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月明》 第一回 祸起锦扇 昏黄的香阁内间,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不断,精美的屏风右边,一只黄瘦的小手正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小心摸索。 花团锦簇的云簪、细软黄金的凤钗、檀香云纹的木梳……当摸到一个长约一寸的小丹瓶时,洛云蕖的眼睛忽然一亮:就是它了! 就在洛云蕖抽手瞬间,一只绣花鞋忽然笔直砸来,她躲闪不及,当即被砸的眼冒金星。 不知何时,刚刚还在床边笑声放浪的女子已经怒目圆睁,几个箭步前来夺了洛云蕖手里的小丹瓶,开口便骂。 “小蹄子,没规矩的东西,趁我作乐你就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几个巴掌落下,洛云蕖的脸上已经红了一半,她早已经习惯火辣辣的疼痛,当即忍着愣是没哭出来。 直到扫兴的客人抬帘子看了一眼惊道“哪里来的丑女”时,九岁的洛云蕖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客人也不是故意损她,的确,她丑的出奇,三分之一的脸上都是暗红伤疤,换了谁看到都要在心里叹上一叹:真丑! 打骂她的阿娘听了回首看了一眼受惊的恩客,立马换了一副笑容:“惊着您了,我这就赶她走!” 一边说着一边将洛云蕖拽出了茗香阁,还不忘在屁股上再加一脚。 “等我忙完再收拾你,还不快滚!” 门“啪”的一声被阿娘关上,继而从里落了锁,也将洛云蕖变美的希望落空。 两年前的她还是一个美人胚子,只不过一夜,醒来时就成了这个鬼模样,她伤心哭泣,不知为何阿娘要在她喜欢喝的梨酪汤里下毒。 “阿娘,你怎么这么狠心?” 阿娘却捂住了她的嘴:“哭什么哭,别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得了怪病,听到没?” “为什么?” “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要丑!美貌这种东西,在你还没有能力的时候拥有它,只会让你红颜薄命。” 阿娘眼里的光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黎明的微光里明暗不定。 “天下没有害你的娘,合适之时我自会还你美貌。”阿娘摇摇手里的小丹瓶安抚她受惊的小心脏。 “阿娘,什么时候才是合适?” “等你能驾驭它的时候,等你需要它的时候。” 洛云蕖第一次知道:美貌还能够控制,还需要驾驭。 “惹人嫌的丑八怪,还不快去后院劈柴烧水!”路过的凤鸣不过十岁,也学着老鸨的样子谩骂洛云蕖。 凤鸣是秦楼头牌至臻娘子的女儿,传闻她的生父是品级甚高的京都官员,在这远离京都的詹乔州自然得罪不起,哪怕是秦楼,也分尊卑等级,同样的不知名,洛云蕖是真的寂寂无名的野种,凤鸣还尚有来处,没有可比性。 洛云蕖没有反驳,只是将眼泪一擦,给了对方一个潇洒的转身算作反抗,拾级而下,转而去了后院的角门。 一个男孩正在角门外徘徊,他身着白色锦缎长袍,腰间玉佩摇曳,足蹬白色金纹靴,年岁虽小,却一身风华难掩。 看到洛云蕖出现,他遂主动走近,这般佳人,眉如远山,目似朗星,玉般温润,唇边含笑。 洛云蕖见了他莫名拘谨,侧身相对:“今日变戏法不成了,我认输。” 原她同他打赌自己貌美如花,定能复原,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脸上还多了几道红印子,真叫人尴尬。 辛柏聿却递过一绿缎锦盒:“美不在皮相,若你真的介意,倒可半遮容颜,就叫半面姑娘好了。” 他清朗的笑迎来洛云蕖一记拳头:“你这人,真过分。” 玩笑既罢,他装作漫不经心的轻声问了一句:“我父亲又在里面了?” 阿娘嘴里的恩客即是他的父亲,她刚才进屋里看似“探囊取物”实则替他查看,不过他们两个相识也正是因为他父亲常常光顾秦楼缘故。 洛云蕖微一点头,看了一眼锦盒里的扇子又还给了他:“我阿娘说男人送的东西不能要。” 辛柏聿微微讶异:“为什么?” 洛云蕖将手一背,理直气壮:“拿人手短必要相还,用身子还,用情意还,用性命还。” 辛柏聿呵呵一笑,随即拿下洛云蕖鬓间的一朵林兰花:“既要相还,此花足矣。” 说完,他将锦盒往洛云蕖怀里一塞,朗笑而去。 少年虽开朗,但洛云蕖还是看到了他眉宇间不经意的那抹淡淡的忧愁。 她也听阿娘闲时和人谈起过,辛柏聿的父亲辛承佑是辛国辛太祖后裔的一支血脉,只不过时过境迁,如今只混得五品詹乔州观察使一职,不过虚职,只领俸禄,不做实务,但为皇家后裔,人也大抵敬其五分。只不过辛承佑这人嗜酒如命,又惯常眠花宿柳,不为人所敬服。 辛柏聿的母亲夏侯氏是詹乔知州夏侯明的女儿,为人貌美有才,虽是个贤惠的主妇,但性子过于柔弱,难驭其顽劣丈夫,且与辛承佑并无相同志趣,因而不得丈夫喜欢,深闺冷寂,落落寡欢,身体欠安,小病不断。 可不管如何,洛云蕖觉得他与出生贱籍的自己相比,那就是云泥之别,她心知肚明。为他忧愁还不如想想自己待会儿要面临怎样的惩戒来的好。 正发呆时,凤鸣已经走到洛云蕖旁,眼尖的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云纹锦缎盒子,一把就夺了过去。 “你这丑八怪,不仅丑还偷东西,真是贱骨头!” 洛云蕖一愣随即想要抢回去,却被凤鸣推倒在地:“丑八怪,你这么丑也配拥有这么好的扇子?这是我的,再敢偷,我就告诉薛姨娘关你小黑屋!” 薛姨娘,秦楼老鸨,说一不二的存在。小黑屋,那是用来关不听话的初来女子和干不好活儿的下人用的私人监狱。 在凤鸣的恐吓下,洛云蕖忍了下来,她知道,若是和她强硬,那自己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下一刻,凤鸣竟然还不忘得意的回头骂了一句:“你娘贱,千人骑万人骑,你以后也一样!” 洛云蕖心中倏地燃起一团火,这团火沸腾了她的血液,娇小的她好似被一头猛兽驱使,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个子高俏的凤鸣,一把将她推倒在地,骑在她身上,疯了一般的打她。 “骂我可以,骂我阿娘,不可以!” 很快,整座楼都知道了:那个丑的离谱的洛云蕖竟敢打秦楼头牌的女儿,这下有热闹可看了! 第二回 从来萧瑟 火焰的灼热熏醒了洛云蕖,算起来,已经有三天没有吃到一碗稀饭了,胃里的灼烧感早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倒吊的麻木感。 至臻娘子走了进来,她轻挥着一把白绢苏绣牡丹象牙柄团扇,坐在了打手为她搬来的黄花梨圈椅上。 纤细秀丽的峨眉微微一动,薄唇轻启:“在这里不好过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洛云蕖对至臻娘子的惺惺作态不予理会,她明白至臻娘子来这里就是要她低头道歉的,但至臻娘子错了,她的女儿触碰了洛云蕖的底线,错的人不是她洛云蕖而是她女儿。 作为头牌,难道就可以颠倒黑白,不辨是非了吗?这世道还有王法没有? 过去她日日挨骂,日日挨打,她不是不知道这个世道如何,但时至今日,所受的委屈、不平和愤怒都化作了一股气哽在心里,无论如何,她都不打算再低头! 至臻娘子见洛云蕖没有反应,遂丢给身旁那个赤膊大汉一个眼色,大汉便拎起一桶辣椒水对着洛云蕖浇头而下。 顷刻间,洛云蕖便觉得如身处火焰中,浑身灼痛难忍,但她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吭一声。 至臻娘子挥一挥团扇:“没想到,洛娘的女儿和她一样,倒也是一把硬骨头。” 话音刚落,不远处薛姨娘就出现了,满脸堆笑:“至臻娘子,贱人才配有硬骨头,您看这牢里脏污不堪,别熏坏了您!” 而后她回头一看,就有人将洛娘一把推了进来,两名壮汉在身后跟着。 至臻娘子冷哼一声:“妈妈怕是没做过娘吧?凤鸣可是被这贱骨头打下了两颗牙齿,要不是众人拦着,恐怕如今我女儿都破相了!” 薛姨娘还没说什么,洛娘已经匍匐在至臻娘子脚边:“至臻娘子,您是个仁慈的主儿,孩子们之间难免因为小事有个小打小闹的,我替她给您赔不是,您就看在昔日咱们还是姐妹的情分上饶她一次吧?” 至臻娘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可这没来由的笑在这阴暗的牢里却多了许多恐怖。 “姐妹?你我若是姐妹她能下这样的狠手?我倒是忘了,从前我是不如你,可今非昔比了,你也人老珠黄了,不会是因为你嫉妒我故意指使你这丑八怪要在我的心肝儿上捅一刀吧?” 洛娘连忙搓手求饶:“至臻娘子,这是没有的事儿,就是孩子间闹着玩儿的,我屋子里头还有几件像样的宝贝,我这不带来打算换了银钱给凤鸣买些补品嘛。” 说着,就将随身带着的紫荷花布包袱打开来,许多金银首饰便露出来,看得出来,阿娘将屋里大部分财物都拿了出来。 这下,洛云蕖着急了:“阿娘,不要给她,那可是你用来赎身的,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洛娘赶忙斥责了一声,又对至臻娘子陪起笑脸来。 至臻娘子却看都没看一眼,反而看向薛姨娘:“妈妈,我是个贪财之人吗?” 薛姨娘笑着摇头:“哪能呢?再说至臻娘子这些年红得发紫,这些都抵不上恩客送您的一个金元宝呢!” 洛娘一听,脸色就变了,忙拽住了薛姨娘:“妈妈,看在我以前也为您招揽了不少客人的份儿上,您帮我说说情,我以后一定拼命揽客,多给您挣钱,云蕖再挂下去就会没命的啊!”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极力忍着没哭出来。 薛姨娘有点难为情的撇撇嘴,看了看得理不饶人的至臻娘子,刚要开口。 “妈妈,今日,您可不能和稀泥,只能站一边,若您选她,那我即刻赎身带凤鸣离开,转投对面的楚凤楼去,您——可想好了。”至臻娘子无聊的把玩着手里的团扇,嘴角带着不屑的笑。 洛云蕖看不下去了,朝至臻娘子喊道:“毒妇,要杀要剐你随意,别折磨我阿娘!” 洛娘听了一个箭步上前给了洛云蕖一巴掌:“没大没小的东西!怎可对至臻娘子无礼!”说完,便瘫倒在原地抱着倒挂的洛云蕖伤心哭起来。 可至臻娘子依旧态度强硬:“妈妈,做个选择吧,我是绝不可能让我女儿留在这样心狠手辣的母女身边的,一想到我那苦命的女儿,我就害怕自己哪一天也死在她们手里。” 洛云蕖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至臻娘子为何忽然如此狠毒,素日里她对待众人甚至阿娘都是温柔和善的,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只有到了关键时刻,老虎才会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吗? 就在她愤恨且疑惑时,阿娘开了口:“至臻。”阿娘不再称呼对方为娘子,而是直呼其名,“我知道你气当年云蕖的父亲选择了我而没有选择你,但我从始至终都将你当做好姐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女儿的伤害我感到十分抱歉,既然你一定要这个结果那我就遂你的愿,不过云蕖只是一个孩子,她也已经毁了容,就看在当年我救你的份儿上,我死后饶她一命。” 洛娘当即对着至臻娘子深深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转向薛姨娘,又磕了三个响头。 “妈妈,万望垂怜我唯一的女儿。” 洛娘跪着爬到洛云蕖面前,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云蕖,阿娘不能再陪你了,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答应阿娘,无论如何,都要活到最后。” 洛云蕖望着额头都是血的阿娘,已经预感到阿娘要做什么,她极力扭动着身子,着急的脸上青筋暴起:“阿娘,你要做什么?阿娘,不要,女儿错了,阿娘,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阿娘,女儿愿意以死来换你!” 洛娘微微一笑,继而摇头,轻声说:“云蕖,我的死只是时间问题,是必然的,我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是,阿娘舍不得你,还没等到你长大……” 至臻娘子用扇子半遮了自己的一张脸:“我可见不得这里有血,要死去外边去!” 洛娘起身,轻叹了一声:“清风亭外见佳人,从来萧瑟是情深。” 语毕,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从容的向外走去。 “阿娘——”洛云蕖嘶哑着嗓子呐喊了一声。 走到门口的洛娘沐浴在一片阳光下,她回首看了洛云蕖最后一眼,笑的很阳光,却难掩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片刻后,一名壮汉来报:“人殁了。” 洛云蕖的心里有什么碎了,她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色彩,继而一片漆黑。 第三回 花落谁家 薛姨娘似是发了一回慈悲,示意身边打手松绑:“就让那孩子去看她阿娘最后一眼,也让她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至臻娘子起身,踢飞脚下的金银首饰:“妈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逼死洛娘,好一招借刀杀人啊,话说回来,这孩子可别留着了,我看着晦气。” 薛姨娘并不答话,只是盯着瘦成小鸡仔的洛云蕖,不无遗憾:“这般丑陋,也揽不了客,可惜白养了这么几年,就是卖也卖不了几贯钱。” 洛云蕖从昏迷中醒来,便跌跌撞撞向外跑去,几乎走几步便跌一脚,等跑到秦楼后门时,身上又多了许多青紫伤痕。 看着洛娘自戕的大汉走到洛云蕖身边低语了一句:“你娘临死前说她死也要死在秦楼外,因此才选择了跳楼这种方式。” 四周围了好多人,看到她时都自觉的让出来一条道来。洛云蕖盯着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儿,眼都红了,腿脚有点抖的向那里一步一步挪过去。 那是她的阿娘,可阿娘貌美如花,都说她倾国倾城,怎么会血肉模糊,难辨真容? 地上好大一滩血,洛云蕖跪在那里,鲜血蔓延到她膝盖下,她摸了一把地上的血,看到手上都是鲜红的血,手便无法克制的因为愤怒、害怕、懊恼、内疚抖了起来,继而带着整个身体颤抖起来。 “阿娘……阿娘……你醒醒……”洛云蕖从不敢触碰到抓住洛娘的手,再到拼命摇晃,拼命呼喊,继而试图扶起来洛娘,“阿娘,我带你去看大夫,你要挺住……” “孩子,你娘身子都凉了,她死了,让她入土为安吧。”人群里有个穿着打补丁灰衫的大爷喊了一句。 洛云蕖马上反驳:“才没有,我阿娘眼睛还睁着呢!” “你娘那是死不瞑目,死的冤呐!” 一旁的打手满脸横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爷:“老不死的,你再说一遍!” 那大爷迅速低了头,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四周的人也只敢看不敢说。 洛云蕖想要带着洛娘离开,但没走两步,就翻倒在地,她惊慌的扶住洛娘,生怕将她摔的更破碎。 “阿娘……不怕……我能背的动你,我带你去看大夫。” 这时候,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大变,厚厚的云层迅速聚拢侵占上空,夺走了太阳的光辉,电闪雷鸣下,一场暴雨将四周人群驱散,看热闹的人纷纷四散而去。 至臻娘子在阁楼上打了一个哈欠,看向一旁的薛姨娘:“热闹也看够了,妈妈,人牙子来了没?” 薛姨娘磕着瓜子,将瓜子皮“呸呸”一吐:“晦气的人,晦气的天,快叫李牙婆来!” 话音刚落,楼梯处便响起来“吱扭”难以负荷的响声来,一个身胖脸圆大腹便便的妇人便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 “来了来了。”李牙婆脸上施了一层厚厚的粉,唇色十分鲜艳,还特意用兰花指扶了扶头上大簇的金带围簪花,穿着枫叶红的褙子看不出一点轻盈飘逸,走起路来反而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颇有点爱美过度不协调之感。 至臻娘子看了一眼就“噗嗤”笑出了声:“你这么胖的人还追什么时新玩意儿,金带围这种芍药你也配?” 李牙婆没来由地被至臻娘子泼了一盆冷水,笑容僵了一下又笑道:“娘子说的,还不能允许癞蛤蟆想想天鹅肉了?” 继而看向薛姨娘:“妈妈,今儿要发卖哪个不听话的?不会又是得了花柳病的吧?我和你说,别让我老做赔本的买卖呦!” “瞧你这一身打扮都不像赔本的,喏,瞧那边——”薛姨娘用手指了指暴雨里挣扎着要扶起来洛娘的洛云蕖。 李牙婆搭了棚子一看,吓得退了两步:“妈呀,你可真抬举我老婆子,竟然要我做死人的生意?我这儿可不是棺材铺子,我可不干冥婚的买卖!” “你错了,李牙婆,我指的是那个小不点。” 李牙婆抚了一下胸口,略微安定,又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洛娘的那个丑女叫什么云……” 薛姨娘不耐烦了:“别管叫什么,你就说能不能买?” “这么丑我就是买了也卖不出个好价钱,五两,多了不行!” 薛姨娘摇头:“虽说做不了什么填房,但也能去人家做个粗使丫头不是?十两!” 李牙婆一拍大腿特别夸张的喊了一句:“哎,这每次来不是花柳病就是瘸的瞎的,做你的生意我是真赔!” 至臻娘子挥挥团扇,插了一嘴:“将那个大的发落了,转手配个需要冥婚的老头子,李牙婆你的十两本钱不就回来了?” 李牙婆听了赶忙摇头:“娘子这话说的,我李牙婆挣钱也要分情况,死人的钱那可不是谁都能挣得,尤其这种怨气大的,为了几个铜板给自家后代找茬埋祸根,我可不敢。” 没想到里头的门道这么多,至臻娘子当即噤了声,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不再多说。 只是薛姨娘一声冷笑:“别说那些唬人的,我手上可沾了不少的血,也没见他们几个死鬼敢上门取我性命的。” 李牙婆干笑道:“我不说了?这事分人,您八字虽然硬,可这一辈子不也无儿无女,难说不是一种报应呢!” 薛姨娘似被李牙婆戳中了心事,垮了脸:“六两,图个吉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李牙婆放下心来,但也不急着给钱,颇为谨慎:“待我下去验验货!”说完,一溜烟地下了楼。 “真是便宜她了。”至臻娘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里没用的全靠她帮忙发卖,干这行的,眼光要长远,让她多挣点,咱们也落得个清净。”薛姨娘悠悠地说道。 至臻娘子看了她一眼:“妈妈,莫非人老了胆子都会变小吗?换做以前,冥婚这桩买卖你可不会不做。” 薛姨娘顿了顿:“你这丫头鬼精,让我坏人做到底?做人留一线,显然你还不懂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 至臻娘子眼神倏忽变狠:“这口气,憋在我心里多年了,夺我男人的仇,终于报了。” 薛姨娘拍了拍至臻娘子的云肩:“你别忘了,那男人本就中意的是洛娘。” 至臻娘子正待发作,就听下面的李牙婆喊了一声:“这丫头要不得了,她染上了尸毒!” 第四回 此恨悠悠 两人听了皆是一惊,李牙婆已经“噔噔噔”跑了上来,薛姨娘用手制止了她靠近:“就在那说。” 李牙婆还有点胆战心惊,用手指着楼梯下:“刚我让随身带的大夫看了一下,这倒霉孩子染上了尸毒,你们快处理了吧,我……我身体不好,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任凭薛姨娘喊她她也不回头。 “怎么会这样?”至臻娘子有点不信,“要不再找个大夫来看看?” 薛姨娘摇头:“不必了,路上耽搁时间,若传染了更多人,反而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秦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话音刚落,秦楼的康管家走了上来:“衙门那边有两个当差的来了,说是知州请您去喝茶。” 薛姨娘听了有点头痛,扶了扶鬓发:“知道了,康管家,拿出几两碎银答谢他们,再给知州打点一些银子,从库里拿出那幅前朝钱道子的《春山图》,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康管家答应了,随即又问楼下的如何处理。 薛姨娘:“自然用破席子卷了扔乱葬岗去吧!” 至臻娘子却拦住了:“妈妈,这么随意一扔不合适吧?万一有个差错岂不是你我都无法高枕无忧?” “那你的意思是?” 至臻娘子冷冷的吐出几个字:“不如一把火把她们娘俩烧个干净!” 薛姨娘正准备答应,面前的康管家却说话了:“烧固然可以斩草除根,但此时暴雨,又在秦楼这种烟花之地,小的以为会影响日后恩客们前来的心情,万一再有什么人传出来撞鬼等煞风景的话来,我们这招财进宝的风水宝地可就被破坏了。” 此话一出,薛姨娘立刻松了口:“康管家思虑有理,那就扔去乱坟岗叫人看着烧了吧!” 至臻娘子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就这样?我始终不放心。” 薛姨娘心思已经转移到如何同知州回禀此事了:“你若不放心那你不怕传染就亲自去。” 说完她便同康管家下楼了。 至臻娘子跺了跺脚,继而看向楼下。洛云蕖不知道何时已经昏倒在暴雨里,四个壮汉正将娘俩往两张破席子上扔。 至臻娘子:“洛娘,他爱你又如何?还不是抛弃了你?” 她拔下了头上一直戴着的那支黄金荷花簪子:“你不知道吧,这是他送你的簪子,他是觉得你是出污泥而不染,我偏不遂他的意,就要让你成为人人皆可沾染的荡妇。” 她冷笑着将荷花簪扔了下去:“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能得到,永远都不能!” 洛云蕖在散发着焦味的冷风里醒来,三两只秃鹫就在不远处啄食着乱坟岗上的残尸,还有一只秃鹫在她的不远处虎视眈眈盯着她。 洛云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慌乱爬起来去驱赶那些秃鹫。 “滚,滚啊!”她试图驱赶,但秃鹫却无动于衷,飞走几步又回来继续。 洛云蕖只得抱住了洛娘的身子,她们没有被烧她以为只是因为突然停了的暴雨又中途下了起来,是上天,救了她。 可是洛娘的身体早已经僵硬,甚至被烧了一半,又啃了一半,不成人样了。 “阿娘——阿娘——我该怎么办?”无助到了极点的洛云蕖忍不住大哭起来,在空旷渗人的乱坟岗,这哭声尤为凄厉和悲惨。 她不能让这些秃鹫吃掉自己的阿娘,她要保护她的阿娘。 洛云蕖抱着阿娘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挖身下的泥土,她想亲自安葬她的阿娘。 可土湿又重,她人小又饿了三天,浑身又是伤,没一会儿就累的昏过去了,就这样,她昏迷一会儿醒一会儿,直到月上当空,也才挖了一个小浅坑。 绝望在黑暗里一次又一次侵袭她,她咬着牙一次又一次挺过来。 “阿娘,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好了。”她嗓子哑的已经说不出话,还想安慰残破不堪的阿娘。 人间至悲,无外乎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想起阿娘心情好的时候陪她写名字的时光。 “阿娘,这个蕖好难写,云蕖不喜欢。” “这个蕖是莲花的别称,是你父亲最爱的花。你从云上看到了阿娘,就变成了一支莲花,落在了阿娘的怀里。” “咯咯,咯咯,阿娘,原来云蕖是这么来的?我从云上来到人间,那一定是因为阿娘打动了我。” “打动了你,是什么呢?” “阿娘好看,阿娘心地最好。” “阿娘才没有,你别忘了,我可总凶你。” “那不怪阿娘,因为阿娘想爹爹了。” 洛娘听了眼睛有点模糊,抱住了洛云蕖,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但洛云蕖还是透过那面铜镜窥到了母亲的眼泪。 她抬头伸手擦掉了洛娘的眼泪:“阿娘,爹爹坏,以后我保护你。” 洛娘握住了洛云蕖的小手,吻了吻她的小手:“云蕖,要想保护别人就要先保护好自己,只有你好好的爱自己,阿娘才能放心。你父亲……他有自己的苦衷……” 洛云蕖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可以放任自己深爱的女人在烟花之地与男人们觥筹交错,艰难谋生。她逃了许多次就被打了许多次,若不是有了洛云蕖,或许她早就死了……父亲,那是一个生僻又薄情寡义的名词。 “云蕖——云蕖——”不远处的呼喊声伴随着或明或暗的两点星光若有若无。 洛云蕖听了出来,那是辛柏聿的声音,她不禁十分激动,想要回应他,可是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刚要站起来,却头昏的一头栽了下去…… 她在黑暗里游走,忽而看到了阿娘,她穿着素净的白衣像一阵风飘了过去,她忍不住大喊:“阿娘——你要去哪里,带我走吧!” 洛娘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好孩子,阿娘知道你想阿娘,可阿娘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阿娘,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洛云蕖跪了下来,泪如雨下。 洛娘缓缓转身,蹲下身子来抱住了洛云蕖:“分别总有时,聚散乃无常,云蕖,活下去,就会有希望。阿娘的死是为了你的活,阿娘不后悔。” 洛娘笑的如春日里的花,温柔的像水,渐渐如风一般消散了。 洛云蕖惊醒过来:“阿娘——别走!” 黑暗,依旧无处不在,但眼前,是如星辰一样的那个人,十二岁的辛柏聿正如生命里的一线光。 “云蕖,我来晚了。”辛柏聿一句简短的话,又让洛云蕖不经意间破防,她顿时红了眼,酸了鼻子,哽了喉咙。 第五回 命运相连 辛柏聿三天前随母亲回了一趟沐阳老家省亲,今日刚下了马车回府就听闻小厮们私底下议论,来不及喝一口水就独自出了门朝乱坟岗奔来。 好在,他要找的她还活着,这真是天爷保佑! 洛云蕖已经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只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娘,辛柏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来。”辛柏聿让她靠在一旁,自己上手挖起来,洛云蕖看着阿娘残破不堪的身子,不觉悲从中来。 在放置洛娘的时候,辛柏聿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铺在了潮湿的泥土上,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洛娘僵硬的身体抱起来放在铺平整的锦衣之上。 洛云蕖拔下母亲头上的莲花纹银梳为她仔细的将凌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梳整齐,而后又为她盘了一个简洁的圆髻。 “阿娘,这把梳子就留给女儿做个念想吧。”洛云蕖握紧了银梳,身无长物的她撕下了自己褙子的一块蘸取地上的雨水为母亲擦拭了一下脸,将她的血尽量擦的干干净净,而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肯伸手合上母亲的眼。 这么一闭,她在心里才接受:阿娘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两个人合力埋葬了洛云蕖的阿娘,洛云蕖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阿娘,你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辛柏聿上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洛云蕖,却被她推开了:“辛公子,我染了尸毒,恐命不久矣,你不可近身。今日的恩情,云蕖没齿难忘,来生衔草结环报答公子。” 辛柏聿立刻上前蹲下身子来:“不必多言,我带你去看大夫。” 洛云蕖退后几步:“没用的,这种病好不了的,我不想连累你,你走吧!” 辛柏聿见洛云蕖不肯听,也不再同她多说,伸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将单薄瘦弱的她背了起来。 “你不要怕,这病能好。”辛柏聿安慰她。 洛云蕖却奋力挣扎,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这是要死人的病,你身子贵重,不可!” 见她躲在洛娘坟旁,辛柏聿有点心疼眼前这个如小猫一般的女孩,几步上前再次抓住了她。 “你别……” “过来”两个字洛云蕖还没说出来,辛柏聿便忽然凑近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只惊得洛云蕖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亲吻过后,洛云蕖有点愣怔,这样的事她从未经历过。 辛柏聿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却变得无比坚定:“现在,我们都一样会死,你跟我走不走?” 洛云蕖突然明白了他此吻的用意,却也没想到他救他的心意如此坚定。事到如今,她还有拒绝他的理由吗?他这是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啊。 洛云蕖不再犹豫,伸出手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此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喧嚷起来:“至臻娘子也真是,大半夜的让人来查看那小女孩烧死没,乌漆嘛黑的鬼地方,也不管我们兄弟死活,这娘们真是难伺候又能折腾!” “那是她怕给自己留下隐患,后患无穷,她和老鸨逼死了洛娘,那女孩要是能活下来必定会想方设法报仇,换了谁谁不心里害怕?你也是个实在的,她说啥就是啥吗?大半夜的出来,半个银钱都不给咱们凭啥给她卖命?再说,那洛娘平日里待咱们不薄,虽然死的可怜但也是她命苦,咱们虽然是秦楼的打手,但也要有点良心,那小女孩活不活的都是天命,咱们可别火上浇油了,过来绕一遭回去交了差事就行。” 洛云蕖听的出来,这是白日里同自己讲母亲选择跳楼原因的那个打手。 另一个个子矮一点接着话头说了:“还是大哥头脑灵活,这种缺德的事儿我也觉得少做一点好,大哥,这地方不太平,就算小女孩大难不死,恐怕附近的秃鹫和野狼也不会放过她,十有八九都是死,咱们不出手就算积德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遍地都是骷髅枯骨,我看的实在瘆得慌。” “你胆子太小了,不过说的也是,万一撞邪了就不好了,走走走,回去交了差咱们再去喝几两,今儿目睹洛娘跳楼惨死的那个样子,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洛娘也是曾经的秦楼头牌,一时风华无两,按理说来只需要弹弹小曲配文人雅客聊个天就可活的滋润,怎么就沦落到了风尘乐妓这最下等的一类,最后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矮胖的打手新来不久,忍不住好奇八卦。 “说来话长,兄弟,总而言之,就我这几十年的经历来看,诸多女人变惨的原因只有一个。” “什么?” “哎,你就看吧,但凡一个女人爱上了男人,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也会跌下马来滚入这肮脏污浊的红尘里,再说还有了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却携吞金小兽,又无男人依仗,地狱之门不为她开都说不过去。痛,惨,悲,从她爱上男人开始,就结缘了此三苦!” 两个人的声音由高变低,由近到远,慢慢消失在了风里……只留得洛云蕖在那里发愣。 辛柏聿索性将发呆的洛云蕖背了起来,在坑坑洼洼的荒草里寻找着能落脚的地儿走起来。 “有些话听一听就好,要是落在心里了,就成一辈子的心病了。”辛柏聿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洛云蕖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她看向黑暗的没有边际的远处,就像她此时此刻的人生,黑暗的看不见未来。 从小到大,她听过许多不堪入耳的话,男女的轻佻话,老鸨的嫌弃,至臻娘子的阴柔,凤鸣毫无遮掩的秽语,路人的闲言碎语,很多话就像风一样灌入她耳朵里,如影随形,这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娼妓的女儿,因此就应当受尽白眼和奚落,这就是她的命运。 秦楼楚馆是她的出生地,她无法选择,但,为什么要用出生来定义她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洞她偏不打! 是她错了么?一直以来,她试过忍耐,默不作声,甚至见人就躲,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人们反而看到她胆小懦弱的样子嘲笑的更大声,奚落的更无情,忍耐没有换来一分的尊重,却加重了她和阿娘的苦难。 她选择了对抗,可抗争换来的却是阿娘死了,阿娘为了保住她选择了死,而至臻娘子依旧好好的,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越发快意。 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抗争也是错吗? “如果抗争都找不到出路,那么忍耐就可以吗?”洛云蕖忽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黑暗里,辛柏聿听见她的诘问,停了下来,回首坚定的看她一眼:“抗争自然没有错,但实力也很重要。” 实力,洛云蕖心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没有实力的抗争,只是以卵击石。无论如何正义,当没有实力的时候,命运也会选择站在正义的对立面。 第六回 一别方宽 到了城里,辛柏聿便直奔一间名为“悬壶”的药铺,急叩过后,门被一学徒模样的年轻男孩打开,他脸色偏黑,满脸倦意,拿着个捣药锤,接连哈欠不断,眼皮撑起来上下打量一眼脏兮兮的二人,慵懒的说道:“多晚了?你们来也不看时辰?杜大夫都睡了,明儿吧!”说着就要重新关门。 辛柏聿拦住了他:“有人生死关头,耽误不得,少不得麻烦你通禀一声。”说着将二两碎银给了男孩儿。 刚刚还困的睁不开眼的男孩儿眼睛亮了一下,继而语气轻快了许多:“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大夫起来!” 好一会儿,男孩儿才领着同样犯困的大夫走了出来,杜大夫是个约摸五十岁的男人,周身圆润发福,眼角鱼尾纹颇多,头发胡子皆花了一些,眼神有点老花,了解了情况后便叫男孩儿迅速关了门。 辛柏聿:“杜大夫,您怎么这样——救人要紧!” “救人要紧你也不能要老夫的命呐,谁不知道尸毒的传染性有多强,大半夜的来祸害老夫,小伙子太不厚道了!” 辛柏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你还写的悬壶,莫非为假?” “悬壶那是理想,我们也要活的现实点,人命都没了,我还悬壶个屁啊!快走,快走,别死我门前,晦气!” 辛柏聿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怒叩其门:“岂有此理,见人不救,同草菅人命又有何区别?我明天就叫我外公命人摘了你这牌匾!” “你外公是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与知州大人是至交,谁敢!”杜大夫在里面气急败坏,也发起脾气来! 辛柏聿回道:“是啊,至交要是知道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觉得他会不会对你另有看法呢?要不是外公夸你妙手回春,菩萨心肠,我也不会今夜到你这里求医问药!” 里面没了声音,门却突然打开了,杜大夫走了出来,嘴角微微上扬,作揖道:“莫非你就是知州大人口中常提到的外孙辛公子?” 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但辛柏聿顾不上与他客套。 “废话少说,救人!” 他背着洛云蕖一阵风似的进了门,杜大夫嘱咐了几句徒儿,那徒儿点头如捣蒜,随后一溜烟跑了。 屋子里还有一个徒儿,白净且高瘦,在旁帮着杜大夫做些辅助的活儿,杜大夫示意辛柏聿伸手到红檀木的脉枕上。 辛柏聿却让晕晕乎乎的洛云蕖躺在了一旁的诊床上:“我不打紧,快救她!” 杜大夫不敢违抗眼前一脸厉色的少年,捂着鼻子上前为洛云蕖把脉,又翻了翻洛云蕖的眼皮,来回把脉三四次才说:“也是个可怜人,饿了许久又被人拷打伤了身子,不知遭了何种变故急火攻心伤了心脉,命悬一线呐……” 辛柏聿脸色更加阴沉:“杜大夫,情况危急不必多言,她若是死也是死于你话多。” 杜大夫咂舌,心想:知州的外孙戾气也太重了。他忙让徒儿拿来了纸笔开始疾写方子,交代徒儿按方抓药,之后又迅速拿出了针灸在关键穴位上扎了不下二十针。 “这针能帮她逼出体内的一些尸毒来,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说话间,已经晕厥的洛云蕖忽然醒了过来,辛柏聿不禁惊喜,下一刻,洛云蕖已经喷出了一团乌黑的脏血来。 杜大夫脸色略缓:“有救有救,还有救!” 辛柏聿听后方才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却不知自己已经嘴唇青紫,脸色发黑,不知怎的,辛柏聿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聿哥儿——”不知过了多久,辛柏聿才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夏侯氏,正坐在床头看着他在哭。 “母亲,你身体刚刚好转,别哭。”辛柏聿起身还觉头晕,有点摇晃,被夏侯氏和锦荣嬷嬷忙扶住了。 “少爷你快躺下歇着吧,咱们夫人担心你都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了!” 辛柏聿一听更着急:“一天一夜?云蕖呢?她好点没?” 夏侯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你说的云蕖可是隔壁躺着的那脸有伤疤的小女孩?杜大夫说她伤势颇重,还在昏迷中,不过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没有了生命危险。” 辛柏聿听了始觉安心,遂又求夏侯氏:“母亲,云蕖是个可怜人,身世浮沉,她母亲又刚被人逼着跳楼而死,她自己也险被人烧死,如今孤苦无依,无处可去,可否收留她在家中?” 夏侯氏微微摇头:“聿哥儿,你如今已十二岁,该懂男女避嫌四字,云蕖固然可怜,但那是她的命,你帮她就要背负她的因果,可怜人的命运是何起因我们暂且不问,但莫要轻易参与他人因果。你已经救了她一命,别的就别再管了。” 辛柏聿据理力争:“母亲,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半中途放弃,岂不是救人又杀人?哪怕让云蕖到家里前院做个粗使丫鬟也好,给她一个地方住,有一口饭吃都不行么?” 锦荣嬷嬷在旁低声道:“聿哥儿,你真是为难你母亲了,你难道不晓得云蕖的母亲和你父亲勾连之事么,让云蕖进家里,你是要你母亲心里更堵得慌不成?” 辛柏聿一愣,才知平日里什么都不说的母亲其实对父亲的行踪去向心知肚明,锦荣嬷嬷说的是实话,母亲身体常年不好都是因为父亲沾花惹草导致的心病难医。 辛柏聿遂下了床要给母亲下跪:“母亲,孩儿自知不孝,但云蕖有难,不能不救,她母亲与我父亲如何暂且不论,可她是无辜的,再者烟花柳巷女子哪个是出于自愿沦落风尘?云蕖出身是她不能选择,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那样的地方,若我们不出手相助,难不成还要叫人将她卖了去?母亲向来慈悲,家中常年供奉观音神像,还请母亲发发慈悲,想办法救她一救,让她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夏侯氏听了心中一动,叹了一口气:“就依你,让她到家里做个丫鬟吧。” 辛柏聿喜上眉梢正要再拜母亲,此时,杜大夫忽然敲门进来,他神色有点慌张:“你们可看到那个脸上有疤的小女孩没?” 辛柏聿:“怎么回事?” 杜大夫手里多了一张包中药的桑皮纸:“不好了,那小姑娘留下一幅画跑了!” 第七回 渺渺固安 暴雨过后,远处白雾如飘带穿山缠绕,似人之愁绪难以消散。 耳边淙淙流水,伴着划桨声起起伏伏,摇摇晃晃,躺在低矮乌篷船板草席上的洛云蕖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看篷顶,任由船尾的艄公向前划去。 “船公,有没有见一个约莫九岁,左脸有伤疤的女孩?”蓦的,船上方石桥处传来熟悉的喊声。 那是辛柏聿的声音。 洛云蕖在篷里朝艄公摆摆手,艄公回道:“不曾见过,小公子何事?” 辛柏聿:“她重病在身,若你见到务必带她来蘸乔辛府,必有重谢!” 艄公朗笑:“自问人间真情未曾有,原是心中藏疑不真信。错错错,嗟叹嗟叹。” 洛云蕖手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过了石桥,抬头回看,辛柏聿已经下了石桥继续往前寻找了。 他手里还拿的洛云蕖留下的那张桑皮纸画,上面左下方画了两只螃蟹,右上方画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和云朵,中间是一场大雨和一场大雪。 也不知道他能否明白洛云蕖的画中深意。 说是深意,其实只是因为她学字不多,只能以画为文。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若有盛放之时,必来相报。 洛云蕖在门外听到了辛柏聿与他母亲的对话,这虽让她感恩戴德,但也难免相形见绌,辛府高门,肯收留她已经是万幸,但她并不需要辛柏聿的同情和怜悯,无论是卑微的身世还是丑陋的脸庞,日后再为主仆,实难面对。 他是那般的美好,他越高洁越美好,洛云蕖便越自卑越恐惧。 这种恐惧让她如惊慌失措的小鸟竭尽全力逃出了“悬壶”药店,找到了子安桥下的崔艄公。 崔艄公为人好酒,虽生活清贫,以渡人为业,尚能满足生存,又为人热心,颇有好评。洛云蕖母亲洛娘还活着时一日乘船到达官贵人家登门献唱,下船归秦楼时,竟多给了崔艄公三贯铜钱,崔艄公十分不解,问其缘由,洛娘当时举手齐胸作揖道:“奴有一女,脸上左半边有红色伤疤,恐有朝一日遇害逃亡,遂奉上此钱,望您届时可助她一臂之力。” 崔艄公当即答应了她,虽然心存疑虑,但想到她的身份,恐怕也属于被逼为娼,不愿女儿久待秦楼缘故,也是此理。 今日,洛云蕖找到了他,他自然要送她一程。 过了石桥,崔艄公问洛云蕖:“我见那人面相清贵,不似坏人,倒是要帮你,你为何叫我说不知情呢?” 洛云蕖闷闷的道:“他是个好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与他身份悬殊,怎可攀附?” 崔艄公闻言长叹:“小小年纪,心思颇重,没了依仗,世事艰难,凭你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洛云蕖沉思良久:“我未曾被烧死,秦楼的人若知道了必定不会放过我,且我面容丑陋,很容易被认出,如今之计只能离开蘸乔,至于去哪里,我心下也属实茫然。” 崔艄公缓缓摇桨,又拿起月牙形的酒囊喝了一口:“不如我送你去固安,如何?” 洛云蕖坐了起来:“固安县?为何?” 崔艄公:“蘸乔的西北方有一固安县,那里有一从京都归乡从商的人,据说原本是太医院御医,名宋玄止,都说他医术高明,你去找找他,万一能治好你的脸,岂不是幸事一桩?” 洛云蕖低头看着周边湖面涟漪:“阿娘死后,我已无心自己的脸上如何了。” 崔艄公摇头:“小小年纪遭此变故难免低迷,但莫要沉沦于悲伤里,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女人啊,除了娘家的实力,最好的还是这张脸,它就是你的江山,怎能不寻求治愈?” 洛云蕖看向崔艄公:“你说的是多数女子依仗男人要走的那条路。” 崔艄公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洛云蕖竟然语出惊人,能有这样不俗的见地。 “你难道不这么想?”崔艄公迟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自己过于直白,戳到了她的软肋。 洛云蕖摇头,看向前方:“那样的路终归尽头是抛弃,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那你还要去固安吗?” 洛云蕖:“去,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目的不同,劳烦大爷相送一程了!” 崔艄公有点好奇也有点惊叹,但洛云蕖不再多说,他也不再多问。 太阳渐渐从云里露出了素颜的脸,淡淡的柔光洒下来,不浓不烈,薄雾慢慢散去,前路变的明朗起来。 崔艄公打破了这带点忧伤的寂静,清了清嗓子,唱起了渔家曲《乌篷人》:“青箬笠,绿蓑衣,谁人知其最自在,依斜风,听细雨,春来秋去空茫茫……” 天色如披墨,满天尽星光,行了一天后,乌篷船靠了岸,洛云蕖强打起精神走了出去,而后同崔艄公告别。 一路向西走去,坊间倒也热闹,各种小吃摊散发着不同的饭香味,只是她虽饥肠辘辘,却身无分文,但也不急着寻找宋府,只是四处转悠,随意听书凑热闹,之后又打听了一番后,才向宋府所在之地走去。 宋府在当地的东坊第二区,穿过闹市,再过一座长约十米的东二桥,四周皆是青瓦灰砖人家,朱门紧闭,大红灯笼高挂,尽管一片静谧但也颇显得庄重肃穆,和闹市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洛云蕖虽然初来乍到,也明白这里可能就是当地的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家所居之所了。 等她走到第三家时,就看到上面有一黑色大匾,上书两个金色大字:“宋宅”。 这应该就是宋玄止的宅院了。洛云蕖微微发怵,这样的高门大户,不知道是否能扣的开,便坐在了台阶上,想理一理思路。 却不想,刚坐台阶上,门就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仆服的男人探出了头,看到洛云蕖坐在那里便想轰走她。 “哎,小姑娘,乞讨去前边闹市,别来这里,饿死都讨不了一口饭。” 洛云蕖背对着他:“我不是来讨饭的。” “那你是来求医的?宋大夫远行数月未归,你来错了。” 洛云蕖平静的回道:“也不是。” 那家仆颇不耐烦:“那你来做什么?” 她抖抖袖子,拿出不久前从墙上揭下来的一张寻人启事:“或许,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第八回 庭院深深 寻人启事一打开,宋家的男家丁脸色陡然一变,继而又打量了几眼洛云蕖,半信半疑间,整个人已从门后走出来鞠躬作揖:“是小的花了眼,没认出来,快请随我来。” 洛云蕖刚走进去,他便关了门,先带她去前院找了管家:“这位是咱们宋家的尤管家。” 尤管家,名尤世昌,他年逾五十,身形修长,穿的一件褐色长袍,衣料是上好的锦缎做成,下巴一撮花白小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一双眼睛流露出多年管家的精明干练,任谁一看,都觉得此人是个精明的角儿。 尤世昌颔首点头,看着洛云蕖吩咐家丁:“万福呐,如今已经亥时三刻了,夫人们这个时间大概已经歇息,你叫碧涵来,先带这位小姐去洗漱收拾一番,我去请大夫人和二夫人到花厅。” 洛云蕖却说道:“尤管家,我身有伤,沐浴更衣这些就先免了吧,眼下我肚子饿了,可否叫人盛一碗粥给我?” 尤管家微微惊讶,眼前这小女孩胆子倒是挺大,原本想让碧涵将洛云蕖带下去趁着沐浴更衣查验一番,却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制止了他这么做:“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规矩为规矩,但也该通些人情道理,饿坏了我,恐怕待会儿夫人们问话我就说不出什么了。” 尤管家被她一说有点难堪,但还是答应了:“万福,通知小厨房做些清淡的饮食给这位小姐,对了,您怎么称呼?” “洛云蕖,云上一朵莲。” 洛云蕖在二等女使碧涵的带领下穿过前院的外仪门,又走过一道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弯弯绕绕之后,又向左走过一道小角门,到了一处院子里。 不规则形状的水塘上片片莲叶点点粉荷随风摇曳,左边还有一座题为“望荷”的飞檐小亭,两人走过一道三曲桥,前面不远处有一宽敞屋子,海棠棱角式的十二格扇已被丫鬟们打开了四扇,外面挂着一对小型的芙蓉彩穗灯,里面灯光融融,透着暖色,碧涵停下对洛云蕖道:“洛小姐,花厅到了。” 厅里,最为显眼的是上方挂着那只琉璃七彩羊角灯,上面有无数颗琉璃彩珠,在光影里流光溢彩,从中可见宋家实力。 厅前主位一张八仙桌两张太师椅,后方有一长条案,中放置着一青铜小方鼎,左右两侧各有一方几,左几放置一面镜子,意为平静,右面放置一松柏青瓷花瓶,意为平安。长条案后墙中悬一匾额“尚古厅”,下挂一长形字画,两只仙鹤在树下引颈高鸣,还有一副对联,上联:“天地无私花草香”,下联:“云山鹤侣松柏青”。 前左右各有带海棠花纹椅帔圈椅4把,每两把椅中间设有一把带红色桌帷的方桌。 正打量间,碧涵却将她引到左侧隔断之后,中有一嵌大理石六方桌,旁有圆足六方凳六把,左旁有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荼芜香。 六方桌上已摆好了一碗八宝豆粥,一笼包子,一碟酱瓜,一盘八珍糕,一碗鸡丝汤。 “洛小姐,您要的清淡晚膳已经备好了,还请慢慢享用,夫人们待会儿方到。”碧涵说道。 洛云蕖微微点头,入了座,浅尝一口豆粥,虽然其味清淡,但唇齿间都是八宝豆香,想起来自己上次吃还是两年前,不禁心下感慨:昨日尚在地狱,今晚又至天堂了。 但她并不敢多吃,一来自己饥饿数天,不宜多食,二来也谨记母亲平日里的教导,无论去哪里都要遵守基本的礼仪,免得被他人私底下耻笑。 刚喝了一口香味扑鼻的鸡丝汤,碧涵就小声道:“二夫人来了。” 洛云蕖自然的起身,走到正厅来,二夫人祝氏也在贴身女使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我来早了吗?”她脸有不悦,“姐姐向来性子慢,如今官人要找的人找到了,她也这么不紧不慢,摆明了是不给官人面子。” 她自说自话的一屁股坐在了左侧的圈椅上,一旁的丫鬟已经给她沏了一杯龙井茶。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你是要我睡不着吗?”祝氏瞪了一眼那受惊的丫鬟。 洛云蕖则站在她对面,静静的打量她。 牡丹髻下一对连娟细长的弯眉,印堂中为红色梅花钿,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微张的薄唇色泽艳丽,藕绿色裹胸外是玫粉色的褙子,下着淡紫色百叠裙,腰间正中佩戴一副藕绿色的玉环绶,用“千娇百媚”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不过听她说的话,要么是她本人性格率直,要么就是深得男人宠爱,按理说来,家中妾室身世必定较低,性子不可能这般无所顾虑,还颇有挑衅的意味儿,这么看来定是娇宠无疑。 再者,她在自己面前如此,也应该是借题发挥,间接告诉自己她在家中地位不低。 “二夫人好,我是洛云蕖。”不等祝氏问话,洛云蕖微微俯身行礼。 祝氏起身扶住了洛云蕖:“虽然样貌丑陋了些,倒是个知礼的好孩子。甭拜我了,待会儿大夫人来了,你可要好好拜她,免得惹她不快,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洛云蕖面露惊色,让祝氏有一种快意,拉着她的手继续说道:“那女人心胸窄的很。” 碧涵在旁咳嗽了一声:“二夫人,隔墙有耳,老爷若知道你这般唆使刚进门的孩子会怎么想你?” 祝氏嘴也快,立刻回应:“你瞧瞧这孩子浑身没一处好皮肤,我叫她小心有什么错?难不成旧伤添新伤?你一个二等女使多什么嘴?云钗,给我掌她的嘴!” 云钗应该是她的贴身女使,话毕,云钗便颇有气势的走到碧涵面前,抡圆了胳膊,要狠狠的给碧涵一巴掌。 “是谁大晚上的在里面聒噪?”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让屋里的人皆是一愣。 喊话的是一位面带厉色的嬷嬷,她盯着祝氏,祝氏不甘心的闭了嘴,只翻了翻白眼。 “祝氏,那位子是你能坐的吗?” 第九回 原有出处 训话的嬷嬷疾言厉色,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角儿,按理说来,做下人的没这个资格说这种话,但能硬气到这种程度的,恐怕皆是因为背后的主人撑腰。 杜氏十分不满:“老爷才走几天,连奴才都能对我蹬鼻子上脸了?你搞清楚,我也是这家的半个主子!” “真正的主子在这里呢,你算什么东西!”嬷嬷将手一伸,扶着大夫人走了进来。 洛云蕖抬眸,正好对上一双犀利的眼睛。 那是宋家的大夫人魏氏,她穿着一件雁灰色锦霞纹织锦大袖衣,随云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玉兰花,体态略丰,仪态庄重,但面有憔悴之意。 她并未理会吵嚷的杜氏,只是走到她身边,直接坐在了左面的主位上,以一种无视她的方式表达了对她的不屑。 接着,魏氏便问起洛云蕖话来。 “你可认得全寻人启事上的字?” 洛云蕖点头:“不怎么会写字,但这上面的字还认得。” 魏氏:“你从哪里来?家中还有什么人?” 洛云蕖:“我从蘸乔而来,家中并无他人。” “你母亲呢?” “死了。” “怎么死的?” 洛云蕖咬紧了嘴唇,直愣愣的盯着魏氏,没有回答。 魏氏又问:“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为了活着。”洛云蕖回答。 魏氏将寻人启事拿来又看了看:“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人吗?” “不知道,上面只写了要找的人的特征。” 这时候杜氏挥着绢扇插了一句话:“你不知道吧?我们老爷在找的可是他的女儿,一个奸生子罢了。” 魏氏看了一眼嚣张的杜氏,却没有发作。 洛云蕖脸色却白了,奸生子? 她的大脑“嗡”的一下炸了一般,感觉有血往头上冲,但她硬生生的握紧了拳头,让自己挺了过来。 魏氏又看了一眼尤管家:“身上的胎记可验过?” 尤管家微微低头:“不曾,这孩子只说自己肚子饿,先要吃饭。” 魏氏回头看洛云蕖:“你吃饱了?” 洛云蕖茫然的回答:“大夫人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在我这里,自然要讲真话。” “没有。因为夫人们来的紧,我也只吃了三五口。” 魏氏点头:“既然如此,还是先去吃吧。” 接着便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嬷嬷,那嬷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对杜氏说道:“这里没二夫人你的事情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大夫人了,你且早些回屋休息吧。” 杜氏不悦:“什么意思?半夜叫人起来说回就回?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老爷的孩子?不是轰出去就对了,若是的话就大夫人善妒的个性岂不是连夜要了她的小命?毕竟三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死的大夫人最清楚了。” 这话一说,场面一度冷的如冰窖,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就连洛云蕖也大吃一惊:富奢背后的人家竟然暗的深不见底。 “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伸张正义了。”魏氏缓缓说道,“我本不欲与你计较,可你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我,甚至还凭空捏造一些有的没的来污蔑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爷不在你就是这家的当家主母了?” 杜氏冷冷一哼:“不敢不敢,我呢就是担心孩子而已,大夫人不会真如我说的一般心胸狭窄因为我几句话就教训我吧?善妒,那是老爷说的,也不是我说的。” 魏氏:“既然老爷说我善妒,那我也不能辜负了老爷,赵嬷嬷,给我掌她的嘴,叫她知道主子一辈子是她的主子,奴才,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奴才!” 洛云蕖已经听出来了,这二夫人想必原来出自大夫人闺中,应该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也不知道怎么的,爬上了宋家老爷的床,成为了二夫人。 洛云蕖听着“啪啪”脆响的巴掌声和杜氏的咒骂声,有点木然的走到屏风后继续喝尚为温热的鸡汤。 杜氏满腹委屈骂骂咧咧的离去后,屋子里就安静了许多,洛云蕖将最后一口鸡汤喝光,拿着叶形的八珍糕吃了一口,原本清甜的八珍糕此时吃起来味同嚼蜡,显然,她心事重重,不知当进还是速速离去。 离开,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所;留下,深宅大院,也是步履维艰。 魏氏已经走了过来,依旧是一双冷眼盯着洛云蕖,坐在了洛云蕖的对面。 “好吃吗?” “嗯。” “这么做好玩吗?” 洛云蕖停下来:“您觉得我在说谎?” “不然为何拒绝验身?” 洛云蕖盯着她,在她的眼里,再一次看到了以前在薛姨娘、至臻娘子乃至更多人眼里看到的鄙夷之色。 就是这个眼神,让她难以咽下胸中万千愤懑。 “她是野种,她没爹,没人会给她撑腰,打她,往死里打!”往日那些恶毒的童声忽然贯入耳朵里,在耳边不停地回荡着。 一瞬间,她已经做出了去留的决定。 洛云蕖放下了八珍糕:“你叫她们都出去,关上门。” 魏氏一摆手,丫鬟们鱼贯而出,迅速关上了格扇门。 洛云蕖站起来,转过身,解开了腰带,慢慢褪下了自己的衣服。 布满伤痕的后背左上边有一如红色莲花状的胎记,这让魏氏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真的是他的女儿?”魏氏有点不相信,上前伸手触摸确认,继而眼里一黯。 这胎记不可能是人故意弄上去的痕迹,的确是天然的。 洛云蕖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而后看着眼前震惊的魏氏:“是的。” 魏氏眼神里的东西十分复杂,但洛云蕖从前也在别的女人眼里看到过:对丈夫的幽怨、愤恨、失望…… 过了一会儿,魏氏敛了眼神,才道:“不早了,今夜先让碧涵带你去歇息吧,明日,等老爷回来,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父亲了。” 洛云蕖低头不语。 父亲,这真是一个陌生的词,对洛云蕖来说,那个在别人嘴里出现了无数次亲切的词,如今更像一个巨大的疑团,以及莫大的讽刺。 深夜,躺在软烟罗暗花丝帐里,盖着月白团丝薄被,洛云蕖翻来覆去睡不着。 宋玄止,竟然是她的父亲?阿娘多灾多难时,他就在离蘸乔不远的固安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不顾阿娘的半点死活?他们到底如何认识的?阿娘从前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若不是今日找到那崔艄公,若不是他无意提及此人,若不是她游荡时看到泛黄的寻人启事,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阿娘,是你担心女儿无去处吗?”翻身而起,推开窗户,天上的月像从前一样,可洛云蕖的心却难掩悲伤。 她竟然如无头苍蝇一般撞入这深宅里,得知自己是这宅院里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一条虫,是被人人唾弃耻笑的私生子。 命运,看来还是太善于捉弄人了。 阿娘刚死不久,她竟然就找到了自己的亲爹! 第十回 晨沐待父 在思绪沉沉里睡去,又在天光鸟语声里醒来。 碧涵在外敲门,洛云蕖让她进来。 “小姐,今日老爷就要回来,无论如何你也得换洗了才能见,老爷最讨厌邋遢之人。” 洛云蕖看了看自己,浑身伤痕,疼痛依旧,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碧涵看出了洛云蕖的犹豫,不过还是说:“热水啊都准备好了,您身上有伤就稍微沐浴一下,随后也好给您上药。” 在碧涵的带领下,洛云蕖走到浴室,绕过黄花梨花鸟四扇屏风后,有一盘着双丫髻的丫鬟年龄似乎比碧涵小一点,被派进来帮她沃水洗头,在皂荚汤里洗完后,用梳子帮她梳整齐了,才开始沐浴。 洛云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被丫鬟收进了一旁的笥(竹箱)里,她则进了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沉香味的椭圆形浴盆里,浸泡在“兰汤”里,水上漂满了玫瑰花,但伤口处还是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这丫鬟个子小,踩着红色漆足凳给洛云蕖搓背,洛云蕖看她有点吃力,又见她要用香气扑鼻的藻豆给自己涂抹身体,便叫了停:“我这伤口有点疼,就别了。” 丫鬟喏喏退下,洛云蕖忽然发现她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便问她腿怎么了。 “昨儿收拾前院哥儿的书房,不小心打碎了家中一青瓷花瓶,被管事的来英嬷嬷打了一顿,不小心伤到了左腿。” “你叫什么名字?是这里的家生子吗?”洛云蕖又问。 小丫鬟摇头:“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小个子,我是新买来的,家里太穷了,都揭不开锅了,除了一个妹妹我还有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弟弟,父亲就将我卖进这里做了丫鬟。” 洛云蕖心想,又是一个可怜人:“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丫鬟眼睛一亮:“真的?我还能有名字吗?” 生在这样的时代,女子是以家中排行作为自己的名字的,而她身在秦楼,母亲方给她起了好听的名字,否则她也没有名字,而女子出嫁后,只能以某某氏或者夫姓加父姓来称呼。 贵人手中的宠物猫儿狗儿都有自己好听的名字,唯独女子没有自己的名字,不知是这个社会的悲哀,还是女子的悲哀。 洛云蕖点点头,略微想了想,道:“‘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不如就叫清芬吧。” 小丫鬟顿时欢喜:“是清风吗?” 洛云蕖摇头:“是清风的清,芬芳的芬,可祛除污秽的清香。” 小丫鬟点头:“好听,那我从此就有名字了,太好了,谢谢小姐。不过,小姐,你怎么这么有学问呢?” 洛云蕖笑了笑:“我也一知半解,只不过以前时常听我阿娘吟诵几句罢了。” 阿娘,在不接待恩客的时候,她会收敛起赔笑的那张脸,变得清冷,常常捧起一本诗词在桌前饮一杯清酒吟诵,那时候洛云蕖觉得自己的阿娘好像如释重负地脱下了厚厚的面具,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有一次,她坐在阿娘怀里问她为何那么喜欢诗词,阿娘说,心中苦闷的时候,读一读诗词就像有人陪伴自己一样。 从此,她便记住了,一本书是可以变成一个鲜活的人的,可以陪伴孤独的人度过心中惶惶然的时光。 沐浴完毕,清芬用细葛巾帮洛云蕖擦拭了身子,而后又让洛云蕖站在荆席上,用铜扁壶倾倒热水冲洗了一下双脚,为她披上了一件专用的米色浴布。 回到屋子里,碧涵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对洛云蕖说:“咱们家的金疮药很有奇效,用了它,凉血止痛,且不会留疤,我来帮您上药。” 那药确实管用,洛云蕖感觉好多了,碧涵又让清芬端来一小碟豌豆黄:“刚沐浴完,想必是累着了,您吃点吧,我给您梳头换衣服。” 收省式的白色银莲花刺绣抹胸,白色百迭裙和直领对襟长青衫上身后,碧涵夸洛云蕖:“果然像变了一个人。” 洛云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妆容精致,但左边的脸依旧丑陋,知道是碧涵安慰自己罢了。 没有阿娘小丹瓶里的解药,这张脸或许这辈子也只能如此了,只怕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见了是要嫌弃的。 不过,她已经做好了不受喜欢的心理准备,毕竟能够抛弃阿娘的男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正心里想着事时,外面来了一丫鬟报:“碧涵姐姐,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听说他还把老夫人从凌州接回来了!大夫人这就让小姐去花厅呢!” “这是怎么回事?”洛云蕖开口问。 碧涵回道:“凌州是老爷哥哥宋玄进做官的地方,原本老夫人是一直跟着他大哥住的,老爷此去数月也是因为老夫人患了病去侍奉的,只怕是老爷心疼老夫人,特意接了回来继续调养身子吧。小姐,我们快些前往,免得最后去落人口实,无端被骂。” 虽说是赶着去,但这里离花厅属实最远,因此到的时候,已经满屋子都是人了。 洛云蕖发现除了大夫人、二夫人、丫鬟婆子外,还有几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孩子们,这应该就是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孩子了。 大夫人在左侧首位坐着,她身旁还依次坐着两个姐儿,大的清冷矜持,目不斜视,小的也比洛云蕖大,坐在那里就没闲过,还叫嬷嬷给她拿点心吃。二夫人坐在右侧首位,她身旁依次坐着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大的哥儿正襟危坐,小的哥儿低着头似乎在想心事,更小的姐儿看起来还是比洛云蕖大点,她看了一眼出现的洛云蕖,有点惊讶,又有点鄙夷,但是也没做声。 洛云蕖一看这个情形,便明白昨晚为何二夫人敢蹬鼻子上脸同大夫人叫嚣了,母凭子贵,就凭她那两个儿子。 大夫人看到洛云蕖,示意她坐在左侧最后空着的那把圈椅上,洛云蕖给她和二夫人请了安后就在众孩子惊异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方才坐定,尤管家就在门外喊了一句:“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又站了起来,目光都聚焦到了格扇门那里。 第十一回 父女初见 洛云蕖看向隔扇门那里,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老妇人走了进来。 “母亲,您看着点门槛,慢点。”说话的正是宋玄止,他身形修长,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有余,着群青色开襟外套,内搭一件卷云纹靛青色圆领长衫,藤蔓白银冠将头发束的一丝不乱。他的脸精致里微带一丝圆润,一双狭长的眼睛,一小簇胡子,显得半是温和半是威严,待扶着母亲坐定前方左边主位后,自己才回过身来坐到右手边主位。 一旁的老夫人穿了一件云青色鹤纹金边宽袖衣,花白的头发上戴一累丝鎏金嵌宝华胜,眉眼弯弯,十分爱笑,看起来是个慈祥且爱装扮的老人。 “许久没有回来了,你们可都好?”老夫人笑眯眯的先发了话。 大夫人本要开口回话,却被二夫人抢了先:“都好,都好,就盼着老祖宗早日来家里看孙子孙女呢,锦明和锦琛,还有锦婳每天都在我耳朵边儿上念着您,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二夫人说着,便含笑看向自己的三个孩子。 为首的长子宋锦明十五岁,着一雪青色云锦长衫,气质儒雅,先端正给老夫人行礼:“祖母,锦明给您请安了。” 接着,身穿绛紫色长衫的宋锦琛今年十三岁,他索性走到老夫人面前帮她捶起了背:“听父亲说您最近身体欠安,我母亲整日忧心都瘦了不少,您可好些了?” 老夫人开心不已,连忙拍着宋锦琛的手说:“有你们挂念着,我的病好了一大半了!” 穿了一件嫣红海棠织锦齐胸襦裙的宋锦婳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福:“祖母,我特意为您绣了一幅百寿图,相信您定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话间有丫鬟已经将百寿图呈上来,老夫人一看,甚是欢喜,赞叹不绝:“这孩子才十一岁,就这么的心灵手巧,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 二夫人听了脸色别提多红润了,她看向一旁冷着脸的大夫人,洋洋得意写满了整张脸,似乎是在炫耀,又是一种挑衅。 大夫人回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女孩子,十四岁的魏殊正低着头在那不知道想什么,十岁的魏若刚将嘴角的点心薄皮擦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想必她们什么都没准备,比起那有心机的二房,此次少不得又吃一大亏。可谁能知道老爷此次回来会带老夫人呢?去了数月,只给家里寄回一封信,莫非私底下告诉了二房却没告诉自己? 大夫人心里乱成了一锅粥,顿了顿看见老爷并没有替自己孩子说话,才开口解释道:“这俩孩子心里惦记着您,魏殊呢,您也知道,打小就沉默寡言,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哄人高兴,魏若是五个孩子里最小的,不省事儿的年纪……” 这样的解释反而更显得尴尬,都说孩子最像母亲,有样学样,这样一来只显得大夫人无能。 老夫人看她面子挂不住,就找了台阶给她,勉强一笑,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孩子们呢,秉性不同,不必强求。” 一句“不必强求”已经让大夫人这边落了下风,大夫人抿抿唇,挤出一丝难看的笑,不再说什么。 此时再多解释,恐怕没有一点益处,她准备等回到自己屋里再教训两个没出息的丫头。 老夫人目光落到洛云蕖身上,看向自己的儿子,略微疑惑:“这个小丫头是谁家孩子?” 谁家孩子?大夫人盯着老爷看,好像要他亲口说出来一样。那边,二夫人已经开了口:“也是老爷的孩子,只不过是外边儿的,这不昨晚自个儿找上的门。” 老夫人由疑惑到吃惊:“确认过了?” 宋玄止看向大夫人,大夫人才开口:“是,儿媳亲自确认的,胎记和老爷说的是一样的。” “哎呦呦,止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娘的我都糊涂了。” 宋玄止颜面上果然挂不住,忙着解释:“母亲,男人在外面难免有个应酬什么的,当时也是喝多了,那女子便有了,偏要生下来。儿子也劝过,毕竟是青楼的,不便娶回家,可拗不过她,她只说不用我管,后来生下孩子我去看了一眼,从此也就断了来往。” 老夫人听了忽然有点生气,用手拍了拍桌子:“生而不养,你这猢狲,岂不是造孽?” 宋玄止:“她是青楼女子,我怎么可能娶她,做妾都没有资格,传出去我的清誉何存?” 老夫人又问:“那这孩子怎么找上门来的?她娘呢?” 大夫人忽然紧张起来,之后才回道:“是我借官人的名义发出去的寻人启事。” “是你?你为何如此做?”老夫人诧异不已。 “儿媳也是偶然间听了官人谈及此事,他心中有对孩子的愧疚和遗憾,我也可怜那孩子,因此趁他不在,特意着人张贴了寻人启事,不过并没有提及身份,外人是不知道我们寻孩子做什么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夫人感慨一句,“你虽然没提,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你是嫌你官人事儿不够多,这得亏止儿辞了官经了商,不然岂不连累他升迁?你真是目光短浅。” 大夫人被老夫人批的冷汗都出来了,她脸红到了耳朵根,道:“儿媳这么做也是为了成全他们父女。” 老夫人摇头:“你出生望族,本该知道一点分寸,可每每做事没有什么章法,也从不考虑后果,只凭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也不同你官人商量,真让人措手不及。” “儿媳知道错了,还请看在儿媳的一片好心上原谅儿媳。”大夫人声音低了下来,有点不敢抬头看老夫人。 “罢了,既然都认了,也是一桩好事,从此止儿又多了一个孩子。不过,她娘呢?如何处理?” “不必处理,我娘已经死了。”洛云蕖冷冷的回答道。 “什么?你娘死了?”这下,惊讶的不是别人,而是宋玄止。 第十二回 宋母训话 洛云蕖将洛娘死去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并盯着宋玄止观察他的表情。 但宋玄止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就像听一个旁人的故事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原本,洛云蕖还想请他伸张一下正义,看到他的表情后,她的心里也清楚:不提是最好的,这个事只能自己日后解决。 倒是老夫人在那里遗憾的摇头,说:“是个可怜人,竟然就这么死了,无家的女人属实最后落不得一个好的结局啊。” 二夫人在旁忙说:“谁说不是呢?这也得感谢老夫人,当初我怀着锦明的时候,是您坚决主张要老爷纳我进门,不然我早被人牙子发卖了去,如今恐怕也早就和锦明坟头草都不知多高了,更别提还有什么可爱的琛儿和婳儿了,就这个恩情啊,我得记您老祖宗一辈子!” 大夫人听出了弦外之音,便说道:“若女人遵守女德,不做见不得人的事,肚子大不起来,又何来灾祸之说?别说什么为了情啊爱的,没有分寸那就是自己拿起刀子捅自己,怪别人做什么?” 老夫人见二人指桑骂槐,便出声圆场:“你们说的都在理,关键是今儿有小辈们在此,说话都需检点谨慎,你们两个都是有女儿的人,我便多说两句,爱听不爱听的全当为了孙儿辈,也为了咱们宋家,不管是当年杜氏没入门就大了肚子,还是今儿秦楼发生的悲剧,说到底,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女人也管不住自己,不能克己,就是灾祸的源头。宋家的儿郎要谨记缚住欲望这条苍龙,越爱一个人就越要打心底里尊重她,知分寸,守礼节,别学你们的父亲。宋家的女儿要谨记这个社会自古以来就对女人们要求多的很,既然生成了女儿身,那就遵守女德,尽量把伤害自己降到最低,爱慕男人,可以,但他若不给你尊重,不给你名分,这个爱,就是假的,坚决不要。” 大家听了都面面相觑,有羞愧的,有吃惊的,有佩服的,洛云蕖对老夫人刮目相看,没想到看起来喜欢和稀泥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心里主意不仅多还正的很,立刻就将洛云蕖从愤懑不平拉到了反思的境界,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面前忽然正襟危坐的老夫人来。 宋玄止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为了维持他的威严,硬是咳嗽了一声:“祖母训话呢,你们几个也不知道回一声?什么教养!” 几个孙儿孙女忙回道:“是,孙儿\/孙女谨记在心。” 接下来,老夫人又问宋玄止:“既然人都找到了,就不说是谁找的了,你打算让哪位夫人抚养这个小孩儿。” 宋玄止看向大夫人:“按理说来,都应该是主母抚养的,那就……” 大夫人魏氏侧了侧身子,按住了头上那朵白花:“官人,我教女无方,两个孩子被我教的你也看到了,再说我新小产不久,身子不适,恐怕无力抚养。” 宋玄止想了想有道理,就看向二夫人杜氏,用眼神询问她。 二夫人笑着说:“这孩子是个可怜的人,我呢,也是出身卑微,对她同情更甚,深能体会她的不易。我是想养来着,奈何两个男孩儿这个年龄正调皮的很,又加上婳儿,三个孩子已经够我操劳的了,再多一个,恐怕是顾不来了,只怕委屈了没娘的孩儿让人说闲话。” 老夫人押了一口茶:“这么说来是都不行了。” 宋玄止:“我看还是养在主母这里吧。” 大夫人已经投来一记白眼表示了抗议。 老夫人摇头:“你大夫人身心俱疲,你还看不出来吗?” 宋玄止头大:“她们这是不孝,找什么借口,难不成还让母亲来养?” 老夫人“嗯”了一声,说:“我来养也成。” 宋玄止急了:“那怎么能行?母亲你才刚好没多久,养孩子这种费心力的活儿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养,您这个年纪正是含饴弄孙的时候,偶尔有个孩子陪您解闷就行了,可别累着母亲您。” 老夫人“噗嗤”笑了出来,斜睨儿子一眼:“怎么,是要我把屎把尿吗?还累着我,哼,当年你父亲在外任职,我当年一个人拉扯你们兄妹几个都好的很,如今,我虽然老了,可心劲儿不减当年,你可别小瞧了你母亲。” 宋玄止:“可是……” 洛云蕖忽然开了口:“我可以给祖母端茶倒水,也可以给祖母捶背捶腿,还可以陪祖母说话解闷儿,只要祖母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地方睡就行。” 老夫人指着洛云蕖对宋玄止说:“你瞧,这孩子多懂事,不过这脸上的疤痕是怎么一回事儿?” 洛云蕖道:“喝了不该喝的伤的,让祖母挂心了,无碍。” 比起死,能活着就很好,至于脸,她早已经置之度外了。 “小小年纪,这么不将脸放在心上,是不懂脸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啊。”老夫人摇摇头,继而看向宋玄止:“你的活儿有了,就是帮她把脸治好,拿出你平生所学来,别让人家笑话你连自己女儿的病都治不好!” 宋玄止看了一眼洛云蕖的脸:“母亲,你真是将我当做华佗再生了。” 老夫人:“做大夫的没点底气可不行,凡事能不能做到关键在于不要给自己设限,母亲我看好你,趁她未出阁前务必治好她!” 宋玄止唯唯诺诺答应下来了:“母亲说的是,那儿子得先好好看看她的脸才是。” 老夫人将手一挥:“去吧去吧,我说了这许多话也乏了。” 宋玄止忙问大夫人:“母亲的房间可打扫出来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原本就每日都差人打扫着嘉乐居,这会儿下人们也更是打扫的一尘不染,就等母亲去歇息呢。” 老夫人回房去了,一众人散了,花厅里就只留下洛云蕖和宋玄止两个人。 “你上前来。”宋玄止朝洛云蕖看了一眼。 洛云蕖没有上前,就在原地站着不动,这是她和陌生父亲之间的“距离”。 第十三回 原因有果 宋玄止见洛云蕖未曾走近他一步,眉头微微一蹙:“你是在怪我当日不曾纳你母亲进这个家门吗?” 明知故问,洛云蕖刻意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刚才你还伶牙俐齿的讨老太太欢心,这会儿是哑巴了还是不敬尊长?” 洛云蕖开口:“抚养爱惜子女当敬,生而未养如何敬?” 宋玄止听了这话一愣,本欲发怒,随即一想,眼前的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还是自己的骨血,如何生的起气来? “你这孩子。”宋玄止站的有点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坐在了太师椅上,“大人有大人的无奈,你如今对我有偏见,日后,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他端起一盏茶盅想要喝一口,却发现茶水早就凉了,遂重新放下了。 洛云蕖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生不起一点怜悯和敬重,唯有不停的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懑才能勉强平静的站在他面前。 一想到母亲长年累月对他的思念和最后的惨死,以及自己受过的那些欺辱,都跟眼前这个男人有关,她就无法不恨他。 良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过着妻妾成群、舒服自在的日子,而爱他的人却为了他在阴沟里活着见不到一丝阳光,这就是阿娘爱的男人。 阿娘的眼睛是瞎了,心也盲了,可她洛云蕖没有。 他口里的苦衷无非是为了面子、身份,就可以抛弃阿娘和自己,这算哪门子苦。他倒惯会给他自己找借口。不爱就是不爱,何必惺惺作态呢? 宋玄止见她不说话,又问:“你不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想你的脸好起来了吗?” 洛云蕖:“若非在那样的地方,我的脸又怎么会坏?” 宋玄止苦笑一声:“瞧瞧,你这又是在埋怨为父呢。” 洛云蕖:“阿娘已经死了,解药也没有了。” 宋玄止突然明白了过来:“是你阿娘下的毒给你?” 洛云蕖回道:“没错。” 宋玄止眼底汹涌:“你阿娘到底过于狠心了。” “在秦楼,阿娘的狠心只是为了保护我。”洛云蕖明白阿娘的用心良苦,但眼前的男人又为自己和阿娘做过什么?凭什么说阿娘狠心? 宋玄止知道洛云蕖句句不提他,但句句都在指责他,一时无言以对,最终,他才说了句:“苦了你们了。”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何要揭下那张寻人启事来家里呢?”宋玄止问洛云蕖。 “我自然不知道你们寻的是谁,我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如今,我知道了,也算是明白我阿娘喜欢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 “怎样的?”他眉毛动了一下。 洛云蕖:“薄情寡义,鲜有廉耻之人。” “你!放肆!”长条案被宋玄止拍的“啪啪”直响,他愤怒的脸上青筋都分明了。 “我有说错?还是戳到了你的痛处?你有四错,第一,你有家室却引诱我阿娘;第二,你让我阿娘有了身孕却不娶她回家;第三,你让我这个野种耻辱的活着;第四,虚情假意爱她,如今又想装作可怜换取我的同情,因为我是你的孩子,你就想用这个来抹平当日的愚蠢、可恶和自私。但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当时的行为所引发的后果!” 宋玄止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他气的站起来,眼睛怒睁,手指着洛云蕖直抖:“来人!” 尤管家和两个男家丁慌忙走了进来:“老爷,怎么了?” 宋玄止呵斥道:“这孩子竟敢忤逆尊长!我看她是在烟花柳巷待得久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快给我家法伺候!” 洛云蕖也瞪着眼看他:“有本事你今天连我也打死,把我也扔乱葬岗了事!” 宋玄止被洛云蕖顶撞的一屁股重新又跌坐回太师椅里。 尤管家震惊之余忙着在旁劝宋玄止:“老爷,您消消气呦,别跟自家孩子计较,这孩子刚死了娘,从小没爹疼,见到你纵然激动可心里那股劲也过不去,你瞧她,浑身被那秦楼的人打的没一处好皮,这般可怜,只怕用家法惩戒登时就没了小命,您百年以后下到九泉如何同她阿娘交代?” 宋玄止直愣愣的盯着洛云蕖,似乎在她的身上又看到了一丝当年洛娘的影子,巫山云雨虽为短暂,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恍若昨日,又怎会忘记? 想了良久,终于,宋玄止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作罢。 “是我造的孽,她就是孽子,也是我为因,罢了罢了。尤管家,让她下去吧。” 尤管家弓着身子抹了抹自己额头的细密汗珠:“是,老爷,我这就带这孩子去老夫人那里。” 洛云蕖被尤管家拉扯着将走不走,宋玄止忽然喊住了她。 “你阿娘临死前说了什么没有?” 洛云蕖本不欲理会,但想到阿娘最后的光景,知道她有不甘和牵挂,才开了口:“阿娘说‘清风亭外见佳人,从来萧瑟是情深’。”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槛,尤管家急的直在后面追她,只留下愣在花厅的宋玄止。 一句诗,又让他重回当年离别的场景,当年魏氏在家中已经察觉他行为不轨,派人三番五次跟踪,他害怕她娘家的势力,才狠心与洛娘断绝来往,可怜的洛娘被他蒙在鼓里,一直以为他是未曾娶妻的读书人,还盼着他金榜题名时想方设法娶她回家,他当时心里就笑她是天方夜谭,可贪恋她的美色始终哄着她,即使她生了孩子写信告知他,他也没有回复,直到数月前魏氏无意间翻出了洛娘那封书信,魏氏也是从信中才知道孩子的存在,只不过她不知道洛娘身处何方罢了,两个人为此大吵一架,魏氏还因此小产……期间,他又收到母亲生病的消息,遂急匆匆奔赴凌州大哥家,一来为母亲治病,二来逃避魏氏追责。 他一直以为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都会死在过去的时间里,却不曾想,自己从前种下的因终究还是会结出苦涩的果来。 洛云蕖的出现让他心神不宁,颇感不安,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如今换他要吞下这枚苦果了。想到此处,久不曾心痛的他如今忽感头晕目眩,禁不住用袖子掩住了自己的脸…… 第十四回 膝下投名 这边,洛云蕖一出角门来就撞到了正在等她的清芬。 “你怎么在这里?”洛云蕖见了她表情略微松下。 清芬迎上前:“是尤管家让我在这里等你的,尤管家把我和碧涵姐姐分到了嘉乐居,让我们以后服侍你呢。” 洛云蕖听后也觉十分妥当,于是看了一眼已经走在前的尤管家,道了一声谢。 尤管家:“小姐,这是我分内之责。” 洛云蕖看着高大的他:“尤管家,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她这个人,爱憎分明,谁若帮了她,她总记得一清二楚,且心怀感恩。 尤管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洛云蕖:“小姐,我说句僭越的话,既然你已经入了这门,无论对方是谁,都该尽可能遵守这里的规矩,刚才我能替你拦下一次,下一次就不一定凑效了。若是你阿娘知道你吃尽苦头,她恐怕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心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那是你阿娘爱过的人。” 洛云蕖听后百感交集,她没想到看似精明的尤管家也会语重心长的对年幼的她讲出这样的贴心话,她明白,一般人是不会初次见面就这样的,要么他触景伤情,要么他慈心眷顾,心有不忍。 洛云蕖顿了顿,才道:“我知道了。” 尤管家点点头,带着她继续向前走,沿着小路走了几射之地,到了一黑油大门前,尤管家提醒她:“小姐,老夫人住的地方到了。” 嘉乐居一院当中竖着一百鸟朝凤的影壁,将两处截为了或清雅或馥郁的不同风格。左边翠竹些许,还有一小片荷塘,另一边有一棵石榴树,此时榴花似火,一树繁茂。石榴树旁又有一花圃,种的各色芍药,开的绮丽。 上了台阶,穿过长廊,路过中间一处小花园,尤管家就停了下来,示意洛云蕖先进去。 堂屋正厅只有两个丫鬟在旁立着,老夫人则在右间佛堂里正上香。 听到尤管家禀报,老夫人说了句:“叫她进来吧。” 洛云蕖走了进去,老夫人刚要起身,洛云蕖便上前伸手要帮她一把。 “以为我老了,腿脚不行了吗?”老夫人笑着抓住了洛云蕖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不是,您不是刚病愈么?我想您身子养的更好些。” “嗯,有眼色,会说话。”老夫人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 “你叫什么名字?” “洛云蕖。” “噢,跟着你母亲的姓氏。” “我也只有阿娘一个人可以依靠。” “以后宋家就是你的依靠。” “但我希望您是。” “怎么说?” “无他,就是喜欢。” 老夫人笑了:“你这孩子,还挺有脾气。” “来吧,既然来了,那就给菩萨上一炷香,兰香——” 洛云蕖有点不知其意,身后的丫鬟兰香已经先为她点了香奉上来。洛云蕖只得接过去,拜了三拜,才插到香炉里。 案上的那尊白玉菩萨正含笑看着洛云蕖,透过缕缕白烟,仿佛看穿了她的一切,但又给人一种沉静安宁之感。 洛云蕖起身问老夫人:“她能保佑我的阿娘吗?” 老夫人微微一怔,才道:“能也不能。”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拜菩萨即是拜自己。” “嗯?” “菩萨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就是菩萨,菩萨若只在我们的眼里,那我们就是拜别人了。这世间男男女女烧香拜佛,求财求子,皆是外求,这拜佛,要的不仅是一个信字,还要一个立字。” 洛云蕖茫然:“如何理解?” “信天信地信鬼神信自己,立身立言立行立功德。” 洛云蕖反复玩味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老夫人见她不懂,便又补充了一句:“哎,你还太小,听不懂。菩萨纵然护的了人一时,但关键还在自己。要做,就做自己的菩萨。” 洛云蕖没有全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夫人是话里有话,进门点她,颇有深意:“今后你在这宋家,亦是如此。” 两人出了佛堂到了正厅,洛云蕖还没有答话,老夫人便叫人端了茶点果子进来,一一摆在洛云蕖旁边的方几上,示意她吃一些。 洛云蕖便拿了其中一枚雪白的峨眉糕小小的吃了一口。入口即化,清香蜜甜。 老夫人倒也十分随意,歪在罗汉床上看着她:“我听说你刚才同你父亲吵了起来。” 这里的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 洛云蕖听了当即停下来,恭敬的回答:“是的。” “你刚到家里,第一次见你父亲,就这么气他?” 洛云蕖听不出老夫人是询问还是反问,但也依旧如实作答:“我瞧不得他那虚伪的样子,更恨他当日的所作所为对我阿娘造成了极大伤害。” “可他是你的父亲。” “难道有血缘就该抹去曾经的错误吗?” “血浓于水,纵然过去有错,但也要许他将功补过,再者,你尚小,不懂男女之间感情的复杂,那都是牵扯了太多的利益缘故,你父亲也是身不由己。” 洛云蕖起身走到堂屋中间,说:“父母的感情我一孩子本不该评论指摘什么,但我以为错便是错,不该寻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错,当年他为了自己哄骗阿娘是真,为了利益抛弃阿娘是真,为了逃避责任抛弃我也是真,如今若不是碍于大夫人寻人启事,恐怕也不会接纳我进这个家门。因此,我断他并无悔改之心。这个父亲,我自难认同。我本欲寻一人家混口饭吃,闯入宋家却无意间知我来处,自我知道真相以来,也无意留在此处,我只是想替阿娘看他一眼就走。” 老夫人一惊:“这么说来,你敢说你父亲的不是,原来是你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了?” “但刚刚您在花厅训诫,让我深受震动,遂决定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您身边,做您的孙女,不知祖母答应与否,祖母在上,还请受云蕖一拜。” 说着,洛云蕖便朝地上磕了一响头。 老夫人忙坐起来,起身拉住了洛云蕖,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如此之多,日后岂不受苦受累?快起来快起来,我是你的祖母,不论别的,这家里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吃的,你不想认你父亲,那就不认,只当他是个不相干的旁人就好。” 说着,就把洛云蕖拉入怀里好一顿安抚,原本老夫人就是个热心的,这会儿见到这么一个甚是可怜的小孙女,更为上心了。 洛云蕖小手搂紧了老夫人,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个世上,除了阿娘和辛柏聿外,还有人在意自己,不免一股暖流从心间淌过去。 “祖母,您伴我长大,我给您养老送终。”半晌,洛云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说了此话。 “哎呦呦,我的小猢狲,真是可爱,祖母陪着你,一直到你出阁嫁人可好?” 第十五回 公道是假 自此,洛云蕖便在嘉乐居里安定下来,祖母秦氏并不以她阿娘是秦楼女子看低她半分,将园里最好的厢房分给了她,小她一岁的清芬和大她三岁的碧涵成为了她贴身的丫鬟,此外还将自己贴身的丫鬟梅香也给了洛云蕖,因此侍奉她的共有三位,其他婆子等不在话下。 大夫人魏氏主持家务,还负责教养子嗣,因此,每日,除其向老夫人请安外,洛云蕖还需同其他兄姐前往大夫人住的涵芜院听训。 第一日,洛云蕖就吃了苦头。魏氏还未到正厅之时,孩子们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 没大人在的时候孩子们自然显露出自己的本性来。 洛云蕖刚踏入门槛,宋魏若就露出了鄙夷之色:“哪里来的丑女,父亲大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人来呢?姐姐,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宋魏殊只是看了一眼洛云蕖就转移了目光,她虽然没有接话,但洛云蕖看出来她只是清高的不屑评论。 一旁的宋锦婳凑上来:“怎么了?是不是非你母亲生的个个都丑?我还记得你当初说我长得丑呢!” 宋魏若立刻回嘴道:“瞧你那尖嘴猴腮的模样,可不就是丑?真正的美应该是我姐姐那样清瘦修长或者像我这样圆润有福的。” 宋锦婳不无讥讽:“圆润有福?你怎么不说自己贪爱吃食像头猪?瞧瞧,进来这里你什么时候停下过吃东西?” 洛云蕖默默地找了靠近门的一把圈椅坐了上去,看着她们两个在那里争来争去,也不生气也不搭话。 宋锦琛走到洛云蕖身后,一把揪散了她的头发,继而发出嘲讽的笑声来:“快看快看,披头散发的像不像怪物?” 他的喊声让两个女孩子停止了争吵,纷纷看过来,继而都哄声大笑起来。 “真的耶,太丑了,哎呀,丑的我都想把刚才吃的甜枣糕吐出来。”宋魏若作出呕吐状。 “我一直听我母亲说秦楼的女子貌美如花,如今看到你我才知道我母亲定是哄我的。”宋锦婳故作遗憾的叹息,憋笑说道。 宋锦琛:“我们为什么要和她在一间屋子里待着?我都怕再待下去晚上会做噩梦!” 宋锦婳:“哥哥怕是忘了,她可是咱们的妹妹呢!” “我才没有这么丑的妹妹,你别胡说!她母亲那么脏,凭什么和我们成为一家人?”宋锦琛无比厌恶的唾弃一声,继而拿起方几上宋魏若的一碗清粥直接扣在了洛云蕖的头上。 温热而黏糊的白米粥顺着发丝脸颊滑下来,模糊了洛云蕖的双眼,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五个人嘲笑,像个木偶一般,毫无动作。 宋锦明作为家中长子,也笑够了,才说道:“你这样怎么见大夫人?还是快快去换一身衣服收拾收拾再来吧。” 洛云蕖:“是害怕大夫人看到责骂吗?” 宋锦明没想到对面这个娇小的女孩竟然能如此冷静怼他,心里升起一股火:“怎么,长兄的话你也不听还敢反抗?” 宋锦琛:“大哥,你是我的长兄,别给那个野种做大哥!” 洛云蕖看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丫鬟婆子,无动于衷,就知道大家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她冷静的将碗拿下来,放回方几上:“换衣服收拾都可以,不过我要先向大夫人请安。” 她就不信大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会无动于衷。 话毕,剩下五个人面面相觑,果然露出了怯色,有点害怕受到大夫人的责骂。 屋子里安静下来,这时右侧屏风后,仪态翩翩的大夫人魏氏缓缓走了出来,坐到了主位上:“一大早吵吵嚷嚷的,不得安宁,你们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子弟,没有半点规矩。今儿又是为何吵闹?” 用手扶鬓间簪花时,才抬眸扫了一眼眼前,她的目光落在洛云蕖这里,嘴角撇了撇:“你,这是怎么回事?大户人家见不得脏乱邋遢,你这样是博同情吗?” 洛云蕖回道:“我本仪容整齐的前来请安,但有人弄乱了我的发型,还奚落我丑扣了饭碗到我头上,因此我才这幅鬼样子,让大夫人受惊了。” 大夫人一拍桌子:“是谁这么大胆?” 洛云蕖用手指了指宋锦琛:“他。” 宋锦琛上前一步躲宋锦明身后:“血口喷人,你们谁见来?不要诬陷我!” 几个人各怀心思,都没有站出来说话。 大夫人:“怎么,是都没看见了?这么说来是小丫头诬陷锦琛了?” 这时候,宋魏殊说了一句:“我看见了,的确是他。” 随即,宋魏若也说了句:“是的,就是他。” 宋锦明开口:“大夫人,三弟是关心她,不小心撞到她身上的,还请不要责罚。” 宋魏若:“那是我的粥,用我的粥关心还撞到她头上吗?大哥你编也编的不要这么拙劣!” 魏氏直勾勾的盯着宋锦琛:“说,是不是故意的?” 她一发脾气,吓得宋锦琛赶忙跪了下来,十分委屈的带着哭腔:“不是,是我看到她欺负五妹妹气不过因此才出头的。” 宋魏若冷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她欺负了?你忘了你之前就喜欢揪女孩子头发?你想捉弄她别把锅扣我头上!” 一屋子叽叽喳喳吵的大夫人魏氏头疼,她索性一拍桌子,喊过来锦荣嬷嬷:“宋锦琛不守规矩,欺凌弱小,打板子十下!洛云蕖披头散发前来请安,不讲仪容,戒尺二十下!” 洛云蕖的确没想到自己也会被责罚:“为什么?是他欺负我,为什么我也要挨板子?” “冤有头,债有主,他为什么欺负你?难道你不该反省你自己有错在先?”大夫人盯着她,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洛云蕖一瞬间就明白了:即使她没有错也是错,因为她站在这里就是错。 大夫人魏氏并不是想要公平公正的主持,而是借着她连同一起收拾二夫人的孩子。 就在男家丁鼓足了力气要打趴在长条椅上的宋锦琛时,院子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慢着!” 第十六回 下马作威 原来是洛云蕖在之前便使了眼色给随行的碧涵,碧涵何等聪明,马上就去到二夫人屋里告诉了她,二夫人得了消息,赶紧奔了过来,刚好在打她儿子前赶到。 魏氏给了她一记白眼:“我当是谁呢?原来又是你,怎么,你是要来替我做这个当家主母?” 二夫人杜氏不怒反笑着走来:“真是当家主母的作风,好一个公平公正啊。” 魏氏身躯一震:“杜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不信了,给小娃娃难堪的就只有我儿子一人,宋锦明,宋锦婳,你们说说看,是不是只有宋锦琛一个人针对她!” 宋锦婳凑到母亲身旁:“怎么可能,是宋魏若先说小妹妹丑的。” “呦,原来挑头的是当家主母的女儿啊,要打我儿子也可以,你女儿也得算一个!” 宋魏若:“我就说了说,你儿子可动手打人家了!” 宋锦琛:“你哪只眼睛见我打她了?” 宋魏若:“就是见了!” 宋锦琛:“我没有!” 宋魏若哭起来:“母亲,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是被冤枉的。” 二夫人杜氏转头看向一旁洛云蕖:“你说说她有没有。” 洛云蕖一愣,没想到二夫人要自己作证。 洛云蕖遂低了头:“我不敢说。” 二夫人揶揄大夫人:“瞧瞧,孩子被你吓得都不敢说真话了。还公平正义?要不咱们去老夫人跟前问一问?” 魏氏眼里的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杜氏,你不要太猖狂,摆正你的位置!” “怎么,因为我位置不如你,你就要压我一头?可你别忘了,宋锦琛也是老爷的儿子,你这么偏袒自己的女儿,个个都会被你教坏的,以后岂不有样学样,坏了规矩?” “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教训我!”魏氏吼道,“你别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跪着求我的,如今你有了孩子翅膀也硬了是吗?” 二夫人也不生气,只是抿嘴一笑:“不敢啊,您这是要我一日为奴,终生侍主了?可惜啊,母凭子贵这个事也得认啊。有本事,你肚子争气一点,也生个男孩儿嘛,噢,忘了,你刚小产,没了个女孩,可惜了。” “你——”魏氏气的脸色发白,直接将方几上的花瓶一扫,摔在了地上,将孩子们吓得都是一哆嗦。 “杜氏,你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是端的我不敢拿你如何吗?” 二夫人搂紧了自己的儿子,说:“我挑衅你?要不叫来老爷说说看,到底是谁在找茬?我儿来请安,你无端要责罚他,责罚也就罢了,还不能一碗水端平,你这样做,谁能服你?” 魏氏不再同二夫人说什么,直接命令自己的人:“来人,将院门关上,给我杖责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娼妇!宋锦琛照打不误!” 一时之间,女人的叫嚷声,孩子的哭闹声顿时起来,大夫人嫌声音吵闹,又让下人将他们的嘴堵了,直打的她消了气才作罢。 洛云蕖手上也挨了二十戒尺,打的又红又肿,她硬是没哭,却看着二夫人抱着宋锦琛三个孩子哭成了一团。 “好啊!”二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嘴里只蹦出来两个字,估计心里早就问候了大夫人的祖宗多次了。 洛云蕖领了罚便和碧涵退了出来,碧涵心疼不已:“小姐,今日刚过来这边请安,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本来想让二夫人挡一挡的,才没有叫老夫人,如今看来,倒是失策了,这顿打也还是挨了,你又叫他们糟践成这样,快快回去换衣服吧。” 洛云蕖道:“无妨,这宅子里遇到这样的事其实对我来说也不稀奇。” 碧涵奇怪:“难不成你这么神,竟然还能预料到这事发生?” “没有神到算出来这件事,但是挨打是算到了。” “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找个借口不来请安的好。” “那肯定不成。今儿你以为他们欺负我大夫人果真不知不在吗?” 碧涵微微一思:“大夫人在又知,是故意给你下马威?” 洛云蕖苦笑:“难不成她还能给我好果子吃?昨儿她一进门我就看到她头上簪花为白,后又知她小产,我思忖或许这小产还和寻人启事脱不了关系,我当时就觉得不妙,也就想到了她必然会针对我。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顺带惩治二夫人家的。这宅子里还真是一刻都难呼吸呢!” 碧涵也叹了一口气:“小姐说的是,在这宅子里,吃人的妖怪都有呢!” 洛云蕖不解:“这是?” 碧涵看了看周边,放低了声音:“老爷本来还有一房夫人,也就是三夫人,宠爱有加,三夫人人也不错,柔柔弱弱的,我们看了都喜欢,只可惜怀孕没多久突发急症死了。”她附在洛云蕖耳朵边更加小声说,“现在空着那院子,有人说夜里还闹鬼呢!” 洛云蕖听了,不知为何,大白天的,身体都有点发寒。 碧涵又说道:“你刚来,不知道,咱们大夫人性子是个烈的,只因她是出生于名门望族,家里深沐皇恩,原是国公爷的孙女,当初也是看上了一表人才的老爷,说什么也要嫁给老爷,差点和家里决裂,后来家里实在是疼爱大夫人,因此妥协了,厚置嫁妆,十里红妆,将大夫人嫁给了老爷,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她也算低嫁,因此在府里自然有求必应,且说一不二。” 洛云蕖:“如此,为何还有二夫人,三夫人?” 碧涵吐了吐舌头:“二夫人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说来也算通房丫鬟,只不过大夫人跋扈,这事一开始就不成,只是大夫人嫁进来五六年肚子都没什么动静,又逢家里落败了些,这没孩子你也知道,是犯了七出,老爷就拿这说事,正好二夫人也是个伶俐的,和老爷搞到了一起,有了身孕,肚子争气,生了大少爷,大夫人无奈,才让她做了妾。后来好不容易天天上庙求子求了一个,却是生了二小姐,老爷不免嫌弃,两个人有了嫌隙,正好当时二夫人又有了身孕,不方便侍奉老爷,这才又有了三夫人进门。” 洛云蕖听后,不觉低声一叹:“没想到,她竟也是个可怜的。” 第十七回 祖母罚跪 碧涵一旁感慨了一句:“谁说不是呢?在这深宅里可怜的女人多着呢,要想过好,我瞧着个个都不如意着呢!” “二夫人她至少母凭子贵,也算有个安稳的着落。”洛云蕖说道。 碧涵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按理来说,能从丫鬟到主子,算是跨越了一级,还脱了世代为奴的生活,可是二夫人也有她头疼的地方。” “她哪里不如意了?我看她吃穿用度并不比大夫人差,甚至还好很多。”洛云蕖好奇心大涨。 碧涵摇头:“再多的进项,若是有窟窿,那也补不起来啊!” “什么窟窿?” 碧涵小声说:“二夫人的娘家。” “娘家怎么了?” “自然是有着吸血一样的爹娘和兄弟了,她爹娘出身卑贱,自己女儿做了夫人以后就觉得好像暴发了一样,又是置办房屋又是置办家用,几亩薄田也荒了,就指着二夫人往娘家拿东西拿钱,再者,二夫人有一个弟弟,这弟弟是她爹老来得子,听说家里生了好几个女儿,就是不见儿子,她娘没生儿子前老被她爹当街打骂,自从有了儿子,日子好过多了,如今弟弟不过十岁有余,老两口就开始张罗他的婚事,那不得银钱使嘛?反正有那样的娘家,填不完的窟窿等着二夫人呢!” 洛云蕖说:“不是说好几个女儿?怎么就偏偏指着她?再说她也可以拒绝的。” 碧涵摆手:“女儿多可不中用,嫁的一个不如一个,也只有她在这富户里做了妾,全家可就指着她了,拒绝?二夫人自然是想的,但是耐不住三天两头家里来闹来哭,咱们老爷又宠爱这房,家里银钱也足够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不过大夫人可时时盯着二夫人呢,就等着她的错处呢!如今看来,只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谁知道能支撑多久呢?”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到了老夫人的嘉乐居门前,洛云蕖嘱咐碧涵不要将自己受辱和挨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更不能让祖母知道。 谁知刚一进门,就发现老夫人正坐在西北角的躺椅里,在那逗画眉,让洛云蕖连换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撞上了。 老夫人见她这般落魄模样忍不住将眉头一蹙:“哎呦呦,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出个门给大夫人请安如何回来这幅样子?” 洛云蕖见躲不过,只好走上前来:“不打紧,祖母,是我不懂规矩受罚了。” 老夫人眼神挺尖,一下子就看到洛云蕖背后的双手:“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洛云蕖只得伸出红肿的小手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看了眉头皱的更紧了,忍不住生了气,却没有发作:“兰香,先带小姐去换洗。碧涵,你留在这里,如实招来!要是说假话,小心挨打!” 碧涵没办法,只得照实说了。 半晌,老夫人在那坐着,没说话。 等洛云蕖收拾妥当,兰香说老太太在堂屋等着,她便去了那里。 一进门,老夫人就叫她跪在了准备出来的蒲团上,洛云蕖觉得奇怪,但也顺从的跪了下来。 “蕖儿,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洛云蕖低着头回道:“不知,但应该是我做错了事情。” “嗯,你说说你错哪里了。”老夫人接过兰香递来的茶喝了一小口。 洛云蕖想了想,说:“我不该向您撒谎,没有同您讲真话。” “这是其一,其二呢?” “没了。”洛云蕖抿抿嘴唇不再说。 老夫人问她:“你为什么要通知二夫人,你说。” “我想找到可以同大夫人对抗的第三人。”洛云蕖如实回答。 “所以你根本不是为了避免挨打,而是为了搅浑这池水对不对?”老夫人敏锐的察觉。 洛云蕖点头。 “你为什么不叫人告诉我呢?” 洛云蕖回道:“婆婆和儿媳自古以来关系就很微妙,您若为了保护我和儿媳妇闹不愉快,以后恐怕儿媳妇会对您怀恨在心,又觉您偏袒我,一碗水端不平,岂不是为您埋下祸根?二十戒尺我还受得住,不是什么掉胳膊掉腿儿的事儿,因此我不愿告诉您。” 这一点显然让老夫人吃了一惊:“蕖儿,你才几岁,如何思虑这般缜密?” 洛云蕖露出洁白贝齿,笑了:“祖母,我从小生在秦楼,长在那里,见的多了,挨打也多了,这都是不自觉的行为,您若是怪我心多心不好,就责罚我吧!我不会怪您也不会记恨您,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老夫人听了心一下子就软和了:“蕖儿,快过来,让祖母抱抱。” 洛云蕖走过去,被老夫人一把搂在了怀里。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祖母也一样,固然,你撒谎是不想让祖母担心,祖母知道,但遇到危险若不能及时告知祖母,祖母同样也会担心。” 洛云蕖听了,内心翻涌,百感交集,没想到初来这里就能遇到真心待她的祖母,这实在让她觉得异常珍贵。 就听老夫人继续说道:“你心眼子多,祖母知道,这算是在秦楼那样的地方练出来的没法子的法子,祖母没有怪你,你小小年纪,全凭着自己审时度势来求得自保,这说来是大人们的错,没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人多了,处处都是江湖,虽然说家本该是温暖的地方,可祖母也知道,这两房实则没一个省油的,更何况你没有亲娘,少不得受委屈。” 老夫人捧着洛云蕖的小脸,怜惜道:“蕖儿,你从秦楼那样的虎狼窝里出来,身上就已经被打上了娼妓女儿的标签,日后少不得被人唾骂欺辱,祖母如今还有点能耐护得了你,但不过是一时的,你要想让人敬你爱你疼你,就只有一个法子。” 洛云蕖:“什么?” 老夫人眼里透着坚定:“唯有自强。你可记住了?” 洛云蕖嘴里念着,点了点头,可她还是奇怪:“祖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别人都看不起我,都觉得我脏,为什么您要护着我呢?” 老夫人摸了摸洛云蕖的头:“那些个看不起你的,都是心眼子脏了的,不要挂在心上,祖母觉得,人不该论出身。” “那该论什么?” “论心。”老夫人目光幽幽,看向前方,“蕖儿,倘若有一天你有能耐了,还要记得一点。” “什么?” 老夫人笑着轻轻拍拍她的小胸脯,说道:“变强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没有告诉洛云蕖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似乎又说了,洛云蕖眨巴着眼睛陷入了沉思,但显然,她还有点懵懂…… 第十八回 又遇故人 两只手肿的老高,目前来看啥都不能做,洛云蕖便叫碧涵去书架子上找点书来看,但找到的不过是些四书五经,洛云蕖认字尚不多,看起来比较晦涩,没看两页就看不下去了。 清芬给她端来一盏紫苏饮,玫红色的汤汁在玻璃盏里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加了紫苏,柠檬和冰糖还有姜片,喝起来酸酸甜甜,十分解暑。 洛云蕖:“这个挺好喝。” 清芬甜甜一笑:“那以后我让小厨房再给你做。” 洛云蕖想了想:“甚好,记住做了不同的汤饮,问了他们怎么做的告诉我。” 清芬好奇:“小姐,你知道那些个干嘛?难不成还自己亲自下厨?” 洛云蕖道:“有道是技多不压身,多知道一些万一以后用的着也说不定呢。” 接着,她就问碧涵:“你知道哪里有小人书吗?” 碧涵点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叫黄金屋的书坊,说不定里面有呢!” 洛云蕖微微皱眉:“家规森严,我是不是不能出去呢?” 碧涵也发愁:“我都忘了这事了,如今你刚来,恐怕更不能抛头露面。” 清芬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眼里亮了起来:“有了,我知道三夫人那个春融苑,如今荒废许久,在它的后院有一处狗洞,就通的宅子后面的小巷子,因为洞口小,所以没填补起来,咱们说不定能钻过去!” 洛云蕖听了也觉妥当,便从梳妆盒里拿了一些碎银,对碧涵说道:“你在屋里替我,我让清芬带路,去去就回。” 碧涵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嘱咐道:“出了巷子向右拐走几百步就是,早点回来,免得被人发现,那样就危险了!” 洛云蕖:“放心,我买了就回来!” 洛云蕖让清芬带路,两个人绕过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穿过角门,走过窄巷,过了一个小花园,清芬便停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房顶长草的院子:“你看,那就是春融苑。” 洛云蕖点头,看到她不肯再走,便问:“有什么害怕的?” 清芬小声说:“这里,我听人说闹鬼,谁要是进去了,晚上会做噩梦,小姐,我有点害怕。” 洛云蕖看了看她胆怯的模样,最终不忍,决定自己去里面找路,打发她先回去了。 门上搭着一把生锈了的铜锁,但是并没有锁着,洛云蕖虽然奇怪可也来不及想太多,踮起脚把铜锁拿了推开掉漆的朱门走了进去。 里面荒凉且破败,院子里蒿草长的比人都高,堂屋的正门窗户纸有的已经破了,隐隐约约能看到蛛网和倾倒的家具,一阵风过,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明明是大中午,可是这里就感觉异常阴冷,洛云蕖觉得或许是错觉,就继续往后院走。 刚走过正厅,到了后罩房边,就忽然听到里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好像是家具倒地的沉闷声,这让洛云蕖住了脚。 莫非这里真的有鬼?可这是白天又不是晚上……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壮着胆子去前面看一看,刚准备转身,看到一只黄色小猫从前面窗户跳了出来,看了她一眼,迅速溜进了草丛里。 “原来是一只猫。”洛云蕖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虚惊一场其实……也挺吓人。 她定了定神,转身向后墙跑去,找到了清芬说的狗洞,身量娇小的她刚好可以穿过。 只是她离开没多久,那个狗洞就忽然被一块移动来的石头堵了个严严实实…… 按照碧涵的指引,走了不多久的路就到了黄金屋书坊,晌午时分,店小二正在躺椅上打鼾,洛云蕖本来想问一下小人书在什么地方,想了想还是算了,她绕过店小二,自己走了进去。 最终,她停留在一本《巾帼传》的小人书前,蹲下身来,翻了几页,立刻就被其中的画面情节所吸引。 “买不买,不买别乱翻,小心撕坏了赔不起!”店小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起来了,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打扮成男仆样的洛云蕖。 洛云蕖:“你这个小哥儿,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进门皆是客,怎么就知我不买。” 店小二看着丑丑的洛云蕖十分不屑的一把夺过了书:“这书也是分给什么人读的,你这身份不配,拿来吧。” 洛云蕖:“哎,你这人,我就要那本书,多少钱!” “五两!”店小二故意抬高了价,有意为难洛云蕖,而洛云蕖出门带的碎银显然是不够五两的。 “你欺负人!”洛云蕖忍不住喊道。 店小二哼了一声:“去去去,不买一边去,别打扰人做生意!” “你——”洛云蕖眼巴巴的看着那本书被店小二拿在手里高高举着就是不给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谁说不买的?” 洛云蕖和店小二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门边。 这一看,更让洛云蕖大吃一惊,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赶忙又揉了揉眼睛,没错。 竟然是辛柏聿! 他一袭白袍,丰神俊朗不减半分,站在阳光下,好像在发光。 店小二见他这般贵气,自然不敢怠慢,忙招呼道:“这位客官是要买我手里这本书?” 辛柏聿笑道:“买是要买的,不过我倒是认识这边的县太爷,要不一起去问问你这书定价定的是否合理,我再决定买与不买?” 店小二看辛柏聿如此,有点结巴:“别呀,我就是说个笑话,您这么爱看书,今儿给您便宜,十文钱。” 辛柏聿:“噢?不卖五两了?” 店小二:“哪能呢?那是开玩笑的。” 辛柏聿:“可是这位客人都被你在这里奚落老半天了,要不去县衙走一趟,再把刚才的话和县太爷说一声?” 店小二听了赶忙识趣的向洛云蕖赔礼:“对不住,我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您别介意,对不住了哎!” 洛云蕖本无意计较,付了钱,拿了书高高兴兴的走了出来。 一出门没走几步,就被辛柏聿一把拽到了无人的巷子里。 第十九回 此路不通 “你知不知道我找的你好苦。”辛柏聿眉头深锁,一脸焦急。 洛云蕖没想到他会找自己这么久,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只呆呆的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辛柏聿揽着她双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问:“你的伤如何了?” 洛云蕖点头:“无妨。” 又恐他看到红肿的手,便背了手,却被辛柏聿所察觉。 “别躲着了,一双手肿的老高,我都看见了。如今你在哪里,快跟我回家。” “回家?”洛云蕖呆呆愣愣的看着他: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家? 辛柏聿十分霸气的拽了她纤细的手腕就要走:“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回去。” 可下一刻,洛云蕖就抽离了自己的手,停在了原地:“不,我不能。” 辛柏聿看向洛云蕖,不禁十分诧异:“为何?” 洛云蕖低头看向别处:“我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儿?”辛柏聿试图搞清楚来龙去脉。 洛云蕖便将过往的事情与他和盘托出,辛柏聿听了,眉头蹙的更紧,不免担心。 “找到你父亲,是……好事,但我瞧你的处境反而并不好。” 洛云蕖道:“比秦楼好些,倒是你,因为我的缘故生病,如今可好些了?”这几日,虽然焦头烂额,但洛云蕖心里也很担心他。 辛柏聿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这身体好着呢。”可是,这一拍,又忍不住一阵咳嗽,看的洛云蕖着急。 “你也没好全乎,你母亲也忍心你到处乱跑,莫非只有你一人来到这里?” “我爹日日花天酒地,顾不上管我,我娘性子柔弱最是溺爱我,对我言听计从,管不了我。我在蘸乔没找到你,就想着在周边城里找找看,我打发小厮们去别处询问了,恰巧路过看到你在那里。” 洛云蕖听了心中感动,说:“如今你也见着我了,知道我全胳膊全腿的活着,大可放心了,早点回去养着身体吧。” 辛柏聿不无担心的看着洛云蕖的手:“你行吗?这手有没有敷药?” 洛云蕖虽然疼的倒吸凉气,但在他面前表现的满不在乎:“若疼的厉害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出来买书看,若过的不好又怎么会有银钱使?你别担心我了,我过的可好了。” 辛柏聿持怀疑态度,但看她这般坚定,也不好相劝,最终三步一回头:“真的不同我走?” “跟你走才是离家出走呢!”洛云蕖朝他挥挥肿的如小猪蹄子的手,“快走吧。” 见他走后,洛云蕖才抄小道走回宋宅侧方,刚要钻洞,却发现被一块花色大石堵住了去路,她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用手去推,然而纹丝不动,这下她有点着急,想必是有人看到了她出来,直接堵上了这洞口。 冷不丁的,身后冒出一个人影来,她回头一看,却是辛柏聿。 “你怎么还在?”洛云蕖站起来,有点尴尬的看向他。 辛柏聿看了一眼那个狗洞,嘴角微微一弯:“这就是你说的过的好了?正门都不走,走狗洞回去?” “嘿嘿。”洛云蕖示意他说话声音小一点,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小声说:“我就是路过,发现这里有个狗洞,我还是要走正门的。” 辛柏聿用眼神示意她:“那你走一个看看。” 洛云蕖勉强走了几步,想到如果走正门回去,肯定免不了又是受罚,毕竟宋家家规森严,管教嬷嬷不久前刚告了自己姑娘们无故不许出门,若被发现杖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声音还没跑远,自己就犯规跑了出来,这再从正门回去,不是等着挨打吗? 洛云蕖深知利害,猛地停下来转身,差点和后行的辛柏聿撞一起。 “怎么不走了?我也看看宋家的正门在哪里。”辛柏聿此时挑挑眉毛,微微不满的看着和自己撒谎的洛云蕖。 洛云蕖装不下去了,索性摊牌:“你能不能帮我把大石头推开?我……偷偷跑出来的。” 辛柏聿背着手“哼”了两声,没答应。 “你快点行不行……晚了我屁股就要开花了。”洛云蕖小声说道。 “哎。”辛柏聿听了叹一口气,将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几本小人书丢给一旁的洛云蕖,“拿着。” 而后,他蹲下来,用力一推,石头没动,再用力,还是纹丝不动。 嗯,这下换辛柏聿尴尬了。 洛云蕖小声问蹲着的他:“辛柏聿,你,到底行不行啊?” 辛柏聿原本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不知道是推石头推的太用力,还是听了这话憋的,他给了她一记白眼,继续用力推,但始终,那块石头稳如泰山的挡在那里。 最后,辛柏聿放弃了。 他起身,红着脸对洛云蕖说道:“这块石头太大了,推不动,看来是有人故意堵这里不让你进去的。” 洛云蕖着急起来:“那我怎么进去呢?” 辛柏聿抬头看了看不算高的围墙,说:“我送你上去,你踩着那大石头下去,如何?” “是个好方法。” 于是,辛柏聿又蹲下来,洛云蕖还有点不忍心踩他肩膀,犹豫间,辛柏聿催促她快点。 颤颤巍巍上了墙头,洛云蕖努力抓住了蝴蝶瓦爬了上去,又接过辛柏聿给的几本小人书,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刚买的也是给我的?”洛云蕖脸上浮现惊喜。 “你觉得,我这么大的人会看这样无趣的书吗?”辛柏聿未作正面回答,只反问她一句。 “额,有道理,但又很没道理。”洛云蕖呆呆的回答。 辛柏聿傲娇的叉腰,表示不屑,继而又在下面忍不住回头看她,摆摆手:“小心跌了,快下去下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有了事儿。 正当洛云蕖要下去时,一声吆喝忽平地传来:“谁在那里!” 尚未稳当的洛云蕖听到此声,本来就有点心虚的她一脚没踩稳,直接一头栽进了院子的荒草堆里。 辛柏聿脸色一沉,自知不妙,他的心也跟着她一起栽了进去似的…… 第二十回 私会外男 洛云蕖从荒草里露出脑袋,一眼就同锦荣嬷嬷那犀利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儿。 “是六小姐。”锦荣嬷嬷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话,回头看了一眼后边跟随的两个小厮,“去,看看外边的是谁!” 其中一个精瘦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箭步就跨上了那块大石头,朝院墙外看了一眼,回禀道:“嬷嬷,外面是一个男子。” 锦荣嬷嬷冷笑一声,对小厮命令道:“去请那位哥儿进来。” 洛云蕖已经感到不妙,马上不顾疼痛起身拦住小厮去路:“做什么?” 锦荣嬷嬷“哼”了一声:“到底是秦楼出身的人,这才来几天,就急不可耐的私会外男,这下人赃并获,看你还怎么狡辩。带走——” 话毕,小厮就拎起来挣扎的洛云蕖一路抓到了花厅。 不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奇了。 连老夫人都惊动了,老夫人小脚蹒跚的被人扶到花厅,困倦的打了个呵欠:“什么事,大中午的不睡,请我来这边做什么呢?” 大夫人在首席那坐着,闻言起身过来搀扶:“惊动您实在抱歉的很,可是,婆母,这是管护子女教养的大事,儿媳也不敢擅专,只得请您前来了。” 说着,一边使眼色给锦荣嬷嬷,锦荣嬷嬷便叫人将绑了的洛云蕖带来。 老夫人一看,不禁生气:“这是做什么?干嘛捆蕖儿。” 大夫人装作头疼的样子,说:“您还不知道吧?她趁家里午休的时候外出私会陌生男人,坏了规矩,故而……” 老夫人不听大夫人的解释,只问洛云蕖:“她说的是真的?” 洛云蕖摇头:“自然不是真的,但大夫人一定要这么说,我也不敢忤逆她,任由她说了。” 大夫人听了不由得一恼:“怎么,我还冤枉你不成?” 老夫人问:“那你是去做什么?” 洛云蕖道:“我只是想看书,家里没有适合我读的书,因此才去外面买几本书。” 老夫人点头,二夫人在一旁插嘴道:“多大点的小孩,多大点事儿,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家也不主张女子读书,但喜欢也不是什么大错。” 洛云蕖看向二夫人,她发现,二夫人无论如何,就喜欢和大夫人唱反调。 “一个贱婢,我说话也有你说话的份儿?怪不得没规矩的越来越多,敢情是你在这里带头挑事儿坏规矩!”大夫人愈发恼恨,恨得咬牙切齿,只恨压不住二夫人。 老夫人略一沉吟,对大夫人说:“若是坏了规矩,自然该罚要罚尽管罚,可是若不搞清楚事实真相就责罚,恐怕也难服众,你说是不是?” 大夫人说道:“婆母,锦荣嬷嬷和两个家丁亲自抓到的,难不成还能有假?” 洛云蕖突然问大夫人:“那么偏僻的院落,请问锦荣嬷嬷和家丁为何大中午偏偏要去那样的地方,是故意盯梢我,还是有什么私情非要去那死了人的春融苑呢?” 大家听了都是一惊,锦荣嬷嬷大惊,赶忙上前制止道:“你一个黄毛小丫头瞎说什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老夫人皱眉,看向锦荣嬷嬷:“嗯?” 锦荣嬷嬷收敛起来,颇为委屈的撇嘴:“老夫人,这孩子……属实太没教养了,她……诬陷我。” “那你倒是说说,你去那里做什么?”老夫人接过兰香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放在了桌边。 锦荣嬷嬷有点慌,只说:“我打那里路过,看到六小姐进了春融苑,谁都知道那里面不干净,就是做了法事也没用,我想的她一个小孩子,万一被什么冲撞了可是不好,本来想提醒的,因此才跟了进去,没想到就这么巧的撞到了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洛云蕖问:“那块大石头是你让人堵上的?” “什么大石头?那不好端端的就在那里?”锦荣嬷嬷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 洛云蕖忽然明白:要么她说谎,要么挪动石头的另有其人。 洛云蕖和老夫人说道:“祖母,如果您不信我说的话,可以派人去问一问黄金屋书坊的店小二,看我是不是去他那里买了书。” 锦荣嬷嬷满不在乎抱怨一声:“买不买有什么要紧的?说不定是私会外男的借口罢了,谁知道呢?” 大夫人问尤管家:“那个男的呢?怎么还不绑来见?老爷呢?为什么还不来?” 尤管家刚到,就是为了禀报这件事:“老爷正在前院会客,晚点到。” 大夫人惊疑:“会客?大中午的有什么客人?” 尤管家回:“老爷没说,只让等他。” 大夫人一脸不悦,但也不便发作,看向老夫人:“婆母,您可得做主,万万不能偏袒,孩子们都是有一学一,今儿放过了,明儿免不了别的孩子又被教坏,须知一锅汤坏都是因为一块肉啊!” 老夫人不悦:“你是在教我做人了?” 大夫人语塞:“不敢。” “不急,那就等玄止来吧。”老夫人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继续喝茶。 这时,二夫人凑到老夫人身旁,小声说:“云蕖这孩子现今身子弱,地面又那么凉,不如给个蒲团的好,伤了身子落下病根,委实不好。” 老夫人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二夫人便理直气壮叫人拿了蒲团来,让洛云蕖跪的软和点。她再看看大夫人,对方正一脸怒容盯着自己,憋了老大的火儿就等着待会儿一起发作,二夫人嘴角微微上扬,颇为挑衅的瞟了一眼坐在了下座。 不一会儿,就有家丁在外喊:“老爷来了!” 宋玄止刚一进门,大夫人就走了过去,刚要说什么,就被宋玄止伸手制止了。 “这是做什么?”他看了一眼地上绑着的洛云蕖,又看了看大夫人,“让人松了。” 大夫人不免气结:“老爷,你知道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就松绑?!” 宋玄止径直走到母亲身旁作揖:“母亲。” “听说你在会见客人。”老夫人笑呵呵的看着儿子。 宋玄止:“是这样的,刚才家丁去外面抓人,没承想,原来是蘸乔州观察使辛大人的儿子,因此儿子在前院与他攀谈了一会儿。” “哦。”老夫人看了一眼洛云蕖,显得意味深长。 接着,宋玄止便骂起来:“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叫人去抓的?搞得辛公子灰头土脸,咱们宋家的脸面都叫人丢尽了!是谁这么不长眼?” 锦荣嬷嬷一脸煞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奴才……叫人去抓的。” 宋玄止看向锦荣嬷嬷,脸色冰冷:“是你?私会外男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你也敢往人家头上栽?” 第二十一回 落魄莫欺 锦荣嬷嬷额上一层冷汗,俯首趴那里不敢看宋玄止:“老奴也是一时情急,只想着维护宋家的脸面,恐被小人看了去在外说嘴,这才……” 大夫人脸色难看,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宋玄止这样说锦荣嬷嬷,那就是在打她的脸,她不忿道:“老爷,不过一观察使罢了,何必这样斥责我的奶妈,她这么多年对宋家也算是忠心耿耿……” 宋玄止指着她骂道:“亏你还是名门千金,难道不知道辛大人乃皇家后裔?” “哼,左不过就是个破落户,家道没落,皇家说不定早就不记得他了,说那些干什么?”大夫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这时候老夫人开了口:“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要以现在的形势作为永恒的事实,一切都会变的,未来究竟如何,你我谁都不知道。我活的久了,看的多了,很多以为能一眼望到底的人和事都会变,世道就是无常。如今,虽然他家落魄了,但,说到底,都是皇家的人,身份在那里摆着,就算你心里一万个不屑,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有些话莫要因为在气头上乱讲,平白为宋家添祸。” 宋玄止点头:“母亲经的事儿多,思虑的甚为周全,儿子也是这么以为的,如今咱们家已经成了医药商人,即便生意再大,也比不上做官的一句话来的管用,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什么都不懂!每日在家只是说长道短,也不好好管理下人,竟给我添乱找些麻烦。” 大夫人还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却又听宋玄止说道:“休要再提及了,我这才回家几天,家里的事没完没了,这次看在你面子上,我可以不罚狗奴才,下次再这般,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大夫人只得把气憋回去,锦荣嬷嬷忙在地上磕头:“多谢老爷,老奴谨记在心。” 宋玄止又看向洛云蕖,此时,洛云蕖已被人松绑,正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你一个女孩子家,好歹矜持点,也不是为父说你,如今你年纪大了许多,与男孩子相处本应该避让,你看看哪家大家闺秀会出门?你再看看你那双大脚,你娘在那样的地方也不为你裹脚,如今,男女相处之道也不曾教过?管教嬷嬷呢?这两天都教了什么?怎么她的陋习就改不过来?” 宋玄止在那里口若悬河骂着,这边早有管教嬷嬷李氏前来领罚。 “老爷,这时间太短,许多也只是说了一下,尚未来得及仔细管教,还请责罚。”李氏主动跪了下来。 宋玄止:“我知道你向来是认真的人,对她,你要格外上心,好好教导,免得一言一行不合规矩,让人耻笑我们宋家!” “是,老爷。” 老夫人在旁说了一句:“裹脚之事本该在年龄小的时候进行,如今,蕖儿九岁了,也错过了最好的裹脚时间,我看就算了。有些事勉强不得。” 宋玄止惊讶:“意思是不用管教嬷嬷帮她裹脚?” 老夫人点了点头:“成不了形了,纵然裹,那也只能让她白疼一场。” 宋玄止表情复杂:“可是,母亲,这岂不是影响日后嫁人?谁会娶一个不裹脚的女人做妻子?恐怕……” 老夫人笑了笑:“这世上的事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蕖儿,你父亲说的也有道理,祖母不能替你做主,你想不想试试裹脚,万一以后嫁不出去……” 洛云蕖感激的看了一眼老夫人,没想到她不仅替自己拒绝裹脚,临了,竟然还愿意问问她的想法。 “我不愿意试,大脚就大脚,倘若以后没人娶我,我就陪着祖母。”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祖母也有百年的那一天,一个女孩子哪能不嫁人,丢人!”宋玄止呵斥一句。 洛云蕖回怼:“如果没有,那就从我开始就是,说句不好听的,倘若祖母百年,我愿意为她守灵一辈子!” 一语出,四座皆惊,宋玄止着急的一拍大腿:“你这个孩子真是没教养,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老夫人却依旧笑眯眯的,随即摆摆手:“罢了,随她。” 洛云蕖便跑到了老夫人身边,十分亲昵的依偎在老夫人身边。 宋玄止无奈,看了一眼尤管家,叫他将东西带来。 原来是一沓小人书。 “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家女子都不许读书,今日,看在辛公子的面子上,这些交给你,你好自为之,少读书,同管教嬷嬷好好学女红。” 洛云蕖没回答。 宋玄止同母亲告退,而后满头官司的向外走去,嘴里嘟囔着:“真是冤家,自从她来后家里就不得安宁……” 老夫人看向生闷气的大夫人和偷着高兴的二夫人:“没事了?散了吧。” 两房夫人一前一后先行告退了,洛云蕖扶着老夫人起身,走在窄道上。 老夫人:“蕖儿,今日之事如何看?” 洛云蕖低着头看青石板:“祖母,这事是我错了,我不该不打招呼就跑出去做自己的事,让您担心。” 老夫人说:“你爹是个爱面子的,今日若不是那辛公子出面替你说情,你少不了又被吊起来挨打了。” 洛云蕖:“我想也是,不过,还好有祖母您在。” 老夫人笑道:“你个小猢狲别拍我马屁,我问你,你是如何认识这位辛公子的?” 洛云蕖便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听后,点了点头:“这位公子,我虽未曾谋面,但这么说来倒是一位怜悯弱小的慈心之人,想必未来必然会有一番所作为。” 洛云蕖:“他确是很好的人,他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祖母,倘若未来有一天我能帮他,我必然会竭尽所能,不遗余力报答他。” 老夫人拍了拍她,笑着说:“蕖儿,知恩图报是对的,不过你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子,既不能帮他青云直上也不能助他富有天下,又如何还他呢?” 洛云蕖想了想:“祖母,他把我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有一天,我也会的。” 第二十二回 别有天地 因为此事,洛云蕖从第二天伊始,又开始仔仔细细被上女学课,由管教嬷嬷李氏执教,专为她一人传授。 “所谓女学,即三从四德”,李氏端庄坐于案几后,案几上放着一本《女训》,她打开来一页,轻声说道,“你要记住,三从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都是对女子的要求。” 洛云蕖坐在她对面,看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女子真可怜,小时候要听从父亲,嫁人后要服从丈夫,夫亡、年老要服从儿子,那什么时候能听自己的话过这一生?” 李氏微微皱眉,表示诧异,但没有回答,仍旧讲道:“妇德是对女子品德方面的要求,一个女子,无论何时,都要做到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盖因阴阳殊性,男女异形。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洛云蕖打断了李氏的话:“以弱为美,不过是为了取悦强者罢了。为何只对女子要求贞洁、顺从、孝敬、温柔,而对男子不作要求,这岂不是不公平对待?” 李氏听了有点吃惊:“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满脑想的是什么?” 洛云蕖笑道:“瞧,嬷嬷,我只是说了一句话,您不也动怒了吗?又何来的清闲贞静?” 李氏听了脸色一白,忍了又忍,才使得自己平静下来,不接洛云蕖的话,只说道:“我们再来说妇言,女子的言语务必要恰当得体,不可讲话粗俗、恶毒,也不可讲刺激、反驳别人的话,人多之时,休要多言,背后勿要议论他人,以免由口舌生祸。” 洛云蕖说:“这个我倒是赞同,那妇容又是什么?” 李氏回答:“女子的妆容应该适度,不可妖娆、轻浮和粉饰过度,体态应当端庄娴雅,叫人看了升起敬意而非歹意,有一些女子喜穿华服,喜扮浓妆,出去春游或秋游之时,引得众男子追求,看起来一时热闹非凡,实则是对自己不利,你切记,闺阁女子应当不露出不雅的部位,不招惹他人的目光,不做出不合礼仪的动作,出门的时候更不要露出自己的面容,应该乘车且戴帷帽。” 洛云蕖歪头看她:“这么说来荡秋千也不可以了?” 李氏点头:“实在不雅,那些都是出身低微的丫鬟、侍妾才做的事,你作为小姐,今后绝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洛云蕖若有所思,并没有答应。 “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宴宾客,是为妇功。男子在外有男子的事情要做,女子在内也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无所事事,这女功就是女子的分内之职,也是你以后主学的内容,包括刺绣、理家、待客、孝顺公婆,以后出嫁了,也好撑起另一个家。” 洛云蕖回道:“这许多规矩里,我只听懂两个字。” 李氏问:“是什么?” “听话。” 李氏一惊再惊:“听话不好么?” 洛云蕖摇头:“当然不好。” “为什么?”这下轮到李氏好奇了。 “嬷嬷难道不觉得这样少了自己的思考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岂不是自己的主子了?若说的对尚可,若说的不对,岂不是钻进了别人的套子里,一生都为别人而活,和一支毛笔,一方砚台有何差别?无形的镣铐套在自己手上又何必?”洛云蕖目光真诚且坚定的看着李氏说道。 “你这孩子好生奇怪,未免想的太多了。”李氏停顿了一下才说,“虽然说听话有其弊端,但这能让你走许多弯路,若不遵从这些规则,你将在这社会寸步难行,处处碰壁,又难免被人指摘,称作怪人了。” 洛云蕖笑了笑:“嬷嬷今年多大了?” “干嘛问我年龄?” 洛云蕖:“我只是笑嬷嬷活了一把年纪都不甚通透,这些个道理都奉为圭臬,却无自己想法,也不对,应该是不敢有自己的想法。” “你——”李氏被气的脸红了起来。 “五十知天命,但您显然还不知何为天命。”洛云蕖摇摇头,随意翻着自己案几上的《女训》,却无意细看。 李氏反问:“天命?你说何为天命?” “天命,自然是上天给予的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又怎么可以用同一套规矩来束缚一个人呢?”洛云蕖合上了《女训》。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是根基。”李氏驳斥。 洛云蕖看向她:“我没说规矩不可以,也没说不学,只是这规矩不公平。” 李氏无言以对,她感觉自己说服不了面前这个小姑娘。 最后,她忽然起身,走到洛云蕖身旁说了一句:“若你觉得这规矩不公平,自可打破它,但一日不曾打破,就要一日受着,今日罚你在此思过,明日再学!” 说完,李氏拂袖离去,一众丫鬟也跟着离开了,只留的洛云蕖和贴身丫鬟清芬在屋里。 清芬走过来,给洛云蕖倒了一杯茶:“你说,李嬷嬷会不会去和老夫人告状呢?” “依照她的性子来看,她是会如实禀告祖母的。”洛云蕖并不着急,看了一眼外面并无什么人,又调皮起来,“拿的小人书没,快拿给我看看。” 清芬:“小姐,这样不好吧?李嬷嬷是让你在这里反思,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又一顿好打?” “这《女训》我不想看,而且识字也不多,反思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我说的是错的吗?” 清芬摇头:“我虽然听不大懂,但我觉得小姐说的都是对的。” “你也是个小哈巴狗儿对不对?”洛云蕖逗她。 清芬:“才不是呢,你也知道我是被爹娘卖了的,我们家还没穷困潦倒的时候,爹娘便重男轻女,说来是我的痛。大家生而为人,为何如此不同,我实在想不明白。若我是男儿,或许爹娘也不会卖我吧?” 洛云蕖没想到清芬如此敏感,知道自己不小心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遂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从我们出生开始,就被灌输了女子是弱者,让我们自己以为自己是弱者,但我想,只要我们不这么认为,自然会别有天地。” 第二十三回 不速之客 说话间,门外碧涵走了进来,向洛云蕖禀报:“小姐,四小姐过来了。” 洛云蕖有点奇怪,宋锦婳私下里并未主动来见过,更何况不久前才同一众人等一起奚落了自己。 她来是为了什么呢? 不等她说什么,门外已经响起了宋锦婳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又悦耳。 “小妹,在做什么呢?”她探头进来,眉眼弯弯,看上去温婉如玉,热情似火,和之前的她完全不同。 这变脸竟然这么快?洛云蕖心想。 “正在面壁思过,比不得四姐姐,什么都好,大家都喜欢。”洛云蕖淡淡的回道,坐着并不曾起身。 宋锦婳自来熟的坐她对面,一点也不见外就拉起了洛云蕖的手,洛云蕖有点介意,果断的抽离了。 宋锦婳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只是一瞬间,轻的不易察觉。 “这话说的太客套了,什么好不好的,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不过擅长的多了点,其实那也不是我本意,只是因为我娘逼得紧,不然谁会喜欢日复一日的做事呢?你说是不是?” 洛云蕖看向宋锦婳:“我倒是羡慕四姐姐。” 宋锦婳一愣:“羡慕我什么?” “你还有阿娘在身边陪伴,对我来说,我宁愿我阿娘对我严厉一些,只要她能一直陪伴着我。” 宋锦婳尴尬的笑了笑:“那也是不可能的,说句实话,你可能不爱听,即使你阿娘活着,父亲也不会让她进门的,若不是大夫人执意找你,父亲大概也不同意让你进门,你不看,宗祠里都没有你的名字?你,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入族谱的。” 洛云蕖点点头:“我知道。” 宋锦婳想在洛云蕖的脸上看到一丝愤怒,一丝不甘,一丝忧愁,但她失望了。 洛云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宋锦婳抿了抿唇:“你知道,父亲其实是最听我娘说的话的,或许我娘帮你说几句也是顶用的,难道你自己不想入族谱,就不想让你阿娘留个名字在宋家族谱上吗?” 这话说的似乎很对,换做一般人都会动心。 但洛云蕖却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 宋锦婳:“为什么?” 洛云蕖回答:“第一,你娘的话再好使,也难敌父亲的面子,族谱不是你娘吹耳旁风就能办成的,还有族老等众人,这事不可操作。第二,我也不觉得让我阿娘的名字出现在族谱里是一种什么荣耀的事。” 宋锦婳听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的更大了:“六妹妹,你竟然这么想?” 洛云蕖让清芬给宋锦婳倒了一杯茶:“我阿娘这辈子总想等着父亲回去娶她,这是奢望,嫁了或许也并不幸福,父亲有大夫人,还有你娘,甚至过世的三夫人,他不孤独也从未寂寞,不能懂我阿娘的苦。阿娘死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爱她的那个人,也没有披上红盖头穿上她想了很久的红嫁衣,但是我想她是自由的,我也希望她不仅是爱着别人的女人,更是她自己,所以这个愿望我不能帮阿娘实现,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宋锦婳听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最终,她才说:“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其实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东西。” 说着,她挥手示意,她的丫鬟代桃将一锦盒抱了过来,并且打开来。 宋锦婳:“这些都是时下最流行的簪花,母亲送了我,我也用不了这么多,特意挑了几支留给你。” 洛云蕖看着那些新鲜的花朵赞了一句:“这花看起来不仅新鲜还名贵,应该是抢手货,能弄到已经很不简单了。” 宋锦婳一脸傲娇:“那是,你也算有眼光的,这些贵的很呢!” 洛云蕖却将锦盒推回去:“只是我用不到。” “啊?为什么这么说?”宋锦婳不解,有点生气被洛云蕖拒绝。 洛云蕖:“你看我的脸,用这些花岂不是浪费?好花应该配四姐姐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才是,还请拿回去吧。” 宋锦婳刚被夸的在云上飞,一听拒绝又跌了下来:“别,我送出去的哪里有拿回来的,你要是拒绝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做姐姐的了。” 宋锦婳把锦盒再推回去,洛云蕖看着锦盒没动:“四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宋锦婳摸了摸自己的秀发:“哪有哪有,没有的事,我只是来看看最小的你罢了。” 洛云蕖盯着她:“我听说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寒舍更不值得姐姐光顾,姐姐有话直说,如果没有,我可就得闭门思过了。” 显然,洛云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宋锦婳笑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一个察言观色的老手。” 洛云蕖:“为了什么来我却不知道。” 宋锦婳正襟危坐起来,十分认真又小心的问:“那个……辛公子你认识?” 洛云蕖点头:“是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洛云蕖正奇怪,就听宋锦婳轻声说:“我那日偶然看到了他,我看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连父亲也夸他好学识。” 洛云蕖:“是吗?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咱们家的女子不是不能见外男?莫非四姐姐偷偷去前院看的?” 宋锦婳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忙掩饰:“不是,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没有看见。” 洛云蕖点点头:“所以四姐姐来是为了什么?” 宋锦婳有点娇羞的扭捏:“我想,既然你认识他,下次见面能不能引荐一下?” 洛云蕖一愣:“四姐姐,刚才不说了不能见外男,怎么还有下次?” 宋锦婳:“六妹妹,别太迂腐了,正当的会见,总有这样的机会的。” 洛云蕖明白了,宋锦婳是看上了辛柏聿,想要自己牵线搭桥。 宋锦婳不过十一岁,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筹谋了,端的是人小心多。 洛云蕖:“我懂了,只是我现在也面壁思过,即使认识也没用。” 宋锦婳眼睛亮了起来:“没事,马上就要端午了,有机会出游的,何不来个偶遇?” 第二十四回 月下谈心 洛云蕖回宋锦婳:“辛公子并不在此地,他家在蘸乔州。” 宋锦婳挥着锦扇:“这有什么呢?去蘸乔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还希望妹妹从中引荐一下。” 洛云蕖不免吃惊:“这也不是小事?” 宋锦婳轻轻一笑:“自然不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不过你要答应帮我。” 洛云蕖皱皱眉头:“这样不好吧?” 宋锦婳反问:“六妹妹不肯引荐莫非是你喜欢辛公子?” 洛云蕖一愣,随即否了:“四姐姐说的什么话,快别说了,小小年纪谈论这些,让父亲听到免不了又是一顿好打。” 宋锦婳却眉飞色舞:“六妹妹,恐怕你不知道什么是未雨绸缪吧?父亲的话听一听就好,他要打也是舍不得打我的,若我能寻得好夫君,也只会让父亲高兴。” 洛云蕖十分震惊,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四姐姐既然已经这么觉得,那就这么觉得吧。” 多说无益,再说下去,就对牛弹琴了,洛云蕖适时闭了嘴。 宋锦婳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临走前还反复提及要洛云蕖引荐辛柏聿,洛云蕖听的烦了,答应了一声打发她离开了。 好不容易送走宋锦婳,洛云蕖觉得身心俱疲,一旁清芬有点愤慨:“这个四小姐,真是拜高踩低,把小姐骂了回头竟然又像没事人一样亲近你,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清芬是在提醒洛云蕖,洛云蕖翻着小人画,没有说话。 清芬倒是好奇:“小姐,你不会真的给她介绍辛公子吧?” 洛云蕖面无表情:“既然答应了自然是要的。” 清芬有点不敢相信:“可是是你认识的辛公子,为什么要便宜她呢?” 洛云蕖看了一眼清芬:“没什么便宜不便宜,就算我不答应,你信不信这位主儿也会想着其他办法去认识辛公子?” 清芬点头:“二夫人一向擅长这个,她的女儿自然像了她那狐媚子的劲儿,只是委屈了小姐,辛公子喜欢的说不定是你。” 洛云蕖翻书的手慢了一拍,随即看向清芬:“这话只能说今天这一句了,你以后再乱说我就打发了你,记住了吗?” 清芬吓了一跳,十分不解:“小姐,你干嘛突然这么严肃?我害怕。” 洛云蕖摇头:“隔墙有耳,你乱说话,早晚容易因为口舌惹祸,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情况,我不会这么想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清芬只好点头:“小姐,我知道了,你别赶我走,我还想和你一起长大呢。” 洛云蕖笑了笑,算作回答。 无论外在的“风”如何刮,她都决意让自己的心定下来,定在事儿上,而非什么人身上。 辛公子固然是人中龙凤,是天之骄子,是众人仰慕的公子,但在洛云蕖这里,她只把对方当哥哥看待,也只能这样,她是不可能考虑男女之情的。 这一天面壁思过倒是宁静,但难免寂寞了一些。到饭后,闲来无事,洛云蕖便带着清芬在西花园散散步。 这里假山林立,山上有小瀑布冲刷而下,带来丝丝凉意,周边有鸟儿时不时叫几声,显得更加幽静。 洛云蕖漫步在其中,倒是忘记了连日来的烦恼。 不知不觉她走了许久,忽然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说话的人带着笑意问洛云蕖。 洛云蕖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祖母。 “祖母,你怎么来了?” 祖母拄着拐,指了指天边那轮明亮的月亮:“今夜的月亮很美,因此出来看看。” 洛云蕖惊讶:“看月亮?祖母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老夫人笑着与洛云蕖同行:“你不知道,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赏月,有时漫步在林间,有时候又在花前摆一壶酒,小酌几杯。” 洛云蕖:“原来是这样。” 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啊,你祖父去世的时候曾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这辈子不能再陪我了,就让月亮陪着我,说以后要是想他了,可以看看皎洁的月亮,就当他伴着我。” 洛云蕖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天边静静的那轮月亮,还怪好看的。 “祖母,你想祖父了吧?”洛云蕖半晌才道。 老夫人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洛云蕖,继而笑道:“走了一生的人怎么会不想呢?这老头在世的时候留给我许多念想,死了反而让人总想起,他啊,真是心机深沉的人。” 洛云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陪着老夫人继续走。 却不想,老夫人忽然将话题一转:“我听李嬷嬷说起今日你的功课,十分不悦,说你不肯学,还一肚子歪门道理,是不是?” 洛云蕖:“也不是,我只是就事论事说了几句不公平,她便以为我是不肯学了。” 老夫人停下来,依旧温和的问:“蕖儿,你觉得怎么样才是公平呢?” 洛云蕖:“那当然是对男女要求一样吧。” 老夫人:“蕖儿,你的想法很有趣。” 洛云蕖有点受宠若惊:“祖母也这么觉得吗?” “我觉得不重要,你觉得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的人并不这么觉得,你如此不同,祖母担心你会受伤。” 没想到,祖母竟然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洛云蕖既吃惊又感动,她不禁扑在老夫人怀里,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 “你祖父说过,这轮明月就像人所追求的信仰,虽然挂在天上高不可攀,可是有它,你的世界就有一片光,不怕追不到,只怕不敢尝试。蕖儿,你既然这么想,前路必定会艰难,但祖母相信你,只不过祖母对你有一个要求。” 洛云蕖感动:“您说。” 老夫人提醒她:“你说不公平,但又具体说不出来哪里不公平,这说明你并不了解,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祖母觉得你可以蔑视这些事情,但你没有学懂弄通,反而难以找到要害。” 洛云蕖忽然悟了:祖母没有责怪她叛逆,而是在善意的提醒她:想要战胜,必要先躬身入内。 第二十五回 女学初考 自被祖母一点过后,洛云蕖便端正了自己的态度,第二天不仅向李嬷嬷道了歉,还十分认真的学起来。 李嬷嬷对此感到既惊讶又满意,问洛云蕖为何变化如此之大时,洛云蕖只回:“您说的,未破之前要守着,我今日所学就是这个目的。” 李嬷嬷踱步打量她:“我以为你是变了性子,原来只是为了一探究竟。你一个小女孩,为何如此执着要变?” 洛云蕖眸子清冷:“我虽然小,可经历了丧母之痛,我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阿娘。” 李嬷嬷自然听旁人说过洛云蕖的身世,知道那么一点,听洛云蕖这么一说,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是你娘的身世不好,又能怪谁呢?” 洛云蕖马上反驳:“草寇一朝揭竿而起都能成为王侯将相,为何女子只能忍气吞声活在尘埃里,日日遭人践踏?” 李嬷嬷看着眼前这个丫头,一时无语,她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半晌,李嬷嬷才又说道:“这个答案你可以慢慢寻找,不过我的要求是近期将我所授之课学好,老爷有吩咐,十天之后,你和两位姑娘一起参加考试。” 洛云蕖不解:“什么考试?” 李嬷嬷:“关于这本书的考试,老爷要看你们掌握的如何,通过考试,才能看出你们有没有认真学,有没有牢记在心里。” 洛云蕖看着厚厚的一本《女训》:“别的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学到什么程度了?” 李嬷嬷回:“自然都比你早,不过她们都是九岁开蒙的,二姑娘学了三遍,四姑娘学了二遍,五姑娘学了一遍。” 洛云蕖看向她:“而我才刚刚开始。” 李嬷嬷点头:“没错,落后者还要受罚。” 洛云蕖一愣,随即问:“什么惩罚?” “害怕了吗?”李嬷嬷笑了笑,“惩罚由老爷大夫人决定,现在尚未揭晓,不过看起来,似乎结局已经注定了。” 洛云蕖马上反驳她:“花落谁家还不知道,怎么不到最后嬷嬷就认为我不能逆风翻盘了?” 李嬷嬷摇头:“这书上的字你可认得?” 洛云蕖翻了几页就发现不少字都不认识,读起来也磕磕绊绊的,更别提什么理解每句话的含义和出处了,遂摇了摇头。 李嬷嬷问她:“就这样,你还想赢吗?人可要自知。” 洛云蕖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就上来了:“疾风知劲草,我现在虽然不知道,不还有嬷嬷在教我吗?” 李嬷嬷:“你既然想学,那我必然倾囊相授,不过造化如何就要看你了。” 洛云蕖点头:“嬷嬷,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上课吧。” 就这样,李嬷嬷开始一点一点的为洛云蕖讲课,对于不会的字洛云蕖都认真的勾出来并询问其含义,一定要学懂弄通才开始后面的内容。 她不仅白天学,夜里点上蜡烛坐在案几前也要苦读,有时候困的直打盹,但是面前有意放的一支蜡烛就会立刻噼里啪啦撩着她的头发,烧焦的糊味会立刻让她清醒,从而继续学下去。 到了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深夜,洛云蕖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看一眼旁边伺候自己的清芬,早就困的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洛云蕖轻轻拍了拍清芬的背,将她唤醒:“不早了,你跟着我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清芬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啊?小姐,我没睡着,我精神着呢!” 洛云蕖笑了笑:“哈喇子都要掉地上了,还说没睡着?” 清芬不好意思的擦擦嘴:“刚才梦到厨房做了好吃的香酥闷肉,还有红烧寒菌,龙井虾仁,秘汁烤鸭,银丝鱼汤,真是美味极了,忍不住流了口水。” 洛云蕖:“别说你了,这大半夜的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流口水了。” 清芬忙说:“小姐赶学这般辛苦,要不要我让小厨房做点好吃的给你?” 洛云蕖赶忙摇头:“祖母这会儿早就睡下了,再者,下人们也都歇着了,再开火做饭,岂不是折腾人?我看还是别惊动了,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清芬点点头:“小姐,你这心肠真好,只可惜你今晚要饿肚子了。” 洛云蕖并不介意,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我少一些命令,下面的人就能多一分安宁,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清芬帮洛云蕖收拾案几上的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圈划,有点咂舌:“小姐,你这书都被你画成符了呢!” 洛云蕖凑上来:“这些并不算什么,我唯一的想法只有一个。” “什么?”清芬疑惑。 洛云蕖道:“竭尽全力做到不能做为止。” 清芬听了不禁佩服:“小姐,我看明天的考试你一定能行!” 人心中装着事情就不可能睡得踏实,洛云蕖不过浅睡了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用过早膳,向祖母和大夫人请了安,洛云蕖便匆忙赶往考试的地方,自己是第一个到的,不久之后,几位姐姐也在丫鬟们的陪同下悠悠的来了。 宋魏殊看到洛云蕖依旧高冷,没什么好眼色,只叫丫鬟拿来书随意翻着。宋魏若则手捧蒸饼在那里吃的津津有味。倒是宋锦婳进来看到洛云蕖便上来热情的打招呼。 “妹妹,你准备的怎么样?我可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呢。待会儿父亲问起来,只怕是要垫底了。” 洛云蕖微微一笑:“四姐姐要是说不行,我岂不是更不行?” 宋锦婳听了还挺高兴,忙摆摆手:“快别这么说,我可是众多姐妹里最差的。” 一旁宋魏若听了,不禁翻白眼:“有本事真这么干呀,别总是说着不行,又在父亲面前拼命表现自己,就没见过你这么爱打脸的人,恶心!” “一大早的,是谁这么言语粗鄙,又在犯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宋玄止像突然冒出来一般已经站在了门口,正一脸严肃的盯着她们几个。 宋魏若赶忙把蒸饼藏到桌子下面,面不改色的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六妹妹了!” 第二十六回 各有所辩 “又是你。”宋玄止对洛云蕖没有好脸色,一抬腿,一拂袖走了进来,随后进来的还有大夫人和二夫人。 洛云蕖看向被宋魏若骂的宋锦婳,她只对自己看了一眼,便小心翼翼的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显然她是不打算澄清了。 洛云蕖也没辩解,低下头安静的等待。 宋玄止本来还想再教训一通洛云蕖,看到老夫人走进来,他赶忙住了嘴,亲前去搀扶,待老夫人坐在首席后,他看了一眼尤管家,只听尤管家说道:“考试正式开始,第一轮,龙飞凤舞。” 就见四个丫鬟上前来将宣纸铺开来,并打开《女训》这本书翻到同一页,示意几位小姐誊抄其中两段话。 “夫人之所以克圣者,莫严于养其徳性,以修其身,故首之以‘徳性’,而次之以‘修身’;而修身莫切于谨言行,故次之以‘愼言’、‘谨行’;推而至于‘勤励’、‘节俭’,而又次之以‘警戒’。人之所以获久长之庆者,莫加于积善;所以无过者,莫加于迁善,又次之以‘积善’、‘迁善’……” 原来这第一场考试是看姑娘们手上的功夫如何,即习字如何,洛云蕖看了一眼周边的三位,宋魏殊握笔随意,写起来行云流水;宋锦婳写的认真,一笔一划,应该十分工整;宋魏若则写几笔停一停,看看四周,发现洛云蕖看自己便瞪洛云蕖一眼,继而烦躁的写错一个字,便将宣纸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引得宋玄止摇头,大夫人叹气。 洛云蕖略停顿了一下,拿起了笔写起来,一炷香燃了三分之二时,尤管家敲击了一下面前的金钟,喊了一声“时间到”,便让人收了前来呈给负责考核的书塾先生姚文昌先生。 姚文昌看后,眉头皱了皱,表情有点惊讶,又传递给了宋玄止和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翻看了每一页作品,而后又传给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四个人看了一遍后,就听见姚先生发话了。 “这其中写的工整的当属锦婳小姐。” 宋锦婳听了,脸上不免浮现得意之色。 接着,姚先生又说:“魏殊小姐的字略微潦草,但也次之,而魏若小姐两段话只写了一段话,有几个还错了,尚需努力。” 宋魏殊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宋魏若已经生气了,因为大家都在,她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最后,姚先生抽出最下面的一张宣纸来叹道:“云蕖小姐的字是真奇也。” 宋玄止问:“奇在哪里?” “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有力,可谓风姿绰约,是一种风格相当独特的字体,我从未见过如此有个性的字,当得第一。”姚先生赞不绝口。 二夫人有点奇怪:“她一个九岁孩子,不过才进家门几天,怎么会练就这样的字?” 老夫人也掩饰不住惊喜,问洛云蕖:“蕖儿,莫非你以前便练习过?” 洛云蕖这才开口:“练过一些,我在秦楼的时候,母亲闲下也曾教过我习字一二……” 宋玄止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姚先生,对洛云蕖说:“休要再说秦楼,难道是什么值得让人夸耀的地方?尤管家,这一轮过了,开始下一轮!” 洛云蕖脸上刚浮现的笑又消失了,就听见宋魏若在那小声嘀咕:“一个娼妓的女儿,写的再好有什么用。” 洛云蕖握紧了小手,再次克制住了内心的愤怒,她深吸了一口气,只当自己从未听到耳旁的嘀咕声。 尤管家清了清嗓子,说:“现在开始第二轮,温故知新。请各位小姐背诵《女训》中最有感触的话,并诠释其义,赋其新意。” 第一位自然是宋魏殊,她起身想了想,说:“况妇人德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这句话的意思是况且妇人的德性应该幽深娴雅,本来就不应该多言,话说多了过失就多,不如少说话。我认为之所以要女子少言,是因为女子天性热烈,爱说三道四,又爱管闲事,闲言碎语多了,祸事就近了,只要做到不多言,不多管,远离人群,就可守住德行,因此妇德最要紧的是守得住这张嘴,更要耐得住天性里对寂寞的恐惧。” 宋玄止问姚先生:“先生以为小女回答的如何?” 姚先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笑道:“一半一半。” 宋玄止不解:“愿闻其详。” 姚先生拱手谦逊道:“私以为魏殊小姐的理解有所偏颇。” 大夫人忍不住问:“偏颇在哪里呢?” 姚先生道:“魏殊理解的只是其皮毛,实则,无关言语多少,古来少言者威严,深不可测,乃多因权术所需,作为女子,话少固然应当遵循,但还要讲究一个度,话太少,无趣寡淡,难以夫唱妇随,话太多,又有强人所难之感,因此孔子说过有德行的人,不是不说话,但是说出的话必定符合礼义;那些只说巧佞之言的人,就未必有德行了。妇德关键之处在于和暖的话语,只要心善,心诚,见他人困苦时多暖人,见他人疑惑时多授人,话反而如温水淌入人心里,俗话说的好,良言一句三冬暖。因此不在多少,而在其实用,言语,不过是承载女子德行的一把工具而已。” 宋魏殊听了,似有所悟,而后点了点头:“谢谢先生,魏殊受教了。” 姚先生看向宋锦婳:“锦婳,你呢?” 宋锦婳从容的起身,说道:“夫干霄之木,本之深也;凌云之台,基之厚也;妇有令誉,行之纯也。这句话的意思是直上云霄的树木,因为根深;逾越云层的高台,因为地基深厚;妇人有美好的声誉,因为德行纯备。我认为女子爱惜名誉应该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这样才能有好的夫婿。” 姚先生笑着摇头:“看来锦婳学习妇德的出发点是为了寻求好儿郎了?” 宋锦婳温柔一笑:“夫君是天,妇人为地,若天不正,地如何厚呢?先生,我的出发点似乎浅薄了,可也正符合了您刚才所说的两个字。” “什么?” “实用。” 姚先生反问:“那如果不是为了寻求好儿郎,你所遵守的是不是就可以背弃了呢?” 第二十七回 交了白卷 宋锦婳迟疑了一下才说:“……嗯,不……是。” 姚先生挥挥手中的扇子:“这般不肯定,那就是说你还坚持自己的道理了?” 二夫人在一旁轻轻的说道:“先生,其实婳儿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大家这般图谋,无论是从仪容仪表,还是诗词歌赋,亦或是女红厨艺,哪一样出人头地不是为了博得一个忠贞贤淑的好名声?若女子未出嫁前没个好名声谁会娶?” 宋玄止瞪了二夫人一眼:“先生说话,你插嘴做什么?就显得你能耐?” 一旁的大夫人白眼了二夫人,二夫人委屈的低了头。 姚先生摆手:“无妨,今日虽然是在考小姐们,但也是各抒己见,方能得到真见嘛。适才二夫人说的确实在理,但那只是世人所知道的表面的理。这深层次的理并未得到发现罢了。” 宋玄止问:“先生,此言有理,名,不止于觅得好夫婿,还在于取得他人的信,从而让家族荣光倍显。” 姚先生呵呵一笑:“深了一点,但老爷求得是外,那内呢?” 宋玄止迷惑:“内能是什么呢?” 姚先生:“依我看,名犹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三层境界,你们说的不过是第一境界,这第二境界,那就是不重名。” 大夫人奇怪:“女人的名节不要了?” 姚先生摇头:“人们为了求得利去追求名,但却不知名实际是套在人身上的枷锁,让人左不得右不得,前不得退不得,让女子囿于一个规范中,诸如谦卑恭敬,顺从听话,框死了女子,女子一旦走出这个圈子,便臭名远扬,被冠以水性杨花,不知检点,妖魔鬼怪等称号,受到社会毒害和抛弃,因此,名乃枷锁。” 宋玄止想到了洛娘,眼神有点恍惚,随即问:“既然是枷锁,那又怎么能挣脱?” 姚先生叹道:“因此这第三境界就是无我境界,既然无我,便不存在名与不名,因而人所赞美于己无用,人所唾弃于己无害了。” 洛云蕖插了一句话:“说到底,名不过是内心投射于外界的一面镜子,最终落脚点在本心。明镜本无台,何处惹尘埃,先生可是这个意思?” 姚先生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云蕖小姐倒是颇有慧根,一点就透。” 宋玄止忙道:“她不行,学识浅薄,不过是瞎猫碰了个死老鼠,先生还是不要夸她的好。” 宋锦婳气鼓鼓的坐下来,不耐烦的看了洛云蕖一眼,嘀咕了一句:“显摆什么?就你能耐!” 洛云蕖假装没听见,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姚先生。 下一位是宋魏若,她慢慢站了起来,皱着眉看一旁自己的丫鬟,想让她给自己提个醒,丫鬟珠儿小声的说道:“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 宋玄止:“到底谁才是小姐?” 珠儿赶忙住了嘴低了头,只有宋魏若在那里着急:“什么?什么?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姚先生再次提醒:“魏若,没有印象最深的话?” 宋魏若索性挺了腰杆:“额,总的来说,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大家皆是一愣,随后忍不住都笑了。 宋玄止顿觉脸上无光,咬牙切齿道:“到底要说哪句?” 洛云蕖接过话,提醒了一句:“大概,五姐姐想说的是‘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这句话吧?” 宋魏若听了赶忙点头:“对,对,对,就是它,这不就是说什么都不用做到最好,我理解的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姚先生笑的只剩下眼睛缝了:“那你是不是忘了下面怎么说的?会不会有断章取义之嫌呢?” 宋魏若苦思冥想:“下面?说什么来着?” 洛云蕖又提醒了一句:“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 宋魏若点头:“没错,就是这句了。” 姚先生问:“这句是说无德吗?” 宋魏若一愣:“是说仁心。” 姚先生又启发宋魏若:“四样都做不到最好,为何还能接受?” 宋魏若回:“可以不是最好的,但应当是用了心对待手里的活儿和家人以及宾客。” 姚先生点头:“所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在说什么?” 宋魏若:“大概是怕女子有了才学容易升起傲慢之心,不易保持谦卑随和的德行吧。” “你觉得对吗?” 宋魏若:“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每天吃吃喝喝很快乐……这样说来,好像是有道理的。” 宋玄止看了一眼身旁脸色不好的大夫人:“平日里让你管教她,你就是这样管教的?看看你管教的好女儿,吃吃吃,就知道吃!” 大夫人委屈,想要辩解,却还是忍住了,毕竟自己女儿实在不争气,自己再说什么要是被夫君再骂回来,岂不是更没面子? “老爷,魏若就是那个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她还是很天真的。”大夫人小声劝道。 宋玄止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只是谁能一直这般娇纵她?以后嫁了人要真是无才反倒被婆家人看扁了。” 宋魏若一嘟嘴:“父亲,以后只要多多给予我嫁妆,财大气粗,谁能,谁敢鄙视我?” 宋玄止听她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气的直拍大腿:“说的哪里的混账话?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告诉你,早点死了这份心,不用心学,不如出家做姑子去!” 大夫人听了脸都吓得白了:“老爷,别生气,魏若她还小,不懂事,回去我会好好管教她的。” 宋玄止欲言又止,看了看姚先生,还是忍住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接着,姚先生看向不起眼甚至丑陋的洛云蕖,问她:“云蕖,你来说说吧。” 洛云蕖站了起来:“这里面的话,我一句都不觉得有所深刻,因此无法作答。” 大家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洛云蕖竟然会交出一个“白卷”来! 第二十八回 恼羞成怒 谁都没有想到洛云蕖居然会交白卷。 姚先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看向洛云蕖:“你为什么要交白卷呢?” 洛云蕖回答:“学生愚钝罢了,新学不久,许多不懂,因此无法作答。” 姚先生乃聪慧之人,怎会相信洛云蕖的一面之词:“刚刚我考问你的姐姐,你还能抢着作答,倒背如流,如今到了你该发挥的时候你却不答,叫人如何相信?” 宋魏若在一旁早就想报复了,如今正好瞅到这样的好机会,插嘴道:“哼,正所谓人丑多作怪,她若不这样,哪里能引得起先生的注意?不过是矫揉造作罢了!” 洛云蕖斜睨宋魏若一眼,立刻说道:“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莫非姐姐不曾读到上述之语?究竟是面丑之甚还是心丑之甚呢?” 宋魏若张了张嘴,也想来一段引用,奈何平日里没有积累,如今当用之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着急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丑八怪,巧言令色!” 姚先生打断了宋魏若的骂声:“云蕖,这都能活学活用了,看来即使不考你,你也可以灵活应用此书,这便不是白卷,而是满分了。” 老夫人听了十分高兴:“真没想到,她到这里不过半月有余,竟然能将那本书学到这样的地步,还真是出人意料。” 姚先生对宋魏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云蕖虽然貌丑,但是却有可取之处,你们手足情深,应当互相尊重,互相学习才是,为何多攻击侮辱呢?” 宋魏若不服气的将头扭过一边:“一个娼妓的女儿也配和我做手足吗?真是侮辱我了!先生你也太偏心了,这个考试有失公允,我不考了!” 说完,就站了起来,转身要跑。 宋玄止听宋魏若在外人面前这么一说当即大怒,不禁大喝一声:“休得无礼!你以前学的女德是不是都学进狗肚子去了?输了就是输了,自己平日里没认真学习,别人赢了你就眼红?这算什么德行?还敢顶撞姚先生,罪加一等!来人,戒尺打手心!” 大夫人阻拦道:“老爷,考试尚到一半,孩子有情绪及时调整就是了,一切等尘埃落定再罚也不迟,不然你让姚先生如何自处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把姚先生也带了进来,宋玄止想了想,家丑不可外扬,于是点点头,依旧没好脸色的骂宋魏若:“还不回来?你再跑一步试试?” 宋魏若委屈巴巴的显然被吓着了,只得不情愿的挪步回来,但是坚决不肯向姚先生道歉,场面一度尴尬。 最后,还是姚先生大度,笑了笑道:“无妨,孩子之所以叫孩子,就是因为那份天真和执着,哪怕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宋魏若小姐固然有错,但这份错也需要被我们大人所包容,毕竟,孩子们都会长大的,总有一天会明白你我的良苦用心。” 宋玄止忙不迭的点头:“先生海涵,让您见笑了。” 姚先生起身,对宋玄止说道:“我负责的考试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妇功不日还要交给嬷嬷来考。如今分数高低也一目了然,不必再赘述了。考只是形式和表面,希望通过此次考试能让小姐们受益一些才是正理。” 说着,他将写有分数的折页递给了宋玄止,宋玄止一看,列在首位的竟然是洛云蕖,不免一叹。 他还礼道:“那就先谢过姚先生了,今日您早点回去休息吧,一些薄礼我已经让人送您住处了,您千万别客气。” 姚先生本想推辞,但推不掉,只好答应着,他走到门外,宋玄止也跟着,于是他就又停了下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玄止忙说:“当讲当讲,先生快请讲。” 姚先生顿了顿,看了一眼屋里:“那云蕖悟性颇高,应该好好培养才是。” 宋玄止:“哎,先生,不过一个女孩子,如今又是大脚,相貌丑陋,我都发愁她以后嫁不出去,有什么可培养的?” 姚先生摸摸自己的胡子:“非也非也,我今天第一次见她,发现她颇有气场,看着不声不响,实则颇有主见,观她面相,想必将来非池中之物。” 宋玄止听了摸不着头脑:“怎么会?先生恐怕看错了吧……” 姚先生笑而不语,翩翩离去了。 初考下来,洛云蕖感觉精疲力尽,毕竟考试前时刻紧绷着,如今结束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散去没多久,她和丫鬟清芬正走在路上,后面忽然有人喊她:“你站住!” 是谁这般无礼? 宋魏若已经疾步走到了洛云蕖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是五姐姐,有什么指示?”洛云蕖面无表情的问道。 话音才落,宋魏若已经伸手给了洛云蕖一巴掌。 丫鬟清芬着急的上前护主:“五姑娘怎么打人呢?!” 宋魏若将眼睛一瞪:“没错,我打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你,你怎么骂人?”清芬着急的有点语无伦次。 宋魏若看着洛云蕖说道:“别以为你寄养在老夫人那里我就不敢动你!告诉你,我可忍你很久了,一个丑八怪,居然也敢处处抢我的风头,若不警告你,真以为我是病猫呢?” 洛云蕖:“说完了?” 宋魏若见洛云蕖如此平静,心里不免奇怪,可嘴上依旧十分强硬:“洛云蕖,我告诉你,以后你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别太过分,否则下一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洛云蕖:“噢?是吗?好啊,我等着你。” 说完,洛云蕖一把推开拦路的宋魏若,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 宋魏若:“洛云蕖,你!你给我等着!” 清芬跟在洛云蕖身后,不免担心:“小姐,她欺人太甚了,你没事吧?你左半边脸都红肿了。” 洛云蕖摇头:“没事,这点小伤,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回去别让祖母知道就是了。” 清芬忙答应:“我肯定不说,可你不知道,宋魏若可是个心胸狭隘的主儿,这次你抢了她的风头又如此顶撞她,就好比捅了马蜂窝,我是担心她盯上了你,一定会报复你的!” 洛云蕖停下来,看了一眼清芬,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等的就是她的报复。” 第二十九回 木秀于林 清芬一脸难以置信:“小姐,你……” 洛云蕖挥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清芬有点惊到:好狠的戾气,原本只觉得自己的小姐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却不想骨子里竟然还透着一股别人没有的狠劲儿,若不是自己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很难相信走在前面那个娇弱的小女孩会有这种霸气。 到了老夫人那里,终究没有躲过老夫人,老夫人还是一眼就看看出洛云蕖红肿的脸,心有不忍,叫兰香拿来金疮药给洛云蕖上药。 “蕖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老夫人终究还是忍不住问。 洛云蕖道:“没什么,祖母,这不过是我实力不够的见证而已。” 洛云蕖拿过金疮药自己对着镜子涂抹了一些。 老夫人皱着眉眼里满是心疼:“噢?莫非是哪位姑娘欺负了你不成?” 洛云蕖对老夫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您最好别知道,免得有偏见。” 老夫人知道洛云蕖是安慰自己,不想让自己担心,摸着她光滑的小手,说:“苦了你了,没了娘,也就没了亲爹,我一个老婆子还能为你做的了主,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这么对你!” 洛云蕖摇头:“祖母,你不必挂心,无非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哪里用得着您出手,您要是袒护我反而让别人觉得我只是您羽翼下的小鸡崽子,永远长不大呢!” 老夫人听了觉得洛云蕖实在过于懂事:“那就这么天天被人欺负?我可见不得你这样!” 洛云蕖笑了一下,扯得嘴角伤疤疼:“风浪越大,我越可以,这点小事用不着祖母挂心,您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陪伴我成长,孙女就心满意足了。” 老夫人便搂住了柔弱的洛云蕖:“哎,蕖儿,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喜欢你,可祖母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今儿你的表现真是出乎祖母的意料,你怎么什么都会?” 洛云蕖:“祖母,说实话,其实我不是什么都会,我只是从前有阿娘教我的一些底子,近来又头悬梁锥刺股了一些日子。” 老夫人看着洛云蕖摸摸她的头:“难怪近日看到你总觉得你瘦了,蕖儿,你作为女孩子不必这么累,就算以后嫁不出去,祖母也有法子让你过得逍遥自在。” 洛云蕖点头又摇头:“祖母,你的心意蕖儿全都明白,你对蕖儿的照顾是您爱我,但我的努力是为了配得上您的厚爱和我自己。我听梅香说过您年轻的时候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又怎么能活的浑浑噩噩不如您呢?虽然我是女孩,或许这一生命运都不由我做主,但是我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去做每件事,不管这份努力能不能改变命运,至少不留遗憾。” 老夫人只是看着洛云蕖,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欣赏,坚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祖母对你放心了,同时,也请记住,祖母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洛云蕖走了几步,身后的老夫人忽然喊住了她:“蕖儿。” 洛云蕖回头:“怎么了?” 老夫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洛云蕖脑海里闪过阿娘因为自己死的画面,不禁心头一震,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朝老夫人点点头:“祖母请放心,不该出头的我不会出头,可人若欺负我,我都会一一回敬对方,让他们感同身受,方知天地间还有个因果轮回的报应,否则让他们为所欲为,猖狂至极,就是我的不义了!” 说完,洛云蕖便离开了。 一旁的兰香上前递给老夫人一杯茶:“老夫人,您有没有觉得小姐有时候身上会散发一种吃人的戾气。” 老夫人呷了一口茶,点点头,呆呆的说道:“那是她曾经受得极大痛苦的伤疤罢了,不知道这戾气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未来谁能够抚平这股戾气了。” 兰香想了想,忽然提了一句:“前不久那个出现的什么辛公子或许……” 老夫人制止了兰香继续说下去:“哎,别提男子,晦气。” 兰香不解:“您之前不是还夸辛公子?” 老夫人看了一眼兰香:“没错,我是夸了未曾谋面的那个公子,但我的蕖儿不能靠着男人拯救自己。”她意味深长的又看了一眼洛云蕖离去的方向,“古往今来,你可曾见过哪个女人因为男人而幸福的?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都是幻梦,唯有自救,希望我的蕖儿会懂。” 兰香默默低了头,答了一声:“是,老夫人。” 洛云蕖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困乏的她便想在床上躺一躺,却被刚进屋的碧涵拦住了:“好姑娘,大白天的就要躺了?管教嬷嬷看到了免不得说你呢!” 洛云蕖被拉到圆凳子上就座:“规矩果然繁琐,快把我的书拿来。” 说话间,在床前整理床铺的清芬却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洛云蕖:“怎么回事?” 清芬指着床说道:“手!好可怕的断手!” 洛云蕖上前一看,自己的床上不知怎么的竟然冒出一截血淋淋的断手来,让人看的汗毛直立! 碧涵也吓到了:“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不得了,赶紧报官吧!” 大家手忙脚乱,洛云蕖却喊了一声:“别慌!” 她眼神透着一股坚定,并未慌乱,只是吩咐碧涵:“去,让人把院子门关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碧涵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还是赶紧照做了。 洛云蕖对清芬说道:“把这断手包了,找个地方埋了,切记不要让人发现。” 清芬有点害怕,但还是照做了,等一切处理后,清芬和碧涵回来复命,担心不已:“小姐,隐瞒不报就不怕官府找上门吗?我看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你,我们至少应该告诉老夫人才是!否则只怕到时候会……” 洛云蕖稳稳的坐在那里喝茶:“会说我杀人吗?” 第三十回 一只断手 碧涵:“这,手都断了,怎么会不出人命呢?” 洛云蕖看向碧涵:“你真的看到哪个人断了手了吗?” 碧涵摇头:“可是那手上都是血,把您的床单都浸染了两层啊。” 洛云蕖继续喝茶,看着沉在底的舒展的茶叶:“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真相往往藏在表面的背后。” 清芬有点紧张:“小姐,怎么办,就算埋了恐怕也会被发现,本来不是我们做的,可若我们埋了,岂不是就成我们做的了?这样会不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 洛云蕖放下手中这盏茶:“不要慌,此地无银三百两,自然会有人找来的,咱们看戏就是了。” 碧涵重复了一句:“看戏?”显然,她也处在懵的状态。 洛云蕖:“把我的书拿来,今日忙的还没有顾上看书呢!” 清芬答应了一声,从书架上取来了那本《巾帼传》递给了洛云蕖,洛云蕖索性依在罗汉塌上翻书看起来。 碧涵和清芬见她稳如泰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心下惊疑不定,又不能问,只得退出了书房。 这一天,两个丫鬟过得心惊肉跳的,但洛云蕖却该用膳用膳该睡觉睡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忽然有前院的婆子慌里慌张来报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县衙里的官差来抓人了!” 老夫人正在吃酸甜可口的山楂蜜饯,听的此话便抬头:“抓人?宋家能有什么犯案的人?” 王婆子看了一眼在佛堂礼佛的洛云蕖,有点结结巴巴的说道:“说……说云蕖小姐杀人了。” 老夫人手里的蜜饯掉在了地上,继而回过神呵斥王婆子:“胡说,我的蕖儿一直在我这里,何时杀人?有什么证据!?” 王婆子便附在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老夫人听了一脸震惊模样。 正欲说话时,门外已经有四个衙役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嚷嚷着:“洛云蕖在哪里?” 洛云蕖刚把檀香插入金色的香炉里,听见外面有乱哄哄的喊声,整了整衣襟,慢慢走出了佛堂,抬眼:“我在这里。” 为首的一个肚子大的带刀衙役指向洛云蕖:“一个黄毛小丫头也敢杀人!” 洛云蕖:“是啊,一个黄毛小丫头是怎么杀人的呢?” 大肚子衙役瞪眼:“受害人断手失血过多而死,是不是你干的?” 洛云蕖:“如何证明是我干的呢?” 大肚子衙役打量了一下四周,对其他两人说道:“去给我到她房间,到这院子里搜,那断手说不定就藏在这里!” 老夫人着急的走上前:“官差大人,会不会搞错了?我孙女才九岁,怎么会杀人?” 大肚子衙役还算恭敬,微微弯腰说道:“老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您是享福惯了,我们这行的见这样的事多了,别说九岁,就是再小点儿恶起来都不比大人们差。” 这时候从外赶回来的宋玄止带着尤管家匆忙到了这里。 “官差大人,这里面想必有误会吧?她还是个孩子,您再仔细查验一下?”看得出来,宋玄止也很难相信这样的事实是真的。 大肚子衙役抱着双臂,在那里抖着腿:“宋大人,不是小的不关照您,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呢!您且等着搜查结果,若没搜出来,是小的办案失误,若搜出来,可别怪小的公事公办!” 宋玄止遇到官府算没辙了:“这……” 不一会儿,就有衙役在院子里喊:“找到了!” 洛云蕖看了一眼,果然是昨日叫清芬埋断手的地方。 瘦高个衙役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拆开的棕红色包袱,包袱边露出几节手指:“在院子里左边角落里掘地找到了一只断手!” 大肚子衙役哼了一声:“可有证人?” 瘦高个衙役一挥手,有另外两个衙役带了一个院子里烧火的丫头走了进来。 那个丫头慌里慌张,头埋得低,小声说道:“我昨儿见清芬鬼鬼祟祟将什么东西埋在了那里,我还有点奇怪,竟不想是死人的手!” 清芬听了,赶紧跪了下来:“是我做的,和我们小姐没关系!要抓,你们抓我吧!” 洛云蕖却问大肚子衙役:“这个烧火的丫头说是清芬,而你们直接说是我,请问你们是有千里眼还是谁告诉了你们呢?” 大肚子衙役一愣:“这……自然是有人举报的。” 洛云蕖:“是谁举报的?” 大肚子衙役拒绝了回答:“我们必须保护举报人,免得你报复举报人,无可奉告,现在证据确凿,洛小姐,和我们走一趟吧?” 老夫人着急了:“不行,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和你们走!” 洛云蕖看向宋玄止,看向大夫人,看向二夫人,一屋子的人只有老夫人出声制止。 这个家果然冰冷的让人待不下去。 洛云蕖看老夫人着急,看别的女人幸灾乐祸:“娼妓的女儿杀人放火根本不足为奇。” 洛云蕖盯着大夫人:“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娼妓的女儿,说我杀人放火,我说我没有,我能为自己作证,你能,你敢为自己的言行作证吗?” 大夫人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洛云蕖却不怒反笑:“大夫人,如今你尽管冷嘲热讽,尽管高兴一些。” 大夫人惊讶:“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云蕖:“因为因果报应转瞬就会出现在你身上。” 大夫人恼羞成怒:“你!竟然敢咒我?” 洛云蕖转身对大肚子衙役说道:“我对你们没有意见,不过你们办案实在有点过于敷衍潦草了。” 大肚子衙役不解又愤怒:“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说我们?” 洛云蕖夺过瘦高个衙役手里那只手扔在了地上:“没错,我要的就是让你们在场的每个人看看找到的是什么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只盯着骨碌碌滚到地上的手,却没看出什么问题。 大肚子衙役不耐烦:“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带走!” 洛云蕖忽然喊了一声:“那手到现在都未曾变色腐烂,是真的人手吗?!” 第三十一回 宵小之徒 众人听的一惊,才去看那地上的断手,发现除了血干巴成了红黑色外,那只手颜色依旧如常,不曾有过变腐的迹象,更别提什么生蛆虫了。 大肚子衙役叫人捡起来一看,脸色也变了,显然,这不是他们要寻找的那只断手,倒像是有人故意用其他材料做了一只如假包换的断手来忽悠他们。 当即,大肚子衙役脸就红了,只不过是气的发红:“竟然敢戏弄本衙役!宋玄止,你可知罪!” 宋玄止一听,立刻懵了,赶忙拱手向前来:“您,这是从何说起?关我什么事?” 大肚子衙役“哼哼”两声:“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你难道不知道举报的人也出自你们家?” 宋玄止哪里能想到家有这样的人,又气又急:“是哪个不长眼的闹这出?说出来,我必须打断他的狗腿!” 大肚子衙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名字我能告诉你,可是人我得带走啊,不然人人都像这样肆意扰乱公务要事,我们还办不办案子了?您说是不是?” 宋玄止咬牙切齿:“您说的对,告诉我,我把他找出来,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我宋家可毫无关系!” 大肚子衙役便附在宋玄止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听的宋玄止眼睛都瞪圆了:“不能吧?会不会您搞错了呢?” 大肚子衙役将脸一板:“谁和你有时间在这里开玩笑?来人,去把那个叫宋……宋魏若的给我抓来!” 他的大声嚷嚷将大夫人吓了一跳,大夫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慌忙上前:“您会不会搞错了?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呢?她还是个孩子呢!” 大肚子衙役显得极为不耐烦:“啰里啰嗦什么,孩子?孩子邪恶起来比大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家的破事我管不着,但是这样戏弄官府我就得管了!” “这……不可能。”大夫人脸色白了。 就听见人声嘈杂,几个人抓了宋魏若过来,把她头发都扯乱了:“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抓我?放开,你们可知道我母亲娘家是什么人?” 宋魏若一脸恨意的和抓她的衙役怒吼道,丝毫不觉得灾祸已经悄悄来临。 大肚子衙役颐指气使:“呦,官大一级压死人呐,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着用大人的背景来压我们了?这长大了还了得啊?” 宋魏若:“凭什么抓我?” 大肚子衙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晃了晃:“这封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 宋魏若高傲的扭过头:“当然不是!” 大肚子衙役:“不是?誊抄的那人可都招了,你以为举报者匿名是真匿名?” 宋魏若果然一愣:“你们居然还调查的这般仔细?” 大肚子衙役冷笑一声:“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 宋魏若故作平静:“那又如何?老百姓还不能提供线索了?怎么,我犯法了?” 大肚子衙役:“可以,但做伪证就是犯法。” 宋魏若装着听不懂:“什么伪证?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大肚子衙役将断手扔宋魏若面前:“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提供的线索?” 宋魏若看了一眼,马上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怎么知道真假?” 大肚子衙役笑了:“听谁说的?你告诉我,我就不怪你。” 宋魏若将脖子一梗:“一人做事一人当,休要我做出卖别人的事,有什么冲我来!” 大肚子衙役:“呦,这么硬气?待会儿上个刑看你还嘴硬不!带走——” 说着,衙役们就打算带走宋魏若,宋玄止一看急了,赶忙上前拦住:“官差大人,小女顽劣,不懂什么,冲撞了几位,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有事好商量嘛。” 大肚子衙役笑笑:“我看这宋家上下也就你最懂礼数,爷乏了,喝杯茶再走!” 宋玄止立刻明白了有商量的余地,便请他去议事厅喝茶。 那边前脚刚走,这边就已经炸了锅。 二夫人喊了一句:“真是唬死人了,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她一屁股坐在圈椅里,神情夸张,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大夫人女儿做的好事。 老夫人拍了拍大腿,十分生气的看向大夫人:“瞧瞧你教养的女儿!” 大夫人垂下了头,虽然生气可也不敢发怒,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时,忽然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大家又着急的扶大夫人去她屋里歇着了。堂屋里便只有老夫人,二夫人和洛云蕖了。 二夫人道:“真是可怜了这孩子,从进来这家就开始一波三折,如今若不是老夫人护着,岂不是早就被栽赃带走了!” 老夫人方才定下来,道:“你也甭拍我马屁,今儿若不是蕖儿发现端倪,早就不由分说被带走了!哪里就是我护着了?” 二夫人讪讪而笑:“是啊是啊,她聪明着呢!” 老夫人问洛云蕖:“这事儿你怎么不和我说?” 洛云蕖低头回禀:“怕您担心。” 老夫人叹一口气,说:“你若早点说,或许,这个事就可以控制在宋家范围了,如今……怕要闹得众人皆知了。” 洛云蕖:“时机不成熟,说了没有证据反而别人会说我污蔑制造麻烦的人,您又如何做主呢?” 老夫人:“你是担心我会偏袒她,而不能为你做主吗?” 洛云蕖摇头:“不是,是时机不允许。” 老夫人又叹一口气:“你过来。” 洛云蕖迟疑了一下,方才走了过去,老夫人握住了她的小手:“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的不重要。” 洛云蕖以为老夫人要责怪她把事情搞大了,却不想老夫人竟然是在担心她,她为自己的质疑而感到羞愧…… “祖母,我错了。”洛云蕖小声的说了一句。 老夫人拍拍她的背:“你没有错,一家人本该和和气气,和睦相处,可若是不成,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洛云蕖抬头看她:“什么?” “既要讲团结,更要讲斗争!” 第三十二回 一损俱损 洛云蕖深以为然,正细细体会之时,宋玄止已经背着手板着脸走了回来。身后还有尤管家以及两个婆子。 两位婆子夹着宋魏若快步走了进来。 宋玄止向母亲拜过,而后扫视一周:“大夫人呢?闯了祸自个儿躲起来了?” 一旁的二夫人赶忙回道:“哎,老爷,这您可就说错了,大夫人是受了惊晕过去了!” 宋玄止没好气的瞪了二夫人一眼:“怎么哪都有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来凑热闹?” 二夫人见宋玄止生气,有点胆怯:“哎呀,老爷,我也是替你忧心,顺便在这里看着一些母亲,你怎么这么想我?你就不想想万一母亲受惊怎么办?” 宋玄止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正准备开口称赞,就听老夫人闷声说道:“我身体好着呢,你们可别咒我。止儿,说说吧,事儿平了没有?” 宋玄止忙回道:“母亲,您别担心,这事儿平了,我让人打点了一下那几位衙役,他们也就走了,说来,不过是为了一些银两。” 老夫人叹道:“什么世道,越来越乱了,不过也好在乱,你才有打点的份儿,换在以前,银子也不好使,少不得要去挨几板子!” 宋玄止不住的点头:“母亲教训的是,不过儿子好在也做过太医院的太医,多多少少还认识点人,再加上大哥哥那边,这也算芝麻小事儿。” “休要乱说这些胡话了,保不准就是你们大人成天在孩子们面前说三道四,攀扯关系把孩子们都教坏了,仗着不是关系的关系真以为自己厉害了是不是?甭搞那套狐假虎威,自己管教不严,上梁不正下梁歪,可别攀扯你哥哥和你以前那些关系,免得连累别人!” 宋玄止脸红了,感觉无处躲着,索性骂起来身后跪着的宋魏若:“就是你,学什么不行,非要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陷害云蕖,你们好歹也是手足,你就这么讨厌她吗?你知不知道今天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整个宋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宋魏若不服气:“丢人?真正丢人的应该是父亲你,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生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孩子,母亲被你气的伤心绝望,我们因为你外出都要在女眷面前蒙羞,父亲不检点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我,祖母说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歪!” 宋玄止上前就是一巴掌:“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那些女学我看你是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不知道尊敬你的父亲,竟然还顶撞你的父亲?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我告诉你,今天若不是我保你,他们必定要拉你上公堂,打板子吃牢饭!” 宋魏若被打的脸肿了,头上簪子也掉在了地上,愣了一下,继而起身一头撞向宋玄止,和他一起栽倒在地,一家子丫头婆子忙着扶两个人,又被扯倒在地,一屋子忽然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喊了一声:“闹够了没?” 一屋子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宋玄止被下人扶了起来,脸上满是愤怒:“反了反了!来人,把宋魏若给我关祠堂去,让她去列祖列宗前跪三天!” 宋魏若:“凭什么只关我?洛云蕖呢?为什么不关她?” 宋玄止反问:“怎么,是她陷害你了?” 宋魏若指着洛云蕖:“要不是她出现会有这档子事?” 宋玄止:“她出现你就要栽赃陷害吗?跟谁学的这套阴狠把戏?” 宋魏若:“难道你看不出来?她早就发现我用的断手是假的,她却知而不报,就等着把事闹大,让宋家丢人,为什么只罚我?” 听宋魏若这么一说,宋玄止似乎也反应了过来,继而对洛云蕖说:“好好好,都盼着宋家丢人是吧?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规矩你也不懂吗?” 洛云蕖动了动眼皮子:“你说的对,我也有错,我和她一起去祠堂罚跪。” 老夫人伸手拦住:“蕖儿。” 洛云蕖回头看向老夫人:“祖母,您说的对,我得承认自己的私心,这个罚我认。” 宋魏若要被婆子用绳子重新绑了,她立刻踹了一脚婆子:“我有脚,用不着你们,我认路,我自己走!”说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恨恨地向外走去。 这是洛云蕖第一次去宋家祠堂,小院幽静,竹影在墙上斑驳,清风徐来,略带阴凉。 两个人被带进祠堂,接着,身后就是门被上锁的声音,洛云蕖看向宋魏若,原本跪着的她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 宋魏若走到洛云蕖这边:“怎么样,没想到吧?你本来想扳倒我,可惜我又被父亲保了!” 洛云蕖:“扳倒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宋魏若:“洛云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把事情搞大,可惜你忘了,你搞大的是宋家,今儿如果换作是你,父亲可就未必愿意保你了!” 洛云蕖十分平静:“你不必用这个来刺激我,你说的早就已经是事实了,不必再念一遍给我听,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你那脆弱的母亲吧,她被你这么一折腾,倒是吓得不轻,也是,谁能想到,不过十岁的孩子,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你别说,我还有点佩服你:有做大案的本领,要不你也和列祖列宗祷告祷告?免得以后不够严谨,栽赃他人又铸成大错!” 宋魏若听了,果然像戳到了她肺管子,指着洛云蕖道:“别得意!洛云蕖,今儿是我大意了,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在我的手里,到时候你等着!” 洛云蕖点头:“我等你。你尽管放马过来,不过眼下,你要是再不跪,恐怕先人该找你麻烦了!” 宋魏若:“吓唬我?我还怕几个木头牌子?” 洛云蕖摇头:“就冲你这句话,你少不得要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吃点苦头再上来!” “吓唬谁呢?”宋魏若狠厉骂道,情绪激动的她伸手就要掐洛云蕖的脖子。 第三十三回 大闹祠堂 外面此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小姐们都到了这里了还不消停?是要等着老奴回去禀报老爷不成?” 说话的是被人称作“六不认”的胡娘子,专管后院夫人小姐们犯事儿惩罚的一个人,这个娘子约莫五十岁,是尤管家的媳妇,尤管家是个沉稳之人,这娘子性格恰恰相反,脾气十分火爆,嗓门又大,长的虽然颇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劲儿,可因为虎气的个性,年轻时候又被叫做“虎姑娘”,因此,尤管家在外是众人皆听,在家那就是“妻管严”了,虎姑娘年轻的时候常常救助尤管家,一来二去,自生情愫,索性不由分说拉了尤管家入赘自己家,让尤管家做了个倒插门女婿,虽然在外名声难听了一点,但尤管家还挺乐在其中。二人投在宋家,男的一步一步做了管家,就给女的在后院谋了一个职,半辈子就这么过来了。 宋魏若小时候也是受过胡娘子“六亲不认”的罚的,小时候的阴影留了下来,听到她在外一吼,自然规矩起来,迅速溜回自己的蒲团上,一膝盖跪了下来。 胡娘子开了门,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没什么情况,便哼了一声:“来了这里,就一心一意忏悔,别在列祖列宗面前吵吵闹闹,不成体统,告诉你们,别以为这些是木头牌子就不生敬畏,这可是你们的老祖宗,要是不生敬畏,冲撞了列祖列宗少不得回去大病一场!” 宋魏若小声抱怨:“又来一个吓人的,唬谁呢!” 胡娘子走到宋魏若身旁,弯了腰在一旁盯着她:“不信是不是?那你就试试,看看梦里有没有哪位老祖宗鞭笞你这个不肖子孙!”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门“卡啦”一声又落了锁。 被胡娘子这么一警告,宋魏若也安分了不少,虽然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但即使坐在蒲团上也没有离开蒲团半步。 夕阳的辉光从一面慢慢移动,逐渐消失,一个丫鬟进来点灯,宋魏若登时精神起来,问道:“我母亲怎么还不来?” 丫鬟有点懵:“没听大夫人说要来,这会儿大夫人估计才醒不久。” 宋魏若也不问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便对丫鬟命令道:“你去请我母亲来看我,我在这里跪的膝盖都直不起来了,她怎么还不找父亲说情?难道是要我跪死在这里吗?” 丫鬟难为情:“胡娘子不让通风报信,也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不然……” 宋魏若踉跄着起来,一把抓住丫鬟捶了一拳:“让你去你就去,这家里谁是主人谁是奴才你分不清是不是?误了我的事,等我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丫鬟吓得脸色都白了,连退几步,躲着答应着,却不想一转身就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娘子。 胡娘子眯起来眼睛盯着宋魏若:“又是你?” 宋魏若不服气:“我想我母亲也不行?” “你母亲现在病着你是真不知道?被你气的,她能顾得上你?五小姐,你说的没错,你是主子我们是奴仆,可是今儿你落在我手里我就得公事公办,你就是告到老爷老夫人那里他们都要站我这边的,我劝你好好忏悔,别搞什么幺蛾子,不在这里跪够三天甭想出这门!” 宋魏若又累又饿,还又气,忍不住哭起来,指着胡娘子道:“欺负人是不是?你等着!” 胡娘子哼了一声:“等你出了这门再说吧!锁门!” 另一个丫鬟急忙走进来,放下清粥小菜急匆匆的锁了门走了。 宋魏若气不过,一脚踹了上去:“谁要吃这些给讨饭人吃的东西!” 洛云蕖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说话,侧过身,拿起自己的那小碗清粥慢慢吃起来。她知道,长夜漫漫,挨过饿的人更知道保存体力的重要性。 宋魏若还有自己的母亲撑腰,她洛云蕖可没有。 宋魏若瞧不起洛云蕖:“果然是娼妓的女儿,什么饭都吃,以后,你不会什么男人都睡吧?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列祖列宗看到你都觉得恶心。” 洛云蕖握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娼妓的女儿,每次听到这几个字都让她难掩愤怒,把指甲都要嵌肉里了才忍住没有发作,洛云蕖继续喝粥,不予理会。 宋魏若生气的在祠堂里来回走动,越想越生气,一想到晚上不能睡自己那张舒服的床,竟然要在这里跪到天亮,还要跪三天,她就烦躁气恼,暴跳如雷。 洛云蕖劝她:“还是消停点吧,不然晕倒了可没人管。” 宋魏若本来想骂,但是忽然觉得这是个可行办法,便计上心来,夺过洛云蕖的碗就是往门上一摔,当即引来了胡娘子和丫鬟们。 接着,宋魏若便故意腿软,登时就晕了过去。 这么明目张胆的晕过去,将丫鬟吓得就想去告诉大夫人。 胡娘子什么阵仗没见过,当即拦住了丫鬟:“慢着!” 胡娘子不紧不慢的走到晕倒的宋魏若身旁看了看,对丫鬟吩咐一声:“去,端一盆冷水来!” 一盆冷水端过来后,胡娘子直接浇到了宋魏若头上,宋魏若忍无可忍立刻跳了起来:“你别太过分啊!” 胡娘子笑了:“呦,这就醒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晕到明天呢!哼,一点雕虫小技,也想骗我这个老人?再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休怪我不客气!锁门!” 胡娘子霸气回怼,直接离去,只留的落汤鸡一般的宋魏若在那气急败坏。 洛云蕖只淡淡的看宋魏若一眼,就被她回怼:“看什么看!” 洛云蕖:“你这样晚上会着凉生病的。” “要你管!你算什么东西!”宋魏若捋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骂道。 洛云蕖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到了半夜,一阵阴风忽然不知从哪里刮来,将两盏灯吹灭了,屋子里立刻被黑暗所笼罩。 宋魏若本来浑身湿透不舒服,困的快睡着了,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宋魏若想起来白天胡娘子的恐吓,便忍不住声音颤抖的问道。 洛云蕖淡定的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宋魏若:“鬼?哼,哪里有鬼?你少来吓唬我,说不定就是你装神弄鬼吓唬我!” 洛云蕖笑了笑:“看来,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难道你不相信,鬼就不存在了吗?你忘了三夫人……” 第三十四回 夜半之事 宋魏若听到这里脸色煞白,着急道:“洛云蕖,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出了这院子撕烂你的嘴!” “哦?看来你是知道点什么了?原来你也相信这世上还是有鬼神之说的。” 宋魏若辩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小孩子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云蕖故意盯着她:“是吗?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宋魏若急赤白脸的骂道:“谁大晚上的会说起死去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一尸两命的死鬼怨气很重吗?” 说完,她就走到格子门那里用力敲打起来:“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你们快点放我出去!” 叫了半天,宋魏若喊的都累了,也没人来支应一声,祠堂依旧黑灯瞎火的,不闻人声。 宋魏若又害怕又着急,冲着依旧跪在那里的洛云蕖喊道:“你是个死人么?我都这么用力喊了,你也不帮我一下?好歹让她们来点个蜡烛吧!” 洛云蕖淡淡的道:“那怎么可能呢?你也不想想胡娘子敢这样背后靠的是谁,凭她一个人就真的敢这么六亲不认吗?” 宋魏若问:“靠谁?” 洛云蕖起身踱步到她面前:“自然是你的父亲宋玄止了,你今日闯下的祸可让他在外丢了脸,你觉得他能这么轻易放过你让你舒舒服服的躺你那大床上酣睡吗?” 宋魏若:“哼,我还有我母亲!” 洛云蕖笑了笑:“你母亲刚没了孩子,身子还虚弱,如今又因为你晕了过去,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就算她想来看你,恐怕也被宋玄止借着胡娘子的六亲不认打发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奢望有人来救你,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这三天的罚认了的好!” 宋魏若听洛云蕖这么一说,怒气转为怨气,本还想发作,但手已经敲的痛起来,遂作罢,这时候,她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嘀咕起来,让她颇为尴尬。 “等我出去了再找他们算账!”宋魏若不甘心的嘟囔一声,继而又垂头丧气的回到蒲团那里,真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浑身难受,祠堂里除了祭祀就是罚跪,连个椅子都没有,唯有冰冷的石板和两个人作伴。 没过多久,宋魏若就悄悄的将蒲团移到了洛云蕖的旁边。 洛云蕖:“你跪就跪,离我这么近是要跪我不成?” 宋魏若其实是有点黑暗幽闭恐惧,但死鸭子嘴硬:“管我做什么?我又没跪你蒲团上。” 洛云蕖忽然凑近宋魏若:“你就承认吧,你害怕了。” 宋魏若吓了一跳,推开洛云蕖:“别靠近我,你那张脸在黑暗里和鬼一样!” 洛云蕖:“行啊,那我离你远点,我还乐得无人打扰。” 说着,洛云蕖就起来搬动自己的蒲团。 宋魏若按住了她的蒲团:“算了吧,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待着。” 洛云蕖:“那怎么成?我可不想让你恶心呕吐,倒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了。” 宋魏若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让你别走就别走,听不见吗?” 洛云蕖:“我一个娼妓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和你挨着?” 宋魏若恨得牙痒痒,这个洛云蕖是故意讽刺她,可眼下她是真的难受,感觉呼吸都变的有点困难了。 “你别走。”宋魏若一把扯住洛云蕖的袖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洛云蕖:“又来这套!我告诉过你了,装晕没有用的,不会有人给你开门的!” 洛云蕖本不想理会宋魏若,但过了好一会儿,洛云蕖发现宋魏若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宋魏若,你故意的是吧?起来!” 洛云蕖推宋魏若,发现她一动不动,不像装的……急忙将她翻转过来,发现宋魏若额头发烫,似乎在发烧,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洛云蕖急忙跑到门边拍门呼喊,但外面依旧无人答应,这让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焦灼的踱步,看这样子,要么院子里无人,要么就是故意装听不见。 眼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洛云蕖拿起香炉就去砸门,几下的功夫就把门砸开了,接着,她便将宋魏若背了起来,打算出院子的门。 这个时候胡娘子从东厢房走了出来:“六小姐,你坏了规矩,这是要弄哪样?” 洛云蕖:“不好意思,胡娘子,但是宋魏若淋湿了身体又受了惊吓恐怕如今是命悬一线了。” 胡娘子哼了一声:“小孩子们的把戏可休想骗我!” 洛云蕖:“是不是把戏,您摸一摸她的额头不就知道了?” 胡娘子半信半疑的走近,伸出一只手来试了试,发现宋魏若果然在发高烧,有点慌有点吃惊。 洛云蕖:“胡娘子还愣着做什么?万一耽误了病情,你可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来人,送五小姐和六小姐回她们的院子里,去请大夫来!” 就这样,因为宋魏若的突然生病和晕厥,对她的惩罚就此中断。 那边大夫人的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熬药,小厨房做饭的做饭,生怕人不知道宋魏若病了一般,大半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洛云蕖看着眼前这般热闹的景象,眼神又暗淡了许多:果然有母亲的就是不一样。 她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阿娘,想起来自己生病时阿娘也寸步不离的照顾自己的情形。 “阿娘,你怎么就不困?”洛云蕖当年半夜醒来看到阿娘守着她懵懂的问。 洛娘笑着说:“有你,阿娘就不困。阿娘做什么都有精神,你要快点好起来。” 如今,一阵风过,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伴着洛云蕖。 洛云蕖将宋魏若送回去后,又独自回来了。 胡娘子颇为奇怪:“你难道不应该借着这个机会回去吗?” 洛云蕖:“我跪的是我自己心里的良知,又何必需要机会回去?她是她,我是我。” 这让胡娘子颇为惊异,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如此自觉。 洛云蕖回到祠堂后,对胡娘子说:“让人锁上门吧,我要继续思过了。” 胡娘子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有趁乱逃脱,小小年纪竟然这般从容淡定,端的是个奇怪的人。” 第三十五回 故去之人 宋魏若病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传遍了全家,还传的有鼻子有眼,昏迷中说着见鬼的胡话,搞得人心惶惶。 祠堂闹鬼这事就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蕖儿呢?她姐姐都回去了,她人怎么还不回来?” 兰香回道:“胡娘子那边人来传话,说咱们姑娘把五姑娘送回了大夫人那边,自个儿又回祠堂跪去了。” 老夫人早就已经坐了起来,贴身丫鬟正为她穿衣服:“这孩子,学那套迂腐做什么?都说祠堂闹鬼了,还在那边做什么?就不怕把魂儿丢了?” 兰香:“老夫人,您可别信什么祠堂闹鬼,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祠堂供奉的可是老祖宗们,哪里就有不干净的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这是我让你传回去的话,我自个儿清楚。我要亲自去祠堂。” 兰香点点头:“早就备好了,您担心六姑娘半宿没睡,才合了眼就得了这样的消息,我啊就猜到了,不过您上了年纪,不如我代您去。” “我知道你要做我的眼睛我的嘴巴,但我得自个儿瞧过了才放心。”老夫人说着已经起身挪步,一众丫鬟婆子遂跟着她前往宋家祠堂。 洛云蕖没有想到祖母半夜会来看她,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揉眼睛后,发现真的是慈爱的祖母站在门边,遂踉跄起身奔了过去。 “祖母,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洛云蕖内心涌上感动,不知从何表达。 老夫人故意噘嘴,哼了一声,握着她的小手说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不只别的姑娘有亲人,你也有。” 洛云蕖竟感动的一度哽咽,眼里水气氤氲,忍了又忍方才未落下来,只扑在祖母怀里却没说一个字。 “别的姑娘都走了,你怎么还要回来跪?”老夫人抚摸着洛云蕖的秀发轻轻的问道,“你是不是傻?走,跟我回去。” 洛云蕖:“祖母,我不能和你走。” 老夫人吃惊不已:“你要做什么?” 洛云蕖:“我得在这里跪够三日,方才离开,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守规矩固然应该,但临时有变化调整也是说的过去的,祖母担心你在这里跪久了也生病。”老夫人心疼的看着洛云蕖。 洛云蕖微微一笑:“祖母,我不会的,我身体好着呢,有您这么挂念我,我才更加要自觉,要对得起您的厚爱,如果我这次放纵了自己,那么便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就还会犯同样的错。” 老夫人怔怔地看了洛云蕖几眼,才叫人将东西带来,原来是一更为柔软的蒲团和一对虎皮做的护膝:“知道你就是这性子,哎——罚跪三日,恐怕膝盖都青紫的难站起来,小小年纪,别坏了膝盖,祖母让人为你准备了这些东西,你且用着。蕖儿,你务必要记着,凡事,归根结底就五个字:照顾好自己。” 洛云蕖点点头,随后目送老夫人离去,胡娘子关了院子的门,却没有去东厢房,反而折返了回来。 如今,祠堂就只有洛云蕖和胡娘子两个人。 洛云蕖倒是很聪明,猜到了她是奉了祖母的命令来陪自己来了。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洛云蕖并不想麻烦别人,便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胡娘子难得一笑,粗声粗气的道:“姑娘,夜晚更深露重,你年纪尚小,多一个人有什么不好?” 洛云蕖看着前面的牌位:“本该歇息的时间,不想叨扰胡娘子。” 胡娘子顺手把灯芯挑了挑,火焰便重新亮堂了许多:“做下人的,本就没什么休息时间,主子既然吩咐了做就是了。” 洛云蕖摇头:“合适才做,不妥的何必去做?祖母的心意我领了,就不烦劳您了,您且回东厢房歇着吧,若真有事我会叫您的。” 胡娘子第一次遇到这么倔强的宋家女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问她:“你一人真的不怕?” 洛云蕖淡淡然回答:“祖母担心的无非是看不见的东西扰乱我心,但我坚信:心中无鬼,何惧之有呢?” 胡娘子也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既然姑娘发话了,那我也就不虚让了,有需要尽管叫我就是。” “胡娘子,还有一事我倒是想问一问。”洛云蕖忽然想起来什么,在胡娘子要出门的时候开了口。 “你既然是老夫人看重的人,我自然知无不言。”胡娘子停下来等着洛云蕖问。 洛云蕖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请问三夫人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漫漫长夜,故事倒是可以讲得,但你竟喜欢听故去之人的故事,我想一定不是稀松平常的那些事吧?” 洛云蕖表示道:“我送五姐姐回去之时,她已在胡言乱语,其中提到的就是春融苑,我只是有点好奇。” 想起那日路过春融苑,自己背后莫名爬上的丝丝凉意,以及突然移动到狗洞前的大石头,洛云蕖便觉得那院里蹊跷的事儿太多。她见这胡娘子是个性子耿直刚正的,料定她会讲一些实话,这才敢问。 胡娘子:“后院里的事情,又是妇人生产的事儿,总是凶险万分的,一尸两命也是常见的事儿,姑娘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请讲。” “不知姑娘想听哪一段?” “她是怎么死的。” 胡娘子顿了顿:“三夫人……她,她是死不瞑目。” “噢?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见证了。”胡娘子仿佛陷入了回忆里,开始慢慢讲道,“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三夫人不知为何突然捂着肚子在雨里奔跑,嘴里不停的喊着‘有女鬼要杀我,救命’,仆人们追到她时,她已经跌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 洛云蕖没想到三夫人竟然是这样惨死:“七窍流血?看起来像中毒……” 胡娘子摇头:“很难说。” “为什么?” “事后衙门的仵作也曾来验过,并没有说她中毒,只是说她得了魇病而亡。” “魇病?会不会有点太潦草的判断了?这恐怕很难让人信服……” 胡娘子点点头:“信与不信又有真相什么关系呢?关键是别人愿意相信什么才重要。” 洛云蕖又问:“那日二夫人提起三夫人,暗示是大夫人谋杀了三夫人,你怎么看?” 第三十六回 成为山海 胡娘子警觉的看了一眼外面:“我一个做下人的,能有什么看法呢?” 洛云蕖道:“胡娘子年轻的时候据说也被称作‘虎姑娘’,如今,难道是因为上了年纪便没了锐气么?” 胡娘子转过身,走到她跟前:“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都会用激将法了,你可知道,要在这后院里讨生活,关键之处在哪里?” 洛云蕖想了想,说:“莫不是在话少?” “那只是一方面。”胡娘子索性也席地坐了下来,望着一排排的牌位,出神的说,“关键是莫管他人瓦上霜,免得砸下来要了自己的小命啊。” “若人人都只管自己,枉顾他人,这世上岂不是会很荒凉?今天可以看着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待明日感同身受时又有谁来相救呢?” 胡娘子抱着自己的双膝盯着一旁的洛云蕖,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我是想笑又不能笑。” “我怎么了?是因为我长的丑吗?”洛云蕖奇怪,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胡娘子捏了捏洛云蕖的小脸:“不是,是透过现在的你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的眼神变的幽深如潭,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年少时的我也想着行侠仗义,那时总看不惯这人间许多人许多事,总爱抱打不平,常常也会为了别人出头,不过我想,那或许是每个人年轻时候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吧,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吃遍了这人间冷暖的苦,他人的冷嘲热讽,就都会明白,闲事少管,宁愿让自己闲的发慌,也别忙的要死。” 洛云蕖却坚定的摇头,她想起了自己阿娘的死:“胡娘子,你说的不对,正因为受尽了世间的践踏,才更应该有勇气去保护更多的人不受世间的风雪。” 胡娘子愣了愣,继而才说道:“扯远了,你既然要知道,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记得不记得刚才我和你说三夫人跑出来的时候说的什么话吗?” “记得,说女鬼杀我,救命。”洛云蕖复述了一次。 “当时我们在三夫人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麦穗。”胡娘子回忆道。 洛云蕖认真的想了想,说:“麦穗……女鬼……加起来是一个魏字。” 胡娘子点头:“你这孩子倒是聪明,正因为如此,因而宅子里才传的到处都是大夫人谋害了三夫人。” 洛云蕖有点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转念一想,又对胡娘子说:“但你说的只是大家看到的和说出来的,你自己的想法呢?” 胡娘子嘴角上扬了一点,点了点洛云蕖的鼻子:“你这孩子,果然什么都套不进你,你还是要套我的话。” “胡娘子这么通透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看法呢?”洛云蕖适时的加了一句。 这句话听来让胡娘子觉得很舒服,她这才缓缓道来:“在我看来,这事儿不一定是大夫人干的,大夫人出生望族,为人喜怒都形于色,又是个直肠子,总爱吃点小醋,发点脾气,这样的人要谋害别人也是在明处,再者,她若真是一个有谋算的,自己又怎么会屡次败了下风,又滑胎了呢?” “这么说来,还另有其人。”洛云蕖暗自思忖,“可是,白日里也不可能有鬼出没……这样说来,应该还是人为了?” 胡娘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六姑娘这话是?” 洛云蕖问她:“那荒废的春融苑我听说时常闹鬼是怎么回事?” 胡娘子回答:“自三夫人去世之后,她屋子里还有点值钱的东西,便有下人想去偷偷拿出来一些值钱物件典卖了,却无意间撞见三夫人的魂魄,吓得尿了一裤兜子,这事就在院子里传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去了。” “宋家这般有钱,对于这等晦气的事情难道没有请道士做法驱邪吗?” “自然是有过的,不过也用处不大,那些道士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真才实学,只说处理了卷了钱就走,可下一次离奇的事情还会照样发生。” 洛云蕖奇怪:“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情?” “有时候是下人们夜半巡房遇到飘过去的影子,有时候是别的屋子里丢了东西又查不出来,丢东西没什么要紧的,家大业大,还丢的起,主要是这种惊魂的事儿老发生,容易人心惶惶,你祖母让我留祠堂,目的也在此,你毕竟年纪还小,要是吓着了容易把小魂儿丢了。” 洛云蕖点头:“看来三夫人的死太过于蹊跷了,为何不报官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官府介入就不是家里能控制了,本来就是内宅的事情,哪怕查到了凶手,不也是自己的人吗?谁会那么傻呢?因此只说暴毙。” “所以,仵作的查验是有问题的,根本不是魇病,对吗?” 胡娘子默默的点头:“只是可惜了花容月貌的三夫人了,她待人也很好,柔柔弱弱的,像一朵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鲜花一样,就那么没了。” 洛云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胡娘子告诫她:“六姑娘,作为下人本不该说什么,但我又不得不说。” “什么?”洛云蕖抬眸看她。 “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看事情就这般通透,不好。” “为什么?”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反而都是雾里看花要隔一层的,看的太清楚,便容易对世事失望,继而绝望。” “我不会。”洛云蕖攥紧了小手,“好与不好又如何呢?我阿娘说过,福祸相依,没有完全的好,也没有完全的不好,与其趋吉避凶,不如迎难而上。我就是要将这一切看的清楚,纵然会心痛,也要踏过山海,成为自己的山与海。” 胡娘子笑了,摸了摸洛云蕖的秀发:“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告我。” 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屋子里的蜡烛忽明忽暗起来,洛云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窗上一道黑影忽而消失不见了。 是谁在偷听她们说话? 第三十七回 端午时节 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端午节前夕,宋家也在张罗着人在各处悬挂菖蒲、艾草等物,院子里但凡有门的都被下人们贴上了天师符和钟馗像,厨房里的厨娘们用巧手正在制作粽子和煎堆,热气腾腾中每个人忙碌且快乐。 洛云蕖这几日膝盖跪的尚未消肿,正在自个儿的书房看书,就听碧涵来禀报,说四姑娘来了。 洛云蕖看到宋锦婳,方才想起来之前宋锦婳说过的端午节要去蘸乔州的事儿,想着她应该是为此事而来。 “妹妹,马上就端午节了,怎么还独自在房里看书呢?”宋锦婳近来对自己十分殷勤,一进到屋子里便满面春风的坐了过来。 洛云蕖话少的可怜:“养膝盖。” 宋锦婳看了一眼,笑着说:“我都忘了你跪祠堂的事儿了,如今可好了?” “还不曾好,四姐姐来看我,我好的快一些。” 宋锦婳叫自己的丫鬟代桃将一锦盒打开来:“妹妹,我看你手腕空空,正好我为你准备了五色丝线。这青、白、红、黑、黄都是最吉祥的颜色,是咱们这里到了端午节必须要系手臂上的,等到了节后下雨的那天扔在雨里,就相当于把邪祟扔了出去,这一年都保你平平安安。” 说着,就不由分说的将坠了金银石榴花的五色丝线系在了洛云蕖的手腕上。 洛云蕖自然是懂宋锦婳的意思的,她也不想欠宋锦婳,便叫碧涵将一粉色香包拿了过来。 “那我就多谢四姐姐了,没什么可以回赠的,就把我几日前才绣好的香包送给姐姐吧。” 宋锦婳接过去并未仔细看就交给了代桃,只说着:“妹妹来家里不久,这女红的活儿都已经是咱们家最好的了,我必定好好珍藏。” 洛云蕖听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心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说呢? “妹妹,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同你说的到了端午出游的事儿?”宋锦婳十分亲热的拉着洛云蕖的手问道。 洛云蕖轻轻点头:“自然记得,只不过女儿家大概是出不了这门的。” 宋锦婳十分高兴的说:“我已经让我娘同父亲说过了,父亲已经同意了,我们可以去蘸乔州过端午节。只要父亲再和祖母说一说就可以了。” 洛云蕖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宋锦婳想出门竟然如此方便,也可见二夫人在宋玄止心里的地位。 看到洛云蕖发呆,宋锦婳以为是她不信,便摇晃了摇晃洛云蕖的手道:“你别不信,父亲最疼我娘了,只要我娘提出的无有不应,到时候我带你去看赛龙舟,我们还可以放纸鸢,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我见到辛公子。” “四姐姐我身体还不大好,不太方便去那里。”洛云蕖反应过来,推辞道,“原本那时是可以的,但你现在也看到了我的膝盖……” 宋锦婳脸上闪过一丝阴翳:“没关系,我们有马车,你不方便走我就让人背你。” 这是,不论如何,宋锦婳都要达成她的目的。 洛云蕖本来还想再找借口,宋锦婳已经不给她这个机会了,急匆匆的告辞离去了。 清芬走进来看到洛云蕖一脸怅然的样子,忍不住问:“小姐,怎么这么不高兴?” 一旁的碧涵说道:“我们小姐伤还没怎么好,就要被拉着去蘸乔州过端午节了。” “我听说那边过端午节可热闹了,小姐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就不去呢?”实在的清芬感觉很奇怪。 碧涵摇头,而后点了点清芬的脑袋:“你呀,被人卖了都要帮着别人数钱呢!” 碧涵回头看洛云蕖:“小姐,要不和老夫人说一说,就说身体不适让老夫人帮你拒绝了好了,我看你是不想同她去的。” 洛云蕖低下头,想了想,才说道:“那里有故人,我要去。” 只是……想到了自己的阿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蘸乔的乱葬岗躺着,离别多日,她其实很想念阿娘,所以想要回去再看看。 清芬反应过来,歪着头问:“我知道了,是要将辛公子介绍给四小姐吗?” 洛云蕖自己摇了摇头,心想:也不知道宋锦婳怎么想的,竟然会以为自己能够找到辛公子,自己可是连他家所在之地都未去过。 洛云蕖没说话,只是让碧涵将五色丝线解了下来,收了起来。 碧涵看了一眼多嘴的清芬轻轻摇了摇头,叫她别再多问。 中午用膳的时候,洛云蕖为祖母盛了一碗白米饭,祖母十分慈爱的看着她:“我听你父亲说过了,二夫人要带她的孩子们去蘸乔州过端午节,听说锦婳与你交好,要带着你去看看热闹,我想那里是你原来待过的地方,你也在这家里憋闷了许久,便答应了,你明日早上便可起身同她们乘船去。” 洛云蕖点了点头:“祖母想的周到,我听祖母的。” 老夫人笑着放下筷子,说道:“你瞧瞧我给你做了什么。” 兰香已经将一锦盒端了过来并打开,老夫人从中拿出来一只十分可爱的黄色小老虎。 洛云蕖原本暗淡的眼神不禁眼前一亮:“祖母,这是……” “虎自古以来就被视为神兽,可以镇祟辟邪、保佑安宁,本来啊,是应该用艾叶为你编几只艾虎佩戴在发髻上的,不过祖母想来还是为你做一只老虎枕,让你夜里枕着能够安眠是最好的,你瞧瞧它喜气不?你可喜欢?” 洛云蕖接过去看着这只老虎枕,粗犷的白色眉毛,又圆又大的眼睛透着灵气和威武,一针一线绣的都那么仔细又工整,看的她既开心又心疼。 “祖母,您年纪大了,做这个一定很费眼睛……” 兰香在一旁说道:“老夫人多年没动过针线了,她为了在端午前做完赶了几个晚上呢。” 洛云蕖听了更感动了,顺势扑在了祖母怀里:“祖母,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老夫人拍拍洛云蕖,故意调侃她:“哎呦呦,瞧瞧,这就感动坏了啊?以后哪位公子再多给你一个老虎枕,你是不是就跟着他走了?呵呵……” 洛云蕖哭笑不得:“祖母,我才没那么眼皮子浅,但……” 但,每次在她坠入冰冷的深渊里,却总有一双手拉住她。 第三十八回 卸磨杀驴 端午这天,碧涵叫人将准备好的兰草放入了浴桶里,之后来请洛云蕖沐浴:“姑娘,今日是浴兰节,还请移步,用兰草沐浴、除毒安康。” 洛云蕖点点头:“古有‘浴兰堂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这样的诗词,不过这样的习俗我也还是第一次经历呢。” 清芬嘴比较快,说道:“姑娘,咱们怎么也算这里的大户人家,您没见过的事儿以后还多着呢!” 碧涵有点责怪清芬:“你对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让人听了以为你嘲讽姑娘见识浅薄呢!你怎么总是这么口无遮拦。” 洛云蕖不免笑笑,用自己的谦逊化解了彼此的尴尬:“清芬说的对,我本出身低微,没见过世面,你不必为我遮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若没见过世面多见见也就不足为怪了。” 清芬又说:“就是就是,我没有小看姑娘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姑娘在以后见到更多有趣的事儿罢了。小姐,我刚听院里的女使说大夫人又和五姑娘吵起来了。” 碧涵为洛云蕖梳头,问:“这一大早的有什么好吵的?” “还不是因为今儿没她去蘸乔州的份儿。” 洛云蕖道:“要是她想去也是去得的,只不过大夫人不肯罢了。” “大夫人说五月本来就是毒月,五日也是恶日,就连五月出生的孩子都是不吉利的,为了避讳端五才特意叫为端午,端午本来就应该在家躲灾祸才是,前不久五姑娘刚在祠堂受了惊吓,今儿竟然还想去蘸乔玩儿,说五姑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大早就叫人端去雄黄酒给五姑娘喝,又在五姑娘发髻上插艾虎等配饰,又让她斋戒不吃肉,五姑娘那么爱吃肉的人自然不肯,哭闹了好一会儿,还把房里的东西砸了好些个,服侍她的下人们有的都被头上砸出了大包,真惨啊!” 洛云蕖说:“大夫人说的也真够吓人的,其实,自古以来,阳日与阴日,天时与地时,相生相合,诸如正月正、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六月六、七月七、九月九,本就是特别的时日,又因屈原在这天投了汨罗江,人们敬重他的气节,为了保护他的尸体不被鱼儿啃食,便划了船到江中一边寻找一边投米团,慢慢才有了赛龙舟、斋戒、包粽子等习俗。” 清芬不无羡慕的说道:“小姐,像我就只知道吃粽子,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洛云蕖勾勾嘴角,温柔的看着清芬:“小时候我阿娘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给我讲讲故事打发时间……” “你阿娘懂得真多,我娘就不行了,也只会给我睡前唱那么一首小曲。”清芬眼里都是羡慕。 洛云蕖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懂得的确多,然而似乎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呢?”清芬不解。 洛云蕖看着清芬没再说,显然,清芬不理解她的意思:一个人,对古往今来之事虽然皆知,但若陷入痴情里,终究也是过不好这一生的。 沐浴过后,拜过祖母,洛云蕖便同二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启程了。 这日登船四处游览的人也很多,他们的游船只是众多游船中的一只。 船上,一张圆几摆了精致可口的“五黄”菜和菖蒲酒,二夫人倒是照顾洛云蕖,给她夹了一块黄鱼,又为她倒了一杯菖蒲酒,但洛云蕖却既不动筷子又不拿酒杯。 宋锦琛本来就看不惯洛云蕖,看到这样,脸上颇为不悦,问洛云蕖:“你不吃鱼也不喝酒,是对我母亲有偏见吗?” “不,我对这些过敏。喝了酒,吃了鱼,身上会起疹子,又疼又痒又红又肿,因此才不吃。”洛云蕖解释道。 “你还真是没福气消受这些好东西呢!”宋锦婳一边说一边为洛云蕖夹了一块黄瓜,“这个总可以吧?” 洛云蕖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口脆爽的黄瓜,二夫人便在旁笑道:“多吃点吧,你看你瘦的和小猫儿似的,待会儿我们带你去看看龙舟竞渡。” 宋锦婳:“母亲,等我们到了也就天色晚了,哪里还有什么龙舟竞渡?” 宋锦明接过话:“妹妹有所不知,蘸乔那样的地方还有夜晚竞渡呢,只要在龙舟四周挂起灯笼,水边画舫里观看的人也不计其数。” 宋锦婳撇撇嘴:“那是你们男孩子爱看的玩意儿,赛龙舟并没有什么意思,一群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划桨罢了。” 宋锦琛“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撺掇母亲去蘸乔又是为了买那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不是我说你,在画舫里观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你好歹也是富户家的女儿,就不能多结交一些他们?别像有些村姑进城一样,东逛逛西逛逛,什么都没见过一样,不识大体,也不懂局势。” 宋锦婳听了此话便问:“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二夫人说道:“自然是真的,你以为我向你爹爹求来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带你们来州府多长一些见识吗?你要的那些玩意儿都不如多与人来往的强,要明白,人最紧要。” 宋锦婳又问:“那是不是像辛公子那样的家室之人也会出来观赏呢?” “这个自然了,一来这些贵人们无所事事,二来热闹的事儿哪里会少了贵人们呢!他们一准在最好的画舫里观看呢!” 宋锦婳眼睛亮起来,又有点嗔怪道:“母亲不早说,早知道如此又何必带洛……” 她及时住了嘴看向洛云蕖,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六妹妹忌口颇多,舟车劳顿,真是太辛苦了。” 洛云蕖心想:卸磨杀驴大概也没你来的快,这是知道了达官贵人会来夜观竞渡便要一脚蹬开她怕她碍手碍脚了。 洛云蕖道:“无妨,正好,我在那里也有故人,到时候你们尽管观看竞渡,我会一会故人再来相聚。” 宋锦婳忙问:“是男是女?不会是……” 洛云蕖回:“女。” 二夫人喝了一小口菖蒲酒,说道:“你年纪尚小,就算有故人,我看也不安全,不如叫一个丫鬟跟着去。” 宋锦琛故意说道:“带的丫鬟本就不多,妹妹也需要人服侍,给了她我妹妹怎么办?去那样的地方丫鬟少了都显得掉价。” 洛云蕖:“二夫人的心意领了,我从前也没什么服侍的人,现在也同样不需要。” 二夫人点点头,这也正合她的心意:“那你千万别走远了,免得走丢,那样我可没办法同你父亲交代了。” 宋锦婳凑近洛云蕖悄悄的问:“你真不是去找辛公子?” “你娘不都说了吗?都不用我帮你找,那样耀眼的人就在人群里等着你。我要再去,岂不多此一举,打扰你们吗?” 第三十九回 此等好戏 傍晚时分,他们的船到了蘸乔州,一样的风景,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安河两岸游人如织,画舫里灯火通明,笑声不断,不远处,几只装扮繁复精美的龙舟停在那里,船上是清一色身着红衣白裤的男人,正在听着号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娇滴滴的宋锦婳搭起手来瞧向不远处的阁楼来:“娘,那些个达官贵人都在哪里啊?” 二夫人指了指其中一座最高的名为朝云阁的高楼:“喏,在那里,你可瞧见没?那里就是府尹和他的女眷了。” “娘,我可不要什么府尹大人!”宋锦婳沮丧的跺脚。 二夫人点了点宋锦婳的太阳穴:“你这功课做的可不行,难道你不知道辛公子是府尹大人的外孙吗?” 宋锦婳瞪圆了眼睛:“真的?” “自然是真的。”二夫人不无得意的笑了笑,“你娘的消息那可错不了。” “可是人家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我哪里能去得了!”宋锦婳又着急起来。 二夫人摇头:“你一个姑娘家着急的抓耳挠腮像什么样子?不必担心,为娘我早就让人买了那里的一块地盘,待会儿咱们就上去观赏龙舟竞渡,你就能遇到辛公子了。” 宋锦婳立刻高兴起来,娇滴滴的说道:“还是娘最厉害!” 洛云蕖只是去更衣,回来便正好听见这段话,她旁若无人好像没听到一般走了进去。 宋锦婳见洛云蕖回来,便赶紧要打发她离开:“六妹妹,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去和你朋友见面吧,不然晚了岂不是就见不着了?” 洛云蕖淡淡的故意说:“见不着也无妨的,我就在这里……” 宋锦婳忙打断她:“难得与朋友见面,怎么无妨?去吧去吧,咱们的船就停在这里等你的。” 这时候宋锦琛也说道:“快走快走,你可不要和我们出现在同一处,长的那么丑,让人看了连着我们也要被笑话的。” 洛云蕖看着他们几人急匆匆的上了岸,在仆人丫鬟的陪同下向不远处的朝云阁走去,继而,她也向朝云阁望去。 上面人头攒动,都是些达官贵人,她并不认识,但只是一瞬间,她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身着云青锦衣长袍的辛柏聿也正好向她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目光刚好交汇到一起。 洛云蕖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赶忙转移了目光,继而向后退了退。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辛柏聿。洛云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她将桌子上的茶喝了一盏后,这才拿起帷帽下了船。 夜晚的风吹的白色纱帘不定,她沿着记忆里的路向前面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在一处热闹的地方前住了脚。 “客官,进来喝一杯再走吧,这里的姑娘们可都等着你呢!” “客官这就要走了?怎么是怕了家中夫人了?” “客官,我们这里的姑娘可是一等一的好,进来听个小曲如何?” 门外时不时响起娇滴滴的女子拉客的声音,听的人骨头都酥了,就是女人听了也扛不住这发嗲的呼唤。 秦楼依旧是那个秦楼,热闹且肮脏,人也都是原来的人,只是没了阿娘。 “你们的花魁娘子呢?”其中一个在门口徘徊的轻浮浪子问道。 “哎呀,今儿这样盛大的日子,花魁娘子自然是被人请了去江边画舫吃酒去了,怎么,公子难道只想着花魁娘子,就不想我么?” 洛云蕖听了不由心中一动,至臻娘子在安河的画舫里! 原本想着她在这里,却不想竟然在那边! 洛云蕖原本想着去乱葬岗看一看阿娘的,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握紧了拳头,继而转身原路返回。 画舫不少,又如何能寻得至臻娘子所在的画舫呢? 洛云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挨个寻找,说来也巧,她不经意间撞到一个丫鬟,将她怀里的披风撞在了地上,那人没好气的骂她:“走路不长眼睛?大半夜的戴什么帷帽,把我们花魁娘子的衣服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洛云蕖眼睛一亮,只恐被发现,便低了头侧了侧身算作赔不是,那丫鬟估计着急送衣服,也没多为难她就向前赶路,洛云蕖便偷偷不远不近的跟着,就这样找到了至臻娘子所在的画舫。 此时,至臻娘子正同她的贵客言笑晏晏,举杯饮酒,不曾发现洛云蕖。 可洛云蕖的眼里却透出愤怒来,她摸了摸袖子里的那把随身带着用来防身的匕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向里走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从后面拽住了洛云蕖的胳膊,等洛云蕖回过神时,已经被人拉到了画舫的暗处。 洛云蕖愤怒的拿起匕首要刺向来人,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顺势夺走了匕首。 “是我,云蕖。”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洛云蕖一愣,继而掀开帷帘:“辛公子,怎么……又是你?” 辛柏聿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又见面了。” 洛云蕖看了一眼里面毫无察觉的至臻娘子,就想夺回自己的匕首:“你快给我,我有急用。” 辛柏聿却不肯,说:“怎么,是要为你阿娘复仇便什么都不顾了?” 洛云蕖着急的瞪了他一眼:“你不懂!我感谢你救了我,可我的事你不要管!” 辛柏聿却只是挑挑眉:“你觉得自己进去就能杀了她吗?” 洛云蕖道:“我阿娘被她害死了,她却在这里逍遥快活,我要为阿娘报仇!” “没说不报仇,但也不能让你白白送死。”辛柏聿将倔强的洛云蕖拉远了一点,不知什么时候起手里多出一个火折子来。 洛云蕖一愣:“你要做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一阵呐喊声,很显然,是比赛开始了,这声音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 辛柏聿索性将火折子对准至臻娘子所在的画舫一抛,道:“带你看场好戏。” 那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继而落在画舫里,不知怎么回事,整个画舫在一瞬间就被火迅速点了起来,让人躲避不及。 洛云蕖恍然大悟:这画舫的地上湿漉漉的并非水,而是提前浇上了油! 第四十回 月下之辉 画舫如一条火龙,在黑暗中焕发出其炽热的威力,惊得画舫里的人情急之下纷纷跳入安河里,搞得精心打扮的至臻娘子成了一落汤鸡,她被人打捞起来,不禁气急败坏的喊道:“到底是谁干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节日里火烛众多,走水也是难免的事,娘子莫要生气,火监已经派人来灭火了,娘子先去换装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至臻娘子生气的拧着眉毛道:“没那么简单,这一定不是简单的着火!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定要让人查清楚!” 说完,她就跑去了同她一样狼狈的恩客身旁扮作娇弱状诉起苦来…… 洛云蕖在不远处的黑暗里看着,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辛柏聿在旁道:“我们走吧。” “为什么杀人的人却不死呢?”洛云蕖转头问辛柏聿。 辛柏聿认真的扶着她的肩膀,说:“她不是不死,只是尚未自食恶果,记得我同你讲过什么吗?” “记得,你说要忍耐,要等有实力打败对方的时候。”洛云蕖盯着辛柏聿一字一句回答。 辛柏聿拍了拍她的肩膀,继而拽着她离开了杂乱的救火现场。 两个人穿过人群,逆行走进安静的小巷,辛柏聿走到一处停了下来,从一处拐角处牵出来一匹马,还有一仆从拿着一食盒。 洛云蕖站在那里看着辛柏聿牵马走过来:“我们要去哪里?” 辛柏聿:“我知道你回来必定是会去看你阿娘的,无论多晚。” 洛云蕖愣住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辛柏聿只是淡淡一笑,伸出了他的手,要扶她上马。 洛云蕖略微迟疑。 “此去你阿娘那里还很远,上马吧,我带你去看她。”辛柏聿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和犹豫,又加了一句。 洛云蕖张了张嘴,只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她伸出了她小小的手给他,第一次握住了他那大大的温暖的手。 辛柏聿将她扶上了枣红色的骏马飞云上,将食盒递给了马上的她,接着他也一跃上了马,说了一句:“坐稳了,我们走!” 这匹马跑的很快,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来自身后他身上散发的清冽的香,让洛云蕖有那么一点分神。 “辛公子,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不对?”洛云蕖虽然不太认得路,但当马儿停下时,她回过神来,感觉不像那日的乱葬岗。 这里密林丛生,溪流潺潺,还散发着阵阵花草香,哪里有一丝乱葬岗的样子? 辛柏聿下了马,将她也扶下了马,一边将飞云拴在树干上,一边说道:“你走的第二日,我去了乱葬岗,让人将你阿娘重新安葬在了这易阳山,这里不仅风景迷人,而且也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我就知道你会去寻你阿娘的坟,这不就带你来了嘛。” “你——”洛云蕖跟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回过头,接过洛云蕖手里的食盒:“你是不是要怪我自作主张?” “辛公子。”洛云蕖也停了下来,低着头不知所措,顿了顿才道,“你这样,让我如何报答你对我和阿娘的恩情?” 辛柏聿温和的一笑:“我不用你报答。” “天下哪有免费的烧饼?你这样,让我心中难安……”洛云蕖跑到他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不想见你阿娘了?”辛柏聿引导她往左边走,“你要真感谢我,就别再叫我辛公子,以后就叫我柏聿。” “这怎么可以?!”洛云蕖摇头,太过亲切总容易让人误会,难免僭越,更何况他们之间是有着云泥之别的。 辛柏聿见她不肯,又说:“那就叫我辛柏聿吧。” “辛公子,不,柏聿哥哥,谢谢你。”洛云蕖颇为感动的叫了一声。 辛柏聿:“我又不缺妹妹,且把哥哥二字去掉,生分的很!” 洛云蕖点了点头,她已经看到了那座崭新而整洁的新坟就在近前。 一块石碑上刻着一朵云上莲,书“洛云蕖阿娘洛婉卿之墓”几个字。 洛云蕖又感动又震惊,手抚过阿娘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阿娘的名字?” 辛柏聿沉默了一下:“我找人查过簿册,我想你阿娘应该配得她的名字。” 女子的墓历来都只有一个姓氏,这样大胆的行为让洛云蕖忍不住落了泪:“谢谢。” 洛云蕖恭恭敬敬的给阿娘供奉了点心,烧了香,又磕了三个头,点了一些纸钱慢慢的烧着:“阿娘,你也有一个安生之地了,别担心我,我现在找到了你爱的那个人,暂且住在他的家里,他过的挺好的,你也不用担心他,这一生你过的太苦了,女儿希望你能放下这一切安心的走,剩下的路交给女儿,女儿会帮你把你未了的心愿了完,也会帮你报仇……” 回答洛云蕖的只有轻微的风声和忽然平地而起的小股旋风,那旋风卷着未烧尽的纸钱在原地打转,慢慢平息。 “你放心,你阿娘一定是听到了你的话。”辛柏聿安慰洛云蕖。 洛云蕖点点头,起身走到他身旁,从怀里掏出一青色手帕,打开来,是一条编织好的五色丝线。 “这是我编的,没想到真的会遇到你,如今我也无以回报,唯有送你这个,希望你平平安安,端午安康。” 辛柏聿眼底多了几分温柔,露出了广袖下他的手腕:“有你的祝祷,我必然平安顺遂。” 洛云蕖小心的为他系上了五色丝线,她看着五色丝线,而少年又看着她,此时,一轮明月在山间驻留,月光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辉光。 “你说,如果阿娘真的离开去投胎了,以后我在梦里还能见到她吗?” “当然能。” “为什么?” “因为她一直都活在你的心里。” “我舍不得阿娘。” “别担心,有些人,虽然你已经看不见,但他们始终都在你身边爱着你,守护着你。” 第四十一回 夜雨瓢泼 洛云蕖同辛柏聿一起向来的安河走去,快到渡口时,却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洛云蕖回头一看,竟然是宋锦婳和她的丫鬟代桃。 宋锦婳缓缓走过来,笑着同洛云蕖打招呼:“原来你在这里,六妹妹,这附近的画舫突然失火,老吓人了,我还叫代桃回船上找你,却不想你已经不在了。真是叫人担心,看到你现在没事我就放心了呢!这位是……”宋锦婳全程并未看洛云蕖一眼,她的眼神早就一直在打量辛柏聿了。 洛云蕖心想:你不是之前在家中已经见过了,为何又装作不认识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出于礼貌,简短的介绍:“这位是辛柏聿。” “噢……原来是辛公子,幸会幸会。”宋锦婳娇羞的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辛柏聿微微点头,但是并没有什么微笑:“你好。” 他甚至都没有问宋锦婳的名字。 洛云蕖对辛柏聿介绍道:“这是我的四姐姐,宋锦婳。” 辛柏聿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此时的他显得十分漠然还有点木讷寡言。 可宋锦婳的眼睛好像长在了他的身上,一刻不停的在打量着对方。 辛柏聿对洛云蕖说:“今日不早了,你有休息的地方吗?” 洛云蕖本想回答,但宋锦婳却突然抢过话头道:“我们计划着看完就回去,辛公子大概不知道吧,我们的船很大,足够我们夜间休息睡觉了。” 很显然,宋锦婳在摆阔,以显示自己是富户家的女儿,不缺钱财。 辛柏聿听了也只是漠然的对宋锦婳点点头,转而又看向洛云蕖“舟车劳顿,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 洛云蕖:“今日谢谢你了。” 辛柏聿淡淡一笑,作揖道别:“告辞。” 洛云蕖看着他洒脱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收回目光,不过一转身就看到了宋锦婳冷冷的目光,像变戏法一般,此时此刻的宋锦婳笑脸没了,脸上一股戾气。 “原来你要见的故人就是他?你不是说是女的?竟然骗我!” 洛云蕖低了头默不作声的往回走。 宋锦婳看了气不过,一把拽住了洛云蕖:“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不是在同你说话?你是哑巴还是瞧不起人?” 洛云蕖看向宋锦婳:“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说的故人也不是他,我们只是中途遇到的。” 宋锦婳没好气的骂道:“果然是娼妓的女儿,就学了你母亲那套狐媚别人的伎俩,明明之前我还看到辛公子在高楼之上,转眼的功夫等我上去,他就尾随了你,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们竟然私会!” 洛云蕖一惊:“你看到了什么?”她只担心宋锦婳看到火烧画舫的事,那样的话辛柏聿就有暴露的危险了。 宋锦婳:“怎么,害怕了?果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她围着洛云蕖走了一圈,冷嘲热讽道:“明明答应我要将我引荐给辛公子的,原来都是假的,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你这个丑八怪,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以为他会喜欢你?人家也不过是可怜你罢了,背地里说不定怎么小瞧你呢!” 洛云蕖:“辛柏聿不是那样的人。” 宋锦婳:“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不是,我劝你去河边看看你那张脸,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宋锦婳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洛云蕖说:“原本我以为你是个安分守己的,想着你是我爹的女儿可怜你,没想到你竟然从骨头里就是贱的,好啊,敢和我作对,咱们走着瞧吧!” 洛云蕖上前拦住了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宋锦婳得意的笑:“想知道吗?” “当然。” 宋锦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饿了,你去给我买点雪花酥,回来我就告诉你。” 洛云蕖忍了又忍,还是去找卖雪花酥的铺子了,找了许久才找到,不过等她到了渡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停泊在附近的自家雇的那条船了,再一打问,才知道那条船已经于不久前出发了,自然是没影了! 原来宋锦婳打发她去买雪花酥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其实是要抛下她! 只可惜洛云蕖明白过来太晚了,哪里还有船的影子,而此时夜深了,已经无船前往固安,洛云蕖身上带的钱根本不够住店的。 这一时让她着急的额头都有了细密的汗珠。 四下张望,人们都已经散去了,人烟稀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去哪里了。 怎么办?难不成要露宿街头了吗? 洛云蕖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从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大……她抱着头也慌忙跑起来寻找避雨的地方。 一个不小心和人撞了个满怀:“对不起,我没看到,不是故意的。” 来人却没有说话,洛云蕖感觉奇怪,便抬起头看了一眼前面。 辛柏聿就静静的撑了一把伞看着她。 “你,怎么是你?”洛云蕖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辛柏聿才开口:“刚才辞别过于匆忙,我本想着回赠你一条五色丝线,因此才追了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雨中奔走呢?你的船呢?” 洛云蕖看向身后黑暗的安河,两岸的灯火已经灭了,只有无边的黑暗,她没说自己被人扔在了这里,只是吞吞吐吐的说:“没……什么,我……随便走走。” 辛柏聿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船离开了,把你丢这里了?” 洛云蕖看了一眼辛柏聿,低下了头。 辛柏聿:“真是奇怪,到底为了什么呢?”不过聪明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止住了自己的话,只是将伞递给了洛云蕖,而后把自己带来的一条五色丝线系在了洛云蕖的手腕上。 洛云蕖看着他手腕上那条五色丝线,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两条连颜色和粗细竟然都一模一样,要说不是他刻意而为之她都有点不相信。 “你……”洛云蕖刚想问却被辛柏聿出言打断了。 他再一次拉住了她的小手,对她微微一笑:“别担心,你不会无家可归的。” “啊?” “跟我回家。”辛柏聿重新拿过伞,轻轻的对洛云蕖说道。 第四十二回 温柔背后 雨越下越大,辛柏聿带着洛云蕖到了自己家门前,看门的小厮见是自家少爷,立即迎了上来。 辛柏聿欲带洛云蕖进门,洛云蕖却犹豫不决,似乎觉得不妥。 情急之下,辛柏聿拉住了她的手:“这么大的雨,你又无处可去,难不成你还想临阵脱逃?” 洛云蕖想起来上次辛柏聿说要带自己回来,自己偷偷跑掉的事,有点尴尬,随即才点点头:“只是……不想叨扰府上大人。” 辛柏聿笑道:“何必拘束,这人家原本就是要叨扰的,不必客气。” 洛云蕖还想挣脱小手,却被辛柏聿紧紧攥住踏进了辛府。 一路穿廊过厅,走了三四道门,路过数个小花园,走了四五个五折桥,方到了待客的正厅,其中之大,自不必说,更不用说用具奢华了,比起宋家,又不知好了多少倍。 洛云蕖刚坐定,门外便传来女使的声音:“夫人到。” 洛云蕖又忙起来,辛柏聿的母亲夏侯氏已经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聿儿,你回来了,刚刚看龙舟竞渡也不曾见你,这一晚上跑哪里去了?” 夏侯氏的目光落在洛云蕖身上:“是你?” 洛云蕖赶忙道:“辛夫人好。” 夏侯氏点了点头,眼里波光流转,表情复杂,她稳稳的坐定,看着洛云蕖:“姑娘消失不久,今日怎么又到府上了呢?” 听夏侯氏的语气,似乎也听不出责备和嘲讽来,但明显也不是关切,或许只是随意一问,毕竟洛云蕖也知道自己阿娘和夏侯氏丈夫的事情。 洛云蕖十分歉意的准备回答,辛柏聿已经接过了话头:“母亲,她和家人走散了,因此我才邀请她来咱们家暂住一晚,明天我就送她回家。” 夏侯氏是知道洛云蕖的身世的,可是她却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听了有点诧异:“家人?洛姑娘的母亲不是已经?” 辛柏聿便将后面的事也和盘托出了,之后看向洛云蕖小声问:“你不介意我把这些告诉母亲吧?” 洛云蕖摇头,继而说道:“辛夫人,我冒昧不请自来,恐怕给府上添了麻烦,还请见谅,如果不方便,我现在就离开。” 夏侯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姑娘,你既然是聿儿的朋友,也就是府上的客人,招待也是理所应当的,不必客气,这么晚了,不知道你们用膳没有,我让小厨房再做席面来,今夜你就在我院子里的东厢房暂歇一晚吧。” 洛云蕖暗暗吃惊,之前夏侯氏对辛柏聿提出要留下她在府里还颇有微词,为何今日见却变了说辞呢?看着温和的夏侯氏,洛云蕖也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不过,无论怎样,对于肯收留她一晚的夏侯氏,洛云蕖是感激的,遂点头:“多谢您的款待了。” 夏侯氏对辛柏聿说道:“聿儿,你先招待洛姑娘吧,我今天外出久了点,身子不适,先回院子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辛柏聿答应下来又问:“怎么不见我父亲?莫非他又去秦楼买醉?” 夏侯氏看了一眼辛柏聿:“别乱讲。” 辛柏聿:“洛云蕖不是外人,母亲不必遮掩。” 夏侯氏没有否认,眼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不提这个了。” 说着,夏侯氏便同洛云蕖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很快,夏侯氏的丫鬟朝露又进来了,对洛云蕖道:“我们夫人看姑娘衣服都打湿了,叫姑娘随我先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用膳呢。” 辛柏聿:“都忘了这事儿了,还是母亲细心,你且去吧。” 洛云蕖只得跟着朝露先去换衣服,没想到,到了那屋子,夏侯氏竟然也在。 “我为你找了一身粉色的裙服,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只不过是凭着我的想象罢了,女孩子理应娇滴滴粉嘟嘟的。” 说话间,下人已经将挂了粉色衣裙的衣架推了出来。 洛云蕖看着那粉嫩的颜色,说道:“夫人费心了,只不过阿娘新丧不久,不宜穿红罢了,就素净的白色吧。” 夏侯氏:“我倒是忘了,真是抱歉,朝露你再去准备一套白纱裙来。” 洛云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眼前的夏侯氏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夹杂了怜悯,哀愁和幽怨,很难描述,既复杂又矛盾,但洛云蕖也知道,像如此有修养的夏侯氏,断然不会说出来的。 她们之间,隔着的是说不出的疏离。 但洛云蕖还是很感激,在换好之后,对夏侯氏福了福身子:“多谢辛夫人。” 夏侯氏微微点头:“洛姑娘客气了,作为聿儿的母亲,理所应当想到他的前面去。” 洛云蕖听出了弦外之音,但她装作听不懂。 结果,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夏侯氏喊住了她。 “等等。” 洛云蕖回过头看夏侯氏:“夫人有什么同我讲吗?” 夏侯氏缓缓的道:“聿儿从小就是个特别善良的孩子,也从来不让我操心,他啊,看到可怜的人就忍不住想伸出援手,说什么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孩子颇有点自不量力,我劝他当以读书为重,为天下苍生计的事还轮不到他来管。”顿了顿,夏侯氏笑道,“我同你讲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尤其是聿儿,看着大了,实则也是孩子心性,你,可千万别把他当回事儿放在心上。” 洛云蕖有点明白,夏侯氏这是在十分委婉的告诉她辛柏聿对谁都很好,对她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说白了,是叫她不要胡思乱想。 洛云蕖也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这张脸:“辛夫人说的很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想我还知道一些好歹,就不劳烦您挂心了。” 原来,一切的温和之下不过是深深地忧虑,可洛云蕖觉得夏侯氏有点担心过度了,在她看来,辛柏聿的确是可怜自己,但夏侯氏却担心,儿子对自己是男女之情,这……就有点离谱了。 洛云蕖从来都没有想过辛柏聿会喜欢自己,可是平白被夏侯氏这么一点拨,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忽然就低落起来。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感! 第四十三回 忤逆尊长 再回到正厅时,辛柏聿起身过来:“你要是再不来,这些菜可都要凉了。” 洛云蕖没说他母亲同自己讲的话,只是说:“怪我动作慢了些,这不就来了吗?” 其实,没有吃饭的胃口,但是看到一桌子的佳肴又看看辛柏聿一脸的热情,便又说:“你母亲也太热情了,竟然招待的这么周到,说实话,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菜了。” 辛柏聿略略惊讶:“是吗?那你要多吃点,以后经常来才是,我带你吃更多好吃的。” 说话间,辛柏聿已经为洛云蕖夹了满满一碗,惊得洛云蕖瞪圆了眼睛:“这么多……我哪里吃的完?你这是……把我当成猪了。” “是啊,不过是一只有福气的猪。”辛柏聿自己不吃,只看着洛云蕖用筷子夹起来一块红烧肉吃。 “好吃吗?”辛柏聿关切的问。 洛云蕖点点头:“好吃,肥而不腻,咸香甜。” 辛柏聿又夹了一块给她:“那你多吃点。” 洛云蕖忍不住笑了:“这……猪也吃不了这么多啊,你也饿了,多吃点,怎么就……只看我吃。” 辛柏聿“噢”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肚子也饿,抬起筷子来,吃了一口白米饭就又看洛云蕖吃饭。 洛云蕖发现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免奇怪:“为什么老看我?”说话间,她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显得怪不好意思的。 辛柏聿正欲回答,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是谁在?” 洛云蕖一看也愣住了,竟然是辛柏聿的父亲辛承佑,他虽然眉目俊朗,高大魁梧,但此时却喝的醉醺醺,脸上飞起两片红云,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也有点冲。 辛柏聿起身:“父亲大人,你回来了,这是我的朋友……” 辛承佑打量一眼洛云蕖:“是个姑娘?”他看到洛云蕖那半边脸,“这么丑竟然是你朋友……怎么这么眼熟?嗯……想起来了,莫非是洛娘的女儿?她们不是已经都死了吗?” 辛柏聿:“云蕖命大,躲过一劫。” 辛承佑却大发雷霆:“果然是!你怎么可以带娼妓的女儿回家!” 辛柏聿一愣:“父亲,你怎么这么说,你平日里都告诫我要一视同仁,怎么……” 辛承佑指着辛柏聿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你拿老子的教导来教老子做人是不是?那些不过是表面文章你竟然真的当真?要是都一视同仁,皇家也不会这般冷落我们了!” 洛云蕖见状,说了一句:“是我的错,打扰了。” 说完,就准备离开,这时候,辛柏聿拦住了她:“你要去哪里?我父亲不是那意思,他只是喝多了,胡言乱语的!” 辛承佑听了,眉毛一簇,上前就是一脚:“混账羔子,你敢说老子胡言乱语!我告诉你,我们这个家不欢迎娼妓的女儿,你叫她赶紧滚!还朋友!我看你也是下贱胚子!” 辛柏聿被辛承佑踹了一脚,猝不及防的差点被踹翻在地,幸亏洛云蕖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辛柏聿摇头,怒斥父亲:“父亲,你当面说辞一套,背地又是一套,怎能如此?既然你看不惯,那我也走!” 说完,拉着洛云蕖就要走,这可激恼了辛承佑,他将桌子上的杯盘碗碟一扫而下,摔了个稀巴烂,吼道:“不孝孽子,你竟然为了一个娼妓女儿忤逆我?!” 辛柏聿道:“她不是娼妓的女儿,您眼里脏,心里也脏,可她不脏!” 洛云蕖心中一动,不想辛柏聿竟然为她这般着想,不免感动又愧疚,若不是她来家里,也不会让他父子失和。 辛承佑愤怒的脸更加通红,一拍桌子:“你今儿要是敢和娼妓的女儿走出这大门,就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不认就不认!天地之大,我就不信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此话一出,谁也没想到,正好被赶来的夏侯氏听到,一向柔弱的她上前就给了辛柏聿一巴掌! “母亲,你……你也向着蛮横不讲理的父亲吗?”辛柏聿捂着脸震惊的看向气的浑身颤抖的夏侯氏。 夏侯氏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有父何来子,你父亲就是过错在大,你作为儿子又怎么能惹他生气,忤逆你的父亲?为了一个陌生人,你是要同你父亲断绝关系吗?那你是不是也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辛柏聿眼睛瞬间红了:“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父亲他都说了什么你根本没听到!他……” 夏侯氏打断了辛柏聿:“他是你父亲,你要和你父亲道歉。” 辛柏聿却将头一别,坚决不肯:“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你是连我也要气死不成?”夏侯氏气的胸闷气短,忍不住咳嗽连连。 辛柏聿心疼的赶紧扶住夏侯氏:“母亲,你没事吧?” “你快点和你父亲道歉,不要惹他生气!”夏侯氏虽然身体十分不适,却依旧想的是自己的丈夫。 辛柏聿咬着牙对辛承佑说了句:“是孩儿不孝。” 辛承佑不免得意:“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同她来往!” 辛柏聿回道:“那你能答应我,以后不再去秦楼楚馆,惹我母亲生气吗?” 辛承佑黑下来脸,骂道:“兔崽子,敢管老子闲事,看来你是挨打的不够,平日里太纵容了你!来人,拖下去给我打他二十大板!” 夏侯氏吓得够呛,一把扑过去拽住了丈夫的衣袖:“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二十大板打下去咱们儿子都要断气了!” “打死他个孽障,小小年纪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闯祸,早点打死了也省心!” 夏侯氏哭道:“老爷,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是要我的命吗?不能打呀!” 辛柏聿在那狠狠的盯着父亲就是不求饶也不服输,两个小厮按住他到长条凳子上就要抡起板子打,夏侯氏哭作一团,场面一时之间乱哄哄。 就在这时,洛云蕖扑到了辛柏聿身上:“一切起因都是因为我,放了他,来打我好了!” 第四十四回 据理力争 辛承佑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人?也配这样讲?” 辛承佑转而看向辛柏聿:“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克死了她的母亲,你还敢和这样的人接触?我告诉你,从前,她娘没她的时候也是那秦楼守身如玉的人,自从有了她以后,就沦为了风尘女子,你竟然还和这样的人成为了朋友,说出去,都要让人笑话!” 辛柏聿回道:“难道父亲不知道为何吗?竟然这样污蔑一个小孩?都说为母则刚,如果她不那么做又怎么能保护得了自己的孩子?连我这样的人都懂的道理,父亲竟然不懂,我是不信的,您要打就打,不必找这样的说辞来污蔑洛云蕖!” 辛承佑被说的脸红到了耳朵边,他亲自夺过下人的板子,对着辛柏聿就拍了下去:“混账羔子,竟然敢说你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洛云蕖反应过来,便已扑在辛柏聿身上,替他挨了一板子:“不要打他!” 辛柏聿着急了,一把拽开她:“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傻!” 辛承佑见两个孩子互相关心,气不免又来:“好啊,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无父无母,为了一个丑八怪这么忤逆你的父亲,来人,按住他,给我打!” 辛柏聿反应十分的敏捷,起身夺过父亲的板子,将两个下人拍到了一边去:“父亲既然不讲理,就别怪儿子不客气!” 辛承佑瞪大眼睛,气的脸发白,指着辛柏聿:“大胆!你这是要打我?” 辛柏聿将板子一拍成了两半,道:“孩儿自然不敢,但你们既然不肯收留云蕖还要驱赶她,那我和她一同走!” 辛承佑吼道:“你威胁谁呢?怎么,会点武功了不起了?翅膀硬了开始威胁你老子了?” 辛柏聿:“父亲要这么想我也无法纠正,但父亲如此不公,我做你的儿子都觉得羞耻!” 辛承佑一拍桌子:“羞耻?那你别做我儿子!” “聿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旁的夏侯氏难过的眼泪汪汪,“那是你父亲,你真就为了她不要这个家了吗?” 辛柏聿说道:“母亲,是父亲的错你何必一味的偏袒他?从前他花天酒地你不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依旧整日好吃懒做,躺在先祖荫庇上过活,一家子的事都是你在操持,你看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病成了什么样子,还替他遮掩,还替他说话,难道这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这话说到了夏侯氏的痛处,只见她泪水涟涟,长吁短叹,没再说话。 辛柏聿看向辛承佑:“从前您在我心里也是伟岸的父亲,教我读书,教我练功,教我正直,还要我善良,不知从何时开始,你开始变了,让我看不懂你了,作为儿子,没错,是应该以父为纲,但你的做派我学不来更认同不来,你不仅伤害了我的母亲,也伤害了云蕖的母亲,如今你口出秽言,又伤害我的朋友,父亲,你必须向她道歉!”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住了。尤其是洛云蕖,更是目瞪口呆的看向辛柏聿,这样大胆的言论出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很难相信。 对他,洛云蕖的心里又生出几许的钦佩之意来。 辛承佑一气之下直接将桌子掀翻了:“要我同一个娼妓的女儿道歉?绝无可能!” 辛柏聿:“我早就料到你是不会觉悟的了,在你的眼里,从来都只把女人当做物件,百无聊赖之时在她们面前吹捧自己,脾气暴躁之时又拿她们出气。” “你——”辛承佑气的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下一刻,辛柏聿拉住了洛云蕖的手:“既然这个家不容你,我带你走!” 说着,辛柏聿便拽了洛云蕖往外走。 夏侯氏拦不住只能去求辛承佑:“老爷,儿子不懂事,你何必与他计较?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走丢了可怎么办?” 辛承佑一把推开夏侯氏:“都是你,平日里教子无方,把他娇惯的成了这个混样子,如今倒来说起老子了?他想走便走,我看他是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去外面吃点苦头就知道了!” 夏侯氏听了无可奈何,遂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追上了辛柏聿。 “聿儿,这么晚了,又下的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夏侯氏扯住儿子的衣袍。 辛柏聿宽慰母亲:“别担心,我自有去处,倒是母亲,你要多注意身体。” “可你这样……我实在担心。你父亲他……就是那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非要把话挑明?搞得一家子都难堪。” 辛柏聿道:“只有痛才能让人清醒,父亲就是醉的时间太久了,我只想让他清醒一点。” 夏侯氏摇头:“你哪里知道你父亲的苦,有时候,人醉是形势所逼,你,也别太怪你父亲,聿儿,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曾经历过,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辛柏聿:“母亲你说的话我都懂,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么对待我的朋友,算了,等我安顿了云蕖再说吧。” 夏侯氏对洛云蕖说道:“今日之事对不住姑娘了,我在这里代他父亲向姑娘道歉了。” 洛云蕖一愣,看着夏侯氏要福身子忙扶住了她:“夫人言重了,我没事。倒是因为我,给你们添了好大的麻烦,是我,不该来这里的。” 夏侯氏能够这样待她,已经让她感动和内疚了。 夏侯氏道:“聿儿说的有道理,你是聿儿的朋友,本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之前是我狭隘了,对你母亲的死,我深表遗憾和同情,对你的刻薄还请原谅。” 说着,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丫鬟已经将两件披风呈递了过来:“外面雨大,这披风你们都穿上,免得得了风寒。聿儿,就带洛姑娘到咱们的庄园去住一晚吧,明儿送她回家,免得她家人担心她。” 辛柏聿点点头:“母亲同我想到一起了,我也正有此意。” 洛云蕖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心间一股暖流涌了上来。 第四十五回 辛庄一晚 但洛云蕖心中更多的是内疚,一路乘坐马车无言,只听的车外雨声不断,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人说了一声:“到了。” 洛云蕖方才掀起帘子下车,骤雨初歇,暗夜浓雾里,庄园门外挂着两窄红色灯笼,朦胧的照着“世外辛庄”四个金色大字。 辛柏聿已经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无声息的到了正在出神的洛云蕖身旁:“想什么呢?我们进去吧。” 洛云蕖答应了一声,随着辛柏聿走进了辛家庄园,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前面的建筑设计的精巧绝伦,虽然入了夜,又雾气笼罩着看不太清,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境美。 也不知走过几道门,曲曲折折看花了眼,前面的辛柏聿方才停下,回身对她道:“这里就是你今晚歇脚的地儿了,只怕简陋还请见谅。” 洛云蕖抬眼望去,上面有一匾额,上书“宜静苑”,院子里芳草萋萋,竹林幽幽,早已经有几个丫鬟仆人在边儿侯着了,说简陋倒不如说雅致清幽。 “这已经很好了,辛公子。今日,说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 辛柏聿适时的打断了她:“不必内疚,这与你无关,我父亲他向来喝多了酒回家都会这般寻衅,只不过今日正好被你看到,说起来,是我大意了,连累了你。” “不,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恐怕你和你父亲也不至于吵起来,还连累你被打,你的伤……” 辛柏聿好像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小药瓶:“你提醒了我,你刚刚还替我挨了板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待会儿让人帮你上点药,这样好的快。” 洛云蕖推辞道:“我皮糙肉厚,这样的挨打早就习惯了,很用不着的。” 辛柏聿听了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那是从前,以后不再有了,你也要多爱自己一些。” 他将金疮药不容置疑的塞洛云蕖手里,洛云蕖只得收下:“那你呢?” 辛柏聿:“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就和被蚊子叮一样,不打紧。” 洛云蕖又问:“你……晚上住哪里?” “你是不是害怕?我住隔壁院子,别怕,虽然不常来这里,但日日都有人打理庄园。” 洛云蕖点点头:“我不害怕,只是担心你家里。” 辛柏聿温和的笑了:“母亲那边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两人别后,洛云蕖回到房里,已经有一个丫鬟在旁伺候她梳头更衣了,看到她身上的伤,丫鬟忍不住惊讶:“这……怎么还有这么多旧伤?” 洛云蕖趴在床上闷声道:“是以前打的,不要紧。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一边给洛云蕖轻轻洒药,又轻轻抹平吸收:“回小姐,我叫紫怡。” “这名字好听,是你母亲起的么?” “我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就病死了,父亲过了一年也病死了,为了埋葬父亲,我就自己上街把自己卖了,那日正好遇到夫人,夫人可怜我,就将我买了来,平日里就负责在庄园这边打理花花草草,这名字也是夫人给我起的。” 洛云蕖说道:“看来夫人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这确实是,夫人平日里也很朴素,喜欢去附近的兰若寺烧香拜佛,素来喜欢放生和施粥给穷苦人家,也不爱吃肉,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就是身子不太好,总是缠绵病榻,求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都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偌大的院子她还要管家就更累身子了,老爷这些事一概不管也不问,就是个甩手掌柜,天天到外面吃花酒,夫人心里是苦的,自然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儿子也就是我们少爷身上了,对他有极高的期望。” 洛云蕖听了沉默不语,心想也难怪之前夏侯氏要用防备的眼神盯着自己了,毕竟那是她唯一的指望,只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吧。 “想什么呢?小姐?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吗?”紫怡小心翼翼的问,生怕自己伺候的不周让人笑话。 洛云蕖忙回应:“没什么不对的,我只是觉得夫人挺辛苦的,她既然一心向佛,就该知道天下的事运作自有它的道理,哪里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的?这样一来,也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紫怡似懂非懂的样子:“这……恐怕就应了那句叫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吧,正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您现在年纪还小,等哪一天出嫁了,做了人家的母亲,或许也就懂了吧?” 洛云蕖看向比自己大许多的紫怡,笑了笑:“你多大了,是否婚配?” “今年虚岁十七了,还不曾婚配。”紫怡提到此事,垂下了头,紧蹙烟眉,愁云惨淡。 “这个年纪也该婚配了,看你这个样子,似乎颇有难处。”洛云蕖觉得自己不该问,可是又有点忍不住想问。 紫怡也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见洛云蕖问就说起来:“我这无父无母的奴仆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更何况婚配呢?早些时候夫人还提了一句要放我出去,后来也不知道身体缘故还是怎么的,就再也没提起,更不曾为我做主,这事我是不敢想了。” 洛云蕖明白了:“那你心里就没个喜欢的人吗?” 紫怡已经绯红了脸:“要说没有是假的,只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喜欢我。” “噢?看来是有喜欢的人呢,不妨说说看。”洛云蕖来了兴趣,“或许我也能帮你的忙。” 紫怡想了想,才吞吞吐吐说:“其实也是这庄园里的,只不过是管庄园的一个汉子罢了,叫朱哥儿,今年二十岁,日常负责采买,为人做事都干净利索,我同他打交道不多,只知道他家里有个老母亲,还有两个弟弟,生的是一表人才不过似乎对我没什么意思……哎,我说这些做什么,不早了,您还是快休息吧,不要让我打扰了您的休息,那我就罪过了。” 洛云蕖听的正好,见她收拾要走就拉住了她:“我一个人睡这陌生的地方也害怕,不如留下做个伴,你也说说,我也听听,如此可好?” 第四十六回 巧搭连理 原本紫怡还不好意思,听了洛云蕖这话,便留了下来。 “其实我可以睡碧纱橱外的罗汉床。这样陪着你也不会挤着您。”紫怡还想退一步,毕竟刚认识眼前这位姑娘,恐怕自己靠的太近有所僭越。 但洛云蕖却十分随和的拉住她:“这么大的床就是睡三个人也绰绰有余,一起睡就好。” 紫怡也不再推辞,索性帮洛云蕖铺好了粉色被子,又伺候的洛云蕖洗漱毕了,为她梳了梳长发,而后两个人便进了各自被子里,只留了一支红烛,放下床帘,透着一点淡淡的烛光,也算温馨了。 就是躺下来的这一刻,洛云蕖才感觉自己身心放松,尤其困乏的身子好像得到了解脱,由衷的叹了一口气。 紫怡问她:“姑娘小小年纪为何叹气?” 洛云蕖头枕着自己的双手,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上方:“大概这一天太累了,时刻紧绷着,很累。” “我以为只有我们做下人的才会这样,姑娘也这样吗?” 洛云蕖苦笑一声:“我也是普通人。快别说我了,再说说你和朱大哥的事情吧,刚才听你那么说,好像是不确定对方是否喜欢你?” 紫怡“嗯”了一声:“确实,他好像没有什么对我特别的地方,可能我觉得只是我自己喜欢他吧,你可别告诉别人,不然我真是害臊和丢脸。” 洛云蕖答应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可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脸的呢?” “因为我是女子,我要是男子的话一定主动向他示好,追求他,可作为女孩子就不能这样,那会被别人说我是个不自重不自爱的人,一旦被人扣上了这样的帽子,不光我和他没可能,恐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呢!” 洛云蕖听了忙安慰她:“别自己吓自己,你什么都没做,何必害怕那些?” 紫怡叹气:“人言可畏,有时候,宁愿错过,也不要表白为好,再说了,我听别的姐妹告诉过我,倘若一个男的真的喜欢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他若没表示,那就是不喜欢。” 洛云蕖想了想:“紫怡姐姐,喜欢一个人也太累了,我看你是有颗玲珑心,把你的路前面后面左面右面上面下面统统都想了一遍,最终你就选择原地踏步,这……不就是折磨自己吗?” 紫怡听了也觉得洛云蕖说的有道理,她颇为无奈的说道:“你说的没错,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不就是作为女人的命吗?” “听之任之哪里是命,倒有点像不努力的借口,这样吧,明早,你告诉我哪个是朱哥,我且为你去会一会,看看他心里怎么想。” “啊?”紫怡听了马上欠起了身子,“真的吗?”随即又摇头,“这不太好吧?万一……” 洛云蕖则果断的说道:“没有万一,别老想万一,多想点可能,如果他心里也有你,岂不是皆大欢喜?” 紫怡咬着嘴皮子上的死皮,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了:“好,就听你的,明早我偷偷带你去他所在的账房去,一切就拜托你了。不过,你还是个孩子,能行吗?” 洛云蕖:“只要事儿办了,你可别管我的年纪大小。” 一夜安睡,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洛云蕖就醒来了,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趁自己在此地还有一点时间,就随着紫怡去到庄园的账房,朱哥也是个勤快人,正在那里拿着算盘拨来拨去,洛云蕖让紫怡躲在门口,不要出现。 洛云蕖自己走了进去,可朱哥十分认真,愣是没有听见,直到洛云蕖咳嗽了两声,他才发现,连忙起身相迎。 “这位姑娘面生,不知来此地做甚?”朱哥礼貌的作揖询问。 洛云蕖只道自己是刚来的丫鬟,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好像在等着分配任务。 朱哥还挺谨慎:“既然尚未分配,就等管家来了再做也不迟,不必着急。” 洛云蕖看他性子脾气倒是不错,好感增加了一点,便与他随意攀谈起来,自然她年纪还小,就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朱哥挺高兴。 洛云蕖趁机问道:“哥哥年纪感觉也到了娶亲的时候了,有没有说下哪家姑娘呢?” 朱哥拨算盘的手忽然停下来,他抬头看一眼洛云蕖,不禁笑道:“这个,还没有。” 洛云蕖故作惊讶:“我看朱哥你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还未成家呢?” 朱哥叹一口气,缓缓道:“可能是因为家里负担重,我那家里的两个弟弟尚在私塾读书,我得先攒钱让他们读出来,我个人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 洛云蕖摇头:“朱哥看起来聪明,实际嘛,就不尽然了。” 朱哥好奇:“这个怎么说?” “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先有家再做人做事的,你只顾两个弟弟,把自己的婚事耽搁了,难道时光还可倒流不成?到时候错过了喜欢的姑娘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说的朱哥脸都红了:“哎,我这条件实在太差,若是姑娘跟了我,岂不是委屈了别人嘛。” 洛云蕖又趁机发问:“这么说,朱哥是有喜欢的人了?” 朱哥爽朗的一笑:“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对这些感兴趣,俗话说得好,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然非君子,但若说没有喜欢的人,恐怕就是说谎了。” 这话听的洛云蕖有点激动,忙问:“是哪家姑娘这么好福气呢?我猜猜可以不?” “你刚来,我们也不认识,如何能猜得出来?”朱哥有点奇怪。 洛云蕖“嘿嘿”一笑:“我懂点八字易学,可以帮你看一看,你要是相信我,就给我说说你的八字。” 朱哥听了半信半疑,洛云蕖已经拿了他桌子上的纸,写出了他念的八字,还有点故作玄虚的掐指算了算,显得十分俏皮和可爱。 “怎么样?姑娘你算出来是睡了吗?” 洛云蕖点了点头,有点神秘的同朱哥讲:“你若不信,我们各自写一个纸条,然后共同打开,看我算的准不准,如何?” 第四十七回 命由己造 朱哥听了有点好奇:“这么神奇的事儿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那,要不就试试?” 于是两个人先后写好了纸条,而后互相交换,朱哥看完以后眼睛都直了:“这……怎么和我写的一模一样?你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洛云蕖手敲打着桌面:“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会一点算命的学问,能猜出来也很正常。” 朱哥眼睛里亮堂了起来,开始追问她:“那请问,我喜欢的人是否也喜欢我?” 洛云蕖摇摇头:“这个嘛,还是很有难度的。” “嗯,和我想的一样,毕竟我家里条件不好,负担太重了,就算人家喜欢我,以后进了我家的门还要同我侍奉母亲和照顾两个弟弟,确实不容易。” 洛云蕖见他说了心里话便有了底儿,问他:“你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迟迟不敢行动?” 朱哥踌躇不决:“这你也看出来了吗?” 洛云蕖点头:“没错,所以,你打算放弃?” “往前走,对她不好,我就只能默默地喜欢她了,她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家。”朱哥缓缓的说了一句话,眼神又暗淡了。 洛云蕖托着腮帮子说:“可是我看这八字显示的是你们注定会成为夫妻。” “啊?真的?”这话让没了希望的朱哥立刻打起了精神。 洛云蕖认真的点头,继而说道:“不过呢,命虽然如此,可如果你不努力,早早就放弃,那么不仅会错过,而且这辈子都没什么正缘了,接下来遇到的可就是虐心的孽缘喽,你再好好想想吧。” 朱哥被洛云蕖这么一说吓住了:“真的吗?” 洛云蕖:“信不信随你,有些话点到为止,人生嘛,你若不努力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只是难为她同我吃苦,那样我也太失败了。” 洛云蕖笑了:“难道你以为夫妻就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这样也太肤浅了,你只要别忘了共苦的岁月,待日后发达了别休糟糠妻就好。爱情,就是苦的时候没有抛弃对方,甜的时候还愿意带着对方分享。” “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如此通透,着实令人佩服,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去试试看的。”朱哥突然之间信心大增,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脸的高兴。 洛云蕖偷偷的笑了。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辛柏聿的喊声:“云蕖,你在哪里呢?” 朱哥听到了,十分困惑:“少爷在找谁?” 看来辛柏聿是要带自己走了,洛云蕖连忙同朱哥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她神色匆匆离去,朱哥还很奇怪:“你不是等管家来分配?怎么就走了啊?” 洛云蕖匆忙跑出来,就同辛柏聿又撞在一起,辛柏聿一把接住了要跌倒的洛云蕖:“别慌别慌,我在这里。” 洛云蕖看向眉清目秀的他:“我没有慌张。” 辛柏聿:“是吗?怎么一大早就跑到了账房这里,有什么事吗?” 洛云蕖看了一眼站在辛柏聿身后的紫怡:“我就是起的太早了到处逛逛,进里面也纯属巧合的。” 辛柏聿看了一眼紫怡:“是吗?难道你不是来拉红线的?” 洛云蕖也看向紫怡:“紫怡姐姐,你都说了?” 紫怡涨红了脸:“我一紧张,就都告诉少爷了,姑娘你怪我吧!” 洛云蕖忍不住笑了:“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朱哥没有追上来,轻轻的说:“这事儿稳了,你啊,就矜持的等他来追你吧!” 紫怡听了也十分惊喜:“真的?你怎么做到的?” 洛云蕖没有具体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有些人啊,宁愿相信命运,都不愿相信自己,我呢,不过是看他挂着护身符和朱砂手串,投其所好罢了。” “额……听不懂。”紫怡看向辛柏聿。 辛柏聿倒是听明白了:“你这么忽悠人家,看来你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洛云蕖拿开他捏脸的手:“过程不重要,只要目的达到了不就行了?再说这也是喜事一桩,无妨无妨,不过,你干嘛老给我起外号?什么半遮面姑娘,如今又小狐狸?真奇怪!” 一边说一边走,辛柏聿就跟在洛云蕖后面:“看你心情愉快实在罕见,有趣有趣!” 用过早膳,别了紫怡,出了庄园,坐着马车不久就到了安河边,辛柏聿早安排了一渡船在边上等候了。 原本洛云蕖同他告别登上了船,却不想下一刻辛柏聿也上了船,这让洛云蕖十分诧异。 “你怎么也上来了?”洛云蕖不解的看着辛柏聿。 辛柏聿说道:“我这是好人做到底,送人送到家。” “什么?你也要去固安吗?” “不然呢?”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你也是九岁小孩吧?” 洛云蕖十分无奈:“难道我会丢了吗?” 辛柏聿:“狐狸倒不会丢,大概率会跑的没踪影。” 洛云蕖“哼”道:“你放心,无论如何,那里还有我的祖母,我自然会回去。” 辛柏聿忽然摸摸鼻子,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怎么交代呢?” 洛云蕖:“我是被她们丢下的,应该是她们给我个交代还差不多。” 辛柏聿直接摇头:“若真是如此,恐怕早就有船来找你了。” 洛云蕖听了,眼神一暗:“你的意思是……难免一场风波又起?” 辛柏聿看向平静的河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洛云蕖:“你干嘛事事如此周到?” 辛柏聿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 船上的人还不少,其中有一个女子还挺扎眼,她穿了一身的秀禾服,但却粉黛未施,脸色苍白,只一直盯着河面出神。 洛云蕖看到她是独自一人,并无他人相伴,有点奇怪,看起来像个新娘子,可又不太像,尤其是那双发直的眼睛,显得十分空洞,可又满腹心事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个女人好像要投江……”洛云蕖小声的同辛柏聿嘀咕了一句。 话音才刚落,只听“噗通”一声,那女人真的跳了下去! 第四十八回 难言之隐 她这一跳,惊的一船人都慌起来,有的高声喊叫,有的则拼命挤到落水处瞧热闹,唯独没有人跳下去救那女子。 洛云蕖并不熟水性,但她还想跳下去救人,但却被辛柏聿一把拉住了:“干什么?” 洛云蕖着急的道:“别拦我,我要救她去!” 辛柏聿:“你熟悉水性吗你就去?”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 辛柏聿二话没说直接跳了下去,又引得船上的人一阵惊呼和赞叹:“小小少年郎就敢下水救人,了不起!” “舍身救人,颇有大义,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能不能救得上来?我看那女的估计是不想活了,他要救她也不一定愿意让人救呢!” “你们看,那女的浮起来了!咱们也快点找长杆拉那少年一把!” 可能是因为辛柏聿的带动,船上有几个人也行动起来,不再袖手旁观,去找了船桨递给水中的辛柏聿,慢慢将辛柏聿和那个溺水的女人救了上来。 洛云蕖见辛柏聿没事心里的石头算落了地,她迅速查看救上来的女子,女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摸其脉搏还有,但鼻息微弱如丝,命悬一线。 洛云蕖只得狠下心来掐其人中,又按压其胸口,不久之后,女子一口气提了上来,猛的起身咳嗽不止,将卡在咽喉里的水都吐了出来。 “有救有救,得活了!”周围人都为这女子捏着一把汗,看到她醒来,也都松了一口气。 女子浑身湿淋淋的,但依旧难掩其美,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她看了看四周围了一圈的人,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我?你们知道我有多痛苦?救了我的命就是要了我的命,还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站在她身后的大娘将嘴一撇:“就知道是这德性,寻死觅活的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救她做什么?” 另一个大爷却同情心泛滥:“小孩子懂什么?真到咱们这岁数要咱们死都不愿意呢,她也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容易钻牛角尖罢了,想开一点就好了。” 洛云蕖对周围议论纷纷的人说道:“人已经救下来了,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就别在这里挤着看热闹了,感谢各位配合,都去休息吧!” 此话一出,果然人群散去,只有几个还想看热闹的人等着扒出更多瓜来不肯离去,洛云蕖便让辛柏聿同自己一道将柔弱的女子扶起来,进到船上的房间了。 眼下,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洛云蕖让辛柏聿去找热水去了:“看姑娘大不了我几岁,不知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多少?” 女子犹豫了一下,才答:“我姓苏,名溪宁,今年十六岁,家在固安县怀仁村。” 洛云蕖点头:“我也是固安那边的,如今正是要回那边去,正好遇到姑娘你,只是不知因为何事,如此打扮又投河自尽却为哪般呢?” 苏溪宁微微垂首,眼底一片冰冷:“姑娘,一个女子穿成这样还能为哪般?” “是,为了情?”洛云蕖颇为小心的问道。 “他那时与我花前月下,信誓旦旦等考中了就回来娶我的,为什么考了进士就忘了当初的诺言了呢?只给我寄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就要同别人成亲了,叫我忘了他,你说,这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吗?” 原来又是文人考中之后抛弃痴心女子的故事,洛云蕖道:“所以,你才穿上自己喜欢的嫁衣要死在他成亲的这一天?” 苏溪宁看向洛云蕖:“你也看到了?十里红妆,鞭炮声声,新人笑,旧人哭。” “我在上船前遇到了,果然是极为盛大的场面。”洛云蕖平静的回答。 苏溪宁无奈的扯出一个微笑:“可那本应该是我的。” 洛云蕖却说:“那是你想象出来的,既然没有成真,那么新娘本来就不是你。” “可是他当初答应我的!他说了要娶我,同我白首偕老的!” 洛云蕖说:“说的话赶不上变化,可能他那时候也只是你的邻家男孩,身份同你一样,当时情真意切不假,可是如今他成了进士,天子门生,而你依旧是村姑,你们的身份不同了,他若娶你是良心,可不娶你也是本能,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你要是以不变的眼光来看变了的一切,轴的岂不是你?” 苏溪宁咬了咬嘴唇:“你不懂,虽然你说的十分有理,可是换做是你也可能像我一样会发疯!” “发疯,难道就能改变这一切吗?死亡,又能改变什么?” 苏溪宁:“可是活着对我来说太痛苦了,只要想到我被对方抛弃,叫我怎么见族人,又怎么活下去?” 洛云蕖握住她的手,轻轻的说:“你没遇到他之前,不也过得好好的?” 苏溪宁摇头:“不一样,就好像爬过的山,已经退不回原来的位置了。” 洛云蕖:“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你,你现在就可以再去投河自尽,我们绝不会再救你,反正痛苦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的亲人,你死了以后,他们再去投河,你高兴就好。” 苏溪宁扶着桌子起身,着急的语无伦次:“你不懂!我……我是没脸再见自己的爹娘了。” 洛云蕖奇怪:“为什么这么说?爱错了人就不能再见爹娘了?” “我……”苏溪宁盯着自己的肚子禁不住眼圈已经红了。 洛云蕖不明所以,觉得她实在太矫情,正疑惑间,辛柏聿走了进来,将洛云蕖拉到了一边:“别问了。” “为什么?不搞清楚怎么劝她?”洛云蕖小声的说道。 辛柏聿在她耳边轻声说:“她这恐怕是有难言之隐。” 洛云蕖:“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解决不了?憋在心里才容易钻牛角尖!” 辛柏聿使了使眼色让她别再问,这时,苏溪宁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其实,我与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如今我已有了。” 洛云蕖愣住:“有了?有什么?” 辛柏聿戳了戳洛云蕖胳膊,叫她住嘴。 苏溪宁反而平静了许多,回道:“身孕。” 第四十九回 反向解围 “身孕?”洛云蕖听了表情凝固了一般,显然,这出乎她的意料。 苏溪宁垂首:“算了,你不过也是个孩子,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只不过谢谢你们,但救我也无用。” 洛云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白救了?没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辛柏聿拍了拍着急的洛云蕖:“你或许不知道,她若回她那个家也是死路一条。” 洛云蕖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意思是这样的情况同通奸一般,都要……” 苏溪宁接过了话头:“沉塘。” 洛云蕖顿时无语,似乎也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 苏溪宁说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他哄骗了我,又夺走了我的一切,如今就算我想回头也没有路了,与其让族老们审判我甚至审判我的父母,然后将我浸猪笼沉塘,其实不如我现在就去死了干净!” 说着,她又激动起来,一下子起身就要跑出去又要跳河,却被辛柏聿拦住了。 “你不能死,你死了可不止死你一个!”辛柏聿说道。 苏溪宁眼角有泪:“他父亲忘恩负义,背叛了我们,是他父亲要我们死,孩子无辜又如何?我如今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如何能护他周全?” 洛云蕖:“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死。” 苏溪宁无奈的苦笑:“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想不想?自从有了孩子的那天起,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日日失眠,想了许久,也清楚,纵然自己苟活于世生了孩子,可也是不负责,世人会厌恶他,更会唾弃他,叫他野种,随意殴打辱骂他,别的孩子来世上是被人疼,可他来这里是来遭罪的,凭什么要同我受苦?你们觉得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不,我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啊!” 说着她便瘫坐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洛云蕖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安慰却没说话,直到苏溪宁哭够了,洛云蕖才给她倒了一杯茶到她面前递给了她。 “哭了这么久,也累了,口也渴了,不如先喝杯茶再哭。” 苏溪宁不愿接茶:“一个将死之人喝什么茶?有什么要紧的?” 洛云蕖说:“死与不死都在你,我们也不打算劝,你既然要死就等船到了固安,去乱葬岗去荒郊野外都可以,只是别连累这一船人因为你的死而连坐不是?我看你也不是个矫情爱给人添麻烦的人。” 苏溪宁听了也很惊讶:“你……你竟然劝我死?” 洛云蕖把茶杯塞给她:“这不就是你选择的路?这世上的路哪里有好走的?既然你怕苦怕难怕累,那死了就最轻松了,没人拦你。死人最轻松了。” 苏溪宁目瞪口呆,缓缓说道:“我不是怕自己受苦受累,我只是担心孩子。” 洛云蕖挑挑眉毛:“玉不琢不成器,他既然选择了你,也就选择了自己的出生,无论今后遇到什么难处,全靠他的心力支撑,就算你能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难道他活在这人世间就不经历苦痛伤悲了吗?你何必自责?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去面对好了,死,用死逃避又有什么用?” 苏溪宁沉默了,似乎在思考洛云蕖说的话。 辛柏聿小声对洛云蕖说:“你会不会对她太凶了?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洛云蕖瞪了辛柏聿一眼:“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谁不可怜?若都以受害者身份自居,何来自强不息?遇到点风浪就要死要活,有什么用!” 洛云蕖又看了一眼苏溪宁:“这位姐姐,你想死就去,我们不拦着你,也不留你了。辛公子,麻烦送客!” 苏溪宁看到辛柏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禁咬了咬牙,一狠心从地上爬起来出去了。 辛柏聿也看的出神:“你这样对她会不会太过分了?” 洛云蕖摇头:“真相本来就残忍,如果不戳破她的幻想,甚至还安慰她,她只会陷入顾影自怜里,那样才会害了她。”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她会不会回来?” 洛云蕖沉声道:“那你必输无疑。” “为什么?”辛柏聿奇怪。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为母则刚。”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我不想死,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我想活下去。”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坚定的苏溪宁。 洛云蕖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天救自救者,我帮不了你,能救你的不过是你自己。” 苏溪宁:“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小小年纪,就看起来老成,刚才你拿话激我,我佩服你,想必你已经有办法了,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笃定我回来。” 洛云蕖笑了,说:“要说方法暂时我也没有想到,毕竟你有了身孕,孩子是无辜的,打掉他是造孽,我不可能让你这么做。” 苏溪宁一脸愁容:“可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 洛云蕖想了想:“我倒是有个主意,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住寺庙了。” 苏溪宁的眼里有了光:“真的吗?” 洛云蕖看向辛柏聿:“你看成吗?” 辛柏聿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要我带她回蘸乔州找一个尼姑庵?” 洛云蕖点点头:“没错,她虽然是怀仁的人,但只怕被看到,因此在固安并不安全,而我这边也不方便离开家,只能拜托你了,先帮她找一家能容身的地方,等我想到了法子就再来帮她解决。” 辛柏聿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让洛云蕖很奇怪:“……你难道都不怀疑我吗?” “怀疑有用吗?不如先做起来。”辛柏聿开朗的一笑,对苏溪宁道,“姑娘,你别怕,我们会努力帮你的,这世上既然有不公道的,必然就有公道存在!” 苏溪宁露出感激的笑容:“你们……真是大好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不如我给你们磕个头吧!” 说着,她就要跪下来磕头,洛云蕖一把拦住了她,眼神很坚定:“别跪,若有机会,以后再救他人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感谢了。” 第五十回 此地无银 船在傍晚时分靠了岸,洛云蕖坚决要自己回家,不让辛柏聿相送:“辛公子,救人要紧,你在这里多待一刻,她就多一分被人找到的危险,我自己的家我能找的回去,就不劳你费神了。” “我知道你担心苏姑娘,可你就这样独自回去真的能行吗?若我在,他们也不敢为难你的。” 洛云蕖唇边挂着笑意:“恐怕你在他们才多心呢!” 辛柏聿疑惑的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洛云蕖道:“我一夜未归,今日归来有你,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辛柏聿:“那自然是我帮了你。” 洛云蕖轻轻摇头:“那是你的想法,别人断然不会这么想的,好了,我的事你别管了,你想好要送苏姑娘去哪里没有?” “想好了,我母亲常年到兰若寺烧香拜佛,兰若寺的附近有一座清风庵,我母亲在那里也常放点香火钱,想必将苏姑娘暂时安置在那里不是难事,只是苏姑娘如今这样,将来……” 洛云蕖打断他的忧虑:“不必想那么多,俗话说得好,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先帮苏姑娘度过一关再说一关,我也会派人去怀仁打听打听再作下一步打算。” 辛柏聿点头,道:“我们隔着一座城,此事联络也只能靠书信往来了。” 洛云蕖想了想:“我会想办法的,再联系吧。” 说毕,她就同辛柏聿告辞离开了。 至快到家的时候,她去一处僻静的地方往自己身上和脸上抹了抹灰,又去流淌的小河旁照了照,看自己足够狼狈这才满意的前去敲门。 开门的小厮都差点没认出来顶着一头凌乱头发的洛云蕖,待认出以后,才赶快去后院禀报夫人们和老夫人。 从下人的口里洛云蕖得知,宋玄止外出经商不在家,洛云蕖不慌不忙的向后院走去,还没到祖母的院子,自己的丫鬟碧涵和清芬已经赶了过来:“哎呦,姑娘,你这是被打劫了吗?怎么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洛云蕖问她们:“祖母怎么样?” “一听二夫人回来说你没上了船老夫人都着急死了,先是把二夫人大骂了一通,吵着要亲自去找你,二夫人没奈何就赶忙说派人去找你了,我们都在等消息呢,这不你就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老夫人真要气晕过去。” “宋玄止知道这事吗?”洛云蕖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碧涵回道:“老爷昨儿在家听到了就只说了句派人去找,别的没说。” 哼,果然和她猜的差不了多少,估计自己丢了宋玄止会更高兴。 “姑娘,是二夫人派的人找到你的吗?”清芬好奇不已。 洛云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吧。”二夫人派的人她是连毛都没看见,她也确定了一点,不管是不是宋锦婳这么怂恿她娘的,总之,除了祖母,这家里的人都恨不得甩掉她这个“包袱”呢! “大夫人呢?”洛云蕖又问。 “大夫人也只是劝老夫人不要伤心,不过她竟然也为了你骂二夫人,看起来还挺着急你的。”清芬不明所以,只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就为这个,大夫人还差点叫人责罚二夫人,说她心肠歹毒,故意丢了你,两个人还又当着祖母的面吵了起来,吵的祖母头疼,这不你就回来了!” 看来此时此刻两个人正在祖母的屋子里呢。 洛云蕖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到祖母的屋外,小声说了句:“祖母,云蕖回来了。” “别在外面站着了,老夫人都担心死你了,快进来!”说话的是大夫人。 二夫人正委屈呢,听到洛云蕖的话就跑了出来,一把拉住洛云蕖的手:“你可回来了,昨儿那么晚了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上了船去自己的屋子里睡了,都怪我粗心大意,不曾去看你一看,就叫人开船走了,如今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罪责了!” 洛云蕖知道,二夫人这么说是在给她抛弃自己找借口,好免去她抛弃自己的嫌疑罢了。 洛云蕖也不回应她,只走进屋子里,就看到祖母躺在里屋的床上,头戴一烟灰色红玛瑙的抹额,手里捏着一手帕正在那里抹眼泪,看到洛云蕖回来,就赶忙伸出手:“蕖儿,我的蕖儿,你可回来了!” 洛云蕖吃了一惊,看到祖母焦急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到祖母怀里:“祖母,是蕖儿不好,害祖母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祖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夫人赶忙仔细打量洛云蕖,看到她又脏又疲惫,心疼不已,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昨晚又是怎么过来的?” 洛云蕖说道:“我去给四姐姐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船就不见了,可能是我找店找的太久的缘故吧,我没地方去,就在桥底下睡了一晚。” 祖母听了更心疼了,一脸阴沉的看了一眼在旁边站着的二夫人杜氏:“你说她在船上睡了?却是被你女儿派去买东西了?那么多丫鬟小厮,为什么不叫他们去,黑灯瞎火的叫蕖儿去,安的什么心?” 二夫人委屈巴巴的小声说:“这……我委实不知,估计是锦婳觉得她以前在那里住了多年更熟悉当地的好吃的吧,这才求她帮忙去的,我回头就好好教训她,真是给人添乱,不过云蕖你也是,在秦楼久了,没半点做主子的款儿,这样的事你就算知道地点去告诉下人们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二夫人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洛云蕖都感叹她能将锅又甩给自己。 洛云蕖说道:“四姐姐非要我亲自去,看来是我的错了。” 二夫人听了赶忙岔开话题,问道:“我听说那里的乞丐也挺多,你这样为什么不去住店,怎么就学乞丐和乞丐睡一起了?” 洛云蕖听了,十分不悦,说道:“第一,我身无分文,住不起店,第二,请二夫人明示,您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乞丐同睡了?” 第五十一回 溯及渊源 二夫人柔柔弱弱的说道:“哎,没有吗?我看你这个样子……衣衫不整,和遭劫了一样,一个女孩子家家小小年纪就夜不归宿,传出去始终是不好,你平安无事最好,可就是别人听了不见得这么想。” 老夫人眉头一皱:“杜氏,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盼着我蕖儿出事吗?” “我哪里敢啊,老祖宗,我是断然不会这么看六姑娘的,只是悠悠众口难以堵的住,人家若问起来恐怕不好回答。” 祖母有点生气:“你这是在质疑蕖儿的清白?” 二夫人低了头:“我可不敢,只是别人难免这么想,我也不过是提前想到罢了。不如叫个婆子来验验正身,这样一来大家都放心,我们也好堵住别人说脏话的嘴。” 洛云蕖听了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二夫人竟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这不仅是要她消失,就算不消失,回来也是要抹黑她,毁坏她清白的名声的。 老夫人看向洛云蕖:“蕖儿你觉得如何?” 洛云蕖摇头:“蕖儿可以对天发誓,没有这样的事。” 二夫人却撇撇嘴:“有没有咱们得见了真章才知道,光凭一张嘴属实难以让人信服,这万一以后被人找上门来,反倒落个家风不严,且害了其他哥儿姐儿的清誉,后果严重啊。” 洛云蕖攥紧了拳头:“我倒没有见别人这么说,反倒是一家人的搞自我怀疑做什么?” 二夫人道:“我不过说说,孩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昨晚真遇到了什么歹人你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这可真是急死个人了。” 老夫人啐了一口二夫人:“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和你女儿惹的祸哪里用得着她睡桥底下?你不反省自己的错就罢了,竟然还撺掇她验明正身?也不知道你一个长辈是怎么当的!还不赶紧滚去祠堂面壁思过去!” 二夫人见状颇有不甘:“婆母,您年纪大了,别发火,不做就不做,何必大动肝火嘛,我这就去祠堂跪着!” 说完,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走了出去。 大夫人这次出奇的冷静,也不说话带刺了,见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便过来宽慰她:“您可别再生气了,云蕖回来且毫发无损就是好事,别把那人的话放心上,咱们家的姑娘个顶个都是好的,没来由的验身为哪般?” “你也别激我,你们心里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云蕖不见了也没见你派人去找,袖着一双手隔岸观火吗?快走快走,看着我都心烦!” 大夫人不曾想自己也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福了福出去了。 洛云蕖推了推祖母:“祖母,别生气了,你看你孙女我福大命大,丢不了,死不了,伤不了,光看看我这张脸,坏人都能吓跑!” 老夫人叹一口气:“你这么说,我是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难过,原本指望你父亲把你这病治好,谁知他装聋作哑,钻进了钱眼里,我老婆子说不动他,你别担心,我给你想办法,一定把你治好!” 原本想让祖母高兴点,却没想到勾起了祖母的担心,洛云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好:“祖母,这样挺好的,当初母亲就是为了不让我生的貌美取悦他人走了她那条不幸的路才这般对我,虽然说解药没了,可对我来说也学到了一点。” “什么?”老夫人问。 洛云蕖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说:“女子的美貌是一把利刃,她能借此收获男人的爱,可也能因此失去女子的骨气,凡事以夫为纲,全无自己的主心骨,凡事总想依仗自己的美去俘获他人作为生存的依靠,可要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容颜看的久了就会疲劳,依靠的他人久了就会被厌弃,不如我一开始就没这种依靠的好,一切靠自己,逢山搭路,遇水开桥!” 老夫人听了点点头,颇为赞赏的说道:“你这番话说的好,没想到蕖儿这么小就意识到了这点,我很欣慰,祖母知道你不以其为心事就放心点,不过我还是会为你遍寻名医,一定要治好你的脸的。这容颜咱们不用来取悦任何人,就用来取悦自己。” 洛云蕖想到苏溪宁的事情,便问祖母:“祖母可曾听过怀仁庄?” “怀仁庄啊,那不就是咱们下边的一个庄子吗?当年你高祖父还未起家的时候,就出生在那个地方,后来去往了京城谋生,再没回去过,如今,想来都有百来十年了,我也是听你祖父提起过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洛云蕖暗自惊讶,怀仁庄竟然还是宋家的故土,“难道是因为发了财就不回去了吗?” “这个……也不一定,可能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吧。”老夫人也不明白,“不过你怎么此次回来突然问起这个事?莫非是在蘸乔听说了什么不成?” 洛云蕖摇头:“没有,只是坐船的时候遇到一个出自怀仁庄的女子,言语了几句,有点好奇。” 老夫人点了点头:“都是旧事了。” “祖母,咱们在那里就再无房屋瓦舍和人丁了吗?” 老夫人笑道:“有肯定是有的,宋家虽然未曾再回去过,可根在那里,自然是有一些田产仆人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个小庄子,地点呢又十分偏远,咱们家如今这般,自然是没人回去的,你父亲又是个那样的,他是断然不会回去的。” “这么说来还是有人在打理了?”洛云蕖问。 老夫人摩挲着她的小手说道:“自然是有的,嗯,你祖父有个兄长后来家道中落回到了那里,如今应该是他儿子掌家,比你父亲大三岁,你应该叫堂伯吧。怎么,你对小庄子感兴趣了?” 洛云蕖笑了笑:“那庄子虽然小可是也出人才呢,近来好像有个人中了进士,还娶了权贵家的女儿,据说还要回那庄子再办一回酒席,蛮热闹。” “那地方风水据你祖父说不错,有好的风水自然就有好的子孙,这也是幸事一桩,中榜娶亲人生三大幸事就得了两件这人福气多多啊。” 洛云蕖忽然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我们要是能去观礼就好了!” 第五十二回 前往怀仁 老夫人听了略微沉吟,眉眼带笑:“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咱们正好和你父亲说一说,到怀仁去避避暑。” 洛云蕖喜得像什么似的,原本她还以为祖母沉默是不允,如今祖母答应了,实在令她开心:“太好了!” “瞧瞧,一说离开家你就这么高兴,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在这家里过的多憋屈呢!”老夫人舒展了皱纹,看见洛云蕖开心,自己也高兴。 一旁的兰香却颇有顾虑:“老夫人,怀仁您多年未去,那边也没有咱们的人,能行吗?” 老夫人“呵呵”两声:“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去了乡下吃不好,睡不好,被人怠慢,不过,堂侄儿是个稳重的,他那老母亲如今和我年纪一般大,早些年也颇有来往,关系不错,再者,咱们家在那里的田产给了他们家不少,虽然祖屋给了他们去,但也留的几串院子,只要多带几个得力的仆人,饮食起居如常,并无大碍,就当去乡下闲耍罢了。” 这话是说给兰香的,可洛云蕖也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来有底气,二来免担心,就像定心丸,只不过洛云蕖感动之余,更担心苏溪宁的处境,此番前去,也是想探探虚实,看那边是否还有苏姑娘的容身之所,尽管……希望不大。 回到自己屋子不久,宋锦婳就上门了。 碧涵没好气的说道:“我们姑娘受了劳累正在屋里歇着呢,您来的不巧,要不改日再来吧!” 宋锦婳像她娘一样变得柔柔弱弱,说:“哎,我知道,和乞丐睡一块是让人难堪的,以后再与人谈婚论嫁是难了,不过妹妹还是保重身体的好,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碧涵登时就恼了,去屋里提了一盆水故意泼了出去,溅的宋锦婳裙边都是水渍。 “你,你一个做仆人的竟敢这么对主子?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碧涵笑道:“您在说什么呢?一盆脏水不泼出去难道还留着不成?别人不疼我们姑娘,四姑娘也信口雌黄污蔑我们姑娘,难道你就不怕自己受到牵连嫁不出去?” 宋锦婳装听不懂:“什么呀?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睡了不该睡的地儿,谁能证明她和谁睡了,怎么就扯我身上了?” “都说同气连枝,我们姑娘名声坏了,四姑娘难道就能嫁个好人家了?再说了,你怕是不知道刚才老夫人如何训斥二夫人的吧?都说了此事是污蔑,二夫人都知道错了,你又来说个什么嘴儿?就不怕老夫人在屋里听到叫你训话么?” 宋锦婳听了柳眉都扭到一起了:“你……我只是关心六妹妹,怎么就被你说的如此不堪?罢了罢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懒得和你计较!六妹妹,你好好歇息,等你好了我再来看你!” 她故意高声说了后面的话,这话是给老夫人听的,只不过,屋子里洛云蕖没有回应,老夫人那屋里也没声儿。 讨了没趣的宋锦婳只得悻悻而归,不甘心的她回去同二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宋锦婳砸碎茶盏,颇为不甘,“她答应把我介绍给辛柏聿,背地里却独占他,两面三刀的东西,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二夫人叫丫鬟收拾走摔碎的一地瓷器:“如今她也是命好,有那个老东西护着她,你我都动不得,该忍还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小年纪,气性别那么大,难不成老东西还能比你我活得久?” 二夫人被老夫人当众训斥心里也憋着一股怨气,连称呼都改了,恨得牙痒痒。 “昨儿算白费了,那辛柏聿都没有看我一眼!” “可你不也在楼上向他母亲和外祖父请安问好了吗?至少让他们家知道有你这样出挑的一个姑娘了。”二夫人安慰道。 宋锦婳依旧闷闷不乐,满是怨气:“那有什么用?娘,咱们家在固安,人家在蘸乔,怎么,难道人家还能高看我们不成?” 二夫人笑道:“虽然说我们不如做官的,可你爹爹好歹也曾是太医,如今又从商有的是钱,自古以来,官商就是一体的,看不起不也得需要我们吗?女儿你可别自贬身价。” “说那么多才是自欺欺人,有本事,娘你倒是和爹爹说一说把咱们家也搬到蘸乔去,离得近了,我才有机会多和辛柏聿接触,才能更进一步啊!” 二夫人戳了戳宋锦婳的额头:“你也是个死脑筋的,那么多才子佳人,怎么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虽然是皇家后裔可关系也远了,就不能找个富商儿子?门当户对,你也不受罪!” 宋锦婳:“娘,你别说我,就算要嫁富商,不也得先去到比固安好的地方吗?你还是多劝一劝爹爹尽早搬去蘸乔的好!” 二夫人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在理,固安是个小地方,真不知道你爹爹当初图什么要从京都回到这个小地方,哎,不然……什么蘸乔,我们看都不看一眼!” 宋锦婳也好奇的问:“难道娘这么精明的人都看不透爹爹?” 二夫人陷入回忆里,那年冬雪下的特别大,宋玄止深夜才回来,一到家就绷着个脸,连夜叫人收拾东西要回固安,家里人无论如何问他都不说半个字,问急了才说,此事关系重大,少一个人知道,就多留一条性命,吓得家里人都不敢再问…… 宋锦婳扯扯杜氏的袖子:“娘,你说话呀,到底因为什么呢?” 二夫人叹一口气,也说了句:“是啊,到底因为什么呢?” “我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宋锦婳不禁生气,以为自己母亲故意不告诉自己。 二夫人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你爹爹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也千万别问他,不然没得招他厌恶你,听到没?别干也别问让你爹爹痛恨的事儿,这是咱们的生存之道。” 宋锦婳撇撇嘴,十分不情愿的“嗯”了一声,又去看丫鬟带回来的新的胭脂水粉去了。 另一边,老夫人惯来是个性子爽直且做事利落的主儿,自定了要前去怀仁庄,就差人报了在外的宋玄止,叫人收拾妥当,第二日,就带着洛云蕖坐上马车向怀仁去了。 第五十三回 故人相见 一路上林木繁茂,鸟语花香,远处的山层层叠叠,每座山都有着不同的颜色,近一点的是绿色,远一点的是青色,再远一点的是黛色,山上飘着几缕云雾,,好像仙女衣决飘飘的样子,还有几小朵云朵在山的上空你追我赶,看了令人觉得无比轻快。 老夫人看洛云蕖望外面出神,便招呼她:“来,蕖儿,吃块山楂糕。” 洛云蕖放下帘子,接过祖母给的山楂糕,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正是她喜欢的味道,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好吃吧?好吃就多吃点,这里啊都是你的。”老夫人指了指手边那盘山楂糕。 洛云蕖开心的“嗯”了一声。 “你看看,你现在笑的多甜,可比在家里快乐多了,看来得多带你出来走走。”老夫人看到洛云蕖这样,自己也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十分慈祥。 洛云蕖搂住了祖母的胳膊:“有祖母在,我就高兴。” 老夫人摸着她的头,感慨道:“可是祖母也会有离开的那天,你可别想着靠我一辈子。” 洛云蕖听了马上抬起头反驳:“祖母会长命百岁的!” “噢?你是阎王判官吗?” “我不是,可我觉得祖母会陪我很久很久,祖母,对吧?我可就你一个亲人了。” 老夫人慈爱的抚摸着洛云蕖的脸,将她搂紧了:“祖母一定会为了你活的长长久久的,绝不能让你失望。” 洛云蕖:“祖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别老去,我也不要长大,好不好?” “你个傻丫头。”老夫人抱的洛云蕖更紧了。 马车缓缓的走了一天,到天黑的时候,刚好到了怀仁庄,不远处的红灯笼下,已经有一大帮人在门口等候了。 洛云蕖扶着祖母下了马车,为首的一个与宋玄止差不多大的男人已经走了上来:“叔母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小侄宋家昌在这里有礼了。” 老夫人爽朗的一笑:“是家昌啊,多少年不见了,我记得最后见你时你才十二岁。” 宋家昌作揖道:“是的,我还记得叔母那时候送了我好几件冬天穿的貂皮子呢,如今还被我珍藏在库房里呢。” 老夫人笑着摇头:“过去的事儿啊就别提了,你母亲呢?” “在家里等您呢!这边请——” 洛云蕖扶着祖母,一边在旁边偷偷打量身边的人。 据说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宋家昌,即她的伯父就是庄子的族长,再看他旁边跟随的,有一位打扮俏丽的女子,年纪与大夫人相仿,应该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伯母了,女子带着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皆眉清目秀,华服在身,只不过大一点的男孩风姿绰约,小一点的男孩有点呆萌,还有最小的女儿估计年龄比自己小,个头低了自己半头,也正用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看到自己投过去眼神,她遂主动前来拉住了洛云蕖:“你从外面来,可否见到了苏姐姐?” “说什么呢?!”宋家昌立刻呵斥了自己的女儿,“一点规矩都没有!” 洛云蕖却吃惊,本想问一下,但人多眼杂,此时不便多问,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小女孩十分委屈:“好几天不见苏姐姐了,我想苏姐姐了嘛!” “为父不是告诉你了吗?她回自己家了!”宋家昌拉住女儿。 “才没有,我跑去苏姐姐家看了,她老子娘还哭着说她不见了呢!苏姐姐一定是跑出去了!” “你再多嘴小心我拿戒尺打你手心!”宋家昌气的吹小胡子。 “爹爹要打就打,只要帮我找回苏姐姐就好,我还想和她一起捉蝴蝶呢!”宋家昌的小女儿不依不饶。 “这是怎么回事儿?”老夫人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宋家昌把女儿抱起来:“这是我的小女儿叫妍贞,家里不久前有个丫鬟离开了,她习惯了那个丫鬟带她了,这几日总是找那个丫头。” “不是家生子?” “是苏佃户的女儿。”宋家昌把女儿递给一旁的管家,让管家抱走了。 “既然她喜欢,那就找回来,小孩子喜欢的人多半是有可取之处的。”老夫人说道。 宋家昌摇头,小声和老夫人说:“恐怕很难。” “怎么了?人病了?死了?” “失踪了。” 老夫人停下来看宋家昌:“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我听别人说,这苏姑娘有一个相好的在外地,应该是抛弃她了,她跑去找说法了,她娘还跑来找我要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我哪里知道又哪里管得着?便又派人去找她,结果都无功而返,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刚刚妍贞问,我也不能实话实说。” 老夫人听了,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可怜人,你还是多派人帮忙找找的好,也算行善积德了,免得她母亲在家哭瞎了眼。” “叔母说的是,我一定照办,不过近来还有件喜事。” 老夫人笑道:“什么喜事?” 宋家昌恭敬地回答:“庄子里林老二家的儿子林正品中了进士,又娶了朝中当红的大学士赵弘毅的女儿,可谓喜上加喜,这不赶着回来又在老家办喜宴了,我们也正在帮他操持这件事呢,如今您来了,这就是三喜了。” 老夫人笑了笑:“看来我孙女说的就是这林家了吧?” 老夫人看向洛云蕖,洛云蕖忙点头:“没错。” “进士,不简单,能娶大学士的女儿,这人福气不小啊。”老夫人叹道。 宋家昌:“谁说不是呢?我们也当一件头等大事在办呢,您来的正好,您是见过大世面的,有什么不好的千万指点出来。” “我不过是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带着孙女来瞧个热闹罢了。” 说话间,屋子的帘子忽然被人打起来,一位年过半百的女人已经走到门口看向众人。 “你这个憨货,好久不来看我了!” 第五十四回 相谈甚欢 洛云蕖闻声向那边看去,就看到一个与祖母年龄相仿的老夫人依在门边,正笑着看祖母。 祖母听了也笑:“老嫂子,我们许久未见了,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更知道,你是想我了!” 洛云蕖便明白:这应该是堂伯的母亲沈三娘了。 果然堂伯宋家昌上前扶住了母亲:“母亲,叔母好不容易来一次,您别把她骂走了!” “她知道我是什么性情,我本就是一个粗野不堪的乡下妇人罢了,她要是不了解我就回去吧!”说着又甩了儿子的手上前去迎接洛云蕖的祖母,“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我入土了才能见你呢!这是哪阵风把你吹回来了?” “瞧你说的,我也是前不久才从大儿子那里回来固安,本来就想的回来的,只是上次和你打牌输了,只怕来了你又要赢我,叫我没脸回去,这不就拖了拖?”老夫人拉住沈三娘的手,开玩笑的说道。 沈三娘哈哈一笑:“你少耍嘴皮子,我惯知道你的伎俩,你就是把我忘了!” “老嫂子,快别说了,在子侄和我孙女面前给我留个台阶和面子吧!”说着,老夫人也笑起来,洛云蕖还奇怪,从来没见过祖母笑的如此开心,眼前这个沈三娘是何许人,竟然和老夫人这般亲密,看样子,可不止妯娌那么简单。 沈三娘打量了一眼洛云蕖:“这是你的孙女?我那年去你家时却是从未见过。” 洛云蕖连忙请安:“沈祖母好。” 沈三娘拉住洛云蕖笑道:“好好好,有你祖母来,有你来,我都好。” 说完又问了洛云蕖名字,年龄和读书的情况,洛云蕖都一一回答了。 老夫人笑道:“我这孙女可是我心头肉,你别问累了她。” 沈三娘白了她一眼,笑:“不用你说,我都看出来了,不然你也不会只带这么一个来,我是比你大不是眼瞎呢!” 老夫人哈哈一笑:“你呀你呀,一辈子牙尖嘴利,我算说不过你。” “可不就是你欠我的,当初若不是去找你玩时见了老头子一面,又怎么会和你成了妯娌,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可别怪我,命中姻缘如此,当时你年纪大了还未出嫁,来看新婚的我,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被大哥哥扶起来,你们看对了眼,怪我做什么?我和你换,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肯啊,说什么只图这个人好,不图别的,你忘了啊?” 沈三娘道:“真臊死人了,以前的话是年少轻狂还提它作甚?我说你一句,你就把我老底儿都揭了,说我牙尖嘴利,我看比不过你。”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别看这里鸟不拉屎,我看你容光焕发,活的蛮精神哩,天高云阔,隐居其中,这不一直都是你想要的吗?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沈三娘听了点头:“这点倒是没错,虽然住了一辈的庄子,可我实不后悔,老头儿这辈子对我挺好,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惜,花好月圆向来难长久,他走了三年我还觉得不习惯呢!” 老夫人连忙劝她:“想他做什么,不还有我吗?我们家那位不也走了几年了?我可不想他,他们兄弟俩在下面团聚了,也是狠心的,可别想他们,咱们过好自己的比什么都强!” 沈三娘感慨了一句:“你还是年轻时候那个你,岁月变了,可你这性子,我看是一点也没变,干脆利索。” “年轻时候那是什么也不管,只管傻傻的过,现在是老了什么都不想管,只管爽爽的过。”老夫人抿了一口茶道。 沈三娘点头:“是了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不操心不担心就是对他们最好的。” 说话间,沈三娘叫来了妍贞:“贞儿,过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位祖母,老货,你也看看,这是我的小孙女贞儿,今年九岁,那个大的是我的长孙,叫宋启明,小的叫宋启胜。你们也来见过祖母!” 三个孩子果然过来作揖行礼,老夫人看了十分喜爱,叫兰香将早就准备好的锦盒交给每个孩子各一个,孩子们欢欢喜喜坐在了一旁。 沈三娘笑着说:“你真是去哪里都讨人喜欢,反倒叫我落了下风,不过我也早就备好了礼送云蕖。” 她叫自己的丫鬟红儿上前,把一把金锁戴在了洛云蕖的脖颈处:“一把金锁,锁住你的平安,孩子,庄子不比固安,此内有护身符,别乱跑才是。” 洛云蕖摸摸金锁,看向自己的祖母,好像不明所以。 老夫人嗔怪:“老嫂子,你可别吓我孙女,吓坏了你还得给她叫魂儿。” 沈三娘凑近老夫人小声说了几句,而后才正常音调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说这个,注意点吧。” 老夫人听了虽然有疑惑,但还是一笑置之:“行了,你是住的庄子久了胆子也小了,天下的奇事不多,多的是装神弄鬼的人。” 沈三娘努努嘴:“真的,你可别不信,不然那苏姑娘缘何失踪了?总而言之,别让孩子去她们家就是了。” 洛云蕖摇摇祖母的胳膊:“祖母,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沈祖母的意思是让你无论何时在什么地方都要注意自身安全,不去危险的地方。”老夫人慈祥的看着洛云蕖。 洛云蕖问:“难道苏姑娘家也是危险之地吗?” 沈三娘:“应该是……是非之地。” 正说着话呢,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厮,同沈三娘禀报道:“老夫人,林正品来看您了。” “有请……”沈三娘抬了抬手,看了一眼老夫人,“本来还想多和你说说话,我叫人带你去看看你原来的房子,都收拾妥当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和我一个床休息也行,我没意见。” 老夫人笑着啐沈三娘:“滚滚滚,就能取笑我,我才不和你同床共枕,蕖儿,咱们先回避一下吧。” 第五十五回 亲自寻访 沈三娘拉住老夫人的手:“这有什么好回避的?本来你我就是一家人,人家来拜我也就等于拜你,咱们看一看进士也好。”一面叫人下去通传去了。 洛云蕖倒坐在那屁股都没动一下,她本来就想看看这个负心汉是何许人也,只见门口进来一青衣男子,面若桃花,眼中有情,端的生的模样十分标致,也难怪大学士的女儿看得上了,风流倜傥乃骨子里自带,恐怕是个女的看了都觉明晃晃移不开眼呢。 “小侄林正品特来拜见沈老夫人。” 沈三娘扶住了他:“快别拜了,你这个进士出身的不让我等平头百姓拜就算不错了,何须多礼?” 林正品笑道:“您这是取笑我了,不过中了个进士,难不成回来庄子我就充大不成,那样大家才笑我妄自尊大呢!” 沈三娘含笑点头:“知道你是个谦逊文人,此次你回庄里再办喜宴,我们全力支持,这杯喜酒能喝也是我等荣幸了。” “您快别这么说,我受庄里父老乡亲常年关爱,此次本不该再举办,就是想感谢大家,因而特意回来再办一次,也让大家高兴高兴。一切费用都由我出,只是到时候还请您老人家出席做个见证。” 沈三娘笑的开心,为他介绍老夫人和洛云蕖,又道:“这是我亲人里的亲人,你可不能慢待!” 林正品忙作揖道:“老夫人远道而来,我也不胜欢喜,还请届时观礼,令寒舍蓬荜生辉才是。”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果然是进士,这一开口就让人喜不自胜,好好好,我们祖孙二人必去捧场!” 林正品笑的谦和,人畜无害,只是洛云蕖却觉得他这笑的背后多有虚假的客套。 洛云蕖冷不丁的开口,问:“这位哥哥,难道以前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犹如一块大石头投进了原本平静祥和的气氛里,一时令林正品收敛了笑,只直直的瞪着洛云蕖:“这是何意?” 洛云蕖忽然一笑:“原谅我吧,我就是好奇这么俊美的哥儿以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难不成戳中了您的心事?勾起了伤心往事不成?” 此时老夫人已经出声制止:“蕖儿!不得无礼,让人家以为你在家没学过规矩!” 洛云蕖便不再言语,只盯着林正品看,发现他突然之间脸红脖子粗起来,就明白他这是心中有愧,否则也不会如此。 果然做了亏心事,难掩其本心。洛云蕖心里有了底儿,自然看他是一万个不顺眼,也就冷冷的看他同沈三娘和祖母尬聊的几句,直到他走了,方才同祖母回住的地方歇息。 老夫人在休憩间问洛云蕖:“蕖儿,你今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洛云蕖一愣:“没有。” “不,你有。”老夫人的眼神十分犀利,洛云蕖觉得自己也不该瞒着祖母,但此时还不方便讲。 “祖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太完美就很假。我可能见不惯这样的做派,因而故意呛了他一下,您可别多想!” 老夫人挥挥手:“好吧,我也乏了,你自回住处休息吧。” 洛云蕖明白,便带了碧涵退了出来。 刚回去就向碧涵打听旁门在哪里开着,是否有人把着,碧涵是个机灵的,早就在她们谈话间通过打听摸透了这个宅子,听闻洛云蕖要出去,也欣然同往。 “姑娘,咱们这刚到此地,就要出来,端的是为何呢?” 洛云蕖道:“我让你打听的那户人家你可打听了?” “自然是打听了,苏姑娘家离咱们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穿个两条巷子就到了。” 碧涵虽然奇怪,但向来嘴巴严实,从不多问,洛云蕖没说她才更不会说,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洛云蕖。 才刚走到门口,里面就传来妇人抽泣的哭声,闻者都伤心。 洛云蕖推门而入,普通的庄户人家的简陋尽收眼里。 一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妇人停止了哭声,只直直的看向洛云蕖:“不知姑娘是?” 洛云蕖走近她问:“可是苏溪宁的母亲?” 对方惊讶的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女儿?难不成你认识她?可我却从来没见过你!” 洛云蕖点头:“算是有一面之缘,特意前来拜会。” 妇女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你要是来找她可是来错时间了,如今,她失踪了,我也找不到她在哪里了……” 洛云蕖:“这是为何?” 虽然明知故问,但洛云蕖觉得苏溪宁的母亲可能不知道这一切。 那妇人让她进屋子里坐,洛云蕖稍微谦让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不久她突然和我说她有事要出一趟远门,我还好奇她做什么去,她只说自己的刺绣弄好了,要拿去集市上卖个好价钱,我也是,想着卖了能贴补家用,就同意了,可是这都五日了,竟然还不见她归来,我真是心急如焚,派了熟人去打听,可皆是无功而返,我刚才还在胡思乱想,觉得不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想到伤心处,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正好你就来了。” 洛云蕖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正是巧的很,我在来的路上,不久前遇到了她,她安然无恙,您不必担心。” 洛云蕖心想,估计苏溪宁是将那上好的刺绣卖了方才买了一套红色嫁衣要投河的。她母亲自然是不知道的。 妇人听了眼里有了光:“若果真如此,我可真的能放心了。姑娘你是哪位?” 洛云蕖便介绍了自己。 妇人问:“为什么我女儿还不回来呢?我在这里等她心急如焚,她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洛云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真相,如今只能先瞒着,毕竟那负心汉还未得到果报,说了反而不美。 “没什么,就是刺绣没有卖出去,因而要多待几天,她叫我特意来送个信,好让你们别担心。” 妇人听了笑道:“我女儿真是的,卖不了回来就好,何必如此认真?” 第五十六回 舐犊情深 此时,苏佃户正好扛着一把锄头从门外进来,洛云蕖见他蜡黄着一张脸,神情萎靡,看起来精神并不好。 苏溪宁的母亲刘氏忙起身到丈夫跟前:“她爹,不用愁了,女儿找到了!” 苏佃户由惊讶到惊喜:“真的?宁儿回来了?” 刘氏摇头,将洛云蕖的话重述一遍,苏佃户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合十道:“真是老天保佑啊,孩子没事就好,这下……谁都不能说我女儿魔怔了……” 洛云蕖在旁听得真切,忽然想起来沈三娘的话来,忍不住问:“魔怔的事儿又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苏佃户皱眉。 刘氏忙介绍:“这就是帮咱们宁儿来送信的姑娘,她是族长的亲戚。” 苏佃户马上变的客气了许多,叫洛云蕖坐下,又叫刘氏去倒点茶给洛云蕖吃。 刘氏将家中最好的茶点拿了出来,转眼间,脸上的乌云早消散了,说话也有力气了,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洛云蕖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女儿的关心。 “姑娘,你在这里住多久?” 洛云蕖道:“大概几天而已。” 刘氏便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 洛云蕖:“何必这么客气?只要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能否再见一见我女儿,让她赶快回家来。”刘氏难为情的说道。 洛云蕖奇怪:“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佃户叹气:“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也不知道她夜里在哪里住,刺绣虽是好品相,可若遇不到对的人贱卖都不一定卖的出去,另外,她年纪不小了,和她青梅竹马的那个小子如今都娶妻了,她又有什么理由不赶紧回来?也好让我带她去找媒婆,做一门合适的亲事才是!” 洛云蕖前一刻还觉得他们是真关心女儿,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之前的是自己的错觉:叫回来女儿竟然只是为了让她嫁人…… 不等她说话,苏佃户又说道:“今儿媒婆还找我问我女儿有没有信儿,说最近有几户好人家都等着娶媳妇,我还发愁,如今,正好去回她,不日就能成了。” 说着,他便又起身准备出门去,将这消息告诉媒婆去。 洛云蕖喊住了他:“苏伯,她可是你的女儿!” 苏佃户回过头来:“有什么问题?若不赶紧趁着她青春好年华嫁出去,以后难不成还要我养她一辈子吗?” 洛云蕖:“可你知道她喜欢的是谁?” 苏佃户沉默了,继而才道:“姑娘你又知道什么?” 洛云蕖淡淡的说:“我只知道她现在不适宜说亲。” 一句话,苏佃户已经沉不住气:“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是为她好!难不成她心里还有那个忘恩负义的林正品吗?” 一旁的苏溪宁母亲赶忙上前安抚道:“哎呀,你这脾气怎么说来就来?别吓坏了孩子,她也是好意啊。” 苏佃户这才发觉自己失态,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敏感的他察觉到了什么,又问洛云蕖:“她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才不肯回来的?” 洛云蕖只怕说了真话打击到他们,只是点了点头:“你们猜得没错,如今她心里难过,又遇到那位回来举行典礼,因而想避一避。” 苏溪宁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傻,人家如今已经是进士了,她已经配不上人家了,还难过做什么?就这么认不清现实吗?还是太年轻了。” 苏佃户则气的将茶杯摔在了地上,骂道:“那个林狗也不是东西,当年咱们是怎么对他的,他家穷的叮当响,他念不起书买不起笔墨纸砚,都是咱们家接济的,宁儿为了他不停刺绣,眼睛如今都不好了,他呢?金榜题名时门都没登一下,竟然就看不起我们了,还马上和别人接了亲,一副小人嘴脸!我呸!以后做了官也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苏溪宁的母亲拍了拍苏佃户的胳膊:“快悄声点吧,别让人听见了笑话。” “笑话?让大家都看看他那嘴脸才是!如今害得宁儿也躲了起来,真是祸害,只怪我当初眼瞎,还把他当个宝看待,以为他值得女儿托付终身!” 苏溪宁的母亲低声说道:“既然眼瞎了咱们就认栽吧,一来势单力薄,咱们斗不过,二来就算斗过,和那样的人计较又有什么意思?你别气坏了身子,为这样的人不值得啊。” 苏佃户“哼”了一声,对洛云蕖说:“你告诉我女儿,我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从此心暖意暖,绝不受气!” 洛云蕖明白过来,原来两人心里和明镜一样,急着找人家也不过是为了女儿。 洛云蕖反而更难开口说出真相,只得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一次次咽下去,心里煎熬的紧,不晓得两人若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只得隐瞒下来打算回去再做打算。 临出门时,苏溪宁的母亲又追到门口,道:“姑娘,你和我说实话,我女儿她好吗?这几日她不在,我心里和油煎的一样,总是坐立不安,生怕她在外想不开做傻事,我本来想的是让她离开几天好过一点,可现在想来哪里都不如在娘身边好,她若想不开我还能搂着她和她说句贴己话,如今却不能够了,只怕她一个人不知躲在哪里哭着呢!” 洛云蕖鼻子一酸,不禁想到了自己的阿娘,连忙拉住了对方枯瘦干涩的一双手:“您别担心,我同她也算有缘,已经托我朋友照顾她在别处小住一些日子,等她心情平静一些就会回来的。” “真的,我不用去看看她吗?我担心……” 洛云蕖摇头,坚定的说道:“伯母,别担心她,有些路总要摸爬滚打的走过去,你我于她而言只是辅助,她挺过去才是坦途。” 别过苏溪宁的母亲,回头看时,瞥见她还在原地呆呆的守候着,好像在等她的女儿回来。 洛云蕖转身的时候眼圈红了。 人间最令人动容的莫过于舐犊情深了。 第五十七回 心有千结 回来的路上,碧涵又有了新的消息打探到,那就是:林正品带着的新娘子并不曾与他一同前来,反而晚了一天,也就是明天才到。 洛云蕖听后,忽然有了主意:“碧涵,明天我们早点去村口,再往前走五里地,等着她。” “啊?”碧涵不解,“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洛云蕖:“我要会一会这位大学士的女儿。” 碧涵欲言又止:“你不会想……” 次日鸡鸣之时,洛云蕖便起了个大早,顶着露水和碧涵走了老远的路,就隐在唯一的必经之路茶馆里。 茶馆开的也早,洛云蕖和碧涵坐定,要了糕点和清茶,直吃到肚儿圆日上三竿之时,才有了零零散散的过路客人进茶馆喝茶闲聊。 “你们听说没,林老二那出息的儿子不日就要娶亲了,他岳丈可是京里的大官!”一膀粗腰圆的农人进来喝了一口茶便与同一张桌子上的人攀谈起来。 “你的消息太迟了,我等早就听说了,还去帮他家操持了操持,前不久他家房子刚翻盖起来,又新盖了一进院子,正是春风得意时,这才揭了皇榜多久,竟然就这样阔气了,真是用不了三十年就到了河西了。”旁边肤色略暗的中年人眉飞色舞的说道。 又有一白眉老者说道:“你们还太小,活到我这年纪早就见怪不怪了,眼见他楼起,又见他楼塌了,乃常事,劝你们平常心看待吧,我瞧着不算什么好事。” 那腰圆膀粗的农人奇怪:“老头儿,你这话可别乱说,人家现在成了当官了,要是听见了,少不得要你吃苦头!” “就是就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只想跟着沾沾光,您可别乱说。” 老者叹息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你们只看他金榜题名荣耀,难道忘了当年你们如何嘲笑奚落人家了?还沾光?人家不记仇不找你们麻烦就算好了。” 腰圆膀粗的农人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声:“谁能有前后眼啊?再说当时他也的确活的没个人样,怎么能怪我们呢?不提不提了。” “我听说他在蘸乔就娶亲了是不是?这次回来操办纯粹是为了光宗耀祖,似乎还想修林家祠堂呢。”旁边的人凑过来议论。 老者说道:“那你们听说的错了,他们还没有正式成亲,在那里不过是大摆宴席请客而已,本来当时是要娶亲的,但是出了一件事就耽搁了。” “什么事?怎么回事儿?”几个人八卦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据说那天吹吹打打一路喜庆的去接新娘子,却遇到了横死的人家突然出丧,当时新娘子就生了气,说不吉利,无论如何也不肯嫁了,大学士好说歹说都不行,又宠爱他那宝贝的唯一女儿,只得将娶亲之礼改为宴请宾客。” “还有这样的事儿?看来那大小姐的脾气不小,恐怕是个妻管严呢!”一旁的人说道。 “河东狮吼吗?哈哈。”一群人笑起来,喝的茶更欢了。 洛云蕖在他们不远处坐着,慢悠悠的喝着茶,心里又有了几分笃定。 快到中午时分,碧涵已经坐不住了:“姑娘,咱们出来太久了,恐怕老夫人担心,这新娘子还没出现,会不会不来了?” 洛云蕖说道:“不急,我已经同祖母说了要在周边转转,不会走太远,祖母答应了。咱们再耐心等等,总能等到的。” 又等了半个时辰,就看到不远处有两台轿子晃晃悠悠被下人们抬着来了,后面还跟着镖车,车上押着箱子,镖局的人跟着有七八个,个个彪悍模样,他们到了茶馆前就停了下来。 为首的轿子下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伸了伸腰款步到了后面轿子处:“姑娘,走了许久的路也乏了吧?这里有间茶馆,下来喝盏茶咱们歇一歇如何?” 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张杏脸,姣好的容颜却英气逼人:“张管家,想是你累了吧?” 说着,她便下了轿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剑,径直向茶馆走来。 洛云蕖看的真切,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恐怕就是林正品的新娘子了任氏了。 任氏走进来扫了一眼全屋,最后眼神落到了洛云蕖这张还算空着的桌子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姑娘,可否借坐?” 洛云蕖:“可以,请坐。” 任氏二话不说便坐了下来,管家也跟了过来,十分礼貌的坐了下来。 “请问这里离怀仁庄还有多远?”管家张了口。 洛云蕖据实回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你这话怎么和没说一样?”管家皱眉,表示不满。 洛云蕖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五里,但是要想走进人心里可就远了。” “小孩子胡说什么?”张管家嗔怪一句,不想理会洛云蕖了,他又去旁边打听去了。 倒是坐着的任氏看向洛云蕖:“小姑娘,此话怎讲?” 洛云蕖笑了笑:“没什么可讲的,不过会算一二罢了。” 任氏哼了一声:“算?你这么小能算什么?” “譬如姑娘的心事,我倒是算的一二。” 这时,张管家回来了:“别听她瞎说,乡野小孩,必然是诓骗你的!” 任氏白了一眼张管家,才说道:“来,你算算我心中的事。” 洛云蕖说道:“姑娘将要嫁的人并非自己的如意郎君,倘若嫁了,恐怕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任氏心有所动:“为何?” 洛云蕖道:“此人虽有才华,但却是狼子野心,不说其家境与你不符,这都是外道,论心,恐婚后变脸,变心,无德。” 任氏听了一拍桌子,茶水都溅出来了:“胡说八道。” 洛云蕖依旧微笑:“是吗?看姑娘样子是聪明伶俐,原来不过如此,既然不信,那就随缘吧。” 说完,洛云蕖将茶钱放在了桌子上,喊了碧涵:“我们走。” 就这样,洛云蕖和碧涵走了出来,看到洛云蕖悠哉的样子,碧涵问她:“姑娘,咱们等了大半天,就为了说这个?这就完了?” 洛云蕖点头:“完了。” “啊?”碧涵实在不解。 洛云蕖看了一眼碧涵:“傻碧涵,我不过是给她种心锚罢了。” “什么?” 第五十八回 意料之中 说话间,任氏已经追了上来:“且慢!” 洛云蕖回头看她,任氏手握剑柄道:“话说一半就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任氏身后跟着管家,洛云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任氏明白过来。 “你去树那边等着,我说几句话就来。”任氏对自己管家命令道。 管家不情不愿:“何必非要听这个孩子说什么!” 但他还是被任氏凌冽的眼神压回了下半句,悻悻离去。 洛云蕖也叫碧涵去一旁等,而后对任氏说:“我看姑娘是个聪明人,为何夫婿要他人主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错之有?”任氏说话的底气却并不足,洛云蕖就知道她也心有不甘。 “都说婚姻乃人生大事,对女子来说,前半生投个好人家很重要,后半生嫁个好人家也很重要,姑娘你就不怕自己所托非人?” 任氏干脆利索的问道:“瞧你吞吞吐吐,铺垫这么长,终于说到重点了?” 洛云蕖微微一笑:“你若不想听只当我没说。” “我若不想听,又何必拦你去路?” 洛云蕖便将苏溪宁的事和盘托出,任氏听的又惊又疑:“还有这等事?” “若你不信,我可带你去见她。” 任氏冷笑:“谁知道是不是你和她联合起来做的局?” 洛云蕖淡淡的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这庄子里有她父母,你可以打听,但她父母也不知道此事。” 任氏:“这等丑事与我何干?难道是我逼迫她不成?她一个未婚女子做了这样的事,难不成还要我把男人还给她?” 洛云蕖摇头:“恐怕你还她她也未必肯要。” “什么?不要?好歹也是进士,你以为我傻吗?是不是她拜托你来挑拨离间的?” 洛云蕖依旧摇头:“没有,我只是看着又多一个女子落入不幸里于心不忍而已。” 任氏“哼”了一声,十分轻蔑的笑道:“怎么,我还得感谢你了?” 洛云蕖知道她听不进去,便道:“信与不信都在你,我只是做一回好人劝你莫要上当,你若非要嫁,那也是你的命,与我无关。” 洛云蕖要走,任氏拦住她:“你凭什么认为他不好?他可是有前程的人。” “第一,他出生贫寒,而你出生清流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婚后难免争吵不休,第二,他清贫时苏姑娘对他不离不弃,他富贵时他抛弃苏姑娘,这样的人你也敢嫁?我就说繁华也不过三十年,你敢保证有生之年自己的家族长盛不衰没有风雨?到那时若身边的人是白眼狼,你又如何自处?” 任氏被洛云蕖说的愣在原地,最后她才开口:“少来吓唬人!” 说完她就提着剑离开了,碧涵走了过来,皱皱眉头,问洛云蕖:“姑娘,你们谈的如何?” 洛云蕖回了一句:“嗯,挺好的。” 碧涵诧异不已:“好吗?我看那姑娘的眼神只想刀人吧?哪里好了呢?” “这个人可不是简单人,咱们说了,她就会自己去寻找真相的!” 碧涵问:“这么做有什么用呢?难不成那林正品还能放弃娶这位去娶苏姑娘吗?” 洛云蕖看了一眼碧涵:“苏姑娘又不是没眼睛,怎么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第二次?” “可是她不是已经怀孕了?怎么不可能想有个家呢?” 洛云蕖无奈的一笑:“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但苏姑娘是不可能了。” 两个人既然办了事,便又从茶馆拿了几块付了钱的糕点,一路吃着回去了。 老夫人见洛云蕖回来心才放到了肚子里,笑着说:“蕖儿你再不回来,我得让下面的人去找你了。” 洛云蕖微微低头说:“祖母,让你担心是蕖儿的错,还请原谅。” 老夫人摆摆手:“娘们儿间说这话做什么?不过我倒是要问你,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洛云蕖摇头如拨浪鼓:“祖母,我现在还不能说,请祖母见谅。” “你这孩子,罢了罢了,只记住一点,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洛云蕖点点头别了祖母回房歇息了。 一夜无话,次日,到了晌午时分,一众人等都在用饭,好不其乐融融。 却不想,临了忽然下人来报,说林家喜事做不成了,沈三娘奇怪便问缘由,下人说新娘子把林正品打了一顿,打的林正品鼻血都出来了,可是问他新娘为何这么做时?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夫人道:“也没准是二人闹着玩的吧?” 沈三娘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法?古往今来,都没听说过女人打男人的。” 下人插嘴道:“那新娘子可厉害了,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随身带着宝剑……威风凛凛,看上去倒是个男人性格。” 沈三娘将下人打发走,对老夫人道:“看来这婚事要想顺利进行似乎有点够呛啊。” 老夫人只管吃饭:“成与不成,那都是他们的事,咱们管不了,来,吃,多吃点!” 洛云蕖有点诧异老夫人淡定的反应,但席桌上也不好问什么,只低头吃饭,按照她的盘算,任氏必然会悔婚,如今不过只是开头罢了。 那林正品被打的好!就因为这个,洛云蕖多吃了一碗白米饭。 果然,待第三天要举行仪式时,接新娘子的人来报:任氏早已离开,哪里还有什么新娘子,只留了个纸条给林正品,上面写着几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把林正品一家着急的,林父更是催林正品去追回任氏,总而言之,人仰马翻这话一点都不过分。 原本来观礼的老夫人看着这场面也觉得无语,不过她却看向洛云蕖,低声问:“这就是你那天出去的成果?” 洛云蕖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还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了。 老夫人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但听了洛云蕖的话后也不禁皱了眉:“怎么会是这样?” 洛云蕖道:“只因贪心二字罢了。” 第五十九回 雪中送炭 老夫人道:“虽然我也风闻那人不怎么地道,但听你这么说来却是极为不地道,好在,那大学士的女儿也不是吃素的,竟然就这样撇下了他,也是奇了怪了。” 洛云蕖回道:“据我了解,那任氏生于书香门第,却酷爱兵法,舞枪弄棒是无所不会,也是红粉里的英雄了,此次结亲也全是赖她父亲所指,她本身就不大乐意,倒不是因为这林家家贫,而是她也有心上人。” “啊?你竟然打听到了这份儿上?”老夫人惊讶的停下了嗑瓜子。 洛云蕖笑了笑:“倒也不是打听,那日我故意邂逅她,见她手腕处系了根红绳,上面有一红珠金字,为‘许’,我就猜测估计她有个心上人送了这东西,被她一直带着。” “身为女儿家,这样的行为也够大胆了,你可日后断不能如此啊!” 洛云蕖一愣,说:“祖母我年纪尚小,这个不是问题,按照她那个脾气,这种事儿做出来也能理解,我忽然当时想到京都里有四大少年,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家财万贯,其中就有一个叫许少杰的人物,是礼部尚书之子,我猜恐怕这位就是任氏的心上人了,也无怪乎她根本就不愿意嫁林家这位进士了。这不,正好我这么一通风,算是遂了任氏的愿,让她来去如风,且有和家里交代的理由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分析的在理,只是如今他们不是早在蘸乔拜了天地?” 洛云蕖将自己路上听来的告知了祖母:“想来也是那任氏机灵,故意使了这么一法子,叫婚结不成吧。” 老夫人笑道:“也是个胆子大的,这要是被她父亲知道了,估计都唬的心要跌出来了!” 洛云蕖伸伸懒腰:“不管怎样,能为苏姑娘出一口气我也开心的很。” 老夫人这才又皱起眉头,竟然也为苏姑娘叹气:“那是个可怜的,如今这边没了着落,瞧着吧,少不得又要去旧情复燃。” 洛云蕖道:“我也正为此事烦恼呢!” “小小年纪有什么可烦恼的。” 洛云蕖起来踱步:“原本我想着不该原谅这等浑人,可是苏姑娘现在有了身孕,又不得不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倘若那林回去找她,她必定会问我主意,我还小,换作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和好的,可……想到我阿娘那般可怜养我,我就担心……” 老夫人明白洛云蕖所指:“你是怕苏姑娘步了你阿娘的后路?” 洛云蕖点头,低声道:“这吃人的社会哪里有单身母亲的活路?要么以身入那青楼,要么装了猪笼沉塘,一个,是活着死,一个是死中死,还死无葬身之地,哎,我一想到这又恨又头大的很!” 老夫人神情严肃:“你说的这些的确是个问题,自古以来,这样的悲剧就数不胜数,你能救得了她一时可救不了她一世,你能救得了一个人,可救不了许多人,但人也不能考虑的太长远,这样棘手的事儿还是先解决当下的好,为今之计,你将她安放到庵里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那林正品究竟要如何你我也猜不得管不得,谁知道他是另寻他人还是为了孩子,总之,恐怕他都不是为了她而找她,到时只怕两人成不了还要惹出祸端,害死这位懵懂无知的苏姑娘。” 洛云蕖知道其中厉害,便问:“祖母,这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不慌不忙,反问洛云蕖:“要是你是苏姑娘,你该如何自处?” 洛云蕖道:“安身立命,旁的先不管,有个住处养了孩子,有个活儿维持生计,再稳住父母,只是这好的婚事,怕是再难成了。” 老夫人拉住洛云蕖笑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天下事是非肉眼所能看尽的,只需尽其力就好,有的人说不准,先苦后甜也是有的,你呀,且帮衬着她,咱们回去了也去烧烧香敬敬佛才是。” “您也要去看望苏姑娘吗?”洛云蕖喜出望外。 老夫人道:“好猢狲揽过来的活儿,祖母哪有不帮的道理?” 洛云蕖依偎在祖母怀里:“祖母,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老夫人摩挲着洛云蕖的背笑了:“你且记着,咱们有能力帮别人的时候就帮别人一把,在这方面莫要吝啬就是了。” 洛云蕖听了连连点头,心里对祖母的敬佩又增了几分。 祖孙二人既已经商定,由祖母第二天找了个由头同沈三娘道别,沈三娘十分惊讶:“来的突然怎么走的也突然了?难不成是观礼不成扫兴了?你就这么舍得撇下我就走?” 老夫人笑道:“自然是舍不得,只不过家中还有事情着急办,老嫂子可别怪我不懂礼,林家婚事不成的确出人意料,但谈不上扫兴,见了你和孩子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沈三娘见她又留下许多赠礼来也吃惊:“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若非家中有急事我指定还要叨扰你许久呢,便宜你了,这些都是给你和子侄们留着的夏货,不值钱,你不嫌弃尽管收着罢!” “真是最见不得你这谦让之词,你我都上了年纪,再见不知是何日了,哎。” 老夫人听了眼圈也红了:“老嫂子,你是非要我洒泪于此你才高兴不是?我得空了一准来,别说那些没用的。” 沈三娘又看向洛云蕖:“蕖儿,来这里也没耍几天,下次来得让你的哥哥们带着你去玩。” 洛云蕖回道:“沈祖母,您别担心,我早就和哥儿姐儿混熟了,你瞧他们送了我一堆好玩的,只盼着你们常来固安看我们。” 说话间,她指了指碧涵手里的锦盒。 一群人言笑晏晏,正要作别,突然间,有下人进来报:“林家的来叩门求见。” “一大早的所为何事?”宋家昌在旁奇怪。 下人支支吾吾说了句:“实在不知,但听他说新娘子离开和咱们家的人有关系,要来讨一个说法呢!” 第六十回 上门寻衅 宋家昌听了不禁奇怪:“这是怎么说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三娘道:“有也不怕,且让他进来,问问就知道了。” 洛云蕖明白,恐怕是事有所变,此人是来找她了,她看向祖母,见祖母神情如常,无甚变化,心中又安定几分。 林正品疾步走进,显得气势凌人,向宋家昌作揖就道:“今日前来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还请族长见谅。” 宋家昌稳坐圈椅,叫人为林正品看茶:“见你心急火燎,所为何事?” “我得请族长家的一个人同我走一遭蘸乔才是。” “谁?” 林正品看向洛云蕖:“自然是这位了。” 沈三娘惊讶:“林家小郎君,你找一孩子是何缘故?” 林正品怒气冲冲:“若不是她在我娘子面前胡乱嚼舌根子,我娘子也不会撇下我回蘸乔!” 宋家昌更是有点懵:“这从何说起?会不会是误会?我家孩子不过九岁,与你素未谋面,更无冤无仇,怎么会呢?”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人心不古,小小孩童就这般挑唆是非,长大还了得?关键我那娘子还信了,丢了一封信,就走了,叫我在庄子里丢了脸,以后说起来简直是笑话,族长,我这脸往哪里搁?” 老夫人笑着看向洛云蕖:“蕖儿,他这样说,你也前来和他讲一讲,究竟是你挑拨离间,还是他胡搅蛮缠。” 洛云蕖起身到老夫人面前:“我本想给他留个脸面,不欲相辩。” 没等老夫人说话,林正品已经上前道:“我的脸面早就被你弄没了,你说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事?” 洛云蕖见他如此,便道:“难道任氏留的纸条上的话你全然不反省吗?” 林正品:“那都是你与她胡说的。” “我何时胡说了?”洛云蕖反问。 “我的人告我她来庄子前你曾借故与她攀谈,若非你胡说,她怎会临时改意,不与我成婚?你再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 洛云蕖低声道:“嘴长在我身上,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想说什么你管不着,但我也绝不扯谎,你要想上县衙我陪你,别到时候人证物证全了,你又丢了官怨我。” “你血口喷人!”林正品气的青筋暴起,伸手就要呼过来巴掌。 宋家昌呵斥道:“正品!做什么!难道中了皇榜就欺凌弱小不成?” 林正品悬在半空的手无力耷拉下来:“族长,我没忘。” “有话好好说,对小孩子动手做什么!”宋家昌道。 林正品满腹委屈:“叔,我媳妇都丢了,怎么可能不着急?”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惹得人家不满?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怎么过来怪一个九岁孩子?”宋家昌问道。 林正品嗫嚅一句:“并无什么事。” “那你去蘸乔找你那新妇就是,何苦来找她?” “宋叔有所不知,我自看了字条后星夜兼程就寻去了,奈何进不去,被人赶了出来,就算找岳丈也是不肯见我,搞得我心力交瘁,她们家是只赶我不说缘由,说之前的喜宴也单是为我中榜庆贺,绝口不再提与他女儿婚事,似是要一心撇清干系,后我想了些办法问了下面的人才知道缘由,皆是因为她!” 沈三娘问:“说来说去我都听的云里雾里,究竟为何?” 林正品一时语塞,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洛云蕖也知他理亏,不敢明说。 老夫人在旁催促道:“既然不便说,我们也就起身回固安了。” 说着,老夫人就起身要走。 林正品急了,道:“不就是因为那苏溪宁的事儿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宋家昌脸色凝重:“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林正品脸已经红了,憋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可那也是以前的事儿,从前种种都不算数。” 洛云蕖道:“从前,莫非只过了三个月就从前了?” 宋家昌突然悟了过来,继而缓缓的说道:“苏溪宁已经失踪了,她爹娘都急疯了,我本不欲告诉你,因你中了进士又要娶大学士的女儿,原本觉得与你干系不大,这么说来,莫非是她知道消息后内心崩溃遂去找你了?” “没有没有……她没有找我。” 洛云蕖看着林正品躲闪的眼神,就猜到他在说谎,更不用说别人了。 宋家昌发了话:“有没有找你只有你和她知道,如今她失踪了,我还要问问你呢!” 林正品:“又不是我逼她去找我的,是她纠缠我,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你还没说,还没做,都已经明明白白了!”宋家昌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对方,完全没有看对方是进士就留一点情面。 这反倒让林正品不敢再说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嚷嚷道:“我都已经写了信告诉她我们不可能了,如果是宋叔你能娶她吗?” “你了不起了,中了进士,成了天子门生,我们都不如你了。”宋家昌冷笑一声,“当年你家穷困潦倒,你连私塾也上不起,那苏佃户把自己的口粮卖了资助你去读私塾,数年来你受了人家多少好处大家都看在眼里,本以为你读书读的是爱民如子,精忠报国,没想到你读书读的是猪狗不如,昧了良心,难怪人家大学士瞧不上你,也是,知道了你这样忘恩负义,背信弃诺,他都心惊胆战,怕再步苏佃户的后尘不是?” 林正品被宋家昌说的额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只说道:“宋叔,我没忘,我不送了两百纹银给苏佃户了吗?” “人家不给你扔出来了?谁要你这断恩义的钱?你呀你!你且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宋家昌骂道。 林正品着急的语无伦次,突然他看向洛云蕖,指着洛云蕖说道:“肯定是她,一定是她!她知道,说不定还把她藏了,毕竟那苏溪宁不知道怀了……” 洛云蕖突然呵斥打断了他的话:“怀璧其罪吗?你可敢为你说的话负责!” 第六十一回 风波又起 洛云蕖这一吼将林正品吓了一跳,原本还想暴露苏溪宁怀孕的事,如今却忽然沉默了。 的确,虽然说出来,苏溪宁要沉塘再无纠缠他的可能,但他考虑到自己刚中了进士,以后也是为官做宰之人,只怕风声传出去又让自己声名狼藉,因此只得偃旗息鼓,自认倒霉。 毕竟他做贼心虚。 宋家昌也觉奇怪,问他:“怎么不吭声了?” 林正品又忽然笑道:“我觉得叔伯说的对,是我莽撞心急了,她只是一个孩子,找她理论也没个结果,我来只是想找个劝说的人能帮我去做个证,证明我非脚踩两只船的人罢了。” “证与不证,有什么用?那大学士也是饱读诗书,位列朝班的人,岂会因为我一个孩子的话就信与不信。”洛云蕖回道。 林正品又忍不住发火,道:“你就是始作俑者。”继而又以询问的眼光看向宋家昌,“族长,你看这可怎么办,要不您同我走一遭?” 宋家昌:“我本来是想帮你的,但对你的这个事我的确不清楚,且大学士知道我是你的族长,少不得觉得是你撺掇了我去,对我的话也会持怀疑,再者,我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只怕说不对又给你徒增误会。” 林正品连忙道:“不怕不怕,只要您告诉他绝无此事就可以了,至于大人如何判断,您就别担心了。” 宋家昌便道:“现在老夫人和蕖儿要走了,晚些时候我们再说。” 林正品惊讶:“什么?这就放她走了?她可是闯下了塌天大祸啊!” 宋家昌脸一沉:“有什么和我说,晚间说!” 说完,宋家昌便喊自己的人:“送客!” 宋家昌对林正品下了逐客令,也不再理会林正品,只同自己母亲一道起身送老夫人和洛云蕖出去。 老夫人临走时同宋家昌说道:“家昌,这次来给你添麻烦了,那林正品成了进士,又是个那样的人,今日你这般下他脸子,只怕他会记恨在心,日后伺机报复,不得不防啊。” “老夫人为我担心我心中甚暖,只是在这巴掌大的一个庄子里,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很多话不说就是留足了面子,他负了人家,我们本来也看不惯,只是无奈不得说,其实蕖儿只是做了我们许多人不敢做的事而已,她比我们强多了,至少敢说真话。” 说着,他又看向洛云蕖问:“你一定知道苏溪宁的下落吧?” 洛云蕖只是看着宋家昌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宋家昌何等的聪明,已然明白了:“没事,你不想说就不必说了,只是她父母担心……” 洛云蕖道:“她父母那边我已经安慰过了,伯父放心。” 宋家昌点头:“好,那就好,那就好。” “所有难处,就来找我,没事的时候也来固安家里坐坐聊聊。”老夫人叮嘱道。 沈三娘在旁拍拍老夫人的手:“瞧瞧你,果然人老了就唠叨了,以前的你可是话少的很。” 老夫人哈哈笑道,看向洛云蕖:“有了她,总忍不住话想多一点,只怕叮嘱不到就岔了,哎,我是老了,老嫂子,可也觉得人活着更有乐趣了。” 告别了沈三娘和宋家昌一家,马车又行进在山间的路上。 洛云蕖依偎在祖母怀里,显得很亲密。外面鸟儿叽叽喳喳,车里祖母唠唠叨叨,可洛云蕖却一点不觉得聒噪,只想让这时光走的再慢点儿。 虽然在怀仁庄的日子不久,但也过得十分愉快,不过大概快乐在人生的路上总是短暂的,漫长的荆棘还要等着人去穿越。 刚到家不过半天的时间,清芬就神神秘秘的探头在门边,被碧涵笑道:“这是做什么,才几天不见,你在姑娘面前就生疏了不成?” 清芬吐吐舌头,背着手走了进来,故意作抱怨样:“是啊,谁让姑娘只带了你去,我和梅香姐姐在这深宅里日复一日的盼着你们回来,可不就生疏了。” 洛云蕖正在练习毛笔字,此时听了便抬头:“是那边的消息?” 清芬走上前来,将一封信恭敬的呈给洛云蕖:“是,姑娘料事如神,我刚才出去,去了递铺一遭,果真有一信是给姑娘你的,我就带了回来,想必是辛公子的来信,只可惜上面并无寄信人的姓名,只画了一棵苍劲的柏树。” 碧涵凑过来一看,道:“果然是,难怪清芬也能猜出来,不过你拿信一路可注意没?别被人看见才是。” 洛云蕖道:“就是被看见也无妨,谁过去还没几个至交好友呢?” 清芬忙不迭点头:“正是,不过姑娘尽管放心,我来去都是小心翼翼,十分谨慎,确信无人可见。” 这时,洛云蕖已经展开信封读起来:“见字如面……” 碧涵和清芬听了,不由得相视一笑,搞得洛云蕖莫名其妙,“你们在笑什么?” 碧涵道:“这见字如面,恐怕是辛公子想你了。” 洛云蕖遂板起脸来:“可别乱说,我与辛公子就是简单的朋友,他于我是救命恩人,别的什么都没有。” 清芬问:“难道不是辛公子喜欢姑娘?” 洛云蕖听了一愣,说:“没有的事儿,我们之间那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很,这不就是为了苏姑娘的事儿着急么?” 说话间,她又急急看起信来,看完脸色一沉,显得极为不悦,并且还起身踱步起来。 碧涵奇怪:“姑娘怎么突然变了脸?难道是那边苏姑娘有事?” 洛云蕖看向碧涵:“我得想办法出去一趟,苏姑娘那边有麻烦了。” 接着,洛云蕖将信递给了碧涵,碧涵接过去读了读,但也有许多字不太认得,只得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信上说任家出其不意去了庵里,不仅见到了苏溪宁,而且还把她带走了!等辛公子知道时,已经晚了!” “啊?难道是想灭口不成?”碧涵吃了一惊,知道这话说的不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洛云蕖眯起眼睛来:“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六十二回 寻找溪宁 洛云蕖又拿过信来看了一眼日期,想了想,道:“难怪大学士一家会悔婚甚至绝口不提曾有婚约这件事了,原来他们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派人寻找重要证人了。” 碧涵问道:“就是苏姑娘?那苏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若只是询问的话也该毕了,那任氏已经决意不嫁林正品,也没有道理不放人,况且我听人说,那任大学士素来正直,其并非什么刁钻之人,很不该如此。” 碧涵猜测:“莫非任家询问过后就已经让苏姑娘离去了?但是苏姑娘没有回庵里也没有告诉辛公子?” 洛云蕖:“她那样的处境又能去哪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怕还是在任府里,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去一趟蘸乔。” 碧涵道:“不如去求老夫人,她本来已经知道此事,不也答应了要去庵里烧香么?” 洛云蕖微微摇头:“要去也是我去才好,祖母为了我已经奔波了一天才到家不久,如今此事紧急,再扰祖母,让她颠簸,恐怕引起身体不适,毕竟上了年纪了,比不得我们。” 碧涵听了也点头,说:“姑娘说的是,那就禀报了老夫人,我陪姑娘再去一趟蘸乔。” 清芬在旁嗫嚅一声:“带上我吧,我也想去。” 碧涵无奈的笑:“你且在家待着,年纪尚小,帮不了姑娘净给添乱了。” 洛云蕖已经出了门去祖母房里了。 兰香正给身子乏了的祖母捶腿,洛云蕖看见祖母半靠在罗汉床上困的已经闭了眼,有点犹豫,未曾说话。 祖母似乎有所察觉:“门口站着的小猢狲为何不进来?” 兰香笑着道:“姑娘心疼您,知道您累了,不忍打扰您罢了。” 老夫人微微睁眼,眼角带笑:“快进来吧,这上了年纪真的不如当年了,想当年,马上待一天精神如常,人啊,什么老当益壮,应该是不得不服老,如今,我每每都体会到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云蕖已经捧了一杯水递给祖母:“这几日祖母因为我受累了,孙女心里不是滋味儿。” 老夫人喝了一口水:“内疚什么,虽然说累,可我也权当锻炼这把老骨头了,倒是你,这几日吃的饭如小猫吃食一般,反倒瘦的下巴更尖了。” 洛云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吗?没觉得。” 老夫人放下杯子捏了捏洛云蕖:“说吧,找你祖母有什么事?是不是苏姑娘那边的事。” 洛云蕖:“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的火眼金睛。”接着,洛云蕖就将事情和祖母说了,末了提出自己去蘸乔寻人。 “这事儿也不是不可,只是要记得,每临大事,需有静气,不可自乱阵脚。” 洛云蕖点点头,如星般的眼眸看着祖母:“只怕家里不同意。” 老夫人说:“本来我该同你走一遭的,但奈何身体不允许,这样,你就去找你父亲,告诉他,我让你去庵里为你母亲立牌位,我让兰香跟随你,她是个经验多的,你不懂的都可以问她。” 洛云蕖一脸惊喜:“祖母,我还能给阿娘立牌位供奉吗?” “怎么不能?她是你的母亲,生了你,养了你,为什么不能?” 洛云蕖低头:“只怕那人听了不同意,他可不认可我阿娘。” 那人指她父亲宋玄止,老夫人听了一拍罗汉床:“他敢,他要是不允我让他在家祠跪着,你就这么告诉他,我看他胆子有多大。” 洛云蕖喜不自胜,正准备领命去找她的父亲宋玄止时,宋玄止倒先来看望他母亲了,正好撞了个满怀。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宋玄止脸上似有怒气,还要发作,被老夫人打断了。 “一进来就对孩子发火,这就是你的作风?是不是也得改改?” 宋玄止忙向老夫人请安:“问母亲安,您也知道,我就这脾气,别怪我了。” 老夫人“哼”了一声,让他坐在前面的圈椅上,才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单纯来给我请安还是有事?” 宋玄止尴尬一笑:“什么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我来自然是请安的。”犹豫了一下又道:“母亲,有一事想同您商量。” “瞧瞧,说吧!”老夫人早已经料到自己的儿子必定来就有事。 “母亲,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您看咱们要不要把药店再扩大?再扩大点范围?” 老夫人皱皱眉:“怎么?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了?” 宋玄止有点紧张,明显的底气不足,被老夫人一问好像更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孩儿就是觉得眼下生意正好,可以适当扩张,打算在蘸乔多成立一些药铺。” 老夫人听了冷笑一声:“是吗?难道不是某人又在你耳边吹什么枕边风的缘故?” 宋玄止没想到老夫人一下子就猜到了,还有点发愣,之后才说:“但孩儿以为,咱们是应该向州府布局一些药铺了,不能只是固守于此。” “怎么,沉寂了一些年你这抓名夺利的心气儿又起来了?” “并非如此,我只是为下面的孩子考虑罢了,我可以固守于此,但总不能让他们也如此,一辈子就只待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那光宗耀祖的事儿岂不是就绝了?” 老夫人依旧是“哼”:“只怕你想的都是二夫人家的孩子吧?” 被说中心事的宋玄止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母亲,别这么说,都是我的孩子,我岂能偏心?” 老夫人:“但愿你没说违心的话。” “那母亲觉得如何?” 老夫人看向宋玄止:“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吧,你是不是动了迁往蘸乔州的心思了?” 宋玄止:“不愧是母亲,都说知儿莫过母,母亲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也不是不可以。”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洛云蕖,“不过眼下有个更要紧的事儿。” 宋玄止奇怪:“什么事?” 老夫人指了指洛云蕖:“让她去庵里给她阿娘立一个牌位去!” 此言一出,宋玄止呆若木鸡:“什么?母亲是在说笑吗?” 第六十三回 初露端倪 老夫人眯着眼睛看向儿子:“你觉得我是在说笑?” “母亲,您如果不是在说笑又是在做什么呢?我这么个身份,要是将她的牌位写上我名下……让人见了岂不是丢份儿吗?” 老夫人正拿着一蜜饯要往嘴里放,听了这话直接掷向宋玄止,骂道:“确实丢份儿,祸害人家一辈子,你还丢份儿了!我告诉你,要是不答应,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什么迁往蘸乔扩张店铺,想都别想!我第一个不允!” 宋玄止苦着个脸按了按被打的生疼的左脸颊,还得挤出个笑脸,道:“母亲火气越发大了,您消消气,只是个牌位的事,不要因此伤了肝气。” 说完他又看向洛云蕖:“你,听祖母的,快去给你母亲把牌位供上,打点的那些叫尤管家给你安排,速去速回!” 洛云蕖只是看了看祖母,见祖母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感激的退出来,兰香和碧涵早已经出来等候,同管家说了及车马安排都不在话下。 碧涵也喜不自胜,在车上坐着的时候替洛云蕖高兴:“姑娘,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能为夫人正名,在庵里供奉牌位,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洛云蕖点头:“祖母挂念,这是我的福气,若非宋玄止一心想迁来蘸乔,恐怕也不能答应。”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老爷心有所求,必然答应老夫人,不管怎样,姑娘,咱们夫人有了牌位,一来方便您供奉,二来她若有灵,也算有了去处,更可投个好人家了。” 洛云蕖点头:“还是祖母想的周到,这样的事我却是从未想过,想来我是不孝的。” “有老夫人,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太多。” 三个人到了岸边下了马车便登船向蘸乔行进,等到了蘸乔州也第二天天明时分了。 一落地她们就先去了清风庵,清风庵里十分清净,一众尼姑在佛前敲击木鱼诵经礼佛,主持叫无心,年逾六十,却是红光满面,皮肤细腻白皙,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她在禅房打坐,接待了洛云蕖。 洛云蕖表明来意后,无心点点头,叫身边的尼姑惠安带兰香去办理洛娘牌位之事,又道:“施主,你所问的苏姑娘她确实已经有几天未归了。” 洛云蕖点头:“我正是为了寻她而来,我阿娘的牌位还请主持费心。我先去寻她去。” 主持无心微微点头,道:“且去且去。” 洛云蕖便急急出了清风庵,却忽见不远处有一马车停了下来,掀帘子下来的正是辛柏聿。 洛云蕖迎上去:“怎么是你?” 辛柏聿见到她也吃了一惊,说:“你来了!我这几日也在寻她,因此每天总要来一趟。” 洛云蕖道:“辛苦你了,只是没有去那任府打听一下吗?” “打听过了,只是没有消息,不过说来也巧,今日正是任大学士夫人的生辰,那边且热闹呢,咱们若是去,说不定能得到苏姑娘的信儿呢!” 洛云蕖听了也升起希望:“只是参加这样的是需要名帖吧?” “这个不难,我同你讲,他此次归来本来就是为了与那林家的结亲,但此愿已经落空,正好遇到任夫人生辰之喜,便想过了此寿宴再回京,他们家也给我外祖父和父亲分别递了名帖,我父亲正好外出,母亲身子不爽利,便托了我今日送礼到他家。” 洛云蕖:“你母亲身子怎样了?要不要紧?” 辛柏聿摆摆手:“无妨了,前几天去参加了个裙幄宴,风大了点便着凉了,如今好些了,但也不想再出门了,况且她性子内敛,素来不爱热闹的。” 洛云蕖:“那就好,我与你同去恐怕不便,我可以扮成下人送礼进去。” 辛柏聿道:“做我妹妹也无妨。” 洛云蕖笑了,说:“这恐怕不行,熟悉你家的也知道你没有个妹妹,别弄巧成拙,我只是进去看一眼,没有就出来了。” 两人商量定了,辛柏聿就让她上了车,回去换了装束又带了寿礼便直奔任府而去。 彼时任府已经高挂数盏红灯笼,张灯结彩,礼乐不断,府门外车来车往,送礼恭贺之人熙熙攘攘,此间热闹难以描述,辛柏聿刚下了车,就被三五贵族子弟围住了,都是他平日里结交的朋友,寒暄数句找了借口方才脱身。 任学海大学士此时正站在门外迎接宾客,辛柏聿上前作揖恭贺。 “辛观察使为国效劳,奔波在外真是辛苦了,为我拙荆的事劳烦辛公子前来贺喜,感激不尽。”任大学士儒雅随和,毫无贡高我慢之风,谦逊还礼。 洛云蕖趁他们寒暄之际,已经同走在前的辛柏聿的随从将礼品提了进去,把东西放在一旁,随从还在那里与任家负责登记的人说着话,洛云蕖已经敏捷的撤出了偏厅,通过旁边的角门向后院走去。 任府水榭亭廊景色别致,雅味十足,处处彰显主人品味,但洛云蕖没心思看这些,一边还要小心躲着突然出现的宾客夫人们和丫鬟,因此十分小心。 却不想,走到一处月洞门前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姐姐,你们也算仁慈的了,竟然还要放了她?把你们女儿的婚事都搅黄了,要我说你们也是心大了。须知:这事儿可不是事儿,人呢交给我就行。”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楼的花魁至臻娘子! 怎么回事?她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叫那任夫人是姐姐呢? 洛云蕖见她们往这边来,刚迈出的左脚立刻退了回来,急急躲到了一旁的游廊后面蹲了下来。 任夫人显得犹豫不决:“这能行吗?毕竟她还有身孕,如今真的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说起来就怪我们老爷,当初怎么就糊了心看上那林正品,却没想到竟然一地鸡毛,差点坑了我女儿娇娇。” 至臻娘子慢悠悠的道:“姐姐,你就是太单纯了,男人能有几个好的?也就姐夫是好的,你命好罢了,像我……在红尘里浮沉,见多了这样的事,天下的男人如乌鸦,一般黑呐!” 第六十四回 又见仇人 任夫人拉着至臻娘子的手,轻声道:“好妹妹,说来我们都是一母所生,只可惜命运弄人,那年你走丢后,母亲几度伤心晕厥,如今想来历历在目,我也痛不欲生,好在我们今生有缘,又遇到了彼此,父母皆已亡故,我也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你也是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你才是……” 至臻娘子原本还笑着,听了这话忽然就哽咽起来,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她道:“好姐姐,我原本就想着天地间只我孤身一人了,如今突然遇到了你方知我也有归处了,这真是老天保佑,我就是即刻死了也无有遗憾了。” 任夫人忙着伸手温柔的替她抹去眼泪:“这大好的日子,何必说这些丧气话,以后有我一碗饭就有你的一碗饭,你可别哭了,哭的我也心疼想哭了。” “正是,我也是个不懂事的,太高兴了忍不住的想哭,姐姐,话又说回来了,我这辈子入了风尘算是毁了,你是个心善的肯认我的,只可怜我那孩子跟着我处处受冷眼,将来也是没有出路了。你也知道咱们做母亲的没别的心事,也只希望孩子们好好的,我呀,也是担心凤鸣这丫头……” 任夫人马上会意,道:“你无需多说,凤鸣是你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我是把她当做娇娇一样看待的,未来若有前途了必定第一个想的她。你且放心就是了。” 至臻娘子点头:“姐姐,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我听说皇上一直都有选妃的打算,您难道不打算送娇娇去吗?虽然说那里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跟着皇上,那福气也是无人可及呢。” 任夫人如水的明眸再次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依旧无人,才又叹气,轻声道:“谁说不是呢?但你姐夫可不这么想,他想的是为娇娇选一个良人,说什么宁得一人心,不入深宫门。他也说了,那里面的腥风血雨可有的闹呢,就娇娇这个直来直去的脾气,又爱打打杀杀的,入了宫也是不得圣眷的,因此还是别想了,本来他想选那个林正品,他是新科进士,背景也没什么,将来也得仰仗你姐夫提携,就算娇娇如何任性他也不敢怎样,不至于让娇娇受委屈,哪里知道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搞大了人家肚子,你姐夫思来想去都觉得是个祸患,只得毁了婚约,当做无事发生。不过倒是陛下赏识你姐夫,有意让咱们家参与下次的选妃呢!” “噢?姐姐,姐夫说的也很对,可是皇上的心意也要体察才是,当今姐夫深得圣眷,娇娇又尚未嫁人,下次选妃也可入宫了,还是不要让皇上失望才好。” 任夫人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你说的极是,不过你姐夫那个犟驴脾气也不一定要娇娇入宫,再者,我那个傻女儿说来也怪,天天舞刀弄棒的,还说要是有女的武状元她必然是第一名,不省心的很,毁了婚约按理来说应该沮丧,她依旧和没事人一样,愈发精神了!” 至臻娘子由哭转笑道:“这样心大的是个好福气的,只是姐姐,千万别忘了咱们凤鸣的婚事才好。” 任夫人点头道:“同气连枝的事我懂,你好生养着她,待婚嫁年龄一到,我必为她张罗,就说她是养在我家中就好,要是日后想入宫选妃也是可能的。” 至臻娘子听了喜得越发得意,可又在任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两个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洛云蕖见她们走远了,才冒出头来,听了她们的话心下明白:第一,苏溪宁果然在这任府被关押着。第二,至臻娘子与任夫人竟然是一母同胞,关系非比寻常,且她想为女儿的未来铺路。 眼下顾不得第二,先要在至臻娘子带走苏溪宁前找到苏溪宁才是,否则又多一个入火坑的,到那时可就生死未卜了。 洛云蕖想了想,便又蹑手蹑脚往里面走,她觉得如今任家人多,那么为了避人耳目,一定会把苏溪宁关在家中深处且僻静之地,只要自己仔细找,总能找到,但自己的脸不能让太多人看到,否则很容易留下印象,要是被至臻娘子知道自己还活着,她断然不会放过自己。 原本还不想恢复容貌,此时此刻,洛云蕖忽然觉得过于显眼其实非常不利于行事,等此事妥了,她是应该想办法治好这张脸了。 又走了两道门,在经过一处抱厦时忽然听见院子里的人说话:“那人真麻烦,不吃饭非要喝水,真是事儿多,我这里忙的做菜,你且去给她一碗水,反正今儿她也要离开,只是别死了就成!”说话的婆子气鼓鼓的将食盒放到石桌上,对着一个年龄小的丫鬟颐指气使。 看起来她是给人送饭来着,洛云蕖马上意识到可能就是苏溪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真的找到了,于是洛云蕖便悄悄跟着那丫鬟走到另一处废弃院子外,见丫鬟开了锁走了进去,洛云蕖就立刻到了门口向里张望。 苏溪宁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已经有点精神涣散,疲惫不堪,见丫鬟进来,因为嘴里塞着破布也不能言语,只是哼哼唧唧。 丫鬟拿了破布对她道:“你要的水来了,快喝吧!” 苏溪宁被灌了两口热汤,有所缓解:“你们到底要绑我到什么时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王法是王的法,你又算的了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做新科进士的夫人?快别想了,我家小姐不要的人,你也休想染指!” “恐怕你们是误会了,我对他别无他想,快点放我出去!” 丫鬟只顾埋头收拾,且头也不抬的说道:“放你是没门的,我听婆子说了,今儿就把你送进青楼去,你呀,这也是你的命!认了吧!” “什么?你胡说!打死我也不去那样的地方!快放了我!” 丫鬟颇为不耐烦,拿起破布就要塞苏溪宁嘴里,脑后忽然疼痛传来,不待伸手,径直倒了下去,反倒吓了苏溪宁一跳。 洛云蕖拿着棍子看向头发凌乱面容憔悴错愕的苏溪宁:“我带你走!” 第六十五回 羊出虎口 苏溪宁从错愕变为惊喜:“是你,你来了!” 洛云蕖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苏溪宁的绳索,扔在了地上,继而道:“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咱们先离开这里!” 洛云蕖把晕倒的丫鬟的褙子扒了下来,催促苏溪宁先套上,又为她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递给她食盒,道:“深吸气,别怕,低着头慢慢走出去,我跟在你后面不远处,记住,要大大方方,这样才能浑水摸鱼,走出这深宅大院。” 苏溪宁自然明白,用力点了点头,两个人走出来,洛云蕖在后把门锁了,一前一后往前院走。 一路遇到好几波宾客,但好在彼此不认识,有惊无险。 只是快走到前院时,苏溪宁走的有点过快,引起了一旁正在喂鲤鱼的凤鸣的注意。 “那个谁,你站住!”凤鸣喊了一声。 苏溪宁愣了一下,停下来,小声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凤鸣走过来:“你是这府里的吗?为何我来了几次都没见过你?” 苏溪宁道:“是府里的,只不过我是夫人新买来的丫鬟,叫……小雯。” 凤鸣打量苏溪宁,一双犀利的眼睛似乎要看透眼前的苏溪宁。 洛云蕖在不远处为苏溪宁捏着一把汗,正准备冲出去强行带苏溪宁逃跑时,就见辛柏聿站在了二道门那里。 “好久不见啊,凤鸣。”辛柏聿抱臂倚在门边笑的一脸灿烂。 凤鸣看向辛柏聿,见是他,便愣了一下:“原来是辛公子,你也来为任夫人祝寿?” 辛柏聿说道:“我刚才听见这里有说话声,想着是哪位佳人在此,一看竟然是你,你在做什么?” 被辛柏聿这么一夸赞,凤鸣果然得意,不屑的看了一眼苏溪宁:“还不赶紧走?没眼色!” 苏溪宁这才得空,与辛柏聿看了一眼,连忙向前走去。 “辛公子有所不知,我是随我母亲来看任姨娘的,遇到个不懂规矩的鬼鬼祟祟的丫鬟,好像没见过世面,我怕她闯祸忍不住盘问几句,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得被她气死,我是最见不得人笨的。” 辛柏聿点头,道:“也是,能像凤鸣聪慧的女子很少了。” “真的吗?”凤鸣开心不已。 辛柏聿道:“先不说了,我前面还有几位至交好友等着我,先去了,不然晚了又得罚我喝酒了,我酒量是不行的。” 凤鸣不甘心:“是吗?我也要去看看他们都是谁。” 说着,她便亦步亦趋的跟着辛柏聿去了前院。 洛云蕖这才松了一口气,趁人不注意,赶忙出了任府。 她找到等在角落里的苏溪宁上了来时的马车,先叫车夫驾车离开了是非之地。 苏溪宁紧紧地攥住了洛云蕖的手:“我以为再也出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洛云蕖安慰了她又问:“怎么回事儿?他们是如何找到你的?” 苏溪宁道:“几日前任家派了一个婆子过来,说已经知道了我和林正品的事,但还需要我前往说清楚,否则林正品这样欺骗任家是不会放过他的,我因为担心他以为他被任家捉拿了这才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同那婆子上了车去了任家,只是到了之后,才发现林正品没有在,只有任大学士和他的夫人在堂上坐着,问明情况后,他们就不让我走了,不管我怎么说怎么求也没用,我只以为他们要害我性命,这几日真是过得生不如死。” “你还好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洛云蕖问。 “我还好,就是太累了,有点犯困,体力不济。” 洛云蕖点头:“那我们先回清风庵,让你休息。” 苏溪宁却担心:“可是他们知道我逃出来岂不是还要去那里拿我?恐怕在那里不安全吧?我不能回怀仁吗?我想爹娘……了。” “我去过怀仁了,见到了你的爹娘,他们知道你没事后就放心了,不过我没说你有……只说你为了卖刺绣好价还在等,你先不必担心他们,那林正品理亏也不敢说出实情,因而你爹娘都还好。” 苏溪宁听了也松了一口气。 洛云蕖又说道:“你逃走他们不见得会找你,毕竟当时他们不肯放走你也是气头上,觉得你的存在搅黄了他们家女儿的婚事,如今你逃走了他们虽然会愤慨,不一定再来找你。” 苏溪宁还是担心:“可是我听丫鬟说他们要送我去青楼,会不会以后还来找我麻烦?要是那样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觉得走投无路了。” “稍安勿躁,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的。”洛云蕖握住了她的手,说实话,苏溪宁担心的不无道理,如果只是任夫人,她还不太担心,可现在加了一个至臻娘子,那个人的心肠和手段她是知道的也是见识过的,倘若是那人不肯放过,苏溪宁就危险了。 为今之计,先让苏溪宁把心安在肚子里,只有她心安胎儿才能安定,其他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洛云蕖心里也没底,但她决计不表现出来半分,只告诉苏溪宁:“你放心,我有办法。” 即使没办法,她洛云蕖也要想办法保护这苏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到了清风庵,洛云蕖又让车夫去请了大夫为苏溪宁把了把脉,听到母子平安,并无大碍后这才放心。 同时,兰香也来回禀说洛娘的牌位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即可供奉。 苏溪宁已经疲惫的合了眼,洛云蕖叫碧涵守着,自己随兰香走了出来,同她一起去看新刻牌位。 朱木金字,颇为庄重,洛云蕖摸了摸“洛娘”两字,这牌位并未写宋玄止夫人的称呼,而是写了洛云蕖之母的称呼。 “阿娘,原谅女儿的自私,还是没有刻你惦念的那个男人的名字,他不配。” “姑娘,别难过,不然夫人九泉之下也会担心你的,你为她选的她自然是满意的。就算没有人惦记她还有你这么个亲人惦记她呢!”兰香看洛云蕖要哭赶忙劝。 洛云蕖吸吸鼻子:“香熏着我了,我没事。” 正说着,碧涵跑了进来,道:“姑娘,辛公子来了!” 第六十六回 雏形略窥 说话间,不想辛柏聿就已经到了门上,看到洛云蕖表情略微放松了些。 洛云蕖放下阿娘的牌位,施施然而来:“那边怎么样了?你怎么就来了?” 辛柏聿道:“我同凤鸣说了几句,见你离开,我也找了个借口出来了。那边依旧吹吹打打,宴乐正盛,想来还未发现。” 洛云蕖摇头:“我打昏了那丫鬟,想必她昏迷不了多久,发现苏姑娘不在了,必然要惊动府里的人。只恐怕他们一准会来这边。” “你是在担心他们来无理取闹?那任家纵然生气,可也是大户人家,断然不会胡搅蛮缠,只会自认理亏作罢了。” 洛云蕖却不这么认为:“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总有一些人会挑唆的。” 辛柏聿想了一下,道:“莫非你是在说那对母子?” 洛云蕖点了点头:“没想到她们也与任府有密切关系,这其中变数又多了许多。” 辛柏聿却并不惧怕,对洛云蕖道:“不必担心,再难也有我,倘若她们真的来寻衅滋事,你尽管派人找我,我必然出手相助。” 洛云蕖见他这般,只说了声:“谢谢”又陷入了沉思里,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出神。 辛柏聿靠的她更近了点,瞧着她一脸认真模样忍不住问:“在想什么?还有什么可烦心的不成?” “我在想苏姑娘的事,一来她父母那里并不知情,二来莫非往后都要在这庵里与古佛青灯相伴不成?” 辛柏聿叹道:“世所不容,艰难度日,能有这样一个庇护所,总比在外面遭人白眼来的好,这正是一步错,步步错,再难回头了。” 洛云蕖看向安静沉默的大佛,心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难道一个人面对世俗的逼迫便只能一辈子认命吗? 这天似乎风平浪静,一切都没有发生,洛云蕖等了半天,却发现任府的人并未登庵来寻人,似乎苏溪宁的事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让她有点觉得不对劲。辛柏聿见她不放心,便叫自己的人去打听,眼看天黑他得回家去,就同洛云蕖告别先离开了,毕竟庵里不准男客留宿。 苏溪宁已经悠悠醒来,一碗水,一碗粥下去,眼睛亮了许多,精神头也不错,说话也有了力气。 “多亏有你,不然我今儿是又落虎口了。”苏溪宁从一旁拿出一件帕子来,“我身无一物,不知如何感激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这个帕子吧,这是我绣的,那日来到蘸乔卖绣品,许多都卖了,只剩了这一件,我当时也没心思再卖,只拿着纹银匆匆去成衣店做了嫁衣。” 洛云蕖接过去打开来,发现上面是两只可爱又精致的鸳鸯,绣技了得,直把鸳鸯绣的栩栩如生,仿若水中嬉戏一般,十分珍贵。 洛云蕖跟着自己的阿娘,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些,后来又在宋家跟着嬷嬷学习,因此也认得这样的绣功非凡,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难怪你母亲夸你绣功,如今我看了才知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我是信了你爹娘说你时不时接济他的话了。” 苏溪宁脸色红润了些,道:“不过是些无用的花架子罢了,女孩子家都会的,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洛云蕖笑道:“有一技之长,以后你的生计就有着落了!” “这话怎讲?”苏溪宁还没有反应过来。 洛云蕖脑子转的飞快,说道:“你绣功如此精湛,为何不开一家绣坊承揽一些大户人家的单子呢?那些人家最喜新颖的,独特的,有趣的绣品,做手帕也好,成衣也好,总之是她们需要的就好。” 苏溪宁听了有点激动又紧张:“这也可以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子还可以做生意的,况且我还是一乡下女子,你说的这些我就更不懂了。” 洛云蕖拉住她的手道:“人间的路都是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要是走之前就泄气告诉自己这里不能走,那里也不能走,就是死路一条了,如今,你也知道,你若要这个孩子,你这辈子注定坎坷不平,各方都会施加压力,尤其他们就爱看你抬不起头来,且日后若再不能出嫁,你也要为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做个长远打算,带发修行自然可以,但你可愿意年纪轻轻就在此枯坐等死?” 苏溪宁知道洛云蕖说的在理,且又说在她心坎上了:“我也以为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若是真有其他路能走,谁又愿意做姑子呢?” “那就走出去,闯一闯,说不定,还有生机!”洛云蕖鼓励她。 苏溪宁有点犹豫不决:“我真的可以吗?可以凭借这个闯出一条路来?” 洛云蕖点头:“只要你愿意,我帮你筹谋,咱们慢慢走上正轨,努力比原来过的更好!须知:人越是处在艰难困苦的时候,越要坚定信心,不可随他人一般自轻自贱,自暴自弃,一泄千里,宁愿将这苦难当成上天考验你,也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活好的勇气!” 苏溪宁听了也振奋起来:“你说的十分在理,虽然我遇人不淑,可我还是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会给我带来好运,我现在觉得那日跳江前遇到你和辛公子就是我好运的开始。” “你能这样想,不再沮丧,我也为你高兴,我想的是先搞一个绣坊,招揽一些同样需要帮助的绣娘,大家在一起齐心协力做绣品,我再想办法把绣品高价卖出,让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苏溪宁点头:“只是这绣坊要在哪里好呢?” 洛云蕖早就想好了:“就在这里!” 苏溪宁吃了一惊:“在这里?能行吗?” “当然可以!清风庵历来都是大户人家女眷烧香礼佛之地,这绣品一开始可以选择刺绣供佛所用的绣品,开供佛绣品先河,投其所好,必有所获,待略微发展之时,可迁至它所。” “额……在庵里开绣坊,闻所未闻,只怕无心主持不同意吧?”苏溪宁皱皱眉头问。 洛云蕖笑了:“利佛之事,总是可以谈一谈的,这个事交给我。” 第六十七回 无心施恩 是夜,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洛云蕖同苏溪宁睡在同一房间,但这晚平安无事,几人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能真的是考虑多了。 洛云蕖的性格也是说干就干,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后就开始付诸行动。用完清淡简单的早膳后,她便向小尼姑打听到无心主持在禅房休息,尚无他事,便让小尼姑带路,去了无心主持的禅房。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着急寻找苏溪宁,也没有留意,现在刚进去,洛云蕖方才仔细打量这间禅房,环境极为简洁,倒是四个边角处各放了绿植几盆,长的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但细看也并非名花名草,墙上连一副字画都没有,矮矮的桌几上也只放了一把桐紫色茶壶和几盏青釉色的小茶杯,无心主持正提着喷壶在浇灌绿植。 洛云蕖走近,顺手接了过去喷壶,道:“恕我眼拙,竟然不认识这几盆绿植,请问它们叫什么名字呢?” 无心主持浅笑安然,看向眼前的绿植道:“要说名字,也是没有的。” “难道是野花野草?”洛云蕖小心浇灌。 无心主持点头:“正是,都是从砖缝中求生而来,被我发现了让人转种在了这些花盆里。名或无名,都不打紧,那都是供人辨认的,它们并不需要什么名字。” 洛云蕖顺势赞道:“主持慈心眷顾,连一花一草都怜悯,要为它们造一个适宜生长的地方,真是让我懂了什么叫出家人慈悲为怀啊。” 无心主持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施主能感应到,这也说明施主也是这样的人,有着这样的的心,所以,您来找我是要说什么呢?不妨直说。” 洛云蕖已经明白,无心主持心性清明,一切都在她的了然中,便开口说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一大早来叨扰主持,只是想求主持帮个忙。” “你来是为了苏施主的事吧?”无心主持坐定,为洛云蕖倒了一杯清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洛云蕖也坐在了蒲团上,双手握着小小的茶盏,指腹摩挲着带些磨砂质感的杯身,冰凉的指尖也渐渐有了温度。 “请问主持,像苏施主这样的情况多吗?” “嗯……自我来庵后,已有四十五年了,期间遇到像苏施主这样的情况十个手指头也数不过来。” “她们结局如何呢?” “结局……”无心主持看向远处,似乎在回想,“有的来了被人打着骂着走了,有的来了剃度出家为尼,有的只是放下了襁褓里的女孩悄无声息的走了,有的……死了。” “因何而死?” “有愧疚悔恨忧惧而自己寻死的,也有难产而亡的,有被人沉塘而死的,也有被人活活打死的。” 洛云蕖又问:“那祸害她们的那些男人呢?” 无心主持道:“无甚影响,他们待事过之后,娶妻生子,升官发财,一切如常,仿若从未发生过此事一般。” “那她们生下的孩子又如何?”洛云蕖又问。 “为娼的,为奴的,为乞的,为尼的,无外乎此四途。” “为何同样的罪过,只有女子和孩子堕入泥淖,男子却常常幸免,只做笑谈,更有其者,以为其魅力所在?” 无心主持回道:“世对男女要求不同,从来只有要求妇从夫,而非相同对待。” “为何妇要从夫呢?若夫不对,也要从吗?道理何在?公也?平也?” 无心主持一时语塞,又道:“从佛学来讲,女子天生比男子执念过重,尤其情劫难过,是男是女,皆为因缘聚合,因此女子情苦并不奇怪。” 洛云蕖道:“主持所说的因果轮回我是信的,都说今生遭遇乃前世种下的因,这不假,可来世的果又由今生所造,如果我们能当下悔过,决心改变,为何不能从头来过,而要随世沉沦呢?” 无心主持点头:“明心见性,你颇有根器,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扭转世对女子之所不利?” 洛云蕖摇头:“人们心中的成见像一座大山,非我一人所能撼动,从之至今,都是男尊女卑,大山可以移得动,但心念移不动,要说扭转,那也是痴人说梦了,只不过眼见她人苦,顺手拔出来罢了。” 无心主持问:“莫非你也经历过?不然为何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觉悟和消极避世之心?” 洛云蕖道:“我阿娘经历过,我看到过,我也不过是勉强爬上岸的一只蚂蚁,我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经历这样的苦难和伤痛。” 无心主持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能这样做是大善,只不过你年纪尚小如何帮的了她们?” 洛云蕖便将开绣坊于庵中之事告诉了无心主持,最后还道:“抽成十中有四供给庵堂诸佛菩萨及庵里香火,主持以为如何?” 无心主持双手合十:“施主慈悲,但行好事,诸佛菩萨自会保佑,帮你们渡过难关。” 这就是同意了,洛云蕖也双手合十回礼:“多谢了,多有叨扰,还请海涵。” 无心主持道:“庵中再往后走靠近树林的东南角有一处院子,如今荒着,原本打算打扫出来开辟为居士院,但未来得及,看来我佛早有妙用了,就用来做绣坊吧。” 洛云蕖十分欢喜,从无心主持这里出来,觉得今天阳光都灿烂了许多,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苏溪宁,苏溪宁也喜:“这下生计有着落了,以后你做坊主,我做绣娘,我一定绣出好绣品来!” 洛云蕖笑着摇头:“我可不做坊主,要说坊主那肯定是姐姐你了。” “我?”苏溪宁惊讶不已,“我……我什么都没干过,我怎么能做的了呢?” 洛云蕖却坚定的说道:“采买,售卖,盈利,亏损,用人,打点,揽客,诚信,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你参与,要知道,生计问题除了依靠自己,别人都靠不住,我也不行,既然选了自力更生这条路,就要亲力亲为,我可以帮你一时,但帮不了你一辈子,所以这个坊主,你要自己当的起,受得起,用得起,担得起。” 第六十八回 索要无物 苏溪宁听后道:“你说的我记住了,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会努力的。” 洛云蕖:“别担心,我会帮你的,你并不是一个人。” 苏溪宁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其实我连日来都没有睡好,知道他要娶别人时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做的也多是抓不住他的噩梦,后来,知道他结不成婚时我又睡不着,我当时有多恨他,就有多想他来找我,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我喜欢他的份上,盼着他能看到我,哪怕一次。洛姑娘,你这么小,我同你说这些你一定不懂吧?恐怕你又会笑我痴人一个了吧?” 洛云蕖摇摇头:“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能理解你求而不得的煎熬,有些人的出现不经意,正是情不知所起,爱不知所踪,一切都是你们的缘,否则为何偏偏是这个人而不是另一个呢?” 苏溪宁感激的对洛云蕖笑了一下:“谢谢你没有笑我又痴又笨,我知道,纵然他娶不了任家的大小姐,他也不会娶我。” “就算他要娶你,恐怕也来不及了。”洛云蕖十分理性的指出。 苏溪宁愣了:“你怎么知道?” “错过的都是必然,再回头都来不及了,纵然你要回头,你也会发现,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他也不再是那时的他,当初你满心期望时他让你次次落空希望,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说明你不在他的心上。当初你深陷泥淖时,他狠心推开你,让你一个人陷入险境,不管不顾,生怕你和他沾上半点干系,足见他对你狠心。我且问苏姑娘,你欢喜时他不曾参与,你痛苦时他不曾分担,你眷恋的是什么?留恋的是什么?回忆的又是什么?” 苏溪宁听了,怔怔地看着洛云蕖,没有说话,却在一眨眼间,落了一滴眼泪,又忙着抬起手背慌乱的擦了,笑着说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个人泪点比较低。” 洛云蕖走上前去,递给她一方白色手帕:“迷了眼不怕,迷了心也不怕,只是不要沉在里面感动自己。苏姑娘,你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真的他,他也从未把你真正放在过心上,还是要早点认清走出来,我知道我这么说对你很残忍,但我不忍心你在无谓的等待里蹉跎了岁月,早做决断最要紧,天上的星星落了,就该回家了。” 苏溪宁接过了手帕,听着洛云蕖的话,忽然掩面而泣,由小声抽泣到大声哭,洛云蕖没有再说话,只是悄悄的退出了房间。 门外,碧涵在等待,见洛云蕖出来问:“姑娘,她一个人在里面哭能行吗?” “能行,哭出来说明她能面对永远离开的事实了。” “意思是她在做决定?” “是啊,哭一哭反而是最好的,舒肝解气,认清事实,她才能放下他,真正独自勇敢面对今后的路。” “可她还有他的孩子。”碧涵也挺纠结,“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了吗?没有可能了吗?” 洛云蕖一边走一边说:“破镜不能重圆,有些伤痛永远无法原谅的,她能趟过去的过后就会再也不需要那个人了,最难的时候不曾来,也就永远的失去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曾珍惜,不再喜欢你的时候也就没有缘分了,要知道,爱只给了时间一次机会。缘分再深厚也难抵不惜。” 碧涵若有所思:“好深奥,不过姑娘是喜欢过谁吗?怎么如此懂?” 洛云蕖回头看碧涵一眼:“怎地不懂了?难道你没看过戏文本子?” “我都是跟着主子瞧热闹,没想那么多,反正赚去我不少眼泪呢。” 洛云蕖叹了一声:“大概是阿娘给我讲过这样不少的戏文,她在世时经常告诫我,不要学那戏文里女主的痴情,也不要喜欢那相貌英俊多情的男子。”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听的什么多情的男子是怎么回事?” 辛柏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洛云蕖都没察觉,一听到他的声音,反而吓了一跳。 碧涵在旁捂嘴笑了笑,道:“是辛公子来了,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姑娘说她不会喜欢相貌英俊又多情的男子呢!” 洛云蕖故作嗔怪的道:“碧涵,别乱说。” 辛柏聿看向洛云蕖问:“是真的吗?” 洛云蕖说:“什么真的假的?” 辛柏聿:“刚刚碧涵复述的话是真的吗?” 洛云蕖感觉有点奇怪:“那是阿娘怕我遇人不淑的劝告,怎么就纠着这个不放了?” 辛柏聿:“哦。” 洛云蕖又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同你讲,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忙。” 辛柏聿看起来似乎兴致不高,只是敷衍的又“哦”了一声。 洛云蕖奇怪:“你怎么了?丢魂儿了?没精打采的样子。” “有吗?没有吧,哈哈。”辛柏聿又打起精神来。 洛云蕖并没有察觉什么,便对他说:“我打算在这里开一个绣坊,让苏姑娘继续做她的绣品,有个生计,如果遇到同样境遇的姑娘也可以收留加入,壮大绣坊。” “闻所未闻,不过十分有趣,你需要我做什么?”辛柏聿点点头表示同意。 “有几个小忙需要你帮。第一,手续的事儿,这东西必须正规,以免以后有人趁火打劫。第二,采办的事儿,我这里有祖母给的银两,我和苏姑娘不宜出面,需要你帮忙采办她日用的工具和丝线。” 辛柏聿没有接洛云蕖的钱袋子,只是问了一句:“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了,只是你怎么感谢我?” 洛云蕖把钱袋子扔给他,顺便捶了他一拳:“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功利了?多余的银子你拿去便是。” “在你眼里我竟是个贪财的?”辛柏聿在她转身时问。 洛云蕖回头看他:“可我也不觉得你是个贪色的,再说我,何色之有?” 辛柏聿笑了:“你怎么没有?” 洛云蕖走回来,伸手摸摸辛柏聿的额头:“你莫不是发烧了说胡话了?” 辛柏聿轻轻覆手到她的手上,认真的盯着她看:“是的。” 第六十九回 时间以证 洛云蕖在他手触碰自己的时候弹开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你在胡说,并没有发烧!” 辛柏聿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对,你上当了。” 洛云蕖愣了一下,对他略显无奈:“辛公子,什么时候你也变的如此俏皮了?” 辛柏聿道:“不是变。” “那是什么?” “只是因为你没有走近我,不够了解我。” 洛云蕖盯着他看了又看,最后方道:“我,确实不了解你。” 辛柏聿说话永远都不急:“时间会让你了解的。”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洛云蕖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辛柏聿也没再解释,只是问她:“你说的这些事我都能解决,但怎么不见你让我帮你招揽买家呢?” 洛云蕖微微骄傲:“这个我能解决的了,你就别管了!” “噢?你这么厉害?”辛柏聿有点惊讶,又有点调侃洛云蕖。 “什么都让你做了要我有什么用呢?”洛云蕖望着辛柏聿一脸自信,“快去快去,不要影响我们开张做生意。” 辛柏聿笑道:“好,不过可别忘了感谢我。” 说来说去,他这是要定了报答,洛云蕖便道:“我欠你的大概也不只这么一点。” 辛柏聿点头:“确实,那你就攒着吧。等攒多了可得连本带利的还。” 洛云蕖愣了一下,说:“没想到,你不经商,可这股精明劲儿可不比商人差多少,你若是经商,必定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我?”辛柏聿乐呵呵的道。 “你自己想想吧,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我只当你夸我了。” 洛云蕖给了他一记白眼:“嗯,我了解你是少了,近来发现你这脸皮也挺厚的嘛。” “厚一点才经得起你这风暴般的唠叨。” “我哪有?”洛云蕖有点气结。 辛柏聿见她有点生气,这才安慰道:“逗逗你,怎么就当真了?” 洛云蕖道:“嫌我话多,以后我不说话就是。” 辛柏聿:“不说话,难道只含情脉脉表达?” 洛云蕖上前捶他一拳:“今儿横竖你是找打了对不对?我好声好气的说你觉得不成,现在成了不?” 辛柏聿摸摸自己被捶的地方,笑道:“成了。” 两个人匆匆又说了几句方才告别了,等辛柏聿走后,碧涵才到洛云蕖跟前来,说:“姑娘,这辛公子也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了?” “竟然会逗你了,以前他可总是一本正经,言语简短的,难不成男的也是十八变?” 洛云蕖摇头:“他可没十八,我们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碧涵不好意思:“姑娘,我可没多想。” “是吗?你那八卦的心都写满了整张脸了,也只有你看不见。” 碧涵强忍着笑意,道:“原来是这样啊,以后我一定藏的再深一点。” 洛云蕖板起小脸来,十分严肃的说:“别开玩笑,尤其别在他面前说,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对谁都不好,本来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 碧涵见洛云蕖认真起来也赶忙收敛了起来:“是,姑娘,以后我注意。” 洛云蕖松了一口气,道:“不怪你,主要事情多而杂,以后且有的忙呢,我给祖母写一封信,把这里发生的事儿和她说一声,待会儿你帮我带去递铺。” “是。”碧涵赶忙回屋去铺纸,请出笔墨砚台来,洛云蕖稍作思考,捻起笔来就写,小楷工整隽秀,一气呵成,随后拿了信封叠了进去交给了碧涵。 “不知道祖母看了会作何感想……” 碧涵道:“一定是惊掉下巴。”说着便笑着出去了。 过了三天,辛柏聿就将事情全都办妥了,又采买了绣架,各色丝线,各类绸布,一间屋子里人来来回回搬进后,所有物品那叫个应有尽有,看的苏溪宁和洛云蕖都惊讶在原地。 辛柏聿问苏溪宁:“苏姑娘,你看这些可还够?” “够了够了,太够了,我都不敢想象,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这也太好了。” 洛云蕖问辛柏聿:“你是把那家店的东西都搬来了吗?” 辛柏聿:“必先利其器,而后好开张也。” “我给你的钱也不够买这些吧?这得花多少银子?”洛云蕖暗暗吃惊,忍不住问。 辛柏聿不无得意:“不用你还。” “为什么?” “这绣坊算我投的一部分,挣了你们用,赔了也不用你们管,如何?” 洛云蕖凑近他:“冤大头,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辛柏聿看她一眼:“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帮苏姑娘,不许我帮她?” 洛云蕖看看苏溪宁又看看辛柏聿,而后点头:“要是这么说,那我信,阿弥陀佛,你真是个大善人,苏姑娘,你的绣坊又多了一个有益的助力,他可是大股东。” 苏溪宁走过来就要拜,被辛柏聿拦住了:“何必多礼?” 苏溪宁眼里有泪光在闪:“多谢你们出手相救,我才和孩子活下来,如今你们又出手帮我支棱起生计来,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的无以回报,还是请受我一拜吧。” 说着她便又要下跪,被两人拦住了。 洛云蕖道:“苏姑娘,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但是真的不需要你这样,只要你好好的做下去,活出个样子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你要真想感谢,那以后也可以救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就算把希望传递给更多人了。” 苏溪宁点点头:“姑娘说的是,我一定会把这间绣坊经营好,也会帮助更多的人从中受益。” 辛柏聿在旁伸了一个懒腰:“别一个劲谢了,洛云蕖,你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事了?” 洛云蕖茫茫然的看向他:“什么?” “你娘的牌位供奉之事。”辛柏聿提醒了一句。 洛云蕖才想起来:“对,无心主持还在等我,我得赶紧去前院了!” 说完,洛云蕖就往门外跑去。 辛柏聿无奈的摇头:“冒失鬼一个。” 第七十回 嗔恨为魔 供奉的仪式并不复杂,但也十分庄重,待供奉完毕,洛云蕖又深拜了三次,缓缓睁开了眼。 无心主持就在她的身后站着,正捏着一串檀木佛珠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前边的左侧还有一个比丘尼正在敲击木鱼,“??????”木鱼声清脆有节奏,让人的心在此刻十分安定,但洛云蕖还是有许多疑问。 “主持,为何我总梦不到自己的阿娘?难道人死果真如灯灭,再无踪影了吗?还是我做的不好,因此她不肯见我?”洛云蕖起身走向无心。 无心道:“人死如灯灭不过是安慰世人不要长久沉溺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罢了,其实,人死之后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凡夫俗子无法感知而已,新死之人要接受审判,对自己过去一生所做之事承担责任,好有好的归宿,恶也有恶的去处,因果不虚,此为真事。” 洛云蕖问:“那我阿娘生前遭遇凄惨,会不会有所障碍?” “这些事若说起来就多了,一时之间说不尽,不过我倒是可以送你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你闲暇之时可以看看也可明白一些道理,若想阿娘安息,也可多多诵经,超度她,助她前往净土之地。” 说着,叫一个年轻的小尼姑拿来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洛云蕖双手接了过去。 她从前只是听说过但从未接触过佛经,不免好奇:“主持,您说的这些我们在人间并未见到过,也无法证明是否为真,这世上莫非真有西方极乐世界和十八层地狱?” 无心主持轻轻点头,看向面前庄重的地藏菩萨,道:“我们信仰且坚守的十善业中有一点就是不绮语,佛也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佛所讲的都是真话,并无半点谎言,世人犹如井底之蛙,总以为仰头看到的一片天就是外面世界的全部,难道看不到的不知道的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洛云蕖回:“您这是在说人的认知是受环境等一切的局限而产生迷障的,对吗?” 无心笑了笑:“就算人们知道又如何呢?譬如人间的监狱就在衙门里,人们明明知道有严刑律法,但为非作歹依旧不绝,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呢?” 洛云蕖想了想回:“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贪嗔痴慢疑灼烧人心,让人做出种种向下坠落的言行吧。” 无心主持点头:“别说什么妖魔鬼怪是否存在了,单单人自身的贪嗔痴慢疑就能让人陷于痴狂而不自知了,人们总以为做了坏事不会有报应,也有人认为应该及时行乐,不必去管未来到底如何,这些都是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而低估业力的可怕了。” “大概这就是常说的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了。” “正是如此,须知因果不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无心主持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洛云蕖有点怅然:“阿娘死了,那些欺负她的人还活着,而我尚且没有能力为她报仇……” 无心主持“嗯”了一声,良久,才道:“施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不要因为仇恨堕入地狱中饱受复仇的烈焰折磨才是。” “您这么劝我我也理解,但没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过那种感觉,您自然无法明白复仇对我的重要性。” 无心主持摇了摇头:“施主在这点上有了执念,起了嗔恨心,已经在地狱中了。”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意已决,不可更改。”洛云蕖斩钉截铁的说道。 无心主持却只是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宽心量,自有福天洞地,我观你乃良善之人,莫要被仇恨蒙了眼,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云蕖奇怪:“还有什么比报仇更要紧的?” 无心主持回:“行善。” “别人伤我害我也要善吗?” 无心主持只道:“是的。” “为什么?” “如果你看到了因果轮回,你就不会觉得受伤了,反省,行善和隐忍这是唯一可以解脱的方法。” 洛云蕖听了十分困惑,也十分生气,心想应该是无心主持没有感同身受过,便不欲再听,也不欲再说,只双手合十还礼,道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叫她放下仇恨,那是不可能的,这应该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 无心主持看到洛云蕖风风火火的离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时机不到,难出苦海。” 一旁的小尼姑小心翼翼的问主持:“师傅,您看,人家可是血海深仇,明知劝也无结果,咱们为什么非要说让施主不高兴呢?” 无心主持道:“她来这里求得不过是一份复仇的心安,可复仇怎么会心安呢?她若心安也不会来此了,这说明她内心此时正处在焦灼中,我们一定要在能拉别人的时候拉一把,这也是佛菩萨的慈悲。” “可您也看到了,她气呼呼的走了,并没有体会到您的用心良苦。”小尼姑叹了一口气。 无心主持摆摆手:“无妨无妨。” “为什么呢?” 无心主持教小尼姑:“我刚才叫你送给她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那地藏菩萨身为人身时,一直都是大孝子,也是为了母亲而亲下地狱,发下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但凡孝顺之人皆乃至诚之人,我们只需要为她种下一粒善因,相信善果会次第呈现。” 小尼姑迷迷糊糊似有所悟:“师傅,我好像有点懂了,这叫种心锚,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现在虽然听不进去,但此话也入了心,这本佛经自会引她向善而行。” 无心主持道:“但愿她能克服自己的嗔恨心,那样方才有所成就,嗔恨,也是一个人最大的劫难和障碍。” 洛云蕖闷闷不乐的回到了禅房里,将《地藏菩萨本愿经》放到了桌子上,被兰香看到了,兰香便道:“姑娘,这是要学地藏菩萨的孝行,为母抄经祈福么?” 第七十一回 等你请柬 洛云蕖嘟着嘴,小脸气鼓鼓的:“主持给了我一本书,叫我不要复仇,要多念经回向给我阿娘。” 兰香走到桌前翻了翻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说:“难怪姑娘会这么生气了,原来是主持戳到了姑娘的伤心处。” 洛云蕖听了越发委屈了,一个人坐在床边对着床头沉默不语。 兰香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一叠热气腾腾的粉色糕点:“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洛云蕖看向那糕点,喜道:“玫瑰茯苓糕!” 兰香点头:“我看你这几日焦灼,刚刚在厨房做了这个,你尝尝,这个呀最安心宁神,也让我们姑娘把心静一静,定一定,清一清。” 洛云蕖高兴的拿了一块就吃,糕点温温热热的,软软呼呼的,几分甜里带着一丝清凉,入了心脾,颇为受用。 刚刚的不快如一阵风眨眼就不见了,果然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很好吃,给碧涵留一些。”洛云蕖一边吃一边不忘嘱咐。 兰香:“是啊,我给她留了,也打算去给主持和小尼姑们送点。” 洛云蕖听了点点头:“看来还是你想的周全,难怪祖母要你陪我来了。” 停顿了一下,洛云蕖又说:“刚才是我的不是,不该表现出不悦来,主持帮了我大忙,我却因为阿娘的事怪她,实在不该。你把我们来时带的一瓶好茶也带去,就当我赔不是了。” 兰香笑着答应了,临走时,还说了句:“姑娘,我已经把抄经用的都准备好了,您随时都可以为夫人祈福。” 洛云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兰香,果然兰心蕙质,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吃过美味的玫瑰茯苓糕后,洛云蕖洗了洗手,重新坐定,翻开了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开始慢慢看起来,这本经书整体很好理解,是释迦牟尼佛为众神佛菩萨讲法提到了地藏菩萨的成佛经历,以及自己涅盘之后将三界托付给地藏菩萨的事,其中又十分仔细的提到了几件事,第一是地藏菩萨的两世皆为孝女,为母去了地狱,了解了何为地狱和目睹了地狱众生种种不能言说的苦楚,因而发愿要救所有众生出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事实上,地藏菩萨久远劫来早已经有资格征得佛道,却自愿放弃了,心甘情愿在地狱里沉沦救拔众生。第二,经中说遍了地狱之苦,贪嗔痴慢疑所引发的各种罪状都在地狱有所惩戒,其苦无比,百千亿劫不得出,众菩萨听闻哀叹悲伤,对地藏菩萨更加钦佩了。第三,洛云蕖注意到,此次说法其实是佛祖释迦牟尼佛即将涅盘前来到天界为自己母亲说法,也就是说,释迦牟尼佛也是至孝,请来了至孝成菩萨的地藏。洛云蕖想着“地藏”这两个本意就十分厚重的字眼,藏于地下,正是隐藏自己于众生里,用自己的牺牲成全众生。 洛云蕖陷入沉思里,仿佛眼前出现了地狱里各类酷刑和受尽折磨的鬼界众生,此界众生乃恶道,只恶不善,地藏菩萨是怎么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度化这些生灵呢?生在怨恨里,承受无端怨恨和对抗,难道地藏菩萨不苦吗?不怨吗?不恨吗?地藏菩萨虽然是菩萨,但也只是觉悟的人,一个“觉悟”真的可以承受这么多吗?那么他的心量该有多大呢? 正想着出神的时候,辛柏聿却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了她面前,一把拿过她看的书,洛云蕖想夺回奈何却追不上他的速度。 辛柏聿翻了翻:“没想到,无心主持给你的这本经你这么快就看完了。” 洛云蕖:“干嘛抢我的书?你怎么还没走?” 辛柏聿:“是打算离开了,来和你告个别而已。” 洛云蕖趁他放松戒备时打算一把夺回去,但却不想辛柏聿可比她想的机警多了,她刚拿到书,他便又向前抓了一把,这一抓不要紧,就不小心碰到了洛云蕖的手,把洛云蕖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忘了挣脱,愣在了原地。 不过,她还是反应很快,赶紧抽出了手,道:“算了算了,你要看便拿去,我不同你抢。” 说着,她便坐下来,故意侧身不看他,实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慌。 辛柏聿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只是笑道:“别生气,我也只是逗逗你。”说着,便将书递给她,等着她接。 洛云蕖没看他,只迅速的伸手接了过去:“你在这里待的也久了,快回去吧,小心你家人找你。” 辛柏聿:“我爹可顾不上管我,我娘知道我来此地。她也不担心的。” 洛云蕖奇怪:“你天天往清风庵跑她……不奇怪吗?” 辛柏聿眨眨眼:“我娘总不会认为我和姑子有什么关系,她可是吃素念斋的人,巴不得我一心向佛呢!” “不听不听,你真烦人,快走快走!”洛云蕖起身推他出去。 辛柏聿也不生气,只是说:“噢,原来你就是这么对帮你的大恩人的。” 洛云蕖停下来:“大恩人,你这是贡高我慢了,你知道不知道,应该施恩而不记得呢?” 辛柏聿:“你这张嘴怎么这么牙尖嘴利,我怎么就说不过你呢?” 洛云蕖“哼”了一声:“因为你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我。”洛云蕖随意编了一个借口,“要是没有我和你斗嘴,你就会失去很多乐趣了。” 辛柏聿被她推出了门,继而门又被洛云蕖关上了。 “乐趣?我乐趣多着呢,我娘都说了应该给我娶个童养媳,省得我天天往外跑。” 洛云蕖开了门,将玫瑰茯苓糕塞他嘴里:“你娘说的对,我等你的请柬。” 辛柏聿被噎的赶忙掏出糕点,到她跟前问:“怎么,你也想做我的童养媳啊?” 洛云蕖冷冷扫他一眼:“是你成亲的请柬。”一转身,把门又关上了。 辛柏聿生气的嚼了一口玫瑰茯苓糕:“切,你若不在意,怎么会送我这糕点。” 刚转身要走,就遇到兰香。 听了兰香说送了满院子糕点,辛柏聿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第七十二回 妙莲楞严 恰好碧涵送信也回来了,三人在一个屋子里,兰香已经笑的捂住了肚子,对洛云蕖道:“姑娘,您是没看见辛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碧涵吃瓜群众凑跟前:“怎么回事儿?” 兰香放低了声音说:“那辛公子用童养媳堵我们姑娘的嘴,我们姑娘就塞了他一嘴玫瑰茯苓糕,他还以为只送他一人,我呢气不过就告诉他送了满院子的人,这不,气呼呼的走了。” 碧涵听了也笑,便问:“兰香姐姐,童养媳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只听人说过,还未见过。” 洛云蕖在旁答道:“养女儿的家里总觉得以后女儿是别人家的人,因此不分家里有钱无钱先与对方定为亲家,把女儿在婴儿或者幼儿时就送给对方家,对方家也会当成自己儿子的儿媳妇看待来养育这个孩子,这叫童养媳,待成人后,仪式从简,圆房行成人之礼。当然了,也有的人家没有儿子,想养一个童养媳,以此引来生命里的儿子,故而有的童养媳也比男方大许多岁的。” 碧涵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以前我在庄里的时候张大娘家就养了李四娘家的女儿,我们还曾经一起玩耍来着,那时候年纪小还以为她去别人家做女儿了,还有点羡慕她有两个娘,现在看来应该是童养媳无疑了。” 洛云蕖只在那里拿着笔抄经不再说话。 碧涵又问兰香:“兰香姐姐,真是想不到,像辛公子这样的家里竟然也会娶童养媳呢,我以为他以后会八抬大轿娶……” 兰香说:“大户人家也不能免俗,只是这可能是辛公子他娘的意思,至于辛公子怎么想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日他这样说出来,又有什么心思呢?” 碧涵激动的道:“他是当着姑娘的面说的,也许是在问我们姑娘愿意不愿意!” 兰香看向洛云蕖,颇为俏皮的说道:“我看姑娘是老大不愿意呢,不然也不会塞一嘴吃的堵他了,是吧,姑娘?” 洛云蕖头也不抬的继续抄经,道:“辛公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那是他的家事,与我不相关,他要是娶什么童养媳,我们到时便备一份礼给他就是了,你们两个是没什么做的了对不对,碧涵去看看苏姑娘那里需不需要帮忙,兰香,你去无心主持那里,她可有说什么?” 一句话就把话题转移了,显然洛云蕖是在意又不在意这事儿。 碧涵应声出去了,兰香来回:“刚才只管说笑差点就忘了,主持自然是感谢您,临了,还又送了一本经书给您,说此经被历届宰辅推崇,最后说什么……能了诸缘如梦事,世间惟有妙莲花。” 洛云蕖因“妙莲”二字看了一眼兰香递过来的经书,乃《楞严经》,她愣了一下,才接了过去。 兰香在旁打趣:“说来奇怪,这主持似乎是读经读的甚好,总给姑娘推荐一些经书,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不喜欢就送来,颇为奇怪呢。” 洛云蕖翻了几页便合上了,道:“并不奇怪,主持这是在点化我,我该感谢她才是。”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这经书里写的什么,她又为何点化你?” “这本书说来话就长了,是释迦牟尼佛座下的弟子阿难尊者遇到魔女幻术差点破了戒身,被释迦牟尼佛提前察觉,命文殊菩萨前去相救,将阿难和魔女引来会面而引发的一次讲法之事。俗话说的好,叫开悟在《楞严》,成佛在《法华》,此书有十卷六万两千余字,很多大师穷尽一生研究此经也难以证道,但一旦证道,则万事通也,因而是非常重要的一部经书。” “看来其中义理必定深奥难懂,主持怎么能认为您就能读懂呢?况且她也只送了一本薄薄的手抄书,根本没有那么多字啊。”兰香拿来翻了翻,“没写完……” 洛云蕖点头:“她也说了,这是许多宰辅推崇的,她的意思是可以将其作为案头书来终生翻阅,倒不一定以为我能顿悟,不过我也听我阿娘提起过,说佛法认为奴役和专制都是不自由的。唯有证道才能彻底根除众生的“贪嗔痴慢疑”,而《楞严经》就是在讲述这些问题。” “夫人竟然懂得这么多?”兰香有点惊讶和钦佩。 洛云蕖脸上有了笑意:“早前,阿娘未曾入秦楼时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也曾饱读诗书,只不过后来家中出了事,被发落至此,时运不济,又有了我,一步一步陷入泥淖,再难拔出而已。” 兰香听了,柳眉微蹙,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初次见姑娘你就有一种大家闺秀之感,原是夫人教的好。” 洛云蕖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阿娘对我甚少有笑脸,日日苛责我,动辄罚跪挨板子,我那时都怀疑阿娘是因为我长的不像她而讨厌我,后来我来了宋家才知道了,她是有意让我经受这些磨难,不让我过的太顺就是知道这世上多为险恶,叫我倍加小心,如履薄冰,才能活得久一点。” 兰香点头:“夫人这般用心良苦,你已然体会到,且如今还有老夫人罩着你,疼着你,她在九泉之下也应该很放心了。” 洛云蕖看着纸上的金色小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愿阿娘安心,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更多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正说着,苏溪宁和碧涵忽然急匆匆地进来了,苏溪宁神情慌张,似乎不知所措。 洛云蕖上前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都是冰凉的,就问:“苏姐姐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显得这么慌张?” 苏溪宁还没来得及说,碧涵已经抢先说道:“还不是那个林正品!他找到了这里,在外面求主持呢,无论如何他都要见苏姑娘,苏姑娘哪里肯见那忘恩负义的人,那狂人就放话了,说今日若见不到苏姑娘,他就不走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泼皮无赖!”苏溪宁气急败坏的骂道,“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岂能让他这般放肆!我该怎么办?” 洛云蕖平静的道:“你不该怎么办才对。” 第七十三回 无耻之尤 苏溪宁的大眼睛扑闪着,满是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洛云蕖对她说道:“别慌,遇到紧急的事情先定定心神,心不要跟着事情走,深呼吸一下,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溪宁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看你心神未定,心还慌着呢。”洛云蕖让她先坐下来,“碧涵,来一杯热水,怀孕之人就别沏茶了,对胎儿不利。” “是,姑娘。”碧涵干脆利落的答道,去了后面的茶水间忙了。 “可是那人在外面等呢,我还喝水?”苏溪宁忍不住着急。 洛云蕖问她:“你是不忍心他等还是怕他找你麻烦?” 苏溪宁低下了头,轻声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对他,又生气又盼望。” 洛云蕖听了摇摇头,情执之人,果然看不破也放不下。 “好,我帮你,我来同他见面,你就躲在后面听,记住,无论听到我们说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洛云蕖又对兰香道:“你去请他来此一见。” 苏溪宁的手有点抖,显然她对于见到那个人十分紧张,洛云蕖又嘱咐了一句:“苏姐姐,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慌,凡事要有定心,去吧。” 林正品在碧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看到并无苏溪宁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便斥责洛云蕖:“怎么又是你,你能替了她说话?” 洛云蕖不慌不忙坐在圈椅上,稳稳的道:“是的,苏姐姐她不愿见你,特意让我在这里同你说话,我所说的就是她要说的。” “哼,她一个乡野人家的女儿,摆的谱倒比我大了。”林正品毫不客气的坐在洛云蕖对面,架子十足,一改在族长面前的谦卑模样。 洛云蕖让兰香上茶,问:“林大人来此见苏姑娘是为何?” 林正品听到洛云蕖叫他大人忍不住趾高气扬的道:“还能做什么?我的婚事被你们搅黄了,她也高兴了,我自然是来请她回去了。” “回去?”洛云蕖一笑,“你不是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婚事到底谁搅黄的先不说,你叫她以何种身份回去?是进士之妻?” 林正品“哼”了一声:“你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合适不合适不重要,我只是问林大人的态度。”洛云蕖轻轻抿了一口茶。 林正品道:“谁知道她怀的是不是我的?” 洛云蕖压住了内心深处的火,笑道:“既然你不认为是你的,又何必来此寻她?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们就别再谈下去了。” 林正品又忙道:“就算是我的……谁知道她怀的是男是女?” “噢?这是承认了?请问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 林正品满脸鄙夷道:“若是男孩么,那就勉强抬她为妾,毕竟也是为我林家传宗接代了,要是女孩么,那就给我端茶倒水就行了。” “哦,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是叫苏姐姐先到你家做个丫鬟,等她孩子生出来看看是男是女再做决定,对吗?” 林正品点头:“正是,我以为这样已经对她是最好的结果了,她还想怎样?” 洛云蕖又抿了一口茶,看着茶里沉淀下去慢慢舒展的茶叶,说道:“按理说来,她既然委身于你,不论有没有身孕这个责你得负,不得八抬大轿,三书六聘娶她吗?” 林正品轻蔑的一笑,指着洛云蕖道:“要不说你还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本来不屑和你说的,不过说出来就当给你教训了,你且记着,换了谁都不会娶她为正房夫人。” “是吗?”洛云蕖故作惊讶,“这是为何呢?” 林正品就说了:“我要娶的是温柔贤淑,端庄大方的娘子,你看她哪点符合了?” “是吗?我觉得她哪点都符合,恐怕是家境不符合吧?”洛云蕖暗讽他。 “你不用讽刺我,小侄女,人活在世上是要讲现实的,换了你是我也会这么选。”林正品又道,“你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要怪就怪她不守妇道,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发了几个不打紧的誓言,她就当真了,又给我钱又为我缝衣服又抵挡不住我的魅力,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你问问她,当时我有没有请媒婆去她家说媒,有没有娶她做了娘子,说到底,是她贪恋我,自己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说我无耻,她怎么不说她自己僭越女子规矩呢?我是捆着她了还是求着她要为我怀孩子?” 洛云蕖攥紧了愤怒的拳头,道:“林大人,难道她的真心你就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真心?哈哈”林正品大笑一声,“那个值多少钱?若不是我靠着自己的能力金榜题名,如今还是日穷酸秀才呢,谁会看得起我?小侄女,你纵然鄙夷我,可也要承认一点,她若规规矩矩,不逾矩,也不至于人财两失,她若不贪恋我的魅力,也不至于今日落于无可选择的田地,你且叫她快快出来,随我去,否则,这世上也难容她这样的货色,我好歹还能给她一口饭吃,要是别人,要把她发卖妓院或者沉塘处死了,其中利害你怎么懂?我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没了我,她只会生不如死!你休息阻拦她,断了她的生路!” 洛云蕖心中感叹:人若无耻起来,果然没有礼义廉耻,毫无下限,颠倒黑白,叫人猝不及防。 洛云蕖还没有开口说话,苏溪宁已经从后面的茶水间冲了出来,径直走到林正品面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林正品!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龌龊肮脏之人!”苏溪宁气的浑身发抖,声音也是抖着的。 林正品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他愣了一下,继而用手擦了擦发疼的嘴角,手上多了一抹血,不禁冷笑道:“苏溪宁,你以为你在打的是谁?朝廷命官你也敢打?你有几个脑袋?” “呸——”苏溪宁直接啐了他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第七十四回 迷途知返 原来苏溪宁早在袖子里藏了一把金色的剪子,此时,气坏的她直接将剪子对准了林正品的脖子。 林正品吓了一跳,直接跌坐在椅子上,苏溪宁死死的逼近他,不让他有一丝可以活动的地步。 林正品以为她真要杀自己,脸色都白了,道:“宁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都好商量,干嘛非要鱼死网破?你不是还怀着孩子?那可是我们的孩子,你杀了我,他也活不成了,不是吗?”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如今肯叫我宁儿了?是怕死了吗?原来你不缺爱,缺的是别人威胁你,噢……不仅忘恩负义,还贪生怕死。”苏溪宁紧紧的握着剪刀,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林正品盯着剪刀,尽量向后仰,道:“我不是怕死……我死了,你们娘俩也活不了,何必两败俱伤?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走,我可以赔你一大笔钱,作为对你和孩子的补偿,这样你和孩子以后就吃穿不愁了。这总可以了吧?” “你还是不明白。”苏溪宁绝望的说道,“在你的眼里,原来只有金钱和权力,完全没有我这个人。” “怎么会没有呢?你先放下剪刀,我们慢慢说……”林正品生怕剪刀不长眼戳到他那金贵的身体。 苏溪宁却吼道:“你闭嘴!” 这三个字吓得林正品马上闭了嘴,赶忙看向一旁毫无动作的洛云蕖,暗示她救自己。 但洛云蕖并没有理会林正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发疯的苏溪宁。 苏溪宁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了下来,她在那里先是压抑的哭,继而又开始笑,笑的那么无助又绝望。 “林正品,是不是当日我们的爱就是一个笑话?你可记得当时是谁日日主动寻我为我发疯痴狂?你可记得当时是谁日日同我诉苦说自己家贫无钱读书,倘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必会娶我为妻,你说我贪恋你的爱,可你何曾给我许多爱,是我,同情你无依无靠,是我,怜悯你天冷时穿的薄,天热时无新衣,是我,以为你清正高洁,是个君子,是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也是我,以为你说到的必然会做到,是我,相信了你给了你伤害我的资格。” “你说我不守妇道,僭越规矩,呵呵,为什么你靠近我的时候不说我不守妇道?为什么你伸出手的时候不骂我僭越规矩?为什么你拥抱我的时候不推开我不嫌弃我?为什么你与我相好时不骂我娼妇?说我不知廉耻,是谁不守规矩,引诱良家清白女子?又是谁说我不与你在一起就是不爱你?又是谁日日求我可怜你?如今你是金榜题名,身份不同了,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弃我如敝屣,生怕我脏污了你的门面了,我不知廉耻,你又何曾知过礼义廉耻?”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林正品,你好狠的心啊,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就变了呢?你让我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你让我成了这世上一个最可笑的存在,也让我失去了对爱所有的希望,这承诺原来比纸都要薄,这爱原来才是世间的无常,我以为的永恒,原来不过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苏溪宁的眼泪总是止不住的落:“你离开的时候,我一心一意等你,哪怕落榜了我也不嫌弃你,哪怕一辈子在田里过日子我也高兴,因为那个人是你。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因为我喜欢你,也以为你喜欢我,所以会喜欢我们的孩子,我甚至想过他长得会像你,会叫你爹爹,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过平静又快乐的日子,我盼啊盼,满心欢喜的做着你和孩子的衣服,就想你回来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可我却等来了一封无情的书信,你在信里冷冰冰的写你要同富家小姐成亲了,你知道我的心当时是如何碎掉的?你知道我是如何心痛的难以呼吸的?你知道我当时如何陷于绝望的?你可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你可想过……你这是致我们于死地?” “那只是一个意外。”林正品尴尬的解释。 苏溪宁定定的看着林正品,这个她深爱过的男人,忽然,她笑了。 “没错,是意外。”苏溪宁重复了一句,“我所在意的,你全然认为是负担。我的爱是这样,我的孩子也是这样。” 她默然如木,接着松了手,“当啷”一声,剪刀跌落到了地上,这让林正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已经满头大汗。 苏溪宁转过了身,空洞的看着对面的白色墙壁:“林正品,我不杀你了,你走吧。” 林正品已经吓得腿软了,见状就要走:“疯子,疯子,不可救也!” “林正品,你记住了,迈过门槛以后,从此我们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苏溪宁忽然转过身来朝他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大喊让林正品停在了原地,他转过身来看苏溪宁,看着这个已经崩溃到边缘的女人,看着这个竭斯底里发疯的女人,喃喃了一句:“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可理喻。幸亏我没有娶你……” 洛云蕖一把提起一旁的花瓶,用力一扔,那花瓶摔在了门上,把林正品魂儿吓掉了一半。 “滚!”洛云蕖骂道。 和这样的人说话,简直对牛弹琴!朽木不可雕也! 林正品道:“好好好,一屋子都是疯子!我不和你们一般计较!” 洛云蕖又拿起一个花瓶准备抡出去,林正品吓得抱头就跑出去了:“杀人了!” 洛云蕖放下花瓶走向苏溪宁:“苏姐姐,想哭,你就哭吧。” 苏溪宁一把抱住了洛云蕖,哽咽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云蕖,我完了,我完了。” 洛云蕖抚摸着她的背:“没关系,你还有我,还有孩子,你只是失去了不好的人而已。” “世人会怎么看我呢?我又有何脸面见父母呢?”苏溪宁泪如雨下。 “苏姐姐,人生越是难熬的时候,越要鼓起勇气好好面对,不要自暴自弃,越难过,我们越要笑着度过。”洛云蕖温柔的抱住了苏溪宁。 第七十五回 祸不单行 苏溪宁在洛云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洛云蕖将帕子递给苏溪宁,道:“苏姐姐,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肚子里的孩子该心疼你了。” 苏溪宁扯扯嘴角勉强笑道:“一定很难看吧?” 洛云蕖摇头:“难看的并非是你,而是那个没有担当逃跑了的人。” “你刚才告诉我千万不要出来,我听了他那番话生气极了,实在没忍住,我太冲动了。” 洛云蕖道:“无妨,原本我想的不让你出来是要挫挫他的锐气,好有个商量的余地,不过看他那样子,也是朽木一块,无可救药,你冲出来要杀了他倒是将他吓了个半死不活,他也知道你不怕死了,必然不敢再来寻你占你的便宜了。” 碧涵在旁早就不忿了,道:“姑娘,今日我可长了眼了,以前只是听说过负心汉,却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不仅忘恩负义,恬不知耻,还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真是不好的都占全了。” 洛云蕖道:“我年龄虽然小,但是打我记事起,我就亲眼目睹过不少这样的人,《诗经》里有一句话叫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对待感情,务必要慎重冷静,不到入土那一刻,你永远都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轻率委身于他,就等于把性命前程都交给了对方,倒不是从一开始就笃定对方是坏人,只是人往往随境流转,境变,人就变,心也变,要说有人一生不变,实在难得啊。” 苏溪宁忍不住又垂泪:“若我早日遇到你,或者早日有人告诉我这些,也不至于时至今日令父母蒙羞,自己受辱了,想来也都是我的错,不该轻信他又轻率行动,落得如此下场。” 洛云蕖忙安慰她:“苏姐姐,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能及时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你现在还年轻,正值芳华,只要用心经营自己,总有一天还会好起来的。” 苏溪宁有点不相信,喃喃地问:“还会有那一天吗?只怕别人见了我是厌弃和唾弃这样的我了。” 洛云蕖道:“快别这么想,苏姐姐,一来人的心念很重要,你怎么想就会引来什么样的命运,二来,我还是那句话,别人越不看好你,我们就越要默默努力,活出个女子不差的样子来,三来,如今你是做娘的人了,理应振作起来,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个榜样,他爹是个没担当的,但他娘却是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你说呢?” 苏溪宁听后,忽然起身,直面洛云蕖就要给她行大礼:“云蕖,虽然你比我小许多,可我今天要感谢你,你算又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总在关键时刻安慰我,拉我一把,我可能又想着活不下去了,请受我一拜。” 洛云蕖一把扶住了她:“别这样,苏姐姐,这样的大礼使不得,你还怀着孩子,今日本不该让你听到看到,实在是为了破你心中情执,我也是冒险一试,所幸你没事,否则我就罪过大了。” 苏溪宁起身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死心,对他总有期待,现在看来,我所喜欢的不过是一场虚妄的空相,我已经明白,我所喜欢的是我心中所呈现的一个幻相,而非真实的他,近日我也看到《金刚经》里有句话叫如梦幻泡影,今日方觉此言不虚,我要谢谢你破了我的期待,让我从此对他再无所求。有道是无欲则刚,一旦没了期望,内心也就空了,定了。” 洛云蕖暗暗吃惊,没想到苏溪宁竟然领悟的如此之快,只能钦佩的点了点头:“苏姐姐,累了半日,我让碧涵送你回房歇息吧,你也该好好歇歇了。” 苏溪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着碧涵出去了,洛云蕖看着她消瘦的身影,对兰香道:“苏姐姐最近瘦了许多,庵里饮食又过清淡,得想法子为她补补身子才是。” 兰香在旁立着:“急不得,姑娘,她那是心病,今日鱼死网破,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都说不破不立,我看她死心了倒也是件好事。” 洛云蕖看着突然阴霾了的天空,喃喃了一句:“但愿雨过天晴。” 是夜,洛云蕖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一翻身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可能是白天所受的冲击,让她心里不快,便点了蜡烛,在屋子里踱步。 她心里隐隐不安,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忽然,她听的外面起了动静,听起来像苏溪宁的声音,似乎在求救,洛云蕖迅速吹灭了蜡烛,披了衣服匆匆向外走去,她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是自己出了幻觉? 出门左拐,没走数十步,就见苏溪宁被两个黑衣人捆绑了要拖着带走,苏溪宁哪里肯从,挣扎间嘴里已经被塞了破布,支支吾吾的发不出声音来。 洛云蕖拿起地上一块石头上前对着其中一个黑衣男人狠狠砸了过去,那人吃痛叫了一声撒开了苏溪宁,洛云蕖又上前咬住另一个黑衣人的胳膊,疼的另一个黑衣人也撒了手。 洛云蕖对苏溪宁道:“快跑!” 说话间,洛云蕖已经被反映过来的黑衣人抓住:“你个小杂种,竟然敢坏我们的好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把她也带走!” 洛云蕖刚想借机再逃,却不想另一个黑衣人从她身后直接给了她一掌,将她拍晕了过去,再无逃生之机。 苏溪宁本来已经跑了,可看到洛云蕖晕倒她又不忍心,便跑了回来,也被黑衣人抓了个正着,一并趁着浓浓的夜色掳走了。 这真是祸不单行! 等洛云蕖再醒来时,只闻到一股呛鼻的猪粪味,数十个脏污不堪的女子皆被手脚捆绑在四周,定睛一看,她们被关在一个脏乱的猪圈里! “都他妈给老子老实点,你们可都是被人卖了的,现在可都是奴隶,别想逃跑,被老子发现即刻打断你们的腿!”外面,一个脸上左边有刀疤的男人手里正攥着一条鞭子抽打不远处哭泣的女子。 第七十六回 险中求胜 洛云蕖此时却发声问那凶狠的男人:“刚刚你讲我们是被人卖了的奴隶,但我非贱籍,如何被人卖?” 那男人听到有人质问他,脾气十分暴躁,一鞭子抽过来,喊道:“这有什么好奇的,若非贱籍,那就是被人盗卖人身罢了,这算你运气不好,你还不自己想想得罪了谁要这般对你!” 洛云蕖躲过一鞭子只说:“不知,还请赐教到底谁与我有仇。” 那男人刚要骂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刘刀疤,在那叽叽歪歪什么,主子已经在外面了,还不来迎接!” 这个被叫做刘刀疤的男人,听了便骂骂咧咧的向门边走去。 “云蕖——”此时苏溪宁在她不远处蹲着,轻声喊了一句。 洛云蕖虽然被五花大绑,但依旧艰难的挪了过去:“苏姐姐,你没事吧?” “我还好,就是担心你,刚才我本来想叫你,却突然见你发问那男人,生怕你被他伤着……” 洛云蕖道:“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我们就被人抓到了这样的地方,想想都气人!” 一旁有个抽泣的女子道:“别说你们,我都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昏了过去,抓人哪里还顺理由?只不知道我爹我娘如何了,恐怕知道我丢了要急疯了,我想回家……” 洛云蕖问:“有谁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们来到这里就算不死恐怕也难有出期了。”说话的是一个角落里的衣衫褴褛的女人,“这里是发卖女子的魔窟,专门做的就是贩卖人的买卖,不听话的要打到听话甚至打死,听话的要么为奴为婢,要么转卖他地,要么凌辱致死,总之,没什么好下场,来了的走不了,活着也好不了,死了都是冤魂。” 众女子听这老妪一说,不经吓的已经又哭起来,大有人喊着:“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洛云蕖看着那垂首披头散发的老妪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太阳升起,光芒普照,难道就没有阴沟了吗?姑娘看起来年纪还小,恐怕不了解世间的险恶,可惜啊,福薄命苦,来了这样的地方,我只能劝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好了。” 洛云蕖问她:“您既然什么都懂,如何落魄至此,又能存留至今?” “呵呵。”老妪苦笑一声,“自然是苟活于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洛云蕖见她手脚皆绑缚铁链,沉重无比,异于他人,不觉奇怪又同情,只不过再问那老妪也不说话了,似乎沉默中带着无可奈何,又带着宿命般的厌世。 洛云蕖心想:这个人大概有着悲苦的过去,又长期囚禁于此,难免心有怨恨,不肯多说。 难道是那林正品走后伺机报复将苏溪宁卖到这样的地方?因为自己出手阻拦,顺便也被发卖?这林正品也太不是东西了! 为今之计,不管是不是林正品干的,也不管是不是魔窟,都要想办法逃出去才对。 “我们既然要被处置,一般要在这里待多久?”洛云蕖问那老妪。 老妪头也不抬,半晌才答:“知道人什么时候最好被拿捏吗?” 洛云蕖道:“请讲。” 老妪道:“饥饿。” “什么意思?”洛云蕖挑挑眉毛问。 “来到这里,第一关要过的就是饥饿关,你们一个个现在还能有力气哭和说话,我劝你们保存点体力,未来不知饿几天,这人啊,只要饿的两眼发绿了,什么骨气不骨气的,全都可以抛在脑后了!” 洛云蕖怒道:“他们也太不是东西了,不把人当人看!这不是虐杀人吗!” “有钱人的乐趣你永远都猜不到,更何况被圈在这里的也不能称为人了,或许,能活下来的就是那最没人性的也说不定。” 老妪的一番话将众女子吓得都住了声,刚刚还有人哭泣呐喊的如今也都沉默了,这样的安静里透着无以言说的绝望。 洛云蕖明白老妪此话背后的残酷,只是她不能坐以待毙,况且苏溪宁还有身孕,若是真的自认倒霉,任人宰割,反而再无生机。 苏溪宁有点慌,问洛云蕖:“我们该怎么办才能逃的出去?” 洛云蕖:“苏姐姐,别担心,不要相信她说的话,都是吓唬人的,你若是信了,才真的出不去了。” 苏溪宁听了道:“你说的有理,我该定心下来,莫慌才是。” 老妪冷笑:“年岁太小了都,不知其中厉害。” 洛云蕖没有做声,而是与苏溪宁背对背坐在一起,她正在暗暗努力帮苏溪宁将绳子悄悄解开来,奈何那绳子绑的十分紧又打了死结,确实不好解,费了许多力气。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由明及暗,洛云蕖终于将苏溪宁的绳子解开来,两个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心领神会,苏溪宁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里帮洛云蕖解绳子。 待绳子解开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洛云蕖观察了一下四周,有的人已经因困倦饥饿睡着了,发出略微沉沉的鼾声,黑暗里似乎醒着的寥寥无几,实在是自认命栽的太多。 洛云蕖和苏溪宁两个人蹑手蹑脚走到圈墙旁翻身而下,之后又顺利的溜到了门边,外面月光照耀,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到有两个看门的大汉,此时正无聊的在喝着酒说着浑话。 “里面有几个长得不错,就是骨瘦如柴,要不待会儿去尝个鲜?” “是个好主意,反正都要被饿死的,不如便宜咱们哥两个,也算她们功德一件了,哈哈——” 说话间,两人又碰了碰装酒的碗,痛快的一饮而尽。 苏溪宁紧张的手出汗,小声问:“出不去了,怎么办?” 洛云蕖指了指插门的木栓,小心翼翼推了下来,递给苏溪宁一根,自己拿了一根,小声道:“别怕,我们藏门背后,等他们进来偷袭他们,尽量争取一棒打晕他们!” 苏溪宁握紧了木棍:“我不行……” 洛云蕖却道:“苏姐姐,性命攸关,你不行死的就是我们了,必须行!” 第七十七回 命由己造 苏溪宁只好点头,深吸气,这时候,门外已经有开锁的声音,两个人便拿着棍子赶忙退到了两扇门后,随着门“哗啦”一下打开,那两个醉汉便一前一后跌跌撞撞的向里面走进来。 洛云蕖先上阵,对着那个矮胖大汉便一棒子打了下去,出手比较重,当即那大汉就闷声倒地,稍微瘦点的汉子察觉到身后有异,已经警觉起来,奈何手上没有称手的工具,被苏溪宁一棒子打到头,瞬间站立不住:“搞偷袭!” 他喊了一声,洛云蕖又补了一棒子给他,下手快且狠,直接将他击倒在地。 苏溪宁还有点发抖的在原地:“你——真厉害!” 洛云蕖已经一把拉住了她:“别说了,快走!” 不过这时,身后的一个女人忽然喊了起来:“别走,救救我们!” “对啊,姑娘,我们也想逃出去,救救我们吧!” 更多的人喊了起来,这倒拖住了洛云蕖的脚步。 苏溪宁也犹豫了:“怎么办?跑还是救?” 洛云蕖也犹豫了:救她们,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恐怕就逃不出去;不救她们,等待她们的就是悲惨命运。 这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阿娘的面容:“当救之时,就要救之。” “救。”阿娘以往对洛云蕖说的话在脑海里打转,让她迅速做了决定,而后转身对剩下的十几名女子道:“救你们可以,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快说呀!”女子们不约而同的喊道。 “挣脱了绳子,人人找把称手的工具,用来防身,从这里出去必然要打人,都给我狠起来,软弱的救不了!” “好!” 洛云蕖已经捡起昏迷的矮胖大汉腰间的匕首,来到女子堆里将捆绑她们的绳索一一割开来,有的女人捡起来不远处地上的石头,有的劈下来一旁腐朽的木头,各自找了件可以发挥的工具,洛云蕖到拴着铁链那老妪旁,借来一块砖头用力砸开了老妪的链锁处。 可那老妪却十分平静,乃至纹丝不动。 洛云蕖问她:“你走不走?” 老妪摇头:“哼,你们都是枉费工夫,我说过这里出不去的。” 洛云蕖道:“不试试怎么知道?难不成没有抗争就要死在这里吗?” 老妪干笑一声:“那就去试试。” 洛云蕖见她如此固执,不再勉强,带着十几个女子悄无声息迅速溜了出去。 院子里倒没什么人,这样跨出院门后才发现还有一进院子,两面厢房亮着灯烛,人影幢幢,看起来不下四五个男的,不过也在吃肉喝酒,醉意朦胧,闲话不断。 洛云蕖带着一帮女子低着头弯着腰悄无声息的摸到了中间的院门处,正要打开门闸时,外面忽然响起来敲门声:“开门,换班!” “想是又在吃醉了酒吧?踹门进去!” “砰砰砰”的踹门声,将姑娘们吓了一跳。 洛云蕖这时当机立断,道:“躲是来不及了,估计换班的人不多,屋里的又是喝醉的,咱们要想出去,就得想办法斗过他们,拼了!” 一边嘱咐苏溪宁:“苏姐姐,你躲后面,不要让人伤到你和孩子!” “能跑的往前跑,能打的拼命打!”说话间,她已经使出大力,猛地将门打开来。 为首的两个大汉本来就没想着会有人开门,这么将门一开,惯性让他们直接闪了进来,跌了一个狗啃屎,后面的四五个人也险些栽倒在地。 洛云蕖手疾眼快已经“邦邦”两下敲下去干晕了一个,其他原本害怕的姑娘也被她喊了一声:“想出去就不要怕,打!” 姑娘们再无顾忌,使出全力拿着工具纷纷上手。 “叫你们再欺负人!” “打死你们这些坑蒙拐骗的!” “拐卖良家妇女,不得好死!” 姑娘们妇女们纷纷上手,直打的几个男人“嗷嗷”大叫,刚想爬起打人就被身后的女人又用棒子打晕了,更有胆子大的夺了他们的砍刀劈倒一个,两个。 屋子里听到动静的男的也纷纷摇晃着出来了,一看就傻了眼,气愤的要扑上来收拾反了天的女子们,却被打红了眼的女子们发现,纷纷又扑到这边拳打脚踢,棍棒相加,直把男人们打的“哇哇乱叫”。 洛云蕖见差不多了,便喊道:“不要恋战,快走!” 女子们听了马上收手,但也有人不忘加踹一脚的。 快要到大门时,早已经有三十多个大汉列阵在前,挡住了众人的逃生之路。 而在他们中间为首的,却是一个女人,她站在暗夜里,面目不辨,但凭着身形仪态,洛云蕖也能认出来,是至臻娘子。 至臻娘子轻笑一声:“我当是谁在这里挑事呢,原来是你这个丑东西。”她扶了扶很重的牡丹花流苏,略微惊讶的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这大晚上的诈尸到我这里来了?” 看到至臻娘子,洛云蕖心里就冒火,她强压住内心的怒火,道:“没想到,你果然无恶不作,竟然还干着这样的买卖。” 至臻娘子笑颜如花,并不生气:“干这行久了,你就会知道,只靠一个自己是不行的,要想生财有道,还得有人才行。罢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娘是个没用的,而你,是个没脑子的,既然上次没死透啊,这次就让你一次死个够好了!” 一旁看起来像头领的说道:“把我弟兄们打成那样,死了倒是便宜她了!” 至臻娘子看他一眼:“要怎样,都要看你了,只要解气就好!” 洛云蕖却丝毫无所畏惧,对身后的人喊道:“他们要我们的命,要我们死,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和他们拼了!” “宁愿死也不要被活捉!” “冲出去!杀出去!” 在洛云蕖的身后,每个女子都铁了心的喊出了自己压抑许久的心声,曾经的恐惧在共同的努力下如今已经汇聚成相同的声音:杀出重围,宁死也要拼命到底! 洛云蕖感动中越发坚定,挥了挥手里的砍刀:“杀!” 既然坚定了信心,那便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第七十八回 舍身取义 一声大喝,洛云蕖率先直冲前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找准目标狠下打手,但女子们终究力量不足,不是人高马壮的这些人的对手,一个被拿下,又一个被捉住,眼见被拿下的人越来越多,洛云蕖心中也着急,但依旧咬着牙和对手拼杀。 “娘——怎么是她?”不知什么时候,离得洛云蕖很近的地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来。 洛云蕖一听就知道这是凤鸣,几乎想也没想,就地一滚,以自己个子小身手敏捷的优势甩开了对手,上到前去一把抓住了凤鸣,将一把亮闪闪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呵斥道:“把她们放了,不然她就只有死!” 至臻娘子立刻变了脸色:“你是不要命了!” 洛云蕖:“是的,就看你要不要你女儿的命了!” 凤鸣连忙朝自己母亲喊道:“娘,快救我!她是个疯子!你快救我!” 至臻娘子看向一旁的头领,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还不快把那些女人放了!” 那头领愣了:“放了?十四个呢,都放了!那可都是钱,谁赔得起?” 至臻娘子骂道:“钱钱钱,你信不信我让你脑袋落地!” 那人知道至臻娘子背后还有人,立刻将手一挥,对手下的人喝道:“听见没,放她们走!” “哎呀,我们得救了!”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女子们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相拥欢呼。 苏溪宁却眼里含泪,看向洛云蕖:“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洛云蕖道:“快走,别管我!” 洛云蕖不便同苏溪宁多说,只叫她快走。 苏溪宁只得点了点头,而后向门外急匆匆的跑去,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人都走了之后,至臻娘子看向洛云蕖:“这下可以了吧?” “不行!”洛云蕖依旧死命抓着凤鸣,不肯松手! 至臻娘子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女儿!” 洛云蕖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在我放了她之后就去抓那些刚跑出去的女子?必须等半柱香!” 至臻娘子咬牙冷笑:“死到临头,居然还惦记着素不相识的那些人,你也真是脑子有病,好,来人,拿过香炉,给她点上半柱香,看她还能活多久!” 正在对峙之时,忽然不远处有个人对洛云蕖喊了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洛云蕖也意识到了危险,将身子一转,一支箭从身后擦肩而过,原来不远处屋顶上有一个人伏卧在那里放冷箭! 洛云蕖退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高声道:“看来至臻娘子是想让你女儿和我同归于尽了!” 至臻娘子便骂那个头领:“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女儿?”又马上和洛云蕖笑道,“没有的事,是下面的人私做主张,我没有。” 继而又看向刚刚提醒洛云蕖的人,十分冷漠的道:“是你?” 洛云蕖也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之前那个披头散发的老妪。 此时,月光洒满整个院落,老妪虽然佝偻着身子,但却显得很有气场,并不像普通人。 “是我,好久不见,准确来说,是你来也不见我了,婉儿。” “别叫我婉儿,我是至臻娘子。”至臻似乎十分不自在,立刻反驳道。 老妪“嘿嘿”笑了笑:“是啊,如今,你才是秦楼的头牌,想当年,还是我收留了你。” “你收留了我又怎样?你对我又好到哪里?不过是偏心洛娘罢了,只可惜你眼瞎,那个洛娘也是无用之人,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了头牌地位,生下了这个野种,如今也撒手人寰了,你啊,虽然建了秦楼,可惜,看人的眼光总是差了点。” 洛云蕖一愣,失声道:“你是司瑶娘子?” 司瑶娘子,三十年前建起了秦楼,独领风骚数十年,之后却遭遇秦楼失火,一夜人间蒸发,洛云蕖在秦楼时曾经听阿娘说过此事,阿娘一直心存怀疑,觉得司瑶娘子没有死,但又找不到她存活的证据,还在每年的清明和中元以及寒衣节给她烧纸,原来……她真的没死,只是被至臻娘子和老鸨囚禁在了此处! 这样说来,至臻娘子也太狠毒了,竟然将当年的恩人囚禁,岂不是恩将仇报? 一阵风过,吹起了司瑶娘子的长发,洛云蕖看清了她那满是伤疤的脸,不觉又是一惊:据说当年她可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啊,甚至还有传闻说皇帝都与她有相见过……怎么会……面目全非。 司瑶娘子冷冷一笑,道:“至臻娘子,想不到,你也有被人威胁的这一天,还被我看到了,哈哈哈!” 至臻娘子眼神扫了一下旁边的头领,那头领立刻向着屋顶的弩手将手一挥! 一支浸了毒的箭便飞向司瑶娘子,只不过司瑶娘子却早已察觉,一个转身便躲了过去。 洛云蕖有点吃惊: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身手敏捷! 就听至臻娘子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身上还有点功夫!” 司瑶娘子道:“放了那个孩子,让她离开。” 她指的是洛云蕖。 至臻忍不住笑了:“怎么了,今天你们一个个的都舍身取义了?真是感动死我了。” “至臻,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不是害死了洛娘?如今你又想害死她的女儿!” 至臻娘子忽然怒道:“没错,是我,谁让你们都偏心她,谁让你们都爱她,我那么努力谁看到了?她有什么好?凭什么要和我抢?敢挡我的路,只有死!” 司瑶娘子叹了一口气:“没有人挡过你的路,是你,你太偏激了,总把别人往坏了想,正是这猜忌和自卑让别人无法喜欢你,更不愿接近你,你虽然样样出色,只是做人太过于狠辣,不能容人,就这一点,你就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至臻娘子“呵呵”一笑:“是吗?你明知我如此,又何曾包容过我?” 司瑶娘子平静的道:“有与没有你自可思量,但这孩子是无辜的,放了她,我把你想要的宝藏给你。” 第七十九回 以命换命 这话果然令至臻娘子心动,声音也变了:“什么?你竟然肯将宝藏的秘密说出来了?” “没错,只要你给她一条生路,我自然会告诉你。” 不想,至臻娘子听了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继而变的阴阳怪气,指着司瑶娘子道:“你,竟然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愿意把宝藏藏哪里告诉我了?从前你受尽诸般磨难都不肯说,就为了她?难道是因为她是洛娘的女儿?” 司瑶娘子一脸平静的看着发疯的至臻娘子:“你错了,并不是因为她是洛娘的女儿。” “那你说,到底因为什么?你不就是想救她吗?” 司瑶娘子看向一旁的洛云蕖,淡淡的道:“因为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我从来没有看到的光。” 一句话让洛云蕖惊讶,但也让至臻娘子失声大笑:“哈哈哈——什么光?故作玄虚,老不死的,你的眼光总是差到极点!”话锋一转,至臻娘子又变的凌厉冷酷起来:“把宝藏的地方说出来,我答应你,让她走,对她伤害我女儿这件事既往不咎!” “你从来都狡诈多端,叫我如何信你?”司瑶娘子问道。 至臻娘子看了一眼四周,继而夺过旁边人的匕首,将手指划破了,用自己的手绢写了一封血令:“见者放行,否则格杀勿论,至臻书。” 她扔掉匕首,将手绢一放,让人送给司瑶看:“我从不立誓,更不会血誓,我把它交给那个丑东西,你该放心了吧?” 司瑶娘子认真的看了,把手绢胡乱的卷了卷,又给了一旁的人,对至臻道:“把手绢给了她,再给她准备一辆马车,我要看着她走远,才能告诉你。” 至臻嘴都气歪了:“老东西,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司瑶娘子“呵呵”一笑:“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要么不说,要么说的都是真话。” 至臻娘子想了想,对洛云蕖喊道:“今天你命大,遇到了她,我且放你一条生路,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洛云蕖看了一眼司瑶娘子:“你怎么办?” 司瑶娘子笑道:“我很好。记住了,不要忘记今天你这份初心。你走吧。” 洛云蕖欲言又止,但也知道说了也没用,最后她咬了咬牙,拖着惊慌的凤鸣向门外退去。 乌压压的人点着火把也随着她走了出去,等洛云蕖一步一步挪到了马车旁,一把推开了凤鸣,驾着马车向前奔去。 至臻娘子搂住了哭泣的凤鸣,咬牙切齿的看向身后的司瑶娘子:“我已经践诺,你呢?” 司瑶娘子叹道:“这里不够高,我要看她直到看不见才说。” “带她上楼去看!”至臻娘子大声道。 马车荡起的尘土飞扬,司瑶娘子看着那辆马车终于消失在远方,洒脱的笑了笑,道:“我已经说了。” “你说什么?”至臻娘子走近她,一把拽住了她的领口。 “眼上一点斜,好弓也无用。”司瑶娘子说完便推开了至臻娘子,一头栽了下去,当场血溅三尺,一命呜呼了。 与此同时,洛云蕖的马车也遇到了往过来赶的马上少年,在过水路面上,几乎同时看到了彼此。 “云蕖!”辛柏聿喊了一声,马儿已经到了洛云蕖马车前。 洛云蕖看到辛柏聿,心里的石头忽然落地了:“辛公子!” “我路上遇到了苏姑娘,她同我讲了,我听了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洛云蕖问他:“苏姐姐呢?” “我让人带她去看大夫了,应该没什么事,据她说你把一干人等都救了出来,大家都回家了,只有你被困在了那里?你真是不要命了!” 辛柏聿下了马,将自己的马同另一匹马拴到了一起,自己上了马车,娴熟的驾车要带洛云蕖回去。 洛云蕖却拦住了他:“我们还得去救一个人!” 辛柏聿道:“好,我同你去!” 说着,便转了方向。 洛云蕖问他:“你怎么都不问,难道不害怕死那里?” 辛柏聿:“第一,你要救的一定有你的道理,第二,要死不有你陪着?人家都说石榴裙下做鬼也风流,我呢还不孤单赴死呢!” “哎,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真讨厌!” “你以为人会一成不变吗?世事无常,一切都会变的。”辛柏聿一边驾车一边道。 洛云蕖不理会他,坐回了马车里,其实她心里还惦念着司瑶娘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无意间她摸到了放在车里的手绢,她摊开来,发现里面掉出来一块衣布来,上面也用血写着话。 “你看时我已死,眼上一点斜,好弓也无用。青中一点红,乌里别洞天。” 洛云蕖看了心沉重起来:“我们回去吧。” “怎么了?你害怕了?”辛柏聿逗她。 洛云蕖将血布交给了辛柏聿:“你自己看。” 辛柏聿看后,皱了皱眉:“这是谁?” 洛云蕖:“是我阿娘在秦楼的师傅,也是当年建了秦楼的人,原本她是要把秦楼交到我阿娘的手里的,后来秦楼失火过一次,救火的人在火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大家都觉得她死了,只不过,如今看来,她是被人囚禁了多年,好像是因为巨额宝藏……” 辛柏聿点点头:“我也听我父亲说过,说从前的秦楼执掌人有着巨额宝藏,那是皇上赏给她的,只不过死了,没有人知道宝藏在哪里。” 洛云蕖摇头:“我想一定不是皇上赏赐的,答案就在这首诗里。” 辛柏聿问洛云蕖:“读懂了吗?” 洛云蕖咬着嘴唇:“似懂非懂。” 辛柏聿笑了笑:“这个谜题交给你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就传来“哒哒哒”众多马蹄声。 刚一抬头,乌压压的人已经围住了他们的马车。 “就是他们,把他们给老子抓回去!”说话的正是至臻娘子手下的头领。 辛柏聿拦住了要拼命的洛云蕖,淡淡的扫了一眼那头领:“你,要抓我们?” 第八十回 你要争取 “怎么?我们这么多人抓你们两个还费力?”头领看向两边的手下,指着辛柏聿道,“这个毛头小子还嫌我们人少呢!” “当啷”一声,辛柏聿的剑已经出了剑鞘,瞬间飞向那人,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一道肉眼可见的伤口豁开来,而后那剑不知怎么的又转了方向从那边又旋回来,被辛柏聿握在了手里。 那人吃痛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臂膀,再看时,鲜血横流不止,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那头领若不是看到满手的鲜血,都不敢相信,不过是瞬间,一把剑就飞出飞回伤了自己的臂膀。 辛柏聿道:“还要拦吗?再拦下次伤的可就不是你的一条胳膊了。” 那头领吃瘪,但毕竟领着自己的手下,哪里肯示弱,骂道:“黄口小儿,不过是侥幸偷袭成功,真以为老子怕你?兄弟们,上,把他们给我剁了喂狗!” 一声令下,数马齐齐嘶鸣,手下就要来拿刀砍辛柏聿和洛云蕖,辛柏聿只是不耐的给了对方一记白眼,从怀里拿出一云纹白锦袋,向汹涌而来的对手一洒,只听“叮叮当当”落地的细弱金声,又是数马嘶鸣,连着马上的人惨叫,纷纷被马儿甩在了地下。 摔得鼻青脸肿的手下一抹地下,不禁咬牙切齿,举着手对目瞪口呆的头领道:“老大,这小子暗算我们!” 头领发怒:“下三滥的玩意儿,竟然敢对我们使诈!” 辛柏聿挑眉看他:“呦,你还知道下三滥呢?这不正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激动个什么呢?有本事你上来!” 头领看看自己的人早已经都跌马下惨叫,只剩下自己一人在马上,瞬间又气又慌,道:“留下名字,他日找你单挑!” 明显底气不足,辛柏聿轻蔑的笑了笑,说:“你家主子也不过是一只蚂蚁,你也配知道我姓名?” 接着,他慢悠悠的驾着双马从头领面前晃了过去。 那头领听了又气又怕,只得待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辛柏聿的马车越走越远。 其中有一个手下爬到了头领旁边,道:“老大,那个人是知府大人的孙子,他爹是辛观察使。” “你怎么认出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我曾经在知府手下做过杂役,这位公子素来低调,甚少露面,近来却频繁出入清风庵,就是因为那个车上的女孩儿。” 头领听了立刻转怒为喜:“好好好,打听的好,完了你回去领赏,我们这就撤!” 虽然人没抓住,可这头领却心中有了底儿,可以同至臻娘子交代了。 正所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是人都有软肋,就不成抓不到人。 这边,洛云蕖有点吃惊的看了一眼后面:“他们真的不追了,我们脱险了!” “是啊,你是不是得感谢我?”辛柏聿不无得意的问她。 洛云蕖说:“谢谢你。” 辛柏聿:“这就完了?” “完了。你还要什么?” 辛柏聿:“你这样说我反而说不出来了,好像不是你欠我了,而是我厚着脸皮听你夸我了。” 洛云蕖拍了拍他肩膀,搂着他问他:“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剑术了得,那一袋子的小钉子也管用的很!” 辛柏聿十分受用:“小意思,小意思,这术嘛本来就变幻莫测,不能只有正面对抗,能用小计谋解决的就省点力气喽。” 洛云蕖点点头:“有道理噢,我能看看你那把剑吗?它怎么会旋回来呢?” 辛柏聿将腰上的剑解了递给她。 “自然是师傅教的好了。” 洛云蕖接过去的时候顺便摸了一下他的手。 “哎,你怎么摸我的手?”辛柏聿似乎有点吃惊,还有点害羞,他看着前方,摸了摸自己的头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洛云蕖“嗯”了一声,若有所思:“手掌上都是茧子,看来你没少练,从前我只以为你是花拳绣腿的公子哥,看来是我浅薄了。” 一句话说的辛柏聿脸色粉了又白:“你——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 辛柏聿看了一眼洛云蕖,发现她好像没听见自己的幽怨,反而在认真的看着那把剑,好像那剑比自己还重要,不觉来气,“喂,我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洛云蕖:“听到了,哎,这把剑真好,我请问女子可不可以学?” 辛柏聿被她这么一问有点懵:“什么?女子练剑?你是说你想练剑?” “不行吗?我又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怎么就不行?” “人家女孩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还想练剑?” 洛云蕖伸伸自己的腿:“我和你讲,这没裹脚就是跑得快,自然练剑也练得,只不过,缺个好师傅。” 辛柏聿逗她:“洛大脚,你应该担心担心以后嫁不出去。” 洛云蕖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嫁与不嫁又怎样?世间女子总以为自己嫁了就从此可高枕无忧又有人疼,结果如何呢?还是一肩挑起了所有的重担?若真是好儿郎,怎么会在乎我脚大脸丑?我看还不如多练练剑的好,要是以后受欺负了,我就一剑甩过去叫他闭嘴!” 辛柏聿忍俊不禁:“看来你这是叫我挖坑呢,就等着人跳进去呢!” 洛云蕖瞪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不应该站在我这边?怎么就向着男人说话呢!” 辛柏聿道:“你这么凶,谁敢惹你啊!” 洛云蕖把剑插回剑鞘里:“不是我凶,我只要一个公平就够了。” 辛柏聿看向远方,悠悠的道:“公平?你要的这个可太贵了。” “贵吗?那就去争取呗,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洛云蕖有点犯困,颠簸中不禁靠在了他的肩头闭上了眼。 辛柏聿偷偷看了一眼洛云蕖:“是啊,对于自己想要的,应该努力争取,万一实现了呢……” 这时,洛云蕖无意识的揽住了他的胳膊,喃喃了一句:“一定会实现的,一定会的……” 第八十一回 花印深中 洛云蕖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她醒了过来,发现是辛柏聿将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夜里风大。”他的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又努力让自己解释的简短自然。 洛云蕖紧了紧他给的衣服,说了一句谢谢,又问:“到哪里了?” 辛柏聿如实回答:“快到悬壶药铺了,我们要去接上苏姑娘。” 洛云蕖努力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有点尴尬的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累了。” 辛柏聿接了话说:“何止是累?你看看你,脸乌漆嘛黑,衣服破破烂烂,少不得身上也乌青不少。” 洛云蕖才惊觉:“你说起来了我才觉得哪哪儿都疼。” 辛柏聿又同情她又忍不住被她逗笑:“我听苏姑娘大概说了一下当时情形,你知道吗?虽然我知道你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但听说你领着一帮柔弱女子闯出来时我还是不敢相信。” 洛云蕖也后知后觉道:“是哦,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我生怕他们把我卖了,又重新回到秦楼那样的地方,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拼死一搏的好!” 辛柏聿看了她一眼,慢慢说:“不管如何,你都要活着,必须活着,我肯定会救你。” 洛云蕖便反驳:“才不要,活着和活着是有区别的,要是不能好好活着,那必须豁出命去博一回才行!我才不要忍气吞声一辈子!” 辛柏聿道:“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以后谁要欺负你,那我必定加倍还回去,你放心。” 洛云蕖忽然很好奇:“你说我俩非亲非故,你怎么总这么照顾我?” 辛柏聿反问她:“那咱们两个位置互换一下,你会不会也这么照顾我?” 洛云蕖点头:“会的,扶贫济弱,行侠仗义可是我的本色,那必须得照顾。” 辛柏聿便笑:“对,所以你懂了?” 洛云蕖与他相视一笑:“懂了,不愧是朋友!” 还好,没什么男女之情,洛云蕖心里十分轻松,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呢? 到了悬壶药铺,洛云蕖待马车挺稳后就跳了下去,急急向里面跑去。 杜大夫在灯下翻着一本医书,似乎是在等辛柏聿,见洛云蕖进来不免吃惊:“是你啊!” “我们又见面了,杜大夫。”洛云蕖礼貌的问候,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请问苏姑娘如何?怎么不见她呢?” 杜大夫回:“她有点受惊吓,加上过度疲惫,我已经安排她喝了安胎药去后边客房休息了,也不知她睡着了没。” 洛云蕖听了声音变小了:“多谢多谢,她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 杜大夫叹道:“我听她说了你们的事,可真是惊险无比,她还十分担心你呢!” “那我去看看她。”洛云蕖说完向后院去了。 辛柏聿才进来,杜大夫又欲行礼,被他拦住了:“今夜辛苦杜大夫了。” “您太客气了,这本是我的分内之职。”杜大夫谦和的回道。 辛柏聿又问他:“杜大夫,我之前让你寻的方子可寻到了?” 杜大夫“哦”了一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方子递给辛柏聿,道:“找到了,依照古方来看,洛姑娘的脸应该是用毒所致,这种毒叫花印热毒,是源自梵真国的一种叫花印所产的毒,要想解这种毒也很繁琐,额,应该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辛柏聿问:“是药引取不到?还是有别的困难?您尽管说,我来想办法。” 杜大夫似乎有难言之隐,犹豫了一下才说:“药引虽难,不过是时间问题,四季雨雪冰霜,春夏秋冬奇花异草我都能想办法来配,这叫天时地利,唯有人和,着实叫我作难。” 说着,他拿过辛柏聿的方子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辛柏聿看了也十分不解,问:“此为何意?” 杜大夫老脸微红,道:“这毒……乃潜毒,虽然表在皮肤,有碍观瞻,但到了女子葵水初降之时又会引发毒向五脏六腑倒流,届时虽然表面红障可自然消去,容颜恢复,然毒深体衰,不日人亡。” 辛柏聿听了沉默,继而问:“接着将你要说的话都说了。” 杜大夫说:“花印毒也是一种春毒,若非遇到有缘人,行夫妻之实,只解药也无用,这就是我说的人和,药和人,阴阳平衡房术,缺一不可。” 辛柏聿道:“照你这么说,这毒确实烈性非常,有缘人又如何解释?” “自然是洛姑娘心爱之人,由爱动情,由情牵及五脏六腑,才有功效。” 辛柏聿攥紧了方子,问:“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杜大夫点头:“恕在下无能,近来遍查医书古籍,也只找到这一个法子。” 辛柏聿又问:“你的药引凑齐需要多久?” “运气好的话一年,运气不好的话三年。”杜大夫回道。 辛柏聿顿了顿才问:“那女子初潮一般是多大年龄?” 杜大夫回:“约莫十二三岁,但也因人而异,有的早一两年,有的晚一两年。” 辛柏聿将单子还给他:“我知道了,你尽早按照方子配齐药引,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一概不可说。” 杜大夫收回方子,点头答应了。 辛柏聿向后院走去,到了客房门前,听到里面在说话,便停了下来。 烛光微弱,洛云蕖和苏溪宁正在圆桌前说着话,辛柏聿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小小的又单薄,可又感到那个小小的身体里总是迸发着大大的能量。 原本以为不过是皮肤之毒,却不想毒性如此之烈,而那个人还蒙在鼓里。 辛柏聿很难想象,洛云蕖的阿娘当时到底以怎样的心情喂她的女儿服下这样的毒,是不知?是无奈?还是包含着巨大的赌性要拿自己女儿的命去豪赌未来一把?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洛云蕖真相,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不能说。 只听苏溪宁在里面兴奋地说道:“云蕖,真难想象,感觉这些天我好像在做梦一样,从未经历,从未想象,如此轰轰烈烈,你可以救出那么多人!” 第八十二回 欲言又止 辛柏聿刚要叩门而入,却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杜大夫。 杜大夫欲言又止,又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辛柏聿放下手,拉他到一边:“还有何事?” 杜大夫自责一声:“上了年纪竟然记不得最重要的事了,这不想起来赶紧上前禀报。” 辛柏聿轻声问:“什么?” 杜大夫低声道:“刚刚我说了解毒之法,但也忘了说它的副作用了。” “什么副作用?” “为其解毒者,折寿十年有余。” 辛柏聿诧异的看着杜大夫,似乎有所疑虑。 杜大夫又道:“概因余毒入解毒者之身缘故,因而累及解毒者,这一点要切记,还请三思。” 此时,洛云蕖已经听到外面有人声,走到门口开了门,见是辛柏聿和杜大夫,便笑道:“说什么呢?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怎么不进来?” 辛柏聿摆了摆手让杜大夫退下了:“我刚才同杜大夫讲让他帮你包扎一下伤口,你进来就急急来看苏姑娘,自己有伤倒早忘了。” 洛云蕖忽然想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穿着:“忘了忘了,我这模样倒有点像乞丐了,让苏姐姐见笑了,只可惜在药铺也没得换。” 杜大夫忙回头,道:“我小女儿与你差不多大,我叫我夫人把她衣服拿来一套给你换。” 洛云蕖:“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无妨。”杜大夫一面说着一面去办此事儿了。 苏溪宁在旁也说:“我这新衣服就是杜大夫他夫人的,虽然大了些,不过也大不了多少,还得感谢杜大夫和夫人的仁慈呢。” 洛云蕖点头看向辛柏聿:“说到底,都是因为辛公子。” 苏溪宁会意,上前要拜辛柏聿,又被辛柏聿拦住了:“快别客气了,你谢了云蕖也就是谢了我了。” 洛云蕖道:“我们可不是一体的。”接着回头告诉苏溪宁,“不过他一向宽厚,甭管他。你快回屋歇着养胎吧,我且去包扎一下,明天我们就回清风庵。” 苏溪宁还有点担心:“他们不会再去那里抓我们吧?” 辛柏聿已经说道:“放心,我派人告诉衙门,明日通缉他们,量他们也不敢再去为非作歹。” 洛云蕖拍掌道:“是个好主意,早该如此,捣掉魔窝,你可功德无量,只不过恐怕捉拿至臻娘子还有困难,对不对?” 辛柏聿微微皱眉:“你怎么猜得到我要说的话?” 洛云蕖道:“树大根深,盘根错觉,只恐抓了她也问不出什么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苏溪宁奇怪:“云蕖的意思是,难道她后面还有人么?” 洛云蕖点头:“自然,只一个她绝无可能翻出这般风浪来,贩卖人口可是一个大勾当。” “为今之计,保你们平安,我们再放长线,钓大鱼,云蕖,你要耐得住性子才是。”辛柏聿嘱咐她。 洛云蕖:“我懂你特意嘱咐我的意思。”抿了抿嘴,她才又说,“知道了。” 辞别了苏溪宁,洛云蕖被辛柏聿一路领着去包扎伤口了。 为洛云蕖包扎伤口的是杜大夫的儿子杜睦若,时年十六,有着风流倜傥之英姿,尤其一双眼睛,灵动的仿若会说话般,待人又十分细致体贴,热情周到,给人十二分的亲切感,这也是洛云蕖第一次见他,上次在药铺恰逢他云游异地尚未归来。 辛柏聿见他们聊的很开心,问一旁的杜大夫:“你女儿不会包扎吗?” 杜大夫道:“女儿年纪不过十岁,从来没让她做过,只会些女工,怕是做不来,她哥哥倒是继承了我的衣钵,做这个最拿手,您是担心伤着洛姑娘?放心放心,他比我好多了。” 辛柏聿颇为气馁的敲着桌面等着,好在洛云蕖是伤的手腕,要是别的地方,恐怕辛柏聿真坐不住一点。 可是看杜睦若给洛云蕖包扎手腕也觉得一刻忍不了,索性他自己上前,问:“这个怎么包?” 杜睦若被打断,依旧不卑不亢,不紧不慢的回道:“这个说来也简单……” 辛柏聿已经上手:“既然简单,我来吧。” 洛云蕖瞪大了眼睛,颇为怀疑的看着辛柏聿:“你来?你行吗?” 辛柏聿瞪了回去:“不会我不能学?万一将来我受伤了我还能自己包!” 说话间,他已经将洛云蕖的手腕缠了三四圈,自觉可以后直接打了一个结,结果嘞得太紧把洛云蕖弄疼了。 “哎呦——”洛云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你可轻点,我这不是木头胳膊!” 辛柏聿有点紧张:“啊?弄疼你了吗?”又慌忙要拆,但因为是死结,怎么也拆不开了。 这时,杜睦若拿了一把剪刀过来,温和的道:“辛公子是第一次,还是我来吧。” 辛柏聿拦住他,夺过剪刀:“第一次,熟能生巧,我能行。” 倔强如此,他“咔嚓”一下剪断了纱布条,试探的看向洛云蕖:“不疼了吧?” 洛云蕖向他摆手:“你,一边待着,专业的事交给大夫来做,你再来一次我怕手腕都给骨折了。” 辛柏聿没好气的低声道:“太夸张了,我根本没用力。” 不甘心的他将剪刀放一旁,催促杜睦若:“那你快点啊!” 杜睦若温和的答应着,十分娴熟的包扎起来,最后还给洛云蕖系了一个很好看的结。 这让洛云蕖十分高兴:“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 “做这行多了,有时候忍不住琢磨琢磨怎么弄更好也是常有的事,你能满意我也十分欢喜。”杜睦若又为洛云蕖倒了一盏茶。 辛柏聿这时上前拦截了,道:“晚上喝什么茶,搞得她睡意全无又半夜找我。” 洛云蕖再次惊讶不已:“我什么时候半夜找你了?” 辛柏聿不回答,只一个劲的催促她:“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洛云蕖无奈的起身,对杜睦若道:“那明天见。” 辛柏聿在他们中间,说了句:“明天送你回清风庵。” 洛云蕖:“我知道,你不用老提醒我吧?!” 杜睦若看着闹别扭的两个人背影若有所思,而后淡淡的笑了。 这时候,杜大夫走了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小姑娘有趣,那位小少爷也有趣的很。” 杜大夫微微点头,略带担忧的嘱咐儿子:“远离为好。” 第八十三回 再次回绝 独自一人坐在圆桌前,洛云蕖重新从怀里取出了血布,反反复复念着司瑶娘子留下的四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有人突然敲门,将洛云蕖吓了一跳,她凑过去:“谁?” “是我。”辛柏聿在外回答。 洛云蕖开了门,探出头:“刚刚谁说我半夜找某人来?” 辛柏聿看看天上的月亮:“这不也没有半夜吗?” 洛云蕖开了门:“找我又有什么事儿?” 辛柏聿走进去往桌子上放了一屉糕点:“本来是要去清风庵给你送的,谁知道你出了事,我刚让人重新热了热,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洛云蕖满眼放光走了过来打开盖子:“五颜六色的小点心最有爱了,若不是你说,我都忘了今儿没吃饭了。” 辛柏聿也道:“我也忘了,不过刚才去厨房让人做了一碗面给你,估计很快就来,这里不比我家,你且将就吧。” 洛云蕖已经吃了一个点心,塞得腮帮子鼓了起来,她摆摆手:“够了够了,一碗面足够了。” 不久之后,杜大夫果然让手下小厮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有两个荷包蛋,绿色的葱花更是发挥了它的最大香味,闻起来就让人颇有食欲。 不过洛云蕖右手腕受伤了,还不便拿筷子,刚想用左手拿起来,却被辛柏聿夺过了筷子。 洛云蕖:“哎,你——” 辛柏聿嗔怪一句:“不简单啊,什么时候你成左撇子了?” 洛云蕖看着他娴熟的夹起面条来先尝了尝,而后听他说:“嗯,味道不错。” 洛云蕖砸吧砸吧小嘴:“我也想吃。” 辛柏聿故意逗她:“那你自己夹吧。” 于是重新将筷子递给洛云蕖,洛云蕖用左手试了试,结果刚夹起来就从筷子中间滑下去了…… “额……”一时之间除了尴尬再无别的。 辛柏聿笑笑,问她:“用不用我帮你?” 洛云蕖给了他一记白眼:“我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的,不用不用,我能行!” 说完,继续倔强的尝试,然而又失败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吧?”辛柏聿拿过她手里的筷子,夹起面条到她嘴边,“吃吧。” 洛云蕖本来想拒绝,可是面条的香味扑鼻而来,那可太香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张开小嘴吃了一口。 “挺好吃的。”洛云蕖眼里有光。 辛柏聿又接连喂了她几口,搞得洛云蕖也怪不好意思的,辛柏聿看出来她的尴尬,便逗她:“你既然这么不好意思,要我说,就去我家做个童养媳也不错,以后我要是受伤了,你正好还我今日喂饭的恩情。” 洛云蕖听了连忙摇头:“怎么,一饭之恩就要这么大的代价?那我可亏死了。我不要。” 辛柏聿问:“你我之间难道仅仅是一饭之恩?” 洛云蕖看向别处:“嗯,也不止。” “所以……” 洛云蕖认真的说道:“恩情归恩情,爱情归爱情,友情归友情,一码归一码,辛公子难道希望未来的妻子不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吗?人是会变的,未来一切都会变的,为何要早早在自己家里养个媳妇呢?” 辛柏聿被她这么一说,忽然如芒在背,遂起身笑道:“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看你,竟然认真起来了。” 洛云蕖松了一口气,也回笑道:“我也知道你在同我开玩笑,想必你母亲必然会为你找到合适人家的,不早了,你为我奔波一天,还是早点歇息吧。” 气氛突然变的客气而疏离,洛云蕖也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关上门后,她微微叹气,喃喃一句:“真奇怪,要是刚才没有拒绝他会说什么呢?” 洛云蕖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的吃食发呆,辛柏聿反复提这件事真的是开玩笑吗?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好呢?家境如此,容貌如此,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哪里有资格谈及这些? 洛云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想这些? “洛云蕖,你该不会昏头了吧?”洛云蕖自言自语道,她重新拿起来那块血布,走到床边躺下来:母仇未报,新仇又添,我竟然还在想那样的事,我真是昏了头了,搞不清孰轻孰重了。 洛云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往日一向睡眠很好的她如今却一点也不困,反而精神的很,既然没有睡意,她不得不在心里反思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和盘算起下一步来。 苏姐姐的事算暂时平稳,有辛柏聿的帮忙,至臻娘子那里会收敛许多,林正品碍于族长和前途也不会揭发苏姐姐未婚有孕,有无心主持的帮忙,绣坊开张后也不愁没有香客光顾,自己还要打点一番苏姐姐的父母让其放心,待时机成熟之时再转告他们真相也不迟。 这样看来,局势似乎在掌控之中,明日送苏姐姐回清风庵后自己也可先回禀明祖母了。 想到慈爱的祖母,洛云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起来,祖母若是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恐怕会吓一跳吧? 不知道祖母那里是否一切安好呢?大夫人和二夫人还在内斗?自己的那些哥哥姐姐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呢? 一想到回宋宅,洛云蕖头又大了一圈。 外面虽然风浪颇大,可也自由自在,一旦回到宋家,犹如囚笼,喘气都要想想呢。 “快点长大才好,这样……有了本事我就可以自立门户了。”洛云蕖喃喃一句。 自立门户?这个想法一出来,洛云蕖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自古以来,只有男子才能自立门户,女子自立门户,那可是离经叛道的事! 但为什么不可以呢?到底是谁规定了女子不可以自立门户?不可以自力更生呢? 洛云蕖想了又想都想不出自己看过的书哪一条有这样的典故,却只有这样不成文的规定框死了女子世世代代。 “如果我能自力更生,是不是就不会有阿娘那样的悲剧发生了呢?”黑暗里,洛云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第八十四回 未有告别 一夜安睡,直到屋里洒满阳光洛云蕖才醒来。 意识到自己日上三竿才起床,不禁惶恐,赶忙穿衣。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开了门发现是杜大夫的夫人,十分热情的将热水盆等端了进来,又让人张罗饭菜,其周到难以描述。 洛云蕖称谢,那夫人也不多说别的,只道:“若缺什么尽管吩咐就是,我让丫头在外等着。” 洛云蕖看向刚把饭放下的丫头,问:“夫人,这是你的女儿吧?” 杜夫人笑着道:“是,是我小女,我平日里都叫她丫头。” 丫头怯怯的看一眼洛云蕖,没有说话。 杜夫人给她使眼色她都不吭声,无奈,杜夫人解释道:“这孩子光长了岁数了,见人也从不打招呼,真是太没眼色了。” 洛云蕖道:“夫人,与其让丫头在外等,不如在我房里等吧。” 杜夫人回:“只是她做事毛手毛脚,怕碍姑娘的眼。” “不碍事,你们救了苏姐姐又收留我们一晚,我心里十分感谢。” 杜夫人便笑:“这没什么,你们是辛公子的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杜夫人离开后,那丫头就直直地站在门口,似乎想进来但又不敢,站在那里犹如一桩木头一般。 洛云蕖在那边洗脸,对她道:“别拘着自己,进来随意坐就是了。” 待洛云蕖洗完脸见她仍旧站在那里,不禁摇摇头,对她一笑:“是不是我的模样吓到了你?” 丫头忙摇头:“没有。” 洛云蕖见她开口说话:“你总算说话了,不然我以为你不会理我的。” 丫头才说道:“我听哥哥说来了位奇女子。” 洛云蕖坐在桌子前,自嘲一句:“奇在脸上,奇在脚上,哈哈。” 丫头摇头:“哥哥说你救了很多女孩子。” “所以你才要跟着你娘来看看我?” 丫头点头:“正好娘需要我帮她端饭给你。” “如今你见了,我们也算认识了,咱们年龄相仿,快坐着吧。” 丫头并没有坐,只是问了句:“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洛云蕖舀了一勺粥:“不一定,我家不在蘸乔,你有什么事吗?” 丫头“哦”了一声:“去哪里可以找到你呢?” “嗯……苏姐姐日后会在清风庵长住,可以托她给我带话。” 丫头点点头,洛云蕖招呼她过来吃一点,她推辞了几句就跑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洛云蕖深感奇怪,但既然对方不愿说,那自己也不好再多问,或许需要之时自然会问自己。 用过早膳,在辛柏聿的马车护送下,洛云蕖和苏溪宁回到了清风庵,这可高兴坏了兰香和碧涵。 “多亏辛公子及时告诉我们,不然我们都打算回去找老夫人搬救兵了。”兰香再见洛云蕖时左右打量一番,看到她受伤又嘘寒问暖。 碧涵在旁说道:“我们担心的睡不着吃不下,统统都瘦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差报官了,结果刚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辛公子,他一听说就飞似的策马而去,比我们都着急。” 洛云蕖看一眼辛柏聿:“有吗?没发现,我看他永远都是淡然的样子,他的着急说不定是装出来的。” 碧涵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只听说过装淡定,从来没听说过装着急的,姑娘不是在说笑吧?” 辛柏聿嗔怪洛云蕖:“瞧瞧,你把你手下的人都搞糊涂了。” 洛云蕖这才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也该回固安了。” 说着看向一旁安静聆听他们说话的苏溪宁,拉住了她的手:“再待下去祖母该担心我了,等我有空了来看你,你若有什么急事可以找主持或者辛公子,他们都会热心帮你的,或者让他们带信给我。” 苏溪宁依依不舍的攥着洛云蕖的手:“为我的事你们没少操心,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我就先替我肚子里的孩子谢谢你们了,你且安心去吧,我没事的。” 洛云蕖抱了抱她:“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别忘了写信给我。” 苏溪宁微微一笑:“字写不了几个,不过我倒是可以画给你看。” “那太好了,苏姐姐的女工功底好,画的图也是惟妙惟肖。” 苏溪宁颇为感慨的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好,没有人辱骂我,也没有人逼迫我,真像神仙过的日子。” 洛云蕖听了莫名心酸,苏溪宁的话她自小在秦楼便感同身受,自然明白她所讲的意思,不由得攥紧了苏溪宁的手:“以后都是神仙过的日子。” 辛柏聿在旁催促了一句:“开船的时间快到了,得快点收拾东西了。” 同大家告别,离开了清风庵,到了渡口,下了马车,洛云蕖已经戴上了白纱斗笠。 她话变的稀少,就要同丫鬟们登船,辛柏聿却拦住了她:“这就要走了?” “嗯。”洛云蕖奇怪的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好像没有告别。”辛柏聿眼睛看向别处,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洛云蕖摆摆手:“我走了。” “就这?” “我们之间,未有告别。”洛云蕖简单的回答,扯回自己的袖子,似清风一般上了船。 辛柏聿的侍从永昌在旁道:“公子,你听见没?洛姑娘说你们未有告别,那就是从不离别的意思,好有意思的回答。” “是吗?”辛柏聿回头瞪了一眼永昌,“她是这个意思吗?还是不屑同我告别?” 永昌道:“自然是不愿分离啦,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哪个见了不喜欢?我看洛姑娘只是自卑,哪哪都配不上你,因而故作矜持和疏远罢了,其实说不定心里喜欢公子呢。” 辛柏聿看着永昌满腹狐疑:“我觉得你说的怎么那么不真实呢?她自卑吗?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的心思很多,越是沉默寡言的越心思细腻,只不过人家不说罢了,您可别妄自菲薄,不过呢,洛姑娘就算喜欢你也没戏。” “为什么?” “夫人如今正四处为你寻找合适的……” 辛柏聿不等永昌说完就拉下了脸:“别说了,我们回去找我娘说清楚!” 第八十五回 剑拔弩张 安水悠悠,一路荡回云遮雾绕的固安城。 下了船,洛云蕖特意从繁华的西市回去,就为了给祖母买喜来福的酥饼糕点,多日未见祖母,看着包装精美的酥饼糕点,就仿佛看到了祖母的笑脸,洛云蕖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宋宅的侧门开了,洛云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未到转弯处,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前面去。 “哎?这不是小尼姑回来了?不好意思,我一个浊人挡了你的清修路喽!”说话的是一脸坏笑的宋锦琛,他一副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的样子,着实让人想揍他。 碧涵在旁不忿:“故意挡姑娘的去路,幸亏姑娘没摔着,要是摔了你也脱不了被责罚的干系!” 宋锦琛听了,一双大眼瞪向碧涵,伸手过来就要打碧涵:“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丫头说主子了?” “宋锦琛!”洛云蕖厉声喊了句,且拦在碧涵面前:“我的人要责罚也是我来,什么时候用你上手了?” 宋锦琛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和狠戾:“几天不见,你一个秦楼出身的野种倒威风了,也敢吼我了?你也太没规矩了!” “大家同是庶出,有什么规矩可言?”洛云蕖丝毫不畏惧他威胁的铁拳,“要说没规矩的应该是你吧?” “我怎么没规矩了?” “你寻衅滋事,故意绊我叫有规矩?欺上瞒下,欺负弱小也叫有规矩?就算你不说,我还正打算同你去堂前论一论,看看到底谁没有规矩,谁应该受责罚!” 宋锦琛一直以来就爱闯祸,常被宋玄止责打,听她这么一说果然心生胆怯,只气的用手指着她道:“你,好,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哼,好汉不吃眼前亏,伶牙利嘴没好货!” 碧涵在他走后道:“呕——说不过人就诽谤人,不是个正人君子。” 洛云蕖温和的看向气不过的碧涵:“你也少说几句,须知祸从口出。” 碧涵有点委屈,辩解道:“姑娘,我是替你气不过。” “我知道,可刚才他差点打上你,有时候,狗多吠几句就多吠几句吧,免得伤到你,不划算。” 兰香在旁也教育碧涵:“以后把你的愤怒藏心里,别给姑娘添麻烦,这不又埋了祸根给姑娘?那宋锦琛记恨咱们姑娘,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碧涵拍了一下自己的樱桃小嘴,自责道:“怪我,姑娘,这可怎么办,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洛云蕖摇头:“算不上,毕竟我早就是他心里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是你,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别像我一样耿直,什么都说。” “姑娘,我记住了,以后在别人面前再也不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我一定努力过过脑子。”碧涵懊恼的答。 洛云蕖道:“好啦,别自责了,咱们快去祖母那里请安吧,酥饼糕点都要凉了呢!” 三人到了院子里,才知道祖母去山上的白云观烧香祈福了。 正好遇到宋玄止,他在园中同二夫人赏花,洛云蕖见了难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回来了?为何见了我和二夫人招呼也不打?”还是宋玄止主动说了话。 洛云蕖顿了顿才说:“老爷夫人好。” “叫父亲。”宋玄止道。 洛云蕖和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不说话。 二夫人就道:“老爷,你就原谅她吧,毕竟没娘的孩子可怜,也不讲规矩,只要她好好的就成了。” 这话听的像说情,但对宋玄止来说无名怒火更大了。 “怎么,我生了她,养着她,还欠了她?连父亲也不叫?是什么东西!” 洛云蕖回道:“我纠正一下,是我阿娘生了我,养了我,你还欠我九年的债。” 宋玄止听了大为震怒:“你说什么?!” 洛云蕖抬起头又复述了一遍,还问:“您听清楚了吗?” 宋玄止气的倒退了一步,指着她说道:“你去了一次尼姑庵长进了,如今倒会顶嘴了?怎么,是我这宅子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我实话实说也是错了,那我以后说一些谄媚的话?不过不好意思,我说不出来,你还是打我吧!” 洛云蕖也不认错,就在那梗着脖子同宋玄止犟嘴。 碧涵扯扯兰香衣角:“兰香,刚刚姑娘叫我忍着,她如今怎么不忍了?” 兰香给她递眼色叫她别说话,自己站出来劝宋玄止:“老爷,姑娘是思念老夫人,在那里遇到点生死攸关的事,差点没了命,因而赌气说话,并不是有意针对您的。” 此话一说不打紧,宋玄止听了问洛云蕖:“你又闯祸了?” 生死攸关,反正担心的永远不是洛云蕖的生死,反而是闯祸?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洛云蕖扭头看向那朵盛开的正艳丽的牡丹花,道:“你管不着。” 我的生死你都不关,闯祸你凭什么管我? 宋玄止大喊一声:“我管不着你?你到说说谁能管着你?官府吗?” “你若管我早干嘛去了?如今说管我了,你觉得说了在场的几个人相信你?你无非是怕我惹祸给你添乱罢了,担心来担心去还不是担心你自己?” 宋玄止惊得目瞪口呆,喃喃一句:“我宋玄止造了什么孽,竟然有你这样的不孝之女!来人——” “老爷,在——”两个下人上来拱手道。 “把她给我绑了!狠狠的给我打!” 二夫人捂着嘴惊讶:“老爷,使不得,孩子细皮嫩肉的,哪里能受的了?再者,老夫人回来了,岂不又怪你?” 宋玄止听了更火大:“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的,什么都听老夫人的,我还算一家之主吗?打,给我狠狠打,打到她知道错了为止!” 洛云蕖愤怒的看他:“休想,除非我死了!” 宋玄止也愤怒:“那就打死你!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你心里本来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何必惺惺作态!” “来人,还不绑了她,给我打死她!”宋玄止指着洛云蕖怒吼道。 第八十六回 杀人无形 洛云蕖很快被下人拖到了长板凳上,碧涵和兰香根本拦不住,兰香只得嘱咐碧涵赶快出去找老夫人,自己则挡在洛云蕖身上替她挨了好几板子,又被下人们拖去了一边,两方来回僵持不下。 碧涵含着眼泪刚跑到门前,就听小厮说老夫人的马车到了,碧涵几乎连滚带爬到了老夫人马车前,哭着说道:“老夫人,您可回来了,快去救救我们姑娘吧,老爷说要打死我们姑娘!” 老夫人刚笑意盈盈的要下车,听了陡然脸色一变,瞬间严肃道:“随我进去,到底怎么回事?” 一边问着,一边加紧步伐向家中走去。 碧涵何等聪明,汇报完毕,就急急跑到堂前对宋玄止和得意的二夫人宣道:“老爷,二夫人,老夫人到了,她叫停手!” “我娘回来了?”宋玄止果然一惊,看到老夫人等人,忙站了起来。 老夫人一看这场面,又看了看洛云蕖血淋淋的裤子,着急的不得了:“你——你还不叫人快住手!” 宋玄止这才回过神来:“住手!” 之后又舔着脸笑着到老夫人面前喊了句:“娘,您回来的怎么这么快?” “老天让我半中间回来,原来是因为你要打死你女儿!你——你真是……”老夫人关心洛云蕖,顾不得骂自己儿子,已经上前察看洛云蕖的伤势,洛云蕖早就昏死了过去,一旁的兰香在那趴着正呜呜的哭呢。 老夫人都快气晕了,叫人赶紧把洛云蕖抬回自己的院子里,之后又劈头盖脸的骂儿子:“你是真狠心啊,她要是死了我可和你没完!” 宋玄止委屈道:“娘,你都不知道这丫头嘴有多损,不叫我父亲罢了还当着众人的面和我顶嘴,忤逆不孝,儿子也是气急了,才出此狠手,并没有真想打死她。” 老夫人捶他一拳,骂道:“难道她说的不对?你可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儿女债你不偿还难道让我偿还?你自己做的好事我帮你买单也就算了,你还不知悔改,要造孽,是又受了谁的唆摆?怎么,你少一个孩子你高兴?” 宋玄止捂着自己的胸口低着头哈着腰道:“母亲大人,没人唆摆我,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也是教训一下她让她知道规矩,不然以后长大了岂不犯下王法?听说她在尼姑庵又闯下了塌天大祸,我也是一时情急……” 宋玄止想推脱责任,还想把锅甩给洛云蕖,老夫人听了更急了:“什么塌天大祸,你就能听人乱说!她那是救了人!算了,我和你这糊涂蛋儿说不清个所以然,你快滚!别让我看见你!” 老夫人气的连连咳嗽几声,叫人扶着自己去自己院里看洛云蕖了,留下唯唯诺诺的宋玄止在原地。 二夫人娇声道:“老爷,老夫人也真是的,一个庶出的孙女,怎么宝贝的比你都金贵呀?” 宋玄止也摸不着头脑,但已经被自己母亲训斥的满头是汗:“莫非人和人之间真的是讲缘分的?难道这隔辈亲也是真的?” 二夫人不屑又嫉妒:“什么呀?她那么多孙子孙女怎么就喜欢那样一个丑八怪,难不成她年轻时候也……” 宋玄止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母亲何等尊贵的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在背后乱嚼舌根,坏了我们宋家的清誉!” 二夫人颇为不满:“坏你们宋家清誉的,肯定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儿女,是谁还不好说呢!” 宋玄止一甩袖子:“有完没完?你这么一闹,惹得我惹恼了母亲,我看你还怎么让全家迁到蘸乔去!” 说完,宋玄止生气的将两手一往后摆,急匆匆的去前院了。 二夫人生气的跺跺脚,无可奈何:“怪我做什么?我不也是替你宋家着想?真是好心没好报!” 二夫人暗哼一声,也径直回房去了。 一到房内就见到自己的儿子宋锦琛将茶壶茶杯摔了一地。 “我的儿,你这是又撒什么气?” “能不能叫那个丑八怪消失?!”宋锦琛发了好大的火。 “她怎么着你了?” “她一个野种竟然敢对我蹬鼻子上脸,娘你说还有没有规矩了?” 二夫人坐定,心平气和的道:“她那样的出身能有规矩才是见鬼了,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 宋锦琛见自己母亲不着急他更生气,走到母亲跟前说道:“我咽不下这口气,今天她这样,明天她就敢在你头上撒野,全家都要被她拿捏,她欺负我就是欺负你!” 二夫人道:“如今她可欺负不成了。” “怎么?” “顶撞你父亲,被你父亲打了个半死不活。” 宋锦琛听了不禁高兴起来:“好好好,就该打死她!” 二夫人笑道:“你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为娘的手段你是一点都没学到精髓,懂不懂什么叫坐山观虎斗?” 宋锦琛挠挠脑袋,忙说道:“母亲,你们妇人那点手段我可学不来。” “哼,若不是这样,哪有你们今日享的福?我劝你稳着点,学着点,不要心急,她不是硬气吗?不是理直气壮吗?呵呵,可惜你父亲也一样是个牛脾气,那就让他们两个斗,让他们针锋相对去,你可别犯傻,从前你不知收敛,天天惹你父亲生气,如今有她在,她就可以替你挨打,成了全家的靶子,你还不高兴?还让她消失?” 宋锦琛想了想,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啊,娘,看来还得是你,有两下子,这叫杀人于无形啊!妙啊!” “好小子,学到了?学着点吧!”二夫人不无得意的笑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招你可学会了,以后做人可低调点,别再惹你那牛脾气的爹了!” 接着她稳了稳气息,将自己的人赵家的婆娘叫到身边来:“去给我打听清楚,看看那丑八怪在蘸乔的尼姑庵做了什么事儿!” “是——您放心,保准打听清楚——”赵家的会意领了命令就去办事了。 第八十七回 以心印心 洛云蕖从昏迷中醒来,室内点着清幽的檀香,她便知道自己尚且没死,是祖母救了她。 目光一转,就看到祖母正坐在一旁,盘着个腿,似睡着了般在那摇摇欲坠的点着头儿。 两盏灯在那点着,已经是半夜了。 洛云蕖心中一股暖流过去,干裂的嘴张了张,沙哑着嗓子喊了声:“祖母——” 说话间就要爬起来,可身后又传来撕裂的疼痛,不得已到抽着凉气又趴了回去。 祖母已经醒来,她本来就无意睡着,又惦记着洛云蕖,看到她苏醒了,十分心疼,十分欢喜:“快别起来,我的小祖宗,你可醒来了,我都急死了。” 洛云蕖心下愧疚:“对不起——祖母——” 祖母慈爱的摇头,继而摸着她的头问:“是不是很疼?我让人给你抹了清凉的药,这会儿有没有好点?” “清凉的很,将疼痛感遮去了一半。”洛云蕖虽然疼,可也不想让祖母担心,便忙这般说道。 老夫人高兴:“看来这药的确管用啊,快来人,把汤药重新热一下,让我孙女服用了!” 说话间,梅香答应着去了。 洛云蕖问祖母:“兰香替我挨了打,她怎么样了?” “她挨了几板子可没有你重,我让她去歇着养了,用的药也同你一样,不要担心。” 洛云蕖不禁懊恼:“都怪我,我之前还告诫碧涵不要动怒,结果遇到他我就忍不住动怒,怪我。” 不想老夫人倒是十分体贴说:“这种事一般人也实在难忍,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意,不怪你。” 洛云蕖试探的问:“祖母,他可是你的儿子,你不怪我?” 老夫人苦笑一声,翻了翻手掌:“看见没,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可你还小,他都那么大了,你说我护谁好呢?他把你打死了我可怎么办?” 洛云蕖感动,虽然想拥抱祖母,但实在不便,只是伸出小手握住了老夫人的手:“祖母,你不怪我,有你真好。” 老夫人笑着说:“是我有你真好,小猢狲,你呀,一天让我提心吊胆的。” 洛云蕖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继而又奇怪:“祖母你去白云观回来的为何这般快?” 老夫人神秘的一笑,说:“那都是对外的幌子!” “什么?您没去?”洛云蕖不免惊讶,“祖母你去做什么了?” 老夫人道:“我本来想让你父亲帮你查明你中的毒好为你调方子治好的,奈何你那父亲是个不中用的,从来都不上心,眼见你一天一天的长大,总不能一直坏着一张小脸吧?以后怎么议亲呢?”老夫人撇撇嘴,提起来就生气。 洛云蕖道:“原来是为了我。”她心里不免感动,说,“祖母,无妨啊,我不说过了吗?要是嫁不出去就陪你一辈子啊!” “别乱说话,小心一语成谶啊!”祖母赶忙制止洛云蕖说下去,又道:“所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说是去白云观烧香拜佛,其实我是私下里找了不少的大夫,哼,奈何他们都是些庸医,有的还不如你的父亲,费了好些力气,花了不少银子,总算打听到了一隐士……” 老夫人十分欢喜的继续说道:“他虽然治不了你的根儿,可有办法遮去这难看的毒疤,叫我带回一盒膏药来给你涂抹,说一抹啊,你这脸就与常人无异了!” 说话间,老夫人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小盒膏药,对洛云蕖道:“瞧瞧,就是它!等你好一点了亲自试试看,若是管用,我再找他去。” 洛云蕖眼里有了光,还有点半信半疑的接了过去:“真的可以吗?从前我也偷偷用过阿娘的白粉涂饰,可惜都遮不住这么重的毒疤呢。” “这可不是普通的女人们用的粉,是一种药膏,说不定真能遮得住,孩子,咱们且死马当活马医,如不成,我老婆子再给你找就是,我就不信治不好你这张脸!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以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祖母——”洛云蕖忽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再也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老夫人慈爱的摸着洛云蕖的头:“别这么说,以后长大了祖母就老了,自然,会有你的夫君比我更疼爱你的,小猢狲,莫要对所有的人失望啊。” 洛云蕖疑惑:“真的会有那样的人存在在这个世上?” 老夫人笑着点头:“是啊,蕖儿,你想,有你阿娘那么善良的人,也有祖母,怎么会没有更多这样的人呢?重要的是不要因为遇到不好的人就以为天下人都如此了,你小小年纪千万别悲观呢。” “我相信有这样的女子,可不相信有这么的男子。”洛云蕖坚定的说。 老夫人依旧是淡淡的笑:“我们蕖儿这么好,怎么会没有人爱你呢?蕖儿,纵然世事凉薄,可你的心莫要失去热度,以心印心,定然可见光明。” “以心印心。”洛云蕖喃喃一句,似懂非懂,只觉高深。 “对,以心印心,此心即是彼心,无有分别,光明澄澈,黑暗自然隐退。”老夫人幽幽的说道。 这时,梅香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说话,她将汤药奉上,老夫人亲自喂洛云蕖喝药。 “祖母,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我自己可以的。”洛云蕖不忍祖母疲惫。 老夫人道:“我可不困呢,对了,听说你在那边动静不小呢,我看了你的信,真是吓坏了,不如同我讲一讲你大闹蘸乔的事儿?” 洛云蕖被老夫人的幽默逗笑了,颇为不好意思的咽了一口药才道:“祖母,我说了,你可别怪我。” 于是便开始滔滔不绝的同老夫人讲起来,听的老夫人和一旁伺候的梅香一愣一愣,一惊一乍的。 “老天爷,你能活着出来可真是奇迹了!想不到你竟然救了许多人出来?!”老夫人放下药碗,抚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祖母,我又让你担惊受怕了……”洛云蕖十分内疚。 “不——”老夫人眼里又带心疼又带欣赏,“祖母为你感到欣慰。” 第八十八回 女之嫁妆 因洛云蕖被打,连着好些日子老夫人都不愿搭理宋玄止,直到洛云蕖能下地走路了,老夫人脸上才有了笑意,对宋玄止总算有了几句关切的话来。 日子就这么推移了一个月,洛云蕖也收到了辛柏聿的来信,信中说苏姑娘一切都很好,她绣了一幅百鸟朝凤图,很受香客喜爱,卖给了其中一位员外郎的妻子,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她高兴极了,其他在清风庵暂住不得收入的女子也跟着她学起女红来,绣坊一下子又充实了四个人,真是白日里也绣,夜里也绣,不得闲,忙起来也高兴。 随信里还夹了几页画纸,上面是苏溪宁画的小画,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就是想念洛云蕖,盼着两个人再团聚,同时也表达了思念自己父母的心情,想挣多了生了孩子就回去孝顺父母,或许可以得到父母的原谅。 洛云蕖都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才放下来,神情里既欣慰又填几丝忧愁。 碧涵在旁伺候着,见她这般,就问:“姑娘,信里都说什么了?” “那边一切安好,只是苏姑娘思念父母……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不免为她担忧。” 碧涵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只能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了。不过咱们家倒是有一件大事。” 洛云蕖便看向碧涵,碧涵走过来轻声道:“我刚进来的时候听见老爷在老夫人那边说举家搬迁的事儿,似乎就在近期了。” 洛云蕖皱皱眉:“老夫人说什么了没有?” “老夫人没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乐意,还是算同意。”碧涵想不明白,只得如实回答。 洛云蕖想到不久前老夫人私底下问她的场景来,问的就是这件事。 她也知道这事原本就是二夫人忽然撺掇着宋玄止要搬迁到蘸乔的,为的就是让她的女儿得以更好的亲近上流社会,好寻个好人家早日定了亲,只等着年岁大一些就顺顺利利的嫁过去,从此高枕无忧做个大夫人,既风光无限,又可管家,从此富贵。 而宋玄止本来就宠嘴甜面娇的二夫人,他自己本身也不甘心一辈子沉在一个小县城里,早就卯足了劲儿发展药铺生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再上一层,二夫人的恳求已经暗合了宋玄止的心意了。 碧涵这时问洛云蕖:“姑娘,你是不是也想回那个地方?毕竟那样就又可以见到辛公子和苏姑娘了呢。” 洛云蕖点点碧涵的小鼻子:“你倒已经替我想好了,咱们说了可不算。去哪里不去哪里且随他去吧。” “那二夫人明摆着就是为了女儿们做打算,大夫人这些日子倒也没找她的麻烦,想必还不是因为她心里也这么想的?”碧涵猜测道。 洛云蕖捧着茶吃了一口,舌尖略微苦涩过后,又慢慢回甘:“这样也好,毕竟在蘸乔还有一些故人未曾了结一些事。” 这时,兰香走了进来,笑着对洛云蕖说道:“姑娘,账房将这个月你的例钱结算了,总共二两三吊钱。” 碧涵问:“我们两个有没有呢?” 兰香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自然是有的,你的一吊钱。”说话间已经分发给了她。 碧涵开心不已,道:“好极了,这下又可以天天去周婆婆那里买好吃的了。” 兰香笑她:“碧涵还小呢,心心念念啊都是外边摊上的美味。” 洛云蕖将其中三吊钱拿出来:“你们二人跟着我帮了我不少,这两吊你们一人一吊,其余一吊兰香帮我打点一下其他人。” 碧涵实在太开心了,接过去就谢了洛云蕖:“谢谢姑娘,我可太开心了。” 洛云蕖看着她,笑道:“先别忙着高兴,我且问你,这个例钱你打算怎么花?” “按照往常,买点油炸果子、龙须酥、绿豆糕、豌豆黄、还有荷花酥等吃食,天气热了,再去布店买些时新的料子作两件衣服,还想买点好看的便宜的珠钗啊香粉啊,对不对,兰香?” 兰香微微一笑:“我还有家人,还要给他们留一些,总之,基本上这钱是都有去处,每月给自己剩不了几文钱。” 洛云蕖点点头:“这么说你们都剩不下多少,那以后嫁妆如何置办?” 碧涵道:“一来爹娘卖了我,我无处可置办,二来出嫁的日子都不知道在猴年马月,实在远的没有想过这个事。” 兰香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本来就没什么钱,就算有也都给弟弟攒彩礼了,嫁妆实在少的可怜,因而可能随意找个人家将来也就嫁了,虽然想置办嫁妆,娘家人总是不疼的,自己也无能为力,因而也只是想想,苦恼几番罢了。” 洛云蕖沉吟道:“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薄厚都决定了自己在婆家的地位,你们将来如果没有岂不是去了更是受罪且受气?” “姑娘,穷苦人家出生的女子都是这样的,说什么红颜薄命,其实穷人家的女孩子命更薄,谁让咱们投错了胎呢?”兰香感慨一句。 洛云蕖却说道:“虽然天命难违,但还在于人为,既然早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就当自勉,未雨绸缪才是。” 碧涵有点好奇,看着洛云蕖问:“姑娘,你又想到什么了?莫非有什么好办法?” “好办法看起来也是笨办法,还是慢办法,只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做了。”洛云蕖笑了笑。 兰香道:“姑娘的法子不管怎样都是好的,您说一说。” “四个字。”洛云蕖简洁的回答。 “是什么?” “开源节流。” 兰香想了想:“这节流如何节?这开源更难开啊……” 洛云蕖道:“你们觉得现在的日子如何?” “宋家待我们不薄,我们的月例在同龄人里也算多的了,这日子自然是好的。” “那有没有想过将来挣不到一文钱呢?”洛云蕖忽然问。 “啊?一文钱都挣不到?怎么会呢?”碧涵听了忍不住睁大眼睛,倒有一些紧张了。 洛云蕖幽幽的说道:“这就是人的通病了,永远想的都是最好的情况,因而不肯接受坏的处境,总以为未来会比现在更好,正因为如此,才总是贪享安逸,至坏况来时手足无措。” 第八十九回 集腋成裘 “姑娘,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很有道理,我也的确不曾想过未来还有更糟的日子,那你说这钱应该怎么用才能做到既开源又节流呢?” “我阿娘曾经同我说过,这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也是荣养此身的根本,如果女子能够常有钱傍身,那么做事待人总能从容而心不慌,老话说得好,你不理钱,钱也不理你,因而这心里要总绷着一根弦才好。”洛云蕖讲起来头头是道。 碧涵和兰香听的津津有味:“这弦是指?” “譬如收支多少,盈余多少,心里要有个底线,再譬如这个月的月例如何安排,如今你们没有成婚嫁人是一个人过日子,那就是一人份的用度,若将来成了两人,三人,四人,再加上公公婆婆呢?总的钱有多少,各需要什么,哪些是必需购入的,哪些是可以拖一拖的,哪些是完全不必要购入的,还有人情往来,今日东家来走动问候,明日西家来走动问候,如何还礼,还多少合适,这些都要一一忖度了才好安排。” 兰香道:“姑娘说的是,我倒是想过这样的事,奈何每每都捉襟见肘,就算想省一文都难做到。” 洛云蕖笑道:“一个人若习惯了大手大脚的过日子,真要她省一文那比捆着都难受,不过,万事开头难,在心里先盘算一笔账再慢慢缕清的好。” 碧涵懂了:“这么说来,只要我去周婆婆那里把想买的五六件变成一两件,就能剩下二十多文,下个月依旧如此,积少成多,这就节流丰厚了。” 洛云蕖点点碧涵的小鼻子:“没错,就是这样,我们若想有傍身的钱,都要从珍惜每一文小钱开始,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有了时间的加持,等到了成婚之时,或许你们的腰杆都直了呢!” 兰香点头:“姑娘,你说的对,我和碧涵都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这次看到你帮助苏姑娘开了绣坊,虽然小,可也十分令我吃惊,毕竟女子做坊主能开店做生意的,在咱们这里几乎没有,要说女红我也会些……” “是啊,这正是我要提到的开源了,时下日子算好的,可也需要有一些技能在身,一来艰难之时可以自食其力,二来要将这些技能转化为我们傍身的钱,譬如女红针线一类,又譬如抄书写信一类,还有行医等。” 碧涵摇头:“姑娘,你虽然想的好,可从来都没有女子做这些的,都是那些身份低贱的妇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去给人做活儿的,也从不给钱,只是给口饭吃,能活着就不错了。” 洛云蕖叹一口气:“没错,世上女子苦,就苦在世道要女子依附男人而活,连干活挣钱都要被说成有伤风化,不允女子出门做事,你想一个人不能干活儿挣钱,可不就相当于砍断了她们的臂膀,只能让她们跪在男人脚下乞食了?” 兰香点头:“姑娘不说,我也想不到这一点,经姑娘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如此局面要打开实在难。” “那也总比宅在家里天天斗来斗去痛快。”洛云蕖道。 “说的好。”外面忽然有笑声传来,原来是老夫人走了进来。 “祖母——”洛云蕖高兴的忙到门口迎接。 老夫人一脸笑意:“我来看看我的小猢狲在做什么,却不想听到你在给她们上课。” “哪有,不过是和她们讨论一二,关于钱的使用……”洛云蕖解释。 老夫人坐下来,满意的点头:“你呀,人小鬼大,事事都要考虑的如此周全,你能有开源节流的意识,我很惊讶,也感到欣慰,虽然如此,可也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洛云蕖趁机道:“祖母,刚刚提到的节流问题倒是不大,就是开源的确对女子来说不易呢!” 老夫人看向窗外,道:“我活了这么大,也深知女子在这世道的不容易,你我又能做什么,蕖儿,你是想到了什么不成?” “祖母,我倒想多接触一下外面的和下面的,同大家多学一学,也好多有些技能傍身。” “这是何苦?你已经是世家小姐,虽然我们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行医世家,惯不能叫你吃苦受罪的,你若想学什么我叫人请师傅给你就是了。” “祖母,那不一样,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是不一样的,我是一滴水,终究是要汇入汪洋大海里的,若不在风雨里历练,久在这宅子里待着,反而把人憋的小家子气了。” 老夫人颇为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孙女,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孙女于自己来说十分陌生。 “蕖儿,你想做什么?” 洛云蕖眼睛亮亮的,有着无限的光,对老夫人说:“祖母,您该这样……”说着她便附在老夫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听完,老夫人张了张嘴:“这样行吗?” 洛云蕖点头:“能行,不然我能了解到什么,又能学到什么呢?” “你这岂不是自己跳火坑里吗?”老夫人皱眉,显然心疼了。 “祖母——你可不要溺爱我,溺爱才对我不好呢!” 老夫人摇摇头:“让我想想,想想——” 蓦的,老夫人又说道:“你父亲要举家搬迁了,去蘸乔,你怎么看?只怕那伤心之地让你难过……” 洛云蕖道:“祖母,难过也无用的,一个人总要一边难过一边过下去的,总不能因为前面是坎就躲过去了吧?那也不是我洛云蕖的风格,他想搬就搬。” 老夫人喃喃一句:“若你不愿意,我打算带你去你大爷那里定居,你可想好了?” 洛云蕖心里感怀自己祖母的思量,可她依旧坚定的回答:“我可以的,祖母,去了那里也算离亡母更近了,这样,也很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若如此,那也好,我看你这身子也好许多了,那日我给你的药膏你试了试没有?” 洛云蕖一拍脑袋,说:“祖母,我竟然将这事给忘了,没有试呢!” 第九十回 回春方药 老夫人故意愠怒的看洛云蕖:“蕖儿——你是真不把自己的脸放心上。” 洛云蕖“嘿嘿”一笑,忙让碧涵去找出来药膏来:“祖母——我早就习惯这张脸了,其实丑也有丑的好处呢。” 老夫人问:“有什么好处呢?” “一心只读圣贤书,更无半点情谊在心中啊。”洛云蕖指了指一旁案几上堆成小山的书。 老夫人颇为无奈又心疼的道:“哎,瞧瞧,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每天想办法将自己捯饬的光鲜亮丽,生怕别人少看自己一眼,只有我这小猢狲闷葫芦一般窝在书屋里,你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兰香,我把你给了她,可不是叫你惯着她由着她来的。” 兰香在旁给老夫人斟茶,道:“是,老夫人,奴婢一定谨遵您的教诲,定日日叫她将自己打扮的像一朵花一样。” 梅香早已经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又为洛云蕖抹了一次脸,而后拿着药膏轻轻抹匀在了整张脸上。 洛云蕖从大家惊讶的目光里读出了这种药膏的神奇性。 老夫人“啧啧”称赞:“果然厉害啊!” “是吗?”洛云蕖有点不好意思的问。 碧涵已经兴高采烈的拿了一面镜子过来:“姑娘,你快看!” 洛云蕖端着镜子看了看,发现左脸那片红色的难看的印记竟然不见了,整张脸光滑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白一样,嫩滑白嫩,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我吗?”洛云蕖也有点难以置信,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好像她又回到了自己脸没有毁容之前。 “真的是你啊!姑娘,这不是在做梦!”碧涵喊道。 洛云蕖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也在一旁满意的点头:“果然有用,我的小猢狲果然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儿了。” 洛云蕖含羞低头,就听老夫人道:“只是这药膏有个不好的地方。” “什么?”洛云蕖抬头问。 “不能碰水,一碰水就化了,又会显现出原来的样子,不长久,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你试一试,我打算再去寻找那个隐士,最好他能给咱们方子,不然这一盒也用不了几天。”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洛云蕖小心的问:“祖母,这个是不是很贵?” “不贵不贵,只要能让你的脸好点怎么都不贵的。”老夫人笑笑。 洛云蕖便知道此药甚贵:“祖母,其实我的脸真的不打紧的,平日里就这样挺好的,除非到紧急需要的情况下再用就好了,因而您不必再为我跑了。” “那怎么行呢?”老夫人摇头。 洛云蕖握住老夫人的手,说:“祖母,你平日里不是告诉我要低调吗?如今你让我日日如此,别人以为我好了少不得要找我许多麻烦,何必呢?” “可是若不能让你的脸好,以后名声在外说你是个丑姑娘,那怎么能嫁的好呢?”老夫人不免担心。 洛云蕖笑笑,安慰她:“祖母,丑人自有自己的福气,您别担忧,再者,我是脸丑,可我的心不丑,若对方图的是外貌,那也没什么意思,我倒欣赏那些敢于直面惨淡的男人,未来到底如何,咱们先不想了。” 老夫人叹气:“莫非我真的治不好你的脸了吗?” 洛云蕖想了想,对老夫人说:“这样吧,祖母,您要是再去寻那隐士,带上我吧。” “怎么,你也想去?”老夫人惊讶。 洛云蕖点头:“是啊,我也想去看看他是何许人也。” 老夫人道:“别说,我去都没见到他的面。” “这是为何呢?”洛云蕖听了不免奇怪,愈加对那人好奇了。 老夫人回忆道:“当时上山到半山腰的时候,就遇到一个童子,我问他松鹤院在哪里,他说在人的心里,就从怀里掏出了这个东西交给了我,说他师傅已经算到了我会来,特意叫他在半山腰等我,叫我不必再前行,用这个试试看。”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看起来他不像隐士,倒像……修仙的真人了……”洛云蕖小声的说。 “正是,正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夫人点头,“或许也是和你有缘,因而才帮咱们,那童子嘱咐了我一番,才送我下山。” “祖母,您为了我竟然跑那么远,那么高,下次还是让我去吧,您腿脚不好就别去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洛云蕖:“无妨无妨的,不过搬家在即,恐怕你得早点动身去固安山了。” “如果可以,我后天去。”洛云蕖略一思忖回道。 老夫人还担心她:“你这身体能行吗?” 洛云蕖动了动:“我年纪小,恢复起来比较快,祖母你看,我是不是好很多。” 老夫人轻轻抱住了洛云蕖,十分宠溺的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洛云蕖便对祖母和其他在场的人道:“今日之事,就不同外提了,祖母,药膏我会收好的。” 老夫人点点头:“一切随你,有一个应急的也算好的,以后去了蘸乔,相信一定会有更好的名医看的了你的,你爹是甭指望了,他就是个卖药材的商人!” 洛云蕖点头:“祖母,您可别忘了今日我同您说的事情。” “忘不了,只是委屈你了。”老夫人怜爱的摸了摸洛云蕖的脸,遂起身回房了。 碧涵好奇的问用清水洗脸的洛云蕖:“姑娘,到底什么事情啊?” 洛云蕖擦了擦脸,露出了那难看的印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说道:“应该叫自讨苦吃才对。” “啊?这是什么意思?”碧涵惊讶。 洛云蕖看了看外面阴霾的天,说:“变天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一切都是无常的。” “我不懂。”碧涵眨眨眼睛还想问清楚。 洛云蕖对她一笑,说:“以后我可能和你一样要干粗活儿喽。” “啊?”碧涵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十分不解:“为什么呀?” 洛云蕖道:“一切都要从苦中得来,难道,你不想开源了吗?” “可也没必要吃苦吧?” 洛云蕖幽默的回:“吃得苦中苦,方有傍身钱呐!” 第九十一回 与光同尘 次日,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各自的孩子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叫她们落座,接着叫人上早饭。 身为媳妇,大夫人自然殷勤的张罗着,处处周到的布菜,老夫人不免多看她一眼。 “这几日你精神很好,想必身体养着差不多了吧?”老夫人夹了一口菜问。 大夫人回:“是,儿媳身体好多了,只是老爷总不去我房里,也是无用。” 说话里虽然隐忍再三,但依旧颇有怨气。 一旁的二夫人则殷勤的为老夫人舀了一碗山药小米红枣粥放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我也劝老爷勤去大夫人那里,奈何老爷不愿意,这……我也没办法。” 老夫人喝了一口粥,“嗯”了一声,对大夫人道:“之前你总当面责骂你相公,早已经让他厌烦,如今又是骂完了就忘,只可惜被骂的人记在了心里,不是那么容易就忘记的。” 大夫人面露尴尬,看了一眼颇有得意之色的二夫人:“儿媳脾气不好,是不该责骂相公,只是痛失孩子气昏了头,如今也知道错了,还请婆婆为我说说话,让老爷消消气。” 老夫人叹气:“你这个脾气确实要好好改改,他也有他的错,但是夫妻一定要互相体谅,否则一旦有了嫌隙,很容易让人钻空子。” 二夫人听了也不恼,只是笑着道:“姐姐这个脾气虽然直了点,但都说脾气暴躁的却是个好心肠的,一家人都知道,老爷估计也只是一时生气而已,哪里就会让人钻了空子呢!” 大夫人瞪了她一眼:“我和婆母说话,怎么哪里都有你说话的份儿?” “大夫人,我是为你好才帮着你说话,你怎么就不听个好呢?”二夫人柔柔弱弱的委屈,让人看了觉得好生可怜。 “你要真的为我好,此时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吃你的饭,听婆母训话才是,无端插嘴,就你能耐,显摆上了是不是?”大夫人这是嘴快的要紧,刚前一刻才答应了老夫人一定改自己的毛病,被二夫人一激恼,就又说了没脑的话。 二夫人则委屈的看向老夫人:“婆母,您看大夫人……我是说不清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夹了一块酥酪点心给老夫人。 “你们都别吵了,我的耳朵被你们吵的都嗡嗡作响,都出去吧!”老夫人将筷子一撂下,故作生气的道。 大夫人和二夫人同时噤了声,乖乖放下了筷子,各自带着孩子出去了。 刚没走几步,就听见里面忽然摔了碗,还在外面准备斗嘴的二人忽然愣住,忙又侧着身子立着耳朵偷偷听起来。 “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你看你的功课写的,去庵里几日了,功课一点没写也就罢了,在家又养了这么久,你是屁股被打了又不是手被打了,怎么就不能写写?越发惫懒了,我看你就是在这家里过的好日子太多了,不知世事多艰呢!既然不好好做功课,那就去干活儿吧,也省的我看你看的心烦!” 屋子里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外面的两位夫人都有点震惊。 倒是孩子们在那站着偷着乐,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哼,那样的人出身卑贱,自然带着卑贱人的惰性。”宋锦明不冷不热的先说了一句。 宋魏若马上接着说:“哥哥,你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我也觉得是,祖母说的没错,就应该让那小丑女去干粗活儿!” 大夫人在旁咳嗽一声:“说什么呢?管你们什么事,少说点话,免得被一些人添油加醋传你祖母耳朵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二夫人一听,笑着道:“哎呀,姐姐,隔墙有耳,可惜我这张嘴牢的很,你且放心吧。” “放心?哪次不是你在老爷那里胡吹耳旁风,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不来我房里看我和孩子?”大夫人冷冷的看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道:“您总这样,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总要把错归咎在别人身上,这也是为什么老爷颇为不喜欢接近你的原因。我还有事,先走了。”二夫人拉着自己的孩子便离开了。 大夫人没好气的跺脚,骂了句:“狐狸精!” 宋魏殊已经站得颇不耐烦:“娘,和那样的人计较什么?搞得咱们也没身份了,到底走不走啊?” 大夫人拧了一下宋魏殊,疼的宋魏殊眼里立刻起了一层雾:“干什么!” 声音之大,吓得大夫人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点,别让你祖母听到!也不知道你这倒霉孩子像了谁!还有你们,一个个不争气,都来欺负我!” 这时,屋里又骂道:“既然你这么叛逆,不听话,明日你就去山上捡柴禾去,不捡回来三捆不许吃饭!” 宋魏若听了,凑过来问大夫人:“娘,祖母这是要罚那小丑女去做苦工了?” 看着宋魏若脸上的幸灾乐祸表情,大夫人十分不耐烦的推搡着她往前走:“别管人家了,你再不听话,明儿你和她一起去!” 宋魏若听了马上拉下脸:“娘,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你瞧瞧你的功课,瞧瞧你的女红,哪个能拿出手?还笑人家,你祖母的法子要是管用,你们也都去!” 大夫人心里因为二夫人顶撞自己而生气,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反而来气,心里哀怨:自己出身高贵,可生出来的孩子竟然不如那个小贱人的孩子,还被挤兑,想想就觉得老天实在不公平! 大夫人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老夫人方对洛云蕖说道:“何必用这样的法子去找那隐士呢?” 洛云蕖笑笑:“祖母不是不知道,我越卑微越不起眼,反而越活动自由些,不然去哪里都扎眼的很,这样一来,她们也不会嫉妒我到处跑了。” “嫉妒是没了,只怕少不了委屈了。”老夫人叹一口气。 洛云蕖在她旁撒娇:“祖母,只要有你疼我,哪里有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