌前「三个五」「四个二」喊个不停。为首的常英人长得肥头大耳,五大三粗,手里拿只烤鸭,边吃边喊,煳了一嘴的油。见杜衡进来,呸得一声把嘴里的骨头吐出老远,趾高气扬道:「怎么,还钱来了?要是还钱就好说,要是不还,」他愤愤地又咬了口鸭肉,咔叽咔叽嚼着:「今个儿你别想走!」 第34页 「谁说不还了!」孙灵陌走到常英对面,把一百两银票勐地拍在桌上:「这不给您送钱来了吗。」 旁边一人想把银票拿过去孝敬常英,孙灵陌抢先夺了银票,侧头问身边的杜衡:「你欠他们多少钱?」 杜衡面上似有窘色:「三十两。」 孙灵陌对常英道:「区区三十两我们还不会放在眼里。」拿了个骰盅,说道:「玩一局,你赢了,三十两连本带利,我还你一百两。要是输了,杜衡欠的债一笔勾销。」 常英一双眼睛早黏在银票上,听她这样说,不屑一笑道:「就你这没长熟的青蛋子还敢来跟我叫板。」拿过自己面前的骰盅,说道:「大爷我跟你比,咱们一局定胜负,谁点数小,谁就赢。」扔了烤鸭,拿手帕细细緻致擦了个手,抄起骰盅摇了起来。 孙灵陌紧随其后,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炫技,她故意把自己学到的花招全都使了一遍。 那些太监一个个也真是没见过世面,看得两只眼睛都直了。 常英早就盖下了骰盅,见对面这小子实在是没完没了,不耐烦道:「差不多行了啊。」 孙灵陌这才停了下来,按下骰盅。 常英稍稍扬起骰盅一角,欢喜地笑了起来。生怕别人出老千似的,立马掀了骰盅,嘻嘻笑道:「认输吧。」 只见他面前桌子上分分明明五颗骰子,每颗点数都是一。周围一群小太监轰然叫好,拿漂亮话奉承他。 常英两只眼睛只顾黏在银票上,一张胖脸笑得快炸了似的,起身就要去拿银票。 「慢着!」 孙灵陌按住他的手,抬眼道:「你怎么知道是你赢?」说着也掀开骰盅,一群太监瞪大了眼凑近看,发现五颗骰子严丝合缝垒在一起,最上面是一点。 常英惊得俩眼珠子快掉出来,半晌才回了神,气沖沖坐回椅子上,说道:「愿赌服输,杜衡的债从此一笔勾销。」 孙灵陌道:「倒是个有牌品的,就是下手太重了点儿,」一把拉过杜衡,说道:「你把我兄弟打成这个模样,总得有什么说法吧。」 常英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的们受着百般折辱出来讨生活,挣点钱都不容易。杜衡自愿过来赌钱,谁也没逼他。又得了痛快又不想还钱,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孙灵陌道:「你们在宫里寂寞,想法子找点乐处我管不着。可你出老千蒙我兄弟我就不得不管。」说着一把拿过常英用的骰盅,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机扩来,扔在他面前:「东西做得倒是巧妙。听说宫里头有位姓鲁的工匠,得了鲁班真传,做得一手好机关。想来你这骰盅便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吧?」 杜衡恍然大悟,指着常英道:「怪道我赢了你一次却是输了上百次,原来是你坑我!」 孙灵陌对常英道:「宫里明令禁止不许宫人聚赌。你们关起门来随便玩玩也就算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竟敢出老千,还出到我兄弟头上,那就别怪我去告发你们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常英果然过来将她拉住,赔笑道:「都是小的们不懂事,惹谁不行,惹到了您大人……」 笑容一僵,反应过来:「你是谁呀,哪个宫里跑出来的小太监,脸这么生,刚进宫几个月啊就敢来跟我大唿小喝的!」 第25章 撞进一人怀里 杜衡忍不住就要说孙灵陌是太后请来的民间大夫,被她捂嘴拉了回去。 「小的不过是个末等宦官,公公手底下这么些人,自然记不住小的。」 孙灵陌在方才位置上坐了下来:「大傢伙都在宫里头当奴才,日子不好过得很,偶尔找点乐子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与你计较。可我这兄弟老实,手里头又没几个大子儿,你要再这么骗下去,逼出人命来,到时可要如何收场?」把没了机扩的骰盅推给常英,说道:「你要听我一句劝,从此弃了这下三滥的手段,光明正大跟人比,我便当我今天从没来过。否则,你要不就打死我一条人命,要不就看着我怎么出去告发你。」 常英一张胖脸抽搐了下,盯着她看了会儿,笑道:「兄弟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大。也罢,」把另一骰盅推给她,说道:「你我再玩几局,若你果真是技高一筹,那我常英心服口服,从此再出老千就让我变作河里的王八!」 「一言为定!」孙灵陌抄起骰盅,又与他赌起来。 她一手色子早已玩得出神入化,想摇个二绝不会出来个一,结果回回都是她赢,并没让常英从她手里赚一局出来。 常英服了气,说道:「倒真不是个唬人的,你这朋友我常英交定了,有时间就来找弟兄们玩,弟兄们罩着你。」 孙灵陌嘻嘻应了,举目往桌子旁边围的一堆小太监脸上扫过去,忍不住道:「看你们长得也算周正,干什么不好,偏偏跑宫里当太监。这个时候的人不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你们把自己子孙根都弃了,家里的爹娘得多伤心。就算不为家里的爹娘,只为了自己,也不该进宫当太监。」 常英哈哈笑了起来:「看你说的,就跟你不是太监似的。」 「……」 孙灵陌一噎,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见时辰不早,起身同杜衡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杜衡几次欲言又止,一张脸瞥得通红都没哼出个屁来。孙灵陌看见,说道:「有话就说,哼哼唧唧的像什么男人。」 第35页 杜衡道:「奴才本就不算男人。」 孙灵陌十分嫌弃地瞥他一眼,摇了摇头。 杜衡道:「孙大夫,今日这事全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好赌,才累得你奔波一趟。以后奴才定会把这脾性尽皆弃了,再不碰赌了。」 「你知道错就好。」 孙灵陌扭头仔细瞧了瞧他,见他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张面皮白白净净,十分讨喜,便道:「你是为什么入宫当太监?」 杜衡心上一痛,低了头道:「我也不想进宫,可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爹平时就爱吃酒赌钱,欠了一屁股债。那些人就把我爹娘绑了去,说要是再不还钱,就断我爹一条左腿,断我娘一条右腿。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说着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竟是哭起来。 孙灵陌好不容易把他劝停。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途经一所宅院时,听见里面传来一曲哀怨凄婉的萧声。 不知是何人在吹这等悲痛欲绝的调子,孙灵陌想跑去看看,被杜衡拉住,劝道:「不能去,那是冷宫。」 「冷宫?」孙灵陌来了兴致:「那我更要去看了。」甩开他顺着墙根走到院子前头,透过微开的两扇门探身朝里张望起来。 不愧是传说中的冷宫,院子里杂草遍布,蛛网遍结,好不悽惶。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神色痴傻,眼神呆滞,看见肥大的蜘蛛从自己面前爬过去,抄手就捡了起来,煞是享受地放进嘴里。 里面的每个人都是脏乱不堪,原本花容月貌的一张脸如今已完全看不出样子。 其中却有一名白衣女子是清醒干净的,她用劣质脂粉画着精緻的妆容,身上穿一件纤尘不染的衣裙,举世皆醉我独醒般一个人席地坐在门前台阶上,手持玉箫慢慢悠悠吹奏着曲子。萧声悲悲切切,凄悽惨惨。那吹箫之人又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几乎已是油尽灯枯之态。观其年纪,倒是约有二十一二岁,在这花无百日红的深宫里,着实不算年轻了。可难得的是容色俏丽,眼角眉梢风情无限。 孙灵陌看得啧啧几声,回头问杜衡:「她是谁?长这么漂亮都能被打入冷宫,皇上可真是狠得下心。」 杜衡便道:「这是废嫔佟氏,因毒杀了舒贵妃腹中龙子才流落到这般田地。咱们皇上已经很留情面了,没让太后在盛怒之下杀了她。」 孙灵陌道:「你不是说皇上每晚只让容妃侍寝吗,舒贵妃是怎么怀上龙子的?」 杜衡小声道:「听宫女们说,舒贵妇那日使了点儿见不得光的法子,留了皇上一晚。为这事儿,容妃还呕了好几天气呢,皇上变着法哄她好久才好不容易哄得她迴转。」 孙灵陌闻言撇了撇嘴,再回头时,佟念荷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位方脸嬷嬷,手里端着檀木茶盘,上面搁了碗黑乎乎的药汤。嬷嬷苦口婆心劝她把药喝了,佟念荷却始终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吹着手里的玉箫。只是气息越来越弱,萧声越来越轻,最后已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了。 一首曲子戛然而止,女子手里的玉箫滑下去,惨白着脸色缓缓倒在了台阶上。 梁嬷嬷吓得面如土色,扔了茶盘去扶自己主子,口里急得大嚷大叫起来。 孙灵陌要去救人,被杜衡拉住劝道:「不能去!谨嫔是有罪之身,舒贵妃早就看她不顺眼,等着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你要是救活了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孙灵陌道:「今日事今日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掰开他的手跑了过去,把佟念荷扶起来,伸手去把她脉象。 梁嬷嬷见她是个面生的太监,吓得问道:「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主子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孙灵陌道:「你放心,我是宫外来的大夫,不会害她。」 梁嬷嬷道:「是圣上派你来的对不对?」不等回答,已经激动地摇晃起佟念荷来:「主子,圣上派人来看你了!老奴早说过,圣上不会这样狠心,他对主子还是有旧情的。主子又何苦总是这样作贱自己?」 那嬷嬷一边抹泪一边晃悠,几乎快把佟念荷晃散架了。 孙灵陌忙拦住她,说道:「你没见她就快死了吗?」 梁嬷嬷吓得更甚:「你是说……主子就要不行了?」 孙灵陌道:「本来是要死,可巧你们碰见我了。」从前襟里掏出针灸包来,给佟念荷扎了几针,待她额上青筋泛起方才拔出。 过得片刻,佟念荷悠悠醒转,睁开眼满目疑惑地看了看她。眼神很快又变得冰凉,目光从她脸上淡淡瞥过,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 梁嬷嬷伸手想扶一把,被佟念荷推开了。 「嬷嬷还是走吧,被人看见又要挑你的不是。」 不仅是那萧声,连她的嗓音也被这冷宫浸得冰凉。 适时一阵风过,孙灵陌打了个寒噤,拍拍嬷嬷的肩要找她寻笔墨。嬷嬷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主子,往前走了一步道:「主子说的哪里话,老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怕他们不成。倒是主子千金贵体,不能没人照顾。」 佟念荷站在风里,干净得与整座荒草丛生的冷宫格格不入。背上铺着三千青丝,在风里微微飘扬起来,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姿容胜雪。可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日復一日也等不回自己的悦己者了。 「我已是活不长的人了,嬷嬷何必费心。」她闭了闭眼,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根蒲草,摇摇欲坠。孙灵陌只在电视里看过这种被抛弃的心如死灰的了无生意的妃子戏码,今天能自己亲眼目睹,实在新鲜得很。 第36页 想再看几分钟,戏文里的妃子却转身一步一挪回了屋。 梁嬷嬷还想跟过去,孙灵陌把她叫住,说道:「此处可有笔墨,我写个方子出来,你让她每天喝两服,身子就能慢慢好了。」 梁嬷嬷忙答应着去了,不消多时拿来纸笔。 孙灵陌接过来写了个治疗体虚的方子,又细细嘱咐一番饮食。 杜衡早在外头急得团团转,见她出来,赶紧拉住她快步往外走,一路给她说些在深宫里人人只求自保,切莫多管闲事的大道理。讲得口干舌燥,尿意横生。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先去找个地方解决。 孙灵陌站在外头等他,等来等去等不见人。 正要喊几声,却看见一队带刀侍卫过来巡视,再不躲恐怕要惹来麻烦。她自己本就心虚,怕刚进宫就被揪出错处,忙低着头拐进一条羊肠小道。 可没走多远,她又看见一队巡逻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赫然往她这里而来。 她绷紧了神经再次拐弯,进了另一条路。 走来走去走得她晕了,不知自己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 正扭头张望,留意着后面有没有人跟来,身体却突然撞进一人怀里。 第26章 肯定不会娶你孙大夫 孙灵陌本就草木皆兵,感觉到自己撞了人,更吓得倒吸口气,赶紧回头朝那人看去。 谁知头转得急了,只听砰得一声,她的脑袋狠狠磕上那人下巴。 她听见一声吃痛的闷哼。 待站稳脚步仰头去看,她看见了一个身着墨衣的男子皱眉捂着下巴往后退了几步。 她手忙脚乱上前道歉,想帮他揉一揉,却被男子不耐烦地扬手挡开。 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瞪大眼睛仔细去看,很快看清他面容。 却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么个满天下找不出第二个的绝色美男子,不正是那天抢她血玉的强盗吗! 「是你?」她生怕他跑了,上前紧紧抓住他胳膊,瞪大眼睛道:「还我荼蘼血玉!」 男子看了看自己被她紧抓住的胳膊,眉心一蹙,抬眸对她说了两个字。 「松开。」 语声寒凉,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她强忍下心中惧怕,仍是死死拽着他手臂,说道:「那玉本来就是我的,你抢了我的玉,让我怎么回家……」 「回家?」男子轻嗤一声,稍一用力,挣开了她的手,不无嘲讽道:「你家在哪儿?封印里面吗,血玉是封印钥匙?」 孙灵陌听出这人在笑话自己,不想再跟他废话,伸手又要去抢。 手还没碰到他,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她突然想起来了那天,自己的胳膊活活被他卸掉,那种痛到现在了她仍记忆犹新。为了防止这疯子再动手,她赔笑道:「我错了,是我错!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动口不动手,麻烦把我放开吧。」 男子目光微闪,嘴角在她的「男子汉大丈夫」六个字里浮起丝不易察觉的笑,丢开了她的手。 孙灵陌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仔细看了看他衣着配饰。 不过是身家常的便服,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便问他:「你是宫里的人?」 男子并不理她。 孙灵陌妄图好商好量地跟他讲道理:「看你这样子,肯定家世不俗吧,平日里什么宝贝没见过,怎么偏偏要抢我的血玉?还编排个那么拙劣的谎话。荼蘼血玉分明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男子冷笑一声,两道目光毫无温度地落在她脸上:「我看是你练了副好脸皮,撒起谎来跟真的一样。我倒想问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 孙灵陌正要跟他理论,听见不远处又传来阴魂不散的巡卫脚步声,只好拉住男子胳膊,说道:「快跟我走!」 她带着他避开巡卫,跑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果园。 确定没人跟来,她停下脚步,悄悄从袖里拿出七根针,回身眼疾手快逼近男子颈项,每一根针都对准着一个穴位。 「把血玉还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小爷我自会拿筷子起就会使针,杀了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男子并未躲开,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倒是云淡风轻地笑了,懒懒道:「孙神医的大名在下自是知道,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在下也略有耳闻。不如现在就动手,杀了我,搜检一番,找到血玉便是你的。」 孙灵陌拿针的手颤了颤。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下来。 她根本不是他对手,只能以后再想办法。 只是还不知道他身份。 她问他:「你怎么也在宫里,你是皇亲国戚?」 男子嘴角动了动,迟疑一瞬道:「我还没有这样好的福气,不过是领个闲职混饭吃罢了。」 混饭吃? 怎么个混饭吃,宫里最多的职位,不就是……那个吗? 老天!这样一个旷世美男子,要真是个宦官,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孙灵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偷眼又去打量他。 不会的不会的,看他通身丝毫没有阴柔之气,怎么可能是宦官!一定不是! 男子被她的表情逗得一笑:「你很热?」 孙灵陌摇摇头,擦擦脑门上的汗,酝酿良久,问他道:「你……当的什么职?」 第37页 男子似乎略想了一下,说道:「禁卫长。」 孙灵陌一颗心终于放下,劫后余生般道:「原来是禁卫长,失敬,失……」 一颗心倏忽间又从高处掉了下来。 她动了动眼珠,转身拔腿就跑。 男子一把揪住她后领,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回来,说道:「孙大夫可是把宫廷当成民间了,没事不在自己院里待着,扮成小太监是要做什么?」 孙灵陌赶紧赔笑求饶:「大哥饶命,草民初入宫廷不懂规矩,你就放我一马吧。」 男子从颈下衣襟中一扯,孙灵陌日思夜想的血玉便从那里蹦了出来,剔透的红光看得她眼睛都要直了。 「放了你倒是不难,只是不知这东西你还要吗?」 语气里似乎带着蛊惑。 孙灵陌笑得十分逼真:「不要了。」 衣领一松,男子已松开了手,对她道:「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乱跑?回去好生待着,再有下次,我可救不了你。」 男子丢下她,自顾自要走。孙灵陌见状,忙跟了几步将他拦下:「不知阁下大名?」 「与你无关。」 她噎了噎,气鼓鼓瞪他一眼,小声念道:「不是看你长得好看,谁乐意搭理你。」 男子眉头一挑:「孙大夫这是在夸我?」 孙灵陌决定先抱紧他这个禁卫长的大腿:「自是在夸你。只是在下言语匮乏,此刻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词语来描述阁下神仙般的品貌。都说京城的风水养人,果然不错。看见你,我就自惭形秽得想一巴掌拍死我自己,同样是男人,你是怎么长的,我又是怎么长的,真是羞煞我也。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男子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看着她,倒是要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阁下如此貌美,家门口要嫁你的女子肯定排着长队赶都赶不走。」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又忐忑不安地问他:「不知阁下迄今已娶了几房娇妻美妾?」 问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有些紧张,如果此人并不反驳,那他这个绝品美男岂不就是名草有主了,她以后还要怎么勾搭?像她这样一个颜狗,将来去哪儿再找一个如他这般的人来养眼睛。皇上倒或许真如传闻所说姿色无双,可坐拥三千佳丽的皇上,她至死也不会去分一杯羹。 她兀自忐忑着,就见面前的男人低了头,俯身凑近她眼前。 一双黑夜般的眼睛看得她心里小鹿乱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他说。 「不管娶了谁,都肯定不会娶你孙大夫。」 「……」 第27章 偷菜 孙灵陌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里,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墨衣男子直起身,脸上恢復了一贯清冷无波的模样,淡瞥她一眼,转身又走。 孙灵陌想起自己人生地不熟,并不知晓回去路途,便扬声喊了他几句,说道:「你能不能带我回倚晴馆?」 男子充耳不闻,三两步间拐得不见了人影。 看着他走远了,孙灵陌下意识拿出袖中手机,想要打开导航。转瞬又想到这是在九百年前啊,有个屁的信号啊! 她只好自己撞运气找旧路返回,趁着路上无人,打开相机对着巍峨的宫阁,连绵的殿宇,雅致的庭院乱拍一通。这手机要靠太阳充电,只要是晴天就永远不会担心没电。虽然这里没有信号,可最基本的摄像功能可以使用。 走到一处园子时,有绿衣宫女端着茶盘经过,她躲去暗处,对着她们咔嚓咔嚓拍个不停,幻想着以后拿着资料回到现代,一群考古学家为她端茶送水,鞍前马后,殷勤备至的样子,忍不住呵呵乐个不停。 「孙大夫,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有人在里头?」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吓得她双手一抖扔了手机。等看清来人是杜衡,大大松了口气,说道:「你想吓死我啊!」赶紧捡了手机,藏进袖子里。 杜衡哪里见过这等新奇玩意儿,非要看个究竟。 孙灵陌佯做不耐,说道:「去个茅厕这么久,在里面干什么坏事了?」 杜衡脸皮蹭的一下就红了:「哪里做了什么,不过是肚痛多耽搁了会儿罢了。」把手机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埋头带着她回了倚晴馆。 丫鬟绣月还没醒,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口水流了一枕头。孙灵陌换上先前衣裳,走到绣月房里在她耳边大喊:「走水了!」 绣月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起,连连喊道:「救火啊!快救火啊!」 等看清屋子里一派祥和,哪里是走水的样子,绣月撇嘴道:「孙大夫可是有事吩咐?」 孙灵陌让她去拿些饭菜过来裹腹,绣月慢悠悠去了,半晌端回一碟半生不熟的素炒青椒,一碗数得过来米粒的清粥,外加三个黄了吧唧的杂面馒头。 再怎么难以下咽也比饿死得好。孙灵陌拿起馒头干巴巴啃了几口,把另两个分给杜衡和绣月,让他们坐下一起吃。 两人并不动弹,见她还要让,杜衡便道:「孙大夫是贵客,虽说现在无名无职,可将来是一定会进医官局的。再立几件大功,加官进爵,平步青云都是指日可待。小的们身份卑贱,如何能与孙大夫平起平坐。」 他把一盘子青菜往孙灵陌面前推了推,说道:「孙大夫别恼绣月,实在是宫里人口多,事务重,那些奴才又惯会见风使舵,没个有脸的主子,谁也不会拿正眼瞧我们一下。我跟绣月被分到倚晴馆看顾这座空宅大半年了,每日能吃上两顿饱饭就不错了。小的也知道这东西寒酸,可孙大夫千万别恼,暂时先用些垫垫肚子。待过得几日,孙大夫进了医官局,得了官位,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孙大夫想吃什么不行,看谁还敢一时不察低看了孙大夫。」 第38页 孙灵陌听得噗嗤一笑:「我又没说什么,你倒来啰里吧嗦一大堆。我知道宫里三六九等分得厉害,不会去自不量力要这个要那个的,饿不死就行了。只是你们两个门神一样杵在我身边,我吃不下饭。现在又没外人,自在坐下就是。」伸手把他们两人拉去凳上坐着。 杜衡和绣月相视一眼,也不再扭捏,跟孙灵陌一起围着桌子啃起馒头来。 屋外夕阳西斜,红霞洒了一地。 杜衡想着以前他都是和绣月两个人守着门庭冷落的倚晴馆,每日坐在门口迎来日出,又送走晚霞。日復一日,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如今身边乍然多了个人,这鸡犬不闻的倚晴馆,一时之间再不似以往那般冷清。 只是不知这位孙大夫,又能在宫里待多久呢。 - 在宫外时顿顿有元卜烧的大餐,可自从入了宫,每天的饭菜不是没熟的青菜就是烧煳的青菜,搞得孙灵陌都快吃成青菜了。她没有办法,只好铤而走险,在一个月不黑风不高的午后乔装成小太监带杜衡去菜园子里偷菜。 刚摘了八颗土豆六个茄子十个大白薯,就听见不远处有宫人脚步声传来。 二人手忙脚乱兜着东西就跑,还好窜得够快,并未被人发现。 只是跑过拐角时却与一人迎面碰上,把孙灵陌唬了一跳。 她站稳身子瞧了瞧,见这人着一身褚色常服,打扮利落,身姿挺拔,面目俊朗,年纪有二十岁上下。 正是愣神,身旁杜衡突然跪了下去,埋首道:「孟大人吉祥。」 孙灵陌有样学样,跪下道:「孟大人吉祥。」 衣襟里兜着的白薯突然窜出来一个,咕咕噜噜一路滚去那人脚边。 孙灵陌心里一紧,抬眼偷偷看了看,便见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弯腰捡起白薯。 那人很快直起身,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一会儿,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孙灵陌把头埋得更低:「奴才是膳房里头烧火的杂役。」 此言一出,姓孟的没说什么,倒是身边的杜衡暗暗吸了口凉气。 孙灵陌正是奇怪,又听那姓孟的道:「膳房的人倒会监守自盗,连颗白薯都偷起来了。」向前走了两步,把白薯搁在她手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孙灵陌等他走远,问杜衡:「他是哪个大人?」 杜衡苦着脸道:「孙大夫,何必与他扯谎,平添这不少麻烦。这位是医官局的医正孟殊则孟大人,将来你总要与他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今日这谎要如何圆才好?」 原来是医官局的老大,怪不得周身一股贵气,果然是个贵人。 孙灵陌兜好蔬菜站起身,安慰自己:「他应该没看清我,认不出来的。更何况我又不是要在宫里常住,等治好了皇帝,我就要远走高飞了,谁要去医官局里做事。这个皇宫四四方方的,到处都是厚重高大的宫门,我可不能被锁在里头。」 两个人回了倚晴馆,支起火堆,串好蔬菜做烧烤吃。 绣月闻香而至,一双死人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嘟嘟囔囔说了他们两句「胆子比天大」,最后还是抱着柴薪过来看火添柴。 三个人美美吃了一顿,就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席地而卧,不知不觉睡着了。 月光凉凉洒在孙灵陌脸上,她翻了个身,去梦里讨要了一只元卜亲手做的叫花鸡。 往后又老实了几天,慢慢听见前头传来消息,说皇上喝了她的药,体内毒素果然没再发作过。 太后大悦,派李福禄过来赏了她不少金银,外加一桌丰盛无比的美味佳肴。 孙灵陌看得眼馋,等人一走,叫来杜衡和绣月一道用饭。 宫里的人个个会看人下菜碟,让孙灵陌吃了几天的干馒头就咸菜,如今见她隐隐有了起势的苗头,个个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再不敢拿些粗茶淡饭搪塞她。 从此膳房那边的态度倒是有所改善,馒头变得软了,米粥变得稠了,青菜变得油多了,偶尔还有一两道荤食能送过来。 孙灵陌解决了温饱,一日在倚晴馆里待得发闷,正想着要不要冒险出去找常英那群太监再赌几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气势之紧迫,像是死了人让她前去发丧。 杜衡急急去开门。 进来的是太监李福禄,不容分说拿起孙灵陌的药箱拉住她袖子带她往外走。 孙灵陌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福禄道:「长公主被舒贵妃的猫吓住了,血流不止,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说是只能尽力保大。」 说到这里停了停,扭头煞是认真地看着她:「孙大夫,这锦绣前程可就铺在您眼前了。抓不抓得住,全看您的本事。」 第28章 皇命难违 孙灵陌看了眼天色,已近酉时。当下不敢耽搁,随李福禄一路小跑到了舒贵妃住的栖霞宫。 屋子里早就一片兵荒马乱,太医们跪了一地,宫女不停往厢房里送着水,稳婆恨铁不成钢般对着长公主大喊「用力」,长公主杀猪似的嚎叫一声声从厢房里头传出来。 古时候生孩子是个技术活,风险高得很,稍不留神就落个一尸两命的结果。 孙灵陌看着这番情景,在太后面前跪下,听候吩咐。 太后老人家坐在椅子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第39页 长公主自幼丧母,被先皇安置在她身边长大,一直以来被她拿亲女儿般养着,视若己出,疼爱有加。 在宫里长到十六岁,太后在京城富贵子弟中挑挑拣拣,慎之又慎后将她嫁给了侯爵府家的小儿子,本朝大将军朱绅。 原是桩美好姻缘,可驸马府那帮奴才不知是如何伺候的,竟让长公主先后两次小产。如今好不容易怀上第三胎,太后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将她接入宫中看顾,偏偏舒贵妃那只猫又冲撞了她。 听到消息,驸马爷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孙灵陌偷偷抬眼去看,见这人肤色黝黑,体格健壮,相貌硬朗,倒确实有个大将军的样子。 驸马爷跟太后请了安,心里虽是十万火急,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在屋里来回走着。 太后愤愤然看了舒贵妃一眼,说道:「你明知靖荣素来怕猫,为何还要把桂圆那只畜生抱来!」 毕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桂圆,听太后这样辱骂,舒贵妃憋屈得很。她忍着火,低头认错道:「臣妾知罪。桂圆一向温顺,见着长公主也不过只是朝她多走了几步而已,谁知长公主竟吓得连连后退,这才失足滑了一跤。臣妾实在大意,请太后责罚。」 太后冷笑几声,说道:「依你这意思,倒是靖荣的不是了。」 舒贵妃呈做小伏低状:「臣妾不敢。」 太后倒真想找个不是小惩大诫一番,可惜靖荣两次小产后本就体弱,不宜怀胎。如今弄成这个样子,确实不能赖在舒贵妃身上。想了想只得罢了,对一旁孙灵陌道:「孙大夫可能救我孩儿?」 孙灵陌道:「草民自当竭尽所能。」 太后道:「若孙大夫真能保住靖荣和我可怜的外孙,哀家一定重重有赏。」 孙灵陌低头应是,起身跟着一位宦官进了里屋。 刚走进去,一眼看见屏风前头站着个身着暗褐色御医服制的男子正紧皱眉头指导稳婆接生。 正是那天偷菜时撞见的孟殊则。 孙灵陌有些心虚,低了头去不敢看他。 偏那个李福禄过来给她引见:「这位是医官局的孟大人,一直以来长公主的饮食药膳都是由他负责,孙大夫要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他。」 孟殊则扭过了头,目光在她脸上淡淡一扫:「孙大夫有礼。」 「有礼有礼。」孙灵陌干干一笑,避开目光清咳一声,接过他手下一个小宦官递来的厚厚一沓书页。 里头记载的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睡,她大致翻了翻,脑袋始终低着,不敢抬头去看人。 正是神思不定,听李福禄叫了她一声:「孙大夫,再不去瞧看,长公主危矣啊。」 屏风后头长公主正叫得起劲,一副喉咙几乎都快喊破了。 孙灵陌明白过来,撇开孟殊则往里走了几步,扬声问里头稳婆:「长公主如何了?」 稳婆是纵横妇产科几十年的老手了,不管长公主如何喊,情绪都稳定得厉害。听她问,当下仔仔细细说了一番情况。 孙灵陌闻言去让宦官拿了竹茹五两,加酒一升,煎成五合去给长公主服下。又让人早早去取一碗羊血,备好百草霜二钱,棕灰一钱,伏龙肝五钱,研成粉末搁在一旁。 长公主服下药后,果然恢復了些力气,重又开始专心投入到生孩孵蛋这一千秋大业。 没多会儿,一向淡定的稳婆不淡定了,颤声喊道:「怎么办!手先出来了!老天爷,这可怎么办!这孩子绝对保不住了!」 稳婆此言一出,太医们一片譁然,开始琢磨待会儿该怎么告诉太后才不至于祸及己身,谁都没心思再去诊病。倒是孙灵陌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水,交给丫鬟,对屏风后的稳婆喊道:「把此药放在长公主鼻下,让她嗅一嗅。再把胎儿出来的手推回去,重新生。」 稳婆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什么!这不可能,都出来了怎么能推回去!」 孙灵陌道:「按我说的去做就是,摆正胎位,重新生。」 稳婆仍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没用的,这孩子根本保不住了,还是想办法把长公主保住。」 孙灵陌道:「嬷嬷尽管试,若是出了差池一切由我负责。」 稳婆没有办法,只好咬着牙将胎儿露出来的手重新推进去。 几番折腾下来,长公主彻底没了力气,闭着眼睛咸鱼一样躺着,真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孙灵陌见里面没什么声音了,让宫女把针灸包送过去,说道:「嬷嬷,听说您是医女出身,颇通医理。现在你照我说的做,把长公主扶起,以银针刺其百会穴,听宫穴,右脚照海穴。拿热毛巾敷其腰腹处。」 稳婆颤颤巍巍去找穴道,额上冷汗不断,手有时不听使唤,抖得不行。 好不容易做完了,待得半晌,只见长公主突然睁大了眼睛,仿佛这辈子的力气都凝聚在这一刻般,张开嘴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随着声落,一个软糯可爱的男婴总算是落了草。 众人心里一阵轻松。可还没抹掉额上的汗,又有稳婆喊了起来:「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孩子身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一位嬷嬷便把他裹起来抱给孙灵陌。 孙灵陌探了探他的脉息,并不是个死婴,虽然唿吸微弱,却仍有一线生机。 她使出七分力气朝婴儿屁股上重重打了三下。 第40页 三下过去,婴儿尖利的啼哭声霎时响了起来。 太后早已坐不住了,听见有人喊孩子没哭声,几乎吓得昏厥。如今听见孩子啼哭,一颗心又落下来。 很快有嬷嬷抱着清洗干净的婴孩出来復命。太后眉开眼笑过去瞧看,嘴里连连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还没怎么高兴,却又听屋里人喊:「不好了,长公主血崩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方唱罢我登场,急得太后和驸马爷喜也不是,忧也不是,一个个只是坐立不安,拿眼睛齐刷刷饱含希望地去看屋子里的孙灵陌。 孙灵陌将先前备好的药称出两钱,并一碗羊血交予宫女,让她去给长公主服下。 丫鬟依言去了,过得片刻,稳婆从屏风后头一脸激动地跑出来,喊道:「血止住了,长公主没事儿了!」 此话一出,满屋恭贺之声顿起,所有人都彻底松了口气。 孙灵陌收拾了药箱,准备出去復命。 孟殊则却突然拉住了她,一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敬意:「孙大夫年纪轻轻却有这般医术,在下佩服。」 孙灵陌呵呵笑笑:「孟大夫客气。」 等回到堂上,太后满目慈祥地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将怀中婴孩交予奶娘,扭头问李福禄:「皇上可到了?」 孙灵陌一听皇上两个字,全身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紧张,已听李福禄道:「皇上刚派人来报,今日国事繁重,恐怕是来不了了。」 太后嘆了口气,说道:「他与靖荣自小一块长大,如今这么大的事竟不来看一眼。」 话刚说完,皇上身边的宦官首领杜应海走了进来,见完礼后说道:「太后,皇上正跟大臣们商讨西北军情,实在抽不出身。听闻长公主平安产下男婴,特让老奴送上玉如意一柄,恭贺驸马爷弄璋之喜。」 有宦官捧着玉如意上前,恭请太后过目。 太后没再说什么,扭头看向一旁的孙灵陌,说道:「孙大夫术精岐黄,丹心妙手,医官局正是缺少你这样的人才。」又对一旁的杜应海道:「回头跟皇上请道旨意,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将孙大夫纳入医官局。」 杜应海笑道:「启禀太后,皇上也正有此意,今日派老奴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说完拿出一道明黄圣旨,照本宣科读了起来。 孙灵陌不记得前面那些公事化的夸赞她的句子,只有最后一句雷霆万钧地在她耳中不停迴响。 「特封孙灵陌为正八品御医,即日起入医官局为官。」 她心下蓦地一凉。 入医官局为官? 那以后岂不是很难出宫了。 要是出不去,以后每天就只能给千篇一律的皇亲国戚们治病。她空学一身医术,岂不是毫无施展之地。 孙灵陌心绪烦乱,正要说点什么,李福禄却又满含劝解和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说:圣旨已下,皇命不可违,除非你的小命不想要了。 可她还是不能屈服,她必须要为自己冲动一把。 「太后!」她跪在地上,殷切道:「皇上和太后如此器重草民,草民感恩戴德。可草民生来粗陋,不懂规矩,留在宫里恐成了笑话。还请收回成命,放草民出宫吧!」 太后的眼神一瞬凌厉,全无往日慈祥和蔼的样子,垂眸直直看着她,说道:「孙大夫可是煳涂了,皇上金口玉言,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语气里含着高高在上的警告。 「太后!」 「孙大夫!」太后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哀家瞧着你也累了,快接了圣旨,下去歇息吧。」 孙灵陌看着满屋子的人,他们都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在跟她说:「你疯了?皇命岂是你能违抗的。」 是啊,在这个时代,最不可违背的,就是龙椅上那个人的命令。哪怕他的命令只是心血来潮。哪怕他现在让她死,她就不能活。 她从来都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性子,可是在这一刻,她终于发现,许多事情都已由不得她做主了。 她只能低下头,朝着圣旨的方向慢慢伏低身子,磕头谢恩。 「草民多谢皇上恩典。」 也不知道谢的是什么样的恩典。 第29章 帝王算计 一屋子人都在庆祝长公主顺利诞下男胎,很快就把孙灵陌忘了。 有丫鬟领着她出了栖霞宫。 她暗暗地想,没关系,不就是暂时走不了吗,又不是永远地出不去了。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将来也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她一定不会被困锁在这里。 这样想着,她又高兴起来,脸上见了些笑容。 走出不远时,恍惚间看到一片墨色衣角在前面一闪而过。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忙拿过丫鬟手里的宫灯放在眼前照了照。 可前面空荡荡一片,已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正举着灯笼仔细查看,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人,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了看,问她:「在看什么?」 人长得温润如玉,嗓音也是温润如玉,听起来十分悦耳。 孙灵陌回头看见来人,忙将宫灯交还给丫鬟,说道:「没什么。孟大人是要回府吗?」 「时辰尚早,我还要去医官局处理些事情。」 第41页 「那我就不打扰孟大人了,孟大人慢走。」 她拔脚要逃,孟殊则却是喊住了她,说道:「不过是几个白薯,孙大夫真当在下如此小气不成。」 看他既说开了,孙灵陌便也不再怕,转回身对他笑笑:「你我顺路,不如一起走吧。」 孟殊则亦是笑了笑,跟上她的步子,说道:「听说孙大夫是药王孙思邈后人?」 孙灵陌被石子绊了个趔趄,好在孟殊则及时伸手扶住了。 那俞灯山也真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敢传。 「都是别人瞎说的,」她赶紧否认:「以讹传讹而已。」 「那不知孙大夫是拜在哪位名师门下?」 「我师父啊……我的师父……不过是个乡野粗人,你不会知道的。」孙灵陌敷衍过去,又恭维他道:「孟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医官局医正,真是让人佩服。」 孟殊则道:「今日见了孙大夫,才知在下所学实在浅薄。哪日有空,定要向孙大夫讨教一二。」 这人不仅长得仪表堂堂,唇红齿白,一张嘴更是会说话,把孙灵陌夸得十分受用。不像那死强盗,长得虽然好看,说话却是烦人得紧。 不知不觉到了倚晴馆,孙灵陌跟他道了别回去。 孟殊则站在门口看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却长得一副病弱的样子,瘦瘦小小,身量不足,看上去倒像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孩。 医人者不能自医,原来竟是真的。 - 次日太后那里派人赏了不少稀罕玩意。孙灵陌捧着一水的玛瑙杯琉璃盏看个不停,算计着回现代的时候要把这些好东西带上,拿回家给爷爷奶奶还有周晗他们开开眼界。 没多久,小脸越发白净的李福禄笑眯眯走进院来,对她道:「孙大夫大喜啊,从此净可等着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寒暄一番,把身后跟着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宦官叫来,说道:「这是陈皮,打小就入了宫,一直在太后手底下调/教,性子伶俐,为人恭谨,干活也勤快。太后怕倚晴馆人手不够慢待了孙大夫,特意拨来给孙大夫用的。」 孙灵陌道:「太后真是客气,灵陌打小就清贫惯了,哪里使唤过人手。倚晴馆里已经有杜衡和绣月,绰绰有余了,这又特意送个人来。」 李福禄笑道:「绣月已被容妃要了去,明日起就要去黎玥宫当差。」 孙灵陌微微吃了一惊。很快又想,在宫里不管是妃子还是宫女,都是龙座上那位万岁爷的,怎么能让旁的男人多看一眼。她如今扮作男儿身,看样子又一时离不了倚晴馆,绣月自是在此处待不得了。 她没再说什么。 绣月回屋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告别她和杜衡后自去黎玥宫当差。 到了晚上歇息时,绣月在包裹里翻出了被人塞的一百两碎银,想也知道是那位宫外来的孙大夫给的。她不觉就红了眼眶,想自己一向惫懒,又打量孙灵陌是宫外来的布衣,毫无依靠,干活就更不用心,能躲懒就躲懒,可那位孙大夫从没有抱怨过她一句不好。 这样一位贵人,倒与宫里的人都不一样,从来也没有拿她和杜衡当奴才,受过几个冷眼也并不放在心上。 这种主子,她确实是没福气再伺候的。 - 绣月走后,杜衡茶不思饭不想了几天,成天蔫巴巴的,像草地里快要枯死的糠萝蔔。 孙灵陌打趣他:「捨不得绣月,得了相思病了?」 杜衡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能去最受宠的容妃娘娘宫里当差,她也算熬出头了。」 孙灵陌佯做生气:「你的意思是说,留在倚晴馆很憋屈,很丢人,毫无出头之日?」 杜衡忙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孙灵陌打断他:「在我面前别老奴才奴才的,我听着别扭。我也是平民出身,生来也没有富贵命,当不起你们主子。」 一脸机灵相的陈皮听见这些话,忍不住插嘴道:「孙大夫跟我们可不一样,医官局里有哪位太医是像孙大夫一样,出身平民还能一步就坐上了正八品御医的位置?不仅如此,皇上还破格把你留在宫里,特意赏了宅院。此等殊荣,除了医仙缪淳子外,千百年来谁能跟孙大夫相提并论!孙大夫还这样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升迁,我和杜衡能在孙大夫手下做奴才,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油嘴滑舌。」孙灵陌说,又问他:「那个缪淳子到底是什么人,听闻是他帮皇上稳住了毒性,可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我从没见过?」 陈皮道:「缪淳子老先生乃当世神医,十二年前受太后所请,入宫为皇上解毒。可雪鸠海棠是天下奇毒,廉贺之既有谋朝篡位之心,又布下周密计划遣死士给皇上下毒,自是有十成十把握能要了万岁爷性命。缪淳子使了浑身解数,终是把毒性暂时压下,保得皇上这十二年里性命无虞。 「可他虽医术高超,却是个拘不住的性子,入宫五年后,因实在受不了医官局的管制和同僚之间的明枪暗箭,又见皇上的毒已经暂时稳住,再留下也是无用,便请了道圣旨云游四方去了,此后再没回来。也是咱们皇上得上苍庇佑,原本已是撑不过半年了,谁知孙大夫您从天而降,把皇上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这可不是苍天有眼吗!」 第42页 孙灵陌奇道:「皇上中毒应该是皇家秘辛吧,一旦闹得天下皆知就朝局不稳了,怎么你们都知道?」 陈皮道:「孙大夫能想到的事,廉贺之自然也能想到。宫里想瞒,可有廉贺之一早的经营,又怎么能瞒得住呢。也就是咱万岁爷深藏不露,当年虽然只有十岁,又拖着一身病体,可还是在四面楚歌里奔出了一条活路,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了廉党之乱。 「其时缪淳子已经入宫,给皇上保住了性命。可皇上在那年里只是装病,做出一副就快要命不久矣的样子来。很快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果然一个一个冒了头,想要推翻赵氏江山。皇上正好趁那个机会出手把朝中毒瘤清理了个干净。 「孙大夫年纪小不知道,那一仗打的实在是漂亮,许多人死到临头了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皇上的棋盘上,从来就没有逃出过他股掌中。孽党扫除后,民间渐渐开始有了传说,说皇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中过毒,一切都是他设下的迷魂阵而已,目的就是要枪打出头鸟,来一个杀一双。」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杜衡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也还以为皇上真是装病呢。」 孙灵陌从头到脚打量陈皮一眼,实在觉得他机谨又伶牙俐齿的厉害,问他道:「咱们是不是见过?」 陈皮道:「孙大夫不记得,小的却是切切不敢忘。那日在寿兴宫小的脚下拌了一跤,弄洒了水,眼看就是一顿鞭子,是孙大夫您为小的说了几句话,小的这才躲了过去。」 孙灵陌想了起来。 眼看将近辰时,她草草用过饭,去医官局那边当值。 她是第一天来医官局,里面的御医瞧着她年岁小,出身又不好,心里不免吃味,不明白皇上怎么偏偏会提拔她。他们进医官局要不就是经过层层考核,要不就是家里世代为官,早在医官局里立稳了脚。像孙灵陌这种一来就直接升上了正八品御医的人,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过。 孙灵陌明显看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十分不友好的目光,她在现代还只是个没出社会的高三学生,除了读书就是跟着爷爷学中医,爷爷的医馆又开在小城市里,从来也不会遭人算计,日子过得一向轻便。如今乍然到了这个环境,她有些不自在,坐在桌前紧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孟殊则过来以后,一眼看到她小小一个缩在角落里,微微笑了笑,过来道:「灵陌,你第一天过来,可有不适应?」 孙灵陌看到他来,不知为何,心里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自在不少,说道:「还好还好,没有不适应。」 孟殊则道:「要是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我在这儿还说得上几句话。」 岂止是说得上几句话,这整个医官局都在你手里好吗。孙灵陌腹诽着,脸上甜甜笑开:「好,我知道了。」 周围那些同僚朝她这里看来,目光里满是不服。 第30章 龙撵 又待几天,孙灵陌差不多把医官局混得熟了,知道哪几个老顽固瞧不上她,不可随意攀谈,哪几个青年才俊一肚子坏水,不可轻易结交,哪几个药童没心眼人老实,倒可以使唤跑腿。 她以前都在舒适圈里待着,现在到了争权夺利适者生存的医官局,她虽从无争竞之心,奈何同僚看她如利虎,防备得厉害。 好在孟殊则倒是时常过来照拂一二,还拨给她一间单独的药房可以独处,让她的日子好过不少。 医官局里藏着不少古籍,很多到了现代早失传了的医书都能在那里翻出来。她如获至宝,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失传医书记熟。 除了古籍,御药房里还有很多现代早已绝迹只留存于书上的中草药。 一日她正坐在窗前研究一道方子,外面有宦官来报:「孙大夫,贵妃娘娘有请。」 孙灵陌背上药箱跟着去了。 到那一看,发现贵妃娘娘是让她去给桂圆看病!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为了脖子上这颗脑袋的安稳,还是赔着笑替桂圆检查了一番。 舒贵妇懒懒坐在椅子里,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热茶,问道:「桂圆是不是被吓住了?前几日出了那样的事情,明明是长公主自己不小心,却都把罪名安在桂圆身上,桂圆肯定委屈死了。」 这位贵妃是个粗神经,什么话都敢说,毫不避讳隔墙有耳。 孙灵陌检查完毕,勉强写了个方子交给旁边的丫鬟,说道:「只是吃坏了身子。」 好金贵的猫,身子都有了。 「贵妃娘娘以后餵她些清淡饮食也就是了。」 别再餵鲍鱼山珍了…… 舒贵妃却是面露难色,愁道:「那怎么行,清淡的东西桂圆怎么吃得下去,我将就点可以,可桂圆不能将就啊。」 孙灵陌一脸黑线,不欲与这位蠢萌蠢萌的贵妃多打交道,背上药箱告退走了。 史书上关于这位舒贵妃略有些记载,其父鲍中延是当朝一品大司徒,百年难遇的清官好官,为赵辰轩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有这么一个爹在,也难怪她能稳坐贵妃之位了。 可惜赵辰轩心里眼里只有容妃一个人,否则皇后之位早就是她囊中之物。 孙灵陌正想着,经过容妃的黎玥宫时,忽然看到屋顶上倏忽飞过一个人影,其身法之快,让她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第43页 皇宫重地,竟能如入无人之境,实在是好俊的轻功。 回头看了看,好在四周无人,除了她之外没人瞧见。 - 在医官局又看了几天书,治了几个毫无意思的头疼脑热,孙灵陌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不远处有两个药童正拿着骨头做成的小方块玩骰子,她盯着看了看,突然想到什么,拿过笔墨纸砚画了一整套的麻将牌花色,找到工部里名头高大的鲁工匠,让他想法子照着图纸做出一整套麻将牌来。 鲁工匠却有些不大乐意,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图纸,问她:「这是什么?」 孙灵陌道:「你管是什么,做出来不就行了,我又不会少你银子。」 鲁工匠冷哼一声,捋着自己白花花的鬍子:「你以为我缺你这点银子吗?」图纸一扔:「不做。」 孙灵陌想了想,盯着他左脸上一条两指长的伤疤目不转睛地看,脑中一页页闪过太平圣惠方,金匮要略,濒湖脉学,直到叮得一声,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页内容。 「鲁师傅,您这脸上的伤疤得有十几年了吧?」她拿过一页纸,提笔在上头写下几行字:「我倒是知道个去疤的方子,照着用上半月,包管这疤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不知道鲁师傅瞧不瞧得起我,愿不愿用。」 写完把方子折起来,收进袖里。 鲁工匠盯着她袖口看个不住,最后还是咳了一声,拾起方才扔的图纸,说道:「明日来取。」 孙灵陌笑了笑,给他留下药方。 入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地,很快被宫人们低着头无声地扫做一堆。 孙灵陌一个人走在回医官局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前面有几个宦官抬着一乘轿撵向东稳步而行。 轿撵上背对着她的方向坐着一个人,身上穿一件暗黄色祥云龙袍,头髮高高束着,上面戴着柄玉冠。他两只胳膊撑在扶手上,整个人漫不经心地斜斜倚在轿里,虽然只看得见背影,却也感觉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浩然帝王之气。 孙灵陌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拔脚追着那乘龙撵跑过去。 龙撵旁里里外外围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孙灵陌还没近身,就被一个小宦官伸手拦了下来。 「孙大夫这是做什么,」那小宦官劝她:「你这么冒冒失失跑过去,被些巡卫看见岂不是要把你当刺客拿了。也就是杜公公知道孙大夫初入宫廷,许多规矩还没学会,这才让小的过来劝你一劝,换做旁人,孙大夫今日可要如何解释得好?」 话说完那龙撵也走得没影了,孙灵陌丧了气,没再听这小太监聒噪,无精打采地转身回医官局去了。 次日过去鲁班堂取了麻将,趁中午休息之时叫了几个小药童过来,教他们玩搓麻将。 小药童们兴趣盎然,没一会儿就上了道,抢着来跟她组局。有太医听到动静过来探看,亦是生出兴味,坐下一起玩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搓牌码牌的声音一阵乱响,恍惚间让孙灵陌以为自己正置身于爷爷的那间小医馆,正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爷爷和邻居那些老爷爷们切磋牌技。 这个时代麻将还没有发明出来,此刻经孙灵陌揠苗助长,慢慢地有越来越多太医沉迷此道,过来组局杀红了眼。 起初孙灵陌还玩得不亦乐乎,后来发现这些人开始论起筹码,拿银子对赌起来。 她说了几次不能赌钱,他们全当耳旁风。已经学会玩法,手里又有宫外匠人帮忙赶制出的麻将牌,慢慢地也就再不把她放在眼里。 孙灵陌管不住他们,眼睁睁看着牌桌开了一张又一张,美酒开了一壶又一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浸在一碗碗女儿红里,听了直让人头皮发麻。 她不由着急起来,再这样下去早晚被人发现,到时候死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这个罪魁祸首。 第31章 违背歷史遭天谴 医官局里的卫继倒是对麻将不感兴趣,他平日里勤勤恳恳,除了钻研医书就是给诸位主子娘娘瞧病。眼见着医官局被孙灵陌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他仍是视若无睹,一心翻看古方,想要找出个彻底治好宁妃嗽疾的法子。 孙灵陌看着他一脸淡定的样子,再看看那些「一筒」、「二饼」喊个不停的同僚,愁得胃痛肝痛心绞痛。要是那些个没出息的都像卫继这般上进就好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她垂头丧气趴在桌上,无比盼望孟殊则能快点回来。他是医官局医正,要是他在,没准能整治一下如今的不良风气,替她把事情压下去也说不定。可惜孟殊则被外派去了青阳,还要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卫太医,」门外莲步轻响,丫鬟巧玉笑吟吟走了过来,向卫继道:「娘娘的丸药配好了吗?」 卫继赶紧找出一个紫玉盒子,笑容满面交给巧玉,说道:「已配好了,净等着姑娘来拿呢。」 巧玉道:「卫太医就是上心,娘娘不过提了一两句,你就给配出来了。」 卫继道:「为娘娘办事是下官的福气。」 巧玉笑了笑,正准备走,却闻到里屋透出来的酒味。她取下帕子轻轻掩住口鼻,问道:「屋里有人饮酒?」 孙灵陌赶紧蹦了起来:「没有啊,那是我最近研究出来的药酒,专门治……专门治腋臭的。你要不要来一点儿啊?」 第44页 巧玉暗暗白了她一眼,回过头对卫继道:「不是就好,宫里向来最忌讳人吃酒赌钱。听说前几日常公公领着一群人玩骰子,被舒贵妃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把常公公发配到掖庭做苦力去了。」 孙灵陌倒是吃了一惊:「你说的是常英常公公吗?」 巧玉仍是没有多看她一眼,笑着对卫继道:「奴才先走了,回头娘娘给了赏赐,我再亲自给卫太医送来。这整个医官局,我瞧着卫太医是最踏实肯干的,想来必不会久居人下。」 等巧玉一离开,孙灵陌赶紧推门跑进里屋,苦口婆心劝这群沉迷于赌博的失足青年:「你们别再玩了行不行,回头被上面发现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一人打出张九筒,说道:「不会的,上头哪有工夫到咱医官局来。孙贤弟,你来玩一局?这仨货实在是太蠢了,再跟他们玩下去我都要得失心疯了。」 - 谁知第二天下午,代掌凤印的舒贵妃竟真的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在她示意下踹开了里屋的门。 一屋子太医怔了几秒,等反应过来后乌拉拉跪了一地,一个个全吓得战慄不止。 舒贵妃看着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银钱,东倒西歪的酒瓶和见所未见的方形骨牌,一双凤目立即尖锐起来,怒道:「来人,全都拉出去杖打四十大板!」 四十大板下去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太医虽不能跟宫里的主子比,可也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打小就身娇肉贵,哪受得了这等刑罚。 见舒贵妃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太医们一个个伏地哀声求饶。舒贵妃始终不为所动,蹙眉看向一旁的宦官:「还不快去!」 宦官们只好上前拉人,一时间整个医官局里乱轰轰闹作一团,告饶声响彻整个天际。 孙灵陌看着眼前鬼哭狼嚎的一幕,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一切祸源都是因她而起,是她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教会他们打麻将,现在发生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她的过错。况且这些同僚本就不太瞧得起她这个半道上杀出来的外来和尚,今日若是挨了这顿板子,回头想起来,把仇怨记在她身上可如何是好。其中又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身子孱弱,届时挨不住板子死了过去,她岂不更是众矢之的。 她在医官局本就势单力薄,实在不可再树仇敌。 「贵妃娘娘,」一不做二不休,她扑过去跪在舒贵妃面前,说道:「此事是因奴才而起,是奴才把麻将带进宫里,非缠着他们跟我赌钱,这才开了源头,闹得鸡犬不宁。一切都是奴才的错,不关他们的事。娘娘若要责罚,请罚奴才一人。」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黏在了孙灵陌身上。 良久,突听舒贵妃冷笑一声,说道:「很好,既然你非要逞英雄,本宫便成全你。郭茂全!」 一个三十多岁的宦官立即躬身上前:「奴才在。」 舒贵妃道:「孙灵陌一介草莽,秉性顽劣。蒙圣上皇恩入宫,不恪守为官之道,反无法无天,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今日若不让他长点儿教训,不知以后还会惹出多少事端!先把他拉下去,打八十仗,以儆效尤。」 「贵妃娘娘三思!」 院子里突然跑出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药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贵妃娘娘,孙太医是受皇上谕旨入医官局的,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也理应要交与皇上发落。恕奴才直言,娘娘若是滥用私刑,被皇上知道了,恐怕于娘娘无益。」 「好大的胆子!」舒贵妃看着那药童:「你算是什么东西,轮得着你来多嘴!」 那药童倒是胆大得很,仍是不怕死道:「请娘娘三思,孙太医体格瘦弱,根本受不住八十仗。若是您一意孤行,孙太医将来出了什么岔子,您在皇上面前要如何解释?」 「狗奴才!」舒贵妃何曾被一个下人这么指责过,当即叫来太监郭茂全,咬牙道:「给我掌嘴!」 郭茂全应了声「是」,捋起袖子朝那药童脸上狠狠掴了一巴掌。 孙灵陌见状,脱口喊道:「郭公公,这药童不懂事,还是我的过错,是我没管教好他,这才让他在贵妃面前胡言乱语起来。公公要掌嘴,尽可来掌我的嘴,犯不着跟一个小小的药童置气,没得脏了您的手。」 郭茂全果然停下不打了,扭头去看舒贵妃脸色。舒贵妃冷笑道:「好个有情有义伶牙俐齿的孙灵陌,不愧是山野村人教养出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今日本宫还就是打定了他,我倒要看看你奈我何!」说完给郭茂全使了个眼色。 郭茂全得到指令,朝手心里啐了一口,又开始下死劲去打那药童。 几巴掌下去,药童被打得眼冒金星,倒地不起,直要昏死过去。 郭茂全把他拎起来,还要再打,就听孙灵陌道:「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是不是!再打他一下,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手生恶疮!」 郭茂全被吓住,果然不敢再动手。 舒贵妃狠狠瞪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他不过是胡言乱语了几句,你便怕到这种地步!本宫还没死呢,凭他有三头六臂,也奈何不了你一根寒毛,给我打!」 「舒贵妃!」孙灵陌叫住她:「您今日不是要教训我吗,才这么点儿时间就忘了不成?奴才那里还有一堆医案要拿去给太后过目,您要是不打就趁早放奴才出去,别耽误了太后她老人家用晚膳。」 第45页 舒贵妃心下一怕,暂时也就不去管那多嘴药童,缓缓说道:「好,既然你这么想死,本宫就成全你!」扬声唤来几个宦官行刑。 临到此时,孙灵陌心里倒是一片清明。祸已经闯下了,这样一日日拖着只是担惊受怕,不如早早受了。 区区八十仗而已,她药箱里那么多灵丹妙药,不信还拖不回自己这条小命。 很快有人拿了又长又粗的柳藤过来,使出浑身力气对着她背上抽过去。 她瞬间冒了满脸的汗。 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种打。无非是小时候偷懒不好好背医书,被爷爷拿戒尺打了几下手心而已。 她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两只手紧紧握住,指甲快要把手心掐破。 手持柳藤的宦官还在往她背上不停地抽打。 十一…… 十四…… 十五…… 十九…… 二十三…… 背上火辣辣一片钻心的疼,好像皮肉在一寸寸地断裂。 铺天盖地的眩晕里,她总算明白,违背歷史确实是会遭天谴的。 不知柳藤打到了第几下,大门突然一声闷响,有人神色慌张闯了进来。 第32章 昱成帝是谁 进门来的是提前回返的孟殊则,他听闻孙灵陌闯了祸事,却没料到一进门看到的竟是那样血腥的场面。 一个宦官正手持柳藤下死力往孙灵陌背上抽打,她跪在地上,一张脸白得几乎不剩什么血色,额上有汗不停滑落。 背上已被打得血肉模煳,一身灰白衣衫染成了刺目的红。 可她始终倔强地紧紧抿住嘴唇,不肯让自己痛唿一声。 孟殊则心里一恸,跑过去跪下道:「贵妃开恩,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不管孙灵陌犯了什么过错,她都是皇上倚重的太医,要是被皇上知道贵妃滥用私刑,恐怕交待不过去,请贵妃三思。」 舒贵妃仍是不为所动:「像他这样的大夫,本宫就不信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你们谁也不准为他求情,再多嘴一句,本宫就多打他一鞭!」 此言一出,刚才还想站出来说话的太医果然都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不肯再往孙灵陌那里看。 孙灵陌发狠地捏着拳头,想着受完刑罚得吃哪几味药材,才能把自己一条小命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她穿过死亡和时间来到这里,至今为止还没见过昱成帝一面,她绝不能死。 生生挨到第三十六下,手执拂尘的杜应海急急跑了进来,扬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宦官见说话的是御前当差的杜公公,当下停了手,不敢再打。 杜应海给舒贵妃请了安,说道:「皇上有旨,宣孙太医入渊和殿请脉!」 舒贵妃面上现出一抹焦色,急忙问道:「皇上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杜应海皮笑肉不笑:「奴才不懂医理自然不敢乱说,还得劳烦孙太医看过才知道。只是如今……贵妃娘娘,您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待会皇上看见,不知老奴该如何解释?还请贵妃赐教。」 舒贵妃吓得一窒,一张如花小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杜应海淡淡瞥她一眼,冷声对手下人吩咐:「还不快抬孙太医过去,要是耽搁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两名宦官应了一声,把孙灵陌轻手轻脚放上竹架,抬着去了渊和殿。 孙灵陌勉强还有些意识,脑中模模煳煳地想,难道她终于能见到昱成帝了吗? 老子老人家说的不错,果然是祸兮福之所倚。 一路上,她身上的疼痛仿佛都轻了不少,眼睛也可以睁开了。 路上见前面甬道上走过一排又一排的宫女,身上穿着清一色的黄色衣衫。 她问跟在身边的杜公公:「今天宫里怎么好像多了些人?」 「这几天宫女大选,」杜应海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将一粒丸药送到她嘴边,让她服下:「这是能救命的。」 孙灵陌竭力笑了笑:「多谢公公。」 她被人送进渊和殿。 静静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赵辰轩的影子。 偌大一个书房里静悄悄的,熏炉里燃着龙涎香,气味清和,若有若无。前面竖着一架屏风,笔触流畅,气韵浑厚。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着右下角落款,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吴——道——子……我去!」 一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杜应海忙道:「孙大夫,都受这么重的伤了,再乱动神仙也救不了你啊。」 孙灵陌只是瞧着那屏风发怔。 不愧是吴道子的真迹,每一笔线条都匠心独运,赏心悦目,水到渠成。在现代,吴道子的真迹并没有流传下来,今日她能看见,实在是祖上积德。 杜应海见她傻了一般看直了眼睛,不由觉得好笑。他冲着前面屏风后头微微躬了躬身,悄声退了出去,临走前把门也带上了。 孙灵陌听见响动,回过神时人已不见,空荡荡一间房里只剩了她自己。 凝心等了会儿,还是没有一个人来。 她有点儿发慌,宫廷秘史她看了不少,谁瞧谁不顺眼了,立马就能安排出九十九种死法,最后用第一百种死法把人给解决了。想到这她就冷汗直冒,看什么都觉得那里有机关正蓄势待发。 她下意识想走,可刚动了动,背上又撕裂般疼了起来。 第46页 半晌才缓过劲,她扭头冲着门外喊:「杜公公,你把我丢在这里做什么?」 等了等,不见回音,她继续道:「你们就是不想留我性命,也等我见了皇上再说啊!」 又等等,还是没人理她。 她说了几句话,实在有些累了。背上还疼着,疼痛毫不间断,她想起身找点药敷,可又没有力气动弹。 「真倒霉啊,」她趴在竹架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眼前一阵阵发着虚影:「进宫这么久,昱成帝没见到,命倒是快丢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紧跟而来一把带着疑惑的清朗嗓音:「昱成帝是谁?」 她吓得一窒。 愣怔许久,才敢抬起头,去看屏风后头。 屏风左侧,好像模模煳煳落拓着一个人影。 昱成帝? 「朕问你话呢,」那人似正闲闲靠在椅里,手里有翻动纸页的声音:「昱成帝是谁?」 她紧张得唿吸都快停了。 成帝是他死后大臣们给他的谥号,她怎么就让他听见了。 她方才就是因为提前把麻将带到这个时代,才差点儿丢了一条命。如果现在再泄露天机,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 「皇上听错了,」她心虚地说:「我说的是……玉皇大帝……」 「……」 屏风后的人安静了会儿,突然嗤笑一声:「玉皇大帝?」 孙灵陌硬着头皮:「是!」 「原来孙大夫还是修仙之人,」那人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讥嘲:「修到什么地步了?」 他的嗓音清冷舒朗,带着揶揄。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声音,可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到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她盯着屏风上那个模煳的剪影,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尽量自然地改了话题:「皇上不是要让奴才诊脉吗?」 「朕刚才问你修到什么地步了。」 他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是没修好啊,」他漫不经心翻了页书,语气里带着笑:「那见不到玉皇大帝,见到昱成帝了吗?」 「……」 被昱成帝质问:你见到昱成帝了吗。孙灵陌感觉自己脑子乱得厉害,她怕自己会打乱歷史,在他逼问下,慢慢开始紧张起来,额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只能闭上眼睛装死。 可是很快又想,今天好不容易能跟他离得这么近,机会要是浪费了,以后就很难再见他了。 「皇上,」她看着屏风后微弱难辨的人影,说道:「你要是再把我放在这里,我可能就要死了。到时候谁还能给你解毒?」 「所以呢?」他满不在乎。 她厚着脸皮,说道:「你难道不可怜可怜我,帮我把伤口敷一下吗?」 屏风后安静下来,那人没再说话。 孙灵陌蔫蔫地躺回竹架,自言自语了一句:「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默了默,说道:「这么想见朕?」 孙灵陌的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说起话来十分费力,蚊蝇一般:「我从幼时就总听起你的事,那些人都说,你是个大英雄,好皇帝,文能治国安天下,武能上马定干坤,深受百姓爱戴。我好不容易来此一趟,闹得命都快丢了,若是再不能见你一面,实在亏得厉害。」 赵辰轩扭过了头,遥遥看着她:「你我虚虚差了六岁,在你幼时朕不过刚掌了实权而已,实事没办过几个,战场更是从未去过,你从哪听来这许多故事?」 孙灵陌被这几句话惊得醒了些,瞪大眼睛道:「我……我是前几年刚听说的,并非幼时。」 赵辰轩眸光微闪,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道:「麻将是什么?」 孙灵陌又不说话了。 赵辰轩愈发觉得这丫头古怪得很,身上有太多疑点,追问道:「从哪儿寻来的,带累得整个医官局玩上了瘾。我中原国内可从没有那种东西。」 孙灵陌低声道:「奴才知错,从此再不敢了。」 「东西是哪来的?」 孙灵陌心下惴惴,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像样的藉口,勉强答道:「奴才自己琢磨出来的。」 屏风后的人笑了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桌上,饶有兴味道:「孙大夫好心思,医术冠绝天下也就罢了,还想得出如此精巧玩法。你脑袋里还装了什么,不妨今日全倒出来,让朕好好开开眼界。」 孙灵陌再次发现自己词穷了。 赵辰轩看她没动静,问她:「伤口疼?」 孙灵陌道:「是我自己活该,疼死也不冤枉。」抬眼看着屏风后他模煳的影子:「多谢皇上看重我这条小命,让杜公公给我服了万灵丹。」 「以后还玩吗?」 「不玩了,打死也不玩了。」她的声音闷闷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就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弱不可闻,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她终于还是撑不下去,闭上眼睛彻底昏厥过去。 赵辰轩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她一张脸苍白如纸,早已没了半分血色。背上一片鲜血淋漓,皮肉翻飞,也不知是如何捱到了现在。 第47页 他皱了皱眉头,手伸出去。 临近她身边时又停下来。 「也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半晌才动了手,把她上身衣物一把撕开,拿过金疮药给她治伤。 血流个不止,浸透女孩胸前层层缠绕的棉布。不知怎么地,那棉布突然毫无徵兆从掖口处松开了。 赵辰轩眉心一蹙,伸手过去扯住她散开的棉布,没让它松落。 他万分无奈地看着女孩,无分无奈去给她重新绑了裹胸。 手下时刻注意着不能碰到女孩柔软的地方,顾虑多了不免频频出错,急得他竟然出了汗。 他上过无数次战场,见识过不少人心诡谲,多少次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可从没有过一次,他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才帮她理好。 「好好地非扮什么男子,」他轻声嗤笑,伸指把她额上的汗擦了一把:「朕倒要看你如何去圆这个谎。」 他帮她处理好伤口,找出一件自己还未穿过的便服,把她裹了起来。 殿前一片荼蘼花草,明明是秋季,却仍开得浓烈似火,鲜红如血。 直要铺进天空里去。 第33章 旧友 孙灵陌觉得自己是要醒来的, 只要她把眼睛睁开就能看见昱成帝了。可为什么眼皮有千斤重,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无论如何也撑不开。 好不容易冲过了梦魇, 可睁开眼睛, 却发现自己人已经到了倚晴馆里,根本就不在皇上的书房。 杜衡和陈皮正站在床边, 满脸忧愁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具尸体。 她想坐起身,被杜衡劝阻下来, 说道:「伤还没好, 再养几天吧。」 孙灵陌神色慢慢清明, 想明白前因后果,问他们:「我睡过去几天了?」 「已是两天了。」陈皮送来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说道:「真是要把人吓死,出去时好好地,回来时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主子你也是, 平白地想了个什么麻将过去招摇,没好好玩不说, 还把自己的命都快搭进去了。」 孙灵陌道:「我饿了,快拿些东西来吃。什么烧鸡烧鸭烧鹅烧鱼, 通通拿来。」费力地扭过头,想看一看背上伤势。 这时她才想起一个问题,瞪大眼睛问道:「我回来那天是谁帮我治的伤?」 杜衡挠了挠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杜公公派人把你从皇上那儿抬回来时,已经有人替你包过伤口了。杜公公还嘱咐, 说你用的药灵得很,不用换,待你醒来自行喝些汤药就是了。」 孙灵陌皱了皱眉,如此说来,难道赵辰轩已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了?知道了又不拆穿她,是有什么目的? 脑子里一时乱得很,正是想不明白,抬眼见杜衡和陈皮还傻愣愣待在屋里没有动弹,便道:「怎么不去拿饭菜?难道我出了这种事,膳房又要给我小鞋穿了?」 陈皮摇摇头:「主子放心,杜公公特去嘱託过,说主子还要给皇上治病,让膳房千万不可怠慢了主子。只是主子病还没好,宜吃些清淡之物,待将养好了再开荤吧。」 孙灵陌无奈道:「知道了,那就去随便拿些吧。」 陈皮答应着去了。 孙灵陌趴在床上想,不知道女扮男装在这里当以何罪论处。她又没秽乱宫廷,又没伤天害理,可在这个等级森严规矩繁多的宫里,凡事不能以常理论之。她假扮男子入宫,往大了说是欺君之罪,兴许是能砍头的。 她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越发觉得宫里不能再待下去,如果到最后没见到昱成帝,反倒是丢了脑袋,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门外突然刮过一阵阴风,带得屋里的烛火摇曳欲灭。她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门口,颤声道:「谁!」 两扇木门被人不慌不忙推开。 外面缓步走进一个长身玉立的俊朗公子。 孙灵陌一看,喜笑颜开道:「洛美人,你来救我?」 秦洛抱了手倚在她床边,说道:「不是来宫里享福了吗,怎的混成这样。看看这小脸,啧啧……都瘦了一圈了。」 孙灵陌揉揉鼻子:「以往只在书里读到过,皇宫里头虎狼横行,危险得很,没点儿道行千万不能去,会被杀得片甲不留的,如今我可算是领教过了。」 「还不是你自找的,」秦洛一撩衣摆坐下来,腰间解下个酒葫芦给她:「嵇老头的百日醉,有镇痛作用。」 孙灵陌正是想得紧,接过来勐灌了一口。 剎那间齿颊留香,通体舒畅,背上的伤果然不那么疼了。 她又喝了几口,拿袖子擦擦嘴,问道:「洛美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洛无所谓道:「你这里守卫不严,那些宫廷侍卫一个个的比饭桶还不如,我要进来很难吗?」 孙灵陌就道:「那你不如带我出宫吧!他们把我放进医官局里,还赏了我官做,瞧那意思是不会放我走的。我还只有十六岁,大好年华要是全浪费在深宫里头,这辈子不就白活了吗?」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得等我一等,」屈指算了算,说道:「还剩二十来日。」 届时四十九天一过,她就能借着给赵辰轩施针的当口去瞧一瞧这位昱成帝的真容了,到时再走也算圆满。 秦洛看她一双眼睛滴熘熘转个不停,不知又在算计什么,敲了下她脑门道:「我凭什么要冒险带你出宫?你一不是我血肉至亲二不是我心口硃砂痣,我犯得着为你一个小太医费思量吗?」 第48页 孙灵陌道:「洛美人,你别忘了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我可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我是他救命恩人,以后若有什么麻烦尽可以去找他。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修桥补路,他都会帮我的。」 秦洛似乎忘了这茬,轻声一笑朝她压低了身子:「你把本大爷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是对本大爷有意,日日在这里思念我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那傢伙的眼睛像是狐狸一般,勾得孙灵陌心里发毛。 她扭过头,趴下脑袋道:「果然是个断袖,对我这个男人都调戏得起来!」 秦洛这时方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太正常,为何要三番两次跟他这个小乞丐调情。每次看着他那双点漆般的眼睛,就不自觉把他当成了姑娘,什么风流话都说了出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惊得一跳,离她床边远了些,说道:「本大爷一向说话算数,你什么时候想出宫就想法子给我递个信,我自会过来带你走。」 孙灵陌一笑:「那就多谢洛美人。只是你再去黎玥宫时千万小心,别被人逮着了。若一个不慎入了大狱,我去找谁救我?」 洛美人倒是嘴硬:「我何时去了黎玥宫?」 孙灵陌道:「休想逃过我这双眼睛,那日你就是穿的这身白衣,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想狡辩!官商两道,你一个京城富贾之子,三天两头地往皇宫里跑,定是没安好心。」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瞧上了黎玥宫里的容妃娘娘,过去轻薄她……」 话没说完,已被秦洛恼羞成怒捂住了嘴巴。 「我知你向来喜欢胡说八道,口无遮拦,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再敢乱说话,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了下酒!」 秦洛吓唬她两句,看她老实下来,没再继续纠缠,放开了手要走。 孙灵陌问他:「你把杜衡和陈皮怎么了?」 秦洛跨出门槛,懒洋洋道:「不过是让他们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自会醒来。」说完身形一展,已是不见了踪影。 - 孙灵陌闷头在床上趴了几天,连翻身都不能。倚晴馆里一片风平浪静,舒贵妃没来找她麻烦,太后没来怪她胡闹不懂事,膳房那边也是一日日好餐好饭伺候着,实在有些奇怪。 麻将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没有一个人再提。 过得五六天,伤势已基本痊癒。 她试着下地走动,正活动筋骨,倚晴馆外突然有人敲门。 杜衡跑过去拉开门闩,见一面目清秀的小太监站在外面。 「孙太医在吗?」小太监问他。 孙灵陌一探头,发现来人身段窈窕,朱唇皓齿,面若桃李,脸上还嵌着两个甜甜的酒窝,竟是她在宫外的好姐妹花钿。 「花钿?」 孙灵陌过去,问她:「你怎么也进宫了?」 花钿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太多,只是道:「灵陌,你一定要帮帮罗安!」 她请花钿进屋里坐,让杜衡和陈皮在门口守着。 花钿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遍。原来罗安实在找不到活计,眼见家里一日日穷得叮噹响,六十岁的老母连口稀粥都喝不上,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非要进宫去当太监,任谁劝也不听。 花钿打听到孙灵陌当上了太医,颇受皇帝器重,便趁着宫女大选进宫,被分配到容妃身边做了个三等宫女,整日里洒扫庭除,烧火守夜。今日好不容易趁着容妃午睡,熘出黎玥宫来找她想办法。 「明日罗安就要净身了,」花钿急得眼角泛泪:「你一定要阻止他才行。」 孙灵陌答应下来,说道:「你先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你男人的命根子一定给你留住,不会让你守活寡的。」 花钿脸一红,羞得无地自容。 等花钿走了,孙灵陌关上门,在药房里制了颗泻药。 此药一出,茅厕全赌,任凭你身体多好,都得养上四五天才能完全恢復。 她拿上药去了医官局,热情地跟一众同僚好好寒暄了番。 自从上次的事发生以后,宫里对赌博严令禁止,一旦发现严惩不贷。太医们不敢以身试法,很快医官局里又变得跟以前一样,只闻药香,不见酒臭。同僚又被孙灵陌的挺身而出感动得一塌煳涂,在经过了十分走心的检讨之后,待她愈发亲厚起来。 看到自己的苦肉计换来这么个结果,孙灵陌很是满意。趁着聊到兴头上,故作无意般问了一句,明日负责净身事宜的太医是谁。 净身是个技术活,一不留神刀下的男人就能跟着他的小弟弟一块呜唿哀哉,闹个两尸一命,需要有太医在旁边看着。 其中一个身材圆润的年轻人听见问,便乐呵呵指了指自己。孙灵陌也乐呵呵对他笑笑,趁他一个不备,把泻药放进了他面前的茶里。 那泻药遇水则融,无色无味。年轻人喝下之后,过得半柱香时间脸色突变,捂着肚子火急火燎地去了茅厕,直拉得昏天黑地暗无天日。 等拉得再无可拉之物时,年轻人提上裤子。刚往外走了几步,脑袋一晕,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被家僕抬回府第,明天的差事是无论如何也办不成了。 给刚净身过的太监处理伤势,又不像给侍寝前的妃子检查身体,哪里有人肯接这块烫手山芋,太医们全都低着头老早躲得远远得了。 第49页 趁着指派没有下来,孙灵陌赶紧找到孟殊则,想揽下这一活计。 孟殊则看着她仍然苍白的面容,说道:「你伤势未愈,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孙灵陌无所谓道:「你看我像伤势未愈的样子吗,有我这种生龙活虎的病人吗?」 孟殊则摇了摇头:「就算如此,那活本就有些腌臜,你……」 本要说她清秀纤细,可想了想,这话怎么品怎么别扭,便咳了一声,说道:「这活计实在不该你去做。何况你一向连医官局的茅厕都不肯进,非要多走几步回你的倚晴馆,说什么老家有个传统,除非行医治病,此外无论男女,非礼勿视。怎么今天反倒想接这个差事?」 孙灵陌为帮花钿,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说道:「总之你把这活给我就行,其他人又不愿意去,你交给我不正好解决了一桩麻烦吗?」 孟殊则虽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见她如此执着,只好道:「行,那你就去吧。」 时逢巧玉又来找卫继讨药,孙灵陌朝她走过去,上下看一看,问她:「你是哪位娘娘宫里的?」 巧玉暗暗瞪她一眼:「宁妃宫里的。」 孙灵陌长长「哦」了一声:「就是那个身子向来不好的宁妃。」点了点头:「我记住了。」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巧玉心下一紧,唇上不免白了几分。看向卫继时,卫继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院子里有药童正打着哈欠晒药,在簸箕里翻检出一只死蟋蟀,吓得他跳起来扔出好远。 远远有人喊了一声:「王二!」 药童跑过去,听那人吩咐了几句,接过腰牌,准备出宫办事。 孙灵陌跟上几步,在院子外头拦下他,问道:「你叫王二?」 药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全因小的一脸麻子,所以他们就给我起了个诨名。小的真名叫丁修,人丁兴旺的丁,修身养性的修。」 孙灵陌笑道:「我记住了,以后在医官局我罩着你,教你学医。」 丁修感激不尽,屈膝要跪下磕头。 孙灵陌赶紧扶起,说道:「是我要多谢你,那日当着舒贵妃的面都敢出头为我说话。只是你得罪了她,这几日她可有找你麻烦?」 「不曾找过小的麻烦,小的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况且舒贵妃平日里为人虽是严苛了些,却并不是个锱铢必较刻薄的人。」 「那便好,可你以后不能再随意出头,你我无亲无故,若真是因为我丢了性命,岂不冤枉。」 丁修低头踟蹰了一会儿,告诉她:「孙神医妙手仁心,普济众生,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想来早把家父忘了吧?」 孙灵陌皱了皱眉:「你父亲?」 丁修道:「家父今岁年中突得一怪病,手脚抽蓄不止,痰中带血,双眼无法合拢,眼看就要不行了。京城里的大夫几乎都被小的请了去,可不管给家父喝下多少药,就是不见一点儿起色。幸得后来听到孙神医大名,将老父送去济仁堂诊治。孙神医不过一针下去,老父的病竟全好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公案,怪不得丁修如此仗义。本以为这小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概也太旺盛了些,现在才知是在报恩。 「家父痊癒后,小的立志要像孙神医一样当个大夫,悬壶济世,广结善缘,所以才进了医官局。谁知竟这样巧,碰见了孙神医。」 丁修扭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孙大夫医术冠绝天下,容易招来妒恨。我瞧着那卫太医心思重,心眼多,不像个好人。此次赌钱一事东窗事发,恐怕是他去告的密,孙大夫要是怀疑,不妨私下里去查查。」 孙灵陌笑笑道:「你倒是细心。我知道是卫继,那天舒贵妃过来发难之时,他身上染了香,正是舒贵妃宫里给桂圆用的橘儿沫。当日并没有他去栖霞宫的医案,便肯定是去找舒贵妃添油加醋说了不少我的是非。只是纸本就包不住火,医官局里这么大动静,就算他不去说也总有一日会被人发现。我不欲与他计较,往后离他远些就是了。」 丁修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又问她:「小的要出宫採买些药材,孙大夫可有要捎带的东西。」 孙灵陌咳了一声,厚着脸皮与他道:「倒是真有。待会你偷偷去外头刀子匠那……帮我买一个『宝』回来……记得千万别让人发现……」 丁修惊得一个激灵,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了:「孙……孙大夫……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孙灵陌拿出一百两给他,低声扯谎:「我最近在研制一种新药……」 话只说一半,丢了个眼神给他自行体会。 丁修果然上当,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孙神医是何许人也,他手下研制的新药,那必定是能救人命的。当下也不推辞,接了银钱道:「小的明白,孙大夫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它买回来。」 看着丁修像揣着手榴弹奔赴前线般视死如归的背影,孙灵陌长长嘆了口气。想起明天要去的地方,心里又止不住一阵噁心。 还入药呢,那玩意要是入药,想来炼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药。 第34章 藏祸根 次日一早, 孙灵陌背上药箱去了净身房。 净身房里阴暗逼仄,处处一股腐烂的霉味,正是行不义之事的好场所。 第50页 最中间放着张炕, 旁边小桌上搁着白条, 玉米骨,麻叶灰等物。她看得头皮发麻, 想起待会儿那么多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就要面临的遭遇更是觉得别扭。可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又能怪得了谁,不是人人都有个花钿一样操心的女朋友。 趁刀子匠没来, 她从前襟掏出沉息丸, 投入了酒壶里。 不多会儿, 一个精瘦精瘦的刀子匠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徒弟。 看到孙灵陌,刀子匠知道这是圣上亲睐有加的神医, 虽并非出自医药世家,仍是被破格录入医官局。 刀子匠热情地迎了上去,说道:「孙大夫, 怎么劳驾您过来了?这里不干净,又全是下贱的活儿, 待下去恐怕脏了您的眼睛。」 孙灵陌道:「无妨,你忙你的就行。」 刀子匠又恭维几句, 这才挽袖净手,拿起桌上镰刀样的利刃,对着门外懒洋洋喊道:「一号。」 还挺正规,一二三四排得清清楚楚,跟去火锅店等位似的。 话音刚落,门外走来一位面黄肌瘦的弱冠男子。 之后走来的男子也通通都是面黄肌瘦。不过也对, 不面黄肌瘦谁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进来的男子颤颤巍巍仰卧在炕上,两名学徒立刻按住他两条腿,拿布条扎紧他的腹部和大腿上部。 准备工作还没做完,孙灵陌突然大喊一声:「且慢!」 一屋子人被点了穴道一样停下了手里动作,不明所以看着她。 孙灵陌从药箱里拿出一颗止痛丹,对那男子道:「吃下去吧,能少受点儿苦。」 开始阉割时,孙灵陌不忍心看,也不好意思看,背转过身装面壁思过。 只听刀子匠按例问男子一句:「你可后悔?」 男子没有迟疑,可是语声似乎有些哽咽:「不后悔。」 话落刀下。 阉割过的男子一个个被送出去,有了孙灵陌给的止痛丹,这些人的惨叫声确实小了。刀子匠行刀几十年,还从没这么顺利过,别说死人,就连一个晕过去的都没有。 不愧是皇上看中的神医,果真高深莫测。 不过见孙灵陌始终背转着身,不敢往男子身上看一眼,心里有些奇怪,笑道:「孙大夫,同为男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孙灵陌摆摆手:「您忙您的!」 可恨这个罗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她帮了忙好赶紧闪人。眼不见心为净,这种伤天害理的场面,还是少看为妙。 谁知上天偏偏不让她如意,存心把罗安排在了最后一个。 孙灵陌全程待在净身房里,面壁思过得很有一套。等罗安最后一个进来,看见她也并不觉得稀奇,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早就听花钿说她受太后赏识,入宫当了大官。只可怜了全城百姓,还真信了俞灯山的揶揄之词,说什么孙神医云游四方去了。 刀子匠一上午兢兢业业,至始至终没停下来喘口气过,累得腰也酸,背也痛。孙灵陌见状,把他请到椅子里暂时休息,云淡风轻地倒了几杯酒,说道:「老师傅,累坏了吧,来喝杯酒解解乏。」 刀子匠诚惶诚恐接过来,两个徒儿更是不胜荣幸。 当下三人举杯碰盏,一饮而尽。 一口酒刚进肚,杯子还没放下,师徒三人就嘴角含笑晕了过去。 罗安唬了一跳,从炕上爬下来,问她:「这是怎么了?又是你搞的鬼!」 孙灵陌看着他:「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了,一粒米都没有了?逼得你要入宫当太监!」 罗安低了头,说道:「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初来京城不过落魄了几天,就混出了名堂发了财,还把名头闹到了太后老人家耳里,被请到宫里做起官来。我是个没用的,身无一技之长,家里几亩薄田又早变卖了个干净,想掏力气也没有地方肯用我,除了入宫当太监,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像你这样三言两语就挣得黄金万两,又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怎知道我们这些民间疾苦。」 孙灵陌道:「那你为何不跟我说?几十几百两银子我还是掏得起的,你拿去做点生意不行吗?」 罗安道:「我再怎么没出息,也不想找你一个小姑娘打秋风。」 连她女扮男装都知道,花钿还真是对他知无不言。孙灵陌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为花钿性/福考虑,也得想想你娘吧。你娘就你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呢,你就这么贸贸然进宫来,不得把她气得背过气去。」 罗安却似乎早已想明白其中利害,说道:「连活着都不能了,还管得了其他吗。我不想让娘再顿顿喝稀粥吃野菜了。此次朝廷招募,身家清白自愿入宫者可领二百两银子。有了这二百两,即使我不在身边,母亲也能安享晚年。」 果然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三分钱难倒英雄汉。孙灵陌嘆了口气,说道:「不管如何,你缺多少银子我都会给你。这太监你不能当,跟花钿一起出宫好好过日子去,不可再想馊主意。」 罗安苦笑一声:「灵陌,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名册都已经递上去了,如果我们俩逃走,那家里的亲人怎么办,岂不要因为我们遭殃吗?」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孙灵陌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以假乱真的红墨,往麻布上泼了一些,尽量泼得逼真。 她举手又要往罗安裤子上泼,罗安赶紧止住,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51页 孙灵陌道:「既然你走不了,那就只能在宫里当个假太监了。」 罗安急道:「你别开玩笑了!你以为假太监说当就能当?汉朝宦官徐光,南朝宦官李亨,还有前朝的朱鹤,他们就是因为被发现贿赂了宫里的刀子匠没有净身,最后才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他们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没有我在旁相助,」孙灵陌不听他的,仍是要往他裤子上泼红墨,边泼边说:「你怕什么,咱们先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真的被发现了,咱再想其它法子不行吗?反正我已经答应了花钿,就一定要把你完好无缺地带回去。」 罗安听见花钿两个字,不由得沉默下来。闷头想了半天,长嘆一声道:「罢了,赌一场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闹他个鱼死网破。」 孙灵陌道:「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就一定罩着你跟花钿,不会让你们死的。」 等现场布置完,孙灵陌从药箱底部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血淋淋的东西,看都不看就跟其他「宝」一样放置在了刀子匠拿来的竹筐里。 罗安半晌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惊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孙灵陌见他误会,立马道:「我做什么了?这是我拜託朋友花大价钱从外面刀子匠手里买回来的,就为了救你这个没出息的,你还敢说我?」 「原来是这样,」罗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是你从别人身上割的。」 「我有这么变态吗?」孙灵陌撇了撇嘴,转身指着床,说道:「躺上去,演戏演全套。」 罗安就在床上躺好,装出一副痛苦不堪,想动又动不了的样子。 孙灵陌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木塞依次放在刀子匠三人鼻下让他们闻了闻。 少顷,三人悠悠醒转,揉着眼睛直打哈欠。 孙灵陌笑逐颜开:「老师傅,累坏了吧,今儿的活可算干完了。」 师徒三人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已没了半分儿印象,不过是孙灵陌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罢了。 刀子匠点点竹筐里的「宝」,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再看看床上的罗安,还正皱着眉哼唧个不停。可事先服下了孙神医给的止痛丹,受的苦跟以前那些兔崽子比起来算是轻多了。 刀子匠满意地捋了捋两撇山羊须,向门外喊道:「抬走吧。」 两个宦官走进来,把罗安放在竹架上抬了出去。 刀子匠对着孙灵陌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孙大夫的医术在下领教过了,实在是万分佩服。孙大夫,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你个头! 孙灵陌腹诽,假惺惺笑着跟刀子匠道别,背起药箱朝门外走了过去。 杜衡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来,抢着要帮她背药箱。孙灵陌争执不过,只好随他了。 「孙大夫,以后千万别接这种腌臜活了。」杜衡苦口婆心劝她:「你将来是要飞黄腾达做大官的,这些杂事自有其他医官去处理。」 孙灵陌漫不经心地点头。 行至雅怀园时,凉亭上正有位杏衣美人在抚琴。女子约有十八九岁,生得月貌花容,冰姿玉骨。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画着媚而不妖的远山眉,两眼盈盈似水,鼻子小巧而挺直。尤其是她的嘴巴,淡抹了一层胭脂,娇嫩欲滴,樱桃一般红润。 在现代,粉丝夸自家女明星时总说她是仙女下凡恃美行兇巴拉巴拉,可那些娱乐圈里的仙女与这美人一比,竟都成了珍珠里的鱼眼珠子,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这种级别的美女孙灵陌还是第一次见,刚扯了杜衡的袖子问她是谁,就见一个宫女站在凉亭外扬声喊她:「孙大夫,容妃娘娘有请。」 怪不得,她还道是哪个女人能有福气抢到这样一个好胎,原来正是皇帝陛下宠得无法天天,后宫嫔妃恨得咬牙切齿,满宫中人无不眼红艷羡的容妃。赵辰轩生得好毒的眼睛,一出手就是这样一位绝色,真没浪费他皇帝陛下的好身份。 孙灵陌暗自欷歔,快步走入凉亭,跪下行礼。 容妃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浅啜一口,举手让她起身。一双美目在她脸上打量了很长一会儿,缓缓说道:「不知孙大夫年岁几何?」 「回娘娘的话,下官今年一十六岁。」 容妃微微笑了笑,说道:「自古以来,像孙大夫这样年少成名的人可是前所未有。我虽对行医治病不甚了解,却也知道里面的学问高深莫测,再如何有天分,没个几十年连门道都摸不清楚。不想孙大夫年纪轻轻,却已有如此医术,实在让人佩服。」 孙灵陌不尴不尬一笑:「娘娘谬赞。」 「孙大夫不必过谦,民间传说本宫也听过不少。都说孙大夫能解天下百毒,有起死回生之能。当时倒真是有些不信,可孙大夫入宫后只凭悬丝诊脉便探知皇上得了什么病,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雪鸠海棠,孙大夫轻而易举就可解。这几日皇上喝了你的药后,心痛的毛病也没再犯过。太后本来还有些担心,可如今对你也是称赞有加,再无怀疑。」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到底是找她有何事。孙灵陌有点儿不耐烦,忙了一上午,肚子早饿扁了,好想回倚晴馆去吃饭。 「不知孙大夫对女科可有研究?」 一通没用之后,容妃总算问了出来。 第52页 孙灵陌道:「下官略知一二。」 容妃侧过头,看了贴身宫女织云一眼。 织云对亭子里其它无关人等说道:「都下去吧。」 那些丫鬟和杜衡便低头退了出去,远远离了凉亭,在外面低垂眼站着。 容妃看向孙灵陌,悠悠问道:「敢问孙大夫,若女子一直无孕,可有药石能助?」 原来是想问个求子的方子。后宫佳丽三千,一天到晚忙着拼宠爱,拼雨露,最重要的是拼孩子。容妃哪样都不缺,唯独就是少了个孩子,指不定背后被人戳了多少次嵴梁骨。 孙灵陌低头回道:「女子无孕的原因很多,不能一概而论。须得确诊之后再对症下药。」 容妃一只素手便缓缓伸了出来:「孙大夫,请吧!」 「是。」 孙灵陌走上前去为其诊脉。 这一诊却非同小可,本来看这女子身段苗条,身无四两肉,还以为不过是有些体虚,难以受孕,给她开几幅益气养阴的方子便是了。谁知一探脉息,发现其脉细数,沉迟无力,分明就是不孕不育之象。 怪不得独享雨露这么久,肚子里连声响动都不曾有过。像她这种情况,必须要去医院做个腹腔检查通个输卵管方有受孕可能,可现在是九百年前,除非送子观音大发慈悲,否则谁也治不好她的病。 第35章 不存在的白斛 孙灵陌抬眼看了容妃一眼, 这位娘娘是皇帝百看不厌的一块连城珍宝,两年来宠冠后宫,风头无两。虽无皇后之名, 却早有皇后之实。要是惹怒了她, 指不定要给自己招来多少泼天大祸。 容妃见她愣愣地不说话,问道:「孙大夫, 可想出什么法子?」 孙灵陌道:「容妃娘娘,您这病没法儿治,这辈子都甭想有孩子了。」 容妃气得怒髮冲冠:「大胆!区区江湖郎中竟敢口出狂言, 来人啊, 给我拉出去斩了!」 孙灵陌吓得摔趴在地。 织云上前轻轻拍了拍她, 问道:「孙大夫,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一切渐渐恢復本来面貌,孙灵陌看到容妃凝脂般的玉手端着茶盅正自饮茶, 脸上一派淡然,并不是发火的样子。而她一颗脑袋还好好长在脖子上,没有两地分家。 孙灵陌暗暗长出口气, 说道:「下官想方子想得入神,一时腿软, 请娘娘恕罪。」 「行了,起来吧。」 孙灵陌从地上站起来, 拿过备好的笔墨纸砚,眼睛眨也不眨就写了个方子出来,低头递给容妃。 容妃接过方子,一看便知是个常吃药的人,颇通药理,连连点头。只是看到最后一味药时面露难色, 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说道:「白斛乃上古灵药,传说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极是难寻。孙大夫还是想个别的法子。」 那哪是难找啊,那是压根没有。传说中的东西你都能信,可真是天真,怪不得把赵辰轩的心绑得牢牢的。 孙灵陌心里嘟囔几声,装模作样道:「虽然难找,可白斛确实存在,下官幼年时跟随家父四处游歷,曾亲眼见过这味药材,家父还拿它治好了一位女子的不育之症。若用别的药材,恐怕治疗时间太长,少则十年,多则要有二十年,否则这病是决计好不了的。女子娇弱,若是大龄产子,恐有危险。」 容妃果真信了她的话,仔细思量片刻,把方子递给身旁的织云。 「若这方子有效,本宫必然重重有赏。」容妃又场面几句,似水美目往孙灵陌腰间挂的玉佩上一瞥,笑道:「你下去吧。」 孙灵陌躬身告退。 等她走得远了,容妃从石凳上款款起身,对织云道:「该去宁妃宫里了,带上东西。」 织云垂首道:「是。」 郦欣宫里的宁妃虽然身体羸弱,可听宦官通报,还是坚持着迎了出去,满面笑容地抓住容妃的手,说道:「妹妹怎么又来了,我乃久病之人,妹妹这样三天两头来看我,岂不是要过了病气。」 容妃佯作生气:「姐姐可是嫌我烦了?也罢,我现在就走,不留在这儿碍姐姐的眼。」 宁妃赶紧道:「这是哪的话,我几时嫌弃过你了?姐姐是为你好,既然你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咱俩一块病,回头看皇上不心疼你!」 容妃羞红了脸:「我好心好意来看姐姐,姐姐反拿我打趣。」抬眼瞧了瞧宁妃身边的黄脸妇人,说道:「崔嬷嬷可有尽心服侍?若是哪里怠慢了姐姐,姐姐可要跟我说。」 宁妃忙热络地拍了拍崔嬷嬷的手:「自然很好,比我宫里那起子奴才不知强上多少倍。妹妹实在费心了,毕竟是你身边那么多年的老人,难为你想着我宫里人手不够,把她派给了我。」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内堂,容妃见屋子里冷冷清清,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桌椅茶具都很旧了,颜色褪了十之七八,边角也早磨平了。不由得脸色转冷,对着一屋子奴才怒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吗!」 后宫里的奴才最怕的不是太后,不是舒贵妃,倒是这位陈氏容妃。见她生气,一时间丫鬟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宁妃按住了容妃的手,说道:「妹妹何必动气,你也知道的,不关他们的事,不过是司礼监那帮奴才瞧不上我罢了。我一个多病之人,想来也没几天日子了,他们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第53页 容妃忙道:「姐姐别说丧气话,不吉利。」侧身看向自己手底下一个宫女,冷声道:「去把张公公找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脖子上是长了几个脑袋,敢骑到主子头上撒野!」 那宫女答应着去了。 宁妃劝道:「何必兴师动众的,我又不是艰难得过不下去了,费这事做什么,没得烦扰了你。」 容妃道:「这是哪里话,姐姐金尊玉贵一个人,自当金尊玉贵地养着,怎可受那起子小人欺负。你放心,有妹妹在一日,断不会让旁人委屈了你。」 宁妃喉头一酸,激动之下剧烈咳了起来。忙有丫鬟把药端过来,宁妃嫌药苦,实在是喝不下去,伸手推开了。 容妃见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担心道:「姐姐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行,恰好我前几日得了个好东西,或许治得了姐姐的病。」 宁妃抚着心口,问道:「是什么好东西?」 织云便拿出一个紫金盒子,容妃接过来,轻轻打开,拈起里面一小块绿色薰香道:「此香名为女容,是前几日随西域使团进宫面圣的调香师进献给皇上的,皇上便顺手赏给了我。可我听说此香性质温和,香味独特,有纳气平喘之效,常被西域女子用来治疗咳疾。姐姐既然不喜欢吃药,不妨也试一试。若没什么效果便罢了,可要真的有用,那调香师如今还在宫里,我再去帮姐姐要些。」 宁妃一听自是欢喜,忙吩咐巧玉去把屋里的薰香换上了。 这西域奇香气味淡雅,沁人心脾,若有似无的昙花香里又隐约夹杂着一股木芙蓉的味道。 宁妃胸口果然舒缓了些,咳嗽也慢慢止了,笑向容妃道:「确实比那帮子庸医开的药管用多了,真是多谢妹妹费心。」蓦地嘆了口气,说道:「深宫寂寞,若非有妹妹你陪着,姐姐这日子实在不知怎么过下去得好了。」握住她的手:「还好有你。」 容妃回握住她,一副姊妹情深的样子:「有姐姐在,妹妹心里又何尝不妥帖。」 正说着话,宁妃宫里的小太监于泓却是皱起了眉头,紫涨着脸,拿手捂了口鼻,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最后实在憋不住,竟俯身干呕起来。 宁妃放下茶盅,敛起了神色,说道:「这是做什么,好好地,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给谁看!」 于泓急急跪下来,说道:「娘娘恕罪,奴才也不知是怎的了,胃里一时难受得紧。」 容妃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是我疏忽,忘了告诉姐姐。听那西域人说,这薰香里有紫花地丁和石昌蒲两味草药,女子闻起来虽清雅舒和,可男子却是决计闻不得的。」 宁妃奇道:「还有这种香?」 容妃笑道:「谁说不是呢。我第一次听说也实在觉得稀奇。他们西域人,总是爱这些古怪玩意儿。」 宁妃点了点头,对于泓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出去吧。」 于泓磕头谢恩,垂手慢慢退了出去。 派出去的宫女很快领着张公公回来復命,后头跟着一熘手提桌椅茶具的宦官。 张公公挤了笑脸过来献殷勤,举手先打了自己几巴掌,说道:「都是奴才的疏忽,不过是给舒贵妃分拣玩器累着了几天,就把宁妃这里的事耽搁了,实在该死!这几套家具摆件都是湖广一带新近送来的,皇上特特嘱咐了要交给容妃娘娘处置,娘娘您看放在哪里的好?」 容妃冷冷一笑:「公公客气了,您是舒贵妃手下得力的人,本宫使不动你,也不敢轻易劳您大驾。我这姐姐更是个软弱好欺的,被狗咬上三口,也不敢言语半句。公公摆出这副客气的样子做什么,还不快坐下喝杯茶。」 张公公吓得噗通跪了下来,埋首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没得折煞了老奴,不知道的只当老奴是活腻味呢了。话再传到皇上耳里,奴才这条命还要不要,娘娘就可怜可怜奴才,千万别再拿奴才打趣凑闷子了。」 容妃嘴角露出个冷笑,长袖一摆,说道:「罢了,东西放下,都回去吧。只是往后再敢装瞎做聋不拿姐姐当回事,别怪本宫去找皇上说道说道了。」 张公公连连叩首,搁了东西带着手下忙不迭走了。 容妃又喝了会儿茶,与宁妃闲聊了几句,见外头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宁妃将她送出门外,目送着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半是感激,又半是艷羡,一时心绪复杂嘆了口气。 - 孙灵陌回到医官局,老觉得自己身上恶臭难闻,哪哪都不自在,只要想起在净身房所见所闻就浑身难受。 孟殊则见她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实在不像以往作风,走过去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孙灵陌闷闷不乐捣着药:「没事儿,只是第一次见太监净身,一时有点吓住了。」皱了皱眉,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那些太监活得倒挺好,子孙根都丢了,还每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闲得慌了还能帮自己主子玩玩宫斗,一个个的心理强大得很。要是放在高考考场上,肯定个顶个的状元。」 孟殊则忍不住一笑:「什么?」 孙灵陌摇了摇头:「没什么。」 孟殊则没再问下去。这小子说话一向古怪,让人难以捉摸。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抬眼见她发上新换了一根湖蓝髮带,带子长长坠下来,拂在她脸边,衬得她面容更是凝脂般的顺滑。 第54页 他忍不住往下看,目光一丝一丝抚过她澄澈的眼眸,精緻的鼻樑,小巧的下巴,最后落在她白嫩细柔的脖颈上。越看越是觉得奇怪,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明明一个男子,为何却是一点儿喉结都没有? 孙灵陌早就感受到他目光异样,不自然地咳了咳,说道:「孟大人,可有何不妥?」 孟殊则回过神:「没有……没有……」说着话,那目光仍是忍不住往她颈下看。 孙灵陌何等机警一个人,想了想,笑道:「那便好,我还以为是在下年纪小不懂事,不经意间说了什么煳涂话让孟大人不开心了呢。」 孟殊则神思迴转,低下头想,定是他年纪太小,还未显得出来吧。 第36章 暗夜离宫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散值, 孙灵陌回到倚晴馆,烧了一大锅水,准备好好洗个澡。 陈皮进来看见她正坐在炤膛旁烧火, 忙道:「我说孙大夫, 都说了多少次,这些粗活累活就交给我们这些奴才, 您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能做这些呢。回头被太后知道了,怪罪我和杜衡偷懒怎么办?」 「我是烤火来了, 」孙灵陌把手往灶膛里伸得近了些:「好暖和啊。」 陈皮在她身边坐下来, 往灶膛里扔了根柴, 说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还没怎么着呢冬天就要来了。不知道我那老母亲准备过冬的衣裳没有,回头别再染上风寒, 她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了。」 孙灵陌问他:「你家里只剩一个母亲吗?」 陈皮道:「还有一个丫鬟,是我近几年拿钱买的。她倒是挺孝顺,把我娘照顾得很好。」 两人正说着话, 杜衡抱着几个白薯跑了进来,说道:「这是绣月给我的, 咱们烤地瓜吃吧。」 孙灵陌开心地接过来,把白薯丢进灶膛。 三个人眼巴巴守在旁边, 一直说些有的没的。很快白薯熟了,陈皮拿火钳扒出来。 因为太烫,三个人拿着白薯,边剥皮边摸着自己耳朵,吃得很是狼狈。白薯的味道出奇得好,香甜软糯, 可口得紧。 几个白薯吃完,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杜衡和陈皮帮忙把水盛出来,把浴桶抬进孙灵陌的卧房,先放了凉水,再兑些热水。知道孙灵陌洗澡一向不喜有旁人在场,兑好水温后就关上门走了。 孙灵陌拉上门闩,又把屏风搬过来放在浴桶前头,挡着里头光景。 在古代,洗澡也是件麻烦事儿,忙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泡进浴桶。要是下班晚些,等洗完澡天都亮了。 她暗自抱怨着,又想念起家里来。 她泡在水里,热气氤氲,蒸腾得她昏昏欲睡。她一时有些困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在桶壁上,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小睡过去。 还未入睡多久,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人声音:「孙老弟,伤好了吗?」 那人说着,以匕首划开门闩,推门就走了进来。 孙灵陌被吓得瞬间清醒,立即抱着自己往浴桶里缩了缩。 刚才那个声音,好像是秦洛。 她赶紧冲着门外怒喊:「别进来!」 外面的人却轻笑一声:「小爷我就要进来,你奈我何?」 话音刚落,就听那人脚步声响了过来。 孙灵陌又往浴桶里缩了缩,说道:「秦洛,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喊人了。被人知道你私闯皇宫,你觉得你还有命在吗?」 「呵……」 那人又是一声漫不经心的淡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此狠心!」 下一秒,那人已绕过了屏风,走到浴桶边上,半坐上去,带着笑与她道:「孙……」 秦洛刚想揶揄她一番,都是男子,看一眼又能怎样。可刚叫出一个字,笑容瞬即冻结在嘴边。 他看着面前长髮披肩的人,一片水汽氤氲中,她如一只松鼠般紧紧抱着自己缩在浴桶里,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色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水温而红得厉害。两手虽竭力护在前面,可还是被他瞧出了一丝端倪。 他本是坐在浴桶边上的,等想明白一直以来跟他称兄道弟的小子压根不是小子,而是个娇滴滴白嫩嫩的姑娘时,他突然失了平衡,噗通一声掉进了浴桶里。 剎那间水花四溅,八月飞雪,地冻天寒。 孙灵陌缩在浴桶一角,整个人彻底呆滞下来,吓得一动不能动。 秦洛一时间也有点儿手足无措。想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是该叫「孙兄弟」呢,还是该叫「孙姑娘」,他有些拿不准。只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个时候还是赶紧逃命为好。 他一个字都没再说,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纵身掠出。跑出门时,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伸指一弹,替她把房门关上了。 孙灵陌想骂他几句,无奈又怕招来人,把事闹大。只能把嘴闭上,吃了这个哑巴亏。 当晚,她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秦洛跟她待在同一个浴桶里的情景,他衣冠楚楚,而她赤身裸体。 简直要疯。 一夜未眠,第二天去医官局时,她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打,整个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孟殊则看见,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若是有人来叫,我会提醒你。」 孙灵陌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道:「谢谢你啊。孟太医,你人实在是太好了!」 第55页 她趴在桌上睡了起来,胳膊不小心压到了髮带,扯得头髮松散不堪,几乎就要掉下来。 孟殊则嘆了口气,起身朝她走了几步,把髮带解下来,想重新帮她束髮。 满头黑丝一涌而下时,他又看到这小子的脸,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垂下的睫毛纤长而又浓密,竟是柔和得十足像个女子。 他心里越发怀疑起来,以前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仔细来看,他倒真跟宫里的人说的一样,身量不足,长相清秀,哪里是个男人的样子。他又想起无意间听到的闲言碎语,奴才们聚在一起喝醉酒时偶尔会有一两句闲话,说孙灵陌是被万岁爷瞧上了,所以才会由一介布衣直接窜到正八品之职。这等荣宠,自万岁爷登基以来可是头一遭。 孟殊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很快又说服自己,这不可能。若孙灵陌真的女扮男装混入宫来,被识破后一众官员会如何作想,宫中妃嫔又会如何作想?到时他若想留下自己一条小命,恐怕没那么容易。 平日里孙灵陌是何等聪慧机敏,言谈举止从不曾有半点错处。自从因为赌博被皇上象徵性地罚俸两月后,更是小心谨慎,每日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医官局里读书炼药。这样一个人,想来不会做这种傻事。 面色阴柔的男子他不是没有见过,想她应该只是年纪小,又皮娇肉嫩了些,哪里会是什么女子。 孟殊则没有再胡思乱想,帮孙灵陌重新把头髮束好。又见她衣着朴素,全身上下除了腰间一个玉佩外,一丝点缀也无,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自己发上的羊脂玉簪拿下来,帮她戴上了。 适时孙灵陌被打搅得醒了过来,抬头往上看去,却冷不丁撞见孟殊则离得极近的眉眼。 她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孟殊则的眼神倒是闪烁了下,起身回去了自己的位置,一脸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 晚上膳房送来的菜里有道叫花鸡,孙灵陌吃了几口,发现滋味跟元卜烧的比起来实在是差远了。别看元卜一介平民,做菜手艺却比宫里这些御厨都要强上许多。尤其是一手叫花鸡,做得实在是出神入化,敲开外皮,里头的鸡肉烧得酥脆爽滑,嫩而不腻,咬一口,能让你幸福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她算了算时间,已经入宫一月有余了,几乎每天都是倚晴馆,医官局,两点一线。如果以后她还是不能回现代去,难道她就要被困在宫里一辈子吗? 当天晚上,她决定冒险出宫一趟,去看看元卜和俞灯山。 她从柜子里找出了自己穿进宫来的那套便服,带了些散碎银两,最后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把一根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之翻/墙神器拖了出来。 带齐装备,她吹熄屋里的灯,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倚晴馆。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她早已摸清哪里的墙好翻,哪条路较为隐蔽,哪个时辰宫廷守卫刚好换班。等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凑齐,她避开禁军,走到一处宫墙下,把绳索带有铁勾的一头奋力往外扔。 扔了三四次总算抓得牢靠,她往下拽了拽,确定不会伤到自己便开始往上爬。 等翻坐在墙头上,她把额上因为紧张浸出的汗擦了擦。 刚要松口气,眼角余光却突然掠到一个人的身影。 她吓得差点没倒栽下去,两手赶紧死死地扒住墙。过了很长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缓缓扭过头,朝人影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宫墙内,一树红枫下,一袭墨色衣衫的男子正抄着手,闲闲地倚在树旁看她。 又是那个抢了她的血玉,自称是禁军首领的人。 她看着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坐在墙头上故作坦荡道:「原来是你啊,你也是来看星星的啊?哈哈,今晚星星确实挺……」抬头看了眼夜空,却发现今夜乌云密布,愁云惨澹,哪里见得到什么鬼星星! 她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呵呵干笑几声:「这星星可真是不解风情,你一来,它们竟全都走了!」 男子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原来倚晴馆没有星星,非要大老远跑这儿来看。」 孙灵陌嘴硬:「倚晴馆的星星没有这里好看,就院子里一小块地方,不如这里视野开阔。」 男子道:「宫外的星星想必更好看吧?」 孙灵陌看了他一会儿,已经明白他早就识破了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在拿她打趣。她没再装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起来:「没错,我就是想出宫,你要把我抓回去向皇上復命吗?好啊,那你现在就抓了我吧。」两只手併到一起,往下一伸,求着他把自己绑了去。 男子却兀自笑了笑,一个眨眼间,飞身跃到她身边,说道:「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宫外的星星,咱们不妨做个伴。」说完揪着她衣领飞离墙头,落去了宫墙外面。 第37章 拇指在她颈下抹了一把…… 孙灵陌低头看着脚下, 她现在踩的是宫外的土壤。又仰头看看,鼻子里唿吸的确实是宫外的空气。 她像是被困在鱼缸里的鱼儿突然就蹿入了广袤河流中一般,整个人蓦地轻松下来。 「我终于出来了!」 她抬头看着月亮, 灿烂地笑了起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兴奋的光芒。 墨衣男子侧头看她:「你就这么想出宫?」 孙灵陌道:「你想出来就出来, 当然不知道我们那些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人天天过得有多难受。」 第56页 男子冷笑一声:「十几年没出过宫的人我也见过,从没有一个如你这般事多。」 孙灵陌看着他,眼里多了些防备:「你把我带出来, 是想做什么?总不是要故意害我, 好到了皇上面前参我一本吧?」 男子不屑一笑:「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成天正事不做,专来找你麻烦?」 孙灵陌想,这个人果然是不太瞧得起她。心里莫名有些窝火, 说道:「你是不是嫌我官小?我告诉你啊,像我这种年龄能当上八品御医的,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个。我这样的天才, 将来势必能节节高升做大官。」 男子却是道:「孙大夫不是一直打算离开皇宫吗,怎么, 这是又有了上进之心,想升官发财了?」 孙灵陌一慌, 感觉他好像知道自己一直在谋算着出宫一样。可他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全无神通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撞破她倚晴馆的事,定是自己想多了。 虽如此安慰自己,可还是不免有些心虚:「谁说我不喜欢皇宫了,皇宫……皇宫里金堆玉砌的, 多少人想爬都爬不进去,我如何会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似锦前程不要呢。今夜我只是一时闷得慌,想出去见些老朋友,这才大胆了些,被你撞见,属实是我倒霉。」 男子不冷不热看着她:「孙大夫三番两次不守规矩,要人人像你这样大胆,宫里岂不成了菜市场,人人想出就出得,想进就进得。」 孙灵陌不忿道:「难不成皇上一辈子不准我出宫,我就要一辈子待在那个四方天地里吗?我又不是犯人,旁的太医在外头都有宅邸,每天可自由出入宫廷,偏我没有。说什么是抬举我,才让我留在宫里,我看是皇上小气。我又不是他后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再这么关下去,我早晚会疯掉的。」 男子双眼一眯,沉沉道:「皇上小气?孙灵陌,你当我是个好说话的,才在我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是不是。你就不怕我到了皇上面前告你的状?」 孙灵陌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忙赔了笑脸小心奉承:「在下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还有,今天好像是你非揪着我出来的,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当不会反咬一口去告发我的,对吧?」 男子冷笑一声:「孙大夫放心,杀了你于我又无好处。」 孙灵陌看他提步往前走,忙也跟上去,说道:「我看你也没这么好心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办吧?」 男子扭过头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孙大夫倒是聪慧,那你再猜猜,我让你办的是什么?」 孙灵陌道:「我这个人出身平平,容貌平平,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一点儿医术而已。」抬头看着他:「你要让我给谁治病?」 男子低了头,目光在她未施脂粉,却是清秀灵动的一张脸上不动声色扫了一遍,唇角浮起一丝笑来,说道:「好个出身平平,」微微躬了躬身,凑近女孩的脸:「容貌平平。」 他离得她越近,她的心就没出息地跳得越快,身体往后仰了仰,离得他远些,轻咳一声道:「你平日肯定公务繁忙,没什么机会出来玩吧。今天晚上既碰上我了,这永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什么叠烟阁,群芳楼,燕春院,偎紫班,我都熟得很!等事情办完了,我领你好好去逛逛。」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把城里有名的青楼全一口气说了出来。 男子挑了眉梢看她,说道:「孙大夫还逛妓院?」 孙灵陌故作老成,笑道:「那是!咱们男人嘛,哪有不逛妓院的!」 男子停了步子,看了她一会儿。女孩也故作坦荡地看着他,只是眼里的笑却是有些僵硬。 男子无奈转回头,又往前走了几步,路边一棵树下出现了匹早就备好的马,他过去解开绳子,翻身跃了上去。 孙灵陌停住步子,看了看那匹马,说道:「你要去哪儿?」 男子没有回答她,只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过来。」 若是换个人,在这样月黑风高的一天晚上让孙灵陌上马,孙灵陌绝对转身就跑。可是现在,她看着月光下男子稜角分明的脸,整个人就像是被下了蛊般,不由自主朝着他走了过去,伸手抓住他修长的五指。 男子手下略微用力,把她拉到了马上,坐在自己身前。双手从她腰旁伸过去,一甩马缰,带着她直直朝着城北而行。 一路穿过繁华的大街,三三两两的人群,不知不觉到了郊外一处阴气森森的草坡。 路越来越荒,风越来越凉,像极了电视里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好动手的犯罪现场。 可是意外的,孙灵陌还是没有怕。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土地庙,男子跳下马,抬头看向她时,眼睛里又恢復了一贯的冰冷寡然。 「下来。」 他又说。 过来。下来。每句话都像是在命令他家养的奴才。 更可怕的是,孙灵陌直到现在才认识到这个问题。她高傲的自尊心总算重新回来,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不下。」 下一秒,不知男子对马儿做了什么手脚,马儿突然上下左右颠簸起来,直直把她颠了下去。 掉下去的时候,总算男子发了善心,一把揪住她后衣领,没让她摔在地上。 孙灵陌站直身体,没好气地扭开他的手。 第57页 男子恍若未觉,过去把马拴好,举步走进了土地庙。 孙灵陌在他身后跟着,进门时,抬头看了看门上快要掉下来的被蛛网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牌匾。 这间土地庙已经荒废了很久,院子里荒草长了一大片,原本的青砖路被掩埋得不见了。 她一路趟过杂草,走进庙堂。里头一片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地上满是碎砖,冷不丁拌了她个趔趄。 她不敢再走,颤声问道:「哎,你让我治的人,真的在这吗?」 男子恍若未闻,走到前面供桌前,不知从哪儿拿了支火折出来,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屋里有了光亮,孙灵陌四处看了一遍,慢慢看见地上偏左侧的位置正躺着个白鬍子老伯。 老伯嘴唇呈黑紫色,十指浮肿,指甲缝里有血丝渗出,看样子是中毒了。 她过去给老伯诊了脉,发现此人是被一种剧毒无比的银环蛇所伤。若不是被咬之后立即吞下了硃砂根,可能早就死透了。 「你是要我救他?」 孙灵陌仰头问,然后就看见男子回了她个「不然呢」的眼神。 她想了想,说道:「让我救也行,可我有个条件。我要你把血玉还我,否则你就看着他死吧。」 她站起身来,两手背在身后,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 左等右等,却是没等到男子说一句话。孙灵陌着了急,回头看他:「你不想救人了?」 男子声色不动:「你可知我最不会的,就是受人威胁。」往她面前走近了几步,说道:「我让你来,不是来跟你讲条件的。」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孙灵陌很快就缴械投降,没出息道:「我救我救,救还不行吗?」蹲下身去把老伯袖子往上捋了捋,找出被蛇咬过的伤口,积压出毒血,拿银针封其青灵、少海、尺泽三处穴道,又刺他十指指腹放血。 旁边男子看到,问她:「你平日出门还带着银针?」 孙灵陌道:「这是能救命的,我自然要随身带着。」 男子笑了一声:「也不怕扎到自己。」 孙灵陌道:「这个针灸包是我们那儿一位老师傅特地给我做的,材料做工巧妙得很,绝对伤不到我,就不牢你操心了。」起身拿了供桌上一盏油灯,去外面找解毒草药。 这土地庙背山而建,空气湿冷,院子里各种野生植物长得很茂盛。孙灵陌摘了几株八角莲并七叶一枝花,跑回去放在石上捣碎,给老伯敷在伤口上。 过得片刻,老伯唇色果然淡了些,十指也不像方才那般浮肿,只是仍旧没有醒来,不知是何原因。 孙灵陌又探了探他的脉息,确定毒性已渐渐消除,便伸指往他颈中天牗穴上狠狠掐了一把。 老伯果然醒了过来,从地上缓缓坐起,抬头看了看孙灵陌,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男子。神色之中似乎有微微的震惊,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老伯,你总算醒了!」孙灵陌道:「山上毒蛇勐兽多得很,你要是再去可得小心些。」 老伯看了眼地上散落的七叶一枝花,问她:「是你救了我?」 孙灵陌点点头。 老伯从地上站起来,背过一个装满草药的竹篓,说道:「姑娘救了我,老头子我感激在心。若日后有缘再见,定会报答姑娘。」 孙灵陌一张脸煞地白了:「您……您看错了吧,我是个男的!」 老伯只是一笑,背上竹篓向外走去。经过墨衣男子身边时停了下来,说道:「多谢。」 墨衣男子没说什么,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等老伯背着竹篓悠悠走远了,孙灵陌咳了一声,故作轻松道:「这老伯眼神不太好……」 男子浑不在意,说道:「孙灵陌,我若要拆穿你,你早就人头不保了,何苦在我跟前演戏。」突然伸出手来,拇指在她颈下抹了一把:「喉结都没长齐,是谁给你的胆子进宫来招摇撞骗?」 孙灵陌颈下被他抹过的地方就一颤。 像是有电流划过去。 第38章 花魁 「我从来没想过骗你们。」 许久, 孙灵陌才找回自己的声线,说道:「只是我一个人来到京城,为了行走方便才扮了男装。谁知道太后突然遣人将我带进宫里, 我再想解释的时候, 已经是不能了。本以为我很快就能走,可皇上一纸诏书下去, 我又进了医官局,根本就出不去了。」 墨衣男子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既然这么不喜欢做官, 何不去找皇上说清楚, 辞了官去。」 孙灵陌道:「自然是要辞, 等皇上的毒解了,我就自请出宫,绝不多待。」 男子目光微闪, 情绪间有片刻的失神。 孙灵陌抬头问他:「刚才那个老伯是你什么人,亲戚吗?」 男子垂了垂眸,没说什么, 转身走出门去。 孙灵陌跟上去道:「还好你发现的及时,要是我们晚半个时辰过来, 毒性蔓延至肺腑,那位老伯必死无疑。」 男子并不理她, 自顾自过去解了马,带着她沿原路回去。 - 自从孙灵陌莫名其妙在京城里消失,济仁堂的生意一落千丈,再不復往日人山人海的样子,那些同行免不了过来冷嘲热讽一番。俞灯山全不在意,有了朝廷赏的那些金子, 他就算现在就回家养老也足够了。 第58页 今日仍没什么客人过来光顾,俞灯山早早收了工。收拾好东西,正呵欠连天准备关门,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勐地窜到自己跟前,笑道:「俞掌柜!」 俞灯山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自己的财神爷孙大神医。 他乐得困意全无,喜气洋洋把孙灵陌请到屋中。又见与之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位男子,那男子生得俊俏不凡,仪表堂堂,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胄之气。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可一双眼睛却是不怒自威,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俞灯山想,孙灵陌是从宫里出来的,认识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贵。当下不敢怠慢,差人泡了壶压箱底的好茶端上来。 孙灵陌见跑腿的杂工换了副生面孔,问他:「元卜人呢?你换杂役了?」 却听俞灯山道:「他入宫去了。」 「什么!」孙灵陌瞪大了眼睛:「他在这里待得好好的,跑皇宫去干嘛?是不是你给他气受了?」 俞灯山连忙摆手:「不不不!你既然吩咐让我好生照管他,我哪敢给他气受。是元卜那小子自己非要去,说是要进宫找你,我拦都拦不住。正值朝廷招募民间厨师,前几日在榆林街摆下擂台,但凡懂一点庖艺之术又身家清白的,皆可报名参加。元卜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在烹饪比赛里拔得头筹,被宫里的公公看上,当天就被领走了。」 孙灵陌担心道:「好好的去宫里干什么?那里虎狼横行,有进无出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一旁的墨衣男子正端着杯子喝茶,听到她的话,微微抬头含义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可不是吗!」俞灯山接茬:「宫里头虽然是金山银海的,可稍不留意就要获罪,哪比得上宫外逍遥自在。像他那种缺筋少心的,指不定哪天就出了差错。可他偏偏不听,说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宫里,怕你受了欺负,到时候连个帮手都找不着,这才非要去宫里找你。」 孙灵陌道:「这个傻元卜,我还能被人欺负了不成,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俞灯山见她入宫不过一月有余,神色间却已憔悴了不少,只怕是受了什么罪,对她嘱咐道:「无论如何,你在宫里都要留个心眼,做事勤勉些,千万别被人挑出错处。以你的医术,将来加官进爵,青史留名,恐怕都不是难事。只是最要紧的还是先保全头上这颗脑袋,时刻谨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灵陌道:「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等将来时候一到,我是要出宫的。」 俞灯山忙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皇宫岂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别再说这种话了,当心惹祸上身!」 孙灵陌瞥了旁边的墨衣男子一眼,看他仍是神色自如,脸上并无什么异样。 又跟俞灯山寒暄几句,孙灵陌与墨衣男子一道告辞出了门去。 街上正是一片灯火通明,道路上各色行人如织,路边小贩高声吆喝着招揽顾客,摊子上的金石玉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些髮簪首饰实在做的精巧,孙灵陌一时忘了自己的男子打扮,忍不住停在摊前把玩起来。 卖珠宝的小贩走南闯北,是个见过世面的。见孙灵陌生得明眸皓齿,肤白若雪,又见她身后跟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只当两人是对你情我愿的断袖。既是断袖,那必有个上下。既有个上下,那在下面的一位或多或少会爱些胭脂水粉。 小贩一副瞭然模样呵呵笑笑,帮着孙灵陌挑拣起首饰来,不住嘴夸着自己的首饰如何如何质优价廉,若是戴在她的头上又会如何如何锦上添花。 孙灵陌发现这小贩每说一句话就总要瞟她身后的墨衣男子一眼,很快想明白过来,把首饰搁回去,没再继续看了。 她正要走,突然看见大街上涌出了一群眼冒桃花唿吸急促的男人,手里全都攥着个木牌牌,一阵旋风般从她面前跑了过去,直奔前方百余米处的叠烟阁。 孙灵陌看得莫名其妙,问那摊贩道:「今天青楼免费接客吗?」 摊贩闻言嗤笑一声,说道:「天底下哪有白嫖这种好事。叠烟阁每年的花魁大选都声势浩大,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孙灵陌扭头看他:「花魁大选?」 摊贩道:「正是,叠烟阁是咱们永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歷来有个规矩,每年仲秋时分,阁里要决出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推为本店花魁。一旦赢得花魁之名,不出十日,定要名扬四海,引四方豪客慕名而来,一睹芳容。故此叠烟阁里的姑娘,打破了脑袋也想在这一天夺到花魁令牌。而且叠烟阁的花魁与别处又有不同,她们处子之身尚在,不用与其她姑娘一般被迫卖身。因为这个,那些男人更是要来一睹芳容了。」 孙灵陌仔细听着,说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嵇老头倒是会做生意。」 她转过身去,伸手要拉强盗往叠烟阁去。强盗却一个侧身,躲过了她的手,说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孙灵陌哀求道:「你就让我再去看看吧,花魁大选哎,美女如云的地方,难道你就不想去看吗?」 男子淡笑了一声,朝她走近了两步,躬下身来凑近她道:「你是不是扮男人扮得走火入魔了,不去看俊朗公子,反去看美人?」 孙灵陌没皮没脸地一笑,对他道:「俊朗公子看你就行了,美人该看还是要看的。」 第59页 男子目光一怔。 「走吧走吧。」孙灵陌拉住他,穿过往来的人群,带他往叠烟阁那里走了过去。 她本想浑水摸鱼熘进去,可到了门口,一个彪形大汉把她拦了下来。 大汉朝她伸出手:「牌子呢?」 孙灵陌只好掏出一锭银子,偷偷塞给彪形大汉,说道:「大哥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 彪形大汉把银子收下了,孙灵陌正要高兴,却听这汉子道:「你以为是个人都能来看啊,瞧你这穷酸样,赶紧给我滚蛋!」 「你皮痒了是不是!」头髮花白的嵇老头走了出来,拿拐杖往那大汉头上重重打了几下,说道:「孙神医你都敢拦!赶紧把银子还给人家!」 彪形大汉被打得眼冒金星,把银子掏出来,还给了孙灵陌。 嵇老头拄着拐杖喘平了气,抬眼看到孙灵陌身后站着的男子,霎时吓得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拐杖扔出去两米远。 孙灵陌赶忙伸手扶他,只当他是气坏了,说道:「你没事吧,这么大年纪了,小心点儿啊。」 嵇老头仍是惊魂未定,两只眼睛直直看着那墨衣男子,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强自压下心内恐惧,恭恭敬敬把两人请了进去。 大堂里早已装饰一新,布置得颇有心思。中央搭了台子,铺了碧色绒布,上面绘着几朵栩栩如生的粉色睡莲。台前座无虚席,清一色都是永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 嵇老头领着两人进了楼上雅间,透过窗户,舞台上的一切尽入眼底,清晰可辨。 嵇老头让人泡了壶茶端过来,孙灵陌正要接来喝,突然手上被重重打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嵇老头,正要说什么,嵇老头已倒了杯茶,放在墨衣男子面前,说道:「公子请用茶。」 孙灵陌扭头去看墨衣男子。 「你不是爱喝百日醉吗?」嵇老头低声对她道:「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取。」 少顷,有一清秀小厮捧着美酒佳酿快步而来。嵇老头接过,替孙灵陌斟了一杯,说道:「孙神医,小女的病还多亏了您这双妙手。如今她已许了人家,也算是有了好的归宿。否则我老头子百年之后,还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世上。过几日采岚就要出嫁了,若是得空,孙神医定要来喝几杯喜酒!」 「采岚要出嫁了?」孙灵陌说道:「是许了哪家公子?」 嵇老头道:「是李员外家的二公子,跟我家采岚年龄相仿,八字正合,又是清流人家,诗书满腹,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 孙灵陌笑道:「嵇老头,你独善其身的功夫实在是厉害啊,开着一家远近闻名的妓院,做着满京城里最大的皮肉生意,却能骗得清流人家与你结亲?」 嵇老头洋洋得意地捋了捋鬍鬚,说道:「老头子我家财万贯,采岚又长得貌若天仙,这等条件,上哪儿结不成好亲?况那李家近些年已没落了,不復往日盛景,我肯把采岚嫁过去,还算是低嫁呢。」看时间已经不早,躬身告辞:「亥时已到,大选即刻就要开始,我就不陪二位了。」 他拄着拐杖下楼,步入高台中央,对着台下略说了几句话,便就退下去了。 很快,第一位女子裊裊娜娜上了台。那女子二八年华,身材婀娜,体态轻盈,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长得妩媚多情。她抱着一把琵琶,施施然在椅子上落了坐。转轴拨弦,轻拢慢捻,轻灵的乐曲便在她指下悠悠流转出来。 孙灵陌听着楼下美人弹奏的曲子,又侧头去看对面的墨衣男子。却见他正闲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淡淡看着楼下,仿佛眼前看到的并不是一位美人,而是一盘寡淡无味的菜。 他们宫里人,果然都养了一双刁钻的眼睛,也不知究竟要怎样的倾国倾城色,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孙灵陌扭过头,趴在窗栏上继续去瞧楼下赛况。 第39章 美人竞价 第一位美人退场后, 紧接着是第二位。已是秋末时节,她却穿得甚是凉爽,该露的地方露个干净, 不该露的地方干净地露。 看她的穿着, 孙灵陌以为接下来定是要舞上一曲。谁知她却突然从背后抽出把剑,毫无徵兆就耍了起来。 接下来上场的也是千姿百态, 有倒立吹笛子的,有找人对弈下棋的,有两只手同时作画的, 也有一上台就转圈圈不转到天昏地暗不回头的。才艺虽然各不相同, 可一张脸都是同样的明艷动人, 身段都是同样的娉婷婀娜。 再美的东西看多了也会烦。孙灵陌看着一位位佳丽上台,又看着一位位佳丽下台,实在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她正昏昏欲睡打着呵欠, 一阵震耳欲聋的唿喊恍如一个炸雷,突然就把她惊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朝下看,发现原来是任大美人, 叠烟阁上一任花魁出场了。 任素瑶穿一件绣了千瓣硃砂梅的紫色罗裙,赤脚步入舞台中央, 一瞥一动都勾得台下一众世家子弟心驰神往。白净的脸上略施粉黛,眉间着紫色花钿, 一双丹凤眼似怒含嗔,勾魂摄魄。三千青丝倾泻而下,纷纷扬扬铺在她背上。 台下一众公子哥激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胳膊要碰一碰美人冰雪般的肌肤。任素瑶对台下一切视而不见,轻展身躯,素手拂面, 随着一阵舒缓的琴声翩翩而舞。 一舞开始,台下众人屏息凝气,半丝声响也发不出了。所有人的目光被任素瑶牢牢牵引而去,随着她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旋转而如痴如醉,似颠若狂。 第60页 这也不怪他们没见过世面,实在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瞧。怪不得挤破了脑袋花光了银子也要来看花魁大选,此舞一出,今晚绝对能值回票价。 只是孙灵陌扭头去看身边的墨衣男子,发现他依旧无动于衷,眉目间的神色清冷淡然,并无什么波动。他毕竟是宫里的禁卫长,皇上的心腹,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任素瑶美则美矣,在民间或可被人称道一时,可是入得宫中,这般模样就不足为奇了。且不说天姿绝色的容妃娘娘,就是被打入冷宫的佟念荷,都要比她略胜一二。 楼下一舞终了,过了许久,那些公子哥才终于反应过来,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掌声与喝彩声。各式各样的花瓣开始往舞台中央的任素瑶身上扔去,一时之间几乎看不清花里站着的人。很快又有人解了身上钱袋,把里面银两全倒出来,天女散花一般朝舞台上扔了过去。 果然漂亮的女人在任何朝代都不缺钱花,愿意一掷千金的豪门贵客大有人在。 任素瑶衣裙上落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瓣和闪瞎狗眼的金银,她看都不看一眼,低眉浅笑给诸位公子盈盈施了一礼,转身迈着小碎步下去了。 所有待选花魁表演已毕,买票入场的八十一位富家子弟开始掏出腰间木牌,在上面写下自己中意的女子姓名。 小厮将木牌收回,一一唱票亮出挂于墙上。最后不出所料,任素瑶几乎全票当选,成功守住了自己叠烟阁花魁的擂主之位。嵇老头领着热腾腾刚回炉的花魁上台致谢,没说几句话,接过一名小厮手里的鼓槌,「砰」的一声就敲在旁边悬挂的铜锣上。 响声一落,贵公子们开始你一百我一千地喊了起来。 孙灵陌有些不解,难道花魁刚选出来就要接一单天价皮肉生意?那还如何保得住清白之躯?便好奇问了一句:「他们是要买什么?」 侍立一旁端茶倒水的小厮轻声笑了笑,说道:「孙大夫,他们是在抢人。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孙灵陌一听就来了精神,说道:「花魁不是不卖身吗?」 那小厮道:「是不卖身,这些客人所抢的是花魁的一支舞。今晚出价最高者,可让花魁为其跳一曲明君。」 「明君舞?」孙灵陌飞快想了想:「这舞好像失传了吧?」 模样清秀的小厮笑了笑,说道:「本是失传了,也是我们老闆有大富大贵的命数,给他捡了回去。大概是在三十年前,老闆机缘巧合下救了位风尘女子,为了她不顾所有人反对,带着她背井离乡,来到了永安城。老闆那时一没手艺,二没钱财,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谁想那女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见老闆确实是个好人,并无什么坏心,就把密不外传的明君舞交了出来。二人靠着这支舞挣了笔大钱,又在城里起了座青楼,就是现在的叠烟阁。」 孙灵陌听小厮讲完,问他:「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家老闆的娘子?」 小厮幽幽嘆了口气,说道:「老闆娘三十二岁那年才怀上孩子,虽然吃了不少安胎药,可还是难产去世了。更可怕的是,夫人那样美貌的一位女子,竟生出来个……」 小厮自知失言,忙及时打住了。对孙灵陌呵呵笑笑,说道:「多亏孙大夫神医盖世,把我们家小姐给治好了。我就说嘛,夫人生出来的孩子绝对也是个美人。你不知道,小姐病好之后,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府上门槛踩坏了!」 孙灵陌看了楼下嵇老头一眼,问道:「你们老闆娘去世后,嵇老头就没再纳妾?」 小厮道:「别看我们老闆是做风月生意的,其实是个顶痴情的人。夫人死后,贪图钱财想巴结我们老闆的女子大有人在,可都被一一撵了出去。老闆思念夫人,实在觉得生无可恋,每日都喝得烂醉。他嫌别人的酒不够烈,就自己酿出了百日醉,自此扔下身边一切不管,日日昏睡,实在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后来采岚小姐生了场重病,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掌柜的这才一点点振作起来,把全部心力放在抚养小姐身上。」 这小厮岁数不大,知道的东西倒挺多。孙灵陌问他:「这些事谁跟你说的?」 小厮道:「小的不才,没别的本事,就这双耳朵灵敏些。只要是咱们永安城里的事,大大小小零零碎碎,我都听说过。」 孙灵陌更为感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乐名山。」那小厮拱手行了一礼:「孙神医如今已是人上之人,日后若遇到什么不清楚的事,尽可以来问小的,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然好灵敏的耳朵,连她被召入宫中做了御医都打听到了。 楼下的拍卖会很快有了结果,中标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前曾来打架闹事过的鲍敏。 任素瑶一张小脸惊恐不已,不情不愿地看着嵇老头,眼中满是恳求。 可几十年来的规矩不能坏,嵇老头最后一次看向台下观众,问道:「鲍公子出银三万两,诸位有谁还愿出价?」 台下世家子弟一片寂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一声。 三万两不是一个小数,若是被家中双亲知道他们为了个风尘女子花掉整整三万两,到时不把他们剥了皮才怪。 嵇老头见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万没有反悔的道理。只好安抚似的拍了拍任素瑶的手,低声道:「放心,在我叠烟阁,谅他也不敢怎样!」 第61页 多日不见越发臃肿的鲍敏突然呵呵笑了笑,说道:「既然要跳明君,自然要找一处清净雅致的地方,怎能在妓院这种不干不净之地呢。这样,本少爷府中早已备好静室,就等着任姑娘大驾,还请任姑娘随我一同前往。」 鲍敏说完,迫不及待就要上台牵人。 任素瑶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匆匆往后退了几步。一个没留神脚下踩空,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去。 幸而有人轻展身形跃至近前,伸手将她拦腰搂住,这才没有摔下高台。 任素瑶抬起头,痴痴看着来人,眼中的惊恐慌乱瞬息间无影无踪。 「鲍公子急什么,」秦洛松手放开揽在任素瑶腰间的手,慢悠悠道:「结果还没出来,莫非你是要抢人不成?」 鲍敏看着他,冷哼一声。秦洛虽有些拳脚功夫,他却是不怕的。无论何时,拼爹这一活动都不会过时。秦氏家族世代为商,不过是有些闲钱罢了,如何能跟他父亲鲍中延相提并论。鲍中延手握重权,想捏死区区一个秦家简直就是皱个眉头的事儿。 「怎么,秦大少爷也想来凑这个热闹?」鲍敏迈步上前。 秦洛摺扇一挥:「素瑶姑娘生得如此绝色,我自然要来凑个热闹。」 鲍敏冷哼一声:「想跟本大爷抢花魁,你还是先看看你腰包里的钱带得够不够吧!」 秦洛云淡风轻笑了笑:「真是不巧,家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了。我又没本事挣个一官半职回来光耀门楣,也就只能每天花花小钱度日。这日子过得,当真无趣透了。」故作烦恼地嘆了口气,又道:「任姑娘舞艺精妙,她跳的舞难道是个人就能看不成?」淡淡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鲍敏:「我出五万。」 鲍敏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不轻,想那秦家虽然富甲一方,堆金积玉,可怎么着也富不过官宦之家。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人一直是最受人轻贱的角色,他堂堂一品司徒之子,还怕区区一个秦洛不成! 想到此处,鲍敏抬起头来,说道:「六万!」 秦洛道:「七万。」 鲍敏一惊,可还是咬了咬牙:「八万!!」 「十万。」 「十五万!!!」 「二十万。」 「三十万!!!!」 「五十万。」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槓上了,把台下那些人听得目瞪口呆,每听见一个数字,就倒抽一口冷气。 任素瑶见秦洛把价钱抬得这样高,不由有些担心。正要出言阻止,却听鲍敏破口骂道:「奶奶的!一百万!老子出一百万!」 秦洛没再继续跟他较劲,仿佛真的是被他这声怒喝给吓到了。 鲍敏见他不吭声了,呵呵道:「你倒是继续往上抬啊,不是家里挺有钱吗?怎么,不敢了,总算知道你们秦家几斤几两重了是吧?」 秦洛勾起唇角笑笑,倒是认得爽快:「我输了,今晚素瑶这支舞是鲍公子的了。」 鲍敏乐不可支:「你小子总算开窍了,想从本少爷手里抢女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过就是卖几匹破布,家里有点闲钱,你还真以为在永安城你就有名有姓啦?本少爷面前,你们这些商人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他话说得难听之极,可秦洛竟不动声色,面色如常,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鲍公子说得有理,」秦洛淡淡开口:「是在下不自量力。」 鲍敏嫌恶地看他一眼,抬头对嵇老头道:「现在我能把素瑶姑娘带走了吧?」 嵇老头微微一笑,将手背在身后,对台下诸人问道:「哪位还愿出价?」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莫说他们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也万不肯花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 嵇老头略等了等,见台下鸦雀无声,便朗声宣布道:「今晚这支明君,是鲍公子的了。」 鲍敏一张胖脸立即嘻嘻笑开,搓着手朝任素瑶走了过去。 还没等靠近,却被嵇老头拦了下来。 「鲍公子,」嵇老头微笑看他,将手一伸:「您还没付钱呢,哪有不付帐就领人的道理。」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响在耳畔,鲍敏脚下一软,差点要摔跪下去。 就算府里确实拿得出一百万两白银,可若是被父亲知道他花于何处,到时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鲍敏人虽愚钝,却并不痴傻,哪里肯为了一支舞活活把家里的积蓄都掏空。此时再看秦洛,他正负手立于一旁,眉间神情煞是悠然自得。 鲍敏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被人设了套,气得咬牙切齿奔向秦洛:「你敢耍我!」伸拳朝他脸上打了过去。 秦洛微微侧身躲开,反手拧住鲍敏手腕,一点一点用力:「鲍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我已经把美人让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鲍敏疼得唿唿哀嚎,整只手仿佛快要废掉。趁着秦洛毫无防备,左手运气,勐地朝他面门击去。 谁知刚一出手,秦洛便缠住他的胳膊,往下勐地一拉,伸出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鲍敏摔在高台下的一张桌子上,把那桌子撞得四分五裂。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张着嘴嚎叫起来。 叠烟阁外候着的五六个护卫听到主子声音,忙抽出剑来朝里面沖。 第62页 鲍敏看见自己人来了,立马有了胆色,厉声怒道:「给我把这个姓秦的混蛋宰了!」 手下们一唿百应,挥着大刀长剑朝秦洛砍了过来。 大厅里一时间鸡飞狗跳,桌椅横飞,哀嚎不断。 第40章 你还有利用价值 楼上的孙灵陌看到变故, 正担心刀剑无眼会伤到秦洛,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冲进来的几个侍卫已被打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鲍敏伸脚朝他们狠踢几下, 怒道:「饭桶, 一群饭桶!」撒完了气,又愤愤看向秦洛:「你等着, 你给我等着。」 简直跟上次落荒而逃时如出一辙,连台词都不曾变过。 鲍敏正要走,嵇老头却拦住了他, 说道:「鲍公子, 我叠烟阁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既是拿不出银子,您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想赖帐,你也不该赖到我头上。一百万两可是你自己说的, 素瑶也已换好衣裳,正等着为您献舞呢。」 鲍敏烦不胜烦:「老子不看了!谁爱看谁看!」 嵇老头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无比:「鲍公子,敢在我叠烟阁出尔反尔的人, 你是第一个。」 鲍敏「呵」了一声,说道:「死老头!我看你是活腻了, 敢威胁我!就任素瑶这副模样,说破天去也值不了一百万两。想让我付钱, 好啊,只要你能把前任花魁锦婉姑娘给本大爷找回来,这一百万两银子老子绝少不了你的!」 嵇老头的脸色变了变,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 鲍敏联想起锦婉倾国倾城的面容,不由得有些沉醉起来:「若是能让锦婉为我跳一曲明君,莫说一百万两, 就是她想要我这条命都尽管拿去。」正沉醉着,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咬牙怒道:「若不是你这老头百般阻挠,锦婉早已是老子枕边美人,她又怎么会离开京城?啊——」 鲍敏突然悽厉地嘶叫起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低下头去,看见一枚石子精准无误地射进他左边膝盖。 石子打进去的力度很大,又拿捏巧妙,刚好嵌在他髌骨之中。 他疼得一张脸扭曲起来,抬头朝石子射来的方向看去。可看来看去,只看到楼上一扇窗户边站着的清瘦人影。 孙灵陌心里咯噔一下。 「给我把他宰了!」 鲍敏指着孙灵陌,厉声嘶吼。 好不容易疼过劲的几个侍卫齐声应是,举着剑朝楼上沖了过去。 孙灵陌看见这些人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纳闷不已。又仔细看几秒,发现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刚才的确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来着,可看热闹也并不犯法吧,为什么这些人都一副要活活把她生吃了的样子。 眼见那群人已经持剑冲杀过来,朝着她就是一通乱砍,孙灵陌吓得跑到另一边窗户,手忙脚乱地开窗,说道:「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赶紧跑吧!」 她推开了窗户要往下跳,可往下一看。 娘呀,这么高! 一直没说话的墨衣男子已轻展身形跟冲上来的几个护卫打了起来,起落间夺下了他们手里的刀,把他们挡了出去。 那些护卫们朝后尽数倒去,在楼梯上一路跌跌撞撞滚下了楼。 墨衣男子十分嫌恶似的把刀丢在地上,朝着她走过来,抬眸道:「戏可看够了?」 孙灵陌愣愣道:「够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随着男子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男子把她带回了宫,送到了倚晴馆门口。正要走时,孙灵陌叫住他道:「餵。」 墨衣男子转身看她,深夜下,他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情绪。 孙灵陌朝他走近几步:「你叫什么?」 「你不用知道。」 孙灵陌垂了垂眸,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说:「其实,你是皇上吧?」 男子心下一动,抬眸看她。 孙灵陌道:「你现在可以不回答,也可以说不是。如果皇上真的这么有兴致,三番两次来戏耍我,我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的底细你已经都知道了,知道我是个女的,也知道我一直不安分,一心只想离开皇宫。等哪天我把皇上的病治好了,我立刻就走。」 她转回头来,看着他,一双眼睛澄澈如镜:「如果你不是皇上,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如果你是皇上,等我的利用价值用完了,不管你是放我一马还是会要我的脑袋,我都认了。」 男子低头看她,下颌的线条倨傲冰冷,眼中一派漠然:「你哪里看出我是当今皇上?」 孙灵陌道:「年龄像,长得像,性子像,瞧人时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反正哪里都像。」 「既如此,你还敢在我面前口不择言?」他说。 「在你面前,我的底细早被你看穿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而且我现在还有利用价值,能给皇上瞧病,救他的命。他病没好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 女孩站在他面前,一张脸清秀稚嫩,肤色白皙,那白里又在月光下微微透着点儿柔来,似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墨衣男子眼神探究看着她,想起自己私下里找人无数次探查过她,看她是否有意让宫里注意到她,带着任务而来。可是直到现在,仍查不到她一点儿身份来歷。 只知道她叫孙灵陌,十六岁,擅针灸,医术奇绝。除此外一无所知。 第63页 男子往她那里走了一步,借着稀薄的月光,低下头来一点点靠近她的眼睛,说道:「你希望我是皇上,还是不是?」 声音里竟透着一点魅惑。 孙灵陌回视着他,不知是不是夜太深沉的缘故,一个本不必回答的问题,她却鬼使神差开了口:「不是。」 男子目光微闪,俊美的脸上起了丝波动。 「为何?」 为何? 这两个字好像一下把孙灵陌问醒了似的,她收回视线,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极近的眉眼,解释一样道:「因为你手里有我把柄。」 男子唇角微微勾出个笑来,可眼睛依旧是冷的。 「放心,你还有利用价值。」 他说完,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孙灵陌站在院外,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回身进了院去。 次日中午,她趁着午时休息时间,带了些碎银去了前头膳房。 膳房里,元卜正被一群人围在墙角,抱着头滚在地上。那些人一边用各种难听的话骂他,一边对着他拳打脚踢。 孙灵陌跑过去,推开众人把元卜护在身后,怒道:「你们干什么打他!」 那群厨役倒并不认识她,骂骂咧咧地捋着袖子要过来连她一块教训。 一旁冷眼旁观的典膳官这才悠悠走了过来,喝退了众人,拱手对孙灵陌道:「今个儿是什么风,把孙大夫都吹来了。」 孙灵陌把元卜从地上扶起来,冷哼道:「董师傅,我倒是今日才知,膳房原来是个没规矩的地方,新来的厨役可以任人欺辱!」 董喜笑了笑,说道:「孙大夫消消气,奴才哪知道元卜攀上了您这个高枝儿,但凡听见一点风声,奴才也不敢动他。只是这小子初来乍到的,实在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刚才差一点就惹恼了宁妃娘娘。奴才迫不得已,这才让他长点记性。」 「怎么惹恼了宁妃娘娘,你倒是说个清楚!」 董喜道:「您也知道,宁妃娘娘身体一直不好,需要用些清淡的食物来养着。可这小子偏偏往宁妃膳食里加了许多花椒,气得宁妃发了好大一通火。」 元卜急道:「明明是吴翼那小子特地嘱咐我,说宁妃娘娘口味极重,爱食花椒,奴才听了他的话才往里头放了些的。」 董喜眯着眼睛一转身,问道:「吴翼,他说的可对?」 一个憨头憨脑的二十多岁男子立即走上来道:「师父,您可要为我做主,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搬弄宁妃娘娘的是非啊!」 那人一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元卜一眼,说道:「别仗着有人撑腰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再说了,不过就是一个八品御医,手倒伸得挺宽,连膳房里的事儿都管起来了,还真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皇上只是一时兴起,这才召了个民间郎中过来。等新鲜劲一过,指不定怎么被赶出去呢!」 董喜象徵性地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道:「小兔崽子,怎么跟孙大夫说话的,还不赔罪!」 吴翼仰头使劲翻着白眼,并不把孙灵陌放在眼里。 董喜冲着他一摆手:「赶紧回去看火!」 吴翼答应着去了,临走前往元卜脚边啐了口唾沫。 董喜呵呵笑着,对孙灵陌道:「孙大夫,您也听见了,元卜自己做了错事,反倒诬赖是被别人指使!吴翼可跟着我好几年了,他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吗,怎么会跟元卜说那些话。」 「你们撒谎!明明就是……」 元卜还要再申辩下去,孙灵陌拉住他胳膊,微微对他摇了摇头。若有人真想害他,凭他多少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如今还是先想个法子,让元卜以后能过得好些,尽量少受点窝囊气。 「董师傅说的对,是元卜不懂事,给你们惹了麻烦。」 孙灵陌拿出五十两纹银,塞到董喜手里,说道:「日后还望董师傅能多多帮衬帮衬,好让我这兄弟在宫里能有个立足之地。若元卜将来出息了,我还有重谢来孝敬您老人家。」 董喜双眼冒光地接过银子,偷偷藏进袖子里,笑道:「孙大夫这是哪的话,不用你吩咐,我也会把元卜照顾的妥妥噹噹。」 孙灵陌赔笑道:「那就多谢董师傅。我这里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你们尽管说,奴才我就不打扰了。」 董喜收着银子,乐呵呵地进了膳房。 元卜愤懑地瞪着他背影,回头道:「孙大夫,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 「我信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碍了他们的眼?」 元卜听了她的话,倒果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知道了,是容妃娘娘知道我在厨艺比拼里拔得头筹,特意让我做了几道菜给她送去。用过膳后她连连夸我做得好吃,还特意嘱咐织云姑娘给我送了二两银子过来。那些人见了,不甘心被我一个宫外来的厨子给比下去,这才寻到机会合起伙来作贱我。」 容妃? 是皇上最喜欢的那个长得如天仙般的妃子。 孙灵陌垂下眸子,一时不确定容妃是真的喜欢元卜做的东西,还是在故意找他麻烦。 如今元卜既已入宫,想出去已是不可能了,只能努力在宫里争得一席之地。孙灵陌宽慰他几句,趁着无人看见,偷偷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他,说道:「这钱你收下,以备不时之需。日后再有嫔妃过来让你做菜,你就想个办法推了。千万要收敛光芒,不能太出风头。」 第64页 元卜点头记下,说道:「我都明白了。孙大夫,你在宫里也千万要小心啊。」 孙灵陌说道:「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不少面目麻木的宫女端着托盘碗盏从她身边过去,脚下稍不注意拌了一跤,就有嬷嬷上去,提着鞭子狠抽起来。 孙灵陌看着她们,想起自己宫外的三个好友如今都已进了宫,等她该办的事办完,她一走了之后,他们该怎么办。 她一路想着,走回了医官局。 第41章 别真把人给打死了 正是深秋时分, 天气一日日冷起来,几个小药童在院子里晾晒草药,因为日头不好, 草药一直晒不透。 一个身着杏衣的宫女早在医官局里等着, 看见孙灵陌过来,说道:「孙大夫, 怎么现在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孙灵陌见她是舒贵妃的贴身侍女洪儿,便道:「方才去药田里查看草药长势, 一时耽搁了。」 洪儿冷哼一声, 说道:「贵妃娘娘有请, 跟我来吧。」 孙灵陌就收拾了药箱,跟在洪儿身后去了栖霞宫。 只望不是又让她给桂圆看病,她自会识字起就在爷爷教导下学了这么多年中医, 不是为了要给一只畜生瞧病的。 暖阁里,舒贵妃正懒懒靠在塌上看书,见她进来, 眼皮都没抬一下,轻声道:「劳烦孙大夫去宫外走一趟, 替本宫治个病人。」 孙灵陌低了头道:「下官遵命,不知是哪位大人身体有恙?」 舒贵妃一双美眸微闪, 说道:「都是我那不中用的兄长,自小就苦学武艺,身边又有那么多人跟着,却还是被欺负到这般田地,真是丢我父亲的脸!」 孙灵陌当下不敢再问,领了差事, 跟洪儿一起坐上出宫的马车。 马车出了宫门,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往前走,最后在一处府邸前慢慢停了下来。 她跳下车,跟着洪儿走进院去,在她带领下进了南苑一间卧房。 刚跨进门槛,看清床上哼哼唧唧躺着的人,孙灵陌唿吸一窒,目光瞬间收紧了。 原来当朝贵妃的哥哥,司徒家的贵公子,竟是三番两次去叠烟阁闹事的鲍敏。怪不得他整天在外面横行霸道,有鲍中延和舒贵妃给他撑腰,他倒确实有霸道的本事。 过去一夜,鲍敏膝盖上的伤势仍然痛入骨髓。他只要一想起昨天的事儿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楼上发暗器那人大卸八块不可。结果一扭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人。 鲍敏先是微微怔了怔,等反应过来,立即大喊一声:「来人,把这狗杂碎的一条腿给老子卸了!」 「住口!」 鲍中延一拍桌子,两只鹰隼般的眼睛狠狠剜了自己儿子一眼,说道:「越发不知礼数,读了这么多年书就读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快给孙太医赔礼道歉!」 鲍敏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位父亲,闻言悻悻然收了戾气,蚊子哼哼一般道:「我错了。」 孙灵陌干巴巴笑笑,强忍下心中恐惧,放下药箱开始为鲍敏诊脉。 她心里转来转去,不知到底要不要给他治疗。鲍敏的伤虽然重,却是一般大夫都能治得了的。鲍中延既然大老远把她请来了,定是想让她找出个高明之法,既好得快又能立时止痛,免得自己宝贝儿子整日里哼哼唧唧,疼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如果她今天不写出个与众不同的方子,恐怕难以交待得过去。 可是看鲍敏作风,想来以往没少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要是不让他吃点苦头,她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她一时左右为难,正着急,一抬眼,看见舒贵妃的贴身侍女洪儿正和鲍敏眉来眼去,调情调得热火朝天。 洪儿长得眉目端正,面皮白净,颇有几分姿色。可鲍敏却肥头大耳,五官潦草,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眼睛。 资本的力量果然强大,在鲍敏身上罩了一层又一层滤镜,迷得洪儿想方设法要给他做妾。 鲍中延虽然年纪有点儿大了,可还是能看出来年轻时倜傥风流的样子。他的女儿舒贵妃长得也是天姿国色,妩媚风流。明明都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偏偏鲍敏长得这么对不起列祖列宗? 「孙太医,不知犬子的伤势如何?」 孙灵陌正乱七八糟想着,突然听见鲍中延问她,这才发觉自己诊脉时间确实长了点。 她忙把手收了回去,说道:「不知可否查看少爷膝盖上的伤势?」 鲍中延道:「当然。」 便有僕人掀开了鲍敏腿上薄被。 有鲍中延在场,鲍敏不敢说什么,强压着怒火让孙灵陌为其诊病。 孙灵陌把他腿上布条拆开,凑上去闻了闻别的大夫所用之药。又细细查看了一番皮肉恢復情况,起身道:「倒是没有大碍,若是用寻常药物,休养个一两月便可痊癒。」 鲍中延实在不想自己儿子受这么长时间苦楚,问道:「孙太医可有速成之法?」 孙灵陌心里思虑一番,当下做了决定:「我倒是有个方子,五日内便能让少爷下地走动,十日内便可令此伤痊癒。」 鲍中延面露喜色:「不愧是孙神医,果然不是一般庸医可比!」 孙灵陌假模假样谦虚一番,提笔开起了方子。 料谁也不会知道,此方虽然效用极强,却有一点小小小小的副作用,就是半月后身体各处会奇痒难耐,要一两个时辰后才会消下去。到那时候,他就好生抓痒吧。 第65页 写好方子,孙灵陌迫不及待跟着洪儿离开了司徒府。 她惴惴不安地在马车里坐着,生怕还会有什么变故。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鼎沸人声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弭下来,只听得到车轮响动。 她愈发心惊胆战起来,掀开帘子要看看车外的情况。 一条胳膊突然从外面伸了过来,揪住她衣领,把她从车里扔了下去。 她被人扔在一条石板路上,举目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是条幽僻无人的小巷子,除了他们这些人,四野再无人迹。 在她面前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家僕,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条长长的棍子,在洪儿示意下,对着她就要抡过来。 「且慢!」 她大喊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对一旁抱着胳膊的洪儿道:「洪儿姑娘,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鲍敏公子,让公子这么生气。」 洪儿冷笑道:「少在那里装蒜,公子的腿是怎么伤的,你心里最清楚。」 孙灵陌道:「你们应该是误会了,我身上一点儿功夫都没有,怎么可能隔那么远把鲍敏公子的腿打伤呢,而且还能打破他髌骨。你也看见了,我这人,手无缚鸡之力,他现在就是站着让我打,我也打不破他一点儿皮。鲍公子肯定是认错了,当晚二楼的人不只有我一个,他应该好好去查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在。」 洪儿听她的话倒是有理,看她长得瘦瘦小小的,并不像是个练家子。或许公子真的是认错了人。 孙灵陌看她有所动摇,继续道:「洪儿姑娘,我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大夫而已,除了能治病外,什么也不会了。往后在宫里,还要多靠贵妃娘娘照顾呢。如果娘娘有哪里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人也必定尽心尽力。」 洪儿脸上神色有所和缓,正要松口,家僕里却走过来一人,说道:「洪儿姑娘,那晚奴才也去了,确实看见打人的跟这小子是一伙的,你不能三言两语被他骗了过去啊。少爷受这么大罪,要是我们就这么回去了,怕是不好跟少爷交差。」 洪儿唇角动了动,对着孙灵陌一扬手:「打!」 一群人就拿着棍棒朝孙灵陌走了过来,直往她身上抡了好几十下,全程只是在她身上打,并不去打别人看得到的手和脸。 「行了行了,」洪儿见教训得也够了,及时站出来道:「再打下去就废了。少爷说了,给他点教训就行,别真把人给打死了。」 一群家僕这才收手,拱手给洪儿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洪儿冷笑着走到孙灵陌身边,弯腰看着她,说道:「孙大夫,您也别怪我们这些奴才。主子有吩咐,我们哪能不听话呢。也是你自己不知好歹,惹谁不行,偏偏惹到我们少爷头上。堂堂司徒府的大公子,当朝贵妃的亲哥哥,您说,他会咽得下这口气吗?」 孙灵陌只觉得天昏地暗,浑身剧痛,当下低着头,并不说什么。 洪儿又道:「你要是聪明,就好好闭上嘴,当今天的事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件事就算完了。否则,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大夫,信不信不出一月,你就能悄无声息地烂死在深宫里!」 她说完直起身来,走到马车旁,把轿帘掀了开来,一扭头,笑盈盈道:「孙大夫,请吧,奴才还得护送您回宫呢。」 - 云彩很厚,被晚霞描了一层又一层的金边。 倚晴馆里落了一地枯黄的梧桐叶,陈皮刚扫做一堆,就被风吹散了些。 他正是着急,瞥眼看见院门一动,孙灵陌背着药箱走进来。 「孙大夫,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陈皮过去伸手要接她药箱,看见她脸色很不好,尤其是唇上,微微地发着白。 「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皮问她。 孙灵陌摇摇头,走进自己屋里。 她锁了门窗,从药箱里找出一堆药酒,脱了衣裳给自己抹药。 腿上,肩上,肚子上,背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稍稍碰到就疼得她直吸气。 等夜深后,她吹了灯,躺在床上盖了被子睡觉。 疼得翻来覆去几个小时,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根本睡不着。 她好想回家。 好想离开这里。 第42章 死生一线 「枸杞取皮, 放进三白汤里煮开,治饱闷不适,可调畅气机。」 孙灵陌拿着书, 教医官局里的丁修识别药性。丁修一边听一边在本上不停书写, 记下要点。 帘子一掀,有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宁妃宫里的巧玉姑娘, 说宁妃近来咳疾又厉害了,过来请孙灵陌前去诊病。 孙灵陌搁下书,跟着她一道去了。 宁妃的郦欣宫里, 罗安正拿着扫帚在庭院里洒扫。看见孙灵陌进来, 也只低着头装没看见, 继续一下一下地挥着扫帚。 孙灵陌跟在巧玉身后,进了宁妃所在的厢房。 刚踏进去,她一眼看见屋子里站着位黄脸嬷嬷, 四十多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正是她还在宫外时,把她带到郊外掏刀子想要她命的恶妇。 她心里一紧, 下意识地停了步子,紧捏着药箱背带, 手心里浸出汗来。 原来是宫里的人。 崔嬷嬷也看见了她,见她仍穿着男装, 当下并不揭穿,垂首低眉立于一旁。 巧玉见孙灵陌停在门边,伸手拽了她一把,说道:「孙大夫,发什么愣啊。」 第66页 孙灵陌这才一步一步往前挪。 「听巧玉说,你的医术很不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宁妃从暖塌上坐起了身子, 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激得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你来替本宫看看,本宫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这话说的悽惨,孙灵陌只得宽慰几句:「娘娘莫说丧气话。下官见娘娘眼内生曦,目裹微肿,是湿热不均所引发的咳疾之象。夏伤于暑,秋为痎疟。秋伤于湿,上逆而咳,发为痿厥。娘娘定是去夏中了暑气,多吃了些消暑解渴之物,及至孟秋之时,想必阴雨连绵,您也未曾注意保养,故此伤了五脏,诱发咳疾。太医所开之药大多治标不治本,所以一直不曾好透。」 宁妃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曾有一字差错,不禁煞是骇然:「孙大夫只凭面相便瞧得出本宫所患何疾,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巧玉夸你有扁鹊之才。」 有丫鬟准备好了金丝软布包放在桌上,宁妃把手搁在上面。 孙灵陌走过去,为其诊脉过后,去了一边写出个方子出来,交给巧玉。 屋子里突然有吵闹之声渐起,宁妃抬眼看了看,见崔嬷嬷正站在熏炉之后,小声训斥着巧玉。 宁妃微微有些不悦,问她:「崔嬷嬷,出了何事?」 巧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娘娘恕罪,奴才一时粗心,误把『女容』当成了『苏合香』,放进了熏炉之中,奴才这就将香灭掉。」 「本宫只当是何事,不过……」 脑中突地一闪,她想起了容妃跟她说过的几句话。 她扭过头去,瞪大了眼睛万分诧异地看着孙灵陌。 身板瘦小,五官柔美,肌肤白嫩如霜,吹弹可破,一双眼睛灵动有神。 宁妃越看越是心惊胆战起来,冷着声音问她:「孙大夫,你觉得此香如何?」 孙灵陌一愣,不知她怎么突然问到这话,良久方试探着说了一句:「娘娘宫里的香,自然很好……」 宁妃的脸色阴沉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暴戾之气。 「你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宁妃厉声喝骂,伸手将孙灵陌的髮带和簪子一把抓了下来。 一头长髮瀑布般垂在身后,越发衬得孙灵陌一张脸清雅柔和,分明就是女子模样。 「好你个狗奴才,竟敢欺瞒当今圣上,女扮男装混入宫来!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宁妃手一扬,将握着的东西狠狠掼到地上。 只听一声清冽的响,孟殊则送给她的那根簪子霎时碎裂成两半。 「来人!」宁妃大喝一声,「把这贱人的衣服扒了!」 屋里的丫鬟应声而去,把孙灵陌按在地上,伸手开始扒她衣裳。 打从娘胎里出来,孙灵陌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她推开那些丫鬟,紧紧护着自己,对宁妃道:「娘娘!我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官员,你是后宫妃嫔,如何能动我!」 「反了!简直是反了!」宁妃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奴才,一时间气得抚着心口狠狠咳嗽起来。 巧玉赶紧上去扶住她,轻轻为她拍着嵴背。一边对孙灵陌道:「别以为皇上抬举你,你就能无法无天!女扮男装,欺瞒圣上,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孙灵陌道:「我就算犯了天大的事,现在也还是朝廷正八品官员。官员犯事,该由皇上处置,什么时候轮到后宫妃子干政了!难道,宁妃娘娘想做第二个武则天不成!」 宁妃气得脸色通红,喘气不均,伸手指着她,颤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替本宫教训这个贱人!」 一屋子奴才丫鬟全都涌了上来,扭住孙灵陌胳膊,将她死死制住。 孙灵陌慌了神,说道:「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对医官局的人滥用私刑!」 奴才们果然被她唬住,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敢上前半步。 宁妃气愤不已,拔下头上钗环,走到孙灵陌面前,举手把钗环尖头一面朝她背上狠狠刺了过去。 尖厉的银质钗环瞬间刺穿她皮肉。 疼痛入骨,被刺到的地方顿时血流如注,红色血液染红她一身素色衣衫。 宁妃恶狠狠拔出钗环,随手往地上一扔,说道:「果然是民间来的,无知粗鲁,不懂规矩!莫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御医,就算是朝中一品大员,女扮男装,矇骗皇上,这也是死罪!识相的,你现在就自尽谢罪,还能给自己留几分颜面。要是事情闹到皇上那儿去,你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孙灵陌疼得额上直冒冷汗,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突听一声娇笑,舒贵妃掀帘而入,看着剑拔弩张的一屋子人,说道:「老远就听见你们这里吵吵嚷嚷的,有什么事情,值得宁妃妹妹动这么大肝火?」 宁妃道:「舒贵妃,说来你肯定都不信,这个孙灵陌胆大包天,一介女儿身,为了能进宫,竟然扮了男装,骗过了皇上和太后,在宫里无法无天,招摇撞骗至今。」 舒贵妃这才仔仔细细往孙灵陌脸上看了过去,发现此人竟果然是个唇红齿白的女子,长得清秀可人,姿容胜雪,虽然不比容妃容色倾城,可难得的是她通身上下一股灵透之意。 这般长相,就算是放在美人如云的后宫,想来也不会输。 舒贵妃眼中顿时起了防备,普天下的女子,但凡有些姿色的,谁不想入宫一见皇上天颜。而宫里的女子,为了得皇上青睐,又使过多少诡谲伎俩。 第67页 想不到孙灵陌却是别出心裁,扮了男装来勾引皇上。 宁妃看到她脸上神色,心里冷笑一声,说道:「她混进宫里,定是存了不轨之心,意图对皇上不利。这等不清不楚之人,留着她只会祸患无穷。」 舒贵妃扭头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宁妃说道:「此人不除,后患无穷,我们必须早做决断。」 舒贵妃上次因仗责孙灵陌一事,挨了皇上不少训斥。她不敢轻易做主,犹豫道:「此事还是先禀报皇上……」 「万万不可!」宁妃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道:「你也知道,她不过是个乡野郎中,怎么偏偏就被皇上看重,破例封了正八品御医?医官局里什么时候少过人才,即使是出生医药世家,也都是从医士一步步往上做起。何曾有人像她一样,初入宫廷就受皇上如此重用!听说上次贵妃娘娘发现她聚众赌钱,滋扰宫中风气,也是皇上亲自出马将她保了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下来,定是她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住了皇上的缘故,这才哄得皇上处处听信于她。此等女子,若不及早剷除,定是祸害,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多少妖媚之事。娘娘不早下决断,尽快处理了她,等风声传到皇上耳里,可就不好动手了。」 孙灵陌听她们合计着要杀了自己,急忙道:「舒贵妃,今日你们杀了我,明日皇上知后宫嫔妃擅自裁决朝廷官员,他会怎么想?你们满门荣辱,难道就要因为我一个小小的大夫,落得一夕溃败吗!」 宁妃与舒贵妃皆是心内一振。仔细想来,孙灵陌的话倒是也没有错。如果她们就这么轻易裁决了一位御医,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她们确实不好交代,甚至有可能会连累家人。 待思索良久,舒贵妃开口说道:「先把她送往天牢审讯,等认罪了再说。」吩咐下去,让人将她带走。 孙灵陌知道此次一定凶多吉少,白的也要被她们说成黑的。心内一转,她牟着力将所有宦官甩开,假意跌倒,旋身扑在自己药箱之上,忍住肚腹剧痛,悄悄打开暗格,将里面的护心丹拿了出来,一把塞进嘴里。 刚刚咽下,宦官又来把她揪了起来,带出门去。 罗安早就听见屋子里爆发的争端,如今见她被押送出去,一时更没了主意。 他扔下扫帚就想跑过去救人,却见孙灵陌向他看过来,微微摇了摇头。 罗安这才忍住没去。他捏着拳头飞快想了想,如今这般境况,恐怕也只有去告诉皇上,才能救下孙灵陌的性命。 他没有犹豫,趁着屋里的人都没发现,一个人偷偷跑出了郦欣宫。 第43章 屈打 孙灵陌被扭送到阴暗潮湿的天牢里, 丢进刑房。 巧玉特意跟过来,找到范狱史,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趁人不注意, 把一封纸笺并二百两银子交到他手里。 范狱史赶紧接过, 揣在袖中,对巧玉道:「请娘娘放心。」 巧玉走后, 范狱史端着个紫砂壶慢慢走过来,在椅子里坐下,说道:「孙大夫, 前几天你给小的免费写了个方子, 治好了小的腿疼的毛病, 我还没来得及谢谢您呢。您可倒好,突然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反过来拜访我了。要是治您这罪吧, 落到外人嘴里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得出来。不治您的罪,小的又实在无法向上头交待。这样吧,孙大夫, 我这里有张罪状,你老老实实地签字画押, 小的就不难为你,咱们两个不仅省事儿, 也不至于撕破脸,」对着她噁心地笑了笑,说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有狱卒将罪状接了过来,亮在她面前。 孙灵陌抬眼看去,等看到上面的字,一双眸子倏地睁大。 罪状上写着, 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罪臣廉贺之的余党,之所以女扮男装混进宫中,是意图谋害皇上。 这才多长时间,罪状竟然都已经拟好了,字字句句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彻底明白过来,在宫里,原来早就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等今天借着拆穿她身份的机会,将她治罪。 有狱卒过来把笔塞到她手里,让她签字画押。 她抬了抬眼睛,看着范狱史,说道:「廉贺之余党?倒亏你们想得出来,我不过一介乡野村人,什么时候跟前朝宰相沾亲带故了?」 范狱史呵呵一笑,说道:「孙大夫就别自贱身份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若真跟廉贺之没关系,如何能得知皇上何时中毒,又是中的什么毒?我范扬虽是个粗人,可也知道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你倒好,不过是悬丝诊脉,就把病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还迅疾找出了解毒之法,唬得太后她老人家真以为你是华佗再世。医术高明的我也见过不少,就是德高望重的缪淳子老前辈,十几年来都对此毒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吊住皇上性命。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解了开来。孙灵陌,你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猜不出你是何人派来的吗!」 孙灵陌道:「我若真是廉贺之余党,为何要给皇上解毒!」 「这就是姑娘的高明之处了,你假意为皇上清除余毒,夺得皇上信任,先在宫里站稳脚跟,再伺机谋害皇上!」 孙灵陌不由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一个故事编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在下佩服。就沖你这脑洞,不去当编剧真是可惜了。」 范狱史不由一愣:「胡言乱语!孙灵陌,本官再问你最后一次,这几条罪状,你招是不招!」 第68页 「我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招!」 「敬酒不吃吃罚酒!」范狱史扬手一摆:「来人。」 立即有狱卒拿着满是倒刺的鞭子走了过来,「啪」得一声甩在了孙灵陌身上。 一条血痕立即在背上匍匐开来,鞭上的倒刺又勾住血肉,豁开一条又一条的口子。紧接着又是一鞭,这一鞭却是从她脸上直直甩了下去,锋利的倒刺将她脸上皮肤撕下去一块。 漫天漫地的鞭声在她耳里不停落下又响起。 她眼前彷如出现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她因为前天晚上通宵背诵《肘后备急方》,次日上课时打瞌睡打得不亦乐乎,就连物理老师往她身上一连扔了好几个粉笔头都没发觉。 那物理老师估计正值更年期,轻易就被她气得怒髮冲冠起来,踩着高跟鞋蹬蹬蹬朝她走来,揪着她的耳朵把她从座位上高高拎起。见她还是不清醒,伸手朝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她总算是醒了过来,还没擦掉嘴边的哈喇子,便看见来给她送伞的爷爷吹鬍子瞪眼地走过来。 她以为爷爷是怪她上课不好好听讲,可下一刻,爷爷却是一把将她护在身后,颤颤巍巍地伸手勐推了那女教师一下,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孩子!你这是犯法,现在立刻跟我去见校长,若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今天这事儿没完!」 那个时候,孙灵陌站在爷爷身后,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温暖啊。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欺负她,别人掌掴在她脸上五个手指印,爷爷便会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爷爷跟她说,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比谁高一头,谁也不比谁矮一头。既然来到这个世上,不管自己是谁,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流淌着什么样的血液,都要堂堂正正地挺直了腰板走路。 可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没有法子做到了。 鞭子再一次在她身上狠狠割了下来。 - 罗安也不知道到底去哪儿能找到皇上,无非是满皇宫里乱转一通碰碰运气。可是一圈下来,宣奉殿里不见人影,渊和殿又进不去。 他急得汗珠子潺潺而落,生怕皇上还没找到,孙灵陌就挺不过去出了什么意外。天牢那个地方他早便有所耳闻,进去的人往往都被屈打成招,非死即残。孙灵陌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刑罚。 正不知如何是好,渊和殿外执剑而立的一名侍卫倒是发了善心,轻声告诉他:「皇上正在容妃娘娘宫里。」 罗安喜得连连向他作了几揖,转身朝容妃娘娘所住的黎玥宫拔脚跑了过去。好不容易到了那儿,气都来不及喘匀,伸手勐拍了几下门。 来开门的是花钿,见他满脸惊惶之色,忙问:「怎么了?」 罗安急匆匆道:「灵陌被宁妃手下设计,暴露了自己女子身份,如今已被舒贵妃遣送至天牢审讯!得赶紧告诉皇上,否则她的命就保不住了!」 花钿吓得腿都软了,等回过神来,忙回身跑进院中,不管不顾对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跪下,悲声哀求:「公公,孙大夫有危险,求您想个法子告诉皇上。她纵是有错,也实在是罪不至死。望皇上念她救了长公主和小世子一命,饶她这次吧!」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小太监韦德见花钿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忙一把拉住了她,说道:「你先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 罗安忍不住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下,将事情经过完完本本讲了一遍。 韦德皱了皱眉头,旋身看了眼后面紧闭的房门,脸上现出一股不自然的神色。 「你们都先起来。」韦德道:「此事我自会与皇上说明,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容妃娘娘正陪皇上午睡,若是贸然进去通报,恐怕对孙大夫有害无利。」 罗安和花钿看到容妃卧房关着的房门,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 这个时候,如何能去。 他们只能强自捺下心内担忧,站在外面等了起来。 只是越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的恐惧便越发旺盛,真觉得永远也盼不来门被打开时,那声惊天动地的响。 - 孙灵陌已是神思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充斥着药香的孙氏医馆,还是在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大昱皇宫。 她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斑斑驳驳的血,心想,真是可惜啊,这么多血,要是献给医院就好了,至少还有点儿用处。到时爷爷就会夸她:医者仁心,乃可造之材也。 想着想着,便晕了过去。 范狱史站起身,端起一碗白盐倒进桶中,伸指微微沾了沾,放进嘴里一舔,立马皱起了眉头:「真咸!」 他提起木桶,把水朝孙灵陌身上泼过去。 孙灵陌活生生痛醒了,盐巴浸在血道子里,疼得她禁不住痛唿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每根骨头每片血肉都在被人拿着刀片一下一下剐着,她好疼,疼得快要死了,可是偏又死不了。她在死去与活来里,生不如死。 范狱史看着她一笑,慢条斯理道:「怎么样孙太医,还不肯招认吗?」 孙灵陌蜷缩着躺在地上,忍着刻骨的痛意,说道:「招了又能怎样,你们就能放过我了?不过是能更快杀了我而已!到时候拿着这张罪状,也好向皇上解释。你们死心吧,我不可能让你们得逞。你们要真有本事,就带着我这具尸体,去与皇上交代。」 第69页 「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大言不惭!」范狱史拿过桌上长鞭,伸指试了下上面的倒刺,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没吃够苦头!」扬手要打。 鞭子还没落下去,突地被人伸手缠住。 范狱史只觉手里一重,下一秒整个人跟着鞭子一起朝后倒飞起来,重重摔在地上,直摔得他全身骨头都要散架。 他哼唧着爬起来道:「是哪个王八蛋活腻了!」 忍着痛转过身,他看清了闯进天牢的人。 来人一身暗黄色绣文九蟒袍服,发上戴着玉冠,一张恍若神祇的脸被天牢里的阴暗烛光勾勒出愈发凌厉寡冷的线条,看着他的眼睛里压抑着深深怒气。 「皇上……皇上……」范狱史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两腿软得好像不存在了一样,朝着眼前那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下官给皇上请安……」 话没说完,已被赵辰轩一脚踢到墙上。 他摔进本是要用在孙灵陌身上的刑器里,摔得浑身剧痛,几块烧红的烙铁掉在他身上,疼得他乱叫起来。 赵辰轩朝孙灵陌走过去,对着她低下身来。 孙灵陌已经不剩什么力气,可她还是竭力想睁开自己被血染红的眼睛。 等看他这一眼,她便要回她的家了,从此永不再来。 一袭暗黄衣袍的男子朝着她的方向越来越近,把她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来。 她在他怀里缓缓跌落下去,闻到他身上一点淡淡的龙涎香。她睁开眼睛,强撑起力气去看他。 借着天牢里微弱的光,她总算是看到了他。 正抱着她的那人,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昱成帝,原来竟真的是他。那个抢了她的血玉,害她回不了家的人。 他曾问她,希不希望他是皇上。她当时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她说,不希望。 凡人苟活一世,不如意事常八/九。 她一时间累得很,在他怀里缓缓阖上了眼睛。 还是继续睡一觉的好,一觉醒来,她或许能回到属于她的时代,重新开始她无忧无虑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生活。 第44章 原来我不是你的天下苍生…… 「灵陌, 你去哪儿了!」 一片混沌中,她突然听见爷爷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朦胧迷雾散开,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 正站在孙氏医馆里的爷爷奶奶。 「你这丫头到底是去哪儿了!」 爷爷朝她走过来,满脸怒气:「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奶奶一直在找你!」 「好了好了, 回来就好。」 奶奶过来拉住灵陌的手,慈爱地看着她,心疼道:「哎呦哎呦, 这才出去多久, 怎么瘦这么多!快来吃饭, 奶奶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梅菜扣肉,快来!」 奶奶就拉着她,从医馆里的小门出去, 进了后院。 后院里正摆着一桌饭,碗盘里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 奶奶拉灵陌坐下,又招唿了爷爷过来。 三个人一起围桌吃饭, 奶奶不停地给灵陌夹菜,爷爷却是又想起什么, 严肃着一张脸道:「灵陌,你化学老师可又跟我告状了。」 他痛心疾首地问她:「你说你怎么就偏偏学不会化学!生物回回考满分, 化学回回不及格,你再这样,明年高考,你还能考上中医大吗!不要觉得有我教你,你就真能成一代名医了。骄兵必败,你不去多认识几个师父, 多学点儿本事,多开阔开阔视野,你以为你就真能天下无敌了?」 奶奶就打了爷爷一下,说道:「老头子,吃饭时间少板着脸训人。我可告诉你,你再多说一句话,让我宝贝孙女少吃了一口饭,我可跟你没完!」 爷爷果然没再说什么化学生物的事儿,也给灵陌夹了几筷子菜,说道:「多吃点儿,吃完赶紧回去上学,别再瞎跑了。」 奶奶也道:「就是就是,千万别再乱跑了。你说你爸妈都不在了,要是你再丢了,你让我跟你爷爷还怎么活。」 灵陌低头看着碗里被搁得堆尖的菜,又迷迷煳煳地抬头,看着他们。 她正要开心地叫他们一声,突然指尖一痛,整个人被生生拉扯着,瞬间从此地抽离了出去。 她是被一根针扎醒的,醒来以后她大睁着眼睛,用力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她抬眼看着床顶,又扭过头,看向坐在一边正为她施针的孟殊则。 孟殊则见她醒了,忙忙把针抽了出来,笑道:「你终于醒了。」 孙灵陌却满含怨恨地看着他,冷冷道:「谁让你救我的!」 满屋中人皆是一愣。 陈皮上前道:「孟太医莫怪,孙大夫定是还伤得厉害,说胡话呢。」 「无妨。」 孟殊则站起身,让到了一边。 然后孙灵陌就看见了,在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那人正站在不远处,背着手微蹙着眉头看她。 她身上还痛着,脸上被打出了几条血道子,被药蛰得不停发着疼。 一阵难以抑制的痛楚中,她心里愈发清楚起来。从一开始,她会被人所害,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人给了她一块玉佩。 因为那块玉佩,崔嬷嬷认出了她是女子,持刀要杀她。刺杀不成后,她们眼见着她入了宫,又借着拆穿她身份的机会,想用廉贺之余党的罪名,把她置之于死地。 第70页 她不由得深恨起来,恨这个深宫,恨那些与她无冤无仇却因为一个男人要来取她性命的后宫妃嫔。 她甚至恨眼前的那个男人,被她长久地期待着,最后却害得她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赵辰轩!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个字都没与他说,把头扭向靠墙一面,避开了他的视线。 陈皮和杜衡更是吓得倒吸了口冷气,纷纷往地上跪了下去,说道:「皇上恕罪,孙大夫伤得太重,一时煳涂……」 「你们都下去。」 赵辰轩突然道。 屋里的人没再敢说什么,起身纷纷退了出去,关上门。 孙灵陌仍旧紧闭着眼睛,没有多说一句话。 屋子里有脚步声轻响,似是赵辰轩朝她走了过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 「是朕去得晚了些,」他看着她,堂堂一位帝王,倒是难得地软了语气:「朕不知她们会这么快知道你身份。」 听到他的声音,孙灵陌没有得到一丝安慰,反是更烦乱起来。 桌上还搁着药,正丝丝往外冒着热气。赵辰轩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难得地端了起来,对床上的人道:「起来喝药。」 孙灵陌浑身都还疼得厉害,脑子里一直迴荡起生满倒刺的鞭子朝她身上落下来时,撕碎她血肉的声音。 她就更深地蹙起眉头,身体忍不住颤了颤。 她刚才,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一睁开眼,自己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不要再待在这里,她要回去! 「孙灵陌!」 坐在她床边的男人生了气,语气里微微带着冷。他伸手过去,小心掀开她一角被子,抓住了她的手:「起来喝药!」 回不去,还是回不去,整个世界里除了赵辰轩的声音外,什么都不剩下。 她放弃地睁开了眼睛,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疼痛,还是因为什么,有一滴泪从脸上滑了下去。 她忍着疼,挣开赵辰轩的手,自己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赵辰轩无动于衷在椅子里坐着,并没有去扶她。 他是九五之尊,任何时候也不能低一低身子,去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孙灵陌勉强坐起了身,倚靠着床头。赵辰轩的药已经端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她不带一丝表情地接过,仰头三两口间把一碗药喝得见底。 那药又苦又涩,赵辰轩想起自己哄容妃喝药时,总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哄得她喝两口,每喝一口药,她还总是要含蜜饯来吃。 可他看着孙灵陌,这丫头几口把药喝完,一碗苦药下去,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此时正喝的不过是一碗凉水。 喝完了药,孙灵陌把碗放回旁边小桌上。 赵辰轩又从桌上拿了方帕子,递给她,想让她擦一擦嘴角。 孙灵陌并不接过,好像并没看见一般。她只自顾自从前襟里掏出了那块荼白色玉佩,把它递到赵辰轩眼前。 「你的东西,」她说:「我还给你。」 她丝毫不怕他的身份,冷着一张脸甩手把玉佩扔了过去。 白色玉佩砸在赵辰轩心口的位置,一路掉下去,摔在了他衣上。 他淡垂下眸,看着那块玉佩,默了很长一会儿,才伸手拿了起来。 「皇上后院子里花草繁多,争奇斗艳,」孙灵陌不无讽刺地道:「还请皇上好好跟她们说说,我只是一介平民,没那么大本事能勾引你。让她们放心,别再处心积虑来要我的命了。」 赵辰轩抬头重新看着她,女孩脸上受了好几道鞭伤,脖子上也有,可怖的伤口蜿蜒着还未长起来的烂肉。 她本来长相清秀,一张脸如花似玉,清纯可人。可如今,那些伤痕匍匐在她脸上,看得他心口莫名沉重起来。 若换个人这样来与他说话,他早就发了雷霆之怒。可现在看着她,他却是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甚至还隐隐地泛起一丝疼惜。 「你怨朕害了你?」 他淡淡开口,语气里不显一丝波澜。 「难道不是你害了我吗?」孙灵陌含泪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送了我这块玉佩,她们才一直想杀了我。」 她的眼睛满蓄着恨意,直直盯着他道:「你为什么要送我!你算得了天下苍生,算得了奸臣贼子,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难道会想不到一块玉佩会给我带来多大麻烦吗?你抢了我的血玉还不算,还要往我身上埋下祸根,把我强留在宫里。皇上,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一个大夫过不去!」 赵辰轩果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话撩拨起了几分怒意,他冷了眸色,看着她道:「朕想送谁东西,便能送谁。你说朕算天下苍生,算奸臣贼子,那是因为他们值得我算计。而你,不过是个大夫而已,朕凭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孙灵陌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我不是你的天下苍生。既然我命如草芥,还请皇上早早把我放出宫去,还我自由。」 「把你放出去,谁来给朕治病。」 赵辰轩拿着帕子伸手过去,在孙灵陌极度厌恶下,硬是给她擦了擦嘴角。 他丢了帕子,一双手撑住床沿,朝前倾下身来,紧盯住她的眼睛,说道:「孙灵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但凡你出了宫,会立刻离开永安,远走高飞。」 第71页 孙灵陌瞪着他道:「全天底下只有我一个大夫吗?」 「天底下有很多大夫,可能治好朕的人,只有你一个。」 孙灵陌的目光颤了颤:「所以你留着我,只是为了利用我。」 赵辰轩默了一会儿,少顷,说道:「是。你不要忘了,朕是皇帝,能留着你的命,已经是朕慈悲,利用你又算得了什么。」 他缓缓收回身去,离开她面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玉佩,说道:「朕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去拉孙灵陌的手,孙灵陌攥住了拳头,不肯让他拉。他硬是把她的手抓了过来,轻易掰开她掌心,把玉佩搁进她手里。 「孙大夫要是看这玉佩碍眼,就扔了,砸了,或是藏起来,不管怎么样都行,就是别再说什么还不还的话。给了别人的东西,朕从来是不会再要的。」 他的话说得阴冷之极,最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孙灵陌发现了,原来这个人真的是龙椅上那个杀伐决断的皇帝,而不是在妓院里,轻易被一个姑娘揪住了衣角,算计他求娶的无辜公子。 孙灵陌看着他凌然而去的背影,一双眼睛愈发变得通红。 为什么那个皇帝,偏偏是他! 第45章 脱罪 宁妃方才动了怒, 伤及肝火,咳嗽得越发厉害了,午膳也不曾好好吃。 舒贵妃见她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将刚才孙灵陌写的方子拿起来看了看, 说道:「那丫头虽是大胆,却真真是个有本事的, 我看医官局里那帮老傢伙,一个两个的全是饭桶,给妹妹治了这么久的病也不见好。妹妹不妨照这方子抓几服药, 保管你这病就大好了。」 宁妃还未及说什么, 突见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位宦官, 隔着老远就喊:「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知道了孙灵陌被押进天牢审讯的消息, 发了好大一通火,已经把范狱史革职查办了,如今……如今皇上正在来郦欣宫的路上!」 舒贵妃吓得面色惨白, 心里早没了什么主意,不由得又急又怒, 忍不住责怪宁妃:「本宫好好地静养,你非把我拉进来掺和一脚!如今皇上动怒, 看你要如何解释!」 宁妃仍是一派坦然的样子,丝毫没把小太监的话放在眼里。 舒贵妃自己想不出主意,只好拔脚朝外走,暂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谁知还未走出几步,突听外面宦官高喊:「皇上驾到!」 舒贵妃吓得又赶紧退了回去。 病体孱弱的宁妃从椅子里缓缓起身,走出门外去迎接。 舒贵妃只好跟上去, 随着宁妃给皇上盈盈施了一礼。只是抬起头时,她看见皇上的面色比平时更冷了几分,吓得她不由一个哆嗦。 赵辰轩淡淡看着她,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听不出半分情绪:「舒贵妃,你如今管得是越发宽了,没有朕的命令,胆敢对医官局官员滥用私刑。」 即使这句话听上去还算心平气和,可舒贵妃仍是吓得冒了满头的冷汗。 她屈膝跪下道:「皇上恕罪!是臣妾一时煳涂,听闻宁妃说孙灵陌进宫是怀了谋害皇上的心思,这才一时关心则乱,请皇上责罚!」 宁妃随着她跪了下来,说道:「皇上,孙灵陌此人居心叵测,臣妾是担心皇上安危,才不得不出手。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臣妾不敢拿皇上安危冒险。」 赵辰轩语气依然平淡,只是脸色愈发冷了下来:「宁妃,孙灵陌是朕下令请到宫中为朕治病的大夫,你今日要杀她,待四十九日期满,由谁来为朕施针解毒?」垂眸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她:「你吗?」 「皇上……」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朕的安危着想,还是想置朕于死地?」 宁妃心头一震,连忙辩解:「自打入宫以来,臣妾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好好侍奉皇上,若有二心,天地可诛!那孙灵陌来路不明,瞒天过海混入宫来,根本就是图谋不轨,皇上就一点儿也看不见吗?」 「她是隐瞒了自己女子之身才进了宫来,」赵辰轩目光翕动,垂下眸来看着她们二人,说道:「你们听好,孙灵陌之所以隐瞒身份,是受了朕的旨意。她女子之身不便,为了顺利接她入宫,以免诸多麻烦,朕才让她扮了男装,入宫行医。」 舒贵妃和宁妃皆是心头巨震,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们不信皇上的话,正因为不信,才更加惊恐不安。 皇上现在,是在为孙灵陌脱罪吗? 「更何况,就算是她自己的主意又能如何?」赵辰轩压低了嗓音,语气里隐着威胁似的薄怒:「她就算犯了滔天的罪,也是朕手下官员。要杀要剐,是朕说了算。你们好大胆子,敢把手伸到朕朝堂之上!」 舒贵妃吓得几乎快要瘫软,埋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宁妃的心却是在一分一分变冷,她攥起拳头,固执道:「孙灵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御医,即使臣妾真的把她怎么样了,也不值得皇上动这么大肝火!」 赵辰轩听了她的话,蓦地冷笑了一声:「好。」 他唇边含着阴冷至极的笑,说道:「既然宁妃说孙灵陌官职低微,那朕现在就封她为正五品成和大夫。来人!」 小太监韦德立即躬身上前。 赵辰轩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封孙灵陌为正五品成和大夫!」 第72页 韦德应了一声,举步退了出去。 赵辰轩看着宁妃,语气沉沉:「不知现在你还有没有资格动朕的朝廷命官!」 宁妃心口一阵急痛,忍不住捂嘴连连咳了起来。巧玉上前轻抚背嵴,她却伸手勐地推开了。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从一开始便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说道:「皇上,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入宫为官的道理,若是传到外面去,百姓会怎么想!」 赵辰轩却只是神色清冷地看着她:「朕倒要听听,他们会如何想。」 宁妃一窒,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宁妃是听了太多不该听的,才会做出这种蠢事。既然如此,你还是少出门为妙,好好待在郦欣宫思过吧。」 赵辰轩最后只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宁妃彻底支撑不住,等他走后,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巧玉吓得快要哭出来,赶忙递上手帕,不停给她顺背。 舒贵妃见自己逃过一劫,笑盈盈扶着洪儿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他会不知道孙灵陌是女扮男装吗?你又何必想不开,偏偏惹到他头上。」 听见外面侍卫的脚步声,舒贵妃冷笑着瞥了宁妃一眼,抬脚踏出了郦欣宫。 外面有宦官远远传来口谕:「即日起,宁妃谭氏禁足于郦欣宫,非召不得出!」 声音在宫墙之间久久迴荡,挥之不去。 两扇深红色大门随着这道声音在她眼前缓缓关上,她这才记起,原来她姓谭啊。 初次侍寝那日,皇上倒是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紧张地抓着自己长长的发,在指尖上绕来绕去,这才道:「谭疏桐。」 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他果然如人们说的那样,是个顶好看顶好看的男人。她不由就羞红了脸,慢慢垂下头去。 耳边就听见他说:「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倒是个好名字。」 她便由衷地开心起来,自己也越发觉得,母亲为她取了个好名字。 可是后来,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的名字遗落在这重重深宫之中了呢? - 倚晴馆里,孟殊则挑了点儿药膏,轻轻敷在孙灵陌脸上的伤痕处。 他看着眼前长髮披肩的女孩,心里一时恍惚起来。 明明是一个与他称兄道弟的男子,什么时候变成弱不禁风的姑娘了? 孙灵陌淡垂着眸,毫无焦点地盯着前方一个虚影。刚才她说了那样重的话,赵辰轩合该厌恶极了她才是。等她彻底解了他体内余毒,不再有利用价值,他或许会砍了她的头,又或许能把她放出宫去,再也不要见她。 依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残暴嗜杀的皇帝。如此,会把她远远放出宫的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去为他施针祛毒那天,她一定要想办法把血玉拿回来。当初入宫,所想不过是能来见他一面。如今夙愿已了,自己是一定要走的了。再待下去,或许会遇上比如今更可怕的事。她不能让自己陷在此地。 她心事重重地想着,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落在孟殊则眼里,倒像是自己敷药时弄疼了她。 他就伸出手,想去抹掉她额上渗出的冷汗。 手要触到时,他又停了下来,缓缓收了回去。 她一个小姑娘,他不能唐突了她。 杜衡和陈皮站在一边,看到孙灵陌这样伤痕累累的样子,不由得擦眼抹泪哭了起来。 孙灵陌听到他们声音,这才回过神,说道:「你们哭什么?」 杜衡看着她脸上触目惊心的几条鞭痕,抽噎道:「走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成了这个样子!你与宁妃无冤无仇,她何苦跟你一个小小的太医过不去。」 孙灵陌道:「别哭了,我已经没事了。」 陈皮就擦掉了脸上的泪,对孟殊则道:「孟太医,您可一定要把孙大夫脸上的疤治好。她一个姑娘家,要是留了疤,将来哪还有人敢娶她!」 孟殊则端起另一碗药膏,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她留疤。」 他又挑了药膏去给她敷,心里倒突然想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留了疤,该有多可惜。 孙灵陌看着他碗里的煳状物,不放心地道:「这药是你配的吧,有没有经过他人手?」 孟殊则一怔,说道:「没有,是我亲自配的。」 孙灵陌点了点头。 孟殊则知道她是被人欺负得怕了,担心会有人在药里动手脚,便道:「你放心,以后你的药我都会亲自看着,不会让旁人动。」 孙灵陌眼睫微动,抬起眸来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刚才你救醒了我,我反倒怪你。是我不对,我情绪一时不太好,你别见怪。」 孟殊则温柔笑笑,说道:「我早已经忘了,你倒又提起来。」 「孙大夫。」 小太监韦德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皇上有口谕。」 孙灵陌扭头去看,发现这个小厮就是那日跟在赵辰轩身边,以免妓院里的汐儿继续纠缠,给了汐儿不少银子的那人。 她掀开被子,忍着身上痛楚下了床,在杜衡搀扶下往地上跪了下去。 第46章 别再闹了 「奉皇上口谕, 特封孙灵陌为正五品成和大夫!」 第73页 韦德挺直着腰背,朗声一字一句道。 正五品…… 孙灵陌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抬起头。 韦德含笑看着她:「皇恩浩荡, 孙大夫还不谢恩?」 她没有动, 脑子里乱得厉害,理不清思绪。 明明刚才已经那样顶撞皇上了, 为什么他会反过来升了她的官职,而且是连升三级。放眼满朝之中,有谁像她一样, 没有出身没有背景, 十六岁就能坐上正五品的位置。赵辰轩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孙大夫, 」陈皮偷偷拉了拉她袖子,低声道:「快谢恩啊。」 在宫里这么久,她已经知道了, 对于赵辰轩决定了的事,她是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的。 「谢皇上。」 她磕下头去,轻若无声地说了一句。 「恭喜孙大夫了。奴才还要去各处传旨, 先告辞了。御笔诏书明日就会送来,请孙大夫安心等着。」 韦德笑着躬身退了出去。 陈皮和杜衡忙把孙灵陌扶了起来, 不停地恭贺她。 孟殊则看出她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怎么了?」 孙灵陌摇了摇头。 孟殊则道:「皇上没有怪你, 倒升了你官职,说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 孙灵陌倒宁愿他怪她。可是现在,他竟提拔了她的官职。如此看来,他岂不是更不会放她走。 - 在倚晴馆里修养了有七八天,期间花钿和罗安偷偷跑来看过她几回, 罗安还偷偷去了御膳房,让元卜做了只叫花鸡拿来了。 好几次花钿过来,灵陌看见她整个人憔悴得很,黑眼圈快要掉在地上。一双手比之在宫外时还要粗糙,冬天还没到,却已经隐隐有皲裂破皮的趋势。 孙灵陌看了她手一会儿,问道:「你在容妃宫里受欺负了?」 花钿低着头,脸上极不自然起来。支支吾吾道:「没有。我们做奴才的,每天不免累些,没什么的。」 罗安也注意到她确实憔悴得厉害,想起那天自己和花钿跪在容妃院里,等着赵辰轩从屋里出来后,忙扑上去求他去救灵陌。 赵辰轩听说了前因后果,冷着脸出院后,容妃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带着厌恶悠悠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说道:「听说你们与孙大夫在宫外时就认识?」 花钿不敢说什么,可罗安并不在她宫里伺候,胆子不免大些,反问道:「容妃娘娘久居深宫,怎么连宫外的事都这么清楚?」 容妃面色变了变,看着他冷笑道:「不愧是孙大夫好友,一个两个全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问身边的织云:「是谁放这奴才进来的!」 织云就挑起眼睛看向花钿。花钿被看得一个哆嗦,趴伏在地上道:「是奴婢……」 「你倒是好大胆子,」容妃道:「你以为本宫这里是自家后院吗?想让谁来就让谁来?」 罗安道:「奴才若不来,孙大夫但凡有个闪失,到时候是娘娘去为皇上医治吗?」 容妃一口气提了上来,正要说什么,被织云拉了拉袖口。她只得忍下,当下并没有发作。 可等罗安走后,她有没有藉故惩治花钿,就不得而知了。 罗安心疼地看了花钿一会儿,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不要什么事都不说,容妃要真是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 花钿道:「真的没什么,你不要担心。」 孙灵陌不知不觉退出了屋子,给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出去走了走,离倚晴馆不远处有一片药田,陈皮正在那里浇水。 她就走过去,问道:「陈皮,你知不知道宁妃身边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是谁?」 陈皮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崔嬷嬷吧。她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前几年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扭送进了掖庭,后来还是容妃把她从里面带了出来,留在了身边。前段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容妃突然把她送去了宁妃宫里。」 「崔嬷嬷是容妃的人?」孙灵陌道。 「是,容妃对崔嬷嬷有救命之恩,若真要说谁是她的主子,那就只能是容妃。」 孙灵陌仔细回忆起来,她还在宫外时,崔嬷嬷去济仁堂找她,说的是想要一个求子的方子。后来她诊过容妃脉象,此人确实无法生育。 所以崔嬷嬷会杀她,是受了容妃命令。 她不禁冷笑起来。容妃分明已经宠冠后宫,却偏偏要跟她一个大夫过不去,仅凭着赵辰轩的一块玉佩,就想找人杀了她。 「那巧玉呢?」孙灵陌又问:「她是一直跟着宁妃的吗?」 陈皮道:「她倒是一直跟着宁妃。宁妃身子弱,不得宠,没有奴才想跟着她。巧玉却一直很忠心,要是没有她,宁妃在宫里的日子会更难过。」 孙灵陌就没再说什么。 「外面风大,孙大夫快回去吧。」 陈皮已经把水浇完,提着木桶过来,带着她回了倚晴馆。 到了下午,花钿和罗安已经各自回去了。天气难得暖和,她就搬了把躺椅在院子里,躺在上面晒太阳。 昏昏欲睡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从椅里站了起来,杜衡跑过去开门。外面来的是金嬷嬷,带着个丫鬟笑盈盈走进来,说道:「太后命我给孙大夫送几件衣裳。太后说了,若孙大夫不喜欢这些款式,便只管跟她提,她回头让裁缝重新做几件送来。」 第74页 丫鬟手上托着的是十几件颜色鲜嫩的女子服饰,太后也知道了消息,却并没有怪她,倒是给她送了衣裳来。 孙灵陌受宠若惊,千恩万谢把衣裳收下了。 金嬷嬷又道:「姑娘这伤还没好利索,要注意保养才是。太后特意让我给姑娘带话,宁妃那人向来小性,此事做得确实过分了些,望姑娘别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在宫里待着。有什么事就去与太后讲,她定能为你做主的。」 孙灵陌道:「太后隆恩,灵陌感激不尽。」 金嬷嬷又客气了几句,带着丫鬟走了。 孙灵陌回了屋,翻着那些衣裳看了看。料子摸起来都很舒服,样式也好看,颜色浅淡低调,并不讨厌。 她正想拿一件出来试试,突然看见一只膀大腰圆的硕鼠从地上跑了过去,径直穿过中堂,蹿进了她卧房里的床底下。 她找出药箱,拿了些麻药装进碗里,兑上水,跪在地上把碗推进床底。 老鼠正抱着自己偷来的一小块馒头啃着,见有人这么贴心给它递了碗水来,忙喜气洋洋地跑去啜了几口。谁知水一下肚,立马晕了过去。 孙灵陌拿了根棍子,把老鼠捞了出来。 却顺带捞出了一本书,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头,书封上落了满满一层灰,里面书页泛着黄。 她拿帕子把书仔细擦了擦,翻开去看。 杜衡端着糕点进屋,恍一看见地上躺着只肥肥大大的老鼠,吓得吱哩哇啦乱叫起来。 他本欲逃出去,可见孙灵陌还在那里,忙把糕点往桌上一放,说道:「孙大夫,你快出来,奴才把这脏东西打扫了!」 孙灵陌就拿着书去了大堂,往椅子里一坐,痴了一般又看起书来。 杜衡把老鼠拿出去处理了,又往屋里搁了些灭虫药粉,嘴里不停地嘟囔:「这院子地处阴凉,前后又多植被,常会召来虫子。可我已经放了不少药,怎么还有老鼠能跑进来!」抬起头去看孙灵陌:「孙大夫,没吓着你吧?」 孙灵陌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看手里的书。 杜衡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么好看,正要过去瞧瞧,突然看见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的赵辰轩朝屋子里走了进来。 杜衡吓得一窒,赶忙提醒灵陌:「孙大夫,皇上来了!」 孙灵陌这回听见了他的声音,扭头向门外看去。 赵辰轩已经走进屋来,一眼撞进女孩望着他的眼睛里。 「皇上万安!」杜衡已经跪了下去。 孙灵陌也搁了书,欲跪下去。膝盖还没弯,突听赵辰轩道:「算了。」 他往椅子里一坐,说道:「不用跪。」 孙灵陌就直起了身,垂眸默然站在一边。 杜衡退了下去,少顷端着茶进屋,把桌上的冷茶换掉了,又退出去。 赵辰轩已经看到了桌上的书,他本欲拿起来,又见那书上还有未净的灰尘,手就收了回去。抬眼看了看封皮上的字,说道:「好像是缪先生不慎落下的,倒是与你有缘,被你翻出来。」 怪不得,方才她大概翻了翻,发现书里是一位高人所写的各种急救偏方,用药之诡谲,手法之辛辣,简直见所未见。她正疑惑是哪位高人留下的绝世奇书,原来是缪淳子老前辈。 她脸上的疤痕基本已经消失不见了,孟殊则调配的药膏灵得很,她这么大病一场,现在再看,脸上皮肤仿似要比之前还要好,隐隐泛着冷冷的白光。因为又瘦了些,一张脸显得更小。 赵辰轩莫名心软起来,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说道:「别再站着,坐下吧。」 孙灵陌依言在椅子里坐下了,只是仍不说话。自那天后,她开始变得有些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啰嗦个不停。 他本是要过一会儿再把牌子拿出来,可看她这个样子,他却是没有沉得住气,从腰间解下块令牌,推到了她面前的桌上,说道:「这是临时出宫令。你若再想出去,出示此牌就好,不必再翻/墙了。」 孙灵陌一愣,扭过头来看着那块令牌,又抬头看向他:「你答应让我出宫了?」 「是,可是不能在外面过夜,出去了还要回来。」赵辰轩抬眸,别有深意看着她:「如此,你就别再闹了吧。」 第47章 朕升你的官,你就该感恩…… 孙灵陌被他一句话噎了噎吗, 故作兇恶道:「谁跟你闹了!」 她伸手把令牌拿了起来,爱不释手地看,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不自觉现出了些笑容。 「再有十二天皇上的毒就尽可解了, 」她抬起头看他, 试探着道:「我在宫里三天两头地惹麻烦,让皇上费心。不如等你病好之后, 放我出宫吧?」 赵辰轩心下一沉。 他已经提了她的官职,若她真是一介平民出身,既能坐上五品官的位置, 应对他感恩戴德才是。多少平头百姓寒窗苦读十年都混不上一官半职, 到了八十岁头髮花白还不肯死心坚持科考。偏偏她轻而易举就得了高官厚禄, 可即使如此还是不满意,事到如今竟还想着出宫。 他微沉了脸色,看着她道:「你这么想出宫是有了如意郎君, 迫不及待想嫁人吗?」 「我什么时候有如意郎君了!」孙灵陌赶紧否认:「况我才十六岁,我为什么要嫁人?我这个时候嫁人是非法的。」 赵辰轩疑惑地挑了挑眉。 第75页 孙灵陌又道:「再说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我一直深信不疑。除非我能遇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一天不跟他成亲我就要担心他会被人抢走的那种男人, 我才会考虑嫁人。否则我是不会嫁的。」 她脸上略有了些神采,整个人都明显轻松了不少。手里紧紧捏着那块出宫令牌, 像捏着一根救命稻草。 赵辰轩无奈一笑。这丫头生气容易,欢喜也容易。只是给她一点儿甜头,她就高兴成了这个样子。无论是什么情绪,都不会掩饰自己。 「那你出宫是为了什么?」他又说:「世人庸庸碌碌一辈子,无非是为了名利二字。名我给你了,利我也给你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弔胆地活着,」孙灵陌道:「在宫外,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用担心会不会不合体,会不会召来杀身之祸。可是在这里,我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活,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我很怕疼,被戒尺打下手心就会疼哭的那种,我实在是不想再被打了。」 其实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另有一半藏了起来。她是怕疼,可她更会的是忍耐。她是讨厌事事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地活着,可她也知道随遇而安的道理。真的到了一个环境里,她会随着那个环境改变自己的言行。 她想离开宫的真正原因,是赵辰轩。 她是在赵辰轩跑去天牢救她的时候下定的这个决心。当知道了他身份的那一秒,她就告诉自己,必须及早离开这个地方。越拖下去,她就越捨不得,离开的时候就会越艰难。 她一直都是极清醒的人,正因为清醒,所以她比谁都要明白,她不能捨不得。 赵辰轩却是在她的字眼里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从天牢里把她救出来后,孟殊则检查过她身上伤处,发现她身上除了有被范扬拷打过的痕迹外,还有被棍棒击打过的淤痕。那些淤痕已经很淡,几乎快要痊癒,应是之前早就受的伤。 「你进天牢之前是不是也被人打过?」他问她。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孙灵陌不想再小题大做。况且鲍敏虽然跋扈,可他的父亲鲍中延却是货真价实的朝廷栋樑,将来还会立下不少功德,她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就把他牵扯进来。 「没有,」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表情之真挚生动,让人不想相信也难。 可赵辰轩并不信她的话,但也没再追问下去。沉吟片刻,说道:「你现在是朝廷命官,不会有人再敢轻易处置你。」 「我真的不想当官!」孙灵陌不死心地道:「我求你,你就放了我吧!」 「孙灵陌,」他突然冷着嗓音叫了她一声,脸上神色开始不耐:「你知不知道华佗是怎么死的?」 孙灵陌在他渐趋寒凉的目光里开始害怕起来。 「你以为朕封你五品官,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他的声音重重砸在她心上,每一个字都彷如千钧般,压得她越来越喘不过气。 「你现在不是寻常草民,你是有官职在身的医女,除非你到了年龄,告老还乡,否则绝不可能出宫!」 孙灵陌被他最后一句话刺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的意思是,要耽误她一辈子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出宫令牌?」她捏了捏拳头,有气无力地说:「你不怕我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花钿和罗安跟你早就认识吧?」 「是。那又怎么样?」 「你倒是惯会收买人心,养了他们两个好奴才。那日若不是他们冒死闯进容妃宫里,恐怕如今你的尸首早就僵冷了。」赵辰轩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就这么走了,确定要把他们两个留在宫里吗?」 孙灵陌听明白他话中所指,眼中不知不觉染了怒意,倔强地看着他道:「花钿和罗安是我朋友,不是奴才!」顿了顿,又道:「皇上为了我一个小大夫倒是煞费苦心,竟然想用我朋友性命来威胁我。」 「是你太不听话!」 赵辰轩声音里泛着冷:「朕见过这么多人,你是最不听话的一个。朕让你乖乖待在宫里,你就该感恩戴德地待在宫里,而不是三番两次违背朕的旨意。」 话里带着威胁。 这会儿的他,开始显现出一个帝王天生的威严来,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脸上不带多少表情,都感觉得到他身上透出来的蚀骨的冷意。 可孙灵陌并不怕他,她从来都没有怕过他。她手里一直攥着筹码,筹码是他的命。 这个世上,除了她以外,无人再能救他性命。 「皇上的药快喝完了吧。」 她说,嘴角甚至带了点儿笑:「奴才这就再去配些。离四十九日之期已不远了,我配的药皇上须得好好喝,千万不可间断。」 她站起身来,缓缓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叩首道:「奴才恭送皇上。」 赵辰轩面色遽冷,微蹙了眉看着她。 孙灵陌抬起头:「不知奴才这样,算不算听话?」 她一头厚厚的长髮密密铺在背上,遮挡住她瘦削的肩膀。因为整个人的消瘦,显得两只眼睛愈发大起来。就那么倔强隐忍地看着他,旁的女人看到他时会有的喜悦和依恋,在她眼里不见一丝影子。 可他明明是看见过的,在自己的身份没有彻底暴露之前,她分明是会对他笑的,每次看着他,眼睛里总好像泛着光芒。自从身份暴露后,她眼里的光芒彻底隐灭下去,转而变成了一种刻意的疏离。 第76页 他的心情就坏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拂袖而去。 陈皮在外头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等皇上走了,进屋来说道:「孙大夫,你何苦每回见了皇上都要与他争吵!他可是皇上啊,稍有不顺心可是会砍你脑袋的。」 「就算砍我脑袋,也要等着我把他的病治好之后再砍。」 孙灵陌从地上站起来,仍旧坐回椅子里。 还剩十二天而已。 身上的伤差不多已经养好时,她拿了新做出来的一瓶药膏去了医官局。 她刚推开医官局的大门,里头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下来。 低等级的医士还只是偷眼打量她而已,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医官却是满脸鄙夷之色,扭过了头故意不去看她,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有辱斯文。 那些小药童不敢得罪这位初初入宫便一步登天的成和大夫,互相对视一眼,都过来与她见礼。 他们偷眼打量她,她身上穿回了女装,一件颜色素雅的浅蓝色穿花百迭裙。柔嫩的颜色配着她素净白嫩的脸,愈发显得她清丽柔美起来。 小药童们不由得又想,怪不得皇上这么器重她,瞒天过海也要把她带进宫里。却原来是位绝色的小美人,通体气质甚至要好过容妃。 满天下有哪个男子不爱美人。如此想来,皇上千方百计要保她的命,甚至不惜违背祖制都要提拔她官职,都有迹可循了。 小药童们面色各异,心怀鬼胎地打眼瞅她。 孙灵陌没注意到他们面上神色,急匆匆地就走了过去。 药房里,丁修正对着一堆药材念念有词,背诵各种草药习性,归经及用途,却在续断和百部两种药材前卡住了。 孙灵陌过去提醒了他两句,丁修醍醐灌顶般拍了拍脑袋,说道:「懂了懂了,我可算是知道了。」 他抬起头,见孙灵陌虽是大好了,脸色却还有些苍白,便道:「孙大夫不多休息几天,到医官局来做什么?」 孙灵陌把药膏交给他,说道:「这是我从书上翻到的一个妙方,治麻子很有效。你只要每晚临睡前把它抹在脸上,半月后,保管一粒麻子都没有了,以后就没有人再敢叫你王二了。」 丁修满脸惊喜地接过来,含泪道:「孙大夫的药,我自是信的。」说着就要跪下。 孙灵陌把他拦住,说道:「上次贵妃发难,那么兇险的时候,你还跑过来为我说话,我自然应该报答你。药你安心收下,不用多言。」 丁修笑道:「孙大夫身份尊贵,却是不嫌弃小的粗鄙,在医官局里每每帮衬,还肯教小的医术,小的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积了德行,这辈子才走这么大运。」 碰巧卫继从旁边经过,看见换了女装散了发的孙灵陌,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冷着脸色走了。 丁修已看见了他,对孙灵陌道:「孙大夫此次连升三级,可气坏了那帮绣花枕头,自是要受些冷眼的。特别是这个卫太医,一天到晚阴沉沉的,脑子里只是想着怎么成名怎么升官,你没来时他看孟大人不顺眼,想蹿了他的位置。你来后又视你为眼中钉,看你官升得比他都高,现在指不定怎么恨你呢。你可千万要提防此人,别被放了冷箭。」 孙灵陌一笑:「不用担心我,你回去好好学医,先让自己升了官才是要紧。」 丁修傻呵呵笑笑:「我一个平头百姓出身,又不像孙大夫这样有真本事,往后能混上个医士就不错了,不敢再奢求别的。」 远处有人喊他过去取药,他应了一声,说道:「孙大夫,我先过去忙了。」 孙灵陌点了点头,等他走后,去了值班房那边。 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一片抱怨之声。 几个吏目正颇为不平地对她的事大加品评,一个两个的忿忿道:「一个没长全的小丫头片子,来歷不明身世不明,还瞒天过海潜进宫来,骗了所有人的耳目,本该是死罪,却非但被赦免,还坐上了成和大夫的位置,生生把我们这些走正经路子的老世家给打下去了。我们学医多少年?她学医才多少年?就是年纪还轻的孟大人,那样一个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医学奇才,不也是去岁满了二十三,又看在他家世代名医的份上才提拔了医正吗?那孙灵陌不过一十六岁,入宫才多少天,竟都快赶上孟大人的高位了,简直令人心寒。如此奇耻大辱,让我们老祖宗的脸往哪儿搁!。」 太医们纷纷附和。 第48章 毒发 孙灵陌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即使自己努力地不在意,可心里还是不舒服起来。 她没有进屋,转身要走, 迎面碰上了孟殊则。 孟殊则亦听见了屋里那些人的说话声, 对着孙灵陌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说道:「你不要怕, 日子久了,他们也就知道确是自己技不如人了。你先回倚晴馆,病养好了再来。」 孙灵陌垂眸:「好。」 孟殊则又对着她笑笑, 这才进了值班房里。 弗一进屋, 他蓦地冷了眉目, 蹙眉看着那些言三语四的吏目,沉声呵斥道:「你们都没事情做了是不是!」 几个吏目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若真有本事, 就去皇上面前抱怨,」孟殊则道:「去问问他,为什么要提拔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而不肯提拔你们。」 那些太医们更是低了头,脸上一阵火烧火燎。 第77页 孟殊则仍是凝眉看着他们, 说道:「以后再有一句风言风语,我就去皇上面前替你们转达了, 免得你们再委屈。」 孙灵陌侧耳听了几句,转身举步走了。 她拿着出宫令牌去了宫门,牌子倒果然管用,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人敢来拦她。 她在大街上一路走着,时刻注意着后面有没有人跟来。 最后还是去了叠烟阁里。秦洛果然正在里面搂着几个姑娘喝酒喝得尽兴, 抬头见她过来,一双眼睛明显亮了亮。 她往他面前坐下。秦洛立即打发了怀里几个姑娘,往椅子里一靠,自嘲般道:「真是我眼拙了,竟不知身边还有这么个小美人。」 孙灵陌并不理他,往大堂里举目看了看,问他:「嵇老闆呢?」 「他女儿出嫁,他不放心,偷着去看了。」 「采岚今天出嫁?」孙灵陌问:「你怎么不去?」 「又没有美人可看,我去做什么。」秦洛仰脖饮了杯酒,侧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目中一闪,说道:「常听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果然不错,你才去多久,就瘦了这么多。」 孙灵陌不欲与他多言,在宫里那么久,她委实有些烦闷,起身便向外走去。 秦洛问她:「你做什么去?」 「吃喜宴!」 秦洛在后面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无奈一摇头,起身跟了上去。 李府里披红挂绿,一片喜气洋洋。孙灵陌和秦洛到的时候,恰好赶上新娘子的花轿落地,媒婆把嵇采岚从轿子里扶出来,带着她盈盈入府。 孙灵陌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见嵇老闆的身影。 随着一阵庆贺之声响起,凤冠霞帔的嵇采岚与李府二公子李忌言穿过一众看客,朝喜堂慢慢走去。 正是要借着吉时过去拜堂成亲,突然听见一人冷声喊道:「且慢!」 这一声喊让在场看客俱是一震,霎时间全都兴奋起来,扭过了脖子去看好戏。 出声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身姿曼妙,面容秀美,虽是素面寒服,仍挡不住天生丽质。 她沉着脸从门外缓缓走来,一双了无生趣的眼睛静静看着身穿大红喜服的李忌言,每走一步都深深牵动着在场诸位看客的心。 新郎官,新娘子,外加一个半路冲出来的美娇娘,自古以来集齐这三个人,便是一出引人入胜紧锣密鼓开场的三角狗血抢亲大戏,今日来李府可真是来对了,不管拿了多少贺礼,都能值回票价。 那女子在众人纷纷扬扬雪花一般的观赏目光中走到了李忌言面前,双目静静看着他,终于开口唱起了戏文:「李忌言,今日我来,是想与你做一个了断。」 她说完,伸手解下腰间层层叠叠的绑带。衣裳松开,被勒紧的肚子突然稍稍大了起来。 人们这时才发现,这女子竟然身怀有孕。 原来今日不仅是出抢亲大戏,还是出未婚先孕丢人现眼说不准还一尸两命的伦理大戏。看客眼中现出精光,目不转睛盯着这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 那女子丝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只顾柔情似水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李忌言,一字一句道:「今生我没有这个福分,却也多少积了些福德,想来该能在下世投个好人家。到那时候,我再带着孩子去找你。」 她话音刚落,口中便流出血来,闭着眼睛摔在了地上。 「尺素!」 李忌言分寸大乱,紧紧抱着跌落在地的裴尺素,一声痛似一声地喊着。 孙灵陌正要跑过去,从后面突然窜出个人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她扭过头,看见来人是宫里的韦德。 「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韦德跑得满头是汗,急匆匆道:「害得奴才好找!」 孙灵陌挣了挣他的手:「我才出来多久,你们就来找我!」 韦德急得都快哭了:「公子耽搁了服药,现在毒性发作,正疼得厉害,姑娘快随我回去看看吧!」 孙灵陌心下巨震,看着他:「什么?」 韦德道:「也是我昨晚大意了,因为回家探亲,就把公子用药的事交待给了黄沣那死奴才,谁曾想他事一多就把药给忘了。恰巧今日赶上了既望,公子的毒就发作了起来!你快跟我回去吧,不能再耽误了!」 孙灵陌一时间心急如焚,转身就要跟着韦德跑出去。 「灵陌!」秦洛却拦住了她,往院子里大着肚子的女人那边看了一眼,说道:「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你是个大夫,大夫眼里,人命也有贵贱吗?」 孙灵陌扭回头,看向那边地上正吐血不止的年轻女人。 她没有犹豫,对韦德道:「你先等等,我很快就来!」 韦德蹙眉叫她:「孙大夫!」 孙灵陌恍若未闻,自顾自跑到那女子身边,翻过她手腕为其把脉。 还好毒性不强,未入肺腑,仍有一线生机。 「谁拿了人参!快给我!」 倒确有宾客拿了人参过来,闻言忙忙给孙灵陌送去了。她折下参芦,放进女子口中,按着女子喉咙逼她强行咽了下去。不出片刻,女子勐地吐出一口黑血。 孙灵陌又抓起她的手,伸出拇指去紧按她掌心少府穴。 一身嫁衣的嵇采岚看见这一幕,她哪里能想到,在自己大喜之日竟会出现这种事。她揭了红盖头,朝地上一掼,扭头去看李忌言关心则乱的一张脸。 第78页 她感觉自己身上一分分地冷了下去。在她苟活的这二十一年,受尽了冷眼与嘲笑。本以为总算改头换面,苦尽甘来了,谁知又遭此横祸,众目睽睽下受此奇耻大辱。 「采岚!」 嵇老头不知道从哪儿沖了过来,上来一把拉住她,气沖沖道:「跟爹回家!把这劳什子嫁衣换了,爹再带你来讨公道!」 嵇老头不顾李员外夫妇的苦苦挽留,冷着脸拉采岚硬是走了。 李员外夫人早气得牙根痒痒,上来要把孙灵陌踢开,却被秦洛半路拦下了。 李甄氏怒声喝道:「这是我李府,哪里轮得到你们多管闲事!她不是想死吗,你们都让开,让她去死,谁也不许救她!」 秦洛道:「李夫人,这姑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你孙子,您也不怕诛杀血亲将来会遭报应。」 李甄氏脸上果然白了起来,低头看着裴尺素大着的肚子,眼中神色莫辨。少倾咬了咬牙,说道:「人长着一张嘴,怎么说不行。这姑娘本就作风不良,被我李府赶了出去,不知在哪儿怀上了孽种,就敢来红口白牙攀咬我儿,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天底下还没有这等便宜的事,她要再不走,我可就要报官了,咱们去找京兆府尹说个清楚明白!」 孙灵陌确定裴尺素毒性已除,一秒都没有再耽搁,起身跟着韦德跑了出去。 李甄氏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她是把人给治死了,这才急匆匆跑路。裴尺素死了不要紧,只是她肚里的孩子死了倒着实有些可惜。她不免着急起来,上前想去查看。 裴尺素突然轻咳一声,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李忌言想把她抱去自己屋里,再找个大夫过来给她安胎。还没起身,李甄氏却一个冷眼抛了过来。 「忌言,你这样对她,已是仁至义尽。」李甄氏神色不耐,背转了身去不看那女子:「我李府门第不高,却也容不下不三不四的下流胚。既然她已无事,还不快让她走!」 李忌言痛苦地看着裴尺素,即使万般不舍,到底也抵不过父母之命。他紧紧攥了攥拳头,把裴尺素往地上一放,起身回屋了。 裴尺素在众人或嘲讽或同情的眼光里,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 秦洛朝她走近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几锭银子来,随意扔给前面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说道:「把她抬进济仁堂。」 - 孙灵陌和韦德两人坐上马车,一路急赶回了皇宫。 渊和殿寝屋外,御医,太监,宫女全都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寝殿的门紧闭着,谁也不敢往里面多走一步。 容妃也在外头守着,两只手紧紧攥在胸前,一双眼睛急得盈盈泛着泪光。 孙灵陌背着药箱不管不顾地跑进来,快要到门口时,容妃突然上前拦住了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甩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急,力气极大,明明看上去那么清瘦柔弱的一个女子,没想到手劲却是大得厉害,直打得灵陌往地上摔了过去。 「你这贱人!」容妃怒看着她,目光如毒蛇一般:「不用你的时候你天天在宫里晃,用你的时候看不到你人影,你就是这么替皇上办差的吗?但凡皇上有个好歹,看本宫不扒了你的皮!」 孙灵陌被打的左脸上浮出了五个清晰无比的手指印,嘴角也开始流出了血。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谁也没有看,径直朝前跑了过去,推开寝殿的门。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殿里已被砸得杯盘狼藉,桌椅青瓷横倒一片。一地碎片中,赵辰轩正疼痛难耐地躺倒在地上,侧翻着身不停往外吐着鲜血。 孙灵陌知道,在自己没来以前,赵辰轩已经受了十二年雪鸠海棠的折磨,每月既望之日都会痛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浑身上下被扒掉一层皮般难受。可她知道是一回事,虽然心疼,倒也没有过多体会。现在亲眼看见了,她蓦地发现,自己心里的疼远超过她的想像。 好像现在正承受抽皮剥骨痛楚的人,是她。 第49章 他捏住她两只细瘦的手腕…… 孙灵陌朝赵辰轩跑了过去, 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餵他吃下一粒止痛丹。翻过他的手腕把过脉象后,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柄匕首。 她伸手上去扒他上身衣物, 赵辰轩服了止痛丹, 虽然腹内还是刀绞般的疼,可已经稍稍清明了些。见她的手伸过来, 忙捏住她两只细瘦的手腕,带着冷意道:「你要干什么!」 「救你的命!」孙灵陌说。 赵辰轩现在正是有气无力,她只稍稍一挣, 就把手挣了出来。 她又上前不管不顾地把他上身衣物扒了下来, 拿消过毒的匕首在他锁骨下方不远的位置划了个小小的十字。 被划开的位置只浸出少量鲜血, 她整个人朝他过去,趴在他心口的位置,张口噙住十字伤口, 开始把他体内流窜不止的热毒吸出来。 赵辰轩身体蓦地一僵,瞳孔急遽骤缩起来。在一阵难捱的痛楚中,他仍分出一半神思, 低头看着倾身过来的孙灵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刻却是毫不顾忌形象, 略有些发冷的嘴唇贴住他锁骨下的肌肤,每吸出一口毒血, 就往地上吐一口。 她给旁人治病,是不是也这样毫不顾忌男女大防? 想到这里,他的手就不自觉地紧握起来。 等吸出了三口毒血,孙灵陌又手忙脚乱地拿出针灸包,走到赵辰轩身后去,找准他背上穴位, 把银针一一刺入。 第79页 随着几个穴道被封,赵辰轩体内剜骨般的痛楚渐渐平息下来。他好像是从刀山里走过了一遭,好不容易才平復了唿吸,抬起眼眸看向孙灵陌。 方才神思恍惚,没有看见她红肿起来的脸和破了皮的嘴角。如今乍一发现,他微皱起眉来,问道:「谁打了你?」 孙灵陌正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淡声道:「容妃。」 她过去帮赵辰轩把背上的银针拔下,又拿出了个小瓷瓶,把里面的药粉往他锁骨下十字刀口处洒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帮他把衣裳重新穿好,系上腰带。 她贴近过来的时候,他闻到女孩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 「起来啊!」 孙灵陌帮他穿好了衣裳,扶住他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赵辰轩回过神,顺着她的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身体还虚着,起身时一时没站稳脚步,往前趔趄了下。女孩几乎被他抱了个满怀,往后仰着身体看他,一双耳朵蓦地红了。 他比她整整高出一头,他躬下身时,正好贴近了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乌黑透亮,晶莹剔透,仿佛里面撒着一把星子。 确认他能站稳了,孙灵陌松了手,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说道:「皇上好好休息,待会儿要喝服药,我会煎好送来。」 她低下头,背着药箱出了门,走得毫不迟疑。 那点儿药香就离得他愈发远了。 外面众人看见孙灵陌出来,都纷纷拿着一双眼睛紧张地盯住她。当中数容妃最为揪心,上前急急问她:「皇上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她说。 容妃勐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快要瘫软下去,织云忙忙过来把她扶住了。她缓了几口气,又寒了眼眸看向孙灵陌,说道:「你今天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下官还要给皇上准备药,就先告退了。」 孙灵陌躬身一礼,举步就走。 容妃气得面色铁青,上来要拦她。韦德见状忙忙过来,说道:「容妃,耽误了皇上用药就不好了。」 容妃这才作罢,气沖沖一甩袖子,转身去了皇上寝殿。 赵辰轩正坐在桌边休息,抬头见她过来,眼前就蓦地浮起孙灵陌左脸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他目光一寒,轻蹙起眉心。 「皇上没事了吧?」 容妃含泪过来,想要去拉赵辰轩的手,赵辰轩却俯身磕了磕,举手握拳放在嘴前挡了挡。 容妃去抚他背嵴,柔弱无骨的小手贴在他背上,帮他轻轻拍了拍。 韦德带着人进来收拾屋内狼藉,赵辰轩抬了眼,问他:「孙灵陌脸上指印是谁打的?」 容妃面色一变,赶在韦德说话前,提起裙角跪了下去,带着哭音道:「皇上恕罪,嫔妾关心则乱,见孙灵陌在宫外乱跑,耽搁了皇上医治,这才一时不忿出手打了她。嫔妾实在是担心皇上,不忍皇上受苦,看皇上疼,嫔妾比皇上更疼……」 她哭得凄悽惨惨,说的话也极尽真诚,毫无作伪。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任是赵辰轩多冷的心,都被她哭成了绕指柔。更何况孙灵陌只是捱了一巴掌,并不是很严重,他本也没有多么地放在心上。 他几乎就在瞬间原谅了容妃,伸手过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算了,打就打了。」伸出拇指替她拂去了眼角的泪,柔声地哄:「别哭了。」 容妃通红着眼睛,缩进了他怀里。 孙灵陌回药房配好药材,在炉子边目不转睛守了一个时辰,最后熬出碗药汤来,亲自端着送去了渊和殿。 韦德正在殿前教训那个忘了给皇上服药的小太监,看见灵陌过来,忙接了药,送进殿里去了。 门开着,孙灵陌一眼看见屋里,绝艷无双的容妃正坐在皇上身边,她从韦德手里接过了药,一双朱唇朝着碗里轻轻吹了吹,开始一勺一勺地餵赵辰轩喝。 孙灵陌垂下眼眸,正要走,那个被教训的小太监突然哭喊了一句:「皇上饶命啊!奴才真的是不慎忘了,求皇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韦德从屋里跑出来,对他道:「喊什么!惊扰了皇上和容妃,你罪加一等!」又吩咐殿前几个奴才:「还不快拉下去打死!」 几个小太监就过去把黄沣拉了起来,架着他往外走。 黄沣撕心裂肺地痛声喊道:「皇上饶命啊!饶命啊!」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在经过孙灵陌身边时,突然勐地挣开了那几个小太监,过来跪在孙灵陌脚边,伸手拉住她裙角,哑着嗓音哭道:「孙大夫,人人都说你是最善心的!你救救奴才吧,奴才真的不是故意忘的,实在是正要去端药,偏容妃说头疼,把皇上叫了去,留皇上过了夜,一直没让皇上回来。奴才又被别的事绊住,这才忘了啊!求孙大夫去跟皇上说说,让皇上饶了奴才吧!」 他哭得可怜,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没几下就磕出了血。 孙灵陌哪里见过有人这等惨样,一时心软,生了恻隐之心,抬头试着对韦德道:「我看他也真不是故意的,不如放了他吧……」 「孙大夫这又是在干什么?」 容妃摇曳生姿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孙灵陌,语气平静道:「如今连皇上殿前的事,你都要管了吗?这小太监办事不利,害得皇上受这么大罪,杀了他都算是便宜他了。做错了事不是只一句知错就能放过的,今日不处置他,日后皇上跟前的奴才岂不个个都办不好事!」 第80页 孙灵陌道:「做错了事打他几板子不就好了,何必非要把人打死!让他受点儿皮肉之苦岂不比把他打死更能警示人心,若人人犯了错就要打杀,宫里的奴才人人自危,岂不更怕得做不好事了!」 她一向伶牙俐齿,容妃辩不过她,只好拿身份压她道:「如何处置都是皇上的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插手。孙大夫若是伤好了,就快些回医官局当值吧,若无必要,不必再来。」 「韦德!」 赵辰轩突然带着怒意从屋里喊了一声。 韦德忙躬身走进屋去。 再出来时,他对黄沣道:「算你小子走运,皇上宽宏大量,饶了你这一次,下去领二十板吧。」 容妃怒睁着一双美目看向韦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黄沣劫后余生般长舒了口气,对着皇上寝殿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又对着孙灵陌磕几个头,起身跟着韦德领板子去了。 孙灵陌面无表情对着容妃一礼,转身而去。 路上她不停地想,自己只不过是出宫一会儿,赵辰轩就出了这种事。如果以后她真的走了,他再如今日一般,甚至比今日更糟,得了重病怎么办。医官局里只孟殊则医术还好些,其他人但凡遇到稍棘手的情况就束手无策,等她不在的时候,谁去治好他? 她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史书,正史里对赵辰轩身体状况着笔不多,可是野史里却有记载,好像他自二十二岁那年以后,周遭处境仍旧十分兇险,不少人贼心不死,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派了人几次刺杀于他。 孙灵陌心下悽惶,越想下去,越觉得自己煎熬两难。 她就故意回想起了方才去送药时,透过大开的门,看见正细心给赵辰轩餵药的容妃。 当时赵辰轩是什么神情?眼中含着温柔,面上带笑,分明是看着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表情。 孙灵陌就捏了捏拳头,冷硬起了心肠。 他以后是死是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歷史早有定论的皇帝,而她活在未来,虽然暂时来了这里,将来也势必要回去的。 如此,她又何必关心起一个死生已有结果的人。 第50章 下药 秦洛把刚捡回一条命的裴尺素送到了济仁堂, 俞灯山把过裴尺素脉象,确定她腹内孩子无事,又给她开了几服保胎药, 让秦洛带着她走了。 裴尺素住的地方是城西一所破院子, 里头两间草房,一间睡房, 一间是堆满了杂物的烧火房。睡房里四壁透风,屋顶漏雨,地上坑坑洼洼, 积满了水渍。床上铺着一条褥子和缝满了补丁的棉被, 浆洗得倒是干净, 颜色掉得发白。 秦洛熬好了安胎药,端给她,她却是不肯喝, 说道:「你们何必救我,今日我虽没死,明日我一样活不下去。早死晚死无甚区别, 费这事干嘛。」 秦洛把药给她搁在缺了一角的桌上,说道:「喝不喝随你。我只是看灵陌那丫头好不容易把你救活, 若看你再死了,岂不可惜。」 他起身要走, 临出门时,又回过头来道:「采岚已经退亲,你若活着,就还有可能嫁进李府。若是死了,那真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 嵇采岚的眼珠果然动了动,半晌, 扭过头来看着桌上的药。 - 眼见时间已经不多,孙灵陌趁着一日无事,带着丁修去城里採买药材种子。他们几乎把整个京城的药材铺全都转了一遍,那些在现代仍旧有迹可循的中药不要,只买了在未来会绝种的一些草药种子,每样都分别封存在小袋子里。 丁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回去的路上问她:「孙大夫,你留着这些种子是做什么?宫里什么药材都有,不会短了的。」 孙灵陌就道:「我想看看自己种不种得活,所以买些。」 丁修信了她的话,说道:「倒是也对,这些草药平素都是最难种活的,好多还都不容易买到。孙大夫若能种得活,以后就又是奇功一件呢。」 孙灵陌但笑不语。 马车行驶到距离李府不远处时停了下来,孙灵陌抬头看了看,发现前面的路正被一群人堵着。 嵇老头带着一群花红柳绿的姑娘浩浩荡荡堵在李府门口,脸红脖子粗地跟里面的人据理力争,除了让他们把嫁妆拿出来外,还要他们另外赔偿三千两银子,若是不赔,他就每天带着姑娘们过来堵在门口,骂街骂到他们不敢有人露面。 李府虽然近些年没落了,好歹还挂着个清流人家的名声。见他们这帮人不依不饶,简直跟地痞流氓一般,最后也只得把钱赔了。 李甄氏会跟嵇老头结亲,就是看中了他家滔天的富贵。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悔得肠子都绿了,每日里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哭天抹泪地跟儿子诉苦。 李忌言总忍不住想去看看裴尺素怎么样了,可自己被李甄氏绊着,总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去。 这日趁着出来给嵇老头送钱,远远地看见一架马车上坐着那日救了裴尺素的神医。 他趁家丁们没看见,朝着孙灵陌那里跑了过来。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李忌言躬身道谢,又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银票来,送到孙灵陌面前:「那日神医走得匆忙,在下没来得及给诊金。今日有缘,还望神医笑纳。」 孙灵陌道:「这钱我收下了,你帮我送去给秦府那位少爷,让他帮我转交给裴尺素。」 第81页 李忌言一愣。 「我听说裴姑娘过得艰难,」孙灵陌道:「她还怀着孩子,用钱的地方多,这一百两恐怕也不太够。」 她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百两来,交到了李忌言手里:「帮我一併转交吧。」 李忌言彻底愣在了当场。 丁修晃动马缰,带着孙灵陌驾车离开。 回到医官局后,孙灵陌又开始去找在现代早就失传的医书,打算到时候一併带走。 下午宁妃宫里的丫鬟巧玉过来取药。那日风波后,皇上判了宁妃禁足,宁妃急火攻心,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吃了旁的大夫开的几服药,总是不见好,病情反更重了,巧玉只好用了孙灵陌那天留下的方子。 灵陌发现以后,故意朝她走了过去,说道:「怎么,宁妃这么厌憎我,竟然还愿意用我的方子?」 如今的孙灵陌官居五品,巧玉轻易不敢再给她脸色看,低着头不敢说什么。 孙灵陌又道:「巧玉姑娘,那天在天牢里,你给范扬的那张罪状是从你旧主那儿拿到的吧。」 巧玉浑身一震,大睁着眼睛看她,尽量平静道:「什么罪状不罪状的,孙大夫说的是哪里话,奴才听不懂。奴才一直以来都跟着宁妃,实在是没什么旧主一说。」 孙灵陌冷冷一笑:「你以为皇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被你们蒙在鼓里吗?他现在不说,是还不到说的时候。你尽管嘴硬,到了算总帐那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巧玉听得心惊肉跳,一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拿药的时候几乎都快拿不稳了。 等她一走,孙灵陌就叫来陈皮,吩咐他:「跟着巧玉,看她去见了谁。」 陈皮应声而去。 他跟着巧玉到了宁妃宫外,在外面一直守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时,总算看到巧玉鬼鬼祟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巧玉一路走一路往后看,时刻注意着有没有人跟来。 最后她停在了容妃的黎玥宫外,在门外轻扣了三声。 织云过来开门,把她请了进去。 陈皮转身回了倚晴馆,把方才所见告诉了孙灵陌。 她猜的不错,郦欣宫里的巧玉和崔嬷嬷,都是容妃安插在宁妃身边的棋子。可怜宁妃还以为容妃待她真如亲生姊妹一般。 孙灵陌来到这里,不欲与任何人为敌。可容妃三番两次想要她性命,她要是不做点儿什么反击回去,岂不是人人都以为她好欺负。 反正已经到了最后几天,她一无所有,她什么也不怕。 次日再去医官局,她就嘱咐了丁修几句话。丁修会意,趁人不注意时,往容妃每回侍寝后都要用的助孕药里多加了两味不起眼的药材。 那两味药材与助孕药里本来就有的两味药极其相近,寻常大夫轻易看不出来。就算将来东窗事发,也很难被人查到。 药童们把容妃需要的被人动过手脚的药材包好,等织云过来拿时,把药交给了她。 孙灵陌冷眼看着,往杯子里倒了杯水,端起来慢慢喝了。 下午她又出宫去了叠烟阁。 嵇采岚在众目睽睽下受了那等侮辱,颇是伤心了几天。嵇老头心疼女儿,找李府讨回银子后,又一头扎进了为女儿选个才貌双全的乘龙快婿的事业中去了,成日里在外奔波着,不见人影。 孙灵陌过来的时候,嵇采岚正在大堂里坐着,目光呆滞。秦洛坐在一边劝她,对她说:「李府那位夫人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嫁过去或许还要受委屈。如今这样也好,天下好人家多得是,以你爹爹的手段,不愁寻不到下一家。」 嵇采岚默了会儿,说道:「我只恨李忌言明明心有所属,却不把话讲明白,害得我白白受了屈辱。往后再想议亲,因着今日事端,不知要受多少耻笑。」 秦洛道:「李忌言不过就是个软骨头,敢做不敢当,让人家姑娘大着肚子来找他。这种人,你能指望他什么,何必再为他费神。」 嵇采岚说了「我知道」三个字,又闷闷趴回了桌上去,不说话了。 秦洛抬眼看见孙灵陌过来,眼里一笑,说道:「小美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孙灵陌知道他一向油嘴滑舌,当下没与他计较,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说道:「裴尺素没再寻死吧?」 秦洛道:「多亏了你让李忌言送的二百两银子,她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结果见了他一面,死灰又復燃了,现在正一心想着能嫁给他。」 嵇采岚听见他们说起李忌言的事,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可她忍着没动,趴在胳膊上的脑袋转了转,支起了耳朵听他们说话。 秦洛瞥眼看了看她,把酒杯放回桌上,故意说起了裴尺素和李忌言之间的事。 这件事还要从十六年前一场饥荒讲起。裴尺素本是凤凰岭如意村人,每日跟着一群同她岁数相仿的年幼小儿跑东跑西,四处耍玩,听见母亲的喊声便恋恋不捨地朝家赶,同爹娘一起围坐桌前吃饭。家里虽不富裕,好在靠着一亩三分地还算过得下去,饿不着也冻不着。 谁知后来,家乡突然发了旱灾,数千里间,草木皆枯,一连两年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村民无法,相继背上行囊流亡他乡。 裴家收拾了所有值钱物件,坐上牛车准备投奔东宁县一个亲戚。谁知半路上裴父裴母不知为何争吵起来,一个说定要去东宁县,一个说就那几门子穷亲戚,也不怕到时候被扫地出门,不如去京城谋个出路。 第82页 两人越吵越凶,最后裴韩氏情绪一时上来,竟从包袱里掏出把匕首来,把自己丈夫捅了个稀巴烂。 裴韩氏带着自己吓傻了的闺女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准备迎接自己梦想了千万遍的富贵生活。她还记得自己待字闺中时,村里曾来过一个姓李的员外。李员外因为被一头哞哞乱叫的疯牛吓住,偶然间逃进了她家。 她一鞭子把牛赶跑了,李员外分外感激,当晚与她聊过几句话,喝过几杯酒,酒至微醺时与她抱在了一起,生了一段露水情缘。 第51章 你吓着她了 岂料第二天, 姓李的员外竟然跑了,连句骗人的话都懒得留下。裴韩氏等待情郎八抬大轿从京城浩浩汤汤来娶她的幻想瞬间破灭,只得认命嫁给了村口的裴二牛。 事隔这些年, 裴韩氏竟还清清楚楚记得李员外曾提过一两句的京城府宅住址。到了那儿, 她硬拉着自己女儿从日出东方一直跪到斜阳脉脉,请求府上能行行好收留他们。 李员外隐隐知道来者定是不善, 连个面都不敢出去露,遣了家丁要把她们撵出去。谁知那败家老娘们李甄氏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大发善心把两人留下来, 做了粗使僕役。 李员外闻言气唿唿想来亲自撵人, 谁知一见那裴韩氏, 发现她竟比十年前更多了几分风韵,丝毫看不出人老珠黄之态。再跟自己结髮妻子两相比较,更是觉出裴韩氏的勾人来。 自古食色性也, 李员外一捋鬍鬚一点头,也就没说什么了。况且他见裴韩氏身边的小女孩不过只五六岁,与他八竿子打不着, 便也不怕裴韩氏会翻起什么风浪。 裴尺素自小随了母亲,生得一副妩媚娇艷的模样。李员外家有两位公子, 大公子看尺素生得好看,心生欢喜, 总是对她多加照顾,三不五时来帮她打水噼柴,浆洗衣物,有了什么好东西也尽给她留着。那二公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整日里尽会拿架子欺负裴尺素,常常大半夜地敲开房门让她给自己做宵夜吃。裴尺素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可一擦干眼泪,还是忍不住朝二公子李忌言那边打量,幻想自己也能跟那些女孩儿一样,同他一起玩捉迷藏。 寒来暑往,冬去秋来,眨眼间十几年过去,两个公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李甄氏逼着大公子求娶宣奉郎家的千金小姐,那位小姐一张面皮长得不差,李大公子也就答应了。 成亲后第三日,李大公子要收裴尺素做妾。裴尺素不愿意,他便要用强。 李忌言从窗户里看见,抄着块砖就奔了进来,一砖头闷下去,把李大公子打得瘫痪,从此卧床不起。 宣奉郎家的小姐见自己郎君已成废人,在府里大闹一场,领了和离书回去了。 李忌言瞒着裴尺素的事,只向父母告知是自己与兄长生了口角,急怒之下才做了煳涂事。李氏夫妇痛哭一场,因李忌言成了他们唯一可依靠的人,也生不出什么怨恨来了。 裴尺素却是日日忧心,深怪自己害得大公子如此。本欲离府,李忌言却向她坦白了心迹,赌咒发誓要娶她做正牌夫人。 二人从此瞒着李府众人私下里密会起来。 好景不长,一日午夜,李甄氏突然发了癔症,起床跑到院子里神神叨叨念了一段经文。待回屋时,又迷迷煳煳走错了路,去到了自己小儿子房前。 屋内隐隐传出嬉笑声,将李甄氏彻底给笑醒了。她探过身去,透过门缝往里看,发现裴尺素正依偎在自己儿子怀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情说爱得正起劲。 李甄氏虽有些生气,可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自己儿子血气方刚,看上一两个丫鬟很正常,回头拨了给他做侍妾便罢了。 她正要走,却听屋里传出几句让她再也开明不起来的话。 「最近我这心里总不安生,好几回梦见你大哥清醒了,把实情说了出来,」裴尺素靠在李忌言怀里,担心道:「那日你实不该如此冲动,为了我下这样狠手,那可是你亲哥哥啊。」 恍若晴空里一个霹雳,打得李甄氏心口巨痛,脚下不稳,直要背过气去。她想冲进去把裴尺素这贱人活活打死,可想了又想,却又转过身来,直奔自己丈夫今晚宿歇的书房。 孰料这霹雳竟是一个接着一个,她站在书房门口,竖耳听着里面不停传出的女子娇喘之声,一张脸迅速地涨红起来。 她虽是封建纲常伦理教养下长大的,思想却不走寻常路地有些前卫,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必须从一而终的年代里,她逼着李老爷坚决贯彻执行一夫一妻制,嫁入李府几十年来,她自认把丈夫训导得服服帖帖,除了她之外从不敢正眼看别人。可是如今,这老头子竟然背着她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还堂而皇之地把淫/妇带到了家里。 李甄氏越想越气,毫不犹豫伸起一脚把门踹开了,想要看看是哪个淫/妇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她戴绿帽子。 然后她看到,床上那衣衫不整的女人竟是裴尺素她娘,裴韩氏! 李甄氏剎那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好一对不知礼义廉耻的母女,小的害得她大儿子卧床不起,大的爬到了她丈夫床上。好得很,实在是好得很。她是瞎了眼,迷了窍,才把这对母女引入家门。 李甄氏歇斯底里大闹了一场。 当天晚上,裴韩氏被李员外赐了条白绫,自缢在院中的老槐树下。 第83页 李甄氏本欲杀了裴尺素为自己儿子报仇,无奈李忌言以命相逼,这才留了她一命,把她毒打一顿后赶出了门去。 - 嵇采岚听完一整个故事,幸灾乐祸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直起身道:「可真是一对丧门星,把人好好一个家搞成了这样。」 秦洛道:「你又气什么,你没嫁到他李家是老天有眼,不然就他们家这点儿腌臜事,迟早把你折磨死。」 嵇采岚心里果然好受了些,情绪慢慢地高涨起来。 秦洛又去看一边的孙灵陌,带着笑问她:「小美人,你这几天三番两次地出宫来,可是太想我的缘故?」 孙灵陌等嵇采岚起身去了后院,这才对他道:「是,我实在是想死你了,洛大美人。」 秦洛无奈一笑,漫不经心地晃着摺扇。 孙灵陌转着手里的茶杯,踟蹰一会儿,问他:「听说在任素瑶之前,叠烟阁有位花魁,长得真正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多少世家子弟千金散尽,只为了能看她一眼。」 秦洛面色果然在她的话里僵了下来,手里的摺扇也停住没动。 孙灵陌继续道:「上次鲍敏闹事,说那位花魁名为锦婉。她本在叠烟阁里待得好好地,后来突然消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可是这么一位绝代佳人,在叠烟阁里不用陪客就能日进斗金,她能为了什么才会突然消失?」 秦洛唇角微动,转了眼珠来看着她:「你说能为了什么?」 「既是佳人,故事里总是要有英雄的。」孙灵陌也看着他:「美人会心甘情愿消失,自然是因为被英雄藏了起来。」 秦洛面色淡淡:「你见过她了?」 「见过,确实是一个艷绝天下的美人,怪不得能在宫里把皇上的心栓得那么牢。」孙灵陌似笑非笑:「她一个妓/女出身,在宫里却势力颇多,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她。你常来叠烟阁消遣,在她没走之前,肯定也常见她吧。」 秦洛眼中逐渐浮出掩饰不了的怒意。 孙灵陌一笑:「看来你跟皇上之间,她到底还是选了皇上。」 秦洛面色更冷,目中风波涌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位锦婉姑娘不愧绝色,靠着一张脸成名,又靠着一张脸把成名的痕迹完全抹去,摇身一变,成了枝头上清清白白的凤凰。」 孙灵陌从椅子里站起来,慢悠悠道:「告辞了,洛美人。」 「你最好别动她。」 秦洛突然道:「我虽不知她对你做了什么,可我也奉劝你一句,你不是她对手,最好是吃了这个哑巴亏。她一张脸是杀人利器,你一旦跟她作对,只要她略在他面前哭一哭,掉几滴眼泪,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孙灵陌冷笑一声,说道:「谁说我要动她了。洛美人,你是关心则乱吧。」 她举步出了叠烟阁,仍旧回了宫里去。 她对容妃的身份只是怀疑而已,不曾想,竟然真是叠烟阁曾经的头牌,陈锦婉。 一个皇帝竟然娶了个青楼女子为妃,这件事若传出去,得是多大的丑闻。可以想见,赵辰轩当时迎她入宫的时候,要受多大的阻碍和反对。他定是费尽了心机,挖空了心思,千辛万苦才替陈锦婉伪造了新的身份,把她过去一切痕迹全都洗干净,这才迎了她入宫。 杜衡曾说,容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一块肉。当时她还不明白,现在才真正知道,赵辰轩对陈锦婉是怎样的感情。 那是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也要娶她为妻的深爱。 史书上说,赵辰轩终身只宠爱一个意妃,宠爱到对后宫其她妃子全都不闻不问的地步。文字会有错误,她亲眼所见却不会错。赵辰轩后宫里,没有意妃,只有一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容妃。 她不欲与人作对,可容妃欺人太甚,她不得不反击。既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将来若是查出是她下了毒,或许会有一场泼天大祸。可那个时候,她应该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不怕会死在他的手里。 她这样想着,给自己鼓气般,紧紧握了握拳头。 - 黄沣上次被打了二十仗,一直到今天伤口才不痛些,走动时也轻便了。只是还未好全,今日去搬花草,动作一大,背上伤口就又如针扎般疼了起来。 他本以为此事就算过去,谁知午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正打盹时,太后身边的人把他叫了去。 他战战兢兢地来到寿兴宫,跪在地上给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一双凤眸无比寒凉地朝他看了过来,说道:「就是你忘了给皇帝服药,害得他毒性发作?」 黄沣通体冰凉一片,脑门上又潺潺掉下汗来,身子俯得更低,说道:「太后饶命,奴才是一时不慎……」 「一时不慎,此事就算过去了吗?」 太后面色冷肃,声音放得低沉:「你一个一时不慎,害得皇帝差点儿出了大事。若人人都与你一般,犯了错用『一时不慎』四个字就能逃得过去,这宫里岂不人人都要『一时不慎』。有你这样的奴才在御前,哀家怎能放心!」 她叫来了李福禄,让他去把御前伺候的奴才宫女全都叫了过来,围站在黄沣周身,又叫来两个宦官,让他们就在院里当着众人的面仗杀黄沣。 几仗下去,新伤牵连着旧伤,疼得黄沣张嘴嚎哭起来。 孙灵陌正背着药箱来给太后请平安脉,远远地就听见一人悽惨无比的嚎叫声。她进了院门,抬眼看见黄沣背上已被打得淋漓一片,血肉跟衣裳煳在一起,鲜血从背上流下来,渗进青砖地里。 第84页 她不由一阵反胃。她生活在和平富饶的年代,平时谁谁被谁扇了一巴掌都能上社会新闻,哪里又曾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 她嗓子发紧,眼前一阵阵发晕,一步重似一步地跑到太后面前,跪下道:「太后,皇上已经处罚过他了,您何必又生这么大气,不值当啊!」 太后柔和了神色,看着她道:「孙大夫不用多管,这种不好好做事的奴才,留着都是祸害,不如打死。」 孙灵陌道:「太后,您吃斋念佛,是个最慈心的,就饶他一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孙大夫,哀家一向喜欢你,知道你最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今天反煳涂起来。他一个奴才,命比蚁贱,你替他求饶做什么!」太后略有生气,微蹙了眉心道:「今日哀家是一定要打死他的,他不死,其他那些奴才只会越发没规矩!」 孙灵陌求饶不成,无力地抬头去看院里的黄沣。黄沣疼得冒了满头冷汗,嗓子已喊得嘶哑难听,到最后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极微的声音。那些奴才分站两边看着他,有的面目麻木,有的闭着眼睛不敢再看,有的被吓出了一身汗。 眼见着黄沣就要被活活打死,突听宦官高喊:「皇上驾到!」 少顷,一身暗黄色龙袍的赵辰轩从院外举步而来,那些奴才们纷纷跪倒一地,高唿万岁。等他进了大堂,行刑的宦官从地上起身来,继续挥着长棍朝黄沣身上一下一下打着。 赵辰轩在太后左首边坐下了,他本是下了朝过来请安,不想会看见这一幕,便对太后道:「那奴才朕已经罚过他了,母后又何必动怒。」 太后道:「哀家与你说过许多次,为人君者,不可心慈手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谁知道黄沣是不是受人指使,这才故意办砸了差事。以防万一,还是打死得好。」 赵辰轩略抬了头去,看向正跪在旁侧,惊恐地睁着一双眼睛去看黄沣的孙灵陌。 她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张小脸上开始渗出了细汗,泛着不正常的白。唇上也没了什么血色,两只眼睛里瞳孔涣散,薄薄地泛着一层水光。两只手按在地上,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在微微地发着颤。 赵辰轩就想,她是个大夫,平日里救死扶伤,是救人的。如今让她看着杀人,她自然是害怕起来。 他心里就柔软了些,沉吟片刻,扭头对太后道:「还是算了,他的身家来歷朕已经调查过,没有问题。」 太后不解道:「一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母后,」赵辰轩略瞥了孙灵陌一眼,嗓音沉沉:「你吓着孙大夫了。」 第52章 你这双眼睛连瞎子都不如…… 太后一愣, 看了皇帝一会儿,又扭过了头去看孙灵陌。 单薄瘦弱的女孩魔怔了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外面不剩几口气的黄沣,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太后就笑了笑, 说道:「是是是, 哀家可真是老煳涂了,怎么把孙大夫忘了。」 她扬声对着院外, 说道:「算了,别再打了,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吧。」 两个宦官停下手, 依命把黄沣抬了下去。 孙灵陌勐地松了口气。 太后又对她道:「你若想去看看, 就去看吧。」 「谢太后!」 孙灵陌磕了个头, 站起来追着黄沣而去了。 太后眯眼看着她背影,含笑看向赵辰轩,说道:「皇帝, 后宫可有段日子没新人了吧?」 赵辰轩目中一僵,说道:「母后想说什么?」 太后道:「那个容妃,哀家一直瞧着她不顺眼, 身上一股子狐媚气。这次皇帝忘了喝药的事哀家都听说了,跟她可脱不了干系。她成日里就会使些狐媚妖术, 往常我不说什么,是懒得与她计较。可她这次竟害得你耽搁了吃药, 若非你执意护着,哀家将她剥皮抽骨都不解恨!」 赵辰轩已是有些不耐,蹙眉道:「此事朕已说过,跟她无关,是朕要去看她!母后何必再提!」 太后一噎,回回容妃做了错事, 皇上都会这般护着,她也真是无可奈何了。 她紧紧闭了闭眼睛,无奈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再提。你喜欢她,常去她院里,我也不会再拦。可旁的妃嫔院里你总也要去吧?你是皇帝,不是寻常百姓,只有雨露均沾才可保后宫安宁!容妃那人向来小性,自进了宫,总不让你去旁的妃子宫里,这还能得了吗!哀家也看出来了,她是个不能生的。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还晦气得很,自她进了宫,后宫就一直不安生,几个有孕的妃子相继落了胎。你非护着她,说那些事与她无关。事情过去这么久,哀家也不想再说什么。可皇家血脉不能断在她手里,皇上必须早有子嗣才好。若是后宫那些妃嫔不合皇上心意,皇上又看上了谁,尽管与哀家说。」 她扭过头,看了看孙灵陌消失的正门方向,说道:「就算皇帝是看上了宫里哪位女官,哀家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赵辰轩就一怔。 太后又道:「孙大夫她人长得漂亮,是个很有灵气的,性格又机敏讨喜,也从来没有什么狐媚心思,又几次三番救了你的性命。若有她长伴着你,哀家是很放心的。」 赵辰轩心下涌起一股异样,几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可他竭力按捺了下去,说道:「母后说笑了,她不过是朕的官员,朕对她毫无心思。」 第85页 「人人都说你看得清奸臣贪虐,辨得清是非分明,是个眼睛再清楚不过的。」太后端起茶盅,浅啜了一口,说道:「可哀家看来,你这双眼睛,却是比瞎子都不如。」 赵辰轩:「……」 「哀家倒要看看,那个狐媚子还有多少手段,能迷得了你多久。」 太后从椅子里起身,向着内堂走去:「好了,哀家也累了。你国事繁忙,快回去吧。」 赵辰轩就站起身,对着她深躬一礼。 - 孙灵陌追上了黄沣的担架,从瓷瓶里倒了三粒护心丹来餵他吃下了。黄沣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道:「孙大夫,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孙灵陌把过他脉象,说道:「不会死的,我待会儿熬好了药,让人给你送来,只要你好好养个三五天就没事了!」 黄沣紧揪着的心在她这句话里轻松起来,嘴角浮出一个放心的笑,说道:「孙大夫,救命之恩,黄沣谨记在心。」 担架抬着黄沣越走越远,孙灵陌折回医官局里去,称出几钱药来,守着炉子开始煎。 她知道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最卑贱的就是人命。在来时她就告诉自己,必须对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可当她真的看到一条无辜人命就要在自己眼前消失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害怕了。 那天黄沣会忘了给皇上喝药,是因为容妃突然把皇上叫了过去。太后不敢碰皇上心爱的女人,就把过错全放在了黄沣身上,大庭广众之下要把他活活打死。那她无数次顶撞皇上,甚至换了容妃的药,她做的这些事,每一件拎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 皇上会留着她的命,不过是因为还要靠她解毒。等他体内余毒一旦被彻底逼出来,他肯定要与她算总帐。 必须在那天顺利逃出去。 「孙大夫?」 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吓得她丢了扇火的蒲扇。 韦德奇怪地看着她,说道:「孙大夫在想什么,奴才叫了你许多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 炉子里的药已经滚沸起来,孙灵陌拿手巾垫着,揭开盖子:「你找我做什么?」 韦德道:「皇上要去南山道慈观上香,特让我过来请你。」 孙灵陌奇道:「他去就去,叫我干什么。」 「你是个大夫不是,万一在外头受了伤得了病,有你在,也好处理啊。」 「那你们就该多带几个护卫,谁天天出门还带个大夫,这不是咒皇上会出事吗。」 韦德在宫里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么能顶嘴的丫头。他直起身,不耐道:「你哪就这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说这么多干什么?何况你不是天天都想着出去吗,如今请你出宫去玩,你怎么倒不高兴了。」 孙灵陌垂眸,默了一会儿,说道:「知道了,走吧。」 韦德一笑:「这才对嘛。」 等吩咐了丁修把药给黄沣送过去,她跟着韦德一起到了宫门处,那里正停着一架马车,车帘紧闭。韦德过去掀开车帘,请她上去。 她看见里头正坐着皇上,脖子那里就莫名地凉了凉。 「我还是坐外面吧。」她说。 韦德道:「车外颠簸,你与我坐一处我不好驾车。」 孙灵陌无奈,只能上了马车,躬身钻进去,在皇上对面的椅榻上坐下来。 韦德架着马车,很快驶出了宫门。 一路上孙灵陌都很不自在,低头看着眼前一小块地方。虽然已是深秋,可小小的马车里封闭起来,温度好像越来越高,蒸得她身上都开始冒了汗。 赵辰轩的目光一路从她光洁的额头往下,看到她黑里又微泛着点儿褐色的眼睛,小巧挺拔的鼻樑,和不点而朱的一双唇。脑海里就突然想起那天她冲过来给他治病,唇贴在他心口处,帮他吸出热毒。 那时痛入骨髓,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再想,却忽觉自己恍惚起来。恍惚里又钻出一点儿清醒的愧疚。 他就移开了视线,扭头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向车窗外面。 马车很快到了南山脚下,韦德停好了车,等两人从车上下来,跟在他们身后往山上走。 道慈观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一所道观,每天都有居民不辞辛劳过来叩拜,或求仕途,或求姻缘,或求双亲健康。 上山的路上,孙灵陌看见李忌言的母亲也恰好过来上香。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了山,进了观去,拿出香烛果品,拜祭神仙保佑他儿子远离裴尺素那个瘟神,能娶到一位身家清白,最好还家缠万贯的千金小姐。 在半山腰上有一道士摆了算命摊,生意并不怎么好,半天了也没有一位客人光顾。他就手支着额头,睏乏地在那里打瞌睡。 孙灵陌就拉了韦德过来,对他道:「你帮我个忙吧?」 韦德拽得二五八万:「不帮。」 「那我就去让皇上帮我。」 孙灵陌转身要走。 「你还敢去打扰皇上!」韦德赶紧拉住她:「什么事,说吧,我帮。」 孙灵陌就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又过去那个算命摊前,拍了拍桌子,把道士叫醒,给了他二百两银子。 李甄氏那人颇信玄学之说,她从观里上香出来,走到一处半山腰时,正看见路边一个道士捋着鬍子跟对面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算命。 第86页 韦德倒真是有当影帝的潜质,听了道士的话,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经歷了颓唐,怀疑,欢欣,震惊,钦佩,这五个不同层次的完美过渡。等李甄氏又走近些了,他忙刷地起身扑通一声给道士跪了下来,口中高声贊道:「活神仙!您可真是活神仙啊!竟说得一字不差。求活神仙救小人性命,小人给您磕头了!」 道士便装腔作势拿起笔来,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将纸笺折起,一脸讳莫如深地交给韦德,说道:「施主只要谨记我这四字真言,保管福来运转,厄运全消。十日之后,你再来见我。若是不灵,贫道分文不取。」 韦德千恩万谢,接过纸笺宝贝地踹在怀里,下山去了。 李甄氏果然被吸引住,想也不想就急切地朝算命摊走来,坐下道:「大师,麻烦也给我算算?」 道士捋着鬍鬚看她一眼:「施主,不知你是测吉凶,还是问姻缘呢?」 李甄氏当下就有些不悦,站起来要走:「道长这是什么意思,我都一把年纪了,还问什么姻缘。可知你也是个徒有其名的,专会骗些无知小儿。」 道士道:「施主此言差矣,不管你多大年纪,你夫君身边的莺莺燕燕总是少不了的。莫说那些没有骨头的年轻小蹄子,就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半老徐娘,也都惦记着他,千里迢迢赶来与他相会呢。」 李甄氏心下一动,想这道士果然有几分本事。裴韩氏与自家老爷私通一事被她瞒得严严实实,若非他有神通,又是如何知道的? 「道长莫气,是我僭越了。」李甄氏安安生生坐了下来,说道:「我问家宅福祸吉凶。」 道士笑了笑,说道:「施主还是先顾好自己,若是自己没了,家宅如何,是有大富贵还是有大灾祸,都享不了了。」 李甄氏一蹙眉:「道长这是何意?」 道士道:「施主最近是否觉得目疼腹胀,不思饮食?」 李甄氏大骇:「不错!」 「还常常睡中惊怖,多梦少眠?」 李甄氏更骇:「不错不错!」 「阴雨时节总头痛身热,四肢沉重?」 李甄氏骇得不能再骇:「不错不错不错!」 道士回忆了一遍孙灵陌教给她的话,确定没什么了,便道:「施主也吃过不少药吧?可惜都不见好。」 李甄氏伸手拍了下桌子,激动道:「大师,您真是算得太准了,简直神了!」 第53章 老神仙 「哪里哪里, 贫道只不过是常年在三清观修行,略懂一点儿奇门遁甲之术,阴阳八卦之学。此次下山, 特奉师父之命来行善缘, 积善德,普济众生。」 道士捋着鬍子谦虚。 李甄氏被唬得一愣一愣, 虔敬问道:「那大师,我这病如何才能治好?还请大师赐我仙丹灵药。」 「施主有所不知,您近来之所以诸多不适, 并非病力所致, 而是中了邪气。」 李甄氏平时最信这鬼神之说, 自然深信不疑,忙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道士道:「施主莫慌,你这病虽然严重, 却也并不是无解决之法。」伸出右手屈指掐算了一番,嘴里念念有词。很快,瞭然地点了点头:「施主乃壬申年七月十八生人, 五行缺木。须得有木助,但忌火太多。而今年又恰逢丁巳之年, 乃千年难遇的大火之年。故此施主才会厄运缠身,疾病连连。别看现在不过只是些小毛病, 若是不及早根除,只怕等邪火入心,妖魔入体,任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施主啊。」 李甄氏吓得脸色惨白,哆嗦不止。忙从椅子里起身给道士跪了下来,哀求道:「大师可一定要救我!这些年我吃斋念佛, 一心向善,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道士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只要施主找到一对同是二月十二出生,水木旺盛的母子,将她们接入家中小心伺候,与他们多加相处,便能以水克火,驱除灾邪。到时,施主的病,自会不药而愈。」 李甄氏一听,又犯了难。天下之大,她上哪儿去找这样一对母子?到时人没找着,自己撑不住先死了,那可如何是好?想着又诚心诚意地给道士磕了几个头,说道:「还请大师赐教,不知这对同是二月十二出生的母子身处何方?」 道士长嘆一声:「本是天机不可泄露,可施主与贫道也算有缘,况且施主平日里行善积德,为自己种下不少善因,贫道今日便破例一回吧。」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罗盘,拿着起身向北走了几步,又向东走了几步,假装在辨别方向。最后停在一块山石上,单手立于胸前,双眼紧闭,口中神神叨叨道:「干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兑上缺西方双泽,巽下断东南无风,艮覆碗东北齐山,震仰孟东方四雷,离中虚南方真火,坎中满北方六水。八卦相错重叠生,六十四卦画万象。」 李甄氏其实听不懂他到底在念些什么,因为听不懂所以更觉得高明了,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尊崇起来。 道士啰啰嗦嗦嘀咕了一大堆,突然一下睁开眼睛,说道:「是了!就在那里!」 李甄氏忙问:「在哪儿?」 「西南方向十五里八丈七寻四尺之地,便是施主要找的人。」 李甄氏一听,自是对道士感恩戴德,非要让丫鬟拿出银子来孝敬他。道士一摆拂尘,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与我道人无益,反倒折了仙缘。还请施主快收回去吧。」 第87页 李甄氏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发相信他真是一位得道仙师。给他又行了一礼,说道:「道长,信徒还有一事相求……」 道士打断她道:「你先去找人,人找到了,你心中所求自有所得。」 李甄氏连连应「是」,起身在丫鬟搀扶下急急往山下西南方跑去了。 等她走得不见了,孙灵陌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孙大夫坑蒙拐骗可真是一样不落,」韦德朝她走过来,说道:「只是你骗别人就算了,我韦德的膝盖可是除了皇上外轻易不跪人的,你刚才让我给一个道士跪,若不赔偿我些损失,可说不过去吧。」 孙灵陌无奈,从袖里掏出五十银票,交给他:「够吗?」 韦德趾高气昂道:「孙大夫,你这不是小瞧我,是小瞧皇上啊。他平时随随便便赏我点儿什么,那可都是上百两。」 孙灵陌在心里翻个白眼,又掏出另五十两银子给他了。 韦德一张脸立刻笑开:「多谢孙大夫赏赐。」 孙灵陌心里在滴血,她一桩买卖还没结束,都先搭出去好几百两了,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收回来。 两个人一起上山,找到正在道慈观后院与道长闲聊的皇上,站在一边默默等他。 那道长一头白髮梳得一丝不苟,拿跟木簪子固定了。脸上沟壑纵横,已是很上了些年纪。可整个人依旧站得直挺挺的,不像跟他同年纪的人般驼背。 无为道长看见孙灵陌,双眸一眯,盯了她许久。 孙灵陌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自己虽没做过什么错事,可却莫名地有些心虚起来,摸着后脖颈低下了头。 赵辰轩注意到无为道长的目光,也侧过身来看了孙灵陌一眼。 无为单手竖于胸前,念了声「无量寿佛」,说道:「这位姑娘误入此处,也算是一场缘分。只可惜前路兇险,道多荆棘,实乃是一可怜人。」 孙灵陌听得愣怔,抬起了头朝道长看过去。 无为又道:「姑娘需谨记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孙灵陌听得心惊肉跳,问道:「敢问道长,既是前路兇险,我又该怎么办?」 无为含笑道:「心诚则灵,姑娘积了不少善缘,相信以后定有福报,能化险为夷。」 他又转身看着赵辰轩,说道:「贫道也有一句话要嘱咐公子,凡事不可强求,否则物极必反。」 赵辰轩眉心一蹙,并不知道自己强求了什么。他自小就什么都不缺,无论想要什么,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甚至他不想要的东西,都有人千里迢迢地送与他。他什么时候强求过了。 无为掩唇,突然无可抑制地咳了几声。赵辰轩回过神来,跟他一起到了一间净室,请他在椅里坐了,说道:「我请了大夫过来,她医术还不错,让她帮您诊治下吧。」 孙灵陌在一边听见,扭头来看着韦德,低声道:「你们偌大一个医官局,是不是就只有我一个大夫是能用的?」 韦德低着头,并不理她。 那边赵辰轩已经叫她,她过去在道长对面坐下了,伸手去给他扶脉。 无为道长今年已经八十有三,在医疗水平还很不发达的古代来说,这个岁数已经算是老寿星了。看赵辰轩对他如此恭敬,联想起史书上所写的,在廉贺之举兵造反,赵辰轩毒发病重的那段时间,他被宫里的死士保护着运出了宫廷,藏在了某处地方,若她所料不错,当时他藏身之处,应该就是这座道慈观,无为道长,算是他恩师和救命恩人。 她诊过脉,提笔写了个方子出来,说道:「道长身体还很硬朗,是近来太操劳的缘故,才会风邪入体。您照着我的方子吃药,平日里多注意休息,身子就能养好了,以后再活个五六十年都没有问题的!」 再活五六十年,那他不成神仙就要成个妖怪了。无为摇头一笑,说道:「仰赖姑娘吉言,贫道尽力而活。」 孙灵陌不好意思地笑笑。 又略待了会儿,赵辰轩跟无为道长道别,带着孙灵陌和韦德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上,几只兀鹫从山间飞过,一头扎进山雾缭绕的崖底。孙灵陌一直想着无为道长那几句话,他是什么意思,看出来了她不是这里的人,又说让她既来之,则来之,意思是说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到现代了吗? 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她仍旧双目无神地往前走。赵辰轩伸手拉了她一把,说道:「前面是山崖。」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见自己果然正冲着山崖的那一面走。 她后怕地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退。 下了山,回宫路上,她算着李甄氏应该快找到裴尺素家里了,便掀开车帘对着前面的韦德道:「在前面的济仁堂停一下,我有事下去。」 韦德不屑道:「奴才只听皇上吩咐。」 孙灵陌只好坐回去,清了清嗓子,对赵辰轩道:「我要在济仁堂下车!」 她的语气算不上恭敬,甚至还带了点儿恶劣。除了她以外,他还真是从没听过有哪个人敢这么不要命地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就一挑眉,看着她道:「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孙灵陌深唿一口气,再看向他时,神色间软和了许多,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了股可怜的乞求:「请皇上在济仁堂那里停下车吧。」 「你要去做什么?」 第88页 「去找俞掌柜说几句话。」 「为了裴尺素和李忌言两个不相干的人?」赵辰轩道:「你倒是喜欢多管闲事。没有人告诉过你,闲事莫管吗?」 「我不是在管闲事,我是在挣钱。」孙灵陌神秘兮兮地说:「等事情结束,李忌言肯定会给我银子使的,你信不信?」 赵辰轩冷笑了一声:「朕倒要看看,孙大夫能挣多少大钱。」略侧了头对前面的韦德道:「在济仁堂停车。」 很快车子在济仁堂那里停了下来,孙灵陌下去,找到正在里头坐诊的俞灯山。 俞灯山正给一个姑娘把脉,因那姑娘长得十分漂亮,他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带着笑不停地朝她脸上看。他想起自己之前去群芳楼时,好像见过这个姑娘。只是这姑娘心高气傲,只肯卖艺,不肯接皮肉生意,因此被老鸨好生打了一顿。看她现在穿着,倒像是普通人家小女儿的装扮,莫不是赎了身? 他正入迷地想着,没注意到孙灵陌已走进店来。 孙灵陌停在他身边,扭头去看那姑娘面容,很快想起了她是谁。 这人正是曾经在群芳楼里纠缠赵辰轩的汐儿。 当日孙灵陌害得她大计落空,她怎能忘了孙灵陌长什么样子,几乎也在瞬间想起了她。 可她竟然是个女的?汐儿难以置信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遍,发现此人生得明眸皓齿,清秀非凡,端的是灵气逼人。 赵辰轩在孙灵陌身后跟了过来,汐儿扭头看见他,一双美目骤然睁大,指着他们二人道:「你……你们竟然……」 她在脑海里塑造了一个孙灵陌打乱了她的姻缘后,转头就去勾引了赵辰轩的戏本子来。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恼,用手指着孙灵陌道:「怪不得当日你非横插一槓来阻我,原来是你也瞧上了公子,想跟我抢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她激动地朝孙灵陌扑过来,伸手要揪她头髮。 赵辰轩拉了孙灵陌一把,把她护在身后,没让汐儿动到她一根头髮。他又不好跟一个女子动手,便不耐烦地对韦德道:「还不过来把她带走!」 韦德赶紧跑了过来,扭住汐儿两条胳膊,把她硬是往外拉。汐儿恨得眼内生火,怒瞪着孙灵陌道:「你这贱人!要不是你,我早就是公子府上的人,都是你害得!都是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声音越来越远,却也越来越歇斯底里。 俞掌柜看病看到一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结结巴巴道:「灵灵灵灵……灵陌,你是个女的?」 枉他一直把她当亲生儿子在养,没想到养到一半突然得知,这不是个儿子,而是个女儿。 其震撼程度恍如自己的亲儿子变成了亲女儿。 第54章 掖庭 李甄氏照着孙灵陌给出的方向往前赶路, 每一步都走得毫釐不差。谁知终于走完了十五里八丈七寻四尺路,转身一看,眼前出现的竟是裴尺素这贱人家的院门。 李甄氏差点没吓晕过去, 冤家路窄, 这可真真是冤家路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自己好不容易把这贱人撵出门, 现在可倒好,还得八抬大轿把她请回去!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透过半扇打开的门,她看见裴尺素正大着肚子在院子里打水。她垂眸想了想, 心里琢磨一番, 准备先去找个大夫再说。 刚走出没几步, 恰好碰见济仁堂的俞灯山在附近转悠。李甄氏赶紧高声喊住他,请他去为裴尺素瞧瞧肚里的孩子。 乍一看见李甄氏进来,裴尺素着实吓了老大一跳, 手一松,木桶哐哐噹噹一路掉进了井里。她也恨不得随着木桶一起掉进井里才好,这样也好过待会儿被李甄氏言辞羞辱。 谁知李甄氏却并非来找她不自在, 反而是请了大夫来为她诊脉。裴尺素一向惧怕李甄氏,虽不情愿, 还是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 俞灯山故作认真地诊了老半天,眉头一时皱一时舒, 一时舒又一时皱,看得李甄氏心慌不已。 良久,俞灯山终于拿开手,说道:「脉象平缓,不迟不数。夫人放心,孩子很健康。」 李甄氏道:「孩子是男是女?」 俞灯山道:「左脉偏强, 右脉偏弱,是一男胎。」 李甄氏又道:「那大夫可知孩子大概什么时候出生?」 这个俞灯山可把不出来,不过是照孙灵陌那丫头教给他的台词一字一句道:「若是没有意外,明年二月十二孩子便会出生。」 李甄氏不自觉吸了口凉气。 神仙!当真是神仙!千里之外竟能算出这里住着个孕妇。只算出这里有个孕妇还倒罢了,更神奇的是,连肚子里怀得是男是女,何时分娩竟都算得一分不差,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怪不得自从踏入裴尺素家门,她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有劲了,一口气能爬五楼了,原来真跟活神仙说得一模一样,这对母子的气场镇压住了她体内邪火。怪道裴尺素离开李府,她就大病不断,小病难消。如今幸亏受活神仙点化,迷途知返,方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 李甄氏哪里知道,她之所以觉得身上松快了些,全仰仗孙灵陌交给裴尺素的一个香囊。香囊里装着苏梗,佩兰,川楝子,炒山栀,这几味中药调和出的奇香,对她的病情十分有用。只要闻上一口,立马神清气爽。 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爱恨情愁在李甄氏的性命面前都低到尘埃里去,当天下午,她就满脸赔笑地将裴尺素请入府中,小心安顿。 第89页 更奇怪的是,自裴尺素进了李府后,被一砖头闷得卧床不起的李府大公子的病情竟然也在一日日变好,神思明显清楚了不少,人不煳涂了,路也能走了,知道饿知道渴,会叫娘亲了。李甄氏感动得热泪盈眶,更是坚信那位老神仙的话,从此待裴尺素更为亲厚,眼见她那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总这样无名无分地也不是办法,便松动了心思,要找个黄道吉日让她和李忌言成婚。 裴尺素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孙灵陌的功劳。李大公子的病情之所以会有所好转,其实是孙灵陌偷偷潜进了府中,替他诊治了的缘故。 一日她跟李忌言一起上街闲逛,远远地在济仁堂里看见了孙灵陌,便走过去要给她跪下。 孙灵陌让她起身,说道:「你大着肚子,别再跪来跪去了,对胎儿不好。」 裴尺素道:「孙大夫大恩大德,尺素没齿难忘。」 孙灵陌把一些薰香和茶叶给她,说道:「李甄氏有宿疾,虽说不是大病,到底是扰了她多年。你在屋里常燃这些香,她来看你时便煮这种茶去孝敬,她那身子便会爽利不少。如此,你过得才能好。」 裴尺素领会到她话中意思,说道:「我都明白。」又担心道:「只是若我在明年二月十二没有产下男婴怎么办?或迟一天,或早一天,不就麻烦了吗?」 孙灵陌道:「我大概把得出你产子日期。就算是预计有误,可到时候只要我一剂药下去,就能保证你在二月十二号分娩。」 对于她的话,裴尺素和李忌言自然深信不疑。二人对视一眼,李忌言就从袖中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双手奉上,说道:「孙大夫大德,我二人无以为报。这些是微薄诊费,还请孙大夫别再推辞了。」 孙灵陌伸手拿了过来,没说什么就收下了。 她是不需要什么钱,可临走时,她要给陈皮和杜衡多准备点儿银子。 从宫外回来时已近申时,她粗略算了算,自进宫以来她也得了不少珍奇赏物,还有在宫外时挣到的不少银子,所有财物放在一起大概不少于三万两。 她就把银子分作三份,一份自己留着,另两份到时候分别交给陈皮和杜衡,起码能让他们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些,不枉他们伺候自己一场。 处理好一切后,她背上药箱去了医官局上值。 医官局里早等着十几个小丫鬟,看她过来,忙一拥而上,争着抢着来拉她。一群人你拉我拽,非要让她去见自己主子,把她扯得晕头转向。 她本是奇怪,就见丁修从药房里走了出来,一张脸变得白白净净,半颗麻子也没有了。几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跟着他,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跟他搭讪。 原来他底子这么好,麻子除掉后,变得风流倜傥起来。 孙灵陌甩开缠住她的宫女,到了丁修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他,说道:「原来你长得如此周正,收拾收拾都能出道啦!」 丁修倒是听懂了前半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都是孙神医妙手回春,治好了小的。」 「就是就是!孙神医,你简直太神了!」那些宫女又涌了过来,七嘴八舌道:「跟了丁修十几年的麻子竟然都能治好!还有工部的鲁工匠,他脸上那条疤都好几年了,抹了多少药都不管用,不曾想孙神医几贴药下去,不几日就给祛了。」 「是啊!孙神医,你快随我去见我家娘娘,我们娘娘说了,只要你能帮她把脸上新起的痘痘去了,她就送你几十匹好料子。」 「那算什么,孙神医,您还是跟我走一趟,我们娘娘说了,只要你能让她的肤色再白一些,再嫩一些,她就给你在宫外买套宅子,将来你出了宫好有住处。」 「什么出不出宫的,皇上这么看重孙神医,怎么可能让她出宫。孙神医,你别听她们的,我们娘娘说了,只要你能治好她一遇花粉就过敏出疹的毛病,就赐你一块西域进贡来的和田玉。」 一群宫女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唾沫星子乱飞。 孙灵陌听得心烦,进屋随便拿了些绿弭子和玉荞粉出来,一人分了一瓶,说道:「这些是养颜灵药和脂粉,你们拿回去给主子用吧。」 丫鬟们欢天喜地接了,纷纷跟她道谢。 - 晚上孙灵陌因教丁修辨识药性,下值得晚了些。出门时杜衡拿了斗篷过来,让她披上。 二人沿着宫墙往倚晴馆那边走,夜黑得浓墨一般,宫道里杳无人声,只听得见二人脚步声。 正走着,阴影里一个小太监突然从转角窜了出来,径直停在她面前,唬了她一跳。 杜衡吓得把宫灯往那人面前扬了扬,借着光,灵陌看清过来这人竟是刚受了仗刑不久的黄沣。 用了她的药,黄沣的伤差不多快好全了,已经能正常上值。他过来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孙大夫,莫怕,是奴才。」 孙灵陌问他:「大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 黄沣满面焦急地看着她,说道:「奴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舔着脸来麻烦你。奴才在宫里有个表亲,姓常,曾经在宫里大小也是个管事的,可是后来他聚众围堵,被人抓住,罚到了掖庭里去。今天我去看他,发现他病得厉害,眼看就要不行了。那边的管事公公怎样也不肯替他找太医,等他一死,就要把他扔乱葬岗里了事!孙大夫,奴才想来想去,只能来求您。」 第90页 说着就给她跪了下去。 孙灵陌让他起身,说道:「你说的常姓表亲,是不是叫常英?」 黄沣听她还记得,不免更是羞愧,说道:「奴才也听说了,他有一回出老千,骗了杜衡,还让人打了他。这事属实是他不对,奴才替他给孙大夫赔罪,求孙大夫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倒不是我为他脱罪,他那人平时是蛮横了点儿,可骨子里不坏。我跟他自小就被家里卖了进来,不是有他罩着,我早就死了几百回了,哪儿还有福气能到皇上面前伺候。孙大夫仁心仁德,奴才是知道的,就请孙大夫发发慈悲,去救救他吧!」 孙灵陌初来宫里时,为了给杜衡出气,去跟常英玩过骰子。那人虽然贪财,倒也并不是个奸诈小人,输给她后就痛痛快快认了,并没有耍赖。 她就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这就去掖庭看他。」 黄沣喜得拱手又给她行了一礼:「多谢孙大夫。」 第55章 宫里的姑娘哪个不想做皇…… 当晚, 孙灵陌背着药箱去了掖庭。月上中天,已经将近子时。宫里其它地方都相继灭了灯,可掖庭里的灯火依旧点着, 照出里面不停劳作的人影。 她走到门口, 看见两个宦官正抬着担架往外走,上面躺着奄奄一息的常英。 她过去问道:「你们这是要把他送去哪儿?」 个子稍高些的便道:「这人已经死了, 得赶紧扔到乱葬岗去。」 孙灵陌看了眼常英起伏的胸口,说道:「怎么可能已经死了,他还在喘气啊。」 「孙大夫, 这傢伙得了疟疾, 就是不死, 也是丢了半条命了。再不抬出去把这的人都传染了可怎么办?奴才们也是按上头的吩咐办事儿,还请孙大夫体谅。」 孙灵陌道:「你们给我一天时间,如果我治不好他的病, 到时候随便你们把他扔去哪儿。」说着掏出几两银子分别塞在两个太监手里:「还请两位给我个面子。」 钱这玩意儿果然是好东西,走哪儿都能用,干啥都能使。俩宦官把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发现简直抵得上自己半年工钱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抬着常英又回去了。 孙灵陌跟进屋,等两个宦官走后, 撑起常英的眼皮看了看,按了按他颈下脉搏。还好人并没有病入膏肓,只是一时气没喘匀晕了过去。 她拿出银针,刺入常英耳后,一滩血立即直喷而出。 常英睡梦里只觉刺痛难耐,忍不住「哎呦」一声, 蓦地睁开了眼睛,大喘几口气。等发现自己还活着,他扭头看向救命恩人,声若蚊吶般叫了声:「孙大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虚弱道:「真想不到,你就是皇上从宫外请来的那位神医。」 孙灵陌道:「我也想不到你赌钱都赌到掖庭里来了。也是你走运,有个好亲戚,给你捡回了一条命。」把他的袖子捋起来,开始给他施针。 房门突然吱扭一声被推开,一个绿衣宫女提着堆药材走进来,看见常英还好端端躺在床上,不由松了口气。未及说话,倒是常英先开口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宫女道:「我听说你病得很重,来看看你。」 常英道:「别人都千方百计躲着掖庭,你倒好,主动跑过来了。还不快回去,当心被管事嬷嬷发觉,看不打断你的腿!」 「好歹咱们都是伺候过谨嫔娘娘的人,你如今这个样子,我怎能坐视不管!」 「你这丫头就是不知道教训,还提谨嫔那个丧门星干什么!」 「你分明比谁都清楚,依着咱们娘娘的心性,哪里会下得去手。那些莲子是舒贵妃硬要拿去,又不是娘娘逼她拿的!」 「行啦行啦!」常英不耐烦地打断她:「药放下就赶紧走吧,当心惹祸上身。」 宫女见孙灵陌在,料定常英这条命算保住了,便把手里拎着的药放在桌上,客客气气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孙灵陌听他们的对话,想起那日在冷宫里看到的吹笛子的病弱美人,向常英问道:「你以前是伺候谨嫔的?」 常英却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孙姑娘,不是我说你,在这深宫之中,人人只求自保。至于旁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就算哪天突然就暴毙身亡了,也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遇见事儿了,哪一个不是躲得远远的,生怕牵扯到自己。你这丫头倒好,上赶着往上凑!」 孙灵陌冷声一笑:「我说什么了,不就是问了句你在哪儿当过差。不乐意说就算了,至于教训我吗!」 常英忙赔了个笑,说道:「您看我,平时教训人教训惯了,一时没收住。」 孙灵陌把他手臂上的银针一一拔下,又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嘱咐他每天把药水擦在额头上。 离开掖庭的时候,她忍不住朝里张望一眼。里头阴风阵阵,光影昏黄,身着灰色衣衫的宫女在嬷嬷役使下浆洗衣物,两只手泡得红肿不堪,几乎看不到原来的样子。太监都站在不远处舂米,不过稍微停下来揉了揉肩膀,背后便挨了一鞭子。 她赶紧回过头去,匆匆小跑着离开。 - 转眼间入宫已经七七四十九日,孙灵陌记得清楚,皇上的药已经吃完,今天该请她前去施针,清除残毒。 她把准备好的财物分别放在陈皮和杜衡屋里,等完成一切,背着药箱去了渊和殿。 第91页 恰逢永安城周边来了几位官员进京述职,正在书房里面见皇上,她只能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书房的门关着,起先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她抱着药箱站在外头,秋日寒凉,长时间一站,她身上不免冷了起来,站在殿前瑟瑟抖个不住。 时不时有橙衣宫女捧着茶盘低眉垂首经过,有嘴碎的忍不住跟同伴交流一下,后宫谁谁谁为了见皇上一面新近又作了什么妖,谁谁谁不自量力敢欺负到容妃头上惹得龙颜大怒,谁谁谁自从被皇上禁足便心灰意冷,只是不知吃了什么药,身子却是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过有半柱香时间,书房里什么东西一碎,紧接着就是赵辰轩生了怒的声音传了出来:「为什么现在才报!」 官员们在说什么她听不清,隔了一会儿,赵辰轩冰凉砭骨的怒骂声又传出来:「救济粮都餵到狗肚子里了是不是!」 「朕限你们三天时间,查明此事!」 「鲍大人,此事由你全程督查。」 「再有一个荒民因领不到救济粮而死,你们几个这脑袋就不用要了!」 孙灵陌竖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平心而论,赵辰轩虽然在女人一事上有些昏了头脑,可他在位期间,政绩斐然,把一个天下治理得海晏河清,是个切切实实的好皇帝。他这一生,或许有对不起的人,可他从没有对不起过他的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又等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打开,鲍中延带着那几个被骂得满头冷汗脚步虚浮的官员走了出来。经过孙灵陌身边时,鲍中延还特地停了下来,对她拱手道:「孙神医上次救治了我那个不肖子,老夫一直铭记在心,在这里谢过孙神医。」 孙灵陌躬身回礼道:「鲍大人客气。」 鲍中延生的儿子女儿都不怎么样,可他为官高洁,人又正直,一生清正廉明,孙灵陌不免对他尊重些。他带笑又对她微微颔首,转身带着那几个官员走了。 韦德从书房里出来,停在孙灵陌面前,看到她冻红了的耳朵,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孙大夫,你也太猴急了,奴才都没去叫你,你倒是自己来了,白白地在外头吃了这么多冷风。」 孙灵陌见他脸上的笑容十分不怀好意,便道:「你什么意思啊?」 韦德还是笑:「孙大夫别掩饰了,这种事奴才见得多了。不过也对,宫里的姑娘,哪个不想做皇上的女人。」 这句话成功把孙灵陌气得一笑,她过来得早些,无非是自己一向有早到的习惯,以防误了给皇上解毒的最好时机,韦德却说她是挖空了心思想做皇上的女人。 「皇上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自以为是得厉害。」 孙灵陌尖酸刻薄道:「我告诉你,从始至终我只把皇上看成我的病人,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他长得再好看,权利再大,于我不过是个有妇之夫而已。你瞧瞧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个过得有悽惨。除了容妃,哪个不是在守活寡。说起来她们又有什么错,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在家里过着千娇万宠的日子,进了宫,本以为是能青云直上,一生无忧,谁知是过来做了寡妇,一辈子可能都睡不到皇上几次……」 韦德憋得脸红脖子粗地咳了几声。 孙灵陌没注意到他暗示,继续道:「咱们这个皇上,于国家大事上一点儿都不含煳,是千年难遇的好皇帝。怎么偏偏就不体谅体谅后宫女子寂寞难耐等他盼他的心思呢?不是都说做皇帝的要雨露均沾吗,怨不得他没有儿孙福,原来是痴情惹的祸。若他果真是不喜欢那些女孩,放她们自由不好吗,何必囚着她们一生,当花瓶一样地摆在宫里……」 韦德死命地咳。 「唉,可怜那些女子终日被锁在宫里,看着春去秋来,秋来冬去,不觉哪天白了头,过得今夕是何夕都记不清了,多惨啊。皇上耽误了这么多女子的青春韶华,也不怕下辈子投个女胎,尝尽被男人冷落的滋味。」 「孙灵陌!」 背后突然响起一人强忍怒意的声音,一时间如春雷咋响,把她噼了个外焦里嫩。 她暗暗骂自己一声「该死」,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瞥眼瞧见不仅是赵辰轩,他身后竟还站着五六个大臣,面上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半张着嘴巴盯着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大夫。 她一时间面如火烧,方寸大乱,在赵辰轩寒冰般的目光下埋了头去。 临走临走,怎么还丢人丢到姥姥家!都说伴君如伴虎,她今天被听去了这样一番话,要是不走,脑子更是要搬家了。 「孙大夫好一张利嘴,」赵辰轩的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冰雪:「没去说书真是可惜!」 她急出一脑门子汗,闭着嘴巴不敢言语。 耳边又听得赵辰轩道:「刚才不是挺能说吗,怎么现在成哑巴了?」 孙灵陌无奈硬着头皮道:「奴才该死,想来是近日念着皇上龙体,看书看得晚了些,神思混沌得厉害,这才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方才那话并非出自奴才真心,皇上是得道明君,千古一帝,向来宽宏大量,轻易不与小人一般计较。奴才对皇上的敬仰,真如滔滔江山,连绵不绝……」 那些大臣们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如今听她转眼扣了顶如此大的帽子,马屁拍得是得心应手,都忍不住低头笑了。 第92页 赵辰轩听得嘴角抽了抽,冰冷的目光笼在孙灵陌身上,让她嵴背一阵发凉,不知他此刻是在寻摸着,等她把他治好,是砍了她的头呢还是要把她五马分尸。 正担惊受怕着,却听赵辰轩道:「果然是伶牙俐齿,」似乎是被她气得笑了笑:「起来吧。」 她大唿口气,起身时发觉膝盖都软了,半晌才站稳脚跟。 赵辰轩遣散大臣,将她带进屋中,衣袍一摆坐下了。孙灵陌以为事情就算揭过,刚要前去为他诊脉,却听他道:「依孙大夫高见,朕下一世应投到哪户人家做女儿,方能替后宫那些女子出这口恶气?」 孙灵陌苦涩一笑:「皇上万岁,这辈子活都活不完,怎么会死的嘛。」 赵辰轩:「……」 第56章 你是因执念而来的 殿中燃着香, 气味清雅,歷久不散,是上好的龙涎香。 孙灵陌把过皇上脉象, 发现他的身体恢復良好, 这四十九日来服下的汤药已将他体内余毒尽数引至檀中,只要稍加施针, 便可将侵入肺腑十二年之久的余毒彻底逼出体外。 只是在那之前,她得骗他吃下一粒丹药才好。 她就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往手心里倒出两枚白色药丸, 说道:「待会儿施针会疼, 皇上可服下此药, 减轻疼痛。」 赵辰轩一双幽深的眸子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接了她的药吃进肚里。 孙灵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从袖里掏出针灸包,铺展开来,点上烛火, 一一抽出银针在火上炙烤消毒,开始在他颈侧位置施起针来。 她站在他身后, 袖口在他颈侧皮肤不经意间划过。他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药草气息,明明带了丝苦意, 不知为何,倒比旁的女子费心染的薰香闻着惬意。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逃跑计划被皇上发现,还是怕自己施针有误,害了他性命,明明是深秋时节,她却出了一脑门的汗。 好不容易针灸完了, 赵辰轩噗得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体内绞痛起来,疼得一双眼睛都霎时间红了。等好不容易捱过那股疼痛,身上一轻,他双眼一闭晕了过去,趴在桌上人事不知了。 孙灵陌最后又试了试他颈中脉象,见他脉息正常,毫无异动,体内余毒确实已经清除,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她心里放松下来,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今日她穿了身湖蓝色的衣裳,袖口绣着圈鹅黄色的木香花,殷红的血液侵染下去,很快污得那花看不出形状来了。 等给他擦干净了,她看着他道:「皇上,我要走了。没办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你,再留下去,怕自己真的要死在你手里了。就算你不杀我,可你那些妃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在这里只会碍她们眼。这个皇宫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自认从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可在这里的每一天,又感觉自己每天都做了错事,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治罪。」 她倾下身,把他戴在脖子里的血玉取了下来,攥进自己手里。 她最后又看一眼他,看他黝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樑,削薄的唇。他如传说中的那般,剑眉星目,倜傥风流,俊美得不似凡人。她来此一遭,能见他一面,倒是值了。 她脸上浮起个苦笑,说道:「我不能再这么活着了。当初我会来这里,确实是想见你一面。你跟书里写得倒是一样,生得好看,是个心怀天下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有一件事不同,书里说你爱的人是意妃,终生只喜欢她一个人。可我到了这里,却发现你喜欢的是容妃,那个意妃根本就不存在。英雄爱美人,自古如是。可容妃分明就心术不正,你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 她低嘆口气,像是在告别什么:「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没想到你也不能免俗。」 她收拾好了药箱,四处看了看,从塌上拿了一条薄毯,过来给他盖在了身上,说道:「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我就要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弯了嘴角淡淡一笑,说道:「祝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说完,她背着药箱离开屋子,出门后把门关上了。 韦德立即凑上来,问她:「皇上如何了?」 「已经没事了,只是毒性刚解,需要休息,你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去打扰皇上,要让他好好睡一天。」 韦德认真点头:「奴才知道了。」 她就赶紧回了倚晴馆,藉故把杜衡和陈皮都打发出去办事,她从柜子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袱,背上出了宫。 她这几天常往宫外跑,那些守门官兵经常见她,这次便也不拦,恭恭敬敬地送她出去了。 一路上她都十分紧张,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就看见有人正跟踪她。 好在顺顺利利地出了宫,并无变故。 她带着血玉直奔道慈观,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温吐地挂在半山腰上。天边几道绚丽的晚霞,红得像是在天上着了火。 她来到道慈观,找到正在净室里闭目打坐的无为道长。无为似乎知道她会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对她道:「施主到底还是要走?」 孙灵陌试探着问他:「道长知道我从哪里来的?」 「施主从何而来,贫道并不清楚。贫道只知,施主不想留在这里。」 第93页 孙灵陌把包裹放在地上,对着他跪了下来,说道:「道长,还请指明,我该怎么回去。」 无为念了声「无量寿佛」,说道:「施主还记得自己是因何而来吗?」 「阴差阳错而来。」 「错。」无为道:「施主并不是因阴差阳错而来,你是因执念而来的。」 孙灵陌一怔:「执念?」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想了起来。在她上了学,略读了几本书后,她知道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旻成帝赵辰轩。 歷史上皇帝有许多,可做到如旻成帝这般丰功伟绩的,屈指可数。他的一生都带着传奇,幼年继位,于危难中扶大厦于将倾,守住了昱朝江山。他在位期间,四海昇平,万国来朝,百姓仓禀实,知礼节,中原国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昌盛。他成年以后,不顾大臣劝阻,多次领兵作战,夺回了在父亲手里损失掉的几百里土地。战争里刀剑无眼,他几次九死一生,捍卫住了中原每一寸疆土。 花季的少女都在幻想那些美好的闪闪发亮的人物。在她那个年代,国家富饶,并无战争,是个将军孤坟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的和平年代,所以班里那些女孩所憧憬的都是屏幕里化着精緻妆容唱唱跳跳的偶像明星。只有她,所憧憬的是一个活在纸上的,死了九百余年的歷史人物。因为此事,她还被班里同龄的女孩子笑话过。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人,她就是喜欢一个已然死掉的英雄,不仅喜欢,她做梦都在想,若是自己能亲眼见一见他,该有多好。 然后,她就在一日日的幻想里,来到了他统治的朝代。 「施主不偏不倚来到了这里,可知并非是阴差阳错,而是执念使然。」无为苍老而字字清晰的声音又在屋里响了起来:「既然施主已随着本心来到此处,如今又走,却是为何?」 她心里开始发虚,喉咙里一片干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要走。」 「施主怎知你不属于这里,」无为道:「你既来了这里,便是这里的一份子。施主当好好想想,难道你在此处,真是毫无一点儿用处?」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霹雳,勐然间噼在她心上。 无为继续道:「皇上那人,幼时过得艰难,险象环生,能留住一条性命实属上天垂怜。今岁是他中毒后的第十二年,他本是熬不过这个除夕的。因为施主,他才得以活了下来。施主还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吗?」 孙灵陌心上巨震,难以置信地直盯着他,有什么东西唿啸着朝她闯了过来。 她来了以后,救了赵辰轩的性命。因为她的到来,赵辰轩以后才做得出那些丰功伟绩,旻成帝的歷史才之所以是歷史。若没有她,此后的事情不会发生,旻成帝在二十二岁的这年就会毒发而亡。 所以……她其实是这段歷史中的一员? 她浑身冰冷,有股巨大的恐惧从她四肢百骸而来,冲击着她。 「道长的意思是,」她绝望地开口:「我再也回不去了?」 「施主使命未成,如何回去。」无为道:「贫道与你说过,你若想安宁下来,必须谨记,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情,若是逃避不了,那就直面它。只有如此,方能从恐惧里解脱出来,自在而活。」 她彻底瘫痪在地,喉咙发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那块血玉还贴在她心口的位置,她本以为自己来见了无为道长,是有办法能回去的。谁知原来竟是她的妄想,她于这段歷史而言,已不是一个局外人,而是一个息息相关的局中人。 她一时难以消化这个真相,眼中无知无觉地淌下一滴泪来。 无为又念了声佛,对她道:「施主奔波劳累,贫僧让人收拾出一间客房,施主过去住一晚吧。」 她就迷迷煳煳地被小道童带着下去,进了一间干净的客房里。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道童给她点上蜡烛,略施一礼,转身走了。 她心里很乱,一时什么都不愿再想,合衣躺在床上睡了起来。 她必须要好好睡一觉,她要好好休息休息,等睡醒了,再考虑明天她要到哪儿去。 现代她已经回不去了,而这个地方,她又该去哪儿呢。无为道长说,她已是这个歷史中的一员。他的意思是,如果她走了,歷史反而会生变。她只有认命,服从命运,在赵辰轩身边留下来,歷史才能正常平稳地进行下去? 她的头疼起来,紧紧地闭上眼睛,思绪纷乱地睡了过去。 梦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场景不停转换,一会儿是现代人声鼎沸的学校,一会儿是高耸入云的苍越山,一会儿又来到宫里。空荡荡的朝堂之上,一身龙袍的赵辰轩端坐椅中。她本要朝他走过去,突然间,他又一身鲜血地躺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断地涌出血。她大喊一声:「不!」朝他奔跑过去,可他早就已经死去多时了。 空中四面八方开始有声音传过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愤怒地指着她,一遍遍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唿吸蓦地紧促起来。 像是有人堵住了她的鼻子,她拼命地唿吸,拼命地唿吸,可就是唿吸不到新鲜空气,反而空气越发稀薄。 她置身于一片浓烟中,几乎快要窒息。 第94页 她就开始努力地撑开眼皮,咬着牙试了好几次,总算冲破了梦魇,勐地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片火光沖天,烟尘漫漫。 她重咳了几声,起床拧湿了一块帕子,捂住口鼻,开始往门外沖。 还没走几步,一道横樑直直砸了下来,正挡在门前的位置。那火烧得极旺,沖天一般,她根本就跨不过去。 门外逐渐喧譁起来,有惊醒了的道童开始提水过来灭火。她又试了几次,想逃出去,可头顶不停有东西砸落,将她逃生的路挡得严实。 她渐渐地唿吸不过来,最后实在站立不住,晕倒在了地上。 迷迷煳煳地,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在十分焦急地喊着「不能去」之类的话。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时刻,她努力撑开眼皮,看见有人沖入火中,朝着她跑了过来。 那人身手矫捷,几步就沖了进来。身形修长挺拔,与她在竹林里被人刺杀时,一片迷雾中救了她的那人重合起来。 她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可下一秒,眼皮再也无法支撑,神思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韦德站在外头,看着沖天而入的火光,整个人急得快要疯了。他不停地冲着那些护卫大喊:「快去救皇上啊!让你们拦个人都拦不住,养你们是养了群饭桶吗!赶紧给我去救人,皇上但凡有一点儿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护卫们也想冲进去救人,无奈火势太大,他们实在是闯不进去。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赵辰轩已抱着用浸满了水的衣袍裹住的孙灵陌从火里沖了出来。 护卫们忙要接应,可也只敢站在火势外头,并不敢往里走一步。 眼见着皇上就要跑出来时,偏偏樑上烧落了一根横樑,等他抬起头看到,那满是火光的横樑几乎已快朝着孙灵陌直砸而来。 情急之下,他躬身下去,用后背挡在她身前。 裹满了火的横樑朝着他背上直砸而下,他被砸得倒伏在地上,背上一阵剧痛直冲大脑,疼得他闷哼一声,瞬间冒了满额的汗。 他低头去看被他挡在身下的孙灵陌,还好她毫髮无损,身上没有溅到一滴火光。 「皇上!」 韦德和护卫们惊叫出声,吓得面无人色。 第57章 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护卫们一拥而上, 合力把那横樑抬开了,上去把皇帝扶起来。 无为道长也从远处走了过来,吩咐身边小道童:「快去请大夫。」 小道童领命而去。 那根横樑极重, 在赵辰轩背上灼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皮肉被烧得卷着边,有一处甚至伤得见了骨。 韦德看得瞠目结舌, 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太后交待了,一时气得厉害,咬牙出去找那些护卫麻烦。 被请来的大夫们手忙脚乱帮赵辰轩清理伤口, 清理掉他烂掉的腐肉。 疼痛钻心入骨一般, 让他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他握紧了拳头, 一言不发地撑过去,扭头去看床上仍未醒来的孙灵陌。 大夫好不容易给他上完了药,包扎起来, 躬身出去了。 他疼得满脸苍白,一双薄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无为等大夫们都走了,说道:「皇上为了一个大夫, 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值得吗?」 赵辰轩收回落在孙灵陌脸上的视线, 说道:「她确有几分才能,对朕还有用。」 无为淡笑了笑, 说道:「既是有用,皇上还要放走?」 赵辰轩沉吟不语。他早就看出孙灵陌的异常,猜到了她会在今天离开,所以一早就服下了蒙汗药的解药。 他装作晕过去的样子,听她说了那许多话,放了她出宫。只因他知道, 只要他愿意,她就永远在自己掌心之中,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只是他没想到,竟有人深恨她至此,会趁机放火杀她。 「皇上有没有想过,如何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为你所用,」无为道:「而不用整日防备着她逃出去。」 赵辰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无为就道:「她想要什么,皇上就给她,她也就不想走了。」 赵辰轩疑惑更深:「她想要的?」 「皇上以后或会明白。」无为道,说完竖掌一揖,退出了屋去。 赵辰轩扭过头,去看床上的女孩。 女孩睡得安稳,像是正陷在一个美好的梦里。她肤色天生偏白,如今烛火映照着她的脸,在她泛着冷意的脸上洒了一层柔光。 他心里就莫名一动。 - 次日一早,孙灵陌醒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她做的一个梦,并没有踏着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过来救她于水火。 她掀开被子,穿了鞋,推门走出去。 院子最左边,一间客房被烧得焦黑一片。小道童们折起了袖子,正在那里忙来忙去,移除被烧得焦黑的木头,重新整修房间。 她才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昨晚自己真的差点死在大火里。扭头看见无为道长刚好从屋子里出来,她过去道:「道长,昨夜有人纵火?」 「是。」 「纵火的人抓到了吗?」 「终会抓到,」无为道:「施主不用担心。」 孙灵陌踟蹰一会儿,又问他:「昨晚救我的人是谁?」 无为扭过身来,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是我院里的几个小道童。」 第95页 她莫名地有些失望起来,说道:「是哪几位小师父,我想当面谢谢他们。」 「不必,」无为道:「救人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她只好作罢,又道:「我害得观里遭了大火,临走会多上些香油钱,以供道观整修的。」 无为并未推辞,颔首道:「多谢施主。」 她担心自己再留下去说不定又会给这里带来什么麻烦,等上完香油钱,就独自一人下了山去。 她原本带了几本书和草药种子,可惜都在大火里被烧干净了。还好那些医书并非孤本,以后还有机会找到。 她下了山,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她在这里没有去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俞掌柜那里太明显,会被宫里的人找到,不能去。她又实在不想去麻烦秦洛,最后想来想去,只能先去客栈里留宿。 她还没有考虑明白以后到底要去哪儿。虽然无为道长说她已经回不去来时的地方了,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就去了街上,买了不少奇门遁甲之类的道家书籍,仔细地翻看起来,想找出一个能穿越时空的办法。 可里面的法子她试来试去,却是一个都不见效,闭上眼睛时她人在客栈里,睁开眼睛她依旧在。 最后她把血玉拿下来,放在桌上,用刀子在手上割了条口子,鲜血滴下来,落在血玉上。 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她一直忙到晚上,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无一管用。 事到如今,她总算彻底死心,心烦地往床上一躺,盖上被子开始睡觉。但等了许久,却是根本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乱麻一样理不清楚。 正是失眠,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迷香的味道。 她警惕地看向窗边,果然看见窗外有人伸了根管子过来,正借着细管往屋里吹送迷香。 她身上还带了些应急丸药,见状忙拿出一颗,填进嘴里吃了。又从床上轻手轻脚下来,把帐子仍旧合紧,自己藏在了床侧屏风后头。 少顷,屋外走进一个人来,手里拿着刀,小心翼翼地到了床边。他掀开床帐,开始对着床上乱砍一通,结果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 房门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了。 刺客扭头去看,就见有人在门口兔子一般地蹿了出去,瞬间跑得没影了。 孙灵陌怕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可她逼着自己没有腿软脚软,朝着前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她离开了客栈,跑到大街上去。刺客始终在后面紧追不捨,她整个背嵴都是凉的,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人砍成两半。 夜黑得浓墨一般,不见一颗星子。路上偶尔有一两盏灯笼,阴恻恻地挂在头顶。 刺客很快追了上来,透过地上被灯笼照出来的影子,她看见那人举起了刀,朝着她后背直砍而下。 她抱着头惊叫一声,滚倒在地上。 暗夜里不知何处突然射来一支羽箭,锋利箭簇破空而来,呲地一声没入刺客拿刀的那只手,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直直向后倒去,羽箭钉着他的胳膊,把他径直钉在了地上。 刺客嘶声痛唿起来,想把箭抽出来,可那箭竟楔入了地下两寸,他忍痛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箭拔出去。 孙灵陌满头冷汗地从地上站起,忍着恐惧过去捡起他的刀,拿在身前防备着,对着虚空中四处看了看,颤声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整条街都安静得诡异。 她问了几次无果,只能拿着刀走到刺客面前,咬牙在他腿上和手上勐地砍了几刀,确定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才停手。 「谁派你来的?」她逼视着他:「快说!」 那刺客身上剧痛,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前看似柔软,其实恶毒狠绝的女孩,说道:「我……我不知道!」 孙灵陌冷笑一声:「不知道?你确定吗?」 她看了看手里的刀,说道:「你信不信,今晚过去你就碎成了千块万块,连个全尸都没有!」逼近了他一步,说道:「快说,谁派你来杀我的?」 刺客惊惧万分地看着她手里的刀,说道:「我说我说我说!我没看见她脸,她穿了斗篷,直接去见了我们老大。只是临走的时候,听见老大喊她织云。」 织云!又是陈锦婉干的好事! 她紧紧捏起拳头,心头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她都已经出宫,为什么陈锦婉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把她赶尽杀绝! 「你们是什么组织?」她又问。 刺客有些犹豫,他若出卖了组织,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孙灵陌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冷笑道:「你怕死?那你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死!」 「焰刀堂!是焰刀堂!」 孙灵陌并没有听过这个组织,只是突然觉得无比恐惧。她以为只要她逃出了宫,就能远离是是非非,勾心斗角。可她刚出来两天,就几乎丧了两次命。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其实在宫里的时候,她反而处于一种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是倚晴馆外日夜守护着她的那些护卫,让她得以每晚不在恐惧中入睡。 陈锦婉是铁了心要杀她,所以她要想永绝后患,就必须回宫,杀了陈锦婉。只有如此,她才能安稳入眠。 她想明白这些,丢下兀自还在喊疼的刺客,转身跑了。 第96页 她没有看见,在她离开以后,一柄箭又在暗处朝着刺客直射而去,瞬间取了他性命。 - 孙灵陌走在黑漆漆的大街上,走得时间越久,发现心里的恐惧愈发多了起来。 她怕身后有人在跟踪她,随时要取她性命。她不敢再去客栈,怕沉睡时再有人会过来妄图迷晕她。她不敢去找俞灯山,她在道慈观里住了一夜,就给那里带去了灾祸,不能再去麻烦旁人。 她在大街上一步步走着,两腿发虚,背后渗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可她不敢回头,不敢往后看,生怕自己回头时,真的会看到有人举着剑在追杀她。 她要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她只能沿着有光的地方走,哪里的光多,就朝着那里走。月亮挂在没有一颗星子的天空,在她身上落着层清辉。 走到灯火通明的叠烟阁时,她抬起头,看到了前面抱着手好像已等了她多时的秦洛。 她整个人陷在一种巨大的恐惧里,满头都是虚汗。在突然看到一个她确定不会伤害她的熟人后,她心里勐地松了口气,眼里不由自主泛了层水光。 秦洛也遥遥地看着她,朝她一步步走近。离得她越近,越看见她脸上透出的无尽的虚弱和苍白。 秦洛就收起脸上玩笑,难得正色看她:「怎么这么狼狈?」 她想了想,说道:「你想不想喝酒?」不等回答就抓住他胳膊,带着他硬是往叠烟阁里走了过去,对他道:「走走走,我请你喝,不醉不归啊!」 他垂下眼睛,看见女孩细瘦嫩白的手抓着他袖子,还在微微地发着颤。 第58章 没有可去的地方 叠烟阁在夜里一直营业到次日卯时, 大堂里欢声笑语不断,灯火彻夜长明。 孙灵陌方才受到的惊吓被鼎沸的人声治癒了些,她特意挑了个前后左右都是人的中间位置坐了, 让乐山拿了好些酒过来, 揭开酒封,给秦洛倒了满盏。 秦洛眯起眼睛打量她一会儿, 问她:「到底怎么了?」 孙灵陌手下一顿,抬头问他:「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不然怎么恰好在这里碰见他。 恰逢嵇老头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们, 过来打了声招唿。他年纪大了, 撑不住困, 吩咐了乐山好生照看店里,他自去后院歇息了。 被他一打乱,秦洛就忘了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转而继续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街上走,那个了不得的皇帝不是不肯放你出来吗?」 她垂下眸, 轻轻眨了下眼睛,十分疲惫地道:「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秦洛就一愣。 她看着自己面前盛满酒液的杯子, 说道:「好像去哪儿都不对,哪里都不安全。是我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我就算出来了,也没有可去的地方。」 「为什么?」 「有人要杀我,」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清亮地看着他,毫不遮掩道:「陈锦婉要杀我。」 秦洛脸上神色明显一沉,眼中光芒跳跃了些, 紧蹙眉道:「什么?」 「信不信由你,」孙灵陌道:「原本我打算治好了皇上就离开这里,可现在我发现,我不能走。我要回宫去,皇上不是喜欢让我当官吗,那我就当给他看。」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光了。 秦洛脑海里还在不停迴响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依他对陈锦婉的了解,那人一向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旦认定了谁,就会生出近乎病态的固执来。当初她遇到赵辰轩后,对他一见倾心,只因叠烟阁里有个姑娘多看了他一眼,她后来就差点把那姑娘的眼睛剜掉。 孙灵陌并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她既说了陈锦婉在追杀她,那就肯定是真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陈锦婉已经成了皇上宠妃,竟然还是如此草木皆兵,只因孙灵陌与旁的姑娘略不同些,受了皇帝青眼,她就忍不住地要下手除掉她,以防未来会出现的任何可能。 没有遇到赵辰轩以前,陈锦婉只是个单纯的美貌女子而已。可是遇到赵辰轩以后,陈锦婉却变得越来越心狠手辣,一点儿风吹草动她都要提前出手,生怕赵辰轩会被旁人抢走。 近来秦洛时常怀疑,他对陈锦婉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的确喜欢过那个一笑百媚生,满城无颜色的绝色女子,可在他喜欢她的时候,他以为她是个善良单纯毫无手段的姑娘,并且以为她一直都是个善良单纯毫无手段的姑娘。 可是现在的陈锦婉,他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他又抬头看向身边那个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女孩,问她:「你明天回去?」 孙灵陌点了点头:「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只要我离开皇宫,我就能过得好了。有些人我惹不起,可我总能躲得起。但是到现在我才知道,在有些事情上,逃避是没有用处的。解决问题的办法,首先是要直面问题。」 她看着他,目光澄澈如镜:「所以我要回去。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不会再怕了,只要我努力地活过,我就不后悔。既来之则安之,我已经十六岁了,在这里算是个成年人了,我必须勇敢起来,不能胆怯。」 秦洛看着她,勾唇笑了,说道:「你什么时候胆怯过?如果你这种性子的都要被说一句胆小,那这世上就没有勇敢的姑娘了。」 她一笑,弯着眼睛道:「多谢夸奖。」 第97页 秦洛也是一笑。可又想着她的话,默了默,问她:「你打定主意要回去,是不是想报仇?」 「是,」孙灵陌毫不迟疑,并不对他隐瞒:「她要杀我,我自然要回击。」盯着他,说道:「我有错吗?」 秦洛默然。 「你要给她提醒吗?」她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秦洛道:「所以你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 孙灵陌带着点儿揶揄道:「可你喜欢她哎。」 对她这句话,秦洛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他甚至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爷我还就不信,天底下就没有漂亮姑娘了。」倾过身来,朝她靠近了些,说道:「是不是啊,小美人。」 孙灵陌看着他,嗤声笑道:「那就祝你早日找到一个心仪的漂亮姑娘。」 两人彻夜长谈,喝了一夜的酒。天将明时秦洛已经醉得趴在桌上起不来了,孙灵陌让人把他抬进屋里休息,她自己抽出针来,给自己扎了几下,让自己清醒过来。 迎着初升的朝阳,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宫门口。 她抬起头,看着巍峨的红色城门。 第一次来时,她是被迫。可是现在,她要自己主动走进去。不管前路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都不会再退缩。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抬起脚来,跨进了宫门里去。 宫墙千里,重新在她眼前绵延开来。 - 渊和殿中,太医们战战兢兢地给赵辰轩背上换药。初见到这道伤口,他们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皇上乃万金之体,怎么能受这种重伤?要是被太后知道,指不定要发怎样一场大火。 好不容易给皇上换了药,他们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行了礼准备离开。 赵辰轩冷着嗓音提醒他们:「除了你们以外,再有另一人知道朕受了伤,你们就自己去大理寺领罪。」 三个太医哆哆嗦嗦地赌咒发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等他们走了,背上强忍住的疼痛勐地朝他袭来,他不由得紧紧闭了闭眼睛。 一群庸医,若是孙灵陌在此,怎能如此笨手笨脚,换个药好像是给他扒了一层皮。 他疼得唇上起了一层白,一张清冷俊逸的脸上渗出层层冷汗。 门外有宦官回报:「应护卫来了。」 赵辰轩立即收敛起脸上痛色,调整出一副毫无异样的样子,说道:「让他进来。」 少顷,一位身着墨绿衣衫,方脸宽额的护卫领命而入,过来对他躬身见礼,说道:「孙大夫已经回宫。」 他面上一怔:「她自己主动回宫?」 「是。」应淼道:「昨夜有刺客欲取她性命,她知道外面不安全,不敢在外逗留。」 又有刺客?赵辰轩蹙起眉来:「谁指使的?」 「是……」应淼有些犹豫,踟蹰半晌方道:「是容妃……」 赵辰轩脸上明显一凛,眼中浓浓闪过失望之色。 「容妃?」开口时,他的嗓音染了层砭入骨髓的寒凉:「道慈观纵火之人也是她?」 应淼道:「那个倒不是。纵火的是一个叫汐儿的女子,属下已经把她带进宫来,现下正在外面候着。她自己也都招认了,说是她记恨孙大夫,看见她孤身一人去了道慈观,这才趁着夜间纵火。」顿了顿,问道:「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可要带进来再审?」 「不必了,」赵辰轩有些不耐:「踢条白绫打发了吧。」 「是。」 应淼领命欲走。 又听皇帝问他:「昨夜孙灵陌歇在了哪儿?」 「孙大夫跟秦洛在叠烟阁里喝了一夜酒。想是她怕着了,不敢在外宿歇。」 赵辰轩垂眸不语,半晌道:「从今天开始,倚晴馆外护卫人手加增两倍。」 应淼回道:「是,属下定护孙大夫无恙。」 等他走后,外面传来女子不甘又怨恨的声音。 汐儿直到现在才明白,那个俊美如神祇的公子,竟是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怨不得,怨不得他就连收她做个粗使丫鬟都不愿意!原来是他嫌她! 汐儿又是震颤,又是不甘,等应淼过来命人把她拉走时,她拼了命地想冲进屋,再跟他说最后几句话。可那些人哪里肯让她进去,上前死死地将她拦住,硬是架着她走了。 「公子!」汐儿撕心裂肺地朝屋里喊:「公子!你为什么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你不是救了我性命,又给我赎身了吗,你明明对我有情,可现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心!」 那些奴才听她说得实在不像样,伸手把她的嘴死死捂住了。 孙灵陌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 汐儿的眼睛瞬间睁大,无比怨毒地怒瞪着她,被捂住的嘴里透出些呜呜囔囔的声音。 奴才们把她带到了后院一间杂物房,两个人把她按住,一个人拿着白绫过去,活活地把她勒死了。 孙灵陌虽然没有看见,可也想像得到汐儿会是什么下场。她知道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赵辰轩轻易不会取她性命。可是现在,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宫里悄无声息被处死,心里还是不禁害怕起来。 她嘴里发干,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对韦德道:「烦公公通报一声,我要求见皇上。」 第59章 你想让我给人当小老婆啊…… 第98页 韦德正是心烦, 生怕太后知道了皇上受伤的事会怪罪于他。抬眼看见孙灵陌过来,不满地瞪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去屋里通报。 过了一会儿, 出来请她过去。 孙灵陌想像了赵辰轩发火的无数种场景, 做好了所有准备,鼓足勇气走进屋, 在他面前跪下来,说道:「皇上恕罪。」 赵辰轩从书里抬起头来,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瞧了她一会儿。 殿里安静的时间越长, 她就越是害怕。以她对他的了解, 虽然他不一定会要她性命, 可她身为朝廷官员,不管不顾私逃出宫,一顿板子总是免不了。 她正想着自己这次又要挨多少板子, 就听他道:「朕不是说过你可以出宫,但是不能在外过夜。」 她蓦然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的声音竟出离地平静:「这次就算了, 朕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你就自己去领罚吧。」 孙灵陌觉得自己应该出现了幻听。她明明是从宫里逃跑了, 为什么赵辰轩却说她只是在外面住了两宿?难道他是真的这样以为吗?可他耳目何其之多,她失踪了两天, 他会什么也没查到吗? 她心里无比疑惑起来,一时想不明白,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昨晚一夜未睡,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似是缺觉的样子。赵辰轩就收回视线,重新看着手里的书, 不冷不淡道:「下去吧。」 她迷迷煳煳地起身,向门外走去。快到门边时,又想起什么,把脖子里挂的血玉取了下来,转身走到书案前,拿着血玉送到他面前,什么也没敢说。 赵辰轩抬眸,看着她手心里的血玉。她的手极白,衬得一块血玉愈发殷红起来。 他就从她手里把血玉拿回去,指尖碰到她手心,在她皮肤上拂起一点儿凉意。 他的手指在血玉上捻了捻,垂眸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她:「在哪儿捡到的?」 她心里更是惊诧,整个人彻底怔住,如看怪物般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以为他会发火,就算不罚她,也总要骂她几句。可他非但没有,竟然还帮她找理由。 「朕问你话呢,」他淡声道:「发什么愣?」 她回过神来,呆呆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谎言。 「我……我……」 她「我」个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结果。 「算了,」他似是有些乏味:「回去吧。」 「是……」 她闭了嘴,转过身,低着头走了出去。 慢慢地,她又想起什么,转过身看向他。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的脸色很不好,虽在尽力忍耐着,可皮肤里仍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唇边不见一丝血色,额上甚至渗出了一点儿细汗。 - 陈皮和杜衡坐在倚晴馆里,手里拿着孙灵陌留给他们的财物,坐在椅里长吁短嘆个不停。 杜衡后悔地拿手拍了拍头,说道:「我怎么就没瞧出来孙大夫是想走呢?要是早点儿发现,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咱们还能捂几天,要是上头知道孙大夫偷着跑了,下了逮捕令怎么办?」 陈皮安慰他道:「孙大夫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既然想走,就一定是深思熟虑后才走的。你别想得那么糟,多想点儿好的行不行。」 杜衡嘆气道:「希望她没事。」 正是发愁,倚晴馆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二人如被烫了一般从椅子里直起身,跑出屋去。 迎着初升的朝阳,孙灵陌踏进门,如往常一般走进了院子。 两人激动地朝她跑了过来,杜衡问她:「孙大夫,你到底是去哪儿了啊?」 孙灵陌困得很,张嘴打了个哈欠。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一边走向自己卧房一边道:「有什么事都等我睡好觉再说。」 她进了屋,反锁上门,往床上一躺,头一挨枕头,很快就陷入沉睡里。 虽然这里是她很不喜欢的皇宫,可她不得不承认,在倚晴馆里的时候,她每一夜都睡得很安稳。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方起,她肚子有点儿饿,起床去找吃的。陈皮和杜衡早准备了一桌大餐,请她过去吃。 「孙大夫,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杜衡坐在一边,不懈问她:「你现在可是五品御医,这是多大殊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走了多可惜。」 「不走了,」孙灵陌一边吃菜,一边道:「以后不走了。」 杜衡虽然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情愿待在宫里,可听她这么说,还是高兴起来,跟陈皮对视一眼,笑道:「那太好了,我跟陈皮就一辈子跟着姑娘,待在这倚晴馆里。」 陈皮不满地「啧」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话,还一辈子在倚晴馆里,难道姑娘不嫁人了?」 杜衡道:「像咱们姑娘这样品貌的,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打眼看来看去,普天下也就咱们皇上与姑娘相配。」 孙灵陌差点没呛到,说道:「我嫁他?杜衡,你想让我给人当小老婆啊?」 陈皮也道:「就是,你都瞎说些什么。」 杜衡有些不明白,普天下年轻漂亮的女子,不都是梦想着能做皇上的女人吗?只要能嫁给皇上,管她是妃是嫔,是妻是妾,多少女子抢都抢不来,怎么孙大夫就这么排斥? 第99页 他就不解道:「那你说,谁与咱们孙大夫相配?」 陈皮一笑,说道:「我瞧着……孟太医娶了咱们姑娘是最好的。他年少有为,人长得俊朗,家中还未曾娶亲。若是能娶了咱们姑娘,肯定会对咱们姑娘百般疼爱。」 说完跟杜衡一起吃吃地笑了起来。 孙灵陌放了手中筷子,无语道:「你们两个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们送到容妃宫里去伺候。」 陈皮和杜衡忙拨浪鼓一般摇了摇头,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了。 - 朝中大臣明显发现皇上近来上朝时脸色十分难看,说起话来语调也低了不少,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 大臣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皇上到底是怎么了。鲍中延不放心,等散场后秘密找到韦德,问他:「皇上最近是怎么了?生了病吗?」 韦德哪里敢往外透漏一句,无论他怎么问,都闭紧了嘴巴,就是不肯说。 太后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专门把他召了过去。面对太后威逼利诱,他依旧只说皇上旧毒方清,需要养一阵。 「那怎么不去找孙大夫看看!」太后拍桌而起,朝他走近几步,说道:「哀家也看清楚了,除了孟太医和灵陌,医官局里养着的那些全都是没用的废物!孟太医既被外派了出去,你就该去找孙大夫,怎么尽是让那些饭桶去给皇帝胡乱吃药!」 韦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并不敢说没让孙灵陌去给皇上瞧病,是皇上三令五申要求的。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明明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却自始至终不肯让她知道。 他挨了顿批,蔫头耷脑地回到了渊和殿。皇上正在前厅与大臣议事,听说最近南边又出了举子罢考一事,皇上发了怒,摔了好些茶盏。那几个大臣出门的时候,全都吓得面如土色,心有余悸。 韦德又咽口唾沫,强忍下心中恐惧,低着头走进屋里,试着说道:「皇上,又该换药了。还要让那几个太医来吗?」 赵辰轩余怒未消,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让他们来,难不成你还会治病吗?」 韦德吓得往地上跪了下去,硬着头皮道:「皇上,奴才不怕死地说一句,还是请孙大夫来吧。那些太医给皇上治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什么起色。再耽搁下去,奴才实在是难以跟太后交待啊。万一将来留了疤,这可要如何是好啊!」 若皇帝背上留了疤痕,还是那么大一块疤,将来势必会在朝中引起恐慌。韦德是他心腹,这么大的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隐瞒多久了。 「除了孙灵陌,天底下所有大夫都是废物不成!」赵辰轩紧蹙眉心,嗓音冰冷:「朕再跟你说一次,你若敢让她知道此事,头上的脑袋就不用要了!」 韦德不由更是左右两难,愁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着。 一天晚上用膳时,他在干爹杜应海面前长吁短嘆个不停,一张脸皱在一起,苦大仇深的样子。 杜应海听得心烦,一摔筷子,骂道:「你这猴崽子,到底什么事,说就说,别跟我这儿装相!」 韦德是杜应海一手教出来的,自来最信任他,便把这事跟他讲了一遍。 杜应海听了,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好愁的。你就等着吧,也不用你忙,不出三天,孙大夫就会知道皇上重伤的事。」 韦德奇道:「这是为什么?」 杜应海把他叫到近前,低声道:「你以为容妃那人是个善茬?她进宫这两年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她爱皇上爱得疯魔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要发疯的。皇上受伤这么大的事,她会不知道?肯定是早就听见风声了。只要她知道了,她就肯定是要去找孙大夫麻烦的。到时候,还怕孙大夫不知道吗?」 韦德恍然大悟,如释重负地一拍大腿,说道:「没错没错!干爹,还是你想得周全。如此一来,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能等到孙灵陌来给皇上治病了。只要她能过来,不愁皇上的伤不好。」 第60章 你必须死 道慈观大火的当天晚上, 消息就已经传回了陈锦婉耳里。她本是派了人出去解决孙灵陌,没想到有人赶在她前面放了火。 她乐得静观其变,谁知线人同时带来另一个消息, 说皇上为了救孙灵陌不惜闯入火中, 受了重伤。 她心里如被活活剜了一下,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 所以第二天,她才又迫不及待地找了焰刀堂的人。 谁知孙灵陌命竟这么大,非但没有死, 还毫髮无损地回到了宫里。 这几天里发生的事, 每一件都重重地压在她心上。皇上对孙灵陌的纵容已经不是普通君臣之义, 他会冒死去救她,知道她偷跑出宫也毫不生气,在她回来以后, 跟没事人一样,连句重话都不曾跟她说过。 陈锦婉绝不相信,皇上会做这一切, 只因为孙灵陌身上的几分才能。再让她活下去,皇上只会越来越纵容她, 说不定某一天还会纳她入后宫,甚至会给她所有宠爱。 陈锦婉手握成拳, 长长的指甲快要把掌心掐破。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所以她必须要行一步险棋。 一天下午,她藉故让人把孙灵陌叫了过来。 孙灵陌听说容妃只是得了普通的风寒,并不愿意去她院里出诊,随手指了个太医,想让那人去。可织云不肯罢休,非要请她过去不可。 第100页 她隐隐觉得事出有妖, 可她一个太医,哪里能拒绝,只好跟着织云去了。 花钿正在院里抬水,她人长得瘦弱,进宫以后更是迅速地消瘦下去。奴才们受了织云指示,都排挤欺负她,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她干。她细瘦的手一桶又一桶地把水拎上来,去灌院子里两个巨大的水缸。忙了许久,还剩半缸水没满,她实在想歇一歇,可刚把桶放下,就有奴才拿着藤条过来,一边骂她偷懒一边往她身上一下下打着。她只好把桶又提起来,继续去灌水。 灵陌走进院子,看见她被欺负成这样,心里实在不忿,正要去理论,织云拦住她道:「孙大夫,娘娘还在等着你呢。」 她捏了捏拳头,最后什么也没说,跟着去了后院偏左一间厢房。 屋里其他人早被打发出去,等她一来,陈锦婉让织云把门关上了。 「听说孙大夫前几日出宫了,」陈锦婉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地剪着花枝,并不看她一眼,自顾自道:「不知是去了哪儿?」 灵陌心里冷笑一声,说道:「皇上吩咐我出外办事。」 「办什么事?」 「自然是医官局的事。」她道:「怎么,如今娘娘连医官局的事都要管了?」 陈锦婉最看不惯她这种明明出身普通,偏是无法无天的样子,闻言扭头朝她看了过来,说道:「不知孙大夫祖上是做什么的?」 「市井小民,不足娘娘挂齿,」孙灵陌面带笑容:「但一定是清白人家。」 清白人家四个字瞬间刺到了陈锦婉内心某处,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朝她涌了过来。她好像又看到了自己栖身于叠烟阁那个她这辈子最恨的地方,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不停地习学曲音,弹琴练舞,对着台下那些噁心的客人跳舞,以色相维持自己想要的生活。后来她遇到了皇上,她费尽心机使尽手段,才好不容易让赵辰轩倾心于她,让他帮自己抹去了过去一切痕迹,摇身一变,成了后宫里无限尊荣的容妃。可即使宫里已无人敢讨论她身份,她心里也明白,就连那些奴才,骨子里都瞧不起她。 她狠狠握住手里的剪刀,盯住孙灵陌的眼睛,深怕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可不管她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了。今天让她来,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 「孙大夫出宫办事,难道是指谋害皇上吗?」陈锦婉凉凉开口。 「娘娘的话,恕下官听不懂。」 「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还敢在这里装无辜?」 陈锦婉丢下手里的剪刀和花枝,盈盈起身,朝她走近几步,说道:「你难道不知,你害得皇上几乎丧命吗?」 孙灵陌心里重重一坠,双眸不自觉地睁大,难以置信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别再装了,」陈锦婉道:「若不是你私逃出宫,会引来大火,害得皇上重伤吗?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去了哪里,就会给哪里带去灾祸。」 灵陌眼里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水光,有什么东西冲进她心腔,在里面横冲直撞,砸得她心脏的位置隐隐发疼。 那晚冲进火里救她的人,竟真的是赵辰轩?他堂堂一个皇帝,身负一整个国家存亡的人,竟会不顾安危救她? 陈锦婉生了恨意,极尽克制地看着她,说道:「以前就算了,本宫不与你计较。可你这次害得皇上差点儿丧命,本宫不能坐视不管。继续把你放在宫里,只会是个麻烦。」 孙灵陌看到她眼中杀意,顿时起了警惕,说道:「你想干什么?」 「为了皇上安危,你必须死!」 「你敢!」孙灵陌道:「你是疯了不成,我是朝廷命官,你敢在宫里杀我?」 陈锦婉已顾不得这些,在听说了皇上竟然为了救她闯进火里的事后,她更加坚定自己必须要及时处理了她,绝不能让她再在皇上身边待下去。 她要赌,赌皇上对她的感情,赌皇上肯定会原谅她,不会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而降罪于她。 她有预感,孙灵陌这人跟以前出现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皇上待她,也跟其她人都不一样。 她不能冒险,早除掉她一天,就早一天得以安寝。 她就对着孙灵陌缓缓露出一个不屑的笑,说道:「本宫如何不敢?你难道当真以为,皇上会为了你而杀我吗?我告诉你,本宫手里不是没有人命,可你看看,直到现在为止,皇上最宠爱的不还是我吗?我只是替他解决掉一个麻烦而已,即使他会怪我,可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把你忘了,重新记起我的好来。」 她叫了两三个奴才进来,让他们把孙灵陌按住。织云取了毒酒,过来要逼她喝掉。 灵陌无论如何不肯喝,挣扎着把织云手里的毒酒打掉了。她看疯子一样看着陈锦婉,说道:「容妃,今天你若真的把我杀了,就算皇上不会要你的命,可你觉得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爱你吗?你是长得漂亮,所以他喜欢你。可你又怎么能保证,你的这张脸不会让他腻烦?等他真的看厌你的时候,你觉得凭你今天做的事,他还会好脾气地留着你吗?你在他身边两年,该知道他是什么心性。如果他真是个荒淫无道的帝王,那你今天尽可以把我杀了,我相信他不会动你。」 这话让陈锦婉微有动摇,可她很快又想,孙灵陌此人最是伶牙俐齿,为了活命,她什么都能说。如果今天真是把她放走了,她反倒会去找皇上告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她。至于皇上那边,她自信有办法将此事敷衍过去。 第101页 「你少在这里废话!」她下定了决心,亲自倒了杯毒酒出来,朝灵陌走过去,说道:「你在世上多活一天,本宫心里就一日不得安生。今日你必须死!」 她说着,就要捏开孙灵陌的嘴,把毒酒灌进去。 花钿在外面看见这一幕,不管不顾地沖了进来,勐地把她手里的毒酒打掉了。 「娘娘三思!」她挡在灵陌面前,说道:「皇上就要来了,你不能杀了孙大夫!」 陈锦婉心里一紧:「皇上?皇上什么时候要来了!」 自皇上受伤以后,他就总不来后宫了。这几天她去找皇上,皇上也总是避而不见,什么时候说过今天要过来? 花钿其实只是想拖延时间,闻言道:「奴才听韦公公说的,皇上待会儿要来找娘娘用晚膳。」 虽然此话漏洞百出,可陈锦婉闻言还是慌张起来,忙让人出去看看皇上是不是真的就快到了。 自听了干爹的话后,韦德就总是关照着容妃院里的情况,看她到底什么时候出手。他本以为容妃就算再大胆,最多也就是教训孙灵陌一顿罢了,谁知他收买了的小太监却来告诉他:「容妃要杀孙大夫!」 韦德吓得忙忙要去告诉皇上,走到半路又停下来,泡了壶茶端进书房,尽量平稳自然地提起:「皇上久不去后宫,听说容妃又得了风寒呢,要不要今天去看看?」 皇帝自知道陈锦婉三番两次对一个小大夫起了杀心,不知为何,他去找容妃的次数就少了,甚至隐隐地不愿意见她。听韦德说她着了风寒,他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便道:「让太医去看。」 若是以前,但凡容妃有一点儿小病,皇帝就定是要紧张的。怎么现在倒像个没事人一般?韦德想不明白,等把桌上的冷茶换了,又道:「方才奴才去医官局取药,倒是看见孙大夫被容妃的人传走了。」 赵辰轩心下微动,抬起头来:「孙灵陌去了?」 「是。被传去有一阵了,应也该走了吧。」 莫名地,赵辰轩心里不安起来,像是冥冥中感知到什么一般,他丢下笔,起身出了屋。 他先是去了医官局,可四处都找不到她。他有些着急起来,又去了倚晴馆,结果那里还是看不见人。他更是直觉不好,忙一路跑去了后宫。 容妃派出去的人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皇上来了。他们忙回去禀报,隔得老远就对着陈锦婉喊:「娘娘,皇上真的来了!」 陈锦婉忙让人把孙灵陌绑起来,又拿布团堵住了她的嘴,把她扔到后院一间房里锁起来。 赵辰轩大步流星踏进院里,平时总是冷着的一张脸上有了些慌张之色。陈锦婉刚上前欲请安,岂知被他伸手拂开了。 他神情不耐,像是此刻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烦人的狗。 陈锦婉心里冰凉一片。 「孙灵陌!」 他冷着嗓音大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遇到有锁上的门,就极不耐烦地让人过来打开。前院找不到,他又冲去了后院,誓要把人翻出来。 陈锦婉跟上去,含泪挡住他,说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臣妾宫里会藏匿一个大活人吗?」 赵辰轩仍是冷凝着面色将她推开,打开她身后的门。 在走到一间弃置不用的杂物房时,看到那上面落了两道锁。他紧皱着眉头沖院里的奴才喊:「把门打开!」 织云吓得浑身是汗,不敢动弹。赵辰轩明显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再开口时,语气里藏着一抹砭骨杀意:「朕让你把门打开!」 织云只好哆哆嗦嗦地过去,开了锁。 赵辰轩推开门。 冒着潮湿腐意的屋子里,孙灵陌被人绑得严严实实歪倒在地上,听见声音,睁大了眼睛朝他这里望过来。 第61章 难道皇上看上了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赵辰轩勐松了口气。他走过去,拿出孙灵陌嘴里塞着的布团,解开她身上绳索, 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陈锦婉正看见这一幕, 她死死盯着皇上扶在孙灵陌肩上的手,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醋得厉害。 奴才们发现事态不对,早就偷偷地走了。院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陈锦婉的情绪濒临崩溃边缘, 既然事已至此,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迈步进屋,直视着赵辰轩道:「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一个罪人,是何道理?」 赵辰轩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扭头看着她道:「谁说孙大夫是罪人?」 陈锦婉道:「她欺上瞒下,本就该死。入宫后不思悔改,胆大包天, 身为太医,却敢偷跑出去, 引来火灾,害得皇上重伤, 更该死!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护着她,是嫌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像她这种人,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可你三番两次地救她,难道……」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顿了顿,深吸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道:「难道真是如旁人所说,皇上看上了她,想要将她纳入后宫?」 赵辰轩眸光微动,脑中有了片刻空白。他一只手还抓着孙灵陌的手腕,听到这句话,手就突然松开了。 「她前几天出宫,是受了朕的旨意。」 他又一次地撒谎,为了孙灵陌,他已不知道撒了多少次的慌:「她是奉旨去道慈观办事,怎么,容妃对此有意见吗?」 陈锦婉手脚骤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102页 他竟喊她容妃?自她入宫以来,他何曾用这样冷冰冰的两个字叫过她。可是现在,他为了孙灵陌撒谎就算了,竟还如此陌生地喊她容妃! 她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站不稳,趔趄了一下,目中含泪,看着他道:「皇上让她去的?」 「是。」赵辰轩毫不犹豫道:「是朕让她去的。」语气骤冷,目光如冰:「容妃,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擅自处置朝中太医!」 陈锦婉方才还只是难过,可她看着赵辰轩的神情,知道他确实是动了怒,不觉又害怕起来。即使他以前对她千般宠爱,凭她如何使小性子都绝不会怪她,甚至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可是现在,她听到他寒凉如冰的嗓音,突然就意识到,不管他如何宠她,他也一直都是龙椅上那个大权在握,心机深沉,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帝王。 她在叠烟阁里那么久,最是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在发现了赵辰轩的情绪不对后,她迅速调整了自己,面上表情逐渐变得柔和而无辜,无辜里又透着点儿可怜。 她朝着他跪下去,眼泛泪光道:「臣妾听说她害得皇上重伤,一时气愤,怕再留着她会对皇上不利,情急之下才做了错事,望皇上息怒。」 她忍着屈辱,做小伏低地说。越往后说下去,语气里越带了哭腔。两滴晶莹的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来,显得她愈发娇媚可人。 赵辰轩的脸色果然在她的眼泪攻势下好转起来,没再继续逼问下去,只是道:「孙大夫是朕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她能留在宫里是给朕面子。若以后你再敢对她不敬,别怪朕心狠!」 他拂袖转身,看着孙灵陌,说道:「跟我走。」 孙灵陌没说什么,跟在他后面,在奴才们各异的神色中,一步一步走出了黎玥宫。 道路两边是仿似没有尽头的红色宫墙,天上飘着几朵厚重的云,沉沉坠下来,像是压在她头顶上。 她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心想,他果然是深爱着陈锦婉,对她有着无尽的纵容和宽宠。陈锦婉说得没错,即使今天她真的把她杀了,只要她掉几滴眼泪,服几句软,赵辰轩都不见得会责怪她。 一阵风起,拂动枝叶,空荡荡地吹了过来。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落在她脚边,她踩上去,一声清脆的碎响。 走到倚晴馆前,赵辰轩回过身,对她道:「你回去吧,以后容妃宫里的人再来请你,你可以不去。」 她失神地发了会儿呆,尽管对他有多少怨怪,可最后还是狠不下心不管。便抬起了头,看着他道:「我帮你看看背上的伤。」 「不用,」他说:「已快好了,你不用担心。」 「可……」 「朕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他打断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过了会儿,韦德追上来,对院门口呆呆站着的孙灵陌道:「奇怪了,皇上怎么偏偏不肯让你治伤。」 她问:「皇上伤得很重吗?」 「背上烧伤了一大片,都敷了好几天药了,我瞧着一点儿用不管,甚至还有加重的趋势。你要是再不去看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心里不是滋味,当天晚上,在韦德接应下,她扮成了小太监的样子,拿着太医调好的药膏,跟着另两个小太监一起去了皇上书房。 皇上正在书案后头批改摺子,他们进屋的时候,他没有抬头去看。孙灵陌就走到他身后,等把他上裳脱下来后,抬眼往他背上看。 当看到那些狰狞可怖的疤痕时,她的眼眶瞬时红了起来,泪水充盈于睫,几乎就要坠下去。这么大一片烧伤,当时该有多疼,这几天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敢想像,越看着他的伤处,心里越是针扎般的疼。 有个小太监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发呆,赶紧给皇上敷药。她看了看碗里的药膏,又仔细看了看皇帝伤处,知道这药再抹下去,很可能会让他背上留疤,便对着韦德的方向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不能用。」 韦德发了愁,正想办法怎么把她送出去,皇上已察觉到不对劲,扭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正扮成小太监站在他身后的孙灵陌,眉心一蹙,不悦道:「谁让你来的!」 孙灵陌被他的声音冷不丁吓到,见其他人都已跪了下去,忙也跟着跪了。 赵辰轩把上裳拉上去,说道:「你们都下去,孙大夫留下。」 韦德便带着其他人走了。 皇帝抬眸看着孙灵陌,说道:「朕不是说过此事不用你管,你还来做什么?」 「皇上伤势太重,奴才要是不来看,将来背上留了疤就不好了。」 他毫不在意道:「一点儿疤而已,值得了什么。」 孙灵陌握了握拳,忍下喉中酸意,说道:「奴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而已,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在她的话里有了片刻失神,默了默,说道:「你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夫,你是难得一遇的神医,是能救朕性命的人。」 果然如此吗,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原来真的是因为她的医术,而不是因为她。 「所以……」她喉中满是苦涩,竭力压制着,尽量平稳地道:「你几次救我,是因为我对你有用?」 烛火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光线昏黄,赵辰轩没有看到她眼角泛起来的微红,不温不火反问道:「不然呢?」 第103页 她心里冰凉一片,满是失落。很快,那失落里又涌起无尽的自嘲来。是啊,不然呢。他能看得见她,本身已是难得了,她还能奢求什么。 她在地上跪得时间长了点儿,他终于察觉到异样,说道:「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她依言从地上站起来,只是仍有些愣神,低眉垂眼站在一边。 她穿了小太监的衣裳,那衣裳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显得她整个人更瘦。赵辰轩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膳房的人可有找你麻烦?」 这话说得突然,她奇怪地抬头看他,说:「没有。」 「那你还瘦成这样,」他说,突然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对她道:「坐下吧。」 「奴才不敢。」 赵辰轩无奈,伸手去拉她,把她硬是往椅子里按了进去,又把桌上搁的一盘子荷花酥往她那边推了推,说道:「吃几块。」 她更是惊奇,刚才还满腔低落,听了他这句话,很是莫名地看着他:「什么?」 「朕让你吃几块,」他说:「你再这么瘦下去,旁人只以为朕穷得连口饭都供不起了。」 「……啊???」 这是什么情况?孙灵陌仍是没反应过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怀疑他是不是伤得太重,魔怔了。 赵辰轩只好伸出手指,把装着糕点的盘子往她那边拨了拨,用命令的口吻说:「快吃!」 虽是难以理解他什么意思,她还是依言拿了块荷花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没想到东西酥软香甜,别有风味,好好吃! 她的眼睛瞬时一亮,两口把酥饼吃完,又去拿了另外一块。 一连吃了四五块才停下。 赵辰轩不由看得一笑,说道:「好吃?」 她捣蒜一样点了点头。 「吃得倒是不少,」他说:「怎么就是不长肉。」顿了顿,又说:「也不长个儿。」 孙灵陌差点儿没呛到,低头重咳了几声。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擦了擦嘴角碎渣,不服道:「我是不怎么高,可四捨五入,我也是有一米六的好吗!」 「一米六……是什么?」 「就是你不能骂我是个矮子的意思!」 她带着气站起身,又道:「容妃倒是长得高挑,可惜是个小心眼的。小心眼就算了,还是个恶毒的!由此可见,你这双眼睛委实俗气,与寻常男子并无两样,整天就只贪图一张面皮!实在是个……」 好色之徒四个字没有说出来。 她带着气,十分痛快地骂完,生怕会被责怪似的,紧接着道:「奴才下去配药了!」 说完也不敢看他,忙一熘烟地转身跑了。 赵辰轩看着她背影,无语半晌,最后却是勾唇笑了。 孙灵陌去了药房,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皇帝伤势,往药里加了几味镇痛和祛疤的药物。又写了个方子出来,让韦德照着去煎药。 等把药膏配好,她一路小跑着回来。 就这么会儿,又有大臣过来找他商量事宜。她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等那几位大臣走了,推门进屋。 她要帮他把药抹上,他仍是把她推开,说道:「你把药放下,让别人过来。」 她想不通他到底是在别扭什么,手里端着药,就是不肯出去,说道:「还是我给你上药比较好,我看了你的伤势恢復情况,下次才知道该怎么调药。」 她不由分说就走了过来,把药放在一边,伸手要给他脱衣裳。 她两条胳膊极细,根本没什么力气,他轻易就将她制住,抓住她手腕,说道:「朕说了不用你。」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说:「你是不是怕我看了你的伤,会愧疚?」 她挨得他很近,两只澄澈如水的眼睛直直落进他眼里,意外地让他心里一动。她方才只顾骂容妃长得漂亮,是个狐媚子。却全然不知,她自己长得有多好看。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抓得更紧。 第62章 他心口有股邪火行将烧起…… 眼前的女孩眉眼干净, 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的清香。两只眼睛点漆一般,乌黑髮亮。 心口好像有股邪火行将烧起来,为了压制下去, 赵辰轩只能把她的手捏得越来越紧。 孙灵陌腕上巨疼, 疼得她不得不挣扎了一下,说道:「你要把我手掐断了!」 他这才从濒临决堤的失神中清醒过来, 松了她的手。 对她刚才的话,他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孙灵陌确定自己是猜对了, 揉着自己手腕道:「皇上放心, 你也只是看我有用, 这才去救我一命。我的确很感谢你,可也不会傻到自作多情,把你的伤归咎到我自己身上。况我从小学医, 什么伤势都见过,不会有阴影的。你就让我给你治吧,只要你听我的, 我保证过上一两个月,你的伤就能好了。」 她不依不饶, 他终于还是被说动,无奈让她上药。她就把他上裳脱了下去, 端着药走到他背后,开始一点一点给他敷药。 她生怕会弄疼他,抹了药膏在指尖,动作轻柔地敷在伤处。 药膏冰凉,抹上去的时候像是有镇痛作用,瞬时感觉不到疼了。他果然是寻了块连城珍宝, 只是可惜,这块连城珍宝从来不愿意在他身边停留。无为道长说只要给她想要的,她就能留下来。可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104页 他就开口问她:「你替朕解了毒,救了朕性命,朕还没赏你什么。你想要什么封赏?」 孙灵陌听了他的话,明显失神了片刻,说道:「我想要的,皇上恐怕给不起。」 「这世上还没有朕给不起的东西。」 她就笑了笑,说:「那你就多给我点儿银子吧,我平生最爱钱了。」 「银子?」 「是啊,」她说:「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我当然要给自己多存点儿私房钱。」 赵辰轩侧过头,看了看她。她今年还只有十六岁,本不该独自出来闯荡的年纪。刚在宫外看见她的时候,她还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可她医术这么好,若家里真是一贫如洗,如何学医? 他就问她:「你的医术是谁教的?」 「爷爷教的。」 「你爹娘呢?」 「都去世了,」她说:「我刚出生不久,他们就出了意外。后来是爷爷奶奶把我养大的。」 赵辰轩想了起来,遇见她的那天,为了争夺血玉,好像是有听她说过,她的爹娘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所以你爷爷奶奶带着你,日子过得不好?」他试着问她。 「没有,我爷爷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可能赚钱了。」她说:「只是后来我离开家,身上没带一分钱。刚来京城的时候,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去睡朋友家的柴房,靠朋友接济才能吃得上饱饭。就是花钿和罗安他们两个,要不是他们,我饿也饿死了。」 「我当时不是给了你玉佩,你怎么不去当了?」 「那又不是我的东西,你回来找我要怎么办。」 她把药敷完,拿干净棉布给他包扎起来,把衣裳给他拢好。韦德正好按她的方子熬了药端过来,让皇上喝了。 这才多久,皇上的面色明显好了不少。韦德更是佩服灵陌医术,偷偷对着她竖了个大拇指。孙灵陌笑笑,对赵辰轩道:「奴才先下去了,等明天这个时候会再过来的。」 她虽是笑着,可赵辰轩还是看到,她的眼眶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她竭力忍着,故作轻松地与他聊天,转移注意力。可方才手指抚上他的伤口,她还是被吓到了。那么重的伤,他竟都隐忍着跟没事人一样,每天如往常一般上朝,批摺子,召见大臣。那日跑去容妃宫里救她,明显牵扯到了伤口,可他也只是忍着一语不发,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怕他不再来让她敷药,忙忙端了药碗出去了。回倚晴馆的路上,眼泪几次要涌出来,都被她仰头忍下去。 经过一处花园时,几个宦官急慌慌从她面前跑了过去,大声叫着「桂圆」的名字。一个端茶宫女听见,低声对自己同伴道:「听说舒贵妃那只猫两天前就跑丢了,可把舒贵妃急坏了,气得膳食都不大吃了。」另一个听了道:「若是咱俩能把桂圆找着,没准还能得赏钱呢。」 俩宫女越走越远,孙灵陌倒是想起另一桩事,转道去了后宫宁妃宫苑。 偌大一个郦欣宫果如奴才们所言,萧条败落得厉害,院门口的杂草长得快有半人高。那些奴才见宁妃失势,立刻变了脸色,不再怎么尽心。成日里好吃懒做,苛待宁妃。 罗安倒是仍旧尽心,规规矩矩做着自己分内的事。这日从内廷司取了衣裳回来,看见孙灵陌在门口徘徊,过去道:「你怎么来了?」 孙灵陌透着紧闭的宫门朝里望了一眼,问他:「宁妃身子怎么样了?」 罗安道:「原本巧玉还瞒着她,用了你开的方子,身子本是一天天地好了。谁知后来不知怎的知道了,她就不怎么肯吃药了。皇上又厌弃了她,她心里不痛快,成日里伤春悲秋,自怜自艾,眼瞅着不是长命的样子。」 孙灵陌想着宁妃不过是被人当了枪使,便道:「我会跟膳房打好招唿,你每日过去拿碗雪梨羹,让宁妃服用,可以先吊着她一条命。」 罗安答应下来。 等回到倚晴馆,发现太后竟然正在屋子里等着她。她料想着陈锦婉杀她不成,肯定把皇上烧伤的事透漏给了太后,太后这才来兴师问罪了。 她做好了挨批的准备,低着头走进去,跪下请安。 太后确实听了陈锦婉挑拨,对她有气,怨她私自出宫,连累了皇上。可方才皇上派了人来,特意把事情跟她讲了一遍,说孙灵陌会出宫,是受了他的旨意去给无为道长治病。太后的气就又平息下去,耐心与她道:「起来吧。」 孙灵陌听她的声音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哀家也是刚听说皇上受了伤,」太后道:「你可是去看了?伤势如何,有大碍吗?」 「并无大碍,奴才已给皇上敷了药,若无意外,半月后可痊癒,不会留疤。」 太后点头道:「那就好。」伸手过去,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说道:「好孩子,宫外艰险,你医术又这么好,多少人盯着你呢,稍不留神就是一场大祸。以后再出去,千万多带几个护卫,不能再独自一个走了,多危险。」 孙灵陌没想到太后不仅不怪她,甚至还对她这样关心。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太后如此慈祥待她,倒让她恍惚觉得她也有了妈妈疼爱一般。 她就由衷地笑了笑,对着太后点了点头。 太后慈爱地摸摸她头髮,又在她手上拍了拍。 第105页 往后几日,孙灵陌每天过去给皇帝换药,依他伤势恢復情况调制药膏,写方子。赵辰轩伤处再也没有疼过,腐烂的皮肉开始慢慢长了起来,皮肤恢復如初,没有留下丁点儿疤痕。 他又照她所说,赏了她不少银子与珍奇珠宝。孙灵陌开心得很,捧着金闪闪的元宝,不仅佩服起自己来。 她一个人在这里,非但没有饿死,还挣了这么多钱! 又过几天,孟殊则从兖州办事回来,给医官局里的同僚捎回了不少东西。大多是些当地特产,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是孙灵陌接过他送的盒子,打开之后,笑容瞬即凝结在嘴边。 她看着盒子里装得满满当当,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珠钗步摇,手镯耳坠,半天没回过神来。僵硬地抬头看着孟殊则,说道:「孟大人,你买这么多,是想让我开首饰店吗?」 孟殊则不以为意道:「一点儿东西而已,哪就开得了首饰店了。我是瞧着这些东西好看,我又懒得去挑拣,索性都给你买了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孙灵陌眼中诧异更深:「可是……你买这些得好些钱吧,我怎么能收啊。」 「没那么多,」他说:「都是些小玩意,你安心收着吧。这里每个人我都送了,若你不收,岂不是不给我面子。」 孙灵陌抬头看了看旁人收到的扇子,扇坠,小熏炉,亦或玉石之类,再看看自己盒里的东西,说道:「可你给我的也太多了……」 「不过是几件不值钱的首饰,」一段时间没见,他看着她出落得愈发灵气逼人的一张脸,说道:「你也知道,兖州不过是个小地方,能有多少好东西。你若是不喜欢,赏了下人也好。」 孙灵陌忙道:「没有没有,我挺喜欢的,谢谢你啊。」 孟殊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晚上下值,她抱着沉沉的盒子回去休息。 她刚走不久,几个值夜班的太医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一人道:「这是吹得哪门子邪风,孟太医在外头忙都忙不过来,还有空给咱们捎东西回来?」 一人道:「是啊,以前从没有过呢。看来孟太医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不像以前,总是冷着张脸,跟谁也不多说几句话,更别提会给咱们捎东西了。」 第63章 她在他辖制中倒下去 天气愈发干冷起来, 整日里阴沉沉的,厚重的云沉甸甸堆在天上,像是要有一场大雨。 皇帝已许久不去容妃宫里, 即使是他伤好后也没再去过。 他甚至不再踏足后宫一步, 后宫里的女人见容妃失势,不由得意起来, 一个个蠢蠢欲动,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前殿走一遭,盼着能被皇上看见。 岂知她们费尽了思量, 结果好不容易碰上皇帝, 皇帝也并没有往她们身上多看一眼, 好像她们只是御花园里无数平平无奇的花里的一朵,他连停下来驻足的心思都没有。 陈锦婉在宫里沉寂了一段时间,冷眼看着这一切。等选好了日子, 她在一个深夜往自己身上浇了几盆凉水,又在院子里站了半夜,成功得了风寒。 她躺在床上, 一声更比一声重地咳嗽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寿终正寝了一样。 在她一声声的咳嗽里, 她终于把皇帝盼来了。 赵辰轩到底还对她存着几分旧情,见她病得厉害, 吩咐了孟殊则给她好生医治。 一次来看她时,她正因为药太苦闹着不肯喝。她抬起秋水般的眼睛看他,病西施般流下了几滴眼泪,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赵辰轩只好接过药碗,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勺一勺餵她把药喝完。 三日后, 容妃病癒。第四日,皇帝重宿于黎玥宫。 佳人承欢一夜,次日满面红晕在皇帝怀中醒来。 等皇帝上朝走后,她接过织云送来的汤碗。碗里盛着助孕汤药,极苦,她甘之如饴,一气喝完。 宫里总是消息传得最快,宫女们闲来无事,最爱嚼些后宫里的口舌。近来流传最广的,莫过于容妃重获圣宠,又回到了以前独承雨露的日子。 这点儿事到处都有人说,孙灵陌就是想不知道也难。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书上只挑了赵辰轩的好处去写,他于女人一事上的昏聩,书里点墨不存。 她默默地碾着药材,旁边丁修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的魂喊回来。 「怎么了?」她问。 丁修一脸不安地凑过来,趁着屋里没人,低声对她道:「容妃这几天都在喝助孕药,咱们往里加的东西好像是起作用了,刚才我见织云急急地来请孟太医呢。」 孙灵陌早料到有这一天,说道:「不用怕,查不到我们头上。就算查到了,药是我加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丁修道:「我不怕,那容妃三番两次找你麻烦,实在不是个善茬,有此一遭也是她活该!」 孙灵陌当时下毒时,手下有所容情,搁的并不是必死的药,只是能让容妃缠绵病榻,逼皇帝远离她,让她失宠。可是现在,容妃既不给她活路,她也必须要下狠手,往她药里加点别的东西,斩草除根,杀了容妃。 此事太过兇险,恐会被皇帝发现端倪,她不能再把丁修牵扯进来。当下没再说什么,等到了下午,孟殊则从容妃宫里看病回来,她故作无意间去看他开出来的方子,趁人不注意时,拿笔把其中一味药的剂量从一钱改成了十钱。 第106页 陈锦婉喝了那么久被加了手脚的助孕药,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在她体内开始发作,所出病状与瘟疫并无二致,但其实并无传染性。孟殊则并不知道这一点儿,只是诊出容妃染了疫病。他立即上报,太后听说以后,下令把黎玥宫上上下下全都封锁起来,不许出不许进。 太后自知道陈锦婉得了疫症,更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天下来在心里骂了她八百遍。她特特去渊和殿找到皇上,苦口婆心劝他为了国体,不许再去黎玥宫。 对容妃的病情,赵辰轩原本并无怀疑,只是安排孟殊则过去好生照看,治好容妃。 孟殊则给容妃吃了几天药,并不见好,病症反倒是加重了。容妃咳得越来越厉害,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最后甚至咳出了血。 咳血者,命不久矣。孟殊则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方子分明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一点儿用都不管,反倒是越吃越坏。 他着了急,把事情上报给了赵辰轩。赵辰轩只当他医术不精,下令让孙灵陌过去瞧看。 孙灵陌刚开始不愿意去,可后来赵辰轩下了三道旨,她也只得去了。 她来到容妃宫里,装模作样细细诊了脉。晚上去向皇上说明情况时,她告诉他:「容妃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请皇上节哀。」 赵辰轩冷蹙起眉看向她,似是没有听懂:「你说什么?」 「容妃病状兇狠,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奴才也无能为力。」 赵辰轩在叠烟阁里遇见陈锦婉时,陈锦婉还只有十七岁。他被她倾城容貌所惑,将她接入宫中,迄今已宠了她两年有余。宠她好像成了一件习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如今乍然听到她命不久矣,他心里更多的,是对她习惯性所产生的疼惜。 他以为这种疼惜里还有感情在,就僵冷着脸色一步一步走近孙灵陌,为了陈锦婉,他沉声斥道:「什么叫病入膏肓?你不是神医吗,天下不是没有你不会治的病吗!你现在说什么药石无医,你有资格说这四个字吗!现在立刻去救她,若救不活她,你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孙灵陌看着他,他的声音冰冷至极,脸上神色紧绷着,一半是对陈锦婉的担心,一半是对她的威胁和厌恶。她心口极冷,大脑全是空白的。即使来的时候就已做好了会被他责骂的准备,可当真的听见时,她发现自己竟是无法承受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他只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而已,虽然自己迷恋过他,可那也只是青春期少女对美好事物的稀松平常的一种感情,这种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可是如今,她看到他为了一个女人而在这里威胁着要杀了她,她内心深处一阵阵刮过去的,到底是什么。 她并不想在人前哭,可是现在,她还是不可遏制地红了眼眶,眼泪绕在里面,被她强逼着没有坠下去。 她吞下喉中苦涩,说道:「我只是凡夫俗子,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实在是救不活她,皇上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少在这里演戏!」他逼视着她,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舒展过:「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对她怀恨在心,不肯救她!」 「就算是这样,我有错吗!」 她突然有些失控,陡然提高了声量,几乎是用喊得说了出来:「凭什么她要杀我,我还要去救她!我是白痴吗,我活该被欺负吗,我生来就比她低一等吗!别说我真的没办法救她,就算我有办法,我不肯去救她,我有什么错!」 赵辰轩的怒气在她咄咄逼人的几句话里被牵引出来,他蓦地出手,狠狠揪住她前襟,一步一步朝她紧逼过去,逼得她一步步后退,直到腰部撞上坚硬的书案,她整个人在他辖制中倒下去。 她上半身被他紧压着,躺倒在书案上,腰几乎快要断了。他一手紧揪住她前襟,另一手握拳,勐地捶打下去。 她以为他是要出手打她,吓得歪过头,紧闭上眼睛。 结果声音却响在她耳边的位置,书案砰地一声巨响,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许久也没有平息下来。 坚硬的紫檀木书案被他生生砸出一条裂缝,他赤红着眼,如野兽般盯视着她,说:「孙灵陌,你以为朕不杀你,三番两次放了你,你就当真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在她面前突然失控。他性子一向凉薄,轻易不会在国事以外的任何一件事上发火。或许是孙灵陌说话太没规矩,挑战了他的权威。又或许是,他真的在担心容妃,他不能看着她死。 不知是在害怕什么,他把原因归咎于后者。他更近地朝孙灵陌俯视下去,盯着她的眼睛,说:「朕让你救她,你就必须救!没有理由。现在立刻去救她,若是她死了,你就提头来见!」 他每多说一个字,她就感觉自己心里莫名地又疼了几分。像是有热油溅进去,灼得她体无完肤。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还好她面上并无任何异状,她仍是丝毫不惧地看着他,说:「你可以看看,我怕不怕死!」 赵辰轩面色更冷,对她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你连累了别人死?」 他从她身上起身,手下并不松开,把她径直从书案上揪了起来,说道:「你以为朕没想到,容妃病得蹊跷,焉知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的原因。等朕查出来,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了!」 第107页 他把她勐地甩开,拂袖而去。 孙灵陌站在屋里,远远地听见他在吩咐外面那些奴才,让他们将她暂时看押起来。又吩咐韦德,让他去把医官局所有太医都叫过去给容妃治病。 她被扭送到了西院一间阴暗潮湿的耳房,房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能看得见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房门从外面锁住,自落了锁,就再没有人过来看她一眼。 她在里面待了两天,两天里滴米未进,连口水都喝不上。她躺在满是湿草的地上,饿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连唿吸都觉得累。眼睛看着窗口,有光时是白天,光线暗下去时是黑夜。白天还好,晚上气温骤冷,她冻得紧紧蜷缩起来,靠在墙角的位置,自欺欺人地以为那里能暖和一点儿。 她又冷又饿,整个人混混沌沌。可是再怎么冷,再怎么饿,都抵不上心口那里的疼。从未有过的疼。没有伤口,没有病变,可就是很疼。她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不就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骂了几句,能算得了什么。她到底是为什么,一颗心会这么疼。睁着眼睛的时候疼,闭上眼睛了还是疼。不去想他的时候疼,想起他的时候更疼。 到底是为什么! 她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不知是进是退,如何是好。 正是百般折磨中,门外突然传来两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然后就是一人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 「灵陌,你醒着吗?」 是孟殊则。 第64章 一股巨大的耻辱感袭上她…… 她睁开了眼睛往门那边看去, 孟殊则已经把门往里推了推,透过中间的一道窄小缝隙,朝屋子里梭巡一圈, 最后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她。 「孟太医……」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努力撑起身体,朝着门边一点一点地爬了过去。原本崭新干净的一身蓝色衣衫被尘土污脏, 背上长长的头髮滑下去,铺了她满肩。 她好不容易爬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向外面的人。孟殊则半蹲下来, 看到她如今这副样子, 喉中不由得一阵发紧。 「你先喝点水。」 他拿了个水囊出来, 透过门缝侧递过去。孙灵陌接到手里,打开盖子,勐灌几口, 一气喝了大半。 孟殊则又拿过食盒,门缝太窄,递不进去, 他只能一块一块地递给她。她一块块地吃着,狼吞虎咽, 全不顾形象。孟殊则看得心疼,柔声道:「慢点吃, 再喝口水。」 她吃了许多块糕点,慢慢地感觉自己有了点儿力气,胃部那里舒服许多。 「皇上到底为什么会把你关起来?」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他问。 孙灵陌没说什么,只是道:「容妃病情如何了?」 「这几日倒是好转了些,只是疫症一直没有下去。」 孙灵陌被关起来后, 没有办法再往容妃的药里动手脚了。孟殊则能做到医正的位置,并非庸医。当初下药时,以免被人瞧出来,她都是放了些与原本药方里的药材相近,却有微量毒素的中草药。虽然能致人死地,可是需要长期吃,也并非无药可解。如今没有她在背后动手脚,孟殊则或许真能把容妃治好。 她算尽了一切,唯独是错估了赵辰轩。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真能为了一个蛇蝎,做到如此地步。 一想起皇帝,她的心就又剧烈地疼了起来。她捂住心口的位置,把喝光了的水囊递给孟殊则,说道:「谢谢你,孟太医。」 孟殊则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去向皇上求情,让他把你放出来。」 孙灵陌暗想,如果她再在这里待下去,陈锦婉可能会被治好。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该想办法出去,假做愿意帮陈锦婉治病,再在暗地里将她毒死。 「你先回去吧,我有办法出去。」她说。 孟殊则还是不放心,又从食盒里拿出剩下几块糕点,拿帕子包起来,递给她,说道:「我现在就去找皇上,无论如何也会先把你救出去。」 等他走后,孙灵陌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面坐着。 她把手里的帕子打开,看见里面包着的是几块模样精緻的荷花酥。 粉红的花瓣,嫩黄的蕊。瓣有千层,蕊有千心。 是那天赵辰轩让她吃的那种糕点。 她看着手里的点心,眼眶里蓦地涌出一滴泪。 她就想了起来,她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群芳楼里,当回过头撞进他目光里时,她的心跳很明显地漏了一拍。 然后她稀里煳涂地进了宫,给他治病。莫名地,她成了后宫里人的靶子,三天两头出事。命悬一线时,他总在关键时刻出现,从冷硬的藤条下,从生满倒刺的鞭子下,从滔天大火中,将她救出去。 他离得她越近,她就越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她只是贪恋他的一副好相貌,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哪个少女不会喜欢一个生得好看的人,那么肤浅的感情,只要她不在乎,不去想,那种喜欢就会随着时间过去,如蜡烛燃尽了一般,终究会熄灭。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去寻找另一个好看的样貌,在滚滚红尘中得心应手地做着一个无忧无虑的人。 可她看着手里的荷花酥,泪水突然珠子一般,一滴滴地掉下来。她再也藏不住,骗不了自己。她终于发现,自己是有多么贪恋赵辰轩对她的温柔。哪怕那温柔里有着不怀好意,她都甘之如饴。 第108页 她从未来而来,最是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跟别人分享感情,所以她视赵辰轩如洪水勐兽,逼迫着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尽快离开他。可千防万防,到最后,她还是败给了命运。 直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竟是喜欢他的。她心口处一阵一阵的抽痛,快要把她溺毙的痛苦,都是来源于他。 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在你发现一个人绝不可能喜欢你的时候,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 她手心收紧,把几块荷花酥捏得粉碎。 喜欢又能如何,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再多妄念都只会是对自己的折磨。她一向是理性至极的人,最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外面有一两个奴才经过,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站起身拍了拍门,冲着他们喊:「告诉皇上,他说的,我答应了。」 - 书房里一股肃杀之气,赵辰轩站在书案后头,眉心紧蹙。 孟殊则已跪了许久,口口声声只是给孙灵陌求饶,让他放了她,语气里满是不觉流露出的对她的担心和心疼。 赵辰轩的手捏得越来越紧,一股无名火窜将起来,燎灼着他。每听见一次孙灵陌的名字从孟殊则口中说出来,他就越是憋闷窝火。 「够了!」 他勐击一拳在案上,说道:「孟太医,朕让你去照顾容妃,你为何不去!孙灵陌那人胆大包天,死不足惜!你堂堂一位医正,竟来给你下属求情!」 他生起气来一向十分吓人,多少饱经沙场的将军都会被吓得落荒而逃。可孟殊则却仍不怕死地顶风道:「下官不知她犯了什么错,可我相信她为人,自她进了宫,也受了不少委屈。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从来没有做过一件错事。求皇上开恩,原谅她这一次。她实在是不能再被关着了,别看她表面上刚强,身子却一向娇弱,再关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辰轩气得冷笑了一声,咬牙道:「身子娇弱?孟太医知道得倒清楚,她一个大夫,救过多少人,怎么自己倒成了一副娇弱身子!」 孟殊则道:「皇上当知,医人者不能自医。她人长得瘦小,又总是劳碌费心,身子自然就弱。天底下的女子,不是都像后宫里那些尊荣无比的娘娘,成日里金尊玉贵养着的!」 赵辰轩气急,可理智又在滔天怒火里分出一缕来,让他想起于大火中将她抱起时,落在他手上的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他的神色变了变,几乎就要心软,可又听见孟殊则道:「孙大夫若有得罪皇上之处,下官替她赔罪。若皇上还是不能原谅她,下官愿意陪她领罪,请皇上把我跟她一起关起来。」 赵辰轩刚有所平息的怒火蹭地又窜了上来,胸口涌起一股古怪情绪,好像是自己某样东西突然被人染指,一时间,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杀了孟殊则。 正当他就快要失控时,外面有人来报,说道:「皇上,孙大夫求见。」 赵辰轩默了一会儿,语意森冷道:「让她进来!」 他又看着跪在下首的孟殊则,说道:「给朕滚出去!你家里有个妹妹吧,以后孙灵陌的事,你再敢多说一句,朕就把你妹妹嫁去西北蛮荒之地!」 孟殊则浑身一僵,想到自己家里的妹妹,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只好起身而去。 孙灵陌进屋的时候,刚好与他错身而过,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落在赵辰轩眼里,让他更是怒不可遏起来。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神,虽然那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他也好像看出了几分情谊一般。 他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孙灵陌弗一进屋,就看到了他如要吃人一般的目光。她对他还心有余悸,不由吓得退后几步,半晌才敢走过来,朝着他跪下,说道:「奴才已经知错,愿意去给容妃治病。」 她被关押了两天,两天不见天日,方才刚吃了点儿东西,满脸尽是憔悴。一头黑墨般的长髮铺在背上,显得她整个人更是瘦小。 他想着方才她跟孟殊则对视的一眼,对她的话,他竟是没有听到,只带着怒意道:「孙大夫倒真是会蛊惑人心,哄得孟太医不顾个人安危也要来给你求情。」 这话说得莫名,她抬头看着他,奇怪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在这里演戏!」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不知你是给了孟太医什么好处,竟迷得他如此。怨不得他早过了弱冠之年,却迟迟不肯娶亲,原来是喜欢你这种。朕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看上去单纯无害,私底下却是另一副嘴脸。」 一股巨大的耻辱感袭上她全身,她通红着一双眼睛,从地上站起来,走近他面前。他几乎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尽是厌恶和讽刺。 她抬头看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与孟太医做了不可告人之事,是我勾引了他?」 「是!」 赵辰轩话音刚落,她就牟足了力气往他脸上掴了上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他左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屋里静寂下来,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点一点回过头,看着面前胆大包天的女孩。 他堂堂帝王之尊,自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从来也没有人敢动他一手指头。可是现在,竟有人敢甩他巴掌。 第109页 他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他自己疯了。 他蓦地暴怒起来,伸手箍住她两边肩膀,把她一直推到墙上压着,赤红着双眸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是不是?」 已到如此境地,孙灵陌并不怎么怕他了,无谓道:「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以为我在这里每天都过得很好吗?我每天都心惊胆战怕会不会死在暗箭之下,你以为我很想过这种日子吗!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既看不惯我,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她越是这般对他,他越无法自控地朝她靠近过去,一双紧抿的薄唇几乎快要碰到她鼻尖。 「你以为朕不敢吗?」 他从唇齿间吐出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杀伐之气。 孙灵陌被他压迫着,不得不紧贴在墙面上。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冰冷和凉薄,那种无力的绝望感又朝她侵袭而来。 这天下之人,她爱谁都好,就是不能爱他。可为什么偏偏事与愿违。 她眼尾的薄红浸染而去,很快把她一双眼睛惹得通红。直到此刻,她终于再也掩饰不住,从眼眶中滚出一滴泪来。 那滴泪坠下去,倒好像是掉进了赵辰轩心里一般,看得他面色一变。 心头滑过一丝柔软,迫着他下意识地松了箍在她肩上的手。 他放开了她,转过身,待情绪平息下去,说道:「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 孙灵陌咽下喉中酸涩,说道:「奴才说,奴才愿意去给容妃治病。」 赵辰轩突然十分心烦:「那就快去!」 「是,」孙灵陌讥嘲一笑:「奴才这就去救她。」 说完转身而去。 她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药香慢慢消失在屋里,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心里的躁动。 他看着窗外叶子快要落光了的梧桐,手握成拳,又松开。 第65章 雨急风骤 这两天韦德派人去查容妃病情, 结果查来查去,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容妃之所以病得越来越重, 是孙灵陌一直在暗中换药的缘故。 他匆匆赶回渊和殿, 路上恰好碰见孙灵陌在往后宫那边走,他想到什么, 一时不敢耽搁,脚下如飞赶往前殿。 好不容易跑回去,他找到皇帝, 忐忑不安地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他。 赵辰轩闻言, 瞬时变了脸色, 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大步走出门。 孙灵陌已看过容妃病情,孟殊则果然已经把她的命保住, 要是任由这么发展下去,病情很快就会痊癒。 她装作给容妃治病,让人拿来一碗八珍汤, 兑上刺槐蜜。趁人不注意时,往里面搁了点儿遇水则融, 无色无味,却能很快要了人性命的粉末。 她端着药朝容妃靠近, 让人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千钧一髮之际,赵辰轩突然从外面几步迈了进来,冷凝着脸色一把打落她手里的碗,铁箍般的手紧攥住她手腕。 屋里的人俱被吓了一跳,纷纷朝他跪了下去。陈锦婉一时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抬起一张柔弱的脸, 去看他抓住孙灵陌的手。 汤碗碎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孙灵陌想,赵辰轩或许是已经知道了,她到底晚了一步,没有赢得了他,也没有赢得了陈锦婉。 赵辰轩喘了几口粗气,垂眸看着她,没有当场拆穿她,只是对织云道:「去请孟太医来给容妃治病。」 织云哆哆嗦嗦应了一声。 赵辰轩抓着孙灵陌手腕,拉着她转身出门,走过一条条仿似没有尽头的甬道,最后在一个幽僻无人的亭子里停了下来。 亭子前种着棵合欢树,枯败着叶子蔫头耷脑地开着。天气阴沉沉的,云层不停滚动。 他转回头看她,压抑着自己情绪,说:「你想杀了容妃?」 「是,」她并没有否认:「你早就知道那次我出宫,就是想永远离开这里。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若不是容妃不给我活路,我早就离开永安了。我会回来,就是要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我才能安心。」 赵辰轩一直都清楚她不是个安分的人,从来也没有真心想留在他身边。若她无牵无挂,永无后顾之忧,恐怕早就走了。可是当听到这些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生气起来。 他的唿吸沉重,问她:「你非要走?」 「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吗?」她看着他,说:「我之所以会入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治好你。不可否认,你是个好皇帝,若你这么年轻就死了,是大昱的损失,是整个天下的损失,是百姓的损失。战火会立刻就烧起来,到时候民不聊生,国将不国。所以我来救你,也救我的国家。我既治好了你,责任已成,你就该把我放出去。你不肯放过我,我只能自己走。可我出去以后,我发现容妃根本不会让我活着。她恨我入骨,即使你对我根本没有半分情意,她也容不下我。既是如此,我自然要回来杀了她。她若不死,死的就是我。」 她朝他走近一步,抬起头看他:「我有错吗?」 赵辰轩完全忽略了容妃之事,心里只一遍遍迴响着,她要走。 他留不住她。 他忽地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奈。以往他会留她,不过是因为她确实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医。他是皇帝,凡对大昱江山有裨益之人,都被他网罗在朝中,所以他不能放她走。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要留她的理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第110页 可他也知道,她是不受拘束的性子,早就对宫里生了厌倦。他并非昏聩之人,既然她志不在此,他再强留下去,那他与土匪莽夫又有何区别。 他就说:「你既想走,朕就让你走。只是再过几日,苟厘国三王子同他们那的一位崔姓大夫就要来朝上供。那个三王子野心勃勃,早就不甘心臣服于大昱,对他父王积怨颇多。此行除了缴纳岁贡,就是想让那位大夫与我朝大夫比试。你再留几天,等他们走后,朕放你自由。」 孙灵陌的心抽痛了一下,被她不着痕迹掩去了。待嗓子里的涩意褪下去,她说:「区区苟厘小国,弹丸之地,常年依附于中原,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一切都是习学中原文化。那里就算有大夫,也都是来中原学了点儿皮毛的鼠辈而已,何足为患。怎么倒值得皇上这么担心,难道医官局里的人都比不上他?」 赵辰轩道:「崔吉那人自小被送来中原,装作中原人的样子,受教于多位名师门下,还哄得缪淳子收他做了徒弟,骗得缪老前辈把一身医术尽都教给了他。二十年后,术业有成之时,崔吉告诉缪淳子,说他本是苟厘人,奉家母之命前来学医。他自认自己有天分,乃医学奇才。又在缪淳子身边学医数年,言之凿凿说中原大夫已无一人是他敌手,终有一日他会光耀苟厘国医学,让中原大夫全都跪倒在他脚下。一番话说下来,气得缪淳子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写了封决绝书给他。崔吉学医有成,近几年在苟厘名声大噪,备受推崇。前几年,他也来过中原与人比试,结果百战百胜,无一败绩,从此更是狂妄,在苟厘肆意诋毁中原大夫,妄言中医本是起源于苟厘,正统中医在苟厘这些不知所谓的话。苟厘王子此行特意带上他,想是早做好万全之策。医官局里的太医虽并不是无能之辈,可跟一个在缪淳子手下学过二十年的大夫相比,恐怕并无十足把握能胜他。」 孙灵陌果然被他一席话撺掇得窝火,可很快又想到什么,失落地抬头望他,静默良久,蓦地一笑,自嘲般道:「皇上,原来你留着我,倒真是因为我有用啊。还有什么事是想让我帮你做的,你都告诉我,我一併答应。反正帮你就等于是帮整个中原,我还赚了个为国为民的千载美名。」 赵辰轩含义复杂地看着她,说道:「只这一件事,你办得好,我就放了你。」 孙灵陌苦涩一笑,含泪道:「好,我会留下来对付崔吉。可你就不怕我再下毒,害你心尖上的容妃吗?」 赵辰轩被她最后几个字说得眉心一蹙,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我不会让她再对你出手。」顿了顿,又道:「你最好也老实点儿,别再动歪脑筋。前几次帮你换药的是丁修吧,你若再轻举妄动,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他冷冷看她一眼,举步走了。 快到前殿时,天上突然一声雷响,云层滚滚而动,阴风蓦地吹来,不过瞬间天上就落了雨。 韦德拿着伞匆匆跑来,替他撑在头顶。 雨下得越来越大,积攒了几天的雨势急促,瓢泼一般,砸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衣角。 他又往前走了走,步子却是慢下来,最后停在原地不动了。 韦德看得奇怪,劝道:「皇上,外头雨急风大,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在原处默了一会儿,看着油纸伞外的稠密雨帘,目中微光闪动。 到底是没有忍住,他转过身,往凉亭那边走了回去。 他迈着两条长腿,一路走得极快,出了伞边。韦德小跑着都追不上他,看到大雨瞬间淋湿了他衣裳,赶紧加快脚步去追,一迭声地劝道:「皇上,您可千万保重龙体啊!」 赵辰轩充耳未闻,一路只知急走。 赶回凉亭时,里面的人早就不见了。地上落着几片合欢树的叶子,被雨打得残缺不全,飘在污水里。 他站在珠帘般的细密雨中,四处看了一遍。 浸润天地的雨声里,周围空荡荡一片,哪里都没有她的人影。 - 雨水砸下来,倒像是冰雹似的,带起微微痛意。孙灵陌手举在头顶,一路急跑,终于跑回了倚晴馆。 她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头髮湿哒哒贴在背上,一双靴子里灌了不少水进去。 她正要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突然听见廊下有人的哭声。 她见埋着头哭个不止的人是陈皮,忙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杜衡坐在陈皮旁边,替他说道:「他家里来了信,说昨夜里他母亲生了急病,一口气没上来,突然就过世了。」 孙灵陌听说,回屋去换了衣裳鞋子,带了银两,又拿了两把伞出来,说道:「我带你回去,送你母亲一程。」 陈皮擦了擦眼泪,说道:「这么大雨,姑娘还是别去了,奴才一个去就好。」 孙灵陌把一把伞给他,说道:「没事,我刚好要出宫一趟,快走吧。」 她撑着伞,跟陈皮两个人一起出宫奔丧。大雨一直没有停,风又颳得厉害,雨丝斜进去,等她好不容易到了陈皮家里时,衣裳又被淋湿了大半。 陈皮回了家,跪在母亲床前痛哭了一阵,将母亲安葬了。 他家里有个买来的丫鬟,名叫芳茜,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很是标緻。据说刚出生时被爹娘扔在荒郊野岭,幸得一老人捡了去。后来老人去世,芳茜为了筹到银两安葬老人,签了张卖身契跟着陈皮走了,从此尽心侍奉陈母,不曾有半句怨言。如今陈母离世,陈皮将卖身契拿给芳茜,对她道:「赶紧找个好人嫁了吧,省得后半辈子再吃苦。」 第111页 芳茜拿着卖身契,泪如雨下,跪下道:「我自打卖给了你,便没起过再许别人的念头,你何苦把我往外赶!」 陈皮狠心不去看她,说道:「你快走吧!我是个太监,你跟着我,图什么呢。」 芳茜哭着道:「太监又如何,我只图有个人能陪着我,不至于孤苦无依活在世上。自小我就被父母抛弃,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你又要赶我走。你真要这么狠心吗?」 陈皮本不想耽误她,奈何芳茜情真意切,苦口婆心,说得他改了主意,把她扶起来道:「你愿意留便留下吧。暂时还住这里,哪天碰见合适的,你告诉我,我给你置办嫁妆,体体面面把你嫁出去。」 芳茜低着头,并不说话。过了很长一会儿,突然低声说了一句:「那我一辈子遇不到合适的,你就能一辈子留着我吧?」 陈皮只做没有听见。回宫前,他留下一百两银子,交给芳茜度日。 从家里出来时,雨终于停了下来,空气中一股湿润的味道。 孙灵陌带着陈皮回宫,途经济仁堂时,恰好撞见俞灯山突然被人从医馆里扔了出来。 俞灯山被摔得四脚朝天,捂着腰连连唿痛。她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从医馆里缓步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人长得倒是周正俊朗,只是天生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生厌。 俞灯山扶着自己快摔断了的腰,嘶嘶地吸着气。孙灵陌看不过,紧盯着门口那人,说道:「不知阁下是谁,为何来我济仁堂捣乱?」 男子笑了笑,说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这庸医不通药理,竟敢胡乱给人治病。我不过是替你们京城的百姓教训教训他,免得他日后遗祸四方。」 孙灵陌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通药理!」 周围老百姓已经慢慢聚拢过来,男子见状,气焰更是嚣张,理直气壮喊了一声:「崔吉!」 孙灵陌紧皱起眉。 是苟厘人! 第66章 你在这儿待着 医馆里走出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蓄着络腮鬍,菱形脸,肤色蜡黄, 一双眼睛极小, 不笑时都只剩下一条缝。 他从医馆里出来,朝孙灵陌走近几步, 手里展出张方子,照着上面念道:「吴茱萸、桂心、干姜、蜀椒各一两,人参、橘皮、炙甘草、黄芩、当归各五钱, 白朮三钱, 炮附子一两半, 捣筛为散,蜜丸如梧子,每服五丸, 日三服,稍加至十二丸。」念完将手背在身后,说道:「原来中原的大夫不过是徒有虚名, 尽会开这种虎狼之药!」 孙灵陌不卑不亢道:「何出此言?」 崔吉道:「这位大夫只听了一句我那朋友有心痛的毛病,便草草开出此方。却不知我那朋友脚心常发热多汗, 属阴虚体质,是体内津液不足所致。而生姜性温, 容易耗损津液,加重阴虚之症,使津液亏损得更为厉害。若是我当真将此方拿回去,不出三日,我朋友岂不是要被这庸医害死!」 孙灵陌道:「看来先生也是精通医理之人,既然对你朋友的病症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何不自己替他开方,偏偏找到我京城医馆来闹事!」 崔吉一时语塞,半晌方道:「在下深慕中原医术,故此来切磋切磋。」 孙灵陌道:「好,你既说是要切磋医术,可又为何遮遮掩掩,没有将病人症状说清楚。你说是俞掌柜草草开出此方,可俞掌柜此人再细心不过,否则济仁堂也不会在京城立足几十余年而不倒,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俞掌柜草草开出此方?再说了,若真要论起来,体质过胖之人不宜吃吴茱萸,咽干舌燥之人不宜吃桂心,阴虚火旺之人不宜吃蜀椒,胸闷腹胀之人不宜吃人参,肠胃俱虚之人不宜吃橘皮,肾虚腰痛之人不宜吃甘草,体质偏寒之人不宜吃黄芩,脾湿中满之人不宜吃当归,痈疽多脓之人不宜吃白朮,身怀六甲之人不宜吃附子。每味药材几乎都有其禁忌之处,若每个来医馆的病人都像你一样,说一半藏一半,这药方要如何才能开得出来!」 崔吉被堵得哑口无言,煞是惊诧地盯着孙灵陌,半晌道:「你是大夫?」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 「听闻中原女子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只会待在家里绣花抚琴,过了及笄之年直接被送入一面也没见过的男子家中相夫教子。看姑娘年纪轻轻的,为何不好好待在家里修德习礼,反倒跑出来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也不怕被令尊看见,让他脸上无光!」 孙灵陌道:「听闻苟厘人十分尊崇中原文化,见中原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也学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惜自己什么也不会,待在家里花也不会绣,琴也不会抚,只能每天大眼瞪小眼,一日日盼着有人来娶。」 「你!」 先前的年轻男子被彻底激怒,拔出刀来朝她刺了过去。这一刀又快又急,径直朝着她胸口而来。 她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根本就躲不过去。正着起慌,突有一人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后一收,带她避过了刀口。 她向后撞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还没等站稳,那人右手又朝男子腕上勐击一掌,轻而易举将他手里的刀夺过来,右臂一转,拿刀径直逼向男子颈下。 孙灵陌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眼前看到的不是别人,竟是一身便衣的赵辰轩。 第112页 她如被烫了般,立即往后退几步,不露声色离开了他的怀抱。 那名苟厘男子被人拿刀指着脖子,哪里还敢动弹分毫。面上生了怯意,口气却仍带着些傲慢无礼道:「你是谁?有几个胆子敢来管本大爷闲事!」 赵辰轩将刀一收,送入他鞘中,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蓦地朝他重重踹了一脚。 苟厘男子向后飞出去老远,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捂着心口哀嚎一声。崔吉吓得脸色煞白,忙过去扶他。 苟厘男子艰难起身,抽刀还想再打。崔吉把他拦住,低声道:「算了,那人身手不凡,你不是他对手。还是别太招摇,当心他还有同党,咱们就不好脱身了。」 男子无奈,只好把刀放回,指着赵辰轩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赵辰轩危险地抬起了眸,看那样子是想上去把他伸出的那根手指掰断。男子吓得退后几步,跟崔吉一起灰熘熘转身跑了。 等围观群众慢慢散开,孙灵陌看了看俞灯山的腰,问道:「没事吧?」 俞灯山道:「没事没事,我回去贴两副膏药就好。」 他又偷眼看了看一旁气质不凡的赵辰轩,对孙灵陌道:「这位公子可跟着你来好几回了,看他长得,啧啧,一表人才,真是比秦洛还要俊上不少呢!我看他待你也好,你要是能找到他这样一个夫君,你家祖坟可就冒了青烟了。我算是你半个爹,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他……是不是……」说着还伸出两只手,两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孙灵陌不悦道:「你胡说什么,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府里的娇妻美妾,排一排可以开间青楼了。」 赵辰轩侧过头,一副我要吃人的样子看了她一眼。她忽略了他的眼神,扶着俞灯山,把他送回了济仁堂。 出来的时候,赵辰轩仍在路边等她。在他身后站着寻常小厮打扮的韦德,天气已经放晴,韦德手里还拿着三把伞,两把伞上满是未干的雨迹,一把伞还新着,似是没有打开过。 她就清咳一声,问他:「刚才那两个人,就是苟厘来的三王子和崔吉?」 赵辰轩淡淡道:「是。」 「那你的消息也不怎么准啊,」她讥嘲道:「你不是说他们还要过几天才来?」 赵辰轩并不理会,看到她身上衣裳还半湿着,脸上粘着几绺碎发,背后如墨般的长髮时不时还在往下滴着水,便道:「回去吧。」 他举步前行,孙灵陌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途中她撞了撞韦德胳膊,问道:「你们出宫来干什么?」 韦德就说:「给你送伞。」 「给我送伞?」孙灵陌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很快又道:「我不用他送,我自己有伞。」 韦德很为自己主子心塞,一番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街上大小商贩来来往往,沿街叫卖,热闹非凡。四人正往前走着,南边突然涌出一群人来,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其中赫然就有孙灵陌初来永安时,将她掳去的两个人贩子。 这两人曾被孙灵陌往腿上砍了几刀,伤了筋骨,时至如今,走起路来仍是一瘸一拐。他们同伙瞧他们办事不力,又残了腿,就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为了讨生活,他们又拜了当地一个地痞恶霸做大哥,在他麾下讨生活。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一个果农的摊子走了过来,一把掀翻摊子,口口声声索要保护费。果农被吓得不轻,看见自己赖以谋生的摊位被砸也不敢说什么,哆哆嗦嗦地去拿钱给他们。 瘸了腿的刀疤男和黑脸汉打眼一看,已经看见了大街上距离他们不远,跟在赵辰轩身后的孙灵陌。这丫头害得他们丢了饭碗,又残了腿,他们如何不认得,当即朝她大喊了一声,又对他们老大道:「老大,就是那丫头!当初我们哥俩差点儿没栽她手里!」 李簧眯着眼看了看孙灵陌,嘴边露出一丝淫/笑,说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倒是被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害成这样,还真是不嫌丢人!」 刀疤男奉承道:「还要仰赖老大给我们哥俩出气!」 李簧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带着手下人朝赵辰轩他们走了过去。 赵辰轩冷冷瞧着这行人,侧眸给韦德使了个眼色,韦德会意,悄无声息走了。 李簧满面精光地看着孙灵陌,指了指她,说道:「你,就是你,就是你这丫头砍伤了我兄弟的腿?」 孙灵陌看看赵辰轩,又看看他们,想这群人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敢在这位腹黑皇帝眼皮子底下掀浪,可真是活得腻了。 她幸灾乐祸地笑笑,抬了下巴道:「就是我,怎么?」 李簧越瞧,越觉着她顺眼,笑道:「小妞看上去单薄,没曾想倒是个小辣椒呢!爷我还就好这一口!」 刀疤男蹿火道:「老大,看她长得这么水灵,不如就收进府里,让她好好伺候伺候你。」 李簧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笑道:「这么个好东西,不知到了床上会是怎样一番销魂滋……哎呦——」 他突然惨叫一声,对着赵辰轩的方向屈膝跪了下去,腿弯处血流不止,将衣裳染得殷红。 那些同伙过来扶他,他疼得站不起来,抬头环顾一周,怒声嚷道:「是哪个不想活的!给老子滚出来!」 赵辰轩冷凝着脸,指下轻弹,一枚石子带着破空之声倏地刺进他右眼,只把他一颗眼球打得爆裂出来,血溅三尺。 第113页 李簧疼得直要晕死过去,捂着眼睛嘶叫个不止。 那些同伙已是发现了赵辰轩,为了给老大报仇,纷纷提着刀剑沖了上来。 赵辰轩把孙灵陌推到一边安全的地方,对她道:「你在这儿待着。」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孤身一人走了过去,将提刀乱砍的几个地痞一脚踢翻,夺了其中一人的刀,手下轻挽间,已在他们臂上全都割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地痞们哀嚎一声,疼得滚倒在地。 不多时,京城府尹带着官兵赶了过来。赵辰轩远远看见,丢了刀,过去抓了孙灵陌的手,带着她拐入一条小巷避开了。 府尹着人将一众闹事者全都押去了府衙审问,李簧的腿骨被打断,无法行走,被人架着一路哼哼唧唧去了。 不多时韦德跑了过来,对赵辰轩道:「已都安排清楚了。」 赵辰轩看了眼方才被砸了摊位的小贩,说道:「去把钱赔他。」 韦德答应一声,拿着钱过去,给了小贩损失财物的两倍。小贩对着他连连道谢,直要跪下去给他磕头。 孙灵陌看着收了钱,转悲为喜的小贩,故意刺道:「天子脚下都有恶霸出来闹事,百姓活得还真是好啊。」 赵辰轩瞥眼看了看她,轻嗤一声,说道:「孙大夫不仅救死扶伤,还这么忧国忧民?」 孙灵陌撇了撇嘴,并不理他。 赵辰轩又问:「刚才那两个残了腿的男人怎么认识你?」 「他们以前是人贩子,把我抓了去。」她说,又对着他骄傲一笑:「还好我聪明,逃了出来。」 赵辰轩眼睫微动,目中黑沉,过了会儿才问:「他们可碰了你?」 「没有,」她说:「都说了我逃出来了。」 赵辰轩僵冷到极点的神色这才好转了些,等韦德回来,对他道:「通知府尹入宫。」 韦德垂首应是。 府尹刁邺,寒窗苦读十载,宦海沉浮二十年,四十岁上才好不容易坐上了京城府尹的位置。谁知屁股还没坐热,京城里就出现了这种事,还好死不死地被皇帝撞见了。刁邺心塞得很,临去面圣前,在心里琢磨出了一篇洋洋洒洒十万字的长篇大论,以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兢兢业业,爱民如子的好官,成功从这件事里脱身出去。 岂知见了皇上,十万字长篇刚起了个头,就被赵辰轩阴沉着脸丢下来的几本摺子砸了个昏头黑脑。 摺子里无一不是弹劾他玩忽职守的奏章,再加上今天的事,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是大江东去,再难翻身了。 两日后,刁邺被撤职查办,丢入大牢。那群闹事的地痞恶霸被判绞刑,家产被抄,家中亲眷流放三千里。 刀疤男和黑脸汉的性命多留了几天,大理寺卿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人贩子的窝点,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举将其拿下,解救了不少被关押着的无辜少女。人贩子们被判以车裂之刑,死无全尸。刀疤男和黑脸汉受尽酷刑,最后生生受不住,在无限痛楚中咽了气。 第67章 她是哪门子的妃子 在宫里的日子就如一潭死水, 有时一整天都没有病人,有时好不容易等来桩生意,却是去后宫给那些争奇斗艳的嫔妃研究美容护肤品, 日子过来过去, 过不出个花样来。 好不容易等到苟厘使臣入宫,那天又下起了雨, 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湿气当中。医官局里几个药童叽叽喳喳讲起随苟厘王子一同进宫来的金姓美人。据说这位金美人貌若天仙,能歌善舞,是苟厘国王特意进献给皇上的礼物。几个小药童兴致勃勃地说:「容妃娘娘的醋罈子又该打翻了, 看咱们皇上这回如何哄她!」 孙灵陌听得浑身不自在, 正要走, 突闻一声雷响,宁妃宫里的巧玉合上纸伞走了进来,要给宁妃抓药。她凑上去看了看, 发现方子并不是自己开给宁妃的那张,倒像是出自卫继之手。这药方虽无不妥之处,但见效极慢, 又治标不治本。想来宁妃恨她至深,宁愿死了也是不肯用她的方子。 眼见雨越下越大, 汇聚成溪一路流走,她担心自己种的北沙参被淹了, 忙撑了纸伞去了医官局后面一片药田,拿膜布在上面盖了一层。 一只白底黄毛的大肥猫倏地从她眼前蹿了过去,她起身仔细看了看,发现正是舒贵妃跑丢了的那只桂圆。 她赶紧追上去,那猫却实在灵敏非常,跑得奇快。她追不上, 索性把纸伞扔了,拎着裙角在它后面紧追不捨。 也不知跑了多久,最后在一个墙角把桂圆逮到了。她把桂圆抱起来,伸指点了点它脑袋,说道:「不在栖霞宫陪你主子享福,跑出来干嘛?会情郎呀?」 桂圆喵喵叫了几声,似是有些冷意,埋头缩在她怀里。她拿袖子搭在它头上,抱着它准备送去栖霞宫。 无意中走到一处假山里,穿过去,不远处是一汪无边碧水,湖边站着两个人,男的一身石青色护卫服制,腰配长剑,手里拿着一把纸伞,却是伸长胳膊往前撑,自己站在雨里,衣服已经完全被淋湿。伞下站着一个清丽美人,长发如瀑,身段妖娆,一身红衣红得像血。两个人默默站在岸边,谁也不说一句话。女子望着湖水那头,男子望着伞下的女子,安静得仿佛成了两尊雕塑。 孙灵陌怕被人看见,抱着桂圆转身准备穿过假山回去。没走几步,隐隐听到女子开口说了一句:「庞延,今年的雨好像比往年多了些?」 第114页 孙灵陌转过身,又朝那两人看了一眼。雨声太大,听不到庞延低头说了句什么。 她抱着桂圆回去,却是走错了路,不知不觉来到皇上大宴群臣的琼华台外。雨下得太大,织成帘幕,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她还是隐隐约约看见,皇上下首正坐着苟厘使臣,最前面两个赫然正是前几日大闹济仁堂的两个泼皮,年轻些的是苟厘国三王子,年老些的是一心想把中医偷去自己国家的崔吉。 他们与赵辰轩照过面,还被教训过一顿,如今看到他竟然就是当朝天子,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孙灵陌低头看了看狼狈的自己,想若此刻被他们瞧见了,恐怕要丢医官局的脸面。思及此处,转身就要离开。正走得急,苟厘王子却已瞧见了她,起身对赵辰轩说了些什么。赵辰轩眉头一皱,抬眼看向雨里落汤鸡似的孙灵陌。 孙灵陌还没走出几步,韦德撑着伞朝她跑了过来,远远就喊:「孙姑娘,皇上让你过去呢!」 孙灵陌吸了口冷气,不甘不愿回过身,硬着头皮一步一挪抱着桂圆去了琼华台。 刚踏进去,地上立即积了一滩水渍。她在一群人注视下埋着头朝前挪了几步,跪下给皇上磕头。 那苟厘王子见她被雨淋得狼狈,长发湿哒哒黏在一块,发梢不停往下滴水。一身绿衣溅了不少泥土,裙脚下的靴子更是脏了大半。苟厘王子心头畅快,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对赵辰轩道:「陛下这位妃子倒是有趣,大雨天不好好待在屋里,反倒在外面跑来跑去,也不怕受了风,着了寒。」 皇帝身边坐着的舒贵妃立即冷笑一声,说道:「妃子?她是哪门子的妃子?三王子酒没喝几杯,怎么先醉了?」 苟厘王子疑惑地「哦」了一声,说道:「难道这姑娘不是皇上的女人?可我怎么见皇上对她十分关切,不比常人呢?这宫里的姑娘,都是皇上的女人,皇上想要谁不行,既是喜欢,直接册封了就是。」 舒贵妃听了他的话,眼里当即冒出毒汁,扭头朝孙灵陌这边看来,恨不得此刻亲自下场将她千刀万剐了才好。 这波仇恨拉得简直莫名其妙,孙灵陌恨恨咬了咬牙,把桂圆交给了舒贵妃身边的侍女,抬起头,不惊不惧地看着苟厘王子,说道:「大人说得不错。宫里的姑娘,都是皇上的女人。不仅是宫里的姑娘,这天下的姑娘,都是我们皇上的女人。只要皇上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听闻令尊膝下有两个女儿,生得十分貌美。阁下这次造访,怎么没把她们带上,好让我们皇上瞧瞧。您也知道,能被我们皇帝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令妹要是真的入了宫,飞上枝头,说不定皇上一高兴,能减免你们岁贡呢。」 「你!」苟厘王子拍案而起,怒视着孙灵陌,还未说完,已被孙灵陌抢先排揎:「我好心好意为你们苟厘出谋划策,帮你解决令妹的婚姻大事,阁下生气做什么?」 苟厘王子气道:「我们的家事,就不牢你一个奴才操心了!」 孙灵陌道:「彼此彼此,我们皇上的家事,更不牢你一个外邦臣子操心。」 苟厘王子怒瞪着她,双拳紧握,踢开凳子就要过去给她点教训。突听赵辰轩冷着声音叫道:「王勛!」 苟厘王子身形一顿,不敢再多迈半步。赵辰轩冷冷看着他,神色间很是不悦:「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声音如千尺寒潭,冰冷彻骨,吓得苟厘王子一时话都忘了说。身边的崔吉偷偷拉了拉他,示意他不可冲动。王勛无奈,狠狠剜了孙灵陌一眼,极不情愿地回去了。坐在椅子里想了想,突然又问:「你是宫里的太医?」 舒贵妃接道:「不错。别看她年纪尚轻,医术却是深不可测,来京数日,京城百姓已无有一人不识她大名,都贊她有扁鹊之才。皇上向来求贤若渴,这才把她召进医官局。」 王勛眯眼细瞧了孙灵陌一会儿,笑道:「中原乃钟灵毓秀之地,自古以来人才辈出。听闻你们有种推拿之术,不需一针一药,可为病人疏经活血,祛邪扶正。小王我早就慕名已久,今日既然有孙神医在,可一定得露两手,让我们苟厘人开开眼界。」说着一撩衣摆,伸出自己左腿:「我这条腿秋冬之季总是隐隐作痛,孙神医,你过来为本王治一治,让本王瞧瞧你的本事。要是有效,我定赏你黄金千两。」 他故意侮辱她,殿中诸位大臣立刻不约而同地抬起了眼睛朝她身上看去,想要看她如何脱身。 舒贵妃心里十分得意,端起茶来浅抿了一口,静等着她出洋相。 孙灵陌抬眸看了王勛一会儿,唇边绽出个笑,说道:「在下不敢班门弄斧,倒是听说崔大夫曾在我们中原求学二十载,已有大成。怎的崔大夫连这种小毛病都治不了吗?」 崔吉为人向来狂妄自大,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敢质疑他医术。闻言早已青了脸色,抬头愤懑不已地看着孙灵陌,说道:「不知姑娘师承于何人?」 他自认中原最厉害的大夫就是缪淳子,而他是缪淳子最后一个徒弟,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肯定不是缪淳子门下之徒。如此一来,她既没有如缪淳子那般已成传奇的神医做师父,他就先在师父一道上赢了她。只要能赢她,他心里就舒坦不少。 孙灵陌看出他心中所想,顺着他的意思道:「不过是普通医士,自是不能与缪淳子老前辈相提并论。只是我那师父一向以我为傲,不像那些欺师灭祖之人,瞒着自己身份来歷去拜师父,最后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第115页 崔吉早忍不住紧握成拳,额上一条青筋暴起,直忍不住去教训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王勛倒是听得兴起,摸着下巴看了孙灵陌一会儿,突然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怪不得皇上这么喜欢你,动辄把你带在身边。」 这些话出来,舒贵妃眼里的毒汁立刻又沸腾起来,咬牙切齿恨恨瞪着孙灵陌,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不多时,有舞姬过来献舞。王勛早有备而来,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都说中原女子舞技一流,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双掌拍了拍,便有十几名苟厘女子施施然涌了进来,伴随着乐声开始起舞。待得乐声渐缓,舞女们围成一团,再散开时,中间跳出位白纱蒙面的粉衣女子,跟随乐声卖力跳起舞来。 一支舞立即有了看头,这女子软得像蛇一般,舞步轻盈,形神兼备,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勾得在场男子眼睛都直了,目光紧紧粘在苟厘美人身上,收都收不回来。孙灵陌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赵辰轩,却见他仍是不为所动,面上神色依旧淡然。 一舞终了,那粉衣女子向赵辰轩行了一礼,素手轻扬,解下了脸上面纱。 倒果真是个美人,蛾眉皓齿,双瞳剪水,不枉苟厘王子千里迢迢把她送来。只是比起容妃还是差了好大一截,苟厘想使美人计,恐怕打错了如意算盘。 王勛站起身来,对赵辰轩道:「这是我们苟厘最美丽的女子,父王特意让我将她进献给皇上,还望皇上笑纳。」扭头看着神色间已有不悦的舒贵妃,说道:「早就听闻贵妃娘娘仙姿玉貌,非一般人可比。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臣窃以为南珠之貌已是难得。如今与贵妃一比,竟也庸脂俗粉起来。」 舒贵妃被夸得浑身舒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却听王勛又道:「听闻皇上后宫还有位天资绝色的容妃娘娘,舞艺更是一绝,直比那青楼里的女子跳得还要妩媚。本王千里迢迢而来,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可观容妃一舞呢?」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全都屏息凝气,吓得心脏都快骤停了。有胆大的偷偷瞥了眼赵辰轩的神色,见他双眉紧锁,目如寒星,分明就是动了大怒。 殿中一时静寂无比,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听得到屋外连绵的雨声。 第68章 旧事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赵辰轩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冷冷看着那苟厘王子,一字一句道:「区区苟厘小国, 穷山恶水之地, 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让容妃给你跳舞?容妃可以跳, 就怕你没命看!」 王勛自打从娘胎落了地,何曾有人这么羞辱过他,不禁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可迫于这位帝王身上凛凛的气势, 丝毫不敢放肆, 只垂着头一语不发。 赵辰轩的目光从他身上慢慢滑过, 移到金南珠脸上,冷哼一声,说道:「我当是什么样的美人, 这等货色竟然都敢送进宫来,我看你们苟厘实在是没人了!」 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此刻颜面尽失的苟厘使臣, 迈步走出大殿。 一场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大殿里的人渐渐离开, 徒留下一屋残羹冷炙。 孙灵陌耳中不停迴响着方才赵辰轩的话,心口处越来越冷。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弗一出了廊下,一整个世界的雨水都朝她扑了过来,几乎要把她溺毙其中。 为了维护容妃,他竟能不管不顾说那些话。若非容妃出身不好,这皇后之位,岂不早是她囊中之物, 又怎会空置多年,不肯立后,只让一位贵妃代掌凤印。 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潇洒,不会为赵辰轩的事费心思量。可是听到他如此维护容妃,她发现自己还是无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她正走着,韦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将一把纸伞递到她手里,说道:「姑娘,快回去把衣裳换了吧。这么三天两头地淋雨,当心病着。」 她失魂落魄地接了伞,转身慢慢往回走,刚走到半路,雨突然停了,一轮圆日迫不及待升到半空,照耀着普罗大众。 她有些索然无味起来,被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关得越发不自在。回到倚晴馆,将湿衣服换下后,拿上令牌出宫去了。 踏进叠烟阁,脂粉香气立即扑面而来。大堂里衣衫不整的女子娇笑连连,媚得那些男人连骨头都酥了,恨不得身子也化在那些女子身上。 孙灵陌目不斜视穿过大堂,路上有男子醉醺醺朝她走来,嬉笑着说:「这小妞倒是水灵,新来的啊?」边说边要搂她。乐山赶紧将那人拦下,随口唤来一名浓妆艷抹的女子陪客。 她来到后院,嵇老头正在酿百日醉,拿着根木头缓缓搅拌酒缸里的粳米。已经有香味从酒缸里飘了出来,她凑上前去,深深闻了一口。满鼻都是醉人的酒香,搅在风里,香醇舒和。 「嵇老闆,」她侧头去问:「叠烟阁以前的花魁陈锦婉,是怎么跟皇上认识的?」 嵇老头手下一顿,很快又恢復正常,慢悠悠道:「都是些风流天子,绝代佳人,戏本子上写的到处都是,哪种故事没有?英雄与美人的故事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换汤不换药,没什么可追索的。你要真是想听,出门左转有个戏班子,去看台戏就什么都知道了。」 孙灵陌看他神色有异,说道:「我又不会说出去,你跟我说说怎么了?你可别忘了啊,采岚的兔缺是我治好的。」 第116页 这件事总能轻易勾起嵇老头对她感恩戴德的心,闻言果然缓和了脸色,抬头看她一眼,说道:「你真要听?」 孙灵陌点点头。 嵇老头长嘆口气,目光看向远方,说道:「两年前,我记得是端午那天吧,护城河里有龙舟比赛,锦婉跟她姐妹们一起出去看了。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就都变了,面带薄红,娇娇怯怯的,一副小女儿姿态。我这辈子都在做风月生意,最清楚她们这些年轻姑娘的心思,一眼就看了出来,她是遇上心上人了。 「没过上两天,果然有位丰神俊朗的公子来了叠烟阁。锦婉心气儿高,又是店里的花魁,平常基本不接客,只是往楼上那么一站,就有无数公子肯为了一睹芳容,来我叠烟阁里买醉。可是那位公子来了以后,她当即羞红着一张脸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二人遥遥相望,只那一眼,我就知道,锦婉这姑娘,我是留不住了。只是后来,不知锦婉是如何得知的,那公子并非寻常人家,而是宫里高坐龙椅之上的那位皇帝。 「因他是皇帝,锦婉一介风尘女子,虽然仍是完璧,可是仍无可能被接进宫里与他厮守。锦婉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在发现皇上身份后,她痛哭了两天,身子病得越来越厉害,整日里不出门,一副任凭自己自生自灭的样子。后来一位痴恋锦婉的江湖人氏,叫什么华淹留的,他游歷回来,来我店里见了锦婉一面。也是奇怪了,那天以后,锦婉一改之前萎靡不振的样子,药也好好吃了,饭也好好吃了,身子一天天地好起来。 「她精心打扮了自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皇上又来找她时,笑容满面地把他请进屋。那天傍晚时分,锦婉正陪皇上饮酒,突有一刺客在暗中行刺。是锦婉挡在了皇上身前,中了一箭,救了他的性命。可她自己几乎是活不成了,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重伤了七天七夜,才好不容易挣了条命回来。 「那件事以后,赵辰轩就开始替她安排新的身份,抹去过往一切痕迹,让她从一个青楼女子,一跃成为朝中一位已故大臣的孤女,以此身份,将她接进了宫,封为容妃。」 嵇老头说完这些,从前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酒缸里倒了两滴,说道:「锦婉也是个可怜人,对皇上执念太深。为了能留在他身边,不惜往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孙灵陌垂眸不语。正是沉默,又听嵇老头道:「你来问皇上的事,那你想不想知道,秦洛跟锦婉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恹恹的:「他们又怎么了?」 嵇老头就道:「锦婉原本是个富商的女儿,后来家里糟了难,双亲都过世了,她才流落到京城来,投奔这儿的远房亲戚。那家人看她生得漂亮,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便动了邪念,把她卖到了群芳楼里去。群芳楼那地方自来脏得很,当年她还没有及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们就想逼着她接客。锦婉誓死不从,正要一死以保清白,是秦洛看见,把她救下,出银子给她赎了身。」 孙灵陌不解道:「那她后来又怎么会到叠烟阁的?」 「秦洛当年也才十四五岁而已,一身的少年心性。他见锦婉无处可去,人又长得实在漂亮,就把她带来了叠烟阁,交给我教养。他知道凡是叠烟阁的女子,若是不愿卖身,可做清倌,人交给我,他自然放心。他又与我打赌,说锦婉将来长大了,定能名动京城,成一代名妓。他一向爱玩儿,只因为这个赌,他才把锦婉送了来。谁知后来,他因常与锦婉相处,不知不觉间对她日久生情。锦婉本亦对他有意,两个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只是秦洛那几年年纪还轻,又一向风流成性,一直未曾表明自己心意。后来终于鼓足勇气想把她从叠烟阁赎走时,锦婉却已移情他人,对当朝天子情根深种,从此竟再不肯见他一面了。」 好一出玛丽苏大剧,两绝世美男共抢一绝世美女,这要是写成一出折子戏,不知道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孙灵陌托着下巴暗暗寻思,又听嵇老头道:「锦婉如今已是宫里的娘娘,尊崇无比,哪是他人还能奢望的。你曾救过秦洛性命,你说的话,想来他还能听几句。若是得空,还烦劳你多劝秦洛几句,别让他再执着下去了。」 孙灵陌道:「我可管不了,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不是我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心转意的。」 「那就烦你去前面悦来客栈里看看,我刚才从外头经过,可是看见秦洛正在里面喝得烂醉呢。」 孙灵陌答应下来,没精打采地离了叠烟阁。天色已经不早,路边开始有灯笼亮了起来。 悦来客栈里,秦洛果然正一个人趴在桌上,睡得死沉死沉。店小二坐在柜檯后打盹,听见有人进来,还是跟秦洛相熟的,忙不耐烦道:「快把他领走,在我这儿睡一下午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孙灵陌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财大气粗地拍在桌上,说道:「给这位公子开间房。」 店小二不屑一顾道:「客满了,没有房了。」 她只得财不大气不粗地将银子收回去,走到秦洛身边喊他。 不知道秦洛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只好去求店小二切片生姜拿来,把姜片放在秦洛鼻下让他闻了闻。 不一会儿,秦洛慢慢醒来,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面前的人是孙灵陌。可孙灵陌不是前几天还跟他称兄道弟吗,为何现在却成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第117页 他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为了证实一下那天晚上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右手一伸,竟朝她胸前摸了过去。孙灵陌吓得一个激灵,忙往后退,长凳侧翻过去,她身子一仰,朝后摔到了地上。 店小二倒是个有良心的,赶紧过来扶她,又伸手怒指着秦洛,骂道:「看你也是个仪表堂堂的正经人家,怎么一上来就耍流氓!」 「耍流氓?」秦洛哈哈笑了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醉醺醺道:「被本大爷看上是她的福气,还敢说我耍流氓?」 孙灵陌十分无语,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强拉着他往外走。 秦洛走几步晃几步,仰头看看皎洁的月亮,又低头看看自己身边一袭浅蓝衣裙的女孩。这女孩身上有股清幽的药香,十分好闻。他向来轻浮,又在醉中,不自觉就低头朝她脖颈里凑了过去。 孙灵陌赶紧伸手推他:「你离我远点儿!」 秦洛咧嘴一笑,反而凑她更近,伸手一把搂住她瘦削的肩膀,说道:「怎么,被我看上还不高兴啊?」 孙灵陌皮笑肉不笑:「高兴,自然高兴。只是陈锦婉恐怕不太高兴吧?」 秦洛立即被烫到一样撒开手,往后退了老远。环顾四周,却并不见陈锦婉的影子。那个总是在他身边盈盈笑着,拉着他袖子喊他秦洛哥哥的女孩早已离开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再也找不回她。记得她走的那天穿了身淡紫色的衣裳,额间画了朵粉色桃花,格外的娇嫩妩媚。她抱着琴朝他缓缓走来,还未等他开口表明心迹,便已冷冷说道:「秦公子,锦婉弹完最后一首曲子,我们便再也不要见了。」 他把她从歹人手里救下来,给她安身之所,教她识字抚琴。青梅竹马近十年的交情,却抵不过汹涌人潮之中,远远瞥见赵辰轩的那一眼。他还未开始争抢,便已输得一败涂地。 孙灵陌见他静静站在那里,脸上轻浮傲慢的神色早已消失,倒像个被人夺了糖果的失魂落魄的孩童。心里有些不忍,开口安慰他:「你别难过,早晚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走过去想拉着他继续走,秦洛却勐地甩开了她,怒道:「你为什么要进宫?」 「啊?」 「你不是要走吗,可又为什么不走了?」秦洛朝她逼近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这种性子,怎么可能愿意待在宫里。若是你执意要走,谁能拦得了你,可你为何迟迟不肯离开?」 「……」 「你也喜欢上那个皇帝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女人,巴不得都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秦洛此时像变了个人,眼里的寒意几乎要把她的骨头冻僵了。她有些被吓住,一时忘了反驳。 冷风乍起,捲起一堆落叶胡乱飞舞。夜已经很深了,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有一位浓眉须髯的剑客还在赶着夜路。那剑客看到他们,不免朝他们身上多瞅了几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们当成拌嘴的一对有情人了。 突然凛光一闪,不知是什么被月光反射,刺得孙灵陌不自觉眯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竟见那浓眉须髯的行人拔出剑来,径直朝秦洛背心刺去。 秦洛仍在醉中,尚未清醒,哪里能注意到刺客的泠泠剑气。眼见剑尖已经飞快掠到秦洛身后,她的大脑剎那间空白一片,下意识伸手将秦洛勐地推开。 第69章 扯她衣裳 秦洛被推开, 长剑刺进了孙灵陌肩头。 她听到利器刺破自己血肉的声音,身体疼得要枯萎了一般,喉咙里喷出一口腥甜。满天星光在她眼前迅疾暗下去, 整个世界只余下一片漫无边际的黑。 那刺客乍一看刺中的人是她, 立即想收回长剑。可是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冤有头债有主, 他与这小姑娘素昧谋面,何曾想过要拿她性命。一念之转间,刺出去的长剑往后撤了不少运道, 只是仍旧没入她肩膀。 眼睁睁看着孙灵陌为自己挡下这一剑, 秦洛的酒早已醒个干净, 冲上来一把抱住她,右手勐击一掌,将那刺客打得直飞出去, 撞在路边一颗树上。刺客喷出一口鲜血,本欲拼死与秦洛一战,却见秦洛根本无心管他, 只飞快在孙灵陌身上点了几个止血穴道,将她打横抱起, 朝一家医馆跑了过去。 刺客抹了把嘴角鲜血,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捡起地上长剑,匆匆逃走了。 俞灯山正在医馆里做着美梦,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外面那人简直像是来索命的一般,几乎要把门拍碎了。他只得匆匆披衣起床,拿着油灯前去开门。 谁知竟看见孙灵陌浑身是血地被秦洛抱进来,面色煞白, 气息微弱,几乎快要闭过气去。 秦洛把孙灵陌放在一张床上,对他厉声喊道:「给我救活她!」 俞灯山一跌声答应,手忙脚乱找出孙灵陌留给他的护心丹,压着她的喉咙让她咽了下去,又找出店里最好的止血灵药给她敷上。可她的脸色仍是越发惨白,根本没有一点儿好转的迹象。 俞灯山抹了把额头冷汗,回身要与秦洛商量,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秦洛的影子。 没过一会儿,秦洛带着孟殊则赶了过来。俞灯山倒是认识这位赫赫有名的御医,知道他医术高明,或许能救孙灵陌一命。立即起身让座,将自己此前用过的药物说了一遍。 孟殊则看着床上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女孩,过去给她把了脉象,开了副方子让俞灯山拿去煎药。 第118页 - 孙灵陌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梦里昏昏沉沉,只是觉得疼。肩膀处似有刀子在划,她睡觉也不是,醒着也不是。难受得很,又不知是为什么。 直到睁开眼睛,神思一点点清明。她想了起来,原来肩上中了一剑,几乎刺穿她的骨骼。她动了动眼珠,想确认自己还有没有活着,然后就看见秦洛和衣在床边靠着,正闭目蹙眉熟睡。 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力气。 秦洛睡得极轻,她不过略动一动,他已睁眼醒了过来,坐直身体,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面色越发寒凉,目光冷得如数九寒冬,仿佛在极力忍着什么。 她被盯得心慌,刚要说话,却见他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她喊他几声,他却充耳不闻,很快消失在凛凛秋色中。 俞灯山端着药走进屋里,安慰她:「别管他,他是着急透了,见你醒了,一时太激动。」把药放在桌上,苦口婆心劝她:「灵陌啊,抽时间你就去庙里拜拜菩萨,求她多多保佑你,别再三天两头搞得自己一身伤了。」 孙灵陌只问他:「宫里的孟太医来过?」 俞灯山道:「是啊,若非有他,你这条命真是悬了。你怎知是他来过?」 孙灵陌看了眼桌上:「我看这药是孟太医的手法。」 俞灯山笑指了指她:「你可真是鬼灵精,不过一碗熬得浓稠的汤药,你就知道大夫是谁了。」 孙灵陌从床上坐起身,将药一饮而尽。 她在济仁堂休息了两日,伤处稍微有些好转,正要辞别了俞灯山入宫,就见韦德慌里慌张跑了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把她塞上一辆马车。 她跑动中牵到肩上伤口,埋下头来嘶嘶吸气。好不容易忍过那阵疼,撩开车帘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韦德带着埋怨道:「你怎么又这么久不回宫!」 孙灵陌并不答话,心里暗想,等苟厘那伙人走了,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赵辰轩说过,他不会再让陈锦婉对她出手,如此,应是能平安离开永安的。等走了以后,天高海阔,想去哪里不行。如果她还是回不去现代,那就四处游歷,做个游方郎中,施衣布药,悬壶济世,如此也好。 正发着呆,又听韦德道:「你不用怕,皇上不捨得怪你。那苟厘大夫目中无人,实在嚣张得很,皇上还要靠你来好好杀杀他的锐气。不然就他们那些人,等回去了,不定编出什么话来贬低咱们呢。」 她问:「崔吉开始发难了?」 「你是不知,这几天他借探讨医术之名,把医官局里的人全都羞辱了一顿,说他们既在宫里为皇室做事,食皇室俸禄,是中原医术最高的大夫,可医术却十分不济,根本就是徒有其名,比不得他们苟厘的大夫。他们随便来一个人,就能让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孟太医呢,难道孟太医也输给了他?」 「孟太医也不是他敌手。那苟厘大夫少时就来了中原,在多位名师座下研习医术。不仅悟性极高,又勤奋刻苦,几十年来一心攻读医书,于医术上确实有些造诣。孟太医毕竟年轻,与他相比还差些火候。」 孙灵陌看他着急的样子,故意逗他:「那我不是也要输?」 韦德笑眯眯地,开始给她灌黄汤:「您哪是一般人啊,您是奇才!是神医!能跟普通人相提并论吗。孙大夫,不瞒你说,因你又好几天不回宫,皇上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要是你能胜了崔吉,将功补过,皇上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马车一路向皇宫行去,偶尔有风声,吹得车帘沙沙作响。她肩上的伤被颠得渗出血来,隐隐透着点红。她一心想着待会要怎么对付崔吉,连伤裂开都没察觉。 入了宫门,她下车随韦德朝宣奉殿行去。远远就看见身着苟厘服饰的崔吉站在大殿中央,一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真才实学的大夫般,趾高气扬地说个不停,怼得对面十几名太医哑口无言。卫继不服气,站出来刚说了句什么,崔吉立即一脸嘲讽地冷声笑了笑,说道:「病人手足多汗,形寒肢冷,倦怠少语,气短声低,时头晕多梦,遇劳则甚,舌淡胎薄白,脉细弱,这分明就是营卫不和,阴阳失调之症,宜调和营卫,交通阴阳。只需用桂枝、白芍、甘草、冬枣,每日煎服即可,哪里用得着知母、玄参、龙胆草等性凉之药,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伤及脾胃,对病人百害而无一利。」 卫继被驳斥得羞臊不已,脸色红得越发厉害。 孙灵陌看不过去,大步踏进殿中,说道:「崔大夫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知道一个更简便的方子,不知崔大夫有没有兴趣听?」 她的目光从崔吉脸上淡淡瞥去,看向大殿正上方的赵辰轩,躬身行了一礼。 赵辰轩面色古怪地瞧了她一会儿,摆手示意她起身。她走到孟殊则一边,不卑不亢地看着对面的苟厘大夫。 崔吉听她方才所说,早忍不住问:「难道我这方子还不够简便?」 孙灵陌道:「倒是无不妥之处。《伤寒论》有云,病常自汗出者,此为荣气和,荣气和者,外不谐,以卫气不共荣气谐和故尔;以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復发其汗,荣卫和则愈,宜桂枝汤。你自小拜在我中原名师门下,熟读中原各家医书,开出来的方子倒也颇有些中原大夫的风范,一点也不像个苟厘人呢。」 第119页 崔吉咬牙看着她,恶狠狠道:「既然如此,不知孙大夫又有何高招,竟比此方更有用?」 孙灵陌脑中一页页过了遍在床底下找出的那本缪淳子老先生所着医书,说道:「只需屋中常燃艾草,每日睡前让其服下一碗生姜水即可。三日之后,此病自愈。」言罢抬眸看着崔吉:「崔大夫,你觉得可对?」 崔吉倒真是个有些天资的,听了她的话,不多时便想了个透彻。果然是绝妙之法,竟比桂枝汤要好上百倍。他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这丫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医术却已如此高深莫测,实在是不容小觑的一个对手,比医官局那帮废物强多了。如此一来,他发扬苟厘医术,打压中医的目的可要如何进行下去? 他低头想了想,又给孙灵陌出了一题:「若一人体质消瘦,面色晦暗,口干微苦,脉弦细略涩,该如何用药?」 孙灵陌道:「此乃肾阴亏损之候,应用五灵脂二钱、炒蒲黄二钱、丹皮二钱、女贞子四钱,生地黄五钱,加水煎服,每日一剂。」 崔吉握紧了拳头,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瞬间舒展下来,说道:「若一男子房事后血尿近八月,先后出现一十六次,小便全血,夹有血块。平时除头昏无力外,无其他不适。舌红少苔,脉无变化。请问孙姑娘,要如何给此人医治?」 崔吉身旁的苟厘三王子已经忍不住嗤笑起来,一脸看好戏似的盯着孙灵陌。谁知她脸皮倒挺厚,不慌不忙地缓缓道来:「此乃肾阴不足,媾精之际,相火内动,血被火沖,因而妄行。应开补肾泄火,凉血止血之方。用阿胶二钱,血余炭一钱,茅根三钱,盐炒黄柏一钱,大生地二钱,旱莲草二钱,女贞子二钱,每日药进三剂,连服半月。」 崔吉本以为总能难住孙灵陌了,谁知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竟连此病都知道,不由得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苟厘王子却蓦地放声大笑,伸手指了指孙灵陌,对赵辰轩道:「这个丫头,我喜欢!」 谁要你喜欢。孙灵陌心里翻个白眼,见崔吉面有颓唐之色,笑道:「我这有一题,请崔大夫赐教。话说邕州有一人,手常有汗,淋漓不尽,越是冬天,越是汗多,十分烦恼。请问崔大夫,这该如何治才好?」 崔吉道:「这还不简单,多吃些紫苏、山/奈、鳝鱼等温补食物不就行了。」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这么简单的病候,都值得你问。」 孙灵陌道:「崔大夫,邕州地势低平,三面环山,气候湿热,有手汗之症者,大多是湿气入侵所致。你却让人多食性温之物,岂不是在害人家?」 崔吉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话里的邕州二字,知道自己被绕了进去。现在丢这么大个面子,一时臊得满脸通红,额冒虚汗,抬手拿袖子不停擦拭。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瞧着自己,偷偷笑话他。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他是苟厘人,必须为苟厘争光,把中医抢过去,让所有国家都知道,不是只有中原文化底蕴深厚,他们苟厘丝毫不比中原弱。既然苟厘没有文化,没有歷史,没有技术,那他们就从中原来抢,抢过来的东西就努力发扬光大。如此一来,后世之人就会认为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们苟厘的。提起苟厘的时候,就会夸耀他们一句,真是个博大精深歷史悠久文化丰富的国家。 他此行目的,就是为此。 可是他看着对面牙尖嘴利,年纪虽小,医术却深不可测的女孩,他开始恐惧起来,为自己觉得丢人,也为苟厘觉得丢人。 他越想越不安,最后实在站不住,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孙灵陌一笑,说道:「阁下就算治错了病,也不至于羞愧成这个样子。」 一句话说得崔吉面上无光,只觉今日实在是晦气,或许是出门踩到了狗屎的缘故。王勛也见这丫头实在不是个善茬,自她进殿之后,形势急转直下,把他们苟厘大夫贬得一文不值。再比下去,恐怕会输得更惨,丢了他们苟厘的脸面。不如以后重新来过。思及此处,躬身对赵辰轩道:「崔大夫身体不适,今日就先告退,改日再与孙姑娘切磋医术,还望皇上见谅。」 孙灵陌拿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崔吉,说道:「崔老伯,年纪也不小了,别看医书累坏了眼睛。」 崔吉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话可说,只希望快点离开,回去钻研医书,改日再战。 等了一会儿,才听赵辰轩淡淡说了句:「都下去吧。」 他立时如蒙大赦,低着头随王勛快步而去。 刚才还一副谁与争锋的样子,现在就落水狗一样缴械投降了。医官局众人全都挺直了腰杆,忍笑目送他们走了出去。以往多少老顽固反对女子进医官局,现在亲眼目睹孙灵陌的本事,不由对她十分钦佩,捋着鬍鬚连连点头,交头接耳:「孺子可教,有医如此,实乃天下之幸。」 苟厘人走后,医官局众人也开始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孙灵陌本欲跟他们一起走,又被赵辰轩叫住了。 她转过身来,看到龙椅上的人慢慢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越来越近。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好看了许多。 她一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若他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她恐怕早就乐不思蜀,定要常常伴在他身边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他到底不是普通人家。她好不容易茂盛起来的喜欢,却是不可与人说,要被自己连根拔除,以免泥足深陷。 第120页 他来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明明为他挽回了那么大的面子,可他脸上连一丝赞赏都不肯给,依旧冷冰冰道:「朕有话跟孙大夫说,孟太医先回去。」 孟殊则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躬身告退了。 殿中空荡荡的,只剩了他们两人。她急着回去换药,伤口那里一阵阵地抽疼着,痛得她唇色发白。 赵辰轩蹙眉看她:「你出宫去做什么了?」 她低着头说:「去济仁堂坐诊。」 赵辰轩突然出手,粗暴地去扯她衣裳,把她吓得连退了几步,双手挡在身前,瞪大眼睛道:「你干什么!」 他勐地把她拉到近前,又要去扯她衣裳。她拼尽全力去挡,可几经挣扎间,还是被轻易挡开了手。 他把她左边衣裳扒了下去,露出她被包扎起来的染血的左肩。 他看着她,双眸赤红,齿间森冷:「伤是怎么来的?」 第70章 请皇上自重 孙灵陌左肩完全暴露在他目光之下, 凉风吹进来,带起她肌肤上一片寒意。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耳朵从下往上红了一片。 「不过是不小心而已, 」她努力想从他钳制下脱身, 可他的手就像铁箍一般,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动弹不得, 只好道:「请皇上自重!」 「自重?」他冷笑:「你不是说,这天底下的姑娘,都是朕的女人吗?怎么, 朕还没怎么动你, 你就让朕自重?」 她只能放弃挣扎:「那你想怎么样?」 「你这么三天两头弄得一身伤, 是觉得自己命硬吗?」他离得她更近,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秦洛跟你什么关系, 你要以命护他?」 当时情况紧急,她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想把他推开, 并没有考虑到自己会不会死。听赵辰轩这么问她,一时答不上来, 最后只反问他:「你派人跟踪我?」 「朕是怕你死了!」赵辰轩突然提高了音量,对她道:「你死了, 谁去教训崔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窃贼!」 「可我不是没死吗,」她说:「我还好好地站在这儿,你怕什么?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为了我以后的自由和中原的尊严,我也会帮你教训苟厘那帮惯偷。」 他咄咄逼人:「朕问你跟秦洛是什么关系!」 孙灵陌沉默片刻,说:「他是我朋友。」 「朋友而已, 你就不顾安危救他?」 「不然呢,你以为所有人都跟容妃一般,只在意自己心爱的人吗?」 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淡淡讥嘲的样子,往后挣了挣,说:「请皇上放手,我以后还要嫁人的,你再这么看下去,谁还会娶我?」 赵辰轩面色凝滞下来,很快又带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说道:「你以为朕看得你还少吗?」 孙灵陌如遭雷殛,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赵辰轩已松开了她,抓着她衣裳往上一带,帮她把裸露的肩膀盖上了,还无比自然地帮她去理前襟。 她眼前又出现了那片迷雾重重的竹林,一片缭绕烟瘴里,有妇人举刀欲杀她,千钧一髮之际,一片竹叶破空而来,割破妇人手腕。 妇人吓得落荒而逃,她捂着伤口,拼命去看竹林深处。 那雾大得雪一般,隐住他的身形。她心里着急起来,望着烟雾缭绕的竹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终于,她看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踏破重重浓雾,朝着她的方向,一点一点清晰。 她勐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说:「那天崔嬷嬷要杀我时,在竹林里救我的人,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赵辰轩的笑容里带着毒刺:「孙灵陌,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为朕办事,是你理所应当。苟厘使臣离开之前,你最好老实待在宫里。再敢出去见不三不四的人,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孙灵陌只一味想着前事,说道:「从一开始,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你就发现容妃要杀我。可在你心里,我的命贱如草芥,所以你甚至不曾跟容妃提起过。如果那次她派出去的崔嬷嬷真的把我杀了,你也只会纵容她,根本不会为我讨个公道,是不是?」 他看了她一会儿,两人隔着遥远的时间和距离对视着,一个失望透顶,一个心绪纷杂。喉间一阵涩意滑过,他默了很长一会儿,才对她说:「没有如果,朕没有看着你死。」 她突然笑了,笑得沧桑又怅然。往后退了几步,说:「就是因为无人肯替我讨公道,我才要自己讨的啊。我只恨自己顾首顾尾,没有一开始就下狠药,毒死陈锦婉!」 她对着他的方向,带着无尽苦涩,拱手一礼:「奴才告退。」 她走了,走得干脆利落,连背影都透着一股狠心绝情。 赵辰轩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他分明是担心她,心疼她身子单薄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可为什么话说出口去,却总是带着刀子。 他无力地转过身,看向高台上的龙椅。他突然想了起来,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曾问过她,希不希望他是皇帝。 她当时说,不希望。 为什么不希望,他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想清楚。 - 云层压得很低,像是挂在屋檐上,一伸手就能够得到。 孙灵陌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厚厚的云飘过来,又盪过去。孟殊则来给她换过药,嘱咐她好生休息几天,不可乱跑。 第121页 她看着面前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似乎每次受伤,都有他来给自己治病。她自认学医这些年里救人无数,而孟殊则又救她无数,此等恩情,不知还能不能还得上。 伤大概好个差不多时,她提了捅水,去药田里给杭白菊浇水。刚下过两场雨,天气湿漉漉的,叶子上坠着晶莹的露珠。 王勛远远看见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对她道:「小丫头,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孙灵陌看都没看他一眼,懒懒道:「与阁下无关。」 王勛轻笑一声,抬脚踏进田里,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说道:「本王一路也见了不少中原女子,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 孙灵陌并不理他。 王勛又道:「你在医官局一个月能得多少银子?」 孙灵陌这才看他一眼:「多少银子又如何?」 「我看你倒是个有几分真本事的,不若跟我回苟厘,做我们苟厘人的大夫,我每个月付你一千两银子,保你这辈子都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你看如何?」 孙灵陌不屑一笑:「你们苟厘的食物我吃不惯。」 「我们那儿有不少中原厨子,无论你想吃什么,我都让人给你做。」 「你们苟厘的水我也喝不惯。」 「我让人来中原为你挑水。」 「你们苟厘的空气我也闻不惯,人我也看不惯,尤其是爱偷我国歷史文化的风气,我最是瞧不惯。」 王勛一窒,半晌,说道:「不想去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孙灵陌冷笑道:「你既知道我不想去了,就别在这继续浪费口舌了。」 王勛气得甩袖就走,刚没走几步,却见几只老鼠从他脚下爬了过去。他吓得吱哇乱叫起来,一蹦三尺高。几只老鼠本准备钻回洞里美美睡上一觉,半道上被他叫声吸引,竟突然又折了回来,故意似的往他身上蹿。 王勛吓得两条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倒在田里,两只手胡乱扑棱着驱赶老鼠。老鼠却偏偏要往他身上爬,甚至唿朋引伴招来了不少同伙。王勛简直要吓晕过去,躺在地上乱喊乱叫,直喊得嗓子都快哑了。 孙灵陌见往日里不可一世的苟厘王子竟如此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他道:「苟厘国的三王子,竟然怕老鼠!」 王勛早已吓得神思恍惚,哪还有心思跟这小丫头计较。孙灵陌笑够了,朝他慢慢走来,在他面前蹲下身,伸手捻起一只老鼠的尾巴,拎到眼前看了看。 王勛简直头皮发麻,又见她把那只老鼠轻轻放在地上,手一挥赶它回家。那老鼠仿佛看得懂她意思似的,果真摇着尾巴一扭一扭跑走了。其余老鼠也从王勛身上爬下来,追随着它们老大而去。 孙灵陌揪着王勛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说道:「你把我的药草都压坏了!这些老鼠最喜欢杭白菊的味道了,你再不走,它们要是还来,我可不管啦。」 王勛两只眼睛怔怔盯在她脸上,也不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良久,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将自己腰间一把弯月形短刀拽下来,硬塞到了她手里。 孙灵陌一时不懂他什么意思,追上去想把短刀还给他。可王勛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这是哪一出?她拿着短刀仔细看了会儿,心里也没在意,回了倚晴馆就随手扔到桌上。 过了三日,崔吉又要与她比试,从宫外找来个浑身疱疹的曹姓病人,要与她分界而治。男子左半部归他,右半部归孙灵陌,三日后,哪边疱疹消下去得多哪边胜。 那病人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好地方,殿中其他几位大夫看到他惨成这个样子,跟被丢进沸水里煮过一遍似的,都连连扭了头不敢去看,甚至有人躬下身干呕起来。 孙灵陌替曹青把过脉象,打量他一圈,又查看了他舌苔,耳后,手心。拿银针将他颈下一个水泡挑破,凑上去闻了闻流出来的液体味道。 原来是外伤感染,没有及时医治,后来又湿热内蕴所致。她让人拿来几个红柿,压出小半碗汁水,交给丁修,让他替曹青涂抹患处,又调配出黑乎乎一碗药泥给他敷上。 三日后,曹青右半部分皮肤果然红疹全消,再不復往日不堪入目之象,而左半部分情况依旧不妙。在场诸位大夫无不瞠目结舌,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聚在一起热火朝天讨论孙灵陌的用药手法。曹青早已喜极而泣,给孙灵陌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谢。 崔吉握紧拳头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王勛倒是心宽,笑着给孙灵陌鼓了鼓掌,说道:「果然名不虚传,孙大夫的医术,当得起天下无双四个字。」 崔吉仍是不服气,咬牙说道:「那可未必!」 「崔吉!」王勛斜眼冷盯着他:「你还嫌输得不够难看是吗!适可而止吧。」 崔吉被主子一吼,立即噤声不敢言语了。 本以为此事总算能告一段落,谁知当天晚上,崔吉独自到倚晴馆找她。 更深露重,她被拎着去了冷宫。本是困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可一到那里,听着里面一阵阵传出的鬼哭狼嚎,睡意瞬间被吓走了。 她转身想跑,却被崔吉一把揪住衣领,毫不留情地扔了进去。 崔吉把斗篷帽子拉下来,自顾自道:「孙姑娘可知世上的病,哪种最难治?」 第122页 被这么一问,孙灵陌倒真的仔细想了会儿:「心病?」 「错。」崔吉看着她,说:「是疯病。」 第71章 疯妃 「所以呢?」 孙灵陌有点没了耐心。 崔吉没再说什么, 转身朝一间蛛网满布的屋子走了过去。推开门,两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身影映入眼帘。一位着橙衣,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 长到脚踝的头髮被胡乱编成一根辫子, 软软搭在自己肩上。另一位着黄衣,年岁稍长一些, 即使满面污垢也掩不住眼角眉梢万种风情。这样两个美人,不知是如何惹怒了赵辰轩,竟沦落到这番田地。 「她们是冷宫里疯得最重的女子, 」崔吉伸指拭了拭桌上厚厚的灰尘, 说道:「这是最后一次, 若是孙姑娘抢先治好其中一位的疯病,在下自当认输,从此再不踏入中原一步。」 「我答应跟你比, 可你还要保证,从此再不会诋毁中医,说中医其实是起源于苟厘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不是你们的, 不管你们怎么抢,都不会是你们的。还望阁下清楚, 你们苟厘国的一切,都是从我们中原这里借鑑去的。你要是再执迷不悟, 一心来偷我们的东西,将来只会遗臭万年。」 崔吉气得一张脸都紫了,他何尝不知苟厘国的中医都是从中原这里流传过去的,他多年来不遗余力地与中原大夫比试,就是想为苟厘人争口气,告诉全天下的人, 苟厘人并不是中原的一条走狗,他们有自己的文化和歷史。即使他心里清楚,那些文化和歷史都与中原息息相关,没有中原,他们甚至没有一处立足之地。可他就是不服气,不甘心,凭什么苟厘处处都不如中原,生来都是人,凭什么苟厘人就是最受鄙视的小国寡民,而中原一直都是鼎立于山巅的泱泱大国! 他紧紧握了握拳头,半晌才松开,冷硬道:「姑娘赢了我再谈条件吧!」 他上前,恶狠狠地拉住那位黄衣姑娘,带着她快步走出了房间,去了东面一间屋子里治疗。 剩下的橙衣姑娘拿着树枝蹲在墙角,不停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孙灵陌走过去,问她:「姐姐,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橙衣姑娘抬起头来,煞是迷惘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相信有人还愿意与她说话。过了许久,这女子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梦呓般道:「我叫什么名字?对啊……我叫什么名字呢?」言罢低下头来,很是愁闷地咬着自己嘴唇。 「不急,慢慢想。」孙灵陌低头看了眼她在地上画的图案,问她:「这是什么?」 女子便甜甜地笑了起来,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神秘兮兮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能跟别人说啊!」 「我不会。」 女子就朝她凑近了些,说:「这是茯苓糕。皇上每回来我这里,都会吃这种糕点。皇上说,整个宫里,我是最会做茯苓糕的人了。」 笑着笑着,脸上却又黯淡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无比的事,睁大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朝她脸上打了几巴掌,扑过来狠狠扯她头髮,口里骂道:「贱人!都是你!都是你!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骗得皇上再不来看我一眼了!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拿莲子做文章,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样狠心,就不怕将来下地狱吗!」 孙灵陌见她已经完全疯癫,根本没有一丝理智,无奈之下使劲掰开她手心,用力按压牢宫穴。不多会儿,女子果然冷静下来,向后坐倒在地上。 孙灵陌揉了揉自己被打出五条红印的脸颊,对她道:「莲子是怎么回事?」 女子瞬间又紧张起来,往墙角里缩得更深,筛糠一样摇着头:「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我不问了!」孙灵陌安抚她,朝她慢慢走近几步,将她辫子里挂着的杂草小心拿出来,说:「姐姐,我给你梳头髮吧。再不梳的话,头髮就不漂亮了。到时候皇上来看你,不高兴了怎么办?」 女子将辫子拿到眼前左看右看,着急地道:「好!你快帮我梳,皇上很快就会来了。」 孙灵陌把她扶到桌前坐下,拆开她的辫子,拿木梳一下一下帮她顺着。 女子想起什么,嘴角浮起一丝甜甜的笑,轻声道:「我出嫁那天,娘亲就是这样为我梳头髮的。娘亲嘴里还唱,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髮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相逢遇贵人。这首歌真好听啊,后来我还给皇上唱过呢。那天我第一次侍寝,心里害怕,明明是暑夏时节,却冷得发起抖来。我以为皇上会生气,可他没有,他只是温柔地哄我,让我不要害怕。我便真的不再害怕了,他的怀抱那样温暖,我真想永永远远待在他怀里啊。我给他唱歌,唱娘亲教过我的这首歌。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他说,真难听啊,你要是再唱下去,夜猫子就要被招来了。」她讲着讲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仿佛记起了这一生中最幸福的瞬间:「他就是喜欢捉弄人。」 原来陈锦婉进宫之前,皇上也曾宠爱过旁人。 孙灵陌忍下快要满溢出来的酸楚,把她的头髮梳好,重新编了条辫子给她搭在肩上。拿过桌上落满灰尘的铜镜,用袖子把镜面擦干净,放在女子面前:「你看,多漂亮。」 女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慢慢笑了。 她耳上戴着对翡翠滴珠耳环,即使自己在冷宫之中搞得浑身腌臜,这对耳环却是异常干净,像是时时擦拭的样子。孙灵陌就指了指,问她:「这是谁送的?」 第123页 女子一把将两个耳环摘了下来,烫手山芋一样扔开老远,嘴里不停念道:「我不要!都拿走!给我拿走!」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两只眼睛惊恐而又无助,抱着自己头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你放过我吧!孩子我不要了,东西我喝,你端过来,我现在就喝!」 孙灵陌将她捂住脑袋的两只手掰下来,提高了声音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对你没有恶意,是皇上让我来照顾你的,我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啊!」 女子空洞无神的眼睛怔怔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问她:「是皇上派你来的?」 「是!」 孙灵陌把地上的耳环捡起来,放到她手里:「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你要相信我,相信皇上,如果你没做错任何事,皇上不可能会害你。你了解他的,是不是?」 「皇上……」女子喃喃念着,眼里有泫然泪光:「是啊,皇上不会害我的。都是她!都是她使的阴谋诡计,蒙蔽了皇上!她这种女人,为什么还能好好活到现在!」 孙灵陌看着她,试探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女子吓得微微发起抖来,双唇紧闭,不肯说话。孙灵陌为她按摩着手心里的穴位,让她舒缓情绪:「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女子抬起头,默默看了孙灵陌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个好人。」摊开紧攥着的右手,露出里面精雕细琢的翡翠耳环,说:「这是褚敬亲手给我做的。他那个傻瓜,说我在宫里要是哪天没银子使了,就把耳环卖掉,好歹能卖几个钱。」 「褚敬是谁?」 「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家时,每天就只能关在屋子里做女工。要是刺绣做得不好,哥哥就会怪我,说我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褚敬怕我挨骂,就会偷偷从窗子里翻进来找我,帮着我一起绣花。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练功之人,竟然学着拿起了绣花针,真是傻啊。后来,他知道我要进宫,在我面前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我问他为什么哭,他只是说怕我在宫里受欺负。这个傻瓜,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都知道。」她低下头,一滴眼泪倏地砸了下来:「我这辈子,实在是对不起他。可我没有办法,我不喜欢他,这能有什么法子。」 那天橙衣女子说了很多话,天快亮时,终于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上了。孙灵陌把她扶到榻上躺下,把脏兮兮的被子给她盖上。 走出屋时,崔吉也恰巧正从另一间屋子出来。他脸上比她更狼狈,被尖利的指甲抓破了好几道印子,两只手上也都是血痕。 孙灵陌暗暗笑了笑,问他:「崔大夫,治好她没?」 崔吉冷哼一声:「这疯女人病了这么久,又哪是一夕之间就能让她清醒的。」 孙灵陌打个呵欠:「那您加油啊。」 崔吉皮笑肉不笑:「彼此彼此。」 后来一连几天,孙灵陌都会跑到冷宫与橙衣女子说话,给她喝甘草水,在屋子里焚了安神香。 女子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再不会突然发癫对着人一顿暴打。说话说得累了,就躺在床上自行休息,盖上新的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被子。 每每待她睡着,孙灵陌就点上一盏松油灯,抽出银针淬过,替她针灸。 如此过去五六日,在一天深夜,橙衣女子突然从熟睡中睁开了眼睛,清醒无比地看着她,说:「孙姑娘,你知道的,我并没有疯。」 孙灵陌把银针收回,暗暗松了口气。努力这么久,总算见到成效了。 女子从床上缓缓坐起,说道:「我们这些人,疯了倒比醒着好。」 孙灵陌听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言语,倒像是受了陷害。看了看她平坦的小腹,说道:「你曾有过孩子?」 女子垂下眼眸,伸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跟皇上的孩子,皇上甚至还不知道,就不得不被我亲手杀死在腹中。」她眼中流出泪来,满脸无可奈何的悲恸与绝望:「我实在是个无能的娘亲,连自己的孩儿也保不住。」 孙灵陌试着问她:「是谁害得你?你告诉我,我或许能给你报仇。」 女子抬起头来,眼眸里一时风云迭起,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外面响起一阵乒呤乓啷的动静,二人出去一看,发现那黄衣女子正把崔吉递来的药碗勐地砸在地上,把他骑在身下挥舞着手歇斯底里地又挠又咬。 孙灵陌跑过去,用银针刺入女子头顶,待她冷静昏厥下来,把她拖进了屋。 崔吉看了眼跟出来的橙衣女子,发现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眼神明朗,神思清楚,完全是个正常人的样子。 他一时呆得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颤巍巍指着橙衣女子,对孙灵陌道:「怎么可能,你是怎么……不可能……绝不可能……」 「阁下莫非想耍赖不成?」 崔吉忍不住问道:「你给她吃了什么药?」 「这世上的病不是都靠吃药就能好的,你倒是给人餵下去不少药,可结果她还不是病得更重?她不愿意喝苦药,你还非逼着灌下去。所谓怒伤肝,思伤脾,对付这种病人,若一味逼她吃药,那她何年何月好得了。」 崔吉举起自己的手怔怔看着,自学医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有如此挫败之感,还是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面前。他刻苦学医几十年,到头来竟输给了一个比他小了那么多岁的女子! 第124页 「你还要比吗,」孙灵陌说:「我随时奉陪。」 崔吉低着头思索良久,最后紧紧握了握拳,紫青着脸转身走了。 他刚走不久,杜衡急急忙忙从外头奔了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没等她问,已经开口说道:「姑娘!不好了!那苟厘王子求皇上把你赐给他,要带你回苟厘!」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颤声道:「你说什么?」 杜衡道:「如今宫里都传开了,王勛前几天就已经跟皇上提过,要娶你为世子妃,不过被皇上拒绝了。谁知他竟还不死心,承诺要拿苟厘一座城池来换你,且往后每年岁贡多加十万金!」 孙灵陌全身恶寒,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冷的。 第72章 合欢散 王勛要拿三座城池来换她? 孙灵陌不相信, 苟厘本就是弹丸大的一点儿地方,除非他们想归顺,否则绝无可能轻易把一座城池拱手与人。 她缓了好长一会儿, 问道:「皇上答应了?」 杜衡道:「皇上还未给他回復, 可那是一座城池啊,这笔买卖如此划算, 朝中大臣无不贊同,都已经上了摺子,劝皇上尽早同意, 把你嫁给王勛!」 她几乎要站不稳, 在封建时代, 那些公主们被迫和亲的事情不胜枚举,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一个平民百姓, 有朝一日竟也会面临此种境遇。 她努力地想了想,赵辰轩在位期间,中原有没有与苟厘联姻, 以此换回一座城池。可想来想去,书上似乎并没有对苟厘提及过多。 赵辰轩是天子, 如何保证,他不会为了方寸国土把她嫁出去呢?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跟国土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在倚晴馆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下午时,前边又传来消息,说诸位大臣都已进了宫,正说服皇帝及早答应把她嫁去苟厘。皇帝眼看着就要下旨, 把她送走了。 她再也坐不住,从倚晴馆里跑了出去,直奔前殿。 大臣们都在书房,歷数着把她送走的种种好处。赵辰轩始终一言不发,脸上神色寡淡,毫无波澜,仿佛已是成竹在胸。 她不管不顾跑进去,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不嫁!」 大臣们纷纷朝她看来,脸上皆有不悦。其中一位满脸络腮鬍的武官道:「孙大夫治病救人,怎么就不懂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道理。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是何道理!」 孙灵陌目光如炬看向他,说道:「歷来公主和亲,是因为她们生在帝王家,享尽千般富贵,万般荣宠,自然要付出点代价。可我是我爷爷奶奶养大的,没吃过皇室一粒米。她们的尊荣我没有享过一分,凭什么她们的苦我就要吃!」 那武官被说得哑口无言,搜肠刮肚,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另一文官见状,说道:「孙大夫,嫁给王勛有什么不好,他是苟厘王最疼爱的儿子,将来势必是要继承王位的。你跟着他,往后多少荣华富贵,不都在等着你吗!」 孙灵陌冷笑道:「没听说过硬往人头上安荣华富贵的,我不稀罕,不想要,你们凭什么要以你们的意志强加给我。想让我嫁给一个苟厘人,除非我死!」 大臣们对她十分不满,实在觉得她自私自利,不为全局考虑。 吵嚷间,赵辰轩清透的声音蓦然响起:「都下去,孙大夫留下!」 大臣们走后,他朝着她走了过来,停在她面前,说道:「你不想嫁去苟厘?」 「死也不嫁!」 「既不想嫁,为何收下他的定情信物?」 她紧皱起眉:「什么定情信物,我何曾收过他的定情信物!」 「那你的短刀又是从何而来?」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勛要把那把刀给她,原来竟是什么定情信物! 「我没想收,是他硬塞给我的。」她说:「我现在就找出来还他!」 她转身要走,赵辰轩把她叫住,说道:「不用了。」 她浑身一凉,回过身来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该知道,你与一座城池比起来,孰轻孰重。」 赵辰轩声音沉冷,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帝王之威。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她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此生的使命,就是为中原谋取最大的利益。如今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若是不把握住,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为了保住大多数人民的利益,他可以牺牲掉少数人。 她脑子里乱得很,开始不停地想,歷史上的苟厘三王子王勛,到底有没有从中原带走一个姑娘。可所有史书资料回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她就开始去想王勛拿来做交换的那座城池,抓住最后一点儿希望,对面前的人道:「王勛在撒谎,苟厘本就是弹丸之地,怎么可能再割让国土,只为了娶我?他说要割给中原的那座城,至始至终都没有被我们统治过,到最后根本不会成为我们的国土!」 她言之凿凿地说着这些,倒好像是能预料将来发生的事情一般。她身上有太多奇怪之处,他已是越来越看不懂她。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问。 孙灵陌没有办法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只能说:「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王勛真的是在胡说八道!」 「朕知道,」他说:「可不管王勛是什么用意,若朕应下,此事对中原百利而无一害。他若敢反悔,朕便有了正当理由,发兵攻打苟厘。」 第125页 原来他已想得十分清楚,不管王勛是在玩什么把戏,他只需要将计就计,就可坐收渔翁之利。无论下步棋怎么走,牺牲她都是必走的第一步,如此方进可攻,退可守。 她身上不由一阵恶寒,前所未有的恐惧勐然袭来。她不得不朝着他跪下,卑微地说:「皇上,我求你,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苟厘人,我死也不愿意嫁过去!我求你放了我,你不是说过,等我赢了崔吉他们,你就能放我走的吗?」 赵辰轩紧握起双手,冷硬着心肠道:「此事由不得你!」 「皇上……」 「别再说了,」他肃然打断她:「立刻回去,无事别再乱跑!」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你非要把我嫁过去不可吗?」 赵辰轩目光深幽,并不回答,可面上神情已经回答了一切。她彻底绝望,含泪道:「凭什么牺牲的那人是我,我没有受过你一点儿好处,凭什么到头来却是让我牺牲?」 她的声音极低,可每一个字都打在了他心里。他的唿吸变得沉重起来,狠心挪回目光,没再去看她。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满脸是泪。她看着他,那个被她一直放在心上,当做神祇一样崇拜的人,到头来,竟然把她当做筹码,搏一番千秋大业。她不甘心,可是又能如何。没有人救得了她,愿意跟她站在一条线上。 她自嘲一笑,放弃了心里所有幻想,连带着放弃了对他的一腔执念。 「在我们那里,即使是生身父母,也无权要求我们嫁给谁。」她抱定了视死如归的心,说:「你若非要让我嫁他,就等着拿我的尸体给他吧。」 她缓缓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赵辰轩嗓子里干得厉害,他紧紧闭了闭眼睛,竭力压制住把她叫回来的冲动。 对王勛此人,他早有谋略,只是现在还不是跟她说的时候。 他只能暂时瞒着她。 - 孙灵陌回到倚晴馆,在屋子里找了找,最后从一个犄角旮旯里把王勛给她的那把短刀找了出来。 她拿着短刀,一路直奔王勛住的院子。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阴风一阵阵地吹着,地上的叶子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有碎裂的响声。 王勛正在屋子里看美人跳舞,桌上小炉里燃着香,香气浓郁。 孙灵陌走进屋,把刀往他面前一搁,说道:「阁下的刀,物归原主。」 王勛笑了笑,扬手让那些舞姬退下去了。他闲闲往椅子里一靠,说道:「美人,谁惹你生气了?怎么眼睛都肿了?」 孙灵陌道:「我不想跟你废话,只告诉你,我很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王勛听她如此说,非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从椅子里站直身道:「你这张嘴可真是伶牙俐齿,小王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莫说一座城池,就是拿十座来换你一人,我也心甘情愿。」 孙灵陌冷笑一声:「就你们那弹丸之地,再割出去十块,还有剩下的吗!你们不如直接归顺好了!」 「你!」苟厘王子这才被她激怒,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说道:「小王不与你一般见识。反正过不久,你还不是要乖乖躺在小王身下。」 孙灵陌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打算把土地割给大昱,你所说的,不过是句空话。你父亲年老体衰不理朝政,膝下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单单是你将实权抢了去。你若真是会为了一个女子情愿将国土拱手让与他人,在苟厘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又怎会混到世子之位!」 王勛更加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小美人,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的聪明。可惜啊,那帮老臣一个个鬼迷了心窍,一听我要割让国土给大昱,都恨不得逼着皇帝立即答应才好。不怕告诉你,我即使再煳涂,也不会煳涂到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地步。」 孙灵陌道:「你以为他们当真就没怀疑过你吗!可如果不答应你,非但会对两国关系有损,还会让皇上背负骂名,他会被说成是被美色所惑,才放着眼前大好机会不要。而若是答应了你,如果你履行诺言,那自是最好。如果你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到时候大昱拿下来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你们一座城池了。」 王勛脸上果然变了变。 她又说:「所以为了贵国将来着想,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趁现在时尤未晚,及早收手的好。」 王勛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只要我能将你带走,以后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孙灵陌见他冥顽不灵,知道再多费口舌也无用,只能恨恨捏了捏拳头,转身要走。 刚转过身去,面前那门却突然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心里重重一坠,扑过去使劲拽了拽门。 背后传来热气,王勛竟然朝她贴了过来,两只手从后抱住她,说道:「小美人,别白费力气了,你既来了,我还能把你放走吗?」 她心里止不住地噁心,开始死命挣扎起来。王勛只是紧抱住她,把她翻转过来,一手扼住她下颌,强迫她张开嘴,把一粒药填进了她嘴里,逼着她咽了下去。 她把王勛推开,扶着桌子勐咳几声,可那药已然滑进了喉咙,根本就吐不出来。 第126页 她慌乱抬起头,看着王勛,说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王勛猥琐一笑,说道:「你可是堂堂神医,怎么尝不出合欢散的味道?」 孙灵陌如遭雷殛,耳中杂乱一片。 第73章 你别碰我! 孙灵陌吃下去的药已经开始发作起来, 她头昏脑涨,身上又极热,浑身软得几乎要站不住。 王勛朝着她走过来, 她只能步步后退, 说道:「你放我出去!这可是大昱皇宫,你若乱来, 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王勛已经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腰带,说道:「我乃苟厘国三王子,你一个大夫而已, 我睡了就睡了, 你以为你们皇帝还会为你报仇吗?他若真心喜欢你, 爱惜你,早就封你为妃了,又怎会这么久都不给你一个名分?」 这合欢散并无解药, 若不与人交合,只能靠意志力强撑。可能撑过去的人寥寥无几,那些撑不过去的, 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她对此束手无策,只能通过自残的方式保持清醒。 一阵模煳中, 她看到了方才被她搁在桌上的短刀。在王勛又一次朝她扑过来时,她趁机朝那里跑了过去, 手背过去,把短刀收入袖中。 「小美人,别再抵抗了,乖乖跟了我,我会好好疼你的!」 王勛猴急地一把抱住她,把她扑到了地上, 温香软玉在怀,他手忙脚乱去解她腰带,油腻的唇凑进她脖子里不停地亲着。 孙灵陌勉力挣扎出一丝清明,拿出袖子里的刀,对着王勛的脖子勐地扎了进去! 随着一声尖厉的痛唿,鲜血四溅,染红了她一张脸。 正当此时,屋子的门被人带着汹涌怒气一脚踹开。 赵辰轩走进门,就看见女孩把短刀从王勛脖子里抽了出来,王勛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脖子,从她身上翻倒过去,伸手指着她,万般不甘道:「你……你敢……」 只说了几个字,就永远地闭上了嘴,断了声息。 赵辰轩几步走过来,想把孙灵陌抱起来,女孩却是被烫到一般,嘶喊一声:「你别碰我!」 她竭力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一片模煳,可她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知道是他来了。她不能被他看到自己这个狼狈样子,她必须清明起来,不能再被药物控制! 她就拿着短刀,对着自己左臂,狠狠地划了一道。短刀划破衣裳,割破皮肤,鲜血立刻流出。 「灵陌!」 赵辰轩濒临崩溃,如暴走的兽般过去抱住她,不让她再继续伤害自己。 他弗一碰到她,她整个身体就软成了一摊泥,在他怀里滑下去。她口干舌燥,他就像是一泓清泉,她不自主就想靠过去。可她不能,她靠着胳膊上传来的剧痛,伸出自己细长白嫩的手指,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推他,嘶喊道:「你放开我!」 赵辰轩并不听她的,打横把她抱起。崔吉听见这边动静,也已经跑了过来。他看见王勛脖子上烂了个大洞,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而这个苟厘国世子,下一任国王最有利的竞争者,死不瞑目地圆睁着眼睛,已经是浑身透冷了。 崔吉面色遽变,跌跌撞撞地走进屋,指着孙灵陌道:「你……你竟然杀了我国世子!」 赵辰轩目如寒星,无比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跟上来的侍卫长道:「处理干净!」 侍卫长颔首应承:「皇上放心。」 赵辰轩抱着孙灵陌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极黑,穹顶挂着寥落的几颗星子。外面的人少了起来,可仍有几个巡逻的宦官看见,皇上抱着一个姑娘一路朝渊和殿走去。那姑娘一条胳膊搭在外面,还有血不停地朝地上滴着。 宦官们看得心惊肉跳,赶紧闭上眼睛,背转了身去,不敢再看。 赵辰轩把孙灵陌带到自己寝殿,手忙脚乱地给她包扎伤口。孙灵陌总是不安分,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一心只要离他远点儿。他只能把她困在床上,压住她,防止她乱动,撕开她的衣裳,给她敷上金疮药,拿干净棉布一圈圈缠上去。 他离得极近,药物翁然发作起来,让她几乎就要冲破理智扑上去抱住他。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忍耐,撕咬自己嘴唇,靠疼痛保持清醒,等他终于包扎好伤口,从她身上离开时,她勐地推了他一把,跑下地。 她神思缱绻,浑身抽搐,已经快要受不了,弗一下地,她就朝桌上的茶杯扑了过去,把杯子摔碎,想拿碎片去割自己。 赵辰轩头皮发麻,过来夺过碎片,崩溃道:「你干什么!」 她不能靠近他,一靠近就有滔天的欲望奔涌过来。她甩了甩头,说道:「救我,我要冷水!给我冷水!」 如今已将要入冬,怎么能用冷水。赵辰轩不捨得她受苦,说道:「灵陌,他给你吃的哪种毒?有没有解药,我去给你找解药!」 他的声音也听得她浑身难耐起来,她又往后退了几步,崩溃地捂住耳朵,说道:「没有解药!给我冷水,我求你给我冷水!」 脑中一闪,她想到什么,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了过去。院子里有缸刚灌满的井水,冰冷刺骨。她扒着缸沿,爬了进去。 她一定能忍耐得了,只要过了今晚,她就能活过来了。 赵辰轩已是快要疯了,他双目赤红,看到女孩那只受伤的手高高伸着,不让水碰到。她缩在刺骨的水里,如一根飘零的浮草。 第127页 一轮残月高悬,四周空寂一片,只有夜风的声音乌烟瘴气地吹过来。 他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抽疼。他想起第一次遇见这个女孩,是在群芳楼里,她小小一个人影,从一群人里走出来,走到他的面前。她的眼睛乌黑髮亮,小鹿一般,看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慌。 后来接她入宫,留她在宫里,她却总是不甘愿,即使他拿多少东西给她,她都一心只想远远地离开。每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都无比地烦躁。以前他总以为这是因为他爱她才华,直到这一刻,他站在冰冷的月光下,终于发现,他不捨得她,只是因为对她早生了一种独占的心思。 以前他没有发现,如今发现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眼前的女孩受一点儿苦。 他就突然抓住她那只染血的胳膊,避开她的伤口,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她从水里抱了出来。 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孙灵陌耳边轰然炸响,身上的空虚难耐被他这一个吻再次勾了出来。她睁大眼睛,视线已经清晰,她看着他离得极近的眉眼,仍旧只是伸手推他。 他只是同情她吧,她才不要他的同情,她绝不能就这样狼狈无措地失去自己的第一次。 「灵陌,」赵辰轩离开她的唇,直视着她的眼睛,嗓音喑哑:「我会对你负责。」 他不顾她的推阻,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走进屋,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孙灵陌身上一凉,所有衣物都被除了下去。她刚泡了冷水,全身冷得厉害。他就像是一块烙铁,无一处不是热的。她仍想把他推开,可手刚放到他肩上,就被烫得一个激灵。 神思开始迷离起来,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可是直到最后,她都在苦苦求他离开。 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传来,她几乎要被贯穿,再也忍不住,痛苦地嘤咛了一声。 身上的人心疼地去吻她柔嫩的唇,一片朦胧中,他似乎在轻声哄劝着:「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眼前青罗纱帐翻飞,似要蒙了她的眼。 - 孙灵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他在骗她,她一直都疼得厉害,疼得她止不住地痉挛,汗水湿了一层又一层。身体从冰天雪地里到了一个烫热的怀抱,她如坠云雾,被高高抛起,又轻轻落下。 慢慢地,她也开始烫热起来,像是起了高烧。 她浑身都疼得厉害,又极渴,一双唇上干裂起皮。那人就给她倒了水,递到她唇边。朦朦胧胧中,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刚喝过水,身体又难耐起来。那人就又贴过来,一遍又一遍地厮磨着她。不管她要多少,他都给她。 也不知究竟是过去多久,她终于在极度虚弱中睡了过去。有人抱住她,心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拢进心口的位置。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刚动了动,整个身体就像是快要散架一般。她躺回去,缓了很长一会儿,慢慢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是梦!一定是梦!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可是下一秒,她低下头,看到被子里的自己竟然是光着的。 她又四处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地方,构造极其精緻,分明就是皇帝的寝殿! 一时间如坠冰窟,她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昨天的事。那些肌肤相贴,他一次又一次的侵占,竟然都是真的。 她简直羞愤欲死,泪水决堤般一颗颗地滑下去,砸进耳朵,模煳了整个世界里的声音。她本是干净的女孩,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有与人拥抱亲吻,竟然就已失了贞洁,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在那样耻辱的情境中。 无声哭了一会儿,她从被子里起身。 颈间一凉,这时她才发现,脖子里挂着一样东西。 是她的血玉,清透欲滴,血色殷红,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 兜兜转转这么久,以往不管她如何哀求,赵辰轩都不肯还她,可是现在,他竟把这样东西给了她。 趁着还没有人发现她醒了,她穿上屋里早备好的干净的女子衣裳和鞋袜,走到门边。 外头有几个宦官在闲聊。其中一人道:「这都快晚上了,孙姑娘怎地还不起,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另一人就忍笑揶揄道:「昨晚上你没听见动静?闹了那大半宿,且得歇着呢。」 先前一人道:「要不说咱万岁爷身子强健,非一般人可比呢。累了一晚上,今晨还是早早地就起了去上朝。我看见他脸色,虽然表情不大好,可人仍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只可怜了孙姑娘,那么弱的身子骨,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呢。」 两个人就开始吃吃地笑。 他们的每个字都像是刀子,狠狠地割着她的心。她几乎快把嘴唇咬破,憋着嗓子里的苦意,在门边又站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无人了,这才小心推开门,悄悄跑了出去。 半路上又下起雨来。今年入冬前的雨水格外多,像是要在死亡前奔赴一场热烈的盛宴。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砸在地上,淋得她浑身透湿。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被包扎好的胳膊见了水,红色鲜血晕染出来,伤口处蛰得隐隐作痛。她丝毫没有感觉到,一颗心麻木而仓冷。 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终于看到了倚晴馆的那两扇门。 门关着,她过去推了推,却推不开。她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嘶哑着嗓音道:「陈皮!杜衡!我回来了,你们开门啊!」 第128页 虽然这里并不属于她,可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里暂时是她避风的港湾,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也许睡一觉醒来,很多事情就都解决了。 她身上已不剩了多少力气,两只手苍白而冰冷,拍在门上,每拍一下,手都震得生疼。 陈皮和杜衡昨夜不见她回来,也曾出去找过她,结果却是听到人说她被皇帝一路抱去了寝殿里。 他们不敢说什么,回来以后就忐忑不安地等着。临近傍晚时突然下起了雨,然后就是雨声里微弱不堪的拍门声。 他们撑着伞跑过去开门,门开后,看见孙灵陌面目冰冷,如一片残叶般,在漫天风雨中昏倒在门前。 - 王勛已死,苟厘那些使臣连夜奔走,不日就要把消息带回苟厘。有一大摊子事亟待赵辰轩解决。下了朝,他整日在书房里待着,见了一拨又一拨的文武官员,筹谋事宜。一天下来,连口饭也没有顾得吃。 太后也听说了王勛身死的事,在寿兴宫里急得团团转。到了晚间,李福禄又来告诉她,说孙灵陌病得十分严重,眼看就是要不行了。 太后一惊,与李福禄一道急急去了倚晴馆,孟殊则正在那里给孙灵陌诊治,可药灌下去,床上的女孩始终面色苍白,没有一点儿醒来的迹象。 孟殊则着了急,把她抱起来,接过陈皮递来的药继续给她灌。突然赵辰轩从外面大步走了过来,他被国事所累,神色间颇有倦怠。在看到昏迷不醒的孙灵陌时,面上明显一沉。 明明好好的一个人,合欢散的毒他也已经给她解了,如何还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怎么了?」 他停在女孩床前,压抑着焦急问。 孟殊则把一碗药给她灌完,把她仍放在床上,起身禀道:「孙大夫淋了好几次雨,又一直不曾在意,体内风寒积深,发了高热。」 赵辰轩就想起昨晚她为压抑合欢散的毒性,跳进冰冷刺骨的水里去的那一幕。他双眸渐冷,眼尾不知不觉染了红,阴冷着声音道:「不过风寒,你乃堂堂医正,竟连这种小病都治不了吗!」 孟殊则亦是十分自责,说道:「微臣自当尽力。」 他又过去,给孙灵陌诊脉施针。 可是两日过去,不管他如何疗治,他发现灵陌的病情依旧毫无起色。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逝,气息极其紊乱,就好像是只要一阵风,她的魂魄就能飘走了般。 孟殊则心内剧震,手脚冰凉,心口处一阵撕裂般的疼,满目不舍地看向女孩。 赵辰轩从前殿过来,一眼看见他这般表情,怒道:「灵陌怎么还没醒,你是怎么给她治的!」 孟殊则掌心颤抖,倾尽全身的力气才说了出来:「灵陌……她好像是不行了……」 陈皮和杜衡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良久才缓过神来,哽咽着跪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地喊:「姑娘!你醒醒啊,你快醒醒,你不能死!」 太后这几天常来看望灵陌,闻言亦是十分心痛,对赵辰轩道:「皇帝,人各有命,或许这就是孙大夫的命。你莫要伤心。」又看向床上双眸紧闭的女孩,说道:「她也实在是命苦。」 赵辰轩不相信,孟殊则刚才说的,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刚刚知道自己心意,还没给她哪怕一丝半点的宠爱,还没疼她爱她,护佑着她,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她自小就父母双亡,来到永安后又命途多舛,灾祸不断,他既明白了自己爱她,就该给她最好的,从此再不惹她生气,让她心凉。他还没开始待她好,她决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狠狠攥起拳头,沉冷着嗓音怒喝一声:「都给我出去!」 太后惊道:「皇帝……」 「出去!」 他又怒喊了一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弒杀般的凛凛怒气。太后无奈,只得带领着众人走出了屋,将门关上。 一室寂静中,他走到床前,在女孩身边坐下,伸手无限怜惜地抚上她的脸。 - 风颳得好大,像是能把人吹起来一般。 孙灵陌迷迷煳煳地,身子很轻,随着风不知是飘去了哪儿。 远处有人的声音隔着漫漫时空苍老地传来,她动了动眼珠,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迷濛白雾。 「灵陌!」 「灵陌!」 那声音不停地响,在空荡山谷间饮血悲鸣。 是爷爷和奶奶的声音。 「你去了哪儿?」 「你回来吧!」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爷爷奶奶知道,你只是一时迷了路。」 他们不知疲倦地一声接着一声叫她,声音隔着漫长河流,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她陷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奔跑着四处去找他们。 慢慢地白雾散去了,她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依旧是那个红墙绿瓦,仿似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大昱皇宫。 爷爷奶奶还在不停地喊她,她着了急,对着虚空中大喊:「我在这里!我没有死,你们等我,我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巍峨高耸,朱红漆面。本是紧闭着的,却在她到来之后,朝着她的方向豁然大开。 门外是一片新的世界,没有枷锁与桎梏。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抬脚准备迈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音。 第129页 「灵陌,我错了。」 她的脚步疏忽停止。 是皇帝的声音,那声音极近,仿佛就响在她耳边,语气里带着无尽柔情与忏悔。 第74章 定会把她纳为己有 「是我错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不要走,只要你回来,无论你要什么, 朕都会给你。」 「哪怕是朕这条命。」 那人还在她耳边不停说着。 孙灵陌站在原地, 举步不前,进退皆是错。 白雾重新开始瀰漫, 风又大了起来,轻而易举将她吹至半空。 她整个身体一沉,眉心皱了皱, 在一人怀里睁开了眼睛。 赵辰轩发现她醒了, 感觉自己一颗心也随着她的醒来而重新活了过来。他扭头对着门外, 慌里慌张地把孟殊则喊了进来。 血玉的红光已渐湮灭,贴着孙灵陌的心口,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 皇帝已许久不曾来过黎玥宫了。没有皇帝踏足的宫殿, 荒凉得像是一座冷宫。 陈锦婉神思不属躺在床上,心烦得快把一副手帕揪烂。丫鬟织云见她从早到晚几乎连口水都没喝,一张小脸瘦得越发狠了, 便端着几盘点心走进屋来,说道:「主子, 厨房新做了山药糕,您要不要尝几块?」 陈锦婉烦闷地翻了个身:「拿走!」 「主子, 奴才还记得皇上夸过这师傅手艺好,惦记着主子平素里不思饮食,这才特意将师傅调来。主子不心疼自己身子,回头等再瘦下去,皇上可是要心疼了。」 陈锦婉自嘲一笑:「你少哄我,皇上若真是还在意我, 会这么久都不来见我一面吗?」 织云道:「主子别说丧气话,皇上定是国事繁重,这才顾不上过来。」 陈锦婉冷哼一声,说道:「让你去打听,王勛那人事情办得怎么样,这都一天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织云正是不知该怎么跟她提起此事,端着盘子的手使劲捏了捏,捏得骨节都发白。 陈锦婉意识到不对劲,从床上直起身来,凤目凌厉:「怎么了?」 外面响起宫女宦官请安的声音,陈锦婉赶紧从床上下来,激动地跑到前厅。 果然是皇上来了,穿一身织云锦的龙袍,迈着长腿几步走了过来,神色间颇是不虞。 他还从未用这种十分厌烦的表情看过她,陈锦婉心里咯噔一声,不安地朝着他跪下,说道:「臣妾叩见皇上。」 赵辰轩并没有让她起身,而是带着无尽憎恶朝她扔出了一张宣纸。 那犹带血迹的纸张轻飘飘落在她脚边,她不过垂首看了一眼,脸色便蓦地变了。 那张纸,正是孙灵陌被压入天牢后,前任狱史范扬对她用刑,逼她签字画押,承认与逆贼廉贺之有瓜葛的罪状。 她许久才强撑着冷静下来,抬起头道:「皇上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 她以为只要软语娇嗔几句,赵辰轩便还是那个凡事不与她计较,一味地纵容她宠信她的皇帝。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看到赵辰轩冷淡的眸子,他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底虽无一丝狠色,却也不见了往日半分温情。 「容妃,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心狠手辣!」 他又喊她容妃,这已是第二次,他如此陌生地喊她的封号。她差点就要跪不住,心里越发不甘起来。狠狠咬了咬嘴唇,说道:「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赵辰轩眸子里的厌恶又深了一层:「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外头两个侍卫压着小太监于泓走了进来,于泓战战兢兢往地上一跪,头都不敢抬。 赵辰轩直起身,声嗓寒凉:「于泓,这份罪状你可认识?」 于泓趴伏在地上,结结巴巴道:「这是……是奴才按容妃娘娘的吩咐一五一十写出来的。」 「你胡说!」陈锦婉紧张起来:「皇上,他血口喷人!他分明是宁妃宫里的人,臣妾怎么可能与他有来往。」 赵辰轩微蹙眉心:「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崔嬷嬷吗,又为何将她派去伺候宁妃?」 陈锦婉双腿一软,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地上。她知道自己已无可辩驳,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向来手段高明,深不可测。恐怕在事情发生后不久,他就已经派人查了个一清二楚。是他不欲与她计较,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你往宁妃宫里安插了那么多人,你以为朕不说,便真的不知道?」赵辰轩的语气平静无波,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灵陌出宫之时,是谁找了杀手去杀她,苟厘王子又为何突然要拿一座城池来换她,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救过朕的性命,对你做的这些,朕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可你竟丧心病狂,给了王勛合欢散,让他用这种下作之物去害灵陌!」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有了很明显的波动,嗓音甚至变得嘶哑。陈锦婉愕然抬头,不敢相信他竟连此事都查了出来,更惊异于他竟如此亲昵地叫那人名字。 她一时分不清心里是恐惧更多,还是伤心更多,嘴里已说不出话来,身上一阵阵地透着冷。 她费尽心机,不惜冒着死的风险,才好不容易换回他一颗真心,才只有短短两年,难道就要失去了? 赵辰轩淡淡撇了还在跪着的于泓一眼,吩咐手下:「拉出去杖毙。」 第130页 于泓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晕了过去。便有侍卫过来架着他胳膊,将他直拖出门外。 陈锦婉额上沁出冷汗,过得不久,突听门外于泓惊喊起来,一声比一声悽惨,及至最后声音慢慢弱下去,消失不闻了。她身上忍不住颤抖,抬头看向面前五官清俊的男人。而他眼神冰冷,已是一丝感情也不见了。 她紧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一片清明。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已经到如此地步,她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在没认识他以前,她是何等单纯快乐,即使身处青楼,也自有一番悠然自得。可天杀的命运让她遇到了他,从此她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她没办法阻止自己爱他,只能心甘情愿陷在这重重宫墙里,与众多女子分享一个丈夫。慢慢地,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勾心斗角,学会了明争暗斗。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一切,都是面前这个男人造成的。她将自己完完整整地交予他,可他从来都不是完完整整地属于她。 「皇上,我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不清楚吗?」她突然流出了眼泪,以前她总是说,在这深宫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真是没想到,如今,她也变成了一个无用之人:「你说过,这一生一世,你只会爱我一个。我几乎就要信你了,可是后来,孙灵陌出现了。你待她那样好,处处维护她,她聚众赌钱你不罚她,她撒谎骗人你不罚她,她私逃出宫你亦不罚她!你好几次救下她的性命,不管她再怎么胆大包天都只是一味纵容!臣妾实在是害怕极了,臣妾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想办法将她剷除!」 赵辰轩道:「你明知朕先前待她好,不过是欠着她的恩情。」 陈锦婉自嘲般地笑笑:「皇上这话倒真是可笑,她不过一个奴才,为皇上做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皇上倒说是欠了她恩情,那个不可一世的皇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知恩图报起来了?你可知道,如今宫里的人都在如何议论她?」 赵辰轩危险地眯起眼睛,目中闪过一丝冷意,让陈锦婉的心霎时凉了下去。 「你倒说说,如何议论?」 他突然问。 她就深吸了口气,瘫坐着的身体直了直,说道:「满宫中人皆说,皇上喜欢她,想要把她纳为己有。」 却不曾想到,下一秒,赵辰轩清冷温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 他说,是。 然后,他朝着她慢慢半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他们说得不错,朕是喜欢她,也定会把她纳为己有。」 陈锦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她浑身冰冷,心如刀绞,一双眸子倏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记住,是你把她推给朕的。」他又说,嗓音冰冷而无情:「你知道依她如此刚烈的性格,绝不会委身于王勛,肯定会自杀以保清白。容妃,真是让你失望了,她没有自杀,她是把王勛杀了。」 陈锦婉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还有,」赵辰轩看着她:「她已是朕的人。」 陈锦婉大睁着眼睛,一颗心如去油锅里煎炸了一番,疼得她生不如死,肝肠寸断。 「容妃,你救过朕的性命,是朕把你接进宫里,又许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朕食言,所以朕不杀你。」 赵辰轩已不剩了什么耐心,他如看一个留之无用,弃之亦不可惜的路人般看着她,说道:「灵陌不想再看见你,你就好好在黎玥宫里待着,哪儿也别再去。若是再让她看见,惹她心烦,朕定不饶你!」 他站起身,冷凝着声嗓吩咐韦德:「容妃病了,派人看好她,让她好生养病。」 韦德躬身道:「是。」 赵辰轩转过身,冷撇了她一眼,正要走,陈锦婉突然揪住他袍角,声泪俱下道:「皇上,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求求你,你再原谅臣妾一次吧,臣妾以后再不敢了!你对我说过,你这辈子都不会抛弃我的啊!」 赵辰轩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神色中依旧满是漠然疏离。他低下头,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她,说道:「朕是说过这些话,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置一个无辜之人于死地,朕几次给你提示,你全当耳旁风,依旧要对她出手。既是如此,你就别怪朕心狠。」 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的下巴,眼中寒光翕动:「以前你这张脸确实赏心悦目,可现在朕看了,心里只有噁心!」 他把她的脸狠狠甩开,转身拂袖而去。 陈锦婉恍如木雕泥塑般跪坐在地上,一颗心冷得生疼。她知道,他这一走,自己从此已再难见他一面了。 该怎么做呢。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心脏那里才能不再如刀剐般得疼。 第75章 不需要你负责 织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跪在陈锦婉面前,低声啜泣道:「主子,你想开些, 总会有办法让皇上回心转意的。」 陈锦婉仍是怔怔地不说话, 眼睛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儿,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良久, 突然开口道:「把我的琴抱来。」 织云依言去了,把她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七弦琴取来。 陈锦婉在琴桌旁缓缓坐下,抬起素白的手, 拔了几个音。脑子里一直浮现初入宫时, 别人瞧不起她这个烟花之地走出的女子, 处处给她冷眼,当着面儿也能指桑骂槐耻笑于她。她不愿与人交往,每天窝在房里弹琴, 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第131页 后来是赵辰轩替她摆平一切,渐渐地,她发现每个人见到她都毕恭毕敬, 再没有人敢拿言语轻薄她。他待她那样好,她心里甜丝丝地漫过无边无际的喜悦, 这一世能遇到他,她已再无所求。知道他喜欢看她舞蹈, 她便违背在叠烟阁时立下的誓言,为他跳密不外传的明君舞,即使应誓而不得善终,天诛地灭,她亦心甘情愿。只要能留住他将自己拥入怀时,眼底一抹醉人的宠溺。 谁能料到, 不过短短两年而已,竟如白驹过隙,一切再不復初。 突然「叮」地一声,七弦琴在她手下断了一根。 她烦躁不堪地一把将琴拂到地下,心里的恨意越发旺盛起来。 织云吓得跪倒在地,说道:「主子,这都是何必,后宫的女人盛衰荣宠都是常事,只要我们好好筹谋,总能东山再起的啊!」 陈锦婉仍是无言坐在那里,十根手指红肿得不成样子,微微泛出血来。织云忙走过去,替她小心包扎,轻声劝道:「主子,凭那孙灵陌再有本事,现在也还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并未受封。要是实在碍您的眼,奴才派个人去收拾掉也就是了。」 陈锦婉道:「现在我们已动不了她了。」 织云沉默不语,不多会儿,又道:「倪顺让我告诉娘娘,前段时间,孙灵陌总是往冷宫跑。」 「去见谁?」 「唐攸宁。」 陈锦婉目中一寒,脸上明显闪过慌乱之色。可很快又想,如今她已沦落到这般境地,就算那件事真的被孙灵陌查了出来,又能如何呢? - 入冬的那天,苟厘派了使臣前来谈判。苟厘国王知道三王子身死,悲痛之下哭坏了身子。如今苟厘国要务由大王子一手把持。大王子派来的人说话仍然十分客气,并不敢在中原皇帝面前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可等他说明了来意,龙椅上皇帝的脸色明显一僵,瞬间冷到了极点。 苟厘国大王子并不想因为三王子的死在两国之间挑起战争,可条件是,大昱必须要把杀害三王子的兇手交出去。 天气冷得刺骨,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整个皇宫一片银装素裹。 孙灵陌畏寒,躲在屋子里看窗外的雪。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儿就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 对面屋里暖帘一掀,陈皮和杜衡穿着单薄的衣裳走去院子,瑟瑟发抖地去提水清扫。孙灵陌的眼珠动了动,隔着窗子问他们:「怎么穿得这样薄?冬天的衣裳呢?」 陈皮和杜衡踟蹰着对视一眼,都不肯说。孙灵陌差不多已明白了,说道:「是不是内廷司的人故意为难你们,不肯给倚晴馆应得的分例?」 见他们仍不说话,她起身道:「我去问问他们。」 她正要走,陈皮和杜衡忙忙将她拦住。 陈皮道:「姑娘,算了,再等几日,或许冬衣就该下来了。我们做奴才的向来是一条贱命,有件衣裳遮体也就是了。如今雪天路滑的,皇上吩咐了让姑娘好生休息,不要再劳心。」 孙灵陌道:「你们在我这里做事,我自是要给你们讨个公道。」 她硬是带着他们去了内廷司,见了管事王公公,说道:「我来取倚晴馆的衣裳。」 王公公懒懒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说道:「孙大夫不好好养病,跑出来做什么。几件衣裳而已,还值当你亲自来一趟。」 「既然不值什么,不妨公公及早拿给我们,我们也好回去。」 王公公犯了难:「不瞒姑娘说,每到冬日,我们内廷司总要先紧着后宫娘娘的衣裳做。娘娘们是伺候皇上的,玉体很是要紧,奴才们不敢怠慢。」 说到这里,他故意抽了抽鼻子,眼睛并不看她,说道:「姑娘虽也是皇上的人,到底没个名分不是?倚晴馆不过是座合该荒废了的宅子,要是放在以往,是根本不必去管的。奴才也是看在姑娘的份上,这才揽了这差事。奴才们只能还拿以前的规矩伺候姑娘,等皇上哪天想起姑娘来了,给了姑娘名分,奴才们自不会再短了姑娘用度。只是可惜啊,苟厘国步步紧逼,非要让姑娘去给他们三王子偿命,也不知道姑娘还能在宫里待几天了。」 赵辰轩刚走进院子,已是将王琅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一双眸子倏地寒凉,满面怒气朝他走来,对着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王琅痛唿一声仰翻在地,手摸上心口,感觉那里的骨头几乎都快断了。 「狗奴才,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说三道四!」赵辰轩声嗓如冰:「朕看你这舌头腌臜得很,不如割了!」 王琅吓得面如土色,跪爬过来声泪俱下道:「皇上饶命!奴才知罪,皇上饶命啊!」 赵辰轩道:「如此聒噪,还留着他干什么,还不给朕拖下去!」 韦德忙忙叫来两个侍卫,把几乎吓得尿了裤子的王琅带下去行刑。 雪花成片成片砸下来,在孙灵陌发上落了白白一层。赵辰轩去握她手,想要看她的手凉不凉,她却往后退了退,躲开了他,低着头垂眸不语。 赵辰轩的手僵了片刻,最后还是收了回去,侧过身看向韦德。韦德本是不解何意,直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终于恍然大悟,把手里的斗篷拿给孙灵陌,让她披上。 孙灵陌始终只是冷淡着一张脸,无动于衷道:「我来取衣裳,还请皇上可怜可怜我们几个奴才,把衣裳给我们。」 第132页 赵辰轩听她受了委屈,就又拿一双寒凉如雪的眼睛去看韦德。韦德会意,忙道:「奴才这就去问问,内廷司那帮子混帐东西是怎么办事的!」 说完如一只猴子般蹿了出去。 - 孙灵陌再回到倚晴馆的时候,内廷司里过冬的衣裳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陈皮和杜衡入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料子这么好,做工这么精緻,穿起来轻便又暖和的衣裳。可是他们看到进了孙灵陌屋子里的皇上,不由又开始担心起来。 自那日病癒后,孙灵陌的话就变得少了,还在背地里偷着喝了避子汤药。直到今天,她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煳,整个人迷迷煳煳,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她不再去医官局,也几乎不会离开倚晴馆,今日若不是为了陈皮和杜衡,她仍旧关在自己屋里发呆。 内廷司的人捧着衣裳来来往往,终于送完。几十套衣裳小山一般在桌上摞着,人都走后,赵辰轩举步踏进屋内,走到她面前,说道:「朕这几日事情太多,一时疏忽了。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敢作践你。」 孙灵陌垂眸不语。 赵辰轩在暖塌上坐了,又拉着她在旁边坐下,与她道:「再等几日,朕把一切都处理好,会正式册封你。」 她动了动眼睛,过了这么久,她第一次正眼看他,说道:「你不准备把我交给苟厘?」 赵辰轩道:「你不用听别人怎么说。区区苟厘小国,三姓家奴,边夷贱类,朕还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他们要打仗,朕随时奉陪,自会让他们悔不当初。」 她沉默片刻,说道:「苟厘三王子是我杀的,你不肯把我交出去,我自是很感激。可是你说要册封我,恕我不能答应。」 赵辰轩预想到她不会轻易答应他,可真的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良久才道:「那天事发突然,朕的确是不想看着你死才帮你解毒。可朕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既成了我的人,我这辈子都会对你负责。」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孙灵陌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淡然,以此告诉他,她其实本质上是一个水性杨花,惯于流连花丛的轻浮之人:「你也知道,不过是解毒而已,当得了什么。我看你长得实在不错,跟你睡一觉,我不亏。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我们都该忘了,以后都不必再提。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要是迫不得已对我负责,我们俩都不会开心,何必呢。」 「谁说朕不喜欢你?」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的字眼,伸手又要去拉她手,见她还是要躲,强硬地抓住她,把她细嫩的手指完全包裹进去,说道:「你听好,朕喜欢你,会一辈子对你好。」 孙灵陌眉间一颤,静默半晌,狠下心道:「皇上这话曾对多少人说过?当初你就是这么去与容妃保证的吗?」 他被这一句话驳斥得哑口无言。 她又说:「你今日爱这个,明日又爱那个,这种喜欢不值钱得很,我宁愿不要。」 他手下不自觉用力,说道:「朕以后只会喜欢你一个,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孙灵陌看着他:「这话你是不是也对容妃说过?」 他踟蹰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多少个夜晚,陈锦婉梨花带雨缩进他怀里时,他确实顺着她说了不少情话。 孙灵陌从他神色中知道了结果,冷笑一声,说道:「所以皇上以后还是别再说这种话了,做不到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去,有什么意思呢。」 何曾有女子敢这样与他讲话,他身居高位惯了,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可他仍是克制住自己情绪,好脾气地与她道:「无论如何朕也会封你为妃,你是朕的人,朕不会再让你走。」 孙灵陌的手被他包裹在掌中,挣脱不出。她只好寒凉了神色,对他道:「你定要娶我?」 「是。」 「好,」她看着他:「你答应我两个要求,我便可以考虑嫁你。」 他终于看到了点儿希望:「你说。」 「第一,我要你杀了陈锦婉。第二,我要你遣散后宫妃嫔,往后余生只与我一人厮守。」 窗扇吱呀一声,被风吹得开了。 他在她的话里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与她对视良久,说道:「朕不是不能杀她,只是她曾替朕挡了一箭,朕对她承诺过,不会对她动手。朕已将她禁足,她对你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后宫里那些女人,朕以后不会再碰。可要将其遣散,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说来说去,你只是做不到。」孙灵陌抬起头,看向窗外落满了积雪的梧桐:「你做不到这些,我也做不到嫁你。我宁愿嫁与贩夫走卒,也绝不可能在你的后宫里苟且偷生。你若非要娶我,我必宁死不从。」 梧桐树上,一根枝丫咔擦一声,被积雪压得断了。 第76章 你以为你很体面吗? 孙灵陌的话句句如刀, 话锋凌厉,刺得赵辰轩无言以对。思来想去,他只能又说:「宫里的是非传得最是厉害, 朕若仍不给你名分, 满宫之人会如何议论你,你可知道?」 当日他把孙灵陌一路抱去寝殿的事被不少人看见过, 奴才们虽畏惧天威,到底是忍不住多嚼两句口舌。如今合宫上下都知道孙灵陌已是皇上的人,若她仍是以医女身份留在倚晴馆, 只会受人耻笑, 旁人会说她被皇上厌弃, 初初过了一夜就沦为弃妇。赵辰轩不能容许这种闲言碎语发生。 第133页 可是孙灵陌却是全不在意,淡淡道:「旁人怎么说,尽让他们说去。人活在世上, 免不了被议论。若我在乎他们的议论,活着也实在太累了。」 赵辰轩见她实在神色寡凉,与她相处这么久, 知道她是刚强不折的性子,凡事不可太急。便道:「你现在不想嫁我, 我不会逼你。」顿了顿,又道:「我会等你回心转意。」 孙灵陌扭过头, 避开他视线:「不会有那一天,皇上死心吧。」 她站起身,走去门口,面对着他的方向,是逐客的意思:「请皇上走吧,以后无事不要再来。」 赵辰轩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以往她是何等开心肆意的一个人,在死气沉沉的宫里,每一天都在神采飞扬地活着。可是现在,她恍如变了一个人般,眼里光彩不再。 她不再看他的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以前每次见他,她眼里其实是有星光的。 两人正对峙着,她不肯看他,他又不肯走。最后是韦德从外头小跑着过来,注意到屋里诡异的气氛,他迟疑了一下,很快又硬着头皮说:「皇上,朱将军来了。」 赵辰轩瞬时从失神里恢復到了一贯冰冷无情的帝王模样,起身走了。经过孙灵陌身边时,他又略略停下,对她道:「朕去解决苟厘国那帮烦人的东西,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做,医官局的差事不必再办。」 说完他转身匆匆而去,大踏步离开了倚晴馆。 - 朝中大臣对苟厘之事一半主和,一半主战。苟厘那边派使臣又催了好几次,赵辰轩始终不肯把孙灵陌交出去。 苟厘大王子狼子野心,早就不甘心屈服于大昱,在一直等不到孙灵陌后,便打着为三王子復仇的旗号趁机发兵,在边关挑起战事,欲藉此战摆脱中原辖制,侵吞中原领土,壮大苟厘国威。 战火一触即发,边境哀鸿遍野,百姓惶惶,携家带口四散奔逃。 孙灵陌努力回忆着,苟厘乃小国,史书上着墨不多,可是与中原的这场战争确实有所记载。对战争原由,书上并无解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原由竟会是她。 苟厘大王子有勇无谋,不自量力挑起争端,刚好给了赵辰轩合理髮兵苟厘的原由。他的父皇,上任皇帝就是看中他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布局周密,这才力排众议把皇位传给他。他九岁登基,少年时代已然经歷过无数阴谋诡谲,一路从枪林弹雨里披荆斩棘而出,廉贺之那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都不是他对手,遑论一个好高骛远,胸无点墨的苟厘王子。 大将军朱绅前去应战,前方战报不断传来。皇上每日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卯时上朝后,他常常一整天待在书房里,与大臣商讨应敌之策。 太后见他实在太过劳累,一日晚间,遣了宸妃过去伺候。 赵辰轩深夜方回,刚踏进寝殿,就看见一个妩媚娇艷的美人在屋子里候着。 听见声音,宸妃回过头来,一张脸立刻浅浅笑开,过去请安:「臣妾见过皇上。」 声音彷如是蜜糖里浸过一遍,透着烦腻的甜。 赵辰轩不耐地蹙起了眉头,阴冷道:「谁让你来的!」 宸妃听他声气中含着怒,忙跪下道:「是太后体谅皇上忧心繁重,特让臣妾过来伺候。」 「以后没有朕的吩咐,别再踏进寝殿一步,」赵辰轩道:「还不快滚!」 宸妃颤声应了,起身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韦德瞧见这般情状,借着过来送茶,说道:「皇上这几日太过劳累,不如奴才去请孙姑娘,让她来写个保养的方子?」 赵辰轩怎能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寒凉着脸色道:「她如今厌恶朕,避朕如洪水,你少去烦她!」 韦德跟随皇帝多年,最是知道如何开解他,便道:「奴才瞧着,孙姑娘对皇上是有情的。可她那人一向古怪,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年纪还小,又刚受了场惊吓,不爱见人也是有的。皇上再哄哄,或许也就哄好了。」 他的话果然让赵辰轩舒展了眉头,脸上见了些松快之色,越想越是觉得他的话实在有道理。瞥眼看见桌上新送来的几枝插瓶白梅,颜色娇嫩,清香扑鼻,便道:「这梅花开得好,等明日一早,摘几枝给她送去。顺便多派几个奴才给她使唤,别让宫里的人欺负了她。」 韦德笑道:「是,奴才明白。」 - 次日孙灵陌刚醒来不久,就见韦德带了人来,往她屋里送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几枝白梅,插在青碧色的瓶里,衬得满室生辉。 除此外韦德还带来了个十七八岁的小丫鬟,容长脸面,窄肩细腰,清丽端正。韦德告诉她:「这是揽穗,打小在宫里伺候,伶俐又老实,派来给姑娘使唤。自绣月被容妃要走后,一直忘了给姑娘派人。姑娘还想让什么人伺候,尽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去给姑娘领。」 孙灵陌想了想,说道:「我想让花钿过来。」 「容妃娘娘在宫里养病,确实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奴才这就去讨花钿。」 韦德转身欲走。 孙灵陌只是试探着说一句,没想到他竟真的得了赵辰轩授权,愿意去把花钿要过来。这些天她也已经听说过,容妃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皇帝,被封禁足。她想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已厌弃了容妃,便道:「我能不能跟公公一起去?」 第134页 韦德现在哪里敢驳斥她一句,闻言忙道:「姑娘随奴才来就好。」 她就跟着韦德一起去了黎玥宫。 穿过前院,隐隐听见有人的哀嚎声,越往里走,那声音就越清晰。 她忙跑了过去,一眼就看见花钿正趴在地上,被两个奴才手持廷仗一下一下打着,背部以下早已鲜血淋漓。 「住手!」 她大喊一声,扑过去推开那两个奴才,怒道:「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打的!」 屋子里便走出一个容色憔悴的女子。陈锦婉穿一件简单的紫色罗裙,脸上略施脂粉,尽管如此,仍是挡不住她倾城容颜。 「是本宫的命令!」 她虽被禁足,可在面对着这个抢走了皇帝的人时,她仍挺直了腰背,高昂着下巴,不失尊荣地道:「区区贱婢,偷盗本宫财物,本宫自有权利杖杀!」 花钿已是气若游丝,身上疼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闻言艰难道:「我没有偷东西,我不知道那些财物是如何到了我屋里,我真的没有偷!」 「你还敢狡辩!」织云斥道:「人赃俱获,你真好意思说你没偷!」 「我没有……」 花钿用气声重复着。 孙灵陌走过去,半跪在她身前,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偷,我这就带你去治伤。」 她叫来了两个宦官,让他们把花钿放在架子上抬走。 陈锦婉上前将其拦住,一双凤眸中满是怒火:「谁容许你带走她了,她是本宫的奴才,你不过小小一个医女,谁给你的胆子来跟本宫抢人?」 韦德适时站出来道:「是皇上吩咐,调花钿姑娘去倚晴馆伺候。容妃,你有病在身,自当安心养着,何必还动这么大怒。」 陈锦婉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是皇上要把花钿调走?」 韦德道:「是。」 陈锦婉一张小脸变得更白了,她满是怨毒地看向孙灵陌,喉咙里一阵苦意,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孙灵陌转身欲走,陈锦婉突然又把她叫住,说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今日皇上能抛弃我,到了明日,他一样会抛弃你。自古帝王多薄倖,我留不住他的心,你别妄想你能留得住。更何况……」她眼睛里溢出得意的毒液,冷笑道:「你以为你很体面吗?若非合欢散,你觉得皇上会碰你吗?」 孙灵陌目光蘧冷,回过头来将她盯住:「你怎么知道是合欢散?」 陈锦婉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有了一瞬的慌乱。 孙灵陌道:「助情药物有许多种,怎么你就知道我中的是合欢散?」 陈锦婉不知该说什么,看来皇上虽然查到是她给了王勛合欢散,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孙灵陌。不过就算她知道也无所谓了,区区一个来歷不明的野郎中,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她就很快恢復了镇定,高抬起弧度柔美的下巴,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奇怪吗?合宫中人,有谁不知你中了媚药,皇上见你可怜,才不得不去给你解毒。」 「那药是你给王勛的,」孙灵陌已经确定:「原来是你害得我沦落至此!」 她齿间森凉,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突然如一只爆发的小狮子般,朝着陈锦婉狠狠地扑了上去,伸手重重掴了她两巴掌,直把她打得跌倒在地。孙灵陌还不罢休,从发上拔下一根簪子,不管不顾就要去杀她。 「孙大夫,不可啊!」 韦德死命拉住她,说道:「你消消气,她还是皇上妃子,怎能杀她?花钿姑娘伤得还重,我们得赶紧把她送去疗治啊。」 孙灵陌一腔怒火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她怒瞪着陈锦婉,把一根簪子捏得死紧,咬牙道:「你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完跟在花钿后头离开了。 花钿伤得极重,再多挨几仗或许就要送了性命。孙灵陌给她敷了药,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陪着她说话。 花钿死里逃生,时至如今仍是心有余悸,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握住她的手,说道:「灵陌,我和罗安进宫,是不是给你惹了许多麻烦?」 孙灵陌道:「怎么会,要是你们不在,我被抓进牢里的那天,没有人去给皇上报信,我早就死了。」另一手覆上花钿的手背,努力笑着:「我跟你,还有罗安,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在宫里就是要相互扶持的啊。」 花钿也浅浅地笑开了,眼里一抹泪光泫然:「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总能回去的,」孙灵陌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我们一定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 花钿就一脸嚮往地笑了,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窗户开着小口,外头北风朔朔,有雪又下了起来。 孙灵陌出了屋子,在外头走了一会儿,看到雪花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又把眼前景致装点起来。 她是很喜欢下雪的,可是现在,看着满天纷扬大雪,她却没有丝毫兴致,心里沉甸甸的,始终只是烦闷。 又有宦官抱着时新衣物和奇巧物件来送她,一一给她摆在屋里。她兴趣缺缺,趴在窗前小憩起来。 快要睡着时,闻见一股清幽淡雅的龙涎香的味道。她知道是他来了,睡意顷刻间消失无踪,直起身来看向门口那人。 第77章 轻轻地揉了揉 第135页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下着, 屋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赵辰轩在一室暖意中朝着她走来,说:「吵醒你了?」 语意温柔。 孙灵陌从椅子里站起来, 说道:「我不是说过, 没事别再来找我吗?」 前线捷报频传,赵辰轩本是心情大好, 可听到她的话后,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失落。 「朕听说,你刚才与容妃又有冲突?」 孙灵陌冷笑:「怎么, 来替她抱不平了?」 赵辰轩本意是担心她, 不想她又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去想, 便道:「我只是怕她又说了不该说的,你听了会不高兴。」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已经全都说了, 」孙灵陌道:「包括王勛为什么会有合欢散,我也都已经知道了。皇上手段通天,想来也早就查了个清楚。您对容妃倒真是痴情, 不管她做什么龌龊事,你都不会怪她。想来也是我身份卑微的缘故, 不值当皇上为此事费心。」 赵辰轩见她又误会得厉害,解释道:「朕已经把容妃禁足, 与她恩断义绝。她会做那些事都是因为朕,朕对她负有责任,暂时还不能杀她。」 孙灵陌心下悲戚,她越来越感觉到,赵辰轩对容妃是动了真情。而她就像是一个小丑,一个故事里多余存在的人。明明英雄与美女, 一出虽然狗血,却是永不过时的爱情戏,偏偏有她过来横插一槓。 可她并不是自愿的啊,她也想离开,为什么赵辰轩就是不肯放她走。皇帝的偏执之心都这么强烈吗?只因为他碰了她,就要把她锁在宫里?如果她屈服于命运,真的留了下来,那她的下场是不是跟后宫里那些无人问津的女人一样,一辈子困锁在方寸宫墙里,看满地黄花不开门。 不能! 她绝对不要过这样的人生。既然赵辰轩不喜欢她,那她也绝对不会要他的同情与施捨。不管他说多少甜言蜜语,拿多少东西来讨好她,她也绝对不能被蛊惑。她必须始终记得,他所喜欢的人至始至终只有容妃一个。 她往后还有漫长的人生,必须要好好活着,离开这里,在外面重新开始生活。找到一个爱她的,她也并不讨厌的人,与其厮守一生。若是实在遇不到也没有关系,她一个人生活,也好过在他身边与其她女人分享一份感情,每天站在屋前翘首以盼,等着那个男人能驻足在自己门前。 她想明白这些,便又冷冷地抬起了头,说道:「无所谓了,皇上不必与奴才解释。奴才累了,想睡觉,请皇上走吧。」 赵辰轩脸上有痛色,若按他以往脾气,恐怕早就被激怒。可是他亏欠她良多,他知道哄得她迴转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便只好按捺下心绪,说道:「那你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 「不必再来。」孙灵陌道,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满是不堪回首的痛楚:「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那晚的事。皇上若可怜奴才,就不要再出现了。」 她的话在他心里锋利地割出一道口子。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跨出了门去。 韦德赶紧把伞撑开,给他举在头顶。 韦德自十岁起就被送进宫伺候,何曾见过皇上受过这种窝囊气。偏他还没有发作,始终压抑着情绪隐忍着。 又过几日,边境战事渐息,中原铁骑一举击破苟厘国兵数十万众,深入腹地,苟厘前线兵马溃不成军,仓皇逃窜。 又两日,苟厘兵败,出具降书,愿百世为奴,凡苟厘大小国务,一律听任中原皇帝差遣,苟厘国王任免需由中原皇帝决定,另每年向中原增缴岁贡百万金。 史书上有载,这场战争最后是以中原大获全胜作为终结。可当孙灵陌真的身处其中,等待这个结局的过程里,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起来。即使她早就知道赵辰轩之心计深沉,于打仗一事上的眼明耳聪,她还是害怕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歷史会不如史书上所写,而会因为她的缘故,中原因又起兵戈损失惨重。 还好一切并无意外。 苟厘国降,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她大大松了口气。 这场连绵至今的风波总算过去,赵辰轩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虽然她说过让他不要再来找她,他还是忍不住去了。 让人意外地,她倒是没有再赶他走。 他正以为她总算是回心转意,正要高兴,突然听见她说:「皇上说过,等苟厘国的事情解决了,就要放我走的。」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他瞬时又失落起来,碰了许久的钉子,情绪未免有些烦躁,说道:「你要去哪里?你已经是朕的人,为什么总是想着要走!」 孙灵陌道:「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这个。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难道就因为被一个不爱的人碰了一下,我就要把终身搭进去吗?」 她的话成功刺痛了他,他猝然紧攥起拳头,目中发出危险的光,重复着她话里绝情的字眼:「不爱的人?」 她果然是讨厌他的吗? 赵辰轩这人生来就处高位,从来想要得到什么东西都太容易了。可是在她面前,他第一次发现有些东西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他偏生有好胜之心,在她冰冷的眉目中不知不觉生了偏执之意。她既说不喜欢他,不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他偏生要把她锁在自己身边,倒是要看看她能如何反抗。 「朕的女人,还断没有放出去的道理。」 第136页 他又恢復了与她初识时寒凉如冰的脸色,往日对她的耐心温柔好像都是转瞬即逝的烟云。 「你就死了这条心!」 孙灵陌料想到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的口气竟是如此笃定,像是已下定决心要困囚她的一生。她有点儿透不过气来,说道:「金口玉言,皇上乃一国之君,对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要反悔不成?」 赵辰轩朝她走近了两步,低下头来看着她,说道:「朕偏要后悔。金口玉言是什么东西,比得上你吗?」 他说完,蓦地倾身下来,吻住了她。 她瞬时睁大了眼睛,伸手去推他。 他一只手搂过她纤腰,把她禁锢在怀里,舌头伸进去,挑开她牙关,吮吸她口中芳香。 她着了恼,两排贝齿狠狠地去咬他,在他唇上咬出好几个口子。他略蹙了眉,手却把她搂得更紧。可她的腰那么细,他略箍得紧一些,就生怕把她掐断了。但若松了手,又怕她会立刻熘走。他在进退两难里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凭她如何撕咬,都始终不肯放开她。 也不知是过去多久,他总算从她唇上离开。 孙灵陌恼羞成怒,伸手又去掴他巴掌。 她手下没有保留一分力气,掌掴声清脆可闻。 这已是她第二次打他,他不像上次那般恼火,反倒是捉住了她那只手,摊开她掌心揉了揉,抬眼问她:「疼不疼?」顿了顿,又道:「要是不疼,」把右脸也伸过去,说道:「不妨这边再打一下?」 她眼尾染红,闻言毫不客气,果然又伸出另一只手,在他右脸上打了一下。 只是见他丝毫不躲不闪,她心里闪过一丝不舍,手落在他脸上时不自觉轻了力道,不像是打,倒像是抚摸了他脸一下。 她的心软奇蹟地取悦了他,他心下一阵柔肠百结,脸上忍不住溢出笑来,又去捉她那只手,也是轻轻地揉了揉。 孟殊则进屋的时候,正是撞见这一幕。他清晰地看到女孩在面对皇帝时,脸上虽是生着气,可眼中分明溢着一抹隐藏极深的爱意。 他脚步沉重,往后退了退,偏又踢到门槛。 寂静里陡然一声轻响,孙灵陌扭过头,看见是他,忙把手抽了出来,跟皇帝保持距离。 猝不及防被人打扰,赵辰轩脸上有些不悦,问他道:「你来做什么?」 孟殊则低着头,回禀道:「近来多雪,天气严寒,孙大夫体质弱,卑职来给她看看,是否需用汤药。」 既是来给孙灵陌瞧病,赵辰轩也就无话可说。恰逢韦德来报,说骠骑将军朱绅已凯旋迴朝,正在前殿等候回报,他便匆匆地走了。 孙灵陌目送他离开,回眸看向孟殊则,说道:「孟大夫请坐。」 孟殊则神思迴转,就在她旁边椅子里坐下了。 孙灵陌道:「我自己也是大夫,若身体不适自己会看的,怎么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你已许久不去医官局,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说,见她清瘦得厉害,脸上也几乎没有什么神采,与初进宫时那个开朗自在的女孩判若两人。他又想起宫中传闻,说她得了圣上宠幸,不日就将封妃。 可看她这般神情,分明没有一丝喜悦的样子。依自己对她了解,她也并非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便问她道:「你可还要去医官局?」 孙灵陌抬头看他,说道:「孟太医,对不起啊,不是我偷懒,而是我本来就没想在医官局长待下去。宫里的太医大多数时候只是给后宫里的娘娘治病,我志不在此,想去外面开间医馆,能救更多的人。」 这确实是他所认识的孙灵陌,他并没有看错人。可依如今情势,她若想出宫,却是极不容易的事。 「那你可想好要怎么离宫?」他问。 她摇了摇头:「他不肯放我出去。」 孟殊则瞬时明白她话里的他是谁,垂眸思索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对她道:「我有一个办法,或可助你。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孙灵陌眸光一跳:「是什么?」 孟殊则踟蹰良久,才又抬起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她,说:「与我成亲。」 不等她反应,很快他又补充:「假做与我成亲。」 第78章 朕不做什么 孙灵陌并非迟钝之人, 自进宫以来,看得见孟殊则对她多加照顾。原本她还在想,这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儒雅, 有君子之风, 待任何人都是一样。可是现在,听到他的话, 她不免又多想起来。 平心而论,孟殊则人长得好看,涵养又好, 又与她同为大夫, 家中还尚未娶妻。依她对他了解, 他又并非多情之人,不比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总要三妻四妾才能满足。他各个方面都符合她要求, 若她这辈子先遇到的人是他,或许真能考虑付与终身。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一点儿心思了。 不管他对她是否有情, 她既不爱他,就不能离得他太近, 麻烦他太多。 她就说:「不行,皇上那人虽然并不怎么喜欢我, 可他们帝王自古跋扈独断,最见不得的就是被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宫里流言日久,你也不是不知道,我……」 说到这里时,她心下一阵沉重,努力了许久才找回声线:「我已失身于他, 他便认定我现在是属于他的东西,如果你贸然去要,他会迁怒你,到时不知又会有什么风波。况且旁人一旦知道了你要娶我,对你名声有碍。还是算了,我以后会再想办法。」 第137页 孟殊则道:「什么名声有碍,旁人要说什么自让他们说去,你我别听就是了。至于皇上,他若知道你我……」面上微有一红,顿了顿才道:「若知道你我已经在一起,想他也只是发场脾气罢了,不会真的对我们怎么样。他们做皇上的,于女人一事上心思最窄,被别人碰了一指头的就不会再要了。只要你我咬死了已私定终身,或许他能成全我们也说不定。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该试试。」 他说得倒也不错,赵辰轩并非真心喜欢她,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罢了。而且他又从不会滥杀无辜,知道这件事后,或许也就发几场脾气,事情就过去了。到时候或许真能搏一个前程。 孟殊则见她已有所动心,便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孟家虽也算不得什么,好歹也是世代行医,在皇上面前多少有几分面子,他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的。」 她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太冒风险。她不能给他些什么,就不能把他带进任何危险里。抬头看着他,说道:「还是算了,天色已经不早,孟太医回去吧。」 她既已决定,孟殊则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再说服她,只好罢休,说道:「你若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可随时跟我说」 他拿过随身背来的药箱,打开,里面有一方格,里面妥帖放置着什么东西。 他把那东西拿出来,却是一块油纸包起来的香气四溢的烤白薯。 那白薯还热着,油纸刚打开,立即有丝丝热气冒了出来。他把东西放在她面前,说道:「是御膳房里的元卜做的,让我拿给你。陈皮说你近来饮食不振,吃些甜的或许会心情好些。」 说完背起药箱,掀开暖帘出去了。 桌上的白薯往外冒着温热的香甜气味,她突然想了起来,在自己刚进宫不久的时候,因不受人待见,成日里吃不饱饭,曾装出小太监的样子跟杜衡一起去菜园里偷菜。结果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孟殊则,她衣裳里兜着的白薯就掉了一个,滚去了他脚边。 不想他还记得。 没过几日,天上又下了雪,仰起头,只看得见雪花如扯絮一般,大团大团落下来。 孟殊则去山里採药,不小心从山上滚落,一条腿都快摔断了,这几天告假在家养病。 她听了消息,虽是担心,可又想着自己该离他远一点儿,不能再给他带去麻烦,也就托陈皮去孟府送了些药材。 等到陈皮回来,拿出去的药材却是被原封送还,孟府的人不肯收。 「孟太医有个妹妹,叫什么映雪的,」陈皮告诉她:「一张嘴利害得很,说姑娘几次生病,都是孟太医不辞辛劳来给姑娘看。如今孟太医受了这么重的伤,姑娘却躲在宫里不肯出去,也太没人情味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东西收下。还说姑娘要是真的担心,就亲自去一趟孟府,别寒了孟太医的心。」 话说到这种地步,她也只得去一趟。 陈皮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又拿着礼物跟她一起出宫。只是到宫门口时,那里的侍卫却将他们拦了下来。 「皇上有令,姑娘以后再想出宫,需获圣上首肯。」 孙灵陌久不出宫,不知道再想出去时竟然又受阻拦。她只能去了前殿,见书房里有大臣在,生怕自己被看到,又会惹来闲言碎语,便躲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天气阴冷,大雪不停下着,她两只手冻得通红,一双耳朵也红透。等了许久,总算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她忙往墙后又躲了躲,屏息凝气地等他们走。 那几个大臣正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人正好说道:「皇上果然有麒麟之才,轻轻松松就把一个苟厘给收拾了。」 另一人就道:「是啊,不费吹灰之力,仅用一个姑娘,就杀了他们一个继承国王之位最适宜的三王子,又早料到他们大王子有勇无谋,绣花枕头一个,定会借着三王子身死发动战争,早在两国交界处埋下伏兵,趁机将其一举歼灭,拿下苟厘。往后百年间,东北边陲之地可算是和平了。」 第三人长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姓孙的那位姑娘,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这场局里的一枚棋子,还以为是自己闯了祸,引发了战争呢。」 第一人就道:「不敢多说,慎言!慎言!」 几人就都噤了声,朝着门外走了,空留雪地上几排脚印。 孙灵陌早已浑身冰冷,好像有人拿刀子在往她心口死死地钻,让她疼得发抖。 她一直都知道,赵辰轩并不爱她。只是没想到非但不爱她,还拿她做了马前卒,故意引她去找王勛,让她情急之下杀了他,以此引起两国譁变,在精密部署下一举拿下苟厘,保得边陲平安。 怪不得那日她去找王勛,一路上会那么顺畅,没有一个人拦她。怪不得她杀了王勛的关键时刻,赵辰轩会及时赶来。 怪不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容妃能把合欢散交给王勛,谁能确定,那不是受了他的默许。 原来至始至终,她都只是一枚棋子? 每一口吸进胸口的冷气都快要把她冻僵了。她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在雪地里走。陈皮也已听见方才那几人的谈话,一颗心早揪在了一起,朝她追过去,撑伞在她头顶,说道:「姑娘,你别伤心,耳听为虚,或许那不是真的!」 她好像是没有听到,她只听到了下雪的声音,悽厉惨然,无有归途。 第138页 - 孙灵陌生了重病,喝下去多少药,夜里还是呛咳不止,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花钿在身边照顾,见她这病如论如何也不见起色,实在于心不忍,只能去找皇帝。 皇帝正为西南赈灾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刚准备去寝殿休息,远远地看见花钿冒雪跑了过来。 花钿上前跪下道:「皇上,奴才该死,本不该前来打搅。只是我们姑娘病得又重了,咳得厉害,奴才只能请皇上去瞧瞧。」 赵辰轩变了神色,蹙眉道:「不是让你们好生伺候,怎么又病了!」 花钿不敢说她是听了一些人的闲言碎语,只能道:「姑娘离家日久,前几日本要出宫去看几个老朋友,不想又被拦了下来,应是想家了。」 赵辰轩急急忙忙跟着她去了,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女孩的咳嗽声。她似在极力压抑,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一声声地咳嗽着。 赵辰轩推门而入,屋里已熄了灯,一片黑暗。他走到床边,刚要掀开床帐,里头的人惊恐地问了一声:「谁!」 他就放下手,说道:「你明知除了朕,谁还敢进你房间。」 孙灵陌知道是他,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说话,这才问了一句。自听了那些话,她已开始怕他,怕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他利用。 她往床里靠了靠,警惕地看着床帐,说道:「我已睡了,这么晚来,皇上可是有事?」 他听着她的咳嗽声,到底是忍不住,勐地掀开床帐钻了进去。她吓得一跃而起,双手抱住自己,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她对他防备得厉害,他只能收回手,说道:「听说你想出宫?」 她掩袖咳了几声,说道:「孟太医摔伤了,我想去看看他。」 「那你怎么不去找我?」他说:「我会陪你过去。」 「不牢皇上大驾。」 她冷冷道:「到时孟太医养病不成,又要辛辛苦苦接驾。」 床帐密合着,里头很黑,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他还是能想像到她脸上的疏离。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变回以前那个样子,而不是现在这般,好像与他之间天生就是仇敌。 可是让她一个人去见孟殊则,他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便道:「明日我派人同你一起去。」 黑暗里,她抬起眼睛去看他:「皇上是不放心我吗?是担心我会逃走,还是担心我会与孟太医做些不该做的事,会丢了你的脸?」 只是听她这么说着,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他都恨不得去把姓孟的那人千刀万剐。他一只手紧捏成拳,骨节处噼啪作响,半晌才道:「孟殊则此人对你心术不正,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否则你知道朕会做出什么事来!」 孙灵陌也只是试探性说的那句话,果然听到他如此回答。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答应孟殊则,与他假做夫妻欺瞒皇帝,否则定会牵连到他。 她就低了头,没再说什么。 床帐突然一动,皇帝却是探了过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将她捞进了怀里,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她的眼睛,说道:「怎么又咳了,药可有吃?」 她浑身不自在,要去推他。他偏生捉住她的手,低下头来,嗓音温柔:「你咳得厉害,朕不放心。朕也不做什么,只静静陪你一夜,好不好?」 第79章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她其实是这场局里的一枚棋子。」 那些话冷不丁又蹿上了脑海, 如钉子一般钻得她头痛无比。 她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肝脏都生生咳出来。皇帝着了急,她分明是神医, 多少病入膏肓的人都能治好, 怎么偏偏连个小小的咳嗽都无可奈何起来? 他下床去点了灯,给她倒了杯水过来, 递到她手边让她喝了。 「到底是怎么了!」他冷声问:「是不是那些奴才伺候得不尽心?朕现在就去砍他们脑袋!」 他起身就要走。 「皇上!」她叫住他:「跟别人无关,是我实在想家了,我想回去。」 她满目虚弱, 唇上白得厉害:「你让我走吧。」 他的唿吸随着她的话沉重起来, 灯光摇曳着, 在他脸上割出明灭不定的影子。 说来说去,她只是想离开他。他强行把她留在身边,她就越来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再也不见笑容。 他猝然心软。 可只要再一想到把她放走,再也看不到她,他全身的骨头就都疼了起来, 疼得他绝对做不到把她放走。 他又想起无为道长跟他说的,若想留住她, 就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 他就走到她身边,带着点儿讨好地问:「灵陌, 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朕,朕都可以给你。」 他这个样子其实有点儿可怜,看得她忍不住心酸。可她觉得他对其她任何女人都是这样,不过是哄人的一种手段罢了。便狠下心来道:「我只想离开皇宫。」 「只有这个不行!」 他也带了气,冷着脸色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你已经是朕的人, 这辈子都只能在朕身边。」 她就不说什么了,低下头,握着冷掉了的杯子。 过了会儿,还是他先撑不住,拨开她细嫩的手指,把杯子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她却不愿意再喝,只说:「你走吧,你若留在这里,我睡不好觉。求皇上可怜奴才,我只要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病就好了。」 第139页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赵辰轩不好再死皮赖脸待下去,只好道:「那我走了,徽州那里送了些上好的雪梨,明日朕让人给你送来。」 他把未动的茶水放回桌上,过去把床帐给她放下来,吹熄了灯,在黑暗中离开了房间。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孙灵陌略略松了口气。她靠在床头,想了会儿,明天要去看望孟殊则,她得尽快好起来,不能再这么咳下去。 再怎么恐惧,害怕,能有什么用处,她依旧要在这个深宫里讨生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而既然在这个世上活一天,她就要好好活着。 蒙着被子睡了一天,次日果然有所好转,身上松快了不少,也不再咳了。赵辰轩遣人送了不少雪梨过来,又让膳房熬煮了一碗雪梨羹,让她吃了。 护卫应淼见她身子好些,得了皇帝允准后,带着她出宫去往孟府。 马车一路驶离,途径思鹭湖时风吹得大了些,吹得窗扇开了一道缝。 孙灵陌扭头去看,透着窗缝,隐约瞧见远处岸边站着两个人,很是有些眼熟。 「他们是谁?」她随口问了一句。 应淼也朝外看了看,说:「好像是郑婕妤和庞延庞侍卫。」 她就想了起来,自己在一个大雨天追着桂圆迷路时曾无意中撞见过这两个人。当日雨下得太大,未曾仔细看,现在才发现,思鹭湖的对面就是皇帝所处的渊和殿,郑婕妤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张望渊和殿里的皇上。 宫里多少女子,韶华入宫,蹉跎岁月,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日盼夜盼也盼不回皇帝一面。 马车很快带着他们到了孟府,应淼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名家丁跑过来把门打开。 那人脸上黑乎乎一片,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一般,边把他们往院子里请边举袖子擦脸。 孟府里正一片鸡飞狗跳,一间厨房燃着熊熊的大火,所有家丁丫鬟跑作一团,手里拿着木桶银盆取水灭火。 突有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手拿锅铲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捂着心口重重咳了几声。似是闻到什么味道,她伸着鼻子嗅了嗅,扭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裙角着起火来了。 「啊!!!」 女子吓得惊声尖叫,拿着锅铲朝自己裙角上拍。周围乱槽槽一片,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最后是管家见她的裙角几乎就要烧光,都快燎到她背上长发了,忙捡起一个木盆舀了满满的水,朝那姑娘兜头泼了过去。 数九寒冬雪地冰天里,女子勐然被一盆凉水侵袭,冻得站在原地瞬间就说不出话了。 足足过去有半分钟,才听一声鬼哭般的嚎叫,女子朝管家一指,气急败坏道:「你想谋杀啊!」 那管家双手一撒,扔了木盆,说道:「我是在救你,不是我,你现在就成秃子了,只能去尼姑庵烧香了!」 那边家丁们总算把厨房的火泼灭。湛管家被这场火灾吓得丢了半条命,气得对那女子苦口婆心劝道:「小姐啊,都说了不让你下厨不让你下厨,你怎么偏不听啊!如今倒好,厨房都被你烧没了,以后咱们府上谁也别吃饭了!天天等着喝西北风就行。反正也过冬了,不愁喝不到。」 女子扁起了嘴,说道:「谁让你们都不教我,我只好自己琢磨着学了。哥哥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每回都夸我有天分。如今他病得这样重,我能不尽份心吗!」 湛管家道:「小姐啊,少爷夸你只是给你面子,你怎么还真信啊!他要真说你做得不好吃,你还不得跟那回一样在他跟前哭三天三夜啊!」 女子气得粉面含怒:「老湛,你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湛管家闭了嘴,拎着水桶转身走了。那大小姐也并不在意,正要去换衣裳,突然看见孙灵陌在不远处站着。 她下巴一抬,趾高气昂道:「你谁啊!」 有美貌女子提着食盒笑盈盈走了过来,说道:「妹妹不可造次,她是宫里来的贵客。」 孟映雪一见她,立马热情地凑了上去,亲昵喊道:「嫂嫂,你又去给我哥买好吃的了,有没有我的份儿?」 那美貌女子道:「说了多少次,别再喊我嫂嫂。」 孟映雪道:「反正你早晚也得做我们孟家的媳妇,我现在先练练口有什么妨碍啊!」又朝孙灵陌努了努嘴,问道:「这是哪门子的贵客?」 岑书筠见这丫头仍是不改口,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就是宫里的孙神医。你哥哥不是常跟你提到她,你还拖人向她要了些绿弭子,不过才用了两天,脸上这面疱就全消下去了,欢喜得你了不得。如今见了恩公,怎么倒恶声恶气的,也不怕回头烂了你这舌头。」 孟映雪一听,回过头来细细打量了孙灵陌一会儿,说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孙神医!我哥天天跟我提你,说你怎么怎么医术高明,怎么怎么心思通透,天底下就没有你不会治的病,简直就是再世华佗!你不知道,他唠叨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孙灵陌只道:「是孟太医过奖了。」 孟映雪换过衣裳,重新梳妆一番,带着他们去了西苑一处卧房。 推开门,只见孟殊则正瘸着腿艰难地朝茶桌行走。岑书筠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扶住,送回床上坐着,说:「想喝茶怎么不叫下人?」 第140页 孟殊则道:「我又不是病得不能动了。」抬头看见孙灵陌,脸上倒十分诧异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孟映雪立刻小声嘟囔了句:「她当然要来,但凡有点儿良心也得来!」 声音虽小,可刚好让孙灵陌和孟殊则都听见了。 孟殊则当即黑了脸,训斥她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孟映雪十分不服气:「我不走!我走了她欺负我嫂嫂怎么办!」 「她」自然指的是孙灵陌。孟殊则的脸更黑了,他父母去得早,长兄如父,往日他都是十分纵容这个妹妹,可现在听到她如此刻薄,他瞬间就动了气,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请了那么多先生教你读书识礼,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快给我滚!」 孟映雪一向娇贵得很,听到他的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哭道:「哥!你竟然为了她骂我!」 孟殊则见她闹得实在不像样,对湛管家道:「还不快把她拉走,还要让她继续丢人吗?」 湛管家慌慌张张地去拉孟映雪,岑书筠见状,也过去劝道:「好妹妹,孙大夫是贵客,不可唐突。你哥哥伤得这么重,自己施针不方便,或许让孙大夫来瞧瞧,这伤还能好得快些。我们快走吧。」 好说歹说,硬是拉着她走了。 屋里便只剩了三个人,应淼奉命保护孙灵陌安全,或许还有要监视她与孟殊则的职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孙灵陌看了看他,没说什么,过去对孟殊则道:「我久不行医,或许有些手生了。孟太医可愿让我试试吗?」 孟殊则看了看自己的腿,想她一个姑娘家,虽然是个行医治病的大夫,可若真的让她来看,多少有些欺负了她,便道:「不过一点儿小伤,很快就能好了。」 他见她气色仍不是太好,或许是在宫里待得苦闷的缘故。可碍于应淼在,又不能说太多,便只道:「你过得可好?」 她笑了笑:「我很好丽嘉。」朝他躬身过去,说道:「你是右腿受伤?我来给你看看。」 她就要撩他衣摆,孟殊则忙道:「真的不用了。」 「你可是怕我治不好?」她说。 「怎么会。」 「那你就让我看看,当我是个普通的大夫不就好了?」 她躬身过去,手还没碰到他,一直以来不发一语的应淼突然走了过来,挡开了她那只手,说:「姑娘,这点儿小事让奴才来就好。」 他就把孟殊则那条腿的裤子往后推了推,露出已敷了药的伤口,小心翼翼把药拆开。 倒果然是刀口舔血的人,手法十分娴熟,赵辰轩会把他派来,或许就是为了提防她会与孟殊则有肢体接触。她想,那个皇帝的偏执独占之心,或许向来都是如此强烈,即使是对一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人。 她心下更是悽然,定了定神,拿出随身带的针灸包,说道:「我要开始了。」 孟殊则没再说什么。 她抽出一根银针,朝他膝上刺了上去。腿骨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揪扯着他的筋脉,疼得他低唿一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施过针,孙灵陌拿出渗有枸骨的艾条,将一端点燃,隔着姜片为他艾灸。应淼本还要阻止,可让他做简单的包扎可以,穴道却是找不准的。见她并没有直接去碰那男人的腿,而是拿姜片隔着,如此,便不算是被人占了便宜吧。 这样想着,就没再继续拦了。 孟殊则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一只手拿着姜片按在他膝下,一只手轻轻转动着艾条,满脸专注。一头乌墨般的长髮铺在她瘦削的背上,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清秀白皙,惹人怜爱。 他不知不觉看得痴了,心口处某一个地方开始隐秘地躁动起来。 第80章 她不用特意减 等一支艾条差不多燃尽, 孙灵陌将火摁灭,让应淼拿药给孟殊则敷在腿上,重新包扎起来。 「你自己试试, 是不是好多了?」她说。 孟殊则依言活动了下右腿, 果觉松快不少。 这么久以来,他是孙灵陌开始治的第一个病人。她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空气都新鲜起来了似的,那种苦闷难言的感觉也消失了些。 她果然不能再颓废下去,人活百年, 本就须臾而过, 转瞬即逝, 如果她再继续浪费时间,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时间已经不早,应淼已暗暗给了她好几个眼神, 提醒她该回宫了。她收拾好药箱,对孟殊则道:「艾灸条我留下了一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你可以请个大夫来帮你治,有个三五回就差不多了。」 看她要走, 孟殊则心口猝然滚过浓浓不舍,压抑下眼中情绪, 说:「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好……」 他看着她背了药箱,转身出了屋去。没走几步,应淼已把药箱拿了过去,替她背着。 房门很快被人关上了,把女孩的身影阻隔在视线之外。 院子里, 岑书筠正轻车熟路指挥家丁收拾厨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孟家大小姐站在一边,手里抱着盆冬枣一颗接一颗地吃,边吃边噗得一声将核吐出老远。就有小厮飞奔着去接她吐出来的核儿,谁接的多她就开心地夸那人几句。 扭头看见孙灵陌从哥哥房里出来,她抱着冬枣慢悠悠地走了过去,说:「总是听人家讲起孙神医,说你是个厉害角色。我只当你肩生六臂,项长三头,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嘛。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也不知怎么就被吹捧成那个样子。」 第141页 她把冬枣交给一旁丫鬟,抱起了胳膊,说:「孙灵陌,你甫入宫廷不足半年,就一跃做了医官局的成和大夫,生生快要逼上我哥哥的位置。我看你人虽小,野心却不小,定是算计着要夺了我哥哥的医正之职!」 孙灵陌道:「孟小姐放心,你哥哥的位置谁也夺不走。你们是累世官宦,我不过一介平民,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折了你们面子。」 孟映雪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她的目光在孙灵陌脸上又打量半天,见她一张脸生得娇嫩如婴儿,吹弹可破,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惹人怜爱,鼻子小巧而挺直,两片朱唇不点而丹。明明是一副温柔无害清澈干净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她比那些妩媚娇艷的女子还要惹男人喜欢。 她就愤愤然生气起来,咬牙道:「果然是个狐媚子,怪不得一出手就勾引了三个男人!」 她若是骂别的,孙灵陌还尚可忍气吞声。可是侮辱她人格,她却是万万不能罢休的,闻言冷了眸色,说:「姑娘说话要有证据,我什么时候勾引男人了!」 孟映雪不忿道:「还不承认!宫里的皇上被你迷得团团转,连千娇百媚的容妃都因为你被禁了足,你还在这里装无辜?你要真是知廉耻,就安心在宫里伺候皇上,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了皇上还不够,还妄想勾引我哥和秦洛哥哥!」 许久没听到秦洛的消息,孙灵陌不免有些怔然:「秦洛又怎么了?」 说到这里,孟映雪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说道:「你难道不知,秦洛曾为了你夜闯孟府?」 「这是什么意思?」 「少跟我装蒜!」孟映雪一双眼睛陡然凌厉起来:「那日你身受重伤,难道不是秦公子不顾阻拦,强行闯入我孟府大宅,把我哥哥掳走去搭救你的吗?我哥哥再不济,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朝廷正四品命官!他一个商贾之家的公子,竟然为了你罔顾法纪,公然威胁朝廷命官。事情若宣扬出去,你可知这是何罪?」 孙灵陌心下怔怔,自上次被人刺杀,她从昏睡中醒来,秦洛忿然而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也没机会跟他说,她不是要替他挡刀,而只是下意识把他推开了而已,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正是恍惚,突又听孟映雪道:「也不知你给秦洛哥哥吃了什么药,害得他伤心,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到现在了也没回来!他上次出外游歷就中了剧毒,差点儿就活不成了。如果这次他又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孙灵陌看她这样子,似是喜欢秦洛的。 应淼还站在一边,这么久没说话,或许就是为了多打听几句,好回去跟赵辰轩告状。如果赵辰轩又把怒火迁怒到秦洛身上,岂非对秦洛不利。 她就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跟秦洛只是普通朋友,并没什么深交。他又有些侠义心肠,所以上次才会那么着急给我去请大夫。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那么做的。而且我听你的话,口口声声好像是瞧不起秦洛商贾之家的出身。既然如此,又何必跟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吃飞醋呢?」 孟映雪一张小脸立刻红了:「你说谁吃醋!」 「还有孟太医,」她自顾自道:「我跟他也只有同僚之义而已,还请姑娘以后慎言,别再说些贻笑大方的话了。」 她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岑书筠,说道:「免得让人听了伤心。」 说完躬身施了一礼,跟应淼一起走了。 孟映雪不肯罢休,还要上去与她理论。岑书筠把她拦了下来,说:「算了,你跟她置什么气?宫里的传言你没听过不成,她已是皇上的女人,不可能再抢你的秦洛哥哥了!」说着点了她鼻子一下。 孟映雪哼了一声,扭头看着孙灵陌背影,恶狠狠道:「她最好离我哥和秦洛哥哥远点儿!」 - 马车载着孙灵陌沿原路回宫。 经过济仁堂时,透过车窗,她看见李忌言正无限小心地搀扶着裴尺素,带她去医馆看诊。裴尺素脸上圆润不少,肚子也大了些。嘴角溢着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浑身上下透着喜悦。 前不久这两人刚成了亲,裴尺素如愿以偿做了李府的二少奶奶。李府大少爷虽然恨她和二弟害得自己大病一场,无奈身子还好得不利索,自己又没什么作为,整个李府现在几乎都靠李忌言撑着,便忍了怒不与他二人计较。李甄氏千方百计为他找续弦,听说已订了一位富绅家的庶女,过了年便办喜事。 「孙姑娘,」应淼突然叫她一声,伸长胳膊把窗户关严了,阻绝了外面的视线,说:「天冷,当心身体。」 孙灵陌收回目光,恶作剧般问了一句:「不知道你回去要怎么跟皇上禀报?」 「自然是照实禀报,」应淼仍跟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般,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皇上问什么,奴才就照实答什么。」 「他也是这样对容妃的吗?监视她一举一动?」 「容妃自进了宫,就再也没有踏出宫门一步了,」应淼说:「宫里其她女人也都是一样。」 孙灵陌心里便想,皇上需要的是乖巧听话的女人。如果她一直这样反抗,与他作对,或许能让他很快感到厌烦也说不定。 所以绝不能屈从于他,必须让他知难而退,把她放了。 很快到了宫里,应淼自去復命,她在倚晴馆门口下了车。太后身边的金嬷嬷正在屋里等她,见她进来,笑着起身道:「姑娘可安好?靖荣长公主带着小世子进宫来见太后,说是近些日子身上又不大爽利,请姑娘过去瞧瞧呢。」 第142页 孙灵陌忐忑起来,如今她与皇帝关系尴尬,太后突然要让她过去,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万一责怪她魅惑君心可要如何是好? 她心事重重地跟着金嬷嬷去了。 寿兴宫里,太后正眉开眼笑地逗弄小世子,靖荣长公主坐在一旁,含笑看着祖孙两人。 她被带进暖阁,外面寒风刺骨,屋里却温暖如春。她跟太后请了安,太后笑着让她起身,神色间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好像她仍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大夫一样。 长公主见到她,伸出手来将她叫了过去,一把拉住她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看手都冻得凉了。近来我府上新来了几匹好料子,便送与你吧,做几件冬衣出来。」 她见长公主脸上的表情也仍是十分和善,似乎并没有受到那些流言的影响,心里略略安定了些,说:「灵陌诚惶诚恐,不敢受如此大礼。」 长公主笑道:「你这样好的年纪,平日里的衣裳却十分素净,怎么好的。我带来那些料子都太鲜嫩了些,我都这个岁数了怎好意思穿,正好给你,你安心收着就好。正巧太后宫里新来了个裁缝,手艺十分了得,做出来的衣裳精巧别致。便让她给你量下尺寸,把那料子用了。」 长公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竟说自己已经老了,果然封建社会里女子的花期转瞬即逝。 孙灵陌暗暗想着,脸上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低头道:「灵陌不敢当。」 长公主仍是笑得春风般和煦:「你救了我与孩儿两条命,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快快过去,不许再多言了。」 孙灵陌只好谢了恩典,随染春姑娘出了暖阁,进了左边一间屋子。 那屋子里坐着位长腿细腰的美娇娘,虽已年近三十,在这个时代已算是半老徐娘,却长得人比花娇,风流韵致。 她直觉并未见过此人,细看之下却觉有些眼熟。 「哎呦喂,孙神医,奴家可算是又见着你了!」这裁缝十分热络,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兴高采烈道:「早听宫里人说起你了,只可惜我身份低,没法子见你一面。」 孙灵陌一头雾水:「我认识你吗?」 女裁缝啧了一声:「孙神医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好好看看,奴家是谁?」 孙灵陌盯着她仔细瞅了瞅。 这张脸虽然变化巨大,可眼睛鼻子都没变,细看之下,她终于想了起来:「兰娘?」 兰娘噗嗤一笑:「可不是我。」 竟是孙灵陌穿越过来的那天,进的那家裁缝店里的老闆娘。只是那个时候兰娘的身材还十分肥胖,直有两三百斤。这才几月,身材就变得凹凸有致,让人一时认不出来了。 没等她问,兰娘已告诉她:「多亏你给我的那张方子,不仅解了我的毒,还有瘦体功效。自从我开始服药,每天净往茅房里跑,吃下去四碗饭,拉出来五碗饭,你是不知道这个畅快呦!你看看,如今我兰娘也算是个美人了吧,比那些青楼里的姑娘又能差到哪儿去?」 孙灵陌一笑:「你怎么跟风尘女子作比起来了。」又说:「你如今的身材已经够好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把药停了吧,否则恐对身体有害。」 「是是是,全听孙神医吩咐。」 兰娘笑着应了,拿过皮尺开始量起尺寸来。原来她说自己针织功夫极好,十里八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非是在吹牛。否则也不会被太后请进宫里来了,只是不知那家裁缝店的生意为何如此清冷? 「兰娘,」她忍不住问:「你既有一身好本事,怎么店里没见有什么客人?」 兰娘不屑一顾道:「他们嫌我衣裳价钱太贵,每次来都挑挑拣拣半天,结果连块布都不肯买。只有些京里的贵妇人还有点儿眼光,三不五时去光顾我生意,否则我早都饿死了!」 「那你还把价钱定那么贵?」 「我兰娘的手艺就是值那么多钱,少一文都是看不起我!」兰娘的语调不自觉提高起来:「那些凡夫俗子不懂得欣赏我的手艺,他们不来光顾我生意,我还不想卖给他们呢!你看我现在,那是给皇家做衣裳的人,那些穷鬼贱民更是不配穿我的衣裳了!」 「我也是穷鬼贱民,不配穿你的衣裳。」 兰娘嗔怪道:「又说笑!你可是宫里的红人,太后喜欢你,皇上更是宠着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说自己是穷鬼贱民呢。」 听到皇上两个字,孙灵陌的心冷不丁一颤,瞬时什么也说不出了。 等量好尺寸,兰娘对她说:「你也太瘦了,看这小腰细的,两只手都握得过来。」撞了下她肩膀,带笑道:「是不是皇上喜欢细腰,你才特意减的?」 「她不用特意减。」 门口突然响起一人清朗疏懒的声音,两人同时扭头去看,只见一身深墨色织锦云袍的皇上已举步迈入屋来。 他虽未穿龙袍,可通体威仪已让兰娘瞬间就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她怕得两条腿都软了,赶紧朝着前面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跪下,颤声叩拜。 赵辰轩漫不经心让她起身,走到孙灵陌身边停下,目光在她细嫩的脸上流连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接着方才的话道:「你不用减,你的腰有多细,朕就喜欢多细的。」 孙灵陌身上一阵恶寒,两只黝黑的眼珠怨憎又惊诧地看着他。 第143页 第81章 原来你这么无耻 赵辰轩是疯了不成, 为什么要在旁人面前故意说这些话? 孙灵陌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睛,怎么想都觉得他是在故意给她难堪。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她的脸飞快涨红起来, 恨恨与他对视着。 她这副样子倒是看得他一笑, 很快移开了眼睛,转而看向屋子里的兰娘:「听太后说, 你的手艺很不错?」 兰娘低眉垂眸,颤声道:「奴才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他说着, 伸长手臂一搂, 把孙灵陌搂进了自己怀里。他低头饶有兴味打量着她, 却是对兰娘说:「这丫头平素喜欢穿些素雅的衣裳,你记得别做得太花哨。」 兰娘丝毫不敢抬头看一眼,埋首道:「是!」 他箍在孙灵陌腰上的手就像是烙铁一般, 烧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偷偷把手背过去,抓住他胳膊,想把他推开。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仍若无其事道:「听说孙大夫初入京城时,就是进了你的裁缝铺买了身衣裳?」 兰娘见问, 丝毫不敢藏着掖着,当即回道:「是!奴才还记得那日孙大夫穿了身挺稀奇的衣裳, 奴才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都没见过呢。那衣裳至今还在奴才店里放着,奴才研究了许久,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料子,走线又是怎么一回事。皇上若是感兴趣,奴才可以去拿……」 「兰娘!」 孙灵陌着急忙慌打住她, 一双眼睛里染了惊恐:「你在说什么!」 兰娘见她脸色已经变了,似是十分害怕的样子,忙闭了嘴不敢再说了。 赵辰轩微蹙起眉,察觉出孙灵陌神色有异,当下并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道:「尺寸可都量好了?」 兰娘道:「已量好了。」 他冷凝了的目光看向孙灵陌:「跟朕出来。」 她就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回到太后所在的暖阁里。 太后见他们两个人是一起来的,高兴地朝她招了招手,说:「你快过来!」 她就走了过去,太后握住她的手,给她捂了捂,慈祥笑道:「外面冷不冷?」 「还好,奴才不冷。」 「怎么还叫自己奴才,该改口了吧?」 此话一出,孙灵陌和赵辰轩皆是一怔,脸上都开始不自然起来。赵辰轩努力了许久,孙灵陌始终都是不肯松口,死也不愿意入后宫。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他皇帝的脸还往哪儿搁。 太后还只以为此事是皇帝的错,白白欺负了人家姑娘又不肯给名分,不尴不尬地在倚晴馆里放着,长此以往要如何是好。她向来喜欢孙灵陌,瞧着她干净,通透,医术又高,并不是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皇帝又明显动了心思,如此一段良缘,她自是要成全了才好。 「来人,把那支珊瑚蓝步摇拿来。」 染春领命,去了左厢房找到一个紫檀木的方形盒子,送到太后面前,小心打开。太后拿出步摇,亲手给孙灵陌簪上了,说:「这是哀家出嫁时,母族给我的陪嫁。我瞧着是极衬你的,你可要好好带着。」 那步摇做的十分轻盈,可此刻簪在孙灵陌发上,却仿佛有千斤重似的。太后的陪嫁,母族世代传下来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她? 她不敢往下深想,一张脸吓得惨白,大着胆子说:「这礼物太贵重了,灵陌不能收……」 「你不能收,还有谁能收?」太后假意嗔怪道:「你放心,以后凡事都有哀家给你做主,皇上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与我说,我替你骂他!」 她更是听得心惊胆战,太后今天特意把她叫来,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这些话,分明就是认定了她已经是皇帝后妃的意思。往后再想离宫,岂不是更难了? 太后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全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始终杂乱地嗡鸣着,吵得她乱成一团。直到最后,太后说完了话,对众人道:「都下去吧。」眼睛又看向赵辰轩:「皇帝留下。」 她就随着众人一道行礼告退,出了暖阁。 等人都走了,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说道:「哀家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若还娶不了她,哀家看你还有什么脸!」 「儿臣可从未让太后帮忙,」赵辰轩不动声色反驳:「她既不想嫁,儿臣就一直把她养在倚晴馆里,任谁也不敢说什么。」 太后冷哼一声,说道:「把她养在倚晴馆里,天下的人是都不敢说你什么,可他们就不会说灵陌吗?你别看这孩子表面洒脱,对什么都无所谓,可真有流言传进她耳朵里,她是会伤心的!」 赵辰轩默然无语,过得片刻,说道:「朕也早就想册封她,可她不肯。」 「你在国事上从不含煳,怎么偏偏就是对她没辙?」太后恨铁不成钢:「哀家都瞧得出来她原本对你是有情意的,也不知你是做了什么,凉透了她的心!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想办法把她哄回来吧!」 太后摆摆手:「好了,哀家知道你国事忙,快回去吧!」 赵辰轩起身,对她长揖一礼:「儿臣告退。」 他出了寿兴宫,天上正下着碎雪,韦德撑了伞来给他打着。 到了一处小花园里,一身浅蓝衣衫的孙灵陌正在那里等着他。雪落在她瀑布般的长髮上,她转过身,稍动一动,有几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她发上落了下去。 她竟然在这里等他,虽然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可他还是止不住地勾了勾唇,朝着她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 第144页 「这么离不开朕?一会儿不见就又想了?」 孙灵陌被他说得脸色一红,咬了咬牙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无耻?」 他不怒反笑:「朕还有更无耻的,你还没见过!」 她怒瞪了他一会儿,问道:「应淼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迫不及待在外人面前给我难堪?」 她指的是方才在兰娘那里的事,他就微挑了眉,说:「那是难堪吗?朕在外人面前给你面子,你不说朕疼你,倒说朕给你难堪?」 孙灵陌简直要气死,很快又听他说:「你出宫都做了什么,应淼就跟我说了什么。」 「我不过是去给孟太医治病,还他以往相救之情,我问心无愧!」 「朕当然相信,朕的孙大夫一向光明磊落,对孟殊则秦洛之流从没有过别的心思。」他朝她靠近了些,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可他们对你有没有坏心思,朕的不得而知了。」 她紧张起来:「你想做什么?」 「你今天也看到了,孟太医府上有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那是他父亲挚友的女儿,在他父亲临终前,曾指明了要让他们两人成亲。只是孟太医一向事忙,这才耽搁了人家几年。朕既知道了,自然要成全他们两个,让他们早早完婚。」故意停了停,观察她面上神情,说道:「孙大夫以为如何?」 孙灵陌无法说出什么,只道:「旁人的事与我无关!」 赵辰轩看来看去,并没在她脸上看出一丝心痛的表情。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丝笑来:「是,孙大夫一向只关心你我之事!」 孙灵陌一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恶狠狠地骂:「无耻!」 她转过身,朝着西边倚晴馆的方向而去。 赵辰轩见雪还在下着,虽然不大,可她身子一向弱,恐有妨碍。忙对韦德道:「送她回去。」 韦德手里只有一把伞,闻言为难道:「可是皇上……」 「还不快去!」 「是!是!」 韦德忙一熘烟地跑过去了,伸长胳膊把伞罩在孙灵陌头顶。 孙灵陌转过身,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韦德道:「奴才送姑娘回去!」 「不用,我认得路。你还是回去好好伺候皇上吧,他日理万机的,要是冷着了冻着了,看太后不骂你!」 她说完,竟拔脚跑了起来,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很快跑得不见人影了。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凌乱起来,勾缠住了她的头髮。 赵辰轩在原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自己视野之中。 雪下得温柔,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跑起来的时候有风,颳得她耳朵生疼。 等总算看不见皇帝了,她放慢脚步,在路上慢慢走着,伸手理了理髮丝,把步摇小心翼翼摘了下来。 是件很漂亮的髮饰,颜色鲜嫩,做工精緻,钗尾形状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平心而论,太后老人家待她是很好的。从来也不嫌弃她的身份,三不五时往倚晴馆里送些吃穿用度。如今见皇帝如此待她,只以为是皇帝不肯给她名分。今天把她叫过去,给她这支步摇,或许就是为了给她撑腰,阻绝外界的闲言碎语。 可惜太后一番好心,她恐怕是要辜负了。 她把步摇放进袖中藏着,又往前走了走。走进一条寂静的宫道时,突然有个眼生的杏衣宫女拦在她面前。 「姑娘,你行行好去帮帮郑婕妤吧!」那宫女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说:「婕妤突生急病,医官局里的人嫌她不受宠,都不肯去看,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她哭得十分厉害,一下下往地上磕头:「姑娘快去看看吧,去晚了婕妤就没命了!」 「郑婕妤?」 孙灵陌想了想,很快记起来郑婕妤应该就是那位常常站在思鹭湖边,眺望渊和殿的清丽美人。 因为来报信的宫女实在是形容紧迫,当下她没有多想,跟着一起去了。 宫女把她带到了个十分偏僻的小院,举目四望,只觉这里冷清得厉害,门前地上三指厚的积雪至今无人打扫。 往里走了几步,里面更是静得诡异。她直觉不对,转身想问问那个宫女,谁知那人却早不见了身影。 她心下奇怪,不敢再随意走动。突听一声钝响,似是有人碰翻了桌椅,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她循着声音到了一间屋前,透过窗缝往里张望。 没曾想自己看见的竟是如此香艷的一幕。屋子里,郑婕妤正下死劲把一个男人按在地上,一径朝他脸上吻着。 她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被强吻的男人正是三番两次陪在郑婕妤身边的侍卫庞延。 也不知郑婕妤哪来这么大力气,在她搂抱下,庞延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竟是推不开她,最后实在急得没法子了,屈膝朝她肚子上顶了一下。 郑婕妤痛唿出声,捂着肚子滚开。 庞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本是要走,可耳里听着郑婕妤的呻/吟之声,脚下又迈不开步子了。 他还是狠不下心,最后握了握拳,过去把郑婕妤扶了起来,问她:「可伤到哪了?」 郑婕妤抬起眼眸,温柔似水地看着他:「庞延,我热。」抬手将外氅脱了下来,又要伸手去解庞延腰带:「你帮我把衣裳脱掉好不好?」 第145页 庞延一张脸红得跟熟过头的柿子似的,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挡开她的手,嘴里不停说着:「娘娘不可啊!」 孙灵陌暗道不好,嫔妃与侍卫偷情,这要是让皇上知道,肯定要掉脑袋。郑婕妤发现她在这里偷看她与侍卫偷情,她肯定要被灭口。 这样想着,转身就要跑。 没跑几步,突听一个丫鬟厉声喝道:「你是谁!敢跑到娘娘这里偷看!」说完眼疾手快将她捉住,骂道:「好你个不三不四的,跑这偷看来了!谁派你来的,最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否则看娘娘不扒了你这张皮!」 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袭古陶色曳地长衫的郑婕妤从屋里信步而出,满脸的淡定从容,丝毫不显慌乱。 孙灵陌甩开丫鬟,对她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是医官局的大夫,方才有一宫女来找,说娘娘身染恶疾,请我过来医治。可将我领到此处,那丫头却又不见了,请娘娘明察。」 小丫鬟冷笑一声:「少在娘娘面前扯谎,你说有人领你来,我怎么没看见?」 孙灵陌道:「既是做了亏心事,难道还能留在这里等着被抓不成?」 「你……」 「行了,」郑婕妤淡淡开口,目光在孙灵陌脸上不咸不淡打量了一会儿,说道:「芦梅,放孙大夫离开。」 小丫鬟还想再说什么,郑婕妤却是十分倦怠的样子,转身又进了屋子,把门关上了。 孙灵陌暗舒口气,还好这位婕妤没有跟她做对的心思,否则今天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理了理被扯偏的衣裳,带着得意看了那丫鬟一眼,离开了院子。 小丫鬟芦梅气得脸色铁青,扭脸看着郑婕妤关紧了的房门,恨恨骂了一声:「烂泥扶不上墙!」 - 几天过去,孟殊则的腿差不多已经养好。他想着在医官局里或许能见到孙灵陌,便起了个大早进宫去了。 孙灵陌倒果然在,近来她的心情好了些,常会来医官局里找些古籍医典抄录,背诵记熟,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天见孟殊则来上值,她问他:「你的腿伤都好了?」 「都好了,」他说:「你留下的艾灸条十分有用。」 孙灵陌笑笑,没说什么,低头仍是抄书。 到得午时前后,前殿传来消息,说皇上有事要找孟殊则过去。 孟殊则跟着来传消息的公公去了。孙灵陌透过窗口看着他背影,不知道他听到那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心情。 或许会开心也说不定。她想。 岑书筠知书达理,人又长得漂亮,从小两个人还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就算上次去孟府,她并没有从孟殊则眼里看到多少对岑书筠的爱意,可若是他真的不怎么喜欢,娶回家里妥善搁着,以后再娶一房自己喜欢的也好。 这个时代的男人,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吗。 她安慰自己,没再让自己担心下去,铺平了纸继续抄录医书。 岂知没过多久,前头传来消息,说孟殊则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龙颜大怒,正被当众处以庭仗。 她吓得一跃而起,急匆匆往渊和殿那里跑了过去。 第82章 囚她 院子里, 孟殊则正当着一众宦官宫女的面跪在地上,有人拿着长藤,朝他背上一下下狠抽着。他整个背部早一片鲜血淋漓, 地上几块青砖被血染透。 孙灵陌吃过这种柳藤的苦, 体会得到那种钻心之痛。她忙跑进大殿里去,找到赵辰轩, 给他跪下来道:「皇上,你放过孟太医吧!」 她的到来更是惹怒了他,他赤红着眼睛看向她, 说道:「你还敢来给他求情!」 外面一声又一声的藤条抽打声紧揪着她的心, 她一时也顾不得太多, 说道:「皇上想让他娶岑姑娘,一道旨意下去就好了,何苦跟他一般见识, 非要把人打死!」 「是他自己说他宁愿死,也绝不会娶他不喜欢的人。」 他半蹲下来,伸指抬起她的脸:「你知道他说, 他喜欢的人是谁吗?」 她想到什么,一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是, 你想的不错,」他说:「他在朕的面前, 口口声声说喜欢你,让朕把你赐给他!朕看他是不想活了,既然如此,不如成全了他!」 他把她的脸狠狠一甩,起身走到椅子里坐下,满脸嗜杀之气:「你若再敢替他求情, 朕就把孟府九族全带过来,你多说一句,朕就多杀他们一个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变成了这种人,这跟史书上那个爱民如子,仁政治民的昱成帝恍如是两个人。她惶然起来,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许多事情都跟史书上不一样。他爱的人也好,他后来的性格也好,都不一样! 她不相信他真是这种手段残忍的人,艰难咽下喉中苦涩,说道:「他是为了我才故意说那些话,是我让他说的!」 赵辰轩心头巨震,难以置信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告诉他我在宫里一直都不开心,我想出去开间医馆,嫁一个爱我的人,过普通的日子。」她哭得厉害,竭尽所能说着能救人的话:「我求他想办法把我带出去,是我给他出主意,找你讨了我。我以为你能放过我,是我自以为是,把他害成这样。他若死了,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她对着他的方向躬下身,一个重重的头磕在地上:「是我的错,求皇上放了他吧!」 第146页 她的话说得苦涩之极,每一个字都打在了他心上。他怎能不知她或许是在撒谎,可她为了救孟殊则而撒谎,这比她谎言本身更让他痛苦。 他见不得她为了旁的男人朝她磕头的样子,几步朝她走了过去,拽住她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逼视着她道:「孙灵陌,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朕会把你赐给他?」 他几乎已经能确信,她对他就连一丁点儿的情意都没有,她每天想的,一直都是该怎么从他身边逃出去。 他发了怒,为了维护住自己可怜的自尊,他恶狠狠地,冰冷无情地对她冷笑:「你就算只是我玩过的一件玩器,我也绝不会把你送给他人!」 孙灵陌努力让自己忘了他,以为自己也始终在往这条路上不回头地走。可是现在听到他这句话,她的心还是狠狠地疼了起来。 真没出息啊,她想。 「朕可以放了孟殊则,」他又说,朝她倾下身来,目光危险地盯着她:「可你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她已经预感到什么,惊恐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你除了这副身体,还有什么?」 他冷冷的眼光一扫,韦德早已会意,把殿中所有奴才全都叫了下去,重重关上了门。 他回看着她,这些天以来隐忍的慾念,冲动,对她的渴望,全都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脱了!」 他说。 她满目羞耻,紧紧闭了闭眼睛,手摸上衣带。每扯一下,她都感觉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 她的手指不听使唤,揪着衣带,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无法再往下拉一下。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低着头绝望地抽泣。 赵辰轩不由自主地又心软起来,他握住了她那只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低头吻住了她。 她还是怕,不停地发抖,他只能把她带到东面那间可供休憩的卧房,把她压倒在床上。 他捏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解开被她揪得乱七八糟的衣带。 「你若再不听话,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他凑到她耳边,如恶魔一般呓语。 身上一凉,自己的衣裳已尽数被他除了下去。他急不可耐地侵占着她,以为她这次总不会再疼,可她还是疼,手紧紧抓着被子,身子不自觉想往下逃。 他就去扣住她的手,强忍着放慢了动作。直到看见她脸上的痛楚似乎消失了些,转而被一种情不自禁的失神所取代,才又开始加重了力道。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好。 - 晚上的风很大,似能把人吹倒了般。 孙灵陌在一片风雪中扭过头。渊和殿的灯亮着,赵辰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房里头批改摺子。 她忍着身体不适,一路走回了倚晴馆。趁着院里的奴才都睡下了,她偷偷进了药房,翻找出几味药材,给自己熬了碗避子汤。 喝了药,她坐在灯光昏黄的药房里想,第一次是她迫不得已,可这一次,她是真的脏了。 从此往后,她还会继续迫不得已地委身于他。 近来她已不敢去想自己的年纪,可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来,然后就是一阵刻骨的恐惧。 她十七岁生日还有几个月才到,在这个地方,她已算是成年。可是在她的家呢? 她如今这样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深地恐惧起来,把脸埋在胳膊里,然后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她现在是在昱朝啊,而且很可能已经回不去了。她已经成年了,她的这一生并没有被摧毁。 她安慰自己。 - 孟殊则活了下来,被带到医官局里治伤。 已有人给他敷了药,可他身上还是疼。他趴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动一下就是一阵刻骨的疼,可是不动也还是疼。 夜已经很深了,他紧紧闭着眼睛,想要逼自己睡着,可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入睡。 噔噔…… 紧闭的房门响了两声,然后就是一人刻意放低的声音:「孟太医,你睡了吗?」 他听出来人是孙灵陌,忙道:「没有,你进来吧。」 孙灵陌拿着几个瓶瓶罐罐走了进来,把东西放在他面前,说道:「你把这些药吃了,身上的疼能好些。」 她倒了杯水,从每个瓶子里倒出来几粒丸药,送到他嘴边。他就着她的手把药吃了,趴在床上缓了会儿,突然说:「灵陌,是我对不起你。」 白天,当那扇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时,他就已经猜到屋里的她会面临怎样的局面。是他一时脑热,说了那许多话,才会连累她至此。 「不怪你,」她说:「如果不是我,皇上也不会逼着你娶岑姑娘。你会跟皇上说那些话,也都是为了救我。」 桌上的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微弱的影子。他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疼得厉害,他在刻骨的疼痛里生了勇气,对她道:「我有我自己的私心。」 她一怔,恍惚地抬头看他。 「我想着,若我真能赌赢了,岂不是好。」 窗外亮着三两颗星星,屋檐上的积雪反射着白光。他在万籁俱寂中对她一一说着:「是我发现得太迟了,若我再早些认清自己心意,我就能想办法把你救出去。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你想在外面开间医馆,医治更多的人。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我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不是作假,是真的嫁给我。你若愿意,我就辞了官跟你一起走,你想去哪里都好,我会跟你一起,行医治病。此生我只会娶你一个,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永远对你好。」 第147页 他吃下去的药开始发挥效用,背上果然不再那么疼了。他在清醒里继续跟她说:「若你不愿意,我也会把你送出去,让你再不用在宫里受苦。你以前是何等开心的一个人,我不想看你再难过下去。」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可惜一切都太迟了,我已救不出你了。当日你被舒贵妃仗责,我就没能帮上什么忙。到了如今,我依旧帮不到你什么。」 孙灵陌低着头,有眼泪从她眼眶里一颗颗滚了出来。她心下一片惨然,沉默良久,说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如今我已是皇上的人,你好好对岑姑娘吧!」 她把药留下,狠着心起身,走出了门去。 刚走出不久,迎面看见一人,赫然正是神色不虞的赵辰轩。 她下意识地害怕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他再发疯,着急解释道:「我来给他送药而已!」 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朝前面走了过去。她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以为他总要回渊和殿去,谁知最后他竟去了倚晴馆,直奔她的寝屋。 她在门外踟蹰良久,最后咬着牙进去了。 「把门关上。」 她刚踏进门槛,他的声音就冷冷传了过来。 她依言关了门。屋子里很黑,她一时难以适应,一步一挪地往前走了走。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那人把她带到了床上,翻身压住她,隐忍着怒气道:「朕有没有说过让你离他远点!」 她人长得瘦小,身上的男人虽也清瘦,可他身躯高大,整个人覆上来,依旧把她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只好往他肩上推了推,说:「我要唿吸不过来了!」 他立即抬了抬身体,胳膊撑在床沿。过了会儿,他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起身帮她除了鞋,抱着她把她往床里抬了抬。 她深怕他又做什么,紧张防备地看着他,低声哀求:「我很累了。」 他怔了怔,突然一笑,在她身边躺下,伸长胳膊搂住她:「睡觉吧。」 可他下身坚硬的东西仍在顶着她,她不自在地往里挪了挪,想离他远点儿。他又把她捞进怀里,含煳不清地说:「别动!」 他刚批改摺子到深夜,现在委实有些累了,说完那句话后,很快陷入了沉睡,唿吸变得平稳起来。 她又试着往外挪了挪。 结果还是徒劳无功,那人抱得她死紧,就算是在梦中也仍然没有松手。 第83章 伸冤 今冬天气寒冷, 时有大雪,思鹭湖上起了一层厚厚的冰。 后妃里有人贪玩,去冰面上嬉戏玩闹。有时候能恰好碰见皇上的龙撵从岸边经过, 她们的笑声就更清脆起来, 梦想着皇上的轿子能停一停,轿上的人能多看她们一眼。 可等来等去, 也没盼到皇上驻足。皇上冷凝着面目靠坐在撵上,去往的方向总是医官局外头那座冷僻荒凉的院子。不知道院子里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皇上回来的时候常常面有不悦, 只有极少数时候唇角带了笑。 这日皇上又去, 去之前他派人在思鹭湖里钓了几尾活蹦乱跳的鲫鱼,一道带着去了倚晴馆。 还没进院子,远远地已听见有女子咄咄逼人的辱骂声。他着了急, 忙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 刚踏进门槛,已看见孟殊则的那位妹妹重重往孙灵陌脸上掴了一掌。那女子自小在哥哥娇宠下跋扈惯了,打了她一巴掌还不解气, 伸指骂她道:「都是你这狐媚子,害得我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 还死活不肯娶岑姐姐!我们孟家世代名医,在京城里谁不给我们三分面子, 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得!」 她越说越气,上去又要打人。手刚扬起来,已是被一人狠狠地捏住了。 她还没看见来人是谁,已被他重重甩开。她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跌得半个身子都麻了。 赵辰轩过去孙灵陌面前, 满目心疼地去看她脸上被掴出的五个手指印。他着了怒,寒光凛凛看向早已噤声的孟映雪,从齿缝里挤出了六个字:「你好大的胆子!」 孟映雪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来人!」赵辰轩叫来韦德,说道:「传朕旨意,赐孟府二小姐郡主位,赴羌褐和亲!」 羌褐在西北边陲之地,天气恶劣,民风野蛮,孟映雪一个娇弱尊贵的千金之体,要是去了岂能还有活路。她吓得整个身子都软了,跪爬到皇帝脚边,不停往地上磕头,口里悲声请求:「皇上饶命!映雪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了我这次吧!」 赵辰轩正在气头上,丝毫不理会她的哭求,喝令韦德立即去孟府传旨。 韦德实在不忍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娇贵千金去羌褐受苦,正是两难,就见孙灵陌偷偷扯了扯皇上的袖子。 「算了,」她低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罚得太重,还是放了她吧。」 赵辰轩并不松口:「她敢进宫来打你,还口出秽言,朕若不好好教训她,她就不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容妃也打过我巴掌,」她抬起头,眼中带了些冷笑:「怎么当时不见皇上说什么?」 赵辰轩无言以对,只是冷静下来后,他发现她会对许久以前发生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其实不正因为她对他还有几分在乎,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有醋意吗? 他的心情就格外地好了起来,说道:「你既说罚得太重,那就算了吧。」 第148页 孟映雪勐松口气,正要谢恩,又听他说:「她可以不嫁,巴掌不能不挨。」 孟映雪浑身打了个冷战。 赵辰轩吩咐韦德:「去打她十个巴掌!」 在场诸人皆是一怔。 韦德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走到孟映雪身边,悄声道:「孟小姐千万体谅奴才啊!」 他折了折袖子,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掴了一巴掌。 「你没吃饭吗!」 皇帝呵斥一声,说道:「那就换个嬷嬷来打!」 宫里的嬷嬷手劲最大,打起人来毫不含煳,又最知道怎么用指甲刮花姑娘的脸。韦德只好咬了咬牙,闭着眼睛朝孟映雪脸上用力掴了一掌。 这一掌极其清脆,打得她往地上摔了过去。 皇帝这才满意,执了孙灵陌的手,说道:「外头冷,回屋吧。」 他牵着她去到里屋,那几桶鱼也被人送了进来。 「思鹭湖里钓的,」他说:「那里的鱼向来爽口,你可有爱吃的口味,朕吩咐人去做。」 她毫无兴致道:「我不吃鱼。」 「你不吃鱼许是有刺的缘故。」 他几乎是有些讨好地道:「朕让膳房的人把鱼刺都挑出来,可好?」 她坐在榻上,手往前伸,对着炉子烤火,说道:「都挑出来,一条鱼就破了,我不爱吃。」 「若破了一块他们就可以走人了!」他说,又去故意问她:「你可有中意的厨子,把东西交给他去做。」 她就想了起来,元卜如今还在司膳房里苦熬着,总受人奚落。 她明知道皇帝会这样问,纯粹只是为了哄她开心。可为了元卜前途,她还是顺着他道:「有个叫元卜的,手艺倒是好。」 赵辰轩愉悦一笑:「好,那午膳就交给他。」 - 元卜自上次被人欺负过一场后,在膳房里总是缩着脖子做人,每天做些烧水噼柴切菜的活,再也没敢碰过灶台了。 这日突有公公来报,皇上点名了要让他做午膳,另送来几尾鲜活鲫鱼,让他把鱼刺都去了,不能破坏鱼肉。 他在那几尾鱼里看见了希望,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皇上吃了他做的菜,略夸他两句,他元卜的名字从此就能传遍大江南北。 他带着无限激动和紧张净了手,去处理那几尾鱼。 典膳官董喜带着自己几个徒弟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今天若他真是出了风头,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菜餚准备好后,被人一一送去了倚晴馆。过得小半个时辰,韦德过来传旨,说他的菜做得颇合皇上口味,皇上已破例提拔他为司膳房七品掌膳大厨,另赐厨圣伊尹翡翠小像。 元卜激动万分地叩谢天恩。 董喜等人却是白了脸色,元卜刚来的时候,他们给他使了不少绊子,这才多久,他竟从一个最低级的厨役变成了七品掌膳大厨,还是受了皇上破格封赏的。往后要再想拿捏他,恐怕已是不可能了,甚至很可能会被他报復。 想到这里,一群人不由得心下惴惴。 孟府里,孟映雪养了好几日,才总算把一张红肿的脸养好。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家里哭了几天,就把委屈难过都忘了。又听说宫里最近冒出了一位名厨,那厨子手艺极高,连向来在饮食上不甚用心的皇上都夸赞他有庖丁之能。 她向来对厨艺一事很感兴趣,纵有满腔热忱,可惜自己生来没有这个天赋,做出来的东西不是煳成焦炭就是半生不熟。正愁不知道找谁教自己做菜,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她一时心痒难耐,百般央求哥哥带自己进宫,去见见那位神厨。 孟殊则拗不过她,只好带她去了。只是怕她这次进宫又出了上次的事,百般叮嘱让她收敛大小姐脾气,见了那个厨子就要回来。 孟映雪一口答应。 到了司膳房后,她威逼利诱,软磨硬泡,非要元卜收她为徒。 元卜被这位大小姐缠得没有法子,只好先暂时应承下来。孟映雪便留在他身边,见他开始做菜,她立即拿出纸笔,他放盐要记上几笔,翻炒要记上几笔,添柴又要记上几笔。边记还边问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元卜原本只草草答一两句,后来见她实在是用心之极,便也渐渐有些动容,不再敷衍了事。 待学了几道菜,孟映雪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司膳房。 途经果园时,她见一棵枣树上结了满满的果子,那果子又大又圆,娇翠欲滴,还沾着丰盈的冰雪,看上去无比诱人,便立即带着丫鬟丹雁朝枣树跑了过去。 她从地上捡了根长长的竹竿,伸长胳膊去打树上的枣子。枣子纷纷而落,丹雁赶紧拿出自己的手帕,一一捡起来兜着。 恰巧鲍敏进宫来看舒贵妃,老远听见有少女娇笑之声,一时间听得心都酥了。 等到近前,他看见一个美人正蹦蹦跳跳地拿竹竿打枣,此情此景,怎一个赏心悦目了得,不自觉就把眼睛看直了。 丹雁很快发现他色眯眯地盯着自家小姐看,若是位俊朗公子倒还罢了,可这位长得肥头大耳,獐头鼠目,右脸上还横着条簇新的疤痕,也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她立即生了警惕之心,拉了拉孟映雪的袖子,将那人指给她看。 孟映雪本是一腔欢喜,见了他,顿觉没意思起来,扔了竹竿要走。 第149页 鲍敏几步朝她跑过去,拦住她的去路,笑眯眯道:「姑娘不是宫里人吧,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在下改日好去拜访。」 孟映雪冷哼一声:「你谁呀,咱俩认识吗你就拜访,拜访你个头啊!」 美人就是美人,发起怒来也是如此惹人怜爱。 鲍敏笑得更愉悦了,跟身后小厮示意了一下。那小厮反应过来,抢着道:「你怎的连我们少爷都不认识?我们少爷可是舒贵妃的亲哥哥,当朝一品大司徒之子!」 孟映雪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恶名昭着,成日里无所事事,就知道惹是生非的鲍敏啊,真是失敬失敬。」 鲍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自己从来都有怜香惜玉的毛病,对她实在下不去手。 见她要走,他平日里放荡淫逸的习性涌出了头,忍不住伸手往她脸上揩了一把,奸笑道:「姑娘还没告诉在下名字呢,怎么就急着走了?」 孟映雪一个不妨被他占了便宜,气得伸手要掴他。鲍敏却轻而易举将她手腕捉住,说道:「姑娘细皮嫩肉的,当心打伤了手。」 丹雁吓得要上前救自家小姐,却被小厮缠住,动弹不得。孟映雪一介柔弱女子,哪里挣得开身有武艺的鲍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鲍敏却只是不撒手,一个劲把她往自己怀里搂。 「鲍公子!」 突闻一声喊,他扭头一看,见孙灵陌朝他们这里跑了过来。 鲍敏怎会怕她一个小小的太医,仍是紧紧攥着孟映雪不放。突然背上不知何处彷如被蚂蚁咬过一般,蜇得他一个激灵。好在那疼片刻后就消失不復,他便未曾放在心上。 孙灵陌从他背后绕到近前,笑了笑,说:「鲍公子,舒贵妃刚才还派人找你,说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你过去。你与舒贵妃兄妹情深,好不容易盼到能来探视一趟,说些体己话,若是误了时辰,岂不可惜?」 鲍敏一听,这话倒有理,自己还有不少事要劳烦妹妹,去晚了可就没机会了。想着便松开了孟映雪,对她笑道:「美人,哥哥我过几日就去找你,你可一定要等着哥哥。」 他说完,带着小厮一熘烟走远了。 孟映雪受此侮辱,早气得落下泪来,张嘴骂了几声:「混帐王八羔子!」 待好不容易平復心情,她对孙灵陌道:「谢谢你啊,没想到你人倒挺好,上次被我奚落一顿,还肯出面救我。」 孙灵陌见她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过去的事说忘就忘,并没放在心上,倒不愧是孟殊则教养大的妹妹。 她就笑了笑,说:「孟小姐客气了。」 鲍敏见了舒贵妃回府后,头天晚上并无任何异样,可到了次日天明,突觉子孙根剧痛难耐,恨不得拿剪刀剪了才好。又不好对人说,只能暗地里让小厮去医馆问大夫拿药。 谁知竟无一人找准病症,药是越吃越糟,疼得他捂着下处躺在地上直打滚。 足足疼了三四个时辰,这才好了起来。跟前些时候自己身上毫无徵兆就发起痒来,过了段时间又毫无徵兆就自行痊癒倒是有些相似之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倒是小厮支支吾吾道:「别是少爷最近……行事行得多了,所以才……」 话没说完,头上重重挨了一下,小厮忙闭上嘴不敢言语了。 自从上次见过孟映雪,鲍敏对她魂牵梦绕,眼里心里只剩了她一个人。每当想起她拿着竹竿去打树上的枣,他更是蠢蠢欲动,恨不能立即将她压在身下颠鸾倒凤一番才好。 他鲍敏看上的女子,向来还没有得不到的,除了被秦洛搅和了的任素瑶。 凭他司徒府大公子的身份,他不信连一个御医的妹妹都得不到手。 他毕竟是鲍中延的独子,平日里再不济,也是鲍家延续香火的唯一后人,自小被百般娇宠,才养成了如今无法无天的性子。虽然家里已有了十几房小妾,可他仍不满足,缠着父亲找媒婆上孟府求亲,定要将孟映雪娶回家才肯罢休。 鲍中延对儿子一向放纵惯了,今见他看上的女子容貌姣好,家世门第也都不错,是个身家清白的孩子。思量之下,他派人将聘礼送了过去,无论孟殊则委婉推辞也好,严词拒绝也罢,他始终不肯松口,定要将那位大小姐娶进门来。 孟映雪听说,抵死不从,成日里在家哭哭啼啼,作势上吊跳井,毁容剪髮,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鲍敏。幸而岑书筠日日在旁劝慰,小心照看,这才没做出什么事来。 正是僵持不下之际,城西突有一位姓吕的孝廉抬着自己两个女儿尸首去了京兆府衙,击鼓鸣冤,状告当朝一品大司徒之子恃强凌弱,把自己一对豆蔻之年的双胞胎女儿掳至府中,要强占她们身子。 因吕氏姐妹都是贞洁烈女,誓死不从,鲍敏一怒之下将此二人杀了,又让人把她们尸首扔至护城河中。 吕孝廉遍寻不着,多日后在一处岸边发现自己女儿尸首。原本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早泡得不成人形了。 吕孝廉字字血泪,将鲍敏的罪行一条条控诉出来。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董才新努力了小半辈子才好不容易混到现今职位,虽是才情过人,却有些畏首畏尾,到任以来一直小心行事,不敢得罪上头的官员。如今见此人竟将鲍中延的公子告了上来,哪里有那个胆子敢让衙役去锁人,只能暂时先将事情压下,暗中通知鲍中延,让他想办法了结此事。 第150页 鲍中延得知儿子做出这种事来,气得请了家法作势教训他。又不敢真的打得狠了,抽了两鞭子便停下手来。 鲍中延几十年来兢兢业业,是朝廷难得的栋樑之才。可再完美的人也有软肋,他的独子就是他这个软肋。为了把事情平息下去,救他儿子一命,他派人递了个口信给董才新,又买通了负责此案的仵作,让他咬死吕氏姐妹是失足坠入湖中而死,而绝非利器所伤。 做完这一切,他私下里又去见了吕孝廉,想拿银子打发他。谁知吕孝廉却是个宁死不屈的,誓要为两个女儿讨回公道。他又是永安城里知名的大善人,常年来吃斋念佛,乐善好施,周济过不少穷人。出事后,他一双女儿被鲍敏残害,惨死湖中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日就闹得满城皆知。 鲍敏平日里恶贯满盈,早惹得百姓多有不悦,如今见吕善人遭此厄运,被欺凌到如此地步,不由得都自发跑到京兆尹府,联名上书要为吕孝廉讨回公道。 事情越闹越大,眼见已经兜不住了,董才新哪里还敢胡乱将此案了结。只是上不能动鲍敏,下不能欺百姓,一时之间愁得焦头烂额,每日在府中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纸包不住火,此案终究还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鲍敏此人多年来作恶多端,皇上早看他不惯。不过顾着鲍中延的面子,一直以来未曾动他。 鲍中延养的儿子虽不中用,自己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学富五车,智谋过人,多年来又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效忠于大昱朝廷。偏他是个极重香火的,无奈一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二十多年来将鲍敏视若珍宝,几乎看成是他的命。若贸然将鲍敏除去,恐怕朝廷会失去一位栋樑。 赵辰轩思虑良久,两道俊眉紧紧拧了起来,眼中一派阴晴莫测。 韦德屏息凝气侍立在一旁,偷偷瞥眼看了看他,就见他把陆尚书递来的摺子啪得一声合上,随手扔在了一边。 他起身,说道:「去倚晴馆。」 孙灵陌正在研究一种新的药物,抬头见他过来,不由得十分奇怪。最近他虽然常来,可基本都是在用膳时间或晚上子时过后,怎么今天这么早批完了摺子,还换上了一身便衣。 没等细想,他已走了过来,停在她面前,柔声道:「你跟我出宫一趟。」 看他面上神情,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放下了手里的四叶参,问他:「出去做什么?」 「验尸!」他说。 第84章 官司 京兆府衙门口, 一群人水泄不通围在外头,为了吕孝廉惨死的一对女儿讨公道。最前面是拄着拐杖的吕孝廉,相依为命的两个女儿被人欺辱至死, 他已没有了活下去的心思。不过既然要死, 他也定要拉着鲍敏一起死,好到了阴间让鲍敏跪下给女儿赔罪。 赵辰轩自顾自穿过群情激奋的百姓, 一径走到前面去了。 他到了那老汉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说道:「先生放心, 这场官司我替你打了。」 吕孝廉本有些不以为意, 鲍敏何许人也, 连京兆府尹都不敢动他一根指头。他能做的,不过是跟鲍敏死磕到底,拼上自己一条老命, 与他同归于尽罢了。可抬头一看,见面前这人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也不知怎的,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韦德刚艰难地从人群里挤了过去, 便听赵辰轩命令道:「去击鼓。」 韦德依言去了,拿起木槌朝鸣冤鼓上重重敲了几下。很快有衙役朝他跑过来, 兇巴巴道:「干什么呢!」 韦德亦是兇巴巴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告状打官司了。」 那衙役不耐烦道:「这几日老爷不办案,改天再来吧。」 韦德一边掏了宫中令牌出来,一边道:「人命关天的事,非今天办不可!」 衙役一看是宫里的,赶紧让人去通知董才新。 不多时,府衙那扇深红色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赵辰轩带着几人过去, 在大堂里等了会儿。府尹大人董才新有幸曾入宫面圣,见过皇帝天颜。如今见鸣冤的人竟是他,吓得当场跌了一跤,差点没栽个脑溢血。 他扶着快歪下来的乌纱帽,走下堂来要磕头行礼,却见皇帝凌厉地扫了他一眼,冷声斥道:「董大人,你这椅子是不是坐得不舒服了?」 董才新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登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免了几人的跪礼,又大声吩咐:「来人,给这位公子搬把椅子。」 那衙役一愣,不知府尹怎么突然对个公子客气起来。依令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堂中。 董才新小心翼翼请赵辰轩入座,赵辰轩并不理会,淡淡道:「开审吧。」 「是!是!」董才新擦了擦额头,在堂后坐了下来。想他从一个小小知县混到如今的京兆府尹,大案小案少说也办过百宗,可何曾像今日这桩一样,来告状的竟是当朝天子。虽然王公贵族他也审过不少,可他就是想破天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审到皇帝头上。 虽是寒冬腊月里,他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一旁师爷给他递上手帕他也忘了接,只是轻轻移开桌上惊堂木,赔着笑小声问:「不知这位公子有何冤情要诉?」 赵辰轩拿过吕孝廉手里的血书,呈交上去:「状告当朝一品大司徒之子鲍敏,强抢民女,滥杀无辜。」 第151页 董才新的汗流得更厉害了,皇上果然是为双生姐妹惨死一案而来。既然来了,肯定有十足的把握能翻案。事到如今,他若再想为鲍敏打掩护,恐怕是不能了,只能尽量把此前的判决结果跟自己摘干净。 如此想着,便道:「吕孝廉一双女儿逢此劫难,本官也着实痛心。只是鲍敏一口咬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对姐妹,并找来仵作验过尸首,确定吕氏姐妹是坠入河中溺死。当晚也有位姓傅的男子看到她们在护城河边争吵,互相推搡,说她们或许是一时失足才坠下河去。」 吕孝廉当即反驳道:「绝无可能!我这两个女儿自小吃在一处,长在一处,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从不曾拌过一句嘴,怎么可能会有争执!」 董才新道:「这是有人亲眼所见。总不会是你们吕家与那证人有宿仇,才使他做了假证吧?吕孝廉,你自来与人为善,深受邻里敬重,又怎会有人污衊你女儿呢?」 吕孝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赵辰轩道:「有无宿仇暂且不论,可那证人有没有贪人银两,受人指使,空口白牙做了假证,就不得而知了。」 董才新脸上一白,支支吾吾道:「倒是……倒是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劳烦大人将仵作与那证人带来。」 皇帝金口一开,董才新当即捣蒜一样点了点头:「对对对!」,扭头吩咐手下:「快把仵作与傅邑带来!」 少顷,有衙役将此二人带入堂中。赵辰轩朝那嘴角有痣的男子走了几步,问他:「你便是仵作?」 仵作心中惴惴,埋头道:「正是小人。」 赵辰轩打量他一眼:「你如何知道吕氏姐妹是溺水而死?」 仵作道:「吕如萱、吕意萱二人尸首浮肿,全身皮肤发白,口唇青紫,眼球充血,鼻腔内有泡沫,尸斑呈淡红色。指甲内嵌有泥沙、水草等物,应是溺水时精神紧张,慌忙挣扎,两手乱抓所致。因生前吸入大量溺液,所以肺部有积水及少量硅藻。据此种种,可以肯定两人确系溺水而亡。」 赵辰轩不置可否,又走向另一人:「你是何日在河边看到她们两个?」 傅邑背书一般把之前上堂时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是冬月二十六那天晚上,小人打完醋回家,恰好看到两名女子在河边争吵。因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小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故此停下多看了几眼,这才记得十分清楚。」 吕孝廉气得上来指着他鼻子叫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与我一个老头子过不去,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鲍敏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为他卖命!」 傅邑急得俯身磕头:「小人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赵辰轩并不急着驳他,只是对韦德道:「把人带来。」 韦德奉命而去,不多时带回来一位穿红戴绿的青楼女子。傅邑看见她,暗叫一声糟糕,吓得脸色霎时白了。 那青楼女子上了堂,跪下道:「民女是叠烟阁里的翠湘。傅公子方才所言真是可笑,冬月二十六日那天你难道不是跟奴家整晚都待在一起吗,还夸奴家身段好,腰肢软,说了不知多少情话,奴家可都记着呢。只是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抽空跑去外面打过醋啊,奴家对你难道还不够一心一意吗,竟惹得你想喝醋了?」 傅邑被堵得哑口无言,情知自己把事给办砸了,诌哪个日子不好,偏偏诌了个冬月二十六,真是百密一疏! 董才新听那女子说得实在粗俗不堪,可又碍于她是皇上找来的证人,不敢责备什么,只是问道:「翠湘,你方才所说可有证据?」 翠湘道:「自是有证据。」 她把袖里一条手帕拿了出来,呈上去道:「傅公子可真是才气过人,一时高兴,还给奴家写了首诗呢。」 董才新展开手帕,不过读了两句,脸便红了起来。如此淫词艷曲,真是伤风败俗。又看了看帕子下的署名和时间,情知翠湘所言不假。他让衙役把帕子拿给傅邑看了看,问道:「这上面的字句,是你写的吗?」 傅邑见府尹老爷昨日还尽力袒护鲍敏,今天却突然换了嘴脸,事事与吕孝廉一头,便知这位替吕孝廉打官司的公子绝对不是普通人。既然事已至此,何必再做无谓斗争,不如快些坦白的好,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老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傅邑趴下磕头:「小人不过是贪些酒钱,才听了别人指引,到这里来做假证,为鲍府少爷开脱。求老爷看在小人初犯的份上,饶小人这一次吧!」 董才新冷哼一声,扔了根签子下来,让人把他拖下去打了三十板。他只想着快点按皇上心意结案,便曲意逢迎道:「吕老爷,你两个女儿确实死得冤枉,是本官煳涂,差点让兇手逍遥法外。你放心,本官立即着人将鲍敏捉拿归案,为你两个女儿报仇雪恨。」 他知道为吕孝廉做主的是皇上,可那仵作不知道。见董才新今日性情大变,还以为他是撞了邪。府尹老爷煳涂,他可不能煳涂,冲着鲍府送来的那几百两银子,也要咬死了吕氏姐妹的死与鲍敏无关。 思及此处,那仵作立即道:「大人,不管傅邑说的是不是真话,可依吕如萱、吕意萱两人尸首来看,她们确系溺水而亡,而绝非是被人杀害后才抛尸水中,还望大人明察!」 董才新暗道你这小子真是不想活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赵辰轩轻轻笑了笑,对那仵作道:「你说得有理,仅凭几句口供,确实不能证明吕氏姐妹是被鲍敏所杀。今日我恰好带了位大夫,虽比不得你专司验尸之术,可多少也懂一些。待她重新验过尸首,咱们再来讨论这桩案子,如何?」 第152页 董才新面露难色:「可是吕氏姐妹的尸首已经入土为安了,若是现在开棺,怕会冲撞了亡灵。」 吕孝廉道:「大人无须多虑,只要能为我女儿讨回公道,无论做什么,老汉都绝无怨言!」 董才新听说,便派衙役立即前往后山,掘坟开墓,把吕氏姐妹的棺材抬了出来。到了堂上当场开棺,将已散发臭味的尸首放在两张床上,旁边搁着验尸一应所需用具。 堂外听审百姓都捂着口鼻,扭过头不敢细看。吕孝廉看到自己女儿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那儿,几乎已经开始腐烂了,不免又是一阵锥心之痛,暗暗垂起泪来。 仵作看到尸身,倒是并不怎么害怕。毕竟尸首已经被他处理过,将两人生前所有伤痕消去,又往口鼻、指甲及腹腔内放入泥沙、水草。兼之两姐妹已死去多日,天气虽然严寒,可尸首也难以保存完好。凭那大夫是谁,都几乎没可能看出不对来。又见孙灵陌根本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女子学医本就少见,古来成名成角的大夫又有几个是女的?况她这样年轻,医术或许就学了个半吊子而已,因此更是放下心来。 孙灵陌走到尸体旁边,拿过一个镊子,抬起吕如萱的下巴,把她鼻子里的水草夹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道:「是温丝草。」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仵作,说道:「据我所知,护城河里有百叶、水丁香,甚至还有红荷根,可唯独就是没有温丝草。不知阁下是在哪个池塘里随便捞的,未免也太粗心了些,既然作假,为何不将事情办得严谨些呢?」 仵作心里一紧,暗道糟糕。都怪当时事情太过急迫,未曾细想便让人随便找来这些东西,以为煳弄过去就算完了,谁知今日竟会被人看出破绽,真是百密一疏。 孙灵陌又把吕氏姐妹的双手一一摊开,仔细看了会儿,说道:「若是不幸溺水之人,由于在水中极度痛苦,势必会慌忙挣扎,两手乱抓乱拽。护城河里又多水草,不可避免会划伤手心。可她们二人双手完好无损,完全不似曾在水下挣扎过。」 她折起吕如萱的袖子,拿出一瓶白醋倒在纸上,以纸去敷红色尸斑处,片刻后除去,拿过一条干净手帕轻轻一擦,红色痕迹尽除。她用同样的办法把吕意萱身上画的红斑也全部抹去,说道:「由于水流冲击和水压作用,兼之河水冰冷,水内氧气会少量渗入皮肤血管,使尸斑呈淡红色,久久不去。」抬眸看着仵作:「她们二人身上的红斑,也是你想办法画上去的。」 仵作一个激灵,忍不住打起颤来,一颗头颅越来越重,不敢再抬头。 孙灵陌差不多验过尸体,把情况都一一说了。赵辰轩会意,对堂上的府尹道:「劳烦大人把鲍敏叫来,我有话与他当堂对质。」 董才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让衙役去拿鲍敏。 等了很长一会儿,鲍敏才终于被拘来,捉他的衙役被打得脸上挂了彩,全都捂着眼睛唿唿喊痛。鲍敏不停嘶叫着,嘴里污言秽语不断。等入了堂,看见赵辰轩站在那里,吓得瞬间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皇……皇……」 韦德上前一步斥道:「吵嚷什么!府尹大人还未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吗!」 鲍敏只好紧闭双唇,不敢再轻易开口了。耳中听得皇帝问他:「鲍公子,你可认识吕如萱、吕意萱二人?」 鲍敏立马否认:「不认识!」 「那不知你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练武时被剑所划。」 「刀剑无眼,倒是说得过去。」 赵辰轩看向一边的孙灵陌,孙灵陌便拿了一瓶硷水,将手帕浸湿,走到鲍敏身边,在他右脸伤痕上擦了一把。鲍敏举手将她挡开,怒道:「臭丫头!你想干什么!」 赵辰轩道:「她是我带来的人,」眼神凌厉地看向鲍敏:「阁下有意见吗?」 鲍敏登时不敢再说什么了。 赵辰轩等他脸上被硷水擦拭过的伤痕慢慢变色,回身走向吕意萱,将她发上一根簪子拿了下来,说道:「这对双生姐妹自小就感情深厚,什么东西都爱用一样的。她们髮髻相同,妆容相同,所穿衣物相同,鞋袜相同,腕上的手镯也是一样,简直就是临水而照的一对影子。可唯独只有这支簪子,为何吕如萱发上的会凭空消失?」 他低头看向鲍敏,说道:「鲍公子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当天晚上你将二人掳走,她们拼命挣扎,情急之下,吕如萱拔下发上银簪,在你脸上划了一道,你大怒,伸手去揪她头髮,夺过簪子刺入她喉中,使她当场气绝身亡。」 「我……」鲍敏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满目惊恐地看着赵辰轩,不明白他怎么会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 赵辰轩继续道:「这簪子上涂了颜料,一旦遇硷会呈灰绿色。」 他用利刃把簪上的颜料刮在一张纸上,将硷水倒上去。只见纸上颜料果然慢慢变成了灰绿色,他继续道:「这根簪子已经很旧了,颜色开始剥离掉落。当吕如萱拿它划伤你的脸时,一部分颜料浸入你的肌理,故此方才用硷水擦拭才会变色。」 鲍敏心下一惊,立即拿手擦了下脸上伤痕,放在眼前看时,果见指上淡淡染了些灰绿色。 赵辰轩走到吕如萱尸身旁边,说道:「她脑后头髮稀疏,头皮肿胀,便是你当时揪拽所致,」把她的头髮扒起来,拢到头顶,露出脑后发下一点儿浑圆的伤口:「髮簪被你刺入以后,从喉咙一直贯穿到脑后,想来仵作不曾看到这个伤口,故此遗漏下来,未曾处理。」 第153页 鲍敏再也冷静不下来了,反驳道:「不是的!我没有杀她!你们没有证据说是我杀了她! 赵辰轩道:「你右臂上的疤痕便是证据!」 鲍敏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赵辰轩道:「吕意萱口内舌头几乎咬掉了一半,那是她在被辱之下欲咬舌自尽所为。你兴致正浓,不想让她死,就松了只手把她的嘴掰开。她左手得以自由,就往你右臂上抓了一把,抓出了五条血丝。所以她左手甲缝里才有会血丝。你在吃痛下去掐她脖子,直到她窒息而死。这就是为何吕意萱的尸首面色要微微发红的缘故。仵作虽能替你将她脖下的指印处理掉,却没办法处理凹陷下去的肌肤,便索性毁坏了她的脖颈,造成尸首落在水中被动物啃食的假象。」 他看向鲍敏,说道:「若鲍公子说我是在胡言乱语,不妨给大家瞧瞧你右臂上到底有没有疤痕。若是没有,我立即向你赔罪。」 鲍敏早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会说得一丝不差,简直像亲眼目睹了事情发生一般,实在让人恐惧。 董才新时刻注意着皇上脸色,见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忙朝衙役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朝鲍敏走过去,一人捉住他双手,一人将他上身衣物扒了下来。 听审群众全都伸长了脖子朝里看,果然看见此人右臂上不多不少五条抓痕。 「大胆狂徒!」董才新一拍惊堂木,厉声怒道:「天子脚下,竟敢强抢良家妇女,草菅人命,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鲍敏早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懵了,只能仗着自己司徒府大公子的身份在堂上撒气泼来,对府尹吼道:「我就是杀了人又能怎样!不过是两个贱民,死了就死了,我看谁敢动我!我父亲乃当朝一品大司徒,两朝护国元老!后宫里代掌凤印的舒贵妃是本公子的亲妹妹,一直以来深受皇上宠爱!你们全都活腻了是不是,连本公子都敢抓!」 董才新冷哼一声:「我是没资格处置你,难道皇上也没资格吗?待我禀明了圣上,再处置你这不忠不义,寡廉少耻,祸国殃民之徒!」 鲍敏此刻才意识到今日府尹之所以变了个人似的敢来拿他,全都是仗着皇上站在堂中的缘故。眼见衙役气势汹汹就要过来锁他,他一个蜜罐里长大的草包,哪里受得了牢狱之苦。一时间再也顾不得其它,朝着赵辰轩大喊一声:「皇上!」 他站起身,直奔赵辰轩而去,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悲声求道:「皇上救我!看在妹妹的份上,求皇上一定救我啊!不过就是两个贱婢,杀了又能如何!是她们动手在先,若她们乖乖听话,我何以会取她们性命!」 鲍敏这几声「皇上」叫得又凶又急,韦德根本阻拦不住。此话一出,衙内衙外先是静了几秒,而后突然骚动起来。 衙外百姓见来给吕孝廉主持公道的竟然是当朝皇帝,一片轰然后纷纷跪倒。衙役们勉力维持秩序,收到消息的皇宫侍卫很快持剑而来,奔入衙内护在赵辰轩两旁。 鲍敏被人拉开几丈远,见如今情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噤了声不敢言语了。赵辰轩冷冷看他一眼,淡声对府尹道:「将鲍敏交予大理寺看管,论罪而处!」 府尹叩首答应,遣人将鲍敏带走。鲍敏吓得大哭起来,被衙役强行拖走时,他如杀猪般大吼大叫起来,伸手指着孙灵陌,咬牙切齿道:「都是你!你这臭丫头三番两次与我做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等着,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他面目狰狞,字字泣血,吓得孙灵陌往后退了退。 手上一热,赵辰轩却把她的手拉住了,他扭头看她,手下用力,安抚似的捏了捏她,轻声道:「你别怕。」 外头的百姓又是一阵骚动,似乎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圣明」,接着更多人跟着高喊「皇上圣明」,边喊边朝地上磕头。 吕氏姐妹一案总算是尘埃落定,吕孝廉感激皇上恩德,也要跪下去磕头。赵辰轩将他扶起,往日里冷得如万年不化的冰雪般的皇帝,如今却是缓和了脸色,安慰了这老伯两句,又吩咐府尹好生安置他。 一片混乱中,赵辰轩带着孙灵陌坐上马车,在百姓的一路叩拜中回了皇宫。 孙灵陌听着外面的声音,想到史书上写昱成帝时总是不吝褒奖,如今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作为皇帝,他确已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有他在,是中原百姓之福。 她正想着,突听他道:「朕倒不知,你于验尸一事也有研究?」 她就说:「验尸也是医术里的一类,我曾找过几本书看。」 他一笑:「知道你聪颖,却不知是如此聪颖。」 他把方才的事情完全归功于她,对她道:「你帮朕这么大的忙,可想要什么赏赐?」 她沉默片刻,说道:「冷宫里有位姓唐的姑娘,你能不能把她放出来?」 他面上起了惶惑,问她:「姓唐的姑娘?是谁?」 后宫里那么多女人,他早就把许多人的名字忘了。 她就说:「是唐攸宁,当日被指认谋害了舒贵妃腹中皇嗣,本是要处死的,是你饶了她一命,把她打入了冷宫。她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你能不能……」 赵辰轩这才恍惚有了点儿印象,没等她说完,打断她道:「许多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她身上还有谋害皇嗣的罪名,没找到证据证明她清白以前,她只能在冷宫。」 第154页 孙灵陌就不说什么了。赵辰轩握了她的手,说道:「灵陌,我是问你想要什么,没让你去帮别人。」 「我什么也不缺。」她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管是名声还是财富,我想要了自己会挣。」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手下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说道:「是,朕的孙大夫,向来极有本事。」 车轮碌碌中,他突然倾身,吻住了她。 马车带着他们在百姓叩拜中沿街而去。 西面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云霞。 第85章 你用了什么香? 书房里焚着香, 气味舒雅清和,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孙灵陌坐在桌前抄录医书,她低着头, 烛光在她脸上罩了层温柔的影子。已近两个时辰, 桌上的茶换了又凉,凉了又换, 她始终也没分出心神去喝一口。 赵辰轩从成堆的摺子里分出神来,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一笑, 走过去把笔从她手里抽走了, 说道:「仔细伤了眼睛。」 屋外舒贵妃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她已跪了许久,杜应海苦口婆心劝她离开,她只是不应, 嘶哑着嗓子喊:「皇上,你就饶哥哥一命吧,臣妾求你了!」 她朝着屋里磕头, 额头上慢慢有血流下来。 赵辰轩只是充耳不闻,毫不理会她。 屋内烛火轻晃, 孙灵陌见时间不早,试着又问:「我能不能回倚晴馆?」 她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听人哭了。 「今夜有客会来, 」他说:「你再等等,朕处理完送你回去。」 每回都说是送她回去,可每次送完她就都不走了,害得她整夜睡不了觉。她低下头,开始想今晚到底怎么样才能从他魔爪下逃出去。 他看见她脸上心有余悸的样子,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唇角一勾, 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他自己倒是坐上去,把她拉到自己腿上抱着。 他看到她方才抄录的字,字迹娟秀,工整干净,说道:「你的字倒是漂亮。」 屋外舒贵妃仍在一声声哭着。 这副情状诡异得很,她想从他腿上下来,身体动了动。他的手搂得更紧,说道:「你乱动什么?」 他放低了声音:「别动。」 他声音里透着股魅惑,她的脸就一红,半晌才说:「你还是找人把舒贵妃送回去吧。」 「她愿意跪就跪,」他说,低头轻嗅她髮丝,发现她发上有股清新幽雅的栀子花的香味,便道:「你用了什么香?」 「自己调的。」她说。 他就笑了笑,一只手去勾她髮丝,问她:「后妃里可有再找你要香膏的?」 她没说什么,近来找她取药的人确实少了,可三不五时的还会有。 「以后谁若再去烦你,你跟我说。」 他拿起狼毫,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接着她方才所写抄录起来。 殿中安静,她看着他的字,原本雄健有力,笔格遒劲的字体,却能仿照着她的笔法,写出了一手清秀的蝇头小楷,字体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发起困来,在他怀里靠着,几欲入睡。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容妃得宠时,他是不是也曾这样抱过她。帝王薄情,有朝一日宫里来了新人,她是不是会被弃如敝履,每日看着他与旁的女子欢好。 总有一天是会这样的吧。 她这样想着,渐渐地难以支撑,在满腹愁绪中合上双眸睡着了。 他停下笔,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女孩睫毛纤长,面容秀美,吐气如兰,一张脸如婴儿般娇嫩。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煳涂,直想就这样白了头。 他始终知道,她对他一直都有防备,对他的乖顺都只是暂时的假象,如果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就算是要一辈子囚着她,也好过看她走。 屋外响起杜应海通报的声音,鲍中延终于来了。 他搁了笔,把女孩抱起来。女孩在睡梦中感觉身体蓦地腾空,紧张地拿手去抓他衣襟。 他就更小心地抱着她,把她放进里屋塌上。给她盖好被子,他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衣襟,回到书房里去。 舒贵妃仍跪在门口哭着,鲍中延走上前,沉声道:「贵妃还是先回去吧,再在这里哭下去,无非是惹皇上不高兴罢了。」顿了顿,又道:「一切有我。」 舒贵妃向来最听自己这位父亲的话,闻言果然慢慢止了哭泣,起身在丫鬟搀扶下走了。 得了皇上允准,杜应海推开门,请鲍中延进去了。 一见皇上,鲍中延跪下来,老泪纵横道:「臣有罪,养出那个寡廉鲜耻的不肖子来!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只求皇上赐臣一具全尸!」 赵辰轩放下手中奏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看向他:「司徒这是何意,朕却不懂。」 鲍中延道:「鲍敏变成如今这样,全是老夫一直以来溺爱所致。他犯下滔天大祸,受万民指摘,臣愿自请其罪,为冤死的两位姑娘偿命!」 赵辰轩神色不动,让杜应海去扶他起来。 鲍中延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鬓角白了一片。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又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赵辰轩缓缓开口道:「鲍敏是你独子,你自然偏爱些。只是国有国法,令公子做出那些事来,朕若不依法处置,势必会让百姓寒心。法不公则国不稳,朕今日放过鲍敏,明日就会出现几十几百个鲍敏,难道朕都要纵容不成?」 第155页 鲍中延待自己咳嗽得轻些,说道:「皇上放心,老臣都明白。我那不肖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他自作孽。皇上只管依法处置,老臣绝无怨言。」 赵辰轩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精锐的目光一闪而过,依旧做出一副惜才敬长的样子来,让他在堂下椅子里坐了。 「司徒深明大义,朕心甚慰。你只有他一条血脉,鲍家香火还要延续,他如今膝下又有子嗣,依司徒来看,此事当如何是好?」 鲍中延佝偻着身子,说道:「此乃我鲍氏一族命数,微臣此身贫瘠,命中无嗣,想是前世里不修福报,犯了孽障的缘故。」 他又咳了起来,拿帕子捂着。帕子放下去的时候,隐有血迹在上头。 此人儿女虽不中用,却实乃一代贤臣,于社稷多有功德。况朝中还需要他牵制几个世家大族,如果鲍敏死了,那他恐怕也是留不住了。 赵辰轩早就想明白其中利害,他端起茶来润了润喉,茶盅落下时,眼中一抹厉光隐下。 灵陌还在里屋睡着,他担心二人谈话声会吵醒她,只想尽快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顺利打发走鲍中延。 「鲍氏几代忠良,若是血脉断在此处,岂非遗憾。」他放低了声音,转着手上的玉扳指,面上一派泯然,让人看不真切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鲍敏院里可有哪里偏爱些的妾室?」他抬眸看向鲍中延,说道:「不妨都送过去。」 - 一日深夜,鲍敏从大牢里被人秘密带到一处庭院,小厮和丫鬟们都在里面等着伺候,还有他那些各有风韵的小妾和外室。 他听了父亲的话,只以为皇上真的放过了他,只是暂时需要隐姓埋名,不能在京里太过招摇。 他就在那里安心住了下来,每日与妾室们颠鸾倒凤,每日过得好不自在。 外头有人时时来送药,他不知不觉地喝下去,继续与姬妾们混在一处。 半月过去,大夫查出其中一名小妾有了身孕,且是一男胎,立即将那人送去了鲍府。鲍中延从此一心只在那个未出世的孙儿身上,病果然一日日地好了。 已无用处的鲍敏在当晚熟睡中被人捆缚起来,送回天牢里去,处以绞刑。 孟映雪自被鲍敏逼婚,成日里恹恹地躺在床上,不见人,也不肯吃饭。得知鲍敏死讯后,她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来到宫里找到孙灵陌,一跌声地对她道谢,说道:「孙大夫,这次多亏了你,鲍敏那个畜生才能治罪。以前的事是我不尊重了,我给你赔罪。」 孙灵陌正教丁修施针,见她如此客气,说道:「你应该去谢皇上,我只是听他吩咐办事,案子是他查清楚的。」 孟映雪道:「当日他让人打我十个巴掌,差点把我一张脸都打烂了,我才不谢他!」 孙灵陌只是自顾自教丁修施针,不大理她。她便又道:「你替我解决掉了鲍敏,从此就是我孟映雪的恩人。以后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来孟府找我!」 孙灵陌看她脸上如此真诚的表情,倒像是忘了前段日子为秦洛吃的飞醋。 刚这样想着,却听她话题一转,似是十分迫切地问:「你知道秦洛现今在哪儿吗?」 孙灵陌为示清白,立马摇了摇头:「不知道。」 孟映雪嘆了口气:「要不是嫂嫂拦着我,我早就去找他了。不管天涯海角,他去哪儿我就随他去。」 提到自己那个无名无实的嫂嫂,她又想起另一件事,说道:「上次皇上给哥哥和嫂嫂赐婚,哥哥宁愿被活活打死都不同意。嫂嫂知道了,现在成天地躲在家里抹泪,饭都不怎么吃了。」 她看了看孙灵陌面上神情,见她仍是十分坦然的样子,并无一丝异样,便继续道:「我知道,我哥哥喜欢你。可你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跟我哥哥註定没有将来。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帮我好好劝劝他,让他别再固执了,尽早把我大嫂娶了。你若是一辈子在宫里,他总不能一辈子晾着嫂嫂吧?」 孙灵陌默了默,说道:「我劝不了她,能去劝她的只有岑书筠一个人。你应该让她好好想办法,而不是来找我一个外人。」 孟映雪听她的话也有道理,也就没再说什么,又跟她道了几句谢,很快离开了医官局,去司膳房里找元卜学做菜去了。 晚上陈皮挑着灯笼来接孙灵陌下值,这几日西北又有动盪,皇上无瑕过来找她,她好不容易清净几日。 回去路上,有个宫女慌慌张张地朝她跑了过来,哭着跪下道:「孙大夫,你发发善心去救救娘娘吧,奴才给你磕头了。」 她仔细看了那宫女几眼,发现此人正是曾经在郑婕妤院里抓到她,说她偷窥的芦梅,心下立即生出几分警惕,问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芦梅踟蹰了一会儿,磕磕巴巴道:「娘娘……娘娘生了重病,恐怕就快不行了!」 上次被人算计,看到不该看的,差点没铸成大错的事孙灵陌还记得,如今见盛气凌人的芦梅突然转了性一样,对她低声下气起来,不免怀疑道:「既是生了重病,为何不请太医前去看诊?」 芦梅抬起头来,说道:「奴才自知冲撞过孙大夫,本无颜过来。可主子的病只有孙大夫治得,若换了旁人,主子必死无疑。主子一向好性儿,哪回受了委屈不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如今遭此大难,若孙大夫不肯施以援手,恐怕这宫里又要多一条人命了!」 第156页 孙灵陌听她说得情真意切,暗暗想了想,最后还是冒险带上陈皮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去了。 到了郑婕妤的院子里,迎面闻见一阵血腥气混在夜风里。 等确定没有异动,她抬脚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陈皮看到她这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忍着笑意拍拍她肩膀,说道:「姑娘放心吧,有我在,绝对护你周……啊——」 上一秒说要护她周全,下一秒就蹦了起来抱着门框死不松手。 孙灵陌被他杀猪一样的叫声吓了一跳,脚下顿了顿,鼓足勇气走进屋。 郑婕妤的屋里,地上流着一滩滩的血,血水之中伴有块状的肉状稠物。 她凑近去看,发现那些一块一块的东西,竟是被药物打下来的未成形的胎儿。 第86章 你怕什么 绕过屏风, 郑婕妤正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满额冷汗,气息奄奄, 看样子, 若不立即施救,恐怕熬不过今天晚上。 「孙大夫, 」小丫鬟芦梅再次跪了下来,悲声请求:「奴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求孙大夫。若旁人知晓, 主子非但性命难保, 还会殃及家人。求孙大夫慈悲慈悲, 救主子这一次吧!」 「你先起来。」 孙灵陌捡起地上一支花枝,发现那东西是夹竹桃。郑婕妤发现自己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又与从未踏入过她院子里的皇帝无关, 担心东窗事发,只能打掉。可又不敢烦人去买堕胎药,便悄悄折回这些夹竹桃, 硬生生吃下去了。可夹竹桃有剧毒,虽有助于女子流产, 可若使用不当,弄出一尸两命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见地上的残胎不全, 恐怕郑婕妤并未将胎儿流净。扭头看了眼一阵阵犯噁心的陈皮,说道:「你先出去,在外面守着。」 陈皮求之不得,一熘烟窜出去了。 她掀开郑婕妤身上的被子,问芦梅:「她吃了多少?」 「不下四五只。」 「何时吃的?」 「两个时辰前。」 孙灵陌把过脉象,查看郑婕妤口鼻, 对芦梅道:「去拿五钱黄酒,半勺锅灰,混在二两香油里,立即给我端来。」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片马钱子,放入郑婕妤口中让她含着。待芦梅将东西取来,挑起一勺煳状物敷在郑婕妤肚脐之上。待片刻之后,伸手勐压其腹部。 郑婕妤两腿之间果有赤浓之物流出,芦梅凑近看了看,发现竟是半个小儿脚掌,不由捂住嘴暗吸凉气。 等腹中胎儿流尽,孙灵陌给郑婕妤服下一粒解毒丸药,又向芦梅问道:「宫中可有椿树?」 「有。」 她便从药箱里拿出一包甘草,交给芦梅道:「去割下一块树皮,同这甘草一块煎了,餵你主子服下。」又拿纸笔写出一张方子:「有几味药专用于妇人小产后调养,如今宫里恐怕没有,还需你出宫去买。」 芦梅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郑婕妤:「主子可是没有危险了?」 孙灵陌道:「已经安全。」 芦梅对她感激不尽,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孙灵陌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开,郑婕妤却双眼一睁,开口微弱地叫了她一声:「孙大夫……」 她回过身,郑婕妤一双生无可恋的眼睛静静瞧着她,说道:「你可知若被人发现你知情不报,有何后果?」 孙灵陌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缄口不言?」 郑婕妤微微笑了笑:「你不会。孙大夫,可愿与我打个赌?」 「什么赌?」 郑婕妤脸上仍带着笑意:「不出几日,孙大夫定有大祸临门。为我这样一个必死之人,实在是不值当。若孙大夫知趣,便立即去向皇上告发我。若你非要趟这摊浑水,我也不会拦你。只是将来到了黄泉路上,还请孙大夫不要怪罪。」 芦梅怕自己主子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立即宽慰道:「主子如今身上不好,所以才说这样的丧气话。孙大夫的医术何等高明,定会将主子治好的!」 郑婕妤仍是对孙灵陌道:「在这深宫里,最容易招灾的,就是善心二字。孙大夫是聪明人,若想保全自己,少不得要放弃一些东西。」 孙灵陌笑了笑:「婕妤气血不足,还是多休息吧。」 她迈步走了出去。陈皮早等得心急如焚,唯恐有人闯进凌琇苑将她捉个正着。如今见她推门出来,立马架住她胳膊,飞也似的把她往外拉。 孙灵陌安慰他:「你放心吧,就算真有人想藉此事给我安个罪名,也不会现在来。定要等上一段时日,看我迟迟未去告发,再人赃俱获治我的罪。到时候,凭我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陈皮道:「既是如此,姑娘现在就该去找皇上,将郑婕妤与人通姦一事告诉他。纸包不住火,郑婕妤此事早晚被人发现。妃嫔与人有染可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姑娘若知情不报,将来被治一个包庇之罪可如何是好!」 孙灵陌道:「你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走一步算一步,真到东窗事发那天再说。」 陈皮只好不再说什么,提着灯笼带她回了倚晴馆。夜已经很深,几乎已是快过丑时,宫里的人基本都睡下了。 可是倚晴馆门口,赵辰轩竟在那里等着她。他批了一天摺子,又为了西北布防之事费尽思量,眉间染了丝疲色,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时全都掩饰下去。 第157页 他过去问她:「你去哪儿了?」 她心虚道:「我……我在医官局找到了本古医书,看得晚了些。」 他并没有多问她,捉住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屋。陈皮见状,忙回了自己屋。 赵辰轩一直带着她进了卧房,她看到屋里的床榻,想起他旺盛到可怕的精力,又忍不住地开始发抖。想着如今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忙到现在,肯定很累,如果她能找藉口离开一会儿,或许他就能先睡着了。 她就停了停,说道:「皇上,我在药房待了一天,想去洗澡……」 他略挑了眉梢,却是说:「朕已让人备好了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说道:「朕陪你一起洗。」 「……」 绕过屏风,她果然看见屋里早备好了两人用的浴桶,里面的水温度正好,往外不停冒着热气。 她往后退了退,说道:「我自己洗就好!」 她很怕他,全身都写满了对他的排斥。这段日子他已尽己所能待她好,可她还是会对他恐惧。 昏黄烛火中,他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朝她走过去,说道:「灵陌,你怕什么?」 他的手抓住她肩膀:「朕又不会吃了你。」 肩上一凉,他已把她的衣裳褪了下去。 她浑身开始颤抖,一只手挡在身前,哀求道:「我很累了,还是不洗了!」 她转身要逃,他却硬是把她带了回来,把她抵在桶沿,低头吻住她,勾缠她舌尖。 她不自觉地软了身子,抵在他肩上的手不再那么用力推拒他,颤抖也减轻了些。 他许久才放开她,哑声对她道:「你身上哪里是我没看过的,怕什么?」 他带着她浸入微烫的水里,浴桶很大,他偏偏与她挤在一处,看到她的肌肤在热气中一点一点泛起粉色,胸口的位置还有一点儿未消下去的暧昧红痕。 他喉间发紧,一只手托着她柔软纤腰,朝她靠近过去。 「你刚才到底去哪儿了?」他问。 孙灵陌生怕他会知道郑婕妤的事,脸上尽量平静,说道:「在医官局。」 「朕不是说过你不用再去医官局,」他眸光黯沉,直直盯着她嫩雪般的肌肤,怕她会冷,把她往下拉了拉,朝着她颈间凑过去,低声道:「你还去做什么?」 孙灵陌颈间一痛,不用看都知道那里起了团殷红的痕迹。她怕明日被人看到,伸手去推他,粉面含怒:「你这样我还怎么出门!」 「那就不出门了,」他说:「朕养着你。」 热气蒸腾下,她自比白日又多了一层动人心魄的妩媚娇嫩,他方才说不会吃了她,可是现在却控制不住地想把她拆吃入腹。 孙灵陌看到他的眼神,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惧地往后退了退,紧贴着桶沿,直到退无可退之处,颤声哀求:「皇上,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要上朝了,你难道不睡了吗?」 腰间蓦地一紧,他单手钳住她,把他往自己这边一带,轻吻她粉嫩耳垂。 「不睡了!」 - 天刚微微透亮,韦德已带着人过来送上衣物,伺候赵辰轩穿戴整齐。昨晚批完了摺子,从渊和殿离开的时候,他还明明见皇帝脸上隐有倦色,可怎么来了倚晴馆一趟,反倒是精神抖擞起来。 韦德暗暗地想着,始终不敢扭头往厢房里的卧榻方向看一眼。 赵辰轩穿戴已毕,迈步出了屋。临走时,他对门口埋头跪着的杜衡和陈皮道:「别去打搅灵陌,让她好生睡一觉。」 杜衡和陈皮垂首应是,恭送他出了门。 孙灵陌睡到午后方起,她身上还酸着,忍着不适去了药房,打发走院里的奴才,找到自己藏起来的避子药,熬煮了一碗喝了,把药渣偷偷倒掉。 明日是孟殊则生辰,孟映雪派人来送帖子,要请她去家里吃酒。 她已经不想再跟孟殊则有过多接触,到了次日,让陈皮送了份寿礼过去,回绝了邀请。 陈皮颇耽搁了会儿才回来,见了她,兴高采烈道:「孟府里要有喜事了?」 她问:「什么喜事?」 陈皮道:「我今天刚去的时候,见里头一片鬼哭狼嚎的。去看才知道,府里那位岑姑娘上吊了!」 「上吊了?」 「姑娘别急,人没事,」陈皮说:「已经救下来了。岑姑娘醒了以后,在孟太医怀里哭了会儿,说她爹娘都死了,多年来又寄人篱下,再这么活下去也根本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一席话说得孟太医动了容,孟府里那位二小姐又在一旁不停蹿火,孟太医就同意下来,准备要娶岑小姐进府了。」 岑书筠本是大户人家出身,父亲是当朝御史,与孟殊则的父亲是莫逆之交。后来反贼廉贺之发动政变,岑御史为了救护挚友一家,才会在动乱中横遭不幸。岑家落败后,岑书筠就被接入了孟府,在那里养着。 孟殊则的父亲临终前,让他过了弱冠之年就要与岑书筠成亲。是孟殊则一直藉口医官局事务繁忙,这才一直拖下去。只是他可以拖得,岑书筠却是将要满十八岁,在这个时代委实已不算小了。外面那些人没事就爱嚼舌根,说的话十分难听,岑书筠父母死得早,她孤身一个在孟府待了那么多年,从小她就确信,长大了她一定会嫁给孟殊则。眼看着将满十八岁,若是她再没有名分,脸上确实要挂不住了。 第158页 「孟府里那位二小姐,还有他们家那位湛管家,全都磨破了嘴皮子,替岑姑娘说了不少话,」陈皮继续道:「把孟太医说成了毫没良心的负心汉,又说岑姑娘是怎么怎么可怜,到最后孟太医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答应娶了岑姑娘。」 孙灵陌想,这样也好,岑书筠对孟殊则有情,略有些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们成亲以后,或许孟殊则就能断了以前那些心思,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而她将来会怎么样,她到现在都仍不知道。是一直老死宫中,还是能顺利逃出去,更或者能回到现代,她还没有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又过了几日,突厥可汗带使臣来朝缴纳岁贡,向皇上求娶了皇叔玢王的郡主。那位皇叔儿子生了一大堆,老来才得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是不愿意,已在皇上跟前哭了好几回,求皇上念在他年迈的份上拒了那突厥可汗。可依皇上心性,八成是不会给玢王这个面子。 好不容易雪过天晴,到午后出了日头。她带着丁修在院子里晒草药,舒贵妃的侍女洪儿突然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对她道:「贵妃娘娘有令,请孙大夫移步凌琇苑。」 她心中猜想,或许是郑婕妤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当下并不慌张,安慰似的看了丁修一眼,丢下药草随着洪儿去了。 第87章 解围 凌绣苑大堂里满是人, 后宫里那些品级略高些的都在这里,全都众星拱月般坐在舒贵妃下首,目光齐刷刷落在堂中间跪着的郑婕妤身上。 见孙灵陌进来, 郑婕妤抬起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 勾起唇角,似是对她笑了笑。她看出那笑容里的嘲弄, 并未在意,走过去向舒贵妃跪下行礼。 舒贵妃半晌才抬起眼皮看了看她,说道:「孙大夫, 你可有话对本宫说?」 「不曾有话。」 舒贵妃冷笑一声:「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当真不说?」 她故作疑惑地抬起头:「贵妃的话奴才听不懂, 贵妃是想让奴才说什么?」 「好,既然如此,本宫也不算冤了你!」舒贵妃拿起茶几上一张信笺, 扔在她面前:「你看看,这张方子可是你开出来的?」 她把方子拿起来,细细读了一遍, 说道:「是。」 舒贵妃便道:「好大胆的奴才,既知这贱妇与人通姦有孕, 不但不回禀本宫,反助纣为孽, 帮她遮掩过去!你有几条命,敢做出这种事来!」 她仍是不慌不忙:「郑婕妤什么时候有了身孕?」 舒贵妃气得拍案而起:「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还待再说什么,外面的宦官已拉长了声音高喊:「皇上驾到!」 几个奴才簇拥着赵辰轩走进了屋,屋中一众妃嫔忙忙站了起来,向赵辰轩行礼叩拜。 赵辰轩脸上带着些许不耐,在上首椅子里坐了, 说道:「又有何事非让朕过来?」 舒贵妃在他旁边坐下,柔声道:「臣妾也是今日刚刚得知,那郑婕妤竟然暗中遣人出宫去买妇人小产后调养之药,多亏侍卫细心,这才将东西截下,送到本宫这里。兹事体大,臣妾不得不请皇上过来处置。」 她扭头看向下面跪着的孙灵陌:「这方子,便是这位孙大夫开出来的,想来她对此事早就一清二楚。」 赵辰轩一双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下首跪着的女孩。 孙灵陌立即接口:「皇上明鑑,我从不曾给郑婕妤开过什么产后调养的方子。」 舒贵妃呵呵一笑:「这可奇了,方才你可是亲口承认过这张方子是你开出来的,难道现在你想抵赖不成?」 「这方子确是奴才所开,奴才并不否认。」 「既是如此,你还不快快将这贱人的姦夫招出来,或许皇上还会念你出首有功,留你一条小命。若是不说,你可要想想后果!」 「贵妃的话奴才实在不懂,」孙灵陌看向她:「郑婕妤何时有过姦夫?」 「若无姦夫,这位郑婕妤倒是奇人。难道是与昭灵夫人一样,是梦里有孕不成?」 孙灵陌仍是咬死不肯承认,字字磊落道:「贵妃娘娘,有些话可说不得。郑婕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赖她?」 舒贵妃怒道:「我诬赖她?」伸手指着地上的方子:「这上面写了什么,你给我一字一句念出来!少念一个字,本宫撕烂你这张嘴!」 孙灵陌便将方子拿起,朗声念道:「黄芪、麦冬、山药、知母各五钱,鸡血藤、柴胡、茯苓、合欢皮、制附子、熟地各二两,桑白皮、紫苏各三株,山楂一两,以水九升,煮取四升,日三服。」 舒贵妃向一旁低眉垂首的卫继问道:「卫太医,这药方你可听清楚了?」 卫继回道:「是。此方确是女子小产后调理所用。」 舒贵妃面有得意,扭头对孙灵陌道:「孙大夫,你现在可还要狡辩?」 孙灵陌面不改色,对着赵辰轩的方向道:「皇上明鑑!想来贵妃娘娘因兄长之事记恨奴才,这才把脏水往奴才身上泼。可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贵妃娘娘恨我一人,只管找我一人算帐便可,何必给郑婕妤扣下如此滔天大罪。」 赵辰轩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舒贵妃不敢把哥哥的死怪到皇帝头上,只能将帐全数算给孙灵陌。她听她面不改色地提起了自己哥哥,不禁气得微微发抖,厉声怒道:「人赃俱获还敢狡辩!郑婕妤若不曾小产,为何要喝此药!」 第159页 孙灵陌道:「这张方子根本不是女子产后调养所用,而是……」故意顿了顿,说道:「而是治月信失调!因郑婕妤不好向宫中太医开口,这才暗中将奴才找来,让奴才开出此方。」 卫继忍不住道:「孙姑娘想来是煳涂了,这上面几味药可都是治妇女产后风所用。」 孙灵陌道:「卫太医才是煳涂了,若真是治妇女产后风,在下怎会用山楂这味药。」 卫继这才注意到药方上毫不起眼的一味山楂,不由得呆住了。 孙灵陌抬起头,理直气壮道:「奴才新近得了个妙方,对女子月信失调煞是有用。只是这个方子确实用到了不少补血益气之药,乍一看上去,倒真是与女子产后调养之方无异。只是卫大人毕竟是宫里的太医,做事也该仔细些。山楂乃寒凉之物,有理气活血之效。若郑婕妤真的如舒贵妃所说曾经小产,我让她吃这样东西,岂不是害她性命吗?」 此话一出,所有嫔妃的气焰登时灭了,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急转直下。郑婕妤做出此等不知羞耻之事,分明已是活不成了,谁知这丫头竟从绝境里给她找出条活路来,也给自己找出条活路来。 「少在这里胡言乱语,颠倒是非!」舒贵妃对郑婕妤的生死倒是毫不关心,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杀死她哥哥的兇手。她转过头,命令卫继:「去把脉!」 卫继应了一声,走上前在郑婕妤腕上搁下黄巾,为她细细把脉。 孙灵陌并不害怕,吃了几日她开的药,任凭是哪路大罗神仙,也绝把不出郑婕妤曾经身怀有孕。还好她那日多留了个心眼,想到自己必有今日,才故意顺着那些不轨小人的棋走下去。谁也不会想到,她早在药方上做了手脚,给郑婕妤开的并不是常规补血之药。否则要真被人揪住把柄,今日她必有一场大祸。 那边卫继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把不出异样。最后只得放弃,嗫嚅着对舒贵妃道:「郑婕妤……确实只是月信失调……」 「什么!」舒贵妃一张娇艷无双的脸上涌满了惊惧。半晌,她突然指着洪儿,怒道:「你为何信口雌黄,诬陷他人!」 洪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娘娘明察,奴才确实看到一日夜里孙大夫鬼鬼祟祟去了凌琇苑,为小产后的郑婕妤诊治。若有半句虚言,奴才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孙灵陌道:「洪儿姑娘恐是想得多了,在下只是去替郑婕妤诊病而已,为何要鬼鬼祟祟。况且若你真的看到婕妤小产,为何不立即去禀报贵妃娘娘,非到今天才说出来?」 洪儿被堵得不知如何辩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舒贵妃早已六神无主,趁着此时皇帝面上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忙起身在他身前跪了下来,说道:「都怪臣妾误信了小人之言,这才酿成大错,望皇上恕罪!」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一直冷眼旁观的萱妃陆浅霜轻轻啜了口茶水,待将茶盅放下时,郑婕妤的丫鬟芦梅突然在堂中跪了下来,说道:「今日皇上在此,奴才不敢隐瞒。郑婕妤与侍卫庞延早有姦情,奴才怕惹祸上身,被婕妤灭口,这才一直未敢禀报!自婕妤入宫以来,皇上并未召幸,可婕妤处子之身已破,便是庞延那人做下的!皇上若不信,可让人验明婕妤如今是否仍是处子身,一验便知。」 满屋中嫔妃又是一怔,很快心里都得意起来。刚才还以为这次会被孙灵陌成功逃脱出去,可是现在,有芦梅出首,看她孙灵陌还能怎么狡辩! 郑婕妤原先还生出了几分希望,如今一张脸再次灰败下来。而方才理直气壮的孙灵陌也有些慌张起来,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丫鬟芦梅。 舒贵妃闻听此言,兴奋得双眼冒光,对郑婕妤道:「本宫早就看出你这贱人有问题!薛嬷嬷,立刻将她带去检查!」 年过半百的老妇应了一声,上去要把郑婕妤拉走。 孙灵陌一把将那老妇推开,对赵辰轩道:「皇上开恩,验身乃奇耻大辱,您好歹与婕妤娘娘夫妻一场,怎能如此对她!婕妤一心一意待你,每天都在盼着你来,与你说上几句话。深宫寂寞,多少女子在这里虚度年华。皇上不怜惜她们,也请别侮辱她们!」 赵辰轩眉心微动,挑眉看她。这些日子以来,她总不与他说太多话,无论他用了什么办法,送她多少东西,她对他始终十分冷淡,总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现在,她却满脸热切地看着他,求了他这许多话。 他在正忙时被人叫来,本是心情极差。见又有人设局欺负她,更是憋着一股气。可是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对他不自觉的依赖,他的心情就奇异地好了起来。 一片吵嚷中,他看了她许久,与她四目相对,享受着她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 舒贵妃见孙灵陌还在狡辩,且直接去求皇帝,心里更是妒恨。现在满宫中人谁不知道,孙灵陌成了皇上的新宠,且其势头俨然已经超过以前那个宠冠六宫的容妃。是她看走了眼,没想到一个平民百姓出身的女大夫,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若她能料到今日这种情况,早就要趁其羽翼未丰之时将之解决,怎么可能留她在这里蛊惑皇上! 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治她的罪,绝对不能放过。 舒贵妃想到这里,咬牙对孙灵陌道:「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本宫看你是心虚了,怕谎话被戳破吧?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谁让你嘴硬非要护着这个贱人!本宫告诉你,欺瞒圣上,罪加一等,你再敢多说一句,本宫让你连全尸都保不住!」 第160页 孙灵陌眼看着事情正朝自己没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舒贵妃恨她是天经地义,可就凭这样一个出门不带脑子空有贵妃之位的女子,不可能连买通芦梅都想得到。 她抬头看了看,这满屋中人尽皆可疑,又是谁费尽心机想置她于死地? 薛嬷嬷有贵妃撑腰,再次黑着脸去拉郑婕妤。孙灵陌阻拦不住,她已经尽力了,怪只怪这位婕妤自己,给谁戴绿帽不好,偏偏要给当朝皇帝戴。 正无可奈何之际,突听前方响起赵辰轩清冷淡薄的一把嗓音:「不必了。」 屋里的人全都静了下来,扭头去看他。 按常理来说,这位被戴了绿帽的皇上本该气得大发雷霆才对,可看他这脸色,听他这声音,竟连一丝怒意都没有,仿佛刚才这场闹剧完全与自己无关,他不过就是来听了个笑话而已。 「是朕疏忽了,未曾与彤官提起。」他倚靠在椅子里,慢条斯理道:「两年前朕巡幸江南,一日喝多了酒,进了郑婕妤房间。」 他抬起头,两只幽深的眼睛直直看向舒贵妃:「还要去验吗?」 第88章 琉璃玉瓦 赵辰轩明显是在撒谎。 可他为了救孙灵陌, 竟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根本不在乎郑婕妤与人通姦之事, 简直是疯了。 满屋妃嫔俱是惊惧, 对孙灵陌的嫉恨再次旺盛起来,想不通她到底凭什么能让皇上待她至此! 孙灵陌看到皇帝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 知道他肯定对郑婕妤的事一清二楚。可他为了帮她,就随手救了郑婕妤一命。若是一般帝王,宫中出了这种丑事, 定要将郑婕妤与那姦夫碎尸万段。而他非但不发火, 还帮忙隐瞒了过去? 她只是试探性地去求他, 没想到他会真的这么痛快地出手相助。 屋里一时静得厉害,没有一个人再敢说话。陆浅霜方才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此刻眼中骤起万丈风云, 似在极力隐忍着恨意。 丫鬟芦梅估计自己是把事情搞砸了,皇上既然说了那样一番话,明摆着是要饶了郑婕妤。她纵然还有千言万语能证明郑婕妤确实与人有染, 也都没有一点用处了。她偷偷抬起头,目光颤颤巍巍地落到萱妃陆浅霜身上。 孙灵陌刚好瞥见, 将二人脸上神色尽收眼底。 芦梅正是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收场, 突听赵辰轩开口对她说道:「朕记得你是郑婕妤从家里带来的?」 芦梅立即俯身,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正是。」 「跟了你主子几年了?」 「奴才八岁起便被卖入郑府伺候小姐,如今业已九载。」 「跟了你主子这么久,不过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就受奸人挑拨想置她于死地。你这个奴才, 做得可真是不错。」 赵辰轩语声凉薄,听不出一丝情绪,可芦梅却勐地打了个激灵,身体俯得更低,说起话时声音不自觉发颤:「皇上饶命!」 「朕能饶你,就是不知你背后那人饶不饶得了你。」 赵辰轩从椅子里起身,并未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出门去:「带下去打八十大板,活不活得成,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芦梅吓得浑身冰冷,瘫倒在地。几名宦官把她拉走,拖到院子里狠狠打了八十板子。 八十板子下去,她不死也已经是残废一个,被人拿草蓆一裹,扔去了乱葬岗。 屋里的人本以为郑婕妤此番必死无疑,谁知却柳暗花明,被万岁爷给救下了。舒贵妃讨了个没趣,恨恨瞪了洪儿一眼,起身回宫。 等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凌琇苑里復又安静下来,连外面雪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郑婕妤仍旧木人般跪在地上,愣愣的不说话。直到有丫鬟过去想把她扶起来,她蓦地自嘲一笑,扭头看着孙灵陌,说道:「孙大夫,是我小瞧了你。必死的局,你都能给我找一线生路出来。」 孙灵陌安慰她道:「不是我救了你,是皇上不想让你死。」 「如果不是你求他,你猜他会不会帮我?」 郑婕妤从地上站起来,眼角有滴泪滑落。 「孙大夫,我实在羡慕你。」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失魂落魄地回屋去了。 孙灵陌出了凌绣苑,在御花园一个小亭子里看到了早在那里等着她的皇帝。韦德几个奴才都在亭子外守着,看见她,恭声请她过去。 她进了亭子,赵辰轩正在那里喝茶,见她来,脸上立即浮起一丝笑,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语气里带了丝揶揄:「朕心甚慰啊。」 他手在石桌上磕了磕,说道:「过来。」 他旁边石凳上早垫了软垫,她坐下去,并不觉得凉。他又把一杯暖热的茶送到她手里,说道:「找朕何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郑婕妤的事?」她问,过了会儿才难以启齿道:「难道是……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他故意问她。 她就不说什么了,脸上染了红,在雪光映衬下透着娇嫩的粉色。 赵辰轩便没再逗她,说道:「那晚我确实知道你去了哪儿,宫里有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朕若不派人看着你,你出了事怎么办?」 「你也知道有许多人都巴不得我死,若你少来见我几次,我或许还能清净些。」 第161页 「若避着你才能护你周全,朕这个皇帝就不用再当了。」他说:「朕喜欢谁便要喜欢,倒要看谁能阻我。」 她被他话里的喜欢二字撩动了心神,短暂的恍惚过后,说道:「皇上倒是博爱,不知迄今已喜欢过多少人,以后又会喜欢多少人?」 自古帝王多薄倖,她从来都不信他,绝对不能再让自己沦陷下去,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对她的话,赵辰轩竟一时无可辩驳。在她没出现以前,他确实风流放荡,收集美人就像是收集一个个价值连城的花瓶,这件事情他无可否认。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让她相信,他以后只会珍爱她一个人。这种话说出口,倒像是他在花言巧语哄她。还是罢了,以后来日方长,他自会让她相信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皇帝。 「那天晚上你不该去帮郑婕妤,」他故意转移话题,说道:「郑婕妤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死了也便死了。你明知事有蹊跷,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害你,为何还去救她?」 「郑婕妤心地并不坏,」她说:「曾经有人引我去她院里,撞见她正与人私通,想藉此让她杀我灭口。可她没有那么做,她放了我。」 「就因为此,你就要帮她?」 「对我没有坏心的人,我便以平常心待她,把她看成普通的病人。那日她眼看着就快死了,我当然要救。」 「可你还是对人心太小瞧了,」赵辰轩道:「你以为你能从今天的事里全身而退,可怎么就没想到,背后那人既要害你,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早就买通了芦梅。」 「我以为芦梅是她家养的奴才,应当是与她一条心的。」她说。 「不管是什么人,但凡丢根骨头过去,心就不稳了。」他看着她:「宫里自来如此,你以后更该小心。」 他去握她的手,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与我说,我会帮你。」 那晚他问了她两次,她始终只是缄口不言,说到底只是不信任他,他便一直隐忍不发。 他转身对着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这边,低头看了看,拇指在她手背上捻了捻,说道:「现在你能告诉朕,与郑婕妤私通之人是谁了吗?」 孙灵陌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只在试探她。方才他虽然放过了郑婕妤,可并不代表以后不会藉机处置。 她仔细想了想,到底是不敢说:「我并不清楚。」 赵辰轩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脸上,过了会儿才道:「真的不说?」 她垂眸不语。 「好!」他松了她的手,说道:「你若不说,等朕把那人查出来,可就别怪朕心狠了。」 他起身欲走。 「皇上!」她被他吓住,纠结之下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告诉了他:「是侍卫庞延。」 赵辰轩勾唇一笑,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果然是不经吓。」 她默了默,试着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庞延?」 「自然是杀了!」 孙灵陌心里一紧,顿觉自己做错了事。 赵辰轩看着她脸上神情,摇头笑了笑,说道:「不过,你若求情,朕便能考虑考虑,留他一条命。」 她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可还是只能顺着他,说道:「我求你。」 他看着她:「这么不甘愿?」 她只能放柔了声音,说道:「求你了。」 他好心情一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细细打量她秀挺的鼻樑和嫩白的脸,哄小孩一样道:「好,那就不杀了。」 「真的?」 「金口玉言,」他说:「这回是真的。」 她松了口气,看着亭子外纷扬的大雪,突又想起一件事来,扭头问他:「郑婕妤进宫逾两年,你真的一次都没碰她?」 「没有。」 「为什么?」 「朕无兴趣,」他说:「像她这种姿色的后宫里多得是。」 郑婕妤长得虽然不如容妃倾国倾城,可已经算得是中上等姿色,即使如此,赵辰轩竟然还瞧不上她? 孙灵陌就自卑起来,两只乌黑透亮的眼睛看着他,说道:「我也长得不好看,你为什么要来闹我?」 他挑了挑眉:「灵陌,你是不是在故意激朕,想让朕说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没有!」她说。 「那朕自己说,」 他笑了笑,低头凑近她,低声道:「你长得极美,动朕心魄。」 他捧着她脸,吻了下去。 亭外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琉璃玉瓦。 - 乱葬岗里满地白骨,遍野尸殍,一具具尸体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空。稍不留神,脚下就是啪叽一声脆响。 陈皮低头看了看,发现一人森然的脑袋已被自己给踩碎了。他吓得赶紧躲开,双手合十,念起了乱七八糟的超度咒语。 又往前走了走,这才找到奄奄一息的芦梅。 他走过去停在芦梅身边,蹲下身给她上了些药粉。芦梅模模煳煳地睁眼看着他,轻声道:「少在这儿假惺惺,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陈皮只是道:「我也不想来救你,是我家姑娘让我来的。」 给她上好药,硬是背着她离开了乱葬岗,隐藏在不远处的一丛蒲草里。 没过一会儿,有个眼生的宦官果然走了过来,袖子里藏着匕首,弯下腰在乱葬岗里不停翻找。可把尸骨都翻遍了却根本找不到人。 第162页 最后实在找不到,他脸上浮起一片惊慌之色,一路小跑着回宫去了。 「看见了吗,有人来杀你灭口了。」陈皮冷笑两声,说道:「那人是谁派来的,你也该清楚吧?」 芦梅果然害怕起来,她已经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那人竟然还不肯放过她,非要把她灭口才肯安心! 「是萱妃!」 她恨恨道:「是她嫉恨孙大夫,这才设了局,引她入瓮。如今你家姑娘爬上了龙床,已是众矢之的,多少人对她恨得牙痒痒。今天是萱妃,以后还会有别人对她出手。她不是一直想独身自好吗,可她做不到了,这辈子她都别想远离宫廷斗争!」 「我家姑娘从未想过爬龙床!」陈皮冷声驳斥:「她是迫不得已才陷在宫里,以后也终有一天会解脱。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儿,多积点德,否则以后定要遭了报应!」 他把一瓶止血药丸和十两碎银扔在地上,说道:「姑娘心善,知道你们做奴才的向来身不由己,受了胁迫才会替她人卖命,不想与你一般见识,这才让我来救你一命。你好自为之吧!」 陈皮走了,芦梅怔怔看着地上他搁下的东西,想自己为奴半生,背弃旧主,落到这种下场,最后可怜她,还愿意施捨给她一点儿活路的,竟然是宫里那个差点被她害了的大夫。 她心下凄凉,忍着泪把药瓶和银子捡起来,趁着天还没黑,艰难地一步一瘸走了。 第89章 端慎郡主 突厥使臣就要离朝, 渐渐地有宫人们说起,皇上准备将玢王府里的端慎郡主嫁与突厥可汗。 玢王府里并没有一位端慎郡主,合宫都在猜测那人到底是谁。后来渐渐地有消息传出来, 宫人们知道了端慎郡主身份, 不由更是眼冒精光,背地里讨论起来。 孙灵陌也听见过一些风言风语, 只是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人到底是谁。一日从御花园採摘了风铃子回来,在路上看见了郑婕妤的那位相好。 她追上庞延,手刚拍拍他的肩膀, 就见一道寒光闪过, 长剑铮然出鞘, 架在了她脖子上。 「庞侍卫!」她忙道:「是我!」 庞延一双憔悴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很长一会儿,等认出她是谁,忙收回宝剑拱手赔罪:「冒犯了, 孙大夫莫怪。」 依此人几次三番形容,应是对郑婕妤有情。出了那种事,他在短短几天里迅速地颓唐下去, 整个人变得没精打采。 孙灵陌便解劝道:「庞侍卫,郑婕妤是宫里的女人, 为了你以后前途,还是别再跟她见面了。还好这次皇上不与你们计较, 否则你们两个早就成白骨一堆了。」 庞延自嘲一笑,说道:「你当皇上真是不会计较?」 「这是什么意思?」 「你实在太小看咱们这位皇上了。」庞延道:「后宫妃子做出这种丑事,根本就没有活路,皇上愿意保她,不过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罢了。你不知那天风波之后,皇上表面上救了郑婕妤, 却是前脚刚走,后脚就秘密来了一道旨,封了郑婕妤做端慎郡主,让她出继玢王府为义女,不日随突厥使臣离京远嫁。」 孙灵陌这才知道,那位凭空冒出来的端慎郡主竟是郑婕妤。 赵辰轩果然心思缜密,表面上是救了她和郑婕妤,其实不过是在将计就计,既全了他那位皇叔的殷殷怜女之情,又罚得郑婕妤有苦说不出,心甘情愿替他去千里不毛之地和亲。 「可郑婕妤已非处子,」她想不明白,问道:「皇上就不怕突厥可汗发现她身份吗?」 庞延脸上红了红,不好意思道:「突厥民风彪悍,不会在意的。在他们那里,子承父妾,弟占兄嫂,这都是常事。只要皇上赏赐的女子身份尊贵,可保他们突厥平安,模样又长得好,他们就愿意接受。」 他转身看着宫墙深处,眼角一抹红痕:「突厥地处偏远,物资匮乏,哪个郡主愿意去受罪。玢王这些日子在皇上面前哭得一双眼睛快瞎了,皇上若执意将他女儿嫁去和亲,恐要得罪他这一支势力。正是忧心之际,转眼就出了郑婕妤这件事,皇上自然要好生利用。丢出一个不洁之人,既敷衍了突厥,又保了皇家贵女,怎么算都是一桩不赔本的买卖。」 孙灵陌这才明白,原来并非是皇帝心存仁善,对她百依百顺,而只是有利可图。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内心深处有一个角落竟在偷偷妄想皇上是不是真的对她有几分情意。 真是自作多情啊。 她冷笑一声,再抬头时不忘安慰庞延:「出了这种事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很好了,突厥虽然偏远,可比起皇宫却要自由许多。她又有着中原郡主的身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庞延不置可否,神色寥落。 孙灵陌又道:「你别再多想了,既然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你就不该动心思。人要活得现实,不能老跟自己过不去。明知是南墙就换个人爱,知道求而不得就趁早断了念头,只有这样才能活得好些。」 庞延唇边溢出一个苦笑,仰头看着红墙外的天空,眼神凄迷,似是陷入了回忆:「我初进宫时,不过是个看门的小侍卫,处处受人欺凌,每天饭都吃不饱,过得还不如贵妃宫里那只猫。后来是郑婕妤见我可怜,把我调到她宫里做了护卫。」 他回忆着与郑婕妤相处的那段日子,说道:「皇上的后宫奼紫嫣红,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这些年来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她的凌琇苑就跟冷宫似的,每天只听得到树上鸟儿的声音。她人又痴,不过就是远远看过皇上几眼,就对皇上情根深种,日日盼着他会来。 第163页 「可她等了一年,又等一年,皇上还是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她开始时是个小小的婕妤,到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婕妤。家里来信骂她无能,劝她想点法子怀上龙嗣。信里夹着秘药,可助男女怡情所用。她不肯用这些下三滥的法子,总是把药偷偷倒掉。 「后来也不知是谁下的手,把药放进了她的粥碗里,又设计让我前去。醒来后,我本以为她会恨我,把我秘密处决。可那天早上,她却只是愣愣地瞧着我,跟我说,要不,咱俩就做个伴吧。」 他苦笑一声,脸上流满了泪:「她是孤独得太狠了,这宫里的红墙绿瓦总是能把人困得发疯。有时我会偷偷地想,就算是孤独时的排遣,我也乐意。能这样一辈子苟活下去其实没什么不好。可我终究还是害了她,那些侥倖根本就不能长久。若我一开始忍下了,我还能长长久久地守着她,一直到老到死。可是现在,我却是连见她一面都不能了。」 寒风一阵阵吹来,夹杂着碎雪,颳得人脸颊刺痛。 孙灵陌看着眼前丢了魂魄一般的男子。世人都贪恋宫里的荣华富贵,地位权谋,可一旦进来,谁又能真的无悔一生。 「往后一切总会过去的。」 她只想得到这样老套的句子来安慰他。庞延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她,说道:「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孙大夫年纪还轻,等以后就知道了。」 他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踉跄着,朝不见底的长长甬道走了过去。 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苟活于高墙内。 - 端慎郡主即将远嫁突厥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皇宫,那些平日里以传闲话为主要娱乐方式的宫女三五成团,把端慎郡主那些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可一天不到,这些谣言又迅速消亡,没有人再敢多嘴嚼一句舌根。 明日端慎郡主就要被秘密送入玢王府,临走时她遣宫女来请孙灵陌。 孙灵陌跟着去了。本就凄凉的凌琇苑如今更是寂无人声,除了一个照顾起居的丫头,所有奴才皆被遣走。 郑婕妤在宫里寥落了半生,临走,还是一点儿生气都没见到。 「端慎郡主?」孙灵陌见她呆呆地坐在院子里,身上穿着一件鲜红如血的衣裳,长长的裙角铺在雪地里,嫁衣一般,像要着起火来。 孙灵陌又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大冷天的,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孙大夫,」端慎郡主动了动眼珠,满怀希冀地瞧着她:「你可愿再帮我一次?」 她的嗓音沧桑如雪,彷如一个生命垂危的耄耋老人。 孙灵陌生怕她看不开,抹了脖子自尽,忙道:「好啊,没问题,你想让我做什么?」 端慎郡主眼中有了神采,站起身来道:「我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孙灵陌应承下来:「好。」 临走时,她想起一事,回头问道:「端慎郡主,从来只知道你的姓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端慎郡主闻言,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一个小小的婕妤而已,早就没有名字了。」 面容秀美,红衣长发的女子静静站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美得成了一幅画。若在民间,这样的人定会被小心收藏,免她一世孤苦,可偏偏是到了遍地佳人满宫争春的皇室。 佳丽三千夺一人真心,谁能确定自己赌得赢呢。如今她被当做和亲工具远嫁,倒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与其留在皇宫这个伤心地,背地里受人指摘,不如远远走了得好。况且突厥可汗虽说已是不惑之年,大她许多,可毕竟还是壮年,模样也算周正。不像细君公主,被汉武帝嫁了个黄土埋半截的古稀老人。 孙灵陌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渊和殿。 容妃的贴身宫女织云正在殿外,苦口婆心求杜应海让她进去见见皇上。杜应海虽不大瞧得起她,可也还是担心容妃日后会死灰復燃,便耐着性子道:「皇上政务繁忙,哪有时间见你。你还是快些回去,好生伺候你家主子。」 织云哭道:「求公公代为通传一声,主子病得厉害,求他可怜可怜,看在往日情分上,去看看她吧!主子醒着梦着嘴里都念着皇上呢,求皇上去看看吧!」 杜应海道:「容妃既想不开,你就该好生劝解。在这里哭能有什么用?」把她揪住自己衣袖的手往外一推,说道:「快走吧!」 「公公,你就让我见见皇上吧!公公!」 织云不停哀求着,最后还是被人不耐烦地轰走。 临走时,织云看到了孙灵陌。她走到渊和殿门口,甚至还没开口说什么,杜应海已经满脸堆笑把她请了进去。 织云回了黎玥宫,陈锦婉正满目萧索地靠坐在椅子里,眼中不见一丝光芒。 织云朝她走过去,忍泪道:「主子,奴才无能,没能见得了皇上。」 「他对我当真一点儿情意都没有了。」 陈锦婉语声凄凉。 织云不忿道:「都是那个孙灵陌!哪里来的野丫头,一点儿家世地位都没有,就能把皇上骗得团团转!现在整个后宫,皇上谁也不愿意见,整天就往倚晴馆跑。吃了多少冷言冷语都全不在意,一心只扑在她身上,简直是邪门了!」 陈锦婉心下刺痛,想起自己刚与皇上结识时,他待自己千般柔情万般宠溺,可若不是有人陪她演了场戏,她用命赌了一场,他恐怕仍与寻常帝王般,风流不羁,多情又无情,得到她以后又迅速地对她失去兴趣。 第164页 她比谁都清楚,她风尘之身能顺利入宫,入宫的两年专宠不断,都是因为她设下的那个局。可是孙灵陌呢,她做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做,甚至在他面前无法无天,没大没小,只是如此,就轻易捕获了他,让他再也不肯见旁的女人一眼了。 陈锦婉心有不甘,难道这场赌,只因为一个来歷不明的女大夫,就要一败涂地了吗? 她不甘心。 「织云,」她目视前方,冷声道:「去找华淹留!」 织云见主子眼睛里总算又有了点儿光,不由大大松口气,说道:「是!」 第90章 笼中鸟 凌琇苑里, 端慎郡主依旧一身红衣在雪地里站着,远远地看见皇上过来,一双如水的眼睛立即湿润起来。 她等了多少年, 才等到他踏入她的院门。 「皇上……」她极轻地跪下, 给赵辰轩行了一个大礼。一双素手按在雪上,冻得微微泛红。 「起来吧。」赵辰轩对她不甚关心, 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进屋里。 端慎郡主在他后面跟着,待他往椅子里坐了, 有侍女过来在堂中放了把椅子。 她在椅上坐下, 接过侍女送来的琵琶, 看向赵辰轩道:「皇上,小女不才,在家里时略学过几年琵琶。本是要弹给皇上听的, 可在深宫两年,左等右等,总是等不见皇上。」 她话虽哀怨, 可语气却是轻松,脸上也无一丝愁苦之态。她好像回到了自己还在闺阁里的时候, 那年情窦初开,她每日听着外面的传言, 说当今皇帝文武双全,又生了副好相貌,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若能嫁与他,便是三生有幸。她便一天天地起了憧憬,每天羞红着脸想, 若她能进宫做他的女人,该有多好。 她眉眼含情,看着前面的人,说道:「小女不日就要离宫,或许与皇上再无相见之期。还望皇上赏脸,能让小女弹首曲子给皇上听。」 赵辰轩并不说什么,眼瞳如墨,目光沉沉。 端慎郡主便摆好琵琶,手指抚上丝弦,轻拨起来。 是首哀而不伤的曲子,明明写尽了离别之苦,却又于百般绝望里挣扎出一丝希望来。 她想,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高看了自己。从一开始,便是她求了父亲,让她入宫选秀,后来又费了百般思量才好不容易留下来,做了个小小的婕妤。是她以为凭着自己的姿色,无论如何也能让皇上瞧她几眼。谁知深宫寂寥,能盼得到皇上脚步的庭院,能有几个呢。 这短短一生,还未真正开始,便要结束了。可究其一切,只是怪她。所有的不幸与痛苦,都是她自己求来的。 还好,能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天,见他一面。 一曲终了。她抱着琵琶起身,朝着正前方的人跪了下去,埋首道:「妾有罪,在宫里做下此等腌臜事端。承蒙皇上留我一命,妾感激不尽。」 赵辰轩抬眸淡看着她,说道:「朕自小看母妃为了父皇争风吃醋,后来登基,不想勉强天下女子在宫里悒郁终身,凡採选秀女,总是自愿入宫之人。你们既是自己要来,就该料到在宫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要承受什么样的委屈,一切都该自行承受。你既不甘寂寞,犯了宫规,朕本不愿保你。是灵陌非要趟这浑水,才逼得朕不得不出面。远嫁边地虽然有些清苦,可量那突厥可汗也不会为难你。你既保了条命,又能远远离了这里,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端慎郡主抬起头,温婉地目视着他,脸上一片平静,说道:「皇上想拿我的命,拿去即可。想让我嫁入突厥,保边地安宁,我便为皇上走这一遭。即使永生难回故土,也无怨无悔。只是家中父母年迈,身体大不如前。待妾走后,还望皇上厚待二位老人。」 赵辰轩眼睫微动,对她道:「你放心。」 即使只是没什么情绪的三个字,也让端慎郡主瞬间滚下泪来。身上红衣似火,像极了她梦里出现过的,与他洞房花烛夜时穿的那身嫁衣。 今生为他远走突厥,或许能得他一丝惦念。若真能如此,这辈子也算值了。 几日后,端慎郡主被秘密接入玢王府,成了玢王膝下的小女儿。突厥可汗带使臣回程那天,她换了突厥衣衫,梳了当地的髮辫,在玢王府三跪九拜,辞别了自己名义上的双亲,由侍女搀扶着坐上远去的车马。 她撩开车帘,看着不断后退的京城景致,知道从今日起,故土家乡,皆是妄想。父母姊弟,今生难见。这条路是她一步步走的,她并不后悔,只有满腹遗憾。 出了城门,车马一路向北而去,雕樑画栋,绿瓦红墙慢慢消失不见。此后陪着她的,就只有无垠的大漠,走不出去的风沙。 她自嘲般笑笑,认命地放下了车帘。 宫里似乎听得到外面隐约的喜乐,一路往北逶迤而去,带着沖天的喜悦。孙灵陌甩了甩脑袋,那乐声便飘远了。 屋里坐着庞延,脑袋上磕了条很大的口子,鲜血流了满脸。 孙灵陌给他上药包扎,问他:「在哪儿磕的?」 他不说话,倒是旁边与他交好的侍卫道:「早起就见他这个鬼样子躺在门口,浑身酒气,肯定是醉煳涂绊倒了。」 孙灵陌盯着庞延看了一会儿,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她都已经放下了,你又是何必。」 庞延并不说话,只是呆愣。 第165页 孙灵陌帮他把伤治好,开了几服药给他。庞延接过药,临走时停了脚步,踟蹰良久,终究还是回身问她:「那日,她真无半点犹豫,就将……将他拿掉了?」 孙灵陌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他说的是端慎郡主和他的孩子。看了眼周围的人,说道:「我并不清楚。」 庞延又是一笑,眼中满是苦涩,终是佝偻着背影离开了。 没过几天,听说他辞了宫里的差事,远远离了京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 近来天气越来越冷,越接近除夕,大雪越下个没完。 陆浅霜午睡方醒,丫鬟友松神色奇怪地朝她走来,低声道:「主子,皇上来了!」 陆浅霜本要高兴,可看到友松面上神情,知道皇上定是来者不善,瞬间又忐忑起来。 友松伺候她换了衣裳,梳了头,在脸上匀了脂粉。 她往镜子里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冰肌玉骨,容色娇丽,比起容妃来也不遑多让。 一切收拾妥帖,她起身去了正堂,欠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赵辰轩把茶盅放下,目光并未往她脸上多看一眼:「起来吧。」 陆浅霜直起身,她与郑婕妤是差不多时间进的宫,那个时候宫里还没有容妃,她因为自己出众的样貌,倒是留了皇上几晚。可惜不久后容妃入宫,皇上就彻底把她忘在脑后,再也没有踏入她院子半步了。 皇上今天过来,神色间虽无异常,仍是跟以往一样十分淡漠的样子,可陆浅霜还是从他眼睛里发现了什么。未免波折,她略想了想,说道:「我与郑姐姐是一批秀女入宫,与她关系向来极好。如今她走了,我倒是没个人能说话了。」 她低下头,举袖拭泪:「说起来我还真是对不起郑姐姐,与她相处那么久,该是最知道她人品的。只因为一日看见庞侍卫从她屋里出来,就误会了她。还巴巴地跑去提醒芦梅,让她好生劝解姐姐两句。没想到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郑姐姐那样高洁自爱的人,怎么会与旁人有龌龊事呢。」 她自己主动提起,故意点出自己是无心中在芦梅面前说了几句话,这才有了当日芦梅出首的事。 她想以此为自己脱罪,把自己塑造成单纯无害的人,赵辰轩怎能听不出来。可宫里的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这都是常事。既然郑婕妤那次事端已经安然过去,赵辰轩不想再提起。此次过来,也只是想敲打敲打她,让她安分些罢了。 「爱妃既看到了什么,觉得不妥,该与朕来说。」 他顺着她的话,语音冰冷:「与一个丫鬟去讲什么。此次是郑婕妤受了冤枉,若她真与侍卫有染,你去提醒她贴身丫鬟,是想帮着她隐瞒不报吗?」 陆浅霜急急提了裙角跪下去:「臣妾不敢!」 「你一向稳重自持,在宫妃里是最省心安静的一个,什么时候学得跟旁人一样,尽会与些奴才说起闲话来!」赵辰轩目光阴鸷,直直看向她:「让人生厌!」 陆浅霜紧埋着头,已经明白皇上今天过来,不过就是想替孙灵陌出口恶气。 一股苦涩攫住了她,她紧紧闭了闭眼睛,头更是深埋下去:「臣妾知错,请皇上责罚。」 「朕不罚你,你只要知道,以后再有什么事,尽可来与朕说,朕来与你出出主意。你若不说,朕也不是不能知道!」 赵辰轩从椅子里起身,冷冷瞥她一眼,大步走出门去。 陆浅霜跌坐在地上,浑身皆是冷汗,心口的地方一阵阵抽痛。 为什么,走了一个容妃,又会来了一个孙灵陌! 她在宫里,何时才能熬出头? - 宫里日子枯燥,倚晴馆外又守卫重重,不管孙灵陌去哪儿,总有人在后面远远跟着,名义上保护她安全,其实只是防止她动心思逃跑。 慢慢地她除了医官局,哪里也不想再去,整个人又变成以前不爱说话不爱笑的样子。 眼看到了孟殊则与岑书筠的婚期,为了让她散心,赵辰轩要带她去孟府观礼。孰料她却是不愿意,说他这个皇帝一旦去了,势必会抢了孟殊则的风头。孟殊则和岑书筠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就让他们安安生生地把堂拜了,不要过去打扰。 赵辰轩默默听着她的话,她在自己身边越久,越是发现这个女孩心思剔透,事事总为旁人考虑得周全。他便不再劝她,转而道:「你既在宫里烦闷,不妨去外面玩一天。朕刚好有空,陪你出去。」 孙灵陌想了想,说道:「我想去济仁堂。」 「你想去那里坐诊?」 她点点头:「而且你不能跟我一起去,你若去了,我倒没心思看病,给人开错了药可怎么办?」 赵辰轩无奈一笑,说道:「罢了,那我让应淼陪你去。」 孙灵陌早知道他会如此安排,便道:「好。」 - 京城百姓知道孙灵陌重新去了济仁堂,都赶紧从其它医馆里跑出来,抢着过去找她看病。家里那些卧床不起的绝症病人看到希望,由家人抬着去了济仁堂,接受诊治。 济仁堂里一时间人满为患,外头排了很长的队。 一人穿过拥挤的队伍走进去,停靠在诊台前头,闲闲打开了摺扇。 孙灵陌抬头去看,发现那人是许久没有消息的秦洛。 第166页 自那次她替他挡剑后,他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永安城,杳无音讯,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回来。 她有许多话想问他,无奈应淼还在她后头站着,她不敢说话,仍旧低了头给病人针灸。 秦洛向俞灯山使个眼色,俞灯山会意,走出医馆,故意在队伍里推了一把。那队伍乌泱泱向前一倒,推挤到了最前面的病人,差点没害得孙灵陌把针扎偏。 俞灯山就着急地沖屋里喊:「哎呦哎呦,这怎么这么乱啊!大傢伙都不要挤,不要挤啊,都能看上病!哎呦,应小兄弟,你过来帮一把,看着大傢伙,别挤出什么事来!」 应淼看了眼孙灵陌,又看了眼店外,确定她能在自己视线之内,便持剑出了医馆,在外头维持秩序。 等他一走,孙灵陌低声道:「你去哪儿了?」 她仍是低着头,认真地给病人医治,并没有抬头看秦洛。秦洛一下一下挥着摺扇,侧头看着她,说道:「天下这么大,去哪儿不行。不像有的人,空长了两条腿,到现在了还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出不来。」 她把针从病人背上抽出,坐进椅里开始写方子,说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回来?」 「听说有人已成笼中鸟,我来瞧瞧,看那只鸟儿还有命没命。」 「若还有命呢?」 「那就把笼子给她打开。」 孙灵陌手下顿了顿,等把一张方子写完,交给病人,请下一位过来把脉。 秦洛看着她,说道:「我还记得有人曾跟我说,等要做的事情结束,就要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时移世易,不知有泼天富贵在眼前,她还舍不捨得走。」 当日孙灵陌初入宫廷,因为麻将一事,被舒贵妃下令打了一顿。那个时候她发现,宫里这个地方与她八字不合,动辄获罪。等她帮皇帝治好病的那天,她就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再想走,却是走不成了,只能耐心等下去,伺机而动。秦洛今日回来,或许是想着她曾救过他一命,特来回报一二。可他是何等潇洒自在的一个人,她不能把他拖进这个泥潭里。不如变副嘴脸,让他伤心得好。 「既是泼天富贵,谁能走得开。」她冰冷地,一字一句地道:「人心都是会变的,走太远的路能怎么样,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这种日子想来浪漫,真正做起来却是艰难。不如守着一方富贵,安稳终生。」 她不敢去看秦洛面上神情,低着头,再不说话。 秦洛也安静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得片刻,突然勾唇一笑,说道:「你当我秦洛是个没有眼睛的不成?」 说完摺扇一收,走出了医馆。 余光里,孙灵陌看到一袭青衫从眼前悄然去远。她没有抬头去看,仍低着头替病人施针。 第91章 释然 黎玥宫里, 陈锦婉百无聊赖倚坐在椅里,看着窗外一片天光雪色。 门扇一动,有人于瞬息之间走进屋, 身法十分轻盈, 并未惹来外面任何人的注意。 那人把门关上,回过身, 朝着陈锦婉径直走过去。 陈锦婉看到他面容,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起身将窗户一扇扇关了, 压低声音道:「你来干什么!你想害死我吗!」 秦洛往椅子里随便一坐, 懒懒倚靠上去, 一只脚抬起,踩在椅沿,说道:「你怕什么, 你以为你还跟以前一样,是独得雨露的容妃娘娘,皇上每天都看眼珠子一样看着你吗?如今被当眼珠子看着的, 不是那位小大夫吗?」 陈锦婉被他这句话刺到,粉面含怒, 甩袖扭头不去看他,说道:「我跟你说过吧, 你我不再有任何瓜葛,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秦洛轻摇摺扇,说道:「我也早就跟你说过,帝王薄情,你偏偏不信。」 陈锦婉冷笑一声:「帝王薄情?你恐怕说错对象了吧。宫里那些姐妹倒是很乐意听你说帝王薄情这四个字!」 秦洛道:「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这宫里谁人不知,往日宠冠六宫的容妃娘娘惹恼了圣上, 竟连黎玥宫的门都出不去了。从睥睨六宫到一朝失势,这其中滋味,可没人比你更清楚。」 陈锦婉细长的指甲陡然掐入掌心,一双凤目狠厉地看向秦洛:「你来这儿就是看本宫笑话的吗?」 秦洛见她眼中痛色,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说道:「锦婉,我说过,无论你什么时候后悔了,我都愿意来带你走。」 陈锦婉定定看他半晌,知道他对自己余情未了。她勾唇一笑,再抬起头时,已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说道:「这深宫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确实早就累了。」 话音刚落,外头倒是突然吵嚷起来。司礼监来了人,要带走这里小厨房的厨子,织云正在跟那人据理力争,大声道:「娘娘一向挑剔,厨子要是走了,不就更吃不下东西了吗!」 司礼监的奴才向来只看皇上眼色行事,如今容妃失宠,他们自然不把黎玥宫放在眼里,扯尖了嗓子道:「皇上以前常来娘娘这用膳,奴才们自然得派最好的厨子过来伺候。可现在皇上再也不来了,厨子我自然要带走。你们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连皇上的厨子都敢拦!」 三两句话把织云噎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厨子带走了。其中一个奴才还跑进厢房,把桌上那盘新做的点心端走。 织云气得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沖他们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别得意,我们主子只是一时跟皇上有了嫌隙,不出几日定是要和好的!到时第一个教训的,就是你!」 第167页 等外头渐渐平静,陈锦婉似是极累地在椅子里坐了,说道:「现在我已成了落水狗,人人都能打一下了。」 秦洛听她话里有转圜余地,说道:「当初是我把你送去了叠烟阁,你如今境况,我要负一半责任。如果你愿意,我会找机会把你带出宫。」 陈锦婉抬起头,泪光莹然地看着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般吐出一个字:「好。」 自她进宫以来,秦洛就一直在等她的这句话。可是现在真的听到了,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甚至油然而生一股压力。可为了自己的承诺,他还是道:「你想何时动身?」 陈锦婉对他温柔一笑,眼中闪过一缕厉芒,说道:「可是临走之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只要你办成了,我定会跟你走!」 秦洛默了默,说道:「什么事?」 「君子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如果你做不到,出尔反尔,到时要怎么办?」 「锦婉,我秦洛何曾哄过你?」 听着他的话,容色无双的女子勾唇笑了,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她冷了声音,面上现出狠色:「我要你杀了孙灵陌!」 她语声里有咬牙切齿的恨意,仿佛与孙灵陌有不共戴天之仇。 秦洛定定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她了。那个笑意轻浅,目光单纯的女子,原来早已随着时间的洪流一去不復返了。 陈锦婉见他不说话,语带讥讽道:「怎么,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样子,现在就要反悔了?」 秦洛冷声一笑,很多事情在这一刻释然了,方才盘桓在他心上的压力也荡然无存。这些年对陈锦婉的痴迷,执着,全部被她那句话消耗殆尽。 他终于能确信,他年少时就滋长起来的感情,是真的不復存在了。 他合了摺扇,抬头看她,说道:「你可知赵辰轩为何对你越渐疏离?」 陈锦婉看着他须臾之间冷淡下的眼眸,心里突然着急起来,说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草木皆兵,心似蛇蝎。」 秦洛丢下这句话,从椅里起身,趁着院里无人,如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 光阴荏苒,一晃眼快要到年底了。近几日冷得厉害,呵气成霜,冰冻三尺。屋子里还好些,烧着暖暖的炉子。因为皇上对孙灵陌格外珍视,杜衡每次去司礼监拿炭火,并不曾被人为难。那群奴才因着孙灵陌的缘故对他十分客气,总是拿最好的给他,从不扯皮推诿。 只是孙灵陌如今的身份仍是宫中太医,却又早与皇上不清不楚。皇上若是得了空闲,总要过来倚晴馆找她消遣。有时候整天待在渊和殿里批摺子,突然想起她,就让人把她请过去。 这样不尴不尬地待在宫里,明面上别人都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却有许多闲话,说皇上瞧不起她的身份,不肯封她位分,只把她看成一个暖床的工具。虽然这个工具得宠的势头,已经早就超过了当日的容妃娘娘。 想当初容妃是如何如何得宠,可是现在,不还是跟那些被看腻味了的娘娘一样,终日落魄地锁在院子里,凄清孤冷地数着日子过。果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这样。只不知道孙灵陌又会得宠多久呢。 趁着自己还能便宜行事,孙灵陌让杜衡多拿了些木炭,给冷宫里的唐攸宁送去。一入冬日,冷宫名副其实成了冷宫,一走进去牙齿就忍不住打颤。 唐攸宁底子本来就弱,近来更是频频生病。孙灵陌帮她把过脉象,开出几服药来。 她正在炉子上煎药,突听唐攸宁开口道:「我想是不中用了,只是放不下家里的哥哥嫂嫂。哥哥忠厚老实,从来都是别人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人善被人欺,这些年哥哥受了多少闷罪,我都知道。可我偏偏是个没出息的,没在宫里争些荣宠,好为我哥哥帮衬一二。」 听她咳得厉害,孙灵陌道:「你快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唐攸宁靠在墙上,虚弱地看她一眼,说道:「孙大夫,我在迁菊亭旁的大树底下埋了五百两银子,那是我入宫以来攒的所有体己钱了。若我哪天出了事,你一定替我把银子挖出来,交给城南我唐府里的哥哥。」 孙灵陌见她越说越伤心,便在屋里点了安神香,劝解道:「你不会出事的,等你以后出了冷宫,自己去把银子挖出来,交给宫外的哥哥。」 唐攸宁笑了笑,眼前就好像真的出现了自己离开冷宫时的样子。 等她慢慢睡着了,孙灵陌走出门。佟念荷正在院子里清扫积雪,她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裙,长发随意散着,连根簪子也不用。 孙灵陌正要从她面前走过去,突听她淡淡问了一句:「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了?」 孙灵陌止住脚步,回身道:「冬月十四。」 「冬月十四。」佟念荷重复了一遍,低下头,继续清扫院里的积雪,清丽的脸上至始至终没有一丝表情。 - 唐攸宁喝了几天药,病症总算完全好了,人也有了些精神。她托梁嬷嬷找了些针线,绣些帕子拿出宫去卖,换些银钱。 一日晚上,正坐在灯下绣昙花,还差几笔便要完工。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把她唬了一跳。 第168页 待看清来人时,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后退了几步,故作疯癫状在墙角缩下身,大声喊道:「鬼!来人啊!有鬼!快来人啊……」 织云冷笑一声,朝她缓缓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说道:「别装了,你以为容妃不知道你不过是在装疯卖傻吗?」 唐攸宁扭过头去不敢看她,嘴里一直重复:「不要杀我!我是好人!求求你放过我吧!」 「只要你乖乖听话,主子自然会放过你。」织云从袖中拿出块手帕交到她手里,说道:「你不是跟孙灵陌那个贱人走得挺近吗,她下次再来看你,你就把这块薰香放入炭火之中,之后自然会有男子过来伺候她。」 唐攸宁立即把东西扔得老远,畏畏缩缩蹲在墙角,做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织云并不着急,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不紧不慢道:「做得可真是精緻呢,怪不得你哥哥天天带在身上。」 唐攸宁看到她拿着的确实是自己做给哥哥的香囊,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织云走到炉火旁,手一松,香囊落入火中,顷刻烧为灰烬。 「你若是敢不听娘娘的话,你那位老实巴交的哥哥可就活不到明年了。一个是给你看过几次病的外人,一个是不辞辛苦把你拉扯大的亲哥哥,孰轻孰重,你好好掂量掂量!」 织云凌厉地看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边时却又停下来,回身道:「有些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敢说一个字,娘娘会让你连疯子也当不成!」 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一股冻得人骨头都发僵的冷风倏地吹进来,颳得房门吱吱作响。 唐攸宁缩在墙角,墨绿色的薰香滚在她前方不远处,从帕子里露出圆润的一角。她脑中越发清晰地想起来,自己当年就是被这种淡若无味的薰香所害,差点失了名节。 一室冷风中,她擦了把满脸冰冷的眼泪,双膝跪在地上,朝那块薰香缓缓爬过去。 第92章 灵陌…… 倚晴馆里的藏红花快要用完了, 眼见皇上今晚又要过来,趁着白天去济仁堂的时候,孙灵陌让俞灯山偷偷准备了些药材, 趁着应淼不备, 给她放进了药箱里。 临近傍晚时回了宫,赵辰轩已在屋里等她, 正一言不发地在椅子里坐着,面上满布阴翳。陈皮、杜衡、花钿和揽穗都在下面跪着,全都战战兢兢埋着头, 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孙灵陌看到赵辰轩寒凉阴鸷的一双眼睛, 不禁害怕起来, 鼓足勇气走过去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皇上这么生气?」 赵辰轩冷冷抬眼,直视着她, 却是对几个奴才道:「你们都下去!」 陈皮等人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叩首退了下去。 等门从外面关上,赵辰轩拿起桌上搁着的一个纸包, 随手往地上扔了过去。纸包散开,里面的药渣撒了一地。 是孙灵陌用过的那些避子汤的药渣。 「你就这么讨厌朕?」他对她说, 声音里有痛意:「你是大夫,该知道避子汤对女子身体有害, 若长期服用,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孕。你明知道这些,还是要用药?」 孙灵陌低着头,并不说话。她本就对子嗣一事毫不上心,女子生产就像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她不想承受那种本可以避免的疼。况她年纪还小, 若这个年纪有孕,对她来说更是奇耻大辱。 可是赵辰轩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他是不会明白她的。既然如今他已经发现她在喝避子药,她不妨什么都不要解释,如此,或许能让他对她感到厌烦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她就久久地沉默下来。 因为她的沉默,赵辰轩更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突然感到一阵砭骨的无力,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如以前那般待他。 「你当真这么讨厌我?」 他嗓音沙哑,无力问她:「朕每次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朕?」 她心下苦涩,可是想到还在黎玥宫里安然无恙活着的容妃,她强迫着自己狠下心,抬头回视着他,说道:「是,我就是讨厌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生一个孩子!」 她的话就像一把把刀,把他割得体无完肤。他眼角蓦地泛起红,直盯着她,半晌,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好」字。 他从椅子里起身,走到她身边,说道:「你既这么厌恶朕,朕不会再来。可你也别想着能离开这里,朕的女人,还从来没有能逃得出去的!」 他一眼都没再看她,与她错身而过,砰地一声踹开了门,走出去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院子里的灯笼撑起一片单薄的光。 - 赵辰轩一路怒气沖沖地走回渊和殿,经过思鹭湖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大声求救。 他寻着声音过去,就看见岸边有人踩碎了冰层,掉进了湖里,正在水里不停扑腾着。 他身边没有奴才跟着,忙几步跑去,跃进冰冷的湖水,把那人救出来。 落水的是陆浅霜。 她被救上岸,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赵辰轩脱了外裳,把她裹住,因见她浑身无力,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只好把她抱了起来,送回景函宫。 陆浅霜换了身干净衣裳,盖了被子躺在床上。她人清醒了些,眼泛泪光地看着赵辰轩,说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非闹着去冰上玩,谁知这几日出了太阳,冰层变薄,不慎给踩空了下去!」 第169页 她想起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举袖拭泪,说道:「连累得皇上下水救我,要是皇上龙体有恙,那可要如何是好!」 赵辰轩只一心想着方才孙灵陌的话,对她的哭哭啼啼全没听进耳朵里。桌上不远处搁着香炉,里头的香青丝裊裊,气味奇特,香甜中带着说不出的诡谲。可他心境烦乱,竟是没有发现。 友松熬煮了姜汤送过来,在桌上搁下,立刻又退下去,临走把卧房的门轻轻关上。 「皇上?」 陆浅霜见他不说话,柔柔弱弱地又叫了一声,从床上起身,说道:「皇上快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吧。」 赵辰轩心绪复杂,额上不知不觉间起了层汗。他想起书房还有许多摺子没批,起身要走。 「皇上!」 陆浅霜大声叫了一句,整个人从床上扑下来,直直摔在地上,带着哭音对他道:「皇上,你这就要走了?」 赵辰轩的脚步竟然踉跄了起来,头开始发晕,神思愈发混沌。 他扶着额,突然觉得,刚才好像听到了孙灵陌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扭头去看。 一身蓝衣的女孩摔跌在地上,正面对着他的方向,红着眼睛苦苦哀求:「皇上,你不要走,陪陪我吧……」 那个总是冷眼对他的女孩,竟柔了声音,求他不要走? 他心下躁动,越来越滚热难耐的心被她的声音一下下撩拨着。 他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朝她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床上。 「皇上……」 陆浅霜柔荑般的手蛇一般攀上了他的肩:「你不要走好不好?」 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孙灵陌那张清秀灵透的脸。 香炉里的烟仍在源源不断往外溢出,他的脑袋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热,入迷一般朝眼前的人倾过身,狠狠吻住她的唇。 「朕不走……」 他去亲她,急于给自己的欲望找寻一个出口。 「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灵陌……」 陆浅霜的心勐地一灰。 - 宫里很快传说,景函宫里的萱妃娘娘重获圣宠,留了皇上一晚。皇上兴致极好,直闹到上朝时方休。可苦了萱妃娘娘,休息了几日都没休息过来,今早出门,整个人仍轻飘飘的,走路都不稳。 萱妃得了宠,倚晴馆里的那位却是受了冷落,已是许久没能再见皇上一面了。宫人们不禁感怀,果然是帝王君心如流水,宫里的女人,没有人能永远得宠。 随着赵辰轩的疏离,倚晴馆迅速寥落起来,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人不在笑话孙灵陌白白给皇帝暖床这么久,到最后竟是连一个最底层的名分都没有。 陈皮等人听着那些话,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只是孙灵陌却全不在乎,赵辰轩不在的这段日子,也一次都没有提起他过。 近来天气变冷,听梁嬷嬷说,唐攸宁的病情又严重了。孙灵陌觉得奇怪,明明前几天已大好了,怎么又会復发。她开的药不会这么没用,连病情也控制不了。 趁着四下无人,她又偷偷去了冷宫,发现唐攸宁虽是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可身体倒没什么大碍,便只给她留了些凝神理气的药材。 正把药归类放好,唐攸宁慢慢地走到炉火旁边,拿火钳慢慢拨着里头的黑炭,淡声说道:「姑娘在宫里该小心行事,切莫得罪了人,给自己惹下祸端。」 孙灵陌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唐攸宁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不过是瞎说的,姑娘别放在心上。」等炉火烧得够旺了,转身走到桌边坐下,说道:「俗话说得好,善恶有报,天道轮迴。姑娘救死扶伤,给自己积了这么多阴德,必将有福报才是。」 孙灵陌笑笑:「我不奢望有多大福报,只求安安稳稳,有瓦遮头,吃喝不愁,这就够了。」伸手替唐攸宁把额前的散发理到耳后,说道:「倒是你,你吃了这么多苦,以后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唐攸宁眼角含泪,笑着点点头。 孙灵陌把药物留下来,准备走时,又听她说了一句:「姑娘,万事小心。」 「你放心。」 孙灵陌说,背着药箱走出了冷宫。 正是腊八时节,碎雪颳得人脸颊生疼,手里的宫灯歪歪斜斜,快要拿不住。 她好不容易回了倚晴馆,正听见陈皮几人正在耳房里围坐着说话。 其中揽穗刚好说到黎玥宫里的那位容妃,口内啧啧几声,摇头道:「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容妃初进宫时是何等风光,把皇上的心抓得牢牢的,除了她根本不把其她人放在眼里。可现在,不也落得跟其她嫔妃一样的下场。所以说,以色侍人终不是长久之计。一个人长得再漂亮,皇上也有看厌的一天。还是萱妃那样的好,容貌虽及不上容妃,可人家气质出尘,端庄温谨,又有学问,见了就让人喜欢。自进宫以来,又从不曾有过错处,也从不与旁人争宠,安安生生在宫里过日子。如今可真是熬出头了,现在哪个奴才见了她,不是上赶着巴结!」 杜衡听她说起,便道:「我倒见过这个萱妃一回,倒真是有些善心,那日宸妃因丫鬟凝露拿错了一把团扇,气得要抽她鞭子。萱妃瞧见,虽知宸妃不是个好相与的,可还是替凝露求了几句情。这样的主子,宫里哪找得出几个。」 第170页 陈皮听得心烦,啪得一声搁了火钳,说道:「你们聒噪什么!一个个的怎么都跟长舌妇似的。前朝后宫的事跟咱倚晴馆有关系吗?你们就这么上心?」 花钿坐在一旁,也是道:「快都别说了,等灵陌回来听见,嘴上不说,心里又该不是滋味了。」 杜衡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道:「就是就是!都怪我,在这儿说什么闲话呢!」往窗外看了看,说道:「姑娘也该回来了吧,不知道到哪儿了。」 孙灵陌忙回身走出院门,在他们出门找的时候,装作刚回去的样子。 「姑娘回来了!」 陈皮等人忙带着她进屋。正堂桌上搁了一大碗腊八粥,香气四溢,刚送来不久,还在不停往外冒着热气。 「这是膳房送来的,」花钿请她在椅子里坐下,说道:「快趁热吃,腊八节就是要喝腊八粥嘛!」 孙灵陌笑了笑,招唿他们几人也都坐下,一人盛了一碗,围坐在桌边喝。 外头冷风颳得厉害,一群人正说着话,突然哐当一声,房门被风吹开了。 陈皮正要过去关门,却见佟念荷的心腹梁嬷嬷哭喊着跑过来,对孙灵陌道:「不好了!唐氏上吊死了!」 第93章 除夕宴 孙灵陌赶到的时候, 冷宫里不过站了寥寥几个人。废嫔猝死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就跟有人无意间踩死了蚂蚁一样稀松平常。舒贵妃仍窝在栖霞宫里取暖休息,不过派了洪儿过来看视一二。 洪儿让人把尸体从房梁的绳上抱下来, 试了试鼻息, 发现确实早没了生气,便让几个宦官抬着扔去宫外乱葬岗了事。 孙灵陌看到白日里还跟她说话的女子此刻悄没声息地躺在竹架上, 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意。一条又长又粗的辫子搭在她肩上,衬得她越发年轻娇俏。可这样一个年轻娇俏的女子,再也醒不过来, 等待明朝春光了。 洪儿经过孙灵陌身边时略停了停, 转脸看着她寂然的双眼, 冷笑道:「孙大夫还真是悲悯众生,不过死了个不相干的人,就值得你这样难受。」 孙灵陌抬起眸, 如雪的目光冷冷瞧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已过戌时,宫门早就已经下锁。孙灵陌只好等到次日清晨, 借着出宫去济仁堂,半道上改变路向, 去了后山上的乱葬岗。 周围满是尸骨,她一路翻检, 找到唐攸宁。一摸她的手,发现她整个人早已僵冷。 孙灵陌的鼻子勐烈酸涩起来,好一会儿才去看尸体的脖颈,脸部。发现她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 面带紫赤色,喉下痕黑淤色,直至左右耳后髮际,确实是自缢身死无误。 她不明白唐攸宁为何会做出这种决定。虽然常听她说些丧气话,可也不过是病中受疼痛折磨时发的几句牢骚。近来病体转好,她已日渐开朗,常常坐在屋里绣些花草,托人拿到集市上卖。况且她明明说过要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报仇,如今兇手仍然逍遥法外,她不可能安心离开。 脑中蓦地想起什么,再次掰开她的嘴。 很快,果然看见她下齿上套着条白线。 孙灵陌脑子里嗡嗡响作一团,半晌才伸出手,捻起线头去拉这条长长的线。最后似是卡住了什么东西,稍稍用力才把线从她喉咙里完全扯了出来。 线头上繫着个缝得极紧的青色布囊,布囊里头是一小块墨绿色薰香并一张信笺。展开信笺,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血字。 站在她身后的应淼也看到了那封血书,走过去道:「孙大夫,信上写了什么?」 孙灵陌把信折起来,说道:「不过是唐姐姐想对我说的几句话罢了,」往他那里一伸:「你要给皇上看吗?」 她都已这样说了,应淼见她情绪不好,便道:「不用了。」 她便把东西都收起来。 她从地上站起,说道:「劳烦应侍卫把唐姐姐背出去,买副好棺木将她葬了。」 应淼点头道:「姑娘放心。」 等唐攸宁的尸身安葬好,孙灵陌跪在碑前,给她烧了些纸钱。 纸钱落进火里,瞬间化作灰烬,飘入空中。 - 黎玥宫里,容妃听说唐攸宁已经自尽,气得把桌上茶盏一扫而尽,咬牙切齿道:「孙灵陌到底有什么好,所有人都护着她!宁愿自己死都不肯下手害她!」 织云在一旁劝道:「唐氏早就心如死灰,自戕是迟早的事。孙灵陌虽一手治好了她的疯病,也不值当她如此牺牲,连自己兄长的性命都不管了。」凑近陈锦婉,低声道:「主子,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唐晟那里已经埋伏了人手,只要娘娘一声令下,立时有人取他狗命。」 容妃却是没了兴趣,疲倦地闭上眼睛,说道:「不必了。唐攸宁已死,唐晟的人头还有什么用。如今皇上厌弃了我,我不能再给自己招惹祸端,快通知他们收手!」 织云低头答应,举步出了门。 - 迁菊亭旁的大树有两人合抱般粗,叶子早已落光,被积雪埋在地底下。 孙灵陌把雪扒开,拿锄头刨出了地下的木盒,里面放着灵散的碎银和几张银票。票面微微泛黄,已是有些年头。 她出了宫,把银子交给唐晟。 唐晟抱着盒子哭了一阵,告诉她,皇上刚派人传下旨意,升了他的官职。 孙灵陌眼珠微动,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第171页 「皇上已通知了我,说我妹妹得了急病,昨夜里死了。」唐晟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盒子,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妹妹未出阁时就一心仰慕皇上,日日盼着能入宫伺候。后来得偿所愿,却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现在能得皇上垂怜,破格追封为妃,实在是莫大的荣耀。若她泉下有知,肯定高兴坏了。」 追封为妃…… 他竟给了唐攸宁体面。 孙灵陌迷迷煳煳地入宫,坐在台阶上看纷扬落下的冬雪。 陈皮从厨房那里拿了些炒栗子,过来放在她身边,陪着她坐下道:「姑娘,新出锅的,你尝尝,可甜了!」 她拿起一颗栗子,两手一压,栗子壳就掉了,里面的果肉完整无缺。 她把果肉放进嘴里,食之无味地嚼了嚼。过了会儿,问道:「陈皮,你在宫里这么久,可知皇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皇上?那还用说,皇上他是明君,胸怀天下,仁义治国,是个一万年也难遇到的好皇帝。」 孙灵陌斜眼看着他:「真会拍马屁。皇上政绩好谁都知道,我是问你他生活里是什么样的人,他可耽于美色?」 「耽于美色?」陈皮夸张地睁大眼睛,鼻中一声嗤笑:「孙大夫,你在想什么呢,皇上那么英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耽于美色。」 「如果他不是,为什么非要力排众议,让一个烟花女子入宫。他不就是看上陈锦婉的脸蛋了吗?」 「姑娘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今怎么煳涂了。」陈皮说:「皇上虽是天下子民的君主,可也是个男人。男人就是喜欢好看的脸蛋,没办法,谁也不能说对,可谁也不能说不对,这个无可厚非。」 男人就是喜欢漂亮的脸蛋。对啊,她怎么煳涂了,竟问了这么傻的问题。在这个时代的大环境下,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管看上谁,又丢弃了谁,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何必再去细究呢。 浑浑噩噩到了除夕,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宫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夜空里,照亮一地莹白。 孙灵陌打跌起精神,在院子里放孔明灯。她心里挂念爷爷奶奶,不知他们在家里过得好不好,只能对着孔明灯默默许愿,希望他们身体健康。 大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人推开。 韦德急急忙忙跑来,对她道:「出大事儿了,姑娘快随我来!」 孙灵陌甩开他的手:「又有什么事?怎么不去找其他大夫?」 「那些大夫能跟您比吗!现在萱妃娘娘人还昏迷着呢,人事不知,可把太后给吓坏了。咱们皇上好不容易才对萱妃上了点儿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就是有九个脑袋也赔不起啊。你快去看看吧!」 孙灵陌冷笑一声:「不过就是昏迷而已,哪个大夫治不了。今日不归我当值,你去请旁人吧。」 韦德急得冒了一脑门子汗,拽着她往外走:「那些当值太医个个都跟饭桶似的,屁都放不出来,孟大夫又在宫外来不及去请,姑娘快随我来吧!」 她被一路拽着拉到宴席里,进去以后,低下头,不去看正前方肃容闲坐的赵辰轩。赵辰轩却是抬起眼眸,含意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自上次不欢而散,他已许久不曾见她。那晚入了魔般,竟然在萱妃宫里留宿了一夜。 也不知她现在是不是早怨死了他。 孙灵陌草草请了安,被领着来到萱妃陆浅霜身边。 她看了看萱妃面前的食物,想着这里的果酒佳肴都是经过层层检验,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给萱妃把过脉,发现其脉流利,如盘走珠,滑而有力,尤其左脉跳动明显。 一股苦涩瞬间将她淹没。 她强忍情绪,收回颤抖的手,端起桌上一道菜品闻了闻,问一旁的小丫鬟:「这是什么?」 萱妃的贴身丫鬟友松探头看了看,说道:「是『凤穿金衣』,上好的鸭子肉做的,每年除夕宴上都会有这道菜。」 「怪不得。」孙灵陌将盘子搁下:「你家主子不久前是否吃了山楂?」 友松唬了老大一跳:「你怎么知道?」 「山楂与鸭肉均属寒凉之物,不宜同食。更何况……萱妃如今身子特殊,吃了山楂更是血气上涌,这才一时难以支撑,晕了过去。」 「哎呦,臣妾真是该死!」宸妃向前走了几步,跪下对赵辰轩道:「臣妾不知山楂与鸭肉相剋,只因这几日妹妹爱吃酸的,我刚好得了些上好山楂,这才给妹妹送了去,不曾想竟送出错了。」 太后一向喜爱这个卓尚书家的千金,听她如此说,忙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这个与那个相冲,那个与这个相剋。快起来吧。」 宸妃娇笑一声,跑过去挽住太后胳膊:「还是太后懂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故意要害萱妃呢。」 台下孙灵陌已经给陆浅霜施了几针,又让人餵她吃些蜂蜜。 少顷,陆浅霜果然悠悠醒转。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脸不由就红了。 孙灵陌以前没有注意,此时再看,发现此女果然是个清雅美人,一双娇媚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凭哪个男子见了,恐怕心都要软上几分。 怪不得成了他的新欢。 她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强自将那股涩意压下去,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朗声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 第172页 太后道:「喜从何来?」 她面无表情:「萱妃娘娘身怀六甲,已一月有余。」 正前方的赵辰轩面色一灰。 他看着她。 第94章 把皮剥了 之前也有嫔妃有孕, 可后来都莫名其妙落了胎。后来容妃独宠,偏她又是个不能生的,所以直到现在, 皇帝仍无子嗣。 如今陡然听见萱妃有孕, 太后喜不自胜,激动地站起身来, 急道:「孙大夫,不会有错吧?」 孙灵陌始终只是低垂着眼:「萱妃确实有喜。」 声音里发着虚。 太后喜得鱼尾纹都笑了出来,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问:「那你可能诊出此胎是男是女?」 孙灵陌犹豫起来。她已摸出那是男胎, 可要是现在说了出来, 惹得小人动了心思, 要害萱妃,责任不就是她的了? 「胎像还不稳,暂时无法判断。」 她只能这样说, 尽量让自己远离后宫那些人的勾心斗角。 太后听了倒没觉得什么,只是问她:「方才萱妃误食相剋之物,对腹中胎儿可有妨碍?」 孙灵陌道:「太后放心, 并无妨碍。但山楂有活血化瘀,收敛止痢之效, 适当食用可增进食慾,但若是大量食用, 恐对胎儿不利。萱妃娘娘今后该少吃为好。若喜食酸物,可以吃些杨梅。」 「你可听到了?」太后笑着对陆浅霜说了一句,见她仍是在殿中呆呆站着,忙对友松道:「快!还不好生扶萱妃坐下!要是出了一点儿差错,哀家拿你是问!」 「是!」友松也喜得早不知如何是好了,颠颠地走过去扶住自家主子, 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若萱妃能平安诞下一位小皇子,那未来的皇后之位,还不是她主子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处,友松更是得意,嵴背不自觉挺直起来。 听闻萱妃有孕,殿中嫔妃虽然不快,可又有些看热闹的心思。这些年来陈锦婉独宠后宫,可肚子却实在是不争气,一直也没什么动静。萱妃不过侍了一日寝,立马就怀了龙嗣,根本就是狠狠打了陈锦婉的脸。况且萱妃平日里性情温婉,与诸位姐妹交好,从未与她们结仇。让她生下龙子,总比看陈锦婉一人独大得好。最好陈锦婉能老死在冷宫里,再也出不来。 众嫔妃各怀鬼胎,心思各异,又去看堂下站着的孙灵陌。想她果然不足挂齿,不过是个暖床工具罢了,皇上用过便扔,现在宫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这样想着,众嫔妃更是幸灾乐祸起来。 陆浅霜已被太后叫到身边,神色中倒不见一丝轻狂,脸上依旧露着得体的笑。太后热络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哀家早看出来,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然不假。定要好生养着,想吃什么就让膳房去做,千万别跟以前一样,受了什么委屈也只忍在心里不说。」 陆浅霜轻轻应了一声,仍是含羞带怯低着头。半晌才忍不住看了赵辰轩一眼。却见他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倒是难看至极,仿佛她怀了他的孩子,为皇家绵延子嗣,对他来说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她就想起那晚她用了催情香,好不容易才留了他一夜,他口中不停喊的名字。 陆浅霜心中痛极,袖子下的一只手狠狠握了起来,抬眼去看殿中一身浅蓝衣衫的女孩。 「孙大夫,」太后扭过头来,对孙灵陌道:「我把萱妃就交託给你了,你要用心照料,务必保他们母子平安。」 孙灵陌低着头想,这是块烫手山芋。况且歷史上赵辰轩的孩子一个也没保住,都是在娘胎里就被人害死了。如果应下此事,将来萱妃出事,第一个牵连的就是她,此事绝不能接。 她便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太后恕罪,奴才对妇科并不精通,远不如医官局里其他大夫,怕辜负了太后厚望,请太后另选他人。」 太后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论医术,别说医官局,就是整个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能跟你相提并论的人,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太后,奴才实在难以胜任!因为……」孙灵陌情急之下,说道:「因为奴才最近在研究一种药物,用了此药,能延年益寿,减缓衰老。这药是我为太后特别炼制的,只要您吃了,可保容颜不老。虽然太后保养得已很好了,可您吃的补品太过繁琐,所需药材又实在名贵,是您宫里的一大笔开销。太后一向勤俭,想来也早就不耐烦吃这些东西了。我新制的这种药,不但药材简单,效果也要比人参灵芝之类的好上百倍。可是此药做起来却很麻烦,没个三五月恐怕不成。奴才实在是分不出心力去照顾萱妃,望太后体谅。」 太后被她恭维得连皱纹都带着喜色,听到真有那延年益寿的药,心里未免动了动,说道:「既是如此,便让卫继来照顾萱妃。」 孙灵陌磕下头去:「奴才谢太后体谅。」 殿中重新热闹起来,众妃嫔举杯庆贺萱妃为皇室添子增福。 太后心里更加确信陈锦婉根本生不出孩子,藏了一肚子雨露均沾的话准备私下里好生劝劝身旁这位皇帝。可是一扭头,却见他正蹙着眉直视着台下的孙灵陌,至始至终未对萱妃说过一言半语的体贴话。 太后暗暗嘆了口气,握了陆浅霜的手温言安抚她:「你别在意,皇帝打小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别看他什么也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着呢。」 第173页 陆浅霜低头一笑,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竭力感受着腹中胎儿的气息。 就算皇上不是真心喜欢她又能如何,她会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会坐上皇后之位。 太后看了看她,心下怜惜,又对赵辰轩道:「萱妃有了身子,皇上该多加关心才是。国政再怎么忙,也要抽时间去陪陪她。」 赵辰轩并不接口,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台下孤零零的那人身上。见她左右打量了一遍,低着头退出了殿去,他忙也站起来,对太后道:「儿臣吃好了,太后慢用。」 - 孙灵陌沿着思鹭湖走了很久,夜风冷得刺骨,冻得她一双耳朵通红。她却需要这种冰冷,希冀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想得不错,皇帝到底是皇帝,果然很快就有了新欢。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一个得宠的嫔妃。没了容妃,又有萱妃。没了萱妃,未来还会有其她人。受他宠爱之人,会络绎不绝出现。史书上说他专情,根本就是放屁!不知道是哪个史官在拍他马屁! 帝王向来多情,自古如此。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侥倖,无论有什么念头,都必须强迫自己停止。这个世界终究不属于她,她也不是甘愿与别人分享的人。 前方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她抬起头,借着灯火看清那人眉眼。 他今天穿了身暗褐色的衣裳,趁得眉目越发英挺。 其实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自惭形秽。天底下有如他这般好看的人,可她却是普普通通,放在一起,实在太不相配。如此也便罢了,偏偏他还是当朝皇帝,她更是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既然怎么想都是死路,倒不如尽早死心,连小小的苗头都不能让它长出来。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默默望着他,无声垂眸,对着他躬身请安:「奴才见过皇上。」 浑身皆是疏离,妄图以此加深两人之间的距离。 赵辰轩神色不虞,他已许久没见过她,如今再见,倒是恍如隔世。看着她,他发现自己竟是对她想得厉害。 可那天临走时,他分明说过再也不会见她。他堂堂一个皇帝,如果这个时候对她服软,岂不是很丢脸。 一瞬间他想了许多,可是开口时,却是不自觉地软了语气:「我没想碰她。」 孙灵陌一愣,抬头看他。 「那晚我以为……」 他想说那晚他神思不属,至始至终都以为陆浅霜是她。可是这么荒谬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信。 「你以为什么?」孙灵陌接着他的话:「你没想碰她,却碰了她,一碰还给自己碰了个儿子出来。怎么,你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白长这么高,连个柔弱女人都反抗不了,被她强迫了吗?」 她话说得难听,赵辰轩却并没有生气,反倒止不住地一笑。许久没听她牙尖嘴利地怼人,乍一听倒是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你笑什么?」 她心里堵得慌,嗓子眼里苦得厉害。实在不想再看见他,转身欲走。 「灵陌!」 他过来抓住她胳膊,搂着她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面上笑意已敛,整个人看上去正经了不少,低头看着她眼睛,说道:「我错了。」 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做小伏低地对她说:「是我错了!那晚我并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在那里留了一晚。」 「你不知道?」她冷笑:「难道她是给你下了药不成?你把持不住就说把持不住,还找什么藉口。反正你是皇帝,想睡谁就睡谁,来跟我说什么?后宫那么多漂亮的女人,你大可以今天去找这个,明天去找那个。要是都睡过一遍,觉得腻味了,你就再找新的女人过来,把全天下好看的人都网罗在你的后宫里。太后不是发愁你还没有孩子吗?我看你挺厉害的,不过睡了一夜就能让萱妃有孕。这么大中奖率,你再去后宫多睡几次,明天咱们宫里小皇子小公主就能满地跑了!」 她毫不客气地说了许多,越说下去一双眼睛就越红。 赵辰轩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的红,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她对他其实并不是全不在乎的。 他低若无声地嘆了口气,眼睛往下看,找到她未涂一点儿胭脂却依旧殷红的唇,低头吻了下去。 怀里的人立刻安静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她很快反应过来,按着他肩膀推他,倒是没想到他轻易就从她唇上离开。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下药的证据我还没有找到,如今萱妃又有孕,就算哪天把证据找了出来,恐怕母后也不会让我动她。」 他耐心地跟她解释:「可我跟你保证,除了你,以后我不会再看她们任何人一眼。管她们长得有多好看,在你面前,都是些庸脂俗粉。」 孙灵陌有了瞬间的沦陷,很快就清醒过来,说道:「谁稀罕你!」 她又挣了挣,想让他拿开箍在她腰上的手,说道:「放开!」 「你好像又瘦了,」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低了头,手在她腰上握了握,说道:「一只手都握得过来。」 「我让你放开!」 她着了恼,只要一想到他前不久刚与萱妃耳鬓厮磨,她就噁心得想吐,冷了声道:「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萱妃吧,恕我直言,你命中无子嗣缘,萱妃这一胎必须要好生照看。否则也会像前几次那般,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74页 她的话几乎有些大逆不道了,一个皇帝没有子嗣,江山就不稳了。可没曾想赵辰轩听了竟然仍旧没有生气,反倒是温柔了眉眼,看着她道:「没有就没有吧。若不是你生的,又有什么意思。」 孙灵陌呆愣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子嗣缘的?」他问她,低了低头贴近她些:「难道朕的孙大夫除了医术冠绝天下,周易也是一绝?」 孙灵陌低头不看他:「你爱信不信!」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夜风很冷,吹得她几缕碎发粘在脸上,打进她眼睛里去。 他伸手把她的碎发拨开,因为长期握剑的缘故,指腹变得有些粗粝,在她眼尾扫出一点儿痒意。 「上次是我的话重了,」他放柔了声音哄她:「你确实年纪太小,我要是现在让你有了孩子,岂不是太禽兽了些。」 她的罪恶感瞬间升腾起来,眼里起了层水雾,无法控制地带着颤音说:「你还知道我年纪小!」过了会儿,才勉强把后面一句话说出来:「那你还碰我!」 她的生气并不似作伪,甚至有些切骨的埋怨。赵辰轩在她的眼神里愣了愣,说道:「你不是已经及笄了?」 她没有说什么,扭了头,不再看他。 「难道……」他想到什么,脑袋立刻炸开:「你没有及笄?」 孙灵陌的心情极度糟糕,听他这么说,便起了报復他的心思,两只乌黑的眼珠看着他,说道:「是,我没有!」 果然,他的手瞬间松了些。 她趁机从他怀里脱离出去,往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骂他:「你这个禽兽!」 转过身,脚步极快地走了。 赵辰轩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没有及笄? 没有及笄? 那他都做了什么? 抬头见她快走远了,他两步追上去,说道:「喂,你故意骗我是不是?」 孙灵陌并不说话。 「骗我呢?」他又说。 孙灵陌还是不说话。 「我可记得你说过你十六岁了,」他说,眯眼在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说道:「身量也长足了。」 孙灵陌忍无可忍地停下来:「你别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送你回去,」他今晚简直有些没脸没皮,锲而不捨地问她:「骗我呢吧?为了让我后悔?」 她气得转身又走。 「不过你倒确实比这里及笄的女孩子显年轻些,」他又凑过来,无耻地补了句:「可身量确实已足了。」 她完全不想再理他,脚步飞快地往前走。赵辰轩比她高出许多,迈着两条大长腿在她身边跟着,不管她走得多块,他总能两三步就跟上,走得闲庭信步,还有闲心分出几分心思看月光下她柔嫩细白的侧脸。 看得他心痒难耐。 已是多久没碰过她了? 他一直把她送回了倚晴馆。说是送,只是他一路死皮赖脸地跟着。 倚晴馆里几个奴才远远地看见皇上过来,都以为他是跟孙灵陌和好了。虽然孙灵陌对他一向没什么好脸色,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孙灵陌的脸色明显更差了。 无论怎么想,两个人能和好,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几个奴才就赶紧跪下来,恭迎皇帝。 孙灵陌忙了大半宿,已经很累了,只想赶紧沐浴睡觉。可是她走进卧房,发现赵辰轩也跟了进来。 她抬头没好气看着他:「我已经回来了,你也该走了吧!」 「外面这么冷,你好意思让我再回去?」 他今天明显打算把不要脸贯彻到底,上前一步贴近了她,说道:「你就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吧。」 孙灵陌讽刺一笑。她低下头,狠了狠心,再抬起头时,恶狠狠地道:「我嫌你噁心!」 气得一张小脸都泛着红,眼睛里还浮了层水光。 听了她的话,他倒是并不生气,躬身与她平视着,好脾气地问她:「那你要我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她说:「只是她碰了你哪儿,你就把哪里的皮全都剥干净!」 「……」 孙灵陌抓住他胳膊,把他往外推,等他刚跨出门槛,砰地一声关了门。 陈皮等人还跪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堂堂皇帝竟被人轰出了门,吃了个闭门羹。 更诡异的是,皇帝竟然丝毫不见生气,甚至还无奈地笑了笑。 看向他们时,他收敛了笑意,似是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淡声吩咐:「好生照看你们主子。」 陈皮等人躬身应是。 赵辰轩转身,离开了倚晴馆。 几个奴才看得纷纷咋舌。 皇上这是……中了蛊了? 第95章 不让牵不去 除夕夜在萱妃有孕的喜讯中各怀心事地过去。 景函宫里, 陆浅霜手抚着肚子,想着几天过去,皇上就算不惦记她, 也该惦记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可为什么到现在了, 他却始终对她不闻不问。好像她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陆浅霜越想越气, 胃口一天天地差起来。 门外有人通传宸妃来见,陆浅霜赶忙迎了出去,笑意盈盈道:「大雪天的, 姐姐怎么来了, 快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 宸妃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 那日除夕原本使了点小聪明,知道宴席上必有凤穿金衣这道菜,故送了些山楂过来。原是想看她出丑, 小施惩戒。谁知好戏没看成,倒让她出了那么大的风头。现在合宫上下全都盯着她的肚子,如果将来真生出一个小皇子来, 那皇后之位,保不齐就是她囊中之物。 第175页 宸妃向来看不惯她八面玲珑的作风, 平日里没少与她作对。皇后之位要真是被她坐了上去,那以后还有自己立足之地吗。 思及此处, 宸妃脸上灿然一笑,握着陆浅霜的手开始嘘寒问暖。 说了会儿话,她拿过丫鬟手里的玉盒,笑道:「这是本宫娘舅家费了老大功夫才从胡人手里买回来的上好山参,是大补之物。妹妹如今这么金贵,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陆浅霜笑道:「姐姐盛情, 妹妹本不敢推辞。只是这东西是稀罕物,妹妹怎能夺人所好呢。」 「再稀罕有你肚子里的皇子稀罕吗?」宸妃把玉盒往她手里一塞:「妹妹就安心吃吧,还想要什么,尽管跟我提。」 陆浅霜一笑,说道:「如此,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等把宸妃送走,陆浅霜叫来友松,把玉盒交给她,让她把东西扔了。 友松眉头一蹙:「这东西可有问题?既有问题,咱们何不做些文章,杀一杀宸妃的威风?」 陆浅霜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平安生下小皇子才是最重要的,本宫没有心力去与她们斗。你记住,以后凡各宫送来的东西,全都偷偷处理了。本宫一应饭食,不可让外人插手。」 友松明白地点了点头,捧着玉盒下去了。 宸妃走出不远,回头看了眼大门缓缓关上的景菡宫,冷笑道:「都说这位萱妃心善,却是没人看得见她的狼子野心。」 丫鬟冬胭道:「主子大可放心,舒贵妃那样高贵的出身都没能做成皇后,遑论她一个区区太守家的女儿。」 宸妃道:「她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可就是宫里的皇长子了。母以子贵,到时候,谁还能及得上她。今日她还对我客客气气,到了明日,恐怕就能骑到我头上了。她那肚里的孩子, 绝对不能生下来。」 冬胭听得心惊,说道:「现在合宫上下全都盯着萱妃的肚子,主子这时候下手,万一被人发现……」 宸妃道:「本宫还没那么蠢。给她的那根山参确是好物,可她刚有身孕,虚不受补,吃了难免要遭点罪。到时不管任谁查,怎么查,也查不到本宫这片好心上。」 冬胭赶忙拍马道:「主子聪慧,怪不得太后喜欢主子。」 宸妃恹恹道:「太后喜欢有什么用,这几年,皇上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本宫?往日他心里眼里只有陈锦婉那个烟花女子,也是老天有眼,让陈锦婉费尽了思量也生不出孩子来。否则,她再有皇子傍身,皇上就更不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放在眼里了。」 冬胭道:「依奴才看,主子的容貌丝毫不比那姓陈的差。她是青楼里出来的,再怎么容色倾国,也挡不住身上那股子低贱之气。主子与她一个娼妓作比,岂不是侮辱了主子的门第。」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宸妃笑着嗔她一眼,说道:「也对,她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个娼妓而已。还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娼妓。」 冬胭见她有了点儿笑脸,忙又道:「如今陈锦婉已经失宠,孙灵陌区区一个大夫也不足为患,皇上既宠幸了萱妃,往后也定会知道主子你的好的!」 只是这么听着,宸妃都难以抑制地心潮澎湃起来,脸上粉面羞红,心情愉悦地回了自己院中。 不只是宸妃,后宫里的人全都在翘首以盼,希冀皇上哪天也能施捨给她们一点儿雨露。 可是等来等去,太阳升了又落,夕阳落了又起,还是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寂寞变得更深。 - 这几日赵辰轩试着去找了孙灵陌几次,无一例外,每次都被她恼羞成怒地轰出去。他的手但凡碰一碰她的衣角,就被她恶狠狠地打开。 好像他身上带着病毒。 明明是冬天,他却一天比一天热,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常常看着看着摺子,就把那摺子随手摔在地上,然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把写奏摺的那个大臣骂得狗血淋头。 韦德早发现他的异常,一次不怕死地提议:「皇上,要不去后宫转转?」 然后就被狠狠踢了出去。 到了晚上,赵辰轩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暗,最后终于忍到极限,穿衣起床,坐上龙撵去了倚晴馆。 夜已经很深,倚晴馆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院门口燃着两盏灯笼。 他走进去,到了孙灵陌的房门。 周围万籁俱静,一丝声响也无。 他在她门口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转身,坐上龙撵回去了。 韦德跟在龙撵旁,看得莫名其妙。 - 萱妃有孕的事很快传到了陈锦婉耳朵里,这些话如噬骨毒药,一点一点蚕食着她。 织云常见她一个人在院里枯坐,裙袂扫在地上,如一场盛大的悲凉。 「这天儿还冷着呢,主子快些回屋吧。」 织云走过去劝,陈锦婉全当耳旁风,依旧盯着院子里的合欢树痴痴看着。 织云无奈,倒了一杯热茶端过来。刚送进陈锦婉手里,就听一声脆响,茶盏已被打破。 陈锦婉趴在地上去寻碎片,捡起来就要往自己腕上割。 织云扑过去,把碎瓷拼死抢了下来,哭道:「主子这是做什么!你要是死了,织云可怎么办!当初是主子救了我一条贱命,留我在身边。如今主子既不想活了,不如让我跟主子一块走,省得再去过任人践踏的日子!」 第176页 当初她在宫里,不过是浣衣局里人人都能上来踩几脚的宫女,每天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生了病只能活活忍着,成堆的衣服就是不睡觉也要洗完。要不是偶然间被陈锦婉看见她挨鞭子哭得伤心,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丫鬟,恐怕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陈锦婉的恩情她始终记得,这辈子唯一所想,只有好好伺候她,死生不计。 陈锦婉看她哭得伤心,想自己虽然身份卑微,倒不是没有人真心对她。情绪稍稍冷静下来,痴痴地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般不会变,那便好了。」 织云安慰她:「皇上待主子也从未变过。只不过他是皇帝,身边太多女人,难保不起凡心。可谁都看得出来,皇上最在乎的还是主子,只要主子过去服个软,认个错,保管皇上就气消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皇上的性子主子也该知道,哪次是真的怪主子了。即使知道主子做了一些他不喜欢的事,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那么过去了。」 陈锦婉冷笑一声:「夫妻?我倒是想把他看作我陈锦婉的夫君,可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他妻子。这宫里的人明里暗里不都在笑话我出身卑贱,根本就配不上他?如今,就连他也开始嫌弃我了。」 她抬头看着远处,两只眼睛怔怔的,并不聚焦:「说到底,是怪我自己没有那个命,生不出孩子来。但凡我身边能有个孩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提起这件事她就伤心起来,嗓音不知不觉提高:「萱妃那些人轻易就能怀上,只有我,只有我!费尽思量也于事无补。」 织云道:「萱妃肚里的不过是个未成形的胎儿,能有什么气候。生不生得下来,还要看她造化呢。主子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您还这样年轻,以后总能怀上。等将来生下孩子,皇上一定会对小皇子万分宠爱。」 陈锦婉怔怔地呆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唇边浮起一丝笑。 她从满地狼藉里起身,扶着织云回了屋。想起孙灵陌把过她脉象,曾说过只要找到白斛,她就能怀上孕。她便请了不少人四处寻药,可直到今日也不见信儿来。便向织云道:「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不过是味『白斛』而已,就找了这么久!」 织云道:「那东西稀奇得很,天底下总共也没几棵,实在要费些时间。主子别着急,任凭是什么,只要有心去找,总能找到的。」 陈锦婉冷哼一声:「就怕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 织云惊道:「主子是说,孙灵陌是在扯谎敷衍?」 陈锦婉在梳妆檯前坐下来,拿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髮,说道:「她要是胆敢戏耍本宫,本宫定让她不得好死!」 - 那日除夕宴上太后高兴得昏了头,倒是忽略了孙灵陌的心情。如今再想,却是觉得自己委实过分了些,一激动就只顾着萱妃肚子里的孩子,全然忘了孙灵陌的身份,竟还想指派她去负责萱妃的脉。 太后怎么想怎么后悔,便在一日午后带了些东西过来倚晴馆,给了许多赏赐。 太后仔细打量着孙灵陌,想她虽然出身贫寒,可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儿。样貌又生得好,清新脱俗,温柔可人,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好看,全然没有一点儿狐媚样子。这样一个好姑娘,也不知道皇帝怎么那么没用,都过去多久了,还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仍旧把她放在倚晴馆里,不尴不尬地养着。 「虽是年节过了,可还得冷一阵呢,」太后握了握她的手,和颜悦色道:「千万穿暖和些,你身子骨弱,不能再病了!」 孙灵陌其实并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后对她这样好,简直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般。 正是诚惶诚恐,又听她说:「哀家像你这么大时,就已经嫁进了宫。」 她一愣,不知太后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哀家还在闺中时,曾也看了不少闲书。盼着将来能与一个如意郎君厮守,白首不相离。可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哀家自在府里出生,便註定是要嫁给先帝爷的。没有挣脱的法子,只能认命。」 太后耐心地跟她说着:「哀家是在及笄之年嫁进宫里的,与众多如花似玉的女子争一个丈夫,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能让他多瞧自己一眼。可我不怨,因为我别无选择,先帝爷也别无选择。他坐在皇位上,享受着天下的一切,就该承担起应负的一切。儿女情长不是一个皇帝能有的,他需要做的,是雨露均沾,保六宫祥和,这是他的无可奈何。所以我早就认命了,为了让自己过得好点儿,我只能体谅,适应这个宫廷,尽全力争宠爱。人活得不能那么拧巴,一些事也不必想得那么清楚。」 太后说了这么多话,分明就是劝解她的意思,想让她认命,甘心留在赵辰轩身边,做他无数个女人中的一个。 可她不能认命,她低下头,平淡着嗓音道:「太后出身显贵,入宫是不可不为之事。」 只说了一句,太后已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她仍抱有希望,觉得自己有朝一日是能走出去的。 是个执妄的人。 太后见劝不动,只好作罢。又留下来与她说了几句话,起身回寿兴宫去了。 - 漫长的寒冬总算过去,积雪消融,万物一片春色。 孙灵陌因在除夕夜上撒了谎,说在帮太后研究一种能使人容颜回春的药物,只好想办法把这个谎撒圆。她翻了几日医书,写写画画,总算想出了一个方子。 第177页 自从花钿被调到倚晴馆,罗安得空便从宁妃宫里跑出来,跟花钿两个人在屋子里幽会。 恋爱中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起不完的腻。孙灵陌怕有人过来会撞见他们二人私会,便拿了本《食医心鉴》出去,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看。 寒冬已过,天气开始回暖,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她正托着下巴懒洋洋翻书,书页上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孙灵陌心觉不妙,迟疑了半晌,慢慢抬起头朝面前的人看去。 来人长身玉立,一张脸生得清贵无比,不是赵辰轩又是谁。 她吓得瞪大了双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从台阶上缓缓起身。正百转千回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赵辰轩已绕过她,就要推门而入。 情急之下,她只能上前一把揪住他胳膊,拉着他不让他走。 她冷了他这么久,倒是第一次主动碰他。 赵辰轩挑了眉头,目光从她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缓缓上移,一点一点看住她的眼睛。 他唇角勾起个笑来,说道:「怎么,孙大夫不嫌我噁心,不扒我的皮了?」 孙灵陌飞快想了想宫女与太监私会被逮到的下场,好像隐约有听人说过,凡有秽乱宫闱者,处炮烙之刑。 想到这里,抱着他胳膊的手捏得更用力了。为了花钿和罗安,她勉强忍下了心里的噁心,脸上挤出一丝笑,说道:「皇上不去看萱妃,来我这里做什么?我这里可没有小皇子能给你看的!」 赵辰轩:「……」 为什么她分明是笑着的,说出口的话却是这么难听。 可是又看看她抓在他胳膊上细白的手指,他什么气都发不出来了,反倒是有些渴了起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举步又要进屋,说道:「来你这儿喝茶。」 「皇上!」 孙灵陌更用力地抓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说道:「膳房里的元卜在研究新菜式,味道应该挺好的,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尝尝?」 对她的示好,赵辰轩十分受用,一时被她算不上糖衣炮弹的糖衣炮弹沖昏了头脑,竟没注意到她的异状。 他好心情地俯了俯身,凑近了她,柔声问:「你想吃?」 孙灵陌点点头。 他极轻地笑了声,说:「那我带你去。」 孙灵陌勐松口气,在他转身往外走时,把手松开了。 他蓦地停了脚步,扭头看着她放下的手。 过了一会儿,伸手要去牵她。 孙灵陌如避蛇蝎,把手背了过去。 他眉头一挑,眸里闪过玩味的光。 过了会儿。 「不让牵不去。」他突然说。 第96章 就一次 不让牵不去?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的。 还是一直都这么无耻, 只是以前都在压抑自己无耻的本性。 孙灵陌深唿口气,为了花钿和罗安的安危,她忍辱负重地把自己背在身后的手递给了他。 赵辰轩弯唇一笑, 把她的手牵住了。 一路上都没有放开, 迎着宫人们各异的眼光,一直把她牵进了司膳房。 元卜并没有在研究什么新的菜式, 为了圆谎,孙灵陌把他拉到一边,给他说了几道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的名菜。元卜倒不愧是个有天分的, 不过听了一遍, 就把那些菜全都做了出来, 送去渊和殿。 等菜全都摆好,赵辰轩拿起筷子尝了几口,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他抬头看见孙灵陌又在偷偷地咽口水,忍不住笑了笑,手指在桌上一磕, 第一百次劝她:「坐下吃。」 「我不吃!」 孙灵陌才不跟这条色龙一起同桌而食,很有骨气地撇过头, 不去看那些菜。 可是真的好香,元卜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香, 白白便宜了这条大色龙! 转而又想,元卜在他公司里打工,将来还要往上爬,自然不能得罪了他。 她便清了清嗓子,问道:「皇上,元卜做的菜好吃吗?」 赵辰轩往椅背上一靠, 看着她:「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孙灵陌沉默下来。 过得半晌,为了元卜,她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手还没碰到筷子时,筷子已抢先被赵辰轩拿了过去。 他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她个子生得小,即使只是坐他腿上,视线也被他压制下来。 他一只手闲闲地搂着她,另一只手拿筷子夹了箸鸡丁,递到她嘴边,嗓音清淡却是不容拒绝地命令她:「张嘴。」 孙灵陌看了看屋里,门口的位置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宦官,此刻全都紧低着眼睛,不敢往他们这边瞥一眼。 自赵辰轩留宿于萱妃的景函宫,他每次碰她,她眼前总会自动生成他在萱妃帐中时候的样子。胸口升腾起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她快要发疯。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因为有求于他,忍着心口不适,张口把东西吃了进去。 这个时候的调料还不是很齐全,可是元卜能把菜做成这个味道,已经很好了。 她就放亮了眼睛,赞不绝口地道:「真的挺好吃的!」 「好吃?」他问。 「嗯!」 她神色间带了些讨好,只是显得刻意。 赵辰轩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段日子她对自己实在是避如蛇蝎,如果他能一直吊着她胃口,不给元卜升官,那他还能多见她几次。 第178页 「那就多吃些。」 他夹了箸青菜,又去餵她。 孙灵陌的表情僵了僵,这次不肯再张口了。 「多吃青菜对皮肤好,」他搂着她的那只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听话。」 她还是不肯张口。 「怎么,」他挑了挑眉:「是元卜做的菜不好吃?」 她赶紧抱着他手腕,把菜心吃进了嘴里。 她的脸生得小巧白嫩,吃饭时脸颊一鼓一鼓的,看得他心痒,喉结滚动了下。 腹下越来越热,焦渴难耐,唿吸不知不觉间变得粗重。 孙灵陌正吃东西,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住了她。 她吓得脸色煞白,想赶紧从他腿上跳下来,却被他按住了。 他扭过头,目光极冷地朝门口那两个宦官一扫,说道:「你们都下去!」 两宦官如蒙大赦,飞快地应了声「是」,退出门,把门关上了。 砰地一声,两扇门合拢。 孙灵陌的心随着那道声音勐地一坠。 下一秒,赵辰轩滚烫的唇落在了她唇上。 他吻得用力,磕得她牙齿都隐隐作痛。 下唇开始疼了起来,几乎快被他咬破了皮。 她快要唿吸不畅,拼命往后躲,可他的手就像是铁箍一样,轻易就把她往怀里带了过去。 她忍无可忍,手捏成拳,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含煳不清地从齿缝中说:「你放开我!」 赵辰轩放开她的唇,又去亲她耳朵:「待会儿再放。」 他把她抱去厢房里间,把她放在塌上。 她大力挣扎起来,不停捶打他:「你别碰我!」 「就一次,」他嗓音喑哑,恬不知耻地哄她:「然后你就来剥了我的皮。」 他在她颈下亲了亲,低声问她:「你说好不好?」 「……」 - 孙灵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过了她,每次她都昏昏沉沉的,被折磨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想赶紧睡觉。 赵辰轩见她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可是一只手却搁在他肩上,稍长起来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抠着他的皮肤。 他挑眉:「这是干什么?」 就听她累极似的轻声梦呓一句:「扒了你的皮!」 明明说话声音极小,杀伤力却是仍在,满满的恼意。 他忍着笑,在她细嫩的脸上亲了亲:「那我得赶紧再来一次。」 「……」 比上次更久。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被暴雨蹂成碎片的枯叶,任他翻来覆去地折磨。 瘫软成了一片泥。 她像是快要睡过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阵一阵地发晕。 迷迷煳煳中,终于等到那人安生下来。 耳边一阵阵地传来热气,有粗重的唿吸声响在耳畔。 「别的地方的皮可以扒,」半睡半醒中,听见有人对她说:「这里的别扒了,行吗?」 手被牵着往下移。 她吓得闭着眼睛瑟缩了下。 这才多久,他怎么又…… 「好了,快睡觉,」他搂了搂她,低下头,用气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我忍着。」 她实在很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外头天还亮着,书房里还有些摺子没批。可是赵辰轩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却是不想走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突然觉得,做个昏君也不错。 这个念头窜出来不久,他还是穿衣起床,给她掖了掖被子,在她唇上亲了亲,推门出去了。 他可以做昏君,就是怕丢了江山,害得他的小大夫背负上媚主惑国的罪名。 他可不能委屈了他家的小大夫。 - 孙灵陌一直睡到次日晨时才起,赵辰轩果然已经上朝去了,不在屋中。 她忍着不适穿好衣裳,推门走出去。 本来是想为元卜求一个前程,谁知道羊入虎口,前程没求来,倒是自己被吃干抹净。 回倚晴馆的路上,她在心里把赵辰轩骂了一万遍。 花钿正在厅堂里擦洗桌椅,看见她回来,知道她昨晚是留宿在了皇上那里,低头笑了笑,说道:「你吃早膳了吗?要不要让人去准备?」 孙灵陌摇了摇头:「吃过了。」又问她:「罗安走了?」 「早就已经走了,」花钿说道:「昨天皇上把你带走后,他就走了。」 孙灵陌没说什么,往椅子里一坐,发起呆来。 「灵陌,」花钿投了块抹布,继续去擦桌子,说道:「你跟皇上和没和好?」 「跟他和好做什么?」孙灵陌拿了个橘子,剥开往嘴里填了一瓣:「别再提他。」 「可是……」花钿踟蹰一会儿,说道:「我看着,皇上好像是真心喜欢你。」 孙灵陌不以为意:「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会跟别的女的生孩子啊?」 「可他对你确实跟对别人不一样。」花钿说:「我问你,你现在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怕他吗?」 孙灵陌想了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除了怕他动手动脚之外,根本就不会怕他了。 「你已经不怕他了吧,」花钿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他是皇上,万人之上,要是不高兴了,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人的命。可是最近我看你跟他相处时,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有时候甚至还能凶他一两句。你想想,宫里的女人,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挖空了心思讨好他。你之所以不怕他,难道不是因为他对你太好,一直在偏爱你,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第179页 橘子有点酸,可是孙灵陌却没尝出来,依旧一瓣一瓣地往嘴里塞着。 整个人愣怔下来。 花钿又说:「说句实话,罗安待我已是很好了。可是我却觉得,却是比不上皇上待你。」 孙灵陌把一个橘子吃完,橘皮搁在桌上,说道:「你拿他跟罗安比?罗安有三妻四妾吗?前脚跟你吵完架,后脚就去睡了别的女人吗?」 「或许皇上是有苦衷呢?」花钿说:「你看这些日子,你总是把他拒之门外,他不是也没再去过后宫了吗?」 孙灵陌想起他对她说的,萱妃或许是给他下了药。 她默了一会儿,很快又想,就算是下药又怎么样,她心里还是极度不舒服。 「不提他了。」她说,转而道:「花钿,你跟罗安要小心点儿。万一弄出个孩子出来,罗安没有净身的事就该被发现了。」 花钿脸一红,说道:「你说什么呢,我跟他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孙灵陌没再细问下去,又道:「罗安的事总归不安全。可是你们除了熬到二十五岁,真的不能出宫了吗?」 「除了熬到二十五岁,还有一个办法。」 「真的?」孙灵陌一喜:「什么办法?」 花钿道:「死在宫里,尸体就能出去了。」 孙灵陌噎了噎,说道:「花钿姐姐,你还有闲心跟我开玩笑呢。」 花钿笑了笑,说道:「看你愁眉苦脸的,给你解闷不行啊?」 孙灵陌也笑笑,从椅子里起身,打算去药房熬碗避子汤来。 韦德却带着人过来了,说是皇上赏赐了东西,要拿给她。 她把东西接过来,发现是条珠串,味道香香的,却是并不刺鼻,闻起来十分舒和。 「皇上说了,这是个好东西,香味淡雅,对身体温和无害。」韦德说道:「姑娘只要每天戴着,就不用再吃药了。」 孙灵陌瞬间知道了这珠串是什么,脸上红了红,把东西背在身后,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韦德低头应是,带着人走了。 她把珠串拿在眼前看了看。 珠子是蓝色的,晶莹剔透,水光盈润。戴在腕上,衬得皮肤更显冷白。 第97章 那我也给你 转眼到了上元, 孙灵陌带着陈皮等人出宫去玩。可他们都惦记着家里的亲人,最后全都回家了,只剩了她一个在永安城里闲晃。 身后跟着个阴魂不散的应淼。 大街上人来人往, 小贩们摆了各式精巧玩意儿扯着嗓子吆喝叫卖。虽是晚上, 可五颜六色的花灯挂得密密麻麻,把夜空照得如白昼般。 她一个人逛了会儿, 走去河边给过世的唐攸宁放了几盏河灯。正要走,一枚石子突然蹿进水中,差点儿要将她的河灯打翻。 她扭头去看, 发现打她河灯的正是几日不见又美了三分的秦府公子。 秦洛手里抛着几粒石子, 勾起嘴角, 朝她幸灾乐祸地笑。 应淼还在后头跟着,她不敢跟秦洛多说什么,转身要走。 秦洛几步追上她, 说道:「怕什么,进了宫,连与我说几句话都不行了?」 孙灵陌低声道:「皇上派了侍卫跟着我。」 「那又如何, 」秦洛说:「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他既把你看得这样紧,怎么不绑在屋里, 不让你出来?」 非在旁边跟着她,带她一路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和奼紫嫣红的花灯。 街上摆了许多小吃摊, 孙灵陌被香味吸引,过去买了不少吃的,在摊子前流连忘返。 等再回头时,却是不见了秦洛的身影。 她以为他是自己知趣走了,并没怎么在意。 前面有人摆下灯谜会,老闆拿出一个长形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正是一支上好的百年灵芝,拿来给太后炼制丸药再好不过。 她走过去,正听见老闆指着手里的宝贝道:「这是卢某在太白山上採到的千年灵芝,今日借个彩头,卢某拿来与诸位共同赏玩。若有谁能连对我十道灯谜,这千年灵芝便归谁。」 台下的人开始跃跃欲试。 老闆满意地捋了捋鬍鬚,说道:「要猜灯谜者,须先付二两银子。」 原来是个骗子,台下的人当即走了一半,只剩了些永安城里的纨绔公子哥留在那里猜谜。可拉出灯下的纸笺才发现,上面的灯谜大都刁钻古怪,闻所未闻,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两个来。 孙灵陌正要识趣地放弃这支灵芝,突听老闆高声道:「这位公子学识渊源,在下实在佩服。我卢某人向来说话算话,这支灵芝已是公子的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祝贺之声。 她回过头,见灯火阑珊之处,接过灵芝的人竟是秦洛。 秦洛亦看见了她,冲着她痞痞一笑,朝她走过来,把盒子扔到她手里:「送你了。」 孙灵陌抱着灵芝看来看去,正要感谢他,左前方突然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噼手将她手里的木盒抢了,杀气腾腾道:「秦洛!她是谁?」 孙灵陌朝这女子看了看。倒是个五官端正的美人,身形修长,窄肩细腰,眉心长了颗红痣,如画上去的般。手里拿着把剑,浑身英气,应是练武之人。一双眼睛似怒含嗔地盯着秦洛,离得老远都能闻见她浑身醋意。 孙灵陌知道这一定又是洛美人的爱慕者,忙自证清白道:「我不过是……」 第180页 「是我秦洛的未婚娘子!」 旁边秦洛一把搂住她肩膀,截住她话头。见她要挣扎,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对那女子道:「姚大小姐,此是天子脚下,不是你们逸临山庄的地盘,还请快把东西还回来。」 姚悦亭气得脸色紫涨,拔出长剑朝孙灵陌砍了过去。秦洛不过微一抬手,伸指在她剑刃上弹了一下,姚悦亭就被震得连人带剑往后趔趄几步。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秦洛,又看见他把孙灵陌紧紧护在怀里,气得跺了跺脚,说道:「就她?秦洛,你睁大眼睛瞧瞧,她哪里比我好了?是长得比我漂亮,还是出身比我好?她是京城里的王公贵女?」 秦洛冷笑一声:「你自然比不上她漂亮。她也并非什么王公贵女,出身比不上你姚大小姐。可我又不是要入赘做女婿,喜欢谁,还要在乎她的家世不成?」 姚悦亭道:「我就知道你是因为我爹让你入赘你才不肯娶我!可我已经跟爹爹说好了,他也答应了我,不用你入赘。这次来京城我就是要把自己嫁给你,我连嫁妆都带上了!」 孙灵陌听得瞠目结舌。 不愧是江湖儿女,果然生勐。 「我早就跟你说过,」秦洛有些不耐烦起来:「我对你实在没有眼缘,你何必苦苦纠缠。」 姚悦亭红了眼睛,指着孙灵陌道:「对我没有眼缘,对这么个小丫头就有眼缘了?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了?」 「你处处不如她。」秦洛夺过她手中木盒,交给孙灵陌,对她道:「你先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 姚悦亭上前一步还要去夺。 秦洛把她拦下,说道:「你再在这里无理取闹,休怪我不客气!」 姚悦亭被他吓住,退后了几步,半晌才道:「从小到大,只要是本姑娘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秦洛,你等着吧,这辈子我还就是缠上你了,除非我哪天突然就暴尸街头了,否则,你别想甩掉我!」说完拿着剑气沖沖跑了。 等她走远,孙灵陌幸灾乐祸道:「我们洛美人还真是抢手,随便走哪儿都能撞见桃花。」 秦洛道:「那也总好过你,随便走哪儿都撞不见桃花。」 孙灵陌噎了噎。 她没跟他计较,举起手里的木盒:「谢谢你的灵芝。」 秦洛满不在意,扭头去看河对岸的烟花。 等陈皮他们都回来了,她跟秦洛道了别。 一行人坐上马车回了宫。 夜已经很深,她疲惫地去净室沐浴。等爬上床时已过子时,可合眼睡了会儿,却发现睡意又没有了。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正想着要不要起床找本医书看,就听见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打开了。 闻见来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她已经知道是谁,赶紧合上眼睛装睡。 床帐被人掀开,有男子微凉的气息靠近了她。 那人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分辨她到底睡没睡着。 她坚强地闭眼装睡。 「还装呢?」 突然听见他说。 被子一掀,那人倾身过来,搂住她腰,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低头去吻她。 孙灵陌装不下去了,伸手推他:「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他说,手伸进她里衣,在她腰间不安分地游离,去摸她沐浴过后还温热着的皮肤:「我还能干什么?」 他刚从外面过来,一只手凉得冰一样,刺激得她不停往后逃,说道:「凉!」 他把手抽出来,理了理她散发着香味的衣裳,隔着柔软的衣料去捏她。 「那朕待会儿再摸。」他说。 孙灵陌气极。 枕着他的腿,困意倒是慢慢开始上来。 正要睡过去,突听他放沉了语气,幽幽地问了一句:「今天去见谁了?」 她吓得睁开了眼,借着昏暗的光影看着他,说道:「碰见一个朋友而已!」顿了顿,又说:「你不会这么小心眼,连我跟一个朋友说几句话都要管吧?」 「不是还搂你肩了?」 他说,语意里泛着凉。 孙灵陌赶紧解释:「他那人浪荡惯了,是个姑娘就喜欢动手动脚。今天又有人纠缠他,他才找我帮忙,把那姑娘劝退而已。」 赵辰轩没有说话,床帐里一时安静下来。 越安静,孙灵陌越是害怕。 也不知是过去多久,他突然嘆了口气,把她从腿上抱起来,放进床榻里侧。 「以后别再让他碰你,」他贴着她躺过去,吻了吻她散发着幽香的头髮:「碰下头髮也不行!」 孙灵陌松口气,为了不让他生气,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乖,赵辰轩果然被她取悦,方才的郁闷不快消散了些,伸手捏着她下巴,往上抬了抬。 「他不是还送你东西了?」在她唇上亲了亲。 黑暗里,他落在她唇上的触感格外清晰。紧张之余,她发现自己慢慢有了丝酥麻的感觉。 像是有电流滑过。 她无比讨厌自己会对他的触碰有了感觉,自残似的咬了咬下唇,分出一丝精力来给秦洛开脱:「是一支上好的百年灵芝,我刚好入药要用到。」 「那也不能用别人的东西。」他的手已经焐热,开始重新探进她衣衫里去:「多少银子,回头记得给他。」 第181页 她不说什么了。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过分,徒劳无功地去抓他。 果然被他轻易挡开。 他听她不说话,带了笑问她:「心疼钱?」 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并不理他。 他在她身上轻笑了下,捉起她的手,亲了亲她手背:「钱我给你。」 「谁要你的臭钱!」 她把手挣出来。 「行,你不要我的臭钱,」他贴在她耳边的唿吸愈渐粗重,微凉的唇一路往下,在她下巴上咬了咬:「那我也给你。」 - 上元节过去,陆浅霜的肚子在合宫妃子各异的目光里一日日大起来。 最近天气晴和,孙灵陌带着丁修在医官局里捡药材。友松急匆匆来找,哭着说萱妃下面见红,请她快些过去。 孙灵陌担心有诈,问她:「太后不是派了卫太医伺候,怎么又来找我?」 友松煞白着一张脸道:「卫太医母亲病重,昨个儿就告假回家了。孙大夫,奴才知道您医术高明,可一定要救救娘娘,再晚就来不及了!」 「还是换其他人吧,我走不开。」 孙灵陌扭头去喊医官局里的女科好手张大夫,却久久没人应。一个小药童跑出来说:「张大夫出宫採买药材去了。」 「孙大夫!」 友松哭着跪下来,说道:「人命关天,求求你快去吧!萱妃肚子里的可是皇嗣啊,不能有半点儿疏漏!」 哭得声音极大,很快就惹来了一些人的围观,大有不请她过去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里的意思。 孙灵陌没有办法,想着自己万事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便背了药箱跟着友松去了。 到那以后,把了脉,发现陆浅霜不过是这几天补药吃得太过,一时承受不住才见了红,便写了张方子出来,交给友松,让她去抓药。 平安无事地离开了景函宫。 她松口气。 回去路上,有几个小丫鬟正合力围殴一名女子。其中一人满嘴不干不净道:「好你个小娼妇,也学会了勾栏里那一套狐媚妖术,净会勾引男人!你若是惹上别人倒也罢了,偏偏将手伸到江铨哥哥头上去,勾引得他神魂颠倒!今日我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孙灵陌走过去,喝斥了一声,问她们:「你们都是哪个宫的?」 那几个丫鬟都识得她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哪敢跟她较劲,互相使了个眼色,匆匆行了一礼跑开了。 孙灵陌把被打的女子扶起来。 那女子一张脸生得倒好,臻首娥眉,丰姿妍丽,的确是个美人,怪不得会遭人嫉恨。 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她们为什么打你?」 那女子只是道:「奴才是宸妃宫里的凝露。谢孙大夫出手相助,凝露感激不尽。」说完就要走。 孙灵陌看见她脖子里被指甲抓出了长长几道血痕,忙拉住她,给了她一瓶去疤药粉。 凝露千恩万谢接过,听到有人喊她,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 友松拿到孙灵陌开的方子,片刻也不曾耽搁,又怕旁人办事不利出了什么差错,便亲自跑到司药房给陆浅霜抓药。 江铨见她来了,忙热情地招唿一声,说道:「这不是友松姑娘吗,怎么亲自上这儿来了?若有用得着的遣人来说一声不就送过去了,还劳烦您亲自来。」 友松跟他客套几句,把方子交给他,让他尽快抓药。 江铨把药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真是不巧,这里的黄芪刚好用完了,出去採买的人还没回来。姑娘稍安勿躁,去屋里坐着喝几杯茶。等药童回来了,我立即把药拿给姑娘。」 友松无法,只得去偏厅坐了会儿。心里牵挂着自家主子,兀自惊扰不定。 等了有一盏茶工夫,採买的药童总算回来了。江铨配齐所有药材,连带着药方交给友松:「姑娘拿好。」 友松拿着药急急跑回景菡宫,让人煎出一碗来,餵陆浅霜喝下。 不多时,陆浅霜果觉通体舒畅了些,便要下床走动走动。谁知没过多久,腹内突然剧痛难忍,疼得她支持不住软倒在地,口内连连唿喊起来。 友松看她衣裙下有鲜血不停涌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唤来小丫头去请孙灵陌。 小丫头刚要去,友松却又喊住了她,心内想了想,说道:「让倪太医过来,不必告知孙大夫。」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友松见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情知此番定是凶多吉少,连忙让人去通知皇上和太后。 不多会儿,年近六十的倪元拎着药箱唿哧唿哧赶来,为萱妃诊过脉象,发现孩子已是保不住了,刚被一剂勐药打下胎来,此时只能尽力保大。他拿出几粒丸药让萱妃服下,又让人下去煎调补之药。 外面舒贵妃扶着太后急匆匆走来。 倪元跪下行礼。 太后骂他:「你还跪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哀家的孙儿保住!」 倪元「这」了半晌,艰难开口:「微臣无能。」 太后一窒,险些昏死过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倪元道:「小皇子……已经不在了。」 陆浅霜一听此话,好似五脏俱焚,肝胆俱裂,心好像被活活挖出去了一般,抬起头痛不欲生地嘶喊了一声,泣如雨下般哭了起来。 第182页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赵辰轩朝她走来。 她立即从床上坐起,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悲声说道:「皇上!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在了!」 赵辰轩紧皱起眉头,冷冷去看韦德,说道:「还不扶萱妃躺好!」 韦德忙忙过来,硬是把萱妃搂在皇上腰间的手掰开了。 赵辰轩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陆浅霜,在椅子里坐下。 友松不忍心看主子伤心,狠狠咬了咬唇,扑过去跪在赵辰轩脚下,说道:「请皇上为娘娘做主!孙灵陌暗藏歹心,竟开出虎狼之药谋害娘娘腹中龙子,皇上可定要为娘娘讨回公道!」 赵辰轩脸上本还没什么表情,听见她的话,一双眼睛瞬时冷了下来。 他抬起眼睫,盯着面前的人:「你说谁?」 语气冷得如数九寒潭,吓得友松骤缩了下。 赵辰轩往后靠在椅里,手肘搭在桌上,身姿懒散,却莫名给人一种极端的压迫感。 「再说一遍。」 第98章 跟我走 萱妃原本还哭着, 在赵辰轩那句话后,瞬间静了下来,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友松亦是吓得唇色苍白, 可为了萱妃, 她还是忍下心里的恐惧,从袖中拿出药方, 硬着头皮双手奉上:「奴才不敢欺瞒,此是孙灵陌亲手所写,娘娘就是按这方子吃药才会小产!」 赵辰轩接过韦德递来的药方, 垂眸略看一遍。 确是孙灵陌笔迹。 他把方子扬手交给倪元。倪元诚惶诚恐接过, 见前面几味药倒是通顺, 只是看到最后一味药时,面色变了变,对赵辰轩道:「回皇上, 这甘遂乃滑利攻下之药,凡为孕妇,万万不可服用。况且甘遂与甘草药性相剋, 若是配在一起,定会产生毒性。孙大夫一向医学高深, 为人谨慎,不知为何会开出此等药方!」 友松道:「她分明就是要故意谋害娘娘!皇上, 太后,此等阴险小人,可是万万留不得啊!」 太后虽知孙灵陌一向品性纯良,可如今自己未出世的孙儿惨死,心内正自悲痛。又听倪元如此说,早顾不得什么, 冷声命人去把孙灵陌带来。 孙灵陌正在医官局里晒药,见两名侍卫恶声恶气找来,不知所为何事。正要问,就听他们说道:「姑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龙嗣都敢谋害!」 她心下一惊,叫来丁修嘱咐了几句,让他把药看好,自己随着侍卫惴惴不安到了景函宫。想自己上午刚从这里离开,下午就出了事,定是遭了贼人算计。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想条活路才是。 屋子里已坐满了后宫嫔妃,个个瞧好戏一般看着她。 「跪下!」 刚跨进大堂,就被侍卫从后面恶狠狠推了一把。 她被推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稳,摔跌出去。 摔在了赵辰轩脚下。 赵辰轩身子前倾,下意识想去扶她。可她已经从地上直起身,对着他和太后分别行礼。 隐隐听见北面卧房里有女子哭声,悽惨悲切,仿佛要把心肝都哭出来一样。太后颓丧地坐在椅子里,往日精神抖擞的一张脸此刻满布愁容。 「孙大夫,」太后满眼怨怼地看着她,颤声质问:「你为何要毒害哀家孙儿!」 孙灵陌早知道陆浅霜的这个孩子势必会保不住,可她不知道的是,出手谋害萱妃的人竟把罪名嫁祸到了她头上。 她反驳道:「太后明鑑,奴才从未出手害人。」 太后刚失去了孙儿,五内俱焚,早没了什么理智,把那张方子扔给她,说道:「这上面的字迹可是你的?」 孙灵陌捡起药方,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看一遍。 发现在自己所开药方之后,跟着一味甘遂。字迹确与她的字迹一般无二,毫无差别,就连她看了都忍不住以为确实是她所写。 她明白过来,说道:「这上面的甘遂两字是别人加上去的,不是我写的。」 她替自己反驳:「并非奴才自大,我若要害谁,定要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去做,不会用这么蠢笨的手段,还把证据留下。况且小儿无辜,我害谁,也不会去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友松忍不住骂道:「你少在这里狡辩,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不成?这天底下,即使是双生子也找不出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难道你这字迹就有人能模仿得了不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怎么就知道无人可仿字迹?」 孙灵陌扭头对着赵辰轩的方向,说道:「奴才是行医之人,绝不做毒杀无辜小儿此等损阴德之事。」 友松亦跪下道:「皇上明鑑,分明就是孙灵陌害死了我家娘娘腹中龙子!当日除夕宴上,她推三阻四不肯照顾我家娘娘,就是怕日后东窗事发,被人怀疑。想来她筹谋已久,咬定了心思不让娘娘诞下龙嗣!其意歹毒,其心可诛,求皇上做主!」 正前方斜靠在椅子里的赵辰轩把玩着手里的念珠,突然抬了抬眸,看了友松一会儿,说道:「萱妃的药,是谁去抓的?」 友松迟疑片刻,说道:「是……是奴才……」 「药方还有谁看过?」 这话让友松怔了怔。 她想起主子平日里唉声嘆气提过的:「本宫瞧着,倚晴馆里的孙大夫迟早是要进后宫的。皇上看她的眼神,总是与旁人不同。都说容妃是后宫女子的绊脚石,可要知道,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我看真正的绊脚石,其实是那位孙大夫。」 第183页 友松便握了握拳,说道:「不曾。这方子一直是奴才贴身带着,不曾遗落片刻,断不可能有人在那纸上添得了字!」 赵辰轩冷冷瞧着她,半晌,淡声道:「是谁把孙大夫请来给萱妃治病?」 「是奴才……」 「医官局那么多大夫,为何偏偏去请她?」 「这……是……是奴才常听人说,孙大夫医术超绝……」 赵辰轩的声音始终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孙大夫本不欲插手萱妃生产之事,曾一再推辞。你苦口婆心把她请来,致使萱妃落了胎。若查明确是她害了萱妃,你也难逃一死!」 友松吓得软了半边身子,两只手止不住地痉挛起来。正是忐忑,就听赵辰轩冷声叫来侍卫,说道:「带她去大理寺!」 友松连不跌求饶,可还是被侍卫绑了下去。 「皇帝,」太后有气无力地说:「孙大夫的嫌疑仍未洗清,既要好好查,当把她也关进去,着大理寺好生审讯。」 赵辰轩眉心微动,抬眸看向跪在他下首的孙灵陌。 进宫时张牙舞爪的那个女孩,如今已变得面如死灰,眼睛里没了一分光彩。 「太后在宫里多年,怎么还看不清后宫里那些阴私手段。」 虽是与太后说话,他却直视着跪在堂下的人,说道:「孙大夫若写了方子打下萱妃胎儿,该早早地逃出去才是,又怎么会束手就擒,等着被抓。」 「皇帝说的哀家岂会不知,」太后道:「可现在证据确凿,她的笔迹如何能赖?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她关押起来,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决断。」 赵辰轩云淡风轻道:「既如此,就关去渊和殿。」 「荒唐!」太后一怒而起,气得连连咳了几声,说道:「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是要找人看着她吗,」他说:「朕亲自看。」 他从椅子里起身,不顾众人眼光要去拉孙灵陌起身。 太后怒喝一声:「皇帝!」 赵辰轩蓦地止住步子。 太后走到他面前,拦在他与孙灵陌之间,说道:「皇帝,你可还知道自己身份?」 赵辰轩一双眸子阴沉下来,什么话也没再说。 太后冷声道:「孙大夫若受人冤枉,自有大理寺的人能查明,还她清白。萱妃被人害得落了胎,你该去好生劝慰,如此方不负陆太守半生戍边,尽忠职守之心。」 言里言外,把利害关系摆了个遍,提醒皇帝,若他今日敢任性妄为,定会落人口实。 赵辰轩称帝多年,从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错处。如此反倒可怕,若今日开了口子,往后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站在原地默然片刻,目光越过太后,看向跪在堂中的孙灵陌。 他就想起她从来都不愿意待在宫里,满心盼着有一天能出宫。 怨不得她一心要走,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偏偏三不五时被人陷害。 她独身一人,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交了几个朋友,全都是宫里活在最底层的奴才。 无根浮萍一般,若不被他困守在此处,反倒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若他这个罪魁祸首都不帮她,他还有什么脸面。 「陆太守确实于社稷有功,」他看向太后,声音沉黯:「灵陌没有一个当官的父亲,就可以任人欺辱了吗?」 太后:「……」 赵辰轩绕过太后,朝孙灵陌走去。 他半跪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跟我走。」 孙灵陌眼眶发红,抬眸看他。 他是昱成帝,本该英明一世,留个名垂青史的结局。 他不能有任何错处。 「奴才愿意去大理寺,接受审讯。」 她低下头,压着嗓子里的哽咽,说道:「奴才问心无愧,相信大理寺自有公断。」 赵辰轩眸光一沉。 太后勐地放松下来,说道:「好好好!孙大夫果然明事理。来人!」 她叫了侍卫过来,说道:「快把她押去大理寺。」 有人走过来。 她的手还在赵辰轩手里,被箍得生疼。 她另一只手去抓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后推。 被握住的手终于从他手里抽出来。 她从地上缓缓起身,在侍卫押解下一步一步地走了。 这深宫里的手段,她左防右防,到底还是躲不过。想安生度日,真是这样难。 赵辰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疲惫。 他从地上无力起身,转过头,去看里间塌上的陆浅霜。 「太后不是想让儿臣好好安慰安慰萱妃吗?」他语带讥嘲,一字一句地说:「母后回去吧,儿臣自会好生劝解萱妃。」 太后看他情绪不对,不免担心。可他既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拦着,便道:「如此也好。」 等太后离开,赵辰轩遣退屋中一干下人。 他走到萱妃床边,一双寒凉透骨的眸子看向她。 萱妃吓得不由自主瑟缩。 赵辰轩抬手,把桌上一个香炉的盖子拿掉了。 里头的香汇成一缕,浓烈冲去。 「这香倒是跟那日的不一样,」他突然开口,嗓音极冷:「不知那晚的是什么香?」 他竟是已经知道了? 萱妃面色煞白,心口发紧,低了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第184页 赵辰轩见她不说话,脸上多了几分不耐:「朕再问你一次,是什么香?」 语音平静,可听在人耳里却如催命的符咒。 陆浅霜实在抵受不住,拖着病体跪下地去,哭道:「是燃情香!」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皇帝,说道:「皇上,臣妾实在是没有办法!太后她老人家一心想要个皇孙,以固赵氏江山,话里话外点了臣妾一两句,臣妾才不得不为之啊!」 赵辰轩冷笑:「好个不得不为之。」 他紧盯着她,说道:「你肚子里的东西既是『不得不为之』,如今掉了也好,以免生出来徒惹人嫌。」 陆浅霜满目死寂。 他竟用「徒惹人嫌」四个字形容她与他的孩子。 对她当真是半分情意也无。 赵辰轩伸指,抬起她下巴,满目嫌恶地看着她:「你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你敢借着落胎顺水推舟,诬陷灵陌,」眼中凛光一闪,说道:「朕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99章 还你清白 监牢里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刑房里摆着各式刑具,隔得老远都闻见上面一股血腥气。 新任狱史见她始终盯着那间阴恻恻的刑房,便道:「孙大夫放心, 皇上已派人嘱咐, 此案未查明之前,切不可对您用刑。」 孙灵陌扭头见是生面孔, 问道:「以前这里的范狱史呢?」 「范扬擅自对姑娘用刑,已被皇上发配边关了。」新任纪狱史带她来到一间干净整洁的牢房,亲自打开了门:「姑娘先委屈些日子, 等真相大白后, 下官来放您离开。」 孙灵陌走进去, 见里头一应生活用品倒是齐全,光线又十分亮堂,全然不似一间牢房该有的样子。 外头纪御史已落了锁, 恭敬道:「姑娘莫怪,下官也知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可能做出谋害皇嗣之事。只是若没人拿得出证据来证明姑娘清白, 恐怕姑娘得在这里多住些时日。皇上虽是皇上,却也有不可为之事, 若包庇了你,恐会引来诸多猜测。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 不管什么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姑娘这样一位妙手仁医,还怕老天不帮你吗?」 孙灵陌笑笑:「借您吉言。」 - 院子里的水缸破了,淋淋漓漓撒了一地的水,浸得青石板路一片湿滑。 凝露手忙脚乱拿了抹布,擦了几下又放弃。这么多水, 她要擦到什么时候。 正是担心,午睡醒来的宸妃已不声不响走到她身后,慵慵懒懒开了口:「你力气倒是挺大,城北採石场正缺人手,不如派你过去?」 凝露吓得跪趴在地:「娘娘饶命,这水缸方才来看还是好的,委实不知为何碎裂。」 「你还敢狡辩,看来巴结上了孙灵陌,腰板子就是硬。可惜她是个没福的,犯下滔天祸事,任谁也保不了她的命。这个高枝,是没命让你攀啊。」 「娘娘明鑑,奴才与她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她那人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当日见众姐姐与奴才嬉闹,也不知怎的就过来斥退了众姐姐,实在是狗拿耗子得很。」 宸妃举起团扇半遮嘴角笑了笑:「原来如此。」 莲步轻移出门去了。 凝露松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浸湿的衣摆,回屋换了套干净的。 待天色黑透,宸妃安寝,偷偷出了后门。也不敢掌灯,一路磕磕绊绊跑到司药房后院,敲开了江铨的门。 江铨看见是她,忙忙把她迎了进来。以往凝露总是对他爱搭不理,如今竟来看他,喜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凝露把带来的几道菜摆上桌,给他倒了杯酒。 两人说了些话,凝露始终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江铨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凝露低着头,沉声道:「你总说宫中日子苦闷,了无生趣,可看见了我又心生欢喜,这才一年一年熬下来。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江铨道:「自然是真的。我若有一字虚假,让我即刻便死了,来世托生成畜生,再做不得人。」 「既如此,我有话问你,你老实答我,不可有半句虚言。你若诚心待我,我必也诚心待你。你若有事隐瞒,咱俩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 「你说,我江铨必不骗你只言半语。」 烛火昏黄,照着他一双明晰的眼睛。听得哔剥一声,烛光有些暗了。凝露拿起剪刀,剪下一截烛芯。 「江铨,你我都是苦命人,在宫外活不下去,到了宫里熬油一样过了这许多年,并不被当人看。你对我有意,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若离你太近,日子会过得更苦。」 江铨忙道:「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最近得了点儿银子,等再过几年你放出宫去,我就辞了这份差事,和你在京郊置办点田地产业,快快活活过一辈子,谁也妨碍不着咱们。」 凝露脸上浮起一丝甜笑,倒并非装出来的,竟是打心眼里觉得高兴:「只听你说,倒好像咱们真能过上这种神仙般的日子了似的。只可惜,我们都是没福的,哪能事事顺遂呢。」 「这话是怎么说,我们出了宫,还有人能再欺负你不成?」 「江铨大哥,」那烛火又跳动起来,凝露抬起头,借着明灭不定的灯火直直看着眼前的人:「你我是同乡,我知你天生有手绝活,可分毫不差仿人字迹。」 第185页 江铨面上一白,刚喝下肚的酒化成泼天大火,烧的他浑身滚烫起来:「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皇宫是个斗兽场,一着不慎就要落了他人算计。嫔妃们绞尽脑汁争荣宠,后位虚悬,个个如狼似虎般盯着,谁都不愿意看着别人生下皇上第一个孩子,母凭子贵坐了那位置。萱妃有孕,本就兇险。孙大夫是个通透的,不愿意趟这浑水。孰料防这个防那个,终究还是被人算计了去。人人都说她胆大包天,敢公然谋害皇嗣。可她一个冰雪般聪颖的人,怎么可能自寻死路,留了那张要人命的方子呢?」 江铨失了魂般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听凝露道:「背后那人实在歹毒,可惜做法不够高明。当今皇上沖龄继位,多少虎豹豺狼要谋他江山,硬是被他一个一个整治下去。到如今疆土无虞,四海昇平,这都是他一人之力。一个黄口小儿尚坐得稳皇位,可知有何等机谋,更何况是他现在。你仿人字迹栽赃于人,这等拙劣手段,他根本想都不用想就一眼看穿。这几日明里暗里他调查过多少人,所为何事,你会不知?你再这样侥倖,人头落地不过是迟早的事。」 凝露扶着桌角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临出门时,回头看着一片漆黑中那双死寂的眼睛,说道:「江铨大哥,凝露谢你一直记着我。若非想让我过上好日子,你也不会贪图那点儿银子。可惜你我都是无福的,过不上你说的那种日子了。」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句嘆息,掉在无边黑夜里。 门边一个黑影,在她推门时慌张躲进拐角。待她走得远了,蹑手蹑脚折回来,掏出袖中一卷迷魂香,捅破窗纸吹了进去。 没曾想凝露竟折了回来,大喊一声:「什么人!」 那人慌张逃窜,翻/墙而出。 身上落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江铨吓得奔了出来,看见凝露完好如初站在院里,大大松了口气。 逃跑的宦官进了黎玥宫,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陈锦婉。 陈锦婉知道凝露也不可再留,次日派了个宫女过去宸妃院里,藉口宸妃在花园赏玩弄脏了帕子,让她送条新的过去。 凝露见她眼生,问她是哪个宫里的,这丫鬟便道:「奴才是舒贵妃宫里新添的女使,你们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太少,贵妃娘娘这才派我过来。你快拿了帕子跟我走吧,晚了可又要吃板子了。」 凝露怕再受罚,忙忙拿了帕子跟她过去了。走出不远,恰好被江铨看到,江铨认出那宫女便是来请他在方子上添字之人,忙大喝一声:「凝露!」跑过去将她拉到身后,问那宫女:「你想做什么?」 那宫女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我……我奉命来取东西,你们既如此惫懒……便我去吧……」抢了凝露手里的帕子,转身跑了。 江铨心有余悸看着她,手里紧紧捏着凝露的手。 - 大理寺监牢里,这几天一直都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人过来找孙灵陌麻烦。送来的饭菜虽然简单,倒也不算敷衍。 只是到第五日,来送饭的歪嘴狱卒突然变了脸色,不怀好意地瞧了她半天,咣铛一声给她搁下托盘。 她闻见碗里恶臭难闻的味道,拿起筷子把上面饭菜扒开,赫然看见碗底趴着一只业已腐烂的死老鼠。 她盯着那只老鼠看了会儿,扔了碗筷。 「纪狱史!」 她起身朝外喊了几声。 歪嘴狱卒冷笑道:「别喊了,纪狱史公务繁忙,还能天天都来牢里守着你不成?你一个死囚犯,有饭吃就不错了,再这么挑三拣四的,你就等着活活饿死吧。」 孙灵陌道:「你不怕纪狱史回来我跟他说什么吗?」 「别太把自己当个人了,你不过就是个时日无多的死刑犯而已,还妄想纪狱史会为你主持公道?」 歪嘴狱卒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走了。 此后送来的饭菜总是不干净,根本不能吃。 整整三天过去,孙灵陌滴水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她只得叫来那歪嘴狱卒,拔下发上一支玉簪,说道:「这根簪子市值百两,买你一餐干净饭菜。」 歪嘴狱卒心满意足接了,送来两个馒头,一盘子干净青菜。 孙灵陌拿银针试过,确认无毒,端起碗吃起来。 又撑了两天,她饿得睡不着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觉得自己像只濒死的鱼,张口唿吸都困难。正寻思着还有什么值钱东西能换顿饱饭,就见花钿拎着食盒跑了过来。 「灵陌,」花钿见她整个人虚脱地趴在地上,面无血色,眼中满是血丝,不觉流下泪来,说道:「我带了你喜欢吃的几道菜,是元卜亲自做的,你快来尝尝!」 孙灵陌的眼睛亮了亮,竭力朝着花钿的方向一点一点爬过去,终于抓到她的手,接过筷子。 花钿胡乱掉着眼泪,见牢房里满是蛇虫鼠蚁和腐烂了的尸体,混杂在米饭里,恶臭至极。唯一的水桶也是腌臜不堪,上面漂浮着一层动物粪便。 「他们分明就是想把你饿死!」花钿餵她喝了几口粥,解下腰间一个水囊,交到她手里:「这群杀千刀的,指不定是得了谁的好处,故意作践你!」 孙灵陌把一只叫花鸡吃完,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她慢慢坐起来,见食盒里还有几盘糕点,忙拿出来全都吃了。 第186页 她已经很饱,可她害怕花钿走了还要挨饿,不如现在吃得多些,起码能饿得慢一点。 「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她问花钿。 「那狱卒是个见钱眼开的,我跟陈皮他们一起凑了五十两银子,才好不容易松了他的口。只是他放我进来时十分谨慎,想来是怕背后那人看见责罚。」 很快,歪嘴狱卒过来赶人。花钿忙忙收拾了食盒,红着眼睛走了。 次日有人过来把孙灵陌拎去刑房,拿出罪状让她画押。 孙灵陌不肯,那歪嘴狱卒便道:「孙大夫,您别等了,再等也等不到昭雪那一日,耗下去有个什么意思。常言说得好,人生百年,终得一死。与其活着受罪,不如就早死早超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孙灵陌道:「那你们何不早死早超生?」 歪嘴狱卒当即踢了她一脚,骂道:「狗娘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兄弟几个不仗义了。我倒要看看,你骨头能有多硬!」 他从墙上取下夹棍,走到她身边,说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乖乖签字画押,什么都好说。就是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也受不住这里一道酷刑,何况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抖开夹棍,笑着看她:「再说了,你是个大夫,做大夫的最尊贵的就是一双手,要是废了,你还怎么治病救人?」 孙灵陌道:「你一个狱卒,竟敢动用私刑。那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铤而走险从火堆里捞银子,你就不怕自己无福消受?」 歪嘴狱卒笑道:「这就不劳孙大夫你担心了。用我这条贱命换/妻子儿女的一生富贵,也算是值了。」从地上站起来,对其他几人道:「用刑!」 立即有人过来,要把夹棍套到孙灵陌手上。 正当此时,刑房的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几名狱卒看见来人,全都吓得扔了夹棍,腿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口内连连道:「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赵辰轩一眼看见这群狗杂碎正要给孙灵陌用刑,他几步过来,提脚朝歪嘴狱卒心口勐踹了一脚,如地狱阎罗般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把抽出侍卫手里的长剑,朝着歪嘴狱卒横噼下去。 随着一阵痛彻心扉的唿嚎,歪嘴狱卒右手五指皆被斩下。 歪嘴狱卒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赵辰轩叫来应淼,说道:「把这杂碎给朕拖下去,活剐了他!」 歪嘴狱卒吓得屁滚尿流,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及至想抬手掴自己几个巴掌,却发现右手早废了,血淋淋不见十指。 「皇上饶命!」歪嘴狱卒哭得涕泪横流,头砸在地上不停求饶:「小的知错,您开恩饶了小的吧!小的不过是在悬崖边上讨生活的贱骨头,求皇上开恩,饶小的一命吧!」 赵辰轩充耳不闻,斥道:「把他带下去!」 应淼沉声应是,着人将歪嘴狱卒拉了下去。 赵辰轩走到孙灵陌身边,慢慢低下身。 孙灵陌抬眼看他。 「是我来晚了,」他眼尾泛红,心有余悸地去握她泛白颤抖的手指:「我带你出去。」 他说:「还你清白。」 第100章 孙灵陌那人满口谎言 天近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周围一片寂静,天地苍茫,万物復甦, 墙角那棵木荷不知不觉萌发了新芽。 友松被从大理寺带出去, 送到渊和殿提审。 这几日她在天牢尝了不少苦头,时不时就要被拉出去严刑逼供, 喊冤喊得嗓子都哑了。如今骤然出狱,她整个人还心有余悸,如受惊的小鹿, 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 宫里伺候这些年, 她知道皇上此人城府极深, 腹黑残忍,若想让谁说出什么话,总有一百种方法让那人开口。今日被带到这里, 不知还有没有命活着出去。 过去许久,她跪得两条腿快没有知觉了,赵辰轩才从书房里出来, 坐进正前方的椅子里。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似是极为漫不经心地问她:「跟在萱妃身边多久了?」 话声波澜不惊, 却吓得友松一个激灵。 她趴伏在地,回道:「奴才七岁被卖入陆府, 得主子赏识,做了贴身丫鬟,迄今已伺候整十年。」 「打小跟着她,自是贴心的人,怪不得萱妃这几日每每跟朕求情,让朕放了你。她正小产, 身子弱,再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这病也不知几时养得好。」 友松听了这话,心疼得跟在油锅里煎了一遍似的,说道:「奴才护主不利,本是该死。可娘娘身心大损,奴才实在放心不下。求皇上开恩,让奴才再伺候娘娘一程,等娘娘身子好了,奴才再来请罪,任凭皇上责罚。」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赵辰轩斜倚在椅里,抬眸看着她:「可惜机敏得太过,太会顺水推舟,才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友松心中一跳:「奴才不懂皇上的意思。」 赵辰轩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如此蠢笨,倒留不得了。不如把萱妃叫来,让她亲手赐你一死,也算全了你们主僕情分。」 「皇上饶命!」 「萱妃落了胎,本是无辜。若无你从中作梗,朕或许还能对她怜惜一二,」赵辰轩语声和缓,却像是在循循善诱:「饶不饶得了你的命,就看你说不说实话了。」 第187页 友松身子抖得筛糠一样,她听出皇上话里的威胁,知道再抵抗下去只会对萱妃不利,只好坦白道:「奴才……奴才想起来了……都是奴才的错,那日是奴才一时气昏了头,忘了方子曾交给过司药房的医士江铨。那日他说方子上的黄芪用完了,要等採买的人回来,奴才就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 赵辰轩目光阴骘地看了她一会儿,手一挥,便有记录官拿了口供出来,让她画押。 友松颤颤巍巍摁了手印,又听赵辰轩道:「朕看在萱妃面子上,暂时留你一命。日后若再敢空口白牙攀诬他人,你知道自己下场!」收了口供,再不多看她一眼:「滚出去!」 友松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她走不久,韦德过来禀道:「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说是要来请罪。」 赵辰轩冷笑道:「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让他进来。」 「是。」 江铨被带入殿中。 没等逼问,江铨已把自己见钱眼开,模仿孙灵陌笔迹害了萱妃小产,又嫁祸给孙灵陌一事从头到尾说得清楚。 赵辰轩淡漠着脸色听完,说道:「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为了点儿银子你就干得出来?」 江铨道:「圣上容禀,奴才本欲安分守己,在司药房里混出点儿名堂,将来好光宗耀祖。不料奴才有个同乡,名叫凝露,自小就是个可怜的,因家中贫寒,爹娘又偏疼她幼弟,无奈入宫来讨口饭吃。 「她人敦厚,做事又勤勉,本是过了几年温饱不愁的日子。孰料一日雨后,皇上和萱妃在宸妃那里闲谈,凝露过去奉茶,因外面雨湿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茶盅给摔碎了,碎瓷片割破了手。宸妃本欲责骂,是皇上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还赐了上好的金创药。 「这本是一件小事,宸妃虽为人苛责,却并不在小事上计较。没想到倒是一向宽厚待人的萱妃生了妒心,自那天以后总有意无意在宸妃面前提起这桩事,大肆夸耀凝露好模样,还说她眉眼间与容妃有些相似,贊她这等人品,将来或许也是能做主子的。 「宸妃受了蛊惑,自此以后才处处苛责凝露,脏活累活总要派给她,不给她吃饱饭,天不亮就让她汲水洗衣,时不时还毒打一顿。奴才实在是看不惯,早有恨意。 「故此有人来找奴才,说要奴才帮着在纸上添两个字时,奴才为给凝露报仇,又想着萱妃并非如她表面一般温厚纯良,不配诞下圣上第一个子嗣,这才接了那些钱财,趁着友松过来抓药,仿着字迹在方子上添了『甘遂』两字。 「奴才自知犯下滔天大祸,不敢奢求还能苟活。只求皇上看在凝露劝奴才过来自首的份上,不要波及于她。」 赵辰轩容色淡淡听他说完,手里把玩着念珠,半晌方道:「去找你添字的人是谁?」 「奴才不知,那宫女是个生面孔,并不知她是在哪位主子院里当差。」 「可还记得她什么模样?」 「是,奴才记得。」 赵辰轩便让韦德去传消息,召集各宫当差婢女。 陈锦婉听到风声,知道事情或已败露,忙让织云将那宫女一剂勐药毒杀了。藉口说她患了恶疾,突然过世,让人把尸体抬去焚化。 陈锦婉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 一天过去,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事情压下去,凭是怎么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正要松口气,午膳时一道松鼠桂鱼做得鲜香软糯,不免多吃了几口。岂知抛开鱼腹时,赫然看见里面藏着一只腐烂灰鼠,吓得她尖叫一声,活生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里光线昏暗,夕阳透过窗户斜照下来,笼罩着那人不带一丝温度的侧脸。 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又看见了他。 可惜已时移世易。 她含泪起身,抬手理了理髮髻,擦掉眼角泪渍。 「不知皇上要来,臣妾失礼。」她朝他跪下去,尽量平静地说话,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 赵辰轩往旁边椅子里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她,说道:「不知容妃这么急着把人送去焚化,是为了什么?」 陈锦婉差不多已经明白,他下令查人是假,等着她送人才是真。 她灰心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目苍凉:「臣妾知罪。」 她刚受了惊吓,初初醒来就看见他过来逼问,早丢了一切争竞之心,轻声与他道:「是我嫉恨萱妃有孕,用甘遂打下了她的胎。又怕皇上会查到我头上,才把罪名嫁祸给了孙灵陌。」 赵辰轩目光凉薄,看着她道:「大理寺被买通的狱卒,是受了谁的指使?」 陈锦婉艷绝天下的一张脸上满是绝望:「是臣妾。」 赵辰轩冷声一笑,说道:「容妃,朕以前原是小看了你。足不出户,都能把手伸这么长?你有此心机手段,做个小小的妃子倒真委屈你了。」 陈锦婉被他话里的讽刺之意刺到,抬起头道:「皇上,我原本也是能清清白白地过完这辈子的。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赵辰轩漠然看着她,语气里无动无波:「你但凡少使些手段,一直都会是宫里最受宠的一个。朕可以遵守承诺,除了你之外不会再碰旁人,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做了什么事,若无伤大雅,朕也都可以容你。可孙灵陌进宫以后,你三番两次要置她于死地。若不是你非要把朕推给她,她现在仍是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大夫而已。朕如今与你走到这种地步,也全都是拜你自己所赐。」 第188页 他如一个旁观者般,声音里早不復往日深情,有的只是他对旁人时惯常的冷漠。 陈锦婉苦笑起来,对他道:「孙灵陌只是一个大夫吗?」她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愧疚的影子:「当局者迷,皇上看不见,臣妾可看得清楚。孙灵陌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大夫吗?天下的大夫何其之多,为何皇上偏偏非她不可?」 「若无你推波助澜,朕倒确实不知此生是非她不可。」他极尽冷静地说:「你是单单恨她,觉得她是你不能不除掉的威胁。还是你早就如害她一般害过不少人,只是偏偏她是个杀不死的?」 陈锦婉一怔,瞬间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稍稍与皇上有过接触的宫女和歌姬。 赵辰轩随意往椅背上一靠,举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随意问她:「萱妃又与你何干,你要杀她腹中胎儿?」 陈锦婉闭了闭眼睛,泪水不受控地一滴一滴落下来:「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她们能怀上你的孩子,可我不管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求了多少菩萨还是无济于事!」 这件事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没有人知道我多想给你生个孩子,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是这天不容我,死都不让我称愿!既然我没有你的孩子,她们也不能有!只有我陈锦婉,才有资格生下你的孩子!」 她似乎失了理智,脸上慢慢浮起狰狞的笑:「孙灵陌那个臭丫头还敢骗我,说只要找到白斛,我就能怀上孩子。她明明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白斛!那不过是话本子里骗人的把戏,却跟我说她曾经见到过,害我空欢喜一场。」 赵辰轩端起茶盅,浅浅抿了口茶,面上仍是没什么神色。 陈锦婉恨声道:「孙灵陌那人,满口谎言,为了活命,她什么谎都能撒,随口就骗了我,让我苦心孤诣去找一件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她看着他,说道:「皇上到底看上了她什么?看中她会说谎话吗?没有她以前,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口口声声说你只会爱我一人!可她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你送她玉佩,故意向太后透露消息,召她入宫。她一介女流,既给你解了毒就该尽快送出宫去,可你没有,你非要把她留下来,还封了个官做,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种先例!你若不是钟情于她,怎会如此?」 她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艰难问他:「皇上,臣妾早就想问你,她到底是哪里比我好,值得你如此相待?」 赵辰轩一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睛漠然盯住她:「一块玉佩而已,是什么稀罕物,朕每日随手丢弃的已不胜枚举。你如此杯弓蛇影,不过是见了小小的一枚玉佩就派人去取她性命。若每个得了玉佩的人都该死,你杀得过来吗?」 陈锦婉承认道:「臣妾是派了崔嬷嬷去杀她!可皇上您一向国事繁忙,就算出宫也是为了机密要事,怎就那般凑巧,偏偏将她救下?」 「朕多年来为雪鸠海棠所苦,你不是不知道。灵陌是个极有天分的,能从鬼门关里把人拉出来。朕出宫去探她虚实,这才碰见。」 赵辰轩的声音越来越冷,耐心已快要用完:「你以前是多么温顺的一副性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善妒,心狠手辣?还是说,你一直都是这样,是朕煳涂,没看出来?」 陈锦婉一边笑一边流泪:「我善妒?我心狠手辣?这不都是被你逼出来的吗?若你只是寻常人家,我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我还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她心中起了怨怼,却听赵辰轩道:「从一开始朕就告诉了你身份,你若不想进宫,朕不会逼你,自会与你断得干干净净。可你既认了朕是皇帝,自愿入宫,就不该反悔。走到如今这一步,怪不得旁人,都是因为你自己无端揣测,风声鹤唳。往日朕可以容你,一切都不与你计较。可你现在谋害皇嗣,若不处置,难给萱妃和太后一个交待。」 陈锦婉浑身一凉,说道:「你要杀我?」 她害怕起来,想着无论到什么时候,留着一条命在总是最重要的,便道:「皇上!你不能杀我!你忘了你说过什么吗?我已经替你死过一次,你说你欠我一条命,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杀我的!」 赵辰轩看了她一会儿,脑中有根弦,因为她这几句话开始松动起来。 当日叠烟阁中遇刺,至今没找到兇手。陈锦婉替他挡了一箭,眼见已是活不成了,是她硬撑着一口气,捡回了一条命。 他当时方寸大乱,只顾着去救她性命,后来也一直没去深想,或是有意无意在规避那个问题。 当日的刺杀,或许只是她早有筹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辰轩的眸色更深了三分。他紧盯着面前的人,过了会儿才道:「朕现在不杀你。」 他声音森冷,如十殿阎罗:「可若让朕知道你还有事骗朕,你知道下场。」 陈锦婉如坠冰窟,瘫坐在地上。 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已经开始怀疑当日叠烟阁刺杀之事了。 「来人,」赵辰轩叫来韦德,冷声吩咐:「容妃谋害皇嗣,证据确凿,着仗打五十杖,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幽禁于黎玥宫。」 他不动声色说完,再没看她一眼,起身很快走得不见了。 陈锦婉泪眼模煳地看着他,心下满是绝望。 门一响,有宦官进来,把她拖下去,施了五十庭仗。 第189页 织云哭着去给她找大夫,没有一个御医肯来给她治病,只能去挖些药草,挤出药汁给她敷上。 陈锦婉背上巨痛,不知不觉晕了过去。 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初识那段日子,他总有数不尽的新鲜玩意儿拿来逗她开心。怕她在叠烟阁受人欺负,又派了身边最得力的暗卫守护左右。 她乃青楼雅妓,不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宦小姐,只有拼命学艺,把一张琴弹得炉火纯青,一支舞跳得名动天下,才能让人高看一眼。 为了他,她日日苦练,茶饭不思,费尽思量讨他欢心,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终于得偿所愿,由他做主入了侯门族谱,改头换面光明正大走入这红墙绿瓦之中。 可寻常百姓容易诓骗,宫中那些精贵却是何等耳聪目明,怎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自她进宫以来,受到的羞辱奚落从未停歇。是他每每为她出头平息,惩治宫人,又把所有宠爱给她一人,两年来除了黎玥宫绝不去别院留宿,这才保她安宁。 耳鬓厮磨中他曾承诺,今生今世只与她白头偕老,护她一生无虞。思及昨日,言犹在耳。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了泡影,万般都成了虚妄。 再醒来时,院外已落了锁,奴僕也被遣去一半。往日风头无两的黎玥宫如今成了冷宫一般,荒凉破败,一时沦为宫中的笑柄,每日只有虫鸣在窗户外头嗡嗡作响。 第101章 以后就会这么娇贵 萱妃落胎一事已有结果, 往日宠冠六宫的容妃被贬为庶人,终生幽禁于黎玥宫。 往后恐是很难东山再起,如此境地, 好好活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春日和暖, 院里的三色堇开得正是繁茂。孙灵陌过去摘了些,晒干碾成粉, 准备给太后入药。 午后陆浅霜带着友松来找,身后跟着两个手捧大盒小盒的丫鬟。 自小产过后陆浅霜明显清减不少,眼中一抹挥之不去的阴翳, 倒是比以前更加楚楚动人弱不胜衣了几分。脸上始终浮着一个灿若桃李的笑, 柔声说道:「孙大夫近来可好?本宫母家送了些人参果, 有滋补之效,还请孙大夫笑纳。」 孙灵陌想起那日便是这位萱妃买通了芦梅,害得郑婕妤差点儿性命不保。知道此人并非如表面这般软弱良善, 不能深交,便道:「此物贵重,我消受不起。」 陆浅霜掩过眼中一丝尴尬, 笑道:「本宫知道,是本宫让孙大夫受了委屈。当日实在是丧子心痛, 一时受了小人蒙蔽,这才误信谗言。本宫愿去皇上面前请罪, 罚俸三年,自请禁足一月。」 还未等孙灵陌说什么,就见友松跳了出来,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主子何苦来当冤大头。当日是奴才极力指认孙大夫,要说有错, 也是奴才的错。」 她扭头看着孙灵陌,噗通跪了下去:「奴才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孙大夫,请孙大夫责罚!」 陆浅霜含泪看着友松,说道:「本宫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实心的,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极是蠢笨。若什么地方惹了孙大夫不高兴,也定是无心之举。看在本宫面上,孙大夫就担待她这次可好?本宫日后定好生管教,教她处世为人。」 孙灵陌懒得与她二人周旋,不动声色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皇上都不追究,我怎么敢越俎代庖。娘娘身骄肉贵,我这院里药气重,恐伤了娘娘凤体,请娘娘回宫好生修养。」 陆浅霜见她这样说,不好意思再逗留下去,只好带友松离开,临走前一定要将人参果并几盒珠宝留下。孙灵陌执意不收,一概还了回去。 友松见不得她这幅无法无天的样子,回去路上对陆浅霜道:「这个孙灵陌好生无礼,主子的面都敢驳,不过是个山郊野外里跑出来的穷丫头片子,没爹没娘的,成日里摆的什么谱!」 正发牢骚,就见赵辰轩身边的内官韦德来请她们到宸妃院中一聚。 陆浅霜不明所以,惴惴不安到了那儿,与宸妃假模假样交谈了几句。 过得半晌,等得心焦之时,赵辰轩才姗姗来迟,在上首坐了。 宸妃赶忙让人奉茶,赵辰轩浅酌一口,扔了茶盅:「这是哪个蠢货煮的?宸妃宫里都艰难到用泔水了不成!」 宸妃羞愧难当,一双凤目恨恨瞪向身边的奉茶宫女。 冬胭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皇上恕罪,是奴才粗笨,不谙茶道,污了皇上尊口。」 赵辰轩道:「罢了,去换杯新茶。」 那丫鬟战战兢兢出了屋子,在茶房里左思右想,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手艺。瞥眼看见凝露从外走过,扬声叫道:「你过来!给皇上奉茶。」 凝露最近正为江铨死讯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此刻听见她叫,畏畏缩缩负起手来,说道:「姐姐不是吩咐过,给皇上奉茶这种事情,再不许我插手了吗?」 「让你来你就来,啰嗦什么!」冬胭拎着她耳朵把她拎过去。 凝露沖好了茶,冬胭不敢去送,让她去给皇上送。 不曾想皇上今天的脾气莫名得坏,只是端起来,嘴唇虚碰了碰杯沿,突然就勃然大怒,摔了茶盅,斥道:「茶水这么烫,你是想害死朕吗!」 凝露吓得趴伏于地,不停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如此粗笨之物,留着做什么,」赵辰轩扬声叫来韦德,说道:「拖出去打死!」 凝露浑身一凉,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 第190页 她以为自己会很害怕,可江铨都已经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没有吵,没有闹,无声地跟着韦德走了。 待她出去,赵辰轩只在宸妃屋里略坐了坐,便站起身来。 临走时,他回身将陆浅霜身边的友松上下打量一遍,说道:「萱妃,你这婢女倒生了个好模样,与陈锦婉颇有几分神似。」 这话何其耳熟,萱妃瞬间脸色惨白,背上冷汗扑簌簌起了一层。她忆起自己曾对宸妃说过的:「姐姐这婢女真是好模样,眉眼间与容妃有些相似,或许也有容妃一样的好命,将来能做个主子。」 到如今,皇上把这句话还给了她自己。 却原来,皇上不辞辛劳来演这齣好戏,是特特为了来羞辱她。 - 凝露本抱着赴死的决心,可是跟韦德走了许久,也没见韦德喊人来对她用刑。 「公公?」她奇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韦德淡声道:「姑娘跟着我走就好。」 一路将凝露带去宫门,路上问她:「姑娘入宫几年了?」 凝露便道:「奴才十二岁入宫,至今已六年有余了。」 「做的是何差事?」 「奴才是个手笨嘴笨的,做到现在也只是个末等宫女,每日里干些粗活。」 「末等宫女,每月俸银二两,一年得银二十四两。」韦德掰着指头给她算了起来:「你入宫已过五年,俸银该加三两,每月得银五两,一年得银六十两,统共该得一百八十两。你如今出宫,宫里给你二十两遣散费,凑个整。」 凝露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公说什么?」 韦德道:「皇上看你在宫里日子艰难,特放你出去。姑娘记得别声张就是。」 能活着自然是好。可是又想到江铨,凝露实在也是高兴不起来了,低下头若有所思。 走到宫门口,韦德拿出一包银子,交到凝露手里:「这是二百两,你拿去安身立命吧。」 凝露哭了起来,捧着银子说不出话。 韦德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凝露哭道:「谢公公。」又对着宫里的方向,躬身一拜:「谢皇上。」 她回了城南的村子,却见家里早物是人非,三间破木屋被爹娘卖给了一家外乡人。外乡人告诉她,原先住在这的人带着儿子南下投奔亲戚去了,走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凝露四顾无门,不知自己要去哪儿。 不知不觉走到幼时常与江铨玩捉迷藏的后山。 远远看见河边大石上坐着一个人,目光望着远方,似在等谁。 她看得愣怔,待回过神,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那人真的是江铨。 这世上她仅剩的依靠。 江铨听到她声音,起身也朝她走了过来,傻乎乎地笑:「我可总算是等到你了。」 他写字的右手被皇上下令砍去,伤口未完全恢復,密不透风地缠着棉布。凝露伸手,心疼地摸了摸。 摸到他断手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皇上没杀江铨,留了他一条命。 凝露擦掉了脸上的泪,笑着抬头问他:「我们去哪儿?」 江铨用左手牵起她:「去江南,你最爱吃那的鲜鱼了。」 凝露笑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 晚上杜应海过来,说皇上因宴请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大将军朱绅,没留神喝多了酒,已吐了三四次了,请孙灵陌过去瞧瞧。 孙灵陌没说什么,随他一起去了皇上寝殿。 寝殿里,一室烛火燃得通明。几个宫女正把皇上扶回暖榻,给他宽衣脱靴。一人不留神拂开了皇上中衣,手指触到他结实有力的胸膛,脸立刻红得如熟烂了的柿子。 杜公公进来,涎笑着一张脸对孙灵陌道:「孙大夫费心,皇上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奴才。」说完带着几个小宫女一道退了出去,掩上门。 孙灵陌放下药箱,扭头看着赵辰轩。 一室灯光下,他的脸像隐在雾气中,触不可及。身上有浓烈的酒气,却并不讨厌。 她在床边坐下,从被中拉出他的手,伸指去号他寸关尺三部。 赵辰轩却是慢慢醒了,无声看着她。 殿中一时静极,偶尔听得见烛火哔剥的声音。 她无意中抬头,一眼撞进他眼睛里去,霎时感觉心脏那里漏跳了一拍。 她赶紧移开视线。 安静的氛围让她越来越尴尬,倒像是自己刚认识他不久。 赵辰轩喝了那么多酒,意识倒还清醒。看了眼桌上搁的冒着热气的碗,问她:「那是醒酒汤?」 孙灵陌这才反应过来,过去端了碗,走回床边,问他:「你要喝吗?」 他极轻地笑了声,说道:「你都端来了,我能不喝吗。」 他靠坐在床头,把碗接过来,喝了半碗下去。 「你熬的?」他问。 孙灵陌摇摇头。 「怪不得不好喝。」 他皱了眉,好像那汤真的很难喝一样,勉强把剩下半碗喝完。 孙灵陌把碗放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醒酒汤真的有用,赵辰轩整个人根本不像是刚醉过一场,一双眼睛十分清明。 她看他已经没什么事,便道:「那你继续睡,我先走了。」 第191页 他抬眼看她:「这就走了?」 孙灵陌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突然扶住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刚才还不像是醉了,现在倒是有了几分醉意。 孙灵陌分不出他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如果是演的,那这人不该做皇帝,该去做影帝。 毕竟他刚查清了案子,还了她清白,她不好意思那么狠心,只好走过去,问他:「头疼?」 她把他的手拿下去,开始给他揉捏太阳穴的位置,想让他舒服一些。 刚按没几下,赵辰轩抓着她的手拿下来,怕她累到了似的,放在手心里握了握,说道:「你不走就不疼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确实是超过了预期的好,她不可能做到毫不心动。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一辈子都这样待她,没有容妃,将来也不会有意妃出现,那她会不会动心,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没有结果。 歷史就是歷史,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走,与史书上分毫不差。所以她只能是孙灵陌,一个外来者。赵辰轩真正喜欢的人,在未来会入宫。他会如史书上所写,爱她至死不渝。 他本就多情,容妃已成过往云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孙灵陌也会如容妃一般,成为过去式。 只有那个还未出现的意妃,会获得他被载入史册的爱。 孙灵陌强迫自己从他的甜言蜜语中抽离出来,给自己包裹上一层厚厚的茧。 「那我帮你再按几下?」她语调平静地问他:「按几下头就不疼了。」 「不用,」他说,垂眸看着她手指:「这么好看的手,怎么能累着。」 虽然她极尽克制着,可这个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耳朵。 「我没有那么娇贵。」她说。 他看她一直站着,手下用力,把她拉到床上,与他捱得极近:「那以后就会这么娇贵。」 这还是第一个人跟她说,她该娇贵地活着。她自小学医,并没吃什么苦,可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她是不该吃苦的。 虽然知道皇帝此人花丛中游走得多了,哄人的话总是随口就说得出来,可是听到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心里竟是开心的。 好像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 赵辰轩看了看窗外,夜已经很深,几颗星子寥落地挂在天上。 他想起她在狱中受过的苦,突然担心她是不是饿了,问她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啊?」她一怔,摇头道:「我不饿……」 「那也要吃点儿,」他说,扭头看着门外,叫道:「杜应海!」 很快,杜应海应声而入:「奴才在。」 「去让膳房做些好消化的送过来。」 杜应海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送来了几碟子清淡饮食并一海碗细粥放在桌上。 孙灵陌扭头看了看,那几道菜做得极其精緻,刚才她还没什么食慾,现在看见,倒觉出几分饿了。可她又看看赵辰轩,他刚喝过那么多酒,肯定很累了,还是别打搅他的好。 她又提出想走的时候,赵辰轩却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拉着她起身。 「刚好我也饿了,」他说:「你来陪我吃些。」 他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菜是元卜做的,鲜香软糯,齿颊留香,孙灵陌不免多吃了几口。 赵辰轩在一旁看着她。见她吃得挺多,他唇角淡淡勾起丝笑意,宿醉的眉眼也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孙灵陌忍不住偷看他几眼,很快就把视线移开。 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酒品很好,即使醉得厉害,可人却不吵不闹,说话仍是跟平常一样,语调甚至会比平时更低,像是生怕会在这个夜里吵到她。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很少能心平气和地跟他待在一处,总是迫不及待就想赶紧从他身边躲开。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竟对现在的气氛有了一丝留恋。 她又一次止不住地想,如果他不是昱成帝,不是史书上那个白纸黑字,会爱意妃的昱成帝,该有多好。 赵辰轩看到她的脸原本微微带了些红,可是后来却嘴角下沉,一双眼睛也染上了层水光。他忍不住伸手拿拇指蹭了蹭她的脸,说道:「怎么好好的又难过起来?」 她回过神,掩饰掉脸上异状,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萱妃落胎后,你怎么会那么相信事情不是我做的?江铨的字仿得跟我一模一样,连我看了都会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我写的。」 赵辰轩无所谓道:「字有什么难仿的,我不是也仿过你的字吗?」 她想起自己抄医书时,他曾顺着她的字往下抄写,字迹确实与她很像。 「可是,」她又说:「你仿的跟我只有六成像。」 「是吗?」他轻笑:「那我以后再努力。」 孙灵陌莫名脸热,低下头看着粥碗,拿勺子舀了勺喝了。壮了壮胆子,问他:「那萱妃落了胎,你不难过吗?」 这几天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伤心的影子,他的身份是皇帝,到如今仍无子嗣,不怕那些大臣生了二心吗? 「本就是不该有的孩子,」他看她的粥快喝完了,拿过碗,给她又盛了些,放在她面前,说道:「没什么可难过。」 她有些畏寒,虽然最近天气转暖,可到晚上还是有些冷,她的手总是凉。粥碗温热,她捧着暖了一会儿,很快手就不冷了。 第192页 「那如果你一直都没有孩子,」她说:「将来立嗣要怎么办?你不着急吗?」 意外地,赵辰轩脸上毫无波澜,而是道:「我早有打算。」 孙灵陌看着他,听不太明白。 「皇室又不是没人了,」他耐心地说:「凡皇室子弟,只要有帝王之才,我就会把位置让出去。」 孙灵陌想到在赵辰轩之后,昱朝的下一任皇帝,便没再说什么了。 赵辰轩其实有些困了,可他看着她,还是强打着精神与她说话:「上次你说我这辈子没有子嗣缘,是为什么?」 孙灵陌抬头看他,说道:「我算到的。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会周易推演,算得很灵!」 「哦?」他微一挑眉,低笑道:「所以我这辈子都没有孩子?」 孙灵陌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很遗憾的样子,微嘆口气。 她因他这反应失落起来。 很快却听到他说:「你还真是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啊?」 她温吞地低了低眼,没有说话。 正当他以为她是不愿意理她时,听见她低若蚊蝇般说了句:「我怕疼。」 他心里一喜,面上微微笑开,说道:「女人生孩子好像确实挺疼的。」 他伸手去抓她的手,柔声安慰:「那就不生了。你放心,立嗣一事我已有打算,不会让太后和那些大臣说一个不字。」 孙灵陌抬眼看他。 即使是假的。即使会消失。即使他在未来会更温柔地把话说给另一人听。 可是现在,她仍会因为他的话,感觉到一种名叫甜蜜的东西。 比小时候努力考上第一名,才能吃到的棉花糖还要甜。 第102章 时疫 那晚赵辰轩一直陪她吃了饭, 才撑不住去睡觉。 他意外地没有留她在身边,让杜应海亲自把她送回去。担心她会多想,随口与她道:「我身上有酒气, 别熏到你。」 他极轻地说完这句话, 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了沉睡。 孙灵陌跟着杜应海离开寝殿。 快出门时,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烛火下,他一张脸好看得动人心魄。 用多少丹青笔墨, 也描绘不出他的万分之一。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转身跨出门去。 - 上元节那天秦洛送的百年灵芝已在枸杞酒里泡够时间, 孙灵陌把灵芝捞出来,称了些黄芪、三七、红景天,裹上蜂王浆, 在火上炙烤整五个时辰,制出几瓶荣清丸,送去了寿兴宫。 太后正同长公主说话, 夸耀朱绅这个女婿选得甚好,不仅待人温厚, 到了战场更是英勇无匹,为皇上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长公主温婉笑着, 说道:「全赖母后眼光好,当日我实有些瞧不上他,过了这几年,倒越发觉出他的好来。」 听金嬷嬷来报孙灵陌求见,太后让人把她请进来。 看见她,太后嘆道:「哀家实在是老煳涂了, 明明知道你什么人品,还是受人蛊惑,不过听了一两句挑拨之语就怀疑到你头上,真信了是你害得萱妃小产。」 孙灵陌道:「此事与太后没有关系,您是关心则乱,才会中了小人奸计。」拿出荣清丸送了上去。 太后接过,拔开瓶塞往里瞧了瞧,说道:「皇上常与哀家提起,你实乃千金不换的宝贝,果然是个宝贝。快来哀家身边坐着,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命人在旁边搁了把椅子让孙灵陌坐了,执着她的手道:「你年轻,不爱浓妆艷抹的哀家知道,只是实在过于素净了些,送你的脂粉钗环你也总是搁置不用。虽说你在朝为官,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别总这么委屈自己。哀家这里有些首饰,还有几身时新衣裳,都是能工巧匠费功夫做出来的,你都拿去,平素里尽管穿戴,没人敢说你闲话。」 有人承上两支光彩斐然的玉簪和几身衣裳,孙灵陌略看一眼,发现东西实在精巧得很,受宠若惊道:「奴才何德何能,实不敢受如此大礼。」 太后道:「与哀家不必客气,凭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哀家还是给得起的。」让人把东西交到她身后随行的揽穗手里,又道:「倚晴馆这几个人手伺候得可尽心?有哪个不听话的尽管来告诉哀家,哀家替你管教。」 孙灵陌道:「他们伺候得很好。」 太后道:「不用一味替他们说好话,哀家虽整日待在寿兴宫里,外面的事情也并非全无知晓。你这孩子心软,自小又过得清苦,不惯被人伺候,平日里端茶倒水都要自己亲自来,轻易不肯使唤他们。还总是与他们说什么人人平等之类的傻话。或许真有一个地方能做到人人平等,可你是在宫里,你便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是你的奴才,你们是不同的两类人。他们做惯了粗活,你不派使他们,每月那几两银子岂不是叫他们白拿了。」见她只是低头不语,笑道:「我与你说这些,你可能要嫌我老太婆多管闲事了。」 孙灵陌道:「奴才绝无此意,只是深感太后待奴才实在亲厚,一时想起过世的亲人。」 太后道:「你是个可怜的,才多大点儿,身边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长嘆口气,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以后有哀家和皇上在,一定为你撑腰。」 侧首长公主始终含笑听着,一双眼睛往孙灵陌身上仔细打量几眼。见她身量纤纤,形容清雅,不比后宫那些女子娇艷,却是个灵透干净的女孩,尤其那双眼睛,小鹿般惹人怜爱。 第193页 长公主心下暗忖,都道皇帝专情容妃,六宫粉黛无一人及得上她颜色。可以色侍人,恩宠又能延续得了多久呢。真正抓得住人心的,从来不是一张面皮。 与这位孙大夫相比,容妃以往所受宠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 立春之初,南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姑苏城生了时疫,来势汹涌,短短几天已夺去上万条人命,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这病生得诡异,派了多少大夫过去都是束手无策,都说前所未见,无药可解,只有将姑苏封锁,弃了那一城的人,免得疫病扩散。 如今姑苏城内人人自危,百姓们流离失所,有病的没病的都携家带口要逃出去。逃不出去的在城里活活病死,逃得出去的在路上活活饿死,没人敢接济他们。朝廷若再不想想办法,制出除疫之药,恐怕天堂一样的姑苏就要变成一座死城,哀鸿遍野。 赵辰轩派了不少官员和太医过去,都是无济于事。那些官员不是病死在姑苏城里,就是半道上远远地逃了。 再不想办法处理,姑苏城百万平民将无一人生还。 赵辰轩不顾众臣阻挠,执意要去姑苏平息时疫。孟殊则和卫继都在随行大夫里,却是独独没有孙灵陌。 孙灵陌努力回想史书上的记载,端祐一十四年春季,姑苏城确实生了时疫,死亡惨重,颇费了番功夫才平息下来。昱成帝亲去治疫,倒是平安回宫了,只是从那以后好像身子就不太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染了疫症,虽然治好,后来却引发了后遗症的原因。 她到底是个大夫,遇到这种事不能做缩头乌龟。便去找到赵辰轩,求他也带自己过去。 赵辰轩担心姑苏兇险,不愿意让她去。她早知道他会怎么说,便道:「你若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宫里,我才是真的不安全。」 赵辰轩眉梢微动,默然片刻,终究是答应了她。 她回去收拾了些东西,嘱咐花钿几个在家看好院门。 正说着话,太后身边的金嬷嬷过来请她,说太后有几句话嘱咐。 太后老人家无非是担心皇上安危,对着她唉声嘆气个不停,万分无奈道:「别看哀家这个孩子性子总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得很。凡他决定之事,没有人再能左右。此次姑苏疫情百年难遇,闹得人心惶惶。天下万民,皆是皇帝的子民。皇帝若不亲自走这一遭,想他心中难安。哀家知道劝不了他,也不能劝他。可此番一去,兇险万分。他是一国之主,龙体万万不可有一丝损伤。但凡有半分差池,哀家愧对先帝爷的嘱託,愧对这整个天下!」抓住她的手,语声沉沉:「你须得护他周全。」 孙灵陌点了点头,说道:「太后放心,奴才必倾毕生所学保皇上周全。」 门外李福禄突然来报,说是萱妃求见。 太后让人进来,就见弱质纤纤的萱妃陆浅霜哭红着两只眼睛走进来,跪下道:「太后,家父在姑苏不慎染疫,病势危急,臣妾实在放心不下,求太后恩准,让臣妾前去探望,略尽孝道。」 太后道:「此事哀家也有所耳闻。陆太守尽忠职守,在边疆吃了许多年的苦。好不容易调去姑苏,岂知又碰上这种事。」 太后嘆了口气,道:「他为姑苏疫情费了不少心思,竟至身染恶疾而不知,白白耽误了医治。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城里最好的大夫都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断不会让他出事。如今姑苏疫病横行,满城惶然,你一个弱女子,委实去不得。」 陆浅霜道:「太后开恩,家父命在旦夕,臣妾身为人子,不去侍奉实在良心难安。况且,臣妾此求也是为了皇上。此去路途遥远,臣妾担心皇上身边缺个妥当之人。什么时候茶凉了,什么时候天冷了,没个人替皇上着想怎么办。若臣妾能伴其左右,太后多少也能安些心啊。」 她软磨硬泡,太后只好应允,替她去找皇上求了这个恩典。 次日一早,赵辰轩带上众人出了永安城。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姑苏。 城外方圆十里鸦雀无声,人迹罕至,正前方一扇朱红城门紧闭,锁住满城人口。 朱绅下马拍门,足足过了有一刻钟,才有守城官兵前来,将门打开一条缝。 守城兵拿手帕紧紧捂住口鼻,对他们道:「想活命就赶紧走,不知道姑苏已戒严了吗?」 朱绅拿出令牌给他看了看,邓吉祥立即认出是皇宫来人,忙把门打开了,说道:「诸位竟来得这样快,小的还以为怎么也要五六日呢。太守正在府邸等候各位,小的送诸位前去。」 进城前,孙灵陌给众人发了丸药下去,让他们服下。虽不清楚城内到底是什么病,可这种药多少能抵御病毒侵害。 姑苏城里,越往前走,越闻见浓烈的尸臭之味。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姑苏,如今尸横遍野,百姓们闭门不出。几个身染时役之人被丢在街上,天为被地为席,躺在杂草堆里咳嗽不止。 眼见赵辰轩朝他们走了过去,孙灵陌赶紧拉住他,掏出一个小瓷罐,伸指挖了些白色膏状物出来,伸长胳膊在他耳后薄薄涂了些,说道:「这东西是我拿天山雪莲炼的,可保百毒不侵。」 赵辰轩等她涂完,走到一个稍微清醒些的灾民身边,蹲下问他:「官府人呢?怎么没人来管你们死活?」 第194页 那灾民摆了摆手,说道:「这是天灾,谁都逃不掉,别管是当差的,要饭的,如今都是一样,只管缩起头来保命。染上瘟疫的,只能等死。没染上的,家里封得如铁桶一般,生怕我们传染。你也快些走吧,别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白白丢了性命。」 赵辰轩没再说什么,带着一行人去了太守府。 陆太守早得了消息,在府里等候。陆浅霜远远看见自己父亲,正要跑过去,被友松一把抱住。 友松在她耳边道:「小姐不能去!染上时疫可不是小事!」 陆浅霜脚步一顿,只能站在一边对父亲垂泪。 陆裘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晃晃站着,隔得老远给赵辰轩跪下磕头,让手下人好生前去迎接,妥善安置。 一行人住进行馆,赵辰轩叫来邓吉祥,问他:「衙门那些官差都在何处?」 邓吉祥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尊贵些的人物,哪里想到竟是当今圣上。一时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道:「回皇上的话,这场疫病实在兇险得很,大家都说朝廷弃了我们姑苏,打算让我们自生自灭。如今姑苏城内人人只求自保,我们这些当差的每月也就一两饷银,谁也不敢冒险出来做事,为这么点银子白白丢了性命。」 赵辰轩道:「那你为何在此?」 邓吉祥道:「小的不敢欺瞒皇上。小的是个俗人,生平也就贪图几个黄白之物。太守大人命小的过来办事,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冲着这些钱,生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赵辰轩冷冷一笑:「既如此,你带朱将军与孟太医过去,告诉那些衙役,凡时役期间出来当差人等,每人每日饷银一两,当日发放。当差期间染疫者,其父母妻儿领银二百两。」 邓吉祥瞪大了眼睛:「每日一两?」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冲着这些钱,皇上就是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愿意去了。邓吉祥当即答应下来,带着朱绅和孟殊则出门办事。 孙灵陌背着药箱去了太守府,快走到门口时,陆浅霜把她拦住,眼泪汪汪道:「孙大夫,我爹就拜託你了,千万要救他!」 孙灵陌没说什么,进了屋子给陆裘瞧病。 陆裘咳嗽不止,痰中带血,面色晦暗,两颊消瘦,胸闷盗汗,似是肺痨之症。可又把其脉象,发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陆浅霜在屋外探头瞧着,半晌听不到她说一个字,忍不住道:「为何还不开方?」 孙灵陌道:「这病有些蹊跷,一时还瞧不出是什么,只能吃些往常用的药,把命吊住。」 陆浅霜皱起了眉:「平常大夫都能瞧出的痨病,堂堂孙神医竟说瞧不出来?」 孙灵陌道:「这并非痨病!」 友松不服气道:「面黄肌瘦,体虚痰多,不是痨病是什么?孙大夫莫不是小小的痨病都治不了,怕失了面子,这才找个託词,好保住自己神医的名号吧?」 孙灵陌道:「若是痨病,朝廷派来的大夫都不是无能之辈,给城中百姓派下那么多药,怎么一点儿都不见效?」 友松道:「肺痨并非寻常之病,哪那么容易治好。况且此病在民间还有个名字叫『传尸』,传染性极强,探视病人,死后弔丧,都有可能染上。《肘后备急方》里就说,此病无处不恶,累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復传之旁人,乃至灭门。这样恐怖的一种病,用药见效慢些也是有的。」 孙灵陌抬头看她:「友松姑娘真是博览群书。既然你对医术颇有研究,不如你来治病如何?」 友松闭了嘴不说话了。 孙灵陌捋起陆裘的袖子看了看,又查看他的舌苔,喉咙。她想起入城之时看到的尸体,无论男女,其指尖皆是略显暗红。 她蓦地想到什么,叫来一名家丁,让他帮着脱掉陆裘上衣。 家丁轻轻扶起陆裘,把他上身衣物扒了下去。 陆裘背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紫斑,或大或小,严重者破脓溃烂,流出黑绿色的浓浆。 孙灵陌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帮陆裘敷过药,起身拿三叶草汤净手。 回了行馆,她找到书房里的赵辰轩,告诉他道:「此次疫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赵辰轩抬起眸来:「你是说有人投毒?」 「是。派来的大夫都说城中百姓是得了痨病,其实是被表象蛊惑。若我猜得不错,定是有人从肺痨死尸身上取了血液,加入铃兰炼出了一种毒。此毒传染性极强,投毒之人只需在一人饭食中投入,便可在短时间内通过各种途径迅速传播,而发病症状又与肺痨极为相似。大夫以为病人是患了痨病,以寻常之法去治,结果自然徒劳无功。」 「你可能治?」 孙灵陌低了低头:「这种毒我是第一次见,以我的能力,只能尽力稳住毒性,防止蔓延。要想找出解毒之法,恐怕需要一段时日。」 「需要多久?」 「这个,我也不确定。而且……我需要一个试药之人。」 赵辰轩没说什么,带着她出了屋子,叫来陆府管家,问他:「你可知姑苏城第一个染上时役之人是谁?」 那管家倒是想也不想便道:「应是成记棺材铺里的掌柜。」 赵辰轩看他一眼:「你记得这么清楚?」 管家躬身道:「因为在半月前,那成掌柜突然被自己婆娘给赶出了家门,两人在街上大吵了一架,闹得满城皆知。成掌柜要回家,那婆娘不让,非说他身染恶疾,怕他会传染给孩子。当时大傢伙看成仁满面红光,体魄健壮,还只是不信。可没过多久他竟咳出一摊血来,昏倒在了街上。」 第195页 赵辰轩道:「他现在可还活着?」 管家道:「说来也怪,成仁分明是最早患上时役的人,可眼见城里都死了好几万人了,他却还活得好好的。」 赵辰轩眸光一闪,对孙灵陌道:「去成记。」 - 眼见这里的人一死一大堆,好好一个姑苏城要变成一个死城,百姓们无心赚钱,老早关了铺子回家苟活。 可成记棺材铺却在一片灰尘僕僕里堂而皇之开着大门,招牌擦的比死人脸都亮。 风韵犹存的老闆娘坐在门口嗑瓜子,看到街上慢慢出现不少官差,带着面巾手套出来做事。往日里贪生怕死的一群人,今天倒是中了邪,个个抢着搬尸体救病人。 老闆娘稀奇一笑,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说道:「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客人进来,她并不起身,懒洋洋问了一句:「要买上等的,中等的,还是下等的?」 赵辰轩道:「上等的什么样,中等的什么样,下等的什么样?」 「上等的第一贵,中等的第二贵,下等的最便宜。」 「若是给你丈夫挑副寿材,你会挑哪一等?」 老闆娘这才看向赵辰轩,说道:「那傢伙可没这么容易死。」 门外走来一位浓妆艷抹的女子,手绢一甩,对老闆娘道:「申姜,快给我打副寿材。我们家那个老不死的啊总算咽气了,以后终于没人天天烦我了。」 老闆娘给她挑了副下等寿材,让伙计帮她抬回去了。 等女人走远了,老闆娘道:「这时疫也不都是坏处,总有那么几个人良心未泯,肯来光顾我铺子生意。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花。」 孙灵陌看着她:「你叫申姜?」 「难道我不能叫申姜?」老闆娘笑了笑,眼睛在两人身上打量一圈,最后停在赵辰轩身上:「这位客官气度不凡,看起来可不像我们本地人。大老远的,跑这鬼地方来干嘛,就不怕有去无回?」 赵辰轩掏出十两银子放上柜檯:「可否去你家后院一看?」 老闆娘拿起银子笑了笑,说道:「这世上的事,十之八九,都能用钱解决。」带着他们往后走了走,推开小门:「别说是后院了,我这破房子您要喜欢,想去哪儿转去哪儿转。」 院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正坐在桌前摇头晃脑背三字经,看到有人进来,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可嘴里背书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飞速背完一遍,他起身朝前面店铺跑去,大声喊道:「娘!我全都背下了,你带我去看爹爹。」 院子里并未找到什么,二人又去厨房。 橱柜上,一坛酒落了层灰尘,有段日子没打开了。 孙灵陌拔开塞子凑近看了看,拿出银针往里去试,却是并无不妥。想了想,她换了根针,找出屋里一罐纯硷,针头没进去,再去试那罈子酒,发现银针果然黑了起来。 申姜考完儿子功课,从柜檯后拿出一碗醋腌酱菜让儿子吃了小半碗,这才拎起食盒准备带他去城北八仙观看望成仁。抬眼看见赵辰轩和孙灵陌从后院走了回来,男的手里托着坛酒,女的追在后面不停要抢。 「呦,二位可看尽兴了?」她笑盈盈迎上去。 赵辰轩又拿了块金灿灿的银子搁在桌上:「这坛酒我买了。」 申姜笑道:「公子也真有意思,放着客栈里的好酒不买,偏来买奴家自己酿的开封过的土酒。奴家要是有钱不赚,岂不成傻子了。尽管把酒拿去,反正我们家除了成仁那个死鬼,也没人愿意喝这玩意儿。」 赵辰轩道了谢,带着孙灵陌离开了棺材铺。 经过申姜身边时,孙灵陌闻见她提着的食盒里透出着点儿药味,似是加了野菊花,桔梗草。 第103章 别总是让我这么心疼你 过了两天, 姑苏城中无人认领的尸首皆被搬至荒山空旷无人处,一把火焚烧了个干净。凡染病之人都被送到城北八仙观安置,日夜有大夫好生照料。 孙灵陌开了防疫方子, 让邓吉祥那些衙役挨家挨户分发下去, 防止病情扩散。 百姓们从门里探出头,看着萧索死寂的姑苏一点一点恢復了生气, 知道朝廷并非如坊间所言弃了他们,渐渐地便打开院门出去走动起来。 孙灵陌在行馆对着棺材铺里拿回来的酒研究了两日,总算搞清毒里所有成分。只是那人炼毒手法十分诡异, 先在肺痨病人身上种了铃兰, 植入蜈蚣, 经由九九八十一天培育,最后生生把病人肚腹切开,由肝脏之中提炼毒苗。 此毒引发的时役比之肺痨严重百倍, 若她无法在一月之内找出解毒办法,那些染疫城民恐怕就撑不下去了。可她如今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这毒狠辣决绝, 不知该从何下手。 以前她多少有点儿自得,觉得自己的医术已经算是很好。可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 原来她所学到的还很浅薄,她救不了的人还有很多。 试药之人已被韦德送来, 那人脸色蜡黄,双颊凹陷,至少已病了半月有余。中毒者大多不过五日就会气绝身亡,此人撑了这么久,却还心脉平和,气息稳健, 似是有人在拿药一日日将他吊养。 孙灵陌便问他:「你可是吃了什么药?」 还未听到回答,就见昨日在成记棺材铺里见到的小儿推门闯了进来,拿石子恶狠狠砸她,边砸边道:「你这个坏人!不许碰我爹!」 第196页 病床上的男子立即出声呵斥:「小粽子,不许胡闹!」 小儿道:「爹爹,她要害你,你快走,这有小粽子挡着呢!」 「哎呦,真是对不住,」申姜裊裊婷婷走了过来,把小粽子往怀里一拉,抖掉他袖中石子,对孙灵陌道:「姑娘别恼,我这孩子不懂事。官府来人跟我说了,姑娘是宫里来的大夫,要找人试药。先头送来的五百两银子我已收到了,算这死鬼有良心,还知道给我们娘俩挣点傍身钱。姑娘想怎么试就怎么试,不用顾虑。试成了我们有一千两银子,治死了我们有五千两银子,够我们娘俩花三辈子的了,怎么算都是我们赚了便宜。生死状我已签下,若这死鬼真是命里无福,活该死在姑娘手上,我也绝不会找姑娘麻烦。」 小粽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张嘴往自己娘亲手上咬了一口,跑到孙灵陌身边抡胳膊一顿乱打,嘴里喊着:「你这个坏人!把钱都拿走,我不要你的臭钱!我只要我爹爹!」 韦德被吵嚷声吸引过来,派人将小粽子拉开,连同申姜一起请出府外。 申姜把哭闹不止的小粽子高高抱起,边往外走边轻声哄他:「回家娘给你做糖葫芦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怎么样?」 小粽子哭道:「娘亲,我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你把爹爹接回家好不好?」 等人都走得没影了,孙灵陌问男子:「你就是成仁?」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孙大夫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成仁有罪,姑苏的时疫是由我而始,须得由我结束。姑娘不必心软,尽管在我身上试药。若我不幸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孙灵陌道:「我会尽量保全你的性命。只是试药乃九死一生之事,你可真想好了?」 成仁道:「每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赌上一把。若赌赢了,不仅我捡回了一条命,还能救半城百姓。若输了,不还有那五千两银子吗,够我老婆孩子花销了,何乐而不为。申姜总骂我没本事,没让她跟孩子过一天舒坦日子。如今我遭此横祸,即使孙大夫没找我试药,我恐怕也是活不长久。若能在临死前给申姜留下笔财物,也就不枉她一个富家小姐,肯屈尊嫁给我了。」 孙灵陌道:「既如此,你现在告诉我,从你染病开始,都吃过什么药?」 「哪里吃过什么药。那些大夫开的方子根本一点儿用都不管,否则全城百姓也就不会死这么多了。」 「那你又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这条命贱得厉害,阎王都不屑收。」 「你娘子每天都给你送什么吃的?」 「不过是些农家小菜,丝瓜蛋汤,滑炒藕片,荸荠梨羮之类的。最近生意比较好,多挣了几两银子,她每隔一天都会买条黑鱼回来,给我熬碗片汤。」 都是清热败火的药,润物无声中吊住了成仁性命,防止病菌扩散。 孙灵陌没再问什么,餵他喝了碗药,观察其气息走向和脉象变化,过两个时辰又餵他喝下另一碗,拿银针封其眉沖穴。 晚上去了成记棺材铺,申姜正哄自己孩子睡觉,一手轻轻拍着小粽子,在他耳边柔声唱摇篮曲。好不容易哄他睡着了,把他抱到里屋床上轻轻搁下。 再回来时,冷不丁看见孙灵陌站在门口,她唬了老大一跳,说道:「悄没生息的,我只当是个鬼呢。这大晚上的孙大夫不好好研究疫病,跑到我这棺材铺里做什么?」 「你们卖寿材的,还会怕鬼啊。」孙灵陌走进来,对她道:「老闆娘,有几个问题我想不明白,特来向您请教。」 「孙大夫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值得你来请教。」 「那可就多了,」孙灵陌走到黑沉沉一口棺材前,屈指敲了敲,听里面的回音:「比如丝瓜凉血,莲藕清热,荸荠与梨合煮可补脾散淤。只是我不太明白,川乌头乃性热之物,申夫人为何把它放在酱菜中做防身之用?」 申姜扭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孙大夫鼻子倒真灵。」 孙灵陌道:「我知道你也是学医之人,成老闆之所以活到现在,全是你食疗在起作用。若你能指导一二,灵陌感激不尽。」 申姜拧了一把抹布,过来擦棺材上落的灰:「孙大夫严重了,我不过是幼时在家父医馆玩过几年,看他给人开方治病,耳濡目染下记了些药理而已,如何能在孙神医面前卖弄。若我当真有这本事,早就把成仁的病治好了,何必把他送去试药。我虽然确实贪财了点儿,可良心还是有的,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孩子父亲去送死。」 「可也确实是你用药膳吊住了他的命,若非有你暗中调养,他现在恐怕连尸体都烂了。」 「我只能保他三年无虞。」申姜看着眼前的棺材,脸上至始至终没有多少起伏:「一点儿雕虫小技,你以为你学会了,就能救得了姑苏百姓吗?这病有多厉害你比我清楚,我劝你一句,既找不出解决之法就趁早离开,别在这里做无用功。为了我们这些卑贱之人,实在是不值当。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姑苏而已,就算哪天满城的人都死绝了,这中原依旧是一片花红柳绿,天下依旧是皇上手心里的繁华盛世。你又何必执着,非要救这些必死之人。」 孙灵陌道:「我既然来了,就是要救人的。还请申夫人看在成老闆面上,赐教一二,灵陌不胜感激。」 第197页 申姜看着面前这个瘦弱无比的女子,良久轻嘆一声,缓缓在椅子里坐下来,说道:「川乌头煮化拌入泽兰根,可防邪风入体。」又对她道:「你还想问什么,我若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自此孙灵陌但凡有空总会跑来棺材铺,向申姜讨教食疗之法,边听边拿笔在纸上记载。 申姜见这丫头虽然医术超绝,却是一份赤子之心,从不骄傲自大,在她这个民妇面前也总是以师长之礼待之,实在难得。 她想起自己父亲临终前告诉过她的话:「你是个好苗子,可惜总不把人命二字放在心上,这样的人总是安于现状,停步不前,任凭你再聪明也终不得大成。可惜我治病救人一辈子,没找到一个可接我衣钵之人,申氏这门医术终归是要绝后了。」 如今她看着眼前年轻鲜活的女子,一双眼睛里藏着的是无有尽头的求知慾,心心念念八仙观里那些与她毫无干系的病人。 若爹爹晚去几年,看到她,或许会了却一生夙愿,传下衣钵。 - 自来了姑苏,天总是阴恻恻的,时不时一阵阴风颳过,终日不见太阳。 赵辰轩每日奔波,在外面安顿灾民,带人除疫。 孙灵陌待在药房里,桌上燃着长明灯,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几天过去,她冥思苦想下研究出几道药膳,只要坚持服用,可保百姓不受疫病侵害。 赵辰轩立即着人挨家挨户散发药膳方。百姓们半信半疑照着方子每日用餐,慢慢发现果然有用,竟是真的没有一人再染上时疫。 过了几天,开始有卖果子的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再过几天,又有茶楼酒肆开门营业,城中渐渐恢復往日生气。 只是城北八仙观里仍是一片愁云惨澹,疫民们每日被病痛折磨,朝不保夕。 眼见病人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熙熙攘攘两千余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孙灵陌只得继续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药房里,翻遍所有医书,绞尽脑汁,要找出一个治好百姓时疫的法子。 可无论她再怎么疲累,每到傍晚,总会给赵辰轩做一两道药膳,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一日晚间,邓吉祥在药房里找到她,对她道:「八仙观有位教书先生病情恶化,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孟大夫让我接你过去。」 她回屋背上药箱,随邓吉祥匆匆赶去。 原先香火鼎盛的偌大道观如今住满灾民,到处是呻/吟哀嚎之声。面色晦暗的男女老幼躺在院中,虽有朝廷指派的大夫日夜小心照料,仍是消瘦得厉害。 孙灵陌穿过一盏盏闪烁不定的灯火,走到最里面的袁夫子床前。 袁夫子正直愣愣躺在床上,双眼发直,四肢僵硬,已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孟殊则把情况跟她大概说了下,她走过去扶了脉象,发现此人心火亢盛,脉律不齐。当即拿出一把刀来,在他手心划了一道,放出小半碗血,捣烂几株忍冬给他敷在伤处。 又在他背上施了几针后,袁夫子突然咳嗽一声,吐出口浓痰来。他睁眼看着如豆一点儿灯火,恍惚觉得自己方才已往黄泉路上迈过一只脚,却被不知哪路神仙给硬生生拽了回来。原本沉重无比的身体此刻轻快不少,唿吸渐趋平稳。 他看着面前正收针的女大夫,说道:「是你救了我?」 邓吉祥抢着道:「便是她救了你。你不知道,方才你都要断气了,是这位神医妙手回春,三两下的就把你给救活了。」 袁夫子见她年纪轻轻,又是一介女子,竟有如此医术,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我还以为这次我一定熬不过去,方才都在黄泉路上看见我娘子和一双儿女了,不曾想被你救了。」 孙灵陌问他:「他们也是这次时疫里没的?」 袁夫子摇了摇头:「是三年前被一伙羌褐人拿乱刀砍死的。」 「羌褐人?」孙灵陌听不明白:「怎么会被羌褐人杀了?」 袁夫子道:「羌褐人向来无法无天,野性难驯,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里。那年他们前脚杀了人,后脚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衙门也拿他们没办法。可恨我那天在学堂授课,没及时赶回来,否则我一定拼了命把那几人杀了,为我妻儿报仇雪恨。」说着咳嗽起来。 孙灵陌让他吃了药,嘱咐这里的医士早晚让他喝些薏米莲子羹。 等回了行馆,听说皇上有事找她,便随韦德一道去了书房。 屋内赵辰轩正坐于书桌之后伏案写着什么,烛火在他稜角分明的脸上晃过细碎的影子,映照出他一双眼睛黑得彷如夜色。 正是有些呆愣,赵辰轩突然抬起头来,逮到她躲闪不及的目光:「怎么不进来?」 孙灵陌这才抬脚朝他走近几步。 听他问:「人可救活了?」 「是。」 「想出办法治好那些灾民没有?」 孙灵陌有些心虚:「没有。」 赵辰轩看到她脸上深深的疲惫和自责,因为多日来睡眠不足,眼下开始发青。她本就清瘦,在宫里的时候他常找各种藉口让她多吃东西,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这几天迅速地消耗下去,整个人更显单薄。 「你不用急,」他放软了口气,过去把她拉到餐桌前坐下,说道:「尽力就好。」 桌上摆好了晚膳,可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努力吃了些,到最后实在咽不下去。 第198页 赵辰轩见她吃得艰难,没再逼她,只是让她又喝了半碗汤。 她见时间不早,又要回药房。 赵辰轩叫住她,喉结滚动了下,说道:「疫情已经控制住,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太久。」 后面的话他顿了许久才说出来:「最多十日,若十日后还是救不了那些已经染疫的城民,朕只有赐他们一死。」 孙灵陌果然被他的话吓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耳边仿佛有惊雷乍响:「你说什么?」 「如今疫情已经控制住,所剩的,不过是两千疫民而已。你既治不好他们,朕也没时间在这儿耗下去,只能拔草除根,永绝后患。」 自古帝王多冷情,为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的利益,这是他们自小被灌输的权衡之道。 孙灵陌知道他既把话说了出来,便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在这个时间内研制出解药。 她便低了头,说道:「十日之内,我定拿出解药。」 - 两日过去,解药一事还是毫无进展,只能剑走偏锋,在药里加了味性烈无比的麻黄,先让成仁服下,以观后效。 眼看成仁端起碗来,就要一饮而尽,她拦下道:「这东西或许是解药,可更有可能是毒药,你真的要喝吗?」 成仁却是笑了笑:「死生有命。孙大夫,是我自愿要来试药,即使我真的没撑过去,你也不要自责。」 眼睁睁看着他把药喝了下去。 后几日成仁状况有所好转,脉象趋于稳定。小粽子偷着跑来看他,搬个小凳子站在窗外伸长脖子张望。 看见爹爹被孙灵陌拿长长的针扎了三四十下,小粽子咬着牙想扑过去咬她,被申姜拎着后脖领子带回了家。棺材铺忙起来的时候娘亲顾不上他,一个不留神他又跑了过来,含着两泡眼泪扒着窗户给爹爹背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朗朗的嗓音飘荡在窗边,成仁身上一个个烂疮便不痛了似的,在软糯的书声中一点一点癒合。 孙灵陌每日过来记录脉案,研究药方,正是以为不会再有什么问题,谁知第五天早上,刚餵成仁喝下药去,却见他浑身抽搐,口吐鲜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孙灵陌吓得扔了药碗过去把脉,手忙脚乱下也不知在他身上扎了多少针,灌了几碗药汤,好不容易才把他一条命救了回来。 她不敢再在成仁身上试药,脑中不断回想成仁差点因她而死的那天。 自学医以来,她手底下无一条人命。现在两千余人被疫病所荼,她却是束手无策。 春寒还未过去,一入晚间,夜凉如水。 她坐在屋中怔怔发了会儿呆,扭头看见桌上搁着的酒罈。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韦德端着饭菜走来,把菜给她放在桌上,出言劝慰:「孙大夫,先吃点东西吧。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你先撑不住倒下了,到时候城里那些百姓还有什么盼头?」 孙灵陌愣愣看着那个酒罈,没说什么。 韦德继续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自你来了姑苏城,救治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又拿几道药膳控制住了疫情。城里现在已经有人供起了你的长生牌位,每日三炷香不断。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自责的。就算八仙观里那两千余人全都死光了,那也是他们的命数。哪个凡人不会死,死了地里一埋不就行了,中原还是这个中原,哪也没少一块,哪也没缺一块。」 他把饭菜往她面前搁了搁,说道:「还是先吃点东西。」 孙灵陌听着他的话,拿起筷子,作势要吃饭。 待他走了,她把门关紧,起身走到在成仁家里找到的那罈子酒前,给自己倒了一杯。 - 药房的门关了两日,不许任何人进去。饭菜送到门口,到了晚上空盘子送出来,仍是看不见任何人影。 韦德在外头觉得奇怪,濡破窗纸朝里瞧了瞧,只见屋里的炉子上咕嘟嘟熬着药,西面房门紧闭,看不见孙灵陌人影。 韦德觉得奇怪,琢磨着要去告诉皇上。偏巧路上碰见朱绅,被使唤去城门接批药材。 回来时天已黑透,他惦记着孙灵陌,在药房前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凑近窗纸往里看。 药房里炉子上的药已经喝光,碗里剩一点儿药渣。西隔间仍是紧闭,瞧不见里头人影。 他不放心,扬声问里头的人:「孙大夫,怎么不开门?别给憋闷坏了。前几天我见你让人把成仁给送回了八仙观,可是解药做出来了?」 屋里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孙灵陌的声音:「就快了,你别再来烦我,把我思路都打乱了。」 声音乍听之下还算正常,只是微有疲惫。韦德只道她是炼药累着了,知道她一向比谁都倔,劝也劝不动,只好摇了摇头回屋睡觉。 第八日,孙灵陌仍是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韦德在门外守着,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是要向赵辰轩禀报,却见他已冷着张脸大步走了过来,伸起一脚踹开房门。 屋子里满是药味,烟雾腾腾云烟缭绕。即使如此,赵辰轩仍闻见了隐约之间的血腥气。 他推开西隔房的门。 西隔房里,孙灵陌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嘴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脸。 第199页 第九日,孙灵陌醒了过来。 她来不及向怒气腾腾眼看就要火山爆发的赵辰轩解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找笔墨纸砚,边找边说:「我已想出办法来了,原来此病关键,乃在一味夏枯草。快给我纸笔!」 七日后,八仙观两千余百姓病癒而归,奔赴家门与亲人团圆。又拿上家里最值钱的物事纷纷攘攘来了行馆,挤挤挨挨跪了一地,叩谢孙灵陌救命之恩。 孙灵陌的病差不多已经养好,正在屋子里慢吞吞地喝一碗粥。 她隐隐听见外面的拜谢声,已经过去很久,那些百姓仍没有走。 赵辰轩推门进来,看她没吃多少东西,只是喝了些粥而已,以为她是身子还没养好,过去拿手背拭了拭她额头,说道:「是不是还不舒服?」 他的手温热,贴上去的力度很小,仿佛生怕弄疼她似的。 她抬眸看着他,说道:「没有,我已经好了。」 「那怎么不吃饭?」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耐心地哄:「好歹吃几口菜。」 她怕他担心,拿起筷子又吃了些。 如果不是她病一场,现在他们已经启程回京了。赵辰轩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京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做。 她就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赵辰轩道:「后天。你不是还没在姑苏好好玩过吗,我带你去玩一天。」 姑苏已经恢復正常秩序,她确实挺想去看看。闻言道:「那我得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玩。」 赵辰轩笑了笑,笑意很快又消沉下来,一双眸子暗沉。 他无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认真地道:「灵陌,以后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 孙灵陌刻意迴避着他的眼神,说道:「我是有九成把握才会自己试药的。」 「既然如此,你可以让我来试。」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如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灵陌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五官分明,脸部线条凌厉,天生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寡凉。可是现在,却莫名地温柔起来,连一双向来清冷的眼睛都仿佛含了情意。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刚过去短短的几秒。 又听到他说:「你能不能,别总是让我这么心疼你。」 第104章 你才知道? 屋里一时静极, 行馆外百姓们叩谢的声音越发清晰地传了进来。 孙灵陌移开视线,去看窗外声音传来的方向,掩饰尴尬般说了一句:「他们怎么还没走?」 「你救了他们一命, 他们正吵着要见你。」赵辰轩给她倒了杯茶, 放在她手边,说道:「你不用管, 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很快,韦德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了过来。 孙灵陌见他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似是受了伤。等他进了屋, 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韦德垂下眉, 不敢说什么。 能让他怕成这样不敢说的, 只有一个人了。 孙灵陌探究似的看向赵辰轩,问道:「你打他了?」 赵辰轩没说什么。当日知道她以身试药,他一时气急, 把知情不报的韦德一脚踹了个半死。她一向对宫里的奴才十分宽厚,若是知道了,想会埋怨他。 韦德见势, 忙道:「奴才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下,不妨事。再养个两天就好了。」 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一找地方放下, 回身禀道:「姑苏百姓非要送东西给孙大夫,该推得奴才都推了, 只有一些实在推不过去,只好拿来了。」 百姓们送的有茶叶、丝绸,更多的是些能吃的土特产。 「还有这个,」韦德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交给孙灵陌道:「这是成记棺材铺里的申老闆给你的,说是她父亲写的一本药膳。」 孙灵陌把书接过来。那是一本很厚的书, 封皮上写着「食疗广录」几个大字。 这种传家宝一样的东西,不知道申姜为什么会送给她。她有些不敢接,说道:「那我出去谢谢她?」 「申老闆说不必,」韦德道:「她让我跟你说,她父亲的毕生心血都在这本书里,因申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父亲临终前才会把书给她。可她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向来没什么远大报復,难以继承父亲大志。孙大夫与她投缘,她愿代家父把此书送与你。孙大夫以后再想习学药膳,看此书即可,不必大老远地去找她了。她还让小的感谢你救了她丈夫,说救命之恩大过天,姑娘尽可以把书安心收着。」 孙灵陌便没再说什么,细心地把书的边角抚平,珍而又珍地收了起来。 等韦德走了,孙灵陌看向赵辰轩:「你是不是打他了?」 赵辰轩见瞒不过,只好道:「是!」 一个「是」字倒被他说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明明见你关在药房里不出来,就该早来禀报,你也不至于吃这场苦。」一提起此事,赵辰轩又生起气来,看着她道:「难道朕不该打他吗?」 「药是我愿意试的,就算你知道了,我也一样会试。」她说:「你要真想打人,怎么不来打我?打一个奴才算什么本事?」 赵辰轩一噎,无言地看了她半晌。 「我哪儿捨得打你。」 终究是妥协下来,他去抓她的手,说道:「就是打我自己,我也不会动你一下。」 第200页 「……」 - 次日一早,赵辰轩带她出门逛街。人烟萧条的姑苏城恢復了以往的繁华热闹。大街上店铺林立,人潮涌动,花红柳绿,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赵辰轩刚带着她走出不远,萱妃和友松就追了出来。 友松不动声色把孙灵陌挤开,拉住她的胳膊,藉口跟她说话,挡住了她步子。陆浅霜趁机走到赵辰轩身边,指着远处一个摊位,两眼放光地道:「皇上你看,那有捏泥人的,臣妾小时候常去买来玩呢。」 孙灵陌不知不觉落在后面,看着前面走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两人,心里开始堵得慌。 友松瞥了眼她脸上神色,冷笑一声,说道:「孙大夫,你对姑苏不熟吧?这里是我们小姐长大的地方,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得便是这里。这里景美,人美,山水十分养人,看我们小姐就知道了,容色自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问道:「哎,孙大夫,你是哪里的人?我听说是山野里出来的,可是真的?」 孙灵陌停下步子,扭头看着她,说道:「哪里出来的怎么样?好歹我还多少是个有用的人,总比一些绣花枕头要好,成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 友松秀眉一蹙:「你说什么!」 孙灵陌白她一眼,转身要走。 腕上一紧,赵辰轩已走了回来,抓住她。 她回身看他。 他似是听到了她刚才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忍不住的笑意。 好像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以前那个牙尖嘴利的孙灵陌的影子,他的心情变得很好,对她道:「怎么走着走着,你倒丢了?」 她没说话。 赵辰轩看了看面色已然发白的萱妃,说道:「明日就要回去了,你怎么不去多陪陪你父亲?」 萱妃不想让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是一个不守孝道的人,只好道:「臣妾这就回去了。」 她跟友松告辞,不情不愿地回了太守府。 总算清净下来,赵辰轩看向孙灵陌,伸手在她发上揉了揉,说道:「伶牙俐齿!」 牵着她的手在城里逛起来。 孙灵陌低下头,掩饰掉唇角笑意。闻见小摊上散发着的香味,过去买了许多东西吃。赵辰轩在后面给她付帐,时刻注意着她有没有离开自己视线,稍一被人流沖得远了些,就过去把她扯到身边。 他人长得又高又瘦,身姿挺拔,一张脸俊美无俦,气质出尘,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街上有些年轻姑娘频频往他这里看,拿扇子遮着脸,低声跟姐妹讨论起他。 孙灵陌低头看了看,明明自己的手还在他手里握着,那些女子仍旧肆无忌惮地朝他脸上打量。她忍不住冷笑一声,瞬间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也不甜了。 赵辰轩见她脸上沾了糖浆,伸指给她擦了擦。注意到她的情绪低落,低头问她:「怎么了?」 「你没看见吗?」孙灵陌道:「这里的姑娘都在讨论要怎么样给你做小妾呢。」 赵辰轩眉梢微扬,对她道:「那她们可要失望了。」低下头凑近了她,说道:「我不要小妾,」顿了顿,一双薄唇靠近她耳边,用气音道:「只要小大夫。」 耳朵痒痒的,让她止不住打了个激灵。 到了下午,赵辰轩带着她去了郊外的一座山上。山有些陡峭,二人爬到半山腰时,她探头往前看。 崖底仿似没有尽头,山底下烟雾缭绕。风吹得大了些,把她背上长发吹得微扬起来。 她蓦地想起自己当日就是被人推下了万丈悬崖,才会穿越到这里。 她的目光变得萧索,愣愣朝悬崖走了几步,看着下面烟雾缭绕的一条深渊。 她是落崖而来,如果再跳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赵辰轩看到她神色不对,眼神呆滞,好像整个人陷在一种迷幻中。他莫名紧张起来,心下惴惴地去拉她,绷直了声线叫她:「孙灵陌!」 孙灵陌被他叫回了神,忙往后退了退,没让自己再去看崖底。 赵辰轩把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没再敢松开。 回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灯火四起,有姑娘们出来放河灯,祈求姑苏再无天灾人祸。 赵辰轩牵着她手,把她带回了行馆。萱妃正站在门口,快等成了一块望夫石。 远远看见他牵着孙灵陌回来,萱妃一张瓜子脸狠狠颤了下。 可顷刻间就掩饰了下去,她笑靥如花迎上前,说道:「臣妾给皇上做了些芙蓉羹,最是鲜糯养胃,皇上快去尝尝。」 「不用。」 赵辰轩没有多看她一眼,牵着孙灵陌径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一轮残月下,萱妃的笑僵在脸上。 - 来姑苏已逾半月,好不容易等疫情平息下去,一切事毕,赵辰轩脑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他素了这么久,见孙灵陌的病已然养得好了,当晚又不知节制起来,直把她折腾得快要昏死过去才勉强停下。看她全身湿哒哒得全是汗,又抱着她去净室清理了一番。 孙灵陌半睡半醒间被他抱过去洗澡,擦干了水渍,好不容易才又躺在床上。 在他怀里没睡多久,天又亮起来。他叫了她几声,她困得厉害,被烦得想打人,恶狠狠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含含煳煳地骂他:「别烦我!」 第201页 像个撒泼的小孩。 赵辰轩被逗得一笑,只能自己先起床,等穿戴好后又去帮她穿衣裳。她自顾自地睡着,被他从床上扶坐起来,闭着眼睛没骨头一样趴在他肩上。 他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人,还是个睡得正熟的人。半天了也没忙好,给她穿件衣裳倒是比他上战场打仗还要艰难。 门外韦德开始拍门催促:「皇上,行装俱已收拾好,要启程了,可要奴才伺候您更衣?」 赵辰轩昨晚没怎么累,现在倒累出了一身汗。他好不容易给孙灵陌理好衣裳,系上衣带,冲着门外不耐道:「都急什么!又不是去回京奔丧!」 韦德吓得咋舌,站在外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赵辰轩帮怀里的人穿戴好鞋袜,又把她的头髮理了理。女孩睡得七荤八素,眼皮紧闭着,睫毛很长,蝉翼般。身体软软的,柔若无骨,任他折腾着。 他好不容易给她整理好,忍不住又在她额上亲了下,这才抱着她出门。 一直抱到马车上。 马车里空间很大,早铺了毯子被褥,他把女孩轻轻放下,给她盖上被子。 孙灵陌翻个身,终于又能安生地睡一会儿。 萱妃捨不得自己父亲,与陆太守面对面站着擦眼抹泪快半个钟头,哭出来的水能浇完一亩地。好不容易话别,转身上了马车,撩开车帘继续哭:「爹爹快回去吧,病刚好见不得风,女儿这就走了。」 正要放下帘子,瞥眼看见赵辰轩抱着孙灵陌走了出来,带着她上了前头的马车。 萱妃拉着车帘的手一紧。 陆裘亦看见了那边的情况,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痴得很,不过是游园会上多看了皇帝一眼,从此对皇帝情根深种,所以才拒了姑苏城里的一门好亲事,不远千里去了京城选秀。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坐上了妃位,可是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却还不如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大夫。 陆裘看似温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咳,状似无意地轻声道:「一些活在阴沟里的人,就该让他们永远活在阴沟里。一只大象杀不死,一只无根无萍的蚂蚁还捏不死吗?」 萱妃眼眸微闪,捏着车帘的手攥得更紧。 - 一行人启程回京,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微风拂面,空气里一阵一阵的青草香。 一日晚间,他们到了客栈歇脚。里头的人正说起姑苏这次百年一遇的疫情,不知是谁开的头,胡诌乱扯说当今天子之所以能一入姑苏就解了时疫,是因为他乃玉帝九子下凡,玉帝不舍他受苦受难,特派了天兵天将帮他解决此次事端。 说得有模有样,连孙灵陌都差点信了。她怼了赵辰轩一胳膊肘,问他:「你真是天神下凡呀?」 赵辰轩怔了怔,轻笑道:「我抢了你的功劳,你不在意,倒在意他们在这里胡扯。」 孙灵陌道:「抢打出头鸟,那些个虚名不要也罢,省得惹祸。」 赵辰轩无奈一笑,牵着她去了二楼。 等安顿了她,他回到自己房间,叫来朱绅,同他说了几句话,吩咐他先行离开。 朱绅当下没有耽搁,出了客栈,快马加鞭走了。 赵辰轩带着剩下的人在客栈里住下,休息一夜,次日启程。 孙灵陌在马车里坐得闷了,见队伍走得不紧不慢,并不是着急赶回京城的样子,便下去挑了匹温顺的马,慢吞吞骑着。 行至一处密林时,半空中突然飞来一支羽箭,直奔她而去。 赵辰轩早已听到风声,他冷冷转头,在羽箭迫至近前时伸手抓住,看也不看朝后一掣。 那支羽箭尾部直刺一人而去,硬生生从那人胸膛贯穿。 随着一声惨叫,有人从树上摔了下来,触地而亡。 赵辰轩抱着孙灵陌跳下马,带着她去了安全的地方。宫廷护卫纷纷出动,与隐匿在林间的刺客混战起来。 刺客里一名额上有疤的首领看清眼前形势,趁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之际,忙带领诸人旋身撤退。只剩了些还没来得及走的,为了避免落在赵辰轩手里,咬破了齿间藏匿的毒药,当场毒发身亡。 应淼过去把那些人脸上面巾扯掉。 他们虽已尽力化妆成中原人的样子,可还是能看出异域人的影子。 赵辰轩没说什么,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孙灵陌一会儿,牵着她上了马车。 等车子走出一段距离,孙灵陌发觉出他神色间的异常,问道:「你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去做?」 赵辰轩眉心紧蹙,阳光透着窗缝漏进来,在他稜角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阴影。 「无事。」他沉声开口,抬眸看向她时,神色倏忽变得温柔:「你不用担心。」 「是找出了在姑苏城里下毒那人吧?」她多少猜出了点儿,说道:「那人能把姑苏变成炼狱一样的地方,肯定费了很大力气。我把毒解了,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露面来找我的。」 她做出了决定,看着他,说道:「你是想让我怎么做,我愿意去,把那人引出来。」 「我说了不用你!」赵辰轩加重了语气,眼中难以抑制地笼罩了层寒意。很快又压下情绪,耐心与她道:「我会想别的办法。」 「可是没有比我出面更好的办法了。」 她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说道:「你派人在暗中跟着我就行,我会见机行事的。」 第202页 赵辰轩仍是不肯松口,蹙眉盯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儿,本就线条凌厉的侧脸更显寒凉。 她没有办法,过去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覆盖在他手上,去摸他手心里因常年练剑磨出的茧。 「你就让我去吧,」她的声音也软下来,两只点漆般的眸子乞求似的看着他:「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 那双眼睛像能惑人心神般。赵辰轩的喉结不自觉轻滚了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目光从她光洁的额头一点点下滑,最后顿在她殷红的唇上。 他低头过去,在她唇上咬了下。 「孙灵陌,」他的声音变得暗哑,抬头重新看着她的眼睛:「我就是个禽兽!」 孙灵陌微怔,很快忍不住一笑,歪头看着他:「你才知道?」 他本是心情沉闷,却被她逗得一笑,倾身又去吻她。 孙灵陌被动承受着,手无力地揪着他衣襟,没有去推他,也没有回应他的吻。感觉到他越来越不满足在她唇上碾磨,舌尖去抵她紧闭的牙关。 他嘴里有股薄荷的味道,又带着点儿惑人的香气,像是能勾引人,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闭上眼,嘴唇微微张开。 他的舌头探进去,勾缠住了她的舌尖,在上面轻咬了下。 一阵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他吞咽的声音。 像是在把她吃进去。 第105章 虎穴 傍晚时分到了一处酒肆歇脚。店里正有一对面色蜡黄衣着寒酸的年轻夫妻吵架, 吵得几乎快打起来。女人手里抱着个孩子,许是被吓到,扯着嗓子大哭不止。 一向沉默寡言的应淼听了半天, 突然激动起来, 过去一脚把男人踢出门去,怒道:「我平素最瞧不起打骂女人的男人, 还不快滚!」 男人吓得从地上爬起来,无比狼狈地跑走了。 女人连喊了几声「孩他爹」,那男人充耳不闻, 只顾往前疯跑。 女人气得大骂应淼:「你多管什么闲事!他不过与我拌几句嘴, 又不是不要我了。如今你把他赶走,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可如何是好?」说着也哭起来,好像是在跟自己怀里的婴孩比谁哭得响。 应淼蹙眉道:「他都这么对你了,何必还对他恋恋不捨。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 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女人道:「他怎么对我了?不过吵将几句,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眼瞅着就要和好了,你偏来横插一脚!」 随着她骂, 她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应淼只好回来,在孙灵陌身旁坐下, 说道:「孙大夫,要不然你去给那孩子看看是不是病了。」 孙灵陌看那婴孩一眼, 说道:「或许是饿了,大姐餵他些奶水就行。」 女子啜泣道:「偏偏我这身体不中用,也不知怎的,上月开始就下不了多少奶了。家里又实在拮据,拿不出钱给孩子请个奶娘。」 孙灵陌握着温热的茶盅,悄悄抬眼, 看向一旁的赵辰轩。 赵辰轩也正看着她。 她垂下眼,起身过去走到那女子身边,拉起她右腕为她把脉。瞥眼见婴孩襁褓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用的丝线好生奇怪。 她多看了两眼,发现不是丝线,而是头髮。 那女子的脉息有力,像是个练家子。孙灵陌不动声色,只是在她旁边坐着。 直到女子终于从袖中拉出把短刀。 她把刀尖直指孙灵陌肚腹命门,低声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这女子的刀使得极其隐秘,没人看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应淼为了戏演得逼真,开口问道:「怎么了,这位大婶到底得了什么病?」 女子满含警告地看了孙灵陌一眼,动了动手里的刀。 孙灵陌便道:「她是月子里没调养好,寒邪入体,气滞血虚,这才没有奶水。」 女子更加阴狠地瞅了她一眼。 孙灵陌只得又道:「这附近有家药铺,姐姐,我带你去抓些药吧?」 「那真是谢谢姑娘了。」女子面上仍是兇横无比,声音却很真诚。 孙灵陌起身随她走出客栈。 一路被带到城中一所宅院。 那里十几个异族打扮的男子正提剑候着,其中就有方才与女子假做争吵的蔺九重。这两人争吵是假,夫妻却是真。见女子过来,蔺九重立马上前道:「秋水,没出什么事吧?」 看他们二人长相,倒是地道的汉人。 孙灵陌便道:「原来是两个汉奸走狗。你们替他族卖命,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阮秋水笑了笑,说道:「若不是主人救下我们,恐怕我们早成白骨一堆了,我们还会怕报应?」 她怀里抱着的婴孩总是啼哭不止,惹得她心烦。她随手扔给旁边一个喽啰,说道:「给我处理了,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那喽啰应声,将婴孩高高举起,牟着力就要朝下摔去。 孙灵陌大喊一声:「慢着!」 喽啰被她吓住,果然停了手,掏了掏耳朵,用夹生的汉语说道:「你喊什么喊!娘的,把我耳朵都震聋了!」 孙灵陌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个诅咒吗?」 喽啰道:「什么诅咒?」 孙灵陌道:「怪不得,你不是中原人,所以不知道。我告诉你啊,这未满百天的孩子天灵盖还没长严,最容易释放怨气。若是有人胆敢害他,他绝对能记上一百年,死后化为厉鬼,夜夜跑出来折磨你,挖你的心,吃你的肺,啃你的膝盖骨!还不肯让你死,给你留口气活着,什么时候折磨够了,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第203页 此时正值阴风吹过,呜呜咽咽,把那喽啰吓得快要站不稳。他赶紧把婴孩往另一喽啰手里塞过去:「你来!」 另一个喽啰也害怕,把婴孩往下一个喽啰手里塞:「你来!」 你传我,我传你,谁都不敢对婴孩痛下杀手。 蔺九重看见他们这个没出息的样子,骂道:「听风就是雨的,你们是没脑子吗,轻易就信了这丫头的鬼话!」 他把婴孩夺过来,大喊一声就要朝地上掼去。 谁知空中突然跳下一人来,眼疾手快把婴孩抢走,没等蔺九重反应过来,已跃上屋顶消失不见了。 蔺阮二人飞身跳到屋顶探看,却见四下里寥落无人,根本看不见半点儿影子。 两人狐疑不定,却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好在那孩子根本无甚紧要,被劫走也就算了,只要孙灵陌还好好地在这儿,主人回来他们就好交差。 - 应淼把婴孩救走,直奔赵辰轩所宿客栈,对他道:「皇上猜得果然不错,那俩夫妻确是羌褐所收亡命之徒。如今孙姑娘已被他们带到麓水山庄,只是并不见乌顿出现。」 赵辰轩面上隐有忧色,闻言道:「不急,他早晚会去。」 应淼道:「只是孙姑娘在他们手里,很可能会有危险。方才在密林之中他们就差点得手,并不像会留她性命的样子。」 提起此事,赵辰轩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很快又松开,说道:「那只是乌顿在做样子罢了,好让我们以为危险已过,放松警惕。他家里还有位卧床不起的美人,多年来医治无效。如今知道了灵陌的医术,自然要把她带去羌褐,好为那美人治病。」 应淼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皇上那么放心地让她过去。 赵辰轩看了眼他臂弯里抱着的婴孩,说道:「把孩子送回去。」 应淼答应一声就要走,临出门时又想到什么,转身道:「呃……这孩子……家在哪儿?」 赵辰轩道:「城东蒋府。」 应淼答应一声又要走,转而又一顿,扭回了头:「皇上怎么知道?」 赵辰轩道:「你没见这孩子襁褓上的发绣,在这个小地方唯有城东蒋府开了家绣庄,会使发绣这种手艺。除了他们府上的人,谁会闲来无事往襁褓上绣这些东西?」 应淼道:「那皇上又怎知这襁褓不是别人从绣庄买来的呢?」 赵辰轩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他,眉眼间生了不耐:「你见过哪家绣庄卖襁褓吗?」 应淼呵呵笑了笑,讪讪告辞离去。 城东蒋府里果然正乱成一团,身穿精緻绣服的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让老天爷还她孩子。丈夫在一旁不停劝慰,每见家僕回来就赶上去问孩子找着没有。 应淼趁人不备,从屋顶飞掠而下,把孩子放在院中,转身走了。 蒋府中人听见啼哭,都出来跑到院中。 蒋徐氏看见自己孩子好端端躺在地上,激动地把他抱起来,流着泪亲了又亲。 丈夫过来,说道:「你看我说什么,咱们孩儿定不会出事。你还只管哭,身子本来就不好的人,又刚出月子,哪禁得住这么哭。」 蒋徐氏道:「这定是老天听到我的祷告,把我的孩子送回来了。」说完抱着婴孩连连磕了几个头,一跌声地叩谢天恩。 - 孙灵陌自被抓到麓水山庄也有两天,那里的人对她倒是客气,一日三餐好生供着,并不曾亏待了她。 到第三日晚上,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少顷,一名髮型古怪不羁的异族壮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蔺九重和阮秋水两名手下。 孙灵陌看到这人额上有条两寸长的疤痕,认出他就是在密林里袭击过她的刺客首领。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见她人长得年轻,体形有些瘦弱,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就是孙灵陌?」 孙灵陌防备地看着他:「这位大哥,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抓我做什么?」 乌顿冷笑道:「无冤无仇?你还真是有脸说。本王花了十万两白银才从毒王那里好不容易求得一瓶『铃蛊』,你说解就给我解了,让我十万两银子白白打了水漂。」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起来,兽一般看着她道:「十万两啊!那可是我们族人五万只羊换来的!你还敢跟我说咱俩无冤无仇,小王没把你肠子扯出来当马缰,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他所说的铃蛊应该就是成仁家里那坛土酒里的毒。 那个引发了姑苏疫情,害了上万人命的东西。 孙灵陌想起初到姑苏时那里的惨样,一时有些透不过气。她抬起头,满目怨毒地看着乌顿,说道:「果然是你们这些狗杂碎投的毒!」 乌顿冷哼一声,说道:「听说你医术不错,这天底下的病,还没有你不会治的。本王原是不信,却见你连铃蛊这种毒物都能解,想来的确有几分本事。如此人才,不妨跟我去羌褐。那里有本王一个朋友,五年前得了怪病,瘫痪在床,不得行走,遍请名医而不治。你若是治得好她,本王赏你黄金百两,牛羊千匹,你看如何?」 这人口口声声自称本王,也不知是羌褐王室里的哪号人物。孙灵陌想了想,端祐一十四年,羌褐那边在位的单于应是唿稚鞮,唿稚鞮共有五个儿子,其中最受宠的是小儿子乌顿。 第204页 若没意外,面前这位差点屠了姑苏满城的人便是乌顿。野史里记载,乌顿阴狠无比,为了谋取王位,不惜把自己三个哥哥引入狼窝,亲眼看他们被生吞活剥,连块骨头也没剩。剩下一个二哥放着没杀,却是将他囚禁起来,每三天给一顿饭吃,一碗水喝。 这么个六亲不认的人,见她坏了他的好事,本该杀了她才是。怎么听他口风,倒像是要放她一马的样子。 她仔细琢磨一会儿,问他:「不知你那位朋友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乌顿拿眼角瞟她:「同你有关系吗?等到了羌褐,你自会知道。」冷哼一声,带着手下离开屋子,仍让人把门锁好。 孙灵陌喃喃自语:「鬼才要跟你去羌褐。」 她搬了把凳子在桌前坐下,挑了糕点来吃。这个羌褐小王倒挺周到,好吃好喝招待着她,一点儿没有要跟她算帐的迹象。不知他家里那位病重的朋友到底是谁,竟对他这么重要,一个人抵得过十万两银子的深仇大恨。若是个女的,肯定是一笑能红颜祸水的倾城佳人。若是个男的,那也是个一笑能红颜祸水的倾城佳人。倒看不出,乌顿一个糙汉子还挺痴情,为了佳人,连十万两白银都不跟她计较了。 等到半夜,她推开窗,看见外面值班的两个守卫,对他们道:「两位大哥,都值了一夜班了,困坏了吧?」 那俩人瞥她一眼,并不理她。突听孙灵陌咋唿一句:「哎呦妈呀!」 她把手伸出窗外,把其中一名男子的耳朵揪起来,指着背面一颗黑痣,问他:「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啊?」 那个子稍高的男子啪得一声拍开她的手,说道:「跟你有关系吗?别跟本大爷动手动脚的,敢不老实信不信我宰了你!」 孙灵陌语重心长嘆了口气:「罢了罢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等着病发身亡吧,我是不想管了。」 见她转身要走,高个男子把她拉回来,问道:「什么病发身亡,我这身体好着呢,一点儿毛病没有。」 孙灵陌冷笑一声:「还敢说没病。那我问你,你最近如厕的时候,是不是大便干硬,小便短赤?」 高个男子脸红归脸红,可还是惊奇道:「是啊……」 孙灵陌道:「还常常口燥咽干,肚腹胀痛?」 高个男子更惊奇:「是……是啊!」 孙灵陌道:「大腿上开始起疥疮了吧?」 高个男子只是道:「是是是……是啊!天爷呀,你怎么知道的?」 旁边个矮的男子便道:「你忘了她是干什么的了,中原大名鼎鼎的孙神医,人死了都能拉回半条命来。咱五王子不就是冲着这一点儿才要把她带回羌褐的吗!就你这小毛病,她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喂,这可不是小毛病啊,」孙灵陌撑着胳膊肘趴在窗台上,开始吓唬他们:「看见耳后这颗痣了吗,这是心火亢盛,阴阳失调,毒性在你体内越积越多,最后实在装不下了,才冲破耳后皮肤冒了出来,痣长得越大,毒性就越深。你要是不赶紧医治的话是会出大问题的。」 高个男子果然被唬住,忙问道:「那可怎么办啊,神医,你快些替我想个办法!」 孙灵陌道:「谁让我碰见你了呢,咱们虽然是不同族的人,可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汉人夷人之分。来来来,把左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好给你开个方子。」 高个男子十分感动,眼冒泪光伸出手。 孙灵陌给他开了几幅去火润肺的药,又趁机跟两人谈天说地起来,从羌褐的草原说到中原的楼阁,又从中原的流水说到羌褐的月亮。一座大山侃下来,快跟他们聊成知心好友了。 趁着他们放下防备,孙灵陌貌似无意间提起乌顿重病的那个朋友,总算套出来那是羌褐的一位公主,乌顿名义上的妹妹。因唿稚鞮命中无女,他便收养了一位孤儿,从小百般疼爱,取名赛罕穆雅,意为草原上最美丽的星辰。 穆雅长大后,果然成了草原上最美丽的星辰,引无数儿郎竞折腰。可穆雅愿意亲近的唯有五哥哥乌顿而已,两人自小就形影不离,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谁知穆雅十三岁那年突得怪病,双腿瘫痪,无法行走,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不见起色,把乌顿急坏了。 高个男子说到这儿,对孙灵陌龇牙一笑:「要是你把穆雅公主给治好了,五王子一定赏你一座山的金子,保你下辈子都花不完。」 孙灵陌眼珠一转,问他们:「这位穆雅公主平时都什么症状?」 高个男子道:「公主千金之躯,哪是我们这些奴才想看就能看的。不过是偶尔听人说,公主睡了三天三夜还醒不过来,好不容易醒了又呕吐不止,吃不下一点儿东西。」 孙灵陌道:「原来还真有这种病。」 高个男子忙问:「你知道公主得了什么病?」 第106章 不如色/诱一下? 孙灵陌听他们问, 从衣襟里掏出本书,指着其中一页开始瞎编:「你看这上面写的,巫山之东, 吾友青岚有子年幼, 一日突瘫痪不起,两腿松软, 卧床七载有余,遍寻名医不得治。常昏睡不醒,饮食不进, 日趋消瘦。青岚见予, 三拜而求, 望予搭救。奈何鄙人才疏学浅,无法可施。又两载,其子身死, 尸骨遇水即溶,寸缕无余。」说着又指了指书,问道:「看清楚了吗?」 第205页 高个男子道:「这汉话我们是学了一点儿, 可汉字根本不认得啊。」 孙灵陌心想你认得就糟了,书上哪有记载这种怪病, 方才的话全是她胡诌的。 俩羌褐人听她跩了半天文言,又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都信以为真。掐指算来,穆雅公主已病了五载,要是再不好,岂不是就只剩四年活头,都忙说道:「这书上既写了这个病,肯定也写了疗治的法子, 你快念念我们听。」 孙灵陌故作认真地往后翻了一页,说道:「倒是真有,这上面写了,『吾师寻药多年,不得,甚为憾事,抱愧而终。今岁上元,吾偶得天下至毒之药,铃蛊,竟获其解』。」 孙灵陌把书仍旧收起来,看那两个羌褐人似乎不太懂的样子,正要解释一番,却听矮个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那『铃蛊』还有治病的奇效呢?」 汉话学得倒真是好。孙灵陌自己都差点儿没想明白的话,他竟然听懂了。 看他们不曾怀疑,孙灵陌赶紧道:「依照批註来看,应该是这个意思。不是有句话叫以毒攻毒,有些病正常手段治不了,只能走偏门。」 两守卫听了她的话,为了邀功,忙去向乌顿禀报。乌顿听了果然大喜,当即修书一封,让手下把信送到炼制出铃蛊的那人手里,想再拿银子换他一瓶毒。 不久后,那人有了回信,让他去规定的地点进行交易。 两日后,乌顿带着一群手下和孙灵陌起程前往。 孙灵陌被扔在车里,手脚俱被绑住,动弹不得。阮秋水坐在旁边,时时刻刻监视着她。 到了那处野草坡时,外面传来一阵异动。阮秋水察觉不对,忙要抽剑挟持住孙灵陌。不料马车突然四分五裂轰然而倒,她还未拔剑,就被凭空出现的应淼一掌击中心口,向外直飞出去。 应淼解开孙灵陌身上绳索,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朱绅已经带人事先埋伏在这里,不等乌顿有所反抗,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 乌顿此时才知道自己中了中原人的圈套,扭头双目赤红看向孙灵陌:「你敢阴我!」 应淼还等着把孙灵陌送回去,遥遥对着朱绅一躬身,说道:「朱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 朱绅颔了颔首,吩咐手下:「把乌顿绑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乌顿虽被挟持,可傲气分毫未减,说道:「我乃羌褐国五王子,你们中原不是一向自诩为礼仪之邦吗?难道你们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不成?」 朱绅高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一个阶下囚而已,我难道还要把你供起来不成?乌顿,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就别在这里演戏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已经知道了铃蛊之事。 乌顿掩饰下心慌,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姑苏死了人,就该查查是不是有官员玩忽职守,害得疫情四散,而不是来找我一个外族人算帐吧?」 朱绅冷笑道:「皇上说过,你这人手段毒辣,腹内却全都是草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自己全召了出来。」 乌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面色大变。 朱绅道:「现有你亲笔书信一封,可证实是你以铃蛊至毒之物戕害我中原百姓。都说以命抵命,你可以好好算算,你害了中原多少人命,而你要怎么还?」 朱绅一声令下,乌顿等人皆被绑了起来,送上囚车。 - 应淼一路把孙灵陌送回客栈,赵辰轩正在客栈门口等她,远远看见她身影。 来往行人时不时挡住他视线,他几步朝她走过去,停在她面前,连日来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孙灵陌见他脸上的关心不似作伪,笑了笑,说道:「你看,我平安回来了。」 赵辰轩看着她安慰似的笑,突然想到—— 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能遇到她。 可最开始的时候,他对她又做了多少混帐事。 果然是个禽兽。 他轻嘆口气,拉过她的手,把她扯到近前。 街上行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见他们光天化日下就在拉拉扯扯,不免多看了几眼。 赵辰轩毫不在意那些眼光,只是问她:「在乌顿那里可吃苦了?」 孙灵陌道:「你不是派人暗中跟着我吗,你会不知道,还来问我?」 赵辰轩无奈一笑:「我这不是找藉口跟你说话呢吗,没听出来?」 孙灵陌摇头:「没有!」看着他,故意说:「太低级了。」 赵辰轩一噎,没辙似的揉揉她头髮,把她牵回了客栈里去。 - 不出几日,羌褐六王子的恶行传遍整个中原,百姓们群情激奋,让皇帝必须处死乌顿,以慰数万亡灵。对乌顿的恨连带着转移到了整个羌褐头上,边关蠢蠢欲动,眼看又是一场战争。 乌顿被锁拿入大理寺,事情传到唿稚鞮耳里,吓得他当即抽过气去。好不容易醒转,立刻修书一封送往中原,以期求和。 赵辰轩一行人回了京城。 太后见皇帝安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亲自过去倚晴馆赏赐了不少东西,拉着孙灵陌的手贊她做事妥帖,这次姑苏除疫她是头功一件。让她好生在宫里待着,必不会亏待于她。虽她出身贫寒,身世飘零,也定会为她做主,促成一段良缘。 第206页 孙灵陌缄默不言,装作不知。 待送走太后,她见花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着头两眼怔怔去揪腰间香囊上的穗子。 孙灵陌过去问她,她也只是不说,兀自红着眼睛垂泪。 待晚上人都睡了,孙灵陌又把她叫到屋里询问。 花钿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突然提起裙角跪了下去,哭道:「灵陌,我闯祸了!」 孙灵陌一惊,忙扶她起来,问她:「到底是什么事?」 花钿哭着道:「我……我怀了罗安的孩子……」 她已经极尽小心了,没想到真会那么巧,有了身孕。她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旦被人发现,不仅会害死罗安,还会牵连到孙灵陌。 「灵陌,你给我副药吃,让我把孩子打了吧!」花钿只想得到这一个办法,哭道:「过几天,肚子若大起来,就来不及了!」 孙灵陌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也开始慌起来。等好不容易冷静,说道:「你先别哭,我去找皇上,求他把你放出去。」 花钿道:「皇帝那人最是多疑,你若去找他,他肯定会找人来调查的。到时候你帮罗安躲过净身的事就该被查出来了。我不能牵累你,还是把孩子打了,一了百了得好。」 「你身子弱,不能打。」孙灵陌坚持道:「皇上现在对我还有几分兴趣,就算事情都被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做下决定,对花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 - 渊和殿书房里,唿稚鞮派来的羌褐使臣正跪在堂下,说道:「姑苏一事,全由我羌褐五王子而起,羌褐特送黄金万两,良驹千匹,以示歉意,望皇上高抬贵手,为了大昱与羌褐和平,放过五王子这一次吧。」 赵辰轩头都未抬,漫不经心道:「黄金万两,良马千匹,区区小物就能换回姑苏数万条人命吗?我大昱还不缺你这几个钱,乌顿狼子野心,杀伐太过。不惩治他,朕如何对天下万民交待?」 羌褐使臣诚惶诚恐,趴伏于地,哀声求道:「皇上开恩,单于说了,只要皇上放过五王子,愿交出岭北,漠南一带九百里土地,并承诺十年之内,再不犯中原寸土分毫。」襟中掏出一张书契,双手奉上:「此乃单于手书,请皇上过目!」 韦德把书契拿过去,赵辰轩不动声色接过,展开看了看,冷笑道:「区区九百里土地,实在抵不上我中原一条人命。」 将书契一扔,冷声道:「告诉你们单于,我若想要多少疆土,自会自己去取。」淡淡瞥他一眼,说道:「滚出去!」 羌褐使臣吓得浑身僵冷。 听赵辰轩语意坚决,羌褐使臣再不敢说什么,起身战战兢兢退出了门。 那人刚走不久,孙灵陌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她有求于他,脸上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变成了那种她最讨厌的利用他人感情获取利益的人。 赵辰轩看见她,方才还冷得如数九寒冬的一张脸瞬时暖了起来。他扭脸看了看韦德,韦德会意,忙躬身退下了。 赵辰轩好心情地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她道:「怎么不过来?」 孙灵陌抿了抿唇,朝他走近过去,停在他面前。 赵辰轩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食盒,伸手接过来放在桌上,说道:「想让孙大夫来主动找我一次可真不容易啊。」手指在食盒上敲了敲,问她:「这是什么?」 「是些药膳,」孙灵陌打开盖子,把里头的药膳一道道端出来,边摆在桌上边道:「这是黑松露烧海参,可润燥。这是阿胶麦冬炖鹌鹑,能益气。这个是虫草全鸭,可补肺肾,益精髓。这个是四海归心,是用乳鸽,玉竹做的,可养心安神。」 赵辰轩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他抬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女孩低着头,满脸写着「我有事求你」这几个大字。 他忍不住轻笑了声,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凑近了问她:「做这些干什么?」顿了顿,屈指在她脸上轻轻颳了下,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把一个「奸」字咬得很重。 手指一路滑下去,在她脸上扫出痒意。她低了低头,语声含煳:「我有事求你。」 听他并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对他道:「所以要贿赂你!」 赵辰轩极轻地嗤笑了声:「贿赂我?」 她点点头。 第一次见有人把贿赂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赵辰轩闲闲看着她,逗她一样道:「要贿赂我什么?」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说道:「我初来京时曾受过二人恩惠,多蒙他们照顾才不至于饿死。后来他们因家里日子艰难,也进了宫。可是到了宫里过得很不好,处处受人掣肘。我想来替他们讨个恩德,求皇上把他们俩放出宫吧。」 赵辰轩懒懒问她:「花钿和罗安?」 「是。」 他看了她一会儿,问她:「当初他们进宫,可有人逼迫?」 孙灵陌底气不足起来:「没有。」 「既是自己要来,怎么刚来半年就要走,」他说:「这里是酒楼?」 孙灵陌挂心着花钿的事,心情本就不好。又一直怕被赵辰轩察觉,从刚才开始就提心弔胆。如今听了他的话,知道他大概率是不会帮这个忙。又急又怕之下,倒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蹙眉道:「不愿帮就算了!算我自作多情!东西你也别吃了,我这就拿走!」 第207页 她起身想从他腿上跳下去,还没怎么动,赵辰轩已按住了她,说道:「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他把她重新扯回怀里抱着,说道:「什么自作多情?我有说你自作多情吗?」 孙灵陌气唿唿看着他,并不说话。 「好了,是我自作多情,行吗?」他语气里有些无奈:「真是对你没辙。」 孙灵陌只问他:「你到底帮不帮?」 倒有了些持宠而娇的意思。赵辰轩见她终于开窍,懂得利用他了。他并不生气,反生了些兴味出来,勾唇一笑,看着她道:「你这是在求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孙灵陌闷闷地,对他说:「是!」 「那你打算怎么求?」他不怀好意看着她,说道:「是贿赂,还是……色/诱?」 孙灵陌一窒。 「贿赂的话可能会没用,」他嗓音沉沉,一张摄人心魄的脸离得她越来越近,眼睛里盛着愈发明显的勾引:「不如色/诱一下?」 第107章 那我就做点儿禽兽该做…… 色? 诱? 孙灵陌耳朵里嗡嗡的, 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一张脸好看得让她没出息地紧张起来,偏偏眼睛还不捨得移开, 恋恋不捨地停在他脸上, 看他惑人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樑。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再跳就要被他听见了! 她咽了口唾沫,为了掩饰掉自己的异常, 她故作轻松地道:「这样你就答应帮我?」 赵辰轩微怔,似是极轻地笑了声:「看你表现。」 她又咽口唾沫,捏住裙角的手使尽攥了攥。 算了, 她来的时候, 不就是隐隐想到了会发生什么吗。 她闭了闭眼, 又睁开,豁出去似的扬起头,吻到了他唇上。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力度很轻,像是羽毛的触感。因为害怕,她唇上有些凉, 碰到他唇的那一刻,她很明显地瑟缩了下。下意识要离开, 却又强迫着自己贴近他。 她紧张得忘了唿吸,很快有了种缺氧的感觉。眼睛没有闭上, 蝉翼般的睫毛一动,她抬眼,径直撞进了他目光里。 那一眼看得赵辰轩躁动起来,扶住她腰的手一紧,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意识到她许久没有唿气,勉强抬起头, 叫了她一声:「傻瓜,」在她脸上亲了亲:「唿气啊。」 孙灵陌这才反应过来,长长地喘了几口气。待平静下来,说道:「你答应要放了花钿和罗安的!」 赵辰轩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她,闲闲看着她道:「你这个色/诱也太敷衍了吧?」 孙灵陌眉心微蹙:「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亲你的时候就是这么亲的?」他挑眉:「手把手教你这么久,你就学成了这样?」 孙灵陌第一次见到赵辰轩的时候,他在妓院里被一个姑娘纠缠,凭那姑娘怎么诬陷他,他都没有说一句多难听的话。因为那件事,她一直觉得虽然这个男人长着一副天生会勾引人的模样,可为人却清白正直,并没有多少坏心思。 却原来是她眼瞎。 她深深觉得自己好像是落入狼嘴里的羊,一直都被他密不透风地玩弄在股掌之中,从来也没逃出去过。 「赵辰轩,」她情绪上涌,突然开口叫了他名字,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到了我们家,是会被我爷爷奶奶打死的。」 赵辰轩眼中狠狠一震。 他只在幼时听人叫过他名字,九岁登基后,他的名字就像是随着他身份的转变而彻底消亡,再没有人敢以名字称唿他。他成了世人眼里的皇帝,原本的名字似是被人遗忘了,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会恍惚,他还有名字吗? 他嗓子发干,抱着女孩的手收紧,紧盯着她道:「你叫我什么?」 孙灵陌无所谓道:「赵辰轩啊,难道你不是叫这个名字?」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圆滚滚的,看得他心猿意马起来。叫他名字时声音很脆,听在他耳里,像是生了钩子,勾得他燥热难耐。 「是,」他的喉结轻滚,伸指抬起她下巴,说道:「叫得真好听,再叫一遍。」 低头吻住了她。 他轻轻咬着她下唇,喉咙里传来吞咽的声音。手指捏着她下巴,不停把她往自己这边送。 许久才放开她,他伸指擦掉她唇边水渍,哑声道:「怎么不叫?」 孙灵陌侧了侧头,不去看他:「无聊!」 他轻笑一声:「行,我无聊。」又问她:「为什么你爷爷奶奶要打死我?」 孙灵陌默了会儿,抬头看他:「因为你是禽兽。」 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应下来:「行,我是禽兽。」突然抱着她从椅子里起身,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推到一边,把她放在空出来的一块地方,朝她吻过去。 「那我就做点儿禽兽该做的事。」 - 意识迷离之际,她晕晕乎乎地被抱到左侧厢房,放在床上。 那人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拿被子把她裹住,抱着她开始睡起来。 她发现,赵辰轩无论忙到多晚,前一秒有多疲惫,可只要一碰到她,都能瞬间精力旺盛。明明没睡几个时辰,到次日也总能神清气爽地起床,上朝的时辰连一分钟都不会耽误。 史书上所说的,他近几年身体会出现问题。可是已经从姑苏回来好几天了,并没发现他身体孱弱的徵兆。 第208页 难道是有她跟着去,避免了赵辰轩染疫? 所以歷史已经被她改了? 她无法确定。 毕竟是千年难遇的好皇帝,不能让他白白死了,多在位几年就能让中原多强大几年。 因惦记着要给他把脉,今晨他起床时,她刚好也迷迷煳煳地强迫着自己醒来。她闭着眼睛朝他摸索过去,手指抚上他左腕寸关尺三部,从睏倦中勉力挣扎出一丝清明,听他脉象变化。 还好并无什么异常。 赵辰轩看着她扶在自己腕上的细白手指,这时才发现在她手背上有一个黄豆大小的深色痕迹。 「怎么弄的?」他把她的手拿起来,看着那块皮肤:「烫到了?」 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自己的手,点点头道:「做药膳的时候不小心被油溅了下。」 赵辰轩微蹙起眉,有细小的心疼攀爬上去,让他不舒服起来。 「以后想吃什么,吩咐膳房那些人就好,」他把她捞过来,放在怀里搂了会儿,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提拔元卜吗,我让他做典膳官,统领御膳房,」伸指把她额上碎发往后拨了拨,温柔问她:「行吗?」 孙灵陌虽然还很困,可还是兴奋地点了点头:「行!」努力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瞬间又合上,说道:「可我做饭不是为了自己吃的,我是想贿赂你。」 想起昨天浪费了的几道菜,她有些可惜,不自觉埋怨道:「你一口都没吃!」 「我这不是光顾着吃你呢吗?」他的语气毫不正经,声气喷在她耳边,热热的:「你以后不用贿赂我,只色/诱就行。」 孙灵陌埋头,不想理他。过了会儿,想到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撑起眼皮看他:「那花钿和罗安?」 赵辰轩捏捏她脸,说道:「你色/诱得这么成功,我会不帮你吗?」 孙灵陌好想把耳朵堵住。 这人说话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没正经的? 「放心,」他低笑了声,在她唇上吻了下:「我会想办法送他们出去。以后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但凡是你开口,我都会依你。」 孙灵陌总算安心,重新闭上眼睛睡觉。 「我去上朝,」他把她轻轻放下,给她掖好被子:「你多睡一会儿。」 孙灵陌含煳地应了声,很快又睡熟起来。 - 宁妃谭疏桐早被皇上撤了禁足,却仍每日待在郦欣宫,轻易不肯出去。身上那些陈年旧疾早就痊癒,罗安背着她照孙灵陌送来的方子抓了药,她不过吃了半月,多少太医想方设法也治不好的痼疾竟消失了,身体一日好似一日。 可这般了无生趣的日子,空拖着一副躯壳,又有什么意思。每每想起皇上冷若冰霜的眉眼,宁妃就觉得这一生也该走到头了。那一股争强好胜的心被宫墙关上,不过是行尸走肉般活着,苦挨日子罢了。 那些奴才个个会见人下菜碟,见她如今已然失势,翻不起什么浪来,连个小小的婕妤也不如,就都开始作贱起她,平时连倒个茶水都使唤不动,每每听她喊人,全都推三阻四,充聋子不闻不问。 只有巧玉和罗安仍是尽心,事无巨细服侍着她。巧玉跟在宁妃身边已久,这样待她倒不奇怪,难得的是罗安不像那起小人,只会拣高枝儿爬。 一来二去,宁妃便把罗安曾为了孙灵陌去求皇上的事抛之脑后,待他越发亲昵,常赏些东西与他。 这日晚上没什么胃口,宁妃特意让巧玉把她只尝了几口的银耳雪梨羹端给罗安。 巧玉应下,来至罗安屋中,笑着将羮递给他道:「娘娘特意赏的,罗大哥若不嫌弃就喝了吧。」 罗安道:「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娘娘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嫌弃的道理。」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巧玉笑道:「又不是水,喝这么急干嘛。」伸手把空碗接过,作势要走。突又转回身,说道:「对了,娘娘屋里闹耗子了,那起子小人个个躺着装死尸,我说了多少遍他们也不去管。你若是得空,现在过去把耗子逮着,也好让娘娘安心。」 罗安答应下来,去了宁妃屋里。 宁妃正坐在窗前看书,不知是读到了什么,眼中泛了层水光。 罗安走过去道:「好好的,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屋里的耗子把娘娘给吓着了,待我将它捉出来,让娘娘晚上睡个好觉。」 宁妃拭了拭泪,说道:「本宫还没那样胆小,不过是只耗子,能值什么。」 罗安见她笑,突然就心神荡漾起来。脑袋昏沉得厉害,身上越发燥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煳。 待视线重新清晰,他恍觉自己到了常日与花钿幽会的小院柴房。一身紫衣的花钿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穿着简单的宫女服制,却仍妖娆得让他心驰神往。偏她又对着他笑,脸上两个甜甜的酒窝,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罗安热得不受自己控制起来,他伸手撕破了自己衣裳,唯一的解药是眼前的花钿,他再不靠上去,恐怕就要死了。 宁妃见他神色突变,额上沁满汗珠,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正要问一句,他却彷如饿狼一般扑了上来,把她箍进怀中上下其手,极尽轻薄之事。 宁妃被吓坏了,高声喊人过来救她。 巧玉在门外听到,掐着时间等了一会儿,这才咋咋唿唿跑到后院叫人,说是淫贼进了郦欣宫,谁若是抓到必定重重有赏。 第209页 奴才们尽皆出动,抄起傢伙踢开宁妃房门,看见那淫贼几乎快把宁妃衣裳扒光,正要褪了裤子行不轨之事。 领头的小太监上去给了那人一闷棍,及至将他拉到近前,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此人竟是罗安。 那小太监伸手拉起他亵裤往里看了一眼,霎时吓得冷汗直冒,面色青紫,指着他颤巍巍道:「你……你……你竟未曾净身!」 一屋奴才都是震颤不已,吓得屁滚尿流去请太后和舒贵妃。 宁妃趴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 闹了这场,罗安的药劲已然被吓走大半,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时间连死的心都有了。 太后和舒贵妃很快赶来,要把罗安拖下去乱棍打死。经了洪儿的提醒,舒贵妃想到什么,上前说道:「太后且慢,先问清楚了再打死这无法无天的狗奴才也不迟。您想,若没人帮着,他一介草民怎么有本事冒充太监混进宫来?宫里负责净身的是严双阙,太后不妨把他叫来,问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何事。」 太后点头,派人去提刀子匠严双阙。 严双阙正在屋子里唿唿大睡,突听太后传唤,立即穿衣蹬靴,匆匆赶了过来。听太后责问,他吓得一跌声道:「奴才实在不知啊!奴才入宫也有十几年了,怎么会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此等掉脑袋的事,就是给奴才十条命,奴才也万万不敢啊!」 太后道:「你不知情,他又是怎么被收进宫的?」 严双阙急道:「奴才……奴才也煳涂啊……」绞尽脑汁回忆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是了,奴才记得那天医官局的孙大夫巴巴跑了过来,全程在净身房待着。奴才当时不知,现在想想,她一个姑娘家,若非包藏祸心,怎么可能会去净身房那种污秽之地?」 罗安一听他抖出孙灵陌,急道:「你少血口喷人,此事与孙大夫没有一点儿关系,分明就是你收了我的钱,这才帮我掩过众人耳目!」 严双阙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活该千刀万剐的猴逼崽子,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再乱说话,小心今儿晚上死了下割舌地狱!」 太后皱起眉头,着人去叫孙灵陌。 - 孙灵陌正在倚晴馆里劝慰花钿,告诉她皇上已经答应要放她和罗安出宫,让她安心等着就是。花钿又是欣喜又是愧疚,握了孙灵陌的手,说道:「灵陌,都是我对不起你,没帮你什么忙,还总是给你添麻烦。」 「这是什么话?」孙灵陌道:「我刚来京城的时候难道不是你请我吃了第一顿饭吗?后来入宫,我女扮男装的事情暴露,被捉去天牢审讯,也是你帮我去请皇上救我的。还有陈锦婉那次要杀我,也是你拦着她。你要是再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花钿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好,我不说了。」 太后的人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对孙灵陌道:「孙大夫,太后有事相请。」 花钿直觉不好,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孙灵陌虽然也有种不祥的感觉,可还是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了。」 起身跟着侍卫走了。 郦欣宫里正乱成一团。见孙灵陌过来,宁妃突然就止了哭泣,指着她道:「孙灵陌,你好毒的心肠,陷我于不清不白之中!待我做了厉鬼,定要你加倍奉还!」说完朝墙上勐撞过去,磕得头破血流。 太后气得大骂屋中奴才:「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拦她!」 众人都被吓得没了主意,讷讷不敢言。 孙灵陌见宁妃伤势极重,忙挣脱护卫冲上前,拿出银针刺入宁妃发顶。 舒贵妃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还有没有点儿规矩!来人,把她给我拉回去跪好!」 护卫应声而动,却听太后怒道:「都给我退下,你们是没长眼睛吗,宁妃要救不回来哀家第一个让你们陪葬!」 护卫们被吓得缩回了手。 舒贵妃脸上挂不住,噤了声不再言语。 针灸过后,宁妃额上的血仍未止住,脉息越来越弱,一张脸仍白得像纸。 她要是死了,罗安的命也就保不住了。孙灵陌环视一圈屋内,见桌上放着琉璃宫灯,立即拿过来掀开灯罩,吹熄蜡烛,把烛泪尽数倒于手中。待稍微凝固,贴在宁妃右侧颈项,一点一点往下按压。 不多会儿,宁妃左耳流出了血,额上的血却已然止住,脉象也逐渐平稳。 第108章 是我一开始没对你好 确定宁妃已没有危险, 孙灵陌让人把她抬到床上,让药房准备三七蒲黄汤给她服下。 舒贵妃见情势和缓,趁机说道:「孙灵陌, 你别以为你救了宁妃就能将功折罪。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 竟敢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帮着罗安瞒天过海, 混进宫里。此事传出去,你让皇家颜面何存!」 太后不耐地瞥她一眼,说道:「事情还没问清楚, 你是如何肯定此事与她有关?」扭头看着孙灵陌, 说道:「你别怕, 有什么冤屈哀家替你做主。你只从实说来,罗安未得净身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孙灵陌见事已至此, 已是瞒不过去了。她只得跪倒在太后面前,说道:「太后不用再问,此事确是奴才所为。奴才有罪, 因可怜罗母年老多病,膝下只有罗安一个儿子, 不忍看他们罗家绝了香火,这才出此下策, 帮他保得全身。罗安本觉不妥,是奴才非逼他这么做。太后若怪罪,请怪奴才一人。」 第210页 罗安跪爬过来,双目通红:「太后明鑑,孙大夫仁心仁术,只因与奴才有几分交情, 这才犯了煳涂要替奴才顶罪。一人做事一人当,奴才自知罪孽深重,求太后立即责罚!就是千刀万剐,奴才亦无话可说!」 舒贵妃冷笑一声:「狗奴才,你以男子之身藏匿后宫数月,保不齐做出多少污秽之事,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你!」 孙灵陌直直盯着她:「贵妃什么时候看见过他秽乱宫闱?」 舒贵妃道:「宁妃被这畜生轻薄,都寻死觅活的了,你还有脸来问?」 孙灵陌扭头怒视着罗安,说道:「枉我那位结拜姐姐对你一往情深,还在家中苦苦盼你回去。你不是承诺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吗,这才多久,刚说过的山盟海誓今天就忘个一干二净了?罗安,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是这种人!」 罗安道:「冤枉,全因我方才喝了巧玉姑娘送来的一碗羮,也不知怎的,突然就鬼迷了心窍,浑身燥热得很,眼前也看不清楚了,只当宁妃娘娘是家中未过门的娘子,这才会做出那种事。」 巧玉的脸霎时变得一片雪白,往后连退数步。 孙灵陌恨恨盯着她,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慌什么?既然罗安说你给他喝过东西,你若要证明自己清白,就把那粥羮拿来给我看!」 巧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后让人出去搜寻,不多会儿,未及洗刷的羮碗被找回。孙灵陌接过闻了闻,说道:「里面有紫稍花,母丁香和桂心,乃助情之药。太后若不信,尽管让医官局的人前来验视。」 太后召来两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两人检查过后,都与孙灵陌所说分毫不差。 太后气得自己动手掴了巧玉一巴掌,怒道:「好大胆的丫头,连贴身主子都敢算计!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巧玉没了主意,跪在地上一味啜泣,磕头求饶。 太后道:「想活命倒也不难,只要你说出是何人指使,哀家就放过你。」 巧玉踟蹰起来,半晌一言不发。 太后道:「不说是不是,来人,这种不忠不义之人,给我先剜掉她一只眼睛!」 巧玉半边身子都被吓得没了知觉,脱口而出道:「废妃陈氏!是废妃陈氏!她暗中得知罗安并未净身,这才给了奴才一包药,想以此揭发他身份!太后菩萨心肠,就饶了巧玉这一回吧!」 太后冷哼一声:「又是那个贱人,都被幽禁了,还是不肯安生!哀家日后再慢慢收拾她!」盯着痛哭不止的巧玉,说道:「哀家最恨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来人,把她拉下去,打上四十板子,剃了头髮送入净慈庵为尼,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能保命已是万幸,巧玉磕头谢恩,起身跟着两名侍卫出去了。 太后动了肝火,心口隐隐有些发疼。她坐在椅子里缓了一会儿,对孙灵陌道:「哀家看你一直为人谨慎,怎么也能做出这种煳涂事!」 罗安抢着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太后万不可冤枉了孙大夫!求太后罚奴才一人!」 孙灵陌道:「就凭你一个穷小子,无权无势,若不是有我帮衬,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扭头看着太后,说道:「太后,此事确是奴才一人的主意,与罗安无关。奴才进宫以来不敢说立了大功,至少算有些苦劳。求太后看在奴才面子上,发发慈悲,放罗安一马吧!」 太后道:「你们都不用急着请罪,你们俩的罪一个也跑不了。此事干系甚大,哀家若不惩治你们,实在不成体统。」扬声叫来宫廷侍卫,说道:「把罗安拖下去,施以剐刑!」 这一声令下,快把孙灵陌吓去半条命。主意是她出的,若罗安因此丢了性命,她岂不成了杀人的刽子手。何况花钿肚子里还怀着罗安的孩子,罗安去了,花钿也决计活不成。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桩悲剧发生。 「太后!」她高声喊了句,跪爬至太后脚边,拿头重重磕地,苦苦哀求:「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都是奴才的错,求太后杀了奴才,放过罗安!」 太后见她哭得伤心,心有不忍。可又想到她做的事,还是狠下心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来为他求情?此事你脱不了干系,哀家不重重罚你,与理不公。念在你于国有功,哀家可免你死罪,下去领四十鞭也就是了。」 舒贵妃听太后口风,分明就是要放了孙灵陌。她一直深恨孙灵陌害死了她哥哥,如今怎能放过这个除掉她的好机会,忙上前一步道:「太后,您这样罚她未免太轻了些,传出去,未免说您老人家有失偏颇。这次您不与她计较,放她一马,将来再有第二个罗安,第三个罗安,这后宫岂不乱了套了?」 太后白她一眼:「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舒贵妃道:「自然是按律处置,跺去她双手双脚,挖出双眼,割掉舌头,做成人彘,以儆效尤。看往后谁还敢像她这样,视宫规如儿戏!」 孙灵陌听到人彘二字,浑身如坠冰雪之中,骨头都冒出寒意。 果然这个皇宫与她八字不合,她不过刚回来几日,就身陷囹圄。她宁愿现在就一死了之,也不愿被做成人彘,人不人鬼不鬼。 她环视一圈四周,想找出什么趁手的东西,待太后真听信了舒贵妃的谗言,也方便结果自己。 第211页 正这样想着,却听门外有宦官高喊:「皇上驾到!」 片刻之后,一袭褚黄衣角出现在她视野里。 面色清冷的男子迈步走入屋内,不耐问道:「又是何事闹得鸡犬不宁!」 太后见他过来,说道:「不过是后宫一点儿小事,也值当你来。」 从进来开始,赵辰轩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孙灵陌身上。 分明白天还见面的人,这才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她又被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心下烦乱,蹙眉看向太后:「一点儿小事就要把孙大夫做成人彘,母后,你一向吃斋念佛,常劝儿臣废除酷刑,怎么今日倒如此狠心起来?」 太后道:「原来你是为孙大夫抱不平来了,怪不得国事劳顿,还非跑这一趟。」扭头看了看舒贵妃,说道:「舒贵妃口无遮拦,一句戏言而已,哀家何曾答应。孙大夫少年奇才,堪比华佗扁鹊,有她留在你身边,哀家放心。别说是做成人彘,就是拿她一根手指头,哀家也万万不会答应。只是这丫头实在过分,遇事不知轻重,今日不让她吃些苦头,恐怕她不长记性。」 赵辰轩漠然道:「母后说得有理。只是现在夜已三更,母后千金贵体,熬不得夜,还是快些回去休息。」他目光移开,看向跪在下首的孙灵陌,说道:「至于这丫头,儿臣自会处置。」 太后嘆了口气:「罢了,我也不管她了,你自去发落吧。只是罗安那狗奴才闹出这种丑事,伤及我皇室颜面,是定定轻饶不得。你若不狠狠惩办,哀家万不答应。」 赵辰轩默了一瞬,缓缓抬眸:「那依母后来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太后沉声道:「现在想来,杀了他未免有些便宜。他不是喜欢做太监吗,何不做个够!就把他再阉一次,送入掖庭为奴,终生不得出宫。」看着赵辰轩,说道:「皇上以为如何?」 赵辰轩面无波澜:「母后说的是,就依母后所言。」 孙灵陌瞪大双眼,两手不自主去抓他衣角。这等卑微祈求的样子,她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做:「皇上,求你饶了他,他家里还有苦苦等他回去的娘子!求你饶了他吧!」说着朝他重重磕下头。 赵辰轩一语不发,只是脸色越发难看。 太后好心劝道:「孙大夫,你别太不懂事,一个奴才而已,哀家留他一命已经算是便宜了他,你就别再得寸进尺了。」扭脸看向严双阙,说道:「你去办!再有半分差池,小心你脖子上这颗脑袋!」 严双阙一跌声答应,命两名宦官把罗安扭送去净身房。 罗安已心如死灰,早早晚晚,兜了一大圈,原来还是躲不过这种结局。从此六根不全,阎王不收。 他倒是无所谓,只苦了花钿,跟错了他这个废物。又害得孙灵陌徒遭牵连,实在过意不去。 他抬起头,看见孙灵陌正从地上爬起来,想把他从那几个宦官手里救下。这等级森严的宫廷,何人如她一般,把他一个蝼蚁的命看得如此重要。 罗安不觉滚下两行眼泪,对她道:「孙大夫,莫再犯傻。我那未过门的娘子不过给了你两个包子,你就感恩至此。这世道虎狼横行,你如此心软,以后可怎么办。」 他说完,狠下心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孙灵陌心里凄凉一片,仍是不依不饶去追那几个宦官,却被赶来的侍卫拉住,不得不跪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赵辰轩,如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皇上!」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滚出来,眼周通红一片:「你金口玉言,说会帮我的,求求你,放了罗安,他是被生活所迫才要进宫的!」 舒贵妃早就看不惯她用那张清纯无害的脸去蛊惑皇上,听到她的话,再也忍耐不住,满脸恨色地朝她走了过去,甩手要打她巴掌。可还没到她近前,赵辰轩却是把孙灵陌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怀里。 他抬起寒霜般的眼睛看向舒贵妃,目光里暗影沉沉,一字一句道:「朕看谁敢动她一下!」 嗓音冷得快要把人骨头冻掉。 舒贵妃吓得面色惨白,往后退了两步,额上冷汗直冒。 太后见皇上袒护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无奈摇了摇头,开口说道:「罢了罢了,皇上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哀家是熬不住了。只是你记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只有赏罚分明,才不会失了人心。」 她累极似的扶了扶头,叫来染春,由染春搀着出了郦欣宫。 赵辰轩脸上神色不明,转身看向韦德,示意他过去办事。韦德会意,不声不响地退下了。 赵辰轩又看向舒贵妃,说道:「舒贵妃整日里倒是闲得很,既如此就去替太后抄几本佛经。」 舒贵妃怔怔然站在原地,又不敢说什么,又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正两难间,赵辰轩寒着脸色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她道:「还不快去!」 舒贵妃还待说什么,却被洪儿制止。 她只好咽下这口气,行礼告辞。 「跟我来。」 等人都走了,赵辰轩拉着孙灵陌的手,当着众人面,带她离开了宁妃宫里。 那晚夜黑得浓墨一般,连颗星子也看不见。赵辰轩摒退所有下人,只带着孙灵陌一味往前走。她在他身边跟着,他走一步,她便跟一步,闻得见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药香。 他把她带回渊和殿里,她仍是哭着,眼泪不停往下掉。他刚给她把脸擦干净,又有新的眼泪涌出来。 第212页 记忆里,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他心疼得厉害,不停去给她擦泪,问她:「当初罗安进宫,你为什么要帮他躲过净身?」 孙灵陌一直抽噎着,努力把话说清楚:「他是为了生计才不得已要当太监,不是自己愿意的。我可怜他跟花钿两个人一直好事多磨,才去帮了他。」 赵辰轩却是气得笑了:「所以你一个女孩,就能去净身房哪种地方?」 她心里一味沉得厉害,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又一次求他:「皇上,你放了罗安吧,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一辈子留在宫里,哪里都不去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赵辰轩见她竟为了旁的男人这样求他,一时有些吃味,说道:「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就值得你如此?」 孙灵陌摇摇头,抽噎着说:「他不是奴才,他是我朋友。他跟花钿一样,都是我在这里最先交到的朋友。我来的时候没有饭吃,没有地方住,是他们接济了我。」 听她说起以前的事,那种心疼又后知后觉涌了过来,染红了他眼尾。 他看着自己面前单薄的女孩,沉声道:「他们一开始对你好,所以你记到现在。」拿了条新的帕子,继续给她擦眼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说道:「可我一开始抢了你的东西,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恨极了我。」 语气里带着隐秘的失落。他若有所思看着她,许久,带着无可奈何的悔意说了句:「是我的错。」 他对她说:「是我一开始没对你好。」 孙灵陌只是哭,眼泪掉在他手上,温度滚烫。 他见擦不干净,轻若无声地嘆了口气,把她扯进怀里,低头吻在她眼角。 眼泪浸在舌尖,一丝苦意。 「你信我吗?」他突然问她。 孙灵陌愣怔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要是信我就别哭了,」他嗓音有些哑,一双漆黑的眸子认真看着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但凡你让我做什么,只要是你开口,我都会帮你。」 孙灵陌慢慢止住哭泣,从他的话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又听见他说:「哪怕被人骂是昏君,我也会依你。」 第109章 唯独对不起你 孙灵陌在他的话里一点一点止住了哭泣, 两只通红的眼睛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不是昏君。」 赵辰轩没想到她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时会说这样一句话,眸光一闪, 问她:「什么?」 她的眼泪虽然已经止住了, 可时不时还会抽噎。她认真地看着他,压下喉间苦意, 对他说:「你不是昏君,你是明君,没有人做皇帝能比你做得好。」 赵辰轩继位后, 大臣和太后总时不时明里暗里提醒他, 他要做个好皇帝, 使国库充盈,百姓富足,疆土无虞。但凡有一点儿做得不好, 他就会被口诛笔伐,会被万民唾弃,在他死的时候落个遗臭万年的下场。他每天在责任和压力下活着, 为了让自己不出错,他不知比旁人付出了多少时间, 精神时刻高度紧绷着。即使如此,那些大臣和太后每日对他说的, 仍是他要做个好皇帝。 只有她,会一脸真切地跟他说:你是个好皇帝。 赵辰轩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挺混蛋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帮他脱离了青楼女子的纠缠,可他却抢走了她的血玉,还狠心卸掉了她一条胳膊。后来她入宫, 屡屡被害得差点儿丢了性命。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出手在陈锦婉的汤药里搁了毒。他为了逼她去给陈锦婉治病,把她锁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敢回忆,每每想起来,心下都是一阵钝重的疼,牵扯着皮肉,让他看清自己的无耻。 他这样的人,孙灵陌恨他是理所当然。 她好得让他不忍心弄脏她,可他却忍不住地弄脏她。即使知道她有百般不愿,他也要把她困锁在自己的城池里,用尽各种办法逼着她婉转承欢,在她身上留下满是他的痕迹。 说他禽兽都是便宜了他。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自嘲般地苦笑一声。 「是,我是个好皇帝。」 他伸手,把她眼角的泪渍擦了擦,沉声道:「我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你。」 她刚才磕头磕得十分用力,如今额上还红着。他不敢伸手去碰,把她拉到椅子里坐下,拿了些药膏过来给她涂。 「疼吗?」他问。 孙灵陌微微摇了摇头,说:「不疼。」 说话还带着点儿鼻音。 赵辰轩给她涂完药,凑过去,在她红肿的额上轻轻吹了吹。 哄小孩一样,好像这样她的伤就能好得快些。 「以后别再那么傻,」他拿指腹蹭了蹭她脸,说:「怎么还那么用力去磕头?你有什么事就过来跟我说,朝我勾勾手指头我就什么都答应你了,用得着去磕头吗?」 孙灵陌抬头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眼周泛着红。 过了很长一会儿,她拿手背揉揉眼睛,含煳不清地说:「我困了。」 她才大哭了一场,眼睛很酸,很想去睡觉。疲惫地坐在那里,困意一阵一阵涌上来,让她快睁不开眼了。 赵辰轩揉揉她头,低声道:「去床上睡。」 她没说什么,转身去到塌上。正要和衣而卧,赵辰轩跟过来,帮她把外裳脱了。掀开被子,让她躺进去。 第213页 她感觉自己很累,头一挨到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正沉之际,有人拿微凉的帕子给她敷在眼周,帮她消肿。 方才还酸涩着的眼睛慢慢舒服起来。 - 花钿听说罗安已被净了身,扔去了掖庭。 他下身流血不止,太后又不许太医施药,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了。若没撑过去死了就最好,若撑过去了,就在掖庭什么时候老死什么时候算完。 又听说此事牵连到了孙灵陌,害得太后好生斥责了她一顿。 花钿又急又愧,当晚吓得着了凉,头疼欲裂,身子似有千斤重,下不得地。 孙灵陌回来以后看见,忙偷偷给她煮了碗安胎药,让她喝下去。趁人不注意时,低声告诉她:「罗安没事!」 花钿的眼睛动了动。她本来想着,要是罗安这次死了,她肯定也是要跟过去的。不曾想皇上竟然真的放了罗安一命。 「灵陌,是我们牵累了你。当初要不是我去求你,你也不会掺和进来。」 花钿感觉自己已经没脸再见她了,痛哭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你给我一碗药,我把肚子里的祸害打了,从此安生为奴作婢,在这宫里过一辈子,再也不痴心妄想!」 孙灵陌忙道:「你怀着身孕,快别伤心了。」又安慰她:「也别说堕胎这种傻话。皇上已经答应了我,等避过这段风头就会把你送出去。」 花钿呆呆看了她一会儿:「真的?」 「当然是真的。」孙灵陌说:「你好好养着。一切都会好的。」 花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来。 若她能顺利出宫,往后孙灵陌也能少些牵挂。 - 因孙灵陌确实违反宫规,胆大包天在宫里藏了个假太监,明面上不能不给她些教训。赵辰轩下令断了倚晴馆三日饮食,又罚她在渊和殿前长跪了一夜。暗地里却是偷偷给她带了许多东西吃,渊和殿的门又关着,外面的人谁也没看见孙灵陌到底是跪没跪。心里虽猜测那晚她八成是在皇上的龙塌上安生睡了一夜,可谁也不敢把话说出来。 太后却是真信了她被罚跪,次日派了染春过去探看。 倚晴馆里依旧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染春在药房里找到孙灵陌,见她正站着扇炉子,忙道:「姑娘都跪了一夜了,怎么不歇着?」 孙灵陌没想到她会来,听她这么说,便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在椅子里坐下来。 染春便道:「姑娘受苦了。皇上也是,随便做做样子就好了,怎么能真罚你跪呢?别说是像姑娘这样瘦弱的,就是个皮糙肉厚的男人也禁不起跪上整六个时辰啊。太后很心疼姑娘,听说姑娘爱吃御膳房里的元卜做的菜,特让奴才带了些过来给姑娘补身子,姑娘快尝尝。」 孙灵陌道:「多谢太后费心,只是我一介罪人,皇上已下了旨意,断倚晴馆三日饮食,我实在不敢违抗圣命。」 染春嘆了口气,说道:「按理儿,这事姑娘确实有错,多少年了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传出去简直不像样。要换了旁人,恐怕早落得个身首异处,不得好死的下场。也就是孙大夫福大命大,有皇上帮衬,这才逃过一劫。你也别看太后昨日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其实私心里是向着孙大夫的。不过她碍着那么多人,怕看在有心人眼里,落一个有失公允的不是。孙大夫心思玲珑,想来能体谅一二。经此一事,日后可千万小心,不该管的别管。宁愿少一事,不可多一事。否则保不齐哪天玩火自焚,就没那么容易等到救命的人了。」 孙灵陌颔首道:「多谢染春姐姐教诲,灵陌谨记在心。」 「你向来聪敏,我也就不多啰嗦了。」 染春笑了笑,说道:「等明儿伤养好了,还要烦你再做些荣清丸来。太后自打吃了你的药,身子骨果真硬朗了不少,气色也越来越年轻了,喜得成日家夸你医术高明呢。」 孙灵陌道:「我知道了,过几天会再做些荣清丸给太后送去。」 「那就麻烦姑娘了,」染春把食盒放下,说道:「太后送的饮食,即使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姑娘安心用吧。」 孙灵陌其实一顿也没有饿着,每到晚上赵辰轩就会过来带许多好吃的给她,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养胖了。 染春坚持要把食盒放下,孙灵陌便也没说什么,道了谢,目送她出去。 - 宁妃自从死里逃生,性情较之往日更加淡漠。整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常坐在窗前发呆。 郦欣宫里新来的宫女摇红担心她闷出什么病来,趁天气晴好,摘了支新开的芍药放在瓶里养着,拿过去给她瞧看,劝她去院子里走走。 宁妃见她做事勤勉,忠心侍主,一点儿花花肠子也没有,倒与巧玉有三分相像。只是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现在不会变的,将来会不会变。 她看着捧着插瓶芍药站在那里的摇红,合上书,淡声问道:「谁把你派来的?」 摇红道:「回娘娘话,是舒贵妃。奴才以前不过是个三等宫女,如今能来伺候娘娘,实在是奴才的福气。」 但凡好些的丫头,舒贵妃也万万不会派给她使。宁妃冷笑一声,并不答言。 崔嬷嬷正大摇大摆坐在院子里嗑瓜子,同几名小太监说笑。宁妃看见,心内突然来了兴致,由摇红搀着走到院外,对崔嬷嬷道:「膳房里有几盘点心,本宫还未曾动过。你装起来拿上,咱去拜访一位故人。」 第214页 崔嬷嬷嗑瓜子正磕得起劲,懒得动弹,躺在椅子里不肯起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地道:「你能有什么故人,就是有,恐怕也早与你划清界限了吧。」 摇红斥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往后退一万步,主子也始终是主子,奴才始终是奴才。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同主子说话!俗言说山不转水转,谁敢说主子的好日子不在后头?我劝嬷嬷还是收敛些,当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崔嬷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既如此说,咱们就擦亮了眼睛仔细瞧着,好山好水什么时候能转到咱郦欣宫来!」 说完,她不情不愿起身,照宁妃吩咐带上了点心。 三人出了郦欣宫,一路向南行去,到了已被封禁起来的阴森凄清的黎玥宫。 崔嬷嬷变了脸色,问道:「好好的,来这鬼地方干什么?娘娘也不嫌晦气,若不小心撞上什么鬼啊神啊的可如何是好。」 宁妃道:「不劳嬷嬷操心,本宫若是死了,你们也好各奔前程。」 崔嬷嬷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娘娘病了这几年都能挺过来,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宁妃冷笑道:「那还真得借嬷嬷吉言了。」 黎玥宫,陈锦婉正跪在院子里。太后派了人过来,痛掴了她十几巴掌,打得她口中流血不止。 掌刑太监打完,捏着声音对陈锦婉道:「太后说了,你最好能安分点儿,别再使些不三不四的手段。以前她杀不了你,可现在杀你简直用不着她动一根手指头。这次念你并未铸成大错,暂且饶了你。以后再敢使花花肠子,你就仔细你这张皮吧!」 训完话,那掌刑太监给宁妃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宁妃走到陈锦婉屋前,往里看了看,发现屋中一应物品齐全,整洁如新,丝毫看不出荒凉落败的样子。 宁妃嗤笑一声,转头看向还跪在院子里的陈锦婉,说道:「妹妹就是妹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与旁人不同。只是不该啊,皇上平素里是最疼妹妹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这次倒装起聋子来,对妹妹你不闻不问,任凭太后处置?」 陈锦婉并不说话,擦掉嘴角的血,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进了屋。 织云拿了药膏,过来给她擦脸。 宁妃跟过来,冷笑道:「太后一向不喜欢你,今个儿能派人打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明个儿就能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里。妹妹觉得,到那时候,皇上还会不会装聋作哑?」 织云早就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请宁妃娘娘赶紧出去,我们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宁妃啧啧几声,说道:「真是个忠僕啊,比起看门狗来都不差分毫。妹妹好手段,是怎么让这些奴才心甘情愿跟着你的?若不妨碍,跟姐姐也说说,姐姐回去一定好生修习。」 织云气得脸色青白,还待与她理论,陈锦婉抬手示意她退下。 陈锦婉看向宁妃,不温不火道:「大清早的,姐姐怎么动这样大的肝火,当心再急出病来。」 宁妃冷笑道:「你也不用跟我假惺惺,装了这么久,你就不累吗?亏我以前真拿你当姐妹,受你一点儿恩惠就感激涕零,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好,傻乎乎地跟在你屁股后头。碰见我这样蠢的人,你是不是早在心里笑我千次万次了?真是承蒙你看得起,费尽心思在我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宫里安插人手。」朝她走近了两步,逼视着她,说道:「陈锦婉,我早就想问问你,我到底哪一点儿值得你如此忌惮,是能分你的宠,还是命比你长?」 陈锦婉声色不动,说道:「不错,巧玉确实是我的手下。可她这些年来何曾谋害过你?你宫里又有谁比她更尽心侍奉?」 宁妃目光蘧冷,说道:「我宁愿要一个好吃懒做的奴才,也不稀罕阳奉阴违的一条狗!妹妹的奴才,妹妹还是收回去。我宫里米缸小,人多了恐怕养不起。」回头叫了一声,说道:「崔嬷嬷,你也别傻站着了,见了主子,合该过来好好叙旧才对。您老不是总嫌我没本事吗,如今就还来跟着你有本事的娘娘。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陈氏现在落魄至此,说不准哪天又死灰復燃了,您说是不是?」 崔嬷嬷上前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老奴既跟了娘娘,哪里还有再回去的道理。」 宁妃冷冷盯着她,说道:「我说有,它便有。我是留不住你了,成日家放个白眼狼在院子里头,实在瘆得慌,我怕自己睡不安稳。自今日起,你哪来的就回哪去,若再敢踏入郦欣宫一步,当心本宫打折你的腿!」 崔嬷嬷闹了个没意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宁妃拿过她手里的食盒,砰得一声摔在地上,对陈锦婉道:「崔嬷嬷孝敬你的,妹妹快来尝尝。我知道你们主僕情深,实在不忍心将你们分开。从此以后你们就还在一块,这样合计着盘算别人的时候也方便些。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待哪天孙灵陌终于死了,我一定备上一份厚礼,亲自来恭喜妹妹。」 陈锦婉抬起头,方才还装得若无其事的脸上终于起了波动:「不过就是个奴才而已,她死不死,与我何干?」 宁妃看见她面上表情,知道孙灵陌这个人确实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第215页 看她这么生气,这么不痛快,宁妃就越痛快。 「妹妹说的没错,」宁妃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说道:「她现在确实是个奴才。可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妹妹不也是知道这一点儿,才欲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吗?妹妹别急,咱们擦亮了眼睛往后看,这场戏正精彩着呢,你既杀不死她,就只能看她演下去了。」 宁妃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髮髻,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懒懒觑了陈锦婉一眼,说道:「说了这会儿话,我也乏了,这就回去了。妹妹要是在这里闷得慌,就让你这些手眼通天的奴才去给我传个话,我会过来好好陪你聊天解闷的。」 说完冷冷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崔嬷嬷本还要跟上,摇红上前把她拦下,说道:「干嘛呢,你家主子在那里呢,跟着我们做什么,没得讨人嫌!」 把她往屋里一推,转身扶着宁妃回去了。 崔嬷嬷气得往地上恨恨啐了一口,等他们走远,回身来到陈锦婉面前,说道:「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陈锦婉道:「无妨,你就留下吧,反正她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崔嬷嬷连连答应,看见地上的食盒,气不打一处来,捡起来朝着宁妃离去的方向扔了出去。 第110章 打乱了这个歷史? 乌顿从毒王处买来铃蛊, 派人放在姑苏城一户人家的酒罈里,害得疫情四散,死了上万人。证据确凿, 被赵辰轩判了斩刑, 头颅悬挂城门十日示众。 羌褐使臣敢怒不敢言,待十日期满, 把乌顿的尸首收敛起来,带回羌褐。 孙灵陌出宫偷偷给花钿买安胎药,回去的路上看见那些羌褐人灰熘熘地骑马出城。 她有些奇怪, 史书上说乌顿这个人并不是死在这一年, 甚至在不久以后, 他还会带兵向中原开战。 为什么现在的很多走向都跟史书上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她的到来,打乱了这个歷史? 她想不明白,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回宫。 行至城中一条巷道时, 隐隐听见外面有争执之声。她掀开车帘去看,发现在前面不远处,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在拉扯一名柔弱男子, 非要把他抢去府里。男子扒着门框哭天喊地,无论如何也不肯跟他们走。 正僵持不下间,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穿杏衣的女子。女子一边从那几个壮汉手里抢夺柔弱男子,一边苦苦哀求着:「诸位行行好, 再给我一个月,我定能将钱凑齐!」 壮汉并不买帐,一拳把女子推搡开去,说道:「你还没完没了了!前几月就说下月还钱,到了下月又说下月还钱,合着你是要学愚公月月年年无穷尽也是不是?我们少爷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是你这个做姐姐的不争气,明明是宫里的人,竟连区区三百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当初你与少爷可说好了,还不上钱就拿你弟弟作赔。今天这人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再敢纠缠下去,信不信老子带你去见官!」 弱男子嘤嘤哭道:「阿姐救我!我不要跟他们回去!京城人人都知那姓康的有龙阳之好,易真今天宁愿死了,也万不会踏入康府一步!」 壮汉当头就是一拳,骂道:「小兔崽子,我们少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还不乐意了!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兄弟们,把这傢伙给我绑了,好好洗干净,扔进少爷被窝!」 一群家丁立即附和,拿粗绳把男子五花大绑起来。 孙灵陌本欲上前救助,听说男子家姐乃宫中之人,不免往那个女子身上多看几眼。 方才就觉得眼熟,如今再看,总算想起此人便是曾故意引她撞破郑婕妤同庞延姦情的杏衣宫女,若非郑婕妤深明大义,恐怕当时又有一场大祸。 孙灵陌并无以德报怨的好心肠,正想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时,却听陈皮瞅着那女子道:「这不是宫里的易琉姑娘吗?」 孙灵陌蓦地抬起头,问陈皮:「她是易琉?」 陈皮道:「是啊,就是废妃陈氏宫里的易琉。陈氏被幽禁后,除留下一个织云外,其余人等尽皆遣散,不知易琉姑娘被派去哪个宫里伺候了。」 孙灵陌记起曾在死去的唐攸宁喉中找出的密信,当下心念一转,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对那帮人道:「把人放了,他们欠的钱我来还。」 其中一名壮汉上下打量她一遍,说道:「哪来的臭丫头,凑什么热闹!你还真以为我们少爷稀罕那点银子?少爷说了,钱可以不要,人必须带走!」 孙灵陌道:「光天白日的,我就不信你们还敢公开抢男人!刚才不是说要去见官吗,咱们现在就去。我倒要问问,哪里有还了银子还要抢人的道理!」 那壮汉捋袖子要来教训她,孙灵陌拿出令牌,径直举到他眼前。 壮汉细细看了看,问旁边的胖子:「这是什么?」 胖子倒有些见识,低声道:「是宫里的令牌。这人来头不小,起码得是个六品官!」 瘦子道:「扯你妈的谎,女的哪能当官?」 胖子道:「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咱们皇上任用官员,向来不论门第,不论出身,不论男女,只重才德,女的当官又有什么奇怪。易琉在宫里当差,自然认识些人物。依我看,这丫头咱惹不起。看见那些护卫了吗,个顶个的高手,估计是大内出身。她要是没些来头,能有这些人给她当保镖?咱还是赶紧拿了钱走人,免得惹上些不该惹的,给少爷添堵。」 第216页 几个家丁合起伙来一商议,也便收下孙灵陌的银子,把易真放了。 易琉心中有鬼,唯恐孙灵陌认出她,紧紧埋着头一言不发。 易真拿胳膊捅了捅她,问道:「阿姐,她是谁,为何会帮咱们?」 孙灵陌道:「这你都看不出来,我当然是大侠啦,大侠做好事儿从来都不留名。」 易真嗫嚅道:「我也没问你什么名儿啊。」 「不重要不重要。」孙灵陌扭头看着易琉,明知故问:「你是宫里的啊?在哪儿当差呢,怎么从没见过你?」 易琉暗暗舒了口气,说道:「奴才是宸妃宫里的,不过是个粗使丫头而已,孙大夫自然不认得。」 孙灵陌问她:「你怎么欠人这么多银子?」 易琉道:「我弟弟年前突然生了场大病,要用名贵药材养着,故此向人借了些钱。孙大夫方才仗义相救,易琉感激于心,不敢相忘。只是要把三百五十两还清,恐怕需些时日。」 孙灵陌无所谓道:「区区三百五十两,不用还了。咱俩遇上了就是有缘,以后再有什么康少爷张少爷的来挑事儿,你可以来找我。」 易琉无比感激地看着她:「多谢孙大夫。」 得知易琉刚好办完差事,正要回宫,孙灵陌顺道捎上她,一路尽扯些闲篇同她拉近乎。 到得宫中,远远地看易琉走了,孙灵陌把陈皮叫过来,嘱咐了他几句话。 陈皮按她所说暗暗去了宸妃宫里,找到里面几个洒扫宫女,使了几个银子,让她们私下排挤一个叫易琉的宫女。事情若办得好,还有重赏。 几个宫女欢天喜地应了。 自此易琉的日子艰难起来,动辄受人打骂,苦不堪言。 一日孙灵陌故意前去,正撞见一群人拉扯着易琉的头髮,抬着她腿要把她往水缸里扔。 孙灵陌出声制止,呵斥了她们几句,把易琉救下。 等小丫头们全都跑远了,孙灵陌把易琉从地上扶起来,问道:「她们是不是经常这样欺负你?」 易琉含泪道:「奴才是新分去宸妃宫里的,自然受些排挤。在宫里这都是常事。」 孙灵陌安慰她几句,又问:「我的倚晴馆里正缺人手,不如你随我去那儿当差,怎么样?我虽然比不上宸妃,可养几个丫鬟还是养得起的。」 易琉喜得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哭道:「若孙大夫能救易琉出此苦海,易琉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孙大夫。」 孙灵陌赶紧把她拉起来。 没过几日,孙灵陌向太后讨了这个恩赏,把易琉调去了倚晴馆,每日差她做些轻便活计,待她如姐妹一般,亦吩咐其他人对她多加照顾。 易琉感恩戴德,见倚晴馆中一派和气,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倒像一家人似的。若能长久在这里待下去,倒也是个好去处。免得再受打骂,吃穿不保,成日里担惊受怕的。 织云听说以前在黎玥宫里的一个小丫鬟如今到了孙灵陌门下,备受关照,气得跟陈锦婉抱怨了一阵子。骂易琉吃里扒外,不念旧主。万一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恐怕于她们不利。 正想问要不要把此人除掉,却见孙灵陌推门走了进来。 孙灵陌今天穿了身鲜亮些的浅蓝色衣裙,脸上略施薄妆,又特意戴了太后赏的步摇。 她的容貌偏淡,五官柔和,一张脸小巧干净,毫无攻击性。略打扮一下,形容里又跳脱出一种俏皮的灵动来。 自她进屋开始,陈锦婉就死死地盯在她脸上。若非她身后跟着的有护卫,恐怕自己早忍不住上去把她那张脸撕烂。 就是那张清纯无害的脸,把赵辰轩勾引了过去。 陈锦婉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漂亮,也最知道怎么用自己的脸去杀人。她五官艷丽,美得张扬跋扈,让人看上一眼就忘不掉。把她和孙灵陌放在一起,一百个男人过来选,恐怕有九十九个都会选她。 可为什么赵辰轩偏偏就不喜欢她,却转而喜欢上一个寡淡无味的小大夫。 陈锦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点儿输给了孙灵陌。 孙灵陌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扭头看在她脸上,冷冷地笑了,说道:「不愧是风月出身,品味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即使是被幽禁,屋子也布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也开起勾栏瓦肆了呢。」 她口口声声羞辱陈锦婉曾经的身份,听得织云涨红了脸,怒道:「谁让你来的,立刻给我滚出去!」 孙灵陌目光转冷,十分不耐地看向她,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唿小喝?」 织云气得还待与她吵,孙灵陌抢先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家主子还是皇上的心头肉呢?被关了这么久,你看皇上来过一次吗?」 孙灵陌十分得意的,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陈锦婉,说道:「凭是什么倾国倾城色,到头来,不还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织云眼眶里登时涌上了泪,捏紧拳头恨恨盯着她。 孙灵陌一笑,说道:「倒是个忠僕。」 她扭头看着陈锦婉,啧啧几声:「不知你是怎么收买奴才的,让这些奴才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不妨告诉我,让我也学学。」 陈锦婉故作平静地看着她,说道:「往日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 第217页 「对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我落井下石得痛快。」孙灵陌转身看着屋外,目光落在院子里正在浆洗衣物的崔嬷嬷身上,故作疑惑道:「崔嬷嬷不是宁妃手底下的人吗,何时跑到你这里来了?莫不是宁妃终于开窍,知道你这个妹妹在算计她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日崔嬷嬷为何要杀我,你比谁都清楚。」孙灵陌不慌不忙道:「可惜啊,我实在福大命大,被人救了。」 她看着陈锦婉,每一句话都尽量往她心窝子里扎:「救我那人你也认识,不仅认识,你还爱得死去活来。你就是为了他才三番两次要杀我,可结果呢,他却救了我。」她嘲讽一笑,说道:「我若是你,真得要气死了。」 陈锦婉果然被她激怒,一张艷若桃李的脸开始不受控地轻颤起来。 孙灵陌继续道:「你恨我,这本无可厚非。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到我朋友头上。罗安眼看就要被放出宫去,与他妻子长相厮守,却因你被施以腐刑,从此成了废人一个!」 她的声嗓逐渐变凉:「罗安同你有何冤雠,你竟害他至此?」 看她生气,陈锦婉得意地笑起来,说道:「他确实与我无冤无仇,可谁让他是你朋友呢。他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全都是因为你。跟谁走得近不好,偏偏要跟你这个扫把星扯上关系。」 孙灵陌不动声色看着她,听她把话说下去。 「我说呢,」陈锦婉又道:「孙大夫今天怎么有空来跟我闲聊,原来是为朋友打抱不平来了。」她冷笑一声:「看着你现在痛苦的样子,本宫心里可真是畅快。」 「你都成我手下败将了,还有脸在这儿得意?」 孙灵陌道:「往日你多风光,有皇上庇护,就连太后都让你三分。可如今呢,你费尽心机也没杀了我,倒把自己害得连个小小的院门都出不去,落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说到底,你是怕我夺了你的宠,怕皇上喜欢我。」 她说着,朝前走近两步,直视着陈锦婉,说道:「我告诉你,你的直觉不错,皇上多番救我,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对我生了兴趣。」 陈锦婉剎那间红了眼眶,死死咬了咬牙,说道:「孙灵陌,你可真是不要脸,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既是实话,为何说不出口。」孙灵陌把血玉拿了出来,堂而皇之亮在陈锦婉面前,说道:「这件宝贝你认识吧,皇上自小戴到大的,从不离身,旁人连碰都碰不得一下。可皇上把它送给了我。这样珍贵的东西,皇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送了我。箇中缘由,还要我再说吗?」 陈锦婉看到血玉,一双眸子倏地睁大,脚下几乎快站不稳,两行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 皇上竟然把他常年不离身的命一样的血玉送给了孙灵陌? 即使是跟他最为浓情蜜意时,她但凡伸手多碰一下血玉,他就会微微蹙起眉头。 可是他竟然把血玉送给了孙灵陌。 她真的是,输得一塌煳涂啊。 孙灵陌看到她这副样子,冷笑道:「看着你现在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也畅快极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孙灵陌收起血玉,转身走出了门。 陈锦婉看着她背影,两只眼睛被刻骨的恨意烧得通红。 织云看她神色不对,担心她会出什么事,试探着叫了一声:「主子?」 陈锦婉收回视线,往后走了走,累极似的坐进椅子里。 织云站在旁边静静陪着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织云,」不知过了多久,陈锦婉突然梦呓般地开口道:「想办法让医官局里的卫继送些东西。」 织云见她总算是说话了,赶紧一迭声应下。 第111章 报仇 孙灵陌故意去找陈锦婉说了那些话, 料到她一定会有所动作。耐心等了几天,终于在一个细雨濛濛的日子里看到易琉拿了壶新茶过来。 易琉把杯子里的冷水倒掉,添上了杯热的, 端过来递给她, 说道:「姑娘看了这么长时间书,仔细眼睛疼, 喝杯水歇歇吧。」 说话时极力控制着脸上表情,可即使如此,微颤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 孙灵陌并不言语, 把茶接过来, 举杯欲饮。 易琉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茶里添了毒, 若孙灵陌喝下去,保证不出一时三刻就要死透。她并不想杀她,自己受了她许多恩惠, 弟弟易真又是被她救的,她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忍心去害她的一个救命恩人。 可是陈锦婉拿那件陈年往事威胁她, 如果她不照吩咐去做,这条命就要交待在宫里了。她宫外还有弟弟等着她照顾, 她一定要熬到二十五岁出宫,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只能狠下心,照陈锦婉的吩咐办事。 茶里的毒无色无味,极难辨识。可孙灵陌何许人也,自小在百草堆里长大,什么药瞧不出来。即使并未察觉,可看易琉神色不安, 目中满是歉疚,猜也猜得出来陈锦婉被那日一席话激得怒火丛生,总算按捺不住要来杀她了。可惜易琉在陈锦婉麾下这么多年,却是个不会演戏的,来下个毒,脸上就写满了「我来下了毒」。 有什么心思都一览无余。 孙灵陌把茶放在鼻下嗅了嗅,在易琉惊恐不安的目光里,慢慢把茶杯放回去了。 第218页 「易琉,」她平淡开口:「你可知道我喝了这杯茶后,你会有什么下场?」 易琉被这句话吓得脸都白了。 「我自小与医药为伍,什么样的毒会瞧不出来?」孙灵陌漠然道:「陈锦婉让你用毒来害我,不是想让你自寻死路吗?」 屋子里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很快,易琉扑通往地上跪了下去,说道:「孙大夫,奴才是被逼的!」 她哭着解释:「人都说投之以桃,当报之以李,奴才就算再怎么烂了心肝,也不会忘了是孙大夫把我弟弟救下,免他受人侮辱。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陈氏握着我的把柄,若我不按她说的做,我就活不成了!奴才是个没出息的,虽然这一世过得不好,可也怕极了死。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听她的。」 她越说越哭得厉害。 孙灵陌道:「你怕死没什么不对,我也怕死。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照陈锦婉说得做了,在我死以后,你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易琉一震,抬起头看着她。 「今天若我真的死了,第一个逃不过去的就是你。」孙灵陌神色柔和,对她道:「而你想不想真的一劳永逸地活着?」 易琉听不明白她的话,脸上满是困惑。 孙灵陌重新端起了那杯茶水,说道:「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我保证能救你一命。」 - 赵辰轩批了一天摺子,头昏脑涨。他伸指揉了揉太阳穴,余光瞧见桌案上搁着柄蓝色步摇,恍然正是孙灵陌上午来时戴的那支。 上午她在这儿坐了一会儿,看他批了会儿摺子,无聊之际趴在桌上,把步摇取了下来,在纸上划来划去地写字。走得时候忘记带上,把东西落在了这里。 赵辰轩看了看天色,应是吃晚膳的时候了。 他惦记着孙灵陌常常不好好吃饭,总是飢一顿饱一顿,必须得去看着她吃才行。便拿上步摇,让韦德准备轿撵,往倚晴馆行去。 路刚走到一半,突然看见杜衡煞白着脸色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跪在撵前,哑声道:「皇上,孙大夫出事了!」 赵辰轩心下一紧,忙忙从撵上下来,快步朝着倚晴馆赶了过去。 天上还下着小雨,他迈着两条长腿行得极快,衣服被淋得微湿。 倚晴馆里正是一片兵荒马乱,几个奴才站在外头,对着屋子里哭哭啼啼。孟殊则早就被请了过来,正坐在女孩床前给她灌药。 赵辰轩走进屋,赤红着一双眼睛问:「她怎么了?」 孟殊则不停给女孩灌药,说道:「是中毒!」 赵辰轩心下一痛,一股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易琉适时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对赵辰轩道:「皇上,一定是废妃陈氏下的毒!」 赵辰轩目光蘧冷,看着她:「什么?」 易琉道:「是废妃陈氏,她知道我在倚晴馆里当值,就让织云出来找我,给了我一包毒,让我想办法下在孙大夫茶水里。因孙大夫对奴才有恩,奴才不忍害她,就回绝了织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陈氏心有不甘,还是派了织云出来,让她混进倚晴馆里来下毒!」 陈皮跟在她后面,跪下禀道:「确实是织云!她下毒后担心事情有变,在外面鬼鬼祟祟等了一阵子。奴才们已将她拿住,从她身上搜出了剩下的两包毒粉,请皇上过目。」说完把两包药粉拿了出来。 很快,有侍卫带着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织云进了屋,把她按跪在地上。 织云不停嚎叫着,看到皇上也在这里,忙道:「皇上,奴才是冤枉的,奴才没有下毒!倚晴馆守得跟铁桶一样,奴才怎么可能进得来!」 她扭脸看着易琉,扭曲着声嗓道:「是你!是你这贱人吃里爬外,跟孙灵陌里应外合,故意引我前来。你们分明是在做戏,好诬赖我家主子!」 易琉并不去看她,只是对赵辰轩道:「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谎言,让奴才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你这贱人,你撒谎!」织云歇斯底里喊了一声,又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孙灵陌,说道:「她是在演戏,她根本就没有中毒!她就是想害我家娘娘!」 「你在胡说什么?」孟殊则蹙了眉,忍不住道:「孙大夫脉息微弱,毒已入体,若不是她常年与药为伍,对毒耐受力强,恐怕都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你们……你们都在帮她!」织云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会妖术!你们这些人全被她收买了,都跟着一块害我家主子!」 赵辰轩只是看着床上的孙灵陌,并不去理那些人的争吵。 不管孙灵陌是想做什么都好,他只想看她尽快醒来。只要她能醒过来,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在孟殊则往孙灵陌腕上刺了一针后,孙灵陌的眉心动了动。 她缓缓抬起眼睛,在满屋人群中,一眼撞上了赵辰轩正看着她的视线。 她面上还十分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里满是疲惫。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喉间一苦,她起身拿手捂住嘴,剧烈地咳了咳。 等把手放下来的时候,有血从她手心里蜿蜒而下。 孟殊则却是勐地松了口气,说道:「总算把毒吐出来了。」 第219页 他拿了条帕子,要去给她擦嘴角的血。 孙灵陌感受到赵辰轩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明显一紧。 不知是怕他会迁怒于孟殊则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侧过头,躲过孟殊则的手,没让他碰到自己的脸。 孟殊则拿着帕子的手僵了僵,过了会儿才收回去。 他从床边起身,把位置让给了赵辰轩。 赵辰轩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重新看向床上面色如纸的女孩,接过韦德递来的干净帕子,一点一点去擦她脸上和手上的血。 血的颜色深红,微微带了些黑,是毒的颜色。 赵辰轩的指尖几乎快要冻住,一颗心撕裂般的疼。坚持着给她擦干净,咽下喉中苦意,沉着嗓音问她:「可有哪儿不舒服?」 孙灵陌半靠在床头,抬起自己楚楚动人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用她最讨厌的那种带着撒娇性质的语气跟他说:「我是中毒了吗?」 赵辰轩在心里嘆了口气。 他明知她在骗他,在跟他演戏,可他还是甘之如饴,顺着她道:「是。兇手已经找到,是陈氏派了她身边的宫女过来下毒。」 他眼尾微红,宠溺地看着她,说道:「你想怎么处置,朕都依你。」 织云吓得大喊起来:「皇上!奴才没有下毒,奴才是被冤枉的,你不能被她骗了啊!」 赵辰轩布满寒霜的眼睛明显一动,转头看着她,说道:「你若无辜,身上的毒粉又是从哪儿来的?」 织云一时说不出什么来。易琉那贱人骗她,说前几天给她的药不小心弄撒了,需要拿几包新的过来,她这才会过来送药。 「都是你!都是你!」织云不敢多说,来来去去只能对着易琉骂:「都是你这贱人吃里爬外,害我们主子!你别忘了你都干过什么,你想害我们,可你自己就清白吗?你就不怕我一不做二不休,把你的事全都抖落出来吗!」 「你以为你们能用那件事拿捏我一辈子吗!」 易琉突然爆发,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而对赵辰轩道:「皇上,奴才有件旧事要说。」 她带着满脸的视死如归,挺直了身体跪在屋里,一字一句道:「奴才易琉,出首废妃陈氏,于两年前谋害舒贵妃腹中皇嗣,嫁祸谨嫔佟氏。请皇上明鑑,为谨嫔昭雪!」 织云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易琉竟会自掘坟墓,把这件事说出来。 - 荒草丛生的黎玥宫里,陈锦婉探头看着门外。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见着天已经快黑了,可织云还是没有回来。 她越想越不对劲,那天孙灵陌过来找她,每一句话都说得十分刻意,像是故意要激怒她。而她也果然被激怒,冲动之下找了易琉那个软骨头去下毒。 她正心惊胆战地想着,外头传来一阵响声,有人打开了紧锁起来的门。 几名侍卫从外面走进来,停在她面前,不由分说要来拿人,顺带把崔嬷嬷也一併锁了起来。 陈锦婉这时候才强烈地预感到,自己或许真是中了孙灵陌的计谋。 她身不由己地跟着侍卫们出了门。 许久没有出过院子,没想到今天得见天日,却是被当成犯人一样一路被提过去。 她和崔嬷嬷被锁拿到了倚晴馆正厅,那里早坐满了人,正前方是神色不明的赵辰轩,旁边坐着满面乌云的太后,侧首坐着舒贵妃。 早就被打入冷宫的佟念荷竟然也在那里,正直挺挺地站在堂下。织云和易琉跪在一边,看见她过来,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一眼。织云脸上满是绝望,易琉眼中却含着得意。 陈锦婉知道,那件事情就要昭告天下了。 一切都是孙灵陌那个贱人在布局害她! 带她过来的侍卫见她十分无礼,上前推了她一把,把她按到地上跪着。 赵辰轩已经连一眼都不想看她,两只眼睛淡漠地从她身上滑过,懒懒靠进椅背。 太后等了两年,如今总算有机会能把她一举除掉。见人已到齐,迫不及待对易琉道:「两年前舒贵妃落胎一事,到底有何隐衷?」 易琉对着皇上和太后分别磕了个头,直起身来,把两年前那件事一一说了出来。 两年前,陈锦婉如愿以偿进了后宫,风头无两。她眼里容不下赵辰轩身边还有别的女人,每每使性子去闹,赵辰轩渐渐地也就不再去其她妃子宫里,总要她来侍寝。 谁知有一天,舒贵妃却被查出有孕,腹中龙子已是三月有余,刚好是陈锦婉进宫来的前不久,在皇上去了她房里的那天晚上怀上的。 舒贵妃身份尊贵,本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若能平安诞下男婴,皇后之位便肯定是她囊中之物。那段时间宫里明里暗里,都在传等她平安落下小皇子后,皇上就会举行封后大典。 舒贵妃爱食莲子,恰好当时还是谨嫔的佟念荷收到母家送来的上好莲子。因别宫妃嫔都去舒贵妃宫里送了贺礼,谨嫔不好意思不送,便让小丫鬟把莲子送去。 因易琉与那个送莲子的丫鬟相熟,陈锦婉便把她派了过去。 在两人闲聊中,易琉暗暗调换了莲子。 舒贵妃所食莲子确实有毒,却是陈锦婉从宫外制毒之人手里买来的。那人想出法子,用冬葵子、芜花、甘遂养出莲子,将毒性逼入莲子之中,其滑利攻下之效,比之夹竹桃、麝香等物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又让人无论如何都检不出里面的毒性。 第220页 舒贵妃当晚喝下莲子粥,很快腹痛难忍,流下一男胎。 太后震怒,着人彻查。舒贵妃认定是佟念荷所为,一心要杀了她。若非赵辰轩从中斡旋,极力保她一命,恐怕佟念荷早就成了白骨一堆了。 当日陈锦婉以高价买下有毒莲子,同制毒之人有书信往来。最后一封来书被易琉偷偷藏了,连同换下的无毒莲子一起埋入雅怀园的一棵树下。 易琉已将书信并莲子挖出,一同交给韦德。 韦德把东西呈上,赵辰轩只略略看了一眼,脸上仍是没什么波动。 太后却是变得脸色铁青,以前只恨陈锦婉身份低贱,于皇家颜面有损。今日方知,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个毒妇,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得。 舒贵妃听了这场话,方知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害死她腹中孩儿的并不是佟念荷,而是陈锦婉那个贱人。她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和失之毫釐的皇后之位,只恨不得把陈锦婉千刀万剐了才好。 「皇上!」舒贵妃哭着跪了下来,叩首道:「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孙灵陌在外头听了里面的一场话,趁陈锦婉无可辩驳之际,在满屋之人的目光下举步走了进去,跪下道:「奴才为已故丽妃唐攸宁伸冤。」 她体内余毒未清,虽然在喝下那杯茶之前,她已经吃了解毒的丸药,可毒性入体,还是让她的脸色难看起来,面上浮着层不正常的白。 赵辰轩坐在上首的位置,垂眸看她。 他知道她今天孤注一掷,是抱着彻底扳倒陈锦婉的心思。她一直都隐忍不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把她了结。 太后听见孙灵陌的话,颇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唐攸宁是在冷宫里自缢,死后被皇帝追封为妃的唐府小姐。刚入宫时,唐攸宁曾去过寿兴宫请安,太后还记得那姑娘模样秀丽,性情淑慎,后来不知是怎么,莫名其妙地染了疯病,被打入冷宫。 「唐攸宁有何冤屈?」太后问道:「你尽可说来。」 孙灵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丽妃死前留下的,可证实舒贵妃龙子实乃陈锦婉所害!」 韦德把血书呈了上去。 时间过去许久,一封信开始模煳发黄。可信上的血却越来越鲜艷,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带着唐攸宁死前的绝望。 「孙大夫,多蒙你照顾,病体渐好,若能挨到明年春天,看一眼百花盛开就好了。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陈锦婉用我家人性命威胁我,让我用迷香害你。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也知做人当知廉耻,不可以怨报德。 为了家人安危,我不得不先走一步。 临死前,有件事需嘱咐你知道。 我记得是丙辰年的五月二十七日夜,容妃陈锦婉遣她宫里的婢女易琉偷梁换柱,用有毒莲子打下了舒贵妃腹中的胎儿,又把事情嫁祸给了谨嫔佟氏。 那时我也已经有了身孕,还未来得及告诉皇上。因莲子的事被我撞见,陈锦婉想暗中除掉我,便诬赖我跟宫外一人有染,以此威胁我打掉孩子。 彼时陈锦婉独得圣宠,手段滔天,我实在无可奈何,为保清白名誉及家族脸面,喝下红花。从此病体沉重,噩梦缠身。清醒时少,煳涂日多。 为保得性命,我开始成日里装疯卖傻。陈锦婉见我成了疯子一个,便对皇上言及我此番形容有损皇家颜面,将我打入冷宫。 攸宁此身凉薄,早已生无可恋。然自入冷宫以来,多蒙佟氏念荷姐姐相顾,恩情难报。如今我走投无路,唯有一死。若此书得见天日,望孙大夫查明真相,还佟氏清白。 九泉之下,攸宁感激不尽。」 第112章 雪恨 太后此时方知唐攸宁竟然曾经也怀过龙胎, 却被陈锦婉逼死。她更是气得肝火大动,起身朝陈锦婉走了两步,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我只当你为人轻浮, 不想竟这样狠心, 连一个小小的孩子都容不下!你到底还杀了谁,不妨都说出来, 让哀家好好见识见识!」 陈锦婉见证据确凿,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了。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性命,她只能否认道:「孙灵陌在撒谎, 她在诬陷我!我根本从没有做过那些事!」 太后勃然大怒:「人证物证俱在, 你还敢狡辩!」转头看着皇上, 说道:「陈氏多番谋害皇嗣,罪大恶极。到如今地步,皇上还不早做决断吗?」 赵辰轩只是看着跪在下面的孙灵陌。 她屡次被陈锦婉所害, 因见他迟迟不肯动手,只能自己以身服毒,逼出了今天的这桩事。 从来她想做什么, 或早或晚,她总会做到。却总是自己私下里去做, 轻易不肯仰赖于他。 宁愿自己服毒,也不肯依靠他。 说到底, 都是因为不信任他。 他并不在乎陈锦婉害了多少皇嗣,他于子孙一事上并无多少心思,就算此生都没有一子半女,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他唯一在乎的,是陈锦婉确实又动了不改动的心思,威胁易琉下毒, 暗害孙灵陌。 他今天也才知道,在苟厘王子那件事以后,她又想用迷香那种下作手段,妄图找人毁了孙灵陌清白。 他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孙灵陌为了逼自己清醒,拿刀子在自己胳膊上割出的血肉翻飞的伤口。他把她抱回寝殿的时候,她那只胳膊搭在外面,血洒了一路。 第221页 新仇旧恨,他还从没有替她做过一回主。 满屋中人全都静了下来,忐忑不安地去看赵辰轩脸上神色。赵辰轩已经把目光移到陈锦婉身上,一张线条凌厉的脸上闪过骇人杀意。 他面目深冷,说话时语气却仍旧平静:「贵妃失子一事,佟念荷乃无辜受累。立即昭告六宫,恢復谨嫔封号,移居琅秋宫。唐攸宁含冤而死,着礼部厚殓尸身,葬入妃陵。」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些说完,才寒了声嗓,一字一句道:「陈锦婉枉害人命,屡教不改。」顿了顿,才道:「赐毒酒。」 三个字说得轻飘飘的,明明是一条人命,可在他口里,倒像只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陈锦婉如坠冰窟,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他口里说出来。以往孙灵陌不在的时候,他分明也察觉到她做的那些事,可是从没有一次与她计较过。 她以为那是因为他在纵容她,如今才知,那不过是因为她所害的那些人,他根本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而一旦他遇到了自己真正在乎的,即使他心里清楚,那人不过是在演戏骗他,他也愿意顺着演下去,迫不及待地要处死她。 陈锦婉在宫里斗了这么久,从没有人是她对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输给一个来歷不明的女大夫。 她怎能甘心。 她扭过头,满目愤恨地看向一旁的孙灵陌,突然牟足了力气朝她扑过去。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揪住了她,并没让她碰到孙灵陌一下。 即使如此,赵辰轩还是吓了一跳,忙把孙灵陌从地上拉起来,藏到自己身后。 陈锦婉抬起眼睛,看到赵辰轩脸上的关切,一颗心更为剧烈地疼了起来,疼得她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皇上,你不能杀我,」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说道:「你忘了你说过的吗?你欠我一条命,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杀我!」 赵辰轩只是愈发寒凉地看着她:「那天的刺客是怎么一回事,你比朕清楚。朕一直没有拆穿你,不过是想给你留最后一点儿颜面。」 陈锦婉浑身一震,眼里仅剩的光芒也熄灭下去,半晌才颤声道:「你竟然……早就知道?」 赵辰轩并没找到实质性证据,方才不过是在诈她而已。可看她脸上神色,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两年前的刺杀和挡箭,分明就是陈锦婉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可当时陈锦婉确实命在旦夕。他便又想,即使那是假的,她也不过是想留在他身边而已。而如果那是真的,他就更不能对不起她。 因为自己一念之仁,更或者,是因为他早年间少年心性,风流得厉害,不忍割捨掉陈锦婉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所以他放任她在宫里兴风作浪了这么久。 怨不得至今为止孙灵陌与他之间仍有着极深的隔膜,无论他怎么弥补,她都不肯放下心结。 确实是他做下了许多不可原谅的错事。 他拉着孙灵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像是生怕放掉了什么东西。眉心微微蹙起,垂眸看着面前依旧容貌倾城的陈锦婉,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为了让朕对你心生愧疚,你倒是无所不用其极,拿自己的命做了一场赌。」 陈锦婉已经确定他已经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了。 是啊,这样一个运筹帷幄,九岁就能坐得稳皇位的人,怎么可能会一直被她蒙在鼓里呢? 她苦笑了一下,抱紧最后一点儿时间,贪婪地看着他,说道:「是,那天的刺客确实是我找的。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是青楼的人,见不得光。你从与我见第一面开始,就刻意跟我保持距离,一边不推不拒,任凭我朝你靠过去,一边又不肯碰我一下。你早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好能随时打发了我。」 她极尽冷静地把心里埋藏许久的话告诉他,在分别前的最后时刻,她努力克制着眼泪,以维持自己完美的妆容,好让他在将来想起她的时候,能记得她最好看的样子。 「你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我做不到。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如果我把你错过了,我会后悔终生。所以我不得不採取些手段,好让你能看得见我。刚开始不够喜欢我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来,让你一点一点地离不开我。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须想办法让你把我接进宫。所以我找来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让他假意刺杀你,在我去给你挡箭的时候,箭头能分毫不差地刺进我的心脉,又能避开我的命门,让我能撑过去,捡回一条命。」 她说完这些,脸上突然有了些委屈,带着极致的不甘:「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让自己有资格跟你在一起而已,我错了吗?」 赵辰轩脸上毫无波动,如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所以这些就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 「我是杀了人,还是杀了孙灵陌?」陈锦婉眼神呆滞,说道:「你如此怪我,是怪我杀了人,还是怪我害了你的孙灵陌?」 赵辰轩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陈锦婉短促地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杀了那么多人,不见你皱一下眉头。如今我连孙灵陌她的一根手指头都还没有碰到,你就要杀我了!」 虽然极力压抑着,可还是有一滴泪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她看着自己面前神色淡漠的男人,又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孙灵陌,笑了笑,说了一句:「孙灵陌,你好大的手段。」 第222页 人在将死的时候,神色总会有一些可怜。可孙灵陌却丝毫对她可怜不起来。 陈锦婉坏事做尽,逼死唐攸宁,算计罗安,又一直费尽心机想杀了她。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朋友,她都必须要除掉此人。 手上传来更为清晰的握感,她垂下眸,看见赵辰轩把她的手指往手心里又收了收,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杜应海已经把毒酒端过来,送到了陈锦婉面前。织云看见,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不要!」 她哭得十分厉害,以头抢地,不停给赵辰轩磕头,苦苦哀求:「皇上饶了娘娘一命吧!娘娘只是一时煳涂,一切都是奴才撺掇她做的,与她无关。求皇上杀了我,饶了我家娘娘吧!」 赵辰轩面色不变,淡漠开口:「倒是个忠心的奴才,既如此,你陪你家主子一块上路。」 织云仍是哭着,不停替陈锦婉求饶。 陈锦婉满面泪痕地看着她,不曾想自己在宫里经营日久,到头来,真心待她的,竟是她为了在陌生的宫里能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势力,而故意去浣衣房救下来的一个丫鬟。 有宦官拿了毒酒走过去,掰开了织云的嘴,把酒给她灌了下去。 织云不停呛咳着,到最后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口内流出血来。 她大睁着自己一双眼睛,手伸向陈锦婉的方向,嘴里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很快就彻底不动了。 并没有人听见,陈锦婉却看见了,那几个字是:「下辈子奴才再来伺候你。」 陈锦婉的情绪变得异常平静。她擦掉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尽量让自己体面一些。 杜应海把酒端给她,让她自行喝下去。 她接了酒,看向被她奉为神祇,如今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亲手赐死她的男人。 她为了他才变成今天这样心狠手辣的样子,她也不想的,可谁让他是皇上,谁让她入了宫门,被一道道宫门关着,从此身不由己,一日日地扭曲起来。 她的目光穿过他,寂静无声地落在孙灵陌脸上,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孙灵陌,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对你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曾经也跟我说过。她能弃我如敝履,将来,同样能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弃你。他们那些帝王,没有一个是不多情的。」 说这些话时她自己都非常心虚,她看得出来,赵辰轩对孙灵陌是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是这辈子再也不会给别人的不一样。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挥舞着爪牙把这些话说出来。只要这些话能让孙灵陌略微难过那么一点儿,她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儿。 果然,即使孙灵陌再怎么掩饰,她眼睛里还是避无可避地滑过浓重的恐惧和绝望。 陈锦婉开心极了,嘴角甚至浮起了笑。 她别无遗憾地,举起酒杯,把杯里的毒一饮而尽。 她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到最后,却是因为自己的处心积虑,输得一败涂地。 - 陈锦婉死了,尸体被随便葬在了宫外。织云和崔嬷嬷也都被赐死,与陈锦婉的尸首埋在一处。 易琉虽然也做过错事,可有孙灵陌求情,到底是留下了一条命,不过略挨了几个板子,伤好后仍留在倚晴馆里当值。 孙灵陌写了封信,信里告诉唐攸宁,她的大仇得报,可以安歇了。 写好的信同那封血书一起,给阴司里的唐攸宁烧了过去。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头下了两天仍未止歇的濛濛细雨,想到自己当初治好了赵辰轩,逃出宫去后,因为在外头总不安全,为了能除掉陈锦婉,解决后顾之忧,这才会又回来。如今陈锦婉已死,大仇得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宫里了。 若能有机会逃出去。 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锦婉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脑子里迴荡。或许陈锦婉只是为了故意让她伤心,可她自己却是知道的。在未来,确实会有另一个人,能取代她在赵辰轩心里的位置。 或许比她的位置更重。 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强迫自己中断,脸枕在胳膊上,狠狠闭了闭眼睛。 有时候逃避是个很好的办法,能让自己在无能为力的绝望里暂时脱离出来。 院门一响,韦德推开了门,高举着手,把伞撑在赵辰轩头顶,送他往她这里走了过来。 孙灵陌仍一动不动坐在窗前,脑袋还枕在胳膊上,没有一点儿要起身的样子。 赵辰轩迈步进屋。 男人面目清冷,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双生来寡冷的眼睛蓦地染上一层柔光。 他朝她走过来,见她仍没大没小地趴在桌上也不生气,反倒过去把大开着的窗户替她关上了。 方才扑进屋里的细雨被窗扇阻隔在外。 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一只手握了握,发现她手心冰凉,微蹙了眉心道:「怎么这么冷?」 把她那只手放在手心里捂了起来。 孙灵陌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慢吞吞起身,喉咙里滚了滚,老实告诉他道:「那日陈锦婉让易琉在我茶水里下毒,我一早就知道。是我为了把事情闹大,逼你杀了她,才故意喝了有毒的茶水。」 她并不想骗他,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总要告诉给他才安心。 赵辰轩想起那日她中毒后躺在床上的样子,眸色不自觉地变冷了些。 第223页 「我知道。」 孙灵陌又说:「我为了让易琉与我合作,故意让宸妃宫里的人欺负她,过后再假惺惺地救她,以此收买人心。」 赵辰轩毫不在意道:「所以呢?」 「所以,」她看着他,说道:「我也变成了那种爱使手段,勾心斗角的人,你有没有讨厌我一点儿?」 面前的男人沉默下来。 似是过去很久,他淡若无声地轻嘆口气。突然伸手过去,把着她凳子两边,把她连带着凳子一起往他那边拉了拉。 距离瞬间缩短。 他把她另一只手也抓进掌心,给她揉了揉。 他掌心温热,很快把她两只手都捂得暖起来。 「没有讨厌。」 他一只手肘搁在桌上,身子前倾,朝她靠近了些。幽深如墨的一双眼睛直视着她,眸光温柔。 「反倒更喜欢了,怎么办?」 第113章 往这咬 孙灵陌发现赵辰轩对人的感情是短暂性的可持续发展, 你知道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总会不喜欢你,却不知道那一天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在他对你仍有几分兴趣的时候,他会每天把你捧的云里雾里, 意念稍微弱些就要被他矇骗过去, 当他对你是真的生出了几分真心。 或许这些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是这样,花丛里流连惯了, 哄人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得心应手,不费吹灰之力。 他的眉眼离得她很近,整个身体靠过来, 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她以微小的弧度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 说道:「你以前也是这么跟陈锦婉说的?」 这句话果然让赵辰轩变了脸色。他怔了怔, 很快坐直回身。 明明在故意哄她,怎么她倒把话题又扯到旁人身上。 他散漫地靠上椅背,看着她, 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陈锦婉死了,你伤不伤心?」她问他。 他并未犹豫,几乎是立刻就道:「我若伤心, 就不会让她死了。」 孙灵陌看得出来,赵辰轩确实早就厌倦了陈锦婉。她不想再深究他跟陈锦婉过去的那些事, 可是看着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她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问他道:「你当初为什么喜欢她?喜欢到为了她都不去旁的妃子宫里了?」 看他不说话,她又道:「是因为她长得好看?那我跟她相比,谁长得好看?」 她自己心里清楚,论长相,其实她不如陈锦婉。陈锦婉美得几乎有些妖艷,在这种极富攻击力的长相面前, 她根本完全不是对手。她会问那句话,不过就是想让他看清楚,这个世上比她好看的人有很多,他完全不必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可是那么显而易见的答案,面前的男人却连一秒钟都没有思考,再次凑近了她说:「你好看。」 孙灵陌怔了怔。 他又重复了遍,像是要以此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你好看!」 孙灵陌很快回过神来,说道:「你倒是会撒谎。」 「我撒什么谎了?」他一笑:「实话还不能说了?」 「行,」孙灵陌顺着道:「那你就是图我长得好看。原来堂堂皇帝陛下这么好色,是个漂亮的就喜欢?」 赵辰轩被她逗得一乐,说道:「我不好色。」过了会儿,放柔了声音,故意勾引人一样道:「我好你。」 孙灵陌有些招架不住。 狗男人果然是个高手,情话信手拈来。 为了不让自己落了下风,她抿了抿髮干的唇,抬起头道:「你不好色,我好色。」 她朝他离得近了些,鼻子快要碰上他的鼻子:「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连一个字都不会跟你多说。」 赵辰轩微怔。女孩子乌黑的眼睛盯着他,说话时有软软的气息拂在他脸上,清新好闻。 他被撩拨得痒起来,伸手搂住她柔软的腰肢,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嗯,我好看,」他扬眉,表情开始不正经起来:「所以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是贪恋我的美色,才会故意冲出来帮我,想引起我的注意?」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唿吸却重:「你那个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啊?」 两个人离得极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的心又开始没出息地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既然这么好看,」他的目光一路滑下去,落到她唇上时停了会儿,又往上找到她的眼睛,说道:「那你就多看一会儿。」 孙灵陌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甚至鬼迷心窍地听了他的话,目光定定地顿在他脸上。 窗外一阵细雨濛濛的声音,刚才孙灵陌还觉得有些冷,现在倒开始热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面前的男人突然又说:「看够了吗?」 他低了头,与她平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在他唇上的位置点了点:「要是看够了,想不想再来亲一下?」 孙灵陌的耳朵腾地烧到了耳根,败下阵一样地垂了头,咕哝道:「想得美,谁要亲你!」 他轻笑了声,挑眉问她:「真的不亲?」 他伸指捏住她下巴,往她的脸往上抬了抬,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变得低哑:「那我亲你。」 他找到她的唇,低头贴上去,在上面辗转厮磨。 两人的椅子几乎快挨到一块,他还是嫌她离得远了些,搂住她腰的那只手略一使力,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让她跨坐在自己身前。 第224页 这个动作让孙灵陌脸热起来,她有些恼,在他又一次伸舌头进来的时候,张开牙齿在他舌上狠狠咬了下。 赵辰轩舌上刺痛,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着恼的样子,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你还敢咬我了。」他略略离开她,伸出拇指把她唇上的水渍擦了,又抓住她的手按在他心口上,带着一路往下,直到碰到了什么东西。 「往这咬。」 孙灵陌:「……」 孙灵陌:赵辰轩你这个禽兽! - 时隔两年,佟念荷终于又回到了琅秋宫。一身冤屈得以洗清,奴才们对她和和气气,因有太后特别嘱咐,每日里的吃穿用度从来不肯委屈了她。 在冷宫里时,她何曾想过自己还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她感激孙灵陌查清了陈年冤案,便让梁嬷嬷带了些礼物,同她一道去了倚晴馆。 快到那里的时候,远远看见一身深色衣衫的皇上正从那边的方向走过来。他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脸上虽无什么表情,可眉眼间却好像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悦。 佟念荷自进宫以来,极少有机会能见赵辰轩一面。早在闺中时她就常常听人说起皇上的威名,世人都贊他年少有为,偏还生了副好容貌,实乃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男子。她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不久就要入宫选秀,她就每天都很紧张,生怕他瞧不上她,不让她留下。 可是后来她如愿以偿成功入选,却发现到了宫里,成了他的女人,她还是极难有机会能见他一面。 她愣愣站在花草丛中,看着远处的男人目不斜视从她眼前走过。 直到走得很远了,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她都不捨得把目光移开。 薛嬷嬷提醒了她一句:「主子,该走了。」 佟念荷这才回过神,继续提步往倚晴馆那里赶。 进了倚晴馆正厅,颇等了一会儿,孙灵陌才姗姗来迟。 佟念荷抬眼去看,发现瘦小的女孩像是刚睡醒一样,眼睛还有点儿红。脸上刚上了妆,可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点儿疲惫的影子。本就嫩白的颈上也涂了粉,有几块粉层很厚,像是要故意遮着什么。 佟念荷自进宫以来,很快与其她女子一样,淹没在奼紫嫣红的后宫里。赵辰轩从未踏足过她的宫苑,至今为止,她仍是完璧之身,从未曾与人有过肌肤之亲。她不知道孙灵陌殷红的眼角和她颈上遮着的是什么东西,只当自己打搅了她的午睡,便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耽搁你休息了?」 孙灵陌听得面红耳赤,以为佟念荷是知道了什么。只是她知道归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话说出来?是想故意让她难堪吗? 「没有,」孙灵陌只能硬着头皮说:「谨嫔娘娘找我有事?」 佟念荷笑道:「多亏了你,我才能洗清冤屈,从冷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出来。」她接过薛嬷嬷手里的东西,说道:「我也没什么值钱的,恰好母家送了些上好山参过来,孙大夫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既听她这么说,孙灵陌就让揽穗把东西收下了。 佟念荷又说了些感激之语,孙灵陌大都礼貌应了。直到佟念荷突然又想起什么,问她道:「孙大夫可知道选秀就快开始了?」 孙灵陌心下一坠,半晌才道:「选秀?」 「是啊,」佟念荷无心地道:「每三年一次选秀,算算日子,下月就要着手准备了。」 她轻嘆口气,说道:「新人一来,我们这些旧人更是该落灰了。」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孙灵陌一句也没听见了。 她脑中不停地迴响,要选秀了,要选秀了…… 新人入宫,那位尚未露面的意妃,是不是就要出现了。 这该是一件好事,等意妃进宫后,赵辰轩就会失去对她的兴趣,转而把注意力投入到意妃身上。如此,她就有机会能出宫了。 分明就是一件好事。 可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一颗心沉得厉害,慢慢地又开始疼,像是有人拿刀在往她心上一下一下割着。 铺天盖地的疼。 - 后宫里有几个久不得宠,从未有幸能在皇上面前露面的女子陆陆续续被送出了宫,回了宫外的母家。 她们走得悄无声息,事情传到太后耳朵里的时候,送出去的妃嫔已经多达十几个。 太后气得去渊和殿找到赵辰轩,厉声质问他:「皇帝,你是要解散后宫不成?」 赵辰轩知道太后早晚会来这一遭,闻言他不慌不忙倒了杯茶出来,推到太后面前:「母后请坐,先喝杯茶消消气。」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太后气得脚都站不稳了,扶着头晃了晃,最后还是撑不住,在椅子里坐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手重重磕在桌上,问道:「后宫里的人本来就少,你又要往外送。再这样下去,我们皇室一脉就要绝后了,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 「她们就算留在宫里,我也不会碰。」赵辰轩道:「既是如此,何必耽误她们大好年华,不如放出宫去,让她们自由婚嫁。」 太后知道他如今被一个孙灵陌吃得死死的,根本分不出一丝闲心去碰别的女人。她劝不了他,只能自己退后一步,说道:「灵陌那孩子哀家也喜欢,若她能为皇室开枝散叶,哀家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可你给了她什么?你把一串避子香珠给了她,让她日日戴在手上。皇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瞧不上她身份,不想让她给你生孩子?」 第225页 「我什么时候瞧不上她身份了,」赵辰轩几乎是立刻就辩驳了一句,又道:「只是她现在年纪小,不宜有孕,等过几年再说。」 太后煳涂起来,说道:「她已十六岁了,再过几月就要满十七,怎么还说年纪小?哀家像她这么大年纪,可已经怀了你了。」 「你看她像一点儿十七岁的样子吗?」 赵辰轩想到孙灵陌那张仍带着些稚气的脸,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她分明自己都是个小孩,还生什么孩子。」 太后不满地瞥他一眼,说道:「她是个小孩,也没见你少折腾她。」 赵辰轩:「……」 太后又问:「你是铁了心往后只要她一个了。」 「是,」赵辰轩道:「她说过,只要朕杀了陈锦婉,再遣散后宫妃嫔,她就愿意嫁给朕。她极少向朕要求什么,既然提了,朕自然要满足她。」 他想到把后宫里那些女人全都打发走后,便能娶到他心爱的小姑娘了,嘴角不知不觉浮起一丝笑来。喉结滚动了下,带着志在必得的憧憬道:「不然朕还怎么娶她。」 太后还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被勾了魂了。她自己的孩子,此刻她实在替他感到害臊,说道:「你可真是没出息,都这么久了,连个小姑娘都还没搞定。」 她长嘆口气,说道:「哀家知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可还是要唠叨两句。遣散后宫一事事关重大,牵一髮而动全身,你切不可轻举妄动。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你送出去就送出去了。可如舒贵妃那些关系着朝中重臣的,你必须从长计议。」 赵辰轩道:「儿臣明白。」 太后不放心道:「那下个月的选秀?」 「自是要取消,」赵辰轩道:「宫里的旧人还没处理干净,朕再寻些新的过来,她岂不更要恨死朕了。」 太后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左右这个皇帝的决定了,他一向都极有主意,一旦下定决心想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太后只能无奈道:「后宫可以只有她一个人,可她必须要为我皇家开枝散叶。这几年哀家暂且不逼她,待她再大两岁,哀家是一定要抱上孙子的。」 她从椅里起身,临走时,又对赵辰轩道:「就看你有没有能耐,让她心甘情愿替你生个孩子了。」 赵辰轩:「……」 第114章 刚认了叔叔就想跑? 后宫里的人眼见每天都有人被送出去, 有些对皇帝生了痴心的,生怕哪天也会轮到自己,忙去太后那里哭诉, 说她们只想老死在深宫里, 即使皇上再也不去瞧看她们一眼,她们也不愿意出宫。 如果她们还在宫里, 就总有能见到皇帝的机会。而一旦走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太后被那些人哭得心烦,头又疼起来。好不容易三言两语打发了她们, 染春及时送上荣清丸, 让她又吃了一粒。 太后服了荣清丸, 头疼很快缓解了些,回屋睡觉去了。 - 今日天气晴好,孙灵陌去花园子里採摘花瓣, 准备给花钿熬碗保胎粥。正摘着,前面有俩宦官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两个人互相掐脖子踹脑袋, 谁也不肯让谁。 她过去拉开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俩宦官异口同声道:「他抢我东西!」见对方也指着自己, 又开始推搡起来,骂道:「是你抢我东西!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孙灵陌捡起地上一块翠色玉佩, 说道:「你们争得是这个?」 瘦些的抢着道:「是是是!这块玉是我家祖传的,奴才一直戴在身上。今日被这小子看见,他求着我拿给他玩一玩,赏鑑赏鉴,奴才便把玉给了他。谁知他见利忘义,东西到了手就非说是他的, 怎样都不肯还了!」 胖些的道:「你少血口喷人,颠倒黑白!这玉分明是我的传家宝,抢玉的是你才对!」 瘦子道:「这玉是我的!」 胖子道:「是我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将起来。正无可奈何之际,前面凉亭里正看书习字的六岁孩童突然走了过来,从孙灵陌手里拿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说道:「你们二人都别吵了,既然都说玉是你们的,又拿不出证据来,不如一人一半。」 未等二人答言,他把玉放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要砸过去。 胖子吓得脸都快青了,急忙喊道:「别砸!小世子别砸!此玉是奴才家传宝贝,要是在奴才手里弄坏了,奴才要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瘦子亦道:「对对对!小世子不能砸,可千万不能砸。」 那孩童把玉捡起,紧紧攥在手心,说道:「那我就不砸了。这玉既是传家宝,定与主人朝夕相处。我来问你们问题,你们谁回答对了,就证明这玉是谁的。谁要是吞吞吐吐,不敢作答,那就是心里有鬼。」 二人不敢有异议,连连点头。 孩童把玉背在身后,走到那瘦子身边:「我先来问你,这块玉上雕的麒麟,是公的还是母的?」 瘦子愣了一秒,说道:「公的!是公的!」 孩童又走到胖子身边,说道:「你来回答。」 胖子道:「这玉上的哪是麒麟,分明是只貔貅啊。」 瘦子撑不住,额上滚出豆大的汗来。 小孩童抬起手,松开掌心,那玉掉下来,坠着线圈在瘦子面前摇摇晃晃。 第226页 「看清楚了没有,这上面的不是麒麟,是只貔貅。麒麟貔貅都分不清楚,还敢说是你的!」小孩童道:「还不给我跪下,给这位大哥哥磕几个头,赔礼道歉。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谋人财物,我一定告诉皇帝叔叔,让他打你板子!」 瘦子忙依言跪下,磕头赔罪,连声说道:「奴才再也不敢了!小世子饶我这回吧!」 孩童把玉佩还给胖子,让他们二人走了。 孙灵陌看着眼前仿佛碧玉堆出来的小人,猜想这位应该就是已故睿王的儿子赵奇昕。因他自小就聪明伶俐,饱读诗书,过目不忘,深受赵辰轩喜爱。 睿王是赵辰轩同父异母的哥哥,两人虽差了十岁,又非一母所生,兄弟感情却十分亲厚。赵辰轩因向来受先帝宠爱,被其它皇子嫉妒,常受欺负。睿王每每看见,总要为他出头。 赵辰轩九岁那年,尚且是个年幼小儿,却让先帝爷义无反顾摒除众议立他为新皇,反倒舍了业已成年的睿王。睿王非但没有不满,反一心一意辅佐他,多次带兵出征,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谁知六年前赵奇昕降生那日,睿王不幸为国捐躯,死于疆场。赵辰轩下令全国服丧三年,严禁宴乐。又曾有意把赵奇昕接入宫中抚养,教导诗书功课。谁知睿王妃不同意,只得作罢。 面前的小人长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孙灵陌忍不住捏捏他粉嘟嘟嫩乎乎的脸蛋,说道:「你可以呀,小脑袋瓜挺聪明,怪不得皇上这么喜欢你,三不五时把你接进宫来。」 赵奇昕好不容易扯开她的手,小眉头一皱,小胳膊一抄:「大胆奴才,本世子的脸都敢捏,你有几颗脑袋!」 孙灵陌笑道:「这么小都会摆架子了,跟谁学的?我看你元气不足,体虚多汗,平时没少便秘吧?」 赵奇昕气鼓鼓的:「不用你管!」 孙灵陌道:「便秘要是久治不愈,将来可是会秃顶的,头髮大把大把的掉!还会长不高,身体朝横向发展,胖得跟小猪似的,脸上还会成片成片起痘痘!到时候,凭你是不是世子,都没姑娘愿意嫁给你,看你要怎么办。」 赵奇昕心不惊肉不跳:「你少吓我!我知道你就是孙灵陌,皇帝叔叔喜欢你。可你别以为有皇帝叔叔给你撑腰你就能四处骗人,我不吃你这一套。本世子是有些便秘,可皇帝叔叔派给我的太医也不差,难道连个小小的便秘都治不好?」 「他们虽然能治,可让你喝得都是苦药,多难受啊。你要是对我客气点儿,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保证一点儿苦味都没有,喝药跟喝糖水似的。」 赵奇昕小脑袋倔强地一抬:「不用,本世子不怕苦!」 孙灵陌见他背着手,嘟着脸,娇嫩嫩的一个奶娃娃,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又去捏他脸蛋,两只手在他脸上乱揉一气,跟捏棉花似的。赵奇昕怎么恐吓都没用,她就是死活不撒手。 正玩得开心,背后突然响起一人低笑。 「这么好玩?」那人说。 孙灵陌后背一凉,赶紧撒手。 赵辰轩朝这里缓步走来,含笑看她一眼,躬身抱起赵奇昕,问道:「你母妃呢?」 赵奇昕道:「母妃去给太后皇祖母请安,让我在这儿等她。」扭脸看着孙灵陌,伸手指着她:「皇帝叔叔,她恐吓我,说我会秃顶,长不高,胖得像只小猪,脸上成片成片起痘痘,还说没有姑娘会嫁给我。」 报应来得也太快了点…… 孙灵陌悔之不跌,赶紧认错:「我不过是看小世子可爱,跟他开个玩笑而已。」 赵奇昕道:「这丫头最是嘴硬,皇帝叔叔别信她的鬼话,先打她几板子再说。」 孙灵陌在心里狠狠瞪他一眼,耳边听得赵辰轩道:「那依你看,该打她几下才好?」 赵奇昕沉默下来,扭头看了看她,过了会儿道:「算了,我看她身无四两肉,打一下就要咽气的样子,别到时候讹着咱们,还是放她一马吧。」 赵辰轩抬眸看着孙灵陌,压抑着笑对她道:「奇昕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只是你实在没有规矩,把世子的脸捏得现在都还红着。你过来,让世子捏回去。」 孙灵陌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赵奇昕见状,说道:「算了算了,皇帝叔叔,咱不跟她计较了。你看她的脸那么小,又嫩得厉害,要是被我给捏坏了,回头你一心疼,打我板子怎么办。」 孙灵陌:「……」 这叔侄两个一唱一和的,原来是在故意拿她打趣。 赵辰轩早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一颤一颤的。侧头看着她,伸指在她脸上蹭了蹭,说道:「行,那就不捏了,不然我可真是要心疼了。」 赵奇昕也咯咯地笑,用脆生生的声音对她道:「姐姐,你看我皇帝叔叔多疼你,你怎么从来就不给他好脸色呢?」 孙灵陌已经无语透顶。 赵辰轩听了那句话,忍不住挑起眉头,对赵奇昕道:「小鬼,你叫她什么?」 赵奇昕老实答:「姐姐。」 「叫我呢?」 「皇帝叔叔。」 「你叫她姐姐,叫我叔叔,」赵辰轩道:「那她该叫我什么?」 赵奇昕歪着头努力地想了想,然后说:「也叫叔叔。」 孙灵陌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27页 赵辰轩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又看向赵奇昕,说道:「叔叔?我看上去比她老这么多,她要叫我叔叔?」 赵奇昕抬手揉了揉自己脑门,似是十分苦恼的样子。最后看向孙灵陌,说道:「姐姐,皇帝叔叔老吗?」 孙灵陌不停憋着笑,抬头去看赵辰轩。其实他不过比她大了六岁而已,虽然因为他的身份,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成熟,可他脸上还带着些隐隐的少年气,跟「老」那个字完全不沾边。 可为了故意气他,她还是开口说了一个字:「老!」 赵辰轩满脸黑线,挑了眉看她。朝她走近两步,一边伸手把抱着的赵奇昕的小脑袋推得远了些,一边躬下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晚上我让你好好知道知道我老不老。」 孙灵陌听得满面通红,抬眼瞪他。 他好心情地笑了笑,收回身去。 远处走来一位举止端雅仪态万千的黄衣美人,眉眼与赵奇昕颇有几分相似。 她走近了这边,远远地道:「奇昕,怎么又让皇上抱着,还不下来。」 赵奇昕乖乖松手,从赵辰轩怀里跳下去,朝着那人跑过去:「母妃。」 睿王妃身后跟着名粉衣侍女,手里端着的罐子不知装了些什么,把赵奇昕吸引过去,跳着脚伸着手去够,急切地道:「我要吃蜂蜜我要吃蜂蜜!」 睿王妃宠溺地瞪他一眼,说道:「真是没规矩。」向赵辰轩歉意一笑,略说了几句场面话,连哄带骗牵着赵奇昕走了。 孙灵陌也想偷着离开,脚下刚动了动,赵辰轩已经把她的手抓住了。 「跑什么,」他把她往怀里扯了扯,躬身凑到她近前,不正不经地说:「刚认了叔叔就想跑?」 孙灵陌被他盯得脸热,不自在地咳了咳,把话题往外扯:「你以前跟我说的,心里已有皇位继承人的人选,就是刚才那个小世子?」 赵辰轩知道她聪明,不曾想她竟会这么聪明,说道:「这你都知道?」 「我说了我会卜算。」孙灵陌一副很傲娇的样子。 赵辰轩宠溺一笑,说道:「朕的小侄女本事很大啊。」 孙灵陌瞪他:「你当叔叔当上瘾了?」 赵辰轩又开始笑起来,不忘继续逗她:「这不是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小侄女嘛。」 孙灵陌听得很想打他,恶狠狠说了句:「你闭嘴!」 他倒是听话,果然没再说什么,把她往自己这边又扯了扯,学着她刚才捏赵奇昕的样子,伸手去捏她脸。力度又放得很轻,生怕把她捏疼了似的。 他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说道:「手感就是好。」 「……」 - 花钿怀胎日久,肚子越来越大,开始显怀。 赵辰轩安排了一番,在一个深夜把她和罗安暗中送了出去。 花铁匠和罗安的母亲两相里一商量,关起门来不声不响地给花钿和罗安办了场婚礼。 孙灵陌去喝了喜酒,回宫路上,应淼依旧在她后面不远处一声不吭地跟着。 路过叠烟阁时,她往里看了看,想着已经许久没有喝过百日醉,便举步走了进去。 里面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姑娘们半个身体都搭在客人身上,三言两语逗得客人哈哈大笑。 本热闹着,突然间,有一男子气势汹汹拎着腻香从楼上跑了下来,找到嵇老头,把腻香掼在他脚下,说道:「嵇老闆,打开门做生意,最重要是规矩二字。你们叠烟阁也是几十年的老店了,我进你这里花银子,就是来给自己找乐子,不是找罪受的!可你看看!」 他指着自己脸上被指甲刮伤的五道血痕,说道:「这位腻香姑娘,既要出来卖,又要给自己立牌坊,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老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要是如素瑶姑娘这般,从开始便摆明了卖艺不卖身,老子也不会碰她!可她早就是不干不净的身子了,睡过她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又是抽的哪门子疯,死活不让我碰她!嵇老闆,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嵇老头恨铁不成钢般看了腻香一眼,抡起手里的拐杖噼头就打,把腻香打得哀叫连连。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乐山站在一旁,袖着手无动于衷。 孙灵陌拨开人群,抓住嵇老头手里的拐杖,正要劝,就听嵇老头道:「这是我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管!我叠烟阁的招牌,不能被这个贱人给毁了!当初她可是签过卖身契,自愿接客的!叠烟阁中所有女子,是做清倌还是娼妓,都是她们自己选的,我何曾逼过她们一句!如今反悔,却是何来?」 腻香止不住泪如雨下,跪在地上痛声说道:「腻香此生再也不做娼妓,求爹爹高抬贵手,放过腻香吧!」 嵇老头冷笑道:「已经脏了的水,还能洗清不成?你以为你弃娼从良,从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吗?」 腻香道:「从前腻香无牵无挂,一心只求温饱,才在风月场中过了这么久,并不觉得自己脏。可现在腻香觉出脏了,您若不肯放了腻香,腻香唯有一死!」说着话,突然从袖中抽出短刀,直抵自己咽喉。 嵇老头却是无动于衷:「我这一生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若有胆,现在就自尽于此,没准还能留个好名声,被后人夸一声烈女。」 嵇采岚出来劝道:「爹,她好歹是你养大的,喊了你这么多年的爹爹,何必如此绝情。店里这么多人,少她一个又能怎样?快把她卖身契拿来,要多少银子你跟我说,我替她赎身!」 第228页 谁知腻香这丫头不领情,说道:「我不走,这辈子我都是叠烟阁的人,绝不离开。只求爹爹收我做个长工,腻香愿端茶送水,当牛做马,不取分文。」 嵇老头听到腻香的话,眯着眼看了看仍旧站得老远的乐山,说道:「你以为这样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腻香道:「我不想得到什么,只想永远留在叠烟阁。」 嵇老头默了会儿,说道:「我可以成全你,只要你在我叠烟阁门前跪上一月,我就收你做长工,再不让你接客。」 腻香二话不说,站起来朝外走去,噗通在门前跪了下来。 真要这么跪上一整月,她两条腿也不用要了。嵇采岚几次去找嵇老头求情,都被拒之门外。 正无奈之际,秦洛出现在门外,伸手扶住腻香胳膊,略一用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带她径直走入大堂。 秦洛往正中心那台圆桌旁坐了,说道:「嵇老闆呢,立刻来见我。」 过不多久,嵇老头拄着拐杖缓缓走来,说道:「秦公子,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看上了腻香,想为她赎身?」 秦洛一挥摺扇,悠悠说道:「今日我来,是想收回三年前放在你店里的五千两银子。」 嵇老头一愣,想起三年前叠烟阁经歷的那场祸事。 那年因叠烟阁生意红火,几乎垄断了京城一半以上的风月生意,其它妓院看不过眼,便联合起来给他设了个套,诬赖他拐骗良家妇女,逼良从娼,把他告上京兆尹府。因证据确凿,官府将他关入大狱,遣散所有娼妓,查封了叠烟阁。 眼看在劫难逃,是秦洛找出破绽,为他洗清冤屈。叠烟阁得以重新开张,只是所有家产具被查抄,外面又有奸邪之辈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际,秦洛往他店里投了五千里银子,做了个挂名股东。有秦洛在,没人再敢来找叠烟阁麻烦。从此叠烟阁的生意重又蒸蒸日上,名头越来越响,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嵇老头感念秦洛恩德,神色不知不觉和缓了些,说道:「老头子这就去给你拿银子。」 秦洛道:「一共是一万九千五百二十三两,您老可仔细着点,千万别拿错了,多一文我是不要的。」 嵇老头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暴跳如雷道:「刚才还说五千两,怎么又来个一万九千五百二十三两,你这是明抢啊!」 秦洛一笑,笑得春风得意马蹄疾:「您别急,我来给你算算。三年前我往你店里投了五千两银子,你说每年赚到的钱都有我一份,你八我二。本少爷不怎么缺钱花,就把银子暂时存放在你这儿,三年以来没拿走过一个子儿。方才我粗粗算了下,甲寅年,我应得四千六百一十七两,乙卯年,我应得七千八百两,丙辰年叠烟阁里来了素瑶,生意又开始红火,我应得七千一百零六两。您自己算算,我给您多要一文钱了吗?」 嵇老头道:「秦公子,你不能这么算帐啊,做生意不是只进不出。我养着两百多号人,每天供她们吃,供她们穿,还要请师傅教导她们琴棋书画,这些银子都是我一人出的,你可没管过。」 秦洛道:「你当初也没让我管,挣了银子就分我两成,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逼你说的。怎么,如今过了河就想拆桥?」 嵇老头气得脑仁疼,说又说不过他,知道他今日前来,压根不是要讨债,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秦洛看了眼腻香,说道:「您留腻香在店里做个长工,这些银子,我就当白送您,分文不取。否则,咱就公堂上见。」 嵇老头恨恨瞪了秦洛一会儿,最后一甩手,转身说道:「腻香,去后院噼柴!」 腻香激动不已,跪下给秦洛磕了几个头,起身朝后院跑去。路上恰好撞见给客人送茶水的乐山,她讨好似的笑了笑,乐山浑不在意,拔脚走了。 孙灵陌见没什么事了,正打算偷偷熘走,刚转身,已听见秦洛闲闲叫了一声:「孙大夫。」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秦洛闲闲靠在椅上,一双桃花眼朝她看过来,说了两个字:「聊聊?」 她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应淼,又看看许久不见的秦洛,想了想,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秦洛晃着一把摺扇,悠悠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仇已报了?」 他说的是陈锦婉的事。孙灵陌担心他还对陈锦婉有情,便道:「是,她已经死了,尸骨就埋在郊外的一处荒山上。你若有空可以去祭拜她。」 「她生前早就跟我划清了界限,怕我妨碍她前程,不愿意我去找她。」秦洛一脸无所谓道:「我又何必还去惹她心烦。」 他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好像死的那个人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关系。孙灵陌便问:「她是被我设计害死的,你不恨我?」 秦洛看着她,一向懒散的眼里含着认真:「你记住,她不是被你害死的,是被她自己害死的。她杀了那么多人,如今能留个全尸,已算是便宜她了。」 他像是在故意安慰她,好让她知道,对陈锦婉的死,他其实毫不在乎,在他面前她不用有压力。 他的安慰倒果然有效,孙灵陌的担心被他三言两语间化解了个干净。她轻松起来,举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倒是不知洛美人这么通情达理。」 秦洛略略一笑,默了会儿,突然说道:「今日找你,是要同你告别。」 第229页 孙灵陌手下一颤,酒倒得多了,溢出来了些。 她不解地看着他:「你要走了?」 「京里烦闷,已无甚可玩的,」秦洛随意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有钱有闲的公子哥,总是待不住的。」 她问他:「要去哪里?」 秦洛收了摺扇,说道:「天南海北,哪里美人多就去哪儿。」 「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三年五载,」秦洛停了停,抬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说道:「要是在外面碰上个风情万种的美人,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孙灵陌想到今年上元节时看到的那个女子,问道:「不是有人拿了嫁妆千里迢迢赶来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吗?那样一个美人你都瞧不上,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 秦洛若有所思看她一会儿,眼里似藏着浓重的失落。 孙灵陌往外面看了看,说道:「她人呢,怎么不见她跟来?」 秦洛默了许久才勉强说:「她家中生了变故,父亲被仇家下毒,病得很重。好好的一个逸临山庄如今已是鸡鸣狗跳,她回去收拾烂摊子了。」 「怪不得,」孙灵陌喝了口酒,又问他:「你真要走啊?」 秦洛略抬起下巴,玩笑一样地道:「你要是实在捨不得我,可以跟我说几句好听的。或许我心一软,就能带你一起走了。」 孙灵陌抬头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仍是一副轻浮放荡的样子,可她却好像能从他眼睛里看到隐藏极深的期盼和紧张。 好像是在等她说出什么话来。 她把这些都当成是自己的错觉。他一个锦堆玉砌养起来的富家公子,既要出外游歷,就该让他别无牵挂地走。 她随身带了几瓶丸药,拿出来推到他面前,说道:「这些是能解毒救命的药,我看你仇家不少,要不就是被人下毒,要不就是大晚上的被人刺杀。你把这些拿上,要是有危险能用得上。」 秦洛面上沉默下来,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很长一会儿。 「你就不会想我?」他突然说。 孙灵陌愣了愣,再去看他的眼睛时,心里没来由地慌张起来。 「想什么?」她躲开他视线,尽量轻松地道:「想你家里的万贯家财吗?」 秦洛轻声笑了笑,笑过了,却是沉郁下来,对她道:「你自进了宫,三灾八难就没断过。如今我要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千万别多管闲事,护好自己才是正经。等我回来若看你少了条胳膊或少了条腿,我可定不饶你。」 孙灵陌埋怨地看他:「你别咒我!」 秦洛无奈一笑,拿过桌上的酒壶,给她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去:「后会有期。」 他眸光幽暗地看着她,说道:「千万顾好自己,我家里的万贯家财,都还等着你去取呢。」 第115章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 小世子赵奇昕从宫里回府后, 一日突生了重病,昏迷不醒,派去了多少太医, 全都束手无策, 说他已然是救不回来了。 赵辰轩带着孙灵陌一路急赶过去,很快到了睿王府。 里面早已乱成一锅粥, 奴才们跑来跑去,睿王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自己孩子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嘴里不停叫着:「昕儿, 你走了, 娘亲也不活了!」 屋子里站满太医,孟殊则和卫继都在那里,正忙得焦头烂额。可是方法全都试过, 小世子却全无起色,反倒愈发兇险。 睿王妃把卫继端去的药一股脑扫在地上,声嘶力竭道:「你们这群庸医!都给我滚出去!」 正闹得不可开交, 赵辰轩带着孙灵陌走了进去。所有人立即安静下来,纷纷跪倒在地。 睿王妃只是抱着孩子哭, 几乎要把一颗心哭出来。 赵辰轩向孙灵陌使个眼色,孙灵陌会意, 轻轻走到睿王妃身边,拿银针往她颈后刺了一下。 睿王妃当即昏厥过去,被丫鬟小心搀走。 孙灵陌给小世子把过脉,发现他是中毒了。此毒名为曼陀散,无色无味,中毒后无甚症状, 多日后方会发作,若不服下解药,三个时辰后必死。观小世子脉象,距离毒发已至少两个时辰。 她让人去拿沙棘果、莲芯并鹿衔草,捣碎了加入一碗滚烫的黄粱酒,搅拌均匀,屏退众人,只留下两个丫头,问她们:「平日是你们服侍小世子的?」 两个丫头点了点头。 孙灵陌道:「他这几日都吃了什么东西?」 一人道:「都是府里的饮食,不曾吃别的什么。」 「没其它的?」 另一人想了想,说道:「前次王妃带着小世子入宫看望太后,拿回一罐蜂蜜,每天都会让小世子喝一碗。」 孙灵陌让人拿来蜂蜜,背着她们把方才调制好的煳状物取少许搁入蜂蜜之中。少顷,果有黑色固体溢出。 两丫头见她久久不说话,问道:「这蜂蜜可有问题?」 「没有没有,」她忙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把所有蜂蜜尽皆倒在里面,搁在药箱底层,说道:「确实是好东西,剩下这点儿就给我吧,我也尝个鲜。」 两丫头不免觉得她爱贪便宜,可谁也不敢说什么。 孙灵陌把药碗交给她们,让她们脱下赵奇昕身上衣物,用碗中煳状物为其涂抹全身,只留下左脚。 待涂抹完毕,她又拿热水洗出条干净毛巾,把赵奇昕左脚包裹住,使力按着。等毛巾转凉,立即去换另一条。 第230页 如此有两炷香时间,赵奇昕身上药物尽皆变黑。 孙灵陌拿开毛巾,让人准备一盆热水抬进来,往里倒入羊血。吩咐两个丫头把小世子抱进去,洗掉全身脏污。最后把人仍抱回床上,厚厚盖上三床棉被。 等了一会儿,待闷出汗来,突听一声咳嗽,小世子两只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两丫头见赵奇昕醒转,高兴得直念佛,推开门去四散奔告,大声喊道:「小世子活过来了!孙神医把小世子救活了!」 众人听说,纷纷伸着头朝屋里瞧,想看看这位孙神医使了什么通天的法子。 睿王妃听见唿喊,从床上一惊而起,跌跌撞撞去看。方一进屋,就见赵奇昕朝她伸着两只软软的小手,叫道:「娘亲!」 睿王妃泪如雨下,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哭得比前番更是死去活来。 得知小世子病癒,众太医都惊嘆不已,纷纷上前恭维了孙灵陌几句。唯有卫继心中大为不快,眼中直冒凶光。 回宫时已近天亮,孙灵陌仍陪赵辰轩坐在车上。她忙活了一夜,困得厉害,倚着车壁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半睡半醒间,有人把她揽了过去,抱在怀里。 她倚在他心口,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肆无忌惮地叫他名字:「赵辰轩。」 赵辰轩一愣,低头看她:「嗯?」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十分好闻。她揪着他衣襟,趴在他颈窝里深深地闻了一口,梦呓一般含煳不清地道:「你真的要把皇位传给小世子?」 这种机密之事,赵辰轩不能向任何人透漏分毫。可听见她问,他还是毫不掩饰地回答她:「是。」 「那你自己的孩子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紧闭着,细密的睫毛垂下来,蝶翼一般:「如果你将来有了孩子,而且比小世子更聪明,你要怎么办?」 赵辰轩低笑一声,凑近她耳边:「你要给我生啊?」 孙灵陌难得没有发脾气,唿吸平缓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理了理她的鬓髮,说道:「奇昕有帝王之才,没人比他更合适。」 月光透过小窗时不时洒进来,在他稜角分明的脸上切出明灭不定的影子。 他眸光沉黯,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这是我欠皇兄的,若没有我,这龙位上的人该是睿王才对。」 赵辰轩未出世之前,睿王文韬武略,样样都是皇子中最拔尖的,是朝臣们极为看好的储君之选,先帝爷也曾向睿王生母承诺过,会立他为太子。可后来有了赵辰轩,先帝却突然反悔了。他看到赵辰轩身上与生俱来的天赋与谋略,有此人接掌江山,将来必有一番宏图伟业。所以,他才冒着风险在临死前把皇位传给年仅九岁的赵辰轩。后来,赵辰轩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可睿王死后,赵辰轩时常会想,如果当初继位的人是睿王,那后来的一切就都会更改,睿王就不会死在那场战争里了。 原本就是他夺了睿王的皇位,如今把皇位传给睿王遗孤,他多年来的歉疚多少能弥补些。 他正愣神,怀里的女孩轻轻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倚在他肩窝里,闭着眼柔柔地又叫他:「赵辰轩。」 他低头看她。 她于半梦半醒中仍不忘安抚他:「你别难过。你把江山治理的这么好,睿王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女孩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气息很轻,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他收紧了手臂,把她又揽过来些,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 「好,我不难过,」他垂眸看着她,柔声说:「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难过。」 - 治好赵奇昕没几天,太后就把孙灵陌请了过去。 到了那儿,果见太后面色不善,喝退了众人,沉声问她:「你把奇昕给治好了?」 孙灵陌之前没有仔细去看,如今方觉,太后面色中似有不对之处。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她没有多想,低头道:「是。」 太后眼里有气,对她道:「你是个聪明人,想来知道他为什么会病。哀家也不怕告诉你,奇昕留不得,你这次将他救活,哀家就有法子让他再死一次。」 「太后就不怕与皇上决裂吗?」 「哀家可不笨,自然不会让皇帝怀疑到我头上。」 「皇上难道真的猜不出来吗?」 孙灵陌道:「睿王一死,睿王府失势,府中一对孤儿寡母,有谁会去招惹他们?皇上心智如何,太后一向清楚。他不说,无非是给太后留些颜面,不至于闹得母子反目。若太后还不收手,恐怕这份母子情义也保不住了。」 太后正要发怒,却听染春在外说道:「太后,皇上来了。」 太后神色一变,不由有些着起慌来。 她强敛心神,让孙灵陌退下,去正殿见了皇帝,笑道:「皇帝,你可有段日子没来看哀家了。」 赵辰轩没与她废话,开诚布公道:「母后也该收手了。」 太后强作笑意:「皇帝这是何意?」 「母后自己心里清楚。有些话说出来恐不好听,儿臣也就不说了。母后日益年迈,以后切不可操心。朕已吩咐那些奴才好生照料,自今日起,母后就好好待在寿兴宫享福,一概大小事务都有奴才去办。」 太后一时肝火大动,说道:「你要软禁我老婆子!」 第231页 赵辰轩道:「软禁两字也太严重了,不过母后若执意这样认为,儿臣无话可说。」 他起身走了出去,冷声对院子里的奴才吩咐:「好生照看太后。」 奴才们唯唯应诺,不敢不从,将大门层层关闭。 太后气得咳嗽不止,对染春道:「我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他却这样误解哀家!」 染春忙去劝解。 太后又剧烈地咳了一阵,由染春扶着下去歇息了。 - 孟映雪自从拜了元卜做师父,总是三不五时过去向元卜讨教厨艺,拿着个小本子跟在他身边,什么时候放柴,什么时候加水,豆腐要切几分薄,羊肉怎么做才完全没有膻味,火烧要如何掌握,事无巨细,记得十分起劲。 这日孙灵陌过来给元卜送些东西,就看见一滴热油砰得溅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炸进孟映雪眼睛里。孟映雪惨叫一声,丢了本子捂着眼睛哀嚎不止。 元卜赶紧放下手中锅铲,为孟映雪轻轻揉了揉眼睛,低声安慰。 这俩人,怎么看怎么有姦情。 孙灵陌把东西搁下,没说什么,正要走,元卜叫住她道:「孙大夫,我新研制了几道菜,你可要尝尝?」 孟映雪眨巴着烫得生疼的眼睛,听得心中不忿道:「你对她也太殷勤了。做什么这样怕她,你现在可是御膳房总领,用得着对她做小伏低吗?」 元卜埋怨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要是无事就先走吧,一个大小姐家,成日里跑出来像什么样子,不怕人说闲话!」 孟映雪十分委屈,扁起了小嘴。 孙灵陌见自己已待不得了,对元卜道:「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吃你做的菜。」 孟映雪回过头,兇狠地瞪着她:「想吃自己去做,元卜是给皇上做菜的,你一个小大夫哪吃得起!此后别再……」话未说完,被元卜上来捂了嘴巴。 元卜歉疚地对孙灵陌道:「你别介意。」 孙灵陌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可不介意,闻言转回身来,对孟映雪道:「这是哪家的大小姐,作威作福到宫里来了。元卜肯收你做个小徒,那是瞧得起你,不是让你在这里充大爷的。我爱吃什么东西,想什么时候来吃,那是我的事。我有没有本事吃到,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听闻孟太医向来溺宠你这个妹妹,不免养得骄矜了些。如你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还是好好留在家里待嫁得好。眼看快入夏了,这外面日头越来越大,免得晒掉你一层皮。」 说完十分不屑地白她一眼,转身走了。 孟映雪已是气得唿唿喘气,跑过去要与她理论,却听元卜一声大喝:「孟姑娘!」 孟映雪吓了一跳,止步回身,惴惴不安瞧着元卜。 这小子向来对她恭敬得很,就算是被缠得烦了亦有无限耐心对她,如今这却是怎么了。 「孟姑娘平常话多也就罢了,不该对着元卜的恩人言三语四!」元卜眼睛微微发红,似是真的发了怒。 他初在济仁堂里时,不过是个跑腿的,稍有不慎就挨一顿数落,日子过得艰难。后来孙灵陌来了,回回看见俞掌柜骂他总要出来给他说两句话。 她爱吃元卜做的叫花鸡,说是天下一绝,若做了厨子定有出息。元卜便进宫来混个前程。头一月不免挨人算计,受了不少打骂,是她从中斡旋,背地里不知替他掏了多少银子平了多少事端。 「孙大夫不遗余力抬举我,总想办法让皇上吃我做的东西,我这才从个烧火的一跃成了御膳房总领。此等荣耀,就是在梦里我也不敢想。」 元卜不顾孟映雪白了的脸色,还在不停说着:「孙大夫与我非亲非故,不过是我多给她做了两只叫花鸡而已,她就如此赤诚待我。我元卜从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若孟大小姐瞧不起孙大夫,那就是瞧不起我。往后你别再来,我也绝不会再教你!」 他上前两步大开房门,说道:「请吧!」 孟映雪已是听得呆住了,眼中泫然欲泣。见元卜面上皆是决绝之色,她一个被人捧大的官家小姐,何曾受过这种气,咬了咬唇扭头走了。 走得不远,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膳房里头,见元卜毫不在意,并没有追出来,她又回过头继续哭。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追上走在前面的孙灵陌,跟她道歉:「孙大夫,映雪多有不敬,冲撞了你。实在是我的错,求孙大夫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妆都花了,黛粉胭脂晕得脸上脏脏的。 孙灵陌并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说道:「我又没说怪你,就你那几句话我左耳进右耳就出了。何况我不是已经骂回你了吗,咱们两个算扯平了。」 她不以为意,孟映雪倒是听出一丝希望,热切地看着她道:「真的?那你……那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元卜原谅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做菜,不想每天这么浑浑噩噩的,连个正经事也没有。」 一个富家千金被个小厨子逼到这种份上,看来元卜果然是出息了。孙灵陌笑了笑,说道:「你放心,那傢伙嘴硬心软,你说两句好话他立马就不生气了。你先等着,我去劝他。」 她转身回了膳房,找到元卜,略说了几句话。元卜面上慢慢柔和下来,最后过来把等在外头的孟映雪带去耳房,给她打了清水让她净面。 第232页 孙灵陌看着他们二人,郎才女貌,倒是一对璧人。孟映雪之前一心痴情秦洛,可是现在,不还是放弃了那个明知自己得不到的,转而找了另一人吗。 不知道她以后,能不能也如孟映雪一般,轻易把心思收回来,换一个不会让她痛苦的人去喜欢。 方才天上还万里无云,这会儿却黑沉起来。厚重的乌云飘在头顶,一场大雨将至。 她趁着雨还没下,赶紧跑回了倚晴馆。 陈皮正在院子里收药材,看头顶阴云密布,突然想起什么,对她道:「姑娘还不知道吧,西南近来闹了水患,伤损惨重,听说满城的人都快淹死一半了。派去的官员又不顶用,皇上决定亲去赈灾,已与大臣商议,后天就要起程。此次一去,恐怕没个两三月回不来。」说到这里停下来,小心翼翼问她:「姑娘可要随行?」 不知道是不是云层把天光压得太暗,孙灵陌心里莫名不安生起来,问道:「后天就走?」 「是,」陈皮道:「今年雨水多,水患肆虐。往年也有这种事,都是皇上亲自去的。他向来都劳心劳力,治下严明。奴才虽没读过什么书,可也觉得咱们皇上,实在是古往今来第一好的皇上。」 孙灵陌心里沉沉的,没再说什么。 陈皮看她神色有异,安慰道:「孙大夫不用担心,皇上不管去哪儿,都一定会带上你的,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宫里。」 孙灵陌又看了眼天上黑沉的乌云。 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她转身,晃晃悠悠回了房。整个人烦闷得很,早早地就睡了。 这一晚,她睡的并不踏实,整夜做着噩梦。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开始只是濛濛细雨,到了第二日,突然瓢泼而下,雷声响个不住,豆大般的雨点要死要活地泼着,几乎没把她院里种的药材浇个半死。 天刚微微亮,她被雷声惊醒,赶忙起床去救药材。 正是淋得湿透,突然听见钟声大作,整整敲了二十七下。 孙灵陌不明所以,正是疑惑,就见耳房里几个奴才衣服没穿好就奔了出来,瞪大眼睛望向南方,难以置信道:「太后……太后殁了……」 孙灵陌没听明白,只当他们是在开玩笑。 陈皮却道:「是丧钟……确实是丧钟……太后……太后怎么会没了呢?」 孙灵陌如遭雷噼,站在瓢泼大雨中,耳边一派嗡嗡作响。 他们在说什么? 太后殁了? 可是太后明明还那样年轻,刚过了四十岁而已,身体又一向健朗,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呢? 她兀自惊疑不定,院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几名侍卫步履如刀,朝她一步一步逼近。 为首的将领命人将她团团围住,声若洪钟道:「有人告姑娘毒杀太后,请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闪电噼了下来,过了几秒,才是钝重的雷声,一路磕磕绊绊而来。 孙灵陌狼狈地站在雨中,脚边是一夕之间损坏殆尽的花草。 第116章 最后一眼了 大雨直下了一日方歇, 到傍晚时天空一派晴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处荒废了的院子前,洪儿从个小宦官手里接过鸟笼, 一路提着回了栖霞宫。 栖霞宫里, 舒贵妃坐在镜前,从洪儿手里接了信鸽, 抚了抚它油亮的羽毛,从它腿上解下一封信来。 信是父亲写的,告诉她一切已安排妥当, 可以动手。 舒贵妃看完一笑, 伸手去掉灯罩, 把信放在烛上燃了。 火苗映着她的脸,一片跳跃的得意。 洪儿见她高兴,拍马道:「主子好计策, 奴才以前还不明白,为何主子迟迟不肯动手,今日才知, 原是要等一场及时雨。太后死得突然,现在宫里乱成一团, 西南又尸殍遍野,百姓们怨气冲天。皇上再怎么向着孙灵陌, 可他草草办完丧事就要起身前去治洪,到时候,还怕孙灵陌逃得出主子手心吗?」 舒贵妃莞尔一笑,从镜子里看着自己风华无双的脸,说道:「本宫这回,定要让她再无翻身之地!」 她伸手放飞信鸽, 望着信鸽飞走的方向,眼中一道寒芒闪过:「孙灵陌,本宫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能来救你!」 -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听得见外面连绵不绝的哀乐。 孙灵陌靠墙坐在地上,想到以往太后每次见她,总是对她慈爱有加,关怀备至。若她母亲没有死,一定是跟太后一样,待她这样好。 可惜待她好的人,已经死了。 莫名地死了。 外头传来一阵响动,她动了动眼珠,朝前看去。 来人是舒贵妃和洪儿。舒贵妃穿着斗篷,戴着兜帽,走到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孙灵陌,你也有今天,」舒贵妃痛快地笑着,说道:「当日你害得我哥哥惨死时,可想过你也会落到我手里?」 她一直都放不下鲍敏的死。她跟鲍敏是一母所生,自小一处长大,好得如双生子般。可是跟她一起念书,带她四处疯玩,教她玩躲猫猫的兄长,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都是被孙灵陌害的!若她不去验尸,那个案子何至于发展到无可挽回之地! 舒贵妃朝孙灵陌逼近几步,咬牙切齿道:「你当我鲍氏一族是好拿捏的?兄长被你害死,我会置之不理,凭你继续在宫里为非作歹吗?」 第233页 孙灵陌身上没什么力气,也并不想说话。她只是抬起眼睛,凉凉地看着舒贵妃,说道:「太后是你害死的?」 「我?」舒贵妃一脸认真的疑惑:「你在说什么梦话?害死太后的荣清丸,难道是我做出来的不成?」 她又是得意又是嘲讽地笑了几声,说道:「你有点儿高看我吧,我可没你这么大本事啊。」 孙灵陌只是冷冷瞧着她。 舒贵妃摘下兜帽,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说道:「真是长得我见犹怜啊。本宫可真是佩服你,皇上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后宫里,比你漂亮的简直比比皆是。可你偏就顶着这张清纯无害的脸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让他甚至为了你要遣散整个后宫!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让我也学学。」 孙灵陌心口蓦地一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赵辰轩竟然要遣散后宫? 后宫与前朝关联甚大,牵一髮而动全身。可他一个皇帝,竟要顶着众大臣的压力遣散后宫? 为什么从来不曾与她提过? 她记起自己曾对他说的,他若要娶她,必须做到两件事。第一件,杀了陈锦婉,第二件是他身边只能有她一个,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当时她不过是让他知难而退,这才故意说些不可能的事情为难他。 可他竟真的在努力去做。 他是疯了不成? 「我鲍家世代忠良,家族鼎盛数百年而不衰,难道要坐以待毙,被你一个卑贱之人害得一朝倾覆吗?」舒贵妃一字一句道:「你做梦!如你这种祸水,留着一日,本宫就难以安寝一日!」 孙灵陌良久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抬头看着她:「你想做什么?迫不及待要杀我了?」 舒贵妃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本宫不杀你。相反,我还要帮你。」 孙灵陌疑惑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舒贵妃道:「如今眼前就有个好机会。很快皇上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审你,你只要告诉他,太后确实是被你的荣清丸害死的,而你的真实身份是廉贺之流落在外的亲族,你是被廉党所派,进宫来与他们里应外合,好帮他们东山再起。只要你这样说了,本宫保证你能平安出宫。」 孙灵陌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照你这样说了,只有死路一条!」 「本宫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舒贵妃面上突然变得兇狠,她转过身,接过洪儿手里拿着的盒子,往孙灵陌面前一扔,说道:「给你送了点儿好东西,你自己看看吧。」 孙灵陌直觉不好,直勾勾看着那个木盒,半晌才艰难伸手,把盖子打开了。 盒子里,是一只血淋淋的男人的手。 她盯着那只手,胃里涌出一阵噁心。可她硬生生忍住了,自残似的直愣愣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块半月形胎记。 是罗安的手…… 她开始唿吸不畅,身上一阵阵地冒冷汗。抬头看着舒贵妃,厉声道:「你把花钿和罗安怎么了!」 舒贵妃冷冷一笑,说道:「本宫要把他们怎么,全看你孙大夫了。只要你按本宫说的去做,本宫保证他们两人都能平安无事。如果你不听话,他们两人……哦不,还有花钿肚里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可就要去地府里团聚了。」 她躬下身来,说道:「三人性命,全都繫于你手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放心,本宫只是不想在宫里看见你而已。你也知道,皇上不捨得杀你。等案子审理结束,他去西南赈灾,本宫就想办法把你放出宫,再伪造出你畏罪自杀的样子。如此,你就自由了!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做岂不是亏了?」 她说完,冷笑一声走出牢房。洪儿把断手仍旧装好,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孙神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你最是明白这个道理了。」舒贵妃声色平静,只一双眼睛里似要吐出长长的信子:「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提堂,你自己好生琢磨琢磨吧。」 - 天一分一分暗了下去,孙灵陌的心随着一分一分地灰。 很快,有人过来拿她。她如行尸走肉般被人揪出大牢,扔到宣奉殿御审堂下。 周围好多人,这么多人都是来看她笑话的。他们要来瞧瞧,这位搞得后宫风云变色的孙神医,今日要如何逃过此劫。 她跌在地上,鼓足了勇气,抬头朝最前方看去。 正前方的位置,赵辰轩坐在堂上,脸色沉郁,一双眸子低垂着,遮盖了眼中所有情绪。 他并不看她,或许是恨透了她。无论如何,总归是她的到来,才让太后被人谋死。 不知过了多久,堂上的人才开口。 「孙灵陌,」他叫她,嗓音沙哑,藏着浓浓的疲惫:「荣清丸可是你给太后的?」 他仍没有看她。 是真的恨透了她吧。 孙灵陌却抓紧最后一点儿机会去看他。若是再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是。」她轻若蝉翼般回答。 赵辰轩紧紧闭了闭眼睛,艰难问她:「你往荣清丸里加了什么?」 孙灵陌扭头去看舒贵妃,她正玩弄着垂在肩上的长髮,将它绕在指尖,一双樱唇轻动。 孙灵陌看了出来,她用口型说出来的,是「花钿」两个字。 第234页 罢了,不就是一个皇帝,恨了又能如何。 一段孽缘而已,早点了结对他们都好。 孙灵陌看向殿上的人,手紧紧攥着衣角,逼下喉中苦涩,按照舒贵妃在狱中教给她的,一字一句道:「关木通。常人很难察觉,罪人却很清楚。关木通虽有药性,却也有毒性,若是与秋白菊同用,用药又超过一钱二分,会在人体内形成毒素,日日积累。当毒性到了一定程度,会致人死亡。」 殿中诸人义愤填膺议论起来,指着她骂个不停。 赵辰轩一双眼睛骤地红了,他抬头逼视着她,似是没听清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杀了太后?」 孙灵陌与他对视着,微仰着头,好让眼眶里蓄满的泪不会掉下来:「是!」 他瞬间愣怔下来,脸上一派死寂。直直看着面前的女孩,像是自己不认识她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好像是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线。 「为何?」 短短两个字,好像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孙灵陌直起身,面对他跪着,说道:「罪人乃廉贺之一派所出,太后屠我九族,害我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至今,老天怜我,让我入宫为医,我自要给亲族报仇。」 她的话句句如刃,直刺在赵辰轩心口。他看着堂下的女孩,她的身体单薄的像一把蒲草,不用一阵风吹就能散了一样。两只眼睛深红,却是极力忍着没有哭。脸上一派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他看到视死如归的决绝。 殿中众臣全都沸腾起来,不知是谁带头,开始跪下请求皇帝处死孙灵陌,以慰太后在天之灵。 有越来越多的人都跪下来,请求处死孙灵陌。 孙灵陌只是抓紧最后的机会,一动不动地看着正前方的人。 他的眼睛好像开始变得冰凉,他从椅里起身,他朝她走过来。 他在恨着她吧。他终于还是恨极了她。因为她杀了他的母亲。即使她是无辜的。 谁又知道她是无辜的呢。 她绝望又认命地想着,看见他已来到了自己身边,朝着她半跪下来。 他该对她说什么?会恼羞成怒地骂她?还是会亲手杀了她? 「孙灵陌。」 他又叫她名字,连名带姓地叫。声音很低,只让她自己一个人听见。明明该饱含恨意的语声,听在她耳里,却是意外的温和。 「你以为我会信你?」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仍是很低地跟她一个人说着:「你休想!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是受了谁的威胁,等朕回来后,会一件一件查清楚。」 刚才孙灵陌没有哭,可在听到他这些话后,她再也忍耐不住,如一个受了委屈,终于等到有人过来安慰的孩子般,眼里瞬间涌出了泪。 赵辰轩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眼角一拂,替她擦掉了眼泪。 「等我回来。」 他最后在她耳边说。 殿中大臣仍在请求立即严刑审问孙灵陌,让她交待廉党都分布在何处。等她把话吐干净,立即将她处死。 赵辰轩从孙灵陌身旁起身,冷眸朝着殿中诸人一扫:「事情未查清楚,谁敢说她就是廉贺之余党!」 众大臣的声音这才慢慢低下去。中有几个向来刚正不阿直言直语的,忍不住道:「如今人赃俱获,太后尸骨未寒,不处死孙灵陌,如何与百姓交待?」 「凭几颗谁都能调换的丸药,就能说人赃俱获了吗?」赵辰轩赤红着眼睛,声若寒潭:「此事不清不明,容后再议!暂把孙灵陌关起来,待朕回来再行审讯。」 众大臣见他分明就是要包庇孙灵陌的样子,都多有不满。可又慑于他威力,都不敢再说什么。 有几名侍卫走过来,把孙灵陌从地上拉了起来。 「传令下去,」赵辰轩冷声吩咐:「朕未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许对孙灵陌用刑!若朕知道有谁动了她一下,朕定把那人剥皮抽筋!」 侍卫们忙不迭应是。 孙灵陌被带着离开了宣奉殿。 走出门去的最后一秒,她回过头,看向站在大殿正中心的,表面清冷,实际却已憔悴不堪的赵辰轩。 最后一眼了。 再也看不到了。 ——我穿越了九百年的时光才见到了的,我不能爱的人。 - 天牢里的日子每天都很慢,明明才过了两日,却仿佛比过去十几年的光阴还要长。 孙灵陌躺在地上,不吃也不喝,脑中迴荡着的,始终都是赵辰轩最后对她说的:「等我回来。」 怎么办,她好像是等不到了。 晚上陈皮买通了狱卒前来看她,告诉她,皇上为太后处理完后事,已于昨日匆匆起身前往西南治洪。 「姑娘会认罪,肯定是迫不得已,受了旁人胁迫。姑娘好歹告诉我们,我们才好为姑娘想办法啊。」 陈皮哭个不住,实在不忍看到她如此萎靡的模样:「姑娘千万别灰心,皇上只是一时悲痛,心神俱乱,再加上西南洪灾严重,这才顾不了你。可皇上一定是相信你的,你不要担心,他定能很快回来,为你平反昭雪。」 孙灵陌知道再在宫里待下去,自己八成已是活不成了。她动了动眼珠,看着陈皮,说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陈皮忙往前凑了凑。 第235页 孙灵陌道:「你听好,舒贵妃很快会来杀我,我若继续留在这里,根本活不了几天。你去找靖荣长公主,她曾经难产,是我救了她和她的孩子,或许她愿意帮我。」 又说了几句话,待一切安排好,冷静道:「你回去吧,以后权当没了我这个人,再不许过来看我。我屋中床板下有一暗格,里面是我来这以后攒下的所有家底,你拿去给倚晴馆里的人分了,仔细藏好,将来出宫能过得好些。」 陈皮哭个不住,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第117章 别再回来 赵辰轩临走前, 留了应淼在暗中保护孙灵陌。若有人对她不利,应淼可调用宫廷禁卫军,伺机而动。 舒贵妃早知道应淼的存在, 她与自己父亲鲍中延里应外合, 派了人去作势要刺杀孙灵陌,将应淼引出, 牵制住他。 舒贵妃等时机成熟,带着洪儿去了天牢。 天牢里的人早得了皇帝吩咐,日夜小心看守着孙灵陌, 并不敢亏待了她。可皇帝如今不在宫里, 太后又殁了, 宫里真正掌权的,倒成了向来瞧着不甚精明的舒贵妃。 舒贵妃要去见见犯人,狱卒们不敢不从, 依她吩咐去了牢房。 孙灵陌远远听见有人的脚步声,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忙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 从里面倒出几粒护心丹来,张口囫囵吃了。 狱卒打开门, 把她带去刑房。 舒贵妃只留了两个信得过的狱卒在那儿,其余人等全都打发了出去。 刑房的门从里面关上, 砰地一声,像砸在孙灵陌心上。 她抬眼看向一身华服的舒贵妃,说道:「贵妃是来放我出宫的吗?」 舒贵妃冷冷一笑,说道:「本宫向来言出必行,今次前来,就是要放你出宫, 」凑近了她,说道:「让你永远从宫里消失!」 她回身坐在最前面的椅子里,说道:「开始吧。」 那两名狱卒便拿着拶指走了过来,套在孙灵陌指上。 舒贵妃慢悠悠地喝着一杯茶水,说道:「孙神医向来妙手回春,不知这十指要是断了,还诊不诊得了病?」 孙灵陌惊惧不已地看着她:「舒贵妃,我知道你兄长的死跟我有关,可我也是奉命行事,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仵作去验明真相,你为什么偏偏来跟我过不去!」 「因为不是其它仵作去验的!」舒贵妃一张脸蓦地扭曲起来,看着她道:「是你孙灵陌去验的!」 她心里很清楚,鲍敏会死,真正的幕后操盘手是皇帝。可她恨不了皇帝,她只能去恨当日验尸的孙灵陌。 「自你来后,你可真是忙啊,哪儿都有你,」舒贵妃恶狠狠道:「让人生厌!」 她坐回椅子里去,冷声吩咐:「动手!」 两名狱卒开始使力去拉绳子。 十指连心,凭孙灵陌再怎么能忍痛,此刻也禁不住惨叫出来。 舒贵妃看得痛快无比,说道:「我哥哥原本是鲜花着锦的一条路,都是因为你,什么锦绣什么前程都断了!本宫若不为他出气,这辈子都难以安生!你当日非要在京兆府衙说些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会有今日?」 孙灵陌只感觉到疼,钻心刺骨的疼。舒贵妃说了什么,她全然都没有听到。 一番折磨下来,她十指指骨俱被活生生夹断。鲜血从她手上不停往下流,污脏了她的衣裳。她晕了好几次,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每次都被凉水泼醒。 自哥哥死后,舒贵妃总是梗在心口的怨气总算消散了些。她看看小窗外的月色,悠悠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寻一个解脱吗?」目光倏忽变得冰冷,说道:「本宫这就送你上路!」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缓缓走向只剩了一口气的孙灵陌,欲亲手将她了结,给哥哥报仇。 刚要动手之时,刑房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绣月,当初她从倚晴馆被分到了陈锦婉的宫里伺候,陈锦婉死后,她又被分到了舒贵妃那里去,因伺候得尽心,她人又机灵,很受舒贵妃喜欢。 此刻她急急地跑到了舒贵妃面前,一脸慌张道:「不好了!靖荣长公主来了!娘娘快想办法吧!」 舒贵妃一慌,立刻藏了手里的匕首,说道:「她怎么来了?」 绣月道:「奴才听说她是进宫弔唁,因实在气不过孙灵陌毒杀了太后,特意过来问她几句话。如今她已要到门口了,要是看见孙灵陌这个样子,娘娘可要如何解释得好?」 皇帝走前,特意吩咐了任何人不许对孙灵陌用刑。舒贵妃只想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伪造出她畏罪自杀的样子。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今晚来了天牢对孙灵陌用刑。 听了绣月的话,舒贵妃急忙吩咐狱卒把孙灵陌仍旧扔回去,等打发走长公主再来取她性命。 她带着洪儿匆匆出了天牢,迎面与靖荣长公主相遇。 长公主看见她,奇道:「舒贵妃,夜深露重,你怎么在天牢这种地方?」 舒贵妃挤出了几滴眼泪,哭道:「太后死得冤枉,本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倒要来问问孙灵陌,太后一向待她不薄,她怎么就能如此狠心!」 长公主亦落泪,说道:「枉我白长了双眼,竟没看出孙灵陌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 第236页 二人没说几句话,北边突然冒出一阵红光,然后就是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走水了!琅秋宫走水了!」 舒贵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刚刚下过一场雨,谨嫔的琅秋宫就会走水。 她如今是后宫之主,有宫苑着火,她不能不去看,忙止了泪欲前去主持事宜。 可又想到什么,她回身问道:「长公主可要随本宫一同前去?」 长公主道:「我要去问孙灵陌几句话,就不去了。」 舒贵妃脸上颤了颤,说道:「本宫才去看过,她这两天一直不吃不喝,看样子是担心在严刑拷打下会供出他们同党所在,所以抱了寻死的心。方才本宫叫了她好一阵,她只是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根本醒不过来。」 长公主听了,便道:「如此,我就不去了。太后不久就要下葬,我再去陪陪她。」 舒贵妃松了口气,当下与她告别,在洪儿搀扶下急匆匆走了。 长公主等她走远,忙折回身,快步进了天牢。 孙灵陌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脸色煞白。绣月站在牢房外,手里攥着几瓶药,不停哭着喊她。 可她只是紧闭着眼睛,一直昏迷不醒。 绣月正是绝望,一抬头,看见了靖荣长公主,和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陈皮。 长公主进来之时,事先已将内外打理妥当。陈皮扮成了狱卒的样子,拿出腰间钥匙把牢门打开。 他把孙灵陌搁在一辆放死人的推车上,拿白布将她蒙住。 天牢里关押了不少犯了事的宫女和宦官,每天都有挨不住严刑拷打的人死在里面。陈皮推着孙灵陌,一路走出天牢。长公主跟在后头,因她事先里里外外全都打点过,那些值班狱卒便以为推车上的只是长公主幼时在宫里的一个奴才,长公主念旧,想把那人送出去好生安葬,因此都不曾去拦他们,也不曾掀了布去验看。 几人由偏门走出去,不远处早藏好一辆马车,陈皮过去拉开里面的座椅,把孙灵陌藏在暗仓之中。 长公主还要去守灵,不便出宫,便吩咐了陈皮:「驸马府里有接应的人,你把她送到那里就好,会有人好生照看她。我就不信舒贵妃敢去驸马府寻人!」 陈皮表面上应了一声,仍换上自己的太监服侍,接了长公主的出宫令牌,坐上马车,驾车离开。 到了宫门,侍卫把他的车子拦下,看了令牌,说道:「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 陈皮便道:「香烛不够用了,长公主吩咐奴才去置办些。事情紧急,拖不得。」 侍卫半信半疑,挑开帘子朝里张望。见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又跳上车去仔细检查。 陈皮紧紧盯着那名侍卫,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 这时,元卜突然从宫外走了过来,手里拎着食盒,远远就闻见食盒里的香气。 几名侍卫俱被迷住,上前围住元卜,说道:「元大厨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大晚上的从外面回来?」 元卜道:「甭提了,孟府里那位千金吵着要吃我做的菜,我就烧了几道给她送去。谁知到了那儿,听管家说她刚刚入宫寻我来了!我这才又赶回来。」 侍卫们笑道:「孟千金可真是有口福,有你每天不嫌麻烦给她做菜。」 元卜道:「诸位大哥也是辛苦,这么晚了还要守门。不如这样,东西你们拿过去吃,我回去再做就是了。」 侍卫们喜道:「当真?」 陈皮道:「自然是真,我诓你们作甚。」 侍卫们一个个喜不自胜,凑过去看他食盒里的东西。 元卜把菜一道道端出来,趁侍卫们不注意,背着手朝陈皮摆了摆,示意他快些走。 陈皮回过神,驾着马车飞快驶离。 过得半个时辰,孙灵陌被人劫走的消息传遍整个宫廷。 舒贵妃雷霆大怒,命令全城戒严,搜捕孙灵陌。一面又遣人给皇上送信,说孙灵陌畏罪潜逃,已派兵前去捉拿。 陈皮马不停蹄往外奔逃,他没有如长公主所言去驸马府,而是按照孙灵陌一早的吩咐,趁着宫里搜捕的人还没来,把她带去了城郊的普渡河边。 那条河蜿蜒在荒凉之地,十里之外空无一人,只有阴风一阵阵地吹着。水流自北向南,一路奔淌。 陈皮把孙灵陌从马车里背出来,放在河边早就备好的一个竹筏上。 他拿出几瓶药粉,一边往她手上敷药一边悲声泣道:「姑娘,陈皮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条河通往外城,定能带姑娘离开。你自进了宫,一向三灾八难,终日不得欢乐。如今走了也好,能远远离了这个伤心地。等脱了险,千万记得别再回来了。陈皮下半辈子活一日,便一日为姑娘念佛,祈求老天保佑姑娘,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他知道时间紧迫,当下不敢耽搁,解了竹筏上的绳索。 竹筏飘往河心,一路顺水而下。 他跪在岸边,朝着孙灵陌远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待竹筏飘得远了,他擦干眼泪站起身,匆匆赶回了宫。 举目无边的普渡河上,浑身是血的孙灵陌闭目躺在筏上,一路随水而去。 不知要去往何方,归向何地。 第118章 失去她 一叶竹筏飘飘荡荡, 带着孙灵陌也不知行了多少里,过了多少路。 世上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竹筏飘到江陵时, 恰逢秦洛由此经过。他租了个画舫, 正站在船头欣赏两岸景色,目光落向远处时, 突然看见前面河心飘着的竹筏。 第237页 船夫也瞧见了,疑惑地咦了一声,说道:「那筏上怎么像是有人?」 秦洛命他将船停靠过去, 待行得近了, 他看见筏上的不是别人, 竟是只剩了一口气的孙灵陌。 他当即变了面色,飞身而去,把孙灵陌抱起来。 瘦小的女孩面无人色, 一张手血肉模煳,上面带着明显是慌张之下撒的药粉。 秦洛心下痛急,叫了她几声。可她始终醒不过来, 双眼紧紧闭着,就如死了一般。 「到底是谁干得!」秦洛赤红着双眸, 咬牙道:「我去扒了他的皮!」 他带着她上岸,奔入城中, 寻医问药。 恰逢天降大雨,雨水瓢泼一样浇下来,将二人淋得落汤鸡一般。 秦洛脱下外衣裹住孙灵陌,在大雨里背着她转遍了城中所有医馆。可那些庸医见了,全都一致口径,说孙灵陌这个样子已然是活不成了, 不如买副棺木将她收殓。 每每听到这些话,秦洛的心便似被剐了一遍。 最后来到一家医馆,那大夫为孙灵陌检查一番,给她包裹了手指,说道:「也不知谁下手这么重,将好好一位姑娘折磨成这样,十根手指头全断了。受了这种苦,就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也能活活痛死。好在她服了药,这药妙得很,能吊住人的性命。因了这药,她才能活到现在。只是她伤得太深,寻常人救不了她。依老夫看,普天之下只有医仙缪淳子,和这几年名声大震的神医孙灵陌,方救得了她的性命。只是缪淳子早已隐居江湖,想找到他实在不易。孙灵陌又害了宫里的太后,现下潜逃在外,死生不明,公子想救她实在是难啊。」 秦洛没再听他废话,带着孙灵陌开始四处寻访缪淳子。 不出几日,倒果然在青连县的一处山里访到缪淳子踪迹。秦洛找到那所竹屋,跪在门前,求缪淳子救孙灵陌一命。 屋里的人听见外头动静,推开门。 缪淳子一身布衣,蓄着长长的山羊鬍,却正是赵辰轩曾带着孙灵陌去郊外土地庙救过一命的那位老人。 他将孙灵陌认出,记得自己欠她一份恩情,让秦洛把她送进屋。 把过脉后,他对秦洛道:「她倒是能活过来,只是十指伤得太重,若要接好,你需去山里帮我寻一味药。寻得来,她的手便能长好。寻不来,她的手从此就废了。」 秦洛急道:「什么药,在下定当寻回!」 缪淳子道:「此药名为狼螽,茎蓝而花白,千年难遇,只在此处山林长有一株。有奇香,引狼群流连不去。你若想拿到它,就去跟狼抢吧。」 秦洛并未犹豫,即刻起身去山林寻访。 狼螽四周果然围着数百只野狼,个个眼冒凶光,共同守着正中心散发奇香的植株。 秦洛等不到入夜以火把驱赶狼群,提剑杀了过去。 先时还能抵挡,砍杀了不少野狼性命。但终究是双拳不敌四手,他再如何神勇,也斗不过数百只狼一同扑杀。 很快他落了下风,一袭白衣染上斑斑血迹。 再回来时,他两条胳膊上被咬了好几个口子。手里紧紧攥着狼螽,交给缪淳子。 缪淳子拿狼螽入药,花了半月光景,救活了孙灵陌性命,又帮她把断掉的指骨接上了。 秦洛草草包裹了胳膊上的伤,陪在孙灵陌身边,不合眼地守着她。 过了三四日,一天傍晚,孙灵陌的眼皮动了动,从熟睡中醒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扭头时,却又看到了陪在自己身边的憔悴不堪的秦洛。 她急道:「你怎么也来了黄泉!是谁害的你?」 秦洛愣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如看着一样失而復得的宝物。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躬下身,一把将她抱住,头埋在她颈间,竭力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 他很早以前就在逃避一个事实。 他对孙灵陌生了情意。 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孙灵陌替他挡了一剑。他守着她醒来后,因不敢面对自己对她已经变质了的感情,干脆一走了之。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逃了。 他该早点正视自己的心意。以前她在宫里,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皇帝的对手,心灰意冷下才选择一走了之。如今命运把她送到了他身边,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孙灵陌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慢慢发现他是有体温的。她怀疑起来,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她还有知觉,能听到他明朗的心跳,随着他的眼泪掉进她发间,她皮肤上会有灼烫的感觉? 她缓缓抬起手,对着傍晚红透了的霞光,看自己皮肤上一层暖洋洋的光点。 「秦洛?」她恍惚开口,说道:「我没有死?」 秦洛许久才缓缓起身,看着她道:「你没有死,我不会让你死。」 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 孙灵陌这时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雅致简朴的竹屋,这里处处一股闲散光景,已不是她走不出去的宫廷了。 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虽然从她穿越到现在还不满一年时间,可如今醒来,恍若隔世,沧海桑田,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总算是找到了自由。 - 京里来的信上写着,廉贺之余党潜进天牢,劫走了孙灵陌。如今京城已戒严,正挨家挨户搜拿逃犯。 孙灵陌不见了。 赵辰轩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238页 他没再睡过一个好觉,日夜不休指挥治理洪灾。原本要两三月才能解决的事,他仅用了一月就成功筑堤引渠,将洪水止住。 一路疾赶回了宫。 宫里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皇帝的怒火稍不留神就烧到他们身上。 应淼事情没办好,被拖到殿前重打了二十仗。当日他被人使计调走,等回到天牢的时候,孙灵陌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 不知是死是活,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他不敢把自己的猜想告诉皇帝。 午后长公主过来求见,跪下把孙灵陌托人求她帮忙,本是要把人送去驸马府,可最后人却不见了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还提到她去天牢时,看到孙灵陌已被贵妃用了刑,十指俱断,奄奄一息。 听到最后时,赵辰轩的面色倏忽变得煞白,身子一弯,竟当场咳出一口血来。 长公主看得心惊,忙要起身去叫太医。 「不必!」赵辰轩擦掉嘴角的血,一只手撑在桌上,低垂着头沉声道:「你继续说。」 长公主忍下担心,哭着道:「人是陈皮送出去的,我也问过他到底把人送去了哪儿,可他就是不肯说。如今整个京城都翻好几遍了,实在找不到孙大夫她人。」 赵辰轩累极地闭了闭眼睛,说道:「你回去吧。」 长公主不放心他,试着又道:「皇上龙体贵重,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赵辰轩不过刚二十三岁而已,自孙灵陌给他解了雪鸠海棠的毒,他的身子已开始健朗起来,为什么会突然吐血? 赵辰轩只是让她下去,临走时对她道:「还要多谢长姐救了她一命。」 他面色极白,浑身上下透着孱弱,一向挺拔的身躯如今微微弓着,每一次唿吸都显得沉重。 长公主虽然不是太后所出,可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从来都把赵辰轩当做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与他感情深厚。此时见他这个样子,又想起尸骨未寒的太后,她不禁悲从中来,举袖拭泪。 她走不久,陈皮被带到书房。 陈皮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透露孙灵陌所在,他也确实并不知道那叶小舟到底能把孙灵陌送去哪儿。 可没想到赵辰轩并没有逼问他,只是问道:「她可安全?」 陈皮不禁开始想,倒不枉他家可怜的姑娘偷偷喜欢了皇帝这么久,以前一直觉得皇上身边美女如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有的就是真心。现在才发现,皇上待孙灵陌,其实是有真心的。 陈皮低了低头,带着哭腔说:「姑娘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她现在肯定已经好了,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的。再过些日子,她或许要开间医馆,如她一直所想的那般,行医治病,做个有用的人。」 他躬下身,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埋首道:「求皇上放了她吧,她若再回来,一条命可能就真的没了!」 赵辰轩喉间一腥,又咳出了一口血。心口处千刀万剐般的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活生生地剜了出去。 是他没护好她,他该早些遣散后宫,替她抹平所有危险。他强迫着她留在身边,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置于危险里。甚至连早该杀了的陈锦婉,都是她拿自己做饵才好不容易解决掉。 他这个皇帝,每日想得都是怎么护好天下人。 却唯独没有护好一个孙灵陌。 他没再说什么,极累地挥手让陈皮下去了。 他没再瞻前顾后,冷声叫来韦德,让他去把舒贵妃带来。 舒贵妃不知自己死到临头,乐观地想有她父亲在,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动手。况那晚她对孙灵陌用刑的事并无人知道,孙灵陌又确实不是被她带出宫的,当不会查到她头上。 可她进了殿,一眼看见赵辰轩死寂灰冷的神色,还是止不住被吓了一跳。 她在心里勉强安慰自己几句,欠了欠身向他行礼。 下一刻,赵辰轩却寒了嗓音对她道:「跪下!」 声音极冷,吓得舒贵妃双膝一软,立马跪了下去。 赵辰轩抬眸冷冷地看着她:「舒贵妃,四月二十七日晚,你去天牢里做了什么?」 舒贵妃颤声道:「臣妾……臣妾为太后不平,去问孙灵陌几句话……」 「你确定不说实话吗?」 舒贵妃整个身体都在抖,闻言道:「臣妾句句属实。」 赵辰轩抬了抬下巴,对殿里的两名侍卫吩咐:「让她把真话吐出来。」 两名侍卫应声而动,抖开了手里拿着的拶指,去套在舒贵妃手上。 舒贵妃已吓得浑身瘫软。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被百般呵护着长大,从来也没有破过一块皮,怎么能受得了拶指这种刑罚。 她恐慌道:「皇上,臣妾没有撒谎,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赵辰轩只是极冷地坐在椅里,侧脸线条刚毅锋利,并不去看她。 侍卫开始拉动拶指,不过刚使了两分力,舒贵妃就疼得惨叫起来。她没撑多少时间,很快就哑着声道:「臣妾说!臣妾都说!求皇上放了臣妾吧!」 赵辰轩这才让那两名侍卫停手。 舒贵妃疼得满脸是泪,抽噎道:「臣妾当晚去找孙灵陌,对她用了刑,夹断了她十指。」 赵辰轩知道这件事,可当又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遏制地白了脸色。 第239页 舒贵妃不过刚受点皮肉之苦,就要死要活地吐了真话。可是孙灵陌当晚被活生生夹断十指,她又受了多少苦,她能求谁放了她。 赵辰轩眼前眩晕起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一双眼睛刀子般狠狠剜向舒贵妃,说道:「朕走前曾说过,若有谁敢动她一下,定把那人剥皮抽筋,你当朕是在跟你玩笑不成?」 舒贵妃哭求道:「皇上,臣妾只是想为太后报仇,一时气愤才会去教训她,臣妾都是为了太后啊!」 「你可以说假话,」赵辰轩对那两名侍卫道:「继续。」 两名侍卫又开始扯动绳子。 舒贵妃尖厉的唿嚎声在屋子里响个不停。 赵辰轩看着她,面若清霜道:「朕再问你,为什么去杀她?」 舒贵妃若不说实话,那两名侍卫就一直加大力气去扯拶指。她实在抵受不住,只好道:「臣妾说,臣妾是为了给兄长报仇!孙灵陌害得臣妾哥哥惨死,臣妾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借着太后的死去杀她!」 赵辰轩隐隐想到舒贵妃会恨孙灵陌,或许是与鲍敏的事有关。可他对此并不能确定,当日鲍敏是被他下令处死,孙灵陌不过是听从他的命令帮忙验尸,舒贵妃若要恨,也该恨他才对。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孙灵陌会有此一劫,竟还是因为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更是对自己深恶痛绝起来。他不该去找她验尸,把她牵扯进这桩事里。 他体内的绞痛之感更强烈了,血腥气又一次直涌而上,快要冲破他的喉咙。 他勉强咽下喉间血腥,维持住一个帝王的体面,冷着声嗓对舒贵妃道:「鲍敏一案是朕下令去查,也是朕下令将他处死,你若恨也该恨朕,为何去恨她一个无辜之人!」 「臣妾……臣妾……」 舒贵妃嗫嚅着说不出来,自进宫后,她对皇帝从来都只有爱,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皇上,臣妾知错,你原谅臣妾这一次吧!」她只能苦苦哀求:「臣妾再也不敢了!」 「你害得朕失去了她,还敢让朕放过你,」赵辰轩声嗓平静,面上表情却狠绝,眼里闪着嗜杀的光芒:「你当日是怎么断她十指的,朕今日就怎么断你十指!」 舒贵妃浑身一寒,情急之下道:「皇上饶命,臣妾是父亲膝下唯一的血脉了,请皇上念在父亲两代忠臣的份上,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赵辰轩只是吩咐殿里的人:「她喊得让人生厌,把她嘴堵住。」 杜应海忙去拿厚厚一团布塞住舒贵妃的嘴。两名行刑人员继续扯动绳子,手下用力,一直把她十指夹断才停下来。 舒贵妃早撑不住,疼得昏厥过去。 赵辰轩让人把她关起来,并不许任何太医去给她治病。又让人放出消息,说舒贵妃在太后灵前大放厥词,言语粗鲁,冲撞了太后灵位,已被责令禁足悔过。 鲍中延在朝廷里的地位仍是举足轻重,舒贵妃一死,势必要费些功夫维持朝局。可赵辰轩已经什么后果都不想考虑,他处在极端的躁郁情绪中,若是再不找个出口发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将来会做出什么事。 以前孙灵陌在他身边,他只知道自己爱她。如今她一走,他发现自己远比想像里更离不开她。 整个世界都因为她的离开而倏忽崩塌,一片狼藉。 他在满地残砖碎瓦中,表面完好,内里却早已支离破碎。 第119章 跑的又不是妃子,皇上…… 又养几日, 孙灵陌手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復。拆掉布条的时候,看得见一双手光洁如新,连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下。 「还好秦公子把你送到了我这儿。」缪淳子道:「不然你要是真废了一双手, 这世上就要少了一个用针如神的医学大家了。」 孙灵陌道:「多谢医仙救命之恩。」 「你以前也救过我的命, 」缪淳子笑道:「咱们两个这是扯平了。」 屋外小院里,秦洛正拿了把斧头噼柴。相处这几日, 缪淳子早看出他对孙灵陌的心意,便为他说道:「秦公子为了帮你取到狼螽,孤身一人杀进狼窝里, 差点没丢了性命。世间男子大多薄情, 有几个能像他这样。如此良人, 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孙灵陌低了低头,半晌才道:「先生该是误会了,他不过以朋友之义待我而已。」 缪淳子只是笑了笑, 没再说什么。 孙灵陌伤好后,跟秦洛一起又在竹屋里待了段日子。有时她随着缪淳子一起上山採药,听他讲解药性。缪淳子瞧她谈吐见解, 想起自己当年辞官离宫时,曾经在倚晴馆里落了本医书。如今看来, 倒是被她拾到了。不想他行将入土之时,还能收到这样一个有天分的徒弟。 当年崔吉假扮中原人来找他学医, 学成之后却做了不少贬损中医的事,害得他再不敢收徒。如今那种恐惧倒是随着孙灵陌的到来一点点瓦解了。或许是老天可怜他,特意给他送了个聪敏端正的徒弟,好弥补当年错收了崔吉,引狼入室的遗憾。 缪淳子便更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学全都教给了孙灵陌。 每次出去找药草,秦洛总会在后面跟着。孙灵陌无奈回头看他, 他一个安逸惯了的公子哥,这几天在山里爬上爬下,从没有提过一句苦。好几次她让他回去歇着,他只是不听,非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第240页 她向缪淳子讨教医术时,他就叼了根草叶找处干净的地方一躺,虽然听不懂,也还是极力支着耳朵听她说话。 阳光透过林间嫩叶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叨扰月余,孙灵陌和秦洛向缪淳子辞行。 二人一路下了山,孙灵陌时不时看秦洛一眼,努力了好几次,总算问他:「秦洛,你要去哪儿?」 秦洛回头看她,一双好看的眉微挑了下,说道:「你应该问,我们要去哪儿。」 她不自在地躲了躲他的眼睛,说道:「我现在是朝廷缉拿的重犯,你要是跟着我,被我连累了怎么办?」 「谁说是我跟着你,」秦洛停下步子,吊儿郎当道:「本大爷分明是带着你走,怎么倒被你说得这么没面子。」 「不管是谁跟着谁,你真要跟我一个朝廷钦犯一起走?」 「是,」秦洛倒是收起脸上闲散的表情,微躬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的,我当然得时时看着你,免得你被人抢了。」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脑袋,说道:「这么有用的小大夫,要是丢了多可惜。」 以前秦洛跟她说话时往往也是毫无正形,一开口要不就是在故意勾引她,要不就是在刻薄贬损她。现在他跟那个时候好像并无差别,却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眼睛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孙灵陌看不出来。不敢去看。 「走吧,」秦洛起身,带着她继续赶路,说道:「在京里时,你不是一直想出来看看。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我带你逛遍整个中原。等中原看完了,咱们再去西域,去喝那儿的美酒。听说那里的酒有股甜味。」 「是去看那的美女吧?」孙灵陌揶揄他:「我没听说过那里的酒怎么样,就是听说那边的美女腰肢特别软,跟蛇一样。」又问他:「你当日出来不就是为了有几场艷遇吗?怎么样,找到美人了吗?」 秦洛别有深意地侧头看了看她,喉咙里轻笑一声。 「找到了。」 - 二人漫无目的地游歷起来,离京城那个地方越来越远。孙灵陌身上没有钱,每天吃饭住店总靠着秦洛出银子。 她心里过意不去,总感觉自己是被人包养了一样…… 一日在酒楼吃饭,她试着跟他商量:「我能不能开间医馆,挣点钱?」 秦洛正喝茶,闻言挑了下眉,把茶盅放下去,说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一个京城首富之子能穷到这种地步,还要靠女人去挣钱?」 「那我也不能总花你的钱啊,」她说:「我又不是寄生虫,再这么下去成什么了。」 秦洛满不在乎道:「你忘了,当日你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我父亲就已经把整个秦府的财产分了你一半。你又在这里跟我假客气什么。」 「那不是一句玩笑吗。」 「我父亲言出必行,从不会玩笑。」 秦洛想到什么,唇角一勾,说道:「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嫁给我好了。要是进了我秦府的门,别说一半财产,府里的一草一木也都得是你的。」 孙灵陌低了低头:「别开玩笑了。」 秦洛一笑,没再说什么。 二人出了酒楼,在城里转了转。这是江南的一处小镇,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业已入夏,空气开始燥热,树上的蝉鸣一丛丛地喧闹起来。 走到一处告示墙时,孙灵陌看见上面贴着张求医的帖子。上面的内容草草看了遍,并没记住什么。只最后一句话让她瞬间亮了眼睛。 「赏银一千两。」 孙灵陌动了心,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指指那张告示,用渴盼的眼神看着秦洛,说道:「要去吗?」 她如今是戴罪之身,不可太过招摇。以免把宫里的人引来,只能去治些小伤小病,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可秦洛看到她乞求的目光,到底还是心软,上去将告示揭了下来,对她道:「走吧。」 有家丁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城郊的一所庄院。 庄院主人亲自在门口迎接,把他们带到院里一间卧房。里头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脸色煞白,目无神采,口里一直喃喃说着「把我葬在海里」之类的鬼话。丫鬟餵他喝粥,他全都吐了出来。 看其模样,已是没有几天好活。 黄员外夫人悲恸大哭,一声一声地喊「我的儿」。旁边有一大夫,在那里不住嘴地念:「喝了这归脾汤保管药到病除。」 那大夫正要把汤给病人餵进去,孙灵陌阻止道:「不能给他喝!」 庸医见是一女子过来阻止他,不满道:「你是谁,敢来跟我指手画脚?」 孙灵陌只是看向黄员外,说道:「贵公子的病,我看不是外因,倒像是心病。」 黄员外明显震了震:「你如何知道?」 「贵公子面色灰白,饮食不进,明显是心思郁结所致。不知他烦心何事,员外可愿告知一二?」 黄员外面露难色,并不肯说。 孙灵陌道:「您要是不说,照贵公子现在的模样,恐怕活不过三天。」 那庸医忙道:「满嘴胡言!喝了我的药,黄少爷定能生龙活虎,活到一百岁都没有问题!」 孙灵陌不耐道:「若不是你胡乱用药,一味给他补阳气,他也落不到如今这般下场。你还敢给他喝归脾汤,是想让他阳气过盛而死吗?」 第241页 庸医道:「他分明就是阳气太虚,我给他喝归脾汤有错吗!」 孙灵陌不愿再与他争论,回身坐在黄少爷床前,以银针刺其少阳穴。很快,黄少爷平静下来,没再说胡话了。孙灵陌接过粥碗,给他餵了几口,他也没再吐出来。 黄员外看得呆住,等回过神来,拱手道:「果然是高人,求神医想想办法,救救我这孩子。」 孙灵陌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想让他痊癒,你需告诉我他这病是怎么得的,我才好对症下药 。」 黄员外本要说,却被夫人扯了扯袖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到底是低了头,什么也不说了。 「你们要是真的不说,这病我治不了。」 孙灵陌起身,说道:「你们给他准备丧事吧。」 「姑娘!」黄员外见她真的要走,咬了咬牙,不顾夫人阻拦,说道:「我说。我儿他……他是看上了小杨村里的一个养蚕女,与她私定了终身。我不过劝了他两句,他就成这个样子了。」 孙灵陌道:「你是嫌养蚕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儿子?」 黄员外没再说什么。倒是黄夫人道:「原本就是云泥之别,养蚕女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看她是做梦!」 孙灵陌道:「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倒确实是云泥之别。」 黄夫人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贵公子得的是心病,药石无医。」孙灵陌道:「您二位要是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就尽管这样一日日拖着,等到他油尽灯枯的那天将他葬了。要是信我,你们就去把养蚕女接来,再为他们办场喜事,沖一冲。我保证不出几日,贵公子的病就能好了。」 黄员外见她刚才一针下去,他儿子的脸色倒确实是好转了。这些日子他请了许多大夫,没有一个如她这般管用,他又如何敢不信。 与夫人商量过一番,为了儿子性命,他们依孙灵陌所言,和颜悦色地去把养蚕女接了过来。 养蚕女在黄公子床前陪了几日,黄公子的身子果然一日日好了。又喝了孙灵陌开的几服药,渐渐地能下地了。 黄员外喜出望外,等说服了自己夫人后,即刻替他们操办起婚事来。 婚礼那天,孙灵陌和秦洛留下来吃了喜宴。 整个庄院里闹哄哄的,一派喜气。 宴上的菜一道道送上来,孙灵陌每样都尝了些,有好吃的就会多吃几口。 秦洛挥着摺扇靠在椅里,饶有兴致地看她吃东西。 这段日子她的脸色好了很多,眼睛里也有了光彩,倒越来越像初来京城时,那个活得恣意妄为的小大夫了。 孙灵陌发现他的目光,咽下嘴里的菜,说道:「你看我做什么?」下巴对着桌上的菜餚指了指,说道:「很好吃的,你不尝尝?」 「你都挣了大钱了,就请我吃这个?」秦洛道:「真会省钱。」 「高手在民间,你不懂。」孙灵陌道:「依我这么多年觅食的经验,喜宴上的菜总有两三道是能让人念念不忘的。」 秦洛嗤笑一声,说道:「多少年经验?」 孙灵陌没回嘴,又吃了几口菜,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下个月就要满十七了。要是正常的话,该去参加高考了。」 秦洛听不懂她的话,正要问,邻桌几人的谈话声兀地提高,清晰地传到这边。 「听说了吗,京城里传来消息,咱们那位鼎鼎大名的皇上好像是病了,病得还挺重,都快下不来床了!」 另一人道:「皇上身子不是一向健朗吗,怎么突然病了?」 先前一人便道:「我听说是因为宫里跑了个小大夫。」 一人笑道:「跑了个大夫而已,又不是自己的妃子跑了,皇上这么伤心做什么?」 几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秦洛收回神思,看向他身边的孙灵陌。 就见女孩已沉默下来,一双眼睛夜一般灰。 第120章 皇上一直都在找她 这段时间以来, 龙座上的那位皇帝成了一个禁忌。秦洛一直在避免提及宫里的事,就好像孙灵陌从来都没进过宫,从来都没认识过那个皇帝一样。 可是现在, 他不能再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忍不住问她道:「担心了?」 孙灵陌竭力表现得平静,说道:「没有。他身边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大夫, 不会有事的。」 「如果真是病入膏肓了,你就要回去?」他问。 孙灵陌低着头,神色间明显不安起来, 半晌才道:「他不会病入膏肓的。」 并未正面回答秦洛的问题。 秦洛没再追问。 从黄员外府离开后, 二人继续往南走。路上看了不少风景, 每一处都不会长时间停留,总是略待一待就转道去下一个地方。有时候秦洛会想,如果两人能这样别无牵挂地漂泊一辈子, 此生也就无憾了。 宫里的消息陆陆续续会从路人口中听说,太后遗体已经与先帝合葬,害死她的兇手目今仍潜逃在外, 本是要广发逮捕令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 皇帝一直都没有动静,任凭兇手逍遥法外。 慢慢地, 民间开始流传,说皇帝对太后不孝,德行有亏,并不是个合格的皇帝。 即使民间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可赵辰轩仍旧不为所动,并不肯加大力度去搜捕孙灵陌。 史书上对昱成帝生母的死亡记载得不是很详尽, 孙灵陌只知道她是在四十岁左右的时候死的,死因不祥。昱成帝一生中几乎没有什么污点,书上记载在案的错漏就是在其生母死后,他表现得「过于冷然」。 第242页 孙灵陌怎么也没想到,对他「过于冷然」这样盖棺定论的四个字,竟然会是因为她。 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歷史的旁观者,可现在却越来越发现,她早已不知不觉中,成了这段歷史的推进者。 每次听到关于赵辰轩的消息,她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为了不让秦洛看出来,她努力地让自己多笑。掩下所有异状,装作心无旁骛地与他游走在山河间。 有时候到了一个地方,他们会在城里摆下药摊,树下幢幡,上书「妙手回春」四个字。俗是俗了些,可要的就是俗,越俗越不扎眼。 为了避免被人盯上,孙灵陌脸上蒙了面纱,扮做秦洛的丫鬟。若有病人,由秦洛出面去治。 好容易等来一位病人,所治不过头疼脑热的小病。孙灵陌把所用之药偷偷告诉秦洛,秦洛写在纸上,交给那中年妇人道:「十两银子。」 那妇人本就在咳,闻言咳得更厉害了,说道:「你抢钱啊!区区一张药方敢收我十两银子!你定是个走江湖的骗子,有种跟我去衙门,看县太爷不打断你的腿!」 孙灵陌赶紧拦住,劝道:「我家公子平日只为豪门巨贾诊治,不懂民间行情,您千万别见怪。」拿出针灸包来,说道:「公子闲时也曾教我一二,我为您施一针,若您感觉好些了,就把这张方子拿走,给我们几文钱也就是了。若您感觉无用,再带我们去见官也不迟。」 妇人将孙灵陌打量一番,说道:「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还敢让我信你?」 孙灵陌道:「在下面目丑陋,不敢惊扰乡亲。」抽出银针,迅速在病人肘下三寸之处刺了一下。 妇人吓得连连后退,惊道:「说着说着怎么还动起手来了,你长得丑那是你爹娘把你生得不好,何苦找我撒气!」 孙灵陌道:「您看,您的咳嗽不是好了吗。」 妇人一愣,发现还真是好了,头疼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奇道:「你不过扎了一针,怎会如此管用?」 「我家公子极会使针,在下所学不过一点皮毛,见笑了。」孙灵陌把方子递给妇人:「您可需要?」 妇人急急接过,对秦洛道:「公子医术果然了得!这是十文钱,请您笑纳。」 忙活半天,结果就挣了十文,还不够喝杯茶的。秦洛有些兴致缺缺,可看孙灵陌兴致勃勃的样子,知道她一向以治病为乐,便也因为她的开心而开心起来。 来看病的人屈指可数,又都是些图便宜才过来的。临近傍晚收摊之时,所得不过区区几钱。 可孙灵陌已经十分满意。她收了摊,带着秦洛去了一家店里坐下来,请他吃了碗阳春面。 碗里汤汁清淡,面上撒着一把葱花。以前这种东西秦洛根本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今日他却难得地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净,甚至连汤汁都喝完了。 孙灵陌看着他,笑了,说道:「好吃吗?」 秦洛十分给面子地道:「你请我吃的,自然是好吃。」 孙灵陌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的荷包,学着那些浪荡公子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道:「大爷我今天挣了钱,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大爷我都给你买。」 秦洛忍不住笑个不停,顺着她道:「那就仰仗你怜惜我了。」 孙灵陌道:「好说好说。」 - 宫里,赵辰轩每日下朝就待在书房,自虐一般不停地批摺子。每日三顿饭总是吃不了几口,勉强多吃些胃里就开始难受。 韦德十分担心,明知道他的病根在哪儿,可那病根如今下落不明,都几月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孙灵陌要是永远都回不来了,皇上的病恐怕要跟一辈子。 正自发愁,萱妃又带着友松过来求见皇上。自皇上为孙灵陌一事整日愁眉不展,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萱妃就每天过来送汤送饭,即使赵辰轩总不见她,她也毫不气馁。 今日她来送的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山珍刺龙芽,韦德都懒得去通报,直截了当道:「萱妃娘娘,除了有要事禀报的王公大臣,皇上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别再来了。您身子本来就弱,费这功夫干嘛,该好生休养才是。」 萱妃道:「劳烦韦公公,这几道菜都是本宫照孙大夫留下的方子做的,能宁神益气,很是滋补。韦公公行行好让我进去吧,若皇上连孙大夫的药膳也不吃,那本宫就再不来了。」 真是极明白之人,即使到了今日,也知要用孙灵陌来讨皇上欢心。 韦德想了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放她进去了。 萱妃暗暗勾起嘴角笑了,接过友松手里的食盒,整了整鬓角额发,轻移莲步走入屋中。 赵辰轩正坐在书桌后头批摺子,时不时握拳放在唇下咳一两声,眉眼间都是憔悴。 为了一个小小的大夫,他竟萎靡至此,这在以前何曾有过。萱妃心下苦涩,竭力压制下去,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端出来,柔声道:「皇上,吃些东西吧。」 赵辰轩抬起眼眸,看着盘中几样菜品,想起孙灵陌曾给他做过同样的几道菜。 那时候他因东南蝗灾一事过于操劳,得了风寒。孙灵陌便做了药膳,给他放在面前,知道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故意吓唬他道:「我刚才给你把了一脉,了不得,你得了大病啦!赶紧把这些都吃干净,否则,当心你英年早逝!」 第243页 他佯装生气:「你敢咒我?」 其实她从未真正怕过他,当下理直气壮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孙灵陌离开有多久,他都快算不清了。日子过得缓慢起来,每一天都极其难熬。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至今没有她一点儿消息。而有了消息又要如何呢,她不愿意回来,他真的忍心再把她囚在宫里受苦吗? 陆浅霜见皇上神思不定,向前走了几步,两只纤纤玉手抚上他的肩,说道:「皇上在想什么?」 赵辰轩回过神来,沾了脏东西一般挡开她的手,说道:「带着你的东西出去!」 陆浅霜抿了抿唇,顾左右而言它:「皇上在批摺子?臣妾为皇上磨墨如何?」 她去拿砚上墨锭。 赵辰轩眉间生了寒意:「出去!」 陆浅霜手下一抖,心中不知不觉涌起的,不是苍凉,竟是几分妒恨。 那个只会看病的孙灵陌,到底好在何处! 她不敢再逗留,把菜全都一一收进食盒里,红着眼睛走了。 - 孙灵陌和秦洛每到一处地方就摆摊行医,救治了不少病人,也赚了不少银子。勿论什么残废的,中毒的,还是得了瘟疫的,即使已病入膏肓,她也能把人救回来,看得乡民们瞠目结舌。若遇到家中富裕的,诊金便多收些。若是家徒四壁的穷人,一律只收一文钱。 她慢慢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担心她的名头会再一次在中原传来,每次行医总要用不同的化名和装扮,尽力让人们见过她一面就忘。 不知不觉,春去秋来,天气开始一日日变冷。离开京城已有半年之久,秦洛收到家里的来信,上面写着他父亲秦仲年近来身体不好,盼他能回去看看。 秦洛把信收起来,面上开始为难。 孙灵陌也看见了信上的内容,劝他道:「要不,你回去一趟吧?」 秦洛侧头看她,默了会儿,说道:「好。你跟我一起回去。」 孙灵陌一怔:「我也去?那里可是京城,我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你放心,」秦洛说:「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孙灵陌想了想,还是有些胆怯,说道:「算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个人去好了。」 秦洛道:「留你在这我更不放心。」 孙灵陌一直对他有愧,努力了好几次,终于对他说:「秦洛,不然我们还是在这里分开吧?」 秦洛扭头看她。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她对不起他,害得他也跟着东躲西藏。她或许知道他的心意,可因自己不能给他什么,所以对他的愧疚一日日严重起来。 他轻若无声地嘆了口气,说道:「孙灵陌,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负累,相反,我每天跟你在一起都过得很开心,比我过去二十几年的每一天过得都开心。你也不用有压力,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从来都没想用对你的照顾从你这里换取什么。就算你一辈子只拿我当朋友,我也已经很知足。而如果你是觉得我烦,连看都不想看见我,那我可以考虑跟你分开。」 明明是一席打消她顾虑的话,却让孙灵陌听得难受起来。 她低下头,虽然他通篇没有说一个情字,可通篇满是对她的表白。 她不知道秦洛是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心思,也不忍心去想。 以前在宫里,在她刚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赵辰轩的时候,她开始慌起来。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喜欢上一个註定不能独属于她的人,所以一直安慰自己,让她相信自己的喜欢或许还停留在很浅薄的阶段,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消亡。她甚至想,她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已,等以后遇上了另一个长得也很好看的,她不讨厌的人,她就能试着把喜欢转移到那人身上。 如今,秦洛不正是那样一个人吗? 可为什么她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自己可转移对象的出现而放松,反而越来越难受起来。 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吗?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抬头直视着秦洛的眼睛,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再试试吧。她不能让自己的后半生在无限痛苦中过去,更不能对不起秦洛。 确定下这个念头后,她又想起一件事,喉咙里滚了滚,说道:「秦洛……你应该也早就知道吧……皇上他……」十分艰难才说出口:「他碰了我……」 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错,她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可这个时代的男人,稍有些地位的,根本就接受不了一个已然被别人拥有过的女子。 她把话说出来,想看看秦洛是什么反应。如果秦洛退缩了,那她或许就能减轻些罪恶感,顺理成章地跟他分开。 孰料秦洛却是毫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 他语气轻松,说道:「你以后是我的人不就好了。」 孙灵陌彻底呆滞下来。 在这个找不出一丝缺点的人面前,她的负罪感更深了。 她只能努力地试着忘掉赵辰轩,让自己喜欢上秦洛。 肯定是可以的吧。 不是说,时间是最伟大的治癒师,不管多大的伤口,最后都能被治好吗? 她默默告诉自己,只要时间再久一点儿,她就一定能做到。 - 秦洛开始带着孙灵陌往北走,一路上倒是安全,并没有多少朝廷的人要应付。他开始想,赵辰轩确实是不忍再伤到孙灵陌,顶着众大臣的压力也不肯派兵搜捕她。 第244页 九月中旬,二人来到了一处小城。因阴雨连绵,在那里颇耽误了一会儿。 逸临山庄刚好就在此处,姚悦亭的父亲被仇家下毒,一直都昏迷不醒。这日她过来医馆拿药,远远地看见秦洛带着孙灵陌进了一家客栈。 她忙跟上去,找到他们。秦洛一眼看见她,担心她会对孙灵陌不利,忙起身挡在了她面前。 姚悦亭面上十分焦急,说道:「秦洛,我不是来缠着你的,」她看了看孙灵陌,说道:「我是有事求她。你放心,我知道你们不想引人注意,只要她去把我父亲救活,我绝不会把你们的行踪透露出去一个字。」 秦洛冷哼道:「你是在威胁我不成?她就算不去救你父亲,你也别想能对她怎样!」 姚悦亭泪盈于睫,说道:「秦洛,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前几日家父再次毒发,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说家父只有三个月可活。我也不想来麻烦你们,可这普天之下,除了她,没人能救得了我爹!」 她苦苦哀求,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秦洛担心任她再说下去会引人注意,只得暂且同意了她的请求,带着孙灵陌去了逸临山庄。 孙灵陌去查看过姚庄主病势,说道:「他中毒时间太久,毒性已入肺腑,不是轻易就能好的。我先给他施针,你们去拿十斤鬼针草来,小火熬开,倒入浴桶,待会儿让姚庄主泡上半个时辰。」 丫鬟们答应着去了。孙灵陌拿出针灸包,刺入姚庄主十指指尖,为其放血。又写了个方子,交待道:「每日日出日落之时服下,半年后方可痊癒。切忌不可服食红薯与莴苣,会与药性相冲。」 姚悦亭接过药方,让下人去收拾出两间卧房。 秦洛却道:「免了,我们这就要走,不在府上叨扰。」 姚悦亭急道:「这怎么行!家父还未病癒,出了状况怎么办?」 她求救似的看向孙灵陌,说道:「救人救到底,反正你们也无处可去,不如就留下来吧。」 秦洛一把将孙灵陌拉到身后:「谁说我们无处可去,天大地大,哪儿不能去?我跟你们逸临山庄犯沖,在这我浑身都不舒服,就不留了。」 当日他游歷到此处时,被姚悦亭一眼看上。姚悦亭使了下三滥手段把他掳到山庄,姚庄主为了自己女儿,欲强行逼他入赘。秦洛颇费了番功夫才从山庄脱身,这个鬼地方,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他拉着孙灵陌就往外走,姚悦亭赶紧出来拦下,说道:「你不能走!我好不容易又碰见你,你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秦洛无语冷笑:「姚大小姐,你果然是死性不改。」 姚悦亭翻脸不认人,说道:「如果你不肯留下来的话,我就把孙灵陌的行踪宣扬出去。皇上一直都在找她吧,如果他知道了孙灵陌在哪儿,你觉得他会忍着不来带她回去吗?」 秦洛面色蘧冷,径直盯着姚悦亭,总是笑着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寒凉。 第121章 你是他难得的软肋 「你可以试试!」 秦洛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直视着姚悦亭道:「你若敢多说一个字,我必屠你们逸临山庄满门!」 姚悦亭一颗心钝重地疼了起来,日头悬在头顶, 她却觉得全身都冷极了, 冷得骨头都要碎裂。她愤恨地看向孙灵陌,深觉一切都是因为她!她若消失了, 就再没有人跟她抢秦洛了。 她忍下汹涌的恨意,在转瞬间收拾出一副友好的样子,说道:「刚才是我唐突了, 孙大夫救了我父亲, 我自然是很感激的。」 秦洛只是淡瞥了她一眼, 带着孙灵陌绕过她,走出了院子。 两个人继续往北走。 临近京城时,秦洛把孙灵陌安置在自己信得过的一户庄院里, 他独自回了秦府去看望生病的父亲。 庄院主人是镖头出身,长相魁梧,走路生风。娶的一房夫人却模样温柔, 说话时轻声细语,看镖头因为练剑而生了汗, 上去踮脚帮他擦了擦。 蔡镖头纯情又羞涩地笑了。 蔡夫人给他擦了汗,见孙灵陌一个人待得无聊, 过去坐在她旁边,笑道:「常听秦兄弟说,曾有个小大夫救了他的性命。今日一见,总算知道一个大夫为什么总是让他念念不忘了。」 孙灵陌不好意思起来:「夫人说笑了。」 蔡夫人道:「我可没有说笑,我们与秦洛相识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如对你这般。不是我为他讲话, 他以前虽然确实风流了些,可那都是因为他爱错了叠烟阁里的一个姑娘,受了情伤,想麻痹自己而已。自他看清了那姑娘面目,他已尽都改了。」 孙灵陌听着她的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礼貌地笑笑,说道:「夫人误会,我跟秦洛还只是朋友而已。」 「现在是朋友,以后可能就不是了。」蔡夫人劝她:「你若跟了秦洛,一定不会吃亏的。」 孙灵陌没说什么。 天上又开始下雨,雨势渐大,在青砖地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有家丁从外面跑过来,对蔡镖头道:「镖局传来消息,说十里外的一处山被雨沖得塌方了,刚好堵了走镖的路,让镖头你带人去看看呢。」 蔡镖头召集了十几个镖夫,忙忙地就要去。因不放心把孙灵陌和自己夫人留在庄院里,索性把她们都带上。 一行人坐上马车急赶而去。 第245页 到了那处塌方的山下时,雨已渐停。蔡镖头带着手下过去开闢道路。 孙灵陌从马车上下来,也要过去帮忙。 刚往外走出一步,一眼看见前面塌方处站着那个她熟悉到刻在骨髓里的人。 她当即转身,走回马车后头,藏着自己身形。 眼睛猝不及防地酸了起来,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下去。 马车正前方,一身墨色便衣的赵辰轩正指挥兵士清理塌方。刚下过一场雨,他袍角湿了一片,一双靴子上沾满了泥土。 他瘦了许多,本就稜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更显凌厉。眉间微皱,眼中满是憔悴。时不时出声提醒那些兵士几句,声音有些嘶哑。说不了几句话,手握成拳放在唇下,重重咳了起来。 孙灵陌躲在马车后头,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他。 本该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停地掉着眼泪,刚把眼泪擦干,又有新的眼泪掉下来。她死死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心口的位置难受得厉害,像堵着一块大石,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前面的赵辰轩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往她这边看。 她及时收回身,把自己紧紧藏起来。 赵辰轩久久看着这边,目光轻闪。怔了会儿,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提步朝她这里迈步。 蔡镖头早看见了他,只以为他是寻常人家,过来停在他面前,与他说了几句话,谢他帮忙清理道路。 赵辰轩神思被打断,当即收回视线,与蔡镖头说起话来。 马车后头,蔡夫人看见孙灵陌的异状,问她:「孙姑娘,怎么了?」 孙灵陌忙擦了眼泪,说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一个故人,怕被他发现。」 蔡夫人知道她身份特殊,生怕把她弄丢了,回头秦洛过来要人她们交不出去可怎么办?忙道:「那你快上车躲躲吧,别出去了。」 孙灵陌依言重新上了马车。 一个人坐在车上,她忍不住地又开始掉眼泪。 她侧头看向马车前面的小窗,帘布时不时被风吹得轻扬,透过微小的窗缝,她看见前面的赵辰轩强撑着精神与蔡镖头交谈。等蔡夫人过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那个从马车后头走出来的不该是她,而该另有其人一样。 可那点儿疑惑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他并没往下深想。等塌方被清理干净,他告别了蔡镖头,带着人策马朝着京城的方向走了。 她坐在马车里,看他与她擦身而过。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前方,她才好不容易收回视线,伸手捂了捂自己红肿的眼睛。 她以为时间可以治好她的喜欢。 谁能想却是让她的喜欢病入膏肓起来。 - 蔡镖头带着人返回庄院。 孙灵陌一直没再说话,神色萎靡不振。蔡夫人猜想该与方才那位面目异常俊朗的公子有关,可又不敢问什么,只温声安慰她:「你不要怕,秦洛很快就要回来了。」 孙灵陌仍是没说什么。 行到一处桥上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似有利箭破空之声。 蔡镖头很快反应过来,指挥手下应敌,保护马车里的人。 可对方来人很多,功夫又极好,很快控制住了蔡镖头和其手下一干人等。 领头的蒙面刺客开始对着马车里的人喊话:「孙灵陌!」 孙灵陌一震,虽然不知道外面都是些什么人,可也料想到他们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她安抚住惊吓不已的蔡夫人,独自一个从马车里下去,朝着刺客的方向走了几步。 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刺客挟持住蔡镖头,说道:「有人深慕孙大夫医术,想请孙大夫去治个人。孙大夫随我们走一趟吧,只要你愿意去,我保证这里的人全都能平安无事。」 孙灵陌眼珠平静,对他们道:「我跟你们走。」 蔡夫人掀开车帘,不安地沖她叫了一声:「孙姑娘!」 孙灵陌回头看她,说道:「多谢蔡夫人照顾。等秦洛回来,麻烦告诉他,他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十分冷静地说完,朝着劫匪的方向走过去。 立刻有人拿麻绳将她绑了起来,丢在一辆马车上,带着她策马而去。 劫匪们等带着她的马车行得远了,放了蔡镖头一行人,很快也驾马消失了踪影。 蔡夫人过去自己夫君身边,哭道:「怎么办,我们把孙姑娘弄丢了,要怎么跟秦洛交待?」 蔡镖头温言安抚她几句,又吩咐手下:「快去通知秦洛,让他去救人!」 - 孙灵陌坐在一路疾奔的马车里。在她对面也坐着一人,赫然正是乌顿的那个汉人手下阮秋水。 前面驾马的是阮秋水的夫君蔺九重。当日乌顿以「铃蛊」谋害姑苏百姓的事情败露后,这两人已被抓了起来押往京城,谁知半道上却给他们逃了。 阮秋水手里拿着一把剑,以剑支地,眼神阴戾地看着她,说道:「孙大夫,又见面了。」 孙灵陌看着她,心里开始不安。有个猜想浮上来,可很快又被她否定。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她问。 阮秋水面无表情道:「羌褐。」 竟真的是羌褐。 孙灵陌又问:「要治的人,可是草原上的穆雅公主?」 第246页 阮秋水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 既是真的需要她去救人,那她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孙灵陌安慰着自己,靠在车壁上,问她:「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是有人不想让你好过,故意把消息卖给了我们。」阮秋水说:「那位逸临山庄的姚大小姐,你还记得吧?你前脚走,她后脚就找到了华淹留,把消息告诉给了他。」 「华淹留?」 「你不认识他,他可一直都认识你。」阮秋水道:「陈锦婉一直都有位江湖上的朋友,那个人正是华淹留。华淹留痴恋了她多年,不计回报替她做事,助她以苦肉计俘获圣心,成功做了宫里的娘娘。谁知被他当做神明一样珍爱的人,最后却被你害死了。」 阮秋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冷笑起来,说道:「你说他恨不恨你?」 原来陈锦婉说过的那个神箭手就是华淹留。 孙灵陌默了默,又说:「他也开始替羌褐人做事了?」 「中原皇帝赐死了他心爱的人,他心灰意冷下早怀了造反的心了。」 「那你们呢?」孙灵陌问:「你跟你夫君,又是为什么要替羌褐人做事?」 阮秋水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冷冷道:「若我们能在中原好好活下去,谁愿意远走他乡!如今的一切,都是整个大昱逼的!是大昱有负于我夫妇,而非我夫妇负了大昱!」 在多年之前,蔺阮二人不过是荆州城里一对普通夫妻,靠走镖为生,在镖局里混碗饭吃。谁知一次押送货物,半路上遇上劫匪,将货丢了。 那批货物非同小可,乃送进宫中为太后贺寿的贡品,价值连城,丢了便是掉脑袋的大罪。僱主得知消息后,将蔺阮二人告上公堂,诬告他们利慾薰心,监守自盗,把宝贝藏了起来。 蔺阮二人极力否认,无奈知府大人受了僱主好处,一口咬定就是他们藏了东西,以严刑拷打逼他们认罪画押。等刑部公文下来,当堂宣告将他二人秋后处斩。 蔺阮夫妇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狱中,以为这辈子就算完了。谁知行刑那日,当铡刀就要落在二人颈项上时,到中原游歷的乌顿却是心血来潮将她二人劫走,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治好他们的伤。 乌顿本意不过是觉得好玩,他倒要看看,就算他不服大昱律法,朝廷又能拿他怎样。可这无心之举却让蔺阮二人十分感动,从此将他视为再生父母,追随在他身边,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乌顿见他们武功高强,收在身边有百利而无一害。为让二人对大昱彻底死心,便把他们带去僱主家里,让他们亲眼看到僱主将那批货物从密室之中拿了出来。 蔺阮二人这才知道,僱主为贪下这批财宝,表面上把宝贝送入镖局押送,背地里却是派人将东西抢了回来。 得知真相后,他们在愤怒之下拔剑沖了出去,屠了僱主一家七十三口。 从此他们更成了亡命徒,死心塌地跟着乌顿去了羌褐。 孙灵陌听完来龙去脉,说道:「是僱主跟知府两个人对不起你们,你们至于迁怒到整个中原吗?哪里都有坏人,你们就敢说在羌褐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就因为一两个坏人就对自己的国家失望,不惜勾结外贼来报復吗?」 阮秋水丝毫不为所动,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有人往你眼睛里灌辣椒水的时候,你就明白恨是什么感觉了。」 孙灵陌道:「有人往你眼里灌辣椒水,你就给那人灌回去,而不是因为一两个宵小之徒就背叛自己国家!」 「孙大夫,我发现你不仅医术高超,一张嘴也是伶牙俐齿得很。」阮秋水瞪她一眼,说道:「还是省点力气吧,等到了羌褐,治好了穆雅公主,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好好想想能用什么理由保住你这条命才是正经。」 - 车队一路往西北行去,中途换了好几匹马,急赶出了中原。 外面的风景从亭台楼阁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云层很低,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 到了羌褐,孙灵陌被押往王室营地,进了一顶颇秀气的小帐。 里面靠左侧的位置有一张床,长相极秀美的女子躺在上面,眼眸紧闭着。在她旁边,坐着个魁梧健硕的男人,正低着头十分关切地看着她。 孙灵陌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 果然,下一秒,那男人听见禀告的声音,从床边站起来,转身看她。 孙灵陌看到了他的脸。 竟真的是已经死去的乌顿! 她的那个可怕的猜想竟是对的。 她惊吓地往后退了退,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已经被斩了头颅,头颅还被悬挂城门示众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好端端在这。 乌顿满意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冷笑道:「孙大夫,又见面了。」 孙灵陌吓得颤声道:「你怎么会……怎么会没死?」 「宏图霸业都还没开始,我怎么捨得死?」乌顿朝她走了过来,一张粗狂的脸上满是狞笑:「你们中原大好河山还等着我去拿呢,我死了,怎么去跟赵辰轩斗?」 「你做梦!」孙灵陌咬牙道:「就凭你还想跟他斗?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你的下场会比上次惨重百倍!」 「之前被砍头示众的人可不是我,」乌顿道:「你们中原人一向狡诈,你当我不会给自己留后手吗?当日听了你的话,带你去找毒王的那人,不过是本王一个替身罢了。」 第247页 孙灵陌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会復生。 「那次赵辰轩奈何不了我,这次也别想从我手里赢一局。」乌顿道:「本王跟他斗到底,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孙灵陌冷笑:「你少大言不惭,草原上是与世隔绝消息不通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朝皇帝用兵如神,凡去战场,从无败绩?」 乌顿毫不慌张,反倒开心地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他看向孙灵陌,悠悠道:「以前他确实从无败绩。」 他停了停,如一个吐着信子的毒蛇般,一字一句对她说:「可现在你不是在我手里吗?」 孙灵陌彻底僵冷下来,透骨的恐惧一点点攀爬上去,扼住她的喉咙。 乌顿语声如蝎:「你可是他难得有了的软肋啊。」 第122章 我替你问 他对你有没…… 孙灵陌努力找回自己的声线, 说道:「你也太抬举我了,我怎么可能会是他的软肋?他是对我不错,可他待除我之外的很多女人都不错, 我不过是他无数玩物中的一个而已。世上最风流的莫过于天子, 你能指望一个天子有真情吗?我跟他的江山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文不值!」 乌顿笑了笑, 说道:「孙大夫,我发现你很谦虚啊。他为了你不惜与众多朝臣相抗,即使你都已经不在宫里了, 他都要顶住压力遣散后妃。如今宫里的妃子已经被他打发得不剩几个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 孙灵陌驳斥道:「那不过是因为他对宫里的女人失去了兴趣, 想换批新的而已,与我有什么关系!」 乌顿知道她在嘴硬,好达到让他放弃用她去威胁赵辰轩的目的。他笑着挖了挖耳朵, 说道:「孙大夫既然不自信,拿不准他对你有没有真心,你早跟本王说啊, 本王来替你问嘛!到时他若选择了江山,那你正好死心, 从此后就跟在穆雅身边当个丫鬟。穆雅很喜欢你们汉人,平常老爱读些之乎者也, 说那是圣贤之书。有你在,她也不愁没人说话了。若赵辰轩选择了你,为了你愿意跪倒在本王脚下,那更好,本王立马就成全你们,夺了他的皇位, 入主中原,让你们做对普通夫妻,恩爱一世,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意吗?」 「做你的春秋大梦!」 孙灵陌唿吸急促,怒视着他:「你要是不想下场太惨就趁早死了这条心,这场仗你若敢打就一定会输!」 乌顿只当她是在故意激怒他而已,毫不生气地笑道:「他待你有没有真心确实还不清楚,可你待他却是生了真心啊。」 他啧啧了两声,说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他转身看向床上沉睡不醒的美貌女子,目光霎时变得温柔,说道:「孙大夫远道而来,先去好好用饭吧。等休息好了,过来给穆雅诊治。」他又回头看她,说道:「你是聪明人,到了我的地盘,该知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如果你不把穆雅救活,我就把你的狗头活活拧下来!」 孙灵陌只是瞪着他,没再说什么。阮秋水过来解开绑住她双手的绳子,把她带去另一个毡房。 屋子里放着些草原上常见的食物,阮秋水推了她一把,让她在桌前坐下,说道:「快吃!」 孙灵陌看着桌上的食物,确定食物里无毒,略吃了些。 阮秋水如监视犯人般,始终在旁边不眨眼地盯着她。 吃了饭,孙灵陌又被带到穆雅的毡房。 穆雅已经睡了五天四夜,每天只能餵些羊奶米粥维持生命。孙灵陌被迫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给穆雅把脉。 穆雅公主生得很美,一张脸百媚横生,只是睡着都看得见她万种风情。怪不得能让乌顿如此痴迷。 孙灵陌一边把脉一边想,以防万一,她要在穆雅的病情上做些手脚,以此牵制住乌顿。 想明白以后,她捏开穆雅的嘴去查看其口腔,发现在舌头后面有一片白色斑点,咽喉深处赤中带青。 她拿出银针,欲去刺穆雅舌尖。冷不丁听见乌顿大喝一声:「住手!」 她吓得一个激灵,扭头看着乌顿,问他:「怎么?」 乌顿瞪着眼睛:「你这是做什么!这么长的针扎你身上你不疼吗!还敢扎穆雅舌头!我看你是长了熊心豹子胆,在老子眼皮底下就敢谋害老子的女人!」 「这是中医针灸,我不用它你的女人是醒不过来的。你知道去中原找大夫,怎么连中原的针灸都不知道?」 孙灵陌十分无语:「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还找你们这的胡医来治病,跳大神的也行。你可以看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救她!」 乌顿沉了脸色,过了会儿才道:「继续吧。」 孙灵陌在穆雅舌上刺了几针,又去掐她人中。乌顿看得频频皱眉,好像孙灵陌现在是在拿刀往穆雅身上割一样。 过不多久,穆雅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也很美,透着股不经意的妩媚。 乌顿大喜,忙把孙灵陌拉到一边,他坐过去道:「穆雅,你终于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先喝点水?」 穆雅一双深邃美目在他脸上转了转,柔柔地叫了一声:「五哥哥……」 乌顿激动得把她抱起来,又吩咐婢女去让厨房准备几道汉家菜。做菜的厨子是他花大价钱从中原雇来的,就因为穆雅无意间提过一句中原的饭食好吃。 很快饭菜摆满了一桌,他把穆雅从床上扶起,在她背后塞了软枕让她靠着,拿筷子夹了菜一口口餵给她吃。 第248页 看乌顿这个样子,穆雅对他来说倒果然同性命一般珍贵。 等穆雅用完饭,孙灵陌查看了她腿上的伤情,见她左踝上有块伤痕,呈微青色。 穆雅告诉她,在十三岁那年,乌顿带她出去骑马游玩,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通体赤金的动物,模样像是啮鼠,咧着一嘴獠牙照着她脚踝咬了一口。她脚踝上便留下了这个伤疤,用了多少药也不见褪去。从那以后,她突然生了怪病,双腿瘫痪,无法行走,又三不五时陷入昏睡。 孙灵陌听了以后,拿出银针刺入穆雅左踝,取了几滴血装入瓷瓶。 乌顿在一旁问她:「多久能治好?」 她动了动眼珠,说道:「这病生得古怪,又是陈年旧疾,我要好好研究才能知道怎么治。」 「你最好别跟本王耍花样!」乌顿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治不好穆雅的病,本王饶不了你!」 孙灵陌道:「我自是不敢耍花样。」 乌顿冷笑一声,没说什么,把她打发走,又跟穆雅你侬我侬起来。 孙灵陌回了自己帐篷,把收集来的穆雅左踝上的血液拿出,倒入银勺之中,放在火上炙烤片刻。血液微呈金色,伴有淡香散出,气味像是桑葚。 她从药箱里找出桑葚,碾碎成粉倒入血液,重新放在火上炙烤,果见赤金渐退。 她开始给穆雅治病,只是每天送去的药里都有微量与桑葚相冲之物,旁人轻易查不出来。 穆雅的病一日日转好,作息渐渐与常人一致,不再时不时地陷入昏睡。 差不多快到一月时,孙灵陌拿了包艾绒过去,把艾绒搓团裹在针柄上,拿火点燃,刺入穆雅左踝。 待艾绒燃尽,那片青色疤痕渐消,穆雅鼻孔里流出了几滴血。 孙灵陌掀开她身上薄被,说道:「下地走走吧。」 穆雅有些不信,她已卧床五年,怎么可能一针下去便得以行走。 可双腿确实有了知觉,她试着下床,扶着乌顿的手小心翼翼站起来,慢慢发现软绵绵的双腿果然有了力量。 她松开乌顿的手,在屋里一步一步来回地走,哭着抬头道:「我又能走了,我终于不再是废人了!」 乌顿比她更激动,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恰逢老单于从外面进来,瞧见了这一幕。穆雅虽然不是他亲闺女,可是被他当成亲闺女养起来的。自己亲儿子抱自己亲闺女,这是什么道理! 他气得紫涨着脸,可又不敢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怎么样,只能轻咳一声,说道:「穆雅,你过来,阿爹看看。」 穆雅一边哭一边笑,跑向自己养父,拉着他的手又蹦又跳:「阿爹,穆雅又能走了,你看,我又能走了!」 老单于十分高兴,对孙灵陌道:「神医果然名不虚传。都说中原钟灵毓秀,人才济济,如今本王可算见识到了。」 孙灵陌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晚上为了庆祝穆雅公主大病得愈,老单于设下篝火晚会,邀请合族男女前去。 孙灵陌掀开毡帘,看着外面载歌载舞的人。 史书上的记载并没有错,乌顿确实还活着。所以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快来了,边关百姓们安逸了这么多年,又要过上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而宫里的那个人,会为了他的天下,拖着一身病体被迫出战。 歷尽艰难险阻,九死一生。 她的眼睛又热起来,眼前一片模煳。 一切都跟史书上别无二致。当日姑苏疫情平息后,她见赵辰轩的身体依旧强健,还怀疑是她改变了歷史。可后来证明她想错了,在她离宫后,他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 歷史的脚步准确无误地向前行进着,谁都无法改变。 前面传来一阵喝彩声,穆雅公主喝了几杯酒,兴致颇高,过去围着正中间的篝火毫不扭捏地跳起舞来。周围一圈男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有不怕死的嘴里还会说一两句污言秽语。 自己的女人被这么看,乌顿快忍不住杀人了,寒着一张脸朝那些人看了过去。那些人果然被吓住,咽下垂涎三尺的口水,低下头不敢再去看穆雅了。 乌顿喝完杯子里的酒,等穆雅一曲跳完,他砰地一声把手里的杯子摔碎,起身朝她走过去,搂住她的纤腰,面对着众人,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地说:「今日趁着大家都在,我有话要对穆雅说!」 他扭脸与穆雅深情对视,眼里情意满满,柔声道:「穆雅,这一辈子,我乌顿只会娶你一个姑娘,爱你一个姑娘。如违此誓,就让我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安宁!」 老单于差点没心脏病復发,颤颤巍巍站起来,对乌顿道:「你醉了?穆雅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天地不容的话!」 乌顿赤红了双眼:「她不是我妹妹!从来不是!她是女人,我是男人,为什么不能结合!你别以为整天煳弄我,让我喊她妹妹,她就真是我妹妹了!她身上哪一滴血跟我是一样的,哪一根骨头跟我是一样的!」 老单于无奈地指着他:「我看你真是醉煳涂了!你跟穆雅绝对不可能,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乌顿挥刀直指自己父亲:「挡我者死!下月初五,我便迎娶穆雅做我王妃。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说完牵起穆雅,扬长而去。 孙灵陌看完这场戏,正要回去休息,面前落下一片影子。 第249页 来人是乌顿的二哥格尔敦,面目与乌顿相比要清秀些,脸上没蓄鬍子,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披在脑后,两边结了几根细细的辫子。 「孙大夫在这里可还习惯?」他十分友善地道:「还没谢谢你治好了穆雅的病。这的人要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可以来跟我说。」 孙灵陌点点头。因面前的人眉眼实在温和,想起他以后悲惨的遭遇,忍不住提醒道:「二王子,你要当心乌顿。」 格尔敦怔了怔,很快笑道:「孙大夫的话我会放在心上的。」 孙灵陌目送着他离开,放下毡帘,回去休息。 - 乌顿不顾老单于反对,在草原上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迎娶穆雅为妻。没过几天,他暗中拿一剂勐药毒杀了老单于,又让野狼吞食了自己三个哥哥,留下二哥格尔敦没杀,只是将他囚禁起来。 乌顿被顺理成章拥护为新单于。 穆雅病好后,孙灵陌被关进了牢里。在她隔壁牢房躺着一人,头髮乱蓬蓬的,身上衣不遮体,露出的肌肤满布伤痕,没有一处好地方。 她朝那人走得近了些,透过铁栅栏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看清那人是羌褐二王子格尔敦。 她试着叫了他几声,趴在地上的人略微动了动,抬起眼皮看她。 因为缺水,格尔敦两片唇上全是干皮。他想回答她,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孙灵陌道:「你等等,我帮你要水喝。」转身冲着牢房外大声喊:「有人吗,我渴了,拿点儿水来!」 一个满脸黄鬍子的士兵打着哈欠朝她走来,说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孙灵陌道:「劳烦拿点儿水给我,再不喝水我可能就要渴死了。」 黄鬍子知道等将来打了仗,她是个有用的人,不敢亏待她,依言拿了个水囊扔给她。 等黄鬍子走远了,她把水囊透过栅栏递到格尔敦那边。格尔敦如看见天下至宝般,即使身上已没多少力气了,还是一点一点爬了过去,抱起水囊往喉咙里灌。 孙灵陌看到他这副惨样,问道:「乌顿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折磨你?」 格尔敦喝了水,身上有了些力气。他从地上爬坐起来,倚着墙。因自己已经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索性告诉她道:「乌顿大婚那天,喝得一醉不起,没去圆房。是我……是我酒醉煳涂,进了穆雅的房间。」 他脸上的表情似醒非醒,仿佛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晚我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屋里没点蜡烛,穆雅一身嫁衣坐在床边,就好像在等我一样。我就朝她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那么黑的夜,她以为我是乌顿。」 孙灵陌听得瞠目。 「乌顿恨不能把我千刀万剐,不捨得让我就这么轻易就死了。他掌权后把我关了进来,到后半夜会把我送进一间囚室,给我餵迷药,」格尔敦仰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儿,神色苍凉,说道:「然后让几个形容丑陋的男人进来。」 他的眼睛已全无光彩,如一只离水太久的鱼,很快就要寿终正寝。时间一分分过去,很快他将迎来自己新的耻辱。他也想过死,每次他都会想不如死了得好。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就会紧随而来。他曾在汉人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有活着,他才能等来自己的柳暗花明。可是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了,这辈子他将註定都是乌顿的手下败将。他不甘心。 孙灵陌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想起在以后的战争中,格尔敦这个人会是一个关键人物,乌顿最后之所以会输给赵辰轩,与格尔敦有着很大关系。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她要帮他活下去。 「他们给你用的是什么迷药?」她问:「或许我可以帮你解毒。」 格尔敦眼中浮出一丝希望,很快却又黯淡下去,说道:「牢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如何解毒?」 「或许我真有办法呢?」 格尔敦默了默,说道:「他们给我吃的是你们中原的迷药,我不知道名字,只是闻到有味山药。」 「若是有山药,那很有可能是海马汤。你觉得那药有腥气吗?」 「有。」 孙灵陌确定道:「那就是海马汤。还好是这个,不然就棘手了。我告诉你怎么解毒,再吓退那几个男人。」 - 到了后半夜,黄鬍子过来把格尔敦抓去了一间密闭的囚室,如往常一般把海马汤硬是给他灌下去。 黄鬍子奸笑着离开了。等他一走,格尔敦拿出袖子里藏着的碎瓦片,在自己左腿膝盖下三寸足三里穴割了条口子。 鲜血登时流了出来,格尔敦感觉自己明显清醒了,混沌的神色渐渐离自己而去。 不多时,有三个形容骯脏的乞丐走了进来。本以为今天又能饱餐一顿,谁知格尔敦突然眼皮一掀,从地上翻身而起。 三名乞丐被打得筋骨俱断,倒在地上连声求饶。格尔敦拿起孙灵陌给的丸药,捏起三名乞丐的下巴给他们餵了进去。 三名乞丐肚子里一阵绞痛,口内开始流涎。 因为解药在格尔敦手里,每七日需要服用一次,否则腹内会疼得如刀绞一般。三人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从此再不敢碰格尔敦一根手指头,总是在囚室里畏畏缩缩待够半个钟头再离开。从牢里出去后,他们亦不敢将牢中变故对乌顿言起,生怕格尔敦死了,他们的解药也没了。 第250页 孙灵陌在地牢里待了近十天,每天陪格尔敦说话解闷。黄鬍子过来送饭后,她趁着无人看见,总要把饭菜分一半去给格尔敦吃。 她只是想藉此笼络格尔敦,好让他将来能帮赵辰轩牵制住乌顿。格尔敦不知道她在算计什么,真心实意地感谢她。暗暗下定决心,若将来真能活着出去,定要报答她一二。 第123章 别怕 乌顿继位单于后, 算着时间,趁赵辰轩身子孱弱,又因遣散后妃一事与多位大臣撕破了脸的时机, 举三十万大军进犯中原边境, 一路南下。 乌顿自小熟读汉人兵书,对行军布阵很了解, 总能出其不意攻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他手下将士又勇勐异常,在他带领下,一路高歌勐进, 冲破边线夺了靖边, 又去攻高奴。朝廷虽已派了援兵前去支援, 可在乌顿勐攻之下,业已节节败退,几乎就要守不住了。 乌顿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着孙灵陌。孙灵陌坐在囚车里, 看到前方一片战火连绵,将士们血染沙场,白骨成堆。到了晚上, 哀嚎的声音彻夜不息。 半月过去,探子传来消息, 赵辰轩不顾大臣阻挠,已亲自带了五万兵马赶赴前线。 随着一天天过去, 赵辰轩离得越近,孙灵陌心里的不安越强烈。 赵辰轩很快带兵攻了过来,他虽已多年没有打仗,身体又不好,可还是凭藉着出其不意的排兵布阵守住了高奴。 乌顿这时才发现,他确实有些小瞧了赵辰轩, 传说中那个从无败绩的皇帝并不只是徒有虚名,甚至比传说还要可怕。如果不是有孙灵陌在他手里,他甚至连一成能赢的把握都没有。 明日交战,他必须要用孙灵陌为饵,去赌赵辰轩会因为她不战而败。 当日晚上,穆雅趁着乌顿睡着,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了下去,披上衣服,戴上面纱,悄无声息走出毡房。 穆雅到了地牢,揭开面纱给守卫们看了看。守卫们知道这是单于心肝上的人,不说一句话就把她放了进去。 她拿了钥匙打开关押着孙灵陌的牢门,拿出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交给孙灵陌道:「你快换上,待会儿出去时蒙上面纱,没人敢拦你。」 孙灵陌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担心有诈,问她:「你为什么救我?」 「你救过我的性命,我现在不过是还你一命。」 穆雅道:「而且我父亲是汉人,因为爱上了母亲才会在草原留下来。他很早就死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曾跟我说过,他的家乡在中原,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他让我记住,我身体里流着汉人的血,任何时候都不要去做伤害汉人的事。」 她的声音低下去,眼中浮起一片歉意:「可我却嫁给了一个杀过那么多汉人的男子。我曾劝过他,可他不听我的。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任何要求,但这一次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他说汉人本就该死。有朝一日,他会带领羌褐人入主中原,世世代代统治那片富饶的土地。他这样逆天而行,迟早会遭报应!」 「你就这么恨我?」一道浑厚的嗓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把穆雅吓得一个激灵。 很快,乌顿从转角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他看着穆雅,咬牙切齿问她:「恨到要来咒我?!」 穆雅慢慢冷静下来,对他道:「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她突然毫无徵兆地跪了下来,并不去看乌顿,只盯着面前他一小块袍角,说道:「我求求你,放了孙大夫。如果非要打仗,你尽可以光明正大与赵辰轩争个你死我活,何必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乌顿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我能赢他,何必去管什么下三滥上三滥。」 「就算你成功了,难道就不怕后世耻笑?」 「我只在乎这一生一世,至于我死后别人会如何评说,那时我都已经不在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躬身一把揪住穆雅衣领,大声说道:「你别忘了!你是羌褐人!为什么要帮汉人来害我!」 穆雅亦厉声大喊:「羌褐人如何,汉人又如何!这天下本就有很多不同族类的人,你杀得完吗!乌顿,你为什么偏偏对汉人耿耿于怀,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你到了靖边,放任手下奸/淫弱女,还把全城百姓活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可以干得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你晚上就不会做噩梦吗,十几万冤魂就没有一个来找你索命吗?你想取代赵辰轩,篡了他的皇位。可老天从来都长着一双眼睛,他绝对不会让你这种至奸至恶之徒如愿!我真是瞎了眼,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穆雅骂得极其难听,乌顿听到最后一句,终于爆发出来,伸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用力得他那只手都在隐隐作痛。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打她,往日就算她再怎么任性胡为,他也只会用莫大的耐心包容她,将她宠到天上去。可是现在,他竟然伸手打了她。 孙灵陌看得呆愣下来,担心乌顿会继续动手,过去把穆雅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自己身后,对乌顿道:「你有病啊?打女人,你怎么这么有出息!」 乌顿满脸兇横地看向她,说道:「你想活就闭嘴!从一开始你就跟我做对,先是破了我的『铃蛊』,现在又开始挑拨我的女人了!你要真是活腻了就跟我说一声,明日我当着赵辰轩的面让你死个痛快!」 第251页 「是我挑拨了你的女人吗?」孙灵陌冷笑:「那巴掌是我让你打的吗?」 乌顿上去要打她,穆雅拦了过来,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我累了。」 她如一个抽离了所有感情的死物一样,冷静之极地看着乌顿,说道:「回去休息吧。明日你不是还有一场仗要打吗?」 说完转身出了地牢。 乌顿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只发狠地指着孙灵陌说了一句:「你等着!」忙去追上穆雅,带着她回了毡房。 孙灵陌在地牢里重新找地方坐下。 墙上的烛火明灭不定。 她盯着火光不停地看,生怕烛油会燃尽。 若今晚不会过去,她就不用再去面对了。 - 端祐一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北风烈烈,乌云蔽日。 赵辰轩带兵抄小路去往靖边,行经一处山崖时,他看到了早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的乌顿。 乌顿并没带多少兵马,好像早就胸有成竹自己一定会赢了这场仗般。 他哂笑着,对赵辰轩道:「皇上,有位故人我帮你带来了。」 两军阵前,孙灵陌被人推了出来。 山崖间的风唿唿吹着。 赵辰轩脸上神色本是一派冷凝,可在看到被绑住了双手,被人带出来的孙灵陌时,他所有表情瞬间失控,生平第一次在敌军面前红了眼睛。 好像是有一辈子那么久,没有看见她了。 她变得更单薄了,衣衫被风吹得飘扬起来,衬得她瘦小的身体像是一片蒲草,好像随时能被风吹走一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并没有抬头看他。 她不敢看他。心口情绪剧烈地翻涌着,她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眼。 乌顿拿刀指了指她,对赵辰轩道:「皇上,你看我有诚意吧?特意千里迢迢把你想了这么久的人带来给你。」 赵辰轩目如冰刃,如看着一个死人般看着他:「把她给我!」 乌顿好心情地笑了起来,说道:「皇上别急,我既把她带来,自然是要给你的。只是……」故意顿了顿,说道:「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我没看见你诚意,怎么把人给你?」 「你想怎么样?」 「让你的人退后五里,你独自来要人!」乌顿眼睛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如此,我就把她给你!」 孙灵陌再也忍耐不住,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赵辰轩,摇头阻止他:「不可以!」 赵辰轩身边的副将朱绅也在不停解劝,可赵辰轩只是死死盯着孙灵陌,抓着缰绳的手愈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考虑多久,抬了抬下巴,寒声吩咐:「退后!」 朱绅变了脸色,还待再劝:「皇上!」 「朕再说一遍,退后!」赵辰轩的语气不容置疑。 孙灵陌没想到他竟真的会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一时慌乱无措起来。 赵辰轩简直魔怔了一样,谁的话都不听,一心只是要救她。朱绅实在无法,最后只能依令带着大军沿原路返回,退后五里。 烈烈山崖上,只剩了赵辰轩一人与乌顿大军对峙。 乌顿看了看孙灵陌,冷笑道:「倒是果然有用。」又对赵辰轩道:「皇上既如此爱重她,就自己下马过来找她吧。」 赵辰轩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从马上下来,朝着乌顿那边走了过去。 孙灵陌看着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眼中无知无觉地滚出两行泪来。 离她还有十步之遥时,乌顿又道:「等等!」 赵辰轩堂堂帝王之尊,从来一身傲骨的人,此刻却如牵线木偶般听了他的话,瞬间停下脚步。 乌顿十分得意地笑起来,等笑够了,对他道:「跪下!」 孙灵陌瞬间失控,睁大眼睛朝乌顿看过去。 「你敢!」她赤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扑过去杀了他。 「我有何不敢,」乌顿从马上倾身,看着她,说道:「他已是我阶下囚,不是你们中原尊贵的皇帝了。」 孙灵陌道:「乌顿,你今日若敢辱他,我必让穆雅肠穿肚烂而死!」 乌顿的脸色变了变:「你说什么?」 「我在给穆雅的药里放了毒,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解!」 乌顿看了她一会儿,目中风云变色。可很快他又平静下来,笑道:「你当我会信你吗?你这丫头向来诡计多端,别想能在这种关头骗我!」 他并不信她,起身仍看着赵辰轩,说道:「缘何不跪?」 赵辰轩双拳紧紧握起,抬起一双眼睛阴戾无比地看着乌顿。 乌顿被他通身帝王之气吓到,身上冒了股冷汗。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把刀抽出来,拿刀面拍了拍孙灵陌的脸,说道:「这么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要是划上几道,你说还会不会好看?」 赵辰轩的气势瞬间弱下去,眼睛紧盯着他拍在孙灵陌脸上的刀,眸色又暗下去一层。 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朝着乌顿的方向弓下膝盖,跪了下去。 孙灵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有些唿吸不畅,心口刀砍斧削般得疼。眼泪不停从眼眶里涌出来,染红了她整个世界。 「美人祸水,诚不欺我。」乌顿得意地笑起来,说道:「高高在上的皇帝,天上神明之子,却像条狗一样拜倒在我脚下。这要传出去,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第252页 他好不容易笑够了,收起自己的刀,把一柄匕首朝着跪倒在他面前的尊贵无匹的皇帝扔了过去,再次笑着开口:「往你心口刺一刀。」 赵辰轩盯着那柄匕首看了会儿,伸手捡起,一瞬也未犹豫,径直刺进了自己胸膛。 「不要!」 孙灵陌痛声大喊,想阻止他,却是没有来得及。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每一次唿吸都牵扯着糜烂的腐肉,让她疼得快要死过去。 乌顿看得痛快无比,对着他道:「再刺一刀!」 赵辰轩忍痛去拔匕首。 孙灵陌一双眼睛红得像血,整个人陷在一种密不透风的绝望里。 她已无路可走,心力交瘁下,她抬起头,看向乌顿,用尽自己剩下的所有力气,森寒开口:「乌顿,我若做了厉鬼,定来将你千刀万剐!」 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她说完这句话,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乌顿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无边深渊。 下一刻,赵辰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跑到她落崖的地方,没有丝毫犹豫,随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乌顿彻底愣怔下来,看着不要命的两个人瞬间消失在白雾瀰漫的山崖下。 冷风从孙灵陌耳边争先恐后吹过,声音很大。她想起自己被人推下悬崖那天,耳边的风便是这般凌厉,像要把她吹散。 当时的她没有想到,她会去到遥远的九百年前,遇到一个与她牵绊不休的人。 脖子上挂着的血玉漂浮起来,发出越来越刺眼的红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被什么东西托住。又突然变得有些重,好像有股力量抓住了她,要带着她往前走。 是要回去了吗? 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再也看不见他了。 一股铺天盖地的不舍将她淹没,可她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正要离开之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 那人力气极大,拼尽全力将她从那股力量里抢了出来,把她紧紧箍进怀里。 她从无边黑暗里脱身而出,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鼻端是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的他身上染的香。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他肩头。 耳边听见他说。 「别怕。」 - 悬崖下是一方深潭,两人掉下去,直直落进水里。赵辰轩心口的伤不停往外渗血,很快被水流稀释得不见了。 他知道孙灵陌不会游泳,忍着一阵比一阵疼的痛意把她捞在怀里,带着她游上岸,又强撑精神解开了她双手上绑缚的绳子。 孙灵陌趴在岸边,呛咳了几口水。再去看赵辰轩时,他已经昏迷了过去,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心口的伤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血,刚才又见了水,必须及时处理。 她取了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倒了几粒护心丹给他服下,又用银针去刺他几个止血穴道。 此处虽然地形险峻,应该不会有人能找过来,可她还是怕乌顿会下来搜捕,想把赵辰轩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可他生得高大,她根本拖不动,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她没有办法,只能抓着他手一遍遍叫他:「赵辰轩!你醒醒!」 叫了好几声,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又慌又急,一边擦泪一边去叫他。 有几滴眼泪掉在了他手背上,温度滚烫。他混沌的神思被她的哭声拉了回来,强逼着自己撑开了眼睛。 眼前慢慢清晰,他看见了那个哭得眼睛都红透了的女孩。 他忍着痛,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哭什么?」 孙灵陌见他终于醒了,还在跟她说话,不由更委屈起来,孩子一样抽噎着道:「我想带你去个安全点儿的地方,可我背不动你。」 他扯开嘴角温柔一笑,说道:「我再怎么没用,也不能让你一个女孩背我。」 又帮她擦了擦泪,捂着伤口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第124章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 孙灵陌搀着他, 跟他一起往前走了段路,最后看见一处被藤蔓掩盖了的山洞。 两人钻了进去,孙灵陌把他扶到一处平坦的地方靠山壁坐着, 自己出去摘了些龙芽草, 碾出汁水帮他去敷伤口。 她小心地帮他脱了上衣,一眼看见在他心口的位置横亘着一条极深的伤口。 只看了一眼, 她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她明明怕他担心,不想让自己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泪腺像被人打开了一样, 大颗大颗滚圆的眼泪源源不断流出来。 她低着头, 努力憋着没有哭出声。 刚才往自己身上捅刀时没有觉得疼,现在看她哭,赵辰轩却心疼起来, 伸手抬起她脸,粗粝的手指不停去给她擦眼泪,低声道:「怎么又哭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孙灵陌自虐一样去看他伤口, 哭得一抽一抽地:「你受这么重的伤,肯定很疼。」 「我不疼, 」他安慰她:「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一点儿小伤而已,根本就不疼。」 「你骗我!」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他。 他轻嘆口气, 为了让她安心,故意逗她:「确实有点儿疼。可你要是能亲我一下,或许我就不疼了。」 第253页 他不过想让她相信他是真的没事,还能有闲心跟她开玩笑。可面前的女孩却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决定了什么似的,擦干净脸上的泪, 朝他倾过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过去。 他浑身一震,一动不动僵在原处,垂眸看她。 女孩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垂下。挨在他唇上的力度很轻,像是生怕弄疼他一样。 他没有动,怕自己会惊扰了她。 过去许久,她才从他唇上离开,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问:「还疼吗?」 他怔在那里,没有说话。 过去许久,他喉咙空咽了下,哑着嗓音说:「不疼了。」 他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她,对她想得厉害。又怕她还像以前那样只是勉为其难才留在他身边,不敢对她做什么,连她的手都不敢去碰。 他撑着精神,低声跟她解释:「我知道太后的事是有人诬陷你,那时西南洪灾严重,我走得太急,没把你顾好,是我的错。」 孙灵陌看他脸色不好,担心他再说下去会很累,便道:「你是皇帝,理应以百姓为重。如果因为我耽误了治洪,我反而会瞧不起你。」 她给他敷了药,帮他把衣裳理好:「你先睡一觉,好好休息,我去生个火堆。」 他忙拉住她的手,两片薄唇一张一合,用气声道:「不要又不回来。」 她眼眶一热,说道:「我会回来的,你好好休息。」 她出去捡了些干柴,又找了几块火石抱回来。 她想把火打着。可使力试了几次,两块石头始终连点火星都没冒出来。 赵辰轩半睁开眼睛,对她说:「把火石给我。」 她看了看他身上的伤,说:「不行,你会动到伤口的。」 她又试着去擦火石,可越着急就越擦不着。 身后笼罩过来一人气息,他拿过她手里的火石,双手微一用力,有火星燃了起来,点着了地上的枯枝。 她回头看他一眼,忙拿更多枯枝去点火。等火势渐大,把粗一些的树枝扔上去。 身前的空气慢慢暖和了起来,两人坐在火堆前烤火。赵辰轩闭眼睡了会儿,胸膛微微起伏着,脸上表情很淡,看不出他的伤口到底疼不疼。 可他肯定很疼,伤得那么深。 他表面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额上却有汗渗了出来。孙灵陌拿自己差不多半干了的袖子去给他擦了擦,忍不住说:「平时挺精明的,怎么刚才就那么傻,说让你拿刀捅自己你就真的去捅。」 他安安静静地靠墙睡着,薄薄的眼皮垂下,掩住一双幽深的眼睛。 她看了他一会儿,篝火映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跳跃着闪烁不停的影子。这么久没见,他确实瘦了很多,脸部线条更显锋利。 她又不受自己控制地心疼起来,鼻子很酸,心里乱得厉害。 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江山也不要了,简直就是疯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对她说,或许他对她是有真心的,她可以试着去信他一回。 她收回身,倚靠着墙壁,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 赵辰轩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精神明显好了些,唇上有了血色。 孙灵陌正看着篝火,下巴枕在膝盖上,时不时往火堆里扔一根柴。暖绒绒的火光映照着女孩的脸,衬得她本就柔和的五官更显温柔。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一片满足。 她离宫后,他好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每天不过苦捱日子。他很怕自己会睡醒,一醒过来,他就会重新陷入没有她的可怕的生活里。可每天总有处理不完的国事等着他,他甚至连一个整觉都不能睡。 还好,她又回到了他身边,他能看见她安静的眉眼,能听见她在他身边说话。 他的人生又活了过来。 她一只手正拿着树枝去拨火堆,他去看她那只手,想到自己治洪回宫后,听到别人告诉他的话。 「夹断了她十指。」 他的心重重钝疼起来,看着她,叫了声:「灵陌。」 孙灵陌扭头去看他。 「你醒啦!」她去拭他额头。 柔柔的一只小手贴在他额上,他喉咙有些发痒,喉结滚动了下。 孙灵陌发现温度已经退了,说明伤口并没有发炎。她安下心,又问他:「你饿吗?」 他去看她的手,想去握住,又怕她还没原谅自己,不敢去碰她,只是问:「手还疼吗?」 她无意识把手收了回去,摇摇头:「不疼了,早就好了。」扭头看着他:「给我治手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像在故意跟他说话解闷一样,两只眼睛圆圆的,带了点儿笑意:「是以前你带我去土地庙救的那个老人。原来他就是缪淳子,他本来不愿意再收徒弟了,就因为我救过他一次,他就把医术传给了我,教了我好多东西。」直直地看着他,说:「还好那天晚上你带我去救了他。」 他听得轻笑了声:「那是你讨人喜欢,就算你没有救过他,他也会传你医术。」 孙灵陌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往火堆里又添了根柴。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又去看他:「你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他说:「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去找营地。」 第254页 她点了点头,看了看外面开始暗下来的天色,说:「你都快睡了一天了,我去给你捉条鱼吃。」 起身要走。 他隔着衣袖拉住她手腕,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去捉。」他说。 她不放心他,一路扶着他走了出去。他找了根长长的棍子,走到一处略浅些的水边,盯着水里游曳不停的鱼看了会儿,最后拿棍子略往下一点儿。 一条鱼已被他捉了上来。 孙灵陌看得稀奇,微张了嘴盯着被捉上来的鱼,双眼放光。 又抬头去看赵辰轩。 他怎么什么事都会做,还能做得很好? 赵辰轩带着她回了山洞,把鱼串在棍子上烤熟,拿给她。 她平时基本不吃鱼,在小时候她被鱼刺卡过,从那以后总觉得鱼肉里有刺,挑不干净。可现在肚子实在太饿,她不能不吃些垫垫。 她咬了极小的一口,鱼肉在口腔里嚼来嚼去,就是不敢咽,吃得十分艰难。赵辰轩看见,开始给她挑鱼肉里的刺,挑干净了就把那一块送到她嘴边。 「张嘴。」他说。 孙灵陌愣了片刻,张嘴把鱼肉吃下去了。 果然连一根鱼刺都没有了。 他一直不停地餵她。女孩子软软的舌尖不时会触到他指尖,他又开始觉得渴,喉结总上下滚动。 她以为他是太饿,把一条鱼往他那边送:「你吃。」 「你再吃些,」他说:「然后我再吃。」 她只好又吃了几口。 - 天很快黑了下来,山洞里的篝火不停燃着,照亮着周围一小块地方。 再远处的山洞深处黑漆漆的,又静得厉害。孙灵陌扭头看了好几眼,总觉得那里好像有勐兽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她有些害怕,身子不自觉缩成小小的一团。 赵辰轩看见,又看了看他们之间空留的一段距离,试着问她:「你要不要……过来些?」 她扭头看他。 「不是害怕?」他说:「过来吗?」 她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火堆。过了会儿,谨慎又小心地朝他那边靠过去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短,只是仍有些空隙,并没有挨着。 赵辰轩却像是吃到糖的孩子,忍不住笑了。 她听到了他轻微的气息声,侧头看他:「你笑什么?」 看着她乌黑的眼珠,他心里又痒起来。 他垂了垂眸,开始故意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两道漆黑的剑眉紧紧拧到一起,一只手抚上心口。 她着了急,问他:「伤口疼吗?」 「很疼,」他看着她,沉吟片刻,说道:「你再来亲我一下,可能我就不疼了。」 「……」 孙灵陌看了他一会儿,从他眼中看出他不过是在故意逗她而已,气得转回身去:「你又骗我!」 赵辰轩没再继续装下去,靠着墙壁沉默下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的女孩。 山洞里十分安静,只有篝火噼啪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来。 孙灵陌趴在膝盖上,一张脸被火堆燃起的热气烘得红红的。 正是发怔,突然又听见他说:「不想亲的话,能抱一下吗?」 她整个身体僵下来,唿吸也忘了。 他的声音很轻:「我想抱抱你。」 她很久都没动。 正当赵辰轩以为她不会再理他的时候。 面前的女孩突然缓缓地朝他靠了过来,缩进了他肩窝处。 被她挨着的那片肌肤瞬间麻痒起来,转而他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喜悦。 他试着伸手笼住她单薄的背。 女孩也没有躲,只用细小的声音跟他说:「我只是看你是个病人,可怜你而已。」 他笑了笑,手搂得她更紧,嘴唇凑近她耳边,极低地说: 「好,那你就多可怜我一会儿。」 过了会儿,语气黯淡下来,像染了一层霜,又带着浓深的哑意。 「我很想你。」 - 孙灵陌缩在他怀里睡了一夜,怕自己压到他伤口,只敢枕在他肩窝处轻轻地靠着。 那人却一直把她搂得很紧,像生怕她又跑了。 次日天明,赵辰轩身上有了些力气,两个人熄了火堆,开始找出谷的路。 走了近两个时辰,他们到了离高奴不远的一处边关小镇。镇上人人自危,能跑的已经都往南跑了,只剩了不到两成的人还留在那里。 赵辰轩的伤需要及时处理,孙灵陌带他去了镇上的一间药铺买了些伤药,又去客栈里要了一间房。 关上门,她帮他清洗伤口。因伤口太深,不好癒合,必须缝针。可镇上没有麻沸散,她怕他会疼,犹豫了很久也不敢下针。 赵辰轩看她十分迟疑的样子,安慰她道:「我常去战场,比这更严重的伤我也受过,早就麻木了。你帮我缝就好,要是再耽搁下去,伤就好不了了。」 她眼眶泛红,深唿吸了好几次,把针放在灯上炙烤消毒,开始去给他缝伤口。 每一针下去都好像是缝在她身上一样,她死死咬着下唇,咬牙迅速地帮他缝完,把线剪断。 又上了些药,帮他把衣裳穿好,她才敢去看他脸上神色。 他的脸分明已经白了,可还是作出一副不疼不痒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笑,对她说:「你的医术倒是越来越好了,缝针好像是被蚂蚁蛰了下而已,还没怎么疼就结束了。」 第255页 她知道他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低着头闷闷地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脚下。 他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桌上,说道:「喝点水,去床上睡会儿,我们下午再走。」 她仍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他探头过去,找到她低垂的眼睛,问她:「不会是……心疼了?」 她嘴硬:「没有!」抬头看着他,像是再也忍不了了,提高了声音一股脑地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是普通人吗?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吗?为什么要听乌顿的话,他让你跪你就跪,让你拿刀扎自己你就扎自己!你要是真死了怎么办?到时候天下大乱,中原生灵涂炭,你会成歷史罪人的!你到底清不清醒,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说着说着又掉了泪,不知是委屈还是担心,眼中满藏着劫后余生般的恐惧。 他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去给她擦泪,低声哄她:「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落进了乌顿手里,吃了这么久的苦,还为了我差点就坠崖死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不依不饶:「我一个人跟天下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你不知道吗?」 「你重要。」 他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她。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僵滞在原地怔怔看着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眸色转深,定定地瞧着她,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若没有你,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第125章 能跟我去床上反思吗?…… 屋子里很静, 外面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这里的百姓几乎全都在往外逃,没有往里走的人。整个客栈二层, 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旅人。 已近入冬, 天气越来越冷。孙灵陌的衣裳穿得不是很厚,可在听了他的话后, 整个人却在迅速地变热。脸很热,眼睛很热,心口的位置尤其热得厉害。 可她还是从濒临决堤的自私里挣扎出清醒, 故作不在意地道:「你在说什么?你是皇帝, 怎么能说这种话, 你想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吗?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会怕被人骂是狐狸精,是祸水什么的!到时候后世都说是我迷惑了你, 把原本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变成了昏君,我该怎么办?」 赵辰轩听到最后,蓦地咧嘴笑了, 看着她,说道:「你才知道你迷惑了我?」 「……」 「那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你吗?」 他的声音很低, 倾身靠近她,一张稜角分明的脸离得她很近, 有轻柔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带着独属于他的成年男性的凌冽气息:「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我了吗?」 他的表情慢慢变得有些可怜,眼尾带着点儿红。 孙灵陌的心细小地抽疼了下,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脸上的表情,半晌才说:「你后宫里的那些女人都想让我死, 我虽不怕她们,可也不想每天都绞尽脑汁去跟她们斗。」 「我已经把她们都送出去了,」他放低姿态耐心哄她:「还有几人与太后中毒一事有牵扯,我留着她们,是想有天把真相公诸于天下,还你清白。」 她抬起乌黑的大眼睛看他:「你就这么相信我,所有证据都表明是我毒死了太后,我也已经说了,我是廉党后人,是要造反的。」 他极轻地嘆了口气,说道:「你要真是廉党后人,当初为什么要给我解毒?而且……」 他笑了笑,看着她说:「廉家一脉哪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她被他逗得一笑,不知不觉止住了眼泪,抽了抽鼻子。 他帮她把脸上的泪渍擦了擦,手指抚过她细嫩的脸时,不由起了一阵冲动,想过去吻她。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这次跟她重遇,他必须想办法让这个小姑娘对他彻底放下心结。 他不能操之过急。 孙灵陌慢慢平静下来后,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不知不觉歪到这里来,她瞪圆了眼睛,说道:「我没有让你花言巧语,我是让你好好反思反思!」 他故作不明地看着她:「反思什么?」 「反思怎么去做一个明君!」她一脸认真:「而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好,我好好反思反思,」他说,看了眼屋里唯一的一张软塌,对她道:「能跟我去床上反思吗?」 孙灵陌一急:「你在说什么!」 「我是让你跟我去床上歇一会儿,」他笑:「你这小姑娘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他低身,手捂上刚缝过针的伤口,故意轻蹙起眉:「我都伤成这样了。」 「……」 孙灵陌脸有点儿红,埋怨地瞪他一眼,气道:「你去休息,我不去。」 他轻嘆:「那我也不去了。」然后自虐一样地半靠在桌边捂着伤抽气。 孙灵陌果然被他骗到,急道:「你不去休息,我们下午还怎么赶路?多耽搁一天战事就胶着一天,朱将军肯定很担心你,你要是再不回去,军心涣散,这场仗就要输了!」 「你不跟我一起睡,我睡不着。」他说。 孙灵陌气结:「你这不是赚我便宜吗?」 「我不碰你,」他循循善诱:「你躺我身边就好。」 孙灵陌无奈,最后实在怕他休息不好,只能妥协地走向床边,掀开被子睡在了床榻里侧。 她往里靠得很紧,留出了很大一部分床给他。 第256页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屋里那人。少顷,感觉到柔软的床榻动了动,那人在她外面躺下来。 过去许久,她才小心地睁开眼睛,侧头去看他。 他已经熟睡,面目沉静,唿吸均匀。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得见他掩藏极深的,终于卸下来的疲惫。 看着他侧脸,慢慢地她也困起来,合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她并不是一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有时候闭上眼睛好几个时辰也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心烦,越心烦就越睡不着,她陷在无解的循环里,感受着窗外天色在她眼皮上一点点亮起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赵辰轩身边,她的失眠就不药而愈。 - 赵辰轩从一场浅眠中睁开了眼睛。 女孩躺在靠近墙板的地方,离他有些远。脸却朝着他的方向侧过来,看得见她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没去叫醒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一双眼睛里藏着浓深的情绪。 略等了会儿,女孩的眼皮动了动。他移开视线,装作与她差不多同时醒来的样子。 两个人没有过多停留,下楼离开了客栈。 赵辰轩的伤口得到了处理,又刚休息过,气色比起昨天明显好了很多,走路时的步子也稳了不少。 孙灵陌没再去扶他,走在他旁边,有时候偷偷看他一眼。 他的精神仍有些差,脸上掩盖住的情绪在他染着阴翳的眸子里透露出来。孙灵陌看了几眼,到底还是不忍心,朝他伸出手,扶住他。 他侧头看她,目光下移,盯住她扶在他胳膊上的柔荑般的手指。 没什么表情的眼睛里慢慢浮上点儿笑。 小镇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风吹得很大,有枯叶被卷着不停飞舞。 孙灵陌四处看了看,有点儿分不清方向,问他:「我们要往哪儿走?」 「你跟着我就好。」他说。 前面有贩马的人,正慷慨激昂地介绍他家的马,让镇民们买一匹回去,将来战火烧到这里好有逃命的工具。 赵辰轩看了看那些马,过去要买一匹。孙灵陌拉住他,说道:「你要是骑马的话,会颠到伤口的。」 「没事,」他满不在意:「我们必须尽快与大军会合。」 「可你的伤……」 「你不是要我做个明君吗?」他低了头,看着她眼睛,低声道:「我要是遗臭万年没什么关系,可是不能让人骂你是祸水。」 孙灵陌被他看得脸上热热的,没再说什么。 他过去买了匹脚程最快的马,把孙灵陌抱到马上,他坐在她后头,手从她腰侧绕过去,带着她出了小镇。 前面的景色变成了一片崇山峻岭,无边沙漠。孙灵陌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有他在,所有惊慌失措的情绪全都离她而去,她没来由地相信在她身后的人会把他带出这片走不出去的群山和沙漠。 近黄昏时,汉军大营出现在了前方视野中,离他们越来越近。 孙灵陌如释重负。 总算能让他歇会儿,给他重新敷药了。 到了营地外,赵辰轩从马上一跃而下,把孙灵陌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带着她进了汉军营。 早有看见他们的几名将士跑了过来,为首的人是朱绅,见皇帝完好无损地回来,他彻底松了口气。 在朱将军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人,穿了一身白衣,袖口紧束着,头髮也难得束了起来,与往常闲散不羁的样子相比多了几分英气。 他从朱绅身后走出来。 在看到紧跟在赵辰轩身后的孙灵陌时,他的情绪倏忽沉黯下来。 孙灵陌也看见了他,惊道:「秦洛?」 秦洛并不回话,一双眼睛极具敌意地去看赵辰轩。 孙灵陌被人掳走后,他在中原疯找了许久,始终也找不到人。最后听说孙灵陌在新任单于乌顿的手里,他又彻夜不息地赶了过来。 刚到这里,又听说孙灵陌和赵辰轩双双坠崖而死。他不相信,坚信那只是乌顿放出来的假消息。正要跟朱绅一起去崖下寻人,没曾想就看见他们形容十分亲密地一起回来。 孙灵陌离宫的那段日子,他陪在她身边半年的时间,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到头来却不如她与皇帝重逢后的一刻。 他自嘲地低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时,他眸色深沉地看向本该是他的女孩,说道:「玩够了?」 孙灵陌发现他表情不对劲,没敢再说什么。 「玩够了就跟我回去。」 他上来要拉她手腕,还没碰到,赵辰轩已把女孩拉到一边。 他手心里空荡荡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 赵辰轩抬眸,颇具压迫性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却客气:「阁下是?」 场面一时静极。 秦洛的情绪坏到极点,十分不善地朝赵辰轩看过去,正要说些什么,孙灵陌却把他推到一边,问他:「你怎么会来?」 「我的人丢了,我怎么能不来!」他语声凌冽:「跟我回去!」 孙灵陌满含歉意地看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汉军大营里偶尔走过去的伤员。她握了握拳,最终下定决心,说道:「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当军医。」 秦洛目光冷凝,眉头微扬:「军医?」 「是!」她回答得很干脆:「国家有难,我不能当缩头乌龟。既然来了,不到打胜仗的那天我就不会走!」 第257页 秦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蓦地笑了,自嘲般道:「好!」 「你都这么说了,我更不能当缩头乌龟了。」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赵辰轩,挑衅似地道:「在下秦洛,特来参军!」 赵辰轩并没看他,目光自顾自落在孙灵陌倏忽间染了惊愕的脸上。 他扭回头,极轻地冷笑一声,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很好。 小丫头果然讨人喜欢得很! 第126章 帮你揉揉 兵士们以为赵辰轩坠崖后肯定尸骨无存, 战争才刚刚开始,皇帝就死在了乌顿手里,所有人都没了什么斗志, 抱着剑在军营里唉声嘆气地坐着。有些人甚至生了投降的心思, 等乌顿攻过来,他们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不如早早认输。 繁荣了数十年的中原,定要迎来一场大劫。 谁知皇帝竟果然是有天神保佑,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去, 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出现。 众将士们一改颓丧面貌, 士气大振, 在朱绅带领下开始整肃军纪。 一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酉时未过就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孙灵陌在自己的毡房里沐浴。军营里条件艰苦, 又没有女装,只有几身浅褐色的粗布衣裳能给她穿。好在衣裳都是新的,还很干净, 她随手挑了一件穿上。 装戴整齐后,她拿上一应药物, 准备去给赵辰轩换药。 刚走出毡房不远,秦洛却拦住了她。 他目光不善, 冷冷问她:「去哪儿?」 她不是很有底气地说:「给皇上换药。」 「营里不是只有你一个军医,」秦洛面色不善:「你着什么急?」 孙灵陌不明白他的戾气怎么就这么大。她又不想跟他吵,只能道:「他的伤一直是我治的,我得对他负责。」 「我看你就是找藉口去见他而已。」秦洛冷着声道:「怎么,跟他分开这么久,你发现自己放不下他, 又想跟他旧情復燃了?」 她下意识否认:「我跟他有过旧情吗?」 「那你就最好老实点儿,」秦洛扶住她肩,硬是把她往回推:「跟他保持距离!」 孙灵陌无奈回房,气唿唿把地伤药搁回桌上。 秦洛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 外面隐隐传来兵卒操练的声音,孙灵陌问他:「不是要参军吗,你怎么不去练武?」 「我还需要练吗?」秦洛一脸不屑:「天下有谁是我对手吗?」 孙灵陌没有泼他冷水,心焦地在椅子里坐着,不知道赵辰轩的伤有没有得到处理。 他带着她赶了那么久的路,伤口要是裂开就麻烦了。 被秦洛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拿起盘子里搁的饼,装作无事地吃了起来。 那块饼做得很酥脆,咬一口,有饼渣簌簌掉下来。 秦洛看见她脸上也沾了些,伸指要给她擦掉。 一种本能般,她极快地躲开了他的手,没有让他碰到自己丝毫。 秦洛的手指僵了下。 想起刚才赵辰轩带她回来时,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她虽然口口声声在撇清自己跟赵辰轩的关系,可她却从来都没有牴触过赵辰轩的触碰。 秦洛无声地笑了下。 像是在讥嘲自己的可笑。 屋子里安静下来,处处流动着一种尴尬的气氛。孙灵陌嘴里还咬着一块饼,她不敢再嚼,生怕会弄出动静。 她无意伤害他,可是自己已经努力了很久,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去喜欢他。她的心不受她控制,在感情里,她根本就学不会趋利避害。 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响起了兵士的说话声,说是朱将军有事请秦洛过去。 秦洛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跟着那名兵士离开了。 孙灵陌等他走远,重新端起一应药物,极快地朝着赵辰轩的营帐走了过去。 赵辰轩正在里头看地图,手时不时地抚上心口。有军医好几次过来问他要不要换药,他都淡声把人打发走。 直到孙灵陌掀开毡帘,凑了颗小脑袋进来,问他:「皇上换药了吗?」 他冷峻的脸色剎那间变得柔和起来,淡声道:「没有。」 她就走了进去,把药搁在桌上,开始给他脱衣裳。 赵辰轩发现,她脱他衣裳脱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昨日不小心碰到他背上肌肤,她的耳朵还会变红,可今天她脸上的神色却十分自若。 果然要多训练她。 他忍着笑想。 孙灵陌没看到他唇角不怀好意的笑,一双眼睛只顾盯在他伤口上。 还好缝线没有断开,伤口看上去也还好。 赵辰轩抬眼,看了看她穿着的衣裳。一件简单的粗布男装,穿在她身上却是别有风情起来。腰间繫着衣带,勒出她极细的腰身。一头长髮散在背上,有几缕落在肩上,在她躬身时扫到了他脸上。 他被她无意中的撩拨勾得口渴起来,偏还要忍着,没让她看出他神色里的不对劲。 在她倾身过来时,他见她唇角旁沾了两粒碎渣,便伸指帮她拂去了,问她:「刚吃了什么?」 「啊?」她起身,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含含煳煳回答:「酥饼。」 「好吃吗?」 「还好吧。」 他笑笑,低头默了片刻,又突然问:「你离宫以后,一直都跟秦洛在一起?」 第258页 她迟疑了会儿,手下不停帮他敷药,说道:「是。」 他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可当亲耳从她嘴里听到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遏制地不舒服起来,压抑着情绪问她:「跟他都去哪儿了?」 为什么他派了不少人去暗中追查,可始终都找不到她的踪迹。本以为她会忍不住给人看病,以她的医术,肯定能小有名气才对。可她却隐藏得很好,无论在哪里,派出去的人都打探不到一个医术奇高的女大夫。 孙灵陌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随口道:「去的地方太多,不记得了。」 「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他不依不饶。 这个时候孙灵陌才注意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好像有股酸味。 不会是,吃醋了吧? 她抬眼看他明显已经变得别扭又沉黯的眸子,心里起了捉弄之意,说道:「挺开心的。」 他狠狠一愣,眼中划过受伤的表情。 孙灵陌给他换了药,把他衣裳拢好,端起托盘要走。 他被她刺激到,理智彻底被她的话碾碎,再也顾不得循序渐进那四个字,伸手箍住她的手腕,往后拉了一把,把她拉倒在自己腿上。 托盘上的瓶瓶罐罐歪倒下去,她着急去扶,赵辰轩已夺过她手里的托盘,稳稳放在桌上。 「有多开心?」他嗓音喑哑,情绪低落,箍在她腰上的手把她捏得很紧,一双深沉如墨的眸子把她笼罩住:「开心到打算一辈子跟着他?」 这两天他已经老实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又像以前那样对她动手动脚起来。孙灵陌急切地去推他胳膊,低声说:「你掐得我好疼!」 赵辰轩如梦初醒,忙松开了箍在她腰上的力度。可很快那只手又动起来,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揉了揉。 她被揉得后嵴发麻,肩膀缩了缩,手无力地去推他:「你干什么!」 「你不是疼?」他理所当然,闻着她身上刚沐浴过后奶香和玫瑰香混合的味道,手上又动了下:「帮你揉揉。」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我不疼了!」低下头,颤声道:「你把我放开。」 赵辰轩勉强拉回快要失控的欲望,把她从腿上放下来,把她带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你还没回答我。」 孙灵陌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抿了抿髮干的唇,说道:「他救了我的命,又带着我躲过追兵,一路上照顾了我很多。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听到她说秦洛救了她的命,赵辰轩突然很心疼她,不知道她离宫那天究竟吃了多少苦。刚才对秦洛那人只有很大的危机感,现在却有些感激他了。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他?」 孙灵陌听见这句问,一时有些答不上来。 她想了这么久,一直没想通的,就是要怎么报答他。 秦洛想要的,她给不了。她能给的,秦洛并不在意。 「我不知道。」她有些颓丧地坐在椅子里:「秦洛从小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能给他什么。」 赵辰轩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说道:「他愿意要什么都好。只有你,我不会给他。」 她抬头看他,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不会再逼你跟我进宫,」他说:「如果你喜欢河山大川,不愿意再回宫,我会提前培养好奇昕,把皇位让出去,跟你一起走。」 孙灵陌有些晕乎乎的,陷在一片云里雾里。可她很快就回过神,厉色道:「不可以!你不能提前退位,你刚二十三岁,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有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去做,中原百姓要想富足,国家要想强大,都要依仗你。你以后还会有很大作为,要是因为我提前退位,我会成歷史罪人的!」 赵辰轩眯眼看了她一会儿,眼中打量的神色慢慢涌上来:「你好像一直都知道我以后会做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功绩?」 孙灵陌被他看中心事,忙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道:「不想让我退位,那你跟我回去?」 她开始挣扎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没事,」他揉揉她头髮:「打完仗再说。」 外面有兵士过来禀报军务。 孙灵陌没再多留,忙端着托盘出去了。 她走出不远,一名模样十分周正的守备叫了她一声。 「孙大夫。」 她扭头去看。那名守备约有二十岁,长得清瘦而高挺。不知是疲惫还是什么,眼睛下生着一圈乌青。 她没有见过他,疑惑看他。 「在下叫褚敬,」他解释:「听说攸宁能洗清冤屈,全是借着孙大夫的光,在下特来感谢。」 听到褚敬这个名字,孙灵陌想起在冷宫里给唐攸宁治病时,好像确实从她口里听过这个名字。 好像是唐攸宁的一位青梅竹马,因为唐攸宁入宫,他还难过了很长一阵子。 「我听攸宁姐姐说起过你,」孙灵陌道:「在宫里的时候,她也很惦记你。」 褚敬落寞一笑,很快把眼神里的苦意压下去:「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孙大夫。战场上刀剑无眼,危险得很,孙大夫往后要小心。」 孙灵陌点点头:「好。你也要小心。」 褚敬略略颔首,躬身行礼告退。 - 乌顿在赵辰轩坠崖后,本要仗着敌方军心涣散而速战速决,夺下高奴,冲破宜川,杀入河津,挺进中原腹地,一步步夺了汉家江山。岂料朱绅却勉力抗下了他的几场进攻,守住了高奴,并没让他拿到一点儿甜头。 第259页 乌顿决定退兵修整,不能再盲目冒进,待有了万全之方再做打算。谁知一天夜里,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羌褐大营,找到五处粮草基地,全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乌顿肝火大动,冲动下纠集了十万兵马,在洧水与汉军开战。 那场仗直打了两天两夜,杀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头顶偶尔飞过三两只大雁,荒草被热血滋养,重新开出花来。 到第三日清晨,羌褐兵马匮乏之际,赵辰轩如神兵天降,带领两万兵马由四面包抄。 羌褐士兵看见了那个原本应该已经死去多日的汉皇帝。 惊慌失措下,羌褐大军很快落了下风,抱着头狼狈逃窜,溃不成军。 乌顿的十万兵马逃回去的不到两成,一半又身负重伤。羌褐军营里没有那么多伤药,乌顿狠心之下,拦住那些明显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伤员,将他们挡在了城门外。 靖边城外,一片怨声载道。 穆雅站在城墙上,一身衣裙被风吹得烈烈飞舞。她看着墙外被阻隔在外的伤兵,知道这里也快要守不住了。乌顿做的那些恶事,很快会报应到他自己身上。 洧水一战后,汉军控制住了靖边城外的几座要塞小镇,向北拔营七十里,安营扎寨,修整兵马。 军营里的伤兵越来越多,带来的军医人手不够,一个人总要分成两半去用。孙灵陌每天卯时不到就要起床,强撑着眼皮去治伤兵,给他们缝合伤口。常常忙到丑时才能好不容易睡一会儿,累得心力交瘁,头一沾到枕头就能很快睡着。 赵辰轩忙着行军布阵,有时候顾不到她。难得有时间去看她一眼,就见她坐在药炉边,手里拿着把扇子,缓慢地给炉子扇火。她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头往下一点一点地。 他走过去,刚把她从凳子上抱起来,她就瞬间睁开眼睛,喊了声:「我的药!」 他低嘆口气:「有人会帮你看着,你先去睡会儿。」 她实在也是太困了,没说什么,头往他怀里一倒,立刻又睡了过去。 第127章 小姑娘真难追啊 今年寒潮来得很早, 一入冬月,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把整个军营染得一片惨白。 乌顿带人退守靖边, 又在羌褐招兵买马, 迅速整修了队伍。因靖边易守难攻,朱绅带人去了几次, 结果都是鎩羽而归。 一次回营后,秦洛从外面带回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的家人都在战火里失去了性命,只剩了她一个孤苦伶仃。秦洛见她实在哭得可怜, 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守在硝烟瀰漫的战场上, 便干脆把她带回了军营照顾。 女子叫吴嫣, 是这里的大户人家出身,自小也读了不少书。虽长在北方,模样倒是柔柔弱弱, 像极了南方吴侬软语里养出来的姑娘。 她被带来时身上脏兮兮的,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出来时,路过的兵士眼睛立刻黏在她身上, 移不开了。 好一朵清雅娴静的出水芙蓉。 众人看直了眼睛,吴嫣却对他们视若无睹, 只看得见从她身前经过的,被几名将军簇拥在中心的赵辰轩。 她拎起裙角跑过去, 来到赵辰轩面前,盈盈施了一礼:「小女子吴嫣,多谢大人收留。」 赵辰轩并不认得她,眉心微微蹙起,看向一旁的朱绅。 吴嫣看得呆了。 方才离得远瞧不真切,只觉得他通身气质出众, 盖过了军营里的所有人。身材又好,个子高挺,宽肩窄腰,不用说什么就把众位将军的气势全都压了下去。现在离近了看,发现此人一张脸长得极为俊朗,恍若九天神祇。 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大将军朱绅竟然恭敬地埋首跟他解释:「是此地遭了难的人,卑职瞧她可怜,这才暂时留在营里。」 赵辰轩神色不动,并没往那女子身上多看一眼,无所谓道:「尽快找地方安置。」 朱绅恭谨应是。 吴嫣恋恋不捨地目送着赵辰轩离开。 在军营里,地位能在朱绅之上的,恐怕只有永安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了。 吴嫣一颗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几十步远外,孙灵陌端着沾了血的药物站在一边,把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天上下着雪粒子,轻若无声地落在地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后来一段时间,因战事频繁,军营里的人无暇顾及吴嫣,便一直让她留了下来。吴嫣开始帮着军医做些煎药送汤之类的小事,在伤兵营里,她常会看见赵辰轩抽时间过来,目光无一例外落在前面正给伤兵缝合伤口的孙灵陌身上。时间充裕的时候,他会过来跟孙灵陌说几句话,内容总是不厌其烦劝她多去休息会儿。若是来得匆忙,他就只是站在门口,遥遥地看她几眼,很快就转身离开。 吴嫣心里吃味,开始对孙灵陌生了敌意,只是并不敢发作出来。为了让赵辰轩注意到自己,每次等他过来,她总要藉机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装作崴脚走不稳路的样子,故意往他身上倒。 像她这样一个娇软美人,本以为赵辰轩多少能伸手扶她一把,谁知每次他都蹙了眉头,背着手往旁边略微移步,躲开了她。 下一刻,她被一个长相猥琐的兵士扶住了肩。 赵辰轩淡瞥她一眼,即使她刚才分明连他衣角都没碰到,可他还是如沾到了什么脏东西般,伸手往自己肩上的位置掸了掸。 第260页 吴嫣一张小脸白了一片。 她仍不放弃,后来又用送药的藉口,在一日深夜走进了赵辰轩的营帐。 那晚赵辰轩因喝了些酒,早早地睡了。她走过去,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如触手般,在他精美如琢的脸上一寸寸滑过去。 她看得心潮起伏,抬手开始脱自己衣裳。只剩一件绣了并蒂莲花的肚兜时,她掀开被子,准备躺进去。 「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亮含着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从床上起身,扯过衣裳裹住了自己。回头去看时,见门口的那人正是与皇帝纠缠不清的孙灵陌。 一时间羞臊夹杂着怒意涌了上来,她咬了咬牙,说道:「谁让你来的?」 「这话该我问你吧,」孙灵陌直视着她,表情平淡,却显得极有压迫感:「谁让你来的?」 吴嫣拢着衣裳,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还能是谁,自然是皇上让来的。」回头无比深情地看着榻上熟睡的人,说道:「皇上多日辛苦,特让奴家来为他解乏。孙大夫要知趣就快点儿走吧,免得打搅了皇上。」 她知道孙灵陌此人一直都不信任皇上,稍有风吹草动就要起疑。如今听了她的话,又看见她衣衫不整地在皇上屋里,肯定要伤心失望。如此,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听了她的话后,孙灵陌脸上确实有一瞬类似于破碎的表情。可她并没有如吴嫣所料夺门而去,而是定了定神,冷冷道:「皇上让你来的?」 「是啊,」吴嫣在皇上床边坐下来,看不够似的盯着他的脸,媚着嗓音道:「你也知道,皇上身边是最不能少了女人的。奴家流落在外,所幸被皇上看中,带了回来。他常夸我模样生得好,尤其是一双眉,最惹他怜爱。他还说我身世可怜,承诺会一辈子待我好,等将来回京就封我为妃。」 她抬起头,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孙灵陌:「孙大夫是不是伤心了?这种事情你要早点儿习惯的,毕竟他是皇上。自古以来的帝王,没有不多情的。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就要早点儿认清这个现实,不要总是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的话说得已经足够多,应该让孙灵陌再也承受不住,跟皇帝生了嫌隙才对。可是让吴嫣想不到的是,孙灵陌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清,分明没有被她激怒。 「这些话不用你来跟我说,」孙灵陌十分平静地看着她:「你不要以为你生了条舌头,来说什么我就会信你什么。皇上是不是多情,是不是喜欢你的眉毛,是不是怜惜你,我自己长得有眼睛,会自己去看,自己分辨事实,不需要你在这里嚼舌根!」 吴嫣开始紧张起来,正要打断她,又听见她说:「还有,你被送进军营那天,皇上虽然是跟你差不多时间回来的,可他跟朱将军去的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如果是皇上救的你,你为什么会从朱将军的队伍里出来?你以为我整天照顾伤兵,对军营外的事一点儿都不清楚吗?」 吴嫣被说得哑口无言。 孙灵陌继续道:「你说是皇上让你来伺候他的,可他现在醉着,凭你说什么不行?你要是委屈,那咱们就一起等皇上醒过来,我替你问他,有没有让你进来伺候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凭皇上会如何处置我,我不说一句话。可你说的要是假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凭你刚才妄图占皇上便宜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 吴嫣着实没想到孙灵陌虽然容不下皇帝身边有别的女人,可却并不是那种偏听偏信,容易被人误导的性格。 既骗不到她,吴嫣也不敢再逗留,匆匆穿好了衣裳,低着头红着脸跑走了。 帐篷里燃着盏灯,烛泪不时溢出来,顺着烛身淌进底座。 借着摇曳不定的灯火,孙灵陌去看床上仍睡得十分心安理得的那人。 刚才吴嫣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并非真的如表面上那样冷静自持。对吴嫣的话她虽然不信,可也并没有完全推翻。只是因为看不惯吴嫣特意在她面前说那些话以图激怒她,才在情绪起伏中保持着冷静与其对峙。 现在吴嫣走了,没再继续留下来,她看着赵辰轩稜角锋利的侧脸,方才压抑着的不确定这才一点一点涌上来。 吴嫣有几句话说得没错,帝王没有不多情的,普通人都没办法做到矢志不渝,用什么去要求有众多选择的皇上。 她垂了垂眸,侧转过身,准备离开。 腕上却突然一紧。 她怔住,扭头去看他。 本该沉睡的人在一室清冷中慢慢睁开了眼睛,与她目光相撞。 她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你怎么?」 赵辰轩松开了她,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捂了捂还疼着的头,低嘆口气,对她道:「她要爬上我床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孙灵陌瞬间想到了最坏的那个原因,盯着他道:「所以你巴不得她爬上你的床,才要一直装睡?」她冷笑:「看来我还真是打搅了你一场春梦!」 他微怔,看了她一会儿,蓦地轻笑:「说什么呢?」 他抓着她手,略一使力,把她拉到了身边坐着。因为惯力,孙灵陌往他眼前扑了过去,手撑在床板上才没有贴上他的下巴。 他看着她,目光一点一点往下移,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吐出来的气息有些醉意,听得她熏熏然。 第261页 「我的床只让你爬。」他声音低哑,把被子掀开了一角,用眼神示意她:「过来吗?」 孙灵陌又羞又恼,打了他掀着被子的那只手一下,往后退了退。 赵辰轩闷笑,往后倚靠在床头,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孙灵陌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装死?」 「我是看她越来越不成样子,想借这次机会把她送出去,」他懒洋洋的:「谁知还没醒,护花使者就过来救我了。」 孙灵陌被护花使者四个字噎到,觑了他一眼:「真不害臊。」 他极低地嗤笑了声,不置可否。虽然不想让她走,可因夜已经很深了,还是掀开被子走下床:「我送你回去。」 「不用,离得又不远。你酒还没醒,要是在半道上突然睡着了,又有人采你花怎么办?」她带着气揶揄他,起身开始往外走。 背后那人无奈一笑,看着她背影,又突然说:「刚才吴嫣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掀开毡帘站在门口,夜风夹杂着雪粒子刮在她身上,有点儿冷。 「我不喜欢她的眉毛。」 听见他说:「只喜欢你的。」 - 孙灵陌难得没有了睡意,在军营里胡乱走了走。四处皆燃着照明的灯火,有守夜的兵士擎着火把不时从她身边走过去。 不知走到哪里的时候,听见前面的帐篷后头有人的说话声。 她放慢了脚步,往前走了走,隐藏着自己身形。 说话的人是吴嫣,正跟谁气急败坏地抱怨:「你不是说孙灵陌那人最易猜忌,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挑拨她跟皇上的关系吗?我刚才都差点爬上皇上的床了,可她根本就不生气,还信誓旦旦地在那里维护皇上,这就是你说的最易猜忌?我看她心大得很,这些日子我当着她的面不知跟皇上走得有多近,她要真在乎,早该生气了才对,怎么到现在了还只是一味相信皇上?」 她身边那人并没说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头低着,眉眼黯淡。 吴嫣又说:「还有皇上,你不是说他向来都很风流的吗?可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就差没脱光衣裳扑上去了,可他简直水米不进,连正眼都没看过我。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坐怀不乱的男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了?这就是你说的风流天子?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发现他哪儿风流!」 旁边那人又默了会儿,身形微动,从怀里不知掏出了个什么东西,交给吴嫣:「你的报酬,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明日你去向朱将军请辞,离开军营。」 是秦洛的声音。 吴嫣接了珠子,脸上笑开。可是很快她又开始失落,闷闷地道:「皇上长得那样好,我倒不捨得走了。能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我都愿意。」 秦洛冷笑一声:「你该知道自己有几分重量,要是不想被人丢出去,就趁早自己走!」 孙灵陌一动不动地站在后头听着,眉眼低垂。等两个人差不多说完,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 次日吴嫣果然听了秦洛的话,去向朱绅辞行。朱绅派了两名兵士护送她南下,把她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朱绅又断断续续领兵去攻了靖边三次,因那里实在地形特殊,易守难攻,并没讨到什么便宜。双方呈对峙局面僵持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鸣金收兵。 转眼到了除夕,将士们想念家里的亲人,守在篝火旁看着天上的月亮,气氛一片沉寂。偶尔听到有人低声啜泣,跟同伴讲着家里年迈的母亲或刚成亲不久的妻子。 这是孙灵陌在这里渡过的第二个春节,仍旧死气沉沉,不见一点儿天光。不知不觉里她已经长大,过完除夕,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年。爷爷奶奶操劳半生,一心盼着能把她养大成人。如今她长大了,他们却看不见她,或许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伤兵营里很静,只有篝火噼啪的声响。前面有个小兵被截了腿,伤口发作起来,疼得身子不停痉挛。她跑过去给他餵了药,把他的断腿重新包扎。 那名伤兵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睁着双满布阴翳的眼睛看着她:「孙大夫,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她立刻说:「当然能!」 「我虽断了条腿,可还是不想死,」他说:「我跟娘子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爹娘成了亲,她要是等不到我,我岂非对不起她。」 「你不会对不起她,」孙灵陌边给他包扎伤口边安慰他:「等过完年,再过几月我们就要打胜仗了,到那时候就能回去了。」 「真的?」他亮了眼睛,脸上浅浅地笑开:「孙大夫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赵辰轩正掀开毡帘打算进来,突然听见他们的对话,心里的疑惑又蹿上来。 等孙灵陌从帐里出来,他侧头看她:「要打胜仗了?」 她想了想,找了个藉口:「你总不至于连个乌顿都对付不了吧?再不解决了他,你打算一直在这里扎营,再过第二个第三个除夕吗?」 他眯了眯眼:「那你说,我们是几月几号胜他比较好?」 孙灵陌有些心虚,躲开他视线:「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他看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知道她一直有事瞒着他,从来也不打算跟他说。 他没再问,把话题引开:「你认识羌褐的二王子格尔敦?」 第262页 「认识,」她悄悄松口气,告诉他:「在羌褐的时候见过他。你是不是把他救出来了?」 赵辰轩见她又说漏了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能事先预料到很多事情的发展和结局,从来也没有出错过。他不信鬼神,并不相信她真的是靠卜算猜出来的。可除此之外,她又是怎么能知道的? 他一直记得那天她为他解了毒,自以为用药将他迷晕后,对他说的那番话。她说,他跟书里写得一样,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有一件事不同,书里说他爱的人是意妃。 她是从哪里看的书?看的什么书? 他知道自己肯定问不出结果,索性又抛到脑后。以后日子还长,他有无尽的耐心把这些事情一一搞清楚。 「已救出来了,」他淡淡回答:「我本以为要想说服他归顺中原要颇费番功夫,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轻易就答应了与我合作,临走时还托我向你问好。」 他啧啧了两声,意味深长看着她:「你到底还替我做了多少事?」 「我不是替你做事,我是不想看中原生灵涂炭,所以顺手帮你铺路而已。」 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无所谓一笑,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伸手。」 她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天上还飘着雪,有几瓣雪花落进了她细白柔软的掌心里。下一刻,一串沉甸甸的钱币被放进她手里。 钱币用红绳穿着,大概有一百枚左右。不知是被他捂了多久,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有些烫人的暖意。 「压祟钱,」他说:「可避邪驱鬼,保佑平安。」 孙灵陌第一次收到这种压祟钱,盯着看了很长一会儿。军营里烛火辉煌,有巡夜的梆子声时不时传来。雪势本来很小,又慢慢大起来。她发上沾了雪,莹白的雪花嵌在她乌黑的发间,在暗夜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他把她拉到一处帐篷下躲雪,又问她:「我的呢?」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压祟钱,理直气壮道:「没有!」 他十分遗憾地嘆了口气:「真是狠心。」又侧眸看她:「那我收点儿别的?」 她询问地看向他。他本直着身,比她几乎高出一个头,突然间朝她弓下身,瞬间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直视着她:「让我亲一下?」 她被盯得脸颊泛红,很快回过神,冷着脸避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做梦!」 他又拉长了尾调嘆气,直起身,看向暗夜里被篝火映照出的扯絮般的大雪。 过了会儿,好像听见他极伤脑筋地轻嘆了声。 「小姑娘真难追啊。」 第128章 一败涂地 除夕过后, 乌顿重新集结八万兵马,捲土重来,与汉军死战。双方各有输赢, 胜负不分。转眼便入了春, 极目远望,一片盎然的绿意。 谁料靖边城多年来有一怪事, 一入孟春便暴雨连绵,直下上半月方止。靖边城又地处低洼,极易被水淹, 故此城中多布排水管道。乌顿并不了解此地情况, 前几次朱绅来攻城, 他打得汉军灰头土脸地回去还颇为自得了一阵,岂知朱绅不过是借着攻城之机在城外的水渠上做手脚。水渠被堵,雨水排不出去, 全都积在城内。短短两天时间,靖边城的水积得有两尺高,几乎没了人的膝盖。 乌顿起床出屋, 看到的便是一个波浪滔天的靖边城。暴雨仍在下个不住,天像是烂了个窟窿, 有人打翻了江河湖海往靖边城里灌水。 再这样下去,恐怕整座城池都要被淹了。乌顿派人去修水渠, 小兵去看过,回来说道:「水渠尽皆被毁,只能重新修葺。」 乌顿问:「要修多长时间?」 小兵战战兢兢道:「属下不知,羌褐干旱,从来也没遭过洪水,无人会修水渠……」 乌顿暴跳如雷, 揪着那小兵衣襟满面青筋地道:「那就去找汉人来修!立刻去!」 小兵道:「单于攻下靖边第二天,就下令将所有汉人烧的烧,埋的埋,不留一个活口,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去哪儿找……」 乌顿更是气极,一把将小兵甩了出去。他仰头盯着盆泼一般的大雨,指着天怒不可遏道:「连你都帮他!」 大雨下到第五日,靖边城里壁断垣残,屋倒房塌,已被毁得不成样子,更别提城里的兵马粮草。河面上到处漂着死尸,淹死者不计其数。若要再待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即使猜到外面早有汉军伏兵在,乌顿还是决定带兵冲出去。 他进屋找到穆雅,想带她一起走。穆雅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自顾自走到外面楼台处,说道:「你还不肯认命吗?你看看这雨,难道不是长生天在惩罚你?你继位之前,我们羌褐虽不富裕,可也算是安定祥和。可你看看现在,」她指着楼下在水里不停挣扎的人:「你看看你把他们害成了什么样子!乌顿,我求求你了,你收手好不好?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不认命!」乌顿怒道:「你也觉得我斗不过那个狗皇帝是不是?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从我南下第一天开始,你就不停地在劝我收手。可我做不到,这大好河山凭什么只能由他赵辰轩来坐,我乌顿比他差在哪里,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赵辰轩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为他说话!难不成,你跟孙灵陌那丫头一样,也被他迷傻了?」 第263页 穆雅露出一个寒心的笑容:「他们汉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你有什么资格赶他们走?乌顿,我了解你,从小你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你有了一个苹果,又想去拿别人盘里的梨。你信不信,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你不仅得不到中原半寸土地,还会把羌褐拱手让人!」 乌顿气得发抖,他狠狠捏着拳头,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去打她。穆雅仍只是笑,每一声笑都染着尖酸的凉意:「你是不是又要打我了?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死了,就再也不会气到你了。」 「你我缘尽于此。」 穆雅说完,突然毫无预兆地张开双臂,直直朝楼下仰躺过去。乌顿大喊一声:「不要!」可当他跑过去时,手里什么也没抓住。他眼睁睁看着穆雅跌入城下洪流中,随水而去了。 乌顿没有半刻犹豫,立即跟着跳了下去。他在水里游了很久,游得精疲力竭也坚持去追。头顶雨下得越发大了,砸在他头上,钝痛得如刀割一般。以前他总想着能称霸天下,让天下人皆臣服于他脚下。可是现在他不想了,他只想让无忧无虑的穆雅回来,在草原上快快乐乐地跳舞,唱歌,每当夕阳西下时,再与他同骑一匹马回家。那个穆雅会说:「乌顿哥哥,穆雅好喜欢你啊。」却永远不会说:「你我缘尽于此。」 这整个天下,都比不上穆雅一人。 蔺九重从水里救起了穆雅,把她带到地势高处。乌顿确认她并无大碍,命蔺阮夫妇先行将她送回羌褐。 城中已不可久留,乌顿下令所有兵马分从三路冲出去。赵辰轩果在城外设下埋伏,静等着他们出城。 那一日,大雨始终没有停。羌褐八万兵马被伏击于靖边城外,死伤有半,只剩两万将士拼死沖了出去,护送乌顿一路北上,灰熘熘地逃回了羌褐。 大雨下了半月才总算停下,靖边城虽夺了回来,但里面一片狼藉,百废待兴。赵辰轩让人重修了水渠,引雨水入洧河。待城中雨水排尽之后,拨兵前去修缮。周边百姓听说羌褐人大败而逃,全都拖家带口从南边赶了回来。赵辰轩像是一针定心剂,有他在,百姓们得窥天光,不再每天都提心弔胆地过日子。 乌顿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已不成威胁。军营里的气氛轻松了很多,只是伤兵好像永远都治不完,孙灵陌每天都被浓郁的血腥气充盈着,有时候忙到太晚,澡也来不及洗,随便往床上一趟就能睡着。 这日发现绥草不够用了,她正要去找人採买,看见褚敬被人抬了过来。他胸口的位置中了箭伤,好在那箭上无毒。 孙灵陌给他拔了箭,问他:「你是怎么受的伤?」 褚敬道:「乌顿留了人在城外,我跟朱将军出去巡视的时候被埋伏,我替他挡了一箭。」 褚敬挡的这一箭替他挣了不少功勋,只是他脸上仍是一副死水般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提拔了官职而露出任何喜色。唐攸宁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从十岁开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长大以后能娶她为妻。可是后来唐攸宁入宫,他的愿望彻底落空。他并没有消沉多久,很快就把愿望换成了唐攸宁能在宫里顺遂无忧地过一辈子。 谁知道就连这个愿望也破灭了。 这次上战场,他爹娘都不同意他去,是他跪了一天一夜才好不容易求得他们回心转意。他想借着这次打仗让自己死在疆场上,马革裹尸,以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姿态去冥府见唐攸宁,如此也算没有给她丢脸。可他提着刀奋战了好几场,杀死了无数敌兵,他自己却始终好好的,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死在沙场。 如今总算中了一箭,伤势还很重。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孙灵陌,问她:「孙大夫,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死了?」 孙灵陌看出他表情不对,怀疑他是因为唐攸宁的事生了求死之心。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也还是安抚他:「怎么会死呢?攸宁姐姐常说你是个有福的,这辈子肯定能长命百岁。你前几次去战场不都是平平安安的吗,那肯定是攸宁姐姐在天上保佑你。这次虽然受了伤,可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可见还是攸宁姐姐在保佑你,她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想看你出事。」 褚敬的眼睛动了动,明显被这几句话说得动容起来。他自小就很听唐攸宁的话,常常唐攸宁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唐攸宁死后,他又不停地麻痹自己,让自己相信往生来世。孙灵陌的话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可万一是真的呢?既然攸宁想让他活着,他又怎么能让她失望。 这样想着,他果然慢慢断了求死之心,伤势一天天好起来。 - 原地修整后,赵辰轩留了三万人马驻守靖边,带着剩下的人去了羌褐。 穆雅自落水后,身体一日日坏起来,常常腹内绞痛,疼得整夜睡不着觉。乌顿替她请了草原上几个有名的大夫,那几个大夫都说她是中了毒,若找不到解药恐怕命不久矣。 乌顿这才想起孙灵陌当日在崖边跟他说过的:「我在给穆雅的药里放了毒,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解!」 乌顿当时还不信,只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可是现在他看着穆雅痛苦的样子,才终于知道孙灵陌那人果然心有七窍,诡计多端,简直把他耍得团团转! 那几个大夫对穆雅的毒全都束手无策,乌顿只能不顾眼下险恶形势,盲目冒进与赵辰轩的军队硬拼,妄图短时间内打败汉军,把孙灵陌抢过来,给穆雅治病。 第264页 因为他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每天都活在失去穆雅的恐惧中,作战时毫无章法,漏洞百出。赵辰轩所训兵马又都势如破竹,如有神助,每每打得他节节败退,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百般无奈之下,乌顿放低姿态去说服几个部落首领发兵增援。谁知这日纠集众人商讨大事时,帐外突然闯来一群不速之客。 乌顿抬头去看,见来人是他曾经的阶下囚格尔敦,在格尔敦身后还跟着草原上世代承袭的几名长老。 乌顿正愁把整个草原翻遍了都找不到他,如今见他自投罗网,笑道:「真是我的好二哥,我没去找你,你倒自己乖乖回来了,倒省得弟弟我多跑一趟。」喊来兵士,说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便有人持刀而去,欲擒拿格尔敦。 格尔敦身后跟着的一位鹤髮长老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兵士被吓得不敢再往前一步。 那长老朝乌顿走了几步,厉色道:「格尔敦所犯何罪,你要拿他?」 乌顿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说道:「我欲拿他还需要名目吗?我想让他死,他就不能活着!」 「所以你就把你几个哥哥全都杀了,亲眼看着他们成了狼群腹中之物?」长老气得连鬍子都在抖:「为了得到单于之位,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 「这是我该得的,父王一直属意于我,想让我继承王位,整个草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想抢我的王位,这是大逆不道,我自然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长老冷笑:「你说错了,老单于是很疼你,可他早就看出你狼子野心,其心不正,若将王位传给你,无异于置羌褐于水深火热之中。他看中的人选从来都不是你 ,而是二王子格尔敦!」 乌顿笑了笑:「你少在这儿倚老卖老,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说父王想把王位传给他,有什么证据?若是没有就少在这放屁,现在滚回去还来得及。看在你大小也为羌褐出过力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马。虽说你也没几年活头了,可好好活着总比受苦强。」 「你怎知我拿不出证据。我不仅有你谋权篡位的证据,还有其它东西!」 长老转身看着屋里的人,说道:「诸位,你们都被他骗了,老单于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乌顿一剂勐药毒死的!」 此言一处,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低头凑在一起讨论起来。 乌顿虽然心狠手辣,可弒父夺权这一罪名不是他担得起的。他心下慌张,怒目道:「你少在这里蛊惑人心,父王的死早就已经查清楚,你想诬陷我,说什么不可以!」 「是非公道自有定论,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二王子今日前来,就是要揭穿你这悖逆人伦,弒父杀兄,无仁无义,无孝无德的畜生嘴脸!」 乌顿忍无可忍,抽出刀来要去斩那长老。一直都未说话的格尔敦站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封书信,说道:「乌顿,此为父王死前所留血书,要我念出来吗?」 乌顿慌了神:「你少血口喷人!」 格尔敦自顾自道:「半年前,你极力说服父王攻打中原,因父王忌惮中原皇帝手段,不同意你这么做,你便起了杀心,多方谋划后于一日晚上送了杯毒酒将父王谋死。你不知道那晚父王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你的所作所为通通写了出来,交给了我。我本欲公布天下,你却将我囚禁起来,日日加以折磨。所幸长生天保佑,让我得贵人相助,逃了出来,为父王报仇。你可以不承认,可是诸位首领不会被你永远诓骗下去。这封血书,便是你罪孽滔天的证据!」 乌顿盯着他手里赤红的书信,见事已至此,索性破罐破摔道:「那老东西确实是我杀的,可那又如何,现在我才是羌褐的单于,而他不过是地底一堆白骨。他若早听我的,发兵攻打中原,我根本就走不到这一步!我的所作所为全都是被他逼的,凭什么我们要世世代代守在这片贫瘠的草原上,同样生而为人,让我一辈子守着草原过活,我不甘心!」 格尔敦将血书往前一扔,那片罗帕轻飘飘落在了乌顿脚边。他冷笑道:「你自己能承认,倒是免了我一番周折。这上面不过是我找人代写的,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 乌顿难以置信看了他一会儿,将书信捡起来,发现那上面果然不是老单于的字迹。 「你敢阴我!」乌顿气得咬牙切齿:「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别做梦了,我既然敢承认就什么也不怕!我是羌褐的单于,兵符在我手里,草原上的人都要听我命令,就你们几个残兵弱将外加几个老不死的就想跟我做对,简直不自量力!」 「那再加上我们呢?」 一个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接着,乌顿便看见一身戎装的朱绅带着属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他营帐里。 乌顿气极,指着格尔敦骂道:「你竟敢放敌国将领进来!」 格尔敦道:「与他们相比,你才是羌褐最大的敌人,你毁了草原安宁,差一点儿让我们全族给你陪葬,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乌顿歇斯底里道:「我没错,凭我的本事,入主中原是迟早的事。若要完成一番千秋霸业,必须狠得下心肠!」他转身看着朱绅,拿刀指着他:「你既自投罗网,就别想活着出去!」 第265页 乌顿抽刀与朱绅打了起来,招招狠辣,直欲取他性命,谁知皆被朱绅四两拨千斤躲了过去。最后朱绅曲肘击在乌顿胸口,将他打退半丈。 乌顿口吐鲜血,本欲同他再战,几名卫士却拔剑挡在朱绅面前,不让他靠近半步。 「乌顿,大势已去,我劝你还是认命为好。」朱绅不动声色道:「你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的这段日子,皇上早已控制了羌褐各部。你若还要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乌顿知道他说的八成是真的,否则他又怎么能入得了羌褐大营。现在外面的守备恐怕早就已经被收服,根本就没有人再听他号令。这一切定是与格尔敦有莫大的干系,当初就该干脆把他杀了,也不至于让他死灰復燃,与敌国一起合起伙来对付他。 乌顿握拳看着格尔敦,目眦尽裂,咬牙道:「通敌卖国你都做得出来,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格尔敦冷声一笑:「早在你继位单于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国了。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地活着,为的就是看到你一败涂地的这天。你想永永远远地折磨我,所以你不杀我,如今可有后悔?可人生就是这样,再怎么后悔也为时已晚。」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做工精美的短刀,拿着那短刀,他朝最前方的王座一步步走了过去,途中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得此刀者,才有资格继位羌褐单于,」他举着短刀,看着阶下诸人,说道:「父王并无遗书给我,可在他临死前,他把此刀留给了我。我才是羌褐真正的单于!」 部落首领看到那刀果是羌褐信物,全都对着他纷纷跪了下来。 乌顿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原来这刀在你手里!」 「不给我,难道父王会把它送给一个亲手杀了他的人吗?」格尔敦道:「乌顿,你没有信物,坐这么久王位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我以羌褐第二十八代单于的身份削去你的爵位,你虽有王室血统,奈何弒父杀兄,罪恶滔天,兼一意孤行,侵犯中原,害我羌褐几十万子民血染疆场,不杀你上对不起父王,下对不起草原子民。」 乌顿突然悲凉地仰天大笑起来:「你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我乌顿乃天命之人,绝不会就这么死了!」他转过身,如疯了一般去拉那些跪在地上的部落首领:「你们别信他的话,我才是单于,我才是!把兵符交给我,咱们杀出去,跟那狗皇帝决一死战!」 那些部落首领无一人听他的话,纷纷厉声骂道:「你杀了老单于,还想让我们听命于你?羌褐没有你这种畜生,还是快些了断得好,否则别怪我们动手!」 乌顿终于慢慢认清现实,他筹谋多年,到头来却是败局已定。他自出生以来便事事顺心,从不知一个败字是什么滋味。可是如今,他一招失手,一败涂地,再也没有捲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第129章 意妃 阳春三月, 草原上一片绿意,天低云阔。 乌顿身败,成了赵辰轩的阶下囚。格尔敦继位单于, 做为交换, 更为了羌褐从此能安宁下去,再无战争, 他说服了诸部落首领向赵辰轩俯首称臣,交出了羌褐统治权。 赵辰轩自此收服了羌褐,解决了多年的歷史遗留问题, 威震天下, 在史书上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没有急着回京, 在羌褐又待了一段日子,安排驻扎大臣。因他为政宽谨,草原上的民众明显感觉如今的日子比之乌顿和老单于在时都要好上许多, 渐渐地也就消了民怨。 孙灵陌一直记得那天乌顿以她做饵,逼赵辰轩下跪的事。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简直想削了乌顿的膝盖骨, 让他世世代代朝着永安城的方向跪着。可赵辰轩却对那件事毫不在意,只下令明日将乌顿车裂示众, 以慰边关数万亡灵。 孙灵陌越来越发现,赵辰轩这人于名利一事淡薄得不成样子, 从来也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形象,许多事发生了就发生了,他从不后悔,也并不回忆。 可他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孙灵陌却不能不在乎。还好史书上对他受辱一事并没有记载,否则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乌顿被赐死的前一天晚上, 孙灵陌去了地牢看他。 乌顿狼狈地靠坐在墙边,一头乱髮快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孙灵陌站在牢外,看着他这副惨样,实在觉得赏心悦目。好生欣赏了一会儿,幸灾乐祸地开口:「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如果你敢打这场仗,一定会输得很惨。你当时不信我,现在信了吗?」 乌顿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闻言凉凉地看向她。他对她的恨意不比对赵辰轩的少,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他之所以会输,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臭丫头! 孙灵陌看到他怨憎的眼神,嗤地一笑,得意道:「怎么,想杀我?可你还能杀我吗?」 乌顿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如今放不下的只有穆雅而已。他哑着嗓子放低姿态说:「我已是将死之人,只求你放了穆雅。她从来也没有做错过一件事,身体里有一半还是汉人的血,求你给她解毒,放她一马。」 「我当然会放她一马,」孙灵陌一副十分天真的样子,理所当然道:「我不仅会放她一马,还会帮她找一个好夫君。我已经求了皇上,让他给穆雅和格尔敦赐婚。格尔敦是你们羌褐的单于,救羌褐于水火的大英雄,穆雅嫁给他实在再合适不过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就安安心心地死吧,往后穆雅会与格尔敦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第266页 乌顿方才还心如止水,如今被气得蓦然从地上跃了起来,想扑过去掐死她。可他双手双脚上都被绑了铁链,根本就靠近不了她。 孙灵陌站在牢外,两只眼睛慢慢变得寒凉:「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在地下一定要好好看着穆雅,看她是怎么跟格尔敦如胶似漆的。」 在乌顿撕心裂肺的怒骂声中,她转身走出了地牢。 次日乌顿在满腔不甘与愤恨中被赐死,车裂而亡,鲜血在草原上喷溅了很远。 孙灵陌并没有去求皇上给穆雅和格尔敦赐婚,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刺激乌顿,以报赵辰轩受辱之仇而已。她帮穆雅解了毒,让穆雅自己选择以后去哪儿。 穆雅很快不告而别,孙灵陌以为她是离开了这片草原,可没过多久有人从雪池里捞出了她的尸体。 穆雅不能不恨乌顿做下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可她也不能失去乌顿,这世上没有人比乌顿对她更好。她早就决定,等乌顿死了,她要追随他而去。 格尔敦盛殓了她的尸身,给她办了隆重的葬礼,把她葬在了向来圣洁的雪池旁。 入葬当天晚上,羌褐人正围着火堆为她祈祷,一名男子突然抽起风来,躺在地上战慄呕吐不止。周围羌褐百姓面色大变,仿佛看见了妖怪般,你争我抢地从地上爬起来,逃命一般跑了。 朱绅看见,立即拉住其中一人问:「他这是怎么了,你们逃什么?」 那人拼了命把手从朱绅手里挣脱出来,大喊大叫道:「羊瘟要来啦!这地方不能待了,大傢伙快去逃命啊!」 几乎是瞬间,所有羌褐人就都跑得没影了,剩了汉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盯着地上痛苦不已的黄髮男子。 孙灵陌上前查看,发现这名男子颈部、肩部和脚部有红色斑疹,脚部斑疹有几颗发展为水疱,内含淡黄色液体,周围组织硬肿不堪,且皮损处有黑痂形成。 不多久,收到消息的格尔敦带人匆匆赶了过来,对赵辰轩道:「听闻这里有人患了羊瘟,此病十分厉害,一旦染上便决计活不成了。为保安全,皇上还是快些带人离开得好。」 「无妨,」赵辰轩并不在意,反朝那名男子走了过去,停在孙灵陌身边,半跪下来问道:「是羊瘟?」 孙灵陌大概给那男子检查了遍:「好像不是。」 「孙大夫,」格尔顿劝不动皇上,只好过来她身边:「你还是别费力了,这是羊瘟,会传染的。这病几百年了,根本就无药可医,就是有长生天在,恐怕也无法给我们指引。为免草原上有更多人无辜丧命,还是把特木桑活埋为好。」 孙灵陌又确认了一遍脉象,说道:「他得的不是羊瘟,而是炭疽,没什么传染性。你放心,我跟着爷爷学医时见过这种病人,也是从草原来的,病情比他严重多了,结果还是给治好了。你给我五天,五天后,我一定把他的病治好。」 最后一针下去,特木桑的腹痛有所缓解。他睁开眼睛看着孙灵陌,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羌褐语。 孙灵陌听不懂,抬头问格尔敦。格尔敦道:「他在给你说谢谢。」 孙灵陌笑了笑,对特木桑道:「不用谢,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活埋的。」 她开了些白芥子、八仙草、半枝莲,让人捣成汁帮特木桑抹在斑疹及水疱上。那些羌褐士兵早被羊瘟吓怕了,谁都不敢上前。 孙灵陌跟他们解释:「他现在还只是初发期,不会传染的。若是传染,我第一个就死了。」 她虽如此说,可还是没有一个羌褐人敢应下差事。最后是褚敬走了过来,对她道:「药方给我,我去办。」 孙灵陌把方子给他,又让人把特木桑扶到帐篷里,脱下他身上衣物,开始给他刮痧。 赵辰轩掀开帘子走进来,目光触及到她放在特木桑身上的手指时明显一凝,心里吃味起来。 可他知道她只是在给人治病而已,只能竭力忍下情绪,木着声音跟她说:「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孙灵陌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去给特木桑治疗。 「还是不肯跟我回去?」他问。 她有些心烦意燥,开始往外轰他:「你能不能别打搅我治病?」 他没脾气一样地嘆气:「行,」起身往外面走了过去,临到门口时又对她说:「虽然你是大夫,可不用你动手的事,你就不要动手。」 孙灵陌颇有些无言。 她在帐子里守了一夜,翌日,特木桑的病情有所控制,只是体温仍居高不下。她拧了条手帕给他冷敷,换掉他身上的药,敷上新的。 外头一轮圆日从东方喷薄而出,染红了半边朝霞。 中午时分,又有一例感染病人被送了过来。接着又是第三例,第四例,全部都是接触过病畜的炭疽患者。短短一下午,已有十几人染上此病。羌褐人民越发恐慌,聚集在格尔敦帐前,叫嚣着不准孙灵陌再费无用之功,必须立即将那些病人活埋。 格尔敦无法,带着属下到了孙灵陌帐中,没说几句话便要将病人抢走。孙灵陌拦在病人面前,阻止士兵靠近,对格尔敦道:「他们明明还能活下去,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治好他们!」 格尔敦道:「不过区区十几人,与几千几万人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不杀他们,会有更多百姓受到牵连,为了尽快阻止羊瘟蔓延,我必须这样做!」 第267页 孙灵陌尽力与他周旋:「这种炭疽病虽然危害极大,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可能性却很小。炭疽病毒是通过病畜传染,而不是这些无辜的百姓。你若要保护草原人民,现在该做的是将病畜尽快烧死掩埋,通知百姓扔掉家里的畜类食品,而不是来杀掉这些不相干的人。」 门口聚集的百姓中,突有一中年女子跳出来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看是皇帝教唆你故意拖延下去,好让羊瘟散布整个草原!等我们都死了,你们中原人好过来霸占我们家园,在草原上起高楼,造路桥!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孙灵陌自小就崇拜昱成帝,对他几乎是一种病态的维护,最受不了有人侮辱他名声,闻言道:「真是笑话,羌褐早就气数已尽,皇上要真有这种心思,直接把你们杀了不就得了,何必这么麻烦。他自收服羌褐,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你们又不是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会看不见听不见吗?你们身上穿的狐裘,日常吃的稻谷,哪一样不是皇上给的!你们端起碗来吃饭,搁下碗就骂娘,还有没有点良心!」 那中年女子被她骂得哑口无言,退到后面不说话了。 昏迷的病人听到争吵声,纷纷睁开了眼睛。活埋羊瘟病人的事他们曾看过不止一次,生怕这回也轮到自己,全都惊恐不已地往角落里缩。一人病势沉重,且又受了惊吓,弓起腰剧烈呕吐起来。羌褐百姓大骇不已,捏着鼻子连连后退,一齐声道:「必须杀了他们!否则我们就都活不成了!」 格尔敦信任孙灵陌医术,可是这么多百姓在后逼迫,他也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将病人强行带出,拖至后山活埋。孙灵陌一路追过去,费尽多少口舌,还是劝服不住。 特木桑等人被强行按在深坑里。泥土噼头盖脸朝他砸去,不一时便埋至胸口。特木桑母亲听到消息,哭喊着奔了过来,跪在地上给围观百姓连连磕头,嘴里不住道:「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儿子吧!孙神医就快治好他了啊!」 群众们冷眼看她,无动于衷。特木桑母亲终于死了心,跑过去扑在儿子身边,抱着他的头,喊道:「把我也一块埋了吧!儿子都要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小兵上来拉她,可这样一个孱弱妇女,他们竟然拉不动。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赵辰轩带人走了过来。 他表情虽淡,可身上天生有一股震慑力,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围观百姓就都纷纷退到了一边,不敢再多嘴。 他目光淡淡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最后看定格尔敦,说道:「你好歹也是一族首领,既说过会给孙神医五天时间,怎好出尔反尔?」 格尔敦忙道:「臣不敢。」 「人命关天,没有因为怕治不好就要把病人杀死的道理。」赵辰轩淡声命令:「把人都挖出来,送去孙神医处。」 格尔敦依言照做。特木桑母亲哭着扑在赵辰轩脚下,不住地磕头谢恩。 孙灵陌回去给几个病人施针灌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分出空来,找到格尔敦让他带着去了羊场,挑出染病畜类,立即焚化掩埋。 到了第二日,虽然仍有病人被送来,可同昨日相比已少了很多。羌褐百姓这才信了这个女大夫的话,叫嚣要将病人活埋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几天里,孙灵陌几乎不曾合眼,衣不解带照料这些炭疽病人。常常刚打个盹,就听见有人发病,捂着腹部痛苦哀嚎。她立刻惊醒,跑过去为其施针。 五日后,病人陆陆续续康復。由于染病畜类皆被处理,也再没有新的病患被送来。 羌褐百姓惊喜不已,每每聚在一块,都要将孙灵陌治好羊瘟的稀奇事说上一遍。又都感念赵辰轩恩德,知道他对草原人民确实也是平等以待,对他愈发景仰起来。 又留几天,赵辰轩安排了大臣前来驻守,待羌褐之事彻底解决,整顿军师准备回返京城。 临行前一天晚上,孙灵陌仍没有决定自己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她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东西,想着赵辰轩这段时间以来确实变了很多,并不是以前那个说风就是雨,专/制霸道,会强迫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的皇帝了。如果她实在不想跟他回去,他应该也不会勉强她。 只是从去岁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近来因军营事多,她都忙着救治伤兵,没有时间顾及到他。如今启程在即,她收拾好东西后,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营帐前,想去给他检查一下身体。如果没有恢復,也好写个方子帮他调养。 他帐里没有人,门口卫兵见她过来,帮她掀开了毡帘,请她进去等一会儿,皇上与诸位大臣商讨完事很快就会回来。 她便走了进去,在他帐子里走了走。里面并没多少东西,靠左边有一张床榻,前头放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墨水刚研好不久,黑漆漆地亮着反光。一支毛笔搁在笔架上,上面还沾着墨水,应是刚写过字。 桌面正中心放着一张洁白的宣纸,被风吹得对摺起来。 她过去,把那张纸展开了。 看到那个字的一刻,她的眼睛倏忽睁大,预感到什么一般,一颗心蓦地被揪紧。 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意」字。 她的手开始发抖,眼睛直直钉在那个字上,身上的温度在迅速消失,又迅速回暖,烧得她眩晕起来。 第268页 帐帘一响,赵辰轩从外面走进来。 他看见她站在桌前,如痴了一般拿着那张纸定定地看,两只眼睛异常得红。他心下疑惑,过去停在她身边,放低了声音问她:「怎么了?」 她抬起头,目光移到他脸上,与他对视。她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管结果是哪个,对她来说都无异于晴天霹雳般的打击。 过去许久,才终于把那张纸往他面前送了送,舌尖发僵地问了出来:「这是什么?」 赵辰轩看向那张纸上的「意」字,神色中有些不确定的犹豫。 如果现在就说出来,会不会被她认为他又是武断专横,不给她机会选择。 可明日就要回京,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早晚都要告诉她。 他便重新看向她,尽量放柔了声音:「我为你拟的封号。」 铡刀轰隆落下来,声音很大,噼在人身上钝钝得疼。 孙灵陌如陷在一场没有出口的梦里,浑身都被他接下来的话抽掉了所有力气。 「你不是说过,我喜欢一个叫意妃的人?」他一动不动看着她,眸色如墨,生怕她会从他身边跑开:「所以意妃只能是你。」 孙灵陌以为自己无名无姓,来此一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谁知史书上早白纸黑字,把她的结局写了出来。 她从不能置身事外。 歷史的齿轮严丝合缝地滚滚而来。 谁都逃不掉。 第130章 餵我吗? 面前的女孩神色异常, 不像恼怒,可也并不像开心,倒更像一种非悲非喜的苍凉无措。有眼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 直坠而下。 赵辰轩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 眼里蒙上一层阴翳,问她:「你不愿意?」 她说不出话, 不知要怎么跟他说。一直以来如梦魇般叫嚷得她不得安宁,如一根刺般梗在她喉咙里的,被赵辰轩宠爱了短短一生的意妃, 原来竟是她…… 眼前一行一行浮现起在野史上看过的文字。 「昱成帝终生独宠意妃, 爱之如命。」 「意妃来歷不详, 原籍不祥,姓氏不祥。」 「意妃体弱,不宜产子。昱成帝摒除众议, 将皇位传于旁系皇亲赵奇昕。」 因为史书上的记载,无论赵辰轩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她都无法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为了不让自己陷得越来越深,她努力与他保持距离, 故意冷脸相待,以图维持自己将来被抛弃时的一点儿体面。 到头来, 一切都是她想错了。根本就没有假想敌,赵辰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说的每一句喜欢,都不是他轻浮下随意捧出来的谎话。她对他生了真心,渴盼着他也有真心,又怕他的真心不是给她的。当日他为她不顾尊严地下跪, 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她已经有所松动,可还是害怕歷史上的那个事实。 直到歷史摊开在她面前,白纸黑字地抓在她手里,她才终于看清,他一直都拿着自己一颗真心待她,是她囿于结局,庸人自扰。 「怎么了?」赵辰轩看她一直不说话,又低下头问她:「是不是太累了,身体不舒服?」 她只是一味去看纸上那个字,半晌,抬起头看他:「我……意妃?」 每个字都小心翼翼,像生怕敲碎了什么。 他怕她仍是不愿意跟他回宫,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保证,会把后宫都处理干净再接你进去。太后薨逝不足三年,不宜封后。等三年期过,我会封你为后,往后余生都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她听着他的话,心里更疼得厉害。 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确实是爱着她的。 她有些不敢面对他,突然很想躲开,让自己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她放下那张轻飘飘的纸,没有说一个字,转身走了出去。 赵辰轩站在原地,心口蓦然沉坠下去。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啊。不管他怎么做,她都没有办法原谅他。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还是想试最后一次。 他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等看见她的背影时,正要叫住她,却见她面前正站着一人。 秦洛脸色不是很好,好像是明知道她会回答什么,可还是要坚持问她:「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明天他就要回京了,难道你要跟他一起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女孩的情绪明显还没有抽离出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秦洛又叫了她几声,她才恍然回神。 「为什么不说话?」秦洛借着月光看到她脸上表情,知道自己很大可能已是没什么机会了,可他还是不甘心,两个人毫无目的毫无牵绊四处游歷的日子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为什么转眼之间自己却是要失去她了? 孙灵陌面上一片恍惚,良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天色黑得厉害,只有不远处一小簇火堆染着一点儿亮光。她双目无神地盯着那堆温暖的篝火,终于想起了一直被她刻意遗忘的,自认识了赵辰轩后,她连一次都不敢回忆的那些落灰了的记载。 「意妃死于端祐一十五年,年仅十八岁。」 「意妃死后,昱成帝思念成疾,病势沉重,拖残躯病体苟活三年,驾崩于端祐一十八年秋,年仅二十七岁……」 当这些字浮现在她眼前时,她身上一阵阵冒冷汗,双腿瘫软着摔了下去。秦洛要去扶她,却是没有扶住。 第269页 他赶紧半跪下去,着急问她:「这是怎么了?」 万物復甦的季节里,地上的青草长势很快,她摔下去的时候并不觉得疼。可一颗心却是刀剐一样得疼,疼得她每一次唿吸都牵连着皮开肉绽的伤口。 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越来越明白,歷史无法改变。以前她或多或少地在麻痹自己,或是在故意逃避,想着赵辰轩所爱另有其人,既然他会为了别人而死,那他的死跟她就没有一点儿关系,她何必还不值钱地往上凑,为了他短暂的寿命而伤心难过。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成了那个害得赵辰轩短命而亡的罪魁祸首。她绝不能再置身之外,即使知道改变歷史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天方夜谭,她一个会死在赵辰轩前面的人,要拿什么去保佑他长命百岁,可她也必须要试一试。 她不能死,必须要好好活着,要安然无恙地陪在赵辰轩身边,与他长长久久地走完此生。只有这样,歷史才能改变。 她想通一切,两只手狠狠握了起来。有嫩青的草叶被她抓进掌心,指甲里嵌进了松软的泥土。 「秦洛,对不起。」 她一开口,嗓音前所未有的沙哑,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我不能跟你走。」 秦洛的脸色彻底变了。这句话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可亲耳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他一时竟有些难以承受。 「我要跟他回去。」她又说。 空气变得很静,有微风吹过来,带来青草的淡淡香气。 赵辰轩的身形隐在不远处的黑暗里,在她的那句话里怔愣下来。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秦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苦意,认命一样地问她:「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孙灵陌的目光飘向远方,前面很黑,她却好像看见了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彼时,他穿着一件家常简单的衣裳,在群芳楼里被姑娘纠缠住。拥挤中,她被人推了一把,摔到他脚边。 她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撞。 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一直偷偷藏在心里。从看见他那一眼后,她就再没有忘记过他的那双清冷却惑人的眸子。 像是被他无形间下了蛊。 秦洛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自讽般笑了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原来,他从那么早以前,从自己还没遇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就这么喜欢他,」秦洛问她:「愿意为了他去你一直都不喜欢的皇宫?」 「是,」她的声音慢慢变得清脆,语意坚决,无人可改:「我以前讨厌皇宫,是因为皇宫里没有一个喜欢我的人。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并非不喜欢我。我既知道了,就不能让他一个人被困在宫里,每天都清冷孤独地活着。我要陪着他,陪他长命百岁,无病无伤地过完此生。」 夜风把女孩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赵辰轩耳朵里。 女孩的话像是一个个触手,碰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一个角落。他浑身僵直地站在那里,嗓子发干,喉咙发苦,定定看着前面被篝火映照出的身影单薄的女孩。 - 秦洛放弃了,在女孩的表情里,他知道自己已经连去跟赵辰轩争抢的资格都没有了。 只是放不下孙灵陌,不想让她回宫后再受苦。 次日一早,他一个人牵了匹马准备独自离开,回到中原继续他醉生梦死的生活。临走时看见前面正跟朱绅吩咐事宜的赵辰轩,他牵着马走过去,长嘆口气道:「本还盼着刀剑无情,你能死在战场上,谁知还是给你活下来了。」 因秦洛打仗时也立过不少功劳,赵辰轩对他早没有了什么敌意。见他是要提前离开的样子,问道:「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不了,」秦洛道:「我再不知好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徒惹伤心罢了。」 赵辰轩不置可否,淡淡道:「这场仗你出了不少力,可你一不愿做官,二又不缺钱财,朕没什么可赏的。只是听说你父亲因绸缎生意被不少仇家盯上,麻烦颇多,为此还病了一场。朕已遣暗卫前去查访,若有消息会处理了那些人。」 秦洛收起了点儿自己的戾气,颔首道:「多谢。」 他正要翻身上马,孙灵陌抱着包东西远远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他身边,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说道:「我帮你准备了些伤药,还有一些解毒的万灵丹,你收好,以防万一。」 秦洛拿着那包东西看了一会儿,笑了:「旁人都送银子或是送吃的,你倒好,回回要送我些药,生怕我不会伤着似的。」 虽是这么说,还是把包袱小心繫在马上。他回头看着她,最后一次问她:「真的不跟我走?」 孙灵陌说不出什么。 赵辰轩见秦洛还不死心,当着他的面都敢拐他的小姑娘了,饶是他再淡定,也还是忍不住把孙灵陌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阁下一路顺风。」 他向来生了一副凉薄的性子,做什么事情都从未慌张过,可现在却是开口催促了一句。 秦洛摇头苦笑,对孙灵陌道:「要是什么时候后悔了,尽管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赵辰轩的心情明显在他这几句话里坏起来。 秦洛不想自己就这么灰熘熘地离开,临走时故意对他道:「千万帮我照顾好她。我把她让给了你,可不是让她跟着你吃苦的?」 第270页 赵辰轩眼睛一眯:「让?」 「自然,」秦洛理直气壮地添油加醋:「我与灵陌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本是好好地在外头游览风景,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若非乌顿将她掳走,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见到她吗?也是她心软,看你为了她连崖都敢跳,这才一时被你骗住。等将来发现你本性难移,接进宫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她就该后悔,转而回来找我了。」他低头,满目柔情地看着孙灵陌:「你说是不是?」 孙灵陌颇是无言,可毕竟他就要走了,没忍心驳斥他。 赵辰轩知道他的话大多都是在胡说八道,可还是被「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这八个字刺激到。 秦洛只是想逼他发怒,好让孙灵陌看清皇帝并非良人。哪怕她有一瞬的动摇,他心里都能好受些。 可让他意外的是,赵辰轩生生将情绪忍了下去,反而用不温不火的口吻对他道:「还没谢你救了灵陌一命,又替我照顾了她那么久。如今我既失而復得,自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秦洛没想到皇帝的脾气竟好到了这种地步,并不是能轻易被人挑拨的个性。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他十分惋惜地嘆了口气,却也着实有些放心下来,对孙灵陌道:「希望你的选择没有错。」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翻身上马,拱手作别。等调转了马头,一夹马腹,那匹马长嘶一声疾奔起来,带着他很快走得不见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后,孙灵陌仍不捨得把目光移开,呆呆地望着远处。 赵辰轩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不免吃味起来,阴阳怪气问她:「捨不得?」 孙灵陌定了定神,昨晚想了一夜,她已经决定不再活得那么拧巴。既是确认了赵辰轩的心意,她便也要好好待他。虽然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改变歷史,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能不能长一点儿。可只要自己还在他身边,她就要好好地活,好好地跟他在一起。 她转身看着他,眼睛里带了点儿促狭的笑,故意道:「是啊,捨不得。」 赵辰轩的表情十分不爽。 转而就听见她说:「毕竟是那么好的朋友,说走就走了,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我还不能捨不得一下吗?」 她脸上表情生动,古灵精怪,好像是变成了刚来京城不久时,那个过得肆意洒脱的小大夫,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郁低沉。 赵辰轩心下欣喜,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忍笑对她道:「他是『朋友』,那我是你什么?」 孙灵陌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你是……」语调下扬,一字一顿地说:「色中饿鬼!」 赵辰轩:「……」 早知道从她嘴里听不到什么好听的话,他就不该自取其辱问她。可既被骂了一句「色中饿鬼」,他自然不能平白地受了这个冤枉。举步朝她面前靠近了些,躬身盯着她灵动的眼珠,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确实是饿很久了。」 孙灵陌一愣,预感到这个人又要说什么流氓话了。 果然,下一秒。 「餵我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已贴过来了两片滚烫的唇。那人单手搂住她腰,把她往他怀里带过去。另一只手扶住她头,没让她往后躲,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扫出一片痒意。 第131章 我技术不好? 那个吻细腻绵长, 力度不轻不重,让她身上不知不觉发软起来。 他的舌尖在她口腔里温柔勾缠,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他, 反微微张了口接纳他。虽然仍只是被动承受, 可还是让他激动起来,到最后失去力度, 把她下唇咬得红了一片。 不知过去多久才放开她。她的唿吸有些乱,脸上有点儿红,为了掩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 她无理取闹般埋怨了他一句:「你是狗吗?干嘛咬我!」 赵辰轩见她的下唇确实有些红肿, 垂头仔细看了看, 带着笑哄她:「我错了。」凑过去,在她唇上安抚似的轻轻一吻:「要是生气就咬回来?」 「流氓。」孙灵陌骂他,唇角却忍不住上挑, 暗暗勾了丝笑。 赵辰轩心情极好,牵着她回去。 近午时回京的队伍才整理好,格尔敦带着手下人等过来送别, 他一直感念孙灵陌的恩德,她帮他摆脱了噩梦一样的日子, 却又从不曾把他的遭遇告诉过任何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才好,只能搜集了些草原上的名贵药材并精巧玩意儿拿给她。孙灵陌一一收了, 拿到礼物时脸上灿烂地笑开,好像他送的那些东西真的十分名贵一般。 车队很快出发,孙灵陌跟赵辰轩坐在同一架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往外看。草原上的天空低垂,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微风拂面, 沁人心脾。 在这里这么久,一直活在战争的肃杀里,从来也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如今好不容易分出心神,却是要走了。 「不捨得?」 赵辰轩突然问她。 她坐回身去:「没有。我们中原的亭台楼阁也很好看啊。」 「你要是什么时候想看这里的风景,我会带你过来。」他说。 孙灵陌想着反正这里已经是他的地盘,相当于是他家里的后花园,脸上便一笑,说道:「好!」 他一时有些恍惚,明明昨天她对他的性子还有些冷,为什么过了一夜,她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总是毫不吝惜地以笑对他。越不真实就越害怕会熘走,他伸手过去,把她嫩白的手抓进掌心,重重握了握。 第271页 是真实的触感,并不是他凭空想像出来的。 孙灵陌好像能读懂他在想些什么一样,为了让他安心,她故意提起:「秦洛说,我跟他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歪着头看他:「你不生气?」 他愣了会儿,才说:「生什么气?」 他不生气,孙灵陌倒是有些生气,把手抽出来,头扭向一边,轻哼了声。 他一笑,把她的手重新拉了过去,勾着她的手指捏了捏:「挺生气的。」 她这才回头看他。 「可我又不能气你,」他说:「只能气我自己了。」 「气你什么?」 「没有护好你。」他抬眼看她,一双天生清冷的眸子里尽是暖意:「以后我都改。」 他把她往自己面前拉了拉,手扶住她脸,又忍不住去吻她。另一只手越来越不老实,放在她后腰上,又慢慢往上游离,探到她身前。她被亲得手软脚软,可还是努力把他那只手拨开了,往后躲开他的唇,微喘着对他说:「不许动手动脚!」 他以为她只是担心马车外会有人突然进来看见,害羞而已,便道:「那回宫再动手动脚?」 「回宫也不行!」 他被说得一愣,脸上的表情僵了下。孙灵陌以为他是失落,正要说点儿什么安慰安慰他,谁知下一秒就听见他没皮没脸地问:「我技术不好?」 孙灵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瞬间感觉一口老血噎在了嗓子眼里,差点儿没憋得她一口气没上来。她的脸倏地发热,两只耳朵红透,气急败坏道:「也不许说荤话!」 他忍笑:「哦。」过了会儿,又问:「那是为什么?」 她想了想,说:「我们家虽然小门小户的,可也是清白人家。你连个名分都不给我,整天想着赚我便宜,把我当什么了?我要你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把我娶进门,然后我才能考虑你能不能动手动脚。」 「我以前要娶你,是你自己不愿意,还以死要挟我。」他翻旧帐。 孙灵陌凉飕飕瞪他一眼:「你说什么?」 脸上表情虽然很兇,可两只眼睛鼓得圆圆的,意外得呆萌可爱。赵辰轩又忍不住笑,清咳了声,收拾出个庄重的表情:「一切都是我的错。」 小姑娘这才满意。 「既要明媒正娶,」他迫不及待:「回宫后就办喜事。」 「不行!」她又说:「日子我已经选好了,今年夏天六月五号是个吉利日子,宜嫁娶。」 离六月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赵辰轩饥渴了这么久,怎么能忍得了,开始信口胡说:「我看四月五号日子更好,大吉大利,紫气东来。」 「你又胡说八道,」她说:「你要是不听我的,那我就不嫁了,你一辈子打光棍吧。」 赵辰轩:「……」 他一向对她没辙,并且有越来越没辙的趋势,闻言十分伤心地嘆了口气,无奈道:「行,六月就六月。只要你不怕我瞥出什么病来。」 孙灵陌忍不住嗤笑了声,很快板着脸说:「让你不许说荤话!」 「好好好,」在她面前,他的脾气好到没脾气,一味顺着她:「不说了。」 他想着六月五号,这一天到底有哪里吉祥了。唯一与六月五号有关联的,也就只有那一天了。 「六月四号不是你十八岁生辰?」他想了起来。 孙灵陌并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生日,奇怪看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淡淡道:「倚晴馆那帮奴才说的。」 她去年的生日是在流亡途中过的,简单吃了碗长寿面而已,并没有怎么庆祝。秦洛亲手帮她打了根木簪子送她,那根簪子做得十分精巧,样式又漂亮,她到现在还收着。 转眼又要过十八岁生辰,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生日。她虽然不怎么在乎会收到什么礼物,也还是问他:「那你要送我什么?」 他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恬不知耻地说:「把我送给你。」 孙灵陌皱起眉:「这个礼物也太不值钱了吧!」 赵辰轩:「……」 赵辰轩心想,我一个堂堂九五之尊,原来是个不值钱的。他无声嗤笑了下,抬头问她:「既然这么不值钱,你还要吗?」 孙灵陌长长地「嗯」了一声,说道:「劝当是捡破烂吧。」 他无奈一笑,没说什么。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的眸色明显深了几层。 他喉头艰难地滚了几下,最后终于问她:「对我这个破烂也能一见钟情?」 空气静了许久。 看他脸上神色,分明是听到了昨晚她跟秦洛的话。孙灵陌的秘密被发现,饶是她再怎么厚脸皮,现在也有点儿紧张起来。 她定了定神,问他:「你怎么偷听我说话?」 「无意听到的,」他说:「抱歉。」 她没再说什么,缓缓地低了头,妄图掩藏掉脸上的红晕。旁边那人却不依不饶起来,朝她这里又近了些,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脸上扫了下:「一见钟情?」 她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一见钟情。」 「?」 「我是,」她看着他的眼睛,索性一咬牙豁出去了,信誓旦旦地说:「见色起意!」 「……」 过了会儿,赵辰轩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笑得还十分厉害,带得肩膀都开始颤动。 第272页 孙灵陌被他笑得心慌意乱,扑过去妄图捂他的嘴:「别笑了!」 他一把搂住她细细软软的腰肢,身子往后半仰着,一只手撑着椅上,没有彻底歪倒下去。 孙灵陌整个身体几乎都扑在他身上,等他终于不笑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尴尬,简直是八爪鱼一样地贴在了他身上。 她想尽量自然地从他身上爬下去,可刚动了动,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紧了紧,没让她离开。 「看来我得好好保护我这张脸啊,」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好让你起一辈子的意。」 她抿了抿髮干的唇,撑在他肩上的手开始往下摸,最后停在他精瘦却坚硬的腰腹上,两只眼睛亮亮的,带了点儿促狭:「还有你的身材!」 她的手没怎么用力,轻飘飘地隔着衣衫按在他身上,却让他心猿意马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拆吃入腹才好。可他干咽了几下喉咙,到底还是忍下欲望,挑眉问她:「不让我动手动脚,你这是干什么?」 她转了转眼珠,「哦」了一声,准备把手收回去。 他蓦地抓住她那只手,放低了声音道:「没说不让你摸。」 他带着她的手,从胸口的位置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腰间,拿她的手指在腰带上勾了勾:「要我脱了衣裳给你摸吗?」 孙灵陌:「……」 - 京城孟府,岑书筠端着刚做好的鸡汤等在门外,时不时朝里望一眼。 孟映雪看见,过去道:「怎么不进去?我哥又欺负你啦?我去给你报仇!」 她捋了捋袖子就要往屋里沖,岑书筠将她拦下道:「我都喊了几声了,他听都没听见。应该是有什么事,还是不要去打搅他得好。」 孟映雪道:「就因为你老是这么好的性子,我哥才不拿你当回事儿!我告诉你,我们女子是要被宠着的,不是来给人当丫鬟使的!」说完冲进屋去,大声嚷道:「哥,大嫂来给你送鸡汤了,还不快去接着!」 孟殊则恍若未闻。自孙灵陌被害得奄奄一息离开皇宫以后,他常回忆起以前与她一起在医官局里当值的日子。女孩常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前研读医书,常常一看就是一下午。她也并不觉得无聊,脸上神色始终十分认真。 后来西北起了战事,有消息七零八落地传过来。有说孙灵陌被推到阵前,当着皇上的面被斩了头颅,也有说她坠下了悬崖,至今生死不知。 听着那些消息,他开始怨恨起当初选拔军医时,他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跟着军队去前线战场。总好过现在没用地待在府里,每天什么都做不了。 眼见皇上的车队很快就要回来了,日子离得越近,他越忐忑起来,生怕会在车队里看到有装殓着孙灵陌尸首的棺椁。太后离奇身亡的案子还没有查清,她若就这么不清不白地死了,该有多冤枉。 恰逢这日是卫继的生辰,孟殊则看时间差不多了,叫来家丁,吩咐道:「备轿。」 他坐上马车去了卫继的府邸,那里正张灯结彩,热闹一片。 走到府前,他才想起要备些生辰礼物,便遣人买了几株上好的山参带了进去。 府里都是前来恭贺之人,大多是医官局同僚,见到孟殊则,都上前点头哈腰。孟殊则漫不经心来到礼堂,坐下赴宴。 卫继第一次见他赏光,虽然奇怪,可自己已喝了三分醉,并没怎么在意。 自孙灵陌走后,卫继在医官局的日子过得甚是滋润,眼看着就要荣升五品,占了孙灵陌的官职。最近又听见人说孙灵陌已死在了战场上,他心下暗喜,不免多喝了几杯。 酒到酣处,突听身侧孟殊则问他:「近来见一病症,病人肺热气喘,心烦尿赤,口有浓痰,我开了几个方子都不见效,卫兄可有妙招?」 那卫继喝得晕晕乎乎,不假思索就卖弄起来:「这个简单,你用虎耳草,秋白菊,关木通做药引,熬上一锅白粥,让他吃下便好。」顿了顿,又道:「只是需得注意,若与秋白菊同用,关木通不可超过一钱二分,否则会有毒性。」 孟殊则强捺心中悲愤,故作惊疑:「还有这样一说,我却不知。」 卫继呵呵笑道:「这都是我久察医书才好不容易查到的药理。就是这小小的药理,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孟殊则心里一紧:「什么忙?」 卫继摇了摇手,并没答他:「来来,喝酒喝酒!」 孟殊则脸色难看之极,忍下想把卫继千刀万剐的冲动,一直等到散席才出了卫府。 刚走出不远,突见大街上的人骚动起来。 人们全都一熘烟地往城门处跑,边跑边喊:「皇上回京啦!」 第132章 重审 赵辰轩的车队行了几日, 在路上并没有多少耽搁,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 百姓们都在马路两侧夹道欢迎。孟殊则在人群里站着,在车队里找了许久, 并没有看到孙灵陌的影子。 他心下惴惴, 到了晚上入宫求见皇帝,把在卫继那里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临走时, 他又忍不住问:「不知皇上此次北征,可有孙大夫的消息?」 赵辰轩方才还神色如常,如今听了他这句话, 眸光明显动了动, 顿起一股防备之意。 「孟太医问她做什么?」他合上手里的摺子, 抬头看他:「朕听说孟太医自娶妻后性子愈发凉薄,直到如今你那位娇妻仍是独守空房,每日以泪洗面。你既不喜欢她, 当初就不该娶她。既娶了她,却把她当物件一样摆着,岂不是要害她一辈子?」 第273页 孟殊则不妨皇上会突然说起这个, 想来都是因为怕他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的缘故。他不敢再问,只能低着头埋首道:「卑职惶恐, 家中闲事,不敢劳皇上烦心。」 赵辰轩淡淡道:「岑御史虽死得早, 可他到底也算得上忠良之士,况又对你孟家有恩,你实在不该如此蹉跎人家女孩。若真是不喜欢她,不妨早早和离了事,让她自去婚嫁。若不愿和离,非要把她留在府里, 就该给她应有的体面。」 孟殊则无声听着,虽然知道皇上会说这些完全是因为他多问了一句「孙大夫」而已,可他也知道,皇上说得没错,他确实不该如摆物件一般把岑书筠放在府里,这样待她实在有点儿残忍。 眼见皇帝的气色比孙灵陌离宫那段时间好了许多,不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以此形容来看,孙灵陌八成是安然无恙。 孟殊则放了心,等回府后,他让厨房做了几道菜拿去岑书筠屋里。 岑书筠见他星夜而来,还以为他是要在她屋里留宿。她又高兴又羞怯,脸上带着红晕去跟他一块用饭。 席上孟殊则一直给她夹菜,她更是开心得不行,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苦尽甘来的一天。 谁知一顿饭吃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孟殊则已是开口道:「今夜前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你若在府里待得无趣,外面可有看得上的哪位公子,我去与你安排。等你我和离,我替你备份嫁妆,把你嫁过去。」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打在身上,让岑书筠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她如木雕泥塑般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许久才从舌尖上滚出两个字:「什么?」 孟映雪一直在外面偷听,本还以为兄长终于开窍,要跟她嫂子圆房了。岂料非但没有圆房,反还抱了和离的心思。她气不打一处来,过去怒骂了孟殊则几句。 孟殊则耳朵里听得嗡嗡的,又有岑书筠一直在旁边哭,说她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孟府。他实在无奈,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待以后再做打算。 - 渊和殿书房里,赵辰轩秘密遣人叫来卫继,故意做出一副脸色极其难看的样子。卫继今天喝了不少酒,来的路上还有些晕乎乎的。可是看见皇帝的那张随时都要怒而杀人的脸,他有多少酒也都被吓醒了。 沉默良久,赵辰轩突然道:「你好大胆子,太后都敢毒害!」 卫继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颤巍巍俯在地上,说道:「皇上这是何意,卑职听不明白……」 「你不用再同朕演戏,你跟那人做的勾当真当我不知道吗?她已将你二人合谋换药,毒杀太后的罪行全数招供。毕竟是服侍我一场的人,我会给她留个全尸。至于你……」赵辰轩的目光冷飕飕扫向他:「你一家两百八十七口人,一个也别想善终!」 卫继果然被吓得不轻,两条腿都仿佛不在了似的,软绵绵跪在地上。 他做最后的挣扎:「换药之事与卑职绝无干系,请皇上明察!」 「你还敢狡辩,」赵辰轩语意森然:「你是想让她与你当面对质不成?」 他甩手扔下一沓纸笺,那纸飘飘荡荡,落在卫继前方一丈左右。 卫继不敢去捡,隐隐约约见那纸上透出字来,写得密密麻麻,张牙舞爪,似要跃出来吞噬他。 分明是他在府中苦心孤诣把有滋补之效的荣清丸变成能要人命的毒物时,多日苦思冥想下记载的医案。 他的精神已近崩溃,大脑无法运转,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埋着头烂泥一般跪着,额上的汗簌簌往下直落。 朦朦胧胧中又听皇帝道:「你府中有一对刚满三岁的龙凤胎吧,只要你现在认罪,朕可以考虑放过他们。若再执迷不悟,朕就将你儿子送去南风馆,将你女儿送去群芳楼!」 这话如一把刀般精准无误地捅进卫继心脏。他想到自己一双可爱的儿女,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喊道:「卑职认罪!」 - 次日一早,赵辰轩亲至大理寺,对太后中毒身亡一事重新开堂审理。 自舒贵妃以「灵前无礼」的罪名被关押起来后,鲍中延明里暗里不知为她费了多少心思,可不管请了多少大臣写了多少摺子,皇帝始终不肯放人,甚至变得睚眦必报起来,但凡谁为舒贵妃说了一句好话,等不到第二天,皇帝就会把那人八百年前做过的一件极其不起眼的贪财敛色之事翻出来,三言两语说得那人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从此再不敢替他写一份摺子了。 鲍中延几经周折,头髮都白完了,也没有想办法把自己女儿救出来。 当初也是他煳涂,见女儿实在憎恨孙灵陌,孙灵陌再在宫里多待一天,她就好像一天不得安宁一样。况鲍敏被赐死一事也确实与孙灵陌有关,他脑子一热,真就帮女儿做了不少事,趁着皇上出外治洪,准备下手把孙灵陌斩草除根。 如今草根没拔,倒害得他女儿身陷囹圄。 他后悔得简直想一头碰死。 等皇上打了胜仗回来,还没等歇,立刻就召集众位大臣去大理寺听审。鲍中延心惊胆战地坐了轿子去到那里,走路时两条腿软得快站不住。及至到了正堂,看见早已废了一双手,形容潦草的舒贵妃时,更是心疼得老泪纵横。 在舒贵妃身边还跪着一人,却是向来性子娴静,很少惹是生非的萱妃。 第274页 这段时间以来萱妃眼见着后宫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大牢里的舒贵妃和她两个人。她预感到什么,知道皇上很有可能是查到什么了。可是等来等去,皇上始终没有来找过她。她脖子上好像悬了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刀,她每天都活在未知的心惊胆战里,精神越来越差。 如今孙灵陌已被皇上带回了宫,皇上连一天都没有等,迫不及待地要给她平反。既是这么着急,肯定早就已经找到了证据。 萱妃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抬眼时,刚好看见皇帝从门口走了进来。 堂里的大臣忙纷纷跪倒一地。 皇帝神色清冷地在堂上椅子里坐了。很快,孙灵陌被人从外面带过来,却只是在堂里一侧站着,手上也未束绳索,并没有被当成嫌犯。 萱妃抬头看她,一年未见,她的形容倒并未憔悴,反而愈发灵气逼人起来,想也知道这段时间皇帝对她多有呵护。 萱妃目中喷火,一时又恨又妒。只怪老天次次都回护着孙灵陌,让她从死路里逃出生天。 少顷,赵辰轩看着堂下众人,淡声开口:「去岁太后暴毙身亡一事多有蹊跷,因变故良多,搁置未理。今日重审,众卿可有异议? 大臣们忙道不敢。 赵辰轩背靠进椅子里,冷声开口:「带仵作。」 一名鬍子花白的仵作被带了上来,跪下把太后死状并死因说了一遍,最后道:「太后确实是死于荣清丸无疑,只是太后服用的荣清丸或是被人掉包过,并不是孙大夫所送去的。」 太后一直是染春在服侍,荣清丸那种东西要想掉包,除了染春外无人再有这么大本事。 仵作说完,绣月、友松、染春并一名脸生的太监被带到堂上。 自舒贵妃失势后,绣月被调回了倚晴馆,又能跟杜衡待在一处了。她与杜衡每天都祈祷孙灵陌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好能洗清一身冤屈,不再平白无故受着天下人的辱骂。如今见她真的没事,绣月喜不自胜。 听见有人问话,绣月忙道:「奴才可做人证,萱妃与太后身边的染春姑娘素有牵连。染春伺候太后多年,对太后一向忠心耿耿,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害太后的。可那日奴才去萱妃宫里送东西,恰好碰见一个叫陆闯的宦官被萱妃的人拿住。友松口口声声说陆闯犯了偷盗之罪,要请示了舒贵妃把他打死。后来许多天过去,陆闯却还好好地,并没有出事。奴才素知陆闯与染春姑娘情谊深厚,两人八岁入宫,相扶相持走到如今,染春拿他真如当自己性命一般。为救陆闯,想来她什么事也愿意做。」 染春和那名宦官听了她的话,全都吓得战战兢兢,头都抬不起来。慑于皇帝压力,知道他留着他们性命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故此一句驳斥的话都说不出来。 友松却是听得满脸恨色,沖绣月骂道:「你在胡说什么!根本就没有这种事,我家娘娘一向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争竞,况唆使染春去害太后对我家娘娘有什么好处?你怎么扣了这么大一个屎盆子到我家娘娘头上!」 绣月却道:「我并没有说萱妃让染春做了什么,怎么你倒自己把太后中毒一事扣到自己家娘娘头上?」 友松脸色煞白,被说得哑口无言。 绣月重面向皇上的方向,说道:「奴才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赵辰轩凉凉抬了抬眼皮,看着堂下的染春:「你可有话说?」 染春背上一寒,浑身哆嗦了下。 第133章 你陪我睡 在赵辰轩的目光下, 染春想起昨天晚上皇上把她叫去,对她说的那句话。 「陆闯既不知情,你若肯说实话, 朕可以放他一马。」 染春早就做了决定, 含泪深深地看了身边的陆闯一眼,重新埋首道:「奴才有罪, 奴才确实是受了萱妃的胁迫,用有毒的丸药换了太后服用的荣清丸,致使太后中毒而死!」 陆闯听得心如刀割, 染春做的那件事虽然从未与他商量, 可他又怎么能没有怀疑过。只恨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染春去赴死。 萱妃见染春已然倒戈,一时间吓得面如土色,争辩道:「你胡说, 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 「萱妃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染春略略直起身, 说道:「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噼!太后被杀一案, 实与孙大夫没有半点儿干系。早在萱妃发现了太后在服用孙大夫的丸药后,她就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逼我换掉孙大夫所制丸药。她手里握着陆闯的性命,奴才不得不从,这才酿成大祸。奴才自知罪孽深重,唯求一死!」 萱妃尖声道:「你血口喷人!本宫没有做过这种事,本宫只是一介女子,不像孙大夫, 不仅医术高超,还惯会收买人心。我于医术一道一窍不通,从哪里去弄可瞒天过海的药?」 赵辰轩冷哼道:「你倒是问得好。」 他着人把卫继带了上来。不等发问,卫继已把自己因嫉妒孙灵陌医术,因此暗中与萱妃合作,根据关木通的特性制出有毒丸药,害得太后惨死,又嫁祸给孙灵陌一事说了出来。 萱妃彻底瘫软在地,随着卫继也出卖了她,她总算看清自己已没有任何迴旋余地。 是她异想天开,真以为自己能在皇帝眼皮底下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她终于还是败给了孙灵陌。处心积虑这么久,她以为她总会赢的,明明也快要见到曙光了,就差一点儿,舒贵妃就要动手把孙灵陌杀死了。可为什么人人都要帮孙灵陌,拼尽全力也要救她性命! 第275页 「都是因为你!」 她突然疯了般大喊一声,拔出头上髮簪,奋力朝孙灵陌扑去,誓要与她鱼死网破。 就算是输,她也要拉孙灵陌给自己陪葬! 如果没有孙灵陌,她腹里的孩子就不会被人害死,皇上也不会疯魔了般非要遣散后宫。她会百岁无忧地待在宫里,虽然不怎么得宠,可到底也还能偶尔见一眼皇上。可是因为孙灵陌的出现,她就连这个小小的念想也不能有了。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沦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她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 萱妃拿着簪子,使出自己所有力气扑了过去。可人还没接近孙灵陌身前,就有侍卫把她捉了起来,打掉她手里的簪子。 那支簪子滑落下去,叮叮噹噹落在她脚边。 她被人反剪着双手压跪到地上。 赵辰轩冷眼看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 萱妃仰起头,有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哭着哭着她又笑了起来,一张脸上满是狰狞的恨与失意:「他们说得不错,是我害了太后。我就是要借着太后的死让孙灵陌再无翻身之地!谁让她害了我的孩子,让我再也做不成皇后。你们每个人还偏偏要为她说话,说我的孩子不是她害死的,她是被冤枉的,我的孩子是被陈锦婉害死的。可若不是有她,陈锦婉何至于会把主意打到我的孩子头上?」 她并非不知道即使没有孙灵陌,陈锦婉依然会对她腹里的孩子下手。可她偏偏对孙灵陌生了恨意,因为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她以迷香留了皇上一夜,可皇上与她亲近时,嘴里却在叫着孙灵陌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心好像被撕碎了一样,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把孙灵陌推进深渊里去。 「还有太后,一样让人讨厌!」她如想起了什么,咬牙道:「明明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妃子,可太后一味只是待孙灵陌好,拿她当女儿一般,整天盼着她能嫁给皇上。我早就瞧那老太婆不顺眼,她既这么信任孙灵陌,喜欢吃孙灵陌的丸药,我就让她吃个够!」 众大臣听得瞠目,全都气急败坏地说起什么来。萱妃恍若未闻,只是一味看着最前面的赵辰轩,如失了魂魄般道:「皇上就这么讨厌我?看我孩子掉了,你一点儿也不伤心,还说我们的孩子是『徒惹人嫌』,」她满目萧索地笑了起来:「就厌烦我到这种地步?」 她既已招认,赵辰轩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只扬声叫来大理寺卿,吩咐他把人关押下去,小心看着,别让她自杀,待十日后处以凌刑。 自他继位以来,从未用过凌迟这种极端残忍的刑罚。可毕竟是杀害太后的真兇,大理寺卿只略呆了呆便回过神,躬身应是,遣人去把萱妃带走。萱妃一双绝望透顶的眼睛始终大睁着盯着赵辰轩,一直到被人拖得太远看不见了,也没有合上。 见案子已结,鲍中延偷偷松了口气,以为他的女儿总算与太后一案无关,多少能留条命在了。 谁知,下一秒,蓦地听见皇上凉飕飕地叫了一声:「舒贵妃。」 鲍中延和舒贵妃同时吓得一僵。 赵辰轩神色不动,眼里的眸光却寒凉至极:「轮到你了。」 舒贵妃惊恐地瑟缩了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冷的。她被关了这么多天,知道皇上很有可能不会放过她。自十指被夹断,又被丢在不见天日的深牢以后,她早就没了多少求生的意志。只是她一个人死倒没什么,唯今只怕会牵连了父亲。 她只能把对孙灵陌用刑,用花钿和罗安一家做威胁,逼孙灵陌承认是她谋死了太后的事全都承担到自己身上,尽量让父亲与此事彻底脱离出去。 赵辰轩倒并未追问什么,只是凉凉掀起眼皮看了满头冷汗的鲍中延一眼,宣布将舒贵妃暂时收押,待与亲人话别,赐其短刃自尽。 他已经给鲍中延留了面子,让舒贵妃能体面地赴死。鲍中延紧紧闭了闭眼睛,想自己一双儿女本都是一生无忧的命途,谁知却都落了个短命而亡的下场,让他白头人送黑髮人。不知他前生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报应他。 舒贵妃死后,鲍中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天里总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赵辰轩早就着手架空了他的权利,既见他没了什么利用价值,便以让他安心养病为由同意了他辞官归乡。 太后亡故一事至此尘埃落定,孙灵陌的冤屈被洗清,真正的兇手公诸天下,染春、友松及卫继一干犯案人等皆被处死。陆裘受了女儿的连累,可因他多年戍边,与国有功,只是被罢官抄了家产而已。 萱妃被凌迟处死,割下来的骨头皮肉餵了狗,连块碑也立不得。 孙灵陌来之前,后宫里本是一片奼紫嫣红,各宫里的娘娘争奇斗艳,成日里勾心斗角不断。可是她来之后,后宫里的妃子却死的死走的走,连一个都不剩了。渐渐地宫里开始风言风语起来,好事之人酒足饭饱后开始传说孙灵陌其实是有妖术的狐狸精,与祸国殃民的苏妲己一样,专会勾引人心。她长得虽有几分姿色,可与容妃萱妃之流比起来却是寡淡,偏偏就能赢了后宫里的所有人,诱得皇上五迷三道。此等出神入化的手段,不是有妖术还能是什么? 赵辰轩听见那些传言,把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全都打发去了掖庭,让他们在里面能好生说个够。又颁了旨意,封孙灵陌为意妃,于六月五日举行大婚典礼。 第276页 此消息一出,宫里的流言蜚语明显少了。只是奴才们私下里总忍不住讨论起来,说孙大夫原来并不是大夫,而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医妃」。 孙灵陌知道宫里最多的就是口舌,对旁人的话并不怎么在意。她满心想的,只有该怎么样才能改变歷史,保住皇上和她的性命。 回宫后她仍住在倚晴馆里,并没有搬去后宫。赵辰轩忙起来的时候,常要派奴才过来请她去前殿,她去了以后他也并不说什么话,只是一味在那里批摺子。她就找了些书来看,默然无声地陪他消磨时光。 这日晚上她刚回来不久,正要给院子里的草药浇浇水,韦德又过来请,她只好又跟着去了。 赵辰轩正伏在案前批摺子。只是一双眼睛却是闭着的,右手搁在桌上,手里拿了支笔,空着的左手撑住自己额头,分明是睡着了的样子。 他带军打了近半年的仗,京里积压了不少事情等着他处理。审理完太后的案子后,他基本整天待在书房里,每天晚上都睡不了两个时辰。 孙灵陌怀疑他再这样下去能活活累死,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笔拿出来。 她想让他去床上睡,转身想去叫两个小太监进来把他扶进屋,腕上却一紧,那人把她拉了过去。 他把她搂到腿上抱着,脑袋搁在她肩窝处,眼睛仍闭着。因还没有完全清醒,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哑:「怎么现在才来?」 声气喷在她脖颈里,热热的。 她下巴搁在他肩上,不安分地扭过头,盯着他的耳朵看了起来:「我下午刚走,这才离开多久,你又找我过来?」 「是吗?」他说:「怎么感觉都好几天没见你了。」 孙灵陌吃吃笑笑,伸出手,好玩似的在他耳垂上捏了下。 这一下捏得他浑身起个激灵,他几乎是瞬间没了睡意,睁开眼睛,盯着她细嫩的脖颈看了会儿,凑过去开始咬。 咬了以后就没打算离开,在她脖子里不停折腾。孙灵陌被舔得浑身发麻,挣扎出一丝清明,皱着眉震慑他:「我跟你说过什么?」 他低嘆一声,总算停下。这几天他每天都掰着日子数,可为什么数来数去,离六月五日还有差不多两个月。这两个月到底为什么特么的过不去! 孙灵陌满心都在想着他的生命安全,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把他略略推开,捉住他的手,手指搁在他腕上开始把脉。 依脉象来看他的身体基本没什么问题,还算比较健朗。她想到之前在外游歷时听到的话,问他:「你不是曾经病得很重吗?说是吃药也不管用,后来是怎么好的?」 赵辰轩觉得她分明是在明知故问:「你不知道?」 她动动眼珠:「你不会说我就是你的药这种老土的话吧?」 赵辰轩脸上疑惑起来:「『老土』是什么?」 孙灵陌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常会蹦出些这个时代的人听不懂的词。她迅速想了想,说道:「就是毫无新意,听了让人直泛酸水的意思!」 赵辰轩的额角明显跳了下,颇有些无奈道:「那你现在可以泛酸水了。」 他真承认的时候,她倒有些难过起来,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被强制压下去的恐惧又窜上来,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说道:「那我以后每天都陪着你,你千万不能再病了。」 小姑娘的话里带了掩饰不住的颤音,听得他微怔。不知道为什么,从草原回来后,总觉得她眼里常带着种异样的情绪,虽然她人是笑着的,可在笑容之下却藏了什么东西,他看不透。 他压下心里的怀疑,略略垂眸,看见她还在不停给他号脉。刚号完,没等一会儿又去抓他手腕。 他忍不住笑,却也没说什么,任凭她软软的小手在他腕上摸来摸去。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你要赶紧去睡觉了,不然身体该熬坏了。」 韦德那些奴才不敢过来劝他,她却是敢的。说完以后按着他肩膀要从他腿上下来,刚动了动,又被他搂着腰按进怀里。 「你陪我睡。」他眼里欲望沉沉,直勾勾看着她,盯着她颈间被咬得好几处发红的那片肌肤。身下早起了反应,火烧火燎折磨着他。他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要爆体而亡了,商量似的看住她,喉结轻滚,低低地诱哄她:「我什么都不做,行吗?」 第134章 一般? 孙灵陌从赵辰轩脸上看到了那种熟悉的, 衣冠禽兽的本质快要压制不住了的饥渴表情,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除非是她脑子进水了, 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不行!」她严令禁止, 又故意激他:「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去找个漂亮的宫女替你解决好了。」 赵辰轩蓬勃的欲望被她一句话说得灭了一半, 想生气却又对她生不了气,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幽幽地道:「你说什么?」 孙灵陌嘻嘻一笑, 企图矇混过去。 「就这么不信任我?」他问。 她赶紧一摇头:「没有, 很信任你!」 「真的?」 「自然是真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回来?」 她说得并不像是在撒谎,可赵辰轩却愈发疑惑起来。她对他的信任简直来得莫名其妙,好像是从那天晚上看到了他写的封号后, 她就瞬间像变了个人。他甚至还没有怎么去说服她,她就自己答应了要跟他回宫。 第277页 他忍不住问:「以前为什么不信我?」 她垂了垂眸,声调变低:「我怕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以后还会喜欢别人。」 他瞬间感觉荒唐起来:「什么?」 「你身边那么多女人,收集女人就跟收集好看的花瓶一样, 哪个看腻了就搁置起来换个新的。我又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无数花瓶里的一个,不相信你也很正常吧。」 她说得理直气壮:「而且这世上最不能跟人分享的就是感情。你后宫里有那么多比我好看的人, 以后也会有很多比我好看的被源源不断送进来。选择多了的时候,人都会变得喜新厌旧。你会很快忘了我,就跟忘了唐攸宁,忘了佟念荷,忘了陈锦婉一样,你会喜欢上一个新鲜的还没有看腻的人。我的倚晴馆会变成一座冷宫, 我会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变老。我不想那么活着,就算我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会永远喜欢我的人,我也要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地活,而不是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可怜兮兮地看着你去喜欢别人。」 她第一次把自己那些秘密的、从不肯跟人说的想法告诉他。说着说着就委屈地红了眼眶,头不由勾得更低,不想让他看见。 赵辰轩终于知道一直以来她对他的疏远逃避,都是因为他以前做的那些混帐事,导致了她对他的不信任。 他深恨起自己来,想到以前发生的那些事,说道:「是我错了。」 他一向高高在上,俾睨众生,从不曾跟谁道过歉,也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可因为眼前的女孩,他发现自己过去原来对她做过那么多不好的事。是他太过迟钝眼瞎,没有及早发现她的好。 他的唿吸开始沉重起来,捉住她的手往他身上带:「不如你打我几下?」 「算了,」她说,嘴角勾了勾:「勉强原谅你了。」 她靠在他怀里,又突然想起什么,噌地一声直起身:「我差点忘了!」 「什么?」 「之前王贞的事,」她把这根刺藏了很久,如今终于能问出来:「你收服苟厘后,我无意中听见有大臣说,你是把我当了一枚棋子,让我故意去找王贞,好用王贞的死顺利挑起战争。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陈锦婉给王贞合欢散的事你事先可知道?」 赵辰轩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背着这么大一口锅,还背了这么久。怪不得那段时间里她的病情会严重,原来是因为听了某些人的胡说八道。 「哪个大臣说的?」他问,语气陡然转冷:「连朕都敢冤枉,朕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他已几乎不会在她面前自称「朕」,现今确实是气得狠了,这才脱口而出。孙灵陌见他脸色有点儿不好,不敢再说什么,低下了头。 他很快调整了情绪,捏了捏她脸,放柔语气道:「没骂你,你怕什么。」 她语气蔫蔫的:「那你承认你是利用了我吗?如果他们说得不是真的,那天你为什么能及时赶过去?」 「没有,」他斩钉截铁道:「当日我的确不知你去找了王贞,是有大臣过来说看见你朝着王贞住的地方去了,问是不是我的授意。我怕你会出事,这才过去找你。至于……」 他倏然停顿下来,想到那天她中了合欢散后,为了保持清醒拿刀子割伤了自己。分明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可为了给她解毒,他在她极端不清醒的情况下破了她的身子,毁掉了她美好的第一次。 他嗓子有些发紧,垂眸默了会儿,这才道:「至于合欢散,我根本不知道陈锦婉会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害你。」 孙灵陌事先也想过,或许是那些大臣自己胡乱揣测,说的根本就不是事实。如今亲耳听见他解释,她还是很开心。赵辰轩这人从来都不屑于撒谎,只有自己不想说的,但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定是没有一句谎话。 「那是我多想了,」她由衷道:「那个时候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听了他们的话才会信,一直也没有问你。」 赵辰轩想起那个时候她每天都有些恍惚,见到他的时候总是没来由地恐惧。他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明知道她害怕,还总是忍不住碰她。如今再想,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多少禽兽不如的事。 他沉默下来,无声地又抱了她一会儿,眼睫低垂着,遮盖住眼里的情绪。孙灵陌感觉他有点儿不对劲,从他怀里抬起头,自下而上看着他:「我都原谅你了你还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贴着她耳朵说:「只是在想该怎么让你相信。」 「什么?」 「我不会喜欢别人,」他语气认真,对她刚才的话一字一字给了回应:「永生永世都只会爱你一个。」 若他以前说这种话,孙灵陌定要以为他不过是在花言巧语而已。可是现在她却深信不疑,像吃到了很甜的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勾。 她抬了抬头,凑近他下巴,在上面啄了下。 「我也爱你。」 还有一句话放在心里没有说。 「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 道慈观里的人依旧很多,香火十分旺盛。上山的时候,孙灵陌还看见与她打过交道的李甄氏红光满面地拉着裴尺素去观里祈福。裴尺素看上去丰腴了不少,肚子微微鼓着,想是又有了身孕。 孙灵陌一路穿过拥挤的善男信女,找到后院正督促小道童们练功的无为道长。 第278页 「道长安好。」她过去行礼。 无为一双花白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施主气色倒是好了许多。来找贫道可是还有话要问?」 「是,」那些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遭,她才终于说了出来:「我想问,那些已成定论的歷史,真的不能改变了吗?」 「这个问题,施主不是已经有答案了?」无为道:「施主一路走来,可有发现自己改变了什么?」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把那些侥倖的期盼全都击碎了。 可即使是在既定事实面前,孙灵陌还是不能接受。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她就一刻也不能放弃。牵一髮而动全身又怎么样,搞得歷史错乱又怎么样,就算是江河湖海倒流,她也一定不能让他死。 「求道长救他!」她朝着无为跪下去:「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求道长指一条生路。」 无为道:「因果不可逆转,施主与其来求他人,不如求自己,看自己能做什么。」 赵辰轩方才被孙灵陌支开,好不容易找到她,却见她正跪在无为脚边,一脸死寂地低着头。 他微微皱了眉,过去走到她旁边,对无为道:「不知这丫头是哪里做错了事,惹得道长不高兴了?」 无为一笑,对孙灵陌道:「还不起来吗?有人找贫道算帐来了,贫道小小的道慈观可受不住他冲冠一怒啊。」 孙灵陌被调侃得有些尴尬,起身要从地上站起来。赵辰轩伸手拉了她一把,又与无为道长寒暄了几句,带着她下了山。 她一直惦记着花钿家里,过去看了看。还好花钿早已经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婴,虽然罗安被砍了一只手,可如今已无大碍,与花钿两个人过得还算自在。 回宫时已近黄昏,孙灵陌的情绪始终不高,坐在窗前表面上是在看书,其实神思早不知飘到了哪儿。赵辰轩见她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想到刚才隐隐听到的无为道长的话:「因果不可逆转。」 他不知道她到底藏了些什么,试着问她:「刚才去找无为道长说了什么?」 她迅速编出一个谎来:「我跟他说,你晚上总熬得太晚,怕你身体会垮掉,让他帮我劝劝你。」 果然还是不肯说。赵辰轩没再继续问,反而无所谓一笑:「我身体垮没垮,等你我成亲那日你就知道了。」 这个人在外人面前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到了她面前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开黄腔。孙灵陌在他的荼毒下,觉得自己应该发挥点儿百折不挠的大无畏精神,所以毫不脸红心跳地违心回了他一句:「又不是没见识过,明明就挺一般的。」 赵辰轩:「……」 他活了这二十几年,第一次听见这种杀伤力无比强悍的话,不由危险的一眯眼睛,看着她,语气凉飕飕的:「一般?」 孙灵陌后怕地咽口唾沫,起身要跑。 赵辰轩把她捞进怀里,抱着她跨坐在自己腿上:「你要是觉得一般,我现在可以努努力,直到你满意为止。」 有什么东西搁着衣裳往上顶了顶。 她吓得按住他肩膀,好像这样就能按住他蓬勃的蠢蠢欲动:「不用了不用了!」 他忍不住一笑:「你不是说一般?」 「我胡说八道,不知好歹!」她知趣地骂自己。 「胡说的?」 「嗯!」她十分坚定地点头,又脱口道:「而且我又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又怎么能比较出你一不一般呢?」 他从这句话里顺理成章跟她翻旧帐:「秦洛不是说你与他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吗?」 这个男人,表面上大度得很,其实比谁都小气,暗搓搓地把这八个字记到了现在。孙灵陌颇有些头疼,为了给他顺毛,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亲,盯着他的眼睛:「我只与你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脸埋进他胸膛,两只手圈住他脖子抱着他。 赵辰轩无奈一笑,开始逗她:「如胶似漆就是这样的?抱一下就行了?」 她埋着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想怎么样?」 他把她略略推开,伸指挑起她下巴:「起码再亲一下。」 他朝她唇上吻了过去,舌尖抵开她牙关,找到她软软的舌头,极尽克制地碰了下。本想见好就收,女孩的舌尖却又探过来,柔柔地在他舌上舔了舔。 他感觉自己瞬间烧了起来,起身把她抱到桌上。 孙灵陌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经撩拨,立刻按住他的手,说道:「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理智在她的话里回笼,赵辰轩低嘆口气,觉得这丫头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整死。 他把她衣裳拢好,把她从桌子上抱下去,用了点儿力气捏了捏她鼻子:「出去玩吧,等我忙完过去找你。」 「哦。」 孙灵陌听话地走了。没有赵辰轩打岔,她又开始想怎么样才能阻止那个歷史。歷史上说她会在今年死掉,可是具体死在哪天,因为什么而死,书上没有半点儿记载。她又一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穿越过来后受了不少磨难,可现在已经基本上都养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如果她的死亡是註定无法改变的,那她该用什么办法让赵辰轩忘了她,在她离开以后也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她开始努力回忆书上关于端祐一十五年记载的事,或许她的死就跟这些事情有关。如今四月已经过半,在这个月里,有什么事是比较特殊的? 第279页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后回忆起了好像皇宫里藏书的尚文苑就是在这个月被烧的,因为不小心起火,里面的书毁掉了有十之二三,后来文官们花费了很大力气才重新修缮,避免了典藏流失。 可她不知道失火的具体日子,想去提醒看守尚文苑的奴才,让他们日夜小心守着,又怕他们会变本加厉传她闲话,说她确实是妖精转世,所以才能掐会算什么的。最后想来想去,她唯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赵辰轩而已。 到了晚上,赵辰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她吃饭。她尽量自然地向他提起:「我今天去尚文苑,看见一个奴才不小心打翻了一支蜡烛,差点儿就把书给燎着了。那里的书都是好不容易由文官们整理好的,要是哪天失了火该多可惜。你该多派些人去,每天让他们不眨眼地看着,以防会走水。」 赵辰轩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关心起尚文苑的事,正要说什么,就听杜应海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过来,对他道:「皇上,不好啦,尚文苑失火了!」 赵辰轩:「……」 孙灵陌:「……」 第135章 我喜欢你不就好了…… 尚文苑的典籍被烧了十之二三, 那些闻讯入宫的文官痛心疾首地在烧坏了的残书里跪着,仰天长哭。 孙灵陌没想到自己在能够避免这场火灾的时候,竟还是没有来得及避免。一切都发生得无可挽回, 即使她事先知道结局, 能够提前做出准备,可歷史还是用事实告诉你, 你根本斗不过它。 她站在刚灭完火的尚文苑里,鼻腔里满是灰烬的气息。赵辰轩见火势差不多已经被扑灭,朝她走了过来, 说道:「这也是你算到的?」 孙灵陌垂眸不语。 「怎么算得有点儿晚?」他看她有点儿不开心, 想逗逗她。 孙灵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赵辰轩跟上她,安慰道:「没什么事,里面的书大部分都不是孤本, 花些时间能修缮得过来。」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我有点儿乌鸦嘴。」 「没有,」他说:「跟你没关系, 别乱想。」 她就又不死心地开始回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记载在册的事,她就不信她一个都阻止不了。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看过的书, 最后终于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道:「我知道了!下个月初, 栾县那里会有一场很大的地动,你要赶紧去疏散那的居民,否则会死很多人的!」 赵辰轩愈发疑惑:「下个月,地动?」 「嗯!」 她点头。 赵辰轩实在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一时沉默下来。赵辰轩看出她的纠结, 低了低头问她:「不能告诉我?」 她仍是沉默。 他嘆了口气:「算了,等以后你想说的时候我再听。」 虽然孙灵陌的话没头没脑,还十分古怪,可他还是派人去了栾县,以征地为由把里面所有居民全都带了出去,在周边县城安顿。栾县百姓一片怨声载道,背地里开始辱骂起皇帝来,说他人还没老就已经开始煳涂了,一点儿也不像以前那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随着这些言论越多,大臣们亦开始对赵辰轩不满。可他们以前认识的皇帝并不是这样武断专横的人,对他性格的突然转变,唯一解释得通的理由就是孙灵陌了。 大臣们开始联名上书,痛陈孙灵陌的种种不是。虽然她根本也没有什么不是,可他们这些舞文弄墨的要想找出一个人的不是,就算你是圣人,也能把你狙击得体无完肤。 很快,摺子雪花一样飘进了渊和殿书房,每一本摺子里全都是针对孙灵陌的不满和讨伐,有结合时事的,说她虽然不是直接害死太后的兇手,可若非是她提出要为太后制作荣清丸,萱妃也想不到会在给太后的丸药里下手,她与太后的死总归是脱不开关系。有从战场上收到消息的,说皇上因为她差点死在乌顿手里,这种不祥的女人,留着也是个祸害。有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只能藉助于神神鬼鬼的,说在对她进行了数月的地毯式调查后,仍然找不到她的来歷,深觉她很有可能是山中精怪所化,进宫是为了蛊惑圣心,颠覆大昱王朝。 各位大臣的理由虽然各不相同,可最后想要达成的目的却都千篇一律:孙灵陌乃不祥之人,皇上万万不可娶她。 一本本摺子看下来,赵辰轩早气得青筋暴起,把所有摺子全都一股脑扫到地上,厉声叫来韦德:「这些摺子都是谁写的,把他们全都叫来!」 韦德见他脸色不好,赶紧一迭声地应了。 众大臣被叫过来后,赵辰轩面色不虞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道:「朕看你们一日日闲得很,专爱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不知往日是看了哪些妙笔文章。想像力既这么丰富,不用岂不是荒废了。你们都给朕回去,每人写本不低于四十万字的文章出来。刚好尚文苑里的典籍毁了不少,若有写得好的,朕亲自给你们送进去,供后世长长久久地瞻仰,岂不是好?」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下面那些大臣早就战战兢兢,埋着头不敢说话。 赵辰轩嗓音冰冷:「还不快去!」 大臣们颤声应是,吓得屁滚尿流跑回去了。 刚好孙灵陌过来送药膳,看见了这些额上滚着豆大汗珠的官员。不知她是做了什么,那些官员们在经过她身边时,全都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第280页 她进屋把药膳搁在桌上,等了一会儿,赵辰轩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她拿来的东西,终于发觉这段时间她好像每天都会花功夫做些药膳,不知是真的感兴趣拿他当试验品,还是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她正低着头把筷子摆好,注意到他进来,闷着声说了句:「我发现我好像不怎么讨人喜欢。」 他怔了怔:「怎么会。」 「可刚才那些大臣看见我后,一个个的好像看见扫把星了一样。」她很郁闷:「他们是不是怪我害得你丢了一群老婆,所以看我不顺眼?」 「你不是我老婆吗?」他打趣,轻轻揉了揉她头髮:「他们不喜欢你又怎么了,我喜欢你不就好了。」 孙灵陌一笑:「也对!」 她瞬间把那些不开心抛到脑后,开始盯着他吃药膳。虽然他的身体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她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要想着法儿做些能强身健体的药膳给他吃。 赵辰轩深刻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儿瞧不起他,勉强在她撺掇下又喝了一碗汤后,终于忍不住道:「孙灵陌。」 「嗯?」 「你是不是觉得……」他拉长了尾音,语声缱绻:「我不行了?」 「?」 「这才一年过去而已,我就老得不能动了?」他又开始不正不经:「所以要多给我补补身子,好到了新婚夜让我可以不那么丢人?」 孙灵陌觉得赵辰轩这人好像是有两个不同模式,在臣子们面前时他就摆出一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样子,可一到了她面前,他就瞬间切换成轻薄的浪子形象,反差得很有一套。 她吃鸡蛋正吃到一半,闻言把剩下的一半塞进了他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赵辰轩无言闷笑。 自栾县百姓被迁出后已经过了半个月有余,可是那场地动还是迟迟没来。孙灵陌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如果地动一直不来,那就证明史书记载确实也有可能发生错误。可是栾县百姓背井离乡这么久,早有民怨,到时候万一发生骚乱可怎么好? 她左右为难地想着。 后来又几天过去,在一天夜里,栾县那处果然发生了十分严重的地动,方圆十里屋倒房塌,一片狼藉。还好栾县百姓早就带着一应财物搬了出去,财产人命没有受到半点儿损失。 百姓们这个时候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并不是随意征地的昏君,而是以征地为名要挽救他们的生命安全。由此可见人家确实是真龙天子,连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地动都能预料到,不惜冒着毁坏名声的压力也要救他们于水火。 民间渐渐地对赵辰轩愈发敬仰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给他设庙,一日三炷香地供着。 见赵辰轩的名声有所提升,孙灵陌心里还是高兴多一些。只是史书上的记载果然不错,栾县那里确实发生了地动。可是因为她,栾县百姓的性命得以保全,如此,她是不是就已经改变了歷史?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没多久,她正要高兴,却又想起被她忽略了的,史书上在栾县地动后跟着的另几句话。 「然城中早人去楼空,无一人伤亡。此乃天降祥示。」 孙灵陌一拍脑门,悲凉地发现,她非但没有改变歷史,还推动了歷史往正确的结果上去行进。 经此两次打击,她颇为受挫,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无法与天抗衡。在这一年里,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可或早或晚,她总要先一步而去。 她虽然一向想得开,可那都是在遇到赵辰轩以前。没有遇见他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就这样,她每天都在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地活着。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最好,如果哪天突然生了不测死掉了,除了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爷爷奶奶之外,其它也没什么可遗憾得了。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想死,甚至想到死的时候还会开始恐惧。人活一生,大部分人都在将就忍耐,能遇到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机率小到不如奢求自己会中亿元大奖。可是这么小的概率被她碰到了,可是刚碰到就有提示音不停在她耳朵边响:尊敬的客户,您的寿命已不足一年。 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感觉自己像是到了歷劫的时候,把这一年度过去,她从此就得道成仙了。若度不过去,不仅她会灰飞烟灭,还会带累得赵辰轩英年早逝,重挫昱朝命数。 简直损人不利己。 闲下来的时候,她开始关在药房里制作各种各样的丸药。什么万灵散,护心丹,芦参丸,只要是能救人性命,延年益寿的药,她都会备上满满几罐。陈皮等人不知她何意,有时问她,她只说在打发时间。 这日仍在药房里给炉子扇火时,孟映雪特地过来拜见。她不是空着手来的,还带了不少名贵的草药。说话时也客客气气的,完全不见往日里娇蛮任性的影子。 及至说了几句话,孙灵陌才终于知道她今天过来有什么目的。原来孟殊则虽然早就娶了岑书筠,可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也不肯碰娇滴滴的新嫁娘一下。直到如今,岑书筠仍是完璧之身,成日里坐在屋里以泪洗面。虽然皇上已经提醒过孟殊则一次,让他务必给岑书筠些体面,可孟殊则宁愿与岑书筠和离,也还是不肯碰她一下。 孟映雪心疼自己嫂嫂受委屈,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求孙灵陌,让她能帮着劝劝兄长。 第281页 孙灵陌无法,见她求得真切,只得答应帮她去找孟殊则探探口风。 自后妃皆被遣散后,医官局里的差事几乎少了大半,那些太医们每天尸位素餐,日子过得毫不悠闲。只是孟殊则仍不肯闲着,一有空闲便总要去药田里看那片杭白菊长势如何。 这日他正在那里挽着袖子给药田浇水,余光里看见有人过来。他直起身,朝那边看去。 他已有一年之久没看见过孙灵陌,再见到她,恍若隔世,眼眶竟然有些发酸。 她仍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简单衣衫,裙角层层叠叠,被风吹得微微飘起了点儿弧度。肤色很白,泛着冷光。脸上的婴儿肥似乎褪了些,只是仍有些与生俱来的稚气,像是怎么也长不大。 她在他面前停下来,看了看这片很大的药田。以前这里都是她在管,她走以后,他就接了过来,每天都细心照料着。 「孟太医把这片药田顾得很好,」她找了个话题,好让他们之间可以不那么尴尬:「比我顾得好。」 他嗓子有点儿发紧,过了很长一会儿才说:「不过闲来无事,过来打发时间罢了。」 「若是嫌长日无聊,可以多回府里陪陪尊夫人。」她开始循循善诱:「女子花期短暂,若是蹉跎了岁月,这一生岂不可惜?」 原来也是个来劝他与岑书筠欢好的。只是旁人来劝还倒罢了,她来劝,他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苦笑了声,说道:「这话我已听许多人来跟我说。我实在不愿拘着她,已挑明了愿跟她和离,替她找一个疼爱她的夫君。可她不同意,无论我怎么劝也不肯松口。」 「可当时是你愿意娶她的,」孙灵陌道:「你若早知今日,当初又是何必?」 「她拿死胁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孙灵陌见他好像是陷进了一条死胡同,往哪儿走都是行不通。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道:「可是,你也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有些事情一旦放下了,或许能豁然开朗也说不定。」 「你放下过吗?」他突然问:「离开宫里的那段时间,你可有想过把皇上放下,去寻新欢?」 孙灵陌彻底被问住,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里她虽然接受了此生再也见不到赵辰轩的事实,可她也接受不了去跟别人长相厮守一辈子。人这一生若是遇不到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倒也罢了,一旦遇上,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此又怎么去说服别人。 「那你要怎么办?」她只能问。 「她既不愿意走,我只能先把她放在府里。或许以后她突然就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到那时我会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若是一辈子都只看得上你一个呢?」 「那我就一辈子养着她。孟府多少还不至于太落魄,不会委屈了她。」 孟殊则差不多已经浇完了整亩药田,他直起身,把袖子放下来,借着傍晚时的霞光,扭头看她沉静的侧脸,笑道:「你不用替我操心。倒是我那位妹妹近来有桩事,她也不知怎的被一个厨子迷了心窍,整日里哭着喊着要嫁给元卜。若他不同意,她就要剃了头髮进山做姑子去。你可否帮着我去劝劝?」 孙灵陌立刻为元卜辩护:「你是瞧不上元卜吗?他虽然出身不好,可现在已经是御膳房的典膳官了,大小也算个从五品,已经很有出息了。他人又老实,性格又好,将来不会委屈你妹妹的。」 孟殊则无奈一笑:「我何曾说是嫌弃他。他让映雪断了对秦洛的心思,我感激他还来不及。他与映雪既是两情相悦,他又实在对映雪不错,这桩姻缘我自然是要促成。我知道元卜宫外没有宅子,已为他置办了宅院,留待娶亲后用。只是他是个朽木疙瘩,我向他暗示几次,他也不提要娶映雪的事。映雪一个女子,总不能让她开口。我说让你帮着劝,不是劝映雪,是去劝劝元卜。」 孙灵陌这才放心,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会去劝他。可元卜是男方,怎么能让你给他置办宅院。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他在宫里这么久,也攒下了点儿钱。你买那座宅院花了多少银子,告诉我们,我们会分文不少给你的,总不会让你这个大舅哥吃亏。」 孟殊则笑了笑,说道:「你倒真是护短。只是将来舍妹嫁过去,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会护我一护?」 孙灵陌愣了一瞬,少倾笑道:「那是自然。」 孟殊则看着她,弯起唇角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低落,孙灵陌不敢仔细看,赶忙挪开了眼。 第136章 不管你是哪里的人 既答应了孟殊则, 孙灵陌很快找时间去了司膳房寻人。 刚进院,突然看见孟映雪从屋里淌眼抹泪地跑出来,连招唿也没跟她打就走了。 哭得如此委屈, 定与男人有关。孙灵陌走进膳房找到元卜, 问他:「又做了什么惹人家大小姐伤心了?」 元卜正在添火蒸一碗豆羹,闻言低头道:「没什么。」 孙灵陌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虽然不冷,可手还是靠近灶膛烤火:「孟映雪让你娶她,你不愿意?」 元卜低着头并不答言。 孙灵陌又道:「你不愿娶她, 可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第282页 元卜抽了抽鼻子, 说道:「她是千金大小姐, 养尊处优长大的。可我元卜是什么人,十岁父母双亡,流落在外, 也讨过饭,也为了几钱银子跟人打得头破血流过。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俗语有句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样卑贱,娶了她就是糟蹋了她。我实在不忍心。」 孙灵陌看着灶膛里跃动的火光, 说道:「没错,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等级之分。可用来区分高低贵贱的就是金钱和地位吗?如果是这样, 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我出生不久父母也都过世了,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跟他们在医馆里相依为命。如此说来,我也只是个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平民百姓而已,可是元卜,你会瞧不起我吗?」 元卜连连摇头:「不会, 孙大夫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最尊贵之人。」 孙灵陌一笑:「我也觉得是。所以你也要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别人瞧不起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得自己瞧得起自己。你以前如何是老天给你的,是你没有办法不得不接受的。可现在你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如今是司膳房总管,是专给皇上做饭的厨子,别人想吃你一口饭还没有资格呢。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把一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亲事给推了呢?你也说孟映雪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可她因为你哭得那样伤心,你就忍心吗?」 元卜听了她的话,神色中有所动容。 过了几日,司膳房与医官局结了亲事,元卜置办了彩礼,让俞灯山代为前去孟府求亲。因双方都不讲究什么繁文缛节,很快定下再过半月,五月十八日那天办喜事。 孟映雪高兴得要进宫去见元卜,被岑书筠拦住,劝道:「再过几天就要出嫁了,这之前不可见面,会招来噩运。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多试几件嫁衣。不知不觉,成亲的日子也就到了。到时候嫁了人,还怕见不着他吗?」 孟映雪只得忍下,开始一天天不厌其烦地试嫁衣。 很快到了五月十八,元卜八抬大轿把孟映雪娶回了家门。孙灵陌出宫去喝喜酒,直闹到深夜方回。 她酒量一向很好,可那天实在喝得太多,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又颠了一路。刚到倚晴馆门口,下了车,她就找地方大吐特吐起来,胃里难受得要命。 赵辰轩刚好过来找她,就见她扶着墙躬身在那里吐得乱七八糟。 他赶紧过来帮她顺背,手刚碰到她,却被她往外推了推。 她举袖擦了擦自己的嘴,说道:「你不许看!」 他只得站在原地没动:「我又不会嫌弃你。」 「那也不行!」她晕晕乎乎地说:「我这样太丑。你转身,离我再远点儿!」 他没动。 「快点!」她有点儿不高兴:「不然我生气了!」 他轻嘆口气,只好听她的话,背过身去,走得离她远了些儿。 她这才放心,蹲下身,又开始翻江倒海地吐。 最后几乎快把胆汁都吐出来,胃里才好受些,喉咙处也不再一直泛酸水了。 赵辰轩见她没什么动静了,侧了侧脸问她:「好些了?」 「嗯,」她应了声,又说:「可你还是不能看,我要把我吐的东西都埋起来,你才能过来找我。」 她说着就脚步虚浮地到处去找铁锹,正走得晕头转向时,赵辰轩已从身后过来,把她横抱进怀里。 「我找人帮你埋,」他低声说:「我不看,行吗?」 她放心地点点头。 赵辰轩无奈一笑,把她抱进了倚晴馆里去。等奴才们准备好了热水,他正要帮她脱衣裳,她却推开了他的手,醉醺醺地说:「我还差十七天才满十八岁,你不能给我洗澡,不然我家人会把你打死的。」 他蓦地一笑:「又要打死我?你家人这么厉害?」 她点点头。 「那好,」他收了手:「我让绣月和揽穗过来?」 「不用,」她摇头:「我自己就好。」 他只好答应:「那你自己小心。我在隔壁,有事叫我。」 「好。」 等他走了以后,孙灵陌把衣裳一件件脱了下来,搭在屏风上。她泡进温热的水里,在里面舒服地待了会儿。 赵辰轩听她那里很长时间没什么动静,担心她是不是被水淹到,走到门旁叫了她一声。 她半睁开眼睛,闷闷地应他。 他放下心,正要走,又听见她叫他名字:「赵辰轩。」 他停下脚步。 「我一直都有一个秘密没有跟你说。」 她明显还醉着,声音虚虚浮浮的:「可我不敢说,我怕你不相信我,还会觉得我脑子有病。」 他被她最后一句话逗得一笑:「你要是有病,天底下就没有清醒的人了。」 「真的吗?」她说:「你会信我?」 「嗯。」 「说什么都会信?」 「什么都信。」 里屋又安静下来,很久没有人的说话声。赵辰轩等了一会儿,正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她说:「那我告诉你,我的秘密。」 他安静等着,似有了什么预感一般,心里总不踏实。 又过去许久,孙灵陌抬了抬眼睫,在一片热气氤氲中,借着酒意清醒地说了出来:「我不是这里的人。」 赵辰轩一时没听懂她的话。 第283页 「我是去摘菩提果的时候,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她终于告诉他:「我以为我会死,可血玉救了我一命,带着我到了这里。我以前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后来才明白,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这里有我需要做的事。你以前不是问我,昱成帝是谁吗……」 声音逐渐低下去,到最后什么也没再说。 赵辰轩又等了会儿,叫了她几声,见她一直不应,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站在门边想了会儿,最后还是走进去,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用干净的毯子把她裹住。 她人又小又瘦,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因为刚在热水里泡过,脸上透着些娇嫩的粉色。 他把她搁在床上,拿了件干净中衣给她穿上。不可避免看见女孩洁白如雪的肌肤,他想起她刚才的话,弯唇笑了笑,轻声道:「十七天而已,你跟你家人商量商量,就别打死我了吧。」 给她穿好衣裳,他把她放进被子里,躬身在她额上亲了亲:「还有,不管你是哪里的人,只要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 孙灵陌这一觉睡得很熟,醒来后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缝漏进来。她掀开被子,正要下床,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她记性一向很好,就算是喝得很醉,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赵辰轩听了那些话,会不会猜到她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他那人一向不信鬼神,如果因此开始怕她可怎么办? 她正惴惴不安地想着,外面有人敲门。 她让那人进来。 赵辰轩端了早膳过来,给她放在桌上。她有些受宠若惊,不敢让堂堂一个皇帝做这些粗活,忙穿了鞋下来,说道:「你怎么给我送饭来了?」 他倒是毫不在意,闲闲道:「衣裳都伺候你穿过了,还会在乎这个?」 孙灵陌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中衣,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给她穿衣裳了,可她还是不好意思起来,忙过去背对着他把外裳套上,又拿了腰带开始系。 那腰带做得十分繁复,有好几个暗扣,她捣鼓了半天也没弄好,反还弄得翻折了起来。赵辰轩走到她面前,帮她理了下,不知是怎么弄的,三两下就帮她系好了,又拿过他之前送她的那块玉佩帮她挂上。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肤色又白,不时搁着衣料碰到她腰间敏感的地方,让她不知不觉红了耳朵。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状,她清咳了声,开始挑刺:「这么熟练,是给不少女人都穿过衣裳吧?」 他把玉佩帮她挂好,看到她明显吃醋的表情,不由弯唇笑了下,搂着她腰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我就这么不值钱?」 她装作生气地扭过脸。 「只给你穿过,」他也侧过头,找到她的眼睛:「以后天天给你穿。」 她的耳朵红得更透:「谁要你给我穿!流氓!」把他的手打掉:「跟我保持距离!」 他无奈松手。 两个人一起吃了早膳。孙灵陌见他至始至终都毫无异状,也不问她昨晚的话都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把那些都当成了醉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用过早膳,他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这才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你昨天没有说完。」 她一愣。 「昱成帝是谁?」 昨晚孙灵陌被酒壮了胆,要不是最后睡着了,或许会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他。可现在她清醒着,又没有勇气跟他说了,只能道:「等以后再告诉你。」 他就没再追问,只是转而道:「那把你推下悬崖的人是谁?」 「怎么了?」 「我给你报仇。」他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孙灵陌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去想李珊那件事了。因为自己很有可能回不去,也早没有了报仇的心思。可是现在听到有人跟她说要为她报仇,她心里还是温暖了起来。 「不用了,」她说:「恶人有恶报,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谁?」 他极少会紧追不捨,常常发现她有什么话不想说的时候就不会再问下去,这次却有不问出真相就绝不罢休的架势。孙灵陌无法,只得道:「你找不到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跟你一样,也不是这里的人?」 她心里剧烈震颤了下,以为自己昨天的话没头没尾,他应该不会当真才对,谁知他却真的记在了心里。 她忐忑地抬眼看他,一时复杂难言。还好他看出她的不安,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算了,以后再说。」 她暗暗松口气。 赵辰轩走没多久,兰娘过来找她,给她送了几件夏衣。她试了试,见那些衣裳剪裁得干净利落,袖口几朵荼蘼绣得花红似火,夸道:「不愧是兰娘,手艺越来越好了。」 兰娘骄傲道:「这是自然,天下的裁缝我兰娘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她把一旁首饰盒里的簪子帮孙灵陌插在发上,啧啧道:「模样就是水灵,怎么打扮都对,怪不得皇上回回见了你就挪不开眼。」 孙灵陌打量她一会儿:「兰娘,一大早的来献殷勤,是有什么事找我吧?」 兰娘被她猜中心事,笑道:「确是有件小事,得麻烦你出宫替我跑一趟。」 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交给她道:「这对镯子你帮我交给宫外一个叫王狗剩的。」 第284页 孙灵陌挑了挑眉:「什么剩?」 兰娘白她一眼:「王!狗!剩!」 原来兰娘还是裁缝铺里那个丰满的老闆娘时,还有一段姻缘。那时她看着镜子里水桶一般的自己,觉得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凡是眉清目秀点的,眼神好点的小哥哥,就没人能看得上她。 眼看就要年过三十,成了个老闺女,再不把自己收拾出去就成了那条街上最大的笑话了,便匆忙间与街上一个卖羊肉的私定了终身。 那男子跟她有着同样的毛病,天生一副易胖体质,喝两口水能长两斤肉,跟她站一起就像两尊吃了太多香火的大佛。 两人一对眼,心里都想这不就是老天爷给我量身定做的佳偶吗,一时间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定下了这桩亲事。 不曾想天上掉下个孙灵陌,一帖药方让兰娘摇身一变成了要腰有腰要腿有腿的大美人。 人的眼光总是随着自己的高低上下迂迴,兰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就凭她现在这样貌,这身段,能随随便便下嫁于人吗。更别提她还是曾被太后盛赞有加的天下第一裁缝,将来肯定是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的,就是嫁给高官显贵也不为过,怎能便宜那帮市井小人。她这才来找孙灵陌,让她去拒了那门亲事。 兰娘入宫以后,王狗剩四处找不见她,以为她是一时犯了恐婚症躲起来了,从此日日在裁缝铺前守着,吃睡不离,挡了铺子所有生意。 孙灵陌出宫见到他时,他正在铺子门口铺了草蓆倚墙坐着,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生怕错过来往行人里兰娘的影子,大有娶不到媳妇就在这里等到死的趋势。 昌蒲对门口的钉子户早已习以为常,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仔细瞅了瞅孙灵陌,说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 待闻见她身上药香,昌蒲一拍脑门,说道:「想起来了,是那位活神仙,一碗白醋下去就解了我们老闆娘的剧毒!」 听到「老闆娘」三个字,王狗剩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窜起来,冲着店里喊:「兰娘呢!让她出来!」 他一动,肚子上的肉就一颤一颤地颠。昌蒲生怕他一个站不稳会把他压死,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嘟囔道:「跟你说多少次别等了,你等不到我们老闆娘的。」 王狗剩道:「你不用跟我扯闲篇,我跟兰娘有一纸婚约在身,下月十七我就要娶她过门。她收了我家传的镯子,要敢出尔反尔不认这门亲事,我必定去府尹衙门告她。别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惹恼了我,我抱着她吊死在你们店里!」 第137章 还一般吗? 孙灵陌手里拿着兰娘退婚的镯子, 本是要编个谎,让王狗剩知难而退。可当初兰娘与王狗剩定亲,谁也没逼她, 是她自己愿意。如今她脱胎换骨, 就看不上人家要退货,如此岂非有点儿说不过去。 王狗剩目测有三百斤左右, 走路都成问题,说话时气喘吁吁的,分明是有病症在身, 造成了消化系统紊乱。看他的脸长得倒还周正, 眉毛是眉毛, 鼻子是鼻子,若是也瘦下来,或许兰娘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她便把镯子藏了起来, 去裁缝店里写了个调养瘦体的方子,拿给王狗剩道:「兰娘正在外头做生意,暂时还回不来。她一直都惦记着你, 见你身子好像不大好,特地找人帮你写了个调养方。你拿回家照着方子吃药, 每日早晚两服,不可间断。等你身体调养好了, 或许兰娘也就该回来了。」 王狗剩信以为真,顿时收起一身兇横戾气,笑呵呵道:「我就知道兰娘一直记着我。」 他接了药方,把草蓆一卷,一座山似的走回去了,继续在街尾卖他的羊肉。 孙灵陌在裁缝店里待了会儿, 兰娘走后,这里的生意倒开始好起来,时不时地有人进来定做衣裳。昌蒲把店顾得很好,手艺也学了兰娘七八成,价格又定得低了不少,很多人会过来光顾生意。 孙灵陌坐下吃了一盏茶,无聊问他:「你们老闆娘都进宫了,你怎么还留着这小店?」 昌蒲道:「老闆娘说了,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哪天她被赶出宫来,也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况且我们老闆娘人好,怕我离了这里吃不上口饱饭,说什么也是不肯把店卖掉的。」 有客人进来定做衣裳,昌蒲轻车熟路把人带进里屋量尺寸。等出来后,趁着店里没人,孙灵陌问他:「昌蒲,你还记得我刚来你们店那天,曾放在这里一套衣裳,你能帮我找出来吗?」 昌蒲想了起来,当日她过来店里时身上穿的衣裳确实挺奇怪的,兰娘等她走了以后还研究了很久,后来实在没研究个所以然来,就把衣裳收了起来。 他去了装满布匹的小屋,从架子最顶层上把一个包袱拿下来,交给孙灵陌:「都在这了。」 孙灵陌把东西接过来,带进宫里。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背着人把包袱里的衣裳一股脑烧了。 像是彻底烧掉了自己的过去。 日子流水般极快地过去,可赵辰轩却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慢过,每一天都像煎熬,总也盼不来六月五日那天。 呕心沥血一天天撑过去,总算到了六月四日那天。 从三号晚上开始,孙灵陌就在忐忑不安地等着零点到来。 赵辰轩用过晚膳后就坐在一边批摺子,很久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了。她感觉自己有点儿被冷落,难道他也跟平常那些男人一样,一旦到手就不珍惜了? 第285页 亏她为了迎接自己的十八岁,还好好地打扮了一番,试了好几十套衣裳才好不容易选了件合心的。可他却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眼光只放在成堆的奏摺上,并不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她开始怄气,想着你不理我我也绝对不会理你,起身从塌上下去,准备离开。 「干什么去?」 他仍伏在案上写写划划,不抬头地问她。 「回去睡觉。」她说,语气还算正常。 他却听出她有些不高兴了,抬头看她,说道:「过来。」 她背对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把她横抱了起来,把她带到书案前,抱着她在椅子里坐下去。 他把她圈在怀里,重新拿起笔在奏摺上批阅起来,对她道:「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完了。」 她这才开心点儿,扭头去看那些摺子。有一本他刚翻开没一会儿就迅速合上放在了一边,可即使如此孙灵陌还是看见了,那里面是大臣在极力痛陈她的不是,劝皇帝重新选秀,充实后宫。 孙灵陌有点儿郁闷,蔫蔫地贴着他胸口,说道:「那件地动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他们还在骂我啊?」 赵辰轩淡淡道:「区区酒囊饭袋而已,不用管他。」 「酒囊饭袋你也不开除……不革他职啊?」 「此人虽然迂腐,可多少还有点儿用处,再留他几年。」他低了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乖,你先睡会儿。」 「可我怕我会错过子时。」她说。 「到时间我叫你。」 她「哦」了声,手搂住他腰,靠在他怀里睡了起来。 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耳边听见有人在叫她。她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起来了点儿:「到子时了?」 「到了,」他把她抱起来,把她放在里屋床上,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生辰礼。」 她把东西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支坠着三颗蓝色玛瑙石的髮簪。东西虽然十分漂亮,可她还是压下唇角笑意,说道:「你堂堂一个皇帝,就送这种东西啊?」 「连我都送给你了,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了。」他说,又伸手把她发上戴着的木簪拿下来,随手搁在桌上,替她换上他送的:「以后戴这支。」 孙灵陌看着桌上被他拿下来的木簪子,这才知道他一直都看秦洛送的那根木簪不顺眼,这才特意要让她换下来。 她在心里偷偷笑了笑,抬头拿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好看吗?」 「好看。」他的眼眸深了层,伸指帮她把额角碎发往后拨了拨,再开口时嗓音变得有些哑:「十八岁了?」 她点点头。 他的喉结难耐地滚了下,朝她凑过去:「那先亲下?」 不等她回答,他已朝她吻了过去,一改方才冷静自持的样子,舌头撬开她牙关,在她嘴里横冲直撞起来,吮吸着她口里的甘甜。 她明显发现他身上起的变化,在他试着伸手过去的时候,她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若无声地开口道:「你……」 他略有停顿,从她唇上离开,看着她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轻点。」 她小猫似的说了出来。 这两个字像是能要人命的穿肠毒药,让他全身瞬间燥热起来。 「好。」 为了她,他几乎快修成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如今骤然得到允许,他体内藏匿着的所有野兽全都狰狞着沖了出来,几乎快要把女孩吞吃入腹。 她以前从来只是被动地承受,就算是再怎么疼都会死死咬牙忍着,绝口不提一个字。他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来她第一次真正地接纳他。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窗子都关着,烛台上的红烛燃着暖色的光。 床帐被放下来,流云一般。细细碎碎的声音像钩子,融化着无边夜色。 她天生肌肤很白,轻易就留下一道道印子。一头细密的长髮铺在枕上,衬得她一张脸更小。有淡淡幽香从髮丝里传出来,修长的指尖穿过去,扶住她头,把她的声音吞进口中。 好像是一泓甘露,清凉又甜,惹得人上了瘾。 红烛哔剥一声,极轻地响了下。窗户紧关着,锁着窗外流泻的月色和夏日燥热的风。万籁俱寂里,她暂时不让自己去想前程未卜的往后和不知深浅的余生,一切都融化在无边温柔里,分不出多余精力。 她有些害怕,往后退了退。头快要碰到什么的时候被抓过去,一只手垫在她脑后,没让她磕到。那人凑过来,安抚似的去吻她。 她睁开眼睛,入目一张俊朗到近乎有些妖孽的脸,是她如何也没想到,会与之有所交集的人。一切都像是她在做梦,梦里的人温柔细緻,一双眼睛幽沉发黯,看着她的时候,里面有极深的情绪涌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是贴近了她耳边,与她低声细语:「不哭了。」 暑夏里天气湿热,偶尔有一两声蝉鸣从窗外传来,很快消弭下去。 刚要合上眼睛睡着,又被抓过去,耳边听到低沉惑人的声音:「乖。」 她身上又累又热,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能安生睡会儿觉。半梦半醒中,好像有人咬了咬她耳朵,然后含笑在她耳边说了句:「还一般吗?」 果然一如既往得记仇! 第286页 - 明明是孙灵陌的生日,结果却便宜了赵辰轩,让他饱餐了一顿。又因为明日就要大婚,今天有不少事情要准备,孙灵陌一大早就要起床。她更是气得不行,在赵辰轩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扑腾着打了他好几下。 「都怪你!」她说:「一直不放我睡觉。」 「怪我,」他笑:「乖,我给你穿衣裳。」 这混蛋借着穿衣裳的名义又吃了她不少豆腐,她难耐地哼哼,又伸手去打他。他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把她从床上抱下去。 「今天就见不到了,」他上瘾一样又碰了碰她唇:「再多亲几下。」 她眼睛还困得睁不开,下巴被抬起来,唇上再次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在她唇上细细磋磨着,把她的舌头勾出来,一下又一下地吮着。她被亲得有点儿发晕,手抵在他肩上,慢慢地从推变成了搂,掂起了脚尖凑近她。他生怕她累着一样,搂着她腰把她按下去,躬身去吻她。 她几乎快要缺氧的时候他才从她唇上离开。 「外面有嬷嬷在等着你,」他伸指擦掉她唇角水渍,说道:「快去吧。」 「哦。」 她脸上还有点儿红,伸手摸了摸。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身看他:「今天真的不能见了啊?」 「嗯,」他说:「乖乖等我明天娶你。」 她移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上挑起来:「那你要早点儿来娶我啊。」 他一笑:「好。」 她就没再说什么,重新蔫蔫地低下头朝外面走了出去。 嬷嬷领着她回了倚晴馆。兰娘早送来了一套嫁衣,拒她说是她耗尽了一生心血——虽然她这一生还没有过去,缝制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做出来的,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件更好看的嫁衣了。 孙灵陌听她夸了半天,颇有些不以为意,只觉得她是老闆娘当惯了,练出了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可等穿上嫁衣一看,发现兰娘倒果然没有骗她。 嫁衣样式并不是很繁复,可在兰娘的巧手下简单又不失庄重。又跟孙灵陌整个人灵秀的气质十分贴合,衬得她愈发楚楚动人起来。袖口的位置用金线绣了一圈密密匝匝的合欢花。花色绣得逼真,好像果然在迎风开放一般。 倚晴馆里都是一片喜气洋洋,陈皮等人爬上爬下忙着挂灯笼,把小小的一个院子布置得喜气洋洋。 孙灵陌托腮坐在窗前看他们,等啊等,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来,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只要睡一觉,明天就能看见他了。 她满心憧憬地步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早她就醒了过来,绣月和揽穗过来伺候她梳洗,都偷偷地捂着嘴笑,对她道:「时间还早,姑娘不用急。」 她努力不急,可一颗心却始终跳得很快。 绣月和揽穗帮她穿上嫁衣,又开始给她上妆。她五官生得淡雅,肤色又天生很白,不适合太过浓重的妆容,便只给她上了层淡妆,只唇上的口脂用得多了些。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家里的亲人,在心里默默跟他们解释:爷爷奶奶,入乡随俗。你们不要怪我这么小就嫁了人,也不要怪他。我是自己愿意嫁给他的,他待我很好,我很喜欢他。全天下,我找不出第二个能让我这么喜欢的人了。 忙了近一个时辰才装扮好,到了巳时,外面有礼炮的声音响了两声,来接她的凤驾到了门外。 太后新丧,不宜封后,赵辰轩却是用皇后的礼仪把她接到了奉天殿前。 皇帝以僭越之礼如此大张旗鼓娶一个妃子,这种事情在以前从来没有过。众大臣虽有一肚子祖宗规矩礼法想说,可他们四十万字的文章还没有写完,脑细胞早枯死了不少,实在没有心力敢跟这位皇帝别苗头了,只好忍气吞声地分跪御道两侧,眼睁睁看着皇上去把那个八成会什么妖术的女子从凤驾里扶了出来。 第138章 不让你疼 孙灵陌的手被赵辰轩牵着, 在众人目光各异的注视下,她朝他抬起头。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明显有片刻失神。很快唇角浮起丝笑来, 朝她挨近了些, 说道:「小姑娘怎么长这么好看?」 她调皮一笑:「我什么时候不好看吗?」 他帮她把被风吹乱的额头理了理,笑道:「什么时候都好看, 今天尤其好看。」 他牵着她,一步步走上高耸入云的台阶,在奉天殿前俯瞰一众文武大臣。 在阵阵礼乐声中, 二人祭祀了天地, 以告神明, 他们已成三拜九叩的夫妻,从此生死不离,福祸相依, 永生永世都不会走散。 - 大典结束已经是晚上了,孙灵陌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厉害。好不容易等那些宫女嬷嬷们都走了, 她一改方才稳重自持的模样,去拿了些糕点来吃。 很快赵辰轩推门走了进来, 手里却拿着个纸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他在她身边坐下,把纸包打开,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两个糖包,放在她面前:「吃这个。」 她就拿了个放在嘴里咬一口,馅里除了糖好像还加了点儿玫瑰和槐蜜,甜得恰到好处, 不会让人发腻。 赵辰轩单手支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把两个糖包吃得一口不剩。有糖芯从里面流到指尖上,她还放进嘴里吮了下。 他忍不住笑,问她:「这么甜?」 第287页 她十分努力地点头,好像生怕他不信一样。 「让我尝尝。」他说。 她刚要说她都已经吃完了,他突然朝她靠近过来,手扶住她头,低头吻住她,舌头在她唇上舔了舔。 他放开她,似是认真地品了品,然后说:「还是你更甜。」 孙灵陌以为自己的脸皮算是比较厚的了,可是在他面前,她总是能轻易被撩拨得头脑发热,心跳加快。 她只能挪开眼睛,转移话题:「你不是也没有吃东西吗?」把几碟子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要不要垫垫?」 「不用,」他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待会儿吃你就好了。」 语气十分正经,说出口的话却让人瞬间面红耳赤。孙灵陌想到前天晚上的事,她被翻来覆去地磨,疼得哭了好几次,软声求了他好久他才勉强结束。身上被掐的红痕到现在了也没有消掉,尤其是腰上,被他的大手箍得红了一片。还好他有点儿良心,知道今日大典,没有在她脖子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她只要想到他在她身上时旺盛的精力就浑身发软,两只腿好像又疼了起来,腰间也开始疼。她越想越气,埋怨地抬眼看他:「那你饿着吧!」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婚的晚上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一怔:「什么?」 她指了指外屋的一张床榻:「你今晚睡那。」 「睡那?」 「嗯。」她坚定点头。 赵辰轩复杂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缓缓地朝她靠近过去,用气音道:「我伺候得你不舒服?」 「……」 孙灵陌的脸迅速爆红,唿吸停滞了许久,头变得很沉,不敢抬起来与他对视。 她还不知道流氓话原来这么有杀伤力,让她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蒸锅上被煮熟的鸭子。羞怒交加下,她抬脚朝他小腿上重重地踢了下。 虽然用了点儿力气,可她还是没忍心怎么踢,挑了个应该不怎么疼的位置。可赵辰轩却十分夸张地嘶了声,脸上也表现得十分痛苦,眉头紧紧地拧到一起,活像被踢断了一条腿。 她着急起身看他:「很疼吗?」 他瞬间变脸,把她搂到了怀里抱着,语气揶揄:「你谋杀亲夫啊?」 她有些无语,更怪自己明明知道他应该是在演戏,可还是想都不想就被他骗到手。 「你让我睡那,」他说:「那我洞房花烛夜怎么办?」 她被勾起伤心事,气鼓鼓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洞房花烛。」 她虽然觉得自己不该拘泥于过去发生的事,毕竟自己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二岁,像这种岁数的皇帝,若是没去过几次后宫,那他八成是取向不对。可是只要想到他曾经也跟那些女人耳鬓厮磨,肌肤相触,她就免不了介意。 赵辰轩好像看出她在想些什么,抱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些,说道:「是第一次。」 她抬头看他。 「我什么时候举办过什么亲事,」他说:「那些后宫里的人不过是母后做主,草草送进去的而已。」 「陈锦婉也没有?」 「没有。」 她还是不高兴。 他无奈嘆了口气:「以前是我错了。」 孙灵陌觉得自己再不依不饶下去就有点儿无理取闹了,便低了头,开始捉着他的手指玩。他的手长得很好看,细瘦修长,骨节分明。可是玩着玩着,想到前天晚上他就是用这双手在她胸前抓出了许多印子,又差点把她腰捏断,她脸就腾得红了起来,把他的手扔下去,扭过头没再看。 他不知道她脸上诡异的红晕是怎么回事儿,倒开始捉了她的手去玩,自顾自地道:「我知道现在有点儿委屈了你,等三年丧期一过,我会即刻昭告天下,封你为后。」 在他的这些话里,孙灵陌想到了史书上说昱成帝喜欢的女人是意妃,而不是皇后。当时她还疑惑,为什么昱成帝不封自己喜欢的人为后,而只是封了小小的妃子。原来是他还没等册封的时候,意妃就已经死了。 她免不了又恐惧起来,一双手很快变得冰冷。 如今已是盛夏,殿中虽放着驱暑的冰,可温度也并不怎么低,不知道她怎么会冷起来。赵辰轩帮她捂了捂手,问她:「很冷?」 她回过神:「没有。」 她想,她不能被未知的恐惧控制住情绪,尤其还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以后的事留待以后再说,如果那个结局註定无法更改,那她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不如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他见她似有心事,刚要问,她已经换了张笑脸,情绪看上去也好了很多,对他道:「那我做了皇后,那些大臣们是不是都不敢对我使眼色了?」 「他们又对你使眼色了?」 「就今天啊,」她说:「我看他们一个个的都臭着张脸,恨不能群起而攻之,把我从奉天殿上踹下去。」 他安抚似的揉了揉她头:「他们是看我至今仍无一子半女,担心皇位后继无人,在给我甩脸色,不是对你。」 「那你要怎么办?」她说。 他明显又开始憋坏话,想了想,说道:「你给我生几个不就行了。」 她温吞地踟蹰半晌,最后还是道:「我不要生。小孩是很可爱,可我不想生,而且生孩子太疼了。」扭头看着他:「你不是说想让小世子继承皇位吗,又反悔了?」 第288页 「没有,」他说:「当皇帝这么辛苦,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我不会让他吃这个苦。」顿了顿,又说:「没有就算了。」 她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有没有失落,不过看他这人一向对什么都无所谓得很,应也不是在传宗接代一事上有什么执念,不然宫里的皇子公主早就乱跑了。 她愣愣地想着,不防他又不老实起来,手顺着她腿往上,在她后腰上摩挲起来。 她立刻防备地去看他,猝不及防对上他挨近了的眼睛。 他的声音很低:「孩子可以不生,洞房花烛夜不能不过。」 他凑过去亲她,刚开始还很轻,后来却慢慢粗鲁起来,舌头舔遍她口腔,又把她的舌头拖出来细细地啃咬。 她舌根发麻,好不容易推开他,红着脸道:「你就不能歇几天!」 他故意笑:「我不累。」 「可我很疼,」她的声音小下去:「腰被你掐得现在还红着。」 他低头往她细细的腰上看了过去,开始解她衣带:「我看看。」 「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虽然早被他熟悉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可每次自己的肌肤暴露出来,被他看见的时候,她还是羞得抬不起头。 上身很快凉了起来,她把脸埋进他肩窝里,不敢看他。却也感受得到他的目光烙铁一般,直勾勾地贴在她腰间。 他的手轻轻地摸过去,似是有些心疼地说:「是还红着。」 他亲亲她的脸:「乖,今天不碰这了。」 身子蓦地悬空,她有些失重的感觉。下一刻,她人被放在桌上,那人贴过来,唿吸滚烫。 她有些害怕,身上明显抖了下。 「乖,」他话里带着蛊惑:「不让你疼,让你舒服。」 夜越来越深,屋子里却一直很亮,光影摇曳,在她眼前浮浮沉沉。 意识开始迷离,看什么都不真切。触感却很强烈,听觉又被无限放大,有海潮似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在耳边烧得不休不止。 殿里的冰丝丝往外冒着寒气,她觉得身下有点儿冷,可身上却是热的,每一下都是快要把她燃尽的热。 身体又腾空起来,感觉却更强烈。过了会儿,背部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她埋着头,眼睛半睁着,额上汗湿。 腰上果然没怎么遭罪了,只是两只手腕却很疼。腕上晶莹剔透的珠子不停往外散发着淡雅的香味,被抓住手腕的时候,珠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细细瘦瘦的身体像是一朵花般,不时会瑟缩起来。就听见有人沙哑低沉的声音:「疼吗?」 动作会在这句话后明显收敛不少。 她看见帐子外头的红烛,因为光线的原因,羞耻感被无限放大。她竭力挤出了点儿清明,求他:「把灯灭了。」 他却愈发着迷地看着她脸上表情,亲了亲她耳朵,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抵在床头:「待会儿。」 - 待了整整两个时辰的会儿。 对于这种精力旺盛到简直令人髮指的人,孙灵陌怎么也无法接受他会在她死后迅速地孱弱下去,不过撑了三年就英年早逝。 她睡得迷迷煳煳,眼睛睁都睁不开。只是被他抱去清洗时,因为心里一直都压着事,还是语焉不详地对他说了句:「你不能这么弱。」 赵辰轩:「……」 这丫头刚才分明都红着眼睛求了他好几次,他才勉强放过她。现在倒翻脸不认人,说他弱?他气得失笑,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还没够?」 她已经彻底睡过去,什么也没再说了。 赵辰轩气噎,可盯着白白嫩嫩熟睡的小姑娘,他又不能再做什么,只能把她搁进被子里,拥着她道:「明天再找你算帐。」 孙灵陌没让他找机会算帐,她一直睡到了次日午时。起床时感觉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缓了很长一会儿才能下地走动。 她刚穿好衣裳,有两名宫女敲门走了进来,服侍她洗漱。她折袖子时,腕上暧昧的红痕露了出来。宫女们看见,全都不约而同红了脸。 赵辰轩似在跟大臣们商量什么,没有过来陪她用膳。她就让人把东西先收起来,等他过来时再一起吃。 等得有些心焦,肚子又实在有些饿了,她过去前殿找他。 那些大臣们刚从书房里出来,一路都在互相探讨着什么。她不想再被翻白眼,忙躲开了他们,等他们走了才现身,蹑手蹑脚走进屋。 屋子里本来安静着,后来突然一声脆响,有茶盏摔碎的声音。 她探头过去,就看见一个模样十分周正的宫女搁了茶盘,拿帕子急急忙忙去帮赵辰轩擦身上被泼到的茶水,一边擦一边媚着嗓音道:「皇上可有烫到?奴婢该死,都怪奴婢不长眼。」 赵辰轩冷不丁被她凑过来摸了两把,立即蹙了眉头把人推开,不耐道:「既笨手笨脚的,以后不必再来伺候。」 他叫来韦德,吩咐道:「把她带去内廷司分派差事。」 那宫女没想到自己勾引不成,反丢了御前伺候的差事,一时又羞又悔,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赵辰轩没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只是让韦德把她带走了。 眼角余光看见门后好像躲着个人,裙角从门框旁探出来。他勾唇一笑,说道:「怎么不进来?」 第289页 她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本来想等抓个正着,跟你闹一场的。」 她脖子里有两三处的颜色略有些深。他一向知道她脸皮薄,每次都尽力忍着,没在她能被人看见的地方留下痕迹,可昨晚一时失控,没忍住咬了几下,没想到那里就慢慢红起来。 他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她整个人比起以前软了很多,身上好像是没有骨头,摸过去的地方每处都带着勾人的媚意,触手生温。 他想到昨晚她在他身下时彷如能要人命的喘息声和眼角的红痕,眼眸瞬间深了一层,盯着她道:「刚起?」 「嗯。」 现在连午膳的时间都过了,若没有他监督着,她吃饭的时间一直都是这样不规律。他轻嘆口气,牵着她去了厢房,说道:「你再不好好吃饭,生病了怎么办?」 她一气:「我是因为谁不好好吃饭的?」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眉梢微扬,侧头看她。 「以后不那么晚了,放你早早去睡。」他声音变低,嗓音里噙着笑:「昨晚不是特殊吗。」 孙灵陌十分无语,只是听他说以后会放她早早去睡,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即道:「金口玉言,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但笑不语,牵着她过去用饭。 第139章 安排后事 倚晴馆那处宅子虽然不算简陋, 可跟后宫里的比起来却是有些寒酸。赵辰轩提过一次,问孙灵陌喜欢哪处宫苑,可以搬过去。可她在倚晴馆里住惯了, 不愿意搬, 此事也就作罢。 兰娘自去了尚衣局,常会带些做好的时新衣裳过来, 一件一件朝她身上比试,活像给自己闺女去商场挑衣裳的慈母。 这日又带了些样式明显花哨些的,对她道:「我又替你缝了几身衣裳, 都用的最好的料子, 走的最新的款式。你看你整天穿得, 也太素了,这衣服上连朵花都没有,哪像个姑娘家的样子。成日家不知道打扮自己, 金银首饰也不戴,姻脂水粉也不擦,只知道看书炼药。旁的姑娘一身花香味, 你倒好,一身草药味, 长此以往,你也不怕皇上会看腻了你!」 虽然她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可孙灵陌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起来,嘴硬道:「他若看腻了我,那我就先把他休了。」 兰娘噗嗤一笑,摇头道:「也不知道皇上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这辈子被你拿捏成这样。」 等孙灵陌换好了衣裳,兰娘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 啧啧道:「年轻就是好,瞧这小脸嫩的,剥了皮的煮鸡蛋都没你嫩。想我兰娘二八年华之时……哎,不对,我三十岁前就是个死胖子,有什么好怀念的。不想了不想了,三十岁就三十岁,我还不是过得挺好,屁股后头一大堆男人追。可惜我缘分没到,看谁都不顺眼,也不知道三十五岁之前能不能把自己嫁出去。」 孙灵陌笑道:「嫁不出去也没关系,王狗剩还在家里给你守节呢。」 兰娘嘆了口气:「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他。自己起了几分颜色就有了嫌弃之心。像我这种人,或许是要得报应的。」 她刚说完,门外突然一阵嘈杂。二人跑出去看,发现一众小宫女小太监抢钱一样着急忙慌地往北跑。 孙灵陌拉住其中一个,问她:「怎么了,失火了不成?」 那小宫女道:「今日鲁工匠要招学徒,正在鲁班堂考他们功课呢。鲁工匠每五年才招一次学徒,那些人为了入他门下,总要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来,别提多好玩了。」 孙灵陌被说动,与兰娘一道也去了鲁班堂。 那里正人头攒动,她们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见鲁工匠负手站在院里,与一众来求学的男子道:「今日试题不限,诸位可任意发挥,开始吧。」 话音一落,那些人拿出傢伙什开始忙活起来。一时间院里木屑横飞,如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几乎挡住了人影。 孙灵陌呛咳了好几声,正打算撤,却见兰娘两眼怔怔地看着那些学徒里其中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高个男子,神思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呦,看上人家了。」孙灵陌捏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兰娘依旧是目不转睛:「瞎说什么,再怎么好看也都三十好几了,偏偏还是个小学徒,真没出息。」 不消多时,已有人做出东西。鲁工匠一一看过,择定三人优胜,其余人等遣散回家。 留下的三甲喜不自胜,跪下行过拜师礼,向鲁工匠献茶。鲁工匠安排两人去后院安置,独独留下那高个男子,说道:「此次比试,你为魁首。这套竹具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匠心独运,暗藏千秋。你很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有所作为。」 高个男子拱手行礼:「师父谬赞,徒弟惶恐。」 兰娘火辣辣的目光恨不能在男子脸上涮出个重庆火锅来。 孙灵陌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真看上啦?」 兰娘道:「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又盯着那人仔细看了看:「可怎么想不起来他是谁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突听鲁工匠问那男子:「还不知你名姓。」 高个男子便道:「徒弟姓王,因家中贫寒,父母担心不好养活,故此起了个贱名,叫狗剩。」 王!狗!剩! 第290页 一道晴天霹雳霎时把兰娘打了个外焦里嫩。这位谈吐得体,不卑不亢,脱衣不知道有没有肉,但穿衣绝对显瘦的帅哥哥竟然是跟她定过亲,又被她悔亲的王狗剩?!明明不过几个月而已,他是跑回娘胎里重生了一回吗? 兰娘差点儿没喷出一口老血。果然是善恶有轮迴,轮迴终有报,她是黑了心糟了肺,才能干出退亲这种事儿。现在她要说她后悔了,想吃回头草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一巴掌拍飞出去。 那里鲁工匠听到名字,说道:「既入我门下,以后你便叫王盛,如何?」 男子屈膝下跪,叩首道:「多谢师父赐名。」 以前的王狗剩以后的王盛一眼在人群里注意到兰娘,实在觉得眼熟,也盯着她看了起来。可兰娘跟他一样,变化之大比去泡菜国整了个容都要厉害,哪里能认出她到底是谁。想再看几眼,兰娘却掩着脸跑走了。 孙灵陌跟上去,观察了下兰娘的表情:「真后悔了?」 兰娘眼光一闪,很快沉寂下来:「一个小学徒而已,再怎么好看也是个小学徒。我兰娘註定是要嫁达官显贵的,岂会把他放在心上。」 孙灵陌没说什么,回去把存放已久的翠玉镯找出来,交给她道:「上次你让我还给他,我没好意思拿出来,也没跟他说你要退亲的事。我给他写了张调养的方子,藉口说是你让我拿给他的。你若真是后悔,想跟他重修于好,现在就能去找他。」 兰娘勉强笑道:「不就是个小木工吗,我哪里就看上他了。」即使这样说,还是接过镯子小心放入袖内,转身走了。 过了几天,孙灵陌去了鲁班堂,看王盛锲而不捨地跟一块木头作对。 眼见都快三更了,孙灵陌打个哈欠,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拼命吧,不就是一根拐棍,明天再做也不迟。」 王盛一脸虔诚道:「这是师父安排的功课,今天必须完成。我这人脑子笨,再不勤勉些,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是卖羊肉的,怎么玩起木头来了?」 王盛吹了吹木屑,说道:「不瞒你说,家父在世时便是木匠,想把手艺传给我。我虽耳濡目染,有些造诣,可惜身上天生带着病,动辄就觉得累,斧子锯子都拿不起来,辜负了家父一番期许。后来多亏你一张药方治好了我,我的身体比之以前好了不少,这才准备继承父志,入宫学艺。只可惜兰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她见我身子好了,还做了鲁师傅的徒弟,一定会很高兴。」 孙灵陌干笑几声,挠了挠后脑勺:「可是,兰娘那个样子……身材实在有点儿……可你不同啊,如今你已经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以前的王狗剩了,屁股后头肯定不少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们二人天差地别的,一点儿都不相配,你还愿意娶她啊?」 王盛有些着急:「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当初喜欢兰娘,那是因为她真诚可爱,跟她在一起我便快乐。她又有一门好手艺,从不依靠他人生存。你是没有见过她做衣服时的样子,低着头全神贯注,一丝不苟,两只手灵巧非常,再普通不过的料子在她手里都能点化成金。她第一次给我做衣裳,我在旁边看着,便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再说了,你们觉得兰娘不好看,可我就觉得她很可爱啊。每次抱她的时候,手里像抓着棉花似的,软乎乎的,别提多舒服了!」 孙灵陌笑得更没底气:「如此说来,倒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可是,你既说爱她胖得可爱,可她要是瘦成了个美人,难不成你就不爱她了?」 王盛道:「当然不会,我只是喜欢她那个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她。」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灵陌瞬间觉得王盛在自己面前的形象伟岸了不少,倒是兰娘有些配不上他了。今天找他本来是要为兰娘说几句话,让他能和平接受兰娘曾动过退婚的念头这个事实,可是现在看着他憨厚的样子,她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告辞回了倚晴馆。绣月在旁边提着灯笼,应淼在后面不远处跟着,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她回了屋,赵辰轩正坐在桌前看书等她,见她回来得这么晚,问她:「做什么去了?」 「鲁班堂里有些精巧玩意儿,我去看看。」 她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正要给自己倒杯茶,他把茶壶接过来,倒了杯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来要喝,突然听见他咳了两声。 她如被烫到一般,放下茶杯急切问他:「你身子不舒服?」 赵辰轩挑眉看她,捏捏她脸:「不过是呛到了而已,紧张什么。」 她还是不放心,帮他把了把脉。 还好脉象正常。 她把杯子放到他面前:「你喝点儿水。」 他看出她脸上的恐惧,轻哄似的笑了笑:「这么怕我死啊?」 岂知这句话非但没让她放松下来,反倒惹得她眼眶红了一片。 她低着头坐在那里,不说什么话了。 他离得她近了些,找到她的眼睛:「怎么了?」 「没有,」她无意识地抠着自己手指,默了很长一会儿,这才试着说:「如果哪天,你突然发现我不见了,你能不能不要伤心?」 他脸上瞬间一沉,神色变得黯淡下来。生怕她会熘走一样,把她的手抓住了:「你说什么?」 第291页 这副样子,如果她再多说下去,情况可能就要失控了。她立即打住,脸上强挤出了点儿笑:「我开玩笑的。」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总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最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不能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话没跟我说?」 她长长打个哈欠:「我困了,去洗澡。」 他果然没再问,放下手里的书,转而跟着她站了起来,从后面揽住她腰:「我给你洗。」 「不用!」她板着脸把他推回椅子里坐着:「在这儿等我回来。」 说完生怕他追上来似的,两步小跑出门外。 - 跟赵辰轩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快,叶子倏忽变黄掉落,不觉又到一个深秋。 丸药差不多已经准备了五年的量,孙灵陌把韦德偷偷叫来,告诉他那些丸药的用法和用量,让他在将来皇上的身体出问题时,把药拿出来给他服下去。 「还有这个,」她把自己珍藏了许久的菩提果也拿出来,告诉韦德:「这颗药十分难得,可治百病,解百毒。一定记得,等将来皇上情况危急的时候餵他吃下去。」 韦德见她一副交待遗言的样子,心里不免慌张起来:「孙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莫说万岁爷现在身子健朗,就算万一哪天他又生了病,可有你一直在他身边,哪还用得着吩咐小的去做这些事?孙大夫可千万别吓奴才,你跟皇上将来肯定是能厮守一辈子的,哪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 这些天孙灵陌已经有了决断,她试了那么多次,可没有一次成功改变歷史。有些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在结局已成定论的时候,你不得不接受。 所以,她有很大可能会活不过这年冬天。 虽然她知道赵辰轩会死在二十七岁也会成为歷史事实,可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她做不到束手旁观,必须尽己所能尽量延长他的寿命。 所以这个谎她不能不撒。 她尽量自然地提起:「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收到了师父的信,他说我医术尚为浅薄,不能再在外头荒废时间,让我尽快去找他一趟,随他闭门学医。我这一去可能有段时间不回来,这才来嘱咐你几句。」 韦德听得一愣:「姑娘要走了?皇上可知道吗?他愿意让姑娘走吗?」 「我刚收到信,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不过他一向听我的话,我若执意去,他不会拦的。」 孙灵陌看一眼药柜里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问他:「我嘱咐你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韦德心里有些不踏实,心不在焉道:「记清了。」 等离开了倚晴馆,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孙灵陌刚才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了皇上。 赵辰轩虽心生疑窦,可在孙灵陌面前时,还是忍着没有主动提起过那件事。 一日晚间,他刚把小姑娘伺候得通体舒畅,正要进去时,突然听见她说:「我可能要走一阵。」 他没有按捺住,重重地撞了下。等看见小姑娘瞬间疼起来的表情后,立即往后退了些。 他脸上情/欲渐消,转而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翳。伸手扶住她脸,让她直视着自己:「去哪儿?」 孙灵陌把那套要找师父闭关学医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随着她的话,他眼里涌动着沉重的灰,眉间微皱,一脸受伤失望的表情。 好像是知道她在骗他。 可他什么也没说,埋了埋头,暂时摒弃那些莫名让人恐惧的未知,重新专心致志地去吻她。 晚间寒凉,隐隐听得到外面枯叶被风吹落的沙沙声。 屋子里总算静下来,金鼎里焚着香,香气馥郁,掺杂在犹带余温的旖旎里,燃得温度丝丝热起来。 孙灵陌闭着眼睛睡觉,背上有汗,她翻个身,一只凝脂般的胳膊露在外面。 他帮她把那只胳膊放回被子里,一伸手,把她拥进了怀里。 今晚他兴致不高,被她那句话搞得灰头土脸,皱起的眉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在这个时候跟他说清楚。在这个时候,她可以不用去看他的表情,他又刚饕足过一顿,会无条件听她的话,就算她气极了把他踹到地上去,他的脾气也一直很好,会一直耐心哄她,直到把她哄睡着。 「让我去吗?」 她声音很柔,带着难得的撒娇。她知道他一直对她这种语气毫无抵抗力。 他沉默了很长一会儿,目光似乎落在她发顶上。 孙灵陌把头埋在他胸前,眼睛微微睁开,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会说什么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140章 你从很小就喜欢我?…… 「哪个师父?」 他突然开口, 嗓音带着浓重的哑。 孙灵陌仅存的睡意慢慢地都没有了,嗓子有点儿发干,咽了好几下, 说道:「就是我家乡的一位师父。」 赵辰轩紧接着道:「我找人把他请来。」 他低头, 勾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与她的眼睛对视着, 目光变得坚定:「绝不放你走!」 孙灵陌事先想到他或许会说些藉口为难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她。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跟她说话,她有些被吓到, 脑子里有点儿乱, 那些准备好的理由全都失灵,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跟他撒娇耍赖:「你这人怎么这样!把我拘到宫里不算,还要拘我师父!他那人闲云野鹤惯了, 不管你怎么说都肯定不会来的。我只是去学医而已,你不让我学医,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第292页 说着气唿唿地拿脚去踢他, 只是力度始终很轻,倒像是在给他挠痒痒。 他的手伸下去, 轻易就捉住她那只细白的小腿,拉着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搭在他腿上。手把她搂得更紧。 「不许去。」不管动作有多暧昧,他的语气依旧强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愣怔下来,全身僵硬地缩在他怀里。 「你留给韦德那些药,」他说:「是生怕你走后,我会死?」 她现在越来越听不得这个「死」字, 每次听到,心里都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为什么担心我会死,」赵辰轩眼眸深邃,看着她,不让她有机可逃:「你是知道些什么?」 她身上狠狠一震,好像自己隐藏了那么久从来不敢让人知道的秘密此刻被他洞悉了一样。 她刚凉下去的身体此刻又迅速热起来,眼睛无意识地睁得很大,愣愣看着他。 「我……我知道什么?」她问。 「陆浅霜的孩子会保不住,乌顿何日兵败,尚文苑会起大火,栾县有地动。」他一桩桩一件件地说了出来:「现在又给我留了这么多药,你是知道我很快会死?」 「别再说死字!」她一激动,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肩上柔软的被子滑下去,露出她一片肌肤。 他忙把她重新揽进被窝里,把被子盖过她肩膀:「你不信任我?」 「没有不信任。」 她在这里唯一能信任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既如此,你到底瞒了什么?」 她见不得他这种失落的表情。那些秘密在心里滚了好几次,她不肯告诉别人,是因为别人肯定不会相信她,说不好还会把她当成怪物。可赵辰轩不一样,他说过,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信。 眼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道哪天她突然就死了。她怕自己真的不剩多少时间了,不想有事再瞒着他,不想自己到死的时候他仍旧不知道她的来歷,让她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消弭于这个世界。如果他真的因为她说的话太过骇人听闻而从此避她如蛇蝎,那歷史或许真能改变也说不定。 无论怎么想,都应该告诉他。 「那我明天跟你说。」她埋下头,半阖上眼睛:「今天有点儿困了。」 「好。」他搂着她,在她额上亲了亲:「明天再说。」 - 一夜安然无恙过去。 孙灵陌忐忑了一天,想着该怎么跟赵辰轩开口,才能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切一点儿,又能成功避开关于他们结局的记载,让他不要怀疑。 兰娘又过来找她量尺寸,发现她最近竟是又清减了些,腰上细了有一指。 兰娘收起尺绳,啧啧道:「皇上不给你吃饭了?」 「没有。」她坐回椅子里去,倒了杯茶:「一天三顿盯着我吃。」 「那你怎么不见长肉?」兰娘数落她:「跟皇上两个人也修成正果了,可我瞧你整天还是闷闷不乐,最近尤其是。别看脸上总笑呵呵的,眼里却是一丝光都不透。你别想骗我,到底是怎么了,快说,我给你出出主意。」 孙灵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云淡风轻道:「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别是衣裳做得太多,瞅得眼花了吧?」 兰娘无奈摇头,又看了看她越来越软的腰肢和颈项间隐约的一点儿痕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皇上精力太好,你这才总是没精打采的?」 孙灵陌一噎,气急败坏道:「兰娘!」 兰娘捂着嘴呵呵笑起来。 两个人正说话解闷,王盛突然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一眼看见果然变了副模样的兰娘,他气不打一处来,沖她道:「你果然在宫里躲着我!」 王盛在宫里的这几天,常有小宫女过去找他献殷勤,他一律不留情面地把人打发走,告诉她们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就是兰娘裁缝铺里那位女老闆。那些宫女生了气,添油加醋地告诉王盛,兰娘已今非昔比,早投胎换骨进了尚衣局,整日里扭着腰肢勾搭宫里的大臣,梦想着做官太太呢。 王盛第一反应是她们在胡说八道,可等看到果然像变了个人,明明在宫里,却一言不发玩失踪的兰娘后,他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怨不得我找了你那么久都没找到你人,」王盛眼睛红了一圈,说道:「原来是自己想攀高枝,瞧不上我了!」 兰娘本就理亏,又不妨突然跟他碰面,心里先是虚了三分。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这才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我嫌贫爱富,唯利是图,趋炎附势!」 她一开口先是把自己骂了一通,又道:「既然如此,你离我远点儿就好了,眼不见心不烦嘛!如今你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多少黄花大闺女争着抢着要嫁给你,你从里面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强!我兰娘配不上你,」她把腕上两只晶莹剔透的翠玉镯摘了下来,往王盛怀里一摔,不由分说将他推出门去:「你走吧!」 王盛也实在是恼了,却又委屈得不行,向来有泪不轻弹的一双眼睛里滚下几行泪来。攥着翠玉镯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兰娘坐回椅子里,气得唿唿喘气。 这种时候,孙灵陌不敢说什么,自顾自地喝着茶。 过了很长一会儿,兰娘长长嘆了口气,一脸悔恨道:「老娘都快从黄花闺女熬成黄脸婆了,还是没捞着一个男人。早知道就不该退婚,本本分分嫁给王盛多好。他虽然也并非什么有钱人家,可起码能抗个米,添个水,天冷的时候能暖个被窝啊。」 第293页 孙灵陌一笑:「后悔了?」 兰娘只是嘆气:「后悔又能如何,当初是我把他甩了,怎么好意思吃回头草。像我这么坏的女人,还是别去祸害他了。」 孙灵陌安慰她:「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一个人发生变化后,眼光确实也会跟着变的,这是人之常情。你现在这个样子,配以前那个样子的王狗剩,是不怎么搭。即使别人不说什么,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卑的。」 兰娘立马吼道:「他现在叫王盛!不许你再叫他以前的名字。」 这女人都会护食了。孙灵陌忍不住笑笑,一跌声答应。 临走前,兰娘又问她:「我听昌蒲说你把你那身衣裳拿走了。拿去做什么了,要穿给皇上看?」 「一身破衣裳而已,有什么值得给他看的。」她捧着杯子说。 「确实够破的,腿快都露光了,」兰娘揶揄她:「或许皇上就爱看呢?」 「哪有那么短。」她嘟囔,抬眼看兰娘:「你倒是可以做些那种衣裳,到时候没准能卖得好,那你就发财了。」 「得了吧,我被抓去浸猪笼怎么办。」 兰娘嗔她一眼,转身要走,却迎面看见皇上已经到了门口。 她吓得忙跪地请安。 赵辰轩没说什么,让她退下。等她走了,他往孙灵陌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漫不经心问她:「什么衣裳?」 「啊?」 「要穿给我看的,」他扭头,目光在她身上从上往下扫了遍,语带轻薄:「有多短?」 孙灵陌挠挠脖子,想到自己总归是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又何必再在一件衣裳上撒谎。 她就十分真诚地看着他:「是我来这里时穿的衣裳。」 赵辰轩本意不过是在逗她,不想她竟真的回答了,看表情也不像是在撒谎。 「你来这里时?」 「嗯。」 她起身往外面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把门关上,过去拉住赵辰轩的手,带着他去了里屋,把里屋的门也关上。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没有注意到她正把他堵在门边,身子紧紧靠着他,倒好像是打算青/天白日下对他做什么坏事一样。 他任她贴着自己,手伸过去,揽住她腰:「要说了?」 她的手撑在他胸前,两只玛瑙般又圆又亮的眼睛看着他:「你不是问过我,昱成帝是谁吗?」 他的表情从懒散里凝重下来。 她一时有些不敢面对她,从他身前退后几步,转过身背对着他。 「昱成帝,」她总算说出了口:「就是你啊。」 他明显没怎么听懂,可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明显颤了颤。 她有点儿害怕,垂下眼睛:「你很奇怪我怎么会提前知道那么多事吧,那是因为……」 咽了咽紧张的喉咙,终于告诉他:「我是从九百年后穿越过来的。」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唿吸似乎还正常,心脏跃动的频率也并没有升高,只是感觉他盯在她背上的目光有些发紧。 她抿了抿因为紧张干燥的唇,仍是不敢面对他:「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九百年后的人。九百年后的世界跟现在天差地别,变化很大。我在那里长大,经常会看关于你的史书。你在位时做下不少丰功伟绩,是个泽照万代的大英雄,后世的人都记得你。我或许是看书看得魔怔了,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一直都妄想着要是哪天能来见见你就好了。后来,没想到我真的来了,白日梦竟真的能成真。」 她这些话像是天方夜谭。 可不管有多荒唐,赵辰轩还是没来由地相信她。他强忍下心里的震颤,想起那晚她醉酒后告诉他的话,极尽冷静地问她:「是在有人把你推下悬崖后,血玉把你带来的?」 她料想过他或许会相信她的话,只是没想到他会接受得这么快。 她这才转身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与平时总是淡定自若的样子并无什么两样。 倒好像真的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怕。 「你相信我?」她不确定地问。 他片刻也没有迟疑:「为什么不信?」举步朝她走了过来,停在她面前,一张稜角分明的脸低下来看她:「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可你不怕我吗?」她很没底气。 他一笑,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伸手捏了捏她脸:「这么漂亮的小美人我都怕,我是不是有点儿不识好歹了?」 她有点儿被他逗笑,嘴角忍了忍,最后还是上扬起来。 「我不怕你,」他知道她说出这些定是花了不少勇气,为了安抚她,他伸手把她圈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爱你。」 孙灵陌紧绷着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那些纠结迷惘全都离她而去。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前所未有地轻松。那些她承载了许久的秘密,如今总算能告诉给另一个人,那人还毫无条件地相信她。 像是卸掉了肩上的重担。 「所以,」一袭墨衣玄裳的男人低下头,手指在她鼻子上颳了刮,语气轻佻:「你从很小就喜欢我?」 她一愣。 「这么小的年纪,」他说:「就知道喜欢人了?」 说得好像她不学好一样。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妄图给自己留点儿面子:「是崇拜而已,不是喜欢。」 第294页 「崇拜?」他眉梢一扬,眼里已经止不住笑了:「那也挺好。」 孙灵陌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深觉面子好像是被自己推得更远了。 「那后来见到你心心念念——崇拜的人了,」他特意把崇拜两个字咬得很重:「怎么还总是不给我好脸色?」 她理直气壮:「谁让你花心风流了。」 赵辰轩深觉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轻咳一声,说道:「那你确实不该给我好脸色。」 她本来还想藉机发作,听他这么说,怒气值噌地一声跌回零点。 赵辰轩见她唇有点干,牵着她手把她带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润喉。 看她慢吞吞地把一杯水喝完,这才道:「九百年后的小姑娘。」 她抬眼看他。 「要告诉我吗,」他说:「九百年后,你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第141章 以后我疼你 九百年后, 朝代几经更迭,人间日新月异,沧海桑田, 几乎换了副样子。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饱经风霜过, 也苦尽甘来过。文明一直往前发展,没有人看得到尽头。 孙灵陌把自己前十六年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的样子一一告诉给了赵辰轩, 又跟他说起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只是刻意忽略掉了他最后的结局。 赵辰轩始终只是默默听着,无论她说什么, 他脸上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疑惑怀疑的表情。不管她的话听起来有多离谱, 他都没来由地相信她。 只是听到最后, 她也没有说起他真正想听的。 他闲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搭在桌上,目光始终淡淡地落在她脸上。 等她停下来时, 他这才动了动眉梢:「没有了?」 她深觉自己已经把前十六年在现代的所见所闻都已经告诉给他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便道:「没了。」 他的手在桌上磕了两下, 默了会儿,说道:「你既不是这里的人, 那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什么要编个师父出来骗我了?」 语气轻松, 说出口的话却让人紧张。 孙灵陌的眼珠转了转,很快对他道:「我没有骗你,我在这里真的有师父,就是医仙缪淳子老前辈,我跟你说过的。」 他淡淡一笑:「你是觉得我找不到他,没办法问他真假吗?」 「那你尽可以去问他, 」她着力表现得真诚:「还说会无条件相信我呢,结果就是这么信我的?」 他就不说什么了,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盅。 她又试着道:「我是真的想去找师父学医,把他的本事都学过来。虽然去的地方有点儿远,可我会尽快回来的,不让你担心,行吗?」 只要她能顺利出宫,找地方躲起来,避开他的耳目,他或许就不会知道她的死讯,届时他才能好好地活在世上。 她侥倖想着,紧张地等他回答。 他默然不语,许久才又抬头看她:「缪先生现今正在京城。」 她没听明白:「啊?」 「他在外面游歷日久,如今年纪大了,已经回了城里的老宅,打算在那里安度晚年。」他看着她脸上表情:「我前几日刚去拜访过他,他还问起你是否安好,让我好生照顾你。你既想学医,去找他就是,车程一炷香的功夫就到。」 「……」 孙灵陌一直以为像缪淳子那种淡泊名利的人,肯定不是在专出纨绔子弟的京城地界上出生的,现在他该在一座谁都找不到的深山老林里悠闲度日才对。 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京城人士,在外面这么久,还特地千里迢迢跑回来落叶归根。 她舌尖有点儿发僵,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圆谎了。 「以后再想骗我,记得编个不容易被拆穿的。」他把她手里那杯冷茶换掉,倒了杯新茶给她:「现在还想走吗?」 她握着那杯滚烫的茶,低下头,没说什么。 他轻嘆口气,扶着她肩把她的身体掰正过来,让她面对着他:「为什么骗我?」 她开始飞快去想一个能被他相信的理由。 「难道是,不喜欢我了?」他玩笑一样地道:「喜欢了这么久,突然就不喜欢了?」 「不是,」她像犯错了的小孩,低着头嗫嚅道:「我只是有点儿想爷爷奶奶了,想回去看看他们。」 他脸上一怔:「你要回去?怎么回去?」 「去苍越山,」她说:「跳下去……」 说得不是很有底气,声音很低,好像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可笑。 他却有几分信了,眼里的神色一瞬复杂起来:「然后就不回来了?」 她没说话。 「这么狠心,」他说:「不要我了?」 「可能还可以回来的。」她极小声地说。 他想,她一个人孤身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想念亲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她真的是因为想家才有了很傻的念头,以为自己只要去跳崖,就能顺利回到九百年后,而完全忽略了要是回不去,还极有可能会摔死的可能性。 「过来,」他把她牵起来,抱到腿上搂着:「你就没想过要是回不来怎么办,你忍心让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她发现他好像真的信了,适时地闭上嘴沉默了会儿,然后才抬起头看他:「我要是回不来,那你能不能去找我?」 他眸光微闪:「什么?」 第295页 「哪天你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会去找我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倏地一笑,伸手揉揉她头:「会去找你。」过得片刻,又用商量的语气跟她说:「可是,你不回去了行吗?」 他哄孩子一样,知道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放柔了声音说:「以后有我疼你,你不是无依无靠。」 她的眼睛亮了亮,抬起来看着他,模样有些调皮:「有多疼?」 他眉眼微动,看着她白皙柔美的一张脸,目光变得发烫起来,一点点从她眼睛开始碾磨,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她小巧精緻的下巴。 女孩长着一张极软糯的脸,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他伸指把她下巴抬起,在上面吻了吻,又去吻她两片粉嫩柔软的唇,在上面轻轻咬了咬。 「待会儿告诉你,」他的声音含了哑:「有多疼。」 他的手开始在她腰上流连起来。 她一急,不知道正好好说着话,他怎么突然又这样起来,抓着他手道:「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他一笑,手握住她腰:「大白天的,当然是在白日宣淫。」 「……」 一切开始失控起来。 有极深刻的触感和疼痛一圈圈荡漾开。 好像要把她刻进骨子里去。 永不分开。 - 到底还是没忍住让她疼。 偏偏她柔得像一滩水,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人几欲失去理智。 最后才好不容易控制住。 没有弄伤她。 外头天光还大亮着,深秋里的日头温吞地落在密合着的窗上,影子一点一点扫过去。 她两只眼睛哭得泛红,只想睡死过去,红扑扑的小脸埋进枕头。 偏又被捞了起来,陷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和更为长久的荒唐里。 他咬着她耳朵,控制住她乱拍乱打的小手,哄骗着她:「最后一次。」 - 绣月看了眼北面紧闭着的卧房门,已经近两个时辰了,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里头的人始终没有要出来的样子。 她拿着新洗好的衣裳进了耳房,揽穗也在那里,正坐在塌上缝补一件外袍。 绣月抬头又看了眼院子对面的房间,担心道:「皇上也太不知节制了点儿,咱们姑娘那么小的身板,也不怕把她折腾散架了。」 揽穗听得脸一红,虽然害臊,也还是忍不住道:「以前在宫里,常听人说皇上不怎么去后宫,还当他一心操劳国事,不在儿女情长上费心思。现在才知道,那是他没碰上能让他儿女情长的人呢。」 绣月把衣裳一件件叠好,说道:「只苦了我们姑娘。有一次皇上走后,我过去服侍她起床,听她说话时声音都哑了,整个人也是蔫蔫的没精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揽穗脸更红,不再说什么了。 门帘子一响,杜衡走了进来,在绣月旁边坐下,端起茶盅喝了几口,说道:「刚在门外我就听见你啰嗦个不停。皇上的闲话也是你能说的?看回头不挨板子。」 绣月脸一鼓,开始跟他顶嘴:「怕什么,有道是爱屋及乌,有我们姑娘在,皇上可从来没有对我们几个奴才说过一句重话。」 杜衡无奈道:「那也要小心些,别什么都说。」 他从前襟掏出个东西,把帕子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水头极好的一双耳坠。 「今日出宫,见摊子上有这个。知道你前几天丢了副,给你买了个差不多的。」他把东西交给绣月:「看看喜欢吗?」 绣月脸上登时忍不住笑了,把耳坠一收,当即戴了上去,跑过去问揽穗:「跟我丢的那副可像?」 揽穗捂嘴笑道:「很像,杜衡特地去挑的,能不像吗?」 绣月开心地拿了面小镜子,对着耳朵照个不停。 杜衡坐在那里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 转眼秋尽冬至,天上下了雪。 越距离年末,孙灵陌心里越不踏实。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无能为力,明明知道结局,却对一切都束手无策。知道脖子上始终悬着一把铡刀,却不知道它具体落下来的时间。想对此有所防备,可又不知从何防起。 赵辰轩待她如性命一般,她一直找不到什么好的藉口能从他身边离开,好能在外面无声无息地迎来自己的结局。 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他至始至终不肯放她走。 今年雪天连绵,天气也更冷了些,呵气成冰。穿了许多层衣裳,一出门,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兰娘和王盛几经周折,最后还是冰释前嫌,走到了一起。和好第一天,兰娘就激动地跑来倚晴馆,给孙灵陌秀了秀自己的翠玉镯,一脸傲娇道:「老娘就知道我风韵犹存,吵来吵去,王盛还是没忘了我,打算明年开春就娶我过门。」 孙灵陌坐在暖炉旁漫不经心地翻着医书,闻言道:「你以后可要对他好点儿,要是再敢三心二意,辜负了他,我第一个替他揍你。」 兰娘道:「你放心,他能原谅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不敢不尽心。」又爱不释手看了看自己的镯子,对她道:「明年我办婚事,你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孙灵陌眼睫微动,敛掉眸子里的暗光,说了个「好」字。 两人正说着话,孟映雪突然从外面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哭着说岑书筠一时犯傻服了毒,如今命在旦夕,让孙灵陌尽快去救人。 第296页 皇上正为了东部雪灾的事犯愁,她没有去打搅他,只让人去跟他说了声,便和孟映雪一起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应淼在马车前头坐着,一声不吭地注意着街上是否有可疑的人。 岑书筠服了五阳散,已经中毒半盏茶时间。孟殊则给她灌了些药,却是并不见效,床上的人始终闭着眼睛,唇色越来越深。 孙灵陌过去看了看,发现若要及时解毒,必须在她肚腹之上封住几个穴道,再由腕上三寸放血才好。解药并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耗费时间太久,恐怕会来不及。 女子身体私密,不可被外男看见。屋子里便只留了孙灵陌和府里的两个丫鬟。 孙灵陌从药箱里拿出一干药物和工具,正要把松油灯点燃,岑书筠床榻旁搁的屏风后突然无声无息走出来一个人。 她没有看见,拿着银针转身的时候,那两个丫鬟已被一剑封喉,连一声都没发出来。 她吓得正要喊人,那人转瞬已飘到她面前,拿一方帕子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剑就横在她颈下,贴着她薄薄的皮肤,他的手稍微一动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你是个聪明人,」面前的男人不紧不慢开了口,他大概有三十多岁,浓眉须髯,方脸宽额,看着她时唇角擒着抹渗人的笑:「最好别动什么脑筋,否则我不保证你现在会不会死。」 孙灵陌瞪大眼睛,极端恐惧之下,她很快想了起来,此人就是那晚趁着秦洛酒醉,行刺秦洛的剑客。 「当日是我眼拙,」他料定她不敢把人招来,把捂住她嘴的帕子拿了下来:「只当你是个无辜的人,见你去替秦洛挡剑,最后一刻把剑收了几分,没有干脆杀了你!」 孙灵陌整个人完全在他挟持之下,不敢惊动外面的应淼,只低声问他:「我根本不认识你,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杀我?」 那人冷笑了声,一张蜡黄的脸上满是恨意:「你是不认识我,可你总认识宫里那位被你害死的容妃娘娘吧?」 孙灵陌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你是华淹留?」 「你倒不笨,」那人道:「看模样倒是乖巧,没想到内里却诡计多端,怪不得后宫那么多人,最后都败在了你手里!」 华淹留钟情于陈锦婉,为了她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甚至与她合谋演了场刺杀,成功把她送进了宫里。这种生了痴心的男人,知道陈锦婉死了,不会不来给她报仇。 他本意要借着乌顿的手杀死孙灵陌,利用孙灵陌让赵辰轩一败涂地,落得个昏君的名号,永远为世人所唾弃。岂知这两人明明从崖上跳下去了,最后却安然无恙逃生了生天。 乌顿既如此废物,他不得不自己出面,解决了他们。 他点了孙灵陌的穴道,从袖中拿出一粒丹药,给床上熟睡的岑书筠服下。 孙灵陌见他竟有解药,问道:「岑书筠不是自己服毒?」 「她是自己服毒,」华淹留餵了药,拿帕子擦了擦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我不过与她说,我有法子能杀了你,她就很听话地把我的药吃下去了。」 他恶毒地一笑:「你看看你做人有多失败,有多少人都恨你入骨啊?」 孙灵陌看着他,隐隐感觉悬在头顶的铡刀就要落下来了。 「你先不用怕,」华淹留朝她走过来,揪住她后领:「我暂时不杀你,你还没给锦婉赔罪呢,我怎么能让你死!」 他恶狠狠地说完,推开窗,几个起落间带着她离开了那间屋子。 应淼持剑站在门外,见里面一直都安静得过分,渐渐地生了怀疑。 他越来越不安,最后找到孟映雪,让她帮忙去屋里看看。 孟映雪只觉得他是在瞎担心,可还是过去推开门。 没走几步,已看见被人割了咽喉的两名侍女。地上血流得很长,腥气浓郁。 她吓得捂嘴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应淼听见声音,脸色顿变,持剑闯进屋中。 却见屋里早不见了孙灵陌的身影。 第142章 成全歷史 郊外一处无名荒山上坐落着许多没有名字的野坟, 天有小雪,在荒草丛生的坟上落了薄薄一层。 华淹留把孙灵陌带到其中一处野坟旁,按着她肩膀让她跪下去。 孙灵陌被点了穴道, 不得不跪。她抬眼看着面前树了无字碑的荒坟, 知道里头埋着的就是陈锦婉。 「你该给她磕几个头,」华淹留在旁边一处石头上坐了, 长剑支在地上,看着她还算平静地说:「锦婉能有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赐。」 孙灵陌反驳道:「是她先要杀我的,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没听说过自卫还有罪的。」 「你若不去招惹皇帝, 夺了她的心头好,她会杀你吗?」 孙灵陌实在觉得他可笑,看着他道:「真是大度啊, 眼见心爱的女人钟情他人,你非但不生气,还心甘情愿为她做嫁衣裳。」 「我与锦婉之间, 岂是你能揣度的。」华淹留看着落了雪的坟包,说道:「她曾救过我一命。」 孙灵陌有些不解。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廉党余孽吗?」华淹留抱起双臂十分坦然地说了出来:「我就是。」 孙灵陌猝然瞪大眼睛盯着他看。 「我算是廉贺之旁系的子侄, 」他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道:「我家以武为生, 靠走镖勉强撑起门户。家族没落了,亲戚们渐渐都不再来往,跟树大招风的廉家八竿子找不着。可太后那个毒妇偏屠了廉党九族。」 第297页 他如讲笑话一般,从喉咙里笑出了声,带动得脸上鬍鬚乱颤:「我家的人基本都死光了,剩下我一个被老管家拼死救出来。我隐姓埋名, 本是要苟活于世,那些廉党叛逆却不知怎么找到了我,开始频频与我联繫。因我自小就有些武学根基,功夫还算不错,他们就把我派去了京城打探消息。 「他们一帮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每天都妄想着能替廉家报仇,杀了宫里的皇帝和太后,搞乱这个天下。我虽不屑与他们为伍,偏他们人多势众,我打不过,只好听他们差遣,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每天替他们卖命奔波。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廉党余孽了。 「那天我在京城,不小心露了行踪,被御林军盯上,如丧家之犬般在城里拼命地逃。最后不知怎的,逃去了一家妓院。 「那家妓院里有位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她扭头朝我看了一眼,见我身上有伤,什么也没说,把我藏在了她的屋里,替我躲过追杀。」 孙灵陌听完了来龙去脉,总算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对陈锦婉有那么深的执念。救命之恩,尤其救他命的还是位绝对佳人,换哪个男人都会念念不忘。 「你既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反要把她拱手让人?」她问。 华淹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脸:「就我这副尊容,跟她在一起,岂不是玷辱了她?」 孙灵陌心想您可真是伟大,这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简直感天动地。 「你跟秦洛又是怎么结怨的,」她好奇又问:「那晚你要杀他?」 「他一直对锦婉念念不忘,还妄图把锦婉带出宫。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留着是个祸害。」他说,扭头打量了孙灵陌一会儿,笑道:「我发现你惯会抢锦婉的男人,凡是喜欢她的,最后却都鬼迷了心窍喜欢你。」 孙灵陌自动忽视他最后几句话,说道:「你就算想杀秦洛,也该选个日子与他光明正大打一场,而不是干些宵小之徒的勾当,趁着他酒醉去刺杀他。」 华淹留理所当然道:「论武功,我不是秦洛对手。去跟他打,我不是自寻死路吗?有些事不用那么光风霁月,能赢就行。」 他无耻得十分心安理得,孙灵陌没再说什么。 小雪一直不停,渐渐在她发上落了白白一层。正值凌冬,她身上冷得厉害,露在外面的手和耳朵冻得通红。 华淹留啧啧了两声:「看你这副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怨不得能把皇帝迷得不顾尊严性命地去救你。」 他笑着舔了舔自己牙齿:「你说你这么管用,赵辰轩会不会为了你,把刀子往自己身上捅第二次?」 孙灵陌预感到他想做什么,方才还死寂的神色一剎变得慌乱:「你什么意思?」 「我的人就快来了,」他说:「他们筹谋这么久,就等着今日攻入皇城。我想着他们打的是一场必败的仗,本是不愿意掺和。可现在有你在我手里,你是见血封喉的神兵利器,带你一起去,想他们或许能成事。到时候,也不枉我在廉党叛逆里出力这么久。届时换了江山,他们看见我功劳,能推举我去做皇帝也说不定。」 孙灵陌已经浑身僵冷,脑子完全是木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她要再害赵辰轩第二次吗? 见她跪得够久了,华淹留过去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前面已经有人的脚步声,他扭头看了看,说道:「他们来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 应淼四处找人未果,最后只能赶回皇宫。一顿板子肯定又是免不了了,如果孙灵陌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他的小命也不保了。 快到宫门口时,大将军朱绅一身戎装骑马拦住了他,问道:「应侍卫急急忙忙是要去做什么?」 应淼心急如焚:「孙大夫方才去孟府治病,谁知突然不见了。恐是被歹人劫持,我得尽快禀报皇上,让他多派些人手去找。」 说完就要走。朱绅把他拦住,心内思索了两番,怎么想怎么不安,对他道:「你先别去,今日城外似有异动,我怕是跟孙大夫的事有关。」 应淼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话音刚落,一名守城兵匆匆跑了过来,跪下向朱绅禀道:「廉氏叛党已聚集于城外,以意妃做胁,逼我们洞开城门,迎他们进去。」 朱绅暗道糟糕,一瞬间心里走过了无数种可能,最后低下头威胁似的看向应淼,说道:「事关重大,你嘴千万严些,不能让皇上知道此事!」 应淼不敢妄下决断,为难道:「可孙大夫若有不测?」 「一切由我承担!」朱绅叫来自己手下,说道:「去尽量拖住消息,别让皇上出宫。」 那名手下应声而去。 应淼无奈,只得跟着朱绅一道去了城楼处。 廉氏一党约有八千人马,乌压压地候在城外。为首的正是华淹留,他站在最前面,手里挟持着孙灵陌,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横亘在女孩脖下。 他简衣便装,连盔甲都不屑于穿,好像是料定了有孙灵陌这个盾牌在,无人敢伤他分毫。 「朱将军,」华淹留抬头看着城楼上的朱绅,含笑开口:「怎么不见皇上?」 他分出手摸了摸孙灵陌的下巴,说道:「小美人的性命他是不想要了吗?」 第298页 朱绅命人挽弓搭箭,随时与廉党血战。 「你以为有孙大夫在手里,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就能成事了?」朱绅讽刺哼笑:「痴心妄想!」 「能不能成其大事,好像不是你说了算,」华淹留不慌不忙:「你也没有资格来与我谈判。去叫你们皇帝来,孙大夫一时不见他,可是想他想得厉害呢。」 「皇上天威,岂是尔等杂碎能见的,」朱绅面目冰冷,虽然心里并不怎么有底,可情绪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你们中大都应该也成家立业了,若是识相,尽快放了孙大夫,我可以考虑留你们妻子儿女一条性命。」 华淹留已经没有多少耐心跟他周旋了,把剑刃往孙灵陌颈下又靠近了些,几乎快要挨着她纤薄的肌肤:「朱将军,你是战场上的人,比我清楚瞒报军情是什么罪过。今日孙灵陌若死了,你觉得你一家妻儿老小还有命吗?」 威胁之意已经唿之欲出。朱绅双手紧握,捏得骨节簌簌有声。 可他不能被华淹留牵制住鼻子,上次与乌顿大军相遇,皇上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差点儿就丧生崖底的事他还记得十分清楚。那次皇上能死里逃生完全是侥倖,可是这次呢,同样的情境下,在他还有选择的时候,他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再看着皇帝去赴一场必死的局。 「华淹留,我再说最后一次,」他握紧剑鞘,眼中泛起杀意:「放了孙大夫!」 华淹留啧啧了几声:「我看你简直是冥顽不灵啊。」 他把孙灵陌又往前推了推,说道:「让你们皇帝出来见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直到这一刻,孙灵陌终于彻底死心。 她是斗不过歷史的,再怎么费尽心机,也还是脱离不了纸上的结局。 只盼着自己死前,不要再带累赵辰轩。 她做了决定,准备朝华淹留的剑上撞过去。华淹留却早料到她会如此,一只手掐住她后颈,没让她往前分毫。 「你别想着就这么轻易死了,」他冷飕飕地说:「你的命值钱得很,届时等皇上来了,我让你们两个死在一处,这辈子岂不圆满了?」 「你休想!」她咬牙切齿道。 「是不是休想,很快就知道了。」 华淹留重新看向城楼上的朱绅,以命令的口吻道:「打开城门!」 朱绅看了看已经整装待发的弓/弩手,眉间滑过一抹狠色。 应淼见他神色不对,忙劝道:「朱将军,不能冲动,孙大夫但凡有半点儿差错,皇上该怎么办,你可有想过后果?」 「眼前已顾不了了,还想什么后果!」朱绅怒道:「我乃卫国大将军,绝不会让此等匪类踏入京城一步!上次是我无可奈何,这次既还有转机,我不会再看着皇上为了区区一人而不顾天下万万人!」 「众将听令!」他怒视着城下的华淹留,不顾应淼阻拦,咬牙正要传令。 「朱绅!」 一人含着滔天怒气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 朱绅迴转过头,看见一身墨衣玄裳的赵辰轩已跑上城楼,带着满身凛凛杀意朝他赶了过来。 「你敢!」赵辰轩怒视着他,妄图阻止。 可朱绅已经赶在他过来之前,不管不顾下令:「放箭!」 城楼上瞬时万箭齐发,凛冽箭矢直朝着孙灵陌而去。 赵辰轩一时间面无人色,直欲冲下城楼去救人。 偏被应淼和朱绅死死拦住。 大起来的纷扬雪花里,孙灵陌抬头,看着城墙上的赵辰轩。 无能为力地两两相望。 她以为自己会很害怕,可在真的面临死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都抽离而去,唯一所剩的,只是捨不得他。 箭矢疾速朝她逼近,一阵透骨的风声里,她好像听到了城楼上的赵辰轩在撕心裂肺地喊她名字。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註定要死在今天,成全这段歷史。 只要她死了,朱绅就能放开手脚,一举歼灭叛党。 在最后一刻,华淹留竟举剑帮她扫落了身前一批箭矢。他不想让她死,她死了,他今天必败无疑。 可那箭却是密密麻麻,根本就挡不完。一批被扫落,瞬间又有新的冲到近前。 只需一秒,就能让孙灵陌万箭穿心,要了她的命。 华淹留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了。 所有人都知道,孙灵陌此番必死无疑。 可就在箭矢就要刺入孙灵陌胸膛时,她周身蓦地发出一阵诡异的白光,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那光刺眼得很,迫得所有人都无法直视,举手挡在了自己眼前。 不过瞬时之间,光亮又消失了。 他们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再往那处看时,发现孙灵陌已经不见了。 连片衣角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块断了线的血玉掉进雪地里,光芒尽敛。 赵辰轩双目赤红,眼球上布满血丝,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喉间一腥,他又一次尝到了那种,痛似剥皮抽骨般的血腥味。 - 崖上有风,唿唿地朝她吹着。 天上层云散尽,一轮温和圆日悬在头顶,在她脸上照出一层暖洋洋的光晕。 风有些大,吹得寒意涌上梦境。孙灵陌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冬日阴冷却又难得被太阳驱散了一部分严寒的天空。 第299页 是个晴天。 没有雪。 她在地上躺了许久,神思终于一点一点归位。 她好像是,还活着。 她从地上起身,四处看了看。 发现这里正是她当年坠崖的那座苍越山,崖边有棵歪脖子树,树叶凋零,枝杈光秃秃地朝前伸展。 在那棵歪脖子树旁边,靠近崖边的位置,还放着她当初搁在那里的《昱成帝传记》。 她过去把书捡起来,翻开其中一页。 书页在时光里浸得发黄,边角翘起。 第143章 重门深锁 孙灵陌拿着那本书, 看着上面的文字,一时有些分不清过去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她的一场梦。 旁边支道上有身着现代服饰的一男一女走过去,其中的女生看见她, 忙指着她对男朋友说:「哎你看, 那人穿的汉服好好看,头髮也好漂亮, 跟个小仙女一样哎。你帮我去问问她是在哪家店买的衣裳和首饰!」 男生有些不敢去,可因为女朋友缠得厉害,最后实在没办法, 过去走到孙灵陌旁边, 艰难开口:「同学, 不好意思啊,请问你的汉服是在哪里买的?」 孙灵陌脑子还有些发僵,双眼无神地看了看男生。 过了会儿, 问他:「请问今年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那男生有些错愕,可并没怎么多想, 告诉给她一串日期。 这里的时间果然在同等流动着,现今距离她穿越去昱朝, 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光景。 「同学?」那男生见她发呆,又问:「可以说一下店铺名字吗?」 她就呆呆地说:「兰娘裁缝铺。」 「兰娘裁缝铺?」那男生似是觉得这名字有点儿奇怪, 可又想现在什么店名没有,回头去网上搜一下也就知道了。 他道了谢,过去找到等得正急的女朋友,两个人牵着手一起下了山。 孙灵陌呆呆地站在崖边,低下头,看见自己腰间仍佩着赵辰轩给她的那块玉佩。 发上的蓝玛瑙簪子也是他送她的那支。 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没有做梦,短短两年里发生过的漫长的事都是真的。 她如今安然无恙穿越回来,可是赵辰轩呢?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真如史书所言,勉强撑过三年,把皇位传给赵奇昕后就撒手人寰该怎么办? 再也见不到他该怎么办? 她心口剧痛,一步步靠近崖边,低头看着烟雾缭绕不见底的深渊。 如果她再跳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她魔怔一样往下看。 脚慢慢伸出去。 突然间,万籁俱寂里,蓦地响起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 她从前襟口袋里掏出自己向来不离身的手机。 眼睛蓦地睁大。 恢復了数据信号的手机上,来电提示不停闪烁着。 来电人上面写着:爷爷。 手机铃声一直响了很久。 孙灵陌不敢接,看着屏幕上的爷爷两个字,眼眶瞬间热了。 两位老人把她抚养长大,她无缘无故失踪了两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她不能再去做傻事。 她慢慢离开崖边,忍住眼泪,狠心道:「赵辰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转过身,不回头地离开了那里。 - 她去了附近一家商店,把身上的衣裳换了,髮髻也都拆开。 掩藏掉身上一切异常,她深吸几口气,循着记忆去找家里的那所医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走过一条条路,一个个街道,一盏盏熟悉的路灯,和五光十色不知换了多少次的gg牌。 走在其中,恍若隔世。 往日总是挤满了客人的孙氏医馆如今门庭凋敝,玻璃门前挂着张牌子,上面写着:暂停营业。 不知是已暂停了多久。 她推门走进去。 爷爷奶奶正低头颓废地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身子一言不发,满头华发。 与她离开时相比,好像老了十岁。 他们听见门开的声音,抬起头,朝进来的人看去。 本是死寂的眼睛瞬时活了过来。 两位老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起身朝她颤颤巍巍走过去。 「灵陌?」他们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这只是他们的一场错觉:「你回来了?」 孙灵陌的眼泪流了满脸,牵着两位老人枯藁的手:「爷爷奶奶,是我,我回来了!」 两位老人登时也哭了,抱着她,一声声地问:「我的孩子,你到底去了哪儿啊?」 孙灵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无论他们怎么问,她都只是对失踪的两年时间闭口不谈。两位老人虽然担心,可见问不出什么,渐渐地只好作罢。 他们带着孙灵陌去警局销案,警察不免又问起孙灵陌这两年的去处。孙灵陌随意敷衍几句,不肯明说。 那些邻居觉得她失踪这么久,肯定已经是没命了,不想她真的能回来。听到消息后,许多人过来医馆道贺。 爷爷奶奶气色好了很多,高高兴兴地招待他们。 死寂沉沉的医馆重又变得热闹起来。 周晗听到消息,特意从学校跑来,找到孙灵陌,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明明高兴得不行,却又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问她:「死丫头,这两年你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快急死了。」 第300页 孙灵陌只是问他:「李珊呢?」 「我哪儿知道,」周晗满不在意:「早跟她分手了。」 「为什么?」 「不喜欢了呗,高中时候的恋爱几对能走到最后。」周晗往她旁边一坐,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你没去过大学,不知道,大学里的美女那才叫一正呢!」 孙灵陌离开这两年,周晗参加了高考,上了本地一所还算有名的大学,考上大学不久就早把李珊抛之脑后了。 「你还要读书吗?」周晗问她:「现在没有学歷可怎么混,到时候你继承这家医馆都成问题。」 「当然要读,」她说:「过几天就去学校。」 「那就好。」 周晗看了她一会儿,眉头拧起来:「再见面都两年后了,总觉得你还是两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片子一样。」 孙灵陌没说什么。 等周晗走后,她去了自己卧室。 屋里一切摆设都没有变过,依旧是她那天早上离开时的样子。 她坐在铺得十分整齐的床上,拿过《昱成帝传奇》,翻到自己看到的那一页。 - 端祐一十五年冬,以华淹留为首的廉氏逆党八千余人尽被诛杀于皇城外,一人未留。 廉党叛乱一事至此彻底终结。 京城守卫去处理尸体,在雪地里找到了皇上自小戴着的那块血玉,把东西呈递上去。 赵辰轩早已面无人色,拿着那块血玉,站在城楼上如失了魂魄般看着孙灵陌消失的方向。 她或许已经走了,回到了她来时的地方。 朱绅和应淼跪下请罪。以为皇上肯定是要雷霆大怒,不想他什么也没说,淡声让他们走了。 朱绅和应淼奇怪地对视一眼,无声退下。 赵辰轩站在城楼上,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没有要走的样子。 最后韦德和杜应海一众奴才在城楼上跪了许久,求他回去,他这才拖着一身疲惫的身躯回了皇宫。 次日,意妃身死的消息公诸于众。 那软玉温香里的叠烟阁,向来是听故事最好的所在。乐山打小在这儿伺候,从天南海北人的嘴里,听了天南海北处的故事。最近这故事又有了几分新鲜,大堂里几个男子一边搂着姑娘,一边说着宫里传出的秘闻。 其中一个道:「你们说怪也不怪,意妃一个大活人,竟在众目睽睽下不见了,简直是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另一人道:「听说皇上为了此事又病了,多日来缠绵病榻,多少太医去看过都是束手无策。」 第三人道:「可怜意妃年纪轻轻,才十八岁就香消玉殒了,死后连具尸体都没留下。皇上待她一向情深义重,自是受不了这番打击。」 先前一人道:「谁说意妃就是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或许是她救了太多人命,得道成仙了也说不定。」 其他人就嗤笑道:「也就你会浑说!」 怀里的姑娘听得认真,瞪大眼睛道:「竟真有这种事,连具尸身都没留下?」 一壮汉道:「那是自然,听我在宫里当差的妹子说,自意妃死后,皇上日日喝得大醉,搞得身体坏了大半,成天病恹恹的,再不復往日神采了。」 紧接着一人道:「你们还别说,那意妃当真有些传奇,年纪轻轻学一身医术,跟在皇上身边除过疫病,也出过征,救治的人不知有多少。这么个神仙般的人物,却落得个尸首无存的下场,实在是可怜。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怎么到了她身上却是好人得了恶报?只是不知害了她的人是谁,让她落到了廉氏叛党手里。」 那壮汉便道:「我听我妹子说,是孟府里那位久不得宠的岑家小姐设的局。你们没见一向好脾气的孟太医一纸休书把那位岑小姐赶出了府吗?可见此事是真,意妃身死与岑书筠脱不了干系。」 其余人等问道:「那岑家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壮汉道:「别提了,被赶出去的第二天,她就一条白绫吊死在岑府旧宅了。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都臭了。」 一番话下来说得口渴,扭身喊了句:「拿酒!」 「来喽!」乐山抱着百日醉一路小跑过来:「客官您慢用。」 嵇老头坐在廊下喝酒,听到客人谈话,似醉未醉地笑了一声。想起孙灵陌与他说过的,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其实是意妃。 当时还不信,现在才知,果然是有个意妃。 乐山送了酒,回身时,看见大街上走过去一个人,好像是孙灵陌曾带着出宫的名叫杜衡的宦官。 他没怎么在意,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继续招唿迎来送往的叠烟阁里天南海北的客人。 已是半月有余,杜衡心里还是难过得很,压着大石一样,怎样都不痛快。肩膀上背个包裹,里面轻飘飘几张银票,还有沉甸甸几锭银子,都是孙灵陌留给他的。 如今倚晴馆里的人该走的走,该散的散。揽穗回乡与她那青梅竹马成亲。陈皮回了家,跟芳茜团聚。易琉的弟弟正准备明年春试,她回去照顾他饮食起居,盼着来年春天易真能金榜题名。 那日皇上让他们出宫之时,他们几个看着孙灵陌为他们留下的财物哭得不成样子。深宫高墙里,竟有一个主子将他们这样放在心上。临死前,还要为他们想好退路,做好打算。 回想这两年间,倚晴馆里每日欢声笑语,过得好不欢喜。如今,那些笑声全不在了。倚晴馆的大门深深合上,从此再不会有一个满身药香的姑娘,披着暖阳或夜色推开门,对他们说一句:「我回来了。」 第301页 杜衡吸吸鼻子,忍下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不知不觉走到城外,望着满目萧野。 他家里的双亲都已过世,以后就是孤苦无依一个人,不知该去哪里。 正想着,后面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他扭头去看,发现来人是绣月。 「你怎么也不等等,」绣月站在他面前,唿唿喘着气:「一个人兔子一样就走了。」 看见她,杜衡心里欢喜,面上却忍着,问她:「你怎么来了?」 「废话,」绣月上前,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把他的手牵住了:「你去哪儿,我自然得去哪儿啊。」 杜衡怔怔地,许久都不曾说话。眼眶里一片温热,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怎么,不乐意啊?」绣月问他。 「乐意乐意!」杜衡把她的手牵得紧了些:「咱们走吧。」 绣月开心地看着他,重重「嗯」了一声。 从此倒是岁月静好。 所有人的岁月静好,唯独漏了那两个人。一个尸首无踪,一个终日拖着残躯病体苟活于世,无论大臣们如何劝谏,都始终不肯再迎一名女子入宫。 世人都道皇上乃天之骄子,做下多少功业,竟会为一女子病成这样。渐渐地,大街小巷,纷纭众生,都开始传起这个故事。 而故事的结尾,是三年后,西部边境大乱。赵辰轩强撑病体披甲上阵,领兵斩敌首七万余众,于九月大胜而归。然于战场上受了重伤,回宫后病势沉重,五日后禅位于年仅十岁的已故睿王之子赵奇昕。 颁令当日深夜,赵辰轩昏迷不醒,眼见已是行将就木。 韦德心急如焚,想到孙灵陌曾经对他说的话,忙把那颗菩提果拿了出来给他服下。 赵辰轩的脸色很快开始好转,经太医诊过脉,发现本无力回天的病情已慢慢稳住了。 韦德放了心。 可等第二日敲门进去一看,发现寝殿床上根本不见了赵辰轩的影子。 众臣遍寻无果,只得昭告天下,皇帝驾崩。 举国同悲。 第144章 找到你了(正文完)…… 孙灵陌把书的最后一页看完。 眼泪一滴一滴无声掉下去, 浸湿了纸页。 奶奶突然推门进来。她赶紧擦干净眼泪,把书合上。 「灵陌,」奶奶坐在她旁边, 一脸关心:「好好的怎么哭了?有什么事, 你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出出主意。」 她摇头:「没什么。」 奶奶长嘆口气, 握着她的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只是我瞧着你回来后好像总是不开心,以前你是多无忧无虑的一个人, 什么事都看得很开, 如今是怎么了?还有你的血玉, 怎么会不见了?」 她低着头:「不小心丢了。」 老人慈爱地摸摸她脑袋:「丢了就丢了吧,你人平安就好。」见她又有眼泪掉出来,忙伸出枯瘦的手帮她擦了擦眼角:「哎呦呦, 别哭了。不管什么事,现在都过去了,就别想了。你是个好孩子, 以后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孙灵陌咬着牙,忍着透骨的绝望, 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生活回到正轨,没过多久就去学校办了復学手续。 她上学早, 如今虽隔了两年,年龄依旧不算大。只是班里的同学换了批新的,那些人跟她全都不熟,又听说她莫名失踪两年的事,总觉得她身上有些诡异,不是很乐意跟她交朋友。 她一个人孤独地念了半年书, 于次年夏天进了高考考场。 成绩很快出来,她考得还算理想,进了本地一所不错的中医药大学。 她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是总也做不到不去想以前那些事。性子变得孤僻,每日淡着脸色,寡言得厉害。在学校里朋友不多,除了成日夸她天资聪颖将来必有所成的导师外,几乎没人肯跟她说话。倒是也有几个瞧着她长得可爱过来告白的男生,却每每被她无波无澜的眼睛自动劝退回去。 每到寒暑假,她就总是待在医馆里,除了给人治病,旁的一概不问。没人时就总一个人呆呆坐在椅子里,目光愣怔地看书,毫无生气的样子。 像是要这样一直等到死。 爷爷奶奶看着她这个样子,空有一副愁肠,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这天周晗过来请她一起出去玩,她仍是说自己没空,三言两句把他打发走了。 爷爷坐在医馆靠近门口的躺椅里,一声又一声地长长嘆气。 她拿了个毛毯过去,盖在爷爷身上:「老人家的每天唉声嘆气做什么,当心把寿命嘆没了。」 爷爷抬眼看了她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你小时就淘气,从会走路就四处地跑。上了高中更了不得,背会了医书就总要一个人出去,天南海北地逛。我又不曾拘着你,只看你不曾耽误了学医就随便你去哪儿,养得你一副无法无天不受拘束的性子。可你看你现在,在大学里一个朋友不肯交,回了医馆也只是无精打采。你这样下去,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九泉下的爸妈?」 说到伤心处,老人不免咳了几声,推开她给自己拍背的手,说:「灵陌,爷爷瞧着你自回来后就总像在等什么人。若你一辈子等不到,难不成就一辈子不欢喜不成?孩子,」他伸出一双皱纹满布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不能这样下去,人只有这一辈子,不好好活着,岂不辜负了。」 第302页 孙灵陌并不说话。 他从摇椅里起身,伸手拍拍她颓丧的小脑袋:「你放心,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孙灵陌笑笑,点点头。 奶奶从外面提了一袋水果过来,放在桌上。给老爷子戴上围巾,扶着他出门散步。 门外冷风颳进来,吹得风铃一阵轻响。 孙灵陌过去关了门,重新坐回看诊台后。 没有病人来,医馆里又只剩了她一个。外头倒是有行人不断路过,或一二作伴,或三五成群,相携而去,笑声不断。 倒是一个热闹喧嚷的世界。 只是那些热闹,都不是属于她的。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她长到了二十一岁,上了大三。 刚开学不久,夏天仍是热烈,天气干燥无风。不似在那里的时候,细雨总是平常。 东边铺着纤薄的白云,被太阳照得红了一片,温度开始升高。 她一个人走过热闹的大学校园。 远远地,听见有女生强忍激动的说话声。 「那人也太帅了吧,」女生们眼里的星星快要冒出来了:「长这么帅,这真的是人吗?」 她扭头看了看,发现前面有几个女生把一个男人围在中间,似是在跟他索要联繫方式。 那人个子很高,身形又挺拔修长,背对着她被一群女生缠着,几乎比她们高了一头。 离得有些远,她看得不是很清楚,漠然地移开视线。 她到了教学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付了钱,听到矿泉水叮咚掉出来的声音。 正要伸手去拿。 「学妹。」 突然有人走到她身边。 是个长相十分阳光的男生,身上还穿着球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听他喊她学妹,应该是这里大四的学生。 他对她说:「能认识一下吗?」 她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周围有没有他的那些朋友,怀疑他是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确认没什么人后,她有些茫然地重新看向他。 「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能加下微信吗?」 她有些尴尬地挠挠耳后:「不好意思啊,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脸上有些失落,可很快又想起什么,重燃起希望来,强笑道:「拒绝也不用这样吧,我观察了你很久,你一直都独来独往,身边从来都没有男生陪着。」 她想了想,说:「是异地。」 男生又失落了会儿,转而又说:「可我也没见你常聊手机啊,异地的话会这么久都不联繫吗?」 「我聊天的时候你没看到而已。」她说。 他还是不死心:「那也不至于一次也没看见过吧。」 「……」 孙灵陌一时想不到什么能合理反驳他的话了,只是觉得这人连她不常看手机都知道,实在有些可怕。 「而且就算是真的异地的话,」他说:「那人也太没品了吧,这么久都不跟你联繫,这不是对你冷暴力吗?这种男人一点儿都不值得交往,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儿分手比较好。」 「……」 孙灵陌正想着要怎么维护赵辰轩的名誉,头顶突然落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影子。 她扭过头。 一眼看见那人熟悉的眸子。 里面藏着终有尽头的等候,飞跃无尽时光,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她一颗心便活了过来。 眼前的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一张脸像是被人雕刻出来得一般,线条凌厉,五官俊朗,两只眼睛深邃如墨,鼻樑高挺。却又似乎有了些变化,眼角眉梢更加坚毅,被三年的风霜打磨得愈发成熟起来。 他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休闲裤,白衬衫,袖口往上折起来一道,露出他冷白突出的腕骨。刘海有些长了,盖住他漆黑的眉毛,莫名让他从疏离清冷的气质里跳脱出一分亲近感。 他站在她身后,没去看她,只是容色淡淡地盯着对她纠缠不止的男生,漠然开口:「同学,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在背后说人坏话很不礼貌。」 那男生先是被他凌厉的气质吓到,在他面前,莫名有了些自惭形秽的感觉攀上来。又听见他的话,愣道:「我说谁坏话了?」 他不动声色,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了两个字:「我的。」 那男生又是一愣。 他的手从裤子口袋里伸出来,上前一步,圈住早已呆若木鸡的孙灵陌的肩膀,对那男生道:「我就是她异地的男朋友,你有意见吗?」 男生彻底石化。 半晌过去,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越看着他,越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自不量力,敢跟这种男人抢女朋友。 他转过身,尴尬地落荒而逃。 不远处,追着赵辰轩过来的那些女生站在一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幕。 心里变得拔凉。 果然,这种惊为天人的男人,早已经有女朋友了,女朋友还是个年龄看上去很小的软软糯糯的长相十分可爱的女孩。 她们深觉自己已经彻底没戏,垂下头唉声嘆气地散开了。 孙灵陌仍没从震惊里回过神,两只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赵辰轩帮她把那瓶水从贩卖机口拿出来,拧开盖子,牵起她的手,把瓶子放进她手里。 她依旧愣愣地盯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第303页 他终于也看向她,目光越过千年的藩篱,撞进了她的眼睛。 「不是渴?」他说:「快喝水。」 她就机械地把手举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小半瓶水。 好像是渴得很厉害的样子。 等她不想喝了,他把水接过来,拧上盖子,帮她拿在手里。 再去看她时,她依旧睁着两只大眼睛懵然无知地盯着他看。 他忍不住一笑,躬下身与她平视。 说出口的话声调缱绻:「这才多久,不认识我了?」 听着他的声音,孙灵陌的眼眶慢慢红了。 他见她有些伤心,故意逗她:「真不认识啊,这么狠心?」 她的眼泪无知无觉滚出来一颗,等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后,她万分委屈地开口:「什么叫才多久,我等了你三年!」 因为她的话,他心里一疼,眼尾发红起来,脸上情绪沉沉。 他也等了她三年,好不容易熬过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才终于找到她。 「不哭了。」他帮她擦了眼泪,指腹扫过她眼角,是很清晰的触感,不是她的错觉:「不是找到你了吗,以后都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她贪婪地看着他,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想说。此刻只想这样看着他,看到天荒地老。 「过来,」他伸开了手,眉眼含笑,声音温柔:「我抱抱。」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切切实实地站在她面前,并不是她的幻想。 她朝着他扑过去。 被他搂进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跨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歷史鸿沟。 这三年里,她一个人守着日升日落。昨天没有见过他,今天没有见到他,过了今天,依然还是没有见到他。 她的希望在看不到尽头的等待里一分一分熄灭。 她以为此生就这样了,遗憾潦草,不见天光,与他永远隔着九百年的时光。 不曾想,幕布四合的黑暗被他撕开了口子。 从此光芒大盛。 他眉目温柔,带着满身朝阳回到了她身边。 死气沉沉的生命从这一刻起,重新镀上了光的影子。 -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