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江湖人》 第1章 藏花岭 常年覆雪的藏花岭中,有这么一处奇景,唤做梅林。所谓晚云烘日南枝北,顾名思义,藏花葬花,山中除了雪与梅之外便再无其他。 哦,还有寒冷。 修真界都说藏花岭的雪并非凡物,是天上神官衣袖上的银丝。哪位神官抖抖手,就这么落下来成了人间的雪。至于这梅么,便是神官缝针线时不小心刺破了手指,血随着银丝而下,开出了遍地的梅花。 梅林也并非无主。藏花岭以梅闻名,世人苦苦追寻,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见到绝景。倘若哪天你有幸去了趟梅林,千万莫忘了向主人讨茶的同时听他讲个故事。 不过这个故事有点长,追溯其源我们得从一个人开始说起—— 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名什么,只记得他姓姜字听云。据说他死得特惨。 关于他的破事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若要用一个词来概括他的生平,无非丧心病狂。 灭他人之门、火烧仙家奇景,以及残杀师友,但凡是和人沾点边的事他是一件也不干,其事迹洋洋洒洒绝对能塞满整整十二楼。 于是修士们这样评价他:姜某这一生无所作为,与人结仇他最在行。 因此,姜某出门在外,臭名远扬。 下至三岁娃娃,上至百岁老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口闭口就是一条罪行。也别说与世人为敌吧,但他是真的凭一己之力惹遍了大半个修真界,绝对是千百年来第一奇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千山鸟飞绝都没他绝。 但是俗话说,祸害遗千年。 此人就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犹记得当年天星宗的入门弟子楚霄想要一家独大,曾在修真界内掀起过不少纷争。其他仙门面对这样一位暴君早就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心去管他的破事。 于是,姜某就凭借着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在百家中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住进了楚霄的三十六金殿。但好景不长,后来江门府一事中,谢宗主联合各宗门起义,在各地都引发了不少战乱,其中就以青云社为首,将楚霄围堵在锦华峰上。 楚霄最终被谢宗主所杀,其势力也在一夜之间被一网打尽。而姜听云,则在讨伐完楚霄的半年后,就被当作楚霄的走狗当众处决了。 他确实是走狗,是他为了邀功向楚霄告密的。 据说,场上人高声欢呼,甚至比楚霄之死还要激动人心。 哪怕过了十一年之久,人们对姜听云的仇恨依旧不得消散。 战争已经平息,仙门需要休整,于是宗主们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对着姜听云破口大骂—— 操他妈的姜听云!连死了都不叫人省心! 无人应答。 有人说他生前翻云覆雨,为祸四方,不甘就这样被杀,也许他会夺舍重生,借尸还魂。 但还有人说,他孤魂尽毁,再无来生。 为人多作恶的姜听云,死在了众人刀下,骨灰随风散,没有坟墓,也无人祭奠。 至于后来此人…… 大概没有后来了,因为姜听云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第2章 轻轻一推二十米远 自从楚霄独占修真界一事后,各方新贵便如破竹之势,逐渐取代了历年来的门派之风。更多的是以士族介入、钟鸣鼎食,修仙也不再讲究天资,有心即可。于是修士漫行,宗门与门派间此消彼长。 若是放在当年,百家中便数宛城谢氏、云中花氏最有名。二位宗主也是围剿楚霄的主要人物,但花宗主香消玉殒,家族势力不复存在,徒有空名却无其人。如今十一年呼啸而过,新秀辈出,关于她的故事变得模糊不清,实在令人唏嘘,因此不必多提。 而我们的故事,也不该由此说起—— 姜云清正握着暖烘烘的茶杯,等身子暖了些才放下。杯中热气氤氲,渐渐润湿了他的睫毛,连眼睛都覆上了一层朦胧,叫他看不清来人。 楼下掌柜正忙着训话懈怠的小二,茶友们围坐在一块相谈甚欢,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扇子一挥、茶盏一摆,众人就是一阵叫好。 茶楼热闹十足,缩在角落里的姜云清就显得很不应景了。 但他偏偏就喜欢这样。 直到“哐当”一声,有人把身上的剑盒取下。茶雾散去后,姜云清才看到这个人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丝毫不客气。 “......打扰了,只剩这里还有空位。” 他抬起脑袋,来拼桌的人穿着一件很朴素的道袍,风尘仆仆似是从别地赶来的野修,不过头上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瞧着很是神秘。 姜云清不爱说话,便点一点头表示同意了。 “……上回说道众人齐齐亮剑,以各仙门宗主为首,占据东西南北四大方位,围住祭坛形成剑阵,只等一声令下就叫那罪人万剑穿心!” 姜云清隐约听到说书人的声音,他总有一种预感,偏头望向楼下,只听先生挥扇道:“说迟但快,人群中赫然闪出一位白衣少年,仅用一剑便逼退众人!若华剑既已出鞘,连祭坛都为之颤抖!” 他终于听出来了,这段是说昆仑虚现任宗主年少时只身前往祭坛救人的事。少年总是有知而无畏,人没救成还差点把命给搭上,确实有些愚蠢。但世人偏就爱听这些带有传奇色彩的传记,况且,用一个罪人换一个沈宗主的成名,那这人也不算白死。 反正横竖都是无聊,姜云清正听着,对面的人先开口了,不过故意压低声音,他有点听不见。 “最近城里好像不太安宁......” 过了片刻,姜云清后知后觉的,他状似懵懂地回头,“你在跟我说话?” “.........”对面表示自己已经问了三遍了。 这会儿换姜云清不好意思了,他摸摸耳垂,“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没事没事。” 对面端正坐着,解释道:“晚辈周游各地初到渝州,是专程来三清观学习的。近些天总能听到有关修士失踪的传言,甚至,连本地的三清观也无法避免。” 怕姜云清不相信,他又拿出三清观独有的青鸾玉佩,证明自己确实是来渝州听学的。 其实信不信都是一回事,因为姜云清就是三清观的门客。 他也知道宗门里有谁不见了。 传言不假,已经在渝州引起了轰动,可奇就奇在这些修士失踪后没有一点消息,更找不到他们出事的原因。幕后黑手意图诡谲,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难以寻迹。 是的,对象只有修士。 姜云清思忖了一番,他出来这趟本就是以己为饵,若对方没有表明身份,他还以为自己撞上了真凶。 如此看来,不是。 姜云清心里遗憾,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模样瞧着清冷又矜贵的,却也不至于把人拒之门外。 可是在对方看来,他似乎又走神了...... 算了,等等吧。 姜云清确实不喜欢说话,目前为止他总算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三句:“听说那些人失踪后,身边就会出现假形。” 也就是说,会假冒修士继续生活,连身边人都察觉不了。 “......假形?”显然这个回答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但凡能够点头的,姜云清就绝对不多说一个嗯字。 “晚辈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对面收回兜帽底下惊愕的表情,变得很是认真,“我是冀州人,姓秦名枝字昭落。” 这下姜云清没法点头了,他也交出自己的名字,像是反应慢了半拍,倒茶的动作忽地停住。 “冀州来的。” 秦昭落起身接过他递来的茶,这才连连点头,“嗯嗯,晚辈虽是冀州人,却也有半年不曾回去了,一直在外面云游呢。”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并非直接赶来渝州的吗? 两地相隔甚远,否则目的性也太强了。 三清观属九大宗门之一,所以秦昭落才会来渝州听学。他也说了,下个地方就去湘潭。 “挺好的。”姜云清又在担心什么。 因着两人撇得有点远,秦昭落差点忘记了自己本该说什么,他回到最初的话题—— “前辈刚才说假形对吧?” 姜云清抬了眼,难不成这孩子知道点什么? 秦昭落还真知道一点不小的东西。 “若只是简单的失踪也就罢了,偏偏会有冒充的。这让我想起了上个月的仙客门。” 也是修士,也是假形,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动静闹得太大,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唯一不同的,据秦昭落所知,雁城假形目标明确,出事的只有仙客门内部,而在渝州,似乎是落单了就会遇害,无论什么背景。 秦昭落想说,他可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 然而话音才刚落,门口就爆出一声巨响,连人带门直接踢到了柜台。正在擦拭茶壶的掌柜都看懵了。 起码得有二十米! 楼下的客人惊叫着躲之不及,数不清那位仁兄究竟撞坏了多少桌椅,反正一阵接着一阵的,姜云清光是听着都嫌疼。 他正好看到那人摔在墙上,发出一声可怕的闷响后就倒在地上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能飞出这么远的距离,不管是踢者还是被踢者,他都觉得非常牛逼。 “这是来追债的??”秦昭落拍桌而起。 和他同样疑惑的人不少,此刻都十分有默契地看向门口。 但没有想象中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那门外仅仅站着一位手持长剑的青衣少年,来者衣袂飘飘,器宇轩昂,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刚才就是他踹的人。 和门。 秦昭落的眼睛一到关键时刻就失灵,他掀起兜帽的一角,使劲眯眼,终于辨认出少年衣服上的纹路是何物了。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青鸾玉佩。 好的,果然是三清观的人。 再准确些,还是他们唐家的直系子弟。 秦昭落放下兜帽,刚想与姜云清说,却只看到对方跑过去的背影。 “前辈……”他当然要跟上去了,结果走到一半想起东西没拿,又折回来捎上剑盒,急忙招手喊道:“前辈等等我啊!” 似是有种预感,唐沂进门前瞥了眼二楼,刚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骨缥色。他收回长剑,掀起衣摆跨过门槛,只听唰的一声,众人都十分识趣地给他让了条道。 他停下脚步,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被少年这么一盯,加上他那逼人的气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感到紧张,便也没人敢多管闲事了。 唐沂手负霜序剑,像是在审讯自家弟子般绕着众人走了一圈,嘴上说道:“近日城内有妖祟出没,诸位多加小心。若需要帮助,通报三清观即可。” 多么贴心的提醒,但是,场面不对。 这样的架势,即便他是在关心,也估计只会让人感到惶恐吧。 唐沂简单嘱咐完,快步赶到那人倒地的角落,正好姜云清也早已守着了。 “方才就觉得熟悉,一看果然是前辈。”唐沂说话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情味。 唐宗主敢言姜前辈一代宗师,实则叛逆得很,从来不遵守三清观门规。 如今渝州不安宁,还敢一个人出来瞎逛。 姜云清回了头,他嗯了一声,其实不用猜,他都知道唐沂接下来要说什么—— 修真界哪位门客不穿本宗的宗服,所以姜云清真的很容易认。 但当下的情况没必要再说这些,那个被唐沂从门外踹进门里的人,此刻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姜云清蹲下戳了戳这个人。 没有反应。 有反应那才怪了,就这一踹,非死即残啊。 “女的。”姜云清不说话了,让唐沂自己细品,他下手没轻没重的。 唐沂收回目光,淡然道:“只要害人,女的我也弄。” “......好罢。” “借过,借过……” 两人同时回头,见秦昭落一手挽着剑盒,另一手还要谨防旁人挤掉头上的兜帽。等他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忍不住发出感叹:“哇,能飞这么远,好生厉害啊!” 姜云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向当事人,让唐沂继续细品。 但唐沂懒得废话,他准备上前拎人回去,却发现她的身子在发抖。 “走!”唐沂横剑挡在二人面前,话音才刚落,那姑娘就张开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疯狂冲撞,竟是不同于常人的呼吸,随后她极其僵硬地翻了个身,歪着脑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3章 你是不是耳背 试问:一个人如何能够做到在全身上下多处骨折的情况下,左手绕着身子一圈,右腿弯曲,然后扭成麻花一样从地上站起来? 很简单,只要不是人就可以。 秦昭落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原来一个活人的骨头还可以软成这样啊...... 咔嚓咔嚓—— 那人先是用脸贴地扭了半圈,身姿极其扭曲,许是被唐沂那一踹后随时都会散架,她张嘴发出怪叫,甚至还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诡异,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眼看这怪物朝他们越扭越近,秦昭落都惊呆了。 “卧槽这什么东西啊!!它...它刚刚是不是还变大了一点?!” “…………”姜云清看了看蹦到他身上来的秦昭落,最终选择了沉默。 “前辈!!”秦昭落抱住姜云清就是一声尖叫。 姜云清好想叹气,唐沂还在这里呢,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秦昭落出现了幻觉,这妖物确实比刚才要大了一倍。等它站在三人面前时,已经比他们高过了半个脑袋,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增长着。 妖物咧开大嘴,露出两排阴森森的尖牙,两颗眼珠接连从眼眶处脱落,好比一团掺了水的黑泥,不断褪去一些属于人的东西,直到完全现出原形了才停止那恶心的蠕动。 唐沂已经拔剑,下一息,通体漆黑的妖物朝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像是暴风袭来,致使整座茶楼都抖了一抖。 妖物不由分说便朝他们扑来,谁知姜云清抬脚就是一踹,比唐沂还要快,这是秦昭落没能想到的。 紧接着,一道白光在它脸上留下了狰狞的黑痕,最后叮的一声插在了墙上。 唐沂抬手召回霜序,手腕轻转,将霜序立于身后。妖物脸上的痕迹正在愈合,但被刚才那一剑彻底惹怒,扑过来准备先吃了他。 “你们先走,我......”唐沂话都来不及说完,身后的两人就已经不见了。 废话,保命这种事还需要别人说? 唐沂抿唇,似乎有些无语。 身为三清观唐家弟子,他的双目天生能识别妖鬼,面前这人就是为甲鬼所化,可他没有想到这东西能恢复得这么快。 众人拼命朝门外奔走,但满屋子的混乱只会让妖物更加兴奋,为了不波及更多人,唐沂得尽快捕获它。 茶楼当然不止他在,其他几位修士已经陆续赶到,纷纷亮剑摆阵,只是碍于唐沂在场,总要先请示他的。 “唐二公子,城中假形可与这妖祟有关?” 修真界没有哪座仙门比三清观更要了解妖鬼之辈,他们都亲眼见过这只妖原本的模样,简直与普通人无甚区别,可不就是“假形”吗?所以修士失踪,定和此妖逃不了干系。 面对气势汹汹的甲鬼,唐沂只曲指弹了弹霜序,简洁道:“大概率是。” 此话一出,在场人都瞬间有了主意,若能成功解决渝州假形一事,能为自家仙门赚取多少功德! 唐沂心中知晓,不过敢和他在本场抢人头的,那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而在另一边,姜云清倒也没有真的走。秦昭落跟着他遛到柜台后,打算等风头过了再出去,但不曾想到胆小怕事的掌柜也在这躲着,和他们撞上面又被吓了一激灵。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不认识。 姜云清扫过一眼,果断选择坐下。 “前辈,如果让这妖跑到街上该怎么办?我们还能不能跑啊?”秦昭落抱着剑盒缩在他身边,很没有骨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跑?谁能跑?”姜云清盘腿坐着,他不明白了,有唐沂在,还有几位热心道友的协助,这妖能跑? 此时半边建筑都已被甲鬼撞毁,唐沂以长剑隔空画符,企图平息甲鬼的怒气,加上那些修士的干扰,茶楼剩下的人竟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护送众人离开后,唐沂重新看向邪妖,楼中仅剩的几根柱子还在苦苦支撑着,可怜巴巴得似乎也要断了。甲鬼每次一跃,都是用足了力气的,但他不甘示弱,避开坠物的同时一手挥舞霜序,另一手迅速在空中画符,用来镇压妖物。 “唐二公子!这妖不太对劲!” 是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这一人一妖的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影,茶楼因此可遭了殃,摇摇欲坠,危在旦夕。 砰—— 有人险些被甲鬼一掌拍中,侥幸逃脱后迎来的又是更加猛烈的攻击,危机当头是唐沂挑起符纸替他抵挡,这才逃过了一劫。 “多谢唐二公子!” “不必。”唐沂平静回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过身来甩出几张三清符,说是可以防身的。 “装什么呢......”此话不大不小,却正好落在甲鬼平息的空隙,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和赵智胜同门的修士反应过来,赶紧低声警告:“这妖难敌众人,当下正是收网的最佳时机,别功亏一篑!” 甲鬼挣脱了束缚,自然没有时间再管某人的忿忿不平。赵智胜嗤笑一声,把唐沂给他的三清符撕成齑粉。 他看不惯唐二公子的作风,觉得甚是虚伪,同门对唐沂的态度也让他感到厌恶。唐沂是谁啊,真要这么厉害,还需要他们帮忙? 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智胜靠近柜台,他刚才的话秦昭落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也亲眼目睹他不接受唐沂的好意,气得锤了一道墙壁—— “什么人啊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姜云清正静心冥想,听到这句话便抬了眼。秦昭落见他不为所动,急道:“前辈你怎么不骂啊?” “骂...什么?”姜云清露出疑惑的表情,刚起的恶欲未能及时消除,腿上掐着的手指已经红了。 秦昭落:“.........” 隔了片刻,他又问:“前辈耳朵不好?” 这没道理啊,修仙之人耳听八方,怎得他就如此淡定? 姜云清不曾回答,依旧是打坐的姿势,但不知是走神了还是真的没有听见。 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甲鬼的怒吼让掌柜更加害怕,秦昭落偶尔伸出脑袋,等他重新坐好,身边的掌柜已经抖得不行了,颤声问他:“外...外面怎么样了啊?” 秦昭落诚实回答:“还好罢,起码你家茶楼还剩一半。” “…………” 掌柜无语了一阵,忍不住问:“你确定不去帮忙?” 好歹还背着一把剑盒呢! 秦昭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急忙抱住自己的剑盒,特别宝贝地说:“我还没到能用得上这把剑的时候。” 掌柜眯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不会用剑吧?” 修仙之人不会用剑,这说出去都唯恐让人笑话。 秦昭落脸颊一红,反驳道:“才没有别乱说!少来激将法!” 他自我安慰道:“而且唐思津这么厉害,肯定不需要我们,去了也是帮倒忙。” 姜云清停止冥想,捏着耳垂回道:“是罢,我也觉得。” “…………”掌柜分外无语地看着眼前两尊大佛,心里已经急得不行了。什么叫做不需要啊?很需要的好吗!!求你们别这么淡定好不好?不帮忙也总该想办法跑啊! 除了这两尊佛以外,角落那位黑斗篷也全程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其实掌柜是想趁乱跑出茶楼的,谁知道这个人突然冲出来拉着他一块躲在柜台后,还说什么这里很安全。 安全个屁啊,楼都要塌了好吧! 掌柜在心中为自己默默合十,他想,此事过后一定要在茶楼大厅挂个“要打出去打”的牌匾。 “通体全黑,无目无眼,对声音极其敏感,是甲鬼没错。”姜云清在三清观的这些年,早已耳濡目染,他说这东西可以变成人的样子。 只是,渝州怎会出现甲鬼呢? 其实秦昭落早就想说了:“哎呀,前辈你忘了吗,雁城是最先发生假形的!” 所以甲鬼是从雁城传过来的?但还是说不通,姜云清感到不解:“渝州距离雁城多远,目标如此明确?” 三清观可是排名第一的除妖世家,这真的很奇怪。 “总不会是针对九大宗门的吧?”姜云清只能这样想,从仙客门再到三清观,下一个又是谁? 秦昭落摇头,“不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为何最近的湘潭没有动静?” 雁城、湘潭,姜云清忽然觉得,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这回角落里的人总算出了声,轻笑着说:“谁敢来湘潭啊。” 掌柜还遭他吓了一激灵,什么啊,原来没睡着? 那他干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秦昭落看过去,“湘潭人。” 姜云清也点头。 黑斗篷连笑了好几声,莫名带点不正经,似乎能够想象到他在底下挑眉,“有那么明显?” 这口音,妥妥的湘潭人啊。 黑斗篷挪到他们身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指环的手,二指间还夹着一张符纸,轻轻抖了抖。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声音有些低沉,明显是故意压低了: “这张镇魂符是从甲鬼身上掉下来的。连小二公子的符咒都压不住,多少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了。” “你也认识唐思津?”秦昭落说完又觉得不对,修真界谁不知道唐二公子呢? 但是称呼“小二公子”的,百家中只有一位。 秦昭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一阵恶寒,“你该不会是......” 黑斗篷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嘴里露出尖尖的虎牙,戏谑道:“你我一样的装扮,就没必要戳穿身份了罢?” “.........” 这确实是,他们都不想被人认出来。 可秦昭落不服啊,明明都捂着脸,凭什么对方看起来比他有魅力一点? 黑斗篷察觉到情况,他说:“来了。” 几人用来藏身的柜台竟然凭空升起,原是甲鬼举着柜台朝那些修士扔去,同时,也露出了躲在后面的四人。 再次与甲鬼近距离对视,那股浓烈的腥味令人作呕,仿佛下一息就能把人的脑袋撕咬下来。秦昭落知道是一回事,但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遭此吓得连连倒退,怛然失色道:“前辈!!” 掌柜见此情形,双眼一翻、两腿一蹬,竟是直接昏过去了。 姜云清已经习惯秦昭落在他耳边大呼小叫了,刚想告诉几人千万不要惹怒它,身旁的黑斗篷却嘿了一声,随手就捡起地上的茶杯,砸在了甲鬼的脑门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他也相当干脆,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骨碌骨碌—— 那是茶杯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4章 瞧我扔得准不准 末了,黑斗篷邀功般地碰了碰姜云清的手肘,笑着问:“哥哥你瞧,我扔得准吧?” 姜云清看看他,又看看眼前发抖的甲鬼,无言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啊,这是生气了?”黑斗篷偏了偏头,不是很能理解甲鬼的发抖。但是他知道,好像野猫被惹怒时,就是这般躬身的姿态。 离甲鬼最近的秦昭落看见它露出两排尖牙,吓得双腿直打哆嗦。他本就最怕妖鬼,生死之际,他干脆放弃了挣扎,只是不停念叨着:“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甲鬼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毫无防备的秦昭落正脸迎上,浑身都被恶臭的唾液浇湿了。 还是拉丝的那种。 “噫,好他妈恶心啊!!”秦昭落崩溃了,手里的黏液怎么甩都甩不掉,他是又害怕又嫌弃。反观不远处的姜云清,身前赫然立着一把巨大的金扇,竟是毫发无伤,屁事没有。 秦昭落:“……?” 姜云清大概是和他对上目光了吧,只是这样的场面自己也意想不到。 转头又看向黑斗篷,他亲眼目睹此人十分从容地甩出一件法宝,连起身都免了,以扇作伞刚好挡住了甲鬼的口水攻击。 其实黑斗篷可以替秦昭落挡一会儿的,但他没有。 难不成是自己离他最近? 姜云清看着两人之间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想想确实是。 不管怎么说,受益者都是自己,他颔首道了声谢谢。 黑斗篷则笑笑,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对虎牙分外显眼。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温声道:“不客气。应该的。” 见恐吓没有用,那甲鬼也不甘示弱,嘴里猛吸一大股气,不光是外面的修士,连地上的几人都险些被它吞入。 黑斗篷顿时敛了笑意,曲指收回头顶的金扇,总算舍得起身了。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姜云清不得不抬手护脸,再看这人竟是如山一般屹立不倒,混乱中尽显一丝狂劲。 他注意到此人翻飞的斗篷之下,腰间挂有一把银剑,正想瞧个仔细时,长剑却被乱飞的衣物挡住了。 姜云清只好收回目光。 “真有趣。”黑斗篷只轻轻一挥,手中金扇便赫然掀起无名狂风,吹散妖风不够,瞬间就把甲鬼逼退了数十米。末了,他晃晃二指,淡然道:“比风是吧?好巧,我也有。” 可恶,让他装到了。 “金扇逐疫?你——”有人认出那把扇子,欲言又止得刚刚好,下意识看向唐沂,后者却不为所动。 趁着众人走神,狂风也掀得甲鬼站不住脚,唐沂借助柜台旋身而跃,用着独属于唐家的招式,霜序一剑斩下,便是血流如注。 仅一瞬,室内仿佛下了场血雨,妖物的脑袋也落了地。 唐沂踏过甲鬼化成血黑黏液的尸体,手腕一转,那把霜序就这样入了身后的剑鞘。 甚至都没有回头过。 在场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唐二公子能力非凡,修真界有目共睹,因此没有过多惊讶。 主要是那位帮了一把的人。 黑斗篷俯身搭在椅背上,他捂嘴打了个哈欠,感觉结束得太快,他还没有好好玩的。 他这副扮相分明是不想被认出来,又为何主动亮出自己的法器? 其实就算认出来了,也没人敢挑明。 姜云清并不认识他,但看到逐疫后,未免有点恍惚。 黑斗篷瞧了半天,靠在椅背上也不安宁。他踮踮脚尖,忽道:“假形?很有意思。” 唐沂正将甲鬼的黏液收回葫芦里,听闻此话莫名有些恼怒:“你来渝州做什么?” 按理说,如果没有邀请的话,九大宗门不会随意踏入别家地盘,从湘潭赶到渝州,这人该是有多无聊? 黑斗篷也不生气,拉长语调道:“楚霄早——就亡了,还搞这闭关一出是怎么个事?我来玩玩不行吗?” “无聊。” 黑斗篷又指指众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都没什么区别。 “别只盯着我,这些人呢?” 都来渝州一起耍是吧? 饶是存在感最低的秦昭落也不能避免,黑斗篷故意在最后提他:“还有秦枝,别以为挡了脸我就不认识你了。大老远从冀州赶过来,无不无聊。” 天知道秦昭落多想撕烂他的嘴,“我不想强调,我是来渝州学习的,学习的!” 如果不是黑斗篷提了一嘴,唐沂确实还认不出这个脏兮兮的人就是秦昭落,他问:“你戴帽子做什么?” 不是,他怎么又这样问。 秦昭落彻底摆烂了,尽量维持平和的笑容:“毁容了。” “哦。” 黑斗篷轻笑了一声,他抬头看向破败的四周,突然发现有个人不见了。 他脸色微变,也不想和他们瞎扯了,甩了衣摆就走。 秦昭落还想叫住他,虽然关系不好,但能在同一个地方相见也是很有......孽缘的。唐沂却说:“不必喊了,我知道他要去找谁。” “谁啊?”秦昭落一边擦衣服一边问,他转身想跟姜云清解释来着,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大概是趁着其他修士离开,他也走了。 可甲鬼既能出现在茶楼,那么城中到底还剩多少修士是没有被假形的。反正唐沂不担心姜云清,除了自身水平,更多的是,这人太难......假扮了,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先回宗门再说罢。”唐沂在昏迷的掌柜身边留下一包钱袋,三清观镇守渝州多年,这些损失应该赔的。 “嗷。”秦昭落想起来,三清观也有人失踪了,至于是谁,唐沂不曾透露过。 他毕竟是外门弟子,初到渝州没多久,何必要知道这些。 比起这个,他还是多祈祷祈祷姜云清独自离开不会出事吧。 姜云清先走无非就是为了调查甲鬼的下落,至于不辞而别,是他还没习惯在太多人面前说话。 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很方便他悄悄离场。 只不过没那么顺利就是了,刚走出一条街,他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姜前辈!姜前辈!” 姜云清停住脚步回头,眼前风风火火地冲来一个少年,青鸾纹宗服穿在他身上倒别有一番风味,真真一位玉面郎君。 少年手撑膝盖,气喘吁吁地说:“前...前辈,你又故意不理人......” 姜云清道:“我没有。” 说这话时,他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再退不行了,不然显得没礼貌。 这位玉面郎君名唤忆秋,生得是清新俊逸,行得是温文尔雅,典型的唐家男儿。不过因为当下情况特殊,确实有些狼狈了。 唐忆秋直起身子,不用天知道,他在后面至少喊了姜云清十几遍,这下是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了。 “前辈,你也是来找宗主的吗?” 姜云清点点头。 是的,三清观失踪的人,正是唐宗主。 从秦昭落口中得知,以及亲眼所见,似乎一切都是甲鬼在作祟,但总要先失踪,才会有假形的。 可是这些天来,唐宗主的替身也没有回来过。 姜云清还告诉唐忆秋,他总觉得是仙客门的人把甲鬼带到渝州了。 唐忆秋有点不明白,“为何?我们与萧宗主有仇不成?” “未必是宗主之意。现在去雁城调查源头也不太可能,只能从渝州查起。最近......”姜云清顿了顿。 “怎么了?” 姜云清摇头,不过是一次性说了太多话,他先停一停。 “最近渝州来了很多外地人,最适合浑水摸鱼了。” 他回忆起茶楼那只甲鬼,是要比普通的同类更加凶残。难不成真如黑斗篷所说,有人在背后操控? 肯定是有的,甲鬼还做不到让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失踪。 姜云清分析了很多种情况,他确信此事一定和这些外来者有关,但他们来渝州做什么? “思煦。” “哎。”唐忆秋应下。因为是冬天所生,家中长辈认为这个时候出生的孩子性子冷,他这一辈又是思字辈,所以取字“思煦”。他的表字与名意思相近,都是长辈希望他做一个温和的人。 事实上,唐忆秋确实很温和。 “三清观从不接任何主持,我想不到能有什么是值得其他仙门来一趟的。” 唐忆秋点头称是,“总不会是唐家有什么珍宝吧?我都不清楚。” 姜云清抬头看了眼天,珍宝吗?也不是不可能。 “我打算去城北一趟。”他知道打探消息这种事有个人比他更厉害。 “那需要我陪同吗?”唐忆秋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 姜云清道:“......婉拒了。” 唐忆秋打了个哈哈:“好的。” 第5章 我劝了好久但他们就是不肯打起来 姜云清此番要去的地方其实是一座夜市,名为“玲珑玉”,被称渝州第二“城”。什么能工巧匠、乐舞杂技,什么珠宝珍玩、八珍玉食,在这里应有尽有。除此之外,整条街都灯火辉煌,昼夜同明,因此又有不夜天这一美说。 上好佳酿玲珑玉便是出自这夜市之中。 而夜市的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明四小姐。 关于这位明四,她的故事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小小年纪便颇为崇拜修仙之道,更是说过“我自修神,我自成神”的疯话。不过,人人都觉得明四小姐太过市侩,修仙?不太可能。除非她舍得抛去身外财物,自寻一座仙山诚心诚意地拜拜,那还可信些。 所以这番成神的言论,也许是她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空谈罢了。 一路上人来人往,观者如堵,何况又将近暮色,玲珑玉更是热闹。酒楼茶肆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买卖兴隆。有人摆出刚刚装好的玲珑玉,那香味吸引了无数修士,纷纷掏钱一品佳酿。稍不留神,姜云清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正好路前有两人抬着木箱经过,姜云清一时躲不开,便弯腰从箱底下钻了过去。 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一座倚湖而建的孤楼。此楼总共六层,从外观上来看整座楼金雕玉砌,奢华中又不失大气,是无数匠人的心血,更是明四小姐在玲珑玉诸多建筑中最为骄傲的一座。 正门上的牌匾金光闪闪,题着“明月坊”三个大字。 明月坊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坐拥夜市最热闹之处,天时地利样样俱全,真是好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姜云清知道,明四小姐肯定在这里。 他随着来往的修士一齐涌入酒楼,似乎对明月坊的布局甚是熟悉,所以刚进门就准备往楼梯口走。 不过大厅里的情况让他驻足了。 他一进来就发现,这些修士身处的位置很有意思,桌椅间的过道将他们完美隔开,形成两方阵营。为首的皆是长满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其地位不言而喻,但没有人开口,好像他们只是来明月坊聚餐的而已。 姜云清毕竟是站在过道中间,难免会有路人经过,对他匆匆说了声抱歉,之后他就长记性了,知道往角落里走。 不出他所料,其中一方,因为脸上戴着眼罩,姑且就称为独眼龙罢。 独眼龙先是客套性地问候了对方两句,对方也同样回应。姜云清听到,他们的话中似乎还提到了什么假形、失踪。 “最近的传言都听说了吧?”独眼龙端茶小啜了一口,用仅剩的一只眼打量着对方,慢悠悠道:“我劝你家还是小心一点,招摇过市,死得最快。” 坐在对面的黑胡子吹了吹胡须,十分不屑地说:“不劳你费心!还是直说吧,大老远跑来渝州,只是作几句提醒的?” 话已至此,独眼龙也不再客套了,猛地拍桌而起,喝道:“妈的!东西呢?” 黑胡子毫不客气,他也拍桌站了起来,“这话该是老子问你才对!你们青龙堂觊觎神物已久,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东西下落不明,绝对是你们手脚不干净!如今还恶人先告状,我可去——你妈的!” 不知道为何,这语调拉的,让姜云清想起了那位黑斗篷。 姜云清正好站在两方中间,他来回转头,莫名有点呆。 两位身边的手下也按耐不住了,互相骂过几轮后,无非就是指责对家拿走了东西,但苦于没有证据,仅靠平日里的过节和仇恨决定,孰真孰假,暂时还不能分辨。 眼见众人吵得愈加激烈,但仍是差了把火候,迟迟无人动手。独眼龙更是青筋暴起,喝道:“少血口喷人!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你他妈在狗叫什么?!” 姜云清看向左边。 “真是岂有此理,你先看上的,莫非你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姜云清又看向右边,但是,黑胡子没有开口啊。 这句话刚说完,在场人都笑煞不已,毕竟独眼龙哪来的两只眼。被戳中痛处的他捏紧拳头,一把掀翻桌上的茶水,朝对面吼道:“谁?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 没想到还真有人举起了手。 众人全都往那处看去,姜云清这才发现,角落里是还坐着一个人的。这位小年轻模样生得极其俊俏,他一身霁蓝色圆领袍,胸前及衣摆处皆以银龙纹点缀,尽显精致与贵气。身后装满羽箭的箭筒斜斜挎在肩上,白底莲花黑绸面的腰封则挂了许多腰坠,玉佩叮当作响,真是又好听又好看。 他一手撑脸,另一手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高高举起。被白玉发冠竖起的长发垂落了几缕在胸前,黑色束口箭袖上的银丝闪闪发光,许是为了舒服,胸前的几枚子母扣没有扣紧,虽然露出了喉结,但并不会觉得失礼。 少年并不理会周围的议论,他眉眼带笑,露出两颗虎牙,道:“是我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要真没问题,那才是有问题了。 面对独眼龙的暴怒,少年只是歪了歪脑袋,然后晃悠着椅子,靠在墙上,发出一节字音:“啊?” 也是难得,这人都这样嚣张了,他们还是没有打起来。 “你他妈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少年抬起一只手,侧耳去听独眼龙的咒骂,他感叹道:“听过这么多狗叫,还是你的最响亮。来吧,放妈过来吧。” 他笑着从身后掏出一支羽箭,手上的黑色指环显得手指愈发修长白皙,箭在手中遛得飞起,倒是增添了几分美感。 最后咔嚓一声,那根箭断了。 独眼龙气煞了,瞬间冲到少年面前,然而对方提前起身,那把椅子在身后呲啦一声,彻底打消了独眼龙的念头。 少年收起笑容,独眼龙的拳头就在他眼前,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这一站起来,竟是比独眼龙还要高。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独眼龙酝酿好的脏话一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他依旧板着身子,起码这气势上不能认输。 片刻,少年面无表情地问他:“见过星星吗?” 独眼龙:“?” 其他人:“……?” 姜云清没能听清少年的话,便悄悄往前走了几步。 不等众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少年挑挑眉,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那你现在见到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终于亮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 这家伙,居然捏着一把玉瓷茶壶。 然后它出现在了独眼龙的脑袋上。 毫不避讳,毫不犹豫,简直完杀。 打人还需要借个力的,可以说是非常叛逆了。 “你他妈?!”独眼龙扶着不断喷血的脑袋,一拳挥去,谁知少年侧身躲过,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身后人的鼻梁,便又是一声怒吼。 既有人开了这个头,往后自然一发不可收拾。两方人顿时扭打在一团,不管无辜有辜,全撒开了手脚,冲进圈里把对方暴揍一顿。 而少年作为始作俑者,却是完美避开。 姜云清离他不远,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跑到黑胡子后方,大声喊道:“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 再遛到另一边,把手放在嘴边,中气十足地喊道:“为了部落!” 姜云清:“.........” 等人靠近了,他抬脚就是一踹,接着又冲圈里喊了声:“打起来!打起来!”觉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潇洒地拍了拍衣服,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临走前少年正好路过姜云清,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姜云清并不避讳与他对视,他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没来得及褪去,甚至还冲自己扬了扬眉。 这份对视异常短暂,直到人走出明月坊,姜云清才浅浅收回目光。 有人将滚烫的茶水倒扣在对方头上,引得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骨碌骨碌,茶杯滚作一边,姜云清便用脚立住。 这些人的武器都放在两边,但刚才那位少年背着箭筒,桌上却没有弓,所以他不属于任何一方。 既然如此,单纯闹事不是所有,少年定是要在混乱中拿走什么东西的。 姜云清看人眼色,黑胡子一见大家动手,就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腰侧。 那里本来挂着一只锦囊,但现在空空如也。 至于少年拿走了什么,这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姜云清能够肯定,在明月坊闹事,明四一定会现身的。 说起来,他看这场闹剧,等的就是此人。 第6章 这么会顶嘴不要命了 “敢砸我的场子,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辱骂声接连不断,楼上却有一人格外瞩目。明四猛拍阑杆,大声呵斥道:“那个谁!你碰我的茶杯试试!” 完全劝不动。 于是混乱之中,这人还未看清,一道黑色长鞭就先袭来。明四踩过阑杆跃下,身上银环叮当作响,唰唰几声,有人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好像不见了。甫一抬头,那长鞭直接掀翻了几人,像抽木条似的,嗷嗷叫喊声响彻着整座大厅,场面堪称惨不忍睹,简直比刚才还要混乱。 不过,闹事的起码是消停了,黑胡子和独眼龙被绳子捆作一块,正隔着一根柱子破口大骂。 明四将逆魂收回腰侧,选了张尚还完好的椅子坐下,饶是那些人之前再怎么叫嚣,见到此人,也该知道要收敛了。 被她教训过的人瘫在地上唉呀唉呀地叫唤,又想讨好这位主,便谄媚着说:“姑娘好生厉害!实乃女中豪杰,我等佩服!敢问姑娘贵姓啊?” 明四闻言抬眸,莞尔道:“这是自然的,师从姜云清,明芃明悦容是也,不厉害不行。” 诚然,那人从没在江湖上听过这号名字,但是徒弟如此厉害,师父自然也不会差,他便只能硬夸: “哦!原来是这位前辈啊!我见过他的,确实厉害!明姑娘可谓是尊师遗风,刚才的招式使得好生漂亮!” 姜云清狠狠地沉默住了。 明芃瞧见师父,便急忙朝他这边招手,至于别的,该道歉的道歉,该赔钱的赔钱,接着她又训斥黑胡子和独眼龙,保证再也不来犯事了方肯作罢。 这就是他们渝州的传奇人物,素不露面的玲珑玉主人,任谁不得尊称一声明四小姐的明悦容,他姜云清唯一的徒弟。 本来还凶神恶煞的壮汉们被一顿鞭打过后,果真开始乖乖地收拾起大厅来。明芃指使这个指使那个,手握一条黑色长鞭,谁不听话就抽谁,竟一度把人训得服服帖帖的。 明四小姐八面玲珑,最会打探消息,在渝州几乎还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姜云清这一问,果然问出了东西来。 明芃道:“我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什么,因为渝州来了一位仙客门的江姓长老,他途经渝州,身上带着一件珍宝。” 还真是宝物。 她又指指姜云清身后的两人,“毕竟是难得的宝贝,肯定需要护送,就是这两家负责的。” 姜云清品出一丝不对劲来,“好歹也是九大宗门之一,为何不在自家挑人,交给别人不是更容易丢吗?” 看看他们吵的,宝物果然丢了。 而且这种事只由一家负责便好,何必花大价钱找两方人?到头来宝物失踪,他们都以为是对方起了邪心。 姜云清不敢说,假形会不会和这件宝物有直接关系。 但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已经被少年顺手拿走了。 他决定还是先问问护送宝物的两个人。 明芃也知道他俩是冤家,便特意没解开绳子,免得再来惹事。其他人都能随意走动,偏偏黑胡子和独眼龙还被绑在柱子上,真是好不快活。 独眼龙呸了一声,“真他妈晦气!你以为老子想和你这全身毛都长在下巴上的人待一块吗?!” 姜云清在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淡淡评价:“二位关系真好。” 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刚好落在对面耳中,很快的,他遭到了两人的联合毒骂。 要不是有绳子绑着,他感觉自己还会挨揍。 怎么有种被狗乱吠的感觉...... 每次姜云清想笑的时候就会认真盯着某处,直到把笑意憋回去,所以看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笑过一样。 话说这黑胡子和独眼龙何止是关系不好啊,虽同在蓬莱,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既然如此,江长老还让这俩死对头护送宝物? 不说酬劳有多高,只怕是他俩也不肯接罢。 姜云清估摸着两人骂够了,便说:“如果关系不好,为何接了同样的任务?” “放屁!”独眼龙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他气得脖子梗直,“明明这活是我青龙堂的!你们一路跟来又是几个意思?” 姜云清中肯地点点头,接着看向另一边的黑胡子,期待他该怎么解释。 “不是你光有眼睛不会看啊?”黑胡子真是想不明白了,这人是怎么敢胡说八道的,难怪就剩一只眼睛了。 “你以为老子离开蓬莱去雁城是为了什么?江长老找的明明是我白虎门!” 姜云清适时地给出一些反应,更是让气氛推上了高潮。 “什么意思?你敢做不敢当,赶快把宝物交出来!” “哟呵,你起的歹心,还敢推老子头上?” “是你!” “你!” 听到这里姜云清就差不多明白了,黑胡子和独眼龙其实在雁城就见过面了,但他们都没有想到两方是一样的任务,只以为是消息泄露,对家要来捣乱,于是千防百防,东西一丢,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彼此。 这位江长老,可真是两面三刀啊,他更加怀疑甲鬼是这人带来的了。 姜云清意有所指道:“你们来渝州,是因为在这里找到了卖家吗?”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道,许是这莫名的默契让他们尴尬,于是话刚一说完,又隔空互掐了几句。 姜云清极有耐心地等他们吵架,趁着两人停下来的空隙,他突然说:“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在撒谎。” “老子要有半句谎言必定被满门抄斩!” “就是就是!” 姜云清哦了一声,快言道:“那你们说说这件宝物要送到哪里去?” 两人再次合拍:“宛城太虚阁!” 不算出乎意料的回答,姜云清只是想知道江长老是不是故意经过渝州的。 这太虚阁又称珍宝阁,便是专门用来做交易的地方。不管是价值连城的和璧隋珠,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物华天宝,太虚阁应有尽有,类似于民间的黑市。不过修士们有涵养,做生意自然要有排面,于是就有人组织了太虚阁,每隔一段时间开启一次。讲究各自须寻各自门,卖者不贪、买者不悔、价高者得,也算是公正公平了。 可太虚阁在宛城,何必要绕那么大一段路先来渝州呢? 姜云清不知道这件宝物有多名贵,但他知道正是江长老“途经”渝州,才引得各方人士前来争夺。 否则宝物也不会突然失踪。 他想起了那位少年,所以直接对黑胡子说:“东西其实是你拿了对吗?” 独眼龙得意极了:“你看!我就说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黑胡子脸色一沉,姜云清又赶紧补上一句:“东西被你放在了腰间的锦囊里。” “放屁!小小锦囊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么大个……”黑胡子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侧,而东西竟然不翼而飞! 他瞪大双眼,几乎是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他把责任全部推给了独眼龙,吼道:“是你!一定是你趁我不注意拿走了!” “操,你他妈有病啊?” 两人果然又吵了起来。 姜云清点点头,他的目的达成了。 人都不喜欢主动承认,但特别喜欢顶嘴。 第7章 有什么招只管使出来便是 如果锦囊里装的不是宝物,那少年偷它做什么? 正当姜云清还在思忖这一系列事之间的关系时,紧闭的大门被莫名其妙地推开,他以为是明芃,可一看才知道这丫头早就回家了。 是哦,明四小姐家里有门禁,不管发生天大的事,她都要准时回家的。 邪风卷灭了最后几盏灯烛,室内忽明忽暗,诡异的气氛笼罩在三人头顶,隐隐约约间,他们好像还能听到一阵嬉笑声。 姜云清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得以拿手护脸。门外天色已晚,不知是遁入了夜色还是怎么,他根本看不见有人在。 “嘻嘻嘻嘻……” 这笑声太过于渺茫,好像离得很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但是,姜云清在原地等了片刻,这一次笑声似乎又贴在他耳边了,而离他最近的,不就只有柱上两人吗? 显然,两人的嘴都闭得很紧,料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吵。独眼龙左右看去,可惜没看到半分影子,就压着嗓子问:“谁在笑?” 黑胡子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反正不是老子。”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啊?”独眼龙突感后背一阵发凉,“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好像也没别人了吧?” 在场唯一能动的姜云清颇为赞同。 邪物最爱搞这神出鬼没的把戏,先把人吓得半死后,吸食人的精气简直轻而易举,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慌。姜云清抬手打断了他们的猜疑,问:“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有人在笑啊!”独眼龙又不聋,怎么可能听不见。 “不是这个。”姜云清用左耳听了一阵,他本应该五感清明,虽不复从前,但也比二人听得更加仔细。 他简单形容道:“好像有东西在墙上爬。” “我去,你别吓我!”独眼龙不禁想象,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此刻正趴在他们的头顶,伸出了巨长的舌头。可他抬头看向黑压压的顶格,发现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姜云清挪步往门口走去,独眼龙有些放心不下,连忙劝道:“哎哎,我说,你还是别去看了吧……” 他没敢说完下一句,好奇死得更快。 但他不知道,像姜云清这种人,越不让做的事就越要去看一看、瞧一瞧,根本劝不住。 独眼龙只好放弃了,其实他也很好奇的,便问:“喂,你看到啥了没有啊?” 姜云清眯起眸子,真是奇怪,他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尝试着去感知邪风的来源,也毫无结果。 滴答,滴答…… 哪里来的水声? 姜云清叹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心道怎么这么蠢,难怪会找不到,那东西就在他头上啊。 果不其然,他的手上多了几滴冰凉的液体,姜云清也终于抬了头。 门框上赫然伏着一团巨大的黑泥,而刚才的东西,就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 就在姜云清抬头的瞬间,墙上黑泥蠕动着,竟是从中挤出了一张人脸,表情说不出的狰狞。 它本该属于嘴的部位正在一开一合,发出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 人脸黑泥毫无征兆的,竟整团脱离了门框,猛地砸在姜云清身上。 他整个摔进门内,那张人脸也离他极近,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真好看啊,你把你的脸给我吧嘻嘻嘻……” 黑胡子和独眼龙嗷嗷叫唤了起来:“这他妈又是个什么玩意?!” 姜云清无一丝慌乱,刚好摸到地上的刀,应当是独眼龙他们落下的。他掉转刀锋,二话不说朝着黑泥就是一刺,只听噗嗤一声,人脸黑泥的叫声极其惨烈,很快便从他身上滚了下来。姜云清顺势从地上爬起,跑向柱上的两人,准备用刀划开绳子。 黑胡子无比激动:“对对对!赶紧解开绳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可惜姜云清还没割断绳子,那团黑泥又冲了过来。他翻身躲过,接着抬脚踹向木桌,不料这妖物正面迎上,硬生生把它的脸都给砸扁了。 黑泥蠕动着,再次挤出一张新的人脸,因此暂时还无法行动。姜云清蹲在桌上,看准了时机便狠狠踩下,愣是一点机会也不留,非要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摁在地上狠狠摩擦才是。 于他而言,没有靠打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打两顿。 这张人脸本就长得歪瓜裂枣的,如今更是连五官都错位了,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妖物气煞不已,软泥顺着他的裤腿而上,紧紧贴在他的小腿处,甩不掉也扯不开,说是一狗皮膏药也不为过。 “呕!”独眼龙先吐为敬。 姜云清翻转手腕,指尖顿时多了几片红纸。柱上二人定睛一看,原来那些都是十分普通的剪纸小人,但各个都有不同的花样。落地的纸人瞬间成活,一双小手化成利刃,三两下就把黑泥铲除掉了。 妖物啪叽一声跌在地上,纸人们蜂蛹而至,直接将人脸划得稀巴烂的。活灵活现的纸人指着烂泥做了个大笑的动作,当真是满满的恶趣味。 姜云清甫一抬手,纸人们就乖乖地钻进了他的袖口,唯独最后一只还吐了吐纸舌头,几步跳上他的肩头,不肯再走了。 “真不走?”姜云清伸手轻轻挠了挠纸人,眼睛却直盯着地上正极力恢复原样的妖物。 肩上纸人摇头。 “那个......”黑胡子忍不住问他,“你这,是啥啊?” 虽然他一个混迹江湖的市井之徒,白虎门也不像九大宗门那样有正统的修仙之道,但是他很清楚,能让纸人成活,还能手刃妖祟的,只怕和邪术差不了多少。 这人不会真是修鬼道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近些年来修真界能人辈出,所修的道也都是五花八门的,只要不走歪路就行。操纵纸人似乎并不稀奇,顶多就是这人牛逼了点。 嗯,一定是这样。 而且,剪纸小人多讨喜啊!除了它们能手刃妖祟外。 姜云清耿直道:“它叫‘人’。” 黑胡子疑惑:“啊?” 独眼龙:“.........” 姜云清以为他们不懂,便解释:“这是它的名字。” 黑胡子:“.........” 其实这个解释大可不必...... 姜云清取名向来如此,养狗就叫“狗”,养猫就叫“猫”,剪纸小人叫“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如果细细观察,只有姜云清肩上的纸人手掌心被剪成了小小的“云”字,其他都是没有的。而且也唯独它,最与姜云清亲近,总是偷偷溜出来,有事没事就在他眼前晃,管不了。 姜云清伸出手,云字小人就立马蹦上他的指尖,很是乖巧。 “这妖是从哪里来的,拜托你了。” 云字小人做了个搓手的动作,轻飘飘从他的指尖上落下,似乎是要去找邪妖的来源,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黑胡子不禁咋舌:“……牛逼。” 等到地上的黑泥好不容易恢复原状,姜云清也是挺服,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来?” 有完没完了还? 人脸黑泥用事实告诉他,这事还真没完。 黑胡子和独眼龙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的,场上一人一妖打得正酣,姜云清找准时机踩着柱子疯狂割绳子,大厅四周来回跑,可谓是忙个不停。 独眼龙特别感动,抹去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连连摇头,“太不容易了,这份人情我先欠着!” 只听叮叮两声,一双筷子竟是深深嵌入墙体,黑胡子和独眼龙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远,少侠好身法!” “你这筷子……少说也得插死个人啊。” 可那黑泥躲得也快,它伏在暗处得意极了,嬉笑着说:“打不中我罢?你还有什么招只管使出来便是,我不怕!” 姜云清点点头,“好的。” 砰的一声响,他转身抱出一大把筷子,足足有腰这么宽。黑泥一时沉默了。 独眼龙:“………” 黑胡子:“………” 好一个说到做到。 后来黑泥似乎学聪明了点,它故意爬上二人所在的柱子,冲对面挑衅道:“我看你怎么扔!” 可想而知,黑胡子和独眼龙的脸都吓白了。 这跟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姜云清的指尖正夹着一根筷子,他仔细观察妖物的走向,确保哪个位置最合适,但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丢过去。 黑泥往上爬,他投掷的角度也跟着往上,竟多了一丝气定神闲的感觉。独眼龙用仅剩的左眼去看,发现那筷子分明是对准自己的! 或许姜云清过于佛系的态度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能力却是实打实的,两人都已经见识过了。在他手里,筷子亦像利箭,他们不想自己被捅穿。 “我们的命也是命!” “你一定要看准了再扔啊!” 姜云清的目光从筷子落到对面脸上,他迟滞了一会,才说:“好的。” “.........”两人怎么总感觉他心里在说“妈的”? 修仙之人总有一种雅致,特别是行武时,动作的流畅性与观赏性旁人是怎么都学不来的,哪怕姜云清扔的只是一根筷子。 “卧槽!” 那些筷子又快又狠,嵌入墙体时两人深深感受到柱子的颤栗,甚至因为太猛烈,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焦味。 数只齐发,一部分擦着黑胡子的头皮而过,另一部分让他的胡子都绷直了。 独眼龙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哆嗦着两条腿,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姜云清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直到柱子上出现两道人形图案为止,再扔下去,估计这根顶梁柱会断。 黑泥眼看在这里躲不下去了,只能不停地换地方。姜云清携着他的筷子追上去,室内一阵叮叮当当,妖物逃得再快也经不住有这么多筷子,姜云清非要把它完全钉死住了方才作罢。 柱上两人简直膜拜。 大佬啊!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那筷子的形状,当真是被他拼出了一朵花。 怎么说呢,图案有些许的扭曲,但依旧能够分辨,这应当是朵三瓣梅。 姜云清替他们解开了绳子,独眼龙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老大”。 “以后,我便认你作大哥了!” 就差跪下了。 姜云清反应过来,“......不必。” 另一边,黑胡子也抱拳说:“老大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便是,小弟一定都听!” 不过姜云清可没时间理会,他走到墙边,开始观察起蠕动的黑泥来。 被困住的人脸依旧不知悔改,嘴里满是污秽之言,咒姜云清断子绝孙云云,实在难以入耳,直到姜云清抓起一把筷子狠狠塞进它嘴里方才作罢。 黑胡子赶紧凑上来问他:“老大,请问这是什么妖怪啊?” “形魔。”姜云清认出这东西后,脸色倏地一变。 “呃...啥?” 曾有书记载,形者,固喜食人,尝化青蛾,心术不正,为所惑之,恶终也。 但这番言论,两个糙汉子自然是听不懂的,所以姜云清简单解释:“就是这东西会变成人的模样,然后吃人。” “哦,这样啊。” “原来如此。” 不,不对,所有人都想错了。 化形之形,这东西是属妖偏魔的作物,和甲鬼很像很像,但唯一不同的是,形魔以人为食。 据说形魔原本不是这副恶心的作态,只是因为太过于恶劣,吃的人越多,身躯上那张人脸就越明显,可谓是丑态百出。它们最喜欢昏暗的环境,会伏在墙上偷窥别人,所以,只要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头上有张这样恐怖的人脸。 它们诡计多端,且都是拜背上那张脸所赐,本就与甲鬼难以分清,如果化成人形,更是没有区别! 难怪,难怪茶楼那只妖会如此凶残,因为根本就不是什么甲鬼。 姜云清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也许那些被假形的修士,都被形魔吃掉了。 正思索着,独眼龙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老大……” 姜云清头也不抬地说:“别打断我。” “老大——”独眼龙依旧不死心,他指着墙上的筷花,“老大你先看看啊。” 姜云清终于抬了头,墙上的筷花还在,只是被他钉住的形魔,早已不见了踪影。 “………” 他忘了,形魔同甲鬼一样,本质上都是一滩黏液,他既不用咒也不用符,光是筷子怎么能困住形魔呢? 姜云清转身,果然在门口看到了打算逃跑的形魔。形魔一见形迹败露,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遛走了,愣是让它多待一秒都不行。 黑胡子问:“老大,你这还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 姜云清总是做得比说得快,二人稍不留神,面前的老大就不见了。 但他还没走多远,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 一支带有蓝色火焰的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刺穿了形魔的身子。火焰侵蚀,竟如毒蛇般肆意烧灼着,阻断了姜云清的路。 他看见形魔只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泥水。 姜云清顺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对面楼上看到了那位少年。 少年还维持着刚才拉弓的动作,这把弓的颜色倒是与他十分相衬,见人已出来,便放下长弓,似是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 姜云清也没多管,刚要查看地上的黏液时,对方就提醒他:“别碰。” “此妖尸体有毒,哥哥别碰。” 这人的声音很好听,可惜不久前才看过他闹事的一幕,当下正经起来,连姜云清都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本来形魔的现身就很奇怪,而且它一出门就遭暗杀,难不成是对方一直守在这里吗? 等姜云清再抬头时,哪还有那人的半分影子。 大概是真的离开了吧。 姜云清从地上拾起羽箭。这会他瞧清楚了,箭尾处印有金莲纹,磨损的箭头也全是符咒纹路,不知其详。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没有谁会在一支箭上做这些东西,只能说明此人的来历并不简单。 至于箭上的莲座,会是门徽吗? 除了百年前的唐家先祖以莲自拟外,修真界哪座仙门把莲花作为门徽,他思来想去,仍是没得出结论。 算了,回去问问唐沂。 正巧二位小弟也跟着过来了,一瞧地上的黏液,惊讶过后,就开始轮流拍起他的马屁—— “不愧是老大!” “老大厉害嗷!” 姜云清站在两人中间,完美形成一个“凹”字。 “停一下。”他突然伸手打住,“你们知道江长老在哪吗?” 第8章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姜云清离开得很快,要是他能多留一会,就能听见二位小弟的讨论—— “之前老子没细看,你发现没有,那人好熟悉!” “谁啊?” “啧,就那个砸你的人!” 一说起这个独眼龙就特别来气,可是他停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发现确实是认识的人。 而且来头还不小。 “可不是那位混世魔王。” “湘潭南枝?” “仙剑大会为什么十年才举行一次,还不是怕他年年拿第一。” “你说他来渝州做什么?” “估计也是来抢宝物罢。” “唉......” “都别玩了,老子今晚就回蓬莱!” 姜云清根据二人提供的信息,去了江长老暂住的客栈,但是在行动前,他突然有些犹豫。 毕竟他还没干过这种偷摸进别人房间的事。 后来又安慰自己,这是为了查清假形的原因,道德上过得去。 姜云清抬头看了看窗户,这江长老住几楼的隐私都被黑胡子他们透露完了,而客栈大门已经落锁,他只能翻窗户。 ......好刺激。 月黑风高夜,就适合他这种人默默行动。 按理说,修士住的地方总会有禁制,免得遭人夜里偷袭,特别是带着贵重物品的江长老,更应该警惕一些才是。可姜云清爬了一半,发现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仅如此,那窗柩还是开着的,江长老心真大。 算了,不管了。 他先翻进去,如果江长老醒着,那就打晕再绑走;如果没醒,那就直接绑走。 心里有了计划后,姜云清整个人都有干劲了。 他摸到窗台,正要借力往上翻时,眼前猛地踏出一只脚。 姜云清想偷偷溜进江长老的房间,巧得是,某人想偷偷从房间里溜走。 他就这样和一个时辰前才见过面的少年对上了目光。 如此猝不及防,两人都呆住了。 ......他这么急着走,要不姜云清让让? 可这是四楼啊。 一瞬间,姜云清的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比如: 这种情况我应该说点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尴尬的碰面? 怎么又是你,一定要这么巧吗? 好在腰间一紧,南枝直接把他捞了进去。姜云清貌似听到有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江长老的脑袋。 南枝腾不出手,当然得把手里的江长老先丢了啊。 但不知姜云清是懵了还是怎么,居然一动不动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抱了个娃娃进来。 事实上,姜云清不是懵,他像是缺了根与人交流的筋,很多时候都给不出应该有的反应。 所以,甫一落地,他就拖上昏迷不醒的江长老,准备再次翻窗。 “等等!”南枝拉住他。 姜云清一把甩开,还以为对方是要和自己抢,语气强硬道:“此人我必须带走。” 南枝又抓住他,接着指指身后,“我知道。走门好吗?” 过了片刻,两人...不,是三人重新出现在客栈外。 绑走江长老的过程实属顺利,如果南枝没有一直跟着的话。 毕竟是从对方手里抢的人,姜云清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自己回三清观吧? 姜云清往上提了提江长老,可怜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遭难,不知道南枝使了什么法子,这都醒不了。 “你别跟着我了。” “嗯?为什么?”南枝转过头来,似乎有些困惑。 姜云清说不出来,他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问。因为南枝把人让给他的缘故,两人之间的处境有点微妙。 南枝本以为姜云清会放点什么狠话,比如“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之类的,但要是真这样说,也不像姜云清的性子。 姜云清道:“因为我要回家了。” 南枝感到意外,又觉得好笑:“啊?” 这很合理的,姜云清都要回家了,他还跟着做什么? 南枝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栽跟头,就这样放姜云清走肯定不行,那他这些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宝物不见了,哥哥带走人没用的。”他刚想说还是交给他处理吧,就听见姜云清来了一句: “那也不给你。” 南枝愣住,继而又挑眉,“可爱。” “但是话——又说回来,近日来渝州的人都不简单,哥哥带走他恐怕会有麻烦。” 南枝张嘴:“所以还是......” 姜云清扭过身子,直接躲开了他的手,“想得美。” 他这样执着,看来带走江长老是对的,姜云清又怎么可能把人交出去。 “我知道唐宗主在哪。”见谈判无果,南枝便立马放出杀手锏。 姜云清果然停下了脚步。 这和信不信没有关系,如果一个外地人都知道三清观发生了什么,那唐宗主便不算失踪,姜云清就更不用担心了。 起码,宗主并未遭到形魔所害。 南枝见姜云清释然的表情,突然明白自己好像放了一道大招。 ......美色当前,是他犯蠢了。 至于为什么要跟着的问题,姜云清不肯交出长老,南枝也不愿空手而归。 干脆把他也带回家,这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姜云清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做人要公平。”南枝一脸正色,他的包容性很强,总的来说就是大家全都不要好过。 但是姜云清和他想的不一样,很快就领悟了公平二字,并且马上用在南枝身上:“锦囊里有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有着同一个目的,那姜云清想知道一些线索没什么不对。 南枝指指姜云清手上的人。 黑胡子怕自己忘记,把江长老的地址抄下来随身携带不行吗? 但除了这个,南枝没告诉姜云清其实还有一张地图,可惜是无字的,看来需要点什么特殊的法子才能让它显现。 现在姜云清只有一个问题:“哪里不简单?” 他记得每个人说过的话,但大部分时候都不能马上给出回应,所以突然在事后提起,像是反射弧特别长。 可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总感觉牛头不对马嘴的,到底是自己跟不上,还是他的想法太脱轨了。 南枝的语气清淡无波,似乎还有点不屑:“因为来的都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高手。” 姜云清记性好,南枝也是,自己说了什么总还是记得的。 “都是为了宝物?”姜云清看了看手上的人。 南枝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猜是。” “那你呢?” “我低调。” 姜云清只是想问问他的目的,没问他什么来头。说是低调,其实一点也不。 南枝的眼神透过一丝兴奋,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心理,他说:“东西肯定是我的。” 如果没有突然的意外,这件宝物本该送去太虚阁拍卖,他们何必要争一时?姜云清想到了两种可能,要么宝物价格过高,要么.....这东西上不了台面。 人之贪心,无穷无尽,就算是仙家,也不能避免。 姜云清忽道:“这东西能引来形魔。” 所以江长老当真是想要卖它吗?倒像是一块烫手山芋,扔得越快越好。 难怪会找两方人护送,他巴不得闹大呢。 南枝却说:“如此就体现了宝物的价值,要是容易得手,我还不愿意来这一趟。” 姜云清的试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南枝清楚假形的原因,可能其他人也清楚,但他们还是不顾一切地抢夺,实在是恶劣。 “可是宝物现在丢了。” “放心,出不去渝州的。”不说南枝,其他人能容忍宝物被带走? 姜云清不想说话了,有种自家地盘被糟蹋的愤怒感。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真会说笑,我想来就来,你们管得着吗?” 二人纷纷抬头,却见一位头戴垂纱斗笠的黑衣女子公然与一行修士对峙,她不卑不亢,总有种接下来要打架的气氛。 “当下局势紧张,明道长又何必引火烧身。”那群修士中尚有好说话的人,其实也不过是想劝她不要和他们抢罢了。 明道长轻笑一声,“我乐意。” “我们的人比她多,怕什么?”这声音一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叫嚣着让她赶紧滚回江都。 “智胜,不得无理!”较为年长的前辈打断他,可这番无理的言论都已经说完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姜云清眨眨眼,因为他见过这批人,就是白天在茶楼协助唐沂的道友,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 他们来自天水的苍韵阁,离九大宗门仅一步之差,自然也是为了那件宝物。 而苍韵阁之所以没能挤入九家排名,众人都齐齐看向明道长。 “谁不知碧落霞排在末尾,不如赶紧退位,有的是仙门替代!”又是赵智胜口出狂言,苍韵阁宗主也总是在他说完后才制止,十足地虚伪。 赵智胜确实是狂妄了,就算排在末尾,那也是跻身于九家的,怎能让人诟病呢? 这位女道长,姜云清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源于明芃整日在耳边念叨,就是因为前辈和她一个姓,十分地骄傲。 此人姓明名淑字若清,年纪轻轻就闻名于修真界。她出山之后许多仙门都想收她为门客,但道长志向高远,且大部分人都对女子存在偏见,为改变这一现象,她在江都创立了史上第一座女子门派,正是九大宗门之一的碧落霞。 这样的胆识和志向,无论放在何时,姜云清都是要赞一声道长大义的,苍韵阁实在遑论要替代它的位置。 明若清挥了挥臂弯上的拂尘,“就你们?不够格。” 她是有这个底气放话的。 一身转战三千里,尽负狂名十五年,由她照破的山河还不够多吗? 难怪南枝会说来的都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高手。 明若清颔首,“既然没法平和解决,那便只能动手了。” “你以为我们——”这一次苍韵阁宗主总算及时拦住了赵智胜,他走上前来,说:“道长还是留着对付其他人罢,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仙门。” 同理,没有明若清,也会有更加可怕的对手前来争抢。 斗笠之下,明若清不知意味地笑笑,“罗宗主说得是呢。” “但明某,不会轻易放手,那件宝物定是我的。” 同一句话姜云清已经听过两次了,果不其然,还想看戏的南枝忍不住了,他直接现身,给在场人一个小小的震撼。 “这么嚣张,我不同意。” “我做什么还用不着......”明若清刚要骂人,回头看见南枝时,嘴里的话突然转了个弯,“怎么是你?” 南枝故作疑惑:“你是?” 明若清:“.........” 罗宗主虽早已认出南枝,却还是感到惶恐,此子盛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跟明若清斗或许还有几分胜算,毕竟道长到底是大度的,但这位混世魔王不一样,和他撞上简直是自取其辱。 南枝抬手招呼道:“别紧张,大家轻松一点嘛。” 各人各有表情,但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轻松。 明若清颇有些无语:“你到底站哪边的?” “很难看出来吗?”南枝反手指指姜云清,“我俩一边的。” 姜云清被突然点到,众人都齐齐看向他,以及他手里的人,接着异口同声: “江蘅长老?!” 不是说好抢宝物的吗,怎么连人都要抢? 罗宗主一时不明白用意,但知道是南枝那方开始行动了,他自然也要抓紧时间了。 “先撤!” 第9章 江湖骗子 苍韵阁走后,原地只剩下三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的江长老。 而姜云清不欲和他们多言,准备带上江蘅先离开。 “南枝,你发什么呆?”明若清挥了挥手里的拂尘。 原来他叫南枝,但和姜云清也没有多少关系,只是明白了这两人是认识的,有道长在,他果然来不及找姜云清要人了。 南枝抬手,“我在思考。” “什么?” 南枝盯着姜云清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答反问:“你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自然是宝物的下落。 明若清摇头,到底是谁的动作比他们还要快,而且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都以为是他们拿的。 “我可不想当活靶子,刚刚那苍韵阁是第三家找我问宝物的。” “还有两家呢?” “已经约架了。”明若清懒懒地抬眼,生在江湖哪有不动手的时候,家常便饭而已,“就在明天。” 她本以为对方会帮忙,结果南枝说:“加油。被打了也没关系,不会笑你的。” 神经病。 “......你怎么不来?” 南枝哦了一声:“那我在旁边喊加油也可以。” “.........” 真的神经。 南枝到底在想什么,他没必要全盘托出,至于江蘅这个人,被姜云清带走就带走罢。 他说他也要走了。 “喂。”明若清突然叫住他。 南枝倒退着,身姿隐没在夜色中,显得一股子狂劲,“怎么了?” 明若清颔首,“各路大能聚集渝州,倒也难得。” 她并不是吹嘘自己,只是棋逢对手,争起来才有斗志。 不论是她,还是眼前的人,既然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便拿出自身最大的实力。他日擂台相见,究竟谁为赢家,她拭目以待。 南枝笑了,“道长好一个江湖气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也要与君共勉。 而渝州城因为他们的到来,注定了不会平静。 有人在暗中布局,有人在寻找宝物下落,但还有的人,正拖着江长老回宗门。 姜云清活动了一番发酸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拎习惯了,他居然觉得江蘅不算太重。 还有,如果南枝只是打晕了江长老,被他拖了一路总该醒了吧,难不成用了什么禁制? 那姜云清还得找本人解开啊。 秉承着万事找唐沂的心理,他觉得这个不算事。 毕竟三清观最会结咒解阵了。 唐家是修真界有名的除妖世家,源于百年前渝州有许多妖祟残害百姓,乱世之中人人难以自安,却有一唐姓的正人君子站出身来。就因为百姓的一箪食、一瓢饮,君子舍己为人,留下一句“护城安宁,至死方休”的名言,固执地守了这座城一辈子。 他说,渝州人一身正气,这是渝州精神,他是渝州唐氏。 后来这位君子自立门户,成为史上第一座以家族为基础兴建而起的仙门,并在往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里,唐家后人也担起了这个重任。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只要血脉尚存,他们就一直守城。 唐先祖曾说谨遵三清,唐氏便不亡。 先者是要眼中清明,心中纯净。 再者是要清朗平正,舍己为人。 最者是要出淤不染,留得清白。 至于先祖那句“护城安宁,至死方休”也随着“三清”成为了唐家的家训,光是从十七岁的唐沂身上,姜云清就看得出先祖遗风。 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三清观的仙府名为玉壶台,是取一片冰心在玉壶、坚守信念之意。旨在唐氏哪怕身陷污浊,也要清如冰壶,不同世俗。 弟子们大大咧咧,每回练功练累了,就趴在墙头上喊西瓜,不过因为渝州人大多亲切随和,一般是不收弟子钱的。毕竟,唐家世代守着一方安宁,送块西瓜又如何? 正这样想着,姜云清已经来到了玉壶台正门。 今晚轮到唐忆秋守夜,与他同行的两个外门弟子几乎昏昏欲睡,只有他还趴在桌上写着当值日志,见姜云清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他还挺意外。 当然,更意外姜云清手里拎着的人。 “前辈,你这是......” 唐忆秋的目光从姜云清身上落到他手上,再从手上落回他的脸上,总不至于前辈出去了半天,就把真凶带回来了吧? 效率这么高? 姜云清走完门口的石阶才觉得如释重负,不说玉壶台了,整座渝州城到处都是台阶,地势复杂到连他都要迷路,所以啊,宝物带不出城是有原因的。 但现在他已经不担心宝物的下落了,反正大家都找不到,而江蘅在他手上,迟早能问出点东西来。 姜云清好像没有看到唐忆秋期待的眼神,他问:“思津回来了吗?” 这问了也是白问,他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 “嗯嗯,二师兄早就带着秦昭落回来了,但他临时接到了......”唐忆秋略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消息真假,可是见唐沂毫不犹豫地动身,他也只能往好的方面看齐。 “什么?” “宗主的指令。” 姜云清听见自己嘶了一声。 唐忆秋压低了声音,他觉得姜云清应该知道的:“所以宗主没有失踪。” 姜云清道:“这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他们没必要担心,宗主一向有自己的打算。 “那这位又是?” 姜云清省去了复杂却又简单的过程,起码能让人听得明白。唐忆秋听完,眉头一度皱得很深。 “简直胡闹!那也不该来渝州啊。” 姜云清点头,“我觉得这位江长老心思不纯。” 可不就是冲着三清观来的,要去太虚阁有多少路能走,非要选最远的渝州,难怪唐忆秋会生气。 “好,待会儿我试试能不能让长老醒。” 但他可不保证下手的轻重了,在他看来,这都是江长老自找的。 姜云清还是点点头,手上减轻了负担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修真界哪座仙门与莲花有关?” “嗯?” 那位叫南枝的人,不知道为何,姜云清总觉得应该要多注意几分。他从袖里掏出那杆折了一半的箭,递给唐忆秋:“就是这个。” 唐忆秋接过箭杆端详一番,感叹道:“此物是三花庭的子持莲华。” “湘潭。” “正是。” 姜云清摸了摸耳垂,自语道:“那真是巧了。” 确实巧。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当年本该去湘潭的,只是走到半路又反悔了,干脆就来了渝州。 姜云清望着远处算了算:“湘潭三花庭、江都碧落霞,加上我们三清观,九大宗门已经聚集了三家,也许还有更多。” “啊....啊?”唐忆秋收回目光,嘴巴微微张大,“碧落霞的人居然也来了?” 姜云清点头,“来的还是明道长。” “.........”唐忆秋一时无语,“震撼。” 看来这件丢失的宝物的确很吸引人。 唐忆秋忽然正色:“前辈,你确定我们不争一下?” 既然都已经送上门了,岂有放手的道理,三清观虽与世无争,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宗主和唐沂双双离开,三清观便由姜云清做主,他的话就代表着整座宗门。 “嗯,要争的。江长老在我们手上,多了几分胜算。” 唐忆秋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连眼睛都在放光,“有前辈这句话,宝物定是我们的!” 姜云清:“.........” 每个人都这么说。 距离天明不足一个时辰,姜云清虽不困倦,但还是想休息一下的,他打算等天亮了再去审问江长老。 可谁知,唐忆秋携着人一个转身,江长老的手臂居然掉了! 啪嗒—— 声音还十分清脆。 天知道这给唐忆秋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他当即愣住,吓得脸色惨白。 姜云清倒还算镇定,他几步上前,探手往江长老的腰间摸了几把,听到意料之中的声响后,他终于有了点异样的表情。 接着,他立即撕开江长老的面皮,里面果然没有半滴血,竟是相当地光滑。 难怪会觉得轻,难怪会一直不醒,这哪里是什么活人,分明就是一只傀儡! “江湖骗子。”姜云清晦暗不明地盯着这只傀儡,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愤怒感。 他鲜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这一次是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南枝是罢,他记住了。 第10章 你认错了没 正是玲珑玉游人如织的时候—— 门口两座石狮子下方各蹲着一个人,以不变应万变,默默观望着周围的动向。 南枝看了看手上的罗盘,又看了看街上的人,突然问右边的石狮子:“你说金阙阁的人也来了?” 明若清表情严肃,她往前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说:“嗯...昨天堵我的就是天罗庵和金阙阁。” 南枝有个特别好奇的问题:“你被他们打了?” 明若清顿时改为一脸悲愤:“那么多人我怎么打得过,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哦,难怪会选在今天约,原来是昨天没能解决好。 南枝随口道:“你肯定没报我的名号。” 明若清回得也很干脆:“就是报你名号才被打的。” “?” 两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小小的疑惑。南枝选择收回罗盘,“这不能忍。” “是罢我也觉得。” 南枝忽地起身,抖了抖发皱的衣摆,“待会记得给我指证,昨天谁动了手,一个个都给我讨回来。” 明若清连说了几遍好,有种即将大干一场的激动感,但她还有些顾虑:“可金阙阁是九家之一,实力不容小觑。” “没事,咱俩打不过就偷袭。” “好的。”明若清把石狮子拍得啪啪作响,“谢谢你替我出头。” 金阙阁和天罗庵都是来抢宝物的,现在把事情说清楚没准就少一个竞争对手了,但硬碰硬肯定不行,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 “三个。其实是三个。” 左边的石狮子突然多出一位红衣雀斑小姑娘,她身佩银环,但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面对两人的不解,她笑嘻嘻地说:“晚辈认识二位。你是明道长,你是——” 明芃还是笑着:“不认识。” 她在玩笑,她不可能认不出南枝,但因为师父被这个人骗了,她当然要报复回去。 只是在此之前,她并不想理会。 明若清云里雾里的,秉承着前辈该有的风范,她好生地问:“请问你是?” 明芃摇摇头,“就当我是个崇拜你的无名之辈罢。” 这话让明若清有点难接,但还是礼貌地朝对方笑笑。 尴尬的笑。 南枝向来不会在无关之人身上浪费时间,可是见到小姑娘腰间的长鞭,他眯了眯眼睛,“谁给你的?” 他很肯定,这件法器绝对不是此人能够拥有的。 “怎么了?”明芃也顺着目光去看,“你说逆魂吗?” 她不失礼貌地莞尔,“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明若清眼见周围的气氛低了下来,便急忙推了推南枝的手肘,提醒道:“别忘了正事。” “走。”南枝感到烦心,他先行一步,只是看向明芃时,总有种威胁的意味。 明芃不骄不躁,依旧是那副笑脸。 明若清朝她点点头,意思是就此别过了。总还是合点眼缘的,对方又没有恶意,可她哪里知道这位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就是玲珑玉的主人呢? “哎!你等等我!” 明芃总觉得有好戏看,所以她没有阻止,反而一路跟着两人进去了。 这让明若清愈发奇怪,但是南枝不作表示,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南枝时而掏出自己的罗盘,时而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有宝物的行踪?” “有。”南枝微微皱眉,“就是有点怪。” 他的罗盘很特殊,内盘上没有任何卦象,唯有天池里的指针在疯狂转动,他一时辨不出方位。 周围定是有什么人影响了司南。 南枝决定不再靠罗盘,如果方位太乱,说明他们也快到目的地了。 这段窒息的过程直到来了明月坊才结束,明若清刚想告诉南枝量力而行,别太冲动,不曾想她一个转头,面前的人就不见了。 “......你是真不听劝啊!”明若清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跟上他啊。 一如昨晚黑胡子和独眼龙的站位,南枝很快就从中认出了谁是主。本人更是没想到竟然天降正义,突然噗通一声跪了地。 典型的寻滋挑事,南枝举着凳子威胁其他想要靠近的人,那被他压着的人也很懵啊,双手举过头顶,半天都搞不清状况:“哥,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找的就是你!”南枝一脚踹开圆桌,简简单单的动作瞬间逼退了三五人,他咬死都说是这些人惹他不爽了。 放眼望去整座酒楼,谁近身他就打,敢废话的就往死里揍,在他的暴虐之下,全场竟无一人幸免的。 可能明若清到死都想不明白他的速度会这么快,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再看看唯一站着的南枝,竖起了拇指,“......你牛逼。” 连明芃都说好他妈疯狂啊。 眼看他们都起不来了,南枝也该好好算账了,所以他一脚踹过去,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我问你,认错了吗?” 文将泰也大喊:“我能认什么错啊?你认错人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是罢?你等着!”南枝发起火来那是六亲都不认,他让明若清赶紧滚过来指认。 明若清愣了一愣,她小跑过来和文将泰大眼瞪小眼。 仔细瞧了一通后,她越看越不对劲,好像,大概,也许,真的打错人了。 要死不死的,南枝又突然问她:“你说是不是他们?” “嗯?”明若清连声音都在发颤。 这一瞬间,她认真思考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她还没说什么,倒是跪在地上的文将泰先认出她了,口无遮拦的,拦都拦不住—— “哎哎,你不是昨天那个和天罗庵那帮兄弟杠上的人吗?!” “你说什么呢……”还不等明若清去捂他的嘴,他突然大声喊道:“三十多个人啊!全让你干趴了!我们莫离山庄不就凑会儿热闹吗?你不至于再带个帮手来吧?” 南枝:“?” 明若清:“………” 他松开手,把文将泰扶起来,然后拍拍对方身上的脚印,又把椅子复原,强硬地摁着人坐下。 但是文将泰一坐下椅子就烂了。 反正明若清觉得挺尴尬的。 南枝的表情还算镇定,“不好意思,刚刚手滑了。” 手滑了把十几个人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文将泰一只左眼铁青,还差点被他打掉门牙,此时正坐在地上斜着眼看他:“小子,你挺冲啊。” 南枝耸了耸鼻子,“是,我现在就离开。” 再不走,他恐怕要与世长辞了。 趁着莫离山庄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准备撤退。 “二位就要走了么?” 楼上有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南枝抬起头,纱帘后隐隐约约能看到身影,或是故意露出来的侧脸,显得十分神秘。 隔了片刻,南枝才看向明若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提醒:“瞧清楚了吗?这才是天罗庵的人。” 明若清:“哦。” “三十多个人。”南枝中肯地点点头。 明若清:“嘿嘿。” 大概是某条不成文的江湖规矩,两人都双双举起手。 数不清的人把他们逼进角落,晏负同样站在圈内,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 “真是别来无恙啊明宗主,昨天和金阙阁联手都困不住你。” 可想而知,明若清都不敢正眼瞧他,只心虚地点头。 晏负转而看向南枝,张嘴欲言,欲言又止。 见人如此,南枝还很关切地问他:“你吃哑巴啦?” 晏负:“?” 明若清直接戴上痛苦面具。 晏负一挥手,旁人立马上前搜身,明若清被迫卸了身后的拂尘和曜仙剑,至于南枝,本来就没带武器出来。 就是他那副破态度,特别招打。 “你们俩,还真是好久不见了,我有的是时间,叙叙旧呗。”晏负已经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把手,朝他们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明若清:“啊?” 南枝选择视而不见。 晏负道:“一个从湘潭来,一个从江都来,究竟是什么值得二位大驾光临?” 明若清:“啊?” 南枝没进他的套,反问:“那您这...不是也从奉天来了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几人都心知肚明。晏负也懒得再和他们运太极了,他总觉得南枝肯定比他得到的消息要多。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南枝都要顾左右而言他: “大家不喜欢的完全可以恶语相向,没必要划走。” 晏负道:“我为什么而来,想必你我都清楚。” 南枝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的耳朵听不得这三个字。” 晏负道:“......总之我并不看好二位能抢到宝物,它肯定会是我的。” 南枝道:“不看好?你凭什么要看好呢?你看着就好了啊。” 明若清更绝,从头到尾只会回一句—— “啊?” 看来是真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晏负终于怒了,命令手下动手。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十几个人全在一瞬间倒了地,快到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影。 两个手无寸铁之人,如何能在晏负的眼皮子底下解决完所有人? 忽的,有人点了点自己的肩膀。晏负没能看清人脸,迎面而来的是一把随风的利剑,却故意在最后几寸停下,险些见血。 来者似乎与光同行,匀称的手指在铁剑的衬托下透出浅淡的粉色,再往上看,他生了一张十分出挑的面容,眉目清雅中又隐含三分锐利,是个难得的妙人。 但只有晏负知道,这人一剑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只说一次,把人交出来。”姜云清微微移开剑尖,指着晏负身后的南枝。 明若清举着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有些小小的吃惊:“真是睡觉递枕头啊,这也是你算计好的?” 南枝:“啊?” 天知道姜云清找了他多久,谁管他有没有其他仇家,反正姜云清是一定要亲手抓到南枝的。 晏负冷笑一声,“你居然还找了帮手?” 姜云清的语气再无平时的温和:“帮手?不,这人该死。” 南枝还想挣扎一番:“不是......” “你闭嘴。”姜云清的耐心有限,他看向晏负,“挡我路的也该死。” 孰轻孰重,晏负拎得清,何况此人的实力有目共睹,他动手时甚至都没有出鞘。 再说了,南枝的仇家找上门来,对晏负而言亦是一桩好事。 所以他轻轻撇开剑刃,为姜云清让了路。 第11章 我要是偷偷跑了一定告诉你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云清二话不说就往南枝身上套了根缚仙绳,免得他跑了。明若清还想开口的,晏负却横手拦住她,似笑非笑地说:“道长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 他只是同意把南枝交出去,又不代表可以翻篇了。 明若清:“.........” 这账是一定得今天算完吗? 所以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树敌太多比较好。 明芃没说其实是她告的密,现在掐着时间,也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她家里管得严,是该功成身退了。 这不,一遛就没影了。 姜云清的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好,他的目光似乎能扒了南枝一层皮。 南枝给出礼貌的笑容:“......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明月坊总是有各种熟人相见,在江湖上扬名久了,就感觉世界变小了一样。比如秦昭落,他是跟着姜云清一块来的,看见南枝落网的样子,他觉得心情非常舒爽:“啊,你也有今天。” 但南枝一声不吭,竟意外地乖巧。 在他看来,被姜云清抓走好过和晏负继续运太极,而且莫离山庄的人都还在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斗,他总算找到理由华丽退场了。 至于明若清嘛,他被带走前朝道长多看了几眼,意思是好自为之。 天王老子来都帮不了她。 见人已经离去,晏负扬了扬下巴,示意道:“金阙阁的人至今还在外面,走过了我这关,那位付少主可是不好惹的。” 明若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以说,南枝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此时的姜云清还不知道自己带了个什么玩意在身边,他要回玉壶台好好算账,在没找到宝物前,南枝也别想走了。 偏偏人又极其不老实,完全没有沦为阶下囚的意识。 南枝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哪位富家小公子出来遛街了。 是这样的,他今日所穿依旧是那身霁蓝,不过腰带和发冠以及护腕都换成了金色,墨发也在脑后绑作马尾,瞧着很有精气神。再往下,衣服胸前是用金丝缝制而成的海东青图徽,这展翅高飞的模样栩栩如生,不知是随了主还是怎么,倒真有几分真鹰的威武。 正因为如此,秦昭落就在姜云清耳边吹风:“前辈你这样不行的!你得强硬一点,最好打一顿!”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但南枝可是听见了,出言讥讽道:“活呗,谁能活得过你啊。” 秦昭落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他讨厌南枝,这不是什么秘密。两人出身相似、年龄相似、名字相似,同样手持名剑,修一样的道,就连所在的门派也是不遑多让的。 所以处处少不了比较,南枝作为后起之辈初露头角,令仙门百家谈之变色。然而他,仍是默默无闻的小透明一个,没什么成就。 秦昭落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啃老本,多得师尊庇护以及秦夫人的名义,他挺不甘的。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早早离开门派,四处拜师,走到哪里学到哪里,便注定了他都是一个人。他总幻想着自己可以得到大家的肯定,其实,冀州的秦枝也不差。 他如此安慰自己,可一看到本人后,他莫名觉得自己又输了。 大概是听多了那些话,他也有些怀疑,或许自己是真的比不上罢。 秦昭落不想说话了,毕竟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对象。 一时的无言后,姜云清突然感觉手上的绳子轻巧了不少。 他回过头,见到南枝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束缚,正在酒摊前买玲珑玉呢。 缚仙绳可以压制修士灵力,但江湖上总有那么一批能人异士,金蝉脱壳法就像喝水那样简单。 被发现了南枝也不慌张,自己走过来把双手重新伸了进去,反过来还要批评姜云清:“哥哥怎么转得这样快,我都没来得及把自己绑回去呢。” 他尊重姜云清,人家在时他也能跑,自己回来不过是作为人质的职业操守罢了。 为此他还担保:“哥哥放心吧,我跑了会跟你说一声的。” 两人这是诚信绑架。 姜云清顺着话问:“你准备跑去哪?” 南枝把新买的玲珑玉挂在腰间,嘴比脑子转得快:“回湘潭拿点换洗衣服。” “我可以送你。” “怎么送?” 姜云清没说话,只是扬起了右手。 “算了算了。”南枝急忙把他的手压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秦昭落都惊叹姜云清是怎么做到情绪如此稳定的,换他不得被南枝逼疯啊。 可是接下来,姜云清面无表情地说:“你去死。” 南枝叹气,“日子有了盼头,生活就是不一样啊......” 正说着,暗中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最先是小贩哐当一声丢了手里的苹果,再是停在路边的马夫突然拉紧了缰绳,就连正在挑选首饰的妇女也朝他们投来了奇异的目光…… 这些人扮作不同角色,穿插在行人如云的玲珑玉里,光明面上就有数十人之多,而他们三个,完完全全处在被包围的状态中。 姜云清早有预感,所以他看了眼南枝,不想南枝也同样在看他,只不过表情略有些无辜罢了。 彼时那位妇女放下簪子,拢了拢秀发,笑容明媚地朝他们走来,扬声道:“哟,诸位瞧瞧,这是谁呀?” 坐在店里的大汉闻言起身,正欲拔刀,却被她抬手拦下。接着她转向南枝,意有所指道:“刚才瞧着是金阙阁的人在,我不好现身,结果你倒自己先送上门,该说你是倒霉呢,还是倒霉呢?” 姜云清皱眉,“金阙阁?” 他们走了一路,可曾见过金阙阁的人? 如此一来,渝州到底是群英荟萃啊。 秦昭落却以为他是不知道,便细声解释:“九大宗门之一,琅琊金阙阁,和面前这位有仇的。” 这位妇人才是姜云清不认识的好吧。 此人名为孙霄娘,性子是出了名的泼辣,且出手极其狠毒,因此江湖浑号“铁面西施”。至今还没有谁敢惹庐陵的孙霄娘,但又不得不有求于她,只因她的神梦专门负责锻造各类武器,是位大财主。她阁下的刀剑成就了不少名人,单拎出明道长来说,那把拂尘就是她亲自做的,敢称遇刀不断、遇火不绝,拿在手中却又十分轻巧,明道长很是满意。 然而金阙阁就不同了。作为九家中的一股清流,其宗主是个奇才,座下的付少主更奇。他说看不上孙霄娘的一堆破铜烂铁,收拾收拾全给扔门外了。 看、不、上。 而且还破铜烂铁。 那给孙霄娘气的啊。 于是,仇节由此起。 更没想到为了一件宝物,让她在渝州和付少主碰了面,两方自然是不欢而散。 她不想追究这段陈年旧事,因为江山辈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 比付少主更绝的,是她面前的南枝。 四千零十五根羽箭,支支不重样,且都以重名鸟之羽做箭尾,共花了她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外加一把长弓,是取三危山獓狠之角所制,箭弦出自黑蛟之筋,弓背弓面则以夔牛之光装点,可谓凶神俱全,世间仅此一物。 确实,孙霄娘手下的每种器具,有且只有一把,但往往需要花上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这便是神梦会如此受人推崇的原因,甚至砸光了钱财也要请她为自己打造专属武器。 当然了,铁面西施可遇不可求,她一出手,就必须是精品。 孙霄娘十分尽职,知晓南枝穿蓝衣最好看,便选用育阳染色打底,与人完美相衬,怎一绝字得了。以往的贵客中,从来没有谁能像他这般有如此待遇,而且除了此弓,孙霄娘也曾做过不少的武器送到湘潭,但都没有这把巧妙,便只能作罢。 孙霄娘相当满意这份作品,可南枝本人不仅不为长弓取名,还不给钱。 以为遇上了金主,没想到却是个强盗。 孙霄娘终于在阴沟里翻了船,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痛恨自己叱咤风云多年,竟会被此人的一张巧嘴给骗过了。 史上最绝南某人,卷了她的武器就跑,这谁能忍? 孙霄娘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微笑道:“找你无非也就那几桩破事,遇上了正好。孙姨这阵子听说你知道宝物的事,只要你说出宝物的下落,我就算你过了。” 多好的交易啊,她不信南枝不心动。 可是南枝自己也不知道宝物在哪啊。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先快一步,那他至于被姜云清绑着吗? 秦昭落呃了一声,忍不住问她:“孙老板也想要宝物?” 是啊,这个问题姜云清也很想知道。 孙霄娘完全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慢悠悠回道:“最近铸剑时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差了一把火,不然我为什么会大老远跑来渝州?” 所以她需要那件宝物。 而且凭她的本事,她志在必得。 姜云清根本都不用思考,孙霄娘的下一句话果然就是: “宝物肯定是我的。” 沉默已久的南枝终于抬了头,同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既然大家都这么以为,那他就开始装了:“要是我不肯说呢?” “不说?”孙霄娘挑眉,“那你就甭想从这里走出去!” 南枝笑笑,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走,因为他—— 用跑的。 毕竟缚仙绳另一头还在姜云清手上,所以他拉着人一起跑。 秦昭落开始只觉得耳边有两阵风过去了,等他再回头时,只能看见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孙霄娘就冲落单的他偏了偏脑袋。 秦昭落不失礼貌地打了个哈哈,非常得劲地说:“孙老板告辞!” 于是又是一阵风过去了。 孙霄娘仍维持着双手交叉的动作,过了片刻,她才向跟随的人命令:“追上去,除了南枝留活口,其余人等,杀。” “可那位是沈宗主的徒弟啊。” “我说了,都得死。” 之前没有人知道孙霄娘带了多少人来,她只一声令下,安插在玲珑玉的眼线便鱼贯而出,极其壮观。本地人哪里见过这场面,自然被吓得人仰马翻,货物丢了也不敢去捡。街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而她站在当中镇定自若,打了个哈欠,不免有些无聊。 可是当她回头时,街边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第12章 你很能打吗 追逐声一直从街头传到街尾,还偏偏往人多的地方跑,过程中不知有多少人遭难,可是一看到对方手上的刀,也只能揉碎了怨气往肚子里塞。 当事人表示,非常刺激。 “喂!你到底长没长眼啊!”挎着菜篮的妇女挥舞着拳头,对他们的行为十分不满。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秦昭落一边疯狂道歉一边推翻街边的小摊,鲜红的果子在地上跳动,暂时拖住了孙霄娘的人,小贩直骂晦气。 有好几次他都感觉刀尖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了,那给孩子吓得啊,抱着剑盒就是一顿乱舞,眼也不敢睁,路过的野狗都得挨两巴掌,还真让他摸黑挥倒了几个。 “滚!快滚!!” 直到最后一下,剑盒砰的一声砸中南枝,人险些没给喷出一口血。 姜云清收回目光,要不是因为南枝被他绑着,还真不用受这个气。 少说都得带点私人恩怨在里面吧。 姜云清干脆抽回缚仙绳,当作鞭子也不是不行,守着南枝反而还碍事了。 重获自由的南枝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也是实在忍不了了,扶着腰抬脚就是一踹,哪还管人带不带刀的,再反手揪住秦昭落的衣领,活生生把他丢了出去。 “啊!你干什么你?!”秦昭落像只沙包似的倒在那些人身上,果不其然又是一声尖锐的惊叫,抄起剑盒就是一顿暴打,直到被揍的那人捂着脑袋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这边是秦昭落凭运气加持打得不可开交,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姜云清便随手展开缚仙绳,其中还夹杂着被绳子甩中的惊呼声,他一手持剑一手挥鞭,底盘稳得可怕。 只是可惜,那把铁剑经不住摔打,没几下就钝了。 南枝凑过来贴心地问他:“哥哥需要我帮忙不?” 姜云清扔掉铁剑,从指尖上甩出纸人,习惯性地把人往身后一带,“没事,你小心点。” 南枝挑眉,小心归小心,但热闹还是得看的。 众人被姜云清的纸人逼退,还需谨防他又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来,因此一时不敢轻易上前。 甚至小贩见了他,都慌慌张张地收好摊子,撒腿就跑。 于是姜云清一把抢过还没来得及走开的挑夫的扁担,并说:“谢谢,我会还的!” 可挑夫哪管他还不还,没有扁担照样抱着两箩筐跑。 姜云清随意使了两下,觉得还行,比缚仙绳更有攻击性。 用扁担打架的,他姜云清应该算是第一人。 就是有点不太雅观。 众人商量好了便一齐围上,怎奈他速度奇快,身形一闪,一个单手棍花后抽得人是直打转,他再朝着人膝盖窝一捅,浑身腱子肉的壮汉噗通一声就给跪了。 一时间,竟无人能突破他的扁担。 他回头一瞥,更是无人再敢上前。 这光打还不够,用棍主要讲究挑与刺,何况一人难敌诸位,出其不意才是硬道理。于是,普普通通的扁担在他手中似有横扫千军之势,再将剑和棍的招式结合,朝着对方命门就是一击,顿时血液四溅,随后旋身劈向其余人等,直震得他虎口发麻。 许久不持棍法,难免生疏。 姜云清活动了一番肩膀,几步后退跃上摆在街边的茶桌,有人横腿扫来,他躲过后,咬咬牙,整个人直接飞身跳上对方的膝盖骨,咔嚓一声,那人的腿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反折了。 不远处,南枝忍不住喔了一声,这光是看着就很疼啊。 所以千万不要惹姜云清生气。 不过他可没有闲工夫继续看热闹,突然弯起手臂,朝着身后偷袭的人来了记肘杀,两招之内便从对方手中带过长刀。刀面上映照着南枝的眼睛,他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随即将长刀立于身后,缓缓向众人行了一礼。 “不善用刀,各位,受教了。” 话说得是这样谦虚,可他全程背着左手,一把银刀在手中遛得飞起,上一个就打一个,上两个就打一双,实在是痛快极了。 于是几轮下来,那些人都下意识捂住了“受伤”的部位,但仔细一看压根就没有流血,更别说会疼了。 “当然不疼,因为我用的是刀背。”南枝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刀刃翻正了过来,又偏头晃了晃二指,“继续。” 众人:“…………” 嘲讽拉满。 姜云清本想插手的,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后,他决定去帮一帮秦昭落。 谁知南枝几步跳到自己身前,双臂越过他腰间,直接用一把长刀圈住他,四目相对时,刚好能看到南枝眼里的笑意。 南枝做人做事从来不慌张,胡搅蛮缠也有,气定神闲也有,但怎么玩全凭他心情。 显然是今天心情好,他就多走几圈。 兵刃交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南枝横刀的手突然往里一压,毫无防备的姜云清被刀背推进了他的怀里,更是连扁担都撞掉了。 姜云清带有些困惑,南枝一会又抓起他的手腕,让人在怀里转了半圈。 南枝也顺势把刀塞进他手里,带他躲过一轮后,问:“哥哥会玩刀吗?” 姜云清点头,“还好。” “那就够了。”南枝目视前方,忽然抬起他的手臂,横刀抵住对方,发出叮的一声。根本不等人反应,南枝扶着他的腰和他换了个位置,朝着身侧就是一击,再护住姜云清的脖子,“抬头。” 那刀尖几乎是擦着南枝的手背而过,确实足够惊险。姜云清朝上望天,意外地感到奇妙。 有那么一瞬间,姜云清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 但是重操旧业太难,他不确定他能否做得更好。 南枝带人后退几步,借着他的手边走边与人拆招,只听刀剑碰撞声参差不齐,真是又刺激又好玩。且这走位也是相当奇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云清是个反应慢半拍的人,没感觉到自己像个挂件一样被人带着。 南枝突然问:“哥哥学会了吗?” 姜云清就当他是真的在教自己了,便也诚实回答:“还没有。” “好,那我慢点。”南枝放慢了速度,一边挥刀一边细心教他,“刀有中锋、侧锋之别,谨遵八字箴言,必能一击致命。” 姜云清感觉他的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南枝用起来比他还顺手,“哪八字?” “大胆果断,心手相应。” 南枝四两拨千斤,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继而又解释:“江湖上现存有六种刀法派别,咱俩用的是太极刀。” 太极十三刀背刃分明,以行武风范为准,要求刚柔并济、连绵不断,其实是遵循了太极拳的练法规则。 不同门派的刀法虽各有特点,但刀招沉稳都是一样的,尤其是持刀手及步法最为重要,所以南枝每隔一段时间就和姜云清互换位置,再结合起自己的习惯,莫名开创了南式刀法。 且这徒弟也非常聪颖,基本看个两遍就学会了。 这下谁还分得清他们是在打架啊。 第13章 我说了这就是暗器 眼瞧这二人转的配合相当默契,所以他们决定包围最没用的秦昭落。 “啊啊啊啊啊!!前辈救我!!” 姜云清当然得去帮他,只是还没走几步,姗姗来迟的孙霄娘就先喝退了众人。 与她同时出现的,是架在她脖子上的一把短刀。 南枝偏头,略有些好笑:“付少主?” 正是那位和神梦有仇的付少主挟持了孙霄娘。 可他没必要如此,虽是报复,却也是帮了南枝他们一把的。 谁不知道如今渝州的情形,当然是各忙各的比较好。 有这份闲心,不如去找宝物的下落。 付少主又把孙霄娘往前推了几步,动作不免有些粗鲁,这让孙霄娘很是恼火,但性命攸关,她只能对手下人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给我撤!” 见人犹豫不前,她呵斥道:“还不快走?!没看见老娘脖子上的刀吗??” “是……” 无论是倒在地上的,还是围着秦昭落的,一并收拾了全部退去。然而付少主挟持孙霄娘微微避开众人,压根就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孙霄娘强忍着怒气道:“我的人已经走远了,你总该松开我了吧?” 付少主戴着斗笠,因此没有人看见他底下的笑容,“孙老板,你为人如何,我们都清楚。谁能保证我松手了你会不会突然反悔,所以,为了保命,我暂时还不能放你。” 孙霄娘喝道:“付音尘!你好大的胆子!” 付音尘微微颔首,莞尔道:“不敢。” 好一个不敢。天知道孙霄娘此刻想杀了他的心都有,只是实力悬殊,她不得不服。接着又面向南枝,眼里的火气都快要喷出来了,“今日之事,你也少得意,宝物迟早是我的!” 说实话,姜云清还真没看出来南枝哪里得意了。 南枝负起左手,连道了几声好,“随时奉陪。” “一帮无用的东西!”孙霄娘从没受过如此欺辱,就是不知道她是在骂南枝还是自己手下的人了。 闹剧点到为止,付音尘挟持孙霄娘,朝余下三人点点头,好像只是来走个过场似的,一言不发地要带着人先退了。 然而,南枝其实和这位金阙阁的付少主也有点过不去的坎,睚眦必报的他当然不肯错过。他意有所指地与姜云清咬耳朵:“哥哥知道吗?方便在暗中突袭的武器,只要人看不见,那都算暗器。” 所以南枝举起了一把桌子。 砰—— 还没走远的付音尘打了个踉跄,他一回头,不止是南枝拉着姜云清就跑,连被他挟持的孙霄娘也跑了。 “???” 秦昭落欲哭无泪,“活呗,谁能活得过你们啊?” 付音尘一时丢了芝麻和西瓜,但他还有要事在身,就冲着落单的秦昭落威胁:“是你吧秦枝?” 秦昭落往下拉了拉兜帽,声音细若蚊蝇:“不是我......” 好家伙好家伙,想瞒的那是一个都瞒不住啊。 “你们一伙的。”付音尘点点头,“告诉他,他死定了!” 秦昭落:“嗯嗯嗯嗯小的一定转告!” 有种菜鸡强行卷入大佬之争的错觉,他去死行了吧! 但那两人也没有真的丢下他,其实南枝是有这个想法的,被姜云清打断了而已。 毕竟身后还代表着三清观,姜云清特意回来跟每个人都道了歉。卖糖炒板栗的妇女正在收拾小摊,她见姜云清走近,先向他行了一礼。 “姜宗师,其实大家都没有怪你们的,江湖琐事繁多,虽然遭殃的是平民百姓,但三清观福泽渝州,这也不算什么。重点是我看那些人好像都不是本地人罢?如果是来找唐家麻烦的,你们可要小心啊。” 姜云清面上一愣,原本道歉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向妇女鞠了一躬,改口为谢谢。 妇女将刚才打包好的糖炒板栗递给他,笑着说:“以前就见你在附近巡街,总不能说上几句,今天算捡到便宜了,是我该谢谢你。” 大概这就是姜云清喜欢待在渝州的原因,哪怕过去从未见过面,也会当做家人一般看待。唐家以世代护城,渝州人也同样愿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三清观。为天地立心,纯正坚强,这是因唐先祖而起,渝州百年来的风气。 姜云清把热乎乎的板栗分给街上的人,南枝问他还要做什么,他说扫地。 “啊?” 姜云清温吞地吃完板栗,这回蹲下来敲钉子去了。 南枝也蹲下来,“哥哥都赔钱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姜云清一边敲一边回:“这是他们养家糊口的东西,当然要尽快复原。我做得比较快。” 他还以为南枝是来讨板栗的,就把余下半袋都给了他。 南枝笑着接过,同时也抽出了他手里的锤子,“我来吧。” 姜云清没有闲着,哪里需要帮忙他就去哪里,但还是话少。 “三清观以前也都这样?” “渝州人都这样。” 南枝哦了一声,“挺好的。” 秦昭落扫地扫累了,他干脆杵着休息了一会,望着天感叹:“唉,我果然来对了。” 南枝突然有了兴致,问他:“那你学到了什么没有?” 秦昭落:“.........” 唐宗主又不在玉壶台,他能找谁学? 秦昭落福至心灵,期待地看向姜云清:“前辈,我能拜你为师吗?” 可惜,姜云清背过身装作听不见。 如果要教人,意味着他不得不和秦昭落一直交流,何况这孩子只是暂住,根本学不到什么。 要知道他和明芃都是磨合了好几年的,主要是明四家教严,每天准时回家,大大减少了姜云清的压力。 他自己本身也有许多不足,答应秦昭落不是误人子弟吗? 南枝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品出一丝味道来,他说:“不是非要拜师就能学到东西的。” “看你当下在做什么,渝州人一身正气,这还不够吗?” 秦昭落面上一滞,是啊,他去了那么多地方,比尊师更可贵的,是当地人带给他的感受。 他忘记了自己云游的初心,一味追求功名只会越走越远,该如何立于天地间才是最重要的。 南枝敲钉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三人行必有我师,反正我挺有感触的,不知道你有没有。” 同辈当中,唯有秦昭落迟迟不见长进,说实话,连南枝都替他着急。 毕竟是秦夫人的遗孤,南枝再狼心狗肺,都不应该中伤秦昭落。 他的爹娘是怎么死的,南枝已经记了整整十一年了。 似乎是伤感过多,他突然说:“小花啊,你一定要好好活啊......” 秦昭落:“?” 这个外号其实是大家见他长得漂亮才取的,可本人一点也不喜欢。 简直和他将来想达到的高度背道而驰。 但其实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有那么几个不太好听的诨号。 比如明吧唧,平时装傻充愣阿巴阿巴,拂尘抽起人来倒是吧唧一声的。 唐沂叫“四斤”,晏负叫鼹鼠。 再有就是那个付少主,大家都喊他月月。 所以,“小花”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是大佬之间的情趣罢了。 南枝想到这里,面上不免多了几分笑意,“对了,因为是正月初七所生,所以我叫南初七。哥哥呢?” 可惜姜云清的名字并无出处,他抬头望了望天,学着对方说:“晚间少云,天朗气清。姜云清。” “好好好,因为万物生长,昭花落叶,所以我叫秦昭落!”某小朋友纯属是为了不被孤立,特意跟风的。 “知道了小花。” 秦昭落:“?” 第14章 女子近身三尺便是向我问剑 同龄人之间吵起来也闹腾,街上的烂摊子收拾完毕后,姜云清腰间的青鸾玉佩跟着震动了一下。 三清观的信物正是这块玉佩,唐家子弟都用此物传递消息,但秦昭落还是外门弟子,所以他接不到。 姜云清查看玉佩,发现是唐沂的最新动向,只不过很是奇怪。 ......他怎么突然回到了玉壶台? 除了御剑,试问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人在两地之间迅速移动呢? “瞬移咒!”秦昭落完美抢答,说完还朝某人得意地抬抬脑袋。 南初七啧了一声,情绪全写在脸上:“这话怎么就让你先说了。” 不管谁先说的,姜云清点点头,他也觉得是瞬移咒。 此咒共有两种形式,一是起阵,二便是用符,全是三清观必修课程。两者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阵术有迹可循,能用完全相反的方式逆转阵法,回到起阵者曾经去过的地方;符纸可以随身携带,很是方便,但只能单用且适用于较短的路程。 可是不管怎么说,瞬移咒的含义多数只有一种—— 逃跑。 姜云清担心,唐沂也许是受着伤回来的。 所以也不管自己原本的目的了,他先行一步。 反倒是南初七十分懂事,不紧不慢地跟着姜云清。 “你干嘛啊?”秦昭落瞥了他一眼。 “我是人质,虽然没有绳子,但我可以假装。” “.........”既然前辈不开口,那他也不说了。 看来大家都默认了这种以争斗开始,和平结束的相处模式啊。 姜云清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应该是忘记了这回事的。 因为无论何时,一件宝物都没有身边人的安危重要。 南初七还想和他套近乎,便几步跟上与他并行,“听口音上,哥哥好像不是渝州人。” 姜云清惜字如金:“金陵。” “哦~”南初七拉长语调,“都说金陵人自带仙气,还真是。” 姜云清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南初七正儿八经地说:“有点姿色就行了,没必要长我心坎上。” 秦昭落:“......你耍流氓啊。” 就算姜云清听到了也当作没听见,他的心看似比石头还硬,其实是他根本想不到太深的含义。 南初七忽地话锋一转:“金陵秋氏。” 秋家人在金陵,甚至在整座修真界中都很有名,不过秋氏并不推崇修仙,胜在制香术名扬天下。那些名门望族用的几乎全是秋家异香,所以仙门视金陵秋氏为尊客,一般降妖除魔,都以秋家为重。由此可见,秋家人的地位非同一般。 至于姜云清和金陵秋氏有没有关系,这就无从得知了,南初七也仅仅是提了一嘴,随后他又道:“不过话说起来,我最近偶然听得了一桩有趣的婚事。” 说是“偶然”,倒不如说整座修真界都已知晓。大概又是哪两家仙门在四处昭告他们的喜事,这本不稀奇,但看南初七的表情,只觉得此事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姜云清不感兴趣,只有秦昭落问:“哪里有趣?” 南初七竖起二指,莞尔道:“正是秋宗主的宝贝孙女,要嫁给荻花祠宗主的亲弟弟。” 秦昭落恍然大悟:“你是说,男方是浔阳宋氏?” “是啊。” 秦昭落嘀咕着,怪不得呢。 九家之一的荻花祠,宗主名为宋洺,因为镇守浔阳,至此人称一声宋浔阳。宋浔阳是当年推翻楚霄暴政的功臣之一,其弟弟也是位大人物,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宋二公子曾在仙剑大会上名扬天下,作为后起之秀,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都说英雄配美人,那么秋婉嫁给宋二公子理所当然。这桩婚事亦是宋浔阳亲自敲定,很多人都看好的,但是,有趣的地方也在这里。 因为这件事,闹得特别大。 秋婉的身份摆在这里,必然是归属九大宗门的。 女子门派碧落霞当然不用考虑。 而一听说要联姻了,余下八家各有不同表现。 昆仑虚和三清观并无年龄合适者,离中教宗主小妾众多,首先排除的就是这三家。 秦昭落可能不知道,就在他离开门派的日子里,差点多了一位妻子。 人中之龙付音尘暂时没有娶妻的想法,他非说自己腿断了不能出门。 然后,他师尊真的把他打断腿了。 原因在于这泼天的富贵他居然不要。 归云宗的谢宗主,早就听闻他心有所属,而且以他的地位没人敢逼他。 至于雁城那边的仙客门,传言萧宗主常年疾病缠身,感觉要活不成了,这一进门就是守活寡。 所以,泼天的富贵砸到宋二公子头上来了。 秦昭落觉得不对啊,怎么三花庭屁事都没有? 有啊,哪里能逃。 只不过南初七是这样回复的,一听就很敷衍,他说: 女子近身三尺便是向我问剑。 其他几位或许还能委婉一下,并不是不想娶而是真的没法娶,起码理由足以让人信服。南初七倒好,第二天他差点吊死在玉雪城门口,彻底把这件事闹大了。 南初七道:“你根本不懂,这是紧急避险。” 秦昭落道:“......这么窝囊,在外别说我认识你,丢人。” 南初七根本不听,他事后诸葛亮,但想得不多:“为何宋浔阳本人不娶,非要把便宜让给二公子,我可没听说过兄弟俩关系好啊。” 秦昭落无语了一会,“有没有可能人家已经成亲了。” “哦。但是话——又说回来。”南初七乐此不疲,继续讨论,“宋二公子本人肯定不同意。” 秦昭落难得在一件事上和南初七达成了共识,疯狂点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宋二公子享年十八,死因梭哈。” 南初七朝他露出了你懂的表情。 姜云清把心急的纸人拍了回去,一个个的比他还关心八卦。 他总算想起,好像云字小人还没回来的。 ......这是个问题。 南初七说好要和姜云清套近乎,却和秦小花讲了一路的坏话,年纪相似的总有共同话题,秦昭落突然觉得南初七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大概是两人同时拥有了彼此的把柄吧。 幸好姜云清从不关心这些,哪怕二人在前面说他的坏话也能听不见。 至于其他的,真不敢想象被当事人知道的样子。 其实没关系,他俩当面也可以说。 就这样瞎扯了一路,三人终于赶到了玉壶台,正好碰上巡街回来的唐忆秋,都互相打了照面。但这还不算什么,唐忆秋怀里的女娃娃才是最让他们惊讶的。 秦昭落不禁陷入了沉思,摸着下巴说:“没想到一天不见,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唐忆秋急忙否认:“我只是负责看会姐姐而已,你想什么呢?” 哦,不是自己的孩子啊。 不过,姜云清听到了什么,他又念了一遍姐姐二字。 他可不记得唐忆秋还有个这么小的姐姐。 “......你们误会了。”唐忆秋把女娃放下,“姐姐是她的小名。我曾帮过姐姐一家,她父亲外出就把姐姐托给我照看了。” 原来如此。 秦昭落抚掌赞道:“姐姐啊,这个名字取得真是好哎!” 无论是谁都要管她叫一声姐姐,可不好么? 姜云清微微偏头,似乎是在喊人:“姐姐。” 南初七双手抱胸,也喊:“嗯,姐姐好。” 被唐忆秋牵着的姐姐朝他们点了点脑袋,是个不怕生的。 姜云清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谈,自己先进玉壶台了。 秦昭落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对了,唐思津是已经回来了的!” 显然唐忆秋还不知道此事,南初七临走前轻轻压了压姐姐的发顶,“等找到人了再说。” “你等等我啊!” 秦昭落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的总要抛下他,他们不是一个团队的吗? 第15章 求求你先止血吧 瞬移咒将唐沂传送回玉壶台,身躯之下全是黏稠的血液,而他近乎昏厥,局势十分严峻。 “能听见我说话吗!?唐思津!” 运气超好的秦昭落是最先找到人的,他托起唐沂的脑袋,另一只手死命掐住唐沂的人中,试图让他不要昏过去。 唐沂一边吐血一边发言:“你…你......” “怎么了怎么了?”秦昭落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把耳朵凑上。唐沂虚弱地握住他的手,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说:“……别掐了,先...先止血。” 真的,再不止血他就要死了。 秦昭落:“哦。” 随后赶到的南姜二人,第一眼就是伤痕累累的唐沂,以及手忙脚乱为唐沂处理伤口的秦昭落。 “小二公子如何?” 秦昭落低头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唐沂,给出一个很中肯的答案:“惨。” 姜云清的眼睛往别处扫去,他发现瞬移咒里只有唐沂一人,那么唐宗主呢?原来没和唐沂一起回来吗? 地上躺着沾了血的霜序,直到姜云清拾起,剑身还在止不住地抖动,似乎是因为主人的危险,想尽快回到唐沂身边。 “我先带你去疗伤!”秦昭落一把拽起唐沂,经他这般折腾后唐沂想死的心都有。 他好不容易在自己身上点了几道穴位,用以止血,这下可好,完全没有用。 连南初七都忍不住感慨:“笑不活了,谁说站在地府里的才叫阎王。” 他先行踩着血坑蹲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场面也极其惨烈,令人难以直视。他以二指轻轻扫过地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瞧出什么来了?”姜云清也蹲在他身边,白衣沾上了污迹,看着有些突兀。 南初七的目光落在他的衣摆处,但很快又收回。 “挺正常的,排除在瞬移过程中被人重伤的可能,而且小二公子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保命。” 姜云清接下他的话:“那不正常的是?” 南初七抬起头,“他是从哪里回来的。” 姜云清见他细细摩挲着指腹上的血土,便提醒了一声:“霜序和主人心意相通,抖得很厉害。”他以为霜序是在担心唐沂受伤,但霜序能够感知周围威胁,回了玉壶台却还抖个不停,这只能说明,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来了。 “很难评。”南初七用树枝在地上细细勾画着,姜云清就揣着手手看他忙活。 这般近距离瞧他的侧脸,要比平常更加俊俏,那眉宇间的英气确实勾人,不笑的时候就多了几分冷峻,如琼枝一树,宛若天人。 大概老天赏饭吃也不过如此,南初七这是老天端着碗追着他跑。 姜云清正看得入神,不料对方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 “别看我,看地。”南初七一本正经地说。 姜云清一时没能察觉到,自己居然直愣愣地看了他这么久。 又过了一会,南初七目视前方,淡然出声:“算了,哥哥还是看我吧。” 姜云清低头看着瞬移咒,像是没有听见,“你继续。” 可南初七没再继续,托腮问他:“有喜欢的人吗?” 姜云清看着南初七,南初七也就这么看着他。 隔了片刻,南初七朝他挥挥手,姜云清这才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南初七一边笑一边画,止都止不住的那种。虽然姜云清不明白他在乐什么。 等他终于画完,姜云清也没错过任何一段过程。 “好了。” 姜云清看过去,地上的血阵十分显眼,部分连线已经淡开,显得张扬又诡异。阵心虽有些粗糙,但依稀能认出是朵莲花。这就相当于一条通关密语,每个人的都不同,姜云清为了省事,他通常只画一张三笔笑脸。 唐沂用瞬移咒回玉壶台,南初七反其道而行之,就着最后一点即将消失的瞬移痕迹,做了这么一个阵法。 瞬移是当今最受修士欢迎的咒法之一,瞬风如影,来去自如,在短时间内横跨两地根本不成问题,比御剑还要方便。但唯一不足的是,此咒太消耗灵力了,当然,这和路程长短以及转移的人数息息相关。若是用不好,掉进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也是常有的事。 “子持莲华。”姜云清撑着脸,那朵血莲让眼底染上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南初七拍了拍手上的灰,“嗯。” 姜云清抬头问他:“所以你真是三花庭弟子?” 南初七点头,“是啊,湘潭人。” 三花庭于他,也算有些渊源了。他说:“我有个亲人,和你同出一门。” 南初七挑眉,“哥哥还是姐姐?” 姜云清哑然了,“......姐姐。” 南初七微一侧头,模样很是灵动,“那应该算我师姐吧。说说名字,万一我认识呢。” 姜云清却摇头,喉中有些酸涩:“她不在了。” 这四个字便足以概括一切,他不是很想再提。 只是多年不曾遇到三花庭的人,如今见了南初七,他莫名觉得亲切。 南初七便也没再说话,先行踏入阵中,并向他示意:“走吧。” 姜云清起身时腿有点麻,一瘸一拐地走进血阵,好在对方还扶了他一把。南初七把手贴在墙上,很快,一扇门的形状显现出来,但他却不急着推开,欲言又止:“那个……” 难得他也会有语塞的时候,姜云清嗯了一声。 南初七用舌尖顶着上颚,组织了一番语言,才说:“如果有东西假形成咱俩的模样,怎么分辨?要不想一句密语?” 这个问题,姜云清目前还没有想过。 但是不用担心,南初七早就想好了。 只见他满脸严肃地说:“南初七最厉害。” 本以为姜云清会拒绝,没想到他点点头,应允了。 他没觉得这句话难以启齿,南初七厉害吗?自然。至于是不是第一,姜云清已经无所谓了。 他就真的只是把这一句话当作认人密语,其余的什么也没想。 南初七替他拂去落在肩上的树叶,故作遗憾道:“早知道就该想句更牛逼的话。” 姜云清问:“这句也算?” 南初七陷入了沉思。 他推开墙门,刺眼的光芒遮住了一切,直到二人走进门里,这“门”也随之消失了。 等姜云清逐渐适应了外面的强光,却发现身后只是一面普通的石墙,他们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小巷里,并不引人注意。 只见街上人来人往,操着与渝州人相似的口音,十分热闹。他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甚至都无法肯定他们是否还在渝州。如果南初七的瞬移咒没有出错,那么这里确实是唐沂最后出现的地方。 计划赶不上变化,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好好商量过。两人站在街边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也不知道要去哪,最后是南初七实在忍不住了,问:“所以我们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云清收回目光,改为盯着自己的脚尖,谁知道唐沂压根就不在渝州呢,“草率了。” 南初七:“臣附议。” 他随便逮住一个人就问:“打扰了,请问这里是何地?” “爪子嘛?”那人说话总是带着翘舌,好像是有急事,不太想磨蹭,丢下一句“这里蜀郡撒”就走了,留都留不住的那种。 这里是蜀郡。 南初七狠狠地沉默住了。 所以唐沂大老远跑来蜀郡做什么? 姜云清想起来,是宗主的消息让唐沂离开的,难道宗主也在这里? 甚至他只是往别处多看了几眼,南初七就先自个点了份街边的龙抄手,可以说是非常讲究入乡随俗。 “不要葱花不要葱花,多辣谢谢。” 还怕不辣,他直接端着人的手往碗里加满了红油,店家拦都拦不住。 “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我来!” 听到没,不行就我来。 付好钱后,南初七端着碗喜滋滋地蹲在姜云清身旁,抬头问他:“哥哥要不要也尝尝?好不容易来一次的。” “不用。”姜云清垂眸,看向碗里的一片鲜红,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是碗龙抄手。 挺能吃辣的。 南初七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忘了,哥哥是金陵人,吃不得辣。那你看着我吃。” 姜云清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嗯。” 其实逗他挺无趣的,压根不会有什么表情,但南初七依旧乐此不疲。 “哥哥脾气这么好?” 好过吗? 除了那次欺骗以外,姜云清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可以值得他情绪波动的东西了,如果非要形容,他觉得他被黑暗“吃”掉了。 “你就当我情商低听不懂罢。”他这样说。 南初七咬着汤勺,含糊地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生气没有用,我不想生气。” “说得对。”南初七点点头,“那哥哥多笑笑好不好?我还没见过你高兴的。” 姜云清和他对上了目光,“其实我现在就想笑。” 南初七抓住了被他藏起来的笑意,“眼睛是吗?” 那南初七记住了。 第16章 鬼街有什么 姜云清一直在原地等着南初七吃抄手,他往店家的方向多看了几眼,但迟迟没有动身。 南初七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后来终于明白了,是姜云清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和陌生人搭话。 难怪呢,如果对方不主动开口,姜云清可以一句话憋到死。 南初七借着还碗的机会,拉着他走到店家面前,不经意间提到:“蜀郡最近可还安宁?附近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比如妖鬼这些?” 唐沂大老远跑来蜀郡,不存在误闯的可能性,何况又是唐宗主的指令。南初七倒觉得,这事和城中假形没有太大关系,何况蜀郡本就属三清观管辖范围,所以除了妖鬼,他想不出能有什么是值得唐沂来一趟的。 未曾想这店家也是个喜欢和人唠嗑的,听完此话,当即放下了手里的擀面杖,回道:“最近啊?最近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啊!” 南初七不死心,毕竟唐沂浑身是血地回到玉壶台,路上总该有人看见的。 “你再仔细想想,应该有的。” 店家便认真想了想,突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晓得了!好像是有的,不过不是最近。” 他指着北边说:“你们往这个方向走,就能看见一条非常古怪的街,好像很热闹,但其实根本没有人在。这街名为鬼街,被蜀郡人传得很邪,说是子时一到,百鬼夜行,什么东西都有,可偏偏白天就消停了。就算这样,也没人敢去。” 南初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瞧不出任何端倪来,转头又问:“这街存在多久了,起因是什么?” “存在多久?我不太清楚。我听说八年前鬼街起了场大火,当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所以就都留在里面了。甚至到了现在,从鬼街前路过,还能看到火光呢!邪门。” 通过与店家的对话,南初七抓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线索,鬼街里的东西在晚上才会出来,而且只能在街内游荡,要么是早有人设了阵,要么是它们不能、不敢。 “多谢。”南初七颔首,又向姜云清征求意见:“去不去?” 姜云清点头,南初七替他做了想做的事,在他眼里简直是救命恩人。 店家一听,只觉得惊恐万分:“这不太好吧?往年想去鬼街里瞧的人多了去了,愣是一个都没有出来,你们可别想不开!而且……”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叨叨地说:“我告诉你们啊,那鬼街里,还有姜听云的亡魂呢!” 南初七不知意味地笑笑,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只是关于此事,他还真能辩上一辩。 “道听途说可不能信。姜听云当年被处决的地方离蜀郡十万八千里,怕不是随便找只野鬼就认成他了吧?” 但店家哪里知道这些,传的人多了,自然就成真理了。他说:“反正蜀郡当年确实有一家被姜听云灭门了,是姓杨还是姓王来着……” 南初七道:“姓杨。” 店家点头,“管他姓什么,灭门惨案是板上钉钉的,姜某难逃其咎。他生前做过那么多恶事,死后也必然刹气冲天,保不齐鬼街里就是那家受害者的冤魂呢。” 南初七挑眉,俯身撑着桌案,一句话就堵死了店家的嘴:“那此事和八年前的大火又有什么关系?” 店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南初七起身,“去,当然去,还要早去早回。” 见二人执意如此,店家也不好再拦了,“那祝你们平安啊,回头我请你们吃抄手!” 南初七一边倒退一边回道:“记得不要加葱!” “哎,一定,一定!” 南初七笑着转身,把手枕在脑后,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八年。真巧。” 姜云清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不止这个,他好像真的知道很多东西。 但不应该的,他今年只有十九。 南初七懒洋洋回道:“蜀郡原有一宗派,归三清观管,但八年前惨遭灭门,愣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又是灭门。 “这也太巧了,”姜云清停下脚步,“死因是什么,那场大火?” 南初七耸肩,“也许。谁知道呢。” 姜云清颇有些遗憾,“那就难办了。” 确实难办。如果鬼街里只是普通人的冤魂,就算过了八年,但那也还好;若是惨遭灭门的修士,自然是煞气冲天、势不可挡。连三清观都管不了的,更何况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且,唐沂究竟去没去过鬼街,他们也还不知道。 南初七一改懒散模样,突然问:“哥哥知道蜀郡林氏吗?” 姜云清点点头,九年前唐宗主接待过前来渝州拜访的林宗主,他有幸见过前辈几面,确实是品性正直、拘介之士。不过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听说过有关林家的事了,南初七这一提,加上那惨遭灭门的宗派,他不得不把两事联系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被灭门的是林家?” 南初七没再说话,他抬手指了指,“是这里吗?” 两人不知何时走到鬼街入口,往里看去,几栋比较显眼的建筑孤零零地隐没在迷雾中,看起来不是很真切,莫名有些妖塔的意味。通体漆黑的乌鸦拍打着沉重的翅膀,栖息在屋梁上,发出嘶哑的叫声,隔三两步就有几只,听着有些烦人。 就连头顶的乌云,也仅仅是鬼街才有。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响雷在乌云中滚动,竟叫人分辨不出此刻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姜云清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街上的雾气像是有生命般,正不断引诱着路人进入。 等他再抬眼,周围已然成为另一幅景象。 ......又来了,几乎只要恶欲一起,他都会经历一场白日梦魇。 姜云清又被黑暗“吃”掉了。 梦魇的实体化是个惨败的少年,他身边总是跟着一条和他同样狼狈的黑龙。 不知道他有没有名字,反正他每次都会等着姜云清进来。 年年如此,天天如此。姜云清都快把静心咒背烂了,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疯的。 “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啊。”少年依旧是那句话。 姜云清这辈子共拜过三位尊师,他跟着第一任师父修的道太绝,十分极端,是没有任何后路的洁身自守,必须超尘脱俗方能彻悟。因此无法喜悲、无法嗔怒,说白了,就是一个光有皮相的空壳。 但世间哪有这样的人,所以他现在被反噬得很厉害。 所以少年每次都跟他说—— “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啊。” 可是少年每回入梦,他和那条黑龙的模样都很可怜,姜云清根本忽视不了。 他回过神,这才意识到掐着的指尖已经红了。 姜云清恍惚地抬起,眼前又正好伸过来一只手。 他见到指上的黑色指环,是南初七没跑。 “雾气障眼,还是牵着好。以后别走丢了。” 姜云清没有说话,他刚才被雾气吸引,已经出过一次幻觉,不想再面对少年和黑龙。 南初七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握住姜云清的手腕,两人一同踏入雾中。 第17章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现在还是白天,应该不会有鬼出来吓人吧?”南初七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姜云清从乌云上收回目光,“分不出来。” 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但他直觉不会有好事发生。 南初七慢慢说着:“我有点怕。” 假的。 光这还不够,南初七又凑过来道:“哥哥,我胆子可小了,特别,怕鬼。” 姜云清看看他,再看看前方,“那怎么办?要不你出去等我?” 南初七手握虚拳,没心没肺地笑着,“顶不住了。” 二人周身全是缥缈的雾气,越往深处时连对方都看不见了。南初七不是很放心,因为再谨慎也有不小心拉着其他东西的情况,便出声提醒:“哥哥出点声。” 姜云清:“一。” 南初七:“?” 姜云清发现对方没有回应,他还特意强调:“我开口了,是本人。” 南初七叹气,“哥哥,你好会啊。” 证明两人都没有牵错后,他不再开口,姜云清也不是那种主动找他说话的性子,于是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大概是太无聊了,南初七偷偷用指腹挠了挠姜云清,没想到对方立马给出回应,当即牵上他的手,想松都不行。 南初七嘶的一声,突然停住不动了。 姜云清能主动一次他祖坟都要裂开。 对方问:“怎么不走了?” 南初七也问:“你牵我干嘛?” 对方和姜云清有着一样的声音,但手上却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得可怕。 “怕你走丢,牵着你不好吗?” 雾气缓缓褪去,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分明就是一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眼角挂着两行血泪的索命鬼。 阴冷的寒风,昏暗的街头,这样的画面怎么看都十分刺激。更何况,他还是和这样一个丑东西手拉着手。 南初七把脑袋往后仰了仰,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甚至鬼都已经想好了,等雾一散,这人定会吓得屁滚尿流,然后大叫大喊着跑出去。它平时最喜欢和误闯进来的人玩这一出,而且一套一个准,从没有失手的情况。 可惜,这次它遇上了南初七。 “你还我的漂亮哥哥来。”南初七一边平静说着,一边抓过鬼的手臂,默默与它十指相扣。这鬼都惊呆了。 “大哥...我是鬼哎,给点面子。” 南初七恍若未闻,并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要是不丑的话,还是挺好看的。” “.........” 他郑重地牵起鬼的枯手,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怎么这样不注重形象管理?我好生观察了一下,发现你有种随机性的美。” 南初七和野鬼在大街上手拉手,主要是这鬼还抽不出身,只能被他牵着。 “......你能不能撒开手。” 南初七示意它噤声,严肃中带有一丝离谱:“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鬼:“我看这鬼还是你来当比较合适。” 南初七似笑非笑:“不要这么说,万一咱俩变成同类了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 毫无疑问,野鬼最后被他吓跑了,似乎还不敢回头。 南初七也瞬间回神,只有姜云清还站在原地,喊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便抬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见人怔愣的表情,姜云清就知道他肯定是被什么东西入神了,正要甩出纸人的手也收了回去,“回来了?” 南初七一时嘴瓢:“嗯?” 姜云清问:“好不好对付?” “挺简......”南初七顿了一会,然后迅速说着,“艰难的!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一点也不好对付,而且吓人!我差点命都没了。才刚进来就这么危险,那后面就更——不得了了!哥哥你是三清观的人能不能送点防身的东西给我?” 姜云清从他的话中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气息挺稳的。” 一口气能说这么快,生怕他听清了。 至于防身的东西,姜云清也不是没有。 “低头。” 南初七乖乖照做。 姜云清从衣服里取出一根黑绳,套上了南初七的脖子。 这其实是一条木剑吊坠,木剑约一根手指长,二指宽,失了剑鞘,做工也有些粗糙,似乎年代很久了。姜云清喜欢反戴吊坠,因此胸前看着只有一条黑线,而且总有种窒息感。或许他会是第一个,被自己的护身符给勒死的人。 “开过光的,应该有用。” 南初七仰头把木剑放入衣领,非常理所当然,“好,那我便收下了。” 确认无事后,两人再次向着深处走去,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这次姜云清倒是愿意主动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念了整整十七遍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南初七简直听麻了:“...心神安宁。” “嗯,对。” 南初七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肉眼可见的疲惫,“还有吗?” 姜云清可能没听出来他是在客套,反正自己教得挺开心的,“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念罢。” “……………”南初七表示拒绝,“要不咱们说点别的?” 姜云清沉默了一会,“那就,背背门规?” 南初七摇头,颇有些遗憾,“哥哥,三花庭没有门规。” 怕姜云清不信,他又解释说:“湘潭人一身侠义,凭着天生的剑胆琴心,无所束缚,敢做也敢当,并不需要什么规矩。” “如果非要立条门规的话,我想应该是——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姜云清微微颔首,接下他的话:“心怀正义,善而行之。挺好。” 南初七敢言:“我若早生十年,修真界绝不会是这般景象。” 虽说这番话颇为自负,但从他口中吐出,却是很符合他潇洒的性子。 “那当如何?” “必搅得它个天翻地覆。” 他一字一言,皆掷地有声。 姜云清就这样一直看着他,明明二人之间仅隔着几步的距离,竟让他觉得此子遥不可及。 南初七的虎牙很是明显,他边倒退边说:“后起之秀固然可贵,但已逝世的诸位前辈,同样生莫敢忘。只是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说是少年无端爱风流,他该肆意妄为,自由到底地一直走下去。而他的征途,也绝不是这天下风云。 南初七一身侠气,且自有他的柔情所在,好像什么都困不住他。世上能得此辈,确实了不起。 姜云清摇摇头,半是感慨半是敬佩的,还是选择跟上了前面的人。 第18章 你们这是在打架吗 二人一路向前,发现街上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省去了不少功夫。又或许是鬼雾障眼,只让他们走这边,直到尽头,是一座破烂不堪的寺庙。 红墙黑瓦,青苔石阶,院中的老榕树常年不经打理,已经直直伸出了墙外。风吹钟声响,几只乌鸦栖息在枝头上,有种被时间遗忘的悲鸣感。 推开木门,院里的草木已有半人多高,一条石板路就这么湮没在其中,可怜巴巴的,很久都没有人来踩过了。 “这么平静啊……不太正常。”南初七摸着下巴说。 整条鬼街也就这么一条路,何况雾气故意引他们过来,没道理什么都不发生。南初七纯属是闲得慌,他把手撑在门边,撩了撩墨发,对着姜云清做了个请的动作。 花里胡哨的。 “快请进,哥哥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不用跟我客气。” 姜云清抬脚跨过门槛,衣摆在地上发出飒飒的声音,确实是什么话都不说。 南初七在他这吃的闭门羹不算少,习惯就好。 吱呀吱呀,他默默把门关上了。 院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石井,姜云清拨开野草,往枯井里探了脑袋,发现没有尸骨这些东西后,他刚要起身,谁能想到南初七一个跨步过来,霍了一声。 “端你下去,吓死你。” 姜云清侧身避开他。 神经病。 这回姜云清准备去庙里一趟,南初七看似乖巧,实则随地拾起一块板砖,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后,悄无声息地跟着姜云清。 他刚抬手,姜云清也正好回头,两人就这样来了个对视。 一如那晚在江长老窗边碰头的画面。 兜兜转转,又走到这里来了。 甚至南初七都没来得及把砖放下,他接着问:“哥哥看这砖大不大?” 姜云清的目光在他脸上和砖上来回移动,最后皱了皱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想刀我?” 南初七直接破罐子破摔:“我想搞你。” 姜云清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挑衅,他在宣战! 这绝对不能忍。 有人走进寺庙,推门就看到院中是这般混乱的景象,一块板砖迎面袭来,他侧身躲过,也算是有惊无险。 “那个,打扰一下……”他抬起手,希望能引起二人注意。 但姜云清哪里听得进,好涵养全被他吞了,他宁愿再去见一百次少年和黑龙,都不肯维持那该死的心情愉悦。 “我忍你很久了!” 那人:“能停一下么……” “有本事就别打脸啊!!”这是南初七和他最后的倔强,即使被人压在身下,脸肯定是不能毁的。 夏长缨叹了口气,他很识趣地走出院子,打算等风头过了再进来。 南初七往地上胡乱一摸,直呼好家伙,竟让他摸到了一根腿骨!连带着整具枯骨倒在他耳边,掀起了一阵凉风。骷髅好巧不巧地偏过头骨,非常像是来看他笑话的。 “…………” 再这样下去,他估计自己也会变成这草料中的一员。 但他用生命证实,姜云清其实是有反应的! 可惜并不多。姜云清激动过头了会受到梦魇影响,怒气越深情况就越严重,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声“心情愉悦”。 甚至能够控制他的行动。 他再次出神,失了力气似的瘫软在南初七身上。 “哥哥?” “...先停一下。”姜云清隔了片刻才回,他意识不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古怪,只是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这波南初七稳赚。 金陵秋氏的兰烬府会根据仙门特点制作不同的熏香,这三清观用的正是玉华香。此香乃香中静隐清逸者也,亦指宗门信物玉佩,若入竹鼎焚烧,香韵甘华柔远,最适合在冬日使用。 所以仙家人雅致,熏香更是点睛之笔。如今在姜云清身上闻到,南初七大概觉得自己真要隐居山林了。 他身处闹市,魂游梅林。 若不是夏长缨突然闯入,二人可以一直躺着。 显而易见,夏长缨也很尴尬的。 他以为动静停了是结束了,谁知道会是这个结束法。 真是没眼看。 他尽量不去看那边,直到两人重新站起身,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夏长缨没想到鬼街里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但自报家门总不会错:“晚辈属昆仑虚弟子,前来蜀郡调查鬼街一事,请问二位是……” 此话不假。他身穿烛阴黑纹宗服,一眼就能瞧出他来自何门,正是当下势头最足、传言最广、评价最多的昆仑虚。昆仑虚以君子之风闻名于修真界,龙兽便是他们的镇门之物,寓意同龙一般腾云驾雾,即是飞升之道,又象征着百年荣耀,代代相传,永不衰歇。 若是放在以前,恐怕会得姜云清称一句傲气,只是现在,这袖上的龙兽,却有点掌控八方的意味了。 而且除了他身边这位……姜云清看了看南初七,世上再无人以龙纹作装饰。 因为龙兽被看作是昆仑虚独属的象征,就像青鸾于三清观一般,旁人用不得。 但是姜云清第一次见到南初七时,他身上就用着龙纹。 着名的昆仑虚七山,由一位宗主和六位长老各自坐镇,每座仙山的龙徽也不尽相同。而这位少年身上的烛龙,姜云清有点印象,应该是皎临山。只是后来有没有改名,他就不知道了。 但重点是,昆仑虚的弟子,并非沈宗主座下,竟会大老远跑来蜀郡调查鬼街一事。如果只是为了街上的邪祟,万不该拖到现在才处理,除非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动乱,可就算如此,也该由三清观负责的。 有些事不能细想,唐沂受宗主之令前来蜀郡,多半是为了鬼街的事,难不成他是被眼前人所伤的?可偏偏,那些伤口并非由刀剑、符箓这样的东西造成,又或者说,伤他的根本就不是个人。 不管怎么说,姜云清都觉得他这趟是来对了。 至于先前的问题,姜云清微微颔首,“渝州三清观。” “哎...哎?!”夏长缨大概是想起了蜀郡归三清观管,那自己又算什么。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好尴尬。 第19章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嘲笑乎 夏长缨一进破院就把门关上,他越过二人,目光却落在庙里,朝黑暗中喊了声:“没事了,你先出来吧!” 南初七的第一反应是,这里居然还有人在? 那岂不是全被瞧见了? 他看了看姜云清,但后者的注意力全在夏长缨喊话的方向。 南初七若有所思,他抬手做出尺寸,哥哥的腰大概就这么细。 没过多久,那边就有人悄悄探了脑袋出来。小姑娘似乎八九岁的模样,身躯很是瘦弱,她一看到院里有其他人,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夏长缨上前安慰道:“你别怕,他们是——” 南初七盘腿坐着,把手搭在石凳上,撑着脸,无声地说了“好人”二字。 “嗯……好人。”夏长缨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念道。 但小姑娘还是不肯出来,躲在后面揪着衣角,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算了罢,我怕吓到人......” 夏长缨面向二人,解释道:“其实她平常胆子挺大的,只是出了点变故……”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姜云清也走了过来。 出于好心,夏长缨提醒他:“别吓着她,也别被她吓到。” 姜云清没说话,从对方脸上收回目光,看向柱子后躲着的人。 他记得,明芃拜他为师时也就这么大,说的一句话他记了好久。 “别怕。” 姜云清弯下身子,朝那边伸出了一只手。 小姑娘赶紧往暗处挪,“......我长得很吓人。” 明知她可能看不见,姜云清还是摇头,“不会,我会牵着你。” 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终于,一只苍白的小手慢慢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上,紧接着,是她脏乱不堪的衣服和脑袋。姜云清发现她的脸灰扑扑的,但灰中却是异于常人的惨白,头发上还沾了几根野草,她看起来很害怕。 甚至有人能够牵她,都是一种恩赐。 她觉得牵她的人,也是恩赐。 姜云清替她捻去发间的野草,“你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摇摇头,有些遗憾地回答:“我...我忘了。” 谁都没有想到,姜云清牵着的手突然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她惊慌失措,却只想着先道歉。 是的,她已经死了。 “没事。”姜云清替她把手臂重新接上,自然又是一声咔嚓,十分刺激。小姑娘动了动关节,有些受宠若惊,灰溜溜的眼睛似乎张大了一些,“谢...谢谢您。” 姜云清怕她的手再掉,便没敢太用力,慢慢牵着她走下台阶。夏长缨见此,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躲在姜云清身后,小声说:“今天真热闹啊……” 不安分的南初七还戳了戳小姑娘乱糟糟的辫子。 “你们先进去罢,”夏长缨轻咳了一声,“鬼街里黑得很快,照这情形,差不多就要有东西出来了。” 南初七挑眉,问他:“你很清楚鬼街的情况?” 夏长缨回答得很含糊:“算是罢……八年前起了场大火,死了很多无辜的人。这位姑娘,应该是唯一一只有活人思想的……鬼。” 也就是说,小姑娘八年前就死于那场火灾了,但很奇怪,她身上竟然没有一点怨气。在这条煞气冲天的街道里,或多或少都会被感化的,然而她却没有,就这样变成一只孤鬼,无法离开,无法转世。 南初七突然说:“封魂。” 夏长缨点头,“我也认为她是生前就遭人定住了魂魄,再加上她的手……掉了,确实很符合封魂。但是,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一个人死后,如果对前世还有眷恋,那么魂魄就会继续待在生前的地方,且多是记忆深刻之处,只为了最后再看一眼旧人旧事,愿完了,自然就会离开。但还有一种让魂魄停留的方法,便是封魂。 封魂的前提必须是此人对生前耿耿于怀,不肯离开,就在人死后的第七天,即是民间的还魂之时,封住人的魂魄,强行渡入肉身,真正意识上做成了一具活尸。 就像这个小姑娘一样,有思想,也能走动,身体还时不时地会散架,但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南初七摊开手心,“封魂又耗灵力又折寿的,如果不是自己心有不甘,谁愿意做这种事?” 夏长缨皱眉,“此话怎讲?” 南初七翻身坐在石凳上,抱臂缓缓道来:“我告诉你,一般封魂者,都是舍不得死去的人,总有那么几个不信命的,觉得用了这个方法后人还会回来。所以封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象征着重生。但是……” “但是什么?” 南初七笑笑,“用你们这些人的话来说,不就是邪门歪道,应该尽早铲除么?” “而且,就算没被正法,这人也差不多快疯了,根本不会有几个能走到最后。”南初七撑着脸,突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顿了顿,又说:“那些放不下的人,正如流沙划过掌心,终于也都失去了。” 他说这话时好像特别难过,低着脑袋重整了一番莫名的情绪后,才道:“一具活死人而已,不仅死者看了膈应,对方也膈应。” 夏长缨哽了哽,“……你懂得还挺多。” 南初七拍拍膝盖,若无其事道:“还好吧,以前看人做过,反正不得善终。” 其实夏长缨很想说,这真不是你自己做过吗…… 南初七把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她不记得肯定是有原因的,有人想让她守在这里。” “一个小姑娘而已,又能守着什么东西啊?”夏长缨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姜云清捏了捏耳垂,对她说:“我想问一下,你今天除了我们外,还有见过其他的人吗?” “有啊,有的。”小姑娘点点头,“是一男一女,和你们一样的人,来过这里。” 和他们一样的……在小姑娘眼里,如何区分这些路人呢?姜云清想,大概便是从衣着,得知他们都是修士。 如果只是一男,那多半就是唐沂了,另外一个又是谁? 不等他细想,夏长缨出声道:“其实这条街的布局特别奇怪,主要还是因为那片鬼雾,看着好像只有一条,但它会改变路线,所以你来时是这条路,回去就未必了。” 南初七拂了拂衣摆,哂笑:“你果然很了解这里嘛。” “嗯,是啊。”夏长缨无奈一笑,“受门派之令,未能解决此事不能回去复命。我待在这里都好几天了。” 南初七哦了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待了几天还没有迷路。” 夏长缨很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在街上设下了瞬移咒,自然不会走错。” 他的瞬移咒单条路线所涉范围不广,不过关键时刻能够救命。如果用特殊的方法在空中观望整条鬼街,便会发现街上由数道金色路线穿插其中,形成了一座只有他才知道的迷宫。也就是说,街上随便一扇门,或者一件物什,都有可能是鬼街的出口,所以雾气对他,并不算太大的阻碍。 可是鬼街的设定太过极端,等子时一到,百鬼夜行,他不得不通过瞬移来避难,效率很低。后来他偶然发现,那些东西好像都不会靠近这座寺庙,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他能在庙里好好收集鬼街的线索,也算走运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场大火促成了这条鬼街,找了好几天,也找不到源头所在……果然我还是做不到独自出来历练啊!” 夏长缨抱着脑袋,头疼得紧。 他为了证实自己的疑惑,便问姜云清:“你也是受宗门之令来的?” 不问南初七是因为夏长缨知道他是谁,可是没道理啊,三花庭的人也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姜云清实话实说:“不是。” 南初七也回:“不是。” 所以只是误入?夏长缨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只怕三清观认为我派弟子做事不行,特意赶过来帮忙了……” 南初七丝毫不给人面子,“没有,分明是赶过来嘲笑的。” 夏长缨:“…………” 那就更难接受了。 第20章 根据田忌赛马规则,上等的哥哥就应该配下流的我 尽管如此,夏长缨也是个性情中人,合掌道:“既然二位第一次来鬼街就能找到寺庙,也算有缘了。不如搭个队,一同解决此事,还能为三清观挣点名声啊!” 九大宗门之所以会是这九家,除了百年底蕴、综合实力最强以外,为周边百姓降妖除魔也是必须得做的。就像积功德一样,追捧者多了,便能决定仙门在修真界的地位,反之,被挤出百家之首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为了维系本家利益,个别仙家人也会采取联姻等方式,就比如宋浔阳一定要让弟弟娶秋小姐,还有昆仑虚和归云宗到如今依旧是亲家关系。 南初七掏了掏耳朵,很不耐烦地反驳:“什么鸟话?谁不知道青云社划分区域,蜀郡归三清观管的,你蹭什么?” 夏长缨:“.........” 青云社是仙门百家当初为了共同推翻楚霄才设下的,如今由九家宗主执掌,每年都要召开一次仙谈会,相当于修真界权力最高的仙盟,不需要有多昌盛,也依旧压过众仙门一头。 南初七记得,前几年划分管辖范围时,他们三花庭就着雁城的归属权和仙客门吵了起来。 据说还气得萧宗主连夜赶到仙谈会,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于是修真界因此多了句诨话,仙门之首只有八家,仙客门其实是三花庭分在雁城的宗派。 可想而知南初七的心情有多爽,他每天开门都先给萧宗主一个“嗨”。 所以还有人说,萧宗主的病全是大魔王气出来的。 好笑,南初七肯受一点委屈? 本就是三清观的功劳,在这尽什么地主之谊。姜云清可以不理会夏长缨的话,但南初七怎能放过? 夏长缨为了转移话题,便急忙说:“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最好还是先回庙里休息一晚,等天明再动身。” 天明?这鬼街里分得清白天和黑夜吗? 没准是夏长缨待久了,掐准了鬼街时间也说不定。 姜云清话不多,南初七表面上替他答好,私下里却在证实夏长缨有没有撒谎。 比如,庙里庙外哪个更危险。 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宁可夜宿荒坟,不可夜居古庙,谁知道睡着了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看向那个小姑娘,她僵硬地点点脑袋,“我一直住在这里,地方很大的,还比外面安全...你们都可以进来。” 南初七当然不是在怕庙里有鬼,既然入了鬼街就该有这方面的准备,小姑娘的话让他知道,起码古庙不会塌。 想到这里,他才真正动了身。 姜云清见他如此,也走上了台阶。 小姑娘赶紧举手自荐:“庙里冷,我...我去抱木柴给你们烤火。” 她跑得很快,也不怕会散架,顿时就没影了。 夏长缨看着那丫头离去的方向,总有些于心不忍,压着声音道:“这几天里我也算和她认识了,确实热心。她很怕别人不再需要她,所以总是抢着去帮忙。” 尽管她更多的是在帮倒忙。 可是一个小孩子哪里能懂这些,甚至她觉得,自己的死,也是因为别人不要她了。 夏长缨忽然感到难过,或许从小就被家里宠着,看不得这些。他捏紧了拳头,沉声说:“我不知道是谁封了她的魂,竟能如此狠心,她才多大啊?” 姜云清垂眸,夏长缨听见他叹了口气。 小姑娘很快就从庙外抱来一大堆树枝,蹲在地上开始生火,可惜手法并不熟练,好几次都未能成功,倒是把小脸弄得灰扑扑的,瞧着更丑了。 “我来吧。”姜云清坐下后随手往树枝堆里丢进一张火符,瞬间就把火点燃了。小姑娘的眼中映照着跳动的火舌,忍不住哇了一声:“好温暖啊!” 南初七觉得稀奇,问她:“你觉得温暖?” 小姑娘摇摇头。当然不能了,但是她看样子就觉得这火一定很暖和,便学着他们伸出双手,多年不再跳动的心脏似乎随着这团火重新热了起来,她很高兴。 因为太过忘我,姜云清见她越坐越近,急忙出声提醒:“离火太近了。” 甫一说完,小姑娘的衣角就遭火星点燃,火势蔓延得很快,她赶紧起身把火踩灭,本来就破烂的衣服如今更是窘迫,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姜云清朝她招招手,“你过来坐罢。” 小姑娘还是摇头,“……我怕弄脏了您的衣服,我站着就好。” 姜云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头就对上小姑娘空洞无神的眼睛,她立马垂下脑袋,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南初七看看她,又看看姜云清。 姜云清揣着手手,似乎盯着火堆出了神,“你不记得你的名字,那我以后该怎么叫你呢?” 小姑娘一愣。 “以后”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南初七突然悟了姜云清的意思,便说:“哥哥给她取个名吧。” 尽管她已经死去,但依旧是个活生生的人,其实这句话挺矛盾的。 所以不能像猫猫狗狗一样,姜云清认真想了想,说:“你懂得知恩图报,特别好。我叫你知恩可以吗?” 她这会终于改成点头了。 南初七也喊了一声知恩。 姜云清问:“知恩,那我请你过来坐可以吗?” 知恩特别高兴,因为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每次以知恩叫她,她都有种骨子里被唤醒的感觉。 她总觉得,眼前人特别熟悉,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像是梦里看清又看不清的人脸,此刻终于出现在眼前,却让她感到无比迷茫。 知恩眨了眨空洞的眼睛。 一定是在何处,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时候……咦,好像,好像是一个姐姐。 那个姐姐在哭,为什么呢? 属于心口的位置突然刺痛了一下,她本不能感知疼痛,这让她觉得奇怪。但是更多的感情,她都捕捉不到了。 她也不知道原来这叫做难过。 知恩只是在姜云清身边坐了一小会,有些拘谨,就找借口离开了。 鬼嘛,总有点自己的小空间的。 南初七懒懒地半躺下,感叹道:“安逸。” 姜云清用木棍戳了戳火堆,忽的出声:“冷不冷?” 南初七扬眉,“问我?” 姜云清点头,不然呢,坐在他旁边的只有南初七吧。 南初七笑得特别灿烂:“谢谢关心,现在还好。” “关心?”姜云清一愣,“你觉得是就是罢。” 南初七好想伸手戳戳他,出于礼貌先问一句,但是嘴一瓢,说成了: “哥哥,我能亲亲你吗?” 姜云清的反应慢了点,“什么意思?” 不是不理解“亲”的意思,是他不理解南初七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南初七哂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火堆经过姜云清一拨后燃得更盛了,温暖的火光映照在二人脸上,但偏偏只让他变得柔和,那点泪痣更是锦上添花,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南初七歪着脑袋瞧了他半天,对上正主的视线也不躲,还朝人眨了眨眼。 可想而知,坐在对面的夏长缨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声关上书本,“你们别眉来眼去的行吗?” 真的吵到我了。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姜云清淡淡收回目光,南初七却是笑得坐都坐不直,“你又不继续说鬼街的事,我无聊,就不能多看看人吗?” 夏长缨哦了一声,“好吧,那我说。” 和外面的店家一般,无非就是八年前鬼街里起了场大火,南初七听都听腻了。 夏长缨认真和他们分析:“我总觉得失忆的知恩在此事中相当关键,而且那些东西不会进来,或许只要找到火源,鬼街一事就能解决了。” 南初七摇头,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困难,“鬼街里的东西,都是曾经死在这里的人吗?” 夏长缨咬着唇想了想,却没个准确的答复:“应该是罢……” 南初七哧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待了几天都没能解决这事了。” 夏长缨:“?” 什么,你瞧不起我? 南初七实在听不下去,就戳戳姜云清的衣服,“困了,我先睡会儿。” 姜云清垂眸看他,因为南初七枕着手躺下,过了半晌,突然说:“眉眼自带三分酒,笑与不笑都醉人。既有如此绝色,倒也不算白来。” 隔了片刻,姜云清才问:“什么意思?” 南初七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没什么,夸哥哥好看呢。” 姜云清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先前他说的能不能亲一下。 但是没想出个所以然,这时南初七又翻了回来,并竖起一指,“我有个疑惑。” 这动作,有点可爱。 “……请说。”姜云清难得有个这样的反应。 南初七抬眼往下瞧他,怎么瞧都可劲漂亮,突然多了点想法,“哥哥,我能躺你腿上说吗?” 姜云清暂时还没到那种爱幼的年纪,当然一口回绝:“你不想说可以离开。” “要我离开可以。”南初七回得也很快,并借此提出最后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可以抱一下吗?” 姜云清顿了一会,“你很过分。” 南初七笑着直起身子,总算开始说正事了:“那位道友说街上的雾气会更换路线,自然是为了防人,可为什么我们一次就能找到鬼街最安全的地方呢?” 姜云清摇头,他可不相信这是运气问题,何况他的运气一向都很狗屎。 南初七道:“之前哥哥问我林家是否被灭门,事实的确如此,而且正好八年前。” 姜云清有些诧异,难怪这些年来从未听过林家的事,可林宗主为人如何他知道,作为三清观的门客,很难想象他们究竟能惹什么人,竟是到了灭门的地步。 南初七说得很直接:“宗主林芜山并无过错,但错就错在,他选了三清观。” 第21章 贵人从此下落不明 看人表情,南初七就知道姜云清是不知情的,便解释道:“三清观曾经面临过灭门之灾,林前辈既然是唐家门客,应该懂得一损俱损的道理。” 墙倒众人推吗?当年的姜云清还在荥阳修行,所以对这段往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是听宗主在信里提起,渝州城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冬天。 而好多人,都没有撑过来。 “我也是三清观门客。”姜云清意难平,那位林前辈,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南初七明白他的意思,显而易见,去荥阳是唐宗主在保他的命。 这是很沉重的真相,姜云清会认为自己能活着都是林家换来的。 “哥哥,这不一样的。”南初七说,附属宗派有太多人,如果唐多令都能护住,就不存在三清观身陷囹圄的情况了,所以还不如,能护一个是一个呢。 “那我也应该留下来。”姜云清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年渝州出现了好多妖,我本可以帮忙的。” 南初七盘起腿,双手扳过他的身子,“不用愧疚,这不是哥哥的错。小二公子肯定也和哥哥一起去了荥阳。” 姜云清一时怔住,他怎么没想过,唐宗主本身就抱有必死的决心,只要宗主撑不下去,他得立马推唐沂上位。 那时的唐沂才九岁。 所以根本不存在谁替谁死的情况,姜云清的处境未必就比其他人要好。 南初七继续说:“八年前林家遭人灭门,我觉得这里就是他们出事的地方。因一场大火而起,那么无论是被害者还是凶手,恐怕魂魄都留在此处了,自然怨气重。所谓百鬼夜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南初七的猜测是对的,所以唐沂前来蜀郡是为了林家。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到现在才想着要解决这件事? 姜云清加了一句:“唐思津是被宗主喊走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南初七轻笑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味,“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的意思是,唐沂不是为了帮林前辈,但又确实和他们林家有关。 三清观的灭门之灾是妖祟,没道理会和远在蜀郡的林家扯上关系,后者是人为,可是为什么呢? 南初七与他面对面,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让气氛骤冷:“为什么会来蜀郡,这个问题,是不是和‘为什么要来渝州’一样的道理。” 争夺。 林前辈手里,肯定有什么值得争夺,且与三清观有关的东西。 难怪唐沂会来,八年时间,是该物归原主了。 那在当年死去的人呢?他们算什么,牺牲品吗? 姜云清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把青鸾玉佩捏得很紧,南初七低下头,轻轻替他松开,安抚性地在手上揉了揉,接着才说:“我是这么想的,生前如果发生了某件特别深刻的事,死后也必然会留下一些记忆,比如灭门。凶手会继续残杀林氏,而林氏要么选择逃避,要么只能反抗。街上的雾气,我觉得是林家人的东西。” 说到此处,南初七停顿了一会,改为握住姜云清的手。 “哥哥,你是三清观的人啊。” 林芜山用尽一生追随三清观,又怎么会害他们呢? 所以他们才能顺利地找到寺庙。 姜云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觉得说什么都有些多余。 亡魂漂泊多年,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姓名与身份,留在这里的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朽骨。 八年了,它们在等待什么? 夏长缨在一旁默默听着,果然是修真界的参差啊,人家刚来就能得出这么多线索,他也太没有用了吧…… 南初七这个人,大胆率真却又不至于轻佻。姜云清看着他,第一次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谁,无名之辈罢了。”南初七抬起右手,那指环便在火光中闪烁,环上黑金色的符文因而显得更加神秘,就如他这人一般。 姜云清问:“这符文是什么意思?” 南初七道:“梵语中梅花的意思。” 脚边柴火燃得正焰,他的侧脸映着光,好看得不像话。 南初七似乎想起了一段尘封往事,他说:“我出生那天,窗外北枝的梅花刚好落了地。旁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可我倒觉得,寒梅最堪恨,这落了也好。” 姜云清也跟着念了一遍寒梅最堪恨,就算是恨,也由“忆”字而起。他这人偏生最喜梅,此花自有一副傲骨,红梅冷艳,白梅清秀,各有各的妙处。他只当是与南初七的见解不同,墨梅虽望春而凋,却能在寒风凛冽中独立于世,那就够了。 后来南初七嫌冷,便收回手抱住膝盖,显得异常乖巧。 “修真界六奇景之一的藏花岭,常年覆雪四季如冬,那里的梅最好看。我一直都很想带人去一趟的,可惜做不到了。” 就如那时说封魂一般,难得见他情绪低落,因为总觉得他这人是不会难过的。姜云清垂眸,只是静静听着。 “很久以前遇见过一个人,不知出处,也不问归期,只记得那一身的清气与灵气,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南初七望着火堆傻笑,“我记得他当年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好像他此生唯一的柔情,都毫无保留地放在了故人身上。 “天底下最温柔的一个人,他朝我招手,唤我的小名,当时我便也什么都不顾了,只记得要去到他身边。” 说到这里南初七就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似乎声音都在发抖:“后来那年大雪,他把我一个人丢下,独自一人走进山里,再也没有回来。他不要我了。我为这事记恨了好久,仍是想不明白。而贵人从此下落不明。” “有人寻才叫下落不明,”姜云清说。 “应该罢。”南初七盯着顶格发了一会呆,好半天了才说:“很多人都对他不好,我记得很清楚,他被人关了整整一年,我便陪着他。之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没人管,所以他死了。” 又或许是时隔太久,其实南初七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这两段话前后出入太大,姜云清听得都有些糊涂。 再联想到原先的封魂,姜云清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让人重生了?你想过吗?” 南初七摇头,“没。” 两个问题,其实他只回答了一个,但姜云清以为都是。 南初七也是点到为止,不再多提过往,反问对方:“哥哥为何会想到去三清观呢?” “这个,太久了,我记不起来。” 可能是渝州人的热情好客,他一个人走了这么远,也终于有点家的感觉了。 姜云清忽道:“我本来也是昆仑虚的弟子。” 南初七偏了头,“看得出来。” 过去那些习惯还是不能轻易改变,三清观的行事风格和昆仑虚很像,比较适合他。 南初七取下白天买的玲珑玉,也幸好还记得这事,他说得多了难免口干。 “其实,我来渝州争这件宝物就是为了让人重生。” 姜云清的睫毛颤了颤,又听他继续往下说:“但不知道其他人是为了什么,反正都一样的道貌岸然。” 孙霄娘说她是为了锻造武器,一件等不到在太虚阁拍卖的宝物,或许不是因为价格过高,而是难以启齿。 姜云清忽然想起那天黑胡子发现锦囊不见时所说的话—— “小小锦囊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么大个……” 那么大个什么?那么大个人。 他们要争的,就是这个人。 第22章 我有父母在天之灵保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云清赶紧离南初七远了点。 南初七举起玲珑玉,朝他隔空一敬,“哥哥很难接受?” 姜云清点头,亏他也有过要争抢宝物的想法,他现在全部收回。 仙家人买卖活人,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恶行。 简直毫无人性下限。 南初七却笑,“既能引来形魔,又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这样的东西,还能算人吗?” “就算如此......”姜云清话锋一转,“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南初七晃了晃酒壶,显得很不在意,“还有更龌龊的事呢,哥哥要听吗?” 姜云清扭过头,“不听,你不许说。” 南初七顿时有了想逗逗他的念头,故意张嘴,姜云清就立马捂住耳朵。他不可能听南初七瞎说一个字,恨不得马上划条界限和这人约法三章。 但是,躲在书本后的夏长缨已经做好了吃瓜的准备,“你怎么不说啊,我想听。” 南初七笑骂:“滚一边去。” 夏长缨老老实实地回答:“外面有鬼,我能滚哪?” 南初七还真用手指不停地滚动着空酒壶,扬了扬眉,“怕鬼?”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夏长缨最讨厌别人看不起他了,接着又反问:“你怕?” 真是说笑了。南初七双手抱臂,就没点正经样,“你觉得呢?” 夏长缨呃了一声,“你该不会也想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吧?” 南初七身正吗? 身子挺正的,就是人不正。 “没。”南初七低头摸了摸眼睛,“是我有父母在天之灵保佑。” 怪不得他平时说话这么硬气。 原来是,下面有关系啊。 好一个地狱级笑话。 夏长缨敢笑都要敲一晚上的木鱼。 玲珑玉是渝州有名的烈酒,南初七酒量再好,也经不住喝得这么快。当姜云清看见那只空酒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时南初七爬过来,凑近了问:“哥哥,你怎么不笑?” 姜云清不想和喝醉的人说话,其实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初七喝醉了和平时没有区别,就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姜云清他也敢拿捏。 “哥哥,你已经一天不笑了,你是有名的不笑子。” “扑哧——”这个夏长缨实在没能绷住。 姜云清瞧了他半天,“南初七。” 南初七应得也很快:“嗯,我在呢。” 姜云清道:“下次不许喝酒。” 南初七似乎长舒了口气,他低下脑袋,“让我缓缓。” 姜云清往后挪了点位置,“别吐我身上。” 南初七干脆就躺在那了,他也不嫌脏,白色裤子全是灰。 姜云清不想管他,怎么清心寡欲好几年,一遇上这人就全部乱套了。 他现在白日梦魇的次数都比之前多了好多。 姜云清确信自己的位置不会被打扰后,开始了静心冥想。 于是庙里除了火舌的噼啪声,就只剩下夏长缨时不时翻页的声音。 他突然问:“那个,你们出门在外,都不带佩剑的吗?” 姜云清睁开眼,他的剑很早就丢了,也没想过要再搞一把,反正又不和人打架,出门完全随缘。 而南初七,不是也没带他的长弓吗? 夏长缨叹了口气,“没有武器防身,怎么对付街上的东西啊?” 南初七懒洋洋回了句:“所以都靠你了。” 夏长缨:“…………” 姜云清道:“再坐一会,我们就出去。” 夏长缨啊了一声,“马上即是子时,起码得等最凶的过了再走罢?” “别怂啊,”南初七放下腿,“就是要这个时候走,不然你怎么知道鬼街的源头呢?” 夏长缨抿了抿唇,考虑片刻后才道:“好罢,但是先说好,你们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 姜云清嗯了一声,然后起身。 南初七不爱拖延,本来就喝酒上头,他也是说做就做。 “哎,你们等等我啊!”夏长缨背上长剑,可他正要熄火时,那火光却直冲天际,险些把他烧着。 轰! 夏长缨迅速甩出符纸,一改闲散模样,几步跳到二人身旁,提醒道:“来了。” 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证实,黯淡的墙壁竟然出现了裂痕,伴随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夏长缨接连甩出更多符纸,占据庙内东南西北四大方位,用以阻止火势的蔓延。 “寺庙竟然失效了,那些东西现在能够进来,快走!” 庙外是知恩的尖叫声,她被火焰包围,明明有着可以冲出来的机会,她却困在里面不敢动弹。后来夏长缨一把捞起她,长剑与符咒纷飞,在院中作出一道奇景,可火势太凶,他带着个拖油瓶没法迅速脱身,甚至还大大限制了他的能力。 于是,在漫天火光之中,夏长缨的声音传来: “寺庙也是当年被烧的地方,若想逃命就赶紧找到瞬移咒。各自需寻各自门,若有缘他地再见!” 南初七扶额,“昆仑虚弟子。” 姜云清收回目光,其实要找到瞬移咒并不难,夏长缨说过街上的咒法数量很多,但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多到只是稍微有点偏差就能去到不同地方。 多到南初七只是想靠会门,一不小心就身穿了。 姜云清探向刚才南初七碰过的位置,很快,他也离开了寺庙。 这是一座戏楼,正中央摆着戏台,随着姜云清的闯入,戏台上缓缓亮起红烛,一位头顶凤冠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水袖一甩,竟在这诡异的气氛上增添了几分美感。 除此之外,戏台前也是座无虚席,不过这些人的神情呆滞,身上衣物或多或少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姜云清差不多明白了,大火之前,他们本来还在看戏。 他们僵硬地扭过头,齐齐望向这位不速之客。 ......这么多人。 姜云清几乎是想也不想,他扭头就走。 南初七急了,他追上来一把抓住人,“哥哥怎么都不找找我?” 姜云清被他这一拽差点没站稳,有气无力地说:“里面人太多了。” “他们又不是活人。” “那还是多。” 南初七思考了一下,“哥哥这情况,得治。” 姜云清摇头,“不必了。” “有必要。” “没必要。” “有。” “没有。” “真有!”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我这样挺好的。”姜云清从他怀里抽出手,未免多了几分怒意,“非要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吗?” 南初七也是一愣。 所以姜云清越过他的时候,他没有再跟上来。 他以为两人会分道扬镳,没想到走了一段路后,身后传来一阵很有节奏的梆梆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南初七一边打更一边追上他,很不服气地说:“哥哥走那么快干什么?没我你走得出去吗?” 看来姜云清还是低估南初七了,有错误从来不承认,还可以凭借着一番口舌让对方觉得错了。 他加快步伐,没想到他快南初七也快。 忍忍吧,反正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第23章 都别想好过 说是子时已到百鬼夜行,姜云清走出戏楼回到街上,除了周边建筑像寺庙一样复盘火灾的情形外,并无邪祟出现,又或者是,他还没有遇到过。 所以姜云清决定碰碰运气,随便摸了块石墩,他果然穿了。 运气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他居然迎面撞上了一支出殡队伍。 “………” 这里人更多。 告辞。 姜云清不记得自己去过多少地方,南初七偶尔会和他碰见,但他不是很想理会,找了瞬移咒就走,搞得南初七都没法跟他说话了。 到目前为止,姜云清还没有遇上能够造成威胁的事物,更找不到火源所在,倒是有不少因为当年那场大火死去的平民。见死人的次数多了,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如果这就是名义上的“百鬼夜行”,那么姜云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唐沂的伤,总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接触到这条鬼街。诡异的迷雾之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终于,在姜云清的不断试探下,他遇上了夏长缨和知恩。 “你们没受伤吧?”夏长缨的手臂上多了几道血痕,从他狼狈的模样就能看出,他在逃亡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更别说还能去找有关火灾的线索了。 但是知恩被他保护得很好,起码没缺胳膊少腿。 南初七叉腰,“嗯,昆仑虚弟子。” “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夏长缨问。 姜云清摇头,他说了自己在街上见过的人和事,包括那支出殡队伍。 “出殡队伍?”夏长缨眉头一皱。 姜云清问:“有什么不对吗?” 夏长缨垂下拿剑的手,思忖道:“出殡队伍我刚才也碰上了,再确切点,是我这几天里总能在不同的地方看见他们。” 不同的地方。姜云清明白了,想来他所见过的人,始终都是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便是他们最后死去的地方。但是出殡队伍,却能在整条街上四处走动,这很不符合鬼街的常理。 南初七摊手,“关键角色啊。” “所以我们现在——”夏长缨双眼一亮,“得找到那支出殡队伍!” 可行动总比说得难,既然出殡队伍不局限于同一地,他们又该从何找起? 姜云清捏了捏耳垂,“碰碰运气罢。” 在确定了目标后,夏长缨竟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而且知恩也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中间,选了个较为安全的位置。 街上的黑雾更浓了,夏长缨简单嘱咐道:“我负责断后,你们小心。如遇不测,就找瞬移咒。” 姜云清嗯了一声。 南初七还是那句意味深长的“昆仑虚弟子”。 所以目前的站位是,南初七在前打头,知恩牵着姜云清,夏长缨就落在最后,每隔几步,他都要确认一遍这几人还在不在。 知恩倒是什么都不怕,甚至还哼起了小曲,一遍又一遍的,在空荡荡的街上尤为明显。 姜云清看向身边的小人,问:“你好像很高兴?” 知恩点头,眉眼带着笑意,“是啊,我想起了以前爹爹牵我出行的日子。我很久都没有离开寺庙了。” 姜云清顺着她的话又问:“你是寺庙的孩子吗?” “不知道……”知恩想了想,她对这些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如果我记起来了,我会跟您说的。” “好。” 南初七掏出那块没有卦位的罗盘,陷入了沉思。姜云清瞧见盘中指针慢悠悠地随便一指,似乎不能信,便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自戏楼一出后,这回算是姜云清主动找他说话了,不错的开端。 “难说,反正不会是吉兆。”南初七索性收了罗盘,随缘走。 只是知恩好像看见了什么,她抽出被姜云清拉住的手,一个人冲进了雾中。 姜云清想也不想地,跟着知恩闯了进去。很快他就发现,原来知恩寻到了一座宅邸。 知恩僵硬地抬起脑袋,她看向那布满灰尘的牌匾,虽然早已识别不了上面的字,但不知道为何,她竟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我想进去看看。” 话是这么说,可她已经踏上台阶,将手覆上那扇木门。吱呀一声,知恩推开了一条缝,但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抵着,让她再也推不开了。 随后赶到的夏长缨也是出于好心,忍不住责备道:“你们别乱跑啊!万一迷路了该怎么办?” 当他看到这座府邸后,竟有一丝的出神。 “这里是……” 南初七百无禁忌,跟着他们走上了台阶,“怎么,你来过这里?” “没有……”夏长缨摸了摸手上的伤,难免有些心怵,“这几天里我从没找到过这个地方。” 姜云清帮知恩推开门,一具枯骨就这样倒了下来,破碎的头骨砸在知恩的脚背上,但她并不害怕,甚至还盯了这具尸骨许久,总感觉,这个人她好像见过。 院落里杂草丛生,草根上竟然还留有烧焦的痕迹,生锈的武器沾满了暗血,众多枯骨与草地合为一体,如同乱葬岗一般,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有场恶斗。 知恩跑遍每一处角落,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这个地方。 只是心底好像有种声音在呼唤她,随着她的深入,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 “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夏长缨总觉得这个地方瘆得慌,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南初七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害怕?” 夏长缨反驳道:“我哪有,我只是觉得……” 南初七摊开手,“来都来了,都不容易,人都死了,给个面子。” 这话是让你这么用的? 夏长缨:“…………” 气氛出奇的安静,院里只剩下知恩匆忙的脚步声,姜云清担心她出事,就一直在后面跟着。阴风把乌云吹散,于是一轮圆月高挂在头顶,清冷的光辉落满府邸,愈发显得破烂不堪。 知恩抖了抖身子,姜云清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暗道不好。 月光是能够增长阴气的! 像知恩这样的体质倒还好,顶多只会觉得身子不适,但坏就坏在,院子里可不止她一个死人。 果不其然,那些被月光照到的枯骨,竟然都活过来了。 “你们后退。”夏长缨率先亮出思归,他拉过知恩,同时示意另外二人赶紧离开。 很快,他们就被这些活尸包围了。 面对众多手持刀具的尸体,姜云清正捏着纸人准备应付,没想到南初七突然凑了过来,小声嘱咐:“哥哥,把你的后背紧贴墙壁,合掌于胸前,双腿弯曲,蹲下。” 姜云清确实被这些活尸逼得贴上了墙,一听南初七说得这么煞有介事,忍不住问:“然后呢?” 南初七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说:“然后祈祷老天饶过一命。” 姜云清没说话。 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什么期望。 南初七扬起笑容,他将双手打开,掌中不知何时多了团白线,像翻花绳般缠在他的指尖上。随后,他直朝前方的活尸而去,白线绕过众多尸体,速度奇快,甚至都不等夏长缨回应,南初七反手握住了思归的剑刃,只听刺啦一声,剑上沾满了他的血。 这线几乎是串上了所有活尸,最后形成一座阵法,锁住暴动的尸体。同时,南初七揽过姜云清,用白线将二人困在一处,紧紧缠在他们的腰上。每次旋身,血手迅速划过绷紧的线条,自然是加深了伤口。 他带着姜云清连连后退,夏长缨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脚尖轻点跃上血线,掌中符纸狠狠拍向被困在线内的活尸。只一瞬,那些暴动的活尸便化为漫天齑粉,可是院子里更多的尸体,因为头顶的月光,它们都涌了过来。 “该死!这云怎么说散就散,这么多活尸如何降得住?”夏长缨再多的符纸恐怕也经不住如此折腾,何况南初七的线也只是暂时拖住了活尸,要想一网打尽,这种程度完全不够。 “疼吗?”姜云清望向他掌心里的血痕,思归剑太锐利,只觉得应该挺深的。 南初七也看了一眼,“还好,我没什么感觉。” 姜云清被他抱着,而且这线似乎比刚才勒得更紧,他都觉得自己的嘴要贴上南初七的脖子了。 后面就是夏长缨一人在奋力对抗疯狂的活尸,南初七转了个身,让姜云清不去看那些,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和他聊天。 “能借哥哥衣服给我擦擦手吗?” 他这人一向喜欢先斩后奏,恐怕姜云清没能发现,其实当南初七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时,他的后背就已经红了一块了。 姜云清尝试和他分开一点距离,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绳子,解开。” 南初七哈哈笑了几声,煞有介事道:“保命用的,不能解。” 姜云清扬起脑袋,正对他的下巴,“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管他故意与否,反正绳子不能解开,两人困作一处,活尸确实是被限制住了,可他们也动不了啊。 所以接连不断复活的尸体,纷纷围住了二人。 南初七阴谋得逞,但也着实没算到这茬。 于是他扯了扯姜云清的衣袖,“哥哥快动啊,再不动咱们就死了!” 姜云清却不动于衷,“都别想好过。” 他要让南初七知道,什么叫做自食其果、报应不爽。 姜云清伸出双手,突然搂住南初七的脖子,然后勾起脚,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南初七差点没栽。 活尸逼近,南初七一边闪躲还要一边抱姜云清,行动大大受阻,直接加快了他们的死亡。 “哥哥快下来!刀都戳我脸上了!”南初七被活尸追赶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没想到姜云清搂得更紧了,表情很是平静:“不。” 就在不远处,夏长缨毫无征兆地从血线上跌落,他本就因活尸数量众多感到恼火,南初七还非要挑这个时候闹腾,可不净给他添麻烦吗? “你做什么?线松了!”夏长缨回头就看见南初七抱着姜云清,到嘴边的怒吼最后改成了一句脏话—— “我操你们大爷的!你俩不秀那一下是不是会死啊?!” 天知道,南初七已经很努力了。 他脚背一勾,很快就丢上来一把生锈的刀具,改为单手抱人。刀尖噗嗤一声捅入活尸的身体,但效果并不显着,毕竟对方早就死了。他索性放弃,带动腰上的线绕过这些活尸,打算借此锁住它们。 南初七差点破防,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操,我腰真好。” 过程中时常会需要用手,但哪怕他空了好一会,怀里的人还老老实实地挂在他身上。 姜云清果然稳定发挥。 “累不累?”南初七停下来问他。 不等人回答,他又说:“哥哥有本事,累你也别下来。” 姜云清眯眼,这身上挂着人还能毫无负担地杀出活尸重围,他真觉得南初七是在挑衅。 于是,姜云清迅速从地上捞起一具尚在挣扎的活尸,两手并用直接把尸体的袖子缠在了南初七的腰带上,甚至还打了个死结。 南初七点头笑笑,“好有本事。” 姜云清用事实证明,他的报复心很强。 南初七腰后那只活尸嘶吼着朝他咬来,他一脚踹开,然后又弹回到他的腿上。 夏长缨看着拖家带口的南初七以及腰上那只活尸挂件陷入了沉思。 这场争斗像是永无止境的,夏长缨探向袖口,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符箓已经全部洒完了。 知恩站在门口焦急万分,她帮不上什么忙,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不受控制地闯进来,要是她不来,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她没有发现身后那只靠在门边的尸体也站了起来。 “知恩!” 夏长缨赶在活尸行动前就把知恩护在身后,带着她一步步后退。 “等等……等一下!”知恩突然大喊道。 夏长缨没有听进去,因为面前的活尸已经朝他们扑来,他举起思归,只是剑刃还未碰上对方,它就从二人身旁越过,直接冲进了活尸堆里。 “它……”夏长缨缓缓垂下手,因为他看到那只活尸竟然在对付其他尸体,死人互斗的场面极其惨烈。知恩脚边散落了几块干瘪的内脏,莫名的,她觉得好难过。 夏长缨想起之前在寺庙里,南初七说过这里的人死后也会互相残杀,所以,刚才那只冲过去的活尸,是不是再死了一次呢? “走!”他抱起愣神的知恩,一脚踹开木门。那具活尸算是为他们争取了时间,南初七早就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斩断腰上血线,又甩开身后挂件,拖家带口地抱着姜云清冲出院落。 离开前他发现木门上有数道抓痕,想起刚进来时挡在门后的尸体,大概它生前也是挣扎过一番的,可它却没有开门逃走,是为了保护什么人吗? 南初七回头看了一眼那只活尸,它在里面被众尸撕咬,虽然很不应景,但是他想,当年它拼死都要保护的人,到底护住了没有。 第24章 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南初七松开姜云清,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互相添堵的事。 只是姜云清单方面的。南初七裹紧衣服,追上来很诚恳地说:“哥哥,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不确定是咽气吗? 他还说,很久都没遇上这种让他要死要活的人了。 姜云清能理他才怪,跟上了还未走远的夏长缨,听见夏长缨在指责知恩刚才的行为,说她一个小孩子不应该乱跑,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对不起……”知恩垂下脑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角,“我觉得这里好熟悉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但我好像,就应该来这里……” 夏长缨听完她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他揉了揉知恩乱糟糟的头顶,“下次不要这样了,你跟在我们身边,不要乱跑。” “嗯……”夏长缨牵起她的手,她回头看了一眼雾气中的府邸,那具活尸最后的结局她无法知晓,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吧。 几人回到最初的站位,依旧是南初七负责在前打头。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不动了。 “你们听。” 夏长缨担心又是刚才的场面,“什么?” 姜云清侧耳听了一阵,其实他的听觉不是很灵敏,可因为这声音过分地熟悉,他还是听出来了。 “有人在敲锣。” 经南初七这么一说后,夏长缨也听明白了,街上确实有敲锣的声音。 铛,铛,铛。 随着时间推移,敲锣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前方的拐角处。 南初七做了个打更的动作,挑挑眉,“小心火烛?”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位打更人,神色木讷,眼神空洞。他的手中正有节奏地敲着锣,不停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姜云清看看打更人,又看看南初七。 南初七抚掌笑了,“那可真是太巧了。” “啊?”夏长缨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打更人好像看不见他们,缓缓从几人面前经过。他的衣服有烧焦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活人气息,但他还是按照生前的最后一点记忆,为众家巡夜报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微张着嘴,脑袋歪向一边,一时竟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慢慢挪动着步子,每敲完一次,他就会停顿一下,然后再敲。如此往复,僵硬得像是一具提线木偶,此外,他便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就在几人都以为他会直接离开时,谁知道打更人步伐缓慢地,走了几步后,脑袋朝他们转了过来,偏偏身体没能停下,依旧是向前走着。 他的脖子,正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扭了半圈,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打更人扯出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他忍不住捂嘴偷笑,也不知道在幸灾乐祸什么,那笑声实在惹人厌。慢慢地,他把脑袋扭了回去,恢复了先前的木讷。 铛,铛,铛…… 敲锣的声音渐行渐远。 姜云清收回目光,南初七则摸着下巴分析:“原来如此,不是死者生前最后所待的地方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夏长缨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是什么?” 南初七说的全是姜云清想说的话:“而是他们死前正在做的事。” 每到这个时候,街上就会逐渐恢复当年的景象,以及那场大火。所以外面的店家才说鬼街看着很热闹,却不见任何一个人。 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林家也将重复一次当年被灭门的情形,届时谁又能担保灾祸会不会落到他们头上,这就是最让夏长缨闹心的地方。 毕竟他们刚才就经历过一次了。 眼瞧街上的雾气越来越厚重,稍微离了几步便看不清身边的人。夏长缨打了个响指,一道白色的屏障围住了几人,这是昆仑虚的防身术,只要他还活着,除非他自愿,此障就无法遭受外界破坏。 南初七道:“行,昆仑虚弟子。” 于是他们就凭着这层保护罩,再次向迷雾深处前行。 鬼雾似乎会随时变幻景象迷惑路人,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听到周围嘈杂的人声,就好像回到了曾经赶集的日子一样,相当热闹。夏长缨好几次都觉得,有小孩子从他身边嘻嘻哈哈地跑过,可是当他回头,却只能看见如潮水一般涌动的黑雾。 “知恩,你别跑来跑去的。” 前面离他几步远的知恩从姜云清身边探出脑袋,回道:“我没有跑啊,我一直在这呢!” 这下可把夏长缨搞懵了:“啊?” 那他刚刚遇到的,又是什么东西?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下一息,他们都听见头顶咔嚓了一声。 夏长缨的防身术,不知什么原因,竟硬生生被雾气压碎了! 姜云清曾经身为昆仑虚弟子,自然深知事态的严重性。屏障破裂,也代表主人受到了什么不测。 他刚想去喊身后的少年,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下意识护住知恩,却摸了个空。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见了。 姜云清独自一人留在原地,鬼雾故意将他们分散,若是再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出现,那就不好对付了。 像是有预兆一般,街头忽然掠过由无数乌鸦形成的黑影,它们结伴穿过鬼雾,发出阵阵嘶鸣声。那些乌鸦拍打着沉重的翅膀,艰难却又拼命地朝街外飞去,似乎是为了逃避什么。与此同时,鬼雾缓缓向后退去,竟是为他腾出了一块空地。 褪去的鬼雾正不断涌动着,而且,雾中明显藏有什么东西,姜云清看见了,那好像是……一把剑? 既有武器,自然就有持武器的人,可是当那人从雾中走出后,他迟滞了一会。 因为他看见,另一个“他”拿着剑,和自己摆出了相同的姿势。 此人除了双眼混沌外,部分细节简直与姜云清一模一样,不过很奇怪的是,他走出鬼雾后就不动了,似乎是在等。 姜云清差不多已经明白这人要做什么,索性收回了惊讶。 对面的“姜云清”长剑立身,向他缓缓行了一礼。 礼毕,他一跃而起,姜云清却静身不动。他看着眼前的自己表情木讷,出手却极其残忍,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人把他的招式学得淋漓尽致,就连收剑后习惯用拇指摩擦剑柄的动作都和他一模一样。 这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无论他怎么躲避,对方都能猜透他的想法,精准算到他的走位。每一次攻击,皆是想置他于死地的狠招。 而他却不能。 第25章 可以贱得随意,但不能贱得刻意 砰—— 偌大的木桩直接遭剑劈成两半,白袍翻飞,碎屑崩裂,姜云清不得不以手护眼,对方便趁着他的视觉盲区,迅速辗转至他身后,直击他的要害。 同时,失去了顶梁柱的茶摊轰然倒塌,对方毫无防备地撞上断木,姜云清才得以脱身。他滚作一旁,然后立住,眼看那人动弹不得,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静等下一轮恶斗。 “姜云清”很快就从废墟中跳了出来,这一次依旧是不留余地的狠招,甚至比刚才还要凶猛。姜云清无刀无剑,自然被他逼得连连倒退,破绽百出,很难再去扭转局势。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对付自己了。 对方一脚踹上,他就硬生生挨住,然后顺势抓住对方肩膀,借力踩上墙壁。那把长剑与他擦脸而过,明明是他最为熟悉的剑法,可对方极其刁钻的攻击,让他找不出任何回击的机会。 甫一落地,他就遭对方牵制,几乎是想也不想,手肘狠狠捅向身后。每一次肘杀,他都能听见身骨断裂的声音,可“姜云清”并非活人,自然感知不到疼痛。所以与此人较量,常规方法完全不起作用,他所有的出手,也仅仅是暂时脱离了死地,更多的,却又被对方猜透。要想尽早结束,就不能用往常的招。 伴随着清冷的剑啸,姜云清一个满月翻及时躲过,情急之下,他忙捡起地上的木头,迅速与对方拉开距离。 咔嚓咔嚓。 “姜云清”抬手扭正了错位的脖子,他就像一只傀儡,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绕着场地走了半圈,以不变应万变。他们之间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只需再用些力气,此弦必然会断。 姜云清想起第三任师父曾经跟他说过,徒有肉体则粉身碎骨,真正的内力由里向外,永远都不要给敌人任何机会。但如果仅靠硬撑,他肯定撑不过。 强敌当前,飞尘漫天,对方点剑而来,自有一股肃杀之意。姜云清索性背水一战,横起长木正面迎上。砰的一声,那木头顿时断裂成两节,直震得他虎口发麻。 也就是瞅准了这近身的机会,姜云清突然换过尖锐的一头,咬牙直接插进了对方的眼睛,愣是把胡搅蛮缠体现得淋漓尽致,就差没上手扯人衣服了。 他从未使过如此夸张的一出,可一旦用上了,感觉还挺不错的是怎么回事? 那人失去了一只眼,但攻势依旧不减,姜云清便左右交叉甩着双棍,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他一边倒退一边逼开对方的武器,瞧也不瞧地,当即跃上了身后的石栏。 常人难以立足的地方他却站得极稳,一剑劈来,姜云清就跳到另一块栏上,趁其不备,突然抓过对方的领子,直接把人带进了后面的水沟。 抢过剑后,姜云清站在原地甩了个单手剑花,但是用得不好,收剑时剑柄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水沟里的人已经重新站起,他也顾不得有多疼,迅速蹲下抓住栏杆,往前一个鲤鱼打挺后就从栏下钻了出去,期间还差点滑了一跤。 姜云清即兴自创了一个姜氏甩剑,非常花里胡哨,然后一顿连踢直接把人踹进鬼雾,那人顿时化为一片齑粉,再也不见了。 风吹起他的衣袍,姜云清落地后将长剑立在身侧,他想了想,还是向着鬼雾行了一礼。 有始有终,方为人道。 只是可惜了,他竟然得用奸计才能把自己干掉。 果然需要再练练。 姜云清暂时还不想把剑丢回鬼雾,他拿在手上掂量一番,觉得挺不错,索性就收下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吱呀,街上竟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扇打开的门。他也没多想,反正不知道该去哪找人,不如就遂了鬼雾的意,进门了。 因为习惯问题,姜云清随手关上了门。等他反应过来,那门早已消失,硬生生断了自己的后路。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形容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条深长望不到底的通道,就像回廊一般,只能容两人通过。左右的墙壁往里陷去,每隔几步,他都能看见墙上立着一尊人形石像。 墙里的石像形态不一,有的坐,有的站,或持剑,或捧莲。如果细细观察,通过衣着和配饰,他发现石像都是同一个人。 廊中光线忽明忽暗,竟叫他分辨不出石像的性别,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些人像格外熟悉,是他以前见过的。 玉壶台间墙上的先祖图。 这是唐家先祖。 他竟然,走进了唐先祖的神庙。 林氏一直推崇唐家先祖,为表忠心,选择在蜀郡设下他的神像,且每一尊都是完全按照他生前的姿态,既威严又壮观。 如今亲眼目睹,姜云清顿时有种被先祖庇护的安全感。 本着后辈该有的尊敬,他向着唐先祖揖了一礼。 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决定赶紧找到出口,只是走着走着,其中的一具石像有点不太对劲。 岂止是有点,简直是非常不对劲。 这具“石像”身形修长,只以侧脸示人,正一手叉腰,另一手端着金莲,在黑暗下一动不动的,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 反应迟钝的姜云清可能没发现,又可能已经发现了,但他什么都不说,径直从南初七面前路过。 这就很没意思了。 南初七从墙里跳下来,喊住他:“哥哥。” 姜云清几步退了回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是怎么敢的?连唐先祖的地都占。 姜云清接着问:“你也碰上了自己的化身?” “是啊,是啊。”南初七用舌尖抵着上颚,因此回答得很含糊。 “那你觉得如何?” 南初七一边将金莲重新别在腰间,一边说:“很简单啊!” 当然简单。毕竟他一趁人行礼就直接把人踹了回去,对方输就输在没有他贱。 不过除了这个,南初七难得正经了几分,“我还碰上了林前辈。” 应该是林芜山。这么多年了,只有他还在抵抗着。 姜云清洗耳恭听,南初七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死去的林前辈和之前的活尸没有区别,没必要再反复地揭人伤疤。 姜云清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这个意思。 “一定要找到凶手,还前辈一个公道。” 不是像唐沂那样前来蜀郡拿回什么东西,他就只想帮林芜山,八年了,他们也该回家了。 所以姜云清没能注意到,这会南初七已经盯上了他身后的长剑,顿时来了乐子:“哪来的?给我瞧瞧。” 他还没来得及说不给,剑就被拿走了。 “从雾里来的,还给我。” 南初七转过身,说什么也不给,甚至把手一抬,姜云清便拿不到了。 “那也是假的啊,不好看。” “能用就行,我觉得很好。” 姜云清个子没他那么高,而且又被他摆了一着,于是踮脚跳了跳,无一不是给南初七压下了。 南初七看在眼里,突然曲起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特别认真地说:“哥哥,你刚刚那小动作还挺可爱的,能再给我做一次吗?” 姜云清收回手。 “生气了?”南初七偏过头。 看不出来姜云清有没有在生气,反正南初七轻笑着说:“行不得也,哥哥。” 他每次喊哥哥时都故意压低音调,又轻又软,仗着天生好皮囊,那魂都要被他勾走了。 更别说这一笑,隐约露出的虎牙像酒似的醉人。 可惜姜云清不吃他这套,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经过证实,他们走散后都会在雾中遇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似乎只有打败了对方才能进入先祖庙。不过这里除了二人,却没有夏长缨和知恩的身影。 长廊尽头有扇门,他想也不想地,直接选择拉开。 迎面又回到了那条鬼街,不过这一次,街上有人了。 而且很多。 第26章 我也想去吃席 一支身穿葬服的出殡队伍,吹着喇叭敲着锣,沿途抛撒引路纸钱,以示买通拦路鬼魂,又不至于队伍迷路,而后便是各色诡异的纸扎,招摇过市,旁人不得不回避。 队伍中有人抱着手持招魂幡的小孩,一脸冷漠的孝子牵揽持丧棍,身后便是由十二人共同抬起的棺木,其余女眷和陪同的亲友则落在队伍尾处,皆是扯着手帕小声哭泣,需有人扶着方才勉强走了几步。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且又是大办,打头的炮仗开路,声闻十余里,甚是热闹。 运气这么好,竟然还真让他们遇上了出殡队伍。 姜云清抖去落在脚上的几张纸钱,突然多了点问题:“这是给谁办的?” 南初七啊了一声,答非所问:“我也想去吃席。” 姜云清忍不住一直看他。 南初七哂笑:“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云清没动,还是看着他。 南初七明白了,主动牵起他的手。 其实姜云清不是这个意思,那边人太多了,他只是想让南初七先走而已,不过牵都牵了,他更是不会说什么。 南初七本以为跟在这些人身后即可,谁知他刚一靠近,队伍后的人就扭过头,面色狠厉地呵斥道:“生人勿近!” 无法,他们只能停下。 姜云清见他四处观望,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卷棉线,说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南初七吹了声口哨,把线缠在手上,另一头丢给他,然后带着人迅速穿过出殡队伍,选在拐角处蹲着,并示意姜云清去对面。 姜云清看着棉线上多出的血迹,是那会南初七握了剑的伤口,动作大了难免会开裂,本人却一声不吭,还挺能扛的。 这条棉线横在街头上,又有黑雾遮挡,自然看不出,姜云清便也选了个位置蹲下。 出殡队伍一个接一个地踏过地上的棉线,直到最后两人,南初七猛地一扯线,只听啪叽两声,“鱼儿”立马就上钩了。 轻车熟路地扒去那两人的丧服,南初七将墨发从身后甩出,顺便还帮不知道该如何穿的姜云清系上了布绳。 “谢谢。”姜云清抬手转身,又加了句,“你也太会了。” “哪里哪里,以前我也跟着队伍哭丧过,都是经验之谈啊。”南初七难得的谦虚,他怕丧服会掉,还是多缠了一圈。 姜云清忍不住抬头看他,“你哭丧?” 南初七手上动作不停,他直点头,语气好骄傲的:“是啊是啊,当时我哭得比她们还惨!” 姜云清撩起长发,方便他为自己套上丧服,眼睛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看,“为什么做这个?” “因为穷。” 南初七替人穿好丧服,发现对方还在看自己,“哥哥瞧我做什么?” 姜云清收回目光,竟一时语塞,扯了半天,才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神奇。” 南初七低头笑笑,先行越过他,淡然道:“这做人嘛,总得有段跌宕起伏的过往。一帆风顺多没意思,我偏就要乘风破浪。” 而且还要浪他个无边无际。 “快跟上,别掉队了。” 这丧服一穿,白帽一戴,他们完美混入了亲友团,竟也毫无违和,谁都没有发现。 姜云清与他并行,但周围人实在太多,推推搡搡的,稍不留神,他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比较高的,结果还认错了。 “这里。”南初七突然拉住他的手腕,牵到自己身边。姜云清把兜帽往下压了压,大大减少了和外人交流的次数。 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管其他人吗?” 夏长缨的防身术莫名其妙地碎裂,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知恩还那么小,就更不用说了。 南初七握着他的手腕一直没有松开,听到这个问题,回道:“其实我觉得,眼见不一定为实。” 姜云清戴着兜帽,就有点看不见他了。 “也不应该这么说,”南初七嘶了一声,“那会我是没看清楚,只听到了声音。” 事发突然,当时的姜云清根本就来不及回头,究竟是何原因打断了夏长缨的防身术,南初七这么一说后,他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了。 “不管是知恩,还是那位昆仑虚弟子,都比我们进来的时间久,自然要比我们更了解鬼街的情况。我是觉得这里的人不能全信,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姜云清点点头。 南初七亮出虎牙,指着自己,“当然了,我——肯定是能信的。” 姜云清还是很敷衍地回了句嗯字。 南初七权当没听见,又说:“至于那位昆仑虚弟子,哥哥小心点,别和他走得太近。” 这会姜云清不嗯了,“为什么?” 南初七将铁剑立在身侧,哂笑:“莫问请长缨啊,此人可了不得。” “你们认识?”好的,又该到姜云清孤陋寡闻的环节了。 “不是很熟。”南初七回忆了一番,“仙剑大会上,夏长缨一把思归剑半路杀出,很多人都猜他极有可能挺进前三甲,但他运气不太好,先碰上四斤,后又对上明道长的大徒弟,便只能止步于第六了。” 仙剑大会十年才举办一次,既是翻身之仗,也是仙门之争。各方高手云集于此,因决斗相识的比比皆是,但要从千百人中脱颖而出,太难太难。 “参加这一届的人很厉害吗?”姜云清只是简单的听说,去年有不少后生因此名扬天下了。 就连明芃也说,几百年来修真界所有大大小小的擂台赛,可能都不及此届半毫。 他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具体有谁参加,又为何传得这么厉害,只当是明芃夸大其词,笑一笑便过去了。 南初七长叹一口气,“可以这么说,诸神之战,势不可挡。” 姜云清问他:“那你参加了吗?” 至于成绩如何,他猜也能猜到,肯定是不差的。 南初七却摆手,懒洋洋回道:“惭愧,全场我只赢过一个人。” 姜云清非常不信。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南初七扬起嘴角,反问:“那哥哥希望我拿第几啊?” 姜云清道:“起码前三吧。” 南初七挑眉,“这么信我?” 姜云清没有说话。 一路跟随队伍离去,像是走不到尽头似的,姜云清甚至感觉,他们一直在这条街上兜圈子。 因为他又看到了地上的棉线。 而且不止他,连队伍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走过这里了啊?” 离他最近的两个女眷开始小声讨论起来,在其他清一色或哭或冷漠的人中尤为明显,这倒是新奇。原来鬼街里并非所有“人”都像傀儡一般,还是会有些清醒者,疑惑自己为何要不断重复同一件事,但好比一块石子轻轻掠过水面,很快就沉了底。 “何止啊,我都感觉这条路走了好几年了!” “那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做这种事啊?前面抬的又是谁的棺材?” “唉呀,我不记得了。” “我也是。那今天,我们能平安走完这条路吗?” 姜云清听到此处,有些奇怪。 平安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出殡队伍每次都不能完整地送人吗? “不清楚哦,反正走到一半就会起火,莫名其妙的。” “我有点烦了。” 两位女眷不再说话,或许是怕被别人听见,又恢复了原先假哭的状态。总之,姜云清没法从她们的话中得到更多线索。 于是他碰了碰身边的人,南初七立马嗯了一声。 “八年前那场大火,会是从这里引起的吗?” 南初七打量了一番前面的女眷,回道:“那这支队伍就该是最先死的了,但他们身上没有火烧的痕迹。” 姜云清顺势看去,女眷身上的丧服干干净净,说明他们出殡当天,并不是因火而亡。 “所以队伍遇上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有可能。”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百鬼夜行的道理,也许人家本来就是从鬼门关里出来的。” 因为戴着白帽,姜云清的视野有限,他只能看见南初七下半张脸,但越发觉得不对劲。 “……你先等等。” 南初七乖乖站住。 姜云清掀开帽子,抬起右手,隔空挡住了他的眼睛。 “笑笑。” 南初七便龇牙给出了个假笑。 姜云清又把手拿开,不想说话了。 难怪声音会那么熟悉,原来他就是那天的黑斗篷。 姜云清反应慢到居然现在才发现。 第27章 快看有龙 就在他们第三次重复回到原地时,队伍前方终于出了大事。 要是再不出事,估计纸钱都要撒完了。 还是那两位女眷,竟然双双松了口气。 “又来了。” “你为啥要说又?” 毫无征兆的,漆黑的棺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原来是其中有位壮汉突然撒了手,其余人愣是怎么抬都抬不动。一时间,出殡队伍被迫停下,那孝子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像走剧本似的骂道:“你啷个搞得?连口棺材都抬不好,你这不是在咒我们死吗?!” “我...我不知道啊!也没道理少我一个就抬不动吧?”壮汉摸着脑袋很是糊涂,十二个人一起抬的啊,怎么都想不明白腕口粗的麻绳说断就断了。 队伍后方哭丧的人接连停止了啜泣,稍年长者更是满脸惊恐,一时也不知该呵斥谁,只大喊道:“这是凶兆啊!赶紧就地埋葬!” “可我们都还没出城呢!” 此话一出,滞留在街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望向四周,“是啊,我们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在这里?!” 队伍里一阵恐慌,有人因害怕想走,却被同伴扯回来,直接吓得魂都飞了。 哦,本来就没有魂。 又是那两位女眷。一位说:“没救了。”另一位说:“果然是走不出这个圈子的。” 对于这二位看戏的态度,南初七有些小小的佩服,他摸着下巴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插了一句:“抬棺的怎么搞的啊?” 女眷不疑有他,也跟着骂:“就是就是,每次都这样。” 南初七继续说:“下次换我抬。” “谁抬都没用啊。” “反正棺材一掉,就会有大火。” “然后都得完。砰。” 显然二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竟然双双袖着手,与其他人相比,她俩真的格外淡定。 南初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然后,三人都同时跳了一下。 再确切点,是他们的脚底震了一下。 “来了。” 话音刚落,便是声声龙吟响彻云霄,直震得人们东倒西歪,就算如此,这三人还站在原地观望。 南初七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眯着眼睛说:“好哇塞。” 女眷一:“好厉害。” 女眷二:“好震撼。” 鬼街最高楼赫然伏着一只巨大的火龙,此龙色泽鲜艳,身躯延长,飘天的须发竟是由火焰化成。强劲的龙尾一扫,顷刻之间,身后建筑轰然倒塌,再一呼气,街道顿时毒獠虐焰,熊熊烈火直冲天际,势不可挡! “快!快跑啊!” 出殡队伍瞬间乱作一团,逃的逃,喊的喊,姜云清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多少人推搡过,只看见一团团炽热的火球,正源源不断地朝街上砸来。火花四溅,映红了半边天,他们如同身处在熔炉里,有人不小心跌入火海,竟是再也没能出来。 好熟悉的画面,记得多年前,也是有过这么一场大火的。 那他是不是,也该和周围人一样跑呢? 姜云清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他摘下白帽,解开丧服,向着呼风唤雨的火龙走去。偶尔头上飘来燃烧过后的灰烬,姜云清伸手接住一片,然后在手中捏碎。 南初七便是在人群逃亡的过程中,看见了反向奔走的姜云清。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没有人知晓,为何鬼街会出现这样一只浑身都是烈火的邪物。巨龙伏在高楼之上,它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威力无边,直叫人望而却步。 姜云清唯一能够肯定的,这绝不是真正的龙兽,隐藏在烈火之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待查证。 南初七赶紧追上来,姜云清也只是从他手里拿过铁剑,他出声提醒:“别去。” 姜云清没听,眼底是火光都挡不住的杀气,让南初七堪堪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火龙甫一呼气,便能轻易逼退他,没想到姜云清越挫越勇,火龙有些烦了,抬起利爪朝他拍来,他想躲,却在举剑的时候看见了少年和黑龙。 砰! 被龙爪所袭之处,顿时塌陷了一块,情急之下,是南初七冲过来抱住了走神的姜云清。两人滚作一旁,扬起的砾石漫天,轰轰烈烈砸在二人身上,总算是有惊无险。 火龙又是一爪,摔在地上的姜云清却直愣愣地看着天,南初七毫不犹豫,用蛮力将人整个抱起,甚至还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 火势蔓延至二人身边,想要再走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南初七抱着拼一把的决心,就在滚烫的火球即将砸中他们时,半拖半拽着姜云清摸向了最近的物什。 随着身后愈来愈热,真真切切地能够感受到火焰贴肤的痛楚。南初七只心想,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了。 轰—— 火焰似毒蛇的獠牙,扑向他们最后所在的地方。 二人双双跌入夏长缨设下的瞬移咒,不知闯进了何处,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但也就是这逃过一劫的平静让本人觉得很不真实。 南初七索性摊开手脚,现在他总有种想要跪下来感谢老天的冲动。 谢谢夏长缨,再生父母啊。 他在原地缓了半天,还是没能等到姜云清的反应。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从刚才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哥哥,哥哥。” 姜云清五感全失,神情呆滞得不似活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像枯井一般沉寂下来,但内心正在翻江倒海,灵识仿佛漂浮在深水里,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救命的东西。 就在南初七要上手时,姜云清突然“活”了过来,原本平静的脸庞全是后怕之色,他气息急促,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包围了他,让他根本管不了身边的到底是谁,他觉得自己已经界于发疯的边缘。 姜云清的瞳孔猛然收缩,一股子暖香扑进鼻息,他被南初七抱在怀里,他听见对方一遍遍地说着没事了,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抖得厉害。 南初七也很害怕,他真的不敢想如果姜云清没能躲过该怎么办,他不止是在安抚受惊的姜云清,也是在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他。 姜云清的眼睛聚焦不起来,只能紧紧抓着南初七背上的衣服,过度恐惧之下,似乎连呼吸都费劲。 从五感全失到慢慢恢复的过程,他也不知道哪里能好哪里不能好,所以害怕席卷了身上的每一处。他本以为应该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就在刚才,他真的看不见东西了。 太突然了,他有点接受不了眼睛的残缺。 自以为早已生出坚不可摧的勇气,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但也不是那么的平静。大概真是受到了安抚,又或许是挽回不了什么的无能,他靠在南初七的肩头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就好像一直以来付出的努力全都白费,本该站在高处的人,却一口一口下咽自己的平庸。 “南初七,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疼。” 饶是如此,南初七也没有松开力度,他更接受不了发生在姜云清身上的灾祸,可他又能做什么? 是啊,就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姜云清忽感窒息,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的失明还是南初七抓得太紧,总之,他已然走入沉寂。 第28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小屋里静悄悄的,唯有身旁的触感和对方的呼吸声是如此真实,姜云清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能看见还是看不见。 他从不觉得自责和否定就能解决问题,可是太多的未知让他临近崩溃,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往后的人生也没有更好的可能性了。 他想要安稳地过完一生,好不容易忍着孤独和害怕走过去,到最后发现居然不太像个人。 南初七的悲伤难抑,他只能尽可能地抱住姜云清,弥补多年来未能完成的遗憾,“哥哥,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带你回湘潭。” 姜云清不回话,他往外偏过脑袋,似乎是在描绘记忆中的三花庭。 可是哪有什么记忆,他根本就没有走到那里。 无关想不想,是他不敢。 姜云清忽问:“你去过雁城的锦华峰吗?” 应该是去过的吧。 那是雁城最有名的地方,山上有座江门府,据传原是由仙人所建,当年楚霄掌控百家,也选定江门府为他的仙府,前后共花了两年时间在锦华峰上又修三十六殿,但因为他的一把火,翌日便引发了起义。谢宗主带领众人冲上锦华峰,楚霄随着那场大火而亡,这便是修真界着名的江门府一事。 后来九家之一仙客门,萧家仙府凤栖坞设在锦华峰山脚,镇守雁城十余年。 对某些人而言,那是个很有意义的地方。 楚霄死后,有多少人想去三十六殿一探究竟,姜云清也去过的,但他不是为了这个。 他靠在南初七的肩上说:“出了锦华峰往北走,那里有一座名为‘无妄’的山。如果你去看,就能看到——” 看到什么? 那里有什么? 姜云清突然说不出口,倒是想起九年前他去无妄山,那里天地广袤、芳草如茵,更有经久不息的长风。 正是前辈林芜山带他去的。 或许是他的执念太深,已然在钻牛角尖,如今因为南初七的提议,他竟看到了好多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那年在无妄山,林芜山说,那些虚妄的念头就像微尘一样数不胜数,宿怨深仇,也应当消散在春风田野间。 他又问姜云清能听到什么。 姜云清记得自己说听到了风声。 是的,只有风声。 林芜山告诉他,无妄山埋葬的都是因江门府一事牺牲的无名修士,还有为楚霄修建三十六殿的普通人。 所以无妄山到底有什么,又能看到什么? 姜云清道:“漫山不见人,漫山都是人。”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就在其中,世人只看到了锦华峰的胜利,无人在意山后的墓碑到底是为谁立的。那里其实是一座乱葬岗。 如果姜云清能够去一次湘潭,他也肯定是替姐姐去的。 但不会是现在。 姜云清道:“我想起了很多事,林前辈于我而言意义非凡,未能帮他,我不能离开。” 南初七道:“哥哥,你真的很厉害。” 姜云清不需要被谁拉一把,他自己就可以站起来。 为了林前辈,他决定不再沉寂。 所以南初七才会选择跟着他。 不知道夏长缨的瞬移咒把他们传送到了什么地方,南初七站在门口,看着深不见底的鬼雾多了点思考。 他之所以会说街上的雾气可能是林家的东西,是因为林家有一祖传法宝,名为九华镜,可化妖魔、人鬼、精怪、神佛、以及任何有心者,因此本名‘九化’。既然他们能在雾中碰见自己的化身,那鬼雾多半就是九华镜的本体了。 林前辈一直在为他们指路。 但是想要帮忙,他们首先得找人。 “知恩?”南初七转过脑袋。 “是。” 失忆的知恩身份很特殊,她一定是此事的关键,但鬼街布局诡谲,保不齐还会遇上那只火龙,他们又该从何找起。 所以南初七再度掏出他那特殊的罗盘,只说了简单的二字: “走吧。” 之前他不用是因为没有机会,这回罗盘为他随便指出了一个方向。南初七想也不想地,直朝着前方走去。 姜云清并不起疑,走在他前面几步的南初七盯着手中罗盘,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的指针再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反而还时不时地指向旁人,根本无法再前进。 于是他转过身面向姜云清,将罗盘替给他,“哥哥来。” “怎么看?” 街上竟莫名起风,黑雾散去后,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头顶,南初七偏过脑袋,不至于被发丝迷了眼。 他没有收手,仍是举着。 “我这罗盘确实不能指位,但是能指人。是心中所想、所求之人。” “哥哥想一想知恩,就行了。” 姜云清没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拿着,接过之后,罗盘上的指针果然又缓缓转动起来,不再是模棱两可的了。 南初七就在后面跟着他。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大概是因为心境不同,而且胆子大,敢想,南初七老觉得姜云清的身形特别好看,他被月光晕染,恰到好处的,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柔。 后来南初七嘶的一声,然后用手在下巴处比划了几道,奇怪这人的个子怎么比以前还矮了点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全程都在考虑身高问题。 因为太过认真,他没看路,结果一头撞上了姜云清。 说他不是故意的都不信。 姜云清愣了愣,然后继续寻找知恩的下落。 走在后面的南初七随手拾起货架上的黑锅,本来想着防身用的,谁能想到姜云清刚好回了头。 姜云清看看他,又看看那口黑锅。 难怪他总感觉身后有股杀气,原来是南初七在后面埋伏着。 槽点太多,南初七不想说什么了,他缓缓放下黑锅,有气无力道:“听我解释,不是哥哥想得那样。” 姜云清抬了眼看他,似乎淡然中又流露出一种不能理解的委屈:“冤冤相报何时了。” 南初七一时脑子跟不上嘴:“所以斩草要除根。” 姜云清明白了,他要弄死自己。 说刚说完,南初七就急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早晚的意思。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云清拔腿就跑。 那速度,南初七追都追不上他。 第29章 听声音是个好头 “你这小畜生挺能躲啊,仗着那邪门的雾气就以为我们找不到你了是吧?你不是挺能犟的吗?说话!” 男人一阵拳打脚踢,倒在地上的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任凭他用力扯起自己的头发,然后狠狠砸向地面。 “林氏遗孤,一个都不能留!” “妈的,害我们几个全葬身此处了,她都死了还怕什么疼,应该把她身子全给拆了!” “对,赶紧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看着真恶心!”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人给她套上麻绳,始作俑者笑容得意,猛踢马肚扬长而去,硬生生拖着人跑了数十米,觉得还不够,其他人商量着要不要再加一匹马。 那被虐待的小人确实是知恩,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拳头落在她身上也不觉得疼,只是来回拖行让她比以前看着更丑了。 她突然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既然都死了,那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都是你这小畜生,当年要不是为了找你,我们他妈早就出去了!” “你们自食其果,怨不得我。” 她这一番话自然惹火了众人,围上来又是一顿毒打,生前的恨意死后依旧不减,非要全撒在她身上才肯作罢。 也就是这时,街上凭空闪出两道身影,打得他们是一个措手不及,那黑马也受了惊,直接把人甩下来,想要冲进鬼雾,却被南初七及时拦下。 要不是姜云清突然跑起来,他们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知恩。 南初七一边拽着缰绳,一边甩了甩发酸的手臂,“来来,不是挺能狂吗?继续啊。” 他一口黑锅猛地掀翻对方的脑袋,使起来倒也风风火火的,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此物一出,对方理智立马加十。 很快,几人夹着尾巴逃了。 南初七收回黑锅,蹲下为知恩解开麻绳。 “谢谢你……们。”知恩眨了眨眼睛。 姜云清看着那一地的内脏陷入了沉思。 知恩起身默默拾起这些东西,拌着沙尘一并塞回肚子,淡定得有些惊悚。姜云清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腰腹上有一道极深的血口。 “我有个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你。” 知恩抬起乱糟糟的脑袋,“没有关系,您问就是了。” 姜云清问她:“你的死因,是这个吗?” 知恩看着腰上的伤口,愣了一会,然后说:“啊,应该是吧,好像有人捅死了我。” 不是一刀毙命,是被捅了很多刀。 姜云清有点心疼,替她拂去了头上的脏污,“抱歉,当时把你弄丢了。” 知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是作为死人特别可悲的一点,她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所以不会有人问她被欺负时害不害怕,没有人能顾忌她的感受,她没有感受。 姜云清半跪在她身前,把她的小手放在掌心上,“你是林家女儿吗?” 知恩摇头,“不记得了。” 姜云清低头沉默了一会,随后唤她:“林知恩,林知恩。其实我见过你父亲,你和他长得很像。” 知恩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我阿爹?” “嗯,我们见过面的。” 她竟觉得脑子有点胀痛,再也无法想起更多。 “对不起,”知恩皱了皱眉,“我……我还是想不起来。” “你不用说对不起。”姜云清叹了口气,起身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回家?” 可她是谁?她的家又在哪里? 姜云清转身看向南初七,见他正抚摸着那匹黑马,和谐得不容打扰。似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他抬起脑袋,问:“真是林前辈的女儿?” 姜云清摇头。知恩的变化太大了,他确实没有认出她来。 南初七把黑锅递给他,“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火灭了吧。” 指的正是那条火龙。 无论姜云清要做什么,他都陪着。 “嗯。”姜云清从他手里接过,但谁知道正是收手的空隙,一道响彻云霄的尖叫就先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久不见的夏长缨凭空出现,还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姜云清下意识举起黑锅护身,所以夏长缨的脑袋顿时起了个包,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给姜云清拜个早年。 “我……”夏长缨一时都不知道先捂哪里。 “疼死了!” 南初七倒也没笑,但他净说风凉话:“听声音是个好头。” 姜云清看着这口黑锅陷入了沉思。 夏长缨的瞬移咒五花八门,哪哪都有,这出场方式还挺让人眼前一亮的。 但他来不及多解释,毕竟鬼街里的东西就快追上来了。于是他一把抱起最近的知恩,谁知道力度过猛,只听咔嚓一声,她的小腿直接没了。 “快跑啊!!” 余下两人都惊呆了。 姜云清看过去,“原来拔腿就跑……” 南初七合掌,接上他的话:“是拔别人的腿啊!” 还好夏长缨觉得不对劲,又折回来给人安上了腿。 “都别愣着!逃命要紧啊!!” 那追着夏长缨的邪灵,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大群! 怪不得他要跑,面对一堆死人,他能打得过吗? 南初七翻身上了马,在原地踏了几步后,觉得还不错。 “上来。” 姜云清倒没什么异议,可他刚在前头坐好,南初七就踹了马肚一脚,抓过缰绳,很快便把夏长缨落下了。 “那后面的是什么东西?”姜云清从他臂弯下探出脑袋,只能看见身后扬起的灰尘。至于那团黑影,他实在分辨不出来。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耳边就是南初七沉稳的呼吸,惹得他耳尖发痒,好像除了瑟瑟的风声外,他还能听到一阵心跳声。 有些突兀。 姜云清勉强直起身子,风吹得他眼都睁不开,十分凌乱,“那个,你能骑慢一点吗?我心跳得有些快。” 南初七果然放慢了速度,“不是哥哥,是我。” 姜云清没有听清,“什么?” “心跳声是我的。”南初七补充了一句。 姜云清下意识捂住胸口,很平稳,说明确实不是他。 但是,这心跳得也太快了吧,人真的不会出事吗? 还有,他是怎么做到面上如此镇定的? 心跳得贼快的南初七特意在原地等了会夏长缨,趁着后面的东西还没有追上,他隔空朝人喊了一声。 “做什么?”夏长缨看向马上二人,总不能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再聊聊吧? 南初七一手扶姜云清,另一手扯着缰绳小跑了几步,揶揄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长缨啊,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夏长缨抿唇不语。 南初七笑容依旧,“行吧,看得出来,你一个人也能解决。” 他不再多说,黑马一骑绝尘,很快就看不见影了。 “南初七!” 夏长缨踏剑追上,手里拎着小小的知恩,拼了命地朝他们喊:“她没有心!要是找不到心她根本就出不去!” 南初七挑眉,“谁拿了她的心就找谁,找我做什么?” 夏长缨不死心,迅速解释:“我承认之前我是故意和你们走散的,但事出有因,我没有办法。” 马上的人威风凛凛,无论夏长缨怎么解释,南初七都没有理会,任他纵马疾驰,所向披靡。 姜云清张嘴就是一口狂风:“哪里能找到她的心?” 夏长缨继续解释道:“林家一直在替三清观看守神物,我认为林前辈把东西交给了他女儿,而且十有八九就是那颗丢失的心脏。” 南初七若有所思地看向脏兮兮的知恩,着实没有想到,他们几个人的性命或许都要押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了。 鬼街最有可能藏着知恩心脏的地方是哪里? 姜云清回想起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打更人诡异的谶言成真,打败化身后进入先祖庙,不记得是谁死了的女眷,每次都来阻拦出殡队伍的邪龙…… “棺材。”他一时怔住。 第30章 原来你是变态 出殡队伍当年并没有死于火灾,却有人让他们走不出去这条街,为的就是保证棺材里的东西不被发现。大火吞噬了恶灵,最后化成那只邪龙,它会在特定的时间里出现,可它从来没有打开过棺材,实属矛盾。 姜云清突然就想明白了。 “那支出殡队伍是假的!火龙是为了守住棺材!” 黑雾一直在为他们指引方向,便姑且当做是林芜山给他们的考验,所以他们才能进入先祖庙,又“刚好”撞上那支出殡队伍,而火龙就是最后一道关卡。 姜云清总觉得这是一条死结,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那口棺材才是鬼街真正的源头,就算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最终也会被火龙拦下,简直无解。 另一边,夏长缨及时避开街上障碍,大声喊道:“只有找到神物才能出去!但是邪灵太多了,如果不能把它们一网打尽,我们都会死!” “南初七,帮帮我。”夏长缨总算放下性子,隔空喊了这么一句。 南初七扬起笑容,殊不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掉转马头,直朝着身后那些邪灵而去。 头顶的雷声愈来愈响了,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可南初七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他眯了眯眼睛,对怀里人说:“敢不敢赌一把?” 姜云清只说了一个字。 “闯。” 饶是前方满城腥风血雨,翻天覆地,就以一人挡千军,也绝不回头。 他明白南初七的意思。 黑马在街上肆无忌惮地飞奔,四周响彻着马蹄踏地的嗒嗒声,分外引人注目。狂风卷起衣袍,无数邪灵张牙舞爪地朝二人涌来,南初七也不畏惧,竟是俯身直接冲了进去! 马蹄落地,姜云清被磕得生疼,只要邪灵靠近他就一锅拍上,有些胡来,但是非常凶,南初七怕他跌了,便一直扶着他。 好在姜云清挥锅前还知道先提醒一声,南初七就赶紧仰头,险些没遭他一锅掀翻。 “看路!你快看路!” 南初七一边躲锅一边猛拽缰绳调头,好不容易越过障碍了,这才咬牙道:“我又不是神人,怎么看啊?!” 他抬脚踹开靠近身侧的邪灵,再抓起姜云清的手一锅拍去,接上刚才的话:“我很忙的!” 姜云清杀疯了。 南初七也要疯了。 本该紧张的气氛却被这口锅毁得一塌糊涂,姜云清趴在马背上乐得不行,似乎从未像这般放肆地笑过,他居然都停不下来了。 南初七抽空问了一句:“好不好玩?”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确实很惊艳,仿佛世间一切星光都落入了他的眼中,皎皎明月下,南初七瞧得很清楚的,连心都跟着晃荡了许久。 天道偏爱他的容颜。 好像心底的浊气已经完全释然,眉间瞬间雪亮如雪,他说:“就像御剑一样。” 风声太大,所以南初七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让他听见:“那御剑可比这个差远了,骑马很有乐趣的!” 做为活靶子的他们几乎是吸引了所有邪灵过来,场面相当刺激,姜云清就凭一口黑锅杀出一条血路,堪称无人能敌。南初七回头望了眼身后,再次加快马速,直把它们甩了整整一条街。 “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 南初七嗯了一声,“怎么说?” 姜云清直起身子,“哪有才认识一天就这么熟悉的,难道不是以前见过吗?” 南初七笑笑,“那哥哥高兴吗?” 姜云清愣愣地点头,“高兴啊,我现在就很高兴。” “这就够了,现在认识也不迟。”南初七放慢了马速,“难得,我们俩还挺像的。” 对于这种不顾一切往前冲的猛劲,确实很像。 姜云清把黑锅压在臂下,认真道:“有件事我想说说。” “哥哥说吧,我听着呢。” “你说你知道唐思情在哪。” 姜云清记得清清楚楚的,偏过脑袋去看南初七的侧脸,他的下颚线条干净利落,总是勾着笑的唇角让他看上去温柔不少。 “她是不是去了三花庭?” 南初七挑眉,“聪明。” 姜云清总算放心了,继而又有点小纳闷:“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们都以为她失踪了。” 南初七甩了甩落在额前的头发,“这谁清楚呢。” 接着他又说:“改天哥哥来湘潭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姜云清暂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他还是问:“辣不辣?” “一点点辣都不行?”南初七还想再挣扎一下,他觉得不能吃辣的人简直有难了。 姜云清摇头,义正辞严道:“不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南初七顿时来劲了:“我旋你嘴里。” 姜云清学得也很快:“我旋你下去。” 南初七啧了一声,“挑食不好。” 姜云清当即呛话道:“少管我,那你倒是吃葱啊。” 南初七不吃葱,而且他也确实说不过姜云清。 不过话又说回来,南初七悄咪咪往前挪了挪,可以离姜云清更近,“我没想到哥哥熟悉起来是这样的性格。” 他待人宽和,却也实在内敛,与他熟稔之后,竟也是个多话的。 姜云清没能察觉到南初七的小动作,注意力全在刚才的话上,听起来像是责怪自己的意思,便问:“这样不好?” “不。”南初七摇摇头,笑容十分明朗,“哥哥什么样我都喜欢。” 姜云清转回脑袋去看前方,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你夸人的方式还挺变态的。” “不喜欢吗?” “我应该喜欢吗?” “希望哥哥只在我面前这样。” “......你果然很变态。” 南初七在马上肆意笑着,引来的邪灵数量众多,连锅都砸不完的那种。眼看差不多了,他就扯过缰绳绕回原处,与等着二人的夏长缨碰面。 黑马刚从空旷的街头驰骋而过,一道巨大的金钟就从天而降,蒲牢之威,直接罩住了所有邪灵。它们在钟内拼命冲撞着,似有突破封印之兆,场面一度很是可怖。 夏长缨咬破食指在剑上划了一道,随后迅速将思归立于钟前,喝道:“万神逢迎,诸邪不得久停。赦!” 话音刚落,那些邪灵顿时失了嚣张的气焰,不断想要逃离,但随着金钟迅速合拢,它们的惊恐与悲愤一并销毁在其中,再也不见了。 夏长缨没有起身,仍是半跪着,从他的指尖落了几滴血,啪嗒啪嗒,接连打在了思归上。 “东皇钟。”姜云清忽地出声。 夏长缨点点头,“是宗主赠予我的,我派第十一任宗主的法器。” 姜云清注视着少年把东皇钟收回袖中,沈宗主竟将这样的东西送给了别人,看来他很看中夏长缨。 南初七拉着黑马在原地转了两圈,越发的舍不得。这马是好马,要不是八年前就死了,没准他还能带回去养呢。 夏长缨提过思归,南初七本想俯身撑会儿脸的,但他前面坐了人,所以看着很像他把脑袋枕在了姜云清的肩上。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姜云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从话里表明他的不愿意:“有点重。” 南初七抬眸,软软的模样特别勾人,看似扭捏实则拿捏,“累了,哥哥让我靠靠。” 姜云清用手指抠了抠缰绳,“好吧,但只能靠一会。” 南初七充分懂得什么叫做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何况在姜云清的应允下,他更要得寸进尺,所以腰也得抱。 “我没答应你这个。” “我知道,可我是变态。” 姜云清不高兴了,勾起脚尖踹了他一脚,但力度不重,“你太讨厌了。” 南初七笑笑,诡计得逞后也是点到为止,他翻身跳下黑马,然后拉起缰绳,对姜云清说:“哥哥别下来了,坐着挺好的,我牵着你走。” 姜云清刚想下来,听到这句话后果然不动了。 南初七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眼中是旁人难以捉摸的情绪,他坦然道:“能牵一辈子吗?” 人真的很奇怪,就是那么一眼,他就想着永远了。 第31章 我会吹唢呐 夏长缨半跪着,正用思归在地上画图,手上动作未停,对二人说:“经过几天的观察,这条街的布局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们目前在此处。” “我会先布阵,暂时扣住那只龙,所以你们的行动必须要快,拿了东西赶紧走。神物一旦现身,必将引发暴动,我的瞬移咒就不起作用了,而且出殡队伍肯定也会拦你们的。切记,不要恋战,我们在这里碰面。”他最后在地上圈出了一个点。 “南初七,你能很快布置好瞬移咒吗?” 南初七偏过脑袋,仔仔细细地听他布局,“要是这个方法真的有用,我肯定可以。” “好,我就负责善后。” 这时知恩举手,问道:“那个,你们打算怎么吸引火龙的注意啊?” 先别说引龙入阵了,光是靠近那团烈火就够呛人的,夏长缨没法离得很近,而且他结阵也需要时间。 “出殡队伍里有敲锣的。”姜云清本意是想,随便搞出什么大动静都行,只要能引龙过来。 南初七啊了一声,“我会吹唢呐。” 夏长缨扶额,“请问你是打算送谁走?” 姜云清用脚尖碰了碰他的手臂,“还是我引吧,你去拿东西。” 南初七笑笑,“也行,哥哥比我靠谱。” 知恩弱弱地问:“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危险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夏长缨指了指被他圈出来的地,“你待在这里,负责给我们开门。” 知恩懵懵地点头。 “那你们加油,还有小心。” 夏长缨起身背上思归,有种即将大干一场的斗志:“走吧,拼命去了。” 这回不用南初七说,姜云清点点头,“昆仑虚弟子。” 三人在此处分别,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出殡队伍又一次声势浩大地走过街头。 “你怎么搞的?连口棺材都抬不好,你这不是在咒我们死吗?!” “我...我不知道啊,也没道理少我一个就抬不动吧?” 姜云清为了试探,特意等棺材掉了才上前,果不其然,本来还在指责抬棺人的孝子,转头就对他面露凶色:“你又是从哪里来的?生人勿近!” 今时不同往日,姜云清再扭捏就不行了,他淡淡答道:“我来抢棺材。” 此话一出,他们的脸色全都变了,众人纷纷围住他,姜云清转身就跑。这是第一次,降龙小分队以失败告终。 不过他证实了棺材里确实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当队伍重头来过,火龙现身,夏长缨就着街道仅有的木桩,用线绕出了一道错综复杂的阵法,最后头尾相连,紧紧缠在指尖上,打算以自身为祭,将那火龙扣住。 南初七见此,远远地朝姜云清打手势,只等人引走火龙,他就去掀翻棺材。 但他们依旧失败了。 因为出殡队伍落荒而逃时还不忘稍上棺材一起。 好不容易才把发狂的火龙控制住的夏长缨,被反噬后跑得很狼狈。 引龙过程中摔了一跤的姜云清只是默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低着脑袋说:“再来。” 第三次—— 南初七有了经验后很快就杀出重围,一掌劈向棺材盖,却麻了半条手臂。他给跪了。 “为什么,这么厚……” 第四次—— 姜云清凭着一口黑锅横穿街头,火焰袭身,他就脱去青鸾外袍,直接从夏长缨的阵底侧滑了过去。 那龙却稳不住脚了,如山般庞大的身躯朝他们压来,丝线纷纷断裂,直逼得夏长缨吐出一口鲜血。 “跑!”夏长缨急忙召出思归,二人于火海中惊险逃身,最后停在半空中,回头看时仍觉得心悸不止。 姜云清抹了把脸,无奈道:“再过一遍吧。” 夏长缨愣愣地点头,“好……好。” 他们知道想要夺走棺材并不简单,但没想过会有这么难。 这已经是第七次火龙将出殡队伍赶跑了。 邪龙的火焰占据了大半条街道,觉得清净了,就趴在街头休息,却没想到不远处突然闪出一道身影,很小很小。火龙没怎么在意,从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如狂风一般,它缩回脑袋,继续睡。 姜云清望着那只巨大的火龙,双手背在身后,而它也终于愿意睁开一只眼,想看看这小人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姜云清摊开手心,亮出一只鸡毛毽子,上面的铜钱叮当作响,果然吸引了火龙的目光。 他掀过衣摆,当着火龙的面玩起了毽子,踢上千百回也不落地,动作稳重又灵巧,煞是好看。 火龙的脑袋随着毽子的起伏上下摆动,而且姜云清特别会玩,脚背轻轻一勾,简直让它移不开眼。 看得出来,这只巨龙也很想玩。 它开始摇尾巴了。 其实姜云清一直在细数火龙的呼吸频率,当最后一次高高踢起毽子时,他终于亮出了全程背在身后的右手——那口黑锅。 他把毽子狠狠砸了出去。一道完美的弧度过后正好赶上火龙吸气,于是鸡毛毽子瞬间窜进鼻子。火龙总算怒了。 恭喜姜云清凭实力再度引得火龙追杀。 南初七远远看着这一人一龙跑过去,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妈的,好帅。” 确实帅。那火焰都快烧上姜云清的衣角了,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岩浆里,非常烫脚。震怒的火龙已经不满足只用爪子拍打,他翻身跳上街边破烂的车篷,不想火龙也跟着他一块踏上了高楼,拦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又是一团火球袭来,姜云清直接拿黑锅用力甩了回去,他左右横跳,干脆和火龙玩起了接球游戏。 手里的东西愈来愈热,南初七正和出殡队伍周旋,但火龙不允许他碰棺材,终于在姜云清的黑锅被熔穿后,它踏着火去追杀南初七了。 “快闪开!”夏长缨连人带线被火龙拖行数十米,他一把思归用力捅穿地缝,却是无济于事。 灼热的气息席卷了在场所有人,南初七已经顾不得再管棺材,趁火球砸过来时,他凭运气摸到了瞬移咒。 而夏长缨紧跟其后,也摸了瞬移咒赶紧脱身。 往后的第八次、第九次……第十二次,无一例外,他们都以失败告终。 夏长缨咬咬牙,毫不犹豫踏入满地都是断线的阵中,破釜沉舟般喊道:“再来!” 姜云清揉揉发酸的手臂,也选择继续与火龙拼命。 终于熬到南初七第一次打开棺材,却因为前面浪费的时间太多,火龙挣脱了束缚,将他拦下。 南初七一个踉跄,居然连穿三道瞬移咒。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能穿回原地,现场果然是一片火海了,还不劳其余二人开口,他就先抬手说:“再来,再来一次。” 此时鬼街四周都已被大火包围,所以三人重头来过的机会越来越渺茫,而且总会有那么几个无法避免的意外,让他们离成功仅差一步。只要稍有不慎,他们很可能都得死在这里。 第32章 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姜云清反复从地上爬起,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被火龙追杀了多少次,过程极其不顺,借助夏长缨的瞬移咒方能逃生。每次重来,邪龙的气焰好像燃得更盛,他躲过头顶的火球,随便找了处避难所坐下,碰巧南初七也在这里。 撕拉一声,南初七扯开衣服缠住手上的伤口,那是之前握剑时留下的,现在更加严重了。他垂着脑袋,目光显得有些阴沉,突然说:“我们换一下吧。” 姜云清正仰头微微喘息着,“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南初七握紧那只缠了衣服的拳头,“我去引龙。” “不行。” 不是姜云清逞强,引龙这事太危险,正因为如此,他不想让别人去送死。 南初七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痕,眼中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低声道:“哥哥,有时候你可以信任我的。” 姜云清没回,只是问:“这是第几次了?” 南初七将手搭在膝盖上,“加上中间没有动手的局,整整十六次。” “这么多,”姜云清有些意外,他根本不记这些,“等着吧,再来。” 南初七道:“最后一次。” 姜云清点点头,累得不想多说,“我也希望。” “我的意思是,”南初七轻轻摩挲着指尖,“如果还不成,就换我来。” 姜云清闭上眼睛,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说不好。 在等待下一轮的出殡队伍时,脏兮兮的夏长缨坐了过来。 他的掌心全是被线勒出来的血痕,新伤加旧伤,一道又一道的,数量多到令人触目惊心。 其实不止他,另外两人的模样也很难堪,最惨的当属姜云清。 头发没被烧焦都算他走运。 夏长缨忍不住摇头感叹:“好心酸啊,你俩看着就像那街上要饭的。” 还记得他俩刚进鬼街是什么样,简直和现在天壤之别。 南初七把手撑在身后,莫名有些惆怅:“为什么,三个人都灭不了一只龙。” 夏长缨合眼稍作休息,轻轻回道:“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前面这么多次失败,南初七也曾看清过棺材里的东西,确实有具尸体。他想,莫不是小姑娘的心脏就在那死人身上?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这计划挺周全的啊。” 这句“周全”,于三人身上竟有些讽刺。谁不是拿命在拼,可是配合得再好,到头来还是得重新开始,像看不见希望似的,迟早崩溃。 夏长缨累得连腰都不想挺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指轻轻划过剑身,沾了血的思归照不出他的眼睛,他就用袖子擦拭干净,然后抱着剑长叹了一口气。 不止是因为处境艰难,他是真的累了。 姜云清曲起双腿,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塞进臂弯,不想再说话。 似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左也是叹气,右也是沉默的,南初七觉得无聊,干脆就地做起了俯卧撑。 夏长缨抬眸,“你干嘛?” 南初七轻飘飘回了句壮胆。 反正出殡队伍还没过来,便也随他打发时间了。 因为闲得无聊,夏长缨就主动找了个话题:“我好像记得,神梦给你做过一把长弓。” 这回南初七咬着自己的发带,不太方便说话,就嗯了一声。 夏长缨揉了揉眼睛,“所以你为什么没带出来?” 这个问题,其实姜云清在寺庙就想问的。 南初七松了发带,回道:“嫌麻烦。” 不知道他现在后悔了没。 夏长缨见过南初七挽弓搭箭的模样,说是百发百中倒有些夸张,但他的箭术在世家中确实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总给人一种他就应该在草原骑马的感觉,生性洒脱,无所束缚,有着狼一般的野性,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据他所知,好像南初七真的在西北仙门混过几年。 许是大半年没见,夏长缨竟然觉得这只狼现在乖巧了不少。 “但凡你带出来,也不至于这样难。” 南初七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俯卧撑,反正气息一直很稳:“我全责?” 夏长缨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想说了。但是我觉得,能遇上你也太巧了。” 南初七笑笑没回话。 果然是扬名越久,世界就越小,走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 主要是不同圈的人也不认识啊。 有印象的全是认识的,所以才会觉得很巧。 南初七大概是想起了渝州的情况,遍地都是熟人,莫名感到好笑,便问:“你们昆仑虚怎么不来?” “去哪?” “渝州啊,你们不知道?” 夏长缨表情呆滞,显然是不知道的,又或许是他一直待在鬼街,和外界消息脱轨了。 不等他回答,南初七又说:“算了,你家宗主也不喜欢凑热闹。” 是觉得参与争夺有损身份吧,沈宗主看中颜面,南初七知道他要做也得做渔人获利的那一个。 和归云宗那位一样,都是老狐狸了。 一个是千年底蕴的传统门派,一个是推翻楚霄的有功之臣,偏偏两家关系还这么好,真有意思。 南初七起身拍了拍手,随着他的动作,突然啪嗒一声,好像从他衣服里甩出了什么东西。夏长缨顺势看去,发现这是把金扇。 姜云清最为清楚,当时在茶楼,南初七就是用这个逼退形魔的。 而他本人也很意外,他怎么忘了自己还带着扇子呢! “逐疫?”夏长缨无语死了,“我直接好家伙,你就不能早点拿出来吗?” “我真给忘了。”天知道,南初七自个看到逐疫时都懵了。 当火龙再度现身,他捡起扇子率先冲了出去。如果姜云清能够看见的话,便能发现他转过扇子后,那把金扇就变成了红扇。 南初七用二指顺了一把红扇的流苏,而后奋力朝前一扇,顿时,周身焮天铄地,扇中朱雀腾云而去,竟是把整条街都给照亮了! 那携着火光的朱雀绚丽多彩,飞出街外数十米后还能听见它的鸣叫,场面非常壮观。 南初七再一转腕,两把扇子相继分离,他用金扇掀起无名狂风,助长了朱雀的神力,同时也逼退了火龙的邪火。 等人一退回来,夏长缨就扬起拳头找他算账了:“你前面做什么去了?整整十七次啊!你特么玩我们呢??” 南初七合拢二扇,于是手里看起来就只剩一把了,他笑道:“十七吉利啊。” 夏长缨:“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姜云清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浮雕聚骨扇?” “哥哥慧眼。”南初七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寻常得完全失了刚才的威力。 这二扇扇骨皆以钢制,边锋则是无比锋利的钢刃,合拢为棍,展开似刀。红扇扇头末端以金红流苏点缀,上有神兽朱雀,掌火,刚刚已经见识过了;金扇则无任何饰品,上有凶兽穷奇,持风。双扇一正一邪,阴阳互补;风火共济,缺一不可。 他认出这是十大法器之二的炽羽和逐疫,但因为风火合并更加好用,而且逐疫太邪,需要神物压制。于是渐渐的,炽羽和逐疫便合二为同件法器,难以驯服,排名第四。 十大法器有的早已消失匿迹,有的随原主离去,有的至今留在剑冢无人过问。姜云清有幸见过其中三件,就包括了这风火二扇。 南初七也没问他会不会用,直接把扇子丢进他怀里,然后转身就跑,“我去拦棺材!” 姜云清看着手里的双扇,南初七很快就冲进了混乱的人群,那身蓝衣尤为明显,甚至比之前还要凶猛,愣是十几个人都拦不住他一个。 夏长缨提上思归,见他还不动,赶忙提醒道:“这次有戏啊!整起!” 第33章 神物现世 姜云清摸了把脸,立马跟上他。 记得多年以前,姜云清差点就拥有了风火二扇,但不算得什么遗憾,他不强求。如今再次与炽羽相见,连逐疫都到手了,不仅是缘分,还了却了一桩心愿。 他在想,原来逐疫更喜欢南初七这样的主人,难怪当年他降服不了。 炽羽的神火久经不消,朱雀在前为二人开路,后有穷奇横冲直撞,所经之处火光漫天,狂风四起,一时风火俱全,敢说无人可敌。 他们自火里走出,向着另一处火海走去。 临近高楼时,夏长缨用剑尖直逼那只火龙,冷声道:“孽畜,提头来见!” 这样的场面,姜云清也曾见过,他觉得不止是身外,连体内的心火都跟着燃起来了。 他突然明白,其实自己很向往决斗的紧张感。 他想要一把剑,想要一个对手。 一声龙吟威力无边,火龙攀附在建筑之上,满身焰焰烧天红,长尾极速扫来,随时都能要他们的命。 姜云清合并二扇,如南初七那般奋力扇起逐疫,扇中穷奇顿时咆哮而出,形如猛虎的凶兽张开双翅,直朝着火龙的方向奔去。那风掀得高楼乱颤,连带火龙一起,直接扑灭了它的邪火。巨龙越来越小,二人得以看清,原来凶神恶煞的邪物也不过是一条身上携火的红蛇而已。 它啪叽一声掉在地上,带着最后一点火星,还在朝他们吐着信子。 夏长缨毫不犹豫,高举思归斩断了它。 解决完最麻烦的火龙,二人就赶紧转身去帮南初七。 出殡队伍不肯让他靠近棺材,才刚掀开一半,就不断有人冲了上来。南初七一脚踩起棺材盖,跷走众人,随后旋身跳入棺材,迅速掏出死人的心脏。正当他要收手,尸体却突然睁眼,猛地抓住了他。 利爪深深刺入护腕,南初七就挥拳狠狠砸向尸体,碎肉四溅也不管,硬生生掰折了那条手臂方能脱身。趁人还没有围上,他便赶紧跳出棺材,与二人会合。夏长缨一把思归杀到他跟前,替他除去了身边的障碍,同时喊道:“去找知恩!你们先走,我断后!” 南初七点点头,“好,你小心。” 从他拿出心脏的那一刻起,属于鬼街真正的大乱也就开始了。 “快走!”夏长缨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人群当中,他用血立阵,仅凭一柄思归剑,他就替他们拦住了所有疯狂的人。 能挡一刻是一刻,就算他最后逃不出去,那也值了。 他的奋勇杀敌落在南初七眼中,竟觉得有些遗憾:“可惜了,不是三花庭的人。” 昆仑虚诸位君子以拯救天下为己任,且自有一种避世感。难得有像此子这般,没那么多的深明大义,却有一颗正直之心,是敢为朋友出生入死,满身江湖侠义之气。 于是他站在原处,向着夏长缨行了一礼。 彼时一匹黑马冲出街道,哼哧哼哧地停在他身前。那马上人的白衣带着一抹绝世的孤寂,干净修长的身形让他有些恍惚,仿佛有一瞬回到了过去。南初七抬了头,正好对上姜云清的侧脸,忽而又笑笑。 “上来。” 南初七翻身上马,姜云清驾了一声,马不停蹄地朝街外奔去,丝毫不失刚才他骑马时的风范。 姜云清学东西真的很快,他把风火二扇丢给身后的人,南初七一手捂心一手拿扇,险些跌下马,只好抱住姜云清的腰,在风里喊道:“深藏不露啊!哥哥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我又不蠢,怎么可能学不会。” 南初七也念了句不蠢,“那哥哥再快点。” 姜云清没说话,但他用行动表明他再次加快了马速。鬼街的混乱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凶残,一道巨大的裂痕紧紧跟在身后,越来越多的恶灵从地底下爬出,随时都能将黑马吞噬。 他抬头望向前方正在坍塌的高楼,几乎是想也不想,铆足了劲儿就往里冲。 手里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南初七拿着它摇了几下,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便问:“不是说东西就在里面吗?怎么还没个动静?” 此刻的姜云清是在跟时间赛跑,需要时时关注街上的动向,哪能管他说了什么。南初七自讨没趣,只好自己动手研究。 当黑马行至拐弯处,姜云清猛拉缰绳调头的时机十分极端,速度奇快却又沉稳,饶是南初七也不得不服。正好夏长缨御剑追了上来,他在高空比二人看得更远,鬼街大部分区域都已坍塌,却还在疯狂地朝他们涌来。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瞬移咒果然都失效了,他们这一次,是真的拿命在赌。 “南初七!” 南初七回头看他,声音遁入风中,拉长了语调喊道:“什么——” 夏长缨侧身靠近,勉强朝人伸出一只手,“把你的心给我。” 南初七一脸警惕,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夏长缨赶紧改口:“我说的是你手上的那个!” “早说嘛,你这多让人误会啊。”南初七把心脏丢了过去,“接着!” 夏长缨不欲和他吵,接过心后迅速念诀,手中小小的心脏青光乍现,他从中缓缓拔出了一把亮眼的长弓。姜云清有些吃惊:“无弦弓?” 林家世代为三清观守护的神器,竟然是当年唐先祖镇压妖神的无弦弓! 可这只是传说,姜云清知道,但也没有真正地相信。 传说当年唐先祖与妖神之间的斗争横跨大半座修真界,可想而知此妖究竟有多凶残,就连唐家后人也未必知晓先祖最后将妖神镇于哪座仙山之下,只知镇压信物是一把无弦长弓,名为“水芸”。 唐先祖一辈子都在守城,封印妖神后他一朝飞升,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众人奉其一声泽芝仙,便以静客莲花作为象征,而这把长弓,至今还留存了他的神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姜云清还以为只是后人对先祖的美谈。 神物一经现身,必然引发了鬼街更大的动乱,身后恶灵愈发猖狂,迫切地想要摧毁无弦弓。夏长缨毕竟不是三清观的人,也担不起这个重任,所以他把水芸递了回去,道:“你家的神明信物,你自己保管!” 姜云清朝他点点头,“多谢。” 夏长缨加快御行速度,他看见前方的道路凭空坍塌,竟是深不见底,如同开启了一道地狱之门,无数恶灵从中接连爬出,他们根本就过不去! “前面没路了!”夏长缨大声提醒,然而姜云清恍若未闻,仍是一个劲地往前冲。他把水芸丢给身后人,“你拿着。” 南初七挑眉,“确定?” 姜云清一时没想那么多,他觉得现在的速度还不够快,“你擅长射箭,别让恶灵靠近就行。” 说来也奇,姜云清和夏长缨都碰过无弦弓,但只有南初七拿在手上时多了几分变化,他用食指划过无形的弦,百年不见天日的水芸被他唤醒,泽芝仙的神力瞬间渡入他体内,气运竟是与他完美契合。也就是说,无弦弓同样选择了南初七。 姜云清本以为只有唐家后人才能发挥水芸的神力,实在没想到南初七也可以。 南初七拉弓小试了几番,神物到底是神物,自然与普通的武器不一般,哪怕坐在马上也能箭无虚发,杀得恶灵再不敢靠近,本人因此更是嚣张。 他下意识探向肩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带箭筒,眼瞧二人与那条沟壑越来越近,姜云清却没有要掉头的意思。他拉了拉前面人的衣角,“哥哥?” 就连夏长缨也在喊:“过不去的!” 姜云清已经俯身,再次加快了马速,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说过得去就过得去!” 黑马曲起前腿,飞身越过那条沟壑,底下的恶灵朝他们伸出手,皆被南初七拉弓逼退。落地之后,姜云清迅速拉起缰绳,全程都没有回头看过,一心只顾着要往前冲。 随后,夏长缨御剑赶来,忍不住赞道:“卧槽好帅!” 南初七挽过水芸,导致头上的发冠又歪了点,他把马尾甩在身后,顺势抱住姜云清的腰,喜滋滋道:“我也觉得,跟着哥哥太有安全感了。” 姜云清没去管他的小动作,毕竟马上颠簸,两手空空的确实危险。 一剑一马飞速穿过街道,按照计划好的路线,远远就能看见知恩从窗里探出脑袋,朝三人招手。 夏长缨落剑后简单设下阵法,眼瞧恶灵逼近,他示意他们赶紧进来。 纸扎店是他目前想过应该会有笔的地方,而且里面的纸人在关键时刻也能救命。他捧着那颗心走到知恩面前,“我不太方便,你自己放吧。” 知恩仰头看他,浑浊的双眼瞧着有点吓人,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南初七先行将人抱下马,但并不急着走,他顺了把黑马的鬃毛,用额头抵住它的脑袋,诚恳道:“你我的缘分尽此,我不会忘记你的。” 黑马抬起前腿,它在原地转了两圈,从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再见。” 一直目送那匹黑马离开街道,南初七才转身走进纸扎店。 他们没法再拖延,恶灵很快就追了过来,门外的阵法挡不了太久,姜云清和知恩把所有重物都拖过来堵着,夏长缨则搜刮可用的纸扎,做了简易的符咒,迅速在各个角落贴上,只为了给南初七画阵的时间。 做好这一切后,姜云清就替知恩堵住了耳朵,“别怕。” 知恩望着一旁就画的南初七,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位哥哥真的能画好吗?我们会不会死?”这间小小的纸扎店晃个不停,其实她不是很害怕,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她不想让其他人陷入险境,所以她又开始害怕了。 南初七突然被她点到,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而那个站在她跟前护着她的人,很温柔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我们不会死的。我信他。” 知恩仰起脑袋,认真地说:“您相信,那我也相信。” 他们却没想到,千防万防居然少算了一个头顶。只听咔嚓一声,恶灵掀开屋顶,那些东西便一股脑地冲进来,除此之外,门口的符咒也都抵挡不住了。 姜云清把知恩护在身后,夏长缨拼了命地朝人喊道:“南初七!” “好了!” 第34章 我们应该要拜个把子 当南初七落下最后一笔,也没时间再问目的地是哪,几人就你拖我我拽你地跌进瞬移咒,夏长缨更是直接跪进去的。南初七俯身抓起他的衣角,在最后一秒把他的腿扯了回来,虽然蛮横,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恶灵就在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终于离开了这条要命的鬼街。 此刻的街外正是赶早集的时辰,天边金轮冉冉升起,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令人神清气爽。 夏长缨觉得今天的日出特别好看,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无异于当时南初七因为他的瞬移咒逃生,特别真挚,特别想好好感谢一下对方。 知恩同样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 八年来她从没有见过一次真正的太阳,鬼街里只有黑雾,没有阳光,她终日待在寺庙,可怜到以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甚至当光落在身上时,知恩下意识缩回了脚。 她是害怕的。 因为没有人教过她,习惯了黑暗后又该如何面对光明。 姜云清把她从阴影底下牵出来,正对金轮升起的地方,对她说:“伸手。” 知恩像他一样把手伸了出来,很奇怪,随着太阳的升起,她竟然也会觉得刺眼。 姜云清捂住她的眼睛,温热的掌心替她遮挡了那扰人的光晕,他说:“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眼睛去看的。”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温暖的阳光从指缝间落下,她能够感受到风,可也不止风。树影婆娑,湖面轻荡,挂在屋檐边的铃铛正在微微响动,小孩子们的笑声与大人们的吆喝声,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回响,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她靠听,看到了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心底的枝芽疯狂生长,一直贯穿了她不再跳动的心脏。 就在这一刻,她是活着的。 姜云清松开手,似乎不用言明,知恩全都捕捉到了。 当她睁眼时,双目好像有种奇异的光芒,她偏头咯咯地笑着,特别特别高兴。 不远处,夏长缨戳了戳身旁的人,南初七立马回神:“怎么了?” “这里是哪?” “蜀郡啊。” 夏长缨啧了一声,“具体点。” 南初七指指他身后,“回头。” 夏长缨回头了。 本该黑雾缭绕的鬼街全部坍塌,唯独剩下尽头的那座寺庙,只是如今看起来更加破旧了。 夏长缨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为什么最后会想到来这里?我还以为你起码会带我们离开蜀郡的。” 为什么呢? 南初七看着姜云清的方向回答:“我答应过这里的一个店家,说平安出来了要找他讨碗抄手的。” “既然鬼街一事已经解决,那么我也该回冀州复命了。”夏长缨摸摸脑袋,又说:“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但我还是想说,见到你很高兴。” 南初七郑重地点头,“我也是。你快点走吧,你走了我好带哥哥去吃抄手。” 夏长缨:“…………” 还真就一点情面都不留呗。 “那,江湖再会。”夏长缨背上思归,朝他抱拳一礼,转身走进了车水马龙的街头。 南初七摇头,似是自语,又像是在跟姜云清感叹:“长缨亦思归,我想起了一个人。” 姜云清也在看夏长缨离去的背影,“胡不归。” 南初七有点小意外,“奇了,哥哥怎么晓得我在想他?” 姜云清瞥了他一眼,“和你同一门的,也就只能想到此人了。” 他是不过问世事,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三花庭的胡不归,可是修真界最有名的剑修。 南初七还是觉得,姜云清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明两人很有缘分。 “胡不归这个人,明明是最无情的剑修,其实多情得很,他是从西北那边过来的,特别有意思。” 姜云清:“哦。” 果然,长篇大论为输者。 于是南初七换了个话题,叉腰正对日出的方向说:“所以我们这也算是出生入死了吧?” 姜云清抹了把脸上的灰,瞧着特别乖,然后还嗯了一声。 南初七握住他的手腕,无比诚恳地说:“那按道理来讲,我们应该要成……” “拜个把子。”姜云清抬头看他,表情老正经了。 南初七先是一愣,而后挑眉,“好家伙。” 在姜云清的认知里,拜把子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南初七不愿意吗? 反正他都叫哥哥了,有什么不好的。 姜云清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南初七还真怕他追着自己拜把子,再次换了个话题:“哥哥饿不饿?” 姜云清点头,饿,当然饿,他都快饿死了。 南初七指指街外,“抄手吃不吃?” 姜云清点头的次数更多了。 那位店家正好在摆摊,着实没想到这两人还能出来,虽然模样瞧着很狼狈,但也挺让他惊喜了。 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当真给他们做了抄手,一碗清汤一碗红油,他也记得不要放葱。 但是南初七一坐下就把脑袋贴在桌上,表情非常惆怅。 “哟,你这是啷个了嘛?”店家过来擦桌子时他才抬头让让,然后又给趴着。 南初七换了边脸,“心烦啊......” “你还能有心烦的时候啊?”店家笑眯眯地端上抄手,招呼道:“那就趁热吃吧!吃饱了就不烦了。” 他这才注意到一旁乱糟糟的知恩,同样热情地招呼:“妹儿要不要也来一碗?” 知恩瞪着大大的眼睛,选择了摇头。 反正她又尝不出味道,吃了也是浪费。 可店家哪里知道她已经死了,以为她是怕生,便拍着胸脯说:“吃吧!你这碗也算我的!” 知恩仍是拒绝。 南初七迅速举手,“她不吃的话能不能给我?” 他还不忘征求一下知恩的意见,知恩同意了才找店家再要一碗的。 等二位哥哥吃抄手的时候,知恩悄悄戳了戳桌上的无弦弓,实在惊奇这么大个东西居然能塞进自己的心脏。她渐渐有点印象,好像是她死的时候,有人封了她的魂,让她变成现在的样子。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她不记得了。 她还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而且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又没有帮上忙。 姜云清在等清汤凉时,突然出声:“回去就把这个交给唐思津,还有知恩。” 南初七看看水芸,因为碗里太烫而皱眉,含糊道:“行啊,他是唐家后人,泽芝仙的信物当然也该由他保管了。” 姜云清用汤勺搅了搅汤,“可惜。” 南初七停下动作,姜云清却不再说为何可惜,只是埋头默默吃着抄手。其实他大概猜到了姜云清想说什么,他吹了吹碗里的热汤,漫不经心道:“哥哥夸我一句有这么难吗?” 姜云清抬头,“我要夸你什么?” 南初七把手撑在脸边,“射......算了,这个不许夸。” 该高调的时候就要高调,他本人也觉得自己的骑射技术很厉害,可以拼个第一。姜云清认为可惜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唐家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无弦弓了。 但是夸一句他射得好,听起来真的蛮怪的。 所以南初七不准姜云清说。 姜云清坐得端正,从不开玩笑的他每次说话都很认真,这一次更是,极为郑重地说:“你很厉害,真的。” 南初七笑着点头,“收到了。” 吃完抄手后,他们来到那条小巷,用同样的方法瞬移回玉壶台,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只是多了一个知恩。 玉壶台一切安好,是再平常不过的仙家风气,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几天前去了哪里,又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 知恩哇了一声,“这里就是玉壶台?” 姜云清点头,“你还记得名字,以前你是来过这里的。” “好像不太一样了哎!”知恩揪着他的衣角,指了一处,“那是了望台吗?” 姜云清顺势看去,唐家了望台就隐没在云雾当中,显得不是很真切,“是的,你去过那里吗?” 知恩掰着手指头说:“我好像记起来了一点,以前去过一次,是唐宗主带我去的。她说在那里能看到整座渝州城,可惜那天是晚上,连校场都看不见。” 姜云清牵着她走过回廊,知恩对玉壶台的一切都特别兴奋,老是问东问西的,比如:三清观还和以前一样需要起这么早吗,晚上要不要练功,喝不喝酒等等。 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知恩对这里好像越来越熟悉了。 姜云清回答得很有耐心,知恩就是聒噪了一点外,其他地方都很好,确实挺乖的。 知恩在胸前比划了两下,乐呵呵地说:“那时候二公子还只有这么高呢!他小我三岁,特别矮,不知道现在长高了没。” 姜云清没有回答她。 风又起,雨又落,人间荒唐事太多,唐沂已经长大了,可她却没有。 知恩伸手接住从廊外飘来的树叶,似是要将她的过往,化成这漫天落叶,与风一并收入掌中。 “以前来的时候二公子就有很多功课要做,我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一直待在书房不出来的。我阿爹让我多学学他。” 知恩突然抬头,“啊,我爹。” 浑浊的双眼有了点波动,眼前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回廊,那每一块石砖,都是她曾经踩过的地方。 当年的自己神采奕奕,满身希望,好像什么都不用管。她也回头看过,也会因为摔倒而哭过,也有一头撞进别人的怀里过。从此,世间微尘再落不到她的肩头。 因为那时候她的阿爹还在。 上一次肆无忌惮地跑过这条回廊,是在她的十二岁。 自那之后,这条路,她居然走了整整八年。 姜云清松开手,轻推了她一把,“去罢。” 知恩跑了过去。 她就在前面倒退着,喊道: “姜前辈!” 姜云清站起身来,“你还记得我。” 她一下就跑了很远,所以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让这边的人听见。 “是啊,我记得!”知恩朝他挥了挥小手,“你人很好啊,谢谢你!” 第35章 什么南小变态 这神明信物该交的还是得交,不过以三人目前的状态确实不太方便见人,特别是知恩,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鬼街,就应该和以前一样干干净净的才是。 姜云清本想托唐忆秋帮忙,毕竟玉壶台一切杂事皆由他管理,但四处不见他人影,便只好找了位比较热心的女修带知恩去洗漱了。 安置好了小丫头,还剩下个大魔王没来得及顾上。 南初七提着自己的衣领问他:“哥哥,我待会穿什么衣服啊?三清观宗服吗?” 姜云清能够想象那画面,应该……会挺乖的。 “也不是不可以。”姜云清为他指了个方向,居然还挺期待,“澡堂在那边。” 南初七从没穿过别人家的宗服,他连三花庭那套白金莲纹宗服都不愿意穿,实在是太繁琐了,一套又一套的,麻烦。 但如果没衣服的话,他怎么洗澡? 南初七等到姜云清离开后才动身,姜云清带走了无弦弓,说待会可以去他房里找他。 说者无心,南初七当时确实想歪了。 他的方向感一直都很好,也有几分是靠运气,随便绕了两圈后玉壶台的路还真让他给摸索出来了,简直没一点难度。 “果然,我、是、天、才。” 南初七跳出大门一阵嘚瑟,两旁的门生权当看不见。台阶之下,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他了。 “衣服带来了,弓箭也拿了,还有什么吩咐吗?”宫绿都以为他是要住在玉壶台了,搞出这么大的架势。 南初七从箱子里胡乱地翻出衣服,闷声回道:“没有了。” 宫绿还是不死心:“真没有其他的事了,比如追杀这种?好歹也别让我白跑啊!” 她是三花庭的首席长老,自然要守护宗主安危,可是跟着南初七来了一趟渝州后,发现完全没有自己的事了。 现在有事,也不过是跑遍大半座渝州城,来给他送衣服和武器的。 太让人难过了。 “真的,我做事你放心。” “我不是很放心其实......” 送走不甘心的宫绿后,南初七忙活完才回去找姜云清,他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对房间的布局处处感到惊叹。 姜云清已经换好了衣服,三清观门客宗服以骨缥色打底,似白而非白,再用青白玉做暗纹,多半是青鸾的图案。那腰带和袖口都是冥色,暗藏了诸多细节,稳重又不失灵动。最难得的是这穿衣服的人,天然一段风韵,随便什么翻袖口的动作,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因为热,他还是不肯穿最有三清观象征的外衫。 南初七胡乱评价:“和三花庭宗服好配。” 不止是这个,他家仙府也叫玉雪城,果然,两家很有缘分。 姜云清没回话,他蹲在香炉前,用木勺轻轻拨了拨里面的玉华香,又添了些新香进去。于是屋里弥漫着一股高雅而不显俗的清香气息,有安神的功效。 南初七上下打量了一番房间,最后视线落在桌上的机甲犬,问:“哥哥做的?” 姜云清瞥了眼那还没完工的机甲,其实他原本是想做个人的,但没想到路子越来越野,索性就一错到底了。 “平日里无聊,自己做着玩的。” “哥哥好厉害啊。”南初七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又拿起放在旁边的设计图,“这画得也不错。” 姜云清的表情有些微妙,“?” 南初七也看他,“?” 姜云清走上前把他手里的图纸放正,“你拿反了。” “哦。” 如今修真界除了必修的剑术,其实机甲术也很广泛,源于昆仑虚宗主自上位后便大力宣传机甲无限好,下得了厨房上得了战场,很是实用。 这位天下第一剑的沈宗主,在他还是弟子时,其尊师便是专攻机械一术,所以他要求百家学造甲也很正常。 南初七记得姜云清说过自己曾是昆仑虚弟子,既然他也会机甲术,难免会多想几分。 “哥哥,沈宗主和你是什么关系?” 姜云清道:“师弟。” 他确实和沈宗主同门,没必要隐瞒,而且那位专攻机械的尊师就是他的第二任师傅,在过去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不能忘记。 南初七又想起了什么,也是给姜云清一个解释:“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擅长制作傀儡的仙客门也因此闻名于修真界,更是坐上了九家的位置。” 说到傀儡,姜云清后知后觉的,“江长老?” 他明白了,这事还真不怪南初七,江蘅从一开始就是一具傀儡。 可是为什么呢? 南初七撑着额头说:“看来还是得把躲在暗处的真人揪出来啊。” “嗯。” 据传仙客门有一绝技,说是能赋予红木神力,因此由这木头做出来的东西就能变成活物;如果是傀儡,就跟真人一样,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制作傀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假形了。 这家门派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南初七盘腿坐在木椅上,随便中又透露出一丝规矩,“哥哥,那我们什么时候还无弦弓呢?” “我问了,唐思津现在昏迷不醒,改天再去。” 南初七眉眼弯弯,外表纯良,心底却尽打坏主意:“那好啊,所以只剩下哥哥和我了,我们做点什么吧?” “打一架。”姜云清起身抛了抛香囊。 话是这么说,他在屋里寻了一阵,最后翻出棋盘和棋笥,一股脑摆在桌上。南初七颇有些遗憾。 “就玩这个啊?” 姜云清把黑子推给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不玩你就出去。” 南初七执黑子先下,撑着脸十分郁闷:“其实我困了,我想睡觉。” 姜云清认认真真和南初七下棋,可对方却很随意,想也不想地走了一步,还能把姜云清的气给吃了。 总觉得,如果南初七认真点,自己可能会输。 或者说南初七就是在让他。 明明嘴上说着不想进行这项无聊的养生游戏,却还是陪姜云清坐了好久,不骄不躁,难得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好乖啊。 姜云清看着棋局,忍不住开了口:“南初七,你好可爱。” 南初七:“...........................” 其实他拒绝一切幼态审美,最讨厌别人说他可爱,他和这个词八竿子打不着一处,但是,很奇妙的感觉,姜云清这么一说后他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还有兴奋。 也许,野狼变忠犬只需要一句夸奖。 他可太稀罕姜云清夸他了。 心情好得要爆炸。 “哥哥。” “嗯。” “我很喜欢。” “什么?” “谢谢你夸我。” “我随口说的而已。” 南初七的脑子已经丢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喜欢你。” “啊?” “对。” “...........”姜云清默默收回了手,感觉对面十分之不对劲。 第36章 下个月是不是要收到你们的婚帖了 往后在玉壶台的几天,姜云清总是看见南初七进进出出,衣服天天不重样,感觉自己住了几年都没他过得通透。 养好了手伤,南初七很有兴致地教他射箭,不说寸步不离,起码是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对方。 姜云清正对着靶心练习,南初七就坐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吃着盘里的干果,还带嘎嘣脆的。 他拿着南初七的长弓,不愧是从神梦出来的武器,确实好得没话说。 “有名字吗?” “有啊,我的弓叫晚云。”刚刚想到的。 姜云清没继续问下去了,他学新东西总是很快,现在已经不需要南初七手把手指导了。 南初七无事可做,便懒懒地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 尽管有些散漫,也不会把他和市井之徒归为一类。 他只是人不正经,其实身子挺正的,仙家人最基本的仪态就是四方步,步伐大而又稳,上半身几乎不动,身段极其斯文。若摇摇摆摆地行走,那可真是个混样了,遑论什么风流潇洒。 就算是没规没矩的南初七,该有的大家风范也是一点不少,他更要走出气势来。 哪怕动作再大,也绝不会出现发带甩脸的情况,仙门服饰是用来约束仪态的,而非单纯比帅的。 都说仙家人雅致,就是这个原因。 姜云清休息时,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很难容下第三个人,何况南初七有意为之,想来打好关系的秦昭落更是插不上一句话。 所以唐沂说,下个月是不是要收到两人的婚帖了,他该不该随礼一份。 这给南初七笑得:“小二公子这么会讲话,你配享太庙。” 唐沂不失礼貌地翻了个白眼。 姜云清则看向他底下的轮椅,有点想不通:“你伤得这么重?” 还不是秦昭落的馊主意,他非说唐沂需要静养,就给人安排了一张轮椅天天推着走。 唐沂的情绪全写在脸上,难怪他会无差别攻击每一个人。 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他一气之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南初七道:“解释,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姜云清道:“你去蜀郡是为了无弦弓吗?” 秦昭落没什么话可说,但他也跟着道:“对啊对啊......什么弓?” 唐沂却是摆出一张邀请函,这几天他尚在闭关疗伤,但不代表什么都不清楚。外面的仙门可是愈发猖狂,他觉得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宝物落在何地就该归哪家,不止他,那位江长老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前来渝州的人太多,所以江长老召集所有参与争夺的仙门,直接进行最后的决斗。至于地点,唐沂点了点桌上的邀请函。 南初七想拿过来瞧瞧的,可他先抽走,反手递给了姜云清。 “邀请的是三清观,你们自己没有吗?” 南初七不高兴了,“好小气。” 但他马上又不生气了,因为姜云清拿着和自己拿着没有什么区别。 唐沂还需要处理知恩的事,自然交给姜云清去做,他说:“有姜宗师在,必然事半功倍。” “那无弦弓......” “如果你们能拿到宝物,一切就明白了。” 姜云清看向南初七,脸上充满了不解。 他们都知道,宝物已经不见了,那么江长老在这时候邀请所有人又是为何? 总之不会是好事。 “好。”姜云清最后应允,仙门之争,他还是有点期待的。 南初七更是说,此行没什么好处,但一定会收获一个像他一样疯狂的小伙伴。 秦昭落说他也想去。 “你去做什么?”南初七长长地啊了一声,似有所悟,“正巧缺个昆......” 话还没说完,秦昭落就一把捂住他的嘴,“算了我不去了!” 好笑的,秦昭落何必要在一堆熟人面前露脸,万一惹火了以后谁都不好相见。 于是一个时辰后,南初七独自一人出现在赌坊门外。 是他先回去找宫绿要了自家的邀请函,才和姜云清分开行动的,现在情况特殊,两家联手反而会被当成活靶子,当然,这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跟声东击西差不多。 但他没急着进去,拿出了一开始的无字地图。 这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牛皮卷,起先他不能明白怎么看,从鬼街回来后,地图总算有了变化,上面是整座修真界。 在属于蜀郡的地方,出现了一朵青莲。 此莲由无形变成有形,大概是指他们已经得到了象征唐先祖的神明信物。 接下来,一条路线从雁城出发,兜兜转转绕到渝州,在相应的位置上,有朵模糊的仙桂,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小字: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 这分明是线索啊。南初七不得不去想鬼街的那场大火,所以他们要争夺的东西,其实是和无弦弓一样的信物吗? 可惜南初七去蜀郡前没看地图,他压根没想到无字地图会和这些事相关,因此也不会知道在那朵青莲出现前,有没有对应的小字。 不管怎样,闯就对了。 他亮出邀请函,门卫很快就把他放了进去。 赌坊里全是不同身份的修士,南初七着实没有想到,陈仓离中教居然也来了。 南初七在旁观察已久,觉得差不多了,当即踩上赌桌大闹了一场,直把碎银撒得满地都是,怎么乱就怎么来,他就不信这帮人能忍得了。 “我他妈玩死你们!”南初七几步跳下桌,甫一站稳,他就双手齐用,整张赌桌登时被他掀翻。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自然隔着这张桌子遭他狠狠压下,好不容易起来了一点,南初七又是一脚,再旋身踹向身旁想要牵制他的人。一时间,都不好说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了。 反正南初七玩得挺尽兴的,甭管对方有多少人,他不用手照样打得过。 当然了,前提是大家都不用武器。 结果这里的人除了他,都有刀。 南初七抄起椅子架住对方的刀剑,连连倒退几步,他以后背贴墙,借力腾空一踹,轻松挣脱束缚。又觉得就这样离开不太好,便使了招小计横空夺过长刀,迅速转身,刀在手中溜了几圈,接着瞅准了其他人的腰间。 只听嚓一声,那把刀正好插进了腰间的刀鞘,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南初七连带刀鞘一并夺了过来,随即勾住对方的脖子迫使他和自己对视,笑得异常诡异,“赶快回炉重造一下吧,真是丢死人了。” 他正想进行下一步动作,人群中就有一老者大声呵斥了他们:“简直胡闹!都给我停下!” 南初七把刀鞘还给对方,临走前还补了一脚。不过闹剧草草收场,也就够他热身玩的,他顺势坐上赌桌,边倒茶边等人自己现身。 很快,坐着轮椅的白发老者被侍女推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谁是先惹事的人,毕竟地上都倒了一大片,唯有这黑衣青年还半躺在赌桌上,吊着条腿慢慢摇,非常嚣张。 “可算出来了,真叫晚辈好等。”南初七举起杯子朝老者敬了一敬,不过对方可没给他好脸色看。 老者嗤笑一声,“我再不出来,这赌坊都快被你拆了吧!” “哪里,最多血洗一番,何况这还没见血呢。”南初七大言不惭,接着又向众人隔空一敬,扬声道:“诸位,还能站起来么?” 江湖上有句诨话,说是欲得天下好,无如召傅老,指的便是离中教宗主傅应承。不论是否为正主吹嘘,这老家伙确实有这个实力。 但面前的老者并非傅应承,凭南初七曾经和傅老的关系,他知道这人就是傅老最想除掉的堂弟,此行来渝州,恐怕也是没经过傅老同意的。 傅应松一直都有异心,傅老怎么会容忍呢? 也罢,就当是替傅老最后了解一桩心愿。 南初七丢了手里的茶杯,当即跳下赌桌。同姜云清一样,他狠狠踩在了傅应松的膝盖上。 于是下一秒,赌坊上空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傅应松看着自己的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扭曲着,他怒斥道:“我的腿!你个疯子!你他妈把我的腿给踩断了!” 傅应松的脸因为痛苦扭做一团,那侍女也被他吓得半死,噗通一声倒了地。南初七慢悠悠绕到轮椅后方,右手搭在傅应松的肩上,亲切笑道:“反正你又不能走,这下不就更好了吗?你快谢谢我。” 傅应松疼得额头布满了冷汗,脸色难看无比,浑身抖个不停,简直生不如死。 “你……你!” 南初七弯下腰,眼神像毒蛇一般阴森,“我怎么了,舌头被你吞了?” 傅应松昏迷之际,缓缓吐出一句:“其性恶劣,你会遭到报应的!” 南初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我遭不遭报应不知道,反正你的报应先来了。” “哦,对了——”南初七看向四周,居然全是畏畏缩缩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南初七指着自己,身姿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但泛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诸位可一定要记住我这个人啊,我姓宋,浔阳荻花祠那边的,你们可以管我叫声二爷。” 惹了事自报家门的,他不是第一个,但是报其他人的身份,他可能会是第一个。 傅应松痛苦地闭上眼,哆嗦着出声:“宋...你是宋安之?” 南初七使劲点头,听进去了就好,他很欣慰:“啊对对对,我叫宋安之。以后你要寻仇的话,就来荻花祠找我,啊。” 最后傅应松还是支撑不住,昏过去了。 南初七起身叉了会腰,但他还没得意多久,他就被人从后踹了一脚,这给他气的。 “敢偷袭我,简直不要命了……”南初七扶着发疼的腰,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看不要命的是你吧?我怎么不记得我莫名其妙就多出了一个弟弟。” 这声音! 南初七也顾不得有多疼了,他转过身一看,果然是宋浔阳! 好家伙好家伙,他冒充宋二公子,还能被人亲哥抓了个正着! 第37章 江湖侠士千千万,光是南枝就惹一半 江湖上还有句诨话,宋二公子享年十八,死因梭哈。 原因在于他是出了名的喜欢和人赌,他哥为这事没少跟他吵,也是最看不惯他做这些的。 可是如今却在赌坊碰见他哥,命运真的很魔幻。 当然,更魔幻的在于南初七冒充宋二公子,刚好被宋洺撞上了。 南初七一时无语:“大哥,你阴魂不散啊!你跑来渝州做什么?” 宋洺在场上来回走了几步,腰间那把胡尘剑早已按耐不住,南初七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捅死自己。 “我说最近关于宋安之的谣言怎么这么多,原来是你借了他的名字惹事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南初七腰疼得紧,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人死了嘴还是硬的:“别说,万一你弟弟本身就是那种人呢?可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啊。” 宋洺的脾气最是暴躁,他懒得再废话,直接抽出胡尘抵住南初七的脖子。 南初七倒也没退。 利刃贴肤,宋洺只需再前进一步,即刻就能见血。南初七见此,眼底滑过一丝诡谲,“宋宗主,这里毕竟是赌坊,你我不找点乐子怎么行呢?” 宋洺偏不钻他的圈套,冷声质问:“你又想使什么诈,这里被你闹得还不够乱么?” 南初七收了笑意,抓紧扶手迅速朝宋洺腰部踹了两脚,趁着宋洺松手的空档,连人带椅挪远了一些,随后曲起腿,歪头示意:“看到那边的沙漏了吗?前辈要是能在它落完前让我从这里起来,算你赢。” 其实他坐着和宋洺打,宋洺赢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但万一这也能输,那就真的很没有面子了。 偏生宋洺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想别人看不起他,所以南初七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他惹火,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输赢。 为了这条嚣张的赌约,南初七当真没离开过坐垫半分,虽说是不太雅观,但姿势够帅就行。 “太慢了。”南初七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仰头晃了晃椅子,眼看沙漏就快流完了,可宋洺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他真替人急。 “宋哥哥,你老动怒不好,你也别让着我啊,拿出你的实力来。” 南初七坐着连拆了宋洺几招,出于一种报复心理,又给了他一脚,弯腰笑道:“宋哥哥,旁人可都看着呢,你要当众输给我,岂不是很丢人啊?” “你给我闭嘴!” 南初七见势,只懒洋洋地提起椅子,边躲边说:“怎么,我说话让你分心了吗?我让你不能集中注意力了吗?你还打得过我吗?” 宋洺更加愤怒,于是胡尘狠狠刺向南初七两腿之间,他急忙张开双腿,起身坐上赌桌,也算是有惊无险。 而那把长剑插进木椅后,只听咔嚓一声,椅子居然对半裂开了。 为了他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他不得不跳。 南初七回想起刚才心都是慌的:“不是,你怎么往人那地方捅啊?” 宋洺一个剑花收回胡尘,瞥了眼沙漏,面无表情地说:“那又如何,是你输了。” 再说,面对南初七,根本就不需要讲理。 “我输什么了?” 直到沙漏落完最后一滴,南初七方才踩着凳子掀起衣摆,露出底下的软垫,朝人得意地挑挑眉。宋洺脸色微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南初七还能有这么一出。 “看清楚了,我一开始说的,是这个。”南初七指指底下的软垫,抬头啧了一声。 出其不意这招算是让南初七玩得明明白白。 宋洺自然生气,但离中教那批人也对他刚才的恶行不满,比宋洺的动作还快。 南初七却也没动,他气定神闲地坐在赌桌上,只因有人为他扫除了一切麻烦。 和那天对付晏负一样,根本就看不见来者的身影,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姜云清是来救南初七的。 姜云清收了剑,朝他伸出一只手,“绝处逢生。” “哪里。”南初七笑着握上,借着他的手从桌上下来,“随遇而安。” 绝处逢生和随遇而安,确实是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处世之道。 但是当他们撞在一起,或许该是天作之合。 南初七没有松手,他直盯着姜云清手上的剑,姜云清则看着宋洺。 这位围剿楚霄的有功之臣,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他。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宋洺已经认不出他了。 “霜序啊?” “嗯。”姜云清收回目光,他借用了唐沂的霜序,其实不太顺手,但用着用着就习惯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凶悍,总觉得取这个名字算是委婉了。 姜云清说得很简单:“人都到了。” 南初七不知道姜云清具体做了什么,但起码不用他担心。 “好,哥哥办事我放心。” 所有前来渝州参与争夺的仙门,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宋洺清楚,所以他暂时放下和南初七的过节。 三人直抵走廊最后一间房,房中央摆着一张巨长的赌桌,放眼望去,果然都是熟人。 有孙霄娘,也有晏负和文将泰,更有赵智胜那帮人,甚至黑胡子和独眼龙都在,不过独眼龙一看到南初七情绪就非常激动,还是被黑胡子给拦下的。 房间四角同样挤满了人,阵营十分明显,姜云清总感觉待会要有一场恶战发生。 这些人有的已经切磋过,有的还是刚刚见面,免不了要“嘘寒问暖”。 所以场面还挺热闹的。 南初七入座前,小声和姜云清咬耳朵:“哥哥,这也太巧了。” 他指着孙霄娘的方向,“她,被我骗过武器。” 又指指独眼龙和文将泰,“他俩都被我暴打过。” “还有这位。”南初七往后一指,“也是我的仇人啊。” 身后宋洺立马推了他一把。 能和这几位仇家共处一室,还不算巧吗?姜云清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不辛苦,他活该的。 戴着斗笠的付音尘走了进来,好像看不见里面微妙的局势,非常热情地和众人打招呼: “这么巧?大家都在啊!” 瞧瞧,最贱的人来了。 还非要一个个喊出对方的名字,也难为他都记得,以前可没见过关系好,现在友好交流是不是太迟了点。 付音尘坐在晏负和南初七中间,喜滋滋得像是来吃百家饭的。 “子野兄,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子野正是晏负的表字,许是刚到渝州两家就结盟,他对付音尘的操作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会有气无力地说:“月...少主来得挺迟,有事耽搁了?” 付音尘甩着手里的小刀,正是上回用来挟持孙霄娘的,“哈哈,没事,我就是想闪亮登场一下。” 晏负撇嘴,“月月果然不一般。” 付音尘看向南初七,以前的过节暂时放下,也热情地打了招呼,根本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放话要让南初七死的。 南初七坐直了身子,把手搭在对方的椅背上,略有些疑惑:“你是?” 真会说笑。 姜云清离他坐得太远,他不想和别人多说话,所以付音尘缄口了,转头跟晏负交流。 因为傅应松断了腿,离中教已经提前退出争夺,再加上一直不出场的明若清,他们都默认碧落霞也认输了。 尽管如此,九家中留下来的也有四家,不,还有宝物的拥有者仙客门。 各方人士已经全部聚齐,怎么说真正的江长老也该出现了。 只是进来的却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着实让他们感到意外。 “雁城人士江陵游,在此见过诸位前辈。”江蘅拱手行过一礼,对上众人诧异的目光,他又加了一句:“正是我召集大家过来的。” 不对,这根本不对。 仙客门的江长老以药修闻名,名与字也都与药材相关,所有人都曾见过他的,他根本就不长这个样子。 时隔多日,江蘅才作出解释:“门派有规定,任何人不得以真容示人,江湖混杂,所以行事比较谨慎。” 是了,仙客门的绝技便是制作傀儡,那么江蘅有具自己的替身也不奇怪。只是南初七在想,那他以前见过的萧宗主是真人吗? 江蘅是个难得的天才,但极其胆小,不然也不会弄具傀儡替他挡刀了,天知道他走出来面对大家花了多大的勇气。 “我确实想带宝物去太虚阁,没想到诸位都过来了,既然如此,那我提前卖出也没有关系。” 众人第一次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已经是他代表仙客门最大的诚意了,但是当下的情形,不可能不争。 江蘅道:“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宝物失踪的消息,也应该能猜到,其实是宝物自己跑了,所以没有什么赢家,你们...自己决定罢。” 他选择来渝州,也是因为三清观最会除妖,他巴不得赶紧送走宝物呢,现在大家都要争,省了他好多事。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件宝物究竟是什么,哪怕江蘅对待此物如烫手山芋,他们也要争。 第38章 你们这样玩是吧 对于宝物最终的归属,江蘅也做不了决定,无论给谁都是吃力不讨好,所以他说:“既然在渝州,那还是由本家做主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投向了姜云清。 黑胡子更是掏心掏肺地说:“老大,你说东西该给谁,我们都听你的!” 独眼龙也急忙附和:“对对!都听老大的!” 真会说笑,江蘅知道在场的人谁都惹不起,他直接转移火力,把难题留给了姜云清。 无论结果是什么,反正不是江蘅的锅。 姜云清感觉有束光打在了自己身上,秉承着能和平解决的态度,也是实在不想多说话,他道:“投票。”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交战以外,这确实是最公平的办法。 他以为诸位会拒绝,没想到大家都同意了。 所以,还是可以友好交流的意思? 江蘅也入座,“那就开始吧。” 众所周知,投票靠人缘,姜云清准备见机行事,就算他和南初七联手,最多也只有两票,至于其他人,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个个都投给了自己。 太有默契了。 哪怕晏负已经和付音尘结盟,在投票方面,优先考虑的也是自家。 看得出来,结盟这事太苍白,大难临头还是要各自飞的。 付音尘莞尔:“要我投别人?开什么玩笑。” 姜云清收回目光,好的,他就不该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待。 不管有多离谱,这票还是得投的。一轮下来,只剩姜云清和江蘅没有动静,又或许是为了某种神秘的仪式感,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他身上。其实他们本就没对姜云清抱有太大希望,反正也都会投自己,最后结果还是平票。 孙霄娘掏出小镜子照个不停,嘀咕道:“我就知道,这法子根本没用,还不如直接动手来得快些。” 姜云清抿了抿唇,突然说:“我选南初七。” 宋洺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什么?” 江蘅紧跟着道:“那我也选南宗主。” 这一瞬间,桌上所有人都安静了。 孙霄娘拿镜子的手都是抖的。 晏负挑眉,“三票。现在有人票数最高了。” 角落里早已跃跃欲试的南初七起身向众人行了一礼,那给他嘚瑟的。 “谢谢,诸位愿赌服输啊,承让了,承让了。” 又说了一长串获奖感言,他是高兴了,有的人却很不高兴。 “这不公平!”付音尘拍桌而起,最能装的他不想装了,他不发火是不是都把他当傻子啊? “神物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真以为我从琅琊过来是陪你们玩的是吧?” 此话一出,几位宗主当场吵了起来,他们早就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无论如何都要动手的,因为付音尘的话加快了进度而已。 仙家人相处并非传言中那么庄重肃穆,其实很多时候比菜市场还要复杂。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皮了,那需要讲什么素质。 苍韵阁的人从这头走到那头,抡圆了胳膊甩了文将泰一巴掌。他怒目圆睁:“你大爷的!” 付音尘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连晏负他都打。 更别说黑胡子和独眼龙本来就是仇人,这会桌子已经被两家彻底掀翻了。 孙霄娘一把甩了手里的镜子,“动手!” 说着,她拽着宋洺冲进了人群里。 掀桌子的人姜云清不少见,但是掀屋顶的他倒是第一次见。场面总的来说,混乱,很混乱。 他和南初七躲在掀翻的赌桌后,两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都觉得命运非常魔幻。 南初七道:“哥哥,要不我们走吧?” 姜云清点点头。 他观察周围的动向,没发现江蘅的身影,大概是趁着大家在打架,他先遛了吧。 两人弯下腰偷偷往门边移动,南初七刚摸到门框,谁能想到一把利剑破空而出,直接断了他们的后路。 南初七抬头看了一眼,正是胡尘。 宋洺被孙霄娘牵制,他不欲和女人动手,所以模样有些凌乱。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肯放南初七离开。 南初七和宋洺的关系怎么说呢,修真界谁不知道三花庭和荻花祠是亲家,如果非要论,南初七还是宋洺的小舅子。 可惜了,宋洺的婚事从来就没有好过,他更不会把南初七当作一家人。 所以,互相添堵呗。 “你们想走?!”孙霄娘发现了,她命令神梦的人赶紧上,“抓住他们!” 这种情况不动手是不行了,姜云清一直握着霜序,人未起身剑已经跟上,南初七也趁机反抗了回去。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打翻了墙上的油灯,一场大火席卷而来,紧张感被无限放大,里面的人终于停手了。 “跑!”却是宋洺最先反应过来,他拔出门边的胡尘,可是大火蔓延得太快,封住了他们唯一的出口! 众人都急了,他们是想过要互相拼杀,但没想过要一起死在这里啊! 烟雾越来越浓,窒息的气体带着火舌燃烧的声音,像旋风一样,眼前灼热的红光就是他们死亡的信号。 又是火。 南初七扯过衣领捂住口鼻,如果他们再不想办法出去,不是烧死就是窒息而死。 轰—— 随时都在爆发的火海锁住大门,南初七伸出去的手差点被烤焦。 其实到了这里,他们就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火了。 大火包围了房间四角,所有人只能往中间靠拢,纷纷起阵抵抗。可是有的人运气不好,恶毒的火舌瞬间窜上了他的衣角。 “救救我!阁主你救救我啊!” 那是神梦的人。孙霄娘自己都无暇顾及了,又怎可能舍生去救一个没有印象的下手呢? “孙霄娘!” 宋洺简直怒不可遏,那火上身后变成紫色,他正要帮忙,可火居然是有形的,直接把近身的人全部推开! “吼我做什么?!”孙霄娘也是个急性子,“这分明就是妖火!三清观的人呢?!” 姜云清偏过头,他起阵的动作未停,只是对这火多了几分思考。 远看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无人能救那个倒霉的人,没有丝毫的预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为一搓灰。速度如此之快,其他人都慌了。 这究竟是什么火?! 付音尘站起身来,斗笠下他的面容有些微微地震惊,“这是......” 他来不及说完,大火因有人死了而停歇,尽管刚才如何疯狂,房间布局竟是安然无恙,若不是有地上那搓灰在,他们甚至觉得像是做梦。 南初七想起了地图上的小字,突然福至心灵:“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 凤凰怎样才能出现呢? 涅盘重生。 姜云清的掌心多出某样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他消失已久的云字小人。 纸人在他指尖上蹦蹦跳跳,又示意他去看那搓灰,似乎是在邀功。 姜云清便看了。 灰烬中果然飞出神鸟凤凰的影子,极其绚丽夺目,但南初七早有风火二扇,所以他见怪不怪,还觉得这傻鸟没他的炽羽好看。 鸣叫声过后,灰烬和凤凰都不见了,取之而来的却是一位外表仅有五岁的孩童,她眨了眨那只火红色的右眼,总算把最后一点火气散了。 她就是众人要争抢的东西。 这样的出场方式,真让人震撼。 付音尘本来是站着的,看见小女孩后他啊了一声,然后又坐下了。 “九里。” 九里皱着眉头打了个手势。 她不会说话。 晏负躺在地上,还不是付音尘刚刚把他揍了一顿好的,此刻看见九里,他干脆躺着解释:“她说怎么她选中的人没来。” “你会手语?”付音尘轻轻踢了踢他。 晏负头疼啊,不想多说:“会一点点。” “好罢......”九里确实是琅琊付氏的东西,这个付音尘可没撒谎,但他没有想到,九里会是这个样子。 “九里不应该是一把......” 轰—— 屋里几人明显能感觉到地板在晃动,不过不是因为九里的神火冲破了房间,这声巨响来自于头顶。 数道白丝齐齐涌入,击碎了屋梁,掀翻了桌椅,墙上精致的壁画也被毁于一旦。南初七及时拉了姜云清一把,正好躲过从上方砸下的横木。姜云清刚想道谢,那白丝就分支缠住了他的腰,让他整个人都悬空了。 南初七站在原地握着他的手腕,以防白丝断裂,人会掉下来。 “这是什么?”姜云清不明白,为何白丝只带走他一人。 “别怕。”南初七偏了偏脑袋,姜云清也跟着他偏头,及时侧开了断成两截的横梁。 这种莫名的默契,就连姜云清也无法解释。 直到越来越多的白丝涌入屋内,同样卷起了南初七。九里抬起脑袋,似是早有预感,所以她抬起了双臂,乖乖被白丝卷走。一时间,屋里就如一张巨网,又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苞,将三人簇拥其中。 姜云清很快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 拂尘。 房梁上稳稳站着两人,黑衣女子的手中持有一把翻飞的拂尘,这些疯狂的白丝,正来源于此。 孙霄娘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拦住自己的,竟是她曾经亲手做出来的东西。 晏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仰头望着屋顶上的二人,冷声道:“明道长。还有唐二公子。” 明若清神色自若地将拂尘夹在腋下,丝毫没有因同时捞起三人而觉得吃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概说的就是她和唐沂。 唐沂更是说:“抱歉,九里归我了。” 此刻,底下的人想刀他们的心都有。 明若清刚把三人平稳放回街上,就和唐沂击了掌:“我们是有点默契在身上的!” 唐沂含笑着点头,“是。” 他俯身抱起九里,九里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面对另外两人不解的表情,他说:“先祖传说,这是付国师的神明信物。” 姜云清还是不理解,但先把霜序还给了他。 倒是南初七说了两声等等,他冲到唐沂面前,看看九里,再看看他,然后掏出那张无字地图。 余下几人纷纷伸头来看。 小字已经消失,但那朵桂花却不再模糊,它变成了一朵红桂。 接下来,出了渝州往东走,落在某处时又现出一行小字: 阴盛阳衰,五行相济。火。 “原来如此,地图果然是让我们去找东西的。” “我们?”明若清指出了他的话,所以他们现在是一伙的? 想来也是,她都和唐沂联手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唐沂却道:“这次不是找东西了。” 他在路上说了一个故事,火神焜烛是只人脸羊身的邪物,自它掌中升起的神火,向外延伸九万里,遇风则增遇水不灭,是瘟疫之源,亦是希望之光。它想要吞噬天下,在大火中建立自己的国度,可惜它并不能做到。 原是焜烛身边的一位付姓国师推翻了它的王朝,亲手将它镇压在木盒当中,而神明信物与焜烛相隔十万八千里,便注定,焜烛此生永不见天日。 付国师用的,就是唐沂手中的九里。 也是她的神火,引来了形魔。 唐沂看了看地图上的小字,大概明白接下来要去寻焜烛的镇压之地。 南初七啧啧了几声,“小二公子深藏不露。” 唐沂道:“你也是。” 哦,无弦弓的事。 “这不一样的,水芸好歹是把弓,怎么到你这就是人了呢?” “假形罢了。” 所以九里真正的样子是什么呢? 第39章 忆愿景 神明信物会重新选择主人,仙门之争,又何尝不是九里在暗中观察。 九里消失的日子里,是她跟着唐沂去了一趟蜀郡。如她所见,这个人虽莽撞了些,还不怕死,但着实有几分付国师的风姿。所以她想看看,唐沂这只凤凰究竟能不能浴火重生。 可她的时间不多了,形魔本为火神灰烬所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摧毁她。 在众人看来,她简直就是一件灾难性的神物。 九里打着手语:“不,我是希望之光。” 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来抢夺她呢? 九里至今未和唐沂完成契约,是她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你欠了别人一条命,如果你不看,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九里示意唐沂去看知恩。 宗祠里,唐沂已经盘腿坐好,他垂下脑袋,轻轻说着:“我知道,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会面对。” 九里不准其他人进宗祠,哪怕南初七相当好奇,也只能和姜云清坐在门口等待。 “哥哥,你真的相信先祖传说吗?” 姜云清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 毕竟亲眼所见,他不能一口否决。 “好吧,那我就当平白捡了便宜。”南初七开着玩笑,谁都知道他们为了拿到无弦弓付出了多少,相比之下,收复九里也太过于容易,哪有自己跑出来寻找主人的。 可以说是缘分。 姜云清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吧。” 唐沂和知恩面对面坐着,红烛将二人围成一个圈,他摊开手,知恩同样把手伸出,登时就有一条白丝从他的指尖游过知恩的双手。二人以线为媒介,开启了知恩的记忆之门。 唐沂沉声问:“你生前为谁?” 知恩闭上双眼,只说了愿景二字。 话音刚落,唐沂就五感全失,眼前陷入了一片混沌。知恩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却是断断续续、缥缈不定的: “二公子,仅仅从我的眼睛其实并不能知晓全部的过程,事情的真相就靠你一个人去摸索了。请你务必要认真地看下去。” 唐沂一时无法回应她,短暂的混沌过后,周围的景象突然拆分成千万碎片,接着迅速重组。 他深深感受到时间在他身上疯狂倒流,惨遭摧残的古树重新生起,枯竭的石井再次涌动出水流,埋葬在地里的尸体还是活生生的人,掉落的瓦片也回到了本来的位置,最后形成一座古色古香的寺庙。 所有人所有事,都回归了他们最初的模样。 然后重头来过。 一炷香灰落下,又是一炷新香插上。 三五香客结伴祈愿,有的求今年一定要被仙门选上,有的求生个大胖小子,传承家业,还有的求家人平安,事业顺遂。 庙里人来人往,或是求愿或是还愿,街上也是人声鼎沸,相当热闹。唐沂不能控制自己睁眼,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已经进入林愿景记忆中的他,此刻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拜佛。 林愿景双手合十,合眼说道:“我今年一定要拜个好点的师父!若是成了,我保证再也不抢隔壁阿灵的鸡腿,或者让他抢我的也行啊!” 唐沂没有笑,求下一愿后,他从蒲团上站起。当然,现在应该是说林愿景。 石台上的弥勒佛露着大肚皮,笑容可掬,甚为亲切。林愿景抬头盯了佛像许久,唐沂是以她的视角,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想如果拿了桌上的贡品,会不会被住持爷爷骂。 诚然她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趁着上一批香客离开寺庙,她立马抓了桌上的苹果,迅速咬下一口后就把苹果放回原位,并且相当狡猾地将有咬痕的那一面朝下,乍一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愿景嘿嘿一笑,可是刚一转身,住持就冷着脸站在她身后。方才的罪行,他可都看见了。 住持脸上留着两条比胡子还长的白眉,林愿景不清楚他的年纪,但肯定能当她的爷爷了,可是,住持却对她很是严厉,根本就不像平常家的爷爷对孙女那样嘛。 住持斥道:“知恩,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啊,我没有啊!”林愿景拼命摇头。 住持一把撬开她的嘴,“你又偷吃贡品?!” 林愿景的脸被他捏得生疼,嘴里也支支吾吾的,很难把话说清楚:“反真也莫人次嘛,窝肚子呃了,为什莫不给窝啊?” “罪过罪过……”住持双手合十,说了一堆林愿景难懂的佛语,大概又是在替她向佛祖赎罪什么的。她唯一能听懂的,就是住持说:“自己去后院领二十大板!” “什么?!” 不等林愿景反抗,两个小和尚就一左一右地把她架了出去。路上她撒泼打野,谁近就踢谁,可谓是相当蛮横了,直喊道:“不是让我自己去吗?不要拖我!!” 不多时,住持就听到后院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喊,像在杀猪一般,甚至说,杀猪都可能没她喊得这么惨。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但住持叹气不是因为林愿景受罚,而是她实在太爱抖机灵了,那板子还没落下,她就已经开始惨叫了。 当然,即使落下了也不疼,小姑娘这是在装呢。 那俩小和尚可就纳闷了,虽说看在对方是姑娘不敢太使劲吧,但这些板子打下去,也是很疼的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林愿景压根就不痛,甚至还觉得轻了点。二人想,她这么抗打? 唐沂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地上的石砖,心道当然不疼了,果然这就是修仙的好处吧。只是林愿景居然把一身本事都拿来耍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小年纪,确实了不得。 处罚很快就结束了,林愿景非但没得到教训,反而还扬言迟早有天要把住持的眉毛给剪了,最后传进当事人耳里,住持气煞不已,罚她扫殿一个晚上。 不怕疼是吧,那你就去把殿里的地砖给擦干净了! 这是住持的原话。 林愿景唉声叹气,跪在地上偷懒,住持一过来她就立马装作很勤奋的样子,等人离开后,她就朝住持吐舌头,一把甩了抹布,四脚朝天地躺下了。 唐沂着实没想到她生前竟如此……张扬,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林愿景骨骼惊奇,性格也相当地惊奇。 “我今年,几岁来着?”林愿景伸出手指算了算,“哦,十岁了……” “十岁了!” 她登时从地上爬起,“我怎么还没找到师父?不行不行……” 唐沂想,你为什么找不到师父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林愿景重新跪在佛像前,虔诚说道:“万能的佛祖啊,能不能保佑今年有位良师教我,我保证再也不偷吃贡品了!” 她觉得,不偷吃这件事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她如此虔诚,佛祖在天有灵,应该会被她的诚心所感动吧? 最后林愿景重新躺下,并且相当夸张地划动着四肢,“我拖地,我拖地,我拖,我拖!” 其实唐沂很想说,要不还是起来吧,你不冷他冷。 算了,死者为大,他再忍忍。 林愿景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最后滚到某人的脚边,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住持,便赶紧拿起抹布装样子,反应能力堪比神速,连唐沂都佩服不已。 “……你别装了,我都看到了。”说话者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小少年,他一进来就看见林愿景在地上偷懒,对此早已习惯。 只要不是住持,那林愿景就放心了。 小少年手上提着食盒,林愿景反应得很快,两步爬到他身边,明知故问:“是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也跟着坐下,“我听说你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肯定没有吃饭,所以我给你带了……” “哇,谢谢!” 还不等他说完,林愿景就已经打开食盒吃起来了。小少年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 抄手才吃到一半,林愿景问他:“阿灵,既然你都知道我的事,那我爹岂不是也知道了?” 阿灵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你不用担心,林伯伯很疼你的,他不会罚你。” “我知道,”林愿景放下手中的筷子,“我是在想,如果爹爹知道我又被住持爷爷罚,会不会不给我找师父了?” 毕竟像她这样顽劣的人,林芜山并不放心有谁能够教好她。林愿景其实很愁这事。 阿灵认真思量道:“可是,如果连住持都管教不了的话,不是更应该要找个师父吗?” “也对哦。”林愿景枕着手躺下,同时还毫无形象地翘起了二郎腿,“那我明天再闯个更大的祸!” 阿灵挠了挠头,甚是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拜师啊?” “还不是羡慕你!”林愿景咬牙切齿地说,“我听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个名门正派带你走,到时候你比我学得多,更厉害了怎么办?” 据说阿灵的祖辈都在这家门派,他年龄一到,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林愿景不想平时看着文静且柔弱的阿灵最后真的比她厉害,这样她还怎么在他面前吹牛啊?可她又不能和阿灵一起去,所以就只能求个师父教她了。 “那你可以去三清观的,林伯伯也不是有意让你拜入唐家吗?” “算了吧,”林愿景摆摆手,“太严了,我不想。” 阿灵哦了一声。 林愿景又问:“三清观很好吗?” “这个……”阿灵从没去过渝州,自然无法回答她。 “我爹爹是三清观的门客,他最近让我多背背唐家家规,可能是真的想送我去三清观吧。”可她想不明白,她又不姓唐,为什么要背别人家的家规? 不过比起自己的大事,其实林愿景更关心阿灵一些,两人毕竟从小一块长大,关系好得不得了。要是阿灵走了,以后她干坏事的时候谁帮她盯着,而且,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了。 林愿景很认真地问他:“你真的愿意离开蜀郡,离开林家吗?” 阿灵摇头,“林伯伯待我很好,我舍不得。” 不止舍不得林家,也舍不得林愿景。 他学着林愿景的样子,同样躺在了地上。庙里烛火摇曳,佛像的笑容显得更加慈祥,两个小朋友就这样躺在一块,什么话也不说。 后来是林愿景率先打破沉默,她转头对身旁的阿灵道:“我爹爹曾经跟我说过,咱们蜀郡人最讲义气了。出了蜀郡,往外便是江湖,你应该会交到很多朋友,到时你可别忘记我啊!” 阿灵摇摇头,“我不会的,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林愿景笑笑,“你看,这就是义气了。” 小小年纪的她甚至敢对着台上那尊佛像道:“我蜀郡人一身义气,天塌下来都有我们挡着,还从没怕过谁呢!” 两人放声笑着,这是他们作为孩童最快乐的时光,林愿景不会忘,阿灵也是。 唐沂暗自想,林愿景为何选择让他从这段记忆开始看起呢?这位叫阿灵的孩子,貌似和三清观扯不上什么关系,再平常不过的好朋友之间的对话,只得知他要离开蜀郡。也就是说,他没有参与灭门惨案,阿灵还活着。 唐沂隐约猜到了林愿景的意思,她可能是想让他去找阿灵。 而事情的转折,又是从哪里开始的? 第40章 姜晚 他暗自揉眼,静待下一段记忆。 如同最初进入林愿景的回忆一样,这段记忆突然崩塌,紧接着,碎片迅速重建,汇成他最为熟悉却又些许陌生的场景。 三清观。 林愿景从马车上跳下,牵着她的男人既高大又稳重,小小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很有安全感。 唐沂认出来了,他就是林芜山。 在林芜山面前,林愿景总是十分乖巧,她对自己的父亲很是敬重,而且这一次拜访渝州,林芜山就只带了她一个人。 “阿爹,唐宗主是个怎样的人啊?”唐沂能够感觉到,此时的林愿景十分紧张,担心第一次见面,万一闯祸会给唐宗主留下不好的印象,不然爹爹以后就不肯带她来了。 林芜山安慰她:“唐宗主是个很好的人,愿愿不用担心。” 这段是父女俩拜访三清观的记忆,也是唐沂第一次见到林前辈,想必这就是事情的转折,他急忙打起精神,生怕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正门前已经有人在等他们了,通过林愿景的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姐姐正在擦拭灵枫。她比现在更加年轻,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那身气质,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这是三清观第十七任宗主,亦是唐家史上屈指可数的女宗主。 恐怕除了唐先祖,无人能比她。 唐多令收回目光,转至林芜山身上。林芜山先行了一礼,喊道:“唐宗主。” 林愿景匆匆跟着行礼,她偷偷瞄了一眼唐多令,谁想唐多令同样也在看她。林芜山便介绍道:“小女愿景。这次来,我只带了她。” “明白了。”唐多令收回灵枫,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前辈,旅途劳累,先进去再说罢。” 林愿景赶紧跟上,察觉到唐宗主一直在看她,不免有些紧张,急忙躲到父亲身后,只留下一个脑袋偷偷观察。 唐多令问:“前辈只有一个女儿?” 林芜山点头,“是啊,只有她了。想着愿愿也到岁数了,之前犹豫了一年,还是决定带她来渝州。” 嗯,拜师来的。 “那挺好,”唐多令负手,“我也有个弟弟,和您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很麻烦。” 林芜山只是笑笑。 唐沂:“?” 三人行走在廊道里,唐多令这人话不多,做事倒是雷厉风行的,因此步伐也快。林愿景恨不得脚踩风火轮,一双小短腿遛得飞起,但就是死追不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而她远远落在后面,连唐沂都替她急。 林芜山走在她身侧,一路上不断有门生或弟子匆匆经过,向宗主行完礼后便又继续赶路了。林愿景听到唐多令说:“至于拜师的事,我也做不了这个主,得看千金自己的意愿。” 林愿景指着自己,有些意外:“我?” 唐多令看到廊外有弟子行剑的姿势不太标准,出声提醒了一句。弟子点点头,又重新练了起来。 唐多令这才转过头,“是啊,愿愿自己的想法。” 她求助性地看向父亲,林芜山捏了捏她的小手,笑道:“宗主的意思是,这一路来,有没有你看中的人。” 从来都是师父选弟子,像林愿景这般亲自择师的还是头一次见,可她哪里知道谁好谁不好,急忙摆手说:“拜师可是大事,师父或许还看不上愿景呢,还是请宗主为愿景做这个决定吧!” 她说完就看向林芜山,似乎是在问自己的话有无不妥。 林芜山摇摇头。 唐多令嗯了一声,“那就再看看罢。” 这一次,林愿景默默留了心,很认真地观察着每个路过的门生,校场上也有不少弟子在练功。唐多令为她挑选合适的人,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很好,但都不是她最想要的。要么是这个太凶,会让她想起庙里的住持;要么就是那个太温柔,林芜山不同意,只怕她会反客为主,把师父给气跑。 总而言之,这不行那不行,连林愿景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宗主,对不起,给您带来麻烦了……”林愿景是很真心实意地向她道歉的。 唐多令摆手,摸摸她的脑袋,“没关系,轻易定下来的人我反倒还不同意。” 虽是这么说,林愿景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心想无论下一个是谁,她都要去拜师。 三人离开校场后,路就越来越偏僻了,很少再有人经过。林愿景心里慌慌的,不会吧,这是老天都不让她拜师吗? 林愿景很是郁闷,早知道刚才就该选人了,她有些后悔,要是下一个遇见的人比之前的还要差该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唐宗主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心事重重的林愿景并没有注意,自然一头磕在她的灵枫上,唉哟了一声。 唐多令侧身问:“听到了吗?” “什么?”林愿景捂着发疼的脑袋,刚说完她就听到附近有剑啸声,便赶紧竖起耳朵仔细辨认。 林芜山掀起廊外的树叶,他们看见空地前有一青年男子以剑指地,背对众人。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林愿景眼前一亮,此人行剑多为轻灵,讲究的是一个巧字,但是粗壮的树干照样能轻易劈开。他眼缚白绫,仅仅靠听觉感受每片叶子的落点,接着轻转剑柄,点剑而起,场上顿时剑气纵横,只见虹光与宗服相融,剑光在空中画过一道完美的弧度。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些叶片还未落地就已经被他斩成两半了。 好……好厉害! 唐沂看了,只心想,不会吧…… 这人落地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面上白绫随之而落,他便轻轻托住,只留侧脸示人。 林愿景忍不住哇了一声。 至少在她眼里,这位哥哥持剑随手接住白绫的动作,绝对能封神。 唐沂无话可说了。 还真是姜云清啊。 唐多令察觉到林愿景的反应,脸上难得露出了微笑,“愿愿好眼光。” 九年前的姜晚正要重新戴上白绫,唐多令却及时叫住了他。 “姜宗师。” 姜晚闻言回头。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姜云清的过往和林愿景的记忆开始相融了。 他确实见过林愿景,但小姑娘的容貌总是会变的,加上死后的她又脏又瘦,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完全与生前不同,他自然认不出她。 “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姜晚收剑跨过栏杆,林愿景仰头看他,又哇了一声。 唐多令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姜晚点头,“宗主请说。” “你还没有当过师父吧,这次想不想收个徒弟?” 林愿景在下面拼命点头,唐沂都感觉她快把脖子给摇断了,可即便是这样,九年前的姜云清也没有如她的意。 姜晚问:“一定吗?” 唐多令道:“此事在你。” 姜晚道:“我再想想。” “好。” 在林愿景看来,这已经是变相地拒绝了,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九年前的姜晚和现在一样,真是话少得可怜,虽是有问必答,但未免也太清冷了些。 林芜山不禁称赞道:“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唐多令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多次跟你提起的林前辈。” 姜晚抱剑向他行了一礼。 三清观没有长老,唐多令上位没多久,所以目前也只有林芜山和姜晚两位门客。 林芜山很欣赏姜晚,甚至还带人去了一趟雁城,他说如果姜宗师能收林愿景为徒就再好不过了。 后来父女俩留在了玉壶台,林愿景需要听学,这里唐沂倒有些印象,但因为当年的他一心只顾练功,根本没空去管别的事,林愿景有和没有都无差。 玉壶台不比寺庙,林愿景处处都得遵守这里的规矩,诸如不可翻墙、不可宵禁外出、不可不佩剑、不可挽袖、不可只穿两件,一定得套外衫等等。 本就不喜欢被管教的林丫头肯定烦。 所以他赌林愿景最多只能忍两天。 可他没想到,自己实在低估林愿景了。 林愿景有事没事就跟在姜晚的身后,或者默默看他练剑,竟也老实待了半个月。 等他再继续看下去时,发现这次的林愿景正坐在石阶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观望树下的姜晚……玩纸人。 姜晚二指间夹着一张红色剪纸小人,手腕轻转,那纸人就欢快地跃在他手上,林愿景看得眼花缭乱,竟也让他玩出了花。 据说这是他以前门派的独门技法,可以让纸人成活,贴在人的身上根本就发现不了,用来监视和通讯最好不过了。 没什么事可做的时候,只有这纸人能陪他打发时间。 纸人在他手中化成一朵三瓣梅,再变成一把红剑,可谓是千奇百怪,又好玩又好看。 林愿景很想过去打个招呼,因为他说起话来吴侬软语的,不像蜀郡人和渝州人那样,她特别羡慕,想学学他,或是听他讲渝州话也很有趣啊。 其实姜云清也总为自己学不会渝州话感到惋惜。渝州人有意思,地方话更有意思,但从他口中吐出来反倒没有那个感觉了。明芃曾花过一段时间教他,发现死教不会,最终还是放弃了。 林愿景胆大得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姜晚还以为是唐多令来了,同她被住持发现犯事一样,急忙把纸人收好,结果却看到是一个不过腰部的小孩,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掌中捧满了瓜子。 唐沂看得很清楚,姜云清当时是真的被林愿景吓了一激灵。 “给我的?” 林愿景如愿以偿听到他开口,显得格外兴奋,差点就要蹦起来了。若不是因为身高,她真的能把手直接捅进他嘴里,“哥哥你请吃!” 姜晚诚惶诚恐地弯腰,也双手接过她的瓜子。像是长辈送晚辈佩剑一样,手中的瓜子,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林愿景见他直发愣,不依不饶地问:“哥哥,你怎么不吃啊?很香的!” 然后姜晚就跑了。 被她吓跑的。 林愿景特别纳闷,明明她那么热情,还送东西给他吃,怎么就突然跑了,难道是因为高兴吗? 即便如此,她也不忘朝着姜晚逃离的方向大喊:“如果哥哥不好意思当面磕瓜子的话,在房里也一定要吃完啊!真的很香的!” 她摇头叹息,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大的好事,而且三个字,已经相当不错了,下次继续努力,争取让他憋完一句话。 瓜子一事便告一段落,只是姜晚再也不来这里了。 第41章 好朋友 林愿景有时还会遇上小小的唐忆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忆秋都是在她的魔爪之下战战兢兢地度过的。 说好的听学,怎么她就如此闹腾。 唐多令没有生气,她吩咐随从端上一碟芙雪酥,朝林愿景挥了挥手。堂堂宗主竟屈膝蹲在她面前,道:“我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愿愿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林愿景眨眨眼,“宗主请说。” 唐多令指着一处道:“你再往这个方向走,最角落有间书房,你去把这个端给屋里的弟弟吃。” 林愿景能为宗主做事已经很荣幸了,她把点心盘搁在头顶上,蹦蹦跳跳地说:“我这就去!” “谢谢。”唐多令起身往另一条路走,林愿景又急忙喊住她:“宗主!” 唐多令站住脚,“什么事?” 林愿景支吾了半天,最后红着脸说:“我...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唐多令愣了一会,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她弯腰拍了拍林愿景的肩,道:“你已经是了。” “哎,真的吗?” 唐多令点头,“真的。你比我强。” 林愿景特别高兴,她端着点心盘跑去了书房,哪怕房门紧闭也难不住她,见二楼窗户还开着,她就直接爬上了树。 唐沂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个。 当年他如平常一样在书房温习功课,窗外却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丫头,吓着他了不说,还把点心盘放在窗边,说是要给他吃。 唐沂记得自己当时没接。 他看着书桌旁恼怒的自己,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林愿景冒着随时都可能跌下树的危险,招呼他道:“来来,你尝尝吧!很好吃的!” “不要!”小唐沂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林愿景有些纳闷,不禁嘟囔:“可是这是你姐姐给你的呀,你为什么不吃啊?” 如果当年他能听到这句话就好了。 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要是他不关窗,也许他会和林愿景相识,而不是变成现在这样,他只能通过林愿景的回忆去看这段往事。 他好像,真的错过了好多。 玉壶台无聊得紧,林愿景除了平时的听学,就是在后面默默跟着姜晚,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少根筋的姜晚依旧没对她产生印象。 唐沂看到,林愿景等姜晚离开后,立马就在他走过的楼梯上又走了一遍,觉得不太对,于是重头再来…… 如此往复,唐沂明白了,她在学姜云清走路。 林愿景观察过姜晚,他上楼时总会提起衣摆,步伐从容,清冷却不避世,处处都彰显着名门正士的涵养,但并不觉得他是在端架子。为了能够尽快融入唐家,林愿景确实下足了功夫,可不知为何,她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最后坐在楼梯上,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姜宗师这里没找到乐子,林愿景便又去逗唐忆秋,只是唐忆秋一看见她就跑,活像是遇到了怪物似的。 林芜山总是忙着和宗主商议,因此她见到爹爹的日子屈指可数。有时从早等到晚,也不见林芜山回来,于是她只好独自坐在院子里,想象能和阿灵看到同一个月亮也很不错啊。 夜晚总是最惹人思念的,林愿景托着下巴在想阿灵今天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也在想她这个好朋友。 最后她想起了庙里的住持。 住持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所以她的禅名就叫知恩。明明是对她最严厉的人,但是离家太久还是会不自觉地想念受罚的日子。住持爷爷大概会很省心吧,毕竟她不在了,没有人再偷吃桌上的贡品了…… 想到这里,她就哭了。 唐沂还想着林愿景看似没良心,其实也挺感性的嘛。 “呜呜呜呜,当初我那个苹果还没有吃完的……” 林愿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很是凄惨。 唐沂:“………”算了他收回刚才的话。 其实满打满算,林愿景只在玉壶台待了三个月。因为姐姐让他和姜云清前往荥阳修行,父女俩后脚也跟着离开了,难怪唐沂对这段往事不知情。 目光一转,林愿景再次回到了当初的寺庙,她好像比以前长大了一点,起码是知道不能乱惹事了,住持甚感欣慰。 林愿景在院中替住持扫去落叶,眼下秋季一过,即将转冬,树上落叶枯死,光秃秃的一片很是难看,而且好像永远都扫不完。 她放下手里的扫帚,双手合十道:“我们来年再见。” 唐沂不禁感叹,不愧是在寺庙长大的孩子,果然也开始念起我佛慈悲了么? 但是下一秒,林愿景把扫帚当成棍,嚯嚯哈嘿地乱舞起来。没过多久,刚刚扫好的落叶堆立马就散了,简直跟没扫一样。 唐沂:“………” 漫天落叶中,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扫帚,林愿景转过身,看到是阿灵。 唐沂倒奇了,这孩子竟然没有走? 好像也不应该说孩子,可能阿灵现在比他的年纪还大。 阿灵歪头看她,“你在干什么?” 林愿景夺回扫帚,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扫了几遍,“扫地啊,看不出来吗?” 阿灵呃了一声,“看不出来。” 自打林愿景从渝州回来后,阿灵总觉得她变了,可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两个好朋友很久没见了,住持说她要担起林家女儿的责任,平常都得待在寺庙修行。而阿灵这次来找她,是想跟她道别的。 “咦,已经有门生来找你了吗?” 阿灵点点头,“林伯伯为我打点好了一切,大概明晚就要动身了。” “这么快……”其实算起时间来,已经有一年多了。林愿景还算平静,没有对阿灵的离开表示太多地难过。 阿灵保证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林愿景拍拍他的肩,这个比她还矮的小少年就像她的弟弟一样,她一副长姐作态,语重心长道:“去了那里要好好练功,不写信也没有关系的。” 阿灵只顾着点头。当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林愿景自己都顽劣得不行,反过来还要教育阿灵要好好听话。其实根本不用她说,阿灵本来就很乖巧,不过是被她带偏了而已。 “如果被欺负了,记得报我的名字,我肯定护你!” 林愿景正经不过两秒,她说:“以后好好练啊,打不过就跑,不丢人的……我有点不放心你。” 林愿景说了一大堆,阿灵刚开始还觉得挺好,可到后面越来越离谱了,他才急忙打断她,弱弱地说:“那个,我是去拜师的,不是去和亲。” 唐沂:“…………” 林愿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害呀了一声,喉咙有些涩涩的:“不管怎么说,你能记得我,就很好了呀。反正日子还长,我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阿灵嗯了一声。 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生离死别,他们只知道只要互相惦记,总有一天能够见面。或许等他们都长大了,阿灵学有所成,他们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在蜀郡的街头瞎闯祸,引得住持爷爷破口大骂,他们就偷笑着躲到城郊,直到住持气消了才敢出来。 少年不知愁滋味,阿灵是林愿景最好的朋友,他们约定过,要一辈子做好朋友的。 第42章 坐观火 “阿灵你知道吗?这次我去渝州,唐宗主亲自为我取了表字呢!” 林愿景拍了拍胸脯,无比骄傲地说:“我,林愿景字希晨。宗主要我一直满怀希望,哪怕跌倒了也能自己爬起来。我现在就把这句话送给你。” 林愿景认为,离别就不应该表示难过,如果两个人都哭哭啼啼的,那该有多丑啊,毕竟是最后一面了,她不想给阿灵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是到了真正送阿灵走的那天,哭得最凶的却还是她。 “蜀郡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我还没有带你去看看的呢,呜呜呜以后谁陪我玩啊?” 负责接送阿灵的门生已经催促了很多遍,阿灵站在中间十分为难,央求道:“真的是最后一句了,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门生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一辈子都不能见面,要是误了时辰,我可担当不起。” 阿灵没有管这么多,他跳下马车,十分郑重地拥抱了一会林愿景,并不嫌弃她把鼻涕泪水全抹在自己的衣服上,他说:“我过年肯定回来。” 身后的门生冷嘲热讽道:“你以为……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要我说,这根本不可能!” 唐沂忍不住皱眉,在林愿景的记忆中,她竟直接把阿灵要去的仙门名称给隐去了,所以门生才说不出这三个字。 还有更离谱的,门生在喊阿灵的全名时,竟也是无声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林愿景不愿让他知道,如果她想让他找回阿灵,就不该有所隐瞒啊。 “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呢,你这么快就回来肯定是因为犯了错被赶出来的。”林愿景哭红了鼻子,威胁阿灵说:“去那要好好学,不能给我们林家丢脸!” “我...我肯定不会的!”阿灵直起身子,很严肃地回答道。 唐沂一直以为灭门一事至少是在阿灵离开蜀郡才发生的,他实在没想到灾难竟然来得这么快。 两个小朋友都还没有道完别,带火的利箭就是在这时候刺破苍穹,直朝他们射来,最后精准刺穿了木桩,离他们仅有几寸。阿灵愣住了,林愿景也是。 林愿景抬起脑袋,高空中火光一片,令她头皮发麻,因为那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箭! 门生高喊阿灵的名字,慌乱之中阿灵是被林愿景一把推开的。他们的脚底燃生出一道火阵,直接将二人划开,箭雨射在街道的每一处,林愿景跌倒在地,她看到阿灵尖叫着被门生抱上马车,她想去阻止,却发现自己完全出不了声。 身前火光冲天,林愿景的眼底倒映着无数贪婪的火舌,以及阿灵想要冲过来的身影。阿灵一直在喊她,而马车竟是越行越远,似乎无惧烈火。 “我朋友!我朋友还在那里!”阿灵拼了命地叫喊,几乎声嘶力竭。他想去救人,门生却死死抓住他,“你以为你小叔带你离开的原因是什么?林家现在和你没关系了!” “我不要!” “她现在人就在那里啊!我不要离开,我要留下来!” 门生仅一手就能把他提起来,嗤笑道:“凭你?你小叔可是很看重你的,花了多少心思才说服宗主同意你入门,你可别让他失望啊。本来这就是三清观的事,只有他们林家还傻乎乎地跟着过来。你呢,你也要去送死?” 门生絮絮叨叨的,又说:“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家的事了吧?送死也行啊,但你可要想好,别让你小叔被你连累了,他这是在救你,你却这么报答他……” 阿灵听他这么一说后,竟也慢慢停下了挣扎。他以为阿灵终于开窍,谁知阿灵咬碎银牙,从手腕上摘下血玉手镯,猛地朝林愿景的方向掷去。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林愿景!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 少年的怒吼被肆意燃烧的火焰盖过,那只手镯是他最后的心愿,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圈,落地后摔得稀碎,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虽然当下很不应景,但唐沂还是忍不住心想,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一般都回不来。 阿灵举起另一只手,那手腕上同样串着一只血玉手镯。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一滴泪还未落下,马车就已经驶出了街道。火势越来越盛,所有人都在逃跑,就连他,也要离林愿景而去了。 滚烫的烟尘呛鼻,林愿景跪在地上摸索着手镯的碎片,想要把它们完整地收入囊中,可是碎片遍地都是,叫她怎么捡都捡不完。 唐沂心道,别捡了,逃命要紧。 林愿景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她执着于找回所有的碎片,全然不顾大火已经将她包围。她只知道,这是阿灵的东西,她不能就这样丢了。 终于,等她收好所有碎片,大火一度蔓延至她的脚下,她将手镯贴在胸口处,咬咬牙,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有好几次险些遭头顶的羽箭射穿,唐沂甚至能感觉到大火贴身的痛楚,但她并不害怕,一鼓作气冲出了火圈,拼了命地朝家里跑去。 其实离开渝州后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身上背负着唐家的东西,尽管她可能会因此丧命,她也不怕。 唐沂想了很多,这件东西,是否就是神明信物,只可惜林愿景从没提起过这些,他想知道,林家人是不是因为无弦弓丧生的。 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带着灼热照亮了整片天。哭声,喊声,好多人都在逃,却唯有林愿景一个人还在往回跑。 人们的恐惧,紧张,在这场大火中无限放大。许多人都疯了。 周围好像很吵。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知道林愿景要过去。 慌乱之中,林愿景急忙抓住一位婶婶的袖口,逃难的人实在太多,她被他们挤得站不住脚,只能勉强喊道:“你们为什么要逃啊?我爹呢?我爹在哪?” 衣着华贵的婶婶又哪里像是在逃命,她几乎卷走了家中所有贵重的物品,其他人也正忙着搬空家底,因此很难再去管她一个小孩子。 “你爹赶着送死呢!”婶婶一脸嫌弃地甩开她,吩咐下人赶紧把箱子搬上马车,“从前唐家盛时我们就没捞到半点便宜,现在害我们也被追杀,真是跟了个好主!” 甚至马车走远了,还能听到婶婶咒骂唐多令和林芜山的声音。林愿景站在原地一时愣住,好半会她又拉住另一个人,“你们逃不要紧,凭什么把林家的东西也给带走?” 对方声音尖锐,听得林愿景的耳朵一震一震的:“林家?老子就是姓林的!拿点自家的东西怎么了?” 林愿景哑然了,她劝道:“你们这是不对的,既然家中遇险,你们就更应该留下来共同面对才是啊!” 她这一句话引得周围人大笑:“平时就你得的便宜最多,又去寺庙又去渝州的。怎么,受了点名门正派的熏陶就自认为高人一等了?还‘共同面对’,送死就是送死,说得这么好听干什么?” “反正,你才是林家嫡女,咱们家的唯一希望啊……” 不管她怎么求、怎么劝,亲友们都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皆甩袖离去,冷漠至极。 林愿景看到这些人像发了疯似的争抢着财物,也不想再去劝他们了。还不用其他仙门动手,林家就已经溃败至此,她的心都凉了半截。 不管是林家人还是路人,他们都一脸漠然,好像这场灾难与他们无关。她不明白,明明爹爹从没有什么过错,对这些人又那么好,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来帮忙? 哪怕是留一个人,或者浇一盆水也好啊。 林愿景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就连唐沂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失望。他不忍再看这些人丑恶的嘴脸,那她呢,她是怎么想的? 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这场灾难恐怖,还是这些人更恐怖了。 箭雨似乎永不停歇,唐沂的眼前火光一片,就连敌人是谁他都分不清,又为何会发生这一惨案。林愿景如此渺小,她救不了火,救不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她也救不了自己。 也有一些死守着林家不肯走的人,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贪生怕死,幸灾乐祸,觉得事情没砸在自己头上都不算事!你们的心简直比恶鬼还黑!” “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事了?我们想活,难道还有错啰?只能说信仰不同吧,林芜山是唐家门客,我们不一样,没他如此圣心啊!” 平日里还算亲切的长辈实在看不下去了,呵斥了一顿说话者,然后劝她:“愿景啊,如今林家不复从前,要我说,你也赶紧跑罢。家主为人正直,我们都知道,你要好好活下去,以后为他报仇……” “胡说!我爹不可能会有事的!”林愿景捂住耳朵冲进了被火包围的家门,不管长辈怎么喊,她都不肯停下脚步。她知道林芜山还留在这里,爹爹不走,那她就不走。 连阿灵都离她而去了,她不想再失去亲人。 这样可怕的场景,唐沂从没遇见过。他不知道她是靠着什么走到这里的,外来仙门已经杀进了林家,林愿景不断祈求着不要在众多尸体中看到林芜山,可是逃离林家的人实在太多,唯有剩下的人还在拼命抵抗,但终究是寡不敌众。 鲜血滋灭了火焰,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然后再也不起。 第43章 见灭门 林愿景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在劝她赶紧跑的了,她想要救人,双手死死捂着对方的伤口,她能感觉到生命在她掌中慢慢流逝,可是她什么都挽回不了。 林愿景抓住对方滑落的手,没有说任何话。 她亲眼看着亲友死去,一时茫然了。 唐沂的鼻子有些发酸,林愿景还小,恐怕不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但是她的无助感油然而生。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这样坐着发愣,也没想过要跑。周围尽是人们最凄惨的声音,那是来自地狱深处,濒临绝境的呼喊。大火肆行,怨气冲天,昔日繁荣的景象如今毁于一旦,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如此脆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对,没了,都没了。 林愿景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等她醒过来,亲人们还是好好的。 或许,唐沂有个残忍的想法,他们都应该庆幸没有亲眼目睹林芜山的死亡。 “林愿景!”她的堂哥狠狠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若是平时,林愿景肯定会大骂堂哥的粗鲁,但在此刻,愣神的她感觉不到痛意,像只木偶一般任由堂哥拉扯。 “你发什么愣!?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堂哥的吼声让她明白过来这并非是梦,一切都真实发生了,林家在外遭受其他仙门的毒害,在内亲友们都为了逃命,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林愿景忽然红了眼眶,沙哑着嗓子问他:“哥,我们家是不是要完了?” 林愿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提起她的衣领就要往外走。林愿景却死死抱住他,很是固执:“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她还没有见到林芜山,她才不要走。 就算,就算敌人已经杀进来了,但那又如何?她爹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一定能有办法度过这个难关的。 “所有人都死了!你也要去送死吗?!”林愿琪一直都不喜欢率性的林愿景,因此对她没有半分同情,但是他知道,林愿景必须得走。 他们家,总要留一个希望吧。 听到“都死了”三个字时,林愿景一时愣住,随即又大哭道:“那我爹呢?我爹他……” 她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有无数黑衣蒙面者涌了进来,对方手上的寒刀冷冽,几乎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林愿琪骂了句脏话,在遭人围堵,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她的堂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竟硬生生抱着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有多少次刀剑刺中林愿景时,林愿琪都拿他手中仅剩的武器死死护住她。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奋勇杀敌,鲜血溅在林愿景的身上,有对方的,也有堂哥的,她只能紧紧抱住堂哥,觉得这样堂哥就不会痛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刀剑,怎么杀也没有用,其实她的哥哥也很怕的。 怕走不出这里,怕死。 “我们都活不成了,但你一定要活下去。二叔,二叔他......”林愿琪想起林芜山死去的画面,突然泣不成声。 林愿景摇头,“不要丢下我。” “我爹……我还没见到我阿爹的,我不相信他会出事,我不相信!”林愿景抹着眼泪说,“我得和我爹待在一块,哥,你不要赶我走。” 唐沂的心脏好像被谁揪住了一般,这句话几乎让他难以呼吸。他和林愿景一样,嗓子很疼很疼,那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哭着求哥哥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走!”林愿琪把她丢出了门外,林愿景在地上滚了几圈,她看到大门重重关上,突然明白了什么,发了疯似的冲向门口,“哥!!” 另一边传来长刀插入血肉的声音,她的堂哥牺牲了自己来保全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在让她快跑。林愿景哭着、喊着,她的亲人就在里面,仅隔着一扇门,林愿琪缓缓坐在了地上。 “你开开门好不好......” 哐当。 那是手中的刀脱落的声音。 林愿景哭得声嘶力竭,近乎晕厥过去。她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到死都在保护她,她甚至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现在却告诉她什么都没了,她独自一人该去哪里,又有谁能来帮助她? 林愿景咬紧牙关,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她踉跄着逃离了林家。她不敢回头,堂哥是为她而死的,她不能让亲人就这样白白失去了性命。 她想要活下来。 林愿景感到前所未闻的绝望,她怎么会不畏惧死亡呢?那扇门里都是想要她死的人。她又害怕又难过,忍着刚才被沙砾划烂肌肤的痛楚,一瘸一拐地跑进了街道深处。 很快,数十位黑衣人从林家冲了出来,为首的人更是说道:“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在林家找不到那件东西,姓林的估计交给他女儿了,她一个小孩子又能跑多远,快追!” “是!” 林愿景缩在卖糖人的小摊下,咬着指关节屏住呼吸,只求旁人不要发现她。手背把脸擦得生疼,但还是没能止住泪水,她听到他们说林家没有人在了,她不敢相信,不愿意去接受阿爹牺牲的事实。 她没能见到林芜山最后一面,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座宅邸里。 无数人马从她身边经过,她十分害怕,后来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那脚步声都快到耳边了,只要再近一步,他们一定能看到底下的她。 林愿景闭上眼睛,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也跟着跳出来了。等待她的,究竟是厄运还是绝处逢生? 唐沂与她同感,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心里依旧祈求着林愿景千万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快逃,逃得远远的。 林愿景很冷,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绷得身子发疼,如果她现在出去,会不会有一把刀捅死她? 这个过程很是难熬,林愿景从小摊下爬了出来,她拼命往外跑,凭着昔日躲住持的经验,胆战心惊地避开巡街的人,全程都不敢回头。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就像那些人说的,只有活着才可以报仇,林愿景要逃离这条街,然后离开蜀郡,对,离开。 不知道来的是哪家门派或者宗门,他们的人马实在太多,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为了找到她,街上大片区域都已封锁,但是比起在蜀郡混过好多年的林愿景,她熟知这里的每一条路,化险为夷的过程既紧张又惊悚。唐沂深深感觉到,林愿景的手脚冰凉得可怕,她压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不是因为死亡的恐惧,她是因为死亡的愤怒。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好多无辜人都被杀人灭口,这条街究竟是撞邪了还是怎么,竟生生逃不出一个活人! 林愿景握紧了胸前的吊坠,磕得掌心生疼。 唐沂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脖子上挂着他们家的神明信物,原来林芜山真的将这东西交给了林愿景。作为家中仅剩的希望,她必须把无弦弓带出蜀郡,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其实她和林芜山都一样,最先考虑的竟不是自身性命。她只知道,既然唐宗主信任她,她爹信任她,那她就得为此拼下去。 忽然感觉脸上有些温热,林愿景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她拖了好久才敢出来露面,看着周围破败的景象,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说她好想回家。 于她而言,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林芜山都会牵着她的小手,对她说,有爹在,愿愿别怕。 在林芜山的庇护下,她不懂何为苦难,何为挫折,十二年来过得顺风顺水,就算顶撞了住持也会有她爹替她说好话。每当她难过了,高大的父亲就会把她放在肩头上,给痛哭流涕的她买灯笼玩。 林芜山就是她的天。 但现在,她的天塌了。 林愿景抬头看着天空,许是苍天悲悯,蜀郡竟难得下了场雪。 这雪,落得太早了。 漫天的雪花,遮住了鲜血,盖住了白骨,藏住了一切他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林愿景眨了眨泪光闪烁的眼睛,伸手接住一片冰晶,很快便化在掌心不见了。 她说真好啊,终于可以堆雪人了。 后来林愿景从袖口里掏出破碎的手镯,把它紧紧地握在胸前,企图能够从中获取一丝温暖。 这个夜晚太漫长了,她好怕自己会撑不过。 雪越下越大,就像林愿景的泪水一样永无止境。她趴的一声倒在街上,又疼又冷又饿,干脆不再起来。她朝自家的方向跪着,双手抖个不停,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她躺在街边,一动也不动的,像死了一般。 这时街上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那支出殡队伍声势浩大地经过林愿景。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而这些人是来送她一程的。 也好,起码能有人替自己哭,她不至于会孤独地死去。 通过她的视线,唐沂最为清楚,这不是幻觉,但出殡队伍也绝不是真的。 杀人如麻,鬼门大开。 这里当真没有活人了。 林愿景轻轻哼起了歌谣,冷得出现了幻觉。她把手向前一伸,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她就在这漫天飞雪中,哼唱着歌谣入睡了。 唐沂因为她,也有了困意,后来实在支撑不住,终于合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 等到清晨有人发现雪地中的林愿景时,她早已冻僵,而她昨晚探出去的那只手里,堆满了冰雪。 住持把林愿景从雪里捞了起来,探得还有一丝气息在,他就赶紧带着她跑回了寺庙。 林愿景迷迷糊糊的,身子逐渐有了热气,她靠在火炉边,从来没有像这般温暖过。 一口姜汤下肚,直暖到了她的心里。 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昔日对她最严厉的住持爷爷。 本来林愿景没想哭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反而越抹越多,委屈得不行。 “知恩啊,你受罪呀。”住持也红了眼眶,只能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林愿景哽咽道:“爷爷,我没有家了,我的亲人都死了……” 住持听说了林家的变故,仅一晚便有无数人丧生其中,他也知道外面那些人还在四处寻找林家遗孤,他就是为了救林愿景才来的。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阿弥陀佛。” 林愿景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说不出什么话来。 住持安慰道:“你好好睡一觉吧,暂时先在这里避过一段风头,千万不要再跑了。” 林愿景仍是只顾着点头。 住持是看着她入睡后才离开禅房的。 门外站着俩偷听的小和尚,一见住持出来,便忍不住追问:“住持,您怎么还让那丫头待在这里啊?万一我们也被牵连了怎么办?” 住持念了句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知恩是个命苦的孩子,她需要帮助。” “可是……”小和尚还想说什么,却被住持打断了。 住持让寺庙里的弟子不要声张,林芜山对蜀郡人如何,他们有目共睹。谁都没想到林家会发生这样的厄运,一夜之间除了林愿景竟无人生还,他也只能算是略尽绵力了。 两个小和尚面面相觑,他们对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遂住持的意收留林愿景。 街外追兵不断,他们都怕那些人会寻到这里来,林愿景也知道,她待在寺庙是会牵连其他人的。 可是,如果连佛祖都要弃她,等待她的就只有死亡。 第44章 陆子陵 住持收留了其他无家可归的蜀郡人,林愿景为他们分发粮食时,也多少听到了关于这场灾难的消息。 一个少年问向自己的亲人:“大伯,我们去渝州避难吧?” “连青云社都不管的,我们又能去哪?城里已经被封了,现在是一个蜀郡人都逃不出去。”男人一边叹气一边啃着干巴巴的馒头,“再说了,你以为渝州就平安了?” 对面哄娃娃睡觉的妇女接话道:“是啊,从半年前开始,唐宗主就已经封城了,根本无法进去。” 唐沂算算时间,渝州封城时正好是他和姜云清在荥阳修行的日子,就连唐忆秋也被姐姐送走,那三清观到底还剩谁在呢。他张了嘴,原是林愿景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封城?” 妇女回道:“因为妖,很多妖。唐宗主亲自坐镇守城,只怕到现在,你去渝州看看,估计还处在险情当中。” 林愿景想了想,又问:“既然渝州去不了,那雁城呢?或者湘潭?” 唐沂也认为这些人可以去湘潭避难,虽然当年的三花庭还未选上九家,但也是名门正派,他们不可能不帮。 先前那位男人道:“听说三花庭是派人来蜀郡了,但现在没一点消息,估计赶不了这么快。” 林愿景问:“你们可知道,残杀蜀郡人的主使是谁?” 在场人都摇头。妇人道:“唐宗主自身难保,如果三花庭愿意相助,也是好事,至于其他仙门……” 可想而知,无一人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这时候正是入选百家之首的关键时期,三清观虽是修真界第一家宗门,但他们这些士族在仙家人中根本站不住脚,历年来都被无视血脉的门派压过了一头。 唐沂知道结局,但蜀郡人不知道,这场灾难的代价他们担不起,他们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简直与等死无异。 妇人怀里的娃娃在哭,她温柔地拍着孩子入睡,掖了掖被角,才道:“好像三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吧,就是楚霄称帝的时候。” 如果只是一座仙门,或许根本不足为惧,但如果是众多仙门联手,一起打压唐家呢? 男人长叹了一声,道:“吉人自有天相,愿唐宗主无恙吧。” 蜀郡人都想要唐多令活着,那么他们呢,老天也会保佑他们吗? 林愿景低下脑袋,她想起住持爷爷曾经跟她说过一张白纸的故事。 一张干净无瑕的白纸,如果哪天沾上了墨迹,那么往后都只会看见那点黑印。 无弦弓是唐家最后的筹码,只是唐多令守城期间并未拿出过神物,所以很快就有人想到了蜀郡的林芜山,林家上下都是因为这个丧命的。 唐沂明白了,他真的欠林愿景一条命。 唯一还活着的只有林愿景,东西也确实在她身上,找不到她那些人是不会离开蜀郡的,她在城里寸步难行,不管能不能出去,她都要尽力一试。 托这些人的帮助,林愿景逐渐摸清了追兵的路线,她趁着夜色,没有告诉住持,带着她的念想和无弦弓,一口气跑出了好远。 唐沂想知道那些人到底出自哪家仙门,可是清一色的黑衣佩刀装扮,连仙门信物都未带,摆明了不想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或许多家联手也说不定。 林愿景特别紧张,连带着唐沂也很紧张,她背贴墙面,心都快要蹦出来了。拐角处走过一批门生,他们越来越近,她无处可藏,终于,林愿景下定决心,直接扑上去咬人。 “哪家的丫头?松手……松口!”来者一袭白衣,与害死林家的凶手不同,但没来由地被人咬一口也是很恼火的。唐沂看清楚了,他们是三花庭的门生,而且还是他认识的人! 只是有点奇怪,为何不是现在的莲纹宗服? 林愿景一屁股跌在地上,她下意识想跑,却被为首者抓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 “你咬我了还想跑?”陆子陵揉了揉眉心,拎起一个林愿景毫不费力,同时示意随行者放下戒备,转头又问林愿景:“蜀郡人?” 说起来,陆子陵其实是来找他们家少主的,刚好碰上灭门惨案,他真的担心少主会出事。 好不容易杀进蜀郡,竟没看见一个蜀郡人,他还怕自己没法完成任务,不好交差,这会总算碰上林愿景,他当然要问问了。 林愿景眨眨眼睛,终于明白对方是没有恶意的,便试探性地问:“你们是谁啊?” 陆子陵道:“湘潭人士。” 林愿景又问:“你是来……” 陆子陵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就当我们是来帮忙的吧。你见过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吗?男的,类似我这样的装扮。” 林愿景摇摇头,小孩是有,但没有三花庭的人。 陆子陵道:“算了,你赶紧走罢,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林愿景不走。 “还有人,寺庙里还有人,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而且谁能担保她出了这条街会不会遭人追杀,她跟着陆子陵显然要安全些。 “还有人?”陆子陵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找到少主的机会,“那你带路。” 林愿景松了口气,她庆幸大家终于有救了,尽管陆子陵的初衷并非是援助,但他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陆子陵带的人不多,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其他地方寻找少主,他不知道身边的小姑娘有多麻烦,所以根本没走几步,他们就被围了。 “该死!”陆子陵暗骂一声,直接抱着林愿景杀出重围,“你继续带路!” 林愿景看到两方人杀作一团,堂哥的死历历在目,她不是很愿意再让别人因她受难,于是扯了扯陆子陵的衣袖,道:“他们要的只有我一个,你把我放下,去寺庙救其他人吧!” 陆子陵仿佛没有听见,林愿景想把无弦弓给他,比起三脚猫功夫的自己,显然对方要比她强些。只是追兵众多,陆子陵正忙着对付他们,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终于摆脱了路上的追捕,竟也只剩陆子陵和她了。林愿景不敢去想其他人的下场,陆子陵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淡淡道:“跟着我出来的都是死士,反正也没求所有人安然无恙,找到少主和救人才是最主要的,走罢。” “好大的雪……”林愿景突然红了鼻子,陆子陵的宗服与雪景融为一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陆子陵一手握刀一手牵她,像是在自语:“早知道就该多带点人了,真麻烦。” 他没必要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但他们湘潭人都这样,天生爱搞大事,无论走到哪都要摆出他们的一股子蛮劲,确实很有侠气。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玉雪城不养闲人,从三花庭出来的前辈各个霸得蛮舍得死,这是他们的执着,是他们的荣誉。 陆子陵还想说什么,林愿景却突然挣脱开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寺庙所在的地方竟是火光冲天,林愿景瞪大了双眼看着燃烧的建筑,火焰倒映在她的眸中,仿佛也要将她烧成灰烬。 院里传来蜀郡难民被残杀的声音,林愿景如鲠在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腿脚好像失了力气,怎么也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陆子陵脸色微变,早已提刀冲了进去,里面的景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忍,他生怕会看到少主,又怕自己看不到。他拉住几个逃难的蜀郡人,迅速翻出三花庭的信物,“拿着这个赶紧出去,外面会有人接应你们的!” 妇人抱着哭泣的娃娃连声道谢,看到门外的林愿景,想要带着她一块逃,“小妹快走啊!那些人已经追杀到这里来了!” “住持爷爷……”林愿景抹了把泪水,她从妇人手里抽出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火海。 “小妹!” 林愿景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次,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胸膛因为愤怒剧烈地起伏着,直到嘴里溢出一股铁锈味,她简直就是疯了。 “喂,你冲进来做什么?!你还要不要命了!”陆子陵从对方身上拔出长刀,他没有找到少主,只能尽量护送这些人平安出去,偏偏林愿景又在这个关键节点跑进来,他哪里能顾? 该死! 唐沂最为清楚,林愿景就是想死。 “找遍了整条街,偏生落了这里。老秃驴,交出林氏遗孤,便饶你一命!” 眉眼间的疲惫让住持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苍老,肩上袈裟在火海中熠熠生辉,他勉强直起身子骨,任凭刀尖抵着脖子,他也要说:“孩子是无辜的。” 对方神色狠厉,嗤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忌着你那慈悲为怀的一套,把人交出来!”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住持止不住地叹息,却让对方更加恼火。 “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看看究竟是谁遭到了报应!” “住持爷爷!” “知恩,知恩......”住持伸出双手抱住林愿景,眼角落下了一滴浊泪。对方见她终于现身,双目中射出凄厉的光芒,令人畏惧不已。 “好啊!来了正好!我们找的就是你!” “小妮子交出神物!” 住持拦在二人中间,对方已是忍无可忍,狠狠地扬起了长刀。这个老人好像知道自己的结局,干脆闭上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知恩,快跑!” 扑哧—— 喷射而出的鲜血溅在林愿景的脸上,她看到住持爷爷的头被人砍下,身体却在一瞬间挺直。 她也跟着愣住了。 最后一个保护她的人死在她面前,轰然倒地,再也不起。 林愿景的眼中好像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她变得麻木。 唐沂看到对方再次扬起带血的长刀,直逼林愿景而来。 人生荒唐事太多,得到的和想要的全都失去,天道不让她活。 林愿景突然嘶吼着抓住身前的人,泪水也在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不就是死吗?!” 当四目相对时,对方也惊于她的滔天恨意,好半会才想起挣脱。于是一刀接着一刀,一场血雨立马浇湿了二人。 林愿景浑身浴血,有刚才住持爷爷的,但更多的都是她自己的。谁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刀尖捅入腹部后,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她身下早已血肉模糊,染红的地砖是她想要回家的路。 那些痛苦的记忆如浪潮般向她不断涌来,她撕心裂肺地吼着、拽着,眼前就是她的仇人,害死她全家的凶手,她的父亲,她的家人,都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可真恨啊。 她噙着血说—— “要拿我的命就来拿啊!” 林愿景发了疯似的拖着对方一并跌入深井,当身骨断裂,唐沂同样经历了一次她的死亡。 所以她不能知道,这些借助大火肆意残杀的人,终究是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就在更远的街外,陆子陵带着余下的蜀郡人离开了寺庙。大概真是灭门后煞气冲天,又是一场更大的火海席卷而来,几乎烧光了这里的一切人和事。 “究竟是谁指使你们来的?说!”陆子陵踩断黑衣人的手脚,眼见身下人嘴角溢出黑血,他暗道一声不好,迅速掰断对方的下巴,可惜迟了一步,这个人服毒而亡了。 “妈的,也是死士!”陆子陵懊恼不已,他望着远处的火光,连骂了好几声操。 “陆宗师!少主找到了!” 一辆马车在他身前停下,陆子陵掀开车帘,见到是自家少主时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但该骂的还是要骂。 不仅偷偷离开玉雪城,还一股气跑到蜀郡来,陆子陵真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想的。 “蜀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要命了过来瞎凑?” 小少年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不服气的表情,他似乎比同龄人更加稳重,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是徐宗主寻来没多久的侄子,所以陆子陵并不了解他,但既然是三花庭少主,他就该保护他的安危。 “陆宗师怎么找到我的?” 真有脸问。 陆子陵嘴上骂骂咧咧,手里却掏出一块没有卦位的罗盘,还能跟他解释:“就是这个。我要是再迟一点,你走不出蜀郡跟谁哭去?” 少年偏了偏脑袋,似乎是在看那场大火,“哦,又是灭门。” 陆子陵用拳头碰了碰他的脑袋,但力度不重,“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来蜀郡是为了找真相的。”少年重新坐好。 “你?”陆子陵抬了眼,“那找到了吗?” “没有。”少年盯着车帘出神,“怎么又是灭门。” “都是命罢。”陆子陵唉声叹气地把血刀擦干净,语气里也是不太正经:“虽然你没出事,但我还是要上报宗主你偷偷离开湘潭。” 少年斜着眼看他,似是在笑,“陆宗师这罗盘挺好的,能送给我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都什么个事啊。 又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陆子陵负着手,大概是真的生气了:“等我死了再给你,现在想都别想。” 少年的笑意更盛了,“日子有了盼头,生活就是不一样些。” “你这家伙。” “不是要告状吗?”少年话锋一转,“等他死了早晚都是我的——这句话也上报给宗主吧。” 陆子陵冷冷出声:“你真有本事。” 少年托着脸趴在窗口,诚恳道:“现在离开三花庭还来得及,别以后我上位了你又后悔。” “驾车!”陆子陵朝车夫吼了一声,再把少年的脑袋塞回去,见人又要作妖,他就挥起拳头警告。 第45章 火如意 或许真如陆子陵所说的都是命,几天之内一场又一场的大火,早已让这条街道变成了后来蜀郡人谈之变色的鬼街,那些亡魂在里面四处飘荡,竟是怎么也绕不出来。 一晃七天而过。 唐多令站在鬼街入口前,邪风把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灵枫在她腰侧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正微微地晃动着。 渝州百姓都靠着她,她离不开渝州,逼退妖祟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往蜀郡,但终究是见不到林前辈最后一面了。 唐多令走进鬼街,一路上都有想要借她身出去的邪灵,她干脆打开屏障,断了它们的念想。 终于来到那座破烂的寺庙,唐多令推开门,看到了坐在井边哼歌谣的林愿景。 现在的林愿景已经是个死人,因为执念太深,她待在寺庙不肯出去,同那些人一样,她只是一片虚弱的魂灵。 “唐宗主?” 唐沂通过她的视线,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姐姐。 可惜唐多令已经摸不到她了,林愿景指指井底,邀功般道:“宗主,我的尸体就在下面,无弦弓我保护好了,我没有辜负使命!” 唐多令把井底的两具尸骨打捞上来,其实大多数时候,死者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尸体,特别是这种死相残忍的。 显然林愿景就不在意,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真的很了不起。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要哭呢? 唐多令侧过脸跪下身来,她好心疼面前的人,更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泪。 她还记得林芜山不常喊唐宗主,喊她思情的次数却是很多。昔日教诲历历在目,于她而言,前辈就像她的父亲,可如今辽鹤归来,人世早已变迁。 怎敢忘记,怎能忘记? 没有人能够永远陪她成长,因为林芜山是用离开教会她的。她摆了摆手,真的说不出一句话。 正是如此,她又怎么舍得要做接下来的事。 “愿愿过来,我抱抱你。” 可她哪里能抱住呢? 唐沂突然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不要。 但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成也是它,败也是它,当天象有异,动乱再起时,就是拿回无弦弓的日子。” 她封了林愿景的魂。 林家是牺牲品吗? 是的。 三清观余孽未净,唐多令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休整宗门,只会让那些想要抢夺无弦弓的人趁虚而入。 所以,就让它继续留在这里吧。 唐多令没有过问林愿景的想法,她不忍,也不敢,因为这意味着林愿景会忘记一切,忘记林芜山,忘记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不顾林愿景苦苦哀求,唐多令还是这样做了。 到最后,她的双眼开始浑浊,她抬起脑袋,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前的人。 庙外大雪纷飞,林愿景终于熬不过这个冬夜,遗憾再也参与不了喧嚣的世间了。 她似乎,又因为唐家死了一次。 当记忆终止时,唐沂久久回不过神来。 天已经黑了,而他只用一天就看完了林愿景的十年。 宗祠里摆着唐家历代宗主的牌位,唐沂跪在那里,忽然觉得“信仰”是一个很神圣的词。 不止是守城的唐家人,还有因一份承诺就甘愿赴死的林前辈,以及好多他不记得姓名的人。 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呢? 他们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 但是除了害怕,当真正看见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后,早已逾越对死亡的恐惧,为的就是让后辈远离这般苦难。 后来三清观撑过了那年冬天,有唐多令这样的先例,更多的士族也站了起来,修真界宗门地位日益升高,几乎取代了贯穿多年的门派之风。 如今城中假形,已是天象有异,所以姐姐让他前往蜀郡拿回无弦弓。 可是,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下地狱不断努力的,八年了,那些冤魂能闭眼吗? 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唐沂自认比不上林愿景半分,其实他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好。时隔多年,他开始重新思考家规真正的含义。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些先辈愿意一直留在渝州城里。 但无论如何,生命相承,都应该要继续走上这条路的。 他忽感体内被灌入了一把火,虽然从未听过九里说话,但他觉得这就是她的声音: “灵魂不息,那是因为他们有他们的使命。可是你呢?你分得清自己是谁吗?” 当心火散去,留在唐沂手上的只有一把金如意。 他将长柄握紧,九里周身散发着温热的红光,他还有些错愕。 所以,付国师真的选择他了。 可他担当不起,他只是有了想为林家报仇的想法,还没有真正去做的。 唐沂双手捧着九里,林愿景的记忆里并不知道谁是凶手,但他也愿意花余生去寻找真相。 “希晨姐姐。” “嗯?” “你我殊途同归。” 当然,他也会替林愿景找到那个阿灵的。 唐沂走出宗祠,本想告诉其他人九里选了他的事,刚跨过门槛,就看见台阶上坐着两个人。 南初七靠着姜云清睡得很死,而姜云清则盯着远处的青山发呆,有些事,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见唐沂出来,他才回了头,目光落在那柄金如意上,大概猜到这就是九里本来的样子。 其实他和唐沂都想到一块去了,林家的凶手到底是谁。 不怕死了无仇可报,就怕这些人还活着。 唐沂干脆也屈膝坐了下来,他说:“我想了想,我还是要离开玉壶台的。”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南初七,姜云清的肩膀已经麻了,只是他自己没有注意到。 “那张地图你怎么看?没有来历能相信吗?” “我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唐沂偏过脑袋看他,反问:“那你呢?” “我?” 唐沂重新看向远方的青山,眉间的冰冷终于消融,他觉得自己应该变了的,但是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想过以后要去哪里吗?” 姜云清把双手搭在膝上,他低头看着,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记得那年林前辈带我去雁城,让我觉得,人应该要走远一点。” 玉壶台困不住他,渝州也留不住他,他一开始就不是这里的人,所以他不能永远停在这里。 八年时间是可以改变很多的。 其实他没有说,是他看见了一些自由的人,觉得很羡慕。 唐沂点头,“城中假形因九里而起,它不能久留在任何一个地方,所以我也得走。” 地图上提示的方向,就是他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此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或是再见到前辈,但是我相信,终究殊途同归。” “你姐姐在湘潭,我以为你至少会先去找她。” “不用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嘛。”唐沂用指尖敲了敲金如意,“我看秦昭落都有勇气离开冀州,我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 姜云清一直有个问题:“冀州。所以秦昭落是昆仑虚弟子。” 唐沂没回,是他觉得这个回答不太重要,可他不知道姜云清有多想搞清楚秦昭落的身世。 只要他回一个“是”,姜云清就知道秦昭落到底是谁了。 姜云清时常困扰于梦魇中的黑龙少年,所以他对一件事不会计较很久,见唐沂不说,他也没有继续问的意思了。 但神色恍惚之间,是黑龙少年在问他,觉得林家灭门熟不熟悉。 姜云清回过神,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离开。 黑龙少年的存在一定有原因,他不能沉寂下去。 第46章 我划船是靠浪的 唐沂动身得很快,他甚至都没有跟其他人道别,翌日就带着林愿景和九里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但须知人各有命,非吾之无能,所以不必自缚。 玉壶台倒是留下了他们这些外姓者,明若清念叨了好几天,就是搞不明白唐二公子为什么要走。 宝物一事告一段落,争夺失败的仙门相继离开,而且大家都很会装样子,不管先前斗得有多厉害,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毕竟真撕破脸皮了,以后谁都不好相见。 既然如此,明若清就提议秦昭落要不要去她那里做客。 碧落霞之仙府如梦关,大概是男修们最想去的地方,秦昭落却打了个哈哈,“谢谢道长好意,我打算先去雁城一趟。” “你也要走?” “是啊,是的。” 他本来就没打算待很久,现在唐二公子都离开了,他还留着做什么? 二人还在说着,只有南初七站在回廊上,一脸不爽地凝视着墙角里的水缸。 扭头就看到素面朝天的秦昭落,如果仔细观察,发现他有几分像姜云清。 不爽的原因在于,南初七知道唐沂一走,姜云清必然也有这个念头。昨晚他不至于真睡那么死,什么都听不到。 但他还是先问秦昭落:“为什么要去雁城?” 秦昭落道:“我娘就是在那里死的,我总要去看看。” 其实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兮雁南飞,他想去雁城的锦华峰,去领略楚霄三十六殿的繁华,去看昔日遭人尽毁的奇景现在该是如何,更要去懂得先辈们的曾经被秋风所托随着大雁一同飘向远方。 因为他是姜莛颜的孩子,无数人都在对他说要成为像他母亲那样的人,而他也认为他的未来不该只是待在同一片天地。 “我想和我爹娘一样,可以肆意妄为,满腔热血地勇往直前。” 所以他一定要去雁城。 “那去了雁城之后呢?” “肯定是湘潭啊...你不欢迎我吗?” 南初七摇头,“只要你真是如你所说的,玉雪城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说着,他往远处的水缸投了一颗石子,听到噗通一声,进了。 “我觉得吧——”秦昭落摸了摸眼睛,“和我同辈的人都那样厉害,我不能拖后腿。” 可他不知道,其实唐沂也很敬佩他的。 明若清看看南初七,再看看他,莞尔道:“他可不是你的同辈。” 是的,南初七不是。 如果他娘还在,秦昭落得喊一声师叔。 秦昭落笑着摇头,“有什么区别,年纪都差不多的。” 他看着南初七摆弄了一番手里的石子,听见他说:“我从来没觉得你差。我说了,小花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神经。”前半句还挺感动,但后面秦昭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若清道:“而且沈宗主都不再收徒了,可以见得,小花确实很好。” 南初七也跟着搭腔:“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昆仑虚第二十四任宗主。” “什么话这是,”明若清有些噎住,“现任还没死呢,你别毁了气氛。” 南初七投进最后一颗石子,这才改口:“好吧,其实沈宗主挺好的,他肯定长命百岁。” 至于哪里好。他转过身张开双臂,神叨叨地问二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南初七面不改色,甚至还有点潜在的炫耀:“这是天下第一剑抱过的身子,你们不知道吧?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明若清:“............” 秦昭落:“你记性挺好。” 那可不,南初七是天才。 说到剑了,他指指秦昭落身后的剑盒,“是琴瑟吧?” 秦昭落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三尺琴瑟剑,匣里无人见。他藏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使用。 不过他保证,到了雁城后他会打开的。 南初七也不强求,他知道人各有命,既然秦昭落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出去一趟。”南初七穿好外套,突然说道。 明若清还是那句话:“怎么你也要走?” 说好的大家是一个团队呢?全散了是吧? 南初七当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今天要陪姜云清一整天! 反正他们都要离开渝州,不如好好玩一次。 而且今天天气好,最适合划船了。 “我可以了,哥哥下来吧!” 南初七提着船桨招呼岸上的人,那笑容天质自然,一对虎牙若隐若现,好清静似白云往来。说是君子温润如玉,大概便是像他这般,抬眸间惊鸿一瞥,足以羡煞旁人。 船夫站在岸边嗑着瓜子,还不忘提醒二人:“真不用我来开船?” “不麻烦了,这个我自己来。”这就是身为仙家人的好处之一,不用他们动手,船都能自己开的。 姜云清走进舱室,南初七又跳上岸找人借了块画板,可他迟迟不肯上船,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姜云清往岸上瞄了几眼,直到人背着手走近,他才知道南初七捡了一只四足有白纹的小黑猫回来。 “哥哥快看,是踏雪寻梅。” 南初七把黑猫放下,它竟也不怕生,更不怕水,胆子奇大得很,舱室都不够它跑的,最后混熟了就把爪子搭在窗边,朝湖里喵了几声。 “其实我家里也有只猫。”南初七把桌上的剑移开,悄悄观察姜云清的表情。他想邀请哥哥去玉雪城,又怕目的性太强,只好这么说。 姜云清点点头,目光随着小猫而动,“挺好的。” 南初七道:“那就给哥哥养了,哥哥取个名字吧。” 姜云清道:“猫。” 反应过来他的取名方式,这给南初七笑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南初七认认真真地说:“因为是哥哥的东西,所以才要特殊一点,还要有纪念意义。” 这是什么理论,姜云清的纸人名字都简单粗暴地叫做“人”。 “特殊?” “对。” 姜云清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思考。 “初七。” 南初七的手指抖了一下,“怎么了?” 姜云清指着猫说:“我喊它。” 这样的名字,够特殊了吧。 南初七哂笑:“好,我也是哥哥的所有物。” 他说这话时神采奕奕,一点也不觉得羞耻,相反,还挺让人心动的。 姜云清面不改色地转回身子,忽道:“这是你的剑吗?” 好一个转移话题。 是姜云清觉得这事比较重要,因为他在茶楼就注意到了南初七的剑,但一直不见他佩戴,今天既然带出来了,他终于可以问了。 南初七也低头去看桌上的银剑,“是我的。” “叫什么名字?” “此剑无名。” 姜云清的目光在剑上停了一会,“这个名字好。” 南初七却奇:“哥哥没上我的套。” 他和姜云清一样,其实都懒得想名字,所以他的佩剑,真的叫“无名”。 既是第一个不上套的人,南初七特别好奇姜云清对无名剑的看法。 可姜云清哪里能看,不是南初七自己说的这把剑叫无名吗?他只是没想那么多,才不上套的。 强人所难,南初七好讨厌。 姜云清心里在骂,嘴上却说:“无名是没有名字,也就是虚无。正因为如此,它才会无始无终,有无限的可能性。” 南初七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也太高级了吧。 姜云清自个拿过茶壶倒水,他用茶杯窝着手手,觉得挺暖和的。 他们的船越漂越远,再到后来,船身遁入莲蓬中,这让姜云清想起了以前在昆仑虚划船采莲的日子,和那年一样满池的莲蓬,但因为如今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也有所不同了。 南初七怕他无聊,事先准备好了鱼饲,姜云清抓了一把往湖里撒,瞬间就引来数只锦鲤争食。 大的和小的都趴在窗边,不过一个在喂鱼,一个是想吃。今天的天气确实很适合出行,所以湖上不是只有他们这一艘船,也有别处飘来弦乐声,更觉得心境愉悦。姜云清看到桌案对面的南初七偶尔抬头,表情特别认真,但不知道他在画什么。 甭管身下船只摇晃,南初七提笔的手却很稳当。 “你在画莲池吗?” 南初七窝在窗边,他头也不抬地说:“差不多吧。我在画哥哥。” 姜云清抬手挡在眉间,借口道:“这光有点刺眼。” 南初七收好纸和笔,所以具体画成什么样姜云清也不知道,他笑道:“哥哥,我的神仙,那我就不打扰哥哥了。” 小黑猫还在船上叫着,隔了片刻,南初七不经意间提到:“哥哥离开渝州后,想过要去哪吗?” 微风拂来,让姜云清觉得很舒服,他说:“把六奇景都看一遍。” 世人皆知,修真界六奇景分别是金州湾十二楼、锦华峰江门府、昆仑虚灵镜、茶花寺紫竹林,藏花岭梅林、以及只是传说中的龙眼。 姜云清去过其中的前三样,为了追求一个人生完美,他想趁着这段时间把后面的奇景全都补齐。 “先去沔阳看看紫竹林,至于剩下的两个,我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 好多人都不知道藏花岭和龙眼具体在何处,或许它们只是传说,但无论如何,姜云清都想去探寻一番。 “好。”南初七单手撑脸,因为今年的仙谈会已经决定在宛城开设,他问姜云清想不想去十二楼瞧瞧。 六大奇景各有来头,不管是人工建造还是自然形成,都在于一个“奇”字。而金州湾作为归云宗的仙府,竟如一座城那么大。其中有十二座形态各异的高楼是谢家最珍贵的东西,用以存放百年历史先辈生平,因为只能在特定的地方往西看,才能将所有高楼收入眼底,所以美名“谢家十三朝,西望十二楼”。 值得一提的是,世人曾大骂姜听云做过的恶事洋洋洒洒绝对能塞满十二楼,指的就是这个。 第47章 我睡觉有恶习 姜云清听进去了,但他早已见过十二楼的盛景,所以没有很大的期待。 南初七一边为他剥干果,一边说着:“哥哥和我一起去吧,今年的仙谈会就在宛城,肯定很好玩的。” 姜云清很无情:“不想。” 他说不想,那十有八九就是不敢。 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南初七还记得姜云清说过沈宗主是他的师弟,那么肯定也不止这一位同门。姜云清不想去宛城的原因,他多少猜到了几分。 “因为谢时对吧。” 当姜云清听到这个名字,心理防线似乎塌了一瞬,他想要逃避,又不想被看出来,只能严肃责备:“直呼前辈名讳,谁教你的?” 南初七也不恼,但脸上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伴随着干果外壳的破裂声,他说:“好,谢长期,谢宗主。待我去趟宛城,我要了他的狗命。” 他说话只能是更加放肆,想要他放尊重点,下辈子吧。 “为什么?” “因为他让哥哥不高兴。”南初七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他抬起头来,雪白的利齿阴森,“哥哥不喜欢的人,就应该死。” 姜云清杜绝一切外界的喧嚣,所以哪怕南初七在他面前表明杀心,他也给不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责备也好,害怕也好,他都没有。 只有没法阻止的无力感。 姜云清低眉沉思,似乎陷入了遥远的怀想,“我不想去,不是因为这个人。” “那他也该死。” “别说这个了。” 当年带领青云社冲上锦华峰的是谢长期,杀了师兄楚霄为民除害的也是谢长期,姜云清有什么资格敢对他不满。 南初七收去刚才的阴冷,继续剥着干果,漫不经心道:“朝暾夕月。人间过了这么久,这太阳也该落了。” 明明是他自己讨厌谢长期,拿姜云清当什么借口。 姜云清望着湖中的涟漪出神,锦鲤寓意好,特别是这种争相来抢食的画面,不知道求愿灵不灵。 南初七也去看窗外,大概是想起了这个,便问他:“哥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姜云清刚想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南初七一句“不如求求我”,让他打消了念头。 “我想要一把剑,”姜云清故意刁难他,“你知道琴瑟吗?” 南初七挑了挑眉,“十大法器之一,哥哥想要?” 姜云清摇头,“我要一把和琴瑟差不多的剑。” “行啊,改天我给哥哥弄来。”南初七卷起袖口,话说得是那样轻松。 其实姜云清只是随口说说的,也并不信他。法器毕竟是法器,他虽然已有风火二扇,但不代表他还能再找出一件。而且,这世上真有和琴瑟相似的剑吗? 姜云清道:“我是认真的。” 南初七抬头,“我也是认真的。” 反正话都已经放出来了,岂有收回的道理。姜云清试探性地问他:“如果,你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啊——”南初七懒洋洋靠在坐垫上,“这算赌吗?” 姜云清毫不犹豫:“算。” “好,赌就赌。”南初七应得也很快,随即正色道:“要是我找不到一把好剑给哥哥,我提头来见。” 赌命是吧?一生要强的姜云清也有。 所以他真的拿自身性命和南初七赌。 南初七抬手打住他,摇头直说:“大可不必,那我找到剑了也没用啊。哥哥换一个赌注。” 姜云清实话实说:“但我身上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和你赌的东西。” 他想说,要不先欠着? 可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二人的赌约,怎么看都像是南初七吃了亏。 南初七微眯起眸子,对着姜云清的全身比划了一下,哂笑:“如果我赢了,我要哥哥这个人。如何?” 姜云清想了想,这不还是和他之前一样的赌注吗?所以他答应了。 见人一应允,南初七就立马让船往回划,丝毫不敢耽搁。 问起他时,他也说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就有精力找剑了。 姜云清大概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南初七是认真的。 可是认真也没用,根本寻不到的。 姜云清想要的那把剑,已经丢了很多年了。 不过南初七有这个心,他很感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即将离开渝州,两人都有种想要多留点记忆的念头,姜云清不止为了这个,他觉得南初七应该要回湘潭,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可惜啊。 所以他突然叫住走在前面的南初七,可是等人回头,他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怎么了?” “认识你很高兴。” 不止是那天教他练刀,还有鬼街御马,姜云清都很高兴,他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南初七若有所思,“挺起来像是在道别。” 是吗? 是有点。 “不过,我能遇见哥哥也很高兴。” 和他在一起特别放松,正因为两人气氛融洽,所以姜云清难得答应了南初七好多不合理的要求。 按道理来说,习武的仙家人不会在手上戴饰品,姜云清抬起手腕,看着南初七刚刚串上的佘太翠水镯,心下陷入了沉思。 很贵,破费了。 “哥哥觉得碍事吗?” 明知故问,姜云清点点头。 南初七拍拍他的手腕,连眼睛都在发光,“哥哥手白,戴这个特别好看。” 姜云清低头看了一阵,“什么来头?” 这么有分量,肯定不是在渝州买的,而且姜云清大多时候都和他待在一块,根本没看到他搞过这些。 南初七露出虎牙,“我家祖传的。” 姜云清又盯了半天,心比石头还硬,表情没一点起伏,“你有心了。” 南初七说能不能牵牵手,姜云清答应了。 他虽然特别主动,但每次都只拉手腕,这种把腕式牵手,姜云清没觉得哪里奇怪。 回去之后南初七又问可以在他房间里睡觉吗,姜云清也答应了。 不就是打个地铺的事,不麻烦。 但是南初七跪坐在姜云清床上,他眼巴巴地问:“那可以抱着哥哥睡觉吗?不抱东西我不习惯。” 这个姜云清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今天是限量版姜云清,比较好说话,什么要求都能满足。 南初七讨了天大的好处,自然格外乖巧,身后插根尾巴还能摇。 “哥哥,既然是第一次共席,那我想先说明一下,我睡觉有恶习。” “你磨牙?”姜云清看着他的虎牙,下意识觉得是这个。 “不是。”南初七轻轻摇头。 “难道你梦游?”姜云清吹灭了灯盏,所以没有看见他的笑。 “和这个差不多。” 那梦游算什么,总不至于让他翻了天。 但是没过多久姜云清就后悔了。 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南初七居然抢他被子。 还真是一件恶习。 姜云清就说怎么越睡越冷。 迷迷糊糊中,他猛地抓过被子的一角,迅速往自己的方向滚了两圈,居然纹丝不动。 那被子焊死在了南初七身上,边边角角全被他压着,愣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姜云清实在卷不过他。 后来姜云清坐起身子,发了好一会的呆。他看向身旁的“花卷”,一股奇怪的胜负欲油然而起,他忽然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南初七身上,活生生没给人憋死。 他听见南初七呃了一声。 醒了?醒了就好。 趁着人没有反应过来,姜云清迅速转身,把被子全部抢走了。 南初七沉默了。 “鬼压床。” “不是。是你活该。”姜云清闷声回道。 南初七还想劝劝他,因为太烦了,姜云清直接把枕头甩出来拍人脸上,意思十分明显。 “哥哥,你这样做不对。” “少管我。” 南初七干脆破罐子破摔,隔着这床被子朝里面的人大喊:“是你逼我性情大变的!” 他猛地掀开被子,把姜云清抖了出去,接着迅速躺好,姜云清还能听见他嘿嘿了一声。 但是没过多久,南初七又掀开被子,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哥哥,我这里特别暖和。” 他在炫耀。 姜云清再一次领悟了他的意思。 南初七本想喊他进来睡,但耐不住他一个跨身坐在了自己腰上。 这样更好了。 “南初七。”姜云清坐在他身上,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他的脸,想着待会他要是再发疯还可以甩一耳光。 这个姿势,一出手就完全是杀招。 屋里没有点灯,南初七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其他感官尤为明显,特别是身上的重量,这哪里是窒息啊,分明就是他心动了。 姜云清伏下腰,几簇墨发扫过南初七的脸,觉得痒痒的,心也有点痒。 “我跟你说件事。” “哥哥说吧。”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南初七已经抬起手,悄悄绕过他身后。 姜云清道:“我让你的死相超乎你的想象。” “啊?就这个?” “对。” 白期待了。 姜云清还想说点什么,南初七直接把人揽进怀里,打消了他的念头。 甚至预判他下一步动作,在人发火前,南初七轻轻地说着:“别生气哥哥,我会很乖的。” 奇怪,姜云清真的平静下来了。 第48章 给师父拜个早年 翌日二人都起了个大早,南初七边喝粥边欣赏姜云清梳洗,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有感而发,提笔在姜云清设计机甲的图纸上写了几句。 南初七咬着馒头说:“景清人更清,哥哥真好看。” 姜云清往那处瞥了一眼,只见纸上写道:“晚云烘日枝南北,一杯未尽梅花曲。”就如他人一般,这字也是极其漂亮的。 “你字挺漂亮。”姜云清这是实话。 南初七把笔递给他,“写写?” 是谢谢还是写写,姜云清没有接笔。 “我就算了。” 南初七哎了一声,“都说字如其人,我还没看过哥哥的字呢,肯定写得好。” 听他这么一说,姜云清立马撸起袖子,“这可是你说的。” 南初七低头喝了口粥,姜云清站在桌边提笔写字,颇有名士之气,想必写出来的字也是惊为天人。 过了片刻,突然啪的一声,姜云清停了笔,“好了。” 南初七凑过去一看,险些没把嘴里的粥给喷出来。 确实惊为天人。 姜云清的字好丑。 丑到什么程度,丑到连南初七都震惊了好久,他完全没办法把这字和姜云清联系起来,而且他也实在夸不出口。 南初七豁出去了,他说:“肯定是笔的原因。” 姜云清道:“可是你刚才用的也是这支笔。” 是的,所以也不能说成是纸和墨的问题。 南初七反应得很快,正儿八经道:“哥哥站的位置风水不好。” 反正就是半点不提姜云清自己的原因。 可姜云清悟不到他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走了几步后在他面前站定,“那我在你这里写。” 南初七倒吸了一口凉气。 “哥哥,你有时候真的让我很没有办法。”他说这话时,好像还压着一口气。 姜云清回头看他,从中品出了一点被嫌弃的意味,“你太讨厌了——” 话音刚落,南初七突然握住他提笔的手,另一只手撑在桌边,很自然地把人整个圈进怀里,神色坦然道:“行,我教哥哥。” 姜云清慢慢地把脑袋转回来,他一向好学,既然南初七愿教,他就不说话了。 南初七没有告诉姜云清,其实字丑和握笔姿势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他用左手都比姜云清写得好看。 但他能说出来吗?不能。 他有私心,好像这样教人练字也很不错。 特别是闻到那股玉华香,他就更舍不得撒手了。 南初七一脸正气,看似教人,实则心底的念头转了个千百回。 他抓过姜云清的手在纸上慢慢写,一撇一捺都力透纸背,矫若惊龙,写得特别好看。 姜云清若有所思,发现思不出来。 求学之路遇到瓶颈期了,这个他是真学不会。 “哥哥。”南初七特别认真。 “嗯。”姜云清也很认真,以为他要传授经验。 “你是不是又矮了一点?”南初七微微蹙眉,是很严肃地在说这件事。 姜云清偏头看他,发现还真是,感觉下巴都能搁他脑袋上。 ......不是。 怎么还倒着生长呢? 姜云清抬了眼,“你今年多大?” “十九。” 此话一出,两人都同时沉默了。 南初七用手摸摸鼻子,“好的,原来是我长高了。” 姜云清真想踢他,“你又炫耀。” 南初七欲言又止:“我没...算了。” 教了一会后,南初七说他要去找剑了。 其实他不说姜云清都快忘记这事了,南初七刚走到门口又探了个脑袋回来,笑得特别灿烂:“云清宝贝不送送我吗?” “不。”话是这么说,但姜云清最后还是把他送到了玉壶台门口。 “你要去哪里找剑?” 南初七没回头,一股子江湖侠客的感觉,“碰碰运气,多问问总能问到的,运气好就明天见。” 姜云清总觉得他这架势是要去干架,而且他也不是做不出,“小心点。” “我做事哥哥放心。”南初七摆摆手,又问:“哥哥不会先跑了吧?” 这个问题,姜云清不会的。 他盯着南初七的背影看了好久。 “师父,我想了一下,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明芃和他站在同一层台阶上,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着实把姜云清吓了一跳。 明芃每次穿得都很红火,像过年似的,特别讨喜,脑后的俩小揪还各挂着一串银铃铛,没有任何声响,大概是施了匿声咒。 姜云清转回脑袋,明芃啪一声,合掌道:“给师父您提前拜个早年嘞!新的一年里祝你万事顺遂,平安多喜乐!” 三个月前刚刚过完年。 又疯了一个。 明芃家里管得严,得知姜云清要离开渝州的事,她说“想了一下”其实就是和家里人商量,所以后半句的意思,她父母居然同意了。 姜云清一直都觉得拜师和收徒是互相学习的过程,他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但既然是师徒,这种关系不是说散就能散的。 而且明芃想证明自己的确能够成番大事,所以她也要跟着去。 姜云清点点头,颇为赞许她的决心:“也许此行过后,你就可以出师了。” 明芃竟然还有些吃惊:“啊?难道不是等师父死了我才可以……”奈何脑子一时跟不上嘴,她就这么说了出来,想改口都没用。 果不其然,姜云清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好一个大孝女。 手已经扶上了额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出师。” 明芃向他鞠了一大躬,“对不起!” 姜云清抬头看天,似有些惆怅:“师徒恩情不易,且行且珍惜。” 明芃还是弯腰,“真的很对不起!” 姜云清提起衣摆走上玉壶台,明芃紧随其后,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师父,我可以进去吗?可以吗可以吗?” 明四小姐不常来玉壶台,她平时虽胡闹了些,但对唐家人还是很尊重的。抱有一颗敬畏之心,她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了眼玉壶台的正门,然后万般不舍地离开。这次好不容易碰上自家师父,她当然要选择进来了。 “这里楼梯好多啊!我应该跪着走吗?” 当姜云清说不需要时,她居然特别惊讶。 “真的不用吗?我还是跪着进去吧!” 姜云清回头看她,“……太夸张了,真的不用。” 玉壶台亭榭楼阁连绵不断,回廊屋院间隔三差五就有一座装饰精美的间墙。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墙上的图案都不一样,讲述了唐家先祖的生平。 那第一幅图没别的,正是唐先祖被渝州人收留,摘下香囊赠予他们;而下一幅,就是唐先祖斩妖降魔,持剑立于天地,正义凛然。 明芃见一幅图就惊呼一声,眼睛里都在发光。除了唐先祖众所皆知的传说外,她还注意到有一幅画中,唐先祖的肩头上飞有一只翙翙其羽的青鸾鸟,展翅东南望,似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势。 这画太过于逼真,她甚至觉得画中鸟像是随时都能挥翅跃出一般。 姜云清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说:“墙上图案本不该是这样。” “这幅画,是几年前自己出现的。” “自己出现的?”明芃愣住,“这也太……” 太诡异了。 姜云清点点头。青鸾鸟是三清观的镇门之物,传说当年唐先祖降服了西王母座下的神鸟青鸾,而后青鸾唱响中霄,便寸步不离先祖,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可是,这段佳话却因为突然出现在间墙上让他们感到恐惧。 “呃,我觉得……这神鸟好像活的。”明芃说出自己的第一感想。 不止是她,任何人第一眼都会这么觉得。 姜云清提醒:“别乌鸦嘴。” 明芃心下明了,果然不说了。既然神鸟像活物,那托着神鸟的人呢? 虽然唐先祖是难求的正人君子,但也不是谁都想看到自己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突然活了的…… 好在姜云清及时扯开话题,指着别处道:“其实这幅画还算正常,你看这。” 明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唐先祖正在静心打坐,他的周身却有几道模样可怖的黑影,似乎是在找机会潜入他的体内。画中人本没有脸,但就是感觉当时的唐先祖应该很痛苦。 “这是?” “此画和那青鸾图一样都是突然出现的。”姜云清看着画中人,眼底有些阴沉,“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黑影应该是梦魇。” 明芃更惊讶了:“唐先祖还能被梦魇所困?” 他们说的,并非睡梦中的噩梦。这东西不属妖不属鬼,更不属魔,早已排除三界之外。它以世人的恐惧为食,恐惧越多它就越强大,轻则使人焦虑不安,难以静心;重则渗入梦境,产生幻觉。到那时人就再也拉不回来了,这便是“梦魇”。 一般能被梦魇所困之人,都是定力不足、心智不够,所以仙家人必修课练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特别是那些大师境界的前辈,五行之中再无任何畏惧的事物,然而唐先祖却被梦魇缠身,这说出来任谁都不信。 直到现在,唐家人也不知道这两幅画究竟有何含义;如果是真的,那么先祖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恐惧。 其实姜云清就是因为这幅画才留了下来,他第一感觉,是先祖和自己正在经历的很像。 他靠着唐氏心法才能压制黑龙少年,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第49章 我们渝州人就是一身正气 随着明若清和秦昭落的离开,玉壶台一下就空旷了好多,本就是回到姜云清原本的日子,竟也会觉得不习惯。 唐忆秋更是,他说玉壶台就剩他一个人守着了。 姐姐晃了晃他的手,他一拍脑袋,“对哦,还有姐姐陪我呢!” 其实他少算了一个,姜云清把黑猫初七都给他养了。 唐忆秋正在给姐姐说故事,姜云清瞄了一眼,那居然是一本唐家家录。 姐姐年纪尚小,当然听不懂上面的很多道理,但有一段她记得非常清楚,背着双手像念课文一样,缓缓道来:“唐先祖封印凶神招摇后一朝飞升,众人奉其一声泽芝仙,亦如静客莲花一般,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先辈当如此,后人生莫敢忘。” 唐忆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姐姐记得真好。” 姐姐欣然接受,她的声音不像同龄人那般清脆,反而多了几分老成和沙哑。唐忆秋说她是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烧坏了嗓子,因此不大爱说话,整个人都有些孤僻。但还好有他照看,姐姐不至于会无聊。 唐忆秋说,雅道相传,要从娃娃抓起。 难怪连字都认不全,就开始看唐家家录了。 姐姐抓着唐忆秋的衣角问:“思煦哥哥,你说妖为人间善恶所生,除妖必先断其源。我不太懂。” 唐忆秋耐心解释:“意思是妖无法根除。” 人善,妖善;反之,则恶之。除妖讲究断其源头,可惜追溯而上,人之善恶本就难以分辨,更无法消除。也就是说,这妖是永远都会存在于世间了。 姐姐稚嫩的眉头揉作一团,“既然这样,那哥哥家为什么还要一直守城呢?” 为什么呢? 唐忆秋怔愣间,姐姐的拨浪鼓从他手中脱落。 唐先祖因为渝州人的一份好意,甘愿留在这里保护他们,乃至唐家后人也在守城,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吗? 那句铭记于心的家规,其实有好多像唐忆秋这样的人都不能理解。 职责圈住了太多唐家男儿,可是,这份职责是谁强加给他们的吗? 不是的。 守城不是家规。 守城也不是职责。 唐忆秋看向远方,眼底似乎有层水光,“是荣誉。” 他喜欢渝州,因为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根本不用先辈引导,他自然而然地就走上了这条路。 “我知道二师兄为什么要离开了。”唐忆秋笑得肩膀在抖,他很激动,姐姐的话让他心中的浊气瞬间明朗。 “因为我们渝州人就是一身正气啊。” 唐忆秋说着就站起来,拉住姐姐的小手,“我请你吃糖葫芦要不要得?” 姐姐也笑,“要得要得!” 唐忆秋回了头,“前辈,那我们先走了啊!” 姜云清点点头。 他拿起桌上的家录,那些代代相传的道义,居然就这样浓缩在一本书里,随便一翻,就是唐家祖辈曲折的一生。三清观成就了唐沂,但不会永远困住他。 属于唐沂的未来,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如他所说,若日后走到高处,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会相逢。 是荣誉吗? 这就是他的荣誉吧。 姜云清扶额失笑,“渝州人。” 他也本该离开的,但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完成一个承诺。 南初七这一走就是好几天,本以为他不会回来,至少明芃是这么说的,总劝师父先上路,反正又不是什么很熟的人。 姜云清有事没事就在玉壶台门前等着,所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归来的影子。 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确实。 恍若隔世的感觉。 看着那熟悉的目光,他才确定真的是南初七回来了。 他甚至觉得,南初七走到自己面前也花了好长的时间。 不过南初七身上湿漉漉的,像是在水里滚了几圈,而且他的手里,当真提着一把剑。 走近了方才知道,南初七的脸上有未干的血迹,衣服湿漉也是因为血,但他穿着黑衣,一时竟看不出来。 他敛了几分冷冽的气场,递给姜云清一把带血的剑,露出虎牙轻笑:“哥哥久等了,我说话算话吧?” 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姜云清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是这副模样,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愫。 见人迟迟不接,他就用衣服擦净了剑上的血迹,再次递出去,“好,现在可以了。” 姜云清皱了眉,鼻子突然有些发酸,指着他衣服上一大滩水迹问:“这是什么?” 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何必明知故问。 南初七怕脏到他,就往后退了几步,“哥哥,你不高兴吗?” “你这样子我能高兴吗?”姜云清抓住他的臂弯,让他别再退了。 尽管如此,南初七也没有离他很近,站在下面的台阶上与他平视,微挑的剑眉因为那些血多了几分破损感,姜云清越看越不是滋味。 “哥哥,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受伤。” 南初七拉过他的手,把剑郑重地放在他手上,温声说着:“世上能与琴瑟相配的剑,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把了。哥哥看看可不可以。” 流光银的剑身散发着白色光辉,既沉稳又不失俊美,握在手中还有股微微的凉意。姜云清下意识瞥向剑柄,上有小篆“清虚”二字。 清虚,十一年后,南初七亲自交回了他手中。 这是他曾经的剑。 姜云清握着清虚的手有些发抖,主要是清虚多年后再次感知到主人的存在,居然十分激动。 但只有他知道,这是他自己控制不住内心,什么清心寡欲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南初七中肯地点点头,“看来哥哥和它有缘啊。” 姜云清很少在别人面前流露真情,认识南初七还没多久,最狼狈最无助的样子都被他看了个遍。 所以,这一次也不在乎什么丢不丢脸的了。 南初七一时慌了神,顾忌着手上有血,他就用干净的衣袖擦拭,“哥哥别哭,怎么比我还可怜?” 姜云清吸了吸鼻子,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话。美人落泪确实遭人怜,南初七也顾不得血气刺鼻,他赶紧往上走了几步。 “你太讨厌了。你在卖惨。”姜云清不肯让他上手,但是又说:“你先过来。” 南初七便乖乖地靠近。 姜云清突然抱住了他。 “谢谢你。” 南初七反应迟钝了些,怀里的人环住他的腰,他抬着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显得有些拘谨,而且两人又站在台阶上,搞不好会跌的。 姜云清没有抱很久,像这样冲动的事做一次就够了,但是南初七不乐意,他立马回抱过去,哪管什么衣服脏不脏。 “那哥哥能带我一起走不?” 南初七的卖惨十分管用,这下姜云清还能不答应他吗? 姜云清松开手,眼角还是有点红,所以不曾抬头,“你不回湘潭吗?” “跟着哥哥比较重要。” 姜云清心下感慨万千,摸着南初七被血浸湿的臂弯,倏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 他的清虚,从没想过此生还能再回到他手上。 姜云清本想让南初七知难而退,或是随便找把剑敷衍他也好。 有人记得他的话,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种被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 如果姜云清没有记错的话,清虚很早就被丢在了锦华峰,被楚霄私藏。或许在谢宗主围剿他后,清虚也跟着一起销毁了。姜云清不知道南初七是怎么找到剑的。 其实清虚没丢,它已经被仙客门当成了战利品,所以南初七杀进雁城,只为了给他寻一柄剑回来。 而且他真的做到了。 姜云清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 南初七的确血洗了一番凤栖坞,渝州假形到这里才算真正的结束,何况,物归原主本就天经地义。 当然,他肯定也和那位萧宗主结下了梁子。 但南初七无所谓,毕竟活着就是他们走着瞧。 第50章 无敌是多么寂寞 出了渝州往东去沔阳,但明芃不是很高兴,她缠着姜云清闹了好久,都搞不明白南初七为什么要跟来。 于是在马车上,两人夹着一个姜云清吵架。 走路时,两人也在吵架。 甚至御剑时,他们还在隔空互骂。 “姓南的我祝你寿比昙花!” “好好好,那我祝你长命百岁,百病缠身。” “正常人的门槛是有多高,怎么你就迈不进来?” “少得意,你更是寄中之寄。” “你能不能走?” “凭什么我走?你给爷滚。” 姜云清许久不握清虚,除了兴奋就是生疏,因此御行得很慢。他问站在后面的明芃:“明四,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御剑飞行了吗?” 显然明芃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刚刚结束了和南初七的对骂,这才接上话:“有多久啊?” “八年。” “八八八八八年?!”明芃的腿直打哆嗦,她差点跪在剑上,紧紧攥着姜云清的衣服,惊悚道:“我不和他吵了,师父你可千万要专心啊!” 因为有堪比新手的姜云清在,南初七也不得不放慢速度等他。御剑本身就会耗费太多灵力,所以能坐马车的路程就尽量在地上行驶,期间经过不少地方和仙门,一路走走停停,真正到沔阳时也已经过去了五天。 明芃没怎么出过远门,她一进城就兴奋得不得了,拉着姜云清瞧这瞧那的,很快就把吵架的事忘到脑后了。 沔阳是和渝州完全不一样的风气,满眼的水乡古韵随着民间艺术透出耐人寻味的低调,若说小巧玲珑,其实沔阳也很大。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经历过天灾人祸,也有过富庶的岁月,所以他们什么没见过,但尽管如此,风风火火的民气永远活跃,且自有一股不变的强悍和豪放。 “不愧是汉江明珠。”南初七啧啧称奇,“沔阳人霸气啊。” 他又指指明芃腰间的逆魂,略有些遗憾:“太屈才了。” “你什么意思啊?”明芃急忙盖住腰间的小包,朝他瞪了一眼。 “召得出逆魂真身吗?多练练吧。” “瞧不起谁呢?” 不用想都知道逆魂本来是姜云清的东西,但南初七也不清楚它的本体具体是什么,总之就是很震撼。 留在明芃手上居然只是一条长鞭的用处,这不是屈才是什么。 他走上前和姜云清并行,“哥哥,逆魂到底是什么啊?” 姜云清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随即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逆魂陪了他好多好多年,但就是不知道它是什么。 姜云清回过头,藏在明芃小包里的逆魂露出黑乎乎的一截,似乎,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南初七便也不纠结了,拉住姜云清的衣袖说:“哥哥,你知道来沔阳最该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于是半个时辰后,三人出现在了八卦阁门口。 高楼前门庭若市,处处都能看到象征身份的仙桃纹,其实就是虚寂门的门徽。 虚寂门镇守沔阳,因此南初七要来,都是提前问过的,得到仙门许可才能逗留。 但是,南初七不是请求,他是通知。 虚寂门宗主没有办法,还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简直不要太爽。 而他们眼前的八卦阁正是虚寂门座下的衍生宗派,修真界大大小小所有新事旧事,在这里都能知道,所以仙家人完全没有自己的隐私,但也没想过要推了它。 毕竟好奇八卦是人的本质。 还有,这里也是修士们绝佳的就业方向。 八卦阁的仙府叫做星辰塔,大厅布局呈井字形,抬头竟望不到边,只剩下点点明灯宛如星辰,但一拓拓足有人高的书册摆得到处都是,简直没有一丝落脚的地方。 “快让让!让让!” 抱着箱子的吏官从三人面前经过,南初七便趁机抓住飞落的纸张,他想还给对方,眼底却扫到纸上“谢凌氏本纪”的字眼,怔了一怔。那人发现后找他拿回东西,南初七反应过来,迅速记好内容就物归原主了。 一切都十分自然,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热闹之中有人叫住了南初七,是坐在最角落里,被杂物挡住大半个身子的小丫头,远远就看见她招了手,大声喊道:“南宗主!这里这里!” 乔平君大概是八卦阁里最会摸鱼的吏官,她的办公桌上除了纸笔就是小吃,还有一滩疑似口水的不明液体。 等人走近,她才把搭在桌上的腿放下,笑眯眯地问候:“早就听乔宗主提起你要来,没想到会来星辰塔,有失远迎啊!” 虚寂门宗主姓乔,而她叫乔平君,随便想想都能知道,难怪她这么肆无忌惮。 整座八卦阁南初七只认识乔平君一个人,这丫头也很会来事,名门正派的底都被她扒了个光,一字不漏地全给南初七说了,十分刺激。 换而言之,她既能扒事自然也能藏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切尽在掌握中罢了。 说起来,江蘅带着九里去渝州的事,都是她告诉南初七的。 乔平君吹了吹额间的发丝,又招呼来者随便坐。 南初七让姜云清先坐,明芃不知道去哪里瞎逛了,到处不见她身影,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乔平君俯下身在桌底寻了一阵,接着推过来一只箱子,似笑非笑道:“花了不少心思,不过还是弄到了。喏。” 这两人神神秘秘得不知在搞什么交易,姜云清就这样一直看着南初七。 “哥哥怎么了?” 姜云清没说话,他只是觉得去沔阳是自己提议的,怎么还能让南初七顺便取了东西呢? 南初七抵着额头笑,“真是凑巧,这东西本该送到湘潭的,刚好我来了,不如自个拿回去。” 姜云清的目光宁静幽深,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乔平君怕他俩无聊,各递给两人一本小册子看。姜云清才打开一页,上面“论修真界男修体力排行榜”的字样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他没说什么,倒是南初七从他手里一把抽出,“你们能不能别起这种让人误会的标题?” 不就是擂台赛上谁坚持得最久吗? 乔平君嘿嘿一声,“这样比较劲爆。” 她又左右翻了一阵,把这一届仙剑大会的名单递给姜云清,那是由青云社整理,公布在修真界的前一百。 只是姜云清别的不看,下意识扫了一眼最上面的排名,这不看不要紧,居然发现三花庭一骑绝尘,直接霸占前十甲,令人叹服。 如果没有其他仙门的名字出现,姜云清以为自己在看三花庭的花名册—— 第十名,三花庭孙玉汝。 第九名,三花庭尉弘毅。 第八名,三花庭时忆君。 第七名,三花庭胡不归。 第六名,昆仑虚夏侯长缨。 第五名,碧落霞薛静仪。 第四名,三清观唐思津。 姜云清觉得不对,立马把十名以后的排名检查一遍,就是没有南初七的名字出现。 他问:“仙剑大会是哪座仙门主持的?” 乔平君摊手,“此届由归云宗和离中教共同操办,反正不可能是三花庭。” 所以根本不存在作弊的情况。 三花庭的成绩光明磊落,没有任何疑点。 乔平君更是说:“所谓诸神之战,我看亦可称为三花庭成名之战,打的就是诸家的脸。” 姜云清点点头,确实震撼。 他的视线落在夏侯长缨的名字上,突然想起昆仑虚曾经的皎临山长老,其尊名便是夏侯离。如此特殊的姓氏,两人之间不可能没有关系,只是,那少年不是叫夏长缨么? 八卦阁也不可能会把名字写错吧? 乔平君解释:“他确实叫夏侯长缨,昆仑虚唤他小夏侯,但是大部分人呢,还是都叫他夏长缨的。” 姜云清又翻过一页,与前面的名字有所不同,这前三甲都是用赤金色写的。 第三名,荻花祠宋知旋。 第二名,金阙阁付清乐。 再往上看时,姜云清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第一名,三花庭南祁安。 赤金色的名字好像刻在了他心上似的,他放下小册,看向坐在对面偷吃乔平君点心的南初七。 他真的没有骗人,全场他确实只赢过一个人。 第二名呗。 姜云清指出疑问:“祁安是你的表字?” 南初七点头,随即又摇头。这还是他刚被找回湘潭那会,前任宗主给他取的,他其实不太喜欢。 舅舅要为他改名徐祁安,旨在前路光明一世长安,更多的意思就是和过去划清界限,从此一路坦坦荡荡。 南初七当然不愿意,他想成为什么人,不需要受人指指点点。 所以这事闹了很久,最后居然是舅舅病逝才留住了自己的姓。南初七选择用这个名字参赛,是抵他心中的意难平,但还是唏嘘不已。 乔平君道:“此届多是新秀,又是推翻楚霄后举办的第一届仙剑大会,我们都看到了修真界一个新时代的开端,是各家宗门独当一面,是天资门派不再独占一头。所以青云社在去年规定,以后仙剑大会从十年改成每年都举行一次。” “由此可见,此届意义非凡。”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都在发光,“它传承前辈,带领后辈,它已经是第一届仙剑大会了。” 姜云清开口:“所以南初七——” 乔平君颔首接下:“是修真界永远的正字辈第一。” 她的话如平地惊雷,字字句句皆震撼人心。 南初七就等着这句话,已经开始端架子了,他装模作样地起身,一如走上领奖台的那天,“谢谢谢谢,无敌是多么寂寞。” 和姜云清的目光撞上时,他说:“哥哥,你在笑对吧?” 但在乔平君眼里,姜云清一直是不变的表情,哪里瞧出笑意了? 第51章 人中之龙付清乐 姜云清又看向第二名,也觉得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乔平君适时地给出解释:“江湖从不缺争斗,仙剑大会也不是唯一,多得是各种擂台赛和仙门大比。据我所知,南宗主当了几年的第一,他就做了几年第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云清中肯地给出评价:“那这人也很厉害。” 乔平君正趴在桌子上,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所以啊,他很记仇嘛。” “就...总想找机会报复。” 这位金阙阁的奇人弟子,都说他骨骼惊奇、人中之龙,她没说到底是如何报复的,反正也和姜云清无关。正好乔平君又拿出其他排行榜压惊,但他没有想到,南初七除了这个以外,其他排名也都压了付清乐一头。比如本年度最受欢迎的世家公子,第一第二果然又是他二人。 这还不算什么,为什么第三名,会是三清观唐思情? 他翻来覆去地看,确定排行榜是关于世家公子的不错,便指着问:“这个名字是不是写错了?” 乔平君合掌,无比郑重地回答:“没写错。这个排行榜受谁欢迎呢?自然是世家千金。唐宗主,她确实上榜了。” 姜云清往后随便一翻,“好罢。” 来了一趟八卦阁,除了知道南初七更优秀了以外,姜云清现在满脑子都是被压了一头并想报复的付清乐。 半天不见的明芃怀里抱着一只仙桃,她说这是乔平君送给她留作纪念的。 “好玩不?” “好玩好玩!”明芃点头如捣蒜,“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姜云清颔首,“紫竹林。” 南初七也点头,“行,都听哥哥的。” “都听师父的!” 明芃很狗,她一把挤走了南初七,站在离姜云清最近的位置上。 南初七刚想说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周围响起,立马引起了三人的警觉。 他遇上这事,一般都不会出声问句谁的,问了就可以出来的那是话本里的情节,如果对方本就冲着他们而来,自然会主动现身。 不多时,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就踉踉跄跄地蹦出来了。 因为他刚刚不小心被树枝绊到了脚。 他这身打扮,不止南初七熟悉,姜云清也相当熟悉。 就是当初在渝州参与争夺,和晏负联手的人。 付音尘。 南初七抬了手,露出虎牙明朗一笑,也不假装不认识了,招呼道:“你好?” 付音尘也打了个哈哈:“你好你好。” 其实他还有个更响当的名字。 付清乐。 而且还真真实实是付国师的直系后辈,所以那天他说九里是他家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九里居然选了一个外人。 抛开刚才不太雅观的出场方式,付清乐直起身子,率先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南初七明知故问:“月月找谁?” 付清乐摘下斗笠,抱在身侧,“看右边。” 于是三人同时看向右边。 南初七叉着腰往右看去,但只能看到一棵树,他回过头来,发现明芃和姜云清都在看自己。 明芃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能抿抿嘴,“大人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啊。” 那可不,说往右看就往右看,不带一点犹豫的。 南初七往下看她,“闭嘴。” 这付清乐唯一能排在南初七之上的大概就是修真界世家子弟的品貌,他总算做了回第一,但是,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俩之间是真有过不去的坎。 付清乐快言道:“实在忍不了你了,咱俩打一架。” 不愧是人中之龙,这种地方都能让他找到南初七。 已经汗流浃背了。 南初七说他不想。 这回真是怕。 因为付清乐比他还贱,只要不是正规比赛他就扯人头发,上次晏负就是这么栽的,南初七自己也头秃过。真在这里打起来那还得了,不知道付清乐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付清乐说管他想不想,反正今天是一定要决斗的。 南初七又找借口:“我没带无名。” 付清乐在他身前转了一圈,“没事,我今天也特意没带龙逐。” 好一个特意啊。 那就是准备薅头发的意思了。 紧接着又加一句:“风火二扇不在你身上吧?我猜到了,所以我也没带将星。” 好笑,将星旗可是十大法器之一,他真带了那还得了。 “你到底来不来?” “不来。” 姜云清没见过犹豫不决的南初七,不就是打架吗?直接动手啊。 南初七指着付清乐控诉:“可是他拽人头发!” “.........”姜云清低头摸了摸眼睛,“那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南初七有了靠山,立马溜到姜云清身后,“就是就是!” 付清乐不乐意了,他大声反驳:“你不也扒人衣服吗?跟我扯什么犊子?” 两人都一样的手段脏,有什么好装的。 姜云清改口:“那不能商量了。” 但他不肯出来,抓着姜云清的衣服很不服气地说:“我扯的又不是你,可是你拽我头发!” 南初七扯谁衣服呢?就是排在第三名的宋二公子。 付清乐:“............” 好像是这个理。 他便开始翻旧账:“上次我和宋知旋打架那会,他都把手伸我嘴里抠我牙了,你也没帮过我!” “所以我才扒他衣服啊!” 妈的,真是委屈死了。 付清乐:“............” 明芃是正确的,主观的,一针见血的,“你们三个能进仙剑大会前三甲不是没有理由。” 付清乐懒得再和他多废话,“来,打一局!” 南初七摇头,“不打。” 付清乐也很执着:“打。” 南初七还是那句:“不打。” “打。” “不打。” “打。” “不打。” 如此你来我往地运太极,南初七突然说:“打。” 付清乐果然被他带偏了,“不打。” “好!这可是你说的。”南初七立马就应下来。 讲究的就是一个路见不平绕道而行,但是现在,他好像没法绕道了。 从付清乐拉走他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决斗,赌上的是一个万年老二的尊严。 姜云清原以为他们还要一点时间,没想到几个呼吸间,付清乐已经重新戴上斗笠走出来,无比平静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就结束了? 决斗呢? 明芃看过来看过去的,问:“你们为什么不打了?” 好失望,她都准备看好戏的。 南初七一脸严肃,“我说我可以让他选一个三花庭门客带回琅琊。” 姜云清:“啊?” 明芃:“啊?” 其实不是,是他说可以帮付清乐给裴宗主套上麻袋打一顿。 不然怎么都说金阙阁宗主奇,她座下的付少主更奇呢。 有什么样的师尊就有什么样的弟子。 去年他被裴宗主打断腿,今年就立马报复回去,这不过分。 临走前付清乐还不忘回头对他说:“南初七,你他妈看人真准!” 看人真准的南初七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第52章 世界好小啊 送走一个麻烦后,三人才想着要去紫竹林参观,可是当他们来到茶花寺,这里一点竹叶的影子都看不见。 姜云清略有些遗憾,他低头看着光秃秃的土壤,那块隐约显出地血色,确实是紫竹林生长的地方不假。 可是—— “竹林呢?” 南初七接话:“寺庙呢?” 由明芃进行最后的总结:“奇景——没了??” 三人站在一处遗址上,齐齐陷入了沉思。 修真界六奇景之一的紫竹林,怎么就这样没了呢? 姜云清第一个想法就是这里出了大事,可他不想问陌生人,站在原处犹豫。南初七真的很懂他的心思,不过一个抬头间,他就去找当地人打听了。 但事与愿违,从沔阳人口中得出的事实,南初七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他们都说——”南初七的视线落到他脚下,眸中满是难以置信,“这里本来就没有东西。” “明明只有五大奇景,一定是我们记错了。” 沔阳有耳听八方的八卦阁,当地有没有紫竹林他们能不清楚吗? 除非它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姜云清很是笃定,“紫竹林肯定有,茶花寺也有的。” 修真界那么多传说,那么多版本描述沔阳紫竹林,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但是无论怎么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记错? 谁会记错? 修真界只有五大奇景,意思是所有人都产生了和事实不符的错误记忆吗? 这也太离谱了。 南初七了解得不多,他刚想说,没准真是记错了呢。 至少在他周围,说起修真界奇景时,基本没有人提过紫竹林。 只有姜云清。 藏花岭和龙眼或许只是美谈,但他坚持紫竹林一定存在。 “我知道这里的传说,我不相信它没有。” 茶花寺的主人名为燕兰君,他是修真界开创剑冢的第一人,飞升之后人称玉茗君。紫竹林也有两个广为流传的版本:一说是竹林从某个角度来看像极了地血色;二说是他故弄玄虚,特意把竹林染成地血色,但竹林照常生长,此后便也一直是这个颜色。 当年姜云清就是从剑冢里带回逆魂的,关于紫竹林的传说,也是听他身边的同伴说起的,所以他印象特别深刻。 “剑冢我知道,但是吧——”南初七有点为难,“谁开创的它,这个真的很少有人提及,它不是本来就有的吗?” 燕兰君到底是谁,他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姜云清看向身后,“是我记错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南初七急忙否认,“我相信哥哥。” “不想说了。”每回姜云清不想说就是真的不想说,他觉得这事很奇怪,光信他一个人的说辞没有用,不如搞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南初七刚要上前哄哄,但姜云清不让人靠近,走得比他还快。 好的,看来哄不好了。 三人回到虚寂门提供的客栈,姜云清一句话不说,南初七很是吃瘪。 其实姜云清只是执着于紫竹林发生的一切,他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与大众不符的偏差,他记得燕兰君,也记得有关紫竹林的传说,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到底哪里出了错? 可是南初七不知道这个,他只知道姜云清不和他说话,天都要塌了。 “哥哥。” 姜云清大梦初醒般回神,“怎么了?” 南初七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这是个不太礼貌的行为,他现在心情不好,巴巴地问:“你生气了吗?” “为何觉得我在生气?”姜云清偏了头,一双温如墨玉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确实不太像生气的样子。 南初七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因为哥哥不搭理我。” “我现在理。”姜云清回得也很快。 南初七还是很委屈,也不知道谁哄谁,“可是我之前喊哥哥,哥哥都没听到。” “下次不会了。” “下次哥哥能主动和我说话吗?” 姜云清一边想着紫竹林,一边回好。 明芃的表情有些荒谬,她握着筷子的手都停在空中许久了。 一出好戏,一出好戏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姜云清还是不能理解,沉沉地盯着碗里的饭菜,喃喃道:“怎么大家都不记得了呢?” 燕兰君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开创剑冢,收复十大法器,更是琴瑟和清虚的第一任主人。 可是现在,天道将他存在的证据全部抹去,姜云清也不敢确定,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没有人能记得他。 “什么?”南初七偷偷把凳子挪了过来。 姜云清张口:“我说——” 大厅一声“宋二爷”盖过了他的声音,下意识的,南初七居然应了。 与此同时,最角落里也有一个身穿獬豸蓝纹宗服的人站了起来,“谁叫我?” 这一瞬间,气氛好像凝固了。 南初七默默转回脑袋。是他的错,以前到处惹事总盗用别人的名号,喊着喊着他就习惯了,他实在没想到竟然能在沔阳碰上本尊。 太凑巧了。 刚才喊那声二爷的人估计也很糊涂,为什么会有两个人回应? 很快,真正的宋二爷推开面前的人,穿过整座大厅,直接坐到南初七这一桌来。 “真巧。”宋安之兀自压着一股气,拍在南初七肩上的手不急不缓,感觉随时都能一拳捶死他。 南初七没抬头,他知道自己抬头就是死,“嗯嗯,好巧。” 可不是巧,上次在渝州冒充宋安之被他亲哥撞见,今天更是又碰上正主了。 哈哈,南初七和这哥俩真有缘啊。 宋安之是修真界最典型的富家公子,一看就很不好惹,拱火小能手明芃已经准备看好戏了! 他气场凌厉,眼眸间深沉似海,明明只是随意一坐,却有种不可逼视之感,确实和他哥有几分相像。 宋安之也不急着动手,反而慢悠悠道:“前几天离中教的人闯来浔阳,指名要见我,说是让我还傅应松的两条腿。这事你知道吗?” 南初七装痴:“离中教是什么?” 宋安之的声音毫无起伏:“你好大的胆子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着也该教训一顿,但宋安之不按套路出牌,拍完南初七的肩膀就没有后续了。 倒不是他脾气太好,恰恰相反,宋氏兄弟一个比一个凶,能忍到这种程度,南初七猜到宋安之肯定是被什么难事牵住了。 姜云清本想吃完饭就走,可南初七不让。笑话,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所以姜云清只能留下来坐着。 过了半天,南初七觉得气氛差不多了,就问他:“你来沔阳做什么?” 宋安之的状态好像三天都没有睡觉,其实他经常这么干,但精神一直在线,甚至越来越亢奋,今天他是真的有点沧桑了。 “我朋友在沔阳新开了一家赌坊,请我来镇场子的。” 南初七都明白,毕竟江湖浑话,宋二公子享年十八,死因梭哈。 但是话又说回来:“调侃是调侃,你怎么还信了?” 宋安之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南初七都看见来人了,可他就是不说。 宋安之忽然改口:“我嫂子...你姐姐好像要回湘潭住几天。” “是表姐。”南初七纠正,宋安之这么说他都懂,“徐祁宁和你哥又吵架了。” 简直家常便饭,南初七这位便宜表姐可是极其温柔的,宋洺他软硬不吃,不如去死。 不知道宋安之存了什么心思,反正姜云清和明芃听起来怪怪的,他说:“祁宁姐人很好,我挺喜欢的,不是她的错,但我也没劝住。” 南初七反过来拍拍宋安之的肩,意有所指道:“你先把你自己的事理清楚再说。” 他抬了眼,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来了。” 宋安之分明没有回头,却知道有谁在自己身后,他不想说话,忽地起身就走。 随从还在后面急急忙忙地喊他:“二爷你怎么又不等秋小姐?” 他说,又不是他让人跟着的,别做这种不值钱的事。 接着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53章 别人都是客套,我对哥哥才是真的好 南初七解释,就是那个和宋安之有着婚约的秋家小姐,居然都跟到沔阳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或许真是死缠烂打得太厉害,宋安之不高兴,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一个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他这一番不值钱的言论,也不见得他好到哪里去。 从姜云清的方向只能看到秋婉的背影,她神色如常,把食盒交给那位随从,不知是习惯了宋安之的冷嘲热讽还是本身就脾气很好。 秉着和自己无关的心态,姜云清把脑袋转了回来。 南初七低头嗦了一口鳝鱼米粉,他胃口是真的好,吃了饭还能再来一碗粉。 他啧啧一声:“很难评。” 姜云清看向他,平和道:“你也不值钱。” “我跟她不一样!”南初七立马反驳,“别人都是客套,我对哥哥才是真的好。” 这个姜云清没话讲,南初七对自己确实挺好的,他转眼间想到了什么,又问:“金陵秋氏的家主至今还是秋士美吗?” 南初七点头,“刚才那位秋婉就是他唯一的孙女。” 姜云清道:“假的。” 南初七也说:“确实是假的。老先生的独女过世得太早,收养她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所以啊,就连秋婉的婚事,要选也得选最好的。 浔阳宋氏门第高贵,确实是不二人选,只不过宋安之的态度有点不尽如人意。 姜云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明芃嘴里塞着沔阳米团子,她问:“那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如果没有奇景,沔阳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但明芃不想这么早就离开。 姜云清也是,他总得搞清楚紫竹林的事再走。 可是又该上哪去求证? 南初七神神秘秘地掏出那张地图,左右都是找东西,没准还真有线索呢。 之前的小字并未消失,那条从渝州出发的路线也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出现一半就中断了。南初七猜测,小字的含义就是寻找此地,既然目标并不明确,说明此刻的唐沂还没有找到。 倒是沔阳渐渐显现,地图上居然真的浮现出新的小字: 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因谓为日出处。 但它很快就消失,紧接着又出现一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第二句似乎很好理解,它证明姜云清的记忆没有错,燕兰君这个人真的存在过。 可第一句是什么意思? “日出......”南初七陷入沉思,“是让我们日出时再去紫竹林看一遍吗?” 地图为指引他们方向,但给出的线索晦涩难懂,还需要自己琢磨,就像猜谜一样。 姜云清道:“扶桑是神树,传说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似乎有着很好的寓意。” 两人把整句话拆开来分析,其中“日出”和“扶桑”明显是关键字眼,它们代表着时间地点?又从现有的角度联想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比如太阳落下的地方是神树若木,但无论怎么想,这两棵树都不在沔阳。 南初七干脆找店家要来纸笔,他在纸上涂涂改改,以前在三花庭学习都没这么认真过,把所有线索串在一起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处。 扶桑树是神树,但扶桑花却是死人花,寓意“服丧”。如果从相反的角度考虑,同一件事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是第一句小字中的扶桑,还是燕兰君和紫竹林,都只存在于传说里,而且沔阳也没有这些东西。 甚至,传说是真是假都不确定。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姜云清让他把地图拿过来再看一遍,忽问:“你觉得这次会和前面两个有关联吗?” 青莲和红桂依旧挂在原处不变,这两朵花象征着已经找到的神明信物,但唐沂要去的地方和他们现在一样,都没有第三朵出现了。 “所以这次不是信物?” 那是什么? 只为了让他们证明燕兰君真的存在过吗? 姜云清猜测:“燕兰君不会也是先祖传说之一吧?” “宁可信其有嘛。”南初七嗯了一声,他提笔的手正处于地图上,不小心落了滴墨汁,但地图很快就吞噬了这点污痕,连带着那行小字也不见了。 姜云清的目光随着地图的变化而动,他指出一个从没想过的问题: “无字地图,为什么会出现字?” 难道它是本来就有,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触发?但他们这一路走来,好像都没碰过地图,小字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凑巧了。 而且,九里假形后一直走动,她来渝州不是确定性的。 那地图更不可能未卜先知九里的去向。 确实,南初七是在赌坊门口才看到有小字出现,这是九里最终的地方。 他现在才想到,第一朵青莲出现时没有小字或许不是因为自己错过了,而是它根本就没有。无弦弓一直在蜀郡,早已有唐沂尝试拿回,根本不需要什么提示。 姜云清的疑问是对的,无字地图会随时变化,它不能预知他们要去的地方,这些小字也不是本来就存在的。 南初七看向地图的眸光凌厉,“有人在写。” 姜云清颔首,“正是。” 但普通的笔对地图没有用,他刚刚都看见了,那滴墨汁不复存在,地图吞噬了它。 无字地图的本体有待探索,它里面有着谁的魂灵,南初七觉得这个新发现挺有意思的。 姜云清指着青莲说:“我觉得这些花不仅仅代表着先祖遗落的信物,他们的尊称其实也是花。” 泽芝仙是唐先祖,广寒仙是付国师,那么燕兰君的玉茗君又是指什么? 南初七接话:“茶花寺。” 是的,就是茶花。 果不其然,因为他们的话,地图上的沔阳当真有了一朵茶花的形状。南初七正高兴着,但茶花渐渐变成绿色后,他的嘴角降下来了。 “什么意思?” 从前两次经验来看,神花完全显现,是已经寻回信物的意思,所以南初七才问:“那东西呢?” 明芃全程跟不上他们的头脑风暴,面容有些疲倦,感觉眼里都没有光了,但有一句话她说到点子上了:“该不会是这东西,一直在你们身上吧?” 南初七扭头看向姜云清,“哥哥,难道你是神明信物?” 毕竟九里一把火如意都能假形成人,哥哥长那么漂亮肯定也不是人。 姜云清把他的脑袋拍回去,“地图。” 南初七只是开玩笑的,什么东西一直在他们身上,不就是眼前的地图吗? 出现了,比九里更容易收复的神明信物,南初七完全白嫖。 那就能解释黑胡子的锦囊里为什么会有这东西了,本来就不是他的呗。 第54章 我掉颗牙都比你这血多 “哥哥,你确定今晚不和我一起睡觉吗?” 正是客栈落锁的时间,大厅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南初七还趴在姜云清门边磨蹭个不停。 姜云清还算耐心,没被他吵烦,“有床就睡,非要挤着干什么?” “不一样的。”南初七抠了抠门框,“我怕黑啊。” 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种借口都敢说。 出来接热水的明芃经过走廊,都朝他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呵,嘴脸。” 姜云清也看见明芃了,他说:“明四都不怕,你怕什么?” 南初七哎呀了一声,“我就喜欢和哥哥睡。” 可姜云清不喜欢,因为南初七睡觉有抢被子的恶习。 “你快回去吧,再晚点走廊都要熄灯了。” 南初七感到闷闷不乐,但是再纠缠下去姜云清就要不高兴了,他只能说那好吧。 模样还怪可怜的,却被姜云清无情揭穿:“南初七,你就装。” “可恶...” 送走人后,姜云清关上门,但他不急着歇息,直接套上外衣走到窗边,探头观察底下的距离,以及屋顶。 在背对月光的地方,静静攀附着一条巨大的红眼黑龙,由它吐出的热气就是一股强大的威压,气势磅礴,不外如是。姜云清感受到了,所以他回头与黑龙遥遥相望,一时间,因为多年不曾看见它的真身,又或者是在梦里见过太多次,此刻竟觉得万分恍惚。 当黑龙睁开另一只竖瞳,墨影藏入黑暗中就是一轮红月,于是天地乱象皆因它而起,世上再无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它。 弑天逆命,扬幡招魂。 这是黑龙名字的由来,也是十大法器之首。 据说因为太邪,至今无人知晓它究竟是什么龙。 反正和姜云清印象里的逆魂一点都没变,他尽量抬起手,逆魂也乖乖垂下脑袋让他摸,只是头上残碎的独角永远都恢复不了了。 “逆魂?” 黑龙轻轻点头,但身下的客栈却是经不住它的小动作,肉眼可见地摇晃。 得到想要的回答,姜云清弯了眼睛,他收回手枕在窗台上,看着远处说:“是你啊。真好。” 就是很久没见了,他以为逆魂再也不会现出真身了。 如今清虚和它都在,姜云清可以说声殊途同归,只是凭栏眺望远方时,总有一种自己都道不明的心情。 感觉少了点什么,是他想抓却抓不住的东西。 距离走出剑冢的那一年过去了太久,姜云清已经找不回当初的模样,也不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说过,要带着逆魂永远走下去的。 逆魂驮着人平稳落地,姜云清让它变小一点,免得吓着别人。 但逆魂不太高兴,这是身为龙的天性,它总该先龙吟一声示示威,所以它在后面拱了拱姜云清的腰,表示自己的不满。 逆魂跟着他走在空荡的街上,因为有邪龙震慑,恶鬼便不敢靠近,比那些开过光的符箓都要管用。 姜云清拍拍它的独角,发现还是一样的硌手,“你又得意。” 逆魂不怕冷的,它看今晚的月亮格外清亮,人在晚上应该会怕冷,那它多呼出几分热气,这样就不冷了。 上一次它也是这么做的,但具体是在哪个地方,它不记得了。 裹满热气的姜云清越走越远,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雪里,总要低头确认一番是不是真的,所以他其实走得很慢。 姜云清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走夜路,这会让他想起很多不好的事,就比如现在,那些东西总会趁他迷茫时钻进来。 造成这一切的并非别人,他一直都知道的,黑龙少年就是他自己。 是不一样的他。 以前的他。 姜云清逐渐明白,但从不承认。黑龙少年的存在其实是他自己寻找出路无果后臆想出来的一个人,一个可以救少年的人。 所以是谁入了谁的梦,姜云清分不清。 黑龙少年耿耿于怀,他还在问姜云清觉得林家灭门熟不熟悉。 说到后面,一直强调心情愉悦的他竟是最先抓狂的。 他说,那是他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了。 不止后悔,还有点可笑。 姜云清的人生几乎都毁在这件事上了,他当然记得,但是现在纠结这个没有用,他改变不了什么,只能任由黑龙少年一天比一天颓败。 如果他死了,姜云清也许就解脱了。 那条和少年一样狼狈的黑龙,渐渐与眼前的逆魂重叠,它碰了碰姜云清的手臂,让他从幻觉中回过神来。 姜云清拍拍逆魂的独角,怔愣之色褪去后,只剩下毫无波澜的淡然,他说:“那就这样吧。” 反正更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清虚在前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是它指引了方向,姜云清的纸人不受控制,相继钻出他的袖口,跳上了剑柄。 都是老朋友了,所以姜云清没有阻止它们亲近清虚。 有几只不听话的还蹦上了逆魂的身躯,驾龙骑行,真是好威风。 逆魂的龙甲太厚,这点纸片的重量它根本感受不到,但耐不住纸人们拽着龙须荡秋千,逆魂摇头晃脑地,一下就冲到前面去了。 如此和谐的画面,姜云清应该要高兴。 失去的东西已经回来,他觉得很好。 直到逆魂折身回到身边,推着姜云清往前走,也没工夫再让它们胡闹了。 逆魂的意思姜云清明白,它刚刚飞在前面发现了什么。 就在紫竹林的遗址上,那里躺着一个人。 姜云清快步走近,这人腰腹间插着一把匕首,除了血腥味就是一股浓重的酒味,大概率是酒醉后不敌偷袭,让人钻了空。而凶手还在附近,见人靠近,根本顾不上补刀,只留下一抹匆忙的身影。 云字小人已经冲出去跟踪路径,姜云清把地上的人翻了个脸,才知道这人是宋二公子。 所幸伤口不深,宋安之还活着。 姜云清真的觉得命运很魔幻,他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其他人经过这里,为了避免麻烦,他让逆魂赶紧载着人回客栈。 只是临走前,姜云清似乎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哭声。 当下情况紧急,他没有一探究竟,或许是自己听错了,毕竟他耳朵不好。 宋安之渐渐回过神,但他的注意力不在身下的黑龙,而是腰上的匕首。姜云清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脆弱,已经嚎了一路了。 “卧槽好多血!我他妈是不是要死了?!” 姜云清扫过一眼,“没事。” 宋安之一边捂住不断溢血的伤口,一边扒拉姜云清的身子,全然没有白天见过的模样,只顾着狂叫:“你快看啊!这像没事的样子吗?!” 姜云清点点头表示确信。 宋安之十分之不信,本不严重的伤被他搞得像天塌了一样,他顶着那把匕首,他说自己要写遗书交代后事了。 其实姜云清偷偷看了一眼,这家伙写遗书沾的还是身上的血。 他撕下衣服,第一句话就是“吾兄亲启”。 怎么还来真的? 姜云清看不下去,“你不是能出声吗?” 宋安之奋笔疾书,生怕血干了,“你不懂!这是回光返照!老子真的要死了!” 姜云清不太喜欢这样粗鲁的言论,也没觉得宋安之哪里有事,先不说他自己了,真的很丢他哥的脸。 所以他说:“别写遗书了,死不了,我掉颗牙都比你这血多。” 宋安之:“...............” 见他怔愣,姜云清趁机发动第二技能:“南初七断手都可以单挑十几个人,你呢,你算什么?” 宋安之:“..............” 姜云清最后总结:“难怪你只是第三。” 宋安之沉默又破防。 第55章 只要是哥哥的东西,地板我也喜欢 回到客栈其实也不顺利,掌柜打着哈欠重新开门,姜云清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示意逆魂别被人发现。 逆魂变小后迅速钻进明芃的房间,姜云清这才放心。 身上插着匕首的宋安之被抬进客栈,这么大的声响也惊动了南初七,他第一时间想着姜云清,赶到房间发现里面没有人,在宋安之身边看到人后,不知道为什么,姜云清总觉得他好像生气了。 不应该的。 这没有道理。 姜云清分辩不出来,也许只是错觉,索性就不纠结了。 南初七拉住他,上下都看了一遍,“哥哥没事吧?” 不等人回答,躺在担架上的宋安之先嚎了:“我看起来才像那个有事的好吗?!” 南初七的脸色原本就不善,也就对着姜云清才温和些。他根本不看宋安之,冷冷吐出一句:“你死了最好。” “你——” 姜云清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指指宋安之,“他喝醉了,被人捅了一刀。” 宋安之听到这句话,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他扬言翻遍整座沔阳城都要找出那个天杀的,只怪夜黑风高,他压根没看清人脸。 看来酒还没有醒,他的随从匆匆把人抬走了。 可能是因为丢脸吧。 南初七重新牵住,“哥哥。” 姜云清察觉到了,也不再说其他,任由他牵着,“离开客栈的事,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南初七道:“告诉我了哥哥也会自己走的。” 这倒没有说错。 姜云清低头盯着南初七胸前的莲纹,虽然不明白这件事的重点在哪,但是南初七不高兴的原因确实是他。 “南初七。” “嗯。” “我要走我会告诉你,我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也不要生气。” 姜云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隔了片刻,忽感侧脸有股淡淡的凉意,是南初七的那只指环。他一下就弯了眼睛,捏捏姜云清的脸,含笑道:“哥哥,你这样让我一点都生不起气来。” 姜云清觉得不太对劲,“你别捏我。” 南初七笑着摇头,“不要。” 就因为这事,今晚还真让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姜云清正好可以把经过都说一遍。 房间里的床太小,两个人睡很挤,南初七也就嘴上说说要抱着,实则打起地铺来比谁都积极。 “你睡床吧。”姜云清确实还没到爱幼的年纪,但也不会总让南初七委屈自己成全他。 “没事,”南初七已经乖乖躺好了,并且兴奋地盯着上方,“只要是关于哥哥的,地板我也喜欢。” 姜云清略微迟疑了一下,“你这种受虐型的变态心理得改。” 才十九岁,说话就这么变态做什么。 南初七看着他熄灯躺好,也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机灵话了,忽问:“哥哥看到凶手长什么样了吗?” 姜云清摇头,想起床下的南初七应该看不见,又说:“跑得太快,不知道是谁,但是我让纸人去跟踪了。” 南初七转回脑袋,脸上有种嘲讽感,“宋知旋能被偷袭?我不信,他大晚上‘经过’紫竹林啊?” 姜云清也觉得奇怪,当然,他更怀疑凶手是故意留下痕迹的。 “紫竹林有古怪,我听到哭声了。” 姜云清认为茶花寺存在,现实却只是一处遗址,或许和幻术差不多,宋安之遭遇不测,肯定也是被迷惑了。 “他能惹什么人?”南初七有生之年,居然能发出这个疑问。 姜云清猜测:“会是赌客吗?” 是的,宋安之刚从他朋友的赌坊回来。 南初七不确定,但也不否认:“明天早上再看看。” “好。” 宋二公子毕竟是在沔阳出事,这可把虚寂门宗主吓得半死,他真的很怕被宋洺知道,一大早就带着门派里最好的医修赶过来,动静还不小。 乔宗主见到南初七,就像看见了救星,扑上来哭诉:“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好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不准乔平君跟过来,因为八卦阁会把此事传遍修真界,如果让宋洺知道自己弟弟受了伤,他还要不要活啦? 其实宋安之也不想,因为真的很丢脸。 而且他来沔阳赌博都没告诉过宋洺,不用昨晚别人动手,宋洺就可以把他打死。 南初七看宋安之上了药,能吃能睡的,不像有事的样子,就是心情很不好。 乔晚琼边抹眼泪边揪南初七的衣角,大哥去哪他就跟到哪,总怕下一秒会有个叫宋洺的人突然杀出来。 虚寂门和八卦阁的宗服都是琼琚色,南初七看了看乔晚琼,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粉色娇嫩,如今你几岁了? 南初七抬眼往上看,似乎陷入了思考,他说:“乔平君,乔晚琼,你们爹妈真会取名字。” 大概真是随了名,乔晚琼比他妹还要柔弱,他求着宋安之不要死。 宋安之黑脸:“滚!” 那把匕首没有任何标记,想要找出凶手实在困难,南初七只能问宋安之从赌坊出来后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走着走着就被人捅了一刀!有本事让我看见脸啊!” 姜云清问:“那赌坊呢?你在里面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没想到宋安之的气焰瞬间熄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 南初七的脑瓜子动得很快,赌坊一般不饮酒,因为容易上头。相信宋安之也清楚这个,从来没有喝醉过的情况,那么他是去了哪里? “你去逛窑子了。”南初七摸着下巴说。 姜云清:“啊?” 乔晚琼:“啊?啊?啊?” 宋安之红着脸说:“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南初七收回手,指指门外,“迟了,刚才秋小姐就在外面,她肯定都听到了。” 知道宋安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总该失望地离开。 但宋安之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这个,他让随从赶紧跟上去,免得秋婉闹到宋洺面前,那他就真该死了。 左右都是宋家的事,秋婉跑不跑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南初七眉头微蹙,感到不解:“你怎么能跟付清乐一样呢?” 乔晚琼立马不哭了,他双眼一亮,“有瓜!” 姜云清点头,“我在听。” 付清乐渣到人尽皆知,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听说只要是个好看的,基本都跟他有一腿,但没有仙家人指责,因为他的师尊玩得更牛逼。 而宋安之坐怀不乱柳下惠,这个南初七知道,有宋家家训在身,怎么能和付清乐一样呢? 付清乐都没去过烟柳巷,他倒好,还替人亲身体验了一回。 这......... 关系真好。 宋安之好像拎不清孰轻孰重,在他看来,被污蔑和付清乐关系好最严重。 “我跟他关系不好!” 南初七了然,“那就是攀比心理。” “有什么好比的?我根本没想到我朋友会带我去鹤林轩,他说喝两杯就走,当时我信了啊!” 宋安之喝不了酒,典型的一杯倒,更别说还能去寻乐了,这个南初七清楚。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鹤林轩,记住了。” 乔晚琼最清楚沔阳,他说鹤林轩不是一般的青楼,连进出都要表明身份,里面高手云集,感觉像是一座地下帮派。 虚寂门已经暗中打压了好几年,完全没有用,鹤林轩背后的主子势力太大,听说做的也都是杀人的恶事。 乔晚琼道:“我听我妹说,鹤林轩是东瀛人开的。” “那挺有意思。”南初七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应该如此,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迫切之情,“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东瀛人。” 第56章 知道抡语不? 南初七的做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他就带着姜云清出现在了鹤林轩门口。 他再一次借用了宋二公子的身份,不过不是他用,这次是姜云清假冒。 “哥哥,你只要记住,你现在就是浔阳宋知旋。” 姜云清感叹命运让他做了一回宋洺的弟弟,接着又问:“那你呢?” 南初七明朗一笑,还有点小骄傲:“我是哥哥的贴身侍卫。” “哦。”姜云清不再看他,但是有件事不得不停下,“宋二公子昨晚刚来了这里,不会露馅吗?” 连乔晚琼都说鹤林轩门禁森严,不至于会认不出一个刚刚来过的贵客。 南初七却说:“哥哥放心,这里的人既然敢做,那就应该有仇家上门的准备。” 他比姜云清进去得还早,门口的武士果然不拦,看来真是默认了姜云清就是宋安之。 如此坦然,那就是有埋伏在里面等着了。 鹤林轩不似普通的青楼,倒像是明芃的明月坊了,进去了许久也不见任何艳丽的画面,难怪宋安之会傻乎乎地跟来还不自知,他一直以为这里只是具有东瀛特色的酒楼。 大行灯打在东瀛鬼神像上,有人引领他们前往厢房,南初七看着看着,突然说:“不应该先去游廊选人吗?” 此话一出,姜云清停下脚步看他,“你来过。” 东瀛游女们就在那里等着被客人挑选,这么清楚流程,不是来过又是什么。 南初七:“............” 他不止来过,还大闹过,就是因为这件事,他真正知道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萧宗主究竟是个什么人。 姜云清没了后文,反倒是南初七急了,想着要好好解释的。 趁人还没有开口,他转身捂住南初七的嘴,“侍卫不能随便和主子说话,你装得不像。” 南初七抬手横在姜云清腰后,正是廊上人多的时候,他讲究一个职业素养,也有几分是经验,但这样若即若离的,似乎更加暧昧。 “哥哥装得也不像,真正的宋知旋刚才就一拳过来了。”南初七勾起唇角,借着暖光和本身的狂劲,姜云清感觉他好像用嘴碰了碰自己的指尖。 一触即离,姜云清恍惚了一下,像是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后来被南初七的目光带着走,他往上看,停在了那双带笑的眼睛上。 姜云清直直地盯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嘴挺软的。” 南初七哦了一声,亮出的虎牙有点嚣张:“那哥哥试一试。” 没说具体是怎么试,他收回手,廊上的客人已经走过,前面的人才继续引路。 这些厢房就是用各式屏风拦住的隔间,隐蔽性不高,稍微提点声量还能听到邻桌的声音,他们这一路走来,多少也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能打探消息是好事,但他们也不能轻易动手了。 在厢房里等了一阵,东瀛的小食倒是上了一批又一批。南初七站在矮桌旁边,拾起了他作为侍卫的身份,每一道菜都要自己先试毒。 “怎么样?” “难怪东瀛人个子不高,吃得这么少。” 南初七不装了,直接曲膝坐下,他说:“宋知旋怎么惹了这里的人?” 要是他或者付清乐,那还可信些。 姜云清抬眼,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大概是想起了南初七之前的话,就问:“你什么时候来过这种地方?” 坏了,该算的账一样逃不了。 南初七背对姜云清,坐姿看似潇洒自在,实则已经汗流浃背了, “......两年前。” “两年前你十七岁。”姜云清双手捂着茶杯,末尾又加了一句:“你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当时南初七上的是一艘前往东瀛的船,这事牵扯了好几个人,不是一时间能够说清的。 南初七有小秘密,姜云清知道。 挨了一顿骂后,南初七回过头来,问他:“哥哥知道离中教宗主吗?” “傅应承?”姜云清知道这个人,但他从没见过。 南初七不决定把所有事都告诉姜云清,只说:“和傅老同辈的人都有白发了,只有他越活越年轻,不是因为修仙,是因为别的。” 他听傅应承的话上了那艘船,也按照傅应承的吩咐把船毁了,可是傅应承临时反悔,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南初七得到了好处,如果没有傅应承相助,他可能还当不上三花庭的宗主。 欲得天下好,无如召傅老。这句话没有说错,那老头子真的很可怕。 他每年都在仙谈会上提出取消碧落霞的九家名号,明若清在他面前根本活不了,竟是到了能避就避的地步。 不过自从船毁一事后,傅应承就低调了许多,否则也不会让他的堂弟嚣张这么久。 南初七想着,鹤林轩估计和傅应承有点关系,而且不止他,仙客门的萧宗主也值得怀疑。 所以这两个人,船毁之后还没有放弃。 南初七谈不上和他们有仇,相反,他才是被卷入漩涡的那一个,但他为了解开多年的疑惑,还是决定要去招惹一番。 只不过这个招惹,有点不可理喻罢了。 南初七作为姜云清的贴身侍卫,基本上姜云清指哪他打哪,姜云清不指,他也打。 姜云清一直想静观其变,毕竟还没真正探寻到鹤林轩的秘密,实在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南初七主动挑起事端。 他刚抬起手,南初七就一拳抡过去了,表示都明白他的意思。 姜云清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心有不忍,决定不随便乱指了。 但是南初七杀疯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是幸免的。 他说他的拳头已经开启了被动技能,真的不受控制。 姜云清问:“触发方式是什么?” 鹤林轩的人大声指责:“你疯了?!快让你的侍卫住手啊——” 一句话还没落音,南初七直接撂倒,淡定地拍了拍手,“就是这个。敢批评我主子的,都得死。” 打到最后,有无辜之人还在哭喊:“可我没有说你主子啊!你怎么还打我?” 南初七哈哈一笑,“知道抡语不?” “什么?”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早上知道通往你家的路,今晚你就得死!” 太嚣张的后果就是鹤林轩的武士已经围过来了,武士刀寒光凛冽,南初七见此,才勉强停了手。 鹤林轩不让客人带武器进入,所以他俩现在真是两手空空。 不过,挺刺激的。 姜云清认识南初七不到一个月,打的架倒是越来越多了。 面对这样的险境,南初七还能竖起一指,与他感叹:“真正的大师就是,杀人不见血,玩弄于指尖,你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先抢把刀过来再说吧。”话刚说完,姜云清就把南初七拉过一边,侧身踢向武士,南初七则把他身后的人踹开。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奈何人数众多,一人倒下就有更多人蜂拥而上,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南初七左手上档,打了个哈哈:“来者即是客,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功夫。” 但是有一点他和姜云清没有商量好,姜云清想要武器防身,他却只想着先玩玩,还把姜云清算计进去了。 “哥哥,你准备好了吗?”在被人围堵的情况下,南初七只能背贴姜云清,突然深沉地发问。 “什么?”姜云清正在观察对方的破绽,借了一把南初七的力后双手架住长刀,但是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 姜云清的意思南初七都明白,那就是准备好了的意思。下一息,南初七反手扣住他的双臂,一股作气弯腰带着人旋了起来,直接拿姜云清的腿踹走身边的武士。 姜云清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出一句疑惑:“啊?” 他在玩什么? 第57章 真正的大人物就是这么有逼格 “哥哥,你认为在你我都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被刀捅成筛子的可能性有几成?” “九成。” “那还有一成呢?” “忽略不计。” 此话不假,因为他们现在就处于一个被包围的状态中。 南初七旋姜云清,也没有真的旋出来。 还挺尴尬的。 南初七偏要计较,抱着不知从哪抢过来的棋笥,二指间捏着一枚黑棋,打在人身上的力度还不小。 可惜武士太多,寒光凛然的刀尖离他极近,这样一来,手上的棋子根本就没有用。 所以,只剩最后一个选择了。 “哥哥,我们——” 姜云清的脑袋到现在还是晕的,“怎么了?” 南初七面不改色,抓住了他的手,“跑!” 这做人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不想打,是真的打不过。 两人冲上楼梯,但南初七临时停下,让姜云清先走,而他借助墙上的挂钩顺势跃起,把身后的武士都踹了下去。 姜云清转身看到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摔倒,很快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因为一时的迟钝,不曾料到南初七拉着他会突然发力,姜云清站在上面几层,倒的位置有点特殊,牙齿刚好磕在了对方的肩上。 他抬起脑袋,下面的人重新冲了上来,南初七的发丝撩过他的侧脸,不免有些发痒。 谁都没想到楼上也会有人下来,刚才那一出就是为了防人。南初七转身和姜云清调换了位置,抬脚就把对方的刀给踢开,又压着姜云清蹲下,自己反倒正面迎上,一朝带过武士的手臂后把人过肩摔了下去。 “这里太窄了,不好出手。”南初七总怕这些武士踩到姜云清,硬生生开出了一道保护圈,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真是个问题。 姜云清是个会找机会的,他蹲下时已经捡了把刀回来。 “没事,我现在有武器了!” 他还记得那天南初七教过的刀法,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就很疯狂。 再不走估计要发生踩踏事故。 凭着这把刀好不容易冲到三楼夹层,鹤林轩的布局呈回字型,栏杆之下全是互相交织的红色绸缎,南初七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决定了他们的下一步:“跳!” 虽然草率,但姜云清根本不考虑,身子猛地往下栽去。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那抹蓝衣也翻过了栏杆,似乎想在落地前抓住他。时间变得静止,周围的惊呼声与他无关,站在上方面无表情的武士也与他无关,他唯一在意的人,只有眼前的南初七。 南初七很疯狂,所以他也是。 哪还管什么危不危险,想一百次不如去做一次,所有人都在权衡利弊,但他们不怕死,偏要轰轰烈烈地一直走下去。 比如现在就是。 两人从三楼极速落下,绸缎为他们缓冲了降落速度,还以为会砸到屏风,结果落到半空就停住了。 然后又往上弹了弹。 南初七晃了一道秋千,要不是想起自己被人追杀,他还能再玩一遍。 但那些武士没有再行动,姜云清猜到,应该是他们背后的主子现身了。 他毕竟躺在绸缎里,所以看不见庐山真面目。安静下来的大厅被一道悦耳的女声打破,她就坐在最角落的厢房里,显然已经看戏多时了,屏风后隐约露出那张美艳无暇的脸,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二位应该闹够了吧?” 大人物就喜欢在最后露面,这个没办法。 少女施施然站起身,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地上的绸缎给绊倒了。 “卧槽!” 有逼格,但不多。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她从头来过一遍,走到大厅中央时,她道:“二位应该闹够了吧?” 南初七挂在高处,生怕自己看错了,“你是薛静仪。” 薛本宁颔首,“正是。” 她是江都薛氏的女儿,自小拜入碧落霞,身为明道长座下的大弟子,更是仙剑大会唯一入选前十甲的女修,怎么会和鹤林轩扯上关系? 南初七陷入怀疑,那条挂着他的绸缎转了个圈,让画面变得不是很正经,“这地方你师尊开的?” 深藏不露啊,居然偷偷背着他干大事。 “不是。”薛本宁打了个哈哈,“我路过。” 也不是。 她家族里接到委托,势必查清两年前少女失踪一事,本以为不会有线索了,毕竟那艘船沉没大海,没有一个东瀛人活着。但是,两年后的今天,又发生了相似的事故,薛本宁一路顺藤摸瓜,她怀疑鹤林轩这个地方。 碧落霞是修真界唯一的女子门派,这次失踪的人也确实是薛本宁的同门,师尊前往渝州争夺宝物,就是想通过那把九里找回弟子下落,只不过没有成功。 她不止是为了家族指令,更是作为碧落霞大弟子的职责,不能手刃真凶她是不会罢休的。 薛本宁扬起脑袋,认真道:“但我没想到南宗主也来了,是我师尊告诉你的吗?” 南初七:“啊?” 明若清闷声干大事,他一直以为道长争夺宝物是因为缺钱。 错怪她了,真是对不起。 只听刺啦一声,薛本宁用鸦杀划开绸缎,两人也相继落了地。 薛本宁师从明道长,很多时候都和她师尊一样的作风,刚才坐在角落里看热闹也是。好戏落幕,该到她上场了。 周身漆黑的鸦杀剑发出一声震鸣,她说真正的大人物就是这么有逼格。 南初七点点头,“不愧是碧落霞大弟子。” 正要继续时,最近的武士从身后摸出一颗黑球,往地上一扔便炸出了浓厚的灰烟,南初七见此赶紧拉住姜云清,等浓烟散尽,人也不见了踪影。 不止是他,其他人亦是如此消失。刚才还遍地是人的鹤林轩,此刻就剩下他们三人,还有一些寻乐的贵客。 薛本宁抬起的鸦杀都来不及放下,她的表情有些荒谬。 “啊?啊?” 南初七的目光往下移动,那些武士消失得太快,原地只余留了一些浓烟过后的粉尘,还能从中看见瞬移咒的影子。 “大师姐没关系的,一定是被你的逼格吓跑了。” 薛本宁:“............” 姜云清道:“他们没必要走。” 除非事情已经败露,可是,他们也可以先除掉这几个人再离开。 薛本宁面无表情地背好鸦杀,虽然那些人已经放弃鹤林轩,但她觉得这里应该还有线索,就算没有,她也能把楼里的姑娘救走。 另外两人也是这么想的,翻找鹤林轩时,南初七多问了一嘴:“所以这两年来还是一直有姑娘失踪?” 薛本宁在一片狼藉中捡起武士刀,她对着光的方向观察,回道:“不是,最近才有的。” 忽而想起了什么,她又说:“但是两年前失踪的姑娘都相继回来了。” 她没说完,这些人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 姜云清蹲在屏风前,上面的般若像让他陷入沉思,这是来自东瀛的妖怪,据说般若因女人的嫉妒而生,而它出现在鹤林轩,也别有一番用意。 “回来的真是本人吗?” 薛本宁打了个寒颤,她摇摇头,“细思极恐。” 姜云清想起了渝州假形,回来的也不是本人啊。 那些人早就被形魔吃掉了。 “茶楼。”姜云清说完这二字便没了下文。 不知道南初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蹲着和他一起看屏风上的图案,“哥哥想说,我们遇见的第一只形魔原本就是女子的模样。” 真有那么巧吗? 南初七微微勾起嘴角,眼底映照出青面獠牙的般若,“我认为这事和渝州假形没有关系,真的只是巧合。” 这是两码事,渝州假形已经结束,想得多了反而更难找到真相。 他笃定,因为他上过那艘东瀛船,知道船毁之前发生了什么。 不过有些事还是可以联想一下的。 两年前失踪的人到现在才回来,肯定不是本人。南初七觉得,她们不是死了,是根本就不是活人。 傀儡。 第58章 看不见的哭声 “你说你们没找到凶手?” 客栈里,宋安之扶着腰戴上痛苦面具,刚刚那一声拉扯到了他的伤口,当然,再痛也比不上南初七又用他名号惹事的程度。 宋安之双手撑着桌案,眼睛里失去了光彩,“这下我是真完了......” 被鹤林轩的人惦记是其一,主要是怕被他哥知道。 薛本宁抱着她的鸦杀,上下打量了一眼宋安之,唇边勾起笑意,“哟,宋二爷这么拉啊?” 倒也没有那么不堪,宋安之上完药穿得很单薄,能看到里面的曲线,腰间的绷带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的气质,让他觉得自己更帅了。 宋安之想了想,还是问她:“你来沔阳,那你师尊来了吗?” 薛本宁摇摇头。 宋安之觉得可惜。 他看向另一边,南初七正和姜云清举着地图讨论,听起来,像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南初七确实想当甩手掌柜。首先,宋安之受伤和他没有关系,其次,鹤林轩的人已经不知所踪,最后,有薛本宁在,她一直都在调查这件事,何必一堆人都聚一起呢? 他美其名曰:“分头行动更有效率。” 薛本宁点头称是:“宋二爷在沔阳受伤,乔宗主也想找到真凶。我呢,我留在这里,把鹤林轩的水挤干了再走。” 乔晚琼被她突然提到,连连点头,“大师姐说得是!我现在都听你的。” 让他俩换了南初七和姜云清,宋安之其实不太放心:“你真行吗?” 薛本宁戳戳他的额头,神采飞扬道:“小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江都人,什么叫做碧落霞弟子。” 很有底气,谁让她是薛本宁呢。 比起宋安之身上的意外,南初七和姜云清本来就是为了紫竹林,看在朋友的份上才去鹤林轩调查,现在薛本宁已经接过,当然是自己的事更重要一些。 其实南初七明白,武士一走,根本查不到什么。 就算他知道这事和傅应承等人有关,那也没用,反正,将来在仙谈会上,他们都能见到的。 云字小人已经回来,它只带着一块木屑,足以说明那晚偷袭宋安之的人也是一具傀儡。 南初七突然说:“和过去划清界限,其实也不能坦荡。” 姜云清抬了眼,“什么?” “没什么。”南初七俯身,继续看着地图,“还是没有新的线索出现。” 扶桑也是东瀛的别称,如他们所见,他们已经去过鹤林轩了,但地图没有变化,所以这件事还没有完。 “我不明白。”姜云清的目光落在那三朵花上,“玉茗君的信物已经知道就是地图了,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记得上次找回九里时,地图很快就有了新路线的。 南初七道:“那两句消失的小字不是关于信物的。” 他有个大胆的决定:“哥哥,我们离开沔阳。” 如果这件事没能顺利解决,而地图又给不出新的线索,那他们就远离沔阳,看看地图是否会指引他们回来。 姜云清赞同南初七的说法,他指着地图上一直没有消失的小字,“我们去这里。” 阴盛阳衰,五行相济。 正是唐沂前往的地方。 但计划是要走,其实也在沔阳多留了几天,一半是南初七想看薛本宁调查得怎么样,还有一半是明芃舍不得。 她说万一唐思津那边顺利解决,小字消失,他们不是白去了吗? 说得在理。 最后姜云清又去了一趟紫竹林,这次他听得很清楚,里面真的有哭声。 有小孩在哭。 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觉,总之,他找不到那个小孩。 但脚底下突生异象,姜云清移开脚,以他刚才踩过的地方为界点,顿时燃生出一道紫阵,并顺着地缝迅速向外延伸,到最后,这些粉尘变成了全新的幻境。 是传说中的紫竹林,也不全是紫竹林。 姜云清看到万物枯死,血流成河,唯有寺前那朵茶花成为世间最后一抹颜色,所以这里留下遗址,所以这里没有紫竹林。 谁毁了它? 耳边的哭声不曾停歇,那孩子在哭什么? 幻境戛然而止,姜云清想要抓住弥漫在空中的粉尘,竟也捕捉不到了。 燕兰君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不肯留下关于他的记忆,就算有,也是这般让人绝望的惨状。 姜云清高兴不起来,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燕兰君,可是他找不到真相。 如今因为线索中断,他只能先离开沔阳,至于回不回来,全凭他自己的良心了。 奇怪的是,哭声也跟着停止了。 沔阳一行以失败告终,虽然有乔晚琼等人欢送,但不复来时的喜悦,明芃坐在马车上都没有心情和南初七拌嘴,她总觉得很不应该。 南初七也觉得不应该,他这种人怎么能失败呢? 出了沔阳地界,地图还是没有变化,或是指引他们回去,他的期待彻底落空了。 明芃双手撑脸,情绪低落道:“反正沔阳那里有茶花出现,就当作我们成功了吧。” 现在地图依旧停留在最初的路线上,南初七开始解谜了: “阴盛阳衰,五行相济。这一次怎么和五行扯上关系了,你们觉得是什么意思?” 姜云清接话:“后面还有一个火字,这才是关键吧。” 南初七哈哈一笑,“是五行缺火还是五行有火?哪个地方的人信这些?” 这条路线虽有方向,但并不明确,他们得解开小字的意思才能找到目的地,只是左思右想,搞不明白什么地方会和这句话有关。 明芃道:“有没有火我不知道,反正你五行缺德。” 南初七难得没和她呛嘴,“我命里属金。” 明芃也说:“我也属金的。” 姜云清坐在两人中间,日常和稀泥:“这么巧,那你们交个朋友吧。” 南初七端着地图笑,“婉拒了。” 明芃哼了一声,“我才不要。” 姜云清看着南初七认真思考小字的含义,那副模样真不容人打扰,但是想了又想,还是说:“你为什么不考虑前半句?” “阴盛阳衰?” “嗯。” “我不懂五行。” “和五行没有关系。”姜云清移开目光,“我们现在和这句话是相反的意思。” 南初七似乎卡壳了一下,“阴盛阳衰,女多男少?” 姜云清点头。 “那也——”南初七欲言又止,十分难得,“应该去碧落霞。” 姜云清指出错误:“碧落霞全是女修。” 对啊,全部都是女修。 姜云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直接踢了他一脚。 大概是又想起南初七去过鹤林轩那种地方,这股气忍了很久了。 偏生南初七还在笑,隔了片刻才乖乖坐好,“我不瞎说了。” 和五行有关,而且女多男少,这样算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其实就很好找了。 第59章 当窗理云鬓,一拳山河定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没找对地方,南初七也可以用罗盘去找唐沂的下落。 但是,他喜欢解谜,因为觉得很刺激。 三天之后,他们出现在了一个小山坡上。 明芃等着另外两人收拾东西,按照南初七的原话,还是别让外人看见武器,免得招惹麻烦。所以他们在上一个地方买了乾坤袋,两把弓和两把佩剑,包括逆魂和风火二扇全部丢了进去。 现在明芃腰间没了逆魂,还有点小小的不习惯。 她停在一块石碑前瞧了半天,“抱子坞,好奇怪的名字,会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 抱子坞是他们按照地图上的方向一路寻来,觉得最符合小字含义的地方了。从字面上来看,似乎这里多有新生儿。 “咳咳,几位是来做客的吧?” 说话者是一位约摸六十岁的老者,他扒拉开树枝,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朝三人走来,最后在石碑前站定,介绍道:“此地名为抱子坞,此碑是我们镇上的宝物,可不能随便乱摸啊。” 明芃听了这句话,当然不敢乱摸,指着它问:“爷爷,这里为什么要叫抱子坞啊?” 老者摸着胡须含笑,“只因我镇上的妇女摸了石碑后就有孕了,由此得名。” 南初七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神奇,那就不需要男人了。” 阴盛阳衰,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是,不符合世间常规的,只怕是鬼胎一类吧。 老者道:“此石能为我们带来好运,是极其祥瑞的。”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习俗,尽管不理解,也只能表示尊重。 南初七解释是过路的,天色不早,能不能在此地借宿一晚。 三个人身上都没有带武器,所以老者才对他们没有很深的戒备,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老朽是抱子坞的镇长,我姓王,你们唤我王老翁即可。” 他又说,其实抱子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镇上大多人都姓王,邻里间也是很好相处的。 南初七品出一点味道来,小镇改名抱子坞定和山坡上那块石碑有关。不出所料,王老翁继续向他们介绍:“你们赶得也是时候,不如多留几天,镇上最近举办了庙会,晚上会很热闹的。” 他说这话时,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直勾勾地盯着明芃,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南初七不动声色地挡在明芃身前,状似不经意间提起:“庙会?那很有意思啊,是为谁举办的?” 原来抱子坞供奉着一座女神,小镇受神明庇护,一些本该无后的人也因她得以绵延子嗣,不至于孤独终老,所以众人便称她为“善财娘子”。 这几天刚好是镇上一年一度的“善财节”,其实活动内容很简单,主要是年轻男女可以互诉心意,喜结良缘,向善财娘子讨个吉兆,以求往后婚姻美好,平安顺遂。 姜云清点点头,“原来是管姻缘的神。” 南初七秒回:“我要去求。” 明芃张嘴,她竖起一指想说点什么,但是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明说,想想又放弃了。 姜云清看了他一眼,“你着急什么。” 南初七不服气:“我急,我很急,我打算今年就成亲。” 话是这样说,背地里他拿着一只刚从树上取下来的福袋,悄悄塞进了腰带。 姜云清离他最近,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经过的树上都系着不少福袋,王老翁说那是为了给自家孩子求福,特意挂在这里的。 抱子坞崇敬善财娘子,爱护孩子,似乎没有错。 王老翁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他说:“抱子坞很少来外人,在你们之前,其实也有两位仙长过来了,镇上的人还挺喜欢他们的。” 两位仙长?姜云清感到意外,南初七也是。 所以唐沂还没有找到抱子坞,或是他又结识了新的朋友? 抱着这样的疑问,几人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终于来到了镇上。抱子坞不大,有着满满的乡土气息,为旅途的辛苦带来了一丝宽慰,许是那块石头真的有祥瑞之兆,小镇一派祥和,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王老翁起初为他们腾出了两间客房,但隔得太远,姜云清不放心明芃一个人住,最后改为同一座院子,进出相当方便,发生什么意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庙会!庙会!我要参加庙会!” 三人整顿完毕后,明芃已经在院子里闹开了。 “师父你就让我去吧!” “师父你就让我去吧~”那是南初七在学她说话,阴阳怪气这方面还得看他。 明芃当然生气,一把从乾坤袋里甩出逆魂,追着南初七狂抽了一路。 不过是单方面的。 “我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 南初七笑得特别嚣张,明芃每甩一道鞭子他都要在旁边起哄,裹紧衣服弯了弯腰,便是躲过了。 明芃气得尖叫,用了一句姜云清经常在渝州听到的话:“劳资蜀道山!” 南初七也用湘潭话回她:“你真是牵起不走得很。” 没过多久南初七就绕到姜云清身边,好像散了一场步,还把明芃累得不行。 南初七摇头叹息,刚想说点什么,姜云清一把捂住他的嘴,从源头上解决了他们的矛盾。 “来都来了,那就去庙会看看。” 有他做决定,另外两人也不想再吵了。 夜幕降临时,广场上燃起了火篝,很多人围着此地手拉着手转圈跳舞,确实热闹。 姜云清说参加庙会只是权宜之策,他不爱在陌生人面前出现,所以坐在草垛里,远远地看着明芃在圈里玩。 南初七也不肯动了,干脆陪着他一块坐着。 “你怎么不去?” “那哥哥呢?” “我看着就好。” 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就已经去过那么多地方,体验了不同的人文生活,这回安逸起来,更加不想动身了。 有位热心的镇民还给他们送酒,南初七道了声谢谢,回过头来问他:“哥哥,善财娘子管姻缘哎,你没什么想法吗?” 姜云清说自己没什么想法,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有想法。”南初七单指掀开酒盖,火篝把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眉宇间泛着喜悦的光彩,“我有喜欢的人。” 姜云清舒服得不想多说话,就轻轻点了点头,十分敷衍,“看得出来。” 南初七靠着最下面的草垛,没能看见姜云清什么表情,他自顾自地说:“但我喜欢的人很优秀,我努力只是为了想再见到他时,我能够配得上他。” 姜云清已经闭眼了,这块草垛该死的舒服,“我祝你成功。” “我也觉得我肯定能成功。”南初七甩了甩发间的小辫子,“毕竟我这么优秀。” 至于后面的话,其实姜云清听不到了,但是南初七突然一声“云清”,让他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南初七摇摇头,“就是想喊喊你。” 没过多久,他又坐到姜云清身边,“哥哥困吗?” “有点。” “我让你靠靠。” 姜云清缩了缩身子,觉得奇怪。 草垛软是软,就是有点扎人,南初七说靠着他比较舒服。 姜云清倒也没有真的把他当枕头,这样更奇怪。 “你还是下去吧。” “不要。” 南初七不愿走,他非得黏着姜云清。 姜云清抱着膝盖,一块草垛被南初七霸占了大部分,哪里还能睡觉,“你太讨厌了。” 和他纠缠了一阵,草垛边又走来一人,起初都以为是镇民,直到对方开口:“哎?哎?是你们俩!”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抱子坞看见明若清。 这...... 世界好小。 第60章 原来你是个扫把星 明若清没有陪着秦昭落去雁城,也没有回她的江都,说白了,她到现在还惦记着神物九里。 地图上的小字线索她是知道的,所以王老翁之前说的两位仙长,其实就是她和唐沂。 “小二公子呢?”南初七觉得这缘分可太奇妙了,怎么走到哪都能碰上朋友。 明若清穿着朴素,已经完美融入了抱子坞的民风,她和唐沂在镇上待了半个多月,但唐沂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不常见。她神神秘秘地,说明天就知道了,还告诉他们可以去后山找唐沂。 知道朋友都好,便没什么担心的。南初七朝她丢了壶酒,扬扬下巴,示意她也坐。 “我们去了好多地方,还在沔阳看见你大弟子了。” “那你们的经历也有意思啊。”明若清接了酒壶,但是没坐。她笑着说:“来都来了,为什么不玩玩?” 姜云清摇头,“不太想动。” 南初七长舒了一口气,“我也是。” “这可不行。”明若清臂力惊人,一手捞一个,直接把他俩拽进火圈,想拒绝都没用。 恭喜火篝队伍再次向外扩大了一点。 已经在圈里的明芃看见明若清,颇为惊喜:“道长?” “你也来了!”明若清说这下更好,赶紧让另外两人把圈补齐。 随着众人开始拉手转圈,姜云清也走了几步,明明不喜欢热闹的场面,但是很奇怪,刚才的惰性一下就消散了,果然开心是能够传染的。 南初七右手被明若清牵着,左手边又不知道是谁,反正他现在很拉胯。 百人都带不动南初七的摆烂,就连明若清也想放弃他了。 于是明若清走进内圈,挤入明芃的行列。为了队伍的完整,姜云清不得不重新牵上南初七,那他立马精神了。 他突然往前一甩手,姜云清打了个踉跄,原先有多懒现在就有多疯,堪比脱了缰的野马,拦都拦不住。 队伍向右转动,明若清拉着明芃转圈,讲究的就是一个重在参与。 明芃随着鼓点放声笑着,她说没想到这里这么好玩。 是一场意想不到的缘分让他们从五湖四海聚集于此,就像一个大家庭。后来里外双圈融合成一个大圈,火篝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让她明白这才是过节真正的意义。 “师父!” 明芃第一个想到的,是姜云清。 姜云清循声看去,明芃背对火篝,身后迸射出的火舌刚好赶上她双手提起嘴角。 “笑口常开啊!” 这一瞬,时间好像变慢了,他点点头,也笑,“你也是。” 这样的画面,真的很好。 尽管转瞬即逝,但只有感情才是永恒的。 他庆幸自己离开渝州,也庆幸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看看南初七,再看看眼前的明芃和明若清,他有什么理由不笑。 一个人走远了之后,现在姜云清愿意停下来了。 南初七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他的手,边走边说:“道长和小二公子待了这么久,那句小字还没消失呢。” “别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扇你。”明若清翻了个白眼,她骂南初七不要瞎毁气氛。 南初七打了个哈哈:“承认吧,我和哥哥就是你们的救星!” “滚!” “好嘞!” 火篝舞并没有持续很久,南初七看到镇民们搭好祭台,有人戴上鬼神面具,用“神力”驱逐邪祟,保佑子民平安,也以此表达对善财娘子的敬畏。 他还看到镇里的神婆正为众人占卜,老婆婆大概是善财娘子的化身,因此很受镇民推崇。玩累的明若清便去算了一卦,南初七好奇得要死,偷偷跟着一探究竟。 他走近了就是特别嚣张的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妈的,你骂我?” 南初七哂笑,轻松躲过明若清的一脚。 “哎,打不着。” “他妈的小贱人。” 一段小插曲过后,明若清半跪在神婆身前,把手搭在老人的手上,神婆嘴里絮絮叨叨的,竟说明若清的命运十分坎坷,一时算不太准,需要再看一番。 南初七也蹲在旁边认真地看,“有多坎坷?让我听听。” “你滚吧。” 这时神婆突然睁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表情甚是惊恐。 明若清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急忙出声:“婆婆,我身上是不是有脏东西?” 神婆恢复平静,改为一种悲悯,用粗糙的掌心抚摸着明若清的手背,轻声问她:“女儿,你命里是不是都带了水?” 明若清点点头,“是的,我叫明淑,是贞淑的淑。” “水主智,其性聪,其性善,为人温和。跟在你身边的人,都是有福气的。”老婆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若清若清,你到底是要像谁呢?” 明若清对着南初七嘿嘿一笑,“这个我喜欢。” 南初七但笑不语。 神婆又说:“可惜你只能旺他人,旺不了自己。女儿,你是哪里人啊?” 明若清这才回过头,“我是江都人。” 神婆摇头,“我不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以前的家在哪里?” 以前的家?明若清沉默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她知道,她此生唯一所求,就是想给门派里的姑娘一个好去处,不要像她当年一样,饿死在街边估计都没人管。 因为有人给她撑过伞,所以她也想给别人撑伞,然后再慢慢告诉对方,你应该要到哪里去,你应该要怎么做。 后来唯一肯帮助她的人死了,让她觉得,生死这件事真的很可怕。 她就是从那天起,铁打的心都要好好活着。 明若清的眼睛起了层雾,她轻轻说着:“有人让我去江都,所以江都是我的家。” 神婆叹了口气,似是不忍心。 “本来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个的,但我真的看不到你的前景,也不知道你要去哪。此行或许凶多吉少,可是有你在,总能化险为夷。” 明若清不在意这个,她问:“婆婆,那我的朋友们会好好的吗?” “我说了,只要有你在,你是个福星。” “这样就很好了。” 但是神婆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紧紧握住明若清的手,好像道破天机是件很严重的事,显得异常焦急:“女儿啊,你要跟对了人,才能保住你自身。你赶紧回家吧,要是走不到,就回家。” “有人能带你回家,他就在沔阳,你去找他,不要再走下去了。” 明若清一时的恍惚,让南初七得逞,他把人提起来,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好,该我了!” 听多了反而不好,他倒要看看这神婆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神婆很快就收回了刚才的情绪,仔仔细细地查看南初七的手相,然后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瞬间,所有过往尽收眼底。 南初七自认他的命运也挺多舛的,但没道理老人家是用这个眼神看他吧? 神婆皱眉,评价道:“不祥之子,天煞孤星,纵使金枝玉叶亦应掰断。” 南初七:“啊?” 前面的明若清是福星,怎么到他这就成扫把星了呢? 明若清笑得用手肘推了推他,“你还不如我呢。” 神婆又问了南初七的生辰八字,他都如实回答。 “哦,真的挺克人的。” 南初七脸上倒没什么变化,“恶语伤人心。” 神婆却笑,拍了拍他的右臂,显得意味深长:“年纪轻轻就敢随便往身上加东西,嫉妒使人生疑啊。” 这家伙,居然是真的神婆。 南初七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右臂,“我就纹了一张面具。” “那也得看这神是什么,你扛不扛得住。” “我命硬。” “我知道。” 南初七问她:“有解决方法吗?” “以邪制邪。” 明白了。 南初七忽地起身,“好,我这就壮士断臂。” 神婆失笑:“神经。” “开玩笑的,”南初七又坐了回来,“您是说,让我再弄一个别的是吧?” 神婆点点头。 “懂了。”南初七端坐着,很严肃地问:“那您能算姻缘吗?” 这才是他最终的目标。 画面外,明若清已经竖起耳朵偷听了。 神婆抬眸打量了他一会,“年轻人,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懂不懂?” “不懂。” 神婆嚷嚷道:“我只给每个人算一次,你的机会没有了!” 南初七立马不高兴了,“小气鬼。” 他心想既然不能给他算,那他再扯一个人过来就是了。 所以姜云清被推到神婆面前时还在状况之外。 神婆看了看姜云清,似乎是在等他要算什么。 倒是南初七先吵开了,且比本人还要激动:“快,算他的姻缘!” “我不算这个。”姜云清表示拒绝。 神婆拉过姜云清的手,看向旁边偷听的南初七,不满道:“我算他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南初七咬着指关节说:“你只管算就是了,我听听又没事。” 神婆没理他,转头只对姜云清说了十一字:“想不到,你才是个大人物啊。” “…………” 请问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神婆问:“算姻缘是吗?” 姜云清:“不算。” 南初七:“算。” 姜云清把人推开,“你不走那我就不算了。” “可恶......” 画面外的明若清笑得不行。 姜云清很公平,无差别对待每一个人,“道长也走。” “可恶......” 两人远离后,神婆才低声对他神叨叨地说:“往事暗沉不可追,你命里贵人颇多,但都无法陪你走到最后,是吧?” 姜云清嗯了一声。 “我总有种预感,不久之后,你会和贵人再见面的。” 姜云清问:“死去的人也能再相见吗?” 他深知自己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如果神婆的谶言准确,这是否说明,他不久后也会死。 神婆端起他的脸,又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背,“你要知道,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贵人莫忘,身边人也别忽视了。” 或许是想起了姻缘的事,她在姜云清的右脸处划了几道,“样子我是看不清了,但能够对你往后的每个选择都有深重影响的人,这里,有三道白痕。” 姜云清觉得新奇,“脸上生了白痕,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神婆把双手搭在腿间,莞尔道:“也许,这说不太准。” 姜云清起身向神婆行了一礼,“谢谢你。” 南初七见人算好了,急忙追上来问:“哥哥,她刚才都和你说什么了?” 姜云清摇头,“没什么。” “……哦。”南初七果真不问了,但他还是很好奇。 第61章 关于佩剑正确的使用方法 两人重新回到草垛里,南初七问他要不要先回去。 姜云清想着神婆说过的话,可惜他身边没有谁的脸上有白痕,又或许是还未出现过。 “和她们一起走吧。” “行啊,那估计要等很久了。”南初七也坐在草垛上,抱着块西瓜啃。 “哥哥来点?”南初七突然把西瓜掰开,递给他。 “谢谢。” 于是两人就坐着一块啃瓜。 姜云清吃西瓜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个人抱着一只系了铃铛的羊崽,匆匆走进棚里,还以为是镇上常事,刚开始没有管这么多。 “抱子坞很平静。” 往往越平静就越有古怪,他们因为这场庙会,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地图为什么要我们来这里?”南初七吃瓜不吐籽,这点和姜云清一样,“抱子坞藏着什么东西?” 还记得那句阴盛阳衰,可是庙会上也没有那么明显,甚至完全相反,除了神婆以外,好像都没看见几个姑娘。 年轻的姑娘。 善财娘子主掌姻缘和生育,那么按理说,镇上女人的地位应该会高于男人,善财节既然是男女之间互诉心意的活动,为何没有她们的影子呢? 姜云清道:“抱子坞连镇长都是男人,他说石碑求子,似乎善财娘子真的很灵。” 阴盛阳衰或许不是一种地位上的表达,它在陈述一个事实。 南初七顿悟,他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小字的意思是这里生的女儿比儿子多。” 姜云清点点头表示赞同,“抱子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南初七接话:“说明善财娘子是最近才开始灵验的。” 但是,这个“灵验”具体指什么呢? 是无后之人求子不得,还是想要儿子却生出一个女儿? 不管是哪一种,善财娘子都已经灵验了。 “我有个疑惑。”姜云清放下瓜瓤,挪到南初七身边,“你说这里的人,会怎么对待女儿?” 南初七挑挑眉,庙会很热闹,只是因为两人的一番话,再热闹也变得诡异了。 他说了一句常常能在某个特定场面听到的话:“怎么又是女儿?赔钱货。” “被卖掉,或者直接弄死。” 当然,只是南初七个人猜测,他们才刚来抱子坞,不清楚这里的情况。 他不太想说这种事了,反过来问姜云清:“哥哥饿不饿?”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确实还没吃过饭,南初七又不乐意和那么多人一起挤着,提议去借借镇民家的小厨房。 “你会做饭?”姜云清把手撑在身后,“能吃吗?” 南初七一甩脑后的马尾,站着愈发显得身形颀长,姜云清的目光刚好落在他的腰上,听他淡然道:“我可以学。” 见人如此,姜云清选择相信他。 说是自己去小厨房弄东西吃,南初七临走前还提了无名出来。姜云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间小小的厨房而已,不至于会突然蹦出只妖来吧? 耗子那还差不多。 很快,他就明白无名的作用了。 南初七居然,拿无名切菜。 看他煞有介事地劈柴生火,掀锅烧水,倒是熟稔得不行,姜云清真觉得他以前帮忙打过下手。 就是无名切菜那段,简直噩梦。 忍不了了。 什么富家少爷体验生活。 姜云清抽出菜刀,毫不留情地把人从砧板前挤开,“你让我来。” 切菜声自刀下而起,手艺精良且又神速,比起南初七,姜师傅的刀功确实好得没话说。 南初七也不想干愣着,索性蹲下,把空麻袋撑开,碰巧姜云清从砧板上扫下一堆杂料,不偏不倚正好落入袋中。这套动作,连他自己都愣了。 他停了手里的菜刀,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想了许久,终于问:“南初七,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 南初七笑着抬头,“哥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觉得刚才的画面,好像以前经历过一次。” 姜云清有些恍惚,一时心神不宁的,差点没切到自己的手指,他总算回神,又继续着切菜的动作。 他抓了一把葱,忽然想起南初七不吃这玩意,还是算了。 “你想不想吃鸭馔?”姜云清突然问。记得小时候他娘就亲自给他做过,金陵鸭馔甲天下,他念了好久的。 “吃!”南初七拼命点头,“我现在就去抓鸭子。” 他用事实证明,无名不仅可以切菜,还可以用来杀鸭。 真是每个步骤都远远超乎了姜云清的想象力。 南初七摇摇头,“可怜的鸭鸭。” 嘴上说可怜,实则下手一点都不心软。幸好无名很快,那只鸭子走得很安详。 姜云清觉得这家伙真的很神奇。 就......有一种想和他过日子的奇妙冲动。 这个想法一出来,姜云清自己都要跑了。 可能觉得不太礼貌。 经历了一段小插曲后,姜云清把炒好的花椒八角盐涂抹在鸭腿表面,盖上碗放入水缸里腌制。他说今天吃不成,得腌一晚才行。 待他洗好手,南初七不知从何处提来了一袋面粉,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哥哥,我要嗦面。” 又不是没力气,这么大动静要死啊。 果然富家少爷体验生活。 姜云清便去端水,“行。” 简单告诉了步骤后,南初七领悟得很快,当然,多半是姜云清在控制水量。 从揉面团开始,南初七直接为他展示了一套南氏功夫拉面。他用双手捏起面条两端,无论是拉伸还是摔打,动作都相当漂亮,竟也有几分玩剑的影子,只是面粉飞扬,实在不太好看。 姜云清被那些面粉扰得侧身,“你别瞎玩。” 数次上摔下抛后,南初七交叉拉开面条,但是没控制好力度,面条差点甩到地上,他又急忙扯住,这才没造成浪费。 “怎么不摔死你。” “哥哥别这样说,我第一次下厨。” “那也没你这样玩的。” 南初七把甩好的面条放入锅中,因为沾着面粉的缘故,盖上锅盖后他抹了一把脸,那右眼下方的位置,不多不少,正好三道白痕。 姜云清还在收拾他惹出来的麻烦,转头看见他的脸时,也愣了好久。 有时候命运就是很奇妙,原来世上真的有脸上生白痕的人。 姜云清的这一眼,感觉灵魂都在轰鸣。 他方寸大乱。 所以不受控制地,他居然连手上的动作都忘记做到哪了。 面条已经煮好,南初七盛了碗面递给他。姜云清道了声谢谢,又突然伸手,把那些面粉痕迹擦拭干净了。 南初七哂笑,“哥哥,你好贤惠。” 姜云清只是盯着指尖上被碗底磕出来的红印,嗯了一声。 神婆没有明确说过他和南初七会是什么关系,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反正,心随南初七走。 姜云清在想,为什么要替南初七把脸上的痕迹擦掉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至少有点好感。 第62章 什么才是真正的变态 正吃到兴头上,手里的红油宽面让南初七觉得热,索性就脱了外套搭在肩上,只留一件白色的中衣。虽说神色是一如既往地慵懒,但此刻瞧着却莫名觉得温驯,好像也没有之前那般不好惹了。 他的侧脸在夜中若隐若现,不过双眼炯炯有神,竟然还有几分兴奋。 姜云清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总要蹲着吃东西,但还是跟着他坐在台阶上,“你乐什么?” “我想起了玉雪城的日子。”南初七一笑就停不下来,“我们那的校场,不练功,专放纸鸢玩。这是文竹长老的意思,她说只要剪了线,难事也都没有了。” 南初七动手比划了一下,“后山还开出了一块草场,胡不归和尉弘毅最喜欢的,成天看他俩比赛骑马,倒也自在。” “但是都不如我家的猫会后空翻。” 其实这句话还有个隐藏含义,就是你快来我家玩。 听他说了许多玉雪城的趣事,却唯独没有他自己,这倒是稀奇。姜云清问:“那你呢?” “我?”南初七撑着脸笑,“我整日睡觉,没什么可说的。” 姜云清摇摇头,“你离开湘潭有多久了?” “有半年了。” 确切来讲,是自从仙剑大会结束后,他再也没有回过玉雪城。 毕竟外面真的好玩。 姜云清很意外,“这么久?” “嗯,所以很想他们。”南初七笃一声把吃完的碗搁在地上,然后手肘撑着上一节台阶,再曲起右腿,简直懒得没边了。 刚好姜云清也吃饱了,索性就和他聊聊天。 只是南初七意不在此,他愿意一直看着姜云清。 院中月明星稀,姜云清坐的位置刚好,身上银雾如同缓缓流动的清水,小心翼翼地雕饰着他的侧脸,显得此人愈发出尘如仙,眉目带情。 南初七就这样看了他好久。 “你不回宗门,那你去哪里呢?” 南初七回过神来,因为困意眼角有些湿润,他揉了揉眼,亮出虎牙笑道:“什么地方都去。比如道长那里,她收留我,请我吃了三碗江都的炒饭,三碗。” 可谓患难见真情,她都这么穷还愿意自掏腰包请他吃饭。 妈的,好感动。 姜云清噗嗤一声,“还有呢?” “还有就是——”南初七把手枕在脑后,“偷偷去浔阳找宋二爷玩,他挺小气的,只给我买了九屉小笼汤包。这点还不如他哥呢。” “九…屉?” “后来付清乐约我去琅琊小住几天,他出手就比较阔绰了,说什么滋阴补血身体更强壮,给我乐死了。” “其实孙老板这人也可以,至少在我没惹火她之前,神梦的伙食挺不错的。” “临川啊,阳羡啊,都去过。” 从南到北,半年时间他快把修真界走遍了,但是不出意外,大家都喊他大魔王。 “不过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湘潭的火培鱼最好吃,哥哥可一定要去尝尝!” 姜云清抓住了重点:“你为什么总想着吃?” “啊?有吗?” “有。” “有就有呗。”南初七朗声笑着,“能吃是福,比如我现在可惦记哥哥的鸭馔呢。” 姜云清也笑了几声,“羡慕。” “羡慕我什么?哥哥,你跟我一起走吧。” 姜云清没有回答,忽地,他撑着腿起身,“困了。” 反正明四那边有道长看着,不用自己担心的。 南初七半躺在台阶上没动,但他朝姜云清伸出了一只手。 意思很明显,拉他起来。 姜云清把人拉起来,还很贴心地替他捡起了地上的衣服,抖去上面的灰尘。南初七啧啧两声,“看看,哥哥果然很贤惠。” 借来的这间厨房距离镇长家不远,主要是抱子坞地方小,加上南初七的方向感特别好,根本不怕迷路的。 姜云清欲言又止:“你……” 南初七原本走在前面,听到他这话又退了回来,“我怎么了?” “你是狗吧?” 南初七:“啊?” 黑灯瞎火地带他回去还不走岔路的,可不是狗吗? 见人愣住不动,姜云清回头看了他一眼。 南初七:“?” 姜云清:“?” 终于,南初七忍不住了,往他脑门上弹了一道,“笨蛋云清。” 灵光乍现的新外号,当然先试试水了。南初七负着手,俯身刚要喊,姜云清就一把捂住他的嘴,掌心贴在他温软的唇上,觉得有点痒。 “闭嘴。” 南初七反握住姜云清的手,不知是谁的指尖冰凉,他刚好站在无光处,头顶的月光也只是照亮了他小半张脸,因此增添了几分朦胧美,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目光相对时,在尤为安静的夜里,广场上的欢声笑语似乎离他们很遥远。一种别样的情绪兀自跳了出来,挠得姜云清的心直痒,但他搞不太懂。 南初七直接和他十指相扣,那双像狼的眼眸里,有种宣示主权的得意。 姜云清吸了口凉气。 很近。 从来没有这么眼对眼地近过。 南初七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姜云清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这层皮囊下,藏着怎样一个离经叛道的灵魂。 他不仅用龙纹,还大言不惭要杀谢长期,甚至前一段时间里,他血洗仙客门,差点走上楚霄的老路。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乖呢,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都要拿到,所以,又怎会轻易放手? 南初七搭上了他一辈子的耐心和姜云清相处,哥哥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他自认已经做得很完美了。如果姜云清不同意,怕是他会来强制这一套。 很刺激,但是南初七好他妈喜欢。 因此看姜云清的眼神越发不对劲,他兴奋得要命。 难怪那么多人总在晚上行恶事,南初七知道了,心底的欲望确实达到了巅峰。 姜云清竟然抽不出手,南初七抓得他有点疼了。 小道上散落着几间农舍,身后的树林万般静谧,枝梢交错生长,张牙舞爪得像只鬼怪。眼下就连风也没有了,但偶尔会有几声狼嚎在山头扩散,惊动了栖息在高处的鸟,最后呼哧呼哧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姜云清能够听到野狼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实在有点惊悚。 “南初七,有狼。” “我听到了,哥哥怕吗?” “你别抓着我了,我想回去。” 南初七扫过一眼山头,却也没有放手,忽道:“上次的赌注,哥哥记得吧?” 他找回了清虚,那么按道理来说,姜云清该要履行承诺的。 “云清,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你还想去哪里?” 南初七低声说着,那笑容似乎有股哄骗的意味。姜云清大可以抽身而退,但他没有。 可能是不能理解,可能是他也愿意。 总之,姜云清恍惚了一下,南初七推着他走进杂物间,腰身磕到货架,或许掉落了什么东西,但刚好落在草堆上,便没有发出声响。 等他反应过来,南初七已经欺身而上,衣襟间雪融松风的暖玉香变得和他这人一样张扬,根本不容姜云清逃走。 这次更近。 南初七未经许可跨过那条线,他微微弯下身子,临近姜云清的唇边,气息缱绻又暧昧。 逼仄的杂物间里,姜云清被堵在货架和他臂弯之间,简直退无可退。 这时南初七抬起手,示意他噤声。 从外面看,似乎只有南初七的身影,谁知道他图谋不轨,怀里还挟着一个姜云清。 姜云清很快就听到了,有人经过这里。 不管是谁,发现两人这样的姿势,恐怕都不妥。 姜云清果真没有出声,等着外面的人赶紧离开。倒是南初七,不安分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游走,但也仅仅局限于腰间画圈。 一遍又一遍地,勾走了姜云清的注意力,还把自己的心都给丢了。 南初七堪堪停在腰带上,目光似乎有些失焦,最后略过,那只手跟着往上移动,把能摸的地方摸了个遍。 可惜的是,外面的人还没走,甚至发生了争吵。姜云清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听清内容,他的定力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南初七扰得他大厦将倾。 这段难熬的过程好像持续了很久,南初七没脱他衣服,但也和脱衣服差不多,借着藏身的油头玩够了,才勉强放开他的。 第63章 好梦一场 杂物间外有人起了争执,南初七的心思虽在姜云清身上,但内容他是听了一字不差,那两人应该是夫妻,吵的是他们女儿的归宿。 “不能是我们家盈盈啊!当家的你想想办法,那上山了还能回来吗?” “哭什么哭?!上个月王二婶家的闺女被选中,也没见你说不行!” “这怎么能一样呢?王满你不想办法我就自己去拼了!” 男人骂骂咧咧,走远了还能听到他的一句“都怪你没生个带把的出来”。 姜云清正在思考,听见南初七啧了一声。 “没意思。” 南初七把人牵出杂物间,重见月光时,姜云清都觉得很亮眼。 抱子坞总共就这么大,四周都是山,他们没见着善财娘子的庙,想来应该是在山上的。 那对夫妻的话,是指抱子坞会将女儿献祭给善财娘子吗? 姜云清滋生出一层寒意,满心想着抱子坞和善财娘子的关系,根本忘记了南初七刚才做了什么,以及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南初七什么都没做,安分地牵着他回到小院,这时候的明芃已经睡下了,有逆魂守着,她不会有事。 也许南初七还和屋梁上那只黑龙打过了照面,他当着逆魂的面把姜云清牵进自己房间,十分自得。逆魂一下就站起来了,它看看窗户里明芃安详的睡颜,又看看姜云清,犹豫是守着小主人重要,还是保护主人更重要。 最后它不放心,觉得姜云清羊入虎口,直接追了上去。 邪龙到访,就看他敢不敢开门。 房门确实打开了,不过窜出一红一金两道光影,齐齐围住了逆魂。 南初七丢出炽羽和逐疫,让它俩陪着逆魂慢慢玩。 同为十大法器,其实逆魂自己都算不清有多少年没和家人们见面了,但它排在首位,向来是看不起其他法器的。 逆魂有它自己的小骄傲。 炽羽扑过来了它也打。 什么死鸟。 逐疫不一样,说好的龙虎相见必有争,其实它也有小秘密。它喜欢逆魂,喜欢将星,喜欢好多好多法器。 总结出来就是纯喜欢帅的。 逐疫大概明白逆魂的意思了,所以它俩把炽羽抛来抛去,一团火球在小院上空跳跃,好像放烟花。 南初七就趴在窗边看热闹,那些掉落的火星,都是炽羽身上的羽毛啊。 擦拭无名时,腰间的福袋也跟着掉了下来。他居然忘记了这回事,本意是想确认镇长的话是否属实,他拾起福袋,解开袋口一探究竟。 里面装着已经干枯的并蒂莲花瓣,还有一张纸条。 南初七捏着并蒂莲花瓣,念出了纸上的内容:“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 “关于婚姻,不是孩子。” 但是,这也算求福,总归不是什么恶兆。 他下意识看向姜云清,没想到人已经倒床上了。 这就睡着了? 不对。 姜云清没脱鞋。 南初七迅速起身,可惜来不及查看,他自个也跟着倒了。 这又是何种禁制,竟在短时间内扩散到两个人身上? 南初七深知一定和那只福袋有关,但他越抗拒身体就越沉重。如果清醒时尚不能解开,谁知道昏过去了会发生什么。 他吊着一口气爬到床边,应该,碰上了姜云清的手吧。 院里的两只邪兽还在上下闹腾,只是房内再没了动静。 今晚的抱子坞,和往常一样安宁祥和。 烛火依旧跳动,姜云清睁开眼,他就坐在床上,但是有一点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很红。 没有一处不是红的。 他的眼前,全是红色。 脖子上的天官锁勒得他生疼,想抬起手解开,他才看到露出来的手臂缠着银手镯,而另一只手上也是极重,居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抱着一把照妖镜。 凤冠和金锁困住了身体,姜云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红色其实就是红盖头。 所以这是......洞房? 姜云清听见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很离谱,非常离谱。姜云清不确定是不是梦,可项圈带来的痛意又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无比清醒。如果是幻觉,他应该趁早找到解脱的方法。 手能动,脚也能动,但就是掀不开盖头,更离不开床半步。 这种任人宰割的局面,姜云清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总不会让他一直干坐着的,既然掀不开盖头,那肯定会有别的人来。 不管是谁,姜云清都要杀了对方。 这简直就是耻辱。 姜云清抑制不住地发抖,这时房门打开,带进了一股风。他透过盖头,隐约看见了来者的身影。 墙上红烛勾勒着新郎官的体魄,出尘俊雅的容颜被那身红色禁锢,性情也不再乖戾,倒是规矩了许多。 这些姜云清都看不见的,照妖镜底部很是尖锐,他已经摸准了,准备弄瞎这人的眼睛。 盖头下方是一双红靴子,明明都走到床边了,可他偏生停住不动。 发束顺着他的身躯随意地淌下来,姜云清能够感觉到有股目光在身上游走,接着,是一声轻笑。 他没法顾及这声音有点熟悉,因为盖头被人掀起,而他也如计划中抬起了镜子。 然后,他看到了外套绣花红袍的南初七。 南初七眼尾微挑,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场面,修长的手指还在盖头上,把姜云清的动作尽收眼底。 惊喜吗?不是,更多的是惊吓。 姜云清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初七便趁这机会拿走了照妖镜,姜云清也没有去管镜子里会不会显出真身,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心比以往跳得更加夸张。 “怎么是你。” “哥哥不喜欢?” 两人同时开口,姜云清突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他颤了颤,“我...我应该喜欢吗?” 那些银饰跟着晃动,清脆脆的,落在耳边好听极了。 “哥哥。” “嗯,嗯。”姜云清还是没怎么见过大世面,他有点不会说话了。 十有八九是吓得,剩下一两分全是眼前人带给他的震撼。 所以银饰晃得更厉害了。 “哥哥冷?” 姜云清摇头,“不是,不是,你别问了。” 南初七抬起他的下巴,墨沉沉的眼眸中晕开了这些喜红色,又凝眸与他对上,似笑非笑的,总觉得很危险。 但凡来的是别人,姜云清都不至于会这样无助,整个身子已经动弹不得,听到南初七在耳边说:“哥哥,别误了吉时。” “什么...吉时?” “你说呢?”南初七的指环划过肌肤,带来一股痒劲,“合卺酒,入洞房,总要选一个来做。哥哥不想起来,那就直奔主题。” 喜床往下凹陷了几分,姜云清在他的目光中缓缓躺下。南初七微眯了眼,笑意蔓延而开,深刻得难以掩饰。 分不清是谁的红缠了谁,那些流光和情丝在彼此眼前凝聚浮动,真真假假,其实姜云清也不太想理会。 所以哪有无求无欲之人,只是想要的不够吸引罢了。 没关系,就让疯狂里夹杂着残剩的理智,南初七都已经替他体验了个遍。 那些没有显现的感情,南初七也为他拾起来了。 “人生赐我一场大梦,让我生魔了十一年。” “你本应该陪着我的,哥哥。” 第64章 年轻就是好啊 至于后面的事,姜云清记得不太清楚了,直到他睁开眼,发现手里还抓着南初七。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醒,南初七对上姜云清的目光,只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暗藏的情绪与他完全不一样,不过姜云清没能瞧出来,只是匆匆撒开了手。 南初七尚未恢复清明,正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坐在地上抹了把脸,忽地一膝盖跪上床,“哥哥——” 姜云清一怔,听到他说:“我做了个梦。” 巧得是,姜云清也经历了一场可以说是靡艳的梦境,他不需要南初七再替自己回忆一遍。 “我梦见哥哥了。”南初七毫不避讳,左右想是想不明白的,“奇怪,是个噩梦。” 那场梦境的确很荒唐,但对两人而言并非称得上噩梦,美梦还差不多...... 姜云清哽了哽,把这个想法赶跑了。 他忽然觉得,可能两人做的不是同一场梦。 “你先说。” 南初七听话,他说梦到姜云清不见了,被人拐跑的。 这不是噩梦是什么? “哥哥,那你梦见什么了?” 姜云清没回答,挪着身子要下床。 他有小秘密,他现在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庆幸南初七没在这时候追问,两人是因为那只福袋才昏迷的,他跑过去捡起福袋,总怀疑做什么梦和纸条内容有关。 抱子坞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在镇长家吃完早饭后,姜云清提议先去找唐沂。 王老翁倒是诧异:“原来二位认识唐仙长?” 南初七通过他旁敲侧击了一番,知道唐沂并不在镇上住,而是一个人隐居山外了。 昨晚明若清告诉他们去后山就知道了,但唐沂在那里做什么? 看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其实中间经历了一段小插曲,他们看到王老翁还有个半岁大的儿子,所以善财娘子真的很灵。 也就是从那时候,王老翁比谁都要推崇善财娘子,他认为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老年得子自然格外溺爱,但这份偏心引起了他长子的不满。 王老翁的长子也不大,可惜是个跛脚的。听说是前年上山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此后人也变得极其阴郁,基本没怎么出过门。 三人出发时,明芃都感觉有道阴恻恻的视线在打量自己。 她回过头,刚好看见门缝被关上。 好奇怪,可她说不出哪里奇怪。 三人上了山,抱子坞一些体壮的男人都在这里干农活,如今天气渐热,紧随着善财节的到来,镇民们忙着地里耕耘,盼望夏粮丰产,便无暇顾及又有谁来过。 一般打听消息的事都是南初七在做,姜云清就在田埂边看着,委实没想到田里有个手持钉耙的人转了头,另一只脚还踩在石头上,那身麻衣和斗笠差点认不出他是谁。 “找我?” 这声音实在熟悉,三人纷纷抬头,和田里的唐沂撞上了目光。 出尘如仙的霜序剑改成钉耙,约束仪态的青鸾服也变成了草鞋蓑衣。 修真界众星捧月的唐二公子,现在就在这里耕田。 岸上的三人都同时沉默了。 原本以为明若清融入抱子坞已经很朴素了,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强者。 唐沂面不改色地从田里出来,他好像黑了一点,穿了鞋后发现还长高了不少。 年轻就是好。 一点都不羡慕。 身披特殊斗篷的林愿景过来给唐沂送茶喝,看见这几人,她也是相当惊喜。 南初七低头看看林愿景,又看看仰头喝茶的唐沂,大概是接受事实了,欲言又止:“小二公子说要去外面闯闯......” 明芃震撼啊,她怎么能不震撼:“我滴铁哦,老乡你怎么闯成这个样子了?” 如果唐多令看见唐沂现在的模样,肯定也会沉默,反正姜云清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唐沂把茶杯递给林愿景,不答反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南初七有点夸张地在胸前比了个心,“因为关心你。” 唐沂笑了一声,没有在渝州时的不近人情,无法否认,这一路来当真是让他成长了。 “谢谢。谢谢你们。” 等到正午阳光最毒的时分,唐沂也和其他镇民一样坐在树下乘凉。他说了一点在抱子坞的经历,关于地图上的小字线索,“五行相济”是指祭品需要火属性的。 南初七皱眉,想起了昨晚争吵的夫妇,“祭品真的是人?” 唐沂强调:“要五行带火,天生不祥。” 因为善财娘子每次选择的祭品都自带煞气,镇民们认为这样的姑娘会给抱子坞带来厄运,还不如直接送上山,免去了日后的祸端,对两方都安好。 可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镇民们可以牺牲一个人的理由。 姜云清道:“你在镇上待了这么久,应该有看见姑娘上山吧?” 唐沂点头,“是,轮到王二婶家的女儿了。” 但他迟迟不行动,不是没法阻止,而是时机未到。 善财节就是他的机会,这是善财娘子法力最强盛的时候,他知道抱子坞藏着什么东西。 姜云清道:“你这算所谓的顾大局?” 唐沂还是点头。 姜云清不想说话了。 连南初七都觉得,唐沂这番真是太过于极端。 唐沂又问:“你们晚上做梦吗?” 他知道的东西远比三人想象中的要多,为了解开谜题,自然无需隐瞒,便都点了点头。 做梦不奇怪,每个人都会做梦,但是在抱子坞做梦不一样。 唐沂道:“梦境会成真。” 此话一出,三个人的表情都变了。 姜云清:“啊?” 南初七:“噩梦也算?” 明芃:“好耶以后我就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人!” 唐沂说这些梦可能是自己最想要的,也可能是自己最害怕的,但无论如何,都是善财娘子赐予的梦,镇上人称之为“预兆”。 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预兆会灵验。 “不过不是完全一样。”唐沂继续解释,“我也做梦,我梦见小羊在叫,然后第二天中午我吃到了羊肉。” 这不算安慰。 姜云清的梦,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法在现实中灵验。 他决定装个哑巴。 唐沂说还好他们刚来不久,因为镇民们最近做的梦都是噩梦,这代表着善财娘子生气了。善财节已经举行,镇民们却迟迟没有送新的姑娘上山。 昨晚那对夫妇的争吵,让南初七记起来一点东西:“王满家女儿,王盈盈?” 唐沂点头。其实有没有煞气无所谓,抱子坞哪来这么多不祥之女?全都是镇民们的自我欺骗罢了。 在他们看来,觉得生女儿就是不祥,所以才固执地送女儿上山,企图换个儿子出来。 唐沂沉默时,再次听到了耳边环绕的羊叫声。 也许是某种邀请,也许是警告和威胁,但他视若无睹。这段时间里广寒仙的气已经和他完美融合,九里存在于他的灵识中,所以无需担心形魔跟踪,只要他想,完全能够随时召出火如意。 目前只有唐沂和南初七拥有神明信物,他问:“无弦弓呢?” 南初七怔了一下,“放包里啊。” “你不能召出来吗?” “......怎么召?” 唐沂沉默了。 白拥有了先祖神力。 南初七说他回去后会好好融合泽芝仙的气的。 “随便你吧,反正现在的主场是我不是你。”唐沂起身,丢下了一句很嚣张的话。 南初七扯了扯姜云清的衣角,“哥哥你看他。” 唐沂不住镇上,他和林愿景住在山的另一边,此处无人打扰,所以镇民们并不知道王二婶的女儿就在这里。 她是被善财娘子退回来的,因为不符合标准。 天煞孤星可以是镇民们的说法,但善财娘子一定要命里带火的姑娘。 所以这才是善财娘子生气的真正原因。 唐沂知道她下山了也没用,保不齐会是死路一条,干脆就收留了她。等这件事过后,明若清会带她去江都的。 这些姑娘不应该留在抱子坞。 第65章 奇怪的抱子坞 从唐沂那回来后,他们去了一趟王满家,但是不太顺利,吃了个闭门羹。 王满拒绝见客,眼看来的是几个外人,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三人听到他又在里面辱骂自己的媳妇,大致意思就是不想管,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她别去找死。 “王满!那可是我们的闺女啊!” “闺女又如何?!迟早都要出嫁的!镇长的意思明明白白,前些年他自己都送女儿上山了,你凭什么不送?!” “镇上不是来了两位仙长吗?去找他们帮忙啊!王满,算我求你了,盈盈真的不能去啊!” 接着就是一阵摔碗的声响,房门突然打开,王盈盈从屋里冲出来,刚好和三人撞上了面。 “王盈盈你敢跑试试?!”王满提着棍棒跟在后面,他一把甩开前来阻止的媳妇,随便抄起个物件就往人头上砸。便是再怎么清楚底细,邻居们也相继开了门,假惺惺地劝了两句好好过日子的话。 “真是造孽哦,满哥你快别打你婆娘了。” “你闺女那事好商量,她能跑哪里去呢?” “是啊是啊,兄弟几个都替你守着呢。” 几个人就这样围在一起把一个姑娘的未来草草决定了,镇上人都是一个姓,本来就是沆瀣一气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好人。 这时远远走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妇女,应该就是那王二婶。她挤进人群撒泼打滚,恨不得把事儿闹得更大:“我家的上个月就走了!当时没一个人替我说话,你们凭什么不送?!” 王素珍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她不甘心其他人的姑娘还好好的,她当然要闹,她们都应该为自己的女儿陪葬! 如此一来,众人劝王满别打媳妇的场面渐渐变成了狗咬狗,直到有人把镇长搬出来,警告他们要是再这样就去告诉镇长了。 “你去告啊!我告诉你,他一家子也是该死的!”王素珍破口大骂,放话王老翁要是出现在她面前,她直接把那老不死的弄成和他儿子一样的下场。 王素珍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王满媳妇想去拉她起来,也被一屁股推开。 “王素珍你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王素珍指着自己怒目圆瞪,“那会儿就你叫得最凶,轮到你了知道哭丧了,你家活该被送走!” “你——” 后来还是几位妇女把王素珍拉了起来,再怎么样都是一个镇上的,闹下去对谁都不好。她们劝说:“二婶你那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的,在场哪个不是都送姑娘上山了?” “对啊,你看好几个送走的,没多久就生儿子了。” “现在过节呢,善财娘子可都看着,二婶你快起来。” 王素珍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这个无人知晓,只是她临走前的眼神,总有种拖人垫背的感觉。 明芃长这么大第一次目睹乡野村妇吵架的场面,除了胡闹以外,她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 只能说爱女心切,王二婶也是个可怜的。 当然了,王满媳妇也很可怜,虽然有点自私。 “师父,你说她会不会去镇长家闹啊?”明芃扯了扯姜云清的衣角。 他们插不进一句话,姜云清总算明白唐沂和道长的用意,王老翁骗了他们,抱子坞其实是不欢迎外人的。 所以刚来没两天,仅仅只是看了场热闹,却因为这事受了牵连。之前在庙会上有多合群,现在就被孤立得有多厉害。 无非围绕着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都叫外人看了去,那能给他们好脸色看吗? 轻则当着面关门,有些过分的,可能直接往门外泼水了。 唐沂那边联系不上,明若清也一直游走在镇外,三人的处境不尴不尬的,只有镇长肯收留,他们没事时都尽量不外出。 逆魂镇着小院,所以不会有人闯进来,毕竟谁能知道这些疯魔的镇民会做什么。 南初七负责出门打探消息,回来时他的衣角湿了一大块,显而易见是遭到了热心镇民独特的待客之道。 他裹紧衣服在石凳上坐下,他说他今天去找过王二婶了,不过人家一听女儿的事就很激动,差点没一扫帚把他抽死。 “辛苦。”姜云清推过去一杯茶。 南初七开玩笑道:“我衣服很贵的。” 姜云清抬眸看了他一眼,最终没有说话。 现在和沔阳的情况一样,地图上的小字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出现新的线索,可他们待在镇长家,向外打听不了一点消息,直接走入瓶颈期。 在这种情况下,唐沂和明若清还双双玩消失。 南初七不服啊,他最讨厌别人闷声干大事了,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惜,但朋友的成功更让他揪心。 看到唐沂能够随随便便融合付国师的神力,他嫉妒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所以从未想过的问题,他现在开始思考。第一次使用水芸是在鬼街,他确实感受到了泽芝仙汹涌的神力,但那之后的无弦弓陷入沉寂,更是连弓弦都召不出了。 南初七无法容忍失败,本着能怪别人就不怪自己的心态,他觉得这都是无弦弓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里玩得太疯了,他的射箭水平下降了? 不行的。 绝不能允许。 南初七忽地起身,他说他要练习。 明芃坐在边上,边吃西瓜边看他投掷石子,随口评价道:“这么急于表现,有心上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梦想就是做地表最强。” 明芃笑了几声,“地表最强?地表流氓吧。” 南初七似乎随意瞄了个方向就远远丢去一枚石子,结果如何无所谓,他回过头来接话:“大家一起努力,与君共勉,谦逊友爱从你们做起。” “那你呢?” “我做不到。” 明芃道:“你讲话蛮有意思。” 南初七面不改色道:“我全身上下都很有意思。” 他的手腕甩多了后难免会酸胀,到了难以抬手的程度才停下,所以其实很多时候,他戴护腕就是为了遮挡里面的绷带。 投壶也是个技术活,谁知道他光是甩腕都有上千次,当真唯手熟尔。 南初七坐回来,看到小小的逆魂趴在桌上晒太阳,那些纸人都和它一样大了。 姜云清支走几只去外面盯着,想来想去还是靠自己比较好。 南初七静静地看了一会逆魂,忽问:“哥哥平时有睡午觉的习惯吗?” 又来了,又来了。 明芃就知道他要给师父下套。 什么睡午觉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南初七神神秘秘地说:“我有好东西给哥哥看。” “什么好东西?” 南初七没说话,手指轻轻划动着杯沿,和那晚摸姜云清的嘴一样。 姜云清的目光停在那里,下意识闭上了嘴。 碍于明芃在场,又或许是某种情趣,南初七朝他勾了勾手指,等姜云清凑近了,他小声说:“我脱衣服给哥哥看。” 姜云清慢慢坐回来,眸中满是茫然:“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南初七笑着点头。 姜云清不太想看,他也没法说自己已经看过了。 “睡午觉为什么要搞这个?” “那晚上搞。” “晚上,晚上也不好。”姜云清还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真不行吗?”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南初七撑着脸,啊了一声。 因为这句话他的恶趣味顿时没了,姜云清没有生气,只是随口一说的。 南初七知道姜云清不喜欢说话的原因,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仗着人家脾气好调戏几番,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对不起。” 姜云清没想到他会道歉,至于更多的话,南初七不再说。想去瞧一通脸上的表情,他也转过身子不让人看,“让我缓缓。” 南初七一时间想了很多事情,他虚握拳放在嘴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第66章 你也偷偷干大事 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对南初七而言,锦华峰上锣鼓喧嚣的热闹,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错,一下就困住了好多人。 有的不敢说,有的不想说,南初七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有人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草木凋零,多肃杀之声。可惜,可惜,他只能听到这个了。 旧说鸿雁南飞不过锦华,南初七在想,那里的人和鸿雁一样,再也没有飞回来。 无妄山遍地尸骨令人唏嘘,可是锦华峰呢,还有人记得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南初七有点缓不过劲了,他起身,说是要出门走走。 “可你刚回来呢。”明芃把吐出的瓜籽扫进手心,“镇民们都不欢迎我们,你这时候出去能干什么?” 他这样匆忙,倒像是落荒而逃。 真难得。 明芃看向师父,姜云清也感到不解,但变小后的逆魂缠上他的指尖,又凉又痒的触感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师徒俩没在院子里待很久,抱子坞的谜题未能解开就很不舒服,现在见不到镇民,姜云清想要继续查下去的话,好像只有镇长是突破口。 镇长家的两个儿子,特别是那个跛脚的,他是怎么瘸的? 听说镇长也送女儿上山了,姜云清很好奇,他没有亲眼见过,善财娘子要这些姑娘做什么? 怀着这样的疑问,两人第一个查的就是镇长小儿子。起初他们并不相信石碑求子的说法,总觉得带来的会是鬼胎,但乳母抱着小少爷在院里晒太阳,那样子看起来不像假的。 倒是他俩鬼鬼祟祟得很让人怀疑。 “你们在做什么?” 明芃吓了一激灵,这会回过头一看,居然是他们想见都见不到的镇长大儿子。 王金宝常年待在房中,皮肤透着股病态的白,眼神也不太友好。明芃害怕的不是他突然出现,而是她感觉这就是一直在偷窥自己的人。 明芃揪住姜云清的衣袖,不动声色地躲到他后面。奇怪,对方仅仅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可是为什么,明芃总觉得王金宝很吓人。 难道是错觉? 王金宝顺着刚才的视线,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额上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他的神情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野兽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突然,他转过头来,对着明芃说:“你好像我阿姐。” 两年前王金宝的腿在山上摔断,为了什么呢?因为镇长把女儿送上山吗? 总之,他确实是从那时性情大变的。 明芃打了个寒颤,难怪王金宝要一直偷看自己,原来是把她当成了有去无回的姐姐。 但是接下来,王金宝又说了一句更惊悚的话: “我从没见过阿姐,她在我出生前就嫁人了。” 什么意思? 镇长不是几年前才送女儿上山的吗?而王金宝顶多十岁,他的腿必然和上山有关,又怎么会从没见过姐姐呢? 姜云清明白了:“你有两个姐姐。” 王金宝摇头,“记不得了。” 说完这一句后,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根本没回头看他们。 明芃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师父,这该怎么办啊?” 姜云清垂眸沉思,不能理解善财娘子带走姑娘的理由,但是他知道上山的姑娘需要命里带火,谁可以看五行,全镇好像只有一个人。 神婆。 当地的善财节共举办五天,等师徒俩去了一趟神婆家,方才知道今天还有个特殊的活动。小棚子里挤满了镇民,光是正中央的祭神台就占了大半部分,与前几天的庙会不同,上次是驱邪,这次的祭神戏是请神。 因为人太多,姜云清和明芃都没看见具体是个什么内容,只隐约听到了晦涩的咒语,但很快就被镇民们的议论声盖过了。 脸戴鬼神面具的神婆就在最里层,她腋下抱着一碗糯米,嘴里正念念有词,旋身绕着一个人转圈,每走一步就撒一把米,目的是请神上身,请上此人的身。 姜云清对地方民俗不太感兴趣,打算等人散了再找神婆问个清楚,直到他发现,被神婆绕圈的人居然是南初七。 这家伙出去走走还能请座神回来? 又一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南初七跪坐在地上,他嘴里咬着一根裹满布巾的木棍,所以全程没法说话。值得注目的是,他肩膀以下右臂上方的位置纹有一张笑面鬼神,这刺青颜色妖艳,鬼神头顶犄角,尖耳獠牙,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确实是般若。 当年他要上船,这道刺青就是通行证。 两年了都没洗掉,还是有点后悔。 今天神婆为他洗掉这个,南初七的神经方面好像出了问题,右臂血淋淋的一片,但感觉不到疼,就是坐久了脚有点麻。 神婆请的是蛇神,便是所谓的“以邪制邪”。一条黑蛇攀附在南初七身上,吐信子的声音实在惊悚,甚至还想舔舐他的血。 神婆绕着他跳完,高声说:“黑蛇即有重生之道,有神庇护,此子必能化险为夷。” 请神这项习俗是每次上山前都要做的准备,姑娘没法独自入深山,需有年轻男子陪同,一路送进去方能返回。但凶多吉少,怕人被善财娘子瞧见,日后有灾,也怕回来的不是本人,加这个既是保平安,还可以确认身份。 镇民们破天荒地没有反对一个外人参与镇上送女儿的习俗,因为每次护送姑娘上山的人,回来后都出了事,他们可不想招惹麻烦。 做完这一切后,神婆跪下来,叩首感谢蛇神相助。只有南初七能听到她的话:“按规矩,外人不能走到最后。到了目的地你也别走,等着善财娘子来接她,你就一路跟着,最好把王盈盈活着带回来。” 神婆起身,又叩首,继续说着:“蛇神护你,善财娘子看不见你的。” 南初七吐掉嘴里的木棍,那条黑蛇还挂在他脖子上,学着神婆的样子表示对蛇神的尊重后,他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婆婆,你勘破天机,不会折损阳寿吗?”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神婆的獠牙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她害不害怕死亡,但大概是坦然面对了,“所以我在最后积点德罢。” 南初七不置可否。早有这样的觉悟,以前都干什么去了。神婆预言过那么多先机,她真的无辜吗? 选人的事告一段落,便是要忙着送姑娘的事宜。围观的镇民都已渐渐散去,南初七穿好衣服,这才看见姜云清来了。 “你要上山?” 南初七点点头,手扶在他的臂弯下,把人带到自己跟前,“正想回去和哥哥说来着。” 姜云清看了看他包扎好的右臂,又问:“很危险的,你确定要一个人去?” 南初七便笑,“巧了,我没想着一个人进山。” 姜云清不理解他的意思,唐沂和明若清似乎没有时间帮忙,这件事只能他们自己完成。南初七偷偷干了一番大事,但姜云清不想让他一个人做危险的事。 “哥哥知道那些姑娘是怎么上山的吗?” 姜云清摇摇头。 南初七突然凑近,准备和他说悄悄话来着,但神婆开口了:“都是我告诉你的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这是情趣,旁人根本不懂。 善财娘子看上哪家姑娘,那家人的门口第二天就会出现一套嫁衣,其实就是催促的意思。一般有了这种情况,镇民们就会做噩梦,而抱子坞的梦境会成真,他们害怕,往往在善财娘子送来嫁衣前,他们就按规矩把人选好。 王盈盈那边闹得太厉害,她娘存有侥幸,觉得只要善财娘子不催,她就可以一直拖下去。但今天早上那套嫁衣来了,王盈盈要上山的事实已经不能改了。 王满媳妇跑来求神婆帮忙正好被南初七撞见,这没有理由不帮的。 “我们的机会来了,只要进山就可以见到善财娘子。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南初七再三保证,姜云清觉得这事还要商量一下。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的八字比铁还硬。” “镇长大儿子应该就是送人上山才断腿的,他们都不愿意做的事,偏偏你要去。” “我喜欢追求刺激。” 明芃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举起手提议:“这样吧,你俩都去,啊。” 南初七不动声色地把姜云清的手揣怀里捂着,含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又转头看向他,“哥哥来不来?” 姜云清没把手抽回来,“去。” 神婆提醒他们:“轿子到山下就得停,剩余的路都是一个人陪同的,我现在也来不及再请神护第二个人了。” “谁说我要护别人了。”可不是让南初七找到机会了,他眼角微微上挑,“我就护哥哥一个人。” 谁让他是姜云清的贴身侍卫。 明芃嘶了一声,抱着臂摸了摸下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吗?” “............”神婆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67章 移花接木之术 吉时已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南出发,王盈盈的弟弟走在最前头,面无表情地沿路抛洒彩花,宛如鬼街那支出殡队伍,只不过这次是喜事。 神婆依旧戴着鬼神面具,所以底下荒谬的表情无人瞧见。每走一步,她身上的摇铃都在叮铃作响,临出门前,她将一串以元宝、祥云交融的翡翠吊坠塞入福袋,高高挂在了经过的树上。 所以那些福袋并不只是求福的,它也是每一位姑娘上山的象征。 队伍里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明芃作为信女,她挎着花篮走在轿子旁边,一路都在笑。 但王满媳妇就没她这样开心了,落在后面边追边哭,喊着轿上人的名字。王素珍倒是解气多了,一时间,因为众人不同的态度,让这出嫁的场面变得格外荒谬。 其实唐沂和明若清也都来过,本是有心理准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沉默,不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看见这次护送姑娘的人是南初七后,两人就明白他们沉不住气了。 也难怪,毕竟这段时间里唐沂确实在避着所有人。 明若清临走前向南初七确认:“真是你上山啊?姜师傅呢?” 南初七绕了绕手上的红线,另一端伸入轿子,就在新娘子抱着的羊崽身上,这会还能听见小羊的铃铛响。 “有线索不分享,单飞吧,我要和你们绝交。” 明若清沉默了一会,但她不太放心:“要去也行,不过你们一定要在明天日跌前离开抱子坞。” 南初七挑眉,这是准备清理杂碎的意思了啊。 没能等到回话,明若清也不适合一直站在他旁边,镇民们都看着呢,所以南初七再抬眸,人就不见了。 整支队伍停在那座石碑前,接下来的路就是南初七一个人送新娘子上山了。 神婆说一定要在戌时前送到目的地,所以路上不能耽搁。南初七还好,只是新娘子又戴冠又抱羊的,走得不是很快。 南初七无聊,新娘子一路上不说话,顶着红盖头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他摇了摇红线,小羊的铃铛就跟着清脆脆地响。 “这样,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亘古不变的开头:“从前有个人。” “某天他上山拜访隐居的大师,问大师,您是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呢?大师很神秘地说了八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这人又问,那大师,您住在山上无人打扰,肯定事事顺心吧?但大师回答不是。他问大师能举个例子吗?大师说不举。” 南初七摸着羊崽笑疯了。 这个笑话的灵魂就在于最后的“不举”二字,南初七每次都觉得好好笑,可是新娘子无动于衷,他只好止住了笑容。 “哥哥,现在已经没人了,你可以笑的,不会露馅。” 姜云清掀起盖头的一角,险些喘不过气:“我有点笑不出来。” 作为知情人的神婆都觉得他俩的举动太大胆,姜云清替王盈盈上山,这是最能保她命的方法了。 就是有点委屈姜云清。 南初七的视线和他交汇,认认真真地瞧了一通,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这般持久的对视,姜云清一直都不喜不悲,雅致英逸得很。 南初七明白了,哥哥就是一个特别干净的妙人。 像雪一样,但是没有那么冷,光看样子,姜云清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所以在此刻,南初七加重了要弄死某些人的念头。 从未时到戌时,天色越来越黑,到了目的地连最后一个人都不能陪同了,真不敢想象以前的姑娘独自留在深山中,她们该有多绝望。 南初七把红线另一头从小羊身上取下,套上姜云清的手腕,他觉得这才算圆满。 “道长让我们明天就离开,可我还没来得及吃那只鸭。” “那下次再做。” “好,好啊。” 后来他们终于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在夜里就像索命的鬼魅,远远的,无人抬的花轿呼哧呼哧地飞来,砰一声,停在了二人面前。 难怪不准人送了,这种东西确实看不得。 南初七把姜云清扶上轿,他也跟着进去。待人坐好了,花轿自个跑得飞快。 姜云清掀开帘子,周围的景象十分陌生,狂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生疼。他发现,经过的树影像极了羊犄角。 藏在袖里的清虚蠢蠢欲动,他知道危机来自于刚才一闪而过的羊兽,并非怀里的羊崽。好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花轿猛地停在一处山洞前,没有防备的姜云清险些跌出去,还不等他重新坐好,洞里就有位额间红点的姑娘朝着花轿走了过来,除此之外,他还能听见羊叫的声音。 又是羊。 怀里的羊崽忽然就有些害怕了,挣扎着从轿里跳了出去。姑娘没管它,只是朝轿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幽声道:“王盈盈是吗?你下来吧。” 姜云清重新戴好盖头,没理会她的邀请,自己一言不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同样保持沉默的南初七。 这就是请神上身的好处,善财娘子都不一定能看见他。 姑娘在后面盯着姜云清的背影,总觉得这位新娘子有点不对劲。 山洞里还供奉着善财娘子的石像,镶嵌在墙内似是浑然天成,像是遗落人间已久,竟也有了一种悲悯的感觉。红烛的光芒将它的脸衬得愈发慈祥,而神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是否也是想囚禁他。 姑娘说:“你继续走吧,有人会带你下去的。” 下去?去哪? 姜云清正想说话,但又怕露馅,便没有开口。 洞里的布局有点像迷宫,每间密室里都存放着一口石棺,门边还刻着符文。姜云清到后面才知道,那是以前被送上山的姑娘的生辰八字。 或许,这些石棺里,都是她们的尸骨。 姜云清停步在最后一间密室前,小字的大概意思是属于这口棺的主人火势较弱,容易受到金的诱惑而不专心,和前面的祭品都有所不同。 反正又跟五行有关,他看不懂。 姑娘一路跟来,此时就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说:“你和之前上山的都不一样,其她人只晓得哭,你倒是安静。” 南初七嗤了一声。 “你请吧。” 姑娘手一挥,里面的石棺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姜云清提起裙摆,自己乖乖地躺了进去。 然后南初七也旁若无人地遛了进来。 于是石棺又缓缓关上了。 第68章 初始之道,便从这里开始 石棺里伸手不见五指,从里面推不开,本来光姜云清一个就很拥挤了,现在又多了个人,他甚至都不能坐着。 更别说南初七一进来就趴在他身上,突然问:“哥哥,我能脱衣服吗?” 姜云清啊了一声。 他解释:“这里热……我不脱裤子就是了。” 其实不热的,但南初七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焦灼。 何况他为了不压着姜云清,上半身一直撑着。 姜云清抓住了重点:“你还想脱裤子?” 南初七犹豫了一会,不太确定地问:“可以吗?” “不可以。” 这个姿势真的不行,两人都注意到了,花了好大的劲在逼仄的石棺里互换位置。姜云清慢吞吞地起身,难免会和南初七有更亲密的接触,最后他总算挪到了另一边。 南初七解开衣襟,觉得坐着不舒服,干脆半躺下靠着石棺,却没料到姜云清猛地朝他扑来,直接栽进他的怀里。 那顶凤冠差点没把他戳瞎。 姜云清:“............” 真不怪他,是这石棺突然动了。 南初七一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护住姜云清的腰。他们都能感觉到石棺运动得越来越快,最后竟是噗通一声,似乎被丢进了池子里。 所以源源不断的水从缝隙里涌入,很快就能淹没他们。姜云清尝试推开石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南初七依旧靠着不动,他沉声道:“应该是要下去了。” 听到这话,姜云清推石棺的动作停了,低头看着对方,“所以下去就是沉到湖底?” 南初七抬起头来,二人现在的体位,着实让他有些心跳加速。厚重的石棺沉没得很快,冰冷的湖水逐渐淹过二人腰部,棺内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姜云清注意到,南初七的身上有不少神婆画下的符咒。 暗红色的符文攀附在筋骨上,湖水浸湿了贴身衣物,在黑暗中有种让人沉迷的野性。耳边就是南初七有些急促的呼吸,姜云清特别想去捂他的嘴。 南初七的脖颈上还套着他送的护身符,那把木剑刚好从肩上滑落,撞上他的指尖,竟像触电了一般,让他有点紧张。 可是,明明就是他的东西,为什么他会觉得别扭。 那些符文开始起作用了,周边湖水汹涌,南初七却在笑。红线缠上两人的身子,亦如姜云清梦中的场景,尽管知道危险,但心始终忍不住要跟着对方去。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南初七的动作都不算温柔,眼神比身体还要炽热。他托住姜云清,鼻息就打在他的锁骨边,浸足了水后那条红线愈发鲜红,眼瞧着是有大事发生了。 他呼吸深重,双眼里蕴着潮涌,但偏要一直笑。 南初七突然憋住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同时摁下姜云清的脑袋,瞬间和他换了位置。 姜云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连对方的脸他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推搡间揉去了彼此的外套,当指腹触上他的肌肤时,又下意识赶紧避开。 石棺里的水淹过上方,姜云清仰头呼吸着棺内仅剩的空气,模样显得有些凌乱。南初七跪坐在他双腿间,一手摘去他头顶碍事的凤冠,另一手则捏住他的下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吻上。 这一刻,世间所有声音全都消弭。 慌乱之中,清虚从袖里落了出来,姜云清想要伸手抓,南初七就把剑推开,强行摁着他的脑袋不放。 姜云清几乎被南初七弄得失神,棺体在湖中疯狂沉浮,汹涌的浪花似乎要把他推进对方体内,竟像是永无止境的,让他无处可逃。 两人的唇舌交织在一起,仿佛灵魂也在这个瞬间完成交融,于是任何言语都变得苍白,潮涌和情绪淹没了理智,姜云清抱住了南初七的肩。 在经过一阵天旋地转后,石棺终于被冲上了岸。 湖水狂泻而出,南初七过分粗鲁地提着人压在棺边,带着他身上独特的暖香,全部都塞给了姜云清。 谁能想到他的渡气变成了这副局面,身体总要比脑子诚实,南初七愈发失控,他要一直纠缠姜云清,直到把这个人都印上自己的痕迹为止。 嘴里有股血腥味,但不知是他的还是姜云清的。在湖里泡了太久后,身上的衣物都皱巴巴地贴在肌肤上,南初七撕不开,这些动作姜云清都能感觉到。 他没放手,南初七也没放。 神志到底回来了没有,都已经无所谓了。 没有谁是谁的救赎,只是沉溺于爱意,局限于欲求,姜云清愿意迎合南初七的疯狂,腰后的痛比不上眼前的炽热,他被吻到窒息。 那场梦境渐渐有了更多的内容,是姜云清忘记的部分,又或者是不曾梦到的片段,南初七替他拢好剩下的衣服,然后起身把他抱出石棺。 这湖底下别有洞天,而池子对面有道喷水的羊首,他们就是从那里被水冲进来的。 如果是真正的新娘,可能还没上岸就被淹死了吧。 所以善财娘子,要一具尸骨做什么? 南初七往棺里胡乱捞了一阵,可怜的清虚总算被人想起,抖了两下以示不满,但南初七没管。他一手提剑一手抱姜云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就有小鬼出来准备收拾新娘子的尸骨,只是,石棺里除了水,什么人都没有。 小鬼从棺里捞出一顶凤冠,看到一地的红嫁衣,然后嚎叫:“完了!新娘不见了!!” 这一过程无需再说什么,南初七抱着人一路顺着石阶向下走,周围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还有姜云清身上的玉坠声,一下接着一下,直晃到他心尖上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台阶总算有了尽头。南初七停在又一处洞口前,上方题着“虚无洞”三字,他心想,虚无虚无,可是字面意思? 入了虚无洞,里面的景象与外面完全不同,这洞里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脚下如水一般,踏上去惊起几道涟漪,人也不会沉,觉得有点好玩,便把姜云清放下,自个在洞里遛了起来。 “哥哥快看我算不算轻功水上漂?” 他的声音在虚无洞里形成回音,姜云清看着他滑来滑去,愣是一点正事都不做。 姜云清低头踩了踩水池,觉得这地方有点昆仑虚的灵镜。 水是拥有记忆的,初始之道,便也从这里开始。 现在姜云清看南初七都觉得有重影,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迟钝感甩开,人却抵不住越来越无力。南初七发现他的不对劲,急忙停下脚步,声音有些许遥远,喊着他的名字。 姜云清看见了久违的黑龙少年,他转过身,双脚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进了水池里。 身子好像变得很轻,他这是沉入了水底么? 一些碎片记忆忽然涌上心头,最后汇聚在一起形成浪潮,似乎要把他吞噬进去。 而记忆的尽头,是他遗忘了许久,却又总能在各个地方听见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的,姜云清干脆捂住了耳朵,眼前像走马灯似的闪过好多画面。他已经完全挣脱不了虚无洞为他编织的记忆摇篮,整个人都变得透明,直到看不见任何东西。 原来这就是虚无洞真正的意思。 周围安静无比,他听见了,远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姜听云。 第69章 旧人相见 “姜听云!” 这个故事的起初,一切都很美好。 昆仑虚山下,戚景明正嘱咐少年要好好学习,一位女修就风风火火地从门口冲出来,喊住了其中一人。 两人双双回头,花无雁向戚景明端正行了一礼,他看着这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笑道:“差点忘了,阿雁也在昆仑虚,这下你俩可有伴了。” 花无雁嘿嘿几声,拍着胸脯保证:“戚宗主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阿云的!” 姜听云自小就和天虹宫的千金认识,这次两人又同时拜入昆仑虚门下。原本戚景明还很担心姜听云慢热的性格恐怕交不到几个朋友,但是有花无雁在,他就放心了。 “我不能常常来冀州看你,你自己要好好的。”戚景明说了好多话,是作为一位师尊该有的嘱咐。到最后,他又说:“听云,你知道你的表字是怎么来的吗?” 姜听云抬起脑袋,他不知道。 “是昆仑虚灵韵长老的尊名,我希望你能够拜入她座下。” “灵韵长老。” “是,这位长老名冠天下,一代宗师,你莫要辱没了她的名号。” 既然如此厉害,那么肯定有不少弟子争着去灵韵长老门下。姜听云不说话,但戚景明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那我姐姐呢?她会来吗?”比起去哪座山这种不确定的事,姜听云更期待能够在昆仑虚看到姐姐。 戚景明笑道:“会来的,不过她可不是弟子,是昆仑虚专程请来的门客,听说还求了徐宗主许久。” 他姐姐一直都天赋异禀,很早就被三花庭收了去,近些年名声一出来,好多仙门都争着要她。 姜听云不比她,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姜莛颜的弟弟,此行拜入昆仑虚,他不想让姐姐和戚景明丢脸。 花无雁的老爹忙着操办门派大比,不能来送她,所以她特别羡慕姜听云有人陪。不过除了这些,她早等不及未来的生活了,拉着姜听云就要上去。 “戚宗主再见!” 只是姜听云没走几步,又回来抱住了戚景明。 “师尊再见。” 戚景明先是一愣,然后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再见。” 他还想说什么,看见小朋友们已经进了门,所以等人回头时,他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花无雁拉着姜听云上山,一路嘴就没停过,似乎要把这些天里遇到的所有趣事全讲给他听。 落在后面的姜听云只是静静听着,花无雁早已习以为常,她不需要回应也能乐得其所,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花无雁早早就换上了应龙纹宗服,但哪怕是昆仑虚的服饰也没能规矩她,依旧闹腾得很。 “你这是子吟山的图徽。”算是姜听云与她的第一句话。 刚开始没仔细瞧,子吟山就是那位灵韵长老啊。 花无雁回头,“对,忘记告诉你了,我拜入灵韵长老座下了。” 眼瞧四下无人,她又凑过来小声抱怨:“就是那个惨无人道、不可理喻的灭绝师太!” 姜听云没说话,许久,他才问:“为什么?” 花无雁竟奇了,跳上一块台阶,“你不知道灵韵长老吗?” 姜听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我告诉你。在昆仑虚,长老之间都是姓氏加尊号一块喊的,这位温灵韵呢……” “你不是说只有长老之间才这么叫的吗?” 花无雁:“…………” “灵韵长老。”可以了吧? “你继续说。” “这位长老对待弟子极其苛刻,其手段令人闻风丧胆!最要命的是她脾气特别不好,甚至看见弟子摘朵莲蓬她也会生气!所以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她不痛快,那就是整座昆仑虚都不痛快!” 姜听云不置可否,“我想去她那里学习。” “所以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都不听。”花无雁承认自己并不公正,子吟山又称君子吟,她来得早,已经被灵韵长老折腾得生不如死,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看法。 但如果姜听云真的被灵韵长老收下,花无雁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昆仑虚弟子老好看了!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长得水灵灵的。不像我们云中,恐怕就只管豪气了。”花无雁往上走了几步,“而且今年来的世家公子,一个比一个绝!” 看得出来,这才是花无雁来冀州学习的真正目的。 每年昆仑虚都要从名门望族和诸多仙门中挑选合适的弟子,凭着昆仑虚的地位,似乎能来这里拜师已经成为一种荣誉了。 当然,一般冀州人直接入选昆仑虚,根本不用比试。 两人站在半山腰,很有默契地对着一块巨石出了神。 这就是昆仑虚着名的君子碑,所谓君子,无非便是三戒九思。 三戒为:戒之在色,戒之在斗,戒之在得。 九思为: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昆仑虚规矩繁琐是众所周知的,门派中总共六位长老一位宗主,这些长老因为性格不同,各自座下的山中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 比如灵犀长老不喜弟子在皎临山疾行,更不准饮酒。因为皎临山地势陡峭,他为此曾摔过一跤,所以不能在山里乱跑;再比如灵芝长老座下大部分都是女修,在她的百药山不准她们随意背后议人,也不能和男修关系密切,否则违者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像花无雁这种性格,其实镜辞山很适合,但她不喜欢阵术,还是近战比较吸引人,所以她原本是想去皎临山学剑术的,只不过事与愿违罢了。 想到这里,花无雁吹了声口哨,“姜姜赶紧来子吟山吧,咱俩做个伴。” 然后一起惹事。 姜听云摇头。 花无雁叹了口气。 “姜听云,姜听云!” 两人纷纷回头,看到一名身穿螭龙纹宗服的弟子朝他们跑来。对方本就是个腼腆的人,不知道是跑累了还是害羞,脸非常红,他上来就对姜听云鞠了一大躬:“昨天的事,很谢谢你!” 花无雁还有些疑惑:“你谁?” 对方被她这一问后脸更加红了。 姜听云倒是认出来了,“你是墨九君。” 墨九君点点头,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姜听云当然记得这位同修。他刚到冀州的时候正好撞见有其他仙门的弟子在为难墨九君,出于好心便帮了一把。墨九君跑过来就是为了感谢姜听云的。 反正谢都谢了,花无雁想拉姜听云走,他看见墨九君仍然停在原地,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开口。 姜听云让花无雁别急,转头问他:“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墨九君鼓起勇气问道:“昨天那件事,你说得可还算数?” 姜听云认真回想了一下,他替墨九君出头时,对方问他是墨九君的什么人,姜听云想也没想就说是师兄。原来墨九君指的是这个? “如果你愿意的话……” “愿意!愿意的!”墨九君拼命点头,“那,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师兄吗?” 花无雁指正:“他本来就是你师兄。” 墨九君和花无雁对“师兄”的定义不同,可在姜听云看来都没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也就随他了。 花无雁打量着墨九君,他身上所穿的宗服与自己不同,不是子吟山的弟子,倒让她觉得遗憾,她想找伴的愿望落空了。 “小师弟,你是哪位长老的弟子呀?”花无雁朝他眨了眨眼。 墨九君红着脸回答:“我师尊是灵芝长老。” 哦,百药山的啊,离子吟山还挺近,算是安慰吧。 今年前来拜师的人有很多,花无雁早早就入了子吟山,因为遵守山中规矩,没法和他们多留,但她不放心姜听云,就把他丢给墨九君了。 “小师弟,你房里还缺人吗?” 墨九君摇头,“只有我一个。但按理说,昆仑虚弟子在前期应该要带三个外门弟子……” “好,我想办法,把他弄到你房里来。” 墨九君:“啊?” 虽然但是,这样的师姐,好帅啊。 花无雁靠着她爹,跟凌宗主见面完全不成问题,所以她当真把姜听云安排到墨九君那里了。 “我想,外门弟子中只有无雁师姐才能提前拜师吧,其他人估计要等到明天了。但是没有关系,师兄你可以先来和我住一晚。” 墨九君说话温温柔柔的,他带着姜听云回到自己房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有人被安排过来住下了,更没想到,这两人他们还认识。 原来昨天在山下故意为难墨九君的,是天星宗弟子。其中一人还和姜听云打了一架,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也算是过去了,可谁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住同一间房。 “姜听云!”谢长期的脸上还绑着绷带,不用猜也知道是被姜听云打的。少年心高气傲,他因为这个丢尽了颜面,认出人后就气得牙痒痒,差点没拿起桌上的花瓶揍他。 要不是有墨九君拦着,他俩可以在屋里打起来。 另外一人也是天星宗弟子,但在谢长期面前,就像随从似的小透明。他正窝在床上看书,不过悄悄揪住谢长期的衣角,意思意思。 谢长期一边疯狂对姜听云爆粗口,一边迅速扭头小声问床上的人:“楚云深,你到底拉住我了没有?” 此人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却也是翩若惊鸿,人间绝色。他十分慵懒地半披着墨发,就连发冠歪了也不扶,微微敞开的衣领露出了雪白的脖颈,简直可以用娇艳欲滴来形容。 楚霄从书本间抬眸,二指轻轻夹住谢长期的衣角,“放心,拉住了。去吧,咬他。” 第70章 长老为了救你,老祖宗在底下的人脉都用尽了 谢长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直接甩开楚霄的手,一屁股坐下,看样子是不想再闹了。 墨九君日常和稀泥,想给他们端茶喝,但被姜听云拦下了。 他不让那姓谢的跪下就很不错了,还想喝茶?做梦! “我告诉你,我昨天所受的屈辱,我他妈迟早会还的!”谢长期咬牙切齿地说。 姜听云也不甘示弱:“随时奉陪。” 谢小公子脾气不好,仗着昆仑虚宗主是他舅舅,无法无天得很,就算是楚霄想替他们说话也不成。 所以渐渐的,楚霄便不再多管闲事,虽然同住一间房,他却终日不说一句话,总是待在角落里看书撸猫,存在感极低。 于是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墨九君都不知道自己拦了多少回冲突。 其实早在入门前,凌宗主及其六位长老就选好了心仪的弟子,毕竟存在花无雁这种家里有钱的情况,当众挑人可能只是意思意思。 不算自家门派的话,每人座下应收三十六人。据说今年灵芝长老又含泪收下诸多女弟子,昆仑虚并非她一位女长老,可她每次都只能拣别人未选上的,何况大部分女修的确不如同龄的男修,所以灵芝年年业绩最差,她实在受不了了。 房间里另外两人的去向,姜听云都知道。灵犀长老很看重楚霄,那天看到他在校场上练剑,确实不错,当着姜听云的面就把人给拉走了。 似乎只有姜听云迟迟没有动静。 如果最后没有哪位长老愿意要他,各自座下又都满人的话,他就只能打道回府了,很丢人的。 谢长期不浪费任何能够恶心他的机会,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小可怜没人要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只适合去百药山磨磨药粉,或者直接喊你师尊来接你回家,干脆连大比也别参加了。” 谢长期是凌宗主的侄子,谁都能落选就他不能,他去了广林山,也许没少跟舅舅告姜听云的状呢。 所以,没有长老愿意要姜听云。 谢长期高傲地说:“既然在修真界立不住脚,就别强出头。你自以为你多正义啊,有些人,你惹不起的。” 姜听云淡淡回道:“这就是昆仑虚?” “你什么意思?”谢长期皱眉。 姜听云面向他,一字一句地说:“仗着自己有靠山就能随意欺压他人,处处可见的不公平待遇,简直是在侮辱昆仑虚门前那块三戒九思碑。” 如若他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没法入学,那他宁愿不待在这里。 谢长期做了个请的动作,“是是,你是君子,你清高,姜听云,你了不起。” 他不再说话了。 “你就是姜听云?” 姜听云闻言抬头。这传说中的灵韵长老已经来到二人面前,性子本就清冷的她声音更冷,和她站一块简直如履寒冰,谢长期都把自己一辈子做过的坏事想遍了。 姜听云看见她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名字的由来。 灵韵长老尊名温从云。 接着向她行了一礼,“正是弟子。” 温从云打量了一会,不知是何意味地开口:“姜芄是你姐姐。” 听到这句话,谢长期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妙,嘴巴更是管不住:“卧槽?” 温从云面不改色,丝毫不顾及他是凌宗主的侄子,“谢时出言不逊,回去把三戒九思罚抄两百遍。” 谢长期:“............” “你姐姐和我说起过你。”温从云处罚了谢长期,这才转过头来继续看他。姜听云因为戚景明的嘱咐,其实是想拜入这位长老座下的,但是在此之前,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原因让他去子吟山。 就算是姐姐事先替他打好了关系,他也不喜欢。 能不能进子吟山,他只看温从云的第一选择。 温从云道:“你去逍遥山罢。” 她没有要姜听云。 这个回答让人意外。 灵慈长老的逍遥山是昆仑虚最为幽静的地方,直接与其他六山隔绝开来,独自一峰霸占东南角,只要去了那里,就算变相地幽禁。 温从云的前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她提起了姜听云的姐姐。 可是下一句,她就让姜听云去逍遥山。 就算温从云不想收他,也没必要替他做这个决定。姜听云想不明白,分明是第一次见面,自己怎么惹了灵韵长老? 还是她不喜欢姐姐? 姜听云不理解,但别无他法,只能吞下这个苦,“弟子遵命。” 更要命的是,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和他同行,只因灵慈长老专攻机械术,是器修,专业实在冷门,还不如跟着墨九君去灵芝长老那里学学炼丹呢。 谢长期本该幸灾乐祸的,但不知是因为听到了他姐姐的名号,还是因为自己也被罚抄门规,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忍不住替他惋惜:“唉,小可怜,你以后少和灵韵长老见面吧,她都把你踢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了。逍遥山,名字倒挺清雅,搞不好真会闷坏的。” 姜听云没有理他。 逍遥山和子吟山相隔十万八千里,饶是无所不能的花无雁,她也没法两地跑。原以为昆仑虚的求学生活多姿多彩,其实非常操蛋,她一个人待在子吟山简直无聊死了。 如此一来,今年算是人才分配最均匀的一次,诸位长老都很满意自己座下的弟子,除了灵芝。 昆仑虚的学习,从长老们选好弟子后,才算真正的开始。 各山的弟子辰时才刚刚结束晨练,他们就得赶去上温从云的气诀课,随后便是实操。下午还得去其他长老那里听学,一天下来几乎没有什么空余的时间。 花无雁对此颇有怨言,她在云中无拘无束惯了,而且这次来冀州根本就没打算要好好学,所以她被长老处罚是常有的事。 但谢小公子不知是哪里缺了根筋,竟和姜听云熟络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在讨好。这让姜听云觉得奇怪,仍对他抱有戒心,就连平时相见都不敢走得太近。 可他实在低估了谢小公子的不要脸,谢长期不仅要黏着他,还做了他的同桌,真是想避开都不行。 所以每次面对谢长期的疑问,姜听云只是简单嗯一句,然后就用书本挡在二人中间,不至于再看见他的脸。 谢长期歪了身子,乐此不疲道:“你姐姐真是姜莛颜啊!”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谢长期脸上的伤终于好了,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还挺好看的。他枕着手看着姜听云,突然发问:“姜晚是吧?” 姜听云的目光看过来,自戚景明把他送进昆仑虚后,就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只有表字。估计除了几位长老和凌宗主外都没几个同修知道,难道也是花无雁告诉他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你在书封上写了啊。姜晚,好名字。”谢长期点了点头。 居然能够认出他狂野的字迹,小公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厉害的。 谢长期撑着脸想了想,“观云听雨逐番新,清书绿荫更可人。你的表字可是出自这观云听雨?”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姜听云也是一愣。 谢长期把姜听云隔在桌上的书本拿开,堆好一沓后,用下巴抵着,眼巴巴地望着他,“我瞧别人好像都不知道你这个名,所以这算不算你我之间的秘密?” 姜听云回过神来,“这又是哪门子秘密。” 谢长期笑了,“那你介不介意我以后都唤你晚晚?” 啪嗒—— 那本书突然落了地,姜听云的眼皮跳得厉害,弯腰捡回地上的书后,再也没有看过谢长期。 虽然那天谢长期并没有参与为难墨九君的行列,但他是在场的,说明是他准许了自己的同门这样做,他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谢长期看他一直不说话,主动凑过来问:“晚晚意下如何?” 他把脑袋枕在臂弯里,见姜听云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便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算了,不逗你玩了。”谢长期直起身子,“听说用不了多久,长老们会带我们去雁城修行。” 雁城? 姜听云还是没忍住搭话:“就在冀州不好吗,为何要去那里?” 谢长期只是微笑,“你忘了,那雁城的锦华峰可是修真界最有灵气的福地呢。锦华峰上的江门府更是以云为阶,以月为地,传闻真有神仙在那住过。就算是昆仑虚,恐怕也比不过锦华峰。” 这锦华峰是修真界六奇景之一,到底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既有神灵庇护,想来此山确实是修士们修行的绝佳福地。每年五湖四海都有各地人士前往雁城,谢长期的舅舅早就和诸位长老商量好了,这次要带弟子们去锦华峰。 坐在二人后面正在温习的墨九君来了兴致,特意凑过来说了一句:“如果运气好,沾点仙人的灵气,没准还真能飞升呢!” 谢长期往那瞧了一眼,然后卷起书本在墨九君的脑袋上轻轻敲着,“做神仙有什么好的?连七情六欲都不能有,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啊?” 墨九君捂着脑袋哎呦了一声,“修仙修仙,不就是要修炼成仙么?像我们这种人,就应该战恶鬼除妖魔,以解救苍生为己任......你怎么又打我?!” 谢长期收回书本,含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最近雁城不怎么太平,所以趁着去锦华峰修行,顺道把这事给解决了,也算是历练吧。” 但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因为整间学堂的目光都向三人看来,躲在书本后偷吃鸡腿的花无雁更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你们可以啊!” 站在上方的灵芝长老黑着脸,她严厉批评:“墨卿,我的课你还敢开小差?” “很好笑是吗谢长期?要不你和你同桌上来一起说?” “无风不起浪,姜听云我看你很久了!” “出去!都给我出去罚站!” “花无雁你也出去!这是学堂还是食堂?”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花无雁舍不得鸡腿,急急忙忙全部塞进嘴里,但吃得太快,她被噎得直翻白眼。 幸好灵芝长老是医修,不然她就要当场尖叫了。 花无雁似乎很脆弱,直接没了呼吸。那块骨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体内的灵脉都杀疯了,老祖宗的头在底下都磕冒烟了,她倒好,两眼一闭,醒来后啥事没有。 她那是昏过去了吗?那是灵芝长老在和阎王抢人啊。 白菱捂住嘴,久久回不过神来,最后很无助地说:“你死哪都好,别死昆仑虚行吗?” 这堂课是在鸡飞狗跳中度过的,灵芝长老不仅没管几人的罚站,连下课都比平时要早。 虽然事后花宗主拎着花无雁上门感谢灵芝长老,并保证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白菱还是很害怕,因此百药山又多了一条新的规矩: 不准吃任何带骨头的食物。 第71章 各位贤弟别来无恙啊 百药山的事就这样过去了,但其他仙山的学堂外,总有一排顶着书本罚站的人。 其中就以谢长期和花无雁最为嚣张,灵游长老在上面画阵,他俩就在课桌后玩喷火,所以遭到了全门派通报。 而且灵游长老总是采取连坐式处罚,姜听云往往也逃不过。 若是遇到下雨,没法顶着大太阳暴晒,灵游长老就让他们站在走廊上反思。 即便这样,某些人也很不老实。 谢长期突然朝花无雁吱了一声,花无雁会意,然后两人冲出了走廊,疯狂在雨里打水仗。 姜听云都看呆了。 毫无疑问,气疯的灵游长老让他们三个人直接站在暴雨下,接受老天的洗礼。 唯一的好处就是姜听云生了几天的病,没能来上课,免去了被他们连累的罪。 谢长期居然还觉得可惜,姜听云不在,他都没兴趣再和花无雁闹了,干脆逃课陪着他,整日在他身边吹玉笛。 “你吵死了。”姜听云一把用被子盖住脑袋。 谢长期倒是乐得其所,放下手中的笛子,打趣道:“晚妹妹真难伺候啊,给你表演个才艺还不行?” “难听。” 谢长期呵了一声,“嫉妒我?” 见人一直不回话,他就猛地掀开被子,发现姜听云竟躲在里面看书,觉得奇,鞋也不脱地躺到他身边。姜听云又挪了点位置,嗓子疼得很,不想说话。 “晚妹,你快点好起来啊,这样我就可以带你出去玩了。” “去哪里?” “下山。”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弟子不能随便下山,可谢长期是谁?大名鼎鼎宛城谢小公子啊,根本难不住他的。 姜听云想也不想地说:“不去。” 谢长期觉得遗憾,“那好吧,我和阿雁去。” 他俩当真偷偷下了一趟山,至于有没有被抓,这个姜听云不知道,他的注意力都在姐姐身上。 是的,就在他养病的日子里,姜莛颜也从湘潭赶到了冀州。 昆仑虚不止她一位门客,但专程请来旁听弟子学习的进度,只有她一个。 所以姐姐真的很厉害。 他和姐姐见面的场景不太合适,那天他又被谢长期连累,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他已经不想再骂人了。 今时不同往日,除了走廊专属用户的他们,又多了一位新朋友陪着。 苏淮是昆仑虚弟子,很地道的冀州人,从小就跟着灵韵长老了,但一点师尊作风都没学到,要不然也不会出来罚站。 谢长期还挺高兴,凑上去和他聊天,美其名曰交流经验。 “我叫苏成澜,你俩我倒是听说过,每次受罚都有你们吧?这下好了,有伴了。” 其实不同山的弟子上课的时间都不一样,当长老的课堂满人后,就只能等下一批。谢长期为了和姜听云一直待在一起,总是逃了自己的课来陪他,现在长老们都记住两个人了。 苏淮倒是第一次见,谢长期觉得这人好有意思,干脆问了他的课表,说下一次还要在走廊上见面。 谢长期默默数着时间,不过一会,花无雁也被赶出来罚站了。 见到熟人后,她中气十足地哈哈一笑,“各位贤弟,别来无恙啊!” 谢长期拱手一礼,“大哥这里站。” 苏淮也知道花无雁这个人,上次鸡腿一事后她已经在昆仑虚出名了,如今见到本尊,他还有点崇拜。 “大哥。” “哎,”花无雁装模作样地摆摆手,“低调低调。” 姜听云不曾说话,他其实还在听课堂里的内容,而另外三人早就聊上了。 花无雁啧了一声,“我一学习就感觉智商有难言之隐。” 苏淮抱着臂接话:“知识是死的,人还活着就行了。” 花无雁朝他露出赞许的目光,“你小子。” 风吹落了树上的梨花,长老授课的声音好像变得很遥远,姜听云就是在时候看见姐姐的。 谢长期见人走近,急忙扯扯花无雁的衣角,让她别再说话了。 除了昆仑虚的长老,姜莛颜大概就是他们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水平最高的前辈了,她也没看姜听云,第一句话是:“你们被长老罚站?” 她说既然是受罚还有闲心聊天,看来处罚还不够严,不如绕着子吟山跑几圈吧。 谢长期犹犹豫豫,“你弟弟也在......” 姜莛颜颔首,“那就再加十圈。” 这次和姐姐的相见似乎不太友好,姜听云没能让她满意,自然要罚。 姜莛颜旁听的时间里,所到之处无一人幸免,弟子们苦不堪言,以为来的是位漂亮师姐,没想到是一把温柔刀。 谢长期还暗戳戳地问他,难怪从没听他提起,是不是两人关系不好啊。 姜听云看了看腿上的食盒,因为逍遥山太远,这是姐姐起了很早给他做的。真真假假的事谁都说不清,他应付性地点点头。 谢长期还替他惋惜:“晚妹真可怜。” 姜听云一个人在逍遥山学习,确实可怜。 因为灵慈长老的专业太过冷门,很多弟子并不感兴趣,觉得学了也没什么用。不出半个月,姜听云这批人就陆续走了几个,他猜应该是转去了其他长老座下,直到逍遥山只剩他一个外门弟子,加上灵慈长老终日闷头钻研机甲,本就与世隔绝的他更加郁闷。 于是他有事没事地就在逍遥山前跳石阶玩,总共三千九百五十六级,数完他就跟旁边的姐姐汇报。 姜莛颜比了比琴瑟,那把剑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光,其实清虚和它是一对双剑,但是没有人记得。 她说:“本来想让晚晚去灵韵长老那里的,你得再努力才是。” 姜听云停下来问她:“姐姐,我怎样做才能让她满意?” 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赶到最远的逍遥山呢? 姜莛颜摇摇头,“温前辈让你来这里肯定有她的道理,我觉得造机甲也很有意思啊。” 如果没有姐姐陪伴,想必姜听云也是离开的那一个。低头思考的时候,他发现每块地砖都特别干净,连山上的屋院也没有任何落叶,这说明什么? 灵慈长老不会打扫卫生,逍遥山除了他和姐姐,还有别的人在。 姜莛颜摸着下巴,倒是觉得稀奇:“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我们三个,没有人愿意来了吧?” 再说了,就算逍遥山有第四个人,怎么一直都没看见? “姐姐,我们去找找吧。” “行。”姜莛颜陪着他一间房一间房地跑,找遍了逍遥山各个角落,仍是不见第四个人。 出来喝水的李知秋撞上姐弟俩,看他俩失望地走开,便问:“你们找什么呢?” “灵慈师父日安,”姜听云向他行礼,“徒弟在找人。” 李知秋明白了。逍遥山的弟子全走光了他不是不知道,唯有眼前的少年留了下来,自愿也好,被逼也罢,年年如此,他自己倒是耐得住寂寞,就看这个人能不能了。 “逍遥山离其他六山确实太远,也不劳烦你总来回折腾,以后就和你姐姐在这里住罢。” 姜莛颜举手,有点嚣张地说:“前辈,我晚上得回灵忍长老那里,我下次再来。” “你这丫头。” 姜听云啊了一声,那他岂不是除了日常上课外,剩下的时间都得和灵慈待在逍遥山了?本来他和墨九君就只有晚上回寝时才能说几句话,可现在连见一面都难。对此,他有些接受不了。 李知秋道:“去剑冢选择灵器对你来说很重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在仙门大比,以及将来仙剑大会上的输赢。正好我对武器方面有些了解,你自己去藏书阁翻翻我的笔记,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姜莛颜拍拍他的背,“你还愣着,赶快感谢师父。” 姜听云反应过来,方才的郁闷顿时被抛到脑后,“多谢师父!” 但他没跑多远又自个折了回来,问:“对了师父,逍遥山一般是由谁负责打扫的?” 李知秋只是笑笑,从广袖中伸出被机甲替换掉的左手,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逍遥山的一切都是他这些机械玩意负责打理的,想来他这个人确实寂寞,偌大的仙山竟只有冰冷的机甲陪着他。偶尔有年轻人来了又走,一段短暂的热闹后就是看不到头的孤寂,他早就习惯了。 姜听云有些小小的失落,但还是灵慈长老的笔记比较重要,因此他没沮丧多久,就跟着姐姐跑去藏书阁了。 逍遥山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远离喧嚣自然才得逍遥。灵慈长老极其爱莲,途经莲池时只见水纹荡漾,波光粼粼,姿态各异的莲花互相映衬,隐约能瞧见隐没在荷叶中的小舟,大概是灵慈采完莲后停在那的。 这满池的粉绿相间,到底是荷花娇语艳,看着很是清爽,心情也会变得不错。逍遥山的莲池开得这样满,想必是李知秋早在池底埋好了莲子,只等微风来,才能有这样的美色。 “为什么灵韵长老不喜欢弟子摘莲呢?” 姜听云看着姐姐摘了一朵,突然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的本质,是他太在乎温从云的看法了,他想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不愿光靠姐姐的名号,他就是他自己。 “你吃吗?”姜莛颜稍微用力按了按,只听“啪嗒”一声,再剥开外衣,便蹦出了一颗雪白的莲子,尝起来是又脆又甜,她倒停不下自己的嘴来了。 姜听云从她手上接过,没有再执着那个问题了。 “你要开心点啊,不用总想这么多。” 是啊,值得开心的事也就这么几件,他不必耿耿于怀那些难过的事。 手中的莲子刚好丢进了他的嘴里,地上每块板砖的间距刚好是他的步子,去藏书阁的路上刚好有许多令人兴奋的风景,姐姐也刚好在陪他。人生是充满未知性的,所以才值得去闯一闯,仅仅只是这些不经意间的“刚好”,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72章 逍遥山的第四个人 推开藏书阁大门,一股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姜听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没想到阁里居然还有回音。 越过龙纹屏风,两人走在偌大的藏书阁中,两旁的石柱向前延绵,竟一望无边。那最中央的藻井是蟠龙像,它的周身被星辰衬托,象征祥瑞之兆,体态轻盈线条优美,飘飘然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意。除此之外,神龙嘴边悬着一颗流光宝珠,整间屋子都笼罩在宝珠的光辉下,但并不刺眼,所以哪怕是在晚上,依旧与白天无异,无需再点灯照明。 李知秋在机甲方面下了很多功夫,更是有不少独门笔记堆积在此处。如果不是逍遥山与世隔绝无人知晓,姜听云觉得以灵慈长老的收藏绝对能与镜辞山的书斋媲美。他在众多书架中翻阅古籍,其实逍遥山的日子这么无聊,他完全可以来藏书阁打发时间的。 正这样想着,他从中抽出一本书,通过缝隙窥见书架的另一侧摆了张朱漆书案。矮桌上胡乱垒着各种竹简、书册,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一把带鞘的长剑横在桌面,笔筒斜斜搭在砚台上,刚沾了墨汁的毛笔沾湿了字帖,拿着笔的人却浑然不知,只是愣愣地撑着脸发呆。 姜听云俯下身又看了一阵,只可惜那人的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他竖起二指,无声地控制书架上的书本往别处移动,不料刚好卡住了。他略一用力,结果划拉一声,那书架上的书全倒了。 完了。 这是姜听云最后唯一的想法。 想来那正在发呆的人恐怕也不会料到能有这么一出,自然是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他与姜听云对视着,两两相望,唯余尴尬。 姜莛颜顺着声音走过来,看见这人也是惊讶:“你是?” 此人身着逍遥山蟠龙纹袍服,却是雪白如斯,一尘不染。少年的容貌虽不至绝美,但胜在负气含灵,清秀俊丽,倒也令人眼前一亮。 她心想,到底是水土养人,昆仑虚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你就是灵慈长老的弟子吧?” 逍遥山真是大啊,居然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在。 见少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姜莛颜哦了一声,“唐突了,我叫姜莛颜,他是我弟弟。” “……沈若华。我师尊确实是灵慈长老。” 其实沈年知道这位师姐的,每回巡查学堂都能看见,但他的存在感很低,一直不被人正眼瞧见。 姜莛颜毫不客气,直接拉着姜听云坐在书案对面,她说:“那怎么从没在逍遥山见过你呢?” 沈年淡然出声:“是若华不争气,难登大雅之堂。我师尊有无弟子都没什么区别。” “话可不能这么说。”姜莛颜掀起衣摆,盘腿坐着,“你师尊只收你一个内门弟子,那就说明你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句话很好听,谁都知道其实是没有人肯留在逍遥山罢了。 沈年忍不住笑,“过奖了。不过,姜师姐竟然愿意留在这里?” 还是说,她只是陪姜听云的。 姜莛颜颔首,“灵慈长老的机甲术确实晦涩难懂,不过铸造武器倒是蛮有趣的,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活到老,学到老嘛。” 她太会说话,姜听云好羡慕。 姜莛颜道:“就算是逍遥山,也要做得最好啊,姜二你说是吧?” 姜听云连连点头。 沈年撑着脸眯眼,“我倒是羡慕师姐。” “羡慕我什么?是口出狂言,还是无拘无束?”姜莛颜把目光放在那把长剑上,突然问:“这是你的佩剑?” 沈年点头,“是我师尊亲手铸造的。因为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便用了我的表字,它也叫若华。” 姜莛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若华剑毕竟出自灵慈之手,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沈年很不自信,这样可不行。她不知道沈年的灵根如何,是常年待在逍遥山无人赏识而自卑,还是真的技不如人呢? 沈年对这样会说话又长得漂亮的师姐很有好感,他倾诉道:“如果我能在剑冢里选到一把更好的灵器就好了,这样我就会变得厉害。但是我和其他同门相比确实差劲,我恐怕连灵器的好坏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他终日待在藏书阁里恶补,试图从师尊的笔记中认识一些有名的灵器。 眼瞧这人都快把头垂到桌下了,姜莛颜赶紧扶正了他的脑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在逍遥山,相见即是缘,而且我弟弟要和你一起进入剑冢的,所以你就跟着他一起努力,好不好?” “真的?”沈年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都喊我师姐了,那能骗你不成?”姜莛颜笑起来和姜听云更像,她说:“既然是同门,相互扶持那是应该的。但是啊……” 姜莛颜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沈年有些紧张,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别的要求,“但是什么?” “你知道逍遥山能见到一个活人有多不容易吗?所以你可跑不了了!”姜莛颜抄起桌上的毛笔,用笔尾点了点沈年的额头,“你没意见吧?” “我没,我没意见。”沈年捂着脑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有人陪再好不过了。今年是灵犀长老的轻功、剑法最受欢迎,其次才是灵游长老的阵术。同门都巴巴地往皎临山和镜辞山跑呢,师尊这里倒是冷寂得多,不过人少了也轻松,偶尔帮着给那些机甲上上油就行。” 姜莛颜又看向自己弟弟,“姜二你也没意见吧?你要担起师兄的职责我跟你说。” “为什么是师兄?”姜听云不解,他刚刚拜入李知秋座下,沈年不才是师兄吗? 沈年也问为什么。 姜莛颜抬了抬下巴,“因为姜二是我一个人的弟弟,别人都不能喊。” 这样的理由,沈年倒没不高兴,他本就眼中含雾,笑起来时更不得了了,“好,师兄也好。” 虽然没有墨九君和花无雁,但沈年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有了差不多年纪的伙伴和姐姐陪在身边,姜听云在逍遥山的生活倒算愉快,起码跟着机甲在山下扫地时,他还能和沈年一块数台阶。 李知秋尽心尽力地教他们制作机甲,所以两人平日里除了去六山上课,其余时间就待在藏书阁探讨学术,或者去看李知秋和姐姐打造机甲。沈年因为能组装好一条手臂开心了好久,而姜听云记得自己做出来的第一只机甲把他踹进了莲池里,惹得姐姐他们哈哈大笑,也都不扶,硬是罚他摘了莲蓬方才作罢。 姜听云就这样住在逍遥山了,墨九君常常给他写信,内容无非是一些八卦,比如花无雁和苏淮又惹温从云生气被罚了啊,谢小公子又和他母亲吵架啊等等。 这些琐事不用猜也知道,虽然无聊,但他就是喜欢读墨九君的来信。每次沈年见他都在笑,凑过去一看,发现信中根本没有什么笑点,更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这与内容无关,重要的是信里信外都有人能惦记他就好了。 第73章 七山一朵奇花 姜莛颜常常在鹿蜀山和逍遥山之间来回跑,这两座仙山是昆仑虚里相隔最远的,为了陪伴弟弟和沈年,她真的很不容易。 “姐姐为什么总去鹿蜀山啊?” 六位长老中,只有灵忍长老从来不外出,每次都是凌宗主选了人送到那里去,据说他是修鬼道的,哪有弟子敢跟他学这个。 姜听云听了一点闲言闲语,想劝姐姐别去鹿蜀山了。 姜莛颜表情严肃,“因为余前辈算我半个老乡。” “啊?” 她从小就离开金陵,拜入三花庭,如今过去了十几年,确实算半个湘潭人。 但灵忍长老不是湘潭人,他是湘西一带的,所以半个上面再加半个。 姜莛颜突然问:“想不想跟我去见见灵忍长老?” 姜听云还是那句啊字。 鹿蜀山往下俯瞰神似骏马奔驰,由此得名。其势低缓,不像皎临山那般险峻,无需御剑或用灵力,靠走也只用半个时辰不到。 两人刚踏入鹿蜀山地界时总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虚空拦了一会,又或许是姜听云第一次来,不太习惯这里的气运,所以他没有多想。 山顶的院子里有一大堆落叶,是姜莛颜上次来扫好的,这回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传闻灵忍长老玉树临风,气宇不凡,曾被誉为昆仑七山第一花,也是极其高雅的,只是如今一见……好拉垮。 灵忍从树叶堆里起身,还睡眼惺忪的,“谁找我?” 问了也是白问,除了姜莛颜这个“老乡”还能有谁。 “哦,带你弟弟来逛啊?那你们随便看看吧,不打紧。”灵忍说完后又躺下了。 这时姜听云的脚边突然滚来一只酒壶,不难看出,灵忍喝醉了。 姜莛颜轻车熟路地拿起扫帚,淡然道:“你有心事。” 那背对他们的灵忍根本没睡着,他说:“我天天都有心事。” “每次一有人上山,我都以为是我仇家,结果不是,真让我失望。” 他说这话时应该很恨的,可是咬牙切齿间有种别样的情绪,姜听云不能懂。 姜莛颜摇摇头,扫去一地落叶,“哪里敢来见你呢。” “对啊,他不敢来见我。” 灵忍直起身子,大概是殃及池鱼的心态,他对姜莛颜的到来也感到恼火:“颜颜以后也别来了,真的很烦,我想一个人待着。” 姜莛颜没生气,她继续扫着,“那我不来,就真的没人来了。” 这句话让灵忍沉思。 “算了,你还是来吧。但我不会理你的。” 姜莛颜道:“傲娇鬼。” 鹿蜀山一行莫名其妙,姜听云不清楚姐姐是怎么和灵忍长老认识的,她又知道什么内情,应该不止是这虚无缥缈的“老乡”关系吧? 走出山门前,姜莛颜忽问:“晚晚觉得这里对劲吗?” 姜听云看着她的侧脸,诚实回道:“感觉有东西在门里。” “是有东西,这里设了禁制。” 姜听云不明所以,“为什么?” 是灵忍长老在防着什么人吗? 姜莛颜摇摇头,没有说具体的原因,她话锋一转,道:“晚晚该去雁城了吧?” 算算时间,确实快了。 姜听云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站直了身子,现在的他还没有姐姐高,但是他会努力让姜莛颜看见的。 “姐姐,我一定要在仙剑大会上拿到第一。” “我都相信你的,你可是我弟弟。”姜莛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首先要在雁城做好呀,还有年前要去的剑冢,如果你能像我一样拿到十大法器之一,就真的是很了不起了。” 比起羡慕,其实姜听云很多时候都在庆幸自己有个过分优秀的姐姐,姜莛颜就是他前进的目标,无论是过去将来,他都想成为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姜莛颜牵着他回逍遥山,途中偶遇一桩离奇的事情,姐弟俩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凑热闹。 原是灵芝长老抓到座下女弟子和同门私会,现在正在公开处刑呢。 虽然是弟子触犯了百药山门规,但也是姜莛颜的失职啊,她作为门客旁听,这些事都要管的。 白菱往那两位弟子身下甩出一块手帕,大声质问道:“这是什么?昆仑虚是给你们幽会的地方吗?门规上写得清清楚楚,都当看不见了是吗?!秦乐,你作为内门弟子,你还有没有廉耻心!” 这块手帕还真是无妄之灾,本就是好心递出擦拭伤口的,却被传成了这种不堪的关系。天地可鉴,两人真的一点私情都没有。 姜莛颜凑近一看,接着大吃一惊:“这不是灵游长老的三弟子吗?” “啊?这么巧?”姜听云差点绷不住了,他往前踮了踮脚,发现确实是灵游长老三弟子不错。 因为此人如月般温和,昆仑虚同门大多都喊他小月亮。 虽然有些搞笑,但他本人并不生气,脾气真的老好了。 姜听云觉得巧,是因为他不久前在镜辞山闹出了笑话,刚好被这位秦乐抓个正着。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秦乐怎么会被罚呢? 他是灵游长老最看重的弟子,为人正直和善,万不该能和“私情”一词扯上关系。 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另一位女修也是无辜,不过就是握剑方式不标准,掌心被利剑所伤,秦乐正好路过,给了她一块手帕擦擦而已。 这位女修叫杨雪儿,是从蜀郡来的,心肠很好,姜听云有印象,平时她对自己多有照顾,其实是每个人她都这样。 灵芝长老座下女弟子多,思想也极其封建,最见不得门派里有男女关系不当的人,平日还算亲切,可一旦触碰到她的逆鳞了,必然要闹得昆仑虚上上下下都不痛快。 何况这杨雪儿又是今年才送来的外门弟子,不懂规矩自然要好好教训一番! 由灵犀长老亲自掌罚,随着鞭子落下的声音,坐在主位上的白菱喝道:“你们简直无法无天!若不是有弟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们竟然卖俏行奸!” “……什么?”秦一歌的神情总算有了点变化。洁白如雪的校服上是数不清的裂口,血痕与乌青交印,连鞭刑都打不弯他的腰,就因为这一句话,他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也许是鞭子,也许是愤怒,他的身子正抖得厉害。 又是一鞭下来,杨雪儿终于承受不住,永不停歇的长鞭像野兽一般正疯狂撕咬着她的身躯,呼吸微弱而艰难,在颤抖中发出呢喃声,到最后,竟是连一点声音都喊不出了。 白菱以为她在装,指着地上的人命令:“这才第几鞭?继续打!” 她说定是夏侯离没用力,今天这一出就是杀鸡儆猴,免得以后再有人无视昆仑虚门规。 夏侯离啊了一声,觉得很离谱:“姐姐,我是剑修,你说我没用力?” “废话连篇!给我打啊!” 夏侯离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汗颜道:“要不点到为止吧,我看她好像真的不行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白菱觉得没面子,咬牙切齿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狠毒,喝道:“我管她出没出事!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今天不惩治以后必定让她翻了天,给我狠狠打!” 至于那镜辞山的秦乐,就算她知道完全无辜又如何,难道他二人就没一点私情吗? 夏侯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门派二位女长老真是一个比一个凶。” 可谁都知道,温灵韵只是脾气暴躁些,行事倒也算公正,但面前这位白灵芝,就真真实实是个泼妇了。 长鞭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很是骇人,杨雪儿的口鼻溢出了血,估计是内脏受损了,但白菱权当没看见,她不发话,夏侯离也不敢停。 秦一歌的指骨被他捏得发白,灵芝长老只一声令下就能治二人的罪,他百口莫辩,更是因为他师尊不在,白菱无所顾忌,反而越发猖狂了。 他始终都没有承认,他本来就没有错。 “凡事当留余地,谨言慎行,宽厚忍让...”秦一歌默念昆仑虚的条条门规,他慢慢挪动双膝,朝杨雪儿跪去。 当着所有人的面,秦一歌俯身替她拦下了所有鞭子,拳头捏得生紧,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毅力,让他一直撑到了现在。 白菱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到没?我就说他二人之间肯定有鬼!秦乐,你给我让开!” 秦一歌的脸色越发阴沉,咬着牙说:“弟子不让!” 夏侯离叹了口气,“小月亮,你这又是何必。” 秦一歌双手撑地,他抬头死死盯着白菱,一字一句地说:“清者自清,你们哪里在乎真相,不过只是为了发泄罢了。” 白菱被戳中内心,何况对方又只是弟子,弄得她很没有颜面,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这副姿态,还敢说你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会出人命的,我不能不管。倒是长老你,说是医者仁心,竟是恶毒至此。” 白菱气红了眼,“你!” “好啊,你英雄救美,你大义。给我继续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围观的姜莛颜忍不住鼓掌,她愣愣地摇头,“这是真男人啊。” “姐姐你别看热闹了。” “啊对对对对对。”姜莛颜反应过来了,都打成这样了她当然要管,于是急忙冲上刑台,“前辈鞭下留人啊!” 但夏侯离没能及时收手,一鞭子抽上姜莛颜的脸,直接把人打了个两圈半。 然后华丽倒下。 两位长老:“............” 众人:“............” 姜听云:“............” 他一下就看出来了,姐姐这是故意挨那一鞭的。 光劝没有用,灵芝长老要下不来台,只会更生气,所以她就用了这么个法子。 果然,最疼她的白菱一个滑跪过来,捧起姜莛颜血淋淋的脸发出尖叫声:“夏灵犀你真该死啊!” 夏侯离吓坏了,他打的可是昆仑虚的贵客啊! 所以他也一个滑跪过来,“颜颜!” 不管怎么说,灵芝长老确实忘记了处罚的事,她急急忙忙地指挥:“都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人抬回百药山啊!她的脸要是因为这个留了疤,在场的人都别想好过!” 但受到鞭刑的两人是实实在在的,秦一歌恍惚之间,还能看见满脸是血的姜莛颜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悄悄竖起大拇指,肯定了秦一歌刚才的做法。 秦一歌:“............” 姜听云都懂她的意思,所以姐姐被两位长老抬走后,他赶紧冲上来去扶秦一歌。 可两人被打得说不出话,还是姜听云找了谢长期帮忙才算解决。 至于为什么找谢长期,因为那次笑话里,他也在场。 果然,谢长期看见秦一歌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第74章 昆仑虚其实有鬼 事情是这样的—— “你们知道,其实昆仑虚它闹鬼吗?” 子时,某弟子寝所。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谢长期的俊脸,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诡异,再加上他又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惹得墨九君后背一阵发凉,听到恐怖的地方他就突然鬼叫了一声,直把姜听云的魂都给吓飞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妈的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谢长期捧腹大笑,几乎不能自已。 他擦干眼角的泪水,扶正了身子道:“既然胆子小就不要听了。你俩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姜听云皱了皱眉,反驳道:“我才没有被你的故事给吓着,刚才只是,只是开了个小差而已。” 谢长期噫了一声,脸上满是不信,“真不怕鬼?” 姜听云道:“我活人都不怕,死人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在放屁。 谢长期挑眉,“那好。听说镜辞山书斋的楼梯是鬼门关的入口,过了子时十七阶梯会多出一阶,到那时,就能进入传说中的鬼市了。既然你不怕鬼,我们就去这鬼门关闯一闯!或者说,其实你不敢去?” “去就去,你看不起谁呢?” 墨九君赶紧上前阻止冲动的两人,免得又惹出什么大祸来,“别别,师兄们。本来宵禁时间讲鬼故事就已经是犯忌了,你们不要再乱跑啊!” 谢长期才不理会,继续跟姜听云说:“鬼市有多少奇珍异宝,可能十大法器在那里都有的卖呢。你们想想,要是鬼门关是真的,我们就赚了啊!就算不是真的,练练胆也行啊,修真必修课不就是要练胆么?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一番长篇大论后,墨九君听了有些犹豫。他确实怕鬼,不然也不会只是听个鬼故事就被吓得大喊大叫了,这令他很是苦恼。但是,谢长期说得不错,可以去练胆,而他正需要一个胆量。 “那,那我也去……” 谢长期顿时喜笑颜开,“好阿墨!” 同寝的三个人都准备去冒险了,那还剩下一个人。 姜听云看向躺在最角落里的楚霄,一本兵法就这样盖在他的脸上,虽然一直不说话,但他现在肯定是没睡的。 谢长期已经喊出了声:“云深,楚云深?” 楚霄没有露脸,只回了一句无聊。 “你才无聊呢,闷坨子。”谢长期缩回脑袋,对门外两人说:“看样子是不去了。那我们出发!” 趁着房门还没完全关闭,姜听云瞥见里面的楚霄翻了个身,这会是选择贴墙背对他了。 一路上仙山楼阁连绵不断,除去逍遥山以外,广林山置身于五山之间,亦是最高的一座。众山高耸入云,峰尖漂浮在雾海中,皎临险峻,鹿蜀神秘,逍遥幽深,百药青秀,广林仙气,子吟肃穆,镜辞灵秀,七山各有各的妙处。不过此刻月明星稀,姜听云可没闲心再去欣赏仙境美景。 谢长期提着灯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另外两人。一条羊肠小道是通往镜辞山最近的路,墨九君身为昆仑虚弟子,自然对这些熟悉。他说再这样走下去,只消一盏茶时间就能到镜辞山山脚,到时候再御剑就行了。毕竟在宵禁时间外出,当然是越快越好。 于是三人在玲珑书斋的院外丢了剑,不知是谁喊了句“谁最慢谁是狗”,少年们争着就要去翻墙,动静还不小。 谢长期突然拽了把姜听云,喊道:“下来吧你!” 刚坐上墙头的人立马栽了个跟头,两人当即扭打作一团,劝都劝不住。姜听云更是翻身骑在谢长期身上,挥起拳头来毫不心软。 墨九君都已经翻到另一边去了,这俩人还在那里互殴,他只好又爬上墙头,朝他们呲了一声。 “师哥,你别打小公子了。你们知道,这书斋是有人看守的么?” 姜听云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拳头,“谁?” 墨九君道:“是灵游长老的内门弟子,同门都叫他老三。” 谢长期躺在地上问:“为什么要这样叫?” 墨九君解释道:“因为他是灵游长老的三弟子,拜入昆仑虚之前在家中也是行三,生辰还是三月初三。所以大家都这么喊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墙头上跳下,隔着院墙对外面的二人说:“你们动静太大了,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姜听云骑在谢长期身上不动,又是一拳狠狠挥下,“但你人我还是要揍的!” 墨九君就站在回廊外,玲珑书斋美轮美奂,做工精细,总共三层。那廊道两侧皆有镂空木窗,每一格都是形态各异的龙兽,分别照应七山,而从回廊入口进入,选左边那条,方能看见一道楼梯,正是他们要找的。 那对冤家翻过墙后就站在墨九君的两侧,谢长期突然凑过来呲了一声。 姜听云紧皱眉头,赶紧侧身避开。 谢长期搓着手说:“我在想啊,往后晚妹就要搬去逍遥山住了,房里只剩我和阿墨,怪无聊的。” 很好,他也把楚霄当做空气。 姜听云冷哼道:“那样不好吗?免得成天吵架。”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经月光一照,他看到谢长期的嘴角很明显红了一块,应该是流血了。但这人只是随意擦去了血迹,往衣服上一揩,若无其事道:“走走!我们去数楼梯!” 墨九君不敢走前面,这间书斋太安静了,楼道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最多只能瞧见五阶。墨九君挽着姜听云,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偷看,按照以往谢长期讲过的鬼故事,他总觉得上面会突然蹦出一只白衣女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知道吗?其实胆子越小的,死得就越早呢……”一只冰凉的手悄悄覆上墨九君的脖颈,有人站在他身后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果然,墨九君大叫一声,直接跳到姜听云身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师哥!他故意的!他吓我啊!!” 谢长期摇摇头,“你瞧你,胆子这么小呢。” 正对姜听云投来的目光,谢长期及时止住笑容,“那行,我先去数一遍好吧。” 他可不像墨九君这般夸张,毫不犹豫踏上了楼梯,直到他的身影全部没入黑暗。 走廊里,姜听云和墨九君都默默听着他往上一阶一阶地数:“一,二,三……十五,十六。” 他在下面等了半天也不见谢长期继续,便问:“十七呢?” 但是谢长期接下来说的话就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了。 “奇怪,这里只有十六阶楼梯。” 墨九君突然嗷了一声,抱着姜听云就不肯撒手,“怎么可能?!不是说有十七阶吗?为什么会少了一阶??” 姜听云也问:“你是不是数错了?” 谢长期从上往下又数了一遍,等人走出楼梯间,他数完了,还是十六。 墨九君惊恐万分:“完了!我们这回是真撞鬼了!” 姜听云和谢长期互看了一眼,他道:“一起数。” 墨九君拼命摇头,他现在才知道跟着胆子大的出门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早知道他就和楚霄留在房里了,请问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谢长期见他一脸拒绝,玩笑道:“既然这么害怕,要不你就留在下面等我和晚妹吧?” 留他一个人在这诡异的走廊里?鬼知道他会遇到什么啊! “不不!我和你们一起,不要丢下我!”说着就愈发拉紧了姜听云,生怕自己会落单。 于是,由谢长期打头阵,姜听云则带着墨九君落在后面,每走一步都在心里默数着脚下的阶数。期间墨九君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瑟瑟发抖,“你们不能点火符吗?这里怎么这么黑啊?” 前面就是独属于谢长期慵懒的嗓音,他说:“就是看不见才刺激嘛,你可要小心点,万一你扒着的人是其他的东西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姜听云早有预感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墨九君的尖叫声能把屋顶掀开,想随便抱一个人又怕抱错脏东西,忽然感觉脸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吓得他当场蹦起来,两手胡乱拍打着,生怕再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差点没给姜听云脸上呼一巴掌。 姜听云背贴墙面,他看不见另外两人,反正有人在摸他就对了,“你俩刚才谁在摸我?” 头顶传来谢长期的声音,他自证道:“我站在最上面,我没有摸你。” 墨九君吼道:“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长期捂住耳朵,“谢谢我聋了。” 先不管谁摸了谁,就这样诡异的气氛,再加上墨九君一直在鬼哭狼嚎的,搞得姜听云也很紧张,更是忘记楼梯数到第几层了。他往下随意一捞,就抓到了某人的衣领,这给墨九君吓得不轻:“不要吃我!!” 姜听云没有撒手,连忙安抚道:“是我,是我。” 墨九君身子一软,脚一滑,竟然踩空了。 第75章 敢死小分队 “阿墨?”姜听云顿时失色,他手忙脚乱地去抓墨九君的衣服,谁知道这人是吓晕了,他没拉住,也跟着往下栽。情急之下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可谢长期哪里能同时拉得动两个人。 于是,三人风风火火,你拉我我抓他,砰砰滚下了楼梯。姜听云竟是第一个跌出楼道的,他趴在地上刚想起来,身上登时压过两人,被硬生生撞出内伤。 谢长期倒在最上面,还哎哟了好几声,哀嚎道:“真是疼死小爷了,刚刚谁扯我腰带来着?” 墨九君的脑袋在楼道里摔出一个大包,总算是醒过来了,捂着额头很小声地说:“呃,不会是我吧……” “唉,真带不动你啊。”谢长期叹了口气。 姜听云甚至都要陷进地板成块人饼了,他换了边脸贴地,鼻尖差点撞上一双白靴。 他眼睛往上一瞥,看到了少年身上的虬龙纹图徽。 镜辞山弟子? 此人居高临下,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好像随时都会出鞘。姜听云知道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要是他们再不出声表明身份,恐怕就要被这不知名的同门一剑劈死了! “是你吗老三?”躺在姜听云身上的墨九君往后仰头,少年的脸在眼中虽是倒立的,但还是认得出这位同门就是他所熟知的老三。 也是,毕竟这位弟子可是专门看守玲珑书斋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姜听云心道,这位同门真是相当尽责啊,这么晚了还能爬起来,果然除了他们是不务正业的以外,也就只有面前这位老三了吧。 “阿墨?”秦一歌收回手,打量了一番墨九君身上以及身下的人,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姜听云赶紧用手肘推了推身上的人,“你们俩还不起?” 待三人重新站好,墨九君拍了拍衣袖,为他们介绍道:“师哥,小公子,这位就是我先前说的老三。” 秦一歌向二人行过一礼,“秦一歌。” 姜听云也回礼:“姜听云。” 谢长期不做任何表示,当然他要是能有表示可就怪了,“谢长期。” 秦一歌莞尔道:“请问你们这么晚了,来书斋又是为了何事呢?” 墨九君毕竟与秦一歌同门,似乎关系还不错,至少秦一歌并没有怪罪他们或是通知师尊什么的,脾气真的老好了。墨九君把前因后果都跟他解释了一遍,态度非常诚恳:“对不起,我们再也不敢了。” 姜听云怕他不信,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谢长期顺了把腰间长笛的流苏,点头直道:“他们说知道错了。” 秦一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天才问:“所以你们这么晚来只是为了数楼梯?” 今晚这一出确实挺丢人的,哪还管楼梯到底是十七阶还是十六阶,秦一歌没说滚就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听到这个墨九君又开始害怕了,点头如捣蒜,“对,老三你这里闹鬼!” 秦一歌愣住,“闹鬼?” 谢长期负着手道:“可不嘛,十七阶楼梯少了一阶,我数了两遍,不会错的。你这里就是有古怪。” 没想到,秦一歌被他们搞得稀里糊涂的,手已经扶上了额,“你们在开玩笑吧?玲珑书斋哪来的楼梯,这里只有一层啊。” 三雷轰顶。 姜听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楼梯?那他们刚才走的又是什么? 这会连谢长期也知道害怕了,他暗骂了一声,扯着姜听云说:“我们恐怕,是真的遇上鬼了……” 姜听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哪还有什么幽深的楼道口,那分明就是一堵墙啊! 墨九君被吓哭了,莫非那条凭空出现的楼梯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如果当时他们走完了楼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三人不敢细想,互相拉扯着落荒而逃,生怕有谁落了单。 秦一歌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疯一般地逃走,而且听动静似乎还从墙头上摔了下去,但三人已然管不了这么多,大喊大叫,哭天抢地,拾了草地上的剑就跑,十分刺激。 人走后,玲珑书斋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绝对是三人永生难忘的一晚。 何止难忘,事后想起来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姜莛颜听完整个经过后,笑得很夸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三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灵芝长老的药膏很好用,姜莛颜的脸不会留疤,她在百药山养伤,姜听云说起这件丑事,她的疤差点没裂开。 “姐姐你别笑啊。”姜听云本来就觉得很丢人了,姐姐的嘲笑更是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谢长期也说:“师姐你不知道,当时我们真的被吓坏了!昆仑虚闹鬼啊!” 姜莛颜就快笑岔气了,她调整呼吸道:“什么闹鬼?你们分明就是被骗了!” “啊?” “什么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何意。 他们一直相信昆仑虚闹鬼的事,而且因为太丢人,也不敢和其他同门求证,所以一直被蒙在鼓里。 姜莛颜一拍大腿,“玲珑书斋就是十六级台阶,你们没数错,根本不是闹鬼!” “还看不出来?那位同门逗你们玩呢!” 两人顿时石化在原地。 姜莛颜还在床边笑着,对那位名叫秦一歌的弟子更有感触,怎么这么好玩啊?看来也不古板嘛。 “好了好了。”她擦掉眼角的泪水,“你俩及时把人送回去,做得很好,师姐表扬你们。” 灵犀长老的鞭刑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碰巧秦一歌的师尊跟着凌宗主下山除妖去了,他无人庇护,有委屈都没法倾诉。但是姜莛颜觉得,等灵游长老回来,看到宝贝徒弟被打成这样,昆仑虚又有得闹了。 她的地位和这些长老平起平坐,也算是秦一歌的长辈,当然得探望一番。 所以脸上的绷带还来不及拆,她就让姜听云带上灵丹妙药和她一块去镜辞山。 谢长期说他也想去。 “可以啊,但是不能取笑别人,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姜莛颜严肃提醒,两人都说好,特别是谢长期,一些坏心思顿时没了。 托姐姐的福,灵芝长老不可能主动送药给两位犯事的弟子,也怕说起这件事长老又生气,便退而其次求了神经质的灵忍长老制作药丹。姜听云拿着那颗黑乎乎的药丸,嘟囔道:“这是给活人吃的吗?” 是啊,灵忍长老可是鬼修,和魔修狼狈为奸,他做出来的东西感觉很危险。 灵忍翻了个白眼,“真懒得说你。” 他要为自己正名,自己早就金盆洗手了,他现在老老实实做了一位符修。 姜莛颜从厢房里搬出一堆新药,好不容易讨到了灵忍长老重金难求的符箓,心情很是不错,“那前辈,我们先走了啊!” 灵忍坐在石头上背对他们,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从来不会想起我,我的家底都快被你们翻完了。” 他脆弱地躺下,“心好寒,世界上没有人在乎我。” 本以为他这样了姜莛颜会来安慰自己,没想到一转身,她就带着俩小朋友下山了。 心更寒了。 他们先去看了杨雪儿,灵忍做出的药不比灵芝长老,但也是很好用的。杨雪儿可是女孩子,姜莛颜舍不得让她留疤。 除了身体上的伤害,当众处罚和同门的议论更让她崩溃,她说自己真的没有私情。 “师姐相信玉尘。”姜莛颜屏退了弟弟和小公子,一个人留在房中给她细细上药,“我也在学堂外旁听,哪位弟子怎么样,师姐都有看到的。” 杨雪儿的身子在发抖,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在哭,“姜师姐,我该怎么办啊,我没有颜面留在昆仑虚了。” 姜莛颜放轻了手里的动作,女孩子被侮辱清白怎么能忍受呢?这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杨雪儿还在百药山学习,她只要一看到灵芝长老,就会想起那天的耻辱。她的泪水顺着脸庞落下,枕头下的指骨被捏得发白。 谣言难以掩盖,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姜莛颜再厉害,也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她抚平不了杨雪儿身上的伤。 杨雪儿吸了吸鼻子,“是我连累了秦师兄,都怪玉尘自己不争气,现在大家都在说我们,我也没脸去见他。” 姜莛颜回过神来,她想起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只是一块手帕,怎么会造成这样?” 秦一歌是昆仑虚弟子,他是什么样的人灵芝长老还不清楚吗? 当时灵芝长老说,要不是有弟子向她透露,还不知道这回事。那必然是将事实添油加醋一番,才惹得长老如此生气。 姜莛颜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今年来拜师的弟子中,可能真有一个心思不纯的人。 资质不行可以靠后天补齐,但是人品问题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等凌宗主回来,我就向灵芝长老打听,看看是谁多了这张嘴。”姜莛颜实在生气,“玉尘你且放心,师姐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谢师姐,可是灵芝长老......”杨雪儿没有说完,她不敢留在百药山,虽然有规矩不许议论,但灵芝长老真的好凶。 姜莛颜有想法让她跟着自己回鹿蜀山暂避风头,但是灵忍自己都不管弟子。他们马上就要去雁城了,她不愿杨雪儿因为无妄之灾和别人落下进度。 一定得想个两全的办法,凭她现在的身份,可以为杨雪儿做点什么。 “灵韵长老。” 是的,就是温前辈。 姜莛颜道:“玉尘,我帮你转到子吟山,那里的规矩最是严苛,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无人敢多嘴。” 其实不止是这个原因,她知道凌宗主和灵游长老回来后,灵游肯定要闹,但他只会为秦一歌说话,把错全推给杨雪儿也说不定,杨雪儿缺一个可以庇护她的人,而且是灵芝长老不敢针对的人。 “你放心,你放心。”姜莛颜连说了好几遍,她真的在替杨雪儿着想,尽管两人从来没有交集。 “灵芝长老那边,她之所以痛恨女弟子和别人交往,是因为她年轻时自己最好的姐妹有过类似的经历。但这不是她伤害你的理由,玉尘,你埋怨她是应该的。” 杨雪儿因为这句话,心里的矛盾感终于得到疏解。她觉得怪师父是大逆不道,所以把错全推到自己身上,然后再也走不出来。 “玉尘,你先好好休息,灵忍长老的药很管用,你可以去雁城的,有师姐护你。” 最后一句话让杨雪儿哭得很厉害,飘浮的心不再孤单,她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个人陪着自己。 “谢谢你。” 第76章 出发去雁城 此事在明面上停息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雁城锦华峰一行。 它的意义非凡,不仅是今年入学的弟子第一次外出历练,在它之后就是更严峻的考验,比如所有人都期待的剑冢。 但那时的姜听云怎么都不曾想到,雁城会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道坎,让一个不甘平凡的少年差点无缘修士的身份。 各山长老相继选出了可以去雁城的弟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弟子离开了昆仑虚,再通过几轮筛选,最后剩下来的都是出类拔萃者。李知秋座下只有姜听云和沈年,外界又不清楚逍遥山的情况,所以他一挥手,就把二人的名字都报了上去。 花无雁确实不好好学,可耐不住她天资聪颖,何况她在子吟山又有温从云管教,成绩自然不错,因此雁城一行也有她。而墨九君,姜听云知道他最擅长药理,作为灵芝长老的内门弟子,被选上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朋友们都能同行,那姜听云就放心了。 姜莛颜走过来,兀自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又问姜听云学到了什么,拿什么去参加不足两年的仙剑大会,就凭那只能把他一脚踹进莲池里的机甲吗? 说起那只惨不忍睹的机甲,姜听云就挥着清虚,“姐姐又取笑我。” “才不是,我这是关心你。先不说仙剑大会了,明年的门派大比你可要给我争点气。” 沈年看了一眼郁闷的姜听云,小声跟他说了句加油。 李知秋含笑道:“你们两个都一样。雁城一行,需多加小心才是。” 沈年不好意思地说:“姜师姐陪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姜听云也点点头。 长老们已经决定御剑前往雁城,三天时间便能到达。此刻弟子们都在校场上等着,但很少有人闲聊,都在抓紧时间练习御剑。 温从云和夏侯离两位长老站在了望台上清点人数,如今宗主外出,七山中就属这二位座下出行的弟子最多,自然也由他们负责陪同。 李知秋既然已经露面,不好就这么离开,礼数还是要有。于是简单叮嘱了两个小朋友几句,便带着姜莛颜上了望台和二位长老会面了。 “颜颜的脸好了没有啊?”等人走近,夏侯离顿时收好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看姜莛颜还没拆绷带,愧疚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温从云一听这话,用手肘推了推他,“你这么问,你打的?” 夏侯离:“............” 这件事完全是意外。 姜莛颜笑着说:“前辈放心,百药山的舒痕膏最是好,不会留疤,我觉得自己还蛮帅的。” 温从云低眸沉思,“夏灵犀该庆幸不会留疤,否则三花庭那边不好交代。” 姜莛颜可是昆仑虚向徐宗主求了好久才挖过来的门客,夏侯离倒好,下手没轻没重的,差点打坏了两家的关系。 “真的没事,谢谢温姐姐关心,爱你~”姜莛颜搂着温从云的臂弯,小鸟依人地枕在她肩上撒娇。不苟言笑的温从云也多了几分笑意,无奈道:“你这丫头。” 李知秋在旁边倒有点多余了,但是有姜莛颜在,几位长老之间的气氛还不错。 到了出发的时间,一行人御剑朝南方而去,仙风道骨的场面十分壮观,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弟子们突然领悟自己是一位修士。 可他们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显得异常兴奋,夏侯离管不住,最后还是由温从云出面才能叫停。 夏侯离摇着扇子讪笑道:“唉,早说,其实你一个人就管得住嘛。” 温从云横了他一眼。 夏侯离不敢说话了。 清点完人数后,他转头招呼众人:“路途辛苦,反正江门府地方够大,两人一组自个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温从云却说:“休息什么?都当度假来了是吧?记住你们此行是为了历练,一切作息按昆仑虚进行!” 弟子们皆遗憾地啊了一声。 夏侯离把脸藏在扇子后,很没有骨气地说:“都听灵韵长老的。” 姜莛颜点点头,“听她的话没有坏处。” “雁城一带常有形魔出没,它会化作人的模样混在人群里。两人一组即刻下山,未捉满十只不能回来。” 弟子们一窝蜂地就散了。 沈年和墨九君搭了队,谢长期原本是想和姜听云一块的,但花无雁提前找上了他,他又不好意思拒绝。 花无雁真是走到哪都能摸出几块糕点吃,含糊道:“跟着大哥有肉吃!” “行行,好好好,你闭嘴吧。” 眼瞧周围人都找到了同伴,姜听云就打算自己一个人下山。 没想到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位同门落了单。 “一定要组队吗?”那人问。 夏侯离拍了拍他的肩,“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除妖很危险,还是多个人有保障些。” 正好他看到一旁背上清虚的姜听云,朝他招招手,“那个谁,颜颜的弟弟是吧?” 姜听云走了过来。 夏侯离摇着扇子微笑,“现在可以了,你俩下山吧!” 姜听云和那人同时愣住了。 他没想到原来楚霄也没有找到人。 其实之前有很多同门都来找过楚霄,但他没答应,所以就落单了。 夏侯离见两人不动,便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我记得你俩好像还住过同一间房吧?既然互相认识,那没必要拘谨的。” 姜听云很想说,其实,楚霄在房里存在感太低,他俩真的不熟。 结果楚霄背上鹤辞,“走。” “这才对嘛!”夏侯离满意地点头,在后面挥着小手绢欢送二人走远,“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啊!” 楚霄比姜听云的话还少,所以不存在因为闲聊而浪费时间的情况。他做事也极其果断,眼睛很毒,尽管二人是最后一组下山的,却比其他先到的组还要快。 花无雁那边好不容易才捉到一只,楚霄就已经连续收了三只了。 姜听云突然对这个人多了点看法,明明有着第一的能力,却从不崭露头角,他是为了避风头还是别有所求? “别愣着,让开。” 姜听云微微偏头,楚霄的鹤辞与他擦脸而过,一剑钉死了正在逃窜的人,最后化成一滩黑泥。 挫败的花无雁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瞧出这人是假的啊,你就不怕万一弄错了吗?” 万一弄错,那他刚才杀的就是活人了。 楚霄轻飘飘收回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弄错了也好,起码能让我知道哪个不是妖,找到真妖的几率也就大了。” “楚云深,”谢长期皱了皱眉,“别乱开玩笑。” 楚霄靠着柱子总算笑了,“其实很简单,眼睛认真看,总能找出破绽的。” 花无雁的眼睛都快瞪酸了,仍是看不出什么妖来。 “我分不清谁是人谁是妖。” “当然看不出来,因为这里的妖都被收完了。” 楚霄临走前摁了摁花无雁的脑袋,越过她带着姜听云先去下一个地方了。 第77章 终似少年侠气 其实姜听云以为楚霄会和谢长期一起走,毕竟两人的默契感高,只不过小公子不肯承认罢了。 到底是便宜自己了。 后来赶到的几组只能勉强抓住楚霄的尾巴,忍不住指天骂道:“谁?到底他妈的是谁?!还让不让人活了!” 连姜听云都觉得,其他人能抓到形魔,全凭楚霄施舍。 毫无疑问,他们这一组的效率最高,二人很快就在日落前完成了任务,姜听云提着满当当的金葫芦,准备上山交差。 楚霄笑了一声,突然问:“你是真蠢还是装蠢?” 姜听云停了下来。 “灵韵长老都知道,根本没有弟子能够抓满十只形魔的,只是考验眼力罢了。你现在就上山,所有人都知道你厉害了,拼了命也得赶着上去。他们会怎么想?” “我……”姜听云没能想到这一点。 楚霄抱着双臂,从骨子里就是一股傲气,“搞不好会觉得你强出头。但凡你以后没达到今天的标准,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将成为你人生中的污点,就算你能一直保持下去,也不会有人夸你的。毕竟在众人眼里,你就是这样的高度。” 姜听云垂下提葫芦的手,“只是上山?” “对,只是上山,就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楚霄往前一躬身,“不然你以为,天妒英才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姜听云捏着袖子说:“……我还没到这种高度。” “那就更不能赶在别人前面了。”楚霄望着街上累得要死要活的同修,忍不住扬起了笑容,“等着吧,有人回去了再走。” 好半天,姜听云才说了句谢谢。 楚霄没看他,继续抱着臂,“这是你该谢的。” 姜听云提前完成任务,本来还想帮帮别人的,楚霄这么一说,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不容易来趟雁城,要不要去看看?”楚霄指指身后的马车。 车上载满了货物,马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车后还坐着两个少年,甩着长鞭驾了一声。 姜听云仰望着从天上飞过的雁群,总有种想跟它们一起去远方的冲动。 他是想成为姐姐,可姐姐的高度太遥远,他赶不上。 干脆就让大雁带走他的愁思吧。 楚霄把手撑在身后,晃悠着一条腿,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几个月一下就没了。” 是啊,过得真快,姜听云学到什么了吗? 看到那些大雁,楚霄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花无雁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姜听云哪里知晓,含糊道:“家中长辈吧。” “云中没有雁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 “不清楚。” 两人坐着马车,虽然没什么话可说,但能够安静地看遍雁城,倒也不算无聊。 偶尔会遇上其他同修,见他们如此懒散,忍不住问:“你俩完成任务了?” 楚霄闭着眼不曾理会,姜听云默默把葫芦收好,回了句还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对方竟然松了口气。 当马车拐过一条街,小巷里传来争执声,以为是关于形魔的归属,所以两人都没管。 “你有种就再说一次!”苏淮捏紧拳头,怒目圆瞪。 “我就说怎么了?”那少年也不甘示弱,“杨玉尘和秦一歌当众受罚,大家都看到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淮喝道:“宋知谦你平时没少受过杨师妹的好吧?就一件捕风捉影的事让你嗅到味了,狗吃块骨头都知道摇摇尾巴呢!” “你这么喜欢?那你就当她的狗呗!” 姜听云大概是听明白了,有人在议论上次手帕事件,说秦一歌和杨雪儿就是那种关系,刚好被苏淮撞见,他气不过,和多嘴的同门吵了起来。 “老子今天就撕烂你的嘴!” “来啊!你来啊!” 苏淮和秦一歌都是昆仑虚弟子,这次除妖也是他俩组了队,他冲上去和人斗殴时,还不忘对旁边的秦一歌说:“老三这事你别管!他敢当众污蔑你,我跟他没完!” “你要多管闲事了?”察觉到姜听云的动作,楚霄偏过脑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有点愚蠢哦。” 姜听云道:“这不是闲事,我要是不过去,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说着,他跳下了马车,只有楚霄一人越行越远。 小巷里的动静未能停歇,谢长期和沈年两组也赶来了,虽然不明白打架的原因是什么,但谢长期看到苏淮和姜听云都在,一下就来劲了: “妈的,敢动我兄弟?” 谢长期可喜欢苏淮这个朋友了,动苏淮就是在动他! 想劝架,但是一直挤不进去的姜听云和秦一歌双双沉默住了。 随着谢长期的半路加入,本来单挑的回合,现在变成了群殴。 花无雁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走他们的剑,说什么也不肯还。 可赤手空拳地肉搏,也相当狠。 沈年喊道:“你们在打什么啊?” 苏淮头也不抬,“是兄弟就来帮忙!” 沈年:“............” 这确实是。虽然大家都在昆仑虚学习,但称得上一句真正的同门的,只有苏淮他们几个了。 他们没受什么伤,毕竟人多力量大嘛,倒是那位独狼同修,下场可惨了。 事情很快就被闹大,当天晚上,江门府前的台阶,跪着一批人。 也不知道温从云来回走过多少遍了,且肉眼可见的暴怒,最后她指着几人的鼻头就骂:“让你们作表率,给我闹成这样了?” 其实这件事不止是弟子之间的矛盾,它牵扯到了一直都存在的问题: 冀州本地人无需考核,年满后可以直接拜入昆仑虚,作为内门弟子。 像今年收的世家子弟,和其他仙门送来的人,都只能算外门弟子,他们只是听学一段时间,不会一直待在昆仑虚。 所以歧视和针对很常见,生长在昆仑虚山脚下的冀州人比外地人多了不止一个起点。所谓的“作表率”,大概就是一块遮羞布。 掩饰某些人投胎好的事实。 “特别是你!苏成澜你是我子吟山的弟子,却虚骄恃气,狂妄自大,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携同沈年一起对外门弟子大打出手,更别说围观者也都是她昆仑虚的人,温从云不可谓不生气,这是恨不得乱棍打死。 他是路见不平,秦师兄为人如何他知晓,容不得外人染指半分。玉尘师妹热心肠他也知道,他不忍心这样好的人被污蔑清白。 就因为那块手帕,就因为灵芝长老公开处刑,这些天的风言风语,他真的是忍够了。 苏淮跪得身子笔直,他把双手搭在膝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冀州人确实天生一股傲气,但这份精气神在惹事后,便是种欺人太甚的傲慢了。 无法否认,打到最后他的确是仗着自己昆仑虚弟子的身份。 师尊多懂他啊,可越明白就越失望。 秦一歌与他不同,但身子骨都一样坚挺,叩首道:“长老,此事成澜为我出头,秦乐甘愿受罚。” “成澜愿意领罚!”苏淮比他还快,额头磕上地砖的声音很响,以示自己的决心,“但是恳请师尊,再查一查这件事。” 温从云的手已经扶上了额头,“苏成澜,你是我从小带大的。” “师尊,您再查一查。” 龙冠上的发带垂下来盖住了他的脸,他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地砖上的血,分明是在黑夜,却那样刺眼,“他们的人生不应该毁在谣言上。” 秦一歌的薄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 “那你呢成澜?你知道你今天这一出手,会给自己和门派带来多少麻烦吗?” 苏淮闭了眼,“师尊,您再查一查。” 他仅仅是为同门出头吗?其实也不是。他可以是外出罚站与朋友谈笑风生,也可以是现在恳求师尊为师兄还一个公道。孰是孰非,错的他都会认,但是不该有的罪和那些委屈,他也全要讨回来。 无人有资格评判他昆仑虚弟子,哪怕再难,他都要抗争。 那时的姜听云并不能明白他在固执什么,谁都没有想到,正是这副傲骨,在故事的最后要了他的性命。 第78章 笑面狐狸 谢长期并不老实,也根本没觉得自己有错,要是可以,他现在还能蹦起来把那位同修再踹一脚。 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他兄弟? 后来赶到的夏侯离听说了此事,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打架呢,结果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三个昆仑虚弟子都跪在这里,另外两人也不简单,他说:“一个谢家公子,一个宋家公子,这宛城和浔阳离得也不近啊,你俩又是怎么惹上的?” 哪怕脸都被打肿了,宋洺依旧不肯服软,嘴硬道:“是他自己多管闲事。” 谢长期正欲发作,就被上方的温从云打断:“是多管闲事,跪在这里的人没一个不管闲事的!” “苏成澜和宋知谦触犯门规,沈若华和谢长期助纣为虐。念在秦一歌旧伤刚好,且拦架不得,我便饶你一回,去把江门府上下擦干净即可。其他人,都给我罚。” 夏侯离虎躯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罚?” 温从云挑眉,“你没罚过弟子?” “这...这不太好吧?” 自己不会动手吗,怎么每次都找他? 温从云懒得和他多废话:“罚!” 夏侯离恹恹地闭嘴了。 四人跪在江门府的台阶前,有温从云监督,夏侯离不敢下手太轻。 她还算给他们面子,没让其他同修围观,都被她赶回去睡觉了。 “我只罚十鞭,谁敢吭声就再打十鞭。夏灵犀,你不使劲,也多加二十。” 天知道,夏侯离的手差点抽筋了,怎么都说他不用力呢? 这十鞭是警示,对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不算严重,不至于到下不来床的地步,很快就结束了。 夏侯离觉得自己比他们还难熬,刚要收回鞭子时,温从云突然从他手里抢过,拦都拦不住,“你这又是做什么?” 啪—— 温从云甩向苏淮,肩背上全是可怖的鞭痕,她冷脸,“你们几个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想和他一样的下场?” “夏灵犀你也走。” 等无关之人全部散去后,温从云点了点手上的鞭子,随着强劲的鞭声,她说:“苏成澜,你无父无母,挂着一块名牌被丢到昆仑虚,我收养你,我是你唯一的师父,这个你认吗?” “我认,我认!” 又是一鞭。 “我不是个对错不分的人,但你今日所行确实让我失望,你仗着内门弟子的身份欺压他人,这个你认吗?” “弟子也认!” 一连几鞭下来,苏淮背后早已血肉模糊,他咬着牙硬撑,温从云的眼底也被这些红晕染。 “你是我温从云的弟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都给我记好了。” “那些让你不爽的人和事,我不要你用拳头解决,你得拿起剑,走上擂台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我要你的铁腕成功铸就,我要你决绝、清醒,我要你光是站在那里,就会有人忌惮和尊重你。” 她说了很多,也打了很多,因此苏淮没法参加后面几天的历练,实在令人唏嘘。 “小公子,昨晚你真的没事吗......” 热闹的茶楼里,暂停除妖的弟子就在这喝茶听书,花无雁把下巴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没......”谢长期的话才说了一半,楚霄伸出手在他受伤的地方拍了拍,疼得他龇牙咧嘴。 “有事!楚云深你没病吧?” 楚霄低头笑笑。 他和姜听云早就完成任务了,但不想做那个出头鸟,对外说还没完成,其实背地里把雁城逛遍了。 这个地方真是好啊,他想。 谢长期也被瞒过,哪里能想到自己是偷闲,而人家是真的没事干了,还以为找了个一起摸鱼的伴呢。 所以楚霄总觉得谢小公子很蠢。 “你们这些男修也真是的,动不动就打架。” 谢长期撑着脸说:“小爷我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很讲义气的好不好?” 姜听云借着喝茶的动作,说他刀没插几把,鞭子倒是挨了好几条。 花无雁哈哈大笑。 四人休息了一番后,谢长期该要去下一个地方寻妖了,楚霄装样子,也说要走。 但他刚拿起桌上的剑,锵的一声,带刃的铁链破空而起,击穿了茶壶,离手指仅有几寸。 楚霄顺着这条铁链看去,那位黑衣青年还维持着掷暗器的动作,撑眉笑道:“不好意思啊,手刚刚滑了一下。” 如果他不滑,那楚霄估计就得断指了。 谢长期最先反应过来,他领着花无雁一步步后退,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其实抖得很厉害。 “玉面狐。” 青年笑着拉下了头顶的面具,“对喽!就是我。” 江湖中关于玉面狐的传言太多,无人知晓他名什么,只说他丧心病狂十恶不赦,小事他不做,非要干灭门的恶事。因每次行凶都要带张狐狸面具,玉面狐这一外号由此而来。 少年们都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这里遇上臭名昭着的修真界头号通缉犯。 是了,雁城最近不太平,其实就是因为玉面狐,但他们哪里知道是这种不平法。 周围都在逃跑,玉面狐也没管,他的目标只有眼前的四人。 “小朋友们,我要围猎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们玩。”笑面狐笑眯眯地收回了锁链。 谢长期平常就是和同龄人打打架,完全不能跟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杀人狂比较,笑面狐的手段令人发指,他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笑面狐看着这些小羊羔被他逼进角落,顿时玩心大起,“听说昆仑虚今年收了很多世家公子啊,正好我也在雁城,我随便绑一个应该能大赚一笔吧?” 谢长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你不是为了钱。” “那肯定啊。”笑面狐拉了张椅子坐下,手里的铁链叮铛作响,隐约间还能瞧见上面干涸的血迹,“你知道吗?人的脑袋掉下来还会动呢。我今天想试试。” 他目光一冷,猝不及防间揪出了最好欺负的花无雁,利刃紧贴在她的脖子上,只需再近一分,即刻就能见血。 “啊!救我!” “再多嘴我现在就杀了你!”笑面狐扯紧手中的铁链,利刃刺入肌肤,花无雁除了疼以外,她不能呼吸了。 看着花无雁渐渐涨红的脸,谢长期捏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怒气,“你放开她!” “要是我不呢?”笑面狐噙着一丝笑意,“这么生气,看来我还抓对人了。” 谢长期背着手,在笑面狐看不到的地方,他扬了扬二指。 楚霄收回目光。 有时无需言明,他们就清楚对方要做什么。一人提剑冲向笑面狐,另一人迅速拉走花无雁,谢长期让她赶紧发信号求救。 花无雁吓得腿都软了,她刚摸出信号灯,不料笑面狐与二人交战时,抽空甩来一套桌椅,把花无雁狠狠撞到了墙上。 笑面狐跃上茶桌,二指勾起铁链,显得有些苦恼,“害,真讨人嫌。” 他根本就没把这些小屁孩放在眼里,相反,他还觉得挺好玩的。 十五岁的少年完全斗不过一个疯子,笑面狐一手拽一个,谢长期被他丢在姜听云身上,唯有楚霄还能勉强与他抗衡,这倒让他感到稀奇。 “来吧,都来送死吧,小爷我今天就大发慈悲,陪你们多玩玩。” 第79章 实力不详,遇强则强 笑面狐撩起裤脚,他还没使出十成十的力呢,望着对面被打趴在地的三人,面具下的笑意更甚了。 “嘶……”姜听云感觉自己的手都要断了,他想拾起清虚,却摸到了一片湿润,往下一看才发现那是谢长期的血。 谢长期伤得最重,他在姜听云的耳边唉个不停:“我好疼……” 那条铁链在他身上划出了数道血口,皮开肉绽的,几乎不能再看。 笑面狐已经朝他们走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嗜血的本性让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光芒,他啧啧了几声,“真惨。” 姜听云想要起身再战,谢长期就压着他,让他别动。 笑面狐一脚踩在谢长期的腰上,那是昨晚受到鞭刑的地方,他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愣是没吱一声。 “哟,这么能扛啊?” “你疯了?你在逞什么能?!”笑面狐毫不留情,几乎要把他的腰骨震碎,姜听云怎能坐以待毙,他甚至都推不动他,“谢长期!你赶紧让开!” 谢长期的喉咙好像被灌了口血,他靠在姜听云的肩上,说话含糊不清:“……那天我没有为难......我是......想阻止的......你原谅我......行不行?” 是两人不太友好的初见,谢长期想告诉他,自己没有动手,而且,他是真的想和姜听云做朋友。 姜听云更生气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让开!” 谢长期好像没有听见,又问了一遍:“……行不行啊?” 笑面狐把他踩在身下,他不断地发问,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什么,鲜血浸湿了二人的衣服,再这样下去,谢长期会死的。 姜听云几乎咬碎银牙,用尽全身力气和谢长期互换了位置。二人四目相对,都毫无意外地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情绪。那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一种濒临死亡的害怕和无助,可是,除了这个,谢长期分明还有话想说的,但他却随着喉中的血一块咽下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是朋友,好朋友就该两肋插刀。” “好傻。” “不傻。” 笑面狐并不在意是谁来承受,一见底下的人还有力气说话,他便又加大了力度。姜听云算是体会到谢长期刚才的痛苦了,他伸手抓住了清虚,其实他自己都是慌的,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用剑伤人。 刷—— 笑面狐盯着手上的血迹,眉眼顿时冷了几分。他松开脚,一把掐住姜听云的脖子,膝盖跪在地上摩擦,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小畜生,老子现在就把你的手给卸了!” 铁链瞬间缠上手腕,密密麻麻的尖刃陷进皮肉,姜听云疼得冷汗直流。笑面狐掐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地板,嵌入木头的指尖全是血,手上又疼又麻,估计是有指甲断在里面了。 笑面狐的双目中闪射出怨毒之色,扬起巴掌狠狠甩来,姜听云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他的右耳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麻了他半边身子。 他已无力反抗,只是恍惚间,好像能够听到谢长期的怒骂。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谢长期一口咬住了笑面狐的手腕。 周围安静得有点异常,姜听云愣愣地看着地板,许久都没有缓过劲。也许是谢长期的斗志感染了他,然后,他抓起清虚,猛地朝笑面狐捅去。 笑面狐擦去了嘴角的血,算是他低估这俩小畜生了,竟然一个比一个疯,不听话的野猫就该砍去它的爪子才是。 他拉紧铁链,笑得有些狂妄,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三人。 楚霄将背抵在墙上,索性闭了眼,“倒大霉了,居然要和你们一块死。” “不过,”他又睁开眼,语气间充满了戏谑,“有生之年能看到小公子为了别人拼死拼活的,倒也值。” “...滚!” 楚霄挑眉,“小公子,你什么时候也能为我挡挡刀呢?” 谢长期从嘴里喷出一口血,都要死了还来恶心他做什么?骂道:“挡你大爷的!小爷不捅死你就算不错了!” “行啊。”楚霄指着自己的心口,打趣道:“那下次你记得捅这里。” 哪怕铁链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楚霄还在笑着,感叹道:“可惜,你的愿望没能达成,我就要被其他人弄死了。” 轰—— 料想中的疼痛还未来,霎时间,一人狠狠踹开门边的桌子,震得他们纷纷回头看。笑面狐松开了楚霄,语气颇有些不耐:“怎么又有事啊?” 姜莛颜的视线扫过这边,看见自己的弟弟被打得半死,眸底的狠厉之色一闪而逝。她并不废话,直接甩出一把短刀,笑面狐微微侧头,躲过了。 “还以为救兵来了呢,一个小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跃到他跟前的姜莛颜直接甩了他一耳光,咔嚓一声,脸上的面具竟有了裂痕。 “你!” 姜莛颜还是没说话,这个时候不需要说话,她侧身一顿连踢,招式极其刁钻,连笑面狐都没能接住。 姜听云看出来了,姐姐的第一脚是左侧鞭腿。 后面姜莛颜揍人揍到破防,她破口大骂:“你脑袋勾芡了吧?我让你报丧都能听到恭喜发财!” “你找——” “找找找找什么?”姜莛颜打断他,物理方面的打断,一个标准的正蹬猛踹那条好腿,“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把人踹走后,她说:“站起来。” “什...” 姜莛颜喊得比他还响:“我让你站起来啊崽种!” 她见人三分笑,和气客自来,一点巴掌不成敬意。 疯了,简直疯了。 后来赶到的秦一歌刚走到门口,笑面狐就整个摔在他的脚边,掀起了一地的灰。他抬头,见姜莛颜拍了拍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师姐?”秦一歌默默抬起脚,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好装作没看见地上的人,跨过门槛,把琴瑟还给了她。 “你不是先回去了吗?”姜莛颜没空接,毕竟她忙着一手捞弟弟,另一手抱起同样惨兮兮的谢长期,完全没什么负担。 “…………”秦一歌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师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牛逼,“我们是一个队的,既然一同下山,我不能自己先回去。” “那现在走。”姜莛颜不是很想说话,直接抱着两只小鸡崽从笑面狐的身上踩了过去。秦一歌和楚霄从一堆桌椅下拉起昏迷不醒的花无雁。两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双双陷入了沉思。 楚霄嘶了一声,“你知道这里刚才经历了什么吗?” 秦一歌摇头,不过他看得出来,一定是场恶战。 楚霄道:“三个人都干不过的,被她一个人解决了。” 秦一歌道:“那挺……丢脸的。” 楚霄问了他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小月亮,你为什么想着要和她组队?” 苏淮还在床上养伤,秦一歌落了单,所以其实是姜莛颜找的他。 说实话,秦一歌挺紧张的,但姜莛颜只想搞明白手帕一事的经过,聊着聊着就偶遇路上的人在讨论雁城有杀人魔,真的感觉她是嗅着味跑来这里的。 没有人能动她的弟弟,没有人。 秦一歌觉得这位师姐好神奇。 第80章 你一撒谎就哑巴 “姐姐,我好像有点听不见声了……”姜听云被她捞着,都完全不用自己走。 他摸了摸血淋淋的耳朵,估计是被揍得太狠,暂时听不到声音。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姐姐的水平,知道她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好骄傲。 谢长期也喊了声姐姐。 姜莛颜问:“你们俩怎么回事?” 谢长期摇摇脑袋,连说了三遍技不如人。 姜听云晃了晃腿,就是突然想跟厉害的姐姐撒娇。 “姐姐。” 姜莛颜嗯了一声。 谢长期便也跟着喊,两人喊了一路,姜莛颜就应了一路。 其实谢长期挺不好意思的,可他全身都疼,走不了,姜莛颜就抱着他俩。人家是亲姐弟,姜听云完全可以接受她对他的好,但谢长期就不行了。 所以他也喊声姐姐,蹭个熟。 “姐姐,你不烦吗?”谢长期悄咪咪地看她,走了这么远,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累。 姜莛颜摇头,“姐姐不烦。” 后来,她问:“疼吗?” 两个少年双双唉声叹气的,都说疼死了。 姜莛颜收回目光,“那姐姐刚才打得还不够。” 谢长期都怕她再跑回去把人揍一顿,姜莛颜也只是嘴上说说的,两个弟弟伤得很重,所以他们得赶快上山。 “姐姐,你好厉害,你怎么空手都能打赢那人啊?” 这样一来,谢长期更加挫败了。但他没有觉得丢脸,因为面对笑面狐时,他们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劫后余生,他还挺幸福的。 “姐姐没有空手。”怕人不信,姜莛颜就伸出左手,掌心一翻,他们看到她的食指上套着一只指环。如果细细观察,那指环还是带刺的。 “其实我身上有很多这样的小玩意。”姜莛颜顿了顿,又说:“如果是一对一,在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时,暗器就派上了用场。” 可是他们并不觉得姜莛颜比笑面狐差。 “姐姐,你这些是跟谁学的啊?”谢长期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湘潭人侠肝义胆,随便一捞都是前辈。我看话本,看他们比试,事后再自己琢磨琢磨,我就是从这里学会的。” 谢长期似懂非懂的,“喔,高手在民间。” 姜莛颜神神秘秘地说:“那,姐姐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谢长期特别激动:“姐姐快说吧!” 姜莛颜莞尔道:“比起用剑,我更喜欢拦马之利器的钩镰枪。” 谢长期以为自己听错了,“嗯?姐姐还会耍花枪?” “下次姐姐给你们露一手!”姜莛颜抬起下巴,很是骄傲。 “好啊好啊!” 一行人回到江门府,遇上笑面狐这事令众人感到恐慌,夏侯离即刻带着人下山寻回其他尚在城里的弟子,温从云则安排百药山的弟子把姜听云他们带走了。于是,刚刚还乱做一团的仙台,现在只剩下寥寥几人还杵在原地。 温从云当然知道笑面狐的狠厉,那几个小朋友能活着已经是命大了,她甚至都不敢想,如果他们没有回来…… “颜颜你过来一下。” “是。” 温从云拉住姜莛颜,第一时间先看她有没有受伤,这时发现秦一歌还站在原地,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不走?” 不知为何,秦一歌的嘴突然就不利索了:“长长长老没有指示,弟子,弟子就不能走。” 温从云:“…………” 别以为他是镜辞山的弟子她就不清楚他的为人。 “秦乐,你一撒谎就结巴。” 秦一歌抬起脑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没没没有啊。” 温从云见势直接搬出灵游:“你师尊要是知道你在雁城不好好学,看他回去怎么教训你。” 师尊的威慑果然是有用的,秦一歌把琴瑟还给姜莛颜后就立马跑了。 温从云低头长出一口气,她拉住姜莛颜的臂弯,“当真是没能想到,雁城会有这样的祸害出现。此次历练,也得到此为止了。” “就怕会来冀州寻仇。”姜莛颜不知道灵犀长老下山后能否把笑面狐抓回来,此人万分狡诈,还是有点担心的。 “我倒是担心你。”温从云猜到肯定是姜莛颜救下了那几个人,“万一他记住你的样子了呢?” 姜莛颜摸了摸脸上的绷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伤的可是我弟弟。” 当时她确实气坏了,怎么有人敢把姜听云打成这样的?她真的好心疼。 “你弟弟……”温从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几个月的时间,她也该做出选择了。 姜莛颜认真道:“还是很感谢前辈对阿云的照顾。” “照顾?” “是。”姜莛颜合掌向她行了一礼,“温宗师让他去逍遥山,所以无论未来前辈怎样管教,莛颜都不会过问。” “姜莛颜。”温从云虚扶起她,“你当真让我另眼相看。凌宗主能请你来,是昆仑虚一大幸事。” 本该是很严肃的场面,但温从云这一扶后,姜莛颜的袖子里突然抖出不少暗器,啪嗒啪嗒落了满地。 两人皆是一愣。 然后都同时笑。 “你这丫头。” “嘿嘿。” 自这天起,锦华峰加大了看守,为的就是防止笑面狐前来寻仇,同时也在城里放出了关于他的通缉令,只是此人向来狡猾,又善于伪装,所以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影子。 因为笑面狐这事,江门府的修行被迫缩短,等姜听云等人把伤养好,就差不多要回冀州了。 他有些遗憾,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技不如人,只能挨打。 谢长期的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倒没完全遮住他的英气,他还常常扯着姜听云说那是他作为男人的象征,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十分得意。 姜听云两只手像粽子似的被包着,干啥都不方便。谢长期偏要逗他,吹了声口哨,唇边的梨涡特别好看,“晚妹,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喂你吃。” 所以来雁城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玩,谢长期该怎样还是怎样,但他也会反思自己,万一以后再遇上什么变态杀人狂该如何是好,修仙的还干不过一个市井之徒,可不丢人嘛。 谢小公子若有所思,终于思有所成:“我决定了,我不要做修士了!” 姜听云瞥了一眼站在桌上神气洋洋的某人,“那你要做什么?” 谢长期一脚踩凳一脚踩桌,指着前方道:“我要做侠士,我要去湘潭!” 姜听云毫无征兆地踹走他身下的凳子,谢长期当即摔了个跟头,凤凰立马蔫了,揉着屁股抱怨:“你干嘛啊……” “谢侠士,你怎么不知道我会偷袭你呢?” 谢长期嘀咕道:“行走江湖的侠士才不屑于偷袭呢……” 姜听云啧啧了几声,因为手上不方便,他就把书搭在腿上,只是翻页时稍微有些困难,周围静悄悄的,很适合看书。 可惜那边的人还没消停多久,便又开始闹腾起来了。谢长期笑道:“我想找咱俩姐姐学学花枪。” 听闻此话,姜听云眉头轻皱,“什么咱俩你俩的,你还真不客气啊。” “晚妹太不解风情了,姜师姐也是我的姐姐!” 姜听云没空管他,至少在这几天里,总能图个安静不惹事吧? 不过真奇怪,最近确实挺安静的。 为此姜听云还常常感叹,谢长期学乖了。 他根本没能想到,其实是自己失聪的原因。 每当停下来时,回想起那天,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直到如今依旧是梦魇般的存在。 他总不能指望姐姐每次都能来救他。 “一定要成长起来啊。”姜听云望着天花板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还是对未来抱有期待的,在雁城摔了跟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明以后他该要更加努力才是。 如果没有知道自己失聪的话,应该会这样想。 记得知道真相的那天很平常,他自己回答得也很平静。 屋外全是同修们的剑啸声,他却听不清楚,墨九君说以后一定会治好的,让他不要担心。 五感清明对于一名修士来说有多重要,姜听云还没上路呢,就这样断了。 反正右耳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的,左耳还可以,就是比以前要差,不至于完全聋了。 姜听云终于明白这些天的安静是怎么来的了,他小心翼翼地问:“还能治好吗?” 墨九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后我都听不见了?” 姜听云自己都是怔怔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难过还是不难过。 墨九君离开后,他抱着枕头沉默了许久。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呢? 因为曾经跟着第一任师父修道时,看过太多东西,他对好多东西都没有感知了。 “你们好,又见面了。”姜听云对着房间里的物品说话。 “我不好。”他像条死鱼,一动不动地趴着。 都说江门府曾有仙人住过,所以他双手合十,无比诚恳地说:“仙姑,如果你还在,就保佑我事事顺遂吧。” 为什么喊仙姑,可能是他觉得亲切。 第81章 学习的开始之本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们终于要回昆仑虚了。 将来他要去剑冢选取属于自己的灵器,这本就靠缘分,是主人和武器同时选择对方,而且每位弟子一辈子只能进一次剑冢,如果有谁空手而归,不仅可惜,更重要的是颜面。 所以沈年就很担心自己拿不到好的灵器,每日待在藏书阁的日子更多了。 姜听云本该和沈年一块恶补的,但是他没想到,当初让他去逍遥山的灵韵长老,突然提出要教他。 这是怎么回事? 稀里糊涂地被叫到子吟山后,温从云正坐在石凳上吃饭。姜听云见长老没有指示,也就不敢乱动。 记得刚进昆仑虚时,戚景明就说过温从云一代宗师,他的表字也因这位前辈而起,他很早以前就想拜入温从云的门下。 但事与愿违,经历了这么多后,姜听云的心境有所改变。 现在他不敢拜师了。 是初见时就被拒绝,是身体上的残缺,也是他比不过姐姐的无奈。 小院里一时很安静,温从云斜视了他一眼,“你今日的书已经看完了?” 姜听云乖巧应下:“弟子都看完了。” 温从云轻飘飘哦了一声,“你喜欢看书,这个我知道。” 姜听云只是温顺地垂眸。 “气沉丹田会吧?” 温从云是气修,这东西说难其实也不难,气运是世间最基础的东西,御剑需要气,召剑也需要气,气沉丹田对姜听云来说肯定不陌生。 但是,恐怕还只能停在这里,不能更上一层了。 她端着碗喝汤,隔了片刻,才继续问:“六位长老中,你最喜欢哪一堂课?” 姜听云不能理解她问这些的意思,也想不到会和之后的拜师有没有关系,皆诚实回答:“灵游长老的结阵课。” “挺好。”温从云放下碗,“想必灵游长老的千百种阵法,你应该能列举出其中十样来。” 姜听云搬出课堂上的所学,确实没有任何错误。 她又问起上次雁城一行,能否分辨混在人群中的形魔,以及它与甲鬼的区别。 姜听云沉默了,他没有经验,上次历练也都是楚霄的功劳。 温从云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她若有所思地笑。 “算了,原本还想让你提剑和我比试一场的。这几个问题,我知道你哪里不足了。” 姜听云低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是早有预料的。 温从云的意思,好像和上一次一样,都对他不太满意。 直到温从云静静吃完饭,发现这孩子还愣着不动,她挑眉,“向师父学习,当徒弟的不应该先给我敬一壶茶么?” 姜听云意外地抬起脑袋,眼底满是不可思议,“长老的意思......” 温从云轻咳了一声,他急忙开口:“师父!” 姜听云立马放下清虚,抛去二人之间的所有隔阂,俯首跪在温从云面前。 温从云把清虚丢进他怀里,“起来上你的第二堂课,时间可不等人。” 不应该是第一堂课吗?温从云在刚才的对话中可有传授了什么? 姜听云疑惑地抬头,“师父,为什么是第二堂课?” “有你姐姐的高度在此,你不骄矜,不自卑,又何尝不是可塑之才。”温从云再次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这几个月的时间,我都看着。” 温从云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是拒收,还没有看上这孩子。她和姜听云一样,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原因影响自己的判断,她在看,姜莛颜的弟弟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熬得过逍遥山的孤寂,不落魄不抱怨,就是他的第一堂课。 这是很难得的。 而姜听云的第二堂课,其实就是在院中的半截竹桩上练习站立。 “于万物中寻找平衡,既是行事之法,也是立人之道。” 温从云站在下方负手看他,又说:“你现在气运不稳,需要在阴阳中调和。” “气沉丹田吗师父?” “是。勤能补拙,熟能生巧。” 学习的开始之本,她每天都让姜听云单脚在竹桩上站一个下午,顶着大太阳暴晒,过程十分难熬。 温从云最是讲究严教,动一下她就打,话多她也打,完全颠覆了姜听云在书上学过的所有东西,让他从最基础的运气开始,而且仅仅只是简单地站立,就已经让他很难受了。 这般磨练意志,他感觉自己走上了体修的道路。 “肩不能垮,手不能松。”温从云背着棍子在下面走来走去,“师父指出不对时,徒弟不能回话,知道吗?” “徒弟知道。” 就因为他下意识的回答,温从云一棍子把他抽了下来。 姜听云:“............” 温从云收回棍子,“上去,从头开始站。” 她不教别的,只教姜听云站立。 随着时间推移,竹桩的高度也在不断增加,直到比地上的温从云还高,她才总算满意。 姜听云练她的气,找到了所谓的“平衡”后,不再是光站立不动,开始在针大点的地方练习行走,甚至还能蒙眼耍花枪。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他觉得自己是在学杂技。 温从云越看越不对,所以第二天就把竹桩打乱位置重新放,已经习惯的姜听云果然摔下来了。 “跟我耍小聪明?” 姜听云想要辩解,又想起师父的嘱咐,急忙闭上了嘴。 师父指出不对时,徒弟不能回话。 见他能够遵守这条规矩了,温从云这才收回亮了一半的棍子。 “重新练,我也不要你走了,能老老实实站好不倒就行。” “气沉丹田”这一动作已经成为姜听云每次上课前就要做的准备,温从云说他还没有领悟真正的气,所以才会摔。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气呢? 姜听云确实不懂。 温从云一直都不解释,但给他介绍了好多修真界有名的气功大师,让他从中学习经验。 今年昆仑虚也收了三清观的人,姜听云深居逍遥山,对这些事不了解,温从云在他站桩时多提了一嘴。她说送来的弟子是三清观将来第十七任宗主唐多令,又说不用将来了,现在就是。 唐宗主仙逝,唐多令已经赶回渝州了,所以没能参加上次的雁城修行。 “这位同修以后都不来了吗?” “不来了,继位事宜太繁杂,她还要忙着照顾刚刚出生的弟弟。” “有人帮她吗?” “有的,蜀郡的林宗师是三清观门客,也是他来接唐思情回去的。” 温从云并非传闻中那样“惨无人道”,她会跟姜听云说点其他的事,姜听云站在竹桩上静静听着,师徒俩的关系就在这些对话中逐渐拉近。 但三清观家事不是重点,抛砖引玉,学习才不至于枯燥,她说三清观第一任宗主唐安隐就是最典型的气功大师。 “传说一辈子守城的唐家先祖?” “是的,建立修真界第一家宗门的唐安隐。” 唐安隐有把无弦弓,便是运气才能拉动。 姜听云若有所思,“看来气功真的很重要。” “没错。”温从云点点头,“真正的内力由里向外,徒有肉体则粉身碎骨。” 说着,她一掌拍向身侧的大树,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宛如狂风呼啸,轰的一声,姜听云整个人都跟着那棵断树震下来了。 好伟大的气修! 姜听云一直都觉得符修有种无敌性的美,没想到气修才是真神。 “可是唐先祖的气不仅仅来源于内心,我认为,是渝州这个地方成就了一位传奇人物。” 温从云浅笑,“唐先祖如此柔肠,一定就是男子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 姜听云逐渐明白她口中说的“气”,他用内心寻找平衡,此后无论竹桩位置再怎么变化,他都不会跌下来了。 第82章 尊师道 昆仑虚的每个人都在为进入剑冢做准备,但要说最刻苦的,非姜听云莫属。 听觉上的不足就用其他地方弥补,如果他不专心,根本没法在竹桩上站稳。 他无需去其他六山听课,整日待在院子里跟着师父学习,所以门派里总有谣言,说他是去出家了。 子吟山后山有条小瀑布,大概没多少人知道,很安静,不会被打扰,所以温从云就让他在这里听着水流声练剑。 是的,就是靠听。 温从云总说他在逃避,他需要隐蔽,但不是这种隐蔽法。 有的言语刻薄伤害他人,这是逃避;有的甘愿一辈子都留在原地,这是逃避;有的在乎别人,只字不提自己的感受,这也是逃避。 觉得别人帮不了自己,所以从不透露心声,就算难过也毫无异样。惊人的自我控制力,不是温从云要教他的东西。 “这是你的第三堂课,我要你能把自己藏起来。” 姜听云不解地眨眨眼,“藏?” “正是,等你领悟隐蔽的意思后,我就要第一次考你了。” 一直练功怎么行,她当然要时不时来个突击测试。 临走前温从云还提点了一下,她说过目不忘倒不必,但破釜沉舟的心一定要有。 姜听云立马就领会了,此后他会专挑练功时看书,单手倒立,看完一页撕一页,这种自断后路式的背书方法令温从云很为满意。 很多时候,他往往会在后山待上一整天,已经无需师父监督,他就自己摸索着,既要刻苦练功,也要学做人。 是寄身风云,不甘活成那只孤鸿。 他于天地间独立,世人多媚骨,可他自有他的侠情所在。 纵使秋霜不惜人,悬崖边他踏步翻身,竟也无处惹尘埃。 少年的成长总是飞快的,姜听云可以用剑刃将一根发丝竖切开来,也能蒙眼去听树上每一片枝叶的落地声。 对,靠听。 他觉得很神奇,可他就是做到了。 至于温从云一开始说的“隐蔽”,门派里无人知晓他的下落,他真的把自己藏起来了吗? 温从云的考验有些特殊,她找了一间密室,正中央摆着清虚,而她盘腿坐在后方,考姜听云如何能瞒着她把剑拿走。 这就是所谓的“藏”? 第一次是姜听云不理解规则,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温从云坐着没动,淡淡道:“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于是姜听云蹑手蹑脚地走进,指尖刚触上清虚,对面就传来她的声音:“我可以睁眼。” 后来姜听云往屋梁上挂了条绳子,嗖的一下荡过去,然后砰的一声撞在温从云身侧的墙上。 再后来,姜听云扒在门边大喊:“师父!苏成澜掉水里了!你快点来救他!” 温从云也没睁眼,喊道:“他会游泳!” 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姜听云远远朝她丢暗器,温从云依旧没睁眼,但她微微侧头,躲过了。 姜听云还使苦情计。 “师父,求你了,把剑还给我吧!”他跪着磕了一头。 温从云搭在腿上的指尖微微颤抖,“……滚。” 姜听云决定匍匐前进。 结果,他被温从云抽了一顿后就给丢了出去。 不信邪的姜听云花了好半天的工夫,在屋顶上开洞,然后缓缓垂下来一条绳子。 反正剑是没捞到,人倒是被温从云拽了下来。 姜听云试了好多办法,就是没法当着师父的面拿走清虚,他有点郁闷。 说是要隐藏自己,可是这间房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遮挡的物品,他根本就走不进去啊。 而且躲在墙角也会被发现,他早就试过,要是房间里没有光就好了。 没有光…… 姜听云双眼一亮,他明白了! 彼时的温从云正在闭眼静心,屋外有人突然喊她。 “师父!” 她睁眼,先前被姜听云掀开的屋顶猝然闪进一道刺眼的光,刺得她生疼,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的视觉盲区。 等她再次恢复视线,只见门外的姜听云抛玩着清虚,少年意气风发,笑容甚是得意。 姜听云亮出镜子,通过反射把光投在墙上,“遮住师父的视线也算隐蔽我自己,对吧?” 温从云看着他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隐蔽性。” 考验到此收尾,姜听云交出了一份很完美的答卷。 接下来就是他的第四堂课。 苏淮常常抱怨温从云偏心,居然给姜听云开小灶,然后咬着苹果蛮不情愿地选了把木质双拐。 这种由民间拐杖演化而来的武器,可以和刀剑同使,多为武功之怪才者使用,还挺让人耳目一新的。 苏淮作为姜听云的对手,姜听云便一直以为自己的第四堂课就是实战。 温从云说姜听云的不足就在这里,苏淮动作太快,可是只要师尊一喊停,他能马上放慢速度,像被外力定住了一般,身体控制力强到恐怖。 姜听云跟不上他的速度,所以被掠下竹桩是常有的事。 苏淮也跟着从竹桩上跳下,咬着苹果笑:“承认吧!我就是很强大!” 姜听云技不如人,确实无话可说。 一般这时候温从云总要揪着他的后衣领踹他,“你还得意?你还了不起得很?” “哈哈哈哈哈哈哎哟!不敢了不敢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练功气氛欢脱,倒也自在。 苏淮既是对手,也是一起学习的同伴,这场修行本就是为进入剑冢做准备,温从云让他们不要刻意选剑,任何武器都要熟悉一下。 她说真正的大师,手边的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武器,出其不意也是取胜的方法之一。 她又喊住搞偷袭的苏淮,倒也不用那样奸诈。 两个人的优势和不足她都在看,姜听云的速度没有苏淮快,但迟早会赶上来的,他更适合双手同用的武器。 “浮雕聚骨扇。” 十大法器之一的风火二扇,是温从云给他定下的目标。 当真期望高。 “那我呢师尊?我呢我呢?”苏淮也在一边闹开了。 温从云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苏淮被骂了也不恼,还在傻笑着,温从云终是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行了,你说师尊哪里偏心?” “不偏心!师尊是这个世上对成澜最好的人!” 众所崇仰者为宗师,姜听云看向笑着拥住苏淮的温从云,于是师表之人在他心中具象化,是感激,也是崇敬。 收徒和拜师本就是一段互相学习的过程,谁改变了谁,这也说不太准呢。 第83章 最近的学习有点上火 因为姜听云在昆仑虚“消失”了大半年,姜莛颜说好的不过问,还是忍不住偷偷来看他学习的情况了。 来也不能白来,姐姐居然成为自己考试的内容了。 一阵摸爬滚打后,竹桩下的那块地快要磨平,现在的姜听云可以和苏淮打个平手,甚至左手也变得熟练起来。 但是第一次和姐姐比试,还有点小紧张。 姜莛颜没用琴瑟,她抡枪而下,竟威力无比。 温从云啊了一声,“差点忘了,你姐姐是最会玩花枪的。” 苏淮摸着下巴摇头,“太帅了。” 她率先跃上竹桩,一把红缨长枪尽显女侠风姿,两道身影在竹尖上轻轻掠过,竟如履平地,只是手上冷兵器交接,却又似秋风扫叶,声势浩大。 一对双钩在姜听云手上溜得飞起,姜莛颜仍是嫌他太慢,转身一枪就把少年从竹桩上扫了下去。 “疼……”姜听云揉着屁股抱怨,姜莛颜也咚的一声把长枪插在地上。于她而言刚才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热身,擦去脸上的汗,让她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才这样就不行了?继续!”姜莛颜一甩身后的马尾,动作甚是潇洒。 姜听云只好拿起双钩,再次跳上竹桩。 可是这一次,当长枪朝着他的命门刺来时,他猛然想起了那天的笑面狐,在这危急关头,他一时的出神,这是大忌。 “你怎么了?”幸好姜莛颜及时收手,她见姜听云脸色苍白,目睹一切的温从云同样很担忧,手抓住把手,身子已经站了起来。 但更多的,还是不太满意他刚才的行为,温从云眉心拧紧了三分。 “我,我有点害怕。”姜听云盯着脚下的竹桩,明明是每天都在行走的地方,他现在才觉得这里原来很高。 “你为什么害怕?”姜莛颜拉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是怕会伤到我吗?” 姜听云先是点头,然后又赶紧摇头,“我怕打不过别人。” 并非是他一定得赢,说句实话,是他怕疼,怕死。 所以还是不够厉害。 姜莛颜擦去他额上的冷汗,安慰道:“没事的,刚开始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顾虑,但是挨打了一阵,习惯了后就会觉得,其实和人决斗,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 对的,决斗总是充满了未知性,她就喜欢这种酣畅淋漓的擂台赛。 温从云知道最近的训练过于严苛了,难怪姜听云不在状态,便说:“今日的训练先到此为止,你们几个休息一下吧。” 一听到这句话,姜莛颜哐当一声丢了红缨枪,举起双手,“好耶!” 姐弟俩累得不行,只想找块地好好歇息,但是一看苏淮端出吃的,眼睛就跟放了光似的,温从云便也随他们胡闹去了。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他们几个坐在一块,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温从云饶有兴致地看着模样有几分相似的二人,问:“你们俩差了几岁?” 姜莛颜啃着一块乳糖团子,伸出一只手,“五岁。” 温从云撑着额头,久违的闲暇时光让她觉得惬意,“你们俩挺有意思的,不止模样相似,名字音也相近。” “不过一个从难,一个从易。”姜莛颜刚从苏淮那边收回脑袋,就这样说。 两人纷纷抢着苏淮的点心,幼稚但又灵动。 “哎!哎!你们够了啊!”苏淮争都争不过,他可宝贝地护住怀里的糕点,“不许抢了!我没有了!” 温从云闭上了眼睛,原本平静的脸庞掠过一丝感怀,“能有亲人在身边,很好。” 姜莛颜把桂花糖糕强行塞给姜听云,点点头,“是啊,是啊。” “我要的不是这个,”姜听云一脸幽怨,“你把玉梅饼吃完了,就拿这东西敷衍我。” 姜莛颜笑着说:“我弟弟真可爱。” 苏淮更幽怨,“还有没有天理啊?” “你也可爱。”姜莛颜迅速说道。 过了片刻,她又突然喊住姜听云。 “等你长得比姐姐还高,姐姐就带你去湘潭看看。”姜莛颜很认真地说,“真的,你应该去我学习的地方体验一回。” 姜听云也说:“那去过湘潭之后,我们就回金陵,看看……” “好。” 姜莛颜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她应得很快。 温从云仍闭着眼,听到姊弟俩这么说,忽地出声:“其实也不用这么久,你既然是门客,过年就可以带他去一趟。” 姜莛颜边塞点心边问:“那前辈会陪我们吗?” 温从云笑笑,这般温和的表情能出现在她脸上实属不易,“你们的路要自己走,待在昆仑虚是我的荣誉,所以我不会离开。” 姜莛颜思索了一阵,转头问弟弟,“姜二,你的荣誉找到了吗?” 姜听云摇摇头。 “好吧,那这个问题,我以后再问你。” 但哪怕姜听云已经比她高了,她也没有带自己去湘潭看过。 自这天过后,温从云着重让姜听云练习速度,他把头发绑作马尾,然后蒙上眼,嘴里横叼一炷香,在这根香烧完之前行完一整套昆仑虚剑法。 所以当谢长期看到他的嘴角起了个泡时,还很关切地问:“晚妹,你的嘴怎么了?” 姜听云正在专心练字,这是温从云亲口交待的,毕竟他的字确实丑。他头也不抬地回道:“没什么,最近有点上火。” 谢长期:“…………” 他其实很想知道姜听云在灵韵长老那里闭关学了什么,居然如此用功,学都学上火了! 谢长期又问:“那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姜听云的手腕上缠着绷带,是因为他之前为了练习平衡力,一边端着滚烫的茶水一边和苏淮决斗,给水烫的。 谢长期实在忍不了了,“不行!我也要去看看,你这一天天的究竟都在学什么!”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当真跟着姜听云去子吟山后山了。 温从云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贴了符纸,于是庞然大物立马成活,直震得地面都摇了几下。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缥缈不定的:“真正的力量源于自己的内心,并不源于外物。你用内力和它斗。” 姜听云点点头,他站在原地甩了甩手臂,神色自若地盯着朝他撞来的巨怪,寻找可以下手的地方。 谢长期摊手,“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 苏淮哎了一声,“话别说早哦。” 确实不能说早,因为那块巨石被姜听云一拳砸穿了。 “!!?” 温从云和苏淮早已习以为常,她拍了拍姜听云的肩,欣慰道:“做得很好,你现在已经成功掌握气功了。” 谢长期被惊得下巴都快砸在地上了。 “你你你你这臂力是开玩笑的吗??”好了,他现在觉得,以前姜听云揍他,都是给足了面子的。 姜听云垂眸,舒展了一番掌心,“不是拳头硬,是内力。” 苏淮点点头表示赞同:“内力由里向外,自然无敌。” 谢长期简直跪了。 姜听云往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没事,我膝盖软,跪跪。” 师徒三人接连越过他,所以没有人看到,他自己也尝试了一番劈石,结果自然是…… “妈的,疼死我了!” 第84章 第五堂课 温从云难得带姜听云下了一次山,两人便装来到镇上,正逢下雨,师徒一人一把伞,找了处茶摊就坐下了。 “人挺多的,正好,你能记住所有路人的衣着吗?”温从云敲着桌面说。 姜听云颔首,“我试试。” 他很认真地看着街上经过的每一个人,这时温从云又说:“如果你能够做到,你就可以出师了。” 姜听云一愣,扭过头来问:“为什么?” 温从云很是平静,“我只教你五样东西,顽强感,平衡力,隐蔽性,速度感,这些你都学会了。而最后一个,是洞察力。” 这就是他的第五堂课。 姜听云垂下脑袋,没有再看路人了。他有私心,在跟随师父和苏淮一起学习的过程中,虽然苦,但是他很喜欢,所以他舍不得。 “师父,我记不住。” 雨一直下个不停,少年的进步温从云都看在眼里,他很有天赋,也成长了许多,但总有到头的那么一天,就像这雨一样,最后也会停的。 “这大概是冀州的最后一场雨了吧,等到下雪的那天,就是你进入剑冢的日子。姜晚,你来昆仑虚学习,也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姜听云垂眸,睫毛微微颤动着,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但他觉得不舒服,有点酸涩。 “是啊,这世间人来人往的,你要记住身边的每一个人。” 姜听云嗯了一声。 见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温从云安慰道:“你还有你姐姐,所以就算和我分开,也不用太难过的。” “不是这样的。”姜听云揪住自己的衣服,喉咙有一阵的发紧,“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方向,我不想这么快就结束。师父教会了我很多,还有我的听力,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温从云沉默了一会。 姜听云也不说话了。 正是安静的时候,他在雨中看到有位沿路乞讨的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所以没有人理她。溅起的泥点砸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口渴,就仰头接雨水喝。 温从云低头喝了一口茶,坐在对面的少年就已经起了身。 “师父,我去去就回!” 他拿着伞冲进雨里,速度之快,以至于他没有听见身后的温从云说: “这就是洞察力。” 姜听云跑到街上,把伞罩过小姑娘的头顶,还塞给了她一只热乎乎的包子。 “你的手怎么了?” 小姑娘的右手一直抖个不停,她就用左手接过包子,一边狼吞一边无所谓地回道:“被人踩断了。” 雨滴吧嗒吧嗒地砸在伞面上,姜听云提高音量冲她喊道:“那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把手治好!” “不去,”姑娘摇头,“我还有左手。” 她挺倔的,姜听云完全劝不动她,后来她又问:“你只要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修仙。” 姜听云和她蹲在一块,也不嫌她脏,反问:“你为什么想要修仙啊?” “一是可以长生不老,没那么多苦难。” 姜听云追问:“那二呢?” 小姑娘含糊着说:“还是为了没有苦难。我想救人。” “有志向。”姜听云便认真给她分析,“这样,我跟你说,你一个女孩子,适合去江都,那里的仙门收弟子没有很多要求,你可以去试试。” 小姑娘双眼一亮,“真的?” 姜听云点头,“真的,不骗你。” “那如果我想自立仙门呢?” “只要你有心,没什么是做不成的。”至少姜听云就是如此,可他依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还需要再努力,“江都也有不少贵人,比如江都薛氏。如果你学有所成了,可以考虑请教一下他们。” 小姑娘听完,很诚恳地说:“谢谢你。” 姜听云又说:“但是江都离这里太远了,我可以帮你。” “不用,我自己也能走到的。” 姜听云觉得这丫头太了不得了,不再只是对她抱有同情,“那好,我等着你出名的那一天。” 他把手里的伞交给她,临走前,姑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听云,记住了啊!” 姜听云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冒雨跑回茶摊,温从云就在那里等着。 “时间不早了,回去了。” 姜听云忙应着,打开师徒俩仅剩的一把伞,把两人都罩在伞下,随后一同走进雨中。 昆仑虚浮于表面的平静还没有持续多久,凌宗主等人回到门派后,一桩陈年旧事又被翻了出来。 半年前灵芝长老的公开处刑,再次掀起了涟漪。 灵游长老得知自己的宝贝徒弟受到如此屈辱,都未顾及自己刚回门派,就闹着白菱必须给他一个说法。 凌君闻没有办法,他召来各位长老和姜莛颜,就着此事以论个公道。 这是今年的第二次门派仙谈会,第一次还是弟子们拜入昆仑虚时所开。 年头年尾都举行一次,怎么不算有始有终呢。 傅千山特别生气,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不是有夏侯离拦着,他能直接冲上去把白菱吊起来打。 “到底是我山弟子,还是你山弟子!你非要管这么多吗?啊?” 白菱一半是因为颜面,一半是仗着有宗主在,坐在长老椅上有恃无恐的,还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这几位中就数你年纪最小,难免会年轻气盛管教不好弟子。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是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错,反而还赖我头上了。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 “你!” 夏侯离急忙打圆场,劝道:“好了好了,小傅啊,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看在往日一同修行的份上,你先消消气、消消气。” 因为这句话,傅千山突然把矛头转他身上了,直瞪着他说:“听说当时还是你打的?” 秦一歌是傅千山最为看重的弟子,也知此子不争不抢,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玲珑书斋,如今却告诉他这样的丑事,他不发怒谁发怒。 其实不止是这方面的原因。 傅千山并非冀州人,他背后是门第高贵的陈仓傅氏,大名鼎鼎的傅应承正是他的亲叔父,所以他低不下头,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夏侯离被他说得尴尬,拿过扇子挡脸,讪讪道:“你也知晓,我拦不住她嘛。” “你个废物!”傅千山确实年轻,比起其他几位长老总有些沉不住气,什么场面该说什么话,卖不卖情面,他都不管,反正这些人必须得给他一个交代。 夏侯离:“…………” 他求助性地看向角落里早已乖乖坐好的李知秋,没想到这人居然一脸期待地嗑瓜子,正等着看好戏呢。 夏侯离拼命朝他使眼色,李知秋却像看不见似的,面上有些疑惑,“怎么了?” “…………” 没怎么。 凌君闻坐在那张尊贵的宗主椅上闭眼小憩,任凭底下如何吵闹,他却久久不说话。 他心里想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这次外出历练的半年,就是想让儿子成长,不然以后怎么放心把门派传给他? 直到温从云带着姜听云走入,他们才安静了一会。 白菱哼了一声,酸味都快溢出来了:“温灵韵果然面子大啊,让大家都在等你不说,还好意思带闲人来呢。” 闲人姜听云:“…………” 不是他脸皮厚,说实话,他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跟着师父去了哪里。 “要不是宗主要求,谁又想来管你的蠢事?”温从云自进门以来,连正眼都没分过白菱,毕竟乘云行泥,她何必要降低身份俯就一个泼妇呢? 白菱气红了眼,她低头迅速擦干眼泪,“算了,你我反正是一辈子的仇人,没什么好说的!” 仇人?姜听云感到疑惑。 二位女长老之间很有渊源,想必其他人都知道,只是没有人提起。 白菱也是,她刚刚的那一番话,除了恨以外,应该还有别的情绪。 就像姜听云第一次见灵忍长老,想到这个人了,他才发现灵忍不在,是姐姐坐在那张椅子上。 温从云已经坐下,姜听云问起时,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姜听云急忙闭嘴。 结果还是被耳尖的夏侯离听见了,他摇着扇子打趣道:“托小傅的福,余晚溪从来不下山的,今天能聚齐五个就已经很不错了。你那位师父可倔,只要有李知秋和白菱在,她就几乎不出场,今天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简直能被载入史册。” 这一句话,惹得众人脸色微变。 第85章 陈年旧事 坐在对面的傅千山更是突然砸了手里的杯子,俊美的脸庞有点挂不住了,“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温从云还算淡定,用茶盖轻轻刮过茶叶,头也不抬地说:“当年师尊就说同门里属你最不会看人脸色,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夏侯离一见气氛不对,小声道:“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李知秋叹了口气,哪还有心思再看戏,自己都入戏了,“实话也得看是什么场面再说啊。” 凌君闻苦恼儿子的未来,秉着能快点解决的应付态度,总算轻咳着出声:“今日之事——” 可惜傅千山不等他说完,也顾不得什么长老仪态,指着白菱就说:“我不管别的,她必须当面给我家小月亮道歉!” “我又没有错,凭什么让我道歉?!”还当面?真好笑,白菱哪能平白受这股气。 眼瞧这二人吵得愈发激烈,温从云忽然冷笑一声,在他们之间尤为突出。 “虽然杨玉尘已经转入我门下,但在那之前,百药山离镜辞山多远,若真能天天见面还不被别人知晓,要我说,是二山长老的眼睛瞎了,还是蠢呢?” 傅千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怒意:“你什么意思?” 姜莛颜赶紧插话:“是的!莛颜一直觉得古怪,白前辈你可还记得是谁向你透露的消息吗?” “这......”如今时隔已久,白菱哪里还能记得,又不是弟子专程来跟她告状的,只是课间女弟子们的密话,说得有声有色。她最讨厌门派发生这种事,加上那块手帕,一气之下就把两个弟子拉出来了。 “我什么意思,想必傅灵游最为清楚。”温从云紧抓不放,她还特意提高了音量,惹得众人都向她看来。 特别是傅千山。 温从云拿开茶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其实只要有心,没什么是做不成的。鹿蜀山离镜辞山不算近,你也不是可以瞒着所有人去吗?” 他们都知道,温从云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故意提起往事,让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可惜姜听云没能领会这微妙的变化,他看向姐姐,姜莛颜摇了摇脑袋。 姜莛颜想还师弟师妹一个公道,但温从云这一番话,已经不好收场了。 是的,无论最后怎么说,都不会给出一个两全的结果。 白菱能道歉吗?不会的,她要能道歉以前就该说了。 温从云就是过不去啊。 她太了解白菱了,也恨死以前的自己了,所以她才觉得恶心。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不要好过。 白菱脸上一沉,目光直朝她逼来,“你别太放肆。” 温从云正面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我放肆的事可多了,你不是最清楚吗?” “我——” “够了,都别说了。”凌君闻突然出声。 温从云本就是走个过场,不用宗主言明,她带着懵逼的姜听云头也不回地离开,惹得场上几人一阵沉默。 这时夏侯离干巴巴地说:“我……我想走了。” “要走也是我先走。”李知秋利落地起身,窜得比谁都快。 白菱气得跺脚,“我这辈子......算了!” 她赶在李知秋前面,疯一般冲出去了。 “温从云!” 出了门,白菱追上还没走远的师徒俩,这个距离刚刚好,她们的话不会被里面的人听见。 温从云像是知道她会追出来,便站定了脚。 “有话跟我说?” “我有话!” “那怎么以前不说?”温从云看着她,“十几年了,说一句对不起很难吗?” 白菱捏紧拳头,忽然间,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迅速涌上心头,她哽咽,但也在喊:“可是扶月,当时你说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是不会原谅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温从云罕见的情绪失控后,她招手让姜听云先下山。 “回去,走快点。” 姜听云懂事,很快就走出了二人的视野。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菱站在师父身边,她们好像发生了争吵。 他听师父的话,没有再回头看了。 就让那些无法承受的秘密,一直烂在心里吧。 “我没想过不救的。”白菱控制不住她的泪水,“但是,但是——” “对,你惦记你的苍生,你要救更多的人,所以宁愿放弃我这一个人。但是映清,你真的不是带着私心吗?”温从云的心在剧烈地绞痛着,明明两个人都在唤彼此的闺名,可关系是再也走不回去了。 她抬起手,比出一段距离,“当时我的儿子就这么小,就这么小!只有你会救了,也只有你能救了!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没说,想起来了。”温从云侧身扶上额头,话语和神态突然冷静,倒有点疯魔了,“你什么话都没说,当时你转身就走。” 白菱仿佛被重锤猛击,喉咙万分酸涩,她只能抓着温从云的衣服不停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想到会这样严重,我以为小昭星会好起来的,所以我跟着师尊下山......我真的没有想到啊扶月!” “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了,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白菱靠着她的胸口垂下头,撕心裂肺地哭喊,似乎下一秒就要跪下,“我就是不想扶月丢下我,所以我告诉师尊你和同修关系不正,所以......” 不用她说,温从云都明白的,所以当年她转身就走,她现在下跪又有什么用,温从云跪着求她的时候不是也没理会吗? “你百药山的规矩那么多,条条都在指名道姓地戳我,映清,你真的很狠心。” “不是,不是......”白菱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她终于滑落在温从云的脚边,似是要为过往的自己赎罪。 没有用的,当温从云说出那句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话后,她们就注定是一辈子的仇人了。 当年的白菱敏感又偏激,她很害怕温从云要家不要自己,所以她想给她一个“教训”。她确实没有想到那孩子病得这样严重,她真的好后悔,这一句迟来的“对不起”,竟也隔了十几年才能说出口。 “我是触犯门规了不假。”温从云没扶她,就让她一直跪着,吸了吸鼻子,觉得说再多也没有意思,“反正我儿子都死了,你现在满意了吗?我发现你真的很见不得别人好。” “扶月......”白菱不敢求她的原谅,能喊出这个名字都已经花了她很大的勇气了。 树影间多出一道人影,不知道李知秋在这里等了多久,或者听到了多少。他看到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白菱,还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多亏了白菱,他因触犯门规的事被师尊关在逍遥山三年,连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想想就觉得很荒唐。 是很荒唐,他和温从云有个儿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那时的两人都快下山了,他也提了亲的,白菱却说他们很早就混在一起,如同她公开处刑两位弟子一般,把脸面都丢尽了。 白菱才不要真相,当她看见那块手帕时,她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有怨气,她放不下,她舍不得。 人是不会愧疚的,她说后悔不是在当年袖手而去,而是后悔永远失去了她的朋友。 “我错了,扶月,我真的知道错了。” 白菱说再多都没有用了,这段关系是被她自己亲手毁掉的,现在的温从云要记恨她一辈子,记得她的自尊和她这个人一样可悲。 第86章 重回逍遥山 不知过了多久,李知秋下山时看到姜听云还在等着,便朝他招手。 “我师父呢?”姜听云左右没看到温从云的身影,以为她还在和灵芝长老说话。 除了温从云,李知秋就是他最熟悉的长老了。以前在逍遥山的时候就对自己挺好的,所以他一招手,姜听云便乖乖地走过去。 李知秋摸了摸他的脑袋,“几个月不见,你是不是长高了?” 姜听云自己没那个感觉,但是李知秋有段时间没看到他,说长高那应该也有一点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李知秋的眼睛好像有些湿润,“我记得你要过生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姜听云低头认真想了想,“谢谢灵慈师父好意,我最想要的,是不想让师父们失望。” “挺好的。”李知秋拍着他的肩膀,没想到这孩子长得这么快,好多话都说不出口,最后化为一句:“听云啊,你跟着我回逍遥山吧。” “为什么?”姜听云抬起头,看着李知秋温润如玉的侧脸,有点不解。 这样突然,不和温从云商量一下吗? “我师父......” “马上就要进入剑冢了,你师父还要管成澜那些人,忙得很,不如跟着我。” 姜听云又垂下脑袋,似乎是在思考。 “这是师父的意思吗?” 他信任温从云,也会听她的话的。 “是。是你师父的意思。” 其实是温从云不要他了,这句话李知秋没必要说。 可能姜听云也懂得,他只是点点头,跟着李知秋回去。 对他而言,沉默早已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他觉得,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不说话总比说错话要好。 记得第一任师父就是这样走的,所以温从云不要他了,他没有再过问一句。 只是转身后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他用手背捂着嘴,低声抽泣着。 姜听云总以为自己能再次看到朋友会很高兴,可是当他走上逍遥山,途经那一片枯萎的莲池时,他突然又不是那么高兴了。 是啊,眼下天气愈来愈冷,现在早已不是荷花开放的季节了。 李知秋见他情绪不是很高,便安慰他:“等来年莲池长满,你再和若华一起去玩吧。” “莲蓬可以再生,那半途弄丢了的人呢,还会再回来吗?” 李知秋沉默了一会,他说:“会的,那些曾经失去的人和东西,总有一天会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身边,就比如你,若华很想你的。” 姜听云回头,正好看到沈年抱着一床被褥站在走廊里,憨憨地笑着:“就是说啊,你可别想跑了,今晚去我房里睡!” “好。” 温从云曾说过冀州的第一场雪就是弟子们前往剑冢的日子,但冀州落雪是毫无征兆的,过了一段时间后,也许昨天还可怜巴巴地飘了几片雪花,一到夜里就如柳絮纷飞,好像要把这一年的劲全给使出来似的,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仅一夜之间,大雪下遍昆仑七山,早晨推窗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感觉世界都开阔了许多,心情也因此明朗起来了。 好不容易等雪停了,姜莛颜就和沈年在院里堆雪人,看到姜听云探头出来,便笑着招呼:“晚晚起来了正好,下雪了!” 姜听云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雪,还在愣神中。这时姜莛颜突然搓起一大坨雪砸在沈年头上,沈年哪里肯认输,手里捏着雪球,指着她说:“好哇,师姐敢偷袭我,你别跑!” 刚刚洗漱完的李知秋正准备出来欣赏雪景,看见他们在廊上疯狂打雪仗,只听啪叽一声,李知秋微微偏头,躲过了。 “师尊早啊!”沈年拿着一坨雪,向人匆匆行了一礼,姜莛颜连忙躲在李知秋的身后,叫他怎么都打不着。 “你们两个别着凉了。”李知秋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沈年把姜莛颜揪出来,一坨雪糊在她脸上,然后再尖叫着跑开,于是院子里满是他们的欢声笑语。 姜莛颜的鼻尖冻得通红,可是她玩得很疯,根本没觉着冷,“沈若华,看招!” 他们俩还在闹,李知秋进房取了件鹅毛斗篷,给一旁的姜听云披上。软软的帽檐耷拉下来,差不多遮住了眼睛,只是若隐若现间,少年的脸清洁如九秋之菊,如果笑起来就更加好看了。 沈年停下和姜莛颜打闹,他在一旁巴巴地看着,不高兴地说:“师尊你偏心。” 李知秋为姜听云系好带子,笑道:“哪里的事,我待会再给你取件就是了,只是你这位师哥要过生辰了,我当然得意思意思。” 姜听云的生辰在正月廿七,其实还早得很,但是李知秋本来就打算送他这个,正好碰上下雪,干脆提前给他祝贺了,等生辰日再补一个就是。 待另外两人都穿好斗篷,前后拥着李知秋下山,隔了好远还能听见他们爽朗的笑声。 李知秋带着三人下了山,除灵忍外,诸山长老早已陪同弟子在校场上等候着。昆仑虚形态各异的龙纹宗服与这雪景融为一体,到底是景清人更清,每个人都精神抖擞的,迫不及待想要进入剑冢选择属于自己的灵器。 像这般重要的场面,弟子们的家长也需到场,在昆仑虚学习的一年,宗主们想来看看自己的得意弟子究竟如何,也算是昆仑虚能够在百家前展示仙门之首的资本。 几位长老在了望台上谈论,哪位弟子最有可能得到十大法器之一,意外发现对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免不了要争一番。 “拿到十大法器又不证明一定能赢得门派大比,真不知道你们在争什么。”白菱幽幽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确实证明不了擂台赛的输赢,只是听得太多,好像其他几山真能拿到法器似的,可能连一般的武器都拿不出来。白菱翻了个白眼,别到时候打脸就行。 温从云抬眸,见大家都没有理会白菱的酸话,换个话题继续谈论座下的弟子,她只是笑笑。 百药山有谁拿得出手,总归要比那些实战性弟子仁慈一些。 当然,这个“仁慈”,可没包括白菱。 温从云和白菱一样,都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话说回来,今年子吟山的弟子很有希望吧?” 直到夏侯离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向温从云看来。 就连凌君闻也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反正自己的儿子不抱有希望,只能看侄子谢长期了。他问:“怪我平时总不在门派,没仔细了解过各山情况。灵韵,你说说子吟山有哪些新秀,若是可以在将来的仙剑大会上也取得成绩,便能收为昆仑虚门客了。” 夏侯离抢先道:“我看花无雁就可以,这一届的仙剑大会刚好也轮到天虹宫主持。” 凌君闻点头,“略有耳闻,性子张扬,不过能力确实不错。” 温从云端茶抿了一口,等夏侯离说完子吟山的弟子后,她才缓缓出声:“我最看好苏成澜。” 夏侯离奇道:“那小子不是天天惹你生气吗?都没见你怎么上过心,上次雁城一行都被你......” 打成那副鬼样。 温从云朝他隔空一敬,“今年以世家子弟为重,内门弟子确实有所疏忽,只是成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他能力如何,我最清楚。” 不给夏侯离说话的机会,她又反问:“莫不是你觉得我有私心,故意锋芒不外露么?” “呃,倒也不是……”夏侯离有点尴尬,索性展开扇子,闭嘴了。 久久不说话的李知秋开口了:“我也看好苏成澜。” 温从云哦一声,“怎么,沈若华不讨喜,这么惦记子吟山的人?” 李知秋:“…...是有点。” 第8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姜听云在人群里找了好一阵,终于看到了自己想念已久的师尊,戚景明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温和,他笑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阿云长高了啊。” 他急切地想跟师尊分享自己在昆仑虚的生活,戚景明也都静静听着,对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其实不止他一个人对自己的师尊恋恋不舍,比如花无雁就可想念她爹了,虽然父亲总是会问起关于学业这些烦人的话题,她随随便便也都应付过去了。 “老爹,那我什么可以回家啊?” 花宗主反问:“啊?你就这个成绩还好意思跟我提回家?在外你别说是我女儿!” 花无雁气呼呼地叉腰。 “算了。”花宗主叹了口气,吩咐随从给大小姐送来云中的特产,她一下就不生气了。 “也是快一年没见了,想念家里的莜面吧?” “想死了!老爹,我想吃羊杂面了。”花无雁眨着大大的眼睛,真是无论何时都不忘记吃。 花宗主总觉得女儿待在冀州都胖了一圈,又哪里能想家呢? 反正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她老爹的身子骨。 花无雁嘿嘿一笑,讨好般地捏着父亲的肩膀,“老爹啊,你操劳仙门大比辛苦吧?” 不仅要操办这个,未来还要主持新一届的仙剑大会,她老爹好伟大! 花宗主摆摆手,故作严肃道:“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要真关心我,不如从剑冢里取出一把好灵器,那我也不算白费。” “放心啦,你女儿你还不了解?” “就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才不放心!” 花无雁切了一声,“刀子嘴豆腐心。” “你嘟囔什么?” “没什么,我亲爱的爹辛苦了。”花无雁吐了吐舌头,连亲爹都拿她没辙。 这边是父女俩小吵小闹,但本质上还是在和睦相处的,倒也温馨。 谢长期收回目光,偷瞄了几眼身旁衣着华丽的妇人,他大概是场上唯一一个不想和家里人见面的弟子,感觉这下雪都没他身边的人冷。 “听你舅舅说,你在昆仑虚学得还不错?”凌君夕开口,感觉周围的温度又冷了几层。 谢长期捏着袖口小心翼翼地回道:“还有待进步,有舅舅管着,儿子不敢松懈。” 凌君夕道:“你知道就好,但你不能光和你表哥比,你是谢家的长子,我至今没在宛城听说过你有何功绩,这点让我很失望。” “……儿子会在剑冢里做好的,不让母亲失望。” 她居然只字不提当初他在雁城险些丧命的事。 凌君夕厉声道:“光这样还远远不够!你必须拿第一。” 谢长期微怔。 “你是宛城谢氏,为了满门荣耀,你要比所有人都突出。你的高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的舅舅能否在这个位置坐得稳当,更别说还有多少人在看着你。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态度的话,以后接任宗主,谁能信服你?” 无论母亲说了什么,反正谢长期现在是听不进了。他看到朋友们在冰河上打闹,那个穿红斗篷的人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怀里轻挽着几支梅花,笑起来时眼波才动,祥和有益,如此恭敬从容,很难让人移开目光。 凌君夕察觉到自己的儿子正莫名其妙地望着某处傻笑,顺着视线看去,心下顿时明了。 “好看?” 谢长期一时忘记了站在身旁的是母亲,点头直说:“当然好看。” 凌君夕挽了挽头上的抹额,缓缓道来:“天虹宫宗主因为最近操办各种大会名声很大,如果能和他们家结亲就再好不过了。” “什么?”谢长期瞬间反应过来,他和母亲看的不是同一个人。 “等你再过几年,我会替你向天虹宫提亲,可惜花宗主的小女太过娇纵,勉强能当谢家的儿媳吧。”凌君夕抬眸。 谢长期一脸惊恐,“……这不太好,儿子,儿子又不喜欢她。” 凌君夕嗤笑一声:“你看氏族中有谁是真心喜欢的,你要为了谢家着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吧?” “可是……” 凌君夕直接打断他:“不喜欢也行,娶进门后给她一个宗主夫人的名号,当祖宗供着就好。像你爹一样,在外都不知道养了多少情人,我不还是没管吗?” 谢长期笑不出来了,小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他不像父母是为了家族势力才能走到一起,毫无感情,如同仇人,整天对着那张脸实在可悲,他不想走他们的后路。 但是,他也确实不敢违逆自己的母亲。 就算不是云中花氏,未来还会有更多人选,比起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世家千金,只有花无雁与他最熟。就像凌君夕说的那样,先把人娶进门,感情的事以后再说,谢长期应该以他们家为重。 凌君夕觉得自己已经很为儿子考虑了,起码不像平常那样,母子俩争锋相对,摔碗掀桌,总是吵得面红耳赤的,关系反而越来越糟。她能有如此平静的心态,如果谢长期还要犟,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我为你铺好了路,你就得按照我说的走下去,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是在为你好。” 这句话,她已经说过很多年了。谢长期垂下脑袋,再一次说了违心话。 “儿子知道了,我会按母亲说的去做的。” 谢长期走到冰河上,心情极其沉重。他回头看到把手插在暖手笼里的母亲,在凌君夕的注视下,他递给了花无雁一支玉笛。 “可这不是你的宝贝吗?你送给我?”花无雁吃着鸡腿,她都不敢接。 “送你就送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没想到谢长期突然恼火了,生硬地把笛子塞到她手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小公子!”无论她怎么喊,谢长期都没有停下。花无雁特别奇怪,又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神经病啊。 “而且,我不会吹笛子……”花无雁咬着鸡腿,擦去手上的油渍后把玉笛收回袖中。她想着,没准谢长期会后悔,到时候再把东西还给他吧。 其实谢长期也没有跑远,他拉住河边的姜听云,碍于凌君夕一直在看他,他就把人扯到角落,不会被旁人注意的位置。但姜听云总担心冰面会碎,所以他才不跟朋友打闹,没想到谢长期突然把他从舒适圈带出来,有些不太乐意,“你做什么?” “我怕以后不会见面了,给你来道个别的。”谢长期无比艰难地滑了过来,又无比艰难地抓住了岸边的树枝。 姜听云倒没摔着,反而是谢长期先在冰面上打了个踉跄,于是他端住对方的手臂,问:“你要离开昆仑虚了吗?” 谢长期摇摇头,借着他的手方能勉强站稳,“比这个更糟。” “……好吧。”姜听云没继续问下去,“那你可以给我写信。” 谢长期老实说:“行,等晚妹的字不丑了,再给我回信。” “…………” 见人抿着唇,谢长期就知道,姜听云是不高兴了。 “这不算什么难事,”他勾起嘴角,“晚妹的字不应该和你人一样漂亮吗?” 今天谢长期看他的眼神好像和平常不同,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姜听云也不知道。 他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晚妹晚妹,什么漂亮好看,换作是你,你会喜欢这样的形容吗?” 谢长期认真思考了一会,“反正我挺喜欢的。” “………” 姜听云突然放开手,谢长期啪叽一声跌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但是疼痛过后,谢长期坐在地上没起来,倒是先笑了。他用力扯了一把姜听云的斗篷,看到对方也因此摔了一跤,那树上的雪一股脑砸在他们头上,谢长期甩了甩白花花的脑袋,笑容更加猖狂了。 如若不是花无雁滑过来,两人能在冰面上打一顿再走。这一天天的,非要折腾几件烦心事才肯罢休是吧?姜听云二话不说丢了臂弯挽着的梅花,反手拿清虚剑柄捅了他好几下算是解气。 “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花无雁站的位置刚刚好,她为少年挡住了后面有些刺眼的白光,又替他们拂去了落在头上的雪。 有个不得不说的事实,其实花无雁长得最高,而且刚上山时特别明显,但是现在,她站在中间,踮脚揽过朋友们的肩,笑得特别开心。 花无雁一手揽谢长期,一手揽姜听云,望着远处的雪山想了很久,最后说:“也许日后可能分道扬镳,不常见面。没关系,那就祝我们,各有千秋。” “好一个各有千秋。”谢长期叉腰,突然中气十足地喊了声:“所以我们的征途是什么?” 花无雁接上他的话,指着天边喊道:“是这山川河海,明烛天南,是这整片天下!” 说是少年无端爱风流,他们又何曾拘泥于世俗。这一吼,可把花无雁激动得不行,她听见姜听云说了句傻,便用力撞了撞他的肩,“别掖着,该你了。” “不想说。” 姜听云弯腰从她臂弯里脱身,花无雁及时喊住他:“你要去哪里啊?” “找阿墨,你们看到他了吗?”反正姜听云始终没在场上看到墨九君的影子,倒是和秦一歌打过了照面,但他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说来也奇怪,最近姜听云都没怎么见到墨九君的影子,感觉像在躲着自己似的,他只当是功课繁忙,可是都这么久了,没道理今天也碰不上吧? “反正就要出发去剑冢了,到时候都会看见的,现在人多,你又找不到。”花无雁朝他招手,“走啦!” “好吧。”姜听云只能跟上了二人。 第88章 进入剑冢 傅千山的身后就是瞬移咒,此时阵门大开,狂风大作,弟子们都能感觉到一种来自未知世界的威慑,既紧张又很吸引人。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进入便无法退出,而且每位修士一辈子只能进一次,机会难得。为了满门荣誉,弟子们跃跃欲试,都想在今天争取一个好的成绩。 傅千山站在最前面,衣袂飘飘,清雅以极,扩音咒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剑冢存在多年,历史神秘悠久,传说也是修仙的起源之地。至今还无人知晓它最初由什么形成,但你们需知道一点,开创剑冢并收复十大法器的人,名为燕兰君……” “燕兰君是谁?”谢长期小声问着。 姜听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墨九君,因此没空看他,“你自己上课不听灵游长老说的修真史事,现在又有什么好问的?” 谢长期:“…………” 还是花无雁跟他解释:“修真界六奇景之一的紫竹林,其主人就是燕兰君。据说他是真的飞升了,人称一声玉茗君。” “……前辈们在临死前就把自己的灵器放进了剑冢,经过百年的沉淀,那些埋藏在地底下的灵器等待着下一批人前来收纳它们,所以,这不仅仅要靠你们自身的能力,还有缘分。” 阵台下,谢长期掏了掏耳朵,继续问:“所以茶花寺的竹林真是紫色的?” 花无雁微微仰头,往后靠了靠,“有两个广为流传的版本,一说是竹林从某个角度来看特别像地血色,和你家金州湾的西望十二楼一个道理。” “那二呢?”谢长期抱臂咳了几声。 “二说是玉茗君为了讨良人欢心,特意把竹林染成地血色的,”花无雁扭回脑袋,“结果染完后竹林照常生长,就一直是这个颜色了。我比较相信这个。” “为什么?” “因为浪漫啊!”花无雁双手合十,两眼直放光,“要是能有人为我做这个,我肯定得开心死!” 谢小公子不屑地啧了一声,“还不是因为穷。” “你懂什么?你要送金银珠宝对方还未必看得上呢!”花无雁白了他一眼。 谢长期指着自己无比神气地说:“不用送珠钗,光我这张脸就可以了。” 难得让他自夸了一番,结果花无雁也不理他了。 傅千山高声道:“剑冢一行危险重重,对于你们而言是一场考验,也是一场历练。百年来无人空手而归,希望你们能够找到命中注定的那把灵器,时刻遵守门派规矩,谨记‘见好就收’四字箴言。明日申时,我将与诸位等候你们的好消息。” 说罢,傅千山收了扩音咒,为弟子们让开道路,须以三人为一组,分批进入。各家仙门的宗主及长老就在两旁目送他们走上阵台,多多少少想起了自己的曾经也是这么进入剑冢的,都是过来人啊。 姜听云看到姐姐也站在那里,对自己说了句加油。 按顺序,他和沈年一组,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秦一歌抢先一步,挤走了蠢蠢欲动的谢长期。 “靠,你为什么不早点走?”天知道,谢长期想捶死他的心都有。 秦一歌轻咳了几声,面不改色道:“意外,我看没人动,我就先上了。” “我去你的。”刚才是没看到他的脚都已经踏上了半只吗? 不管怎么说,三人已满,瞬移咒即刻启动。阵外的傅千山对着秦一歌嘱咐:“保护好自己。” 秦一歌颔首,“弟子明白,师尊放心。” 他为何会突然挤上来,自己都说不通,看到姜师姐在阵外和她弟弟说话,脑子里就莫名跳出一个想法,一定要和姜听云打好关系。 为什么? 不清楚,反正上去就对了。 剑冢内部错综复杂,每一组弟子去的地方都不同,随机分散在这片神秘领域的各个角落,拿到灵器后就回到最初进入的阵心,依旧是可以传送的。 姜听云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身处在一座山洞里,石壁上密密麻麻地横插着毫无光泽的刀具,他实在没想到剑冢会有这么多灵器,他们要找到什么时候?而且,万一选好后又不满意了怎么办?能反悔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哪怕他捡到了一把烂刀,也无法更换。 姜听云有自己的打算,他要的是十大神器之一的风火二扇。 秉承着百年来的一条经验,越往剑冢深处走,好东西就越多。 三人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寻找过程,沈年不肯放过任何角落,甚至有些灵器他在逍遥山的藏书阁里见过,于是,选择困难症犯了。 他迟迟不敢摸前辈们留下来的灵器,一是顾忌后面会有更好的,二是担心灵器不选他的话很丢脸。不过,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些灵器的风采,那也值了。 秦一歌没有沈年这般纠结,率先踩上石块,拔出了一把小臂长的短剑,随着他的触碰,剑身散去了黯淡,发出一阵柔弱的光芒。 他竟然,这么快就选好了。 从入阵到现在,一柱香的时辰都没有吧? 沈年被他惊得目瞪口呆,说话嘴都打结:“你你你都不再看看的吗?!” 秦一歌摇头,“不看了,我就选这个。” 他觉得这把短剑和自己的云羡有几分相似,鬼使神差般的,他就把剑拔了出来,而且看样子,它好像也选了他。 遥想昆仑虚第七任宗主,灵器便是一长一短的双剑,变化无穷荡尽奸恶,所以,他就选这个。 姜听云抽手拍了拍沈年的肩,安慰道:“有缘自会相见的。” 秦一歌大概是所有弟子当中最先选好灵器的人,他朝二位行了一礼,平和道:“既然命里注定,我便不再往深处走了,你们小心。” 等人毫无顾虑地离开后,沈年才感叹了一声:“他三观好正。” 姜听云:“嗯?” 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秦一歌选了他自认为最好的灵器,便也不会再前行留恋其他的了。 于是剩下的两人继续往深处走,姜听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能进一次剑冢,选择灵器似乎早已成了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那是作为名门正派的象征与荣誉。灵器有好有坏,但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过有谁拿不到灵器的。 姜听云摸了摸耳垂,他没有想到,正是他抬手的瞬间,掌心忽然蹿进了一道红光。两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把带着火流苏的红扇。 “炽羽?!” 姜听云心心念念的浮雕聚骨扇,就这样自己贴了上来? 真的很惊喜,他不敢相信。 沈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姜听云的运气,他比本人还要激动:“快!既然火扇在这里,那逐疫肯定也在附近了!” 炽羽的火星还未消失,但并不烫手,姜听云能够感受到火扇内部来自于朱雀的神力,这是与普通武器都有所不同的,如果他能够找到另一把扇子,那他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就不算白费。 这般近在咫尺的十大法器,姜听云的心都跟着炽羽燃起来了。 山洞里属于逐疫的邪风呼啸而过,石壁上方映照着长有双翅的猛兽黑影,庞然大物停留了一会后迅速向着深处奔去,姜听云绝不能让它跑了,“快追!” 第89章 大家这么有缘分 森林静谧得像是一切都沉睡在死亡里,高大的树木交错生长,遮住了大部分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飘忽不定的雾气,叫谢长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这什么破地啊,冷死了。 花无雁正坐在他的肩头上,努力伸出手,非常吃力地去抓树枝上挂着的一把长弓。 “小公子,你能不能再高一点啊?我差一点点就拿到了。” 天知道谢长期已经很努力了,他皱着眉头骂道:“你他妈知道你有多重吗?” 真的都不好意思说她。 花无雁:“…………” 谢长期扶着树干,勉强踮了踮脚,“我平时让你少吃点你不听,干脆你下来,我上去帮你拿算了。” 花无雁可倔了,“不行,这东西我得自己拿才是。” 谢长期啧了一声,“你非要一把弓做什么?你会拉弓吗?” 他们这组的另外一位弟子都已经找到灵器回去了,花无雁看中了树上的长弓,或许是因为漂亮,谢长期不是很懂姑娘家的小心思,他觉得既然拿不到就赶紧换啊!真麻烦。 终于,花无雁在谢长期的负重前行下抓到了长弓,她特别高兴,灵器在她手上恢复了昔日的光彩,这说明对方也选择她了。 她本该回去的,可是谢长期还没有找到心仪的灵器,所以为了感谢他帮助自己拿到长弓,体贴的花无雁决定陪他走完全程。 这片森林里没有谢长期瞧上的灵器,他心性高,而且母亲也嘱咐过要拿最好的回去,所以两人走了许久,还是没个定数。 花无雁拉弓小试了一番,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搭箭射雕的女侠形象了,那样子肯定很帅。 “不过,这不是我最想要的。”花无雁垂下手,莫名惆怅起来。 “这就后悔了?”谢长期啧啧几声,“后悔也没用,你选都选了。” 花无雁没有心情和他斗嘴,她把长弓挂在肩后,幽幽地道:“是啊,人生这道题,无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的。可是,我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谢长期回头看她,这还是自己平时认识的狼心狗肺花无雁吗? 花无雁深一脚浅一脚的,看着脚下的泥路,突然说:“我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口中满是正义之词,又倔又愚蠢,所以我祝她是神殿里陨落的神,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看不惯很久了。” “谁啊?” “一个死人。”花无雁再抬头时,眼角竟有些泛红,“斗了那么久也斗不过,也罢,反正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下辈子再见了。” 如果可以的话。 走在前面的谢长期没能注意到她的情绪,他突然喊了一声,心事重重的花无雁果然遭他吓了一激灵,“怎么了?” “你看!” 他们的头顶掠过一道黑影,大到遮住了森林里本就没有多少的阳光,狂风席卷而来,吹得两人在原地乱转,除此之外,他们还听到树后有人喊:“快抓住它!” 谢长期就这样和冲出来的姜听云撞了个满怀。 妈的,疼死了。 沈年跑得没他快,赶到时只看见地上四仰八叉的二人,不知为何,他放弃了即将追上的逐疫,选择把姜听云拉起来,关切询问:“没事吧?” “他哪里有事,有事的是我。”谢长期向天一指,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姜听云不想放弃逐疫,可惜那只穷奇速度太快,光这一会的工夫,就已经没影了。 他追得身子有些发热,便拿起炽羽扇风,结果越扇越热,估计再扇下去,他能扇出一团火来。 谢长期直盯着扇子,少年的手在红扇的衬托下更显得白皙修长,但他完全没有心思看这个,视线在姜听云的脸和扇子上来回扫动,“你竟然拿到了风火二扇?” 姜听云也看了一眼,“只有一把,逐疫怎么也抓不住。” 如果他降服不了逐疫,他是带不出剑冢的。 但也挺让谢长期惊喜了:“我去,晚妹可以啊!” 转头又冲沈年扬了扬下巴,“那你呢?” 说者无心。沈年有些无地自容,“我,我还没有……” “没事,我也还没拿到的,一起吗?” 能在剑冢里碰面缘分确实不一般,谢长期想着,既然撞上了,就不要再分开了。 四人朝着逐疫最后离开的方向而去,猫头鹰就在树枝上咕咕地叫着,暗绿色的森林让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他们又进入了一座山洞,布满灰尘的灵器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整面石墙,谢长期和沈年眼都盯酸了,姜听云在通过炽羽感知逐疫的下落,其中最清闲的非花无雁莫属。 走到拐弯处,石壁上闪出二道身影,两方人撞面时还吓了一激灵。 看清了人,才知原来是楚霄和宋洺。 宋洺总觉得他与谢长期之间,真有种天杀的缘分。 “云深……”谢长期像没了骨头似的靠在楚霄身上,“你也没找到灵器啊?我也没有,好巧好巧。” 楚霄面对这人的投怀送抱有些许的不适应,嫌弃地皱了皱眉,但没有推开,“你肾不好?” 谢长期:“…………” 对不起,宋洺不该笑的。 这山洞里有很多隧道,不是同一个组的根本没想过要一起走,甚至,哪怕在同组,也有可能会发生争夺灵器的情况。几人心知肚明,楚霄更是行动派,一声不吭地先走了,宋洺还肯打个招呼,然后选了和楚霄不同的路。 谢长期看着那两人,又看看站在原地的姜听云和沈年,却半天不说话。花无雁眼睛一转,直接替他们说出了心中的顾虑:“阿云要的是风火二扇,那你二人呢?万一你们看中了同一件灵器怎么办?” 这个问题,现在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又该如何呢?谢小公子绝对不会服输的,还是说,沈年愿意秉承门派君子之风,把灵器让给对方? 一点点间隙,都是造成决裂的起因。 谢长期和沈年之间,因为花无雁这番话,以及他们本来就存在的顾忌,让还没有发生的争斗提前了。 沈年道:“那我自己走吧。” 谢长期皱着眉头,但他没说什么。 花无雁害了一声,喊住正要离开的沈年:“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一个人走我们怎么好放心啊?” 沈年停下脚步,花无雁又朝他招手,“快回来。” 见人还愣着不动,花无雁就上前拉住他,“走啦!” 这一出后,队伍里没人再说话了。沈年暗自祈祷早点碰上命定的灵器,然后快点回去。 但走在最前面的花无雁忽然惊叫起来。 “你怎么了?”谢长期上前一看,原来是有条蛇从花无雁的脚边蹿过,给她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啥呢……”花无雁蔫蔫地靠在石墙边,魂都要被那条蛇给带走了。谢长期指着她的头顶神叨叨地说:“你小心上面也有蛇哦。” “我操!!” “谢长期你找死啊!” 谢长期一个侧身躲开花无雁的拉扯,拥挤的小道里经不住两人的打闹,更别说路上还有青苔了。最后花无雁摔得很惨,谢长期笑了她好一会,但还是愿意朝她伸出手,“行了,早点找到灵器早点回去。” 花无雁的脸色有些古怪,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脚好像瘸了。” 谢长期蹲下一看,花无雁果然扭伤了脚,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啊?你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受伤吗?” 花无雁脸一红,急道:“到底是谁害的我?” 谢长期抿着唇,“行吧,我的错,那我背你。” “这还差不多。”花无雁又不生气了,理所当然地趴在谢长期的身上,只是谢长期起来时噗嗤一声,让她有被冒犯到。 “你好重。” “你闭嘴。” 花无雁第一次和谢长期离得这么近,大概是因为他的臭脾气,让她忽视了,其实小公子长得特别好看,少年渐渐褪去了稚气,闻着他身上的松香,好像很有安全感。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昆仑虚听学,就是专门看帅哥的。 “你搂这么紧是想勒死我吗?” 花无雁对他的好感顿时消散如烟,“你能不能做个哑巴?” 谢长期嗤了一声。 第90章 青云社的出处 花无雁的脚踝好像越来越肿了,她喊了一路的疼,在谢长期耳边绕来绕去的,“朋友们,家人们,拖你们后腿了。” 谢长期咬着牙说:“你应该庆幸我到现在都没有把你扔下去!” 花无雁把脑袋枕在他肩上,展颜笑道:“小公子嘴挺毒,人还是蛮温柔的。” 谢长期:“…………” “啊对了。”花无雁忽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我在想,我们几个关系这么好,要不要成立一个小组织啊?” “什么?”谢长期不明白她脑子里又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名字我都想好了呢,”花无雁莞尔,“就叫,青云社罢。” 谢长期也跟着念了一遍青云社,竟然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可有出处?” 花无雁神神秘秘地贴着他耳边说:“多念几遍,你就懂了。” 青云社,青云社,青云…… 姜听云。 “我觉得应该挺好玩的,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随便吧……”谢长期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拿人家的名字当做团名什么的,这得看本人意愿了,但姜听云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直到沈年也找到了他的命定灵器,谢长期开始紧张起来了。 那是昆仑虚门派历史中,第十一任宗主的东皇钟。 似乎昆仑虚弟子,总有这种始终不渝的想法,他们更偏好前任宗主使用过的灵器,秦一歌如此,沈年也是如此。周而复始,万象更新,前辈们的武器由后辈们继续传承,于是兜兜转转,也走了百年之久。 “啊?那现在不就只剩下我了吗?”谢长期真的好羡慕同伴们的优秀。 其实,姜听云也不算成功找到的。 炽羽和逐疫虽是属同一件灵器,二扇的性子却迥乎不同。逐疫不像它的小伙伴,可以乖乖巧巧地自个送上门来,那只巨兽叛逆如斯,根本不想让人抓住它。 “我感觉到逐疫了,它好像就在附近。” 姜听云不禁加快了速度,眼前的道路有些晃动,起初以为是自己的步伐所致,直到沈年猛地拽住了他的手。 “别走,这里不对劲!” 姜听云便停下了,但晃动依旧未停,甚至愈演愈烈,而且,就出自他们所在的山洞。 “这...这是怎么了?”花无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顷刻间,洞外的山岳开始怒吼,上方不断掉落着石块,灵器们接连发出了争鸣,他们的脚下,也在不正常地摇晃着。 “这里要塌了!”谢长期最先反应过来,“跑!”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几人慌了阵脚,性命攸关,灵器什么的都已抛到脑后,他们拼命朝着刚刚进来的方向逃跑。姜听云偶然回头,那石壁两面的裂痕竟蔓延得如此之快,震起的灰尘在空中飞舞,不过一会,前面的路也被阻断了,他们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跑。 谢长期背着花无雁跑得不是很快,花无雁也该知道害怕了,连连说道:“对不起啊,我真拖你后腿了!” “不想拖我后腿就赶紧闭嘴!”谢长期慌不择路,有好几次险些被头上的石块砸到,他因此摔了一跤,花无雁跌在他身上,疼得他快要窒息。 山洞摇晃得越来越严重了,如果他们再找不到出口,只怕会死在这里吧。 姜听云上前扶起谢长期,“你还可以吗?” 谢长期背了一路的花无雁,再加上要逃命,换谁都吃不消,可花无雁完全走不了,纯属累赘。她也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迟疑,捂着脸说:“我走不动的,你们先走吧,不要管我了。” “别说这种蠢话。”谢长期怎么能丢下朋友不管,他忍着疼,想要继续带上花无雁。 “快跑。”姜听云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推开谢长期,自己蹲下抱起了花无雁,“走!” “你,你累了就换我啊。”谢长期嘱咐了这一句,没有负担的他跑得比另外两人都快。姜听云大概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因为他刚才看到,不远处有块摇摇欲坠的巨石,要是谢长期和花无雁还这样耗下去的话,那么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谢长期率先从砸下来的半截巨石底部滑过,他刚想招呼身后的人跑快些,姜听云就先喊住了他。 如果没有花无雁,那块巨石姜听云完全能够跳过去,但是…… “谢长期!” 花无雁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急忙揪住了他的衣领,强烈的恐慌涌上心头,“你不要这样!你快把我丢下,你是可以出去的,你赶紧和沈若华跑!” 姜听云视若无睹,他只知道自己再不快点就真的出不去了。 花无雁的脸涨红得像喝了烈性酒,她抓紧他的衣襟吼道:“姜听云!你再这样我就跟你绝交!” “绝交就绝交!”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花无雁朝谢长期扔了过去。 “姜听云!” 花无雁眼眶一紧,还想伸手抓他,她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她看到姜听云还维持着刚才丢她出去的动作。 砰—— 随着另外半截巨石落下,谢长期接住了花无雁,可是那两块巨石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坚硬的石墙。花无雁从他身上挣脱下来,瘸着一条腿重重地拍打着石墙,气血翻涌地哭骂道:“你做什么你?有你这样逞英雄的吗?!” 劫后余生的谢长期看到这堵石墙,心直接凉了半截,然后怒极反笑。 被他气笑的。 “姜听云!” 石墙的另一边,姜听云如释重负般坐下,喘了一会的气,心道还是有些失算了,沈年和自己都困在这里了。 “姜听云你给我说话!”谢长期狠狠地捶了道石墙,震得拳头发麻。他怎么都没想到姜听云从他手里接过人是为了这个,敢情他是早就算计好了啊。 “姜听云,别他妈给老子装聋作哑,你也太行了,你非要自己赶着去送死么?” 其实姜听云听不见的,但他能够猜到外面的两人多半是在骂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能把声音传过去:“她脚上还有伤,你赶紧把人带回去,也不枉费我舍命救了。” “你要是敢出什么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从未见过花无雁如此咄咄逼人,衣袖下她的拳头紧握,可是她除了哭以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石墙阻隔了几人,里面传来他的声音:“花无雁,我们已经绝交了。” “你!” 沈年也说:“躲过了这一劫不代表后面就会安全,你们别愣着,赶紧走,不然师兄的努力就白费了。” “谁他妈稀罕?”谢长期又是一拳,“我告诉你姜听云,你要是出来了,我绝对先揍你一顿!” 姜听云没把他这番不可理喻的威胁放在心上,所有情绪都已经平静下来了,“等我出来了再说吧。” “晚妹。”谢长期垂着脑袋,那血就顺着他的拳头而下,滴答滴答,落了满地。 姜听云嗯了一声。 可是谢长期沉默了。这种感觉就和上次在雁城面对笑面狐一样,他分明有话要说的,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不张嘴,这辈子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想说...... 算了。 好多东西,不是说了就能得到的。 山洞又开始晃动起来,谢长期往后退了一步,拉起跪在地上的花无雁,“走!” 花无雁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和他闹,一把甩开他的手,摇头大喊:“我不要!” 谢长期也很生气,“你灵器都拿到手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花无雁哭哭啼啼的,她一直在喊姜听云的名字,那般撕心裂肺,谢长期都怕她把山洞哭塌。 姜听云在原地坐了一会,这个时候谢长期应该带着花无雁离开了吧?至于他和沈年—— “我们走。” 冒着山洞随时都可能崩塌的危险,这条路是不能再走了,他们得换其他的路。 也许山洞里还有其他弟子,但像他们这样走得深的,估计没有,应该会想办法逃出去。 姜听云没心思再去找逐疫,这场灾难来得莫名其妙,以往可从没听说有弟子进了剑冢就回不去的,他只当是灵器太多,山洞承受不住,偶尔塌那么几次。 但他没有想到,这场山灾已经扩散到了外面的森林,刚从洞里逃生的二人又面临了新的险境。 弹指间,整座剑冢地动山摇,道路塌陷。谢长期一回头,身后已然成为了一片废墟,从山上滚下无数石块,他抱着花无雁自然是跑不快的,于是迅速召出风若,捏诀踏剑而去。 这片区域里的弟子相继从各个地方逃难,在剑冢上空尤为壮观。谢长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他只怕姜听云他们会凶多吉少。 “呜呜呜……小公子你还没有拿到灵器的。”花无雁跪在他的剑上呜咽,她真的很怕姜听云再也出不来,暗骂自己没事非要拖后腿干什么。 这个问题对谢长期来说,好像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赶紧带花无雁回去才是首要任务,这可是某人牺牲自己换出来的。他脑子一热,咬牙道:“不就是把破灵器吗?!我不要了!风若照样可以闻名修真界!” 第91章 走吧,拼命去了 被困在里面的姜听云和沈年怎么都走不出这见鬼的地方,东皇钟微弱的光线为他们照亮了前方一部分区域,其余的就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山洞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坍塌,虽然现在已经停了,但是有很多路都被封住了。 四处碰壁,沈年说实话有点烦。 姜听云还好,感觉他从来没有崩溃过,情绪稳定得不像个人。 沈年在他们经过的地方都做了记号,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碰上同一个记号了。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应该说,是已经迷路了。 二人在不见天光的山洞里瞎走了一阵,这一次,除了余震以外,他们还能听到有什么巨兽在怒吼。 比起被困在这里,更可怕的是,深处有只不知名的怪物。 就连沈年手上的东皇钟,因为那声嘶吼,也开始微颤起来。 前方就是石墙,果然又没有出路了。沈年悲催地啊了一声,“完了,我们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 他话音刚落,身前的“石壁”就张开了一条缝。 这是一颗如翡翠般接近透明的珠子,能够照出二人的影子,中间有条黑色竖纹,圆滚滚得像是要凸出来了一样,很是诡异。在东皇钟的照耀下,他们发现这条缝的周围并不是岩石,而是一块块神似鳞片的东西…… 姜听云脸色微变,这分明就是一只蛇眼! 可是,哪有这么大的蛇?光那竖瞳就有他们大了! 这条巨蛇原本贴在洞口休息,它一起身,耀眼的白光刺得两人生疼,庞然大物盘踞在它的窝里,可对他们来说,竟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悬崖。 “跑,跑!”姜听云在看到巨蛇的一瞬间,心都要蹦出来了,他拉着沈年就往回逃命。 砰—— 山洞又是一阵排山倒海之势,巨大的蛇头眨眼间就横在他们身前,万不该有如此快的速度。沈年被吓得脸色惨白,指着蛇说:“它...它...有两个脑袋啊!” 想来剑冢的危机全因此物而起,要死不死的,他们还直接闯进了它的老巢! 姜听云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带着沈年冲进另一条隧洞里,那蛇头一时钻不进来,就开始狠狠撞向石壁,二人左闪右避,可谓是惊险至极。 “它该不会是九婴吧?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啊!这不得死在这里了吗?!” 剑冢里竟盘踞着上古妖兽,这说不太通,所以姜听云不敢确定它是不是九婴,但这东西的的确确有很多脑袋! 没完没了了还! 要知道,沈年就怕没腿的和腿多的,姜听云最怕大的东西,在巨物面前渺小的自己,让他有种深深的恐惧感和窒息感。 不管这蛇是什么来头,反正两人害怕的点它都占了。 “我不行了,好恶心!”沈年真的很怕蛇,他只要一想到那几个脑袋互相纠缠着吐信子的模样,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更别说,他们还能闻到蛇身带来的腐尸味。 “呕!!”沈年先吐为敬。 光跑是没有用的,巨蛇脑袋太多,每隔一段路都会蹦出来一颗,朝他们张开深渊巨口。姜听云心道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了。 他抬手,转腕疯狂扇起炽羽,拜托拜托,一定要有用啊! 目前他还不能肯定自己和风火二扇是什么关系,毕竟逐疫下落不明,可炽羽既然愿意选他,都这个时候了,也该为他做点事吧? 飞云电掣间,扇面朱雀破空而起,闪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更传来傲人的鸣叫声。 姜听云双眼一亮,有戏! 沈年急忙喊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姜听云没有回头,径直往蛇头的方向冲去,“我有法器!也许我可以去试一试!” 那股血腥味愈来愈浓了,姜听云直接跳入沟底,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极其幽深,看到底部蠕动的蛇躯,他胃里有一阵的不适。 头顶的朱雀俯冲下来时托了他一把,蛇窝里布满了炽羽的神火,只可惜没有逐疫帮衬,神火发挥不出它原本的威力。 姜听云几步跃上蛇躯,就像悬崖边落下来的石子一般悄无声息,他还有些担心这里会不会出现一颗脑袋,巨蛇一动,他因此摔了一跤,差点没被挤进蛇鳞里夹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下来和巨蛇斗的,也许是仗着有炽羽,也许是他想试试在灵韵长老座下所学的,也许…… 他想证明自己。 可事实是,存在已久的妖兽并非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能够对抗的,哪怕他斗志满满,心高气傲,所谓螳臂当车的下场是什么呢? 灰飞烟灭。 沈年在上面正被巨蛇的其余脑袋追杀,东皇钟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尽管它在剑冢深藏百年,可他没花多少功夫就和那只蒲牢熟悉了,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 逍遥山的弟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姜听云行剑轻巧,多有隐士高人之风,而沈年,那才是真正有万剑归宗的实力。 若华是他的表字,亦是他的剑名,便注定,此剑天下无敌。 沈年借助东皇钟的支撑,旋身斩下蛇妖的脑袋,鲜血溅了他一身。很奇怪,之前对蛇妖的恐惧现在全都消散云烟了,更多的,是这场恶战带来的兴奋感。 剩下的脑袋感知到这边的情况,愈发凶猛残暴,分批围住沈年,他连忙避开,周身的石壁却经不住这些蛇头的冲撞,成块朝他砸来。 只一声令下,手臂般大小的金钟瞬间巨变,蒲牢之势翻天覆地,响入云霄,承受住了沙石的席卷。蛇颈盘在东皇钟外,它越是想缩紧,反噬得就越严重。沈年看到,蛇妖的鳞片开始溶解,它这会终于知道恐惧了,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 他一下连斩了两只脑袋,坐在钟里休息了片刻,抬头看到那洞口处火光冲天,就猜到是姜听云和炽羽了。 趁着其它脑袋还没有赶过来,沈年得去帮忙。 那边的处境更加险恶,蛇妖的数口齐张,喷吐出一道道毒焰和浊流,水火交融间,竟也没有互相滋灭,如同一张巨网,想要困住姜听云。 一人一剑一扇,站在那妖兽底下,显得异常渺小。 但寄身于风云,又何尝不让人激动。 姜听云轻皱眉头,他的脚边还滚落着几具被斩断的蛇首。他大概是明白了,貌似只有把蛇妖的脑袋同时斩下才能把它杀死,不然,它就会一直重生,不断地生长出新的脑袋。 这倒是有点难办。 沈年和他站在一起,同样遥望着那只庞然大物,蒲牢的屏障与蛇妖的水火网互相抵制着,而悬崖周围又是熊熊烈焰,一层接着一层,色彩鲜艳的朱雀就在上空盘旋着、鸣叫着,形成一座奇观。 所以两个少年的表情,已经不再只是恐惧。 姜听云用脚背勾起刚才落在地上的清虚,“在剑冢里拿剑冢的灵器和剑冢的看门神斗,也挺刺激的。” “看门神,说到点了。”沈年指指头顶,“你觉得那上面会是出口吗?” 姜听云盯着上面看了半天,反正东皇钟在替他们挡,无非就是脚下的蛇躯动了动,没什么大问题。 想来他已经借着炽羽上去瞧过一番的,但没怎么看清,他就被蛇头扫下来了。 既然这么忌惮,应该就是出口了。 有那只神似麒麟的蒲牢守在身后,沈年道:“其实我没那么害怕了。” 姜听云收回目光,“我也是。” 沈年伸出一手,握紧拳头,姜听云立马会意,和他碰了一下。 “走吧,拼命去了。” 第92章 逆魂 蛇妖共有九只脑袋,即使二人配合得再好,总不能在同一时间斩下全部的头。随着悬崖底下的蛇首越积越多,姜听云掀起衣摆,一脚朝蛇妖踢去,明目张胆地把它的脑袋当球踢。 自然惹怒了这只巨兽。 他被几只蛇首追得满场跑,一边遛头一边冲沈年喊道:“我能不能——” 声音被九头蛇的怒吼盖过。 “你说啥啊?”沈年竖直了耳朵,实在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能不能把这些脑袋多绕几遍!全缠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沈年点头,反应过来姜听云正与九头蛇周旋,看不见这边的情况,所以他也喊得很大声:“有道理!那你分我几个脑袋!” “好!”姜听云仗着有炽羽护身,周身的烈火让他无惧蛇首的追逐,沈年越看他越觉得像…… 小火人。 一时看得出神,小火伴给他领了几只蛇头过来他都没个反应,等巨蛇张开大嘴时,沈年这才想起要跑路了。 两人分开逃走,果然让巨蛇左右为难,更别说姜听云突然往回拐,引着追他的几颗脑袋碰撞在一起,在蛇窝里发出剧烈的声响。 正是九头蛇晕头转向的时刻,姜听云抬手做了招被他名为“炉火纯青”的动作,再一转身,推掌而去,非常给劲地甩出一团赤火。 也是可惜,没有找到金扇逐疫,不然他可以玩得更花的。 姜听云后退着,注意力全在面前的九头蛇上,不幸走过头了,一脚踏进蛇躯的缝隙里,那些交错生长的鳞片叫他怎么都拔不出来。 眼看蛇头逼近,朝他张开了獠牙,带着黏液的巨口恶臭无比,姜听云只能用清虚撬开蛇鳞,这才得以脱身。不过除此之外,他貌似还扯出了点别的东西。 这黑乎乎的东西缠在他的小腿上,起初以为是条小蛇,避开蛇首的攻击后第一时间就是想把“蛇”扯开,居然扯不掉,这让他有点疑惑。 当他的指尖触上“蛇”,黑乎乎的躯体似乎要比之前要亮了一些,不过还是很黑。 姜听云越看越不对劲,蹲下仔细一瞧,发现这哪里是蛇,分明是一根—— 长鞭。 这也是剑冢里的灵器,所以说,他在不经意间,和它互选上了! 一条鞭子?忙活了大半天就得到这个? 可他想要的明明是风火二扇啊! 果不其然,头上的炽羽看到这番场景,直接拍打着火翅飞走了。 终究还是错付了。 姜听云:“!!!” 不是这样的! 姜听云蹲下抱头,他在反思:“我为什么会选一根鞭子?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那条现在是属于他的灵器长鞭很像一位看破红尘的老人,说不出什么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 “都怪你!”姜听云一把推开它,“你没事缠什么我?” 长鞭啪唧倒在地上:“…………” 沈年看到这条长鞭时也愣了,“逆魂?” 作为十大法器之首的逆魂八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委屈。 沈年唔了一声,陷入沉思:“怎么法器们都这么喜欢贴你?” 逆魂更是趴在他的肩头上,然后蹭蹭。 沈年没想到本为黑龙龙筋而成的逆魂也有这么温顺的一天,果然还是姜听云太招法器喜欢了吧。 姜听云指着一处,逆魂不情不愿地挪过去了。 偶尔还悄咪咪地回头望他一眼。 望眼欲穿。 沈年:“…………” 姜听云双手捂脸,“服了,我服了。” 沈年安慰他:“反正逐疫一直找不到,火扇也带不出去,还不如就选逆魂呢。” 逆魂特别赞同地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与触手可及的风火二扇错过,他很不甘心,而且,他压根就没想过要选一条鞭子。 姜听云冷着脸站起来,逆魂狗腿子似的贴在他身上,颇有种不离不弃的感觉。 巨蛇依旧猖狂,一只又一只凶悍的脑袋朝他撞来,震毁了不少悬崖边的岩石。姜听云死盯着那些蛇头的动向,侧身一滑,它的脑袋便也跟着过来,和另一条脖子交缠在一起,就在它快要咬到人时,却猛地被自己的躯体拽住了。 姜听云的每一步都踩在坚硬的蛇鳞上,这只久居剑冢的巨兽已经和剑冢合为一体,颜色也与山体极为相似,如果不睁眼,很难分清到底是脑袋还是岩石。随着他的深入,他看到有不少灵器插在蛇躯里,反正他都有逆魂了,这些刀剑估计不会再选他,所以他随便拔出一把长枪,抡枪而下。 吼叫声连连不断,沈年被蛇鳞跘倒,吃痛的同时,蛇头迅速朝他咬来,姜听云迅速甩出逆魂,把人从蛇口中救下,也算是逆魂的用处了。 不过,沈年的手臂还是被尖牙划破,他捂着流血的伤口,这让底下的巨兽兴奋了,嗜血的野性竟是一路嗅着他的血味而来,沈年强撑着拔出肩后的若华,硬生生砍去了蛇嘴里的尖牙。 “沈若华!” 姜听云用逆魂把人捞到自己身边,见沈年脸上淌着虚汗,手指蜷缩,慌忙问道:“你中毒了?” 沈年感觉面前有两个姜听云,全身无力,而且很想吐,“...不知道,我现在脑袋有点晕……” 姜听云迅速在他的穴位上点了几道,防止蛇毒扩散。沈年的体内犹如水与火在恶斗,掀起巨浪的同时又让他焦躁不安,整个人都虚死了。姜听云摸了把他的额头,竟是意外的烫手。 他让人倒在他的怀里,不管怎么说,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交织的蛇头纷纷吐着信子,那透明的竖瞳让他感到恶心,由蛇嘴喷出的邪风吹起二人的衣袍与长发,姜听云站在洞口前,目光像两道利刃,直逼蛇妖而去。 沈年难受得要死,迷迷糊糊中他召了东皇钟过来,咚的一声,那偌大的金钟立在两人身前,挡住了巨蛇喷出的热气。 逆魂伏在他的肩头上,隐约间似有几分神龙之势,姜听云也才想起来,逆魂本体是黑龙,以邪致邪,未尝不可。 “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去,我就考虑原谅你。” 十分无理的要求,但在逆魂身上,显然就很受用。 悬崖下风云突变,他肩上的黑龙飞腾而起,一跃便能遮天蔽日,一朝将所有事物撕杀个粉碎。 随着逆魂惊天的龙吟,姜听云用清虚直抵那条巨蛇,喝道:“孽畜,提头来见!” 黑龙把蛇妖狠狠撞向石壁,一上一下的两只邪物回首相望,打得轰轰烈烈,不可开交。蛇首缠住黑龙的躯体,声声龙吟直冲云霄,它用前爪将坚硬的蛇鳞划破,几乎把蛇身搅得血肉模糊,不忍直视。 龙与蛇之间的决斗,从开始就注定了输赢。 瞬间,那九只脑袋轰然倒地,悬崖边扬起一番血雨,幸好前面有东皇钟挡着,他们没有被血水浇湿。 逆魂结束了那场恶斗后,敛去了目中的残暴,温顺地停在洞口前,等着姜听云上去。 姜听云摸了摸它巨大的脑袋,甲片有点硌手,“可以,你做得很好。” 逆魂高兴得不得了,扬眉吐气的,非常得意。 “我们走吧。”姜听云咬着清虚,一手扶着沈年,另一手捞起地上的东皇钟,慢吞吞地爬上了黑龙的躯背。 逆魂载着他往上飞去,果然是有出路的,他们终于离开了这个见鬼的地方。 第93章 看来你真的很邪啊 姜听云好久没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一时间整个人都觉得无比清醒。他拍了拍龙犄角,问:“你是什么龙啊?昆仑虚七山有你吗?” 逆魂没有翅膀,所以不是子吟山的应龙,也不会是百药山有吉祥寓意的螭龙,或者镜辞山有角无须的虬龙。他想了想盘踞在逍遥山藏书阁的蟠龙,好像不是;广林山的青龙,颜色也不对。 皎临山烛龙的话,威力倒是有点像,他俯身问底下的庞然大物:“你会吐水吗?你是不是鹿蜀山的蛟龙?” 逆魂摇摇脑袋。 姜听云自顾自地道:“逆鳞红眼,独角岔尾,邪龙四说你都占了,哇,看来你真的很邪啊。” 逆魂非常喜欢听别人说自己邪的,那简直就是在夸它好吧。 姜听云见它摇头摆尾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好像没有得到风火二扇,也不算遗憾。 他抬起脑袋,山洞外的景象也极其惨烈,土地塌陷,树木断裂,只怕是与刚才的巨蛇恶战造成的。黑龙行驶在云间很引人注目,姜听云看到下面有同修需要帮助,就戳了戳龙犄角,“你还可以载人吧?我们把他们也带上。” 逆魂吞吐间似是要吸入整片天地,听到姜听云的话,它扭头改变了方向,当真乖乖地飞进沟壑里寻人了。 可是同修却被这庞然大物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树干,红眼巨兽一过来,他突然松手了。 “成澜!” 姜听云看清了这位同修,逆魂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上前接住人。苏淮跌落在龙背上,回过神后被吓得连连倒退,“我操!这又是啥东西?!” “姜听云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姜听云眨了眨眼,拍拍龙犄角,“这是我的灵器,逆魂。” “逆魂?!”苏淮目瞪口呆,这可是十大法器之首啊! “你你你,你怎么得到它的?” 姜听云就把山洞里的事全给他说了一遍,又说沈年因为受伤发烧不醒,所以他们现在要赶紧回去。 “你!就是我的神!”苏淮特别夸张地抱住他,“谢谢你救了我。” 姜听云道:“不客气,应该的。” 末了,又问:“你拿到灵器了吗?” 苏淮举起双手,“拿到了拿到了!” “我猜猜,是昆仑虚前任宗主的灵器吗?” “错!”其实苏淮只是随便在地上捡了把断剑,也不知道上一任主人是谁,厉不厉害,“别人因武器闻名,我不一样,我要让武器因我而闻名。” 姜听云扭过头来,点点头表示认可:“傲气。” 虽然苏淮还是很害怕这只长相凶恶的黑龙,但是能够俯瞰整座剑冢,感觉还挺不错的。 “你看那边有个人!”苏淮往下一指,姜听云也看到了。 逆魂不厌其烦地把山里的小朋友都驼在背上,陆陆续续的,竟也坐了八九个人,除了对姜听云和黑龙的惊讶以外,更多的还是害怕。 “太高了!好吓人!”有位女修哭哭啼啼地抱住另一位应龙纹女修,刚才这黑龙过来也是把她吓得半死,还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呢,结果却是来救她的,一下子飞这么高,谁能承受得住啊? “没关系,你别害怕,我们已经没事了。” 姜听云看向那位安慰同伴的女修,也是奇了,正是他认识的杨雪儿。 苏淮认出这些人后,突然一抚掌,“玉尘师妹之前在百药山学习,让她帮忙看看吧。” 杨雪儿看过来,“有人受伤了?” 姜听云扶起昏迷不醒的沈年,“他中了蛇毒。” 杨雪儿虽然早已转入子吟山,但基础的药瓶还是随身携带的。她走过来为沈年做了一些基本的处理,在他的手臂上缠了几道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杨雪儿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姜听云看着她上药,忽然想起了墨九君。说起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在剑冢碰见阿墨,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 确认剑冢里没有其他遇险的弟子后,龙背上的几位也都找到了各自的灵器,姜听云就驾着逆魂把这些人送回了他们最初进来的阵口,苏淮背着剑竟有些恋恋不舍的,“好帅的龙啊!” 逆魂一听,那给它嘚瑟的,庞大的身躯突然抖了两下,刚准备下去的杨雪儿滑了一跤,吓得花容失色。 好在姜听云及时拉住她,这才没让人摔着。 杨雪儿回想起刚才脸都白了一块,好半天才说:“谢、谢谢你。” “小心点。” 姜听云正要离开时,杨雪儿又喊住他,朝他行了一礼,“你和你姐姐都很好,谢谢你们。” 苏淮和杨雪儿站在悬崖边,齐齐向他挥手,目送少年和黑龙离开。 刚才还满是人的现在只剩他了,沈年还在昏迷,他有些无聊,就趴在龙背上和逆魂说话。 “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啊?” 逆魂怎么看上他的,这是个未解之谜。逆魂只是想,少年一剑与蛇妖恶斗,那姿态很帅,不自觉地就蹭了上去,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就是我唯一的灵器,我们俩一起走下去。” 逆魂长吟了一声,天边都跟着震了震,仿佛在说:“你说得是。” 姜听云回到他这一组的阵口,逆魂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长鞭模样,正温顺地盘在肩头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莫名觉得紧张。 第一次仙门大比,他应该准备好了吧。 姜听云抬脚走进阵心,一股凉意从脚尖直逼头顶,上一秒还是黑乎乎的山洞,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昆仑虚的校场上。 出乎意料的人多,除了鹿蜀山的灵忍长老,凌宗主和五位长老都在这里,不过脸色不是很好。 他们清楚地知道剑冢底下藏有什么,百年来风平浪静似有沉睡之兆,不然他们也不会让弟子进入剑冢。可是如今,那只邪兽突然苏醒,剑冢一动摇,整座修真界都受到了牵连。灵器中有无数像逆魂逐疫那般强悍的邪物,如果剑冢毁灭,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抑制它们,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个人只能进一次剑冢,这条无法逆转的规定大大减少了有心抢走更多灵器的人,就算突破了这道防线,后面还会有九头巨蛇阻拦。所以说,要想二度踏入剑冢,几乎无解。 凌君闻大概是明白了,昨日前往剑冢的弟子里,恐怕有个人曾经进过一次。 虽然不知此人是通过什么办法进入灵游长老的传送阵,让剑冢“忘记”他是来过的,但是,既有巨蛇坐镇,这个心怀鬼胎的人必然凶多吉少。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剑冢的看门神,死了。 夏侯离摇着扇子,“我插一嘴啊,万一,万一是这个两次进入剑冢的人,灭了九头蛇呢?” 其余长老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第94章 今年怎么过 逆魂被关起来了。 它毕竟是世间罕见的邪物,在姜听云还没有完全驾驭它之前,凌宗主需要压制逆魂身上的邪气,至于什么时候还给他,得看逆魂乖不乖了。 姜听云不是那个两次进入剑冢的人,但剑冢看门神确实是他和沈年除掉的,李知秋作为二人的师父,感觉泼天的富贵来了。 他说:“后无来者谈不上,但若说前无古人,那是绝对的。” 李知秋觉得自己的两位徒弟可真了不起。 所以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长老们总能遇上这种情况—— 夏侯离:“我感觉我的剑有点钝了。” 李知秋:“你怎么知道我徒弟拿到了逆魂?” 温从云:“什么时候举行仙门大比?哪几家参与?” 李知秋:“是的,若华和听云确实除掉了九头蛇。” 傅千山:“玲珑书斋门前积雪了,小月亮你去扫一扫吧。” 李知秋:“对,看着像东皇钟。” 风水轮流转,终于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 长老们都不高兴?难怪,嫉妒他徒弟过分优秀嘛。 这些也就算了,李知秋还说要摆个庆功宴,差点没被傅千山和夏侯离套上麻袋打一顿。 他没摆上庆功宴是他的事,反正姜莛颜一定要犒劳自己的弟弟,她说她真的很为姜听云骄傲。 “不是,你犒劳归犒劳,上我鹿蜀山做什么?”今天的余晚溪难得没有喝酒,他盘腿坐在木椅上,“哦,我明白了,炫耀是吧?” “你懂什么?”姜莛颜往后一甩手,吃着花生米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只有鹿蜀山最冷清,这不是看你可怜吗?” 她话说得是那样好听,实则带着弟弟霸占了整座鹿蜀山,余晚溪有种“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愤怒感。 “可恶!不许这么说我!” 余晚溪就比姜莛颜年长几岁,他是没有一点长老架子的。 “逍遥山比这里更冷清!你怎么不说?!” 姜莛颜哈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回头看他,“至少人家还能去子吟山蹭蹭年夜饭,你......就不要往脸上贴金了吧?” “可恶......” 鹿蜀山有什么?后山那一串尸体陪他过年吗? 那确实远远不如逍遥山的机甲。 当然,余晚溪并非真的没有人探望,温从云在仙谈会上一语成谶,鹿蜀山的这几天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余晚溪最不想见的人。 傅千山和余晚溪算是老友了,当年就是他亲手把人锁在这里的,本该此生不复相见,结果他还是来了一趟鹿蜀山。 余晚溪想了很多,他觉得死对头来了,他们会争吵,会歇斯底里。可事实上,余晚溪的心情毫无波澜,看都没看一眼面前丰神如玉的男人,懒洋洋地问:“您哪位?” 傅千山很不高兴,“你少惹我。” “我就惹,能杀了我最好,你怎么还没杀我?” 余晚溪过得一点都不好,他的人生都毁在傅千山手里了。 傅千山再次强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死不了。”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 余晚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就因为这个,傅千山上前拽住他胸前的衣服,余晚溪差点跪下。 以前又不是没跪过。 余晚溪倒不是很在意面子的,双腿一弯,身子一软,直接在傅千山的手上晃过来晃过去。 傅千山脸色一沉,“你给我站好。” 余晚溪长叹了一声,“我的脚好栓啊……” “我告诉你,我对你已经是仁义至尽了。”余晚溪能变成今天这样确实和傅千山脱不了关系,但是他除了鹿蜀山还能去哪,继续搞那些阴间玩意么? “你不要逼我动手。” 余晚溪反手握住地上的雪团,“那你动手吧,我早就想死了。” 啪叽一声,那雪团糊在傅千山的脸上,模样有些滑稽,惹得余晚溪哈哈大笑,不过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傅千山把人摁在雪地里,寒意一直扩散到全身,冰凉又刺骨,余晚溪还被他扯去了一件衣服,这是活生生要被冻死的节奏啊。 “好一个文人傅千山……你那镜辞山的书全是摆设吗?” 傅千山扯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雪地上果然拖出了一道狭长的痕迹。余晚溪不想说话了,也懒得再说话。姓傅的文武双全,刚重逢就给他搞这一出,他哪里敢抱怨。 果然,不要让年轻人当长老。 头顶开始飘起大雪来,余晚溪趴在地上,像死人般一动不动的。 傅千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其实总在山下待着,为何突然想要上山,可能是因为过年吧。 他站在旁边叉了会腰,这天冷得让他也有些清醒了,突然问地上的“雪尸”:“你房里暖和吗?” 余晚溪闷闷地回道:“还好,比你的心要暖多了。” 傅千山的声音比这该死的天还要冷:“我是不会道歉的。” 余晚溪依旧躺尸,“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从来没有跟我说声对不起的,我不差这一回。” 可事实上,他听过不少傅千山的心里话,很多很多,多得让他有些怀疑和震惊。 所以傅千山想要杀人灭口,那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后面的事,姜听云不知道余晚溪是怎么送灵游长老下山的,想必过程一定非常不容易吧,余晚溪的声音都哑了。 “长老,你没事吧?”姜听云递给他一杯热茶,润润喉。 余晚溪缓过神来,“啊,没事啊。” 姜听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嗓子哑了?” 余晚溪摆摆手,“这种事,不要多问。” 姜听云:“…………” 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姜听云指着他脖子上的一圈牙印,关切询问:“你们是不是打架了,灵游长老为什么还咬你?” 余晚溪:“……你小心我杀你灭口嗷。” 姜听云:“…………” 怎么,关心人还有错? 姜莛颜也坐在炕上懒洋洋地说:“这过年嘛,感觉大家都放下了隔阂似的。” 余晚溪道:“确实,连傅千山都来看我了,我好感动。” 姜听云问:“为什么凌宗主不来看望长老呢?” 就算昆仑虚是各山各过自己的年,但作为宗主,凌君闻也该走走过场,或者送送礼什么的,余晚溪的鹿蜀山一穷二白,年夜饭都是他一个人吃。 小可怜。 所以姜莛颜才决定在年尾的时候,带着弟弟一起来鹿蜀山住。 “因为凌宗主回宛城了。”这些事都是傅千山告诉他的,“就是那位谢家的小公子啊,他被他娘关起来了。” “为什么?”姜听云噌地一下站起来。 余晚溪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垂下眼眸饮茶,“说是他没有拿到任何灵器,他娘挺生气的。” 一辈子只能进一次的剑冢,谢长期居然放弃了? 凌君夕确实很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像谢长期一样拿不到任何灵器,摆明了他能力不行。她最看重家族颜面,唯一的儿子让她丢了脸,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谢长期一巴掌,然后就被拖着回宛城了。这些事,姜听云刚好错过,所以他并不知情。 “可是,他那是为了赶紧送朋友回去啊!”姜听云根本没想到谢长期会因为他那句话,真的什么都不带地走了,他更没有想到,剑冢竟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现在是朋友,以后就不一定是什么了。”余晚溪摇摇头,表情甚是惆怅,“你还小,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呢。长点教训吧,不要像他一样,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前景,很傻。” 很……傻吗? 后来姜听云走出余晚溪的房间,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一时没注意到,自己身前站了个人。 傅千山撑着伞,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冰霜染上了他的龙纹衣袍,昂藏七尺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竟叫人觉得他十分遥远。 咦,灵游长老还没有走? 姜听云刚准备通报一声余晚溪,傅千山就收了伞,“你回去吧。” 灵游长老一般不主动上山找人,但只要上过一次,来得比谁都勤,直接把鹿蜀当成第二个家。 “可是我姐姐还在里面。” “.........”傅千山收伞的动作愣住,半晌,他说:“烦死了。” 第95章 偷偷去宛城 今天姐姐做了具有湘潭特色的火培鱼,临近新年时,她很喜欢待在小厨房里搞些吃的,说是要为今年的年夜饭提前做准备。 有些弟子已经被接回家过年,昆仑虚冷寂下来,但姜听云觉得无所谓,姐姐在哪他就在哪。 “灵游长老还天天跑鹿蜀山吗?”谁知姜听云才吃了一口,就皱了眉。 “那是,搞得我俩都没办法过去了。”姜莛颜故作遗憾,见他表情不对,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吃。 “怎么了?味道不对?” “好辣。” 姜莛颜眼底带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脸,“哎哟,我忘记了,我弟弟不吃辣的。” 冀州的雪依旧没停,姐姐的斗篷软绵绵的,上面绣着一只灵动的狐狸,看起来就好温暖,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姜莛颜还给他带了饭后甜点,姐弟俩坐在亭子里,看着漫天的雪花,感觉整个人都清净了不少。 “温前辈说,逆魂被关在神武楼,日行千里根本不成问题,估摸着第二天清早就可以回来。”姜莛颜托着左半边脸,似是无心提了这么一句。 坐在对面的姜听云正低着脑袋吃东西,听到这话也没有抬头,只问:“看守厉害吗?” 果然姐弟俩有着天生的默契,姜莛颜一开口,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今天晚上在神武楼见面。” “好。” 这神武楼形似龟兽,本名就是玄武楼,门口有人看守,不过姜莛颜早前就在他们的饭菜里动了手脚,也有温从云的暗中相助,姐弟俩解救逆魂时竟没有太多阻碍。 那条黑龙被铁链锁在楼里,姜听云直接用清虚斩断,逆魂高兴地想要叫唤,好在姜莛颜及时捂住了它的大嘴。 和黑龙相比,姜莛颜的手就显得很小只了,她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不要出声啊!” 逆魂乖巧地点点头。 趁着夜色,宵禁时分逆魂载着姐弟俩飞出了神武楼,最后穿云破雾,在云海中与明月并行。只听衣服飒飒作响,哪怕发丝乱了姜莛颜也很高兴,张开双臂任凭晚风在怀中呼号,或而又嫌高处不胜寒,便往低了飞。 “我们是去宛城对吧。” “对,我想见见他。” 姜莛颜点头,“好。” 在他们的脚底下,除了逍遥山外,昆仑虚六山一览无余,处于最北方的山峰中央围着一片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水势平缓,远远看去像极了女儿家的铜镜。正是修真界六奇景之一,灵镜。 传说天上神官的一滴眼泪刚好落在镜辞山化成了灵镜,专门用来储存他人的记忆,得以称之为奇景。 逆魂一路向南,他们去了宛城的金州湾,着名的西望十二楼。 要想找到谢长期并不简单,若是被天星宗的人发现了,保不齐会被当做图谋不轨。 而且,谢小公子的家也太大了吧! 姐弟俩像无头苍蝇一般在金州湾乱转,姜听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要见一见谢长期。 终于,约摸半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处高楼找到了小公子。 谢长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姜听云居然大半夜从冀州跑来见他,可他现在被母亲软禁,所以他打开窗户,方便姐弟俩偷偷溜进来。 “晚妹!我好想你!”谢长期一把抱住姜听云,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有姐姐,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们了!” 三个人抱在一块,默默听着谢长期诉苦,姜听云突然问他:“你还能参加仙门大比吗?” “不知道。”谢长期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我给家里人丢脸了,大家都有灵器,就我没有……” “没关系啊,谁又规定必须要按照世俗标准,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姜莛颜的肩头承载着少年的脑袋,她用双手托住谢长期的脸,替他擦去了眼泪,莞尔道:“看到你没事就很好了呀,你不知道,姜二特别关心你呢。” 姜听云有点不好意思,偷偷扯了扯姐姐的斗篷,“哪有。” 谢长期哇的一声哭出来,“果然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本公子没有看错你呜呜呜……” 姜听云赶紧和小公子拉开距离,借口说眼泪鼻涕不要抹他身上。 姐弟俩没法在金州湾逗留太久,谢长期也怕门生会发现他们,万一出事可就不好了。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张罗着给他们指了一条最为安全的路,送人离开时,他看着两人的背影,也许希望他们能够回头一次。 姜莛颜走在前面小心观望,看到弟弟一路都垂着脑袋,其实心里早已明白。她停下脚步,摆了摆手,“去吧,姐姐等你。” 谢长期正要关门,有人喊住了他的名字。 姜听云几乎是想也不想,扭头抱住了谢长期。 “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我向你保证。” 松开手后,两人的眼睛竟然都泛了红。谢长期拍拍他的肩膀,笑言道:“如果我真的参加不了大会了,那你可要替我拿个好成绩啊。” “是吗?”姜听云低头迅速擦去眼泪,“其实我更愿意能够和你比试一场。” “我也是”三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谢长期抬起脑袋,不至于让泪水留下来,“你快点走吧,反正人都已经见着了,免得我会舍不得你。” “你要保重。” “好,我答应你。” 与小公子告完别,姜听云这才跟上姐姐。因为有谢长期的帮助,离开要比来时要简单得多,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天星宗的门生,过程有些漫长,但还算顺利。 然而就在最后一步离开金州湾时,姜听云居然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既然做不到,那还是不要随便给人承诺的好吧。毕竟现在时日不多了,我真不求你可以带来什么,惊喜。” 假山后,那人侧身而立,一如既往的懒散,却又平白生出几分帝王之气。姜听云通过枝叶的缝隙,看到有两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他不认识,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是楚霄。 楚霄撑着脸,笑眯眯道:“我这人向来很好说话的,晚辈最近看中了一只金丝雀,想拿来关着养,您就说该怎么办吧。” 从没见过楚霄这样的模样,敬语里没半分尊敬的意思,姜听云微微皱眉,总觉得不对劲。 站在他对面的人低声下气地奉承着,姜听云其实听不太清楚,只记得最后一句是“已经开始动身准备了,你大可放心”。 “这样啊……”楚霄拉长了语调,“那就在仙剑大会上行动吧,我要的人也会出现吗?” “你放心,不会出乱子。” 楚霄放下手,改为抱臂的动作,脸上笑容意味不明,同时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险,“我有种预感,也许会死很多人。” 他的话和表情太过于诡异,姜听云不敢继续听下去,也怕被人发现,跑到姐姐面前时心都是虚的。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姜莛颜一时怔住,看看他身后,也没有门生跟过来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96章 半路捡个孩子 姜听云现在满脑子都是楚霄那句关于死人的话,听得他头皮发麻。 从前只以为天才可能就是性格孤僻了一点,他没有想到楚霄会是这样的,而且根本无法用“误会”一词解释。哪里会死人,要死多少人,他不敢再细想,跟着姐姐离开金州湾好远才把心收回来。 “嗯……你是说,楚云深很有可能在谋划一场阴谋?” 姜听云点头,肯定得不能再肯定,“我们要告诉师父他们吗?” 姜莛颜隐隐觉得不对,但又不知道具体为何,“如果他密谋已久,没有任何证据仅凭那一句话是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而且楚云深在昆仑虚深受宗主和灵犀长老喜爱,就凭这个,很难告发啊。” “那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姜莛颜的动作很快,赶在小贩收摊前,她就买了两只烤红薯,一边吃一边塞给他。 “等你们誓仙之后,我再好生看看。” “嗯。” 誓仙就是弟子具备了可以下山的能力,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而那时,也将是新一届仙剑大会的开始。 “姜二,姐姐希望你风云际会,光复山河。” “嗯。” “湘潭和金陵的事,咱们再往后推一推,反正迟早都会去的。” “嗯。” “其实我想咱们的娘和爷爷了。” “我也是。” 姐姐说一句,他就应一句。两人并肩坐在街上,白雪落满了肩头,但是一点都不冷。 手里的红薯真的很热,姜听云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朋友,而身边就是姐姐,他的心在暖。 “我努力,是为了不让我们两个人颠沛流离,你知道,咱们是没有家了的。” “对。” 姜莛颜慢慢说,他慢慢听。 “但是姐姐,你也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寻着你的路走,你不用等我。” “是吗?” 不记得他们在街上说了多少,说了什么,却是记得,只有这年,胜过年年。 姜莛颜抬起脑袋,她啊了一声,泪水和雪融化在一起,她开始笑。 “锦华峰看过了,你想不想仙姑啊?” “想的,可是仙姑不在了。” “怎么大家都不要我们呢?”姜莛颜笑着说出这一句,但泪水划过脸颊,数不清的辛酸与心疼。 提起过往的短短几句后,当目光相接,其他话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哈出一口冷气,一曲一曲的金陵歌谣已经遥远,那是娘曾经唱过的,想必姜听云应该比自己记得更清楚吧。 “那就不说这些了。” “嗯。” 姜听云回过头,他盯着手里的半块红薯,发了好一会的呆。 “你...姑娘,你是湘潭人吧?” 他们抬起脑袋,风雪交加的天气里,是一位抱着小孩的婆婆小跑过来,她神智不清的,她说自己刚才就听见了,姜莛颜说话带有湘潭口音。 “不...”姜莛颜刚要解释,那婆婆就把孩子塞进她怀里,“少爷便交给你了,万幸万幸,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她不欲多说,因为有人还在寻找她的下落,和来时一样,这婆婆瞬间跑没影了。 “啊?” 两人看向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白捡一个孩子? 还有,为什么看到是湘潭人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小孩交出去,何况姜莛颜也不是真的湘潭人啊。 小少爷嗅到姜听云手上的红薯,立马张开手蹦过来,软软地说:“哥哥我要吃!” “可以吗?”姜听云不好意思给他咬了一半的红薯,但是这小孩很不客气,一定要吃。 看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虽然有点不太礼貌,但是姜听云觉得他好像只小狗。 “他好小一个哦。”姜莛颜戳了戳小少爷,“你几岁了?” “小一三岁了!” “哦,原来你叫小一啊,那你家里人呢?” 比如刚才那个婆婆,和他是什么关系。 “小一不知道,但是大家都说小一没有爹娘。” 姜莛颜狠狠地沉默住了。 她要敲一晚上的木鱼。 但是话又说回来,平白带一个孩子回昆仑虚不太好吧?这样不就知道他俩偷偷离开门派了吗? 姜莛颜提议要不把人放到金州湾门口,天星宗的人应该会帮忙的,搞不好还能收养他呢。 结果小一急急忙忙地抱住姜听云的小腿,他只有这么高,“不要!小一已经被丢过很多次了,再丢我的话,我要生病的!” 姜莛颜咬住手背,她打算再敲一晚上的木鱼。 “姐姐...”姜听云手上的红薯被小一悄悄啃完了,那样子真的很像只小狗,“我们现在怎么办?” “啊......”姜莛颜颓废地撑着脑袋,这种情况,她头都要大了。 和偷偷潜入金州湾不一样,其实离开昆仑虚算不得什么,姜听云有家长陪同,这个是允许的,坏就坏在他们把逆魂也带走了。 “回去之后,别说咱俩去了宛城。” 姜莛颜表情复杂地看着小一,原本还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有这个孩子在,就是他们偷偷离开门派的铁证。 她这样说,意思是可以把小一先带回冀州。 不然呢,这大雪天的,留小一在这里等死吗? 那个神智不清的婆婆早就跑远了,也不说清楚留下小一是为了什么,但看样子就是烫手山芋急着丢掉吧。 真麻烦。 姜听云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小可怜的脑袋,小一得到温暖,立马抱住他的腰,真的好小一个。他愣了愣,“那姐姐,我们怎么解释这孩子?” 即便是解释清楚了,又给谁养呢? 姜听云在这鹅毛大雪中,突然冒出一个没有考虑的决定:“姐姐,我们养他。” “哎?” 姜莛颜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也没有说好不好,“小一是我们在金陵捡到的。” “对,我们今晚去了一趟金陵。” 姜听云和姐姐都心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他们已经决定收养小一,是弥补自己不断被抛弃的童年,免无枝可依,免颠沛流离。 大雪覆盖了整座宛城,西望十二楼依旧绚烂,他们带走了这个被雪送来的孩子,前有乘龙南行,后有金州见云,这一路山高水长,做出什么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良心。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逆魂驮着他们离开后,原地又来了一位真正的湘潭人。 “少爷呢?” 陆子陵连问了好几遍,说好的见到身穿九疑仙纹的湘潭人,就把少爷转交给他,可是他等了好久,线人都没有送少爷过来。 九疑仙是三花庭的门徽,陆子陵所考虑到的一万个意外,可能都想不到线人认错人了。 更想不到,接走人的还是自己的师妹。 那时的陆子陵还没有一个可以寻找活人下落的宝贝,大雪如鹅毛盖过他的三花庭宗服,他陷入沉思。 “我草,找啊!翻遍整座城都要找啊!” 他带来的门生立马散开寻人了。 第97章 一起来鹿蜀山过年 这是姜听云第一次留在昆仑虚过年,捡了个小孩回来的事,意外的没有长老说不好,可能是因为无暇顾及吧。 “晚晚,你过来一下。”姜莛颜朝他招手,接着在屋里搜了一阵,从柜子里扯出一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好多红色剪纸小人,是她早就剪好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每张小人的形态都不一样,戚景明的门派最擅长让这种东西成活,姐姐能够为他做这些,实在是有心了。 “喜欢!谢谢姐姐。” “喜欢就好。”姜莛颜笑着,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他和小一,“姐姐现在有两个宝贝了,平安多喜乐哦!” 得到压岁钱是姜听云最高兴的事,又是这样沉甸甸的红包,小一夸张地哇了一声。 屋里小火炉烧得噼啪响,屋外就是余晚溪和傅千山吵得不可开交,姊弟俩八卦得要死,非常有默契地偷听墙角。 余晚溪袖着手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亲眼目睹傅千山正忙着搬自己的东西,忍不住指责了两句:“有你这样到别人家做客的吗?你怎么一点都不客气?” 不耐烦的傅千山推了他一把,“你可知足吧!天天让我带这带那的,烦不烦?这天冷不死你,你把斗篷穿上。” 余晚溪拦住他不让他把自己的宝贝都给扔了,“你这是做什么?你赶紧给我把东西放下!” 什么民间野史,奇闻怪谈,书册符纸泛滥成灾,甚至还有些死人的阴间玩意。傅千山几乎把他房里的珍藏全给翻出来了,随后鸠占鹊巢地摆进镜辞山的家具,余晚溪可心疼了。 “鹿蜀山又不是你的玲珑书斋,你这是干嘛呀?” 余晚溪默默捡回自己的东西,捡了一路都捡不完,于是碎碎念骂了好久的傅千山王八蛋。 甚至傅千山扫雪的时候,他还在骂。 “今年你又打算一个人过?” 余晚溪拍掉书册上的雪,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点多余,傅千山明知故问,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至于其他六山如何过新年,他还真不知道。 傅千山放下扫帚,好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算了,我今年就在鹿蜀山过吧。” 余晚溪试探着问他:“我俩的关系,你觉得合适吗?” 傅千山愣愣地点头,“合适啊,怎么不合适?” 两人沉默了一会。 余晚溪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全篇都是重蹈覆辙四字,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同一个人身上可以栽两次。 对方执意如此,那余晚溪也栽一次吧。 没想到他们沉默的时候,正在偷听的人因为听不见,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房门压不住,屋里的两人齐齐摔出来,小一也跟着假装摔跤,喊了声哎呀。 余晚溪还好,就是傅千山觉得有被冒犯到,“你们!” 姜莛颜跪在雪地里讪笑:“哈哈,新年好啊,给二位前辈拜个年嘞。” 姜听云面不改色地还磕了个头,“长老们新年好。” 余晚溪看了看他们,扬扬下巴朝傅千山示意:“愣着干嘛?拜都拜了,给红包啊!” 傅千山黑着脸发压岁钱给三个人,姐弟俩又是一顿好话,听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行了,都给我滚一边去!” 知道大年三十可能有不少人上山,姜莛颜已经在东厨里研究菜谱了,还有模有样的,姜听云有幸瞧过一回,顺便帮个忙。 小一蹲在角落里糊面团玩,全身都弄得脏兮兮的,姜听云赶紧把人从盆里抱出来,本来他就忙着搞大扫除,现在又多了一项任务。 余晚溪的手里扬着几张窗花,站在外面冲他喊道:“傅灵游在写对联呢!听云要来写一幅吗?” 姜听云摸了摸耳垂,诚实作答:“我写的估计只能辟邪。” 显然余晚溪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不就更好了吗?” 姜听云最后还是没写,毕竟大过年的,给大家留点福禄吧。 鹿蜀山过年没有其他六山那么热闹,除了一些基本的节日习俗外,傅千山是这么评价的:和余晚溪一样拉垮。 人少再加上常年冷清,确实挺拉垮的。 余晚溪揣着手手蹲在石阶上,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所以逍遥山是不是比我这里要好?” 应该要好得多吧,毕竟人家会搞机甲,他能干什么?一堆尸体陪他过年? 噫。 傅千山停下笔,瞥了他一眼,嘲讽道:“放心吧,灵慈和你一样惨。” 彼时远在逍遥山正指导沈年做机甲的李知秋打了个喷嚏。 余晚溪笑眯眯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傅千山抖了抖刚刚写完的对联,轻飘飘说着:“不过人家可以去子吟山找灵韵,其实还是比你要好。” 和姜莛颜一样的回答。 余晚溪顿时就变了脸色,“…………” 说起灵韵,余晚溪用手指划拉着地上的新雪,心情无比郁闷,“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们了,我也想去子吟山。” 不能下山这件事对于二人来说是无法多提的禁忌,傅千山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但是这一次,他没凶人,只是说:“我想想办法。” 余晚溪当然不指望他能给自己解咒,明知故问:“什么?” 傅千山皱眉,不耐烦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还问?” “那不一样的,亲口说出来比我自己去听要好。” 余晚溪总觉得,脾气如此暴躁的傅千山还能教出像小月亮那般温柔的弟子,世间真是不可思议啊。 “…………”傅千山总算让步了,“我想想办法,喊灵韵他们过来。” 余晚溪对此颇为满意,抚掌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其实无需傅千山多费口舌,姜莛颜和她弟弟都在这里,温从云不可能不来。 因此,今年的李知秋在子吟山蹭不了年夜饭,便拖家带口地爬上了鹿蜀山。余晚溪可惊喜了,赶紧上前扶住他,潸然泪下:“老李头!!” 昆仑虚史上最惨的两个人总算得以团聚,李知秋居然沦落到来鹿蜀山蹭饭,余晚溪看他过得也不好自己就放心了。 李知秋招呼沈年把新年礼物交到余晚溪手上,让对方怪不好意思的。 “你看看,来都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余晚溪嘴上说着,身子却十分诚实地让姜莛颜赶紧把东西放好。 正因为他们的到来,鹿蜀山终于有了点过年的喜庆气息,不过还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准备,比如姜听云才扫干净一半的院子。 于是沈年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帮你!” 余晚溪见面就给温从云一个大大的拥抱,“温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傅千山呵了一声。 随后赶到的秦一歌正提着师尊的书箱,看到这些长老还有点惊讶。 傅千山临时决定在鹿蜀山过年,他自然也要跟着师尊来的,只是没想到今年会有这么多熟人。 傅千山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吩咐道:“你也别闲着,赶紧去帮忙。” 秦一歌连连应下,又问:“弟子要帮谁?” “扫地。” “……哦。” 可他刚拿上扫帚,就被沈年抢过了,“这个我先来的,扫院光我和阿云就够了,你去贴对联。” 于是秦一歌抹上浆糊准备贴对联,发现苏淮已经在旁边了,他只能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东西。 “所以我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 他走了一圈,鹿蜀山貌似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大部分繁琐的工作灵慈长老的机甲都能干,又不好闲着,便跟在自家师尊身边,张嘴欲言,欲言又止。 正在打扫书架的傅千山停下来,忍不住看了小月亮两眼。 秦一歌:“…………” 终于,傅千山开口问他:“你做什么?” 秦一歌道:“师尊,弟子没找到可以做的事,所以我能帮你吗?” 什么?余晚溪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师徒俩这是打算把整座镜辞山都搬来吗? 房间里出现第三者实属尴尬,哪怕对方是懂事的宝贝徒弟。本来傅千山还想扫完书架后做点别的事,当然不能让秦一歌继续待在这里了。 “那你去做饭。” 秦一歌也没想过自己根本不会下厨,有事给他,他就做,果断应下了:“好。” 等他反应过来,刚想告诉师尊他不会做饭,傅千山就砰一声关上了门。 “…………” 秦一歌只好硬着头皮去厨房,东西倒是准备得差不多了,锅里炖着热汤,还没进门就能闻到里面的香气,让他有点饿了。 秦一歌敲了敲门,屋里二人皆朝他看来,一时不明白他的来意。 “长老,我师尊把我赶来了……” 温从云啊了一声。 既然是来帮忙的,又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心意。 秦一歌什么都行,就是厨房活烂得不行,尽管搞砸了好多事,但态度依旧端正,因此温从云看他的眼神越看越不对。 “我好像把水加多了……”秦一歌看着盆里满满当当的面糊糊,桌案上也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我,我再加点面粉有用吗?” 姜莛颜紧缩着眉头望着他那盆惨不忍睹的浆糊,算是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有用是有用,但只能用一点点。” 秦一歌:“…………” 姜莛颜把那盆无法补救的面糊糊端走了,示意他去另一边:“那你包饺子吧。” 秦一歌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姜莛颜准备炒菜了,他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师姐,我不会包饺子。” 姜莛颜:“…………” 温从云眯了眼,往这边看来,“你师尊是存心想来气我们的吧?” 秦一歌不是,秦一歌没有。 姜莛颜放下铲子,擦完手后就开始包饺子,“你来吧,师姐教你。” 有人指导的话他学得也很快,不过没有姜莛颜手巧罢了。花边饺子被她捏得很好看,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每一步都极有耐心地教,只是对上那盈盈秋水,娉婷绝世,秦一歌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看饺子还是在看人了。 “你可以往馅里加点糖或者花生这些。”姜莛颜边示意边说,“讨喜用的,吃到的人来年事事如意。” 秦一歌听她的话,往里面塞了枚铜钱,然后捏紧,把这只饺子放在众多饺子中间,“希望师姐能够吃到。” “嗯?”姜莛颜转过头,反应过来他的话后,莞尔道:“我就当是你的新年祝福了。小月亮,新年长安宁啊。” 秦一歌愣愣地点头,一时连谢谢都忘记说了。 第98章 吃年夜饭 “吃饭了吃饭了!”苏淮忙活了大半天,早就饿得不行了,碍于诸位长辈在场,还是等自家师尊坐下了才入座的。 虽然厨房里弄得很狼狈,但最后上桌的都很丰盛,惹得众人一度叫好。 “颜颜厨艺好人又漂亮,大家都有福!”余晚溪特别喜欢吃辣的,果然老乡最懂老乡。 温从云轻咳了一声,“我也下厨了。” 余晚溪迅速赞道:“那温姐姐也厉害。” 期间其乐融融,充满了过年的喜庆,热气在饭桌上氤氲,又暖又香。 小一个子太矮,够不着桌子,他在下面跳了好久,秦一歌注意到旁边努力夹菜的崽崽,便俯身把他抱了起来,“你想吃什么?” 小一回头看了看陌生的哥哥,被他抱着还不太习惯,就这样呆愣住了。 “小朋友?” 姜听云赶紧放下筷子,“我来,我来。” 他从秦一歌怀里接过崽崽,果然小一还是喜欢姜听云抱的。 “你吃得好多,你饭量真好。”姜听云没忍住戳了戳小一的脸。 小一坐在他腿上捧着包子啃,模样很是灵动,突然举起包子给他,“哥哥也吃。” 那只包子快有小一半个脸大了,苏淮一时兴起,逗他说:“你吃这么多,姜二哥哥会不要你的。” 小一会说的话就那么多,他知道“不要”是什么意思,吓得立马抱住姜听云的脖子。 坐在旁边的温从云摁下苏淮的脑袋,“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真的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小家伙这么可爱,大家肯定都很喜欢你。”苏淮找准了机会,又赶紧说:“师尊,我能喝酒吗?” “过年了,先放你一回。”温从云丢给他一壶衡水酒,苏淮连连道谢,喜笑颜开道:“果然师尊才是世上对成澜最好的人!” 那壶衡水酒醇香清雅、沁人心脾,除却香气外,是他们的一份感情与传承记忆。温从云每回带苏淮云游外地,总要带一壶这样的酒,因为,千家醉锁的就是独属于他们冀州人的傲气。 余晚溪喝不到湘潭的长京燕,更喝不到雁城的雁南飞,只能把满身思乡之情寄托在这壶千家醉上,一看温从云摆出来了,也馋得紧。 “莫逐世间乐啊,我也想喝。” 苏淮因为太过高兴,完全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当即给余晚溪满上一杯,推过去,喊道:“来来,看谁喝得过谁!” 这些日子里余晚溪听傅千山的话,每天喝八杯茶都很难了,但喝八杯酒只需要别人的一句:你是不是不能喝。 既有余晚溪和苏淮在,今年的除夕夜过得还挺有意思的,导致姜莛颜好不容易才能插上话:“那你们记得吃饺子啊!里面有铜钱的。” 其实秦一歌非常期待姜莛颜能够吃到他包的那个饺子,所以一直盯着她,姜听云就看着他看自己的姐姐。 姜莛颜察觉到某人的视线,回过头来,秦一歌立马错开,三秒五个假动作。 秦一歌做贼心虚,发现姜听云还在盯着自己后还吓了一激灵。 “……你看我做什么?” 姜听云也问:“你看我姐姐做什么?” 沈年端着碗摇头,“英雄难过美人关,小月亮也起了俗心。” 姜听云啊了一声。 秦一歌:“…………” 沈年就像一个资深老者,疯狂给秦一歌支招,也不管姜听云还在旁边了,他说:“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要是成了,这位就是你的小舅子,要是没成,不也得先和他打好关系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姜听云思索了一阵,“这句话还可以这么用?” 沈年又说:“昆仑虚里除了成澜和阿墨,只有我和你关系最好,你不好意思说那我就替你说吧。” 秦一歌:“…………” 提起墨九君了,姜听云突然就不是很高兴了。新年里都没见着他,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虽然大家能够聚在一起很好,但是差了那么几个人,没能圆满还是有点遗憾的。 “小月亮,师姐人美又厉害,难道你不心动吗?”沈年眼巴巴地问。 秦一歌不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但如果是看到姜莛颜高兴的时候,他也觉得高兴,那应该就是了。 充满福气的铜钱饺子最后被小一吃到了,同时的,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他还磕掉了一颗牙。 姜听云看着怀里的崽崽一嘴的血,实在不知道该说他是有福还是无福了。 过年最高兴的事莫过于长辈们给压岁钱,但苏淮和沈年心不在此,纷纷抢着出门点鞭炮。其他几山都开始放烟花了,天上的烟火如银碎飞扬,又似活龙一般徐徐上升,一朵接着一朵,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场面十分壮观。 “各位,新年快乐!”沈年站在雪地里捂着耳朵点鞭炮,又马上尖叫着跑开,刚好和喝醉的苏淮撞了个满怀。 那边正闹着,余晚溪笑呵呵地给小朋友们分发符纸,“来来来,我这几天新做的呢,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啊。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傅千山没忍住翻了上万次白眼。 看看人家灵韵长老,那递出去的红包沉甸甸得装了不少钱吧,相比之下,余晚溪确实寒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众人皆知灵忍长老曾经的旧业为何,忌惮他修鬼道,邪得很,因此根本没多少人愿意拜入鹿蜀山,就算来了,不出半个月也要被他屋子里的干尸吓跑,入不敷出的自然穷。 “怎么,你很有钱?”余晚溪回头看一眼傅千山,全级装备他高攀不起。 “总比你强。”傅千山拿走他手里的符纸,替他把身上的斗篷系好,余晚溪抬着脑袋笑嘻嘻的,“痒死了。” 傅千山也笑。果然,比起新人旧事,还是旧人新事更浪漫。当指腹触到对方脖颈上的缚仙咒,竟然已经深深地刻在肌肤里了。突然,傅千山皱了眉,“你又在读我的心?” 余晚溪唔了一声,“是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感情外露这种事没法控制,不怪我。” 傅千山的眼神不像平常冰冷,能够用肉眼看到的东西确实不需要余晚溪再读他的心。他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余晚溪难得沉默了一会,“好问题。” 傅千山张嘴:“如果我死了,你……” “其实,”余晚溪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打断他未能说完的话,“不走也行,平安就行。” 余晚溪身上的缚仙咒能解,当年傅千山亲手锁上的。他明白,对方也懂,如果想要去除这层枷锁,唯一的代价就是傅千山死。 凌宗主大概不会想到,傅千山孤注一掷,在这道咒上加入了自己的阵术,要是余晚溪死了,他同样活不成。 但是,如果他死了,余晚溪却还可以活。 傅千山知道,傅千山明白。 他回不了头了。 “我欠你的吗?” 余晚溪拂去他肩上的雪,“这个,还是先欠着吧。大过年的,别说丧气话。” 傅千山的目光中,隐约间有一丝忧郁闪动。正遇上院子里的几人被头顶的烟花吸引,他就用兜帽盖住余晚溪的脑袋,做了一件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事。 余晚溪顺势环住他的腰,叹了口气,感叹道:“那便祝我的菩萨星河长明,平安喜乐。” 傅千山蓄谋已久从未如愿过,往生所学的明理内敛大概都被他忘了,既然世事两难,那他也就不自量力地闯一次吧。 “听你的,不走也行,平安就行。” 姜听云站在回廊里仰望着山中盛世,所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此番美景不可多得。 然后他听到小一的声音,回过头去,是小一在雪地里走一步摔一次。小孩子很好动,尽管有好多事情没法像苏淮沈年那样做,但他不肯回去睡觉,就是要喊着姜听云。 “哥哥,哥哥。”小一又摔倒了,他哎呀了一声。雪下得厚,其实不会疼,可是每走两步就要滑倒,他有点委屈,闹脾气想要姜听云抱抱。 “哥哥快抱我呀,我起不来了。” 姜听云蹲下身子,“哥哥就在这里,小一可以自己站起来的,对不对?” 小一看着他,犹豫地点了点脑袋,自己尝试着从雪里爬起来。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发现不会再摔倒后,笑着扑进姜听云的怀里,扬起小脸软乎乎地说:“小一站起来啦!”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感觉眼前的事物有些恍惚,也许是吃饱了困的,竟然都看不清周围的人了。 院里的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到某个地方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虚无到差点被他忽视了。 所以究竟是谁呢? 第99章 今日宜成亲 姜云清头疼得厉害,睁眼就看到一把木剑吊坠在自己面前晃悠,再往上看,是南初七居高临下地撑着脸,带着股埋怨的意味:“好哥哥可算醒了。” 那把木剑吊坠挂在南初七的脖子上,以至于姜云清还觉得自己是在鹿蜀山过新年,好半天才想起这东西早在鬼街他就给南初七了。 二人依旧处于虚无洞里,周身一片空白,这让姜云清有些不适应,摸了摸自己发疼的额头,哑着声音问:“……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两个时辰吧。” 姜云清看着他替自己揉捏已经发麻的腿,听到这话,吃惊地啊了一声。 南初七笑笑,把他扶起来,“骗哥哥的,我也睡了一觉,不过比哥哥醒来得要早些。” 姜云清郁闷地揉眼,“虚无洞有点误人。” “还好啦。”南初七一甩身后的马尾,“起码没出现什么难缠的玩意。” 这倒是实话。姜云清回忆了一场曾经在昆仑虚听学的日子,那么多重要的人他还没有忘记,这般清晰真实,是虚无洞的原因么? 南初七走在前头,打算寻条路出去,又突然转身,犹豫着开口:“不过……” “怎么了?”姜云清看向他。 南初七竖起一指,边倒退边说:“哥哥睡觉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姜云清重重地咳了一声,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能是想起了湖边那一吻。 南初七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凑近他,笑得很温柔,“哥哥,你还有话没和我说。” “什么话?” 水是拥有记忆的,虚无洞能给他带来如此深重的影响,肯定也不止昏迷这么简单。 为了证实猜测,姜云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也确实是自己想说的:“你也做了梦吗?” 南初七牵着他往前走,“嗯,做梦了。” 如果这是虚无洞的原因,会让他们陷入梦境,不清楚是不是自身体质不同,南初七的梦也会是他难忘的人吗? 两人步子没停,姜云清一直看着南初七,他递过来一个眼神,像是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扬扬下巴,“我说我梦见哥哥了信不信?” 姜云清当然不信,想要再问下去时,南初七已经转回脑袋,低声道:“梦见一场大雪,遇到了两个心软的神。” 具体是谁,南初七没说。姜云清哦了一声,不问了。 虚无洞到最后还真对上了它的名字,尽头连白色都没有,只剩下虚无的黑暗。两人从唯一的洞口走了出去,身后的洞口慢慢愈合,最后又回到了善财娘子的老巢。 一条长长的红毯向前延伸,最后截止在宅子大门前,他们就站在红毯上,左右观望了一阵野宅,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太红了。 是的,地毯是红的,木门也是红的,就连门前那两盏灯也闪着红光,像是在血里酿过一样,他们就在这不祥的血红中,成了最后一点颜色。 耳边忽然传来孩童银铃般的笑声,不止有小孩,甚至是有很多人在交谈,只是他们看不见罢了。姜云清一抬头,他看到南初七的衣服也染上了诡异的红色,这种颜色,只有一种地方才能看见。 喜堂。 南初七自然也发现了他身上有什么变化,正要开口时,听得嘎吱一声,野宅的大门被“人”推开。果然不出所料,正堂最中间赫然写着一个“囍”字。红毯两侧布满了矮桌,看不见的宾客已经就坐,加上院中纷绕的红棠太过诡异,实在不像一个喜堂该有的模样。 “小妹,姐姐今天出嫁了,你放心,姐姐会来寻你的。” 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姑娘从他们身边经过,这就有点奇怪了,按道理来说,新娘子早在石棺里就被淹死了,那眼前的喜堂,又是谁要成亲呢? 南初七摸着下巴,“有点意思,善财娘子的过去吗?” 这么说来,善财娘子曾经也是凡人,或者说,是一个成为善财娘子的凡人。 求神还能把自己求成神的,可不有趣吗? 南初七指指喜堂,煞有介事道:“哥哥,你和我成亲吧。” 姜云清抬眸,一直平静的眉眼有些错愕,似乎有什么别样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悄悄发散着,总让他觉得,他和南初七的关系不应该这么简单。 “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南初七的声音在山洞里更显得清冷通透,恍若寒风拂过,吹散了万缕愁绪。随后他微微俯身,勾起嘴角,“珠联璧合,天作之美,哥哥说是吧?” 愣神的姜云清被他牵着跨过门槛,一路走去,南初七掐了两炷香出来,像挥扇一般,浓郁的烟气便随着他的步伐四处飘荡,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身上却风流得不行。 南初七摸出一团白线,他绕着香缠了几道,每经过一处,那线就紧跟着绕过。姜云清看着他做这些,不多时,整间喜堂就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最后,南初七把香重新插回炉子里,察觉到姜云清的目光,他解释说:“我弄个陷阱。” 姜云清偏头反问:“拦谁?善财娘子?” 堂里那么大张网,他可不信这里的东西是瞎子,看不见南初七所谓的“陷阱”。 南初七笑笑,“这就说不准了,没准还真有几个瞎了眼的。” 暂别这间诡异的喜堂,二人向着野宅更深处走去,竟意外的没有妖魔鬼怪出现,却依旧能够听到那些声音,很热闹。姜云清越看越不对,这里的布局也太像…… 王老翁的宅子了。 或许镇上建筑都这样,如果善财娘子的原身是某位镇民,那也不觉得奇怪了。 “小妹,你上山了吗?不要去河边玩啊!”看不见的热闹结束后,平白多出一阵女孩子的呼喊,显得格外突兀。 姜云清皱了皱眉。 又是小妹。 想起抱子坞送少女上山成亲的陋习,这个叫做“小妹”的人,是不是也被送到了这里呢? 而且她的后半句很耐人寻味,不要去河边玩。 南初七若有所思,“姊妹俩,小妹出事了,那姐姐呢?” 姜云清摇摇头。 越往深处走,他们就被野宅入神得更严重,到最后只剩下那个不断喊着“小妹”的声音,诡异至极。 不知从何开始,原本破烂不堪的野宅竟也变新了,甚至,姜云清抬头还能看到抱子坞明媚的天空。 就像当初九里给唐沂看林愿景的记忆一样,姜云清觉得,他们现在应该进入了某个人的过去。 屋子里突然跑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她直接穿过两人的身子,确实是记忆。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更年长的女孩追了出来,她便嬉笑着赶紧跑开。 “小妹,我看你还能往哪跑!” 少女一把抱住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她在姐姐怀里挣扎了一会,笑得很是开心。少女把她带到井边,提上一桶水,细心为妹妹擦脸洗手。 “我们待会去哪里玩呀?”少女摘去小妹的发绳,又替她扎了个更可爱的小揪揪,把人在手里转来转去的,眼睛里满满的欢喜。 那少女就坐在院中陪小妹玩,屋里赫然爆出一声男人的怒骂:“怎么又是女儿?!这都已经是第四个了!我娶你可不是让你净生这些赔钱货的!” 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摔坏声,少女给小妹唱歌谣的声音也愈大了,她捂住妹妹的耳朵,对妹妹说:“小妹先上山去善财庙吧。” “那招娣你呢?” 招娣笑着说:“我待会就来。” 告别蹦蹦跳跳的小妹后,刚才那间屋子走出一个女人,被丈夫辱骂的怒火无地发泄,扯着招娣就是一顿毒打,边打边骂:“你个赔钱货!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偏偏生了你?” 姜云清想上去阻止,可是等临近了,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摸不着那里的人。 这是招娣的记忆,他改变不了的。 招娣的脑袋撞上一只装满水的木桶,她看到里面的婴尸竟也没有害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刚出生就被爹选择呛死的妹妹。 抱子坞重男轻女的思想深根蒂固,母亲终日被婆婆毒骂,爹对她也不好,她没有可以发泄的人,只好把错全推给了招娣。 一连四胎都是女孩,母亲也怨,怨自己为什么生不了儿子。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求善财娘子都没用,爹对母亲彻底失望,打算在这几年娶一个小妾回来。 招娣是家中的老二,她还有个病弱的姐姐,所以娘就经常打她。 她已经对自己的现状麻木了,让母亲撒完气后,她把身上的伤痕掩盖住,才跑去善财庙找小妹。基本上只要家里有什么大事,两人就上山躲避风头,虽然事后总会被拖回去打一顿,但她不想让妹妹看到这些。 布满香灰的善财庙承载了太多姐妹俩的时光,那是招娣为小妹营造的童年。 尽管这个童年,让她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 画面一转,跟随着招娣尘封多年的记忆,二人也再次看到了那座被镶嵌在石墙里的神像。 招娣和小妹在庙里玩起了瞎子摸鱼的游戏,小妹经不住气,总被她抓住,她们笑着滚作一团,所有不开心的事在这里都可以抛到脑后,招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姜云清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小妹额间的红点,道:“我们进庙碰见的那个姑娘,和她好像啊。” 南初七眯了眼,“所以招娣真是善财娘子?” 可惜他的问题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两人站在原地继续看下去。 “小妹,听说今天镇上有人成亲,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去看,去看!” 大概是镇上哪位富贵小姐出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在抱子坞是极有面子的。招娣特别羡慕那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凤冠霞帔多好看啊,可是如果要嫁人的话,她一点也不羡慕。从一个囚笼逃到另一个囚笼,那是不会开心的。 招娣的记忆历历在目,以她的角度来看,整座小镇都太压抑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姑娘,她的人生和她的家庭一样腐烂,小妹就是她唯一的慰藉,她不想让妹妹变成她。 招娣的母亲总是上山求子,无一例外,神明好像没有理会她的愿望。 终于,当家里嫁进一个新的姨娘时,母亲死了。 当时招娣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编织手链,听到这个噩耗,心情竟然格外平静。生死这件事,没有人能够左右的,就和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样,有的人就永远地留在昨天了。 她想啊,小妹才这么大就没了娘,以后该怎么办呢? 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招娣低下脑袋,突然落了几滴泪水。那她呢?那也是她的娘,她该怎么办? 招娣哭得很凶,终于止不住了,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新嫁来的姨娘嫌她坐在这里晦气,气势汹汹地往屋外泼了盆水,要把她赶走。 “哭什么?你个赔钱货!” 很多人都对她说过这句话,包括她的父母,她的亲人,她的邻居。 屋里是赶来祝贺爹爹再婚的宾客,隔着一座院子,那是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招娣坐在门外,独守着她自己的天地。 就在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无尽的悲伤包围了她。 她这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善意的。 他们不要她了。 第100章 我顶多帮哥哥顶十个,一半打我,一半打你 被姨娘赶出家门的那一天,抱子坞下了好大一场雨。招娣抱着小妹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山路里,小妹搂着她的脖子,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问她:“招娣,我们是赔钱货吗?” “不是哦,小妹明明是我唯一的宝贝,你不要听他们的。” 小妹问:“那么招娣,我们现在没有娘了,爹也不要我们,我们能去哪里呢?” “我们,离开这里吧?” 小妹点点头,“好,招娣去哪,我就去哪。” 可是到最后,她们也没能走出这座小镇。 那应该是招娣最不愿回忆的一段过去,如今被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出来,现实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黑暗。 姨娘把小妹卖了。 招娣求爹把小妹找回来,那笔用小妹换来的钱早已被这个男人数过很多次,他气得一脚踹去,喝道:“反正迟早都要嫁人的!你懂什么?现在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还能养着她!你呢?你能做什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招娣跪在他脚边手足无措,那是她唯一的妹妹,她说好了要带小妹离开这里的,怎么可以把小妹卖掉? 姨娘嗤笑了一声,圆滚滚的肚子彰显着如今她在家中的地位,父亲还得赶着去讨好她。 “娶你真是我的福气,不仅让我家有后,还赚了这么多钱……” 招娣的指甲深深陷在土里,福气,福气!从来都是这样,生女儿就是无福,没有人想过她的感受,没有人在乎小妹会不会害怕,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她一遍遍地质问为什么,哪怕嘴角被爹打烂,招娣也执着于小妹现在去了哪。 改变不了的结局,招娣只能逆来顺受,她甚至认同了他们的话,也许对小妹而言,做童养媳比跟着她吃苦要好。 她拗着一口气,险些被爹打死,姨娘这才假惺惺地上前阻止:“当家的快别打她了,我可看不得这些,干脆都告诉她,免得再来纠缠。” 究竟是谁纠缠谁,趴在地上的招娣狠狠瞪着这个女人,姨娘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你快瞧她这是什么眼神!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有苦从来不说,还要平白遭她的恨?” 恨,是恨。 可正是这股恨意和不甘,才让招娣从爹手里活了下来,得知小妹被卖给一个路过抱子坞的萧姓商人后,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说什么都要去看看小妹。 “姓萧?”南初七的眼底闪过一丝诧色,忽然明白了什么,最后只化为无尽的冷意,“是他。原来如此。” 不过那个商人也可能是肖姓。 他带着疑惑继续往下看去,这一次,招娣的记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两人处于招娣编织的过去里,深受她本人影响,连天都是阴沉沉的。姜云清明白,招娣一定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那是关于小妹的。 湍急的河流、掉落的鞋子足以说明一切,招娣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抱着鞋子发了疯似的喊着小妹,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河流声。 她的过去,突然有了一丝裂痕。 带着一股麻木之色,招娣跪坐在河边,细细抚摸鞋面上的绣花纹,两眼空洞无神,嘴里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招娣的恨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在不经意间,每个人都给她带来了伤害,一旦失去所有,她就开始回忆过去,慢慢地,她变得迟钝。 什么都不想,就是想死。 她是恨,但那还远远不够,她没有与现实斗争的勇气。 招娣绝望地闭上眼睛,其实她和那些镇民没有什么区别吧,抱子坞就是一座巨大的泥坑,她深陷其中,又哪里能干净呢? 她就这样坐着,似乎是在等待急湍的水流可以把她卷走。 姜云清突然发问:“所以善财娘子和招娣有什么关系?”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这完全说不通。招娣顶多就是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一心求死,并没有表露过要报复他人的想法。 南初七猜到了,“有人推了一把。” 究竟是谁在背后煽风,招娣没有发现一个男人正朝她走来,当看到那人的模样后,南初七的眼神瞬间变了。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惩罚总是落不到该惩罚的人身上,积善行德反而不得好死。” 招娣抬起脑袋,木讷地眨眼,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人的神色沉静自如,又说:“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死了,这个地方依旧没法改变,唯一感到痛苦的只有你。所以凭什么,要让伤害你的人继续好过呢?” 招娣抱着双膝,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啜泣道:“可我做不了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小妹的命换不回来,所以还不如让她下去陪小妹。 “你能的。”那人的声音像毒蛇一般,充满了蛊惑力,“重生之道。” 这四个字,惊动了在场除他之外的三个人。 姜云清下意识看向南初七,后者则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似乎要把他戳穿。 果然是他。 仙客门宗主,和南初七有着太多渊源的萧之悌。 招娣的睫毛微颤,不敢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小妹可以复活?” 萧之悌避重就轻,但在招娣听来,却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只有深刻地记住才不会永远消失,在这个地方,还有谁能够帮你?” 就是善财娘子啊。 招娣因为他的话,加深了想要上山的念头。 可招娣刚刚起身,王二婶就跑过来抓住她的手,狠狠骂道:“王招娣你作死呢?那么急的河流你还敢坐在这里!快跟我回去!” 她明明知道王素珍以前也骂过自己,但人就是很奇怪,因为一点点不足为道的善意就放弃了所有恨,所以,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对生活抱有幻想的。 只是,这又能持续多久呢? 因王素珍而起的暖意,很快就被她爹打破了。 和当初的小妹一样,镇上有个老光棍花钱买下了招娣。 招娣坐在花轿里,笑着笑着突然哭了。 是该死的,所有人都该死。 只有一点一点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才能看清楚里面的骨肉,还有那恶心的血脓。 招娣歇斯底里地喊着为什么,外面的人抬不动她的轿子,她让善财娘子听见了她的怨恨和愤怒。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原地只留下她的嫁衣,是后来出现在各家门前的嫁衣。 唉。 最后又是谁叹息了一声呢。 很轻很轻,却回荡在神庙里,剩下无尽的哀愁。 咔嚓—— 招娣的回忆结束了。 没有任何征兆说明招娣变成了善财娘子,可他们就是觉得,招娣献出自身是必然的。 她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抱子坞,竟也过去了很多年。 “所以,招娣是镇长的女儿。” 姜云清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石碑求子很灵的原因,那都是招娣的恨意。镇长刚刚出生的小儿子怎么来的,想必就是用招娣的姐姐换来的吧。 他明明知道那件嫁衣意味着什么,却还是选择把女儿送上山,王金宝因此坡脚,全都是报应。 但是,招娣的报复还没有完。 “她要毁了整座抱子坞。” “不太准确。”姜云清摇头,“有个人她不会伤害的。” “王二婶吗?可是上个月选的就是她女儿哎。” 姜云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总觉得王二婶和她女儿都不会有事。 看完招娣的过去,两人最后也没能走出野宅,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宅子是招娣的家,她肯定就在这里。 但野宅实在太大了,起初以为不会有其他东西出现,没想到过了桥后,一路上都是侍卫模样的鬼。两人甚感疑惑,善财娘子这是,真把野宅当成阎罗殿了? 南初七仗着有蛇神符咒护体,那些鬼使看不见他,所以避开眼线这项挑战,只有姜云清一个人。 “什么?!新娘子不见了!” 姜云清听到这句话,索性停在原处偷听,没想到南初七扭头就闯进去了。 好像也是,反正鬼看不见他。 屋里传来水盆掀翻的声音,鬼大爷吼道:“人又能跑到哪里去?赶紧给我找!这可是最后一位祭品,难不成要前功尽弃吗?!” 跪在面前的小鬼瑟瑟发抖,急忙磕头请罪:“小的这就去寻!” 同时,站在角落里的南初七默默伸出一只脚,只听扑通一声,那鬼莫名其妙摔了个跟头。 不过还好有他,这会姜云清应该躲了起来。 姜云清当然得跑,因为现在满宅的鬼都在找他。 反正南初七自己会跟上来的,而且他又是隐身状态,可让他嘚瑟了。 姜云清刚走没几步,长刀突然抵在他的腰上,而且不止一把。 转身看到数十位鬼侍卫齐齐举刀对着自己,他果断抬起双手,面上镇定,脚下却不停,结果这一退,他又撞上了别人的刀尖。 行,他被彻底包围了。 后来赶到的南初七算了算数量,将近三十只鬼,更别说清虚还在他手上,就这情况姜云清跑不了的。 其实姜云清根本没想过要跑,他就等着被抓然后去见善财娘子,简单又省事。没想到南初七仗着隐身推开这些鬼使,而且一把会悬浮的长剑是非常诡异的。 特别是,这把剑最后还停在了姜云清面前。 姜云清看着南初七,他很小声地说:“我帮哥哥。” 这怎么帮?给他递剑? 那还真是谢谢了啊。 见人不说话,估计也是被他的操作震撼到了,南初七又说:“但我顶多帮哥哥顶十个,一半打我,一半打你。” 姜云清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你是不是不会算数?” 鬼使们见他侧身对着一把剑自言自语,小小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南初七叹了口气,直接把清虚塞进姜云清手里,但在那些鬼使看来,这场面极其古怪。 坏了,真见鬼了。 他知道鬼使们都看不见他,所以他假装姜云清说:“我要谈判。” 姜云清:“?” 这和他的计划有点不一样。 也许是通过谈判让对方送他们去见善财娘子? 算了,他信南初七一次。 江湖规矩,不想打就谈判,每个人都必须遵守。虽然也有个别谈崩的例子,但是就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个能帮他们了。 鬼使们面面相觑,“谈判?好。” 竟然真同意了? 于是没过多久,姜云清就被它们华丽地踹进了地牢。 第101章 这做人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开心 地牢里屏蔽了灵力,鬼使们收走清虚,说是要任凭姜云清在底下自生自灭。此牢坚固,就算撞破了头也出不去,何况野宅又建在洞底,多久能有一个人来?当真是插翅了都难逃。 吵闹声过后,地牢陷入一片寂静,姜云清蹲在南初七身边,眉心紧拧了三分,脸上带着一丝怒意,但更多的还是匪夷所思。 “你跟着进来做什么?我问你你进来做什么?” 他自己被关就算了,没想到会隐身的南初七也跟着蹿进来,脑子勾芡了吧? 姜云清气得捶了一下南初七的胸膛,他便立马抓住,眉梢一挑,依旧是那副嚣张肆意的模样,“这做人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开心。” “哥哥,和我待在一起不高兴吗?” “在牢里有什么好高兴的?” “那出去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南初七没放开他的手,那双眸子似乎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清亮,若单单只看外貌,确实温雅干净,是个很有灵气的人。 反正人一直蹲在自己面前,南初七干脆环住姜云清的腰,好像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导致现在非常熟稔,一下就把人捞了过来,能和姜云清近一些的事他不做白不做。 “其实这是我算计好的,外面的东西都在寻找失踪的新娘子,那我怎么能让哥哥被它们带走,哥哥说是不是。” “所以你的计划,就是在这里等死?” 怎么可能。 南初七笑而不语,扭过头后直起身子,忽然从嘴里推出一根铁丝,这是姜云清做梦都无法想象的画面。 直到听见铁锁被撬开的声音,姜云清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你这样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 南初七把铁丝重新塞回嘴里,若无其事地解释:“以前偷东西的时候挨了很多打,也总是被关起来,就跟着前辈们多学了几招,凡事都得留个心眼啊。” 本来是一段特别心酸的往事,由他说出口后,竟也合理了起来。 清虚已经被鬼使带走,姜云清每每想起就觉得非常头疼,从牢里逃脱后一路上都有巡逻的鬼,偌大的野宅都快被姜云清翻遍了,他尝试召剑,刚好抬头磕到南初七的下颚,打断了他的灵力。 南初七也没退步,干脆把下巴搁在姜云清的脑袋上,两个人一起观察外面的情况。 “哥哥,我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 他觉得好玩的事,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姜云清伸出一只手,南初七毫无负担地把手搭上。他顿了顿,“我要你的罗盘。” “哦,早说。”南初七在自个身上翻找着,翻出了风火二扇,就是没找到罗盘。 于是自己一把,给姜云清一把,“哥哥和我天定的姻缘。” 姜云清拿着金扇逐疫一时出了神,想当年他在剑冢里怎么都追不上这只凶兽,不知南初七是如何降服的,少说他也有点好奇。 算了,当下情形,这些事以后再说。 南初七认真分析道:“既然新娘子是祭品,那肯定会有献祭台吧?按照话本的套路,估计是在——” 他指指二人脚下。 找了这么久也绕不出野宅,或许此地之下别有洞天。 他这么一说,姜云清就想起了招娣为小妹梳洗打扮的那口井。 拐弯处传来鬼使们杂乱的脚步声,南初七反应得很快,直接推着姜云清冲进了他们身后的屋子。 姜云清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脑子瞬间空白了,以至于后脚被门槛绊倒,他都没办法站稳。 南初七当然没想到姜云清会直接往后栽,急忙一手护住他的脑袋,另一手撑地,幸好没让人摔疼。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这里?” “也许是逃出来的祭品!快去找!” 窗外就是鬼使们的身影,两人躺在底下静观其变,等威胁远离了,南初七才松了一口气。 但在姜云清看来,误以为他是要起身了,所以一头撞上了他的胸口,然后又砸在他手上。 南初七:“…………” 姜云清:“…………” 好烦,想起都起不来。 两人起身后,姜云清上下打量着这间屋子,装饰布局像极了他们住的那间厢房,或者说,它就是。 毕竟野宅是按照镇长家建造的。 南初七突然说:“哥哥,这间房里有水声。” “水声?”只要是关于听的,姜云清都会有些犹豫。 南初七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停步在床边,这里果然有潺潺流水声,听动静好像还流了很远。他无法分辨水源,隔远了不行,还非得把耳朵贴在床板上才行。可这并不是矮床,床板离地面有段距离,流水声总不会是从床垫传出来的吧? 姜云清也跟着过来,问:“如何?” 南初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姜云清立马闭嘴,又过了一会,他支撑着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墙。 为了验证猜测,南初七敲响了紧贴在床边的墙壁,不似寻常墙壁那样的闷响,里面居然是空心的。 “就是这里。”南初七二话不说便是一脚,这墙面被他踹出了个洞。姜云清顺势爬上床,他们看见墙里有条很深的隧道,水正顺着隧道往下缓缓流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最终会通向哪里。 这条隧道并不算宽,南初七用双手比了一段距离,“野宅下面果然有秘密啊。” 姜云清扬扬下巴,“下去看看?” 南初七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好啊,嗦下去。”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这要真嗦了屁股不给坐坏啊? 南初七跳下床,根据他刚才的比划,屋里的衣箱刚好能够整只进入水道,他拿来窗边的叉竿,卡在衣箱尾部,确定不会随水漂走后,姜云清才跪着进去了。衣箱因此晃了晃,触到了底,南初七让他坐在前头,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抓好。 姜云清点点头,恨不得和衣箱长在一块,随后南初七弯腰踩在木板上,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哥哥,等一下可能会有点疼,但这绝对是最刺激的一次体验。” “好。”姜云清抓紧箱沿,又在末尾加了一句:“我准备好了。” 南初七指着前方乌漆嘛黑的隧道,另一手搭在叉竿上,特别兴奋地喊了句:“初云号,出发!” 随着这句话,他从缝隙里拔出叉竿,衣箱就被水流推着往前。刚开始初云号还是慢慢悠悠的,但越往里周围就越暗,姜云清看不见前面的情况,他其实有点紧张。 果然,下一秒,他的心脏就骤停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喘不过气,而周围哪还是什么细流,水流随着这道夸张的坡度变得汹涌湍急,发了疯似的推着初云号往下栽去。姜云清毫无准备,胸口撞在衣箱上磕得生疼,还好他听了南初七的话要抓好,否则这会就真冲出去了。 南初七坐在后面兴奋得不得了,隧道里除了水花声就是他的欢呼声,初云号几乎是呈垂直下滑的状态,坡道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但这般令人窒息的感觉,既疯狂又刺激。 当他们到达底部时,初云号果然报废,两人也跟着甩了出去,华丽丽地滚了好几圈。 第102章 姜言姜语 野宅之下又是一座巨大的密室,而且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总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两人随着水流继续向前,不知从何而起,脚下的路开始变软,姜云清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一截,甚至都迈不开腿。 显然南初七就没事,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踩进了淤泥,现在已经没入他的小腿了,越用力陷得就越深,他只好放弃不动。 果然人倒霉起来六亲都不认,下次出门他一定要翻翻黄历。 南初七走了几步后再折回来,可能也是被他这运气给吓到了,眼看人又矮了一截,急忙帮他把腿从泥里拔了出来。 南初七掂量了一会,怎么感觉姜云清格外的重,直到他把人放在石板上,咯噔一声,十分清脆。他才知道,腿上的泥干了。 这么快就能成型,多半是用来防人的。 南初七更加肯定善财娘子就在此处,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过,他刚好踩在石板上,可惜姜云清就没他运气好了。 姜云清为自己的处境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身子一轻,还未等他反应,整个人都落进了别人的怀抱。他下意识抱住对方的脖子,却听见头顶有人轻笑了一声。 “你累不累?” 其实南初七根本没觉得累,但他还是说:“要不哥哥给我扇扇风?” “炽羽,还是逐疫?” 好像两个都不行。 南初七反问:“哥哥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云清:“很明显吗?” “明显。” 那身子僵得比腿上的石头还硬。 他又问:“我们俩不熟吗?” 亲都亲了,还能陌生到哪里去。 姜云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胡乱应道:“不算很了解。” 南初七极有耐心地给他说起了自己的身高体重、生辰八字、喜好雷区、日常习惯。末了,他问:“现在哥哥够了解我了吗?” 姜云清很耿直地问:“心跳过快也算你的行为特征?” 说起来,每次离近了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常人真能跳这么快么? 南初七害了一声,“因人而异。” 姜云清直呼内行:“那你不会当场去世吧?” “也许,可能。”南初七轻飘飘地说着,“我死给哥哥看。” “………这就死了,你可真是个短命鬼。”姜云清确实很不会讲话。 南初七摇了摇头,“语言的魅力。” 他愿称之为,姜言姜语。 走完石板路后,二人终于看清了那点光亮,密室中央架着石桌,以及一口足有一人高,三人环手都抱不住的大锅。此时锅内热气腾腾,灰黑色黏稠的液体在锅内涌动,表层还飘着骨头、内脏等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前那位额间红点的姑娘也在这里,正拿着铁勺慢慢搅动着。 他们躲在石墙后,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十七位火相祭品,保你能够重渡肉身,到那时,你就替我报仇。”姑娘的表情有些木讷,她放下铁勺,从身后的木箱抱出一个正在哭泣的婴孩。解开被褥后,二人得以看清,这根本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一只羊头人身的怪物。 姜云清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只羊兽了,唐沂说的先祖传说,火神焜烛就是这幅模样。 她要召唤凶神。 姑娘把怪物直接投入热汤,火焰映照着她的脸,显得无比诡异,她说:“还差一位。” 话音刚落,二人用来藏身的石墙轰然炸裂,一阵飞沙过后,她指着姜云清,幽幽地道:“原来你在这里啊。” 顶着王盈盈身份的姜云清很快就被她抓住,根本不容他开口,姑娘迅速拿出匕首,手起刀落间,鲜血落进大锅后溅起了几圈涟漪。然而,想象中解除封印的情形并没有出现,那怪物因为这些血哭得更加凄惨了。 姜云清的血对焜烛似乎有反噬效果,没有原身的它如同在承受酷刑,刚刚还有点恢复的迹象居然全部褪去,姑娘脸上总算有了别样的表情。 “这不对!你根本不是王盈盈!” 他当然不是王盈盈了,人认不出,性别还认不出吗? 奈何双腿都被锁着,姑娘想杀他灭口,幸好隐身状态的南初七一根铁勺半路杀出,带着热汤的温度,姑娘的脑袋竟被他打偏,顺带还补了一脚。这还没完,把人踹开后他就蹲在姜云清面前,拿起铁勺叩叩砸向腿上的石块,一边狠敲一边纳闷:“这玩意怎么敲不碎?” 姜云清本想扶着他的肩起身,瞥见那姑娘扭正脖子后又要冲来,便提醒道:“眼下还是她比较重要一些。” 南初七嘶了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瞧也不瞧地,右手微微一抬,姑娘的脸便磕在了铁勺上。只一用力,她就被铁勺狠狠拍开,听得脑袋咔嚓一声。 经过南初七的一顿猛敲,终于让姜云清舒服了些,虽说只有一只,却也是相当不错了。 “谢谢。” 南初七笑着把他抱起来,“来吧,我们玩一局。” 对方杀气腾腾地挥刀而来,刚走没几步,左脚就像被巨石砸中了一般,顿时吃痛出声。低头一看,原是姜云清化成石头的腿狠狠踩在她的脚上,甚至都未用尽全力,他们都能听到骨裂的声音。 其实说是骨裂,倒不如说是木头更为准确些。 两人只是互相交换了眼神,就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南初七拿铁勺当锤,使起来倒也称手,姑娘被这根悬空的铁勺拍得连连倒退,长袖挥舞,匕首直接戳烂了他的铁勺。 这让南初七郁闷了好久,停在一旁把手伸进那个破洞,摇头自语:“唉,铁勺你不中用了。” 不过因为他的牵制,姜云清终于有机会召来清虚,果然还是自己的武器要习惯些,剑尖一挑,顺利夺过她的匕首,在手里掂量了一番后,头也不抬地说:“入乡随俗,让你几招。” 说让就让,姜云清不会反悔。 果然到后面,姑娘只觉得身前人的攻击越来越凶,那条石腿没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姜云清磨刀霍霍向姑娘,他偏头躲开长袖,有些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你知道姜听云最擅长用什么吗?” “什么?”姑娘尖爪一挠,险些没被利剑砍中脑袋。她只是顺嘴,也不知道这人又有什么火坑在等着她跳。虽是见招拆招,但她十分谨慎,生怕自己落了险。 “是双刀。”姜云清也只是单纯地想和她打,这一长一短的两把武器在手中遛得飞起,也不管文雅不文雅,只要好用就行。他摸清了对方的套路,一见她抬手就知道要做什么,所以每次都能赶在她之前用石腿踹开,直接从根本解决问题。 姜云清不紧不慢,继续接着上一句话:“但他师父说双刀不适合他,所以他换成了双剑。其实用什么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用武器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姑娘几乎难解他的招数,何况还要一直听他讲话,她终于急了,而这正是姜云清想看到的。 姜云清不说话了,突然匕首一横,抵在姑娘的脖子上,打斗就此结束。 他曾经的武器大多都是成双的,这很吃操作,但凡有一手慢了迟了,就发挥不出原本的效果。对他来说,那只用不惯的手也必须用惯,所以无论左手右手,他都能做到同步。 可他故意不露左手,姑娘也没想到他会是左撇子,这才正中下怀。 而且他也是想要赌一把。 算是验证自己的猜测,清虚狠狠刺向对方的腹部,结果剑上白花花一片,他心道果然如此。 姜云清直接划烂姑娘的脸,不出他所料,没有任何血。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姜云清垂眸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张脸皮。不,是一张用来伪装的人皮面具。他看得一清二楚,面具之下的姑娘没有五官。 面上光滑,黑棕色,带有条纹状。 这哪里是什么人呢,分明就是只人形傀儡。 第103章 他信得过你,过命的交情 他感到意外,因为他以为这姑娘就是死去的小妹。 被识破身份的傀儡回击得更加猛烈,它从袖中扯出一条铁链,铁链飒飒作响,其势完全不亚于明芃的逆魂。 这让姜云清想起了当年的玉狐狸,少时的阴影直到现在也无法忘却,一旁划水已久的南初七也终于有所行动,他直接掀翻那口锅,黏液淌了一地,半人半羊的怪物从中滑落,瞧着更恶心了。 “这就是焜烛?” 南初七怎么也无法把这东西和呼风唤雨的火神联系在一起,他觉得根本都不用唐沂亲自动手,旁人一脚就能把它踩死。 不过比起这个,南初七看向正与姜云清周旋的傀儡。 又是傀儡,那个该死的萧之悌到底在策划什么阴谋? 姜云清没空关心底下的情况,一个脚底抹油,从两人面前跑过来,又从两人面前遛过去。站是能站稳了,倒是差点跌进那口大锅里。 南初七见此松了口气,他想,要是无名在身边就好了,以刚才的情况来看,他甚至还拖了姜云清的后腿。 不妙啊不妙。南初七往后一撑,整个人坐在石桌上,再一转身就这样遛了过去,少说还能给傀儡使记阴招,但是对方却看不见他。 傀儡把他不断丢过来的东西重重拍回去,只以为是姜云清做的,铁链一甩,直接缠上了他的手臂。姜云清一时甩不开,还不等他用清虚劈断,身前突然闪来一道蓝光,直接替他解开了束缚。此物风驰电掣,在空中化为一道光影,南初七最为熟悉,不禁喜笑颜开:“无名!” 实在没能想到,他并未召剑,无名就自己跑下来寻他了,是把认主的剑。他伸手要拦,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无名飞进自己手里,反而是…… 南初七感到一股好强的推力,他因此连连倒退,直到不能退了为止。 “噔——”无名晃悠了一会,不仅如此,它还把南初七钉在了墙上。 南初七抬头看看自己左肩上的长剑,也不能是无话可说,有些话不说不行: “这么多年我白养你了?你是不是有病?能不能看准了再插?” 无名晃了晃剑身,表示钉得太死,一时拔不出来。 刚才飞得实在太快,一时刹不住脚,这真不能怪它啊…… 南初七本人表示:“逆子。” 他指了指姜云清和清虚,“看看别人的剑,再看看你,你是真没一点眼力见啊,干脆以后改名无能算了。” 南初七甩出双扇,语气含怒道:“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能做成什么大事。” 无名:“…………” 扇中炽羽破空而出,熊熊烈火围住了那只傀儡,他再用逐疫奋力一扇,直接助长了神力,烧得木头一干二净。姜云清无比艰难地挪到他身边,对着他这副模样陷入了沉思。 南初七被自己的剑钉在墙上不得动弹,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 姜云清就这样看着他,他也看着姜云清。 对不起,姜云清不该笑的。 “笑,哥哥还笑。” 姜云清及时抬手,可是越憋就越忍不住,反而噗嗤一声,转过身子面对石墙,双肩抖个不停。这也就算了,靠在墙边的清虚也在晃动,一人一剑赤裸裸地嘲笑。 “哥哥再笑我真的恼火了。”南初七推了他一把。 姜云清的嘴角疯狂上扬,他把无名拔了出来,南初七不耐烦地接过,又不耐烦地丢开,正好压在看戏的清虚身上,两把剑顿时倒在一块,起不来的那种。这下好了,清虚也生气了。 反正威胁已经解除,姜云清感觉自己的身子悬空了一会,南初七把人放在石桌上,虽然恼火于刚才的事,但还是捡过无名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那条石腿。姜云清乖乖抬起脚,终于舒服了许多。 密室里只剩下南初七敲石头的声音,不经意间看到姜云清垂眸淡笑的模样,就如秋水般温和。他心跳得很快,于是直起身子,姜云清的视线便随着他而动,最后只能仰头看人。南初七突然凑近,近到快要贴上鼻尖,“哥哥笑够了没有?” 姜云清没来得及回话,他们的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开,一掌劈裂密室,探进了一张笑容脸。二人纷纷看去,这竟然是善财娘子的石像! 巨大的石像轰然落地,身上缠着无数白线,南初七心道他的“陷阱”真起作用了? 感知到密室里的火神气息奄奄,善财娘子亲自赶来捉人。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姜云清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还没完全解开束缚,他跳下石桌,只听噗嗤一声,石脚刚好踩在焜烛身上。 本就虚弱的羊兽如今更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姜云清怎么感觉,石像脸上的笑容好像有点挂不住了。 “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姜云清很小声地问身旁的人。 南初七的视线在石像和他脚下来回扫动,严肃地说:“哥哥把脚抬起来。” 姜云清艰难地抬起自己似有千斤重的脚。 “跟我这样做。”南初七也抬脚,往鞋底摸了两把。 姜云清依旧乖乖照做,在踩到焜烛的那只脚底擦了几下。 完毕后,南初七负着手笑意浅浅,“好,刚才是不一定,但现在哥哥肯定惹怒她了。” 姜云清:“……………” 他信得过你,过命的交情。 庞大的石像已经完全挤入密室,南初七亮出双扇,顺了把炽羽末端的流苏,云淡风轻道:“来就来呗,你找死。” 注入灵力的火扇顿时红光四溢,神兽朱雀自他身后展翅,仅一瞬间它就化成炽热的火焰,在脚下杀出一条火路。与此同时,南初七右手挥舞逐疫,借助穷奇的风势扇开了这朱雀之火,火焰直逼石像而去,硬生生熔断了它的手臂。 姜云清没能像南初七一样使出炽羽真正的实力,他甚至觉得,还好逆魂选了自己,不然这件法器在他手上实在屈才。 石像一脚踏来,两人分散起开。姜云清召出清虚铲除脚上剩余的石块,自是无暇顾及后面的攻击。南初七把火扇插在腰间,双手疯狂挥舞逐疫,一阵接着一阵,直到密室里平地掀起龙卷风,卷入了想对姜云清痛下杀手的石像。 终于,姜云清完全脱离束缚,他乘机跳上被邪风吹垮的石像,右手化为拳刃,拳头狠狠冲向石身,竟是一点疼痛都感知不到。他想要击穿石像找到它的神识所在,可是,当他成功见到后,手上的动作却停下了。 石像内部躺着一位少女,下半身已经全部化为石头,她似乎陷入了沉睡,筋络向四周延伸,如同一张血网把她护在最里面,那是招娣。 招娣突然睁开眼,却是空洞无神,没有一丝生气。石像的脑袋绕过一圈后停在他面前,如果姜云清想要结束这一切,那他必须得除掉现在作为善财娘子神识的招娣。 清虚已经抵在招娣的心脏处,可他迟迟下不了这个手。 被他劈开的石身逐渐复原,湮没了招娣苍白的脸。姜云清脚底一滑,所幸本人并没有摔着,南初七接住他了。 南初七懒得再浪费时间,抱着姜云清却也相当简单,脚背往地上一勾,朝石像的位置踢去无名。不知道姜云清刚才看见了什么,反正他是无所谓的,既然不愿动手,那他来。 浮雕聚骨扇正左右绕着石像形成风火阵,南初七一心只顾它的神识,召令无名继续围堵石像。他倒要看看,一块破石头又能撑过几时。 这地缝几乎全是石像踏过的痕迹,善财娘子脸上的笑容依旧,脚下动作却相当狠毒,让南初七险些落了它的石掌心,不仅不退缩,反而更兴奋了。 倒也是,嚣张得很。 南初七把人往上一提,轻声提醒:“哥哥待会抱我一下。” 姜云清没怎么听清,“啊?” 南初七侧身躲过攻击,一边拆招一边对他说:“抱我就对了,我要松手了。” 姜云清忽然感觉后背空了一会,果真是要松手了,便赶紧搂住南初七的脖子。 “够听话。”南初七颇为满意,他抓起无名斩断石像的手臂,这一下,虎口直接震麻了。 本以为他忙着对付石像,一时抽不出手,所以姜云清就没喊他放自己下来。可事实上,南初七不仅和石像斗个千百回也不嫌累,还能单手抱姜云清。总觉得,自己反倒成废物了。 或许年轻就是精力好,姜云清挺羡慕这体力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被南初七抱着太有安全感了,以至于脑子里全是他脱去上衣的画面。姜云清眉头一皱,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体力好,年轻,俊俏,身材不错……这几个词汇在眼前无限循环。姜云清自己好生想想,从没有哪刻能比得过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一丝别样的小情绪,并且拿不出其他感情做比较。如果非要举个例子,他觉得他对南初七的态度有点像在厨房做饭的时候,还有湖边...... 算了,这个不好意思想。 可能他没有发现,他其实是比较喜欢和南初七独处的。 “你能放我下来了吗?” 南初七一手抱人一手握剑,闻言嗯了一声,却也没松手,“哥哥不急,地上有些乱,容易摔跤。” 听他这么说,姜云清就没再坚持了,老老实实在他怀里躺着当废物。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旦接受了自己的软弱,那你就是无敌的。 第104章 抱子坞的尾声 其实姜云清有个问题想问南初七。 他这样子还算不算隐身?善财娘子能够看见他吗? 南初七身上的符咒持续时间是有期限的,或许石像之前只能看到两把飞速运转的扇子,但现在,南初七险些遭它一掌掀翻,明摆着它就是能看见了。 密室里剑气纵横,笑面石像抬脚踩来,充满了肃杀之意。炽羽之火已经顺着它的身躯而上,但它似乎可以学习并消化南初七的招式,被熔断的手臂重新愈合,它撕开胸前,露出了里面的招娣。 招娣面上带笑,周身的筋络把她裹了一层又一层,她抬起化成石头的手,僵硬地虚空一指。南初七暗道不好,急忙召高处的炽羽回来。 可惜迟了。 炽羽急于摧毁善财娘子的神识,一股脑挥翅冲去。招娣张开双手,那些筋络纷纷缠住炽羽,刺穿它的身躯,朱雀因此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叫,它被招娣拖进了石像,竟然无惧烈焰。终于,石像愈合,炽羽却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南初七手中的火扇碎了。 炽羽被善财娘子吞噬,影响最大的是逐疫,那只凶兽有一瞬的失控,在密室里横冲直撞,竟无一人幸免。 更大的狂风平地而起,就连南初七也控制不住了,两人齐齐卷入邪风,石像伸出手,却在碰到他们的瞬间被逐疫冲到最高层。南初七把无名插进地缝,同时紧紧抓着姜云清,脚下发出吱呀的一声,局势一度十分紧张。 半人半羊的焜烛在空中来回转动,石像要对他们出手并不简单,但他们现在也无法自保。姜云清正准备召令清虚,风里的那张石桌迎面砸来,直接撞走了到手的清虚。 两人就靠着无名勉强稳住步子,南初七的脸被自己的马尾甩得生疼,谈笑间吃了无数巴掌,成功演绎了什么叫做在风中凌乱。 姜云清张嘴就是一口狂风,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清虚从飓风里捞了回来,南初七拼了老命地喊:“哥哥帮我个忙!” 他吃力地把金扇递到姜云清面前,“哥哥拿剑,毁了它!” 风火二扇本就形如一体,如果没有炽羽,逐疫无神力压制,就会发生像今天的情况。邪气疯狂滋生,他们迟早会因此丧命,所以南初七要赶在这之前,把逐疫也毁掉。 姜云清明白他的意思,举起清虚对准金扇,然而逐疫早有预料,那只叛逆的凶兽冲撞得更疯狂了,有好几次,姜云清都差点戳穿南初七的手。 他们执着于毁掉逐疫,无奈龙卷风越来越大,甚至搅坏了上方的野宅。再这样下去,逐疫会把整座抱子坞都吸进来的! 无名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南初七直接抓过他的手,让清虚狠狠插进扇面。逐疫的身躯顿时化为风形,它还没来得及跑出善财庙,就被自己的主人亲手毁灭,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掉落,那座石像亦是。 两人闪身避开,石像轰然倒塌,碎得满地狼藉。招娣就这样暴露在外,成块的石头压断了她的筋络,身体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本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心中的恶欲才让她存活至今,那还不如死了。 十七位火相祭品可保焜烛重塑肉身,可是差了一位。 善财娘子绝不能前功尽弃。 所以她献出了自身。 南初七暗道不好,他踢走无名,试图赶在招娣脱离石像前杀死她。 可惜迟了。 剥离筋脉是段很痛苦的过程,但再痛苦都不如这可悲的世间,她已经决定好了,她要复仇的,而且下辈子也不会再来了。 就这样吧。 无论是招娣,还是善财娘子,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性命。 随着十七位火相祭品全部归位,那只羊头怪物的身上具象出一道赤色阵印,然后砰然碎裂! 它蜷缩着,不断变大着,与焜烛一起解开封印的,是它能够掌控天地的力量。 此时抱子坞的上空乌云密布,耳边全是炸雷的响声,电光来势汹汹,不断劈打着后山以及小镇,所到之处皆尘土漫天,寸草不生。 半空中无故撕开一道血口,无数带火的邪祟争着从里钻出,镇民们奔走呼号,跑得慢的就被吞入妖怪肚中,如若不是被响雷盖过,那嚼碎骨渣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心颤。 抱子坞血流成河,火海漫天,人们手足无措绝望的神情,不知道招娣能否看见,都是他们自己的报应啊! 有人想要逃跑,可是一座巨大的阵印阻隔了小镇,镇民们用力拍打着这道坚固的屏障,但很快就被震耳的雷声盖过。另一座山头上,明若清带着剩余的姑娘来到此处,她清点人数时,或许还回头看了一眼。 出不来就好,也不枉费这些天里她在镇外布下的阵法。 头上黑压压的一片,响雷在乌云中滚动,竟叫人分辨不出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明若清掐着点,一到时间她就要走的。 王素珍和女儿相拥而泣,她携着姑娘跪在明若清面前感谢救命之恩。明若清赶紧扶起二人,接着她从袖里拿出传音符,因为南初七他们都还没出来。 说好的要在今天黄昏前离开,这是被牵制住了吗? “四斤你找到人了吗?” 传音符里很快传来唐沂的声音:“我还在找,无名已经先去了,应该是没事的。” “你们一定要小心!” 二人的计划相当危险,这是他们面对的第一只凶神,担不起任何失败的代价。唐沂踏在霜序上,侧身避开朝他扑过来的邪祟,继续对明若清说:“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里出来,你就先带着希晨姐姐和明四走。” “好,好,那你们——” “你放心。” 唐沂说完这一句便摧毁了传音符,冷冽的狂风在身侧呼啸而过,无人看见他眼里的自信,离那座山越近,他体内奔流的神火就越汹涌。 不知焜烛能否感受到,有人不惜千里,也要来取它的狗命。 熊熊烈火肆意地侵略着抱子坞的每一处地方,唐沂在火中看到一个身影,这怪物头顶一对羊犄角,足有两人多高。 身披赤金铠甲的焜烛自火海中缓缓走出,就在这一刻,雷与电皆为它所用,直至整座小镇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而它要用掌中神火,作为天地间唯一的光。 是它了。 焜烛贪婪地吸了一口人间的清气,它说它要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度,今日便从这里开始。 天空的尽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人御剑自乌云中冲出,气势汹汹无人能挡,直朝着高山上的琨烛逼近。 昔日付国师的身影和那人逐渐重合,叫焜烛一度以为是背刺它的国师回来了。 不是涅盘重生的付国师,但唐沂也等了焜烛好久。 他踏剑划破苍穹,无畏滚烫的烈焰,下定决心举起九里。 刹那间,那把桂花祥纹的如意金光四溢,焜烛仅仅现世一刻钟,就被这道金光重新送入镇压地。 “不——”变回鬼胎的琨烛紧紧抓着箱盖,发出此生最后一句遗言。啪的一声,箱子永远地关上了。 那些裂口开始合拢,残害镇民的火妖被送回无间地狱,头顶上的乌云逐渐消失,抱子坞得以重见天日,但是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 招娣大仇已报?应该是吧。 “你们还好吗?” 留在密室里的两人双双抬头,看到唐沂就站在那洞口上,见他们没事,终于松了口气。 南初七指着那只还在摇晃的箱子,“什么逼动静?它怎么又自个回来了?” 焜烛重塑肉身的场面特别吓人,说实话,南初七都以为自己要和哥哥死在这里了,结果就是到处喷点火,然后没了? 唐沂甩着如意长柄上的红穗子,有些得意地说:“如你们所见,都被我解决了。” 南初七揽过姜云清,很认真地说:“小二公子,你得谢谢哥哥啊,要不是有哥哥代替最后一位祭品,焜烛现世得更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姜云清踢了他一脚。 虽然焜烛的镇压地十分草率,但作为降魔小分队降服的第一只凶神,还是很值得激动的。 不过现在没法庆贺,野宅为善财娘子所化,主人没了,凶神也被镇压了,那么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得跟着消失。如果他们不赶紧走,就永远回不去了。 于是三人互相拉扯着,御剑冲出了头顶的洞口。 南初七看着手上的风火二扇,陪伴了这么久终于要告别了,他把双扇远远抛去,也没想过要留作纪念什么的,没了就是没了。 野宅消失的速度极快,他们才刚刚飞过的路就已经化成了金粉,然而野宅中的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维持着最后木讷的表情与砖砖瓦瓦一同消失殆尽。南初七明白,再不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就会落得和那些鬼一样的下场。 其实他一直在想,野宅里的鬼是不是以前护送姑娘上山的人,他们待得越久,记忆就越模糊,他们忘记了自己来时的路,也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所以即便没有焜烛,招娣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他只是觉得,难道只有报仇才配活着吗? 招娣因为抱子坞失去了一切,她想报仇,还有焜烛,它始终妄想着可以毁掉信物九里。 一瞬间想起了以前的仇人,他终于明白,好像是这样的。 所以说,大仇未报,他不会死。 第105章 玉雪城究竟有多大 无字地图有了新的变化,南初七却收好丢进乾坤袋,笑着问姜云清:“哥哥,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山坡上的几人又要分别,唐沂完成了九里的使命,但他的旅途不会到此结束,他要和林愿景去更远的地方。 至于明若清,这一次她带着余下的姑娘回江都了。 所以只有一开始就在一起的三人组,不知何去何从。 姜云清收回目光,那座名为抱子坞的小镇已经消失,但一些偏执的观念依旧存在,明道长任重道远,这是她为之努力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信仰,时至今日,姜云清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去湘潭。” 他想好了,也准备好了,他要去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好!”南初七可太高兴了,求了好久都没能把哥哥带回家,如今终于心想事成,赶得比谁都积极。 姜云清放出逆魂,它能一口气飞出好远,日行千里根本不是问题。三人坐在龙背上,听着南初七说玉雪城怎么样,湘潭哪里最好玩,他准备列一条清单,全是和姜云清要做的事。 “风火二扇你就这样丢了?”姜云清早就想问,这么好的灵器,居然说扔就扔,有些人还拿不到呢,比如...... 一瞬间,姜云清想起了谢长期。 “江湖琐事,是我的还是我的。”南初七无所谓地摆摆手,对他来说,那些法器都不如能和姜云清待一块。 姜云清回过神,睫毛微微颤了颤,“今年的仙谈会在宛城开设。”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 所以南初七才要列清单啊,他抓紧时间多陪陪姜云清,反正一时一刻都不想和哥哥分开。 “哥哥,你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南初七翻了个身子,趴在姜云清面前撑着脸,笑容带有几分兴味。 “什么话?” 和那时的虚无洞一样,姜云清不知道他的意思,或者说,是南初七想从自己口中听到什么。 湖边发生的事,姜云清没忘,他都记得的,可是南初七一直不提,他也就不提了。 所以,是指这个吗? 姜云清搭在膝间的指尖动了动,他也并非完全自闭,生在雪山之巅的那朵雪莲依旧干净,可是周边的雪已经渐渐融化。现在的他会听南初七说过的每一句话,之所以不喜不悲,是他做人的修养和往年的经历。 不能否认,姜云清好像有点语言方面的障碍。 他不说话,不代表不想。 因为感情这种事,没法控制的。 姜云清伸手覆上他的脸,声音犹如山间泉水,清晰又温柔,是很认真地在回答: “我想说的话有很多,往后你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听的。” 南初七垂眸,抓起他的手直起身子,护在心口的位置上,“哥哥,我不会让你独自穿过悲喜,遇见你已经是我的万幸了。” 两人大概忘记了龙背上还有一个人,明芃急忙捂住耳朵背对他们,坐在另一边气鼓鼓地说:“太可恶了!狂风能不能再刮大一点啊?!” 这年头都流行把狗骗进来杀掉吗? 话是这样说,但她最希望师父能够过得开心,一路走来都这么久了,南初七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师父好不好,确实看得出。明芃想,那她就勉为其难同意这门婚事吧! 逆魂一路向西飞去,经过了一个晚上后,终于赶在日出前踏入湘潭地界,带着姐姐的愿望,姜云清来到了她常说要带自己去看的天地,来到了留下她足迹的宗门。 三花庭。 传闻中的玉雪城就在眼前,它依山而建,傍莲湖而造,城中高楼巍峨壮丽,远看那琼楼玉宇、桂殿兰宫与起伏的山峦配合有致,人杰地灵无一不差,富丽中又不失大气,只以为自己进入了仙界楼台。 见过这样的场面,明芃直喊南初七叫富哥。 南初七推着姜云清走进玉雪城,三人行走在宽大的甬道上,无不彰显着名门正派的气度,更令人惊奇的是,这里居然还有弟子放风筝。 “玉雪城究竟有多大呢?有句浑话,说是仙府里进了贼,快一年了那贼还找不到。” “估计已经在仙府里住下了。” 姜云清听完他说的,便插了一嘴:“玉壶台也很大,也容易迷路。” “那确实。”南初七不迷路,因为他是天才,“所以我说哥哥和我有缘吧,两家都这么像。” 姜云清去看弟子们的服饰,和昆仑虚各山龙纹宗服比起来,三花庭的白金莲纹宗服确实漂亮,在八卦阁都上过排行榜的。 他有个问题想了很久了,姐姐以前穿过的三花庭宗服,上面是梅纹,怎么现在改成莲纹了呢? 南初七的回答是:“哈哈,湘莲很好吃,真的。哥哥,咱俩今晚就喝大骨炖莲藕汤。” 其实九疑仙和子持莲华都是宗门三花之一,第一任宗主以梅自拟,它确实是最正统的门徽,但南初七不姓徐,他亲自改成了代表外门弟子的莲。 至于那第三花,就是每位宗主的夫人了。 所以修真界都说,三花庭宗主是最重情重义的。 不过也有例外。 宗主回宗门是大事,何况像南初七这种浪得没边的人一走走半年,突然回来可让他们激动了。一时间,这条消息便如插翅般飞满了整座玉雪城,那些门客长老估摸着也是知道了,衣服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地跑出来迎接,真是又好笑又感动。 “南初七!” 冲得最快的当属胡不归,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张开双臂拦住了南初七,“我操!真他妈是你啊!” 大名鼎鼎的剑修胡不归给了他一拳,力度重到差点没给人跪下。 “宗主在哪宗主在哪?”又是一道身影冲来,直接撞开胡不归。许文竹见到人后,很没有形象地尖叫起来。 “真的是你啊!”许文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绣帕抹眼泪,潸然泪下:“我以为你死外边了你知道吗?” 太多人迎接南初七,他都不厌其烦地一个个介绍。许文竹长老是画修,可能光念名字不太熟悉,但好多仙门的门徽都是她设计的,包括了海纳百川的八卦阁仙府,那座星辰塔就是她的作品。 玉雪城只有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便是这位许文竹和之前跟着南初七去渝州的宫绿,以及只配存在于记忆里的陆子陵。 但门客仙卿有很多,仙门地位如何,看的就是能够容纳多少门客,除了胡不归以外,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湘潭人。 这样的场面南初七已经幻想过很多次,他把姜云清介绍给大家,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因为太过于熟悉,他这么一说,基本上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重要的人? 不就是那种关系吗? 可南初七离开玉雪城不过半年,他们还不认识姜云清,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场面陷入一时冷寂。 直到许文竹一句“好啊,宗主的贵客就是三花庭的贵客”才把气氛拉了回来。 第106章 南宗主繁忙的一天 在玉雪城住下的第一天很充实,姜云清说实在的,大家都非常热情,意外地没感觉到不习惯,又是一个很有民风气息的地方。 他看着上面由夜明珠形成的浩瀚星空,突然就很想知道南初七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床前的铜制金兽爇正袅袅升起青烟,自是仙风古韵,不言而喻,似乎还有安神的功效。 一旦身心放松,姜云清便喜欢胡思乱想,他总觉得这香闻起来很像南初七,越闻越迷糊。 人还是不要太念叨得好,一念叨,这人马上就出现了。 南初七钻进被窝时,掀起了一阵风,但还好殿里暖香足够,并不会感到冷。 他现在可以随随便便和姜云清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了,尽管白天忙着处理宗门事宜,晚上却也不想立马休息,他觉得太浪费时间,他要多看看姜云清。 眼前的哥哥肤白如玉,矜贵出尘,一件单薄的寝衣下,脖颈处的肌肤细腻如美瓷,隐约露出了锁骨的弧度,而且更欢喜的是,现在他眼里只有自己。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熏得他的好哥哥犯起困来,这时候真的很适合做一些事情。 南初七心痒,他才不征求意见,低头就吻上那温玉,放在嘴里细细吮吸。姜云清被迫与他纠缠,又实在因兽香犯困,长睫时而轻颤,双眼里覆着水光,多了几分柔情,看得南初七心神荡漾。 这一次南初七很温柔,他与姜云清十指相扣,故意抓起那只手拉过头顶,露出了他送给姜云清的手镯。 真好看。 应该再加一只的。以后他抬起姜云清的手,就能听到手镯相撞的清脆声,比铃铛还要有情趣。 “哥哥,你好漂亮。”南初七最后亲了亲他眼角的泪痣。 姜云清已经睡不着了,被南初七无故闹了一通,也没有生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红唇微微泛肿,“我都要睡觉了,你还搞这个。” “为什么不能亲?哥哥睡哥哥的,我亲我的。” “好像禽兽。” “不是像。”南初七煞有介事地反驳,却也被自己逗笑,“我本来就是变态。” 他翻了个身躺在姜云清旁边,说了好多明天要做的事,第一件事就是去后山看日出,所以得早点睡。 姜云清道:“我现在不困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南初七道:“那我给哥哥说个睡前小故事。” 又是万古不变的开头:“从前有座山。” “山里家家户户都养鸟,其中养得最多的是鹌鹑,但是鹌鹑下蛋有个讲究,白天下的蛋,人们叫鹌鹑蛋;黑夜下的蛋,人们就会说——” 他故意在此处停了一停,接着轻轻摸着枕边人的头发。 “晚鹌鹑蛋。” 姜云清一把盖住脑袋,“你才蠢蛋。” 南初七笑得更欢了。 “现在能睡觉了吗?我也睡觉了。” 南初七的作息时间特别规律,讲究的就是一个早睡早起身体好,但第二天的日出也没有赶上,因为宗门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宗主,今年入学的弟子名单都在这里,你看看还需要改动吗?” “景空门那边请你,去不去泸州一趟?现在出发当天晚上就能回来。” “这是孙玉汝等人历练的结果,你过目一下。” “唐宗主还在玉雪城,你既然都回来了,总该尽点地主之谊吧?” “还有大小姐的事,顺便也去看看。” 南初七面如土色地从许文竹手里拿过笔,声音有些发抖:“啊?” 别人都是起床气,只有他起床乖。许文竹知道这时候的他什么要求都能迷迷糊糊地答应,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 先把人推进胤宁殿参与每天都有的长老仙谈会,话是一句没听清,无理的要求倒是答应了不少。 南初七在三花庭有什么用,起了个签字的作用。 但事后智商突然回笼,他一顿挑挑拣拣,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关系,许文竹很了解他,每次询问都从难到易,南初七总能应下那么几件。 “徐祁宁不愿回浔阳?” 就是他那个和宋洺吵架的便宜表姐,半个多月过去了,气还没有消啊? 这事好说。 “把宋洺喊过来。” 许文竹抬起脑袋,对他直呼名讳的事没能回过神,“啊?” 南初七重复了一遍:“把人喊过来,给她道歉。” 其实浔阳到湘潭不算很远,但是凭宋洺的性子,许文竹觉得有点悬,偏偏大小姐也倔,两人好像不会和好了。 南初七不管,敢做不敢当,只知道和夫人吵架算什么男人,这不赶紧过来道歉留着死了再说吗? 徐祁宁那边他早早探望过了,朝他哭了好一顿,自从父亲仙逝后,南初七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事也是南初七的事。 这个问题的根本在于宋洺不喜欢她,可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同意娶她呢? 徐祁宁在荻花祠已经做得很好了,修真界没有哪位宗主夫人比她更知礼,她凡事以夫君为重,温良恭俭三从四德,若不是有宋家家训在身,宋洺甚至会休了她。 “祁安,你就忍心你姐姐受这种委屈吗?” 南初七摇头,“不忍心,你没错。” 他正想收拾宋洺呢,现在也不用找借口了,直接去死吧。 徐祁宁抓住他的臂弯,啜泣道:“有人欺负你姐姐你管不管,你既然都回来了,还能任由你姐姐被人欺辱吗?” “别坐地上。”南初七把她扶起来,徐祁宁这才抹着眼泪靠在椅子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殿里显得分外难过。 可惜这桩婚事是舅舅决定的,南初七做不了主,但徐祁宁过得好不好,确实是他的分内之事。 “玉雪城本来就是你的家,你可以随时回来,住多久都不会有人说你。”南初七给她换了一块新的手帕,“你在荻花祠不高兴,那就是宋家在挑战我的权威。你嚣张一点又没事,我给你撑腰。” 徐祁宁因为这话开心了一点,她噗嗤一声,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其实我这次回来也不仅仅是因为宋知谦,小姨有把珍藏多年的瑶琴,是徐家一直流传下来的,我父亲跟我说过,有机会了一定要告诉你。” 湘潭徐氏本为乐修出身,她口中的小姨就是南初七的娘,既是徐家传人,那把琴也该由他继续保管。 可惜瑶琴下落不明,如此重要的传家宝居然丢了! 南初七谢谢她告诉自己这些,一瞬间就有了个奇怪但又合理的想法。徐祁宁问他该怎么办,他说当然是掘地三尺都要找到。 这可是传家宝! 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一件代代相传的物品珍贵! 第107章 我挖你祖坟了吗叫什么叫 于是没过多久,好多人都目睹了一场风风火火的刨坟行动。 唐多令站在了望台上,举手至眉间,发出一句疑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姜云清道:“好像是在找一把琴。” 别人家的事,他们搞不懂。 唐多令拜访三花庭,姜云清差不多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青云社仙谈会即将举行,为了不显眼,她才偷偷来的,谁都没有告诉。 所以当时他们都以为唐宗主失踪了。 现在看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姜云清觉得能有熟人陪伴也挺好。 玉雪城几乎所有弟子都参与了这场浩大的行动,大概不出几日,湘潭各方都会出现不少的坑坑洼洼。 据说,南宗主这找琴的消息一放出去,不管散修侠士还是富人平民,都拿起锄头刨土了。 后来一波接着一波的人前来玉雪城送琴,那场面简直像来进贡的。 姜云清看了都觉得壮观。 也因此,蜗居在湘潭的外地督察官们可就纳闷了。他们是负责监视三花庭宗主的,已经半年了,本尊都没有回来过,今天突然搞这一出,直喊大事不好,马不停蹄地把消息报给自家仙门,都说湘潭人像中邪了。 督察官本是当年楚霄称霸修真界时所设的官职,意在监查世家有无谋反之心,可以说是安插在各地的眼线。后来暴君被推翻,青云社沿用了这一职位,不过多半是为了巡街或是打探消息等。一般来说能在街上看到督察官并不稀奇,但如果在本地看到有其他仙门的督察官,那性质可就不同了。 难怪南初七不愿回来,他真是受够这种被监视的日子了。 督察官们效率挺高,不消几日,整座修真界都听说了湘潭的躁动,后面越传越离谱,他们说南初七想要长生不老,正急着让人到处给他找仙丹。 姜云清没记错的话,好像南初七只有十九岁。 因为湘潭隔壁就是百病缠身的萧宗主,他们说南初七也病入膏肓了。 甭管外界如何心怀鬼胎,当事人正在湘潭乐呵呵地刨坑,外衣被他松松散散绑在腰间,却依旧风姿秀逸,神采飞扬,谁又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 南初七忙活了半天有些累,索性就撑着锄头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看路边足有他人高的土堆,朝坑里辛苦干活的高争喊道:“找到了没有啊?” “还没呢宗主!”高争的脑袋都快看不见了,呼哧呼哧的尘土飞上来,南初七便赶紧往旁边躲。 这高争也是个奇人,负责守玉雪城的,都戏称他为看门狗,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很早之前湘潭就有关于高争的传闻,据说他没拜入三花庭的时候还是个街头霸王,但是心肠很热,听到有人被挟制的消息他一个人就冲过去救了。八个土匪两个人质硬生生被他说成十个,那打得叫一个轰轰烈烈,咬死都说剩下两个人是没带刀的土匪。 所以刨坟这种事,南初七直接找他帮忙。 姜云清蹲在湖边摘湘莲吃,看到南初七过来,也给他递了一颗。 “热吗?”姜云清见他满头的汗,那件白色单衣紧贴在身上,是不会舒服的。南初七却摇头,“还好。” 偶尔有凉风吹过,南初七眯了眯眼,一点点燥热也被这风带走了,自然更不想动了。 于是他盘腿坐好,安心吃着姜云清为他剥的莲子,乐得其闲。 看日出的事暂时放下,反正他只是想和姜云清待在一起。 “哥哥会用琴吗?”南初七突然问。 姜云清摇头。他大概只会刀枪那样的冷兵器,乐器什么的他还真没想过。 “那可惜了。”南初七叹了口气,“我还挺想看哥哥抚琴的。” 就是这点不成熟的想法,他才大动干戈地要去找琴。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再看那张无字地图,是他觉得不应该被地图带着走,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 姜云清很听他的话,不要地图就不要吧,好像和南初七待久之后,他现在已经很少看到黑龙少年了。 这是谁释怀了呢? 两人就这样干坐了一阵,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哪能想到几大宗门为了搞清楚南初七在做什么,都大老远赶来湘潭“拜访”了。 毕竟大魔王曾经无差别攻击过每一个人,他们是真的怕。 南初七偷偷摸摸就能干出一件大事来,今天这么大的动静那还得了? 打着关心对家的幌子来看一看,南初七没说什么,那些人也不会再说什么。 其中一个,姜云清也不能说好不好,居然是归云宗的人。 谢启非常贴心地送上一批珍贵药材,到底是宛城生的人,仗着身后有归云宗,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南初七看了就很不舒服。 “我家宗主说了,能够长生的仙丹妙药估计只能骗骗三岁小孩,南宗主又是修真界第一,怎么也轻信了这种鬼话呢?” 其实谢启和宛城谢氏根本没关系,一个刚好同姓的门生而已,连门客都谈不上。这几年抱着人大腿非要和谢长期认个亲,日子久了,外人也都以为他真的是谢家子孙,谢启因此更加嚣张,如今有宗主授意,再添油加醋一番,恶心不死南初七。 南初七当然没接他的药,纯属是当面骂他不行人还蠢了,退一步越想越气。 他冷笑一声,“此言差矣,是你狗眼看人低。” 此时谢启站着,另外两人坐着。 南初七又问:“你哪只狗眼瞧见我在寻仙丹了?你做事前能不能先问个清楚?” 谢启的脸黑了一块,但他不能先挑起事端,马上就是仙谈会,免得让归云宗因此落下诟病,得不偿失。 “南宗主这话说得,难不成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 南初七根本不屑看他,撩了撩身后的马尾,轻飘飘道:“我刨你家祖坟呢,你的狗耳朵听清楚了吗?” 姜云清:“…………” 谢启:“…………” 有些巧合来得就是这样离谱,另一边的高争总算挖出了点什么东西,从坑里甩上来一具尸骨,要死不死,正好落在谢启脚边。 可想而知,谢启的脸色更黑了。 南初七听到动静,也往身后看了一眼,挑挑眉,非要连杀带补:“你快好生瞧瞧,这是不是你亲爹,你不是最喜欢认祖了吗?” 后来谢启气冲冲地离开了湘潭,并把这事上报给自家宗主,这下可好,所有人都知道南初七在挖谢长期的祖坟了。 大名鼎鼎的谢宗主更是亲自来了一趟玉雪城,据说正与南初七就刨坟一事当面对峙。 要知道,南初七等他许久,还怕人不来呢。 第108章 这又是什么孽缘 高耸入云、朱甍碧瓦的红卢殿,便是专门会面尊客的地方。偌大的宫殿中央摆放着一只金灿灿的麒麟香炉,用来提神的檀香自麒麟口鼻散出,屋内顿时烟雾缭绕,乍一看恍若踏入了仙境。坐了好一会后,南初七有意无意地敲着把手,成为场上仅剩的声音。 对面那位青年半束长发,一身银白轻甲衬得人很是威风,见他剑眉星眸,英气逼人,早已不似曾经的顽劣,多了几分稳重,想必是当过几年宗主,心性比从前成熟,瞧着倒是顺眼多了。 屁。 南初七怎么看都不觉得谢长期顺眼。 若说谢长期沉不住气吧,可他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也无动于衷;若说他沉得住气吧,也等不到在仙谈会上算账,非要立马从宛城赶过来。 男人都是小肚鸡肠的,但有时候又大度得很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南初七忽然笑笑,直起身子朝他推去一杯热茶,“旅途辛苦,要不先喝点?” 谢长期没动,两人的气场势均力敌,如今的他有种深不可测的寒意,或许是宗门底气,或许是往年被推上神坛的骄傲,反正南初七都不怕。 “仙客门那件事你做的?” 他不喝是他的事,南初七自己开心就好,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承认得也很快。 “你血洗凤栖坞,真想把下个月的仙谈会变成你的审问地?” “这话说得,萧之悌跟您告状来了?” 萧之悌当然不会告状,他自己都做了好多见不得人的事,被南初七血洗,也只能认命吃个哑巴亏。 但南初七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萧之悌最会隐忍,上次去雁城都没见到人,谁知道他又在密谋什么,总归是两人之间的仇怨,谢长期管得着吗? 对方正要开口,南初七已经抢先打断:“真以为青云社你一个人开的?你要治我的罪,凭什么呢?是准备打着讨伐的幌子杀进玉雪城,还是力挽狂澜这一边倒的局势?”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其余几位宗主也都有这种不满,青云社由九家共同执掌,自从谢长期被推上神坛后,他对仙门百家的控制就越强。无法否认他确实是功臣,可在当年围剿楚霄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南初七都觉得,正因为他是楚霄的师弟,否则锦华峰他上都上不去,遑论什么杀暴君了。 青云社不允许一家独大,所以推举九座仙门,可现在的谢长期和楚霄有区别吗? 还特意从宛城赶过来,南初七觉得他好大的威风啊。 “百家之首早就没了,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你。”谢长期不卑不亢,他既否认自己的行为,也警告南初七别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的。”南初七淡然应下,他不想做这个百家之首,但他要天上掉下来一个钢镚都得跟着他姓南。 席间坐了这么久,谢长期也不过短短三句话,无论南初七如何放肆,他都没有反应,矜于望族名节,何必跟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计较,倒显得南初七不懂事了。 南初七故作明白地啊了一声,撑着额头道:“宛城谢公子天之骄子,人间太子爷啊,确实是我嚣张了,失敬失敬。” 话里并无尊敬的意思,谢长期却是很能忍。也是,当年有过那样的经历,再娇贵的凤凰都得蔫。 这次会面说是顺利,其实也有点窒息,但还好场上没有第三个人,只怕遭不住这样的风云。 谢长期决定离开,是许文竹在殿外说宋宗主已经赶到玉雪城了。 南初七有点意外地挑眉,“真巧。” 迫于宋家压力,宋洺终于肯来湘潭接徐祁宁回浔阳,而且还不是随便派人应付,他亲自来的。 不管真心实意,南初七觉得宋洺和谢长期之间很有渊源,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他很想看看谢长期会是什么表情。 “谢宗主要走了?正好,晚辈送送你呗。” 该有的待客之道他都有,送客而已,又不会掉层皮,谢长期也没有意见。 两人相继出门后,眼入眼帘的是红卢殿台阶下方的广场,那广场正中央勾勒成莲座的多瓣图案,和南初七身上的图徽如出一辙,是子持莲华。 甬道上赶着送琴的门生有很多,乍一看还以为他们准备搞才艺表演了。 南初七向来不按套路办事,三花庭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关了门还能被外人知道,这不是摆明了在监视吗? 南初七不生气,毕竟宛城也有三花庭的人,互相监视很公平。 所以谢长期来湘潭的这一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嫉妒吗?好像也不准确。 从古至今,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从剑冢得到灵器的弟子,因此发疯般地努力,才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 他用事实证明,他的风若照样可以闻名修真界。 为什么要嫉妒呢?他想要的东西都有了。 不求功名求太平,这是他当年率领众人冲上锦华峰前说过的话,如今他全都做到了。 风若一剑开太平,清虚一剑…… 想到这里,谢长期眨了眨眼睛,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竟也会恍惚,十米之外有两人在放纸鸢,高高的莲花风筝挂在天边,不经意间带走了他久远的思绪。 “明四,你快拉线,它要掉了。”姜云清一边看纸鸢,一边让明芃赶紧扯线。明芃应是应得好好的,但没什么实际性作用,导致莲花唰地就掉下来了。 “哥哥。”南初七已经先走过去喊人,当姜云清回头看到谢长期的那一刻,一切稳重和温文全都不在,脑子瞬间崩溃了。 每回遇到他不愿面对的事,他就会像这样,只能听到一片轰鸣声。 是雨夜中看见玉狐狸时的雷声,也是西望十二楼毁于大火的燃烧声,更是无数人要拉着他下地狱的哀嚎声。 因谢长期而起,他真的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看见这个人。 记忆里停留在那年他和姐姐偷偷潜入金州湾,只为了再看谢长期一眼,还有好多好多他不愿回忆的事,如今再重逢已是陌路,谢长期和当初的宋洺一样,现在都认不出他来了。 庆幸吗?该庆幸的。 谢长期看向他的目光幽深,直到南初七侧身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姜云清回过神来,脑中的轰鸣声突然停止,他只能看到南初七的肩背。 “已经到门口了,我就送你到这了。”南初七笑着挥手,“谢宗主好走。” 谢长期却道:“不是说那位宋浔阳也来了吗,就到这里不太好吧?” 他故意提起宋洺,就是为了看南初七身后那个人的态度。 可惜南初七挡得太死,想看都看不见。 明明知道有的人已经死去多年了,而且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他,但谢长期还是心有执念,很莫名其妙。 第109章 长云山 “哥哥,你不高兴吗?” 坐在矮桌前发呆的姜云清回过神,手上的毛笔已经提了很久了,那墨汁晕染了白纸,不能再写了。 他看南初七端了碗色泽乳白的龙须酥过来,刚想说是有点心烦,又想起第一次渡舟时,南初七说过让他不高兴的人都得死,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数,最终他还是说了没事。 这矮桌前有一道台阶,用来坐刚刚好。南初七把人抱在自己腿上,从他手里抽出毛笔,指指那盘点心,“哥哥吃不?” 姜云清没心情吃东西,先后遇见谢长期和宋洺已经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脑子总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以前的事。 哪里能真的和过去划清界限呢? 他变化再大,也还是这个人。 “哥哥,你等我一下。”南初七把他放下来,姜云清没瞧他,隔了许久,南初七才从屏风后走出。 以前是出门在外不方便换行头,自从回了家后,他一天可以换三套衣服,还不会有人说他。 南初七一件半袖外袍里身着苍雪色骑装,臂弯上隐约能看到莲花暗纹,胸前的子母扣也以子持莲华的形状制成,小巧又精致,而那条墨染腰带下方挂着一只貔貅玉佩,胜在姿态闲雅,意气风发。 见人蹲在自己面前绑了墨发,姜云清忍不住发问:“骑马?” “是啊,哥哥不高兴,我带哥哥去玩。”南初七一甩身后的马尾,有点得瑟地问他:“看我帅不帅?” 姜云清点头。 他扯了扯南初七的外袍,“那你骑马还穿这么白?” 何止啊,他还穿了小白靴和白裤子。 连护腕都是银鱼白色的。 所以姜云清老想去踩踩他的脚。 虽说是不太经脏,但好看也是真的。 南初七干脆握着他的脚踩在自己腿上,又指着腰间的貔貅玉佩,道:“我这件衣服,叫做天禄。” “天禄?” 该不会是姜云清想的那个吧? 南初七拍拍手,紧接着,一团白光赫然从屏风后闪出,稳稳当当落在他的掌心。瞧清了方知这是条锁链,链头系有六棱飞镖,而尾端则是用来握的圆环,拿在手中叮铃作响。这锁链像蛇一般攀附在南初七的手臂上,竟是个活物,他拍了拍锁链,算是安抚。 姜云清奇了,“还真是。” 南初七道:“这锁链内部,是神兽符拔的角,能拔除不祥,斩去恶鬼,使用者亦能长寿。讨喜用的。” 锁链天禄,十大法器之一。 原以为有风火二扇就已经很稀奇了,没想到南初七竟还有天禄。正如他所说,使用天禄是能够沾点好运的,因此,要想找到它也需要运气,不过其性温顺,在法器中只排第七。 姜云清问:“你进过两次剑冢?” 当年他也被误认为两次进入剑冢,他知道确实有个人做到了,所以凭南初七的能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话又说回来,两次踏入剑冢都能摸到法器什么的,这也太好运了吧。 “没,这是我舅舅的灵器,听说他是在路上捡到的。”南初七一边逗着天禄,那貔貅模样的小家伙特别讨喜,和他衣服的颜色很搭,一边又转头对姜云清说:“舅舅病逝后,天禄就归我了。” 炽羽已毁,逐疫也被他丢弃,所以他现在只剩下天禄了。 这只瑞兽小巧得很,还没他门口的俩镇宅石凶猛,但对他倒是赤胆忠心的,最最重要的是,天禄只进不出,可以招财。 天禄在地上滚来滚去,偶尔还学狼叫唤。都说龙虎相斗,南初七用逐疫的时候基本就不会再带天禄了,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平时天禄只能待在家里做个招财的装饰品,这次一出来,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今天心情好,带你出去玩玩。”南初七朝底下嘬嘬了几声,让天禄跟在他脚边,小家伙当真寸步不离的,简直像养了条忠犬。 说是带它去玩,其实南初七路上光顾着和姜云清说话,哪里还能注意这只瑞兽。 四条短腿遛得飞快,但就是追不上主人,天禄都给急死了。 玉雪城的后山名为长云,是舅舅很早以前就张罗着在那里开出了一块草场,用以骑马涉猎,现在依旧茂盛,甚至还扩大了不少。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正中靶心,胡不归收回长弓,正在吃饭的尉弘毅连连叫好,把碗放下,“该我了该我了!” 见到南初七和姜云清来了,尉弘毅举着弓大喊:“宗主!咱俩比一场不?” 胡不归也看过来,长风把他发间的绿翡翠吹得明亮,很有一种草原上的气息,他轻轻踢了一脚尉弘毅,“没点眼力见,人家来长云山是跟你比赛的吗?” “那你跟我比?” “比啊!你以为我怕你?” 话是这样说,可胡不归刚坐上马,也不管尉弘毅有没有准备好,喊道:“现在就开始!” 说着,他一马当先,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胡又辞你怎么还耍赖啊!”尉弘毅嚷嚷着不满,但致胜心太强,甩着缰绳也冲了。 广袤无垠的草场上,那两人先后离开视野,南初七从马厩里为姜云清牵来一匹马,“哥哥试试?” 扶着人上了马,期间南初七一直在陪他,两人并行走了一段,无需再说任何话,他很享受这段过程。 转头就能看到长云山下云雾缭绕的玉雪城,那一幅太平景象,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任凭微风拂过面庞,似乎抚平了一丝愁绪,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在后面狂追主人的天禄。 南初七说三花庭虽是家族宗门,但舅舅早已把它变成了一座门派,不是只有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才叫家人,无论是谁,只要进了玉雪城,那他们都是一家人。 他转述舅舅曾经说过的话:“我们的门派,应该要有江湖气概,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湘潭人士。” “霸得蛮,也舍得死。” 姜云清看过去,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南初七,他盘马的模样威风凛凛,年少气盛,很难再让人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放眼望去整座长云山,在这片草原上,经久不息的只有风,还有那马上人的肆意与野心。 像他这样自由的人,并不一定要在乎情爱,但正因为他的有情有义,所以才可贵。 姜云清想好了,他要陪南初七一辈子。 “哥哥,你过来一下。” 等姜云清靠近了,南初七迅速翻上他的马,从他手里抓过缰绳,“好,现在好了。” 说好的日出没有看成,但日落也是很有意思的。 远方红霞逐渐缩小,即将挣脱云雾的缠绕,南初七加快马速,总算在山顶赶上了最后的日落。 这般壮阔的云海,让南初七静下心来,或许万里山河繁华盛世,都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最想要的,在刚才骑马时就已经实现了。 就在此刻,南初七好像很高兴,指着远方说:“你看,这天地都是哥哥的。” 他说得对。一山一江一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姜云清在当下能够拥有的东西。 “我也是你的。”南初七把视线落回前面,一对眸子显得格外清亮,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点都不清白。 看完日落后,天也黑了下来,南初七不让姜云清骑太久的马,容易磨伤腿,干脆牵着马在底下慢慢地走。姜云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俯身问他:“你属什么的?” “我属虎。” 姜云清一时沉默。虽然早已知道他的年纪,但真正问起来,这三个字感觉有点扎心。 南初七回过头,停下步子,“哥哥怎么了?” “我也属虎。” 更扎心了。 姜云清想要了解南初七,也想一直陪他,可这个事实让人难以接受:“我和你相差了整整十二岁。” “哎?”南初七抬起脑袋,“但是我看哥哥顶多就二十五六啊。” 姜云清直起身子,“别说这个了。” 南初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发现思不出来,“修仙不显老,而且哥哥这么漂亮,真看不出比我年长,我们俩绝配!” “我让你别说了。”姜云清朝着他臂弯来了一脚,“老老老,你才老。” 南初七笑得,“不说了,那哥哥生辰是什么时候?” “你还问。”姜云清生气归生气,但依旧回了他:“正月廿十。” “哎!哎!这不巧了吗?”南初七顺势握上他的脚腕,“刚好比我晚十三天。” 所以姜云清才说他俩相差了整整十二岁啊。 “你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吗?” “没有,我是想说以后哥哥干脆和我一起过生辰。” 姜云清从他手里收回脚,又踢了他一脚,“什么啊?你太讨厌了。” 非要每年都提醒一声自己比他岁数大的事实吗? “我才不讨厌,哥哥快说你喜欢我。” “我不想说,你就是讨厌。” “那我喜欢你。” 姜云清不想理他,南初七突然发现闹脾气的姜云清好像家里的猫,赶紧抱下来哄哄,结果越哄人越气。 第110章 快打个后空翻看看 南初七抢被子的恶习其实很好解决,他现在抱着人睡觉一点都不会抢了,姜云清被他裹得还出不来。 在玉雪城的这几天绝对是姜云清最懒散的生活,跟着南初七早睡早起,感觉精神都比以前好了很多。 “哥哥,明天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琴还没有找到吗?” “徐家宗祠也去看了,就是没有。” “那你看看地图。” 记得上次在沔阳因为紫竹林感到迷茫时,地图及时给出了线索,没准这次也能。 南初七看向早已被他丢进角落的地图,停了片刻后道:“再等等吧。” 难得能够休息几天,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姜云清躺在他怀里,听他说着玉雪城的怪谈,地方越大鬼故事就越多,这个姜云清确实很有感触。 窗外正好能够看到今晚的月亮,南初七盘腿靠在床头,秉承着“不能左手指月”的老话,所以他用右手指。 姜云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夜空中,圆月被云似遮不遮,显得愈加风波诡谲。他眯了眯眼睛,企图从这月象中看出什么来。 玉雪城里只有门客程千帆最会看星象,如果月上阴影神似犬兽,他就把这个称作为“天狗”,象征着吉兆,说明三花庭能够继续强盛下去。但若是换个角度,比如倒立,那看到的便是一只手,刚好与祥运相反。 究竟是天狗还是鬼手,姜云清不知道,目光从空中的圆月落在对面的重檐庑殿顶上,屋脊一侧竖立着斗牛、押鱼等走兽石像,那本该属于仙人石像的位置站了一位背负双刀的黑衣者。 仅这眨眼的瞬间,梁上人就不见了身影。 这个人姜云清见过,经常跟着高争一起守城,不过他是负责夜间的。 南初七提到了一点,他说那个人无名无姓,大家都管他叫小狗。 “啊?” 比姜云清取名还随性。 “因为一直跟着咱们争哥嘛,争哥诨号都是看门狗,所以他就叫小狗。” 南初七又说小狗是他从船上带回来的,大概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 “那艘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好说,我以后再告诉哥哥。” 姜云清往后抬起脑袋,这才注意到南初七的耳尖上挂着一点金闪闪的东西。今天他换了个发型,耳朵被长发遮住,因此看不清样式,他不知道原来南初七还打过耳洞。 这好奇心一下就起来了,姜云清翻过身,趴在他身上凑近了看,“疼吗?” 南初七握住他正在摸自己耳朵的手,一时心跳得贼快,耐着性子回道:“不疼,哥哥要不要试试?” 姜云清想了想,南初七连刺青都洗掉了,那肯定不在意耳洞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疼不疼,我没打过。” 姜云清戳了戳他的耳尖,“那这个是什么?” “耳夹。”南初七轻叹了一口气,干脆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脑袋埋了进去。 这只蛇形耳夹就如他人一般张扬,整条攀附在他的耳廓上,因此姜云清毫不费力地摘了下来,先斩后奏:“我看看。” 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又重新安了回去。 南初七觉得这样抱着人好舒服,姜云清只能坐在他腿上,搭着他的肩膀,听到他幽幽地说:“哥哥,我好脆弱啊......” “我好累,我发现我今天少吃了一顿。” 姜云清算不清他一天的饭量,反正他就是很喜欢吃饭。 难怪能长高,真羡慕。 两人宁静的气氛被一阵猫声打破,南初七是真的有只猫,他没骗人,而且他的猫特别贵。 胖胖是只周身雪白,尾巴尖却带点金色的鸳鸯眼猫,美名金簪拖银瓶。它可是玉雪城的御猫,可惜前阵子被陆子陵座下的两位弟子带出去玩了,所以姜云清才从没见过。 这么晚了还过来找南初七,不是饿了,是它想念主人了。 屏风后传来胖胖特别娇软的叫声,以为很小只,走出来才发现它真的好厚实。 哦,猫如其名。 之前捡到的小黑猫起码是它的一半。 南初七嘬嘬了两声,先发制猫:“快打个后空翻看看。” 说实话,姜云清头一次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这么愤怒的表情,不是南初七无理的要求,是胖胖大老远跑过来,发现南初七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仙家人养的宠物都有灵性,感觉它下一秒就要说:“你让我感到恶心!” 但也不至于到吃醋的程度,四脚兽哪里懂这些,就是不习惯陌生人的气息而已,等混熟了它比谁都黏。 胖胖肥归肥,其实还是很漂亮的,姜云清说了一句可爱,南初七没管,揽着他躺下。 因此胖胖上不来床,只能去下面的猫窝睡觉。 寝殿里的烛火全部熄灭,南初七闭着眼睛,却也没有放开姜云清,就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彼此间只有呼吸和心跳声。 隔了片刻,姜云清感觉到胸腔的震动,是他在说话。 “哥哥喜欢冬天吗?”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哥哥怕冷,天冷会生病。” 南初七身上一点都不冷,他像火炉一样,就这样抱着姜云清,把热度全传了过去。 “渝州的冬天冷不冷?” “冷,都冷。” 这句话的意思是姜云清在哪都一样,似乎是好久以前留下来的病根,但没有道理,他应该正常,不该生病。 南初七抓紧了他背上的衣服,嗓音有些低沉:“那在玉壶台没有人知道哥哥一冷就会发烧吗?” 姜云清摇摇头,他一向报喜不报忧,何况这种小事又没必要告诉别人,但忽然发现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 南初七不说话,是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他明白姜云清的苦难和苦衷,也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正因为看过姜云清的狼狈,他抱得更紧了些,“睡吧。” 如果姜云清累了,走不动,那他就拉一把。虽然姜云清可能并不需要,但他还是希望他能够高兴。 找琴的事又过去了几天,宋洺小俩口也没能和好,姜云清经常看见宋洺追着徐祁宁道歉,但徐祁宁铁打的心不跟他回去,从屋里闹到屋外,是玉雪城一大风景。 不过这些事与姜云清无关,他和南初七总是晚上才回家,没人知道他俩去哪玩了。 记得这天湘潭一个下午都好像泡在了墨池里,头顶沉重的乌云瞧着很是压抑,似乎不久就要下雨了。 高争为他们开门,甬道上掀起的狂风差点没把几人刮跑。 南初七死死抠住城门,喊道:“好大的风啊!你们可以放风筝哎!” 连高争都被吹在门上,像块锅贴饼似的,完全动不了,好不容易才能憋出一句:“宗主!不用放风筝!人都可以上天!”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初七知道不对劲,他问:“这又是从哪刮来的妖风?” 贴在门上的高争大声回道:“就是从咱们家里出来的!而且,没有妖的迹象!” 他又说程千帆今早观察天象,都算不到他们会有这么一劫,这也太奇怪了。 三个人就这样挂在门上被邪风疯狂摧残,终于,那风缓和下来了。 咚的一声,城门得以关闭,高争长松了口气。 南初七发现明烛殿上空的乌云格外厚重,没过多久,从那云中生出正在旋转的倒锥,这是完全要起龙卷风的节奏了。 “即刻下令众人回到各自的住所,来不及回去的打开屏障能躲就躲,但凡城里少了一个人,我拿你试问。”南初七牵着姜云清往明烛殿的方向赶,离那里最近的就是校场,肯定还有不少人在外面。 “是!”高争一听,哪里还敢多留,扩音咒在城里到处紧急通知,让大家赶紧去避难。 南初七自己细想下来,有什么妖能够大范围地掀起巨风,连湘潭的天气都因此受到影响,不管是什么东西,当下的情况都非常棘手。 明显就是冲着玉雪城来的。 第111章 修真界最有种的男人 其中最糟糕的果然是明烛殿,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座校场,打得众人是个措手不及。许文竹坐在外面安心画画,天气莫名暗下来不说,还掀起了一阵飓风,把她的画板全给卷走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画!!” 许文竹双手抱住红木,像条鱼一样被风刮着走。 宋洺把胡尘插在地缝里,他一手捞徐祁宁,另一手紧紧握住剑柄,但他的剑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甚至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 放眼望去,大家都在这里,正呈千奇百怪的姿势被这道狂风摧残。 南初七牵着姜云清贴在木桩上,先道了一声:“风。” 离二人最近的许文竹紧跟着道:“风。” 姜云清听到了,“风?” 胡不归不太确定,但还是试探性地说:“……风。” 唐多令点点头,“风。” 明芃嗯哼了一声,“风!” 来源于一种奇怪的默契,像接龙一般,最后轮到陆子陵时,他吼道:“妈的!我眼没瞎!” 程千帆施了定身术,反手扯住陆子陵的衣摆,把他从风暴临近点拉了回来,“我的天,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这样一说后显得更有逼格了吗?” “不觉得!”陆子陵赶紧抱上稳如泰山的程千帆,又有两人被龙卷风吸了过来,一手抓腰带,一手抓后衣领,是门派两位女长老没跑。 程千帆似乎噎了一下,他一次性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后面还有宋洺夫妇在推他,感觉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用力。 宫绿道:“与舟千万别放手!” 这回是许文竹离风暴最近了,她抱着人尖叫:“你放手了我们都要死的!” 夹在几人中间的陆子陵面容涨红,气息紊乱道:“许......你能别勒我脖子不?” 可是许文竹害怕啊,她紧紧拽住陆子陵的后衣领,放话要死就一起死啊! 明烛殿前的龙卷风愈来愈强烈,玉雪城一时黑暗如地狱,偏偏唐多令的灵枫又在此刻脱手,直接卷进了风中。 这风,远在他们所有人的能力之上。 危急关头是宋洺捞住了她的腿,胡尘剑在地上划出一道裂痕,迅猛有劲的邪风带着咆哮声疯狂地席卷一切,他带着徐祁宁和唐多令慢慢后退,行动得异常艰难。 “宋知谦你加把劲!”趴在宋洺背上的徐祁宁其实不是很害怕,胡不归就快抓到她了。 宋洺也想加把劲,但拖家带口的,实在有些吃力。 唐多令正对狂风背对宋洺,脑子根本不考虑,伸手拉住了站在前面的程千帆。 “唐思情你想我们死就直说!”宋洺直接破防,这可是六个人的重量啊! 尽管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唐多令却面不改色,她说:“宋宗主,我相信你是修真界最有种的男人!” 宋洺:“............” 胡不归终于抓住了徐祁宁的手,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现在抱着的柱子上方已经产生了裂痕。 咔嚓—— 飞云掣电间,一道黑绳急掠而来,缠上了他的腰杆,而被卷走的红木在风暴中心崩然断裂,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拉住他,那么他的下场就和那根柱子一样。 明芃脚踩顶梁柱,借着力拼命把胡不归拉回来,但也差点失控,“哇!你好重!” 不是胡不归重,是他后面带着的人太多了。 逆魂把那些快要支撑不住的人纷纷缠住,校场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像串线一般,明四小姐觉得自己好了不起。 姜云清挪到明芃身边,和她一起把逆魂尾端绕上柱子,听到后面的人远远地就喊:“明四小姐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松手啊!!” 明芃害了一声,“这种事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的好不啦!” 许文竹死死勒住陆子陵的脖子,她和宫绿离龙卷风最近,惨惨兮兮任凭邪风折腾,又有虎啸声在耳旁炸裂,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陆子陵也害怕啊,看似平平淡淡,实则走了有好一会了。 逆魂的长度有限,好巧不巧的,到程千帆这里刚好就没了,所以他这一环特别关键,需要同时拉住三个人。 可想而知,程千帆的手臂都快脱臼了,尽管如此,他又反手多绕了几道逆魂,鞭上的银环磕得他生疼,可他俨然管不了这些。 南初七在旁边一直看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背对他,欣喜出声:“你快!你快看看!” “看——什么?”程千帆已经有了咬牙的气音。 “咱们这动作像不像拔河?” 确实像。 所以笑点极低的程千帆彻底笑喷了。 一笑便没力气,三位长老因此离风暴中心更近了一步,许文竹和宫绿的身子双双悬空着,连陆子陵都吓得复活了,局势一时非常严峻。 再反观前面被逆魂捆绑在一起的宋家夫妇,南初七借了道唐多令的力,扶上宋洺的肩膀,有些吃力地往上一环挪动。 路过尉弘毅,路过高争,胡不归也看到了,然后是两位弟子,孙玉汝和时念都在这里。 南初七突然松了手,毫无压力地站在外侧,与旁边凌乱的队伍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 孙玉汝呃了一声。 时念无奈道:“宗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孙玉汝欲言又止:“我觉得......” 南初七抱臂,若有所思道:“今天这风可真够邪的。” 时念想喊他:“宗主……” 一个是宫绿的弟子,一个是许文竹的弟子,虽然他俩都是仙剑大会前十甲,能力有目共睹,但也不能随便出来的,这风多危险啊,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南初七往后退了几步,来到高争面前,责备道:“我不是说过不要让弟子出来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高争张大了嘴,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最后还是尉弘毅忍不住了,吼道:“你能不能先看看你自己啊!” “我自己?”南初七低头转了一圈,还很疑惑,“我怎么了?” 队伍里齐声喊道:“你为什么没有被风卷走?!” 南初七不仅没有抓逆魂,还他妈直接站校场中央了,狂风吹得他的衣服和头发飒飒作响,但是人却站得很稳,这不诡异吗? “对啊,我为什么没事?” 南初七后知后觉的,那风真的刮不倒他哎! 第112章 兽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龙卷风外侧赫然冲出一只由气流形成的白虎,猛兽在风道里极速奔走,正发出爆裂般的巨吼,惹得众人频频抬头。 南初七转身看去,他很快就明白这风是什么玩意了。 逐疫。 邪物失去火扇的压制,逐疫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便一路寻回了湘潭,所以南初七没有受到它的影响,因为这只恶虎,就是冲着他来的。 刚开始逐疫会因为获得自由而狂喜,当然要撒泼一番,但是兴奋得有些过头了,它控制不住自己。 南初七神色一冷,抬手召来天禄,既然逐疫没有神物压制,那他就再寻一件可以抑制邪物的东西。 至纯至善之物,天禄最合适。 他手握圆环,天禄顿时杀出无数飞刀,其势无人能敌。 狂风似乎停歇了一阵,天禄立马暴出数十道铮铮铁链,尖锐的飞刀一齐朝着逐疫的头顶袭去,并迅速在它身边围成一道铁圈,想要借此把它锁住。 随着越来越多的铁链加入,最终形成一颗铁球,逐疫在里面横冲直撞,哪怕是化成风态也逃不出这道枷锁,终于,凶兽暴怒了。 只听轰的一声,铁球猛然炸裂! 锐利的碎片向四周迸发,南初七见此赶紧召天禄分裂锁链,在队伍身前合成一面铁墙,将那些碎片全数拦下。 只是场面极其惊险,那巨响令人心悸不已,但凡南初七迟疑一秒他们都会葬身在此处,离灾难最近的许文竹更是发出尖叫:“我靠靠靠靠靠!” 无数铁链被卷入风中,断裂、散开、合并,狂风怒号,银刀利刃,早已分不清此刻的时间,犹记得气势波及四处,浩浩荡荡的巨大威力,直接震动了整座玉雪城! 这才是真正的法器之争。 南初七负手而立,抬头正视那红眼邪兽,周身肃杀之意,甫一抬手,天禄的利刃即刻化作银色潮水,让逐疫避无可避。 天禄向四周伸出铁链,试图擒住那只遁入风中的巨兽,奈何这该死的风只增不减,天禄刚飞进去又被风推了回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南初七彻底怒了。 他转身走上明烛殿,其他人又哪里肯让他离开,急忙喊劝:“宗主你别走啊!” 刚才的斗争让逐疫越来越疯狂了,姜云清和明芃在松手的边缘,逆魂这身子骨大概也经受不住,龙筋都快断了,那么多人被吹着、卷着,从胡不归开始身子就已经悬空了,更何况后面的几人。 好惨。 大家都陷入了一阵绝望,也是实在没有力气再与邪风抗衡了。 尉弘毅最先松手,却被高争拉回,“别放弃啊,宗主会来救我们的。” 像是应了他这句话,那抹白色的身影终于从殿内走出,小天禄紧紧跟在他的脚边,就是腿比较短不太方便下楼。 逐疫发出一声惊天的虎啸,从云霄中朝他奔来,极有千军万马之势。南初七没有抬头,大步下了台阶,猛兽也与他越来越近,甚至张开深渊巨口想要将他吞噬。 就在最后一刻,南初七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掏出了一根…… 逗猫绳。 全场震惊。 就连逐疫也愣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此生最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画面。 这只白虎的瞳孔瞬间放大,讨好般地晃着尾巴,一改先前的狰狞,伏在南初七身前用爪子去捞逗猫绳,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逐疫摇头晃脑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南初七逗得它上蹿下跳,傻崽兴奋得不得了,满眼都是那根逗猫绳,玩过头了抱着南初七就是一顿狂舔。 与此同时,龙卷风渐渐缩小,最后销声匿迹。众人都看呆了,风一停,啪叽一声落了地。 “疼疼疼疼疼疼……” 一时间,大家都哀声怨气的,当然也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尉弘毅已经严肃地进行叩拜:“皇、恩、浩、荡!” 灾难过后,南初七用逗猫绳抽得逐疫直找不着南北,白虎的脑袋越来越低,还要忍受辱骂,真他妈委屈死了。 只有它爪子大的天禄立起前腿,模仿南初七凶它的样子,又穿着亲子装,然后贴上主人的裤脚,蹭蹭。 逐疫:“…………” 啪的一声,逗猫绳都被抽断了,南初七转身捡起,再抬头时,发现天禄不见了。 唯有逐疫在抠自己的指甲。 南初七瞧了它半天,面无表情地说:“吐出来。” 一只白色的、裹满了逐疫口水的小家伙从它嘴里吐了出来,天禄哭唧唧地扒拉着南初七的裤脚,这让他更不爽了。 南初七啧了一声,上前用力掰开逐疫的虎嘴,把脑袋伸了进去。 “来,你咬死我。” 逐疫张着大嘴:“…………” 目睹一切的姜云清实在没有想到,原来逐疫是可以用逗猫绳降服的啊! 要是早知道,当年他何必累死累活的。 姜云清揉着发酸的肩膀,心里想了很多,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明芃突然大叫起来,因为身旁莫名多出了一只黑龙,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灵器,但是每次现身都很吓人啊! 逆魂往前俯身伸了个懒腰,把错位的骨骼复原了。 姜云清摸摸它头顶的独角,“辛苦了。” 逆魂摇头。 不辛苦,命苦。 许文竹小声跟尉弘毅咬耳朵:“这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的灵器都长得如此……彪悍?” 不像她的灵器,低头看了看刚刚捡回来的画笔,只是一只小小的锦鲤而已。 尉弘毅打拱手,“遛了遛了。” 没有其他事的人,也都拍拍屁股各自回去了。 同一个地方能出现三把法器,实乃百年来第一例。 逆魂觉得这地方还蛮大,老早就想带着主人飞了,它在校场上走了一圈,一时没有注意,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它挪开爪子,看到几乎被它压成白色肉饼的天禄。 逐疫拍了把南初七的肩,简直笑疯了。 本来天禄就很怕巨大的逐疫,结果又来了只更大的黑龙,它哪里惊得住,一瘸一拐地跑回南初七身后,打死都不敢出来溜达了。 哪怕逆魂想要跟它道歉,它都拒绝。 南初七用二指夹着天禄,凑到逆魂面前,发现还没一块龙甲大。 他一手端着吓懵的天禄,另一手揪住逐疫的后皮毛,轻轻一推就是三米远,“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打扫干净!” 瞧瞧,区别对待。 第113章 义肢 由逐疫掀起的邪风便告一段落,玉雪城就这样平稳过去了几天,但找琴的事依旧没个动静,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出仙府,也是相当热闹。 南初七和大家待在胤宁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向众人亮出一个盒子,这还是当初去沔阳时,乔平君转交给他的,如今终于有机会示人了。 那里面,躺着一只由机甲制成的手掌。 这东西太过于逼真,好像放了很久,打开后带着一股浓烈的腐木味,还好殿里有金兽爇护着,不然可有他们好受的。 胡不归捂着鼻子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义肢。”南初七啪一声关上盒子,神神秘秘地问他们:“昆仑虚的灵慈长老,你们可知道?” 在场除了尉弘毅和许文竹以外,其他人都很懵,努力回想着是否有这样一个人。知识渊博的舒渐青便答道:“沈宗主的尊师,李知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南初七点头,“不错,这义肢就是他的。灵慈长老最擅长制作机甲,锻造武器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至今修真界还有不少关于他的珍藏,那沈宗主的若华剑,亦出自于他手。” 许文竹见南初七在看自己,含笑着解释:“我不瞒大家,其实八卦阁仙府,星辰塔的原设计图就是这位前辈留下来的,最初乔宗主请我过去修建,给的就是这张图。” 胡不归若有所思,“怪不得沈宗主上位以后大力宣传机甲无限好呢……” 宫绿抓住了重点,问他:“那么这东西,宗主又是怎么弄到的?” 南初七笑了笑,却引而不发,反倒说起别的事:“灵慈长老算是铸剑师的祖师爷了,锻造武器前拜一拜他,大概是行内规矩。” 这事尉弘毅应该很熟,因为他也是器修。 南初七捻了块糕点放进嘴里,其实他本来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姜云清喜欢,所以他现在也有点爱吃甜食了。 “义肢是我托乔平君从神梦寻到的,你们该问的是,孙老板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尉弘毅道:“前辈的东西,应该谁都想收藏几件吧?” 就比如他。 “不。”南初七的眼睛格外清亮,“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孙老板或许是李知秋的徒弟。” 这事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南初七记忆不深,他只能挑重点的来讲—— 大雪封山之际,这几天应该是昆仑虚最清闲的时候,许多练功的地方都积满了厚重的雪,凌宗主批准弟子们可以在各山休息,待雪停了再重新上课。所以,李知秋终于有机会进行机甲实验,如果成功,便能在修真界大力发展,而且操作特别简单,老人小孩都能用。 一只鸱鸮突然落在树杈上,李知秋把专门负责操控的控制甲叫做摇杆,通过那只猛禽的视角,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逍遥山以外的景象。其实在此之前,他有做过类似的机甲蛇、犬等,但都不如鸱鸮来得方便。最最重要的是,很多人认为这种恶声鸟代表不祥和厄运,自然不会主动靠近,估摸着晚间遇到不听话的弟子,他还能用鸱鸮把人赶回去。 总而言之,李知秋操控鸱鸮在昆仑七山转了一圈,对试验结果挺满意,没出什么差错,他让沈年赶紧记一笔。 “好,夜行者第三百七十七次飞行实验,成功!” 沈年在纸上认真做着记录。 “叫声符合,视野清晰,飞行高度稳定,但速度还可以再慢一点。” 师徒俩最近做出来的东西愈发奇怪,机甲外层是傅千山的阵术,至于核心,则是余晚溪的符咒。李知秋也是第一次知道,把他们几位擅长的东西组合起来,可以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给我玩一下吧?就一下。”傅千山看得心直痒,这听学弟子们一回家过年,镜辞山无聊透顶,有宗主在,他又没法再去找鹿蜀山那位,便耐着性子跟李知秋学做了好几天的机甲,现在鸱鸮已经顺利通过飞行检测,他也想感受一番。 李知秋实在拗不过他,简单教授了摇杆的使用方法,傅千山很快就上道了。 鸱鸮飞过昆仑虚上方,看到了不少人,傅千山觉得这办法可真好啊,哪位弟子有没有偷懒,这一瞧便知。 二人身前是如铜镜一般的东西,鸱鸮可以把自己看到的画面同步在镜子里,傅千山脑子一热,那只机甲突然扭头,往鹿蜀山的方向飞去。 李知秋有些无奈,“你死性不改。” 傅千山没有理会,鸱鸮无法向人传递信息,他就是想看看,余晚溪在做什么,或者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值得。 下过雪的鹿蜀山很冷寂,只有余晚溪一个人站在院里发呆。似乎听到鸱鸮的拍翅声,他抬起脑袋,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傅千山隔空对视着。他很快就明白这是李知秋的杰作了,笑着朝机甲挥挥手。 可他并不知道,这只鸱鸮带着一个人的念想,穿越七山来到他面前,只为了能够看他一眼。 傅千山扭头对李知秋说:“你能不能再改进改进,要是有对话的功能就好了。” 李知秋喝了口热茶,“好主意,我干脆给你二人做个可以远程交流的机甲。” 傅千山终于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如果有机会,我要带晚溪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们又能去哪呢? 傅千山出身陈仓傅氏,离中教和昆仑虚之间的关系靠他一人,若是无故离开,两家仙门是不会允许的。 李知秋迟滞地点头,好像也想起了温从云和逝去的儿子,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笼罩着二人,其实自我与道义两难,他找不到荣誉所在了。 “老李。” “啊?”李知秋抬起头来。 傅千山一边操控鸱鸮一边问他:“你想过回老家没有?” 比起他们这些人,久居逍遥山的李知秋才算真正的孤独,他怎么没想过要回家呢? “一直都想设计哪怕在白天也可以看到星辰的房间,我儿子应该会喜欢。” 李知秋是沔阳人,所以他想在自己老家做一个这样的东西。 就叫,星辰塔吧。 用来纪念逝去的李昭星。 傅千山神色平静,好像要把一切都隔绝在外,李知秋听见他说:“改天还是回家一趟吧,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待久了人会疯的。” “回家?”李知秋没怎么思考,“我的家就在这里啊。” 温从云在这,他为什么要走? 而且现在他们有苏淮和沈年,其实不孤独了。 鸱鸮还没离开鹿蜀山,傅千山看到了秦一歌的身影,心中诧异:“小月亮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可不相信秦一歌是为了看望余晚溪,果然,通过鸱鸮的视线,画面里秦一歌撑着伞,纷纷扬扬的白雪遮满了伞面,可是少年风骨依旧,却是温柔本身。他最看重的弟子,居然在等人。 秦一歌为姜莛颜撑伞,两人一路走了很远,好像看不见尽头似的。明明没有说任何话,但在傅千山看来,这信息量有点大。 傅千山和李知秋面面相觑,李知秋也觉得此事不妥,急忙喊了沈年过来。 沈年看到镜子里的画面,忽然装疯卖傻:“秦师兄去鹿蜀山?挺好的呀!” 料想李知秋的手已经扶上了额,自觉退了几步。没过多久,傅千山气得直接丢了摇杆,怒中火烧地离开了逍遥山。 沈年直呼不好,并起二指于额间,通过千里传音赶紧跟秦一歌通报消息。 很快的,那边秦一歌果然也跑了。 谈恋爱竟然被自家师尊发现,沈年只能为朋友做到这一步,其余的就请小月亮自求多福吧! 李知秋摇摇头,捡起摇杆继续操控机甲远离鹿蜀山。 “这年轻人啊。” 沈年正准备开溜,李知秋就喊住了他,他转身讪笑道:“师尊,这事可和我没关系。” “我没问你这个。”李知秋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听云今天去哪里了?” “呃......应该是带小一出去玩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沈年找到借口,哪里再敢多留,连师尊都喊不住他的。 于是偌大的逍遥山又只剩李知秋一个人了。 他就是在这时看见了早已下山的旧人。 “笑笑?” 如果孙笑笑没有早早离开昆仑虚,那她应该算是沈年的师姐。 她忍受不了逍遥山的孤寂,李知秋知道她心有不甘,不愿落后其他弟子,只能放她而去,可为何今天又突然回来,他其实也明白。 孙笑笑每天都在山下求他,没见到师尊她是不会罢休的。 因沈年和姜听云过人的事迹,早已传遍修真界,作为二人的师父,李知秋更是闻名,有许多像孙笑笑的弟子重新回来拜师,他都没有理会,除了面前的孙笑笑。 孙笑笑于他,不仅是第一位弟子,还是他倾尽心血培养的学生,哪怕孙笑笑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总是有点感情的。 但李知秋不会同意重新收她,孙笑笑跪在地上,雪落满了她的肩头,瞧着很是可怜。 “笑笑,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孙笑笑说对不起他昔日的教导,不求他能够重新收自己,但一定要收下她的请罪。 两人的师徒缘分已尽,孙笑笑说再多都无用,李知秋最终还是心软,否则也不会准许她上逍遥山。 尽着最后一点师父的职责,师父愿教,可徒弟不愿学,须知人各有命,时也运也命也,非李知秋之所能,他不必感到自缚。 但师徒一场,李知秋还是想看到孙笑笑能够出人头地,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他阻止不了,便送她一程。 所以李知秋把自己的设计全给了她,孙笑笑几乎不敢相信:“师尊?” “不用喊我师尊了。”李知秋摸摸她的脑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以后你离开昆仑虚,别说你是我的弟子。” “本来这些东西就是你应该学的,我现在全部交给你,能不能摸索都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孙笑笑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泪水沾湿了手上的图纸,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但她确实永远失去了一个可以庇护她的人。 这是当年离开时未曾说出口的话,因为愧疚,因为不敢,如今再次离开,孙笑笑终于有机会向李知秋行完最初的拜师大礼,此后一别就是永远,再也不见。 从此修真界已经没有孙笑笑的名字,多了一个神梦孙霄娘。她听李知秋的话,从不对外说自己是他的弟子,因着师父送给她的东西,她被奉为修真界第一铸剑高手,可是她将尊师遗物保留至今,不仅是心中执念,更多的还是遗憾。 第114章 第四朵花 “宗主,你怎么知道孙老板和灵慈长老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南初七从回忆中出来,面对大家好奇的目光,他若无其事道:“哦,当年我就在旁边看着呢。” 众人:“............” 此话不假,他不止在旁边看着,那修真界骂了好几年的姜听云也在不远处呢。 南初七又开始回忆了,摸着胸口的位置,这里面放了一把木剑,其实大有来历。 姜听云总在雪天练剑,南初七就堆雪人玩,两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倒也乐得其所。 他叼着扇子行剑舞,极具有观赏性又不容人逼近,脚尖轻点向后环动,剑锋所指之处是那片雪竹林,白衣与吊坠齐飞,身韵灵秀,柔中带刚,怎一绝字得了。 似乎这名胜山川、晚霞清风都比不过他的惊鸿一瞥,知世俗而不俗,实在难得。可惜当年的南初七忙着搓雪团,没有抬头,他不懂这些。 姜听云走到他身边,见他已经堆出了雪人的外形,虽然有些乱七八糟的,但小孩子已经尽了力,他就夸了自己一句。 南初七记得自己又捏了只雪团给他看,姜听云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送给我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南初七点了点头。 “谢谢你。”姜听云郑重接过,又说:“礼尚往来,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他说的这个东西,其实花了他好几天时间才完成的。多亏李知秋指导,他终于像模像样地雕出了一把小木剑,让他开心了好久。 现在刚好有机会把木剑亮出来,作为回礼,他送给了南初七。 “这是照着我的清虚做的,你喜不喜欢?” 就是这一句话,南初七记了好多年。 他从领口翻出那条木剑吊坠,兜兜转转十几年,竟也在鬼街的时候,姜云清又送了他一次。 南初七说这些其实也不为什么,他终于明白孙霄娘去渝州争夺宝物的缘由,不是灵感衰竭,是李知秋送她的东西已经用完了,她现在做不出新的武器了。 命运把好多人都纠缠在一起,谁能担保一定可以和过去划清界限呢? 孙霄娘不能,南初七也不能。 他开始思考大家争夺九里的初心,有傅应松之辈为利益,也有被迫卷入的三清观,更有付清乐这般,想要收回自家的东西。 那么晏负呢,还有宋洺,他二人是为了什么? 南初七当天就给远在奉天的晏负寄了封信,是解开自己心中疑惑,因回信终于得到结果。 他只问了晏负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手语。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句话定会觉得南初七在多管闲事,当初晏负替九里翻译手语,这一举动被他记下来了。 晏负并未残缺,他身边到底有什么人,这手语又是为谁学的? 晏负的回信不长,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让他明白了南初七的意思。 他说是为了一个哑巴学的,然后又告知南初七如果有机会,就替他和那个哑巴多看看雁城或者湘潭吧。 过了这么多年,连号称“奉天霸主”的晏负都不敢再去雁城了,和那个哑巴去不成湘潭一样,若是可以,就让别人多替自己看看。 荒唐。 南初七觉得,真的很荒唐。 胤宁殿的人早已走光,他躺在宗主椅下的红毯上,大笑天不公。 又说聚散无常,感谢上天让他们相逢在这个荒唐的人间。 疯了,彻底疯了。 如果自己都困于现状无法摆脱,那其他人凭什么还要好过。 南初七放不下,他要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痛苦。 那些伤害过的,袖手旁观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还有一口气在,这些人一个个的,也都别想忘记。 自这天过后,大家都说南宗主好像变了一个人。 像现在六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 包括但不限于别人下棋,他掀棋盘,动不动就把抡语挂在嘴边,玉雪城一时过得很压抑。 “变成什么样了?” “呃......”许文竹挠了挠头,她觉得只有姜云清劝得住,所以才来找他,一股气把这几天的委屈全诉说了:“更疯了,脾气很不好,一点就燃,不就是没找到琴吗?” 姜云清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但他还是翻出无字地图看,说好的不再按照地图指引,可停留了这么久,总感觉有点空虚。 “等他回来了我再和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云清抱着胖胖,用它暖手很不错。 “哎,哎!”许文竹急忙应下,生怕被南初七看见自己告状,临走前只丢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南初七变没变,其实姜云清没有感觉,只能说明这家伙装得还可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不疯才怪。 姜云清思考地图上的小字,应该是离开抱子坞后就出现了,只不过他们一直不看。 胖胖很喜欢姜云清衣襟间的味道,有主人的气息,但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胖胖咬着腰带玩,作为回礼,可以让他摸摸肚皮。 要知道,一般人它还不给碰呢。 可能姜云清亲胖胖的次数都比南初七亲他的次数要多,唯一的主动全给了胖胖,它真的好可爱。 正好被回来的南初七看到了,他说他也要亲。 身上还携带着外面的凉意,这个月的湘潭一直在下雨,是独属于他们南方人的雨季。 然而殿里的暖香很足,一下就散去了南初七的寒气。 姜云清放走胖胖,指着地图上的小字说:“该解谜了。” 南初七趁机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本来不想看地图的,但偷偷做了坏事,他也坐在矮桌前,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姜云清便不说他,两人对着地图的小字陷入沉思,不过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这次的线索不长,只有短短七字—— 亦狂亦侠亦温文。 什么意思呢?姜云清偏头看向南初七。 他的长相很凌厉,气质上因为少年宗主的胆识和能力,总是与人透着股疏离感,只有不说话的时候才最好看,就是可惜长了一张破嘴。 姜云清道:“这句话好像在描述你。” 南初七假装认真,所以还在状况外,“哪句话?” 姜云清淡淡收回目光,懒得和他计较这些。 新的线索明显在指人,谁能和地图扯上关系,不就是先祖吗? 果然,地图出现了第四朵花。 梅花。 第115章 男人就是要有家庭地位 有花出现,那便是散落的神明信物出现了。 姜云清差不多已经明白地图的规律,这些花代表着每一位先祖和他们的信物,“林中有其鸟,自言是凤凰”是指涅盘重生,无惧烈焰的付国师;“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是指被所有人遗忘的燕兰君。 现在的“亦狂亦侠亦温文”也是一样的,但比前两次线索更要准确,至少第一眼就能看出这句话是在描述一个人。 地图上属于湘潭的地方早已被点亮,那是他们走过的路,如今路线开始往东北延伸,直接为他们点出了一个新的地方。 紧接着又出现两行小字: 为之大笑,故名。 无笑可寻,徒有虚名。 这是......姜云清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甚至不用自己解谜,下一个要去的地方都给他们指出来了。 南初七裹紧衣服凑过来,打了个哈哈:“地图急了。” 是的,无字地图不给点好处的话,谁愿意跟着它走啊。 姜云清不知道信物有多少,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地图上的修真界会被他们全部点亮的。 那些曾经去过的地方,附近的地区也跟着清晰,眼见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 南初七道:“正好呢,北方我们还没去过,那就去呗。” 姜云清从他手肘下面抽出地图,“好。” 南初七撑着额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 “就我们俩?” “肯定要带明四的。”姜云清已经起身,而且这次一走,他也不会回湘潭了。 姜云清没忘记自己的初心,他要去更多的地方,陪一个人并不代表要一辈子留在这里。 “可恶。”独处的希望落空,南初七气得用力揉了揉胖胖。 姜云清本想上床休息,又走回来蹲下,在南初七脸上亲了一口。 南初七头顶的乌云立马散了,他得寸进尺,手伸进膝盖把人横抱起来,衣襟摩擦间带出了更重的气息,姜云清有冷香,而他也有暖香去配的。 胖胖叼着玩具赶紧跑开,觉得大事不好,它从窝里的方向看去,软床往下凹陷,挽住帷帐的带子也掉了,只能看到两道交叠的身影。 至于后面的事,胖胖就不知道了。 南初七不喜欢熬夜,但今天实属意外。他跪在床上一边解姜云清的衣服,一边哄骗道:“哥哥,你唱歌给我听。” 姜云清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唱什么?”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南初七自上而下挑逗地游走,“哥哥唱吧,我爱听你的声音。” 那边的人总用舌尖抵住上齿龈发音,因此音色独特,软糯婉转,所谓吴侬软语,听着就醉人。 姜云清被他压着没法抬脚,南初七也知道自己要挨揍的,干脆一并钳制住,大不了事后再求饶。 然后,然后胖胖听到了砰的一声。 南初七倒也没有求饶,他很硬气地告诉姜云清别以为自己是怕了,让姜云清看看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家庭地位?”姜云清揉了揉手腕,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 “对!我就是要有家庭地位,再不给点规矩我还能让你反了不成?!” 姜云清是抡圆了胳膊甩的一巴掌,声音特别大,当然,南初七做事也狠,下跪的声音一定要盖过他。 方才胖胖听到的动静就是他自己跪下的声音。 左脸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南初七跪着说完这些,其实没有什么信服力,掉进水里只有嘴浮起来的家伙,姜云清才懒得管他。 南初七也不想和姜云清一般见识,毕竟伟大的人总有失意的时候。 而且他已经证实过自己的家庭地位无与伦比了,想到这里,南初七看向地板的目光多了一份意味不明的坚定。 姜云清透过帷帐,还能看到他跪着的影子,忽然想起许文竹的告状,干脆在这时候一并说了。 南初七跪在地上,充分展示了他的傲慢:“不就是抡个人吗,多大点事啊?”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杀人,一直杀到这个过年为止!” 姜云清掀开帷帐,啪的一声,南初七的右脸也多了道巴掌印,这下终于平衡了。 南初七道:“对不起,我错了。” 姜云清道:“你跪着把论语抄完一遍再上床。” 什么抡语抡语的,真忍了很久了。 南初七咬牙切齿地开始抄书,为了将家庭地位贯彻到底,他写字都要恶狠狠的。 好生有气力。 那就是不服的意思。 姜云清立马坐起来,他立马温顺。 “光抄没用,你把意思也给我说出来。” 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是南初七最后的倔强,写到“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时,他明白这两句的意思。 光看别人打没有用,自己也要时常动手;哪怕一直追着一个人捶,也能获得新打法! 但是嘴上乖乖巧巧地说:“学习过的内容要经常复习。” 南初七唯一的熬夜居然是在抄书中度过的,字迹不工整还要重写,等姜云清全部检查完才算数,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为以后的出行整理行李,确实没时间变脸了。 许文竹觉得姜云清在管人这方面还挺厉害的。 总而言之,大家知道宗主要离开玉雪城,都高兴得不得了。 南初七好生气,这是连样子都不愿装一下是吧。 因为只有他们三个人,要带的东西也不多,除了必备的武器以外,许文竹又安排了好多吃食和药瓶装进乾坤袋里交给南初七,她说玩得开心点。 “那肯定的。”南初七正喜滋滋地接受众人的祝福,姜云清越看越不对,在旁边提醒他:“我们不是去玩的。” 陆子陵最清楚南初七了,这小子十一岁就敢独自跑去蜀郡,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才不管家里人如何担心,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别玩过火,你还记得下个月要去宛城参加仙谈会的事吗?” 别到时候八家聚齐,唯独三花庭失了约。 “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话现在就跟青云社说一声。” “当然要去,你见我什么时候缺席过。”南初七再三保证,此行正好经过宛城,他说不回湘潭了,到时候宛城见面。 陆子陵十分之不信:“保真?” 说实话,他可不想满修真界找南初七。 “保真,你信我啊。”南初七还把姜云清推出来,“而且有人看着我呢。” 许文竹拍拍陆子陵的肩膀,安慰道:“宗主长大了,你别老是担心他。” 南初七真是陆子陵看着长大的,正因为如此,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事不过三,你要再玩失踪,我打断你的腿。”陆子陵扬起拳头,像当年一样,他轻轻碰了碰南初七的脑袋。 南初七笑着抱了抱他,只是陆子陵太嫌弃了,所以他又去抱高争,高争直接把人提了起来,特别热情。宫绿还想说需不需要自己跟随,但想起在渝州时他就一个人单飞,压根没有什么用。 许文竹也回抱了一下,“好了,注意安全啊。” 轮到程千帆时,他道:“放心吧,我已经给你们算过一卦,肯定平平安安的。” 尉弘毅道:“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都行都行。”南初七却没个准确的答复,像是为了赶时间,他迅速抱了一遍剩下的人,只有胡不归,撒手了还不肯动。 “我们该走了。” “急什么,你等一会。”胡不归又抱了抱他,“真羡慕你。” 他没说羡慕什么,南初七也不问,平时离开的次数不算少,但只有这一次好像格外郑重。 逆魂一声震天的龙吟,在众人的目光中远离了玉雪城。 他们按照地图的方向前行,那两行小字看似模糊,可真正到了地方后,一眼就知道肯定来对了。 因为这个地方叫做,笑城。 第116章 你真的很好笑 笑城,为之大笑,故名。 这个地方往南可以去宛城,往北可以去冀州,往东还可以去琅琊,由三家仙门共同镇守,是交通便利之处,因此特别热闹。 竟不是什么像抱子坞一样的偏远地区,三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城外,仰头对着那城门牌匾发出一声感叹。 “哇~” 当然,姜云清不和他俩一起发癫。 进了城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欢乐,姜云清后知后觉,笑城无笑可寻,确实徒有虚名。 整座城都死气沉沉的,那些人也如行尸走肉,又怎么可能会高兴呢? 这么明显的怪异,南初七知道了,看来想要找到神明信物,肯定和笑城人的笑有关。 因为一路赶来饿着肚子,南初七把乾坤袋里的点心偷偷吃完了,他提议边吃饭边思考。 姜云清问他为什么不辟谷。 “为什么要辟谷?不吃五谷杂粮这不是要我命吗?” 南初七抽出筷子,认认真真道:“我宁愿上街乞讨都不愿辟谷。” “噗——”明芃实在没能忍住,一口茶喷了他一脸。 南初七停了停,然后淡然地抹了把脸,“吃吧,吃饭。”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姜云清嘶了一声,挪着长凳凑近看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灼灼道:“南初七,我觉得你挺好笑的。” 不是说话幽默,是他这个人就很有笑点。 哪怕他认真说话,还是会忍不住想笑。 明芃曲起手臂,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使劲憋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早就想说了。”她单手指指姜云清,又指指他,“我师父是笑着好看,你是看着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初七咬牙切齿,像那天晚上抄书一样恶狠狠地说:“什么鸟话,显着你了?” 可是明芃停不下来啊,很快就有过路的人问她为何要笑,她没说什么,倒是指了指坐在对面的南初七。 “噗——” 笑? 明芃笑就算了,一个陌生人也来笑他又算什么?! 姜云清手握虚拳贴在嘴边,微微侧过身子背对他,嘴角比失控的清虚还要难压。 等自己憋住后,他又转回身子,看着南初七的脸平和地问:“你怎么不笑,不笑子?” 南初七道:“恨死你们了。” 这顿饭除了南初七以外,其他人都吃得挺开心的。原来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转移到了别人的脸上。 姜云清和明芃讨论笑城的问题,主要就是这里的人不笑,怎么可以让他们笑,说完后,师徒俩齐齐看向南初七。 南初七忽地起身,“我要离开——” 姜云清赶紧把人拽回来,明芃也急急忙忙探过大半张桌子去拉他的衣角,“走什么啊?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导致这句话很没有信服力。 但是从侧面反映,南初七确实好笑。 这也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啊,只不过南初七不肯承认罢了。 在外面吃饭有个好处就是偷听墙角,三人看似平平静静,实则耳朵已经竖起来很久了,这里死气沉沉之下也有几分热闹,笑城人并非天性不爱笑,是值得他们笑的东西太少了。 姜云清听力有问题,南初七在生闷气,明芃就知道该轮到她的高光时刻了。 “我刚刚听到了一个笑话。”明芃收回耳朵,接着转述给另外两人:“在笑城不能一直笑,否则......” “否则什么?” 明芃很严肃道:“会笑死。” 姜云清:“...............” 明芃咬了咬筷子,思忖了一番后,她分析道:“我明白笑城为何气氛消沉了,因为他们的笑话就很阴暗啊。” 在这里,快乐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谁过得惨,他们就笑得越开心。 南初七啧啧几声,“你们刚才就拿我取乐了。” 姜云清摇摇头,“你不一样。” 明芃也说:“是的,你不一样。我们笑你,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笑,在哪个地方都没有区别。” 所以师徒俩不是受到笑城的影响,这就是南初七带来的奇妙反应。 南初七道:“别和我说话,我恨你们。” 姜云清道:“真不笑你了。” 明芃道:“我发誓。” 南初七一拳立在桌上,眉目肃然道:“发誓没用!有本事就和我立道江湖盟约!” 然后姜云清莫名其妙地和他拉勾,明芃也收获了一个如果毁约就吞一千根针的代价。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江湖盟约啊。 南初七还不承认他很搞笑。 眼看天色已晚,他们打算先找客栈住下,路上也有不少修士经过,看衣服纹路,认得出都是周边三家仙门的人。 金阙阁是修真界公认的最富有的门派,宗服也以鎏金色打底,端得是一个珠光宝气、至尊至贵,金蟾就是他们的象征,寓意财运滚滚来,既能招财也能辟邪。 所以大家都说,金阙阁是靠钱挤进九家的。 但更多的原因在于,金阙阁的开山鼻祖太牛逼,管够他的弟子们挥霍好几百年。 南初七多提了一嘴,九藏真人为地师出身,就是专门给人看风水好坏的,后来参透了长生不老术,直接隐居山林了,至今没有他的消息。 如今金阙阁在裴宗主的带领下,应该......算是更上一层楼吧? 因为她动不动就说“信不信我把我家老祖请出山”,这个没人敢赌,万一祖师爷真的还活着呢? 总而言之,金阙阁以风水术闻名,弟子们都神叨叨的,那位人中之龙付清乐就更不用说了,难怪当时他能寻到沔阳来。 南初七说,自己的罗盘就是金阙阁送的,盗墓其实是金阙阁的副业。 又走了一段路,还能看见昆仑虚各山弟子,姜云清有点恍惚,他猜应该是来笑城历练的。如今宗门地位显赫,已经不需要再像当年一样送弟子去昆仑虚听学了,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人,都是最正统的内门弟子。 明芃走在后面哇了一声,她说好羡慕这些人能穿这么好看的宗服啊。 “真不愧是仙家人。” 她崇拜修士的身份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归云宗的人所穿雪青白泽纹宗服,雪青非青,而是紫中带蓝,一眼望去那份清浅,和旁边的金阙阁弟子比起来,确实要低调得多。 但袖上的白泽和昆仑虚的龙纹一样,都是统治者治世的象征。 姜云清从那边收回目光,捏着耳垂道:“为什么要改名?” 当初谢长期从楚霄手上夺回自家宗门后,便易名归云宗,可是为什么呢,他要断了这百年荣耀吗? 南初七也念了一遍归云宗三个字,从未在意过的事情,因为觉得不重要,姜云清这么一说后,他突然明白里面的含义了。 “谢长期真畜生。” 姜云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事骂他做什么?” “因为畜生。” “.........” 他算是知道了,南初七可真恨谢长期啊。 第117章 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欺骗 不远处有一堆年轻修士围在一起,他们来笑城历练,肯定要接当地人的委托,所以笑城哪里不对劲,看他们就知道了。 南初七仗着身高优势,在最外圈也能看见,而明芃已经麻利地钻进去了,里面有一块公告栏,上面的浆糊新旧不一,她粗略地扫过一眼,然后看向那位算命先生模样的老者。 就是他在这里分发任务,吸引了不少弟子过来。 笑城周边虽有三家名门正派,享尽了地理上的优势,但它不归任何一方管,是个很适合弟子历练的地方。根据自身能力和专修,选择相应的委托,金阙阁的人多半挑了比较灵异的事件,既能打响名声还能赚钱,这肯定是裴宗主一直灌输的理念,她觉得做人不应该和钱过不去。 昆仑虚弟子不用想,一来就掀了公告栏上的头榜,他们贯喜欢做最难的事,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归云宗夹在两家中间,挑的任务不难不易,但胜在数量多。南初七觉得,归云宗弟子是有主意的,如果金阙阁先做完,或许还会找他们兑换,昆仑虚做不了的,也会与他们合作。 反正就是到处做生意。 好不容易等人走光,三人组才能仔仔细细看那块公告栏,算命先生正在整理桌上的名单,他一瞧还有三个人,便提醒道:“你们也是来接委托的?那得赶快了,不然只剩下最难的了。” 最难的已经被昆仑虚撕走,这项委托没有人数限制,但赢家只有一个人。 南初七指着公告栏上的一则寻人启事,问他:“城主儿子丢了?” 算命先生忙着自己的事,他一坐下来还可以给路人算命,动辄便是一句“你印堂发黑”,没怎么顾及到南初七的疑问。他说:“是啊是啊,我们城主可有钱了,他寻自己走丢的儿子,那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啊,更不用说周边三家仙门,都随便选的,直接保送!” “三位宗主也得看我们城主脸色行事,要不是我年纪比城主还大,我就是他走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嘿嘿。” “好了,破财免灾,一吊钱。”算命先生心安理得地伸手找路人要钱。 他还真是赚钱八卦两不误。 明芃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才是城主的儿子,只不过这几年出了点意外,我变成姑娘了。” “什么话这是。”南初七双手抱胸,对明芃的调侃表示不满,认真教育她道:“玩笑归玩笑,城主是要寻人的,他能不急自己儿子的下落吗?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胡乱认身份,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姜云清点点头表示认可。 那明芃就不高兴了,她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想让气氛活跃点,一听就知道是假的,至于搞得这么严肃吗? 南初七垂眸,脸色稍沉,继续教育道:“而且你乱认爹,你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想?就算不是最有钱的,但他们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你想要的一切。有句话叫做‘儿不嫌母丑,犬不怨主贫’,连狗都如此——” “不是你有病啊?说这么多有意思吗?!” “更何况这是我爹。”南初七顿了顿,看着她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姜云清:“............” 原来大招放在这里呢。 明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吐出一句:“莫发批疯。” 街上有马车护送队伍,闲杂人等需要回避。算命先生急急忙忙撕掉那张寻人启事,“哎哟,我说你们怎么知道城主儿子丢了,原来这张纸还贴着呢!” “什么意思?” 就是城主儿子早就寻回来了的意思。 所以刚才的对话,槽点太多,南初七真的不想说什么了。 算命先生指指远离视野的马车,“那车上的人就是,少主刚刚经过我们呢。” 南初七:“............” 姜云清想了想,扯扯他的衣角,“南初七,你觉得少主听见你刚才的话了吗?” 南初七已经自卑地低下了脑袋。 算命先生冲他们扬扬手上的名单,“所以你们要不要报名啊?这最后一件委托,是和昆仑虚弟子一起做的。” 昆仑虚选的都是最难的,南初七就喜欢挑战高难度,嚷嚷着那就赶紧写上。 姜云清看着他写出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直到名字印下,无法更改后,算命先生狡黠一笑,装模作样道:“哎哟!我拿错任务单了!” 他故作遗憾地摇摇头,“这怎么办呢?失败了可是要死的。” 南初七撩起盖在名单上的砚台,露出了底下完整的内容,原来是城主儿子从未笑过,召集城中能人异士逗少主开心,如果不行,那就砍头。 这个任务不在委托范围内,算命先生就是故意的,笑城人不想因此丧命,据说那些脑袋都推成了一座小山,可还是没有人能逗笑沉默寡言的少主。 反正这三个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算命先生觉得死不死都和他无关,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虽然姜云清和明芃还没有写,但也有一个人上钩了,他不信另外两人会走,搓着手道:“真是没办法了,你先交报名费吧,这任务有时间限制的。” 南初七抬了眼看他,接受委托的笔和墨都是特殊的材料,一旦盖印便不能更改,随后自身也会出现禁制,直到完成才能解开,否则......这个南初七不清楚,毕竟他没经历过。 浅浅收回目光,他用笔在砚台上多划了几道,算命先生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手腕,等着上面显现任务禁制,但是,怎么会没有呢? 南初七单手撑着桌案,突然啊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写错名字了。” 算命先生:“............” “怎么会?!”他一把抢过名单,那付清乐三字真是让他吃了个大惊,没想到能在这上面栽跟头,他哪里知道南初七还藏了这么一手。 “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南初七淡然地擦了擦手,眼底眸光一转,明明神色平静无波澜,却让算命先生莫名感到心惊胆寒。 付清乐有没有因此受到限制南初七不知道,反正算命先生的制裁是来了。 南初七是一个天打雷劈的好人,他选择高开疯走。 “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印堂发黑。” 最后算命先生哭着交给他们和金阙阁相同性质的任务,再不求饶,南初七能把他骨灰都给扬了。 第118章 世界上最恶毒的声音 姜云清推开窗户,街上的灯笼已经全部点亮,因着南北方的差异,这里不久前才过完六月初一的小年,金阙阁和归云宗两家周边的地方把这个称为“新麦节”,其实还是很热闹的。 “笑城被哭笑林一分为二,左是大笑城,右是不笑城。”南初七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他吃饱了杂烩菜就想躺会,看着算命先生给的委托令说:“我们就在不笑城。” 难怪死气沉沉的,原来都是不笑子啊。 这项委托不知道是什么难度,有点一言难尽。他们必须穿过哭笑林才能去大笑城,搞清楚那边的人为什么会笑,意料之中的,好多金阙阁弟子都选了这个。 南初七翻过身子,他开始好奇昆仑虚弟子挑的任务,最难又能难到哪里去,能有逗少主开心难吗? 昆仑虚弟子自己都不一定会笑呢。 想到这个了,南初七忽然直起身子,“哥哥,我觉得我们得报名。” 虽然都是同一件事,但主动和被动可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那算命先生也是真的敢,直接撞枪口上来了,南初七差点没把人打破产。 姜云清从窗外收回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地图上的线索与笑有关,如果大笑城不是,那多半就是关于那位少主的任务了。 到目前为止,只有无弦弓的收复过程及其坎坷,他们觉得再难也不会像鬼街一样九死一生,何况只是逗一个人笑而已。 但无论是哪项任务,都要等明天再去做,南初七不急,姜云清也不急。 所以还是云游江湖的意思,寻找神明信物只是顺路,秉承着一个走到哪里玩到哪里的心态,不给自己找罪受。 “没准还能在这里碰上夏长缨呢,他可讲义气了,我不信他不和我们分享线索。” 冀州离笑城又不远,夏长缨连蜀郡都肯去,没道理不来近的。 姜云清已经坐到床边准备脱鞋袜了,听到这句话,又联想起南初七写错名字的事,便无心地问:“付清乐会来吗?” 真要算起来,琅琊离这里也不远啊,而且他还莫名其妙接到了任务呢,凭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说不定会追杀到笑城。 南初七:“?” 背后靠着的软垫突然就不软了,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姜云清,唇线也抿得很直,严肃道:“不许提别人。” 姜云清耿直回道:“你先提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姜云清让他过去一点,别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 南初七果真往里面滚了两圈,但语气十分坚定:“哥哥,我占有欲很强。” 姜云清看着他躺过的痕迹,点点头,“看出来了。” 占有欲这么强,睡觉连被子都抢。 南初七把他脱下来的外套叠在一边,“我提的人和哥哥提的人不一样,付清乐人品不好。” 姜云清还是很耿直:“他不是修真界品貌第一吗?” 单论样貌,付清乐确实众望所归,但这个品德嘛,指不定是拿钱砸出来的。 南初七的不满就在这里啊,真他妈后悔写付清乐的名字了,居然能让姜云清记到现在。 “我这么说吧,付清乐和我的某些观点完全一致。” 姜云清不解地看向他,“你也人品不好?” “......不是。”南初七一时词穷,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说得多了,好像也没到那种程度。 “我总共就见过人三次,而且他戴着斗笠,长什么样我都忘记了。” 姜云清这是实话,本来就话少,所以更不会撒谎,能想到什么含义,他便直说。虽然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有语气概念,总是略显得生硬,但他也在行动上弥补了这个不足。 “南初七,你比较好看。”姜云清弯下身子在他脸上落了一吻,很快就被人裹着进被窝了。 一夜无眠。 姜云清一直都觉得南初七学会了这个世上最恶毒的声音,他不到卯时就起床,比昆仑虚的作息还要规律,客栈也才刚刚开门。 他洗漱完,在走廊上逛了一圈,回来跟姜云清说昆仑虚弟子已经动身了,这不得赶紧做任务。 “太早了。”姜云清看着顶格发呆,耳边听不到一点鸡鸣的声音,天也没有完全亮。 南初七找店家借来火炉,忙着烘热放了一夜的外套,虽然有灵力护体,但刚上身还是会冷,笑城的客栈不像玉雪城那样暖和,他上点心,照顾姜云清比自己还要周到。 跟着他出行,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姜云清罕见地拖延,一半是因为现在太早,一半是因为外面太冷。 干脆多赖一下床,只要南初七不催,那他就不动。 这时候的北方地区应该是温热的,好像只有笑城格外寒冷,那股阴气全聚集在一处,光进不出,难怪笑城人不活跃。 不是风水的原因,笑城天时地利俱全,唯独人不和。 想来金阙阁弟子已经算过卦,南初七打算待会再找个眼熟的问问,衣服烘热后,他仔细给姜云清穿上,边系腰带边问想吃什么。 姜云清不想说话,南初七的身子被火炉烤了一通,感觉比衣服还要暖和,贴上去更加不想动了。 这边刚打理好,南初七又去隔壁敲响明芃的房门,趁着还有时间,姜云清立马和衣躺了下来,不带一点犹豫的。 早起,早起很难。 明芃也从没起过这么早,应是应得好好的,她说“马上就起”“在穿衣服了”,但她和师父一模一样,只要南初七忙着喊姜云清,那她就抓紧时间继续睡。 回答声此起彼伏,却没一个真正起来的。南初七站在两间房中间,看看盖上脑袋的姜云清,再看看呼呼大睡的明芃,忽然有种为全家操碎了心的感觉。 他摸着下巴沉思,但并不觉得是自己起得太早了。 这么优秀的作息怎么不学起来呢? 三花庭和金阙阁的关系向来友好,因为程千帆正是九藏真人最后一位关门弟子,真要算起来,他可能还是裴宗主的师弟,付清乐都得尊他一声师叔。 自然,金阙阁弟子也都认识南初七,见他站在这里摆着面壁思过的姿态,虽然不解,但经过时还是向他行了礼。 只是南初七从不回应,依旧盯着中间的木墙看。 “这是...定身术?” “我看不像。” “宗主说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就要靠算卦。” 一弟子果真从袖里掏出卦象,兴致勃勃地正欲来一卦,另一位弟子及时拦下,“呃,我觉得南宗主可能只是在发呆。” 约莫隔了半天,南初七若有所思后终于思有所成,贴心地关上了明芃的房门。 他回过头来,好像终于发现了金阙阁弟子,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少年们立马站直,又齐齐喊了一声南宗主。 去大笑城的委托确实有很多金阙阁弟子接了,按理说,同一座城不应该有这般互异的差别,只是一片哭笑林而已,怎会划分得如此利落呢? “八卦?”南初七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一点,笑城布局竟是八卦阵? “是,地相上来看,确实是这样的。” 有先天形成,也有后天原因,是指这里的人来回走动,无论是大笑城还是不笑城,都有对方的痕迹,因此为八卦中的相克相生。 金阙阁弟子惯喜欢和别人说起青乌术,从风的元气到水的流动,南初七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只记得他们说这里是片风水宝地,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要知道,九大宗门有三家都在笑城周边,往西也有一座天道宫,虽然无法和前者媲美,但也不能忽视。 值得一提的是,那往西的正是云中,如今的天道宫借着云中花氏的名号在修真界混得风生水起,没准天道宫宗主真是花无雁的后辈,青云社自然要给他几分颜面。 南初七忽然想起这位花前辈,觉得很唏嘘。 她是青云社的开创者,在当年百家崩溃之际,是她和谢长期联手给了楚霄致命一击,大家都说她就是谢长期的心上人,所以谢长期至今未娶,真是痴情。 那她是怎么死的呢? 没人敢多提,谢长期也绝不允许,这已经是修真界人所共知的秘密。 可能花无雁自己都不会想到,杀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昔日最好的朋友。 她死在了姜听云手上。 第119章 有变动我会通知你 南初七钻回被窝,他决定不去做任务了,先睡一天再说。 笑城的问题并非一天两天就能解决,不然那三家不至于来这里历练,正是要越麻烦,有需求才能吸引仙家人。既然金阙阁弟子都说了笑城风水很好,插手过多反而会破坏当地的平衡,南初七不如等着他们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以及地图上指引的是什么东西。 姜云清刚想起身,以为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见南初七也爬上床,他就不说了。 但南初七不是单纯地回来睡觉,钻进被子后,趴在姜云清身侧,突然亲了他一口,“哥哥,你知道昆仑虚弟子是什么任务不?” 很有意思,昆仑虚弟子撕下的委托刚好是金阙阁的对照组。 他们要搞明白不笑城的人为什么不笑。 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大笑城和不笑城的问题就会互相置反,所以任务的重点并非地点,而是这里的人。 姜云清道:“是不是大笑城的人过来了?” 南初七笑着点头,又翻过身子平躺着,“那些不会笑的人还是不笑,能在不笑城看见笑容,分明就是大笑城的人。” 姜云清道:“好奇怪的地方。” 与其说地方奇怪,不如说当地人奇怪,南初七调侃他们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除了诅咒,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笑城人不笑,是不想还是不能,普天之下,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失去所有情绪呢? 姜云清猜到了,但他不太肯定,因为他从未听说哪个地方能够大范围出现这种东西,其实是他自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 他一直以为,只有心死才会被它永远跟随,算算日子,他有多久没看见黑龙少年了? 所以还是能解决的不是吗? 可他的方法仅仅是等待对方死去,从没有主动征服过黑龙少年,而且他并不觉得对方真的死了。 因为不知道未来能有什么好的可能性,姜云清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像是想到了很多事情,他一时间走不出来。 遇上南初七后,他有时候会高兴,但也不是那么地高兴,感觉这么多年还在原地兜圈子,一直都找不到出口。其实仔细想想,他不是靠着南初七才变好的,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怎么可能一下就把困顿自己十几年的问题解决呢? 他是为了南初七才决定变好的。 尽管这样很难,但他也会坚持走下去。 总而言之,无非“负责”二字。 不知道身侧何时没了动静,姜云清掀开头顶的被子,南初七的呼吸都已经很平稳了。 “南初七?” “嗯。” 南初七应得很快,姜云清却奇:“你怎么不睡?” “哥哥喊我,我肯定要在的。” 有南初七优秀的作息习惯为基础,两人睡前通常不会说很多话,更何况他在玉雪城太忙,床上调情的事真是少之又少,这一趟回笼觉,让他找到了机会似的。 “每回哥哥喊我全名,我心里都一惊。”南初七的笑容很浅,与其说是责怪,不如说是调侃,反正他听着姜云清这样喊,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两个人好像不熟的样子。 姜云清翻过身子来靠近他,“不是称呼大名才显得重要吗?” “是这个理。”南初七认真想了想,又轻声哂笑,穿过他的手臂揉了揉后腰,“但是哥哥如果用更亲密的叫法喊我,我会很高兴。” “喊什么?” 南初七没有立马说,却是神神秘秘地凑近他的耳朵,眼里溢出不太正经的笑意。姜云清一听,刚才的好心情全散了,视线带着警告道:“南——” “哎。”南初七突然打断他,依旧是那副悠然散漫的样子,不安分的手还在他腰间游走,“哥哥快喊啊。” 既然是姜云清自己进他怀里的,哪有想走就走的道理。南初七生怕注意力转移,故意把手往下面试探,不知激起了谁的欲望,姜云清为了尽快结束,总算让他如愿听到了那两个字。 说罢,他又警告道:“只有这一次。” 南初七笑了好一会,随后抬起左手,食指上的指环贴在姜云清的嘴边,有意无意地蹭着。他说:“外面不喊这个,就咱俩关门玩玩。” 不用他说姜云清也绝对不在外面这样喊他的,有伤大雅,可是除了这个,姜云清基本上只会喊他大名。 “祁安,祁安就好。” 没有长辈为南初七取过表字,南枝是众人对他的称呼,他想了想,只有“祁安”是心上人和亲近之人才可以喊的。 姜云清觉得这个比那上不了台面的二字要好太多,自然应下他,但依旧连名带姓,耿直中又有点异于常人的倔强。 南初七评价道:“油盐不进。” 姜云清没有一丝犹豫,他这是出于本能的紧急避险。 “哥哥,你爱不爱我?” “有变动会通知你。” “那是不是非我不嫁?” “倒也不至于。” 姜云清略过指环,直接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免得他一直蹭,“你问这些做什么?” 南初七索性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神比刚才要幽暗了一些,“我不可以问吗?我发现哥哥一点都不在乎我。” “不是,你的错觉,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姜云清回答得很坚定,行为上也很坚定,如果可以,凭他现在的姿势还能来一个俯卧撑。 “可是哥哥从来不说喜欢我。” “你也只说了两次。” 一次是玉壶台弈棋,一次是长云山吵架,应该算吵架吧? 姜云清能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记得特别清楚,南初七陷入沉思,没想到哥哥居然是个爱翻旧账的人。 南初七不太确定,试探着问:“上次我们去蜀郡前,我说过一句认人密语,哥哥还记得吗?” 姜云清记得,他怎么不记得。 “南初七最厉害。” 南初七沉默了。 其实不是他记性好,是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些,所以才要记得每一个人,还有每个人说过的话。 但无论是放在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揣摩那些话的意思,连他自己都没有语气概念,哪里能考虑别人有没有恶意呢? 姜云清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无趣至极的人。 第120章 这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走的时候也带上姜云清 南初七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天空电闪雷鸣,恐惧和阴冷笼罩着整艘巨船,而他就站在桅杆之上,拉弓对准了想要靠近他的恶灵。 雨势渐大,船身摇摆不定,他看到了许多熟人,试图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是,谁在开船? 头顶的金阵忽明忽暗,原是阵外的活尸不停冲撞,似乎下一秒就要闯进来了。 造成这场灾难的主使究竟是谁,南初七偶然看到,破碎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与周身环境完全不符的人。 邪风卷起了那人的衣袍,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南初七有一时的走神,神秘人就此隐没在雨幕中,再也不见了。 奇怪。 他睁开眼,房间犹如坠入冬夜般寒冷,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他明明记得不久前还在和姜云清说话的。 可是,天居然黑了下来。 他们睡了整整一天。 那场梦境好像两年前上船的画面,但南初七知道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很多现在的人,包括姜云清。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这该不会是一种预兆吧。 一瞬间,南初七想起了梦境成真的抱子坞,梦见姜云清出事,似乎就是从这艘船开始的。 没想到时隔多日,竟然还能梦到后续。 为什么,为什么。 南初七感到心悸,他想不明白是走了哪一步造成这样的局面,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人,直觉告诉他就是对方带走了姜云清,那人要做什么? 少有的恐慌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若不是姜云清抓住他,他还陷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思绪回笼后,两人都发现这里实在太冷了。 火炉已经布上一层寒霜,美妙的冰花顺着缝隙生长,从地板一直绵延到床脚来。南初七看向窗户,才六月的笑城居然下雪了。 这是...什么? 或许早有预感,但正是这种毫无征兆地突变,让人措手不及。 唯一的感知就是恐惧,来源于未知,也来源于气温的骤变。 碎冰的声音越来越近,姜云清最先反应过来,他拽着南初七迅速下床,在冰冻之前脱离了被褥。他很肯定,落霜并非幻觉,这就是现实。 “去找明四。”姜云清担心明芃的安危,他拿上清虚,怎奈屋里结冰的速度太快,不过穿鞋的时间,寒霜把木门的缝隙都堵死了。 除了无尽的寒意,这里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咔嚓咔嚓—— 木窗突然破开,墙壁、地板,乃至头上的顶格都已经生出冰花,它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刃,张扬的冰锥直逼脚底,如果他们再不离开,极有可能也变成一座冰雕。 很美,但也十分诡异。 两人想尽办法敲碎门边的冰块,随着周身气温的不断下降,已经不适合常人所待,因此关节有些僵硬,可木门冻得太死,脚下积满了雪霜,怕是把剑削钝都开不了这个门。 姜云清说话时带着冷气,不急不缓道:“邪气,很重的邪气。” 但他无法肯定邪气的源头,雪吗?好像也不是。他通过这扇门,感知到了一丝......熟悉,却极其危险的气息。 姜云清敲冰的动作顿了顿,面上不显,确实少有慌张的时候,他不知是手臂冷得厉害,还是门外的东西让他恍惚了。 哪有六月就开始降雪的,南初七明白,只怕笑城人的笑也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终于,靠着一股蛮劲和仅剩的符纸,冰块全碎了。 甫一开门,方知无数黑气聚集在走廊上,企图钻入他们体内释放恐惧,鬼哭狼嚎般,无处不在。 那股黑气具象成一只红眼邪龙,它怪诞、粗鲁、不可理喻,正欲咆哮着穿过姜云清的身子,他便站定在原处,似乎伸手接住了黑龙。 姜云清的五感并不完整,所以邪气重的地方容易起心火,而阴气重的地方则会发怔走神。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在这里等着。 黑龙朝他奔赴而来,他接住的是他整个过往。 天地之间,确实有这么一种东西可以让人失去所有情感。 走廊上的气息脏乱无章,难以辨别方向,姜云清早就猜到它是什么,竟也无法摆脱。 是梦魇。 只有恐惧才不会永远消失。 与梦魇抗衡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修真界必修课之一便是练胆,可身边人的绝望以及周围的寒冷影响了他们太多,出来打探的弟子因为不经世事,全如疯魔一般。其中更有害怕鬼怪的,梦魇直接实体化,小辈又哭又喊,看谁都像索命的女鬼。 走廊因着他们乱喊乱跑,冰封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不过若是再不找办法逃脱梦魇,迟早会全军覆没。 必修课知识点都学哪去了。 南初七直接踹烂房门,他知道明芃还在里面。 由寒冷产生的绝望感笼罩在众人心头,明芃就站在那里,但她再也动不了,好像看见南初七朝自己走了过来,她想伸手,抓住的却是坚硬的冰晶。 是哦,再不快点的话,她就要变成一座冰雕了。 很奇怪,怎么这么冷的地方,她还能感觉到温暖呢? 自己...会死吗? 冰霜从她的脚背一直延伸到脸庞,全身没有任何温度,嘴里缓缓吐出一口寒气,已然陷入了梦魇为她编织的噩梦中。 难过,特别难过。 每一个人的恐惧点都不同,但只有明芃是最先被击溃防线的,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在下半身冰封之时,她突然嚎啕大哭,这无疑是给众人又一道重击。 难怪昆仑虚弟子的任务最难,不笑城的一切问题全在于梦魇,这简直是史诗级难度! 南初七差不多知道明芃怕的是什么了,他只能尽量安抚她,不会变成冰雕的。而明芃眼里的世界与他不同,她看到好多人被冰封住,小腿直接碎裂,或者被冰锥刺穿,连血溅都没有,就这样死掉了!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我说了我要做个有出息的人,我还没有完成呢.........” 南初七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好像注意力一旦转移,很难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道这招放在明芃身上管不管用。 “有没有出息没关系,你有气息就很了不起了。” 明芃哇的一声哭出来,视若无睹南初七在融化她身上的冰,也听不见他刚才说了什么,深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非要一股气说出自己的遗言。 “我走了师父怎么办?老天爷啊,你要不要看看你做的是什么好事啊?下个月就是我十六岁生辰了,我真的不想英年早逝呜呜呜呜呜.........” 挺好的,都这时候了还在惦记着自己师父。 南初七张嘴就是胡言乱语:“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带着他一块走。” 三清观有唐氏心法,是由唐先祖为抵抗梦魇制裁所创,姜云清已经盘腿而坐,本来清念一启,旁人的躁动皆与他无关,但是听到这句话,还是没忍住抬了眼。 “但是我不会让谁带走他的,所以你也肯定死不了。” “真的嘛?” 南初七点头,手上动作未停,经过这一番交流后,明芃身上的冰明显少了一大块,眼见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担心明芃老是想着会死的事,便与她说:“你没学过怎么修心吧?” “对啊,师父没教。” “那你学了什么?” “嘿嘿。” 无论是明芃,还是姜云清,“学了什么”似乎是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所以她选择一笑而过。 不能说姜云清这个师父当得不好,反正是明芃能让他蒙羞的程度。 “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是关门弟子嘛?” “......教关门?” 姜云清突然站起来了。 有人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有人害怕未知的外物,所以梦魇将人困在其中,除了像姜云清一样停在原地自救,更多的,就是那些实体化的妖魔鬼怪在四处招摇,宛如修罗地狱。 到底是哪个人在怕鬼啊? 连金阙阁弟子都说来活了。 三清观是除妖世家,那么除鬼就得看他们这些地师,感觉一年的业绩加起来都没有走廊上看见的多,实在是刺激。 于是一时间,金阙阁弟子的眼睛都跟放了光似的,该说不说,还是他们比较吓人。 第121章 梦魇 梦魇一次又一次地准备击溃他们的防线,肉眼可见,浑浊的黑气充斥着整条走廊,有人张嘴呵出一口寒气,试图抹平那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极寒。 三清观心法讲究“凝神净心”四字秘诀,姜云清属保守派,不用麻烦别人也能自救,而他眼前闪过一抹金色身影,正是激进派的金阙阁弟子。 他们笑得比梦魇还嚣张。 早说可以变成恶鬼的样子,那有什么好怕的。 这种钻空式抗衡恐惧,南初七倒有点佩服。 他不过多看了几眼,好像梦里的场景和此刻互相交融,分不清是后续还是现实,直到心下一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被梦魇影响,停在冰上很久后,水从指缝中滑落,直接凉到了脚底。 困住明芃的寒冰化了。 “你看!太好了!”明芃惊喜出声,她正想告诉对方,但转头一看,发现南初七的指尖变得异常惨白,分明是被反噬了,可本人浑然不觉,他翕动着双唇,吐出一句: “别去想。” 话音刚落,无形的黑气泛散开来,好像万木倾伏,也像大海中卷起飓风,过于强大的威压瞬间震慑住所有人的灵力,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轰鸣声。 到最后,真是一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南初七没有放手,越来越多的冰锥拔地而起,整座客栈随着冰封的路径四处崩坏,在梦魇无声的逼近之下,原本的挣扎显得多么颓废无力,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一点一点地抽走人们仅剩的理智。这一次酝酿,几乎能够要了他们的性命。 梦魇为何如此难以克服,因为它就是这样从精神上碾压一个人的全部,因为“虚无”真的是件特别可怕的事。 它让天赋异禀的仙家弟子被迫接受自己的平庸,随着这些翻涌的黑气,灵根不断逐流、散失,最终落下成为一滩死水,大抵是消磨殆尽了吧。 不得其法,无因无解,那便等着它蚕食自己,又还能怎样呢? 当一切回归于平静,仿佛也浸泡在死光之中,失去了所有。如此突然,谁都说不清楚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些波纹里藏着的不止是他们的恐惧,隐隐可见鬼怪投射在墙上的身影,居然泛着鲜血的红色。 ......有人死了? 还是说,这又是一场新的幻觉。 梦魇吞噬了所有人,哪怕近在咫尺,也是看不见彼此的。现在它还要带走明芃,她涣散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了,目光所至皆是大雪弥漫后的寂静旷野,这就是死亡的气息。 她能不想吗,如果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了该怎么办? 大家都在哪里? 为什么没有声音? 明芃不能感知到,其实她的双腿可以动了。 若要解救他人逃离险境,必先自己经历一番,所以明芃的冰化得越多,南初七就冰封得越快。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害怕的又是什么呢? 似乎没有。 无暇顾及脸上布满了霜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莲,但这莲应该是染血的,妖艳得让人惊心动魄。时隔多月后,南初七才终于明白无弦弓选择他的原因。 百年前的唐安隐以莲自拟,哪里是清新脱俗,双生莲就该深埋在泥中,如若重见天日,这世间,必定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算举目为敌,她也要用自己最狂妄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力量。 南初七不是没见过唐安隐的神像,直觉告诉他这位先祖混淆了太多,并非史书中温润如玉的君子,更无明确定义过她的性别。 有如此传奇人物,一定就是男子吗? 原来无弦的长弓也可以拉动,当她遇上梦魇,又会怎么做? 从南初七的指尖缓缓汇成一股气,顺着手臂的经络流向脖颈,瞬间冲破了束缚他的寒霜。泽芝仙的神力在他体内疯狂涌动,这是继鬼街之后,他第二次感受到了唐安隐的气息。 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无师自通,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但南初七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还是说,其实是眼前的梦魇触发了唐安隐的神力? 玉壶台自主出现的梦魇缠身图,不是真实记载,分明是对她的抹黑。 如果她真的畏惧,那么由她所创的唐氏心法根本不足以抗衡梦魇。南初七探寻了一番姜云清的下落,发现确实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到底是谁,让唐家后人都对她产生误解,更是只有在她死后,才选择用这种方式报复。 南初七想要了解唐安隐的全部,包括她的生平,她守护的渝州,都是她曾经的荣誉。 这位传说中的气功大师,她带来的力量绝非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现在毫无保留地转交给南初七,他一瞬间参悟了发生在唐安隐身上的故事。 原来功名半纸,风雪千山,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是有人不懂,非要将干净的青莲踩在脚下,碾入泥中,残喘于乱世不得自救。 殊不知,她本来就是生在泥潭里的。 刺骨的寒意陡然袭来,凝结的空气重新流通,聚集所有寒霜后,在空中化作一片巨大的冰晶,和它一同慢下来的还有汹涌澎湃的黑气,也许这是酝酿,无人知晓它会爆发出怎样的噩梦。 南初七掐着时间,唐安隐的神力与他完美契合,灵台就像一条宽阔的江海,仿佛天地气运都在他体内运转,何其畅快。在梦魇奇袭之前,以惊人的速度迸发出体外,一朝赴接那肆意多时的浑浊黑气。 这股力量笼罩着整座笑城,其势如图雷霆般响彻四方,于是漫天冰雪汇聚而来,众人只看见,浩荡的神力刺穿滚滚黑烟,与冰霜化作一道惊天奇景。仅一瞬间的工夫,那些鬼怪嘶声惨叫,果然愈发威势凶猛,纵横交错中,四周的黑气便像无尽的潮水般疯狂翻涌,彻底吞噬了所有人。 孰生孰死,不到最后一刻,这谁能说清。 梦魇的出现确实始料未及,但既然来了笑城,便是一场难得的历练。南初七觉醒后反击得厉害,无疑给众人带来机遇,大多数弟子都从混沌中回过神来,重整旗鼓一番,早就对梦魇气得牙痒。他们的内心无比激烈,因为从这时候起,梦魇已经压制不住他们了。 第122章 何不一起合作呢 扭转乾坤的局面总是让人激动,弟子们与恶鬼厮杀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是害怕,正因为同生共死过,那些隔阂与成见似乎也都没有了。 大雪消融,黑气散开,笑城迎来了新的一天,但好多人都已虚脱地坐下,回想起刚才也只是会心一笑。 看着走廊上正在化成齑粉的恶鬼身躯,有人出声道:“我起码......杀了二十只!” “嘁,这有啥啊,还不是我们帮你挡着。” “是是是,属你们金阙阁最厉害。” 雪青色和鎏金色靠在一块,正是水火不容的两家弟子,梦魇已经击退,但斗嘴还是没有停过,从仙门地位吵到各自能力,势必要争个高低来。 一位龙纹弟子想要和稀泥,却被谢怀月和付逾眠一起劝退:“昆仑虚最先完成委托很得意吧?有本事再炫耀一下?” 池苑不说话了。 金阙阁其实也是宗门,祖师爷姓付清乐的那个付,但当今裴宗主是唯一一位外姓宗主,近年来她有意跟随三花庭转成门派,只不过付清乐不同意。 这肯定不能同意了,金阙阁能和三花庭一样吗?湘潭徐氏式微,徐家后人只有南初七和徐祁宁,他们怎么搞那是他们的事,可琅琊付氏是修真界四大世族之一,付清乐不阻止裴宗主都对不起自己的祖辈。 所以这就是金阙阁清流的原因,宗主和少主八辈子不和。 付逾眠吐槽了一番昆仑虚弟子,那股天塌下来都不动容的态度,真是不得劲,还不如多恶心恶心归云宗的人。 他说这些鬼该不会是谢怀月臆想出来的吧,胆子这么小,简直丢仙家人的脸。 “哟哟哟,刚才不知是谁哭着喊不要过来的,怎么,需要我帮你回忆一番吗?”谢怀月和他吵上八百个来回不带喘气,宛城人都精明,真要辩论未必能找到破绽。他驳回付逾眠,竟头头是道,气得对方小脸通红,眼看就快吵赢了,谢怀月身边的人却欲言又止,让他不要再说了。 谢惜月道:“别说了。” “少来捧踩这一套啊我告诉你,平心而论也不是你们金阙阁会除鬼,没有南宗主开路你走都走不出去,真以为梦魇是唬人的吗?” 南初七听见自己的名字,目光投向了争执的两人,姜云清和他站在一处,不免也凑了回热闹。 “哦,谢怀月。” 随便想想便知这位少年与谢长期同族,姜云清瞧的这几眼,竟觉得他和旧人很像,“你认识?” 南初七摇摇头,“不熟,他这一脉是宛城谢氏的旁系,但他长姐我略有耳闻。” 点到为止,毕竟不是一路的,说了也没用。可南初七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姜云清知道比较好,可能以后会碰上。 “他姐夫是沈若华。” 姜云清沉默,从别人口中听到沈年成亲的消息,第一想法竟是不可思议,隔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时间真是过了好久了。 又不是人人都得和谢长期一样,若说各有各的追求,沈年也好,宋洺也好,当年的同辈似乎只剩下他们几个了,可时过境迁,他们都在往上走,唯有姜云清活得不太像个人。 姜云清迟滞了一会,才说:“挺好的。” 是很好,有些人还没有活下来呢。 遥想数位昆仑虚弟子,秦一歌,苏淮,墨九君,以及许多他记不得名字的人,全都死在了楚霄手里。 他们好好活,才对得起这些同门。 姜云清没有告诉南初七,其实他在梦魇里看见的就是这些东西。 原来人真的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铺天盖地的回忆给压倒,他到现在还能记住哪些人,是走上锦华峰时,和姐姐的尸体擦肩而过,还是火烧西望十二楼,彻底与谢长期决裂。 谢长期被他害得可惨了,双亲皆亡,宗门易主,连家都不肯留下。姜云清低头看向双手,似乎还能看见上面的血。 所以哪里敢去宛城呢,不是恨,是愧疚。 姜云清不看了,他听到谢惜月还是那句话:“怀月,你先闭嘴吧......” 但他的声音在谢怀月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付逾眠争不过,正是谢怀月抢占先机的时候,他越说越来劲,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付逾眠指指点点。 “对了,惜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付逾眠反驳不了自己,谢怀月正感到快意舒畅,总算抽空回了一句。 谢惜月弱弱地说:“鬼是我臆想出来的,我很怕啊,你不知道吗?” 所以他让谢怀月别说了,因为真的没理。 谢怀月:“...............” 这一句话让嚣张的凤凰立马蔫了。 付逾眠自然不肯放过,当即扯着同门一起嘲笑,谢怀月再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归云宗弟子胆小的事实,看样子只能忍下这口气。 “胆小又如何?金阙阁不一样没完成委托吗?”谢怀月还是不服,梗着脖子回道。 付逾眠也站起来,音量瞬间拔高了几度:“反正比你们归云宗强!” “少放大话,你敢赌吗?” “赌就赌!” 池苑一直没走,他就知道这俩人还要吵,摸着下巴道:“我觉得......” 付逾眠横了他一眼,“你又炫耀!” “你怎么油盐不进?”幸亏池苑是昆仑虚弟子,脾气挺好,他干脆举起左手解释:“委托令还在,根本没有解决。” 谢怀月说得对,真正开路的是南初七,他们顶多算从旁协助,而且梦魇这种东西除不尽的。 池苑不像二人冲动,是个明事理的,他点了点走廊上剩余的昆仑虚弟子,确认大家都还在,才说:“我也没想到笑城有梦魇,清觉最懂青乌术,为何不一起合作呢?” “我?”付逾眠呵了一声,谁不知道昆仑虚和归云宗关系多好,他夹在中间本就被孤立,说什么合作,明明是想利用他! 这一点都不公平。 池苑猜到他是不愿意的,所以也没有等他回答,反而走到南初七面前,说明了刚才的情况。 这位少年身姿板正,气质温和,落脚的衣摆如流云,上有金龙暗纹攀附,似新雪拂肩,真是标准的昆仑虚弟子。 “晚辈姓池名苑字松暄,出自——” “子吟山。”姜云清看见了,有翼黄龙者为应龙,正是当年温从云主掌的仙山。 池苑点点头,也向姜云清躬身行了一礼。 无需对照龙纹,他真的一看就知道是从子吟山出来的。 尊师遗风啊。 池苑想请南初七帮忙,笑城历练的三家弟子都太稚嫩,没有前辈同行,全凭意气用事,遇上梦魇就已乱成一锅粥,他们需要一个领头的人。 在场只有南初七地位最高,自然首选他。 连明芃都竖起大拇指,因为南初七不离不弃的义气行为,她现在已经对他改观了,“晚秋!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南初七压下她的手,“我去就我去,什么晚秋。” 明芃也不恼,又扭头对着姜云清,示意道:“他真的可以哦!” 池苑光看南初七的表情,其实看不出有没有答应,便问:“所以南宗主意下......” 如何二字还未说完,明芃就已大声抢答:“他同意!他都同意!” 但南初七本人不乐意,他哪有精力管一群不熟的弟子,他连姜云清和明芃都喊不起来。正要发作时,明芃严肃地为他阐述现在的局面:“你想想,这可是三家弟子!你答应,就是人上人!” 她自以为很小声,可表情和手势已经出卖了她,而且池苑五感清明,其实都听得见。 南初七微微咬牙,“我在玉雪城也是人上人。” “这不一样。”明芃迅速反驳,“重点是归云宗。” “为什么?” “晚秋!你要是管好了人,以后他们回宛城看见谢宗主就会想起你,哎,然后猛地发现,你比谢长期强哦。”明芃越说越激动,眼睛跟放了光似的,很像一个奸臣在为霸主出馊主意,南初七居然还听进去了。 “有道理。” “可行吧!能不能把谢长期比下去,就看这个了!”明芃收拢五指,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说得对。” 两人说完后同时看向池苑,他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 “所以南宗主答应了?” “是的。”南初七回得很快,“你说得对,其实管不管人无所谓,主要是历练危险,我还是护着比较好。” 池苑似乎沉默了一会。尽管看起来不太靠谱,但人是自己找的,这时候再反悔有点说不过去。 他躬身,“那便叨唠南宗主了。” “不麻烦。”南初七意味深长地笑,哪里麻烦呢? 几人商量的时间太久,付逾眠已是坐不住了,他不知道池苑打什么主意,以为对家要拉走盟友,急忙跑过来阻止: “我不同意!” 无论池苑说了什么,他首先就是不答应。 本来昆仑虚就和归云宗常年交好,这次历练怎么看都是金阙阁吃亏,如果南初七再帮他们,那就是四个人搓麻将,三个人出老千啊。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池苑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为激动的付逾眠让出了位置。 付逾眠就是想让池苑看看,昆仑虚虽有归云宗撑腰,但他们也有三花庭支持的! 比起池苑和谢怀月等人,南初七还是最熟悉付逾眠,每次看见他就会想起付清乐,感觉头皮隐隐作疼。 付逾眠真诚恳切地拉住南初七的手,目光灼灼道:“南宗主,你来笑城是为了什么?” 姜云清站得近,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玩。” “那你也带我玩儿。” 南初七也不解释,只是抽出手,弯着食指,用指关节指指池苑,“他先找我的。” 付逾眠压下他的手,直接打断施法,“不行,我比池松暄强。” 很难在南初七脸上看见特别复杂的表情,有点无语,也有点害怕,“你哪里强?” 是和付清乐一样都会扯人头发吗? 付逾眠道:“我蛇蝎心肠。” 池苑:“够了。” 付逾眠才不理会,生怕拖一秒南初七就会拒绝,忠心耿耿道:“南宗主你就带我玩吧,我给你说选我真的不会有错嗷,我不仅能吃苦耐劳还胆大心细,最主要的是我心眼子多。” 于是南北方的差异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池苑听着付逾眠说话夹得不行,总觉得很魔幻。 但在另外三人听来,付逾眠的语气不像撒娇,拉着南初七的手感觉要和他单挑。 第123章 道爷我成了 之前说笑城布局为八卦的正是付逾眠,但金阙阁弟子向来疯癫,可信度并不高,而且大家也实在看不出来,所以他直接为众人演示一遍,告诉他们什么叫金阙阁弟子。 托南初七的福,另外两家都能看付逾眠施展青乌术了。 付逾眠清退全场,和同门一起在大厅摆阵,毕竟得容纳所有人,这需要一点时间,南初七便向姜云清多提了金阙阁的事。 祖师爷九藏真人并非付国师,但他借助广寒仙的神力开创玄学,如此就有了现在的金阙阁。南初七说裴宗主当真是意外,可宗门要想走得更远,只能选她这位外姓者。 姜云清问:“上一任宗主怎么想的?” 把家族宗门拱手让人,琅琊付氏又不是绝后了,裴宗主座下还有一个真正的传人付清乐,为何不选他? 南初七没有立马回答,像打哑谜一样,他觉得很有意思。 三花庭的程千帆是九藏真人最后一位关门弟子,和裴宗主同辈,这怎么看,似乎年龄都对不上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姜云清大概忘记了,九藏真人不仅是地师出身,他还参透了长生不老术。 南初七浅笑,“金阙阁到目前为止,总共就两位宗主。” 一位裴宗主,而另一位不用想,就是开山鼻祖九藏真人啊。 所以修真界有句诨话,金阙阁三百年历史,光九藏真人就占了二百九十九年。 他必须把琅琊付氏和金阙阁分开,以仙门祖师爷的身份存活至今,或许让人尊敬,但他也是付清乐的祖宗,总不能天天在子孙后代面前晃悠,这才是他避世的原因。 明芃评价道:“好疯。” “是啊,所以金阙阁弟子也很疯。” 难怪裴宗主每次放话要把祖师爷请出山,别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可是真成仙了。 付逾眠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三人便不再说话,静静看他如何施展九藏真人的玄学秘法。 “来,都走近点,我可不是弄虚作假。”付逾眠的站姿没个正形,他双眼金光乍现,如同一滩黏液似落不落地悬挂在眼边,颇有书中神明的意味。 确实很疯癫。 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朝天大笑“道爷我成了”。 当他们跨过火烛,一道风火阵忽然凭空掀起,直接将圈内的人与外界隔断,同时付逾眠朝外用力一挥,手上的金粉全部散开,在眼前形成了俯瞰的笑城局面。 可笑城方方正正,也不是想象中的八卦图。 付逾眠不讲虚的,那些五行八卦全藏在笑城里,抛出去的金粉让它们显身,如果没有解释,大家都看不明白。 他剖析笑城风水布局,昆仑虚弟子甚至掏出小本本做笔记了。 从委托里得知,笑城分为左右两城,抛开两边不同的区别,有哭笑林穿插其中,形成对称的布局,所以整座笑城从上往下看,竟是一个“中”字。 付逾眠知道大家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笑城,要想解决问题,这地相上也是个原因。 他挥开金粉,那片哭笑林便暗淡下去,恢复了最初的方正。接着他横向划了一刀,是诸多建筑让笑城变为“日”字,形成凹凸结构,前为普通人居所,后为城主家。 明芃没忘记富得流油的城主,点了点头,“嗯,我爹真有钱。” 而笑城最中央仅仅是城主招待客人的地方,也是它分开了“日”,那几栋楼象征着天地和谐,阴阳共生,付逾眠说如果他们能去看看,肯定会发现楼名都带了“和”。 “还真是。”谢怀月感到惊奇,他知道付逾眠从没去过,只有归云宗弟子接的委托得到了城主邀请,他们昨天还在那里举办了宴会。 付逾眠往上圈出两处,是后方城主真正的家,于是第一个风水局出现,竟有乾坤两卦,二者相辅相成,可以演化万物,也对照城主及其夫人等家属。 他驱使金粉显出笑城上下左右,随着他落点的地方,那些建筑布局果然全是卦象,众人虽一知半解,但因为场面太过于奇妙,两家弟子对金阙阁的崇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想要房子百年不倒,得看风水好不好。不说普通人了,仙家人开山辟府难道只是随便选的地方吗?”祖师爷在外云游多年,就是靠这个致富的。 付逾眠说不能光看笑城内部,如果把范围再扩大数倍,北有昆仑虚的神武楼坐镇,姜云清和池苑最清楚,神武楼即玄武楼,加上另外三家,就是四方神兽的布局。 “笑城呈东高西低的走向,这是没有错的,如果非要论,唯一的缺点便是象征白虎的天道宫比金阙阁这条青龙要高。” 谢怀月问:“为什么?” 付逾眠看了他一眼,这才解释:“有句古话,宁让青龙高千尺,不让白虎高一寸。其实天道宫离笑城最远,只是为了东西南北能够圆满,才加上它的,有没有这个笑城风水都不会受损。” 谢怀月道:“那你说这些好像对我们的委托都没有什么帮助。” “是啊。”付逾眠淡然应下,“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笑城是块风水宝地,别一上来就打打杀杀,免得冲撞了这里的祥瑞之气。” 既然是风水宝地,又为何会出现大量的梦魇呢? 付逾眠眼中的金光还没有消散,他突然起身,单手指了指笑城后方,有背山面水的布局,肯定差不到哪去。 但是—— “这座山快要毁了笑城。” 还记得算命先生说不能逗笑少主的人会被砍头,那些脑袋就是扔在了后面。城主可能觉得这山是乱葬岗,随便一裹多省事,不止他,笑城人都是这么想的,家里老人去世或是死去的家禽,干脆全部埋在那里。 付逾眠啧啧了两声,“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真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关乎人命的事,再好的风水局都补救不了。 所以不是这座山毁了笑城,是他们自己毁了笑城。 付逾眠不仅在为众人展示金阙阁秘术,他也重新认识了一遍笑城的问题,之前觉得是这个地方独有的平衡,因此不敢轻易打破,但现在看过之后,发现还是要解决的。 笑城人不笑是因为梦魇,付逾眠知道梦魇除不尽,花再多的时间都没用,而他们的委托也未必无法完成。 琅琊人果然一股狂气,他双手环胸,这时候金光散尽,他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池苑问:“应当如何?” 付逾眠道:“与其执着梦魇的出现,不如去看大笑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镇守。” 姜云清和南初七交换了眼神,如果付逾眠的猜测正确,大笑城有东西镇守,所以梦魇影响不了那里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们要找的神明信物。 池苑低头思索了一阵,他突然发现不对劲,“梦魇不是笑城人不笑的原因。” 昆仑虚弟子手上的委托令还在,但如果真是除掉梦魇,那一辈子都做不完,而且发布任务的算命先生也没有说过笑城有梦魇。池苑想了想,应该是笑城人情绪低迷,才引来梦魇的。 付逾眠明白他的意思,“这样说来,其实我们的任务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搞清楚大笑城的人会笑,不就是这里的人不笑的原因吗? 几句话时间,付逾眠和池苑已经决定下一步该做什么,唯有谢怀月还在状况外,“不是,换我被孤立了?” 付逾眠笑笑,“那你来不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怀月肯定要加入的,三家弟子交换任务和线索,除了他们几个去大笑城外,剩余的人分为两批,一半留在这里协助归云宗做完委托,一半直接去城主家做客。 “......做客?”谢惜月挠了挠脑袋,有点捉摸不透。 不是说好做正事吗?这个也算? 付逾眠点头,“最近死的人太多,全是因为没法逗笑城主儿子,你们要是能成功,保住了多少人的性命啊。” “要是不成功怎么办......” “那我们后山见呗,还能怎么办。” “............”谢惜月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有了目标后行动也快,三人组跟着他们去大笑城主要是为了神明信物,其次是保护他们的安危。可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不需要南初七管人了,他也没比这些弟子大上多少,其实还是要厉害一点的。 付逾眠的展示让姜云清记忆深刻,大概是想起了那位人中之龙,同样都是金阙阁弟子,差别居然这么大。 连南初七都说:“付清觉才是真正的琅琊人,没有辱没琅琊付氏的名号,付清乐是意外。” 姜云清抬起脑袋,“你去过琅琊。” 南初七在抱子坞就说过,付清乐请他去琅琊玩了几天。 “是的。” “琅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看起来,姜云清有想法了。 他一直都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一个人身上带来的精气神,是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的。 南初七道:“人杰地灵这个词很多地方都能用,但我认为只有琅琊最合适。” 琅琊地如其名,意为玉石玉骨,那里的人道德与才华都如玉一般洁白珍贵,继承百家思想精华,更是付氏等世家大族的发迹之地,因此气势恢宏,威严不可侵犯。 琅琊人的风气,非狂妄之狂,也非疯癫之狂,是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敢说生来就是人中杰俊,这其实是一种文化自信。 南初七还是那句话:“当然了,凡事不能以偏概全,付清乐人品不好是他个人原因,代表不了整个琅琊。” 姜云清没听,他决定有机会要去琅琊看看。 第124章 无事唤我名,有事找我祖师爷 据本地人介绍,他们来到了大笑城的必经之路哭笑林,而唯一的入口,就是眼前的洞穴。 这时候才发现,笑城人不会随意在左右两方走动,因为哭笑林危险重重,几乎无人活着出来,除非城主邀请,可以从他家绕着走。 但他们没有邀请,所以只能从洞穴里进去。 一条长线接连缠在六个人腰间,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这是防止走散的最好方法。 手上火符照亮的区域有限,他们走得越深,就产生了一种身处阴间的感觉。池苑开启了昆仑虚独有的保护罩,但听到头顶水花落下的声音,还是有点瘆人。 南初七走在第一个,根据狗天生的认路技能,面对两条相同的隧道,他凭直觉选了左边。 付遇眠的罗盘受到洞穴干扰,正转得混乱,压根没什么用,只是在南初七选路时,他说:“可以的,右属凶相,左边好。” 末尾是姜云清,他负责保护中间的四人,至少走到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坏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队形......”明芃稍加思索,得出一个结论:“别说一个正常人了,就算中间带只畜生,那也能走出去。” 而站在最中间的,就是她本人。 妥妥的安全感啊。 谢怀月和池苑双双沉默了。 也许是当下太过于平静, 付逾眠看了看前面几个同龄人,问:“你们害怕吗?” 明芃诚实正直,池苑跟着南初七不作声,谢怀月纯属嘴硬。 “来,大家快跟我一起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激起洞穴的震动,本就是给众人壮胆的,非要加上后半句:“天欲灭我我不活!” 明芃点点头,“说得很好,你快闭嘴吧。” 付逾眠一番插科打诨后让气氛活跃了不少,他又看向走在最后面的姜云清,这位前辈他从没见过,火光之下衬得那身窃蓝色锦袍神气凛然,犹如人间太岁爷,绕过双肩作为后压的同色系束带,也是毫不马虎地挂着莲纹玉佩,他就知道肯定是三花庭的人。 窃蓝本是秋日晴空后的一点蓝,放在人身上自然温柔,不至于太过冷淡。几人从客栈出发的一路,付逾眠好像没怎么听过姜云清说话,比池苑话还少,要不是回头看一眼,他差点忘记了后面还有人。 “前辈,你是三花庭门客吗?” “我不是。”姜云清的声音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听,如山间春风般温润,口音却不是湘潭的。 付逾眠嘿嘿一笑,既然开口那就是有得聊,但他哪里能想到这一句问候引得前面两个人回头,反应过来时腰间的线已经停下不动,最后走到身边的是南初七。 明芃贴心提醒道:“你踢到铁板了我跟你说。” 南初七的表情看不出是敌是友,可目光带着审视,随后微微挑了挑眉,“滚。” “啊?” 南初七真懒得多说,直接扯下线,把付逾眠赶到队伍第一个去了。 付逾眠十分乖巧地换了位置,和池苑大眼瞪小眼,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不就是聊会儿天吗,又不是骚扰人家老婆了,没必要这样吧? 现在换南初七走在最后面,他也没有绑线,干脆一直牵着姜云清的手,免得被动技能“抡语”会触发。 这是一种宣示主权的占有欲,他见谁就抡谁。 南初七生来就是要钻姜云清被子的,付逾眠只配蒙在鼓里。 队伍没走多久,池苑的保护罩毫无征兆地产生了抖动,有东西在外面冲撞,他们只能停下脚步,全部进入了戒备状态。 谢怀月第一时间就是喊付逾眠的名字,中间隔着两个人,付逾眠自己都是站最前面的,还要抽空回他:“喊我干啥?” 本以为谢怀月是提醒他小心,没想到是: “这种情况不应该是你最熟吗?你带路才多久啊,怎么一下就撞上了?” 天地可鉴,他真是冤枉付逾眠了,无论谁来带路,他们都迟早会遇上的。 不然怎么说归云宗和金阙阁水火不容呢,谢怀月当然要把这条良好传统发扬光大了。 刺骨的寒气和鬼怪的号叫充斥着整座隧道,场面真是好不恐怖,只怕再迟一秒,保护障就要碎开了。其余人纷纷拔剑,付逾眠咬了咬牙,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把像棒槌一样的法宝,对准前方的邪祟,喝道:“今有琅琊付氏第二十六代传人奉请引路,千神万圣护我等真灵!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生前是谁?!” 南初七伸出脑袋,越想越不对,“第二十六代传人不是付清乐吗?” “我知道啊!” 明白了,又一个借人名号的。 付清乐完美做到了人不见影却无处不在,真不愧是人中之龙。 因为他这番话,那些邪祟当真停息了一刻,但付逾眠没收棒槌,继续举着大喊:“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无事唤我名,有事找我祖师爷,他老人家道号九藏!” 等等,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池苑:“............” 谢怀月:“............” 明芃:“好好好,金阙阁弟子都这样是吧?” 付逾眠就是这样的,他拒绝隐忍,贴脸开大。 那根普普通通的棒槌,在此刻显得格外耀眼。 付逾眠在五人眼中也是发光一般的存在。 金阙阁弟子根本不怕鬼,甚至对这种东西有种天生的亲切感。若要问有什么经验,是不是见得太多练就了一身胆,其实不是,因为他们坚持不信就不怕,只要不怕根本不会有事。 所以,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付逾眠说的! 明芃双手双脚都趴在池苑背上,摇头叹息:“收手吧阿觉,外面全是鬼。” 他高举棒槌开路,一举杀出了邪祟突围,居然顺利通过了隧道。原来洞穴后面才是真正的哭笑林,惨淡的阳光笼罩着这片奇异的森林,古木参天,雾气遮日,也有沼泽阻隔,难怪进来的人有去无回。 一眼望过去,地上袒露着太多阴森白骨,不知道地里还有多少,有的倒在树边,有的陷入沼泽,死去的姿势千奇百怪,但它们的嘴明显都有上扬的弧度。 这是...... 明芃忽然想起前天从路人口中听到的说法,在笑城不能一直笑,否则会笑死。 以为是调侃,没想到是真的啊。 因为脚边枯骨太多,泥泞的路也不好走,她干脆一直趴在池苑身上,只要他不说,那她就不下来。 不确定眼前的雾是不是沼气,为了性命着想,他们进去之前都用灵力封住了感官,而且有池苑的保护罩在,应该不会出事。 可没走几步就发现,这片森林完全屏蔽了灵力。 那顶保护罩凭空消失,他们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只能用衣物捂住口鼻。临时逃脱已是不可能,索性一闯到底,铆足了劲往里冲。 森林里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狭窄的小路弯弯绕绕,感觉大家都慌了神,比遇到梦魇还要惊悚。 因为那时起码可以反抗,但现在只能抓紧时间跑,越快越好! 憋气太久的后果就是特别渴望呼吸,出于求生的本能,付逾眠一口气没控制住,引来了剧烈地咳嗽。 沼气被大量吸入鼻中,他感到头晕恶心,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躬着身子咳得厉害。 更别说身后还背着人的池苑,也是撑到极限了。 他很难集中注意力,眼前出现了重影,勉强用佩剑支撑身子,不至于像付逾眠一样倒下去,但他俊秀的脸涨红,不知是被明芃勒得还是呼吸不过来。 “......不行。” 池苑咬牙,从齿里艰难吐出了二字。 他这一句话,自己都感到意外。 “晚秋!你的声音?!”明芃的话才说完一半,突然惊恐地捂住嘴。等等等等,她的声音怎么了? 谁他妈在森林里养鸭? 最先跪在地上的付逾眠绷不住了,他哪里是因为吸入了沼气,分明就是憋气太久外加体力不支才倒下的,这会嘎嘎大笑,是的,他的笑声更像一群鸭走过。 南初七笑着捂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但笑容压根停不下来。 森林里的雾气让他们集体变声,大家全是鸭鸭。 越笑越像鸭,越像鸭越笑。 姜云清的身边有五只鸭,他没开玩笑。 第125章 别笑了,再笑真死了 难怪死在这里的人嘴角上扬,原来都是笑死的。 现在这五个人也放肆大笑,本应该是欢乐的情绪,却成为一把淬毒的匕首。雾气好像有什么魔力,不止是声音变化的原因,他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光是看着对方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笑。 付逾眠用力捶地,笑得不能自已,偶尔和靠在树上的谢怀月对视一眼,两人脸都笑僵了。 真疯了。 他感觉要在地上打滚才能停止。 大家都知道再笑下去会出事,过度大笑之后下巴已经合不拢,脸部和腹部都隐隐作痛,但他们就是停不下来。 姜云清唯一能够肯定的,雾气吸得越多,声音变不回来,笑得就越严重。 为何只有他一人不受影响,没想到耳背竟然也是种优势。 而且他不常开口,别人听不到他声音的变化。 那条白线早在奔跑时就扯断了,所以他从明芃包里取出逆魂,一个人牵着他们继续往深处走。 但笑声不断,仿佛牵的不是同伴,而是一群鸭。付逾眠和谢怀月都笑得没力气了,差点瘫软在地起不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要笑。 姜云清自动屏蔽了扰人的笑声,他在想,哭笑林哭笑林,应该就是字面意思,那穿过笑林后,是不是该轮到哭了? 一路走来周围没有什么变化,连出口都找不到,可能还要走很久。姜云清特意观察了一番地上的枯骨,直到看见嘴角朝下的,他就知道进入哭林了。 姜云清用逆魂拉着没法动身的几人,身上是南初七,腿上是明芃,感觉他们的眼泪加起来都能淹死他。 明芃抱着他的腿痛哭,以至于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和笑林情况不同,哭林会无限放大每个人的伤心情绪,这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根本不是外界因素。 所以姜云清也不能避免,他抬起手,果然发觉泪流满面。 自以为心怀慈悲,可惜天命难违。 他真的想起了好多事,梦回那年雨夜坠入水底,岸边人说的话。 是谁摁着他,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沉浮于水中,掐灭了他所有求生的念头。 不重要了。 只记得他本该风云际会,光复山河,却终是落得一句: 不如早亡。 当姜云清情绪稳定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就已经疯了。 叹境遇孤苦,总伤于人事。姜云清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些。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不止是现实,还有回忆里的。他记得奉天的晏负,锦华峰上大家过得都不是很好,但晏负说要看一看鸿雁南飞的场景,也在最后如愿了。 姜云清擦了擦眼泪,继续往前走。 他这副模样走出哭笑林很引人注目,六个人没有不哭的,但能够平安无事地走出森林,已是让当地人震惊。 大笑城名副其实,在这里有着真正纯粹的,不掺和任何杂质的笑容,几个人又哪里好意思哭,想想就觉得尴尬。 仅仅隔着一座哭笑林,另一边的不笑城却比这里差了太多,偶尔有几个垮着脸的,看当地人的表现,似乎也很正常。 毕竟不笑城也有人笑,虽然笑话很阴暗就是了。 “你们快看!”明芃指着一处高塔,本不足为怪,除非上面什么都没有。 那是大笑城最高的楼,按理说是给人登高祭祀用的,但上面仅仅存放着一件东西,一件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因此显得格外突兀,有眼睛的一下就注意到了。 “琴。”南初七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不能说惊讶,他只有愤怒。 看来无字地图指引他们寻找的神明信物就是那把琴,南初七怎么没有想到,第一任宗主取梅花为门徽,这就是他家的东西! 而且一想到之前在湘潭四处找琴无果,他火都冒出来了。 明芃仰头太久,感觉脖子有点酸,“这下咱们怎么办嘞?直接上去拿?” 不然呢,难道南初七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传家之宝被别人用吗? 他深刻地体会到当初付清乐在渝州的感受了。 质疑付清乐,理解付清乐,成为付清乐。 这完全不能忍的。 再说他还想把传家之宝送给姜云清,一下子更特么火了。 他们赶的时间刚刚好,高塔上的琴明明无人弹奏,却自发溢出琴声。同样都是引导,与哭笑林的雾气不同,当婉转柔和的音节落入耳中,城里人都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这是一种没有纷扰的舒服惬意,总感觉很美好。 如果南初七没有突然说:“笑毛啊?” 一句话瞬间止住几人呼之欲出的情绪,直接毁了刚才的气氛。 至少他们知道了,大笑城的人能笑都是因为这把琴。 付逾眠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果然,手腕上的委托令消失了。 出乎意料地简单。 但是,要想搞清楚这点首先得穿过哭笑林,他哪敢再走一遍,笑林里他差点笑死。 特别折磨人。 保险起见,他回去的话还是想办法从城主家绕过去吧。 谢怀月掏了掏耳朵,意犹未尽道:“可以再听一遍吗?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乐曲了。” 明芃和池苑都点头。 可惜南初七的脸色摆在这里,他没敢说太大声。 高塔有人看守,这把琴对笑城人而言已是镇城之宝,贸然闯上去肯定行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城主。 但城主也未必能把琴还给他们,说来说去,还是得靠“偷”。 先不提湘潭徐氏的瑶琴为何会出现在笑城,南初七要拿回自家的东西还得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想想就觉得命运很魔幻。 这一次又有护送队伍匆匆经过,姜云清认出来了,那是少主的马车。 来笑城三天都不曾见过少主真面目,但有关他的传闻听得倒不少,算命先生说他从没笑过,城主为了让他露出笑容,什么办法都用尽了。 所以每每在路上看见他的马车,其实就是抓人回主城取乐。 大笑城有这样一把神物瑶琴,为何唯独他没有任何感触呢? 姜云清可以猜测,也许两边本来是一样的,有瑶琴在,梦魇影响不了任何人,但城主抓的人太多,导致那座后山破坏了风水,慢慢的,笑城真的无笑可寻了。 难怪每隔一段时间,两个地方的问题就会互相置反。 只能说付逾眠历练的时机刚刚好,如果赶在置反后来到笑城,怕是会觉得这把琴引来了梦魇,造成他们不笑的原因。 明明都是同一件事,站在另外一个角度上看,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这让姜云清想起了沔阳的扶桑谜题。 第126章 清客梅花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他们这种鬼鬼祟祟的人偷鸡摸狗。 更何况还是六个人一起出动,就非常刺激。 姜云清心不在此,总想着刚认识南初七那会,他俩就是这样相遇的。 可惜不太和平,闹了点矛盾,他以为南初七是骗子,好感度一降再降。 南初七也想到了,看向姜云清的目光特别微妙。 连明芃都说,别看了,眼神都拉丝了。 于是南初七收回他的深情,低下头来问:“哥哥,你觉不觉得......” “不觉得。”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出于一种紧急避险,姜云清直接打断施法。 特别是临近高塔监视范围,大家都忙着正事,南初七也就不捣乱了。 他们蹲在墙后,打算静观其变。因为没有一个准确的计划,不知是大家一起上还是先把高塔下面的人引走。 付逾眠把自己的乾坤袋清空,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道具,转念又想到了什么,问:“池松暄没做过这种事吧?” 他问了也是白问,昆仑虚弟子怎么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池苑低下脑袋,似乎是在思考。 南初七不敢苟同,要知道当初他们在鬼街,全是夏长缨在出主意,昆仑虚弟子可以不做,但至少都有一种奇妙的领导才能。 池苑无意中和他对视了几眼,感觉头都要大了。 偷走镇城之宝肯定会引起笑城人不满,委托令还在手上,他首先要照顾同门,再考虑和他们一起行动。 问题是,付逾眠的委托令都消失了,为什么他的没有? 一旦南初七拿回瑶琴,城主怪罪下来,他的委托可能就做不了了。 许是知道池苑在犹豫什么,谢怀月就说:“直接闹大,去见城主。” 这短短八字,池苑豁然开朗。 付逾眠展示的笑城风水局,一切全因后山而起,所以池苑的任务,真正内容不是梦魇,不是瑶琴,而是少主。 只要少主能笑,城主就不会随意抓人,阻断源头后,再处理山中的煞气对昆仑虚来说并非难事。池苑和他们一起偷走瑶琴,把事闹大,这是见城主最快的方法。 正所谓一个人不敢、两个人胆大、三个人胡作非为,更何况他们现在有六个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池苑自然来劲,他详细地列出偷琴的计划,有好多大家都不能想到的细节,他都考虑到了,仅仅六个人,愣是被他弄成准备讨伐的气势。 这是偷东西吗?这分明就是指点江山。 池苑不屑于做小偷小摸的事,但不代表他没有决策力。 其余人光是听着就觉得激动,真不愧是昆仑虚弟子。 南初七问:“夏长缨为什么不来?” 池苑道:“他不需要历练。” 因为夏长缨是昆仑虚新任长老,和池苑不一样。 “哦,难怪——”南初七拉长语调,“什么时候的事?” 池苑想了想,“宥临长老从蜀郡回来后继任,是昆仑虚史上第一位二十长老,主掌皎临山。” 原来如此,所以夏长缨会去蜀郡,算是他当长老前必过的门槛。 他太年轻,光是仙剑大会前十甲的名号还不够,他要做点什么实质性的事才能让人信服。 南初七突然觉得可惜,如果他早知道,当初在蜀郡告别前就应该说声恭喜的。 但江湖一碗茶,喝完各自爬。 南初七的这句恭喜,留到以后再说吧。 按照池苑的计划,借着夜色,大家开始行动了。 正是看守更换的机会,一旦松懈下来,有人的动作比他们还快。出手时未曾见血,把人轻轻放倒后,两道身影接连进入了高塔。 紧接着,地上的人被拖走,取而代之的是付逾眠和谢怀月。 两人装成看守有模有样的,看着像是督察官过来了,问他们情况如何。付逾眠回道:“刚才有个姑娘想进去,被我们赶走了,但应该还在附近吧。” 谢怀月接话:“那姑娘说她知道怎么逗笑少主,我们才不信呢,她就是想偷东西!” 督察官一听,顿时来气了,“蠢货!” 这年头谁敢主动撞枪口上,每回城主抓人,他们能避就避,避不了的只能想办法找人,如果不成功他们也逃不了掉脑袋的下场,现在已是焦头烂额了。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能逗笑少主的人,管她是真是假,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必然有点能耐,他俩居然把人放了? 等督察官骂骂咧咧地走后,付逾眠才和谢怀月相视一笑。 池苑猜得没错,笑城人都惧怕自己被抓,有这样一个疑似可以成功的人存在,他们肯定不能放过,到时候有谁会在意高塔的情况呢? 看着远方渐起的动静,两人就知道池苑和明芃开始了“逃亡”过程。 六个人分开行动,最先进入高塔的只有南初七和姜云清。 有外面的人声东击西,他们自然不用担心,但这座塔的内部,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高。 池苑算到了这点,他说镇城之物就放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而外面只有两个人看守,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障眼术,楼里可能还有东西防着。 所以越往上爬,真的越不顺利。 “哥哥,笑城过后,我就要去宛城了。” 刚踏入高塔时,南初七冷不丁的一句道别,其实暗藏的真正意思是:你要去哪里? 有时候无需说很多,人一旦相处久了就会有羁绊,但南初七不想成为困住姜云清的人。 他知道姜云清不会去宛城的,所以两人在笑城就要分别,既然提到这件事,他现在就商量好,以后在哪见面。 琅琊吗? 南初七抓住姜云清的臂弯,可嘴上说:“哥哥,你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姜云清一时地怔愣,南初七就已经把他推到上面几层。楼里的障眼术让他们看到了恶灵,肌肉记忆总比脑子更快,他带着清虚往上走,果然没有再回头。 对,就像这样,走远一点。 无弦弓在手中突现,南初七替他杀尽了最前面的恶灵,既是展示泽芝仙的神力,也是为他铺路。 神箭呼啸而过,直直插入墙壁后仍在震动不已。 姜云清亦像这支箭。南初七知道当自己拉开无弦的弓后,定能一鸣惊人。 但他依旧是按照南初七所指的方向前行,南初七不该对准前方,那里太近了,还不够远。 上面是没有尽头的旋转阶梯,不知道他们爬了多久,往下看竟也看不见平地,只有恶灵闪烁着犀利的寒光,眼中印的全是那片血色。 南初七跟着姜云清慢慢走,因为他这一番话,让高塔的杀身之噩变得不一样了。 在鬼街时,他说牵着好,别走丢。 但现在,南初七的声音就在身后,他说: “大胆地走,为自己活一次。” 纵使一柸黄土,一身白骨,这天下他也要走下去;如果走不到,那他就停下来,多看看身边的人。 所幸南初七真的在一直跟着他。 “哥哥别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看见你。” 姜云清早已不记得自己闯了多少层,杀了多少恶灵,南初七始终离他几步远,却从没有和他并行过。 因为这是姜云清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南初七看着前面的人,突然好想说声谢谢。 “你想谢我什么?” 南初七说他要谢很多,谢姜云清允许他进入往后的人生,也谢他陪伴了自己这么久。 “我们认识才几个月。” “不是的,有十几年了。” 南初七记得姜云清的小名,他便喊晚晚啊。 “真的很少和晚晚说声谢谢,因为我觉得太过于正式。但是我想谢谢你——” 在这条独行的路上,有个人的声音温柔到让他能够对抗风雪,让他大多时候都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 他还说,希望我们时时见面,时时惦记。 姜云清终于回头,他吐出胸中一股浊气,这时候似乎要拥抱一下才说得通,但他只是站着,没有动身。 南初七让他去更远的地方,又何尝不是姜云清一直想要的。 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南初七都替他安排好了。 姜云清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南初七,喜欢不该是配不配,这份爱意是他应得的,因为他也会真诚地对南初七好。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救自己于水火之间。 那把琴又传来悠扬的旋律,姜云清抬起脑袋,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竟依旧望不到最高层。 他们往上走了多久? 这些恶灵出现得很不应景,就算是障眼术,为什么会选邪祟镇楼呢? 记得在鬼街抢夺神明信物时,那里的东西都是准备摧毁无弦弓的,现在他们还没有见到瑶琴,就已经走不上去了。 不是走不上去,是压根走不到头。 温润的乐声和阴森的嚎叫形成鲜明对比,恶灵在阻挠他们找不到琴,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姜云清很确定这把琴就在身边。 对啊,就是障眼术。 姜云清眼底的眸光微转,好像点起了一道火,兴奋感瞬间充斥了全身,但内心绷得很紧。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只有一次机会,能不能成功,也就看这个了。 他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腾空之后,从高塔坠落而下的过程不太好受,姜云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风声簌簌,可周身出现了一片绚烂的光幕,他没有靠听觉,因为乐声始终存在于他的心里。 说实在的,跳楼真是个特别疯狂的举动。 那一瞬间心脏骤停,不异于当时和南初七乘坐“初云号”的刺激。 姜云清坠落的时间也过去了很久,随着光幕越来越明朗,底下有声音在呼唤他,不是瑶琴,是一个人。 那个人只说了两句话: “来了?” “来了。” 一句是问候,一句是确认。 在这座高塔中唤醒尘封记忆,他迎接等候多年的后人。 所以徐乐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乐修出身,大概两袖清风,雅致以极。 确实,寄春君在高山上行完一曲,收琴时,琴上正好落了朵似白非白的绿萼梅,从此成为一段佳话。 但姜云清落地之后,看见的是穿着蓑衣胡子拉碴的徐景梧。 如此不修边幅,竟也是乐修。 徐景梧满身豪情,江山一笑从不弯腰,他要传承道义,因此创立三花庭。亦狂亦侠亦温文,指的就是他。 这位乐师笑着朝姜云清招手,不知道南初七和唐沂有没有见过另外两位先祖,反正姜云清是已经见到了。 感触颇多,他无法用言语表达。 徐景梧比姜云清更要喜悦,生命相承,居然真的等到这个人了。 “上善若水啊!” 他的笑声混入乐曲中早已分不清,他在感慨,在激动,因为他看见的是自身道义的延续,非湘潭徐氏可以做到的。 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玉骨便交给你了。”徐景梧把瑶琴放到姜云清手上,他的眉目舒展开来,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 姜云清俯身以双手接过玉骨,像师父交于徒弟重任一般,神奇的是,他的指尖才刚刚触上瑶琴,琴身就突然有了活力。原本漆黑的玉骨显现出白梅纹,甚至还不用他拨动,琴弦自主发出了铮的一声。 徐景梧的神迹被风吹散,三千白梅弹指刹那,但他的笑声荡气回肠,是他在说: “立身处世,无愧于心即可。” 尘世的暴雨无眼,但既然随清风而来,那就让世间留下自己的足迹,即便万丈深渊,走过去也是前程万里。 你要捧好它,把它带到光亮中去。 第127章 少爷已经十年没笑了 有人说,笑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先是发动群众抓捕可以逗笑少主的人,据督察官透露,此人跑遍整座笑城,态度特别嚣张。 因为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人还能召唤神龙。 明芃就在前面跑,她的笑声传去了很远的地方,全然不顾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大喊着让她站住。 窗户一扇扇地打开,居民们接连探出脑袋,对他们的动静表示不满。 “别跑!” “快抓住她!” 好多人都在追,好多人都在喊,是她把众人的情绪点燃,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笑城人肆意了那么一次,他们绝不会忘记这样的夜晚,从追逐中爆出笑声,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火把,一眼望去艳烧到了天边,那一回头,身后的花都开了。 既要快乐,那便不需要太正常。 他们感觉自己在这一刻是“活着”的。 后来高塔坍塌,热烈又无序,琴声穿过心灵的旷野,带来的不止是一点任性,昭示着庸人勿扰,从此改写这里的低迷。 笑城,为之大笑,故名。 池苑突然喊道:“我知道笑城人为什么不笑了!” 明芃与他对视,随即笑言:“我也知道了!” 池苑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到手腕上的委托令正在消失,随着崩塌的高塔一起,将场面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节日!他们缺一个节日!” 明芃想起了抱子坞的善财节,哪怕过去了这么久,那场篝火舞依旧记忆如新,她敢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节日让时间停留,只有感情和纪念才是永恒的。 “走!我们跑快点!”池苑伸出一只手,明芃却摇头,对着另一侧喊:“逆魂!” 虽然早有准备,但逆魂的出现还是让池苑吓了一跳,这会明芃已经坐好了,她居然能够如此简单地降服一只邪龙。 “骑龙更快!” 等逆魂把池苑叼到背上,明芃就抱住逆魂的独角,指着前方喊道:“出发!我们去城主家!” 今晚过后,城主肯定很生气,其他人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至少没有他们疯狂,满城通缉的也是他俩,这会主动送上门,想想就觉得刺激。 但是—— 当明芃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四人时,狠狠地沉默住了。 付逾眠和谢怀月是事情败露,原本的两个看守把他们都抓过来了。 “哈哈,当时天太黑,真没看见嗷。”对于被偷袭的事,付逾眠只能尴尬一笑。 他没说,其实是他和谢怀月太无聊,坐在地上捡石子玩,然后被看守爆头了。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放在他俩身上刚刚好。 姜云清想都不用想,他把镇城之宝拿走,责任更大。 谁能知道玉骨离开高塔后会坍塌,惊动城主不说,他和南初七都困在里面,差点双双去见阎王。 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不止一件,池苑也没想到这四个人被抓的原因居然这么简单。 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就这样窝囊地绑过来了。 “这下怎么办?我们硬闯吗?”明芃觉得凭借逆魂,应该可以直接闯进去把人救出来,但池苑让她再等等,于是逆魂往上飞,这个位置刚好能够看见对面的动静。 南初七讲究一个走到哪死到哪的心态,他安心地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等城主进来时,他还躺在姜云清腿上休息。 “其实我是故意的——” 南初七双手被缚在身后,此刻正慢慢地磨。姜云清帮忙到一半,看见城主来了,迅速收好刀片,示意南初七别再动。 他余光瞥见身侧的人,知道不该挣扎,但话还是要说完的: “我真生气的时候比过年的猪还要难按,谁能抓我?凭什么抓我?” 城主身边的人都在当鹌鹑,想笑都不敢笑,只有他不知死活,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甜。 南初七放话,敢不敢松开他单挑一次。 直到嘴里被塞进布团,场面才终于安静下来。 侍卫把四人提到城主面前,谢怀月从没经历过这种事,这些人怎么配让他跪下的,反抗得比南初七还要厉害。 付逾眠离谢怀月最近,看到他被打了,简直不能忍。在侍卫抓住自己之前,肾上激素飙升,声音洪亮道:“动我可以!敢动我朋友?!” 以为他要放什么狠话,没想到付逾眠秒变脸,讪笑道:“那你就不要动我了好不好?” 但凡付逾眠有点本事,也不至于一点本事都没有。 城主的第一句话就是把玉骨交出来,几人又瞬间装痴。 南初七咬着布团:“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他说什么?” 扯出布团后,他重复道:“玉骨本来就是徐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听到这句话,城主看向他的表情有些荒谬,“徐家?” 是不是城主不发火都把他当傻子啊?来笑城历练的弟子有这么多,居然没一个人好好调查过城主姓什么。 “我就是姓徐的。” “你姓什么关我屁事?我说了,玉骨就是徐家的东西,你姓徐都没用......你姓徐?”说到最后,南初七的底气突然没了。 寄春君飞升之后,徐城主这一脉带着玉骨来到笑城,旨在保管神明信物,没准他还真是南初七的远房亲戚。 这回谁拿了谁的传家之宝,也很难说。 盗贼竟是南初七自己。 再准确点,现在徐乐师的神力已经接纳了姜云清,玉骨哪里能随便归还呢? 南初七默默挪回姜云清身边,平和道:“都是一家人,算了吧。” 看看笑城今晚发生的事,徐城主要是能放过这些人,他都得跟南初七姓。 真正站在权利巅峰的人,是不会给他们机会说话的。 杀一个人,就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侍卫拉着他们就要去砍头,各人各有不同的表情,因为突然发现徐城主并不是威胁。姜云清抬起脑袋,恍惚间穿梭多年的岁月,历史居然如此相似。 那时候楚霄就是这样命令一群人跪下,他杀人的理由特别简单,简单到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点到谁,谁的脑袋就得掉。 楚霄撒谎,他最后多杀了一个人。 但历史绝不会再次重演,磨了许久的绳子在此刻断裂,姜云清出手迅疾,身后的莲纹玉佩还来不及落下,他就用刀片抵住了徐城主的脖子。 与此同时,明芃骑着逆魂闪亮登场,她大喊道:“天降正义!” 伴随着破门而入的剧烈声响,那响彻夜空的龙吟就足以让人心悸。 有人急急忙忙上报:“城主!城里人全都围过来了!” 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是追着明芃和池苑来的,主城里本来就有归云宗的人,现以三家弟子为首,正往后山慢慢逼进。 可徐城主已被姜云清挟持,内外皆有患,他自己都无暇顾及。 一时间,两方的地位完全逆转。 池苑的计划到现在才算真正的结束,虽然中间出了点意外,但至少没有失败。 这是史上第一次能把城主绑架的历练,谢怀月让池苑把事闹大,但也不是闹得这么大。 反正最后收拾烂摊子的是三家宗主,池苑干脆就放心飞了。 “做得好啊。” 南初七绕着徐城主走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他可真是太得瑟了。 要说睚眦必报,却也不是冲徐城主来的,他打算把这件事攒着,在仙谈会上给众人一个小小的惊喜。 是这样的,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九位宗主就会想尽办法找对家的错处,南初七越想越激动,他说既然都是亲戚了,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徐城主:“...............” 他表示自己不可能帮忙,也不可能批准三家弟子的委托完成了。 这事没法商量。 笑话,拿刀抵着脖子,求人办事是这种态度? 姜云清不松手,“是你先说砍头的。” “做人要讲究因果轮回,你只看到了我说砍头,却不考虑你们之前做了什么。”徐城主语重心长,不太像传闻中动不动就砍头的恶主,可能是因为受人挟持吧。 “不是你们先把玉骨抢走的吗?那座高塔都倒了,今晚在城里发生的灾祸,你们谁能赔?” 他说得有道理。 如果徐城主不姓徐,其实整件事挺好解决的,逼他物归原主都不算过分,可问题是,他确实在按照祖训保管玉骨啊。 明芃的高光时刻从计划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她今天出尽了风头,眼看双方僵持不下,便说:“要是我们能把少主逗笑,你同意我们带走琴吗?” 好像大家都忘记了笑城最大的问题,与其争论玉骨的归属,不如看看那位少主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出这句话的明芃,在笑城人眼里简直就是英雄。 徐城主似乎陷入了思考。 “好罢......但是,能不能先松开我?” 说实在的,都是亲戚了,一定要把刀对准自己人吗? 笑城人都知道,徐城主特别宝贝他的儿子,以前只能远远地瞧一眼少主出行的马车,现在终于看见真容了。 嗯,确实如想象中的沉默寡言。 明芃只是缓兵之计,她没想到这破小孩一点表情都没有。 而且他们能说的笑话,少主在以前都听过了,因此毫无反应。 即便姜云清想要通过玉骨感动少主,竟也不起作用。 于是付逾眠说了一句早就想说的话: “少爷已经十年没有笑过了,你们当他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笑吗?那必然是不能的。” 气氛一下就肃穆起来,众人齐齐向少主行注目礼。 第128章 江湖一碗茶,喝完各自爬 和来时一样,不少人正站在笑城外面讨论,三家弟子因为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居然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友谊感。 假的。 付逾眠又和谢怀月吵了一架,原因在于笑城的功绩分配不均匀。 谢怀月说归云宗出力多,山上的尸体都是他们收拾出来,再重新找地方入葬的。 付逾眠表示如果没有金阙阁看风水,人再多都是免谈。 彼此争执不休,谢惜月在旁边和稀泥道:“好了好了,笑城能够恢复正常,都是大家的功劳。” 和池苑的猜测一样,笑城确实缺少一个他们独有的节日,所以徐城主规定,把今天定为“大笑节”,每年都举行一次,现在已经不需要玉骨的乐声了。 听说,左右两边的人来往也很方便,徐城主允许大家可以随时进入主城。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徐城主同意南初七拿走玉骨,因为少主真的笑了。 付逾眠想想还是觉得很离谱。 原来逗笑少主特别简单,这小孩该死的笑点,只有一句话—— “更何况这是我爹。” 他说完就捧腹大笑,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唯有南初七狠狠地沉默住了。 这是他刚来笑城那会,想和城主沾点关系说的话。 没想到真的被路过的少主听见了。 原来少主不是不会笑,是反射弧特别长。 似乎这整件事,和笑城的名字一样,都是个笑话。 南初七只能再次感叹命运魔幻。 但后山清空,恢复了完美的风水局,他们也在举行属于自己的节日,不会有什么梦魇了。 总而言之,笑城一事就在笑话中圆满结束。 按照之前所说,南初七把无字地图交给姜云清,面上漾起温和的笑意,“那就说好了,我和哥哥也江湖再会。” 江湖一碗茶,喝完各自爬。 但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分别不代表结束,这世间应该要涉水同看才好。 姜云清借用唐沂的话说:“若日后走到高处,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会相逢。” 你要捧好它,把它带到光亮中去。 南初七随着归云宗的人同去宛城,他只是受约参加仙谈会,迟早都会回来,但姜云清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所以师父,我们要去哪里嘞?” 姜云清展开地图,看着上面出现的新路线,微微挑了挑眉。 因为这个地方让他感到意外。 原本想一路南下回金陵看看的,又觉得没有必要,不如就跟着地图的指引走。 逆魂驮着师徒俩往西飞去,明芃正在幻想以后流浪的日子,她抱着坚硬的龙角大喊:“我想当女侠,我要行走江湖!” 姜云清撑着下巴多看了几眼,说起来,从遇到梦魇的时候他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发现徒弟的成长不够显着。 如果明芃还比不上以前,那跟着姜云清出来一趟真是浪费生命。 他决定了,寻找神明信物的事先放一边,修行才是最主要的。 不止是明芃需要成长,连他也是。 明芃很想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去金陵,姜云清沉默片刻,才说:“因为和亲人的关系淡薄了。” “金陵秋氏。” “嗯。” “师父,你是大户人家啊。”明芃第一次知道这个,真的特别震惊。 修真界四大世族,分别是琅琊付氏、金陵秋氏、宛城谢氏和浔阳宋氏,前面二者更是高门望族,何况秋氏不推崇修仙,却也排上了名号。 很多人不知道,秋家人不愿修仙是因为一桩丑闻,家主秋士美唯一的女儿去世已久,应该是说,她疯了多久。 姜云清的娘是个疯子。 听说是因为他爹历练时丢了性命,母亲才疯的。总之,爷爷在家里不准大家提起有关仙家人的事。 可偏偏他姐姐天赋极高,很早就离开了金陵。秋士美虽然生气,但也在那天晚上流着泪为孙女打理好了一切。 是谁带走姜莛颜的? 姜云清想起来,母亲的疯病时好时坏,曾经有个仙姑路过他们家,正碰上母亲没发病的时候,见她蓬头垢面可怜得要死,就给她煮了碗鸭馔面。 仙姑为了报答,她愿意收姜莛颜为徒。 其实仙姑只来过秋家两次,却改变了姜云清整个人生。 母亲发病后偷偷跑出来,没注意路上行驶的马车,那车轮轧过她的脑袋,带过脑浆和鲜血,尸首分离,死相极惨。 年纪尚小的他还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只记得爷爷伏在母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不敢相信人就这么没了。 这次仙姑来秋家是想告诉母亲,她女儿因为资质优秀,已经被名门正派选中了,但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姜云清为母亲守灵。 仙姑感叹道:“人生世事难料啊,恩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她又问姜云清:“小朋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修道?” 姜云清当时是想着,他没了娘,仙姑又对他那么好,所以就真的跟着她走了。 仙姑把姜云清带回了雁城锦华峰,那是她的家。 有时候姐姐也会回来看看,但她总炫耀自己比姜云清待的日子更多。仙姑看着他俩还挺开心,感觉自己住了几百年的家终于有了活力。 准备装仙府牌匾的时候,匠人粗心,误把“姜”听错成“江”,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仙姑看着门口那江门府三个大字,有一时地茫然。 “算了。江门府就江门府罢。”仙姑无奈地摇摇头。 明芃听到这里,直接站起来了。 “修真界六奇景之一,江门府竟是师父你的家。”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正因为太过于震惊,声音已经回归到了平静。 而且明芃感觉自己提高音量都是一种亵渎。 姜云清纠正:“是仙姑的家。” 明芃摇头,她不敢想,如果匠人没有写错字的话,那么后人追寻的,其实是他姜云清的姜了。 请问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师父,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这就好比亲人临死前突然爆出埋了几个亿的秘密,原来自己也是天选之子啊。明芃双手合十,严肃地给他磕了一个头,“师父,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姜云清没看她,只是在思考仙姑把自己丢下后,他又回到了金陵,不过被戚景明收养了。 以前是不懂事,现在更不能回去。秋士美收养秋婉是为了排解苦思,再看到他只会想起死去的姐姐和母亲。 从没和人说过这些,明芃愿意听,他便愿意讲。 明芃不敢苟同:“我觉得不是,秋家主肯定很想念师父的。” “但愿吧。”姜云清在沔阳见过秋婉一面,试图能够看出别的东西,她过得好,就说明爷爷很喜欢她,这便足够了。 秋婉二九年华,如果秋士美真的不在意,早就该收养新的孙辈了,他一直在金陵等着姜云清和姐姐回家。 不推崇修仙,却答应为仙家人制香,是他觉得可能会因此找到孙子,这位老先生就是很执着。 第129章 不知死活的梦想 当晚师徒二人和逆魂就在一座不知名的小镇上落了脚,沿路斩除一些妖魔鬼怪,简直不能太轻松。 因为不熟悉本地,还不知道此处归哪家仙门管,自然受到了其他修士的排挤,要求他们把东西归还回来。 明芃见这些人好凶的样子,想抱怨但又不敢,“师父......” 如果南初七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别人欺负到头上来的,可姜云清也有自己独特的方式。 他让明芃先去镇上。 在明芃听来,他好像在说:“明四,退至为师身后。” 不知道姜云清是怎么和这些人商量的,等他追上明芃,一只妖都没有丢。 因为姜云清以礼伏人,打得他们只能放路。 后来摸清了情况,此镇名为空学镇,属离中教的管辖范围,师徒俩刚才碰见的,大概就是离中教的门生了。 无字地图指引的方向,就在陈仓一带,这里出现了新的神明信物。 而线索十分飘渺,只有一句: “我自逍遥来,也要逍遥去。” 看来又是一位随心随性的先祖。 明芃笑道:“空学镇,这名字简直比抱子坞还奇,空学空学,白学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空学镇住了好几天,明芃真是到哪都特能交朋友,很快就和驻守在镇上的友善门生混熟了。 姜云清无聊时就坐在街边发呆,总能听到最近宛城的仙谈会,关于南初七的事,他便多听一些。 其实他写过信,但字迹太丑,所以往往都是明芃代写,告诉南初七他们在哪,不用太担心。 “我觉得,今年的仙谈会肯定很精彩。” 姜云清转过脑袋,看见身旁不知何时坐了位戴着斗笠的青年,而且这人他还认识。 付清乐热情地朝他伸出手,“是你啊!好巧好巧。” 姜云清撑着下巴的手没动,但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笑了。 付清乐怎么感觉他这笑带了点嘲讽的意味呢? 明芃懂姜云清在想什么,之前总能听见付清乐的名字,人不见影却无处不在,如今终于碰上本尊了。 她也坐下来,毕竟在沔阳就已见过,笑城里也常常听说,所以真的有种见到故友的亲切感。 “你怎么在这?” 付清乐开玩笑道:“看不出来吗?我为了找你们,特意从沔阳追到陈仓来。” 他还说当初在沔阳,其实不是为了和南初七单挑的。 明芃不解:“那你这是......” 付清乐指了指姜云清,“我找你的。” 假的。 他来空学镇,是为了躲人。 但这个就没必要说了,而且姜云清也不想知道,付清乐只是想拉近关系,他搭讪的方式可真变态。 明芃沉默片刻,她一定要在下次回信时把这事告诉给南初七。 不知情的付清乐反问二人:“那你们来空学镇干嘛?” 姜云清道:“修行。” “正好,带上我吧,我想变更强。”付清乐坦言,自己很担心师尊也学了祖师爷那套长生不老术,要让她活个百八十年的,那还得了。 人间岂有八十太子乎? 其实裴宗主也很愁啊,她那会估计天天盼着师父死,好不容易自己当上宗主了,现在却被付清乐天天盼着死。 付清乐更是大言不惭道:“所以我每天都强身健体,争取长寿,熬死那婆娘。” 明芃:“...............” 空学镇的日子虽然无聊,但有付清乐在,而且自从这天跟姜云清吐完苦水后,他觉得这位漂亮朋友是个很不错的听众,几乎每天都跑来找他说话。 其实,姜云清从没在意过他说了什么。 倒是明芃天天写信告状,她说付清乐总来骚扰师父,能不能派个人管一下。 南初七信上回好的,实则内心妈的。 每回师徒俩在院子里练功时,付清乐也过来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强身健体术。姜云清看后只觉得,和当年他在温从云那里所学的相比,这人也太菜了。 于是强迫症驱使他忍不住指点了一道付清乐,但更多的,他又不教了。 付清乐搓着手手,“姜师傅,你为什么不教我了?” 姜云清皱眉,“明四都做得比你好。” 付清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服。” 明芃终于可以使剑了,而且进步得很快,逐渐有他当年之风,不过要想赢过付清乐,她还远远不够。 废话,他这万年老二岂是白当的? 更多的时候,三人就坐在院里闲聊,但多半是付清乐和明芃对答,姜云清基本上保持沉默。 “小的叫姑娘,老的叫奶奶,像你这种不大不小的,我就叫你姑奶奶吧!” 付清乐为几人斟茶,斟到一半时忽然蹙了眉,总算认清自己这几天像个狗腿子似的围着师徒俩转,明芃还好,姜云清完全不带搭理的。 以为他们有戏,没想到是他的独角戏。 先不说出身是琅琊付氏,祖上有降服焜烛的付国师和风水大师九藏真人,一脉下来都带着神血,再说他又为金阙阁少主,怎么也轮不着要伺候别人。 可有些人偏偏就是这样,不染世间愁,也不缺那三炷香,光是站着就很值得让旁人喜欢了。 倒茶声潺潺,却不曾惊起过水花,真是一壶难求。 付清乐问:“姜前辈,永远有多远?你觉得我们俩有可能吗?” 姜云清正看着明芃趴在桌上写信,听到这句话,略有些嫌弃道:“有多远滚多远。” 付清乐打了个哈哈,他才不滚。 后来明芃天天跟着付清乐运太极,美其名曰,养生之道,要从你我做起。 “你师父为什么一天到晚都不说话?”付清乐觉得,想要打好关系,就从姜云清身边的明芃下手。 明芃后腿屈蹲,大腿斜向地面,右脚在前作虚步,每天跟着付清乐学习身法,让她整个人都感觉升华了。 “这正常。”明芃扎着马步,推掌而去,“你又不是我南哥。” 付清乐边行五步拳边说:“相信我,不出半个月绝对忘得干干净净。” “哈哈,这很难评,我祝你成功。” 明芃沉肩坠肘,开始在院中练拳。付清乐觉得姑奶奶还挺上道的,心情大好,当即决定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她。 “来吧,内外功各自三境界,戒骄戒躁,功夫始于勤练啊。” 明芃单脚站在木桩上,双手合掌于胸前,另一腿高抬于耳边,保证身子端正不松垮。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也能凭本事长生不老。 第130章 我哪有什么前任,都是萍水相逢的情感导师 学习的开始之本总是很辛苦,姜云清还挺意外明芃可以坚持这么久,每天跟着付清乐卯时起,导致他也被楼下的练功声吵醒,而且不知为何,今天早上格外地吵。 只见明芃和付清乐手里都拿着一张面饼,大概是找店家借的,他俩各自含了一口水,姜云清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反正也是醒了,索性就站在窗边看着。 楼下两人互相行礼,本该庄严肃穆,但他们接下来开始了......猜拳。 姜云清微微皱眉。 第一把明芃赢了,她拿面饼甩了付清乐一耳光,这还没完,因为实在憋不住笑,嘴里的水全喷了。 前面几次都是明芃胜出,或者就是面饼没来得及甩,口水直接糊对方一脸。姜云清站在楼上看得很清楚,明芃可以赢很多次,但是她输不起一次。 那付清乐是真的抡圆了打啊。 所以到现在,猜拳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二人杀心渐起。 明芃选择起跳甩耳光,奈何地上全是水,脚步一滑,尖叫着出声。恭喜付清乐再次被她的口水浇湿。 有时候还没开始猜拳,光是看着对方的脸就被逗笑,于是拱火小能手付清乐趁机拿下五六杀。 打脸打得啪啪作响。 姜云清愿称二人为,蛟龙训练师。 越来越过分了,小嘴跟开了枪似的。 这一个早晨姜云清就是在甩面饼和笑喷的声音中度过的,他总觉得,楼下二人是背着他悄悄进化了。 刚来空学镇的前半个月,不用担心会有谁来打扰,姜云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付清乐,他一个金阙阁少主,在其他仙门的地盘逗留这么久干嘛? 姜云清隐隐觉得不对,连夜就想带着明芃和逆魂跑路,付清乐急忙将其拦下。 “你离开空学镇,打算去哪?” 姜云清想了想,很快就说:“红柳关吧。” 付清乐皱眉,“那是什么地方?” 姜云清没有回答他,他也习惯了这种有问无答的相处方式,直接坐下,“那好吧,我再多陪你一段时间,看看同不同路,万一能顺上呢。” 这回轮到姜云清皱眉了,“我为什么要你陪?” “朋友,你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了啊。” 付清乐终于解释他来空学镇是为了躲人,至于躲谁呢,明芃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磕着瓜子问:“你被追杀?” “不。”付清乐摇头,“没这么血腥,但也确实能要我半条命。” 联想起付清乐丰富的情感史,他估计是在躲自己哪位前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镇守陈仓的仙门只有离中教,姜云清不太确定地问:“傅宗主的孙女?” 他有必要搞清楚这些,如果付清乐躲的真是离中教的人,他和明芃可能会被牵连。 付清乐浅浅一笑,“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差不多又是几个意思? 凭着姜云清过少的经验,他没能想到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出于一种女性的直觉,明芃抓住了重点:“傅宗主的孙子。” 付清乐哎了一声,“是的!” 明芃继续嗑瓜子,“为什么分手?” 付清乐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姓付,他也姓傅,不太合适。” 假的。 因为他认认真真和傅澄谈恋爱,没想到傅澄妹妹也对他一见倾心,他生怕被傅老知道,在傅宗主打断他的腿之前,他立马就跑。 付清乐没有一段恋情能够长久,总是发生类似这样的情况,特别抓马。 他把责任归于命运弄人,从不觉得是自身的原因。 明芃对他肃然起敬:“不愧是人中之龙。” 本来,这是个褒义词。 “我还没谈过恋爱,就是以前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后来三观不合就不在一起玩了。”付清乐的眼神看狗都深情,他含情脉脉道:“你愿意做我的初恋吗?”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但多喜欢几个就藏住了。 付清乐担得起修真界容貌第一的名号,他本俊美无铸,神仙玉骨,一身鎏金锦袍衬得文雅贵气,即便随意坐在台阶上,也如春山可望。 明芃心想,能长成这样,怪不得总戴斗笠呢。 琅琊付氏的男儿,好像就没有丑的。 但是,这不代表明芃对他改观了。 付清乐想挖南初七的墙角,明芃一直都知道。 她觉得挺好笑的,付清乐在空学镇之前只见过师父几面,真要追到手了她跟付清乐姓。 感情的事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呢? 明芃认为他一点都不尊重师父。 说好听些是一见钟情,这句话付清乐对很多人都用过,说难听些就是见色起意。 那明芃更不能同意了。 付清乐不知道的是,每回他骚扰姜云清所说的话,明芃都一字不漏地写给了南初七,毕竟她可是拱火小能手。 正逢小镇落雨,明芃没法出门玩,干脆就窝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让某人有机可乘。 付清乐他无聊啊,便推开木窗透透气,发现隔壁的姜云清也在,他觉得惊喜,连忙打了声招呼。 两人之间隔着一面墙,姜云清撑在窗台上,好像没注意到探出了半个身子的付清乐。他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滴,惹得掌心又凉又痒,看到街上的人正忙着收摊躲雨,再隔远了些,他就瞧不清楚了。 付清乐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朦胧的雨景,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窗台上,低声道:“有点想去江南了。” 姜云清终于肯分一点视线给他,“下场雨而已。” 只是下场雨,就想去江南看看了。 那他应该去浔阳,而不是青铜器之乡陈仓。 付清乐抬眸,目光如温,仿佛是块不惹尘埃的美玉。他说:“我这个人没有归属,想到哪里是哪里,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应该去天下看一看。” 没有归属。 要不是知道他是琅琊付氏传人,姜云清就信了。 “天下。”姜云清跟着念了一遍,“挺好的。” 他想起了地图上的小字,我自逍遥来,也要逍遥去。 付清乐微一侧头,就这样笑着,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大概是因为姜云清愿意和自己说话吧。 下雨了,人也变平静了。 姜云清没有转头,“看雨,别一直看我。” 若是放在平时,伶牙俐齿的对方总该要反咬自己一口。付清乐收回目光后直起身子,改为用双手撑着窗台,神色也多了几分认真。 “你怎么没和南初七在一块?”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惜姜云清一直不搭理,他没找到机会。 姜云清道:“从前惋惜同淋雪,是觉得相隔太远,但时时惦记,也没什么不好。” 付清乐抬起幽深的眼眸,看向远方湮没在雨雾中的绿山,就像身边的人一样,看似触手可及,却又相隔十万八千里。 “两处相思同淋雪。”付清乐的声音随着雨声一并传进他耳内,“此时若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 姜云清便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世上没有正确答案,有人觉得要永远待在一起才算爱,但还有的人愿意放手,让他奔赴更好的未来,去见更广阔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我所有的苦难不是为了遇见某个人的,就算没有南初七,我也会走到这里,但既然遇上了他,那我就干干净净地去见他。” 几个月,或是几年,姜云清都不确定,他有自己的追求,他会延续徐乐师的道义和荣誉,就像唐沂一样,要捧好它,把它带到光亮中去。 第131章 你说他给我穿小鞋? “南宗主,我们到宛城了!” 南襄龙兴地之宛城,多英豪邈然不可攀,更有商遍天下,富冠海内之美誉。着名的太虚阁,引得无数修士前来一睹风采,而宛城人那一身精气,似乎都用在了与人生意上,说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倒也并不为过。 宛城素来都有修真中原的美称,南蛮竟是南初七自己。 遥看西望十二楼,道不尽谢家百年荣耀,仙府金州湾,才是真正的不夜天城。 南初七并非第一次来归云宗,抛开那些私人恩怨,他每次见金州湾都会感叹一声有钱。 这家宗门的历史车载斗量,不计其数,经历过兵燹,也有过改名,可哪怕当年化为烟尘,从十二楼里依旧能读出宛城谢氏的兴衰荣辱、先辈们的赳赳之志,以及现任宗主继往开来的决心。 所以西望十二楼才被封为修真界六奇景之首。 燎原之火,便在这里传承。 这就是宛城谢氏。 谢怀月几个人要忙着历练后的事宜,没办法多停留,他把人领到门口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但是会有其他门生迎接的。 记得去年的仙谈会在浔阳举办,宋洺让他们见识了一番真正的江南美景,而今年选在宛城,有了对比后,不知谢长期又会准备什么好东西。 无论是什么,南初七都不在乎,他知道仙谈会的内核其实是吹牛逼大会。 总结这一年自家仙门发生的大事,越夸张越好,然后为下一年疯狂画大饼,南初七很懂,他比不死这些人。 和他同时赴约的是唐多令,虽然两人各走一边,无话可说,但心里已经拧成了一股结,不然唐多令怎么会来湘潭呢? 就是两家结盟的意思。 唐多令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年来这么早?” 她说完又反应过来,“忘了,你去笑城了。” 南初七一边看着脚下的台阶,一边回她:“什么话?我可是很遵守时间的。” 仙谈会需维持一段时间,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都有可能,得看具体的接待情况,像他们这样赶得早的宗主,自然要在金州湾住下。谢家虽出手阔绰,让出了西望十二楼,但也不是所有仙楼都能住人,其中对于历任宗主的供奉、尊贤场所,那是旁人无法踏足的。 而三花庭被分到的住处,名为狂客楼。 南初七只想着能吃好睡好,压根没去细想名字的含义,倒是许文竹特别不服,她说这是谢长期在内涵他们呢。 “不让三花庭住西望十二楼就算了,狂客楼又是几个意思,讽刺咱们吗?” “而且今年你是第一个来的,怎么说也该安排最好的地方啊!” 这时候的南初七还在撸胖胖,听完许文竹的抱怨,他咦了一声,“你说谢长期给我穿小鞋?” 可能是因为当下太舒适,他真懒得计较这些,“其他仙门应该也没去十二楼吧。” 许文竹拍桌而起,“草!碧落霞都能住静水楼!” 静水楼,可是归云宗史上第一位宗主住过的地方! 南初七想了想,淡然道:“静水楼肯定是个很安静的地方,不容别家打扰,碧落霞又全是女修,住那比较合适。” 许文竹:“?” 南初七安慰道:“没事,反正金阙阁也住在这里,有伴就好。” 是的,没过多久,裴宗主就带着付逾眠下来串门了。 南初七还挺纳闷付清乐怎么没来,裴茗表示不用管他,人也没回琅琊,多半是在哪里快活吧。 如果南初七知道该死的付清乐在陈仓骚扰姜云清,他也就不会说“付少主没来都不好玩”的话了。 直到他收到了明芃的来信。 明芃在空学镇天天都和他写信,转述师父说的话,这个南初七辩得出来,但从没想过让姜云清自己写一封,毕竟看他的字迹只会头疼,不会睹字思人。 这一次的来信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姜云清话少,所以明芃总是偷偷加了很多内容,南初七猜她肯定没给姜云清看过。 “今天宝贝师父在吃饭时提到了你的名字,他说要是你在就更好了。” 天地可鉴,姜云清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无所谓,反正明芃自己会脑补。 看到最后面,明芃一句:“金阙阁那位少主过来搭讪了,晚秋,还好师父理都不理。” 南初七迟疑了一会,接着他反复看了几遍,还拉着许文竹过来问这是什么字。 他这是不识字吗?分明就是杀心渐起。 往后的几天,南初七总能在信上看到这样的内容: “付清乐问师父他俩有没有可能,我觉得不太行。” “他说师父是他初恋,还说想跟师父永远在一起,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天天骚扰,天天表白。” “不是,他长这么帅,怎么这么有病?” “派个人过来守一守吧,你家要被偷了。” 说真的,拱火小能手名副其实。 南初七差点就要杀到陈仓了。 “小狗,你马上去陈仓一趟。” 角落那位黑衣少年闻言身形一愣,他没有问为什么,只说是。 小狗领命而去,许文竹看人走了,才说:“今天最后一位宗主也赶到了,你准备准备出发吧。” 南初七有意无意地转着毛笔,哪位大人物掐点来他不感兴趣,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萧慈义这情况,他能来不?” 许文竹先告诉他不要乱喊前辈的名讳,这个坏习惯得改,同辈之间尚且只能互称表字,他直呼大名是不尊重人的。 萧慈义字之悌,南初七怎么喊全凭心情,毕竟他都能血洗凤栖坞,不让他放肆都放肆了好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许文竹接着又说:“你没回玉雪城,所以不知道,萧宗主放弃了仙客门,如今转去天水,似乎......” “他不会拿下了苍韵阁吧?” 便是最初在渝州参与纷争,有望成为九大宗门的苍韵阁。 无人知晓萧之悌在谋划什么,但他的手段了得,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拿下一家仙门,是不是再过几年,他能主宰修真界啊? 算南初七失策了,他以为压死仙客门,萧之悌就会受到制约,没想到还能因此送对方一个机会。 难怪上次血洗凤栖坞时,长老和门客都不在,原来是早就计划好了。 好一个空城计。 许文竹表情凝重地点头,“虽然可惜雁城萧氏不复存在,但他这一步棋,我觉得来势不妙。” “以后该是天水萧氏了。”南初七把手垂在膝盖上,向来漫不经心的神情已经全部收起,忽而有种深不见底的寒意,“太近了。” “什么?” “陈仓与天水隔河相望,它离陈仓太近了。” 不是担心他和傅老再次联手,是姜云清还在陈仓。 心头涌上一种强烈的预感,南初七在梦里看见的那个人,就是萧之悌。 第132章 仙家风范,不服就干 仙谈仙谈,顾名思义,就是一群神仙在空谈。 当然,这种话不能明说,他们自己知道就好。 这场会晤由青云社主办,八卦阁随时跟进,所谓新年新气象,九位宗主能谈成什么样,修真界就什么样。 有些人一年只见这么一次,为了把对方比下去,那必然是要装逼的。 但今年不同往日,现在参加仙谈会的只有八个人。 萧之悌果然缺席了。 谢长期作为东道主,显然要坐主位,可因为萧之悌没来,尊客席位一边多一边少,不止是看着不顺眼,而且大家都表示,这种捧高踩低的安排,没人想坐最远。 去年宋洺招待时,他们是坐船室里的,很有闲情逸致,自然不会有人抱怨。 谢长期便想了个公平的办法,于是,八个人围着一张圆桌优雅地坐下。 乔平君是负责记录这场会议的八卦阁吏官,她看了看众人的位置,贴心询问道:“需不需要再加点瓜子花生之类的东西,喝喝小茶边吃边聊呢?” 裴茗呃了一声,“你别说,你还真鳖说,俺们来吃百家饭了。” 宋洺道:“八个人不是很好安排座位吗?直接一边四个。” 明若清:“嘿嘿。” 傅应承道:“小谢啊,我觉得之前的安排就挺好,你我换个位置就行。” 南初七道:“不如和我换,让我坐最上面。” 沈年:“............” 唐多令:“............” 一圈下来还是宋洺的建议靠谱,所以最后变成了面对面的八人谈判桌。 乔平君只好划掉重开。 本次安排没有什么特殊性的含义,哪四个人为一边,就真的只是随便坐,讲究一个先到先得。 明若清赶得晚,拿了最后仅剩的席位,她看看对面,又看看自己这边,接着猛地抬头,“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女的?” 宋洺扯着她坐下,“真给你惯得,你不想坐就出去。” 比起这边窝里斗的场面,对面可真是太和谐了。 “你先请”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没一个真正坐下的,大家都很有礼貌,好像不熟的样子。 裴茗掀起衣摆,很从容地席地而坐,她温和笑道:“彰显仙家风范,自当雅量。” 傅应承也跟着入席,微微颔首,“正是。” 他又转头朝南初七和唐多令笑笑,老人家把场面话做足:“真是许久不见二位了啊,思情巾帼不让须眉,初七上次拔得头筹的事我也还没来得及贺喜的。” “哪里哪里,”南初七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感谢傅老主持仙剑大会,让我等有展示机会。” 唐多令也躬身问候了一番傅老,见他满头白发,让他多保重身体之类的。 南初七就知道过于极端的长生不老术没有好处,一味借助药物只是暂时维持外表,实则内里还是这样,不如顺其自然勤加修炼,现在的傅应承看着才顺眼。 秉承着尊老的优良品德,大家都顾及他的身子,所以一开始,谈判桌的两边是有在好好说话。 犹如刚才“你先请坐”的客气。 但越到后面,因为本身就是八人分坐,你来我往间就形成了两方对立阵营。 那必然是不能让自己认输的。 从委婉的吹嘘变成光明正大的吹嘘。 而且一个比一个离谱。 乔平君写着写着发现不对劲:“嗯?金阙阁一个月就可以赚八千八百八十八万??” 这裴茗是死在那个八上了吧? “昆仑虚随便拎出来一个扫地的都能爆杀......对面?” 请问...这是可以说的吗? 她抬头看了眼沈年,见这位宗主端端正正地坐着,如此有涵养,实在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身后的门生低声询问:“姐,咱这怎么记录啊......” 八位宗主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了,但无论哪一条,好像都不能示众吧。 乔平君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脑袋,丝毫不慌张道:“你就写,金阙阁资助贫困弟子,昆仑虚行侠仗义,守护一方安宁。” 门生:“............” 明白,彰显仙家风范,自当雅量。 会议的第一轮总体来说,捧高自己拉扯对家,使用精神攻击法,讲究敌进我进,敌退我还进的迂回战术方针,圆满结束了上一年的各项总结。 接着,以谢长期为首,讨论仙剑大会以及下次仙谈会等活动的举办地点。 简单而言,谁主持这些谁沾光。 上次仙剑大会由归云宗和离中教联手操办,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唯一的缺憾便是本家无法参与,这是在去年就已规定好的。 先看仙门底蕴,如今因为门派和宗门间此消彼长,两边都要平衡,所以下一次应该轮到门派之首昆仑虚了。 但三花庭能打出这样的成绩,南初七第一个就被提名。 众人好像都没有异议,毕竟是真的眼热三花庭能占前十甲五个名额。 他没动身,抬手接住谢长期远远丢过来的玉牌,然后才说不行。 宋洺道:“如此殊荣为何不接?你已经拿过第一了,总该给其他人一个机会。” 给谁机会?给他弟弟一个机会,还是给那些没有上过榜的人一个机会? 都说机会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让南初七主动退出,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说了,他也不觉得自己的退出就能让这些人爬得更高。 “上回领奖时我就说过,等我先做十年第一再考虑别的,这才第几年?”南初七眉梢一挑,手上正转着那块玉牌,笑容很有几分兴味,没有人能够无视他的嚣张。 “如果大家都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就请诸位看我一直拿第一吧。” 说着,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他就把手中玉牌抛给了唐多令。 若看百年底蕴,三清观当然够格。 唐多令太会搭腔,她几乎是一接到玉牌就立马行动,颔首道:“期待诸君的到来,能让三清观蓬荜生辉。” 风水轮流转,如今是该三清观轮一回了。 八卦阁门生又在偷偷问乔平君这个该怎么记,是把南宗主刚才的话全部写下来吗? 这么嚣张,场上所有人都得敬他三分。 乔平君及时止损,她说:“三清观力排众议,下一次仙剑大会将在渝州举行。” “哦哦。” 注意力再次转回宗主们身上,只听傅应承道:“明年的仙谈会也不用提名初七了,没过多久便是秋日狝猎,本来就由三花庭负责,你们倒是轻松。” 南初七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喜欢这种座位安排,同一边的人总有种莫名的团结感,挨骂了还有队友帮自己骂回去。 今年的傅应承难得没有把矛头指向碧落霞,自从萧之悌缺席,他也不提议让明若清退位了,但引入新的仙门,他让大家考虑考虑。 就在九位宗主年年争谁最强的时候,各地早有好几家仙门在偷偷干大事,已经无限接近于修真界第十大宗门的地位。 每次说到这事,离中教和金阙阁都会自动出来打擂台,一个推天水的苍韵阁,一个推奉天的天罗庵,其实就是疯狂拉盟友。 但因为今天裴茗和傅应承坐在同一边,也就不窝里斗了。 “小茗啊......” “哎,怎么了傅老?” “你听我的,今年咱让苍韵阁补上仙客门,明年我帮你推了碧落霞换天罗庵。” “好主意!” 明若清:“我听得见。” 傅应承三言两语就让裴茗愿意为他冲锋,最先说“自当雅量”的人是她,但现在疯狂挑衅对面的人也是她。 裴茗上蔽天听,下诓百家,独自单挑四座仙门,南初七就知道这天下将由她一人执掌。 “我告诉你们!苍韵阁我认定了!” “不支持,应该是云中的天道宫。”这是沈年的声音。 “你不支持?你不支持?你他妈算老几?” “妈的!”明若清本想掀桌而起,但桌子太重没掀起来,“我忍够了!拿我的门派,以你的名义!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你这种不要脸的人!你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裴茗也不甘示弱,中气十足地喊道:“我↘焯!” 她们......居然打起来了? 不止是裴茗冲过来和明若清单挑,因为动静太大,她真的凭一己之力决斗四个人。 能掀的、能砸的,都在这一刻成为了宗主们的受害者,矛盾激化后达到顶点,此起彼伏的对骂声就演变成了一场肢体冲突。 瓷器落地而碎,唐多令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这是......几个意思?” 南初七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裴茗说的“自当雅量”。 历史总是如此相似,记得上次在渝州时,大家就是这样打起来的。 他也终于知道付清乐为什么总爱扯别人头发了。 两人坐着默默看了一会,唐多令彻底明白,她从这场混乱中得出一个结论:“仙家风范,不服就干。” 南初七猛地回头,因为不确定还多看了几眼,见唐多令居然站起来了。 “不是,你又几个意思?” 她面上平静,实则拳头捏得生紧,“裴宗主是我见过最有种的女人。” 一人单挑四人,真的很厉害。 不,裴茗不是孤身一人,唐多令选择加入。 除了傅应承没人敢动以外,需讲究一对一的公平竞争,南初七依稀记得自己坐着坐着,突然被对面两个人暴揍。 这个世界终于疯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第133章 死无对证 乔平君看得目瞪口呆,她默默摁下身旁门生的手,“这个,别写进去。” 又或是某位宗主要求,八卦阁的吏官们便疯狂写点好话,夸得天花乱坠,管他是真是假,全凭一种信念感罢了。 唯有傅应承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原地,他身前是裴唐二位女侠重拳出击,身后则是南初七惊恐的声音:“诶?诶?!” 仿佛两种世界,那些纷纷扰扰全与自己无关,傅应承平静地喝了口茶。 “不带这样的!傅老你快看他们!” 南初七始终没能站起来,就被谢长期拖到傅应承身后,又有沈年搭手,实在是欺人太甚! 傅应承叹了口气,“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很可怜,走远一点吧,别丢到他头上来。 南初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在两人围殴时,他决定打感情牌:“沈宗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年似乎迟疑了,“你谁?” 谢长期的眉心隐隐作跳,“别废话,继续打。” 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而且他动手时总想着以前在雁城围殴宋洺,那会沈年也参与其中,真的像做梦一样。 男人至死是少年。 南初七大喊:“不记得我了吗?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沈年:“?” 此话一出,沈年下手更重。 约莫半个时辰后,这场纷争才以众人体力不支而告终,大家爬回各自的座位上,让本次会议回到正轨。 谢长期主持,却也没主持什么,他喘了半天,感觉胸口闷闷的,一半是因为裴茗生猛,一半是因为他揍人太用力,“刚刚说到哪了?” 闹了这一通,有谁知道引发冲突的原因是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对方要打死自己。 乔平君的记录本上有很多黑迹,她划掉重写,写了又划,干脆翻过一页,“在讨论第九家仙门的加入。” “这个话题跳过吧,宗主们,直接进行下一项。” 缺席的萧宗主便是转移注意力的最佳人选,凤栖坞一事居然从未引起重视,乔平君插手是其一,更多的,是萧之悌自己淡入了江湖。 宗主们都认为南初七才是罪魁祸首,他必须当面接受审讯。 其实只要用心查,就能知道南初七去雁城是为了一把名剑,并选择用最狂妄的方式直抵凤栖坞。几家的督察官遍布各地,谢长期知道,沈年也知道,如果此事真的关乎姜听云,那么南初七就别想活着走出去了。 他为什么要拿那把剑? 他怎么知道那里有什么? 以及,他还知道什么? 有人清楚真相却隐瞒,有人偏听轻信是非不明,都是吃准了死人不会开口,就让他百口莫辩坠入深渊。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现在,真的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吗? 好不容易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为什么还要跳出来揭露这层遮羞布呢? 因为心虚,所以言辞愈发犀利,只要能让南初七摘不掉维护叛徒的帽子,世上就又少了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明若清索性闭上眼睛,她连连说了几遍: “死无对证、死无对证。” “真好啊,孰黑孰白,这谁说得清呢?” 宋洺扭过头来,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注意言辞,在场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命运从不讲道理,萧之悌的缺席竟能引出一桩陈年旧事,大家都是明眼人,清楚对方指的是谁。 一个不能提、不能想的人。 乔平君低声呵斥吏官停下记录,今天的话要是敢传出去一句他们都得死。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一点念想都不能留吗…”明若清垂下双手,低着脑袋看腿上的拂尘,她衣容不整,是和裴茗动手时扯乱的,如今却像极了她流浪冀州的模样。 她说得很慢,忽感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哽住了。 “人人都念其功绩,人人都不喜。当时我最想成为的人就是他,可现在连名字都不能喊。” 哪怕被眼神警告,她也要说,声音因为悲愤而颤抖,却极其有力:“死无对证真是太方便了,从前就用这句话昭告修真界,如今走了十一年,还能用这四个字捅人一刀。” 刚才的话顶多算触碰边缘,说的是谁全凭众人想象,觉得不是便不是,但现在的明若清已经指名道姓,她在挑战他们的底线。 是谢长期的底线。 他突然怒不可遏,像是要把人焚烧殆尽,“你以为你在洗净谁的冤屈,你又觉得你能知道多少?” “我亲眼所见!”明若清顿时抬高了音量,猛地站起来,“当初这么多漏洞,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细查?!” “那他火烧十二楼的时候你看见了吗?!”谢长期比她的声音还大,每一个字都从胸腔中爆发出来,几乎失去了理智地喝道:“光在这里喊冤有什么用?谢家祖辈尽毁于此,他让我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这是污蔑吗?!” “五百三十六条人命啊,你有兄弟姐妹在里面吗?你能听见那场大火中他们的哭喊吗?那都是他亲姐姐拿命从楚霄手里换回来的人!全被他一晚屠尽了!” 谢长期咬着牙,衣袖下双拳紧握,捏得咯咯作响。直到如今他还能想起火烧十二楼的画面,姜听云一意孤行,杀人成瘾,究竟是有多恨,以至于他要毁了那些人? 是,姜莛颜是被楚霄杀的,但他要索命就去找楚霄啊! 既然明若清想要撕破脸皮,那么谢长期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她真以为不提姜听云是因为此人冤枉吗?恰恰相反,这里的人都记得仇恨呢,提他只会晦气,而不是心虚。 “你又看了几眼就断定真假,难不成那些人都该死吗?我告诉你——”说得多了,谢长期反而平静下来,他字字句句全在揭自己的伤疤,所以胸腔里翻腾倒海,让他发抖。 “我要报仇雪恨,我要讨回公道,我谢家的儿女,没有哪个不是死在楚霄手上的。他明知道我最恨楚霄,却还要去雁城告密,深恩负尽全是他咎由自取,那样的下场也都是他应得的。” 好一个咎由自取。 谢长期当真是个绝情至极的人,而他曾经说过的话,远不止这些。 可是,他独自经历过这么多事,让他怎么能平心对待,他恨得牙痒。 明若清失了力气,颓废地坐在地上。她无法反驳谢长期的话,甚至,她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和他们作对呢? 自己又在坚守什么? 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而沉重,犹如暴雨前的乌云,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想要开口,却发现无从说起。 在场人都参与过楚霄称雄的时代,也因为百家崩溃之际而奋力抵抗过,总不能过去了十一年,就能推翻他们的所见所闻。 罪人就是罪人,真相和证据都摆在这里,本就是该被后世评判的。 明若清没有说错,死无对证,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有谁在意当年发生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桩很不体面的陈年旧事,把好多人困在其中,可能一辈子都算不清。 干脆就让它埋在心底腐烂下去吧。 第134章 少年志 “真的,没有你,以后考试我能抄谁的?” 谢长期说姜听云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具体哪里好,他下意识就说能给他抄作业。 其实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毕竟姜听云的字太他妈丑了,抄了也跟没抄似的。 新的学年已经来临,凌君夕再生气也只能放谢长期回来上课,虽然身边总有议论声,但谢长期似乎放平了心态,他没觉得自己拿不到灵器就比不上同门。姐姐说得对,他会让所有人都看着,他是怎么一步步爬上去的。 “对了,姐姐怎么不在?”谢长期搓着手上的珠链,有点心不在焉。 姜听云落下一枚白子,才说:“她离开昆仑虚了。” 再准确点,是离开冀州了。 最近昆仑虚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会谢长期还在宛城被他母亲关着,所以不知情。 “秦一歌带着姐姐私奔了?!”谢长期差点没掀翻桌上的棋盘,怎么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才告诉他呢? “什么私奔。” 姜听云说他一点都不看门派里四处可见的囍字,秦一歌比他们都要年长,已经到了可以下山的年纪,得到两家宗主和长老们的祝福后,二人结为道侣了。 谢长期:“…………” “你又怎么了?”姜听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姜莛颜离开冀州很不舍,但他在宛城就已说过,让姐姐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不必担心他。 看谢长期烦躁的样子,姜听云难免多想了几分。 “你喜欢我姐姐?” “什么?才…才不是!” 姜听云还记得谢长期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就是因为姐姐,如今他急忙否认,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长期往后仰了仰身子,眉头紧拧着,“我只是在想,姐姐了解秦一歌吗?就这样跟他走了,我不放心。” “秦师兄是个好人。”姜听云只说到这里,他提醒谢长期该他落子了。 “好罢……”谢长期还是觉得遗憾,他都来不及为姐姐送上祝福的,“那他们今后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要去的地方有很多,我希望她平安如意,乐哉未央。” 谢长期低头看着桌上的热茶,杯中茶叶沉浮,就像他和姜听云的关系一样,时起时落,没个定数。 “你和姐姐长得真像。” “嗯?”姜听云没能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算了。”谢长期把话烂在肚子里,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两人在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哪怕誓仙过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但谢长期认为,只要有心,他和姜听云就能继续走下去。 “晚妹,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不知道,”姜听云目前还没考虑过这些,“我想下山。” 多半是和前辈们一样,济弱扶倾、斩妖除魔,倒不必解救苍生那样夸张,他就想去远方看一看。 “那你呢?” “我?”谢长期侧身靠着墙,懒洋洋地说:“继承家业。” “…………” 还真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呗。 谢长期突然啧了一声,“太俗了,没意思。要不我和你一块云游天下吧?” 他当真伸出手,凭空比划了一道,少年意气风发,无所畏惧,敢说:“风若一剑开太平,清虚一剑定乾坤,我们去做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姜听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点,以防被谢小公子的豪情壮志给冲到,“看不出,你想解救苍生?” 谢长期还是那句俗,他说:“苍生无须我救,我既千里拜灵山,意为只求你一人。” 姜听云扯了扯嘴角,“不需要,还是请你继承你的家业吧。” “那我以后做宗主了,你扶持我啊?”谢长期甩了甩珠链上的吊坠,笑眯眯地说着。 姜听云揣着手手回道:“谢小公子,你是天才,根本不用我扶持。” 这个尊称让谢长期挺高兴,他收回珠链,以茶代酒,向姜听云敬了一杯,随后一饮而尽,十分潇洒。 本来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些肺腑之言的,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非常好,结果这一切都被那边玩机甲的小屁孩给扰乱了。 藏书阁里的火炉燃得正焰,像温室一样暖和,不用担心小一坐在地上着凉,自己一个人玩着李知秋废弃的机甲,还有那把清虚木剑,鼓着嘴发出“呼呼”的声音,模样认真又可爱。 “这谁家的孩子啊?能安静一点吗?”谢长期嫌弃地啧了一声。 小一举着机甲飞上飞下,根本不理会谢长期说了什么,而且他更吵了。 谢长期正欲发作,却被姜听云制止:“他才多大,你跟他较真什么?” 小一跑到姜听云面前来,因为太矮,甚至爬不上暖炕,只能在下面不停地蹦,他张开双手想要抱抱,“哥哥我饿啦。” 姜听云俯身把他放到腿上,指尖戳了戳他的小肚子,发现果然圆滚滚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你不是才吃过东西吗?再吃下去……” 我都养不起你了。 养小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但身上担负着另一个人的未来,看小一慢慢长大,居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小一不小心弄乱了棋局,姜听云没办法再和谢长期弈棋,两人因此说了很多,犹如春水煎茶的禅意,在新的一年里,一切都清澈明朗,无忧也无虑。 凡事开始总是充满希望的,但重点在于,该要如何保持下去。 姜听云说修仙就是为天下人付出一切侠义,他的仙姑已经放他下山,她是白玉京的神仙,也许她正在某处默默看着自己和姐姐成长,他相信如果能走到高处,还会与这位尊师再次相遇。 江门府因仙姑而闻名,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实锦华峰也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野山,承载了太多他和姐姐的欢声笑语,还有仙姑的陪伴与教导。 仙姑教他飞升之道,温从云教他做人之本,姜听云庆幸,也感谢二位师父,此生能够遇上这些贵人,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走到神坛之上的。 自古功名属少年,争一口气,也争一份心中坚守的道义。 姜听云忽然决定,他要成为自己的那座山,以坚不可摧的勇气迎接每一项挑战,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江湖太大,活着就是我们走着瞧。” 他一柄清虚夺得仙门大比头筹,走出了昆仑虚,也走出了冀州,几乎无视宗主们内定的人选,与他对上的所谓天骄之子,全都惨败在清虚剑下。 对手皆折服于此人的实力,同辈感慨其勇气,而文人写尽佳话。一时间,修真界能传的话本全是关于他。 那一年满城腥风血雨,他们都在讨论,这位黑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一次,他颠覆了所有人的观念,清虚一剑开天门,质问众人何为输,何为赢。 能站在最高处的,未必就是真正的赢家;而在其中斗得酣畅淋漓,却失之交臂的也未必就是输了。 在此之前,任何擂台赛的第一从来都是门派少主,宗门弟子再努力也爬不上这些人的高度,孰是孰非,岂能一朝就说个明白的? 他快刀斩乱麻,因为势头太过于尖锐,触怒了几位顽固的门派宗主,气得他们纷纷指责他定是作假。 但以三清观、金阙阁等为首的宗门却反驳,什么才算是真正的仙家人,难道非要把弟子送往门派,才有资格和他们争个高低吗? 既然这样,那便走着瞧。 如此一来,修真界一时成了宗门世族的天下。 这是新旧思想的碰撞与交流,百家争鸣,怎能不叫人叹服? 同辈中属他居首,而后各方大能前来冀州相会,避世十年之久,等的就是一场仙剑盟约。在这里,江湖高手比比皆是,早已不是内定或作假就可以挤进去的。 成王败寇一念之差,幸好,他再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至此,修真界新的第一已经诞生,后无来者比不上,但绝对前无古人。 妙极,妙极! 第135章 十年第一 “第三名,三清观唐思情!” 公布成绩的声音一落下,围观台上便沸反盈天,响彻云霄。三清观的位置最先爆出热烈地喝彩,因为这不止是世族子弟能和那些所谓的“仙家人”拼个高低,更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走上领奖台的女修,这下谁还敢说唐多令退出听学就一定会失败? 当唐多令一步步走上高台,三清观的旗帜已经竖起,身后的天幕射出青鸾烟火,鼓掌声和喝彩声震耳欲聋。她就站在那里,青鸾的每一次鸣叫,都让血液在体内疾驰,心跳更是如雷霆般轰鸣。 唐多令下意识寻找林芜山的身影,见林芜山站在围观台上,鼓掌的动作还未停。 这一路走来都太过艰辛,若非林前辈相助,她也不可能成功,现在除了激动,更多的还是紧张。 林芜山朝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少年宗主,千秋侠女。” 似乎得到了某种授意,人群里也一声高过一声,都是对她走上这里的认可。 “少年宗主,千秋侠女!” “休言女子非英物!” 这场烟火何其绚烂,青鸾飞过三清观的位置,张开的羽翼青如晓天,让仙门百家得以看见,她在迎接属于她的荣光。 众人万分激动,但天星宗的看台却格外压抑,凌君夕憋着一股气,没人敢在这时候触碰她的逆鳞。 因为第二名就来自天星宗,那只白泽在场上环绕,带来的竟是鸦雀无声。凌君夕确认了好几遍,终于明白主持者念的是“楚云深”三字,而非谢长期。 城门失火是会殃及池鱼的,楚霄见此,也无法去上面领奖,天星宗的人又哪敢向他道喜呢? 凌君夕面上愠怒,说话难免刺耳了一些,不止是她唯一的儿子再次让她失望,而且获奖者还是她素来都看不起的外门弟子。 “一个在门口扫地的都比你强,谢长期,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霄不过是谢长期的伴读,可谢长期连前十甲都挤进不去,这让凌君夕的颜面何在? 谢长期正期待着下一个名字,早已不在意母亲的责骂,他只想亲眼目睹姜听云走上去,别的他都不管。 楚霄冷笑一声,刚好落进凌君夕的耳里,“凌夫人教子有方。” 不是“谢夫人”。 大家都知道谢长期的父母感情不和,楚霄公开讽刺,全然不顾凌君夕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楚——” 这时主持者已经念到下一个名字,万众瞩目的一声“姜听云”,让场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潮。谢长期最先带头欢呼,而楚霄也越过他们走上了领奖台。他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谢宗主的方向。 笑吧,都笑吧,在有限的时间里多想想快乐的事,因为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楚霄随着白泽往上走,这一次的欢呼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盛大和持久,但并非是对第二名迟来的贺喜,他知道就来源于前面的人。果然,白泽烟火已被声如雷响的麒麟撞破,它一出现,其余东西都显得黯然失色,仿佛世间唯它独领风骚,大家的眼中更不会装下还在后面的人。 而把麒麟带来的那个人,虽不骄不躁,极致温柔的眉眼垂怜着万物,但这般光鲜地一剑惊世,却也是实在的轻狂。 做人,就该要野心昭昭。 姜听云走得很慢,他弓背霞明剑照霜,脚下的每一步都踏过了江湖。这一次,他直入白云深处,吐胸中浩然之气,是站在上面向众人诉说,巍巍苍天,也遮不住他俯仰春秋的心。 少年自当扶摇直上九万里,那么这一场青春鼎沸,都是他应得的。 姜听云在沸反盈天中走上高台,路过唐多令的位置时,听她说了声恭喜。两人简简单单地对视后,姜听云抓紧时间回了她一句“你也是”。 仙剑大会前三甲已经公布完毕,接下来便是在四方石上摁下他们的手印,以示十年盟约顺利传承,更是数以千计的人见证三位少年成为榜上无法被超越的高度。 从今往后,修真界就多了一个自己的名字。 是群山之巅,是和那些前辈们一样,居然能在有生之年里站在他们的位置上。 前后数不清的擂台都未让姜听云有过紧张,但现在因为一个伸手而犹豫。只要他摁下手印,那么他就是十年的第一,直到下一届仙剑大会来临,无人取代他的位置。 姜听云始终相信自助者天助,他为之付出了太多努力,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所以他不再犹豫,坚定地摁下自己的手,可楚霄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侧身挡在他和四方石碑之间。 今天的楚霄看起来好像和平常不一样了,姜听云却说不出原因。他还记得一年前撞见楚霄与人密谋,可事实上,仙剑大会直到结束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走上第一,试图能够阻止点什么,但既然无事发生,他又何必计较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呢? 没准当年的自己误会了楚霄的意思。 但愿吧。 其实是十七岁的姜听云还沉浸在那份喜悦中,根本不会想到楚霄存了什么心思,又能为之做到哪一步。要知道,“会死很多人”这句话本身就没有歧义。 姜听云以为风平浪静便能万事大吉,何况楚霄已是第二,排名就在他之下,还需要得到什么? 可很多时候,灾难来得就是毫无征兆。 就像现在这样,楚霄突然拦住他盖印的动作,既是挑衅,也是一种警告。 如果姜听云能够往宗主席位的方向看一眼,他就会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了。 楚霄的意思很明显,他拒绝承认姜听云的第一,而且,就算承认又如何,他会让姜听云顶着这个名号跪下的。 因为太显眼,姜听云错就错在挡了他的路。 围观台离这里太远,哪怕是唐多令,也听不见他对姜听云说了什么。 只有两人自己知道,楚霄的几句话,让姜听云脸色俱变。 “你知道当年我从剑冢里拿出了什么吗?” “无心铃?”姜听云记得这只铃铛,他和楚霄对上时,差点因为无心被蛊惑,但不知道他在这时候提起是为了什么。 “不对,是将星。” 将星就排在逆魂之下,凭楚霄的能力,得到它似乎不足为奇。 可是—— “进过两次剑冢的人是你。” 楚霄承认得很快,他又说:“可惜没在当时就亮出来,但现在也不迟。你知道将星可以做什么吗?” 将星是亡魂之旗,和逆魂同样都是致邪的灵器,被楚霄拿到会做什么? 姜听云的心跳如擂鼓,“你——” “爹!” 宗主席位上赫然爆出一声惊叫,声音太过凄惨,传进了每个人的耳膜。姜听云回过头,看见花无雁抱着花宗主肆意哭喊,她手指颤抖,难以自控,却还是试图捂住父亲的血,可惜发现得太晚,已经无济于事了。 花宗主吊着最后一口气,奋力甩开桌上的茶水,当杯体碎裂时,几只蛊虫也顺势爬出,引得众人大乱。 “这茶有问题!” 不知是谁高喊了这么一句,本该欢乐的氛围直降而下,成为人们头顶的毒刀。伴随着阵阵惊呼,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就是最外围的观众,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喝了茶的宗主和长老全都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你们快救救我爹啊!”花无雁在混乱中被侍卫拉走,她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不肯放开,跪在地上求每一个人来帮帮她。 “阿雁,跑啊,跑……”花宗主弥留之际,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现场已经大乱,姜听云举目四顾,下方全是逃跑的人群,将出口堵得汹涌如潮,只会愈发焦虑,而且有另一批势力在阻挠着他们逃命,几乎见谁就杀谁,就算漏掉,也因为蛊虫噬入体内,根本跑不了多远。 姜听云看见了,那是天星宗的人。 他没有想到,原来当年和楚霄密谋的人,竟是谢宗主。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但谢长期早已顾不上他爹反叛的事,一路逆行而去,扯着嗓子直喊姜听云的名字。 “谢长期!你给我回来!回来!” 阶梯上都是死相惨重的尸体,谢长期跑得很快,直到听不见母亲的呼喊为止。他绝不可能丢下姜听云,就是凭着这一份信念,他压根没有在意死去的人居然再次动了。 高台上仅剩的三人各有不同的表情,谁又能想到普天同庆的日子变成一片修罗场,这前三的名次在混乱中显得如此讽刺。 当真天妒英才。 唐多令被林芜山和三清观的人护送着离开,她临走前还看了一眼姜听云,正要喊他也赶紧跑时,姜听云就已经动身了。 领奖台其实很高,但姜听云纵身一跃,刚好被谢长期接了个满怀。 “接住你了!” 姜听云看得很清楚,谢长期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就是为了找自己的。 他不会丢下朋友独自离开,在剑冢如此,现在也如此。 姜听云想告诉他楚霄有将星,这把旗可以召集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亡魂,而他们就处于灾难中心。所以只要楚霄想,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 比起这些,父亲和同门反叛更让人难以接受。 谢长期都知道的,但他比姜听云想象中的还要镇定,他拉住姜听云的手往外跑,“能找到你就很好了。” 真的,现在哭的话很没有面子。 最后只剩下楚霄站在高台上,他看着周围因他而起的动乱,摇摇头甚是惋惜,其实也没多少情分。 “这天要变了。” 第136章 新王杀旧王 昆仑虚鹿蜀山—— 楚霄的事传得太快,不过短短一天之内,竟让整座修真界都轰动了。 饶是余晚溪,也在饮茶时听说了这条消息。 但他并未感到震惊,只是有点小小地遗憾。他总共就说了两句话: “人没死绝,还是有几个长嘴的活着。” “楚云深好手段。” 是好手段,能在同一时间里让无数人爆体而亡,死后也因将星旗为他所用,难怪他这么快就能掌控百家,时至今日,已经无人阻止他了。 余晚溪在想,除了谢宗主,肯定还有人暗中告密。 即便常年被困于鹿蜀山,他也尽知天下事,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 毕竟,有人关着他,可有的人却想放他出去。 无论是昆仑虚里的,还是在外面的,只要能让他解脱,他又何必管什么方式。 余晚溪捏着杯子,忽而意味深长地笑了。 没错,上头的天是该变了。 他最多再等一个月,不,也许不用这么久,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楚霄半个月就可以成事。 很快的,凌宗主“请”他下山一聚。 莫非楚霄已经打到昆仑虚来,凌君闻要召集所有长老前去反抗吗? 说来也奇怪,本次动乱的开始,除了举办仙剑大会的云中,便是宛城一带逐渐向四周封锁,天星宗占尽地理优势,此番讨伐来得措手不及,但为何,金陵也有楚霄的人呢? 云中、宛城、金陵,这三方的纷争正随着时间不断发酵,直到秋士美被拿下的消息传出来,东南一下就多了道缺口。 余晚溪忍不住多想了几分,哪家仙门镇守金陵,真的很巧,就是戚景明的灵一门。 嗯,他还是修真界第一的师尊呢。 所以会是戚景明助长了楚霄的火势吗? 但无论真假,余晚溪都能猜到,姜听云必会因为戚景明受到牵连。 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自事情发生到如今,余晚溪只在鹿蜀山等了七天,七天时间,已经够外面的人做很多事了。成王败寇一念之差,余晚溪等着最后的审判。 千万别让他失望。 凌君闻能上鹿蜀山找他,他未必猜不到其用意,就像当年封他入山一样,这次来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故人相见总有话要说的,余晚溪笑脸盈盈,他说宗主的到来让鹿蜀山蓬荜生辉。 没忘记场面话,他还是个人。 可凌君闻开口的第一句是: “真后悔没杀了你,让你独活三十年。” 余晚溪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依旧是芝兰玉树的少年模样,无论那些人怎么变化,他都不会老。 岁月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 余晚溪被关的年头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长久,他也不是凌君闻等人的同辈,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三任镜辞山长老封他入山,可灵镜的存在让他不断被世人遗忘,所以如今的傅千山只记得要封印鹿蜀,却不知道为何要关他。 本来凌君闻也不知道的,余晚溪到底犯了什么大罪,以至于师祖要关他一辈子? 如果是因为邪修的身份,那么昆仑虚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收他。 只能说余晚溪藏得太好,他现在的下场,居然是他自愿的。 倘若他老实本分,凌君闻会让他一直活下去,可现在的情形,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虽不知他是怎么做到在山里也能害人的,但为了以绝后患,凌君闻不能放任这样一个危害活着。 “所以,我更不能下山了是吗?” “是,而且我会杀了你。” 余晚溪并不害怕,他其实还有一个筹码,藏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在这时候用的。 “杀了我,傅千山也会死,你不知道吧?” 凌君闻颓废地闭了眼,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糊涂。” 余晚溪清声哂笑,他终于喝完了这几天里的最后一口茶,才说:“你那位长姐肯定也很难熬,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滋味不好受吧?” 谁不知天星宗是叛徒,追随楚霄的人倒是越来越风光,但是那些无辜的人呢?自然成了这场恶战的牺牲者,他们必须为此事负责。 余晚溪不禁感叹道:“谢家完了,你冀州凌氏也被牵连,我都不好说你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宗主。” 就算凌君闻让姐姐和谢家划清界限,可以暂时保住他的地位,那他儿子也是没法继任的。 余晚溪便抓住了他的弱点,蛊惑道:“蜀郡杨氏可是世族之首,和琅琊付氏齐名,如果你能说动杨庆,没准他会帮你。” 当然,杨庆绝不会帮忙,因为他的女儿曾在昆仑虚受过天大的屈辱,那些药都是余晚溪做的,说不定他会为了这一份情谊救自己下山呢。 那么凌君闻还敢在这时候杀了余晚溪吗? 如今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用楚霄提刀,他们自己就在互相牵制,此番他是顺天而行,理应昌盛。 余晚溪说出这些人惨败的原因:“各人为各自的利益,你们最不该的,就是目中无人,忽视外面的世族。” 让世家子弟前来门派听学,不是净给人留下把柄吗? 所以杨庆第一个就和昆仑虚划清界限,与林芜山联手独守渝州一带。世族已经全力以赴,唯有门派还在苦苦挣扎,等着被楚霄瓜分。 “先拿下宛城谢氏,再灭了云中花氏,现在又封了金陵秋氏的口。你发现没有,楚云深比你们都聪明,他知道世族才是他成功的关键。” 楚霄征服的就是他们所以为弱小的宗门,可一旦聚集起来,便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反倒先让楚霄用上了。 这盘局布得太大,就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楚霄已经在不断地把白子换成黑子,唯一可以让白子妙手回春的机会,也因为他们自己的狂妄而失去了。 余晚溪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新王杀旧王,你猜楚云深想要坐上百家之首,下一个准备杀谁?” 杨庆又为何不愿相助,因为他就是知道,楚霄一旦成功,下一个要除的便是昆仑虚。 大家都以为楚霄会失败,或许是觉得他赢不过昆仑虚,这阵风来得太过迅猛,只要昆仑虚能撑住,一定会让此风销声匿迹。 可是,直到两个月后,这股风居然越刮越快,随着凌宗主陨落的消息传出,众人便知道,昆仑虚也彻底失控了。 第137章 诛戮 “你执迷不悟!说再多都没用了!” “分明就是你们这些人怕死,怕楚霄打过来,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事实呢?没一个人愿意帮忙的!” 凌杳布满血丝的双眼如毒焰般猩红,他抬起一只手,和目光一起死死地指着杨雪儿。从没见过他如此咄咄逼人,杨雪儿也不欲和这样的他多说,凌宗主的棺椁还未入土,他们都是来昆仑虚吊唁的,凌杳却在这时拦住杨雪儿,势必要讨个说法。 “昆仑虚的事我们都很悲痛,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 “是你们!”凌杳面目狰狞地控诉,“肯定是你爹说了什么,否则昆仑虚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爹又怎么会死?!” 说到最后,凌杳的声音已经完全失控,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仿佛眼前的杨雪儿就是他的仇人。 对啊,就是仇人。 凌君闻惨死,不就是被他们害的吗? 杨庆本该帮忙的,只要他一句话,世族绝不会袖手旁观,可他不仅不帮,还让其他人也别招惹是非,直到楚霄杀进来,果然没有任何仙门施以援手。 凌杳又恨又气,看向杨雪儿的眼神晦暗不明。其实他仔细想想,楚霄的动作太快,修真界各地都是战乱,上个月来昆仑虚也不是真正的讨伐,但好多人都希望昆仑虚能够一举逼退天星宗。在这样的局势下,赢便是赢,昆仑虚又能如何,可一旦输了,死的全是身边的人。 凌杳在这个月底匆匆继任,他本坐不上昆仑虚宗主的位置,就因为他爹的牺牲,居然成就了他,但他的姑姑也被扣上反叛的帽子,事到如今,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此之前,修真界以昆仑虚、天星宗、天虹宫和离中教分庭抗礼,更别说其他宗主都是人中翘楚,但凡他们联手,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事实上,他们从始至终就是一盘散沙。 宗门宁愿独守一城,拼命保下家族血脉;门派想要向外发出消息,也被楚霄的督察官掣肘。现在四大仙门都倒了,唯有楚霄凭一己之力翻云覆雨,可他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是将星旗,还是那些该死的蛊虫? 是他不顾千秋骂名,敢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谁不愿承认他的身份,他就赶尽杀绝;谁愿意追随,他就抬高封侯。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的短短三个月,无数仙门满门患难,而被困于其中的幸免者,也在互相猜忌,互相打压。 一时间,无人顾及为什么各仙门的继承人都不知所归,是死了,还是叛变了? 在他们看来,牺牲总比叛变好,起码史官的一笔能够落得一份好名声。 但凌杳不在乎这飘渺的名誉声望,他始终认为是杨庆抹黑昆仑虚,活的时候不肯援助,现在人死了还假惺惺地过来哭丧。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恨意呼之欲出,脑子一热,他动手推了一把杨雪儿。 “啊!” 下过雨的泥地湿滑,凌杳没有想到杨雪儿会真的摔下去,他眼睁睁看着她滚下台阶,脑袋砰的一声撞上了那块君子碑。 猩红的血迹染污了碑上的文字,凌杳的目光难以聚焦,最后堪堪落在那“三戒”上。 昆仑虚三戒为,戒之在色,戒之在斗,戒之在得。 多么讽刺。 凌杳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怎么会这样?他没想过要杀人的,他只是……只是一时冲动,想给杨雪儿一个教训而已。 她怎么会真的摔下去呢? 杨雪儿没有死,但脑袋受到撞击后,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她好不容易找回神志,翕动着双唇,似乎是在喊“救命”。 这一声让精神恍惚的凌杳惊出冷汗,比失手杀人更严重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就这样放她走吗?她肯定会告状的,被杨庆知道了该怎么办? 凌杳满脑子只想着杨庆的报复,根本不在乎地上躺着的杨雪儿,直到她嘴里涌出鲜红的血沫,他还不肯动身。 或许,就这样让她死了更好。 可是凌杳太害怕了,他下不去这个手,高度紧张下绷成一根弦,任何动静都让他吓得发抖。 “我帮你。” 不远处的小道里走出一个人,当她掀开兜帽,凌杳瞠目结舌:“阿……阿雁?” 消失了三个月的花无雁在这时出现,大家都以为她被楚霄抓走,或是死在了仙剑大会上,但无论她发生了什么,凌杳已经无心管顾,他只在乎她刚刚说的话。 家道中落的花无雁失去了全部,眼中黯淡无神,没有昔日的光彩,她看起来,就像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 “你…你怎么帮我?” 话音刚落,花无雁举起石头奋力砸下,她没有任何犹豫,噗嗤一声,血与肉四处飞溅,再是头骨碎裂的声音,激得凌杳身体不适,在旁边不停地干呕。 花无雁一次比一次用力,她把杨雪儿砸得面目全非,原来一个活人的头骨也如此不堪一击,没几下就把脑浆砸了出来,带着鲜血的气味令人窒息。 还有杨雪儿临死前的挣扎,加深了花无雁心底的恶毒。 到处都是血,身上是,石碑上也是,等她彻底弄死杨雪儿后,她把斗篷脱下来裹紧石头,一并递给了凌杳。 可凌杳又哪里敢接,他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直到花无雁喝了一声:“接着!” 花无雁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帮凌杳,在这一段时间里,凌杳不是也没阻止她吗? 震惊也好,害怕也好,他同样都是帮凶,何况还是他把杨雪儿推下去的。 花无雁只说,杨庆该死。 凭什么就她家破人亡,受尽冷眼,其他人还能活得好好的,现在没有云中花氏,杨庆倒真的越走越高了。 所以,都该死。 “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赶紧把这里弄好。”花无雁淡漠地擦去脸上的血,指使凌杳用那件斗篷擦净石碑,然后把它烧掉。 “杨庆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凌杳跪在地上拼命地擦拭君子碑,净尘术居然用在毁尸灭迹上,他甚至都不敢去看杨雪儿的尸体。 花无雁正撑着君子碑歇气,她看了一眼没用的凌杳,“杨庆迟早会发现的,所以你得去镜辞山,用灵镜把刚才的记忆消除,别被人抓住把柄。” “杨雪儿也不用埋,最好能让她爹看见。” “啊?可是,可是……” 花无雁直接踹了他一脚,“都知道杨玉尘来过昆仑虚,藏不藏都是昆仑虚的责任,找个替罪的,知道吗?” “反正你刚才那一推,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现在的凌杳对花无雁唯命是从,他知道但凡走错一步,将来要面临的代价谁都担当不起,为了保命,只能找个替罪羊。 凌杳听她的话,准备拖走杨雪儿,她看着地上滑过的血迹,突然想起了别的事。 “两年前,灵芝长老误会杨玉尘和秦一歌有染,到底是谁告密的,你觉得墨九君有可能吗?作为灵芝长老的爱徒,他说的话,长老应该会听一听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凌杳记住了这段话。 花无雁还说,即便他找到替罪羊,也会被杨庆发现的。 那该怎么办呢? 杀了杨庆全家,不就好了?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 花无雁清理完地上的血迹和碎肉,她缓缓抬起眼皮,眼神犹如冰川一般,脸上无一丝波澜。 “刚好,我知道有谁可以做到。” 可怜杨雪儿,她始终不会想到自己的死,仅仅是因为她太过于心善。 昆仑虚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一个好地方。 第138章 见证 某不知名小村中,是这场战乱屈指可数的净土。最初姜莛颜和秦一歌云游各地,自楚霄发起讨伐后,便选在这里住下,同诸位侠义之士一样,夫妻二人尽一份绵薄之力,让那些受到迫害的人不至于无家可归。 “打到冀州去了。”秦一歌望着昆仑虚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条消息,无疑是给他们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灾星闪烁,战乱将至。 “原来他当年说的是真的。”姜莛颜沉默了片刻,明明弟弟撞见过楚霄的密谋,可为何她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呢? 或许,是她根本没想到楚霄会有这样的野心和能力。 这一次,楚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事情已经发生,再怨其非也没有用,姜莛颜能做的,就是守着她自己的小家。 现在秦枝满周岁了,但周岁宴过得并不圆满,只请了尚能联系的好友,简简单单摆上两桌庆祝。在乱世中出生的孩子,处处都是硝烟和饿殍,保住性命就已是幸事,哪里还能管这么多。 生死攸关之际,秦一歌想回冀州守着昆仑虚,可是转头看见姜莛颜细声哄秦枝睡觉的模样,他又舍不得在这时离开。 姜莛颜知道他的犹豫,便说:“去吧,你的师尊和同门还在那里,我等你回来。” 两人携手见过无数风景,既要相伴一生,姜莛颜愿成为他的后盾。 而且,守护门派是件很荣耀的事,如果是姜莛颜,她也会这么做的,但现在她有了秦枝,她要守住二人唯一的希望。 “姜二和小公子都会陪着我的,你放心,你放心。” 姜莛颜连说了好几遍“你放心”,其实是她自己知道,秦一歌这一去,很可能九死一生。 修仙就是为天下人付出一切侠义,无数英雄好汉慷慨赴死,只要楚霄一日不除,他们就绝不放弃。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修真界处境艰难,便以一腔热血奋勇当前,只愿后辈能够远离这般苦难。 所以,有何遗憾? 秦一歌真的走了。 他和姜听云擦肩而过,留下了一句“照顾好你姐姐”。 姜听云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这两个月以来他们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本没有那些深明大义,却是自己的亲人也走上了这一条路。 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姜听云只想守着姐姐和侄子,他没有秦一歌那样的决心,可是,谢长期失去了家人,花无雁不知所归,好友们都还留在昆仑虚,让他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 但倘若他也离开,这里的人该怎么办? 姜莛颜已经送走了秦一歌,不想再送走她的弟弟了。 “长期还好吗?”这是在二人长久的沉默中,姜莛颜唯一能想到的话题。 姜听云从门外收回目光,先是点点头,复而又摇头。谢长期回不去宛城,现在的他被人人喊打,所谓父债子偿,为爹的做出这样的恶事,他能好到哪里去呢? 谢长期既能在仙剑大会上找回姜听云,那么姜听云绝不会在这时候丢下他。如今大家都境遇孤苦,留下了好多遗憾,不止是谢长期这个天骄之子摔得太惨,姜听云的第一,似乎也不作数了。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楚霄。 姜听云突然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时秦枝醒了,小孩咿咿呀呀地喊着,抓住了母亲的琴瑟。姜莛颜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不会去想艰难的处境。 “小一要不要抱抱弟弟?”姜莛颜见小一就站在旁边,但脑袋已经伸了很久,像吃了糖似的,突然夸张地哇了一声。 她把秦枝递给小一,护着他抱抱秦枝。小一近距离感受秦枝的软糯,高兴得嘴角上扬,冲姜听云说道:“好重呀!” 他的眼睛亮亮的,虽然还不懂婴孩是什么含义,但是他知道这个小人儿一下子就出现了,而且长得这么快,觉得特别神奇。 姜听云也蹲下来,摸摸小一的脑袋,秦枝朝他伸出小手,他愣了愣,随后把手递了过去。 秦枝握住他的食指,口中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但是看样子,这小孩应该很高兴。 “他很喜欢你。” 姜莛颜忽然提议,让姜听云为侄子取表字吧。 仙家人出生三个月,父母就要为他取个名字,用以分别他人。但外人不可直呼其名,因此另取与本名涵义相关、相承的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 所谓“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古话赐子千金,不如赐子好名,本是庄重肃穆的场面,哪里能够这么随便呢? 姜听云嘟囔了一句,小侄子才满周岁,现在就取表字,姐姐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但他还是好好想了想:“枝,多才清雅,出自‘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寒菊之美,在其品格与风骨,若小侄子真能如寒菊一般,那便叫——” “延龄。”他抬起脑袋,与秦枝对上了目光。 秦枝好像知道舅舅在喊自己,在母亲怀里摇头晃脑,眼睛都弯成了两条小缝,白净的脸蛋看起来更可爱了。 “菊为延寿客……”姜莛颜恬静地轻笑,“这是个好名。” 她朝着自己的儿子唤了几遍“延龄”,秦枝张嘴发出啊的一声,竟真的回应了。 “舅舅为你赐了好名字,那你第一个要喊的人,是不是舅舅啊?”姜莛颜笑着做口型,教秦枝怎么喊。 秦枝也噘嘴,努力发出和母亲相似的声音。 小孩子都好动,醒来便想到处玩。他在姜莛颜的搀扶下走了几步,一会抱抱小一,一会又追着姜听云的步伐,发现只能抱住小腿,就扬起脑袋朝母亲笑。 “延龄害羞了是吧?” 好多人都说秦枝长得像姜莛颜,但她自己从不觉得,这小孩牙都没长齐,哪里就能看出像她了? 所以秦枝露出没牙的笑容,姜莛颜就绷不住了。 反过来还要安慰愣住的秦枝,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在陪伴侄子长大的日子里,姜听云一边打听外面的情况,知道秦一歌等人安好,姐姐和他都能放心,一边又陪着谢长期游走在各个世族之间,只要能有一点希望,他们就会努力抓住。 可楚霄的督察官太多,总能发现各地仙门的动静,如瓮中之鳖般一网打尽。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便不像巧合,姜听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谁在告密? 他和谢长期都找不到花无雁的下落,上次能从云中逃离已是侥幸,有督察官监守,现在更是无法进去,他们不知道花无雁还在不在云中,她的情况和谢长期一样糟糕。 谢长期想和母亲会合,只要他舅舅还在,就有冀州凌氏的助力,但天星宗在通缉他,宗主们也认为他是楚霄的帮凶,由他出面,竟是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忙的。 “谢……” 他抬手打住姜听云的话,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品竹调丝的谢小公子了,这个称呼有点讽刺。 姜听云也跟着他在路边坐下,寥寥无几的人声和灰蒙蒙的天空成为最后的画面,楚霄征伐期间,督察官遍地都是,很少有人敢外出,只怕哪天,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谢长期容颜依旧,只是再也看不见他嘴边的梨涡。他似乎从未睡好过觉,眼下已经有了一层乌青,此刻颓废地耷着脑袋,是又一次求助被人拒之门外,他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这一次,楚霄在修真界发布了他的通缉令,彻彻底底断了他的后路。 谢长期也是从这时才知道,原来他的项上人头如此值钱。 那可是他亲爹啊。 其实就算谢宗主临时反悔,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已经退不出楚霄的贼船了。 谢长期忽地出声:“是我连累你和姐姐了。” 如果他在当时不去找回姜听云,就和母亲待在一块,可能已经被楚霄处决了,或是与舅舅联手独守昆仑虚,也不至于让姜听云因为他被针对。 事实上,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他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自己的内心。 姜听云没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道:“我师尊还在金陵,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很早之前就传出秋士美惨败的消息,姜听云嘴上不说,但他和姐姐一样,都很担心爷爷的安危。 秋士美为什么不愿离开金陵,因为他还要在那里等着亲人回家,也不忍故土受到半点侵害,于是倾尽满门之力,势必要与楚霄抗争到底。现在算算时间,尚能守住的好像就只剩下渝州、蜀郡一带,以及湘潭那边了。 那是楚霄的手还没伸过去,如今的他是在围猎昆仑虚。 将星旗让楚霄的势力越来越广,他第一次讨伐昆仑虚,便能夺下凌宗主的性命。谢长期震撼不已,他说: “天要亡我。” 凌宗主的棺椁还停在广林山中,而楚霄又放话,他将在十天后彻底碾过昆仑虚。 姜听云放弃了回金陵的念头,那时的他正跟着姐姐前去昆仑虚吊唁,仿佛这十天时间,是楚霄留给他们与故人道别的机会。 他还真是会杀人诛心。 第139章 殉道 杨雪儿死了。 就死在昆仑虚。 据说她死相极惨,脑袋已经血肉模糊,从广林山跌下,身子刚好穿过山下的竹子,内脏和血液溅满了一地。 姜听云不可能不记得。 甚至是记忆深刻。 因为那肮脏物砸了他满身,他抬起头,看见尸体顺着竹杆缓缓滑下来。 如同下了一场血雨,淅淅沥沥地糊了眼。姜听云就这样木然地站着,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空洞洞的,有点麻,也有点昏。 这股血腥味袭击了他全部的感官,他像僵掉了一样,震惊到极致后,反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动作。 花无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也看见了这番景象。 三个月不见,她的第一句话并非是和好友哭诉,而是—— “你做了什么?” 就是这一句话,几乎毁了姜听云往后的人生。 杨庆通过尸体身上的杨氏信物才认出女儿的身份,这个噩耗深深打击了他,因此事彻底与昆仑虚决裂,若没有公道,他便自己复仇。 凌宗主尸骨未寒,昆仑虚又有一人惨死,但很明显,这次不是楚霄动的手。 偏偏花无雁在这时帮腔,她咬死都说姜听云是最后一个见到杨雪儿的人,凌杳为了让昆仑虚撇清关系,也一并把姜听云推出去,何况他早已用灵镜消除了记忆,真要查起来他是不怕的。 杨庆虽悲痛欲绝,但不至于偏听轻信,事后回复他们看在凌宗主的牺牲上,他便不追究了。 这样的回答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且污蔑姜听云并不容易,但杨庆表示不追究,无论如何,凌杳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临走前,杨庆偷偷撤了昆仑虚的保护罩。 那广林山的东南角缺了一块,杨雪儿从这里跌下,就让昆仑虚也跌一次吧。 “凌宗主,你在天有灵,应当可以看见,倘若我女儿的凶手就在昆仑虚,那就让楚霄进来,替我收了那人。如果昆仑虚因此劫撑不过,我亲自下来向你赔罪。” 命运从不讲道理,它把无辜之人卷入其中,所以没办法去批判一个为女儿复仇的父亲,他只是在当时,做了自己认为最值得的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会让更多的人牺牲。 所以他说,事情过后,他亲自下去赔罪。 十天之约转瞬即逝,楚霄手握几万精兵,马前那杆将星旗呼啸而过,从南地直捣冀州,和余晚溪里应外合,一举大破仙门。 将星旗的本体正是獓因,它遁生于幽冥,自要随主为祸天下,今日便从这冀州开始。见山风凛冽,将星径直往下冲去,轰然一声形成旗帜狠狠插在昆仑虚山前。 由血与肉献祭,将星的阵法逐渐有了雏形。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 曾经雪白的山头被血染透,门中弟子正与楚霄带来的精兵厮杀,在血红的残阳下,战争一望无际,到处都是浓烟,但破空声依旧未停。他们拼死做着最后一搏,可是看见昔日的同门被将星操控,从地上爬起,拿起了剑,一时之间,那些仇恨的光芒仿佛也消失殆尽了。 楚霄还真是会杀人诛心。 烈焰四处逃窜,火舌舔舐着一切,放眼望去,周围已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不散的英灵想要呼喊,却被将星夺去最后的思想,拿刀对准了自己的同门。 昆仑虚的阵法有道缺口,想要补齐已是为时过晚,任由大军一拥而入,踏得大地都在微微颤动。刀鸣声响彻天地,鲜艳的将星旗迎风飘展,它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众人,用他们的鲜血浇筑成最强大的力量。 屏障,彻底破了。 所以无人可知,鹿蜀山的台阶上,留下过长的血迹,只为了在昆仑虚满门赴死之际,把里面的人带出去。 当余晚溪走出山门时,就看见奄奄一息的傅千山在下面慢慢地爬。 “真可怜。” 余晚溪啧啧了几声,但不知是惋惜昆仑虚现在的处境,还是感叹面前的人如此深情。 假的。 世间千人千面,道貌岸然之辈比比皆是,说实话,骗得多了,余晚溪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要知道鬼修有好几种,他就是最可恨的蛊修。 能在千里之外杀人的,也只有他可以做到了。 凌君闻没有冤枉余晚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把话带出去,就以身殉道了。 余晚溪抬起一只手,不顾傅千山已经垂亡,就让他好好看着,“这东西叫做情蛊,母虫在我身上,你肯定什么话都听我的,不然我还以为自己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放在不死的人身上也合适,见傅千山弥留之际,他大发慈悲,干脆全部告诉他好了。 “陈仓傅氏也是高门望族啊,偏偏你在这里栽跟头,不知你叔父看见你这样子,会作何感想。” 余晚溪蹲在傅千山面前,袖着手摇头,复而又感叹,喃喃自语道:“想必也是看不见了罢……” 是啊,傅千山要死了。 他望着远处的硝烟出神,忽然想起自己被师尊禁足,因为灵镜里一桩飘渺不定的预言,说他定会害得门派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就这样关了他一辈子。 所以,他其实恨死镜辞山长老了。 现在的傅千山说不出什么话,便是余晚溪一直在说。他说要是别人像他一样,明明毫无过错,却在意气风发的年纪里被师尊禁足,甚至有可能永远都出不来,那肯定会疯的。 还不如早点杀了他,非要这样折磨他干什么。 他能做出今天的事,都是为了报复,所以多体谅体谅他吧。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按辈分我都算你师祖了。其实我早就想出来了,在你之前的两任长老,包括你的师尊,我都想过办法。” 余晚溪说着说着,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怀想,他不明白:“可惜都没有成功,偏偏到你这就成了。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就你上当了?” “不是……假的。”傅千山最后能说的话,竟然只有这个。 “什么不是假的?”余晚溪突然起身,他感到恼火,有种呼之欲出的情愫未能得到抒解,最后成为烦躁,“你快说,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那句未完的话似乎是余晚溪一直想要的答案,可惜傅千山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余晚溪,就死在了鹿蜀山门前,这个困了余晚溪一辈子的地方。 按道理来说,余晚溪能够走出山门,是该庆幸的,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所以,什么是假的。 不重要了。 第140章 沦陷 “师尊!师尊——” 少年嘶哑的怒吼穿过烈火,整个旷野间,仿佛刀剑相击声不复存在,唯有苏淮朝着师尊的方向奔走,但也只是沉寂了片刻,暴雨般的箭矢又飞掠着袭来,彻底拦住了他的路。 “师尊!”苏淮跪倒在地,他杀得血红的眼睛蓄满了泪水,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最终传进了温从云的耳中。 天空硝烟弥漫,熊熊烈火照得天际一片血红,耳畔间是劲风吹过飘扬的将星旗,如此明艳,如此悚然。 死去的人还睁着他们的眼睛,那些微弱的呻吟声已在厮杀中消失殆尽,和风中的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随着将星旗遥遥飘去。 苍天之下,竟只有那杆旗还在耸立着。 残衣遮不住身上的伤口,在火光的另一边,温从云立着剑倒下。就如她所说,身为冀州人,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绝不会离开昆仑虚半步。 以告慰先辈之英灵,奋勇杀敌,血战到底。 留在这里的,只能是冀州人。 “成澜,你走!” 苏淮血污的面孔上,透出绝望和悲痛之色,他突然丢了自己的剑,一步步爬向师尊,就在他即将踏过烈火时,姜听云冲出来抱住了他。 “姜听云,带他离开!”温从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强撑着发出最后的命令。昆仑虚接连受到两次重创,已是师老兵疲,若是都死在这里,那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师尊!” “快走!” 温从云没有去看苏淮的表情,纵使有诸多不舍,她挥剑斩向烈焰,轰的一声,彻底阻断了师徒二人的目光。 活着就好,活着才能为她报仇。 苏淮无父无母,挂着一块名牌被丢在昆仑虚门前,那时的温从云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凌宗主把他抱来,提议就送到子吟山学习吧。 或许,这是上天赐予他们最好的安排,凭此缘分,已是人生无憾,苏淮就是她的孩子。 温从云收养苏淮成人,到如今,是该送他离开了。 火光外是苏淮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也跟着落泪,挥之不去的是她对苏淮的牵挂。 温从云突然开始害怕,时间太短,她其实还有好多话想和苏淮说,让他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以及,多保重身体。 她似乎听到,苏淮在外面喊了声娘。 这一声,让她潸然泪下。 看不见才好,不能让苏淮瞧见自己的模样。 直到苏淮被姜听云扯远,她才抹去脸上的泪水,身子却抑制不住地颤抖。有人朝她走近,可强弩之末的她已经抬不起剑,只能等待最后的审判。 余晚溪一下山便对众人展开惨无人道地虐杀,割开咽喉,放入蛊虫,他丝毫不顾同门情分,或许是因为傅千山的死,让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面对温从云这样的人,将星旗的威力不够稳定,只有他的蛊虫才能让死尸彻底听命。 他真想看看,让温从云变成一具傀儡会是怎样的画面。 蛊虫在手上发出惊悚的声响,余晚溪掐住温从云,迫使她抬起脑袋面向自己。越是恨越好,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死了也能带着冲天的怨气。 余晚溪微凉的指尖落在温从云的脖颈上,他的嗓音含了几分森然的寒意:“温从云,我其实特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信念,能让你连死都不怕。所谓正道之人,最后还不是听命于我?” 让清风明月之人跪倒在泥泞之中,一向是余晚溪愿意看到的,他说傅千山就是这样,像条狗一样,好玩极了。 余晚溪哈哈大笑,他还说,李知秋死在逍遥山上,引以为傲的巧手被他亲自斩断,现在轮到温从云了,干脆让他俩去下面做对苦命鸳鸯吧。 “可惜,可惜,楚云深还用得上你们,所以我没法让你死个痛快了,你别怪我。” “你不能……” 余晚溪有一百个法子能让温从云生不如死,正当他要动手时,脚下却被人抓住。白菱干涩的嘴唇毫无血色,浑身血污的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一步步爬来阻止余晚溪动手。 余晚溪微微弓下身子,和白菱对上了目光。她抬起眼皮,从嘴里溢出一股股血沫,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接着话缓缓道:“你不能伤害扶月,有什么事都冲我来。” 余晚溪只瞧了一眼,就踹开了白菱,人都快死了,他没必要浪费时间。 白菱又上前抱住他的腿,机械般地重复道:“你不能,不能……” 也是个有勇气的,不过医修能为楚霄做什么呢?余晚溪始终没想过要收白菱。 所以他手起刀落,直接了断了白菱的性命,连蛊虫都不屑于放进她嘴里。 只是她临死前,那只手还在紧紧地抓着他的腿。 余晚溪叹了口气,“执念啊。” 说罢,他就踢开了白菱的尸体。 “好了,这下没有人阻止我了。” 他说得对,昆仑虚彻底沦陷,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止楚霄了。 楚霄踏平昆仑虚,不在冀州安营,也不在宛城天星宗,反而一路南下,直接杀到雁城,将锦华峰选为了仙府。 他霸占仙家奇景,如今还四处抓人重修江门府,掀起动乱的半年时间,家家户户高挂白绫,夜夜哭到天明。想要反抗的侠义之士十室九空,从北打到南,打光了满门,竟落得遍地尸骨无人哀的下场。 他们更是连白绫都挂不上。 这时候,众人总算明白仙门继承人失踪的原因了。 楚霄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些少主,都在锦华峰啊。 背负仙门使命远离故土,早早就被楚霄挟持的人却落得叛徒的骂名,哪怕将来可以回家,也是不得善终吧。 前往雁城的路上,马车内一时十分安静,只有车轱辘在外不停地响动。过了半晌,一少年问向对面的人: “你是金阙阁送来的?” 这句“送”字,诠释了车上人的命运,有些仙门是主动,但更多的,就像他们一样,全是楚霄武力威胁,被迫送出自家少主前往雁城。 刚好,奉天和琅琊两家仙门因为顺路,便一并送来了。 那少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窝在斗篷里就不说话了。 “我叫晏子野,你呢?”晏负试探性地问道。马车上的气氛有些压抑,他们都知道这一去就是把性命交到楚霄手上,正因为如此,晏负想找点愉快的话题,不至于总想着糟心的事情。 “我叫裴……”少女好像想起了什么,及时改口,“我姓付。” 说完,她又沉默了。 晏负问:“姓付。清字辈?” 裴茗先点头,接着又摇头。 她是清字辈,却不姓付,她只是师尊捡回来的徒弟。楚霄放话要金阙阁的质子,但琅琊付氏怎能忍受如此屈辱,而且真正的少主年仅五岁,此行必有去无回。裴茗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自愿替少主来的。 狸猫换太子罢了。 她还记得临走前,九藏真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茗啊,为师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字的,就叫清友,如何?” 出自竹里延清友,迎风坐夕阳。 君子以茶待友,此名当真雅致,又跟了琅琊付氏的清字辈,对裴茗而言,她一个外门弟子能进入付家族谱,这是无上的荣光。 九藏真人十分惋惜,他说这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够见面了。 “你替音尘去做质子,是我付氏之福。无论你是否回来,金阙阁第二任宗主都必须是你。” 裴茗收回思绪,她看着晏负说: “我姓付,我叫付清友。” 第141章 内讧 昆仑虚的噩耗让秦一歌等人恨极了楚霄,特别是苏淮。他梦回深处,全是温从云在火光的另一边让他快走,只恨自己不能救下师尊,那一声临别前的娘,彻底成为了彼此的遗憾。 所以他歃血为盟,势必要为惨死的同门和师尊复仇。 “花无雁的事,你还没有告诉长期?” 姜听云轻轻摇头,大家的处境都很难,他不想泼人冷水,而且他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花无雁要这样对他。 面对花无雁的问责,他真的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因为毫无知情,他已被杨雪儿的死相吓呆,花无雁又在这时冲出来,未曾有过百口莫辩的感觉,可他也不敢相信,污蔑自己的会是他的朋友。 幸好没有证据,若是有证据,花无雁张口就要说是姜听云杀了杨雪儿。 但他做错了什么? “昆仑虚不是有阵法吗?楚云深怎么会轻易进来呢?”姜听云移开并不愉快的话题,却突然发现,其实说起这个更心寒。 姜莛颜摸摸他的脑袋,她不知是该庆幸家人能够活着,还是悲痛前辈们死不瞑目,一个个信任的人都反水,他们简直步入了死局。 “你何时认识花无雁的?” “从小……”姜听云突然缄口,他从小不是和姐姐待在仙姑的家吗?何时认识的,他竟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和花无雁的关系应该很好,可是初识的细节,他说不出一点。 就好像,这个人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一样。 所有人都是突然出现的,但他依旧记得,比如谢长期,二人因为一场乌龙相识,唯有花无雁,他想要翻出过往,却发现一片空白。 “我师尊应该知道。”姜听云站起身,是啊,当年戚景明送他入学,就在门口碰上了花无雁,师尊肯定最清楚他们的关系。 姜听云有些慌张,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怎么会不记得一个朋友的身份,还是说,因为花无雁污蔑他,让他失了阵脚。 他在逃避,不敢相信花无雁会这样对他,所以遗忘了他们的一切。 是这样吗? 应该吧。 “不说这个了,只要你能好好的,那些都不重要。”姜莛颜低下头,拿起勺子继续喂秦枝吃饭。和所有母亲一样,见秦枝磨蹭了许久,她十分生气,立马抄起身旁的棍棒,喝道:“再不吃饭,我拿棍子来了!” “一!” 秦枝哆嗦了一下,赶紧张口接住。 姜莛颜每天都忙着照顾儿子,但不代表她不知道秦一歌想做什么,苏淮和沈年这一来,怕是会让他又要离开。 三人是昆仑虚那一战中,为数不多的幸存弟子,自然都想找楚霄报仇雪恨。姜莛颜就常常看见他们和谢长期待在一块,能够联系的人都联系遍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姜二,你去跟着,别让他做蠢事。”姜莛颜背对着弟弟,拿勺子的手微微颤抖。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嘱咐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姜听云点点头,他看不见姐姐的表情,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崩溃。如果他能够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一定不会让大家出这个门的。 小一闹着也要去玩,姜听云心系走远的同伴,实在没办法,干脆抱着小一冲了上去。 等走近了,他隐约听到“就在今天”“把人救下”等字眼,因为不确定朋友们要做什么,但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感,他听姐姐的话,总得跟着秦一歌去一趟。 “你怎么也来了?” “你们要做什么?” 姜听云和谢长期同时出声,他看着面前的四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解释。 因为不确定是否成功,总不能让朋友跟着一块送死。 还是沈年告诉他,今天会有质子的马车经过,他们要把人救出来。 “这事能成吗?” 沈年意有所指道:“他们也才刚刚出发,这里离雁城太远,消息要想传到楚云深那边,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长期没能领悟他隐藏的含义,以为他在安慰众人,只解释道:“是金阙阁和天罗庵的少主,如果能够救下他们,也许会多一份助力。” 苏淮附和:“唯一的麻烦,就是附近的督察官。” 姜听云明白了,他们只是救人,不是直接杀到雁城。 “你把他带出来做什么?”谢长期指指姜听云怀里的小一,他承认自己这几天总是瞒着姜听云和姐姐,也许是因为寄人篱下,他不想再连累他们。 谢长期要夺回宗门,他比谁都想杀了楚霄,正是知道这么做可能会死,他更不想姜听云也跟着去。 姜听云回头看看家的方向,已经跟着他们出来了这么久,现在想回去把小一放下不太可能。只是救人而已,不会有什么性命难保的事,他说他也要帮忙。 谢长期觉得不妥,正欲劝阻时,沈年闷声道:“多一个人有把握些。” 他没说完,其实他一直都有些不满,同门忙着出头,为推翻暴君来回奔波,姜听云凭什么独善其身,做那个缩头乌龟? 难道李知秋就不是他的师父了吗? 沈年忍着这口气,他知道这样想不对,可是,他真的忘不了师尊惨死的画面,如果姜听云还有良心的话,应该要和他一起去反抗楚霄。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告诉姜听云,这事并非想象中的困难。 姜听云自然应下,“好,我和你们一起。” 哪怕秦一歌表示他应该在家里守着姜莛颜,沈年却说:“我也想回家守着家人呢,你看现在的处境,还有的选吗?” 在场哪个人不是为了亲友,沈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没有那样的大义,就是觉得一个人有能力的话,不应该总躲在后面,而且他也不愿保护这样的人。 谢长期听出了沈年话里的戾气,眉心紧拧了三分,“让他留在家里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们这里人多,非要多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吗?” 沈年的胸腔微微起伏,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语气自然有些刻薄:“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你在保护什么?修真界第一需要你的保护?” “沈若华——” 苏淮让他们住嘴,“好了,再这样拖下去,督察官就要发现了。” 气氛有一时的尴尬,但沈年不是情绪上头就破坏计划的人,他说:“大局为重,来不来自己好生想想。” 苏淮和沈年先离开,唯独秦一歌踌躇了一番,总觉得他们这样不太对劲。他已经成家,早不能意气用事,让姜听云留在家里,是他对姜莛颜的愧疚,却没有想到会成为沈年发怒的原因。 他就是对不起姜莛颜母子,可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呢? 其实救人的事少他一个也无伤大雅,姜听云错在没有及时阻止秦一歌,上次是,这次更是。很多选择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就决定的,他们都不能预知将来,只是想也不想地就去做了,最后回过头来,赫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从此变了一个模样。 谢长期晃了晃他的手臂,姜听云才缓缓回神。 这时候,秦一歌已经走远了。 “你要去吗?” “去吧。” 反正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 第142章 圈套 姜听云想错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只会越变越糟。 就比如现在。 解救质子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圈套,他们没有仔细考虑为何自己能轻易得到两位少主经过的消息,那是楚霄为了引出三花庭的人,特意散布出去的。 三花庭反抗得太凶,哪怕楚霄已经霸占雁城,虎视眈眈地盯着边境了,居然也没让徐宗主得到警告,反而与杨庆联手,四处针对楚霄。 杨庆这个人,自是一方枭雄,楚霄就先除了三花庭,看他还能否逆风翻盘。 如今他顺利地拿下以陆子陵为首的三花庭门生,但万万没有想到,还能收获几个昆仑虚的幸存弟子。 当真意外之喜。 几月不见楚霄,他的模样已经大变,彻彻底底成为一个令人谈之变色的暴君,先是笑眯眯地与众人打招呼,又杀人诛心,向他们展示自己身上的龙纹。 这对昆仑虚弟子意味着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楚霄要做人间的王,龙兽就是他统治的象征,所以,昆仑虚怎敢越俎代庖,他踏平昆仑虚,只因为不想在另外的地方看见那条龙。 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让无数人为之丧命,沈年和苏淮怒不可遏,每一句都是咆哮而出,那眼中的决绝与愤怒,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楚霄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不可能。 楚霄缓缓蹲下来,因为他们只配跪着。 “还不明白吗?现在的局势便注定我楚云深将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你们——” 楚霄起身,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再说接下来的话。 由他带来的威胁与压迫,一切生灵都被闷死在这里,又何谈什么拼命呢? 没有选择了。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几个想要抬头看看同伴的人,在与他对上目光后,只能默默地低下脑袋。 空气好像凝固了,如同跌落在冰冷的河中,完全失了念想,只剩一种毫无选择的悲伤感。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楚霄就是那只来自修罗地狱的恶鬼,他提刀,行走在众人眼前,谁都不知道他会杀谁,又会杀多少人。 这样的等待无疑是折磨人心的。 暗沉沉的天空让人产生恐惧,楚霄落在眼底的身影也像噩梦般阴森,只求着他不要走到自己面前。这时候的山野已经十分寂静了,连一丝风都没有,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哦?这里还有个孩子。”楚霄突然止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刀尖缓缓指向了跪在地上的小一。 姜听云慌乱护住小一,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把刀对准这边时,他颤抖得有多厉害。 小一害怕地缩在他怀里,直到锐利的刀刃划过肌肤,除了心脏快要跳出来,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只看着,心情已经降到了谷底。 楚霄第一个要杀的,会是那孩子吗? 姜听云的手心全是汗,当他与楚霄对视的那一眼,浑身血液几乎要在这一刻凝滞,所以很难再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他甚至都没法开口。 万幸银刀真的从小一身上移开,却在他脸上反复游走。这场面,静得呼吸可闻。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不光是姜听云在等待楚霄要杀自己还是小一,其余人也终于忍受不住这般折磨,但很快,又纷纷被楚霄压倒。 他的目光和刀都从姜听云身上移开,对准了刚才骂得最凶的人。 陆子陵他不杀,这可是他用来威胁徐宗主的人质,若不是今天的圈套套中了其他人,楚霄才不会浪费时间。 因为一下就收获了这么多惊喜,其实楚霄现在心情不错。 他指了指陆子陵身后的马车,“你要救的人,都在后面,这些人可不是。” 圈套是真,但车上的人也不假,晏负和裴茗确实在这里,他们都能看见外面的场景,目睹楚霄是如何将这些人踩在脚下的。 陆子陵恨恨地瞪着楚霄,他被督察官压在地上,只能喘着粗气质问:“所以呢?你准备杀一个孩子?” 楚霄没有回答,也不在乎那几个昆仑虚弟子如何叫嚣,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逞一时嘴上之快,他并不恼怒。 是啊,楚霄能够轻易决定场上人的性命,何必跟着他们的情绪走。 这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猎人一贯喜欢活蹦乱跳的猎物。 若是死气沉沉的,真是没劲。 楚霄太会戳人痛处,见苏淮双手被缚,他故意向他炫耀:“温从云不愧是一代宗师,由她领头,渝州一下就沦陷了。” “你很想她吧?如果你现在去锦华峰,还能再见她一面呢。” 苏淮听到此处,就像一头被愤怒侵蚀的野兽,呼吸急促又沉重,他挣脱着想要站起来,几乎是咆哮而出:“我杀了你!” 楚霄浅浅笑着,转过身后,便也不管苏淮是如何被人踹倒的。他走到沈年面前,突然发现想说的话都一样,不用他提醒,沈年自己就会想着灭门之仇,有点无趣。 到头来,还是得狠狠跪在地上。 但是对于秦一歌,楚霄暂时没能想到有什么可说的。这个人一直不开口,因为知道叫嚣的后果。 他有妻儿,他还要回家守着姜莛颜。 可现在他们能不能走都不一定了。 他看了看楚霄手上的刀,若是在此刻发生冲突,会怎么样呢? 他想要活着,姜莛颜和秦枝都在家里等着自己。 幸好楚霄只在他身前停留了片刻,估计是瞧他太安静,直接走到下一个去了。 比起那些人,楚霄最想叙旧的还是谢长期。 谢长期从他把刀对准姜听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方寸大乱了。 “放开我!楚云深——” 谢长期的挣扎掀起一层灰,又和那些灰一样,狼狈地落下。他眼睁睁看着楚霄朝自己走来,却什么动作都不能有,甚至是跪在地上,被人看好戏一般对待。半年了,他终于和这位同门见上了面,可是,他恨不得手刃楚霄! “好久不见。” “去你妈的好久不见!”谢长期破口大骂,“你毁我宗门,宛城谢氏因你背上千古骂名,我岂能容忍谢家儿女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被泼一身的脏水?除非你现在就打断我的手脚,否则,我定会杀上锦华峰取你狗命!” 楚霄听完,只淡淡地评价:“不愧是谢小公子。” 不愧是他,还和以前一样蠢。 既然都这么蠢了,那楚霄更没有理由与他们置气,看来想要叙旧已是不可能,谢长期看他的眼神,仿佛生了一团火。 但听得多了,还是会烦的,楚霄有个办法让他们闭嘴。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造反,我肯定不能让你们离开。” 他起身后,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衣摆,目光巡视了一圈,面对这些受制于人的猎物,接着话道:“总共十二个人,但我只杀其中一个,这样才能把今天的事传出去。” 所以该选谁呢? 他说,点到谁,就杀谁。 并未让他们全军覆没,可如此残忍的等待,似乎效果更好。 确实。 因为谁都不知道,这把刀最后会在谁的脑袋上停留。 督察官们开始起哄,那十二个人的生死又与他们何干,无论是几个昆仑虚弟子,还是陆子陵带来的人,全部排成一行跪着,等待身后的刽子手行刑。 这样的场面无疑是血腥的、暴力的,是一种毫无人性可言的恶毒仪式,从那十二个人的悲惨命运中,和谋杀的死亡中获得快感,也是楚霄作为权利最高者的象征。 他杀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天渐渐黑了下来,凄凄凉风惊动众人的心魄,而身后就是楚霄的声音。他在念一段家喻户晓的“点兵点将”,供孩童玩乐的顺口溜竟成了审判他们的方式,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睁眼,只能听着那刀尖划过土壤的沙沙声,混着一股晦涩的泥土腥气,钻入了众人鼻尖。 小一在抽泣,因为楚霄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一次,是走到自己和姜听云身后了。 楚霄点了又点,他很享受这段掌握生死的过程,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恐惧的表情,如惊弓之鸟般,他不过是随便恐吓一下,便让底下的人颤抖不已。 “点到了。”他说完,挥刀的动作更快。 陆子陵沉痛地闭上眼睛,他听着身旁的人轰然倒地,那喷射而出的鲜血滋了他满身,仿佛隔了许久,同僚的脑袋才堪堪停止滚动。 这血很是滚烫,但他的心凉透了。 周围全是笑声,裴茗亲眼所见,跪在中间的人和他们是两个世界,原来人间竟有如此残暴的恶魔。她迅速放下车帘,实在平息不了内心的惊骇,双唇翕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血……血喷得好高。” 不止是血,那颗人头也滚得很远。 当裴茗的思绪回笼,她捂着嘴作呕。 她远离行刑场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剩余的十一个人,刚才的画面该有多震撼。 楚霄轻笑一声,却不急着擦干刀上的血,只凝眸瞧向死去的幸运者,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佳作。 众人还惶骇于楚霄的点将中,他确实说到做到,点到谁就杀谁。 但他也撒谎了。 “我们陆宗师带来的人应该是死士吧,只杀他多没意思。” 噗嗤—— 不让人有任何反应的机会,楚霄的下一刀,直接给了秦一歌。 就在姜听云的旁边,就在他以为死的是自己的时候,刀尖捅穿了秦一歌的胸膛。 心脏的位置,灵核的位置。 他分明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楚霄的刀还是对准了他。 最后到头来,他想说话都不能了。 第143章 生死 温热的血飞溅在姜听云脸上,有人哭喊着,有人怒骂着,他的瞳孔慢慢聚焦,终于落回秦一歌的胸前。 血腥味钻入了他的鼻尖,那把长刀割破秦一歌的皮肤,任由血珠如暴雨般从身上溅开,被刀刃带出更多的红色。 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十分清晰,惊得姜听云听见自己的心都颤了一下。 汨汨鲜血瞬间染透了秦一歌的衣服,当楚霄抽出刀后,他失去最后的支撑,而身下蜿蜒的血迹还在缓缓淌出,伴随着难忍的疼痛,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姜莛颜的脸。 过去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烁,他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他真的回不了家了。 楚霄杀死他的过程如此短暂,来不及让姜听云从恐惧中回过神,他就这样倒在地上,再也不起。 苏淮和沈年彻底失控,眼泪已经翻涌而出,他们崩溃地哭喊,万般不敢相信面前的噩耗,愤怒与仇恨席卷了整副身躯,恨楚霄的残忍,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一刻应当是混乱的,但姜听云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眼底无光,木然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秦一歌慢慢歇了气,他也不能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曾在仙剑大会上与楚霄相遇,但那时并无生死的代价,好像他所有的勇气,在看见楚霄杀了秦一歌后,彻底没了。 姐姐让他好好看着秦一歌,可现在呢? 姜听云麻木、绝望,他颤抖着嗫嚅,气声如此暗哑,一颗心被人紧紧地攥住,他顿感胸口堵得慌。 仿佛世间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楚霄的大笑,其实他到现在才看清死的是谁,粘稠的鲜血从刀面上划过,他随意一擦,便让两个人丧了命。 “原来是秦一歌,当真可惜了,我记得他还有个儿子。” 楚霄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当真在杀完人后放了剩下的人,那些恶魔大笑着猖狂离去,至于活着的人该如何悲痛,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楚霄还真是会杀人诛心。 只有老天知道这几个少年是怎么带着秦一歌回家的,从血液凝固到身躯僵硬的过程都太难熬,他们便再也走不下去了。 怎么敢就这样回去呢? 谁能面对姜莛颜,谁能和她解释这些? 几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想要哭已是哭不出来了,抬头看了看苍天,才发现天黑了很久,而灯火就在不远处,但没有一丝走过去的勇气。 苏淮颓废地坐在地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初为什么要怂恿他一块去呢?” 如果只有他去该多好,如果死的是他就好了。 他太后悔,他就不应该来找秦一歌。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谢长期终是连累了姜莛颜,他没有脸面再回去,看了看隐没在黑暗中的姜听云,一时思绪万千,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晚——”他又想喊习惯的称谓,但到了嘴边,突然意识到已经不合适了。 姜听云双手抱膝,往后面缩了缩身子,他现在在哭。 他经不起姐姐的一句问责,是他没有劝住秦一歌,真的不敢回家看姐姐的表情。 侄子还那么小,失去了父亲该怎么办,姜莛颜又该怎么办? 姜听云除了流泪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好不容易让姐姐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现在一下就毁了,哪怕他要寻仇,人也不会死而复生。 他害怕楚霄,更害怕回去后面对姐姐。 但这条路终究要走到底的,他们还要送秦一歌回家,送他的尸骨回家。 姜莛颜担心这几个人的安危,从白天等到黑夜,当姜听云背着秦一歌一同摔倒时,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伏倒在秦一歌的身上崩溃地嚎啕大哭。 姜莛颜走过来的脚步一顿,莫名地也跟着红了眼,“姜二,你在哭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她,回答她的只有几人的哭声。 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了,但他的胸膛有一道窟窿,冷风都从那里钻入,却是让姜莛颜感到锥心刺骨。 她甚至能够想象,刀子是如何捅穿秦一歌的。 明明离开前人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后就没有呼吸了呢? 姜莛颜乍见噩耗,几乎双眼一黑。 “你们……他、他死了?” 脑子里的那根弦轰然断裂,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隔了许久才缓过神,但停在尸体几步外,又不敢前进了。 她只能拎起姜听云,既是不敢相信,也是在求证,求怔这个昭然若揭的事实,求证这条血淋淋的伤疤。事到如今,她理智全无,反反复复只会说那么一句,他是不是死了。 说到最后,她竟是吼出来的。 姜莛颜可以怪罪场上的任何一个人,姜听云也认下全部的责任。但他依旧害怕,姐姐会说出那句,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的吗?不是让你守着他别做傻事的吗? 姐弟连心,他清晰地感受到姜莛颜的哀恸,于是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头,既折磨又窒息。 她从白天等到黑夜,等了整整一天,最后只等来秦一歌身死的消息,现在连她的弟弟都说不出话了,谁能告诉她,她该如何理智? 拼命忍耐的悲痛在此刻倾泻而出,姜莛颜抱着秦一歌语无伦次地喊着他的名字,胸腔堵得声音变哑,就这样喊着、哭着。怀里人冰凉,她的心更是疼到极致,似察觉到天地间只剩她一人,整片灵魂都被撕扯得粉碎。原以为自己早已能够面对现实,但当秦一歌真的死了后,全身的血肉仿佛也跟着割裂了,痛苦得她只想蜷着。 姜莛颜除了名字,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也没有柳叶与兰舟,就在一个很寻常的晚间,有的人就永远留在昨天了。 它似风吹落叶,无声又无息,虽时时常有,但那般令人难以接受。 姜听云听见姐姐从嘴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哀嚎声,她把脑袋深埋在秦一歌的颈间,哪怕她想要贪恋最后一点温度,现在留给她的也只有无尽的遗憾。 姜莛颜本该有大好的人生,她值得世上最纯粹的感情,如今全毁在楚霄手上了。 这条路终究聚少离多,事过境迁也不留痕,只有他们在后面捡着,走了很久很久,想问故人何在,来年还能再见否? 倘若天下真的安乐,那便是值得吗? 第144章 别离 姜听云在秦一歌的葬礼上收到来自金陵的信,他本想给姐姐看看,可姜莛颜除了该做的事,几乎无话可说。好多人都怕她想不开,那些身后之事也不让她靠近,她便一个人坐在角落,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呆。 姜听云更不好打扰,信上是戚景明对姐弟二人的关怀,他身处金陵,无法赶来吊唁,只能托信表示哀痛。姜听云都明白,爷爷已经遇险,他不希望师尊也失去了联系。 万幸戚景明还能撑住,他正与楚霄周旋着,但如果无人援助,沦陷是迟早的事。 姜听云从袖中抽出一只纸人,他展开手心,纸人便在指尖上游走。这是当年姐姐送给他的新年礼物,施入灵一门的独门技法后,现在它“活”过来了。 如果用它传递消息,也许就不会被督察官发现。 姜听云立马回信戚景明,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对付楚霄了。 但这封信最后石沉大海,戚景明始终没有回复。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姜听云明白自己总该要做点什么。 姜莛颜抓住他的衣角,竟是几天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说话,并没有想象中的怪罪,反而有些许地愧疚。其实她清楚秦一歌的死和弟弟无关,但她就是心里过不去,如此折磨了自己许久,看见姜听云也要走,她怎么能够允许。 “你先坐下。” 等姜听云坐好,她靠着门框继续出神。两人之间因为秦一歌的死一直都有隔阂,但她知道如果这时候不说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姜莛颜面色苍白,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她把脑袋歪在一边,靠着门框轻飘飘地说:“我夫君已经牺牲,爷爷在金陵生死不明,陆师兄也被抓去,三花庭还有谁在我都不知道。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每提到一个人,内心都在颤抖,她隐隐约约猜到姜听云的想法,就像当初阻止秦一歌一样,是那般无奈。 “姜晚,你想让我,在门上也挂你的白绫吗。” 姜莛颜抬了头,泪眼模糊中,依旧能够看清上面的白灯笼。那盏引魂灯已经点起,现在的她承受不住任何打击,所以她求姜听云不要这样狠心,就算不为她和小一,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知道姜听云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 “姐姐没有怪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怎么能怪你,你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我在乎你。” 因为在乎,她再恨楚霄都得忍下,不是不想报仇,是她知道家里还有秦枝和姜听云,否则,她真的在下葬时就要跟着秦一歌去了。 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姜听云能够明白她的痛苦吗? “我不需要你找楚云深报仇,我只要你活着。” 姜听云恍若未闻,执着道:“姐姐,我得回金陵,你知道我师尊仙门的绝技,我们可以用它……” 姜莛颜扭过头去,道:“我不想听,你也不能走。” 说得多了,她便没有那份耐心,无奈把怒火对准自己的亲人,姜听云怎么就死都不明白呢。 这是她第一次朝他发脾气,也是二人第一次吵架。 他们都是过于执拗的人,姜莛颜留在念想中无法释怀,姜听云把责任归于自己,想给姐姐一个好的未来。 “姐姐——” “我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敢走以后就都别认我。” “不认就不认,我总要看着楚云深倒了才安心。” 姜听云摩挲着那张纸人,想了又想后,还是把它还给了姜莛颜,“我打败过楚云深一次,肯定还有第二次。姐姐,你得信我。” “仙剑大会和这个不一样。”姜莛颜烦躁地闭了眼,“我让你回来听到没有!” 她紧紧捏着手上的纸人,直到指骨发白,差点快要撕碎了它。 这算什么?留给她的念想吗? 姜听云走得太决绝,他自然不想让姐姐伤心,就算他保证活着回来也没用,干脆什么都不说地走了。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竟是二人此生见过的最后一面。 甚至在此之前,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好像人和人就是这样,总是对自己的亲近之人说着反话,说着气话,更不想说话。 到头来,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 谢长期问他想做什么,他说,愿朝阳常照故土,勿忘烈士鲜血洒满地。 在楚霄的暴虐统治之下,无数英雄豪杰忍气吞声,自发组成了反暴君的阵营,打着“除暴君,清修真”的旗帜,引得各地都是动荡,但往往是螳臂当车,这股气没多久又散了。 这一年有多少红颜悴,多得是侠士前仆后继,百姓流离失所。最后唯留血染沙场哭乱冢,任由修真界颠覆,天下改为姓楚。 有句话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大户人家的孩子平时从不靠近屋檐,就怕瓦片哪天砸到自己头上。 这句话放在楚霄身上也很合适,他深居江门府,利用武力优势培养亲信,又有将星旗操控名门宗师,根本不需要他出面。 所以,那些反暴君的人,其实从没见过他,更别说还能打到雁城去。 于是青云社乱世而出,一举破局。有传此仙盟为姜听云所创,他毕竟还是修真界第一,尽管未能让名字真正地刻在四方石碑上,但也是被世人承认的。 如今有他和青云社公开加入反暴君的行列,自然信心倍增。 姜听云知道青云社背后是花无雁,她既然有这样的决心,他何必再计较当年的污蔑。因着仙盟创立前期并不安稳,两人还常常见面,为拉动更多的盟友而奔波,但彼此心照不宣,更没有以前的情谊了。 花无雁没有道歉,想来这时候的姜听云也不需要,只求早点推翻楚霄,这些小事又算什么。 他这回是真的不敢回家,所以陪他最久的只有谢长期。之前卑微求人,如今有了青云社,多得是人想要加入,但眼看仙盟愈发昌盛,身上的压力就越大。 是啊,光复山河哪有那么容易。 姜听云担不起别人对他的重托,它意味着更多的人为此丧命,成功需要牺牲,但牺牲未必就能换来成功。 他时常在想,为什么同样的办法楚霄就能做到,仅仅是因为将星旗吗,他看未必。 回想起当年的仙剑大会,楚霄赢得太绝对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告密,不断出卖仙门,而这些并非反水的谢宗主可以做到。 余晚溪的蛊虫,是怎么传出来的? 督察官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姜听云坐在地上,周身全是翻乱的古籍、书册,这里正是李知秋最重要的藏书阁,一年前楚霄踏平门派,逍遥山早已毁于一旦,余晚溪亲自上山杀了李知秋的。 连死了都不让他们看一眼,姜听云好像明白沈年的恨了。 其实他自己也恨。 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到底是被半年前那次点将杀人吓得不轻,彻底对楚霄这位暴君有了新的认知,还是他本来就不会有情绪呢。 仙姑教他的道,说人之生死一切皆有定数,飞升的神仙不能动凡心。 去他妈的。 姜听云不是神仙,他也不会飞升。 一个人再如何害怕,也从这大半年的摸爬滚打中走过来了,倒是变得越发沉默,有这时间,不如多想想应对的办法。 昨天楚霄还在围猎这里,明天又不知道他能打到哪里去。姜听云为此事几天没能睡好觉,休整门派并不轻松,一半是想保护好师父留下的遗物,还有一半是得到墨九君的消息,他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昆仑虚是青云社从楚霄手中夺回的第一个地方,所以凌杳这宗主形如摆设,有他便说明门派没有失守。 姜听云不发话,就让凌杳心惊胆战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住了,只是最近几日,他突然说昆仑虚还是要有真正的宗主的。 真正的宗主。 昆仑虚宗主一职,有传承,有推贤,是武功与大局观同时具备,论道论剑皆是人中翘楚,无论怎么看,好像都跟凌杳沾不了边。 凌杳便明白,姜听云这是记恨上自己了。 第145章 信仰 藏书阁还如往常一样静谧,但昔日仙家景色已经全部不见,姜听云把夜灯放在腿边,坐在一堆混乱的书架中,反复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谢长期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人,就猜他肯定来了逍遥山。藏书阁弈棋观雪的日子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看到这里一片狼藉,他自然唏嘘不已。 姜听云为他让出一点位置,想来真是待了太久,连眼睛都有些模糊,夜灯的油也快没了。 “你怎么不睡觉?” 谢长期盘腿坐好,带来一盏新的夜灯,这才道:“来看看你。最近闹得有点厉害。” 不用他细说,姜听云也知道是更换宗主的事,凌杳毕竟还在,突然撤了他的职肯定不高兴。 但很多人都表示,谁有功,谁就该当这个宗主。 谢长期试探性地说:“晚妹,昆仑虚该由你做主。” 姜听云看了他一眼,“你舅舅的门派,不是你更合适吗?” 凌杳不过是沾了他老子的光,昆仑虚满门患难之际,第一个逃跑的就是他,现在青云社收复门派后,他也一样未尽宗主的职责,哪还能让他平白得到这份好处。 谢长期低头苦笑,“冀州凌氏早就亡了,谁支持我?” “我支持你。”姜听云放下书本,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若青云社没有谢长期,他也做不到这些。 “我更希望夺回宗门,昆仑虚的事,我倒没有想过。” 姜听云轻轻嗯了一声,他待在藏书阁的时候,翻遍古籍,总算悟出了一点道理,“是信仰。” 那么多人追随楚霄,就是对某种思想的信奉与敬仰,他创造邪教,以他的名义神化、冒充,不择手段地蒙骗和控制群众。 他们想要推翻楚霄,也需要一个信仰。 姜听云道:“能坚持到现在的人,就是因为这份信仰,但太过虚无和散漫,所以青云社出现了。除了这个,我们还需要一个人。” “谁?” 就是昆仑虚宗主。 姜听云并不是记恨凌杳,昆仑虚作为曾经的百家之首,它的收复让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现在更是要趁热打铁,推一个人出来。 凌杳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没有引领众人的能力。 姜听云垂眸,看着膝上的书中文字,如同当年走上领奖台一般,不骄也不躁,“青云社只是仙盟,它代替不了任何仙门,以后也不可能成为一座门派,被任何人独占,它是我们一同努力过的象征。” 君子可内敛而不可懦弱,姜听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谢长期细细听着,他能把这些话记很久的。 “昆仑虚不一样,发生在这里的事让人悲痛,但它依旧撑过来了,我们要把功劳归为一个人,让他成为新的信仰。” 姜听云说,昆仑虚宗主或许就是他们取胜的关键。 任何鼓舞人心的话都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时候希望真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哪怕大火燎原后,依旧能够开出绚烂的花,腐朽便象征着新生。 至于这个人是谁,姜听云想好了。 “沈若华?” 姜听云点头,沈年是昆仑虚弟子,相较于苏淮更重大局,有屠九头龙之功,也有仙剑大会的名次,已是万众瞩目,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谢长期仍觉得不好,他意外姜听云没有推举自己,而是选了沈年。 “可现在很多人都支持你,你让他来……” 大好的功名,就这样放弃吗? 姜听云的殊荣从仙剑大会上就已经得到了,他只求姐姐能够平安,走到这里也是为了推翻暴君,谁主持昆仑虚他并不在乎。 “昆仑虚主修剑道,你看过沈若华的剑吗?我能够猜到,他日后肯定会以一剑闻名。” 谢长期小声说了一句:“那又怎样,不如你的清虚。” 姜听云好似不曾听到,他收拾了一番地上的书,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嗯。” 逍遥山远离六山,从这里走需要很长的时间,路过那片枯萎的莲池,姜听云却也只看了一眼,天下万物的来与去都有它的定数,刻意寻找反而找不到。 可是现在,莲池真的不再开了。 曾经和姐姐走过的那条路,也只剩下他还在走,不过这次多了一个谢长期。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月亮还是那样,但无可奈何心境已经不同,那些经年旧事好像也变得模糊了。 谢长期没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来昆仑虚,源于一种道不清的默契,彼此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忽然,谢长期在风中开了口: “晚妹,你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姜听云闻言停了脚步,回头看他,“当时我替阿墨出头?” 说起来,他这次来昆仑虚,也是因为墨九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可他也记得在雁城时,谢长期说不是。 那会儿的谢长期分明是有话想说的,但碍于玉狐狸,生死之间,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还有剑冢分别,他在石墙外到底想说什么? 谢长期摇摇头,“比这更早呢,我猜你不记得了。” 姜听云跟着点头,“是不记得了。” 谢长期负着手几步跟上,这副姿态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风光的谢小公子,只是缺了把玉笛,他想起来,这东西被他送给了花无雁。 “拜入昆仑虚之前,那场游园会,你总记得吧?” 姜听云还是点头,接着摸了摸耳垂。游园会聚集了所有通过考核的世家公子,也是一场琼林宴,原来他们在那时就已见过了? 谢长期神神秘秘地朝天一指,唇边的梨涡很是温柔,他说:“你听到的笛声,就是小爷我吹的。” 姜听云明白了,“我以为是游园的节目。” 谢长期也笑,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笑得有点傻气,“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你当时从门口笑着跑进来,那可真是……” “真是什么?” 姜听云斜着眼看他,自己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谢长期和他对上了目光,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惊鸿一瞥,从此下落不明。” 姜听云扭过头去,不置可否:“有人寻才叫下落不明。” “是啊,我就是在寻你。” 谢长期回得很快,“游园会之后,我四处打听,到底是哪家的贵人如此好看,你猜怎么着,当真在昆仑虚看见你了。” 姜听云从他身边走过,“怎么不早点说。” 谢长期故作惋惜道:“我也想早点说啊,可咱俩打了一架,处得跟仇人似的,你大概也不想理会吧?” 姜听云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慢慢跟着,“说实话,无论是游园初见,还是那次误会,我都要记一辈子。” “而且我们也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姜听云没回话,这种话谢长期总是说,也不需要他回应。 “天黑,点灯。” “行行,我都听你的。” 第146章 重逢 如今昆仑虚百废待兴,许多江湖前辈、修真大能前来会面,宗主的更换便搁置了下来。广林山外,是江都薛氏的家主正在等候,薛允申带着他的徒弟,两人对于即将上任的昆仑虚宗主,持有不同的看法。 “我看姜听云就可以,若没有他,青云社哪能这么顺利地夺回昆仑虚?” 薛允申摸着胡须摇头,笑道:“我知你视他为人生标杆,但此事不能这么算。昆仑虚宗主,并非比谁功劳大,而是看谁更有资格,能在往后带领大家走得更远。” 那少女嘟囔着,难道姜听云就不行吗? 薛允申哈哈大笑,“功臣是功臣,可昆仑虚也有内门弟子。姜听云这个人,年纪虽小,但拎得清也放得下,我倒是佩服。” “你相信为师,我猜姜听云定会扶持另一位昆仑虚弟子上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门派荣誉。” 人不能多念叨,这会姜听云真的走了出来,见师徒二人早已等候,他急忙请薛允申先进去。那少女似是有话想说,却不敢和他对视,局促地拉了拉师父的衣袖。薛允申哪里不知道徒弟在想什么,就做了回这个中间人。 他眯了眯双眼,把徒弟推出去,道:“来,这不是你一直想请教的姜师兄吗?如今你见到真人了。” 姜听云落进那道熟悉的目光中,几年不见,当初在街上乞讨的姑娘变化得很大,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有种大喜过望的激动:“你真的去了江都。” “姜师兄还记得我?”明淑除了紧张,更多的就是惊喜,她松开拉住师父的手,突然躬身朝他行了一礼,那喜悦又清澈的眼眸中,仿佛闪着炯炯亮光,“当年没能好好感谢你,若不是你的建议,我定不会认识我现在的师父。” 姜听云虚扶起她,这姑娘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了不起,当年他不过是几句建议,但真正选择并成功做到的还是她,看到她有薛允申这样的师父,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撼。 其实像明淑这样有鸿鹄之志的人,即便她没有指引,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但她确实是因为姜听云的一句话,彻彻底底改变了往后的命运。 如今再次相遇,不止是明淑想向自己的贵人表示感谢,姜听云同样为她感到高兴。 他便也双手合十,回了明淑的礼。 这是看到一个人的荣誉所在,明淑状有凌云志,虽立冠方知路难行,但她还是要一直走下去。 她说当年的仙剑大会她都看到了,她要成为第二个姜听云。 这番话,她终于在本尊面前说出来了。 不仅要往上走,还要轰轰烈烈地走。 也许再给她十年时间,她真的能做到呢。 薛允申以江都薛氏的名义加入青云社,其实不单单是为了拜访昆仑虚,他来这里主要是想亲眼看看自己徒弟说的那个人。 青云社有太多豪杰,姜听云凭什么脱颖而出,想必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如果他只是口头承诺,善于激励群众加入青云社,那么不做这个昆仑虚宗主,或许是出于避嫌,难免落得一声楚霄那样的骂名。 薛允申看出了一些端倪,摇摇头,拒绝姜听云邀请他入座,但朝外伸出手,“先借一步说话吧。” 明淑会意,既然师父想单独和姜听云说话,她就自个先进去了。 这位薛允申前辈,和杨庆是不同的作风,却也不像林芜山那般平易近人。姜听云虽然在青云社里和各位大能经常见面,但还是有些紧张。 也许能不能拉拢薛允申,就看姜听云接下来的表现了。 姜听云打起十足地精神,薛允申表示无需局促,只是前辈对后生的一些评价,轻松一点便好。 话虽如此,可姜听云依旧不敢松懈。 两人一路外出,眼见周围越来越僻静了,薛允申的“借一步说话”,似乎借了很多步。 他转头忽问:“丑话说在前头,我想问,如果你出事,受益者为谁?” 姜听云说是楚霄,是想要青云社赶紧消失的人。 因为青云社挡了楚霄的路,就像仙剑大会上,楚霄对他说的话。 所以他只能想到,倘若自己出事,楚霄必然如意。 薛允申摇头,“错,是青云社里的人,是你身边的人。” 并非青云社出了叛徒,是姜听云一心扑在楚霄身上,从没有考虑过这些,自然眼界狭隘。 “修真界由楚霄做主,他已经称帝,在他看来,你现在就是在造反!” 为了反抗楚霄的残暴统治,只凭借着众人的恨,其实走不了太远。薛允申一针见血,他说姜听云就是毁在了心软上。 薛允申不顾姜听云的表情,继续道:“楚霄这一遭,让太多人都看到了权力的益处,在他之后呢?他那位置可就空出来了。” 姜听云想推翻楚霄的天,他自己就首先要成为那片天。既用相同的办法,又不愿步入楚霄的后尘,依薛允申来看,这样的造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允申朝天一指,又狠狠放下,满腔义愤道:“杨庆!他在蜀郡自立为王,矛头直指雁城,你敢说他没有这个野心吗?” “我告诉你,自古新王杀旧王,迟早会有第二个楚霄、第二个杨庆。在没有成功之前,你就过分心善,不把杨庆之辈当回事,那么如今对楚霄爆发的不满,终有一天会降在你头上。” 姜听云端正仪态,虚心听薛允申说教,“姜晚愚昧,敢问薛前辈说的心软,是我不做这个昆仑虚宗主吗?” 对于这个问题,薛允申一笔带过,似是让他自己领悟,道:“天性掠夺或许不是为恶,楚霄的手段令人惶恐,但未必没有可取之处,你瞻前顾后,那才是罪过。” “晚辈该当如何?” “自是杀叛乱者,以儆效尤。倘若未来的宗主不如你意,你再推了便是。” 薛允申说他最大的问题,一不够狠,二不够贪,仅此而已。 姜听云压住内心的震撼,嗯了一声,低头思忖着。 此杀非彼杀,但杨庆这样的人也不能留,若是不愿加入青云社,他何必多加劝说? 现在薛允申不等他的回答,道:“我且问你,你是争这天下,还是只争一口气?” 薛允申与他说了这么多,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而且他走上这条路,便注定无法回头。姜听云重新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薛允申,眼神坚定道:“两者皆争。” “如此便好,我没有看错你。” 第147章 阴谋 沈年在他十八岁时,成为了昆仑虚第二十三任宗主,几乎除了凌杳,大家都在由衷地高兴,好似如今终于走上了正轨。 凌杳的背后是凌君夕,门派正举行宗主继任仪式,而他掀翻屋里的一切,大骂姜听云和沈年,以及所有支持他们的人。 他老子真是白死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姑姑,你可要帮帮侄儿啊!”凌杳跪在凌君夕身前,哭诉自己这几年为了门派有多么不容易,却落得被众人孤立的下场。凌君夕刚从“反水”的罪名解脱出来,本就对昆仑虚的事一无所知,凌杳这一番颠倒黑白,她听信了七八分。 “还有…还有谢长期!姑姑您是不知道,他现在跟着那姜听云加入了什么青云社,日子过得可滋润了!从不担心您的安危,这一年里他有想过谢家吗?” 凌杳添油加醋,说不知姜听云给谢长期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对自己唯命是从,现在还把昆仑虚拱手让人! “他也是我爹的外甥啊!但凡他自己当这个宗主我都不会说什么,可是您看他!” 凌君夕越听越生气,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淡泊名利,从不在乎家族荣誉,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决绝,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可怜姑姑为了谢家身陷囹圄,好不容易脱身,儿子却对娘不管不顾,姓谢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侄儿为姑姑不平。” 凌杳就是抓住了凌君夕的弱点,趁热打铁道:“姑姑,您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我爹因为他们牺牲,凌家也没了,现在只有侄儿和您了!” 凌君夕拍桌而起,凌杳被她顺势推开,看来这番话真是起作用了,她那么一个看重家族利益的人,怎会容忍外人鸠占鹊巢。果然,她看着凌杳,眼中的愤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喝道:“你说得对,谢家没一个好东西!” 她从未想过,正是青云社的反抗,才让她脱离了与虎谋皮的“污名”,但无论如何,她现在的处境也确实是因为谢家。丈夫叛变,儿子不省心,凌君夕只剩下她的侄子,还有她弟弟的门派。 “你起来,我们得想个办法。” 在凌君夕看来,她侄子才是昆仑虚宗主,那半路杀出的沈年又算什么? 他师尊不过是昆仑虚长老,早年被师祖幽禁逍遥山,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能走到上面。 凌杳急忙起身,向凌君夕坦言二人还有花无雁,却不曾提到自己与她又是如何绑作一团,只说花无雁肯定会帮忙。 是啊,她可别忘了污蔑姜听云时也有她,就凭这个,凌杳绝不能放她脱身。 “姑姑,宗主的事都是姜听云提的,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凌君夕摁下他的肩膀,就当她儿子遇人不淑吧,是他们先断了她和凌杳的后路的,那么也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深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滋味,这一年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想要毁掉一个人,竟然也很简单。 最终杨雪儿的死,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成为了凌杳手上的刀,就等着在最后给人致命一击。 他以为自己拿捏了花无雁的把柄,殊不知他也入局了。 所以谁能分清谁才是说故事的人,自己犯下的恶,当然要由自己偿还。 当年杨庆撤走昆仑虚的结界,间接导致楚霄屠戮满门,直到故事的最后,他同样赔进了自己的性命。 蜀郡杨氏一夜之间全部患难,天地同诛,六亲不认,真的像极了楚霄踏平昆仑虚的场面。但若是有心人亲自去瞧,在楚霄还未血伐前,杨庆就已经死了。 是蛊虫吗? 不是。 杨家上下横尸遍野,事发时竟无一人逃出家门。 这就是一桩惨无人道的灭门惨案。 与此同时,楚霄大破城门,蜀郡自此彻底沦陷。 有人说,这下终于完了。 城中风云变幻,唯留花无雁行走在混乱之间,她大笑着踩过杨庆的尸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面具碎片。 她本该去渝州的,那里有她此生最想毁掉的东西,但设局已久,现在还不是她狩猎的时机。 何况,她在这里看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人。 “唐安隐啊……”花无雁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睡梦中的呢喃,许是太过久远,竟有些干涩了。 “世上的神像都不像你。” 她说着,指尖轻轻划过了面具上的血痕,捡起它才发现,这原本的样式应该是只狐狸。 既然不像,又为何一眼就认得出? 这世间有太多荒唐事,花无雁其实和唐安隐之间有条赌约,恨不生逢时,让她先死了这么多年。 花无雁不再说话,她大概要用同样的方法毁了一个人,只是这次,她不会手软了。 哪怕最后的代价是她自己的性命,她死也要拉着别人下地狱。 花无雁离开蜀郡前,砸烂了唐安隐的神像。 可惜回廊里有太多古朴的雕像,她也砸不完全部,只有这一张坐台空了出来,是她毁了神像的象征,便足够了。 那朵青莲应声落地,终于如了花无雁的愿,彻底滚入红尘泥中。 要成神,先救人,但神愚钝,救不了所有人。 恍惚间跨过百年的岁月,花无雁还是坚持这条赌约一定是她赢,因为她不相信世上会出现第二个唐安隐。 她在想,君子自强不息,一生只争朝夕? 狗屁。 要不是有花无雁,唐安隐哪里能飞升。 她折了青莲而去,不需要有谁回应或是阻止,她倒是希望某人能够死而复生呢。 活着看她是如何颠覆天下的。 到时候就会发现,死得太早也是一种过错。 花无雁作为这个讲故事的人,她混淆过去、现在与将来,只要世道足够混乱,便没有人再追究真相,所以在楚霄攻破蜀郡时,杨庆的死还重要吗? 彻底铲除了这一阻挠后,她的青云社才能成为唯一的希望啊。 姜听云如今的地位是她亲手推上去的,现在也该到她证明赌约的时机了。 真正的凶手还未走远,花无雁知道的,毕竟这可是她找来的人。 “去吧,去昆仑虚,你的仇人就在那里。” 花无雁收走那块面具碎片,其实她不收也不会有人查到这上面,反正昆仑虚一行,必有去无回,她只负责带个话,怎么选都看对方。 当然,对方知道她的秘密,如果不去昆仑虚,她也不会让他活着的。 第148章 雨夜 “就是他杀了杨玉尘!他是蜀郡杨氏的灭门凶手!” “杨庆这厮虽野心不小,但至少也在反抗楚霄,他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就因为挡了你的路,竟遭此一劫?” “罪孽深重,他都有逆魂这样的邪物了,灭门又有何难?” “放屁!此事太多漏洞,为什么不查?!不就是给你们一个可以拉人下水的理由吗?”少女反驳的声音渐起,她走出前来,一一指责这些人是非不分,连蜀郡都守不住,她有证据证明姜听云从未去过蜀郡,又何谈什么和楚霄暗渡陈仓? “逆魂啊!楚霄深居江门府,不一样在用这种损阴德的东西替他做事吗?” “明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替他说好话?明摆着的事实你不看,非要搬出自己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你!他需要做这些事招惹血腥吗?!你们分明就是嫉妒!”明淑驳得面红耳赤,薛允申把她拉回身后,她还要再争论,“师父!” “别说了。” 真是匪夷所思的经历,姜听云记不住他们说了什么,明淑又替他拦了多少。但他知道杨庆里衣的颜色,袖口有什么花纹,除了身为凶手的他,谁能记得这么清楚? 这就是证据啊。 修士们不仅有缚仙绳,还有能让人只说真话的法宝,他自己都把行凶过程吐得干干净净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还能怎么辩解呢? 杨雪儿死在广林山,死在与他的最后一面,是他把同门推下了山,杨庆为讨公道,竟也惨死在家中。 这是外界广为流传的版本。 死无对证。 所以不管中途有多离谱,线索有多曲折,就凭他完整说出经过,便证明了一切。 杨家上下五十六口人一样的死法,像祭坛似的规规整整摆在院中,踩上去时那血都能没过脚踝了。 谁知道姜听云为什么要杀他们,甚至连他也信了人就是自己杀的,即便后来幡然醒悟,出事前他压根没去过蜀郡。 但是大家都说,逆魂啊!那条邪龙不就是这样用的吗? 有时候人死了真的能抚平一切罪恶,谁还记得杨庆生前做了什么,他差点就要成为第二个楚霄,只是大家都选择了遗忘,如今蜀郡失守,就想找个人宣泄情绪而已。 其实就是一句话:杨庆都死了!还想怎样呢? “此子曾经做过青云社的领头人,又护着沈宗主上位,功不能忘,但赏罚分明,既做出这样的事,也得还杨家一个公道。” “没错!” 他们义愤填膺,说他是第一就是第一,说他是罪人就是罪人,从神坛到泥沼只在一念之间,所谓赏罚分明,竟也全凭一张嘴而已。 只是姜听云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般的。 他低头去想,脑子不受控制地发出轰鸣声,好像又回到了那晚的雨夜,还有那段并不属于他的记忆,都一并涌了进来。 记得昆仑虚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春雨,乌云盖过天空,大雨哗哗啦啦地遮住了姜听云前方的路。 就在这风声鹤唳之下,他听到了身后的锁链声。 困住他几年的噩梦,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 姜听云手脚并用,溅起的泥水弄湿了他的衣角,但身后人似乎并不乐意再玩猫追老鼠的趣味游戏了。 大雨滂沱中,姜听云看清了他脸上残缺的白色面具。 无人知晓玉面狐何时潜入昆仑虚,又在门派里蛰伏了多久,姜听云原以为离开雁城后就不会再见到他,没想到他居然跟到了这里! “那婊子呢?她死哪去了?!”玉面狐翻遍整座昆仑虚都没找到姜莛颜,说好的仇人就在这里,为何迟迟不见她身影? 既然如此,那就由姜听云替她偿还好了。 这几年的时间,修为高涨的可不只有姜听云一个人,玉面狐能杀了杨庆全家,一样也能杀了他。 但他没有想到,这小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 是啊,楚霄的对手,哪里好对付。 姜听云扑倒在雨水中,早就看不清玉面狐的面具,却能听到对方的笑声以及那铮铮作响的铁链声。 石阶上沾满了两人的血,渐渐与泥水融合,那一路竟是如此惊悚,玉面狐看着他张合的嘴,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最后同样被雨声盖过。 “……我杀了你。” 玉面狐用铁链锁紧他的脖子,“你说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死亡的气息散发全场,姜听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玉面狐正在淌血的腹部。 “我说,我会杀了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胸腔微微起伏,绝境过后便是一股恨意,眼前的这个人,是要夺他姐姐性命的歹徒,是害他伤残的凶手,可玉面狐为什么会以为姜莛颜在昆仑虚呢? 一个偏执的疯子似乎再也感受不到疼痛,玉面狐的眼睛瞪得极大,神情变得狰狞可怖,竟透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意。 “好啊,那你杀了我吧。” 轰—— 像是有着某种预兆,雷声一轰而过,闪电瞬间照亮此地,让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的神情。 在这狂风骤雨中,上一轮闪电还未停歇,玉面狐就把沾满鲜血的面具盖在了姜听云的脸上。 直到二人扑入水中,玉面狐都想不到姜听云是怎么把他拽下去的。 该死,那小贱人居然骗他。 他来了昆仑虚,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镜辞山存放着修真界六奇景之一的灵镜,随着二人轰然坠下,神似铜镜的湖面上掀起阵阵波澜,带动一缕来自湖里的水,时而分散成几滴,时而汇聚成一团。这些都是世代昆仑虚弟子的记忆,有余晚溪因为一条预言封锁山中,也有温从云求白菱救救她儿子的命,还有昆仑虚满门赴死的悲剧。 姜听云在沉浮中看到了好多人的过去,这是他们最痛苦的一段回忆,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他面前,真实得过于残忍。 水是拥有记忆的,可在这片清澈的湖水底下,全是哀怒,没有喜乐。 原来灵镜是一个只会让人感到难过的地方,他们抛弃了自己的耻辱与苦难,只有存放在这里才不被外界窥视,所以这座湖,都是人的泪水。 当活人坠入灵境,还有生机爬出去吗? 灵镜伸出无数只手要来缚住二人,纷纷攀上他们的腰肢、双臂、脖子。现在倒不用姜听云自己动手,看见玉狐狸窒息狼狈的模样,他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知道任何东西在灵镜里都是浮不起来的,若是美好的记忆也就罢了,偏偏刺入灵识的又是旁人最不堪的回忆,连正主都宁愿抛弃,却叫其他人承受一番,恍惚间真以为这人变成了自己。 昆仑虚有太多冤魂了,玉狐狸一个个体验几轮,他哪里受得起他们的深明大义,这种精神上的割裂感让他生不如死。 活人尚且怀念死人,那么死人又何不能为活人所用呢? 但姜听云同归于尽的想法只升起了片刻,他的性命绝不能赔在这里,真正该死的人是楚霄才对。 玉面狐从这时便明白,姜听云这个人,总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难怪一路往着镜辞山的方向,原是故意引他来的。 他居然被这几个少年算计了。 姜听云朝上甩出逆魂,那些手好像触到了什么无法触摸的东西,迅速从他身上脱离,即刻就能逃脱灵镜的束缚。 玉面狐心想,以邪致胜,真有够狠的。 可是,局势陡然一转。 凌杳听了花无雁的话,一路跟着他们走上镜辞山,本以为两人都会死,没想到姜听云还能再起来,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的。 就把他摁死在灵镜中,毁尸灭迹,谁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凌杳所想过的最好结局,是这两人都死,让灭门之祸彻底成为一桩悬案。若是玉面狐先上岸,他必然没命,但这人已经落入湖底,翻天的本事都爬不上来。 至于姜听云,全是凌杳个人的仇恨。 “仙门大比我就输在你手下,害我丢尽了颜面,现在你又抢我宗主之位,你去死!” 擂台赛上有很多名门少主,姜听云又哪里会调查对手的身份,确实因此事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凭实力说话,赢得干脆利落,更不会记得和谁对上过。凌杳的尊严被他毁了,这就是被报复的理由吗? 或者说,凌杳要弄死他完全不需要理由。 凌杳只是在杀人时,给自己一个安慰,让他不那么纠结罢了。 上次推了杨雪儿就是,现在的他死死压着姜听云,一旦动手,便没有回头路了。 姜听云在水中不断沉浮,还能看见凌杳凶狠的神情。玉面狐抓住他的脚踝,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拉上他一起! 可笑,可笑。他心想,不是这个人先算计他的吗?不是他让自己体验了一回人间疾苦的吗?那就让他也感受一遍好了! 如果这些记忆对他没有影响,玉面狐就用自己的。 “你疯了?!”就在姜听云快要因窒息而昏迷时,墨九君奋力推开凌杳,他顾不得再去指责,只俯身拉住了姜听云的手,焦急喊道:“师兄!” 姜听云来昆仑虚都是因为墨九君,他哪里不知道门派里闯入了这样一个恶徒,可凌杳说过他是上山帮忙的! 墨九君庆幸自己没有听进凌杳的话,他在山下迟迟等不到两人出来,就猜到是遇险了,但他不曾想到是凌杳要杀了姜听云! 凌杳确实疯了,事情已经败露,他更不能让姜听云活着上岸。 “墨九君你装什么清高?!当年白菱处罚秦杨二人,不就是你告的密吗?” “……你说什么?” 若是秦一歌与姜听没关系,他或许就要被墨九君拉上来了,可是他听到这话,似乎比凌杳要杀他还要难受。 姐姐不止一次说过,告密者心怀叵测,让两个无辜同门差点毁在那桩谣言上,所以,墨九君是这样的人吗? “你是她徒弟,她怎能不听进你的话?难怪你一直躲着不出现,依我看,你就是心虚!”凌杳带着怒意的声音变得刺耳且尖锐,他突然冲过来扑倒墨九君,如猛兽般狠狠压住姜听云,“去死!” “你少血口喷人!你让开啊!”墨九君说着,又去拉姜听云上来,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刚才那样,有着求生的欲望了。 墨九君急道:“师兄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污蔑他们!秦一歌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去害他?” 许是这句朋友刺痛了姜听云的心,花无雁也是他的朋友,不还是在杨庆面前指责他杀了杨雪儿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由不得他思考太多。 玉面狐为报当年的仇,竟直接追到昆仑虚来,现在凌杳要对他痛下杀手,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师兄!” 姜听云在灵镜中沉了太久,根本分不清自己所在何处,眼前又是何人。湖水凉得刺骨,他的记忆像血一般缓缓从脑中散发,看着那些点点滴滴,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是,他又看到了很多东西,杨庆想学楚霄,竟派人暗杀那些不愿跟随的人,到最后,他自己也死在了这个人手里。 “我,是我杀了杨庆?” 为什么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他真的看到了,杨庆就是被他杀的,他连杨庆死前穿着什么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清了所有行凶过程,唯独没有看清凶手的脸。 太荒谬了。 总之,当姜听云说出这句话,不止是墨九君松了几分力气,连凌杳都停下了摁住他的动作。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凌杳居然有些激动,几步爬过来靠近岸边,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姜听云亲口承认杨庆是他杀的! 是了,玉面狐死在灵镜里,这水是可以改变活人记忆的啊! 他本以为姜听云不死会很麻烦,竟然误打误撞让两人的记忆融合了,姜听云成为杨家的凶手,简直是老天都在帮他。 “不行,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凌杳渐渐咆哮起来,额角的青筋随着粗气一鼓一张,他放肆地大笑,推开墨九君后自己拎着姜听云上了岸,这哪里是他的仇人,分明是救星啊! 灵镜改变记忆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凌杳终日回想当年推下杨雪儿的画面,再没有底气面对众人的对峙。但只要把姜听云推出去,在失效前逼他吐出全部经过,他就是真正的凶手! 姜听云颓废地倒在岸边,他的侧脸半明半暗,碎发湿漉漉地散落在额前,看不太清他此刻会是什么神情。 应该和仇恨差不多吧? 墨九君一时不能明白凌杳刚才还想杀姜听云的,又为何亲自救人上来,他想去看看他,却听他说了一句滚。 这是姜听云最耻辱的一天,他深深记住了凌杳说的每一句话,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没办法再去相信墨九君。以及寒水刺入肌肤的痛苦与绝望,像牲畜一样压着他入水,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姜听云,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可真要好好感谢你。” 凌杳拍了拍他的肩,心里说不出地畅快,“恭喜你,你完了。” 他姑姑说得真对,原来毁掉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敢和他作对的人,活该这样的下场。 第149章 你算是捏到方圆百里最好捏的软柿子了 十几年呼啸而过,没有人再记得那桩灭门惨案的细节,或许能有人突然想起,怀疑姜听云真的是凶手吗? 但无论如何,姜听云也在后来火烧西望十二楼,直接走上锦华峰,他的师尊与楚霄早早勾结,用仙门秘术协助督察官,这些都是他的罪。 明若清无话可说了。 毕竟死无对证嘛。 今天的仙谈会不欢而散,唯一的看点便是每位宗主跨出大门后,模样都有不同程度地狼狈,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警告八卦阁吏官不许外传。 谢长期临走前喊住沈年,但谁都不想再提起那个人,他问了一句:“秦昭落呢?” 秦枝是沈年带大的,他始终对秦一歌有愧,只是看着这孩子,总会想起姜听云,他也不懂自己是不是为了那个人。 “半年前就离开冀州了。”沈年朝外抬手,等候已久的谢歆月便顺势牵住他,向谢长期点头示意。 谢长期也点了点头,忍不住皱眉,“他才多大,你就这么放任他出去?” 谢歆月听到这里,就知道丈夫和宗主在说谁了,她道:“昭落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但临走前和我们大吵了一架。” 沈年让她不要再说了,谢长期也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看两人携手离开,他独自站在门外出神了一会。 隔了片刻,身后传来傅应承和南初七的交谈声,他回过头,真是少见南初七能有这般恭敬的模样,但对象既是傅老,似乎也不足为奇。 人人都给傅应承三分颜面,南初七能攀上傅老,这是他的本事。 傅应承笑呵呵地拄着拐杖,“在陈仓我还是有几分话语权的,你放心好了,我肯定帮你好好护着人。” 南初七搀扶他走出大门,“嗯嗯,感谢爷爷。” 爷爷? 还真会乱认关系啊。 谢长期斜着眼看他送走傅应承,南初七一回头,他立马嗤了一声,“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好,这下是都不愿意装了。 南初七凌乱的衣服有一半是谢长期的功劳,他叉了叉腰,倒没有真的在这里和人再打一顿,也没有嘴上回怼过去,只说:“你乱讲。” 因为是湘潭人,说话侬里侬气的。 气势汹汹中有种软柿子般的窝囊。 谢长期:“?” 南初七理所当然道:“你刚才打我,现在还讽刺我,你完了,我要告诉我哥哥的。” 谢长期真不想理他,“神经。” 谁知道这是不是南初七故意埋伏的。 宋洺都说了,这小子最奸诈阴险,不知在他那里栽过多少回。 谢长期不是宋洺,没有他那么蠢,也更看不上南初七,和他说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南初七见人不说话了,当然要远离是非,但也没有回狂客楼,扭头走的是另一个方向,远远的,还能看到傅应承的身影。 傅应承早就收回那副笑脸,随从告诉他宗门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不出意外,应该是在他堂兄那里吃了苦头,如今都下落不明了。 傅应承没问到底是谁,不过他猜到是来寻仇的,他堂兄傅应松,确实惹了不少人,就比如八年前的三清观之灾,只要不牵扯到他,又与他何干? 几个月前就被人踩断双腿,这样的教训居然还不肯消停。 傅应承道:“南初七让我多注意天水那边的情况,我看来陈仓的人,他都认识吧。” 接着他又问:“这些年轻人,你知道他们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随从不明所以:“是什么?” 傅应承的笑意不达眼底,缓缓道:“是好奇。” 随从:“…………” “但未必不是冲我来的,为了避免麻烦,那三个人还是都杀了吧。” “是。” 也许不用他亲自动手,毕竟已经下落不明,那多半是九死一生了。 他离开陈仓,真给傅应松脸了是吧。 傅应承敲拐杖的声音逐渐加重,随从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仙谈会虽不融洽,但至少没有影响到各仙门的随行人员,南初七还未踏入静水楼,就听见里面传来姐姐妹妹的娇笑声,以及蒙着眼睛的付逾眠笑问:“都藏好了吗?” 南初七还抬头看了看匾额,确认这里名为“静水楼”不错。 付逾眠正和碧落霞弟子玩瞎子摸鱼的游戏,放眼望去,不止是那些女修国色天姿,整栋楼就他一个男子,想抓谁就抓谁,太特么会享受了。 这个地方,简直是天堂。 伤风败俗倒也谈不上,姐姐们人美心善,愿意陪付逾眠玩,眼看大家都躲好了,又故意弄出声音吸引他过去,修仙之人五感清明,他听声辨位,很快就确认前面肯定有人。 “这下可抓住你了!” 确实是抓住了。 不过这手感和体型怎么感觉怪怪的? 哪个姐姐跟他差不多高? 付逾眠掀开眼前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和南初七正对上了目光。 “………………” 也许是没能反应过来,隔了片刻,他把手从南初七身上拿开,整张脸写满了遗憾与苦恼,“怎么是你啊?” 南初七和他同时开口:“你凭什么吃这么好?” 付逾眠迟疑了一会,随后万般不舍地递出布条,“好吧,那现在换你抓人了。” “就等你这句话。”南初七应得很快,他立马扯过来,又立马戴上。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微微勾唇,噌的一声拔出了盘在腰间的无名,中气十足地喊道:“好!就请各位全力以赴!谁敢和我比试几回?” 他又说男女有别,公平起见,场上人都可拿出武器,除了蒙眼,他还会让大家一只手。 付逾眠张大了嘴,一时愣住了,“……你在干什么啊?就算你两只手不用也没人扛得住你的一剑吧?” 南初七在原地蹦了几下,正是跃跃欲试的姿态,他说:“什么鸟话?我这是尊重擂台,尊重对手,你不要说了,可不是寒了姐妹们的心。” 付逾眠:“…………” 这是重点吗? 大家只是想玩乐,不是想玩命。 但南初七凭一己之力告诉她们,菜,就多练。 小孩子才做选择,他全都不要。 这小子好生有气力。 直到明若清回来把大魔王领走,只剩下弟子们面面相觑,过了很久,仍然觉得活在某个人的阴影中。 太妙了,南初七还不忘问这些人哪天有空,他想继续下战书。 今日与诸君一战,实在酣畅淋漓。 大概从今往后,再没有人想玩瞎子摸鱼的游戏了。 第150章 修真界最晦气的人 付逾眠为了不让气氛冷场,一路从南说到北,嘴皮子都快冒烟了,大家才高兴了那么一点点。 姐姐妹妹们都围着他坐,很认真地听他讲故事,而付逾眠之所以能完美混进这个交际圈,还得靠付清乐的功劳。 他至少有三位前任都在这里。 实力竟恐怖如斯。 碧落霞是目前唯一的女子门派,众人自然谦让几分,所以门派里的小师妹是全修真界的小师妹,相当于万人迷一样的存在。 也因此,无论什么身份,大家都喊薛本宁一声大师姐,日子久了后,这关系不就来了吗? 付逾眠倒是纳闷着,薛大师姐怎么没随她师尊参加仙谈会呢。 “大师姐还在调查同门失踪的案子,所以就不来了。” “师尊也很担心的,我猜她刚刚拉着南宗主出去,应该是为了这件事。” “说起来,清觉家少主好像也不在这里啊。” “不止他,宋宗主和唐宗主的弟弟一样没来。” “……没人想过昆仑虚少主吗?” 众人后知后觉,对啊,今年怎么缺席了这么多重要人物? 按理说,各仙门的长老、门客、少主,以及优秀弟子都要随宗主一起到场的,仙谈会不仅仅是九家共议修真界大事,也会举行一些供弟子切磋交流的擂台和活动,他们都不来,还有什么看头? 付逾眠撑着下巴陷入沉思,这几个人瞒着他偷偷干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他开始怀念过去,还是以前好啊,大家都能互相串门玩,可一长大,就发现彼此间有着仙门的隔阂了。 这时小师妹问:“对了,你刚才不是在说付清乐吗?他怎么了?” 没人不喜欢八卦,特别是在场还有他三个曾经的相好。 付逾眠收回思绪后哦了一声,虽是好聚好散,但他也替付清乐牵线搭桥过,和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他想起来自己是用付清乐的名义挑起话题的。 说白了,就是掀人老底。 付逾眠知道太多世家公子的秘密了。 “我说他小时候特别晦气,那年我们三爷爷刚刚仙逝,棺材还在灵堂里摆着呢,小辈们都跪着,就他贪玩,没控制住龙逐,一剑直接掀翻了爷爷的棺材。” 众人:“…………” 这任谁不得说一句:不愧是人中之龙。 “爷爷的尸体还在外面滚了两圈。”付逾眠说到此处,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当时的场面也就和此刻一样,小辈们回去后都敲了一晚上的木鱼。 小师妹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点不太礼貌,拼命止住笑容,“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被吊在门口,叔叔伯伯、大姑小姨轮流抽啊。” “好吧,怪不得这样说他,确实晦气。” 付逾眠笑了半天,才继续说:“再后来,他长大了就不想和家里的同辈玩了,大概十五岁的时候吧,参加琼林宴认识了现在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贵的。” “比如浔阳宋氏,他以前经常去荻花祠串门儿,你们应该不知道。宋氏家规最是严苛,全修真界有目共睹,也难为他为了和宋知旋一块玩儿,在宋家长辈面前装得有多乖巧懂事。” 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要上房掀瓦。 付清乐去宋安之家里玩,只要长辈不在,他就立马恢复本性了。 付逾眠还能完美模仿他当时的语气,半歪着身子,特别嚣张地说:“你,去给我炒两盘菜!” 身边的姐姐妹妹们果然被他的模样逗得乐开花,又好奇地催问他后续如何。 那付逾眠可真是全说了,一点都不带藏的。 “付清乐用相同的办法讨徐家人的喜欢,但是在三花庭待久了后,难免会犯事儿。原本一开始,南初七舅舅总是当着他的面打南初七,后来……” 付逾眠恰到好处的停顿,可把一群听众急得不行。 “后来怎么?你快说你快说!” 付逾眠得到想要的效果,自是神秘一笑,他清了清嗓子,道:“后来两个人一起被南初七的舅舅暴揍。” 这就是和别人长辈太熟的下场。 可想而知,起初付清乐在朋友家看着朋友挨打有多尴尬,次数多了后也就习惯了,但没想到自己也被抓去打了一顿。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其实不止这些,世家公子聚在一起时常玩狩猎之类的比试,更是什么都要争个输赢,但有了金阙阁弟子的加入后,事情就变得邪门起来。 付逾眠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场着名的躲鬼大赛。 简单而言便是捉迷藏,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特意从墓地里挖出来一只怨气深重的鬼,刚出场就想吸食活人精气,约定谁能在日落前苟到最后,谁就是…… 赢不赢已经无所谓,被厉鬼逮住可是死路一条啊。 不知道这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反正害惨了所有人。 付逾眠说唐沂是最先被找到的,因为他不想玩这个无聊又晦气的游戏,孩子傻,但是胆子大,一开始就站厉鬼身后,扭头就能看见他,果然回去后生了场大病,此后再也不参加任何琼林宴了。 付逾眠还觉得挺可惜的。 小师妹道:“确定不是因祸得福吗?跟你们几个玩,怕是会减阳寿吧……” 当时宋安之是躲床底来着,因为坚信鬼不会弯腰,但谁能想到这只鬼是头朝下摔死的,他吓得半条命都没了。 付逾眠道:“总之南初七苟得最久,因为他不小心在墓地里睡着了,还好出了点声,否则棺材板一盖真要英年早逝,听说回家后被他舅舅抽了三天三夜。” 每一个参加游戏的人,下场都和他一样。 最后还嘴硬:这不是为了练胆吗? 练胆?练他奶奶的熊胆! 付逾眠说遍了所有人的丑事,她们从中悟出了一些道理,世家公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背地里是被家长吊起来打的,以及付清乐这个人,多少沾点晦气。 甚至觉得,这些人能活到现在也是很了不起的。 难怪挤不进他们的圈子,原来都是高手啊。 付逾眠说得倒是开心了,他让大家千万别传出去,否则自己真会没命。 “放心放心,清觉连这些都愿意告诉我们,必不会让你难堪的。” 男人至死是少年,谁没有点跌宕起伏的过去呢? 但不知是不是巧合,每一个被付逾眠提到的人,都在千里之外打了喷嚏。 包括刚出静水楼的南初七。 他与明若清已经决定要和萧之悌死磕到底,为了碧落霞失踪的弟子,也为了两年前的船毁一事,以及总是见到的神秘傀儡。 可正主缺席,傅应承那边又套不上话,南初七要赶去陈仓肯定来不及,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姜云清身上了。 明若清道:“我再联系一下静仪,她应该还在调查鹤林轩的事。” 南初七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撑着下巴严肃地问:“那会你和裴宗主单挑的时候,有没有量过她的尺寸?” 明若清:“?” “是这样的,乱拳打死老师傅,我这个人讲究诚信,说到就做到,想知道多大的麻袋可以装——下……”南初七急忙喊停,“哎,哎,你走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 明若清本以为南初七只是嘴毒了点,没想到他本性也是很坏的。 还乱拳打死老师傅。 神经。 第151章 真正的xp其实是…… “你一定要整天待在屋里吗?生病了就该出去走走。”付清乐反复强调,好不容易雨停了,阳光明媚的日子最适合出门逛逛。 前几天小镇落雨,姜云清睡觉时忘记关窗,一不小心染上风寒,直到现在也不见好,干脆闭门不出缩在屋里养病。 姜云清还在思考地图上的小字,这房门一打开,他就被付清乐衣摆处的金线闪得刺眼,简直防不胜防。 “我所有的东西都在屋里,我为什么要出去。”姜云清再次拒绝,他挪动身子,避开了那烦人的光。 这次是朵寒菊,他总觉得小字的意思是神明信物会自己出现,但他和明芃住在空学镇快一个月了,地图也没有半点变化,仍然停在那条线索上。 我自逍遥来,也要逍遥去,到底是个什么逍遥法? 姜云清不常生病,但只要生病势头就非常凶,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热。这让付清乐想起了一些人,也是像他这样,吃的苦药比饭还多,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突然病倒了。 付清乐见他分明躺在靠椅上起不来,可眼睛却十分地精神。忽然发觉自己的衣服有点反光,急忙往阴影处走,姜云清才能回头看他一眼。 这人病倒了也不失风采,反而有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姜云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脸苦相落得世间皆苦。 付清乐挥了挥手,他蹲下身,把脑袋搭在木把手上,可怜巴巴地说:“那我自个出去也没意思。” 姜云清回过神来,“明四呢?” “不知道,我没看见。”付清乐摇摇头,他倒是听到有人在敲院子的门,没准是姑奶奶回来了,便说先去看看。 可明芃刚从自己屋里走出来,也准备开门的。付清乐奇了,这下还会有谁找他们? 抱有这样的疑惑,付清乐打开一条缝,才看了一眼,又猛地关上。 知道来者是谁后,他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谁啊?”明芃还没看清呢,只知道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她伸长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却被付清乐使劲压下,“别开门!” 付清乐干脆背过身靠着,疯狂思考该如何应对非前任的烂桃花。 那么多人都好聚好散地走过来了,可外面这个他是真没想到! 天杀的,情场高手居然能在今天翻船,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自己一开门就是死。 同时门外传来一声娇脆的叫喊:“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看到你了!” 付清乐懊恼地咬牙:“……草!” 明芃明白了,“她不会是,傅老的孙女吧?” 好家伙,有瓜。 傅绾一为了找付清乐,差点翻遍整座修真界,谁知道这人就躲在陈仓,还过得如此逍遥快活,那既然看见了,她肯定不会放付清乐走的。 明芃见此,有些幸灾乐祸地抱上双臂,“哟哟哟,躲人还能躲到别人家地盘来啊?” 付清乐当即反驳:“你不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现在还安全吗?” “…………”付清乐哽住了,他觉得自己有够倒霉的,决定今晚就从渭水游到天水那边去! 但是,他能不能活到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大丈夫能屈能伸,付清乐求明芃赶紧帮忙。 “什么?”明芃伸出一只手,反复欣赏自己的指甲,完全事不关己,“你开门又怎么了?” 付清乐抵着木门不让傅绾一进来,感觉身上每根汗毛都在用力,“她要嫁给我!开什么玩笑?!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和别人成亲的!” 再说了,他又没主动招惹过傅绾一,至于这么死缠烂打的吗? 和她哥的那桩破事就有够头疼了,虽然是付清乐逃跑在先,但跟傅绾一有什么关系? 要算账也是傅澄亲自来,他绝不会开门的! “你小子。”明芃笑着指了指他,“原来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 极度恐婚但爱玩的付清乐豁出去了,“姑奶奶你要是肯帮我,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此话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好!”姑奶奶一把掀走付清乐,不顾他的惊恐直接开门。外面全是离中教的人,傅大小姐就站在最中间,显然是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尴尬又愤怒,叉着腰冲明芃吼问:“你是谁?付清乐人呢?!” 傅绾一绝不会认错,也不会看错,她就是听到付清乐的声音了! 可为什么开门的是她不认识的人,她需要付清乐给她一个解释! 大小姐火冒三丈,这些付清乐都知道,他就缩在一边装鹌鹑,但被明芃刚才的举动气笑,无声地做着口型:“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明芃没有理会,只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付清乐:“?” 什么,你看不起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付清乐还需要多多历练,否则就应该信明芃一回。 她是谁?她可是在笑城里荣获骑龙小能手称号的人,还是徐城主亲自颁发的! 所谓天降正义,是时候该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大小姐了。 明芃重新看向气势汹汹的傅绾一,不管今天来的人是傅几,身后有什么背景,只要她在,就绝对进不了这个门。 出于一种女性的直觉,于此,二人彻底宣战了。 付清乐还悄悄往外看了几眼,左边是孤军奋战的明姑奶奶,右边是携数位家仆帮腔的傅大小姐,他大骇:“怎么突然起风了?” 话音刚落,轻风便从她们的脚边卷过,一场争夺赛即将打响。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要争夺什么东西,但明芃就是看不惯傅绾一在她面前撒泼,巧得是,傅绾一对她也是相似的看法。 所以其实是一种面子上的输赢。 不怪付清乐没出息,实在是这场面有够罕见的。 人到死了还要嘴贱一下,他说:“二位不要为了我打起来啊。” 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傅绾一搬出爷爷的名字,她说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明芃听完,突然仰天长笑,此刻她正是双手叉腰的姿势,措不及防得让傅绾一吓了一哆嗦,还以为她要召唤什么,后来才发现只是简单的发疯而已。 总之傅绾一脸色微变,觉得棋逢对手,有点不敢轻举妄动。 明芃歪了歪脑袋,示意道:“告诉你吧!你要找的这个人,已经一纸卖身契住进我家里来了!想赎他,怎么着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再说了,你赎得起吗?” 靠坐在墙边的付清乐往右边看。 “你骗人!我不信!付清乐不可能看上你的!”傅绾一脸都气红了,这也太爱了吧。 付清乐又往左看。 “那你说他喜欢谁啊?难道是你吗?!” 付清乐再次看向右边,帮腔道:“对啊,我应该喜欢什么类型的?” 傅绾一果然被他带偏,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是最基础的要求,就算今天没有她,也会有其他追求者追到这里来,但她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 可不是,毕竟没有哪家兄妹俩会同时看上了付清乐。 因此傅绾一胸有成竹地说出付清乐最重要的择偶标准:“资性贤淑又很厉害的大美人!” 简单来说就是温柔且漂亮。 “就这?” 明芃手一挥,付清乐还没笑多久,她便反驳:“人是会变的!他现在已经不喜欢这些了!” 事实证明,她是真不给付清乐一点面子。 “他就喜欢找虐!谁虐他他就爱谁!” 语速之快,付清乐喊都喊不住:“哎!哎!” “我才不信!你胡说!” “不信?那你自己问他,他说过什么要求都答应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这不是爱惨了是什么?” 此话一出,大家的表情都很微妙。 好像有傅绾一心碎的声音,也有付清乐颜面扫地的声音。 显然她不是很在意付清乐的特殊癖好,是不敢相信付清乐真的移情别恋,她把责任都推到明芃身上,临走前说了一句着名的狠话: “你给本小姐等着!我要告诉我爷爷的!” 明芃生怕傅绾一说到不做到,使劲朝远处招手,望着大小姐的背影大喊:“哎!你克哪哈哦?”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麻烦,怎么付清乐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付清乐仍坐在那里,说她只管杀不管埋,要不多低头看看吧,上面还有他碎得四分五裂的面子。 明芃老实道:“你的脸我没看见,但是我看见我师父了。” 她往后一指,姜云清就站在二楼走廊上,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明白了,姜云清沉默寡言,但喜欢看热闹。 付清乐木讷地收回脑袋,看了看明芃,从不把话掉地上的琅琊人居然狠狠地沉默住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埋进膝间,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世界。 谁虐他他就爱谁? 付清乐疯了,笑了半天却无话可说,他打小就知道明芃这个人很幽默。 “呃……”明芃看他这样子实在不放心,随便想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她也是为了尽快赶走傅大小姐啊,一时口不择言的,当然,她确实没有想到误打误撞居然猜对了,害得付清乐如此落魄。她安慰道:“其实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癖好嘛,尊重理解。” 付清乐猛地抬起头,怕是再不出声误会就要大了,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急道:“理解什么?你觉得这世上谁能虐我?谁动我我也动手!” 明芃:“…………” 差点忘了,他这个人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需要他再说一遍自己去沔阳堵南初七的壮举吗? 明芃举一反三,不太确定地问:“那你……虐别人?” 看起来,很符合付清乐高贵的身份地位。 付清乐摇摇头,特别诚实地说:“我会憋不住笑的。” “哦,我真是错怪你了,不好意思啊……”明芃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在虐人的时候笑不是更恶劣吗?” “有点不舒服,好像有人在盗我墓,我先走了。” 付清乐真的没法留在这里了,不止是在姜云清面前丢了脸,也怕傅绾一回来找他们麻烦,他能走就早点离开。 所以师徒俩晚上吃饭时,果然没有看见付清乐的影子。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和来时一样,因此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但毕竟已经同住了快一个月,关系再不好也会不习惯,何况付清乐还总是帮他们。 当然,除非付清乐这个离开是认真的。 这家伙没走两里地又自个回来了。 彼时姜云清还在吃饭,看见他湿淋淋地跑回来还有些意外:“你出去了?” 付清乐是想直接乘船去天水的,他扶着桌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因为浑身湿透,已经看不出他额间的汗,明芃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掉河里了?” 玩笑归玩笑,二人都知道付清乐少有这般严肃紧张的模样,他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可妖魔鬼怪已是常态,吓住他的,是威胁到他自己,以及场上所有人的消息。 付清乐的眼神有困惑,也有恐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攥住姜云清的手腕,声音发紧道:“陈仓……陈仓不安全了,我们得赶紧走。” 他亲眼目睹,渭水岸边督察官在搜查人,最后从水里捞走的那个人,他也认识。 “谁?” “薛大师姐,薛静仪!” 第152章 虽不情不愿但能屈能伸 时间倒退至一个月前。 是姜云清和明芃刚刚进入陈仓地界,是宛城仙谈会即将举行,也是秦昭落再次来到雁城。 他所有的盘缠都用在路途上了,同样的时间里朋友们辗转了好几个地方,而他还在半路上慢慢走。 这就是不会御剑飞行的代价。 但能够游山玩水,也算是一种惬意。 这几个月以来好不容易从渝州走到雁城,却突然被告知修士入城需要拜帖,似乎是仙客门定下的规矩,因为有楚霄这样的先例,雁城已经不允许外来修士随便出入,需提交身份和来意,检查相当严苛。 秦昭落没办法,他又不能以昆仑虚的名义拜访,只好临时去了趟湘潭。很不巧的,南初七和姜云清已经前往笑城,他和他们都错过了。 还是许文竹把象征三花庭的金莲信物交给他,告诉他会提前向雁城那边说明的。 身后有关系说话就是要硬气些,秦昭落特别高兴,他没在玉雪城多待几天,觉得还是要早点去比较好。 陆子陵看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宗师一惯不爱矫情,这个大家都知道,而且秦昭落和他不熟,就是点点头打过招呼,出于一种对前辈的尊敬罢了。 在他要走时,陆子陵突然说:“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遗憾师妹走得太早,没有机会再看到现在的秦昭落,陆子陵除了这句话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昭落拎着剑盒的手渐渐松开,他有一会地愣神,接着重新展露笑容,“我走了。” 此行去雁城并非一时兴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追寻前辈的路,在他还未完成时,就当是场历练吧。 秦昭落第二次前往雁城,有了三花庭的信物后,果然顺利多了。 想来雁城这个地方,有不受约束的活脱之性,他们自创风气,别于中原人士以独立,涵今茹古,大儒迭起,是哪怕当年楚霄独揽大权,也有坚强不磨之志节,成为一种“敢为天下先”的豪迈气概。 既霸得蛮,也舍得死。 它的文化和思想,是需要秦昭落用心去领悟的。 旧说鸿雁南飞不过锦华,秦昭落第一个想参观的地方当然是锦华峰,但他要上山,首先得进入仙客门。 是的,仙客门的仙府凤栖坞就开设在锦华峰山脚下。 秦昭落刚来雁城,对什么东西都很新奇,许文竹给了他好多钱,说是让他在这里能够好好玩。 结果路上浪费了时间,等他赶到凤栖坞时,已经不允许外人进入了。 但守门的也不是本地督察官,看着那些人宗服上的琼琚仙桃纹,秦昭落认出是八卦阁的门生。 许文竹说过南初七最近干的大事,也许会因此进不去仙客门。他在想,这么大的事为何外界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凤栖坞目前看起来挺平静的,又有八卦阁的人看守,根本没法一探究竟。 所以南初七到底把凤栖坞毁成什么样了,秦昭落也不知道。 显而易见,除了雁城本身不许随意出入的原因,就是八卦阁的人在这里,把消息都封锁了。 看来萧宗主真的如传闻中百病缠身,连这个都管不了啊。 ……挺窝囊的。 八卦阁的阁主乔平君既能扒事也能藏事,秦昭落有些奇怪,南初七是救过乔平君的命吗,能让她这么帮忙? 上赶着替他收拾烂摊子。 反正今天已经去不了锦华峰了,秦昭落干脆找家客栈睡一晚再说。 只是他前脚刚转身,身后冷不丁地多出一个陌生男子,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天黑眼瞎的,秦昭落魂都吓飞了。 “甘油!” 没说卧槽都是他有素质。 那男人因他这声怪叫从凤栖坞门口收回目光,缓缓落到他脸上,居然僵得不太像个活人。 要知道秦昭落的胆子最小了,他差点落荒而逃。 直到男人出声,嘴里甚至呼出了白气,才证明秦昭落看见的不是鬼。 ……不过如果真是鬼的话,有这容貌,应该是艳鬼吧。 “你去哪?” “我去哪关你屁事?你谁啊?” 好的,秦昭落就是没有素质。 再说了,是这个人先来吓他的好不好? 男人说自己跟了秦昭落一路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秦昭落:“?” 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大晚上的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要随便吓他啊。 秦昭落偷偷观察这人单薄的身子,心里疯狂思考如果自己动手的话能有几成胜算。 “你去哪?可以和你一起吗?” 男人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干净温润,肤色比旁人都要白,但眼中瞳仁灵动,有种不似真人的感觉,乍一看,其实毫无攻击性。 ……放屁。 神经病啊!谁在晚上说这种话,还偷偷跟了一路,请问秦昭落认识他吗? 一不小心,秦昭落就全部说了出来。 “我警告你!别逼我动手!” “求求你。” 两人同时出声,秦昭落沉默住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求人,看得出来很不情愿,但至少能屈能伸。 这不是重点。 秦昭落拳头硬了,“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不记得了。” “…………” 确信,这是个神经病。 男人确实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去了很多地方,从沔阳到湘潭,再从湘潭到笑城。如果有人知道的话,这其实都是南初七和姜云清走过的路。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内心告诉他,他应该继续跟着的,这是他能够找回自己的唯一方法。可是他看见那个人从一位乐师手中得到了瑶琴,他就没办法再选择这个人了。 回到雁城是因为,这里是一切的根源。 他到底是谁呢?他叫什么名字? “燕……” 燕什么? 秦昭落掏了掏耳朵,自从孩子视力不好后听力也不行了,“晏?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普通人啊,奉天晏氏?”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在有限的记忆里挖出姓名的最后一个字,慢吞吞地接上:“君。” “晏君?我没听过你哎。” 晏君点点头,没有人再记得他了,包括他自己。 他应该去哪,为了找回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在记忆深处,好像有一片紫色的竹林,但曾经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第153章 江湖上最重要的两件事 秦昭落当然没答应晏君这个无理的要求。 可他去找客栈时,发现晏君确实跟了自己一路。 两人之间始终有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走晏君走,他停晏君也停。 有时候长得人畜无害也是种优势,秦昭落想好了,但凡晏君有什么动作,他就立马喊督察官。 秦昭落还把身后的剑盒抱到胸前来,除了许文竹给的钱以外,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挂在身后有点害怕。同时,余光一直偷瞄后面几步远的晏君,心想总不至于真跟着自己去客栈,就算去了,客栈人多眼杂的,且江湖上的高手最是常见,看他又能怎样。 晏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离开,看出他的防备,便放慢了步子。月光清亮,路上也甚是安静,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回到主街方才热闹了一些,之前是没有办法,远离了仙客门后,秦昭落就偏往人多的地方挤。晏君为了找回记忆,所以如此明目张胆地跟踪,他却好似缺了根筋,不觉得很奇怪。 这可不是苦了秦昭落吗?被一个陌生人跟着,他是真的很害怕。 在门派里他就常常听说拐卖小孩的骇闻,有段时间一直不敢出昆仑虚,没想到居然发生在自己头上来了。 秦昭落赶紧小跑进客栈,大厅里如他所想的有许多修士,他自认水平不高,还摸不准晏君的实力,但他有钱啊,他要雇佣一个保镖。 想到这里,秦昭落转头一看,发现晏君果然还跟着。 并且跟着他一起坐下,如同他初见姜云清那般,十分心安理得地过来拼桌。 风水轮流转,这下换他尴尬了。 姜云清当时的心情就和他现在一样。 不过他完全有理由发火:“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虽然记忆消失,但一些下意识的动作都还在,晏君坐下来后,他右手掐诀放在膝上,这不像是散修该有的习惯。 “我无处可去。”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昭落真的生气了。 “如果你真是奉天晏氏的人,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回不去的话找人帮忙啊!当地就有家名门正派!” 晏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出了神,回道:“凤栖坞不是已经进不去了吗。” “这……”秦昭落哽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晏君垂头的动作在他看来像是委屈,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很重的话吧? “所以你就跟着我?” 晏君抬起脑袋,嗯了一声。 秦昭落:“…………” 该死! 晏君能好好坐在这里都算秦昭落脾气好,他甩脸色和放狠话完全没有用,对方比某个姓姜的人还要耿直。 “你赢了。” 事已至此,先喝茶吧。 江湖人士先敬一杯。 什么畜生。 晏君就这样看着他倒茶,再推到自己面前,却迟迟没有动作。 秦昭落一拳捶桌,震得茶水飞溅,骂道:“给你脸了?我的茶你他妈敢不接?” 晏君似乎被骂爽了,这才伸手,“谢谢。” 众所周知,江湖上有两件事比较重要,一是像他们这样静静喝茶,还有一个是…… “黑心客栈!说好今天发工钱,你这分明吞了我一半!” 很该死,没人不喜欢看热闹。 两人齐齐扭头看去,一瞧便知是后厨原本的伙计因为工钱问题和掌柜吵了起来。客栈如少年所说的,确实吞了他的钱,但掌柜欺负少年只是外地来的临时工,又包了他的吃住,觉得少钱也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临时工嘛,哪里会摁手印呢?没有证据,掌柜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你前几日洗碗还打碎了两个盘子呢!这都是从你工钱里扣的!” “我扣你大爷!” “你小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那我是你爹行吗?” “你好样的!” 掌柜既有本事扣克少年的工钱,肯定不止是看他年纪小,所谓黑心客栈,远比吞钱还要来得黑心。 掌柜敢说,他头上有人,劝少年不要不识好歹,拿了钱就赶紧滚,否则连命带钱都没有了! 少年冷笑一声,“你头上就是你老子我!” 秦昭落听完都想鼓掌,“这什么爹系男孩。” 晏君握着茶杯,见少年轻松躲过对手的铁拳,似乎已经洞察出许多东西:“身手不错。自学的。” 这就是江湖上其二重要的事。 不服就干。 大厅里坐的多数都是掌柜认识的人,也许会有那么几个亡命之徒,晏君从出手和习惯中,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了。 可这少年也显然不是吃素的,否则他不会大言不惭地惹怒掌柜。 秦昭落终于在有生之年里,见到和南初七一样嚣张的人了。 少年跳上圆桌蹲下,他单手撑桌微微躬身,就像一只正在捕猎的黑狼,扭头对桌边的人嘲讽道:“你们呢?也想动手吗?” “依我看,一群窝囊废。” 晏君一直在看,所以他知道少年挑衅完众人后,凭着单手便能倒立,那是一记漂亮的旋转鞭腿,重则脖骨断裂,直接教他们重新做人。 少年会的技巧不多,但胜在一股狠劲,加上躲避速度太快,踢人时从不用脚尖,而是脚跟,旋转鞭腿是用在连杀带补上的。 真正的天赋异禀。 晏君不过是走神一会,再看下去时,场上胜负已经定了。少年勾起宝刀,一踹而去,噔的一声钉在了想逃跑的人面前。 事已至此,掌柜只能一边喊他爹,一边把钱全数还给他,恨不得再跪下来朝爹磕两个头。少年这出算是扮猪吃老虎,但他也给过掌柜机会了。 “前几日我打碎了两个盘子?” “没没没!我说是要给爹磕两个头呢!您刚才听错了!” 晏君收回目光,自己不曾发现嘴角有丝笑意,他抬起头,而坐在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秦昭落好像一只看见骨头的狗,他急忙拉住准备离开的少年,两眼直放光,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保镖吗? 太好了! 这样的爹系好汉上哪找去? 而且看样子十分缺钱。 没关系,秦昭落很有钱。 但此处显然不适合商量这些,秦昭落拉着少年往外走了几步,同时还盯着晏君的动向,不过就算晏君再跟上来也没关系了,他现在有撑腰的人了。 “少侠,我这里有份新工作,你接不接?” “哦?”少年天生断眉,他微微挑了挑,便有股说不出的野性,“会摔盘子的你也要?” 秦昭落摇摇头,“不是,我要你在雁城这个地方保护我,工钱什么的都好说,绝对不会苛待你。” 他现在已经不戴兜帽了,就是一整张脸干干净净地呈现出来,证明秦小花这个外号名副其实。少年看了他半天,突然严肃地摸着下巴,“冒昧问一下,你是姑娘还是……?” 欲言又止得刚刚好。 秦昭落扳过他去看别处,指着晏君说:“他一直跟踪我!我给你钱,你做我的保镖!” 少年问:“为什么跟踪你?” “我怎么知道?” “好吧。” “什么好吧?” “就是答应你的意思,我的老板,虽然你看起来不像有钱人,但谁跟钱过不去呢?” 这家伙,比秦昭落想象中的还要好说话。 仿佛和刚才一直自称爹的不是同一个人。 “对了老板,您贵姓啊?” “免贵姓爹…秦。” “哦。” 隔了半天,二人也看了晏君半天,大概真是年龄相似,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少年没问他需不需要什么摁手印的东西或是具体的工钱,只说:“秦老板,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秦昭落反应过来,他这不是看晏君一直不动嘛,结果忘记这事了,也没想过还需要查得这么详细的。 “那你叫什么?” “我叫霍无尘,年十七,我的梦想就是拜入三花庭,但这次来雁城是为了找我哥的,我下面还有个五岁的妹妹,父亲曾经做过仙客门的门客,后来回了老家,现在已经是三清观的门客了。” 秦昭落:“…………”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这就是拿钱办事该有的态度吧。 “怪不得有渝州的口音,渝州人啊?” 既然霍无尘都如此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了,那秦昭落这个当老板的,也客套一下吧。 “是的,渝州耙耳朵。” “耙耳朵什么意思?” “没什么。” 第154章 身后有关系说话就是要硬气一些 方才出事的客栈已经不适合再住,秦昭落便带着霍无尘去找下一家,当然,他要带的人可没包括一个晏君。 不知是不是看见秦昭落身边有人,他发现晏君没有再跟上来了。 那个奇怪的人,怎么非要跟着他呢? 即便现在看不见了,秦昭落也怕会在以后遇上。 陌生的地方鱼龙混杂,刚才的客栈就是,秦昭落为了避免麻烦,决定还是要继续雇佣霍无尘。 虽然霍无尘这个人他也刚刚认识。 “你也要去仙客门?” “没错,我哥特别厉害,萧宗主都请他担任门派长老,但我进不去凤栖坞,干脆在雁城多待了几天,想着迟早能联系上的。” 秦昭落从他口中,似乎发现了一些问题,霍无尘既然知道哥哥就在仙客门,却亲自来雁城找人,是因为他“失踪”了? 仙客门擅长制作傀儡,门派规定不以真容示人,包括萧宗主在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所以霍无尘联系不上哥哥,就算是门规限制,也该让他知道哥哥过得好不好。 秦昭落还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有些话不方便当面讲,比如南初七血洗凤栖坞,是否间接导致了霍无尘寻不到哥哥,万一搞不好,他哥哥或许受伤了? “有门规在此,你哥哥确实很难联系你。” 再说了,这可是名门正派,虽然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但至少是有安全保障的。 霍无尘摇摇头,平静道:“不一样,我觉得我哥像是人间蒸发了。” 秦昭落的心咯噔了一下,总不会真的是南初七坏了事吧? “你哥哥难道……” 尽管及时止住,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话说出来不太好听,霍无尘却也没有生气,仍是摇头,“我相信我哥还好好的,就是突然联系不上他了而已。”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霍无尘能够相通哥哥的情绪,对方也是,他说同胞之间都有心灵感应的。 “……真的?”秦昭落没有哥哥或者姐姐,求证不了,他觉得特别神奇。 “真的,我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出生比我早了,一点点。”霍无尘皱着眉头,二指比了段很微小的距离。 居然是双生子。 那么按理说,凭霍无尘这样的性格,应该很不情愿当弟弟吧。 但霍无尘觉得哥哥能力非凡,便也欣然接受了。 秦昭落道:“我们明天去凤栖坞看看。” 如果只是时间不允许,那早点去就是了,但要是因为别的,也需要去仙客门调查清楚。 “好。” 说到这里,秦昭落还回头看了看无人经过的街道,确认晏君没有再跟上来才安心。 第二天两人去了趟凤栖坞,八卦阁门生在此守卫,和霍无尘一样的结果,他们不允许外人进入。 “岂有此理,你们又不是仙客门的人,凭什么拦在门口?” 霍无尘之前以为是仙客门的规矩,加上他无法证明自己和哥哥的关系,所以门生不会放行,可秦昭落告诉他凤栖坞已经由外人监管,又是哪里来的资格? 他一个大跨步向前,很有保镖的职业操守,只要老板发话,他就随时冲锋陷阵。 但秦昭落胆子小,不好意思动手。昨晚他拜访凤栖坞,这些人就以时间太晚拒绝他进入,原来只是借口吗?现在又吃了一道闭门羹,肯定心有不甘的。他拉着霍无尘的护腕,对门生好声好气道:“江门府不是仙客门独有的东西,但要去锦华峰只能走这里,你们不该阻止,能不能通融一下?” 门生的眼睛往下瞥,知道来者是两个少年,根本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轻飘飘回道:“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总之,凤栖坞拒绝任何人访问。” 究其原因,他说无可奉告。 霍无尘直接嚷开:“我哥是仙客门长老,你把萧宗主喊出来!我要见他!” 能见萧之悌简直是天下一大奇观,门生听完,只笑而不语。 他这样的态度,以及八卦阁肆意插手,明摆着是身后有人。秦昭落清楚,无非是乔平君想帮南初七收拾烂摊子,不让他背上灭门的烂名,但没道理萧之悌至今不出来阻止。 要么,萧之悌根本不在凤栖坞;要么,是他们囚禁了萧之悌。 所以秦昭落故意说:“仙谈会快要开始了,你们居然敢关着萧宗主?” “真会说笑,我们既要关人,里面总得有个人才是。” 果然不在凤栖坞。 八卦阁不仅是虚寂门的宗派,也是同青云社一样的仙盟,阁主乔平君当然有本事这样做,而且她哥哥肯定是授意的,除了这两家仙门,或许还有三花庭的意思。 秦昭落实在没办法了,便从袖子里拿出金莲信物,借许文竹的名义逼门生放路。 他来雁城之前,许文竹就有委婉地提到,一定要多多展示自己背后的势力,否则会比较麻烦。 他果然没放在心上,觉得不就爬座山吗,能有多麻烦啊,不如靠自己。 可是他能进城都是许文竹替他打点好的。 事到如今,他还是选择了自己最不耻的方式。 南宗主靠不住,但许宗师的大名保准管用。 星辰塔是许文竹修起来的,她可是八卦阁的贵人。除了秦昭落面无表情地亮出宗门信物,门生和霍无尘都变了脸色,一个是不确定真假,一个是意外有这样的背景居然到现在才用。 不说九家信物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子持莲华的纹路也相当复杂,根本没办法弄假。门生仔细瞧了一通,满脸狐疑地问:“湘潭来的?” “对啊。”秦昭落不撒谎,他真是从湘潭来的。 “许宗师授意?” “嗯!”秦昭落回得更加肯定,“我进城都是她帮我的!怎么,她没和你们说我要来?” “这……”门生语塞了。 这倒是没说,毕竟阁主第一时间就忙着封锁消息,根本没有通知三花庭,许文竹又哪里知道凤栖坞已经被他们接管了,一直以为是萧之悌被南初七害了好一通,肯定不允许外人进入。 确信了,南初七肯定救过乔平君的狗命。 现在的秦昭落就像上头突然来视察的大官,门生不得不放二人通行。 他背负双手,悠悠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们的工作不到位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不告诉许宗师一声呢?” 身后有关系说话就是要硬气一些。 除了八卦阁接管仙客门的事,萧宗主不在门派里也不能隐瞒许文竹,如今仙谈会即将举行,萧之悌的做法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和秦昭落无关,他已经如愿进入了凤栖坞,萧之悌在与不在,似乎都对他没有影响。 但耐不住霍无尘刨根问底,非要他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唉,本来打算以普通人的方式跟你相处的……” 霍无尘直接打断:“老板,我脑子笨听不懂,你能不能说人话?” 秦昭落:“烦死了。” “是我不识明珠,没想到你不仅有钱,还是三花庭来的……不对,三花庭本来就很有钱。”霍无尘说过他的梦想就是拜入三花庭,现在他对秦昭落的崇拜达到了巅峰。 “低调低调。” 江门府是修仙福地,需讲究一个心诚则灵,有甚者还要提前三天斋戒沐浴的,因此要上锦华峰,修士们都自主地从第一层慢慢往上走,全程不靠灵力或御剑。秦昭落也不例外,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道义,就当作是爬山了。 霍无尘全凭他渝州人的一身正气,更不可能觉得累,见秦昭落走得慢,他还问需不需要他扛着上去。 “你懂什么?锦华峰的每一块砖、每一层石阶,我都要自己好好走。” “那老板你走快点吧,早点上山早点下来,我还要去找我哥的。” 霍无尘确实很有当保镖的职业操守,他收钱办事绝对没有二心,先把老板的委托做完,再考虑自己的私事。 这点让秦昭落挺满意的,忽然朝他招了招手,霍无尘以为真的要自己扛上去,已经做好了准备,“来吧老板,我保准一个时辰就到。” “……不是。”秦昭落垮了脸,“我是想问你,令尊既然是三清观门客,为何还想着要去三花庭呢?” 霍无尘停下步子,挠头思索着,对于这个问题,他反问:“老板你觉得我适合三清观的作风吗?” 好像很不适合。 秦昭落顿了一会,才道:“我也做过三清观的外门弟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觉得,规矩是挺严苛的。” 不过,比昆仑虚好点。 霍无尘一脸“老板你好有本事”的表情看着他,复而展露笑颜,“三花庭很有江湖气概,所以我想去。除了我自己的想法,我父亲说过,霍家的儿女不能挤在同一条路上,所以我哥去了雁城,以后我妹妹也会是三清观弟子的。” 秦昭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对了,你来雁城有很久了吗,怎么我在渝州都没见过你?” “所谓山城,渝州可大了,我又不去三清观,肯定见不着啊。”霍无尘在前面顺着台阶斜着走,为了等秦昭落,他特意选择用这种爬山方式的,省力不省时,“但是你应该见过我妹妹,父亲还未成为三清观门客前,她就经常去玉壶台玩。” “嗯?你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瑜字。” 他妹妹五岁。 秦昭落恍然大悟,“是不是还有个小名?” 霍无尘回过头,笑道:“那看来是已经见过了。” “姐姐。” 是唐忆秋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会背唐家家录的姐姐。 这也太有缘分了。 秦昭落急忙几步追上,和霍无尘同行,“真没想到,世界居然这么小。” 当时大家还都打趣姐姐这个小名取得真是好,任谁都要喊一声姐姐,秦昭落说他妹妹真可爱。 既有这样的缘分,秦昭落倒是越发期待霍无尘的哥哥会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连霍无尘自己都觉得,他哥哥很了不起,他说:“我们三人都是从王从玉,我单名一个璘字,和姐姐一样,只是玉的光彩,但我哥不同,他是真正的玉。” 出自若问玉壶清绝处,青天空碧照璘珣。 他哥哥就叫霍珣。 敢说是仙客门的门规大大约束了此人的能力,以至于名不外扬。若他参加仙剑大会,南初七的魁首不一定落空,但付清乐绝对要稳居第三了。 所以霍无尘才想拜入三花庭啊,能打得过他哥的人,不是更厉害吗? 第155章 夺剑之仇不共戴天 相传江门府以云为阶,以月为地,足以见得锦华峰的高耸。秦昭落每隔一段路,都要回头看几眼,次数多了后,霍无尘便也顺着他的视线,除了茂密的植被和散乱的石座,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老板,你在看什么?” 一语让秦昭落回归现实,和曾经窥探灵镜一样,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未释怀,总感觉心里涩涩的。 所以他每次回头看时,也许是在期待某些人能够上山。 “太不容易了。” 霍无尘误解了他的意思,“是啊,我们都走了好久了。” “不是,我是说,当年起义的人,他们是怎么走上来的。” 锦华一战必有去无生,终是八千里路风兮兮,长夜漫漫征途难,当大雁飞往这座山时,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秦昭落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只有他站在这里,以他们的角度去看那些风景,可他真的走了一遍锦华峰,发现连路过都觉得很难过。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上收江湖三千之雄,下锁锦华一方之局,逼宫大军浩浩荡荡,突破万千苦难为后世书写光明,到如今竟是事过境迁不留痕了。秦昭落好似失意,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呼唤他,但他回首所望,发现只有肆意的长风。 原来侠骨也耐不住风霜。 “锦华不远,远在心难。” 他说着,提步往上走,从乾坤袋中摸出几根香,在像样的土地堂前一一摆好。本以为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可事实上,他来到这片热土,突然觉察也许自己走过的那条路就有一缕英魂飘荡,泪水便充满了眼眶。 是风在呼唤他,是风在告诉他。 如果不知道他们生在哪里,请务必要知道他们睡在何方。 就在秦昭落的脚下。 他拜的也是这些不知姓名的先烈,为正道而行,当勤修仙术,清浊于天下,一旦忘记便代表着背叛,此仇不共戴天。 锦华峰上三十六殿又是怎么来的,倘若抛去金瓦,里面应该全是活人的血,方方正正的宫墙困住了好多人的一生,秦昭落最想见的那个人,也曾在这里停留过。 但无论后世如何评价,世上都再无这个人了。 只有锦华峰还剩下了他的影子。 秦昭落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擦干眼泪道:“等我们看完江门府,就去无妄山吧。” “无妄山?就那座乱葬岗?”霍无尘反应再迟钝,看见秦昭落摆香祭奠,便明白他来锦华峰不是为了一探仙家奇景,缅怀逝者才是真正的目的。 “老板要找谁啊?” 秦昭落没说话,霍无尘很自觉地跟在他身后,道:“其实我父亲也来过这里,当年跟着谢宗主一块围剿楚霄,所以他总跟我和我哥说,我们这一代的人活得太安逸了,要时刻铭记那一段日子,真让楚狗活下来,哪还有什么世家子弟啊。” “不过,他们不就是为了我们能够过得安稳才选择上山的吗?” 霍无尘随他爹,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虽然不明白这个“大丈夫”具体的涵义,但他是要行走江湖的人,就该行侠仗义,保护弱小。 话又说回来,霍无尘愚笨,从小不喜欢看书,一些大道理他是听不明白的。 “对了老板,这个‘道’,又是指什么?” 这回秦昭落终于开口了:“如果你是指脚下正在走的,可承天载地即为道。” 高不可触顶深不可测量,不怪霍无尘理解不了。 “不是,长辈们不是总说什么……除魔卫道?什么道啊?” “四方皆为道,太多了,说不出全部。” 霍无尘继续挠头,却听秦昭落说:“你只需记住一句就好了,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 “什么意思?” 秦昭落转过身,素衣少年背负剑盒,那束光打下来,眼中好像拢了半世的烟雨,却丝毫不影响他说这话时的坚定。 “上善若水。” 从小到大他都在镜辞山和逍遥山之间游走,翻阅了许多古籍,因而比起同龄人,他已是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当霍无尘问他什么是道时,他能说出“上善若水”这样的话。 秦昭落花了半年时间走遍各地,不偷不抢不违法乱纪,每一顿饭都是自己挣的,物欲这么低,霍无尘莫名有种想法,他说秦昭落真的很适合修道。 “适合修佛。” 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两人大惊失色,锦华峰除了他们一直无人拜访,山中最多的恐怕只有那些亡魂,想清楚了这点,秦昭落没当场跳山都算霍无尘尽职尽责。 不等两人反应,从树后又走出一个活人,秦昭落定睛一看,不就是昨晚跟着他的晏君吗? 他怎么混进来的? 秦昭落的脸色一变再变,兴许是刚才被吓到了的尴尬,连指责都没有底气,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和晏君见面不过两次,可这个人每次都吓他! 阴魂不散! 晏君垂下眼眸,白皙的脸庞无故添了几分柔弱,嘴上还是那句话:“我得跟着你。” 秦昭落:“…………” 他只能用眼神示意霍无尘,但霍无尘太笨,光顾着保护老板了,到现在还没撒手。 晏君也听到了那句“上善若水”,却说秦昭落适合修佛,就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和他选择跟着这个人一样,暂时不知原因。 上善若水四字,他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 并非高塔里那位乐师的笑语,来源于更早。 晏君便知道,他选择跟着秦昭落是对的。 从这里还能隐约瞧见山下仙府,凤栖坞就像一只正在栖息的凤凰,它的口中衔着一把花纹如意。 仙客门,不就是桂花的意思吗? 晏君果然记起了一些东西,凤凰与桂花,对照的是一位很厉害的前辈。 不知道现任宗主有没有传承使命,但这座门派世代守护的神物已经开启,让几个命定之人走上同一条路,它是一切的源头。 晏君来到雁城,也是为了寻找最初的记忆。 不过在秦昭落看来,他三番两次被同一个人跟踪,只会觉得这个人来者不善。 或许是因为晏君心底的桎梏开始松动,最先与他产生共鸣的,竟是秦昭落身后的剑盒。 “你做什么?!”秦昭落可以原谅晏君的跟踪,但绝对容忍不了晏君居然明目张胆地抢走自己的剑,这是他娘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不知晏君使了什么法子,剑盒外层的白绫瞬间撕得粉碎,一道金光破空而出,藏了许多年的琴瑟再次现世,却不是秦昭落主动打开,而是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他还想拿着琴瑟去见他娘的,连他都不敢触碰,晏君又凭什么? 可晏君自己也在错愕之中,琴瑟主动送入手心,除了一种久远的熟悉感,他总觉得应该还少了一把剑。 琴瑟以逆魂半块龙鳞为刃,它没有本体,却有属于它的另一半龙鳞。 就像风火二扇一样,那扇骨都曾注入了逆魂的龙趾。 奇怪的是,晏君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无需花费太多心思,琴瑟似乎天生就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称手得像是这本来就是他的剑。 所以他才会在看见琴瑟的第一眼,就知道还缺了一把剑。 兜兜转转历经百年,最终殊途同归。 对晏君而言,这无疑是惊喜的,原来自己没有被完全忘却,纵使世间抹去了他的一切痕迹,总还有一些东西证明他来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紫竹林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等他回去。 但他不会再收复琴瑟了,能看到琴瑟已是无憾,他知道这把剑有了新的主人,就在他的眼前,所以,愿生命相承,让道义走得更远。 “算你识相!”秦昭落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琴瑟,琢磨着该如何放回剑盒中,也就没有去看晏君的表情。 简直接二连三挑战底线,真当秦昭落是面团捏的没有脾气吗? 可恶。 秦昭落扬言晏君不准再跟着他,于是霍无尘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更令人生气的是,晏君一直是无辜的状态,顶着那张脸做最可恶的事,秦昭落不知道他是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霍无尘让老板先走,晏君看了看面前这个气势汹汹抱着双臂的少年,又越过他去看上面的秦昭落,才道:“我只想寻回一样东西,不是故意纠缠你的。” 秦昭落切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我认识你吗,找东西还能找到我身上来?像你这种人放在以前是要浸猪笼的。” 霍无尘也威胁道:“再不走,我真的要动手了。” 晏君见过霍无尘的身手,知道他什么实力,所以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这人——” 霍无尘猛地发现,他居然动不了了。 “该死!你做了什么?” 可晏君分明就没有动作,他只是站在原地,等着霍无尘驱赶自己而已。 霍无尘不能靠近,更无法对晏君动手,也不是晏君用了什么奸计,是霍无尘自己气焰太盛,他着魔了,而晏君的道行显然比他高过一头,竟莫名感觉被净化了。 这人莫非是什么妖魔鬼怪? 晏君走上前,放平他抬起的手臂,轻轻抿了抿嘴,越看越像有种慈悲为怀的面相,他说:“禅心即道场,请你平息一下情绪。” 霍无尘:“…………” 接着不敢相信地问道:“佛修?” 秦昭落走得远,所以没有听见,其实晏君除了那句平息怒火的话,还说了一句: “若施主不懂大乘佛法,贫僧也略懂一些拳脚。” 这是在威胁霍无尘吗? 第156章 高端的算卦大师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手法 “你怎么还不爱我?好,我自有妙计!” 付清乐大声吼完这句话,当场拿出一只贴了符纸的稻草小人,抛开血红的符文,那从头到脚也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东西,正是姜云清的生辰八字。 明芃都惊呆了。 虽然不知道付清乐是什么时候做好的,但他左手亮出银针的那一刻起,明芃就知道这家伙是来真的了。 既然软磨硬泡没有用,那他就用巫蛊之术。 还得是人中之龙啊。 明芃在旁边呆愣地鼓掌。 这一针扎下去,修无情道的人都要沦陷。 全拜付清乐所赐,难以见得姜云清居然也有惊恐的表情,不过只持续了一会,下一秒,他猛地扯过付清乐手上的巫蛊小人,又反手甩了付清乐一耳光。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什么都还没看清,明芃就只记得付清乐转了一个半圈。 该死,害明芃莫名笑了一下。 哪有当着正主的面扎小人的?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付清乐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我这不是不把你当外人吗?” 姜云清随手把巫蛊小人扔进火炕里烧掉,这才重新缩进毯子里,瞪着他说:“你不是一无所长,在给别人添堵的方面你已经做到了登峰造极。” 他们本是在商量该如何救出被带走的薛本宁,付清乐不想踏入这趟浑水也就罢了,偏要不停地问姜云清为什么不喜欢他,又突然掏出那样的晦气玩意,谁知道他在背地里有没有做过更多。 经历了这一出,姜云清没心思去管别的,盯着某处似乎是在走神。付清乐便苦口婆心道:“连大师姐都有麻烦了,这里的人该有多厉害啊,陈仓不安全,我看还是先离开吧。” “你害怕你就先走。” “那不行。” 姜云清留在陈仓一是为了神明信物,二是为了南初七的嘱咐,如今偶然得知薛本宁失联,他更不可能离开的。 薛本宁能够出现在陈仓,便代表鹤林轩有了新的线索,加上南初七前几天的回信,他基本确定是谁带走了薛本宁。 “你非要去离中教干什么?能不能不去?”付清乐好不容易从那里脱身,可不敢再看见傅氏兄妹了,所以他劝姜云清不要冲动,搞不好连命都会没的。 谁丢命还不一定呢。 姜云清没求着他一起去,有没有他都无所谓,只是付清乐比较熟悉离中教,可能会方便点。但付清乐又不同意了,既不想冒险,也不愿先走,实属矛盾。 明芃哎哟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付少主就这点胆量?难怪八百年都挤不上一个第一。” 这句话戳中了付清乐的心窝子,他大喊道:“少瞧不起人!谁说我不去了?没有我,你们能进离中教吗?” 见激将法起了作用,明芃笑而不语。 私自闯入仙门不是易事,但幸好傅应承在宛城参加仙谈会,不在无为府,凭付清乐的能力,未必不可一试。 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谨慎,付清乐没有十足地把握,是不会随随便便就跟着他们去送死的。 可他求证的方式,也仅仅靠算卦。 按理说,正常的流程不应该是好好商量计划吗? 明芃坐在旁边也没敢开口,毕竟是大名鼎鼎金阙阁少主,琅琊付氏第二十六代传人,有九藏真人的真迹,谁来算卦都没付清乐的准。 金阙阁弟子都这样,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不活。 因为曾经见过付逾眠施展风水秘术,场面十分震撼,明芃其实挺好奇真正的传人又是如何做法的。 付清乐说他没带罗盘,那只能用最基础的工具了。 在明芃期待的目光下,他什么准备也没做,就随手往桌上甩了三枚铜钱。 明芃:“………………” 这和路上看见的算命先生有什么区别? 只听铜钱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付清乐看到明芃眼中的不屑,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道:“姑奶奶懂什么,往往最高端的算卦大师就靠这种朴素的手法。” 三枚铜钱多正面为阳,反之为阴,若三面相同则要阴阳互换,连抛六次按从下到上的顺序摆好后就得到了一个卦象,这种阴阳转换便是民间俗称的“变卦”。 自然,书上记载更加复杂,付清乐不是个迷信的人,他不像同门总看这些。 付清乐道:“我就摸个底而已,结果如何你们也别全当真。” 但是他有巫蛊小人,似乎很不可信。 付清乐都不记得自己背了多少爻辞,六十四卦需铭记于心,卦象并不代表全部,要看地支、六亲、六神等的利害,说出来外行人不懂,他也懒得解释,只让姜云清记好三枚铜钱每一次落点的阴阳。 “为阳,就一条直线,为阴,就中间隔开,知道吧?” 姜云清字丑,但画线条他可以,在卦象还未形成前,便是三阳三阴。 付清乐吊儿郎当地在桌前坐下,边排序边说:“这是巽宫八卦,五行皆属木。” 明芃收回她之前的看法,其实这样的摇卦法也挺厉害的。 虽然看不太懂,但是好牛逼。 等到了最后,卦象神似犬牙交错的形状,付清乐的表情就变了。 “火雷噬嗑,不顺。” 虽说卦象不代表全部,但凶兆明摆出来,还是会影响到三人。明芃着急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忘记转换了?如果三面一样是要阴阳互换的。” 明芃又问:“巽宫里有三阳三阴的好挂吗?” “有啊。”付清乐点点头,看着算出来的凶象说,“风雷益就是,风雷合益,天下得意。但你师父没画错,我都看着的。” 他安慰道:“只是不顺而已,要进无为府本来就不简单。” 明芃还是不死心:“你要不再算一下?” 付清乐难得叹了口气,他说金阙阁的规矩就是算命算挂不算空,算空阴阳两不公,没法再算第二次,但是他可以算其他的。 看似无用,实则是证明他的卦象究竟准不准。 明芃举起手,“算我!” 上次她在抱子坞就没来得及找神婆算一卦呢,希望付清乐能够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不要,我太了解你了。”付清乐不给她面子,朝姜云清扬了扬下巴,“算你。” “可恶!” 姜云清反应慢了点,还以为他又要算姻缘什么的,下意识把手伸了出去。 付清乐看看姜云清,又看看这只手,那上面的玉镯子感觉有点扎眼。 这东西他在玉雪城见过,是南初七的传家之宝,据说是娶老婆用的。 有什么好炫耀的? 可恶! 付清乐说他手上顶了一座宅子,金贵,非常金贵。 所以得换一只手。 姜云清虽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等他伸出另一只手,付清乐也取了枚新的铜钱,放入他手心合拢,“我家的规矩,无钱压卦卦不灵。我算你的卦,你就要给我钱,对你对我都好。” 姜云清被他捂着手,接着展开掌心,露出那枚他刚刚放进来的铜钱,现在又重新收回去,表示自己已经给过钱了。 “会不会太少了?” “心诚则灵,意思意思而已。” 付清乐没说要算什么,用相同的方式再次摇卦,这次依旧是三阳三阴的巽宫八卦,他只看了一眼,就已尘埃落定了。 明芃赶紧凑上来问:“什么卦象?好还是坏?” 付清乐抬眸看向姜云清,神色有些复杂,不知是卦象不好,还是证明了自己第一回的卦象是正确的。 确实,两次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隔了许久,付清乐才掩去眼底的潮涌,安静地看着桌上的卦象,又像是在透过桌子看其他东西,忽问:“被身边人骗过?” 说是问,其实更像是笃定,他都已经算出来了,姜云清的卦象是山风蛊。 “这是个病卦,身体不正常。我不是说你最近生病,是你一直就有。” 少有人看出姜云清听力上的缺憾,付清乐也是,相处了一个月都没觉得他哪里不对,今天居然靠算卦算出来了。 付清乐又赶紧说,毕竟是摇铜板摇出来的,哪里能真的掌控一个人的命运呢? 姜云清明白他的欲言又止,直接打断他:“你全部告诉我就是了,这个卦象代表着什么?” “你心情不愉快,郁结于心容易活不长。” 就像黑龙少年一直告诉他的那样,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 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157章 社恐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社牛 明芃不能理解山风蛊的含义,但她听见付清乐这样诅咒师父,颇有些不满,突然夺了那三枚铜钱,怒哼一声道:“好了,还没开始行动就搞得一定会失败似的,我看这算卦玄之又玄,我才不信!” 郁结于心活不长,她都拜师好几年了,姜云清什么情况她能不知道吗? 可她握着铜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满脑子想着付清乐说,这是个病卦,代表身体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明芃知道,她都知道,就是不敢相信,却说不出到底是这个卦象还是以前的日子影响了自己。 “姑奶奶你怎么哭了?”付清乐也不想算出这样的结局,人之命数本就无法测量,连九藏真人都做不到完全准确,所以金阙阁弟子从不卜卦自己的命。他只能用学艺不精安慰他们这是不准的,可是明芃的反应告诉他,好像真的算对了。 明芃欺骗不了自己,她也不接受付清乐的安慰,什么学艺不精,什么卦象不稳,第二十六代传人的话能有假吗? 她难过,并非因为这句谶言,而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以前,一会哭,一会又笑,干脆双手捂着脸,感到甚是无力。 姜云清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作为当事人,竟比她还要平静,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和很多时候一样,他都开不了口。 气氛变得凝固,付清乐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师徒二人,坐在那里始终格格不入,他抠了抠桌面,欲言又止道:“我们现在……” 左右逢源的他应付不了这种场面,因为他从不怕得罪别人,自持身份尊贵,多的是人过来巴结,献殷勤不是他该做的。可他现在开始在乎朋友的感受了,却变得格外嘴笨,看见明芃在哭,他第一次产生了愧疚感。 但明芃不是个脆弱的人,姜云清知道,除了三清观,只有他们是相处最久的,就这样安静地等她便好。她只伤怀了一会,吸吸鼻子后擦干眼泪,在事情还未完成前,不能因一点情绪就耽误了,她可是姜云清唯一的徒弟。 反正两人都在一起,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她跟着师父离开渝州,为的就是成长,就算卦象不好又如何,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因为这条飘渺不定的预言而止步,她要证明,自己的命运是自己做主的,谁都没法改变。 明芃的眼神愈发坚定,她已经准备好了,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站在师父这边。 “薛大师姐有危险,我们得马上救她回来。师父,你不用担心,我一点都不害怕。” “好。” 此情此景,付清乐多了点感慨,这对师徒和他见过的都不一样,似乎更像是真正的家人,为了配合当下的气氛,突然想高歌一曲:“天下相亲与相爱,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 姜云清:“?” 明芃:“?” “你们懂什么。”付清乐低下脑袋,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好客鲁地专属小曲,琅琊人都会唱。” 明芃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回味那段奇怪但又无法自拔的旋律,“……还挺,洗脑的。” “是吧。”付清乐便笑,身子往后仰了仰,“齐鲁大地,礼仪之邦,欢迎你们来琅琊做客。” “下次一定。” “看情况。” 姜云清实话实说,不是委婉地拒绝,如果没有地图的指引,他这会早去琅琊了。 既来之则安之,陈仓也是个好地方。 而且,擅闯他人仙门地盘,本就是件激动的事情。 在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惊世骇俗那么一次,姜云清想了想,好像自己已经放肆了很多回了。 他们以五湖四海抱拳礼相聚,一路从渝州出发,尽管中途分散,但依旧能在不同的地方重逢。 唐沂说得对,若日后走到高处,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会相逢。 避世不代表避事,哪怕其人已去,豪情壮志仍旧激荡心怀,殊途同归,听起来就是个很有江湖气概的词。 依姜云清所见,无为府是必须闯一回的。 付清乐很是激动,有姜云清这样的话,他也不怕什么傅家兄妹了,还扬言非得撕烂那句强龙不压地头蛇,让他们见识见识人中之龙的含金量。 就要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明芃脸上缓缓抠出一个问号:“呃?鲁圈太子爷?” 奇怪的词汇量又增加了。 于是没过多久,有不少人注意到,陈仓的街头走过三位异常显眼的修士。 清一色的鎏金色宗服,着装、配饰、武器愣是一点也没落下,最重要的是排面和气势。 而且不做正事,基本上把陈仓的主街都给踏遍了,效果可以说是非常显着,因为离中教的督察官形容他们—— 特别嚣张。 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三个人。 其实姜云清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付清乐这个办法根本不妥,连无为府的大门都没摸着,就光做一回活靶子了。 付清乐还在唱天下相亲与相爱,他说这是为了给离中教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让身上这套金色传说闪瞎他们的眼吗? 姜云清表示拒绝:“还不如强行闯进去。” 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毕竟仙家风范,不服就干。 “你根本不懂,我这是有计谋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什么计谋?” 付清乐举手投足间尽显富家公子的潇洒,歪头朝他得意一笑,“最帅的来了,闪开行吗?” “…………” 见人不为所动,甚至还乐在其中,姜云清只好越过付清乐,去看另一侧的明芃。可她穿上了梦寐以求的金阙阁宗服,一路上都在喊哇塞,已经被付清乐狠狠拿捏住了。 付清乐哼着小曲,开始幻想过年磕头讨红包,并且鼓励另外两人和他一起唱。 据说这是金阙阁历年来的保留节目,一定要大合唱才精彩。 他赢了。 姜云清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那句天下相亲与相爱循环吟唱。 明芃:“今夜万家灯火时,或许隔窗望梦中佳境在~” 他俩是会入乡随俗的,就和那天划拳一样,居然瞒着姜云清偷偷学了当地的扭秧歌。 这种集歌、舞、戏于一体的传统民间艺术,全班角色踩着高跷演绎,姜云清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学会的。 随便加入街上的秧歌团也毫无违和感。 付清乐更甚,在锣鼓和唢呐的伴奏下,他差点成为了领舞。 气氛如此欢腾热烈,唯独姜云清显得格格不入,他几步上前直接夺走他们的红手绢和小扇子,打断了明芃的十字步,“可以了。” 二人转被迫暂停,但付清乐拒绝隐忍,他当着姜云清的面深呼吸,起了个调:“天——下——” “再唱?”姜云清指着他的嘴。 说真的,要不是世界上有付清乐这种人存在,姜云清不至于害怕所有陌生人。 “到底能不能走,不能你就离开。” 付清乐看起来就像一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实际上也的确是,他性格开朗的原因在于—— 素质不高。 得了精神病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多了。 本来姜云清是没有软肋的,但现在他多了两个软肋,他和两人约法三章:不许大声唱歌、不许当街二人转、不许再做这种丢脸的事。 明芃和付清乐当然不会觉得丢脸,只有姜云清尴尬得要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穿着一样的衣服,他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要么现在离开,要么姜云清送人离开,付清乐自己选。 搞笑呢,他这个“离开”肯定是指拳脚方面的,说不定要去下面拜见列祖列宗,付清乐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地走了回来。 “不瞎折腾了,我保证。” 付清乐习惯性竖起四根手指在耳边,眼神坚定得堪比昆仑虚弟子,明芃贴心地为他收起了一根,真的都不想说他:“发誓,要三根才对。” 督察官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等三人好一顿显摆,终于抵达无为府时,正门口就有一位熟人在等着他们了。 再具体些,是付清乐的熟人。 甚至不用明说,当他们撞上目光,一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在众人心头,压得快要喘不过气。这种气氛,明芃只在打架前见过。 付清乐的眼光顶顶好,傅绾一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但她哥哥真是冷艳绝世大美人,说是精雕玉琢也不过分,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漂亮极了,明芃就看了一眼,不争气的眼泪便从嘴角边流下。 难怪能让付清乐从琅琊追到陈仓来。 他撒手就跑是他不对,如今高调地重返无为府,谁都知道他打了什么心思。 说是给离中教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其实只是针对傅澄的。 他在攀比,也在炫耀自己过得很好。 让傅远洲知道有他这样优秀的前任够吹三年的。 晚秋,好有心机。 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他们的事,但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付清乐欺骗感情,他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现在又带着其他人回到无为府,傅澄没一剑劈死他都算脾气好。 明芃对他始乱终弃的行为表示谴责,可美色当前,她又推了推付清乐的手肘,小声提醒:“你快抱抱他吧我感觉他要碎了。” 说罢,她还让姜云清转过身去。 似乎没有用,因为傅澄已经看见姜云清了,若是其他人还好说,但付清乐亲自带过来,傅澄最后一点体面彻底被踩在脚下,他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质疑,付清乐让姜云清和明芃先进去,倒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傅澄还在门口站着呢,他俩能先走? 付清乐了解傅澄,像他们这种高门望族最看重颜面了,左右不过是二人之间的恩怨,跟其他人无关。 全走了才好,他也不愿意别人看见傅澄歇斯底里的样子。 他说这就是进无为府唯一的办法,用自己转移火力,记得早去早回。 明芃一脸灰色,“好家伙,你拿我们当枪使呢。” 这一进去,还有得命回来吗? 姜云清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付清乐倒是直接把门关上了,所以具体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师父,你觉得付清乐会被甩一耳光吗?” “不至于。” “我赌左脸。” “两边。” 第158章 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和死了一样 有些话,早点说早点解决,付清乐不当那个不长嘴的人。 如果火雷噬嗑代表的不顺仅仅是他和傅澄之间,那么让朋友们平安进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庆幸傅澄还真能站在这里好好地和他说话,听他解释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因为傅绾一的插入,这桩丑闻传出去很不体面。 听起来像是在为傅澄的名声着想。 可付清乐是什么很体面的人吗? 他不是。 但凡是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付清乐什么德行,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的世界里永远只装得下他自己。 傅澄便不想再听付清乐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所谓蛇鼠一窝,他自己愿意淌进浑水,算得上他自找的。 “你根本就是在转移话题,现在说好聚好散有什么用?你走的时候怎么不说?” 付清乐还是那句话:“我好意思说出口吗?你妹妹也喜欢我,我怎么面对你爷爷?” 所以他选择了最窝囊,但最省事的方法,一走了之。 如今说出来,竟有点潜在的炫耀。 傅澄是真的想动手,付清乐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再回来解释这些,就说明他很有担当吧? “你不是在意我的名声,也不是想解决这段错误的关系,因为你不愿意和一个人绑一辈子,你只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和收集欲,把活人当作商品一样,这样就可以凸显你的高贵身份了。” “你说你真心喜欢过谁没有?当然没有,你就是享受暧昧,喜欢看别人为了你争风吃醋,越难才越有挑战。一身本领全用在欺骗感情上,要我说,真的很不值得。”傅澄摇了摇头,跟个人渣有什么好较劲的,就当自己瞎了眼,但他很不甘心,凭什么这种人还能好好活着,就因为是琅琊付氏吗? “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们为什么不闹,好像真的应了你那句好聚好散,而你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风流,其实是看透了,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烂人。” 付清乐被他戳着心窝子,直到后背已经磕上了石栏,不能再退了,想要反驳时却甚感无力,“除了这个,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哦,付少主高高在上的施舍呗。 拿着这么好的条件肆意挥霍,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那还真是要感恩戴德了。 傅澄用着最平静的语气撕最烂的脸皮,他不做有损仙门颜面的事,能走出这个大门也是付清乐太过分,居然还要回来显摆。他在期待什么,是想看到傅澄死缠烂打,红着眼质问他的始乱终弃吗? 是付清乐疯了还是他疯了? “是啊,你万人迷,幸亏你投了个好胎,能甩别人八百条街。你做的这些事我都不想再说了,大家也懒得计较。你好生想想,以前和你关系好的朋友,现在他们都在绕着你走。我劝你积点阴德,收起你泛滥的心,别见一个就爱一个。”傅澄意有所指,虽然不知道刚才进去的人是谁,但他太了解付清乐,没点龌龊心思他都不信。 他也知道,就算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付清乐也死性不改,还要把傅澄当人脉。 果不其然的,付清乐上前一步,好似刚才的话全是放屁,傅澄见怪不怪了。 “你要找人?” “我亲眼所见,是你们宗门的人带走了大师姐。” 已经关乎到人命的事,傅澄拎得清,付清乐也不会乱开玩笑,在这一点上,两人难得达成了共识。 爷爷不在宗门,便是傅应松一手遮天,最近一段时间里,傅澄确实听说了有人强闯无为府的消息。 但他被拦着,所以这些人的后果他也不知情。 “我不确定闯入宗门的人是不是大师姐,但她失踪肯定和叔公有关,你在无为府是找不到人的,我没看到有谁回来过。” 傅澄不会骗人,仙谈会正在宛城举行,关押名门弟子有损离中教的名声,他字里行间都在说是傅应松做的,与陈仓傅氏无关,但毕竟已经牵连其中,他有义务帮忙。 “大师姐不是一个人来的。”付清乐想不明白,薛本宁为什么要来陈仓,能值得她强闯无为府的,是她发现了什么吗? 这个傅澄就不知道了,他说傅应松为人狠戾,自从双腿残废后,性子变得越发偏激,说不定是惹得外人过来寻仇了。 只是这寻仇的人竟是薛本宁,傅澄也在意料之外。 明明有三个人闹事,却只有薛本宁独自逃了出来,那两人的下场很难说,如今再次被抓回去,想想便知道是傅应松要杀人灭口了。 傅澄为他指了路,寻着渭水一路往上游走,渡口处有几家傅应松的产业,既然没有把人带回无为府,多半就是去了那。 傅应松到底是畏惧傅宗主的,他的事不能被傅应承知晓,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谢谢。”付清乐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已经没有必要,但他还是说了声对不起。 傅澄不再看他,眼皮懒懒地耷拉下来,道:“与其说这些,不如早点把人解救出来,若是丢了命,离中教就要结仇了。” 爷爷看不惯碧落霞,看不惯明若清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人都知晓,但他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打压名门,除非是他们先来招惹的。 就如薛本宁等人强闯无为府,可她危在旦夕,傅澄觉得点到为止,不能让傅应松真的把事做绝。 无为府确实找不到薛本宁的下落,师徒俩很快就空手出来了,只不过看见傅澄站在门口,多半有些拘谨。 傅澄那边不敢对视,所以姜云清和明芃都把目光投向付清乐,试图能从他脸上看到红肿,结果没有。 付清乐捕捉到了二人一闪而过的遗憾,在这尴尬无言的气氛里,终于让他找到机会打破僵局,玩笑般道:“什么意思,失望是吧?” 他和煦地微笑,不过是为了体面装个样子,傅澄将一切收入眼底,就知他还是听进了那些话,但他不值得可怜,无论怎样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为这段狗血的关系画上句号,此后两人就各走一边吧。 第159章 角斗场 渭水银河清,横天流不息,从这里渡过,便是天水一带,苍韵阁的镇守之地。 姜云清遥望对岸,似乎是在思考神明信物的下落,看渭水滚滚,就很符合地图上的“我自逍遥来,也要逍遥去”。 那位先祖会与水有关吗? 姜云清忽然蹦出一个想法,世间万物基于五行八卦,神明信物会不会就是因此形成的。 那天他在高塔里接过玉骨,他确实看到了徐景梧收琴捻花的模样,但现在他重新审视,发现先祖一曲奏完后还有后续。 长龙腾云驾雾,咆哮其间,徐景梧就躺在断崖上,不顾惊涛骇浪沾湿他的衣襟,他大笑着说上善若水。 所以果然是与五行有关,但“水”已经找到了。 那现在还缺什么? 如果无字地图也是神明信物,他们总共收复了四件,这一次,很可能是最后一件了。 我自逍遥来,也要逍遥去,到底是指什么? 除了这行小字,姜云清再找不到任何明确的线索,难道真要等神明信物自己出现吗? 但救人为先,他只能把这个暂时放下。三人一路赶到渡口,月迷津渡,雾失楼台,再随着人流深入,往后便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街市,拖车的、挑水的,什么人都有,颇有股亲民的小家子气。 因此坐落在核心地带的高楼十分瞩目,就算不识路,抬头看着高楼也能走对方向。 穿过几条冗长的小巷后,眼前就如豁然开朗般,跟刚才的菜市景象完全不一样了。 粗细一看人头攒动,已是街坊大开的时辰,八街九陌处处都有人经过,张灯结彩得好比天上宫市。傅应松名下的店铺太多,真要一家家寻过去也不是易事。 明芃看着摊位上的簪子,轻轻叹了口气,许是想起了家里的玲珑玉和明月坊,自从跟着师父远离渝州,她差点忘了自己也是个家财万贯的富二代。 算了,有失就有得,修仙之人两袖清风,不在乎身外之物,一下就感觉升华了呢。 付清乐从姜云清口中得知鹤林轩的秘密,诧异明明当时大家都在沔阳,怎么就他们能有这么多奇遇。 “该死,早知道我就多待几天了。” 话是这样说,但付清乐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乱开玩笑,他只在乎一件事:“宋知旋被捅了一刀?” 姜云清点点头,又忽地怔住,“你觉得他二人会不会都来了陈仓?” 付清乐的话提醒了姜云清,宋安之曾在沔阳遭歹人偷袭,肯定要报仇的,他和薛本宁有着同样的目的。 傅澄也说过,强闯无为府的至少有三个人。 可付清乐只亲眼看到薛本宁逃了出来。 最坏的情况,他们都想到了,宋安之现在还活着吗? “坏事了。”付清乐脸色阴沉,他加快步伐,“我们得快点。” 当初既能用宗门秘术去沔阳堵南初七,一样也能找到宋安之和薛本宁,但前提是,他要找的这个人得活着。 求证的方式就在眼前,付清乐却不敢算卦,他真的怕宋安之死了。 万一呢?万一他算出空卦或死卦该怎么办? 火雷噬嗑,确实是相当不顺。 姜云清抓住六神无主的付清乐,示意他先别慌:“但你不算卦我们更找不到。” 明芃也赶紧点头,“是啊!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上哪去找一个人呢?” 她说来不及了,听得付清乐的耳朵一震一震的,他又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好友遇险他比谁都急,要是宋安之真的死了,不用宋洺动手,他都要先碾平离中教和傅应松。 “行了!”付清乐一把甩开姜云清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姓傅的敢做这种事,我看他今天是活不成了!” 姜云清不曾防备,因此打了个踉跄,他抬头时刚好瞥见对面公告栏上的告示,虽有新涂的浆糊划过纸面,但一些字眼格外引人注目。 角斗场? 什么场合需要举行这种活动? 他撕下那张黏糊糊的纸,读完大概内容后,神情愈发严肃,他说:“我知道人被带去哪里了。” 傅应松在这里有一家地下角斗场,无数亡命之徒趋之若鹜,为了金钱、资源,和一个全新的身份,也为了让看客们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就像当年楚霄做的那样。 总有人喜欢看血腥的厮杀。 源于一种野蛮的娱乐。 那么对手是谁? 不重要。 重要的是傅应松想要杀人灭口,如果把薛本宁放进去,她不仅活不成,他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毕竟角斗场里还从没出现过女性奴隶。 而公告上就打着这样的噱头,如此不加遮掩,可想而知傅应松的势力有多庞大。隐去了受害者的真实身份,只说她是某名门女弟子,白纸黑字看得姜云清陡然一惊。 就算观众都知道薛本宁是谁,也不会施以援手,只会更加兴奋,觉得傅应松下了血本,还能引进这样的一个人。 可姜云清不知道,就在那张纸的旁边,公告栏上还有一条旧告示被他忽视了。 这一场血腥的角斗就发生在前几天,是生是死不清楚,只模糊提到那个人姓宋。 傅应松并不好找,但角斗场却能轻易进入,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行。 三人披着斗篷顺着台阶缓缓而下,看客们从不展露自己的身份,这倒是给了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地下圆场里没有很多人,为了赶上一个好的位置,早早就入场等候。分明台阶上人们在不停地游走,但肃静得有些古怪,又或许是姜云清听觉障碍,无论何时他都会觉得安静。阴森的兜帽下遮住了各人的表情,往下看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场邪教的诞生地。 看来他们的欢呼,要留着角斗士出场再用。 如果不说话怎么能辨别同伴的身份?姜云清想着,他第一次来角斗场,根本不了解其中的规矩,若是被人发现另有所图,他恐怕就要被锁进那嗜血的牢笼里了。视线览过一圈后,停在某个地方,斗篷底下隐约露出金丝点缀的袖口,付清乐走在前面微微抬手,确保姜云清可以看见,可是能看见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所有暴露身份的动作在角斗场里都是不被允许的,付清乐就这样被拦下,他没有抬头,借着兜帽避免与他人对视,忽然手腕一转,把金条放入托盘中,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在这时候引起注意可不是好事,姜云清便放慢了脚步,接下来他都不能和付清乐走得太近,更不能回头去看明芃。 因此他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角斗场要比他想象中的要小许多,每一层都是看台,总共三层,就像一只圆碗,从上往下逐渐深入,一圈套着一圈,可容纳的人数就更少了,无论站在什么地方,所有人都能看清最中心的那杆旗帜。 又是旗。 姜云清的视线被黑旗吸引,观众席和角斗场之间有高墙阻挡,并不知道狩猎者和猎物会从哪一边入场,走近了之后,他能够感知到由猛兽怒吼带来的强烈震动。台上血迹斑斑,每一次角斗结束,就有人负责把垃圾扫进角落,再用一盆水泼上去便是,因此沟壑里还沾着骨茬,已经和台面融为一体,是泥是头发都分不清。那杆旗就这样被丢在那里,作为场上唯一非人的东西,在暗光的衬托下,有点突兀,也有点怪诞。 它是谁曾经用过的武器吗? 姜云清默默转回视线,他不能去看明芃,但至少知道付清乐在哪。大部分看客都在寻找绝佳的观赏位置,这样的连锁反应导致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几个人,一旦走快就会很明显。他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和周围的人一样,他也是披着斗篷的鬼。 据说金阙阁弟子天生阴阳眼,付逾眠施展宗门秘术时开的金光,让他在那一刻成为了与神鬼对话的使者,是人,好像也不是人。 总之,他看到的世界和别人都不一样。 付清乐几次眨眼,一会是人,一会又是鬼,真真假假的,连他都分不清了。 他没有睡着,但常常梦见自己行走在鬼市之中,红灯笼变成招魂幡,摊位变成煮人的大锅,珠钗是刀,酒酿是毒,成片的糯米被撒出去,落在地上就是纸钱。两侧街坊锁上铁笼,是人的,不是人的,死了的,没死的,他们都戴着面具,全挤在一处,挤在他每一个经过的路口,说着“生白肉、续白骨、调阴阳”,以至于他总觉得世界就该是这副模样。 头顶生杀星之光,拦了他前路坦荡。 圆场里寒冷刺骨,明明都是活人,阴气却很重,这不是错觉。付清乐相信自己的判断,风水布局易变,可改成聚阴之地,至于阵眼在哪…… 那杆旗吗? 付清乐没办法在这时候重开金眼,从白日梦魇中解脱,更不能说其实他们身上都趴着几只厉鬼。 所以脚步虚浮,那是身子太重了,莫名觉得疲惫是正常的。 付清乐踏进黑暗中,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姜云清低下脑袋,硬着头皮也跟着往里面走,在他还没有被黑暗席卷之前,一只手伸出来把他用力拉了进去。 跟随姜云清的邪祟瞬间变了脸色,它想挤入狭小的空间里,却是正面对上眼神犀利的付清乐。恶鬼怕恶人,也会畏惧像他这样有真神护体的人,只需一眼,这鬼就知道该绕道走了。 付清乐摸上隐隐作跳的眉心,他没开金眼,总感觉寿命因此损失了一节,幸得祖宗庇护,能让他用自己的阳火威慑,但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否则容易肾虚。 圆场里竟还有别的空间,付清乐想找到聚阴之地的阵眼,怀疑那杆旗子是招魂的,他说这里有人在做逆天改命的事。 难怪吸引了周围的邪祟过来,台上的黑旗正好位于最中心,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楚霄用过的将星旗。 付清乐一边迅速解释,一边拉着姜云清往更深处走去,逆天改命究竟要换谁的命,他笃定此处必有木棺所镇。 凡事需讲究有借就有还,无论是重生之道还是长生不老,又岂是随便可以修成的,那杆旗召了太多亡魂进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杀人、夺骨、箍魂,敢情这角斗场都是为了给别人铺路用的! 姜云清从他手中抽出手,是突然想起,将星旗已是他的灵器了。 “怎么了?” “你有将星。” 两人同时开口,付清乐隔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将星旗有何意义,它本就是个不该留在世上的东西。 仙门百家围剿楚霄后,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都被镇压、销毁,为的就是让他绝无还魂重生的可能,唯独最可恨的将星旗留了下来,所以,仙家人其实是舍不得这样的灵器彻底消失的。 嘴上说着一网打尽、绝不姑息,处决了所有和楚霄缠上关系的人,而现在付清乐得到将星,放在当时可是掉脑袋的罪,如今却变得无足轻重了。 这算什么? 他们辨别是非的眼睛呢?大义凛然的嘴呢? 姜云清的胸腔有些颤抖,因为他突然觉得很不公平,总认为没关系的释怀变得崩溃,好像一直积攒起来的不堪,在这一刻全被扒了出来。 他笑着,笑着,又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是否失态也不在乎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付清乐和他不是同一类人,所谓的公平,其实没那么重要。 至少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恨什么……应该算恨。 “我住在那里,红柳关。” 这是个老毛病了,有可能是在锦华峰待久了,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姜云清不会说话就是字面意思,他一开口便是错误,要花很多的心思去想,这句话到底对不对,这句话应该怎么说,语序颠倒不是他的错,可他就是说不出来。 “我有个朋友寻我,他让我去死。” 事实上,姜云清真的去了,他当时一点都听不见,所以沈年给他指了一条路,他就去走。 付清乐说自己有将星,可他是金阙阁少主,谁敢骂他呢? 是的。 姜云清拍了拍付清乐的肩,无止无休的海浪最终也会变得静止,多说少说已经没有意义,他自觉“朋友”一词放在那句话里很是刺耳,好像不应该这么说,这样是不对的,但事实就是这样,他活该死不能埋,掷于荒野。 凡间若有山鬼,请务必与他同行。 “你很好,没人骂你。” 第160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会付清乐是真的没话说了。 因为他有将星,或是身份上带来的种种便利,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惹了姜云清,而且他也不懂姜云清突然说这些的意思。 只知道他应该很难过,付清乐和他都沉默了。 做人要长嘴,可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有些话就是不能说,不敢说,不想说。从那一卦山风蛊里,就看出了很多问题,但天机难测,算命者亦难言,付清乐何必说完全部,他的欲言又止,是觉得事情不应该这般。 付清乐握了握拳头,终究还是心软,他希望姜云清能够高兴一点。 “大家总是觉得生活没有意义,想从黑暗里找到光,但是反过来看,如果一个人被黑暗侵蚀,被现实不停地击倒,不正是说明自己就是那束光吗?” 算命者寥寥数语,却解了世间苦情,命运多舛在他看来,不是一个人全部的意义,也不该是一个人必须经历的考验,他用别样的方式重解山风蛊,说: “逢凶化吉,云清将来必有大福。” 付清乐笑颜开朗,眼中盈盈似水,亮得像是从清泉里洗出来的玉石。老套的命格话术,哪个算命先生得了钱不都这么说?但是被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听起来好像真的会心想事成。 世上还是有纯粹的善意的。 有人愿意对你好,不是有所图谋地接近,而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你值得别人的一份善心。 仅此而已。 姜云清便也说:“你也是大福之人。” 独生独死、独来独去又如何,前路总有明月在,即便苦乐之地,也不枉此行。 “好了,既然在外面和姑奶奶走散,那我们就先把危险的事处理了。”付清乐推着他往里走,没想到这条路之后别有洞天,原以为是看客离去的出口,却偏要藏在角落,若非付清乐瞧得仔细,只怕是错过了。 付清乐无比肯定圆场里有一些特殊的东西存在,也有可能顺着这条路走进去找到薛本宁的下落。不管怎样,此处必有人看守着,他打起十分的精神,而龙逐就在手边,正发出细微的铮鸣声。 似乎黑暗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金阙阁弟子的双眼和别人都不同,姜云清因此想起了付逾眠,他们穿过哭笑林时,这家伙借付清乐的名义开路依旧令人拍案叫绝。 对某些人来说,付清乐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江湖上广传一剑霜寒十四州之言,指的就是他与龙逐。 付清乐身为琅琊人,自有他异于常人的狂傲在。 有传曾在琼林宴上一展剑舞,他凌波踏雪,润泽以温,弹指收拢了半个江湖,最终得到一语判词:桃花寻剑客,不语笑春风。 此乃神仙中人。 除此之外,江湖上还有一桩关于他的美谈,自仙剑大会夺得次第之状,再次败于同一人时,先不论仙门百家有何看法,倒是傅应承为前十甲送去贵礼,以表祝贺与激励,唯独他,傅老送去了一只食盒。 可食盒里空无一物,傅应承用这种方式劝诫他,败者就是败者,还次次输给同一个对手,有能无争,才是真正的笑话。 甘愿屈居第二,以自身成全他人,是傅应承对他这样的行为表示不满。 人才莫要埋没,傅应承感到惋惜无可厚非,但他显然是不够了解付清乐这个人。 付清乐打开食盒后做了什么? 正常而言,该是恼怒,该是不甘,重审自己是否该去争一争魁首,因为这本就是属于他的荣光,岂容他人可以染指。 现实恰恰相反,他都没有。 反倒是在人生中抹了惊世骇俗的一笔。 他一阵大笑,当场拔出龙逐自刎,血溅鎏金袍,惊心得犹如十五岁时剑舞献江湖。他用生命向傅应承证明,向世人证明,权谋与输赢之外,还有少年人的仁义和意气。 既有旗鼓相当的对手,并非一定要争个功名,他纵死侠骨香。 不是琅琊付氏成就了他,是他的洒脱和大义成就了他。 而那句被众人所调侃的人中之龙,当真是贬义么? 食盒无果,请君自裁,这就是付清乐的回答。 傅应承听说了此事后,亲自前往琅琊道歉,此子心怀大义决策千里,已非同辈可以相比,他说,金阙阁少主,当真了不起。 如今能让正主亲自下场,其实还是有点激动的。 思及此,姜云清的眼神多了份意味不明的敬佩。 只不过略有些惋惜付清乐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现在传得最多的,竟不再是他的剑舞和自刎,而是一堆掉牙的桃色情史,成为了别人口中,“道德败坏”的那种人。 ……这还真算是活该。 他是经历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沉重打击吗? 姜云清走在后面,眼神一变再变,根正苗红好青年堕落成烂人,似乎有种戏剧性的幽默感。就如傅澄所说,付清乐这个人全毁在自负上,高门望族加上天赐的才能,已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高度,导致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非要尽情放纵那“天之骄子”的头衔。 不管怎么说,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付清乐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姜云清从最初的疑惑、不解,再到惋惜和感慨,现在成功说服了自己后,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坚定。 付清乐回了头,正好对上他微妙的目光,乍一看以为是九藏真人显灵。 “?” 很不对劲,再看看。 姜云清似笑非笑,慈祥中又透露出一丝嘲讽,和当初在空学镇重逢一样,那是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无视。 其实付清乐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记得小时候他掀翻三叔公的棺材,九藏真人就在一旁和蔼笑着,只静静看他胡闹,然后猛地掏出了祖传的腰带。 一朝被蛇咬,何况又是来自前辈的压迫感,非一般人能够承受。但幸好付清乐已经烂若披掌,他能从长辈的表情里读出会拿什么武器,依他所见,付家人讲究先给糖再动手的恩威并施,没有技巧,全凭经验。 哪怕姜云清说的是“我尊重你”,付清乐也不禁加快了步伐。 好一个紧急避险。 付清乐开始害怕了,这辈子都没想过“成何体统”四字居然能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还有,这条路怎么如此漫长? 但他后来想了想,小时候既能撑过三叔公那关,足以说明八字够硬,那他应该也扛得住姜云清的这顿揍。 姜云清不会知道付清乐已经脑补了多少内容,草木皆兵也不外如是,他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的丰富。 付清乐突然就释怀了,他停住脚步,全身上下都一根反骨,偏头微微扬了扬下巴,听见他的一声轻笑:“怎样,你还能打死我?” 姜云清:“?” 不错,最痛快的死法。 之前可能是个全尸,这下可好,直接扬了。 姜云清不明白,他一句“我尊重你”,却换来付清乐的“成何体统”,到底是他听岔了还是付清乐疯了。 当面都能引起天大的误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见姜云清迟迟不回话,付清乐就自己给自己上强度,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没能完成的梦想,越听越像…… 遗言。 什么意思? 二人的处境已经到了这么困难的地步吗? 姜云清的眉头逐渐加深,敌人又还未出现,莫非躲在暗处,付清乐是在提醒? “如果不是为了帮大师姐,我这会早去天水了,再走远点还有草原,我一直都想骑马。说起来,好像秋日狝猎也快到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人红是非多,我这么优秀凭什么英年早逝?” 姜云清只能听到付清乐的声音,这大大降低了他的防备,没法探视周围情况,他说:“你再多嘴一句,我现在就让你——转瞬即逝。” 付清乐闭嘴了。 但也不全是因为姜云清的威胁,他伸手拦住,如他所想,这里的确有一口棺镇着。 姜云清抬头望去,偌大的空间里居然存放着一具棺材,显得十分空虚和苍凉。阴湿寒冷裹挟了每一处角落,木棺四方皆由层层铁链锁住,甚至顶端也有一条垂下来的铁链吊住了棺材,上不应天,下不着地,他们都感知到了从那里散发出来的阴气。 “悬棺必生邪祟,卦象大凶。”付清乐说完这一句,他掂量着龙逐,率先走向棺材尾端,直接劈开了一侧的铁链,“我倒要瞧瞧,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随着铁链断裂,轰的一声,沉重的棺材顿时歪向地面,此时姜云清也斩去了最上面的束缚,让悬棺的凶兆彻底失效。 付清乐见得多,也做得多,他让姜云清走远一些,无论里面有什么,都是他没法控制的。 在寂静的地方里,一切声音就变得很明显,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强行用龙逐撬开了棺材盖。 本以为需要再次借阳火硬抗,他甚至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棺材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是一口空棺。 ……等等! 付清乐暗道不好,被打开的棺材忽然窜出一股黑气,他根本来不及防备,刺痛感和眩晕感瞬间冲上头颅,唯一可做的就是扑倒姜云清,阻止二人吸入更多气体。此黑气非邪气,他们当然束手无策。 上下眼皮越发疲惫,只记得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两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是药三分毒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先关着再说。” 第161章 我们都蠢得好好的,你俩这么聪明干什么 台上那杆黑旗确实是用来招魂的。 不过它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需由活人立旗形成阵法,俗称活靶子。如此一来,便能加快邪灵聚拢速度,再放出事先准备好的豺狼虎豹,让亡魂成功附身。有趣的地方在于,也许招魂旗引来的诸多魂魄里,就有一个是被猛兽杀死的人,与为虎作伥无甚区别,所以看客们把这种半鬼半兽的东西叫做,伥鬼。 而阵法维持的时间,需要立多久的旗帜,全凭主人的心情。 也许是把伥鬼全部杀光,也许是等自己被咬死,总要让观众们看个尽兴才是。 当然,如果不是姜云清亲身体验了一回,他也不会懂得其中的“乐趣”。 “说好把人关起来就是,扔台上又算什么?” “都是傅应松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说话者正是他们昏迷前看见的两人,估计棺材里的黑气也出自这些人之手,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了什么,但身下在不停地移动,结合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把他们丢进角斗场了。姜云清的脑袋被麻袋套住,从缝隙里依稀能捕捉到身影,他悄悄抬头,总算看清了其中一人的侧脸,说不上陌生,可视线受阻,他未能一探究竟。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后的双手,因此惊醒了付清乐,就和他一样,刚睁眼时感觉脑子浑浑噩噩的疼,直到五感逐渐恢复,也难以做出其他动作。两人好像被关进了类似囚车的东西里,而外面的人还没有发现他们已经醒了,姜云清微不可察地戳着付清乐的手指,提醒他现在的处境。 付清乐装出了被黑气刺激后神智不清的模样,借着囚车颠簸时的摇晃,他歪头倒在姜云清肩上,说了一句只有两人听见的话:“江陵游的声音。” 难怪那股黑气渗人心脾,敢情都是他的杰作。 姜云清点头,那侧脸确实是江蘅,他们都曾在渝州见过,已经算不得陌生,当初就是江蘅召集仙家人抢夺九里的。 仙客门长老出现在这里,似乎应了南初七的提醒,那位萧宗主多半也来了。 但另一个人还不知道什么身份,是他说关着人就好,江蘅却要把他们丢进角斗场。 姜云清在想,也许能否得救,全凭这个陌生人的态度了。 “傅应松傅应松,怎么什么都要听他的?他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吧?” 江蘅劝道:“这也是宗主的意思,只要稳住了傅应松,他才能答应我们。” “他从宗主手里得到的好处还少吗?现在倒是敢指使起你来了。”那人紧接着又说,“反正此事过后,我定会离开陈仓,你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听起来,这个陌生人好像也没有办法阻止。 说是没办法,更像是不想管了。 这二人口中的“宗主”,无非就是萧之悌,因为还不了解其中的底细,他们只能暂时当鹌鹑。 这时江蘅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宗主答应你离开吗?” 知道门派太多秘密,怕是不好撇开关系啊。 那人果然沉了脸色,“你在威胁我。” 囚车在中途停下,里面的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或许是在期待他们可以动手,这样就能趁乱逃出去。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陈述事实。你应该一早就清楚宗主为了什么,既然选择跟来,那我们都是同一路的人,成功便是成功,要是失败……” 江蘅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没有说完的意思显而易见,若是失败,他们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现在的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至少在渝州,他还是个内敛胆小,怕招惹麻烦不惜用傀儡挡刀的人。 也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他真实的一面。 “霍子曰,你我都没有退路了。” “我和你不一样。” 江蘅似乎轻笑了一声,“是不一样,我曾用自己的名义发誓,要永远追随宗主。就算你没有这份心,也该有门派气节。” 道德绑架,道德绑架,付清乐小声嘀咕着,什么门派气节,萧之悌都做杀人的勾当了,这还不赶紧跑? 虽然不知道那个霍子曰什么身份,但他狠狠支持他的决定。 霍珣道:“上个月我就跟宗主说了,他答应我可以走的。” “哦?你的理由是什么,不会又是感觉你弟弟出事了吧?”江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狼来了这个道理,说得次数多了,也就没人再信了,用这样的理由离开,实在是可笑。 就算双生子之间真有心灵感应,两人都相隔十万八千里了,还能感应到对方有危险? 江蘅不信,萧之悌当然也不信。 “我劝你安安分分地留着,不敢做也没关系,你去天水守住苍韵阁便是,这你应该可以接受吧?” 霍珣上前抓住江蘅,语气强硬道:“人死不能复生,他执迷不悟是他的错!但你是药修,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闭嘴!”江蘅明白,他怎么能不明白,十几年如一日,为的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所以他经不起任何批评和真相,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为了萧之悌的执念走下去。 “只要重塑肉身,壳子里装的是谁又有何干?再说了,宗主已经寻得魂魄,重生指日可待,肯定会回来的。” “凤栖坞的傀儡还不够像吗?他是疯了,你也跟着疯了!” “我听明白了,原来逆天改命的人是那萧宗主啊。”付清乐趁着外面的两人吵架不休,一边想办法解开身后绳子,一边和姜云清计划该如何阻止这件事。 “莫非这里的招魂旗和空棺,都是为了重生用的?” 依据江蘅所说的话,他们似乎只找回了魂魄,还没有一具合适的肉身。付清乐虽精修命理,但对重生一事涉猎不深,不过听说过夺舍,想来他们会用这种手段移花接木。 仙客门的傀儡终究只是傀儡,远不及一个活人的肉身,而傅应松的地下角斗场最是合适,因为没有人关心死去的是谁,哪怕将来东窗事发,也可以把傅应松推出去。 付清乐偷偷解了半天,发现姜云清还没有动作,便用身子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姜云清心不在焉,因此反应慢了点,经他一提醒才想起逃脱的事,手腕轻巧地转了几圈,居然三两下就挣脱了绳子,付清乐还在那里努力挣扎,他压低声音问:“不是,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只记得南初七曾在渝州被自己绑过,那招金蝉脱壳法用得极妙,姜云清这算是偷师学习。 付清乐很不服,他啧了一声:“我们都蠢得好好的,你俩这么聪明干什么?” 姜云清视线受阻,但也摸索着解开了付清乐手腕上的绳子,不过囚车的事得另想办法,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两人都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清虚和龙逐已经被搜走了,所以上场的人只能赤手空拳地搏斗。姜云清没说逆魂还盘在他衣服里,庆幸江蘅不搜身,但他也不能当面亮出逆魂,万一呢,万一有人认出他了怎么办? 萧之悌这个人,他其实也见过几面,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人的羁绊都要深,所以他没法撇开关系,自己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但姜云清唯独没有想到,萧之悌会做到这一步。 他闭上眼睛,终于明白在逆魂陪他的那个晚上,缺失的感情是什么了。 身边失去的东西都已经回来,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如今一想,是他赫然发现,自己还欠了别人的一条承诺。 “我知道他想让谁重生。” “嗯?你说什么?” 是姜云清,却也不是姜云清。 总之,萧之悌注定不会成功的。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不会再有任何活着的可能。 姜云清重新睁开眼,无论他是否斗得过这里的野兽,只要他上场,就绝对是死,但他不甘心什么都没做,平白丢失解开真相的好机会。 在两人昏迷的时间里,根本不确定薛本宁有没有遇险,若是还未上场最好,原以为江蘅和霍珣会一直吵下去,可还是被发现了他们想跑。 囚车再次向前移动,眼看入口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付清乐干脆不装了,他摘下麻袋站起来,一开口便是威胁:“敢抓我,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龙逐在此,他们岂会不知道他是谁,江蘅笑得肩膀微颤,嘲讽付清乐的愚蠢,有持无恐道:“付少主既能来陈仓,那必然是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不管傅应松有没有要求,你都必须死。” “你——好,好。”付清乐气急,抓着铁笼的手逐渐用力,“想要我的命是吧,你当我会怕?” “不,我只当你这句是遗言。”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被偷袭是我一时大意,但我若是出来了,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 霍珣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但他听完这句话,不知是“无冤无仇”还是付清乐的报复点醒了自己,他手腕轻转,一个剑花后用剑刃抵住了付清乐的脖子,目光锐利道:“这把剑识得么?” 凤栖坞皆因他手上的剑遭到劫难,于情于理这都是他们活该,霍珣不仅要收复清虚,还要他们还了血洗门派的债。 他说:“活人立旗,祝你们好运。” 江蘅阴恻恻地笑着,接话道:“全部丢进去。” 轰的一声,当门闸大开,原本看客不多的场外彻底沸腾了,遥想上一次能有这样热烈的回应,还是仙剑大会,可在这里,大家都像披着斗篷的野兽,他们等不及被人请,就先沦为了别人的玩物。 付清乐失了麻袋遮挡,角斗场里迷乱的光线晃得他眼疼,也不记得是谁在后面踹了自己一脚,害他狼狈入场,掀起了一地的灰。 场内场外就是被这道光隔开了,其实很难看清上面的画面,付清乐抬起脑袋,数不清有多少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他们的惊呼,是因为他们认出了他是谁。 付清乐也怔了,一时间,频频窥见的鬼市和此刻相融,一样怪俗且不可理喻,他觉得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太像人,更不像鬼,像动物。 穿上金装的蛤蟆坐在最高处,狐狸游走在几层台阶之间谄媚地求着金条,山猫和豺狼肩并肩,他们扔出银钱下赌注,土狗唯唯诺诺不敢声张,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角斗场,试图能够抢点骨头吃。 这是一整个群体对二人实行的霸凌,仅仅用眼神就完成了羞辱和折磨,以至于付清乐错过了真相,他看到的只是动物面具,却脑补出斗篷下的身体,这时候方才明白,他们真的无路可走了。 现实不实,让付清乐几乎忘记了所有,他就这样跪在地上,像被当街扒了衣服一样难堪,感觉要被眼前的黑暗吞噬掉。姜云清看不见更听不见,正想摘去头上的麻袋,是他扑过来把人推到阵法中间,抓了黑旗强行塞进手里。 “别摘了,你负责立旗就好。”付清乐好似抽了魂,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他知道如果被认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姜云清可能不怕,但他怕极了,“你知道吗?被这些人看着,好像在经历一场轮奸。” 他没办法了,只能用这种话逼姜云清隐藏身份。 “那你呢?” 姜云清听他的话盘腿坐好,黑旗不能倒,一旦他开始立旗,二人面临的就是被亡魂寄身的豺狼虎豹,无论结局如何,肯定是付清乐死得最早。 付清乐本想活跃气氛说一句爽了,但转念一想实在低俗,他还是用最正常最质朴的态度告诉对方:“你放心,你放心。” 姜云清抬了头,这语气太熟悉了,他的姐姐总是这样说。 其实付清乐也没多少把握,要他赤手空拳地搏斗,跟洗干净了送老虎嘴边有什么区别,他就不和姜云清说都得死了。 看台上又远远抛来一把金剑,付清乐顺着那方向看去,正好捕捉到霍珣放下的手,他有些意外这人会把龙逐扔进来,也许是不想自己死得太早,让角斗没有什么看头。 但至少不是一方有难,八方刁难。 既然这样,那付清乐就不客气了。 他感觉自己强得可怕。 “惹到我,算是踢到铁板了!立旗!” 第162章 三万顷非尘界 活人立旗,必死无生。 招魂阵的形成就是猛兽挣脱绳索的烽火,场上瞬间风起潮涌,如排山倒海之势直冲天际。亡魂爆出尖锐的嘶鸣,它们在风道里疾走,找到了最中心的活靶子,那铺天盖地、杂乱无章的,全是失去了理智的伥鬼。 这一刻,时间应当是停滞的,观众们屏住呼吸和激动,任凭声音随风摇曳,连天地都变得狭隘。 有端坐如神像的姜云清,也有旗前坐镇的付清乐,往外看,二人的身影早已飘忽,被迫与整个世界隔绝。但走入其中,便是山岳一般稳固,无论角斗场聚集了多少伥鬼,都无法动摇他们半分。四面八方的狂风呼啸,分不清是鬼怪还是饿虎,在耳边喊着、吼着、回荡着,把本就迷乱的光线撕扯成碎片,终是归于混沌。 这声音肆意狂野,骇人听闻,从远处嗬嗬滚来,直逼付清乐的方向。 他已经紧闭了眼睛,但风还是扼住了他的咽喉,逼迫他张开嘴,接住那要命的伥鬼。 害怕吗? 当然不可能。 今日大风,三万顷非尘界。 付清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颠覆了这里。 任凭伥鬼嚣嚣,他站在招魂阵前,手中长剑一横,剑光犹如神龙划破星斗,以凌厉之势劈开虚空,杀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若临敌心不静,那么有招也无用,他曲指弹了弹龙逐,神似剑舞时的雅致,却又处处散发着极寒的气息,长剑疾进,剑法凶残,且转走偏锋,隐隐咆哮的龙吟更是惊得众人背脊发凉。 比起绝处逢生的厮杀,单方面碾压才是真正的精彩。 众人惶骇之后,恍惚间赫然想起,站在这里的可是付清乐,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付清乐。 光是念出这个名字,江湖便要翻天了。 而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想看他死在伥鬼嘴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太震撼了。 “把龙逐丢下去真是错误的决定,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利落吧?”江蘅趴在栏杆上,看到付清乐能敌过伥鬼,却也不害怕他报复,只是意有所指,暗讽霍珣的多管闲事。 见霍珣没回话,淡漠地看着下方纵横的剑气,他便又说:“这才刚刚开始而已,你我还有的看呢。” 但平心而论,付清乐绝佳的表现确实值得称赞,最先带头鼓掌的也是江蘅,他笑着说:“不知付少主接不接受这里的掌声。” 于付清乐而言,自己已然成为众人玩乐的工具,他们的欢呼只会令他生厌。能够恶心他一回,江蘅才收了手,笑意却不达眼底。 就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角落,有个人悄悄起身,从看台后方绕了出去。 戴着面具的小狗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角斗场的方向,他低头掏出罗盘,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冒然上前不止救不出姜云清,很有可能自己也得搭进去。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彻底消失在圆场里。 而身后依旧是无休止的狂欢盛宴。 这场角斗没有时间规定。 因为有了付清乐那样的人存在,伥鬼或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姜云清猜得不错,只要上了场,就绝对是死。 自他立旗以来,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颜色,并非受到麻袋的束缚,是他与一切隔绝,因此付清乐如何守阵他不知道,周围只剩下他自己。 就像是招魂旗为他劈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但他觉得,这里更像是往日时常梦见的画面。 姜云清应该要明白一点,黑龙少年从来就没有开过口,对方根本不会说话,而那句“心情愉悦”,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的想象。 现在更加不同了,姜云清能够在黑暗中行走和摸索,他也能够张嘴,不再是无故等候黑龙少年的出现。 招魂旗招的又是谁的魂魄,原来他的白日梦魇,是惋惜从前盛衰浮沉,所以抚念今昔,如今回头再看,恍然若梦。 黑暗的尽头好像是座乱葬岗,他看到少年抱着尸体无声地大哭,哪怕过去了很多年,这一幕也依旧是他最绝望,最不愿回首的噩梦。 姐姐是怎么走上锦华峰的。 姜云清缓缓蹲下来,把手覆盖在了她的脸上。 有人说,三花庭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名门佳媛姜莛颜,不惜抛弃了所有形象,独自一人披头散发地强闯锦华峰。 她怒骂楚霄祖宗十八代,口中满是污言秽语,撒泼得形如市井泼妇。 她逼着他们放行,搅乱了江门府的天。 有人还说,姜莛颜拿命救了大家,一定要带她回来,可事实上,哪怕到死也无人为她收尸。 被楚霄一卷草席收走,草草地了结了她的身后事。 她的血河蜿蜒绵亘,一直从江门府殿前流到层层台阶下,来往过路的人不敢看,更不敢想,忍着害怕踩上鲜血,等全部凝固后,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足印。 从白天到黑夜,姜云清扫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最终麻木地提着木桶冲洗,一遍又一遍,殿前到台下,数了共有六十七层石阶。 纵使心有怨怼,也无可奈何了。 那年秋风萧瑟,像极了他们荒唐的一生。 到了如今,姜云清又问了一句相同的话:“你不是说不去报仇的吗?” 不是说了要留在家里看着秦枝和小一的吗。 不是说了要好好活着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呢? 当年姜云清背上灭门的罪名,被众人挟着游行示威时,是她站在前面阻拦,她说,你们不要打他。 所以她去锦华峰不是为了救人,她骂的是楚霄在背后煽风点火,害她弟弟的清白全都毁了。 愧疚是个好东西,不会说话的死人敌不过后世的舌灿金莲,永远都是活着的人最重要。在那些因姜莛颜得救的人里,他们也许会追悔莫及,也许会感恩戴德,可恩人一旦死了,滔天的恨意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更何况是这么一点虚无的愧疚呢? 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只有她的魂魄落寞于荒野,苍白又空洞。若是真的愧疚,姜云清又怎会知道被血淋过的台阶共有六十七座。 至少他还在,至少他没死。 想明白了这点后,姜云清一把火烧净了西望十二楼。 他没有选择不让愧疚淡化,他只要他们死。 对他而言,被仇人惦记是这世上最恶心的事,每当有这个念头时,他都想拿一根棍子捅进他们的脑袋,彻底把自己的名字搅出来。 葬身火海的五百三十六个人,也许不全是姐姐救出来的,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不是都说他杀了人吗?那他就多杀几个好了。 只是在后来,他突然发现这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明明有很多种方式报仇,却偏要拉上谢长期,他毁的是他的家。 所以谢长期说得对,深恩负尽全是他咎由自取,那样的下场也都是他应得的。 少年抱着姐姐的尸体,姜云清忽感眼睛酸涩,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他的泪早在那时就流干了。 哪怕闭上双眼,想的也是锦华峰,正如世人所说,告密的是他,反水的也是他,否则,楚霄凭什么能让他好好活着。 面对杀了姐姐的凶手,姜某确实很没有良心。 比起这些陈年旧事,姜云清又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自暴自弃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不会忘的,但也不决定回头看了。 姜云清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颇有些感慨这么多年来的互相折磨,他知道在当下梦见姐姐的死意味着什么,就好像一道人生中的坎,度过之后便是不同的结局。用回忆钳住他没有用,他记得外面有个叫付清乐的人正在独自对抗伥鬼,还有一个叫薛本宁的人等着他们救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陪着少年了。 他说:“十几年的长梦到头,以后别入我的梦了。” 第163章 你是个好人,被打个半死也不忘帮我 姜云清不记得自己握了多久的旗帜,当他重新睁开双眼,粗糙的瑾麻之外,正是站在罡风中傲然持剑的付清乐。 他以空前的决心和毅力守住了阵法,一人一剑不让任何伥鬼有逼近的可能。他的衣服勾了丝,发冠松了口,有狂风刮破的,也有野兽撕裂的,眉宇间兀自锁着一股杀气,但眼中不似最初的平静。姜云清与他对望,无法忽视他已经充血的眼睛。 付清乐硬生生撑了两个时辰,守了身后人两个时辰。 不说意志和实力惊人,这已经是内力的最大极限,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招都在掏空心血,可招魂旗依旧不曾停歇。龙逐放肆颤抖,隐有断裂之兆,付清乐便拼命压住剑柄,终是跪坐于地。 江蘅坐在席前与霍珣说,要是他再不累,大家都要看累了。 霍珣正扶着额头冥想,因时间拉扯得太长,他已然神游天外,又或许是在感知弟弟的安危,听到江蘅这句话,他才睁开眼,看向被伥鬼逼入末路的付清乐。 根本没有人赢得过无止无休的角斗。 有人说,只要不守阵不就行了? 招魂旗召来亡魂,没了阵法,他们面对的就是各种猛兽,起码比伥鬼好对付。 如果不守阵,直到死也无法出来;如果立旗,至少还有一个规定时间,能撑过便算赢。 但傅应松偏不喊停,那杆黑旗就得一直立下去。 想来付清乐崩溃也是迟早的事,不过他能撑这么久,的确令霍珣刮目相看。 “宗主来了。”江蘅话音刚落,霍珣便感觉有道阴影笼罩在自己头顶。他回了头,兜帽遮住了来者的大半张脸,因着场外含混的光,对方露出的肌肤比常人都要白净几分,似乎应了那句传闻中的“百病缠身”,但只有他们知道,斗篷底下的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无辜的哨鹿。 在众人如出一辙的装束里,认出萧之悌并不难,霍珣甚至能够想象被他藏在兜帽下的笑意。这人长得极妙,生了一张清贵公子的脸,占尽了优势和便宜,却并非难以触摸的高岭之花。谁来与他亲近,他都很好说话,借着传闻里的身子孱弱,只会让人觉得他过于温柔,相处十分舒服,因而得了一句“萧郎真君子也”的美言。但无论是笑还是凝视,他的目光永远都望不到底,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说他很有优势,苍韵阁宗主就是这样被他骗的。 更不用说心高气傲的傅应松,他沾沾自喜拿捏了萧之悌,还能让人家无偿为自己治好双腿,这次他是跟着萧之悌一起来的。 因此,在得知擅闯者是付清乐时,他立马下令换了薛本宁,似乎付少主的落魄让他更加得意。男人一贯喜欢在弱小的人面前表现,他俯瞰下方的角斗场,向身边的萧之悌炫耀:“瞧瞧,这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 还不是沦落到他的手掌中? 和霍珣猜得毫厘不差,萧之悌确实挂着笑容,他的恭维让傅应松很满意,忽而话锋一转,指向架在轮椅上的双腿,“我这腿,到底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萧之悌的声音在场内竟不太真实,听着倒是多了几分病感:“快了,你放心。” 傅应松哼了一声,他亲眼所见萧之悌的药曾让堂兄鹤发童颜,就像重塑了肉身一样,那么治好他的残腿又有何难,“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先治好自己的病。” 他也听信了传言,江蘅坐在旁边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盖,眼中的轻蔑不加掩饰。反正傅应松从不会关注像他这样微乎其微的人,他已经懒得说一句愚蠢了。 萧之悌把江蘅的动作尽收眼底,和他其实是一样的看法,回道:“我这是心病。” 傅应松还想再说什么,江蘅换了个姿势,歪向一边饶有兴致地问:“若子曰参加仙剑大会,与他碰上,谁更胜一筹?” 即便被打断说话,但他似是无意,傅应松也没办法发作,只能跟着去看角斗场里的情况。 霍珣清冷的眼底倒映着付清乐负隅顽抗的身影,有他坐镇,居然能让阵法中心的人安然无恙,不止伥鬼们摸不上一片衣袍,至今还无法窥见本尊容貌。 他不急着答话,盯了片刻后,目光里瞧不出太多情绪,指尖轻轻点了点额间,道:“我有一剑,名为雪走。” 江蘅挑眉,“何意?” “可以一试。” 霍珣会期待未来能有一个这样的对手,但付清乐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 他只要一呼吸,喉咙里就卡着股铁锈味,这时候的他已经虚脱到站不起来,说是眼花缭乱也不为过,他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姜云清赶在伥鬼的下一轮暴怒之前,就把人拖回阵中,付清乐还想继续守阵来着,抬手召剑时,反而吐了对方一身的血。 “……………”付清乐一时眼花得很,看谁都有重影,因为离得太近,盯着盯着两只眼睛便向中间靠拢。他攥紧姜云清的衣服,话不语血先出,差点就要自爆灵核了。 无论是谁,看见同伴如此义气的举动,心中都会有所感触,姜云清亦是,他十分认真地说:“付清乐,你是个好人——” “被打个半死也不忘帮我。” 付清乐有点内斜视了,这话逼得他又吐出一口鲜血。 后半句其实不必…… 他在那吞吞吐吐了半天,好像有血堵住了喉咙,呼吸艰难,竟是灼烧到痛苦。姜云清瞧出他的不对,撑了这么久自是不可能身子无碍,去探他的灵识,几乎都是外伤,唯独灵核处于崩溃的边界,估计引发后遗症了。 “你不会说话了?” 付清乐使劲点头。 姜云清伸手探向腰间,逆魂的位置,“抱歉。”他把付清乐的身子扶起来,想安置到一边,付清乐因此咽下了那口血,字正腔圆道:“没关系。” 这番对话很有槽点,但情况危急,实在没时间多说。姜云清决定换下付清乐自己守阵,他又急忙抓住,“等等等等!你没武器怎么对付它们?” 两个人加起来只有一把龙逐,灵剑都认主,姜云清上次能用霜序是因为唐沂和他关系好,到了付清乐这边就未必,而且他走出去是会暴露身份的。 付清乐自认脸皮厚天下无敌,骂名和赞扬他都接得住,可姜云清不同,在角斗场里滚了一圈后别人怎么看他? “迟了。”姜云清的声音被伥鬼压过,场面已乱得像麻团,二人周身似是卷起惊涛骇浪,十步之内再不能明辨方向。他抬头看去,但见飞沙走石,狂风回旋,摇撼着阵法中心的黑旗,而那些卷土重来的伥鬼,都凶残得想要把他们撕碎。 一瞬间,场外的人再无法看清里面的细节。 甚至以为,他们都死在了这最后一次奇袭中。 不见其踪先闻其声,逆魂早已蓄势待发,一道惊天的龙吟后,刹时便从姜云清的衣领间冲上云霄。无需有多璀璨夺目的龙鳞,它翻腾着引来雷暴,似圆月的红眼中更是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用那残碎的独角撞破了每一只疾走的伥鬼。敢说此刻的姜云清定与飞升别无二致,付清乐倏地睁大双眼,虚弱地伸出了手,“黑龙缠腰,你是这个。” 但凡他也带了将星,不至于会这样收场。 升天旧说有神龙,今睹蜿蜒在目中。 姜云清唤来逆魂让此处霞光万道。 逆魂何其有名,除了十大法器之首,更多的在于它曾经的拥有者。 不过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逆魂早在那年随着其主一同销毁,它的主人永远都只有一个。 所以当付清乐看见那条黑龙逆转风道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姜……” 想说的话都藏在飓风里,身后逆魂几乎要踏平了场地,姜云清不仅露了脸,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 逆魂饱含威武,叱咤风云,护着他从风里走出,只要长了眼睛的,无一不是变了脸色。 有恨不得马上站起来的傅应松,也有着急喊着师父的明芃,其他人早已跌坐在席上,再顾不得什么金银珠宝,这可怖的一幕,不知是黑龙破局还是姜听云没死更令人震撼。 姜云清都有所预料,但他只看向一个人。 传言中百病缠身的萧宗主,就算是在抱子坞经历了招娣的回忆,南初七看见的也未必是他真正的模样。 萧之悌掀开兜帽,当目光相接时,两人都确信对方已经认出来了。 仿佛跨越十几年的岁月,萧之悌居然再次见到了自己最想念的人。 趁着众人皆未回神,足够姜云清做许多事,他先把付清乐和龙逐弄上逆魂,驾着黑龙冲向看台,让明芃抓住尾巴尖爬上来。这一动静惹得场面更加混乱,唯独萧之悌站在那里发怔,不顾逆魂已朝他奔来。与此同时,姜云清向下伸手,经过他的侧脸,拿回了自己的清虚。 然后,什么也不说地直接撞开屋顶跑了。 当小狗扶着受伤的薛本宁走出来,刚好捕捉到黑龙的一点尾巴,他没想到角斗场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那两人得救了? “宗主,你不追吗?” 萧之悌没回答,眼底如深水幽潭一般,再不似往常的平和,只死死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角斗场已经毁了,失去了它的价值,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萧之悌转过身,傅应松也终于回了神,让他赶紧把人抓回来,那可是姜听云!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剑抹了脖子,连人带椅一并歪倒在地上。 江蘅踢了踢他,确认人已经死透了,一旦没有价值,就该沦为这样的下场,“活该。” 第164章 故友 空学镇又开始落雨了。 付清乐养了多久的伤,雨就下了多少天,等他可以走路后,姜云清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反倒是把自己关在房中,他手握清虚,日夜守着脚边的火盆,灭了又燃,燃了又烧,如此往复。 不走,是因为他在等人。 既有算计傅应承的本事,只要他还在陈仓,他不相信找不到他。 雨势已停,水滴顺着窗外的树叶徐徐滑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孤寂的声音了,雨后咸腥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冷得像是夹着冰碴。 姜云清守着清虚,守着火盆,等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身后的房门终于被人推开。 他身上裹满了寒气,湿漉漉的纸伞被随意丢在桌边,熟稔到像是进出自家大门,一路走来全是泥迹。当下无人说话,他斜了一眼那盆炭火,抬手甩去火符,让它重新燃了起来。 房间里来不及点灯,唯有这重燃的火盆照亮了一方狭隘的天地,平静再平静。 萧之悌的脚步无声,又或许是姜云清听不见,只感觉门外冷风瑟瑟,而他依旧端坐在那里,整个后背都给了对方,所以动不动手,全在萧之悌一念之间。 等他走近后,俯身跪坐在姜云清脚边,就像很多年以前一样,他虔诚地说一定会回家的。 意料之外的没有指责,他开口便问:“还记得我吗?” 姜云清垂眸看去,昔日少年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猜不透的情绪从对方深沉的双眼中翻涌而出,仿佛要将他全部吞噬。他长叹了一口气,从那天逃走时,他就在等着这个人出现了,“我记得你,你是萧慈义。” 萧之悌平静地说:“我把那里的人都杀了,现在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 包括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是谁,总之早已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萧之悌因姜云清变得偏执疯狂,却也不是因为姜云清。 如今他终于认出来了,可突然发现对方变了模样,不太像以前了。 “也是,相由心生,壳子里的魂都换了十几年,容貌有所改变倒也正常。” 姜云清确信,最想杀他的人非萧之悌莫属,他欠下一条承诺和一条命,就如萧之悌所言,这十几年的时光都是他偷来的。 萧之悌跪着与他平视,望向他的眼神支离破碎,其实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你还有脸面对我吗?我猜是不敢,否则,你早就留在雁城了。” “我几年前去过雁城,为的就是找你。”姜云清突然说不出口了,他在当时没有找到萧之悌,可就算找到了又如何,难道他要顶着新身份隐瞒下去吗? 萧之悌一直以为面前的人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来他做了这么多事,甚至发疯地重塑肉身,可现在人回来了,他却巴不得对方真的死了。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萧之悌闭了眼睛,情绪崩溃到声音苦涩,“你说,我现在该喊你什么。” 无需姜云清回答,他亦是不想再听,近乎失神地呜咽道:“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你就抢走了他的命。在这之后你有没有一天想过他的?你的梦里有他来过吗?你怎么能安心,你怎么能活得安心?” 姜云清抬在半空中的手顿住,像是终于想起来,他曾在临死前听到一个声音: “老天不愿多给我一点时间,不如,你替我好好活吧。” 他能魂魄不散,苟活至今,不是自己使了什么手段,也不是沈年真的救下了他。 是萧之悌的哥哥,生前为他求来的。 萧之悌从他膝间抬起脑袋,就连悲哀也只有刚才的一小会,“你们什么时候换的魂?他替你死了?” 姜云清恍惚过后,说不出很多的话:“不是。” 萧之悌竟笑了,当年哥哥留在锦华峰受的屈辱他不是不知道,有些感情,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姜云清曾目睹一切,因此他在事后寻萧之悌,只是为了弥补萧行知作为兄长的遗憾,但对萧之悌而言,他的出现似乎减轻了自己的负罪心理。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在乎哥哥,与其说沉湎过往,只有爱而不得的东西才让他念念不忘,倒不如说他就是喜欢这种奇妙的背德感。 姜云清自不会猜透萧之悌是怎么想的,他始终觉得要完成他哥哥的遗言,对他二人有愧,若是萧之悌真的找回了魂魄也好,他可以把魂换回去。 但魂魄已经碎得一干二净了,现在这具身体就是姜云清的。 萧之悌起身,把手压在姜云清的肩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对方脸庞,火盆不止让他的指尖莹莹泛光,他哥哥的容貌也的确要比以前更俊逸几分。 他好似着了魔,低声说:“你给我吧。” 姜云清抬眼,实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萧之悌便不厌其烦地重复:“和我上床。” 姜云清立马反应过来,觉得无比荒唐,“你用十几年的时间让人重生,就为了做这种事?” “是啊。”萧之悌毫无负担地应下,唇线微微上翘,勾勒出一抹调戏的弧度,“你对我有愧,不是吗?” 姜云清避开他的手,彻底明白这个人是多么的不可理喻,至少自己还顶着他哥哥的脸,至少自己相隔十几年死而复生,刚才那些话都是装模作样,为此掉下的眼泪更是不值一提,他的忠诚简直是个笑话。 姜云清糊涂,他就不该留在这里等萧之悌,捏着清虚的指尖变得发白,神色也一度沉默下来,“你哥哥真是白死了。” “怎么会呢,起码成全了你。” 萧之悌刚想把人抱走,却是付清乐一脚踹开了房门,他面上带着愠怒,冲进来拦在二人中间,“萧宗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吧?” 由他出面,萧之悌自然识趣地离开,但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再找上姜云清。 姜云清丢了清虚,他收起双腿缩在椅子上,把脑袋埋进膝间。那闾巷荒淫之语让他沉思,从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早知如此,他就该让萧之悌绝望再绝望,何必留对方一个还活着的念想。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下地狱不断努力的。 付清乐干脆也坐在地上,问起他怎么没有先走,他说—— “我们是朋友啊,经历过生死的朋友,那我更不能丢下你一个人的。” 姜云清看着他,半晌才回:“谢谢。” 但有个问题付清乐很想知道,他小心翼翼地问:“夺舍?” 姜云清既然选择在当时召出逆魂,也没想过要隐瞒什么,纸是包不住火的,或许付清乐就是一个开始,他点了点头。 付清乐哦哦了几声,居然还挺平静。 似是察觉到姜云清的不解,他又说:“你要不这么做咱俩就死了!平心而论,你算我救命恩人,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那我怎么可能在背后蛐蛐你?” 语毕,见姜云清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啧了一声,“这话都没把你逗笑?” 姜云清反问:“我应该笑?” 同时院里传来明芃的一声怒骂,饶是耳朵不好的姜云清也听见了: “耶?龟儿怕是有点牛逼哦?再发批疯,老子扯起就是一耳屎!我热烈的马!” 总之付清乐先笑,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开口就如同换了个人:“这样吧,木想难过的事捏,俺带恁和那妮上街去吃当地羊肉泡馍。” 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第165章 我自逍遥来,也要逍遥去 时隔多日后,付清乐再次戴好斗笠,遮住了他的惊世容颜,在得知薛大师姐竟是被三花庭的人救走了,他还挺佩服南初七的。 身在宛城都能管到陈仓来,那是因为这里有个值得保护的人。 明芃颇有些舍不得他,趴在墙头上边啃黄瓜边问:“耶?你就走了?” 付清乐点点头,他这番要去寻找宋安之的下落,大师姐说了,上一场角斗的受害者就是宋安之。 还有唐沂。 这三人擅闯无为府,不幸中了傅应松的圈套,被带进角斗场受尽折磨,好不容易逃出来,可她不知道另外两人去了哪里,也许是顺着渭水漂走了。 往好的方面看,至少两位二公子都还活着。 付清乐得找回他们。 但左右没瞧见某人的身影,他便拉长了声音大喊:“姜云清!” 话音刚落,姜云清就推开门,“什么?” 付清乐立马露出笑容,目光往远处一瞥,“和我一起走。” 姜云清难得没有拒绝。正好,在空学镇待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神明信物,也该换个地方了。 他们离开时刚好赶上太阳下山,一路走出空学镇,二人的白衣都沾上了余晖,斜阳的照耀让他们光彩夺目,便再无任何值得牵挂的事。付清乐突然撩起斗笠,他问:“红柳关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么久了,竟还记得这事。 姜云清终于回了他:“一个常年下雪的地方。” 付清乐戳了戳他脑后的马尾,“可惜可惜,不顺路啊,只能下次再去了。” 明芃牵着逆魂落在最后面,她左手抬至眉间,远远就能看见付清乐握着姜云清的头发走了一路,结果被发现了,人直接给推田里了。 可是付清乐这人贼得很,始终没撒过手,硬是拉着姜云清的头发也把他拽进了田里。 明芃和逆魂站在田埂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龙连连摇头,“你俩加起来才九岁吧?” 付清乐的斗笠全是泥浆,他拿在手里抖了抖,甩得岸上的姑奶奶赶紧避开。 “还好还好,哥哥我年年十九。” 离开空学镇前两人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可惜没走多远衣服就全是泥巴了,付清乐也不要他的脏斗笠,直接丢了。 一路上都没有让逆魂载他们,如果走不到什么小镇村庄,便夜宿山林,倒也惬意。明芃总算体验了一把她想要的女侠生活,总是提着清虚跑到最前面,然后再回头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她就在这里过了自己的生辰,和付清乐一起对着山谷大喊,势必要把所有的不痛快都给吐出来。吼完后,明芃叉着腰站在悬崖边,眼里全是这山川河流,总有种自己十六年都是白活了的感觉。 逆魂在后面拱了拱姜云清的腰,他知道逆魂想做什么,果断拒绝了。 该吼吼,该嚷嚷,这都是年轻人做的事,和姜云清有什么关系。 但是,在当年前往剑冢时,他好像也没有跟着身边的同伴一起大喊啊。 这样想来,似乎真的有点遗憾。 逆魂旋身咬住尾巴转了几圈,姜云清拍拍它的独角,“好吧,你说动我了。” 他抬了手,朝那山谷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姜云清!” 要什么呢? “好好活!” 逆魂高兴地蹦着,意思是还有呢?姜云清抵住它的大脑袋,笑着继续喊:“还要一直陪着逆魂,身边人也不要再丢了!” 逆魂仰天发出龙吟,附和了姜云清的喊话,但在回音过后,紧接着又是明芃的呼唤: “我叫明悦容!我生自渝州!这世间,可一定要记得我啊!” 付清乐双手搭在嘴边,大声回应了她的话:“好!现在我记住了!” 明芃真的好开心,她尖叫着在草地里跑来跑去,猛地摔一跤也不疼,草尖挠得她的脸很痒很痒,干脆就趴着不起来了。 “姑奶奶生辰快乐,咱几个接下来去哪?” “天下!” 好像山河便是自带英雄气,无关万里烟尘,那天下就是他们的去处。 付清乐撑篙推开一江烟水,逆魂远远地跟在木筏后,水面映照着黑龙的巨影,它俯首去看河里的小虾小鱼,可惜一张嘴就把那些东西全给吓跑了。 这一路看过山的豪迈,水的俊秀,时而鬼斧神工,时而平平无奇,但都给他们留下了很浪漫的记忆。 此后一去三百里,不问归期。 水路走得很悠哉,不过这只是对师徒二人而言的,付清乐有些累了,便放下竹篙随木筏自己漂。三人一起躺着看白云蓝天,静听水流潺潺声,总有着想要一直流下去的冲动。 “此情须问天,愁杀荡舟人。”付清乐闭上眼睛摊开双手双脚,“我好累。” 明芃也跟着长叹了口气,“……太舒服了。” 她听见付清乐嘀咕道:“云游真的可以长寿吗?” 像他祖师爷一样,活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把他和师尊送走。 明芃很认真地说:“其实也不一定。” 付清乐嗯了一声,“愿闻其详。” 明芃也没起身,就这样躺着,指指自家师父,“你看看他,是不是就很年轻。” 付清乐便看去,点点头,“其实,不止年轻。” 消停了一会后,他们身下的木筏莫名不动了。 “卡住了?”付清乐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岸边有个腆着肚子的白发小老头用拐杖把木筏停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付清乐还以为是弥勒佛显世。 只穿着黄背心的小老头毫不客气,腿脚还挺利索的,一屁股就坐在他们中间,震得木筏轻轻晃了晃。他的声音是种独特的沙哑,开口问道:“唉哟……好累啊,你们谁有水喝吗?” 三人齐齐指向河流。 老头取下身后的破烂斗笠用来扇风,不再问喝水的问题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付清乐还未作答,姜云清就先说了。 “天下。” “了不起,了不起。”老头笑眯眯的,更像一尊弥勒佛了,“但是你们莫忘了,脚底才是根本啊!没有土地,何来的天下?” 姜云清有所预感,他面前的该不会是…… 木筏依旧在漂,老头取下腰间的空葫芦,轻轻晃了晃,随后壶里竟被晃出清澈澈的水来,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像酒般让他逍遥。三人见此,都不约而同地交换了眼神,这是遇上高人了。 老头摸着白花花的胡须,对后面那只黑龙感到惊喜欲狂:“世上竟有邪物自愿跟随至纯至善者!那我当年,也不算白费!” 也不知他壶里装的究竟是水还是酒,小老头最后抱着他的宝贝拐杖靠在姜云清身上迷迷糊糊的,还打了个惊天的嗝。 付清乐凑近了看他,突然吱了一声,“老头,老头?” “做甚啊?”老头慢悠悠睁开一只眼。 付清乐立马摆出一副自认为很完美的笑容,“你不请自来,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吧?” 老头竟也不生气,反而还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年轻人,你倒像我一个故人。” 他懒散地靠在姜云清的肩头上,又喝了口壶中液体,微眯着眼道:“只是许久不曾见面,但我总觉得他日能够再相遇。” “快了,就快了。”他说完又打了个嗝。 似乎高人就喜欢说这般神秘的话,姜云清便任由老头靠着自己打瞌睡,呼噜声如雷鸣,他也没管。 这小老头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蹭蹭木筏,约摸半个时辰后,姜云清的肩都酸死了,他也总算醒了。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头朝他们挤了挤眼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木筏缓缓靠向岸边,单单丢下这一句后,他就灵活地跳上了岸。 付清乐细细琢磨着他的话,“金阙阁的仙府名为水如天,起先一直觉得是宗门财力如水一般无穷无尽,今天听你这么一说,原来也并非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老头半清醒半迷糊的,“看来你我二人——实在有缘。” 姜云清捡起他遗留在木筏上的拐杖,“前辈,你的东西。” “送你了!上善若水啊!”老头没有回头,竟是笑逐颜开的,隔了好远还能听见他荡气回肠的笑声。 付清乐也笑了,冲着他还未消失的背影就喊:“老头,你这破拐杖又有谁想要啊?” 姜云清看着这根如腕粗的拐杖,再普通不过的木棍,拿在手里还有点重量。 打狗棒。 下意识想起这个,下意识想起南初七,然后,他用拐杖敲了敲付清乐的脑袋。 付清乐愣了。 说实话,姜云清也愣了。 一路上气氛都有点尴尬,明芃先看看左边那个如仙桂般华贵骄矜的付清乐,又看了看右边如白梅般清冷雅致的姜云清,她觉得,生而为人,凭什么中间就属她最丑。 这不公平。 明芃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虽然但是,真的好帅。 姜云清突然让她把无字地图翻出来,她还没回过神,急忙擦了擦自己的口水。 这根拐杖大有来历,正是他们要寻找的最后一件神明信物。 象征寿客菊花的朱嬴。 与此同时,明芃惊讶地发现,地图上又有新线索了。 这次会是什么? 姜云清猜到了,该是和抱子坞一样的凶神。 “那我们这是降魔小分队啊……”明芃歪头痴呆地看向天空,转念一想,又特别激动,“晚秋,我就知道我们是天选之子!” 这话让付清乐想起了拿走九里的唐沂,“我算什么?天弃之子呗。” 想想就来气。 地图的新线索是有史以来字数最少的,明芃就是觉得没有逼格了,她故意很慢很慢地念了一遍:“心想事成,水。” 还记得上次去抱子坞的提示,后面跟着一个“火”字,不难猜到,他们这回要降服徐乐师曾经镇压的凶神。 因为有了经验,虽然是唐沂的经验,但总比没有强。 “师父,这该怎么办?” “刚才那位前辈都告诉我们了。” “啥?”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就是以柔克刚的意思。” 第166章 勇闯仙府三活宝 所谓一个人不敢、两个人胆大、三个人胡作非为,趁着月黑风高夜,有几道身影迅速蹿过督察官的警戒范围,然后背贴墙面,屏息静待头顶的光赶紧移开,惊险中又充满了刺激。 薛本宁和宋安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总算通过鹤林轩仅剩的线索找到了这里,其实很简单,那些武士全是假人!而修真界唯有仙客门能够做到,他们似乎发现了萧之悌的秘密,也知道他明面上转至天水,实则是来了陈仓。 宋安之喃喃道:“还真是暗度陈仓啊,又学会了一个新成语。” 但二人都不曾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唐沂。 起初,双方皆是一惊,差点拔剑动手,认出彼此后也得感叹一声缘分。因为聚集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仙剑大会第三、四、五名。 唐沂只说他要当面见一次傅应松,有些事情他很怀疑,但没有把握,见了人才能确定。 “你们呢?傅宗主不在无为府,也是来找傅应松的?” 宋安之郑重地点头。 薛本宁趁机插了一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傅应松安了什么心,他不是一直背刺傅宗主吗?现在傅老又去了宛城,我总感觉他会和萧之悌暗度陈仓。” 唐沂道:“那也没必要闯一次无为府。” 他不一样,傅应松这个人行事高调,竟敢在太虚阁转卖林家的东西,他要查清楚傅应松和当年的灭门之祸到底有没有关系。 薛本宁抬头观察墙的高度,想着该如何进去,“害,来都来了,万一被我们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再说了,擅闯仙府这事,居然是三清观唐沂,和熟读宋家家规的宋安之在做,想想就觉得很刺激。 万幸傅老已去宛城参加仙谈会,对付一个傅应松并不难,而且他双腿残废,大不了扛着他轮椅就跑。 说起这事,宋安之可有怨言了,他一拳捶向墙壁,“我服——了!你们知不知道几个月前傅应松上浔阳找我,让我还他的两条腿,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薛本宁和唐沂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嗯?居然不是你做的?” 宋安之:“?” 他生气了,威胁两人赶紧说清楚什么意思。 薛本宁一阵干笑,对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哈哈,这个嘛……” 还是唐沂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其实不止这些,我听说你北踹昆仑虚大门,南抢孙老板武器,东惹秋氏全家,西闹苍韵阁一群野马。” 宋安之:“……………………” 有如此傲人的战绩,连薛本宁都向他行注目礼,表情为难地说:“这样一看,貌似猛踹傅应松那条好腿还算轻的了。” 宋安之平静道:“我会杀了南初七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唐沂站着说话不腰疼,正儿八经道:“其实往好的方面想,你的名声更大了,不是吗?” 宋安之很不耐烦地打断:“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嗷,不要。” 宋安之实在不能明白,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怎么就分不出借他命号惹事的南初七呢? 薛本宁张口胡来,反被自己逗笑:“也许是…觉得你家规矩太多,放…纵一下也没关系?” 这不止一点放纵吧。 简直放飞自我。 “再说我动手了啊。”宋安之作势扬起拳头,毫不客气地威胁她,接着搭上唐沂的手腕,让她先翻进去。 “好好好,弹射起跳是吧?”薛本宁踩上他们的手,两人一起协助她翻过了高墙。片刻后,对面几乎没有落地声,她示意道:“可以进来!” 等三人全部进入无为府,他们都觉得此事出乎意料的简单。 “小心为上,往这里走。”薛本宁晃了晃手,提着鸦杀一头扎进了黑夜里。 离中教的门徽为猎鹰矛隼,可与龙凤图腾比肩。相传陈仓傅氏的开宗鼻祖本是从海东一地跋涉而来,有言祖上也许为东瀛人,真真假假无法考究,只知老祖到达陈仓时已精疲力竭,累晕时刚好倒在石鼓边。天上飞禽、地上走兽都以为他死了,跟在他身边的矛隼护住了老祖,最后不幸撞死在石鼓上,落得被分食的下场。老祖死里逃生,一时感触颇多,他干脆留在陈仓自立门户,也把那只海东青永远刻在了身上。 是在青铜器纵横的地方里,仍识得这么一座石鼓。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寻着石上偏旁可推敲文字笔画,得了一二却失了八九,索性就不再去看了。 三人一路潜行,就算是因为傅宗主不在仙府中,也没道理会这样的顺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也许,宋安之还会说一句:“傅应松有什么好怕的?” 唐沂不置可否,太虚阁公开拍卖林前辈的东西,是当年逃出来的林家人已经转卖了很多次,最终落到傅应松手上,还是被凶手藏了整整八年,以为事情平息便能肆无忌惮? 无论傅应松是怎么得到的,他肯定知道一些底细。 唐沂只觉得真相就在眼前了,他让林愿景留在渭水边等他,但其实他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如果抢夺无弦弓有离中教的手笔,他能在仙谈会上揭开吗? 必须要确凿的证据,可以一举扳倒傅老的证据,这就是他不惜闯入无为府的理由。 碰上宋薛二人实属意料之外,因为没想到这种事还能找到同僚。 薛本宁冷静分析道:“听说傅家祖上有外族血脉,傅老也的确在和东瀛人打交道。两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一案,我怀疑那些姑娘就被关在船上,准备送往东瀛。幸好船毁了没让他们得逞,但是受害者也大多不知所归。” 是回来了,可回来的也不是本人。 宋安之托着她有些吃力,咬牙问道:“这和萧宗主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有段时间里傅老变年轻了吗?他想要长生不老。我直觉,萧之悌可能在用活人炼药,而且只有仙客门会做傀儡,那些武士你都看见了。” 如今傅应承已变回原样,也许是他和萧之悌之间出了利益矛盾,那么萧之悌又何必再来一次陈仓呢? “他把目标换成了残废的傅应松?”宋安之因薛本宁的话,又往上托了托,方便她观察得更清楚。 薛本宁点点头,“右边来一点,我看见傅应松了。” “过了,过了!” 宋安之的膝盖有点软,但还是顺着她不断移动脚步,“我服——了!” 而唐沂就在不远处望风,手中霜序莹莹泛光,见宋安之脸都憋红了,他询问需不需要换人。 墙上探出一个名为薛本宁的狗头,她把对面的情况尽收眼底,可惜距离过远,没法听见傅应松的声音,只知道他在摔东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也是,毕竟腿残了,整天坐轮椅上是会发疯的。 薛本宁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告诉底下两人情况如何,还能抽空回答:“四斤不用了,这里属你最小,宋知旋撑得住。” 宋安之:“………………” “嗷。”唐沂见此,也就不强求了。 宋安之已经面壁思过很久了,他双手撑着墙面,感觉要被勒死,“你很重,你很重,你很重,你很重。” 这是回去后得检查脊椎的程度,小小年纪就背负如此沉重的压力。 唐沂见他的腿都在发抖,实在于心不忍:“不要故作坚强了。” “你看出来了。”宋安之生无可恋,扯扯薛本宁的剑柄,“大师姐你好了没?” “你急什么?” “我是急急急急急急急国王。” “闭嘴。” 宋安之选择闭眼,他想说一句家里有规定,毕竟宋氏家规是有目共睹的严苛,但说得多了有点窝囊,怕被当成妈宝男,所以他说—— “部落有规定,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不合适,很不合适。” 好拙劣的借口,居然不惜用最讨厌的婚事拒绝。 “你怎么不说祖上有规定?” “那也行,反正你好了没有?” 薛本宁好是好了,不过是被动地接受好。 她突然严肃地喊了一声二公子,底下两人同时应答,又同时沉默了。 薛本宁无暇顾及分别他俩的称呼,只说:“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早就该想到,怎么可能顺利地闯进别人家仙府,原来是埋伏好了的。 这就是一个圈套。 记得傅应松说,他挺想看看能进仙剑大会前十甲的三人该如何应付伥鬼,于是宋安之和唐沂被他丢进角斗场,也许后来看到的血,都是他俩留下来的。 薛本宁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恐惧,她在渭水里不断沉浮,喊着两人的名字,可等待她的是再一次被抓回去的绝望。 没有人帮助她,她更不知道同伴们是否还活着,或许已不用想,她自己就先死了。 月迷津渡,雾失楼台,有伤痕累累的黑衣少年从水里狼狈爬出,若是细看,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枚镜子碎片,哪怕割破肌肤,他亦不曾放开。 ——林家有一祖传法宝,名为九华镜,可化妖魔、人鬼、精怪、神佛、以及任何有心者,因此本名“九化”。 话未出泪先落,当那滴泪即将砸在地上时,霜序一剑劈开了泪珠。 第167章 无妄山 有言三十六殿长剑在,但无人可知此剑名何,主人又为谁,也许早已毁于昨日,只是在惶惶惊夜中,留下的一份念想而已。 锦华峰上江门府巍峨耸立,鎏金大殿用纯铜与黄金铸造,是无数工匠此生最后的一件绝品。据传三十六殿全部建成后,每当雷道惊绝之际,重檐庑殿顶上便一片浮光跃金,史官提笔写道,犹如真武大帝接受雷电洗涤,何其壮观。 也是楚霄在他万劫不复的人生里,留下了这么一处奇迹。 秦昭落站在最下面,抬头望着那鎏金大殿,多了几分思考。 江门府曾经长什么样,只怕太多人已不记得,它又为何叫这个名字,秦昭落迫切地想找到最初的匾额,却无从寻迹,他不知口口相传的江门府,会是哪三个字。 “江门府之江,是江河的江吗?” 霍无尘踢走一块拦在路上的石头,偷偷瞄了一眼晏君的方向,“应该吧,听说和雁城江氏有关。” “我看未必。”秦昭落已经走上台阶,却不说个究竟。江门府一直无人访问,这里虽不破败,但有股淡淡的荒凉感,他离正殿越近,心头的桎梏似乎就松开了几分。这条路说长也不长,他莫名地,突然记住了脚下共走过六十七座台阶。 三十六殿今犹在,可看繁华千里好江山,雁城的烟火每晚都格外灿烂,也许是某人在人间见他的最后一面。 血流成河,他们奔向了新生,是这样吗? 秦昭落身游珠宫,走了很久很久。萧瑟秋声皆生于群山,山风一过,他忽地顿住回头。 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却记得这里应该下了场大雨,洇得花一片一片的,像天上的火烧云,也像地上的污血。 秦昭落了不知南北,没有知觉,分不清生死,他确信自己真的看到了一些东西,就在刚才,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往上走,那人被抬着往下走。 “老板?”霍无尘见他不动了,急忙挥了挥手。 秦昭落不曾回应,反而示意对方别吵他。 唯有晏君慢慢跟上,经过霍无尘身边时,平静地丢下一句:“没准,有人让他看到了过去。” “啊?”被风一吹,霍无尘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特别是晏君的这句话,让他莫名惊悚,“这里有鬼?” “不是。”晏君轻笑,“是记忆。” 生命本就绵长恒久,当年的好风光虽已作古,秦昭落走过一遍同样的路,若说是源于想象,但他也确实和某些人的过去重合了。 秦昭落就站在那里,看见的是霍无尘和晏君都不能看见的画面。 拨开历史的云烟,窥见了曾经来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而他最想寻的人,真的存在过。 秦昭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他。 ——有人说,三花庭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名门佳媛姜莛颜,不惜抛弃了所有形象,独自一人披头散发地强闯锦华峰。 他如丧家之犬般爬上台阶,脚底下、手底下,全是湿漉漉的烂泥,早就分不清原本的模样,在雨水里摸爬滚打后,踩着所有能踩的东西,赫然成为一只索命的恶鬼。 ——她怒骂楚霄祖宗十八代,口中满是污言秽语,撒泼得形如市井泼妇。 他亦是看不见楚霄,平日里最恶毒的语言也不过一句“滚”,如今却是肆无忌惮了,骂娘操人的脏话张口就来,饶是殿里的楚霄都能听到。 ——她逼着他们放行,搅乱了江门府的天。 他一脚踹开门口的老太监,喊哑了嗓子,扭伤了手腿,被淋得人不人鬼不鬼,扯着楚霄的衣领逼人还他姐姐的命。 秦昭落有所感应,突然疯了一样往山下跑去。 “耶?老板你不是才刚到山顶吗?” 这般毫无征兆,都没来得及进江门府仔细瞧瞧呢,霍无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昭落心跳如擂鼓,把一切都抛在身后,他寻着相同的路狂奔,是内心深处告诉他,一定要往这里走。 无妄山,无妄山! 那座乱葬岗,他分明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却仍然追着记忆找到了。在诸多乱七八糟的坟堆里,有的被刨了土,有的就丢在路边,能有一块木牌立着竟是幸运,想要找到好的墓碑和坟墓,比这些人死而复生还难。 入土为安,丧葬是一个人最后的体面,不忠不孝无义无信是最严重的罪名,秦昭落卖身葬母都不为过,可他娘就是留在了这里。 昆仑虚有她的衣冠冢,大家都说把她带回去了。 谁知道呢。 人总是有各种借口,秦昭落祭奠了十几年的坟,其实是座空棺。 是舅舅拖着那块草席从锦华峰下来,这里离金陵好远好远,他真的走不到家。 请不了风水先生,买不起下葬的地,顶着被人戳脊梁骨骂的罪名把亲姐姐留在无妄山,连块合适的墓碑都没有。 秦昭落先是哭,然后又呜咽地笑,“好丑的字。” 时间隔了太久,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分出“姐”和“姜”,歪七扭八得难看极了。 “他娘的,谁教你这么写字的啊?”秦昭落把脑袋埋进臂弯,心中的苦涩翻涌而出,颤栗着发出小兽哀鸣般的哭泣。他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娘,但又很难过自己没了娘,似乎他活着就是为了讨回公道,否则他不会离开昆仑虚这么久。 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压根讨不回公道,真相是什么,很重要吗? 没有人会管的,也没有人会看的。 秦昭落无能,既报不了仇,更解释不清亲人的清白。 或许只有无妄山记得,曾经有个人抱着姐姐的尸体哭了好久好久。 等霍无尘和晏君找到他时,他已经擦干了眼泪,就干坐在坟前发呆。 “老板……” “嘘。”秦昭落深受打击,好像神叨叨的,示意二人噤声。 因为他听到附近还有人在说话,其实他默默听了许久,没想到无妄山会有其他人前来祭奠逝者。 “……二少爷和大小姐命都苦啊,没在家里享过几日福,就双双去了。老奴赶得迟,也快要死了,到时候,我去下面继续侍奉你们。” 这番话他年年都说,如今忘性渐大,他早不记得该怎么回家,只知道要来无妄山烧纸,哭一哭拜一拜,把后半生都留在这里了。 摆完少爷的贡品,老人家又拨开草丛来找大小姐的墓,却意外看见坐在坟上的陌生人,他震怒不已,抱起地上的石头就要砸去,“你是何人?胆敢拦了大小姐的轮回路,我…我跟你没完!” 显然秦昭落也不是吃素的,毕竟他有个敬业的保镖,替他拦下了那块石头,“什么有完没完的!这是我娘的坟!” “什么?大小姐是你……”老人家嗫嚅着双唇,有点不敢置信,“你是她儿子?” 把误会解开后,他们发现祭奠的确实是同一个人。老人曾是秋府的管家,当年秋士美被楚霄关在锦华峰,他也跟着来了,后面又陪着二少爷过了一年,他摆摆手,说很苦很苦。 “少爷在家中行二,和他姐姐一样,很早就离开了家。老爷其实是很生气两人违背家规的,但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等老爷好不容易回到金陵,还是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 秋管家抹了抹眼泪,突然泣不成声:“可我无用,大小姐死得太惨,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就连二少爷也护不住。”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无碑坟,说那就是姜听云给自己留的墓。 秦昭落从秋管家手里接过贡品,按规矩在娘坟前一一摆好,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只说当儿子的不孝,隔了这么久才寻到她,幸有秋管家年年前来悼念,不至于在下面孤苦无助。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秋管家站在旁边不停地抹泪,也朝那坟作了个揖,喃喃道:“害死大小姐的人,不知死了没有……” “楚霄十一年前就死了。” 这个老人忘记了好多东西,竟以为事情还发生在昨日。 “不、不……”秋管家惊恐地摆手,接着老泪纵横,光是说出真相就花了他许多力气,“是茶,茶有问题,茶有问题啊!” 秦昭落倏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秋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边,从残缺的牙缝里吐出急促的气音:“楚霄说,蛊虫是被大小姐带出昆仑虚的,要一报还一报,给在场的每个人赔罪。” 就是那颗用来救治女弟子的药丸,当年余晚溪亲手交给她的。 一报还一报。 为娘的做了什么孽,将来会降到她儿子身上。 秦昭落反复念着,竟如惊天响雷般激得他头皮发麻。 他急忙攥住秋管家的衣服,遏制不住地颤抖,“不是说她去救人的吗?赎什么罪?向谁赎罪?” 秋管家已经急得跳脚,那股悲愤冲击着胸口,又卡得他喉咙钝痛:“所有人——所有人!喝一杯放一个人走,若是喝不下了,就有人立马灌着她喝完。我看见了,我看得一清二楚!” “小少爷,你知道蛊虫发作是什么样吗?”秋管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大小姐不是被反噬死的,也不是淹死的,是被活活逼死的!” 难怪血能流满六十七座台阶,难怪都说是姜莛颜拿命换他们回来的,好多人为了活命,不得已往她嘴里灌水,等到第一只蛊虫吞噬骨髓,从肌肤里爬出,也许那时的她还活着。 这算什么,一群无能的人请先生赴死。 秦昭落能感到血液在每一处筋脉中发疯地跳动,明明身子是热的,心却坠入了冰窟。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压得他发怔、发白,是有座大钟在他脑子里轰鸣,一时也感应不到什么情绪。 可他在灵镜里看到的不是这样的,怎么连灵镜都骗了他。 他听见自己喃喃道:“所以他烧了西望十二楼。” 秋管家拼命点头,“少爷就是要报仇,我知道这件事他做得不对,但我也不甘心看着害死大小姐的人能高枕无忧地住进金州湾啊。” 十一年了,这话他忍了十一年了。 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秋管家甚至都想好要下去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祭奠,就在两人的不远处,他也给自己挖了个坑。 秦昭落向上抹了把眼泪,他起身后拉着秋管家,声音是他都意想不到的冷硬:“你跟我走,跟我去宛城。” 他要做什么,仙谈会现在还没有结束,秋管家就是唯一的证人,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老板?” “不用喊我老板了,我把工钱给你,你去找你哥吧。” 霍无尘却不愿意,他还是要跟着秦昭落,固执得有点发邪,甚至自我安慰霍珣很厉害,完全不需要自己担心。 晏君落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长风不息的无妄山,想说点什么,因为他总觉得就这样带走秋管家会发生一些意外。 只是见秦昭落气势汹汹的模样,他好像没资格劝动。 第168章 《久仰大名》 最近修真界发生了一件大事,神秘地域河仙城在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对外敞开了大门,就在刚刚结束的一轮仙谈会中,提到了秘境开启的事。此秘境有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许带入任何武器、不许以仙门名义参与、必须遵守城内所有规矩。 尽管有些难以理解,且河仙城的秘境开启时间是最不稳定的,也许是百年一次,也许是五十年一次,甚至每年都有可能开放,似乎全凭河仙城居民的心情。 但毫不夸张地说,它绝对是世上最无与伦比的秘境。 因为在河仙城,真的会心想事成。 傅应承说他年事已高,曾经也去过河仙城目睹好风光,这一次就不随他们这些年轻人瞎凑热闹了。 而其他几位宗主表面推脱,借口仙门太忙,实则背地里都想好了,那是必须去的。 因河仙城的第二条规矩,不许以仙门名义参与,意思是进入秘境后独自为战,全凭各人本事,得到的好处皆与该仙门无关。 所以哪怕在里面碰上同门,也是自己的对手。 南初七正和付逾眠一块回狂客楼,本来裴茗也在的,但她临时改了主意,说是要去金州湾四处逛逛,还把许文竹拉走了。 “你去吗?” “哪?” “河仙城啊,听说那里是个很棒的地方!” “……我考虑考虑。”南初七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收到姜云清的回信了,就算要去秘境,他也得和姜云清商量。 付逾眠一直在说河仙城的事,南初七心不在焉,难得没有怼人,结果让付逾眠越讲越起劲,他说心想事成,是想要多少宝贝就有多少宝贝吗? “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南初七裹紧衣服,和他说了点在抱子坞的奇遇,差不多也算美梦成真吧,应该只是有些预兆,完全灵验不太可能。 付逾眠终于瞧出他的不对了,停下脚步问道:“你有心事啊?” 南初七立马倚靠在柱子上,好像失去骨头一样哼了一声,望眼欲穿道:“我在想人。你懂留守儿童的感觉吗?” 付逾眠:“…………” “你不会懂——”南初七抠着柱子说,“我想要贴贴。” 就有种几百年不吸胖胖的感觉,他好脆弱,需要有个人来抱抱他。 南初七看天看地,觉得自己像个深宅怨妇,他抱着柱子哼唧了半天,才说:“呃,日子过得好慢,仙谈会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这大半个月他不是睡觉就是睡觉,别人说正事他呼呼大睡,还要把脑袋随机枕在某位宗主的腿上,过得可舒服了呢。 南初七从不规避风险,他要勇往直前。 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 正因为两人半路停下,碰巧遇上一个少年过来问路,这不问不要紧,一问居然是关于三花庭的住处。 南初七心里来劲,但身子还是离不开柱子半分,依旧懒懒地靠着。 知道三花庭入住狂客楼,却不识路,金州湾太大,一下就找不到方向了。 怪南初七总不穿宗服,而且他抱着柱子的模样很没有风度,一看就不像什么大人物,倒像金州湾里随处可见的仙门弟子,对方认不出也正常。 感觉他要与世长辞了。 南初七故意问:“你是三花庭的人?” 霍无尘迟滞了一会,竟莫名有种冲动,点点头斩钉截铁地应下:“是啊。” 反正他迟早要拜入三花庭的,他不算撒谎。 南初七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怎么不记得宗门里有个这样的弟子,许文竹新收的徒弟吗? 好像也是,许文竹说过最近有新人入学。 既然这样,那给同门指路是应该的。南初七哦了一声,习惯性夸了一嘴:“看你这样子,不太像普通人,敢问名讳为何?” 若南初七不问名字也就罢了,霍无尘凭着一种信念感,多半是脑子一热,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那个特别崇拜的姓名: “湘潭南枝。” 靠着柱子的南初七突然就清醒了,并肃然起敬。 坏了,遇到高手了。 付逾眠眼前一黑,感觉自己要被创飞,“不是哥们,你知道他是谁吗?” “啊?”霍无尘看过去,表情有点迷茫。 南初七根本不等付逾眠解释,他就以江湖最高礼仪——一个抱拳礼送给对方:“在下浔阳宋知旋。” 此话一出,付逾眠小脑都萎缩了。 当他对上南初七坚定的眼神,付逾眠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虽不理解,但适应能力很强,付逾眠显然更加坚定,掷地有声道:“琅琊付清乐。” 南初七从容淡定,抱拳礼一直摆着,对着他们说:“久仰大名。” 霍无尘也回礼:“久仰大名。” “是,久仰久仰。”付逾眠的嘴角比失控的灵剑还要难压,但这般严肃的场面,实在是很不合适,他憋得极其难受,令南初七不悦:“你笑什么?” “啊?”付逾眠憋红了眼睛,咬紧嘴唇都无济于事,只能一直狂咽口水,听起来倒像哭了,“我,我哮喘。” 哪怕后来得知此事是个大乌龙,但霍无尘也不是玩不起,几人关系还因此变好了,南初七就知道这哥们能处。 霍无尘说自己是跟着老板一块来的,已经先回了昆仑虚居住的水榭仙亭,离狂客楼有段路程,肯定没那么快,而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心心念念的三花庭。 “老板?你老板是谁?”南初七磕着瓜子一脸好奇,已全然不顾程千帆还在旁边算卦,他修的不是付清乐那种的风水学,而是星官天象,小则命运,大则国运,总之外人一样看不懂。 程千帆道:“依我看,河仙城的秘境可以一去……宗主你怎么又不听我说话?” 南初七交到了新朋友,哪还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霍无尘与他聊得火热朝天,程千帆最终叹了口气,搬着星盘坐远了些。除他以外,气氛一直很活跃,更别说楼上就住着金阙阁,经常能听见他们扰民的声音,不管白天黑夜,亏得邻居是三花庭,否则早去举报他们了。 有仙家人评价,金阙阁就好像一群没有开智的猿猴,仙谈会开了大半个月,他们还是很亢奋。 若是经过狂客楼,便能明白“两岸猿声啼不住”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相比之下,三花庭就显得格外规矩。 无他,全靠同行衬托。 但总的来说,今年仙谈会其实挺和谐的,能够增进众人的团结感,各仙门互相交流与切磋,这才是开设它真正的意义。 所以,前几天可能在小打小闹,现在已是到处串门了。 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外面又是一阵激烈的拍门声,许文竹嚷得比楼上还大:“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关门不要关门!南初七你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啊?!” 南初七诡异地沉默下来,霍无尘也不敢再说话了。 虽不见其人,但感觉是位很彪悍的前辈。 许文竹强调过很多次,让南初七不要成天躲在房间里睡觉,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连程千帆都问他:“你为什么要锁门啊?这不给她气死?” 为什么要锁门,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因为许文竹每次都不敲门直接进来,趁南初七还在睡觉的时候,她就推开窗户让他接受阳光的洗礼,站在床边奚落他人生中的每一桩错事,最后离开房间,并且不关门。 许文竹一边骂着南初七锁门,她说如果被她发现还在睡觉的话,南初七就死定了。 然后一边从另外的门进来。 狂客楼的布局就是这样的,房间里除了前门,还有通往露台的后门。 三人坐在桌前,都把脑袋埋得很低。 许文竹见客人来了,还能抽空打个招呼,接着又是不断的抱怨,总怕她会精神分裂。 那声音如同在耳边旋绕,程千帆说:“她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脾气特别暴躁,习惯就好。” 霍无尘:“……嗯。” 许文竹经过他们身边去开门,回来时突然问:“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能给我道个歉吗?” 南初七服软得很快:“对不起。” 程千帆是熟能生巧:“对不起。” 霍无尘则是局势所迫:“对不起。” 许文竹哼了一声,“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的!” 好优美的精神状态。 第169章 师徒 说起来,秦昭落半路赶来宛城也算大事。 众人皆知昆仑虚少主曾和他师尊闹得不欢而散,且一走就走半年,大有种永远都不回来的叛逆。他坚信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可从前拜访过的仙门,哪位宗主不是见他有个沈年这样的师尊,才客客气气地请他进去做客,是以他离家出走的日子里,过得还不算差。 沈年担心秦昭落,无奈用错了方式,秦昭落就是觉得这是沈年故意的,让他明白离开昆仑虚就什么都不是,索性隐藏了身份,非要和师尊反到底。 既然愿意回来,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沈年以为这孩子想通了,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有隔夜仇,但谁知道秦昭落是来砸场子的,他在仙谈会上放出了更精彩的惊雷。 那时秦昭落多大的底气啊,直接把证据拍在桌上,甩了诸位一道响亮的耳光。 在场不止坐着他师尊和其他宗主,许多修真大能也莅临仙谈会旁听,万万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远赴宛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侮辱。 有甚者已指着沈年鼻头大骂:“沈若华你当真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 他到底什么意思,十几年过后不知从哪找回了一个所谓的证人,让这些人难堪,逼着他们原谅并承认,你们是错的!你们都冤枉姜听云了! 属他最清醒,好像站在了正道中心,觉得自己颠覆众人的观念就很了不起了,一番话便全盘否定死于十二楼里的五百三十六人。他承受不起口诛笔伐、声色俱厉,光想着让别人被史官的笔戳烂,更不顾参与锦华一战的同胞,以他们所遭受的苦难为筹码去谈狗屁的原谅,他凭什么?他根本不配! 秦昭落想要公道,就先看看这些前辈已入秋霜的发鬓和逐渐佝偻的身躯,他们悲愤楚霄一事后不过短短十一年,那么快就有人替凶手洗白,让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饶是场上坐着的南初七和明若清,都觉得他做得不对。 一时间,秦昭落变成众矢之的,连带着昆仑虚和沈年都因他受尽斥责,仿佛被骂醒了一样,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看你师尊是沈若华,且年纪尚小,便不再多加责备,你自己好生想想罢。”席间有好说话的前辈出来劝解,但更多的,早已愤然离席,甩袖喝道:“沈宗主不如早点收新徒吧!将来要让那孽子掌门,恐怕只会比今日更嚣张!” 不尊不敬前辈,他的德行呢?而无德之人,万不该成为昆仑虚少主。 晏君最担心的地方就在这里。 因为秋管家死了。 整件事,包括这个人,都好像一颗被丢进水池里的石子,刚开始时惊起了涟漪,但波澜过后,一下就沉入了水底。 没有人能证明秋管家的身份,证明他的话对不对,除非把秋士美从金陵请来,可他早已说过绝不牵扯进仙门之间,如果不是为了调香,他是不认仙家人的。 更何况秋管家已经死了,他生前说过什么,谁还记得。 这给了秦昭落很大的打击,听说之后就被师尊带回了水榭仙亭,无论有没有错,沈年在众人面前还是要有个交代。 他冲撞前辈,下场却仅仅是跪读昆仑虚门规,罚得不痛不痒。至少让大家知道,沈年已经管教了一番徒弟,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哪怕有人不满刑罚太轻,看在沈年的面子上,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有谢歆月不忍心秦昭落一直跪着,便与他说:“你向你师尊服个软,这地多冷啊,小心把身子冻坏。” 秦昭落看了一眼自己的养母,因门规念得太久,声音有些沙哑:“不必了,谢谢师母关心,我犯了错就应该受罚。” “犯错?我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沈年从屋里走出来,眼含愠怒。与他一起的还有夏长缨,但夏长缨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当上长老行使的第一项权利居然是罚人。 好像这就是皎临山长老存在的意义,他继承师尊衣钵,很不情愿地掏出了祖传的鞭子。 不记得过去有多少昆仑虚弟子栽在这上面,能规规矩矩估计都是怕了长老的鞭刑,其他人尚且都一视同仁,秦昭落是少主又如何,更应该以身作则。 “你这又是做什么?在外面装个样子就是了,你还想打他?”谢歆月立马拦在前面,秀眉拧出一丝不悦,肃声命令夏长缨把鞭子放下。 “这……”夏长缨进退两难,要刑罚前能不能先商量好,夫妻俩唱反调让他很为难啊。好在沈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从他手里夺了鞭子,打算自己动手,“光是跪着能装什么样子?别人都戳我脊梁骨骂了,你不是没见过。我若不管教,便是包庇、纵容,昆仑虚满门清明,何曾有过他这样的弟子——” 说到最后,沈年突然缄口。 跪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他师兄的儿子,他倾尽所有都要留住这么一条血脉,否则,他对不起因他惨死的秦一歌,可他教养不成,更是无颜以对。 正是他沉默,才让谢歆月有了开口的机会:“谁没有叛逆过?他才刚回来啊!他已经知道错了,你这一鞭下去,是又想赶他走吗?” 这个“又”字,勾起了几人不太愉快的回忆,饶是在仙剑大会的夏长缨,也略有所闻,那时候师徒俩就差点决裂,如今竟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秦昭落再装不了从容,并拒绝谢歆月护着自己,冲沈年喊道:“是,我不配待在昆仑虚,我能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我没有爹娘吗?” “秦昭落!”连一向亲和的谢歆月都生气了,虽不是亲生父母,但也在尽心尽力地养育,他怎么能当着沈年的面说这种话?“你师尊不是这个意思,可你也很不对,你得道歉。” “我不要!” 沈年怒意尽显,先不提十年收养,秦昭落不懂感恩的确让人寒心,好像师徒情谊一文不值,可他居然说出“没有爹娘”的屁话,为儿为徒,他都做得太失败了。 也不知他爹娘在天有灵,听见他这话会是什么感想。 加上半年前的旧账,沈年说得更是难听:“他们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人?依我所见,全是因为你有个好舅舅,敢情你的德行,都是随了他。” “德行?全天下的人加起来都没你凛然正气!”秦昭落顿时怒火中烧,喊得比他还大声,“论起感恩,你坐上这个位置有想过一点吗?!可最后喊人去死的不一样是你!” 那鞭子打偏了秦昭落的脑袋,谢歆月想拦都拦不住,只听到沈年震怒道:“够了!” “我没说够!”秦昭落嘴角噙血,就这样死死地瞪着他,“让人去死的是你、去救人的也是你,不仅一剑成名,还落得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你那是愧疚吗?你他妈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啊沈若华!” 秦昭落一如半年前离开冀州,但绝没有今天这般严重。早已看清的事实,只有沈年不敢承认,自己从头到尾所受的荣誉和地位,全靠他人成全,哪怕到死,也要搜刮干净最后一点可用的利益。能够走到这一步还清清白白的沈宗主,怎么不算他的本事。 谢长期不说,有火烧十二楼之仇,的确是姜听云对不起他,可沈年呢? 如果仔细想想,其实从剑冢开始,他就已经动了心思。 人在前拼命追着逐疫,他却落在后面不紧不慢,是巴不得姜听云拿不到。凭什么他一来逍遥山就夺走了师尊全部的关注,还得喊对方一声师兄,甚至温从云都对他青睐有加,能与苏淮一起苦修。沈年藏得太好了,他哪里甘心落人一步。 当姜听云送走谢长期时,他是否会恨为何不选择让他先出去,亦或者,看见九头蛇只盯着姜听云时,他在一旁想着要是死了就好了。 恐怕沈年唯一记得的好,就是当年姜听云能扶持他成为宗主,姜听云还说,他将来肯定会以一剑成名的。 是啊,在他死的时候,沈年那一剑几乎斩断了所有。 秦昭落不顾仙家涵养了,也许是他积压已久的不满,造成许多事都是一面之词,无法避免地恶意揣测沈年,但沈年确实在后来把人逼上了死路。秦昭落真的很不能理解,舅舅绝没有对不起过沈年,谁来说都好,唯独不能是他。 今日说完这些话,秦昭落和他的师徒关系也走到头了。 可笑,可笑。 他来宛城才不是为了寻求原谅,纵使他有错,不该与众人争论,但沈年也是一样的道貌岸然,他借秋管家的证词,堵的就是沈年的口。 秦昭落还没捂热的龙纹宗服,被他一把甩在身下,哪管什么气在头上,他就是不想干了。昆仑虚少主被逐出师门的事传遍金州湾,令人大跌眼镜,这时候才想起要阻拦了。 人都是喜欢折中的,本不满意最初的跪罚,罚得太轻难抵悠悠众口,可他一旦选择离开,又会觉得罚得太过,纷纷劝沈年别冲动。 这边昆仑虚的戏还未落幕,金州湾又发生大事了。 最生气的当属谢长期,某天夜里不知何处走了水,差点烧光整座仙楼,任谁不得说一句,西望十二楼果真命运多舛啊。 第170章 河仙城 坏消息:归云宗又在夜间走水了。 好消息:幸好众人救火及时,仙楼里的藏品勉强都保住了。 更坏的消息:离得最近的静水楼没人管。 更好的消息:那是碧落霞暂住的仙楼。 保准八卦阁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有事可做,感谢命运坎坷,让本就平淡无味的仙谈会多点色彩,还能有那么几条饭后茶余的谈资,更是带火了某些人在其中发挥到极致的表现。 全凭同行衬托,昆仑虚少主被逐出师门又算什么,连带着河仙城开启秘境的热度都降了不少。 八卦阁详细记录了谢长期的脸色,就差贴人身上了,烦得他当场折了吏官的笔,疑似高傲自大看不起别人。 当问起当事人情况如何时,各位大能的回答也是妙不可言。 唐多令站在火海前摇头,她的话被八卦阁全部记了下来:“建议严查一下西望十二楼,我怀疑是违章建筑,真的。” 荻花祠住得最远,不仅完美躲过了火灾,居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宋洺窝在被子里睡眼惺忪,得到了他的一句: “啊?” 还有坐在门口嗑瓜子的南初七,和旁边蓬头垢面的明若清形成鲜明对比,但因为南初七笑得太大声,所以没能记录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当然,最精彩的当属付逾眠冲进静水楼救出了姐姐妹妹,他流着鼻血的一句“好的,那我留下来造福大家”成为了修真界的金句。 有人总结道,归云宗和碧落霞是两大受害者,感谢其余六家的鼎力相助,三清观在落井下石,荻花祠在状况之外,三花庭在贴脸开大,金阙阁在占人便宜,离中教在远处望风,昆仑虚干脆不在。 好歹毒的仙门之争。 一阵鸡飞狗跳后,今年的仙谈会总算圆满落幕了。 而这一次,众人的目光都极有默契地放在了河仙城上。 就在千里之外的幽静山谷里,有三人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但明芃丝毫不觉得累,和付清乐瞎扯大半天,仅仅为了搞清楚到底是卷饼夹着大葱好吃,还是甜豆花好吃。 “豆花要咸的!”比起什么更好吃的问题,还是甜豆花让付清乐无法接受。 “甜!”明芃向前甩出双手,摊开掌心助长了自己的气势,“什么都要咸,我看你才闲!” 付清乐不甘示弱:“天王老子来,它都必须咸!” “你根本不懂甜豆花的含金量!” “没品位!” “师父!你说甜好还是甜好?” 还不等两人争论出个所以然,就见姜云清已经拐弯走上了青石板,他指着山顶伫立的庙宇说:“我们去那看看。”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袅袅升起的青烟随处可见,在参天古树的遮掩下连成一片,那檐角上悬挂的铃铛也煞是好听,跟着姜云清离庙越近,浮躁的心都被抚平,更无暇再去争吵了。 古庙里有棵大树,听僧人说名为“结缘树”。姜云清站在下面看了许久,纷纷扰扰的枝桠向四方生长,挂满了木牌和荷包,红绿交加,全是世人的祷告。 姜云清一向不信命,但走到这里,还是多了点想法。 僧人给了他一根红绳,若是带着祈福牌能成功丢上去,就说明月老听见了他的心愿。 看起来是件很玄学的事,可有时候人就是比较贪心,说不准,真的会带来一桩好姻缘。 风吹动了古树,当枝上又多出一条红绳时,姜云清双手合十,闭着眼陈情:“一愿平安顺遂,二愿亲友康健,三愿初云依旧,岁岁长相见。” 那些虚妄的念头就像微尘一样数不胜数,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所做过最出格,可又最真诚的事了。 姜云清在求姻缘,他居然在求姻缘! 好吧。 付清乐对月老庙爱搭不理,走出了很远,扭头就拐进财神庙,并且长跪不起。 发现明芃也在,两人相视一眼,差点把头磕烂。 希望对方过得好,但不能过得比自己好。 “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只求未来能够做上首富——” “如果我不能有钱,那我和这个世界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喜欢一文钱不花求几万的事。”明芃在财神面前遇到竞争对手,见付清乐屁话不放,总觉得他在背地里拦了自己的财运。 明芃道:“你来做什么?你凭什么——” 付清乐没睁眼,啪的一声甩了张银票出来。 明芃道:“义父客气了,孩儿这就掌嘴!” 可恶,她这该死的自知之明。 三人一路走来也算看遍了风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他们根据地图的指引,找到了那个心想事成的河仙城。 远远就见秘境其中之一的入口前有个不知其详的东西守着,付清乐还挺诧异,眯眼仔细瞧:“怎么是个王八?” 那王八身边还有人蹲着,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闲得开始和王八说话了。 记得这天天气很好,大风无止无休地吹进胸膛,敛了半数暑气,也许快要入秋,但在蝉鸣悠长的日子里,就该去往远方。 思之如狂大抵便是像这样,姜云清已等不及最后的距离,他突然跑了起来。 真正见到了人,是没办法做到理性的。 南初七亦是。落花飘零似水,居民一句他一句,好比桃花仙境遗世独立,当余光瞥向远处,他才终于起了身。 一探眸中春色,恍然如见青山。 南初七走完了剩下的路,张开双臂接住了跳上来的姜云清,“哥哥,我好想你!” 姜云清承认自己跑得太快,差点掀翻两个人,但好在南初七靠谱,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反倒还要问一句是不是瘦了点。 久别重逢,各自努力,这时候已无需说再多,知道双方都好即可。 姜云清从他身上下来,第一件事便是要他伸出左手,再拿出寺庙求来的红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南初七低下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哥哥也有吗?” “有的,我也有的。”姜云清撸起衣袖,那玉镯下有条和他一样的红绳。只是想起自己没送过南初七什么东西,可他也好像什么都不缺,唯有真心不可辜负,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南初七特别高兴,总要抬起手故意显摆,红艳艳得晃人眼,还说头有点疼,那模样看起来很不值钱。 付清乐纳闷:“怎么不和我打招呼?” 太妙了,他居然还敢让南初七跟他打招呼,不打他都算南初七有素质。 “时间不等人,出发去河仙城了!”南初七牵着姜云清先来到入口前,这下几人总算看清了门口坐着的是谁。 ……还真是王八。 桃花树下摆着小桌子,桌子后面坐着老王八,看起来就很神秘。 河仙城的居民,竟是个半人半龟的家伙。 不禁令人遐想里面的情况。 守门龟有两条翘起的小胡子,他用手指卷着其中一条,打量了除南初七以外新来的几个人,“第一次来河仙城吧?” 初来乍到,肯定是要提醒他们的。 目前已知河仙城对外有三条规矩,一不许带入武器,二不许仙门合作,三不许扰乱城内秩序,必须遵守所有规定。但从没来过的人都不知道,其实真正心想事成的是临近南海的河仙镇,只有通过河仙城全部的考核,才能被送往那里。 考核似乎很难,因为河仙城允许使用任何手段。守门龟说了,他们面对的不止是居民,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外来者。 意思是,居民虽不会与他们争夺,但也许会成为他们通关的阻碍,必要时,甚至会威胁到性命。 “不过你们放心,若是在城里‘死亡’,是会被直接传送出来的,不是真的死。”守门龟揪着小胡子话锋一转,“但在河仙镇就不一定了,如果你们能通关秘境的话。” 他解释,河仙镇衍生出河仙城这样的秘境,因此虚拟不可名状,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在里面做任何想做的事,完全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心想事成”。 “对了,这一次有所变动,只能以组队的方式进入秘境。”面对几人期待的目光,守门龟咳嗽了一声,“两人一组。” 付清乐:“切。” 明芃:“神经。” 南初七:“我支持。” 守门龟从桌底下掏出印章,神叨叨地说:“我敢言,不管你们以前经历过多少秘境,都没有这里好玩。就当一场大型游戏,游戏嘛,肯定有规则的。” 先取个不能与其他外来者重复的游戏名字,就是第一项规则。 饶是守门龟在之前接待过很多人,还是会被外来者奇奇怪怪的名字逗笑。 他抬起头,看着姜云清:“你疼你能忍?” 姜云清:“…………” 乍一听,这个名字好像没什么出彩的,甚至体现了姜云清顽强的优秀品质。 但是—— 守门龟再看看旁边嚣张的南初七,略微迟疑地念出来: “我停我不行?” 南初七拍桌,“你就说重复了没?” 那倒也没有。 守门龟中肯地点点头,“挺别致的道侣名哈。” 轮到剩下的两个人,还不等守门龟确认付清乐的名字,明芃就已放肆地嘲笑,因为付清乐取得特别离谱,是别人念起来都会觉得羞耻的程度。 他是—— 动爷女人者?死! 付清乐直起身子,不爽地看向抹眼泪的明芃,“你好像没资格说我吧,火辣母蟑螂?” 被当面念出游戏名字,明芃已经自卑地低下了脑袋。 几人把武器交到守门龟手上,等一切准备就绪,守门龟为他们敞开了河仙城的大门。 “城里只有三种身份,居民、客人和神秘人,你们可要记住了,在不违背身份的前提下,什么都能做。” “秘境处处有奇遇,多去和真正的居民交流,也许会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剩下的规矩进城后便会知晓,祝你们好运。” 第171章 一生作恶多端,报应终于来了 从外面进入秘境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却好像跨越了千年的距离,更像鱼儿浮出水面,再一头猛扎进去,疑似落进驾鹤成仙的梦里,极致又空灵。 等姜云清慢慢恢复神智,耳边仍回响着守门龟的声音。他聚焦双目,河仙城身在千重云水中,若说富贵迷人眼,从那繁荣奢华的市井风情里就能窥见一二。暖池波光潋滟,小桥与流水相映成趣,琳琅满目的鱼龙戏穿插了整条街道,便只听得喧天丝管乐,一朝梦回千年。又有船只绕金堤,居民靠岸行走,或笑语,或欢歌,形成一幅别致的人流画卷。 这幅画处处充满了朝气,创造出宏伟又亲切的氛围,就算一枕黄粱也不觉。 姜云清便是如此,原以为进入秘境后会随机到某个地方,至少也该是街头巷尾,不曾想自己一来就撑在窗台上,如平常家儿女窥望外面风景,合适得像是这里的一份子。 对了,守门龟说过城里只有三种身份,且想要机遇需找对真正的居民。 所以外来者是有可能分到“居民”身份的。 换句话而言,原本的居民也可以是“客人”或“神秘人”。 这是一场由河仙城居民和外来者共同参与的大型游戏。 更诧异的是,河仙城里的行人都是半人半兽的模样,姜云清好似有预感,回身一探果然摸到了自己的尾巴。 那毛绒绒的触感让他回不过神,还来不及接受事实,识海里又响起被他忽视许久的守门龟的声音,除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从而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和整个故事背景。 河仙城居民热情好客,提前一个月就邀请了许多远方的客人前来参加“水龙之夜”,但随着大家的加入,城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珍宝频频失踪、有人死于非命,一桩桩疑案成为笼罩在居民头上的阴霾,居民十分担心节日能否顺利举行,因为“水龙之夜”很重要。居民相信,在那一天里,神龙将飞过天空,为河仙城带来甘霖,而居民们也会得到它的庇护。 这些客人当中,肯定有不知身份的人存在,唯一证实的是,他们都学会了当地秘术,可以和居民一样维持兽人形态,不过只有真正的居民才知道怎么区分他们。 “【你疼你能忍】作为城里唯一的大祭司,负责准备每年的‘水龙之夜’。如今居民们都怀疑是神明发怒才造成了这一切,为了树立威信,祭司需要打破谣言并确保节日能够如期进行。” 当听到守门龟念出自己的名字和任务,姜云清诡异地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羞耻…… 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一个节日,更何况还是一个需要出现神龙的节日。 看来只有真正的居民才清楚了。 姜云清捡起掉在地上的卷轴,守门龟说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记录了河仙城的规则,但随着时间推移,规则只会越变越多,有些就隐藏在大家的交谈中,需要他们自行探索,并分辨真假。 怕混淆两方身份,姜云清只能把真正的居民用“当地人”三字区分。 他仔细瞧了一通,因为本就对自己的任务无从下手,不如多看看这些规则,也许会有帮助。 河仙城规则如下: 一、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居民们都知道,夜间不宜外出,某些人除外; 二、根据弱肉强食原则,如果在街上看见他们,请速速远离; 三、兔子身上似乎藏着秘密,跳得高的也许会知道点什么; 四、山羊爷爷总是需要帮助,但居民们都不喜欢听他说话; 五、城主在每日酉时会召集大家投票,直到找出真正的凶手,但一天只有一次投票机会。 六、以上每条规则都不一定是真的。 目前卷轴上只记录了六条规则,可以说是对姜云清一点用处都没有,感谢最后一条,让他知道还不能全信,直接加大难度。 而且他这时候才想起,好像南初七不在。 姜云清绕了一圈房间,发现自己无法外出,接着,卷轴上出现第七条规则: 大祭司喜欢睡觉,白天他不会出门,只有在晚上才会行动。 姜云清:“………………” 因为他的原型是猫。 至少,至少,这条规则的出现,让他确定第一条是真的了。 如果第五条也是真的,那么姜云清身份上的限制根本不能参与每日投票,所以说,其实投出真凶与他的任务无关是吗? 可恶。 姜云清理清了思路,如何准备节日暂时不明,但打破谣言就是找出真凶,这事他只能等别人做。 而他现在能干什么,估计就是“睡觉”了。 等吧,等吧。 姜云清窝在床上开始冥想,得到祭司这样的神职身份,看似很厉害,实则一点用都没有,但他突然发现,躺着其实挺舒服的。 不过这一次,他比某些人走运。 有人出场打的就是天崩局。 “【我停我不行】是最忠诚的狼族少主,受到邀请前往河仙城参加‘水龙之夜’,为了保证家族昌盛,你需在节日上得到大祭司的第一句祝福,并成功为自己的主人洗白,此过程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南初七头上的毛耳朵动了一动,“啊?” 他还有主人? “洗白是什么意思?杀人了?” 识海里,守门龟说完故事背景和他的身份后,便彻底没声了,但脚边多了份卷轴和一块神似罗盘的通信仪。原本以为两人一组是可以一直和姜云清待在一起,说不定那个“主人”就是他,结果事实告诉南初七,只在进入秘境时需两个人同行而已,到了里面还得独自行动。 南初七先捡起通信仪,抱有侥幸地希望对面能传来姜云清的声音,但事实再一次打击了他: “哈哈,小垃圾终于栽我手上了吧!” 守门龟适时地给出提醒:“【动爷女人者死】已成为你的主人,请在节日来临前洗清他所有的嫌疑并安全送他离开河仙城。” 南初七一生作恶多端,他的报应终于来了。 那边付清乐抑制不住的嘴角和激动,生怕对方听清了一样快速说着:“是这样的!我带着你来河仙城参加节日,然后你现在是我最忠诚的部将,明白吗明白吗?” 深呼吸,头疼是正常的。 南初七已经不想再说话了,是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是付清乐就付清乐吧,知根知底得比陌生人强,总不会输的。 付清乐进入角色的速度很快,他让南初七先看看卷轴,因为河仙城规定独自行动,少有像他们这样联手的,就算是合作,任务也不一定相同。 南初七的卷轴共有五条规则: 一、夜间适合出行,特殊情况除外; 二、根据弱肉强食原则,可以攻击比自己弱小的兽人; 三、山羊爷爷总是需要帮助,帮助他也许会得到回报; 四、城主在每日酉时会召集大家投票,直到找出真正的凶手,但一天只有一次投票机会。 五、大祭司喜欢睡觉,白天他不会出门,只有在晚上才会行动。 付清乐说自己的卷轴只有二、四、五和南初七一样,另外第五条刚出现不久,他猜测应该是有人触发了新规则,由此看来,部分规则与各人任务相关,而公开线索是帮助大家规避风险的。 他真不把南初七当外人,直接告诉他:“有些秘术能够让人产生幻觉,制作一瓶毒药需要四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所以我每天晚上最多只能杀一个人。” 南初七收好卷轴准备去找付清乐,无论是秘术还是毒药,肯定需要材料。他已经接受了付清乐就是真凶,见了面才好决定该怎么洗清嫌疑。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问对方的任务,只知道是同伙就对了。 “酉时就要投票,你之前做了什么没有?” “待会再说,咱去那最长的拱桥上见。” 第172章 老乡气老乡,两眼泪汪汪 城中遍地都是绿瓦红墙,景致与外界街市大差不差,唯独多了些江南小镇的灵气。因此朦胧诗意是真,繁华似锦也是真,更不用说这里的人都长着兽耳和尾巴,比那些慢歌艳舞都有风情。 沿着岸边一路向前,南初七已经走上了最长的石拱桥。桥下有乌篷来往,水雾袅袅升腾,渲染出河仙城的烟火气。他也探头去看,伸了手喊住坐在画舫里的人。 仙家人身在何处都雅致,乘扁舟去也如云海尘清,膝前有茶一杯、酒一盏,再听曲一首,便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闲人,不知是游了红尘,还是红尘稍了他走。 淡影朦胧的柳枝好似拂过画舫珠帘,船上人自在从容,若出其里世无双,谁是神仙,他是神仙。 但雅俗共赏。 站在桥上的南初七生怕对方看不清,特意从这头追到那头,想不搭理都难。 大声打招呼并不丢脸,丢脸的是被他当众念出名字的那个人。 南初七一直喊着“缺钱来爹这蹭”,这种恨不得让人撕烂他嘴的话,且效果十分显着,来往行人不禁驻足此地,投向了好奇的目光。 看见谢长期生气了,南初七就满意了。 与此同时,每位参与秘境的外来者,识海里都浮现出一句: 【我停我不行】对【缺钱来爹这蹭】使用精神攻击法。 ……这也可以? 南初七高高兴兴地转过身,手指揪着自己用狼尾毛尖捆住的小辫子,模样又嚣张又懒散,靠着栏杆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付清乐出现。 每次都这样,付清乐不迟到会死吗? “你到哪了?” 通信仪里很快就传来付清乐夹着嗓子说话的声音: “到你心里了宝贝~” 南初七放下通信仪,对面就是闪亮登场的付清乐。 铃铛声近前,带来一股诱人的馥郁芬芳,他那身紫衣做得极其精致,胸前绣花挑出神秘图腾,大小生灵容纳于一方银饰中,与发冠耳坠珠联玉映。腰链修身,护腕轻巧,外罩披肩以红缎作底,花带镶边,如此超然脱俗的异域风情,好一个苗疆圣子。 南初七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衣服,毫无悬念,狼族少主比他要朴素多了。 谁来都没有付清乐一半华丽。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会下毒,会下蛊,就算不是凶手,嫌疑也最大。但能够让他好生显摆一回,早早下线也没有什么遗憾。 当然,以上仅代表付清乐个人想法。 被迫组队的南初七绝对不允许,他说:“你必须赢。” 作案手法付清乐早告诉他了,可动机还不清楚,付清乐直到现在也不说自己的任务,两人看似是同伙,又好像不怎么熟。 付清乐是这样说的:“这才第一天呢,谁都没死,我还没动手,但应该会从晚上开始,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玩玩。” 南初七沉默了一会,护腕下的拳头捏得死紧巴紧,“我为什么要和你玩?” 付清乐一句知道姜云清在哪吗就堵死了他,又说:“反正故事都有个过渡段,你不想去玩也能提前熟悉一下这里。放心,我顶级配置必不会让你输的。”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南初七真信了他的鬼话。 两人顺着石拱桥走到对岸,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外来者,其实没有哪个在真正地做任务,河仙城秘境可遇不可求,当然是娱乐至上。 所以他们都忽视了,城里除了随处可见的兽人,还有不少动物。 他们一走,离石拱桥最近的那家老爹面馆里,因一碗招牌豆花做得极其好吃,捕获了三个志同道合的渝州人。 外来者可以互相看见对方的名字,明芃坐没坐相,反正无人监督,她便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对着两位老乡欲言又止。 感觉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阴暗,明芃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先看看顶着一对灰耳朵的霍无尘,脸上写满了不解:“玩得菜去坐牢?” 这名字好强的攻击性。 霍无尘差点被豆花呛死,又见她扭头看向唐沂,是根本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你——快爬分开送?” 唐沂从容淡定,显然就没有被当众点名的顾虑,他与这个名字有种深深的割裂感,明芃再三确认,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的很难把二者联系起来。 挺好的,保护个人隐私。 唐沂没说,其实早在进入秘境之前,他姐姐就和他碰面了。 因着守门牛说的两人一组,三人中必有人落单,幸好夏长缨赶得及时,唐多令能他和一起。 但取名的时候,不记得是谁提议,要有一个可以分辨同伴的名字。 所以唐沂荣获了“快爬分开送”。 林愿景是“别跑一起送”。 姐姐是“闪开我来送”。 夏长缨是“抱团都去送”。 难怪说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阴暗,唐沂自己想想也觉得没错。 就像刚才听到的,【我停我不行】对【缺钱来爹这蹭】使用精神攻击法,也是蛮不赖的。 唐沂安安静静地吃豆花,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霍无尘实在忍不住了,丢了勺子道:“火辣母蟑螂,你才是这个。” 面馆里相当热闹,但他们竟是场上为数不多的兽人,从最初的疑惑、恐慌,到各自埋头品尝豆花,完美融入了这里的氛围。不是接受能力很强,而是渝州人民有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感。 因此各种动物都能上桌吃饭的事实已经影响不了他们,更不用说在后厨表演功夫拉面的伙计还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熊。 霍无尘瞧了半天,可谓青年大学习。他常常观察动物习性学拳法,但在河仙城的四脚兽比人还有人性,具体来说,应该是兽人变的。 “我总觉得,那只食铁兽有个大鹅老爹。” 明芃也侧头去看,点点头严肃应下,问了一个苦恼已久的问题:“蜀郡真的人手一只食铁兽吗?” 霍无尘更加尊重,“蚩尤的坐骑啊……” 他有一对灰棕小耳朵,身后拖着条黑白相间的环形大尾巴,正是蒙面大盗小浣熊,听说还会偷人面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芃偷偷收回目光,她的卷轴上就有一条关于城里失窃的规则,好多居民发现自家粮仓被盗,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霍无尘。 相反的,霍无尘和唐沂也有一条指向明芃的规则。 “白兔子身上藏着秘密,老乡你这怎么是棕的?” 明芃没有抬头,不过长耳朵搅在了一起,是在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了特殊的声音。她面上不显,说:“因为我是白靴兔,和家兔不一样,我比他们跳得更高、更远,而且一到冬天毛色会变白。” 霍无尘摸着下巴思考良久,“这么说,那你就是白兔子。” 明芃知道什么,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可明芃机灵得很,她有一条别人都没有的规则,如果她把卷轴内容说出来,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老乡气老乡,两眼泪汪汪。 明芃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故作犹豫地说:“你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城里才发生了这种事,居民们大多都顾忌客人。” 唐沂虽不是受到邀请的客人,但他的原型为豹,卷轴上明文规定,看见他这种强食动物是要跑的。 明芃知道,好多规则都在引起对立矛盾,不限于居民和客人之间,还有天敌之间,现在又多了一条,是兽人和动物之间。 她的任务是阻止非人阵营“返璞归真”的计划,自愿变成动物的兽人认为,这样才能营造出一个和平的河仙城,可随着时间推移,兽性将会彻底爆发。 那条关于弱肉强食的规则,似乎就在提示这样的下场。 所以她猜测,部分受害者被完全兽化的人杀掉了。 霍无尘想不到更深层的一面,看在老乡的份上,傻乎乎地托盘而出:“我是城主请来的仵作,协助官府破案的,每晚我可以查验死者的死因。我的卷轴上写了,受害者的家属说,他们死前都曾发过疯。” “发疯?”明芃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变成动物的兽人会兽性大发,可他们不应该才是凶手么?又怎会落到被害的下场? “那有没有被咬死的?” 但转念一想,猛兽伤人只会咬得连骨茬都不剩,霍无尘看不见的,不代表它没有发生过。 所幸霍无尘迟疑地点头,“有的,而且不止咬死的,死因可多了,让我感觉……” 凶手不止一个人。 明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接着又看向唐沂,“那你是干什么的?” 唐沂不像霍无尘好糊弄,从一开始就知道明芃在套话,干脆以沉默应万变。殊不知,队友有点笨笨的,霍无尘替他说道:“他啊,他是清汤大老爷。” 唐沂:“…………” 明芃:“…………” 懂了,他的身份也是查案的,比大部分人都有优势,在城主组织每日投票时,他可以不顾票数直接投一个人出局。 只不过迷雾重重,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这样强大的优势目前还没有用处。 但到了后面,唐沂绝对能杀得六亲不认。 三人一番交谈下来,成功让大家的卷轴又更新了内容: 受害者的家属说,死者死前都曾发过疯。 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由其他人触发的规则: 有些秘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 小心会唱歌的人。 第173章 心想事成 吃完豆花的三人就在老爹面馆外分别,明芃临走时多看了几眼店铺招牌,颇有些感慨。 她就是突然想起甜豆花了,结果眼前刚好有一家,还真是“心想事成”。 霍无尘大概也是跟着唐沂住官府的,两人还没走远,明芃的兔耳听得很清楚,他说:“时间还早,酉时才投票呢,我们现在去哪?” “你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很奇怪吗?”唐沂反问,“如果晚上才有机会动手,那么时间线拉扯得太长了,直到投票前,有整整一个白天的空白期。” 不太像刚刚进入秘境的磨合阶段,卷轴上写了,每日酉时召集大家投票,显而易见是为了投出前一天的真凶。参与游戏的人在投票开始前,能做什么,或者说,要做什么? 他们的任务如何展开不重要,反正在这段时间里,足够凶手销毁证据了。 霍无尘总算清醒了一回,“难道白天也可以动手?” “有可能,具体情况不太清楚,等第一次投票再看吧。”唐沂仍是觉得不对劲,虽然大家都熟知了故事内容和身份任务,河仙城有人遇害,但这个只是前提,还没有谁真的动手过。既然如此,今天的第一轮又该怎么投票? 除非已经有人开始行凶了,发生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 唐沂猜测,卷轴上的规则也会骗人吗? 投票其实不在酉时。 不管怎样,都要等今天之后才能揭晓。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确实有只豚鼠从街边窜过去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偌大的河仙城由这么一批鼠鼠开启了消息巨网,往返于各个街道和居民家之间,任何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但黄雀在后,其实明芃都听见了。 “告诉老大,可以开始行动了!” “明白!” 这么可爱呢。 如果大家都会变成像这样的萌宠……也不是不可以。 明芃感觉自己能一屁股坐死它们。 好可爱好可爱。 “一点都不可爱!”石拱桥对岸正在举办午市,说到底,就是宠物市场,兽人养四脚兽,还挺高贵,尊重河仙城习俗吧。 可猫猫狗狗南初七都不看,非要甩着一条蛇追着付清乐满街跑,狠狠拿捏了对方怕蛇的弱点,也拿捏了蛇和老板的弱点。 “主人你快看!它好可爱~” “死狗你别发癫!” “喂!你们还没给钱呐!” 人在前面跑,魂和南初七在后面追,这时蛇发话了: “哥,要不你丢我出去吧,我能咬,真的。” 南初七很优雅,付清乐也还活着。 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回付清乐是真的生气了,哪怕后来南初七把蛇还给老板,他走在前面就是不肯回头,固执得发邪。 “你又——怎么了?”南初七倒有理先摆出不耐烦的样子,突然上前扒拉他的手臂,结果他走得更快。 南初七便戳戳付清乐的左肩,他立马往右拐。 嚯—— 南初七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如果想要对方减速的话,应该要这么做。 他直直盯着付清乐走路的步伐,逐渐找到了规律,喊道:“一二一,一二一……” 很好,他已经完美学会驾驭一个气在头上的付清乐了。 “嘿嘿,不和你玩了。”南初七做得很利落,跑得也很利落。总之,趁付清乐没有扬他骨灰前,他就已经没影了。 感觉一切都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赶紧离开——南初七想去找姜云清,可惜河仙城太大,他认路也不是这么认的。 但他还是想碰碰运气。 按照相同的路走回去,周边街坊都大差不差,南初七又不爱这些新奇玩意儿,根本没怎么抬头看。 只是有家店铺让他莫名地驻足了。 奇怪,来时有经过这家店吗? 里面传来一股可以说是靡艳的香气,还不用看招牌,就知道它是卖什么的。 放在热闹的市集里,有点难登大雅之堂,但行人们视若无睹,或者也有兽人进出,当面谈论房中术并不会蒙羞,似乎这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店主是只狐狸兽人,她花了半个时辰为南初七讲解何为房中术,在此过程中所用到的九种基础技巧,其实都融合了动物本能,更包含了养生、气功等方面。 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正确的合修可以提升灵力和精力,也许还有延寿的作用。”店主免费赠送了一些相关的东西,说是让他回去自己研究,或者,也可以找人体验一次房中术的益处。 这是哪里来的活菩萨啊。 南初七的眼神逐渐坚定,“河仙城太棒了,而你,我的朋友,你是真正的英雄。” 然而这并不是河仙城的极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祭司,冲上面喊道:“今天有活动预演呢,您晚上能过来看看吗?” 楼上的窗户很快便被推开,姜云清在那时已经不受规则约束了,他说:“晚上可以,我会来。” 正好对上南初七的目光,他自己都愣了。 都怪树上的叶子掉得太快,害南初七看不见风了,不过还好,现在看见了姜云清。 所以心想事成不是随便许愿,而是心中下意识所想的,一定能够看到。 河仙城确实是个很棒的地方。 姜云清见他做了个“等我”的口型,总感觉时间过了许久,南初七才从外面进来,更是觉得不做点什么好像对不起现在的氛围。 好不容易重逢又要分开,这很不公平的。 南初七在秘境外说好想他,他也还没来得及说自己也想。 离门口最近的、能有点用处的,是一张花梨木方桌,姜云清就被放在这里,但他望了一眼床的位置,似乎在思考什么。 不如床榻绵软,木质太硬了,坐着不舒服。 “白日宣淫,南初七你要挨刀。” “晚上呢?” 姜云清微微仰头,让他的鼻息全洒在脖颈处,“晚上我要出去。” “那我不怕挨刀。” 明明南初七并无喝酒,但说着胡话,动作也胡来,和那天石棺坠湖一样,只会愈演愈烈。可惜姜云清不大经亲,一下就红了,唇上潋滟得泛着股诱人的欲味,狠狠踩在了南初七的性癖上。 他的爱好不止这些。 ……应该吧。 他边亲边说,勇敢的初七先享受云清。 或者,又说了点别的,只不过姜云清没有听见。 因此含糊的吻,若即若离的吻,似乎比任何强烈的欲望都要来得难忘,姜云清突然睁开眼,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一下就拉开距离,“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 南初七:“?” 这句话好强的攻击性。 第174章 四脚兽就是好啊 “哥哥,你真的不能出去吗?” “真的不能,我试过了。”姜云清还说,有人只能在晚上行动,反过来想,也有人不能在晚上出门,那时候是很危险的。 南初七想说自己也拿到了夜晚出行的身份,但特殊情况除外,不知是受环境影响还是个人的原因。前者不以为惧,就是这后者,他为什么不能出去呢? “卷轴上的规则不一定都是真的。”姜云清突然想起这个,他也觉得酉时投票很奇怪,结合夜晚规则的限制,猜测是第二天天明投票才正常。 因他的话,所有人的卷轴都更新了这条真假提示。 这时街上出了点意外,有人当街喧闹不停,乱哄哄的,好多兽人和动物挤在一处看热闹,起因是一只兔子和一只狗吵起来了。 此“吵”为字面上的意思。 没有“汪汪”之类的兽语,他们就是在飙大家都能听懂的人话。 简直大开眼界。 姜云清自从进入秘境后,听力就变得极好,他走到窗边看清了楼下的一切,甚至小兔子张开嘴大喊,他还能看见喉咙。 当事兔子像颗白色小球,估计两只手便能捧起,十分圆润玲珑,导致围观群众爱心泛滥,说这也太可爱了吧。 但他的嗓音雄厚有力,总感觉是个披着兔皮的中年大汉。 形象瞬间破碎。 小兔子使劲扯着两只耳朵,毛绒绒的身躯逐渐变形,边翻白眼边发疯:“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他开始嘶吼,激烈、扭曲地往前爬,面部狰狞,试图站起来,发现无果,继续翻滚、狂叫,并阴暗地蠕动。 很好,不分对象地攻击了在场的所有兽人和动物。 姜云清咬了咬食指关节,强行憋住了笑意。 尽管如此,还是觉得这只兔子很可爱。 萌宠的魅力吧。 该死。 那只小白狗长得也很娇软,全身卷毛,脑袋上顶着花花小揪,一看就是深受主人喜爱的家养宠物。 怪不得这么有素质。 可导致兔子发疯的原因也是这个,他说自己受够家养了,什么都不会做的娇贵宠物全给他爬! 并坚信,野外才是动物们的最终归宿。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我不冷静!光奢求主人的爱有什么用?给点吃的就摇摇尾巴,你被养废了知道吗?!” “哎?可我们本来就是宠物啊。” “闭嘴!” 这场混乱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观看,姜云清虽沉默寡言,但喜欢凑热闹,而且他这个位置特别好,站得最远瞧得最清楚。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南初七居然只瞧了两眼就走开了。 自控力还挺强,怎么忍住的。 然后,他在人群最前面看到了南初七的身影。 河仙城秘境妙不可言,似乎动物能够说人话十分正常,南初七还不够了解,他没想到自己走近了,那小兔子和小白狗头上出现了他们的名字。 嚯—— 竟然也是外来者。 外来者还可以拿到这样的身份? 不仅如此,这两个家伙南初七都认识。 南初七蹲下来,轻轻念出了对方的名字:“天凉王破。呃……付清觉?” 阴暗地爬行好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 付逾眠变成兔子,还没有别人两只手大,此刻正抱住南初七的小腿,用脑袋不停地撞着,垂下来的耳朵一甩一甩的,泫然欲泣道:“啊?是你啊!” 南初七直接捂住他的嘴,“很可爱。不要说话。” 而那只小白狗正是谢惜月,头上的花花小揪很是惹眼,总感觉外表和他本人挺相似,在笑城里就属他最怕鬼,没有付逾眠的反差大。 与新人物产生交集后,相关的剧情也在识海里出现了。 居民们都知道,花花和小乖是公主最疼爱的两只宠物。 这位“公主”也是字面意思,是受到邀请前来参加水龙之夜的一国公主,她是所有人当中最尊贵的客人。 自然,节日上大祭司的第一句祝福,似乎只能属于公主。 南初七高兴得太早,他不知道卷轴因此又多了条奇怪的内容: 公主喜欢问各种问题,如果回答不能令她满意,将会直接出局。 装横精致的马车闯入众人视野,驴耳老太监小跑着跟来,已顾不得喘息,便端正仪态,一甩长柄麈尾,扯着尖嗓子喊道:“肃——静——” 这断音断得,还以为要歇气了呢。 总之,人群当真安静了下来。 唯独付逾眠依旧在地上撒泼,从这头滚到那头,两只长耳朵甩成螺旋桨,差点要升天。 女官掀开车帘,堪堪露出了身后公主的一双蔻丹甲,她朝外招手,小白狗就先乖乖地跳上马车,很有宠物的自我修养,但因尾巴太短摇不了,便伸长脖子等着公主为自己系好铃铛。 “小乖呢?小乖去哪了?” “…………”女官面露难色,她总不能告诉公主,小乖在地上蠕动。 一群人看着付逾眠蹬着双腿,用下巴摩擦地面,很难想象这是一只兔子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受害者的家属说,死者死前都曾发过疯。 南初七歪了头,见付逾眠表情呆滞,但行为如此怪异,突然想起这条规则,再看看车帘后的公主,如果付逾眠今晚遇害,公主身边的人就有很大的嫌疑。 女官正要下车抱回付逾眠,南初七抢先一步举起兔子,借着这个机会,他靠近了三位,但对方没能出现名字。 外来者可以互相确认游戏名字,这是在彼此都认识的前提上才能看见,所以南初七也无法断定她们就是真正的居民。 公主的容貌被车帘挡得严严实实,她端坐其中,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声音太轻了,以至于南初七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女官从他手上接过兔子,他看着付逾眠翻白眼抽搐的模样出了神,竟觉得做只四脚兽也挺好,可以当街发疯。 公主问的肯定不是他个人的意愿,而是他作为狼族少主,为什么要来河仙城。 有付逾眠的身份在先,他演绎出一个不愿沦为宠物的角色,南初七便开始思考狼族少主是个怎样的人物,但总不能说实话,他来河仙城是为了和公主抢大祭司第一句祝福的。 南初七想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他已去过太多地方,从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选择这里的原因——好像是在寻找,找到那个常年下雪的藏花岭。 他走远一点,这样就可以替别人多看看。 直到女官提醒:“公主在问你。” 南初七恍惚后思绪回笼,下意识越过马车去看楼上的人。其实这个问题的回答很简单,他心随此人走。 面对公主,他说的不是实话,但一定是最真挚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天地人间,无我不往。” 第175章 河仙遗事 南初七运气颇佳,他在不知情中通过了秘境的第一道关卡,坐在车里的公主没了下文,倒是女官朝他点头致谢。花花和小乖都已回来,驴耳老太监便再次挥动麈尾,清退全场后马车疾驰而去,闹剧结束,众人也都散了。 下意识地,他拿出卷轴看了看,发现果真多了条关于公主的规则。所以,刚才那个问题,居然决定了自己是否会被淘汰出局,万幸,公主满意他的回答。 南初七回到楼上,可竹舍里一片寂静,左右不见姜云清的踪影,他明明不能出门的。 奇怪。 “哥哥?” 南初七掀开外室的珠帘,卧房如离开时一般,什么都不曾变动。狼的嗅觉很灵敏,就算那尊金兽爇里还燃着细烟,也遮掩不住姜云清的气息。视线扫过一圈后,唯独床上多了几件衣服,但他不记得姜云清有没有穿过。 是下意识觉得,哥哥可能变成猫了。 因为他真的嗅到了猫的味道。 那堆衣服里有凸起的痕迹,在底下钻了半天,突然伸出一颗猫猫头。 一人一兽对视的这瞬间,南初七不止双眼一亮,连下垂的尾巴都久违地扬起来了! 好可爱,好可爱。 谁能拒绝一只疑似变成猫猫的姜云清呢? 他一手端猫,一手拿起衣服往哥哥身上不停地比划,明明都用了最正确的抱猫姿势,可怀里的猫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一顿瞎折腾。 “我就看看,衣服都在这里的话,变成人了是不是裸着的?” 姜云清没回答,只一个劲地乱抓乱咬,更别指望他还能说话了。 一时挣扎得太凶,南初七便举起这只白猫,心里正奇怪着,付逾眠都能说人话怎么就姜云清不行,但惊喜感占足了上风,即使有些怀疑,他也坚信这就是姜云清变的。 整间房除他以外的第二个生物就只有这只猫了,不是姜云清又是谁? 于是病情突然发作,需要用力吸猫才能抑制。 狼族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把对方塞嘴里,南初七虽不理解,但脑子告诉他,照做就对了。 可谓相当变态。 满屋子都回荡着猫猫凄惨的叫声。 姜云清甩着手走进来,手上的水还没甩干,就先看见了跪着吸猫且喊宝贝的南初七。 为此,他后退了一步。 那只猫在不久前误入竹舍,姜云清只是摸了它后去洗个手而已,没想到南初七不止认错猫,还玩得这么变态。 也许,他早知道白猫不是姜云清变的,就是单纯地想吸。 好神经。 总之无辜的白猫夹着尾巴逃得飞快,面对姜云清带有审视的目光,南初七拒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倔强地表示猫猫教就是这样的。 姜云清最终什么都没说,走过来拿起了床上的外套,那上面沾满了猫毛,还有一大股陌生猫的气味,不用想,南初七身上也全是。 他突然觉得白猫很丑,所以只摸了一小会,可自己以前都很喜欢胖胖的,没道理现在会感到嫌弃。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姜云清想把这件衣服洗了,应该来得及在排演前换上。 “你也要去洗。”转身前,他指了指南初七的衣襟。 南初七认为这就是洗澡的意思,突然扭捏起来:“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吗……” 姜云清停下脚步,多看了对方几眼。原以为会遭到拒绝,他却把衣服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力度不轻不重地勾住了南初七的腰带。 秘境影响了太多人,在这里无需掩饰,不必羞耻,隐隐有股野性在作祟。因此行为放浪一点,直白一点,表达喜欢就是想把自己融于对方体内,尽兴尽欢也妥帖至极。 嗯,雅俗共赏。 河仙城确实是个很棒的地方。 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城主没有在酉时组织第一轮投票,这意味着,目前无人遇害,大家都很安全。 当夜幕降临,众人的喧嚣更是将河仙城这幅画卷推向了极致,古韵悠扬的笙箫声从高楼传出,无需再赞景物绚烂、气象万千。往下看,城内河流在夜色中静静流淌,乌篷载着月光轻轻划过,打破了宁静的水面,也带来了不一样的河仙城。 它是一座城,一座江湖城,就该被浓墨重彩地描绘,书写出传奇般的故事。这里有烈酒的辛辣带出刀剑的锋利,也有英雄的血性与柔情,无论是在繁华喧嚣的街头,还是幽深寂静的小巷,都因这股江湖气变得生动起来。因此烽火台上狼烟已熄,却有照夜花灯推开白日旧梦,自是快意无比。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不夜城再现中州盛景,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这片繁华之地,魂牵梦萦,令人流连忘返。 所以晚间的河仙城比白天更像一个独立于世的梦境,聚天下之风情与民俗,朝气蓬勃又豪迈奔放。要知道人生百年都是一场大梦,有天地如此广阔,便尽情地陶醉徜徉。 白天不能出门,这么久过后姜云清才算真正地看清了河仙城的面貌。他去了一趟节日排演现场,识海里并没有响起守门龟的声音,但好在有老庙祝一路跟着他,向他解释水龙之夜大致由祭拜、迎神、祝福三部分组成,而他作为祭司又该怎么做。 这不就是姜云清其中一个任务吗? 他感到意外,本以为准备活动会很麻烦,没想到所有事情都有人替他做了。 “祝福是什么意思,大祭司的祝福?”南初七突然挤进二人中间,问的是庙祝,但眼睛一直盯着姜云清。 庙祝呵呵笑道:“大祭司啊,就是河仙在人间的使者,迎神过后请神上身,河仙就能赐福众人了。” 南初七故作明白地点头,当着庙祝的面亲了姜云清一口,不过看庙祝的样子,压根就不在意这些。老人面朝火光的方向,满天的烟火明灭,好像一阵风吹开了千树万树的梨花,他喊道:“河仙遗事,大典起啊!” 《河仙遗事》是广为流传的大乐,也是水龙之夜必有的一项表演,原本由傩戏演变而来,讲述了龙神世代庇护信徒,最终归寂于大海,但不息的灵魂将永远保佑它的海民。如今迎神也在重现这段传奇故事,是人们对自然万物,对图腾文化,对巫术和神明的崇拜。 见傩戏,趋吉避凶迎福运。 明知河仙城不是真正的世界,但它的活力无与伦比,所以姜云清宁愿相信,世上是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的。 怎么不存在呢,只要他通过了秘境,就能去往南海的河仙镇了。 姜云清换上大祭司的卷云拥雪袍,跟着庙祝学习祭拜仪式,在这之后的迎神大典,只需要他按照庙祝的动作再做一遍就行,很简单的。 大典也有两项不可缺少的仪式,分别为开、脸。 “开”是先将法器净化,向主神申请武器的使用许可,以及表演许可; “脸”则是画脸谱,成为主神的代理人,因此规定画完脸后不许说话,否则会引祸上身。 大典傩面都是男性角色,传统上不能由女性扮演,不过河仙城敢于创新,今年就有女子上场,但脸谱只能画一半,以示对习俗的尊重。 虽只是节日前的排演,但夜宴依旧奢华豪丽,负责表演的姑娘已经练了许久,为的就是水龙之夜。 绚烂的火树银花之后,那姑娘缓慢而行,有踏月之意。无需庙祝再提醒,她熟悉每一个动作,配合瞽师的奏乐,她在向众人演绎龙神的传说。 弹风松飕飕,听水流泯泯,随着鼓点越发激烈,迎来了大典的高潮。 这时庙祝喊道:“拜!” 姜云清点燃的香柱赶上了姑娘的步伐,一切都配合得刚刚好,此刻她正是“鱼跃龙门”,乐声与舞蹈贯穿始终,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应,而化龙之后,庙祝又喊:“风来——” 龙神也许是传说,但她是凡人飞升。 这姑娘之舞活泼有致,直白而出,却不失风雨欲来的气势磅礴,若是男子演绎,绝无她这样的效果。 “雨来!”庙祝哈哈大笑,他惊喜今天的排演格外精彩,姑娘在月夜美景下挥洒自然奔放的龙神意兴,十分传神地赋予了音乐以强烈的感情色彩。纵观全舞,曲折多变,但如大河奔腾不息,又如呼吸一气呵成。直到结束,众人都还沉浸在这场酣畅淋漓的表演中。 庙祝最先带头鼓掌,“好啊!好!今天是最成功的一次!大家都没有出错,配合得很好!” 水龙之夜至关重要,除了姜云清,在场的大部分人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才能达到这般境地。庙祝把每个人都夸了一遍,随后让大家稍作休息,抓紧时间再练习几次。 等姑娘走下台,庙祝夸赞她总算不摔跤了,他还担心场外刮风的环节会影响她,未曾想今晚如此精彩。 “而且大祭司也是第一次参加排演,你俩配合得好啊。” 姜云清保持沉默,毕竟自己在台上没做什么,全靠旁边的姑娘表演得好。 巧得是,南初七认识这位姑娘,走近了后,亮出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仰天长啸你爹驾到。 正是静水楼里最爱听八卦的小师妹,也是付逾眠从火海里扛出来的其中一位女修。 往大了说,小师妹来头不小,出身显赫,是浔阳宋氏的人,近些年才拜入碧落霞,成为明道长的小弟子。 和薛大师姐一样,宋小师妹是全修真界的小师妹。 据说,她还是付清乐的前任。 好晦气。 现在还不是真正的表演,宋扶龄没画脸谱,可以说话的。 “是你啊!好巧好巧!” 可不是巧,上次在静水楼里玩瞎子摸鱼,差点没被南初七打死。 更晦气了。 简简单单寒暄过后,宋扶龄被庙祝临时喊走,原地就剩下姜云清二人,南初七突然指指远处,“哥哥,有人放花灯,我们也去看看。” 庙祝没说休息多久,姜云清起初觉得就这样离开不太好,虽然排演貌似不需要他。南初七说就玩一小会,马上回来。他松口了,“好吧。” 白天总能见到划船的人,南初七已经惦记了很久,继渝州渡舟行后,再一次拉着姜云清去了河边。 其实水龙之夜就是中秋佳节,但秘境里的时间肯定和外界不一样,没曾想仙门百家的秋日狝猎还未举行,先在这过上了中秋。 而且是和姜云清一起过节,南初七就觉得很有意义。 这次只是一艘小舟,载着两人便有些狭窄,即使是在晚上,但花灯如昼,湖光山色映衬着雪一般的波浪,缓缓推着小舟远离了喧嚣。 好多人都在往天上放明灯,也有投入水面的花灯,于是天地之间,小舟之外,都闪烁着如星辰点点的光芒,月华倾盖而下,竟融不进这星河之光。 南初七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看花灯的地方,他上船前还捡了一根细长木头,晃起来发现里面有沙沙的声音,突然就舍不得用来划船了。 等小舟驶向湖面中心,岸边的人声早已听不见,但依旧能听到笙箫齐鸣声。 身在人间,又不似人间。 “这里太暗了。”姜云清撑着下巴,那些花灯落入水面没多久就沉了,而天上的明灯又太远,他只能瞧见南初七模糊的轮廓。 “哥哥再等一下。”南初七盘好双腿,把捡来的木头搭在膝上,那沙沙的声音,很像身边的水流声。 他说,明灯马上就会来了。 是这样吗? 是的。 突然之间,小舟仿佛穿过无形的障碍,闯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姜云清的双眼被眼前的星河照亮,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密密匝匝地挂满夜幕,由无数落入人间的明灯汇聚而成,将整片天地都容纳其中。 南初七没回头,但也知道身后定是极美。 天上的明灯真的会来,那些光辉像熔解的金子,一片赤红璀璨,肆意绽放在姜云清的眼前。 这是灯的海洋,烟火的世界。 姜云清的眼睛再装不下任何事物,南初七只看着他,突然笑了。 所以它到底是有多美,才足以支撑一个人走过全部的苦难。 南初七觉得姜云清比这漫天明灯还要好看,他说:“那会见哥哥站在台上,哥哥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姜云清看向他之后目光便不再移动,本就被星河衬得惊艳,眼角的泪痣更是平添一份无形的诱惑。 有风骨,才有美人骨。 南初七错开视线,“我在想,你好像月亮啊。” 他出身湘潭徐氏,确实很有乐师的天赋,那根被捡来的木头,晃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就这样和远处的笙箫声相融。 南初七一个人去过好多地方,最远见过草原和雪山,也能用异族语为自己的心上人唱歌。 他的声音干净纯粹,清越可听,无需繁手新音,真情实感便胜过任何技巧。 听不懂的古老歌谣,却听出了月亮的意思。 水路迢迢,暮色苍苍,遍地月光千片。 空茫迷蒙,孤月映湖,风里落花无主。 别怕,别怕。 我见我月着我之色彩。 我听我月动我之情怀。 你看啊,烟波渺邈,那是月落下的模样。 你听啊,潇潇雨声,那是我想你的声音。 勿忘,勿忘。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第176章 看见比喜欢更值得 没有配乐,仅仅摇动着一根能发出沙沙声的木头,和异族人一般,唱遍自己的感情和故事。 他为月亮而唱,也为姜云清而唱。 在湖面之间,明灯之下,南初七这样做真的好犯规。 但是,姜云清喜欢这样的他。 而且沉默过后,发现了一点总是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不仅仅是鬼街骑马时带来的熟悉感,还有抱子坞里刚好懂得他的习惯和想法。 南初七能把清虚找回来,他知道姜云清是谁。 他们肯定早在以前就见过了。 姜云清挪动身子,两人的距离更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初七,像是要把对方洞穿,“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南初七把人抱到腿上,姜云清知道的,他就喜欢自己在上面,也喜欢在某些时候被自己抱着脑袋。 天水相接一片,小舟轻轻摇曳着,似是与星河灿烂共舞,也处处回荡着南初七的哼唱,竟如此神奇。凡间难望白玉京,两人没有去往最高处,却在这里看见了漫天星辰。 明灯最终还是会落入水面,但它们燃烧时的火声,仿佛凝固了时光,将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姜云清搂住他的脖子,眼中的情绪比周围的明灯还要炽热,对于那个问题,心里早有了答案,因此很确定地说:“小一。你是小一。” 南初七就是当年他在宛城捡到的孩子,也知道是因为那条木剑吊坠认出了自己,所以他们的初识从来都不是初见,而是历经周折没有预谋的重逢,是以为再也不会相遇的重逢。 我与万物并生,但世与我相违,便赴山河之风,无愧于心。 所有的遗憾、曲折和隐喻,一切不经意间做过的决定,总归要在某天砸到自己头上,但姜云清走得太远,好像不怎么记得了。 万幸,宛城的大雪里,渝州的春光里,我都曾见过你的模样。 前后历经十五年,南初七终于找回了姜云清。 儿时的羁绊不足以动情,成年后灵魂上的契合才是真正的爱意。 南初七确实没怎么说过“我喜欢你”四字,而是如笑城高楼一般,说我看见你。 爱他的惊艳,就要接受他的破碎,知道他脾气不好还倔强,看过他的哭和努力,并且允许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看见”比“喜欢”更值得。 姜云清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模糊,比当初他找回清虚还要失控。 原来有人能够从始至终地选择自己,姜云清不可谓不感动,他还感到愧疚。 十五年啊,他们真的认识很久了。 甚至在南初七看来,姜云清早就死在了红柳关。 但他依然选择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姜云清想起过去种种,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愿用整个意志和身体回应,荒诞一点,大胆一点,就像本该封闭的山谷接住无止无休的大风,哪怕最终会爆裂,会子虚乌有,内心里仍在叫嚣着不够。 他说对不起。姐姐出事以后,沈年收留这两个孩子,唯有南初七不肯走,固执到非要和姜云清待在一起。当时姜云清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他把恶意和委屈报复在南初七身上,明明南初七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小板凳上等了他一整天。 所以姜云清一点也不负责,他把南初七捡回来却没有好好养他,现在回想起那天,觉得自己非常混蛋。 南初七说了声没关系,反正他当时又不懂,就是很害怕姜云清真的会不要他。 “以前哥哥就跟我道歉了,我记得的,我不怪你。” 姜云清把脑袋枕在他肩上,身下小舟此起彼伏,像是不停地叩着他的名字,“小一,你好可怜。” 小一原本就叫小七的,是南初七小时候说话漏风,大家都听岔了。 南初七也跟着他放松下来,意有所指道:“小一长大了。” 是长大了,现在他能把姜云清抱在怀里,床榻间还能肆意折腾,颇有种以下欺上的成就感。 南初七目不斜视,声音轻到被水流卷走,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似表情的正经,“哥哥,你脸红了。” 姜云清的脸确实很红,像醉酒了似的,那股热度传入南初七的脖颈,不用看都知道,他难得害羞了一次。 年下就是好,姜云清亲手养大的。 即使年岁有些差距,是南初七怎么也弥补不了的遗憾,因为在这条路上,已经有人陪姜云清走过了,但南初七会用一颗未经雕琢的真心永远爱他。少年的感情炙热又偏执,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摘天上的月,去追一个根本碰不到的人。所以不论姜云清有过什么经历,有谁为他赴汤蹈火过,不论他是否愿意等待南初七,愿意在一段没有结局的感情上再摔一次—— 南初七都不在乎,因为从身到心,当岁月交换的这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刻上姜云清的名字了。 “我知道的,哥哥不会爱人,那我就更爱更爱你。”他慢慢说着,手往下放在姜云清的心口处,尽所有可能把自己的爱意全浇灌在这里。 “让它生长,让它发芽——” 爱是一种本能,它无师自通。 南初七轻轻拥住,连同明灯燃烧的声音一起落在了他的耳边:“最后开出花。” 谁能拒绝呢? 姜云清确信,自己的心早属于了南初七。 他抬头去看这场璀璨的明灯烟火,却被某人捏住下巴,重新低了脑袋,见南初七不知何时已躺进小舟,他在狭窄的船身里根本无法逃避。 南初七的眼底同样倒映着星河,但更多的还是姜云清,他笑着说:“明灯易逝,可哥哥天人之姿,怎能与你争辉。不如,哥哥也多瞧瞧我。” 他贯会讨姜云清欢喜,眼中情意绵绵,缠着自己一起沦陷进去。 白日不宣淫,否则要挨刀。南初七便说,现在是晚上了。 是晚上的话,就把白天没来得及做完的事做下去。 姜云清不说话,突然戳了戳南初七的耳朵。 狼族少主的身份于他而言,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但又十分贴切,不克制不隐忍,是跟“温驯”一词沾不了边的。 驯服得好,便死心塌地,反之,他也会装个样子,把猎物叼回窝里时,就咬得重些。 海阔山崖也逊他三分疏狂,这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慵懒劲,大概真是勾住了姜云清吧。 要知道南初七的温柔乡总是藏着野心,每一声哥哥都是蓄谋已久的引诱,他抓住姜云清的手,从耳朵边移开了。 仔细看看姜云清藏在祭司服里的猫耳和尾巴,最后才说:“哥哥是三花猫,真是少见。” 三花猫极少出现公猫,的确难遇,如果有了便是一只招财猫。 而现在这只招财猫归南初七所有。 他又重新坐直身子,什么都不做,就想抱着姜云清,任凭小舟随意游荡。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直到天上第一只明灯坠入湖底,直到它们都漂浮在水面上,一触即发的波纹推动小舟缓缓向前,再随风荡开,远之又远。美景永远都看不够,但这样的美景看过一次就好,是独属于二人和星河之间的记忆,此去经年也难忘情意圆满,有他们的一半,余下的,全留在了这里。就像明灯指引小舟进入梦境,最后也把小舟完整送还了人间。 河仙城依旧热闹,远处一片笙歌曼舞,欢笑声从模糊变得清晰,与雕廊画栋的楼阁遥遥相望,这才确定已经回到了岸边。 南初七的目光由远及近,落在岸上某处,颇有些意外能在这里看见熟人。 出现了,那个曾为姜云清赴汤蹈火过的人。 谢长期看见南初七时也是一愣,虽来不及窥视对方怀里抱着的是谁,但如此亲密的动作,明眼人一瞧便知。 谈情说爱本就再正常不过,甚至断袖之癖也有,据说是由付清乐一己之力打开了好男风的新世界,流传于高门望族间,此后坊间都以畜养男宠为风雅之道,竟是一股无可阻挡的热潮。 这些都与谢长期无关,但心里莫名有种预感,总觉得南初七身边那位是他上次在玉雪城看见的人。 因为怀疑,所以想要探究到底。 但南初七很小气,根本不给人细瞧的机会,先把姜云清遮得严严实实,才牵着他上了岸。 可惜谢长期就站在必经之路上,装聋作哑也不行,避免不了要发生交集。南初七有些欲盖弥彰,好像才看到人似的,“是你啊?这么巧?” 最起码南初七还能装个样子,谢长期倒是很不客气,立马别过脸,想追究的欲望也在看见他时全都消失殆尽了。 南初七摇摇头,“梅狸猫。” 谢长期横了他一眼,“你们听见了吗?” 他又不是闲得,大晚上站在岸边观望,像个多愁善感的神经病,是这片水域里有奇怪的东西存在。 当然了,南初七确实是这么想谢长期的。 问南初七也不是和他关系好,既然刚从湖面中心坐船回来,总该比谢长期知道得更多。 “听到什么?追逐打闹的声音?”南初七反手掏了掏耳朵,若无其事的模样恨不得让人暴揍他一顿,“那不行的,这里不让下河游泳。” 谢长期忍住了,“是歌声。” 此话一出,南初七沉默了,姜云清也沉默了。 两人双双低头窃窃私语,一个问:“这都能听见?”另一个说:“你唱得好听,不丢人。” 是不丢人,那就是谢长期在嫉妒。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老婆,谈的人多了,有些人就没有了。 真可怜。 谢长期的狐狸耳朵一度绷得很直,真是能忍就忍,再忍不是人,“我说水里,水里有东西。” 南初七一脸释然的表情,“这样啊,我还以为……” 欲言又止得刚刚好。 不让谢长期有任何发作的机会,他们都听到了远处的尖叫声。 “杀人啦——有人死了!!快来救命啊!”求救的气息十分急促,夹杂着恐惧和害怕,饶是他们站在岸边,也被狠狠刺激到了耳膜。 看样子,这场游戏真的开始了。 第177章 以后不敢吃扇贝了 在河仙城的第一晚,有人遇害的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 整个故事背景虽早已提到这里不安全,或许觉得秘境只是一场游戏,无论谁出事都不算真正的“死亡”,但直到亲眼所见,他们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官府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整条街道,死者的小屋前围了好多兽人,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每一个进去的人,最后都是捂着嘴冲出来的。 部分外来者就在周围,能够很快赶到这里开启任务,距离太远的,识海里并没有响起提示,完全靠个人机遇一样,先到先得。 待三人好不容易挤进前排,却被官府告知禁止入内。这也算秘境里的隐性规则,除了遵守别无他法。不同的身份可以带来特殊的优劣势,有唐沂这般可以直接出入凶杀现场,也有姜云清因祭司的神职,必须回避死者。 当然了,如果姜云清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用其他的手段混进去,也可以无视这条可有可无的身份限制。 很快,他就找到那个办法了。 “老大!” “终于见到你了!!” 这边官兵们还在疏散围观群众,却有两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接连响起,姜云清绝不会忘记,就是渝州见过的黑胡子和独眼龙。 他俩生得高大,一下就拨开人群走到姜云清面前,先是有种失散多年终于团聚的惊喜,以及看见大哥的底气,和急需安慰的委屈。 “啊呀呀……呀!”黑胡子表情复杂,拉着姜云清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或是问他过得好不好,最终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声催人泪下的老大,只要平安便足矣。独眼龙更是哽咽道:“我叫你大哥好多年……” 记不住辉煌时和谁称兄道弟,但记得住落魄时谁与自己共度风雨。 挺好的。 因这般奇怪的组合,谢长期忍不住多看了姜云清几眼。 后来姜云清问清楚了,他俩都是官府的人,刚才见到尸体险些吐光几天的饭,没点心理准备真做不了这事,直到现在还缓不过神,七嘴八舌地和他说着场面有多恶心、有多恐怖。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两人又都双双沉默了。 独眼龙推了推黑胡子的手臂,直接把难题丢给他:“你说!” “我、我……”黑胡子急得抓耳挠腮,用尽毕生所学都形容不了尸体的惨状,因而犹豫了半天,最后像是豁出去了,闭着眼问他们:“你们,你们吃过扇贝吗!?” 南初七:“?” 谢长期:“?” 姜云清百思不得其解,扇贝怎么能和尸体扯上关系呢? 但黑胡子的形容绝对是最贴切的,因为死者就是被做成了扇贝。 城里唯一的仵作终于赶到了现场,放眼望去,可谓大型团聚晚会,南初七特别激动,指着霍无尘说那是他过命的好兄弟。 姜云清顺着南初七指的方向抬头,也看见了远远走来的霍无尘,当目光从他脸上移过,再慢慢地收回时,已经确信,命运是非常魔幻的。 该怎么说,其实他也和这个人交过命。 角斗场的画面历历在目,因霍子曰的一句话,姜云清和付清乐差点死在那里,真的很难再平心面对霍无尘。 不过姜云清相信南初七的交友,而且细看霍无尘,气质上与他见过的那位不太像,所以能够分辨,这是两个不同的人。 除了霍无尘天生断眉,他们的容貌完全一样,姜云清猜到了。 双生子。 “你有个哥哥怎么都不告诉我?”南初七感到失落,但毕竟是过命的好兄弟,一下就原谅了霍无尘。 “啊?”霍无尘有正事,刚好看到南初七在这边喊他,便稀里糊涂地走过来,又懵懵懂懂地接受好兄弟的按肩,“我没说过吗?我忘记了。” 很好,他压根不怀疑南初七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 和他哥的云淡风轻相比,确实蠢兮兮的。 特别是头上顶着那对灰色小耳朵,眼底略微泛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很难想象,这就是城主特意从外面请来,协助官府破案的仵作。 霍无尘没说,他这个身份可厉害了呢。 经过南师傅的一顿揉捏,感觉全身上下都舒展开来,十分清爽。他抬头挺胸地走进死者小屋,尸体的恶臭味扑面而来,不过这种程度还能忍受,只是唐沂再三强调,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霍无尘将看到的是,他此生最匪夷所思的画面。 从门口走到事发房间的路程,竟如此冗长、诡异,也许是唐沂的提醒,也许是身边人不断作呕的声音,霍无尘已经察觉到不对劲,这是生理上感应到尸体的不适,哪怕从没遇见过,也能第一时间明白空气里飘着什么味道。他突然停下脚步,因为站在这里,他就能看见死者了。 尸体背对正门,不着寸缕地跪在房间中央,仿佛献祭一般,虔诚地低头祷告。 所以很多人无可避免地,都会看见死者的模样,看见他敞开心胸等待众人的到来。 确实敞开心胸。 尸体的后背被人竖切一刀,肩胛骨朝两边向上掀开,由丝线固定,连肺部也直接从这里暴力扯出,软软地耷拉在尸体大开的后背上。但本应该血肉模糊的场面,似乎被凶手特意清理了,所以竟没有很多血。 走近了看,这具尸体身上有更多交错的丝线,紧紧束缚着他的手脚,才能一直保持“祈祷”的动作。 唐沂的评价很客观,他说:“好像蝴蝶。” 凶手为死者创造出了一双翅膀。 霍无尘没说话,但唐沂听到了,兽耳能在安静的环境里,捕捉到很多细微的动静,包括他咽口水的声音。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霍无尘的身份可以查验死者的死因,不过卷轴没有告诉他,是用特殊的方法。 他能瞬间与凶手取得联系,以凶手的视角还原整个作案过程。 心理上,这叫做“移情”。 也就是说,霍无尘站在这里,再一次杀了面前的受害者。 霍无尘直愣愣地盯着某处,周围却变成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当一切都从头来过,当血肉回归于死者体内,当尸体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时,霍无尘突然闯进来,能够很轻易地把对方推倒,脑袋撞上了桌角,这是致命伤。 唐沂跟随他的目光,果然发现了他一直在看的桌角,那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迹。 接着,霍无尘用肩胛骨做了对翅膀,并接受死者的祭拜与祷告,因为他替死者完成了变成飞鸟的愿望。 以上全部过程霍无尘都看到了,却唯独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但他毕竟还是个正常人,强行共情凶手的后果是,精神极容易萎靡。 恐怕唐沂没能发现,在经历了这一切后,霍无尘眼底的乌青更深了一层。 霍无尘沉默片刻,说了一句凶手曾说过的话:“兽人怎么能变成动物,这种方法就可以了。” 于是卷轴上出现了目前为止第一条,能够直接威胁到众人的规则: 非人阵营已经开始行动,每晚不定时屠杀一次,请大家不要被它们同化,撑到天明时的投票。 ……所以这同化的意思是,霍无尘和唐沂都默默看向了面前长着翅膀的尸体。 霍无尘已无话可说:“以前只玩过人狩猎动物,没玩过动物狩猎人的。” 唐沂:“够了。” 兽人是很可爱,但不是每个人都想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改造成动物。 他们以为只是“居民”和“客人”之间的矛盾,仅限于破案找真凶,因此被突然多出的非人阵营打得措手不及,更别说,非人阵营还可以直接弄死他们。 撑过每个晚上,搞笑呢。 唐沂安慰道:“没事,卷轴上的规则不一定都是真的。” 也许新出现的这条屠杀提示不是指每个晚上呢。 也许有过一个受害者,非人阵营就不会在今天晚上再出手了呢。 霍无尘也想这样安慰自己,但他傻笑了一声,指指屋外,“嘿嘿,听到外面追逐打闹的声音了吗?” 唐沂:“…………” 先不说这条规则是真是假,就在外面,非人阵营确实开始了第一轮屠杀。 能撑过今晚,就是他们的任务。 第178章 该死的胜负欲 “【玩得好去探监】作为世子身边最亲密的小厮,深知有人生来就是世界中心,其余人都是配角的道理。你凡事以世子为先,跟随世子参加水龙之夜,需成全世子的一切幸福。请仔细阅读话本内容,在节日结束前,顺利完成话本的所有情节。” 守门犬的声音回荡在识海里,秦昭落干愣了许久,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和自己一起进入秘境的同伴都不在,脚边就先多了份卷轴和一本厚厚的书。 卷轴上是以他的身份展开,有关河仙城的部分规则,而那本书……结合守门犬发布的任务来看,秦昭落便知道,他这是进入了一个话本世界,要按照书中内容再走一遍——成全世子的幸福。 此处划重点。 秦昭落摇摇脑袋,捡起了这本名叫《京城公子追妻录》的书册,不禁反思他这是拿到了什么奴性身份。 不说河仙城,如今在修真界广为流传的名着,除了地方邪恶禁忌之俗,或奇闻异事传说志怪,便多是世家情怨、纲常伦理,且原型常为某付姓公子,他的二三风流史实在精彩,稗官最是爱写。其实秦昭落也偷偷收藏过,无聊时拿出来翻阅,差点抠出一整座昆仑虚。 所以秦昭落光看话本名字,就知道这个故事是什么走向了。 果然,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看完了这本集替身白月光、伤肾伤心、男女苦恋、婆母刁难、误会不长嘴、男二默默守护、和离带球跑、追妻火葬场于一体的经典虐文。 有时甜得掉牙,有时无病呻吟,秦昭落自觉已经拿捏了所有话本的套路,但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我的眼睛!” 岑世子参加水龙之夜的剧情在话本里提到了,这也是男女主误会开启的地方,绿茶白月光强势归来,经典横插二人之间,随后就是着名的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 为了保证追妻火葬场顺利进行,秦昭落必须掺和一脚。 这就是配角存在的意义。 但在掺和之前,他先对着空气一顿挥拳。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我大老远跑来秘境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吗?!” 运气好像突然消失了,一上来就是天崩开局,秦昭落不相信有人能够拿到比他还惨的身份。 在守门犬的指引下,秦昭落抱着话本去找这位“世界中心”岑世子,此时两位主人公正因一些误会当面对峙,他的世子殿下揪着阮姑娘的衣领,质问她为何要穿白月光的衣服。 很好,完全不用秦昭落操心,岑世子是有些睁眼瞎在身上的,但是,他气走阮姑娘的代价凭什么要秦昭落承担? 不过比起这个,阮姑娘身边的大姐吸引了秦昭落的目光。原以为也是某不知名配角,或是话本里提到的恶毒婆母,没想到确实是配角。 就是名字响亮了点—— 吾儿默念此名。 秦昭落何德何能,可以和孙老板成为同僚。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有人能和他一样倒霉了。 甚至孙霄娘拿到的身份比他还惨。 只见她站在阮姑娘身后急得跺脚,面色狰狞,双拳紧握,不停地说着:“别惹他别惹他别……” 偏偏这时候阮姑娘的嘴又回来了。 哗啦一声,岑世子直接掀翻桌子,那些名贵瓷器就像孙霄娘的心一样,全碎了。 包括阮姑娘误穿的衣服,也被他一浇到底。 漂亮! 所以孙霄娘到底拿了什么身份,她蹲在地上边捡碎片边低声咒骂:“焯!都说了别惹他别惹他!两个活爹,屋子不是你们打扫是吧?” 按照剧情发展,阮姑娘果然夺门而出,岑世子警告秦昭落不许去寻,他放话这个该死的女人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忙着擦地板的孙霄娘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再也没有关系了~” 岑世子突然喊住孙霄娘,她吓了一激灵,学人口舌的行为被发现确实心虚,但没想到世子只是把阮姑娘扒下来的外套丢在她脚边,命令她马上洗干净。 孙霄娘缓缓抬起脑袋,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这个故事,应该改名为“我在癫公世子府当仆人的这些年”。 不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傀儡,是空气,是见证双方伟大爱情的存在,一旦感情上有点进展,那么秦昭落就要说—— 很久没看到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你是少爷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 或者当白月光不小心划伤手指,哪怕郎中表明还好赶得早,否则伤口就要愈合了,秦昭落和孙霄娘都要准备好随时陪葬。 往好的方面看,人人都可以是主角,人人都为自己而活。 放轻松,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观众。 不说岑世子的一系列脑缺操作了,恐怕在大街上裸奔也无人在意。 秦昭落就是这么想的,他说河仙城真开明啊,见证物种的多样性,随便大家做什么。如果不想做了,便躺下来当街乞讨。 然后,他就往付清乐面前丢了枚铜钱。 付清乐先看看滚到脚边的铜板,再抬起脑袋,因阳光灿烂而眯眼,“什么意思?” 秦昭落面不改色地解释:“我看你坐在这很久了,以为你工作呢。” 开玩笑的,他真觉得付清乐艳福不浅,自己搞行为艺术就算了,旁边还并排坐了个绝世大美女。 当付清乐和她的视线交错,又双双别过脸,沉默且倔强地坐在街头,谁也不肯先让步。 提问:如果街上掉了个值钱玩意,怎么才能在别人看不见的情况下顺利捡走? 像这位漂亮姐姐一样,用脚踩上去,然后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捡起来。 付清乐盯着她的脚已经很久了,现在不光她不能捡,他也不走,大有种一辈子都僵着的固执。 她脚踩的是经过毒树蛙常年浸泡的干蛇皮,付清乐要做的毒药就差这最后一份材料,但店家表示只剩一片了,没法马上进货,付清乐等不了,谁知风一吹落到地上,被她踩中了。 付清乐指指她的左脚,到目前为止第一次主动出击:“看看玉足。” 她说:“我觉得我们有点暧昧了。” 秦昭落看了会热闹,他此番出门是为了买东街糕点帮世子哄白月光的,突然觉得这两人光坐着很没意思,还不如回去当块背景板。 该死的奴性啊。 付清乐收好秦昭落丢的铜板,抬手唤来包子铺的伙计,决定午饭晚饭都在这里解决。 转头一看,发现姑娘已经在颠勺了。 瞧见她吃得这么好,付清乐默默捏紧了手上的包子。 很好,纷争开始。 付清乐认真和大爷下棋,好不容易才走出一步,身边的姑娘就先打了地铺,身前立着一块“午休没死”的木牌,优雅地盖上被子睡觉。 他趁这段时间抬起姑娘的玉足,姑娘问他做什么,他说帮她按摩。 “右脚吧。” “左脚不需要吗亲?” “不用了谢谢。” 她的左脚仿佛钉死在了地上,根本不让付清乐有任何靠近的可能,是以两人一直耗着,耗到大爷收了棋盘准备走,他唯一的娱乐项目没了。 付清乐攥紧拳头,好,很好,跟他比是吧? 于是在游人如织的街头上,莫名多出两家暗暗较劲的小摊。姑娘挂了块河仙手艺人的招牌,她做的糖人又好看又好吃,小娃娃们都很喜欢,半天下来收益还不少。反观付清乐,屁股底下坐着“此处禁止摆摊”的牌子,他眉头一皱,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六爻卦术张口就来,替人算命相当准。 祖师爷说得对,有技在身怎么都饿不死。 值得一提是,他用来算卦的木签是从姑娘那抢来的。 附近有家生意很好的茶舍,不止茶博士制得一手好茶,香气馥郁,说书先生的故事也十分精彩。付清乐专门买下一套茶具,像模像样地学了个十之八九,姑娘默默瞧着,成为第一个品尝付氏功夫茶的客人。 “怎么样?” “挺好。” 付清乐喝了一口,脸色骤然大变,“好苦。” 这茶压根就不好喝,姑娘骗了他,他只能全部倒掉重新煮一壶,不曾想来送茶叶的是谢长期,他才知道谢宗主就是那位茶博士。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道理,付清乐便向谢长期请教该怎么煮茶,说到最后,谢长期突然问他纸和笔从哪来的。 许是察觉到某人的目光,姑娘也转过了脑袋。 她在画画。 用笔将眼睛看到的事物记录下来,她画街道,画行人,也画正与谢长期说话的付清乐。 紫衣鲜艳如霞,和付清乐的容貌一样令人难忘,衣摆处远古的秘文在阳光下闪烁,只有细心观察过才能画出那些复杂的图腾,不说情投意合互相欣赏,但认真听对方说话的付清乐的确是很吸引人的。 银饰被风吹响,最终定格在一方白纸上,她一笔笔勾勒付清乐的虎耳,用别样的方式让他永恒。 也许她眼孔浅显,只瞧付清乐的皮相,她觉得这人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像南海明珠。 茶舍的说书先生正在讲故事,付清乐又有新的娱乐项目了,坐得最远叫好声最响亮,偏偏情节一到精彩处就戛然而止,说是稗官还没寄新话本过来。 付清乐转头一看,姑娘伏在桌上已经整理出一沓纸,交给了茶舍的伙计,她说:“新一册都在这了,刚刚完结的。” 当两人对上目光,付清乐立马别过脸哼了一声,往后半撑着身子,“走着瞧。” 姑娘不止手艺巧,创作能力也一绝,她写书写谱,传遍了河仙城。两人分明同坐一处,但有时候,她其实不知道付清乐在忙什么。 她偶尔偏头,瞧见付清乐正对着曲谱偷偷练吹笛。 被发现了,付清乐心虚地把谱子藏在身后,又指指她的脚,“你下面藏着什么?” 姑娘摇摇头,“没东西。” 两人暗中较量,明面上更要高调,付清乐靠算命赚来的钱买下之前的包子铺,他从揉面团开始,掀开蒸笼后发现仙丹成了。 黑黢黢的一坨,完全看不出这是馒头。 付清乐心情郁闷,把硬成板砖的馒头收回怀里,揣着手假装看向别处。 身边突然推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面,姑娘用他剩下的面粉做的,现在已经开店了,他是第一个客人。 包子铺改为露天面馆,付清乐端起碗没说话,毕竟姑娘做得确实比他好吃。 后来姑娘携一众姐妹搓叶子牌,付清乐也没闲着,他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了木雕。 姑娘伸出手,“八筒呢?” 付清乐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溜得飞起,脚边几乎全是木屑,胡乱吹一吹便是,“正在雕,快了。” 再到后来,正午的热气早已散尽,当街头第一只灯笼亮起,很多人匆匆经过又离去,唯独他们一直不变,所谓的“纷争”也不知何时消停了,回到最初的干坐着。 这段时间里两人做了好多事,所以不太记得留在这里的初衷是什么,只记得落叶纷纷,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和风一样虚渺,怎么都抓不住。是因为,明明枯落那般短暂,却又凝聚了岁月的流转,以至于付清乐觉得,他们好像共度了春夏秋冬。 就在河仙城的秋日里,他们先替世人感受了一遍人间大雪。 付清乐弯腰捡起其中一片,细细摩挲着叶面的脉络,多了几分感触。他突然开口,低声说:“落叶归根。我们也算共白头了吧。” 姑娘被落叶覆盖,就快要看不见她了,却能听到她嗯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从白天僵到夜晚,两人旗鼓相当,从不过问对方叫什么。 “天裕。你呢?” “我叫地穷。” 付清乐很正经地开着玩笑,天裕依旧惜字如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撑着下巴发呆,如海藻般的长发柔柔搭在身后,额间又有一对鹿角,未经任何饰品雕琢,透着股纯真自然的韵味,就像来自森林深处的精灵仙子。 有人过来扫满地落叶,刚开始她没怎么在意,但还是抬起了右脚。 “左脚麻烦让一让。” 天裕就知道是付清乐。 付清乐计划落空,一把丢了扫帚,坐回原处和天裕继续僵持下去。没想到这一望,余光还真瞥到了某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他迅速掏出通信仪,自从南初七耍了他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他一连三问直接送过去: “在吗在吗在吗?” 南初七的耳朵被他轰炸,半天才回一句:“你找谁?” 付清乐有所预感,兽耳捕捉到一丝奇怪且熟悉的声音,恨不得马上钻进通信仪,“你在做什么?” 南初七在做什么。 好问题。 换句话来说,他和姜云清待一块会做什么。 他摸摸小腰摸摸腿,亲亲脸蛋再亲亲嘴,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付清乐道:“你肯定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 南初七道:“我要出门了,勿扰。” 付清乐算是明白了,南初七这个狗东西没有用,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他放下通信仪,但晚间的河仙城,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了。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一个玩笑,是友好的象征,直到那只麋鹿突然用长角洞穿了路人,顶着尸体在街上横冲直撞,警告周围的外来者赶紧逃离。 发疯的动物冲得很快,一下就来到天裕面前,她的眼底映照出那对滴血的鹿角,顺着她的额头徐徐流下。杀了人的麋鹿呼吸沉重,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这已经不是她的同类了,本质上还是人与兽的区别,她应该要跑。 但脑子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没能给出及时的反应,几乎是一刹那,付清乐拉着她躲开了麋鹿的攻击。 至于两人争了大半天的毒药材料,到最后谁也没捞着。 付清乐忙着找人,不怎么细瞧身后的情况。天裕在这时候回头,发现抓狂的不止这一头麋鹿,好像所有能够说话的动物,都产生了兽性。 付清乐牵着天裕挤开人群,高声喊着刚才看见的熟人,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安之,对方肯定也听到了,但脚步越来越快,明摆着是想甩掉付清乐。 “宋知旋!” 他的声音终是埋没在这场混乱中,若他一直追下去,迟早要被那些野兽误伤的。天裕反客为主,突然扯着他跑向了另一条路。 第179章 仓鼠也是鼠,越闻越香 原本祥和热闹的河仙城,此刻却被莫名的躁动打破。猛兽们纷纷抓狂,在城中各个角落咆哮着、奔走着,它们的眼里闪烁着残暴的光芒,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居民们被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闭门不出,他们无从得知,为何这些动物会突然失控。 街外尘土飞扬,昭告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猛兽们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河仙城的上空,让人怛然失色。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也有人异常冷静,因为卷轴提示需撑到天明的投票,他们不止要活着,还要在大逃亡下寻找线索。 于是姜云清在这时候理解了自己任务的真正含义。 打破谣言即找出真凶,这是部分人共同的任务,唐沂是,霍无尘也是。拿到官府身份的人必须参与每日投票,引领众人发现真相,而姜云清因身份限制无法在白天出门,所以投票和他没有关系。他要看的,只有守门龟说过的后一条—— 确保节日能够如期进行。 大祭司负责准备每年的水龙之夜,可他参加了排演后才发现,所有事都不需要自己操心,老庙祝和宋扶龄等人练习了很久,活动肯定能顺利举行的。 所以准备节日看似跟姜云清也没有关系,直到经历了这场动物失控,他开始担心起老庙祝的安危。 庙祝没有说过,他们那一班角色会有替补。 无论是宋扶龄,还是乐师们,包括打铁花的匠人和舞狮舞龙的队伍,每一个参与排演的人,只要有一个出事,这场活动就不能开展下去。 简单来说,姜云清的任务对人不对事,准备节日其实是这个准备法,他必须保证这些人能够撑过今晚的大屠杀。 然而要在偌大的河仙城里寻找散落各处的表演者,且他自己也得躲开猛兽的袭击,简直比登天还难。 庙祝和宋扶龄暂且无需担心,他们的任务多半也是这个,自会尽可能地组织大家躲起来,只是姜云清记得,乐府派来的乐师中,有两位瞽师。 瞽师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他们现在很危险。 偏偏这时候姜云清又和南初七走散了,但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刚刚还在这的人不可能一点预兆都没有,只能说南初七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做。 是的,南初七就是故意的。 他,居然是非人阵营。 以前从不能明白,为什么坏人总喜欢在关键时刻发表一长串无关言论,错失动手的最佳时机。明明能够给个痛快,非要像脑残一样慢慢磨,结果被对方反杀。 这样的坏人不死谁死。 南初七蹲下来,打量了一番无助的猎物,然后慢悠悠地解开刚刚绑上的绳子。小羊羔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哭泣着求他:“请、请不要吃我……” 狼与羊之间,在面对天敌时,这是来自血脉的压制,所以南初七能够很轻易地捕捉一只落单的小羊。 卷轴的第二条规则,强食动物有优势,食草动物软弱也不是罪过,但它们不跑就是活该了。 小羊羔很可爱,南初七不会在这时候弄死它,还偷偷藏起了杀羊的刀。 “你跑吧。” “……啊?” “我让你三百米远。” 南初七已逐渐明白当个坏人的心理。 这种感觉,爽! 反正河仙城的“死亡”只是出局,遇到他了,算对手倒霉。 所以第一轮大屠杀,其实是给这些人一个回归野性的机会。 要知道,非人阵营不一定就是动物,每个参与捕猎的猎手,都和人没有关系了。 姜云清避开街上的动乱,似乎听见脚底有道隐秘的呼唤,感谢兽耳灵敏,他没错过小白鼠的声音。 小白鼠蹿上茶摊和他遥遥相望,朝他吱了一声,“就是喊你,跟我来!” 等姜云清躲进粮仓,小白鼠立马命令手下关门。还没走几步,他一抬头,里面鼠鼠的世界让他震惊了。这里有太多豚鼠,他很小心地控制脚步,避免踩到地上正在睡觉的某只鼠鼠。 喊他进来的小白鼠其实是仓鼠,作为粮仓里个头最小的鼠鼠,她很荣幸,当上了各位的老大。 姜云清和她确认了名字。 并且当面念了出来—— “满池王八我命最长。”姜云清蹲在草垛前,看着眼前这只小小的仓鼠骄傲地叉腰。 “嗯哼,是我啦!” 变小了之后,明若清的嗓音也变得尖锐,刚开始姜云清没认出她,她必须要大声喊话才能让人听见,还怪可爱的。 姜云清端正坐好,毕竟有些话很不好意思说—— “你…闻起来挺像我晚饭的。” 明若清:“…………………” 仓鼠也是鼠,越闻越香。 明若清让他把脑子里的食物想法都抖出去再来和她说话,她最讨厌猫了,要不是看在是姜云清,她绝对不会和猫扯上关系的。 姜云清摸了摸鼻子,点点头,“我尽量。” 确认他已经平息下来,说点实在的,明若清表情淡定道:“我任务要完成了。” 姜云清:“?” 这才第一晚,明若清就要通关秘境了。 她拿的什么身份,这么牛逼? 明若清站在草垛上,双手负在身后,小小的身躯竟有种老成持重的感觉。她说:“我喊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今晚过后我就得离开秘境了,到时候我在河仙镇等你们,但在这段时间里,我尽量帮你完成任务。” 姜云清道:“等等,等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若清的任务是,成为当地影响力最高的鼠鼠。 看看粮仓里遍地摆烂的豚鼠,以及在河仙城展开的消息巨网,就知道她已经做到了。 她这个身份太差,小仓鼠什么事都做不成,跑到街上还会被人踩死,所以,她只能拼命利用她唯一的优势。 “你知道,可爱力这种东西吗?” 外表的软萌是最让人把持不住的,兽人喜欢养四脚兽,明若清就抓住这个机会,打败所有萌宠,成为了最可爱的那只萌宠。 姜云清竖起拇指,“很强。” 明若清强得可怕,她一路披荆斩棘,不光公主养过她,城主也养过她,主人们都说她是最可爱的乖宝。 但有些兽人偏爱大型宠物,明若清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这些同行,本以为还要几天时间,没想到今晚的非人阵营助了她一把大火。 只要大型宠物也跟着发疯,主人就会抛弃它们,反过来更加喜欢像明若清这种毫无威胁的萌宠。于是卖鼠店生意兴旺,她的影响力疯狂上涨,天亮之前肯定能超额完成任务。 为了迎合当下的气氛,两只豚鼠一左一右点燃了篝火,明若清倒映在墙上的影子瞬间拔高。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云清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点阴森扭曲。 听从部落的召唤,豚鼠们围着篝火开始吟唱,投射在墙上就像一群野人在跳舞,用神秘的力量行使巫术,他们的鼓点成为了一首古老的赞歌,嘴里说着姜云清听不懂的话。 姜云清跪坐其间,眼神在墙上和身前来回移动。 大祭司,老天还是不肯下雨吗? 明若清发出坏人专属笑声,加上身后庞大的影子,豚鼠们膜拜她,高声喊着老大威武,让姜云清有种撞见部落间邪恶计划的感觉。 “宠物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就是最可爱的四脚兽!以人畜无害的外表俘获主人的心,河仙城终究会是我们的天下!” “天敌看不起我们,但我们会让他们知道,弱小的动物也可以主宰一切!” “他们现在都发疯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的目标就是,孤立所有强食动物!” 因为喊得太大声,有些缺氧,明若清到最后一边说话一边干呕,导致动员大会整段垮掉,但豚鼠们完全不在乎,欢呼声反而更激烈了。 她的发言,和付逾眠的相反。 姜云清不会忘记,付逾眠有说过,野外才是动物们的最终归宿,如今非人阵营集体发疯,似乎就是应了他的话。 明若清靠着自己的鼠鼠消息网,她告诉姜云清,据她所知,河仙城可能在同时进行三场大型游戏,由整个故事背景穿插其中,互相联系,互相影响。 居民找出行凶的客人、四脚兽回归野外,以及明若清说的食草动物孤立强食动物,因为卷轴共享规则,“非人阵营”肆意虐杀,以至于没人知道大家的阵营其实都是不同的。 所以,一个晚上,至少会发生三场案件。 而且必须找对自己参与的那场游戏的真凶,这是个概率问题。 明若清严肃地背着手,由身后影子加持,颇像隐居深山的长老,姜云清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有些人的卷轴会出现与自己身份无关的规则,其实是为了给别人下绊子。比如城里频频出现粮仓被盗的情况,就是在针对我们。一旦受到大家厌恶,我的任务就做不成。” 怕人不明白,明若清抬起小手指指姜云清,“大祭司不能在白天出门,那你可要小心点,会有人来害你的。” 杀死祭司或任何一个表演者,水龙之夜就无法举行。不用明若清说,姜云清也知道破坏活动是部分客人最终的任务,现在他要找到那两位瞎子乐师,而明若清的鼠鼠军团可以帮他。 于是没过多久,粮仓里涌出大批豚鼠,有组织有计谋地,像海浪一般席卷街道,在非人阵营的追捕之下,鼠鼠们因为身型微小,很快就四处散开了。 第180章 可以不活,但一定要有活 托鼠鼠军团的福,姜云清还真找到了那两个瞎子乐师。 当然,也有为了做任务忙得焦头烂额的宋扶龄。 才两个人而已,能有多麻烦? 二位瞽师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城里的动物抓狂了,能苟到现在全凭有人负重前行。宋扶龄刚把这个安置好,另一个又跑去摸野猪屁股,她急忙推开活爹,自己反被野猪拱出十米远。回头一看,第一个瞽师已经把脑袋放进老虎嘴里了。 他俩到处乱跑,宋扶龄忍无可忍。 幸好姜云清赶得及时,随手抓起靠在门边的扫帚,从老虎嘴里救出了瞽师的头,否则他的下场就和那把扫帚一样,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非人阵营的速度太快,识海里不断响起各个外来者出局的提示,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且因为大家的游戏名字千奇百怪,分不出谁是谁,但至少其中没有自己认识的同伴。 姜云清扯过红缎,一招天女散花裹住猛兽的脑袋,护着瞎子迅速撤退。另一边,宋扶龄从地上爬起后,半拖半拽着柔弱的瞽师赶来与他会合。两人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也许老庙祝和其他表演者还没有脱离危险,他们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撑过这轮屠杀。 这时候,就应该借用河仙城的“心想事成”了。 “师父!” 明芃一如笑城天降正义那般,再次驾着马车闪亮登场,一个惊险的漂移后,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店铺门口。 说迟旦快,被红缎暂时遮住视线的猛兽扑了过来,已无需明芃提醒,两人分别带着一个瞽师跳上了马车。老虎差点就要咬住姜云清了,车里却飞出一团白影,两腿用力一蹬,朝它脑门给了计完美的腿杀。 踹开老虎后,白团子借着反弹的劲,刚好落回明芃的两条兔耳朵间。在站稳脚跟前,他略微停顿,接着双臂突然朝外打开,以一副接受嘉赏的模样,骄傲地挺起胸脯。 明芃道:“十分!必须十分!” 小兔子连连拱手,想象周围全是观众,左边谢完右边再谢,拿着与他软萌外表完全不符的声音喊道:“献丑了献丑了!” 不用想,公主的宠物小乖又偷偷跑了。 “付清觉?”宋扶龄刚坐进去没多久,听到这声音又掀开车帘,质疑的眼神落在明芃头顶。 似是没能适应,付逾眠原本高大的身型会变成这般可爱的模样,他可是能从静水楼里,一次性扛出两个女修的勇士。 而且,他成为兔子后,嗓音竟如此……铿锵有力。 付逾眠向空气弯腰致谢,随后拨开明芃的兔耳朵,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胡萝卜,指着前方喊道:“冲啊!必拿下!” 河仙城车王真不是盖的,只听一声高亢的嘶鸣,马车从车道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明芃完全不管车里几人的死活,就一个劲猛冲。 鼠鼠军团越涌越多,但每回都能赶在马蹄落下前避开,经过分支后再次聚集,无边无际地压向地面。所以马车好像行驶在一片棕色的海里,同鼠鼠们风驰电掣般朝大道飞奔而去,片刻间就化为黑夜中最惊人的响雷,劈头盖脸地吞没了街上发狂的野兽。 好刺激。 它们用行动证明,萌宠也可以干大事。 鼠多力量大啊。 因此夏长缨被鼠鼠们推上马车时还是懵的。 等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面对几位熟人的目光,他先指指车外,再指指自己。分明没说一句话,但完全可以感同身受。毕竟他本来在街上好好的,突然被夸张的鼠浪席卷,一睁眼,他就出现在车上了。 这还真应了他的名字,抱团都去送是吧。 夏长缨还在回味,车外的鼠鼠们又往他怀里丢了两团东西,一个是卷毛小狗谢惜月,一个是小黑熊林愿景。 一人二兽对视的这瞬间,都狠狠地沉默住了。 漂亮,公主的宝贝花花也跑了。 夏长缨组织了一番语言:“那个……还有人要上车么?” 接着,他们先后接待了唐家姐弟、秦昭落、谢长期、老庙祝、池苑和姜云清的两位部将,要不是时间有限,鼠浪能把水龙之夜整班角色都凑齐。 明若清的实力竟恐怖如斯。 还有明芃的车技竟如此牛逼。 她们好像开挂了,但找不到证据。 从彼此沉默到完美适应并加入,就该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正常人了。 藏身在城墙上的兽人听得很清楚,鼠鼠奔腾和马蹄踏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止无休地响彻着,十分震撼。不止他们,正在捕猎的非人阵营也停下了动作,纷纷伸长脖子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在视野的最尽头,一条黄线骤然降临,以不可阻挡之势飞掠而来,几乎像是一顶巨大的帐篷覆盖了整座河仙城,全程护送马车越涨越高、愈加响亮。大部分人至今不知这层黄色是什么东西,能够做出反应的人少之又少,只下意识抬起头,跟随那群小家伙的身影看去,却是眼前一黑,很快就被吞没了。 庞大的鼠浪席卷了一切,天旋地转也就发生在一瞬间。若是仔细瞧,便能发现“黄海”之上稳稳立着最显眼的白色,正是鼠老大明若清。她组织密密麻麻的豚鼠们分头行动,再迅速聚集,最后从浪里形成一道缺口。它们互相堆积、叠高,就像潜伏于海的巨龙,朝远处张开了巨嘴。 逮住认识的就往车上胡塞,不认识的就直接丢掉,于是一只红褐色、神似小浣熊的猫形动物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得出来,鼠鼠们要找的应该是霍无尘,结果抓错了。 这小可爱想跑来着,被姜云清一把提住了。 同时识海里亮出了对方的名字—— 子曰说什么都对。 确信,鼠鼠没抓错人,这还真是霍珣。 风水轮流转,姜云清拎着他就不放手了。 再到后来,鼠浪用相同的方式卷来忙着躲避猎杀的付清乐和天裕。付清乐反复观察马车,发现这辆车居然内藏乾坤,一二三四五六……算了数不清多少人,总之,比饕餮还能塞。 简直大型认亲现场。 所以他一进来就愣了愣,和宋扶龄对上了目光。 “你怎么在这?” 很尴尬,毕竟他手边还牵着一个天裕。 谢长期正打坐冥想,听闻此话懒懒地抬了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为什么不说,你怎么在这?” 付清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决定不说话了,免得激起民愤。 甚至他坐下时,刻意远离了宋扶龄。 这两人的事不算什么秘密,不碰上是一回事,碰上了又是另一回事。因此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大家都在装鹌鹑,能减少麻烦就绝不多嘴。只有天裕直直地盯着宋扶龄,让付清乐如坐针毡。 唐多令拉着小黑熊的两只爪子,为了打破僵局,突然问:“还有谁没上车?” 秦昭落往这边多看了几眼,有个值得注意的问题,连林愿景都能进入秘境,为何晏君就不行。他说:“呃,我保镖不在。” 不止霍无尘,南初七也没来。 马车总共绕了河仙城整整三大圈,在第四圈时找到了最后的两个人。只是霍无尘的情况愈发糟糕,他颓废地爬上马车,已无暇顾及为何车里会有这么多人,他就想找个角落好好躺着。 至于南初七—— 他到现在还叼着那只该死的羊羔。 姜云清让他赶紧把羊放了,不然就带着羊一起滚。 南初七一脸正气地问为什么。 “因为丢人。” “哪里丢人?” “就是丢人。” 可不是,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只羊都搞不定。 这不是重点。 姜云清都不想说他,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明自己是非人阵营吗? 南初七蛮不情愿地撒了手,这回人终于到齐了,鼠浪再次推着马车狂奔,如白虹贯日,划破了河仙城最后一点寂静。在此过程中,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霍无尘的脑浆摇出来,他隐约看见了哥哥,但是他哥哥不可能这么萌。 老庙祝搭上他的脉搏,屏气凝神如博学医者,须臾后,脸色忽然大变,急得众人问霍无尘究竟是怎么了。 庙祝猛地掀开车帘,把脑袋伸了出去,“不行了!我晕车!” 众人:“…………” 付清乐刚想说这不是霍珣嘛,几天不见这么拉了。 面色苍白,眼底乌青,一看就是肾虚。 真正的霍珣跳上霍无尘的胸膛,环形尾巴照着他脸来了一巴掌,“霍璘,这是几?” 霍无尘哼哼唧唧,倒在唐沂怀里说:“起猛了,好像看见我哥了……” 他傻笑着捏了捏小东西脸上的白斑纹,“嘿嘿,你真可爱。” 唐沂分析道:“我猜应该是移情的原因,他以为自己是凶手。” 其实不仅仅是这个,更重要的是,霍无尘有点晕车。 哦,那就没事了。 大家立马散了。 不知是谁问起接下来要去哪,河仙城哪里最安全,总不能一直坐在车里绕到天明吧。最角落的秦昭落只默默看着众人讨论,端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突然说:“世子府啊。” 毕竟世界中心嘛,主角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 都怪豚鼠太疯狂,不由分说就把他从门口掳走,绕城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黑胡子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道:“你咋不早点说?” 秦昭落摊开掌心,“你们也没问啊。” 谢长期:“?” 宋扶龄连连摇头,“好经典的话术。” 明芃劝道:“好啦,现在说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去。” 老庙祝靠在窗边,虚弱得生无可恋,“让马慢点行不行?” 同样萎靡的霍无尘附和道:“是的,再不慢我就要死了……” 能不能多体谅体谅晕车的人。 南初七双手托着脸,显然和大家不在同一个话题上,有点闷闷不乐:“他是主角,那我们是什么?” 池苑的眼神飘忽不定,“等等……呃,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 马车里有太多人了,所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也不知道。比如明芃坐在大家中间,十分自然地插进他们的谈话,怎么就没有人提出疑问呢? 姜云清终于产生了一点危机感,他收回撑着额头的手,问她:“你怎么在这?” 如果明芃在这里的话,那么谁在驾车? 好问题。 此话一出,无论是淡定的、虚弱的,还是假装看风景的,包括明芃本人在内,全都变得胆裂魂飞。 大家一并慌乱地冲出去,爬的爬、挤的挤,场面很是滑稽。马车因而颠簸不稳,差点往一侧栽去,但他们已然管不了这些,毕竟生命就一次,你死我死还是我活着比较好。 无人操控的骏马飞驰其间,在空中划过一道夸张的弧线,好似定格了每一个人惊恐的表情。比这个更糟糕的是,小兔子站在马头上边甩萝卜边扬缰绳,他的大喊应该就是他们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简直惊所未闻,异所未见。 “付清觉——” “焯!你要杀了我们吗?!” 付逾眠疯了,大家也要疯了。 金阙阁弟子可以不活,但是一定要有活。 看见朋友们都这么兴奋的样子,付逾眠甚感欣慰。他突然松开手,把缰绳挂在尾巴后,跟随豚鼠和马蹄的节奏跳了一段神秘的兔子舞,并摆头大喊:“来!拒绝阴暗爬行!跟我一起!阳光地飞翔——” 他背对所有人扭屁股,那条挂在短尾巴上的缰绳甩来甩去,彻底浇灭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次,马车是真的无人驾驶了。 第181章 疯狂河仙城 眼看马车快要撞上墙了,却是付清乐当机立断,在跳车和玉石俱焚之间,他选择抓住小兔子。 可付逾眠才多大点身子骨,这一攥,差点捏爆他。 付清乐甫一坐稳,双腿便夹紧马腹,强行勒住缰绳,让骏马在最后一刻惊险掉头。然而车身就没有这样好运了,车轨所行之处立马多了条深深的痕迹,以及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所有人都抓得死紧巴紧,才没有被甩下去,但也因惯性滚向一边。不知是谁咬牙喊了一句:“车要倒了!快点保持平衡!” 说句玩笑话,这辆车可能占地十亩。 大家全部冲向翘起来的一边,用重量阻止翻车,他们惊喜地发现,这个方法有用! “等等!快回去快回去!那边又起了!”老庙祝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使劲,恨不得把两只手拆下来指挥,哪还管晕车的问题,他甚至想扛着车跑! 一众人能跑就跑,不能跑的就赶紧连滚带爬,终于扑向最初的位置,再次阻止了翻车。 “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但是—— 拆东墙补西墙,这边刚下去,对面又起来了。 “跑!跑!” 骑在马上的付清乐只感觉身后不断摇晃,就像一只发疯的野牛,惊得马儿加快了速度,但他没办法指责,毕竟大家都有在好好努力。 总之,想要找回平衡点是不可能了。 这辆车左右摆动的节奏,居然有点像付逾眠的兔子舞。 付清乐不管了,他俯身贴紧马背,逐渐拿稳了骏马的发狂,在凛冽风中疾速前进。要知道付氏儿女从小即学百艺奇技,无论是潇潇剑舞,还是八音迭奏,都不过高门望族之淫逸也。此雅致可观而不可用。但并不代表他付家无出真男儿,付清乐亦能挽弓射雕,武艺别于众人脱颖而出。就像此刻他不言语,但心里早有了决断。 怀中硬物把付逾眠压得变形,这触感绝对不是华丽的银饰,倒有点像石头。他直接从付清乐衣服里抽出那块硬成板砖的面馒头,夸张地哇了一声:“你怎么还偷偷藏暗器啊?” 付清乐一只手就能蒙住付逾眠软软的脑袋,趁他不注意时把馒头拿了回来,“别闹。” 这语气,有点宠溺。 主要是现在的付逾眠太可爱了,付清乐兀自压着股气,等他出了秘境就是付逾眠的死期。 付清乐没有立马赶去世子府,他借着鼠浪的势,终于看到了一直在躲他的宋安之。 宋安之落入虎口,又敌不过数量众多的豚鼠,很快就被推上了马车。若非付清乐此遭闷声找了他来,大家都不知道宋二爷也在秘境。 然而还不等众人开心,宋安之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是谁?!” 失忆了? 他居然失忆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唐沂猜测,难道是渭水一别,让宋安之撞坏了脑子? 最激动的莫过于宋扶龄。她双膝并用爬了过来,使劲摇着宋安之的肩膀,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小叔!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我是岁岁啊!”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付清乐和宋扶龄在一起时,他并不知道对方竟是宋安之的表侄女,后来查户口查出来了,他立马选择跑路。 不然呢,他要管宋安之叫小叔吗? 这辈分差得,他不愿意。 思绪回到当下,宋安之避开她的手,十分嫌弃道:“什么碎碎?你是块块我也不认识。” 声音不大不小,付清乐在外面也能听见。他很是不爽,换了其他人出来驾车,自己掀开车帘和宋安之当面算账:“宋知旋,你知道我找了你有多久吗?现在失忆算什么?” 这样说是夸张了一点,也没有找很久,但付清乐的担心是实打实的。从陈仓到秘境的一路,他总是对着渭水发呆,思考宋安之会去哪里。现在终于找回了安然无恙的宋安之,面对他茫然的表情,付清乐不能接受他失忆了。 宋安之借着低头逃避了他的目光,“我真的不认识你们,家里人还在等着我,我得走了。” “不行!”付清乐和宋扶龄异口同声,对上视线后又匆忙移开。先不说宋安之为何会不记得大家,总归是没有认错人的,又怎么可能放他走呢? 眼看解释无用,宋安之便动了跳车的想法,可他刚起身,就被眼疾手快的南初七一把摁住了。 “放开我——” 世子府还是要去的,只要今晚能平安度过,他们有大把时间研究宋安之失忆的原因。在此之前,大家都听着宋安之趴在地上大喊:“你们侵犯人权!我要报官!” 都怪这个冷漠的世界,无人理会他。 青天大老爷唐沂默默退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修真界崇尚清谈的风气兴盛,因而名家荟萃、佳作纷呈,其内容多是品评风流人物。就如浔阳宋知旋,在南初七没借他名号惹事前,他可不止是有着那句“享年十八,死因梭哈”的诨话。 诗文称他烈烈如春潮,不似平常贵胄子弟,也从不论身世显赫。曾几番出入深山苦修,直至日月狼藉、时有冻雪,但他随低不着泥,一跪就是三年。 世事随流水漂移过眼,几年时间他就只做悟道这么一件事,更不谈及少年儿郎之风流,倒像是历经磨难的苦行僧。眼看同辈纷纷成为人中翘楚,偏生他依旧我行我素,迟迟不见踪影。常有各方道友经过,竟把他误认作了路边的石碑。 至此,同样都是家中行二,唐沂是小二公子,而他是二爷。 在付清乐一曲惊鸿剑舞时,他折了自己的剑。 这样一个不随波逐流的人,早已胜过太多。他在深林苦修,只等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仙剑盟约看似是机会,但就算没有那场擂台赛,他也会以别样的方式入世。只是他自己不把名声当回事,淡然得好像活了很多年。 可惜,没想到仙剑大会之后闻名天下,再想找回曾经的心境已是不可能。听说他就是这时候染上好赌的恶习的。 所以称他烈烈如春潮。若他此生一直心若金石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是个思多情重的。 因而很难相信,现在嚷着要跳车,反被狼狈压下的人会是宋二爷。 大家都不讲理,就逮着他一个人欺负。 姜云清掀起车帘,似乎看到了明若清的身影。她任务完成了,天亮前就要离开河仙城,抓紧时间能多帮一点是一点,现在是来道别的。 姜云清便也朝远处的她招手,与同伴说:“幸好有道长,可她要先走了。” 众人全挤在窗边向明若清及豚鼠们表示感谢,唯有南初七忙着和宋安之运太极,错过了道别的机会。本来宋安之还想挣扎的,突然间又不动了,好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 后来马车从天而降闯入世子府,豚鼠如潮水般汹涌褪去,场面甚是壮观。更不用说,谁都不知道这辆车上究竟有多少人。 面对一众形如强盗的陌生人,岑世子指着大家问秦昭落:“小探,他们是谁?” 秦昭落回得脸不红心不跳:“护院。请来的护院。” 一二三四五……总共十八个人,外加一只小兔子、一只卷毛小狗、一只猫形小兽和一头小黑熊。 这是秦昭落的全部家当了。 岑世子狐疑地巡视一周,“他们……都是?” “不不不——”老庙祝把姜云清和宋扶龄拉过来,二位瞽师也掏出了笙箫琵琶,“我们是戏班子,专业的。” 秦昭落赶紧搭腔:“没错!孟小姐不是闲府里无聊吗?这不,我把城里最好的戏班子请来了!” 孟小姐,就是整篇故事里的白月光。 为了帮岑世子哄人,秦昭落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岑世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小探,你有心了。” 站在后面扫地的孙霄娘面露嫌弃,“草。” 可就算去掉戏班子,余下还有十三个人和四只小动物,岑世子又不是冤大头,哪里能救济这么多人。 他说:“我不需要这么多护院——” 话音刚落,天裕戴上帽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眨眼间就换了个身份,“我是主厨。” 唐多令臂弯间挎着菜篮,转过身啊了一声,“我刚采买回来呢,府里发生了什么?” “这账越算越不明白,人太多确实开销大,我建议可以放点人出去。”谢长期端着账本和唐沂商量,“家师你怎么看?” 唐沂点头,“管家言之有理。” 不仅让自己成功留下来,还暗戳戳地要赶别人走。 好好好,都这样玩是吧。 就连霍无尘也难得聪明了一次,抱起四只小兽说自己是新来的驯兽师,为了哄白月光开心的。 他们转变身份的速度太快,马夫、门房、贴身婢女全被抢了,甚至孙霄娘扫地的工作也有人去争。 南初七就没赶上。 他成了护院。 可恶。 唯有宋安之不停地闹着要回家,可外面满城腥风血雨,豚鼠散开后猛兽们再次席卷街道,现在出去不是死路一条吗?几人齐齐压着他,称他是脑子有点问题的花匠。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让全部的人都留了下来。 秦昭落就知道,歹毒的话本剧情不该由他一个人承受。 能和大家在一起,竟莫名有种归属感。 连岑世子喊他,他都变得积极起来了。 该死的奴性啊。 这天晚上,因只有一桩蝴蝶案件,其他人不知什么安排,反正南初七在护院小屋里躺得很好,而且付清乐来不及动手,不需要他帮忙洗清嫌疑。 “我还是觉得,宋知旋的失忆是假的——你在听我说话吗?”付清乐爬上炕,推了推南初七,眼神落在他手里的书上,“你在看什么?” 南初七在看,以岑世子和阮姑娘展开的《京城公子追妻录》。 “好土。”付清乐和衣躺在他旁边,瞄了两行字后,又改口问:“好看吗?” 南初七开始朗读给命文学,什么眼圈通红掐腰壁咚,什么妒意上涌无法呼吸,有声有色的,付清乐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恶不恶心啊?” “骂我?满门抄斩。” 蝴蝶案件与付清乐无关,但他也目睹了动物的发狂,拿明若清的原话来看,河仙城在同时举行三场大型游戏,可现在也只发生了两场,还有一场…… 南初七看向沉迷话本的付清乐,“你没下毒。” 付清乐当然没下毒,他连毒药都做不出来。 太没实力了。 “动物为什么会发狂呢?你说它们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有些秘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这是从一开始,付清乐就知道的规则。 和它一同出现的,还有关于歌声的提醒。 南初七想起来,谢长期说水里有东西。 他打趣道:“你觉得,河仙城会有海妖吗?” 整场秘境都是河仙镇的衍生,河仙遗事中就有提到,生活在这里的都是海民,那么有海妖也说得过去。 付清乐点头,“有可能,南海是有鲛人一族。” 和他们同为护院的夏长缨甩掉靴子,默默听着二位讨论,突然插了一嘴:“城里总共就三种身份,说不定海妖就是神秘人呢。” “但是,这跟我们没有关系啊,我只要找出破坏活动的凶手就可以了。” 南初七和付清乐都没有说话,毕竟他俩就是冲着水龙之夜来的。 夏长缨在今晚听到的东西太多,迟早猜出他俩的任务,付清乐肯定首毒他。 南初七明白了,“什么时候?” 两人当着夏长缨的面用密语交流,商量什么时候弄他。 “明晚。” “毒吗?” “乱拳打死。” “太有实力了。” 第182章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正常人 趁众人熟睡时,南初七悄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自以为很隐秘,其实付清乐一直在看他。 默默看着他跨过自己去床下找鞋子,付清乐也是很能忍。 想都不用想,这大半夜的肯定是去偷人。 付清乐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等南初七穿好衣服出门,付清乐一个翻身,把腿搭在夏长缨的身上,抱着人重新闭了眼。 只是夏长缨在睡梦中蹙眉,总感觉被鬼压床了,有点透不过气。 南初七大晚上私会姜云清,听着外面猛兽的咆哮声,明明是道侣,但像偷情一样,非常地刺激。两人拉扯了一会,他觉得姜云清在欲拒还休,更有意思了。 姜云清被他抱到桌上,不太好动身,只能一边瞄别处,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边与他小声说:“南初七,你确定大家都睡着了?” “哥哥放心吧,没人发现我过来。”南初七把他的一条腿扛在肩上,窸窸窣窣地开始解衣服,小模样还有点可爱。姜云清在这方面上没让他得逞,双手赶紧往下摁住,又说:“刚刚有人出去了,你知道吗?” “谁?” 一堆官府的人要查清蝴蝶案件,所以他们再次闯了一回危险的街道。 但南初七觉得这和自己要做的事没有关系,都怪外面的动静影响了兽耳,根本没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姜云清裹紧衣服,不和他绕来绕去的,“我就是想说,你后面有人。” 这话就很惊悚了。 南初七缓缓回头,老庙祝喝茶的动作一愣。 可想而知,这老登见过大风大浪,能够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尊重理解并祝福,没被他们惊住。 姜云清也是,这都能忍。 窗户纸捅破了后,三人都不说话,彼此对望着。 南初七看看老庙祝,再看看姜云清,脸上充满了不解,和独属于大型犬的单纯。 懵逼不伤脑,眼神一下就清澈了许多。 姜云清收回腿,南初七把人抱下来,老庙祝也低了头,端着茶杯从他们身边匆匆经过。 方才不急着走,现在结束了他走了是吧。 他们目送他离开。总觉得老庙祝是河仙城真正的居民,有种超乎常人的美感。 所以这个世界果然没有正常人。毕竟“正常”这个词,在某种严格定义下,显得有点苛刻了。 南初七道:“哥哥,你们为什么不睡觉?” 姜云清道:“因为我们也准备出去一趟。” 南初七:“…………” 是这样的,表演者限制了只能在晚上行动,虽然不知在世子府有没有影响,但老庙祝拜托他和宋扶龄赶紧把剩下的人都找齐,是以唐沂一走,他们也打算出门。 这不,刚好碰见了来偷情的南初七。 老庙祝应该还在外面等着,姜云清不浪费时间,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要走。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望着天边的月亮,突然惆怅地叹气。 “大祭司啊——” 姜云清正在抚平发皱的衣服,闻言抬了头,“怎么了?” 老庙祝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说:“你还是留下来吧,我去找人就好。” 未曾说完的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打扰姜云清的二人世界,危险的事他去做就好。 姜云清:“…………” 他向对方行注目礼,甚至老庙祝没入黑暗的背影,他都觉得格外伟大。 既然要摆烂,那就摆得稀烂。 姜云清转过身,可这时已经不见南初七了。 本以为今晚除了需要做任务的人,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宋安之还是不死心,趁着夜色想偷偷跑回家。 府里一时吵吵闹闹的,惊动了其他还在睡觉的人。 姜云清拉开门,刚想瞧瞧是怎么个事。 月色清浅,廊上却突然滑过一串人。姜云清被震惊到了。 还真是抱团漂移过去的。 他往外探了头,正好看见想出逃的宋安之,和忙着抓人的付清乐,以及刚刚不见踪影的南初七,在走廊上旋了起来。 姜云清:“…………” 拿南初七的原话来说,这地板有点光,一滑就滑了十万八千里,完全使不开。 所以姜云清才能看见这三人华丽丽地从眼前滑过去。 是孙霄娘的手笔。她一天要拖八百遍地,后来就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在里面,恨不得绊死岑世子。 可惜岑世子没摔着,付清乐倒先中招了。 宋安之得了逃跑的机会,回头刚要嘲笑呢,不幸啪唧一声,自己也来了个平地摔。 “草——”付清乐揉着发疼的屁股,余光瞥见南初七叉着腰还站得好好的,莫名不爽,“你倒是扶我一把啊!” 南初七看着两人摔得四仰八叉,想想就很疼,不禁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听闻此话,他立马正色,“你确定?” 这可是付清乐自己提的要求,别怪他没提醒。 付清乐来不及说话,南初七一个滑铲又把他踹飞了十米远。 “你他妈故意的!”不开玩笑,刚才那一脚踹得付清乐尾椎骨都要碎了。 “我腿断了。”南初七迅速躺在地上,比乡野泼妇还难缠。他淡定从容且安详,打算一辈子都睡在这里不起来。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看似是他独自丢脸,其实姜云清也很丢脸。 可以看热闹,但前提是不发生在自己头上。 姜云清关上了门。 被他们吵醒的人中就包括了一个孙霄娘,走廊上一片混乱,这边睡一个那边趴一个,还有一个在骂骂咧咧。看着地上大块水迹,她用舌头抵了抵上颚,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突然喔了一声,好想过去给三位鼓掌。 最后把岑世子也惊动了,但是没走几步就狠狠摔了一跤,至少孙霄娘的努力没有白费。 “默妈!你这是拖了什么地?!还有你们三个——” 付清乐和宋安之在地上扭打,一个骂:“傻逼你还给爹装呢?”一个喊:“少跟我说话,早看你不爽了!” 总之,没有人理会岑世子,倒是孟小姐跑出来哭天抢地,不过因为地板太滑,走廊又多了一个人躺着。 南初七翘着二郎腿,属实是打不过就加入。 “我就知道你没失忆!” “上点强度好吗小瘪三?” 付清乐骑在他身上,恨不得掐死他,“妈的贱人,再来我这横啊!” “狗日的付音尘你什么成分我就不多说了——”宋安之哑着嗓子,但不甘示弱,反手掠下他,“我说我喝不了酒,你到处说我活不了多久!神经病你他妈让我感到恶心!这么喜欢当爹怎么不去纸扎店多拼几个儿子?啊?!” “你小子敢跟我翻旧账是吧?当初我说我饿昏了,你逢人就说我二婚!合着你就该被深山瘴气炸死!天灵盖旋转跳跃爆炸,骨灰都要烧两遍!今晚可让你活出野狗价值跑来我面前发癫了,我弄死你!” “敢这样和我说话?你妈妈死了!” “注意素质,操你妈的!” 好像他们都忘记了今晚闹事的初衷,付宋二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越争越起劲,几乎把对方的陈年老底全给扒完了,最后终于,想起了从壁上观的南某。 南初七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默默偏过脑袋和二人对上了目光。 导火线应该是宋安之的一句—— “我不像你们,起码我是直的!” 这下南初七也怒了。 那场面更加混乱,花坛草皮全被掀翻,扫地的脏水糊得满墙都是,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摁着对方就是一顿暴揍。 以为高手过招,实则不然。 大家都在旁边看着,扒人衣服的是南初七,一言不合拽头发的是付清乐,拿手怼嘴的是宋安之。 宋安之说了,要让付清乐也体验一回他前任们的感受。 然后差点捅进胃里。 宋安之强得可怕,在付清乐拽南初七头发时,他讲究无差别攻击,一人单挑两人,但凡他在仙剑大会上拿出这样的气势,也不至于会是第三。 他说南初七是舔狗,又说付清乐是烂黄瓜,一个个的雷区全让他占了,不把他肠子扯出来跳绳都算他裤腰带勒得紧。 打完之后,南初七唯一的直观感受只有头疼。 就挺秃然的。 当然,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付清乐两排牙齿被抠出了血,宋安之挎着他破烂的外套,有一时的茫然。 再看其他人……哦,大家因为丢脸早就散了。 南初七扶正了发冠,头皮生疼。 而且只要想想这几天都得和他们住在一起,头皮就更疼了。 “靠,我感觉我门牙都快掉了……”付清乐一边吐血一边抱怨,“姓宋的溜这么快,还跟我装失忆?” 南初七推了他一把,“我帮你拦人,你对我动手?” 付清乐不是误伤友军,他就是故意的。 南初七说自己真的要秃了。 就这样落寞地站在院子里,好像没人管的小可怜。 “无事。”付清乐摊开右手,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实属是经验所致,“南枝小朋友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翩然俊雅人神共愤,肯定不会在意这点缺陷的——” “当然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我帅。” 他还挺意外,南初七没和他掰扯,毕竟这也是事实,无法反驳。他看似赢了一次。 付清乐刚要开口,怎么还站在这里,身后的门就先开了。 姜云清拿着药喊人进来,南初七瞬间恢复精神。从小可怜到小宝贝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他当狗又怎么了,简直不懂白月光的含金量,哥哥的突然出现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 南初七离开前,扬起笑容冲付清乐说:“大帅逼,我就不陪你了,告辞。” 是的,付清乐赢了外貌,但也失去了尊严。 第183章 第一轮投票 姜云清让人坐好,这样方便他站在床边涂药。 本来也就一点皮外伤,刚才不喊疼这会更不会疼,但姜云清还是放轻了动作,一股子药味混着二人的香囊气息在周围弥漫开来。 偏偏南初七极其不老实,搂过脖子在脸上吧唧了一口,一会又摸摸小腰摸摸腿的,坏事好事全让他占了。 姜云清拍掉他不安分的手,南初七扭捏了一下,竟还不太高兴:“干嘛呀……” 话没说完,就被姜云清强硬地捏住下巴,这才稍稍停息了片刻。 左右都是无聊,南初七便直勾勾地盯着姜云清的脸,看着他为自己上药。药膏触肤的感觉凉凉的,而且姜云清没怎么用力,这段过程很舒服。偶尔与他对视,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 “你在想什么?”姜云清见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了,看起来有点呆,放下药瓶后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南初七在想,明明河仙城只过了一晚,却像几天时间一样漫长。那是因为大家经历了太多,但细想下来,又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心头莫名空虚起来。 有点想午夜嚎叫。 一边可惜明若清没能好好玩,一边羡慕她可以早点离开,南初七就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而且在河仙城待久了后,他们只会越来越贴合自己的身份。 就像真正的动物一样。 偏生本人察觉不了,还以为这是河仙城特有的幽默感。 太自由了。 殊不知,河仙城就是一个可以让人丧失人性的地方。 南初七养过胖胖,所以他能够忍受姜云清在后半夜的行为。他不熄灯姜云清就不睡,一熄灯就从西边窜到东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勤快得像个装修师傅。 杯里的水是毒药,其他地方的水就是琼浆玉露。 不允许桌上出现任何一件物品,还可以和窗外的小鸟耗一整天。 心眼子特多,南初七防不胜防。 但是幸好,南初七也不需要在晚上睡觉。 干脆点,互相折磨算了。 哪里还有这种双向奔赴的病情? 这次姜云清比南初七走运,因为他有个开挂般的队友。 老庙祝赶在天亮之前找齐了所有表演者,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如今一并不要钱地塞进世子府,趁岑世子发怒之际,他组织大家在门口一阵吹拉弹唱,硬生生让岑世子把脏话憋回去了。 面向众乐师的老庙祝抬起双手,一边挥一边喊:“哎,对!编钟这边不急啊,让弦乐组先走……对对!唢呐起——唢呐起!” 河仙城,做到了从里到外,从外到里,无论是居民、客人,还是这场游戏,每个人都在一条癫狂的路上越走越远,让外来者和当地人一同极致地发疯。其实从某种方面来看,这也是种团结。 然而戏班子没有表演很久,当第一缕金光突破云层时,老庙祝和他的乐师们全都倒地不起,好像死了一样。 岑世子凑近一瞧,才发现这些人开始打呼噜了。 他们只能在晚上出门,如果无法赶在天亮前回家,就会像这样睡着。 这也是一个时间提醒。 要开始投票了。 昨晚的暴乱持续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平定的,都没有印象了,但惊讶地发现,街上早就恢复了原貌,活下来的人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感觉像是全部刷新了一次。 但众所期待的投票环节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除官府以外,召集同时接触过三起案件且可以参与投票的人员,进行轮流叙述和复盘。每一轮都是如此,而凶手必在其中。 所以,只是单纯的比谁运气更好罢了。 动物发狂是每个人都参与过的案件,可蝴蝶尸体就不一样了,最后满足条件的,加起来总共十二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唐沂和霍无尘竟早已见过城主,就是昨日在老爹面馆里表演功夫拉面的大熊猫。 它身披红大褂坐主位上,肥肥胖胖的身躯十分讨喜,就是眼底天生黑眼圈,看起来好像没睡醒,一点都不似拉面条那样灵活。 ……连说话语速也慢吞吞的。 听熊猫城主说完一句,桌前的几人都要结蜘蛛网了。 因为脖子短,根本瞧不出它抬了头。它说大家运气很好,今天出席了两位凶手,但具体是哪一桩案件的真凶,就凭各位的判断和线索了。 南初七看过去,除了谢长期和官府等人,在场剩下的六个人,他认识其中两位。 一个是被迫和他玩狩猎游戏的小羊羔,还有一个,是昨日向他提出疑问的公主。 只不过公主头戴幂篱,这会更是遮蔽了全身,依旧看不见容貌。 南初七迅速低下脑袋,避免和任何一个人对视。昔日射出去的箭最终正中他的眉心,他就知道当坏人不该多嘴。 那只受害者小羊羔必须站在椅子上才能露出脑袋,它激动地叙述起南初七在昨晚的恶毒行径,又生气又委屈,指出他就是动物们“返璞归真”计划的主使,并且撸起羊毛,向众人展示手臂上的两排牙印。 众人:“…………” 霍无尘直呼内行:“卧槽兄弟这是真的吗?它这么可爱!” “这个……呃……”南初七低着脑袋摸了摸眼睛,有点心虚,但是死不悔改。 小羊羔义愤填膺:“投他!他是坏人!” 场上共有两位凶手,现如今小羊羔第一轮就拉南初七下水,实锤他为非人阵营,不仅影响了大家的判断,还能让真正的凶手混过去。 比如唐沂就说:“不算宋知旋的话,你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言外之意,谁知道南初七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小羊羔有证据,车上好多人都看见了,当时南初七紧抓着它不放,它没有撒谎。 霍无尘就是那种趁朋友趴着时,他都要凑过来贴脸查看的人,“你怎么不说话啊?再不解释你就出局了。” “…………”南初七能解释什么,比起被人污蔑,他更在意自己的无能,竟单杀不了一只傻白甜。小羊羔把所有细节都抖了出来,显得他又坏又蠢,又变态又癫狂,这和大街上裸奔有什么区别。 他就不说是为了好玩才放小羊羔先跑三百米远,现在被对方反咬一口,真的很丢脸。 小羊羔的实锤加上南初七的沉默,大部分人都觉得言之有理,在第一轮什么线索都没掌握时,决定先把他投出去。 最后熊猫城主问小羊,确定南初七就是昨晚发起动乱的真凶吗。 小羊羔无比肯定,而其他人作壁上观,只有谢长期出声了—— “三桩案件,两位凶手,后面的人还没发言,现在就选他是不是太早了。” 是很早,说白了就是拿南初七试水。作为第一场投票局,他们想看猜对了会如何,不对又如何。参与游戏的有这么多人,每天都要组织投票,容错率很高的。 但是谢长期说:“蝴蝶尸体、返璞归真和动物发疯的凶手都算非人阵营,你们觉得在这三桩案件中,凶手该是什么身份才最合适?” 明芃的卷轴上提到,自愿变成动物的兽人认为这样才能营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那么“返璞归真”计划的凶手,肯定也是动物。 显然南初七不符合。大家都同意谢长期的观点,不会指控他是这桩案件的凶手,已经缩小了范围。 “那动物集体发疯呢?一定是他用了什么秘术!” 谢长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梨涡,纠正他们越来越偏的思维:“作案手法不是现在该讨论的事,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第一轮投票不可能立马找对凶手,确认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借明若清之口传出来的又一条规则,弱小的动物也可以主宰一切,倘若比不过天敌,就让它们发疯。 有时候,一些看似人畜无害的猎物,才是真正的猎人。 所以这桩案件的凶手,像小羊羔这样的弱肉动物或兽人嫌疑最大。 谢长期没别的意思,不拉拢不孤立,就是单纯地不喜欢别人一开始就带节奏。 南初七嘴角上扬,以为洗清了嫌疑,但还没得意多久,唐沂就突然提起:“蝴蝶尸体的案件,受害者没怎么反抗就被杀死了。” 要么是两人认识,要么是双方力量悬殊,受害者来不及防备。南初七喜欢搞偷袭,这个大家都知道,他可能一推就把人磕死了。而且在事后接受死者的跪拜,看起来是他会做的事。 三桩案件中,南初七唯一符合的竟是这个。 谢长期道:“他和我一起从湖边过来的。” 唐沂道:“好吧。” 南初七道:“怎么回事你今天?一直搞针对!” 好受伤,唐沂不向着他就算了,最后替他说话的居然是谢长期。 这哥们理性得有点发邪了。 南初七就事论事,郑重与谢长期说道:“谢谢你,以后我再也不背后说你坏话了。” 谢长期:“?” 是的,以后改为当面讲。 南初七字正腔圆道:“贱人。” 谢长期:“??” 南初七是个天打雷劈的好人,他心高气傲,大不了另起炉灶。 当然了,还是有点报应的,该投他的人一个不少。 因为他们觉得即使选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直到谢长期提醒,票数最高且非真凶的人有一次报复的机会。 就是以命换命,哪怕到死也要拉个人一起死。 没人想在这上面冒险。 南初七有谢长期作证,非人阵营事发前他们都待在一起,参与狩猎也仅仅是因为天性,并不足以说明他就是真凶。 谢长期身份上的优势就体现在这里了,因茶博士八面玲珑,可以获取大量别人没有的规则,且自主辨认真假,所以他能说的一定是真的。大家都犹豫了。 “我建议这轮都弃票,多参与事件收集线索,毕竟凶手可以撒谎。” 至少,城主没有规定过不能弃票的。 久久沉默的公主开口了,她说:“我支持,但是得抓紧时间,我想平安地度过水龙之夜。” 公主这个身份也很有意思,能否让她满意全凭主观意愿,看似不需要杀人就可以让对方直接出局。所以对某些人而言,她是隐患,总觉得她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可是,南初七心想,如果回答不能让公主满意,是怎么个出局法,真有这么简单的判定标准吗? 他多看了公主几眼,公主正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她的指甲光滑圆润,怎么瞧都不像是会杀人的手,但是也和昨天见过的有点不一样了。 奇怪,公主的指甲是变短了吗? 许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南初七总觉得公主在看自己。 待众人都发言完毕,因为无法断定有没有撒谎,一致决定今日弃票。少点套路多点真诚,大家表示一有线索就互相分享,笑呵呵地与人告别,准备打道回府。南初七经过公主身旁,带起的风吹动了幂篱面纱,他就是想看看,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倒是忘了,公主喜欢问各种问题,或是觉得已经有过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在公主提出想知道她是谁时,南初七没有反应过来这也是个问题。 第184章 故人何在,山高海阔 某东街糕点铺——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付清乐不行凶不投票,因而像闲云野鹤一般逍遥。过去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有点空虚,就算傅澄和他撕破了脸皮,勉强老实了一个月,但还是死性不改,这会开始“重操旧业”了。 “公子哥,今日份糕点都在这了,为了您这单啊,我们可是推了所有客人的货,天不亮就起来加急做的,还有什么吩咐吗?” 付清乐斜靠着柜台,粗略地扫过一眼形色各异的糕点,最终选了梅花酥,捻起一块送入口中。听掌柜说,这次梅花酥醒面的时间长了些,搭配浓茶趁热吃最好。他停顿了一刻细细品尝,确实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带有些油润。 “怎么样?” 付清乐矜持地点点头,“不错。” 掌柜搓了搓手,呵呵笑道:“所以依您的指示,送去瑞雪小院给那位陈小娘子是吧?” 付清乐掏出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又指指其中几块,“妙妙不喜欢豆沙,你就把这海棠的给她送去——” “小倩最爱甜食,但吃多了不好,今天给她换个口味,没那么重的,梅子冻糕略酸,那就选这个。” “瑞雪小院住着两位小娘子,另一位就送雪茶酥。你刚刚给我喝的茶挺好,也一并送了,注意别把她们的搞混。” “八宝藕粉桂花糖糕怎么只准备了一碗?我看起来是很小气的人吗?” 掌柜道:“是这样的,莲儿姑娘说,这碗能尝到很多小料,已经很开心了。” 付清乐道:“那不行,你把店里每份新品都给她包起来,告诉她必须吃完。” 掌柜直呼内行:“我去,太舍得花钱了,活该你有这么多相好啊!” 付清乐单手支着额头,“谈吗?谈的话我也给你买。” 掌柜:“……我是男的。” 付清乐笑笑没说话。 蓁缘铺因他这位贵主,一次性推掉了许多客人的单,其中就包括为了哄白月光开心的岑世子。 岑世子看看掌柜,再看看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不是我府上的护院吗?” 这么有钱? 付清乐精得很,面不改色地交与他一只食盒,略有些责备道:“少爷你看你,还亲自来这一趟,属下正准备回去呢。” 有些人就是这样,气质上早已胜过一切,哪怕套件麻袋都觉得优雅。岑世子想说要不这少爷给付清乐当吧,他看起来比自己合适。 这段小插曲过后,付清乐又去了趟西市——最里街的那家铁匠铺。 没别的原因,就是宋安之住在这里,还真是他的家。听左右街坊说,他是铁老大从外面捡回来的养子。 所以宋安之没有撒谎。他自陈仓一事后确实短暂性失忆了,顺着渭水漂到很远的地方,刚好被秘境里的人救起来了。 有生之年能看到宋安之蹲在家门口打铁,付清乐就觉得这趟不算白来。 此景不可多得,连结束投票的南初七都在旁边偷看,声也不出气也不喘的,还把付清乐吓了一跳。 两人躲在树后偷偷观察,从选材开始,一直到加工和细节处理,十分专业地切割与打磨。本以为只是装样子,没想到真让宋安之学会了一项本领。南初七有个疑问:“他该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吧?” 宋安之虽没有明确说过,但他的所作所为都表明了要待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 河仙城不过是一场虚无的秘境,他何必要抛弃外面的一切留下来。 南初七搞不懂他,付清乐也不懂。 这人脾气太倔,什么都不肯说,和他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深山苦修的决心。既然遇上了,不论他愿不愿意,都要把他带走。 付清乐大概猜到了宋安之的想法,“为了逃避吧。” “逃避什么?”南初七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和秋家的婚约。” 宋安之不敢忤逆兄长,又有家规在身,宋家没有毁婚的先例,他干脆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当自己死了。反正,他是一点都不在乎身外之物。 ……还挺有个性。 南初七道:“河仙镇可以心想事成,咱们告诉他,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付清乐道:“你真信这个?” 心想事成什么的也太缥缈了,付清乐不迷信的原因就在这里,求神拜佛不如多求他,他才是人间财神爷。 毕竟老天爷是公平的。 虽然给付清乐开了扇豪门,但也给他关上了形同虚设的天窗。 南初七多了解他,毫不留情地当面拆穿:“你不迷信?我记得你有巫蛊小人。” 金阙阁有句八字入门箴言,即鬼神实有,灵怪非虚。付清乐这个传人,嘴上说是不迷信,其实也只是特立独行的揶揄罢了。 “局势所迫,我自有妙计。”付清乐就不告诉南初七,他在巫蛊小人上写过姜云清的生辰八字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付清乐意有所指道:“要不你再找一个吧,这个我是真心喜欢。” 南初七没反应过来:“什么?” 付清乐故作深沉道:“情敌也是一种同好。” 迷不迷信的问题另当别论,但河仙城确实处处充满了奇迹,所以不得不相信,在这里真的可以心想事成。 比如付清乐移开脚,看到了一小块闪闪发亮的蛇皮。 就是这个东西,差点让他和天裕熬一辈子。 现在材料都收集好了,他可以开始制作毒药了。 但不知为何,付清乐捡起蛇皮,痴痴地盯着,总有些空虚。 一命二运三风水,这世间来来往往的有太多人,既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付清乐卜筮占梦,都从没想过自己的命会和某人交融。 他看不透万事始末,却看见天裕站在不远处,伸手接住了一片落下来的枯叶。 明明凉秋多悲,但河仙城依旧有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就在天裕站过的地方,仿佛残红褪尽,青杏初生。 落叶一如昨日倾盖二人,在空中随风翻飞,最后落到地上。故知山川云物都生了灵气,一半风雅一半仙。也许是因乍见之欢,也许是因共性的默契,付清乐再不用强行展示优越感,他眉目平和,把干蛇皮递给了天裕。 天裕最终没有接。她只是喜欢发光的东西,比起鳞片,付清乐的眼睛更明亮。 “你知道,海神的传说吗?” 春华易逝,而人生百态皆在其中,那便不如顺其自然。 幸好,他们没有过早地归于平淡。 河仙城身在千重云水中,当真是一个好地方。 有人重逢不言语,落叶也烂漫。南初七不打扰他们,自个悄悄离场了。 之前总是忘记卷轴的第三条规则,现在突然觉得山羊爷爷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但他还没遇上,打算趁这段时间多找找。 毕竟心想事成,只要他有了想法,真的拐弯就碰见了。 姜云清的卷轴和南初七不一样,山羊爷爷需要帮助,但居民们都不喜欢听他说话。 就是因为这个,他被三两孩童当街戏弄,最大的瞧着约莫十四岁,最小的也有十二。这边用石头砸他,那边又去扯他身上的背篓,害他摔倒在地上,可好多路人只看了几眼就赶紧走。 瘦小的老人独自躺在地上起不来,来往马车穿梭不断,没有人帮助他,也没有人指责那几个恶童不要再欺负他了,甚至叫嚣自己年龄小,官府不会处罚他们的。 原以为只是山羊爷爷年纪大了需要帮助,没想到会是这般令人无力的场面。 硬了,南初七拳头硬了。 真不敢想象他这一巴掌打得该有多响。 不弄死这几个贱逼都算他仁慈。 南初七忙着天降正义,哭得越凶他打得越狠,最后还是其他热心人士扶起了山羊爷爷,替他捡起了散落一地的果子。 “老爷爷你哪里受伤了没有?”晏负瞧山羊爷爷不说话,只连连打手势,便知道对方是个聋哑老人,他还真的愣了一会。 居民们都不喜欢听山羊爷爷说话。 不是不喜欢,是压根听不懂。 晏负看得懂手语,很快又回神,无声地再次问了一遍。 山羊爷爷说他没有事,指着某处表示自己的家就在附近。刚好身后有马车经过,晏负把他拉回来,他发现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倘若今日无人帮助,谁知道山羊爷爷在以前受过多少欺负,但即便如此,他还能朝二人笑着摆手。 原本晏负也是冲着奇遇而来,想从山羊爷爷口中得到线索,可看见这样的画面,他实在无法平静。 “怎么称呼您?” 老人家在他手心上一笔一笔地划着,晏负低着头,当认出这个字后,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铺天盖地的回忆朝他涌来,竟觉得格外沉重。 他的声线有点哑:“福。你叫福子。” 已然忘记老人家根本听不见,他说完这句话,泪水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晏负为什么会手语呢,这个问题南初七早就问过。 他说是因为一个哑巴。 但除了哑巴以外,还有一个不怎么被人记得的,死去很久的人。 南初七走过来的脚步也是一顿。 原以为神游天外数十载,任凭后世如何评价,只要不去想就能释然所有事,但命运再次甩了他一道响亮的巴掌。 晏负捂住嘴,就像秋管家陪着他的二少爷一样,福子也陪了自己好久好久,可这孩子死在了大雁回塔的季节,差点让他整个人生都颠覆于锦华峰。 他因奇迹般的同名而恍惚,却并非陷入回忆无法自拔,而是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救下了福子。 他扪心自问,故人何在,山高海阔。 第185章 丢进秦淮河里浸猪笼 河仙城的第二晚,又将是一轮新的劣者淘汰制,但今日规则稍稍有些变动,佩戴铃铛者需在天亮之前找出藏匿在各地的所有“猎物”,反之全员出局。 俗称,大型躲猫猫游戏。 有点可爱,但也有点刺激。 特别是在昨晚经历了非人阵营大屠杀后,捉迷藏什么的就显得很温馨了。 今晚的“猎人”似乎是随机性的,而“猎物”一旦躲好便不能再更换位置,需硬生生熬过六个时辰。原以为睡一觉就好,可环绕四周的铃铛声和识海里不断有同伴淘汰的提示,都深深刺激着自己的神经。这样一看,“猎人”要比“猎物”更有优势。 南初七没有铃铛,但他倒不怎么怕,毕竟藏在世子府里呢,居然没一个人进来寻找,果然这就是主角的魅力么? 只要今晚在府上苟好不被发现,到第二天将是一大批人淘汰出局。 他大胆一点,又趁老庙祝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找姜云清。 白日里这些人因身份限制陷入沉睡,为了水龙之夜,他们干脆就在府上排演,哔哔哔地吹唢呐、噔噔噔地弹琵琶。岑世子抱怨了好多次,说他们真的巨吵,大晚上扰民。 主要是岑世子和阮姑娘忙着吵架,有了老庙祝的加入后,二人都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了。 连孙霄娘都觉得,这老逼登很强。 老庙祝凭一己之力,让整座世子府在他面前,被硬控每一天。 可想而知,南初七想见姜云清一次都很难。 姜云清沉睡了一整天,所以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消息有点脱轨了。 南初七坐在床边给他喂水,突然觉得还是竹舍好,起码白天也能在屋里走动。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把猫耳和锁骨尽收眼底,还有姜云清垂眸喝水的动作。南初七目不斜视,心却跟着飘了一点,此情此景莫名想到了昨天的洗澡。 记得那会儿他连哄带骗地塞进了两根手指,结果把人疼得不行。虽有热水浇灌,但初次扩张实在难受,所以当他想伸入第三根时,被及时喊停了,甚至澡都没能洗完。 现在想想还挺遗憾。 南初七抬起手指,轻轻戳了戳姜云清毛茸茸的尾巴,“宝宝,你是个可爱的猫猫。” 这话术他总是对胖胖用。 姜云清果然呛到了,在他怀里连连咳嗽着,身子一阵颤抖。刚想说点什么,南初七俯身舔去了他嘴边遗留的水珠,他便没来得及开口。 南初七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时云游天外。这就是河仙城其中之一的魅力,在房事上,人性与兽欲得到完美的中和,胶漆相投也不是什么很羞耻的东西,一切全凭水到渠成罢了。 耽于美色而畏于礼节,既猥鄙而又迂腐。南初七学了点新技能,他问姜云清想不想试试。 姜云清既没拒绝也没说好,他眉目清逸,略微低眸望向某处,端坐着任由南初七摘去头上的发冠。因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些动作便实在有些涩情了。方见南初七的手指绕过发带尾尖,束带一散,墨发就如绸缎般垂在身后,衬得人易碎易灭,好一张颓倦美人面。 很奇怪啊,姜云清明明就是一个无趣至极、情感迟钝,也不爱说话的人,怎么能这么吸引别人呢?就像哪怕是一座平静寡淡的湖,也忍不住想在上面激起浪花。 南初七将几缕碎发别至他耳后,便又蹲在床边,眼里好似盛了一碗春日烈酒,胜在气氛和趣味,学着书上说:“若哥哥瞧我一眼,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他有虎牙,因此笑时好看,也擅长插科打诨讨哥哥开心。姜云清与他对上目光,随性淡然地回他:“我看见了,你眼睛里有我。” 那可不是,魂都要被勾走了。 南初七看起来就像一只很会顶的大型犬,突然起身拥住姜云清,吸了好长一口气。主动权归于谁已经不重要,撒娇卖乖倒是游刃有余:“哥哥,我好喜欢你!” 姜云清被扑倒前,余光瞥见他的尾巴一直晃,且一口一个哥哥的,总让自己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根本不好意思拒绝或是推开他。 南初七挺有心机,他就知道姜云清心软。 姜云清放任他的脑袋在颈边乱蹭,说好学了点新技能,怎么迟迟不见其他动作? 若是拿出以前的比对,南初七也算半个无师自通,就是下手没轻没重的,姜云清想打人……昨天从狐狸店主那回来后,带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说是要和他练练房中术。 不会就多学,这似乎没有错。 何况姜云清已经体验过一回“前戏”,南初七的水平确实有那么一点提高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这样想。 他居然还有点期待……? 在炽热的目光之下,南初七仅仅把手插进他的墨发里,细细揉捏着挺翘的猫耳,另一只手支着额,还没开始就已陷入贤者模式,姜云清有理由怀疑他不行。 “我今天有过一桩奇遇,得到了居民的线索,说是要小心城里的茶,以及部分兽人其实是动物假扮的。” 所以“返璞归真”计划的凶手,有可能也是兽人——动物假扮的兽人。 南初七感觉这条线索没什么用啊,为什么山羊爷爷要告诉他和晏负,小心城里的茶呢? 哪里有茶,谁会煮茶? 姜云清乏了,心情像是经历了御剑飞行,忽高忽低的,就和南初七的性致一样来得快去得更快。气氛都烘托到这里来了,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给机会不中用,不想和他说话了。 据说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会突然笑一下。 南初七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脸上,“哥哥笑什么?” 姜云清摇头,“没事。” 不怪南初七无用,是他忽然间觉得这动作挺温馨的,适合跟姜云清在炕上过日子。 听着大风卷过江湖的雨,藏花梅林依旧是那个霜。 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南初七摸了摸姜云清的耳朵。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好奇怪啊,色欲都消失了哎。 他干脆一直倚靠在姜云清身侧,说起了一点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经年旧事。 但很遗憾,他们的过去不算很美好,南初七也怕姜云清伤心,便刻意略过了与锦华峰相关的事。 可锦华峰之后,两人就一直住在红柳关,南初七赫然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他今日碰见了晏负,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姜云清忽地扭头看他,“如果当年没捡回你,你是不是就不用吃苦了?” 南初七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少爷,谁知道命运这么捉弄人,但是幸好,也不算太难,他能认识姜云清已经很高兴了。 何况十六岁的姜云清真的有在好好养他,其实没怎么吃过苦。 南初七记性再好,也记不住儿时全部的经历,所以说到最后,竟多半是姜云清在回忆。 姜云清说,他记得。 不止记得小外甥刚刚学会走路后,就想追着南初七跑。还有南初七不小心磕掉的第一颗牙,是他们在鹿蜀山上过年,吃掉的那只铜钱饺子。 那时大家都还在,如今再回想起来,最初的那一批人,好像都已经散了。 姜云清不是个喜欢沉湎过去的人,他只是有点不甘而已。 当年说好要去做一番大事的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独剩他抚念今昔,恍然若梦。 距今十五年,也确实不该抱有什么期望,扪心自问,哪里能陪一辈子呢。 不过是,年少无知罢了。 姜云清才知道,原来他和南初七之间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哎”这句话,一直都是南初七想说的。 姜云清没有略过红柳关,他想起来那位叫小桃的姑娘,可能南初七不记得了,他说那时候的南初七真可爱。 南初七缺失的牙齿还没有长出来,虽然和小桃姐姐不熟,但是她给他们煮面吃,所以南初七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嘟着小嘴说了一句“泥嚎”。 这件事南初七真不记得了,原来他打从小时候就很嚣张,除了天性使然,主要是姜云清养得好。现在姜云清能够心平气和地回忆,说还好有南初七傍身,主人家就心软,到处都能蹭饭,怎么都饿不死。 南初七没说,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养大的小孩。 尽管仙门百家不承认,但这十五年以来,姜云清已经当了十余年的天下第一,是消逝于江湖,仍四处流传着他的故事。南初七承他之所愿,没让他蒙羞,也走上了这条路。 要知道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创,因此名士声名成毁,决于片言也。品评姜二的诗文太多,好名有,坏名也有,是非公道只在人心罢了。姜云清抛弃曾经的名字和身份,虽说是可惜,但他也能用另一种方式重回江湖。 姜云清突然问他,想不想去金陵看看。 南初七:“呃……” “呃是什么意思?” 南初七不好说啊。秋士美是姜云清的亲爷爷,去金陵多半是为了探望亲友,但秋士美对南初七的印象不太好。 不行,这不礼貌。 南初七还想跟姜云清成亲来着,结果第一关就卡住了。 其实姜云清没有想很多,只在记忆里,除了从小修行的仙门,还记得江水春潮拍打孤城金陵的河岸,他娘带着姐姐和他走过一遍。 “金陵山川形胜,历史人事一切皆变,唯紫金山、秦淮河亘古长存。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吧。” “我会被丢进秦淮河里浸猪笼吗?” “……不会,你想这个干什么?” “见哥哥家长,有点紧张。” “南初七你是心虚吧。” “……早点睡吧宝贝,别把身体玩坏了,我还要玩呢。”南初七翻过身,掀起被子蒙头躺下。 姜云清又掀开他的被子,“我才睡了一整天,你转移话题的能力真菜。” 南初七猛地起身,接着猛地把他扑倒。果真是让姜云清经历了一次御剑飞行,两人好像不在同一个轨道上。 该涩的时候说正事,该说正事的时候来波大的。 直至天明再度沉睡前,姜云清从身到心都深深体验了回年轻的好处。 而且这是姜云清身份上的极限,不是南初七的极限,他觉得在睡着时没意思。 第186章 死者目前到处都是 姜云清参加排演的时候,双腿有点控制不住地打颤。 这种感觉,比自己当年在温从云手下练功还要酸痛。 眼看大家都逐渐走上正轨,现在姜云清也能熟读祝文并背诵了。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复习,南初七偶尔也过来瞧过,但总是没留多久就被老庙祝轰走了,说是不要打扰大祭司。 “嘁,小气。” 老庙祝一张凳子,姜云清一张凳子,其余的也都被表演者们占了,便摸着胡须说:“滚滚滚,这里没你的位置。” “什么鸟话?哪里没有我的位置?”南初七速度很快的,身形一闪,在老庙祝面前刮过一阵风,直接坐姜云清腿上,软磨硬泡地抱着哥哥脖子不肯撒手。 “…………”姜云清忽感腿上很沉,就见南初七已经低头钻进他的臂弯,也去看他手上拿着的祝文词。 就喜欢南初七这种贴脸开大的态度。 南初七装模作样地认真看了一会,突然问:“我重吗?” 姜云清面不改色:“还好。” 负重站桩又不是没经历过,就当练功吧,姜云清抱得动他。 南初七又关切询问:“哥哥,你腰痛不痛,腿栓不栓?” 姜云清往后翻过一页,“你知道就好。” 南初七坐他身上可舒服了,“那我们换个位置。” 姜云清抬起脑袋,思考了一会后说:“不要。这样更怪。” 好不容易送走南初七,他以为终于可以消停了,没想到公主也在这里,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老庙祝休息完,继续在现场兴奋地指挥。直到匠人打出最盛烈的铁花,宋扶龄的龙舞已胜过飞升,但还远远不够。他要求群山万壑全被点亮,要求居民们都能看到神龙,而他振臂一呼,以焚过千年的燎原之势绽放在众人眼前。这几天总感觉他越来越癫狂了,兴许是水龙之夜将近,像他一样真正为了传承文化的人,都有股狂劲和蛮劲。 那边很是热闹,姜云清以为公主也会去瞧瞧的。 但她没有。戴着幂篱,看不见她的样子。 姜云清不欲多管,祭神仪式上需要念祝文,主要是为了赞颂龙神威力和传达众人的愿望。他想起来,公主将是第一个得到龙神祝福的人。 这样一看,公主应该是想在节日来临前就和大祭司商量好,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吧。 正好背到“千年万岁,银花颂声”的一段,似乎对应了铁花匠人的形象。姜云清抬首望去,那璀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这篇祝文,详细记载了龙神的过往和功德,凡人该礼拜供奉。河仙城之所以有口口相传的龙神存在,是因为它在人们感到绝望之时,给予了他们一份希望的寄托。现如今风调雨顺,不仅仅源于龙神的庇护,还有他们千次万次,救自己于水火的韧性。 不知为何,姜云清突然想起在笑城高楼里,遇见徐乐师的画面。 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传承么。 许是感应良多,风吹哪页他也不曾管顾,公主出声提醒,他反应过来后道了声谢。 “排演如此,看来节日也不会差了。” 姜云清微怔了片刻,公主应该是在和他说话。 因为卷轴有一条关于她的规则,姜云清其实很重视,怕自己漏了什么。 他可不想在最后关头出局。 但公主没有向他提问,反倒说了许多节日的事,就像再平常不过的客人,对这里的习俗深感兴趣。 姜云清想这些也不算问题,就算是,公主站了很久,没有表现出不满意的迹象。 “参与活动的有这么多客人,偏偏只有我能够最先得到龙神的祝福,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卷轴倒不曾规定过谁先得到祝福,但大家公认,甚至公主本人也认为,她就该是第一个。 所以公平吗? 当然不。 但这个回答,肯定不是公主想要的。 姜云清眯了眯眼睛,像她这样高傲的人,会想听到什么呢? “公,天下也,是以公主,乃天下人之主。祝福为先,公主最合适。” 不知公主在面纱下会是何表情,姜云清避开公不公平的问题,只解释“公主”一词为何而来,但这样漂亮且适宜的恭维,实在妙极。 她好像说了声谢谢。 看来姜云清过了公主这关。 挺好的,这下真的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了。 姜云清把祝文放在一边,安心地观看大家排演。 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现在岑世子也不随便骂人了,倒是眼里莫名充斥着水光。 秦昭落和孙霄娘肩并肩站在后面,双双露出鄙夷之色,看着岑世子拥住阮姑娘恩恩爱爱。 一个说:“他奶奶的,这段日子可熬死我了。” 另一个说:“前头剧情太虐了,我都哭了好多回。好嘛,这下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俩幸福了,那我们呢?” 秦昭落:“恶心。” 孙霄娘:“去死。” 两人真是在府上被逼疯了,遗憾没能出门好好玩一次,所以顺利离开秘境,都是他们应得的。 无论河仙城如何变化,老庙祝都带着他的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能正常举办活动是毋庸置疑的。而水龙之夜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还要清算哪些人成功完成了任务。 有人可以撑到水龙之夜,有人还没开始就早早出局了。 比如最近新发生的,熊猫城主在后厨大锅里捡到了一块残肢。 这天早上,所有在老爹面馆用过餐的客人都破防了。 识海里提示,【抱团都去送】已出局。 大家仔细想了想,这好像是夏长缨的名字啊…… 第一次出现自己认识的伙伴,也许之前就有过,但因为名字千奇百怪的,所以出局了也认不出。 像是产生了什么连锁反应,唐多令因上一局猜错真凶,当晚就被报复了。还有付逾眠再次外出乱跑,不幸被路上的马车碾死。 据说公主前来认领尸体时,她表示这不是小乖,小乖没有这么扁。 一时间,朋友们就跟殉情一样,纷纷触发了各种出局方式。 没完成任务的、被马蜂蛰死的、乱撕倒刺导致伤口感染的、左脚绊右脚摔死的、帮人抬重物闪到腰的……几乎只有夏长缨真正遇上了歹徒,他的出局实在没办法,但其余人都有种痴呆一般的幽默感。 俗称人类一败涂地。 更破防了。 南初七拿起几百年不用的通信仪,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不是你怎么真动手啊?” 付清乐抬起脑袋:“啊?” 不知道啊,一觉醒来他就开始背锅了,有什么头绪吗? 原来南初七要替主人洗清嫌疑是这个意思,只要付清乐身边有人遇害,他便会自主成为最大嫌疑人。 付清乐的任务不是杀人,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真凶挡刀的,卷轴居然连这个都骗他啊! 还好及时止损,付清乐并没有行凶,否则他也要殉情夏长缨了。 现在想想,他愈发庆幸当时和天裕争了大半天,让他来不及制作毒药干坏事。 三天时间里,除了特定发生的案件,加上前两轮几乎呈对半性的淘汰,最后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部分案件得到解决,凶手或投出或逃脱,这是别人的事。与蝴蝶尸体相关的十二个人,依旧一头雾水。 去掉黑胡子和独眼龙,这二位就是闪到腰的热心市民。 其实无论哪桩案件,找出真凶都和南初七的任务没多大关系。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如何快速地洗清付清乐的嫌疑,好像就是要先破案。 南初七举着通信仪不放,表情里带着点毋庸置疑,“不用担心啊,本人在当宗主前干过神探,我冷静分析一波——” 付清乐压根没拿通信仪,只是单手摸了摸下颚,听着来自专业人士的分析。 南初七长篇大论,最后得出结论:夏长缨准备铁锅炖自己。 付清乐还在战术性摸下巴,喃喃出声:“难道你是天才?” 明芃站在二人中间,突然伸手打住:“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自己不小心睡在锅里,并且本来就是一块一块的?” 南初七和她对上目光,眼神坚定得堪比昆仑虚弟子,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郑重地点了点脑袋。 他说了,死者天生就长这样。 明芃嘶了一声,也战术性摸下巴,“那他是怎么出现在锅里的?” “陆陆续续地进去的。” “够了。” 有前几轮投票的经验,进行投票的人必须要同时参与过三种特殊事件。明芃喜欢去老爹面馆吃豆花,很不幸的,她也在今天早上破防了。 而今晚非人阵营的淘汰方式是歌声。 跟小心会唱歌的人不同,这次是瓦舍全班人马齐齐丧命,都被割掉了声带。霍无尘说凶手极其讨厌吵闹,动机是希望河仙城能够安静点。 所以声音一旦过大就会死。 那么目前唯一热闹的活动,只剩老庙祝这批人的排演了。 难怪老庙祝死活不肯离开世子府啊。 铁锅炖夏长缨、城内禁止吵闹、“返璞归真”计划就是明天早上的投票内容。 明芃反复摸下巴的手逐渐发抖,连声音都有些许的虚弱:“三天了,返璞归真还是没能找到凶手吗?” 至少第一晚的动物发狂在上一轮投票就成功解决了,先有唐多令以身入局,除去一个嫌疑人物,而后在小白兔付逾眠和小白狗谢惜月两只萌宠之间,大部分人都选付逾眠,是唐沂用优势一票否决,并且投出了谢惜月。 虽然是出于私心,想留下付逾眠看他一直癫癫的,但没想到谢惜月居然真的是凶手。 动机查出来了,小白狗只想成为公主身边唯一的宠物,不惜逼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动物。 但付逾眠的癫并非受外界影响,他是天性使然。 进入河仙城后看似是戴上面具,实则是摘下了面具。 明明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付逾眠连这个都没能发现。 结果因为太得瑟,投票一结束就被马车碾死了。 思及此,三人站在原地齐齐向这位可爱的小兔子默哀。 南初七突然说,也许抹喉咙的凶手根本就不用管。 水里有东西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如果这位凶手很讨厌声音的话,会不会被引诱到河边呢?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离开世子府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了。 交流全凭一股信念感。 前两晚喧嚣震天的河仙城,终于安静了那么一回。 所有人都在蹑手蹑脚地前进。 南初七、付清乐、明芃也鬼鬼祟祟地前往老爹面馆。 和当初的蝴蝶尸体一样,案发现场已经被官府封锁了起来,不过围观群众们都安安静静的,破天荒的没有交头接耳,傻乎乎地站在这里好像一群弱智。 当问起情况如何,唐沂说死者目前到处都是。 霍无尘用了一次移情,先分尸再投入锅中,源于性格和某种态度,摆放的造型十分精致。如果不是熊猫城主掀开锅,这将是一件完美的作品。他还原了整个过程,慢条斯理地切着,如同准备一份大餐。看起来凶手想要吃掉死者。 凶手厨艺很好,并且对食材抱有浓厚的敬意。 后厨干干净净的,凶手只想做一顿饭。 尽管食材是人。 霍无尘站在砧板前,手里拿着挫骨刀,共情到一半时,突然愣住。 因为他发现这位凶手的动机有点意思。 “这不是凶手想杀的人。” 人和动物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作为人的任务,便是始终要在远离兽性的路上更近一步。不要惧怕通往自我,但摒弃人性回归自然,不是随心所欲的理由。 虽然只是一场游戏,但夏长缨死得也太惨了。 余下的几人齐齐望着那口大锅,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南初七道:“能不能把这个画下来,出去以后给夏长缨看看。” 付清乐连连摇头,“太晦气了。” 明芃道:“我有问题,他为什么要来川渝面馆啊,他不是冀州人吗?” 夏长缨是冀州人吗? 这个问题,跟他遇害能有什么关系? 明芃只是随口一问,却吸引了唐沂的目光。就在杂物堆积的角落里,有一块不被人注意的红色碎片。 霍无尘说过,凶手不关心身外之物,所以死者的东西都没丢,在后厨里仔细找一找,可能还会看见更多。 唐沂拾起那块碎片,是镯子吗?这东西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187章 这玩意怎么光咬不断啊? 霍无尘说,死者不是凶手想杀的人。 这话就很奇怪了,难道还存在误伤的可能性不成? 凶手把死者剁成一块一块的,按顺序摆入锅中。 这得有多不小心啊。 不管怎样,官府公认付清乐的嫌疑最大,这就是他身份带来的劣势。 毕竟在那晚他和南初七的对话中,提到了要杀夏长缨。 一语成谶,一语成谶! 秘境里的各种凶案虽然诡异了点,但其实不会很难,只要找到关键线索和动机就行,不需要讲究逻辑。 唐沂决定了,明早就投付清乐。 搞什么东西啊青天大老爷。 反正唐沂没有投错的代价,总有一天能找对凶手,所以直接乱来是吗? 付清乐正要张嘴,唐沂看向他,“你还想狡辩什么?” 付清乐一闭嘴,唐沂就说:“你现在连解释都不愿意了是吗?” “啊这这这这……”明芃觉得以上发言槽点太多,不知该如何评价,“好一个岑世子文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付清乐进退两难,都是被逼的。 “你可别让我逮住你嗷,小心我把你砍成双截棍。” 唐沂脚步微停,朝他投向了不解的表情:“?”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付清乐还是觉得此事需从长计议,可他身边唯一的部将又不见了。 每次都这样,南初七不失踪会死吗? 就在最角落的某张桌子,南初七背对他们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做什么,但看起来极其用力,一会弯腰一会起身,像拔河一样。走近了一瞧,才发现他在吃东西。 不就一块米糖吗,至于这样夸张? 而且面馆里刚发生了碎尸案,他居然还敢动嘴。 这米糖太硬了,南初七怎么都咬不断。他使劲朝外扯,同时脑袋往后仰。终于,在他坚硬的牙口和蛮劲之下,米糖断了。 不知是硬邦邦的糖甩到桌上,还是脑袋撞上了墙,总之,一声惊天巨响。 谁开的枪? 付清乐轻叩桌面,有点不耐烦了,“我去找线索,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南初七一边看他,一边揉了揉发酸的下颚,手里还握着半块米糖,看样子是打算用相同的方式硬磕到底。 反正付清乐嫌他掉智。 随着朋友们的离开,大厅突然安静下来,满屋子只有南初七一直磕糖的声音,并且因为无人旁观,他便愈发使劲,愈发响亮。 米糖微融后软乎了些,但还是咬不断啊。 倒是越扯越长了。 吃这种东西真的很需要一个私人空间。 南初七在思考如何能用最优雅的姿势吃完米糖,全然不知厅堂里已经很暗了。今晚的河仙城格外安静,那个讨厌吵闹的凶手会杀死所有出声的人,窗外乌云也把最后一抹漏进来的月光遮掉,整间面馆既阴凉又潮湿,好似要有大事发生。 据说,鬼不走干路。 何况后厨里还散着被分尸的死者。 仅剩的几座烛台幽幽地泛着光,把南初七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他微微弯腰,势必要与米糖死磕到底。 因此他没有看见,那墙上又多了一条狭长的影子。 诡谲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高。薄纱胡乱翻飞,如同触手般有了生命力,无可控制地摸向南初七的后背。 至少在墙上,这些“触手”已经穿透了他的影子。 接着,薄纱之间又缓缓伸出一条极长的脖子,像是什么缢鬼,无声无息、漆黑一团,在灯火下呈现出扭曲的轮廓,拨开所有阻隔后,半弓着落于南初七的头顶。 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身形。 南初七的狼耳朵动来动去,总感觉身后凉凉的,还以为是错觉。 他回头一看,什么东西都没有。 哦,果然是错觉。 他收了心思转过身,却是正好对上两颗滴溜溜的眼睛——哪能是什么人,分明是只和他一般大小的黄鼠狼,嘴角几乎开裂到耳边,朝他扯出诡异的笑容。 贴脸开大,贴脸开大! 南初七是不怕鬼,但毫无防备的奇袭还是得吓一跳的。 所以他当场就怪叫出声了,一屁股直接往后摔去。 因速度太快,吐字不清,导致他这声吼叫听起来神似“大家好”的发音。 和秦昭落的“甘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南初七的脑袋避开了桌角,突然有什么线索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怎么都没想到,如果回答不能让公主满意,公主会亲自下场送人出局。 幂篱之下,面纱之后,公主竟是只黄鼠狼。 和山羊爷爷的提示对上了,她就是可以变成人的动物。 公主一个跨步站于南初七两侧,拎起他的衣领,同时左手“噌”的一声亮出利甲,只需一爪就能抹掉脖子。 就喜欢这种什么都不解释直接开干的坏人。 南初七反应极快,闪避更快。在地面被挠出数道裂痕后,他虽不能立马起身,但也逃过了惊险的一劫。 其实这是策略。 抡语之三十而立。 三十个人才配让他站起来打。 可面前这位是黄大仙啊,南初七还是保守一点比较好。 河仙城禁止携带武器,但耐不住公主的指甲会自己变长,南初七好险要被她挠死。 且他手边并无可用的器具,许久不练拳法确实有点生疏了,只在踢打摔拿时变通一点,出拳范围狭窄,多半是公主占上风,他一直在躲。 南初七不急,却也不似平常的镇定。 他用手肘格挡,公主的利甲逼得他连连倒退,直至腰后贴上木椅。在即将划伤眼睛的一瞬间,他顺势踩上,一招足心踹仅用了三成的力。摆戳点截蹬皆为八卦掌里的腿法,从前他贯喜欢太极拳法的刚柔并济,不止是以外表的轻松迷惑敌人,还方便他顺势而为,抽身也快,为下一招做准备罢了。 一踹一连踢,南初七蹲在椅上,实属武侠之辈的习惯,又或是河仙城里猛兽伏击的姿态。他逐渐上手,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习武要练眼,眼功练得精,是以公主的每一步,他都看得极其透彻。 正好,他还从没用过形意拳的第三式。 结合十二种动物的拳法,以短逼长,以闪为近,以活为主,以速治慢,就如龙虎在身,那第一晚的非人阵营全都是师傅啊。 公主抬手挥爪,南初七则闪身脱去外套,迅速挂上她的脖颈,从头到手直接缠住,锁了她的利甲。他左右肘击,却被公主格挡下来。两人就着这件衣服连连拆招,变化时快时慢,直叫人眼花缭乱,交手几回合仍分不出胜负。 南初七不让她的长甲逼近,衣服虽薄,但死结一出,绕上她的后脖,她如何都撕碎不了。因双手被缚,公主猛地箍颈下拉,居然也会这么一招金蝉脱壳。 南初七已经确信,八卦六十四手里的逃脱术,在关键时刻极其有用! 一时的出神,公主突然以上戳之力攻击他的心窝——此招为暗腿,若被击中则会直接趴下。南初七却也没让她得逞,及时用衣服挡住了她的脚。 先锁,再拽,后握。南初七肘击公主关节连接之处,她一个微妙的拐膝,以髌骨抵挡,倒让南初七感到意外。 这几招过手仅在一刹那,两人距离过近,出手便如刀风凌厉,又快又狠,接连猛攻对方的要害。 像是找回了赤手空拳的乐子,南初七开始嚣张起来了。 公主的腿始终困在衣服里出不来,单脚站立无法保持平衡,已然留了把柄在南初七手上。他先冲她点了点脑袋,笑意愈发扩大,突然往上抬,顺势抱着人旋身。如今手脚全缚于他胸前,其实很危险,但他就是想玩一会。 至此本该紧张的对峙,因他这番抱着人转圈,有种诡异的暧昧。 八卦掌里有两种杀招,一为牛舌掌,二为龙爪掌。穿掌之法如弓箭离弦无坚不摧,又如灵蛇水流无孔不入。待公主双脚落地,屈臂拦下他的转身肘时,他穿掌公主咽喉,猛戳手肘内侧。在脖子和手之间,她只能管顾前者,牛舌掌让她半边手臂都麻了。 民间向有“好汉怕三穿”之说,只因这三穿目不暇接、防不胜防,可见八卦掌的手法是很黑的。 如今被南初七一用,手法更阴了。 公主抬不动受伤的手臂,南初七就趁胜追击,已经拿稳了节奏。他拳不空发,手不空回,势劲形意皆有,且千变万化,都是形意拳里的三大杀招。 先一招猿猴挂印猛击公主胸口,顶膝时形似环扣,再双掌撑开对方下巴,此乃白猿托桃,可以挖眼,还可以戳人鼻子。 说白了,平常付清乐扯头发的动作也算“白猿托桃”的变式。 而最后一招叶底藏花,实乃暗器偷袭一术。仙家人从不屑于用此阴手,一般只停留在前二者之中,但南初七就不一样了。 他要三招连用! 那块怎么都咬不断、反被拉长的米糖,头部尖锐如银针——南初七舔出来的,在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面馆里不缺筷子,南初七数支齐发,专攻公主咽喉和太阳穴。其实这招是他在渝州偷看姜云清学来的,如今亲自动手,比姜云清的势头还要准。 公主的长甲亦是“叶底藏花”,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刺穿心脏,南初七迅疾如风,接连闪开她的前刺和横扫,趁其不备,猛地平穿掌击打她的咽喉处。 有穿即为八卦掌,阴阳转化,偏门抢攻,防不胜防。 南初七手阴得很。 这黄鼠狼公主彻底失去了招架能力,南初七跨步站在她上方,就和当初的她一样,只不过两方轮换,胜负已定了。 南初七拉起她的手仔细观察,突然喔了一声,“好尖的指甲,蝴蝶尸体是你干的吧?” 既然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不动手有点说过不去,但在这之前南初七讲究一个公平。 因为公主杀人的动机是对方没有回答对问题。 所以南初七也这么做。 “皇帝死了,其他人都要陪葬为什么就太子不用?” 此话一出,公主脑子都烧了。 第188章 争做正气好青年 南初七说实话,他感觉自己强得可怕。 亲自押送黄鼠狼公主至官府,距他完成任务更近了一步。 这下没有人和他抢大祭司的第一句祝福了。 因为是未经投票找出的凶手,熊猫城主奖励了他一条新线索: 城里有什么常见的东西可以让兽人们变成动物。 居然不告诉他全部,想来是条关键线索,只要他能猜出这东西是什么。 等他再回到老爹面馆,就见抱着双臂的付清乐站在门口,分明毫无表情,唇边却好似掠过一抹极淡的冷笑。南初七浑不在意自己背着他偷偷跑了,还在思考什么东西可以让兽人变成动物。 碰巧明芃也从店里走出来,瞧见南初七时兔耳朵抖了一抖,压低声音问:“你去哪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呢!” 讨厌吵闹的凶手在城内四处屠杀,这种情况下走散可不是好事啊。 付清乐睥睨了一眼,“说好别乱跑的,你怎么跟宋知旋一样不省……” 没让他把话说完,也许是一时察觉不到情绪,也许是故意转移注意力。南初七上前揽过他的肩膀,随口道:“城里有什么常见的东西可以让兽人变成动物,你们说这是不是返璞归真?” “常见的东西?”付清乐跟着下了一道台阶,果然不和他算账了,“也算秘术吧,能让大家同时产生变化的——” “还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他俩的交流毫无障碍,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 明芃虽然暂时不懂,但有关返璞归真四字,她进入讨论也很快,把自己从未展示过的卷轴内容告诉他们:“有人想要变成动物,可没有料到动物会抓狂,这就是整个故事发生凶案的原因。” 南初七悟了:“所以返璞归真的凶手不是动物。” 小心城里的茶。 这算不算常见的东西? 南初七撤开搭在付清乐肩上的手,突然感觉凶手的身份呼之欲出,“茶舍,或者酒楼,只要是有茶的地方,客人喝了茶,就会变成动物。” 很巧,付清乐买过一套茶具,来送茶叶的人他也认识。 “谢长期是茶博士啊,你不知道他做的茶有多好喝。” 付清乐当然没喝,他靠自己煮,竟也是因为天裕躲过了一劫。 话说到这里,南初七怎么能不明白,第一轮投票局有两位凶手,公主已经出局,剩下一位就是谢长期啊。 难怪当时他主张全员弃票啊,话术半真半假,只要躲过一轮,大家听从他的建议,参与的事件越多,和熟人们再次相遇的概率就越低。 更不用说,这一期间不断有人出局,想和他碰上都已经是第四天了。 光有熊猫城主的线索不够,一定要联系山羊爷爷的提醒才能想通,南初七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付清乐评价道:“太有心机了,小南你好单纯。” 是纯还是蠢,付清乐就不说了。 南初七在想,如果明早还不能遇上谢长期,那么他可不可以像公主对他一样,把人弄死呢? 不行的,这样他就是新案件的凶手了。 除非谢长期先起了杀心,可他懂得太多秘境规则了,比所有人都要谨慎。 让他出局,只能等投票。 就算他们三个人一致投谢长期,有付清乐的嫌疑和唐沂的优势在,未必能顺利投出。 “别管他了,看看我吧先,搞不好明早青天大老爷第一个就投我。” 南初七收回发呆的目光,决定暂时放下私人恩怨,先把付清乐的问题解决了,否则他也不能通过秘境。 但明芃的任务有关谢长期,她在沉思。 她双手摸了把脸,对这几天以来总结出一个疑问:“好奇怪啊,明明游戏很简单的,怎么我玩起来就这么难?” 若问她做了什么,好像就是逛街和吃。 南初七不用说,白天忙着偷窥宋安之,晚上忙着骚扰姜云清。 付清乐更厉害了,同时和八个女的周旋,还不让对方知晓其她人的存在。 这样一看,整座河仙城只有表演者和官府在做正事。 他们能通过秘境都是应得的啊。 三人开始反省自己,但死不悔改。 这时霍无尘抱着一只九尾狼匆匆经过,见他们还在外面,便提醒朋友们得赶紧回去了,因为听说讨厌吵闹的凶手就在附近徘徊。 说罢,霍无尘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他手里抱着的四脚兽,这小家伙脸蛋圆润,像猫像熊,又软又乖,红环形大尾巴用来当枕头,呈天然呆的萌态,还在往外吐舌头。 太可爱了! 而且它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 待霍无尘走过,身后也挂着条相似的大尾巴,只不过颜色不同。 南初七叉着腰目送好兄弟离去,突然开口:“好像是他亲哥。” 付清乐还在看,直到霍无尘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说:“双生子吗?” 南初七摇头,耸了耸肩,“不清楚,我又没见过。”甚至要不是姜云清告诉他,他都不知道过命的好兄弟有个哥哥。 付清乐见过,确实挺像的。 以至于每次看见霍无尘,他都差点应激。 “我一直觉得双生子这个设定特别带感。” “啊?” “我是指地方怪谈里,你别多想。” “啊??” “以前跟着师尊处理过这样的灵异事件。”付清乐极少和别人谈起这些,这是他少有的低调,“镇压了姐姐,发现还有个妹妹。她俩可以互相感应,很棘手。” 寥寥几语,碍于宗门规矩,付清乐不便与外人多说。 但除这以外的话,还是要多聊几句的。 付清乐突然来了兴致,记性也很好,反正回去路上无聊,他说:“你们三花庭就有一对双生子。” 是的,就是陆子陵座下,当初把胖胖带出去玩的两位女弟子。 转头一看,南初七已经在用双手捂耳朵了,只有明芃凑近脑袋,一脸八卦。 “什么意思?不听?” “没耳朵,不想听。” 付清乐能和他谈起别的姑娘,不就只有一个心思吗? 并且十有八九是正在进行时。 南初七捂了跟没捂一样,全凭良心罢了。付清乐索性不看他,重新面向前方,一口气迅速道:“她俩就住在瑞雪小院,这几天我一直用心挑选礼物,我不信拿不下。” 世间美人千千万,实在不行他就换。 付清乐有钱有颜有身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引得江湖颠倒乾坤,追他的人能从琅琊排到湘潭。长久以往后已然是不满足于此,他就喜欢自己主动出击。 要知道往鱼塘里广撒饲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享受众鱼争抢,或是追求他人时所带来的一系列情绪价值。 极限拉扯的暧昧、互相揣测的纠葛,以及酸酸涩涩的内心。 都让他欲罢不能。 简单而言,谁最难追他最爱谁。 一旦拿下立马换人。 就因为这厮的变态心理,南初七才不和他玩的。 “或许,我这么有钱,所以坏点也没关系。” 明芃连连摇头,义正辞严道:“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就是!”南初七赶紧附和,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指指点点,“太不成体统了!” 付清乐不说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甩给姑奶奶。明芃拿钱办事也很讲究,躬身平和道:“方才孩儿聒噪不堪入目,义父所言,此理当的。” 可笑,实在不能理解拒绝钱财之人所想。 反正在明芃这里,收到足够的钱后,不敢想象她会有多么小人得志耀武扬威趾高气昂厚颜无耻仗势欺人。 南初七沉默片刻,突然扯过她的手臂,低声斥责:“军师你在搞什么?你不能被他左右听到了吗?” “像他这种邪恶的人,竟用钱财诱惑别人,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付清乐猛地推开世子府后门,震得南初七身子一愣。显然这个警告对他不痛不痒,反应过来后又与明芃说:“看到没,他还会家暴。” 明芃啧啧几声,不做任何评价。待三人陆续进入,都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树林里,闪过一道黑影。 世子府依旧热闹,有人白天忙碌,有人夜晚活动,因此一天到晚都喧嚣震天,是河仙城里唯一不在乎规则的地方。 三人回来后松了口气,都觉得府里最安全,也就不再待一块了。 南初七去演出现场找姜云清。对姜云清来说这时候已经算是白天,下意识问他要不要吃午饭。 “找到线索了?”姜云清习惯了与南初七亲密,在他走过来时很自然地把脑袋枕在他肩上,但这次有些不同,嗅到了股明显不属于他的气味。 姜云清的香囊也不是这种味道。 几乎快要掩盖了他在南初七身上留下的痕迹,排斥心理让他觉得南初七不是自己的人了。 就和第一天一样,南初七抱过别的猫就不能再抱他。 姜云清略微皱眉,把脑袋从他肩上移开,“你做什么去了。你抱过其他人。” 两个问题转变得太快,南初七一愣,不知该回答哪个好。 抱人嘛,他确实抱过黄鼠狼公主,但没想到这都能沾染气味,还让姜云清嗅着了。 就因为他的迟疑,姜云清愈发不高兴,只当这是默认。既然有所隐瞒,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南初七急忙抓过他的双手按在胸前,求生欲极其强烈,一句话不带喘气的全部说与他,眼神坚定,动作更坚定。 “原来如此,我错怪你了。”姜云清原本绷直的猫耳耷拉下来,也敛了眉看向地面。突然发觉自己有点疑神疑鬼的,竟会不明不白地责怪南初七,怀疑他在外面偷人。 姜云清错开视线,转移话题道:“你没有受伤吧?” 南初七依旧箍着他的双手不放,那对兽耳如何变化他是瞧得一清二楚,勾起了部分淫靡的回忆,喜滋滋地回道:“不曾受伤,可是哥哥错怪于我,怎么赔罪呢?” 姜云清顿了一会,趁南初七不注意的时候,反掌脱离了他的束缚,又从兜里掏出一本书,相当熟练地翻到某页,看看他,随后仔细把此段内容读出来—— “轻薄无行,沈溺声色,绻恋床笫,销磨其少壮活泼之气。” 简单而言就是禁欲,不要动不动发情,做个正气好青年。 这话姜云清早在昨晚就想说了,南初七需要节制一点,当然,他也会好好监督的。 南初七试探着询问:“……一天三次?” 姜云清用书脊砸他胸口,“你吃饭呢?” “一天一次!” “两天一次。” “太过分了!” “那就不做。” “对不起都听你的。” 第189章 握手长叹,久处不厌 “怎么又是你?天天缠着大祭司没完没了了是吧?”老庙祝正好经过二人身边,唇角小幅度扯了扯,看向南初七的表情也蛮无语的。 这老登。 南初七总感觉自己在面对岳丈大人,每回亲近姜云清必有他出现,一次两次偷偷摸摸,现在已是光明正大了。 正因为不能一帆风顺,他才越挫越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庙祝的阻拦也算增进了二人感情吧。 想通这点的南初七极其认真,虚抱着姜云清对他说:“庙祝大人,请把令祭司托付于我吧,我一定会对他好的!” 姜云清抬了头,“南初七——” 老庙祝的语速比姜云清更快:“是吗?” “他可是我唯一的祭司,我从来没让他吃过苦。你嘴甜点倒也罢,我却是不放心的。”老庙祝摇摇头,从他手里牵过姜云清,声音低沉,竟真有几分不舍的感情。 不过是一句抖机灵的玩笑,这老头当真了,他的话让南初七身形一怔。 姜云清也是。他居然从没想过以后的事,只当二人情投意合顺了天意,但过往尊师仙逝数年,长姐不在爷爷不认,孤身一人无父无母。这回如梦初醒,发现连“门当户对”都称不上。 记得姐姐姐夫结为道侣前,灵游长老携着秦一歌赴往三花庭,三书六礼无一遗漏疏忽。念及姐姐家世特殊,也曾去了金陵拜见秋士美。爷爷很不高兴,哪有快嫁人了才来通知长辈的,当场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还说真的要与她断绝来往了。可人要走时,又转身张罗出几车嫁妆,告诉她要好好的。 这些姜云清都没有。他不再说话,任由老庙祝牵着自己。 “既然已经属意,自以为良配,本就是要对他好的,你拍着胸脯说这些我都不想听。何况你油腔滑调,可见根本不上心。”老庙祝长臂一挥,拱手朝天一拜,“此乃大事,当上奏九霄,请诸天祖师见证,该有的礼节一个不许少!你当是我云清身后无人便好欺负、好糊弄?我告诉你,漫天神佛可都看着,负心者没有好下场!不谈巍巍武庙,奕奕文神,今日就在这龙神面前,你敢发毒誓吗?” 他字字句句皆掷地有声,如平地惊雷炸得南初七瞬间回了神。 说罢,这老人又牵起姜云清的手,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仔细叮嘱道:“你啊你,病骨难熬江湖秋风,人心更薄凉,谁说得准以后的事呢?想要天赐良缘、之死靡它,竟也是奢望了。倘若我不放你走,你也不要怪我。” 老庙祝说的,竟与爷爷当年说的一样。 ——倘若我不放你走,你也不要怪我。 姜云清直直盯着他,眼里有一丝意动,如鸦羽点水,已算不得平静。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着他的手紧了些。 明明老庙祝与自己毫无瓜葛,可他懂得姜云清的苦衷和为难。这番话,老庙祝是用心了的。 南初七要比他年轻太多,拥有更多选择的可能性,在对方看来无所谓的事,对姜云清而言不公平。他早就过了心高气盛的年纪,难不成要南初七一直捱着他吗?或是因他自己耽误了南初七,也很不值得。 就像老庙祝说的,人心薄凉,难料以后,真的很难做到永远。 这些越礼伤身之事,不能总迁就,他没法说出口,南初七自然也从没考虑过。 至少在老庙祝看来,赤绳系定虽是两个人的事,但能否情缘一辈子,全凭南初七的担当了。 “你听着,不光要爱之,还要敬之重之。前者我倒也瞧得见,可是后者呢?”老庙祝似笑非笑地觑着南初七,故意在此处顿了顿。南初七从沉思中惊醒,坦然迎视二人的目光,也敢在龙神面前发毒誓:“是,若负云清,便是欺天,期天之罪,身死道消。我喜欢的人过得苦,我不想让他苦,前辈疑心也应当。是我不经事,耽误了他好些时候,更来不及拜托家中交换庚帖,叫人平白因我熬着,受了委屈。前辈所言我铭记于心,我对他的情意深,礼节自然不能少。” 南初七发毒誓的手还在耳边,他不知该如何做,干脆掀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下,傻得让人好笑,可他不敷衍不怠慢,是真心想和姜云清成亲的。 “前辈允许,我感激不尽;若不允许,我也不会放弃,直到前辈答应、云清愿意。” 府上花园里,龙舞意象惊绝,乐声韵律铿锵,只是这些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唯南初七跪着,一身铮然潦倒了时间。无需自证诚意,他说: “未来不可定,事在人为,但有神为证,前辈为证。初七努力爱云清,昼之日,夜之月,我都要守着。” 当南初七说出这番话时,老庙祝一直在看姜云清的表情。大祭司清朗端正,但听完南初七所言,到底还是偏心了。画笔一点点勾勒眉目柔情,便是站着都如借起风之势,假意随风仙去。半真半假,才叫某人万般舍不得。 老庙祝顿时明了这二人为何会走到一起,南初七情深,姜云清又心软,此时若棒打鸳鸯,实乃一桩罪过。他总算咧嘴笑,半歪身子,提手指向了那天边的月亮,与南初七缓缓道:“明月高挂九天,几句话就哄骗下来,倾心相负,真是好没道理。我劝你戒骄戒狂,有诚心,就不该只是嘴上说说。待你上表天庭,下鸣地府,日后再想起,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你跪行千里求来的。” 南初七哑然,一会望月,一会又落在姜云清身上。老庙祝只莞尔,悄悄退出二人之间,话术已尽,纵使他们有浮沉波折,想必也能宽心待之。他拉过姜云清的手,郑重交于南初七手中,是请龙神见证的良缘,一辈子都不能辜负。 而老庙祝到最后也仅仅说了四字: “久处不厌。” 记得上次庙会,神婆为姜云清算了一桩好姻缘,月老庙里他陈三愿,可惜南初七无从知晓。不过这一次,倒是能够验证那条预言究竟准不准了。 愿握手长叹,久处不厌。 姜云清想扶起他,反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两人鼻尖对鼻尖,呼吸清晰可闻。 “他说得对。”南初七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云清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要陪哥哥回金陵。”南初七跪得久也不觉酸痛,他自知这几月以来都没有完成对姜云清的承诺,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要和哥哥一起,如此他才不愧良心。 南初七低笑一声,如冬日温酒,眼里是清风都化不开的情愫,扶着他的腰慢慢说着:“等我们出了秘境就去,赶在中秋前。我和哥哥两个人,别的都不带。” 重点只在后半句。 姜云清在他怀里调整了姿势,干脆跪坐着,抱住他的脖子问:“什么都不带,难不成要流落街头吗?” “也不是不行。”南初七应得很快。筹谋长生好像是件特别浪漫的事,他从前就在想,流浪一辈子算了。 与自己同频的人共处,确实觉得时间太慢,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一直看着对方。 姜云清低眼,脑袋抵着他的下颚,问他怎么还不肯起身。 南初七的模样甚是斯文,唇边浅笑又显得高深。他没什么意思,眼神从远处收回,轻轻落在怀里,语气依旧很欠:“啊,因为我腿麻了。” 虽然这句话有点毁气氛,但姜云清不反驳他,倒是他这个人极有趣味,保准以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姜云清要去念祝文了,南初七起身时一瘸一拐,为人还挺诚实。 所以,应该要信他一回。 再说那老庙祝,平时见其痴狂疯癫,可方才训诫南初七时又是这般端正。若他当真是生于秘境的居民,姜云清只觉得可惜。 河仙城秘境可遇不可求,出去后可能再也碰不上了。 姜云清有私心,因此在旁边一直看他指挥现场。 老庙祝恢复本性,夸张地大喊大叫:“干什么干什么?谁教你这么走位的?你都快贴上我嘴了,要不你钻我嗓子眼里试试?还有你!我说过多少次,等小宋抬手再刮风,搞什么?!”只要他不守着,这些人又开始胡来,气得胡子都翘了。 “我让你加快点速度抽水,这样落雨的效果才好……什么?你说你忘了?没关系,老子抽你也是一样的。” “编钟快敲啊!我在等表演你在等什么?” “哎对对,就这么打鼓,把鼓面捶烂最好,反正不用赔……老子扯起就是一耳屎,你再用点死人劲嘛,我看你脑壳不清醒。” “哟,你小子弹这么急干嘛?家里门没喂猫没关啊?” “舞龙舞狮的藏好了吗?别人负责表演你们负责躲着,那我要来找你们了哦!” “……算了,死了也好,活着也行。” 老庙祝彻底看开了,扶额无奈苦笑。 这些人真是的。 但只停息了一会,他突然用力拍手,把在场人吓得不轻:“动起来啊!明天就是水龙之夜了!你们就拿这个给别人看?!” 于是,全部人疯狂加速过表演,一遍不行就一直重复,忙得不可开交。 在尚能活动的六个时辰里,老庙祝像挤水似的拼命榨干,越是临近节日越是紧张,除非累到虚脱,否则谁都不许跑。 本来就没人敢惹老庙祝,只怕自己坟上长草,发怒的老庙祝就更疯狂了。 世子府里太热闹,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今晚好像有一个极其讨厌声音的凶手。 老庙祝硬控每一个表演者,真听真唱真感受,他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遍。 “打起精神来!这遍效果不好,再来一次!” “你们是表演,不是奔丧!” 宋扶龄在台上累到脚抽筋,作为水龙之夜最主要的人物之一,老庙祝很不满意她的表现,当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你——” “等一下!”宋扶龄无比惜命,当凶手掐住她的脖子时,第一想法不是逃,而是: “我还可以跳!” 全场哗然。 接着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是因为凶手杀死宋扶龄后,他们没法完成任务吗? 不是的。 大家只有一个想法,唯凶手不明白,发出阴恻恻的怪笑,指责他们真的太吵了。 他还说,如果不是他偷偷跟着人混进来,才发现城里还有这么一个不遵守规矩的地方。 这下好了,他们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宋扶龄就是第一个。 然后,就被暴怒的老庙祝一板凳磕死了。 心满意足。 “你叽里咕噜什么呢?早说不是表演的就行了,干嘛浪费我时间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准休息!” 宋扶龄在阎王面前收回了一个狗头,她后知后觉地,拍着胸脯安慰:“还好还好,吓死我了,我以为要挨骂了呢……” 反正就是只字不提差点死于他人之手呗。 第190章 水龙之夜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的茶舍掀翻,这样也算完成任务?” 夜月白风清,付清乐哼着天下相亲与相爱,步调轻松自如,身后的尾巴也随着动作晃悠,哪有半分即将被淘汰的担心——事已至此,他看得很开,打算投票时舌战群儒。 他就不信了,唐沂能拿他怎么办。 但不幸在拐角处遇到密谈的两人,他嗖的一下跑回来,差点就被发现了。 事先声明,不是他故意偷听的。 是这两人三更半夜选在这个地方密谈,他只是路过。 道德上付清乐说服了自己,扶着墙开始心安理得地偷听。 “阻止茶水传播,就不会有人变成动物,而且对我也没有影响。”谢长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只要保证在最后一轮里不会被淘汰,就可以顺利地前往河仙镇。 所以私底下找到明芃,她是督察官小组长,谢长期猜得出来她的任务是什么。 这样一看,似乎对两人都好。 付清乐却在想,姑奶奶这么厉害,和谁都能交朋友。 他屏息凝神,继续往下听着: “这样真的行吗?听起来有点像在钻空子。” “秘境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能有什么逻辑可言。”谢长期一眼就捕捉到墙后的影子,微微扬了扬眉,并不打算戳穿,“再说了,距离天明还有时间,如果这个办法没有用,你也可以投我。但是,我不一定能参与投票。” 明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这谢长期可是老狐狸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玩不过他的心机啊。 “你拉拢我一个人也没用啊……不对,拉拢再多人都没用,唐思津一句话就能淘汰你。” 谢长期笑笑,云淡风轻道:“让他投别人不就行了?” 这个人是谁呢。 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被发现的付清乐还在偷听,若他加入二人讨论的行列中,兴许还会问一句“谁啊”。 谢长期只说到这里,无论明芃相不相信,他都有退路,毕竟事发后他从没去过老爹面馆,这意味着他根本不用参与明日的投票,教她这个钻空子的办法,也是为了帮她而已。 明芃总算悟出哪里不对劲了,有付清乐这种嫌疑巨重的人存在,谢长期又不一定会被淘汰,这不是自曝吗? “你为什么帮我啊?” 谢长期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别问。” “好吧,谢谢你……”明芃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子,就事论事,她诚恳地向对方道歉:“我不该说你坏话的,对不起。” 谢长期:“?”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帮明芃一把,其实谢长期自己也想不通。 所以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在玉雪城见过的人,再次相遇后,越探究越怀疑。 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这句话没有错。 有些人只看一眼,谢长期就能认出来。 他自己不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吗? 顶着这么一张脸,骗得过谁呢。 至少谢长期就不信。 谁都可以认错,唯独他不会。 两人的密谈到此结束,付清乐是真没想到明芃会往他这个方向走来,想要逃跑已经赶不及了。 付清乐一秒三个假动作,在空地上无从遁形,最后虚靠大树,自认摆出了最完美最优雅的姿势,朝两人摇摇手,干笑道:“好巧啊。” 明芃看见他时也是一愣,视线从头移到脚,显然不明白付清乐为什么要做作地摆个姿势,“你这是……” 付清乐假装看天,“今天天气好,出来赏月嘛。” 等等,他又没做坏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倒是他的行为特别可疑,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反正明芃和谢长期交流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对于他的表现,两人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付清乐目送谢长期离开,确认对方听不见了,转头抓住想走的明芃,把舌头捋直了才说:“姑奶奶你真信他说的啊?” 明芃朝他露出了“你果然在偷听”的表情,付清乐有点尴尬,摸摸鼻子又说:“我寻思着快到尾声了,咱们跟他不熟,应该要谨慎一点。” “哎——此言差矣。”明芃拉长语调,她抬起手,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与付清乐分析:“如果这个办法没有用,我明天再投他,还有,我觉得他不会骗我。” “不是,他凭什么帮你啊?” 这个明芃暂时想不通,她跟谢长期无缘无故的,确实没理由来帮她。 更甚至,她明摆着和南初七同一阵营,在笑城里还一起说过人坏话,谢长期度量这么大吗? 明芃觉得脑子要烧掉了,干脆不再想,一挥手道:“管他的呢,我现在就去掀翻茶舍!倒是你,你明天该怎么办?” 付清乐:“…………” 反正唐沂铁打的心就是要投他,像被夺舍了一样,感觉脑子很不清醒。 除非付清乐现在就找到真凶。 卷轴说好了他有个小帮手,南初七要为他洗清嫌疑,可是每回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现在更是找不到人,他还不如靠自己。 “夏长缨不是凶手想杀的人。”付清乐突然想起这句话,“什么意思?” 都已经下手了,还不是自己想杀的人? 是意外,还是替人行凶? 一桩桩案件只需找到关键线索,且破绽十分明显。付清乐一直想解开这句话的意思,不曾细想分尸案的关键在哪。 直到明芃问:“晚秋,凶手厨艺很好,是面馆里的人吗?” “厨艺很好?我做饭不好吃啊。”付清乐相当诚实,却因此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线索,“……是她。” 死者不是凶手想杀的人,是付清乐想毒杀夏长缨。 他有这个想法,所以天裕替他做了。 一语成谶啊。 付清乐大概真的猜出了凶手的身份,可他又陷入两难,简直是…… 离谱吗? 不是的。 他不想出局,也不想让天裕出局。因为无论谁进入河仙镇,以后都不能再见面了。 他们的缘分不该停步于此。 过去和往后的画面在眼前一一呈现,付清乐仿佛失去了知觉,呆愣得不像话。任凭时间流逝,他从到尾,一句话不言,一丝表情未有。是命运让他坐在这里,他和天裕之间必须走一个。 由于身份上的劣势,南初七没有及时洗清付清乐的嫌疑,他果然要做这第一个。 南初七参与过投票,刚想说点什么,就像谢长期那样混淆视听,否则付清乐一旦出局,他也得跟着离开。 可是付清乐摁住了他的手。 付清乐脸色发白,这股无形又强烈的缄默气氛,压得他不能呼吸,压得他簌簌发抖。纵使一贯冷静,他都没法在此刻面对现实。 他猜得准,天裕可以因他一个想法杀人,也可以为了他自曝身份。 卷轴上那条“小心会唱歌的人”是指天裕,原来两人从初见开始,就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裕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也猜错了付清乐的任务,但至少,无论怎么选,她都能让付清乐离开。 天裕出局会被带到哪里去,付清乐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一想到两人没有以后了,他就有点伤感。 付清乐颓废地趴在桌上,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总之,明明什么都来不及做,可他的感情又失败了。 南初七拍拍他的肩,一如经验丰富的前辈与他说道:“月月啊……” 霍无尘凑过来贴脸,“哥们真哭了?” “别提了。”付清乐推开讨嫌的两人,沉沉地回着,“你们都不懂。” 没有轰轰烈烈的虐恋,更没有细水长流的相伴,有的只是落叶下相遇两次,一次初见,一次重逢。说到底,其实重逢也算不上吧。 霍无尘还是要说:“不是吧,你真喜欢她啊?” 亲眼目睹他与傅氏兄妹之间的明芃打了个哈哈,不做任何评价,尊重理解但并不祝福,她劝付清乐不要耽误人家。 灵魂伴侣一词,连付清乐自己都从没想过会发生在他头上,这真的够他回味好几年了,但要他完全改正也不可能。 所以付清乐很快就恢复心态了,他立马直起身子,兴高采烈地问众人:“那我们是不是要通关秘境了?” 真没良心。 南初七就知道,刚到嘴边的安慰咽了下去,改口道:“把宋知旋抓回来!” “现在就去!” 万众瞩目的水龙之夜如期举行,此盛况空前绝后,随着第一缕烟火的升起,祭天仪式也拉开了帷幕。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动物世界过后,这才是真正的河仙城。 一个属于正常人的盛大节日。 一个消除所有隔阂的节日。 熊猫城主在台上象征性地致辞,感谢远方的客人前来捧场,共同享受一年一度的水龙之夜,最后它喊道:“敬告天地,祈求河仙,愿我子民永世繁荣!龙神仁爱,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份贵贱,无论……” 它顿了顿,今晚已是最后的尾声,在经历了三天的各种考验后,是该庆贺外来者顺利通关秘境的。 所以熊猫城主张开双臂,呼声比方才还高:“无论地域分别,凡进入河仙城者,都为我龙神子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台下,霍无尘使劲鼓掌:“说得好!太感动了呜呜呜……” 秦昭落一脸无奈地递手帕,但是霍无尘已经掏出霍珣的尾巴来擦眼泪了,霍珣给了他一巴掌。 “对了老板,姓晏的那个怎么没跟来啊?”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压根就没进秘境。” “他不会跑了吧?” “谁知道呢。”秦昭落摇摇脑袋,晏君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跑了也好,只要不继续跟着他就行。 有人专心观看祭天仪式,还有的人在后面撒泼放刁,无理取闹。 “我说了我不走!你们放开我!” 南初七悠哉地压着宋安之,任凭他在底下如何挣扎,就是不肯起身,直接把他当成人形板凳。 “你——你太可恶了!” 南初七翘起二郎腿,听闻此话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取笑道:“哈?你也太菜了吧?” 宋安之用力撑地,试图甩开身上的南初七,却是无济于事,感觉像在做负重俯卧撑,脸都憋红了,怒斥道:“南初七你他妈什么死人重量啊?!” 南初七也生气了,“真是的,你自己弱就不要说我胖!” 付清乐都说:“他哪里胖了,很正常的体重啊,明明是你自己不行。” 紧接着又赶紧劝他:“跟我们走吧,你看看你,待在这里都落魄了。” 虽然宋安之没有练功,与以前相比生疏了些,但他也每天打铁的好吗? “我讨厌你们!” 人群的热烈高呼终究是盖过了宋安之的声音,熊猫城主燔柴,投入玉帛珍品一同燃烧,将众人的敬意传递给龙神。献祭、祭拜与望燎过后,终于到了老庙祝最期待,也最重视的环节。 迎神。 当然,期待的不止他一个人。 南初七急忙拍拍宋安之的肩膀,指着台上说:“快看!” “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看他的云清有多耀眼呗。 真正的表演与任何一次排演都不同,观众比姜云清想象中的还要多,在这种环境下大声念诵祝文,其实很不像他的作风。 老庙祝总说他的声音太温柔,失了几分威严,难怪会被某人拐走。 姜云清是大祭司,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他再扭捏实在说不通,何况他练习多次,不一定效果最好,但至少不会怯场。 不过,他觉得这一刻有点像当年走上领奖台的画面。 那年他来不及在四方石上印下自己的名字,是否命运让他在这里,把过往失去的东西还了回来呢? 十七岁的姜云清想要证明自己,做了好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放在那时,的确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现在的姜云清已然变成儿时最不想成为的人,白活了十几年,什么都没有拿到,甚至还失了从前的孤傲心性。 博取虚名,归功于己,终究是年少轻狂,如今他想想,也觉得十七岁的他招人讨厌。 算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每个决定都是对的,何必要批判以前的自己呢,这样太不公平了。 姜云清送走了困在梦魇里的黑龙少年,这就是他对自己的回答。 火星燃起夜空破,火轮飞旋银花开,匠人化铁为汁,用最炽热的焰火泼墨空中,“叮——”一敲击,点点滴滴、如雨如花,瞬间绽放。狂野闪耀错落于山海之间,于是漫天繁星也比不过此刻,有舞龙者所向披靡,舞狮者活泼灵动,在昙花一现又经久不衰的火光中助阵。男女老少皆噤声,齐望去那冲天震地的视觉盛宴,或是绚丽下隐隐可见的卷云拥雪袍,大祭司鸣鞭开路,驱鬼避祸,再有就是半脸傩面的龙神使者,手持法器,脚踩三步赞,以两虚步一重踏前进步。 龙魂千载传天下,何仙遗事,大典起。 神明绕境立意奇诡,但意象惊绝,群夫高拜追慕瞻仰,龙神享受人间香火,实乃百年如故依旧不得忘。 愿以此祭,人间无疾无灾。 第191章 接风洗尘 所以南初七的任务在最后到底完成了没有。 有的。 不过他很贪心,不止要大祭司的第一句祝福,还要大祭司这一整个人。 而且这一次,没有谁出来阻拦他了。 身后是熊猫城主携同所有河仙城居民欢送他们离开,无论什么身份,无论是否出局,各入口守门者也都在,但唯独不见老庙祝的身影。 这个消息对姜云清而言很值得高兴,因为意味着老庙祝不是秘境里的人。 意味着将来还可以遇见。 姜云清正这样想着,忽感耳边多了阵“嘶嘶”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 但在之前识海里总是出现守门龟的声音,起初他见怪不怪。 不等他细想,南初七就已拉着他的手,跳上了那传送阵。 南海之地河仙镇,永远气候温凉、繁华似锦,落日投下的斑驳光影,混着房屋与石板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这里的居民几乎全是秘境里见过的人,有少女托着两只狐獴街上卖艺,朝他们明媚一笑,颔首道:“欢迎!” 南初七仔细瞧了一通,指着她奇问:“公主?” 那少女点点头,而她身后经过的一行路人,果然都是熟悉的。 秘境之旅已经结束,无人可知它何时再度开启,但河仙镇将永远存在,那些曾经见过的人,也都会以别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只是姜云清失去了秘境里的好听力,小镇十分热闹,却不怎么听得见,但往年都如此,勉强又慢慢地习惯了。街上除了本地居民,便多是身着各色服饰的修士。他们在传送口和朋友们碰了面,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明若清。 岸边有二三妇人在搓洗衣服,笃笃的捣衣声响个不停,为祥和的小镇又增添了几分烟火气。许是察觉到什么,其中一位姑娘抬了头,刚好捕捉到那抹惊艳的鎏金色。她身侧的妇人突然问:“天裕在秘境里辛苦了吧?待会要来我家吃饭吗?” 天裕回了神,“好。” 这一次,好像真的是重逢了。 明若清提前出来,其实也只比他们快了几个时辰,素来抠门的她,居然为大家摆了接风洗尘宴。 好感动。 难得有一次众人团聚的机会,何况又刚刚通关了秘境,现在只需坐等着免费收获河仙珍宝,所以席间言笑晏晏,还挺开心的。 若问奇珍异宝仙丹妙药哪里最多,肯定首选修真界各大秘境,但往往需要经历诸多考验,指不定连命都没了,少有河仙镇这种让人好好玩一次还可以免费增长修为的地方。 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明若清豪气,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道:“需要出海。距离小镇最近的那座孤岛,上面全是好东西。” 哦,原来不是坐等着送啊。 “遗憾什么,岛上东西都随便拿的,而且不限次数。时间还早,今天先好好休息,明早就出发呗!” 明若清没去,她想等朋友们都出来了再一起行动,还挺有集体荣誉感。 “来!想说的话都在酒里了啊,我敬大家一杯!”明若清站起来,先干为敬。 见她如此,众人自然捧场。 推杯换盏间,圆桌总体上分为了四大部分。 有付清乐霍无尘这种狂比酒量的气氛组,也有一直埋头吃饭,宋扶龄转桌我夹菜的宋安之,还有秦昭落明芃池苑三人坐在后面悄悄玩骰子,唐沂和林愿景在旁边观摩。 “六个五。” “八个五!” “开吧。” “哎我赢啦!”明芃一脚踩在椅子上,见二人掀开骰盅后露出的各异表情,她笑得十分猖狂,“喝!” 秦昭落也看了眼池苑的骰子,忍不住责怪道:“全是五啊,那你乱开什么,这不是送人头吗?” 池苑眼神迷茫,但看样子自己是输了,也能认下罚酒,“……我不会。” 倒是唐沂在旁边看着看着学会了玩法,向他解释道:“猜骰子数,实际数量少于叫的数量,开的人赢叫的人喝,反之你喝。” 池苑盖上骰盅,“好,那我会了。” 聪明人一点就通,池苑甩骰子的动作游刃有余,总感觉他在道上混过,并且百战百胜,让另外两人甘拜下风。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请教…… 安静扒饭的宋安之缓缓回头,和四人一鬼对上了目光。 “……做什么?” 现在秦昭落很嚣张了,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摇着骰盅,淡定中又带点痞气,“来一局。” 宋安之下意识看看旁边的宋扶龄,这才收回视线,“不来。” 虽然他看起来很平静,实则后背疯狂流汗。 搞什么东西啊! 叔侄俩用眼神交流,宋扶龄的意思是:你还敢赌?你不怕我告诉大伯吗?宋安之的意思是:你敢说你就死定了! 宋扶龄继续挤眉弄眼:你婚事怎么说?都拖这么久了还没有个准信? 宋安之使劲嚼咽:少管我,你再多嘴我就把你的事捅出去。 他们老宋家好像有一套特别的交流话术。 更有艺高人胆大的南初七,捏着姜云清的下颌要给他灌酒。 爽了! 姜云清抬眼望他,这酒其实不烈,但喂到嘴边就是醉人,被他捏着的脸也酥酥麻麻的,似乎还有几分燥热。 眼前朦胧,杯沿略凉,南初七戴着指环的手也生得好看,手指略微屈起,显现出了青筋,摸上去还可以感受到骨节的挺直。他用食指和拇指压着姜云清的脸,一错不错地盯着这块地方,直到失色,再到发红。 南初七勾来椅子坐下,朝他弯了弯眉眼,“好喝吧哥哥?” 姜云清便也笑,眼角泪痣跟着晃动,直晃进了南初七的心里。他故意为难道:“常言罚酒三杯,可见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哥哥说得对,没见过自罚大鱼大虾的,所以这酒公认的不好喝。”南初七认认真真应下他的话,但顺杆上屋,趁机从宋安之面前撤走了最后一只螃蟹,独留宋安之在那“诶”了半天。 南初七掰开蟹腿,用二指夹着在姜云清眼底晃过,“我自罚。” 可让他找准机会了,好一个自罚。 姜云清只听宋安之高声喊道:“不是,你他妈饕餮啊?” 而他左边是霍无尘的声音,经典得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你听我说,我跟你讲,说实在话……” 明若清一把推开他的手,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的,语重心长道:“姐不是在跟你吹牛逼,这才哪到哪?能不能搞?能不能行?” “再来两坛!” 付清乐就不一样了,他根本不会喝醉。 酒桌上的通天神正半倚着墙反复摸下颌,悄悄记住了每个人的洋相。 这一番接风洗尘宴,大多数人都喝得稀烂,叫同行人扶着抬着,忙活大半天,回去后已是半夜了,还要洗漱醒酒什么的,或是直接倒头就睡,一堆糟心事,哪还能赶上明早的第一艘船。 南初七说想吹吹海风,姜云清说别出来丢人现眼。 接着,就把他推到床上。 南初七就属于神智不清的那批人,眯着眼直朝姜云清笑,又突然握住他的左手腕,磨磨蹭蹭哼哼唧唧,把红绳摸了下来。 “你衣服没脱。” “嘘。”南初七翻身,滚进被子里,“明天再说。” 姜云清下楼去了趟客栈后厨,熄了灯本以为没人,便一阵翻箱倒柜的,结果吵醒了窝在角落里睡觉的跑堂伙计,吓得他当场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谁啊?” 姜云清终于在柜子里翻到了点中药,觉得还能用,就掀锅烧火给人煮了碗葛花汤,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对那伙计道:“借借厨房。” 伙计:“…………” 最后端着醒酒汤回房间,要给那床上的人喝。 偏偏南初七还在嘴硬:“我妹喝多,真的。” 果然神智不清。 第192章 真失踪?假失踪? 耳边那阵“嘶嘶”声越来越明显了。 姜云清有听力障碍,根本不可能捕捉到如此细微的声音。 除非它就存在于脑海之中。 姜云清睁开眼,比起摩擦地面的声音,更像是蛇的吐信声。 蛇呼唤他,又引诱他,但字字句句全部汇聚在一起,分明是在威胁。 蛇想要他的命。 他的脑子里居然有条蛇。 ……不对。 姜云清突然坐起来,喊出了那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鬼泣!” 嘣—— 因他的洞察,琴弦在耳边轰然断裂,扯得心脏隐隐作疼,而那条蛇也终于停止了说话。 这绝对是一种恶兆。 姜云清召出瑶琴玉骨,他慌乱摸去,心道大事不好,果然,果然,玉骨少了一根弦! 他当即僵住,感觉从头到脚都被寒意袭卷,琴弦断裂的地方弯曲着,桩桩件件都在告诉他这并非幻觉,凶神真的来过了。 河仙镇是鬼泣的镇压之地,姜云清带着神明信物来到这里,它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 当初唐沂面对焜烛时也有预兆,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它居然可以扯断玉骨的琴弦。 这太恐怖了。 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姜云清在不知不觉间流了冷汗,鬼泣正逐渐恢复法力,他都能感受到,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它,会怎么样呢? 已经见过一次凶神本尊的他不敢想,他把手搭在身侧,却发现被窝里空荡荡的。 南初七不见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出去了,还是…… 保险起见,姜云清出门把客栈全找了个遍,自然惊动了其他同行的人,他们也开始到处寻找着南初七。 秦昭落记得他在卯时出去了一趟,当时还能看见南初七坐在大厅里吃饭,才不过两个时辰,人怎么就不见了? 问过掌柜,掌柜说大家差不多都是那时候出门的,就是为了赶上前往千岩岛的第一艘客船,人很杂,接送的船次也多,根本不记得有谁出去了还没回来。 这时明若清带着宋扶龄从二楼下来,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他。每位道友的房间我都去找过、问过了,都说没注意到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见姜云清有些失望的表情,她安慰道:“镇上总归就这么大,再仔细找找吧,而且南枝是谁?他不让别人失踪就不错了。我陪你一起去外面找。” 姜云清点头。 “前辈,我也要和你们去。”秦昭落背上剑盒走过来,表情有些凝重,“多一个人效率高些。” 姜云清一直看着这孩子,其实是有话想说的,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南初七下落不明,有玉骨的断弦恶兆在,他很担心对方遭遇了什么不测,确实得赶快把人找回来。 “好。” 整个上午都不见身影的宋安之知道南初七失踪的消息后,也不闹着要逃跑了,反而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付清乐一看,立马坐不住了,无论他是去找人还是干什么,朝着他背影喊道:“二爷等等我!” 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一时间,客栈几乎全员出动,修士们遍布在整座小镇,浩浩荡荡的,十分壮观,有甚者还坐了船去千岩岛上找。 唐沂临走前让掌柜看着点林愿景,也告诉她如果南初七回来了,就用烟花信号发消息。 “好,好,二公子你放心吧。”林愿景连连点头。 池苑的视线扫来,他从没见过如此特殊的活尸,作为昆仑虚弟子,确实对林愿景的体质感到好奇,“我和你一起去海边看看?” “没事,客栈里几乎没人在,你和她守着就好。” 池苑唔了一声,似乎是在考虑他的安排,“好吧,那你们小心。” “嗯。” 睡眼惺忪的明芃害了一声,她大概是场上唯一一个还在状况之外的人,当得知南初七失踪,她瞬间清醒了。 “晚秋,我师娘丢了?!” “都愣着干嘛?快去找!” 寻找南初七的过程有些漫长,这么多人都没有一点线索,找着找着就各自回去了,还有的人是为了千岩岛,找人只是顺路而已。 前往千岩岛的船太多,几乎每个时辰都有一趟,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们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小镇地方有限,一个活人又如何能够人间蒸发? 如果小镇没有找到人,是不是去岛上了? 可真要上了岛,哪里还有空帮忙找人呢。 姜云清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望着远方金光灿灿的天空,不曾想一个白天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南初七,但是落日熔金之下,他久久注视着那海上若隐若现的孤岛。 天就快要黑了,如果南初七是被鬼泣带走的,只怕会凶多吉少,他不能再耽搁。 鬼泣用这种手段威胁他,他明白,自己应该要去一次千岩岛。 这下不止是南初七失踪,姜云清也彻底没有了踪迹。 晚间的河仙镇比起秘境里稍显得安静,当昏黄的暮色沉沉坠入海平线后,远远就能看到一行人在举着火把四处寻人,但结果却不是大家想要的。 不远处,付清乐双手环胸,眼尖瞧到一抹青色,抬起下巴示意:“你看那边好像是二公子。” 宋安之扭过头来,“啊?” 唐沂和他都是二公子,常有认错的事。付清乐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没喊你。” 宋安之不说话,因为明若清从附近赶来,看见是他们,便问:“你们找到了吗?” 两人都摇头。 随着时间的流逝,明若清又失望又担心,“不会真去千岩岛了吧?那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不留啊。” 凭付清乐对南初七的了解,他说:“其实我觉得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但明若清等不及了,而且她也找不到姜云清,早知道就该让他多备点烟花信号,不至于一堆人挤在这里一筹莫展的。 “不行,我得去岛上看看。” “我和你一起。”宋安之应得很快,可是刚说出口,又略显局促,“呃,我的意思是……” 付清乐看过去看过来,早就有过各种经验,什么情况他还能猜不出,便故意说:“那我留在镇上继续找,分开行动比较快。” 明若清点点头,“找到了记得发信号。” 他走前拍了拍宋安之的肩,“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你想一辈子待在秘境有什么心思,考虑好了再决定要不要留。” 宋安之难得没和付清乐吵,只是觉得,自己的心思有那么明显吗? 他不想离开,如果河仙镇真的可以心想事成,那能不能结束他的婚约呢? 说实话,他跟秋婉只见过几面,他不了解她,也根本不喜欢她。 最重要的是,他看了看前面的人。 所以宋安之的心思确实很好猜。 但也只停留在旁观者清。 宋安之什么都不敢说,他走在明若清身后,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因为本来就觉得彼此间隔着一座长桥,他们站在两端,只能对视,无法相遇。 甚至,对视也很难。 直到明若清突然问:“你去过沔阳吗?” 她从不信命,更不信一条预言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但她就是想问。 宋安之愣了,却以为她在指薛本宁,急忙回道:“大师姐的事我很抱歉,我……” “我知道了。”明若清没让他把话说完,像是为了逃避,她走得更快。 ——有人能带你回家,他就在沔阳,你去找他,不要再走下去了。 明若清都记得,神婆看不见她的前景,她根本就没有未来。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甘愿为其一辈子追随。 至于宋安之。 明若清不曾回头。 只需知道,他去过沔阳,这就够了。 宋安之居然明白了。他垂下脑袋,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任凭海风吹起,几丝零散的碎发贴在面颊上,无人可知现在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明若清永远都不会等待他的步伐,她有她自己的追求,独留他在后面踽踽而行,走了很久很久。 但是。 宋安之握紧拳头,默然半晌,他方才缓缓道:“你从前说过,为人该要渊渟岳峙,上天有好生之德,能救一个是一个。所以我花了几年时间去想,拯救苍生值不值得——” “那你想通了吗?” 宋安之凝神看她,眼底明明暗暗,终是轻笑一声,“清静无为顺势而为,有些事不做不行,惟我不行。今日因来日果,都要自己承担。” 神明有悲悯之心,所以渡入红尘,历经万千成为人;而人又甘愿牺牲,超越宿命成为神。 可以被杀,却不可苟且偷生。 最怕有志无时,命也奈何。 盖人生在世,富贵不能移,贫贱不能欺。此乃天理循环,周而复始也。 何为修仙,为何修仙。 不同人皆有不同的看法,但在宋安之这里,他跟着前面的人走就好了。 明若清也点点头,似乎还说笑了句,这苦修过一次的人果真不一样啊。 不过下一秒,她的笑容顿时僵住。 “怎么了?”宋安之没料到她会突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上她身后的拂尘。 “妈的。” 明若清如是说,宋安之反而更加不解。 她收回笑容,端的是一脸凶神恶煞,谁来杀谁的狠劲。在宋安之疑惑的目光中,她倒退了几步,回到刚才那家银楼门口。 印入眼帘的是各种珠宝器皿,明若清只需瞧一眼就知道自己买不起,当然,还有一个南初七。 所以他们找了大半天的南初七,居然就在这里坐着?! 南初七在串珠子,这是他今早特意赶上第一艘船,从千岩岛拿回来的长生石。 以南海灵气和孤岛瀑布之清水反复滋润,历经百年才能汇聚成这么一块石头,有延年益寿之效,还可温养周身真气。他整天时间都坐在这里亲手打磨,让石头变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碧绿玉珠,再仔细串上姜云清的红绳,极其考验耐心。当明若清走过来往里看时,他正用牙齿咬断多余的长线。 为了给姜云清一个惊喜,这事他谁都没说,但没想到被明若清瞧见了。 这一刻,明若清其实是希望他失踪了的。 想骂,一时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最后她负手而立,深吸了一口气,合眼道:“南初七,我觉得你有点畜生了。” 南初七:“?” 不止是所有人牺牲自己的时间全镇找他,估计姜云清现在都上岛了。 明若清已经无力骂人,转身就走。 宋安之想了又想,最终什么都没说,跟着她一块走。 独留南初七不明所以。他停了一停,继续用尖牙磨碎长线。 只是没过多久,他被人从后搂住,混着迷药的麻布捂住了他的口鼻,虽然知道不能闻,可事实上,仅一瞬间,他就撑不住了。 他最后唯一的想法是:天杀的,有生之年还能体验一次迷晕。 第193章 出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姜云清一人临海,白波若山,海水震荡,他从日暮等到天黑,直到海平线仅剩下最后一点金乌轮廓,却因江潮起落咆哮而出,覆盖了所有。 于是气象紊乱,风雨掩杀过来。 每一簇浪都上升到了极限,如瀑悬空,如雷暴雨,满目虚诞怪妄,不见千岩岛何景,更别提还能看见任何一艘船。 蛇依旧在耳边引诱,姜云清召出玉骨时更甚,他甩开脑子,意外地发现鬼泣比他还急。 不是他非要等,是他根本就走不了。 姜云清闭眼又睁眼,双手解开脑后束带,重新把墨发绑作马尾。他系好衣服,背上玉骨,连同清虚一起,这些就是他用来对抗鬼泣的东西。 许是察觉到即将面对的险境,很久不出现的纸人也从袖子里爬了出来,揪住他的衣服连连摇头。姜云清让它们别担心,又赶纸人回去,免得被水沾湿。 再回头看海时,声似鬼神,惮赫千里。 和蜀郡鬼街、笑城高楼众邪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云清已经面对过很多次挑战,但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把握。 他深呼吸,猛地朝海冲去。 ——诸位看好了,我这一剑名为断云。 当年苏淮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姜云清提起清虚,也断这滔天巨浪。 激荡的浪花阻止他前行,他被迫滚回岸上,心里却在想:还好让纸人先躲好了,也还好用衣服把玉骨绑紧了。 若说历史惊人的相似,其实也没有错。 徐乐师就是这样一奏破阵曲,凌驾于浊海之上,那时凝云鼓震、拂浪旗开,仿佛天地都听他号令。 接着更高的浪卷过苍穹,长龙鬼泣腾云驾雾,咆哮其间。无人可见,这是只有一人一龙的斗争。 大气磅礴。 但在此之前,姜云清从未亲临过真正的海,所以他想象不出浪花拍岸的声音。可窥见一二的,唯笑城高楼里,徐乐师带来的神迹。因此海啸在他这里失了几分气势,他才不会害怕。 姜云清自认拿捏不住徐景梧的狂,他摩拳擦掌,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清虚劈开惊涛骇浪,姜云清站在破碎的沙地上,海浪回涌翻滚,又有天象作势,恍惚间当真看到了鬼泣的脸。 这一次,是他与整片海抗衡。 剑尖抵地,一气聚散之! 此路陡转不可走,可他不抵孤岛绝不返。 无论什么障碍,他一剑尽斩了便是。 姜云清就是一个越挫越勇的人,只能算他勇气可嘉。他淋成了落汤鸡,或是刚扎进海里又被推回来,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别说去千岩岛镇压鬼泣了,他连这片海都降服不了。 但船到桥头自然直。 否极泰来也是这个道理。 “这位道友,可是要渡船啊?” 姜云清和一堆螃蟹海龟睡在沙地上,翻身不得,无助望天,要么被海水拍死,要么等着飞鸟叼走。所以当这声音一响起,他吐掉嘴里的沙子,噌的一下坐起来,慌忙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庙祝!” 老庙祝身披蓑衣撑一叶小舟,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哈哈长笑:“老夫这就送你一程!” 见到是他,姜云清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胡子果然是假的。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老庙祝并非秘境之人的,大概源于他知道姜云清的名字。说起来,他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姜云清实在惊喜过望,朝着老庙祝奔去,临近了才知,这舱底竟是空心的,而他平稳立于海面之上,如此惊世,又何谈什么渡船呢? 帽檐下,老庙祝正笑得开怀,指着身下船道:“道友站得太近,眼见便虚了,何况老夫这船不载闲人,你要自己渡自己啊!” 话说到这里,姜云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亦抬脚踩入,拂衣坐下,“晚辈要去千岩岛,为的是过则正之,失则改之。” 空心船也能载人,老庙祝既站得住脚,他又为何坐不得身。 老庙祝提桨重重划进海面,小舟当真晃动起来,让姜云清在此刻有种错觉,整片海、整座天地都要崩塌,千岩岛和凶神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事实上,头顶乌云笼罩,紫电迅疾闪过,便引发了一阵惊天响雷。天空愈来愈黑,身下这艘小船起起伏伏,看似被浪推弄,老庙祝也在拨桨,可过去了这么久,却是一点都没走的。 难不成是老庙祝故意为之? 姜云清倒不这么想,他以为,是当下根本就去不了千岩岛。 果然,老庙祝回过头望向姜云清,在黑暗中,他藏在斗笠里的脸难以辨认,只给人留下模糊的轮廓,但姜云清觉得他应该还在笑。 “道友,船不能出发,何解?” “依前辈所言,当下并非出航的时刻。” 不说经高人指点,就是平常前往千岩岛的船,都没法在环境恶劣的情况下继续航行,还未出发的船更不能走,只能暂时停靠,这是常识,老庙祝也左右不了的。 “对极对极,你说这天气哪里适合出发呢?若是白天风平浪静就好了。” 就算真的是风平浪静也做不到,二人所乘只有一叶小舟,怎么看都没办法横越海面,哪怕当下停靠着岸,随便一阵风就能掀倒它。 但老庙祝意有所指,姜云清听出来了。 难得遇上一次世外高人,本以为前辈脸色深沉,无欲无求,心中通晓世间事理,两三句就能指点迷津。只恨听者愚笨,冥思苦想也无话能问,走出了极远,方才大彻大悟,可原地哪还有高人的身影。 老庙祝不一样,他狂得像姜云清见过的一个人。 姜云清眺望最远的地方,那一角天际是如何吞噬海面浮光的,他在岸边消磨了许久,早就等到太阳落下了。 夕阳垂暮之后,大海只剩下一片死寂,所有东西都静止了。 “太阳落下了,等升起来的时候再出发吧。”老庙祝抱着木桨窝在船头边,用斗笠盖住了自己的脸。他没有说笑,这天气本来就不适合航行。 “可我等不了。”姜云清只在此刻想着他说的自己渡自己,还有沔阳未解的扶桑谜题。 同一件事,不同的角度可看到相反的东西,有时站得太近,被蒙蔽得就越多,所以,他要走远一点。 老庙祝背靠船头,听到这句话,没被斗笠遮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姜云清收起盘好的双腿,直接从空船底跳了下去。 噗通—— 诚然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老庙祝并未阻拦,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整个身子坠入海底,是刺骨的冰冷。寂寥的海与天际缝合,波澜跌宕,潮起潮落,卷着他载浮载沉,似落叶一般,细分过后又坍塌,不知何时才会落地。但是在黑暗中,真的有光。 姜云清睁开眼睛,他赌对了一次,太阳要落下,是从海里落的。 下一秒,如天旋地转,到底是被海水往下压,还是重新浮了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天与海相接,太阳和他一同坠入,当身体完全倒过来后,这就是升起。 姜云清忽然钻出水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浮光跃金。旭日东升,抚照万物,红日从云层迸射进来,比任何景色都要壮观。万簇金箭映照在一排排涌起的浪上,就像永不熄灭的火焰,向他展示了最蓬勃的生命力,流动的海洋和亘古的长天,而中间是霞光万道。 以为残阳落山之际,也是朝晖燃烧之时。 太阳升起了,他也是。 立于船头的老庙祝背对他,身躯在朝阳下形成一片剪影,如山般屹立不倒,也替他挡住了最刺眼的光芒。 “道友,可以出发了!” 姜云清再次盘腿坐好,有风助势,这船行驶得比普通的船还要快,就连老庙祝也无需再用多余的力气,实乃所向披靡。他提桨划桨,竟还有闲心唱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只是顺着水性去,削高补低都由老子!” 老庙祝仰天大笑,字里行间都是湘潭口音,姜云清还算熟悉,倒也能听懂意思。 庙祝乃主庙掌管香火者,供奉哪位神,早已不言而喻。 所以就算老庙祝不说湘潭话,姜云清也猜到他是谁了。 真的是徐景梧。 徐景梧突然问他:“小接班人,可有信心否?” 亲自送他前往千岩岛,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姜云清莞尔,端正道:“虽不知未来会如何,但知道我与鬼泣之间只能留一个。” “那就是,我活着。” 说罢,他放下玉骨,以空前的决心扯断又一根琴弦,随手抛入了海中。 仅一瞬,海面犹如恶鱼分食,那根琴弦融成血水,翻腾而下,染红了姜云清的眼睛。 徐景梧提醒道:“玉骨琴弦为鬼泣龙筋所制,给了它,可是会恢复法力的。” 姜云清点点头,嘴上只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它想要,我给它就是。” “也好也好,记了几百年的仇,如今是该好好算一回了。” 姜云清有些意外他没有责备自己破坏玉骨的行为,思忖片刻后,偏头问:“前辈为何信我?” 他不懂音律,早些年还被正道之人喊打喊杀,实在不该接下徐景梧的重任。 可若是光用缘分一词解释,倒还折辱徐景梧了。 木桨脱手,徐景梧也盘腿坐在他对面。明明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交集,徐景梧并不知晓他的曾经,但一番话却影射了几分:“才干出众、品行端正之人确实容易受到谣言中伤,这是古往今来常有的事。以谤人为目的,用心不良,不值得提倡,那就更无需去听了。” “依老夫所言,人活着就该争一口气。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但它也不会落寞,这就是我坚守的意义。” 徐景梧抽出手拍拍他的肩,“你为人从不骄矜,更不自卑,这已经很难得了。” 姜云清的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他熬过了逍遥山的孤寂,不抱怨不落寞,温从云说他是可塑之才。 所以情绪稳定也是好品质吗? 放在以前,姜云清兴许会这样想,但沉思年少浪迹,突然发现情绪稳定可能是这个人过于倒霉了才导致的。 徐景梧自不会与他深究苦不苦的问题,为人处事,就该拿得起放得下,“老夫告诉你,此一程大道已尽,就换条路走,儆天下逆道乱常之心。” “你要捧好它,把它带到光亮中去。” 第194章 千岩岛 临近千岩岛,可见巨树高百余尺,枝干纵横交错,翠叶如盘,三人都难以环抱;又盛开着艳丽无比、与树齐高的花朵,还未走近便嗅得异香飘拂,如烟如雾,当真是美轮美奂的殊异之境。 也是这座岛,底下困着一头巨兽。 小舟慢慢悠悠靠了岸,引得藏匿在各处的毒蛇纷纷探头,就像一只误入森林的小动物,全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它们开始兴奋地吐信子,借着古树的阻挡,当视角拉开后,船上便只剩姜云清一个人了。 岸边礁石纵横嶙峋,姜云清下了船,踩着石头上去。千岩岛已有人来过,他就顺着这条路往深处走,而那些毒蛇,也都潜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姜云清回头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大海,往上提了提玉骨,然后再也不留恋。 所以他不能知晓,几乎只在转身的一瞬间,他曾眺望过的地方缓缓出现了船桅的影子。 “看到人了吗?” 两三只栖息在栏上的海鸥被这一声惊起,急忙拍打着翅膀飞走了。随即,明若清冲上湿漉漉的甲板,试图能够找到朋友们的下落,可一直在观望的霍无尘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 明若清失望地垂眸,“怎会如此……” 他们这一艘船刚刚经历了海上风暴,不说弃船逃生,好不容易撑过来,却有人掉进海里,至今未归。明若清数了一遍人头,几个小辈都还在,但她的心仍然紧绷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再次面向大海时,长风吹起她的青丝和衣服,却不能抚平内心愁郁。从未想过这条路会如此不顺,倘若海神真的存在,请务必保佑大家平安。 拜托了。 “木舟绳子断了,他们肯定还活着!”唐沂抓住了挂在船边的一半绳结,冲她大声喊道。这一句话无疑是让几人感到庆幸的,天气已经转晴,有逃生船在,就有一份希望,只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明若清看过来,千岩岛就在眼前,海上阴晴不定,更不确定船身有无损伤。她没法保证在等待过程中会不会再来一次风暴,届时他们的运气可能就没这么好了。 弃车保帅不是她的作风,但她必须保证剩下的人都能活着。 “先上岛再说。” 明若清匆匆跑过桅杆,高喊了声:“扬帆!” 池苑听闻,双手用力拉起缰绳。当白帆随风展开,这艘船在摇晃过后,重新按照路线极速前进,即刻就能抵达千岩岛。明若清朝天连发烟花信号,象征碧落霞的宝伞吉纹在空中绚丽成花,也许是给走散的同伴,也许是给姜云清,不管如何,她希望他们都能看见。 秦昭落眼睛不好大家都知道,虽看不清信号模样,但也知道碧落霞的门徽是什么。 与众老祖请上古神兽为自家仙门坐镇不同,要么靠缘定,要么纯靠打,征服神兽自愿跟随,在后世广传为一段佳话。再或者,也有三花庭这样的地涌金莲,图纹大气庄重,寓意也极好。明若清是碧落霞开山鼻祖,想当年创立之初,多少人期待着修真界第一家女子门派该如何大放异彩,在诸多神兽和图腾间,偏偏她却敲定了一把伞作为门派象征。 所以秦昭落突然就很想问她:“为什么门徽是伞?” 最初,明若清的回答是:愿门下弟子张弛自如,贯通无碍,也愿伞面遮蔽风日与魔障,守护弟子,曲覆众生。 这也是她开创碧落霞的本意。 事实上,她记得十岁的时候有人为她撑了一把伞,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她都带着这把伞独自前行,不忘初心。 她也记得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听云,记住了啊! 她记得的。 明若清以微笑回道:“不为何,承前辈之愿罢了。” 秦昭落不再问了。 几发信号之后,海面广袤无垠,没有任何回应。 厚重的船身停靠在岸边,池苑放下船锚,是最后一个下船的。 明若清等着大家一个个上岸,按理说在天气好的情况下,应该会有更多的船只前往千岩岛寻宝,可能他们是第一批人,所以没有和其他修士碰上。 点了点将,加上明若清自己,总共七个人外加林愿景一只鬼。 宋扶龄没来是因为她那叛逆的小叔死活都不肯走,她只好留在镇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怕宋安之一气之下真的不回家。 至于南初七…… 不用管。 和狼来了这个道理一样,现在他失踪也没人信了。 结果到最后,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居然是付清乐这小子。 方才海上风暴的时候,是他保护了大家,自己反被龙卷风刮进海里,简直就是救命恩人。 所以,对于抛下他先离开的行为,大家都有点小小的愧疚。 但是不多。 “真没看见他,还要等吗?” “好那我们先走。” “开什么玩笑?我们是一个团体!” 既要找到先上岛的姜云清,还要等付清乐回来,肯定要分成两批。明若清随手指了个人,偏偏是让唐沂留在这里守候。 旁边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唐沂往左跨了一步,又往右跨了回来,两秒三个假动作,才说:“我?” 可能明若清根本就忘了,其实他俩都曾在渝州争抢过神物,唐沂还想提醒她来着,九里是琅琊付氏的东西,怕不怕被某人报复。最后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单手捂着嘴,平淡应下:“好吧。” 她开心就好。 “那就这样说好了。” 明若清带着剩下的人进入小岛,明芃有逆魂傍身,肯定能找到姜云清的。 然而变故也发生在一瞬间。 眼前的山,不,是整座岛居然动了。 他们不知道千岩岛底下镇压着一头巨兽,整座岛就是它的躯体,当感知到有人靠近,它便翻了个身。 但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崩地裂。 船锚铁链当啷啷作响,海面也无端泛起了涟漪,起初范围很小,在悄悄向外传递一种不安的预兆。 几人抬头看去。这一刻,海沸波翻,山体倾覆,似是震怒于外人的擅入,迫切地想把他们埋葬其中,再粉碎踏平。 一块块土地顶起交错的树木,巨石在周围接连崩裂,声音杂乱又刺耳,转瞬间就能从这头传到岛屿最中心,来得猝不及防,逃跑都赶不上巨兽翻身的速度。 于是高低全部颠倒,本该没有东西的小道瞬间拔高,左右都无路可去。明若清急忙用拂尘把最近的池苑和明芃卷过来,放在尚还安全的位置。她正准备帮其他人的,这时平缓的空地也跟着往下坍塌,飞沙扬砾,几人压根就看不清,更没想到同伴会当着自己的面直接消失了! 地面张开一道裂口,霍珣光去看霍无尘了,他未曾预料脚底的情况,因此整个身子都跌了进去。唐沂和他站在同一处,可能是脑子一热,也可能是把他误认成了霍无尘,有秘境合作的交情在,迅速抱着林愿景往他消失的洞口跃下。 而真正的霍无尘其实跑得最快了。 不过丁点裂缝,他就以箭的速度冲到了百米之外,并且扛着秦昭落一起跑。 刚开始秦昭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霍无尘猛地拽起他的手臂,一把甩在肩上,十分刺激。他破口大骂:“甘!你他妈轻点会死啊?我手要断了!” “保命要紧啊老板!!” 秦昭落还想骂,抬头一看眼前居然多出一座山! 更不用说地面上正不断产生新的裂痕,霍无尘要是慢一点他们可能就死了。 “别停别停!你说得对——保命要紧!” 整座岛屿四分五裂,犹如迷宫穿插,一层绕过一层,一次比一次激烈。秦昭落亲眼看着其他同伴瞬间拔高,身下的霍无尘也在和山体滑坡赛跑。这下好了,本来只用分成两批的,现在都走散了。 与此同时,没被灾难波及的海面上,还算风平浪静。 天地间唯有一木舟轻轻摇晃,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要去哪里,漂泊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付清乐索性摊开手脚,一脸愁苦相。 坐在他对面的人也是,扬起脑袋像死鱼一样,摸了一把发现硬硬的,原来是尸僵。 开玩笑。 若不是胸腔还在起伏,付清乐真以为他饿死了。 隔了半晌,这人才挪了挪手指头。 滴水不沾的嘴唇干裂,他说话也有气无力,呆呆盯着白云道:“小乔日记,今日天气晴,已是我在海面漂泊的第三个时辰。没有水,没有食物,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只希望有心人能够看到我的日记,至少证明我来过……” 这话说的,付清乐还以为他们漂泊了三天呢。 不过,若是还找不到小岛,真有可能会待三天。 乔晚琼也是顺利通过秘境的修士之一,有幸在渡口和他们碰上,便搭了他们的船前往千岩岛,却委实没想到会如此不顺,他就是那个和付清乐一起掉进海里的幸运者。 付清乐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所以乔晚琼说的“三个时辰”是否属实,他也没办法求证,但他们确实在海上漂了很久,久到他觉得全世界都遗忘了他。 唯一可做的,只有盯太阳,以及数头顶飘过了多少片云。 难熬。 日上三竿,海面不再清爽,反而又热又闷,毫无遮挡的他们要被晒成小鱼干了。 付清乐觑了一眼乔晚琼,原本对他“写”日记的行为表示不解,他俩同为天涯沦落人,乔晚琼说给他听压根就没有用处,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遗言啊。 “小乔日记……”乔晚琼再次缓缓张嘴,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付清乐突然打断了他:“你不是小乔,小乔是乔阁主。” “那我是什么?” “大乔。” 乔晚琼无力到翻白眼,“大乔日记,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付清乐闭上眼睛,“小付说,听天由命。” 碰到什么事情就想:又不会死;实在不行,就想:死了正好。 往上能上吊,往下能跳楼,这就是付清乐能屈能伸的人生态度。 乔晚琼快要哭了,但是眼睛被海风吹得瑟瑟的,一点泪水都流不出来,只能干嚎:“我好想我妹呜呜呜呜……” 修真界人人皆知,虚寂门宗主柔弱不能自理,好一朵天真单纯小白花,小病大治,大病去死,能活到现在全凭他有个宠兄狂魔的亲妹妹。 就这情况来看,只手遮天的乔平君都救不了他。 乔晚琼说他很后悔,离了乔平君他该怎么活啊。 付清乐完全不想听,想靠同伴的念头立马打消,乔晚琼又来缠他:“你怎么不算一卦啊,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我是地师,不是路边摆摊的算命先生。” “有什么区别?” “你这话有辱我的水平。” 都怪裴清友,那死婆娘不仅霸占他的宗主之位,近些年还让外人对金阙阁产生了这么多的误解。 甘! 付清乐每日都咒一遍裴清友赶紧死,作为他的师尊,其实裴宗主也希望他能早点死。 就以当下的情况来看,不要把问题归咎于老天不公,要选一个最讨厌的人,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她头上。 付清乐成功说服了自己,他遭遇海难就是裴清友害的! 乔晚琼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他们能否熬过正午的炙热,这太阳走得这么慢吗?他趴在船边,朝着海里的倒影喊:“时间能不能过快一点啊!” “时间能不能再慢一点啊!!” 千岩岛上,秦昭落放肆尖叫,霍无尘拼命奔跑,然而两条腿始终跟不上地震的速度,秦昭落总觉得他俩要交待在这里了,急急忙忙掏出琴瑟,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御剑。 恐怕霍无尘这时才想起霍珣,但腿脚比脑子要诚实,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惨状,对不起了,告辞! 地面震荡,地底下更甚。上方是忙着逃命的霍无尘,脚下隧道是与他正好错过的霍珣。此道直直倾斜而下,霍珣没法原路返回,便召出雪走踏剑疾行。紧随其后的霜序几乎也是贴着石壁滑入,林愿景看不清黑暗里的情况,但光听声音就知道周围随时会塌陷。 “二公子小心!” “我会的。” 唐沂让背上的林愿景抓紧,他腾出双手合掌,九里神火赫然升起,熔穿所有堵在霍珣前方的碎石。火势虽猛却不灼人,霍珣能够平稳度过,那些躲不开的,也都因这团火燃烧,再瞬间凝固,在火光下变成透明的璃状物。 唐沂不是第一个拿到神明信物的,却是第一个降服凶神的。他能够感觉到现在的九里与以前大有不同,相融了焜烛的部分法力,似乎有正有邪,才算是一把完整的灵器。 神火照亮了一切,这条隧道好像没有尽头,难不成他们要一直往下坠吗? 第195章 传说是真的! “这里有什么好的!没钱没朋友,你待在这里能干嘛?”宋扶龄脚踩门框,手抓宋安之,确实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既然软的不吃,她就来硬的。 叔侄俩从早上吵到正午,是客栈一大风景,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毅力。宋安之死死抱住大门,作死了就是不肯松手,冲她大喊:“滚呐你!谁告诉你的没朋友就不活了?我就待在这里你能拿我怎么办?!” “大家都去千岩岛了,你搞什么特立独行?” “呵呵,我乐意!” 终于,在两人的不懈努力下,大门烂了。 宋安之速度很快的,没门可扒就扒门槛。 掌柜坐不住了,小打小闹他可以理解,无聊时还能看看热闹,但真要误伤自己那就不一样了,“诶!诶!赔钱!” 宋扶龄突然撒手摸了一把额间的汗,害得悬空的宋安之摔在地上,她说:“不想管你了,我要去找我师尊!” “正合我意!”宋安之纯属嘴硬,就算他担心朋友们罹难,也拉不下这个脸去找人。 宋扶龄真想打他。 “你带着你那可笑的尊严滚,越远越好!” 宋安之气急败坏,在后面骂了宋扶龄两句,多半是指责她不懂尊重长辈,直到人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却沉默了。 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他们非要带他走,就让他留在镇上不行吗? 宋安之受够怎么都背不完的家规,也受够所有人对他的压力了。宋洺从不过问他的意愿,就让他和秋家小姐订下婚约,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宗门利益前一文不值。 宋洺一边觉得他长大了变得叛逆,一边又觉得他还没有长大,所以每件事都替他做决定,看向他时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如果宋洺可以多关注他几分,而不是阴阳怪气处处贬低,兴许兄弟俩的关系就不会变得这样糟糕。 宋安之就是没办法成为家里人想要的模样,众望所归,他真的不配,也从不当回事。 可他根本忘记了,大家带他出来不是为了让他继续受折磨的,只是把他当作朋友,仅此而已。 宋安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自主地捏紧了拳头。这时余光瞥见有人靠近,他以为是掌柜,便说:“我会赔钱的。” “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去看看吧。” 宋安之猛地抬头,“铁老大?” 这位大爷就是当初把宋安之捡回来的人,秘境是河仙镇的衍生,因此部分居民没有太大的变化,该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他姓铁,又经营着铁匠铺,所以街坊邻居都管他叫铁老大。 宋安之失忆的时候,是铁老大接济了他,还教他铸造工艺,以至于一段时间里,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本地居民。 所以他觉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他可以靠着铁老大的技艺养活自己,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 铁老大也坐下来,就和平常一样,爷俩总是坐在铁匠铺门口安静看着路人经过,来活了才肯动身。这老人无儿无女,宋安之还想为他养老来着,但铁老大说:“你有牵挂,我就不留你了。” 宋安之能有什么牵挂呢,他明明更惦记铁老大才对。 “我不是赶你走,可你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河仙镇太小了你明白吗?知旋啊,你跟着我打铁真的是屈才了。” 铁老大从兜里掏出洗干净的果子,递给他吃,“我们这里的人,包括河仙镇,永远都没有变化。所以秘境啊,也是我们自己太孤单了,好多人来,好多人走,又高兴又舍不得,一件小事可以记很久很久。你呢,你有在乎你的朋友和家人,不应该舍弃这些留下来。” 宋安之想说点什么,铁老大没给机会,他知道这孩子的犹豫,偏偏本人太过执拗,又死要面子,难不成真要等失去了再来后悔吗? “真正在意你的人,是不会让你难堪的,相反,他们会一直等你,只要你肯回头。”铁老大拍拍他的肩,说出了他的心声,“服软才不丢脸,路上或有波折,但贵人常伴,终成大器。你我有缘,所以我希望你能活出更好的模样。” 也许,河仙镇居民和千岩岛之间都有种难以解释的联系,铁老大知道那座岛开始翻身了。 “海神发怒,九死一生,他们现在需要你。” 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宋安之,他突然站起来。因为他也看见了,千岩岛在晃动。 宋扶龄已经出发了,而其余人更是早就上了岛,又怎会未卜先知。宋安之眉头紧锁,表情愈发凝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让他忐忑不安。 大家需要他。 漫长的迟滞后,又或许只是一小会,宋安之知道他不能再耽搁,他得和朋友们一起走。铁老大早就有所准备,递过来一杆他亲手打造的弩上头。 “把箭筒也稍上,去吧。” 宋安之绷紧了脑子里的神经,毫不犹豫地接过。他整装待发,眼中除了对铁老大的感激,还有背水一战的决心。他朝铁老大点了点头。 世俗的势力可以压倒山岳,却难以折服志士的心志。况前辈召我以知己,我自提剑出江湖,不妨卓然一场。 为他自己,也为了在乎他的朋友们。 早早去往千岩岛的几人七零八落,在经历了一番天崩地裂后,岛上风景已大改模样。不好说地面的同伴该如何逃难,至少明若清三人站在山巅之上、云雾之间,意外发现了千岩岛最大的秘密。 岛屿中央原本就有一座死火山,但巨兽翻身后重新打乱了布局,如今火山口反而与地面齐平,其中甚至蓄满了清水。以它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生出了由诸多峰丛围绕而成、不算很深的山谷,层层叠叠,刚好把那略低的火山口围成了一道相当完美的圆圈。 他们站得高,见谷底一片碧草舅茵,碰巧微风拂过,宛若春光无限好的景象,而山谷中央,是一池如明镜般清澈的潭水。 三人几乎是一瞬间,同时想到了二字: “龙眼!” 要知道修真界六奇景分别为西望十二楼、锦华峰江门府、昆仑虚灵镜、茶花寺紫竹林、藏花岭梅林,以及从未有人目睹过的龙眼。 可此情此景,没想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龙眼,居然是真的! 更没想到,龙眼真的是它字面上的含义! 山体是龙身,而坐落在眼部位置的潭水,正是龙的眼睛。 又或者,整座修真界其实是一条沉睡的巨龙,头部朝向南海,它的眼睛就生于千岩岛。 太震撼了。 逆魂像蛇一般攀附在明芃的手臂上,在她抬手时差点没被甩下来。 扑通一声,明芃猛地跪下,她真诚又激动,对着龙眼拜了一拜,“晚秋!我就知道我是天选之子!” 池苑也行礼,委实难掩内心触动,他说:“先辈留传,今日终于一睹风采了!” “不容易不容易……”明若清连连摇头,但其实他们走到这上面压根就没费力气,不,他们甚至都没走,全凭路面抬高生出了一座山体。 天大的好事被他们占了,哪有这么容易的。 这不,巨兽再次翻身,把三人从山顶齐齐震了下去! 逆魂感知到危险,只一声便化龙腾空而起,载着明芃贴地飞行,但左右不见另外两人的身影,她回头喊道:“道长!松暄!” 身后飞沙扬砾,明若清和池苑也终于从里面跑了出来,乍一看还以为他们在御剑,不过区区小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是的,是用跑的。 未曾预料的震动以及倾斜的山坡让他们打了好几个滚,但是拿捏了平衡后,突然发现往下冲非常刺激。 池苑喊道:“没事!这、坡、不、陡!” 你、确、定? 逆魂另一侧的明若清也尖叫着喊:“真他妈好玩!爽!” 明芃这个人最讨厌别人起哄了,因为她也会忍不住想玩。 于是郑重地拍拍逆魂的独角,严肃道:“放我下来,我要去玩。” 逆魂:“?” 等她自己尝试了一次,发现朋友们速度很快是有原因的,躲开头上掉落的巨石还是次要,主要是这一冲压根就停不下来。 但实话实说,真的巨巨巨好玩! 山谷里除了震动声就是他们荡气回肠的笑声,三人一龙极速顺坡而下,即使已经冲到地面,却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纷纷往前跑了十万八千里才勉强停下。 “真是上等的草啊!”明若清左右滚了几圈,双手双腿疯狂划地,这软绵绵的草都让她不想起身了。 肆意过一把后,他们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正事的。池苑蹲在湖边,看着这宁静的湖水若有所思,“倒有点像昆仑虚的灵镜。” “要直接进去吗?”明芃趴在湖边把脑袋凑上去,奇怪底下连鱼都没有耶,只有她的倒影。 所以她抬手嗨了一声。 没有动静。 明若清可不管这些,屏住呼吸直接跳进池里,只听噗通一声,瞬间没影了。 “道长?”明芃撑在湖边的手一滑,也跟着跌了进去,“晚秋!我不会游泳!” 最后一个入水的是池苑。他想了想,在岸边仔细留下龙纹记号,希望后面赶到的人可以看见,知道他们来过这里。 第196章 海神 南初七醒来时,整个脑袋又疼又晕。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拖进了什么地方,但因为迷药的作用完全没有力气反抗,再一睁眼,身边果然已经不是熟悉的银楼了。 他下意识摸向兜里,心道还好还好,自己串的手链没丢。 隔了半晌,缓解了身上的麻痹感后,他望向长满钟乳石的四周,得出一个结论:和善财庙一样的天然山洞。 除了两只手尚还能小范围地行动,其余部分完全不得动弹。此刻,他就被吊在绳子上,底下有座深坑,里面的东西正蠕动着,让他看着很是揪心。 后来看清楚了,才发现下面的坑里全是蛇。 那么多条颜色艳丽的长蛇,互相交缠着吐信子,密密麻麻的,南初七先呕为敬。 他在想,这是不是要拿他喂蛇的意思。 噫。 南初七勉强双手合十,闭眼虔诚道:“最近做了太多坏事,苍天保佑,我不想英年早逝。” 他仰头观察了一番绳子的长度以及是否坚固,然后就开始荡了起来。 荡过来,荡过去。 那些蛇也跟着他晃悠的频率左右转头。 南初七非常努力又顽强地蹬到了蛇坑边沿,用脚尖拼命立住,然后在空中悬停。 无弦弓已经显形,他用尾部尖锐的部分割断绳子,可惜双手被缚不太方便,花了他很长时间。 等他好不容易逃离了这个鬼地方,刚准备寻条出路时,转头却碰上一个妖艳的女人。他身形一颤,差点没脚崴摔进蛇坑。 女人身上挂着许多金银珠宝,姿态妩媚又妖娆,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的,也不知道她重不重,而且,她走路为什么是靠扭的啊? 视线往下看去,那本该属于腿的部位竟然生着蛇尾。 她确实像条蛇。 南初七赶紧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半人半蛇的妖物却攀上他的身体,露出贪婪又疯狂的神色。可见姜云清的预感没有错,鬼泣的确想用南初七来威胁他。 可惜时间过去了太久,鬼泣等不及了,她的五官变得扭曲,一把揪住南初七的衣服,直接让他腾空,“还不来,那我就先杀了你!” 南初七闭了眼大喊:“等等等等等一下!” 要是她松手,那他现在就要落进蛇坑成为养料了,请问南初七努力的意义何在?底下的蛇群早已急不可耐,甚至比刚才还要疯狂地吐着信子。一听到这些恶心的声音,南初七的头皮就直发麻。 好在,鬼泣没有松手。 南初七双手合十,该认怂时还得认怂,他偷偷睁开眼去看鬼泣,“我有遗言。” 鬼泣眯起竖瞳,又把他往外推远了几分,“你的遗言就是祈祷你的死相别太难看!” “呃——”南初七感觉很强的窒息感,害了一声,“杀杀杀,无所谓,但是!我有心愿,你别动我行不?” 龙眼可以心想事成,鬼泣在实现他人愿望时,自然也会收取一些代价,比如性命。 反正面前的人已是待宰的羊羔了,那她听一听也无妨。 “你有什么心愿?”鬼泣居然真的把他放了下来,用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眼睛,带来一股刺人的冷意。 南初七正色了一小会,突然指着她身后大喊:“快看徐景梧!” 鬼泣脸色大变,原以为仇人终于寻上门,可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上当了! 果然,她再回头时,面前的南初七早就开溜了。 “杀了他!” “要不还是杀了我吧!”空荡荡的海面上,乔晚琼捂住脸大声哀嚎。他受够等待救援的过程,也受够被太阳暴晒了,更何况,他和付清乐都没有把握真的会有人来救他们。 付清乐一条腿挂在船边,正随着海浪轻轻晃。他倒是有闲情,其实只是摆烂而已。 想过御剑,但大海有灵,小船驶入了一片禁制之地,不知何时才会解除,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永远。 常言旱得旱死,涝得涝死,如果能让他们知晓其他人正在经历着什么,兴许还是觉得他们的处境最好。 可他们不是老天,看不到这些。 付清乐无聊坏了,而且又热又闷,他倒是能坚持,就是乔晚琼细皮嫩肉的,真怕他热出毛病来。 “盖着吧。”付清乐脱去外套丢在他头上,随即又懒懒地躺下,“避避太阳。” 乔晚琼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晒伤了,有了遮挡的衣服才好些,便急忙把整个脑袋盖住,只留一点呼吸的缝隙,连声道:“谢谢谢谢!” 这件衣服有股纯粹的木质香韵,是金陵秋氏为金阙阁所调,专属于他们宗门的旃檀香。此香高贵蕴藉,自古就为香中珍品,也可增强修仙者的定力与悟性,的确很符合付清乐的身份。 所以乔晚琼跟着静下心来,好像真的放松了不少。 但只有一小会。 他觉得后背硌得慌,不管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毕竟他从小就娇生惯养的,还有个妹妹替他扫除一切麻烦,又哪里吃过苦。 哦,唯一的困难可能就是宋二爷在沔阳出事,被宋宗主知晓的话他很难收场。 付清乐看过来,“你屁股痒?” 在那挪动半天了,烦不烦啊? 乔晚琼觉得这句话怪怪的,特别是经付清乐说出来后,意思更怪了。 “……坐久了不太舒服。” 付清乐还是摊着的动作,已经懒得再起身。他用下巴点了点臂弯,示意道:“过来。” 乔晚琼也不扭捏,有白嫖的枕头谁不要啊,他爬过来躺下,果然比硬靠舒服多了。 而且付清乐怀里比那件衣服上的旃檀香更醇和,馥郁中又透出一股甘甜,几乎很快,乔晚琼就开始打哈欠了。 付清乐嘴上说他娇气,一边又替他盖好衣服,温声道:“睡吧。” 乔晚琼心里想着,难怪这家伙斩男又斩女,这换谁不得迷糊。 他在付清乐的臂弯间安心躺好,让付清乐也能把下颌抵在他脑袋上,一并闭眼小憩,两个人都挺舒服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付……少主?” “怎么了?” 乔晚琼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就是突然想喊付清乐,毕竟要和这个人一起死,真的有点晦气。 可事实上,要是没有付清乐,或许他早就死了,遑论什么晦不晦气。 “唉,没事。” 乔晚琼已经看开了,起码黄泉路上不孤单,像他这种人,变成鬼了都是最低等的,有个付清乐还能保证不受欺负。 他不知道,付清乐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从来都不一样,若说习以为常也好,无人指正也好,谁说得准哪个才是对的。 付清乐又没死过,当然没去过鬼市冥府了,但神仙鬼魅、精怪妖兽就是常伴于他身,这些东西咫尺现实。金阙阁亲传弟子或多或少都有阴阳眼,唯独他的情况稍微复杂了些。依他所见,人和鬼没有什么区别,一座坟墓就是一个家庭,那么幽冥地府肯定也是另一个人间。 换句话而言,或许他才是唯一的“正常人”,他们都看不见,只有他可以。 第一次看到鬼是在三叔公的丧葬上,龙逐把棺材掀翻后,他却看见上面还坐着一个三叔公,只不过直眉瞪眼,脸色铁青。 这是生气了。 因此可以称是三叔公对他不尊长辈、不尊死者的惩罚,一辈子都要面对这些,的确够呛。 付清乐不喜不悲,更不叫那些阴间玩意儿知晓他能看见,他自己倒也忘了,原本正常的世界该是什么样。 这……反正迟早要入土,就当提前适应。 但他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总有希望降临,至纯至善者可不受邪祟影响,是在黑暗中只能看见这么一个人,所以谁最干净他就喜欢谁。 哗啦—— 南海之外有鲛人一族,据传貌美善歌,泣泪能成珠。当她浮出水面时,鳞片在太阳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更像一道弯曲的光绸,慷慨又虔诚地献上自己最珍贵的秘密。 她跳跃着,那条明艳丽人的鱼尾朝天洒出水珠,再猛地钻入,靠近了这艘小船,而波纹却随风散开到很远的地方。船上的付清乐侧头去看,方才不过是昙花一现,可他双眼倏地发亮,仿佛阴霾尽数消散,立马挣扎着起身,且一时激动过头,险些跌进海里。 天裕便上前轻握住他的手,本该是双腿的部分却生着一条鱼尾,在海面下显得如此美妙神圣。付清乐万般不敢相信,也生怕会亵渎,他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开口:“真的是你!” 运如潮水有涨有落,当付清乐运势转衰、穷途末路之际,她就跨越整座大海,让超然物外变成现实,在这一刻牵起他,终于情意圆满。 幸好,付清乐也不愿放开自己的手。 他们真的重逢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天裕纵身一跃入了他的世界,却不是归人,是过客。 天裕曾在秘境问他知不知道海神的传说,这句话的后续是,海神将会永远加护她的信徒,在逝去的每个日夜里,她都会为他祷告。 它像群星,横贯了付清乐的整片灵魂,神明保佑他一路坦荡,于是众生苦难,皆不可近。 如果以后,付清乐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了,那就请记住这次。 付清乐的目光在天裕身上停留,他略微弯腰,好似准备随时跟她走,直到沉入大海最深处,直到灵魂已经安息,也要奉上他全部的心和信仰。 “你可是让我,夜夜烟波得意眠。” “你也是我的南海明珠。” 起初悱恻缠绵久久难忘,但有幸得过这么一回奇遇,两人的命运有过交织,那便足够了。 乔晚琼伸了脑袋过来,看着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是不是错觉,二人之间好像真的有条无形的线,让眼神流转,疯狂地翻涌着情丝。 如果不是他非要开口:“我怎么就没有过秘境的奇遇?” 付清乐别开乔晚琼的手,“你挡住我了。” 乔晚琼哼了一声,拿起衣服重新盖上脑袋,眼不见为净。 请求鲛人的亲吻,可以得到水下呼吸的能力,不过往往美好的事物背后都隐藏着代价,它们用歌声引诱海上每一个贪婪的人,抵挡不住诱惑的船民会被拖下船淹死,紧接着再吃掉。 但有时候,也可能是另一种结局。 “记住我说过的话。” “哪一句?” “每一句都行。” 天裕仰起头,付清乐忽感唇上多了海水的咸湿,以及一片柔软,如轻羽划过,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传达了无声的欲望。他问:“你要带我走吗?” “我带你走,你的朋友还在岛上等你。” 付清乐被拖下水的那一刻,不忘记拉上乔晚琼一起。天裕的鱼鳞在水下更加华丽,又千变万化,闪烁着珊瑚的形状。因乔晚琼不能呼吸,她就给他做了个气圈,随后带着两人破开海水的阻力,一路朝千岩岛极速前进。 天裕没有直接送他们去岸边,那巨兽已经苏醒,只怕贸然上前会遭遇不测,所以她把他们带到了龙眼底部。 付清乐甩开身上的厚重,又拉乔晚琼上来。他没问天裕为什么不一起走,或许二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人就只适合存在于回忆里,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龙眼底部别有洞天,天裕浮出水面,指着其中一条路说:“人的贪心会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你进去之后,所有的路都一样,如果想要尽快找到鬼泣,相同的路就请直走,不对的路就请回头。” 付清乐来不及搞清楚鬼泣是谁,不对的路又是何意,他们的头顶在隐隐震动,钟乳石一根接着一根地坠落,天裕没法久留,只能潜入水下避难。付清乐也怕她会出事,让她赶紧离开,又说:“我会小心的!” 说罢,便拽着乔晚琼冲向了天裕指明的小路。 身后轰然一声,洞口瞬间被巨石掩埋,其势犹如龙威虎震,波及范围甚远,并且还在逐渐增强,直到整座岛屿彻底颠覆。所幸两人都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许的心悸,特别是乔晚琼,很没有出息的腿软了。 啪嗒—— 付清乐点燃火符,为黑暗的洞穴带来一丝光亮和慰藉。他伸手拉起身旁腿软的乔晚琼,有天裕的提醒在先,他不得不警惕周围,尽管这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山洞内壁。 他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视线里所有阻隔全都不见,当真透过一层层墙面看到了不少奇怪的东西。仿佛环绕他的是数不尽的红色光路,错综复杂地攀附在山壁上,再蔓延至很远很远,连他也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会有路可以起伏蠕动,就像有着生命的活物一般? 付清乐心下一紧,他明白了,岛屿就是一个巨大的身躯,这些路都是筋脉! 所以他们正处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毛骨悚然。 即便情况十足骇人,但该闯的还是要闯,继蛇之后又一个值得付清乐害怕的东西,他硬着头皮上吧! 相同的路直走,不对的路回头。 可能真是在恐吓绝境中智商上涨,又或者是单纯的想碰运气,付清乐没来得及问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他就靠自己的理解,用火符对照山洞的每一处,数他们到底经过了多少石头和小水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条路完全一样,走,走!” “上条路有长满青苔的石墙吗?快退,快退!” 正所谓一个人不敢,两个人胆大,就连乔晚琼,也在付清乐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逐渐适应了呢。 因为一路走来无事发生,乔晚琼还有点小小的失落,毕竟他的神经高度紧张,总想找点事情做。 反观付清乐,在无数条路之间反复进退后,已经失去了他原本的理智,全凭肌肉记忆,一进来就是—— 看头顶! 看墙壁! 看脚底! 相同的路直走,不对的路回头。 所以这也不能完全怪乔晚琼,确实有点无聊了。 他扯扯付清乐的衣袖,“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无视这句话,就一个劲猛冲,会发生什么?” 不多时,山洞里除了撞裂声,就是付清乐撕扯着喉咙大喊:“我恨你!!” 他们究竟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另一边最先进入千岩岛的姜云清都感受到了。 可他无暇顾及,因他误闯的山洞中央有座幽深的蛇坑,遍地都是碎成肉块的身躯,周围诡异的红光宛若修罗战场,这里显然是发生了一场恶斗。 “把琴给我!把琴给我!”那血水里隐隐约约混着一张拉长了的蛇脸,似怨灵一般来势汹汹,又如海啸般涌起。仅姜云清回头的瞬间,他就被劈头盖脸地淹没了。 第197章 一群毫无理智的人 “晚秋!龙眼里全是好东西哇!”明芃两眼直放光,她说得没错,龙眼就像又一座剑冢,无数秘宝散落在各处,随便在石头上抠抠,都能抠出一块金子来。 逆魂往前伸了个懒腰,这地方太窄,没办法让它舒展,庞大的身躯窝居在小小的山洞里,委屈得不行。 可能女孩子就喜欢闪闪发亮的漂亮玩意儿,池苑在后面等着俩姓明的同伴挑选各种好东西,明若清更是叉腰指着说:“这一路都给我搜刮仔细喽!” “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是我的了!” 等她们满意收手,这才朝着更深处走去,但池苑的火符照亮区域有限,隔远了些,就看不见了。 龙眼底下没有任何情况,他们也不确定其余人是否在这里,只能毫无方向地随缘寻找。明芃走着走着,忽感自己头顶凉凉的,黏黏的,有点难受。 “这洞上方是湖水,会不会突然塌了把我们淹死啊?”明芃又不会游泳,她摸了把自己的头发,在火符的照耀下,她的指尖竟全是鲜红色的液体,吓得她跳了起来。 “血!有血!” 池苑抬头一看,发现他们的头顶伏着一只……蛹? 但是再仔细看,那东西很像人的身躯,或者说,是一个被白皮包裹的人。 这人属于嘴巴的部位正一开一合,落下来的液体滴在明芃的脑袋上,很难说会不会是血,总之明芃被恶心到了。 明若清举起池苑拿火符的手,她看清楚了,山洞里有很多这种东西! 它们听到底下的声音,纷纷躁动起来。明若清迅速拉过明芃,用曜仙斩去这些怪物,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等她收回剑后,剑刃尽是那些恶心的黏液。 “跑!”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三人一龙全拥着往回跑,身后则紧紧跟着疯狂的活尸群,相当刺激。其中逆魂行动得不是很方便,还挡住了他们的出路,于是明芃赶紧收回黑龙,带着银环的长鞭朝后摸黑一甩,砸碎了不少石块,同样也惊动了更多的活尸。 “妈呀!这是什么怪物?!” 眼看前方的区域就快塌了,明若清最先滑出去,拂尘白丝横飞,把两个小辈全拉了过来。本以为可以消停一会,谁知道活尸们在下一刻就撞碎了巨石,像浪水一般朝他们席卷而来。 池苑拉起腿软的明芃,侧身踹向活尸,还要忙着对付其他方向扑来的怪物,自然找不到机会起阵。逆魂可以控制外围的活尸不让它们靠近,明若清的曜仙也在周围飞速运转,像绞肉机一般轰轰烈烈地卷碎了附近的活尸。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身后的明芃处于被动,好几次活尸都贴她脸上来了,她一急,三人的防卫圈就有了破绽。 明若清在这时突然大吼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明芃:“啊?” 真正的大师,手边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武器,当然,人也可以。 明若清愿称此招为,二人终极组合技。 她背贴明芃,反手扣住她的双臂,不由分说带着人旋了起来,直接用明芃的脚踹走身边的活尸。 质疑南初七,理解南初七,成为南初七。 太特么好用了。 “我操操操操操!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啊!!” 明若清终于放下背上的人,又扭头看向池苑。后者立马走远,实乃紧急避险:“谢谢我就不用了。” 三人硬生生开出一条道路,靠听力来感知附近的东西,每次出手都比活尸更快一步。逆魂是最外围的防线,但总归不能拦住所有,明若清便用拂尘扫除离他们最近的活尸,恶臭的体液飞得遍地都是,圈子也开始向安全地带转移。池苑抬手撑住保护罩,另一手提素商剑,说:“这些东西没有眼睛,它们是怎么看见的?靠气味么?” “不清楚,太阴魂不散了,怎么打都打不完!”明若清如是说。 明芃一脚踹开突破防线的活尸,懊恼道:“数量太多!圈子迟早撑不住的!” 防守没用,那就只能跑了! “走!”池苑断后,让她们先进入洞穴,随即他一剑劈开巨石,全部压住洞口,祈祷能拖一刻是一刻。 活尸们相继从石壁里钻出,全身被一层白皮包裹,没有双手和五官,速度却奇快无比。它们困在龙眼多年,早就饿得不行了,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活人,可不是一桩活靶子吗? 鬼泣抬手,命令它们追了上去。 不是被喂蛇就是被喂活尸,南初七总感觉他未来的死相可能会超乎他的想象。 他什么刀剑都没带,活尸数量众多,因为饥饿变得异常疯狂,他赤手空拳顶多能打一圈,但是要想杀出重围,完全不可能。 鬼泣弹了弹指尖,嗤笑道:“跑,快点跑。” 南初七觉得自己好像沦为了狩猎场的猎物,临死前的拼命挣扎只是徒劳无益,而鬼泣就是席上的观众,这让他非常不爽。 无弦弓瞬间在手上现形,拉弓射箭,没有任何犹豫,将每一只朝他扑来的活尸射穿,这倒让鬼泣感到稀奇。 “没有瑶琴,你再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是吗?”南初七趁机朝她射去,鬼泣轻松拦截了这支利箭,在手中化成一堆青粉,“我早说了,你挣扎没用的。” 她笑着回头,可刚才的人却不见了。 南初七躲在高处的石头后,估计活尸们迟早会寻着他的气息过来。他平复了心情,同时三指拉开虚无的弓弦,谁过来他就弄死谁。 如果还不过来,南初七也不会等,这不是他的作风。所以他噌的起身,朝着下方正到处寻他的东西一箭射去。 破空声猎猎作响,避开所有活尸群,那箭直接刺穿了鬼泣的左眼。 南初七几经波折终于杀出重围,跃到正被水芸箭灼烧肌肤的鬼泣面前,他翻转弓身,用那尖锐的尾端狠狠插进鬼泣的脖颈。 “啊啊啊啊啊啊!” 一下又一下,南初七摁着鬼泣像捅豆腐一样,黑红色的鲜血从身下汨汨流出,溅满了他的脸也不顾,直到她再也不能动弹为止。 当然,他还不忘补刀。 南初七最后一次高举起水芸,捅穿了鬼泣的脑袋。 水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知道自己应该逃跑,因为身后跟着一大堆疯狂的活尸,杀不完除不尽,还要谨防会不会有别处突然冒出来一只。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怎么说也该遮住活人气息了。 南初七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活尸,周遭全是那些怪物的嘶吼,以及他捅穿它们身躯的声音。水芸在他手上发出阵阵青光,为他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但他还没来得及跑出隧道,鬼泣的尖叫声就从身后传来,疼得他捂住了耳朵。 “我真是操了,她这是一口吃了几顿女妖啊?!” 鬼泣死后,尸体正以极快的速度腐烂,是那些黑血融化了她。从眼睛开始,接着是手脚、脊柱和蛇尾,然后再喷射出更多的黑色粘稠液体,一边尖叫一边扭曲地沿着她的身躯流下,像枝丫一样伸展,几乎爬满了整面石墙。所以不能明辨,到底是鬼泣临死前的悲鸣,还是这些血在呐喊。 就像尖锐的指甲划过木桌,像冬日里雪女在耳边叫嚣,也像被大火灼烧正在拼命发出绝望叫喊的人们……很吵很吵,吵到他完全抵挡不住鬼泣的轰炸,他现在感觉整个脑子都要疯掉了。 活尸们因为鬼泣的怒吼愈加暴虐,迎面就是没有五官的怪物,南初七顶着疼痛一脚踹开,但越来越多的活尸欺身而上,将他纷纷围住。关键时刻,是手中水芸爆发出汹涌的青光,一举推开了所有的障碍。 水芸护送南初七离开,他不知道 自己跑了多久,拐弯后猛地撞上两位一黑一白的修士,还以为是那些活尸,而且现在的南初七浑身浴血,人不人鬼不鬼的,可以见得,彼此都被吓了一跳。 直到对面先开口:“宗主!!” 这声音相当熟悉,还带着终于找到归属的安慰和惊喜。南初七定睛一看,左是金莲白纹,右是红梅黑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正是他们陆宗师最头疼的两位女弟子。 刚才是黑衣服的先说话,这回轮到白衣服的说:“宗主!你听到动静了不?” “没聋没瞎!”南初七来不及解释了,一手抓雪寻,一手抓墨玉,“好事赶不上,偏偏净赶坏的!” 陈墨玉还想再说:“可是——” “别可是可是了,快跑!” 都知道这么大动静了还往这处走,喜欢团送是吧? 双生姊妹就这样被宗主拎着跑,南初七也觉得自己像是戴了俩挂件,一时势急心慌,直接冲进一条小道,但不过半晌,三人又各自魂飞魄散地逃了出来。 这该死的地方怎么到处都有活尸?! 阴魂不散! 陈雪寻胡言乱语不经脑子,朝外疯狂输出:“我的妈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我的大姨和姑奶,吓得我一瘸带一拐,我的爹我的爷,我的袜子我的鞋,我的大伯二舅爷,我的裤子尿半截!!” “这里这里!”陈墨玉找到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隧道,眼看上不得通行,左右的路也都被活尸堵死,那便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回海里吧。 鬼泣的尖叫声愈加强烈,那些诡异的黑血正顺着他们的气息追来,掀起又一场肆虐的风暴。此洞穴一次只能容下一个人,得到了亲姐妹的肯定后,陈雪寻知道不能耽搁,她加快速度,又觉得还不够,便借着冲刺的劲儿,往前一跃,猛地滑了进去。 紧接着是陈墨玉。她回头望向南初七的位置,一半身子都卡在洞里了,可他还没有赶过来。 “宗主!” 南初七拉弓连射了几发,为她们拖延时间,待墨玉彻底没入黑暗,他也跟着跳进了洞口。 进入隧道后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滑坡,而是完完全全的下坠。迅猛的疾风在耳边肆意呼啸,胸腔心跳声逐渐胜过外面的动静,但在下一刻,活尸们疯狂地挤进,头顶传来它们的阵阵嘶吼。这群毫无人性的怪物,因数量众多相互挤压,甚至比三人掉落的速度还要快! 整条隧道越往下就越宽阔,谁都没想到活尸们会追杀得这么紧,岩石不断震射而出,巨大的轰鸣声刺痛着耳膜,可他们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估计不是被砸死就是被上面的怪物咬死。冲在最前面的陈雪寻急于甩掉活尸,也为了姐姐和宗主不被抓住,她双手紧贴身侧,在空中再次加快速度,像利箭一般笔直俯冲。阻力甚大,她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不料这洞穴生得也怪,奇石陡峭起伏,有一个接着一个的坡道,根本不给缓和的机会,但这是甩掉活尸的绝佳方法。所以三人一会儿空中俯冲,一会儿在地面上狂奔,一会儿分开后再次重聚,接连踩着青苔迅疾飞过,比滑雪踏浪都要刺激。 起跳时,南初七朝后旋身,蓝衣与吊坠齐飞,一箭直穿数只活尸,在黑暗中爆开绚丽的青莲光芒。随即轻巧地落回坡道上,屈膝贴着水路簌簌滑行。 陈墨玉借着刚才的光抬头看,发现活尸们还在紧追不舍,便问:“什么时候能回海里?!” “我不知道!”陈雪寻整个身子都趴在水道上,已经提不了更快的速度了,可嘶吼声近在咫尺,而且现在的南初七没法乱射箭,只能等活尸靠近时,用水芸击杀,再一弓挑远。他也喊:“还不想办法我就死给你们看!” 保护宗门弟子是宗主的义务,但必要时,南初七坚持死道友不死贫道,他懒得解释了,看不出来他要死了吗? 也许真是这句软绵绵的威胁刺激到了陈雪寻,她像打了鸡血似的,居然还能提速,剑鱼一般瞬间冲刺百米。见前方有岔路口,她想也不想地选最左边。 可就算她滑得飞快,也没对另外两人有什么帮助啊。 哦,逃跑第一名,保证她自己不死就行。 不过有些话还是得说—— “好牛卧槽!” “她怎么做到的?”南初七歪头看着,突然反应过来,“快跟着她!” 两人接连钻进洞口,掀起一阵激烈的水花,而好多活尸因速度太快无法拐弯,依旧直直地前进,只能与他们错过。但也有的活尸被其它同伴挤压、冲撞,还真的走对了方向。 “宗主你先闪开!”陈墨玉迅速擦掌,直到掌心生热后,一个翻身跪在水路上,硬生生停住了滑行。“闪开?我能闪哪?”南初七话刚说完,看见墨玉的动作,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身体特别诚实地紧急避险。 不顾膝盖磨伤,陈墨玉一掌劈向水面,雄厚的内力爆发得极强,以一道透明又强劲的气浪重击所有穷追不舍的活尸,轰天裂地,暴戾狂乱。幸好南初七躲得快,在这样猛烈的掌法下,无形的空气好像扭曲了一会,瞬间就将活尸群震开,待彻底粉碎后,空气才重新恢复了流动。 不是南初七吹,真不愧是三花庭弟子! 这一招之后,他们附近再无活尸的影子,虽然距离有限,没办法清理干净全部的杂碎,但他们感知得到,落在后面的活尸竟然都退走了,好像是鬼泣在召唤所有活尸猎杀别的人。 如果南初七能知道这个人是姜云清的话,也许他就不会说一句“到底是哪个小倒霉蛋”了。 两人继续往下滑,隧道又开始变得狭窄,这时也终于看见了冲得最快的陈雪寻,但她双手拼命撑着洞口两侧,因为是头朝下倒挂,所以显得有些吃力。 听到上方的动静,她急忙大喊:“别滑了这里是悬崖!” 陈墨玉一听,双脚立马岔开,堪堪停住了身子,否则陈雪寻真的要被撞出洞口。她又赶紧弯腰抓住妹妹的腿,好让陈雪寻能够轻松一点。 四周有不少流线型凹槽,位于上方的南初七用脚卡在其中一处壁穴里,背贴墙面缓缓滑下来,落在陈墨玉的身侧,然后微笑着抬手,说了一声你好。 这莫名其妙的礼貌。 陈墨玉:“噗——” 陈雪寻:“诶!诶!我要掉了!你在干嘛?!” 第198章 龙眼 三人同时卡在洞口处,再往前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坡道一直有水流下,可以借力的石壁滑滑的,稍微动一动就会溜出去,总感觉小命不保。 龙眼底下四通八达,地形甚为复杂险峻,数不清有多少洞窟和隧道,更别说还能找到通往外面的出路。就在他们对面的某座洞口里,有可怕的声响传来,还以为又是追来的活尸,他们全都屏息凝神。紧接着,两人狂奔而出,从悬崖边的挂壁石路上匆匆经过,陈雪寻卡在最前面,所以一览无余。 “方才什么动静?” 陈雪寻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人而去,直到他们跑进洞穴,才说:“一个没穿外套的人,一个穿粉衣服的人,还有一个……不是人。” 陈墨玉:“?” 陈雪寻认真回想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个怪物,外表神似一只庞大的蜘蛛——之所以说“神似”,是这蜘蛛的身躯全是由白蛹人拼接而成的,背上到处都生着人的手腿,脑袋就是一颗人的头,扭曲又诡谲,害她密集恐惧都犯了。 陈墨玉道:“细说没穿衣服的变态。” ……重点是这个吗?有时候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南初七找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坐在壁穴上,这回好不容易安全了,他才有机会提出自己的疑惑:“你俩都来这里了,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陈墨玉回过头朝他点点脑袋,“应该吧,一开始大家都在找宗主你,后来发现你没失踪后,我和雪寻就上岛寻秘宝了。” 倒挂的陈雪寻也缓缓接话:“是啊,谁知道千岩岛会突然地震呀,咱们这不就是被困住了吗?” 南初七战术性摸下巴,假失踪变成真失踪,姜云清肯定很担心他,会不会也来了这里? 坏了。 姜云清带着神明信物,鬼泣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南初七经历过一次封印凶神,琨烛刚恢复法力就被唐沂重新镇压,可这次的鬼泣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方才活尸退走…… “你俩想办法离开,我得回去一趟。” 同时南初七抬头,这冗长的隧道还有可能再爬得上去吗? 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置姜云清于死地而不顾。 “我们也不走,宗主去哪我们就去哪。”陈墨玉拒绝了他的要求,又见他尝试往上爬,没有灵剑和可以御行的灵器,这怎么办得到呢? “是呀,何况这里太复杂太危险了,我们不一定能出去呢。宗主,你就带着我们嘛,也好有个照应。”陈雪寻说着,她小心伸头打量洞外,其实这边也有条挂壁石路的,只是他们滑行的速度太快了,小路又狭窄,保不齐会冲出悬崖。 陈雪寻借着姐姐的力,在洞里翻转了头脚,把壁穴当作楼梯慢慢往下走。陈墨玉让她小心点,“踩到地面了吗?” “可以了!”陈雪寻再扶另外两人出来,“这里有点滑啊,你们都看着脚底。” 龙眼的布局就像迷宫,以为一直往下可以回大海,实则不然。这样一来,是不是往上走也很难回到最初的地方? 毕竟,巨兽翻身后整座岛都发生了改变,以为的平地其实是高山,他们迷失在无数条可以移动的“筋脉”里,自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陈雪寻指着对面一处洞口说:“刚才那两人就是被怪物追着进去的,我们去那里吧!” “行,病急乱投医,总比没有方向好。万一碰上,还能帮他们一把。”这对姐妹虽长得一模一样,但陈墨玉的语气和风格就是比陈雪寻要显得成熟一点。 她又回头看向南初七,“宗主,岛上肯定还有更多不知情况的道友,我觉得我们得把妖怪除了再走。” 背着无弦弓的南初七走在二人中间,双手插于腰带,就像插兜一样,再没心情抖机灵。他神色凝重,眉间微微皱着,“降魔,需要神明信物,我有,但这次不是我的。” 一句话解释了他不回玉雪城的原因,以及来到千岩岛的意义,墨玉和雪寻竟也全听明白了。这是她们家宗主的通病,有时一不高兴就喜欢简洁说话,所以三花庭弟子其实都很会解秘语。 南初七叹气:“水相凶神,愁死我了。” 他只祈祷姜云清可以像唐沂一样,简简单单拿出瑶琴就能镇压鬼泣,否则,他们这些没有神明信物的人,过去了也是送死。 陈墨玉戳了戳他插在腰带里的无弦弓,问道:“那宗主,你这又是什么属相的神明信物?” 好问题。 据姜云清所说,五件信物已经全部找齐,唯拐杖朱嬴和地图无人契约,地图更是不知为何种武器。这些不是重点,南初七自己从没想过,他都拿到水芸这么久了,与他对应的凶神至今没有预兆,起码也该让他知道个名字啊。 虽然姜云清也是在这两天才感知到鬼泣的,但至少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从笑城高塔,拿到玉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要做什么了。更不用说唐沂,刚收复完九里便去镇压凶神,还这么游刃有余。 只有南初七,他光是融合泽芝仙的气都过去了很久,记得是在笑城里爆发过一次,还以为真的被认可了。若非陈墨玉突然问起,他都不清楚无弦弓的属相。 “我猜是金。” “……宗主你认真的吗?” “哎呀,总不能是土吧?这多不好听。” “行……吧,毕竟是一把弓。”孰知,陈墨玉刚收回手,水芸就开始微颤起来,她还以为是被自己碰坏了。这把弓忽然从南初七的腰带里挣脱,像是有了灵性——不,它本来就有灵性。水芸在空中盘旋,如人一般左顾右望,最后选了一个方向,直直地冲去。 “跟!”这回南初七干脆就一个字,他有预感,水芸这是在帮他找人! 姐妹俩相视一眼,迅速跟上宗主和水芸。 他们冲进洞穴不久,又有一洞穴走出别的人。因地形复杂,竟是上下错开、去向不同,所以都没有发现彼此。 唐沂和霍珣总以为自己该是最后一批进入龙眼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坠入地底,能找对位置已是不易,幸好有九里指引方向,不至于迷路。 这个迷路,对他们来说,不是去找鬼泣,而是有其他的事要做。 龙眼可以心想事成啊。 唐沂所想,就是解除林愿景的封魂。 她该步入轮回路新生,不该成为永生不死的活尸。 也算是,给唐沂自己一点安慰吧,他参加秘境便是为了这个,答应林愿景的三件事,他现在一件都没完成。 一是报灭门之仇,二是找到阿灵,三是送她走。 可前两件没有着落,林愿景的魂魄又怎能安心地离开。 唐沂真的害怕,如果龙眼帮不了他,他该怎么面对林愿景和所有已经牺牲的林家人。 一路走来他们皆保持沉默,林愿景都明白的,也不想给他压力,所以故意不提此事。 唯一肯开口的竟只剩下霍珣,唐沂也知道他不是霍无尘了,有他说话至少能转移尴尬。 霍珣道:“还在跑。” 他指霍无尘。拼命奔跑下心跳越来越快,害他也受到了影响,只增不减,总感觉处境很紧张。 霍珣又加了一句:“应该活着。” 他相信霍无尘的能力,却不相信霍无尘的智力。父亲总说霍无尘没有脑子,活脱脱就是一个莽夫、天生习武圣体,不知他该如何撑过这一劫。 其实唐沂不太熟悉这对兄弟,否则也不会轻易地认错人。直到霍先生回老家后拜入三清观门下,姐姐有在信上向他提到,霍先生的两个儿子文武双全,犹如天神下凡,还与他同龄,以后见面了要好好相处。 相处嘛…… 像唐沂这种性子,能主动交什么朋友?不过在秘境里的种种,霍无尘确是个很好相处的,为人豪爽又重义气。至于霍珣,唐沂没什么话可讲。 霍珣习惯一个人同行,就算父亲是三清观的门客,也未必会和唐沂产生过多交集,但冷漠无情倒也谈不上,这只是他做人的修养罢了。 “秋日狝猎,你会去吗?”唐沂勉强找了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也好让霍珣不用太忧心弟弟。 走在前面的霍珣身形微怔,接着又继续走,“会去吧,我很久没看到姐姐了。” 唐沂对他口中的“姐姐”印象不深,源于唐忆秋总是提起,要去找霍先生的女儿玩,每回外出巡街也都带着她。明明是在玉壶台就可以见面的人,之前的唐沂竟从没关注过这些。 唐多令有句话没说错,除了修炼外,他确实要多交几个朋友。 唐沂顺着话问:“你们还有个姐姐?” 霍珣摇头,“不是,是小妹,名字叫这个。” 唐沂顿了顿,“好特别的名字。” 霍珣垂眸看向雪走的剑穗,这还是姐姐亲手系上去的,霍无尘也有,说是要给两位哥哥保平安,“是很特别,家里人都这么喊她。” 两人一句接一句地闲聊,林愿景抬头看着唐沂,见他极少像这样露出笑容,是因为朋友吗? 他们已走得很远,从镇压焜烛开始,再到离中教寻求答案,唐沂一路来的成长都太快了,林愿景跟不上他,但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和骄傲。 林愿景或许也想起了自己牺牲的堂兄。初心难忘,旅途中的点滴更是,可她终究不是活人,没法给予身边人情绪价值。每当唐沂盯着她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唐沂适合和这些人待在一起,而她应该要离开。 真正在意你的人,是希望你能够活出更好的模样的。 擅闯无为府九死一生,林愿景留在渭水边等他回来的那个晚上,她真的太害怕了,或许复仇也没有这么重要,用朋友的性命去换当年已挽不回的真相,到底值不值得。 这些话林愿景不敢说,唐沂带她来龙眼,又何尝不是在放弃自己的机会。说真的,她觉得唐沂不欠她,就算有,他也早就还清了。 林愿景攥紧衣角,最后一次,如果龙眼也不能实现愿望,那她就自己离开吧。 庆幸这组除了最开始的下坠,没有遇上别的险境,还算是安全。九里头部散发着柔和的红光,为他们照亮前方的路。洞穴里时不时传来滴水声,当霍珣和唐沂都不再说话后,四周就显得特别空洞。 他们深处内部,因此无法推敲时间流逝,但总感觉已经穿过整座岛屿,来到了龙眼的最中心。 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除了林愿景,另外两人都有些眩晕,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得稍微停下才能渐渐恢复清明。 滴答—— 他们牵着手走过狭窄的路,踩着岩石跨过水沟,直到脚步声响起明显的回音,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岛屿内部竟有如此宽阔的空间,抬头几乎望不到顶,而且左右也只有他们进来的那条路可走。九里的光照亮了巨大洞穴的轮廓,有密密麻麻无数条交错的红色纹路攀附在山石上,朝四周无限延伸,和头顶一样望不到边。他们看不出这些是什么东西,不知它是自然形成,还是因巨兽翻身创造出来的世界。 “天机不可泄露,命理自有定数。”霍珣弯腰念出石壁上的内容,又直起身子,看向其它已经消失了一半的字迹,“……包罗万象。” 诚然这里到处都刻着字,有些完整,有些缺失,更有八卦和五行,内容涉及颇多,似是应了霍珣方才所念的包罗万象。 霍珣看完这面墙,突然指着上方的红色纹路喊唐沂。他记得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它是自己动了吗? “你看,这是一个卦象?” 霍珣隔空比划了一下,总共六道,一阳五阴。 可惜他们都不是金阙阁弟子,不了解其中门路,又或者本就对玄学一类不甚在意,所以仅仅是瞄两眼就走了。 是因为选择不信命,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唐沂来到这里,不也是在相信龙眼的心想事成吗? 唐沂把林愿景放到石台上,这应该是一座祭坛,他们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林愿景有话想说,她抓住唐沂的手,居然连恐慌或者悲伤都表达不出来,唯有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苦涩,安静且无力。死人不能流泪,她神情恍惚,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祭台明确写道,因果报应,无处可逃,乾坤之变也需坦然。林愿景的死是她的定数,唐沂想要改写她的命,无视了满墙的谶言和未知其意的卦象,更没想过,许下生死之愿,到底有没有代价。 他只是想抓住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人一旦走到绝路,不信神佛也会求漫天神佛,当年姐姐封了林愿景的魂,他就要替姐姐偿还。 按照祭台的指示,唐沂双手合十,调动灵力与祭台相接,祈求龙神为林愿景赐福。古往今来无人知晓该如何解除封魂,他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但他必须做这第一个。 没有林愿景,他还会继续走这条路吗? 祭台果真响应了,唐沂的灵力如泉水般在凹槽中慢慢流进,所经之处彼此镶嵌的圆盘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它们开始转动,就像齿轮一样,石台面很快就汇聚成一朵清丽的花苞。从唐沂献祭,再到祭台主动索取,他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无穷无尽地被掠夺,让凹槽逐渐填满,却没有溢出的迹象。林愿景知道已经不能更改了,她双手捧着血玉碎片,这是自己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但对唐沂来说,似乎这是林愿景的遗愿。 阿灵。 唐沂调整因灵力疯狂衰退的急促呼吸,他颤声道:“我知道阿灵是谁了——你放心,你放心。” “二公子,不是这样的……” 仍在观察石墙的霍珣回过头来,他好像破解了小字的奥秘,可唐沂以身相逼的决绝让他瞬间失色,“唐思津你先等等!” 迟了。 祭台吞噬了太多灵力,场上无风自动,就怕一朝会让唐沂灵核爆裂,彻底无法挽回。但只要能送林愿景走,他不要命也罢。混沌过后归于一片沉寂,霍珣冲上前扶起被推开的唐沂,而祭台上没有林愿景的身影。这是……已经走了吗? 霍珣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受弟弟的影响,还是因刚才惊人的画面。他直直看着祭台的方向,总觉得命运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了。 平息片刻后,他拾起地上散落的血玉碎片,又把唐沂扶正,可现在的唐沂无法行动,他便背着人往来时的路走。 魂归幽冥,生死皆寂;生生不息,循环不已。 但愿如此吧。 第199章 杀个人怎么和御剑一样 千岩岛满目疮痍,好多断木杂遝在地,拦住了去路。有两人在其中走走停停,只感觉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好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狂奔了。 “累啊,好累……”秦昭落整个脚步都是虚浮的,其实他自己也没走几步路,都是霍无尘扛着他跑,隔一会就要问:“还有多远?” 浩劫已经停止,他们便朝着最高的山峰前行,可是走了这么久,别说一个活人都看不到,连进去的洞口也没有。 失去树木遮挡的地方又热又闷,秦昭落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索性扑倒在木墩上,这就是他的归宿。 霍无尘也席地而坐,告诉他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老板,我们应该是迷路了。” 望山跑死马,这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现在的天气不适合一直赶路,可若是等到天黑,岛上只会更危险,他们找不到其他人,和迷路没有区别。 秦昭落虚弱地趴着,双手拍了拍底下的木墩,含糊不清道:“我承认我是弱者,我不光抱怨环境,我还要抱怨强者。” 显而易见这个“强者”就是霍无尘,体力好像怎么都用不完,在逃跑方面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你快想办法!” 霍无尘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好似有难言之隐,自己这脑子能想什么办法?这时目光落在木墩上,急声喊道:“年轮!年轮可以辨别方向!” 秦昭落一听,称赞霍无尘变聪明了,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但是突然,有个很揪心的问题摆在眼前,就是他们都不会看年轮。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呃……”秦昭落从木墩上缓缓滑下,瘫软在地,无力望天,“我好想喝水……” 霍无尘握紧拳头,打气道:“老板,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 千岩岛有清泉有瀑布,可他们就是找不到,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可以上天就好了…… 秦昭落扯出硬邦邦的剑盒,这玩意不用就是一个很重的累赘,拿来当枕头又嫌硌得慌。他抱着它欲哭无泪:“我不会御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好好学的!” 霍无尘咦了一声,他知道名剑琴瑟,曾在锦华峰被晏君唤醒,虽然不知晏君是如何做到的,这个人真的有点奇怪呢。 但当下显然不是计较晏君身份的时候,他说:“现在学也不迟啊!” 秦昭落迟疑了,他知道霍无尘什么武器都没有,这能找谁学?还有,真当他是从没学过吗?他是昆仑虚弟子啊!和沈年闹翻前,他这位师尊可是天下第一剑。说到底,其实是他过于愚笨了,对御剑一事实在不能领悟。 霍无尘的确没有武器,而且比起灵剑,他更擅长用刀,或者单纯以拳脚取胜,因此他才想去三花庭拜宫绿长老为师,但不代表他就不会,他有剑的,姐姐还送了他一条剑穗。 “来吧老板,我教你!” 霍无尘行动能力很强,立马起身拉住秦昭落,冲他扬起大大的笑容。 “好吧,但是事先说好,我接受不了批评。”秦昭落抬手捏诀,他在召剑这方面倒是游刃有余,可能是因为琴瑟是他娘的剑,和他自然有着无可分割的联系,琴瑟还算听话。 这把金剑闪烁着令人心驰神往的光彩,其柄上有龙骨印,剑刃更是来自一条真正的龙,由最坚硬的护心鳞一分为二所制。是以,纵然十载藏锋,剑魂不腐不朽,有后人瞩目,必痛烧江湖。它剑鸣惊世,稳稳地悬停在空中,霍无尘示意秦昭落先站上去。 琴瑟有名,不止在于前主是三花庭弟子姜莛颜,它还是十大法器之一,排名第三,仅次于逆魂鞭和将星旗之后,更有传说它是双剑入世,这另一把嘛…… 霍无尘搭了把手,但秦昭落有些顾忌,站得不稳,多半是因为心理作用。他紧紧抓着霍无尘的护腕,这才不至于摔下去。 “然后呢?我站上来了。” 霍无尘看着他的脚下说:“化气为剑。” 秦昭落摇头,不知是不会还是听不明白。 霍无尘以为后者,解释道:“就是深呼吸。” 经过他的指导,秦昭落当真学到了一点皮毛,不过他只敢在低处缓缓前进,稍微飞高了就要摔。还好霍无尘每次都能接住他,次数多了后,他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霍无尘站在空旷处看他飞行,秦昭落卧槽了一声,在昆仑虚学了这么久都没用,今天一下子就会了,可让他高兴坏了:“我是天才吧!” 当然,秦昭落也不忘霍无尘的功劳,朝他拱手道:“谢谢谢谢!” 他也笑,“老板,凡事开始总是充满希望的,但重点在于,你要如何保持下去。” 奇了,霍无尘还能说出有涵义的话来,不过,是这样没错。 秦昭落想着,他站在娘曾经站过的地方,或许也可以去看她看过的风景呢。 就像在灵镜里所见,那条黑龙从冀州飞往宛城,姜莛颜迎风振臂,她说她一定要和弟弟去更远的天地。 人生啊。 秦昭落直愣愣地发呆,他站在剑上没有感觉,但在霍无尘眼里,他的御行速度可是越来越快了,就好像新手保护期过了一样。 排名第三的琴瑟剑只是名字雅致了些,其实很不好掌控,它猛地一闪而出,快到只能捕捉金色的残影,在树林里胡乱翻飞。 “老板!”霍无尘暗道大事不好,想要上前阻止时却被喂了一嘴的灰。 琴瑟载着秦昭落满场跑,他没法停止高速御行的琴瑟,又不能随便弃剑,这要摔下去恐怕真的会残废。霍无尘根本追不上,秦昭落一边控制方向一边冲后面的人喊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颠簸的路程震得他尾音极长,金剑来回翻腾,如同脱了缰绳的野马,谁都拦不住,更不敢拦。幸亏秦昭落抓得死紧巴紧,站在下面的霍无尘看着很是揪心,也是替他捏了把冷汗。 霍无尘直盯着琴瑟的朝向,终于等秦昭落撞来这边时,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剑身因此抖得更厉害,好多老树歪倒一片,只觉目眩耳聋,饶是秦昭落再镇定此刻也跟着慌了,他一慌就控制不好方向,使得琴瑟径直往山体撞去。 “要命要命要命!”霍无尘抓着剑尾居然在石墙上跟跑了几步,好不容易改变轨迹了,琴瑟一个骤停,又把他重重地甩回背上,接着颠来倒去,震得他牙齿疼! 琴瑟绕着古树环绕,速度越来越疯狂,霍无尘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剑尾上,稍有不慎就能掉下来摔死,或是被树杈插死。只听他吼道:“老板快用脚刹!!” “好……好!用脚刹!”秦昭落不疑有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当真伸了只脚出去。面对失控的琴瑟,他有些犹豫,保不齐他会因此失掉一条腿,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两人都得玩完。所以他咬咬牙—— “诶!诶!不是这个脚刹!!”霍无尘急忙抱紧秦昭落的腿,吓得魂飞魄散,“别做傻事啊老板!” 琴瑟放肆驰骋,颠得两人一阵一阵的,何况霍无尘大半个身子都落在外面,相当刺激。剑过去了,他破碎的声音还停在原地: “杀个人怎么和御剑一样?!” 其实秦昭落的处境还算安全,他甚至可以盘腿坐着,跟琴瑟拼命的只有霍无尘,已经在阎王面前反复撤狗头了。 “快抬腿!”秦昭落急得要死,连连拍着霍无尘的脑袋,示意他多注意前面的障碍。 霍无尘不负众望,谈笑间做了好多个引体向上,就凭他如此敬业的精神,秦昭落回去后必须给他加薪! 秦昭落一边拽着霍无尘的衣服,一边控制琴瑟往上飞,虽然过程十分不顺,但至少比他们徒步要快了许多,还能发现更多的情况。 “你能上来吗?等等……那里是不是有个人!”秦昭落居然看清了一次,树林外的空地上确实有人在奔跑,琴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方肯定也听到了。 “什么…什么人?人在哪里?”霍无尘的脑子已经不省事了,眼睛溜来溜去,好不容易聚焦一处,他攀着琴瑟却是怎么都爬不动。 即便是最烈性的野马用武力也能驯服,秦昭落能撑到现在,就算他成功了一半,想必终于适应了琴瑟的狂暴,稳住身形朝底下飞去。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他认识的人。 宋扶龄闻声回身,金剑临近让她眼睛一亮,好像瞬间领悟了秦昭落的意思,立马抬手伸给他,搭了一趟极其惊险的顺风车。 “怎么只有你们?其他人呢?” “说来话长!”秦昭落在风中大喊,传进了宋扶龄的耳朵,“他快掉了你抓好他!我们先去找洞穴!” 宋扶龄也不再多说,赶紧抓住霍无尘的衣服,终于让他爬上来了。 第200章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说岛上怎么变成这样了,所以你们都走散了?” 狭窄的溶洞里大大限制了琴瑟的速度,上下岩石纵横嶙峋,它就自个绕过,已完全不用秦昭落操控,单单坐着向宋扶龄解释这一路发生了什么。 “是啊,可岛上这么大,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水流和熔岩形成一座座雄伟壮观的地下空间,洞中有路,路中有河。龙眼各地都散落着秘宝,这些宝贝发出的奇异光彩,衬着每一根直抵穹顶的钟乳石,姹紫嫣红,琳琅满目,以至于他们觉得进入了“魔宫”。 琴瑟行驶得慢,坐在剑上的三人同时感叹:“哇塞~” 他们不像御剑,倒像是乘船。经过那悬空瀑布,水花淅淅沥沥,溅在三人脸上、身上,只觉清爽不已,再次被鬼斧神工的自然奇观所震撼。 放在十年前,每一位仙门弟子都要在十五岁后拿到属于自己的灵器,但灵器只存在于神秘地域剑冢。也就是说,只有剑冢里的武器才能被称为“灵器”,所以剑冢行是弟子们必经的历练,且仅有一次机会,十分难得,错过便是错过。 如今仙门百家开放了许多,源于楚霄一事折损了不少前辈大能,他们的灵器未能及时送往剑冢,要么下落不明,要么随主而亡,但也有个别走运的,或流通在太虚阁公开拍卖,或是像南初七一样,直接继承他舅舅的天禄。 于是,灵器这种东西,不用进入剑冢也能获得,它一生只进一次的规矩,现在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一声,归云宗谢宗主当真生不逢时,他从剑冢里空手而归的事但凡晚几年,也不至于会被世人耻笑。 宋扶龄在前年就已去过剑冢,霍无尘还没拜入仙门,对他的要求无需太高,没有灵器也可。而秦昭落的情况就有点复杂。 他年满十五,本该为下半年的剑冢行做好准备,可他直接退学,不仅失去了进入剑冢的资格,估计还没有哪家仙门肯收他。 要问后悔吗? 秦昭落才不。 他有琴瑟,之前只想着就把它当作佩剑,还是需要再找一把属于自己的灵器的,但事已至此,他又想,琴瑟可是比灵器品级更高的法器! 厉害得嘞。 秦昭落顿时不难过了,他若是把琴瑟亮出来,可以闪瞎多少人的眼睛! 宋扶龄指着那些秘宝,“你们说,这里会出现灵器吗?” 她没别的意思,如果龙眼也作为和剑冢相同性质的秘境,那还是首选剑冢,毕竟它简单。要进入龙眼必须先通关不定时开启的河仙城,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龙眼就在千岩岛的,他们是幸运,外加本事。 宋扶龄提议来都来了,不如找找看。 可三人休闲的趣味还未持续多久,龙眼底部遍地狼藉,魔宫之魔幻俨然变成另一副模样。隐隐约约,远处传来阵阵低沉的嘶吼,由远及近,似乎就在墙后,震得琴瑟剑身都跟着晃了晃。 “这是怎么了?”秦昭落感到不安,溶洞里居然有尸体,伴随着未知怪物的咆哮,三人全都警惕起来了。 宋扶龄柳眉拧起,“再飞高一点,我们过去看看。” 借助地形的遮挡,琴瑟相比之前要温顺太多,秦昭落指哪它就飞哪,悄悄停在了石头后面。 除了怪物以外,这里貌似还有别的人,他们担心是走散的朋友,总要先看清楚了再离开。 贴近之后,其中一处洞口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们听到有人在挣扎哭喊,也有人在争执。 “孙老板当初不是信誓旦旦一定能全身而退么?怎么这回不敢说话了?你的‘好计谋’,原是拿我们几个当垫背!”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呼小叫?”孙霄娘不遑多让,她承认是因她错误的判断,害得大家走了一条死路,但事已至此,她双臂携刀,也在尽力地为余下道友抵挡,“文将泰!守住后面!” 活尸疯狂啃食着那些人的身躯,可灭掉一只就有更多的涌上,仿佛永无止尽。见状,罗宗主再无暇问责孙霄娘,提了武器与活尸们对抗。孙霄娘和文将泰好不容易转去了宽敞明亮的地方,却发现到处都有活尸,格外凶残暴戾。他们虽有备而来,带了足够的符箓器具,但是力量太散,很快就会被活尸撕碎,倒不如让大家一并加入圈子,度过当下难关。 问题是,罗宗主认为身陷囹圄全在于孙霄娘乱指路,不可能与她站在同一边,更有当初渝州争夺的旧仇,他们苍韵阁的人可是直接甩了文将泰一巴掌的! 孙霄娘面色极冷,她顶着被同伴怒斥的压力,新仇旧恨都一并揭开,最后只化为杀敌的动力。她固然有错,不该指错方向,可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当下又有谁能找到出路呢? 罗宗主喋喋不休:“负隅顽抗有何用?遥想在渝州,孙老板连自己手下的人都能不顾,如此冷血无情,哪里还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我看最初走这条路,也是你想踩着别人的尸体出去吧!” 文将泰都听不下去了,喝道:“你他奶奶的少逼逼几句不行啊?搁这情况谁来选路都不好使!你倒好,又躲后面做缩头乌龟,一看出事了又掀桌骂娘,你个鳖孙!孬种!” “你——” “你什么你?再给老子叫?” 很多修士都是带着随从来的,有些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在活尸的围猎下,最后只剩了那么一两个,更别说还有团灭的。 所以文将泰说得对,无论谁来指路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况孙霄娘从始至终一直顶在队伍最前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罗牧一个大老爷们不觉得害臊吗?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孙霄娘听到有人在喊阁主,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初起火的赌坊,她急忙折身返回,但是那人的手被活尸咬住,血溅得三尺高,拔不出又踹不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物把自己的手臂吃掉。 看着那条被撕扯的手臂,孙霄娘确实是想帮他把手给砍掉的。 可惜这人没撑住,表情永远定格在了那分恐慌上。 在活尸的啃食下,一个只剩半截身子的人还在努力地爬着,肠子内脏落了一地,最后终于断气了。 上一次,是神物九里化身,她不救可以理解,但是这一次呢? 无论是不是神梦的人,孙霄娘都没能救下他。 附在她双臂上的朔月缠刀已经有了破损,她狠狠用手掌拍打额心,试图让自己清醒。可悲的不仅仅是她迟了一步,还有当下情形根本没有时间去悼念那些牺牲的道友。 孙霄娘很愧疚,她该如何带着剩余的人离开? “默妈!” 步入沉寂之时,一道金光破空出现,若是细看,那光上还坐了三个人。 秦昭落喊的正是孙霄娘在秘境里的名字——吾儿默念此名,没想到出了秘境还能听见,孙霄娘都以为是那个癫公岑世子。看清来人后,她顿时失笑,也喊:“小探!” 果然天降正义放在何时都是神一般的存在,秦昭落迅速抖出所有符纸,一并点燃,直接对准那些想要靠近孙霄娘的活尸。 只听轰的一声,活尸与火光全部炸开! 同时,坐在他后面的两人一并举手欢呼,霍无尘激动喊道:“喔!老板你好厉害!”宋扶龄连连鼓掌:“小花太帅了!我就知道你行的!” 秦昭落把强调做足,抬手示意他们可以了,“低调低调。” 有他这么一出,孙霄娘自不会再干愣着,她直接甩掉手上的双刀,换了新武器,与文将泰一同守着圈子的缺口,而秦昭落驾着琴瑟拼命往他们四周丢火符,一张张跟不要钱似的,感觉要把乾坤袋掏空。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霍无成朝活尸多的地方丢出一大坨,嘴上喊道:“吃屎吧你!” 宋扶龄可是在秘境里被野猪拱出十米远的人,她现在就变成野猪拱死这些活尸! 霹雳啪啦的火光到处都是,三个少年坐在剑上挥洒符纸,在炸开花的瞬间化作一道奇景,居然还能瞧出“纸醉金迷”四字,场面总的来说,非常壮观。 要知道孙霄娘也不是吃素的,她乃堂堂神梦第一任阁主,光靠几个小辈的帮助岂不是笑话。 这些年她做出了那么多武器,斧戟刀剑,枪棍弓弩,怎可能只停在设计之上,她是修真界少有的精通百样武器的天才,枪似游龙,棍如旋风,挥剑便成河,持刀便震海,逆风翻盘也不过如是了。 当琴瑟一飞过,孙霄娘持鞭守住了入口,眼尾一挑,“哪有替前辈操心的道理,你们几个快走,这里我来守。” 命运魔幻啊! 秦昭落感动不已,他记得最初在渝州,孙霄娘守在后面的时候,是想揍他们的! 现如今,孙霄娘守住唯一的退路,是为了保护他们。 秦昭落没让她失望,也相信她可以脱身,而且他们还要找到其他人,所以加快了琴瑟的速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铁面西施!孙老板你藏拙了!”一堆尸体底下突然坐起一个活人,这样的出场方式还蛮古怪的。 文将泰一激灵:“卧槽你是人是鬼啊?!” 那人扶正帽子,爽朗笑了几声:“活的活的,我刚刚睡着了。” 其实不是,是他一看情况不对,偷偷藏在尸体堆里瞒天过海,没想到孙霄娘因秦昭落的救场恢复了状态,一下就能逆风翻盘,那他肯定得起来啦。 孙霄娘没时间去管这些,处理完现场的活尸,瞥了一眼罗牧,但罗牧哪敢和她对视。她喊上文将泰,追着小辈们离开的方向而去。至于其他人,听信罗牧的话也好,愿意继续跟着她也好,都到了这一步,还不明白团结的道理吗? 那个坐在尸体堆里的人也立马爬起来,冲她背影喊道:“诶!孙老板你到哪里克?等等我!” 孙霄娘知道秦昭落这小子的运气一向出奇了的好,包括但不限于一出门就能捡到钱,跟着他没准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总之,秦昭落不可能走进死路的。 更夸张的是,他随便乱冲的方向,居然找到了一个机关。 在错综复杂且多变的龙眼底下,这样的概率有多低? 宋扶龄问:“这是什么?” 秦昭落道:“不知道,拉就对了!” 轰隆—— 这是整座岛屿开始转动的声音,若往外看,千岩岛的峰丛在消失,上下再次置换,把最初的火山口顶了上去。溶洞里,孙霄娘几人刚刚走过来的那条路很快就不见了,两边岩体逐渐向中间闭合,形成一面新墙,而本该是墙面的尽头,也出现了一条新的路。 迷宫被重新打乱,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巨变会越来越快。 像是血液在循环流通一样,十分神奇。 如果把大家所在的位置看成是一块巨大的棋盘,之前的巨兽翻身让这些人散落各地,因此相隔甚远。那么这一次,他们还不用自己动,是脚下整块棋格跟着转移。 左侧石墙像一道机关,忽然转出两人,只听噔的一声,不光是被传过来的人傻了,正在看的几人也怔住了。 可以理解,毕竟付清乐和乔晚琼上一秒还在被人体蜘蛛狂追,下一秒天旋地转,华丽丽地落到这里来了。 但是再一眨眼,石墙又转动,他俩回去后换过来的是什么? 是那只人体蜘蛛。 隔着一座石墙,付乔二人很快就能听到对面传来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以及群龙无首四处逃跑的脚步声。 “死道友不死贫道。”付清乐双手合十,朝着石墙说,“感谢,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也幸好千岩岛的变化很快,大蜘蛛在几个人的面前只现身了一下,还没张嘴呢,就被送到其他地方去了。 显然大家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岛屿看似在毫无规律的转动,竟也被他们摸清了套路,其实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传话的。 就是速度必须得快。 否则一句话来不及说完又被转走了。 唯一的缺憾便是会随机到怪物,像在开盲盒一样,更刺激了。 南初七运气好,一下就开到了姜云清。 爽! 他有好多话想说,比如有没有受伤、情况怎么样、找到鬼泣了没,但姜云清没给他这个机会,毕竟时间有限,来不及解释了,又怕下一次见面需要等很久,所以姜云清直接扯住南初七的衣服,踮起脚强吻他。 陈墨玉:“啊?” 陈雪寻:“啊!!!” 南初七瞳孔地震,一时没反应过来是真的。姜云清可能不太满意,主动拉过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狂亲。 天哪。 鬼泣的黑血攀上姜云清的身躯,不过眨眼间,他就被拖入洞穴深处,岩体扭曲又迅速地闭合,匆匆结束了这一轮短暂的重逢。 甘! 南初七的心火烧起来了,鼻下忽然有股热流滑过,一摸,发现自己流了鼻血。 他缓缓捂住鼻子,心满意足但又有点怅然若失,完全忽视陈墨玉在旁边尖叫:“宗主宗主,雪寻不见了!” 陈墨玉好忙的,如无头苍蝇般一会往左一会往右,最后抱头认清事实:“完了!真的不见了!” “你刚刚说什么?” 等他回头,原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事。 南初七决定死都要待在这里。 先走一步的陈雪寻运气不好,和大蜘蛛转到同一个地方了,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却是撞上不幸从琴瑟摔下来的霍无尘。霍无尘的记性应该不错,他匆匆看了一眼跑过去的陈雪寻,岩体一动,身前又出现后走一步的陈墨玉。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霍无尘也拔腿就跑。 据他的原话来说:“这迷宫会扒人衣服!!” 千岩岛不停地变化,他们也在不停地转动,毫无规律,颠来倒去,重逢之后再走散,比瞬移咒都要刺激。霍无尘几经波折找到霍珣,腿一软虚跪在地上,抱着霍珣的腿嚎道:“太吓人了!刚刚有个黑衣服的人突然变成白衣服了!光转就转呗!换衣服是什么意思啊?!” 霍珣低下头,“是两个人吧。”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霍珣的脑子有一时的迷茫,看看周围再看看霍无尘。 霍无尘:“……………………” 他突然站起来,捂着嘴沉思,继而又放开,“所以还是有可能的对吗?” 霍珣摇头,“我不知道,你猜猜看。” 第201章 大乱炖(上) 鬼泣的黑血像巨网一般可横跨千里,山体转动也阻碍不了它的延伸,依旧能穿过层层墙面锁住姜云清,把他拼命往回拉。 鬼泣疯了,她一定要毁掉瑶琴。 她的尖叫声和浪涛声融为一体,漫天呼啸,如泣如诉,拉扯着姜云清行动的关节,成为摄人心魄最可怕的魔音。 姜云清当然得跑,在过去的时间里他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没能成功弹响玉骨,遑论镇压凶神了。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怎样才能使用寄春君的神力? 亲了徐景梧的后人,也没用啊。 姜云清没时间了,那血染红了身后的水浪,从隧道中咆哮而出,他光跑根本跑不过洪水涌来的速度。 因注意力都在后面,姜云清毫无防备,直接和突然冲出来的明若清撞了个满怀,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而出,鼻子差点飙血,而明若清也眼冒金星,在原地转了半圈。 看清对方后,都顾及着在追自己的东西,两人又拉住彼此,同时出声:“别去那边!” 池苑和明芃紧跟而来,急忙喊道:“活尸来了!快跑!” 却是明若清阻止道:“换条路!两边都不能走!” 说罢,扯着姜云清避开两边危险的路,慌忙冲进洞口。这时候,原本寻着那三人而来的活尸群已经被水全部淹没,血腥恶臭味瞬间冲上头颅,现在又要把他们卷进,有了水浪的推动,比之前的势头还要猛! “师父!师父!” 明芃越跑越快,逐渐赶上姜云清的步伐,把一柄细长的剑举给他看:“是我的!” 她想说,她在龙眼里找到了自己的命定灵器,此剑要比一般的剑更小巧,是为海中生灵所化,可一劈巨浪的华鲸神剑。 虽然当下情形很不合适,但明芃非常高兴,第一件事就是向师父分享。姜云清也没泼冷水,甚至为她骄傲,从她手里接过华鲸,边跑边说:“华鲸为钟之别称,古文有记载华鲸疾风生,剑灵更有潮声回响,这是把很妙的剑。” “嘿嘿,我厉不厉害?” “厉害!” 明芃就知道姜云清会夸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回到正题,他们都没忘记身后要命的洪水。 明若清用力一吼:“再跑快点!!” “别走,跑起来好吗?” 千岩岛从未停止过转动,南初七就在原地坐等着姜云清回来,可每一次随机到的人都不是姜云清,他一把甩开,说是挡着他的视线了。 接着陆陆续续的又传来几人,所以这处山洞里还挺热闹的。 “……我不是送了你们礼物吗?还想怎样?” 付清乐当面碰上墨玉雪寻,不由得想起他在秘境里同时和八个姑娘周旋的壮举,特别是她俩都住在瑞雪小院,付清乐多次叮嘱千万不要送错礼物,能把每个人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这也算他的本事。 “还想怎样?”陈墨玉面红耳赤地与他争辩,“你连我喜欢喝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你自己送了什么——” 陈雪寻附和:“就是就是!你从来都分不清我们两个!礼物也搞混了!” 付清乐歪头呵了一声,很是不屑:“怎么可能分不清!墨玉旁边的是雪雪,雪寻旁边的是墨墨!我明明就分得很清!” 三个人一出戏,在山洞里争吵不休,南初七偶尔回头瞧一眼,又转过去眼巴巴地望着墙面。 乔晚琼:“你们不要再吵了!” 宋扶龄:“我天呐,都是他活该~” 霍珣:“这就是你说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霍无尘:“看吧!真的分不清她们!” 这时石墙大开,像吐珠子似的推出最后一个活人,南初七眼睛一亮,发现不是姜云清,他的表情秒变嫌弃。 “闪开!挡着我了!”南初七瞧也不瞧正要推走,这人却急忙攥紧他的手,惊喜地喊出他的名字。 好熟悉的声音! 南初七定睛一看,奇了,居然是自己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老胡?!” “是我!” 胡羊就是那个躲在尸体堆里的老登,几年前曾因一琐事与南初七不打不相识,后来他徒弟胡不归也跟着拜入三花庭,独他继续行走江湖,到现在为止,真的有两年没见了。 “能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南初七激动地抱住胡老头转圈,差点没把人勒死。胡羊也笑呵呵地拍着他肩膀,“是啊是啊,很巧嘛!” 是很巧。如果没有这次秘境开启的契机,凭胡羊云游四方的闲情,他们难得见一次面,南初七当然开心,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又重新盘腿坐好,说是要等人。 “不行,不能光等——”南初七想通了,他看看山洞里的人,除了意外之喜的胡羊,基本上都在场,“我们要主动出击,把龙眼踏平。” 另一边,四人坚持到了洞穴闭合,纵使是无孔不入的水,也穿透不了层层叠叠的岩体,只余下一部分挤入,溅湿了他们的衣角而已。 可正是这一部分的水迹,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蠕动,挣扎出鬼泣的一只眼睛,又往外伸长黏稠的液体,默默攀上了姜云清的裤腿。 “得……得救了?”明芃撑着膝盖匀气,话还没说完,那如丝的黑血神出鬼没,一举掀翻了姜云清背上的瑶琴! 变故发生得太快,饶是姜云清,仅仅捕捉到玉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然后迅速落下石台。如果它碎了,就再也没有办法能够降服鬼泣了。 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在几人的惊呼和绝望中,底下却久久未曾传来瑶琴摔碎的声响,反倒是别的动静—— “高空抛物,很危险啊!” 明芃和池苑纷纷趴在平台上探出脑袋,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芃激动喊道:“你们快看! 玉骨正被宋安之稳稳抱着,面对上方趴着的一排脑袋,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是重逢的喜悦,也是精彩出场的得意:“怎么样?我来得及时吧?” “太及时了!”明若清连说了好几声妈的,因难掩内心激动,拍地而起,“你小子真行!” 宋安之不仅及时赶到,还把下面的活尸群杀了个片甲不留,只因大家的注意全在瑶琴上,完全没留意洞穴里早就没了动静,这会看到成堆碎成肉块的活尸,都有些小小的震撼。 等大家跑下来和宋安之会合,他把玉骨还给姜云清,又擦了遍臂上武器的血迹,露出原本的獬豸纹路。这把弩上弓完全按照他的零落所制,所以说,其实他早就在等着离开秘境了。 “走吧,踏平龙眼去了。” “出发降魔!”明若清更是朝前一指,附和了他的话。 走到又一处活尸聚集地时,几人果断选择报团行动。逆魂像最初那样防守外圈,有姜云清在,明芃就不强占了,她想试试华鲸剑好不好用,但很显然,有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宋安之正预备装新箭,弩上头对准从高处落下来的活尸,精准打击箭无虚发,协助明若清对抗每一只冲过来的怪物,仿佛在这一刻,两人终于站到了一起。 这种感觉太好了,真的。 “各位帮我个忙!”明若清拔出曜仙,直直投向了高处的石壁,“那些东西从头顶扑过来,难免会招架不住,我想上去一趟!” 几乎是想都不想,姜云清一边注视着活尸的动向,一边朝她抬起右手。根本无需多言,身侧的宋安之立马会意,收回零落与他交握,明若清则迅速踩上,借助他们的力道旋身而起。 拂尘卷过曜仙,把她往更高处带,最后完美落地,“多谢!” 清除完一切阻碍,明若清这才放心地往下跳。期间她并未说过任何话,但姜云清还是一拉逆魂,和明芃接住了她。 几人经过磨合变得越来越有默契,宋安之脱靶的箭被逆魂一拍后临时改变轨道,连续射穿了两只活尸。再有明若清的拂尘带着防守圈不断转移,她观察周围情况已久,只觉暴动的活尸无穷无尽,一直打下去不是个办法。突然想起池苑说过的问题,她扭头看去,“松暄!你先前有说,它们是如何辨物的?” 吃苑点头,“这些活尸无目无耳,可能其他部位就很敏感,比如靠气味追踪?” 明若清略微沉思,忽道:“我明白了!”接着面向众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有个大胆的尝试——待会我下令,你们马上散开停止攻击,不要出声不要呼吸!如果活尸依旧不能停,我再把你们拉回来。总之,我不会让你们受伤的。” 大家待在这里的时间太长,身上全是血腥尸臭味,唯独呼吸还剩一股人气。倘若这个办法也不行,明若清还有机会挽回。 姜云清最先点头,“好,我相信你。” “我都听师父的!什么时候散开?” 因这句话,明若清多看了他几眼,低声道:“谢谢你。” 是谢他的信任,还是别的,明若清没再说,她抬起手,然后猛地放下,“走!” 清虚最后离场,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影,稳稳落进主人手中。 几乎是一瞬间,山洞里再无任何一人出声,只有那些躁动的活尸们。 渐渐的,活尸也停下动作,它们失去了目标,只能毫无方向地寻找着刚才的人。 分明这几人就在眼前,不过是憋住呼吸像木偶一样定在原地,活尸们从脚边爬过,偏偏就是看不到他们。 明若清的验证还没完,她突然跺脚,如此大胆,惊得对面几人一身冷汗。若是失败了,这些东西绝对会吞没撕碎她。但好在,活尸根本听不见。 大家终于放心,有用! 明若清想,这下可有的玩了。 毕竟没人能长时间憋气,所以她特意走到很远的位置,抬头使劲呼吸,果然引起活尸的再度疯狂,然后及时憋住,扑过来的活尸也骤停了。 这不好玩吗? 明芃捂住口鼻,因为她就快坚持不住了。现在有明若清的经验为准,她也疯一般冲刺百米,并大叫:“等我换口气先!” 见明芃引开活尸,余下几人抓紧时间立马换气,把活尸当狗耍。 已经确认活尸靠气味追踪,他们只用憋气就好,但还是无意识地放慢脚步,贴着石墙一路走走停停,偷感很足。 如果实在憋不住气,那就跑远一点,所以活尸们也一路冲冲停停,感觉像是触发了什么恶心的机关。 太好玩了。 在几人的吸气与呼气、活尸的暴动与迷茫中,因抓住了这个有趣的机关,他们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且不满足于此,非要更刺激一点,换气频率越来越快,硬控活尸每一秒,做到了让原本惊悚血腥的画面变成大型逗狗现场。 烦不烦啊,活尸的膝盖都快磨烂了。 第202章 大乱炖(中) 拐过一个弯,偷感很足的五人同时停下脚步,用略带疑惑、不解,以及惊讶的复杂表情看向上面—— 无他,只因奇形怪状的壁穴里,站着十几个千姿百态但一动不动的活人。 乍一看,恍若姜云清当初在蜀郡鬼街所见的唐先祖神庙。 就是没那么诡异。 每处壁穴里都有一尊“雕像”,或几个人挤着,全凭他们如何分配。有撑额沉思的南初七,也有矫揉造作的乔晚琼,更有付清乐和霍珣无声互掐,挤得唐沂无地可站。在昏暗不清的山洞里,每个人都各有特色,放眼望过去,还挺壮观。 明若清发问了:“你们在干嘛?” 付清乐一扭霍珣胳膊,为报角斗场之仇,恶狠狠道:“躲活尸呢!”霍珣也不甘示弱,反手锁住他脖颈,并岔开他的腿,动作扭曲又好笑,但一码归一码,不把怨气发泄于旁人身上,“胡前辈说,只要不呼吸活尸就看不到我们。” 胡羊所站的壁穴不够深,他只能用手指死死抠住边沿,还不忘回头提醒几人:“你们也快上来吧!这位置可安全了!” 明若清不言,一时陷入沉思。 这回一说话有了呼吸,在附近徘徊的活尸果然寻着味嗷嗷地追来,南初七迅速捞上姜云清,其余人也赶紧行动,加入扮演雕像的行列,全部屏住气息。 这段过程很是漫长,无人可察一只掉队的活尸正趴在墙上,缓缓凑近了假装木偶的霍无尘。霍无尘不敢睁眼,更不敢呼吸,身子略微往后倾,只希望它赶紧走,他快坚持不住了。 叮的一声,霍珣掷去一颗石子,替他引开活尸的注意,果然有用。偏偏付清乐一肚子坏水,在这时忽然捏住霍珣下巴,那只活尸嘶哑着扑来,霍珣及时止损,动静又没了。 没让付清乐偷乐多久,霍珣转身面朝石墙,不动声色地把人往外挤,付清乐差点被刚才的活尸咬死。 报应不爽。 但总不能一直困在原地憋气,反正所有人都到齐了,撑到活尸们经过后,他们才接二连三地从壁穴里出来。 此后的交流基本靠手语,也许是离了太远,也许是表达不清晰,常常会出现误解的情况。 胡羊原本想说前面有很多活尸,行不通,换条路走,付清乐却以为是相反的意思。 所以好不容易安静一会的龙眼又彻底躁动起来了。 “跑!!” 显然忘记了那些不要呼吸的警告,可是像这种局势,不跑真的不行。 宋安之捂着箭筒跑得最快,大声吼道:“我服——了!我都快没箭了还给我搞这一出!” 宋扶龄紧跟着呸了一声,怒不可遏:“晦气!” “别骂了别骂了,逃命要紧!”付清乐推着姜云清让人跑前面,自己就负责断后。龙逐咆哮而出,拦不住浪潮般的活尸,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被咬到的时候,衣领遭人猛地一扯,把他整个人都带了进去。随后就是砰的一声,墨玉雪寻双双把石门关上了。 活尸撞过来的声音很惊悚,付清乐喘着气背贴石门,比起身后不知疲倦的震动声,还是刚才的窒息感要真实许多。 他差点就被姜云清给勒死了。 一时间,大家都十分庆幸不会再被活尸追杀,早就累得不行,只想找个地方好生歇会。 “呃,朋友们,我想说的是,我们可能没法休息了。” 明若清一步步后退,脸色变得灰白。还不用她指明,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恐惧什么,好不容易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现在也全没了。 兜兜转转,姜云清又走回了那座蛇坑,鬼泣的老巢。 当年鬼泣被徐景梧扒除龙筋,无法再恢复龙身,只能是这般无爪的蛇形模样,永无天日地锁在龙眼里,她怎么可能不恨。今有姜云清自投罗网,她狞笑着起身,原本有点人的体型彻底变成巨蛇,让所有人都隐没在她的黑影中。 清虚最先朝着鬼泣的方向掷去,宋安之仅剩的箭总算起了作用,恐惧震惊过后,大家很快冷静下来,纷纷出手与这庞大的怪物搏斗。 可鬼泣是水相凶神,所以当寒剑逼身时,眼前的巨蛇瞬间消失不见,反而化为了一滩水迹。 宋安之射出去的箭也随之而落。 “它…它跑了吗?”乔晚琼不敢相信地问道,或是说,因为姜云清亮出玉骨,大蛇害怕了?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回应乔晚琼的,是一整座洞窟的摇晃,当水珠重新汇聚在一起,又将是新的鬼泣。 她知道的,那把焦黑的琴身死一般的沉寂,姜云清根本就不能弹响瑶琴,更没有徐景梧的神力。 太好了。 巨蛇危险地张大了竖瞳,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姜云清。 此情此景,同伴们都没有退缩,陈氏双娇感觉敏锐,二人以高处落点降伏,自然首当其冲。蛇尾一扫,便把她们甩出视线外,暂时不明踪迹。乔晚琼就属打酱油当背景板的那位,他又不像大家,攻击力几乎为零,找个地方躲着不拖后腿总行吧。结果陈墨玉刚好砸到他身边,吓得他急忙拉住付清乐,扯着嗓子使劲嚎。 可是他不知道,付清乐的腿抖得比他还狠! ……蛇,好大的蛇! 付清乐早已六神无主,只知道自己必须跑,但场面太混乱了,分不清路在哪边,大家也忙着降服鬼泣无暇顾及,难免会有推搡,或是半路摔出一个熟人,所以他……逃不掉。 太尴尬了,付清乐硬着头皮回来,免得被人瞧见他想跑。 岩石后,胡羊朝他噗哧了一声。 这老头当初能在其他人对抗活尸时,自己偷偷躲尸体下面避难,那么现在也能毫无顾虑地藏在最角落,喊付清乐过来一起当缩头乌龟。依他所见,场上有这么多高手,就不需要他瞎操心了,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会默默给大家加油的。 “冲啊各位!你们最棒!”胡羊象征性挥臂喊完一句,立马倒头就睡,看得乔晚琼是一愣一愣的,这老家伙这么有松弛感吗? 外面腥风血雨,就隔着一块岩石,要不要这么心大啊? 事实证明,胡羊就是这么一个人,天塌了他都不慌,他直接躺下。 “付……”乔晚琼话到嘴边,却见付清乐脸色惨白,簌簌发抖,实乃罕见。 怕蛇怕到这种地步…… 乔晚琼突然有种自己也可以站上去的错觉。 不过也仅仅是想象。 真正的状况远比他想得更糟糕。 明芃召出逆魂,黑龙瞬间现形,可鬼泣又怎是剑冢的九头蛇能比的——凶神与凶兽,仅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逆魂很快就被鬼泣撞进蛇坑,任由蛇群疯狂啃咬,断裂的鳞甲混着鲜血,四周响彻着痛苦的龙吟声,让本就惨烈的场面增添了一分寒意。明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她冲上前去,却被狰狞的毒蛇拦住了脚步。 “逆魂!” 独角红眼的邪物踩碎了坑底的蛇,怒吼着朝鬼泣撞来,它用龙爪疯狂抓挠,却根本碰不到鬼泣如水般的身躯。逆魂被她打怕了,化成长鞭钻进明芃腰间的小包,所以站在鬼泣面前的,只有她一个人。 仰望那恐怖如斯的庞然大物,明芃逃无可逃,两条腿已经抖得不行了,回想起刚才发生在逆魂身上的一切,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我不怕你!” “闪开!”先有明若清拖延时间,后有宋安之几步跃上蛇身,快如闪电,高高跃起。利箭甫一刺入,鬼泣就转变为水淹过他的头顶,险些被浪花卷进蛇坑。局势太严峻,两人见此只能带着明芃撤退。逆魂皮糙肉厚经得住,可他们当中若有人掉下去,估计连尸骨都不剩吧。 如果鬼泣的本体不是水,那么大家还可以去尝试一把,但是,他们根本就碰不到这条巨蛇。 既然碰不到,那鬼泣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不,她有弱点。 “还不行吗?”唐沂守在姜云清身边,本就因林愿景的事消耗了太多灵力,他现在每一次提剑,都被鬼泣强大的威压牵动着筋脉,有可能下一次承受攻击,他会直接殒命。唐沂顺平了呼吸,感觉全凭九里吊着一口气,尽管如此,他把手覆在姜云清手上,将神火传过去,帮助姜云清尽快和失灵的玉骨取得联系。 玉骨断了两根弦,一根被鬼泣抢走,一根被姜云清主动摧毁,但原因肯定不是这个。 姜云清想问唐沂,他当初是怎么做到的,为何自己又办不到。明明徐景梧已经亲自送他上岛了,不应该至今没有反应的。 让一个不通音律的人弹琴,这怎么可能呢? 唐沂的脸很脏,但眼睛闪烁着微光,他说:“我想活下去,有件没有完成的事还等着我去做,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命运的确不讲理,把一个个人卷入其中,以性命为代价,逼着他们去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饶是霍珣,曾经发话把姜云清丢进角斗场的霍珣,此刻也站在这里,因惨烈的罡风愣神。他不曾说话,只挥舞雪走,好像已经成为最后一道防线,自觉接过唐沂的任务,用剑刃击碎鬼泣引起的飓风。 接着,滔天的浪水朝三人涌来,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不管怎样,霍珣都尽力一试。 四周都是翻飞的白丝,巨蛇就在其间掀起骇浪,怎是他们所能抵挡的。明若清挥出拂尘从水里捞出其他人,可惜一时顾不上太多,她看到秦昭落被蛇尾高高抛起坠落,却是半天都起不来。 “道长,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明芃带着哭腔发问,秦昭落刚才那一摔实在太可怕了,如果先前还有点因为交战的兴奋,那么现在就只剩下面对死亡的绝望和恐惧了。 该怎么办?明若清咬紧嘴唇,一股无能为力的可悲感油然而生。她看向周围,发现只有宋安之还站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势必要与鬼泣抗衡到底。 “别怕。”宋安之忽地出声。 或许是有人陪伴,她才终于有了点勇气。 死又如何,那便拼一把。 “明四你去看着小秦,这里我们守着!走!” “秦昭落、秦昭落,你醒醒!”明芃跌跌撞撞地跑去,拼命晃着倒在地上的人,掐着他的人中想要将他唤醒,“水来了!你快起来!” “老板——你不要死啊老板!”没想到霍无尘的速度也挺快,一个滑铲过来,跪在旁边哭天抢地,好像人真的去世了一样。明芃气得邦邦给了他两拳,“劳资蜀道山!” 她还没数呢。 果然只有老乡才懂这句话的含金量,霍无尘不敢哭了。 明芃怕秦昭落被淹死,和霍无尘一起吃力地拖着少年往高处挪。往下看,是连动都动不了的陈雪寻,明芃又急忙用华鲸在几人身前围成剑阵,才跑去帮助下面的。这把新剑似是感知到主人的悲怆,也在极力争取着时间,可是水已经漫过他们的腰部了! “母蟑螂你快回来我害怕!” “滚呐!” 再当面叫她游戏名试试? 蛇坑里的蛇群因为这场水一并涌了上来,混合着之前逆魂踩烂的碎肉还有那些活尸的尸块,大片水域都是血红血红的,弥漫着一股恶心的腥味。霍无尘踹开每一条想要爬上来的蛇,直骂道:“敢动我老板?找死!” “师尊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宋扶龄躬身躲在南初七后面,攥紧衣服的手表明了她的恐慌,纯属人菜瘾还大。她明知打不过也不肯走,就是觉得大家和师尊都在这里,应该共同进退才是。 此刻点名批评躲在角落的三个人。 南初七拉弓的手好酸,其实没当回事,但还是象征性地问她:“怎么办啊明老大?你快想想办法。” 原本明若清是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可话一从南初七的嘴巴里说出来,她怎么就莫名想着: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真晦气。 明若清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她重新看向作恶的巨蛇,举剑直指。她的话很有份量,几乎一落音,被她点到的人都成功完成了:“采取作战的同时,别让它碰到你们——南枝你先走,只有无弦弓能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松暄护航。宋知旋踹它要害。扶龄跟上我扫后。最后击它七寸,抢占先机,别让它走出去!” 太快了,明若清的语速很快,几人行动更快,非相识已久不可能听懂她的意思,也幸亏她了解每一个人的优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发挥出最精彩的配合。趁着水还没有漫上,南初七直逼巨蛇七寸而去,他预备用尖锐的弓臂捅穿,逼得鬼泣提前化成水体融进血湖,底下暗潮涌动,可他再也看不见鬼泣去了何处。 “它在你后面!”宋安之挣扎着从水里冲过来,一把推开南初七。已经重新恢复蛇身的鬼泣悄然无息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池苑的保护就极为重要,他手中结印,瞬间突破包围他们的血水,随后他将屏障狠狠砸向地面,那张诡异的蛇脸与二人仅一障之隔,带着惊恐与悲愤,很快就被水浪冲走了。宋安之及时避开,在水里连游带爬地逃命,这种魂飞魄散的刺激感直以为自己要入土为安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果然,上天眷顾…不,池苑眷顾,宋安之命不该绝。 南初七又在这时终于捅穿鬼泣,随着鲜血的喷涌,身后的巨蛇对他们穷追不舍,所到之处皆是翻江倒海、波涛汹涌,连南初七都觉得自己要被水给冲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好说是在降魔还是为了姜云清拖延时间,胡羊也该醒了,他第一句话就是:“解决了吗?” 乔晚琼收回脑袋,苦着脸道:“没有!感觉他们快撑不住了!” “哈哈没事!”胡羊一脸果然如此,乔晚琼还以为他终于要出手了,没想到他说:“逆境靠初七,有他在肯定……” 话没说完,胡羊嘴里的南初七就被蛇尾狠狠甩到墙上,身下流出的血与水交融,他也跟着瘫软在胡羊脚边。 乔晚琼:“………………” 逆境靠什么?这回该是绝境了吧。 “初七!”胡羊一个滑铲过去,抱住南初七的脑袋潸然泪下,“你怎么了嘛,你怎么了嘛?不要死啊你不要死!咱爷俩刚刚重逢啊呜呜呜呜呜呜……” 乔晚琼:“………………” 胡羊抹干他脸上的血水,但耐不住嗓子眼里有股腥甜的液体,从嘴角淌落,惹得胡羊满手血污。南初七止不住血,偏偏又遇上咳嗽,胸前自然是留下了一道道醒目的血痕。好不容易不咳嗽了,他沙哑着嗓子说:“呃——大哥,我快喘不过气了。” 胡羊哭得不能自已,连连抹泪,“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南初七单手指他,“我想骂你,难怪一直不见你,原来你躲着呢。” 付清乐天生怕蛇没有办法,他就是跨不了这个坎,情况严重的时候可能还会直接应激,但胡羊这老登躲着就说不过去了吧。 付清乐全身颤抖,甚至已经到了口吐白沫的地步。他说他想离开,他好害怕。 死蛇还行,要是活的、会蠕动的蛇,他就得死了。 南初七略微同情地看向他,对这种事爱莫能助,反而还要雪上加霜,曾拿蛇当鞭子抽过他,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203章 大乱炖(下) 骂完胡羊后,南初七的注意才回到自己身上,不知是不是被水稀释了,居然能流这么多血,他现在觉得疼了。 胡羊攥紧他的手,也是因为看见鲜血汩汩流出,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谁能斗过那只巨蛇呢? “太多血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胡羊的声音渐渐变小,哪有心情再开玩笑呢,害怕重逢即将成为永别,他还有好多话没说的。 南初七反握回去,表明自己能够坚持,可嘴上控制不住:“我要整理遗容遗表了,记得给我收尸。” 胡羊抿唇点点头,“别逗我了,两年前你就能活着回来,我们绝不会栽到这里的。” 似是陷入遥远的回想,南初七张着嘴没说话,只用力拍了拍胡羊的大腿。胡羊于他,亦师亦友,过去那句常挂在嘴边的“与君共勉”,其实都是说给远赴关外的胡羊听的,而身边果然没有人懂得,他也就不再说了。 可现在终于见到本尊,南初七依旧无话说起。 天下之昂藏,沦落如叶生其人者,亦复不少。所以谁说得准——也许天妒英才南初七,他真的会栽在这里呢。 但有人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纵使一点精魂,也会因难得的知遇之恩而凝聚不散。南初七比叶生走运,至少他在活着时就能与胡羊重逢,身边还有好多好多在乎他的朋友。 姜云清不言语,撕开衣服为南初七包扎伤口。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大家也不放弃,自己本该早就镇压鬼泣的,可瑶琴在他手上毫无反应,他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错。 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这是当初送他们拐杖的前辈说过的话。如今一语成谶,他们的结局全部灵验了。姜云清明明清楚,想要除掉鬼泣,战胜无形的水,不能一味用武力,可如果不反抗,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唯有宋安之和明若清还能勉强与鬼泣恶斗,二人果然不是她的对手,反而被一条蛇尾强摁在水里挣扎。 他们扛不下去,鬼泣就会来杀他了。 姜云清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些迷失自我的恶欲赶走。因为他的拖延,导致所有人身陷囹圄,甚至有可能更糟。他该怎么补救,他为什么不能像唐沂一样,难道上岛前说的话,全是口出狂言吗? 明明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他真的很不甘心。 太失败了,太失败了。 姜云清包扎的动作毫无章法,他身里身外都很乱,脑子更是成了一团浆糊,难免会压到伤口。南初七闷哼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哥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还有时间。” 南初七帮不了他,事实上,所有人都帮不了他,他也不是非要做这个救世主不可。南初七说,就算没有神明信物,还有明若清,还有大家,他们都没有放弃,无非就是多出一份力,剑刃多些破损,照样可以斩杀巨蛇的。 “这个重托,压在一个人头上说不过去吧?” 南初七擦了擦姜云清脸上的血,慢慢说着:“我们一路走来,靠的从来都不是神明信物,即便再危险也要去闯。情若连环相扣,哪分得清什么你我?哥哥,我觉得你很厉害的,困难压不倒你。” 他说得对。 没有神物照样可以做到,姜云清在害怕什么呢。 他不惜从高塔跃下,用一切证明他就是徐景梧的传人;他也随着朝阳一同升起,仙人之下他无敌。徐景梧说,此一程大道已尽,那就换条路走,儆天下逆道乱常之心。 事后品味,这句话是如此振聋发聩。 ——只是顺着水性去,削高补低都由我。 是啊,都由姜云清了。 他要在绝境中留下自己的足迹。 “琴!我要琴!把琴给我!”鬼泣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山洞的每一处角落。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可她现在既无内在神识,又无外在形态,哪怕只是一滴小水珠都可以再生成她,用无限的黑血形成一座巨大的网。巨蛇盘旋而上,操控水域淹没了所有,就连站在最高处的人也无法幸免。 血水里一直有股暗流在横冲直撞,明若清抱着拂尘胡乱挣扎,溺水的恐惧把她推向更深处,这时鬼泣又突然抓住她的脚腕,让她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任凭身子往下坠落。 哗啦一声,一只手探进水里,先抓住了她,再是被她松开的拂尘。 霍珣有些粗鲁地把人从水里捞起,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脱臼了,但是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左右看去,他们就站在石台上,那么其他人呢? 此处几乎是变成了一座血湖,滔天巨浪将他们淹没,重重地拍打在石壁上,竟与千岩岛外的大海相呼应,感觉随时会爆发。漫天呼啸的强大威压,只一瞬就能掀飞二人,霍珣便紧紧攥住明若清,带着她往更高的山崖蹿去。 “还要去?”霍珣拔剑横扫飞掠而来的毒蛇,却见明若清不肯罢休,仍要继续冒险。他的剑锋贴过她侧脸,然巨蛇化作水形神出鬼没,根本伤不了半毫。 明若清抬起他拿剑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斩去,利落绞杀。虽配合极其默契,但很不合时宜地说:“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霍珣一时迷茫,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接着说:“谈笑间,群童灰飞烟灭!” 不像一般年轻人死气沉沉的,明若清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做宝刀未老。 ……呃不是,什么叫做真正的前辈。 真正的前辈,已经在横扫千军了。 砰! 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轰然雷动,接着,某处石壁顿时炸开缺口,碎石轰轰烈烈地朝四周迸射,激起石崖持续崩塌,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不禁捏了把冷汗,想去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的,从这飞沙中,逐渐现出两个人狂野的身影。 十分精彩的出场。 就连鬼泣都愣了半天。 他们都以为是活尸群撞破了洞穴,结果是姗姗来迟的孙霄娘和文将泰,一举破局,从天而降。 这一刻,时间好像凝滞了。飓风吹不散围绕在二人身侧的飞沙,那就请诸位看看他们如何逆风翻盘。 许是逼格装过头了,文将泰呛得连连咳嗽,但孙霄娘的声音犹如天神:“我当有多厉害,怎么十几个人都干不了一条蛇?没关系,庐陵孙霄娘,千军万马来相见。” 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可他们为什么要背对着大家? 这也是设计好的动作? 文将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揉了揉眼睛,急忙推推孙霄娘的手臂,“孙老板,咱们是不是站反了?怪物在后面。” 孙霄娘:“………………” 草,大意了。 都怪飞沙迷眼,完全看不见啊。 没事。 两人重新转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虽说他们的临时加入给了大家足够的信心,但巨蛇依旧猖狂,这会更是咆哮着朝他们冲去。 孙霄娘神色一冷,已经把手覆在腰间,委实没想到有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是姜云清。 鬼泣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所有人拖着时间又如何,他连琴弦都拨不动! 可惜,今时不同寻常了。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姜云清就是最高峰的存在。 从这一刻起,他的身影真的和当年的徐景梧重合了。 姜云清用事实说话,他只轻轻拨拉了一道仅剩的琴弦,声音清越悠扬,落在鬼泣的耳中,却是一阵魔音。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姜云清挑眉,额前的碎发随风曳动,眼中的警告与压迫几乎化为实质,但语调端得缓慢,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这样熟悉的感觉实在让鬼泣惊悚。 “我视你为对手,为知音,可你怙恶不悛,占据龙眼为非作歹,更有凶歉之年,民穷财尽。是天道不留你。” 记了百年的仇,如今是该好好算一场了。 第一根断弦为姜云清不曾防备,第二根断弦为他自主丢弃,就是这两次机会,让鬼泣提前恢复了法力,但该是他的东西始终都是他的。 鬼泣就和当年一样,毁在了她的自大上。 刹那间,血湖波涛汹涌,鬼泣掀起惊涛骇浪,同时姜云清的琴音划破天际,无形的空气泛开涟漪,只为一举击穿水浪。 当琴声再次响起,曲调抑扬顿挫,似泉水般轻轻流淌,又如猛兽在林间嘶吼,不禁令人荡气回肠。 比起他的淡然,巨蛇被这魔音扰得发疯,意识在冲击下变得混沌,它呈现出一种十分骇人的狂暴,血水因此愈加猖狂,直朝着石台上的几人震去。 整座山洞临近崩溃边缘,分不清到底是琴音还是巨蛇的威压在撕扯着四肢百骸,碎石声密集爆发,水浪极速攀升,挑空高度越来越夸张,一如十几年前于剑冢面对九头蛇的水火之网,这股气浪可波及方圆百里,仿佛天地都要为之倾倒。 水起风生,这一刻无关乎宿命,由千年地底的血与土兑化,姜云清终于在真正地抗衡整片海域。 他手覆于上,两根断线恢复如初,风雷之音从指尖流泻而出,杀伐之气尽数演绎,急无所匿。他评弹的是徐景梧,也是他自己。 ——学书不成,学剑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劳碌半生皆成梦幻,最终仰天而视,大笑不已。 姜云清愚钝,回首一生竟如浮云矣,甚怆于怀,怨天更怨自己:公论何在? 杀死那个江湖人需要讲什么规矩呢?生有拘束,死无禁忌罢了! 徐乐师曾经奏响的破阵绝曲,姜云清信手拈来,亦抱琴旋身坐于石台之上,激昂中又不失婉转,但只有南初七听出来了,他在弹南初七唱过的歌谣。 就是这么一段曲,姜云清替他把后续补齐了。 以徐氏乐谱收尾,一招制敌,直接送鬼泣回老家。 果然,封印凶神的画面真是百看不厌。 被镇压的鬼泣连同她的血湖全部退入蛇坑,其余人也湿漉漉地相继从水里爬出,狼狈得看不出他们原本的样子。姜云清还未收琴,刚一起身,身边就有一人冲上来抱住,成功的喜悦不言而喻,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太棒了!太棒了!”明若清完全克制不住,嘴上笑着身子蹦着,还越搂越紧。 因此姜云清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应该早点领悟,害得大家险些丧命。” “你在开什么玩笑?”明若清夸张地伸长双臂,接着又重新抱上,“是你救了我们!” 孙霄娘站得近,不知被谁扯了一把,刚要骂人呢,文将泰也走过来,宽阔的胸膛一下子就把三人搂住,放声大笑。苦了孙霄娘被迫抱团,也苦了最中间的姜云清。 “文将泰你他妈要勒死老娘啊?!” “哈哈哈哈哈哈太激动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嘛,再抱一会。” “道长呃——我喘不了气……算了。” 好不容易解决了鬼泣,让他们高兴一下又没事。 但乐极生悲。 “快走!洞要塌了!”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恢复元神的逆魂被明芃唤了出来,墨玉雪寻也不解释,逮住人就往龙背上丢,完了才说一句这样更快。 “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南初七捂着喷血的胸口,刚想说她们这么做不对,他自个有腿还能走,没必要送他一程。 “抓紧时间别拖拖拉拉的!”陈墨玉迅速擦掌发力,她和妹妹都是陆宗师的徒弟,刀修臂力已经很惊人了,最近又跟着宫绿长老学习气功,那简直得了? 两人同时出掌,就这样靠内力直接把南初七震出十米外。 草,好强的推背感。 南初七想说点什么,但刚好跌进姜云清怀里,那他就不抱怨了。 大家互相扶持着在龙背上坐好,一路顺畅无阻,确认龙眼里没有活人后,逆魂载着众人冲出了那座要命的孤岛。 峰丛交错跌倒,火山口突出,闭上了龙的眼睛。 逆魂的龙吟响彻在此刻,明芃突然指着呈盘旋状的千岩岛说:“师父!你觉得逆魂会是这条龙吗?” 会是吗? 鬼泣不复存在,可龙神的传说经久不衰,将在这片土地上遍地生花。也许他们会被载入史册,也许不用多久他们就会被遗忘,但那都是后话了。 黑龙踏浪而去,千里风湍,万叠云峰,都在相迎与欢送他们。 天地一逆旅,人生啊。 第204章 你们三花庭排面就是大啊 龙眼完全关闭后,千岩岛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恢复原貌,秘境之旅到此结束,所以河仙镇的外来者在这几天里都走得差不多了。 眼看修士们进进出出,明明并无交集,临走前还跟南初七说了点告别的话,让他多保重身体之类的。 没错,现在的南初七腿上缠着绷带,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只能靠拐杖走路。 不是因鬼泣受伤,是他自个从逆魂背上跳下来时,右脚一崴,骨折了。 说他倒霉吧,经历过九死一生还能活得好好的;说他不倒霉吧,那骨折的声音又十分清脆,惊得众人全都一副表情。为了养伤,他们不得不在镇上滞留几天,有很多时间可以和朋友道别。 “想笑就笑吧,我还有很多笑话等着你们看呢。”话是这样说,但谁要敢当面笑,南初七就让谁死! 明若清赶紧憋住,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说点正事,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 不问“去哪”,是因为仙门百家都要去云中参加秋日狝猎,眼看也是这个月的事了,明若清知道他们要继续跟着地图,肯定来不及的。 仙客桂花和清客梅花的篇章已经告一段落,地图也会有新变化,可两人都不急着翻看。姜云清瞥向南初七拄着的拐杖,明知故问:“你这是什么?” 糟糕,被发现了。南初七蛮不情愿地把朱嬴还了回去,这次的神明信物不像从前,是先祖亲手交给姜云清的,它还没有选择新主人。 “反正还没去下个地方,就是一根普通的拐杖,借我拄拄怎么了?” 姜云清摸了摸拐杖温润的质地,想起那位逍遥自在的前辈,莞尔道:“这可不一定。” 曾经有一位高人,走遍山河只为寻求世间善恶的真理,他自认脚底的路才是万物根本,手里的一把拐杖也是为身边人指引方向的。 张确老先生是修真界记载的第一位修士,在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上挖掘灵力,为后世留下了大量宝贵的修仙经验。他用思深远,风格独特,广收弟子传教,超前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还当过昆仑虚第一任宗主,又以寿菊自拟,称之为“延寿客”,这才是真正的开山鼻祖。 现在张确随意就把朱嬴送到姜云清面前,又哪里是要当甩手掌柜的意思。他其实没有想很久,突然叫住了走开的明若清。 “怎么了?” 姜云清几乎明白徐景梧交付玉骨的感受,他也把这根拐杖递给了明若清。 他知道替前辈委托重任这种事,由他来做实在折煞,但明若清在龙眼里展现了过人的组织和领导风范,她敢于以身冒险,愿意为朋友承担一切,不放弃不逃避——张确的传人,没有谁比她更合适。 明若清先是一愣,接着俯身双手接过。 而朱嬴真的在她手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居然是一根金杖。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果然是你。”姜云清微微后退,向她行了一礼。 命运如此,纵使张确未曾与明若清谋面,但他的用意已经深入人心,兜兜转转百年之后,修真界出现了又一个和他一样的传奇人物。 百年之后的明若清,是在和张确老先生做着相同的事啊。 江山后继有人这句话,在她身上具象化了。 “谢谢你。”明若清仔细抚摸着杖身的花纹,眼底似是闪过水光,抬起脑袋来,“那我会和你一样吗?” 姜云清以为她在指降服凶神的事,点一点头,“当然会,我相信你。” 明若清明白了,看着他愣愣地发笑,“太好了。” 好像回到十几年前,她跟着师父来到昆仑虚,无比紧张地期待与他重逢。有想过他可能不会记得自己,但他真的记住了。 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若清终于能够说出那句来不及告诉他的话,她慢慢地说,慢慢地记住:“认识你,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若清若清,你到底是要像谁呢? 透过她的眼睛,姜云清竟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他也展露笑颜,“我也是。” 明若清想说,自冀州落雨一别,她跟着面前的人走了整整十五年,是感激,更是尊重。情若连环相扣,莫逆之交亦难忘不已,她的这份情,早胜过世俗太多。 能够再见,也是她人生一大幸事。 明若清匆匆低下脑袋,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藏在心里的遗憾终于圆满,她应该高兴才对。 南初七突然啊了一声,动作特别假,借着弯腰的劲直接把她推进姜云清怀里,欲盖弥彰道:“哎呀我没站稳。” 姜云清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明若清也使劲点头,“谢谢你姜师兄,你人真的很好。” 一行人都在千岩岛受了伤,除了南初七过分倒霉,偏偏还伤到脚,大家很担心南初七没法御剑,他却打个哈哈,趁其他人忙着收拾东西,他一个人蹦出了客栈,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好熟悉的一幕,不过南初七已经断了腿,他又能跑多远,总不会再次失踪。 河仙镇虽不允许外人进入,但距离小镇最近的驿站还是可以等候的,南初七告诉姜云清,三花庭已经派人来接他们了。 孤岛殊异,海风清爽,南初七最后一次感受,如果腿没断的话,或许他会更高兴。 突然想起自己串的手链没拿,南初七又急着起身,可右手刚碰到木杖,眼前登时刮过一阵风,鎏金宗袍挡住了他的视线,再完美落下。 付清乐就是故意的。 他从十米外的位置跑来,只为了赶在南初七面前打一个侧空翻,贴脸开大:“拿什么呢我帮你拿!” 南初七看着他沉默了。 付清乐把木杖强塞进南初七手里,在别人都不敢乱说话时,他在原地踏步,喜气洋洋道:“你老坐着对身体不好,我们一起去跑步吧!” 风水轮流转啊,只要南初七一落魄,付清乐就能马上披荆斩棘地过来嘲笑,用最贱的话给南初七添最大的堵。 宋安之旁观多时,见付清乐的行为和霸凌没有什么区别,南初七无助又无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还有点可怜。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说:“跑步?你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那你说怎么样啊?” “踢蹴鞠吧。” 他们笑得好大声。 海上似是有鱼跳跃,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壮观,一见便移不开眼。付清乐止住了笑,水云间即水与云相接之处,有个梦中的人也在那里和他道别。 可谓是极远。 爱的最高级别是什么呢?不是嫉妒,也不是占有欲发作。 是爱屋及乌。 付清乐喜欢这片海。想必离开之后,他再也看不见了。 他转了身,搂过宋安之的肩,预备去驿站等着宗门派人来接自己,他觉得朋友们都在,这很好。 “你什么时候走?有人来接你吗?” “不知道。” “那和金阙阁一块吧,我带你去云中。” “也行。” 两个人商量好了以后要做什么,反正都没有理会南初七。 直到他们真正要走的那一天,驿站十分热闹,不止有各大仙门的门生来接他们回去,门前还停着一艘巨大的红木船,吸引了不少镇民和修士围观。 “宗主!”尉弘毅站在甲板上朝他们招手,上次南初七去笑城前他就询问需不需要他接,当时没能如意,这会总算得瑟了一回。 擅长制作傀儡的仙客门能赋予红木神力,不知道传闻真假,但这木头确实不简单,仅一块便价值不菲,结果三花庭直接订购了一大批,打造了他们现在所看到的飞船。 如此大手笔,估计就南初七能够办到。 制作者尉弘毅同样颠覆了众人对机甲的看法。 而且萧之悌愿意卖给三花庭,也是挺厉害的。 难怪南初七前几天一直外出,原是在忙着这事。 三花庭的排面太大了,让其他仙门黯然失色,都眼巴巴地望着这边。明若清正愁怎么回江都呢,说什么都要蹭一趟,她恨不得一个滑跪过来,双手合十道:“南哥——哥!载我!载我!” 南初七这个人死装,扬扬下巴啧了一声:“求我啊。” “求你!!” 在明若清的恭维下,南初七的虚荣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完了他才说:“其实你不求我我也会带你的。” 妈的,求都求了。明若清直接飞奔上船,她夸张的笑声让其他人也蠢蠢欲动,不止是墨玉雪寻,非三花庭人士都想上去转一转。 霍无尘就是其中之一。他刚抬脚,霍珣便拎着他衣领走向三清观的队伍,让他好一阵叫唤。唐多令虽没能通关秘境,但也在驿站等着他们出来,她看了看那艘红木船,笑道:“可惜了,我们三清观也派了飞行法器,不然还真能蹭一趟。” 霍珣嗯了一声,“我们是先回渝州吗?” 秋日狝猎和仙谈会一样,随行人员颇多,代表的是整座仙门,唐多令肯定要先回玉壶台清点一番。霍无尘有些失落,但父亲和妹妹都在渝州,他只能听哥哥的话。 想到这里,他特别羡慕秦昭落,因为秦昭落没有人接,暂时就跟着三花庭一起走。 然而,当秦昭落在船上看到晏君时,狠狠地沉默住了。 “你怎么上来的?”他请问呢,南初七居然同意一个陌生人上船? 晏君正半跪着逗南初七的肥猫,听到这句话他抬了头,表情略显得无辜。秦昭落真讨厌他这死样,拄了拄随后上船的南初七,质问道:“什么意思啊?你认识他吗就放他进来?” 南初七也是一愣,“不是你朋友吗?” “…………” 秦昭落细细品味朋友二字,还想说点什么,那只肥猫就从晏君手里逃走,撒开四条腿朝南初七飞奔而来。 “胖胖!我好想你啊!”南初七丢了木杖,抱着胖胖一顿亲,搞得秦昭落都没心思再说下去了。 他真是明白了,晏君这个人阴魂不散,他走哪都能遇上。 南初七不急着下令离开,原因在于尉弘毅说准备得有些仓促,还需要再检查一下,他就和姜云清站在旁边看尉弘毅鼓捣。 “托乔阁主的福,居然真能找到灵慈长老当年的手稿,这船的设计图还是他的呢。” 尉弘毅用他的天赋和仙客门的神木,前后历时两年,终于完成了这项夸张的工艺。也多亏了李知秋的手稿,原来前辈早在十几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了,只不过不敢相信可以成功。如今尉弘毅自己又改进了一些,感觉还挺不错的。 既然提到了李知秋,南初七莫名想起这里还有一位和前辈很有渊源的人。 姜云清的注意全在尉弘毅身上,也说:“天妒英才灵慈长老。” 尉弘毅垂下手,颇有些感慨:“是啊,天纵英才,也是天妒英才。正因为存在时间过短,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所以他有很多奇思都没有保留下来。” 姜云清点点头,“可惜。” 他曾是李知秋的徒弟,便蹲下来与尉弘毅说:“我可以帮忙。” “行啊,多个人效率高些。”尉弘毅把锤子递过去,两人一时忙着,都没有注意南初七拄着拐杖走了,临走前他问:“以前的东西还在船上吗?” 尉弘毅头也不抬,回道:“在的,老地方!” 南初七这才放心,转身后从衣领里掏出姜云清送给他的木剑吊坠,一边思索一边往船室走。 他在想,江湖难免落魄,人生也短暂无常,有些人有些事,应该要好好把握住。 那个和李知秋很有渊源的人,幸好她还没有离开河仙镇。 彼时的孙霄娘正坐在客栈大厅里喝茶,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委实没想到还有人要来找她。 眼前突然摆出两只一大一小的盒子,南初七也跟着在对面坐下,模样挺心安理得的。孙霄娘挑挑眉,以示不解。 他俩之间的确有过节,南初七在她这里骗了武器,如今竟敢当面撞上? 所以孙霄娘感到疑惑很正常。 总不至于是,以为在龙眼里共度生死了就能翻篇了吧。 孙霄娘才不做这个冤大头,要算的账一件都逃不了。南初七不来也罢,睁只眼闭只眼,就当自己识人不清,他是已经和神梦结仇了的,既然来了,她也不会讲客气。 她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椅背等待南初七表明用意。 南初七知道孙霄娘的怨气,说得再多都不如行动上弥补,他直接把那小盒子打开,里面摆着一张票据,按一支箭三万的价格算,加上晚云弓,总共一万两千五百四十五万,他又补齐了定金和尾款,其实真正的数量远比这个还多。 南初七是何意思,当初不给武器钱,现在他一遍遍清点,全部奉上。 可直到他数完,才发现欠下的债实在巨大,没法一箱子抬完,只能摁手印把票子给孙霄娘。 孙霄娘从盒子里拿出这张纸,轻笑道:“这都多久的事了,你欠我的钱,怎么着我也得收收利息。” 当然,她更在意南初七这人居然会还钱,他都敢直接卷走武器耍无赖了,没道理时隔多日后,突然良心发现又跑来找她。 南初七确实是良心发现了,他抿了抿唇,罕见的局促,因为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之,他要为自己的错误向孙霄娘道歉。 不仅仅在于卷走武器的原因。晚云弓为孙霄娘心血之作,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南初七有眼不识泰山,他误会孙霄娘已久,从来都觉得孙霄娘是在剽窃李知秋的工艺,当初前往渝州抢夺也是为了掩盖她的灵感缺失。直到今日细瞧一番木剑吊坠,才知其中端倪。 姜云清也是李知秋的徒弟,那把木剑是经他之手一步步教导雕琢的,虽品相稍拙,但这是李知秋所留下来的遗物中,最接近于前辈风格的作品了。而晚云弓,不止晚云弓,从神梦出来的武器,和李知秋的完全不一样。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法否认,孙霄娘太有天赋了,她不愧对曾经的师父,更不愧对自己。 是南初七见识短浅,往一代传人头上扣了一顶名为“偷师”的帽子,即便从未透露,这也是对她的莫大侮辱。 解铃还须系铃人,南初七端正坐着,真心诚意道:“先前对孙老板多有误会,得罪过之不意,甚至为了寻求答案,托乔阁主从神梦拿走前辈师父最重要的遗物——前辈说得对,南某欠的不仅仅是利息。” 孙霄娘表情一僵,她记得多年前李知秋说过,不要再认他了,可现在南初七说,他就是她的师父。 或许,南初七会是修真界最后一个,承认她是李知秋徒弟的人了。 这句话,她等了多久? 孙霄娘卸了力气,手中的票据随之而落。南初七终于把那未曾打开的剑盒推了过去,许是孙霄娘有所预感,她迟迟不敢接,他也不好自作主张。最终隔了半晌,他斟酌着开口:“我拿走了义肢,当下也无法立马归还,但是这个东西,请前辈务必要收下。” 在南初七诚恳的目光中,孙霄娘颤着手打开,李知秋的灵剑早已被沈年收录在昆仑虚,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沈年当然有这个资格,南初七更不可能再把剑抢过来,甚至也没法寻获其他遗物。 南初七给她的,是李知秋为儿子打造的第一把剑。 是从未有外人见过的,哪怕是沈年也没有的剑。 其实这事还多亏了姜莛颜。 李知秋做出这把剑当作是儿子的满月礼,其意非凡。后来儿子夭折,它也跟着落灰,某日被打扫屋子的姜莛颜翻到,擦得干干净净又重新挂墙上了,还说前辈太糊涂,要是没有她,不知道该丢到哪里去。 十几年前就由三花庭的人保管,现在又是三花庭的人把剑转交给孙霄娘,本以为早已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可她只看了一眼,捂住嘴几乎泣不成声。 “为什么给我?” 她因年少气盛,不惜与师父决裂,无法对外公布尊师名讳,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十几年如一日,仍后悔不已。显然,南初七把这东西交给沈年更合适,还能卖昆仑虚一份人情。 可他没有。 南初七目睹姜云清和明道长重逢,言传身教,他自个的心性也因此改变了。 “因为灵慈长老是内人的师尊,我想他也愿意看到长老的技艺能够被传承下去,若是失传,实在可惜。” 南初七顿了顿,接着说:“纵使沈宗主宣传机甲无限好,他又哪里在真正地做,当然,贵人太忙可以理解。说真的,我觉得沈宗主不合适,他更适合论剑论道,但机甲一术他担不起。” 就差当面骂沈年见利忘本了。 “尉迟那家伙是三花庭门客,想当长老还得再历练几年。虽然颇有天赋,但也只停在兴趣上,而且三花庭以乐修闻名,机甲术在我们这传不下去。”南初七认认真真回答,说了很多,孙霄娘都没有打断他。 “孙玉汝是许宗师徒弟,仙剑大会第十名,前辈不总打趣让他学有所成,回去好继承家业吗?可许宗师是画修,跟这个也不沾边。” “前辈,只有你。” 南初七长篇大论,都没有最后三字来得振聋发聩。 孙霄娘捧着剑盒无声地哭,像她这样骄傲的人,从不让眼泪往下流,唯有面对李知秋,她所有的尖刺都不值一提,更来不及去擦泪,任由泪水模糊眼眶,再啪嗒啪嗒落在剑上。 十几年了,命运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她始终都是李知秋教过的第一个学生。 所以她该如何冷静。 南初七的话就说到这里,但如盏盏野火,让她的灵魂澎湃作响。他把东西全部转交给孙霄娘,最后瘸着腿起身,弯腰向她行了一礼。 “孙前辈,你真的很了不起。” 南初七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回头,独留孙霄娘伏在剑盒上,从无声到有声,她抚摸的是自己困厄于一方之局,那些虚渺不堪的念想罢了。 在这个世上,人终将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 但其实还有一句话: 也将因一物而解一生之惑。 第205章 初云号 独属于三花庭的莲纹旗帜已经高高升起,南初七兴奋地趴在阑干上,喊道:“初云号,启航!” 只一声令下,桅杆扬起了白帆,宏伟的船底伸出一排排像翅般的机甲,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初云号起飞了。 被激起的层层云浪掠过船舷,这艘巨船就像行驶在海里一样,白帆吃饱了风,带着它破浪前行的姿态,平稳地在云野中飞行。 大家在甲板上特别激动,跑来跑去叫唤个不停,哪还有半点伤员的影子,恍惚间只以为误入了猿群。付清乐和宋安之都想尝试掌舵,但是谁也不肯让谁,初云号一会左一会右,船身因此颠簸得厉害。 “真是烦死了,你俩开点。”尉弘毅把捣乱的两人挤走,终于让初云号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是的,付清乐受不了初云号的诱惑,临时决定蹭一趟船,让金阙阁的人带着付逾眠先走,他和宋安之就留了下来。 对南初七来说,无非就是把他俩先后送回家,或者直接带去云中,不碍事。 山间秋风拂面而过,犹如流水一般清凉,大家一排排站在甲板上,静观美景无限,云海也甚是壮阔。 “你们看那边的云,像不像葫芦?”明若清惊喜地指着一处,喊大家都来看。 “真的哎!” “我看见了!还有好多动物!” 他们到处寻找着所有奇形怪状的云朵,讨论究竟是像什么物品,或许,他们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云。 在这浩瀚的天地间,一路上只有白帆发出的呼哧声和他们的欣欣笑语,初云号朝着波峰浪谷缓慢前进,仿佛远道而来,又仿佛重归故里,看旧云已过,但秋光未老,而最好的朋友也都在身边,从未离去。 姜云清展开地图,对于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想必他们早有了打算。 新路线直指北狄之地,从南到北已是横跨了整座修真界,甚至比当初的笑城还要远,总觉得那里非常冷。 路线之外,是一段新的小字: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飞雪送一人。 它的后面,紧跟着一个“土”字。 五件神明信物已经全部收复,何况按照之前“火”与“水”的规律,从现在开始,全部都是凶神了。 南初七异常激动,探头去看这行小字,“总该轮到我了吧?” 没想到地图反被明若清抢走,有种志在必得的骄傲:“想多了,这次是我的。” “凭什么?凭什么啊?”南初七越来越不服,他虽是第一个拿到神明信物的人,但与之对应的凶神遥遥无期,更别说明若清才刚刚被朱嬴接纳呢,怎么下一趟就是她的主场? 极度的落差感,南初七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也许大人物就该最后出场,可明若清即刻又说:“土怪虬奎,有开天辟地之巨力,这么吓人。” 姜云清问:“有信心吗?” “肯定有的。”明若清卷起地图,闭眼享受云海的清爽,“还没有我过不去的坎呢。” 南初七乏了,“你怎么连名字都知道啊?” 明若清重新睁开眼,对他提出的问题竟然有些不解:“不知道啊,我灵光一闪,脑子里就自个冒出来了。” 南初七不想说话了。 他和大家都不一样,就好像,他要面对的凶神根本不存在。 否则,他早该知道对方是什么了。 甚至连唐先祖的性别,他都是在笑城顿悟的。 但南初七显然是个心大的人,他想着反正有地图指引,迟早会轮到他,到时候就都知道了。 付清乐有在方才粗略瞄过一眼地图,也说:“这么远啊,都过奉天了,你们几个南方人记得多带点衣服。” 常年下雪的地方,姜云清和南初七不是没去过,当最后一缕余晖散尽,夜色降临,大部分人都回船室休息了,少数不急着睡觉的人,就惬意地在甲板上摆了小木桌喝茶聊天,只有他俩还趴在阑干上悄悄说着什么。 南初七说,这个,就是情趣。 船尾流云缓动,晚间的风吹得人很舒服,姜云清一舒服就喜欢多想,他愿意陪着南初七说些不相干的话,氛围十分和谐,这是意料之外的细水长流。 因为姜云清一直以为,南初七是个特别自由的人,和他在一起也应当是轰轰烈烈的。 次数太多便数不清,比如善财节的篝火晚会,也比如长云山上的日落,分别之后再重逢。偶尔闲下心来一看,肆意烂漫外还有南初七在星河中唱的歌,所以,他们从没有逃离出那日渝州莲池的渡舟行。 算了,慢一点也没事,只要人还是那个人就好了。 这样想想,确实很有情趣。 南初七搂紧他的腰,竖起一指煞有介事道:“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姜云清抬起脑袋,好像是从未听他吐露过相关的心声,颇有点好奇:“不知道,为什么?” 南初七态度严肃,其中又带点嚣张,话糙理不糙:“因为我想比比看咱俩谁的命更硬,我直觉哥哥应该克夫,但我就喜欢挑战高难度,很爱这种随时去世的感觉。” 太刺激了,委婉一点就是他喜欢江湖厮杀,和姜云清在一起后,阎王都快记住他们的名字了。 要是哪天真下去了,指不定还能混个高官。 南初七故作深沉:“哥哥,你平时喜欢赌吗?” “赌什么?赌你什么时候死?”这样晦气的话像是姜云清能说的,他完全抓住了南初七的怪点,两个人一起胡说八道。 “那不行,我逢赌必输。” “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临头谁都别活。”南初七一下就自信起来,并乐此不疲,“希望我们的坟能靠近一点,这样晚上还可以出来玩。” 好清新脱俗的情话啊。 说点正事,姜云清故意问他秋猎之后有什么打算。 “今年秋猎由三花庭主持大典,总共维持七天,按规矩,我是负责在仙门百家前射出第一箭的。”南初七的意思是,这七天时间,他不需要一直待在云中,猎场人多眼杂,到时候谁又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忘记秘境里的承诺。 “然后我们就去金陵,哥哥,你要相信我。” 南初七很重视他们的将来,这个姜云清知道,他只是不相信自己,其实他也紧张。 “万一被赶出家门……” “那我带哥哥私奔。”南初七抬手拍了拍他的腰,又展露笑颜,“开玩笑的,我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长辈们的祝福,这是天定的姻缘,肯定不辛苦。” 姜云清便也轻笑,脑袋枕在手臂上,凝眸瞧着云海出了神,“闾巷风俗,不过细碎之言。” “所以啊,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南初七凑过来贴近他,把肩膀借给他靠,“对自己无愧就行。” 两人一时安静观云,全然不知身后有人靠近。 “……下面的船室有那么多房间,随便哪间都可以住——甘油!” 尉弘毅忙着掌舵没时间理会,秦昭落就来找南初七,但属实没看清人,谁知道他们大晚上贴得这么紧,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忍不住一个后撤步,并发出一声怪叫。 南初七搭在姜云清腰上的手没松,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对秦昭落的神经已经见怪不怪,若无其事道:“随便挑,你睡我床底我都不介意。” 有点眼力见的得到回答也该走了,但秦昭落总觉得不好意思,事已至此应该先道歉:“对不起,不该打扰你们的奸情……不,私……也不对……哎呀算了。” 只是他转过身,挠头思索仍想不明白南初七这事是什么时候成的。 好奇怪啊。 他不知道,其实自他走后两个人一直在看他。 直到看不见了,南初七才继续看云,又突然问:“哥哥要继续瞒着他吗?” 姜云清很早之前就认出秦昭落是谁了,这孩子和姐姐长得真像啊,让他想忽视都难。 是想起李知秋曾说,那些曾经失去的人和东西,总有一天会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身边。当年一句随口的安慰,居然真的砸到他头上了。 其实不止秦昭落,正因为有过失而复得,姜云清开始思考自己的出现会对秦昭落有什么影响。 “我没有养过他一日,有渝州相遇的缘分已经很值得庆幸了,而且他现在很好,他不需要我。”姜云清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放不下,“或者,等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他。” 听起来好像遥遥无期,但南初七知道姜云清什么性子,那就慢慢来吧。 “啊,差点忘了。”南初七从兜里掏出那串手链,是用姜云清的红绳串的。龙眼一事让大部分人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根本来不及寻宝,还好南初七提前上过一次岛,至少回来后能有件纪念品。 他把长生石重新戴上姜云清的手腕,虽然姜云清常穿青与白,但其实最喜庭芜绿。他寻了好久也才找到相似的成色,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失踪,他就没敢告诉姜云清。 抬手间珠子与原本的手镯相撞,南初七终于如愿了。 这声音听起来就是爽! 第206章 预兆 不知从何听来,谎言的最高境界即一个人说过的、听到的、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真的,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后,就成了巨大的谎言。 黑云,雷雨,漩涡,除此之外,世界再无任何东西。 包括人。 船上堆满了尸体,几乎只剩南初七一个活人了,可上一秒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他在抱子坞和笑城做过的那场噩梦,竟与过去现实一同融合,变成了他现在经历的一切。 在梦里,他曾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当时总以为是萧之悌,直到梦境醒来回到现实,才发现自己错了。 但也确实是他认识的人。 奇怪,人可以死而复生吗? 他现在有点怀疑他所看见的世界了。 时间倒退至三天前—— 初云号一路不停靠,夜里便由三花庭的人轮流掌舵。陈墨玉换下尉弘毅,他总算可以休息,然而甲板上的小木桌还没收走,他就知道这些人玩疯了。 他收拾东西时,听见附近传来一阵木头敲地声,抬头一看,发现是瘸腿的南初七。 “呃……康复训练?”尉弘毅试探着问道。 “什么鸟话。”南初七把受伤的右脚虚踩在左脚上,原本回房间是想奖励一下自己的,姜云清也答应,结果有心无力,他脚太疼了,不如出来走走。 经尉弘毅这么一说,确实很像康复训练,戳中了南初七的痛点,他当然不高兴。 “那我先回去睡觉了,宗主你慢慢逛哈。” 南初七没理会,怕是尉弘毅再不走,他就要抡棍子了。 抡语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过去被我弄死的人不准提起,谁敢啰嗦就一起去陪他! 第一晚都这样,大家特别兴奋,不玩个通宵都对不起这艘巨船,所以散场之后安静下来还挺虚幻。南初七一个人站着发呆,他知道头顶的桅杆有明若清在放哨,这会一抬头,正好和她对上了目光。 “你——怎么还不睡?”明若清把眺望漆器放下,朝他做了个口型。 南初七也无声地回她:“因为我睡不着!” 云上航行和海上航行都一样,明若清需要观察前面的山峰规划路线,以提醒陈墨玉提前避开。看这天气不会下雨,她有正事要忙,南初七就不打扰她了。 没想到,今晚除了做康复训练的南初七,还有一个人大半夜不睡觉。 “你怎么还不睡?”南初七小心坐下来,问了和明若清一样的问题。 秦昭落瞄了他一眼,又继续双手托脸,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当然不高兴了,天杀的晏君到哪都能遇上,秦昭落不想看见他,索性就坐甲板上干吹冷风。 南初七玩笑道:“不是有房间吗?你不会真打算睡我床底吧?” “才不是!”秦昭落真懒得多说,都怪南初七把晏君放进来,他至于这么膈应吗? 南初七笑笑,伸长受伤的右腿,这样比较舒服。他和秦昭落的关系很特殊,与别人都不同,如果不出意外,他俩本来是可以一起长大的。相差四岁,其实已经没区别了。 所以秦昭落不甘心比不过他,跟周围环境有关,他压力挺大的,总用一些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比如离开冀州,也比如离开昆仑虚。 是啊,就是仙谈会上他与仙门百家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以退学来结束整件荒唐的事。 南初七现在想想,觉得秦昭落当时的所作所为真是豁出去了,倘若换做是十五岁的他,万不该会有这样的勇气。 可是,秦昭落能有什么办法,那是他的亲人,他比谁都想要一个真相。 虽然姜云清表明暂时不认,但有些话,南初七还是觉得有必要让秦昭落知道。 “你知道秋管家死了吗?” “什么?” 秦昭落不知道,大家都瞒着他,为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是自戕。”南初七平静说着,就好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对大部分人来说,秋管家是不被允许存在的,所以即便是他,也不能多提。“他原本就没几天了,你把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舟车劳顿,有想过他可能会受不住吗?” 老人受不住,但他以为秦昭落可以为他的二少爷正名,所以义无反顾地来了。 吊着一口气硬撑着来的。 秦昭落不由得攥住膝间的衣袍,声音发紧道:“……他不想连累我。” “对,一个仆人,一个当了几十年的仆人,连死后都想继续服侍主子的仆人,从身到心写满‘忠诚’二字,孰轻孰重他拎得清。你自己都无暇顾及了,他不如早早闭嘴,还得感谢你带他来宛城,至少为之付出过努力。” “可是我没有想过会这样,我以为——” “以为大家都会听进你的话,以为有了人证,就可以再查一查当年的事了。”南初七莫名觉得吐气沉重,隔了良久,直到秦昭落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了,他才重新开口: “不是的。今年仙谈会是谢宗主第一次以归云宗的名义主持,你和秋管家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整整十一年,偏偏到他这里突然就有人证了,巧到已经在针对他,让他怎么能忘记金州湾的仇呢?” 纵使秦昭落想要澄清舅舅火烧西望十二楼,是因为杀死他娘的凶手都躲在这里,他们并不无辜,但也有无辜的人,谢长期不无辜吗? 他才经历过一次宗门易主,结果姜听云一把火直接给他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血海深仇啊。 命运好像对谁都不公平,南初七没资格评判这桩旧事中的任何一个人,秦昭落或许有,但他绝对用错了方式。 “因为你把仇恨归于人性讨论,已经不是在声讨公道了,和你的初衷背道而驰。你才十五岁,在场哪个不是你前辈,无视尊师重道,抛弃昆仑虚的规矩体统,就是你的错。” 尊师重道,这句话沈年也说过,他自个倔性太强,哪里肯听进去,如今南初七再说一次,他当然委屈,且觉得不被人理解,想要抽身离开。 “我还没说完。”南初七及时抓住他,心想这人怎么油盐不进,换做别人早一脚踹过去了。 “你也要来指责我,我到底有什么错?!” “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南初七的神色瞬间冷冽,与他同时开口,陡然的变化也让他手足无措。 不是想要人证吗?只要有心随便一找到处都是,南初七就算其中一个。他可以明确告诉秦昭落那把刀到底有多寒,杀死一个人又需要多少的力气。在别人都闻之色变的事实里,南初七亲身经历,秦昭落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刀不抵他脖子上不觉得疼。 “你说教意味太浓,我看你在那天的样子,气势汹汹好像是想要教点我们什么,并且质疑所有人的道德观念与选择。但你不要忘了,你还没有证明你亲人的清白,你舅舅背着楚霄走狗的罪名,在别人眼里,一个替杀父仇人说话的人,能有几分真实?” 就是因为这个,南初七比谁都想捂死他的嘴,不要急于判断事情的真假好坏,时间往往能证明一切,秦昭落愿意站出来,便算是例子,但他好心办坏事,只会越描越黑。 秦昭落说不出什么话,他沉默了。南初七拍了拍他的肩,道:“乔阁主说过,面对君子,不能以财利污之,必以声色污之。她懂得口诛笔伐对正义人士来说有多么伟大;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同于武夫之刃,也可以压垮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该庆幸八卦阁不曾把你写进去,还是那场大火来得实在太巧,像是老天都在帮你一样——” 南初七突然缄口,望着某处出了神。他也觉得金州湾在那晚走水实在凑巧,一家名门正派,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就像当年的姜听云一样,怎会毫无征兆地出事? 唐多令对西望十二楼的调侃,也仅仅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至于秦昭落变成众矢之的。如此戏剧性的一幕,确实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南初七发现不对劲,可他不想去管了。 真相不明,那就把水搅得更浑。 南初七最终只说:“你运气很好。” 仙谈会上那场大火,意外也好人为也罢,它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等着南初七的是秋日狝猎,但他隐隐感到不安,是恍惚间看着初云号空荡的甲板,下一秒就突然变成可怕的画面。 他在抱子坞做过的噩梦,以及在笑城再次梦到的后续,让他分不清是过去还是未来。 因为两年前他也上过一艘船,以至于他出现了幻觉。 抱子坞的梦会应验,这是真的,他在梦里看见的活尸,和怀疑是萧之悌的人,真真假假,所有东西他都在现实一一遇到了。 唯独那艘船。 南初七忽然明白,梦里的船或许不是两年前的东瀛船。 是初云号。 “你平常的时候,看到某个场景,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昭落愣住,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但还是回复说偶尔会觉得眼前事物是在梦里,或是以前发生过一次。 由知觉和记忆产生的错视现象,这很正常的。 ……正常吗? 南初七就好像偶然间得到了预兆的能力,他不可能不害怕,明明是一场怪诞的噩梦,却全部都灵验了,更何况他已经确信那艘船就是初云号,这里未来会发生什么? “对了,你刚才提到乔阁主,我有疑问,她是不是……” “错觉。” “我还没说呢。”秦昭落无语了,反驳得这么快,那肯定是有鬼。 乔晚琼一个人前往秘境,先不提乔平君居然会答应,她在驿站接哥哥回去的时候,秦昭落觉得她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南初七不愿回答,秦昭落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而且这事和他没有关系,错觉就错觉吧。 第207章 有福同享,有难离开 诗中有云: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浔阳即景,庐山云雾,长江万里,众水交汇就形成了浔阳人的天,所以孕育在名山大川之中的浔阳果然是最有灵气的。 且不说此地文风鼎盛、名人辈出,这宋氏更是书香门第,又因聚天地之灵气的敢为天下先,从前宋安之就没少吃抄家录的苦。美其名曰,三千明灯读文章,他是被潜移默化了,要克己自省,造福黎民,兄长天天念叨,他真的很烦。 付清乐却在想,难怪宋安之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这么单纯呢。 为了送他们的宋安之回家,初云号第一个停靠的就是天下眉目之地浔阳,而且直抵荻花祠仙府西江月慢。 西江月慢,扶醉去春寒。 雕梁小筑同样临水成府,不似玉雪城的浪漫,也不比金州湾的奢华,但到底是有着江南水乡的朦胧,从正门进入渚清台的一路,儒风绵绵,相续不绝,很少能用“娇媚”来形容一处景致,丝丝缕缕间,好像大家都入画了似的。 荻花祠门生正对这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议论纷纷,因此站在甲板上的人也格外注目。付清乐嚣张到完全忽视了这艘船真正的主人,一边招手一边大喊:“没事!我来视察一下,你们忙你们的吧!” 他从阑干上跳下,摇着宋安之的肩膀直催道:“你快点回去!回来给我带点伴手礼,我好喜欢你们这里的瓷器!” 一如几年前付清乐来西江月慢做客时,说的“你去给我炒俩菜”,他还真是不客气啊。 宋安之答应离开秘境是一回事,可真正到了家门口又是另一回事了,兄长不知道他去了沔阳,他在外面浪荡了好久,本就内心惶恐,被付清乐一晃后更是两眼直发黑。 “南初七你跟我一起回去。”宋安之迅速抓过南初七,是下意识要拉着一个人和自己一块面对,南初七就是他的胆量和勇气,挨骂了也能有人共同担着。 “为——什么啊?”南初七抽身得也很快,跟条鱼一样,宋安之没抓住。 宋安之道:“你去,你去,你就说你来看望你姐姐。” “不要。” “可是我害怕啊!” 南初七拄着拐杖蹦跶了几步,动作还挺利索,根本不听宋安之如何求他,他只说:“不行的,姐姐出嫁我就该吊死在玉雪城门口避嫌,你自己挨骂关我什么事。” 当他傻吗,宋洺那破脾气谁受得住。 “宋岁岁!!” “什么碎碎?我是块块。” 宋扶龄张开双手拒绝,闪避技能学到了十成十,让宋安之深刻体会到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可南初七不愿陪他情有可原,她这个大侄女凭什么不回家? “别拉我下水啊,我是碧落霞弟子,要跟着师尊参加秋猎的。” 宋安之快要疯了,但是大家都表示会在这里等着他,做他最忠实的后盾。 所以,放心地去挨骂吧。 一排排人站在甲板上目送宋安之离开,他回过头,他们喊“加油”“相信你”云云。不得不说,大家的鼓励还真管用,他视死如归地朝家门踏出了一步。 然而等宋安之落地后,初云号立马开走了。 “?” 他们为自己找补,要抓紧时间送明若清和付清乐回去,才不是抛弃宋安之呢。 只是这话他们自个都不信。 恍如隔世是什么感觉,宋安之因为一些意外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了,而且他最初去沔阳还是为了赌博……这不死都得掉层皮。 门生为他开门时,竟不是“二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的惊喜,表情有些复杂,通篇写着保重二字。 宋安之想说点什么,门生沉重地摇头,并深深叹了口气。 ?连你都这样! “二少爷,其实你不用害怕的,只要认错态度端正,宗主肯定……”门生实在说不出口,宋洺脾气如何众人有目共睹,他一震怒宗门上下必不得痛快,还不如让宋安之现在就去找块地等死呢。门生犹豫道:“再说,夫人也在西江月慢,要不多求求她?” 宋安之一脸坦然,“我没害怕啊!” 那你的腿在抖什么? 不过门生说得在理,宋安之唯一的退路可能就是徐祁宁,自兄长把她接回来后,夫妻俩从玉雪城吵到西江月慢,闹了好大一通,全宗门已经习惯了。徐祁宁听南初七的话,以“能过就过,不过就滚”的态度面对宋洺,居然真让宋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因此两人现在的生活还算美满。 宋安之求人办事当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只恨当时没能找南初七问清楚相关的喜好,他也不知道徐祁宁喜欢什么。 徐祁宁在路上就被他堵了,狐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箱子奇珍异宝上,反应再慢都知道这小子是来讨好自己的。 如今的徐祁宁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有时候人就是犯贱,失去了才想着要珍惜,她对宋洺万般好时他不领情,现在天天摆着臭脸,宋洺反倒上赶着来捧她了,就和面前的宋安之一样。 “你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吧?” “……对。” 徐祁宁明白宋安之的意思了,怕他哥痛批呗。 她摇摇头,语气沉重道:“难搞。” 宋安之:“!!!” “嫂嫂你一定要帮我啊!不然他真的会打断我的腿的!”宋安之也觉得自己身上叠满了宋洺的雷点,是在一堆闹心事中,找到那个最严重的错误,“还有……还有秋允意!她没来浔阳告状吧?” 徐祁宁还在梳理他的话,一时半刻来不及回复,但宋安之见此只以为真要完蛋了,立马抱住她的腿全部抖出来,桩桩件件,听得徐祁宁额心直跳。 “天呐,你去沔阳赌博?” “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会跟着我来啊,而且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都是误会!” “然后你为了逃避婚约,几个月不回家?”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不敢回来……” 其实宋安之偷偷去沔阳的事宋洺并不知道,因为徐祁宁当时跑回湘潭了,他哪里能管弟弟,倒让宋安之逍遥快活了好一阵,现在玩过头了,宋洺迟早会知道的。 可徐祁宁又能帮他做什么,不说几个月不回家了,就是这赌博的恶习,她都没法在宋洺面前掩饰啊。 同样都是宗主夫人,徐祁宁才不像昆仑虚那位,类似的事发生在她头上,她说:“你兄长最重祖宗规矩,还未成婚你就不着家,这对象又是金陵秋氏,依我看,家法肯定是逃不了的。” 宋安之苦着脸道:“怎么偏偏就是我?” 徐祁宁却摇头。如此简单的问题,唯独宋安之始终都不能明白,仙门百家里怎么偏偏就选中了他们宋家,还不是因为秋婉喜欢他吗? 如果不喜欢,她何必跟着宋安之去沔阳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现在徐祁宁知道这是单思了,但就算宋安之是因为秋婉才不肯回来,他最初离家的理由也不对。 宋洺重礼法,而他分明犯了错,徐祁宁绝不会帮他说话,甚至还会在旁边递戒尺。 “嫂嫂……” “你喊你嫂子都没用!” 宋安之一个激灵,心虚地回头看去,果然见宋洺出现在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 ……完了。 宋安之满面愁容,徐祁宁居高临下,冲他露出“自求多福”的表情。 宋洺冷哼道:“宋安之我看你真是好日子过爽了,皮也痒得紧,竟敢瞒着我去沔阳赌博,现在知道回来求你嫂子了?” 同时徐祁宁瞄了一眼那箱子,感叹道:“但凡把这心思放在追姑娘上,也不至于总让你兄长替你操心啊。” 宋安之:“!” 连你也? 很好,最痛快的死法。 第208章 死而复生 事实证明,南初七不仅心大,完全忘记昨晚奇怪的感觉,他还在船上找到了新的乐子,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给白猫吃玉米。 胖胖伸长脑袋使劲啃玉米,模样猥琐又满意,犯贱又恶心,南初七端着玉米棍的手渐渐拿不稳,脸都笑红了。 这肥猫真的是实心的,来自全宗门的满满爱意,南初七边顺毛边说,胖胖以前好小一只,现在已经变成猪咪了。 船室里的会客厅被尉弘毅简单收拾了一番,勉强看得过去,也容得下所有客人,就是墙角还堆着不少昨晚付清乐他们喝光的酒壶,来不及清走,有点碍眼。 本以为尉弘毅打扫屋子是为了吃饭,南初七没空管,他正忙着把脑袋搁在姜云清腿上,心安理得地享受哥哥投喂葡萄。 甲板上,长风里,这滋味也太爽了。 吃西瓜不吐籽,但是吃葡萄要吐籽,姜云清仔细为他剥皮,再用手接住,肤腻如脂的手臂从眼前晃过,与紫色葡萄相印,气味又香又甜,南初七就是故意的,他舒服得要命。 所以到最后,姜云清捧了一手的葡萄皮和他吐出来的籽。 尉弘毅走过来,看见自家宗主如此荒诞的行为,表情狰狞地害呀了一声:“奢靡了,你快起来,还有正事要做。” 南初七不起,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里沉迷美色,高傲自大不修内政,日后灭亡都是他罪有应得。 初云号一路驶出浔阳地界后,去的也不是江都,而是相反的方向。尉弘毅就是想告诉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件事没做。 显而易见,南初七肯定忘了。 “三个月前你在玉雪城,许长老跟你说过,景空门钱宗主求见,你也答应了的。这不正好,我们现在就去泸州一趟。” 南初七立马从姜云清腿上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了,因为那个时候的南初七刚刚睡醒,许文竹埋伏了他一手,他哪里分得清自己接了什么没接什么。 “诶!不对啊!我后面又回绝了的!别想骗我!” “呵,这谁知道。” 钱宗主这个人真性情,以前就总拉着南初七叙旧,可他们又有什么旧能叙。南初七知道的,钱永善只是很舍不得自己的小女而已,原因在于那艘东瀛船,南初七见过他女儿。 南初七没有义务要对钱永善的罹难负责,但次数多了后,他自己也过不去,干脆就不再和钱永善联系了,又怎么可能答应与之见面呢? 许文竹也是,当初看他迷迷糊糊地签字,怎么都不提醒一下! 就像尉弘毅说的,这谁知道呢。 之前清理出来的会客厅,终于派上了用场。 南初七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跟在尉弘毅身后,他低头时总有话想说,也知道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每回做梦都要反复梦见,他做不到坦荡。 钱永善不幸和女儿天人永隔,就是惨痛的教训,他拉着南初七嘘寒问暖,看似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但字字句句间,又何尝不是在埋怨呢。 罢了,是南初七一意孤行,任何代价他都要担着。 “宗主——” 不等尉弘毅的话落音,南初七一只手搭在风门上,从他身后踏入,竟逐渐与两年前的画面重合。 钱永善也如记忆中的那般和蔼,他起身笑对,感谢南初七愿意露面,甚至不惜千里远赴泸州接他上船。 “好久不见。”南初七扫过一眼钱永善,视线最终落在某人身上,所以竟不知他这话是在对谁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叫—— 钱芙。 胡羊是被临时喊过来的,有关钱永善的事,他多少也参与了一些,正因为如此,当他看见此人时,眼神充满了不解与惊恐,差点魂飞胆裂:“她不是?!” 是啊,钱芙不是死了吗? 南初七也觉得特别有意思,他用力点头,证实胡羊的怀疑没错,同时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钱芙不放,试图逼得她无处遁形。 恐怕正如薛本宁所说,那些失踪的姑娘都在这两年里陆续回来了。 可回来的真是本人吗? 很好! 这是来当面威胁南初七了。 钱永善知不知道,他知道女儿是假的又如何,总之这一次,他真的可以和南初七叙旧了。 “太荒唐了!死人怎可能复生?”极度恐慌之后,胡羊只剩下被蒙骗的愤怒,他不相信眼前的钱芙,紧紧攥住南初七的臂弯,与人低声说道。 “怕什么?管她是人是鬼。”南初七拂开胡羊的手,已经先行一步,“关乎我的善恶报应一个都逃不了。” 听闻泸州人吃酒讲究三步曲,不管钱永善有何用意,该有的待客之道一个不少,何况在场只有他和女儿赴约,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 南初七的坦然让胡羊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钱芙是假的,总要想办法找到真相,便也跟着入了座。 “他女儿出事……算了,真以为拿个假人就能唬到我们?”胡羊小声地骂骂咧咧,而钱永善还在那边笑,应该是没听见。 ……还有那个钱芙,也一直呆愣愣地坐着,看着就不像活人!钱永善这是什么意思啊? 南初七明白的,无非就是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不能快活。 尉弘毅为钱永善满上门面酒,轮到南初七时,他说:“宗主你这不能喝酒吧?” 南初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腿,“没事啊,有客人来我为什么不赏脸?” 话是这样说,但他才不做有损健康的事,本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就很烦了,再影响恢复他可真的要截肢。 可钱永善实在热情,不好当面拒绝。 一来二去,南初七竟把钱永善这个泸州人陪醉了。 南初七酒量很好吗? 不是的。 胡羊默默低头,视线越过他的腰,目睹他每次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把酒洒在地上,最后撑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钱永善。 反正钱芙不是真的,这杯死人酒也应当。 三分醉最好说话,钱永善微醺时果然开始说起从前的事,但他未曾提到女儿身死,在他口中,他女儿活着回来了。 事实当真如此吗? 南初七和胡羊面面相觑,钱永善真情流露不像撒谎,若不是他们亲身经历过,还真觉得有这么一回事。 胡羊嘶了一声,“难道我记错了?” 南初七最后又看向钱芙,说实话,当他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确实以为死而复生,或者,是来找他索命的。 不过,无论是什么魇祷之术,他都不畏惧。 第209章 狂客卿 寒意并未散尽,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春雨,挂满红灯笼的街巷涌动着不同身份的人,不知他们所为何事,更不知他们所往何处。 只是这天气冷的,让他们有些少言。 红影绰绰,摆出一壶刚热好的香酒,再上几盘小菜,足够让那些不归客畅谈整夜了。 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独自一人走在石板路上,雨帘阻隔了周围的声音,夹杂着几道惊天响雷,打湿了他脚底的野草。 少年与那些人格格不入,他一路朝着街巷深处走去,缓缓拔出了身后被雨水打湿的银剑。 尽头是一间有些朴素的茶肆,光线昏暗,来取暖休息的人倒也多。他侧身越过路人,径直走向茶客面前,并未说明任何话,却让对方觉得,此子来者不善。 垂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既然是来拼桌的,他便收了剑,随意丢在桌上。 “南初七,无字,湘潭人。南有风姿才气,貌类玉琼。别于古今人物,称绝代之奇。初出一时,名动一时,远近皆传。” 有人捧着书册念,对他们来说,品评风流人物的好坏源于人之觉醒,或悲叹,或感慨,通过审视与批判自以为高人一等,特别是这个人风光后再落魄,好像人人都能踩一脚。 “他舅舅死了。” “可不是,宗门也被抢了,新任宗主把他赶出来的!” 接着,哄堂大笑。 一个失去舅舅庇护的外甥,流落他乡宗门易主,简直和当年的谢长期一模一样,但谁想看他慢慢爬起来,只是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他们有了调侃的乐趣而已。 “我还听说,他最近来陈仓了。” “来这干什么?找傅宗主吗?” “他很崇拜傅老的。” 此刻正被众人议论的南初七就待在角落,那张斗笠有些破旧,放在他身上,便多了几分疏离感。 南初七垂着眼帘,沾了茶水的手指在桌面写下“祁安”二字,好像是舅舅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却没有用上。 闲言碎语出于街头巷尾,他没法阻止言论传播,但可以让这些人闭嘴。 手心里不知何时握着一片干茶叶,转腕时就落在二指间,他反复把玩,摸了摸略有些锐利的边沿,特意等到那些人再开口时,从斗笠下直掷而去,一举击碎对方手上的茶杯。 就和弹指飞针一样,这招拈叶飞花适用于所有可手发片状物,此为阴手打法,自上而下专攻敌首。 南初七没失手,他故意为之。 再乱嚼舌根,丢的就是脖子。 滚烫的茶水溅湿身子,但暗器一术行踪诡秘,茶肆人多眼杂,偏偏又找不到凶手,只能诚惶诚恐地赶紧闭了嘴。 怕小命不保,也怕什么都不知道就死了。 对面的茶客从一开始他来拼桌时就在看他,这会右手更是覆上了肩后的剑,等着一个契机。貌似江湖就是如此,随便什么动作都能引起厮杀。 “你叫什么名字?” 有垂纱阻挡,南初七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听得他混了气息的声音,低沉沉的,还有点帅。 南初七善于观察,说书先生的一句“晚云烘日枝南北”被他记住了,他说南枝就是他的名字。 茶客收回了手,显然也是记得的。 “天水人士,胡不归。” 南初七轻轻点头,毫无起伏地搭话:“离陈仓挺近。” 毕竟是他先挑起事端,所以胡不归在刚才对他起了杀心,两人都不觉得以后还会碰面,能聊的话自然也少。 “最近失踪的传言,你知道吗?” 南初七正在撕羊肉泡馍,一点一点地浸进汤里,听说这种吃法最入味。胡不归突然发问,他手里的动作停住,片刻后才说:“我没有姐妹。” 胡不归恍若未闻,也不知是不是在套南初七的话,“从东夷传过来的,陈仓太远,应该安全。” 南初七没觉得这种事会和自己有关系,但一时想起了舅舅的女儿,忍不住问:“受害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胖瘦有,美丑也有,平民富人,出嫁未婚,多了去了。”胡不归用汤匙搅了搅,只因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他无需透露太多,“十六到二十,都是姑娘。” 南初七陷入沉思,他来不及吃,所以撕碎的泡馍已经沉入碗底,还在往外冒泡。就像胡不归说的,事发地点既然在东海一带,那陈仓应该安全。 原本一两个普通人是捅不出这么大的娄子的,有些家人甚至压根不在意女儿的生死,只当她自己逃了跑了,有过类似私奔的事发生,不足为奇。可偏偏后续几位受害者家族显赫,她们的爹极其爱女,扯了横幅游街示众,联合起来上告青云社,无果,又求了江都薛氏一定要查清楚。 青云社九家仙门在调查,江都薛氏的仙盟也在查,这事能不大吗? 按理说,三花庭该要跟进负责的,但因为舅舅病得太突然,宗门乱糟糟的,南初七受了很沉重的打击,他都回不去湘潭。 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身份加入案件,他只能来陈仓了。 胡不归道:“听说金阙阁为此事算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怎么?”南初七抬了眼。 “地水师,有兴师动众之象。” 可以说是金阙阁自创立以来从未算过这样的笑话,明摆着的东西,还需要靠卜卦吗? 胡不归又不是仙门弟子,他才不在意这些,所以说话口无遮拦:“金阙阁装个样子给外人看而已,那么多人参与其中,谁在混水摸鱼反正都看不见。” “也就碧落霞用点心吧,毕竟薛允申的仙盟在江都,有人看着呢,不仔细查怎么行?” 这话说的,似乎青云社在胡不归眼里就是一群吃里扒外的废物。 事态严重他们才去管,兜不住了就互相推脱。胡不归说,还不如当年楚某一家独大呢。 他看这江湖,确实有山雨欲来之势。 到最后那碗羊肉泡馍南初七也没有吃完,他负着手从正门离开,二指撩起面纱,发觉雨停了,他没有摘斗笠,而是换了条路,继续走下去。 喧哗之音没入深夜,旁人的热闹与他无关,眼看雨滴正顺着屋檐缓缓落下,耳边便也只剩这声音了。当黑色皮靴踏进水坑时,溅湿了他的裤脚,越发显得清冷疏离。 迎面就是吆喝热酒的小摊,虽然酒客不多,但香气实在诱人,南初七下意识咂咂嘴,不由地放慢了脚步。那店家也是会来事的,揽一揽肩上白布,很快就招呼他过来饮一碗。 “哎!刚好雨停了,你这是赶着回家吧?” “嗯,是啊,回家找我大哥。”南初七拉开长椅坐下,又摘了斗笠在一旁,可惜额间碎发遮住眉目,无人知晓他说出回家一词时该是何表情。 南初七想了想,回家吗?他现在又没有家了。 不过找大哥也是真的。 一口温酒下肚,应当是极其舒服的,但南初七没觉得自己有多暖,反倒是雨停后的宁静空巷,让他更加沉默了。 店家便坐在对面与他唠嗑,“你有心事啊?” 南初七摩挲着指尖的薄茧,轻飘飘出声:“你都能看出来,说明我脸上藏不住了。” 店家见他容貌虽精致,但难掩稚气,害了一声,“都说借酒浇愁,事实却是越喝越愁,真正放下执念的恐怕没几个。在这喝上一晚的我也见得多了,可日子不还是照样过?” 执念么,南初七突然就笑了。 店家将视线转至他身上,“怎么,我说得不对?” “没。”南初七摇头,“你说得对,确实有点意难平。” 店家掏心掏肺地说:“意难平再难也得平啊!” 南初七似懂非懂地点头。 店家道:“我本来是想说,年纪轻轻哪能有这么多愁啊,还不如想想明个该怎么活。只是做人呐,总不能感同身受的,我要真说了,对你也不公。” 他盛好一碟小菜,又递了双筷子过来,南初七垂眸笑笑,打趣道:“我可没点这个。” 店家笑道:“知晓,请你便是了!” 于是南初七捏起酒杯,隔空与店家敬了敬。甭管外界如何,事后还有什么麻烦等着自己,只是在这一刻,他才算真正的放松。 如果对面店家没有说个不停的话。 店家不知道,像南初七这样的人,要么背负血海深仇,要么引发血海深仇,或者两者皆有。 听几句道理就能放下执念太假了,更何况南初七觉得这店家是真不会安慰人。 所以不如不听。 能回复几句都算给面子。 他不喜欢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不甘,麻烦又可悲,他更愿意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往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店家在开口,南初七只是偶尔点头。对方怕冷场,也担心这位年轻客人一时冲动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南初七看得出来,但他就是不想解释。 可总是说,难免会烦。 南初七掏了掏耳朵,声音有些沙哑,是他故意的。 “你知道我做什么的吗?” “你?”店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除了样貌出众外,实在看不出什么,便摇头,“猜不准。” 南初七把手臂搭在桌上,垂着手,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年前杀了人,因为运气好被保了,刚从牢里出来。” 这店家果然闭嘴了。 胡说八道一通,南初七觉得很爽。 直到他吃饱喝足,店家也没说过任何一句,不同于刚才的热情,竟是如蔫了一般,总是偷摸观察他的神色,南初七打从心底一种玩笑得逞的爽快。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没良心,付钱时揶揄道:“真信啊?骗你的。” 店家后知后觉,但也只能冲他背影喊:“你小子!” 南初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第210章 冤家路窄 “傅老在厢房里等你,请吧。” 屏门向一侧推开,南初七进去前特意看了眼门上的图案,正是离中教门徽海东青。 这是世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鹰,也是傅氏祖上最高的图腾象征。 南初七却在想,他迟早会用上的。 傅应承年过半百,仍旧精神矍铄,毫无老态,且他身高八尺,肩膀宽阔,历经岁月后处处透着威严的光芒,面见他不止有敬仰,更有畏惧。 特别是,他掌控欲还极强。 这样一个人,随意斜坐榻上,只等南初七入席,他才睁开眼睛,不知不觉间,森冷的杀气也充斥全场。 “来了。” 南初七耳朵很好,刚刚他在门口就能听见傅应承的声音,可惜两人说的都是东瀛话,他听不懂意思。 傅应承的客人是东瀛人,毕恭毕敬地向他表明退意,终于退出了厢房。 “祖上同源根本就是笑话,我是他们祖宗才对。你瞧瞧,知小礼而无大义,天性狡诈,一帮恶徒。”傅应承的目光随着对方移动,毫不吝啬自己的鄙夷,直到看不见了,他让南初七别和那位置靠得太近,免得脏了衣服。 南初七明白,迅速挪动底下的坐垫,离傅应承非常之近,就差要坐他腿上了。 “我叫你来,你知不知道?” “是我自己来的,大家都这么说。” “聪明。” 傅应承无视他崇拜的目光,随后指着门口,意味深长道:“刚才那个倭人,他说他手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也不做亏本的买卖,该怎么办?” “我会杀了他。” “还有那东西——” “出不了陈仓。” 南初七一向说到做到,办事效率更是快,傅应承前脚刚与他说完,后脚他就在渡口边的酒楼堵了人。 黑色垂纱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很多人都来不及看清这里是如何发生血灾的,只有那贵客苦苦央求着,求他放过自己一命。 应该是求饶的意思。 “求饶?晚了。”南初七扬起手上的银剑,同时窗外响起一道惊雷,神色冷峻到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连带眼神也变得阴森起来,“我的名字,就是你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咕噜咕噜。 惊恐的表情还未褪去,头颅便滚作一旁。 这颗脑袋掉落的轨迹,最终与一辆金轮纹马车同频。 线人已死,他们当然要带着东西逃亡,只恨速度不能更快,马夫惶恐不安地回头看去,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恶鬼在追赶。 此时,整条街道都太过于安静,唯有风声裹挟着马车疾行的身影,那扩散开来的马蹄声,似乎是生命最后的挣扎,亦或是临死前的求救。 悬浮在空中的,是雨滴还是冰碴儿,说不出来,只是在碰到皮肤时,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而后乌云慢慢消失,暗色光晕不再含混,一点一点地将月亮呈现,同样也露出了那只鬼手,狠狠揪着他们的心。 追杀他们的人,就在屋梁上。 南初七记得程千帆说过的天狗和鬼手,如果命运可以从月相中看出来,想必这次是尘埃落定了。 他们或许会猜想此人究竟是武士还是忍者,总之,他的速度太快了。 骏马被迫骤停,高昂的嘶鸣声之后就是毛骨悚然的叫喊,接着又恢复最初的寂静。 南初七掀开车帘,他有想过这件宝贝到底长什么样,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活人。 还是个姑娘! 好吧,是这群恶徒能做出来的事。 南初七小小的吃惊后,正欲查看她有无受伤,然而防不胜防,一记手刀猛劈他脖颈处,虽不至于倒头就睡,但也差点磕死在马车上。 “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你果然和失踪案有关!” 前一晚茶肆偶遇的胡不归,跟踪了他这么久,在看到马车里的姑娘时,彻底忍不住了。 “你跟踪我?”南初七一时两眼昏花,没抓住重点,应该要骂胡不归指鹿为马,这分明就是针对。 躺在马车里的姑娘瑟缩了一下,光线太暗,以至于看不清她的容貌。胡不归怒气上头,根本不等人解释,眼看他都拔剑了,南初七也不会傻乎乎地站在这里挨打,先教训一顿再说。 可胡不归出手似闪电,回手似火烧,有别于中原剑法,何其勇猛。南初七未曾亲临,找不到好时机掣肘,难免落了下风。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能不能先听我解释!”南初七闪身避开,又怕二人的打斗惊动车上的姑娘,但胡不归只以为他图谋不轨,拦截力度更狠了。 “少啰嗦!胡羊!” 胡不归没法立即擒拿他,突然冲另一边大喊。南初七急了:“你怎么还带帮手?!” 他口中的胡羊从黑暗里小跑出来,大爷还没搞清楚谁是谁,毕竟这两人身形相似,动作又太快,想要帮忙都得愣一下。 南初七捕捉到胡羊的犹豫,大概知晓这帮手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他登时踹开胡不归,用剑抵住胡羊的脖子,警告胡不归不许乱来。 胡羊吓得两腿直哆嗦,连连拱手道:“少侠…少侠饶命!” “做梦!你们先招惹我的!”南初七说着,手上的剑贴得更紧了些。 稳赢的局因胡羊扰乱,胡不归怎能不气,但人毕竟是自己喊出来的,平时就没个正形,他忍住狂跳的青筋,不知朝胡羊丢去了什么东西。 他俩很快。其实南初七也看清楚了,胡不归丢过来的是一壶酒,明知不能给对方机会,但他就是有点好奇,想看看胡羊拿到酒会干什么。 利刃贴肤,到底是被南初七挟持在手,胡羊猛地举杯推开,以一记背后箍心肘反击,南初七只能先后退护住胸口,但耐不住胡羊还踩他的脚。 大意了,这老头会醉拳。 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胡羊弯腰朝天饮酒,将醉八仙演绎得潇洒恣意。明明脚步踉跄不稳,南初七没觉得胡羊赤手空拳的能成什么事,可他形醉意不醉,灵活得南初七连连吃瘪。 南初七真的没有想到,有生之年里打架还能爬他身上来的。 甚至都看不清人,胡羊就攀上他后背,两腿紧夹着他腰腹,害他想甩也甩不掉。 上一秒胡羊还在绕圈挥臂,说是霸王请酒,直接往他嘴里狂塞,下一秒却见他已经仰身跌地,呈金佛卧席状,勾着葫芦笑嘻嘻说:“你就是练得太少了,所以防不住。” 南初七捂着嘴反驳:“哪个好人家这么练拳?!” 谁让胡羊动不动就给他灌酒,再打下去他真要醉了。 胡羊告诉他,江湖靠的就是出其不意,仙家人所耻的未必不能用,民间有很多功法,可以多学学。 “跟他废话什么?”胡不归推了南初七一把,又缴了他的剑,反手压在马车上,叫胡羊进去看看受害者如何。 人倒是没看清,凶手同伙先过来了。 他们听不懂东瀛话,但看势头只觉大事不好。 南初七反应得最快,刚才还因酒迷糊了一会,这下直接冲进马车,赶在胡羊之前,卷起姑娘解马逃跑。 他跑了! 还是骑着马跑的! “我就知道!”胡不归一个不留神让人开溜了,踹了一脚本就破碎的车身,拳头捏得咯咯直响。胡羊也在这时抓起他的手,惊恐喊道:“好强的杀气!先跑为妙啊!” 第211章 你还拐卖两个人? 南初七毕竟抢了马跑路,怎么都比两条腿要快,他不觉得后面的人会追上他。 那姑娘躺在鞍前,颠簸得内脏酸痛,好似随时要晕厥。南初七是事态紧急,这个姿势肯定不舒服,这回想起来,扶了她的脑袋让人坐正,但一点异样的感觉浮现出来,他记得姑娘方才在马车里还不是这样的。 为此他掀开裹紧姑娘的毛毯,迅速扫过一圈,确认是活人不错,没长什么奇怪的东西。 心跳越来越重,南初七重新包住姑娘,加快骑行速度,她的身体已经没有温度了,南初七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特别是,有人目睹了一切,搞不好他会成为最后一个看见姑娘的人。 南初七没有时间细想,整件事都出乎了他的意料,居然会和失踪案扯上关系,傅应承知不知道这件东西其实是个活人,他想要她干什么? 麻烦接踵而至,南初七就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前后闪出两道黑影,他及时勒马,想要扭头逃跑,路都被堵死了。 想来他既能追上畏罪潜逃的歹徒,胡不归同样可以做到。 可怜胡羊一把年纪了颇有些吃力,他正撑着膝盖匀气,见南初七的马稳住,他又赶紧喊:“还愣着干嘛?他们要过来了!快跑!” 同样的话胡不归也说了一次:“是你带的帮手?!” “搞什么?”却是胡羊抓着他肩膀往前冲,“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本地人啊!” 南初七扛着姑娘弃马逃跑,居然在这危急关头里认清了胡羊为友,后面追杀的人与原马夫有关,他不和胡不归一般计较,当然是保命要紧。 “你有没有想过,事发地点全在东海一带,是因为东瀛人过来了?” 南初七知道胡不归这个人本性不坏,误会迟早能解开,但目前更为重要的是,他深深感觉到姑娘的再一次变化,原先只能被他扛在肩上,现在已经可以单手抱着了。 胡不归没见过姑娘的样子,他果然不听南初七说了什么,眼见为实,罄竹难书,斥道:“你拐卖幼童!” “不是啊不是!”胡羊急忙摆手,“车里那个看起来明明有十几岁的!” 就算没看清容貌,胡羊光从体型上也能辨得出,和南初七现在抱着的不太一样了。 胡不归破防了:“你还同时拐卖两个人?!” 南初七:“天才。” 武医本同源,南初七趁机摸了把姑娘的脉,发现她的体质十分异常,好像人为地拆碎了她所有的灵脉,再重新组装,导致灵力完全逆转,所以也就解释了她身上的变化,她的年纪在不断倒退。 更多的东西南初七还摸不准,他虽是为了傅应承的委托而来,但不会轻易地把人交上去,说不定,那些人就是以为傅应承想要她的“返老还童”呢。 这里究竟不是外来者的地盘,三人极力狂奔,直到动静消失,他们才从小巷里探了头。 “唉,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逃亡啊……”胡羊反掌伸腰,骨头发出了咔咔声,“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呢。” “解释!” 胡不归直接拦住想走的南初七,真当他好糊弄吗?只是危机解除,又不代表拐卖幼童的事可以翻篇了。 南初七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朝他露出了平和的微笑,并竖起一指:“知道我的超能力吗?” “什么?”胡不归怔然。 “所有事情都超乎我的能力。” 那藏身在毛毯里的人,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小女孩了。 月光之下,当他掀开毛毯一角,为他们展示姑娘的模样时,就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捧上祭品,唯有微弱的起伏表明她还活着,胡不归竟觉得此刻甚是诡异。 附近有摇铃串巷的江湖郎中居住,三人半夜敲响铃医的家门,托他搞清楚姑娘体内的秘密。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南初七坐在医馆外的台阶上,反复捏着一块令牌,正是姑娘腰间携带的东西,也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仙桃纹,沔阳虚寂门。 南初七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姑娘不断失踪,如果今晚这个也是,她们会被抓起来炼药吗? 傅应承想要的,他什么都有了,还缺什么? 姑娘的命到底是保住了,跟南初七猜想的不错,铃医说她的灵脉经人全部改造,再配以灌药、针灸等方式,将她做成了特殊的炉鼎。 以身为炉,以气为药,把活人当作炉鼎,放在修真界多半不是什么好玩意。 简单而言,供人采阴补阳,提高功力,交媾用的。 而失踪案全是姑娘,恐怕就是邪修为了修炼,专掳劫女童,行这采阴之术。 “特殊何在?”胡不归发问。 铃医仔细为姑娘抽针放血,这才擦了擦手道:“即无需通过交合吸取阴元,只取血就可。她是母体,一个失败的母体。” “啊呀……长生不老的活人药终于做出来了,却是个半成品,所以被反噬了,越活越年轻。”铃医轻轻晃着小碟子里的血,完全嗅不到该有的铁腥气,而是一股浓烈的药味,可这才多少血,就已渗透得这么严重。 南初七抓住了铃医话里的重点,只恨时隔太久,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你说‘终于’是什么意思?此前还有谁做过?” 铃医把符盖在血上,放入炉里燃烧,青火照亮了他的眼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楚霄啊,听说,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不管成功与否,他都在那一场大火里身亡,长生不老也成妄想了。 只是,正是这“差一点”,引发了现在的失踪案。 有人收藏楚霄的旧迹,一次次试验总能成功的。 就像今晚从东瀛人手中拦截的姑娘,她的年纪在飞速逆转,她极有可能是最好的炉鼎,否则他们不会拿她和傅应承做交易。 南初七发现姑娘的眉心动了动,问道:“那她还能恢复原样吗?” 铃医摇头,“我道行不深,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青火焚烧殆尽,他取出那碟混了符水的血抹上姑娘唇间,又说:“只能去源头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方法。” “不过,她的身子已经受损,就算恢复正常,也会慢慢变小。”铃医唏嘘不已,“总比没有强。” 眼看气氛低沉,胡羊急忙缓和道:“反正岁月不饶人,大家都会老,就当她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吧!” 南初七摸了摸鼻子,不知在考虑什么。胡羊正说着,榻上的姑娘也终于醒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双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即便清楚自己的遭遇,但亲眼看见变回孩童模样,直到她彻底消失,她愤懑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醒了?你饿不饿?”胡羊忍不住要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她现在也确实是,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摇了摇脑袋。 至少记忆还在,她有着成年后的心性,听见铃医刚才说过的话,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块令牌足以证实她来自沔阳虚寂门,但她的身份和地位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贵重。 “等等?你说你是乔阁主?” 乔平君知道是谁救了她,她在榻上向南初七行大礼,行事作风与稚嫩的外表有种违和感,她几乎咬牙,使劲说着:“乔某大仇未报不能让他们走,还请南宗主再帮我。” 南初七蹲下来和她平视,说帮就帮,他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况且—— “我不是宗主。说到底,我还得仰仗你呢。” 听起来,很有怨气的一句话。 修真界没有事能够瞒住乔平君,她平静说着:“你是徐天珩的亲外甥,被有心人霸占也活不了多久。你若帮我,我替你堵天下悠悠之口。” 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南初七笑了,“果然得仰仗你。” 他要去一趟东海,也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那就出趟远门吧。”坐席上,傅应承看着那块令牌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又看向身侧的南初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我老吗?” 南初七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许是故意的,显得有点愣:“很帅啊。” 傅应承不想听他说这种话,摆了摆手,“他们拿这种东西过来,不就是看我老吗?我倒是没想到,大名鼎鼎乔阁主居然也能中招。” 这时候的傅应承确实还没有长生不老的念头,他什么都有,又缺什么呢?只是思绪飘远了些,想起自己的侄子,他便说:“在昆仑虚当过长老,仙风道骨的,最后不还是英年早逝?而且,死得还很不体面。” 南初七记得的,也见过的,余晚溪把他的侄子做成了活尸,日夜陪在身边不知是为了什么,到最后果然被逼疯了,一把推进火里烧得干干净净。 那是他第一次见封魂术,反正锦华峰上全是疯子,无非就是严重些和不严重些,谁会在意余晚溪的癫病,只觉得命运甚是有趣,几年后又把相关的人物连在一起,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人可以重生吗?” 傅应承毫不客气,反正昔人已去,随他如何评价:“倘若我侄子能活,我巴不得他死了,丢尽我傅家颜面。” 说得也是。 南初七不知道自己是在惦记舅舅,还是一个很远很远的人,总之,他的心里空空的。 第212章 上船 南初七崇拜傅应承,这话不是假的。 他们一路往东,直抵登州仙霞郡。离中教从未散布过任何风声,但这一路来杀气迫近,那只海东青似怒浪席卷硝烟之地,而天上有星流,旨在大乱将至,敌见则必死。 傅应承雷霆手段,他果断狠辣,以求一击即中,确实让南初七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人生便利。 那么他借点势,也是应当的。 数不清这几日参与了多少酒局,傅应承不要排面,只带他一人,其中用意不言而喻,也从不避讳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傅应承收了一个儿子。 临近门前,傅应承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太争强没什么不好,但好处总共就这些,难免占了别人的利益。” 向傅应承呈上乔平君的线人已死,口供对不上,谁知道这些人在陈仓经历了什么。他们最初就是冲着交易去的,可惜傅应承从不回复,对方只能等着。如今终于赏脸,却是直抵老巢把人逼进绝路,闹得太大,傅应承说肯定会毁尸灭迹的。 “准备逃跑了?” “是的,仙霞郡这个地方好,只有一个渡口。我听说薛允申已经赶在路上了,怕是还没出海就被他拦截。” 更多的意思,他没说完的话,南初七大抵明白,想要得到好处,就要比别人做得更快,傅应承锁了仙霞郡,不是给青云社和薛允申做嫁衣的。 “毫发之功,你得先去断了他们的退路。” 地水师,有兴师动众之象,确实不假。傅应承只要名声和利益,怒于东瀛商人的自作主张,不曾想过光靠南初七一人如何能救出所有姑娘,其实从这个时候起,两人的目的就已经相反了。 厢门推开,还未瞧清里面的场景,上一个呈菜的堂倌走了出来,南初七扫过一眼,胡不归顺势低头,从短暂的对视中传递了无声的讯息。 在傅应承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南初七觉得非常刺激。 这算不算背刺,以后再论。 傅应承不止断了人家的生财路,还隐隐揭开失踪案的真相,三番两次约见他就是想让他别再插手,但几天时间都不曾谈拢,双方便耗着,比谁先认输罢了,有这层紧张的关系在,必不会像当初一样腆着脸恭维。 因此堂倌一走,明明看见傅应承就在廊上,里面的人却故意关门,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 傅应承始终没动,这样的行为不足以惹怒他,更重要的是,一只手越过他身侧,抵住了即将关闭的屏门。 为什么只带南初七一个人,现在看来,有些人出场靠的可不是数量。 所以谁威胁谁,这也说不定。 而被南初七抵住的门,无法再推动半分。 该如何形容他这种阴沉的眼神,像狼一样在黑暗中闪出凶恶的幽光,残忍与危险的信息已经渗透了人心,身前的傅应承也在此时抬头,拐杖如重锤击地,越过一人敲一次,睥睨他们的跪坐姿态。 不同于傅应承的盘腿,南初七只屈膝坐下,偏头看去,等待他先开口。 为首者名叫北川,从前他就与傅应承见过,但见人该说什么话,他从不当回事,嚣张地用母语问候:“傅先生,我们派去陈仓的人还没有回来,你能否给个解释?” 明知故问,这些人包括乔平君在内已全被傅应承押下,如果几天时间都不能解决,北川不想和他客气了。 而且,少一个乔平君对他们的目的没有影响,只要死不承认就行,待他们坐船回到东瀛,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 傅应承不答,与南初七道:“陈仓离这里很远吧?” “是啊,对某些人而言确实远,海上哪比陆地。”南初七笑着把手搭在膝盖上,“所以经不住舟车劳顿很正常,半途迷路就更好说了,毕竟一辈子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身侧的人转述他们说的话,北川脸色一变,看来傅应承不打算承认,正因为手下没有回来,他也不好肯定这些人有没有真的走到陈仓,可傅应承知道他们的“商品”,否则怎么会来这里拦截? “傅先生拦下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从前的交情?” 傅应承反问:“你跨海而来,有没有想过根本不能活着回去?” 一直听着解释的北川扯了扯嘴角,连带眼神都变得阴森起来,“所以,这是要和我作对了。” “不,你说错了。我们本来就是宿敌,你和你的人来到这里,便是过街老鼠的存在。”傅应承生怕对方的翻译不到位,又用东瀛话重复了一遍。 越过两边目光,北川与二人隔着长桌对望。方术之法传去了海外,他能够窥见围绕在他们身上的真气,难怪只带一个人,竟没有胜算可言。 做商人的,唯利是图,北川明白如果他想活着离开,只能先顺从傅应承的话。 是钱财,或者珍宝,甚至人员,他都可全部奉上。 待他回去后销毁证据,必让这个老不死的为今日狂言付出代价。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傅应承无视跪拜的北川,慢条斯理地接过南初七倒的茶,好不容易冷了些,才借着广袖喝下。 就在众人以为傅应承装腔作势,不会再开口时,他总算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过他是这样说的: “海上如春冰,再说你财多命殆,可别像那些来陈仓的人一样,半路就失踪。不如,让我这位儿子好好护着你们。” 经由二次转述后,场上议论纷纷,船上秘密不能被外人知晓,这是其一,再说了,傅应承的人他们敢留在身边吗? 是保护还是监视,傅应承随他们怎么想,他重重放下茶杯,打断了周围嘈杂的人声,略俯身探向北川:“你不愿意。” 不等人作答,他一挥手,南初七便解开右袖,大片肌肤上最惹眼的是那张般若刺青,其实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北川就知道傅应承不是在商量,他打定了一定要上船。 傅应承每说一句,北川身边的人跟着解释一句,双声环绕整间厢房,北川的冷汗都下来了。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入乡随俗是我的诚意,可惜我没有女儿,那就送个儿子,你把他当作自己人,他必对你忠心耿耿。” 傅应承刻意加重“女儿”二字,想必北川肯定听得懂这词。 “我明白了,但我今晚就要离开。” 越快越好,只要上了船,傅应承又如何知晓他儿子的生死。北川狠狠盯着南初七,光他一个人能翻出多大的天呢,整艘船还能栽在他手里不成? 被他盯着的南初七没抬头,默默穿好衣服后,这才露出虎牙笑道:“那就打扰了。” 万幸傅应承只提到送人上船,不曾要求以贵客招待,这也意味着,北川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吩咐下去,龙津渡可以出船了。” 南初七点点头。 第213章 就说出趟远门可以学到真东西吧 天上太阳逐渐西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金轮纹旗帜,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鲜艳又辉煌。不断有人开始往停靠在岸边的千石船里搬运货物,他们催促着,说的竟都不是汉话。 如画舫宏伟的御座船里,奇特的弦音幽幽传开,一入眼便是那牌匾上神秘的符文,以及各式鬼怪神座,处处彰显着华丽奢侈,全然不是本地该有的建筑风格。 北川太嚣张,自以为上了船就能万事大吉,便不把这里的人放在眼里。他忘记了,傅应承只答应过龙津渡允许他们的船出海,但不保证会不会有其他人拦截。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整座船屋变得更加耀眼热闹,看样子还不能出发。 那是肯定的,因为渡口有太多人堵着,全是受害者的家人,他们情绪激烈,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北川。 这其中没有傅应承的授意,北川十分之不信,原本想着私下处理,逃出海后毁尸灭迹,结果还没走就被拦了。 因语言不通,北川的人也控制不了局面。 “你们叽里咕噜什么呢?老贼还我姑娘来!” “拐卖女童有没有天理呐!” “要我说!直接冲上船!” 南初七特意挑着这个点,看戏已久,刚起身时腿都麻了。 不止腿麻,连眼睛都是黑的。 他要跟着北川上船,但交流是个问题,所以一直是北川的手下在中间递话。 北川拿他当挡箭牌,让他出面阻止这一切,他不是傅应承的人吗? 南初七慢悠悠走到群众面前,身后是生怕他搞鬼,死死盯着他的北川,身前则是一众父老乡亲,骂的骂喊的喊,见他过来作势阻拦,都把他当成了船员。 场面太凶,想要说话都得被口水喷。 南初七躲过人群里飞来的臭鸡蛋,确实不好当着北川的面搞小动作,他亮出离中教飞鹰信物,这东西北川认得,大家也认得,名门正派还是有几分话语权的,又是九家之一,大家都相信青云社在插手失踪案了。 那几个闹得最凶的家人出自名门望族,看到这当然不蠢,有北川一直盯着,眼神交换后,愿意配合南初七装个样子。 顾及北川身边有人听得懂,他们突然提高音量,用骂声掩盖真正在传递信息的人。 “只有少主你一个人?” “能行吗?上面安不安全?” “薛道友快赶过来了,千万别让他们逃!” 南初七负着双手,确保北川和他的手下可以听见:“有信物在此,这是傅宗主的意思,过来谈个生意而已,莫须有的罪我们可不认,再纠缠下去,丢命的就是你们。” 他转过身,不曾想到又有一人拉住他的手,只可惜周围人太多,声音很杂,他没怎么看清那位父亲的泪水,但听到他哭着喊:“钱芙!我女儿!” 船上的人已经在催促,钱永善没有时间,也怕南初七被发现,匆忙告诉他:“泸州!” 这位父亲仅仅是想求他平安救回女儿吗? 出于私心,钱永善拼命挤进来让他先顾着自己的女儿,这也情有可原,但至少该告诉他长什么样子,只有一个名字如何能寻? 南初七当作是这位父亲慌了心神,病急乱投医,但折身走在路上时,他越想越不明白。 是啊,泸州! 失踪案只发生在东海一带,而泸州这么远,也许是钱永善带着女儿过来游玩才出了事,可那些前往陈仓的东瀛商人呢? 乔平君是沔阳人啊。 他们怎么做到的? 南初七看向站在御座船船头的北川,发现他同样在看自己。 一股冷意涌上心头,南初七想着,这里有内应。 不是东瀛商人跨海而来,是这里的人想借他们的手前往东瀛。 就像铃医说的,这个人要炼药。 既然如此,南初七十分肯定此人就在船上。 北川对他有戒备,只要一出海,他就会杀了南初七。 换句话来说,南初七就是他安全离开龙津渡的通行证。 只要过了,连傅应承都保不了他。 傅应承没有安排旁人跟随,不好说是不是相信南初七的能力,总之,因为只有他一人,倒给了他机会。 “你说你是傅先生派来的?” 一路小跑过来的胡羊停在几人面前,武士原本准备拔刀的,谁料他张口就搬出傅应承的名号,听完北川手下的解释,他表情严肃,双手紧贴身侧,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嗨!” 好纯正的味。 南初七忍不住问:“你会东瀛话啊?” 胡羊抬手,高深莫测道:“诶——其实很简单的!土豆哪里挖,土豆后山挖,一挖一麻袋,一挖一麻袋。你读快点就是。” 南初七:“…………” 就说出趟远门可以学到真东西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不是运气不好,北川都怀疑有人在故意拖延时间。附近骤然响起落水的声音,他们纷纷回头看去,听得懂的和听不懂的,场面更加混乱,南初七分辨出来了。 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就是借此机会,一直不见身影的胡不归直接混进下面的千石船,甚至搬运货物时,愣是一个人都没发现。 等到武士们把落水的姑娘救上来,谁知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 “这路这么滑!想死是吧?!” “……你们到底听没听懂我的话啊!我需要毯子!毯子!” 这些东瀛人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刁蛮撒泼,一阵手忙脚乱后,还是由门口的女郎出面,笑着请她进船换套衣服。 起初绿衣姑娘还未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女郎不厌其烦,极有耐心地用汉话重复了一遍。 “早说不就好了,叽里咕噜谁听得懂?”姑娘白了她一眼。 女郎微微欠身,笑道:“来者即是客,请吧。” 这女的胆子真大…… 南初七和胡羊对视一眼,总觉得她有备而来,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一场闹剧扰乱了他们的计划。 另一边,胡不归摸了摸鼻子,发间的绿松石便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踢开脚边碍事的木箱,却不料引来一阵微弱的颤动。 这是…… 胡不归脸色微变,箱子里竟然装着活物? 或者说,他们竟如此大胆,就把人关在这里? 怀疑一旦生起,他现在看所有箱子都觉得有古怪,可周围人毫不在意,仿佛早已习惯,只提脚一踹,那动静就没了。 胡不归站在一堆货物前,打心底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第214章 心理战术一套一套的 船室里丹楹刻桷,布局也极有情趣,但见十步一鬼神像,墙上的彩绘诡异扭曲,在大行灯的映照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看得出来,东瀛商人很迷信这方面。 “你说,她们会被关在哪里啊?这船也太大了,我们该从何找起?” 借着拐弯的机会,胡羊很隐蔽地与南初七小声交流,毕竟北川还在这里,不能被发现。 南初七也不知道船上藏了多少姑娘,傅应承的原话是把船毁掉,可他总要先把无辜的人带出去再动手。 还有,他必须知道北川的内应是谁。 临出发拖延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南初七有意无意都好,他确实想等薛允申赶到,但又怕北川玉石俱焚,还是得他一个人行动才不引起注意。 南初七和胡羊已经上了船,北川却也不急着动手。没有远离龙津渡是其一,主要是这个人很自大,他不把南初七当回事,先装模作样好好供着,等出海后在船上慢慢折磨。 至少在这之前,都是南初七的机会。 只是南初七不能当着北川的面,想必他也不会放任他一个人乱走,得找个合适的由头。 他暗自思忖,办法还没想到,机会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这艘船上,有游女。 北川的御座船不止为了经商,原本就是带着贵族们出海游玩,自然会有女眷或者服务他们的人,就比如门口看见的女郎,这样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游廊上隔着一道栅栏,数十位游女正等着来客挑选,场面倒是香艳非常。 南初七眼睛一转,在一众涂抹白粉的游女中,他指着看起来最老实的那一个: “我要她。” 他什么想法北川能不知道吗,原以为傅应承指派的人会是个难搞的角色,结果也是好色之徒。 但对北川而言,这是好事,抵挡不住诱惑便说明被他拿捏了。 北川让那位游女出来,眼神一改犀利,反而是满满的蔑视,他往前用力一推,就这样打发了南初七:“好好玩。” 南初七扶住浑身颤抖的游女,心下了然:她是新人。 北川又扫过胡羊,后者立马摆手:“哈哈,我不用我不用。” 但样子还是得装的,有了私密空间,其余什么都好说。 胡羊刚把门关上,南初七就用匕首抵住游女的脖子,这让本就没有经验的游女感到手足无措,甚至哭花了眼妆,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南初七毫不留情,恶狠狠地问道:“会说官话吗?” 这是听不懂都得听懂了,游女拼命点头,南初七又加深了手里的动作,直接逼得她开口:“会的会的!我不是东瀛人!” 胡羊坐在桌边,还不忘提醒他:“小声一点!免得被发现了。” 南初七没再说话,就是在外面听来,只有姑娘一个人在尖叫而已。 他看周边几间厢房都这样,尊重每个人的癖好吧。 “你是本地人,抓来的还是自愿的?” 说罢,他单手立着那把匕首,确保冰冷的刀面可以照出姑娘的眼睛,威胁道:“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姑娘只一个劲地哭,南初七脸色一变,手起刀落间,直接斩断了她面前的发丝。 “啊!” 她吓坏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哆嗦着全部如实招来。 南初七要找出那个内应,当然不会看在面相老实就轻饶,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随便拎的人就是本地的。 这意味着,看到的游女多半都是被蒙骗来的。 炼药不可能一次性就成功,更不会拿她们接客,这是北川最大的秘密,连姑娘都不知道,她说她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她身边的几位姐妹也是,并透露她们迟早会被抛弃,北川打算拿她们喂鱼。 以乔平君的情况来看,并非所有人的体质都适合改造成他们想要的炉鼎,所以像姑娘这样没被选上的人,被用完后就得尽早丢弃。 这还是在一次次试验中得到的结果,不好说姑娘是不是幸运,南初七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为此丧命,他平复愤怒的心情,但手上压着姑娘的力度依旧不减,“出海后我要毁了整艘船,如果你想活命,就带着你认识的人一起走,但如果你骗我——” 他不说,想必姑娘也明白他的意思。 胡羊继而解释:“又辞已经上了货船,凭他的身手无需担心。要是没人援助,你们就上货船,反正不会让你们受伤的。” 先打一棒再给个甜枣,南初七见过世态炎凉,她既然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回去后也不一定能有好下场。 “去江都。” “什……什么?” “我送你去江都碧落霞,拥有自己的人生,好过在这里不被当人看。” 胡羊插嘴:“是啊是啊,前来援助的人就是薛允申,薛允申你认识吧?大名鼎鼎明道长的师父呢!” 两条好坏路摆在姑娘面前,姑娘虽然从没想过要去江都,但是,能够拥有自己的人生,还是很吸引人的。 更别说南初七的匕首还插在桌上,她不选,看样子他是真的会杀了她。 南初七死死拿捏了姑娘,他说:“丑话说在前头,我没有义务救下全部的人,但你可以喊动你身边的朋友一起离开,若是我被发现,或者你妨碍了我的计划,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比起一味给陌生人好处,他更喜欢威胁,拿命做的交易效果才好。 胡羊很是认同,毕竟他们都不清楚姑娘的底细,更无法求证她有没有撒谎,若是乖顺便极好,省去了大量麻烦,但如果她阴了一手,那就很不值当了。 正因为如此,南初七不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还是要靠他自己找出受害者,更重要的是,他没忘记那个在门口撒泼的绿衣姑娘,不知道她上船后去了哪里。 他让姑娘画出御座船的路线图,这样找起来也方便。她好像没怎么考虑,主要是吓得,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把自己所知道的都画出来,一边又偷偷看南初七的表情。 这时候的南初七已经不想逼她了,看到路线图直接应下,也不推敲她有没有撒谎,坦然得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威胁一次就够,再逼迫只会适得其反。 窗柩外是永不停歇的潮起潮落,南初七眺望视野里最远的地方,被吞噬的浮金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天倒是越来越黑了。 他收拾一番从桌边站起,胡羊问他要开始动手了吗。 “不急,不急。”南初七走近窗柩,这里看不见货船,想和胡不归碰面需要一个契机,但不会是现在。 “你……你打算怎么毁船?”姑娘瑟瑟缩缩地开口,算是她主动说的第一句。她见这人全身上下就带着一把匕首,还有一位大爷,要制伏所有人实在困难。 南初七略偏头,从他衣领里爬出一只赤焰红鸟,攀在他颈肩上,携带的火气竟不灼身,还在往外咳灰,过了片刻,这小东西又奇妙地消失了。 他弹开衣服上的火星子,落在地上噼啪作响,用这种方式回应姑娘的问题。 他喜欢把风火二扇藏在里衣口袋,旁人搜身翻不出来,同样的,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会忘。 南初七说不急就不急,他靠在窗台边吹风,如果待在厢房的时间太短,北川会起疑。 “我叫小芊。”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原名,但既然主动告知,表明她愿意为南初七做事了。 南初七没转身,“好,我知道了。” 根据小芊在船上的工作,他们特意多熬了半个时辰,南初七一直看海,这时候船已经远离龙津渡了。 无论是他,还是北川,等的就是这个。 果然,北川派人敲响了厢门。 南初七和胡羊交换了眼神,小芊预备退场,贴近门时,他开口问:“你认识钱芙吗?” 小芊一愣,但厢门已经推开,当着北川手下的面,她不能再与客人说话了。 为保不显眼,胡羊及时转移目标:“喊我们吃饭是吗?正好,我肚子饿了。” 吃什么饭,鸿门宴才对。 第215章 以后再也不玩滑滑梯了 为庆祝他们踏上回乡的旅途,北川在船上举办了宴会。 依南初七所见,这是洋洋自得骗过了所有人吧。 北川已经百无禁忌,绝不相信傅应承能把手伸到这里,又哪里会听他的话让南初七守着船呢。 南初七扫过碟里的食物,总觉得吃下去今晚就会昏迷不醒。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北川也意外的没说什么。 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猖狂。 席间还有舞技欣赏,大家沉迷酒色,根本没有防备心。胡羊乐呵呵地看着,拄了拄南初七的手臂,“我说,有钱人真会享受啊。” 小芊也在场上,只不过北川不允许她靠近南初七,被迫待在最远的角落为客人斟酒,南初七就看了一眼,保持沉默不引起注意。 后来四目相对时,小芊朝他点了点脑袋。 南初七故意看台上的舞女,她则摇头。 认清哪些是自己人,这便好说了。 可惜至今没有绿衣姑娘的消息,事情已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南初七担心这个人会妨碍计划。 当时乍一看,误以为是碧落霞派的人。 因为碧落霞宗服就是碧山色。 但袖上没有宝伞纹,那应该就不是。 思绪回笼,南初七一直观察北川,试图能够找出北川与内应联系的把柄,上船这么久了,可北川迟迟没有动作,这不应该的。 如果姑娘都被抓进来炼药,船上什么地方最合适? 不行,他不能坐等。 放眼望去大部分船员都在这里了,对付剩下的人不是难事,南初七就等着北川的懈怠,确保他们喝多了酒后,他悄无声息地离了场。 “不是,就留我一个啊?”歪倒在胡羊身侧的人动了动,他急忙改口:“你快去!我替你打掩护!” 南初七靠着小芊的路线图寻找,大致位置都对得上,这个倒没有骗他,但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是北川真的醉酒,放任他不管,导致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说起来,其实南初七压根就没有周全的计划,他只想着把人救出来再毁船,威胁小芊也是顺势而为,如果他换种方式,一定比现在更加省事。 他记性很好,地图看过一遍就能记住,所以动作越来越快,保证一刻钟翻遍整条走廊,实在避不开的船员他迅速放倒,两层,三层,他连游女的房间都不放过。 “啊!” 有人一进来便看见他在翻箱倒柜,吓得花容失色,转身想跑。南初七也不客气,她的肩头明显有刺青,肯定不是他要带走的人,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劈晕。 船上面没有东西,那就只剩船底了。 南初七探身去看楼梯,顿感腿脚无力、两眼全黑。 ……又要再走一遍啊。 上楼比下楼累,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爬楼和搜查上了,现在一瞅像没尽头似的,怎么上来时不觉得。 南初七跨上扶手趴着,这样果然轻松多了。 身手敏捷者干脆点直接从缝隙间跃下,再不济也可以三步并作两步,一眨眼能跨过十几层台阶。 他通通不要,他就要滑。 想来他这个人思维惊奇,比三岁小孩还幼稚。 但他没滑多久,突然感觉身后有股凉意。 北川,不,是一堆人守在楼梯口,看着南初七慢慢滑下来。 被五花大绑的胡羊呜呜地叫,用自己的处境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南初七瞥了一眼,趴在扶手上没动。 “好巧。” “抓住他。” 南初七就知道会这样,但他不想挣扎,因为真的很丢脸。 要问他怎么落网的,总不能说在玩滑滑梯的时候被抓的。 他和胡羊拷在一块,胡羊挤眉弄眼,意思是这还不动手? 更多的原因在于,他们识人不清,小芊自始至终都是北川的人,从离开厢房的那一刻起,北川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了。 听说货船混进了一只小虫子,踩死就是,而南初七和胡羊,终究不能活过这个夜晚。 小芊不敢看他们,但北川非要揪她出来,摔在南初七身前,讽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笑话。小芊一直在哭,她害怕南初七,更畏惧北川的残忍手段,为了活命,她不得不听北川的话。 北川的手下捧上一本小册,“他们找的应该是这个。” 小册详细记录了女体炼药的过程,这是证据,也是乔平君最需要的东西,然而北川瞧也不瞧,直接扔出窗外,落入了混沌的大海。 “把他们都关起来,时间一到全部喂鱼。” 这是没有退路了,胡羊更加激动,他嗯嗯不停,既然小芊选择公开加入北川的阵营,他不明白南初七为什么无动于衷。 不,他们还有退路。 若是细瞧,南初七的目光从未落在北川身上,他在看别的地方。 顶格上有人。 那位闹事的姑娘换了身行头,正双脚岔开撑在他们头顶,确信南初七已经注意到自己,她使劲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是别说话,还是先别反抗。 反正南初七都遂了她的意,毕竟事情不能更糟了。 姑娘和南初七达成了共识,趁人没有发现前,她从天花板的洞口钻了上去,再把板子放回原处,看起来毫无破绽。 南初七的沉默大大取悦了北川,胡羊见他不动也不敢乱来,两人很快就被丢进了牢房。 多好,来不及查看的舱底,这下终于如愿了。 “初七啊,现在我们怎么办啊?”胡羊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布团吐掉,当然要找他“算账”。 “我们居然被她骗了!看来这贼船都是蛇鼠一窝,何必留情面救人出去?你一把火直接烧掉就是,这下好了,不止我们被困,胡又辞估计还是第一个喂鱼的。” 南初七抬起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好像没搞清状况,居然问:“你那徒弟的名与字怎么都取了离别的意思?” “我们云游四方,本来就不归家,当然逍遥了。”胡羊别开他的手,“哎呀,你能不能上点心,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南初七盘腿旋身,笑眯眯地正对于胡羊,“我哪里不上心了,其实这是我的计谋。” “坐在这里等死?或者等着去喂鱼?” 当然不是。 南初七在想小芊,事后沉思,大概猜到了她反水的原因,也是他自己算漏了一点,所以被困地牢,他没有怨言。 但胡羊不想再听见这个人,南初七慢慢解释:“跟着我们走肯定能活,她也明白的,是我大意了,没想过她会有把柄在北川手上。” “她不是被买进来的吗?只要北川一死她就自由了,还能送她去江都,能有什么把柄?” 南初七嗯了一声,“没准,卖进来这话都是骗我们的。她很聪明,不像是出生在会买卖女儿的家庭。” “这丫头!” 南初七忽视了一种可能,或许他要救的人,压根就不在船上。 如他所见,舱底是地牢,只有他和胡羊在,而上面的房间他都找过了,没有能关姑娘的地方。 特别是,北川还当着他们的面把炼药小册销毁了。 “你的意思是,那本小册才是他唯一的证据。” “故意给我们看的,他在炫耀。” 第216章 顶风作案 不知过了多久,低暗潮湿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南初七听到了,舌尖推出去的铁丝还挂在嘴边,要是再多等一会,他就自个撬锁了。 地牢中没有多少光线,胡羊尚且都要仔细瞧,更何况站在外面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及时卷回铁丝,抱着臂等待来者现身。 来的人不是小芊,也不是让他闭嘴的姑娘,而是北川身边的手下。 要抓他们喂鱼了。 南初七怎么就没有想过,北川上船后从未与内应接触,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因为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他会东瀛语,传话的也是他,明明毫无存在感,但桩桩件件他都当面参与了。 因此南初七受困,就算没有小芊的叛变,他也斗不过这些人。 “抓我喂鱼?” 那人却笑,总感觉面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一时混进黑暗里便察觉不出。他蹲下来和南初七对视,嗓音温柔极了:“没什么想问的吗?” “你们把所有人都杀了。” “是也不是。” 南初七随便问问,小芊活着,说明还有幸存者,傅应承锁路的速度太快,他们来不及处理全部人。 而且他现在知道小芊的把柄是什么了。 “那些人,还在仙霞郡。” 至于有没有活着,这就无从得知了。 总之只要这艘船遇难,藏身在仙霞郡的线人就会真正地毁尸灭迹。 北川一招调虎离山,瞒住了傅应承,他也实在不信那老头会放过他。 或者说,当薛允申成功拦截御座船,却在船上找不到任何受害者,彼时,将会有另一艘船以运货的方式把所有人带走。 所以他说“是也不是”,因为无论怎么选,这些人都是死路一条。 南初七深吸了口气,“那你呢?你也在船上,你不怕我真的毁了这里吗?” 他明显就在套话,反正死都死了,他有什么好怕的,能让他死得明白也行。 “富贵险中求嘛。”对方点了点南初七的鼻子,颇有些宠溺的意味,“我不入虎穴,怎么引你进来。” 就是这个人要炼出长生不老的药,还能四处掳劫姑娘,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始终找不到真凶,南初七怎么看都不觉得他缺钱缺命,那他绕这么大一圈是为了什么? 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方移动,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南初七犹豫着问:“……你肾虚?” 对方不恼,说话语气一直斯斯文文的:“看来你很懂啊。” 说罢,他扬起一封信件,隔着牢门徐徐展开,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傅应承不要你了。对他来说,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你已经踏上了船,生或死都是未知数,他何必费心力等你回去,不如再找一个人。” 那封信上有傅应承的亲笔和离中教独有的标记,南初七不想看,更不会被这个人的话牵着鼻子走,但傅应承的选择确实是对的,因为他现在就要被拉去喂鱼了。 海上多风浪,空气里生涩又湿冷,每一簇浪都像小山似的,还有大雾,耸起了很多幻影,不过周围漆黑一团,光靠声音隐约可辨,让场面变得不是那么骇人。 甲板上聚集了很多船员,海浪拍岸已经遮不住哭声,他们拽着、拖着,就这样把人绑在桅杆上。 今晚的天气很好,只有风没有雨,但是水浪卷过来时,误以为将有一场暴风雨发生。 南初七收回了脚,那一团出现了小型漩涡,他能够感觉海里的鱼全都涌了上来,北川的“喂鱼”真不是说说而已,哪个人倒霉,就先做第一个。 胡羊已经生无可恋了,他安慰自己:“好吧,有生之年里还能做一回船头标志,但是先别丢我啊,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身边没人接梗,他看看南初七,再看看嘴角破皮的胡不归,觉得奇:“你被揍了?” 胡不归嗯了一声,又说:“放心,按这站位,我比你快。” 胡羊从绳索里勉强抬起双手合拢,“初七和我换个位置吧,你做第二个。” 南初七歪着脑袋像死了一样,因此没空看他,说:“万一丢完右边的丢左边怎么办?你就站中间。” “天呐,我活够了,你们呢?” “我十八都没满,你觉得呢?” “下辈子还和你们师徒做朋友。” 果然肺腑之言只发生在将死之际,他们半个身子都在甲板外,情绪一上头想拜个把子都得看下辈子了。 而在另一边,阑干上架起了长板,武士正催促着姑娘们自己站上去,其中就包括了小芊。 “不!不!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按你说的做你就会放过我们!” 但北川怎么会听她说了什么,他只会嫌聒噪。 “少啰嗦!都给我上去!” 风声与哭声交织,明明近在咫尺,可不知怎么,也许是太过沉重,耳旁竟听不到他们的呼喊了。 噗通—— 第一个受害者已经落海,底下的漩涡越来越深,然而船上的狂欢不会就此停止,更多的姑娘都被送上了行刑台,如果不肯跳,武士便会拔刀。 通天的本事都不可能救下全部人,南初七在赌,只是坠海,他们不拔刀就还有机会。 事实上,他赌错了。 北川没有这个耐心等她们磨蹭。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剩下几个人被长刀捅穿,像丢垃圾一样抛入海中,海水翻涌两遍后就融成了红白色,很难说是不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同时,胡不归在武士靠近前,纵身一跃跳下海。 胡羊再一闭一睁,南初七也跳了。 “哎!你们——” 不管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胡羊的选择很明智,如若他不跟着跳,下场就会和那些姑娘一样。 汹涌的海水不停地挤压着胸腔,那股血腥味诱发了大鱼前来争食,南初七赶在这之前捞起早就落水的小芊,她挣扎得太久已经没有力气了,两人不再下沉,但他们都还活着,北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周围陆陆续续地响起了落水的声音,武士们赶得很快,刀刃在眼前划过,有血飞溅,南初七分不清是谁的,只记得胡不归隔空喊他的名字,而他也如愿甩出了红扇—— 火光登时炸开了所有人,犹如天剑一劈,在海面上增生出一条火路,竟遇水不灭,反而因风浪再次助势,直逼巨船袭去。 木船本就忌火,更何况又是神火,只要燃上一丁点火星,谁都没法阻止。 比起继续追杀他们,眼前的大火才是北川最该关注的,他下意识要喊身边的人,一直寸步不离的人居然在这时候不见了。 大火越烧越旺,可惜南初七抱着小芊使不出更多的力,时间一久他自己也要下坠,在水里几乎是等死,当务之急他必须得尽快上船! 但肯定不是原来的船。 胡不归的反击也快,一下就窜上货船,谁动了手他记得清清楚楚,毫不留情地踹人下海,冲他们喊道:“上来!” 他脾气更不好,爬得稍微慢些就被他一把抓起,又平白多遭一份罪。 南初七站起来动了动僵硬的关节,原先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左臂被砍了一刀,血哗哗往外淌。他就说胡不归不可能把他的手扯断,原来是早就断了。 开玩笑。 南初七皮糙肉厚,他运气好没伤到要害。 既然这样,那他就开始算账了。 逐疫在手中一扇比一扇用力,无形的风势骤然增强,带动浪声震耳欲聋。它以虎形疾速冲破水墙,海面某处正在肉眼可见地拔高,升起锥角,龙卷风将所有事物都锁入其中,挣不出束缚的,就只能随着大火一同消亡。 南初七转腕,金扇成为红扇,往风中再次灌满烈火,一刹那,几人的全世界都被火光照亮了。 与此同时,龙津渡的围观群众发现天边一直在闪烟花。 整艘御座船折中断成两截,言出必行,就该让他们自己体验一回喂鱼的滋味。 南初七试图在混乱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而他也真的看见了。 那人就站在破损的桅杆旁,冷眼旁观底下的残局。 他无惧大火迟早会波及到他身上,淡然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说实话,这样的姿态真让南初七讨厌。 南初七觉得他不可能逃生,可他说,他们会再见面的。 什么鸟话。 南初七十分之不信。 装逼吧肯定。 反正他接下来再看,已经找不到对方了。 这时又有一人钻出水面,顶着爆破后的灰烬开口:“太惊险了!怎么没一个人跟我说要放火呢?” 胡不归满脸警惕,南初七却是认出她了:“是你啊!” 虽然搞不明白她闹事的动机,但应该和他们差不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只是可惜她还没动手,突如其来的一把火就把船烧得干干净净,害她也跟着遭殃。 上船后的第一件事,她拧着衣服问:“你们是谁啊?青云社派来的?” 南初七自动忽视第一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算是吧。”他在想,傅应承居然耍他,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再也不干了。 “哦。”对方可能觉得不太礼貌,又在后面加了句:“我叫宫绿。” “谁?” “道号宫绿。” 气功大师宫绿前辈,听说在野山中活了好几百年,与飞升仅一步之遥,从未有人目睹过真容,更不知其俗名,总之是个和九藏真人齐名的大人物。 但细想一番,也许宫绿、九藏,本就是同辈。 她轻飘飘说出来也罢,毕竟无人敢盗用大师名号,能站在这的一定是本人,只是他们不敢相信,宫绿居然这么年轻。 或者说,她不太像传闻里描述的一样。 南初七看着她就会想起当时她双脚撑在天花板上的画面。 宫绿也想到了,她说:“顶风作案,特别刺激。” 大佬的情趣吧。 第217章 尾声 被丢下海的受害者几乎折损了一大半,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泛血的波纹越荡越浓,又有御座船随时会爆炸的危险,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又辞!宫绿大师!你们先回来!别找了!”胡羊趴在船舷边大喊,这如何救得了,不是淹死就是早被捅死了啊。 “等一下!那边还有一个!”胡不归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海里。 他能看到的,不代表其他人看不到。 落水的武士一见有人活着,立马捂着她的嘴抹了脖子,彻底压死她的呼救。距离相隔太远,他们的视线聚焦在对面,全然不知北川在其后爬上了货船。 这是唯一的船了,南初七都要掂量着扇火,然而,冲上来的北川仅仅是扯过小芊,他放肆大笑,引得众人这才发现小芊被挟持了。 北川自知步入绝境,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的眼底被火照亮,泛着慑人的红,眸光却一点点变冷,比这夜色还要幽深。小芊感觉到身后沉重的呼吸,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不住地摇头,是不想让他们过来,还是因为别的,她知道自己骗了南初七,也是她害得大家丢了性命,她根本没有脸面活着。 突然,北川直接抹了小芊的脖子。 “既然落入敌人之手,我不如自行了断!” 可惜北川身边的手下已经离开,没有人知道他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噗通—— 他栽入海里,再无踪迹。 那些武士在杀光所有幸存者后,也选择和北川同样的命运,他们没有完成任务,更不愿折辱在敌人手中,一时间,因为他们的自尽,这里全都平静了下来。 看似是他们无一人生还,其实谁都没有赢。 唯一仅剩的小芊,也被北川杀死,这样两败俱伤的场面,仿佛扼住了每个人的心脏。她倒地时轻得像片羽毛,浑身都在抽搐,呼吸间几乎是有人要扯出她的肺管,脖子上的豁口让她发不了很清晰的声音,她只能哆哆嗦嗦地、一股一股地喷血。 “她还活着!快救人!”宫绿话音刚落,南初七比她的速度更快,用手捂住小芊的脖子,明明血是热的,身子也是热的,却好像坠入冰河,南初七输送灵力都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她的情况太糟了。 小芊分明有话想说,嗫嚅着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抱歉……不、故意的……我、我……” 南初七镇静地堵住她的伤口,但源源不断的血从指缝溢出,他其实也慌了神,“我知道你的朋友都在岸上,毁了船她们就会死,你很勇敢,我没有怪你。” 不知是不是灵力起了作用,小芊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她在一瞬间,可以说更多的话:“对,对,拜托你一定要找到她们,家里人还在等她们回家。” 就是回家啊。 “我不是被卖进来的,我和一个同伴换了身份,我替她上船——我有爹,我爹很爱很爱我。” 她无声地张了嘴,更热的液体打在南初七的手背上,是她哭着说:“我好想我爹,我回不了家了。” “小芊……”那位父亲焦急的脸色在眼前闪过,南初七回了神,“钱芙,你叫钱芙对不对?” 钱芙迷离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的手不由主地颤抖起来,可是眼皮太重,方才的话不过是回光返照,她真的要撑不住了。 “你别睡,你爹还在岸上等你回去!” 不知钱芙听到了没有,她确确实实一直在喊爹。 南初七又慌又急,视线扫过一周,猛地扯了胡羊跪倒在她身前,催促道:“你快喊她!” “什…什么?”不等胡羊反应,南初七扭头对着几近昏厥的钱芙说:“你爹就在这里,你坚持住不要睡,他来带你回家了。” 在场只有胡羊和她父亲的年纪相似,南初七没有办法,胡羊也明白了,迅速拉起钱芙的手,应着钱芙的每一句喊话。他没有女儿,只有胡不归一个义子,可是在这一刻,他的泪水控制不住,都是父亲对儿女的挂念,他拼了命都要把人喊回来。 钱芙的手指僵硬,她真的用力攥紧了胡羊,泪水混着鲜血滚动出去,声音被锁在胸腹中,她想说点什么,可她好苍白,胡羊就快要握不住她了。 她能够听到有人在喊芙儿,每一声呼唤都有人回应,并确信这个人就在眼前,她很想冲破束缚回家,但灵魂摇摆不定,她不要死,她爹在喊她呢。 钱芙忽然睁开了眼睛。 所以他们想要的奇迹,真的发生了吗? 众人依旧在龙津渡苦苦等待,早前出发的两艘船仅剩下货船,是由薛允申的仙盟亲自护送,他带着门生涌入街巷,因无法及时擒拿北川,他总得找到剩下的受害者。 先行上船的几人也被带了出来,有薛允申在,大家只会找他问明情况,却有一中年人着了魔般朝南初七奔来,因为他看见南初七怀里抱着自己最挂念的人。 明知女儿就在眼前,但钱永善有种强烈的预感,在几米外突然顿住了脚步。 奇迹没有发生,钱芙最终还是死了。 这位父亲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跪倒在地,痛不可解。 当南初七把钱芙还给钱永善时,他也不敢相信人真的没了,胡乱扯着衣襟悲哀欲绝,有人扶着方能走动,痛哭而返。胡羊深感愧疚,宫绿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惋惜道:“你已经尽力了。” 人之生死本就无法掌控,可胡羊心痛啊,他觉得死去的也是自己的女儿。 终究没能在船上救回所有人,他们以为不会有幸存者了,还是得尽快找到藏在岸上的姑娘才对,以免她们也遭遇不测。 南初七低头看着身上的血,钱芙就是这样死在他怀里的,像流沙从指缝间淌过,连胡羊都唤不回来。他不该冲动,自己哪有能力做救世主,他根本就抓不住任何失去的东西。直到胡不归喊:“其实还有一个人。” 他们回头,见胡不归撬开货船上的箱子,里面居然藏着一个小孩。 这小孩身世不明,来得也莫名其妙,与众人对上目光,他往黑暗里缩了缩身子。 薛允申前来找到南初七,大致意思就是表示感谢,以及,不要再插手了。 他说得很委婉,仙盟援助得迟实乃无奈,可只有南初七等人和那些商人才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北川已经死了,人也没救下,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因为南初七一意孤行才造成了这一切。 薛允申是担心他年轻,难抵悠悠众口,不如尽早摘除此事,有什么错都由薛允申承担就是。 “多谢前辈。” “无事,你做得很好了。” 薛允申的仙盟太玄阁就是专门调查各种案件和接人委托的,由他出面更好。据说,他是因为几年前一桩冤案才决定要重审公正,还人清白,至于是什么案件,这些话听听就行。 南初七送走薛允申,这时胡不归拎着那小孩过来,“他打算怎么处置?” 胡不归还是不信青云社和太玄阁真的能把事情解决,果然不出所料,居然拉扯了两年之久。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胡不归说,东瀛人的武士和忍者就是从小培养的,这小孩出现在船上,指不定就是他们的人。 “那你说该怎么处理?” “狠狠打一顿。” “当着人的面说这个?” “反正又听不懂。” “我听得懂。”小孩冷不丁地开口,让商量怎么弄他的两人双双沉默了。 他又加了一句:“我不是东瀛人。” 宫绿打了个哈哈:“还挺尴尬。” 虽然薛允申劝南初七不要再插手,但好多事情都行如一体,必须要他亲自去做。 比如乔平君,她倒是好说,送回沔阳虚寂门,名门正派总有法子能够抑制她的逆生长,只是可惜,她再也长不大了。 再比如傅应承,那老家伙大概不会想到南初七真的能活着回来,就算有预料,他也相当平静,像是为了补偿,他在最后请南初七吃了一顿饭,并且随手帮了个大忙。 南初七明白,散伙饭呗。 第218章 回家 南初七动作很快,又有傅应承的帮助,徐钟还没来得及换上宗主衣袍,就被他拦截在胤宁殿,像是看见了什么恶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此前外界多有流言蜚语,无非就是三花庭新任宗主把旧少主赶出家门的事,一时间销声匿迹,而对于徐钟的下落,竟也查无此人。 由此可见,乔平君的能力确实可怕。 所以其中诸多细节,比如南初七是怎么杀回三花庭的,关了门后又是怎么做的,再没有人知道了。 徐钟强弩之末,他还以为少主会光明正大地争一把,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给他下毒药,那他千防百防是为了什么?! 南初七本人则表示:“你管我阴招明招呢,我就算在这里绊你一脚都是我的本事。”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下降头,这点南初七做得很好。 他上前半膝跪坐,拎起徐钟的衣领,透过对方的眼睛还能看见自己的身影,缓缓道:“我给你四个选择,要么退位,要么囚禁,要么我杀,要么自尽。可以四选一——” 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当然高高在上,笑得嚣张,最后又加了句:“也可以多选。” 徐钟挣扎着,想从台阶上起来,终究是徒劳无功,只能死死瞪着他不放。明明自己比南初七更有资格,呕心沥血十几年,凭什么要把宗门拱手让人,他不是乐修,甚至都不姓徐! 都怪徐天珩,是他非要寻南初七回来,就让他死在外面不行吗? 徐钟这是为了传承家业,他有什么错?只有徐天珩情深义重,不顾徐氏式微,就光惦记着他妹妹和外甥了。 但凡徐天珩选他女儿徐钟都不会说什么,可偏偏,看着眼前人酷似徐天珩的脸,徐钟没想到扳倒自己的居然是一个死了很久的宗门叛徒。 外甥像舅这句话没有错,但要是放在某件丑闻里,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徐家祁字辈,还上了族谱,他真是喜爱你。”徐钟颓废地垂下脑袋,点点红血砸在胸前,每一句话都在燃烧生命,不过能够恶心一回南初七,倒也值了。 “祁安啊,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宛城长大?” 徐天珩有个亲妹妹,叫做徐天姒,她是三花庭最后一位正统乐师,世间乐器样样精通,最擅萧笛与琵琶。可她不收徒不传教,反而在几年后卷了所有珍藏乐谱离家出走。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当了一回宗门叛徒,徐天珩更是什么都不说,竟还替她掩盖,对她儿子视如己出。所以徐钟不是恨南初七,他只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会是她的儿子而已。 “我告诉你,你母亲要情人不要你,害你两岁险些丧命,若不是徐天珩爱屋及乌,你根本不能活着回来。”徐钟说得极慢,毒药复发牵扯着灵脉,呼吸越来越急促,同时也麻痹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一个叛徒,徐天珩到底在挂念什么。 “同胞之情,他看得太重,可也是他亲妹妹背叛了他!而你,你就不该存在!” 徐钟展开双臂,就像濒死的鹤一样。 确实像鹤。毒药让他颈项僵硬,好似被扒了筋,头与脚都要抽在一起。 这种痛苦,徐天珩也经历了。 他大笑不已,报应降临在他身上,南初七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 舅舅怎么可能会病死呢。 徐钟在杀死他唯一的亲人时,就该要想过今天。 南初七重新站起来,尘埃落定,但细想徐钟说过的话,却是让他久久无法平静,终于又扑倒上前,把这些年这些天所有的不公都发泄出来,证明他就是被这个世界逼疯的。 “你说得对,我的命不好,所有人都可以弃我、舍我。我一出生便被判定不祥之兆,旁人避而远之。我三岁困于雪地,后来险些死于楚霄刀下,在锦华峰受尽折磨,且八岁再次被人丢弃。我十一岁归家,从未奢望过父慈母爱,舅舅教我护我,也不过维持了短短六年,就因为你毁了它。现今我敬重的长辈把我丢在船上自生自灭,你很有可能确实看不到我了。如果这就是命——” 南初七点点头,眼眶已经微红,觉得胸中有股气一直压着,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为何。他没办法说一句“算了”或者“都过去了”,他才不要忘记,更不会释怀。 “我不信命,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 南初七松了手,徐钟的身子重重歪倒在台阶上,彻底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从胤宁殿走出,竟觉得阳光从没像今天这般明媚过,而且,他天天都可以看到。 陆子陵和许文竹被放了出来,许文竹拉着他看来看去,一时感触颇多,知道彼此都难,能够没事才是万幸。 “对了,你们知道我带谁回来了吗?” “谁?” 于是南初七出门一趟捡到野生大佬的事瞒不住了,惊得两人下巴齐齐掉在地上。 “薪资怎么样?” “好说好说,包吃包住,做一休三行不?” “太客气了!我还没当过长老呢。” 宫绿苍蝇搓手,说她几百年没出过山,这三花庭她真是来对了。 “那你呢?”南初七又扭头拄了拄胡不归,“这里很好,你就留下吧。” 胡不归确实不屑与仙家挂钩,但是盛情难却,而且南初七这个朋友很对他胃口,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南初七终于能够说出那句:“你们的到来,让玉雪城蓬荜生辉!” 众人便都笑,许文竹更是说,要把这个画下来,挂在城门口天天看! 只是可惜胡羊依旧选择继续前行,之前的事对他打击不小,他说他老了,想去外面散散心,要不然就找块地种种田。 大家送他离开时,其实南初七想了很多告别的话,保重啊安好啊都被其他人抢了,到最后他竟没什么能说的了。 所以—— “与君共勉。” 胡羊一愣,随即又笑:“各自努力。” 好似一切都回到正轨,所谓新年新气象,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三花庭的门徽正式改成了地涌金莲。 “子持年华,这名字真好。” 许文竹正仰头看着高争挂上新门徽,又低头看看自己和南初七的宗服,原本白搭绿是很清新脱俗的,现在换成金边,也相当不错。 “草,显得咱们更有钱了。” 胡不归叼着野草走过来,也瞄了一眼新门徽,“老大,后山的野草都快有我人高了,什么时候翻新一遍?” 南初七应得很快:“现在吧,我现在就有时间。” 许文竹也来劲,冲高争喊:“争哥!挂完牌匾记得去帮忙!” “得嘞!” 玉雪城就是他们的家,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抛弃谁,南初七很喜欢,但日子也不是一直平静。 船上那个说会再见面的人,居然真的见到了。 南初七赫然发现,这个人还是他远在雁城的邻居。 即便萧之悌和上次见面长得不一样,但南初七还是认出来了,并确信就是他。 这能不有仇吗? 修真界为此津津乐道,三花庭和仙客门好像杠上了。 第219章 怎么一上来就玩这么刺激 南初七和胡羊亲眼目睹了钱芙的死亡,她怎么可能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呢? 而且,钱永善带着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船上,他们打心底有种不适感和诡异感。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不是针对钱芙这个人的,是整件事都有点奇怪。 虽然还不知钱永善的用意,但他既然来了,南初七邀请父女俩多住几天,也好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记得这天夜里初云号就从泸州出发,明若清特意找上南初七,表示不用送她和扶龄回江都了,直接一起去云中吧。 “我觉得路上耽误的时间有点多了,再送我和付少主的话,岂不是更久?” 南初七一愣,“很久吗?也才第二天啊。” “嗯?”明若清挠挠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河仙镇的?” 是昨天下午。 初云号夜里不停歇,赶在今早就把宋安之送回了家,又临时去了泸州接钱永善父女,好像是没耽误很多时间。 那明若清为什么会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 “昨天晚上你问我怎么还不睡觉,然后我们今天就停靠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很快啊!” 照这速度赶下去,明天正午前肯定能抵达江都的。 明若清奇奇怪怪,“原来是昨天啊,我以为几天前的事了呢。” 南初七害了一声:“肯定是你忙着站岗,一直做一件事当然觉得慢。” 再说了,掌舵也要轮换的,每个人开船的速度都不一样,有的快有的慢,所以才让明若清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正说着,秦昭落从甲板上匆匆走过,想都不用想,这家伙跟晏君追逐打闹呢,他们见怪不怪了。 果然,听见秦昭落说:“警告你少跟踪我!别让我再看到你!” 晏君:“………” “哈哈,关系还挺好。”明若清评价了一嘴。 就是不知她从哪看出“关系好”的,秦昭落那架势恨不得把人丢下船。 南初七又想胡羊这时候肯定在盯着钱芙,不用他操心,便对明若清说:“没我事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行,你腿不方便是该好好休息。”明若清转身没多久,又突然折回来,“等一下,那你秋猎怎么办?” 对啊,他秋猎的第一箭该怎么办? 他代表着全宗门的形象,要是这一箭没射好,三花庭就成修真界的笑话了。 好严重的问题。 南初七不敢确定自己单脚能否射箭,甚至明若清不问,他都没想过,这心也太大了吧。 或者他找点时效药先撑过去,总之,他的心确实大。 两人告别后,南初七一蹦一跳地回到房间,并闪亮登场:“我回来啦!” 听到动静,靠在躺椅上的姜云清抬眸看了一眼,觉得他有点像小时候的样子,特别可爱,却也没起身,只是把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 南初七以为是什么正经史书,瞧清封面外的名字后,发现姜云清在看那本《京城公子追妻录》。 话本小说害人不浅。 还是说,岑世子和阮姑娘的故事已经深入人心了。 姜云清往旁边挪,给南初七留了位置,胖胖也在他怀里窝成一团,方才是被书挡着,所以南初七才没看见。它不仅会踩奶,脚脚还会开花,这种花枝招展找人撒娇的姿态就不说是跟谁学的了。 南初七躺好,又把胖胖接过来放下,让它自己去一边玩。 胖胖不高兴也没办法,它主人一个转身抱住姜云清,压根不理它。 “这话本好看吗?”南初七凑过去,让哥哥舒心地靠在怀里。 “还好。”有南初七在,姜云清就不需要身后的枕头了。他反问:“你看过吗?” 南初七不止看完了,他还要朗读给命文学。 就是这一句话,当初把付清乐逼得想死。 “亲我一口,命都给你。” 姜云清没说话,他感觉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即便对象是南初七,在念出书上的内容时,形象直接崩塌了。 南初七嬉皮笑脸一阵,又正儿八经地说:“这书不好看,他们俩一个肺痨而死,一个孤独终老,有情人天各一方,实在唏嘘。我们才不要像他们。” 纸人从书页夹层中爬出,姜云清看着看着,是否想起了送秦一歌回家的那个夜晚,姐姐等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他也终究是无能为力。 他没办法感同身受姐姐,但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就像经历了一次远门,远到要用一辈子才能再见。 南初七摊开掌心,他亦把手放上。 “是啊,我们不要像他们一样。” 姜云清放平书本,顺势枕在他肩上。隔了好半会也不见南初七有什么动作,以为他睡了,抬头一看他缠着绷带的脚,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还能抱人。 ……居然忘记这一茬了。 南初七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衣服褶皱,遗憾道:“我现在没法抱哥哥上床。” 姜云清扔下书,预备要起身,“那早点睡。” “不要。”南初七不乐意了,急忙揪住姜云清的衣服。可他现在又能做什么,昨晚他还说脚疼呢,短短一天能好到哪里去,姜云清没有兴致陪他玩。 南初七眸光一转,往他脸上亲了一口,“那哥哥坐我腿上。” 完了还解释:“说好的两天一次,可是这已经过了好多个两天了!” 还是那句话,南初七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里沉迷美色,高傲自大不修内政,日后灭亡都是他罪有应得。 姜云清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我帮你就是。” 南初七避开,还是想说:“用手?” 姜云清没说话,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见,他刚刚洗完澡,身上特别香。南初七见人走下躺椅,勾了一缕青丝缠在指尖,同时说着:“那麻烦哥哥待会再洗一次澡。” 秘境里有关房中术的书籍他还记得,只是可惜没有把好东西都带出来,他也是第一次实践,但照葫芦画瓢,书上说过能让对方舒服的法子,他照着做的话应该不会有差错,俯下身便开始解南初七的腰带。 地板有些清凉,跪坐时更甚。姜云清一向认真且好学,居然在这种事上也能毫不马虎。他把重点知识记了个七七八八,直直盯着南初七,见起了反应,他靠得更近了些。 “等等等一下!”南初七被刺激得头皮发麻,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出把他的魂都给抽走了,继而又对上姜云清的眼睛,再回味起方才的触感,他就知道自己受不住,所以急忙喊停,但身体总比嘴更加诚实。 姜云清抬起脑袋,“舒服吗?” 肯定舒服。 书上没说会这么…… 南初七坐直身子,耳根变得通红,咬着指关节说:“要不……要不还是用手吧,我觉得呃——” 姜云清没听,他撩起耳边碎发,缓缓低了脑袋。 废了,南初七彻底没救了。 (详细内容删掉了。。。) 第220章 该死,让你学会读唇语了 月牙儿高高挂在天边,初云号万籁俱寂,夜风微寒。 第二晚轮到陈雪寻掌舵了,她的速度是最慢的,表示要给大家一个安宁祥和的梦境,而且她也实在享受微风拂面的氛围。 所以没忍住一直哼歌。 桅杆上的宋扶龄举着眺望漆器四处乱飘,反正初云号行驶得极慢,暂时不需要她观察前方山峰。 漆器顶端露出她的一只眼睛,目光毫无章法地在初云号上跳动,从上到下,再从左到右,看完旗帜看船头,所有东西都在漆器里放大,包括陈雪寻的脸,她觉得很好玩。 越过甲板时,宋扶龄貌似捕捉到了人影,她立马移回来,发现当真是有人在那里。 “嗯?” 宋扶龄正感疑惑呢,又扭了一圈漆器,让秦昭落的俊脸在眼前蓦然扩大。 “你这人怎么好赖话都不听的?有意思吗你?”可惜距离过远,宋扶龄也听不见秦昭落的声音,只能从他的口型和表情推测到底是什么话。 秦昭落特意选在大晚上和晏君对峙,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起码没有当众拆穿晏君,但次数多了他也会烦的,这个人脸皮是有多厚,才能毫无负担地一直跟着他? 整艘船晏君只认识秦昭落一个人,南初七也以为他是秦昭落的朋友,所以让他上船。秦昭落不解释是觉得晏君应该有点分寸,显然,他想错了,晏君就是要跟着他。 “我都快被你逼疯了!适可而止你没听见?” 远处的宋扶龄目睹秦昭落发疯现场,漆器缓缓朝左边移动,对准了逼疯他的罪魁祸首——晏君。 晏君倒是很平静,仿佛不当回事,神经粗到没明白秦昭落的嫌弃,他开口道:“你听过‘杀黑龙以济天下’这句话吗?” 秦昭落:“…………” 很好,鸡同鸭讲。 秦昭落烦躁地扶额,撑在阑干上不想理他,顺便平复一下心情。 这无声的一幕在宋扶龄看来,她已经脑补出小俩口吵架日常了。 毕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按照口型梳理一遍,当时的画面应该是这样—— 秦小花怒气填胸地质问:“你知道不要在乎我是不信的,有一辈子吗你?” 晏君沉默。 秦小花更生气:“我当然被你逼疯了,始乱终弃你这是要?” 过了半晌,晏君总算回复:“你听过‘杀妻证道’这句话吗?” 很好,宋扶龄完美掌握了读唇语这项技能。 但是等等,宋扶龄犹如天雷劈中,身形猛地一抽,险些歪倒。不是,这俩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对劲。 八卦之魂瞬间燃起来了,她想继续解读唇语来着,没想到两人都转过身去,害她根本就看不见。 晏君望向船外,好像是在透过这层厚重的云,看到了别的东西。他说:“大海有鲸落万物生之说,黑龙也是,它分出龙鳞、龙趾、龙角共九样东西,但它还是一条龙,而且是条好龙。” 秦昭落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可晏君看起来挺高兴的,因为他在不经意间找回了曾经,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也越来越明朗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秦昭落没回答,即便他拒绝,晏君还是要说的,这个人脑子就是有病。 晏君眉目澄澄,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向淡漠的神色也多了几分笑容,“我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别靠我太近。” “因为你把我当朋友,谢谢你秦昭落。” “…………” 秦昭落想骂人来着,但被晏君这样看着,以及刚才小心翼翼的话,良心上让他突然下不了嘴。 所以晏君要说的故事,是什么?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从小就守着一座被竹林围绕的庙,终日无友造访,十分孤独。 其实也不孤独。这个人交到了他第一个朋友,朋友的名字叫桑桑,桑桑很好,让他知道原来日子还可以这么过,连枯寂的寺庙都变得生动起来。那一年里,他们做了许多事,记忆最深的,是他把书信埋在竹林下,约好要等茶花盛开满山后再打开。 “再后来,茶花真的开了,但是他和桑桑写给彼此的信也没有机会看到,因为有朋自远方来,又赴远方。” 晏君停顿下来,他喉结微动,抓着阑干的手也紧了些。秦昭落故意凑近,似笑非笑道:“我看这个人,就是你吧?” 晏君的眼里依旧有笑意,他点点头,“是我,而且这个故事也是假的。” 此话一出,秦昭落瞬间变脸。 “你耍我?” 晏君却说:“我以君能爱之。” 人人都喜欢听结局圆满的故事,或许这也是晏君最想要的结局,故事的最后,他将等待桑桑回来,再看山茶花盛开。 不过在秦昭落看来,晏君弄出这个假故事确实在耍他。 晏君好像想起了什么,当初在锦华峰,秦昭落还来不及踏入正殿大门,就突然冲下山,旁人都不懂,只有他说秦昭落这是看到了记忆。 现如今他又问一遍,秦昭落当然不肯说自己好像看到了母亲的尸体。 不止是因为于心不忍,怕是他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前为人而不知,后为鬼而不觉,你说,这世上会有人死后顿忘其它吗?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晏君覆上他的手,秦昭落下意识想要抽出,顺便赠送一套骂娘小连招,不过他没抽动。 晏君知道秦昭落在想什么,这也是他想说给自己的话:“人已经死了还要重演一遍他惨死的模样,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昭落搭在阑干上的手没动,不知不觉间眼前有些模糊,他用另一只手抹去湿润,是晏君的话让他思考,为什么自己会看见那样的东西:“死得太冤,不想走。” 无论是秦昭落在江门府捕捉到的记忆,还是晏君的假故事,都是死者对生的执念,于是穿越时空一遍遍轮回,唯留生者隔世回想,这究竟是给谁的惩罚呢? 所以为什么要跟着秦昭落,想必晏君已经有答案了。 他也庆幸,自己没有选错路。 “地图指向的下一个地方,你还记得吗?”晏君收手,回到合适的位置,就像平常朋友间相处,他和秦昭落一起看远方渐失的山。 “北方啊,突然问这个干嘛?”秦昭落竟没那么排斥晏君了,他想自己应该能适应,毕竟他从小在冀州长大,再冷又会冷到哪里去。 其实晏君真正想问的是:“那你会跟着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秦昭落沉默了一会。 他们跟着地图走,是要收复信物和镇压凶神,而他没有被任何一位先祖选上,这样的落差感,他觉得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 他说:“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为什么这样想?” 不说宛城仙谈会发生的一切,晏君是知道的,也见过秦昭落的叛逆和狼狈,秦昭落在指更久以前的事。 “我身边的人都是从渝州出发的,可除我以外,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唯独我越混越差。”说到最后,他声音渐小,蔫蔫地趴在阑干上,沉思这一路来的种种。 至少从前还有昆仑虚少主的身份,别人不得不谦让,但现在他什么都没了,想要自证能力的底气也尽失,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甚至在秘境里,他只能做别人的配角。 “我比不上唐思津的刻苦,也没有霍无尘那样的天赋,我懦弱胆小,而且素质还差。” 他总是爆粗口,私底下以妈为中心,翻遍祖宗十八代,这个晏君深有体会,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可你即便害怕也不会退缩。”不知晏君是否在安慰秦昭落,但这些话,真的是他想说的,“你才十五岁,无论你走多远,都会有人把你找回来,不是因为你是哪家的少主、谁的儿子,是你本身就很重要。”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如果两年成不了,那就五年、十年、几十年,晏君希望秦昭落能够一直往上爬,不必仰仗别人的光芒,更无需在意他们的看法,他可以成为自己的那一束光。 “各有各的好,在我眼里,我说你是最好的。” 晏君微微扬起下巴,居然有点小骄傲,平常见多了他的寡淡有病模样,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秦昭落便笑,随即又收回,死小孩不讲一点情分:“就算你夸我也没用,你跟踪我还是要浸猪笼的。” “喂,你不会真的是奉天晏氏的人吧?晏子野你认识吗?” 秦昭落想好了,待他抵达云中猎场,定要晏负把这人收了去。 晏君摇摇头,不知是不认识还是不记得了,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时间耽误得太久,如果还不走,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 秦昭落真要打人了,莫名其妙的。 第221章 人与人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 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一整夜过后榻上的人不想再动,但也并未睡着。 半晌,姜云清从床幔间垂下一只手,肌肤塞雪,美则美矣,却像失了力气,水镯和红绳堪堪滑落,叩在床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醒了,又好像根本没睡,现在什么时辰他记不起来,反正身后热得他睡不着。 目前已知南初七睡觉共有三条死改不了的恶习:一则抢被子,二则抱着东西睡,三则嫌热踢被子。 简而言之:越来越过分。 他的腿定要搭在姜云清身上才舒服,不过因为这次右脚骨折,睡觉时就安分了许多。 最终一坨被子压着姜云清,或者把未受伤的左腿搭上去,在一张床上充分展示了他极端的占有欲,睡容十分安详。 前半夜累得虚脱,身下也犯着疼,一动便要拉扯,姜云清不想和他争,但实在热得慌,缓过几次气后,才推开被子以及他的腿。 “南初七——” 没醒。 姜云清回头,仔细打量他的侧脸和那吊在半空的伤腿,这是防他睡觉乱动不利于骨头愈合,便拿了绳子绑在床上,慢悠悠地晃着。姜云清喊了几遍不得回应,自己也没困意了,更不愿南初七躺得这么舒服,很不公平。 “祁安。” 敢情是姜云清喊话的方式不对,直到最后一声,南初七总算睁眼了,但表情还带着点迷茫:“啊?” 姜云清拢好寝衣,遮住肩上细碎的吻痕,又把被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别睡了,我很热。” 隔着床幔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床下也没有胖胖在喊饭,那现在肯定还很早。南初七默默收回准备搭在姜云清腰上的腿,盯着他肩背先发制人:“哥哥,你好冷漠。” 姜云清说话一向不带语气,南初七是知道的,这样平淡的腔调也会感觉很温柔,但他刚刚睡醒,智商还没回笼,在他听来十分无情,以为哥哥不爱他了。 而且姜云清接下来又说:“你能过去一点吗?” 南初七才不要,他一定要贴贴。 姜云清懒得再哄他,任由他的脑袋在颈窝边乱蹭,是觉得当下过分平静,正在行驶的初云号怎么会没有一点颠簸。 “船是不是停了?” “诶?” 南初七的眼神终于清晰,姜云清护着他脑袋让他起身,他掀开床幔去看窗外,再无云海前行时的风,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管中窥豹,他也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情况。 像这种事,尉弘毅肯定要通知南初七的,他穿上外套,不多时果然响起敲门声,尉弘毅在外喊道:“宗主!你快出来看!” 他们要去江都,却在路上驶入陌生的领域,连地图都没有显示,实在莫名其妙。屋漏偏逢连夜雨,初云号不知何原因停止运行,被迫降在此处。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尉弘毅可以修复,最让他担心的是,船上的罗盘紧跟着失灵了。 这个地方没有方向,初云号就像突然闯进来的一样,直接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换句话而言,更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个新世界,陈雪寻记得清清楚楚,她按照路线掌舵,又有宋扶龄放风,怎么可能会驶入这样奇怪的地方? 总之,等她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先不要慌,我去检查船身!”尉弘毅提着箱子匆匆跑过,留下船室里不知情况的几人互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初云号为何忽然停了。 南初七在窗外看到的白光也终于明朗,他走上甲板,见大家齐齐抬头,望着同一个方向,一时竟无话可说,实乃场面太过震撼。 因为周围全都是雾。 它不会给人带来神秘和朦胧的美感,茫茫霭色中让一切事物消弭,就好像从天降下一座巨大的屏障,厚重又压抑。外面的光线无法挤入,难以分辨时间,更难看清船外的情况,但总感觉像是停在了山谷或森林里,因为大雾深处明显有层层叠叠的巨影,更添几分阴沉。初云号在它面前变得极其微小,浑浊的雾逐渐向船靠拢,把手搭在阑干上都能看不见。 这场雾甚至比鬼街的还要严重,大家都不清楚这里是哪,只觉得大事不妙。 明若清把手伸出船舷外,事后她搓了搓湿润的指尖,紧缩的眉头透露着她的不安:“是真的雾,不会腐蚀人体,也不是幻觉。” “晚秋,这里好像世界的尽头啊……” 世界的尽头,说到点了。 此情此景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和过往的经历,没有方向,罗盘失灵,初云号也无法启航,更可怕的是大雾后面还有未知的事物,逼得他们哪都去不了。 不知怎么,站在一旁的秦昭落突然想起晏君昨晚说过的话—— “时间耽误得太久,如果还不走,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管是不是一语成谶,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有可能已经预料到他们会遭遇这样的危机。秦昭落未能在甲板上看见晏君,心中顿时警铃大响,沉声道:“晏君人呢?你们看到他了吗?” 雾气一直朝着船身逼近,即便他们就站在甲板上不动,也渐渐辨不清周围的同伴,更别说还能及时发现有谁不见了。 值得庆幸此地没有什么禁制,有防身的本领在,明若清最先开口:“我看这是误入秘境了,初云号的失灵不是意外,肯定要把雾全部化开才能走。” 南初七下意识摸向逐疫扇,明若清却摇头,或许是有延寿客的神力在身,她的感知比从前更加敏锐,直觉告诉她得去这雾里探寻一番。 “有时主动出击,未必是自寻死路。”明若清右手虚握,朱嬴即刻显形,平白让她多了分神圣感,还真有一点世外高人的风范。 南初七偷学她的动作,却没法像她这样召出无弦弓,有点吃瘪:“你好牛啊。” 姜云清闻言看了看南初七,视线最后落在明若清的朱嬴上,点点头支持她的意见:“我也去。” 明若清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与其站在这里等着被大雾吞噬,不如下船寻找雾的源头。她已经提棍走向船口,大家都经历过龙眼生死,因此没怎么犹豫,一致决定要跟着她行动。 秦昭落更是早早地站在明若清身旁,找不到晏君他心里很不安,他觉得此事与晏君有关,自己总要解开晏君身上的谜团才对。明若清没说话,这孩子虽然胆小,但其实在龙眼里也是最先冲上去的,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大雾障眼,千万不要走散。” 初云号还在检修,南初七的伤腿让他无法随行,明若清劝他最好待在这里。 何况船上有来历不明的“钱芙”,光胡羊一人守着怕是会出事,南初七也不放心,他颔首:“好,我等你们回来,你们小心。” 雾气越来越重,自他们决定要下船后,南初七已经看不见身前的几人,明明刚才还有影子,好像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通常障眼术会让人心上明白,口却难开,只怕没走多远就要迷路,所以南初七才看不到他们。临出发前明若清点了点人头,确定下船的是他们几个,可惜雾气很快就模糊了众人的脸,她提起朱嬴砸向地面,咚的一声,神杖尾端突放光芒,一条路线直指大雾深处,她道:“跟着走。” 这一路都寂静得瘆人,进入雾中果然再看不见身边的同伴,唯有前方不急不缓的拐杖敲地声能够带来一丝宽慰,明若清为他们指引方向,朱嬴神光不会消失,但他们也不知道最终要去哪里。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或许是在大家前脚刚离开时,船上又有一人跑了出来。可满船的雾气无法辨物,他扫过一眼周围群魔乱舞的鬼怪身影,昧着良心喊:“不是,人呢?!” 不就是起床慢了点、迟到了一会吗?怎么都不等他啊? 付清乐彻底破防,船上所有东西都朝他看来,他的阴阳眼差点瞒不住了,硬着头皮也要演下去:“你们都走了那我怎么办?” 这是实话。 他才不要一个人待着,否则能看见鬼的秘密迟早会露馅的。 付清乐在甲板上绕了许久,偏偏找不到下船的出口,浓雾里可见度极低,所以他没发现自己一直路过的椅子坐着人。 就算发现了,他也不敢看,只怕是别的东西和他对上眼,总之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撑过他找到出口就行。 于是南初七发话了:“你在找什么?” 他翘着伤腿,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声也不出气也不喘地看着付清乐从自己面前不断路过。 拜托,大雾环绕,他坐在正中间真的很有逼格。 当然了,他被骂得也很惨。 付清乐年纪轻轻就出口成脏,含妈量极高,南初七骂不过他这是事实,只记得他的话中提到了一句“你是什么狗东西”,南初七思考了一下,抬眼认真回道:“付清乐的爹。” 但是自玉雪城抄写论语一事后,姜云清就教育他不准说脏话,他又赶紧换上谦词:“付清乐是犬子。” 付清乐:“…………” 南初七这个人死装,付清乐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了,开口便问:“其他人呢?我要下船。” 他抬手指了条路,付清乐根本看不见,想也不想直接冲去,果然没过多久船底便响起摔落的声音。 南初七收回手,嘶了一声:“坏了,指错方向了。” 他单脚蹦到船舷边,其实往下也看不出什么,这雾太厚了,但还是象征性地隔着雾气问:“你没逝吧?” 付清乐这一栽下去,直愣愣砸出一个人形坑洞,他有事才算正常,没事南初七要破防。 “我下条龙都能骨折你凭什么没事?!” 第222章 雾林 依稀记得付清乐骂骂咧咧地冲进雾里,听声音肯定没事。他一走,船底就如水面般泛起波纹,很快又归于平静。 紧接着,南初七发现另一侧也有影子,像是专程为了让他看到的一样,迅速朝着大雾深处逃窜。他面露疑色,距众人离开有一段时间了,难不成这里还有别的活物? 不对! 南初七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怕逃走的那人是钱芙! 这个人留在船上不行,让她逃走更不行,南初七连拐杖都顾不得拿,蹦着要去船室里找胡羊。 果然踏入雾林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南初七身处迷局预测不到未来,又哪里知晓杀机就藏在这雾中,他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腿上。 砰—— 南初七看不清周围,落地时发出极大的声响,而撞倒他的人,正是失心疯的钱永善。 之所以说他疯了,是因为他举起了一把匕首。 “初七!”胡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带着厉风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哪怕隔着大雾都能瞧见。钱永善目眦欲裂,他就是要南初七死。 说实话,这段过程在当事人南初七眼里,竟觉得格外缓慢。 匕首出现了残影,他却能捕捉到钱永善的分解动作,从他倒地时开始,一直到刀尖没入胸膛,滚烫的鲜血瞬间喷射而出。 然而南初七的记忆还停留在跌倒上,所以胸前的痛意来得慢些。钱永善太快了,南初七错愕地看着他撞翻自己,好像脑袋比胸口更疼,血汨汨流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捅了一刀。 “和芙儿长得一样又如何?这东西就不该活着!” 南初七麻痹了半边身子,因为这番话,或是源于强烈的痛感,原本迷迷糊糊的神智彻底清晰,他看到胡羊焦急地扑来,但他耳鸣听不见声音,应该是在喊他的名字。 那段往事历历在目,钱芙一直是胡羊过不去的坎,如今又亲眼见着匕首刺穿南初七的胸膛,可想而知,他的心都跟着碎了。 雾气将周遭事物割裂开来,有胡羊的声音、飞溅的血,真实与虚幻交织,比走马灯还要刺激。南初七在最后一刻记住了钱永善的表情,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后,这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他赫然间有了精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噙着血暴怒道:“那你捅她啊!捅我干嘛?!!” 带着不解与激动,一声惊起数鸟皆飞,空中浓雾荡得更重,行走在百米外的众人闻声回头,可动静传到他们这里,终究是听不见了。 “怎么了?”明若清停下来,雾里没有东西出现,但不代表就是安全的,“可是发现了什么?” 其实姜云清听不到声音,是见同伴转身才回头的,他说感觉有点心慌。 这地方又像鬼街,又像哭笑林,本应该镇定从容一些,总归都是相同的套路,可姜云清就是觉得此行不能再走下去了。 想必是回忆起了哭笑林,当下也没有人开口,明芃赶紧搂紧姜云清的臂弯,她害怕自己会和大部队走散。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们一路走进去,明芃真的听见周围有嘻嘻哈哈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躲在这里幸灾乐祸,十分惊悚。 不止是明芃,大家都听见了那些笑声。深山老林之中,古木参天,遮云翳日,因而产生了大量的雾气,他们无法确定到底是从哪一边传出来的,只得停在原处静观其变。 “这雾会笑?”宋扶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宁愿真是出于迷雾的幻觉,起码不会伤人性命。一般而言,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停在这里,周围慢慢地刮起了风,这声音呜呜咽咽嘻嘻哈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若仔细听,其中还夹杂着庞然缓慢的沙沙声,那些东西就伏在密林间,却不见任何人影。 秦昭落也害怕,他站在队伍末尾,要是待会笑声的主人把他拖进雾里就不好了,可身边都是女孩子,和她们抱团很不合适。他不好意思露怯,便挺着脖子硬撑,腿脚却抖得很厉害。 “师父,这里好像笑林啊……”明芃没说完,其实这里比哭笑林更恐怖,她还不如自己笑死呢,光听鬼怪哭笑算什么? 思及此,她又抓紧了姜云清的衣袖,鹌鹑似的缩在师父身后,同时,腰间盘着的逆魂也探出头来,想要看看情况如何。姜云清因此注意到瑟瑟发抖的秦昭落,他下意识抬起手,秦昭落终于不用强装镇定,就像当初在渝州初见一样,立马扑过来抱住他,“我好害怕啊前辈!” 这一刹那,眼中波澜不被人窥见,姜云清反握住秦昭落,他想,就这样也很好。 无止无休的笑声扰乱了众人心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又找不到源头,要是能揪出来打一顿才好。转折发生在明若清挑开一侧荆棘,露出了后面的景象。她和一张张人脸对上目光,却不禁轻笑:“难怪,这里有人木。” 话音落地,大家都如释重负般地松气了。 笑声不是幻觉,确实源于某种精怪,而且还是人木,即长着人脑袋的树木。 此精怪憨傻十足,无论路人问什么它都只管咯咯发笑,笑得多了便会像花儿一样自主凋零,毫无攻击性。尽管他们之前被吓得不轻,但一见是人木后,何必要和这群蠢货置气。 明若清从木头脑袋上移开目光,随即摇摇头,感叹道:“风声鹤唳,居然能叫这些东西骗了去。” 如此看来,生有人木的雾林里还算安全,他们继续跟着朱嬴之光走,再不觉得笑声烦人,若有不对,那些人木自会噤声的。 仔细听人木话里的内容,它们竟是在指路。 一边说往东,一边说往西,两方人木隔着他们争执不休,层层叠叠的笑语萦绕在耳,可信度并不高,但它们的意思都是这里有东西。 “错啦错啦!才不是往这里走!” “你糊涂!就是往这里走!” 人木这类精怪十分奇特,若说幼稚,顶着那样的外表一直嘻嘻哈哈,会让人忍不住揍它们,可偏偏它们又是真的在替人指路,很是热心,只能说痴傻得可爱。 不过,指路指成这样,还不如不指呢。 周围的人木把东南西北全指了一遍,到底要走哪边? 虽有疑问,但他们不能问人木,一问就会笑得更夸张,只能等哪位比较聪明点的人木自己说。 人木们很活跃,林间人气重了,浓雾便会消散,渐渐露出两旁的脑袋,才发现这里是一片人木林。 等上一批笑够的人木凋零了,落下的树皮须臾间长成新的人木,扭头就与身边邻居打招呼,像菜市场般聒噪。 秦昭落抓着姜云清的手一直不松开,这密密麻麻的脑袋让他头都大了,长得越像人的非人东西越可怕,雾气还是别散吧,他真不想亲眼见到全是人头的树林啊。 “诸位是要去长生殿吗?”在嘈杂的笑声和争执声中,居然真有一位花骨朵模样的人木跃跃欲试。它的脑袋顺着几人的脚步转过去,但没一个人回答它的问题,它倒是忍不住:“是吧是吧,你们肯定是要去长生殿的!那里有好东西!” 这声提醒很快就湮没在人木的笑声中,他们一直在跟着朱嬴走,却不知要去哪里,刚才的人木都说出来了,明若清道:“我看朱嬴指的就是这长生殿。” 姜云清点点头,又问:“你听说过长生殿吗?” “不曾,但我想应该和我们都有关系。” 她说的“我们”,包括了信物的前任主人。 明若清很期待,步伐明显加快了不少,她说她还没拜访过张确呢。 大家继续往更深处走去,只是没过多久,一点别样的东西忽地闯入众人眼帘。 身后的笑声不知何时停歇了,似乎就源于他们已经踏入另一个地方。人木林里怎会出现铁剑,姜云清和明若清光是看着它的摆放位置,即刻便明白这是一座阵法的角落。 小辈们没经验,见两位停下也都不动,却没料到土地里埋藏着更多的铁剑碎片,明芃就踩中了其中一块。 阵法被这样的行为触动,场上瞬息万变,会同时攻击闯入阵法的人,就在第一把铁剑的不远处,那层土壤霍然爆开! “走!”明若清横棍立前,护着众人赶紧撤退。姜云清观察过阵法角落的铁剑,以及明芃踩中的那块,推测出往哪跑最安全,他让大家马上回来,直走才是上上策。 可场面太混乱了,四个姑娘大喊大叫分头逃跑,秦昭落更不用说,被她们的情绪带动,凭着千岩岛的经验一溜没影。最后只有墨玉雪寻听姜云清的话及时拐回来,总归平安无事。他一把抓住宋扶龄,见明芃头也不回,且一踏一个准,十个她能踩中九个。 没救了。 火能生土,而土多火晦,修真界五行相生相克的知识点居然在此刻具象化,留在原地的五人只看见,裹满烈焰的怪物从阵法中心徐徐爬出,上前捡起了那把铁剑。 这怪物身穿黑红盔甲,脖挂金圈俱带邪火,让姜云清想起抱子坞的焜烛,要不是见过唐沂镇压凶神,他真以为焜烛重生了。 不用说,明若清也有这样的错觉。 既然如此,满身的火灭了它就是。 “师尊!师尊!”宋扶龄避开爆裂的土块,感觉往哪跑都不行,想去帮忙好像也没必要,明若清几步跳作她身前,一棍挡住汹涌的热气,只让她赶紧把明芃和秦昭落找回来。 “那你们小心啊!”宋扶龄丢下这一句,立马朝着同伴消失的方向追去。 至于墨玉雪寻,谨记宗主传授的“打不过就偷袭”之言,忙着在边边角角里小打小闹,有种猥琐的偷感。 那怪物的眼球爆满红血丝,细看发现脖颈处还有一圈狰狞的伤疤,走过七歪八扭的针线痕迹。因为被项圈所挡,两人没能及时察觉,这伤疤上下的皮肤颜色明显不同,它的脑袋就像重新缝合上去的一样。 火,剑,阵法。 三样东西的组合,加上那道伤疤,无不在说明它就是一把武器。 因而它的肉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敌的。 林间到处都是血红色,路也泞泥。怪物挥剑斩火,在空中呈现出可见的扭曲线条,剑灵威压一并袭散开来,四面八方都变得模糊,只留下混乱的轮廓。这可不是墨玉雪寻搞偷袭就能逼退的,她俩赶紧躲开,至于是否踩碎了其它铁片,谁还记得这些。 之前总觉得是阵法召唤出了怪物,姜云清特意走完全程,发现这阵有点像五行,唯独缺失了土,再联想起怪物出场的画面,火生土,土生金,都和怪物对上了。 这么说来,它才是这阵法的核心。 没有时间再去细究缺失土相的五行阵,但相克相生应该是正确的。姜云清让明若清停下朱嬴,她每次用棍,都会助长怪物身上的火气,根本行不通。 姜云清抡动右臂,玉骨神力全聚集在清虚剑上,间不容息,他居然凭空挥出了一层巨浪,绚烂银龙从剑尖直冲而起,确实是鬼泣的原型。 与此同时,一口气跑出很远的秦昭落终于停下脚步,他又回到了迷雾深重的地方,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一听见人木的笑声他就发怵,哪里得空管同伴在不在。还没从惊悚中回过神,扭头看见藏在雾后的红眼怪物,比他人还高,像鬼怪面具一样,还长着独角,他大叫着再次跑了。 “逆魂!你看到人了吗?”一群木头脑袋中间,又探出一个活人的脑袋。明芃拨开人木林左右看去,她刚才好像是听见有人在呼救了吧,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逆魂迅速摇头,心虚地赶紧捂住大嘴。 罢了,就当是人木太吵,她听岔了也正常。 明芃瞧见逆魂的动作,指着它的嘴说:“你不许偷吃!万一这些人脸木头有毒怎么办?” 逆魂摇得更厉害,明芃心念师父和朋友们,便放它过了,谁知它嘴里突然蹦出人木的声音:“这里是哪?好黑呀!” 最终逆魂变回长鞭被明芃拿在手上,她照着记忆往回走,之前是脑子一热,双脚不听使唤,她得赶紧和大家会合才对。 这时林间闪过一道人影,她以为是秦昭落,边喊他名字边追,可对方不曾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你等等!” 明芃紧追不舍,在看清人后,她倏地睁大双眼,这不是钱芙吗?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从船上逃出来的? 明芃不知道钱芙的过去,但看她跑得飞快,那必然是有古怪了。 “你给我站倒!” 鞭上银环簌簌作响,明芃丝毫不客气,一鞭绞断钱芙身侧的树木,怎么着也该长记性了,可她根本没把明芃的威胁放在眼里。 “可恶!”明芃咬牙,给机会不要就是自找的。她停下对树木的摧残,最后一鞭直接甩在钱芙身上。她掂量着力度,必不会让人受伤,只求人别再跑,可谁知,钱芙的身子断了。 明芃怔然。逆魂鞭卷过钱芙的尸体,落在身前时,发出清脆的咯哒声。 她居然是……一具木头? 第223章 长生殿 被破坏的阵法引发了天地乱象,好像这片空地已经与人木林割裂开来,周围有过短暂的平静,接着黑夜骤然降临。二人守着上下两方,林间那妖孽横行,迷雾也成了夺命的刀,卷得古树一并倾覆、毁灭。其中风火逆转,炽热燃烧,怪物双手持剑,煞气腾腾。它的头盔顶有鹿角,甲胄历经沙土的磨砺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只有身侧飘着缕缕焚烧殆尽的黑烟,与充血的眼球相印,让人感到心悸。当铁靴踏平最后一点阵器,它从大火中走出,就像一位鬼武士。 不过抬臂一挥,带足的赤焰斩便破开了长空,是剑刃还未贴面,就有一股强大的热气逼退几人,而怪物步步紧追,剑尖划过土壤,更多的黑烟悄然升起,好像时时刻刻锁住了他们的呼吸。 姜云清化水为剑气,银龙赴接鬼武士的邪火,宛若流光浇铸,空气中明显激发出波纹,剩下的人赶紧抬手挡脸,连站都站不稳。罡风大乱,却不足以扰乱怪物的步伐,它的盔甲早已生锈,动作生硬沉重,但挥出的剑又是那般震撼,且姜云清的水居然灭不了它身上的烈火,猝不及防间,燃得愈来愈盛。 更甚至,他们的武器都刺不穿鬼武士的甲胄。 它的秘密就藏在这阵法中,如果是与五行相关,明若清的确不能再用朱嬴,可实在没道理连水都克不了火。 她冲到尚还完整的土地前,顾不得继续毁坏阵法会有什么后果,她迅速刨开,黑土里露出了更多的碎片,是铁剑,也是怪物身上的盔甲,零零散散,根本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鬼武士的注意都在姜云清那边,两方水火相撞,竟分不出胜负,只是烈焰灼热,狂风呼啸,震得人很难受。陈氏姐妹跑过来和她一起刨坑,总以为这阵就是怪物力量的源头,一番努力之后,她们终于在最中心的位置挖到了别样的东西。 “修吾!它叫修吾!”明若清抽出那块木板,一目十行念完剩余内容,“开启长生殿需折断阵心的剑,而修吾身受诅咒镇守此地,它的本体是剑,这把剑就缝合在它体内!” 说来说去,还是要先杀死鬼武士。 可水灭不了,武器伤不了,修吾人剑合一,它无惧任何符咒,只是出于一种信仰,当它逼近姜云清时,有意避开他腕上的长生石罢了。 明若清眼中的杀意比火海还重,她放下木板,朱嬴尾端抵住地面,黑土交错顶起,路径崩坏,一条冗长的裂痕从修吾脚下疾速穿过,纷纷扬扬的沙土短时间内遮住了它的视线,姜云清才得以逃过一次杀身之噩。 接着,她甩出拂尘把人捞回来,无需言明,两人从眼神上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明若清紧跟姜云清的节奏,非同门所出,却有双剑的气势,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只是明若清从前学过姜云清的招式而已。 因此姜云清指提一点,明若清就能剑扫一片,竟比他用左手还要顺畅。 两人配合有致,剑似飞凤龙舞,在火中化作奇景,说是无影无踪也不为过,叫墨玉雪寻看得很是激动。 这样巨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同伴,付清乐在人木林里迷路,老远就听见打斗声了,凑近一看果然甚是热闹,忙问:“谁啊?两个人看起来跟一个人似的。” 金阙阁弟子最懂五行八卦,到场的又是正统传人,所以还不等付清乐欣赏漂亮的两道剑影,墨玉雪寻就左右押着他去解读这阵法的玄秘之处。 该说还是得专业人士亲临现场,姐妹俩突然松手,付清乐啪唧一声跪了地,不过几眼,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中土五行啊,好冷门的赛道。” “什么东西?” 付清乐跪在原地没起身,双手拢起一抔黑土,他跪的正是阵法中心,也是土中心,而上下左右埋藏碎片的位置,就是水火金木了。 “意思就是土生万物,控四方。”付清乐指向一处,“在这里,木自中外扩,金四散而聚,它们相互克制;水自下而上,火自上而下,也相互克制——” “不对啊,水根本就灭不了修吾身上的火。”陈墨玉赶紧指出错误。 付清乐不知何意味地嗯了一声,抛开她们之前挖的坑,这个位置还挺杂乱,他说:“那怪物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陈雪寻点头,“对啊对啊,起了好大的火呢!” 付清乐接连扫过铁剑碎片,最后落在那块木板上,一下子便明了:“不止火。它体内还藏着剑,是金,所以光用水肯定行不通。” 说罢,付清乐提膝冲向修吾的位置,加入了二人的行列。长时间的攻击让明若清略微迟缓,一见是他瞬间有了信心,毕竟付清乐是专业的,他能来定是解开了阵法的秘密。 可他不亮龙逐,反而随地捡起一条树枝,倒也像软剑似的柔中带刚。如他所言,两人没法解决修吾是因为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这怪物是燃烧的铁,就是火金,需由水木制胜。 姜云清明白其意,横臂一挥清虚,银龙即刻震颤,从升起的土道上奔走,由近及远,势不可挡。明若清聚全力于朱嬴木杖,只为送水浪最后一程,于是浩荡之声传遍整片雾林,连停在外面的初云号都有一阵摇晃。 水土之墙固然猛烈,但修吾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置身空中时,那柄铁剑与眼睛明显闪过一抹红光,带着悚然的杀意。二人分散起开,拂尘白丝交错成网,露出了等候已久的付清乐。 他手负于肩后,分明是准备拔剑的动作。细数枯木与枝叶簌簌而过,风起云涌都在一指相望间。修吾越来越近,他瞳孔微缩,映出鬼武士的诡谲身影。 像是一刹那,又像是过去了很久,沾水的枝条刺入修吾腹部,付清乐根本就没有躲,只是在剑尖即将贴脸而过时,他缓慢地眨了一次眼睛。 熊熊烈火转化成一股股黑烟,修吾的头盔和甲胄相继落地,既无声又疾速,不容留下任何痕迹,可那把铁剑铮然断裂,震得付清乐耳鸣。 毁灭之后有一瞬间的爆发,明若清来不及放出土盾,拖着他们赶紧扑倒,墨玉雪寻也是及时躲进坑里,险些体验了一回活埋。外面风卷残云,火海有过最后一次的焮天铄地,一棵棵树被连根拔起、熔穿,不用看也知道有多么凄厉。 在这恐怖的乱象中,记得付清乐高喊了一声:“果然还得靠我!” “啊是是是是!你快趴着吧你!” 明若清的臂力姜云清体验过几次,被她压着真感觉要窒息。 直到动静消失,几个人也不急着抬头,顾忌会有余震什么的,干脆等着最后一点火种熄灭,他们才确信真的停止了。 原地早已摧残得不像样,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停在外面的初云号会不会遭到波及,或者说,先前走散的几个小辈该怎么办,这雾气什么时候能散开。 而人木口中提到的“长生殿”,在他们身后悄然出现了。 碎土里飘出点点星光,似乎就来自阵法中心,起初若有若无的,正努力往同一个方向聚集。陈雪寻咦了一声,她说陈墨玉的眼睫毛上怎么沾了东西。 不止姐姐,陈雪寻发现自己底下有更多,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环绕在周围不肯离去,等着其它光点破土而出。 “你们快看!阵在发光耶!” 新生之物的出现带来希望,这破碎星光随风而动,美得空灵,很快就掩盖了大火燎原后的空寂,铺展出一条新的道路。它们朝着夜空幽幽飞去,纯粹又温柔,只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此景,所以便没有人开口。姜云清见过徐景梧的三千白梅,在这里,花影与星风绘制成一座神庙,自下而上,无问东西。若说是源于梦境,他们也是愿意抓住一回的。 虚幻成为现实,真的有这样一座建筑降临此地,大门前更有“长生殿”三字,却并不觉得诡异。 明若清还没回神,她的朱嬴先替她回应,散发出了光芒。 “是这。” 因为有所感应,他们都没有说更多的话。 推开大门,殿里灯火一盏盏地亮起,刚才所见的花影正是某位先祖的神迹,数不清跨越了多少年,带着宿命的历史滚滚奔流,不止从前,更要往后。 “我说,我现在有点激动。”明若清说这是君无我弃,她自然不愿疏远,捏着朱嬴的手都在发抖。 无论是开启修仙的祖师爷,还是超然物外的仙人,他们流转于世间已久,最后一点神迹在这里沉寂,便是长生殿的由来。 映入眼帘的是徐景梧的神像,他斗笠遮脸,席地而坐,半歪身子果然没有一副正形。姜云清印象深刻,沉沉地向他行了一礼,旁边的姐妹俩也吵着说:“快!快拜见祖师爷!” 徐景梧的膝间应该有东西,那是玉骨的位置。姜云清明白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的铭牌上:“清客梅花,寄春君。” 其他人都在认真拜神,付清乐不一样,他双手抱臂,摆出与身后石像相同的站姿,还敢用手指:“看到没,这是俺祖宗广寒仙。” 付国师松风明月,手捧如意大赦天下,但他的臂弯间一样没有九里。几人还很可惜唐沂不在,应该要让他亲眼目睹付惊蛰之风采的。 总之,就是不理会付清乐这个人。 几尊神像形态不一,各持法宝或站或坐,从这些姿势上,看到了他们飞升时的画面,比史书还要正统,自然不会有错。所以明若清跪在笑脸盈盈的张确腿前,脑袋磕得砰砰作响,十分夸张。 有唐沂和姜云清的本事在前,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她必不会让延寿客失望的! 再往后,便是两尊值得他们认真思考的神像。 左边的女神像斜提右脚,单腿而立,双手举于头顶作反抱琵琶状,和前面几位一样,她的法宝也缺失了。 姜云清多看了几眼铭牌,写着静客莲花泽芝仙,再看看这尊女神,若说不吃惊是假的:“唐先祖。” 就是唐安隐。 一生护城、创立修真界第一座家族宗门的唐安隐。 那玉壶台的间墙又是怎么回事,史书上抹去所有她为女子的真相,连唐家后人也未曾发觉。众人在第一时间里,都觉得是不是摆错了。 可神像举过头顶的双手,也确实是无弦弓的位置。 其实关乎她性别的隐喻早已发生,姜云清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作揖:“可惜唐思津不在。” 甘! 又是唐沂! 付清乐对着空气挥拳,心想这小子真该死啊。 他平息怨气走过来,正巧明若清也在,讨论唐先祖的传说,而他偏要插嘴,指着自己与另外两人说:“不用唐二公子,光我们三个人就行了。” “啊?为什么?” 付清乐挤进中间,属他最高他很有优越感,煞有其事道:“我们仨站一起,打一仙门名。” 明若清有点痴呆,姜云清没说话。 “三清观啊。”付清乐啧了一声,点了点两人的脑袋,“你们好蠢。” 谁懂明若清狗屎一般的笑点,拍着付清乐的肩膀发出鸭叫:“哈哈哈哈哈哈三清观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上次在抱子坞就是这么笑的,说到底,姜云清能不受哭笑林影响,有一半的原因出在明若清身上,她的笑声真的很像鸭鸭。 点到为止,再笑真傻了,明若清意犹未尽地闭上嘴。陈墨玉让他们过来看看最后一尊神像,比泽芝仙的性别还要令人震惊,这位先祖的神像只有一半。 他的脑袋被人斜斜斩去,不说法宝了,唯一能够证实身份的铭牌也没有,管中窥豹,他们推测神像伸出的断手在拿什么东西。 会是无字地图吗? 从渝州出发的一路,全因为这张地图而起,但他们未解其意,就已看不到这个人的真容了。 长生殿的现身不过短短几刻,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早来到此地,只能说明,这尊神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故意加害与遗忘,都是对他的侮辱,如今连长生殿也将他拒之门外,谁还能记得他呢。 ……和沔阳的紫竹林一样。 姜云清有种预感,或许有关扶桑小字的谜题,终于要在今日解开了。 “我们回去把地图拿来吧。”明若清想着,那张地图这么厉害,没准真的会有效果,何况他们也不能一直待在雾林,几个小辈还不知所踪。 他们齐齐对这位不知名的先祖表示惋惜,只希望回去后,长生殿不要马上消失。 幸好,烛火没有因他们离开而熄灭,仿佛是听进了他们的承诺。 陈雪寻关门前,朝着那尊神像的位置鞠躬,小声说了句:“等我们回来呀。” 长生殿不会消失,就在另一边,有三人破门而入……当然了,是滚进来的。 雾林危险重重,不说那场惊天的风暴,明芃被钱芙是木头的真相吓得半死,而秦昭落一直喊着雾里有黑脑袋怪物,让宋扶龄也觉得真的有鬼。三人好不容易在半路抱团,根本来不及解释,只管逃命就对了。 这样的胆子,又哪里能观察周围环境,明芃就是被秦昭落吓坏了,三个人互相拽着逃跑,不知谁脚滑,直接从坡上滚进神庙,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子更不清醒了。 宋扶龄狂喊“救驾救驾”,在情绪感染这一方面做得极好,秦昭落抱谁都不得劲,唯明芃在前举着逆魂尖叫:“别过来!退!退!退!” 烛火因三人的声音跳动,隔了好半天,确定无事发生后,明芃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这地方还挺亮堂。 可能明芃也觉得很丢脸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长生殿正气十足,在哪都有危险在这绝对不会出事,金光四溢的神像震慑四方,他们害怕个屁。 “真的有怪物啊!你们是没看见那雾里好大一颗脑袋!眼睛红红的,还长着角!”秦昭落抱着柱子不肯撒手,他越说越离谱,生怕怪物会追上来,那他们就完了啊! 无论怪物真假、秦昭落的夸大其词,明芃现在也发怵,怎么会有木头跟活人一样,就算是人木也没那么诡异啊。但她为了稳住局面,嚷道:“行了!再吵吵把你丢外面去!” “哼!”秦昭落随手抄起一块木牌丢去,他接受不了批评,还是霍无尘好,不仅很有职业操守,能随时保住他的狗命,而且从来不会凶他。 明芃上前抓住他,“你快站起来,这里真的没事!” 她算是明白了,秦昭落比鬼怪还要可怕,她几次都被吓得精神萎靡,反过来还要安慰他,这都什么事。 “小师妹——” “呜呜呜呜呜呜呜别喊我。” 明芃:“…………” 你们都这样? 不知道这里什么来头,雾里竟会有这样的建筑,明芃打算先绕一圈看看,等同伴们缓过神来再说。 和先前的人一样,她也在泽芝仙的神像前停了很久,更搞不懂被破坏的那一尊到底是谁。 总之,心情有点复杂。 明芃是三人组中胆子最大的,她一走另外两人可不依,急忙追上来和她并行。长生殿太过威严,渐渐的也没那么害怕了。 “我靠,我看见庙祝了。”从河仙城出来这么久,宋扶龄仍觉得自己活在某个人的阴影当中,她甚至觉得神像会突然蹦起来让她排演。 不行,不能多看。 宋扶龄瞬间冷脸,绕过寄春君来到秦昭落身边,见他对着那尊破碎的神像出神。 没有脸,也没有铭牌,根本辨不出他是谁,只是这坐姿和掐指的动作,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呢? 好巧不巧的,他丢向明芃的那块木牌,被明芃重新捡了起来,边走边说:“雅客茶花玉茗君?这不是我在沔阳见过的吗?” 也是降魔小分队第一次以失败告终,明芃记忆很深,师父笃定紫竹林存在,可事实上却是一片废墟。 “对了,你们知道燕兰君吗?” 不知为何,明芃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有联系,说不定紫竹林的消失与面前的神像有关呢。 秦昭落终于想起来了,他和晏君在雁城初见时,对方就常常做出这样的手势。 晏君就是燕兰君啊。 第224章 天地不仁 ——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因谓为日出处。 “以后,我就叫你扶桑了。” 茶花寺藏身于清雅竹林中,明窗净几,庭户宽敞,寺中有一带发修行的僧人居住,而外人不敢妄近。每当日出时房梁一片扶光之色,燕兰君便开始修葺栅栏。他说太阳从扶桑树下升起,扶桑一词充满光明希望之意,是个好名字。 被唤作扶桑的那个小孩,眼底乌青性格阴鸷,双手插着裤兜不当回事。他走在路上乱踢石子,故意把燕兰君养好的茶花弄坏,就是因为燕兰君不准他出去玩。 收拾干净的花草被弄得乱七八糟,实在可惜。燕兰君无视小孩的报复行为,倒是扶桑先忍不住,冲上来堵住他,“我要出去。” 扶桑压着燕兰君的手,仰起小脸大有一种“你不答应我就拆了这里”之意,燕兰君没法当作看不见,毕竟他是真的做过。 “不让你出去是因为没有同龄人想和你玩,大家都躲着,你最好也待在这里。” “凭什么啊?” “桑桑,你哪是在和他们玩,你是在玩他们。” “那是他们菜!我都没怎么用劲呢!” 燕兰君摸摸扶桑的脑袋,他的温柔从来都捂不热这孩子的心,次数多了后就显得没脾气一样,不好说是不是在故意纵容。 “你先回去吃饭,待会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扶桑哼了一声,一脚踢翻燕兰君刚刚修好的栅栏,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过他朝着茶花寺的方向,总归还是听进了燕兰君的话。 其实修葺栅栏这事怎么都做不完,燕兰君捡起地上的工具,觉得今天又有的忙了。 方圆百里的人都知晓,茶花寺有魔童降世,小小年纪便无恶不作,偷鸡捉弄人的花样层出不穷,不少人在他这吃尽了苦头,又实在没有办法,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燕兰君不让扶桑出去,从源头上遏止,日子似乎也平静了些。但某日不知是触碰了什么逆鳞,大家齐齐找上门,一定要他制伏魔童,平息众怒,否则天地难容。 栅栏前围了好多人,举着火把的,抄着菜刀的,如果今晚不处置扶桑,他们就要闯进去拼命。燕兰君不是没经历过,好言好语劝大家冷静下来。 “大师,你可知此子顽劣皆由你一手造成,将来他若杀人,你该如何自处?” 这些话燕兰君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他没有教养好扶桑,本就是他的错,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我相信扶桑。” 相信他会悔改,绝不会做出伤天害人的事,可这番言论他自己信吗? ——“我会好好管教。” 没有人能教好扶桑,他们说得对,燕兰君也亲眼目睹,这孩子就是天生的魔童。 ——“我会杀了他。” 这是燕兰君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他不忍无辜之人受到迫害,或是再看见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变得憔悴,回过神后,他让大家先回去。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呢?明天?后天?还是下一个受害者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 好像无论怎么选,结局都是一样的,他要一直修葺栅栏,一直面对愤怒的群众,反省与纠正并不会让事情变好,旧的寺庙被烧掉了,新的茶花寺马上就建起来了。所以到了最后,他总是逃避。 “玉茗君,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竹林越来越红了,燕兰君拂袖转身,不顾众人苦苦哀求,他走得很决绝。 “你和扶桑沆瀣一气,你会遭到报应的!” 那座栅栏隔开了两边,有人在骂,有人在求,不绝于耳。燕兰君在竹叶的遮掩下渐行渐远,他走过的路里藏着数不清的死尸,生与死不存在区别,日子一长,他也从害怕变成了麻木。 天地难容、天地难容。 若他有错,那便让天收了他去吧。 茶花寺不会再有茶花盛开,后山池塘也早已干涸,当鲜血染透最后一根竹子时,燕兰君问扶桑,什么时候才能破局。 扶桑拽着一张逼脸,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不高兴,他能随手把人打出二里地,而他的回答,燕兰君确实不是第一次听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不懂吧和尚?” 扶桑说完又笑,露出的尖牙阴恻恻的。燕兰君还在桌前临帖,这是和尚每日必做的事儿,练字时有竹林陪伴,倒也雅致。只不过扶桑经常捣乱,折断了好多笔,且两人都闹得这么难堪了,他还能静心坐着,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淡然。 扶桑去看窗外的紫竹林,那些烂泥全是他的尸体,可以见得,燕兰君在一遍遍轮回中杀了他多少次,直到地血色深深浸透竹林,还挺漂亮。 可是,燕兰君就没有对他好过吗? 扶桑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手指陷入遥远的回想。起码有一世,燕兰君让大家知道魔童也能被感化,但为何还是失败了,那一天的围剿场面可不比现在差。 “即便我不伤人,他们也想要我死。找个罪名对付我,我的错就是天生不祥。”扶桑竟指责燕兰君觉醒得太早,无数次互相折磨后,他的观念依旧不变,“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那就都杀了。” 土地有魂,草木也有魂。如果善待它,扶桑就以开花的方式显灵;使用它却不拜它,扶桑自然要加以惩戒,更何况还是主动伤害它的人。扶桑替天行道,又有什么错呢? “不过你那会对我真好啊,让我在死前,还能想着山上的花开了没有……” 对他们而言,杀死那个叫扶桑的魔童也是正道,尽管那时的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燕兰君经历了太多循环,疯过哭过更狼狈过,他终于明白,他和扶桑只能是仇人,甚至在后来对扶桑的好,也是因为某一次的遗憾罢了。 燕兰君应该要明白,他惦记的从来都是那段时光,就算是扶桑本人也不行。 但在这一次,他问了与前面不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人性本恶的真理,用数年时间频繁证明天命如此,恕燕兰君愚笨,实在不能明白这个诡辩,他只知道,当求证的次数多了,却还是相同的结局,那么整件事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是在和扶桑斗,是天要亡我。 命里有官,书不用翻,而他的命不好,所以偏偏是他。 麻绳专挑细处断也并非厄运只会找上苦命人,是苦命的人承担代价的风险能力太低,燕兰君一直在失去,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笔尖墨汁无端弄脏了白纸,扶桑的目光落在那点污迹上,心中沉闷也越来越深,有些迟缓地说:“和尚,你听过文章憎命的说法吗?” 好文章会妨碍命运,燕兰君是人中翘楚,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就算是凡人飞升,也要历劫呢,他在顺境里是写不出好文章的。 燕兰君怔了一怔,记忆里扶桑从没说过这些话,以至于在第一时间,他没有“经验”该怎么作答。 说到底,他能让扶桑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也是用从前的许多次失败换来的。 扶桑这个人一点就炸,可现在燕兰君不想再看他脸色了,无需斟酌言辞果然很轻松: “哪有人渡劫是无穷无尽的,我赢不了你,也认下你说的所有命数,你可以走了。” 哀莫大于心死,终日看着茶花寺赤地千里,紫竹林白骨遍野,应是宁作飞灰灭,也不愿变为尘浮的,可燕兰君对世界的认知和所修境界早已从固有的思维中崩塌、抽离,他精神毁灭,身体的死亡竟成了次要。 如果这是扶桑对他的惩罚,想看心怀天下的和尚杀人成瘾,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难道就不能饶过他吗? 以天道论之,扶桑生来作恶,而燕兰君未能坚守自我,他们都该死。 扶桑逼燕兰君承认,凡人之躯不能和天、和命运抗衡。扶桑如此,燕兰君更是如此,当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终日清醒地重复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时,这就是天地不仁局。 可是,匹夫之怒,亦可血溅五步。 燕兰君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扶桑没有回答偏偏是他的问题,好在,燕兰君也不在意了。 他匆匆落笔,是控诉,是绝望,天要亡我又有何不可,万物苟且而活罢了。他到死都不会承认扶桑的诡辩,可他深陷其中,不能独善其身。想要破局,先破他自己再说。 得道之人超脱于尘世种种劫难后,飘然远去,无影无踪,这是最好的结局,却不是燕兰君的。 他赢不了扶桑,日夜搓磨早已耗尽他最后一点道义,百年之后人心是否恒久非他所料,只知绚烂一世,也不过幻梦一场,当他全部落笔完,他要世间再无他。 天地不仁局啊。 第225章 风暴 确信晏君就是燕兰君后,秦昭落看着这尊无头神像,站在后来者的角度上,一瞬间,所有过往尽收眼底。 他同样也想起了燕兰君说的假故事,或许在某一次的重复中,这个故事真的发生过。秦昭落低头沉思,有雁城锦华峰的记忆之旅、琴瑟剑的回应,也有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今日误闯长生殿,方知燕兰君这个人——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命途就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了一起。 燕兰君确实是琴瑟的第一任主人。 可那是百年前的人啊。 秦昭落的手在抖,却并非因为惊骇。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更有大智慧,这是突然悟了自在来去后的明朗,观天之道都说不清的。 “你…你笑什么?”明芃就说秦昭落很吓人吧,对着一尊无头神像还能笑得出声,这不赶紧拉着宋扶龄走远些。 秦昭落耸肩,眼里好似看遍浮华,清亮又悠然。尽管他的行为确实有点傻,但释然后很是轻松,也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因为我受到了一位遗忘之神的加护。” “嗯??” 遗忘之神?加护?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不很晦气吗?明芃到底是跟不上他的思维,他在指那尊神像? 明芃自身不曾经历过,所以她很难参悟,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种微妙的联系,就像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师父非常厉害,徐景梧选他那是应该的。 秦昭落朝着神像深深地行礼,其实他和明芃想到一块去了,既羡慕又折服,但更多的心思,他也没准备好。燕兰君昨夜问他是否要继续跟着他们走,他何必总与人比较,自卑没有的东西,他一点都不差,而且,运气还特别好。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嘛。 所有人都是从神明信物上与前主人共鸣的,只有秦昭落,他在这一刻决定要为燕兰君和自己正名,也唯有他,才能做到。 初云号闯入这虚空之境,源自冥冥中的注定。无字地图指出下一个地方属于明若清,秦昭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他,甚至看不见信物的半点影子,但他想,他应该准备好了。 如梦如幻的花影推开长生殿大门,覆盖在人木林的雾气已经悄然散去,通往外面的路很长很长,秦昭落在看,另外两人也在看。 如果宋扶龄没有煞风景地说:“啊?怎么像通往天堂的路啊?” 那这场面还挺好看的。 明芃颇为赞同地点头,她就说哪里怪怪的,宋扶龄真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凑过来与她搭话:“晚秋,咱们业满劫脱了。” 这下倒是秦昭落胆子最大:“肯定没事,我们走吧。” “哦哦。” “好嘞。” 秦昭落这一走,就不决定回头看了。明芃和宋扶龄纯属是心大,仓促地来糊涂地走,本来就没什么寄托情怀,也就不留这个心再回头看几眼。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长生殿似乎潜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它静悄悄地,卷灭了墙上的烛台。 没有迷雾障眼,提前离开的人居然很快就找到了停在外面的船,不出几息,后面的三位少年也自个出来了,顺利得不可思议,哪里还有想拿地图回长生殿的念头。 一直修船的尉弘毅恐怕不知道大家出去了一趟,反正对他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初云号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再次启航,而且罗盘也恢复正常了。 既然如此,那众人更不用再犯这个险,回长生殿是想确认神像的身份,但秦昭落言明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尉弘毅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掌舵时偷偷听他们讨论: “这地图也是信物?别太好笑,就拿这个拍死凶神啊?” “神像损坏是玉茗君自己干的?” “小秦,我们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叽叽喳喳不绝于耳,秦昭落被“三清观”包围,继退学后再次体验到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一时回都回不过来。 秦昭落伸出双手压下:“慢点慢点,我一个个解释……” 后面的话姜云清没再听了,秦昭落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这孩子能走出自己的路,高兴的同时又担心,因为燕兰君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除了这个,他越过众人去看船室,南初七留在船上没走,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 是有点奇怪了,初云号突然少了最重要的人物,大家竟都没关心过。 况且凭南初七的性子,肯定要夸张地迎接他们回来的。 连姜云清自个也糊涂了一回,确信南初七是真的不在,有过河仙镇“失踪”的前例,他提步朝船尾望楼里走去。 砰—— 沉重又疾速的一声巨响惊呆众人,坐着的与站着的全部跌倒,都是眼冒金星一圈绕一圈。姜云清吃了脑袋的疼,勉强扶着阑干站起来,孰知,初云号猛地往一边倾倒,方知刚才那声动静是船身撞上了山体,尉弘毅也在喊:“你们快抓稳!船要坠落了!” 比起海上风暴,更严重的是他们在空中飞行,其他人纵使没反应过来,也能在之后御剑逃生,尉弘毅却是不愿放弃他的心血,卯足了劲扭转失控的船舵。船头几乎是擦着山体而过,发出更刺耳的动静,他知道船舷右侧的翅形机甲肯定都断了! 初云号被迫改变航道,行驶得很不平稳,尉弘毅为破除艰险,一鼓作气挤进厚重的乌云。这里夹杂着几道惊天响雷,没来由的暴雨忽至,噼里啪啦一并砸上甲板。大家如脱缰的野马来回翻腾,光是桅杆就有三人抱团,可如此架势,总觉得杆体也会断,至于旁的人,都自求多福,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先撑过这轮风暴再说。 姜云清眼疾手快,直接拦下跌过来的明芃,雾林里来不及阻止,这回总算保住了她的狗命。 云海像巨浪一般,混着狂风暴雨朝初云号袭来,所以根本不确定尉弘毅能否扭转乾坤,或是还不等他们逃走就要坠落。明芃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搂着师父的腰身哭喊:“完了完了!我们真的要死了!” 其实龙眼也很恐怖,但至少循序渐进,让明芃有个心理准备,这次突然撞上山,还有混乱的天气作势,她觉得要死也是应该的。 “别哭,别哭。”姜云清的声音遁入风中,怕明芃听不见,他连说了几次,起码阑干稳固,只要抓紧就不会摔下去。接着,他从明芃的小包里摸出逆魂鞭,居然觉得这副场面像极了玉雪城的逐疫之风,他又要靠逆魂的身子骨了。 不知道南初七去了哪里,现在师徒俩齐齐挂在阑干上,被风雨挤压得难以转身,若初云号再度倾斜,第一个坠落的就是他们。 这船是必须得找个地方停靠的。 其他人的处境不比他们好,不止白帆嗬嗬作响,卷得桅杆摇摇欲坠,紧接着,一道青雷重击船身,险些烧毁三花庭的莲纹旗帜。门徽意义重大,虽有惊无险,旗面繁文尚在,但旗杆还是因难熔断了。陈墨玉冒着栽下船的危险,或者是经历过玉雪城的逐疫之风,她根本没怎么害怕,当即攀上缰绳截取旗幅,好在只是沾了点灰,塞进衣服里就是。可她自个在半空中足足甩了几大圈,害得一直抱着桅杆的同伴心惊胆战,不是被雷劈死也要被她踹死啊。 “你们都快闪开——”缰绳吊着陈墨玉在巨帆与暴雨中肆意旋转,有狂风推动哪里能控制速度,她离甲板越来越远,因此乌云闪电近在咫尺,简直比龙眼滑水道还要刺激。 “姐姐!”陈雪寻和其他人躲进了船室,暂时是安全的。她见陈墨玉单薄的身子在风暴中心颠倒,急得要冲上去,却被宋扶龄拽着往回走:“别,你别做傻事。” 至少陈墨玉还有条绳子,陈雪寻就这样冒然上前肯定会被风掀下船,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明若清身上。 明若清几次都抓不到陈墨玉,付清乐也在努力扯绳子,没让他们都甩出去,可要是再不想办法,真的要跟着初云号一同坠亡了! “停船啊!停船!”付清乐这话是冲着尉弘毅喊的。其实他们强调过很多遍了,首桅早在第一轮撞山中崩塌,而望楼的尾桅摇摇欲坠,躲得过障碍躲不过天灾。如今竟只剩下最庞大的主帆还在,但到底走不了多远。尉弘毅应该尽早让船停靠,或者直接弃船。 明若清会意,在雨中扯着嗓子喊:“我们得马上离开!尉迟你听明白了吗!” 一切事物都被混沌的云海包裹着,自初云号闯进去后就失控得厉害,绞关处的绳子越来越紧,已经到了尉弘毅难以扭动的程度,但还不够。他青筋暴起,奋力压着船舵改变航行,试图冲出这险象之地,何况,不到最后一刻,谁说得清结局。 他不是没听见同伴的提醒,同样的,他也明确表示,非宗主命令他绝不弃船。 头顶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应,是陈墨玉好不容易突破雷声才能让他们听见:“这是三花庭的船!我们不会走的!” 陈雪寻从船室里探出脑袋,赶紧附和:“三花庭的人绝不退缩。” 尉弘毅呕心沥血制造初云号,他不甘心它的命运毁在第一次,必拼尽全力护它和船上所有人渡过难关,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也只听南初七的话。 对其他人来说,遭遇无妄之灾当然要尽早抽身,但要让他们抛下三花庭的人先走,也是不愿意做的。 算了,又不是没经历过,再难的处境他们都一同面对了,还怕这一回吗? 雷雨砸在每一个人的肌肤上,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偏生要从源头击垮他们。可正是这样的绝境,才重新燃起了众人的斗志。 这时,姜云清袖中的纸人挣脱束缚,一股脑被风吸走,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相继落入船外掀起的漩涡里。明明速度很快,但它们都静止在空中,与所有事物都割裂开来,就像是一个人临死前的最终幻想。 随着龙卷风越升越高,姜云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他来不及捕捉到的。 而他的纸人们给了他回答。 奇怪。 第226章 发明付清乐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事实证明,觉得奇怪的不止姜云清。 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是因为船上暗藏着太多他们意想不到的东西了,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这里会有龙眼的活尸。 若只是极端的天气也就罢了,他们现在要与突然降临的怪物搏斗,颇有种死期将至的感觉。 雨水逐渐没过小腿,头顶桅杆岌岌可危,冒着随时被刮下船的危险,他们只能先分头行动。 姜云清甩出长鞭,明芃亦跟着他,然而华鲸剑的海浪声逊色于风暴,就像是渺小的人在高山面前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越来越多的活尸随着雨点砸向甲板,汹涌黑潮架住了整片天,恐惧与死亡深深笼罩在初云号之上。 师徒俩早已不记得站在自己身侧的是朋友还是敌人,手上、身上沾满了鲜血,雷雨永不停歇,导致更多的邪灵涌入,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雨水自头顶冲刷下来,模糊了他们的视线,陈墨玉任由大雨洗过肮脏的面孔,然后再也不起。 白帆被火舌侵蚀,于夜雨中有股惊心动魄的美感,其间望楼的尾桅一朝烧成炭灰,终于轰然倒塌,迸射出的碎渣令人心惊。 偏偏时乖运蹇,是个人都得崩溃。 船上正进行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所到之处皆有刀剑相撞之声,只是遇此恶况,反倒激起了一股子绝处逢生的志气,活着的人拼死抵抗,生生用血肉厮杀出一条路。 这样的动静引出了南初七和胡羊,他每次睁眼闭眼,梦境就会挤入脑海,最害怕的东西终于变成了现实,但隐秘中仍然安慰自己是假象。 他不能面对同伴的死亡,更无法去想剩下的人该怎么活下去。 他收回搭在胡羊手上的手,嘴唇嗫嚅着,不敢相信躺在那里的是陈墨玉,就连胡羊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是“错了”还是“完了”。下一息,他冒着大雨冲了出去。 “哎!你的伤!” 那个死而复生的钱芙,他真的在这里看见了。 应该是说,没有一个人能忽视—— 尉弘毅想要带着初云号逃离云海,闪雷在耳畔震慑,照亮了他几乎充血的双眼,也蒙蔽了他看清事物的能力,全然不知危险就在身后。“等等!”明若清已经离他很近了,仍觉不够她便猛地扑上前,却在最后一刻和他同时被雷光炸开。 众人惊骇不已,因为尉弘毅从空中极速坠落,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南初七摔倒在地,回头一看,钱芙如鬼魅般骤然降临,她的笑声穿透了雨水,竟是如此刺耳,而由她带来的灾难,又岂止是一场腥风血雨? 云浪顶端穿梭着数不尽的无发死尸,甚至冲上破烂的船头,猛地抓住了明若清的脚腕,想要把她拽入云海。 场上唯一的掌舵者遇险,初云号瞬间失去控制,便一路横冲直撞,极有四分五裂之势。明若清还没从尉弘毅的牺牲中回神,她自己大半边身子也落在船外,处境岌岌可危,可偏偏无人能够帮她。 完了,他们都要完了。 指尖深深陷进木板,不知是因为疼得还是恨得,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同时手掌卸了劲,似乎又往下滑了几分。 也就是这时,琴瑟金光乍现,一道金阵迅速向上空合拢,绚丽的光辉在漫天长夜中尤外显眼,黑气与雷雨皆被屏蔽在外,是秦昭落不愿放弃,放手一搏后,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明若清听见他在喊自己,秦昭落人生中第一次挥出琴瑟剑灵,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他半跪于地,逐渐支撑不住用心血铸成的金阵,那些东西太多了,他闭眼咬着牙喊:“我们不能——” 穿过钱芙的笑声,这声来自绝境的呐喊直抵众人心脏。 就像尉弘毅对初云号一样,明若清也绝不会让他的第一次变成最后一次。 明若清彻底拼了,在钱芙手里抢船舵,使出全劲让初云号往同一方向逆转,船身陡然一震,狠狠撞开那些图谋不轨的舟幽灵。哪怕掌心都是血,面临着邪灵的撕咬,她却感知不到疼痛,无尽的愤怒让她只想要这些东西死。 视线一转,初云号的剧烈颠簸影响了所有人,白帆尚在燃烧,仿佛来自烈火地狱的恶灵军拉开长弓,数道狼烟破空声起。不消半刻,天空的一角显露出微红,形成的箭雨扑面而来,倏倏齐发,他们无可回避。 这一阵交锋,宋扶龄和陈雪寻相继倒地,然而箭雨却不肯停歇。如此惨烈的亡损,付清乐一退再退,终于在颠簸过后,羽箭刺穿了他的胸膛。 嗡鸣声未消,他低头看向颤抖的箭尾,只觉眼前一片昏黑,有些许的震惊,同时身体越发软弱,在摔倒前就被姜云清接住。 “付清乐!” 明芃在喊,目睹全过程的南初七也在喊,胡羊紧随其后,惊慌失色。可是,这般情形下根本没有时间去悲痛,去认清即将全军覆没的事实,他们再经不起任何一位的牺牲,而自己又能活多久呢。 付清乐混沌中依稀能听到大家在喊自己的名字,姜云清扶着他缓缓跪地,鲜血一并融进雨水,在身下泛散开来。生命的流逝让他觉得很无力,呼吸微弱而艰难,伸手探去,堪堪摸到了眼前的一片衣角。 这一刻太像两年前的画面了,南初七腿软,身子更软,跌跌撞撞地闯入付清乐的视线,到最后几步完全靠爬,有些迟缓地接住付清乐松开的手。 明芃绝望不已,华鲸剑灵吞没她的呜咽,任泪模糊了血雨,越散越深。这条用命拼来的路,终究到此为止了。 南初七忍住酸涩,不敢太用力,也怕抓不稳付清乐,动作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轻颤:“你别吓我啊,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付清乐抬起染血的手指,那把名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回旋镖终于扎他身上来了,他就知道做人不该乱说话。 角斗场他都能硬生生撑过四个时辰,可命运弄人,唯独没有现在严重。姜云清也不好受,泪珠滴落在手上才发现。付清乐抬头看了一会,然后再看两眼红红的南初七,想笑话他们都在为自己哭。 但是,他苦涩地撇撇嘴,没能说出口。 “你还没有当上金阙阁宗主,比自己的师尊活得更久;你总说你一定要拿第一,把我比下去。这些事你都没有完成,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虽然平时互相拆台斗嘴,但是都这个时候了,南初七真的不愿看见朋友在他眼前离去,第一次哭得十分凄惨。他焦急又绝望,就如两年前抓住钱芙一样,这次躺在地上的人换成了付清乐,他尽量弯下腰,姜云清没能挡住的雨水,他都替付清乐挡住了。 付清乐知道的,他都知道。比起死亡,他更在意以后不能和大家见面,不能和他们没心没肺地玩闹了……他真舍不得。不止南初七动容,一旁的明芃像死了亲爹一般嚎啕大哭,而姜云清和胡羊在大雨中默哀。作为船上仅剩的幸存者,他们都看不见一点希望了。 他眉心微动,往日画面一幕幕浮现,让他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虚弱又坚强地握紧南初七的手,仿佛在回应刚才的话:“……莫逆之交,不敢相忘。南初七你是我坠好的好朋友。” 明芃绷不住了:“呜呜呜呜呜呜呜义父你不要走啊义父……” 姜云清抬手轻拍南初七的肩,南初七连连抹泪,付清乐都在说遗言了,还能怎么骗自己呢?他从无声到有声,嘴角好似尝到了咸苦,被迫认清眼前人回不来的事实,这就是付清乐的最后一程。 “有多好?” “比宋知旋还要好,我们俩天下第一要好!”付清乐竖起拇指,就着他的手碰了碰胸口。可能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全在将死的自己身上,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南初七的胸膛也插了把刀。 付清乐想笑来着,但是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他不死一死真的说不过去。 于是他接着刚才继续煽情:“我所求不多,朋友,你帮我给傅绾一带句话……” 南初七怔然。 主要是他在脑中拼命思索,发现不认识这位是谁。 “付?你表姐?” “不是,不是。”付清乐使劲咽下血,轻飘飘说着,“离中教的千金大小姐。” 好家伙,居然不是他师尊,也不是金阙阁任何一个人。 而是当初在陈仓围堵他,还说要告诉爷爷的傅绾一。 明芃忍不住皱眉,什么情况,她错过了什么东西? 不过,能在临死前想到的人,必然是十分重要的。 南初七重新变得严肃,“好,我答应你,你想说什么?” 付清乐含情脉脉道:“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有点遗憾。所以、所以你别让我把这遗憾带走。” 南初七吸了吸鼻子,“你说吧。” 付清乐边吐血边说:“帮我带句话给她……” 南初七还以为耳朵进砖头了,这句话怎么感觉听过两遍? “告诉傅绾一,我,我其实……” 南初七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其实什么?” “我其实睡过她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付清乐在一声声大笑中突然撤了手,脑袋一歪,没气了。 南初七:“?” 众人:“?” 第227章 第三位凶神 付清乐的话比头顶惊雷还要强烈,众人的沉默也震耳欲聋。 说真的,付清乐做到死了都能让人念念不忘。 光这一句话,不知秒杀了多少。 “她哥哥太漂亮了,我好喜欢。” 付清乐闭眼咽气没多久,又挣扎着起身,快到没给人反应的机会,都还沉浸在他的牺牲和那句遗言里。 接着,他从衣服里掏出那块硬成板砖的馒头,秘境里和天裕一起做的面团,隔了这么久居然派上了用场。要不是有它挡箭,这会付清乐已经走过奈何桥了。 虽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不浅,付清乐还是觉得疼。 当然,大难不死的祝福也要送到。 南初七赏了他一巴掌。 人生完整了。 忽略付清乐的恶趣味,南初七的情况才更严重。从出场到现在,他一直顶着匕首示人,胸前鲜红的血肉已经结痂,因为淋了雨,转过来时还在吧嗒地流。 几人的视线在匕首和南初七的脸上来回移动,都没搞明白这飞来横祸,吃惊居然大过于担心。毕竟刚刚经历了付清乐这一遭,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事吗?但是南初七不等任何一个人开口,用手指沾了点胸前未干透的血,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举起来与姜云清展示,也是炫耀:“现在我也可以为哥哥手写血书了。” 姜云清啊了一声。 南初七云淡风轻,微微挑起发白的唇,一句话打消姜云清的冲动——貌似,比起被谁捅了一刀,脑子方面更值得关注。 他是伤了身,又不是伤了脑袋。 胡羊实在看不下去,扯了衣服弯腰凑近他们,说是好消息又不是,就这样子能有好的吗? “比干知人心你们懂吧?只要我们不提他会死,他就不会死。” 明芃:“晚秋,还能这样?” 自钱永善那一刀后,南初七为了苟命,也有只捅他不捅钱芙的怨念,肾上腺素飙升,潜意识骗他现在是无敌的。 大夫直呼奇迹,阎王直呼豪气。 所以胡羊说,只要他们不触发关键词,南初七就会一直没事。 比干都是听到“空心菜”才想起自己的心被挖了呢,南初七插着匕首又怎么了。 姜云清和明芃对视,大大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 轰隆—— 初云号的余震未停,明若清和钱芙抢船,秦昭落也在阻拦更多的邪灵涌入,他们岂能忘记正事。付清乐顶着鲜红的巴掌印,一把折断插在馒头上的利箭,不用他说,再不麻利点假死就成真死了。 过程已记不太清,走廊里、船室里,遍地洒满残肢鲜血,头顶金阵明显有了裂痕,秦昭落没法一直强撑。南初七拖着伤腿爬上桅杆的最高点,长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同时闪电从身后窜过,瞬间照亮了底下可怖的情景。 他用气带动自己的右手,掌中即刻化出一把青弓,便是霞明玉映,光华夺目。本该虚无的弓弦已经显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明芃貌似听到了动静,仓促中抬头,才知南初七朝着她拉弓,神色冷厉到令人望而生畏。 南初七将水芸开到最满,铮铮之声破空而起,几乎是与明芃擦脸而过,一箭射穿了她身后的几只幽灵。 可是方才的情形,那箭分明就是对准自己的。 他想杀了她。 为什么? 明芃握着华鲸的手在抖,久久没能回过神,捂着嘴惊恐不已。南初七却视若无睹,冷漠地收好了水芸。 这时有恶鬼正顺着梯子爬来,企图抓住他的衣角。 那抹莲纹,应当是它们最后所见的东西。 右脚负伤让他处于劣势,他没法逃。 于是借力而跃,翻身踩上梯子,整个人带着梯子狠狠扑向另一根桅杆。那爬了一半的恶鬼只能放手,可脚才刚刚落地,就踩中了事先布下的陷阱。同时,南初七迅速抓过绳索跳下,把恶鬼吊在空中,不得动弹。 南初七单手拽着绳子,活动了一番发酸的手腕后,他朝恶鬼脸部狠狠来了一拳。 但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简单。 比如这只被缚住的恶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南初七还以为自己把它打肿了。 这下可好,对方比他更重了。 突然想起绳子的另一头也还系在手上呢。 南初七抬起脑袋,哦豁了一声:“完了。” 双脚瞬间离地,情急之下,南初七一把搂住姜云清,企图用来平衡绳索两端的重量。 结果他们两个一起蹿上了天。 往好处想,绳子升到一半确实平衡了,不过恶鬼下不去,他们也卡在中间走不了。 两人弹得太高,初云号已经卷入飓风中心,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根绳子,更别说其他人,或胡乱挣扎,或陷入昏迷,总之,现在没有人能够反抗独自留在风外的钱芙。 她的力量过于强大,从不见她真正出手,可这一切,也确实是由她造成的。 姜云清正思忖着,猝然与南初七迎面撞上,他终于明白,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是气味。 直到明若清也被暴风雨扯走,初云号彻底归于钱芙掌控了。 一声巨响过后,船身再度撞毁,金阵即将破碎,根本没办法承受这般威力。离它最近的秦昭落深受其影响,一口血喷出好远,同明若清一起狼狈地滚下台阶。他想说话,明若清压着他,他动不了,也无法开口,只能徒劳地,用手指在甲板上划过一道道凄惨的血痕。 雨水洗涤了二人身上的污迹,却不能冲刷掉底下的红血,秦昭落就像一条被铁链拴住的鱼,刺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疼。等了半晌,明若清始终没有动静,是死了还是重伤,秦昭落都不敢想,他只能强迫自己忽视钱芙的笑声,硬生生从明若清身下爬出,卸了力般仰躺着,唯一张嘴半开半合,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 全身上下都凉透了,似乎还不够让他清醒。 脑子一团浆糊,浑浑噩噩的,看不见雨,也看不见四周涌动的黑云。 很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可雨滴砸在身上刺麻的感觉十分真实。 他用雨水淡化口中的血腥,和很多时候一样,他选择摆烂到底,心又累又乱,不如给个痛快,也好比现在的全军覆没要强。 秦昭落兴味索然地咂巴咂巴了嘴,突然发现根本没啥味道。 是啊,这雨下得太大,腥气只会更加浓烈。 ……没有气味。 秦昭落睁开眼睛,他从锦华峰想到长生殿,再想到燕兰君的话,试图能够因此找到一些隐秘的破绽,他打心底就觉得,船上发生的一切都错了。 燕兰君一遍遍经历扶桑的考验不得成功,能够中途觉醒已是幸事,在灭天灭敌中,他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秦昭落闻不到气味,一颗异样的种子落进心口,他痴痴地笑着,如果没有希望,他就自创希望;如果找不到缺口,他就破了这个世道。 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以他赌一把。 说来也奇,席卷在他周身的气流似乎慢了下来。 琴瑟光芒愈发虚弱,他翻过身往前爬了几步,差一点就能抓到。这时钱芙的鞋子闯入眼帘,溅起的水花阻止他前行,可他已经不在乎了,撑着身子拾起了琴瑟。 “只剩你了,准备好迎接你的死期了吗?” 秦昭落出奇的安静,他盘腿坐着,默默拂去剑身的水渍,是挑衅亦是等待。当下连雨势都渐小,船上真的只有他们二人了,彼此相望,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判决。 钱芙的笑声很有蛊惑力,在她拿起明若清的剑时,秦昭落却放下琴瑟,双手相扣于丹田前。这是燕兰君的动作。 “你隐瞒得很好,但瞒不住它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空洞。”秦昭落突然开口。自他打坐起,温热的气流就从灵台涌向四肢百骸,原来悟性的感觉是这般爽快,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钱芙了。“你用疼痛和恐惧蒙蔽了一个人对一件事情最基本的判断力。这个世界,不该是我所看到的模样。” 秦昭落双手虚合作禅定印,神情淡然得仿佛将一切世俗杂念都隔于心门之外,他说:“无论你是谁,我都等着你自己揭露你真正的身份。” 剑气就在眼前,但秦昭落并未睁眼,他笃定般的轻声道:“你伤不了我——” 话音刚落,曜仙竟从他的身体直直穿过,毫发无损。与此同时,周身昏暗的世界瞬间消失,困住他们的,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梦境。 如此坦然的神色,饶是钱芙也不得不对他叹服。 “昆仑虚少主,果然名不虚传。” 钱芙丢了剑,露出阴森的尖牙,同秦昭落一般,她转手上下开掌,再交错勾住小拇指,微翘食指,用掌心正对秦昭落。 这是降魔的手势。 秦昭落抬眼,站在他面前的,已不是钱芙,而是扶桑。 他的目光落在扶桑展开的手上。 天生六指,非佛即魔。 扶桑生来残疾,他的噩梦也从这里开始。 而属于他们的厄运,仅仅是上了船后才发生的吗? “南初七的伤腿。”秦昭落因此确信,大家根本就没有离开河仙镇,以至于后来的雾林、长生殿,所见所闻都是真实发生,可全部汇聚在一起,就成了巨大的谎言。 “不。” 接下来,扶桑说了一句令秦昭落头皮发麻的话—— “渝州假形。” 扶桑没有改变他们的记忆,他只是让所有事情从头来过了几十遍,甚至几百遍而已。 沉溺在由他主宰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第二位清醒者,该说庆幸吗?还是他故意为之。那么鬼街不断轮回的出殡队伍,算不算也是他的杰作。 或者,仙谈会上无法预料、救了秦昭落的那场火。 这是件特别无力而且可悲的事,因为秦昭落能够走到现在,或许已经经历过无数次重来了。 他不信。 如果扶桑用这一句话就否认了所有人的努力,那他们才是真的输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完成燕兰君都做不到的事!”本该明朗的天空再次狂乱,扶桑展臂而立,风声四起,活像海浪的波澜忽然直驰,每一声每一息都是扶桑对他的警示与威胁,在天地间化为暗色狂潮,挥舞着无形的巨手,彻底淹没了秦昭落。 一时之间,所有声音都不再。 第228章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周围是近乎虚无的黑暗,秦昭落拼命稳住身形,才不至于刚进来就被狂潮掠倒。在这里,连抬脚都很困难,他看不见扶桑,却看见一点光亮徐徐升起,如丝绸般向后延伸。它们在空中交织、碰撞,就像无数时间的碎片,记录着过往的繁华与衰败,铺天盖地的,每一片都落在了秦昭落的心尖上。 他就站在江河入海的风潮处,历史的洪流再一次激起浪花,任其收放自如源远流长,能不能接、怎么接,都令他情绪高涨。 这些画面,全是燕兰君的曾经。 秦昭落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都在这里一一呈现了。 有寺外火光漫天,围剿扶桑斩去手指;也有燕兰君为朋友立下又一座坟冢,竹林孤寂再无人陪他;更有炎炎赤日烧裂了整片土地,活人鲜血溅射山茶花,彻夜声声不休。 原来扶桑与燕兰君的较量从未停止过,也不会有其他更好的结局,无论如何都要一次次重来。旁人都说扶桑暴虐,燕兰君却觉得他生来脆弱,所以经不起一点打击。他排解不了这些东西带来的烦躁与戾气,转头就发泄在更弱小的人身上。 攻击的表象,是为了掩盖他的不安和自卑。 可竹林下的尸体多到埋都埋不住,除了害怕便只剩下麻木。 还有燕兰君独守茶花寺,惟愿世间平安无事,扶桑就杀光满城百姓,丢下一句“此间从此再无乱事”。 燕兰君拂袖而去,扶桑拱手失落,却见林外烟火依旧,身上衣物干净如洗,燕兰君回他:“我言无事便无事。” 两人的轮回只有这一次,无是无非,无善无恶,而为数不多的和平共处竟成了最后一点烂漫,每当燕兰君练字,扶桑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开始对扶桑好,但也仅此而已。 人会一直活在自己的观念里,燕兰君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和扶桑这种人是纠缠不清的。 他不需要答话,不需要反驳与纠正,任由扶桑如何颠覆,他都表示尊重。 尽管在扶桑看来,他这是已经认输了。 最终以死,得偿所愿。 可燕兰君真的死了后,甚至世间都再不会有他的名字,扶桑又开始坐在竹林间哭。 秦昭落从头至尾全部看完,不曾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认识燕兰君,他觉得悲凉无力,但转念一想与燕兰君的相处,难怪能够一脸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抱怨,不是有病听不懂,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尽管如此,秦昭落还是感到愧疚,他想燕兰君的心里肯定很苦吧。 夏虫不可语冰,连燕兰君都摆脱不了扶桑,他又如何打破扶桑的僵局呢。 扶桑故意让秦昭落看完这些记忆碎片,炫耀燕兰君在他手上无能为力,清醒时的折磨比行尸走肉更为残忍,他想看看秦昭落到底怎么跳出这个圈子。 他说,他只给秦昭落一次改变的机会。 一次机会,天大的笑话。 如果可以,燕兰君何必经历这些轮回,秦昭落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所以扶桑给他的这个机会,注定了他会输。 更多的记忆扑面涌来,十几年如一日呼啸而过,在冗长的隧道里肆意编织着狂乱与不安,似无数细小的利刃切割开罡风,那是岁月流逝的痕迹,是与天命抗争的见证。 秦昭落仅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是选择自己的命运,还是救燕兰君于苦难。 因为他往后走,看见的是更多人的过往。 扶桑太会拿捏他的内心了,只要他走进去,他就可以阻止母亲前往锦华峰,也可以改变舅舅火烧十二楼的命运,桩桩件件,全是他的遗憾。 人都是有私心的,几乎是出于本能,秦昭落想要他娘活着回来。 他在灵镜里看过无数遍,怎么会不想阻止这一切,现在机会就摆在他面前,扶桑也说:“燕兰君什么都做过了,你又如何改变他的命?可你自己不一样啊,你把她带出来,她就能活着。” 秦昭落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什么话,拒绝不了扶桑的诱惑。或许,他隐秘地期待着去更改自己的命运,那些失去的东西亦可重新回来。同从前一般,他也曾把手探入过灵镜水池,姜莛颜强闯锦华峰的模样历历在目,而这一次,他真实地触碰到了姜莛颜的衣服。 秦昭落一时连呼吸都忘了,眼角微红,却没有掉很多的眼泪,因为他赫然间发现,亲手带她回来未必就是好事。 在这个世上,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所求不得,都经历了一遍而不自知才是最难过的,但正因为什么都不懂,不圆满的人生也是一种圆满。 秦昭落清楚一命换一命的代价,真正走到这一步了,是没有理智再去思考的,他绝不后悔。只是,他不能忽视姜莛颜对她弟弟的挂念,也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就因为秦昭落的遗憾,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纵使记忆已经模糊,可他仍然爱她。 所以他要想,当自己伸出手后,带回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她。 是故事最开始的姜莛颜,还是赴死锦华峰的姜莛颜,秦昭落都不敢赌。他一边怕姜莛颜忘了他,一边怕她再次经历分离之苦,权衡利弊,无非是他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能否平安回来。 秦昭落不要理智,可他必须清醒,这个世界就是有人在不断地离开,选了姜莛颜还会有其他人,所以哪怕走过今天,他依旧会为自己一时的选择后悔,扶桑给他的不是机会,而是最恶毒的枷锁和诅咒。 那么,该如何面对亲人的离去。 只要他还记得,至少他还记得。 扶桑脸上的笑容僵住,在他的注视下,秦昭落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他嗤笑道:“怎么,舍弃自己亲娘,你不会还想着要救燕兰君吧?” 秦昭落背脊挺直,丝毫不逃避扶桑的目光,声音如重锤砸地,惊起无数记忆拆分,横亘在二人之间。他一字一句道:“我过得好,便是极好,无关什么舍不舍弃,是她想要我好。” “人当然有自然崇拜,而你,你行事悖妄,自诩为世界中心,把自己的道德观念强加在他人身上,或批判或奖赏,傲慢地忽视了他们自身力量的存在。这样的神,又有何理由供奉?” 秦昭落不止揭露了扶桑的本性,同样也是反省他在仙谈会上做过的一切,他到底还是听进了南初七的话。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秘境里沦为配角的命运,以及初云号死去的大家,都成了他跟扶桑较量的勇气。 周围环境骤然大变,狂怒的扶桑听不得,秦昭落却还是要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生中所遇到的种种事物,强求不得也罢,好坏也罢,都是任其自然、尽力而行,所以他不会去抱怨——这才是他追求的天道和命数,而不是你随心所欲杀人的理由!” 秦昭落逐渐稳不住脚跟,他还有一次更改的机会,在彻底打破扶桑的观念后,他这是铁了心要选择燕兰君了。 扶桑就等着看他如何翻盘。 秦昭落转头就走,那些记忆离他越来越远,可他全然不顾。既然扶桑能让他带回死去的姜莛颜,而他放弃这个机会,那他是否可以改变一个活着的人。 他不妄想过去,不止是他自己的,也是燕兰君的。 人人都想成为主角,但世界又偏偏容纳他的存在。他才十五岁,他可以活出更好的人生。 秦昭落心跳如擂鼓,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害怕,却也无畏,而那些惦念的缺憾,终会在不经意时回到自己身边。 只要他还是他,一切都有意义。 就是这了。 秦昭落根本不做思考,直接冲了进去。 驿站外聚集了很多人,正对着庞大的红木船议论纷纷,分明就是他们即将离开河仙镇的那天。秦昭落有些仓促,没时间适应从暗到亮的变化,他果然在人群里发现了观望的燕兰君,冲过来一把抓住,二话不说要带着他走。 燕兰君没有进入秘境,想来会让那时的秦昭落心生厌恶,但他依旧在驿站等着,其实压根没什么区别,秦昭落只会更烦。 现在秦昭落居然主动拉上他,他确实感到不解和惊讶。 “走,跟我上船!” “为什么?” 秦昭落绝不会想到,原来当初能在初云号上看见燕兰君,竟是他自己提议的。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他说这话时,恍然大悟地笑了。 燕兰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半晌后,低头看着被秦昭落紧紧抓住的手,也悄悄地握了回去。 秦昭落回到过去却不曾改变任何事情,可扶桑引来的幻境彻底粉碎,甚至,秦昭落还未用上燕兰君的信物。扶桑怎么都没有想到,秦昭落竟能以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打败他。 而他分明没有更改谁的命运,他们会继续上船,继续步入迷局,扶桑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死,自己怎么会输呢? 恐怕扶桑到最后,仍然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秦昭落给了他回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不懂吧小破孩?” 第229章 妙笔生花 大雨已经停下,乌云全部散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久违的阳光铺设在甲板上,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 所有人猛地“死而复生”,原来他们竟是站在原地就入了迷局,听着船下热闹的议论声,思绪回笼,方知大家还停留在河仙镇的驿站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南初七第一件事就是在船上狂奔,想来拄着拐杖的生活让他受够了,他怎么可能下条龙就会骨折呢? 再说他和钱永善的事,那会许文竹上报时,他记得自己根本没同意见面,所以这果然就是一场幻境。 不过崴脚也是真的,他跑久了后还挺疼,搞不好真要拄拐杖了,他又急忙停下,趴在阑干上模仿付清乐临死的模样。 “行了啊,哥几个活着就好。”付清乐捂着脸冷眼看着,总感觉脸上还有南初七的巴掌印,这小子真是铆足了劲打啊。 确实,他们都活着就好。 南初七经历了生死,当然嘚瑟,一家宗门里出不了两种人,这几个三花庭的贱人外加胡羊全在付清乐面前贴脸开大,群魔乱舞也就罢了,还要齐声高唱金阙阁的门歌。 “来,跟我一起——” “天下相亲与相爱~” 尉弘毅真不想回忆坠船的场景,他很夸张地跪着亲吻甲板,感叹道:“初云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是一艘相当漂亮且伟大的船,尉迟副手发誓他将一直守护她,直到她再也不能飞行了为止。 船长就是南初七,继河仙城神探后,现在他又多了一份职业,这不得更嘚瑟。明若清很会提供情绪价值,连连称是:“十九岁的年纪,二十年的从业经验。” 姜云清陷入沉思,拄了拄南初七,“你还干过什么?” “我呀,我还干过……” 但活着的庆贺都是后话,和当初的龙眼一样,明若清马上抱住秦昭落,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让这位大功臣走到最中间。 “小秦,你果然很厉害!” 秦昭落呵呵笑着,扬起脑袋骄傲地说:“我可是冀州人,冀州一带自古都是膏腴之地,当然厉害了。” 大家被他的话逗笑,成功的喜悦不言而喻,起哄着要把他举起来。因为谁都没有想到第三位凶神会降临得这么快,而秦昭落凭借他的勇气与信念,在不可战胜的扶桑面前,打破了无法摆脱的宿命,他让燕兰君跳出圈外,紫竹林的故事将再一次重新书写。 他真的很了不起。 南初七和姜云清站在外面,看着众人高高抛起秦昭落,南初七接着刚才的话题称赞:“其实我以前干牧场的,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牛死了!” 姜云清由衷地觉得,秦昭落超乎他们所有人,姐姐当年说的“风云际会”,她的儿子很争气地做到了,所以没什么遗不遗憾。 那张无字地图就是燕兰君的信物,秦昭落事后才想起,大家围上来一起看。地图没有出现新的小字,却有两条曾经的旧线索,只因为它在沔阳时,茶花就已经显现了,确实是信物和凶神都在身边的意思。现如今再次看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姜云清在紫竹林遗址听到的哭声,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不过燕兰君的信物也不完全是地图,它会自己浮现小字,足以说明它的本体是一支笔。 秦昭落十分激动,那支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把它高高举起,眼里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芒。 “这是生花笔月丹!最后一把神明信物被我们找到了!” 月丹色如雅客茶花,透过它,还能看到玉茗君昔日的风采,也正是因这支笔改写的命运。秦昭落极其郑重地把笔放在掌心上,他已经见过燕兰君最后一面了,相信从今往后,无论是长生殿,还是世人所知的传说,一定会有燕兰君的名字。 地图最后的线索停留在北方,指向明若清代表的使命,而月丹已经脱离地图,它不会再出现新的小字了。南初七纯属心大,完全没考虑其实还有一位凶神。 其他人更是沉浸在喜悦和庆贺中,即便清楚这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失败后得到了重头来过的机会,当然兴奋得忘乎所以。 这时有一人突然大吼: “你们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宋安之也上船了,他好不容易撑过整整三天的家法伺候,现在居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倒是高兴了,可他不一样啊,他现在回家又要再经历一次啊!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转移到了除宋安之以外的人脸上。 宋安之如雷重击,垂着双手缓缓跪坐在甲板上。他现在跟尸体唯一的区别就是:尸体已经不想死了。 想死其实也是一种活力。 宋安之神情呆滞,了无生趣。左边站着南初七,右边站着付清乐,一个说“要被哥哥打喽”,另一个说“你完了你完了”,左右环绕不绝于耳,他俩的笑声就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初云号将再次启航前往云中,但付清乐心有余悸,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家宗门的行列,与他们道别:“我们猎场见。”想必宋安之也不愿意蹭船了,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让金阙阁送他回去的,这船简直晦气。 他们三花庭的朋友好像格外喜欢唱歌,庆祝时要来一首,送人离开时也要来一首,趴在阑干边合唱: “不管贫穷或富有,爱常伴你我左右~” 可恶的是唱得还怪好听的。 船下的金阙阁蠢蠢欲动。 三花庭氛围很好,不止是因为获救的喜悦,而是他们本来就有着家人的默契。 所以青云社推举三花庭主持秋猎,中秋佳节也在这期间,想必再没有哪家仙门比他们做得更好了。 姜云清在笑,南初七让他也唱,他说不会,但是他会弹奏玉骨。 从渝州出发到如今,已经快有半年了,不能保证将来会怎样,至少他们在当下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愿如此山水,生生不息。 另一边,金阙阁连夜把宋安之送回浔阳,再次停在西江月慢门外,付清乐已经没有要带件伴手礼的心思了,他觉得宋安之特别可怜,一次不够要经历二次,祝他好运吧。 宋安之简直人麻了,和第一次回家不同,当时还能抱有侥幸地求嫂子说点好话,这次他已经知道家法肯定不能免,竟多了一份死就死的释然感。 他径直而入,再没有最初的恐慌,全凭经验罢了,直接冲到宋洺面前,顶着一脸“我不服我就是要干”的表情扑通跪下。宋洺和徐祁宁都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就听他说: “我好日子过爽了,皮也痒得紧,竟然瞒着你去沔阳赌博,而且还把秋允意气跑了,现在回来打算求求嫂子。” 宋洺:“?” 第230章 朕给奴才请安 越过修真界北部,在大青山以南有一广袤之地,常年云雾缭绕,由此得名“云中”。 云中人自古在马上长大,多骁勇善战,资性豪迈。仙门百家将秋猎开设在此处,不仅仅因为云中独特的民俗风貌,更在于它曾是某一届仙剑大会的举办地。 众人绝不会忘记,楚霄就是从那时颠覆修真界的。 值得一提的是,楚霄上位期间,为防止大军贪图安逸而荒废骑射,便将秋猎定为一项大典,集合周边各仙门及世家子弟在此举行宴会。 当然,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那就是绥服仙门百家,平定云中,让他们伏首帖耳而不敢生异心,彻底坐实楚霄的地位。 后来谢宗主率领各宗门逼宫楚霄,青云社取其精华——楚霄为人暴虐,但他留下的大典却实在给修真界做出了贡献。由青云社进行整理修改,终于将活动内容全部完善,时辰、地点、进场顺序等样样不可出差错,年年都要举办这么一次,旨在宣扬除暴君的全体胜利,修真界从此开启了新篇章。 书中有言,云中秋日狝猎,有大狼山、金乌岭南北对峙如门,猎场夹束其中,势极雄险,为天下名胜。 三花庭提前抵达,是为了同当地的天道宫一起进入围场布围。不适合马匹行动的深林就派人步行前往,其余的便由尉弘毅和胡不归在外骑马负责,再绕着围场成弧形向看城靠拢,也是三花庭行围时的了望台和指挥所。这时候,二山之间的猎物就已经十分密集了。 亲眼目睹他们布围的过程很是有趣,姜云清也才知道秋猎多年都是由三花庭负责的,着实要感谢南初七有个牛逼的舅舅。因此只有三花庭经验丰富,本该一直是他们,可惜舅舅骤然病逝,南初七没能把握住,距上一次三花庭主持大典,已经过去了两年。 也是断了两年。先后有昆仑虚、归云宗负责秋猎,终于等到南初七拿下盟约第一,这个机会才重新回到他手上。 南初七一眼就注意到了舅舅当年站过的位置。 徐天珩当然从容,听说他当时一箭就射中了黑熊。 南初七扪心自问学到了什么没有,大家可能也是明白,所以今年给他的猎物仅仅是一只梅花鹿而已,意思意思。 不是不相信他的水平,是要确保首猎务必成功。 南初七想说—— 谢谢。 虽然大致流程不变,兴奋再次主持大典,可以靠着往年的经验面对,但正是因为它回来了,所以他们都很紧张。 南初七更是。以三花庭的名义并非第一次,却是他第一次参加首猎,有前任宗主的高度在此,还会有人想看他的吗? 他试图用多说话来转移紧张,躺在姜云清的腿上焦虑:“啊~我好忙啊,我忙死了。” “你哪里忙了?”许文竹气喘吁吁爬上了望台,刚来就看见他这副死样,而自己忙活大半天不得休息,试问怎么受得了,“我真想一拳攮在你脸上看你还忙不忙咯。” 南初七的脑袋震了一下,原是姜云清没忍住笑意。湘潭人讲官话好可爱,习惯念重去声,转调丰富,后面还要加上“咯”或“啵”等奇奇怪怪的语气词,听着就很上头。 更好笑的是,三花庭的人从来都读不对南初七的南字。 而且他本人也读兰。 许文竹啪一声把卷轴拍在桌案上,翻了个白眼,“讨死嫌。” 她坐下来认真检查名单,确保没有什么纰漏之处。狩猎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大家风范。 似乎三花庭的每个人都很看重今年秋猎,除了南初七。 “你首猎千万不要出岔子啊,全部人都看着呢。” 许文竹实在不放心,她知道南初七射箭技术上乘,从前就参加过秋猎,但首猎的意义不同凡响,机会就这么一次,好或坏全看那一箭了,根本不会让他重来的。 她再三强调:“只是作为开场的讯号,是表演,是展示,你不要炫技,稳稳当当射中猎物就行。” 南初七已经严肃地坐了起来。许文竹说的他都明白,三花庭能否一直主持大典就看这次机会了,何况他才刚刚夺得天下第一的头衔,绝不能栽在这上面。 正巧赶完猎物的尉弘毅也回到了望台,看见许文竹了,知晓她定是在叮嘱南初七不要乱来,他哟了一声,玩笑道:“许相又来进谏啊。” 南初七听到这话,不知抽了什么疯,接得倒是挺快:“朕给奴才请安,奴才一岁一岁一一岁。” 尉弘毅先是一愣,接着虚拍左右手臂,单膝跪下,以拳触地,行了个标准的吉拜礼:“臣参见陛下。” 许文竹嫌弃道:“真是够了。” 他们家宗主能变成今天这样,跟在座的几位都逃不了关系。 甚至,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南初七打算在秋猎期间偷偷去一趟金陵。 三花庭在前一天布围,大狼山与金乌岭中聚集了精、妖、兽、怪各百种,这四类也有等次分别,所以最终的结果不光是要看狩猎数量,还需看猎物的品级如何。 若有熊虎这样的猛兽,那是必然不能错过的。 大典容不得半点差池,狼山围场可容纳千人同时观看,场面自然壮观,就连各家出场顺序、行走方阵、随行人员,都是极其有讲究的。 这是全修真界共同参与的活动,因而青云社八大仙门不能轮番上场,以彰显仙家雅量,但个中顺序越靠前,意义总归有些不同。 时隔两年,三花庭再次走在了第一。 若论哪家仙门的白衣最好看,三花庭绝对能霸占榜首。他们的戎装与金莲相得益彰,姿容如玉,威仪秀异,不需要有多盛大的烟火点缀,他们本就该青云直上。和队伍一同出场的,还有世人对三花庭的评价: 潇湘曲未断,惟我逍遥自在行。 故事好歹都有个起承转合,当他们的旗帜随风展开时,各方欢呼声就几乎要淹没现场。坐在了望台上的许文竹念完三花庭出场介绍,仗着主持大典的便利又多说了几句:“前有一曲断杀伐,后得十年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他们将在这里延续属于他们的神话。” 这般嚣张的宣扬直接掀起众人狂潮,有忿忿不平的,也有追捧起哄的,最终的结果就是让三花庭得到了更多的展示机会。南初七停下来,隔着人群与许文竹遥遥相望,笑得肆意,许文竹虚空回指,表示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是天道宫。最为激动的当属云中人,无论主持大典的是哪一家,都会安排他们在第二轮进场。试问骑射技术,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他们,今年的秋猎赢定了! 许文竹是个公正且大度的人,丝毫不计较仙谈会狂客楼的小插曲,除去三花庭和本地仙门,归云宗作为第三梯队是毋庸置疑的,认认真真介绍:“居于中原传承之地,纵横四海,驰骋百家。” 她被自己的不计前嫌感动到了。 但她唯独没有算到,谢宗主的人气貌似比南初七还要高,显得她刚才为了给三花庭加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谢长期一露面,全场都轰动了。 许文竹盖住扩音咒,“卧槽这小子?” 她下意识去看场外的南初七,发现他正抱着姜云清撒娇,一颗心比玉雪城还大。 中间略过几家非青云社的队伍,随后昆仑虚和离中教的逐一亮相让气氛持续高涨,门派第一的地位深入人心,傅老的名号有目共睹,两家连出场都能震慑观众,其实许文竹也挺害怕的,心里想着能不能走快点。 介绍名气一般的仙门时,像是为了给观众喘息的时间,也为了多给他们展示的机会,许文竹放慢速度,其中还巧妙地夹着荻花祠和金阙阁,这个安排就很有意思。 这可是青云社最重家法的宗门和最癫的宗门之间的碰撞啊。 宋氏兄弟的人气果然很高,谁都可以出错唯独荻花祠不会,但走在后面的金阙阁就不一样了,裴宗主想着反正落了后,再怎么都比不过前面的朋友,那不如直接放飞自我。 事实证明,金阙阁另辟蹊径后,观众们确实很捧场,他们看多了严肃认真的队伍,就想看点不一样的。 “什么啊?金阙阁在搞什么啊?” “不愧是他们。” “别别别和裴清友对视!” “好丢人啊……” 来自青云社七家仙门的吐槽,裴谈从不理会,继续和观众互动,只觉得他们都不懂欣赏,她知道金阙阁在气势上肯定赢了。 此时许文竹也刚刚念完属于金阙阁的出场介绍,她都不想说“礼仪之邦”到底体现在何处。 金阙阁的朋友们太会带动气氛了,这样显得前面的荻花祠特别弱小无助。 不过今年秋猎的主题就是与子同袍,输赢不重要,玩得开心才是真的,金阙阁也算出了一份力。 其次是深藏功与名的三清观,仙客门隐没江湖后,它就成了青云社中最低调的宗门,唐宗主也同意把自家安排在各仙盟的后面,但因为下一轮仙剑大会将在渝州举办,所以热度还是很高的。 最后以碧落霞收尾,三清观压轴出场,而她们就是大轴,效果竟比三花庭有过之无不及,这才是真正的百花盛开,场外人员眼睛都看直了。 许文竹有所预感地捂住耳朵,免得被欢呼声震聋。 总而言之今年的开场,名家荟萃于一堂,风格争奇斗艳,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巅峰。 所以说,果然还是得三花庭主持大典啊。 许文竹不放过任何自夸的机会。 但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首猎。 姜云清握了握南初七的手,示意他别紧张。 南初七罕见的手都出汗了,他一紧张,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陈墨玉举起拳头:“宗主加油!” 胡羊道:“初七啊,我相信你!” 程千帆道:“要不我算一卦……好吧不用算,你就是最棒的。” 高争道:“宗主,其实射不中也没关系,压力别太大了。” 宫绿焯了一声:“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一群人叽叽喳喳,南初七有点头疼,过度紧张后就成了不动声色的平静,他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 虽然暂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姜云清也把手搭了上去。 南初七还是没动。 好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连胖胖都站在桌上把爪子叠了上去。 “好,结拜手势全修真界通用。”南初七硬控他们每一秒,用另一只手盖在最上面,突然往下压,“肯定会成功的!” 几乎是一瞬间,大家都领悟了他的意思,当手往下散开时,他们鼓舞道:“三花庭必胜!” 跳过繁琐的礼节,众仙门皆按顺序入座后,管围的天道宫告诉南初七可以开始了。 于是全场目光都锁定在他身上。 南初七低头带好玉扳指,身佩弓袋离开看城,站在他舅舅曾经站过的位置上。 原以为众人打气后会轻松点,但这一刻,他是很慌的。 比继任宗主时还要慌。 因为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对他抱有期望的朋友们,还有青云社等仙盟,以及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仙门。 他注意到一些熟悉的人都站在前面,也许是鼓励,也许是不屑,他没有多想,这种情况不允许他多想。 他身上不仅担着三花庭的名声,还要延续舅舅的荣誉,更是为了他自己。 这是他夺得盟约魁首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许文竹嘱咐的再多,都没有他亲身体验一回更要记忆深刻。 从前只听过他名字的、不认识的,如今在这里全部看见了。 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三花庭诸位,他们都希望南初七能够成功射出这一箭。 他还看到徐祁宁在偷偷朝他挥手,无声地做着口型:“姐姐相信你可以的!加油呀!” 孙霄娘扫过一眼,威胁道:“我做的弓,你必须争气!” 经由朋友们的支持后,南初七笑了一下,他看向最想看的位置,姜云清目光灼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间,南初七的手心再次出了汗,他便直接往腰间抹了抹。 那边似乎有人在笑他这个小动作。 全场大多数人都参与过前几年的秋猎,见过徐天珩的英姿后,相比之下南初七的表现就有点逊色了。 所以难免会去思考三花庭为何断了两年,恐怕原因在于南初七就只做了两年宗主。 他们试图从南初七脸上看到徐宗主的影子,发现的确有几分相似,可就是感觉不一样。 许久不见的赵智胜嗤之以鼻,他还真是稳定发挥,况且苍韵阁现在有萧之悌,南初七曾血洗凤栖坞,萧宗主怎可能不憎恶。他便开口讽刺:“十七岁就当宗主,个子能长到我们胸前吗?” 谁说这话都不好使,偏偏苍韵阁的人同云中人一样,身材极其健硕雄壮,南初七看起来还真的没有他们高。 苍韵阁皆是大笑。 一旁的傅应承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怎会,这两年吃饱饭还是壮了点的。” “别啊,世家千金就喜欢他这种小白脸。”赵智胜更加肆无忌惮,连傅老的话都敢接。坐在旁边的罗宗主没有制止,也许是因为萧之悌不曾开口,他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南初七全都不顾,他只是盯着远处的梅花鹿。 随后他取下弓袋,瞥向一旁。尉弘毅立马会意,把箭筒放好,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 南初七深吸一口气,如往常做过的多次,他搭箭拉弓。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前方就是活蹦乱跳的梅花鹿,它似乎还没有发现危机已经降临了。 有人在紧张,有人在看好戏,但还有的人,在看更远的地方。 ——那里太近了,还不够远。 南初七有说过,他的姜云清就像他手中的那杆箭。 他泰然自若地对准猎物,陆子陵却有些恍惚,因为此刻的他真的很像徐宗主。 只不过那时的徐宗主已过不惑,正值壮年。 而南初七,他会证明,他不会差。 心中有了决断,他便不再犹豫。 南初七先是闭眼,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短暂的闭眼后,又抬眸看了眼高空。 很快,南初七再次看向弓箭对准的方向。 这一刻,世间所有声音全都消弭。 似乎是时间久了,苍韵阁便愈发不耐,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死盯着南初七了。 南初七突然抬臂,远处的梅花鹿听见射箭声,它匆忙逃窜。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射出了他的第一箭。 可它并没有受伤。 赵智胜顿时笑出声来,但下一秒,一只染血的海东青重重地砸在他和傅应承中间的桌案上。 砰—— 插入白鹰眼中的利箭还差点划伤他,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是世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鹰,也是傅氏祖上最高的图腾象征。 南初七有说过,他迟早会用上它。 赵智胜口出狂言在先,南初七当然不会轻饶,但这只海东青,也是他故意做给傅应承看的。 他有点记仇,两年前的事他没忘。 如今这几个仇人都坐在一起,正好,他一并处理了就是。 南初七挽弓走到呆愣的赵智胜面前,刺啦一声拔出了那支血箭。 全场哗然。 门徽何其重要,初云号上的风暴都没让三花庭忘记要保护好旗帜,而南初七现在是直接猎杀了象征离中教的海东青了。 个中意义,有眼睛的都看得出。 “你听好了,能到你胸前的只有我的剑。”南初七轻轻点了点赵智胜的胸口,不顾他脸色几经转变,自始至终看向的都是傅应承。 傅应承没说话,但眸中厉色一闪而过,这是一种危险的讯号。 那么远的距离,谁知道他一开始射中的是何种鹰,无论故意与否,这都是他的实力。 南初七知道的,傅应承怎么会责怪他呢。 他起身,回到最初的疏懒模样,笑容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嘲弄道:“智胜,不得无理。” 第231章 草原塞宴 南初七提着海东青折身返回,这一次,没有人再敢说他不行了。 全场从震惊,再到欢呼,并高喊三花庭的名号。一时间就好像回到了仙剑大会,令人叹服的霸占前十甲,而且他们会带着这样的成绩一直走下去,这份荣誉只属于三花庭。 尉弘毅太激动了,用他们专属的庆贺方式,直接抱起南初七转圈,“回来了,回来了!明年肯定还是我们!” 南初七笑得,落脚后派人把海东青丢给管围的天道宫,这也是算在了总数里的。 接着,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支搭在弓上,射中了那只还在四处逃窜的梅花鹿。 “好极!这个也归我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尉弘毅陪着他射完最后一支,果然矢无虚发,竟比平时的准头还要稳。 他就知道从前的练习没有白费,今日能够一鸣惊人,他也很高兴。 南初七双手叉腰了一会,把晚云弓丢到尉弘毅怀里,“是啊,我们高兴的日子还多着呢。走了,回看城。” 总之,南初七开射行围的第一箭,圆满结束了。 有他顺利的开场后,今年的秋猎可谓是精彩至极。 为了争个好彩头,各色戎装百花齐放,大狼山响彻着利落的马蹄声,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正是众人入场围猎的时候,三花庭诸位却跑来向南初七贺喜,好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们都很高兴,起哄着要他今晚宴请大家。 秋猎大典共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晚上是有时间好好玩,南初七连连答应下来,又说他们再不入围,好东西可都要被别人抢光了,大家这才拿上弓箭一窝蜂散了。 大狼山聚集了很多猎物,他们都往那扎堆,瞧这群人匆忙的模样,南初七呵呵笑着,揽过一旁换好便装的姜云清,人少了他也惬意:“走吧哥哥,我们去金乌岭打猎。” 云中长袍美观大气,刺绣图案更是丰富,众仙门入乡随俗,但也融合了自家特色,就像姜云清和南初七的臂弯都有金莲暗纹,一黄一白,乍一看十分般配。 姜云清问明芃想不想去打猎,念着他们没多久就要去金陵,明芃得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带她先适应一下。他之前也提过,明芃仅仅表示玩得开心,别的话不再多说。 本来以明芃的性子,肯定能在秋猎期间交到朋友,又有三花庭照顾,姜云清并不担心,但她自下船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就算是因为水土不服,也不至于一整天都徘徊于圈外。 姜云清发现了徒弟的变化,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明芃摇头,拒绝了打猎的提议,也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是心里过不去。 船上的画面历历在目,即便知道是一场噩梦,可南初七朝她放箭不能作假。她有点害怕,内心更矛盾,她总不能告诉师父,南初七像是想杀了她。 都说了是好像,没有确定的事明芃不能断言,她打算好好平复一下心情,等过几天就好了。 “小师妹约我,我就不去了。”明芃逃一般地跑了。 姜云清目送她离开。不多时,南初七从马厩牵来两匹马,都是之前在长云山骑过的,姜云清也知道它俩的名字,黑马叫“鹿门”,棕马叫“归舟”。 和上次一样,姜云清又能骑鹿门了。 鹿门性格温顺,居然还记得他,南初七先扶人上去,随后自己也跟着坐好,两匹马朝大部队相反的方向走。 不用与人争抢自然悠哉,而且气候也舒适,他俩同时抬头看天,南初七估计在想能不能猎只鹰下来。 真正看到草原了,心胸会变得格外宽广,姜云清抬头,天上有很多鸿雁飞过,云中不是没有雁。 只有遗憾才能让人念念不忘,姜云清在草原上缓慢行走,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谁,而有些人有些事,他想想就好。 所以他没有再看了,目光转向南初七的侧脸,南初七也刚好收回了捕鹰的心思,静静欣赏前方辽阔的天地。 南初七知道姜云清在看自己,混不吝的话张嘴就来:“这草原真大,适合打野战。” 见人不回话,或许是没细想这“野战”的意思,南初七得寸进尺,凑近了问:“今晚试试?” 姜云清抵开他的脑袋,时隔多日终于再次听到那句斯斯文文的:“你太讨厌了。” 南初七爽了。 他记性也很好,哥哥最后一次说自己讨厌就是在长云山,怎么不算圆梦呢。 姜云清应该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其实当他说出这话时没什么杀伤力,但是会让南初七的杀伤力变高。 细卷玻璃水面风,并行的二人又同时不再开口。广袤的旷野间零零散散的有人策马疾驰,也许是为了争猎物,也许是发现大狼山更精彩,他们会和路过的人打声招呼,然后继续向金乌岭前进。 迎面走来牵着马儿的宋安之,听同行者说大狼山猎物多,他刚从金乌岭回来,也看见这慢慢悠悠的二人了。 试问什么时候最尴尬,那就是在路上遇到自己认识的人,中间却还隔着一段路,互相靠近的过程既漫长又窒息。 所以最好别对视。 但姜云清不甚在意,南初七天性使然,他俩都直勾勾地盯着宋安之,丝毫未感觉这样的行为很不妥。 宋安之遇到这俩,算他倒霉。 原来一个人尴尬的时候真的会有很多动作,宋安之假装看天,摸摸头发摸摸脸,再不济就是给马儿顺毛,将局促不安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安之看起来好像很忙,他把该做的都做了,最后偷偷观察,发现对面二人的目光一直没变过。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宋安之好想逃。 和他们对视太煎熬了。 其实这时候,姜云清和南初七的脑子已经双双放空了。 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就这样看着宋安之越走越近。 终于熬到适合打招呼的位置了,宋安之故作偶然遇见的模样,惊喜出声:“是你们啊!好巧好巧!” 南初七道:“什么鸟话,我们大老远就看到你了,我不信你才看见。” 宋安之:“………………” 他还说出来,他还说出来! 宋安之决定现在就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罢围以后,当狼山猎场亮起第一簇火种,众人马携带各自的猎物陆续回到看城下。天道宫正在依次清点数量,今日胜者虽没有出自这一家,但他们队伍的猎物总数很是可观,其他人早有预料,想着定要在以后赶上天道宫。 品级优越的猎物大有用处,稍次的猎物也可以用来吃,白日里他们提议南初七宴请,这会儿已经在三花庭的营帐前架起火堆了。 天道宫将各仙门的猎物记入档册,剩下的,便是分发出去,和三花庭一起犒劳大家。 其实说是百人围猎实在低估。在楚霄没有制定大典前,秋猎起初来源于散修的野猎,而后在高门望族间流传,变成专捕猎哨鹿,多以观赏为主,因此名作“狝猎”,又因在秋日举行,所以称为秋猎。经由楚霄和青云社的分别更改后,这才是他们现在所看到的。 它延长到了七天之久,规模相当宏大,便少不了大量的物资。所以每年秋猎时期,云中商贩都会跟着,众人在哪扎营,他们就在哪搭棚,也算个小型集市了。 席间还有“塞宴三事”,即赛马、演奏和相扑,展示了云中游牧民族独特的魅力,这是其他人在平常都不能体验到的,节日气氛很是浓郁。 南初七倒没有观看表演,毕竟他正忙着四处搜刮好吃的东西。 几乎所有仙门,都防不住一个端着饭碗的南初七。 起初他借着看看的理由,到最后连吃带拿,为了吃无所不用其极。抢碧落霞的鹿,偷神梦的辣子碟。他说还得是庐陵朋友啊,辣味就是足。 这气得孙霄娘提着菜刀追了他一路,他跑也不忘记再薅点隔壁的荻花祠。 被偷不可怕,但防不住自家有个徐祁宁和他是一伙的。 徐祁宁还笑呵呵地招手:“不够再来姐姐这拿啊!” 宋洺举着筷子沉默。他这是拿吗?分明就是抢。 三清观早已摆出正宗的渝州火锅,因食物投入沸水中咕咚作响,又称“古董羹”。其特色便是边煮边吃,麻辣咸香,油而不腻,可解郁除湿,最适渝州山川之气候。根据个人喜好加汤料,三清观佐以有葵、茱萸和山胡椒等,香气引得众人直流口水。南初七就在旁边等着现成的,唐多令转头看他两眼放光,迟疑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 “够了吗?” “你喂猫呢,我还要。” 南初七把碗伸过去,理直气壮且肆无忌惮。唐多令的纵容好像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连锁反应,他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就是好吃。 要不是古董羹太烫,他可以端着锅走。 裴谈:“坏了,外面来了一个乞丐。” 付清乐让她多关心眼前的烤肉焦没焦:“再不翻面,等着他给你全吃喽。” 裴谈咋咋呼呼,赶紧喊来付逾眠守好阵地。这时候南初七所谓的“看看”已经骗不了任何人了,付清乐让他走开一点,还把桌子挡得严严实实。 南初七不走,人未到碗先举起来,终于说出他昭然若揭的真心话:“我也要。” “你乞讨呢。” “乞讨我也要。”南初七扭扭捏捏地虚抱住他,“我就试试好不好吃,感觉你们家的好香。” 付清乐刚想说这招对他不好使,裴谈就已经接过了南初七的碗,笑盈盈道:“真可爱!我这就给你!” 付清乐:“?” 裴谈是这样的,她坚信撒娇男人最好命,没有一点抵抗力。 正因为南初七吃了一圈的百家饭,众人都像他一样互相串门,不再是守着自家的锅,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来我往。 南初七在今晚几乎尝遍天下美食,心满意足地回来还能再塞点姜云清给他烤的红薯。 许文竹抬头看他,感觉他满脸写着“我鬼混回来了”,赶紧嗦口粉压压惊。 大家互相交换菜品,因此普普通通的烤红薯没什么吸引力,尝过别人家的好东西哪能再记得自家的,姜云清却说南初七可能喜欢。 确实,很多年以前,他和姐姐就是靠半块烤红薯捡走了南初七。 南初七挤着姜云清坐,斯哈斯哈地吃着红薯,烫得像是在嘴里再炒了一遍,便随手递过去让姜云清吹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日子过得很快,原本只到腿边的小孩现在长高了不少,姜云清都要抬头看他。南初七没说话也没动,端得是一个神仪明秀,比书中君子还要俊朗,但他正经不过三秒,突然挤眼抛出飞吻,把姜云清逗笑了。 塞宴三事热烈奔放,云中人的舞姿更是赛得开,旋转间,宽大的衣袍和鲜艳的饰品尽显草原武士雄姿英发的阳刚之气,恐怕少几斤肉都跳不出他们的气势。 情绪被篝火点燃,南初七也想玩点不一样的。 或许根本不用谁提议,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都自发地参与其中,作为宴饮后的娱乐节目,想必没有谁愿意拒绝。 有个叫呼延铎的云中人还教三花庭摔跤,但南初七在他手里往往撑不过半刻,顿时像只小鸡仔似的被放倒,真是又好笑又好玩。尉弘毅趴在旁边夸张地计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没事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呼延铎死死压着南初七,认真教他摔跤要领,但下手一点也不心软。如此往复,南初七躺在地上好像就没起来过,刚开始他确实想在姜云清面前好好表现,可过程坎坷不易,不如直接摆烂。 呼延铎没有教会他,不过彻底触发了他狗屎一样的笑点。 年轻人都这样,在哪都是睡。 “呼哥,呼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南初七以江湖结拜手势单方面扣住呼延铎的大拇指,短短一句话充满了爽朗的笑声,边笑边说:“还好你没参加仙剑大会,我们是兄弟对不对?别让我在擂台上看到你。” 南初七就快要笑岔气了,转头与尉弘毅重复:“他壮得跟头牛一样!” 呼延铎可以同时拎起他和尉弘毅,实力竟恐怖如斯! “是啊,我们是朋友,等我教会你们,过几天举办一次摔跤比赛。” “你在开玩笑吗?” “跟谁比?跟你们比?” 除了男人之间的摔跤以外,也有当地姑娘教他们跳蒙古舞,但光是那摆臂抖肩,就够大家琢磨一辈子了。 场面不说惨不忍睹,一群人像在做康复训练至少是有的。 没事,重在参与。 付清乐自己学不会,就要嘲笑舞姿丑陋的裴谈和明若清,说她俩像猴子抱树。 “别人是豪迈,我们是猥琐。放弃吧,七天时间不可能学会的。” 裴谈没听,她最起码学到了一个“雄鹰展翅”的动作,仰头跟着云中朋友走了几大步,动作潇洒气势又足,还有模有样的,顺便一脚给付清乐蹬开:“哪来的猴?我去你的!” 草原上满是他们的欢声笑语,日暮尽兴还家,这将是最难忘的中秋节。 只有这年,胜过年年。 第232章 出现了,游戏黑洞 狼山围场几乎聚集了修真界全部仙门,因此各位德高望重的宗师和前辈都在这里,很少有当面请教切磋的机会,这一次终于如愿。更因为大典上活跃的气氛,素日里最是古板的长老都忍不住参与进来,难得的快意,所以没有一个人说它不好。 诚然,这里的多数人都参与过河仙城秘境,原来水龙之夜宣扬的“与子同袍”从未断流,自南到北,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生生不息的火种。 云中人所教的舞蹈起源于祭祀时的萨满舞,它模仿并融合各种凶猛兽类的姿态,最常见的便是展臂成鹰。许文竹因此得到了灵感,提议大家都来玩小游戏。 草原上有很多鹰,于是以三花庭发起的第一届老鹰抓小鸡大赛彻底拉开了序幕。 陆子陵说他们好幼稚,死活不愿意一起玩,只能尉弘毅当老鹰,许文竹当母鸡保护众小鸡。 可她身后的一群“小鸡崽”,用南初七的原话来说就是: 壮得跟头牛一样! 这还需要保护吗?不开玩笑,尉弘毅感觉他们能一拳捶死他。 因为两方人员呈压倒性地偏向一侧,尉弘毅这只“老鹰”只需在规定时间内抓住队伍末尾的那只“小鸡”即可,但就算如此,面对城墙一般的对手,尉弘毅刚上场就想认输。 南初七站在最后面,前面是高争和胡不归,中间还隔着陈氏姐妹和几个云中人,这一番下来,别说抓住他了,连他人影都看不到。 所以,史上最嚣张的小鸡就此诞生了。 比赛一开始,尉弘毅迅速绕后,许文竹不遑多让地展开双臂阻拦。后面带动的“小鸡”太多,队伍几乎是呈波浪型扭转,好险没把南初七甩开,但也因此暴露在尉弘毅的视野里,他找准时机猛扑,却被许文竹一举掀飞。 是的,他刚才真的飞了起来。 许文竹把她学到的摔跤技巧用在尉弘毅身上,尉弘毅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趴地上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老鹰”绕着“鸡群”转圈,许文竹在拉扯,尉弘毅像是要拼命,铆足了劲往小鸡中间冲。队伍一旦拉开,越靠后的人越难招架,可惜高争和胡不归堵死了南初七,根本不让他有任何下手的机会,再有许文竹这只“母鸡”实在勇猛,是以游戏结束,他除了一身汗什么都没抓到。 “死了。”尉弘毅彻底放弃,瘫在地上无力望天,“小鸡和野牛还是有点区别的。” 用最朴素的方式展现草原上的强者,尉弘毅承认他不是,他当老鹰的话,这群小鸡不吃也罢。 其实队伍尾端的几只“小鸡”也很难受,游戏间摔倒已是常态,草地绵软就不说什么了,大家又不是娇生惯养的,玩到兴头上不会计较这些,可怕的是摔倒后还在被前面的人拽着跑…… 许文竹在前灵活运用摔跤技巧,身后则是几位壮如牛的云中人形成的铁墙,把南初七护得水泄不通。甭管那些“老鹰”如何努力,没有人能够突破这道防线,更没有人能够成功抓到南初七腰后的穗子。 而最初说他们幼稚的陆子陵,居然是因为看不下去才替换前人上场的。在旁围观的朋友心中难耐,跃跃欲试,许文竹连当“母鸡”也累了,喘着气让裴谈来。 裴谈巴不得呢,几轮下来队伍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数量比之前还多,但末尾的南初七依旧不变。毕竟“老鹰”始终捉不住他,他便滋生出一种极其猖狂的气焰,不论对手是谁,他拉着姜云清的衣角,朝对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太嚣张了!真该死啊! 此招一出,陆子陵的怒气值立马加十。 南初七一点都不怕,他和裴谈之间至少隔了九个人,只要他转得够快,陆子陵根本不可能扑过来。 姜云清是第一次参与,南初七强拉他进来的。刚才围观时就觉得队伍很疯,落在末尾的“小鸡”好像只有被甩的份,直到游戏开始,他发现确实刺激。 不止是队伍前面的弧度甩得太大,南初七也猛地拽上他,魂还停在原地,身子已经跑过了几大圈。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们的陆宗师。 陆子陵如猛虎出山,雷令风行,裴谈真的招架不住,霎时就让他冲破防线,队伍大乱,而她自己也被后面为了躲藏的“鸡崽子”们拽着跑,甚至她觉得她不动,也可以回到琅琊。 姜云清在这极致的旋转中脱了手,活生生是被队伍甩出去的,好险有南初七给他当垫背,两人双双倒地。 陆子陵用最快的时间秒杀这场比赛,刚才还放肆抹脖子的南初七,如今只能听他躺在地上等死一般说:“错了错了,哥——我错了,对不起。” 起承转合都没这么精彩。 南初七嘴上求饶,手上却紧紧抱着姜云清,看似平淡实则已经走了好一会。他用姜云清保命,谁都不可能分开,这可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陆子陵在追逐中花光了力气,此刻便拖不动他,但也不能让他得逞,半跪着使劲揉搓他的脸,成心了是在公报私仇! “还敢跟我斗吗?你刚刚挺狂啊?” “不敢了。你是我的主人。”南初七乖巧非常,为他能屈能伸的人生又增添一份色彩。 但这是基于姜云清压着他,没有姜云清,恐怕陆子陵早把他拽出来暴打一顿了。南初七知道的,所以死活不肯松手,继续和陆子陵运太极。果然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任何吓唬对方的姿态都像撒娇,更何况南初七这种人,俯首帖耳里还悄悄带了个“操”字。 他不服。 当初姜云清罚他抄写论语时,他都捏着拳头恶狠狠地写,背地里搞小动作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有本事闹到本尊面前呢? 哈哈他不敢。 这里都是他的主人。 南初七拂开陆子陵的手,平和劝导:“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你,桌下吧,我们好好谈谈。” 陆子陵早就累了,便大大咧咧地环着膝在旁边坐好,“你上哪学的口音?” 南初七诚实回道:“老胡教我的,土豆一麻袋。” 陆子陵闭上眼睛,点点头没说话。 这就是南初七暗里藏刀的窝囊,他哪里是在劝陆子陵要寻找内心宁静,姜云清听出来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了抡语?” 怎么不是呢。 知晓武艺的人喜欢凭力气阻断水流,仁德的武者喜欢徒手开山锻炼身体。 南初七在告诉陆子陵,他的下场将会和水流、大山别无二致。 原本这也没什么,全宗门已经对南初七的每日一句抡语彻底无感了,放到现在说不过是虚张声势。主要是南初七旋即开口:“我们扯平了,而且你不能让我在我宝贝面前丢脸。” 这不拐着弯地暗指陆子陵至今孤家寡人吗? 他被戳中痛处,扑上来更加用力地对待南初七:“你死啊!” 除了三花庭最先发起的老鹰捉小鸡,各家营帐前也是热闹十分。南初七在这场游戏中遇到了自己的克星,陆子陵非抓他不可,总是输那有什么好玩的。 他去旁观别人的小游戏,或是瞎子摸鱼,或是木头人,其实都大差不差,没能引起他过多的关注,所以他最后故意停在宋安之面前。 这边应该是在玩什么接力赛,轮到宋安之的环节了,南初七过来前,他很认真地用一块窄小木板顶着满满当当的茶杯走。 宋安之曾在秘境里跟着铁老大学过打铁,不止臂力惊人,心也细了许多。他的注意力全在茶杯上,保证不掉一滴水,却没发现南初七已经靠近,或是说,他根本就不想理会。 南初七小步慢走,始终停在宋安之身侧,为的就是看他怎么护送杯子里的水抵达终点。 南初七好学上进:“你在干什么?” 宋安之目不斜视,打断南初七的话:“不是,你别逗我笑。” 茶杯就像一道封印限制住了宋安之,他不在这时候和南初七呛嘴,南初七也好少看到他心平气和,但是,激化矛盾是解决矛盾的最好方法。 原本他可以安然走完全程,孰知南初七问:“你还记得你当初在沔阳是怎么和我打招呼的吗?” 宋安之一时没转过来:“什么?” “就像这样。” 南初七突然摆弄他的手臂,哗啦——水一滴没剩。 他之所以敢,是因为他是宋安之的主人。 与此同时,同样顶着茶杯的谢怀月从宋安之身边迅速溜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风风火火丢下一句:“哈哈,我赢定了!” 杯子里的水洒光,宋安之的封印解除了。 草原上爆出呐喊声—— “啊!南初七我杀了你!!”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人际关系比尸体都难处理。宋安之一个过肩摔,南初七再次被摔跤动作击倒,在逃跑与反抗之间,他选择:“没吃饭吗你?” 第233章 最想要什么 各家游戏还在继续,草原气氛只增不减。许是老鹰捉小鸡实在吸引人,一整天躲在营帐里看书的唐沂也加入了新一轮比赛,而最先邀请他的唐忆秋纳闷了:他刚才不是说不愿意玩的吗? 唐多令没说话,她看着唐沂走向队伍,拉住了前一个人的衣角。亲姐弟间有心灵感应,即便唐沂从来不说,她应该也知道,这是只有他们才明白的默契,因为林愿景不见了。 如果没有唐沂,唐多令也会努力前往龙眼赎罪,可直到林愿景真的已经脱离了由她造成的封魂,两人都不再提起这事。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那段往事只是一场痴梦,她和唐沂依旧回到了平常不太和睦的姐弟关系。 不是的。 唐沂能想的,唐多令也能想,他已经失去了林愿景,极有可能还会失去姐姐。 一报还一报五字,他念起来觉得硌牙,心口更疼。这本就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道理,为人做了什么孽,将来就会得到什么报应,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他姐姐呢。 当唐沂决心送走林愿景时,他就应该想过,自己和姐姐之间,到底要由谁来填补这条命,如今时隔渐长,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可笑的是,他才看完林愿景的记忆,方知自己对姐姐误会之深,他还来不及挽回,现在林愿景走了,想和好的念头也彻底消失了。 所以无论最后会发生什么,唐多令都安然接受。唐沂做得够多了,这不是他该承受的。 唐多令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唐沂不愿理她也好,她不是个称职的姐姐。 她端着奶茶静静守候,这漫无边际的思绪堆积到了嗓子,却无法发泄,反而像雪山倾塌后,越滚越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脸上的心事已经藏不住了。一旁与她并靠的交椅,突然咯吱了一声。霍仲卿停下搓手串的动作,含笑看向玩木马的小女儿,引得唐多令也收回了愁闷,只听他说:“你那两个哥哥呢?好不容易相聚一次,你不折腾折腾他们,爹爹我可就要生气了。” 那只木马很小巧,骑在上面的霍瑜看起来也很可爱,乖乖回道:“小哥哥去三花庭营帐烤羊肉了,他说要给我带几串回来。” “小哥哥惦记你,大哥哥呢?” “大哥哥我不知道。” 霍仲卿这人没别的,就属儿子多,但宝贝女儿他只有一个,随便她怎么闹两位哥哥,珣璘那俩小子活着就行。 是啊,好不容易相聚一次。 他们是同胞,血浓于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唐多令便也笑,她把奶茶放下,对着霍瑜道:“姐姐现在好多了。” “不错,是好多了。”霍仲卿看向霍瑜的目光里满是骄傲,他知道霍瑜五岁就能背熟一整本家录,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姐姐住在玉壶台很好,多谢宗主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我也放心。” “姐姐”这个小名是霍仲卿亲自取的,其偏爱程度可见一斑。他以为,除了从王从玉的排序,照着诗书挑选一个好名字不能体现对女儿的珍重,那不如让全天下的人都叫她姐姐。他这辈子最满意的就是家妻,前有一对天赋异禀的双生子,后有锦上添花的宝贝千金,这样的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霍仲卿连做梦都是笑着的。 唐多令不敢邀功:“思煦常常陪她,他喜欢带姐姐玩。” “是极,是极,这孩子也好。”霍仲卿连连点头,说起来,他今年决定回老家拜入三清观门下,还真是一时兴起。 霍仲卿信祥瑞之说,源于多年前三刀入梦,夜夜悬挂在头顶,时感脑袋疼痛难忍。初始不解其意,他已经是名门正派的门客了,哪里再有升官的机会,但直到三个孩子的降生,方才知晓那三刀并非是升迁的喜兆。 如今他再次梦见三刀,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倒是变得平静,与唐多令解释:“这三刀,不就是一个‘州’字吗?落叶归根也有期,唐宗主,我该回来了。” 却也没想到,正是霍仲卿这“一时兴起”的决定,让他躲过了凤栖坞的劫。 “我川渝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唐多令实在感慨霍仲儒的悟性,她千里遥望林芜山的孤坟,更是继林芜山之后,她看到了又一位前辈的质傲清霜,“三刀梦渝州,有霍先生在,唐家将来会有大造化。” 不知霍仲卿在看向何方,他扬起嘴角,手里的珠串搓了又搓,与远处的激越鼓点融为一体,视线再落回骑着木马的姐姐身上。他突然说:“古往今来,唯女子的教养最是困难,也最是苛刻。父母兄弟,夫君公婆,抑或思想之潮湿,旧礼教之牢笼,人人都可影响她。换而言之,何为孝,何为悌?” 将母亲困在深宅,终其一生守着那方天地,算孝顺吗? 用姊妹换取利益,告诉她们要以男子为先,算爱护吗? “也许我目光短浅,只想着姐姐能够多认点字、多读点书,让她也可以去学两个哥哥能够学的技艺。我费心教养,是不想让她被家里随随便便嫁出去,或是因为别人就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 霍仲卿说的,不止是姐姐。 草原爆射出最亮眼的那一簇星火,他凑近了,拉住唐多令的手,就如当年林芜山赞她千秋侠女,她站在台上,众人都说:休言女子非英物。 而现在,霍仲卿也说:“思情,让你的名字被完完整整地刻在史书中,让你的人生历经百年依旧恒久。愿你清微与恣意同在,光耀千秋,前路灿烂。唐家有大造化,你也是。” 这是霍仲卿对一个女子最崇敬的评价和祝福,该被后世记得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年少继任,而是她在那时成为史上第一位走上领奖台的女修,乃至唯一一位女性宗主。就让她们涓涓不止江河生,在这条路上功成名就,永远闪耀着卓越辉煌。 唐多令走到如今,竟有十六年了,何其有幸能在当下听到霍仲卿的肺腑之言,与多年前的仙剑大会重合。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失去的人或事,真的可以再次回到身边。 她的眼睛许是被篝火灼烧,多了点点水光之色,霍仲卿的声音不重,却极其震撼,那一口浊气好像终于得到疏解,她反而少有的手足无措,不由得笑道:“看来明道长影响深重。” 霍仲卿知她,让一个人大彻大悟也需要时间,她不过是没准备好该怎么回答这些深沉的话而已,“是啊,都了不得。” 幸好他儿子带着烤羊肉回来了,大老远就喊:“姐姐!姐姐!看我给你带啥好玩意来了!” 再仓促也不忘记向老爹和宗主行礼,只是少年两手举着烤串,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霍仲卿看都不看:“肯定是老二。” 霍无尘半跪在木马前,汗水打湿了额间碎发,脸蛋灰扑扑的,更有烤肉的炭火味,定是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跑回来。霍瑜欢呼了一声,抱着哥哥脖子狠狠亲了一口。见姐姐喜欢,霍仲卿就不说他鲁莽了,免得扫兴。 霍无尘和多数老二一样,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家里人的关注全给哥哥妹妹了,可他自个心大,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霍仲卿张嘴便问他:“你哥呢?” “诶?我也不知道,刚才还能见着的。” 霍仲卿没继续问下去。他不担心霍珣,毕竟大儿子最优秀,他只是想看兄妹三人齐聚的场面,试问还有谁能有他这样的福气,思及此,他又开始骄傲了。 唐多令因他的小心性失笑,“光吃怎么行,带姐姐去玩吧。” 霍无尘当然要带姐姐去玩,可惜老鹰捉小鸡不适合她,绕着草原走一圈也是极好的。霍无尘说了许多路上的奇遇,从雁城打工开始,再到河仙城秘境和龙眼,以及各种各样的朋友。他吹嘘自己惊绝的破案过程,姐姐都耐心听着,这是与玉壶台完全不同的风景,他能有如此跌宕起伏的经历,想必霍珣也有。 就比如现在—— “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霍子曰我告诉你!我说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付清乐为报角斗场之仇,龙眼里耍阴招的手段不够,还要在草原上用摔跤力压霍珣。他锁喉蹬腿,霍珣便缚他全身,两人已经僵持很久了。 但外人看起来,误以为他俩又在玩什么小游戏。 不是的,付清乐杀心渐起。 只是棋逢对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都没能分出胜负。 “你就这点能耐?” “找死!” 裴谈正与程千帆说着体己话,此刻也略感无语地移开了脚尖。忍了又忍后,她急忙喊停:“不许吃我脚!” 付清乐听不进去,两人扭打在一团,他被霍珣压着,逐渐落了下风,于是报复性地不让霍珣起身,导致裴谈只能双手抱膝坐在椅子上,看着这荒谬的一幕。 抓胳膊太暧昧,抓衣服太无力。 情急之下,付清乐一把薅住霍珣的头发。 渐渐的,程千帆也抬起腿,给足了二人空间,干巴巴笑道:“真不愧是你徒弟哈。” 那可不,仙谈会上裴谈就是这样拳打四位宗主的。 没有搬出老祖的名号,因为邻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她虽然不喜付清乐,但也是她带大的弟子,丢的是她的脸,赶紧拨开地上两人,拉着付清乐起来。 有人劝架那便什么都好说,霍珣沉着脸色整理凌乱的衣襟,朝付清乐冷哼了一声。 “你——”付清乐顿时炸毛,正欲发作,却被裴谈横臂拦下。 “行了,光给人看笑话算什么样子。”裴谈微收笑容,漆黑的双眸显得有些冷漠,让他终于想起她这个师尊还活着。待霍珣走后,她才继续说:“天潢贵胄,旁人本就礼让你三分,何必主动招惹,做出这等掉价的事。” 裴谈就不说规矩体统了,毕竟连她自己都做不到,但要让付清乐因为这些失了身份,她也是不允许的。 师徒俩共坐同一张椅子,付清乐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只占了前小部分,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裴谈含笑着轻抚手背,身姿倦怠地坐于其后。就像养了只小猫,活蹦乱跳才有个性,她自然放纵宠溺,用冰凉的手来回划过付清乐的脖颈,嘴里吐出的声音不太真切,却让付清乐汗毛耸立:“陈仓角斗场,好一顿羞辱。” 她的脸一半被篝火照得猩红,一半被付清乐挡着,似乎已经点明温和友善的外表之下,是一种极致的矛盾和割裂感。只有付清乐知道,他的身后藏了只真正的恶鬼。 同理,裴谈知道的事也远比付清乐想象得要多。 付清乐没回头,挺着脖子说:“你知道还不给我做主?” 裴谈恢复了平常的装疯卖傻,好像刚才一闪而过的阴戾只是幻觉,笑嘻嘻应道:“还是别了,十二个时辰我得写十三封遗书。” “你只有我一个师尊,你不要逼死我。” 有时外界传闻并不可信,至少在程千帆看来,裴谈和付清乐的关系还算不错,她问他:“你的生辰在秋分,这是喜事,我已经吩咐宗门开始准备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若放在往年,付清乐的生辰宴鼓乐齐鸣,必办得气派,但现在他看狼山大典,一把火艳烧到了天,想着千里逢迎,能够和一群朋友庆生也是极好的。 “没什么想要的,光是礼物我能收到几百件,总能挑出最喜欢的东西。”付清乐矫情了一回,他又不好意思明说,万一被拒绝岂不是很尴尬。 裴谈有所感叹:“设棁之辰就该大办,你倒是无所谓,我却是不能随便应付的。门上那把弓也挂了许久,每回秋猎后是你的生辰,真是个好兆头。” 仙家男儿出生,家里长辈便要在房前摆挂弓箭,以桑弧蓬矢,射天地四方,旨在远大志向,亦是辟邪。若命中犯将军箭,有弓无箭基本无事。 裴谈说得不错,她这位徒弟当真顺了门上弓箭的意,在一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喜获今日头彩,连天道宫宗主都表示佩服。要不是他畏蛇得很,只堪堪停留在大狼山中围不敢妄近,也算给同行留了机会。 付清乐好似得到了那把初生弓箭的庇护,但人人都有,偏偏他最优秀,估计就是因为秋猎结束后便是他的生辰吧。 仙门间重人情世故,知道付少主喜事将近,多数都在大典上陆陆续续地送了礼来,剩下的,只等日后再去金阙阁贺喜。裴谈这个做师尊的当然要客气几分,向外的邀请函一抓一大把,丝毫不含糊。 这边金阙阁的营帐被数不清的礼品堆满,门生苦闷该如何带回琅琊,而裴谈乐得合不拢嘴。毕竟无论其他人送付清乐什么,最后都会装进她的口袋,更有甚者为了混个脸熟,干脆直接送她。可见宝贝徒弟的生辰宴还未举办,她就已经赚大发了。 付清乐看她这不值钱的样就觉得烦,走出营帐又有人送礼,他一并都说:“全给她就是了。” 同样为此事烦闷的还有三花庭营帐。南初七坐在桌前提笔已久,日常学习都没这么刻苦过,觉得全世界除他和哥哥以外都有点毛病。他翻来覆去,最后别扭地皱着眉,向姜云清抱怨自己的不满:“到底是谁在抬高这些礼物,提前这么多天,显着他们了?” 他不是嫉妒付清乐的受欢迎程度,往年秋猎都有这种事发生,见怪不怪了,是大家明明说好的,今年等生辰宴再一起送礼,不计较不攀比,结果一个赛一个积极。 南初七被这几个人背刺,导致他不知道该送什么好。 姜云清道:“三清观送人只送玉,不算预料之外。” “我知道啊!可是今年唐思情送付清乐一座两层楼高的玉山子哎!” 南初七光是想想就觉得震撼,喃喃道:“太夸张了。” 还专门把这摆件雕刻成九藏真人的模样,定是仙谈会结束就开始准备了,可她居然都不告诉南初七! 送玉器一直都是三清观的传统,南初七能够理解,但不理解的是唐多令竟会在这上面偷偷下功夫。 有她这样,其余人只会更胜。南初七肯定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礼轻情意重说得好听,但有金玉在前,相比之下还是会显得苍白。他原本打算送串南海明珠,河仙镇特产倒不失为一项纪念,而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天裕要一滴真正的鲛人泪水了。 明若清也想说:“你们这样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这都要比?” 宋安之慢慢放下自己亲手做的瓷器,可见觉得被欺骗的不止南初七一个人。 “所以付清乐最想要的是什么?” “鬼知道呢。” 姜云清倒是想起了空学镇的日子,除去被傅小姐围堵的担心,他过得挺快乐的,总是和明芃说以前的事。 还有得知宋安之可能遇险的消息,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姜云清应该抓住了一点付清乐隐秘的心思:“是你们。他想你们陪着他。” 南初七疑惑地看来,玩笑道:“嚯,果然金昭玉粹的人都很缺爱。” 这是找虐吧,谁不知道付清乐最讨厌他们了。 不止南初七,明若清也不信。她打了个哈哈:“那我还是砸锅卖铁选个好礼物吧。” 宋安之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想我死我才信。” 话是这样说,但宋安之离开营帐前,还是把专门送给付清乐的瓷器好好抱在了怀里。 第234章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幸福 “少主,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大家都很想你。” 老鹰捉小鸡的队伍里,夏长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能够用一句“少主”挽回秦昭落的心。他实在觉得那天的话并非宗主本意,秦昭落因此离开门派也很不应该,无奈隔了这么久双方都不动于衷,只有他来和和稀泥了。 虽然当天行刑的是他,但这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啊…… 秦昭落原本愉快的心情尽失,不过是忙着玩游戏,他耐着性子听完了夏长缨的话:“他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这个……” 夏长缨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要提起宗主,只怕又惹得秦昭落不高兴,避重就轻道:“唉…你的名字还在门派史册上,该有的身份没法改变的,外人更不会说什么。” 他希望秦昭落能够明白,宗主没有将他逐出师门,他始终都是昆仑虚弟子。 况且夏长缨和他的岁数相差不大,倒也能换位思考他的感受,这种事需要慢慢来,无论将来他什么打算,至少身后都有一个保障。 后来秦昭落忙着躲藏没空搭理夏长缨,像是压根不放在心上。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承担,他不会服软,也不需要别人来给他台阶,但只有前面的明芃知道,他搂得特别紧,这份力度出卖了他。 一开始明芃才是队伍末尾的“小鸡”,秦昭落想找个理由避风头,谁料夏长缨也跟着来了,她回头一看,发现最后面还有个唐沂。 这是…… 夏长缨要劝秦昭落,那唐沂又在搞什么。 明芃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自己在无形中做了一回工具人。 幸好游戏激烈,大家一跑起来就忘记了别的事,夏长缨不好在这时候开口,而唐沂不能被“老鹰”抓住,前面几个各怀心思的人当然得保他。 唐沂加入游戏并非一时兴起,他就是冲着夏长缨来的。 怕是只有夏长缨本人还没有察觉,他的注意力全在秦昭落身上。 秦昭落则为了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有意要和明芃熟络,纯当后面的人是空气。明芃把这三位看得明明白白,秦昭落找她互动,她只能全程尬笑。 好窒息,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明芃重新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得堪比昆仑虚弟子。作为“老鹰”的付逾眠可不会管他们在想什么,数次猛扑之下扰得“鸡群”大乱,加上他故意缩紧队伍范围,导致众人像麻团一样,明芃都不记得自己压了谁,或是谁压着她,就和宋扶龄双双倒下。秦昭落暂时逃过一劫,只因夏长缨抓得紧,但他也被甩飞了出去。 付逾眠逼得太狠,队伍里有好几个人脱了手,这会防线尽毁,都觉得游戏肯定输了。 明芃却想着终于结束,轻松了不少,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她侧头一看,没想到掉队的唐沂抓着夏长缨就跑。付逾眠愣住,这也可以? 不管怎么说,付逾眠还没有抓到末尾的小鸡,他只能奋力追上。 唐沂凭一己之力扩大比赛场地,已经不需要当“母鸡”的谢惜月和前面的同盟保护他了,从老鹰捉小鸡,变成了猫抓老鼠。 夏长缨作为唯一一个被唐沂拽走的人,眼神都有些迷茫。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后方就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把秦昭落甩飞,腿脚不受控制地跟走了几步。直到付逾眠穷追不舍,一看队伍只剩自己和唐沂,这不得赶紧保他。 游戏在以别样的方式继续,夏长缨自认应该懂得了唐沂的意思,也是极力地向外跑。 付逾眠纳闷,唐沂不是向来都不看重输赢的吗?今天这么拼命干什么? 但正是最淡泊的唐沂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必须拿下这场比赛!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付逾眠追着唐沂和夏长缨满草原跑。 这场面实属罕见,付逾眠仗着金阙阁弟子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像本色出演,只有更放肆绝没有收敛一说,但定睛一看,被他追的人居然是唐沂! 唐沂破坏了游戏规则,哪怕付逾眠想要阻止,总得追上他再说。 这会儿真是吸引了全场目光,忽感一阵风卷来,瞬间带过三个人。明若清痴痴地看去:“啊?他被夺舍了?” 南初七坐在营帐外吹冷风,正想着生辰礼物的事,唐沂这一出差点没把他的册子撞飞,好不容易聚拢,又被后来赶到的付逾眠踢走,想找他们算账时人已经跑远了,他忍着怒气啧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追逐,无可避免的误伤,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当中就属姜云清和唐沂最熟,但他也不清楚唐沂在做什么,只是唐沂记得自己好像冒犯了姜云清,会拐回来给他递上一碗新的酥酪,然后再继续逃跑。 相较于南初七那边的凌乱,唐沂就非常无情。 所以唐沂是知道自己撞了哪些人的! 姜云清的调羹还在手上,维持着被撞翻前的动作,倒也辛苦唐沂再走一回了,他压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姜云清下意识瞥向南初七,后者果然忿忿不平,看样子是要打架的气势。 啪—— 南初七一甩册子,极度愤怒之下,他冲着唐沂渐失的背影,发出重重的鼻音:“哼!!” 就这样了。 姜云清收回目光,碗里的酥酪冰冰凉凉,还没动过,用来消解南初七的怨气正好,现在想着应该不必了。 再说最开始的老鹰捉小鸡队伍,其实也都在原地呆愣楞地看着。不知游戏输赢占了几分,总之,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唐沂居然这么拼命,再跑真的回渝州了。秦昭落只想着被唐沂带走正好,他本就是懒得应付夏长缨的劝解才加入这场游戏的,谁料转身撞上旁人,无声无息,可不是和当初的夏长缨一模一样吗? 行,刚送走一个夏长缨又来一个池苑,他彻底跟昆仑虚过不去了是吧。 秦昭落心生烦闷,下意识觉得这位也是来劝他的。 池苑抚平胸前褶皱,面上毫无浮躁之色,反而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或许夏长缨说得没错,昆仑虚史册依旧有秦昭落的名字,池苑仍视他为少主,该有的礼数自然要有。躬身行了一礼后,不等秦昭落开口,他垂眸看向明芃,篝火衬得他瞳若点漆,十分柔软,还带着几分暖意。明芃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但也明白他的心思,指着自己问:“……找我?” “嗯,我是来找你的。”池苑含笑着点头。他说自从同门知道有位来自渝州的明四小姐很会驭龙后,都想亲眼目睹女侠之风采,起哄着让他一定要把人请去。而他没法拒绝同门,因为他也有私心,想和明芃交朋友。 “所以明四小姐能赏个脸吗?” “赶得早不如赶得凑巧。”明芃负起双手,她展露笑颜,终于消散了这几天的阴霾。有笑城、龙眼的经历在,说不定,她与池苑之间真的很有缘分呢。 有人重逢不言语,但也有的人,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明芃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发梢银铃和红带随风悄然飘动,该是草原上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永远存在于某人的记忆里。 “荣幸之至。” 池苑微微一愣,接着抬手握上,“那便是极好。” 他们携手走后,秦昭落却无语至极。 果然他还是逃不了沦为配角的命运。 甚至临时发疯的唐沂都有夏长缨陪着呢。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幸福啊? “让你再跑!抓住你了!”付逾眠身形一闪,体内狂窜着兴奋的热流,不管不顾地猛扑过去。密林间追逐猎物的画面在此刻重现,他喜欢秒杀一切的上位感,这一次胜负已定了。 而唐沂不曾防备,很快就和他纠缠着滚远,夏长缨硬是被他们扯进来的,三人同时倒在地上,终于结束了这场疯狂的比赛。 付逾眠入戏太深,一度把自己当成了猛虎,显摆他连杀两人的喜悦,非要压着唐沂问他服不服。 若换作平常,这会唐沂已经出手了,哪能白送付逾眠机会,当下跑得太久,是该好好喘口气。 一时间,三个人干脆都躺着,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夏长缨累得虚脱,有些遗憾还是输了,但也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跟着他们狂奔。这会闲下心来一想,他好笑地推了推唐沂的肩膀,打趣道:“太拼了,真不像你。” 他知道唐沂向来不愿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或许是因为草原气氛,倒也不失为一项乐趣。 付逾眠将脑袋枕在唐沂胸前,唐沂顺手摸了一把。还好远风无止,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总之比普通的老鹰捉小鸡还要精彩。 付逾眠以为唐沂会像上次的捉迷藏一样,没想到他认真起来这么厉害,虽然自己最后赢了,但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 “好了,游戏结束,回去睡觉喽~”付逾眠休息完毕,预备从唐沂身上起来,熟知底下的人猛地转身,十分刻意且强硬地扭紧了夏长缨的手腕。 夏长缨自是没反应过来,也不明白唐沂的用意,他只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当那点血玉被翻出来时,深藏多年的秘密彻底撕开,在夏长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明晃晃摆在二人面前。正因为太过急促,夏长缨目光迟钝,意识更是混沌,但很快的,他的脑子跟着轰了一声,想要进行苍白的辩解,唐沂却当面举起另一块血玉碎片,攥紧他的手腕不让他逃离,和这个秘密一起无处遁形。唐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大概唯有付逾眠才是最懵逼的。 料想唐沂早早就对夏长缨起了疑心,玩游戏是假,追逐也是假,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夏长缨来的。 事实上,他猜对了。 林愿景的记忆里,那句不让他听见的仙门名称正是昆仑虚。 夏侯氏祖上多为皎临山长老,既是传承也是祝愿,因此夏长缨本名取自各长老尊称——他叫阿灵。 当年无奈抛弃林愿景,被门生带走的阿灵,现在唐沂替她找到了。 只不过是以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唐沂承认,他突然戳破夏长缨的秘密是出于一种报复。 林愿景一早就认出了夏长缨,否则不会在记忆里抹去有关他身份的线索,她怎么敢用这副模样再次面对儿时的好友呢? 那夏长缨呢?他是怎么想的? 唐沂在鬼街里没有遇上夏长缨和林愿景,所以他不能知道,这一次的重逢对他们而言有多折磨,是彼此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夏长缨一句等他回来,他的朋友就真的在那里等了八年。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些隐喻就发生在过去的不经意间,好像重返旧地已经花光了他所有勇气,他知道林家灭门,因而不敢面对朋友死去的事实——他时时想着,当年是他把林愿景丢下的。 夏长缨有很多次机会坦白,或许林愿景也很骄傲,她最好的朋友真的长成了儿时期待的模样,可以替她多看看蜀郡外的风光,但就如后来她对待唐沂一般,容颜已换不见昔日风采,又何必留恋不如意的过往呢。 她的朋友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但唐沂不是林愿景,自然不会管夏长缨什么想法。错过便是错过,再怎么弥补都是无济于事,何况,唐沂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突然松手,强硬地把血玉塞进夏长缨怀里,旋即起身离去。夏长缨视线一滞,哆嗦的唇已经表明他的心情就和这手镯碎片一样,如今唐沂还给他,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年火海漫漫,阿灵的身影渐行渐远,独留林愿景在后面拾起他落下的碎片,来不及告诉他的是—— 别回头。 所以还说吗? 还是不说了吧。 至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第235章 我的拳头从来没有这么硬过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有人在草原上组织了篝火舞,这大概是最老少皆宜的一项活动,因而远处歌声不休,光华闪烁。霍珣原本就不喜欢热闹,付清乐的报复耽误了他去见姐姐,这会把礼物送完后,他预备回营帐早点休息。 三清观的营帐群格外偏僻,附近没有其他仙门靠着,喧嚣声传不到这里,只剩下和霍珣一样抵不住困意的门生,零零散散,各自掀开帘子无声进去了。 霍珣经过宗主营帐,他知道唐多令还在和父亲说着体己话没有回来,这条路除了他应该不会出现别的弟子,然而视线停留在某处,有人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他不过是匆匆扫过一眼,随即迅速转身。 可惜来者不善,自不会让他平安离开。 江蘅快步上前堵了他的路,借着夜色,活脱脱就像一只鬼魅,悄无声息地凑到霍珣眼前,根本不容他逃避,眸中散发出一种危险的信号。 “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吧?” 事已至此,霍珣识趣地停下不动。他清楚自己上了贼船就无法全身而退,萧之悌不过是假意让他离开陈仓,该算的账一样逃不了。 甚至霍珣前往龙眼,都是萧之悌安排好的。 现在被江蘅拦下,他也早预料到了。 角斗场一事后江蘅的立场已经暴露,因此萧之悌最想要的只有霍珣能够做到,但他会一直监视霍珣,就像现在这样。隔了半晌,就在霍珣以为江蘅识破了自己的心思时,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瓷瓶,当着霍珣的面缓缓搁在树桩上。那瓶身透出一股冷白色,里面裹挟着它的阴谋和罪恶,仿佛设下天罗地网,狠狠扼住了活人的呼吸。 江蘅很聪明,也很无情,他用这种方式警告霍珣,亲友团聚的好日子已经到头,现在他只是对别人下手,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两人对峙着,霍珣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若还看不出江蘅的意思可就蠢透了,迟疑的是他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江蘅明知他厌恶威胁与掣肘,可是,那小小的圆瓶里,牵引着他和霍无尘的命。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不加点筹码,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呢?”江蘅点到为止不欲多说,就看霍珣如何选,而他只要结果。 是别人,还是自己身边的亲人,霍珣没有更好的选择。 心甘情愿? 霍珣的胸前起伏着,他第一次如此失态,气息都过分地紊乱。想要阻止和解释,却无法开口,整个人像是从天上坠落下来,被抽离了灵魂,变得不知所措。生与死的唯二抉择间,他的目光只能落在圆瓶上——那是毒药,对吧? 江蘅知道凭霍珣的气性定会玉石俱焚,所以用他弟弟做筹码,也许不止霍无尘。杀死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换他们自己的命,这是一桩很好的买卖。 江蘅十分满意霍珣的表情,杀人就要诛心,他亲自把刀递给霍珣,从这里出去后,霍珣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江蘅支着脑袋思量,假惺惺道:“嗯…以你的本事,加上在秘境里的相处,他们不会对你起疑的。” 是吗? 霍珣没有回话,他握着那只圆瓶,就像在握自己的残命。 江蘅既然一直监视他,又岂会不知付清乐的忌惮,说来说去,不过是此人并非为他们的目标罢了。 更甚至,付清乐还能帮他们一把—— “我说那个霍子曰真的不对劲!你们怎么就不信呢?”这已经是付清乐第十七次强调霍珣来者不善了,他打从河仙城里就觉得,世上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巧合,霍珣前脚还在为萧之悌做事,后脚就能进入秘境与他们碰上,而且他实在记仇,认为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坏心思。 是的,没包括姜云清,但是包括了南初七。 南初七摸着胖胖高声一笑,随即秒变脸:“滚。” 付清乐才不听,坐在二人后面继续对姜云清洗脑。别人可以不信,但是姜云清也经历过角斗场风波,他让姜云清小心点无可厚非。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因此付清乐的多次强调非但没能起到作用,还让南初七对他极其不满。 首先,霍珣是他过命的好兄弟的亲哥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其次,付清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这样的理由骚扰姜云清。南初七可没忘记他俩在空学镇住了一个月的事,真当他坐在这里是死了吗? 最主要的是,南初七压根就不信付清乐的为人。 毕竟按照付清乐往年的行为,他能把仇人变成情人也不是没有前例,姜云清在陈仓见过的,傅澄就是其中一个。 南初七分了一碗金乳酥递给姜云清,两人喝着小茶吃着面食,静静听付清乐瞎扯。 付清乐一拍大腿,含情脉脉道:“我的直觉从来没有这么准过!云清你要相信我!” 南初七听到这样亲密的称呼,立马扭过头去,附和道:“那太好了,我的拳头也从来没有这么硬过,你再凑近乎试试?” 付清乐被戳中心思,不失礼貌地笑笑。此前他只在背地里搞点小动作,姑奶奶的告密他不是不知道,他还觉得很刺激,整个人愈加兴奋,说了一句十分炸裂的话:“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饶是南初七,都对他的变态自愧不如,已经羞耻地低下了脑袋。 姜云清还算镇定,他没把付清乐的话放在心上,无视就是最好的回答。南初七沉默了一会后,顺势往付清乐嘴里塞了块糕点,心平气和道:“听过一句话吗?” “还挺甜。”付清乐仔细嚼了嚼,回得有点含糊,“不会又是什么抡语吧?” 南初七举手示意:“把你的双手举在空中,鹤拳耍来很轻松。” 不止鹤拳,他在河仙城学的可多了呢。 付清乐看碟下菜,懂得适可而止,语气故作深沉道:“小南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母亲——” 南初七不给他面子:“离开你父亲也不好使。” 两人对视着,都极有默契地露出饱含深意的眼神。 最后是付清乐先起身,他要回去睡觉了。但在离开前,他也不忘拍着南初七的肩嘱咐:“我的生辰宴你们一定要来。” 付清乐想了又想,还是希望朋友们能够捧场,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南初七知道,完全是套着答案看付清乐表演,并且确信自己不是第一个被邀请的。 好像“口是心非”已经成为他们固定的交流方式,不拉踩对方浑身不舒服。付清乐从沔阳的单挑再到初云号上的“天下第一要好”,这不是朋友是损友,但挺有意思,姜云清突然就很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姜云清想要填补这些年的空缺,南初七也乐意分享。其实他说的和付逾眠的一样,付清乐以前常常去玉雪城做客,他挨过多少顿打,没有人比付清乐更清楚。 若要追溯更早的时候,南初七怎么认识付清乐的,是那支剑舞。 惊艳与完美就是付清乐带给南初七的第一印象,他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人把仙家风范做到这种地步,如浑然天成而不矫揉造作,简直就像为这套规矩而生的。舅舅也告诉他,那是琅琊付氏精心培养的最出色的传人,作为同辈中的翘楚,付清乐把随心与守礼拿捏得极好,最终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风格,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 南初七诚心评价道:“我也觉得他的姿态和身韵是我们当中最好的,应该是说金阙阁的人都这样,不愧是大家风范。唉……雅俗共赏。” 南初七果然只说初印象,没有讨论付清乐性格上的缺陷,或是损一损他过个嘴瘾。因为平心而论,去年付清乐的拔剑自刎太震撼了,南初七不得不叹服他超乎常人的觉悟,他希望自己的对手一直都是付清乐。 其实也不止付清乐,还有唐沂、宋安之和夏长缨,以及所有奔赴仙剑盟约的侠士。南初七说真的,百花齐放才最精彩,他们的正字辈排名已定,但新一轮争斗从未停歇,将永远有人续写这股朝气,是纵使年华易逝,江湖却不老。 如此看来,南初七不努力点是不行的。 他在姜云清面前罕见的谦虚,竟说什么不求一鸣惊人,但至少要有一席之地。 姜云清便也点点头,似是想起了南初七的十年妄言,他记得这些话,可能当时只当吹嘘,听一听就是,怎么都不该和现在扯上关系:“十年前的仙剑大会,是门派与宗门之争,聚天下之辈各得其所,说不准,你当真能走到最上面去。” 最好的默契莫过于姜云清听出了南初七的言外之意——他确实羡慕,因为他没有付清乐十几年的家族培养,可半路杀出压过一头,高下立见,又何尝不是他的魅力所在。 南初七长长地啊了一声,他没想过姜云清会把他的“早出生十年”记到现在,用这样的话回应他,心里没点触动是假的。 果然,天作之合啊。 但既然说到这个,南初七终于能够解释那句话的隐喻:“我若早生十年,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去昆仑虚听学了。” 姜云清原本是贴着他坐的,听到这话离远了些,同时手扶上额头,简洁道:“美。” “什么?七山雪景是很美,哥哥剑舞更美。” “我说你想得美。” “那怎么了嘛,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南初七又暗爽了,把一旁的胖胖抱上膝间,挥着它爪子说:“胖胖小朋友,你是第一只来到草原上的猫猫,过几天爹还要带你去金陵玩。” 都说宠物像主人,胖胖就好比南初七的儿子,他说一句它喵一句,沟通居然毫无障碍。姜云清支着下巴看这俩互动,忍不住也上手摸了一把。 南初七抱着猫炫耀:“可爱不?” 姜云清满足了他:“可爱。” 南初七灵机一动,把胖胖放在地上,弯腰捏着爪子,又让姜云清也起身。姜云清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他的话,俯下身子拉住了胖胖的另一只爪子。 于是,胖胖就在二人的搀扶下站起来了。 南初七很满意,提着胖胖的一边身子说:“是的,你现在一岁了,该学走路了。” 姜云清:“?” 第236章 新一位长老 南初七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扶着胖胖学走路,姜云清觉得他太癫了。 撒开手后,南初七咦了一声,转过来问:“哥哥怎么不牵了?” 姜云清刚想说少做丢人的事,不过以南初七的性子,定会理直气壮地反驳,一句能顶十句。为了避免麻烦,他只说:“你自己去玩吧。” 南初七是这样的,有了新乐子就要和大家分享,当然,仅限于三花庭营帐,毕竟家丑不能外传。 陆子陵正和几位门客围着火堆聊天,见南初七弯着腰慢慢地走来,颇为好奇,目光随着他而动。方才还纳闷南初七上哪找的小孩,一看居然是胖胖,陆子陵嫌弃地皱眉,这人能再无聊点吗? “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哎呀你不懂。”南初七走了一圈,路过陆子陵身后,报复性地推了他一把。陆子陵差点没坐稳,惹得几位门客放声大笑,他更是恼火地丢去木棍:“闲得你!” 南初七笑嘻嘻躲过,教胖胖走路的事也就翻篇了。他抚平衣摆在旁边坐下,宗门卧谈会什么的他很喜欢,毕竟草原难得来一趟,这种氛围最适合唠家常。 “说什么呢?给我也听听。” 陆子陵不愿开口,倒是坐在对面的程千帆先打趣道:“哦,我们讨论陆伏城的家事呢。” 不说南初七好事将近,就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道侣,陆子陵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很了不起吗?” 南初七笑得太大声,陆子陵直接往他胸口抡了一拳,这下终于老实了。 有了开头后,光威胁南初七不够,因为陆宗师的家事在三花庭一直都是提名最多的话题,他们越谈越有味,每当这时就要把陆子陵拉出来,架在火上反复鞭打。 程千帆摇着扇子找补道:“伏城挺好的,除了脾气暴躁、小心眼、记仇以外,根本没啥缺点。” “我哪里小心眼了?”陆子陵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你六年前就说我事多现在还说我!” “六年前。”宫绿眨眨眼不说话了,让他们自己细品。今年宗门新收了许多弟子和门客,坐在这里的有几位新面孔,其实她也是第一次见。这刚来就能听到长老的私事,想必以后都会很好相处。 有句诨话,秋猎就是各大仙门最好的招生简章,宫绿估计回去后都有的忙,不如趁现在玩得尽兴。她身子微微往后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陆子陵面红耳赤地和程千帆拌嘴,南初七在一旁拱火,还有开怀的众人,她也跟着笑了几声。 宫绿来三花庭的时间在他们当中不算长,之所以答应南初七的邀请,仅仅是因为他给的酬劳高吗? 应该也不是。 但要究其更多的情感,她一时说不出什么,只能半枕在坐垫上,望着月自语:“唉,这地方我果然来对了。” 有传宫绿大师与九藏真人同一辈出生,无法分辨传言真假,不过她的岁数确实成谜。她正是想起了这位未知下落的“同辈”,对面可坐着人家的关门弟子,便推了推南初七的手臂,道:“宗主,我们的与舟也该升职了吧。” 宫绿突然提起,大家的眼神都黏在这边。陆子陵也适时地闭上嘴,示意程千帆好好听宗主的回答。 程千帆当然知道宫绿在喊自己的名字,说实话,宗门历年来最多只有三位长老,他从没想过宗主会为他破例。何况这是大事,他不希望因为宫绿随意一提就匆匆下了决定,至少该听听陆子陵和许文竹的想法,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可他不像名师宫绿,也没有伏城文竹二人的资历久,甚至尉弘毅都比他更具资格。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做乐师,那才有可能让宗主多考虑他一点,却忽视了现在的三花庭跟乐修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陆子陵其实不介意多一位同僚,从玉雪城邪风一事后他就知道,女人,就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生物。他后怕地摸摸脖子,被支配的窒息感记忆犹新,但凡多一位同性转移火力,他也不至于常年在她们之间运太极。 “问猪姐吧,猪姐怎么说。”陆子陵罕见的低声,因为他见识过这位的铁石心肠,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不想再经历一次锁喉。这短暂的心虚刚好被南初七捕捉到,他露出饱含深意的眼神,有点做作地用舌头抵着口腔侧壁,很快就得到了陆子陵的一拳,以及一句太猥琐了。 猪姐正是宗门里大家对许文竹的外号,人尽皆知,除了许文竹。所以陆子陵哪敢大声说话,他也害怕啊。 南初七受到主人的教育,表情一时正常了许多,急忙挺直腰杆,坐姿乖巧。可能正是这段小插曲活跃了气氛,程千帆都以为他们不会再提,随众笑一笑便是,却听南初七道:“我们早就商量过,凡事总要有第一例的,如果能够让宗门更好,再添位长老也不是不行。” 就在他带着姜云清回玉雪城的时候,许文竹除了给他看新入学的弟子名单,还问过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当时他说,肯定要请一位乐师坐镇的,希望能把宗门里缺失的独门乐谱补齐,而他们也确实看中了一位,已经发了请帖。既然现在提到,那他就在这里宣布。 “此人姓宁字微尘,出身音修世家阳羡宁氏,以琴瑟萧笛修炼而闻名,颇有名师之风,独创三指风雷之法,能听万物灵气律动。我的介绍不算完整,还是要由你们亲自看一看真人,就能明白无论是才能还是地位,他再合适不过。” 南初七对这位新人的评价太高,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程千帆既遗憾又觉得本该如此,便问:“那他也来云中了吗?” 回答是肯定的。南初七又说:“忘了提到,宁微尘持有十大法器之一的定光琴,天下二琴唯玉骨定光,和祖师爷的玉骨相比,玉骨不过胜在年月久罢了。” 南初七为了让大家更熟悉宁微尘,强调此人还在河仙城里拿到了瞽师的身份,正是姜云清和宋扶龄拼命保护的那位活爹,本人还是很好相处的。 陆子陵听了这么多,他管新人是谁呢,只要来个男的就好,一拍板直接下决定:“怎么不早点说,既然他在大典上,那就喊他过来坐坐啊。” 南初七一笑而过:“哈哈他没答应。” 陆子陵道:“?什么意思?” 南初七惆怅地摸嘴,看向别处的人群,里面就有宁微尘的身影。他说:“就是人家拒绝了三花庭的邀请,转头拜入归云宗——草!” 他彻底绷不住了,末尾一句字正腔圆的草就是他的全部心情。 所以他前面说这么多,原来都是一厢情愿啊。选哪家仙门不好偏偏选归云宗,宫绿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觉得他真的好好笑。 那可不,大家都笑疯了。 南初七很不甘心,阴阳怪气地说:“因为谢宗主会吹笛,情调应该不错~那怎么了嘛,我也会吹唢呐啊,我以前就干过丧葬的。” 宫绿憋着笑附和:“所以是他不懂啦,没来我们宗门是他的损失。” “对,就是!”南初七得不到就毁掉,“我拿性别担保,他在归云宗肯定待不了很久。” 总之,谢绝邀请是宁微尘的事,南初七不强求了,只是有点心堵而已,但对于新长老的加入,他还是不变的。 抛砖引玉的手法被他玩明白了,就是这坨砖抛得有点远,让程千帆的心情犹如御剑飞行一上一下。南初七没有继续抱怨,他当然记得宫绿的提议,而且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其实早就想好了。 南初七这个人一向重情重义,也许他不修细节,可他绝对周到。就像在渝州时,他送给姜云清的镯子,那确实是家里祖传的。 还有现在,南初七突然从兜里翻出一只小包,当着大家的面翻开。层层叠叠之下,是为程千帆准备好的、独属于他的长老信物。 金莲上刻着“隐元”二字,不用南初七解释,程千帆知道这出自北斗七星,所以选择隐元作他的长老尊称。若是回宗门后再宣布可能不会引起程千帆的触动,可偏偏大家都不知道宫绿会突然在这时候提起。 南初七当然也不能预料,但他还是一直随身携带,只等亲手交给属于它的人。程千帆几番欲言又止,莫名吸了吸鼻子,抵着脑袋沉默。 所以这时候无需再说其他,南初七准备好的升官庆祝措辞也没用上,但没想到当他掏出信物的那一刻,就已经让程千帆永世难忘了。 南初七举着金莲的手还停在空中,他扬了扬下巴,语气欠揍道:“怎么样,感动吧?” “当然感动,你骗我眼泪。”程千帆不掩饰内心,抬头与南初七对上目光,再久久望着他手里的金莲,整颗心都在发闷。 陆子陵道:“不是,你这保管东西的方式怎么和我奶包钱一样?” 程千帆噗嗤一声笑了。 他这么一说后,真的好像老人家喜欢把贵重物品包了一层又一层。 宫绿更是扯过南初七的衣领,大声喊道:“老实交代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你肯定还有!” 南初七的兜里到底揣了多少东西,这无人能知。宫绿都感觉自己在挖宝,摁着南初七抢夺他的家当,边掏边说:“逐疫、天禄、钱袋、玉佩、笔……嗯?还有一把木剑吊坠?好好好,待会我要掏出把真剑那就搞笑了。” 毫不夸张地说,宫绿要是真能掏出全部,南初七的体重能轻一半。 “你暗器批发商啊?你在搞什么?怎么不把玉雪城揣兜里呢?” “这说明我是个胸襟开阔的人。你不要掏了,我害怕。” “你肯定还有!” 再掏下去那就只剩下与姜云清有关的东西了,南初七精心收藏,扬起一张画问大家要不要,他可以免费赠送。 第237章 你家这个还联名 “明吧唧,请问你这几天有空吗?” 继昨夜的狂欢后,大典迎来了新的一天,今日煦色韶光,正适合入围打猎,是以各家人士整装待发,地面早早就传来马蹄震动声。 南初七在小山坡上捡尸明若清,因为她头朝下躺着晒太阳,问她为什么不正着躺,她说很喜欢血液倒流的感觉,这样脑子就可以完全放空了。 “真的假的?”南初七不信,身子却很诚实地坐下,同她一样反躺在山坡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世界,突然哇了一声。 明若清晃悠着双腿,歪过头来分享她的小技巧:“是吧,只要脚抬得比脑袋高,就会特别舒服。” 南初七点点头,“以后我睡觉也要在腿下垫个枕头。” 现在小山坡上多了两具尸体,南初七和明若清如出一辙地把双手叠在胸前,面容安详,闭眼感受微风拂过,真正做到了与世无争。 偶尔有人停留,会问一句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回猎兴不佳,午休勿扰,不是死了。 又过了半晌,明若清突然问:“我不常入围当然有空,怎么了?” 南初七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好吧其实也没有想很久,放眼望去只有明若清最闲想给她找点事做,所以拜托她在未来的几天主持大典。 这会明若清终于睁眼了,她生怕听错还坐了起来,伸长脖子,眼神迷茫地指着自己:“啊?你说我吗?” 南初七啪一声双手合十,恳求道:“拜托了拜托了,去金陵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还没有拿到哥哥的文书,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 “还有五天呢……我怎么代替你啊?” “我保证在大典结束前赶回来,而且很多事都有猪姐在,你替我掌掌眼就好。” 明若清重新摊开手脚躺下,拉长语调回道:“好哦,帮你就是了,你们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 不过说真的,她转向南初七,眼睛弯弯得像月牙,在末尾处加了句:“一定要快乐。” 南初七偏头静静看着,竟想起抱子坞神婆为他们各自算过的卦——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那条关于明若清的预言,也在这一刻因为他们的决定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好像看到了,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捱在他们中间,反复戳着心窝。这种感觉,比初云号上误入梦境更盛,他觉得,有人正在慢慢离去。 清不必离尘绝俗,一无染着即为清,所以“若清”这个名字又有何解? 怔愣过后,他只能看着明若清的脸,轻声接下她的祝愿:“我们来日方长。你也要快乐。” 明若清要去无字地图最后指向的地方,有南初七这句话,她知道这条路不是她一个人走,她会等他们回来的。 两人便都不再多说,过了一会,反倒是南初七先来了兴致,直起身邀她:“走啊,跟我入围。” “好!那就比一场。”明若清求之不得,笑着亮出早已戴好玉谍的右手。她的马就停小山坡附近,赶在南初七之前翻身上了征辔,利落地拉起缰绳,极有气量。回头间,那一笑好似春水化冰池,却是十分张扬。明若清足够自信,说比就比,她可没有要谦让的意思。 各家旌旗已经入林,只见镂膺虎韔穿梭其间,与远山景色相衬,于是一条长线过去,铁蹄溅泥、鬃毛飘扬,而马上的人或谈笑风生,或四顾指点,向前铺开了最旷达的意境。 南初七就喜欢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是他今年最后一次入围,自然不肯放过。两匹马先后飞入大狼山,赶上那条长线的脚步,在树影交错中,他见明若清轻甲修身,姿态潇洒,从背后抽出利箭,瞄准了她的第一只猎物。 如此,接下来的竞争定不会无趣。 南初七收回视线,单手已经搭在晚云弓上,用扳指轻轻扣着。因林间马蹄声响彻不休,惊动鹿群齐齐奔走,落他几步的明若清找准时机极快地射中一只,可他却在看别的地方,想要捕猎更强大的猎物。 这时,明若清勒绳盘马,高声喊道:“祁安,你请看鹿!” 是长风把她的声音送去了很远的地方,它热烈、宏伟,凛凛有生气,是哪怕南初七明白世事并非一直如故,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后,说—— 祁安,你请看路。 有人陪你,你且慢慢地走。 噔—— 晚云弓瞬时松弦,裹挟着铮铮风声,不知道最后射中了什么。 南初七突然就笑了,适才明若清的一语双关,又何尝不是在回答山坡上他的欲言又止。是啊,要看路,世事如闻,听之即过,但他们不要停下脚步,远赴十里又十里,来日再相见。 队伍转过山头,空中有白鹰乘风盘旋,挥翅可蔽日,久久不肯离去,看得他们心痒。有人叫了声“吹角”,四周果然传来呜呜浑厚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头上的鹰也跟着停滞,呈俯首姿态,已是在这一刻围成了捕猎圈。 看装束,南初七认出正是天道宫在协助外人围猎,以花宗主为首,分批追随飞鹰奔驰,昨晚带他摔跤的呼延铎也在其中,都是骑术精湛之人,但声势浩大,捉摸不透他们到底要如何处理乱窜的猎物。 南初七光顾着呼延铎等人的动向,未曾察觉林里会有另一匹良驹横行,直愣愣朝他撞来,幸好他及时止步,勒转马头看清了此人的样貌。 与此同时,那只鹰俯冲而下,听得一声高亢的嘶叫划过长空,十分英健。故意冲撞南初七的人未曾停留,略微抬手便接住了猛禽,旋即继续放蹄赶去,压根不给南初七一丝眼神,可让他纳闷极了。 眼见追赶不上,又吃了一嘴的灰,南初七干脆等在原地,扭过头来看明若清,她也感到不解:“傅远洲?” 就是傅澄。 所以先前的号角声只是为了吸引天上的海东青,野鹰急驰而下,稳稳扎在傅澄的护臂上,这样的驯养方式,很是气派,却也无礼。 方才南初七确实起了心思,可他又不知道这只鹰有主,经傅澄这么一撞后,他觉得多半是为了报复昨天的首猎。 明若清没和傅澄打过交道,看样子是个不好相处的,很快就反应过来南初七是真的惹了人家,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更让明若清疑惑的,是南初七居然都不骂两句? 明若清摇头,“太窝囊了吧你。” 南初七振振有词:“我有素质,我不能乱骂人,而且万一他是不小心,没注意我在这呢?树林里迷路也是常有的事。” 明若清的嘴很快:“那马蹄都快蹦你脸上了你说这是不小心——” 她的直觉更准,戛然而止是因为她发现了不对劲,朝南初七露出鄙夷的眼神:“原来你是看脸的啊,谁漂亮谁就有理。” 南初七俯身压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见人三分笑,和气一点意思意思。矛隼是傅氏象征,他撞我一回那我没话说,可既然跑远了,就该换我追了。” 犹如河仙城里故意放走小羊羔的乐趣,人多了就会有新收获,南初七一甩马鞭,明若清紧随其后,听着号角声追逐前面队伍的身影,确切地说,根本就是冲着傅澄来的。 两人的意图十分明显,但凡是出现在大狼山的兽类,那都是猎物。 傅澄用余光瞥见了,他带走的矛隼并非傅家的随行,因此被谁收入囊中都得看个人的本事,但当众抢夺有违仙家公德,这只鹰还立在他的肩头上,南初七总不能朝他放箭。 自然,傅澄也不会让南初七如意的。 明若清一路尾随,若是矛隼最终被惊飞更好,然而猛禽威武,岂会因那些空箭感到恐慌。林中号角声突然变得急促,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在这样针对性的追赶下,便是其他人也都发现了不对劲,一半为了劝阻,一半则在看戏。备受瞩目的两匹骏马如雁行,接连跨过灌木丛,繁茂的野草晃得厉害,留下刹那的痕迹,南初七更是趁着腾空时,朝傅澄的肩头拉开了长弓。 明若清瞳孔紧缩,不自觉屏住呼吸,成了?! 同时的,围观者也大多只有一个想法:他们会不会当场打起来? 无论是傅澄,还是南初七,他们的速度都太快了,但明若清确信自己目睹了利箭破空而出,就在矛隼准备飞走的瞬间,那一箭定能射中。 接着,视野内又泛起明光,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在最后关头一举击飞了南初七的箭。 第一支箭果然摧成两半,明若清转头看去,后来赶到的暗箭直直没入傅澄身侧的树杆,其势劲猛,箭羽还在微颤,不过那只鹰倒是真的飞走了。 这般精准地射穿目标,但凡偏一点轨道都会让南初七的“无心之举”成为蓄意伤人,若说及时止损,却也是一个下马威。明若清在树影里看到了来者的轮廓,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怒气:“当面朝人放箭,你失心疯了不成?” 付清乐和唐沂一同骑马出现,本就是半路听到动静准备凑个热闹,但谁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他觉得南初七欺人太甚,当然,明若清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不是,这两人追了傅澄一路,最后还明目张胆地拉弓,付清乐说他俩的脑子都糊了屎。 唐沂听到那句屎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梦回河仙城老爹面馆,付清乐总能说出特别恶心的词。他拉着缰绳往外侧靠去,站在最偏远的地方,评价道:“是有点过分。” 反正当事人已经远离现场,明若清没有顾忌:“他先故意撞人的,那只鹰也该归我们。” 若不是付清乐击飞了南初七的箭,没准猎物就到手了。南初七纯属是为了吓唬人,但这股趣味充斥着满满的恶意,他示意明若清无需再解释,毕竟那只鹰最后谁都没有得到。 “逐鹰不成,逐鹿总行吧。”明若清朝着另一边歪了歪脑袋,南初七连声应下,他还要和明若清争个输赢的。 二人和傅澄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付清乐没有理由抓着不放,他只是有点烦躁,怎么偏偏是这几个人,而且傅澄看都不看他一眼,显得他好像放不下那段感情,心里更烦了。 唐沂几步跟上,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难得安慰人一次,却非要往他雷区踩:“没事的,傅远洲走得太快,肯定不知道是你。” 付清乐啧了一声,不说话没人把唐沂当哑巴,这小子心眼很黑啊,他又没办法反驳,这还真是事实。 “就你事事顺心,请问你自己的解决了吗有心思管我?” 便是夏长缨和唐沂之间的恩怨,付清乐故意拿这个呛嘴,可唐沂不像他,说出的话反而让他再一次破防:“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你这个还联名。” “不想他们跟你生了嫌隙,也不想在傅远洲面前丢脸,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沂是这样的,他精辟、主观、一针见血,他才是真正的预言家。 付清乐的呼吸逐渐加重,唐沂听到了,在反应上慢了一拍,不过担心他真的气死,转移话题道:“我有个疑惑想请你解答,关于龙眼的。” 入围前付清乐还在看梅花易数,听闻程千帆终于当上长老并准备传学奇门遁甲,他二人有过短暂的闲聊,而龙眼祭台的文字似乎与天命息息相关,程千帆太忙,唐沂只能找付清乐问问。 付清乐算是明白唐沂跟来的用意了,不过他也好奇龙眼到底有什么秘密,竟能让唐沂信一回玄学。 “说。” 他愿意为自己解答,唐沂却在说出口的瞬间迟疑了,试探性问道:“你…会算命吗?” 付清乐:“?” 祭台的小字其实很好理解,唯一成谜的是霍珣指给唐沂看的卦象,他画在付清乐的手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图案应该长这样。 付清乐光靠算肯定算不准那天的结果,唐沂更是不记得具体时辰和方位,但他画出来的六条线,若是巧合形成也就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沂见他久久盯着掌心,表情也变得凝重,不禁问:“厄运?” 付清乐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空学镇算过的二卦,全是长风相随之象,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必须聚在一起才能化解不顺。但也有魇祷误人之术,他居然现在才明白,后者指的或许不仅仅是初云号上的梦境。 付清乐收拢掌心,唐沂留下的温热随之而散。他不知道这条龙眼卦象具体是指谁,有剥落、瓦解之意,却能莫名联想起他为姜云清算过的病卦,如此一来,他好像都清楚了。 “剥卦大凶,小人当道。”付清乐当即扭转马头往回走,他得告诉姜云清,如果想要病好,就必须速速远离某人,因为—— “我们当中有个人,可能不是人。” 第238章 我永远在你身后 就在这一天,南初七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次入围,两人临近看城时,明若清还在调侃到底是谁赢了,南初七信誓旦旦肯定是他,又说猎到的墨狐皮适合给姜云清做衣裳,连样式都想好了。其实争来争去,都是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他们就可以多说几句。 “明年还有机会,今年就到这了。”南初七走在前头,余晖落在他身上拉开很长一段光影,那只没入发丝的蛇形耳夹也若隐若现,火烧一般的,引着明若清看向最远的天际。 “是啊……你看夕阳真美。”明若清半眯着眼,举手眺望日暮将草原镀成琥珀色,还能看到兽群在视野尽头跳跃,既深邃又充满了活力。她转回脑袋,把马鞭同缰绳捏在一起,随南初七的马儿越来越远,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头看过,她说:“那我也送你到这了。” 离开猎场的事没多少外人知晓,毕竟南初七先斩后奏,私底下做了决定,惊得大家无话可说。 许文竹无语地表示就知道会这样,转念一想南初七确实是为了正事,她也不好阻拦,干脆摆摆手:“去吧去吧,要是有了准信,你早点跟我联系。” 就和那天离开玉雪城一样,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南初七终于能和姜云清独处了,他一点都不想听别人的客套话,但是礼物他还是照拿不误。 所以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南初七又争又抢。 付清乐赶得迟,这二人要离开猎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来不及告诉姜云清卦象的意思,不过他想,虽然南初七平日里是抽象了一点,但跟着他走未必是件坏事。 说实在的,付清乐由衷觉得姜云清待在南初七身边才最安全。 南初七临走前也还记得跟付清乐说自己会去贺生的,付清乐微微笑了笑,抽出右手拍着他的肩背,十分郑重:“好,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去吧,我永远在你身后。” 狼山猎场不比玉雪城,姜云清不能当众放出逆魂,因此这次出行全靠初云号,所以严格上来讲,有尉弘毅掌舵,他们不算独处。 当初云号逐渐远离众人的视野,南初七才松开阑干,转过身半倚着。秋日带来的凉爽和无人打扰的空闲让他感到称心,而脚边就是一直围着他和姜云清转的胖胖,斯情斯景,岁月静好,他也就不留那些晦气的玩意了。 于是一把摘掉背后的画像——他知道是付清乐贴的。 什么永远在他身后,全世界最自恋的人非付清乐莫属。 可这样的小动作依旧戳中了南初七的笑点,他用手抵唇,身上那股野劲似乎也随风吹去,最后只剩下光风霁月的少年气,姜云清回望他时,很难不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生活就是由这些点点滴滴堆积而成的,值得与不值得的问题无人知晓,至少现在,姜云清的“刚好”里多了一份南初七的笑,即便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姜云清也会深刻地记住他此刻的模样。 初云号最先驶入江都,书中有言天下三分明月夜,江都无赖便占了二分,这颗流光溢彩的明珠留下了太多名人雅士的足迹,他们为其挥洒笔墨,孤篇横空出世,写尽人生只合此地死、十年一觉温柔梦,可见江都繁华富贵,诗情画意,就连这里的月亮,也与别处大有不同。 州界多水,水波扬也,这里好似永远充斥着三月烟雨的空灵迷蒙,是还未窥视全貌,就要随流先大醉一场,因而江都人俱有文脉不断的才气,喜小富即安,小胜即满,无快意却惬意,叫南初七当场决定要在这里定居。 姜云清和南初七白日游览江都城,桥船相汇,远看最相宜,这景色的好处也大多都在水上,虽曲折却幽静,倒不失为一项乐趣。 后路过香火旺盛的古庙,南初七因为那根红绳来了兴致,怎么说都该拉着姜云清再求一遍。其实他不需要证明什么,或许是一种仪式感,直到亲手把刻着二人名字的木牌稳稳挂在树上,他想,这下姜云清要和他待一辈子了。 姜云清插完三炷香,跪在蒲团上许愿,内容与平常香客没什么不同,南初七也不缠着他问,只在一旁虔诚地双手合十,又磕了一头,很是规矩。姜云清睁开眼时以为他求完了,却听他说: “姜晚字云清,金陵人士,求佛祖保佑他头脑发昏,愿与我成亲。” 看他煞有介事地磕头,姜云清还愣了一下,头脑发昏?哪有人这么求的? 有点耍无赖,又有点傻。 不过,姜云清重新扭过头去,他还真是头脑发昏,默默应了南初七的愿望。 南初七没有其他动作,他知道姜云清都听见了,而心底真正所念,两人竟是如此默契。 前有姜云清姻缘树下陈三愿,后有南初七面对青灯古佛,好似回到河仙城的水龙之夜,那日他说过的誓言,都在这里慢慢地兑现。 所以他也求:“一愿复旧如初,二愿清辉不减,三愿人长久,白头共相见。” 心里念完后,他才睁了眼,看着供桌上的香灰一点点散开,于神明之事,他在这一刻真的信了。临别前,庙里掌管香火的庙祝各自送了二人一张平安符,为留作纪念,南初七仔细地收下,好好向庙祝道了谢。 姜云清知道南初七来过江都,和他出行最大的好处便是缺不了吃食,但需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特产南初七就不喜欢,立马拉着姜云清去别处,总之,跟着他走绝对不会被饿死。 此时姜云清的手中还捏着块扒糕,另一只手在南初七手上,听着南初七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分享当地风光,他对江都不熟,不如安安静静地边走边吃,美景倒成了次要。 没想到这一走下去,竟真的找到了当初那家炒饭摊。 而摊主也还记得南初七,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你!那个连吃三碗的人!” 这不可谓不记得,摊主颇为惊喜,能够再次相遇实在是缘分,就算南初七不提,他也要喊着二人赶紧来店里坐下。 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被人熟知,但时隔快一年,摊主的炒饭生意已经越做越旺,南初七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更有茫茫人海中绝妙的际遇,还需要讲什么客套呢。与其攀谈时,话题多半围绕着最初请客的明若清,对摊主来说,明宗主的贵客就是他的贵客,趁店里有人打下手,他就坐在二人对面,真挚问道:“道长可安好?” 明若清离开江都有一段时间了,听闻碧落霞在秋猎上大放异彩,摊主除了骄傲,更多的还是关心。虽然街上总有门生经过,但他最想看见的那位始终不在,心里空荡荡的,早知道他也该带着他的炒饭摊去云中,免得碧落霞远离家乡水土不服。 南初七正在擦拭姜云清面前的桌案,听闻此话含笑挑眉:“都好,都好。” 有八卦阁随时跟进秋猎现场,各家荣光自然早已传遍修真界,落在家家户户的耳朵里,多的是像摊主这样时刻关注结果的人。不过,若论最终赢家,委实是困难,南初七回想碧落霞诸位女弟子的马上英姿,他也感到佩服,还隐隐有点危机感,向摊主打趣自己恐怕要输给她们了。 姜云清便顺着话附和:“若这样说,多亏薛大师姐不在,你能输得更快。” 南初七已经抽出筷子,随口道:“班门弄斧,我不和她比。” 摊主还挺惊讶:“咦?大师姐真没去云中啊?我就说我前几天看见的人怎么这么熟悉呢。” 这次千里迢迢远赴江都不止是顺路,也是为了探望薛本宁,虽有小狗陪伴,但寄回来的书信无法探究真实情况,姜云清和南初七都很关心她的,打算待会就去一趟如梦关。 后面的话姜云清不怎么记得了,唯一记住的是,南初七真的能吃三大碗炒饭。 ……还挺可爱。 姜云清微微垂眸,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见多了大风大浪也就习惯了,倒是摊主朝他竖起拇指,表示万般的肯定:“当时道长也看傻眼了,以为你费尽心思敲诈她呢,真不愧是你啊。” 摊主并不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南初七非常有意思,便给姜云清详细讲述那天的画面,熟稔得像是相识已久的好友。或者说,南初七已经霸占了姜云清的全部,即使从前悉数错过,但在往后,总能让他重新认识南初七这个人。 姜云清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唇边笑意,就和沔阳八卦阁的巧合一样,哪有什么蓄谋已久,无非是他先闯进了南初七的世界而已。 “你朋友挺多。” 一听这话,南初七立马放下筷子,显摆似的摊开双手,用他独特的长调说:“唉,人缘好——没办法!” 南初七就是能把日子过得特别热闹,姜云清又不是第一天才发现,他当然喜欢这样鲜活的南初七,因对方而起,好像人生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第239章 夫妻相就是这样的 碧落霞的仙府名为如梦关,从字面上,位于二山峡谷、河流之口,绝去人间尘土,似璇霄丹阙般难以琢磨,且其势难进易出,宏规大起。 如梦关绰约多仙子,草木竹石均有灵,弟子加以精修,可作一枕华胥梦,无形胜过蓬莱之境。 此山身在虚无飘渺间,得失荣辱如梦幻泡影,唯有当局者荒唐,因而未必能找到正确的路口,实乃碧落霞宗主故弄玄虚,如梦关不是一般人能踏入的。 其实南初七并不了解碧落霞的门派规矩,姜云清更是第一次来,于是两人迷失山中,稀里糊涂得还没搞明白方向,就被太玄阁的门生请去喝茶了。 明若清曾拜薛允申为师,如梦关也紧挨着仙盟太玄阁,山里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督察官已经盯了这两个外人很久了,疑似目的不纯,先抓起来再说。可是,有这么一座闻风丧胆的“门神”坐镇,哪还敢起什么非分之想啊。 南初七和姜云清跪坐在桌前,双双沉默着。 毕竟,这有点丢脸。 姜云清不说话是他在想太玄阁的阁主,那位曾在昆仑虚指点过他的前辈,可惜时隔太久了,他总不能相信薛允申创立仙盟真的是为他,至少,也是与他有关的案件,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有种不可言说的耻辱感。 有人一句话成为美谈,而姜云清,却是因他多了一座太玄阁。 抬头就能看见挂在正厅的“一言而定天下法”,为刚正不阿、疏而不漏之意,亦是太玄阁的盟规。左右两侧各有狴犴对峙,公堂森严,凛然正气,几位门生又突然喊起南初七回答问题,他在云游天外,反应过来后支支吾吾,显得十分心虚。 不知怎的,来到太玄阁南初七就觉得自己要坐牢,可见江都薛氏威名远扬,该仙盟在修真界拥有独立审决之权,除非是重大案件,才能交由青云社一同处理,而像他们这样在山门口乱晃的,完全在太玄阁的管辖范围之内。 南初七的时间不多,下意识把这一辈子做过的坏事都想遍了。他不攻自破,选择主动出击,给自己挖好了坟往里跳:“青天大老爷,招,我都招。” 姜云清:“?” 原本只需要签个字的事,经南初七这么一搅闹出了大乌龙,很难说不是故意的。怎奈太玄阁诸位态度严谨,从不讲情面,更不看对方身份有何贵重,上位者一记眼刀过来,南初七只能先低头缄口。 所以如梦关难进的缘由也体现在此处,特别是外男,需严查家中三代,保证身世清白,否则就不是来太玄阁“喝茶”那么简单了。 这边督察官正按规矩办事,仙府外面却吵闹不休,半天都不得解决。南初七先看看沉默的姜云清,再看坐在高堂上的薛砚一脸平静,好像已经司空见惯。甭管旁人如何闹,他翻开身前的卷轴,问:“二位可有邀请?久留碧山又为何事?” 坏就坏在南初七和姜云清算是不请自来,因为他们没想到山中还有这么一套规矩,既倒霉又好笑,便如实相告是为了探望碧落霞首席大弟子,迷路只是个意外。薛砚听后挑眉,“现今明宗主不在如梦关,看守自然要严厉些,这地方平日里可是没几个外人来的。” 为何无人前往如梦关,现在南初七和姜云清也知道了。 接着,薛砚吩咐门生:“去把薛静仪唤来,是真是假,得由她做个担保。” 门生点头应下,临走前又有些犹豫:“那…外面的二婶呢?需不需要告诉她仙府在办事,让她们先去别处?” 薛砚摆摆手,“无事,随母女俩去吧。” 这几个关键字眼被南初七捕捉到,但不太确定,有谁能够肆无忌惮地在太玄阁门前胡闹,偏偏又得了薛砚的放纵。待门生离开,他才问薛砚:“大人口中的二婶可是姓王?” 薛砚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抱子坞的王二婶! 当初那些妇人随明若清来了如梦关,自发地认为该要为门派出一份力,因此王素珍携同几位姐妹包下碧落霞和太玄阁所有的吃食,大家都继续喊她二婶,她自然高兴,唯独不高兴女儿总是不听话。 他们听的最多的就是:“王嘉月你今天背完门规了没有?!” 王嘉月便是二婶那不省心的女儿,这名字是她拜入长老座下,由宗主为她取的,出自“陶嘉月兮总驾,搴玉英兮自修”,旨在碧落霞就是她们全新的开始。每当王素珍举着锅铲在后面追,王嘉月就跑来太玄阁避祸,薛砚实在无奈,毕竟阁主和明道长都觉得山中鲜活一点也很好,次数多了后他就睁只眼闭只眼。 王二婶一如他们在抱子坞见过的那般,嘴上功夫愈发厉害,还能听见她女儿的“哎哟”声,应该是被二婶拽走了,而周围人紧接着玩笑了几句,气氛其实还不错。 至少太玄阁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严肃。 传唤薛本宁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薛砚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确实和这两人说的一样。 薛本宁是姓薛,但她也要遵守仙盟的规矩,盖了手印承担外人进入的责任,又是一套流程后,门生才肯放人。 “太麻烦了,以后再也不来了。”南初七叉着腰站在正门口,一边回望头顶的狴犴像,一边等着担保人薛本宁出来,他的抱怨都被姜云清听见了。 小狗也在门外等着,不过他向来是块背景板,无论何时存在感都极低,只向南初七轻轻点了点脑袋,其余的事还得由薛本宁来说。 从陈仓逃出来后薛本宁就一直留在如梦关养伤,她并不意外南初七会来找她,只是等得太久了,问过宋安之和唐沂的安危,她才卸下心底的石头,“他们没事就好。” 不过有个更严重的问题,薛本宁道:“角斗场全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我觉得傅应松肯定也死了。” 谁做的心知肚明,这下想要抓住萧之悌的把柄比登天还难,他甚至可以毫无顾虑地出现在狼山围场上,就像两年前一样,竟没有人怀疑过他。 可他的目的始终如一,南初七见过,姜云清明白,薛本宁从角斗场里也能拼凑出零散的真相,她回头望向狴犴门,预感某些东西正在慢慢地消失,抽丝剥茧后发现内核其实是福祸相依,她突然变得迷茫。 无论是太玄阁,还是此刻就站在薛本宁身边的人,甚至更多,好像都与御座船一事息息相关。悬案已经封锁两年,太玄阁无法掩饰他们的失败,因此当类似的事件发生时,薛本宁疯狂地渴望能够找到一点点线索,哪怕它只是人走楼空的鹤林轩。 也正是想起这些,薛本宁眉头微蹙,忽问:“宋知旋为什么会被追杀,他在鹤林轩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时隔已久,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从得知,二人只当她在自语,为诸多细节变得模糊而沉默,但如果细想,宋安之遇袭确实疑点重重。 一闪而过的凶手影子和云字小人带回来的木屑,注定了他们追查的方向没有任何结果,重要的是,姜云清就是在那时注意到了紫竹林。 御座船带着秘密毁于深海,两年后再次发生假形,南初七说是巧合没准真的错了,亦如他总能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与之相关的东西,宋安之会“刚好”倒在紫竹林外,姜云清能够借此机会听到扶桑的哭声,因为所有人都像傀儡一样被控制着。 究其根源,是他们前期一直在跟着无字地图走,这些巧合,也不过是为了尽快收复五件信物。 所以扶桑说得没错,他的轮回从渝州假形开始——由江蘅带来的火如意九里。 南初七好像悟了,他深思熟虑时就喜欢摸下巴:“我们只剩最后两件信物了,如果都恢复神力的话,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有人知道,可是,有人为的就是这个。 那张地图不会再出现新的线索了,意味着一直以来的桎梏终于消失,更何况,它又不是谁的使命,没必要坚持到底,南初七本不用在乎,但有关信物的秘密时时围绕在身侧,从渝州假形到初云号魇祷为止,他们已然别无选择。 或许长生殿带来的幻境亦是一种预兆,五位先祖齐聚却生出邪灵修吾,姜云清没有考虑很多,他只是想试一试,有幸得到信物的五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尽管他们才刚来江都,南初七也不愿独处的时光过得这么快,但姜云清都表示以后再去金陵了,这般突然,他看着姜云清认真的表情几度欲言而止,最终摸着胸膛咽下那口气:“好吧,行动派啊。” 薛本宁直直盯着这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话锋一转,突然揶揄了一句:“不过,你们俩怎么长得越来越像了。” 姜云清神情一滞,反应有些迟钝:“……哪里像?” 南初七则摊开双手,浑不吝得没个正形,完全打消了那一点点和姜云清相似的地方,“有眼光,夫妻相就是这样的。” 姜云清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边小狗的目光透过面罩,轻飘飘落在二人脸上,分明他们的眉眼瞧不出任何相似之处,站在一块却是无端地像极了,南初七就是姜云清的阴暗面,他默默认可薛本宁的感觉。 也正是这一句玩笑话,使得两人在当天晚上心事重重——姜云清单方面的。 源于南初七贴在他耳边低语:“哥哥,长得像我不必自卑。” 姜云清沉默着转过身去,胖胖已经在被窝里躺好,毛茸茸一团十分可爱,平时不是睡中间就是睡他怀里,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比南初七更快得到他的亲亲。 难得见南初七不逮着先亲谁这点小事胡闹一场,因为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努力向姜云清的习性靠齐,跟猫争宠太没涵养了,这一点都不像姜云清。 所以他仔仔细细放好枕头,矜持地和姜云清说了一声早点休息,然后,趁人不注意使劲把被子全部卷走。 姜云清的身子还弹了一下。 南初七知道的,他的家庭地位无与伦比。 这地板睡着也是很舒服。 更何况,晚间还有焰火燃放,岸边的画舫占尽地利,睡在床上反而离船窗远了,就南初七这位置刚刚好。 不用抬头都能看到外面的绚丽烟花。 转瞬即逝,美得惊心动魄。 南初七静静欣赏着,过了一会,床榻上传来姜云清的声音,直接掐灭了气氛:“关窗。” “不关。”南初七嚣张地翘起腿,想着姜云清应该看不见,但他还是要用这种手段抗议,“我要看一晚上烟花。” “随便你。” 直到翌日清晨,南初七真的被冻醒,亲身体验了一回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彻底老实,打着喷嚏把窗户关紧了。 所谓“洗龙沟”,俗称就是漱口,南初七含了水坐在桌边,一边随意地往身上套碧山色常服,独具碧落霞之特色,让人多了几分清新文雅之气,可惜早起的南初七没有脑子,他在思考嘴里的水该不该吐掉。 南初七慢慢地回神,不知道要做什么,见桌上有果盘,他也是拣了苹果咬着。 他一直都觉得苹果是这个世上最无聊的水果,吃起来特别辛苦,感觉没有未来,看不到希望,以后的人生都要完蛋了。 本来就无力,现在更加抑郁了。 第240章 飞鹰镇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飞雪送一人。 这是地图为他们留下的最后一条线索。 初云号从江都出发,途中曾有几日停靠琅琊,再至冀州,一路风过如落纸云烟,深感行程上已经越来越冷,似是提前踏入了秋冬的更换。 金兽爇升起徐徐细烟,船室里一时静谧无声,只剩船外松风刺骨,呼啸不停。姜云清常倚在窗边观山,侧耳听着南初七说他们经过了何处,以及还有多久抵达,或者扯些没用的日常,不至于路上等得太无聊。 南初七自认足够含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搓着姜云清的手背,用这些话掩盖不高兴。潜意识的小动作是他希望姜云清能够听出来,若听不出来也罢,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一直强调反而显得矫情。到了最后他渐渐变得少言,双手合十捧着姜云清的手,盯着一个地方发怔。 姜云清见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反手握住他的,宽慰道:“等我们忙完再回金陵,你不要担心。” 南初七就是没有骨气,有人顺毛他就很满足,干脆环上姜云清的腰,把整个脑袋埋进膝间,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时间一长就会发生意外,我不想等那么久。” 无论是龙眼里的鬼泣,抑或轮回中的扶桑,哪一次能够保证绝对平安,南初七不想愿望还没完成就再也回不去,他担心这些无可厚非。 姜云清言语上欠妥,不知道该怎么说漂亮话哄人,但他想着,平时对待胖胖他一般都是直接抱着哄的,那大一点的南初七应该也差不多。 事实证明,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南初七这一生行善积德,沉迷美色都是他应得的。 他恨不得初云号再加快点速度,否则耽误他正事。 姜云清重新望向窗外,就如地图留下的线索,此行之北,远过奉天,直到参星横斜天色将明,看见风霜冰雪,他们也终于赶到了雪山边境。 这群山名为北姑,传说中藏花岭就隐在附近,然入口却不知其详,天地竟无踪迹。或许岁时伏腊,奇景早已迷失,不是现在的他们该关心的。 南初七感触良多,既然找不到,也当是带着姜云清来过一次了。 但其实,姜云清不大喜欢下雪的地方。 初云号停在飞鹰镇外,他们后来才知道,这里说是小镇其实更像部落,居住着驯鹿驯马的狩猎民族,唯驯鹰的最多,由此得名。 明若清有朱嬴指引,要比他们更快寻到飞鹰镇,除她之外,还有唐沂和秦昭落,连明芃她也带过来了。 从草原到雪山的变化让几人一时感到惊奇,同样也伴随着天气骤冷、水土不服等诸多问题,因此初始可以称得上寸步难行。 好在居民热情淳朴,他们世代守护着雪山圣地,以鹰为图腾,深藏北姑没有经历过失重的岁月。特别是几人都曾去过抱子坞,有那王老翁的对比后,面前这位叫松哲的族长才算真正的慈祥。他感慨鲜少有外人拜访飞鹰镇,但围火煮茶宴请贵客,说的也是官话,竟多保留了雪山外的习俗。 秦昭落并不知道抱子坞的事,自然从一开始就不像朋友们那样别扭、顾忌这座部落也藏着可怕的秘密,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松哲爷爷穿的袍子非常帅。 这是必然。 因为松哲说他们是索伦人,信仰雄鹰,镇守北姑,与天寒地冻作陪,愿化身成最坚利的矛,生来就是要啃食最坚硬的骨头的。秦昭落听后若有所思,突然提了一嘴:“索伦人,好像冀州就有索这一姓氏,不会也和你们同族吧?” 松哲仰头大笑,十分直爽:“它的含义太广了,用官话说,索伦是骁勇,是猎手,是部落,更是人,居住在山林的勇士都喜欢以索伦自号。” “不过冀州一带、太行山以东都曾留下过各哈拉的足迹,说不定真是同族,只是不同支罢了。” 由太行山以东就会想起关于傅氏老祖的传说,他从海东跋涉而来,或许并没有记载中的那么远,但至少证实了他带来的也是鹰,真的会有这么巧吗? 南初七在想傅应承当年的模样,又看看松哲,他默默点了点脑袋表示肯定。 火炉烧得很旺,大家日夜兼程的疲劳总算散去,吃饱喝足后感觉身子都暖和了不少,也早早地换上了极具民风的皮毛和狍头皮帽,围在一堆像极了狍子。他们认真听着松哲讲述部落故事,对这深居雪山的北方霸主愈加好奇,期间明若清没忘记正事,特意翻出张确的传记递到松哲面前,问松哲:“爷爷,你知道张先生吗?” 有抱子坞的经验,这次明若清决定主动出击,最好能赶在凶神恢复法力前就进行镇压。她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松哲是个好人,不能让凶神伤害他们。 而且她现在不清楚虬奎和飞鹰镇之间的联系,若是直接说出来,只怕松哲也不信,所以先拿张确的名字试试水。 松哲眼里的火光在跳动,他低头看了许久,这个人说陌生也不尽然,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记性不太好,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明若清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还以为松哲及其族人会视张确为神明呢,原来不是这样啊。 但是松哲接下来又开口,声音极小,似是自语:“如果阿哥还在的话,应该会比我记得更清楚吧……” “阿哥?那是谁?” 松哲回过神来,方才一闪而过的迷茫不像作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甚至远过了北姑,“阿哥就是阿哥,一个很厉害的人……唉,不提了。” 明若清啊了一声。 此人未必是松哲的亲兄弟,阿哥有可能只是尊称,明若清先记一笔。 松哲不愿多提阿哥,按照话本的套路,这绝对是条很重要的线索。明若清一脸高深莫测,自觉已经触发了支线任务,她看向南初七,用眼神示意该往这个方向好好调查。 南初七单手捂嘴,不动声色地接住了明若清的目光,随即缓缓低头问姜云清:“她朝我翻白眼?什么意思?” 姜云清也小声回:“因为你走神了。” “我才没有走神,我很认真的。”南初七肯定,他一直在玩姜云清帽子上的鹿角呢,但松哲说的话他也确实听漏了。 明若清交流失败,转而看向坐在对面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明芃和秦昭落,这俩从一开始就在商量待会打雪仗的事,估计更没用。 最后只剩唐沂,他边吃荞面饼边听松哲讲故事,应该能领会她的意思。 于是明若清一点点挪近,试图让他停下:“那个……” 唐沂嚼了嚼,“怎么了?” “没什么。” 松哲没有过问几人来飞鹰镇的用意,事实上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也行,不过因为明若清提起了张确,他多少猜到了几分,便对他们说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族人都表示欢迎。 这是实话。 原来不止他们好奇北方霸主,当地人更惊奇外人,其夸张程度甚至到了担心雪天路滑让他们受伤,还专门在部落间新铺了一层路。 以至于让六人组觉得,他们来飞鹰镇不是为了降服凶神的,而是来当皇帝的。 这多冒昧啊。 第241章 狩猎 北姑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而一到晚上雪山会更加危险,有野兽出没,也有其他不能踏足的部落,松哲劝他们尽量不要在夜间外出,这样一来,明若清的调查一直没什么进展。 不过,她和唐沂常常跟着松哲,耳濡目染之下,对部分异族习俗倒是略知一二,可谓难得的修行机会。 这日早晨,东方天际还是黑茫茫的一片,风雪中悬望千里,渺无人迹,所有声音都消逝在没有尽头的远方。过了半晌,当地面出现第一道晦明交叠的影子时,飞鹰镇人相继离开民居,高持火炬踩着前面同伴的脚印,缓慢而又坚韧地,从血液里就流淌着野性,是无需骑马驰骋,也能在北姑留下最壮丽的画面。源于一种默契和传统,他们用古老的赞歌放鹰振翅,带领他们走向更无垠的天地,于是日复一日,部落新的一天开始了。 北姑群山孤苦苍凉,却为飞鹰镇抵抗了漫长冬季的尖风薄雪。明明雪山与草原大有不同,但鹰永远都是蓝天下最强悍的猎手,正如这些勇士的崛起,从未停息。 队伍在潦倒的雪地中渐行渐远,只剩那首低沉的赞歌随着鹰翅振动声传入南初七的耳畔,像是一朝唤醒了灵魂,让他莫名其妙地找到了旋律,不自觉跟着哼唱了起来。 并非什么神秘的仪式,飞鹰镇人习惯早猎或捕鱼,随鹰出行是他们的日常罢了。因为天寒地冻,早起这件事变得十分困难,似乎在笑城都没这么早过。姜云清原本听不见歌声的,但耐不住睡眠浅,枕边人一动他就醒了,抬眼一看周围全黑,脾气再好也要恼火。 姜云清讨厌南初七恶毒的声音,以及这极致的作息规律,蒙上脑袋免得自己忍不住踹他下床,“烦死了。” “……我们崇尚勇武,会化身成鹰从你头顶飞过,用狼的力量与敌人殊死搏斗~”南初七越来越放肆,不得不说,他在弹舌方面挺有天赋,居然学会了松哲的族语,“闪电突袭,击碎敌心……起——床!” 搭在腰上的腿瞬间收回,姜云清忽感后背也凉了一截,知道是南初七掀开了被子,接着很快又把他重新裹紧。 南初七在赞歌声中完美早起,少了素日里的呆滞感,精神极其亢奋,就好比孤狼急切地想追上狼群的步伐,他蓦然觉得他也是队伍的一份子。 他悟了:“原来这就是信仰啊……” 姜云清当然不愿理解他所谓的信仰,拉下被子露出了被胖胖挤着的侧脸,冷眼注视了许久。那恰到好处的肉感在白猫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温馨,只是周身若有若无的低气压让南初七不敢在这时候夸一声可爱。 “对不起,我不唱了。”南初七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道歉,立马圆润地离开。 他脚踩便靴,从横架上取下大襟狍服和黑犴背心,飞鹰镇人在秋冬日常都是如此装束,袍边绣有八宝纹,前襟正中开衩,与云中蒙服相似,不过更为厚重。仔细穿好后,再佩蓝褐缎皮里金色腰带,头戴双耳鹿帽,但帽檐下的长发未经束缚,只留几缕辫发垂肩,加以珠玉点缀,像当初在河仙城的狼族少主,凛冽肃杀,偏偏又带了几分艳色。他的容貌夺眼,确实很适合异族风情,姜云清看了都恍神。 南初七英气勃勃地站在炕边,拿着面罩不停比划,露出微微上扬的眼睛,看似寻求建议实则勾引:“我戴这个是不是更好看?” 这么多年了,他爱显摆的习惯还是没改。 “啧,太帅了,这衣服太——帅了。”南初七到最后也没有戴面罩,因为姜云清说再吵就真的踹死他。他识趣地放弃了扮演冷漠杀手或贴身侍卫的戏码,随即用这种方式希望从姜云清的口中听到一句夸赞。 结果姜云清提醒他:“队伍走远了。” 南初七早起无非就是为了和松哲一起去狩猎,虽然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吸引力,姜云清现在只想好好睡觉。 “那不行,我得赶紧去。”出于一种望子成龙的心态,又或是纯粹地嫉妒,南初七临走前不忘把摊开肚皮的胖胖掳走,速度之快,害它一声喵喵都来不及喊。 一出民居,月不能光,然而赞歌声时时回荡在北姑山谷中,是呼唤,亦是指引。南初七在狼山围场未能大放异彩的遗憾,竟能在飞鹰镇重新体验一次,所以他觉得自己属于这里不是没有理由,见雪山,寻着歌声,他真的追上了那条长线。 当孤狼回到狼群,拄着木鹰杖的松哲有所感应,回过头与队伍末尾遥遥相望。 大荒沈沈飞雪白,就在这一刻,好像万里之外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松哲那短暂的回头,前事不忘。 他蓦地低声笑起来,提杖继续前行。明若清也往同一个方向望去,却刚好被风雪遮住了视线,长长的队伍后,她不知道松哲在看什么。 可能是冰川凛冽让松哲顿悟,又可能是那样的人和景色本就不凡。松哲渐渐明白,山川旷野都被赋予了生命和灵魂,这里是阿哥降生的地方,到处都有他的气息。所以松哲相信,待雪铺薄山,有碎玉声,那一定是某人在与他对话。 明若清问他时,他的回答很有深意,像自省,也像传学,总之不像在回答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从前错怨天公,各有各的安排罢了。” 明若清沉吟片刻,思考着这句话的内涵。以松哲过往的经历,其实不难猜出:“也是阿哥告诉你的吗?” 松哲曾说明若清有冰雪之气,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她竟懂得这场大雪带来的声音。他咧嘴笑:“是啊,阿哥还说,人一见雪山心就野了。” 所以北姑并不苍凉,它有着野蛮的力量。 明若清点点头,再次看向队伍末尾。碎纸一样的雪散开花影的痕迹,把人远远送过凝结的冰河,这回她看见了。 南初七突然很后悔没戴面罩出门,就这一段路把他冻得鼻尖通红,他赶紧甩了甩脑袋,庆幸还能和胖胖抱团取暖。再看半路碰上的唐沂,肩头处洒满了来不及融化的雪,显得脸色愈加苍白,站在风里无端多了几分忧郁气质,待停下来时才轻轻抚平。 “来了?” “嗯。”唐沂的性子确实不活跃,但他现在僵着脸真是因为天冷,那条黑色抹额只是看起来暖和,其实也挡不住砸在鼻尖上的飞絮。 明若清见只有他们,猜到剩下三个都是不愿早起挨冻的。她抬手摸摸唐沂顺滑的外衣,啧啧称奇:“这小貂,防寒又护身。” 松哲把火镰和桦木猎刀分别递给新来的二人,南初七发现这猎刀与别处的都不同,原来飞鹰镇人制作刀鞘时,会在正面做两个凸眼,用以插骨质筷子,刀鞘最上端还有铜环,是专门系在腰带上防止打猎时掉落的。 唐沂接过狩猎工具,反而觉得奇怪:“刚好给我们留了两套?” 明若清不能预料这几位的行踪,可松哲好像知道会有谁加入队伍,所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唐沂也不是在这上面疑神疑鬼,他惊讶于松哲的灵性,由北姑带来的冰雪之气具体为何物,自己果真还是要多加修行。 飞鹰镇人狩猎是为了生活,自然少了在狼山围场竞争的乐趣。相反的,一路上气氛肃穆,除了深浅的脚步声,或者风飘拂雪,松哲也不再和明若清攀谈,因为队伍已经踏入深山,这里是神明的居所。 雪峰亘古蜿蜒,一座座白雪皑皑的丛山都是玉龙的龙鳞,而山谷就是大地的祭坛,蔚为壮观。这时天光替换了点燃的火烛,沉寂的北姑也终于得以苏醒。松哲细细感受着风带来的回应,它静默不语,却寻着族人的气息,追到了山的另一边。 猎鹰折断了枝丫,发出轻而响的杂音。在天地末端处,松哲带领队伍向山神上供,又或者说,他们更像是在探望旧友,没有繁琐的礼仪和规矩,只是齐齐把掌心贴紧胸膛,用这种方式告诉雪山他们来过。 起初三人都觉得“山神”是部落里虚无的信仰,来源于一种自然崇拜,松哲确实信奉萨满教,可入口两侧皆有巨石坐镇,经过多年的腐蚀已经和身后的雪山融为一体,彻底成了山门的象征。 每当族人走到这里,就能知道目的地还有多远,但若是往前看见又一座巨石,便不能继续走了。 松哲说,他们就是靠这些东西认路的。 如果没有石头和山门,他们会误入别的部落。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松哲等人行完礼后,左侧巨石忽然往下掉了一层雪,声音十分突兀,却也因此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明若清赶紧喊来唐沂举高火把查看,她隐约看到,那失去遮挡的石头好像是人的形状。 这两块巨石端坐在此处,就像镶嵌在雪山外的装饰品,与山体难舍难分,总之绝不是鬼斧神工。因为明若清再仔细一瞧,还能辨认出它身上的服饰,即便历经了风霜雨雪,依然掩盖不住人为的痕迹。 奇怪。 为了敬奉山神建造石像本是件很合理的事,可松哲为什么只单单提出是用来指路的呢? 而且按他的意思,山里还有更多这样的石像。 要不是方才的巧合,他们不曾看见积雪下的东西,只会以为这就是一道山谷入口。 南初七把鹿角帽盖到胖胖头上,正当另外两人还在好奇石像的事时,他先发现了更值得探究的问题:“你们说,这时候出现极光是正常的吗?” 第242章 天杀的我要喊太玄阁把你们都抓起来 广袤的雪原上出现了难得一遇的光影盛宴,它将天空一分为二,似瀑布悬挂,又似焰火绽放,聚合后爆发了星辰陨落的奇观,让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薄纱之下,何其灵动绚烂。 漫漫长夜从浅到深,北姑悄然无息地混淆了时间,没有人能够拒绝极光的倾泻。 整支队伍停下来,面朝日月的方向,合掌敬畏神圣的光环。他们低垂着脑袋,与雪山一同呼吸,仅用沉默便完成了古老的对话。南初七光是看着,忽感这群人像极光一样无边无际,不会转瞬即逝——他为之愕然良久,竟渐渐忘却了自己的去处。 却说不清到底是极光给予的震撼,还是发现这些人可能是永恒的。 或者两者皆有。 那把绿色利刃游走在千里之外,是神迹降临人间最好的证明,但它也一定带走了某样东西。 松哲再次回头望向山谷,两座巨石竦身入云,一像手持神杖,一像手握猎刀,经年累月地守着山门,泾渭分明,从未改变。当积雪化开后,它们身上的兽牙历历可数,松哲却实在记不起它们到底来自何人。 他喟叹一声:“继续走吧。” “……这是天黑还是天亮?”唐沂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极光的出现,既然天象有乱,那还适合入山狩猎吗? 明若清哈了口冷气,先他们一步跟在松哲其后,丢下几句:“可是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美景,再奇怪我也认了——” “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和雪山之间的秘密。” 唐沂眸光微动,在最后一刻记住了这场极光盛大的模样,“嗯,是很好看。” 南初七抱着猫没说话,不过打从心底赞同明若清的观点,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听起来就很浪漫。待队伍全部进入茫茫山谷,似乎无人在意,其中的巨石缓缓睁开了眼睛。 显然,如果他们想要靠近北姑,就得先走出雪山。 但能否回来,巨石不曾作答。 只有极光划过绮丽的路线,从日落之处遥送,也从日升之处迎接,至于峰顶又见雪山,地脉相连,跨越时空,最后变成了飞鹰镇不太真实的梦。 它的确和北姑一样,处处充满着奇迹和灿烂。 然而极光终会消失在前夜,这时候的飞鹰镇也已经天亮了。 姜云清因贪睡赶不上早猎,那他就得坐在这里守着明芃和秦昭落玩儿,所幸氛围很好,比起另外三人来说不算无聊。 咏歌之不足,不如手足之舞蹈。好像无论是草原还是雪山,人们惯用音乐表达情感的方式始终不变,在贫瘠的土地上载歌载舞,一个地方竟会创造出如此多值得纪念的节日。姜云清想了想,飞鹰镇的一天最初也是从那首赞歌开始的。 他不知道意思,但还记得旋律,和明芃跳的鼓点风格大相径庭。姜云清眼睛看着,心却云游天外,能够想象队伍在雪山中行走,借苍天之力踏平荆棘,有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他大概明白南初七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飞鹰镇的生活充实且劳碌,每当松哲带领族人外出打猎时,部落里就由另一位妇人代劳,也很亲切活络,铺路的事就是她提的。 大雪一直落到正午,回来的人同她说了点什么,姜云清坐得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担忧,下意识觉得是松哲,因为只有他们这一支队伍离开了部落。 这太过匪夷所思,不仅仅源于天气的变化,还有那场罕见的极光。敏亚打量着姜云清,她不得不怀疑是外人的到来打破了北姑的平静,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怀感,唯独没有防备。 敏亚不会把怒火带到这几个人身上,她在这一刻想的是:阿哥说得都是真的。 雪下得太大,也许就此阻碍了松哲的脚步,敏亚等不到飞回来的鹰,她只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姜云清听不懂也能看懂敏亚的行为,有三个人都在那支队伍里,这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雪崩?” 明芃听到这句话,渐渐停下动作,还拽了拽秦昭落的袍子。 “族长可不怕雪崩,生在雪山的人走得出来。”敏亚重新睁开眼,她很笃定以松哲的经验不会落下任何一个族人,但依旧不能安抚姜云清,就像她此刻也在祈祷山神庇佑,“我是担心,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极端的天气同样打消了敏亚外出找人的念头,可她相信松哲胜过一切,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姜云清抬起手腕,南初七手上有条和他一样的红绳,明明早上才见过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回不来了,但窗外的狂风肆意摧残雪原,昭告一场灾难的降临,时时冲击着心脏。他不知道队伍经历了什么,到头来竟也要依靠这虚无的信仰。 “师父,我们……”明芃不敢说,心情有点乱。秦昭落和她对上目光,绝不相信那三个人会出事,先一步道:“他们很厉害的,肯定能平安回来!” 其实明芃是想说,要不出去找一下吧,才雪崩而已,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确实,多次冒险给了明芃勇气,她真觉得大家聚一起天下无敌。 敏亚应该能猜到,山神没有回应,这场大雪隔绝了所有声音,她对族人的担忧未必比姜云清少,只是她不能离开部落,族长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姜云清放平清虚,云字小人在剑鞘上来回跳跃,试图去寻找他们的下落,可惜这样的暴雪实在不适合纸人出行,他用指尖点了点云字小人的脑袋,示意它稍安勿躁。 姜云清准备出发,如果他知道队伍往哪走了的话。 他犹豫,是一时半会不知该不该问敏亚,甚至敏亚可能会阻止他冒险。 直到她问:“你要去吗?” “是,我不想等。”姜云清应该没听错,他回得很快,“我朋友说过,有时主动出击未必是自寻死路。” 明芃也赶紧冲过来和师父坐一块,姜云清拍拍她的肩背,他俩看起来很像,“我师父更厉害,我敢保证,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族长会带回所有族人,可那里也有我们的朋友,我们必须去。” 敏亚在思考,也许是明芃的眼神太过炽热,也许是觉得传说和预言正在慢慢实现,她说:“顺着他们的脚印走,直到影子出现在你们的身前,就能找到路口。” 可这样的大雪,地上还能有足迹可言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师徒俩选择相信她,不管如何都只能一试。 事实上,敏亚不会骗人,她说的是真的。 就连方才极致的暴风雪,也在他们离开时有了停息的迹象。 雪原上又多了一排新的脚印,姜云清低头不语,想着影子什么时候能走到前面。明芃便把视线投向秦昭落,这小子打从出门起就在东张西望,鬼迷日眼的,不愿来可以直说,走这么慢还耽误她和师父的宝贵时间了。 秦昭落扭正头上的鹿角帽,鬼鬼祟祟地说:“不是,你们不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吗?” “跟踪?”明芃举目远望,虽然有风雪障眼,但她肯定方圆八百里都找不出第四个活物,否则师父早该察觉到了,“你在开玩笑吧?” 秦昭落的眼睛是不好,可他总感觉周围有人藏着,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他开始发散思维,压低嗓音道:“雪女的秘闻,你们听过吗?” “这种妖怪就生活在雪山深处,会用歌声诱惑迷路的旅人,凡是接近她的都会被冻住。” “我们不是东瀛人,她再厉害也跑不到这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准会出现别的呢?”秦昭落的胆子变大了,还多了点他特有的幽默感。明芃和他大眼瞪小眼,最后败下阵来,“好吧,那雪女的秘闻,究竟是什么啊?” 秦昭落微笑,做作地挺直腰杆,一路说起妖怪不带停,明芃算是明白他为什么眼神不好了。 然而他俩的声音始终传不到姜云清这边,有时断断续续的,他索性也不听了,绕过队伍脚印继续向前。 “……你怎么懂这么多民间怪俗啊,我感觉你比付清乐还厉害。” “低调低调。” “所以雪女抱着的小孩真是冰做的?” 秦昭落聊得正火热,这一声不属于明芃,更不可能是姜云清,却阴嗖嗖地突然出现,一座皆惊。 这下姜云清真的听到他们完整的尖叫了。 常走河边就是容易湿鞋,秦昭落发誓再也不讲鬼故事了,没告诉过他会成真啊! 秦昭落魂不守舍地挂在姜云清身上,明芃也抱着他的腿哇哇乱叫,独留姜云清定睛一看,见来者身穿袍式神服,胸前挂着兽皮与骨角,衣摆处还有诸多布条垂落,乍一看以为是山里跑出来的野人。 姜云清在狼山围场见过萨满巫师,便是和这位姑娘一样的装扮。 飞鹰镇也有相关习俗,所以不足为奇。 但不怪两人惊不住吓,那面具一戴确实唬人,姑娘赶紧露出真容,朝他们歉意一笑,“对不住对不住,我拿性别担保,我不是故意吓你们的。” 姜云清:“………………” 秦昭落还在姜云清身上抹泪控诉:“你干嘛呀你?提前打声招呼很难吗?” 明芃附和:“就是就是!晚秋你多冒昧啊!” 姑娘抱着面具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因为我一直跟着你们,以为应该看见我了……” 果然!秦昭落的感觉没有错,他就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那更过分了!!” 姜云清决定忽视姑娘话语间的熟悉,问她:“为什么跟着我们?” 如果说实话,姑娘想说自己好像见过姜云清,但感觉有点变态,所以她说:“因为有朋自远方来,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姜云清愣住了。 这是…… 就连明芃也反应过来了,她抬头看着自家师父,不太确定地问:“抡语?好像一位故人啊。” 三人肯定这位姑娘和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可她短短几语像得了一种名为南初七的症状,竟是不知南学传得如此广泛。 更诡异的是,姑娘眉眼中的英气还真有几分像南初七。 这确实是错觉,三人先入为主,沉默了好一会。 最后是秦昭落打破僵局,他呃了一声:“南初七女时候?” 姑娘道:“天杀的,我要喊太玄阁把你们都抓起来。” 第243章 这辈子值了 这姑娘说她叫赛音,全名在族语中是好骏马的意思,但他们没有文字,所以“赛音”其实也是别人教她写的。 赛音并非无缘无故地跟踪,她穿着神袍,在部落里担任祭祀神职,为了搞清楚这场天气的源头,她可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得知几人要去寻找族长下落,可雪山危机四伏,她决定要和他们一起去,兴许还能帮上忙。 秦昭落和明芃在她这受了惊吓,姜云清的话本来就少,只有赛音滔滔不绝,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听。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姜云清,想到明若清这些天以来的努力,他从地面上移开目光,有个问题他很好奇:“阿哥是个怎样的人?” 松哲常常把这个人挂在嘴边,姜云清猜敏亚也是。他带来的信仰力量实在庞大,几乎贯穿了北姑的全部,可他不是山神,更不会是张确。一个跳出世俗意义的人,如果他真的存在,是否和这场大雪有关。 赛音摸着下巴思考,作为一名部落巫师,她的看法有点离经叛道:“我不喜欢把活人视作神明,他们口中的阿哥有多厉害我也不感兴趣,我只知道如果连故乡蒙难都能不管不顾,那他们就该好好审视自己的信仰了。” 然而这只是基于姜云清的问题,他觉得阿哥可能是一个人,至少松哲就是这么说的。赛音和他想的不一样,托着脸继续往下道:“供奉一个还活着的人其实根本说不通,你应该这么想:当阿哥走进雪山,他就已经成为了北姑。” “但他曾经活着。” “是,而且他现在也活着。” 赛音咧嘴笑,她的话前后矛盾,姜云清听得一知半解,不禁皱眉:“你说不该把活人当作神明,可阿哥就是一个活着的人。” “太深奥了,我没听懂。”明芃虚心求教,完全忘记了赛音吓她的事,“你能再仔细说说吗?” 赛音确实很神叨,不止她,整座北姑都充满了未解之谜。 她甚至不拿那套着名的话术敷衍,而是—— “你们以前会知道的。” 明芃:“…………” 这还不如说以后会知道呢,赛音是不是分不清这两个词的意思。 明芃纳闷极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空空的,急需秦昭落的小故事转移注意力。 赛音转过身来,一路倒退着走,神袍布条在雪地上发出飒飒声,她竖起一指说:“我想我以前肯定见过你,不是套近乎,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这四个字给姜云清带来的冲击不小,赛音不是南初七或明若清,他确信他们从没有接触过,那更恐怖了。 他避开赛音的注视,搪塞道:“我也感觉我来过这里。” “红柳关是吗?虽然也下雪,但离这很远。” 姜云清瞬间僵直了身子,不仅仅是因为赛音的话,他看到地上突然多了团黑影,而且愈涨愈大。 敏亚说过当影子出现在他们身前时,就能找到队伍进入的路口,可没有告诉他们会是谁的影子。 持刀的巨石像一影蔽日,一足可踏千里,声振林木,狂风耸动,犹为可观。它已从石台上起身,连大地都在剧烈摇晃,随手拂拭的积雪对四人而言便如同一场雪崩,蜿蜒覆盖了所有,只剩一部分碎雪横飞,但余震不会就此停止。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们震惊大过于恐惧,在接二连三的闷响里,全体目光从庞大的影子移至巨石身上,发现才堪堪到它腰部。 最后是明芃微张嘴巴,呆滞道:“晚秋,雪山活了……” 姜云清来不及找赛音求证,也庆幸巨石的出现阻止了赛音说出更多他的秘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当务之急,再不跑就真的没命了。 清虚破空而出,待赛音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倒在剑上,她慌忙抱紧姜云清的腰身,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远,她又开始举手欢呼:“哇!能再玩一次吗?刚刚好刺激!” 第一次御剑的人都这样,姜云清没有责怪她的鲁莽,放缓速度以便她站稳。琴瑟和华鲸也化作二道光影从巨石脚下相继脱身,一瞬间的惊心动魄激起山谷震荡,那隽爽风姿真如神仙,羡煞了赛音,她激动不已,扯着姜云清的衣袍说他们俩好帅。 秦昭落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自我,大概是领悟了月丹笔的真正用法,可他隔空画符向来差劲,这临时画出来的东西也像一坨狗屎,奇形怪状不说,刚跳出虚无就被巨石拍成了绿粉,十分尴尬。他灰溜溜赶紧飞远,还不如明芃甩鞭有用,起码能抽落一层灰。 然而这对巨石来说就像在挠痒痒,它追着几人的去向,光是踏步就险些震飞他们。 剑影逐渐紊乱,一味躲避不是个办法,巨石阻拦他们进入山谷,再拖下去唯恐引发雪崩,而赛音是飞鹰镇人,姜云清只能问她:“怎么才能让它停下?” 赛音享受着从姜云清指尖泄出的琴音,水浪纵横交错,如飞龙长吟,她一时竟忘了正事,经姜云清提起才回过神:“啊,我看这石头好像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但它一直追着……要不你们先停下呢?” “开什么玩笑?我感觉它要一口吞了我们!”明芃尖叫着抽回逆魂,显然是很不认可赛音的建议。 但赛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姜云清回头见巨石手持猎刀,它若真的把外来者视作敌人,也不可能和它周旋这么久了。 “族长进山前都会向山神上供,或许可以用对待守护神的方式面对它?”赛音真挚地看着姜云清,不像在开玩笑,她率先双手合十,“祈祷上天饶过一命。” 姜云清一时失言,不过赛音莫名其妙地打动了他,他也决定要用某人的方式——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空地上有两块凹陷的痕迹,竟没有被雪覆盖,吸引了姜云清和赛音的目光。 姜云清弃了剑,待走近后才恍然大悟这是什么东西。 确切地来说,是当他半跪于地时,发现尺寸刚刚好。 就好像这是专门用来祭拜的一样。 不过有两道痕迹,想必上一个人是直接跪下来的。 姜云清陷入沉思,彼时巨石逐渐靠近,再顾不得其他,他将清虚高举过头顶,赛音也虔诚地俯首,秦昭落和明芃在空中都惊呆了。 庞大的黑影很快就遮住了二人,他们不能抬头,用这种方式恭迎巨石。 姜云清凝视黑影,巨石离他们很近,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个真真实实的活物,沉重、滚热的呼吸铺天盖地,融化了一部分冰雪,这样的气息险些掀倒二人,若它在此时抬脚,自杀式祭拜的他们当场就要血溅三尺了。 万幸的是,巨石孤傲地从姜云清和赛音身前经过,虽然不知它要去哪,但它也实在为几人让了路。 ……靠求来的。 秦昭落收回震惊,细想下来发现更丢脸:“所以它只是路过。那我们之前朝它甩鞭子岂不是很没有礼貌?” 明芃反手就捅了秦昭落一肘,用实质告诉他还能有更没礼貌的。 “不。”赛音并不急着起身,含情脉脉地望去巨石离开的方向,“是我们的能屈能伸打动了它!” 姜云清越过她看向山谷入口,忽问:“族长去的就是那里吗?” 那场大雪唤醒了巨石,它留下的足迹像山峰一样绵亘千里,直至视野的尽头,早已不是几人所望的山谷,而是巨石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它离去。 接着,一顶雪橇的出现破坏了北姑持久的静谧。 它在雪道之上疾速纵行,恣意划开一片白色浪潮,与夕阳余晖交错相印。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雪压声,这般失重的体验前所未有,南初七梦回善财洞,比任何一次骑马都要来得痛快。 迎着阳光一路莽冲,充满了无谓和自由,等到风都追不上时,这就是征服雪山的开始。 只有明若清煞风景地大喊:“它追过来了!再快一点啊!!” 也多亏了雪山陡峭,能让这架没有猎犬带动的雪橇都能跑赢巨石,可前路多障碍,全凭南初七干一行爱一行,雪橇蓄力跃起,在同伴们惊恐的目光中,往上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刹那间,三人呈各样的姿势腾空,仿佛整个世界也跟着凝滞了,竟感受不到空气涌动,可转头看见那巨石像来势汹汹、触手可及,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就狠狠地跌回了雪橇里。 雪橇再度赶上雪浪的势头,犹如离弓之弦飞驰而下,引发了一种狂野的致瘾性。明若清歪坐其后被晃得眼冒金星,分不清天南地北,她就说应该让唐沂来驾驶雪橇,至少稳妥,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保守估计要尸首分离。 南初七不高兴,但是对朋友大度,立马双手环胸给人腾位置,“那好啊,换你自己来开。” 有昔日付逾眠空手驾车的事故在,唐沂只能绕过他腰身重新牵起绳子,结果不止心梗,还破防了:“这样的姿势好怪。” 他的教养让他说不出“恶心”、“滚”之类的话,被迫接受前面拥着一个南初七,后面背着一个明若清,这种拖家带口似的团结什么时候才能整改。 唐沂认为人与人之间还是要保持点距离,他不建议南初七和明若清都没把他当人看,这太冒昧了。 巨石像手握神杖驱逐每一位闯入雪山的不速之客,三人首当其冲,属实是用生命在造就他们最后的意义。 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紧随雪橇不放,许是明若清看透了什么,她故作深沉,贴着唐沂耳畔轻语:“要死一起死啊。” 毕竟,一生要强的仙家人连死都要“含笑九泉”,更何况他们还能体验一回滑雪的刺激。 这辈子值了。 第244章 这些箭你犯的? 这架雪橇最后撞毁在松树上,引得树梢积雪轰然坠落,眨眼就覆盖了全部。过了半晌,三人才从一片狼藉中爬出,难免冰水渗透了衣物,成为累赘,冷到关节都有些僵硬,却没法用灵力抵消。 自极光之后他们愈发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不止是那三件神物正在慢慢消失,似乎连本身的感官都迟钝了不少,行动很是吃力。用来保命的雪橇已经四分五裂,万幸巨石总是追到山门便不再妄进,但远远的一眼也是极其惊险。 当初他们就是从这里跟着松哲进来的,现在却次次被“活”过来的巨石拦下,他们不是没想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变数只有那场极光,可就和他们的处境一样,机遇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们说,是打败石头强行出去比较现实,还是再等一次极光出现?”明若清摔得有点狠,所以一时起不来,干脆摊开手脚继续躺着,眼睛往上瞟,见南初七拣了绳子扛过肩头,打算把烂雪橇拖回去,只是不太顺利,他刚走几步又栽雪里了。 南初七失声于风雪,周围留下几块残缺的木板,或被覆盖,或被卷走,看着孤零零得实在可怜。明若清不想泼冷水,现在他们三个人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一个仙门弟子的水平,与巨石硬碰肯定行不通,可是极光,她更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遇上。 甚至,她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进入山谷后灵力也会跟着消失,那该死的极光就这么邪门吗?! 明若清一气之下坐了起来,压着声音无能狂怒:“我受不了了!消息也传不出去,我们困在这里有多久了?” 北姑的黑夜极其漫长,能像今天这样看见日落的情况很少,可以说基本没有,因此无法推算过去了几天。但按照巨石追杀他们的规律,唐沂竟能把这个记得清清楚楚:“御剑滑行七次,分头行动有四次,再加上最近两次的雪橇,我们至少待了十天。” “现在雪橇也不能用了,下一次换个方法吧。” “呵呵,用‘下一次’代替‘明天’,好小众的形容。”如今明若清不得不承认,极光真的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另一个时空,尽管隔着同一座山谷,估计两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否则整整十天,外面的人早该想办法来解救他们了。 在北姑发生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释,就像那块成活的巨石,到底是山谷神秘的巧合,还是别有用意的隐喻,明若清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琢磨了。她失去了唯一能和延寿客联系的朱嬴,听不到任何大雪中的声音,“平庸”变成现实,乃至最后的结局都可能是被葬送在这里,无人问津,那她不如自己先选择放弃。 严寒会消磨人的精神气,唐沂能够理解明若清,他也没想到那一次的极光会直接把他们送回过去的飞鹰镇,探索未知雪山可不是个好主意。 雪峰上的光晕渐渐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墨,它漫过白雪越来越黏稠,快要浸到唐沂的脚底,连半点星尘的影子都看不见,方知他们已经停留很久了。 无尽的视野变得狭隘,希望也再一次落空,不过庆幸团队里还剩一个主事的,唐沂率先捡起南初七扔下的绳子,却等不到任何回应。周围尽数压着低迷不振的情绪,以至内心莫名有股烦闷与无助,连唐沂都不能避免。他偏了脑袋,无奈同伴被雪山轻易击倒,隔了许久才叹出一口冷气。就那两人自暴自弃的态度来看,能不能走回飞鹰镇都是个问题。 南初七仍维持着摔倒的动作,唐沂以为他僵成人棍了,还在思考该怎么用破烂的雪橇捎上两个人。 好在明若清忧郁也只是一小会的事,自我鼓励这点痛算什么,不就是误入秘境吗?不就是暂时性地失灵吗?大不了就重修!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起身艰难,摇摇晃晃地,朝着南初七腿窝来了一脚,“去你的,少搞这种不利于团结的东西,给我站起来!” 人有时候就是很固执,譬如明若清。她强迫自己摒弃杂念,绝境中都要咬牙坚持,从不与人诉苦,有一点委屈的势头她就会立马止住,这是由她往年的经历造成的,生活不容她有示弱的权利,对外身份也在让她必须强大。但其实,她的奉献与大义多数源于她本身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没有掺和任何表演的成分,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很吓人了。 惊人的自我控制力,唐沂从前只在姜云清身上见过,他一直都不认可这么极端的做法,根本不像个人。然而接触久了才发现姜宗师什么都没想,说好听点是纯粹,说得不好听就是唐沂对他的评价:脑袋空空。 明若清跟他不一样,她的情绪越积越多,一点点不起眼的小事就会让她崩溃。 唐沂确信,明若清疯了。 这里是二十年前的飞鹰镇,有更年轻的松哲和敏亚,或许还能见到最初的阿哥。极光既然带他们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只能是阻止或者改变某些无可避免的命运了。二十年太长,容错机会远比唐沂想得要多,可难也难在这里,他不知道哪一个改变才是关键。 无论是什么,最该担心的还是明若清的精神状态。 “二十年前”好像又戳中了她的痛点,南初七因为魂魄还滞留在那片雪地上,脑子浑浑噩噩的,一句“无事你永远十八”显然就没有安慰到明若清。 ——至少他嘴甜,不管明若清在崩溃什么,他拍人马屁那是张口就来,明若清再不高兴听到这句话也好受了一点。 所以唐沂说完“二十年前我还在上辈子”就没有后文了。 他还能怎么说,他不说南初七也不说,他一开口,南初七就飙一句“你永远年轻”,敢情这波是冲他来的。 唐沂微眯眼睛,原本盛着的一点温和也逐渐沉下去,直到比这风雪还要冷。附和显得刻意,反驳显得敏感,唐沂又不能收回他刚才的话,阻止不了明若清要拿他和南初七做比较。 所以这话根本就没法接,只能就此揭过。但往往最沉默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反正唐沂做不到无动于衷:“狼山围场装备易损,狩猎缺弓,箭却有余,这些箭,你犯的?” 明若清:“嗯??” 南初七甩掉鹿角帽上的鹅毛,顺带把丢失的脑子也晃回来了。之前那些无意识的话都不算数,是暂时性的第二人格夺走主导权,像他妈脏东西上身了一样诡异,真不是故意拉踩唐沂,被讽刺一顿就算翻篇了,再计较不利于三人组的团结。 不过二十年前还真是个关键节点,这对南初七来说很重要,以至有一瞬间他宁愿一辈子都留在过去。 “给我找一条最快通往冀州的路线,我现在去还能赶上昆仑虚开学。” 南初七想得太美了,他从来都不会思考事情的可行性,永远思维活跃,永远不在正轨上,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办法解决困境,而不是顺势躺平。 无人阻止他,他就真的可以把这一辈子都说完:“我先走两年,入学后再修行几年,把昆仑虚长老的绝技都学个遍,那谁还打得过我啊?主要是我能重新进一次剑冢,正好我不想要逐疫了,而且灵剑名字我也得仔细些,刻上‘无名’二字我真的很后悔,在同门灵剑都叫霜序曜仙的风潮里,害我每次拿无名都拿不出手。我的天,这种人生重来的好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现在比姜云清大七岁。”他一摊手,“我又正好叫南初七,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事。” 明若清摸着下巴发出单音:“嗯……” 一时竟不知南初七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唐沂虽然说得夸张但也不失为事实:“一个月你怎么能有三十几天都在发癔症呢?” 发癔症的南初七和疯了的明若清,到底哪一位更值得关注,两位还真是卧龙凤雏。唐沂只知道再不想办法就得死在这里,他开始相信玄学,极光就象征着某些人的命运,看似万变,其实从一而终。他应该要好好记着付清乐在大狼山算过的卦象,说不准,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 提到付清乐,唐沂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像大家都错过了他的生辰宴。 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临走前信誓旦旦,结果扭头就一去不复返,唐沂要是付清乐,估计得恨死他们了。 ……确实恨。 唐沂握紧了雪橇绳子,一声轻笑匿迹风中,再化为身后转瞬即逝的足印,是三人来过这里的唯一证据。 他想着,想着,遗憾的不止是失约,还有许多曾让他后悔的选择,即使回到二十年前也不会感到庆幸,他的人生还没开始,何谈挽回呢。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雪山这地方真的很奇怪,能让人一会儿有心比天高的志气,一会儿又有命比纸薄的嗟叹。唐沂顿住回头,茫茫大雪,黑天墨地,除了鼻尖上绵密的银针,其余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记得松哲说,北姑山群的沟壑不会触动他们,但是声音可以。 雪山传达的意境虚无缥缈,可惜极光早早地带走了几人的修为,唐沂也唯恐误解,他就像一个迷失的旅客,艰难且固执地寻找着出路,用这种方式不断提醒自己还活着。眼前本来一片辽阔,可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只能幻想远方有光亮在指引他罢了。要是连这点信念都没有,他会彻底失去内心,和山中那些腐烂的石像又有什么不同。 “看护山门的巨石,曾经是人吗?”黑漆漆的寒风袭面而来,折返于大雪和人的疲倦之间,让唐沂有过短暂地清晰,无视时空的阻碍,他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石头怎么会成活呢,除非他们本来就活着。 唐沂吃力地拖动雪橇,刺骨的冰碴浸没他的衣领,他好像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了,整个人也木掉了,但残缺的呼唤常伴于身,他难以描述,似呢喃之语:“或许……或许他们曾经活过……又或许他们从未死亡,只是我们未曾相遇。” 时间是最可怕的东西,世事万变,它从来不作回答。唐沂因极光禁锢了全身修为,但他的灵魂不朽。光是凭这一点,明若清忽然就懂得松哲当初的意思了。 南初七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雪山告诉我的。” “啧。” 从抱子坞起南初七就觉得这两人什么都不告诉他真的很讨厌,现在又当面打哑谜,怎么人人都能听到雪山的声音,那是人吗还会说话? 这样显得他没脑子。 明若清有过一阵的恍神,对于唐沂的看法,她不置可否:“石头曾经是人,细思极恐啊。我们要是再走不出去,会不会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南初七应景地搓了搓手臂,正在试图融入他们的圈子,十分卑微,不过暗中又带点阴阳怪气:“粗思也恐啊,我听到这句话全身都在发抖,一直麻到了我的尾椎骨。” 看样子融入失败,明若清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冻得。” 另外两人都能听到南初七牙齿打颤的声音,其实多少掺杂了他的个人情绪,但被他们误解成还没走回飞鹰镇他就冻死了,明若清第一反应是嫌弃:“你再坚持坚持,冷到极致就会觉得热了,不然你现在死的话我们很难收场。” 唐沂道:“是,不要给团队添麻烦。” “天杀的我要喊太玄阁把你们都抓起来!” 第245章 月空 云中狼山猎场,中秋月中阳辰,今日吉神宜趋为不将。 金阙阁认为月空是阴阳之间的过渡期,这一天阳气与阴气平衡相等,在风水上,适合修行。 “好日子,宜于婚嫁,你要不今天就成亲。”付清乐在八条宜趋里特意点出不将,带着调侃的意味顺了顺宋安之的头发,被宋安之一把拍开,毫不留情地回了句滚。 又谈那桩婚事,宋安之看在寿星的份上不和付清乐一般见识,反正黄道吉日他也听不懂,他过来只是为了提前送礼,万一不喜欢,还能及时换掉,宋安之就是这么想的。方才在路上编了很多措辞,可他果然不适合那些漂亮话,最终别扭地递出,却没忍住一直偷觑当事人的表情。付清乐笑着说好,转头就吩咐门生仔细收好礼盒,便不再过问。 宋安之顿时有种不被重视的愤怒:“你怎么不看?你不想知道我送的是什么吗?” 他动作太大,身后椅子无声歪在草地上,惹得程千帆也抬眼看来。付清乐还是那副平静寡淡的模样,目光似乎多了分无奈,“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再看,不是不重视,我现在忙着呢。” 付清乐在忙什么,宋安之都看到他手肘下的信件了,他有空和南初七写信都没空说一声谢谢,也不藏着掖着点,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宋安之感觉心口发堵,酸溜溜道:“你们感情真好。” 好消息:付清乐最重要的人是南初七。 坏消息:这件事南初七不知道。 三人中总有一个要被孤立,更偏向谁一览无余,何况付清乐还真说过他和南初七天下第一要好。但是现在,付清乐眼睛里的疑惑变为实质性:“搞什么,我既要关心南初七还要哄你,你俩都是公主吗?” 程千帆刚吃进嘴的酸饭全喷了,自觉失礼,他慌忙擦拭桌面,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上的:“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就这局势哪里还有继续的可能,宋安之显然被气得不轻,拳头松了又紧,临走前丢下一句:“以后别找我说话。” 真可怜,决绝时连句像样的脏话都骂不出来。 付清乐最是八面玲珑,怎么可能听不出宋安之的意思,不过是逗着玩罢了。一看人要走身子也不挪,望着他背影大喊了声:“诶!还回来吃饭吗?” 很好,宋安之更生气了。 “跟小俩口吵架似的。”程千帆摇头轻笑,搁下碗翻了翻黄历。有付清乐在,两人的小桌子愈发像不可描述的神秘场所,旁人都错愕这是哪里来的算命先生,居然把业务扩展到草原上了。 程千帆习惯一大早就开始推算该日星神,付清乐和他待久了,罢围无事便跟着看看奇门遁甲,最后不由得感慨:“隔行如隔山,师叔你真厉害。” 能让付清乐真心夸赞的人不多,反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马屁和“师叔”,程千帆听着总感觉怪怪的,他俩好像没这么熟,现在攀关系还太早了,于是随便扯点题外话混过去。他轻咳一声,道:“明道长是不是也准备走了?” “是啊,回江都。” 明若清没能等到南初七回来,决定先去江都会合,付清乐想着,他们最终都要去找凶神,肯定赶不上他的生辰宴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他就知道这群人没有良心。 “那不行,她最好别去。” “为什么?”这一声出自明若清本人,她收好箭筒走过来,“是会发生什么吗?” 若真有坏事发生,那她更得去了。 程千帆没想到明若清就在附近,可既然已经听见了,早晚都要坦白。他向来把南初七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即便这对明若清有点不公平。他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今日煞南,属虎的人向南方行事得格外小心。” 付清乐看了看她,似是不经意提到:“姜云清也属虎。” 明若清瞪大眼睛,搞半天居然只是因为迷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她可不信这些人会栽在属相上,但此话由程千帆提起,她也愿给面子:“小心归小心,我去找他们至少能帮忙。” “…………”程千帆斟酌片刻,不得已把话说开,“主要是申寅相冲,你克他啊。” 明若清:“?” 还有这种好事? 只能说太不凑巧,那两人都属虎,谁知道被冲的是哪一位。付清乐好不容易看着人离开,他不允许发生任何噩运,解释道:“师叔的意思是,今天是小南最倒霉的日子,别去江都找他。反正相冲只在这几天,你要不先去北方?” 三个人各怀各的心思,明若清听到这般荒谬的说法也不生气。无恶意,其实她挺想克一克南初七的,不过付清乐说了姜云清也属虎,那她还是稳妥一点吧。 糟心事不止这一桩,付清乐视线下沉落在信纸上,关怀备至之外永远只有南初七飘逸的两个大字: 已阅。 果然长篇大论为输者。 回旋镖狠狠戳中了付清乐,他知道霍无尘也写过信,南初七谁都不回单单只和霍无尘分享,如“兄弟你在哪”“兄弟我在江都”之类的废话数不胜数,既矫情又神经,付清乐觉得很恶心。 霍无尘可能不懂付清乐的敌意从何而来,他还高高兴兴地凑近,问过命的好兄弟在江都玩得怎么样。 谁料付清乐冷着脸用力合上,手肘险些撞到霍无尘,有点压不住即将爆发的怒火:“我给你点钱你去易个容吧。” 霍无尘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为啥?” 他这态度可不像玩笑,明晃晃的厌恶比隐含的讽刺更要窒息,跟身上长刺了似的,旁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明若清上前挡在中间,把那些信件全部叠好,一边又示意霍无尘先走开。 “你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我怎么了?”付清乐的语气无甚波澜,但眼神冷冽而锐利,正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他极少动怒,就因这句莫名其妙,心中窝火得很,不分敌我一并开骂:“平时笑脸给多了真当闹着玩呢,看不顺眼就自己把眼睛弄瞎,你当什么和事佬?我他妈差点死在陈仓,能忍到现在全凭我心善,不是你人缘好。”这次付清乐算收敛了,他瞥一眼还愣在原地的霍无尘,“听不懂人话就滚回去重造,而且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霍珣和江蘅,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知是不是付清乐的厌恶太直接,或是他口中说的不会放过霍珣,霍无尘呆滞了许久,脸色也有些青白。素日里待人热情,他一时难以消化,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般,误会还是什么,矛盾在他根本就不敢求证。霍无尘害怕,他怕付清乐说得是真的。 可他不得不问,他在雁城没能找到霍珣,整座门派如人间蒸发,这就是证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了陈仓?”霍无尘懊恼自己为何不心细一点,他太信任霍珣,更被亲友团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萧之悌既然不许霍珣透露行踪,又怎能放任他去河仙城。再譬如霍无尘和付清乐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都是因为霍珣啊。 霍珣身上总有种平静的疯感,暗中该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竟形成一股难以名状的狠厉,这让人感到陌生。可笑霍无尘现在才发现,他讨厌霍珣什么都不说,即便说了也是:“告诉你这些有用吗?” 姐姐抬起脑袋看了看身后的霍无尘,两人一路上都在针锋相对,她察觉得出来,今天没有前几次狩猎的氛围了,一点都不好玩,“你们不要吵架。” 在姐姐面前不能闹得太僵,霍无尘揉揉她的发顶以示安抚,接着又说:“你到底有什么要瞒着我的?是,我没有你厉害,没有你聪明,可能帮不了什么忙,但你是我哥,我肯定相信你,你也信我一回成吗?” 这样的话撬不开霍珣的心,两匹并行的马儿逐渐远离,他用行动表明了立场,哪怕霍无尘想要再追上都无济于事。 “哥,你不能做,你得离那些人远一点。”霍无尘当然不知道真相,可他直觉霍珣在将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他才和家人团聚,他也有私心,“我们回渝州好不好?不回家也不要紧……我谁都不要,我只跟着你。” 霍珣很难忽视霍无尘近乎哀求的语气,他意识到,他们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同一条血脉在彼此体内野蛮般地流淌,只需照镜子就能看见对方的容貌,知晓对方的心为何而跳,终其一生都注定了浑然难分,所以他怎么推得开霍无尘。 “我没有做,不然他走不出云中,也幸好他走了。”霍珣仍然没回头,他心口一紧,无端有种血肉撕裂的痛苦,像是深深陷进了泥潭,便再也无法逃脱。他只知道自己应该解释,可他没办法直视霍无尘的眼睛,“我去河仙城没别的,是为了防……” 蓦地,姐姐的惊呼伴随着重物坠落声把他扯回现实,他未曾说完,可心脏要比脑子更快一步作出回应。 霍珣的情绪皆为霍无尘涌动,不似细纹悄然蔓延,只会在这一刻轰然决绝、山崩海啸,接着瞬间布满全身。 来得措不及防,毫无防备,霍无尘坠马的画面定格在霍珣眼中,耳畔轰鸣声一遍遍响起,叫嚣着、动荡着,直至酸涩淹没所有,想要呼喊却无从开口,那条萦绕二人的线,好像也跟着断了。 霍珣究竟走了多少步,竟叫他们隔得这样远,远到他看着霍无尘倒下,扑过去时抓住的只有落叶。 姐姐好像在哭,但他听不到了。从背对到回头的长途跋涉里,他无数次幻想该如何回应,可万不该让霍无尘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他无措又恍惚,唯有怀抱里的身躯留下一点真实感,然而他连这个都守不住,到最后终于消失殆尽。 日既晚,遥送之,人来人往又有谁曾停留过,霍无尘不过就是一个开始。 严丝合缝的计谋需用血填补,薛本宁远赴云中,一个满心只想报仇的人,带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狼山猎场,出大事了。 第246章 人怎么能仗义成这样? “我前脚刚离开猎场,后脚就出事。”南初七就差没戳着明若清的脊梁骨开骂,“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你故意的吧?” 明若清稳重如狗,迎难而上,淡定地长出一口气,“我可以解释,我真的有在好好代劳,实在没想到局面有点不受控制了。” 南初七想了一会,偏头询问:“那你现在才告诉我,是看我们要死了觉得我会一笑泯恩仇吗?” 明若清摸着下唇没说话。 首先,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呃不……这个我也能解释。最初我准备找你的时候,你们家程与舟说我妨你,所以我就先来北姑了。” 南初七指尖一顿,他顶了顶腮帮,眼角竟有些泛红,瞧着十分可怜,轻声说:“我感觉出来了,我一直都知道。” 随后两个人干愣愣坐着,极有默契地开始回想从前。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几乎只要有明若清在的地方,南初七就没好过,甚至她请客也是因为南初七刚来江都就丢了所有钱。 一直都知道还跟她做朋友,人怎么能仗义成这样。 这回明若清没法强装镇定了,她理了理膝上衣物掩饰尴尬,下意识往后挪,“虽然是很对不起你,但你也没必要哭吧……?” 南初七道:“我没哭,我刚刚顶到喉咙反胃了。” “哦。” 南初七平静地发疯:“我讨厌你。” “…………”明若清属于没理都要争三分,很不服气地反驳:“那怎么我不克别人单单只克你啊,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南初七得了理凭什么要饶人,他选择用最粗暴的方式:“?老子扯起就是一耳屎。” 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南初七所谓的正义之拳还来不及加在明若清脸上,整座洞窟便轰然崩塌,飓风冲天直上炸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明若清直呼好家伙,心想这家伙的耳光威力强得有点离谱了。 周遭寒气逼人,场上曾有过大段的死寂。也是这时,细沙碎石后滚出一道身影,好似在废墟中割裂成一片暗淡的幽光,待近了才看清,唐沂的出场实在惊险,是时间不容他有任何犹豫。他旋身立住,单膝跪地,一抬头便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跑!” 像应了他的话般,就在他身后,山壁彻底被一只巨手撕碎,阴影嗡嗡作响,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白发兽像饱含千钧之势踏足追来,长尾劈开的嶙峋滚滚坠地,怒而震霆迅雷,如见恶鬼,仅瞬息,北姑半边山躯恐怕都要在这里毁灭。 唐沂几乎是踩着裂痕逃命,那怪物身姿怪异,穷形尽相,乍看就像一只长着鸟嘴的兔子,可头如巨瓮,目如鹞鹰,层层银发之下的躯体表覆鳞片,在末端处生出一条硬甲长尾,竟融合了诸多兽类特征,因此很难辨认它的原型到底为何物。要知道山中没有哪座石像会是这般不可名状的,明若清只瞧了一眼,霎时瞳孔紧缩,腿脚也变得僵硬,“这该不会是……” “是虬奎!”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雪尘与飞沙混作一团,众声不降反增,虬奎六足并用,狂风肆虐,洞窟坍塌不止,狰狞到了极致,就如一场灭世浩劫,兀自令人心惊胆战。 此情此景,南初七抬头错愕:“……好大的穿山甲。” 下一息,唐沂就把他掳走了。 南初七被塞进雪橇前还有点木然,他着实没想到凶神会降临得这样快,毕竟这可是过去的北姑,倘若属于它的命运当真一成不变,飞鹰镇早该灰飞烟灭了。 难不成,是极光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轰鸣声不绝于耳,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们的处境,已经容不得唐沂再耽搁了。他视线往下移,修缮好的雪橇还不如一块木板,必然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但到底是拼死赌一把,他摁着南初七的肩奋力往前冲,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扑进雪道,带着二人暂时脱离了危险。 毫不夸张地说,虬奎绝对是南初七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东西。 放在以前他都要掂量掂量,现在么—— “这要是被它吃掉,我们顶多只能想办法让它撑死啊!” 雪橇在唐沂的推动下越滚越快,他旋即一跃而上,感知底部猛地一沉,木板发出嘎吱挤压声,相较于四周的动荡不值一提。南初七熟练地沉腰,用双手扶住前端,控制雪橇往外扭,正好躲过虬奎从上方掷来的断木,任其轰然坠地扬起大片白色粉末,成为切割风雪的利刃,却不能动摇二人半分。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说明情况不差,至少在南初七看来是这样。他怎么会害怕,他只会觉得刺激,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爱死不死的松弛感,大概年少气盛也不过如是。南初七听声辨位,其实不太靠谱,迟早会有翻车的危险,唐沂便替他看着身后,奈何虬奎愈发残暴,能躲过一次都算侥幸,其余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 唐沂又念了一遍。 “啊?你刚刚说啥?”南初七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唐沂恍若隔世,当意识过来后发觉胸口闷闷的,颇有些伤感,可他不是个脆弱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接着,唐沂平静地开口:“南初七,我很羡慕你。” “你……”南初七怀疑耳朵出了毛病,一时哽住,“你在这时候喊我,不觉得像遗言吗?” 北姑一行注定了不会顺遂无虞,虬奎再庞大,也是他们选择要面对的,可事情未见结局,谁说他们一定会交代在这里。南初七根本不惧,就因为唐沂郑重喊他名字彻底慌了,他觉得很晦气,像阎王点卯。 似乎是什么神秘的仪式,快下场时一定要把真心话全部吐完。 而且通常是以唐沂这种句式开头。 唐沂承认,他就是多愁善感,充满了拧巴和倔犟,又如此天真,自信满满,偏执地以为只要厘清意难平就好了,但他的心结皆因他自己而起。 “自我离开渝州,好像是已经做完了我一切的未尽可能。我没那么坦荡,更不够狠心,却非要承担责任,所以这些道德感就变得非常可笑,何况最后我还真的拿着希晨姐姐的名义去报复夏长缨。” “其实,其实是我自己愧疚。我羡慕你是因为你从来不会想很多,但你又能始终坚定地选择同一个人。”唐沂的嗓音很轻,轻到南初七几乎快听不见,他蜷缩了手指,隔了半晌,复而慢慢说着:“我就不会,我差点放弃。我不敢说我几次都想丢下她,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完成她的愿望。我曾在宗祠里许诺,一瞬间的触动需要用很久的牺牲来弥补,为了那点自尊心,哪怕进了龙眼,我依旧很害怕,我猜她选择离开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 唐沂的心口微不可察地痛了一下,原来说出这些并不困难,那他当初为什么不勇敢一点,亦或决绝一点,都好过他现在才知道悔恨莫及。 “修仙者难断尘缘,特别是血缘,比起一个儿时只见过几面的人,我更在乎我的姐姐。但我是为了谁而出发,我记不得了。有人说感情就是要相互亏欠,这样就有理由用一辈子去还清。我觉得不是,很多时候明明是我们自己犯下的错。” 南初七不喜欢别人将心底最阴暗的一面展示给他看,这太过沉重,他担当不起,也不会显得他有多高尚。唐沂说完这些会觉得舒坦吗?好像也没有,若他道念已坚,何必苦苦挣扎不得其解,他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变得和他一样。 顺着北风凛凛而行,分不清是云层从头顶碾过还是又一次卷起了雪浪,轰鸣声摇撼着整座山峰,怪石奇观接踵而至,肃杀威寒,如浓墨般来回翻滚,步步紧逼雪橇经过的地方。南初七不可能听不到,他加重力度,几番在虬奎的施压下杀出重围,哪有闲心安慰别人,脾气倒是跟着上来了:“什么鸟话,少在我面前伤春悲秋,我们要是死了你全责!” 唐沂知道的,南初七才不会共情这些不太体面的感悟,恰恰相反,他的声音愈加响亮,劈头盖脸地训斥:“你愧疚什么谁在乎啊?临死前坦白很伟大很了不起吗?我不想看到自我感动的做戏,你拿事实证明,有本事好好活着再来和我掰扯!” 一回头,那些景物顷刻便化为齑粉,掀起更大的风暴,南初七做不到一心二用,好不容易才躲过,十足惊险。或许,唐沂缺的正是南初七的这几句:“我们都是因为你才决定离开渝州,最先得到神力的人是你,第一个降服凶神的人也是你。林希晨或许是你的遗憾,可你也成就了所有人,你的意义已经远远超乎了你自身,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想干了,我真该一拳攮死你。” 南初七不是故意拉踩,连秦昭落都能焕然一新,怎么唐沂的心性反而越活越回去,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唐沂被谁夺舍了。 如此一来,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南初七恍然大悟:“不管你是谁,请你立马从四斤身上下去。” 总有人要挺身而出,当大火燎原后,凤凰就会涅盘重生。几乎只在一瞬间,南初七没能等到唐沂开口,却感觉身后过分地滚烫,他的手为此颤了一下,竟难以遏制狂喜。若说早有感应,唐沂的回答也极其震撼,那股气流从丹田处流转至指尖,但见掌心赤光大盛,洇染了他的眉眼,灼热到常人无法适应的地步。于是合掌火起,生生不息。他该向着高处走,害怕失去才不得解脱,过去的他好像走了一条错误的路,但不求美则美矣,极光带走所有修为又如何,即便没有火如意,他亦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颠倒天时一举破局。尽管落入俗套,可它就是激动人心。 神力在四周无尽翻涌着,唐沂的超越极限又何尝不是肉身成圣,此刻雪疾雪凛都比不上他的疏狂,自身之渺小,那他便用恢宏回应整座北姑,南初七啧啧称奇:“就喜欢这种用事实证明的行动派,你怎么比体修还厉害?” 南初七话不多说,掌着雪橇冲进最狂暴的地带,几乎直面火海而上,人也一瞬屏息,可当朱红映入眼帘时,恐怕再找不到比这更惊艳的画面了。 他们奔赴灼烧,一跃如龙起,毫发无伤。 南初七说他的炽羽扇回来了。 唐沂回了句谢谢,又说:“你们也成就了我。” 但好景难留,唐沂必须得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道长有没有跟你说过猎场的事?” 南初七道:“讲了一半。就你滚出来之前,我还没听完到底是什么。” 其实他能猜到,不然薛本宁为何要赶去云中,唐沂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太玄阁带走傅应承,又有乔平君出面,姑且不谈真假,宗门之主遭遇如此待遇的确引人注目。南初七只是没想到闹得最凶的居然是付清乐,明若清也没有处理好,导致二人现在的关系很僵。 “她说她被骂得狗血淋头,为什么啊?你们怎么突然就绝交了?” 唐沂垂首瞄了他一眼,“绝交也得是他们关系本来就好,你放心,付清乐铁了心帮傅家,他甚至巴不得替傅应承坐牢。” 南初七:“…………” “就因为傅远洲?” “是,还有霍无尘。” “我不懂。” “他跟霍子曰有仇。” 唐沂一边扫除阻碍,一边还要跟他解释:“还不明白吗?他要帮傅远洲,也因为霍无尘讨厌我们所有人……可能不包括你吧。不管怎样,事已至此,以后各走各路就是。” 南初七觉得很不该,两边都是朋友,好像站哪一边都不对,也正因为他的缺席,他没资格对此事作出任何评价。他小声说:“明明之前在河仙城还挺好的。” 不说一定要做朋友,至少能和平相处,没道理南初七一走,这些矛盾突然就激化了。所以翻脸一定要趁早,付清乐讨厌谁也该当面点明,事后再提起只会叫人觉得他小肚鸡肠。 唐沂认为付清乐只适合共事,他收回那些复杂的思绪,沉吟片刻后道:“霍无尘生病了。” “他病了?”南初七心中巨震,不由得加重语气。自他来到北姑确实和霍无尘断了书信,可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病倒呢?这完全没有预兆啊。 或许是有的。唐沂回首往事难以平静,周身的气焰都有些紊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那尽头穿透雪山,最后延伸成数条红色纹路,张开巨网将他吃干抹净,当他闭眼睁眼,摆在他面前的竟是又一座洞窟。 他回到了送走林愿景的地方。 “为什么龙眼只是传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诅咒。我现在明白了,许下生死之愿真的有代价,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南初七不敢苟同,紫竹林在此之前甚至都不存在,是秦昭落证明了传说也可以重新改写,所以凭什么要因为一次巧合就相信这是报应,好像霍无尘生病是他活该,没有道理,也惹人发笑。 “水土不服就吃药,人为造成就去查,你还不如说是付清乐偷偷给他下了毒,青天白日里别跟我扯怪力乱神,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唐沂也希望南初七是对的,他就此闭嘴,“行,你当我没说。” 一路从山顶逃至山脚,直到景象都变得模糊,因虬奎引发的震荡也追不上他们时,二人劫后余生,这才安心地喘了口气。 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虬奎就像那些守门石像一样,竟只在山顶附近徘徊,让他们逃得也太顺了,还以为真是经验所致呢。南初七抖了抖发酸的腿脚,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东西。 问唐沂,他说貌似没有吧,如果是松哲当初在山门外交给他们的猎刀和火镰,这些东西早在一次次逃亡中丢了。 好,那就是不重要。 只是这种感觉时时萦绕在心头,却实在想不起来,叫人很不舒服。南初七走了没几步,又猛地一回头。 “坏了,我们把明若清落下了!” 第247章 记住!滑雪和御剑没区别 如果时光让虬奎倒退回洞窟继续沉睡,喷薄而出的积雪回溯成山,山上每一棵树都还在它原来的位置,北姑也没有发生浩劫,这件事要从三个月前开始说起。 那一晚他们拖着烂雪橇走了很久很久,四周雪虐风饕,落在地上像碎玉一样,不止身寒,南初七讨厌明若清和唐沂的冷嘲热讽,又拿二人没办法,窝囊到只能回一句“喊太玄阁把你们都抓起来”。 戛然而止的故事藏在细枝末节里,不知是哪一簇积雪落下,霏霏绕其左右,用淋雪当作共白头,最后混着泥成了三人走过的路,墨色一望无际。感情和生命一样恒久,只愿来年依旧如此,纵使时闻雪山叹息,萧瑟之外还有彼此带来的温情,南初七就没有发现他们都在笑。 如今严雪封了山,静之又静,他们都走不出去了。 但银铺满天雪花飞舞,北姑的确很美。 当明若清张开双臂接住它,便短暂地拥有了整座雪山。 风吹得她歪向一边,蓦然想到人生能有几回开怀大笑,她靠着唐沂的身子笑个不停,势必要陪醉三万场。 三万场太多,所以在往后的每一轮明月里,大家都要一直见面。 爱是宏伟的,也是唯一的,明若清这一生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他们身边度过,她觉得真好。 不是白雪皑皑添了灵动,是与友长兮才让它美得不得了。 灵魂不会偶然相遇,唐沂同样记住了,他的表达无声,可他也爱着这些人。 有独行前路之南初七,倚靠肩头之明若清,还有好多好多远在雪山千里之外的,都是他的牵挂。 一路笑语渐渐高过风雪,陪伴他们回到飞鹰镇,那点烟火气让人暂时忘却了伤痛,至于明天如何,是否该重复没有尽头的奔波,这谁知道呢。 在二十年前三人有各自的身份,应是极光造成,否则突然降临飞鹰镇难以解释——不过回溯过去本就不合常理,这给了他们一个安置下来的理由。 南初七确实觉得自己一直在免费当苦工。 果然,他推开门,就见屋内一片狼藉,一人一猫闹得不可开交,这是每天都会上演的画面。 猫猫拳重出江湖,胖胖很生气,站在桌上用肉垫拍得梆梆作响,但小姑娘也不是吃素的,见招拆招有来有回,拳头都挥出重影了。 南初七淡然经过,捡了块饼子随意咬着,在旁边看了会儿热闹。谁不想一回来就马上休息,一地鸡毛让他无力收拾,短短十天像十年一样漫长,他的眉眼尽显疲惫,满屋子都是他一望到头的未来。 平静之下是极致的发疯,他一拳砸向桌面,直接拎起邪恶的白面馒头,喝道:“不许打妹妹!” 又把人类幼崽挡开:“你也不许打猫猫!” 吉若的父母早亡,她是族人带大的孩子,一天里陪伴她最久的只有胖胖,南初七放话如果他俩不能好好看家的话,明天就都没有饭吃了。 这话管用,但也只能管一时,胖胖还在龇牙咧嘴朝吉若哈气,被南初七敲了敲圆脑袋才安分下来。 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可吉若是敏亚交给他照顾的,听说唐沂明早还要跟着松哲去运冰,若不是剩下三人仍滞留在山外,这里几乎就是飞鹰镇的过往。 那他是谁,他在这里担任了什么角色。 没有人对他们的来历提出疑问,南初七也甚感迷茫,好像那些石像困住的只有他们,更重要的是,再想不到办法出去,届时就真的物是人非了。 说实话,他好想姜云清。 这种感觉在夜深人静时尤为强烈,会像墙上的暗影一样慢慢侵蚀所有,活物不再是活物。南初七抵挡不住汹涌如潮的思念,他垂首坐在那里,孤独和空虚包裹了他,往外挣扎的火舌模拟着他的心跳,也映出了他的脸,却带不来一点温暖。 吉若和胖胖都不懂,一人一猫蹲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南初七受不了他们的注视,摸了把脸,下了逐客令:“滚回去睡觉。” “嗷。” “喵。” “你可以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吗?”后来吉若躺在炕上,掖好的被角外只露出她的一双眼睛,轻轻眨了眨,接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初七。 这是她第一次向南初七提要求,她逐渐接受了家里莫名冒出一个活人的事实,尽管这很奇怪,她觉得他们以前应该认识吧。 南初七因为这话又坐回来,他完全有理由拒绝,可能要辜负吉若的信任了,他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答得自然敷衍:“有人要我给她讲故事,现在我讲完了。” 吉若思考了一会,“就这样?” “就这样。”南初七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趣事倒没有,只有整日被巨石追杀,还不如不说。 “那你平常都在忙什么呢?”今晚吉若的话有点多,她好奇南初七,也好奇他的猫,和部落白鹰不一样,她从来没见过。可惜南初七总是外出,交流的次数寥寥无几,她真正想要的其实不是这个睡前故事。 “你是我的亲人吗?我们有血缘关系吗?” 问归问,突然坐起来几个意思。 南初七盖住吉若的脸,把她重新摁回被窝里,“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别的以后再说。” “哦。” 屋外朔风凛凛,冰天寒地。隔着墙,南初七起身掐灭了屋内最后一盏烛火,偶闻几声狗吠,时断时续,其余的可以称得上万籁俱寂。 不习惯的又何止是他,胖胖也是。猫不会说话,但猫会想人。它趴在火炉边窝成一团,直到光影熔化了那条金簪拖银尾,扩散开来的毛色越来越深,恍若太阳从云层下升起,雪融冰消,映得一片耀眼的白。 南初七再定睛一看,就落成了脚底踩着的雪地。 昨日毁坏的雪橇还在修缮,这回三人换上了各自的佩剑,又碰巧难得的天光大亮,正适合出行。 再说前几次也有了经验,滑雪应该和御剑没什么区别,反正只要脚踩上去就好。唐沂自认拿捏了技巧,他站在熟悉的位置上,欲掐诀立剑,剑身却无一点动静,这才发觉自己失了灵力,霜序发出微颤,委屈地表示它也没有办法。 唐沂怔愣,现在霜序飞不起来,他怎么给忘了。 ……行吧,还是那句话,滑雪和御剑没区别。 就当贴地飞行。 唐沂等待片刻,觉得时机成熟便往坡上一蹬,然后摔倒,一气呵成。 “等我们熟练了再去找石像,它要追我们就分头跑,我不信它能同时管住三个人。”平地上是明若清在和南初七商量计策,她已经算好了,目前既然只有持神杖的石头苏醒,那就声东击西打它个措手不及,但是南初七问:“谁去吸引注意?” “你…你跑得快吗?”明若清不太确定地问。 南初七学她的口吃:“我…我以前干过镖师,应该还可以。” 明若清中肯地点点头,这会放心了:“三百六十行,你干过三百六十一行。” 真正的大人物总是低调行事,就像南初七才十九岁却有着二十年的从业经验,也像唐沂摔倒后从坡上遛下来,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 他慢慢滑,无声无息来到二人脚边,一抬眸,就是南初七的后背。 南初七确实高,若非他也踩着剑,唐沂好险没从他胯下滑过去。 这多冒昧。 但凡他说让让,或者及时刹住,都能有效阻止糗事发生,可他偏不。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没准唐沂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靠近南初七之前,他愣是不作提醒。 奔着给南初七一个滑铲。 砰—— 这是霜序撞上无名的声音。 南初七失了平衡,下意识想要攀附最近的东西,于是一把抓住明若清,控制不住整个人往后仰。明若清虽没反应过来,但双手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行动,迅速拉上他衣服,好歹是站稳了。 而罪魁祸首早已溜到一旁,等唐沂转过头,就见这二人呈一种扭曲的姿势僵持着。 “站起来!你站起来啊!” “呃——我腰要断了!” 站在剑上没有任何支撑点,南初七的哀嚎惊飞了林间数鸟,天地可鉴,明若清已经很拼命地拽住他了,他也很拼命地立住身子,可他就是直不起腰。 有时候,努力是徒劳的。 唐沂能忍住不笑吗,反正他屁股下的霜序抖得很厉害。 南初七必须攀着明若清,明若清也必须往上拎才不至于被南初七绊倒。 于是在两人相互的力道下,最终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南初七就这样完成了悬空卷腹的高难度动作。 明若清从一开始就不该伸手,最多就是让他摔个屁股蹲,这要是带着她一块跌下去很不好收场,她冷静分析:“这样,你双腿弯曲。” “还不够弯吗?我脚都抽筋了。” “跪下来。” “……什么?” 明若清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她极其认真,重复了一遍:“我说,你给我跪下来。” 南初七:“…………” 凌乱的不止是衣服,还有他整个人。 手中顿时卸了力,明若清终于不用再和他无限拉扯,提起他轻而易举,并让对方顺着这股力道缓缓跪在地上。 南初七跪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不知道。 只知道膝盖下那两条沟壑盛满了他的委屈和无语。 以及明若清长出一口气,“太好了,问题解决了。” 第248章 猫要吃猫食 “你今天可以给我讲故事了吗?”吉若不知疲倦地追问,慢慢与人熟稔,也格外天真烂漫。在她和胖胖眼里,南初七外出是为了打猎,但这位猎人看样子不是很厉害,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两手空空。 不过没关系,她和胖胖都不会嫌弃他的。 同住屋檐下就是免不了接触,南初七抬眼认真思考,说他最近以来觉得自己犯了太岁,特别倒霉。 比如最受吉若关注的,他没有打到猎物回家,还在山里迷路,绕了许久才出来。 再比如他遇上了雪崩,差一点就埋死在里面了。 以及唐沂因捕鱼受伤,被人评论了一句太弱,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他背着唐沂下山摔了一跤,等松哲找到他们时已经在那里躺了三天。 南初七收回思绪,所以人一旦忙起来,这些事就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变得格外平淡,还有心情调侃:“战绩可查,谁能比我更强?” 吉若咯咯地笑,复而又摇摇脑袋,“人不会一直倒霉的。” “那不一定。”南初七替她盖好被子,不似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适应,但也不代表完全接受,“只能说明我不属于这里,北姑也在赶我走。” 好险,他差点就要习惯了。 他答应了敏亚要好好照顾吉若,后知后觉也许这是一条枷锁,只有和鲜活的人朝夕相伴才会让他知道这是个真实的世界,可他不喜欢。 吉若应该感觉得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 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敏亚的嘱托。 “你见过极光吗?”南初七鲜少主动问话,人非草木,相处久了就会有羁绊,这确实会改变一些东西。 “我不知道,它太罕见了,如果你见过,你很幸运。” “是吗?”南初七扯着嘴角笑,“我却觉得它是我霉运的源头。” 吉若的回答很有深意,她试图安慰南初七,有小孩子的纯真,也有不符她这个年纪的老成,“你的大凶,说不定是这里的大吉。” 南初七目露狐疑,偏头凝视了吉若许久,最终严肃询问:“你真的五岁?” 吉若学他歪头,不太敢确定:“应该……?” 那必然是。像吉若这种正处于认识世界的年龄段,连最基本保证存活的念头都没有,整天除了惹猫猫生气就是玩各种危险物品,她有为自己的生命负过责吗? 直到南初七跟她说,也是他来到这里为她上的第一课—— 人,要识好歹。 吉若能活下来,靠的不是她乱摸野鹰或者往嘴里塞炭灰,而是南初七每日不停地围着她转,以及在此之前族人对她的养育。 南初七并不是因为责任,他只想设身处地,用自身实践出小孩子真的很讨厌。 吉若怎么样,他以前就怎么样。 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就在吉若又一次拿着食物瞎玩时,南初七终于破防:“人要识好歹,你但凡说一声谢谢哥哥呢?” 从那以后,“谢谢”成了吉若第一个会写的字。 还有“对不起”,她也学会了跟猫猫道歉。 今日睡前故事到此为止,吉若翻了个身子,她枕着自己的手,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眼睛亮亮的。她问:“你下次可以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吗?” 吉若没离开过飞鹰镇,更不知道北姑之外长什么样子,换而言之,她依旧改不掉对南初七的好奇。南初七听得这话,眼底泛出波澜,只浅浅笑着,蹲下来和她平视:“看,你也知道我是从外面来的。” 或许吧,说不准吉若曾向星星许愿,希望有个人能来陪她。 哪怕很短暂,哪怕她以后会忘记,她在这一刻心想,愿望真的实现了。 事情正在不受控制地发展着,就像一只盒子,永远不知道打开它会飞出什么东西。他们的话越来越多,南初七宁愿用大半时间花在照顾吉若和胖胖身上,从那个睡前故事开始,到他带吉若去滑雪,去驯鹰,吉若在了解他的一切,他也在见证一个小孩的成长。 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不知比巨石追杀要好多少倍。 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次都找理由拒绝外出,这就不太对劲了。 反正再见到南初七时,他胸前挂着穿同款衣服的胖胖,手边还拴着一个吉若,莫名有种荒谬的喜感。 明若清的视线在胖胖和吉若身上来回扫动,“这是?” “新职业,驯兽师。”南初七看也不看,伸手打掉了吉若悄悄握紧的雪团,“不许捡地上的雪吃。” 好吧,这怎么不算带孩子呢。 抛开他离谱的照顾方式,明若清没忘记来找他的本意,正色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变了吗?” 听闻此话,南初七也很严肃,急忙站直,“……更帅了?” “…………” 南初七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他开始习惯飞鹰镇的生活,不肯去找巨石,故意疏远他们,明若清急了。 那又如何,南初七突然间觉得这样活着很没意思。 “你该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吧?你不属于北姑,这里也不是你的未来。”明若清没法理解,更不愿这样的事发生,问他为什么要和当初的宋安之一样,说不走就不走。她上前拦住南初七,难以掩盖眼中焦急,只怕他真的回一句是,“外面的人该怎么办?你都不管了吗?” 谁知道明若清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为他考虑,还是因为别的,南初七的沉默让她腹热心煎,只是在她提起宋安之时,他蓦地抽出手臂,隐隐有几分戾气,声音却无起伏:“原来你都知道他不肯走了,当时怎么不劝他?” 明若清表情一僵,手上也失了力,不曾预想南初七会把重点放在这里,回首过去,那晚她跟宋安之说了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劝,她甚至都没有回头。 “你明知道他会听你的话,但你还是没说,因为你只顾着你自己的追求,就像你也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那你想办法出去了吗?” 明若清不理解南初七的做法,南初七又何尝不生气,可他看得透彻,一口气说了很多:“其实真正想留的人是你,你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找到虬奎你不会罢休。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人死了呢?门口那几块破石头已经很厉害了,你知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所以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再去,不然你早就能发现我不想干了。还有,你才不是出于朋友的身份而劝我,你是不好向云清交代。” 南初七说到最后已经懒得再计较了,面红耳赤的斥责毫无意义,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他都知道,明若清在乎姜云清超过了一切,他很感谢这样的情谊,但是—— “姐,你也要看路,你自己的路,你不像任何一个人,你本身就是奇迹。” 明若清停住不动,视线微垂,就这样看着南初七离开。她记不得金秋何时从指尖溜走,万木灿烂,一转眼,也不过是空留几片凋零的落叶,待它入冬,才是最难熬的。 半晌,她像疏解情绪似的,缓缓蹲了下来。 “你丢下她了吗?”吉若回首望去,远风里夹着更深的寒意,鹅羽好像推送了他们的步子,不许要走的人为此伤怀。分明冬阳倦慵,却又那般凄凉,有个人也被留在了那里。 南初七道:“没有,有句话叫做世无百年不散之筵,我只是提前说一声再见。” “可我觉得不像在道别。” “那像什么?” “像是在相识。” 起初南初七还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和明若清已经认识很久了,就算道别也不该以这种方式,但跨越了二十年的时空,他们确实于北姑之外再次相遇。小孩子的想象是那样丰富,一切所观,观其妙色,总会在不经意间击中南初七。他绷紧下巴,连连点头,道:“有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形容的。” 他想起来了,在未来的飞鹰镇里,吉若应该比他还年长几岁。 若非见过真人,年龄也对不上,最开始他总以为吉若就是敏亚。 难怪悟性如此高。 毕竟是前辈。 “姐,你也是我的姐。” “诶?” 先不说南初七用绳子拴吉若的行为了,从今日起,他要吉若自力更生,美其名曰不能耽误她的天赋。 “诶??” 吉若困惑,吉若震惊。 那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南初七。 “是的,你从小就是个大人了。”南初七还敢点头。 末了,他也不忘正事,几乎每日都要在吉若面前提一嘴:“别打猫猫好吗?好的。” 发面馒头能长这么大估计只受过没吃饱的委屈,所以有孩子的家庭建议不要养猫,对猫不好。 胖胖终于上桌吃饭,但一朝被蛇咬,它看谁都像刁民,顶着不太合身的鹿角帽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模样活像一只小舞狮。 当然了,吉若也从没见过舞狮。 她吃惊地捂住嘴,反应有些夸张:“噢噢我知道了,它是猛兽吗?” 驯服猛兽是飞鹰镇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吉若还太小,因此胖胖的体型对她而言完全符合“猛兽”的标准。南初七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发面馒头,敢情和胖胖打架都是血脉在作祟啊。 吉若为自己驯化了人生中第一头猛兽感到骄傲,她迫不及待地把碗推过去,愿意分享她的食物,“猫猫吃!” 等了半天,吉若又问:“猫猫为什么不吃?” 南初七见惯了大风大浪,捧着汤碗徐徐道:“它要筷子,没有筷子它怎么吃?” 吉若哇了一声,彻底被胖胖征服,“它居然会用筷子!” 南初七放弃了,吉若是听不懂暗话的,他坦白了说:“猫,要吃猫食。” “什么是猫食?” “比如鱼。” 南初七想到冬捕也是飞鹰镇人的传统,胖胖在玉雪城被惯坏了,十分娇贵的一只猫,连耗子都不敢抓,至少骨子里还有吃鱼的习性,不然真得饿死在北姑。 可他唯独没有算到,第二天吉若直接把一条大江鱼甩在胖胖面前,绝对保证新鲜,她亲自叉上来的。 “猫猫吃!” 南初七两眼一黑,那胖头鱼的尺寸甚是惊人,也确实新鲜,看样子还能跳起来甩他一耳光。 胖胖局促不安地躲在角落,难以想象一只猫的脸上会出现恐慌的表情,它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鱼,又看了看南初七,不敢置信他要自己吃这个。 是……是家里破产了吗? 再联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好像是这样的,难怪他老婆都没了,还得成日蜗居在天寒地冻的深山里。 胖胖终于认清,它荣华富贵的猫生到头了。 第249章 都是自己人 姜云清的目光从山谷入口移至另一侧,自石像离开后,惊起山顶积雪滚滚坠落,那里就显得格外厚实,只模糊勾勒出人形,以及一根没被雪覆盖的石杖,直指长空。几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原地等候了许久,然四周毫无动静,应该是不会出来了。 “……那块石头要去哪里?”明芃经历了大起大落,这些事远远超乎了她的认知,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感觉世界随时会塌陷一样。她担心巨石要去袭击部落,但那方向又不是飞鹰镇,更像是有别的东西在吸引它。 秦昭落道:“跟上去看看?” 不是随口一提,他也想搞清楚山中的石头是不是精怪,石像身上的纹路和服饰都太过精细,必然要花数年时间不断打磨,他好奇铸造它们的意义。 明芃连连摇头,拜托,跟着一块不知底细的石头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万一它突然就动手了呢?这时姜云清收剑起身,她才松开视线,就近拍了拍他斗篷上的落雪,道:“都听师父的。” 巨石身份成谜,可当前最重要的还是那三人的下落。姜云清想请赛音带路,或许不用他提议,赛音已经先一步走在前面,神袍长条随风荡漾,在她脚下划开一道弧度,同时她的声音也被送过来:“入山很危险的,猛兽倒成了次要,就怕会误闯他人部落。” 不等他们回应,赛音啧啧几声,自语道:“还是我们飞鹰镇最友善。”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经过山门时,飞扬的雪尘散发着死一般的寂静,悄悄弥漫了整座山谷。近距离感受庞然大物最是惊惧,它犹如神显,庄严守护着北姑入口,却被侵蚀得与这个世界不太合群,唯独神杖顶端挣脱了束缚,埋藏在底下的模样和身姿,依旧是看不清的。 秦昭落的目光黏在它身上,寥落的石头让他想起长生殿那尊被遗忘的玉茗君像,难得共情了一回,唏嘘道:“既以为神,就该朝夕供养……真可怜。” 可怜它有着玉茗君类似的经历,但没有第二个秦昭落,至少现在是这样。 不过转念一想它的伙伴刚才还大张旗鼓地恐吓他们,秦昭落顿时觉得这玩意也不是那么可怜。 “对啊!为什么它不会动呢?” 果然在秦昭落身边永远都不得安宁,明芃本就神经紧绷,他一惊一乍,自是吓了一哆嗦,缓过神后和秦昭落菜鸡互啄,画面颇有喜感。赛音也转身,顺着视线去看落在后头的石像,耸耸肩,说得倒是轻松:“谁知道呢,没准很久以前它就苏醒了。” “真讨厌,你真讨厌。” “你还我一拳就不许再动手。” 赛音目光下移,又看近处这二人互相攻击,旋风出拳有来有回。她摸了摸下巴,似是陷入了遥远的怀想。 山谷里几乎只剩他们的吵架声,一路走来没有发现雪崩的痕迹,但这算不得什么好事,因为队伍的脚印自踏入山门后就顿然消失了,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的下落。 直到明芃衣领一紧,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师父拎到身前。不等她开口,姜云清盯着天际,那里的东西割裂了他的平静,说不上是震撼还是危险居多,先一步道:“极光。” 北姑的白天总是格外短暂,不知夜幕何时降临,视野的尽头就出现了诡谲的绿光。起初轻缓如纱、璀璨夺目,美得不可方物,但它又变幻无穷,当长河横过天空,再一次将北姑分裂成两个部分,仿佛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入口,而这时,山中的一切都开始苏醒了。 “好、好漂亮……” 明芃难以置信,顾不得再和秦昭落吵架,她只想确认眼前的景色到底是不是幻觉,毕竟能目睹一次极光,比她当上地表最强还要迷人。 如此罕见的光影盛宴,赛音在北姑生活了二十几年,也不过才经历了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了。 她知道的,这场极光带来的意义远不止是幸运。 过去与现实同时发生,有人等了它很久,所有期待都将在这一刻兑现,也将揭开北姑所有的故事。 赛音是看客不错,可她早已成为了这故事里的一员。 明芃终于从梦中惊醒,也无需赛音提醒,因为在场的四人,除她们以外,一时间全都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明芃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极光再美也充满了惊悚,她开始慌乱地寻找,笼罩在头顶的绿光像是要夺命,每一声呼唤得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赛音抓住明芃,正是知道太多,所以祈求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她一顿,压下那股不适感,冷静道:“没事的,你先别担心——” “怎么可能会没事?!他们突然消失你没看见吗!”明芃急得心火窜上头颅,冲着赛音的语气不太友好,在她甩开赛音时,却发现了一点异变,“……等一下,你的手?” 一桩桩麻烦接踵而至,先不提姜云清和秦昭落去了哪里,明芃一片混乱,她已经经不住任何打击,因为赛音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明芃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是消失,可她感觉赛音的情况更糟糕。 “赛音!赛音!” 赛音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她的脸毫无血色,好似染上了冰霜,只能虚弱地瘫在明芃怀中,想要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从那只手掌开始,赛音整条手臂都快看不见实体了,她颤抖着举起,被极光照亮的指尖悄然化作粉尘,一丝一缕随风逝去,都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明芃抓不住,更无法挽回,任凭她如何呼喊,赛音努力用浅弱的呼吸回应:“……出事了。” “我——”明芃当然知道出事了啊,但看着赛音痛苦的表情,她骂不出来。诅咒也好,怪力乱神也好,造成这一切的总该有个说法吧,如果是因为极光,可为何只有她不受影响? 她讨厌束手无策,讨厌什么都还搞不清楚,有种弥留之际唯独喊不出凶手名字的绝望感。 赛音用另一只尚还完整的手握紧明芃,从喉咙里憋出几节字音,继续道:“是、是我的过去……我在过去出事了。” 她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不是因为自己要消失,而是希望那些人能赶在山门关闭前出来,可是现在,她的手掌告诉她,大家都被困住了。 “五件神明信物能让人回到过去。”赛音的力气只够她解释这么多,却还要安抚明芃,“悦容你且等着,他们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叫……” 赛音浅浅笑着,这一次,她的嘴角也泛起了透明的星点,倏然增添几分失落的美意。走进北姑的人会成为北姑,就像阿哥一样,不曾预料雪山的苏醒竟是她的沉寂,声音很轻,却重重击在明芃心上—— “我什么都知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认识你们了。” “——你什么都知道。”南初七重复了一遍,作揖的姿势却没停,还哧了一声,“我才不信。” 是这样的,待在飞鹰镇的第三个月,斗不过巨石,等不到极光,试了多种方法仍然无果后,南初七对回去的念头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走投无路之下,南初七退而求其次,他选择求神拜佛。 头都差点磕烂。 吉若竖起一指,“我有一计”还来不及说就被打断,南初七用眼神警告,让她别吵自己上香。可北姑哪有他熟知的神佛,只能找敏亚寻了些祭祀物品做成简易的神龛,再摆点七七八八的玩意儿,供桌也算看得过去。 除了这些,屋里东南方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而西北忌火色,需避开金土,他便放了一坨雪当作水物。 说他迷信,这拜神场地略显得草率敷衍;说他不迷信,他连徐景梧都求了一遍。 列祖列宗在上,怎么能算迷信呢?这叫不忘本。 南初七闭眼陈情时,吉若爬上他的肩背,亮出一把摇铃,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听得叮呤作响的。她说:“带上萨满吧,为什么不加点本土的东西?许愿可能更快。” “好主意。” 顺手的事。 南初七就不信了,他每个都求一遍,总有神明显灵的那一刻吧。 随后,吉若也跟着规规矩矩地跪下,问:“你急着回家是因为有人在等你吗?” 南初七已读乱回:“我现在已经很强大了,所以我需要的不是力量,而是老婆。” 他说了那么多睡前故事,但万变不离其宗,故事围绕同一个人展开,吉若已经能熟读全文并背诵了,她甚至知道姜云清和他第一次见面先踏的是哪只脚。 好莫名其妙。 既然南初七不把她当外人,那她也不用讲客套话了,开口就是暴击:“我想不通,他这么好,怎么看上你的?” “?” 吧嗒—— 香灰掉了。 南初七的表情好像空白了一瞬,吉若所问太过犀利,直戳他心窝,而他仅有的优势是:“因为我貌美如花,宜室宜家?” 吉若看了他许久,结果什么都没说。 有时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平平无奇南初七天都塌了,如一滩死水,没什么威慑力地道:“都是自己人,别朝我开刀。” 吉若道:“我真的什么都知道,你省点力气求这求那的,没有用。” 该死,好一个转移话题。 “阿哥说,会有天定之人来到这里,为解救北姑献出自己的一切。” 太好了是传说,那不得不信了。 南初七触发主线任务,张嘴欲言,却被吉若打断:“我觉得那个人不是你。” “不是,我是想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吉若一拍大腿,情绪竟比他还激动:“那是我不早点说吗?我也想问啊,你在这待了三个月,怎么就没想过去最高峰、去更深的地方看看?只解锁了飞鹰镇附近是吧?” 南初七:“…………” 坏了,这个是真没法喷。 第250章 人生无非八个字 回到当下,将近一个月不曾见面的人,开口第一句竟是道歉。 明若清沉思了很久,其实她也认同南初七在那天说过的话,一颗心总共就这么点位置,如果一直被从前的情谊占据,很难再容下其他人。 可是,她才不要改。 十四年前杨玉尘之死,她还记得。无数人的视角拼凑不出一件完整的事实,唯独让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那场狂欢之下,她不敢忘自己的努力最后只换来一句天理昭彰,她所敬仰的师兄泯然众人,全都是因为他活该。 喊到最后,换来一句薛允申的别再说了。 十一年前处决楚霄,原以为鬼神效灵,老天有眼,等得太久也没关系,只要能够沉冤莫白,可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虽辽鹤归来,昨日血溅玉碎,孤魂十年不得还,但何其有幸,世间许她再次和师兄重逢,她且等着三光俱照覆盆的那一天。 所以这声“对不起”,不知是愧疚自己为一个旧人忽视了太多,还是表明即便有错,她也会继续走下去。 明若清莫名想起了付清乐,或许是觉得处境竟如此相似,她有感而发:“天下有鱼与熊掌之不相得者,这是我的选择,重来一遍我也会这么做的。” 南初七没说话,只是静坐。他太了解明若清的为人,认定一件事哪里肯轻易放手,如果乐在其中,不代表错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和她决裂。 果然,短暂分别后,明若清仍是这样回答。 他也想通了,人生无非八个字:生死由命,淡然处之。 都去他妈的。 南初七摸了把脸,神色略显得疲倦,沉沉说着:“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不用跟我道歉。” 他理解明若清的选择,明若清也明白他的默认,算是为这些天的绝交画上句号,重新和好的意思。但明若清紧接着又说:“没有,你高兴早了。” 给台阶就下,明若清都懂,可惜她犯的又不止这一桩。 南初七听完果然精神多了,他直起腰杆,憋着一口气差点饮恨西北:“我前脚刚离开猎场,后脚就出事。人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你故意的吧?” 明若清张嘴,正要狡辩反正都回不去,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南初七竖起食指隔在二人中间,示意她先闭嘴:“人生无非八个字——” “啥?”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洞窟有回音加持,空荡荡像被嚼碎了似的,十足地耐人寻味,显得南初七的糙话很是高级,明若清肃然起敬。 以至于忽视了,回音之外还有一段不怎么明显的琴音。 再后来发生的,便是虬奎意外苏醒,唐沂撞破石壁,叫他们快跑。 明若清就是在这时发现了两道奇怪的光影,不等她反应,虬奎郁然直来,须臾转近,却因这一金一蓝扰乱步伐,趔趄着撞向另一侧。头顶霎时失了隔挡,风雪全部倾泻进来,一波波炸开,化为雪雾充斥了整座山洞。明若清下意识闭眼护住脑袋,那光影紧随其后,从她耳畔呼啸掠过,凝聚而起的剑气纵横四方,石笋纷纷断裂,洞窟正以极快的速度崩塌,虬奎追上来也是迟早的事。 在气劲结束的短暂空隙里,明若清才敢重新抬头,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东西应该是剑。 鲸鸣海浪声让她确定,可是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华鲸和琴瑟? 剑影并无杀意,想来是那俩孩子还做不到隔空催剑,附近也没有他们的身影。明若清正愁手无寸铁,心痒得很,有什么便接什么。她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流光溢彩的剑身上,抬手转收一气呵成,云背挽花斩灭雪雾碎石,解了燃眉之急。她掐着时间,待华鲸一停,她足尖轻点跃起,总算搭了趟顺风剑。 全身只剩三脚猫功夫的明若清毕竟不是剑主,做不到形随意走,只能凭华鲸自主判断出路,其余的都还顺利。她正想把这事告诉给另外两人,抬眼一看好家伙,他俩直接坐上雪橇跑了。 所以南初七就说感觉哪里不对劲,逃到山下才发现少了明若清,中途愣是没一个人想起来。 这回是真没理,待风波平息,他和唐沂站着挨骂。 尽管如此,南初七背在身后的手也不安分,二人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悄悄捏了捏唐沂滚烫的指尖,幸好那丝神火还没消散,很是暖和。 要知道唐沂在三清观颇守规矩,自记事起姐姐就从未训过他,只是交流很少,受罚对他来说简直毫无经验,但在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好像是这般年纪的无师自通。 他也不动声色地捏回去,意思是他不想当出头鸟。 南初七错愕,真会说笑,难道他就敢吗? 面对明若清的责骂,唐沂低垂脑袋,被发丝遮住了大半表情,看样子是知道错了,而在不易察觉的身后,他继续哄骗南初七先开口。 既然宋二爷可以和他大侄女用眼神交流,大侄女甚至学会了唇语,那他们也有一套独有的密语法则。 没有经验,全凭信念。 后来不知谈了什么,南初七一个没忍住,嘴上噗嗤一声。 确实顶不住,因为唐沂点他笑穴。 “很好笑吗?”明若清朝他一记眼刀,怒气不减反增,“对我有意见?” 南初七唇边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开来,温情脉脉地与人对视,眼含清澈不似作假,倒是柔和极了。就在这一刻,他的临场反应堪比金阙阁弟子。 “我在想,你是怎么做到赤手空拳也能甩开虬奎的。你好厉害啊。” 轻声细语,尾音上扬,又被他这般真诚地看着,只觉儒雅温柔,再生气也舒心了许多。明若清目不斜视,忽然间理解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真正的含义。 也就忽视了他其实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的。 总之明若清无言以对。她从南初七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她一抬手,证据竟不见了。 ……行吧,毫不意外。 她在这里看见了琴瑟和华鲸的幻影,是否说明另外三人也在同一时刻遇险,如果推断没错,两个时空因为极光发生碰撞,反过来看,他们亦能影响另一边。 譬如虬奎苏醒,现在的他们阻止不了,明若清担心二十年之后引发的不止是一场暴风雪,仅仅通过两把剑,她无法预料未来已经到了哪一步。 明若清想,她得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北姑遍地都有阿哥的传说,那她就找到这个人,不管用什么方法。 南初七趁人不注意偷偷捶了一拳唐沂,又见明若清毫无留恋地转身,他赶紧问:“你要去哪?穿山甲你不管了吗?” “什么穿山甲?” 唐沂抚摸胸口未曾搭话,他愣了一会,明若清也及时停下脚步,侧头看去。因为这句疑问明显是从树林间传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在场的都很熟悉,惊喜到有点不敢相信了。 好在对方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话音才刚落,接着枝叶被轻轻掀起,往后露出了秦昭落的脸,还有姜云清。 眼看三人都愣住,秦昭落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所以……什么穿山甲?” 数月的分别已让留在这里的几人麻木,早日离开竟成了一种奢望,唯独没有料到另一边的人也可以过来,即便都顶着回不去的事实,能够重逢就足以化解所有困境。 身前卷起了一股风,姜云清伸手接住跳上来的南初七,不过短短半天,他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激动,虽然不解,但见他平安无事,姜云清也是高兴的。 南初七生怕是错觉,几乎快要黏在姜云清身上,惹得秦昭落在一旁直翻白眼。小别胜新婚的心情他不懂,刚想说不至于吧,就被唐沂温热的怀抱堵了嘴。他莫名其妙,整个人呆愣住,又觉得有点尴尬,机械般地拍了拍对方的肩。明若清抹去并不存在的泪水,算是为他们的行为作出解释:“整整三个月啊!终于看见你们了!” 这回轮到秦昭落和姜云清面面相觑了,二人很快反应过来,秦昭落嗷了一声:“那挺至于的。” 就和最初的他们一样,降临在这里会遇上飞鹰镇的狩猎队伍,骤然看见年轻许多的松哲,姜云清大抵是明白那场极光改变了什么。 所以毫不例外,松哲依旧认为新来的二位也是队伍里的族人,不过这一次,他似乎记起了一些东西。 记得刚进山时,松哲爷爷需要拄着拐杖前行,只有明若清与他并肩,但可惜还没有仔细了解这个人,她就被极光送到了过去。 像是雪山听到了她的心愿,让她用另一种方式窥见松哲的曾经。 她现在就能天天看到二十年前的松哲。 这段缘分极其微妙,明若清不禁在想,那二十年后松哲还会记得她吗?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松哲不太自然地整整衣袍,对于今日发生的雪崩,耽搁了队伍回去的行程,他庆幸没有人因此受伤,一顿叮嘱后,他重新看向明若清,忽然身形一滞,看了她很久。 久到明若清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怎么了?” “我想,我是不是在以前见过你?”松哲这样说。 不然为何他会觉得如此熟悉,他与她对话,说的也不是族语。 松哲继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记性不好,也许我记错了。” “……天呐。”仅仅是这一句话,令明若清无比动容。她是以怎样的心态看待松哲,如今她不得不承认了,所谓回溯过去,原来她一直不愿相信光怪陆离的事会发生在自己头上,觉得极光也不过是一场幻觉,乃至这二十年前的世界,都假得不做数。 她意识到,她面前的松哲是这般……鲜活。 照顾吉若的南初七便是如此,一个鲜活且真实的人,是数月以来他唯一的慰藉,而非他逃避现实。从前不能接受的,现在明若清统统理解了。 她后知后觉唐沂在那晚说过的话—— 有人从未逝去,只是他们未曾相遇。 她太重视那份使命,也许有点眼高于顶,好像重任非她不可。但凡她多看看这些人,就会发现,其实真正需要被拯救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第251章 这么多年都是咬着牙硬撑过来的 现在胖胖特别开心。 其一是家里没有破产,其二是它又可以钻姜云清的被窝了。 要问这三个月它是怎么过来的,平时被吉若逼着和砂锅大的活鱼斗智斗勇,南初七不管不问;晚上只能趴在火炉边,地板又糙又硬,连只像样的猫窝都不给它睡,悄悄流下的泪水可以淹没玉雪城。当姜云清抱着它说了一句好像瘦了,它委屈得差点开口说话。 南初七也很开心,好不容易能向姜云清诉苦,但耐不住胖胖比他还嘴碎,几声喵喵就吸引了姜云清全部的关注。 胖胖再次支棱起来,没有经过姜云清亲手喂食它是不会吃的。 吉若惊奇地看着,愈发觉得胖胖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还会用勺子!” 死猫,这么谄媚干什么? 南初七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偷偷捏胖胖耳朵,结果这家伙还不肯让他碰。 仙家人养的宠物很有灵性,但坏就坏在太有灵性了。 南初七搬来一张矮凳,和姜云清臂弯里的胖胖平视,看它把脚脚翘上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此猫生躺平,顿时起了想逗它的念头。 一巴掌还没落在胖胖头顶,它就紧紧闭上眼睛,受惊得有点假,哪有从前跟吉若打架的气势,无非是今日有了靠山罢了。南初七正要继续恐吓,却被姜云清拂开,“不要吵它。” 看似是胖胖正在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实则是姜云清被屋里所有的活物围着,谁也不肯先走。南初七受不了胖胖吃独食,至于吉若…… 姜云清用余光扫视站在对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姑娘,她多半是因为好奇。 好奇睡前故事里常常提起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姜云清应该不知道,早在二十年前,他的名字就陪伴了吉若很长一段时间。 故事里的人突然“活”了过来,除了神奇,吉若暂时没有更多的想法了。 跨越时空的宿命,确实很不可思议。 隔着一张桌子,姜云清也在细细打量她,只有南初七不曾发觉,那抹笑意其实很浅。 收回交错的视线后,姜云清又提起明芃,他说明四还留在外面。 南初七垂首戳了戳火炉,显得不是很在意,声音闷闷的:“没事,这边过得快,不用等很久。” 他埋怨自己苦等了数月,眼下终于见到姜云清,独处时间都嫌不够,哪里能有空关注别的。 “一刻钟我都不想让她等。”姜云清对着南初七说,眼睛看向的却是吉若,“她会担心。” 胖胖不知何时躺在臂弯里睡着,姜云清放慢动作,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再抬头时,望过来的目光含了许多温柔。南初七说得对,待在这里的三个月对姜云清而言也不过弹指间,他没法感同身受,但看到吉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火炉里滋生,正发出咧咧的声响,以至生命的那点缝隙似乎都被填平了。 他知道的,南初七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叙旧的人。 可他第一次见到南初七,也是在雪天里。 姜云清做不到从容了,他也搞不懂南初七为什么总能在一点小事上打动他,或深情或潦草,到底是怜了他一回,何况南初七让心头的那场雪下了十一年。 “从前我一直觉得永远很远,但现在我很肯定,我们能有一辈子。” 这种氛围应当不适合吐露心声……或许吧。南初七咬着小鱼干缓缓抬头,第一眼是姜云清,又下意识看看吉若。反应几乎瞬间,他腾出手从姜云清怀里挖出胖胖,不管它醒没醒,直接丢给吉若并下了逐客令:“妹妹出去。” “啊?为什么?我明明很安静。” “别逼我棍棒底下出孝女。” “嗷。” 当南初七对上姜云清,又是另一副面孔,莞尔道:“刚刚我没听清,哥哥能再说一遍吗?” 姜云清便也笑,笑他故意为之,略微俯身戳戳他的额头,“迟了,过时不候。” “拒绝我也知道。”南初七干脆把人困在双腿间,让姜云清并住膝盖,抓过他的手放在心口上,“方才哥哥说爱我。” 姜云清作思考状,继而点点头,“差不多。” 接着南初七视线下移,平视姜云清胸前的兽牙项链,就这样盯了许久,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北姑太冷,还是算了。” 嘴上说冷,手却不肯松开半分力度。姜云清懂他的言外之意,这时再欲拒还迎大概不是南初七想要的回答。不知是谁满足了谁,姜云清有些莽撞地,往下坐上了他的腿,南初七反而不疾不徐起来,一边还能抽手推开碍事的火炉。 “待会就热了。” 姜云清说得没错,确实很热,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热。 南初七的心思郁结之症立马见好,每日不知有多开朗,若是心情不好了,他就专门拱姜云清。 当然了,这个“拱”,真是字面意思。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发现也确实是。南初七埋在姜云清胸前哭了快有两个时辰,过程太长,有些字眼听不清,但依稀猜得出他应该是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姜云清不想笑,他怕南初七也骂他。 “难道我很差劲吗?凭什么都孤立我?!” “我觉得你挺好的了。” “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看出来了。” 姜云清早已视为常态,自知说什么都很苍白,便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像顺毛一样。次数多了后,南初七觉得非常舒服,似乎不满足于此,又往姜云清颈间蹭了一遍,这才抬头期期艾艾地开口:“哥哥也会烦我吗?” “不会。” “可是哥哥之前还说要踹死我,就那天早上,记得吗?” “…………” 姜云清深深叹了口气,南初七觉察不对,立时紧紧抱住他,小心翼翼中又带点神经病的放肆:“……可以踹的,哥哥踹我吧。” “你怎么这么讨厌。”姜云清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纵容南初七了,还是说他本来就这副死样,骂又骂不得,打又他会爽。 “哈哈。”南初七趁其不备啄了一口姜云清的下巴,接着心满意足地钻回被窝里,语气甜得发腻:“爱你~” 姜云清打断施法,反手捞起他,一张嘴竟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你最近好像很闲,我给你找点事做。” “呃,还是别了吧。” 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姜云清忍不了一点,所以希望南初七能忍忍,他自找的。 画面一转,是敏亚把明若清送到门口,骤然接触屋外刺骨的冰碴儿,明若清抱臂缩了缩身子,再接过族人递来的伞,道了声谢谢。 今日修行已经结束,敏亚和松哲打了个照面,他仍坐在那里,朝她微微颔首,其意不言而喻。敏亚的表情略有缓和,最终定格在明若清身上,她行了一礼,道:“冰雪之气非常人能够参悟,这需要时间,你不必过于着急。” 明若清开伞的动作一顿,她看起来很着急吗?好像是有点,可她也没有办法,勉强笑回:“之前的雪崩你们都知道了,那不是天灾。” 敏亚若有所思,作为部落中唯一的女祭司,没想到二十年前的她会这般威严,所以很多时候,明若清看见她都有点发怵。 “阿哥曾预言过北姑的未来,不管是哪一条,既定的命运无法更改。就像你一样,你打不败它的,至少在这里,你拿不回你想要的力量。” 不知是敏亚的话太过冷漠,还是满身寒霜麻痹了感觉,明若清捏伞的指骨冻得僵硬,唯一活跃的竟只剩下从嘴里吐出的白气,在二人之间带来一点真实感。她不甘心地问:“人生有很多可能性,万一预言错了呢?” “我看见了。”敏亚轻轻摇头,明若清说的多种可能性她不是没算过,但最终结果始终通向黑暗。她唯一能够看清的,也不过只有一条,无论是好是坏,必然极其残忍。“我们的灵魂在北姑交汇却又走远,这就是所有人的结局。并非我顺应天命,是天命给予的机会只有一次,放在千万种死亡的结局里,它太渺小了。” 明若清凝视已久,眼神犀利又坚定,“你没有放弃。” 如果敏亚认命,她不会带明若清修行,更不会说这么多。 她也在赌。 敏亚直迎明若清的目光,“对。我不知道指引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机会,阿哥也不作回答,看来这一次真的得靠自己了。” 明若清从没见过阿哥,甚至北姑有没有这个人她都不确定,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二十年后的北姑依旧存在。 这样就够了。 “我想说的是,你们敬仰的人真的关心北姑吗?虬奎来了,他在哪里?” 撑开的伞面遮掩了明若清的表情,底下唯独露出她紧绷的唇角,被淡淡阴影包裹,显得桀骜不驯。人应该要爱自己慢慢向上的勇气,她走进风雪,千年不化的山川在这一刻熠熠生辉,似是为她铺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敏亚说,千万种死亡的结局,只有一种可以生还。 “也许,我现在做的,就是那个唯一。” 敏亚目送她离去,若精心为之,可见万里外事。敏亚到底看到了什么,她决定不说,只是扭头与屋内的松哲对视:“是我的错觉吗?我也觉得我好像在以前见过她。” 他们不知道的是,明若清的高光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向着一个方向前行,满腔热血在她拐弯后瞬间掐灭了。 确切地来说,是她刚出院子就被制裁了。 视野之内的尽头处有道黑影,因维持同一个姿势过久,早已在倾泻而下的大雪中淋为雪人,孤零零立于天地间,岿然不动傲视群雄,画面既狂野又震撼,是明若清还没走近,就能感觉到一丝强烈的杀意。 甚至雪人手里提着的盒子,都像极了一把大刀。 还是那句话,这辈子能让明若清肃然起敬的人不多,南初七绝对霸占榜首,且暂时性的无人可敌。 他站在那里,简直就是超人。 明若清犹如天雷劈中,身形猛地一抽,终于想起来自己把南初七忘了。 每日送饭就是姜云清给南初七找的事,对内他唯唯诺诺,对外他重拳出击,鬼知道他等了多久,他的怨气冲破天际。 南初七一拳抡在明若清身上,但关节太硬,竟没多少力气,倒是掉落了不少冰碴儿,覆面之下他的嗓音哑得可怕:“等你等了八百年,死鬼,终于舍得出来了?” 明若清抿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欲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顺着话道:“算了,好赖当个饱死鬼吧。” 南初七反把手抬高,咬牙切齿道:“我没下毒都算我善良,不让你感激涕零给我磕个头就不错了,你吃个屁吃,你不许吃!” “对不起。”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