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千机》 第1章 钱袋 东洲大陆腹地,最繁华的偃月城,孟家传授机关术的千机堂,人声鼎沸。 中秋刚过,虫鸣都熄了些,但不少人还是在人群中挤了个满头汗。 “借过借过,劳驾让让。”苏篱也是,她护着斜挎在身侧的大布袋,边往前挤边踮脚。 她微眯双眼,在前头的榜面上扫了好几遍,没寻到自己的名姓。 意料之中。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学堂破格面向所有人广招弟子,自己只是个普通农户出身的小丫头,比不得四大世家还有江湖门派的弟子们。 虽然自己颇擅动手做机关,但也只会动手。眼下张榜的却是机关术原理的测验结果,她答卷时,那真算得上眼前一黑…… 苏篱又花了好一会挤出人群,她抹了抹额头的汗,给自己鼓了鼓劲,不能放弃,还要替全家人报仇。 好在她早有准备。 苏篱寻了个无人角落,快速打量四周,头未垂下装作还在观望,手上却没停,她些微掀开布袋,摸了摸隔层,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钱袋上绣着只……长了双翼的鱼,乃是她闲来无事想的标记。袋子里头是她寄卖手工小玩意好不容易攒下的银钱,准备关键时刻打点用。 她轻轻掂了掂,钱都还在,舒了口气将钱袋放了回去。 苏篱自以为足够低调,不料还是有两道她未发觉的目光,从院墙边上的隔壁小楼投了过来。 “公子,那姑娘的钱袋上,似乎也有那见所未见的怪异纹样。”一名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轻声道。 他身边,一位着黑色长衫的高个男子负手而立,面相清冷,眉头微皱,看得人只想伸手替他抚平,但若对上他的双眸,恐怕又是不敢。 “你倒是看得真切。”清冷男子虚握了握右手,掌心旧伤早已没了知觉,但伤疤一直亘在心头。 那仆从愣了愣:“小的去取来。待会去比试场寻您。” 苏篱抬头看了看天,趁时辰尚早,匆匆往比试场去。那处可以加试,便是初筛落榜,但自觉机关术超绝的弟子,可以试试,若有孟家的人看中,也许能留下。 她走得急,没留意到那仆从擦过她身侧,似是有什么声响。 “请问您是管事的吧?小女子想加试。”苏篱到了比试场,顾不得一旁擂台周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径直问擂台边上坐着的大汉。 那大汉扫了眼苏篱的布鞋还有溅了泥点的裤腿,并未抬头:“姓名。” “苏篱,紫苏的苏,篱笆的篱。”苏篱急切道。 大汉瞥了苏篱一眼,又低头在面前的名册上细细找起来,一直找到了最末尾,他反复确认了几遍,言语间满是疑惑与不屑:“没有作答……姑娘,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要不回去寻个如意郎君,早早成婚生子便是。加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加的。” “你……”苏篱深吸了口气,有求于人,不同他计较。 “小女子会做机关,手头功夫极好。”苏篱不顾周围弟子偷摸打量的眼光,耐着性子大声道。 “你说什么?”大汉大笑道,“你会机关术?怕不是只见过你阿爹往房顶上铺稻草吧?区区农户女,能从何处习得机关术?” 周围几名弟子也不装了,一同笑起来。 苏篱自是不能轻易透露,面红耳赤之际,边上一名颇为贵气的女弟子,小声呵退了那几人,又朝苏篱道:“姑娘莫见怪。他语气是差了些,但恐怕加试对姑娘来说,确有难度,还是不要勉强自己。” 苏篱心知此人心善,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比试场另一侧,那清冷公子的仆从呈了苏篱的钱袋在他家公子眼前:“没错,同我们在城外买到的小玩意有一样的怪异花纹。” 那公子仔细打量了钱袋一番,针脚细密,确是好手工。听那头的动静,那姑娘说会机关术,那些精巧的小玩意,若都出自她之手,确实不简单。 若说做工,可以靠勤奋,但里头的小机窍,能偷偷习得此地步已是不易,估摸着有些天赋。偏偏在此紧要关头,出现在偃月城,还想混进千机堂,究竟是何来历? “待会找个机会放回去。”公子用下巴指了指钱袋,“然后查查她。” 一番拉扯后,苏篱被几个大汉围着,她都来不及掏出银子就被请出了比试场,她又闯了几次,没了气力。 “银钱也派不上用场。”苏篱撇了撇嘴,眼角和鼻子都有些发酸。自己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省吃俭用才攒了这些钱,像样的衣裙都舍不得置办一套。她耗费月余,一路艰辛,路上险些被贼人所害,这些她都不怕,她只怕赶不上千机堂的测验。难道就此放弃?阿爹阿娘死前的惨状,村里人嫌弃自己晦气,不念旧情赶自己出村的凶狠面目…… “姑娘让让。”一个小厮提着食盒路过,苏篱的思绪飘了回来。哪怕打点一二,想法子留下端茶倒水,也是个机会。孟家这招募来得突然,她也不是没想过先混进其他小门派,奈何时日太短。 她趁那小厮未走远,周遭无人,赶紧朝钱袋摸去……钱呢???撞了自己的那个仆从,难道是小偷? 小偷主仆俩,此刻除了打喷嚏,眼前局势亦不容乐观。 比试场上,接连好几个声称会机关术的,都未能打开孟家准备的机关盒,还有人手上受了伤。 不知谁挑的头,或是眼尖,看到了在雅座上观摩的清冷主仆俩。 “那不是,孟家的孟修云么?好几年未露面,他亲自来考核?” “都说孟少门主机关术举世无双,想必那盒子对他而言,便是小菜一碟。” “孟公子,要不您让大伙开开眼界吧?” “是啊!也不枉大家特意来趟偃月城了!” 孟修云连眼皮都未抬,自顾自啜了口茶,只当是没听到。 “孟修云,你装什么蒜!都说没有你一双巧手破不了的机窍,难道是假的?你既然露面了,便露一手又何妨?”孟修云不远处,一个嚣张的男声传来,“传闻都说你的手废了,难道是真的?” 第2章 似是故人来 “难怪……” “你小点声,这种话也敢乱说。” 人群里炸开了锅,又立马恢复了平静。 “沈公子好大的脾气。”孟修云终于开口,只是也未正眼瞧他。 “那沈某只当孟公子的手是真废了。沈某自当同孟世伯言明今日之事,孟公子恐怕不适合接掌孟家啊。”这嚣张的沈公子大声叹了口气。 孟修云双眸微眯,右手微微握紧,这些人,便如同那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该寻个法子,让他们闭嘴。 沈公子见孟修云不回应,继续激道:“还是说孟公子手没废,只是技艺生疏,连祖宗的机关也解不开了。” “沈公子,这里好歹是千机堂,哪怕您是沈家人,也不能如此出口伤人吧。”孟修云身边的仆从忍不住了。 “孟仁,无妨。”孟修云淡淡道。不知怎的,他心头拂过那只怪异的,鸟儿纹样。若假她之手,能破这关窍么? 一时间,大伙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朝孟修云看去。 比试场外,苏篱一路又寻了回来。她依稀记得,那仆从模样的男子先前也是往这边来。 苏篱见了场外的那几个守卫,心里头有些发怵。她来回踱了几步,难道再闯一次?正当她愁苦之际,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十分热闹,门口的守卫不住地偷瞄,还有好些看热闹的也在往里涌,苏篱趁机混在几名弟子身侧,溜了进去。 “请问,发生了何事?”苏篱小声问了个面善的,“他们都在说什么,孟少门主。” “孟修云啊!看你年轻,想必不知道当年之事。那年他才十六岁,一人便破了哀牙洞下古墓里所有的机关,救了四大家好些弟子。还有好些,便是讲上几天几夜也讲不完。这辈子若能亲眼看他展露一手机关术,无憾了……” “听闻他生得也好看,便是能见着他一眼,也是幸事。” …… 听了几嗓子,苏篱大概弄清发生了何事。 她踮起脚好奇地朝那什么孟修云看过去,倒是偷钱的仆从先钻进她的视线里。 是他!看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为何要偷自己的银钱?苏篱气愤不已,往台前挤去。她余光瞥见了台上的机关盒,盒子的内部构造立马在心里头浮现得一清二楚。 有了!苏篱眼珠子转得极快。如此高位之人,就算能说上话,也不一定能要回钱。 但若能当众打开这盒子…… “孟公子,小女子愿一试!”苏篱鼓足了劲大声道。她周遭看热闹的人不明所以,纷纷往边上退了退。 孟修云一眼便瞧见了苏篱。 他嘴角微挑,正合自己心意:“沈公子,孟某便让你见见,孟家机关术。” “哦?孟公子要出山了?”沈公子腾得站起身,眼里满是惊惑,难道信报有误? 饶是如此,他故作镇静看了看擂台:“那孟公子,请!” “不急。”孟修云在孟仁耳边低语几句,孟仁将苏篱带了过来。 苏篱忍住要钱的心思,心里头飞快盘算着。 “孟公子,你将这农户女子带过来是何意?” “方才这位姑娘,被他们逐了出去。但哪怕是乡野女子,孟某点拨几句,亦能解那关窍。”孟修云不紧不慢道。 沈公子大骇,“你孟家的机关术,就此告知一个外人?” “你方才不是嫌那是祖上的老技艺么,便是公开又何妨。”孟修云不再搭理沈公子,请了苏篱往一旁屏风后头去,孟仁留在外头守着。 苏篱见不用自己多费口舌,孟修云竟也有同样的心思,这才有工夫打量众人口中的孟少门主。 他模样确实俊,面白,双眸有神,面上棱角分明,头上只一根简单玉簪,不像外头那个沈公子那般浮夸。且他周身透着股上位者的威压,看起来说话管用。 “你做的?”孟修云开门见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是个鱼跃出水的小木雕,堪堪三分之一掌心大小,木工细腻,不仅如此,按下底座的小开关,那鱼会往复跃出水面,又潜藏进去。里头的关窍简洁,排布规整,一切恰到好处,且有一处,寻常匠人都会用两个零件,但里头只用了一个。 孟修云故意拿这零件的个数又试探了一番,苏篱都答对了。 她看着孟修云,抿了抿嘴,机会来了? 孟修云强按下心头的疑问:“我说,你记牢了。” 饶是苏篱知道那盒子里头的架构,听了孟修云口述如此复杂精细的布置,也是愣了愣:“孟公子不担心小女子搞砸了?” “搞砸了是你资质过于愚钝,孟某再亲自出手便是。”孟修云淡淡道,“但你若能解决,便是孟某点拨有方。” 苏篱想瞪他,硬生生忍住了:“孟公子很自信。” “姑娘也不简单。孟某更该好生看住了。”孟修云看着苏篱,毫不避讳,只差将敲打二字脱口而出。 苏篱忍住心头的不快,挤出副笑脸:“小女子若帮了公子,是不是得有点好处?外面那伙人看起来,有点麻烦。” 孟修云眉头微动,倒是很直接。 “你想要什么?” “我想留在千机堂,混个温饱,下半辈子无忧。若能拜入千机堂,学学机关术,便是更好。”苏篱微微侧头,笑意更甚眼里满是憧憬。她也不算撒谎,自己将将十八岁,如此乱世,连仇人是谁都还没有查清。一介孤女,先安稳活下来,才有资格谈报仇。 孟修云看着苏篱的双眸,清亮有神,毫不躲闪,不像有假。 “自会尽力。”孟修云思忖一二。 不知为何,孟修云未一口应下,但苏篱却觉得他的回应,比夸下海口要靠谱得多。苏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在脑海中细细回想孟修云方才所说,必不能出了差错。 孟修云本欲多叮嘱她几句,见她如此,不自觉打量起她来。 从穿着上看,一身短打粗布衣料,确是普通的农户女子,不过她模样清秀,尤其是双眸清丽透彻。看身手步态不像有功夫,虽不像江湖女子那般飒爽,但言行举止不畏缩;不似大家闺秀一切皆有规制,但仪态自然。 自己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女子,如此气质还是头一遭见。苏篱个头不算高,将将到自己肩头…… 孟修云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凝神间,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居然有股熟悉的极微弱的灵气。孟修云眉头微拧,又细细感应了一番,确是苏篱身上散发出来的。 孟修云怔了怔,世间灵气极为稀少,知道灵气的寥寥无几,但四大家族,还有他们这些古老门派里,有极少数人能感应到灵气。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知晓,世人并不能运用灵气。 怎会出现在这农户女子身上。且……这股灵气,是他苦寻之人所有。她们有瓜葛? 不管这机关盒开得如何,都得想法子留下她。 第3章 冒犯 苏篱酝酿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这才睁开眼。 “还未问姑娘名姓?”孟修云神思凝重。 “苏篱,篱笆的篱。”苏篱朗声道。 “苏姑娘,有劳了。”孟修云朝屏风外走去。 台下围观的人比方才多了好几倍,都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 苏篱扫了一眼,比他们全村的人还要多。 擂台周围的雅座也几乎坐满了,多了好几个贵公子小姐模样的人,似乎都是孟家的,好生奇怪,他们看起来同孟修云并不亲近,连上前寒暄的都没有。 孟家的秘密不少。苏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静下心来。 台上的木桌正中,有个古朴的四方盒子,女子手掌大小,盒子顶盖微凸,像个小屋顶,铜盒周身的纹样有些眼熟,就像村里祭祀跳大神的面具纹样。苏篱的目光刚移过去,眼前的景象便同方才在心里预演的景象合二为一。 苏篱慢慢靠近木桌,左手小心拿起盒子,铜质的盒子比自己想象中的稍微轻些。 苏篱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在铜盒的底面,还有四个侧面细细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孟修云所述的那些微小记号。苏篱深吸了口气,将右手五根指头扭曲到一个奇怪的角度,一齐按下了那五个点。 微弱齿轮转动的声响后,盒子的顶盖正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小洞,苏篱松了半口气,很关键的一步完成了。 “她居然打开了机关的防御……”台下先前失败过的弟子瞪大了眼。 “就算有孟公子指点,你看见没,她手头功夫极好,手指居然如此灵活。”有人立马接话道。 雅座上的孟修云,身子也微微动了动,右手不自觉松开了些,随即又握紧了,眼看苏篱要将食指伸进盒子,里头都是碰之即伤的特制丝线,得极其小心。 应是没事,自己交代过,紧急时刻如何抽身。 只是孟修云余光瞥见,那沈公子盯着台上,面露狰狞,手上似有动作。 不好! 孟修云手头没有暗器。 边上的孟仁还未看清,自家公子便腾挪两步跃身上了台,又轻又稳落在了那姑娘身边。 不待苏篱反应过来,孟修云一面用腰间的玉佩挡住了沈公子的银针暗器,一面抓住苏篱的手移开,随即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铜盒,吧嗒一声,铜盒的顶盖松动了,盒子打开了!孟修云将铜盒放回桌上。 不仅台下的人没看清,苏篱也没看清,只隐约瞥见孟修云的右手掌心,皮肉下似是有些不对劲,看起来颇为怪异。 孟修云也看见了。他微叹了口气,正欲缩回手,不料沈公子起身,正朝这边盯着自己的右手。 苏篱只听见孟修云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了句冒犯,腰间便攀上了一掌温热的触感,他居然搂着自己!苏篱还没来得及惊呼,二人已回到看台。 “孟修云他……搂了那个农户女的腰?” “是真的,你没看错……”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不是农户女子么?” “依孟某看,她虽是农户女子,但拜入千机堂,绰绰有余。”孟修云言毕,又看了眼沈公子,“等到下一轮精彩些,再派人来请。” “你!”沈公子面带怒容,又不好当众发作,憋得面上通红。 苏篱被孟修云虚搂了一路,直到进了屋关上门,孟修云才收回了手。 苏篱缓了缓心跳,告诉自己不要往心里去,他应是有难言之隐,虽有冒犯,也替自己说了话。只是突然同好看的男子离得如此近,脸上多少还是有些发烫。他身上还有股好闻的清冽木质香…… 她这会理清了,孟修云手上有旧伤,不太能做精细的动作,他的掌心应是贴了层什么东西盖住疤痕,掩人耳目,但眼尖之人离得足够近,多看几眼,恐怕还是能瞧出端倪。 孟修云并未言语,他进了里屋,估计是去看手上旧伤了,看来颇为隐秘,孟仁都未跟进去。 苏篱不太会安慰人,眼下若是安慰,是不是有些突兀。自己同他,最多算刚认识。 屋里一时静得出奇,她瞥了眼一边着急但又不敢上前的孟仁,鬼使神差道:“这位小哥,你还没还小女子钱袋。” 孟仁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拿出钱袋,递给了苏篱。钱袋上的双翼鱼提醒了苏篱,联想到那鱼跃水面的木雕,木雕一角亦有个小小的标记。 “你们是想确认,那木雕是否出自小女子之手,才偷了钱袋比对?”苏篱看着孟仁。 “那也不算偷。小的本来打算还给苏姑娘的。”孟仁见孟修云往外间走来,估计没事,语气也松了些,“姑娘别往心里去。” 苏篱挑了挑眉,也算是因祸得福,但若是不计较,岂不是白忙活了。 “孟公子,你先前所说,可还算数?”苏篱见孟修云面色无异,赶紧试探道,“小女子虽未完全打开那铜盒,但也未出错。再者,是你自己跳上来的……” 苏篱露出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孟修云看在眼里,她背后到底有何秘密? “孟公子?”苏篱又问了句。 “孟某不会食言,稍后便去向堂主争取。”孟修云沉思一二,“比试场上,你可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苏篱蹙眉思索了一番,若非说异样,便是孟家其他人对孟修云的态度。还有沈公子,也敢如此嚣张。 这东洲大陆上,机关术随处可见,人人以家中能有点机关小玩意为傲,只因机关术向来难学,但无论是平头百姓日常过活,还是镇守城池,机关术都有大用。 孟家族人的天赋便让人欣羡不已,他们家族几乎各个都是机关术翘楚。连最为尊贵的四大世家,陆家、沈家、司徒家还有卓家也赶不上,他们的族人就是不开窍,哪怕他们四大家分守四方城池,割据一方行管辖守卫之责,还是得出资,成立千机堂,请孟家来传授机关术。沈家便是再有权势,理应不该如此对孟修云。 见苏篱沉思,孟修云便知,她亦察觉到一二,心思缜密,不简单。孟修云看了眼孟仁,孟仁立马回过神,告退了。 “就算有异样,也不是小女子这样的普通人能置喙的。”苏篱收敛心神。 “普通人。”孟修云轻笑了声,“我孟修云看上的,便不是普通人。” “嗯?”苏篱有些疑惑。 “你若只是拜入千机堂,恐有些屈才。孟某会向堂主进言,将你分到最好的天字斋,斋内的弟子几乎都是四大世家的子弟。”孟修云有心试探她一二。若她来千机堂是存了旁的心思,不是冲着孟家,便是冲着四大世家。 第4章 不祥之人 “孟公子难不成是在戏弄小女子。”苏篱瞪大了眼,天字斋弟子,名义上都是拜在孟家门主,孟修云他爹的名下。于她而言,当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孟某绝不食言,堂主若不同意,孟某自有法子。”孟修云轻描淡写道。 “小女子先谢过公子。其实只要能留在千机堂,小女子便心满意足。”苏篱缓了缓,还是不要太冒头的好。 孟修云随即拿出一枚模样古朴的玉佩,方才在里屋他就准备好了,现下有了由头:“这是孟家信物,你得随身佩戴,切记,不可离身。” “不可离身?”苏篱接过玉佩端详一二。她不太懂玉石,但这块玉佩触手生温,色泽温润,瞧着人心头静了不少,想必不凡。 孟修云挑眉:“方才比试场上你锋芒太过,此番参与招募之人,不乏江湖鼠辈。他们万一眼红,你无力自保,将此物带在身上,万一遇到什么贼人,他们下手前也得掂量一二。眼下你虽未正式拜入千机堂,我不想出了岔子。” 苏篱见孟修云如此正色,不疑有他,看来自己这手技艺还是颇有价值。 见苏篱并未怀疑,孟修云松了口气。此玉佩乃师祖所赠,能掩藏灵气,不为人知。自己向来不擅同女子打交道,何时如此费口舌解释铺垫过?还好没有破绽。 想到灵气,孟修云颇为奇怪:“你可曾觉得有何不适,身边有怪事发生,或是遇到奇怪的人?” 苏篱微倾了倾头,凝神思索了番,随即摇头。 孟修云见她说不出什么,打发她先歇会,自己得平复下心绪。方才话多了,恐教人看出异样。只是故人身在何处,眼见要有眉目,如何能不激动。 见孟修云去了院中,屋里只剩自己,苏篱很是舒了口气。再多几息,自己恐怕就要控制不住心绪,露馅了。 那是自己想忘又不敢忘的一段日子。每每想起,那股绝望还有麻痹便如潮水向自己涌来,她简直无法喘息。 从五年前开始,阿爹,阿姐,邻村青梅竹马的少年,还有阿娘,一个一个,接连离奇去世。起初她以为阿爹是意外染病,可后来,他们一个比一个死得离奇,村里的大夫,神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晦气。村里的人也开始赶自己走。 苏篱也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不祥之人,但自己幼年时为何没有征兆,一定是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可她偏偏只记得那日,自己在山里迷了路,后来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几日后。打那起,她脑子里便开始出现些机关的内部构造,挥之不去。 几个月前,阿娘去世,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苏篱一度想要追随阿娘而去。刀起之时,她眼前突然浮现出模糊的影像,一个模糊的人影,抱着一个写有“孟”字的机关盒,朝迷雾中行去,她想叫住那人,那人似是未曾听见。 苏篱便想,这一切难道都同江湖上那个最擅机关术的孟家有关?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还不能死。只是如此密辛,苏篱还断不敢同外人商议,更何况是孟家人。 苏篱缓缓起身,打量着这间客房,如今,自己终于来了孟家。 不出半日,许久未露面的孟家少门主孟修云亲自出手破解机关的消息已经传遍,不少来参加招募的江湖人士扼腕叹息错过了。 更别提孟修云似乎对一个农户女子亲眼有加,只是这二人地位实是悬殊,大家伙压根没将苏篱放在眼里,不然仰慕孟修云的女子恐怕要伤心断肠了。 约摸酉时末,千机堂议事厅,正座上一位着藏青色宽袖长袍的中年男子满脸疲态:“少门主可安顿好了?他多年未归,此番好不容易肯来千机堂看看,必得好生伺候。” “回堂主,少门主他不肯住到内院,说是外院寻个清净的客房小院就好。”回话的弟子喉头动了动。 “他还是这个样子,便由他去吧,想必住几日又走了。”中年男子饮了口茶,松快了些,见厅下之人还未退,抬起头睨了一眼。 “堂主,少门主求了门主,说要破格收一名弟子入千机堂,便是今日比试场上那农户女子。”弟子低下头,欲言又止。 “留下便是,今日之事本座也有耳闻。”中年男子放下茶杯,“你还有事?” “少门主还说,那女弟子需收入天字斋。” “门主允了?”中年男子坐直了些。 “门主本来未允。是少门主说,他愿意回千机堂,授课。他还说那女子天资聪颖,他要亲自替她开小课。免得千机堂被人讥笑误人子弟。”弟子言毕,颤抖着跪倒在地,“堂主莫往心里去。少门主说他不干涉旁的,就在天字斋转转,为弟子们课下解惑便可。门主见他愿意留下,还有什么不允的。” 中年男子起身拂袖,他环视四周,又将面上的怒气生生压了下去,“门主居然放任他至此……” “堂主,弟子要照办吗?” “难道你敢违逆门主之令?”中年男子的声音充满凉意,“照办吧。” 厅下的弟子闻言,立马退了下去。中年男子双眸微眯,露出寒光,手边的茶杯被他攥入手心,顷刻间化为齑粉。 孟修云房中,有丫鬟来请苏篱,说是在孟公子隔壁屋收拾出来一间客房,眼下还未开课,方便她搬去弟子居所前暂居。 苏篱挎着大布袋去安置了一番。她看着放在床上的几套衣裙,还有相配的首饰,目光微动。先前舍不得银钱,现下不愁了。孟家倒是会收买人心,不要白不要,苏篱挑了套月白色的窄袖织锦襦裙换上了。 苏篱安置好,孟仁便来唤她,说公子寻她有事。 “如何?千机堂可愿意收下小女子?”苏篱迫不及待,茶水都未饮上一口。 孟修云眼前一亮,示意她坐下:“衣裙倒是合身。” “孟家很大方。”苏篱不忘拍马屁,“当然,都是看在公子的面上。” “是千机堂,不是孟家。”孟修云面色微动,并未挑明这是他吩咐的。他介绍了一番千机堂同四大世家还有孟家的关系,又转回正题:“堂主已经应下。你且等五日,这一批弟子定下来后正式开课。这几日若无事,尽量不要离开千机堂。” 苏篱面露惊异,孟修云倒是言出必随。看来这五日得抓紧,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第5章 开课前夕 只是从何查起?千机堂这么大,看起来孟家族人和孟修云的关系颇为怪异,自己可不敢仗着他的名义四处查探。更不用提方才得知,千机堂本就是建在陆府外围,堂里除了孟家族人任教,还驻有四大世家监管的族人。 此等局势下,要查出五年前发生了何事,简直无异于……眼下有几十几百亩地,里头埋满了各式物件,还藏着个宝贝。至于宝贝什么模样,是什么,在哪里,统统不知。老天怜悯,给了自己根筷子,让自己去挖。 苏篱朝着床帐叹了口气,且走且看,毕竟已能留在千机堂。 于是白日里,苏篱变着法子同千机堂的人套近乎。无奈那些下人们嘴都紧得很。好在苏篱明面上是孟修云关照之人,没人薄待她,好吃好喝的都管够,她又不敢走远,倒是意外发现几处附近的隐蔽狗洞和小路。 第三日午后,有丫鬟来请苏篱,说是已经收拾妥当,可以搬到弟子们的居所了。苏篱看了将将住了三日的客房,心道千机堂属实讲究。 苏篱本以为弟子居所有些脚程,没想到出了先前的院子,过了道类似垂花门的院墙,便到了新的院门口。丫鬟见她面露好奇,好心介绍:“弟子居所亦在外院,姑娘是天字斋的弟子,居所也是最好的,便同先前贵客的居所挨得近些。” 苏篱点了点头,何止是挨得近。两处院子看似落在各自的区域,两区间有院墙,院子也有各自的院门,边上有人值守,但实际上翻过院墙就到了。她随丫鬟进了院,这是个一进小院,正屋看起来已有了人,丫鬟领她去了东厢房,进屋是茶厅,一侧是卧房,一侧是书房。 她安置好本就不多的行李,正欲去院里看看,屋门口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你来了?” 苏篱转身,门外的女子个子高挑,着一身木槿紫的骑马装,配了双同色纹样的马靴。头上只簪了支木槿样式的素银簪子,整个人却显得贵气又利落。便是那日在比试场好心劝自己的女子,想来是四大世家其中一家的姑娘。 “陆苏叶。”屋外的女子朗声道,“我记得你叫苏篱。” 苏篱点了点头:“你是陆家人?那日还未来得及谢你。” 陆苏叶爽朗笑道:“小事。我出城骑马刚归,见有人住了进来,来问声好。” 苏篱见她看到自己并不意外,回想起丫鬟带自己过来,想必自己破格分入天字斋的事已不是什么秘密,苏篱心里头突然有些发虚。 陆苏叶似是看穿了她的念头:“你那日的手头功夫着实惊艳,是我等小瞧人了。机关术原理枯燥,慢慢学便是。你住在此处也不必拘谨,我有时会回陆府小住,这院子便是你一人的。” 苏篱见陆苏叶如此直爽,心里松快了不少:“我倒是占了大便宜。” 入夜后,苏篱辗转反侧,有些难以入眠。恍惚之际,她惊觉自己不是在忧心报仇之事,而是在琢磨陆苏叶所言。 机关术原理确实深奥,从那日的考题看,不仅涉及机关内的机心操纵、配合的构造,还有阵法、机关用料和模样等等。单说机心操纵,居然还能同声音扯上关联。这几日也隐约听闻,机关术还要考虑机关零件是否方便运送、拼装与修缮…… 简直是千头万绪,而自己眼下只是靠直觉知晓如何动手,至于为何一概不知。且这些还是莫名其妙得来的,万一哪日又莫名其妙不会了,岂不是麻烦。还是得自己用心习得些,不仅于报仇有益,以后了结了仇怨,哪怕离开孟家,自己也算有一技之长。 如此,苏篱下了决心,真相要查,学业更不可荒废。正当她理清了思绪,心安了不少,院子里传来动静,似乎是正屋那边。 已是丑时,陆苏叶还未歇息?院里静了几息,正屋又传来动静,苏篱警醒了起来,翻身下床,轻声快步跑到窗边,小心支起窗子,院里的情形从缝隙里显露出来。 只见陆苏叶颇为慌张,眼下她正在院中,抬头望着院外的方向。只一息的工夫,她便跃身翻墙追了出去。 苏篱见她离去,小心开了点门缝,陆苏叶的正屋没有烛火,看来方才她已歇下了,发生了何事要如此匆忙翻墙而出? 苏篱想追出去看看,无奈没有功夫,追也追不上。思前想后,苏篱关好门窗,躺回了床上。她叹了口气,看来还得想法子学些功夫,至少逃命时要快,要不给自己做些防身的小巧机关? 不知过了多久,苏篱察觉门口似是有人,她憋着腹,尽量让自己的气息绵长些。几息后,那人走了,再几息,正屋那边有了动静。应是陆苏叶回来了,来看看自己是否被惊动。 苏篱盯着床帐,心里头乱得很,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眯着了会。没多久便是鸡鸣,她心知没法再入眠了,干脆起身洗漱。 她本想着要不要找陆苏叶试探一二,谁想陆苏叶一大早就急匆匆出了门,想来确实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但千机堂里,来往的弟子,小厮丫鬟,一切如常,连面色都未改。苏篱思忖,看来是机密之事,陆苏叶不想让人知晓。 那自己便暂且装作不知,看会发生何事。 转眼到了正式授课的头一夜,苏篱交代自己,需得好好歇息,她还特意找丫鬟要了些熏香,终得一夜好眠。 千机堂的库房就没有如此运气了。夜深后,有人绕过了库房严密的守卫,库房的锁也没拦住这人,他在库房里待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才原路离开。 天刚擦亮,千机堂新收的弟子们便张罗了起来。今日是第一日授课,弟子们都希望自己能给夫子们留个好印象。千机堂里各斋弟子众多,每斋授课者有好几人,故不称师父,都称夫子或老师。 许是因为千机堂的弟子们多来自世家大族和江湖名门,课上所需的一应书籍册子,机关材料,还有器具,都是由千机堂的仆从们统一送到课舍,所以弟子们便是空手去上课也无碍。 苏篱也起了个大早,利落地换上了白色的弟子衣饰。她发觉这衣饰颇为讲究,不分男女,都是稍微改短些了的窄袖长袍,看着不失儒雅之气;若需动手做工,袍摆能极便利地束于腰间,且这衣服材质似是特质,轻便,能防水,想来是方便在室外习课。 陆苏叶这两日都未宿在院里,苏篱便自己去了天字斋的课舍。 她一进门,里头的其他弟子都齐齐看向了她。 第6章 暴毙 屋里外间给弟子的共六套桌椅,已坐了四人。 “你便是苏篱?”一个面色柔和眉眼温润的高个男子率先开口,“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小女子正是苏篱。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苏篱拿不准来人意图,接话寒暄道。 “在下司徒近。”他边介绍边点头致意。 “司徒公子好。”苏篱想着是不是该行礼,但眼下大家伙都是同窗,苏篱也有样学样,颔首问好。 司徒近边上两名男弟子没有他那般热络,一个打量了苏篱一番,面色恢复了常态,还有一个干脆眼神疏离,不知在想何事。 “本公子倒是看走了眼,谁成想,加试都险些参加不了的农户女子,居然能进千机堂,还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一个熟悉的嚣张男声随即响起,苏篱循声看去,是当日被孟修云气得够呛的那位沈公子。 苏篱极快地撇了撇嘴,他也在。 “沈兄,还是积点口德吧。苏姑娘的手头功夫,你也是亲眼所见。”司徒近打了个圆场,又看向苏篱,“苏姑娘,这是沈堪沈兄,口直心快,莫往心里去。” 苏篱笑了笑:“便听司徒公子的。” 沈堪瞥了司徒近一眼,还欲发作,苏篱不想消耗在此,干脆转身朝屋外去。 天字斋的课舍不小,屋舍里头有三大间,一间听课用的课舍,中间那间都是做机关的器具,还有原料诸如木材等等,动手的地儿,最里间是书架,堆满了书籍册子。 屋舍外是处院落,大致也分成了三块。一侧是空地,苏篱不知作何用;一侧放了诸多室外的机关,诸如水车、木梯、木鸢等;还剩一块,看样子是个茶亭,估摸着是供大家歇息之用。 茶亭边上有几个丫鬟,正在侍弄花草,据说是四大世家派人专程送来的,恭贺天字斋正式开课。 苏篱在院里看得入神,她对那看起来能坐人上去的木鸢颇感兴趣,真能飞起来? “看什么看得如此着迷?”陆苏叶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为何不进去?” “陆姑娘!”苏篱闻声转身,面带笑意,她心里也松了口气,顾不得思索陆苏叶这几日有何秘密,终于有个稍微熟些的面孔了。 “这就进去。一道!”苏篱做了个请的动作。 屋里几人同陆苏叶应是都认识,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些,苏篱看着陆苏叶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有些羡慕,不过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就矮人一头,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了。 他们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自小养尊处优。自己是区区农户女,阴差阳错,与他们坐在了同一间课舍,好好学,便没什么好妄自菲薄的。 苏篱在心里头给自己鼓了鼓气。屋外又来了两个人。 屋里六人闻声,估摸着来的是老师,都站起身来。 苏篱见着来人,不自觉瞪大了眼,一位确是老师,应是位上了年纪的孟家人,慈眉善目还有一缕长胡须,看起来颇为亲近。 另一位……居然是孟修云。几日未见,他还是冷着个脸,但苏篱见着他,安心了不少。 “孟修云?”沈堪面色臭得难看,“你怎么来了?” “沈小兄弟,不得无礼。修云可是门主亲自指派来协助老夫的。从今日起,他也是天字斋的老师,同老夫一起,传授各位机关术。”上了年纪这位孟家人拿起沈堪放在桌上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桌。 “什么?他来教我们?”沈堪脸色更差了,苏篱见他这模样,他恐怕是想起先前公然同孟修云对着干,担心以后日子难过。 “这位想必是苏姑娘了。老夫先前考核过他们五位,同他们已经见过了。老夫姓孟名安,喜欢弟子们称老夫孟夫子。”孟夫子打断了沈堪所言,捋了捋胡须,“早就听闻苏姑娘一手绝技,但还需戒骄戒躁,筑牢根基精进技艺才是。” “苏篱见过孟夫子。”苏篱回过神,朝孟夫子行了一礼。 沈堪还欲发难,孟修云冷不丁开口了:“孟夫子说得极是。孟某授课自是赶不上夫子,便行辅助之责,诸位课下有什么疑问,可来问孟某。至于苏篱,基础太差,每日下课后,来找孟某接着上课。” 此话一出,屋内六位弟子面色各异。沈堪有话说不出一脸语塞,陆苏叶点了点头,司徒近看了眼苏篱面露期待,还有二人,一人面露欣羡,一人依旧似在神游。 唯独苏篱,不知是喜,还是忧。不知为何,她心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孟修云当真只是想替自己筑牢根基,还是有什么旁的意图,难不成他发现了自己这机关术会得蹊跷? 苏篱打了个冷颤,孟修云保举自己进入千机堂,且是天字斋,送自己玉佩,如今还要私下给自己上小课。诚然,是个习得机关术的好机会,但得警惕些,留个心眼。 苏篱决计见招拆招,便做个勤奋好学替“孟老师”分忧的好弟子。 人都到齐了,大家伙还是正式介绍了一番。如此,苏篱知道了一直沉默的那二人姓甚名谁。 个头平平,眼神不惯与人接触的男子唤卓玄,另一个高个子颇为壮实,先前打量过她的唤作于春风,是鹰风派的弟子。 苏篱听完,多看了于春风几眼,他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想来是经历了一番磨难,不容小觑。 她也并没有因此对世家子弟充满因嫉妒而带来的不屑,他们的身世见识,堆积出来的学识本领,不是假的。 自己需得努力才是。 “好了,大家收敛下心绪。咱们就正式开始上课。”孟夫子伸出双手慢慢往下虚压了压,“老夫先问大家一个问题,诸位平日里,最喜欢什么机关?” 陆苏叶答了攻城略地还有阵法相关的,司徒近关心救人,还有协助行动不便之人的机关。余下几人,关注的也都是同自己本族技艺相关的,卓玄在意下毒暗器,于春风同沈堪都擅武,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倒是苏篱,想起以前家中的几个小器具,她阿娘的织布机,还有院里给鸡喂食的食槽,都是改良过的。 孟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须知机关术,应用极广,诸位背景各不相同,还得先广泛涉猎,再选择自己要深入钻研的路子。诸位,将手头的册子翻开,老夫给大家细致讲讲,机关术究竟可以用在何处。” 众人都翻开了手头的书册。许是开篇不够高深,沈堪颇有些不耐烦,书册翻得哗哗作响,众人都朝他看去。 唯独于春风没有动静。 “你们瞧瞧,还没有小门小派来的懂礼数。你们几位,沈某有何好看?”沈堪嘴上明着夸于春风,言语间颇为不屑。 于春风没有理他。 沈堪如何搁得住面子?他不顾孟夫子还端坐在一旁,径直起身朝于春风桌边走去:“说你呢……” 于春风突然口吐鲜血,倒在了桌上。 第7章 未知毒药 他这口血吐得极为突然,砰地一声,头砸在桌上,双目怒睁,颇为骇人。 屋里众人闻声,纷纷离座,见了他这模样,一时慌了神。 “不是我啊,我都没碰到他!不赖我!哎,你意思意思得了,过分了啊!”沈堪愣在原地,想靠近于春风,脚下却不听使唤。 司徒家擅医,司徒近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探了于春风的脖颈还有鼻息,面色凝重。 “怎么样了?”沈堪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唾沫,众人也一脸焦急看向司徒近。 他摇了摇头:“断气了。” 屋里几人哗然。孟夫子和孟修云也围到跟前,两人对视一眼,孟夫子让大家稍安勿躁,待在自己桌前,不要乱动。孟修云去院门处唤了小厮,赶紧去禀告堂主。 沈堪跌坐在木椅上:“怎会如此?真的不是我,我就是,嗓门大了些。” “你也不要太焦急,在场没有人笃定说是你所为。还是看看堂主怎么安置吧。”孟夫子见他满脸惊惧,叹了口气安慰道。 孟修云回了课舍,苏篱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正好站在自己身侧。 苏篱将将缓过神来。方才还是热热闹闹正在上课,怎的下一瞬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倒在了不远处……看来江湖真不是那么好混的。苏篱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些,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孟修云似是察觉到了身侧的异样,他侧头小声道:“不用怕。有我在。” “好。”苏篱赶忙点头,孟修云身上的木质香此刻闻着更让人安心。 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后,屋外有了动静。 是孟堂主,他身边还有一个颇具威仪的中年男子,两人身后跟着一队弟子,苏篱瞧着服饰,应不全是千机堂的。 “表兄?”陆苏叶见着那中年男子,倒也不惊讶,“你终于来了。” 司徒近和卓玄,似乎也认识孟堂主身后的弟子。更别提沈堪,恨不得冲上前哭诉不关他的事。 孟堂主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转而小声宽慰。趁着这工夫,孟修云小声给苏篱介绍起来。 苏篱大概搞清了这几人都是谁。孟堂主是孟家分支的族人,被孟修云他爹派来,掌管千机堂的一应事务。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千机堂的实务,除了授课,基本都是四大世家派了人盯着。 陆家便负责千机堂的刑狱赏罚之事,陆苏叶的表兄唤作陆谦,陆家的长老之一,便负责此事。眼下有弟子身亡,他应是探查的主力。 听到此处,苏篱挑了挑眉,看来陆苏叶不是普通的陆家子弟。再就是这陆谦看着约摸三十来岁,居然任了长老,当真是年少有为。 “诸位莫要担心,千机堂和陆家定会查清此事,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只是于春风毕竟是暴毙于课舍,还望诸位稍事歇息,先不要离开。”孟堂主安抚好沈堪,转而一字一顿大声道。身后的弟子将课舍团团围住。 一名弟子打开随身的木箱,掏出定制的面罩还有手套,穿戴完毕,开始验尸。 “他也是司徒家的?”苏篱小声问道。孟修云颔首。 看来司徒家的都擅医。苏篱悄悄打量了司徒近一眼,没有让他验,估摸着是为了公平起见。 司徒家的弟子还要一会工夫,孟堂主同陆谦耳语了几句,陆谦频频点头。 陆谦竟朝孟修云走来:“少门主,此番天字斋的弟子身亡,他虽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但也来自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门派,此事可大可小啊。还希望少门主可以做个见证。” 苏篱闻言,偷偷瞄了眼孟修云的脸,果然,他的脸有些臭。 饶是苏篱,都看出来了,这是要将孟修云架在火上烤。 估摸着案子要是顺利,便是陆谦和孟堂主的功劳。要是不顺利,出了岔子,四大世家问起来,孟门主怪罪起来,恐怕就是孟修云倒霉了。 孟堂主颇具威仪,但苏篱看他就像在看一只老狐狸。 出乎苏篱意料,孟修云居然应下了。苏篱恨不得拽上他的衣袖,让他慎重,但一抬头,对上他那冷冰冰的脸,苏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自己能想到的,他岂会想不到。 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苏篱忽地察觉到,自己虽有些怀疑孟修云,却并不妨碍将他当成小半个自己人。 “孟少门主真是有担当,那就有劳了。”陆谦恐怕没想到孟修云会如此干脆利落,他面上一滞,立马又恢复如常。 众人又候了会,验尸的结果出来了。 那司徒家的弟子一如先前司徒近般,面色凝重:“是中毒身亡,只是弟子暂且未发现是什么毒。估摸着不是慢性毒药,但也说不好。弟子还需些时日。” 卓家的弟子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看来司徒家的已经同卓家的商讨过了。 众人骇然,居然连最擅毒的卓家弟子也分不清是何毒。沈堪最先反应过来,他瞪着卓玄:“你也是卓家人,是不是你干的?” 卓玄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我什么都没做。我……我若要毒杀他,为何要选在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且我今日才见到他,素不相识无怨无仇,我因何要杀他!” 苏篱听着,觉得颇有道理,没想到卓玄看着木讷,还能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好了,沈公子,你先不要着急。”陆谦拦下了沈堪,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伤人之事。 “保险起见,虽未确认是当下便会发作的毒药,陆某还是得搜一搜各位的身,还望诸位不要见怪。”陆谦招了弟子进来,屋里的几人,便是沈堪,都十分配合。 没有蹊跷。 “再验,验屋里所有的物件。”陆谦沉吟片刻,又派人去唤了几名卓家的弟子来。 屋里的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等待之时,陆谦摆了摆手,又看向孟修云,“少门主,不知是否有机关术作祟的可能?” “不太可能。”孟修云一直在屋内,他自信还不会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这些年来的遭遇,他说话也不会一下子钉死。 孟修云顿了顿:“得再验一遍尸,看是否有机关术下毒的痕迹。” 他此话一出,颇感后悔,谁来验,自然是他。可他的右手…… 苏篱立马反应了过来,是时候做个乖巧好用的弟子,不仅能替他解围图个好观感,还能学些本领。她趁众人不注意,轻轻拽了拽孟修云的腰带。孟修云腰上吃力,余光瞥见了苏篱清亮的双眸。 第8章 苏篱验尸 他微微侧头,眼里满是探寻。 苏篱轻轻点头,眸中光芒更盛。 陆谦见孟修云突然沉默,小心试探道:“孟少门主亲自验,还是?” “便让她练练手,陆长老放心,孟某自会指引。”孟修云朝苏篱扬了扬下巴,不紧不慢道。 屋内众人都看向了苏篱,苏篱坐直了些,心里嘀咕着莫露怯。 “怎可让她来验?”沈堪第一个不同意,“万一是她动的手呢?” 孟修云没有搭理他,只是看了眼陆谦。 陆谦会意:“沈公子莫急。既有孟少门主担保,想来苏姑娘不是什么恶人。再者,众目睽睽,就算她有花招,沈公子如此聪慧,还怕看不出端倪?” 苏篱瞧着沈堪又被激得一脸通红说不出话的样,颇费了番功夫才憋住笑。她心里也清楚,众人自是有疑虑,自己难道真只是个普通农户女?不管是提前预备好的,还是临场收买的,估摸着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孟修云的人。她乐得狐假虎威,天塌下来,也由孟修云撑着。 果然,孟堂主接话道:“正是。有少门主担着,沈公子,还有大家伙,都放宽心。” 孟修云轻哼了声,示意苏篱接过司徒家的面罩还有手套。苏篱戴上后才知有多精巧,这面罩不闷,手套薄如蝉翼,几乎不影响手的触感。 孟修云扬了扬下巴,示意苏篱先查看于春风的头顶,耳后,脚底,还有手指。苏篱不解,但还是蹲下,打算一一照做。还好于春风刚死,尸体还温热,没有尸臭味,苏篱靠近他时,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用机关术下毒杀人,多为掩人耳目,若提前在死者的随身之物里掩藏好机关,会首选这几处隐蔽之地。若是即时刺杀,诸如远程弓弩,近身小机窍,方才我们应有察觉,所以暂时排除。”孟修云一口气介绍道。苏篱颔首,还有这么多讲究。 苏篱手上功夫极为细腻,她轻轻拔下于春风的发簪,一寸一寸细细查看头皮,头发也没怎么弄乱。孟修云见状,眸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赞许之色。他也不忘在一旁传授,常用于头部的有哪些机关,诸如利用发簪,发冠,帽巾等,若是女子,还有耳饰,项链等等。 边上本还有异议的人,见着苏篱认真的模样,都闭了嘴。加之孟修云所授细致,众人也听入了神,纵是先前知道些,但也是零零碎碎的,哪比得上惜字如金的孟修云一下子讲如此多。 头部没有异样。 苏篱又改验脚底,还有手指。听了孟修云方才所言,苏篱举一反三,尤为关注脚指缝等隐蔽之地。她边验边想,最容易布置的便是长靴了。果然,孟修云又介绍了一番鞋靴常见的小巧机关暗器。 都验完了,苏篱抬头朝孟修云摇了摇头:“其他位置还要验看吗?” 孟修云欲言又止:“只怕不太方便。” 苏篱心有戚戚,仰面露出笑容:“无妨,为了找到线索,不惧男女大防。” 沈堪还想骂几句不知检点,谁成想身边的众人质疑不解的眼神已换成了钦佩之色。 孟修云颔首:“腰带覆盖的前腹后腰。” 苏篱反应极快,这应是担心腰带里藏了有毒物的机关,诸如细针等。死者生前体态变换,或是偶有磕碰,便会中毒,前腹后腰会留下痕迹。 苏篱索性查看了于春风全身,可惜还是没有发现。一旁的司徒家弟子面色复杂,既舒了口气,又有些为难。放松在于苏篱没有发现新的异样,不然自己的招牌可就砸了。为难则是,此事看来颇为棘手。 见尸身上没有异样,苏篱又在孟修云眼前,细细验看了于春风的衣物,鞋靴,还有发冠等一应物品。 苏篱已经有了预感,不会有发现了。果然。 “如此,应同机关术无关。”孟修云神色凝重。 “无妨,无妨,也算得上是好事。”孟堂主见千机堂撇出去了一半,竟有些口不择言,他瞥了眼众人,“鄙人是指,范围缩小了些。” 众人沉闷之际,门外来了几名弟子,是卓家来帮忙的人。陆谦嘱咐他们,好生验验屋里一应物件。为了尽可能洗清几位天字斋弟子的嫌疑,最先验的便是他们的衣裙鞋饰。 苏篱本以为这活计得耗费不久,没想到卓家的倒是有妙招。他们也有特制的面罩和手套,穿戴整齐后,他们掏出几个小药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几盆水中,再拿出刷子在天斋堂弟子还有夫子们周身轻扫,将刷子浸入水中使劲涮,最后取出刷子用布擦干。 众人都啧啧称奇。苏篱见着这一圈巧妙却也繁琐的操作,倒是在想,能不能做个小机关盒子,让这几步再便利些,诸如不用拿上诸多器具颠来倒去,刷子若能干得更快,不用打湿布,岂不是更方便…… 苏篱一时想入了迷,直到周遭的紧张气氛感染了她。她见众人都围在水盆边,也凑了上前。 “怎么没有动静?”沈堪最先发言,他嘴上这么说,一双眼珠子恨不得掉进自己对应的那盆水,明明是生怕有什么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七盆水都没有变化。“天字斋五名弟子,还有两位夫子,周身没有发现毒物。”卓家的弟子回禀道。 陆谦点了点头,沈堪很是松了口气。 那接下来便是屋里的物件。 陆苏叶似是想起来什么:“陆长老,我记得那会,我们回答完夫子的问题,每个人都翻开了桌上的书册,便可从书册先验起。” “甚是有理。”孟夫子捋了捋胡须,彼时他正对着大家坐着,每个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于春风也没有什么旁的动作。 “那肯定就是书册上有毒。”沈堪见有了线索,面上大喜。 卓家的弟子会意,类似的动作,对着书册又做了一遍。 水盆没有变化。沈堪冲了过去,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难道有什么东西能毒人于无形?” 苏篱见状,也皱起了眉头。那……要么是,慢性毒药,只是如何才能精准控制在彼时发作,或者凶手无所谓,时辰偏差一些也无妨。 又或是,屋里旁的地方有蹊跷。苏篱打量四周,本觉得普普通通的课舍,现下看来,每处都暗藏玄机。 第9章 小师弟 “诸位,还需些时辰。”卓家的弟子一个个面色铁青,“天字斋的课舍,需要暂且封闭起来。” “还有死者的尸身。”最开始断定不出于春风所中何毒的卓家弟子道。 陆谦看了眼孟堂主,一一允了:“当时在屋里的诸位,麻烦大家移步。” 苏篱等人跟着陆谦,到了天字斋课舍附近暂且空着的院落。 “诸位,陆某已经吩咐下去,看看于春风生前有没有与人结怨。千机堂中,与他相识之人约摸也快到了。”陆谦环视几人,“公平起见,还需要诸位讲讲,同于春风是否熟稔,最近几日都在做什么。若没什么异样,可先放各位离开。” 沈堪迫不及待:“本公子怎会认识一个四大世家之外的江湖弟子。今日是头一遭见。”至于近几日在作甚,沈堪遮掩了一番,小声嘀咕,“自然是在偃月城里到处耍。” 司徒近温和多了,他也是第一次见于春风:“今晨我是第一个到的,后来便是于春风。我同他打了招呼,他没有搭理。至于近几日,我多半在房中看书,或是去城里的药店医馆转转。” 卓玄一直沉默不语,见大伙都看着他,才勉强说最近都在埋头苦学机关术,没有离开千机堂,甚至连房门也没怎么往外迈。 苏篱见陆苏叶一直未开口,便接上了:“我早上来了后,没有同于春风交谈过。后来出去转了转,再就回来上课了。至于这几日,我一直在千机堂,几乎都在外院转悠。” “老夫前几日考核时见过于春风一回,对他印象不错,不过没有私底下接触过。近几日嘛,老夫在藏书斋看书,夜里搬来外院住了,方便些。”孟夫子边捋他的胡子,边晃着头回忆。 “我亦第一次见他。这几日,我有时在外院,有时在城里逛。”孟修云简单回忆道。 便剩陆苏叶了。苏篱摩挲着手,她这几日神出鬼没的,究竟在忙什么。 “我也第一次见他,我最后一个到的,唤了苏篱进屋后,没有同于春风说过话。这几日……我回陆家了,有些事要处理。”陆苏叶言简意赅。 这倒是个好借口,苏篱忍不住腹诽,她转念一想,也许陆苏叶没撒谎,她着急忙慌确实回家了,若真是如此,看来她遇到的事颇为棘手……苏篱长了个心眼,陆苏叶兴许是日后接触陆家的一道口子。 “听起来都没什么疑点。陆某自会派人去查证诸位所言。麻烦诸位近几日就待在千机堂内。”陆谦摆了摆手,正欲让众人散去,屋外传来哭喊声。 苏篱离门口近,她循声伸长脖子探头观望,是天字斋的课舍院外,有个身着千机堂弟子衣饰的年轻男子在哭嚎。院门口值守的弟子拦住了他。 男子颇为消瘦,被拦住后,他几近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静之大,苏篱看着就像是村里芦苇地里的芦苇,突然被风吹折了。 一片凄寂,哭声反而衬出些许萧索的意味。 陆谦闻声,示意弟子去看看。 “回禀长老,来人说是于春风的师弟。” 陆谦快步上前,屋里几人也好奇跟了出来。跪在地上的男子不住地啜泣:“是你们在问谁认识于春风吗?他是小人的师兄。小人闻讯,立马赶来了。” 陆谦又好言好语问了几句,这男子叫袁风,是洪字斋的弟子,刚从课舍禀了夫子赶来。 见袁风如此,苏篱似是想起来几个月前的自己,也是这般,跪在阿娘身旁。只是那时的苏篱已经有些麻木,哭不出声了。苏篱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自己站起来,她是被闻讯赶到的村里人硬拖了出去。 起风了,一片树叶子被刮到了苏篱鬓角边,似有些凉意。苏篱微微仰头,如果那会是冬日,自己估摸着就被冻死了吧…… 苏篱很想扶袁风起身,终究还是忍住了。 “陆长老,孟堂主,你们得替小人师兄做主啊!他好不容易才考入了天字斋,如今才第一日……”袁风朝陆谦的方向跪行了几步。 陆谦打断了他:“他可有什么仇敌?来了千机堂后,是否与人结怨?” 袁风吸着鼻子摇了摇头:“小人同师兄都是约莫十日前才到的千机堂,险些没赶上考核,我们压根没空同别人结怨,尤其是师兄,一心扑在机关术上,沉默寡言得紧,口角都没有,怎么会得罪人呢。” 苏篱挑了挑眉,这话听得头有些痛,就是太沉默寡言了,要是多遇上几个沈堪这样的,估计早打起来了。 “会不会有未被招入天字斋,但只差一点的弟子心中愤懑?比如……地字斋的弟子。”孟夫子沉默许久,他本不愿恶意揣测每一个千机堂的弟子,但袁风所言,倒是让他想起了几个人,那几人在比试中棋差一招,都输给了于春风。差得多兴许还好,临门一脚被拦下,更易生怨怼。 若因此做了些糊涂事,还能留在千机堂,往后实在是不敢想。 “小人不知道啊。”袁风愣了愣,眼泪终于止住了,“不过小人能确定,那些人同师兄明面上没有摩擦,比试后师兄没有见过他们。” “你如此笃定?”陆谦追问道。 “小人和师兄形影不离。”袁风使劲点了点头。 “去查查地字斋的。”陆谦嘱咐道。 “袁小兄弟,你先回去好生歇着,近几日最好也不要到处走动,我们兴许还会找你问话。”陆谦沉吟道。 袁风点了点头,又露狐疑之色:“几日?究竟是几日,你们何时能破案?” 陆谦同孟堂主对视了一眼,孟堂主有些犯难:“半月如何?千机堂弟子众多,加之前几日江湖闲散人士也多,要是下毒之人已经离开,也是有可能的啊。” “不,太久了,十日,就十日!”袁风脸憋得通红鼓起了勇气。 “好,就十日。”陆谦赶紧应下。 苏篱看得瞠目结舌,看来千机堂遍地都是老狐狸。 她不自觉看向孟修云,不知他是否能帮袁风再争取少些日子,谁料孟修云眼神疏离,看着压根不关心此事。 苏篱忽然发现,他也许有很多副面孔,自己仅仅只是刚认识他。 她晃了晃头,凡事还是得靠自己。只是袁风一事,眼下自己也帮不上忙。 第10章 小课 陆谦和孟堂主遣了天字斋众人先行离去,嘱咐他们近日不要离开千机堂。 陆谦站在天字斋课舍前,此时日头正盛,他眯起双眼:“孟堂主,你如何看待此事?” 孟堂主转了个身,背对着日头:“不好说。若是简单的凶杀还好。若是来人有别的意图,只怕有些棘手啊。” 陆谦抬起头,右手遮在眼前,透过手指缝隙直视远方,若真有别的意图……他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朝陆家的方向快步离去。 孟堂主眯着眼瞧着陆谦的背影,似怒非怒:“倒是惯会托大,棘手的事最后都甩给我。”他面无表情背着手回了议事厅,写了封信,派人送去鹰风派,一为告知此事,二为询问于春风和袁风诸事。 信送出后,他又派了得力的手下,暗中留意千机堂各个斋院的弟子是否有异样。厅里只剩下他自己,他靠在椅背上,面露疲惫。 他眼皮子跳得极快,最近不顺之事接二连三,先是孟修云回来了,孟门主为了见他的宝贝儿子,匆忙赶来小住了几日,以为不日就能送走这对父子,没想到孟修云要留在千机堂,眼下还出了人命案……总觉得还没完。想起陆谦急匆匆的样子,他们陆家看来也不安生。 这世道不知是怎么了,自己羡慕四大世家的权势,无奈孟家本族颇为谦和,留在那总归是没什么好前景。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堂主的位子,远离本家,以为能大干一场,转头来还是要看四大世家的脸色。尤其是最为尊崇的陆家,他们不安生,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眼下孟门主回了本家,又出了岔子,自己万万不能被拖下水,暂且示弱,来日方长。孟堂主打定了主意,这才有心思饮口茶水。 千机堂外院,弟子居所。苏篱同陆苏叶一道回了她二人的小院。 “一起用午膳吗?”苏篱见陆苏叶心思凝重,有意开解。 陆苏叶似是没听见,苏篱问了第二次,她才回过神来:“不了……我还得回趟陆家。” 苏篱来不及诧异,陆苏叶已向院门口奔去,同门外的守卫大声道:“我得去趟陆府。你们大可以去回禀孟堂主,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 苏篱看着陆苏叶背影渐远,究竟是要处理何事,将将过去半日,她似是更为急切了。 难道晨间于春风之死,同陆家要处理之事有关? 陆家外院,陆苏叶逼自己沉住气,脚下步子放慢些,别让人瞧出端倪,但一想到事态恐怕复杂了起来,步子又不由得快了起来。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园子,直奔陆谦书房边会客的花厅,陆谦果然在。 “陆表兄,可有什么线索?”陆苏叶推门进屋,遣走屋里伺候的下人。 陆谦摇头,转念又安慰道:“你且放心,打那天夜里起,我就暗中派了人围住千机堂,人员进出随身之物也查得极细,想来东西还在千机堂。” “于春风死得蹊跷,不似常人所为。卓家弟子一时都分辨不出是何毒,我担心是那些人按捺不住,手已经伸到千机堂来了。”陆苏叶面色凝重,“若真是他们,是不是东西也被他们盗走了?表兄,你追查之时得小心些。” 陆谦饮了口茶,摆了摆手:“为兄先谢过苏叶关心,若真是如此,五年前,连大姑娘都没能敌过他们,我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我不信。大姐姐只是失踪了。已经五年了,若大姐姐当初真的失败,他们恐怕早就大肆攻来了。他们只敢偷偷摸摸到处试探,说明当年他们也元气大伤。”陆苏叶笃定道。 “你说得有理。只是如今他们敢染指千机堂,我们得更加小心。”陆谦叹了口气。 “都怪我,太心急。”陆苏叶有些懊恼,那东西若放在陆家,也许就不会被偷。 “你是好意。毕竟族里现在千疮百孔,知人知面不知心。”陆谦递了块点心给陆苏叶,“先垫垫肚子,待会为兄传膳,吃饱了再想法子。” 陆苏叶接过点心,小口吃起来,心思却不在这。眼下东西没了,孟修云会相信自己吗?若孟修云能帮忙,便多了份助力。 陆谦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关切道:“你在担心孟修云?” 陆苏叶点了点头:“我还没有告诉他,是我传的密信邀他来。我本想拿着那东西,当面给他看,如此,劝他入局把握便大些。” “无妨,关键时刻,就算东西没有寻回,咱们也得劝他。”陆谦干脆直接传了膳,“不许再想了,先用膳。” “表兄也不用太往心里去。我留了隐蔽的线索,若他耐不住,主动寻来,也还有希望。”二人说来道去,互相开解起来。 千机堂外院,苏篱吃饱了正打算歇息片刻,院外有人叩门。 她快步跑去院门口,心想于春风的案子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是孟修云。他右手背在身后:“我来上课。” 苏篱咽了口唾沫,愣在了原地,上课? 孟修云不请自进,还喊了孟仁从西厢房搬了桌椅到院里,孟仁很上道,桌椅摆在了院里的树荫下,不晒。 苏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专程来给自己上小课的……连几日不见的孟仁也支使来了。 “孟公子,孟……夫子?”苏篱有些受宠若惊,本以为他只是提了一嘴,且这几日外头属实算得上“兵荒马乱”,没想到孟修云竟是舍不得落下一堂课。 孟修云扬了扬下巴,示意苏篱坐下。苏篱立马乖巧照做:“书册都在课舍里,院里也没有器具……” “我授课,无需那些。”孟修云也坐下了。 苏篱微微缩了缩脖子,少门主就是不同凡响。 孟修云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桌上掉落的树叶,手指微动,树叶飞击出去,竟插入了一旁的院墙上。 苏篱瞪大了眼,起身跑了过去查看,竟真的只有树叶,不是藏了什么机关,针尖之类的暗器。苏篱回过头,学机关术还得学功夫? “你可知,于机关而言,最关键的是什么?”孟修云示意苏篱靠过来。 苏篱挠了挠头,最关键的是什么,快?巧?精?不对,这些都不够最为关键。 她坐回了桌边,盯着桌上的落叶发呆,方才那片叶子,被钉到墙上。孟修云为何要做此演示后再问,总不会是单纯让自己看看他的功夫有多厉害吧。 “从此处,到那处……”苏篱一不留神,嘀咕出声。 谁知孟修云听了她这话,颇为惊异点了点头:“话糙了些,但还算聪慧。” 苏篱微微瞪着眼,自己说了什么,便答对了? 第11章 密室追踪 “机关,全在一个动字。”孟修云缓缓道,“所有机关,不分种类,但凡起效,都在于变化。围绕动字,何物动,往何处去,因何动,何时动,可以推演出机关术的方方面面。” 苏篱闻言,心里头似乎也有什么动了起来,先前凭空冒出的那些构造,此刻都鲜活了起来。虽然一时间并未理解所有机关的细致原理,但一切有迹可循了起来。 “机关术,可在诸多情形下替代人力。你没有武力,无法将方才那片树叶击入墙内,但机关术可助你。”孟修云接着举起例来,苏篱听入了神,起初她还以为孟修云来串门,另有目的,眼下是丝毫不疑了。 孟修云平日虽然冷冰冰,但授起课来倒是有趣,他拿院里的陈设,一一道来,苏篱竟一点不觉得枯燥。他未讲现成的机关,但苏篱听着,只觉得周身处处都可以是机关。本不该有什么绝对,她的思绪一下子开阔了许多,便如涓涓细流,遇着高山奔流而下的瀑布,一道朝大海汇流去。 孟修云讲到兴起,不自觉站起身。阳光柔和了许多,树影洒落在他肩上,秋风爽利,鼻尖还有桂子淡淡的甜香,苏篱仰头看着他,有些出神。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二人沉迷其中,都未曾留意,客房那头的小厮,将孟修云的晚膳也送了过来。 孟修云干脆就留下用膳了。 “明日再来。”用过膳后,孟修云同来时一般,未打招呼,径直离开。 苏篱瞧着他的背影,确实是个称职的好夫子。她心情大好,哼着从前阿娘教的小曲,归整起院里的桌椅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孟修云今日的面色柔和了些。 脚下似是碰到了什么,她低头打量,是块玉佩,颇有些眼熟,是孟修云腰间挂着的。 想是方才落在了此处。苏篱本可以等明日再归还,但鬼使神差般,她朝院门口行去,借口晚膳后在外头散散步,往客院那头去了。 她刚到孟修云的院门附近,便遇上他出门。她正想上前问好,但瞧着孟修云面色颇为神秘,不住打量四周,苏篱赶紧寻了个隐蔽处躲着。 苏篱握紧了手头的玉佩,犹豫了几息,决计跟上先看看。说来也怪,孟修云脚下步子不紧不慢,她将将能跟上,且一路上一个巡守的弟子也未遇见,他如此刻意,究竟要去何处。 七拐八绕,孟修云进了一处外院荒废的园子,又闪身进了一堆假山石头里。 难道他要同什么人见面?苏篱弯着腰摸过去,在边上候了会,没有听见说话声,只有石头移动的声响。她探出头,孟修云就这么不见了。 石头移动……难不成这里有秘室!苏篱来了劲,借着月色,在此处细细找起来。 没有人指点,苏篱一时半会也无从下手,摸了一手青苔,还有小虫子,不免有些气馁。 苏篱甩了甩手,要不先回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都到了这,总归有些可惜。苏篱盯着手上的青苔,想着下午学到的“动”字,机关因何而动?心念一闪,有了! 苏篱小心看了看四周,无人路过,她吹亮了火折子,在假山石头上仔细看来看去,专找没有青苔没有灰尘的隐蔽处,尤其是有些打滑的地方。她甚至忍着心头的恐惧,将手伸进一些石头缝隙,石头背面看不着,只能靠手指摸探一二。终于,她发现了端倪。 苏篱找着一处比周遭石头都光滑些的凹陷,摸着刚好够一只手塞进去。里头有个凸起,她使劲按了下去,身侧的石头缓缓移动,露出能供一人进入的通道。 苏篱脚下有些犹疑,里头会不会有危险? 正在此时,园子外似有动静,苏篱顾不得许多,闪身进了通道,那石头又自己合上了。 苏篱眼前却还是亮堂着,通道里有烛火,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好精密的构造,通道石壁上有细细的石槽,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灯油。 她砸了咂舌,继续往前走。她隐约觉得这路是往下的,约莫走了十来丈,路变平缓了。 她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个岔路口,这该如何是好,如果走岔了,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孟修云不在,那真是叫天天不应……要不先原路返还? 话虽如此,苏篱缓了几口气,还是静了下来,在岔路口潜心查探起来。她还真找着点线索,往左边的那条路,地上有新鲜的泥土,右边没有。 苏篱仔细看脚印,心里盘算了下孟修云的个头,这脚印估摸着同孟修云的差不多大。再说也没旁的印记了,就这边。 她鼓起勇气,朝左边走去,眼见就要到底,外面似乎是一个很大的石室。烛火更亮堂了。 苏篱加快了步子,刚要走出通道,一个人影闪身堵在面前,自己没刹住车,直直朝那人胸口撞去,苏篱吓得正要大叫,那人一个腾挪转到苏篱背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胆子越发大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苏篱头顶响起。苏篱缓过神来,发觉自己几乎被这人半圈进了怀中。 “那个……我也是担心孟公子……”苏篱只觉得心乱如麻,被捂住的嘴艰难地嚷嚷出这几个字,她实是紧张,一只手往眼前的大手掰去,一只手渐渐抓紧了衣裙。这熟悉的木质香,鼻子里一阵清冽的气息,没错,就是他。 只是他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苏篱一时半会也拿不准他有何意。石室里静得只有他二人的心跳声,偶有火星子的声响,遥远处似是传来了朦胧的水声。 明明只有几息,苏篱却觉得无比漫长。他不会要杀了自己灭口吧…… 见苏篱没有吵闹,孟修云才缓缓松开了手。苏篱吓懵了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往前几步。”孟修云终于开口了,苏篱回过神,赶紧往前走,脚下没留神踩到了小石子,差点朝地上摔去,还好孟修云手快,将她往回拉,苏篱顺势朝后转了身,亲眼见着孟修云,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站定,孟修云的面色被烛火摇曳得阴晴不定:“你跟踪我。” 第12章 密室困境 苏篱惶恐,挤出一丝笑容,从腰带里掏出那块玉佩:“我是想还孟公子玉佩,看你兴致颇好,不忍打扰你,就一路跟着……” 她盯着孟修云,此刻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来。他会发脾气吗? 我跟踪你,那也是你走得慢,不然我怎能跟得上,苏篱忍不住腹诽……似是有什么不对劲,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孟公子是故意让我跟上的吧。有人一直在身后,公子岂会察觉不了?你轻功那般好,若想甩掉我,小菜一碟。还有,路线也是你精心所选,不然我怎能轻易避开千机堂的弟子?”苏篱见他一直不言语,索性豁了出去。 孟修云没有反驳,苏篱舒了口气。他这是在考验,试探?只是,总不能二人站在此处吵嚷起来。 “继续往下走吧。”苏篱试探道,“回去之后再开诚布公。” 孟修云看了苏篱良久,点了点头:“跟紧了。” 苏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至少在密室里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眼下能明面上跟着孟修云往前走,也不怕什么危险了。 前面岔路更多,苏篱担心走丢,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孟修云的腰带,他身形一滞,没有拒绝,脚下也慢了些。 两人又过了好几个岔路口,眼前的石室终于不是空的了。 “孟公子怎会知道路?”苏篱见他每个岔路口都很笃定,不由得好奇。 孟修云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眼前的石室,苏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石室比先前几个稍稍大些,约摸有两个厢房那般大,石室正中摆满了物件,有兵器,诸如刀剑长枪,还有些苏篱叫不上名字的。除此外,也有些奇怪的器具,看着竟有些像道士炼丹的玩意。苏篱上前细细看了看,琢磨不透。 这是在造机关?不像。苏篱打量了一番,更像是在研究这些兵器,淬毒了涂在兵器上? 苏篱看了眼孟修云,他也好不到哪去,一脸困惑四处查看。苏篱看得有些无聊,开始打量四周的石壁,墙上大部分空间都没有装饰,偶见几处看不太懂的纹样,似是有些眼熟,苏篱思索了几息,比试场上,自己帮孟修云开的那个机关盒盒身,有与此处相像的纹样,颇有些巫蛊的意味。 那个机关盒是孟家祖上的技艺,此处若是孟家的密室,倒也正常。只是估摸着一路的距离,此处更像是到了陆府的地界。加之陆家擅兵器研究,这要说是陆府的密室,恐怕更为妥帖。 孟家同陆家私下是何关系?苏篱心里犯起了嘀咕,只是这一时半会,也不好问。 她见没有新的发现,也没有别的出口,心里稍稍有些不安,小声问孟修云:“我们是继续查探,还是原路返回?” “定还有别的出口。”孟修云淡淡道,伸出修长的右手手指在石室壁上慢慢查探。 见他如此笃定,苏篱不好说什么,只得凑上前去跟紧了,别待会出来个什么机关陷阱将自己一人困住了。 苏篱见孟修云认真的模样,颇感疑惑,来时路上他明明对岔路十分熟悉,但到了此处,却变得陌生。 “一起来找找。”孟修云突然回头看了苏篱一眼,苏篱有股被看穿的心虚,连忙点头应下。 还是老法子,苏篱跟在孟修云身边,专门挑墙上更光滑的位置慢慢试探,但这次不好使,整个石壁都算是光滑。 二人如此找了好一会,孟修云的视线最终落到了一处石壁的纹样上。苏篱细细看去,纹样颇为抽象,非要猜的话,像是什么东西在咬别的东西,颇像是山野猛兽在撕咬,但不是平日里山间惯见的活物。 孟修云顺着那“野兽”的眼神,朝另一处纹样看去,眼神似是落在那处纹样的某个脚蹄上,孟修云快步过去,按了那脚蹄一下,又细细打量脚蹄,它踢出去的方向,刚好指向下一个纹样的某处。 苏篱看懂了规律,心里连连称奇,便跟着孟修云,一共按了六处纹样的六个位置。 最后一处按下去,石室某处传来轰轰的声响,一瞬间,他二人来时的通道处被封上了,四面八方开始有无数飞箭射来。 苏篱眼见小命就要交待在这了,只见孟修云朝自己扑来,抱住自己,朝地上滚去,苏篱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打了几个滚,耳旁全是飞箭的呼啸之声,她紧闭着眼,吓得浑身不敢动弹。 苏篱的脚似是磕到了什么,她发现孟修云抱着她藏到了什么东西下面,四周有了遮挡,苏篱这才敢睁开眼左右张望,原来孟修云抱着她滚到了石室中间的石桌下。 “我们怎么出去?”苏篱颤抖着问。 “箭总会放完。”孟修云的语气依旧很冷淡。 苏篱点了点头,只有等了。好在只等了约摸不到小半盏茶的工夫,外头停息了。孟修云示意苏篱往外移开点,没想到苏篱刚用手将自己撑起来,她身下的孟修云闷哼了声,有石板开合的动静,两人一起朝下面跌去。 苏篱还没回过神,耳边一声咔哒,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孟修云,还是被自己压在身下,后背上似乎也有东西压着自己。 “这,这是何处?” “连环招。”孟修云镇静道,“这处地面的石板下方是空的,飞箭放完,闯入之人想要起身,石板上的重量变化,机关启动,我们掉进来,这处便如同棺材大小,将人困死在这。这是防守机关管用的路数,先放个诱饵,在侵入者躲过后大意之际,再来下一招。你可以琢磨琢磨。” “孟公子……孟夫子,眼下还要授课?你说得轻巧。”苏篱喘着气,逼自己别抖,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没什么好怕的。只是被关在如此逼仄的“盒子”里,如何能不怕? “还是等出去了再学,可好?”苏篱只差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弟子一定认真学。” “稍安勿躁,待我想想。”孟修云听见苏篱的喘息声,心头有些异样,“小口吸气,此处空间有限。” 苏篱耐着性子,逼自己缓缓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些。虽是漆黑一片,她下意识想抬头看看周围,无奈头根本抬不起来,只得将头乖乖搁在孟修云的胸口,动弹不得。 第13章 互相试探 如此,孟修云身上的木质香味直往苏篱鼻子里钻,加上二人的心跳声,苏篱的脸不适时地开始发烫。还好自己比他个头矮一截,不然这般掉下来,自己的头下面,岂不是正对着孟修云的头…… “不要乱动。”孟修云只觉得怀里之人一直想动,自己心头的异样更盛。 小命要紧,苏篱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孟公子,你怎知一定有出去的法子?” “若真要我们的命,直接上杀招便是。”孟修云边回应,边腾出手,在四周壁上摸索起来。 苏篱恍然大悟,方才的飞箭,有石桌可以躲,眼下掉入石板下,却没有致命的机关,只是将人困于此。如此说来,可以是试探,可以是警告,想必出去的法子就在手边。苏篱继续缓缓吸气,闭上了眼,心里头安稳了不少。 只可惜苏篱的手被卡住了,没法帮着摸索身侧的石壁。她没有放弃,后背似乎有些异样,她轻轻拱起背,感受背后石壁是否有关窍。 “孟公子,你能摸到我背后的石板吗,似乎有东西。”苏篱问道。 孟修云正有些恼,身侧没有发现,苏篱此番话提醒了他。他抬起手,手掌朝上,慢慢往苏篱背后和石板间的间隙探去。苏篱呼了口气吸住肚子,方便他摸索。 如此,苏篱整个人都被孟修云牢牢地圈在怀中。苏篱憋着气,一面小鹿乱撞一面在心里骂人,设计机关的人,怎么就不想想两个人一起被困。 “摸到了。是奇门遁甲。”孟修云顿了顿,“待会我按下生门位置,若石板打开,你先不要急着出去。” 苏篱冷静下来,举一反三的头脑也回来了,立马意会,布置机关之人,如此喜欢连环招,若待会自己抬头,又来个什么机关,可招架不住。 孟修云等苏篱准备好,缓缓按下了她背后的机关,果然,那石板朝两边移开,石室的烛光洒入,二人眼前又亮堂起来。孟修云缓缓伸出手臂试探,过了几息,没有旁的机关袭来,他方唤了苏篱起身。 孟修云在身下撑着苏篱,苏篱这才有功夫好好看看孟修云,许是方才空间狭小,孟修云脸上红了一片,同平日里清冷的模样恍若两人。苏篱默念小命要紧,别过头不看他,小心避开石桌,起了身,随即拉了把孟修云,二人算是勉强脱困。 苏篱歇了口气,打量四周,先前的通道口又出现了,且石室另一头还出现了新的通道。 颇有些不破不立的意味。 “你在此地等我?”孟修云看样子是要接着往前走了。 “我同你一起。”苏篱可不敢落单,她站直了身子,“我不怕。再说刚才……我也没有拖后腿,好歹帮上了忙。” 孟修云颔首:“跟紧了。” 方才石室里的机关便是试探了,苏篱二人接下来的路倒是挺顺畅,新的通道没多长,走出去后,是个小些的石室。 这个石室里头的东西同外头那间的差不多,但更为精致些。石室正中也有个石桌,上头放着一个铜盒,尺寸平日里甚少见,同棋盘有些像,但要小些,模样颇为古朴,周遭的纹样也是平日里从未见过的兽类。 苏篱愣在了原地,这同她想自我了断前恍惚间看到的铜盒极为相似,那个模糊的人影,抱着铜盒走入了雾中……苏篱有些不敢相信,难道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是自己忘掉之事?苏篱突然觉得整个头钻心般地痛起来,她蹒跚几步,一手撑在鬓边,一手撑着石桌,深吸了好几口气,逼自己不要去想,慢慢才缓过来。 “你可还好?”孟修云关切道。 苏篱点了点头:“我许是刚才累着了,眼下突然松散,一时泄了气力,无妨。” 孟修云见她无碍,开始研究眼前的铜盒,起初,他面上带着少有的喜悦之色,但细细验看后,满脸失望。 苏篱见他如此,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你听说过这个盒子?”苏篱小声问道。 孟修云缓缓点头:“我本以为,它出自我手。” 苏篱瞪大了眼:“这是个,赝品?” 孟修云颔首,眉眼间却满是失落。苏篱本想问这铜盒的来龙去脉,兴许就能知道自己恍惚间看见的究竟是何。只是见他如此低沉,不好开口。她干脆自己拿起铜盒,想找找细微的线索。她刚瞧见铜盒上的“孟”字,眼皮便开始发沉,迷迷糊糊,好似在做梦。 又是那个幻象!那个模糊的人影,怀里抱着铜盒,目光坚定,朝前走去。苏篱想伸手拦住他,可惜什么也没有抓到。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苏篱?”苏篱只觉着有人抓着自己的胳膊在摇晃。苏篱使劲睁开眼,是孟修云,他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 “我……”苏篱愣了愣,心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决计还是先不告诉他,“我不知怎的,突然觉着很困,然后迷迷糊糊的,还好你叫醒我了。” “你可有看到什么?”孟修云言辞迫切。 苏篱摇了摇头,面露疑惑:“没有。” 苏篱看着孟修云,他会信自己吗?苏篱终究还是忍住了,眼下只知孟修云亲手制作过一个铜盒,但这只是他一面之辞。就算他所言不假,他是否有所隐瞒? “有些事情,一言半语说不清。”孟修云思索了片刻,字字斟酌,“你可相信神灵的存在?或是一些,人力无法操控的力量。” 苏篱眨了眨眼,她试图理解孟修云所说。 孟修云顿了顿,他亦有些犹豫:“六七年前,我受人所托,造了一个特殊的机关盒。那人说有大用。五年前,他失踪了。我一直在寻他。所以见着这铜盒,我有些失态。眼下这个极为相似,却是赝品,说明当年之事极为复杂。” 五年前,苏篱心中大骇,她拼命攥紧手指,指尖几乎要将掌心抠出血来,她逼自己不要露出异样:“然后呢?” “当年之事,恐怕与一些无法操控的力量有关。我见你方才似乎有了感应,以为你知道些什么,或是经历过什么。”孟修云看着苏篱,眼里满是试探,“我也只知道这些。” 第14章 赏月 苏篱缓了缓神,摇头道:“我方才什么也没有见着,就是特别困。至于公子所说鬼神之事,难道这世间真有神灵?” 苏篱后半句并未撒谎,翻江倒海的思绪暂且平复了些,但疑虑又起。幼时她在村里见过神婆,只是未亲眼见过神迹。她先前也偶有疑心,自己心头突然凭空冒出那些机关构造,是否是鬼神之力,但从未细细琢磨过,思绪大多被失亲的痛楚所掩盖。 眼下东洲大陆上的世家子弟突然当着面提出此事,苏篱难免多想。她晃了晃头,且走且看,兴许这都是孟修云的说辞。 若真有神灵,自己一家子向来与人为善,神灵为何不保佑他们? 她越想越觉着悲痛,就算事涉神灵,这仇也要报! 她候了片刻,孟修云并未回应。苏篱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不知。 果然,孟修云摇了摇头:“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趁天亮前回去。” “公子不打开盒子看看?”苏篱看着他,“也不拿走?” 孟修云摇了摇头:“不能拿。回去再说。” 苏篱按下心头复杂的心绪,跟着孟修云,原路从通道返回。 通道里倒是一路无事,只是二人刚刚出了密室,离了园子不久,便有千机堂的弟子撞见了他们。 “何人深夜在此!”巡夜的弟子快速围了过来,“不是交代过了吗,如今有命案,不要乱走。” 孟修云同苏篱停在原地,苏篱见来人越走越近,有些紧张,抿着嘴咽了好几口唾沫,悄悄打量孟修云。 “原来是少门主……少门主恕罪。只是夜深了,少门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弟子看清是孟修云带着一名千机堂的女弟子后,惶恐跪倒在地。 “月色甚好,本座传授技艺,一时讲入了神。”孟修云旁若无人,示意苏篱往回走。 苏篱忍不住腹诽,月色同机关术有什么关系…… “弟子护送少门主……”弟子见孟修云并未怪罪,有心混个眼熟。 “不用了。”孟修云连头也未回,只是摆了摆手。 “是,是。少门主放心,弟子们定不会多嘴。”苏篱身后传来好几声添油加醋的应承,听得她直冒冷汗,看来那几名弟子许是误会了。 难不成他们以为少门主深夜同女弟子赏月,还不让人护送,自是不想被打扰云云…… 自己是想狐假虎威,但不是这种威。苏篱倏地有些心虚,她不想别人误以为自己是攀附权势的随意女子。思来想去,她的步子慢了些。 不知孟修云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步子也放慢了,语气带了些凉意:“你若以为月色同机关术扯不上关系,那今日的课,便白学了。” 苏篱挑了挑眉,还真有关联?她停下步子,仰头盯着天上那大银盘,直看得眼都要酸了,一片浓云拂过,将月色半掩了去。 今日学了“动”,苏篱心头似是抓住了什么。是了!夜里不同时辰,月色所照位置会变化。若以此为线索,指示些什么,诸如触发机关的位置,便是绝妙。 她面上不自觉攀上一抹喜色:“我知道了!是……”哪知孟修云并未搭理自己,步子又快了起来。 苏篱瞅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骂了两句,突觉四周无人,夜半的风甚是冻人,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先歇息,明日再说。”孟修云在院门口停下,待苏篱追上,嘱咐道。 苏篱回了房,累了大半夜却难以入眠,满心都是方才在密室里的所见所闻。 孟修云定有很多秘密。他知道那密室所在,知道密室里的岔路怎么走,知道那个神秘的机关盒,甚至真品就是出自他手。 苏篱眼前又浮现出孟修云晃醒自己那会,她突然一个激灵,他觉得自己能看到什么,也是他故意让自己跟去的。 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想从自己这里套话。 先前以为他有所图,乃是图自己手头技艺好,可以掩护他一二,可密室里看来,只要不是特别精细的机关,他是可以应付的。兴许也是因为密室里没有旁人,他不担心出手被看穿。 现下看来,他可能是试探,自己能不能感应到什么……那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他是有所依据,还是盲目一试碰运气? 苏篱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估摸着天亮后,孟修云便会寻自己。所谓“开诚布公”,自己究竟透露多少为宜……孟修云有事瞒着自己是必然,他未必是恶意。但自己赌不起。 她索性坐了起来,灌了一整壶茶下肚,打起精神,细细思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天色渐亮,她从桌边,又移回了床上,她抱着双膝,眼神逐渐呆滞,这五年之事,真的不忍细想,她眼鼻发酸,逼自己躺了下去,抓着被子蒙住了头。 直到辰时末,院门口有人叩门。苏篱掀开被子,自己恐怕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她捂紧了耳朵,继续用被子蒙住头,不想搭理门外的动静。 门外叩得更急促了。看来陆苏叶夜里又宿在了陆家。苏篱觉着自己再不去应门,外头的人估计要闯进来了。 她草草穿了外衣,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孟修云站在门外,一脸肃然:“丫鬟见你没用早膳,担心你出事。” 苏篱怔住了:“我无妨,我就是睡得晚了些……” “是奴婢不懂事,扰了姑娘清梦,姑娘莫怪。”孟修云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苏篱探头看了眼,是这几日来送膳食的丫鬟,估摸着是一大早来送早膳,自己未搭理,加之千机堂有了命案,丫鬟不敢怠慢,焦急之际碰上了来上课的孟修云。 “无妨,无妨。”苏篱耐着性子柔声安慰道,“也该起了。你放下早膳便是。” 苏篱打发走丫鬟,看着孟修云,颇有些手足无措。是让他看着自己吃,还是请他回去先歇会待会再来? 孟修云倒是自来熟,径直去了苏篱的东厢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示意苏篱坐下,将早膳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柔和:“你先吃,我慢慢讲。” “孟公子,其实也不用这么急。”苏篱跟着进屋,讪笑道。 “我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我希望尽早澄清。”孟修云思索一二,“指不定千机堂何时又来人了,我不想被打扰。” “公子思虑周全,就听公子的。”苏篱有些拿不准,他对自己的态度怎的突然变了。想不明白,索性装到底。 第15章 恩人 不过苏篱是真有些饿了,她抓起包子,顾不得太多讲究,只稍稍掩了掩口鼻处,几口就没了,三个包子下肚,苏篱回过了神,彻底清醒过来。倒是孟修云,没忍心直接开始讲,还将一碗粥朝苏篱面前放。 “公子你讲便是,我听着。”苏篱有些不好意思。 孟修云不再推让,他的眼神疏离起来,像是坠入了过去的深渊。 那是七年前,孟修云彼时十七岁,正是少年得意。他天资颇丰,四岁便开始研习机关术,继承了一手绝妙的技艺,在整个东洲大陆都颇为有名,不少门派,甚至四大世家都竞相邀约他上门做客,帮着自家宅院的密室机关,或是弟子们随身的暗器,点拨一二。 做机关,除了手艺精湛,还得人品过硬。江湖门派,多多少少都有些恩怨往事,或是搞不好哪一天又结了新的仇家,有时候机关就是家里保命的玩意,做机关之人,嘴得严。 孟家是传了千年的机关术世家,嘴严得很,还一视同仁从不偏帮,这也是他们一直享有盛名的缘由。久而久之,江湖有什么恩怨纠缠不清,还会请孟家说句公道话。 当然也有不长眼的,试图留下孟家人,希望孟家只为自家做机关,甚至铤而走险想杀人灭口。不说四大世家,别的门派也不答应,都会帮衬一二。时日久了,孟家也长了记性,越是有天赋的后辈,除了研习机关术,越得好好练武。 所以孟修云不仅机关术了的,也有一身好武艺。 那会他风头正盛,下山行走有几年了,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难免大意。有一次,他替某个门派点拨了藏宝阁的机关,本欲归家,当时的主家多留了他几日,说是有上好的女儿红,正要开坛,少年英雄,正是应景,孟修云本也不着急,便应下了。 那日,他被灌了不少酒,有些恍惚。不料主家的藏宝阁突然失火,主家的姑娘困在了里头。 主家派弟子进去救人,偏偏不小心启动了机关。孟修云自告奋勇闯了进去,没想到机关被人动了手脚。 “竟有人能在你的机关上动手脚!”苏篱听到此处,瞪大了眼,微张着嘴,颇为震惊。 孟修云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那时的我也万万想不到。” 藏宝阁里的孟修云,拼尽全力,救下了主家的姑娘,但他自己却困在了火场中,险些出不来。 关键时刻,一位路过的陆家人,挺身而出,闯入了火场,他二人合力,逃了出来。 事后,主家只推说是意外,又奉送了几倍的银钱,权当感激。 机关被动手脚之事,孟修云思前想后,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得逞,便只有旁的孟家人,且极为熟悉他手段的,才有可能做到。 思及族中日常,诸多怪异之事都被他串了起来。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竟生生按下此事,没有告知家中长辈。 苏篱听到此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 “其实我一开始便想直接赶回孟家,要个公道。我竟不知,那些平日里待我极好的族人,暗地里存了置我于死地的心思。是她劝住了我。”孟修云苦笑道。 救他的便是陆家的大姑娘,陆半夏,也是彼时陆家定下的下一任家主。 “她寻我,乃是有求于我。起初,我并未将她所说放在心上。没有回孟家,也是因为知道,论心机,我斗不过那些人。加之手伤了筋骨,我一蹶不振。”孟修云的眼神柔和起来,“是她陪着我,替我寻医问药。我虽知她是希望我能好起来,替她完成一件机关,但仍存了感激之心。” 孟修云那会没少发脾气,甚至动辄说些伤人的言语,什么陆半夏生来便是继任者,无人抢夺,不会理解他的痛苦云云。谁料陆半夏听了,只是笑笑,加上一句轻描淡写“你不会懂”。 饶是如此,陆半夏也未透露太多陆家之事,只说一切都没有孟修云想象的那般简单。陆家的权势比孟家的盛了许多,族人更是多了数倍,族内的弯弯绕绕岂是外人一下子能懂的。孟修云冷静下来,从陆半夏的疲态亦能感知一二。 但陆半夏依旧不遗余力地开导孟修云。孟修云的右手伤了,见着那些器具便会发脾气,陆半夏便带他去湖边,去山里,净是没什么人烟的宜人之地,只希望他能喘口气,好好养伤。 “有一日,她在河里抓了鱼,兴奋地朝我跑来。日出时分,晨雾渐渐散去,见着她面上的笑容,我一下便释怀了。”孟修云嘴角微挑。 “之后呢。”苏篱身子往前倾了倾。 孟修云便一日比一日好,手上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应好好养着。虽如此,他骗了陆半夏,拼尽全力做了她想要的机关盒,这次手伤得更加严重,不过他掩饰得很好。 陆半夏说,那个机关盒于她而言,十分重要,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孟修云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拿到机关盒后,陆半夏说要同陆家人一道,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有缘,定会再见。 快两年后,陆半夏失踪的消息传来,四大世家似乎也糟了什么变故,好些族人都失踪了。还有好些上一辈的族人受了重伤,纷纷闭关养伤不见外客。好在四大世家根基颇深,年轻一辈亦不可小觑,这四五年来,他们到处做善事,救人,治病,发现什么宝物,灵药,也不藏着掖着,在东洲大陆上依旧说一不二,势头甚至比上一辈更盛。 陆半夏失踪后,孟修云一直在暗中寻她,居然毫无线索。孟修云这些年也甚少归家,孟家的歹人趁机在长辈面前诟病于他,好在他在江湖上的名头一直不减,孟家的宵小之辈才没有得逞。 直到最近,有人秘密传信,不知从何处知晓孟修云在寻陆半夏,暗中联系他说有线索。孟修云这才回了千机堂。 “但传信之人一直不露面,我猜测可能有了变故,便夜探密室,看是否有线索。”孟修云的面色严肃起来。 第16章 离奇病症 苏篱听完,缓了好一会。虽然孟修云并未明言他同陆半夏的关系,但倾慕之情似乎溢于言表。五年前失踪……她心头冒出了那个模糊的人影,难道如此之巧?她晃了晃头,不一定,方才他也说了,那时四大世家亦有不少人失踪。且自己所见幻境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自己看不清那是何处,就算说出来,于寻人也无益。 不过她越来越觉着,五年前四大世家所遇之事,同自己家人离奇去世,许有关联。 “那园子里的密室,也是传信之人告诉你的?”苏篱强压住心头的憋闷,顺着往下问。 孟修云摇头:“那本是多年前孟家替陆家建的密室,修缮时我曾帮着出谋划策,后来他们应在关键处做了改动,方才我也险些中招。所以那盒子我不能动,至少不能留下明面上的证据。陆家究竟知道多少,尚未可知。但从密室里的铜盒推测,这些年陆家应是也未放弃查探。” 苏篱托着腮,陷入沉思。孟修云所言甚是有理,夜里所见,铜盒上没有灰尘,说明经常有人打理,或是最近有人去过。 “到你了。”孟修云话锋一转。 苏篱顿了顿,并未直言,而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孟公子为何透露如此多密辛,不怕我另有所图?” “孟仁不在这几日,细细查探了你的来历。”孟修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透露了一二,但还是隐去了灵气之事,“你并未撒谎。我需要一个,四大世家还有孟家之外的人。你这手技艺,一时半会难寻到了。且……你兴许还同五年前的事有些牵连。” 苏篱恍然大悟,难怪昨日便觉得,他对自己的语气柔和了些,这是查到了自己五年来的悲惨际遇。 “那我是不是不用说了?”苏篱笑道。 “我想听。”孟修云看着苏篱的双眸。 那股威压之感又来了。确是个多疑的男人,苏篱忍不住腹诽。说便说,自己可是有备而来。正好再打消一番你的疑虑。 苏篱饮了口茶水,细细回忆起来。 其实变故发生前,苏篱的日子不算苦,其实还过得不错。 她虽是农户家的女儿,但她的阿爹颇擅木工,做了不少打理农田的机关,平日里小半日便能忙活完田里的活计。最重要的是,她的阿爹阿娘都很疼她,她还有个大她四岁的长姐,同样对她爱护有加。 苏篱家村子所处之地气候宜人,村口有条河流过,庄稼长得极好,平日里大家伙还能在河里捕点鱼,打打牙祭,或是卖给邻村。 苏篱还记得,河边有几个渡口,偶尔有货郎来卖货,所以虽是小村子,但外头时兴什么新的机关或是小玩意,村里也能见识一番,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如此,苏篱幼时过得颇为满足。自打能记事起,她要么跟着阿姐一起去给田里的阿爹送饭,要么在家看着歇息的阿爹做木工,陪着阿娘织布。她也喜欢上手,打小就做了不少木工小玩意。 那样的日子,十分惬意。夏日里,偶有暴雨,大家都被淋透了,但候上片刻就能见着天边挂起七彩飞虹,隔日还能采着菌子回去加个餐。冬日里不算太冷,若是下雪,一家人都会挤在窗边看看稀奇,屋里烤着火,火里扔几个柑桔、地瓜进去,简直太快活。若是杀了年猪,家里人都要胖上一圈。 阿爹阿娘甚至愿意送她和阿姐去村里的夫子家念书,没少被村里人暗地里笑,但他家不在乎。 她和阿姐虽是女子,但念起书来一点也不比男子差。在夫子家,她还认识了邻村的少年,他老给她带他们家种的果子吃。 后来,她阿姐开始要议亲了,她渐渐也懂了男女之情,偶尔会想着,几年后,邻村的少年会来自己家提亲吗? 一切都在五年前发生了巨变。那日,苏篱同阿姐去附近的山上摘果子,不知怎的,迷了路,竟在山上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之后就记不清了。回家后没几日,阿姐病倒了。 村里的大夫瞧了,只说好生养着。又过了几日,阿姐越来越萎靡,整日唉声叹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家里又请了旁的大夫,只是称奇,如此年轻的丫头,怎会有情志之病,家中是否有什么大的变故。一家子思前想后,都想不通。眼见阿姐茶饭不思,阿娘狠了心给她灌米糊喝,她只紧咬着牙关,一心寻死。 家里没法子,请了神婆,也看不出,只说阿姐像是被一团死气所笼罩,早日准备后事。 那一天还是来了。阿姐就这么郁郁而去。 如此一来,苏篱一家子都悲痛不已。可是日子还是要过。阿姐下葬后,一家子慢慢走了出来。 结果不到两年,苏篱的阿爹也病了,他同苏篱阿姐当初的样子有些像,又不完全一样。他总是做噩梦,到后来甚至不敢躺下,直说梦里十分可怖。家里请了大夫,神婆,道士,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都没什么用。终于,苏篱的阿爹强撑着好些天没有睡,就那么硬生生的去了。 苏篱的阿娘一夜间白了头,但苏篱还未出嫁,她还得撑着。只是她家出了这等怪事,以后谁还敢娶苏篱。好在邻村的少年一直没有放弃,他家不让他来寻苏篱,他还是会悄悄来,他说他不怕,也不信。等苏篱及笄,便来下聘。 日子有了些盼头,结果苏篱最害怕的事发生了。眼看苏篱及芨了,那少年也生病了,同先前一样,大夫和神婆都看不出端倪。少年家里将他送到庙里暂住,也没什么用。一日又一日,他总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对将来的日子充满恐惧。有一日,他离奇暴毙,眼里满是惊惧,竟像是被活活给吓死的。 村民们终于受不了了,都说苏篱是灾星,是不祥之人,村民们还算良善,念着她阿爹生前经常帮着村里修缮农田水利机关,没有下死手,只是将苏篱和阿娘赶出了村子,不许她们靠近村头一步。 苏篱和阿娘便住在村外的破庙里。如此又过了一年出头的安生日子。可不知怎的,苏篱的阿娘也病了,她开始胡言乱语,整日说看见了苏篱的阿爹还有阿姐,一家人十分惬意。不仅嘴上说说,她做饭时开始备上四副碗筷,非说家里有四个人。慢慢地,她变得越来越疯颠。直到那个寒夜,苏篱听见动静,发现阿娘出了门,她飞快地跟上,还是晚了,阿娘竟摸去了河边,说苏篱的阿爹要吃鱼。阿娘活活冻死在了河里。 苏篱便只剩下自己一个。她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第17章 成交 起初她是不信的,自己从未做过坏事,怎会是不祥之人。她为了活下去,偶尔会在夜深时回村子边上找点吃食,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但凡是她去过的人家,总有鸡鸭离奇死亡。连家里住的人,也有征兆,要么是性情大变,要么是不吃不喝。 她听见村民商议,是不是要将她赶远点,甚至…… 她决定投河自尽。 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水性虽佳,但存了死志,没想到顺水飘走后,被人救了。这一遭后,苏篱决定要活下来,还要好好活着,活得出人头地。 “正巧听闻千机堂要招弟子,只要有机关术技艺,不问出处,我就想着来搏一搏。打小我就爱自己琢磨那些小机关小玩意,兴许有用呢。”苏篱微微歪头,“能留下最好,衣食无忧。若不能留下,我便打算在偃月城找点活干,也能养活自己。我来偃月城有阵子了,大家伙也没事,我才不是什么不祥之人。” 忆起往事,苏篱眼眶微润,但讲到后头,她语气松快了些,似是在讲旁人之事,孟修云听着,只以为她是真的看开了。 苏篱见孟修云认真的模样,心知这关算是过了。她真假掺半,隐去了几处关键。诸如五年前她在山上迷路后觉醒了机关的内部构造;她从河里被救起后,又拿刀自杀了一回,便是那次,见到了幻象;还有她报仇的决心…… “但如今,公子说我恐能感应到些什么,我家人身上发生的怪事,同陆家的隐秘,是否有关联?若能查得些端倪,告慰家人,我也算无憾。”苏篱顿了顿,加了加码。不然孟修云认为自己胆小怕事,打发自己离开,可亏大发了。 孟修云颔首,诸多细节听下来,确有很多巧合。他思忖一番,同孟仁打听到的都能对得上。看来苏篱是真的不知背后的缘由。 孟修云斟酌道:“不过千机堂,还有陆家,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地,需得小心。” “总比我一介孤女流落街头要好。”苏篱一脸无畏的模样,“眼下在天字斋,日子也舒爽。再者,还有孟……夫子,如此尽责的老师。” 孟修云没有言语。苏篱见他如此,有些摸不准,他还在试探自己的决心? “公子先前也说了,需要我。”苏篱豁出去了,适当拍了拍马屁,“有公子在,我不怕。” 孟修云握了握右手,孟仁虽忠心,无奈他不擅机关术。 孟修云顿了顿,慎重道:“那便如此。你替我掩护,我传授你机关术,护你有个安稳日子。” 苏篱见他终于放心,喜笑颜开,见早膳还剩了些,又挑了点小菜,溜溜缝,这下吃起来才是真的安心。苏篱边吃边想,兜了一圈,要做的事没变,不过同眼前之人相处的氛围通透了许多。也许他还有所保留,但至少不用那般提心吊胆了。 苏篱用完早膳,孟修云正要接着授课,门外有人来请。 是陆谦派来的,说是地字斋被于春风击败的弟子查过了,暂且没有破绽。不过还发现了几个甚早之时就被于春风淘汰的闲散之人,眼下他们就要离开千机堂,为免有漏网之鱼,邀孟修云做个见证,一同审审。 孟修云担心有验看之事,便带着苏篱一道。 “少门主来了。”陆谦招呼道。他见着孟修云身后的苏篱,面上一闪而过疑惑之色。 “带她多见见世面,于根基有益。”孟修云一笔带过。 陆谦不疑有他,唤弟子带来了四个人,还有袁风,也一道见证。 便是于春风起初淘汰之人。 “陆长老,大早上的,叫我们来,所为何事?”一个胆大的点开了口,“别误了车马啊。” 陆谦咳了两嗓子,大致介绍了一番:“几位也不要误会,从动机上来说,几位都有嫌疑。我们早查清,早还各位清白。请几位仔细回忆,比试过后,同于春风是否还有别的往来?是否接触过他接触过的物件?昨日上午,诸位又在何处?” 一个着粗布短衫的大高个汉子上前两步,面带愤懑:“感情是把俺当杀人凶手了!俺王德不屑干这种事!输了就是输了,俺心服口服。那天比完俺就知道没戏了,准备再看几场比试,再在城里见见世面就走了。昨儿个俺在城里逛街,买了好多礼物,有给俺家婆娘的,城里的首饰就是好看啊,还有给俺闺女的。俺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夜里在收拾行李了。至于于春风的人,还有物件,俺比完之后都没见过!对了,俺昨儿不在,你们千机堂的守卫应该有记录。” 陆谦嘱咐弟子记下,又看了剩下几人一眼。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疑,过了好几息,一个中等个子公子哥模样的,打了个嗝:“鄙人李林天,跟这位大哥一样,比试完后,同于春风道了句恭喜,就没有交集了。鄙人甚至没怎么回过千机堂。那日比试输了后,鄙人颇为愁闷,没有回你们的客房,去外头酒馆喝酒了。醉了就宿在了外头。这几日一直在喝酒,酒馆的小厮应该还记得鄙人,你们偃月城的酒,不够烈,鄙人还能喝,反正鄙人也不稀罕你们的客房,没必要今日就赶我们走……” 陆谦打断了他,让弟子记下他在何处饮酒,出去核实一番。 还剩下两人,都说没私下见过于春风,更没碰过他的东西。一个这几日就是到处看比试,好巧不巧病了,后两日在房里歇息,千机堂派了弟子给他瞧病,他同屋的舍友好心照顾了他几日。若不是过了今日不让住了,他还想歇息几日。 还有一个,一开始死活不说,架不住陆谦恐吓他。他一脸羞愧,问苏篱是否能回避一二。 苏篱一头雾水,怎的同自己还扯上关系了:“你直说便是。” 原来这人出去逛妓馆了…… 陆谦揉了揉眉头,示意弟子给病了的那位再安排几日住所,余下该查证的都去查证一番。 将这四人遣去隔壁屋后,陆谦看向孟修云:“少门主,你如何看?” 孟修云思索片刻,转而问苏篱:“你说说看。” 第18章 星观草 苏篱展了展有些酸僵的肩背,面露意外之色,怎的查案也要学。 “细微观察之力,亦十分重要。”孟修云似是看穿了她。 苏篱撇了撇嘴,细细回忆起来。 “弟子觉着,这四人应是没什么问题。”苏篱小心翼翼道。 “喔?为何?”陆谦颇为好奇。 “弟子只是突然想起幼时,看隔壁大婶大叔吵架,大叔有时是撒谎,有时是真被冤枉了。若是不同情形,大叔说话的口吻也不太一样。”苏篱眼珠子转了转,“大叔若是撒谎,便是提前备好的说辞,看似十分流利经得起推敲,但实则过于流利,不会有太多细节或自身心绪想法的说头,他就是急着把事说完。” “若是实话,多半会有些不经意的细节,或是喜恶之意流露。方才这四人更像后者。弟子拙见。”苏篱朝陆谦行了个礼。 陆谦点了点头,颇有些刮目相看:“苏姑娘于刑狱之事不熟,却能有如此细微之观察,孟少门主教导得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孟修云颔首。 倒是一旁的袁风,听了他们这般分析,急了眼:“那,那凶手到底是谁?你们说好要给小人一个交代的。今日可是第二日了。” 陆谦有些头痛,他正准备打发袁风之际,弟子来传信了,说是卓家弟子那边有了发现。 一行人快步往天字斋的课舍行去,昨日案发时在场的几人也陆续到了。 除了现场一应物件,于春风卧房里的物件也被搬了来。 课舍本来不算小,现在竟显得十分拥挤,苏篱从进门起就小心翼翼,生怕碰到桌上那些瓶瓶罐罐还有药粉。 卓家的弟子,此刻正埋头在一大张桌子后,同大家伙打招呼的心思都没有。 苏篱的思绪乱飘时,卓家弟子正用一个裹着棉絮的小木条,仔细地涂抹于春风的书册。他随即将棉棒浸入了一个小罐子里,罐子约摸茶杯大小,内有清水。 他又往管内加了不知名的粉末,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盯着罐里的水:“等上一盏茶的工夫便好。方才弟子已经试过一次,有蹊跷。眼下请诸位过来,一同见证。” 如此,大家伙都紧张起来,沈堪收起扇子,直接凑到了罐子边上,探着脖子一齐盯着。 水由清澈透明变蓝了。 众人大骇,沈堪往后退了两步:“果然有毒?” 卓家弟子起身:“确是罕见啊!先前也只在书上见过记载。” 原来是一种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罕见药草,名叫星观草,取其根茎晒干后磨成粉,本身无毒无味,但若遇见些罕见的熏香,便会有剧毒。 且无需服下,哪怕是沾到了些在手上,不需一盏茶,也会毒发。若是吸入口鼻,便会更快。 “熏香?”苏篱吸了吸鼻子,“那日验看于春风的尸身,凑近了后倒是有股少见的香味。” “正是!”卓家弟子拍了拍大腿,“弟子当时也闻见了,只是那会没往心里去。再者……方才你们来之前,查验于春风房中的物品,也有似隐似无的淡香。昨日未发现这书册的端倪,乃是因着第一遍查探,没想到毒物乃混合而成,且那刷子粗了些,水多了些。第一遍验完没有发现,我们改用棉棒细细验过,换了能验出异物,不一定是毒物的药粉,这才发现。” 众人大骇,如此隐秘的法子,凶手究竟是何来厉。 苏篱见陆谦面上并没有愉悦之色,反应了过来。本以为找到毒物,便好办多了,但毒物太过罕见,并没有众人皆知的来历,也无从下手。 何况星观草的粉末还无味。 “得传信回卓家,让他们查查。”卓家弟子有些激动,转而望向司徒近,“弟子还得告诉司徒家的,看看他们有没有线索。” 陆谦思索片刻:“直接查星观草颇难,但知道于春风用何种熏香的人,不多。” 在场之人循声,纷纷看向了袁风。 “你们看什么……小人是知道师兄惯用熏香,但小人是第一次听闻星观草啊!”袁风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吓破了胆,不住地咽唾沫,腿也有些发抖,“再说……大家都能闻见香味,若有旁人精通此术,接触过师兄,也有嫌疑。” 陆谦点了点头:“袁小兄弟此话有理。但案发前,同你师兄近距离接触过的,方才那四人,基本都能排除嫌疑了。这样可好,本座便派弟子,去你们几人的房中搜寻一番。” “不可!怎能说搜就搜!”袁风一路跟着弟子,追去了卧房。 “袁兄弟,还望你配合下,弟子们也是奉命行事。” “不……不行!不可以!你们凭什么!”袁风结巴了起来,眼神不住往某个角落瞟去。 陆家弟子也不蠢,两个人架住了袁风,另外两名弟子冲进了屋,直奔袁风留意的那个角落。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搜出了不少东西。 有一个小药瓶,袁风说是药,但让他试一口他也不敢,陆家的弟子更不敢打开。 还有一个木偶,上面写着字,还扎了针。 弟子将搜到的物件,还有袁风一并带回了课舍。 “陆长老,这上头有于春风的名字,这八字估计也是他的。” 陆谦看了眼,摆了摆手,示意都给孟修云呈过去。 苏篱跟在他身后,眼前一亮,居然是巫蛊之术。看来这小师弟不像面上说的那般,同师兄关系很好。 “不是那样的,你们听我解释!”袁风急红了眼,便要抢夺,一旁的弟子眼快,将他擒住了。 一旁的卓家弟子也准备好了。他戴上特制的手套,小心打开了药瓶的木塞。 众人也一脸期待看着他。 谁成想,他只是闻了闻,便皱起了眉:“这不是星观草制成的粉末,就是普通的砒霜。” 他看向搜查的弟子:“没了?” 弟子们纷纷摇头。 “砒霜是有毒,但不是于春风中的毒。”卓家弟子看了眼木偶,颇为嫌弃,“木偶诅咒中毒更是无稽之谈,这玩意不归卓家管。” 第19章 爱恨交织 众人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够呛,兜兜绕绕却没有铁证。苏篱转念一想,这案子恐怕不是单纯的嫉妒,于春风只是恰好倒霉。若真是袁风,确实犯不着用如此复杂的法子,于众人面前害人。配得上传说中的毒药,估计是冲着孟家,或是四大世家。但袁风的心思也不单纯。 果然,袁风挣脱开陆家的弟子,跪倒在地:“小人是存了不好的心思,但真的不是小人干的!” 陆谦咳了一嗓子:“你存了什么心思,还有你同你师兄的关系,都是你们鹰风派派内之事,千机堂,还有我们陆家本不该插手。但如今在千机堂的地盘上闹出了人命,你得说清楚了。” “小人说,都说!但人真的不是小人杀的!”袁风慢慢脱下了上衣。 在场的女弟子都闭了眼往边上别过头。除了陆苏叶,她瞧着袁风,眉头紧皱,眼中交织着怜悯与憎恶。 孟修云皱眉,看了眼苏篱,见她怔住了,将她往身后掩了掩。苏篱被孟修云挡了个严严实实。她趁他不注意,微微探出头偷瞄了眼,袁风后背上的一道道新旧伤疤着实骇人。 “不是女子该看的景象。”孟修云感受到了苏篱的呼吸,侧过头。苏篱的额头险些蹭到他的下巴,赶紧缩回了脖子。 袁风的控诉拉回了苏篱的思绪。 “你们根本没法想象,小人在鹰风派过的是什么日子!小人恨极了他们!还要在人前惺惺作态演戏,真是恶心至极!” “可你在于春风尸身前的哭诉,也不似有假,难道那都是你装的?”苏篱实在疑惑。 “姑娘有心了。那哭是真,小人敬慕师兄是真,恨他,也是真。”袁风闭上了眼,良久,又缓缓睁开,“事到如今,师父若是知道了,哪怕责怪小人家丑外扬,也无所谓了。” “于师兄他就像被夺了舍,如同换了个人!小人敬慕的是从前的他!恨的是现在的他!只是小人实在忍不下去了。”袁风转而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苍天有眼,居然不用小的动手,他居然死在了他最欢喜的时刻,真是苍天有眼!” 袁风三四岁时便拜入了鹰风派,名字也是拜师后才有。在这之前,他是个没有名姓的孤儿,在街边被人在头上插了草,要卖给富户人家当家奴。 他生得机灵,性子也好,别的娃儿都吓得直哭,唯独他不哭,有好几个富户人家的管家都看上了他,想要买走,不料人牙子以为他奇货可居,还抬了价。再乖的娃儿,那些人家也不觉得值那个价,便纷纷作罢。 一来二去,袁风反而被剩下了。人牙子心里一不爽利,就揍他出气,他亦不反抗,连哭也不哭,人牙子打起来越发顺手,干脆留着他发泄。 那日,人牙子生意不好,手头的娃儿卖不出去,便在街边对他拳打脚踢,正巧被路过的鹰风派掌门还有弟子于春风撞见了。 彼时的于春风也还只是十来几岁的少年,他见袁风实在是可怜,劝人牙子住手。 人牙子怎会听一个少年的话,下手越发地毒。 于春风便想出钱将袁风买下,无奈师父不同意,于春风软磨硬泡,还被师父骂了一顿,只得悻悻离去。 袁风以为自己快要被打死时,于春风又出现了!他背着师父,拿着攒下的私房钱,买下了袁风。他打算先斩后奏。 “师兄同师父说,大不了他少吃点,他照顾我,绝不会劳烦师父。”袁风拭了泪,笑了,“他拉着我一起跪了好久好久,师父才勉强同意。” 入了鹰风派,需要个名姓。弟子们名中都有个风字,袁风没有姓,于春风说他们在路边遇着便是有缘,于是就姓袁了。 于春风没有食言,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袁风,还教他习字,练武,简直如同亲兄长一般。 “小人以为这辈子总算有了依靠。师父也慢慢接纳了我。”袁风说到此处,眼里又噙了泪花,“可是五年前,一切都变了。” 苏篱心头一动,又是五年前?她悄悄瞧了孟修云一眼,他的睫翼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课舍里四大世家的几位年轻人,面色似乎都有微动。 “那时于师兄约莫二十来岁,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三四个月后,回了鹰风派。”袁风继续道。 刚归时,于春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袁风只觉得师兄的脾性似是变了,以前的师兄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但那时的他开始变得暴躁,总是压力很大的模样,动不动就吼师兄弟们。 袁风担心他出了什么事,问了好几次,于春风不但不买账,反而斥责他居心叵测,袁风不死心,私下里问师父,要不要请门内擅医的弟子给看看,他甚至想若能寻得法子下山,去司徒家寻医,师兄会不会能好些。 于春风知道了袁风暗中所为,居然动手打了他! 袁风还是如同幼时一般,不哭不闹。于春风仿佛找到了发泄的法子,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打袁风一顿。 几年过去,袁风做过诸多尝试,慢慢地,心也就死了。 他也想过,若哪次就这么被打死了,也无妨,他的命本就是于春风救回来的。 直到有一次,于春风打他时,骂他说自己就不该救他,他只是个卑贱之人,自己当初只是可怜他,从未将他当作师弟,只当他是个小玩意,随便哄一哄便对自己死心塌地,多好玩。 还能在鹰风派博个好名声。谁能想到,只需要施舍些剩饭剩菜,跟养了个猫儿狗儿一样,属实赚大发了。 袁风彻底崩溃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竟抱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所以你就想杀了他泄愤?”沈堪反问道。 袁风沉默了,良久,他点了点头。 打那后,袁风觉得过去的自己十分可笑,凭什么,那个人凭什么将自己拉出黑暗又亲手将自己推入地狱?凭什么自己就要悄无声息死去? 他偏不! 第20章 揪心 恰好,千机堂招收弟子的消息传了出来,于春风想参加,师父居然同意了。袁风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凭什么他就不能出人头地,要一直留在鹰风派?只是他没有把握。 但于春风很厉害。 袁风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但也想试一试。不管于春风有没有中选,袁风都打算在回鹰风派的路上杀了他。若于春风中选,大家伙要回鹰风派拜别,届时趁他不备毒杀他,自己若没中选,说不定还能替补进千机堂。若于春风没中选,杀了他,自己后半辈子也能解脱了。 只是没想到此番机制有变,刚招募完便开课了,袁风自己也侥幸选入了洪字斋,他只得暂且搁置计划。 “小人一下山,便趁机搞到了砒霜,带在身上虽然危险,但小人也不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去弄毒药,便铤而走险了。”袁风缓了过来,“小人是希望他死,但那不是小人下的手!” “还有,小人同于师兄亲近,自然知道他惯用你们说的那熏香,但并不知熏香混了别的会中毒。且这是小人第一次下山,小人如何能搞到你们所说的什么,星观草?”袁风提及漏洞,冷静了些。 苏篱听完这一段,突然了悟,明明是小师弟,是鹰风派掌门亲收的弟子,但袁风为何要一口一个“小人”,他心里是否还是觉得自己卑微至极,他想不通为什么…… 屋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外头的鸟啼声。良久,陆谦叹了口气:“袁兄弟,你的遭遇,陆某深表同情。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毕竟还是你的一面之辞,陆某估摸着,贵派的回信应是快到了,这几日便先委屈你,待在房中不要走动,待我们同尊师商议后再看。” 袁风许是将憋了许久的委屈与痛苦都倒了出来,他没有前几次那般激动,面上反而极为平静。他似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只是耷拉着眼皮,嘴角露出诡异的一抹笑:“罢了……你们,所谓的世家大族,骨子里都是极虚伪的……” 陆谦拧紧眉头,遣弟子架袁风回房,嘱咐必得严加看管,万万不可让他出事。 “诸位,你们如何看?”陆谦言语间颇为疲惫。 “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绑了送去鹰风派,这事就这么结了。”沈堪突然起身。 苏篱有些意外,沈堪是武断了些,但此事于他无碍,他为何如此着急? “难道你们不好奇,袁风在何处寻到的星观草?”苏篱不想太冒头,只得装作单纯好奇,言语间满是疑惑。 她本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眼下看来,若袁风背上谋杀师兄的罪名,必死无疑。这也是一条人命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袁风真的不是凶手,他就如此被冤枉?真正的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自想知道!”卓家弟子抢话道,“你们若是有了发现,千万得赶紧告诉卓家。” 苏篱皱了皱眉,卓家只关心星观草,若是袁风嘴里问不出来,他们也会从别的地方想法子。 倒是陆苏叶和司徒近,苏篱本以为他们是讲理之人,没想到陆苏叶只是淡淡附和了句,司徒近干脆一脸歉意地看着苏篱,闭口不言。 苏篱心中突然如针刺般一个激灵。 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他们不像是如此武断之人。那便是旁的可能,他们许是知道些什么,担心五年之前的事被暴露。他们甚至不想五年之前这个时日被提起。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四大世家各个闭口不言。 只是无论发生了什么,苏篱也接受不了为了所谓求稳,可能牺牲无辜之人。尤其是袁风,他亦是受害者。苏篱鼻头一酸,眼看着亲近之人,性情大变,其中苦楚,她感同身受。 苏篱双眼微微泛红。 孟修云留意到了她的异状,示意她稍安勿躁。 “陆长老,星观草确实是关键疑点,恐怕得斟酌一番。鹰风派也不好糊弄。”孟修云一语道破。 “自是,自是。陆某看,咱们不着急,现在疑凶已在控制中,陆某再将最新进展去信鹰风派,大可以等他们的回信到了再商议。”陆谦思索一二,“于春风之死,从动机看,还是袁风嫌疑最大,星观草从何处来,许是他勾结了什么人,一时半会不想招认,我们慢慢磨,总会有结果。” “苏姑娘也是好意,陆某理解。难得的赤子之心啊。只是苏姑娘不懂,有时人心隔肚皮,面上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陆谦见苏篱如此,言辞十分恳切,“苏姑娘要小心,不要被人骗了。” 苏篱怔了怔:“谢过陆长老。” “姑娘言重了!陆某就是有感而发。”陆谦微微晃了晃头,“诸位先歇着,且放心,陆某还是会派人接着查,不过千机堂事务纷杂,新进的弟子不懂规矩的甚多。眼下此案不像先前那般急切了,时日不敢保证,但一有消息,自会告知诸位。” 苏篱还想说些什么,她突然语塞,明白了陆谦为何要对她说这番话,为了堵住她的嘴。至于千机堂,不一定会再查这桩案子了。 袁风被放弃,若方才只是猜测,眼下可以说是坐实了。 苏篱本以为,如于春风那般暴毙,有今日没明日,便是江湖险恶,但围绕袁风的拉扯,她才真正感受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可以多随意。 她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若袁风在撒谎…… 她晃了晃头,不,不管袁风有没有罪,都应该拿出证据,而不是一人一句,随心所欲来定罪。 回房的路上,苏篱满脑子都是袁风之事,兴许可以试探孟修云一二,看看他是否愿意出手。若他也不愿出手该如何?他会不会疑心自己…… “你还要跟到何时?”孟修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苏篱脚下没留神,险些朝前扑去,孟修云伸手扶住了她。 苏篱抬头,孟修云冷冰冰的脸在眼前放大,她不由得瞪大了眼:“孟公子?” “这是我房中。”孟修云往后退了步。 苏篱这才回过神,自己一路想着找孟修云,竟低着头跟着他回了房。 第21章 木筒 “我知你忧心袁风。”孟修云踱步到门窗前,细细查看外头是否有动静,将门窗关好。。 苏篱语塞,话虽如此,但自己没有什么立场能要求孟修云一定要帮袁风。 “你不用太担心,他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孟修云坐到了桌边,倒了两杯茶。自顾自啜了口茶宽慰道,“要解他的困境,需得釜底抽薪。” 苏篱一听有希望,跟着坐到了桌边,眼里满是期盼:“公子有法子?” 孟修云缓缓点头:“我也不是为着他,只是恰好罢了。四大世家这几个子弟,听闻于春风性情巨变后,都像变了个人。此事必定涉及五年前的事故。我先前同他们往来,他们虽不愿提及,也不会如此避讳。许是近来四大世家,尤其是陆家,又有变故,他们才会如此紧张。” 苏篱似懂非懂,耐心听孟修云讲完。 “我估摸着,传信邀我来的神秘人,恐怕是陆家人。他遇到了棘手之事,无法与我见面。”孟修云放下茶杯,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在桌上叩了叩,“棘手之事的罪魁祸首,兴许就是真正的凶手。” 苏篱恍然大悟。如此便是了,先前自己便觉得,动用星观草,必定醉翁之意不在酒。现下明白了,众目睽睽下杀人,兴许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引起恐慌,让千机堂,让四大世家面上过不去。千机堂第一次大张旗鼓招募弟子,便出了事,传了出去,当真可大可小。眼下从袁风这条明线查不出什么,四大世家也不会将事情摆在明面上,那便看看神秘人这条暗线。 “公子想找到神秘人。”苏篱眼下未被情绪裹挟,心里头亮堂了许多,“可有用得上苏篱之处?” 孟修云闻言起身进了里屋。片刻后,他取了两个物件来,一个是惯常缚于信鸽鸽脚的小巧木筒,同木箸差不多粗细,手指长短。还有一个是看着平平无奇的小木盒。 “这便是当初神秘人用信鸽送来的。”孟修云将木筒给了苏篱。苏篱接过的那一瞬,微微发颤,心里立马浮现出类似机关的内部构造。 苏篱怔住了,如此小巧的玩意,内里居然有好几层。中间靠上部那层,便是常规用来放信纸的。但外层,还有底部,都可以再藏信纸,便是被截获,甚少有人会知道内里如此复杂。且底部的封层里,有顷刻间便能融化纸张的药液。 她装作不解,看着孟修云:“这木筒有问题?” 他用下巴指了指木筒的底部:“此处能打开,里面应有更多线索。” “公子想让我帮着打开。”苏篱的语气颇为笃定。 孟修云打开木盒,里头有极细的几乎不可见的丝线,还有一柄极细的镊子,看材质像是兽骨制成。 苏篱试了试,将木筒底部的木盖小心掀开,确实见着了封层。她装作不知:“这内里是否有玄机?” “确实。这封层的外壳,是个木制的极薄极扁的柱体,内里有能腐蚀纸张的药液,其中有一层特质的蜡将药液与外壳隔开。封层是嵌进木筒的。需用这骨镊子,将特质丝线从封层和木筒壁间的一侧间隙穿过,再从另一侧穿出。如此布置好几根,再往外拉丝线,使封层四平八稳地被拽出,方能不毁掉里头的线索。” (红色线段是丝线。为了演示,放大了封层柱体同木筒壁之间的间隙) 苏篱听得瞠目结舌,她方才虽领悟了内部构造,但迟迟想不出要如何打开,原来需得要如此精巧的手头功夫。 “公子,非得打开吗?那封层是如何放进去的?如果神秘人如此厉害,岂不是很好排查?”苏篱自觉能做到的人不多。 孟修云嘴角挑起:“有长进,开始思索机关不同的状态。你细细看这封层,它是被嵌入后,再用极细的细针将药液导入,最后封好。” 苏篱仔细打量了一番,封层表面确有细微的痕迹。她险些苦笑出声,竟是如此作弊的法子。所以从头到尾,只苦了一人,便是要拆封层的人。 如此也好,便又学了些技艺。她暗暗在心里头记下,若是遇着些无从下手破解的机关,可如这次,巧妙借助些外力。 “我本可以自己来。只是……许是心魔,我一拿起骨镊,竟会不自觉发抖。”孟修云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苏篱看着他,心绪复杂。他不言明,自己也能猜到缘由。他害怕,万一他失误,线索断了,找不到神秘人…… 他的手虽有旧疾,但先前在比试场上,他那番动作行云流水。眼下他却不敢赌。 “公子信我?”苏篱不自觉舔了舔嘴唇,竟也紧张起来,“我知道陆家大姑娘对公子而言,十分重要,我会尽力,只是我不敢保证。” “她于我有大恩,自是十分重要。你不必担心,若是失败,我不会怪你。是我请你帮忙。”孟修云宽慰道,“你两次出手,都很稳。” 苏篱不知为何,听见有恩二字,心里头静了许多。她点点头,拿起骨镊和丝线:“我得先试试,这丝线手感如何。” 苏篱上了手便发现,这丝线极为奇特,颇有韧性,只要手够稳,它便能笔直朝前,遇着障碍,会极为服帖地顺着阻挡它的面再朝前。苏篱方才的疑惑也没了,看来将丝线直直伸入木筒,触到底后,它便会沿着底部,直到触到另一边木壁,又会慢慢直直地伸出来。 苏篱将丝线贴着木盒内壁,练了好几遍,越来越稳。起初她还要秉着气,但憋不了那么久。最后两次,她已能平稳呼吸,手上未受丝毫影响。 她自己都感到奇怪,自己虽从小就惯做木工,但居然稳到了此等地步?难道也同那个幻象有关? 正事要紧,苏篱放下木盒:“我要开始了。”孟修云干脆起身,去了里屋。 苏篱余光瞥见他的背影,他竟紧张至此。 她回过神来,平稳了气息,几息后,四周的光景都被她抛诸脑后,眼里只有手头的丝线,和那小巧的木筒。 一根,两根,三根……一根又一根丝线成功穿进,又穿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封层已被细细密密的丝线包裹住。苏篱又细细验看了一番,丝线覆盖得是否均匀。 就是此刻。她将丝线头轻轻捻在一起,手极稳极缓地将封层往外拽。 第22章 木槿花 一个极小的纸团随之掉了出来,滚落在桌上。苏篱舒了口气。 她归置好木筒和封层,小心托起小纸团,往里屋去。 “成功了?”孟修云闻声转过身来,眸中满是期盼。 苏篱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孟修云突然发觉想说的话似有很多,但最后只憋出了两个字。他看着苏篱,眼前之人于机关术上的技艺,比先前想的还要好。 “快打开看看。”苏篱心领,她亦是发自真心感到欣喜,自己的手艺又精进了。 孟修云接过纸团,小心展开,抚平了边边角角,眉头却是越拧越紧。苏篱见他如此,想问又不敢问,也不好主动凑上前去看上一眼,心里属实憋得慌。 “你可见过这个花样?”孟修云递过了纸来。 “我可以看?”苏篱确认道。 “自然。此乃你颇费心神取出的。” 苏篱心里头更畅快了些。她接过那张纸,纸上是木槿花的纹样,只是有些奇怪,木槿花大多是五片花瓣,纸上的只有四片。 她知道孟修云为何愁眉不展了。木槿花用作纹样,无论是衣裙,还是首饰,都极为常见。就算在陆家,也能找出一大片来。 陆家……苏篱心头掠过了一个人影,难道是她! “如何?”孟修云见苏篱如此,心知是有印象了。他上前几步,盯着苏篱,竟有些紧张。 “陆苏叶,她颇爱木槿。我初次见她时,记得她簪了支木槿样式的素银簪子,上头的木槿花同这个差不多大。”苏篱又细细回想了一番,“且那簪子也是四片花瓣,像是略有损坏,我当时觉着有些奇怪,陆家的女子竟如此节俭。现在想来,许是那簪子于她而言有非凡意义。” “确实蹊跷。陆苏叶乃是陆半夏的三妹,便是她爱不释手,族里也不大会允许她日日戴着这簪子,恐有失身份。” 陆半夏的三妹,苏篱怔住了,那岂不是,也算得上是陆家的传人?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苏篱饮了口茶水,才缓过些神来。 眼下她虽不敢完全确认,但心里已觉得八九不离十。陆苏叶前几日起,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老往陆家跑。便是了,若是普通族人,想必也没有资格如此。 她见孟修云一时也拿不准,干脆将那日夜半,陆苏叶追出院子的事说了出来。 “我怀疑她丢了什么东西,或是遇着什么人。”苏篱缓缓道。 “竟有此事?”孟修云自觉功法绝佳,夜里竟丝毫没有察觉。 苏篱瞧出了一二:“那正好可以排除,许是贼人没有往你这个方向逃,去了别的地方。” 眼见有了线索,孟修云看起来反而有些迟疑。苏篱本以为他会直接冲出去,寻陆苏叶,没想到他倒是坐下了。 苏篱不想扰了他,便安静地坐在了一旁。他在忧心何事。该不该直接去寻陆苏叶?担心陆苏叶深陷麻烦,他直接去寻会暴露? “我同她住一个院里,若是她回来了,我可以试探一二。”苏篱见孟修云思忖了良久,小声提议道。 孟修云眸中突然有了光彩,几息后又黯淡了些:“我也想过如此,但一是麻烦你,二是她若知晓你掺和进此事,我尚不知她会如何看待。” 苏篱点了点头,若真是陆苏叶用如此隐秘的法子寻孟修云,眼下自己突然冒出来说知晓此事,还代孟修云出面,陆苏叶是否会另做他想。 “那也简单。我只说瞧见了孟夫子这里的木槿花花样,孟夫子见我是女子,干脆托我留意。至于为何,我一概不知。”苏篱笑道。 说来也巧,这天夜里,陆苏叶便回了她与苏篱二人共住的小院。 “膳房送来的新鲜柿子,见你屋里没人,都送去了我那。”苏篱抱了一小筐柿子,来了陆苏叶屋里。 “多谢。”陆苏叶将苏篱让进了屋,接过柿子便咬了一口,“嗯,很甜。” 苏篱知晓陆苏叶的身份后,本还有些紧张。见陆苏叶一贯地随和直爽,现下是一点也不担心了。她跟着陆苏叶笑起来,又寒暄了几句,扯到果子,花花草草,成功将想问之事,问了出来。 陆苏叶放下柿子:“你是说,孟夫子托你留心木槿花样?何时同你说的。” “就是今日,下午他寻了我上小课,我见他书桌上有张木槿花样,颇觉奇怪,起初还以为是什么机关图纸。他便说正好,让我留意一二。”苏篱眨了眨眼,随即也抓了个柿子,“这不来给你送柿子,正巧瞧见,你簪的不就是木槿花嘛。” “原是如此啊。许是巧了,木槿花纹样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若孟少门主再问起,你如实说就是。”陆苏叶打量了苏篱一番,见她不似有假,轻描淡写道,“我有些困了,改日再聊?” 苏篱躺在床上,细细回味陆苏叶方才的一言一行,应该就是她了。估摸着她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夜深,陆苏叶翻出了院墙,往孟修云所在的院里跃身而去。 孟修云屋里熄了灯,漆黑一片。陆苏叶瞧着,心中暗道,看样子苏篱确实没有撒谎,就是帮孟修云留意一二,旁的她一概不知。 “何人?”孟修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陆苏叶翻窗进了屋,低声道:“是我。陆苏叶。” 孟修云披了外衣,起了烛火,细细打量陆苏叶,视线停留在了她的发髻边上,他迟疑道:“苏篱去找过你,问过你木槿花?” 陆苏叶点了点头。 “你可认识此物。”孟修云转身,往书桌那边去,拿了张纸过来,放在烛火下,让陆苏叶仔细瞧瞧。 陆苏叶嘴角微挑,拔下发簪,比对了上去。 孟修云见纸上的纹样同她的发簪几乎分毫不差,硬生生压住面上的欣喜之色,用平日的口吻问道:“是你。” 陆苏叶正色道:“是我。” “孟少门主,是陆苏叶招待不周,密信请你过来,却劳烦你折腾了一番。”陆苏叶反客为主,斟了两杯茶水,递给孟修云一悲,以茶代酒,以表歉意。 孟修云接过杯子饮了一口:“无妨。不知陆姑娘请孟某来,究竟有何线索?” 陆苏叶见孟修云未生气,语气松快了些:“少门主果然是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查了快五年,最近才发现,大姐姐当年留了些东西在陆家,上头有她去向的线索。” “东西何在?”孟修云身子往前倾了倾。 第23章 巧合 “不巧,被人盗走了。”陆苏叶打量孟修云的脸色,缓缓道,生怕他翻脸,“便是天字斋开课前的夜里。” 孟修云皱起了眉,虽然早有猜测,但眼下听见陆苏叶亲口说出,还是不痛快。这也太巧了。他心里头突然冒出陆谦同苏篱说的话,人心隔肚皮,孰真孰假? “那陆姑娘有何打算?”孟修云也不绕弯子。 “自然是将那东西寻回来,”陆苏叶放下杯子顿了顿:“只是好几日了,还没什么线索,对方恐不简单。少门主若愿意再等待些许时日,苏叶感激不尽。” “你们有把握寻回?”孟修云言辞犀利,“究竟是何物?” “我不敢保证,但会尽力。至于是何物,眼下还不方便透露。”陆苏叶目光灼灼,看起来颇为诚恳。 孟修云思忖了片刻:“你们可有猜测,是何人所为?” “不知。但兴许同大姐姐失踪,四大家族被重创,都有关。”陆苏叶言简意赅,又看向孟修云,“还望少门主保密,哪怕是陆家人,也不要轻易透露。” 孟修云意会,这便等同于在说,陆苏叶也怀疑,兴许是陆家人偷了东西。不成想陆家内里竟分裂至此。 “陆姑娘放心。那孟某便静候佳音。”孟修云不经意间望了望窗子,陆苏叶会意。 瞧着陆苏叶翻身而出,窗子微动,孟修云神思凝重。 她并未言明希望自己帮着找寻,连那东西是何物都未透露。表面上看,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但实际上不好说。 要么是不想透露是何物,只希望届时自己帮忙掌眼,但不能插手过多。 要么是东西被盗是假,甚至也未全然信赖自己。孟修云思前想后,前者可能性要大些。不然将自己诓到千机堂,已有十来日,若别有所图,也早该有动静了。 不对,也有可能是欲擒故纵,越是不说,自己越是心痒难耐,会私下查探。孟修云挑了挑眉,陆家人属实是不简单。 这一夜,几墙之隔的孟修云同苏篱,都迟迟难以入眠。 用过早膳,孟修云又来了苏篱院中,单独开小灶。 “你昨日见过陆苏叶了?她今日一早,又匆匆离开了。”苏篱关好院门,迫不及待。 孟修云将昨夜之事讲给了苏篱听。 “真的是她!”苏篱咽了口唾沫,想来就是那夜里丢的。 “如此也说得通。她怀疑陆家人也有问题,所以才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眼前,没成想还是丢了。”苏篱摇头晃脑,猜想了一番,“公子,那你就打算一直等着吗?” “我向来厌恶被动。”孟修云双眸微眯,“此事你暂且不用插手,我会私下有所动作。” 孟修云沉思一二:“不过可能需要你偶尔替我掩护一二,诸如你去我院中上课,我借机出去查探。” 苏篱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懂,便是装作你一直都在院内。万一有什么麻烦,也赖不到你头上。” 她嘴上虽如此,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万一引火烧身如何是好?只是眼下除了孟修云,也没有别的大腿可抱。先前看陆苏叶为人爽快,以为她是个撕开陆家的口子,可现下看来,她周遭的秘密也不少,还不如孟修云,更为坦诚相待。 她稳了稳神,既压了宝,便不做墙头草了。 眼下只希望孟修云早日有发现,于袁风之事也能有些助益。但若真的不行,也不能为了袁风将自己搭进去。各人有各人的因果。 只是孟修云陆苏叶如此的人物,都用了五年,才将将有了线索…… 苏篱仰起头,日头初升,过些时辰,便会高高挂起。如此日复一日,不知何时才能探得真相,如今之计便是且行且看。 “啪”一片树叶直直地朝苏篱脑门袭来,苏篱吃痛,捂住额头:“孟公子!” “走完神了?”孟修云摩挲着手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我的错……”苏篱回过神来讪笑道,“今日学什么?” 转眼便是两日后,千机堂暗中探查已经结束,未发现什么旁的端倪。孟堂主同陆谦一合计,众弟子们还是早日复课的好,免得传出风声,外头以为千机堂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日苏篱起了个大早,往天字斋的课舍去。 苏篱以为自己够早了,没想到司徒近还有沈堪已经到了。司徒近看起来颇为好学,他来得早不奇怪。倒是沈堪,一副纨绔的模样,竟也如此早。 司徒近同苏篱打了个招呼,二人寒暄了几句,沈堪睨了眼:“司徒公子,也就是你,谁都愿意搭理一番。” 苏篱早习惯了沈堪这样,他不仅对自己如此,简直是无差别对所有人都如此,便也不同他一般见识。 沈堪见苏篱面上笑意盈盈,正欲发难,陆苏叶来了,孟夫子和孟修云也到了。沈堪闷哼了声,将话憋了回去。 众人又候了片刻,卓玄迟迟不见身影。 “老夫派人去问问,咱们先开始吧。这是天字斋的弟子令牌,本该第一次见面时给诸位,当时出了事,现下补上。”孟夫子示意众人来取眼前的令牌。他望向卓玄的那枚,觉着有些蹊跷。其实卓玄并不算是新进弟子,先前已经学过一期了,只是未通过最终的考核,这也算得上是回炉重造。他技艺许是差了些,但态度一直不错,还从未迟到或是缺席过。 直到上午的课授完,卓玄也没有来,派去问询的小厮来回禀,只说卓玄不在居所。 “再劳烦你跑一趟,告知孟堂主此事。”孟夫子捋了捋胡须,“今日便先到此,不过今儿有功课,诸位寻一自己最喜欢的机关,想法子模仿它的精髓之处,再造一个类似的。下次课记得带来。” 苏篱几人纷纷起身,同孟夫子告别。 这两日,苏篱除了去孟修云院中替他掩护,也未多同他交谈,苏篱好奇进展,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最后头,她想问问,今儿下午是否上小课,自己得花点功夫做孟夫子的功课。 终于只剩她同孟修云,她还未开口,便瞧着孟修云望向课舍外,神色有些凝重。 苏篱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边似是男弟子的居所。 第24章 库房 “可是有何不妥?”苏篱上前几步,站在孟修云身侧,小心问道。 “这两日,我暗中做了些动作,意图投石问路,估摸着该有动静了。”孟修云言语间带了些晦涩。 苏篱转了转眼珠子,投石问路,偏偏今日卓玄未露面,他又是卓家人,擅毒,难道所有事情都同他有关? 见苏篱面露担忧之色,孟修云语气柔和了些:“不用太担心,不管是不是卓玄,估摸着孟堂主已经下令去寻了,且等着。” 苏篱点了点头:“我还想问问,用过午膳后,小课可否暂缓,我得做孟夫子的功课。” “你想模仿何物?” 苏篱已有了盘算:“我想做个防身之物。便如你所述,我不会功夫,但借助机关术,我也能将那树叶子击入墙中。” “如此甚好。若需帮衬,直接来院里寻我。”孟修云留下这句,又急匆匆离开了。 苏篱瞧着他的背影,他说的是,自己得先琢磨琢磨,不能太过依赖他。念及此处,苏篱没打算回院里,便去膳房寻些果腹之物,下午回课舍,翻翻书册找找参照,再动手便是。 转眼便是未时末申时初,苏篱翻了好几个册子,决定给自己做个袖箭,这玩意小巧,隐蔽,可以反复击杀,不过亦有不足。她琢磨了会,得改进改进。 她干脆寻了纸墨,在纸上细细画起来。 自己手腕比男子的细些,但保不齐以后瘦了胖了的,这袖箭的绑带得要能灵活变化,关键时刻别掉链子松散了可就要命了。平日一直戴着,还得舒适,用料得琢磨下。 若是箭用完了,贼人还未退下,该如何?苏篱在此处有些卡壳,似是没有法子,便也只能尽量多放几只箭。她咬着笔杆尾巴,盯着图纸,陷入沉思。有了,若待会时辰够用,兴许可以加个部件,便是危急时刻,地上捡个小树枝插进去,也能立马削尖了头,射杀出去。 想明白了此处,苏篱心情大好,扬起图纸打量了一番,不错。 不对,还不够。她盯着被风吹动的图纸,远远近近的,若贼人离得还远,难道只能硬生生等人走近了才能射杀?要不还是拔腿便跑吧。可被动逃离,终归不保险,万一对方脚程快,离了近了也不能一击即中,还是多几次射杀的机会保险些。 苏篱又思索了几息,那干脆也做成可调的,可以近程,也可以远程。如此看来,甚是完美。她不由得哼起了小曲,还是阿娘教的。 苏篱规整了器具和材料,将袍摆别在腰间,戴上手套,准备开工。 深秋时节,课舍的木窗子推开了一半,苏篱特意选了个临窗的木台子,手上若是累了,就抬头,转转脖颈耸耸肩,看看窗子外头,小风吹着,窗外花花草草,长势极好,鼻间满是甜香。若不是赶时辰,苏篱真想出去散散步,松快松快。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苏篱手快,做得也差不多了。只是课舍里的弹簧力道不够,苏篱试了好几次,都达不到想要的效力。 “姑娘,小的得锁门了,您要不明儿一早早些来?”门外有小厮来催促了。 “小哥通融通融?我就差这一道工序了,可惜它力道不够。”苏篱面上有些遗憾。 “这好办,姑娘可以去咱们千机堂的库房看看,里头有不少好东西。”小厮颇为机灵,“你出了这院门,往左走,离膳房不远。” 苏篱眸中闪过精光:“库房眼下可还开着?” “应是有人值守,一般能到戌时末呢,姑娘便是顺路用个晚膳再去也来得及。”小厮见苏篱同意了,心情大好。 “谢谢小哥儿。” 苏篱去膳房寻了点糕饼,踹在袋里边走边吃,直到到了库房,才知道为何它戌时末才关门。 库房不仅仅只是堆放些材料,还有旁的用处。放材料的那若干间唤作甲字阁,因着有些材料不宜搬动,唤作乙字阁的几大间屋舍专门供弟子们做工。不仅如此,还有专门供弟子们存放机关功课的地儿,唤作丙字阁,且空间颇为宽敞,只因有的机关动辄有数人高,完工前也动不了,带不回弟子居所。 苏篱觉着,库房只是个代称,这合该叫库院才是…… 见她是第一次来,库房的小厮好心带她转了一圈,详细介绍了一番。苏篱看得是瞠目结舌,交谈间才知,本该是开课时有人统一交代的,可能天字斋当时出了命案,有了疏漏。小厮许是偷懒,以为天字斋的都是世家子弟,早早就知道,便存了侥幸。 见苏篱未计较,小厮殷勤了许多:“姑娘只管去,今儿小的值守,姑娘一时半会若是做不完,晚个把时辰,也无妨。” 苏篱道了谢,钻进库房,寻了几种不同的弹簧,找了个清净地儿,埋头苦干起来。 好在赶在戌时末,苏篱将将做完,趁库房外的小厮还未催促,她拿着做好的袖箭,匆匆粗磨了根短箭矢,在院里寻了个僻静之地,朝角落的大树试了试,箭失扎入树干半寸有余,苏篱颇费了番功夫才拔下来,她自顾自嘀咕,威力是够了,但是不利于回收,若是有空,还能改进,不过眼下无论是当做功课,还是保命,算是够用了。 总不至于那么倒霉,遇上一大群贼人,非得立马拔下箭矢来回用吧。 趁着还有空,苏篱又飞快在图纸上记下要改进之处,细细收好,准备离去。 谁知还未迈步,外头喧嚣起来。 她循声望过去,似是陆家的弟子,有几个还眼熟着,先前陆谦手下的。 难道库房出了什么事。 她上前套了个近乎,这才得知,同卓玄一个院子的不是天字斋的。那弟子今日上了一整日的课,下课后去了城里,方才回来不久,据他所述,卓玄昨儿夜里就说要去库房完善之前的功课,好早些给夫子看,看是否可以免去天字斋的课业,早些重新考核。 卓玄一夜未归,那弟子以为他醉心功课,也是有的,便没在意。直到今晚,陆长老手下的弟子问上门,他才知卓玄失踪了。 也是巧,弟子们搜了个遍,还剩库房未搜查。 第25章 棺材样的机关 苏篱问清了前因后果,没了回去歇息的心思。她细细回想晌午时分同孟修云交谈之事,卓玄极可能事涉于春风之死,甚至同陆家的线索失窃也有关联,眼下库房是关键之地,既然有机会,便盯着。 苏篱借口功课还差一点,留在了库房。好在眼下也只是搜查,并未戒严,她同那几个弟子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人家并未为难她,只是嘱咐她最好就待在做工的地儿,不要来回窜动,扰了他们寻人。 她一脸殷切地点了点头,缓缓往乙字阁去,她边走边琢磨,库房里也不好藏人啊,放材料的甲字阁那边,屋里都有架子,摆得整整齐齐,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是否有人。至于她做工的乙字阁,方才还有好几人,估摸着白日里更多,卓玄一个大活人,若是在此出现过,大家伙必定有印象。 那便剩下丙字阁,毕竟机关可大可小,千奇百怪,若要藏个人,巡查的小厮看花了眼,也不是没可能。 来搜查的弟子也想到了这点,提了门外的小厮来问话。 “小的记得卓玄卓公子昨儿夜里是来过,但他是库房的常客,经常一待就是一整日。便是着急的时候,待上一整夜,也是有的。虽然上头不太允,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小厮讪笑道。 “那他昨儿夜里,也待了一整夜?”陆家弟子正色道。 “没有……”小厮有些结巴,“其实小的也拿不准。” “这有什么好拿不准?”陆家的弟子有些不耐烦,“有,还是没有?” “小的夜里值守,确实见着他进去了。但戌时末,小的去里头巡看,没见着弟子,便锁了门。照理讲,他应该是离开了。但也说不好,他若存了心,藏在什么角落里,小的也不知道啊。”小厮边说边抖。 “你这人好生奇怪,为何说他存了心藏在角落,你还知道些什么?” “师兄莫怪!是这样的,有的弟子,偶尔想整夜待在库房,小的有时候嫌烦,会赶他们走,有时候心情好,便不赶。他们兴许是嫌麻烦,便会在戌时末巡看时偷偷躲起来。小的也是后来才知道,便是小的清早落班前,来开门,里头居然有弟子,那真是吓了小的一大跳啊,明明夜里关门前没看见的。后来便心照不宣了。”小厮一口气解释完,低着头,生怕被怪罪。 “知道了。你且跟着。若是无事还好,若是出了事……”陆家领头的弟子听了这一大堆,着实有些头痛,挥了挥手让小厮候着,带着人进去搜查。 苏篱远远听了个一言半语,难怪那小厮同自己说晚些也无妨,他心情好是假,估摸着看自己是天字斋的,有心巴结是真,平日里估计也是如此看人下菜碟。如此一来,库房显得更可疑。 她一面慢慢磨了根新的箭矢,一面留意着陆家弟子搜查的动静,果然,甲乙两阁都没有发现,弟子们最后都往存放机关的那头去了。她悄悄跟了上去,想着万一被发现,就说想看看前辈们的功课,观摩观摩,绝不上手打扰。 丙字阁颇大,有露天的院子,也有里头的各个屋舍,用于放些不能风吹日晒的机关。 陆家的弟子们很快就搜查完了大多数屋舍,还剩角落里一个虚掩着的,为首的上前,只见门口挂着牌子,上书“机关有毒,勿扰”。 “这是怎么回事?”领头的唤了小厮上前。 “这就是卓公子惯用的房间,他说他的功课,好像是同淬毒有关,好心写了个牌子,担心误伤大家。”小厮一脸谄媚。 为首的颇为谨慎,派了人去请几个卓家的弟子来。事涉卓家人失踪,他们来得甚快,苏篱躲在院门口,见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估摸着卓玄在卓家的地位也不一般。 陆家的弟子小心推开了门,卓家的弟子依旧戴着他们的面罩和手套往里进,只见屋里正中有个颇为奇怪的机关,竟有些像是棺材,上头有些极细的木筷粗细的长木管。看着颇为瘆人。 “这是何物?”陆家的弟子跟在后头,一脸狐疑。 卓家的这几个弟子也是一头雾水。常驻在千机堂负责日常事务的四大世家弟子,不一定就会机关术。陆家为首的弟子许是想到了这点,嘱咐了人,请苏篱过来。 苏篱心道正好啊,但面上还是装出稍微怕麻烦的样子,不太情愿地过去了。她进了屋,也被眼前所见吓到了:“这,这是何物?” “苏姑娘,我们也不知。劳烦你看看,这可能是什么机关?但且小心,它可能有毒。”陆家的弟子谨慎道。 苏篱接过卓家弟子递的手套,颇为熟练地戴上了。她走进屋中的机关,先是仔细打量了它周遭,同屋里的地面,墙壁没有关联,应是个单独的机关。 她盯着这机关,它似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那个棺材模样的大木箱,另一部分是一个小些的木箱,两部分之间有诸多木管连接。 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大木箱中出来,经过小的那个,再回到大的那个中去。 她看着那大木箱,眼皮开始跳,心跳得也极快……既然像个棺材,她心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卓玄不会在里头吧?她快步走近,试图打开,但盖子极沉,似乎有什么关窍。陆家的弟子见了,赶忙上前帮忙。 趁着这当口,苏篱转身先去查看小些的那个,说它小,也只是相较大的而言。它约摸有个三十寸见方。这个箱子倒是好打开,她未使上什么劲,盖子便掀开了。 苏篱见了里头的景象,不禁称奇。里头分成好几块,都由木管连接。中间有个机心,木管运输的东西通过机心,又进了一个封闭的木桶,木桶另一头也有木管支出来。她唤人拿了些工具来,小心拆开机心,里面有好些齿轮,还有个关键的布置,闻着似是有药味。她不敢托大,唤了卓家的弟子来。 “是万毒粉的气味。”弟子还未走到跟前,吸了吸鼻子,便有了判断。保险起见,苏篱请他走近了看。 “没错,就是万毒粉。”弟子肯定道。 苏篱听了,后退了两步,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善类。 第26章 真假疑凶 “姑娘莫怕,万毒粉是我们卓家惯用来解毒的。咱们卓家擅毒,少不了以身试毒,万毒粉便是拿来救急的,几乎能解大部分毒药的燃眉之急。当然了,要彻底祛毒,还是得对症下药。”卓家的弟子耐心解释道。 苏篱点了点头,既然无毒,那便好办了。她伸手进了机心,仔细查探,这个布置里还有诸多有吸附之力的物件,诸如竹炭,还有极细的特制的纱布。 她皱起眉头,心里有无数个机关的构造一一闪过。对上号了!这倒像是个,用来过滤的机关。万毒粉……难道是过滤毒?何物中的毒……她又多看了几眼,眼前的布置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细节之处同心里一闪而过的构造有些许不同。 苏篱抬起头,盯着那棺材样的木箱,里面若是睡个人,那木管连接这头,难道运过来的是人血?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缓缓开口问道:“请问卓家是否听过诸如换血,净血之类的祛毒法子?” 卓家的弟子愣住了:“倒是有些奇毒,若是回天无力,兴许可以换血试试。但这毕竟是救人的法子,我们恐怕不如司徒家的精进。” “要不去请司徒家的来?”不知谁小声提议。陆家为首的有些拿不准主意,要是没什么发现,又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不好交代。 屋里一时变得十分静谧,似是有水声滴落。苏篱蹙起眉,哪里来的水?她循声探去,是小木箱,似乎有东西渗出来。 她弯着腰,朝木箱里头的木桶看去,边上渗出来的不是水,竟是极为骇人的深红色。难道是血? 她赶紧唤了陆家的来看,这下众人慌了神,陆家的弟子赶紧遣人去请说话好使的来。 “赶紧打开那大木箱,破坏了也无妨。”苏篱心里不好的念头越来越盛,“里头恐怕有人。” 陆家的弟子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让无关之人守在屋外,屋里只留了苏篱,还有卓家陆家弟子里最得力的几人。 他们颇费了些力气,那大的终于推开了,里头躺着一个人,还有一股子怪味,难以言说。 苏篱探过头去,是卓玄。 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口鼻处都有血,身上多处都插着特质的针管,针管连着木筒,有血在往外渗。 “快救人啊!”苏篱大喊,“血还在流,是不是刚出事,还有得救?” 卓家的伸手探了鼻息和脖颈,摇了摇头。 “怎会如此?”苏篱眼里满是惊惧与不解。 “姑娘有所不知,有些东西若是掺进血里,血便不会凝固。加之现在气候颇为凉爽,一时半会推算不出是何事出的事。再具体些,就得等司徒家的了。”卓家的弟子见无力回天,许是见得多了,语气倒是平静。 苏篱扶着木箱,想多看几眼卓玄,但一扭头过去,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十分恶心,不仅晚膳,便是午膳也想一齐吐出来。她别过头,看着屋门的方向,不住地吸气吐气。 她同卓玄虽不熟,但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的就,说没就没了。 苏篱只觉得天旋地转,屋里那股子怪异的血腥味更加难闻,她甚至听到了苍蝇的动静…… 是谁,是谁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苏篱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 “好了,不用怕。”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苏篱耳边响起,苏篱侧头,竟是孟修云。 “你来了?”苏篱突然卸了劲,孟修云扶住了她的胳膊,命人搬来了椅子,让苏篱歇息一二。 “是你们几人发现的,眼下不便离开,你先候着。”孟修云正色道。 苏篱歇在椅子上,只见人来人往,陆谦,孟堂主,司徒家的,个个都面色凝重。她眼瞧着他们先是验尸,后来似乎在卓玄尸身下发现了什么,像是几页信纸。 众人看完,屋里又安静了。 “今日之事,不许声张。外人若是问起,只说不知。”孟堂主厉声道。 随即,卓玄的尸身被抬走,屋里的机关也有人过来封存。 苏篱缓过神来:“如此潦草?” 孟修云的面色也不好看,他快步走到苏篱跟前:“先送你回去歇着,明日再跟你说。” 苏篱拗不过孟修云,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往回走,好不容易同大家都分开了,她小声问道:“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卓玄乃畏罪自杀,那是他的自白。”孟修云冷冷道。 “畏罪自杀?”苏篱拧起眉头,“所以就不查了?” “于千机堂还有四大世家而言,此乃最好的结局。袁风杀人尚有漏洞,若是鹰风派闹起来,一时半会不好交代。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也能告一段落了。”孟修云停下步子,“到了。你且好生歇着。” “卓玄为何要杀人?”苏篱心里头全是方才那机关,还有卓玄那张惨白的脸,不,不对,这也太巧了些。陆家打算拖着,若是鹰风派来人,就拿袁风交差。孟修云刚行了打草惊蛇之举,卓玄便失踪了。 寻了一日,他竟畏罪自杀,这也太巧了。 苏篱甚至觉得卓玄是四大世家推出抵罪的倒霉蛋。但也犯不上,何至于此?卓家怎会同意?又或者,是暗中之人担心大家伙继续追查,弃车保帅……她心里头一时乱得很。纵使明面上看,此事与她毫不相干,但自打自己被村民们赶出村后,她就是看不得有人含冤。她晃了晃头,便是如此,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还能管得过来全天下被冤之人?不,不一样啊,卓玄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此刻已是深夜,寒意逼人,苏篱打了好几个喷嚏,但她执意不肯回去,她很清楚,若如此不明不白,哪怕回去了,自己也无法入眠。 孟修云见状,干脆遣孟仁去取了披风,让苏篱好生裹着,二人如此坐在了院门口不远处。 “他信上有写,为何要毒杀于春风。至于星观草的来龙去脉,他也交代了。”孟修云沉吟片刻,“卓玄回炉重造之事,我亦曾听孟夫子提起过一二,此事倒也说得过去。” 苏篱闻言,眉头紧蹙,突然所有漏洞都被堵上,哪里有如此巧的事? 第27章 换血 卓玄要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卓家年轻一代里的翘楚,他在用毒之术上虽不是最拔尖的,但他沉迷于机关术,先前便考入了天字斋,卓家本家也是欣喜不已,若能习得机关术,再配上他们的技艺,一手下毒的功夫岂不是更上一层楼?因此卓家对他寄予了厚望。 只是他心气甚高,结业课考时,所选的机关甚难,竟是接连几次都未通过夫子们的考核。 千机堂虽是四大世家支持所创,但在机关术上向来严苛,哪怕卓玄是卓家本家的公子哥,本也应离开千机堂,从哪来回哪去。但卓玄不肯,如此未结业便回卓家,估计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求了好几日,孟堂主这才勉强同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卓玄因此又回了天字斋,同苏篱几人一道,再学一次。 同司徒近、陆苏叶还有沈堪在一斋还好,但苏篱和于春风是什么人? 苏篱有孟修云的保举,卓玄认了,且苏篱是一介女子,他不同她置气。但于春风,一介江湖人士,也能同他在一个斋舍共同习艺? 孟修云说到此处,略作停顿:“你莫往心里去。你不比任何男子矮一头。” 苏篱本听得入神,心里有略微不爽,但应是未流于面色,难道孟修云竟察觉到了,她难得松快了些,微微仰头:“好。” 见她豁达,孟修云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接着往下讲。 这次千机堂广招弟子,到了最后几轮比试,卓玄便暗中留意,有没有厉害的,万一将他的席位挤了下去该如何?好在最后除了他,天字斋只招了五人,其中便有他不屑的苏篱和于春风。 卓玄对气味十分敏感,于春风胜出时,他便留意到他身上的熏香味。 这便巧了。卓玄最近除了捣鼓机关术,用毒之术也不敢落下。许是他运气好,他偏偏在偃月城外的山崖上,发现了一株星观草。他不知这星观草是否真如古籍记载那般神奇,便将它捣炼制成了粉末,打算试上一试。 他正头痛要在何处试,于春风的熏香闯入了他的视线。 他本想着,去于春风房中下毒,可于春风同那小师弟几乎形影不离,且于春风甚少出门,眼看要开课了,卓玄硬是没有寻到机会。 卓玄决定铤而走险,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 此招看似凶险,但反而能洗脱嫌疑。众人都道他擅毒,他恰好可以以此为借口,要么说有人陷害,要么咬死不认。 且他有信心,星观草的秘密,一般人发现不了。就算是卓家人来,他早就消除了证据,城外山崖上也没了。 于是,那日他趁大家伙不注意,在路过于春风桌边时,将毒下在了书册内。 一切如他所想,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料,星观草之奇效,令人叹为观止。卓家的弟子一时半会也没有察觉分毫。 他本以为除掉了于春风,他会颇感痛快,可是事与愿违,他非但痛快不起来,反而日益觉得煎熬。 他想过自裁,但又有些不甘心。他先前的结业功课还未完成。他一直想设计一个能替人换血的机关。此换血同卓家用过的一命换一命,甚至几命换一命不同,乃是他有一日见着山里猎户想饮水,便等着水里的杂质沉淀下去有感而发。 若他能将中毒之人血中的毒素过滤掉,该如何? 体内来不及,那便将血取出来,再放回去。 只是此法凶险,丝毫不输给换血,他虽有了想法,也将机关做了出来,但一直没遇到中了重毒之人来验证。 这也是他一直过不了夫子们那关的缘由。夫子们也曾好心劝他换个功课,总不能一直等到有人中了重毒吧? “其实也有夫子担心,卓玄会不会哪日迷了心窍,故意下毒害人好通过考核。”孟修云轻叹了口气。 联想到卓玄尸身口鼻处的血,苏篱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难道他给自己下毒了?” 孟修云缓缓点了点头。 苏篱瞪大了眼,月色映在她眸中,更为清亮。 卓玄在信上写道,他自知罪大恶极,希望以此来赎罪。他这机关先前已拿鸡血试过了一次,便是给鸡下了毒,筛过一次后,鸡血里的毒被除尽了。想来用在人身上,也能成功。但他存了死志,决计只滤过自己身上的毒血,不再输回。届时众人可查验滤过后的血,便知他成功了。 如此一来,便是替卓家立了大功,希望族中善待他的爹娘,不要将他逐出族谱。 孟修云言毕,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风声从耳边呼过,树叶子刮的呼呼作响。 “回去吧。”孟修云嘱咐道。 苏篱总觉得孟修云所述,有哪里不对劲,她心里又乱了起来,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好。有什么明日再说。我……”她不知该不该提,罢了,要是不说出来,估计真的整夜都该睡不着,“我觉着有疑点,那机关有问题,但究竟是何处有问题,我还得再理理……” “苏篱,不管想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孟修云盯着她的双眸,语气沉重。 苏篱恍了神,身子不自觉往后倾了倾,眼前的人突然如此陌生,他也知道些什么?但瞧这语气,他估计是不会说了。 她突然烦闷了起来,为何他就默认自己会轻举妄动,难道在他心里头,自己就是如此沉不住气?她也存了些侥幸,孟修云许是担心自己,才如此叮嘱。苏篱晃了晃头,他怎会担心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先不提袁风,就连卓玄如此的贵公子,也可以为了所谓的大局死得不明不白,何况自己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农户女子。 他只是担心自己搅局坏事罢了。 爹娘一直教导自己,人命最重要,可到了这些权贵眼中,人命究竟是何物?起先以为孟修云许会有些不一样,但眼下看来,究竟是什么让自己产生了如此错觉。 孟修云从就未真正答应过,会帮袁风,只说是釜底抽薪,顺道能解决。眼下,他同样没有义务帮卓玄。 自己也没有立场生气。她默默叹了口气,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说得对,自己是不能轻举妄动,苏篱冷静了下来。 不管如何,自己得先理出头绪来。 第28章 心酸 苏篱回了屋,陆苏叶不在院中,想来陆家私下还在寻那丢失的物件。苏篱取下披风,细致地挂在衣架上,又喝了几杯热茶,这才钻进被窝。 屋里暖和了不少,苏篱半躺在床上,紧了紧腋窝下的被子,细细思索,究竟是觉得何处不对。 问题还是落在机关上。 她紧闭双眼,细细回忆,用于筛滤的机关结构该是何样的,再同夜里库房所见细细比对…… 一个又一个同筛滤有关的机关在心里头慢慢划过,不是,这个也不是,终于,苏篱找见了个同库房那小木箱里的核心布置几乎一样的。 苏篱在心里将这机关四散开来,竟有如此多部件。 她终于知道问题何在。 库房里卓玄的那个绝唱之作,差了一个关键部件,虽小,却是筛滤成功的关键。若没有那部件,机心的一部分不会启动,便是将血抽了来,也只是原封不动地再输回去。 退一步讲,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机关都不可能成功运转。卓玄若研究许久,断不会犯如此直白的错。何况他说他先前已经成功了一次,断没有再特意拆开的道理。 如此,卓玄的亲笔信便是假的。不管笔迹是如何处理的,就算真是他亲笔,内里也不是他的真正念头。 再者,星观草的来历也太巧了些。怎的偏偏从未有人发现过的古籍传说,突然出现在偃月城外,还只长了一株,还刚好让卓玄遇上了。 一切都太巧了。 苏篱思前想后,便等天亮后,再去寻卓家的人问问。只是孟修云不让自己轻举妄动,自己向来同卓家的没什么往来,贸然去问,怕是不好。 她逼了自己躺下,需得好好歇息,才有气力行事。 苏篱迷迷糊糊捱到天亮,反倒不知如何是好。若不去寻卓家的,那该寻谁?若是昨夜前,她可能毫不犹豫,就会往孟修云的院子里去。一时间,连天字斋的课舍也不想去了。 她洗了把脸,清醒了些,不可如此任性,意气用事谁也帮不了,课不仅要上,还得好好学。若是什么都不知,只会遭人蒙骗。 她强打着精神,往天字斋课舍去。今日剩下三人到的都早,苏篱本以为大家伙面上多少会有些悲痛之色,没想到陆苏叶他们几人面若无事,该寒暄寒暄,该讨论讨论。便只有最为和善的司徒近,视线扫过卓玄同于春风的位置时,流露出一闪而过的不忍。 也仅仅是一瞬。 苏篱心里泛起嘀咕,这岂不是欲盖弥彰。便是不认识的同窗去世了,也难免唏嘘一二。 孟夫子同孟修云也到了,今日的课业便是点评大家伙昨儿的功课。苏篱的袖箭被沈堪嘲笑了一番,不过孟夫子倒是不吝赞美。孟修云没做多的评价,似是有些回避与苏篱交流。 一上午的课浑浑噩噩便过去了,苏篱见自己的功课没什么问题,心思又回到了卓玄身上。 午膳后,苏篱见日头不盛,在几处园子里多走了走,想散散心。谁料越走越憋屈,竟无一人讨论于春风和卓玄之事,大家的嘴都被捂得极紧。好不容易,她听着两个弟子在路边,似是在议论卓玄,一人刚提到这个名字,另一个人立马瞪了他,让他闭嘴。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往孟修云的院子快步跑去。她使劲叩门,便是以前,从未如此暴躁过。 门刚拉开一道缝,她便挤了进去。 “大家为何,都如此冷漠。”苏篱看着孟修云的双眸,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的恻隐之意。 “你的袖箭确实做得不错。”孟修云淡淡道。 “你明知我不是来讲这个的。”苏篱呼了口气,“我理清楚了,卓玄的机关有问题,根本就运转不起来,不存在他信上所述,实验成功。” “你们若现在去查,一定能发现,少了一个部件。若细细验尸,恐有更多端倪。” “你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连卓家也同意了?再换一个弟子进天字斋,还是送他们多少机关?还是如何?” “星观草就那么巧,就被他发现了?” …… 苏篱如连珠炮般,将心里头的憋闷一齐倒了出来。她胸口起伏喘着气,口干舌燥。 院里一时静谧得很,沙沙风声比不得夜里,却也直往人耳里钻。 “你说完了?”孟修云背过右手,不紧不慢道。 苏篱眉头蹙起:“难道还不够?” 孟修云眨了眨眼:“你说的,很在理。确实是学机关术的好苗子。你所说的细节,我昨日都未曾留意。” 苏篱听他如此,以为有了希望,但听他的语气,又不像是要去彻查:“所以……” “所以现在闹到孟堂主跟前,让他彻查,整个千机堂翻个底朝天,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等过几日,鹰风派的掌门到了,无法交差。这事再闹大,弄得外头也知道,无法收场。”孟修云不紧不慢,似乎这事同他无关。 苏篱一时语塞,她不是没想过后果,若找不出凶手,该如何收场。可若不查,谁又知不会有隐匿的更大的阴谋? 她看着孟修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酸:“那你还会暗中查探吗?” “查与不查,也不是你该管的。我是说过,需要你掩护一二,但不是让你事事命令我。”孟修云眼神疏离,一下子变得极为陌生,他转过身,背对着苏篱,说出来的话如嘴里含了冰般,“是不是这几日我对你太好了些,你便忘了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苏篱鼻头一酸,他怎会如此,自己小心翼翼,怎么就落了个没有自知之明。 “是我僭越了。我这就回去好生待着,不敢劳烦孟少门主。”苏篱低着头,眼睛也开始发酸,她攥紧了衣摆,忍着心里头的憋闷,一字一句说完,转身朝院门外跑去。 她只觉得十分难受,但同家人一个个离去,那种麻木与绝望不太一样。 当真是高看自己了? 苏篱回了屋,越想越憋屈,鬼使神差,解了腰间那玉佩,扔到了床上。 第29章 夜探库房 她趴在桌边,深吸了几口气。何必非要蹚这趟浑水…… 不对,若自己真的不管此事,便只能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他们纵使查到什么,也不一定会让自己知道。如此一来,时日久了,谈何报仇?不管孟修云是真的嫌弃自己,还是担心自己出事,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 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有资格入局。 知道得越多,筹码便更多。 眨眼便是酉时初,苏篱伸了伸脖子,揉了揉肩,她想好了,接着往下查,只是得慢慢来,最好不要暴露自己。 眼下要找线索,便有几处,解除了嫌疑的袁风是一处,若能找他问问,于春风生前接触过的人,说不定有漏洞。再不济,若能问些于春风性情大变的细节,也是好的。 再是卓玄。他的住处,他生前接触过的物件和人,他的尸身,他生前留下的机关。这几个正在风头浪尖,估摸着不好接近。可是更为直接,估摸着线索更多。 思前想后,苏篱决计先去库房。那里既是案发地,也是卓玄生前经常去的地儿。再者,自己去库房,不会引人注目,只说是钻研技艺便是。 念及此处,她取了昨儿个做的袖箭,晚膳也来不及吃,匆匆往库房去。 她本想找门口的小厮再套套近乎,谁料换了人,是个生面孔。 “姑娘抓紧,戌时初需得出来,若未完工,可明日早些来。”新来的小厮一脸严肃,颇有些不好说话的意味。 “先前不是到戌时末吗,这大半个时辰,能做许多事呢。”苏篱装作不解。 “这是上头交代的,姑娘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小厮微微弓腰,嘴上未松动半分:“里头有些地方在修缮,围了隔档,姑娘莫要往里去。” 苏篱点头,径直朝里走去,边走边寻思,何处在修缮,昨儿夜里都完好无损,估计是卓玄案发那间屋子。 她先去了乙字阁,拿起锉刀,装了装样子,见周围没什么人后,便抓紧时间往丙字阁去。果然,昨儿那间屋子被围了起来。她在边上的屋舍门口逗留了会,打量了隔壁的围挡一番,没有什么旁的机关,就是普通的围挡。 也是,若上面布置了机关,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她抓紧时机,从围挡边上绕了进去,倒是有意思,这围挡一不高大,二未封死,倒是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味,呸,怎么把自己给骂了。 她小心掩上门,好家伙,除了卓玄的尸身被搬走了,那机关还在原地,屋子里的血腥味消了些,应该是洒了些什么,只是门窗紧闭,味散得慢。 苏篱不敢吹燃火折子,担心被外头的小厮发现。借着窗边的一点月色,她细细查看起来。她先是去了筛滤装置那边,怕自己昨夜记错了,她多看了几遍,确实少了个部件。 除此外,她还发现,本应该装配那个部件的位置,有些许刮痕,刮痕不甚工整,不像是器具造成的,倒像是不小心剐蹭到的。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卓玄同凶手对峙时,一时情急,想留下线索,所以趁对方不注意,将那部件抠了下来。 直到卓玄死,对方也未发现这个部件的蹊跷。苏篱闭上眼,昨夜卓玄的手中可有什么异物,没有印象了,应是没有的,若有,便早就发现了。 若是如此,这部件极有可能还在现场。 苏篱慢慢跪趴在地,一处一处摸索起来。好在屋里还算干净,昨夜滴落在地的血迹也打扫了,没有摸得一手的血和灰。 等等,若打扫过了,部件岂不是可能被扫走了? 她泄了口气,加之地上没有发现,起身半蹲靠在墙边,该不会白忙活一场。 她歇了会,起身,慢慢摸到那棺材似的大木箱边上,还好没有盖严实,不然自己一时半会也搬不开。她伸手边在里摸索边琢磨,为何卓玄的计划里,要将中毒之人放进这箱中,直接放在床上不行吗? 许是窗子未关紧,漏了点风进来,刚好吹到苏篱的脖子,她微微抖了下,想通了。约莫是垂死之人,受不得半点风吹寒湿,尤其是血离了体。也不能保证中毒之人所在的屋舍是何条件,如此一来,虽有些不吉利,但却是实打实地救了命。 颇有些不破不立的意味。苏篱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了那日的密室。 她飞快地晃头,试图将突然冒出的孟修云从心里头赶走。 思绪回到案子上,如此说来,千机堂的机关确实是一脉相承,卓玄做出来的便遵循了一套章法。 苏篱在大木箱里什么也没有摸到,她叹了口气,正打算离开,门外传来声响。 有人来了,她赶紧半蹲了身子,掩在这大木箱后头。 门外有人在低声交谈,听声音是一男一女,还有些耳熟…… 好像是陆谦,还有陆苏叶。 他二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估计也是悄悄来的。 苏篱抿了抿嘴,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实话实说?苏篱心里头乱得很,她打量四周,眼下也没有能藏人的地,这大木箱自己躺进去也无用,盖子合不上。 苏篱深吸了口气,交代自己冷静些,他二人此时悄悄来此,估计另有所图。 难道他们是寻那个被偷了的物件,寻到了此处?可是屋里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特殊的。 昨儿夜里陆谦也来了此处,若是有蹊跷,他理应发现才是。且他要来,多得是借口,何必偷偷摸摸。 苏篱一时半会想不通,又屏息听了会,门外二人似乎提到什么灵气,没错…… 她听不太懂,一时也不想追究,如何不被发现才是。 她见门外二人一时半会没打算进来,好似在等什么人,便轻声移到了门对面那堵墙的窗子边,大不了先翻出去。 只是那外头是堵石墙,缝隙极小,还不知如何翻过墙去,估摸着也藏不了多久,算了,多躲一会是一会。 苏篱轻轻去支窗子,这侧的窗子竟不是同另一侧的一般,朝外往上支起,也不像有的窗子能直接从中推开,居然是左右推。 倒也合理,外头石墙太近了,只能左右推。她使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一些,但还不够她钻出去,倒是月色透了进来,径直落在地面一处石板上,她想起先前从孟修云那所学,苦笑着轻踩了一脚,听声音里面竟是空的? 她多试了几下,下一瞬,地上的石板竟空了一截,隐约见着里头有石阶。 “里头有动静!”门外传来声音。 苏篱眼见翻窗来不及,匆忙间将窗子动了动,不能让他们发现入口。随后,她咬起牙,沿着石阶朝下跑去。 第30章 对视 果然,下了几阶石阶,苏篱整个人没入地下后,发现石壁上有机关。她顾不得许多,飞快按下,直到地面的石板合上,她未看见有人冲入屋舍,这才歇了口气。 她不敢停下,小心沿着石阶往下走,下头有烛火,隐约照亮了些上头,不至于全然看不着脚下。她不禁咂舌,这思量属实巧妙,月色为引,那能寻到这密室,多半是夜里,石板骤开,上头没有安置烛火,恐是怕暴露。 石阶上都是积灰,没有脚印。方才的机关上也是积灰,看来许久无人来过。说明凶手不是从密室往来的。 石阶不深,往下很快就到了底,底下是个小石室,空无一物,石室另一头有个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苏篱在石室里打量了一番,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石室十分简陋,不仅什么都没有,石壁也凿得颇为粗糙,就更不用提壁画纹样了。 她还是到处敲了敲,没有发现。这石室难道单纯就是用来藏人的? 为何会出现在库房的丙字阁底下。念及此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难道这个密室本身,就是功课,所以出现在此处,且内里做工有些粗糙,因着石壁开凿不是功课的重点。 重点是借月色寻到入口。 孟修云那张冷冰冰的脸又在心里头冒了出来,苏篱皱起眉,千机堂的风格还真是一脉相承,难道这是孟修云当年的功课? 她有些累了,靠在墙边歇了会,若真是功课,想来密室里应当没什么危险。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去,只是不知出口通向何处。 要不要再等等?但也不宜耽搁太久,万一天亮,自己还未出去,就麻烦了。 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声响,她警惕地起身,将手放在袖箭的开关上,轻声快步冲到了石阶边,躬身藏好。 来人似是对这里十分熟悉,进来后,也合上了上头的石板。 “是我。”一个熟悉的话音刚落,苏篱这边袖箭已射了出去,来人一个侧身,袖箭击中石壁,跌落在地。 “准头还得再练练。” 约摸一炷香前,丙字阁外。 “苏叶,你确定?”陆谦被陆苏叶大晚上的派人急请了过来,来人却不说何事,只说三姑娘有急事。 陆苏叶盯着丙字阁,“虽然极微弱,但我应是没有感应错的。就是大姐姐的灵气。” 陆谦面色严肃起来,正要派弟子将此处围住,陆苏叶拉住了他:“不可。还不确定里头是何等情形,不可打草惊蛇,咱们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抓住了点尾巴。” “那你是何意?”陆谦思索了几分,“咱们自己进去抓人?” “我还派了人去请孟修云,便让他进去看看。里头机关众多,保险些。”陆苏叶顿了顿,“表兄你看如此可好?” 陆谦心知千机堂到处都是机关,自己虽是陆家安插在此掌刑狱赏罚的,但并不擅机关术。若陆苏叶都如此说,还是等孟修云来了保险些。毕竟不知里头之人,是不是千机堂的弟子,一个不小心,又让逃了,便是前功尽弃。 二人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里头有了动静,他二人着实是抓心挠肝。 “表兄莫急,我还能感应得到,还没跑。”陆苏叶微眯着眼,凉爽还有些寒意的深夜,掌心竟出了汗。 孟修云终于到了。 “在里头?”孟修云刚停下步子,便朝丙字阁皱起了眉头。他耗费了不少内力凝神感应了一番,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果然是她,居然取下玉佩,还跑来此处,简直是胡闹。 “你也感应到了?”陆苏叶低声道,“在里头。我们不敢冒动,孟少门主,里头极有可能是盗了我大姐姐物件的贼人。你要小心。” “贼人?”孟修云侧头,“你只说有灵气,如何同那物件扯上了关系。” “那物件沾染了大姐姐收集的灵气。一时半会说不清。孟少门主,请。”陆苏叶言语间催促道、 密室里,苏篱举着袖箭,盯着孟修云,面上满是尴尬。 “孟公子……”苏篱呼了口气,豁出去了,“我确实,自作主张了,但是我也有发现。若你要责备我,我无话可说。但你可有法子帮我逃离?如此也不算暴露身份,他们不知是我。” 苏篱本以为孟修云会骂自己一顿,没想到他面色十分复杂,被烛火衬得更是瞧不出端倪,良久,他伸出手,展开掌心,是自己扔在床上的那枚玉佩:“戴上。” 苏篱面露古怪,都什么时候了,还执着于这块玉佩,她不禁苦笑出声:“怎么,外头的人不认孟少门主,只认这块玉佩……” 她话还未说完,孟修云竟似颇不耐烦,直接上前两步,将她抵在石壁边上。 苏篱退无可退,瞧着孟修云靠近的脸,瞪大了眼,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愣神间,眼前的男子一只手攀上自己的腰带,隔着腰间的衣料,男子手上的温热传来,苏篱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心里头一片空白,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孟修云这边,细细将玉佩系牢,还轻拽了两下,生怕玉佩落下了。 玉佩带子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隔着衣料在腰间摩挲,竟有些细碎的痒。 苏篱回过神来,想说自己来,她低了头去系,却磕到了眼前男子的胸膛,还是熟悉的清冽香味。 又是一阵沉寂。 只有二人极轻微的气息。 苏篱觉着头顶上痒痒的,竟一直痒到了心头。 好在孟修云系好后,立马后退了几步。 苏篱咽了口唾沫,本以为孟修云会尽快带自己离开,又或是有旁的事,眼下竟是不忙。她也好奇起来,低头托起玉佩问道:“究竟有何蹊跷?” “它能遮掩你身上沾染的灵气。回头再同你解释。我且问你一句,东西是不是你偷的。”孟修云盯着苏篱,眼里满是试探之意。 “灵气?”苏篱一头雾水,但她还是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决不能疏忽,也不能有一丝躲闪,她挺直了胸背,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偷过任何东西。我出现在此,是来查卓玄的案子。他那机关有问题。我有证据。” 孟修云只盯着她,并未言语。 他二人如此,对视了好几息。 第31章 灵气与猜疑 苏篱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睁大了眼。 孟修云的目光颇具威仪,苏篱险些要顶不住,但一想到小命要紧,不能退缩,便是他又疑心自己,只要让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他兴许会保住自己,如此还有些奔头。 苏篱念及此处,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坦然视之。孟修云倏然间,被瞧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女子敢如此看自己。 他脸上竟有些微微发热。 “先带你离开。”孟修云凝神,收回思绪,扭过头径直朝石室的那处通道走去,苏篱按捺住满心的疑惑,跟上前去。这通道七拐八绕,最后绕至了一处千机堂罕有人至的园子。 “你回屋里等我。”孟修云甩下这句话,匆匆往回走。 丙字阁门口,陆苏叶见突然感应不到灵气,再也按捺不住,便要往里进,这回倒是陆谦拦下了她。 “且等孟修云出来吧。”陆谦盯着里头。 “可是灵气没了。”陆苏叶言语间满是急切。 “你放心,他想寻你大姐姐的心思,不比我们少。”陆谦嘴上如此,还存了私心,谁知道对方是何人,是否有危险,既然灵气突然消散,便是有变故,追查真相事小,陆家人不能再出事了。 话音刚落,孟修云一个人出来了。 “人呢?”陆苏叶打量他背后,空无一人。她面露焦急,“贼人跑了?” “此地不宜交谈。”孟修云正色道。 三人干脆去了陆谦的书房。 “竟是如此……”陆苏叶听完孟修云交代苏篱的来历,不自觉站了起来,“你敢肯定不是她偷的?” “这件事,陆姑娘应当最为肯定才是。”孟修云饮了口茶,神色淡淡。他大致交代了苏篱身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了灵气,不成想这般巧,那灵气便是陆半夏先前收集的。她今夜出现在库房,乃是因为昨夜便发现了密室的蹊跷,今夜想探寻一二。至于她家人离奇之死,还有她私下查探卓玄之事,都一一隐去。 陆苏叶闭上眼,又细细回想了一遍那夜发生之事:“确实不像她。她属实没有功夫在身,做不到那夜之事。” “但你就如此将灵气之事告诉她了?便是在四大世家,和你们孟家,知道此事之人,不过数十,是否有些草率?”陆苏叶虽颇为钦佩苏篱,但还是觉得,她不该沾染这些。 “她有权知晓。她早已入局,不管她是受害者,甚至是亲历者,她必是解题的关键。”孟修云一字一顿,“倒是你们,好生保密才是。” 还是陆谦起身打了个圆场:“孟少门主莫介意,苏叶也是替苏姑娘着想,毕竟一介普通农户女,搅了进来,搞不好便是万劫不复啊。” “她是天字斋的弟子,她的技艺不比你们差。”孟修云不知为何,多说了几句,“她的胆识,你们也见到了。” 陆谦看了陆苏叶一眼,眼神颇值得玩味:“既然如此,那今夜便是个误会,我们兄妹二人便只当什么也未发生。不过寻物之事,还往孟少门主多留个心眼啊。” 陆谦抱拳,陆苏叶也跟着行礼。 孟修云摆了摆手,径直离去。 “苏篱比我想的,还要不简单。”陆谦神思凝重。 “恐怕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四大世家连同孟家外,第一个知晓灵气之人。”陆苏叶神情亦十分复杂,“她沾染上灵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孟修云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翻了院墙,又翻了窗子,直奔苏篱的卧房。 苏篱点着烛火,沏好了茶,等得眼皮直打架。 他终于来了。 只是搁着好好的门不走,非得翻窗……早知道就将窗子锁起来。 孟修云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饮了好几大口茶,想来是渴了。 “他们信了?”苏篱给他又满上,小心翼翼问道。 孟修云颔首:“我未曾透漏你家人之事。我只说你是想求个庇佑。他们亦不知你在查卓玄。你也不要说漏了嘴。” 苏篱听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面上满是欣喜之色:“谢谢孟少门主。” 看来先前是自己误会他了?还是他回心转意,见识到了自己的价值,觉得自己值得一用?苏篱醒了醒神,不能得寸进尺,得收敛些。 “那……灵气究竟是什么?”苏篱小声道。 孟修云顿了顿,亦小声介绍起来。 自打千年前起,就不断有人想修仙飞升,无奈没有一人成功过,世人终于明白,成仙成神不过是妄想。不知是否是神明垂怜,又或是本没有什么神明,而大千世界万物自有灵,四大世家慢慢发现,在一些极为罕见之处,有股特殊的力量,能被特殊的物件收集,但不能被人直接操纵,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颇为疯狂地收集,钻研,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己所用。至于这力量为何唤作灵气,已不可考。 如此密辛,只有四大世家和孟家本家里极为核心的子弟才知晓,而能感知到灵气的便是少之又少。 “没了?”苏篱瞪大了眼,正听得入迷,这不是才讲了个开头,就没了? 孟修云点头:“没了。孟家向来只喜机关术。至于四大世家收集了多少灵气,又用在何处,连我也不知。所以当年之事,更为蹊跷。” 苏篱挠了挠头眉毛简直拧成了一团,还是颇为费解,如连珠炮般发问:“听你说来,灵气不能用,那它有何意义?人不能操纵,最早又是如何发现的?你能感应到,它到底是何感觉?” 这下轮到孟修云语塞,他思索了片刻,缓缓解释道:“兴许便如气味。有的气味,只有少数人能闻到。大家自然而然便发现了,也不会有人探寻为何会有气味……” 如此一来,苏篱好似有些理解了。她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灵气说不定不是无用,而是有大用,只是没人发现。或是如孟修云所言,四大世家,至少陆家发现了些用处,但是他们从不向外人道。 至于有何用,自己心里头突然冒出来那些机关术,兴许便是灵气使然。毕竟灵气这名字,听起来挺机敏的。无论是不是,先这么猜着了。依此看来,也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眼见有了如此重要的新线索,苏篱心里头舒服多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孟修云倒是沉默了起来。 “我没旁的疑问了。要不我讲讲,卓玄的事?”提及此事,苏篱放低了语速。虽然在密室里,孟修云看似不生气了,苏篱猜测,先前他朝自己恶言恶语,还是因着担心自己出事。但也保不齐先前他是真的恼了自己,在密室那会千头万绪,他无暇发脾气。 还是得谨慎些。 见孟修云不言语,苏篱又试探道:“既然陆苏叶他们并未疑心,这事是不是就算揭过去了。我下次一定会更小心……” 不料孟修云话锋一转:“那物件,当真不是你偷的?或者,你是否见过什么不寻常之事?” “你不信我。”苏篱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第32章 心念一转 难怪他无暇朝自己发脾气,自己压根算不上什么。他只关心陆半夏的下落,只想着早日寻回那物件,找到线索。 苏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非要轻易就被牵动心绪。 孟修云如此,自己是早就知道的。他要寻恩人,自己要报仇,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互相利用罢了,自己真就偏偏不长记性,还寄希望他当自己是同伴了。 纵是如此,孟修云不信自己,苏篱还是心里头发酸。 自己明明在密室里解释过了,还是说那措辞在孟修云看来,没有真凭实据,许是有些苍白无力? “我说过,不是我偷的。若孟少门主还要问,便请自去查证。我没偷便是没偷。我没有证据,但这也不是我该去查证的。”苏篱心里头憋着股气,没好气道。 不知是不是苏篱的错觉,孟修云见自己如此强硬,眸中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不安,何时见孟少门主有过如此模样。苏篱撇了撇嘴,自己太凶了些? 她缓了缓神,语气没那么冲了:“怪异之事,我也同你说过了,便是那夜陆苏叶追出去。东西什么时候丢的,她总归跟你讲过。” 孟修云颔首顿了顿,眸中神色黯淡了不少:“是我一时情急,唐突了。你休往心里去。先前不想让你查卓玄之事,也是口出妄语,一是担心你出事,二是担心你若出了事,你身上沾染的灵气,源头线索便断了。” 苏篱瞥了他一眼,倒被自己猜中了。 但凭什么有话不能好生好气地说,非得让自己猜来猜去,强硬些生了气才肯好生解释。想到此处,苏篱面上并未服软,只是点了点头。 她也不是心硬之人,孟修云既道了歉,关键时刻也去帮了自己……苏篱轻轻揉了揉鼻尖,有些尴尬,干脆倒了杯茶水,掩面饮起来。 “夜里陆苏叶急信唤我,我以为终于有了线索,结果折腾了一番,是你。我不免有些失落。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孟修云又细细解释道,“且我们暗中寻了好几日,毫无头绪。眼下陆苏叶突然说那物件上也沾染了灵气,且同你身上是一样的灵气,我不免心存侥幸。我心知不是你偷的,但若是你有接触过,也是难得的线索了。” 如此说来,苏篱倒是能理解了。想来遮掩灵气,需得要些法子,怀疑自己也是正常。但保不齐贼人也会遮掩灵气,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孟少门主像是失了智。 “孟公子,我斗胆说句得罪的话。”苏篱鼓起勇气,“你有没有觉着,每每遇到同陆半夏有关的事,你便有些失去理智,甚至有些阴晴不定。若是一直如此,恐怕会栽跟头。” 话音刚落,苏篱便缩了缩脖子,自己这张嘴,就是爱多管闲事。但孟修云这两幅面孔,自己当真是有些惶恐,一不小心不知道就怎么招惹他了,实是有些憋不住。苏篱叹了口气,便是关心则乱, 话说得轻巧,若是自己,报仇的线索就在眼前,自己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孟修云听了此话,却是愣住,面色叫人拿捏不准,苏篱心道不好,她起了身:“夜深了,孟公子要不先回去,卓玄的事明儿再说……” “无妨。”孟修云也跟着起身,突然行了一礼,“谢谢你点醒我。确实不早了,你先歇息。” 这回换苏篱愣住了。 她眼瞧着孟修云又翻窗离去,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剩窗子闪动的声响。桌上的蜡烛剩小半截,茶杯里头还冒着热气,她盯着两个杯子,嘴角突然微微挑起,转瞬又叹了口气。 若说自己艰难,这些世家子弟又如何不艰难。外头瞅着光鲜不已,可心头的苦闷一点都不比谁少。想来想去,要不自己做点什么,让孟修云能开心些,自己在他手底下,也能好过些。 谁知道他面上说无妨,心里头怎么想。 自己对他殷勤些,他面上对自己笑脸多一些,便是千机堂众人见了,自己平日里行走也有诸多便宜。 如此,想好了应对之法,发现了新线索,还知晓了灵气这一绝密之事,今日收获颇丰。念及此处,苏篱难得睡了个好觉。 鸡刚打鸣,日头擦进窗子,苏篱便起了。今儿天字斋歇息,不上课,难得赶巧。 她去了膳房,寻思做些孟修云爱吃的早膳。千机堂平日的膳食虽好,但都是些不偏不倚不出差错的清淡吃食。先前上小课同孟修云一同用膳,他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 只是先前也没问他爱吃些什么,若是问了也不算惊喜,便搏一搏。 孟家本家在北边,孟修云游历四方,多年未归,就算他再厌恶家中旁支那些族人,家里的吃食应还是不厌的。 “姑娘想吃些什么,吩咐奴婢们便是。”膳房的厨娘见苏篱观望许久,不由打量了几眼。 “无妨,无妨,我有些想家了,也不劳烦你们,自己来便是。”苏篱掏出点碎银子塞进厨娘手中,“我手头慢,怕扰了你们干活,阿姐拿去吃茶。” 厨娘见她如此周到,喜笑颜开,忙拾掇出一个小灶台:“姑娘便在这忙活吧,也不耽误大家伙。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苏篱点了点头,四处搜罗起来。她见着膳房每日凌晨提前备下的面团,便做碗北方的劲道面食,淋上些好送饭的猪肉菌子酱料,再做几道小菜,一盅清口的汤羹。 她自己虽长于南方,但幼时村里去过北方出身的货郎。她还记得那货郎带了好些时兴的小玩意,阿爹想多学学,留他在家里多住了几日。货郎同阿爹相见恨晚,亲下厨做了好几顿面食,同南方的颇为不同,虽吃不太惯,但那个爽滑劲儿,一家子也回味了好一阵子。 如此,苏篱寻了猪腿肉,蘑菇,新鲜的野菜,辣子,还有好些姜蒜配料,动起手来。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齐活。苏篱看了看日头,顾不得许多,将吃食一一装进食盒,往孟修云的客院赶去。 第33章 鹰风派掌门 “怎的想起亲自下厨?”孟修云边琢磨今儿的早膳为何还未到,门外有了动静。他遣了孟仁去接,孟仁却唤自己去门口。竟是苏篱拎着食盒,说是她自己做的。 苏篱一时语塞,她总不能把心里那点七拐八绕全说出来。她有些恼自个儿,在膳房里兴致勃勃,由头倒是忘了提前想好。 她顾不得这么多,避开话头,拎着食盒径直进了院:“公子先试试看,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孟修云面露狐疑地盯着自己,苏篱放了食盒在桌上,小心打开,将大碗小碗一一摆开:“现做的手擀面,爽滑劲道,配上料汁,一口下去糊嗓子。再来点小菜,汤水,润润喉。公子不用管我,我吃过了。” 孟修云本还想说道说道,闻到这香气,话生生憋了回去,他接过筷子,挑起面,又就了口小菜,眉毛鲜得扬起。 他顾不得许多,大口吃起来。 苏篱见着,松了口气,看来是合味口了,自己可真是样样行。 眼见桌上大碗小碟都空了,苏篱简直喜上眉梢,想来孟修云心里应是熨帖了些。 不料孟修云吃完,放下碗筷,仔细打量苏篱:“有何事?卓玄之事?” 苏篱心头咯噔一下,确实不好糊弄。她装作有些委屈:“我是看公子近日颇为辛劳。加之有些低沉……还有昨夜,我话直了些,怕顶撞了公子。” 孟修云这下了然,他难得轻笑道:“看来上次我言语确实是重了,你竟担忧至此……。旁的不多说,这碗面的心意,我领了。你大可放心。” “当真?”苏篱见他面色松快,不似有假。 “当真。”孟修云收起笑,郑重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昨夜你有何发现?” 苏篱将那机关关键布置处的划痕,自己的猜测,一一讲给了孟修云听。 他听完,面色未变,似是早已知晓:“那部件,在我这。” 苏篱瞪大了眼,好家伙,感情他真的早就知道,一直在诓自己。她叹了口气:“公子,以后能不能,少兜些圈子。便是你觉着不能同我直言,也可言明有内情,不然我真的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孟修云思忖了片刻:“我眼下不敢保证。但会尽力。” 苏篱见他如此认真,便知他是真心话。也罢,如此也知足了。 见孟修云眉头舒展了些,想来心里头舒服了,这道坎算是过了,她心里也松快多了,没白白早起。 “那卓玄之事,还查吗?”她接话道。 “查,但是得暗中查。”孟修云望着窗外,“算算脚程,鹰风派的人,应是快到了。今日天字斋歇息,你便在我院中接着温习。” 果然,约摸酉时初,孟堂主着人来请了。孟修云依旧打着让苏篱多见见世面的旗号,带着她一道。好在众人也习惯了,不管疑不疑心,似乎默认了苏篱是孟修云的人。 苏篱并未多想,毕竟卓玄的尸身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万一鹰风派的要问话呢? 酉时二刻,千机堂的议事厅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鹰风派的掌门,同行的弟子,陆谦,卓家的,还有司徒家的沈家的,都派了人来。 苏篱跟在孟修云身后,低头悄悄打量了一番,心里泛起嘀咕。一是陆谦,看来陆家的代表便是他了。想来他不仅在千机堂掌了刑狱赏罚之事,在陆家本家也颇有地位。二是其他几家,怎的都是这几个老面孔,沈堪,司徒近,卓家的也是先前为首验毒的弟子,她记得好像唤作卓翎。 要么是四大世家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几位刚好在此,便不麻烦旁人。 要么……苏篱倏地打了个寒颤,要么是四大世家属实没什么老一辈的人了,全靠年轻一代撑着。她想起孟修云先前回忆所述,四大世家的上一代,长老,前辈云云,五年前约摸都受了重伤,闭关谢客。 五年了,竟是一个都未休养好,该不会只是个幌子。 苏篱缩了缩脖颈,想归想,且看看鹰风派的有什么说头。 许是这事可大可小,孟堂主遣走了下人小厮,厅里听命的都换成了千机堂外院的弟子。 袁风见着了掌门,并未如大家想象中那般激动,他只是跪下行了个礼,面色惨白,语气颇有些冷淡:“师父,您终于来了。” 他口中的师父,鹰风派掌门风振西,已是上了年纪,银发白眉加上花白的胡子,但双眸有神,面色红润,苏篱不懂功夫,但这一看就是说书的口中那种武林高手。 风掌门睨了袁风一眼,扬了扬头,示意他起身:“你且在一旁候着。” 他径直坐下,开门见山:“孟彦龙,此番本座爱徒命丧千机堂,你得给个说法。” 孟堂主一脸惶恐:“是本座监管不力,眼皮子底下竟出了此等事。但眼下已水落石出,凶手已畏罪自戕,一应证据俱在,还请风掌门过目。” 孟堂主挥了挥手,厅外候着的弟子呈了卓玄的遗书过来,还有卓家的司徒家的,验尸验毒的手记。 风振西一一看过,面上闪过些许疲惫之色,甫又恢复如常:“本座也不是不讲理。凶手虽死,但这口气,本座还是咽不下。你们千机堂,你们四大家,难道没有些许愧疚之意?” 风振西转头,朝向卓翎,眸色如炬。卓翎虽年纪轻轻,好歹是卓家人,也不惧他。 卓翎看了眼孟堂主,起身朝风振西行了个礼:“风掌门,晚辈便替卓家,向贵派赔礼道歉。日后鹰风派若有什么,卓家必会派人相助。” 风振西饮了口茶,没有言语。 沈堪见他如此不识好歹,便要起身,被陆谦一个白眼翻了回去。苏篱在一旁看了,倒是觉得稀奇,沈堪平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下倒也懂几分顾全大局。 孟堂主生怕再有变故,侧身接话道:“本座亦知,风掌门爱徒此番考入千机堂,颇费了些心力。如此,鹰风派可再寻一名有潜力之徒,可在千机堂习课。袁风本就与此事无碍,留下继续精进,二人也可有个照应,风掌门便可放心。” 袁风听了这话,面上毫无波动。苏篱只觉造化弄人,这些日子袁风恐怕也是回过了神来,他的心结全在于春风。于春风就这么没了,他恐怕也心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朝风掌门看去。尤其是孟堂主,生怕他还不满意。 第34章 谋划 好在风振西终于放下了手中杯盏,许是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好茶。孟堂主的心意,老夫领了。” 孟堂主还有四大世家的几个年轻子弟,见着风振西松口,纷纷暗中松了口气,如此,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尘埃落定,几人谈笑风生,只剩袁风一人,冷眼旁观。 最后,诸人敲定,五日后,鹰风派众人携于春风的尸身回山。这几日,便在鹰风派随行的弟子里,挑个颇有资质的,留在千机堂,继续修习。 苏篱站在一旁,瞧着他们,心里头又是一阵恶心。人命于此,便只是交换的筹码罢了。 孟堂主特意设宴,要款待鹰风派众人,苏篱终于不用候着了,借机离开。她也不知去何处,不太想回屋,鬼使神差,又到了库房。好在自打袖箭做好后,她都是随身携带,也有借口进去待上片刻。 她径直去了乙字阁,不知要做什么,便取了木材,挫起箭矢来。 她心里头静不下来,恨不得立马问问孟修云,暗中接着查,从何处入手。鹰风派五日后便要离开,若那日后再有头绪,估计此案也翻不了了。至少明面上,卓玄要一直背着罪名。 偏偏孟修云被留下吃酒,眼下也无人商议,她心里头越想越烦,一不留神,器具划伤了手指。 “嘶”手上吃痛,她倒吸了口凉气,赶紧吹了吹伤口,还好没有木屑沾染,她一面烦躁自己怎得如此不小心,一面去取了包扎用的细小纱布。要说千机堂属实妥帖,乙字阁常备着各式外伤伤药,看来弟子们做工时没少受伤。 只是这伤口在右手,苏篱包扎起来有些不利索,她吹胡子瞪眼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纱布。 “公子?你不是在宴席上,如此快便结束了?”她不用抬头便知,这股清冽香气,是孟修云来了。 “我素来不喜这等场合。寻个由头便是。”孟修云细心地替苏篱包扎好,见她手上甚少有伤痕,不免好奇:“看来先前甚少受伤,今日做点木工活,阴沟里翻船了。” 苏篱挑了挑眉:“还不是傍晚被气的。公子离了宴席,怎的往这处来了。” “时日不多,得快些查。”孟修云这话,苏篱一听便懂。 原来二人想到一处去了。如此一来,说不定还有希望。苏篱呼了口气,小心打量四周,见没有旁人:“公子说那部件在手中,当真?” 孟修云颔首:“兴许,我们得换个法子。” 苏篱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孟修云便慢慢道来。 先假定卓玄是被害,那凶手应不擅机关术,可能不是千机堂之人,又或者是千机堂的下人小厮之类。杀了卓玄,还让他顶了杀害于春风的罪名,这二人除了都是天字斋的弟子,再无旁的关联。既然其他弟子暂时安全,贼人应不是单纯为了杀人,或是嫉妒。 如先前所料,来人是冲着千机堂。想捣乱?但并未出了大的岔子。极有可能有别的目的。 便只剩下陆苏叶遗失的物件。种种巧合拧到一起,贼人许是盗了物件,但苦于陆谦暗中查得严,东西运不出去,想制造混乱,钻空子运走东西。又或是于春风和卓玄撞见了什么,杀人灭口。 如今鹰风派的来了,五日后运走于春风的尸身,棺材,便不可能搜查。 苏篱只听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你是说贼人恐会找机会将物件藏进棺材里?可是灵气总归会被你们发现。” 见孟修云一脸讳莫如深,苏篱眼珠子转了转:“孟家有掩盖灵气的玉佩,保不齐贼人也有法子。” 她沿着这条脉络继续往下想,要么提前找到贼人。要么便只能在起灵当日,当着众人的面,要求验棺,且不说风振西会不会同意,便是四大家,估计也抹不开面。 “我们如果暗中守着棺材,贼人去放物件之时,人赃俱获,岂不痛快?”苏篱又想到了旁的法子。 “也有道理。只是这都是猜测。若贼人不动手,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或是有人接应,放在随行之人身上带出,又该如何?”孟修云神色凝重。 苏篱叹了口气,便是了,若是如此,来人背后势力不可小觑,有人接应再正常不过。风振西,四大家之人,应也不会同意搜身。 “公子的意思是,最好是在五日内,咱们暗中抓到人。”苏篱总结道。 不管贼人作何打算,一旦鹰风派带走尸身,此案明面上便了了,以后再提及,恐会旁生枝节。 孟修云点了点头:“难度颇大,但也只能迎难而上。” 苏篱面上有些无奈之色,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谁也不愿意开罪鹰风派。并不是鹰风派势力有多大,而是站得越高,越在意旁人的看法。 四大世家,便极为在意江湖上的口碑,还有百姓心里头的想法。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步步掣肘。 “公子,那咱们从何处下手?”苏篱晃了晃头:“既然不擅机关术之人嫌疑更大,不妨就从从下人查起。一来先前相关的弟子都查得差不多了,不相关的千机堂也盯得紧。但下人小厮就不一样了,无人在意,反而自由得多。” “如此甚好。咱们可以各个击破。”孟修云微眯双眸,有了谋划。 便是陆谦还有陆苏叶,明面上动用陆家的弟子,继续在各个出入口严加盘查,同时也让贼人误以为只有他们在查,在别处放松警惕。 孟修云这几日便陪着鹰风派,留心风振西带来的人,是否有蹊跷。若贼人寻了人接头,也是突破口。 “至于千机堂的下人,便有劳苏姑娘了。”孟修云看向苏篱,眸中满是认可与期待。 苏篱点了点头:“不过千机堂的下人如此之多,我一人恐怕忙不过来。兴许可以让陆谦长老暗中派人留意,是否有下人有异样,缩小范围。然后我再去套套近乎,寻些破绽。” 孟修云十分欣慰:“如此甚好。” 苏篱心里头其实有些忐忑,万一搞砸了该如何?眼看这许是最后的机会,若是物件被带离了千机堂,想再追回,估计便如大海捞针。她深吸了口气,不许怂,这才将将开始,只是追查个物件,若在此就退缩,以后遇着生死难关,又该如何? 她看了孟修云一眼,眼中炯炯有神:“公子放心。不过,眼下陆家可愿意透露一二,遗失的究竟是何物,别我稀里糊涂撞见了都不知……” 第35章 天赋 深夜,陆府,陆谦书房边上的花厅,灯火通明。 孟修云连夜过来,只为商讨方才与苏篱议定之事。再者,苏篱所说亦有道理。如今他入局已深,却连所寻之物为何都不知道,陆家未免防得太过严实。 出乎孟修云意料,除了陆谦,陆苏叶、司徒近还有卓翎,竟然都在。 孟修云打量他们几人一二:“倒是热闹。” 陆苏叶起身,连忙堵住孟修云的话头:“孟少门主也来了。如此人便到齐了。” 孟修云微眯双眸,自己乃是不请自来,看来有猫腻。 他干脆坐到一旁,看看陆家有什么花样。 一席话听下来,孟修云的眉头便未舒展过。 陆家现在明面上掌权的乃是陆苏叶的二姐,陆盼兮。但她似乎不想查探当年之事,同陆谦还有陆苏叶一直不对付。陆苏叶本该在陆家协理,也被挤兑来了千机堂。 眼下要寻回遗失之物,陆苏叶也意识到,时日紧迫。她手底下没几个陆家弟子,陆谦能差遣的,眼下也有些不够用。他们便想借助余下世家之力。 “我还未参透那物件上究竟隐藏了什么线索,但极有可能事涉四大世家五年前所遭变故。”陆苏叶诚恳道。 孟修云微微蹙眉,陆苏叶此番并未言明,那上头指引了陆半夏的线索。这同她单独对自己所说,有所不同。许是她不想透露那么多,又或是这么说,其他几家才愿意帮忙。孟修云暗自叹道,好手段。 至于沈堪为何不在,孟修云也听出了些苗头。四大世家之间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般纠缠。司徒家是最为支持陆半夏的,到了司徒近这一辈,他虽不太清楚上一辈究竟做了什么,但依旧愿意尽全力。卓家向来洒脱,不想掺和进陆家内部纷争,但他们对陆半夏的观感亦颇好,愿意在关键时刻帮衬一把。沈家,明面上只支持陆家掌权一脉,加之沈堪那德性,陆苏叶想着都头痛,便未唤他来。 如此,卓家同司徒家常驻千机堂的弟子,也暗中加入探查。 “孟少门主几年前亦同大姐姐有过往来,所以苏叶斗胆也请了孟少门主来。”陆苏叶看着孟修云,不住地暗示他不要穿帮,“如今大姐姐之物被贼人盗走,我们没了法子,这才想请各位私下里帮衬一二。” 孟修云算是看清了,陆苏叶兄妹二人是真的着急了,他倒是不介意。多些人找,总是好的。他甚为配合,将方才与苏篱谋划之事,说了个大概。他刻意隐去了苏篱,只说若是后头人手不够,在座之人还有四大世家弟子不便出面时,他可以唤上苏篱从旁协助,她不会打草惊蛇。 “甚好,甚好!”陆谦听完,言语都亢奋了不少,“孟少门主好谋划。” 卓翎同司徒近向来醉心毒物与救人,于旁的事情没什么想法,便是听安排的份。 眼见敲定,陆家兄妹准备送客,孟修云道出了心中疑虑:“遗失之物,究竟是何?” 陆苏叶同陆谦对视了一眼,陆苏叶还有些犹疑,倒是陆谦劝慰了一二。良久,陆苏叶小声道:“便没什么好瞒的了。如今既托了大家一起找寻,也该说。便是一副面具的碎片,约摸手掌心大小,只是我手头也没有图纸。” 孟修云摆了摆手,表示心里头有数了。 翌日,天字斋课业结束后,孟修云照例唤了苏篱继续修习小课。 “竟是面具的碎片。”苏篱抿了抿嘴,如此小巧之物,能藏的地方多得去了。 还有灵气。只是知晓灵气之人甚少,断不能告知帮着暗中探寻的弟子们。 苏篱一个激灵,好奇道:“贼人究竟是何人,不但知晓灵气,也知晓掩藏灵气的法子。这本就是线索……”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如此便意味着,直指贼人兴许是四大世家之人,或是孟家人。她边说边打量孟修云,还好他未露怒意。 “你说的不无可能。但万千宇宙,来人究竟是何人,谁也说不好。若是能重创四大世家之人,知晓这些密辛,不足为奇。”孟修云眸中带了些苍凉之意。 苏篱看在眼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去了传说中的大漠,那种广袤无垠,自身无比渺小的意味,是不是便是如此?她收了收思绪,管它什么万千宇宙,什么不知来头,总归是有法子的。 孟修云细细道了陆苏叶他们的计划,苏篱思索片刻:“我还有个法子。” 孟修云眼前一亮:“直说便是。” 苏篱干脆起身,托起腰间的玉佩,眼珠子转得极快:“要掩藏灵气,可还有旁的法子?按图索骥,兴许有线索。” “可以一试。”孟修云赞许地点了点头。虽然来人许是提前就备好了法子,不一定露出马脚。但此事谁也说不好,多一条路子便是一条。 孟修云细细回忆了一番,能够掩藏灵气的,无非是压制,或是淡化。一般都是上好的器具,便如苏篱身上那枚玉佩,估摸着有个上千年了。 苏篱蹙起眉,这有些难,若是有人随身携带,藏在衣裙里,可不好找。 “这些器具可有什么特殊?”苏篱不死心。 “旁人不知。但你遇着了,兴许会有些许感应。”孟修云顿了顿,“有些玄乎,你可以仔细感受一番这枚玉佩。” 苏篱低了头,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摸着这玉佩,便觉得触之生温,颇为亲切,原来不是错觉。 孟修云见她似有所悟,嘴角不自觉挑起。 “还有旁的吗?”苏篱追问道。 “便是一些特殊的花花草草。万物有灵,兴许它们的气味,汁液,能调和一二。”孟修云闭上眼,实是想不出更多的法子了。 苏篱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灵气倒真像是特殊的气味,虽看不见摸不着,但总归有迹可循。 她突然来了兴致,往前几步凑到孟修云跟前:“那机关术有可能吗?公子你看,我们能遮住光,遮住某些气味,甚至能引水改道,就连火,亦能罩住。说不定哪日能有机关术遮掩灵气。如此一来,是不是也离操纵灵气又近了一步?公子说过,机关术本就能做到诸多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苏篱心头好似有什么被触动了。她虽从小爱做些木工,但遇着难的也懒得钻研。先前只觉着机关术是自己的机遇,多少存了些功利心。眼下竟发现,是真的喜爱。 孟修云听了此言,却生生愣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苏篱,眼里满是捉摸不透。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苏篱瞄了眼孟修云的眸子,深不可测,似乎都能吞了自己。 她心里头不由得发起虚来。 第36章 孟修云笑了 “公子?”苏篱候了几息,见孟修云也不是恼了自己,那他是为何,突然像是魔怔了。 苏篱这声,将孟修云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他幼时,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彼时他刚刚知晓灵气的存在,亦颇为好奇,拦着阿爹问长问短。无奈世人对灵气本就知之甚少,他阿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便叉着腰,夸下海口:“有朝一日,我定能用机关术驾驭灵气,阿爹,你且等着看!” 彼时,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曾见了那些龌龊事,以为机关术都是用来造福世人的。 短短十数年,恍如隔世。如今倒还有人同当年的他一样。 孟修云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从小未系统研习过机关术,但此番见识,远超不少四大世家的子弟,甚至比不少孟家的子弟也要好。如此小小身躯,究竟藏着怎样的蕙质兰心。 “你没说错。”孟修云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这番换苏篱生生愣住了,孟修云笑,比冷冰冰还要吓人。 见苏篱盯着自己,孟修云狐疑地摸了摸面上:“有异物?” 转眼便是两日后,苏篱跟前铺满了写满字的纸,面上是遮不住的疲惫。 这两日来,苏篱晨间赶去天字斋习课,用了午膳便去孟修云院中继续研习。外人看来,她刻苦好学,孟修云也是悉心教导,不少千机堂的弟子都颇为欣羡,纷纷埋怨自己没有天赋,也没有那手好技艺。 何时见孟少门主对哪个弟子如此上心过。 苏篱要是知晓旁人如何看,恐怕要喊冤。孟修云确实点拨了一二,只是大多的时日里,她都在琢磨孟修云带回的信报,便是何处的下人有什么异样,是否可能藏了那物件。千机堂下人众多,各人言行一一跃于纸上,看得她耳边全是嗡嗡声,连天字斋的课上,同沈堪呛声的气力都没了。 暗中留意的各世家弟子,生怕出了纰漏误事,偏偏上头又不能明言灵气之事,故苏篱见着的所谓异样,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染了风寒来不及告假,缺了半天值守。近来大病初愈,饭量见长,多吃了几碗饭。听着同屋的丫鬟说自个坏话,趁机找个不痛快扭打起来。不小心弄脏了刚洗净的弟子衣袍,撒谎诬陷他人…… 苏篱瞧着这些纸,便觉自己到了闹市的菜市场,鸡飞狗跳菜叶子乱飞,耳边全是叽里呱啦的争吵声。满院子满书桌的纸张,那上头的字仿佛飞了起来,铺天盖地朝她砸来。 不能如此,得筛一筛。她咬着笔头,一笔一划,细细梳理起来。 思前想后,她将这些信报涉及到的下人分成了好几类。 来了千机堂多少年。五年前事发后再来的,年头越短,尤其是此番招募公布后再来的,得细细看。 平日里能去天字斋的,特别是逗留一二也不会引人怀疑的。 同样,平日里能去库房,逗留一二也正常的。 她细细思忖了片刻,又加了一条,此番招募开始前后,极其反常,且一直有异样的。 如此,便只剩下了四人。 她不敢托大,被筛掉的纸张,她暂且归置在了一旁,未直接销毁。 饶是如此,见着这四人的日常,她终于松了口气,总不至于是大海捞针了。 “可有进展?”孟修云见苏篱面露疲态,颇为关切。 “有!正好,公子一起出出主意。”苏篱起身,拽住了孟修云的衣摆,生怕他又一个跃身翻过院墙去。 二人如此细细看起来。 第一个下人,乃是膳房的年轻厨子。在千机堂帮厨一年有余,一直勤勤恳恳,管事的对他颇为满意,约摸三月前,提拔了他跟着采买。自打千机堂这次对外招募,他便有些不对劲。采买之余他仍需帮厨,但经常出岔子,明显心不在焉。千机堂不限制膳房之人在外院的行走往来,膳房的一般甚少往课舍还有库房去,不过真去了也无妨,诸如弟子一时忙碌,偶会叫膳房送些吃食去课舍。只是有人瞧见,他最近不仅去过两三次,还没有拎食盒,鬼鬼祟祟的。 第二个,是花房的丫鬟。是千机堂约摸三年前买来的,为人低调老实,小半年前,被调去了内院,伺候内院所住夫子、孟家族人的花花草草。不料月余前,不知怎的得罪了人,被赶回了外院,性情似有些大变,整日闷闷不乐,大多数时日都在埋头打理花草,甚少外出送花,也不怎么与人往来。时日一久,也就没什么活计派给她了,她倒是落个清闲。 第三个,是往来库房课舍搬杂物的小厮。这些活本来没有专人去干,要么是课舍的小厮,要么是库房的小厮,只是这次招募,新进了诸多弟子,要搬运清点的书册、器具、桌椅还有杂物奇多,一时忙不过来,便临时从外头招了些小厮。因是外头临时来的人,管得极严,领头的也担心出岔子,这可是千机堂的买卖,便交代小厮们互相监督。便是有人私下跟领头的说,有个小厮搬东西的时候心不在焉,偶又东张西望,颇为蹊跷。 最后一个,是浣洗衣物的妇人。她来的时日最久,刚好快五年。也是一直干得不错,尤其是一手缝补的手艺,能教人分辨不出。按理讲也该提拔了,至少是个小管事,手底下管几个小丫头怎么都是够的,可是节骨眼上,大概个把月前,她家里出了事,据说是当家的出了意外,没了。她一蹶不振,做工也不似以往细致,不是没洗干净,就是洗坏了贵人们的衣裳。管事的瞧她可怜,都想法子顶了下来,但也不敢派太多活给她。这次招募开始后,她不知又哪根筋不对,居然偷了好几件男子的衣裳,竟是同一人的。 “我觉着每个都不对劲,但似乎也都不是什么大事。”苏篱揉了揉僵住的脖颈,“要不分头打探?我去探探这个洗衣服的妇人,还有花房的丫鬟。那个厨子和小厮,要不让孟仁去吧?” 苏篱自是知道,若是孟修云亲自去,估计对方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孟修云只道是苏篱颇为上道,自己暗中打探也忙了两日,她想让自己歇歇。念及此处,孟修云有些不忍,但她似乎见不得自己笑,于是他极为克制地“笑了笑”:“你要不也歇息片刻再去?” 苏篱见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赶紧起身:“公子莫急,我这就去。” 第37章 苏篱探案 苏篱回了自己屋中,从衣箱里翻了件备换的千机堂弟子衣袍,扯了个口子,自己换了身女子衣裙,抱着“洗坏”的这件便往浣衣房去。 “请问谁是管事的啊,这衣袍被洗坏了。”苏篱拿不准管事之人的脾性,未说诉求,只说发生了何事。 正是酉时,浣衣房众人都在用饭,苏篱候了会,才有人从里头慢悠悠晃荡出来,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打量了苏篱一番,直到看到她腰间的弟子令牌,挤了个笑脸出来:“是天字斋的贵人啊。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贵人衣袍坏了,但不一定是咱们浣衣房洗坏的。最近老身盯得严,每件衣裳送出去前,都细细看过的。” 苏篱挑了挑眉,看来那妇人经常洗坏衣裙后,管事的就上了心。苏篱灵机一动:“那便是了。这衣袍送回来有一阵子了,我一直没穿,这才发现,得了空来问问。想是先前下面的人不仔细,定不是管事的疏忽。” 管事的见苏篱好说话,上前两步小声道:“姑娘,那你看老身想法子给你缝补好,保管看不出,这事也就不追究了,你看如何?” 苏篱面露难色:“好是好,只是我明儿急着穿这件,您看最好是这会就能缝补。” 苏篱见里头的丫头妇人们吃饭都急匆匆的,笃定她们忙活不过来,如此,管事的只能赌一把,安排她要调查的那妇人来。 果然,管事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这样啊……姑娘放心,老身寻咱们这缝补手艺最好的郑娘子来,不过她脾性有些怪,不爱出门,老身领姑娘去她房中,姑娘吃上一盏茶,衣袍也就好了。” “无妨,手艺好就行。”苏篱见有了着落,兴冲冲跟着管事的去了。 管事的带苏篱来了浣衣房后院,角落里有间小屋。 “郑娘子,劳烦你好生缝补这件衣袍,贵人这会就要,你万万不可出差错。”管事的推屋进门,将衣袍递给在床榻上发呆的郑娘子。 郑娘子没搭理她,只抓着手里的男子衣物,不住地吸鼻子。 “你好好办,明儿老身给你带桂花糖来,听话。”管事的没了法子,好声好气哄着。 “桂花糖?”郑娘子眼里有了光彩,她放下手中的衣物,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起身飞快接过苏篱的衣袍。 管事的见她应下,松了口气,便告退了。 苏篱趁郑娘子缝补之际,细细打量起来。 这屋里甚为简陋,床榻,一套桌椅,一副衣架,便没了。衣物都挂在衣架上,一览无余。 她慢慢在屋里踱步,每到一处,都停留一会,悉心感受是否有什么感应。 别说感应了,屋里连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 倒是床榻上男子的衣物有些眼熟。她凑近些刚要拿起,郑娘子立马起身,朝苏篱扑过来:“不许碰!” 苏篱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碰,不碰。” 郑娘子见她走开,又像无事发生过,坐下继续缝补。 苏篱盯着那衣物,熟悉的熏香味! 她想起来了,那竟是于春风的衣物。 “郑娘子,那衣物有什么特殊的啊,你如此宝贝。”苏篱装作不经意问道。 郑娘子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居然搭理她了:“那衣服好闻,能睡着。” 苏篱又试探了一番,算是搞清了来龙去脉。 当家的去世后,郑娘子便开始失眠,歇息不好,干活自然没了精神。时日久了,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但一次浣洗衣物时,偶然遇见了于春风的衣物。他的衣物被熏香熏入了味,郑娘子闻着颇是安心,鬼使神差,竟偷了几件。 衣物本该还回去,但于春风出了事,苏篱估摸着,也就没人同一个疯子计较了。 “补好了。”郑娘子起身,将衣袍在苏篱身上比划了几下,“好看。” 苏篱还未来得及道谢,郑娘子又回了床榻上,抱着那堆衣物,继续发呆。 苏篱叹了口气。估摸着郑娘子没什么嫌疑,夜里再找人来暗中搜查一番,应是能安心了。 见天色暗了下来,苏篱决计先回去,明日再接着查。 翌日晌午,苏篱用了午膳,收好弟子令牌,瞧准外头的毒日头,迫不及待往花房去。 “不知姑娘有何贵干?”花房的小厮见了苏篱,不冷不热道。 “我不太懂,就是想找些好看的,好养活的,好打理的……”苏篱边说边四处打量,装出没见过世面什么都稀奇的样,“我刚来千机堂不久,房里有些空,便想着找些好看的花草。不知是否有推荐?” 小厮见她一副土包子的样,估计是最近新收的小门小派的弟子。加之日头还有些毒,没什么耐性:“我不管这个。你去里头问问。” 苏篱也不恼他,乐得往里多走走。果然,她这个时辰来问,里头的丫头小厮都不爱搭理她,最多给她指了指几盆没人要的花花草草,想忽悠她。 有个小丫鬟好心:“这位姐姐,这会大家都忙着,日头又晒,要不你晚点再来?” “谢过这位妹妹。只是待会我还有课业,只有这会得空。不知有没有稍微清闲些的,可以指点我一二。”苏篱微微歪头笑道。 “那你去最里头吧,有个侍花女,叫如月。她没什么活,不过她不爱搭理人,你试试。” 苏篱便往花房深处去,这园子颇大,越往里越安静。穿过一道虚掩着的木门,苏篱才看到那小丫鬟所说的侍花女如月。 如月正蹲在一大片叫不出名的鹅黄色花丛中,侍弄得颇为投入。苏篱走到她背后,她才回过神。 “姑娘怎么寻到了此处?”如月瞥见身后有人,还是一副千机堂的弟子打扮,面上有些慌乱,“可是奴婢又做错了什么。奴婢知道错了……” 苏篱蹙起眉头,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她柔声安慰道:“你许是误会了。我不是来寻你的错,我就是一个刚来的小弟子,想搬几盆花草回去养着,外头的都不搭理我,他们让我进来寻你的。” “这是什么花,我竟从未见过,好香啊。”苏篱不待她回话,转身闻花去了。闻花本是借口,不料苏篱心头突觉异样,不由得多感应一番。 见如月怯生生盯着自己,一直不言语,苏篱试探道:“这花好养活吗?我瞧着颇有眼缘,要不你送我几盆?” 第38章 香粉 “这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乃是奴婢家乡的,种着玩罢了。”如月沉默了良久,小声回话道。 “既然不名贵,如月也不必心疼。你自个儿种的,那不算千机堂的,我拿银钱同你买如何?”苏篱听着蹊跷,种着玩种这么多,虽没个半亩一亩,好歹也占了间厢房的地儿了。且不值钱,便是思乡,也无需这般多。 如月慌了神:“奴婢不敢。此处原本废弃了,管事的不嫌弃奴婢犯了错,好心任奴婢在此处折腾,静心反省。奴婢不是图钱财,姑娘切莫害了奴婢。先前他们便是冤了奴婢偷钱,奴婢才被赶回来……” 她言语间竟是带了哭腔。 苏篱装作手足无措:“不提钱,不提钱。这买也不是,拿也不是。要不这样,你介绍几盆旁的花给我如何?不一定是你这儿的,外头的也行。” 如月这才松了口气:“奴婢替姑娘挑几盆吧。” 苏篱趁如月暂且离开,装作蹲下整理鞋袜,塞了好些地上的花瓣藏进衣袍。 她在如月给她挑的花里选了两盆,说先养养看,要是真的好养活,便再来。 苏篱抱着花,耐着性子慢步回了自个儿院中,放好花,迫不及待去寻孟修云。 “公子!我好像,发现了些什么。”苏篱略喘着气,从衣袍腰带各处,掏出好些花瓣来,小心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气味,如此独特。”孟修云循着气味,从屋里出来。 苏篱大致介绍了一番,她去找郑娘子还有如月之事。 “我觉得这个如月很可疑。”苏篱仰着头,回忆了一番方才的细节,尤其是初闻这花香时,心里头的那股异样,“公子不是说,兴许有的花花草草也能掩藏灵气吗?许是花香压制了我沾染的灵气。又或者,面具就在那附近,我感应到了些许。” 孟仁这边去试探的二人,没什么蹊跷的。如此一来,如月当真蹊跷。 “试上一试,便知。”孟修云沉吟片刻,吩咐孟仁去取些部件和器具来,便说是传授小课要用。 苏篱见着孟仁取来的部件,心里头便浮现出对应的机关构造,拼配在一起,猜出了孟修云的意图。这处是清洗花瓣的,这处是碾压花瓣的,那处可以让花汁急速升温……最边上的便是研磨成粉了。 “公子想萃取花汁,制成香料?” 孟修云颇为意外:“你的机关术技艺见长,尤其是原理,比先前好了不少。” “公子教得好。”苏篱晃了晃头,拍马屁,总是没错。 孟修云虽不是爱听奉承之人,但苏篱的话听起来就是受用。心里头为着案子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暂时松散了些,他轻哼了声,伸出右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苏篱不知他想说什么,但总觉着此刻他心情应是不错。苏篱干脆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他二人一齐动手,精细处便由苏篱做工,晚膳前,东西便做好了。苏篱面上大喜,兴奋地将花瓣慢慢放了进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另一头就有细细的香料粉末出来了。 “赶时辰,必是比不上外头匠人费功夫精心制作的,但也够了。”孟修云取了粉末,放进一个香囊,交给苏篱,又示意她取下腰间的玉佩。 苏篱恍然大悟,孟修云是想试试,这花香是否能遮掩灵气。 “不会被人发现吧。”苏篱想起上次在库房,差点捅了娄子,便再也不敢取下玉佩。 “无妨,只是几息。”孟修云顿了顿,“有我在。” 苏篱点了点头,心安了不少,她快速取下玉佩,远远放到一边,待孟修云感应一二,再戴上香囊。 “可有发现?”苏篱捏着香囊,紧张地看着孟修云。 “它确实有遮掩之效,只是这些,还不够。”孟修云睁开眼缓缓道。 见孟修云说还不够,苏篱飞快拿回玉佩,戴好了。又候了会,见无人寻来,苏篱才稍稍松快了些。 孟修云见她突然如此谨慎,不由得发笑:“灵气也不是什么深巷美酒,谁人都能循着味找过来。你且放心。” 苏篱撇了撇嘴:“我不想惹麻烦。不过话说回来,也解释得通了。” 为何如月要种那么多花,因为少了不够用。但从卓玄一案来看,贼人不通机关术。如此,如月一人,还要掩人耳目,不一定制得了许多香粉,或是用了什么旁的法子取了香粉。 还有可能,面具就在那片花丛里。 “我们直接去挖?”苏篱提议。 孟修云思索片刻:“若不在,便会打草惊蛇。我先派人去那附近打探一二,看是否有端倪。” 苏篱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若还有人暗中盯着,他们就算支走如月,也会叫人发现。到时候东西不一定寻到,人却惊走了。 “最保险的法子,还是从她嘴里套话。”苏篱晃着头,明日便是第四日,得抓紧了。 翌日一大早,陆谦便派人拘了不少下人问话,说是少了几张机关图纸,怀疑有人内外勾结倒卖。 被拘的便有如月在内。 千机堂内牢一角,审讯的屋舍,一时间好生热闹。 如月独自在一小隔间候着,垂着眼,不哭也不闹。她不是第一次来了,先前在内院犯了错,便来过一次,最后被放了出去。许是如此,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慌乱。 “你最近可去过各斋的课舍,还有库房?”陆谦派了弟子来问如月,孟修云和苏篱掩身在一边的屏风后头。 “奴婢好些日子前去过一次天字斋,那日花房人手不够,奴婢跟着去送花。奴婢近来未曾去过库房。”如月小声道。 苏篱听了这话,心里头闪过一个人影,如此说来,先前竟见过如月。便是第一次去天字斋,她嫌弃课舍内吵闹不已,在院子里晃荡,那会有好几个小丫鬟。里面竟有如月,也太巧了些。 陆家弟子又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终于问到了她种的花:“听你们花房的说,管事的最近未曾给你派活,让你静思记过。你私下种了许多花?这花可有蹊跷?” “奴婢不敢。奴婢是思乡心切,先前托同乡送了花种来,现下无事,便想栽栽看,说不定还能培育出新品种,也对得起管事宽恕奴婢的恩情了。”如月吓得跪倒在地。 “当真?”陆家弟子起身,手里扬起鞭子,面上颇为可怖。 第39章 布局 “奴婢不敢撒谎……” “还嘴硬!你的花,我们已暗中派人查了多次,它熏出的香粉,可是大有用处。”陆家弟子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 “你们……”如月面色骤变,但抬起头,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奴婢真的不知。它还有大用处?” “最近有弟子中毒,消息被压了下来。你可知,你的花连卓家的都未见过,甚是蹊跷。我们已经派人去你的住处搜查了。若是你现在招认,还来得及。若是搜出什么,可就由不得你了!”陆家弟子按事先说好的,诈她一诈。 “中毒?”如月蹙起眉,面上多了层可怜之色。就说怎么突然要查图纸失窃,千机堂的图纸管得甚严,定是幌子,原来是有人中毒。如月吸了吸鼻子,带了些哭音,“那花怎会有毒,它唤作银凤花,秋日开得最盛,便再无旁的特殊。奴婢日夜同那花打交道,身子也康健得很。你们只管搜便是。奴婢实在是冤枉。” “她确实有问题,但东西不在她的住处。”孟修云听完问话,眉头拧成一团,踱步去了屋外。 苏篱点了点头跟着出来了。 屋里头阴冷潮湿,着实压抑。这屋外有日头照着,暖和不少,可偏偏什么都问不出,又不能明面上提及灵气。心里头的凉意反而更盛。 她不说,难道就没法子? “公子,不如如此……”苏篱思前想后,心生一计,踮起脚来在孟修云耳边小声道。 “甚好。我亦有此意。”孟修云细细听完,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耳边暖和,身子跟着暖和起来。 苏篱落脚站定,看着孟修云面上的神采,心里有股暖意。 心有戚戚焉,原来是如此奇妙之感。 如月这头,陆家的弟子又问了些话,遣了她继续候着。 一个时辰后,外头来了人。 “你的住处确实未搜出什么。上头的意思,姑且放你离开内牢。”来人正色嘱咐了如月一番,“此事还在追查,上头还要遣人好好探探你那些花。你暂且去刑房待几日,不用服苦役,安心待着便是。切记,不可透露有人中毒之事,不然……” “奴婢知道了,奴婢谢谢贵人明察秋毫,奴婢一定谨慎小心,绝不多嘴。”如月赶紧磕头谢恩,眼里却闪过一丝凶狠。 来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立马有人拉了如月出去。 千机堂的内牢和刑房都是处理弟子刑罚之事的地儿。去刑房的多半是些轻罪的弟子,或是还未定罪待查之人。内牢则用于审讯,还有关押重罪的弟子。 如月被带到了刑房角落一间简陋的屋舍。 “这几日你就住这儿,安分些,别生事。”刑房的嬷嬷扔给她一套被褥,关上门便走了。 如月这样的,刑房的嬷嬷见多了,犯没犯事还不好说,对他们不能落井下石,也无需太好,都是些无福的下人罢了。 不过有的下人倒宁愿在刑房住上几日,只要自己没犯错,没干坏事,千机堂总会还他们个公道。在刑房待查的日子,不用干活,饭菜送到屋门口,甚至还能自己独自一个屋,这是多少下人平日里不敢想的。 如月便是如此。她铺好床,难得日头还挂着,便能在床上歇息。直到傍晚,有人来送饭,她才起身。 食盒里有一碟子青菜炒豆腐,一个馒头,还有点小咸菜。 她吃了个精光,这咸菜味道有些重,她又喝了好几杯茶水,这下子肚里撑得慌。 但她不敢起身,事情还没办,眼看收食盒的就快来了。 只是屋里没有笔墨,也没有纸张。进来之前,身上的钗环首饰都被搜走了。她看了眼快落山的日头,狠了狠心,咬破了指尖,在那盛青菜的碟子底画了几个纹样。 画好后,她又吹了吹,希望血迹快些干。随后,她将碟子碗筷收好,食盒盖子放在一旁。 “麻烦小兄弟了。”如月待收食盒的小厮进屋后,主动给他看食盒里头,没有夹带。 小厮瞧着如月颇为懂事,面上给了点好颜色:“人人都像你一样该多好。等着,明儿我第一个给你送饭。” 他打量了眼门外,小声道:“多给你放个馒头。” “那便谢谢小哥。小哥辛苦了。”如月甜甜道。她花房先前那些同屋,若是见着此刻她对着男子如此笑,恐怕不敢相信,这竟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如月。 如月看着小厮的背影,立马变脸般换了副面孔,满是不屑。这些人最是好拿捏,这小厮还算个好心肠,未被那些人带坏。但不需多久,估摸着也会变得拜高踩低,越是如月这样好声好气的,在他们面前便越讨不到好。 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月冷哼了声,躺回了床榻之上,闭目养神。 取食盒的小厮去收了旁人的,在刑房里外转悠了好一会,路上似是肚子不适,还去了趟茅房,最后才回了刑房单独的小厨房。 他刚到小厨房的院里放下食盒,便有洗碗的小厮来收。 来人没好气问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耽误我歇息了。” “别提了。你可别怨我。是送饭的送晚了,今儿新来的也多,吃的慢,我可是等了好久。你要吵找他们去吵。”取食盒的小厮肚子还是不太舒服,张口便是抱怨。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怪事都挤在一起。 “行行行,你还有理了,我不同你扯。哎,这么多,不知道洗到什么时辰。”洗碗的小厮嘴上骂着,手里不敢停,不然真要熬一整夜了。 “这位小哥,小的是上头新派来帮工的,需要小的搭把手吗?”正在此时,一旁来了个面生的瘦高个男子,怯生生打量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您唤小的项三就好。” “你就是王管事说的新来的?怎么才来?还没开始干活就磨磨蹭蹭,真的是吃屎都赶不上新鲜的。来来来,这堆碗碟,都洗了。好生洗干净,听见没?”本要洗碗的小厮见有人来帮忙,喜上眉梢。不过他还是强装出副凶狠的模样,“晚些时候我来看,要是没洗干净,你就等着吧。” “是,您别气着自个儿,小的慢了点,小的这就去洗。”项三低着头低声回话,眼里却闪过狠厉之色。 第40章 请君入瓮 项三缩了缩脖子,卷起衣袖,将所有的木筷拿出来,泡进了盆里。 厨房里的小厮见项三这样子还算靠谱,放心离开了。 项三候了会,打量四周,见院中没了旁人,颇为鬼祟地在碗碟里翻找起来。每个碗碟他都翻出来细细验看,终于,在一个碟子的底部,他见着了熟悉的纹样。 这纹样隐含着那人传来的信报。项三盯着看了许久,口中念念有辞,子时……他颇费了番功夫,才破译出纹样是何用意。眼见时辰地点都有了,项三轻哼了声,面上露出几分狡黠。 现下才是戌时正,时间怎么算都够用。项三盯着这堆碗碟,嘴里骂了几句,还是逼着自己,慢慢洗起来。 眼见东西就要到手,不能因为几个碗碟出了纰漏。 深秋夜,水已有些凉,更别提双手一直浸于凉水中,不消一会的工夫,项三的双手有些发红发皱。他在心里头嘀咕,回头一定要报给上人,让他好好奖赏一番。想到此处,他手头的动作快了起来,这活也没那么难做了。 好不容易洗完碗,给厨房的小厮们验看过,项三才得以明面上脱身。他借口还住在先前的下房,没有同厨房的众人一同回院子。那几人见少了个人同他们挤,乐得他不跟着回去。 亥时三刻,项三估摸着差不多,算了算脚程,开始往花房那边摸去。 一路上,遇见好几拨巡守的弟子,项三不疑有他,查得严,说明自己没找错。 到了花房附近,巡夜的弟子少了些。趁他们换班,项三跃身而起,灵敏地翻入了花房的园子,往里走去。他一直走到底,见着一道虚掩的木门,只是不远处有人暗中守着。他估摸了下时辰,马上便是子时。 果然,片刻后,看守的两人打着哈欠,摸去了边上的树下,靠着打瞌睡去了。项三趁机翻进了木门后头,一大片鹅黄色的花丛映入眼帘。 项三这才明白,为何信报上让他子时来。这木门里头说大不大,但他要是在花丛里翻找,说不定会引起外头之人注意。看来那人不仅知道夜里会有人悄悄值守,还摸清了他们一到子时便会开始懈怠。 “千机堂也不过如此。就算有四大世家帮衬,还不都是酒囊饭袋。”项三小声嘀咕,真不明白,这么点活计,上人还要派自己来接应,本以为有多凶险。 项三打量了眼前的花丛一番,“左四进五”,他按照信报上所说,背对着木门,往左边走了四步,又往前迈了五步,如此便到了花丛里。他闻不得这股怪异的香味,颇为嫌弃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在花丛里翻找,很快就发现这处的泥土有些异样。 “看来就是这里了。”项三伸手挖了几下,不太便利,他干脆屏住气,撕了片衣摆下来遮住口鼻,又掏出把匕首,小心挖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匕首似是碰到什么硬物。他收起匕首,生怕弄坏了下头的物件。他用手继续挖了几下,土中依稀露出了一角,看样子是个木盒。 他小心翼翼挖出木盒,这木盒甚扁,约摸砚台大小。他扫了眼四周,见依旧无人,这才轻轻打开木盒,里头是面具的一角,边上塞满了布头,他闻了下,差点呕出声,全是跟周身这花一样的怪异香味。 如此便没错了。他匆匆合上木盒,将木盒塞进了胸前。 还没完,他又耐心地将泥土填了回去,先前刨出来的花也种了回去,东西虽然到手,但还未脱身,便是一点异样也不能叫人瞧出来。听说千机堂还会来这园子里探查,若是再起波澜,可不好交代。 收拾好一切,他甚至细细掩了脚印。就在此时,外头有动静。还有斥责声,似是在树下歇息的那二人,被低声骂醒了。 是来夜探花房的陆家探子?项三十分机警,他一个跃身到了墙角,趁对方进门之际,起身跃上了院墙,便是一内一外,擦肩而过。 项三不敢大意,屏声息气,隐在墙头打量了里头一番,见来人没有发现异样,他才放心。直到翻身远离了这处,他面上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项三就没有失手的时候,几日后,就等着回去领赏了。 木门外,暗影里,有人瞧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挑。 天亮后,便是第五日。 刑房这头临时关押的下人又多了几个。如月贴在窗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禁露出嘲讽之色,今日便是第五日,明日一过,这事就过去了。眼下千机堂也急了起来,只是看他们抓的这些人……想必千机堂还是毫无头绪。 过了会,外头送饭来了。如月道了谢,小厮刚离开,她迫不及待翻出碗碟,有新的记号。 从信报上看,那人已经得手了。如月松了口气。如此,便等着放自己出去了。无非是关几日的区别,反正没有证据,能奈自己何? 放人的消息比如月预料的还要早些。入夜后,突然有人来传话。 “明儿千机堂有大事,花房人手不够。你们管事的说你向来老实,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也查了你好几日了,确实没什么端倪,想来你是清白的。如此,你先出去顶缺,记住了,需得安分守己,好生办差。”刑房的嬷嬷面上瞧不出什么,将话带到,开了门,让如月出去。 如月谢了恩,慢慢往外走去。路上她留了个心眼,果然,又有好几个花房的被抓了来,难怪说人手不够。如月冷哼了声,到头来还不是要指望他们干活。 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好几年,老娘干完明儿这日,就不伺候了。 如月回了花房,迟迟没有入眠。她似是想到什么,挑起了窗子,没有关严实。果然,夜半时分,有人扔了东西进来。 她轻身离了床榻,捡起那东西,是裹了信纸的小石头。她展开信纸,借着月色飞快看完,然后塞进了嘴里,眼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苏篱也迟迟未宿下。孟修云方才翻窗来寻她,吓了她一跳。若不是孟修云及时掩住她的口鼻,她恐要大叫出声。 “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看明日了。”孟修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苏篱悬着的心才些微放下。 第41章 帮凶 翌日,千机堂众人都起了个大早。今日要送鹰风派众人离开,为表诚意,千机堂众弟子今日都停了课,来送鹰风派,尤其是于春风一程。 临时停放于春风尸身的偏阁已布置成了灵堂模样,虽已是深秋,众人大多换了厚实些的衣物,棺材周遭这几日还是用了大量的冰块降温。孟堂主这几日便没有睡过好觉,生怕鹰风派哪里不满意,再生事端。 同于春风生前打过照面的弟子们都来一一拜祭,行过礼后,众人便候着。 苏篱站在人堆里,不住打量。眼下孟堂主,陆谦,陆苏叶,还有另外三家的都在,风振西也到了,这是在等谁,难不成陆家代家主,陆苏叶的二姐也要来? 果然是陆家来了人,不过不是陆盼兮,而是族人呈了她的一封亲笔信,来人托陆苏叶代陆家念信,聊表哀悼之情。 陆苏叶虽同她二姐不对付,但在这般场合下,还是得配合。陆苏叶今儿依旧是一身千机堂的弟子衣袍,但她穿着就是有股贵气。 陆苏叶念完信,众人又跟着行礼。 卓家家主亦派人送了亲笔信,还有不少赔礼,也在此时托卓翎呈上,一表歉意。 鹰风派此番跟来的弟子,不少都红了眼眶。也有少数几个,低着头冷眼旁观的。苏篱悄悄打量,寻思那几个可能没受过于春风的恩,却被他责打过。 一时间,院里秋风肆起,落叶打着转。风振西一把年纪,先前同孟家还有卓家周旋时的老辣,此刻一扫而尽,他便如晚年丧子的普通老叟,面上只有无尽的悲痛。他使劲挺直身子,不想叫人看出一丝老态,但眼角似有似无的泪花,还是悄声述说着一切。 苏篱觉得他今日像是老了数十岁。 他慢慢移了几步,袁风眼尖,扶了一把。风振西轻轻推开他:“老夫能行。” 纵使今儿还有大事要办,见了此情此景,苏篱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孟修云看在眼里,微微侧身,以示关切。 诸番仪式过后,鹰风派要留下继续修习机关术的弟子也定了下来,他上前几步,朝孟堂主行了礼,又叩谢了恩师,便算是讲定了此事。 至此,鹰风派一行便准备动身了。 院内外的唢呐开始奏哀乐。鹰风派出了几个精壮弟子,要去抬棺木。马车备在了千机堂外头,千机堂里头这一段路,便由大家伙陪着,缓缓走完。袁风跟在风振西身边,面无表情,眸中黯淡无光。 卓家的弟子在卓翎示意下,想上前帮把手。 “风掌门,晚辈斗胆。这也是家主嘱咐的,卓家弟子亲送上令徒一程。”卓翎快步上前,很是行了个大礼,不料被风振西伸手托住了。 “先前已经谈好了,此刻就不必讲究这些了。”风振西面上那股狠辣又回来了,“你们卓家现在就算拜再多,春风也活不过来了。便让他安心回家吧。” 卓翎向来不擅谈吐,一时间憋红了脸。一边的沈堪又要发作,被陆苏叶拉住了。 眼见鹰风派的人就要离开,苏篱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孟修云怎的还不出手?苏篱正欲提醒,他终于上前了几步。 不过他没有朝鹰风派的弟子那边行去,而是走到卓翎跟前,阻止他继续行礼:“卓兄弟,一心赎罪无可厚非。可若……卓玄不是凶手,便不应如此了。” 孟修云话音刚落,在场之人便如同炸了锅,议论纷纷。 “少门主,你这是何意?”风振西一把抓住孟修云的手腕,“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今日都得给本座说清楚。我们鹰风派不是你们随意就能打发的!” 见孟修云沉默,风振西转而又向孟堂主看去:“孟彦龙,你们究竟是何用意?” 风振西言语间已是怒气冲冲,孟堂主只觉得眼皮子跳得极快。孟少门主什么意思,他哪里知道。他挤出一丝笑容:“风掌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是误了时辰,恐怕不好。” 只是眼下,压根不止风振西要寻个说法,连卓翎也纳了闷,他这才回过神来:“孟少门主,你是说,卓玄是被冤枉的?” “陆长老,你也在此处,趁你们都在,得还我们卓家清白。”卓翎激动起来,有些口不择言。 风振西见状,摆了摆手,鹰风派的弟子将棺材放回了原位。 “本座也顾不得许多讲究,若是如此,那便说清楚,凶手是谁?别来日传出来,说我鹰风派冤枉人,腆着老脸借机攀附你们千机堂还有卓家。”风振西瞪着孟修云,“孟少门主,你倒是说句话,怎么挑起众人心绪,现下又沉默了?” “凶手就在现场,在你们鹰风派的弟子里。”孟修云言毕,背手而立,神情倒是颇为轻松。 “是谁?你若再卖关子,修怪本座不客气!”风振西气急,便要出手,一掌直直朝孟修云击去。 孟修云一个利落地闪身,轻松躲过。他还是未言语,只是看向了苏篱,一时间,众人纷纷跟着看向了苏篱。 苏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她杀的。她鼓起勇气,伸手指向了鹰风派弟子中一个瘦高个子:“就是他。方才别人都惊惧不已,四处探寻,只有他,眼神鬼祟躲闪,不敢同人对视,似想逃走。” 那人周围的弟子大骇,纷纷四散开去。 陆谦闻言,招了招手,陆家的弟子将那人团团围住。 “项风?”风振西眯起眼,面上大怒,“荒唐!他随了本座一起,前几日才到千机堂,怎么可能杀了春风?你们不要为了脱罪,就随意栽赃。” 风振西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过苏篱,苏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敢对视几息。风振西颇为意外:“你一个没有功夫的小女娃,倒是不惧。”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怕。”苏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忍住不向孟修云求助。她想起了无辜的卓玄,挺直了身子,面色更加坚定。 “苏姑娘确实没有撒谎。”孟修云看在眼里,满是赞许之色。他慢慢踱步到项风身边,“他确实不是凶手,但,他是帮凶。” “证据,便在他身上。” 第42章 揭穿 “弟子不知孟少门主何出此言?”项风倒是临危不惧,他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他一一回视众人,最终视线也停留在了苏篱身上,“这位姑娘,弟子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指认弟子是凶手?” “搜身便知。”孟修云不想同项风废话,招呼了两名陆家弟子过来,便要动手。 不料项风突然跪倒在地:“师父,弟子是冤枉的,岂能容他们说搜就搜,咱们鹰风派颜面何存?” 风振西正在气头上,他强压下怒意:“他说得正是,孟修云,别以为孟家惯着你,本座也要惯着你。便是你爹今日在此,也得给本座三分薄面。你说搜就搜,我鹰风派岂是如此任你们拿捏的?” 苏篱闻言,生怕他提到孟家,孟修云会冲动。她咽了口唾沫抢话道:“风掌门,晚辈斗胆。你们一个个都拿面子说事,可是在人命面前,面子又算什么?他若心中坦荡,只需搜身,便能还他个清白。若是不搜身,他就算是无辜,但猜疑之声恐怕会跟上一辈子。如此说来,还是搜身划算。如此简单的道理,想必你们都懂,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没转过弯来罢了。” 苏篱暗自叹了口气,台阶也给了,劝也劝了,你们再不踩,我也没法了。 苏篱看了眼孟修云,示意他冷静。孟修云理解她的用心,微微颔首。 便是风振西,见有了台阶,也缓和了些,他沉吟片刻:“你这小丫头,倒是不简单。项风,她说得在理,我鹰风派身正不怕影子斜。” 项风见风振西如此轻易就被说动,嘴角露出蔑笑:“可真是好师父,好掌门。” “你这是何意?”风振西面露不满,“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师父说搜,那便搜……”项风见陆家弟子将自己死死围住,眼见是不能突出重围了,他嘴上应承着,却突然从胸前掏出一块面具碎片:“你们若再往前一步,我便毁了它。陆姑娘,想必这是你们陆家最不想见到的吧?” “不要!”陆苏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项风手中的碎片,“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此乃……陆家的宝物,上头有寻找宝藏的线索。” 陆苏叶顿了顿,眼下人多眼杂,若公然提及陆半夏,恐引起不安。且不是人人都想寻回陆半夏。 但,若是提及宝藏,便是人人趋之若鹜。 果然,在场之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好一个陆苏叶。”项风大笑起来,他亦知没有工夫细细解释面具究竟是何物,干脆顺着陆苏叶的话,“所以你们还不放我走?” 陆谦摆了摆手,陆家弟子带了一名女子上前,正是如月:“你连你的同党也不管了?” “她没本事罢了。杀个人,一点也不干净利落,还要我来替她收拾烂摊子,不管也罢。”项风甚至没有正眼瞧如月一眼。 “呸。”如月此刻才看清了这个来接应自己之人,“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够了!你们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本座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本座爱徒于春风!”风振西用上内力传音,在场之人纷纷捂住耳朵,孟修云见状,闪身到了苏篱身边,捂住她的双耳,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抵挡一二。 “是我。你抓住他,我就告诉你,你的好徒儿是怎么死的。”如月面上露出鱼死网破的狞笑,朝风振西大声道。 风振西顾不得那么多,便要朝项风袭去。 “不可!”眼见项风威胁作势要毁了面具,陆苏叶拦住了风振西。 一时间剑拔弩张,众人投鼠忌器,都不敢妄动,项风就要脱身而去。 “你手上的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苏篱见如月也认了罪,朝项风大声吼道。 “陆姑娘,你不要激动,我手上这个确实是真的。你们不要争了。”苏篱见大伙都安静下来,看着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陆谦反应极快,项风周遭的陆家弟子立马擒住了项风,夺下了他手中的假面具。 “我们担心贼人会借于春风的棺材将东西运走,但又拿捏不准。且此事需得人赃并获才行,因此才设了此局,逼贼人自爆。”苏篱一字一顿道,生怕大家不理解。 原来,从关如月进刑房开始,便是她同孟修云布的局。 他二人料定如月被关后,要么想法子脱身,要么递信给同伙。只要盯紧她,必然会有收获。 没想到她居然将好不容易偷来的面具碎片拱手让了人,直接将藏了面具的地点,用暗语写在碟子底部传了出来。 一开始,苏篱同孟修云也不确定,但那日如月只传了这一次信。 取食盒的小厮不知实情,是孟修云在他身上下了药,加上刑房那边故意拖延,小厮才耽搁了许久。 小厮刚拿到如月的食盒,便被他们掉了包,拿到了真信报。 借此时机,苏篱同孟修云破解了信报,决定将计就计,写封假信报,做个假面具,让贼人挖走。 如此,起灵之日,人赃俱获,当面认罪道出真相最好。便是人跑了,损失也不大。 趁小厮去茅房时,他们将假信报放进了食盒。 那日傍晚到子时这几个时辰里,苏篱抓紧将假面具做旧了些,至于灵气,便是孟修云教她的法子,滴上几滴她的血,能让假面具沾染些灵气。想来贼人无法靠自身辨别,最多有些旁的辨别法子,多半都能混过去。 与此同时,孟修云按照真的信报所述,去将真的面具碎片挖了出来,掩藏好现场的踪迹。还交代了陆谦那头,差遣弟子配合他,让贼人不要起疑。 拿到真面具后,为了掩藏灵气,干脆交由苏篱保管。苏篱这一两日可谓是提心吊胆,压根不敢离开孟修云,生怕出了差错。 孟修云也生生忍住了,没有急着验看面具寻找线索。他时刻记着苏篱所说,不要遇着陆半夏之事就冲动。毕竟眼下只有一片,不成气候。 如月也是他们特意放出去的,还特意派来帮着布置灵堂的花草,好一网打尽。 苏篱朗声介绍了一番她同孟修云的布置,当然,她隐去了同灵气、陆半夏相关的,还有自己心里头那些嘀咕。 她也没忘了掩藏好自己,顺道拍拍马屁:“这便是孟少门主布的局。” “项风,如月,你们还不如实招来?”孟堂主见大局已定,终于出来主持局面了。 第43章 案发经过 “不可能!你们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轻易破解我们的暗号?”项风看着陆家弟子手中面具,自己这几日视它若珍宝,他亦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居然是假的? “你们在骗人!”项风挣扎了几番,险些挣脱。 孟修云挑了挑眉,背手而立冷哼了声:“破解几个暗号,需要多久?” 在场之人多为千机堂的弟子,自是知晓,机关术的造诣想要达到一定境界,各式暗号密文都要精通,项风这疑问,在他们看来,便如同笑话。 项风环视四周,发觉在场之人都不信他,又挣扎了一番,他双目通红,似是要发狂。 陆谦干脆命弟子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避免再起争端。倒是如月,方才一直冷眼瞧着项风,此刻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妖女,还不赶紧招来,为何要杀害老夫爱徒!”风振西见不得如月这般嚣张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招呼上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如月睨了风振西一眼,颇为不屑,“你的好徒儿,确实是我杀的。” 千机堂此番开课前几日,如月打听到陆苏叶随身带了宝物,住进了千机堂的弟子居所。千机堂虽颇具威名,但想来看守防备应是比不上陆府的,如月便存了侥幸的心思,想趁此良机,盗宝后潜逃。 她偷盗的手艺了得,便是陆苏叶擅武,发觉之时,如月已经跃出了院墙。 好在陆苏叶反应极快,她见追踪无果,立马去寻了陆谦。陆谦的人暗中戒严了千机堂各个出入口,如月失策,没能带着宝物逃离。且夜里她仓皇躲避之际,似还被人瞧见了。只是那人有些呆,并未回过神来。 那夜过去后,如月又试了几次,发现无论明里暗里,都没法离开。她思前想后,决计制造些混乱,若是能趁乱逃离,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挑起四大世家同江湖门派的纷争,也是好的。 还有什么比让其他门派的弟子眼睁睁在众人面前暴毙更引人注目。 如月在千机堂待了好几年,深知四大世家和孟家的厉害,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惜动用了星观草的粉末,本来上头也没给她多少,且嘱咐需在紧要关头才能用上一二。 星观草要起效,本就颇难。上头神算,竟知晓鹰风派新来千机堂的弟子里,有惯用特殊熏香的。如月想了个绝妙的法子,便是趁夜潜入库房,在书册器具上下毒。如此,自己就算被查到,也有不在场的证据。 更何况,如此隐蔽的法子,估摸着千机堂一时半会也察觉不了。 “没想到,卓家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短短两日不到,竟验出了星观草。”如月瞥了眼卓翎。 如此一来,千机堂比往日乱是乱了些,可是守卫也盯得更紧了,孟家的人似乎也在暗中追查宝物,如月并没能如愿逃离。她还听闻,鹰风派的也在路上了。万一鹰风派的人到了,届时要应付如此多的势力,如月担心出岔子,便想着寻个替罪羊,至少打发了鹰风派再行筹谋。 替罪羊的人选,便是那夜撞见如月的卓玄。 “他未必瞧真切了。且花房的侍花女,半夜在外院转转,真要拿住了,也不是什么死罪。谁叫他倒霉呢。”如月轻描淡写,面上毫无悔过之意。 卓翎闻言,恨不得将一整瓶穿心烂肠的毒药倒在她嘴里,陆苏叶轻轻拽住了他。 如月暗中查了查卓玄,心知他醉心于机关术,几乎日日都在思索先前未通过夫子们核验的功课。那夜他回得那么晚,估计也是在库房琢磨了一整日。 那便积些功德,让他死于自己心爱的机关。 “好在他功夫极弱,我轻易便制服了他,又灌了毒,再将那些木管细针一类的物件装回去。还好我在千机堂浸淫了几年,虽不擅长,但大概也知道如何用那机关。”如月顿了顿。 “那亲笔信又是怎么回事?”卓翎红着眼追问道。 “模仿笔迹又有何难。你以为上人训练了我们,都是吃素的?”提到上人,如月眼中燃起一抹炽热,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她身旁的陆家弟子上前钳住了她,生怕她再生事端。 “风掌门,看来这妖女来头不小,又是星观草,又是模仿笔迹,估计背后之人,亦不简单。”孟堂主听了下来,只想赶紧撇清千机堂,“估计此事,需得四大家亲自查探啊。” 见风振西眉头紧皱,似是有些不信,孟修云上前两步,掏出卓玄机关上的那个部件:“这便是在卓玄死亡现场发现的物证。卓玄绝不是自杀。” 孟修云抬眼,苏篱意会,解释了一番为何机关不会真正启动,现场的情形同所谓卓玄的绝笔也对应不上。 苏篱言语甚是简练,又直击要害,在场之人哪怕鹰风派的弟子也一听就懂,不少千机堂弟子看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 “当时他挣扎了几下,原来是趁我不留神,拼死扯下了这部件……倒真是痴迷。你居然早就知道!”如月眼神梳理,似在回想当日的情形。几息后,她恍然大悟,但言语间依旧猖狂,“又有何妨?若不是后面露了马脚,你们依旧抓不到我。” 风振西后退了两步,摇着头,喃喃自语:“竟是如此,到头来竟是如此无妄之灾……” “你们居然熟知老夫爱徒的起居日常,还派了人混入我鹰风派,你背后究竟是谁!说!鹰风派是否还有同谋!”风振西回过神来,擒住如月的脖子,竟是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鹰风派的弟子闻言,纷纷跪倒在地,惶恐不安。 除了一旁的袁风。他盯着风振西手里捏着的如月,神情复杂。便是这个女人,杀了他最爱,也最恨的师兄……倏然间,他不知是该上前给她一掌,还是该救她下来。袁风只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但心里又似乎更加空了。 “风掌门不可!留活口!”孟堂主和陆谦赶紧上前,一声呐喊将袁风拽了回来。苏篱怕自己碍事,往边上躲了躲,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抓到,千万别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本座心里有数……”风振西话音刚落,如月的身子开始抽搐,口中突然喷出大口鲜血。 “不好!”卓翎冲了上前,他眼见如月咬碎了牙中藏的毒,还未来得及取出万毒粉,如月的头耷拉了下来。 第44章 疫神 如月服毒自尽了。 孟修云反应极快,转身朝项风冲去。 谁料项风亦仰天大笑,留下一句“上人不会放过你们,疫神就要降……”,脖子一歪,也跟着去了。 一切只在转瞬间。 风振西愣了神,倏地松开手,蹒跚后退了两步,眼中神采,随着如月的尸身一起跌落在地,渐渐了无生气。 孟堂主生怕他也出事,赶紧打发鹰风派的弟子扶住他:“风掌门,要不您先去歇着,今日之事,等大伙商议一番,再看如何应对……” 风振西推开了他们,环顾四周,又自己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回家……回家!本座早就察觉,春风性情大变,想必从那时起,他们就在布局。” “不管你们四家,你们千机堂如何,我鹰风派,必报此仇!” 四大世家还有千机堂眼下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心知肚明,风振西没有气急攻心,已是好的。若是强留他商议,定是不肯。 众人唏嘘之时,风振西唤了弟子,抬了棺材,慢慢朝千机堂外行去。 一时间,秋风萧瑟,面上不知何时淌了几滴泪,风刮得脸竟有些微疼,苏篱触景生情,又想起了性情大变离奇去世的家人。她隐约能懂风振西几分,他先前还据理力争,饶他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眼下见了爱徒的棺材尸身,还是不免悲从中来。 就连纨绔沈堪,瞧着风振西带人离去的背影,也面露担忧。 “陆长老,此事……”陆苏叶心知不妙,想同陆谦商议。 “我待会回趟陆府,将今日之事禀给家主。”陆谦小声道。他遥望鹰风派众人,派了一队得力的陆家弟子,暗中护送。 见贵人们都如临大敌,在场的弟子小声议论起来:“疫神,你听说过吗?” “不知道,从未听过。” “估计是他们吓唬人的。” …… “诸位,静一静!今日之事,本座会彻查。至于两个贼人死前口出狂言,多半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邪门歪道,垂死挣扎骇人听闻罢了。”陆谦清了清嗓子,使上了内力,传音在场众人。 孟堂主亦安抚道:“正是。大伙便退下吧,明日起,各斋的课照旧,其余人等各司其职,不可懈怠。” “是!”纵是好奇,或是心里犯嘀咕,千机堂众人平日训练有素,眼下领了命,除了收拾灵堂的下人,都各自散去了。 “我先回趟陆府,诸位,用过午膳后,再行商议如何?”陆谦留了个提议,便匆匆告辞。 苏篱看了一眼孟修云,征求同意后,将面具碎片归还给了陆苏叶。 “苏姑娘,此番真是!”陆苏叶抱着面具,深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朝苏篱还有孟修云行了个大礼。 苏篱赶紧扶起她:“真要谢我,不如改日请我吃饭。要不,教我骑马吧。” 她二人相视而笑,一扫方才的阴霾。苏篱心里头也是真的高兴,眼下东西寻了回来,眼见就能有陆半夏还有当年之事的线索。方才贼人虽死,但背后的势力也显露一二,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更重要的是,自己帮了陆家和孟修云,现下应是没人再小瞧自己了,也算是站稳了脚跟。阿爹,阿娘,阿姐,你们再等等。苏篱仰起头,直视被乌云遮蔽的日头,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孟修云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勾起欣慰的笑意。卓翎也是激动不已,眼见族人由罪人变成了受害者,虽人死不能复生,至少冤屈得以洗刷,名声也保住了。 午膳后,四大世家几个年轻子弟,孟修云和苏篱,齐聚在陆谦书房边上的花厅。陆家外的几人,见着苏篱,颇感奇怪,但见陆家的没有异议,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多半以为她如今已是孟修云的左右手,且上午之事,苏篱也出力颇多,大家都看在眼里。 “孟堂主居然没有来。”陆苏叶本还有些头痛,要同孟家透露多少。孟家本家和分支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亦有所耳闻。 “他特意交代,若是同千机堂无关,他不想掺和。若是涉及追查贼人背后之人,千机堂的人手调配,全权交托给本座。”陆谦苦笑道,“惯会甩手的。” 陆苏叶反而舒了口气,如此也好。 “看样子,你们先前都知道了?只有本公子蒙在鼓里。”沈堪瞪着大家伙。 “你的脾气若再不收敛一二,我便要去信沈家,换个人来了。”陆苏叶只觉得头痛欲裂,不想同他多言,“比如你二弟……” 沈堪立马变了脸:“本公子闭嘴便是。” 苏篱看在眼里,好生好奇,他二弟是何等人物,他竟畏惧至此。或者,他属实不想回沈家。 “好了。言归正传。”陆谦正色道。 上午他回禀了陆家代理家主,陆二小姐此事。 “家主的意思是,陆家会派人全力追查所谓上人的下落,防止他们再动手脚。只是陆家事务繁杂,此事乃是在千机堂而起,便也交给了本座。她的意思,如此重要之事,诸位恐怕也需助力一二?”陆谦打量着三家的人,眼里竟是恳求之色,“她不想大肆张扬,便不以家主名义邀约各家家主了,托了本座,问问几位的意思。” 苏篱觉得好生奇怪,明明陆家为尊,为何陆家事事看起来都在商议,甚至恳求。 “我司徒家应没什么问题。回头我给奶奶写封信,眼下是她在当家。只是我司徒家人手不多,还望陆长老谅解。”司徒家不愧是同陆家最亲密的,司徒近率先表态。 苏篱先前便听孟修云提起过司徒家的态度,所以她丝毫不奇怪。只是司徒近提起奶奶,她甚是好奇,原来四大家还有长辈在话事。且……若司徒近的奶奶是司徒家的家主,那司徒近岂不是也可能是传人?苏篱暗自咂舌,他们的身份比想象中的还要高些。不过有了陆苏叶的身份做铺垫,她也没有那般惊讶了。 卓翎左右观望了一番:“这个……我恐怕做不了主,我本就没什么话语权,陆长老放心,我也会尽快去信卓家,问问族中的意思。” 众人都看向了沈堪,他撇了撇嘴:“本公子觉得,与其费大力气,还不如等他们上门,咱们守株待兔岂不是更好?本公子对那什么宝藏更感兴趣。”他看了陆苏叶一眼。 众人纷纷吸了口气,看来沈堪确实还蒙在鼓里。 陆苏叶又解释了一番,那面具其实是她长姐陆半夏留下的,至于是何用意,还不知道。宝藏只是上午一时情急,想出的幌子。 苏篱挑了挑眉,看来陆苏叶还是有所保留。 或者……陆苏叶骗了孟修云。 她对孟修云说的明明是面具上有陆半夏去向的线索,眼下却只说是陆半夏的物件。 几字之差,意义完全不同。 苏篱偷偷看了眼孟修云,他面色微动,生生忍下了。 第45章 隐瞒 “既然不是宝藏,那便与本公子无关。”沈堪干脆闭目养神。 “那上头恐怕有五年前变故的线索,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司徒近有些忍不住,怎会有人如此漠视族人亲情,“你们沈家当初失踪的,恐比司徒家多得多。”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有什么好纠缠的。”沈堪白了司徒近一眼,“若是谁都像司徒公子一般,管这管那,恐怕早就累死咯。” 司徒近深吸了口气,不同沈堪计较。 “好了,当务之急是阻止那什么上人再次来犯,并且搞清楚他们的来历,四大世家还有千机堂,需得齐心协力。至于五年前之事,我们陆家也会继续查,若大家想一起,可以加入。眼下只是一片面具,究竟还有几片,我们也不清楚,估计还得费些时日。虽是长姐留下的东西,但保不齐剩下几片流落在外,也请大家帮着留意一二。”陆苏叶正色恳请道。 除了沈堪面上有些勉强,其余几人都一一应下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看似是两件事,很有可能查来查去,发现是同一桩。 如今有能力打入四大世家和千机堂内部的势力,极有可能是五年前重创四大世家之人。只是他们年轻一辈,实在不知当初具体发生了何事。 苏篱突然回过神,这事既是陆家牵头,五年前也是陆半夏打头。陆家一直备受尊崇,想必肩上的责任也多了几分。 她又好奇起来,五年前,那些长辈都未闭关,竟也是由着陆半夏这个年轻子弟打头,着实费解。 陆半夏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们当年到底去做了什么……五年过去了,四大世家难道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没有摸清? 苏篱摸了摸鼻子,他们定然有很多事瞒着外人,甚至族人里知道的也不多。 对此,苏篱倒是很看得开,谁家没点难言之隐了,更别提如此庞大的家族。只要自己再努力些,总会知道真相。 几人寒暄过后,纷纷散去。倒是孟修云没有要走的意思。 “孟少门主,还请不要往心里去。”陆苏叶诓骗了孟修云,担心他心生芥蒂。 “陆姑娘好谋划。长姐留下的物件,骗说是长姐去向的线索,如此模糊的说头……上次众人齐聚,出谋划策寻物时,你如此说,孟某以为是不便言明。今日你主动道歉,才知是真的在骗我。”孟修云面上看不出情绪,不过苏篱听在耳中,总觉着他有些生气,但没法子,颇有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味。 果然为着陆半夏,能妥协的有很多。 “孟少门主,有些事,现在还不便透露,不过我向你保证,应是快了。这面具不是普通的面具,一块碎片看不出什么,若是找齐,极有可能就会知道长姐的下落,严谨说来,也不算骗你了。”陆苏叶深吸了口气。 “你拿什么保证?” “再过些时日,千机堂的弟子要去试炼。试炼所在的山头,乃是长姐当年亲自参与布置的。我已经将陆家翻了个遍,也没有新的发现。若还有旁的碎片,很有可能在那里。”陆苏叶言辞恳切,不似有假,“找到剩下的碎片,我便能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事情。” 孟修云没有拒绝,便是默认了。 苏篱明知陆苏叶偶有隐瞒,但并不因此心生厌恶。许是因为她总会明言,也许她真的有苦衷,她一个如此爽快之人,每天要憋着这么多秘密,该有多辛苦。 “苏姑娘,到时候,恐怕也得麻烦你。”陆苏叶转而拉着苏篱的手,苏篱意会,她指的是自己身上沾染的灵气,说不定届时便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感应。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苏篱半真半假开了个玩笑,“试炼需要做什么,危险吗?” “届时千机堂的夫子自会介绍。今日也叨扰诸位多时了……”陆谦打断了苏篱的话,像是要送客了。苏篱意会,孟修云也起了身。 目送他二人离开,直到见不着背影。陆苏叶开门见山:“表兄有什么要单独交代的?陆盼兮是不是又使绊子了?” 陆谦摇了摇头,眼神颇值得玩味。 起先他也以为,将此事禀给陆盼兮后,她会加以阻拦。毕竟她一直不太希望寻回陆半夏。 “没想到她似是转了性子。她让我们放心去试炼,这些事她会盯着,面具的线索她也会派人留意。为兄估摸着,她心里还是有陆家,并不仅仅只有她自己的权柄。 她也不蠢,若是陆家将被颠覆,她还有什么权术可以卖弄?” 见陆苏叶似是不信,陆谦又详述了一番。 “为兄也只是多说了些,对方敢来千机堂作祟,潜进来的人手也有好几年了,可见所图不小。再不加把劲,恐怕陆家危矣。你长姐留下的面具,恐有秘境,还有献祭的线索,我们寻面具,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陆半夏。”陆谦压低了嗓门。 陆苏叶细细思索,面色沉重:“我且信她一次。此番试炼,我们都不在,表兄可得在陆家留好后手,不可大意。我的人也会暗中留意。” 陆谦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苏叶着实是长大了。” 苏篱同孟修云离了陆府后,往千机堂去。 这还是苏篱最近这些日子第一次离开千机堂。弟子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只是前些日子一直紧绷,不得空。 “公子,时日尚早,我想去城里逛逛。”苏篱仰头瞧了瞧日头,突然来了兴致。她本想问问试炼之事,还有方才四大世家的关系,但瞧着周遭的精致,颇觉聊这些有些扫兴。 “那便一起。”孟修云非但未阻止,反而要一同去。苏篱怔了怔,这是要,同孟修云一同逛街? 苏篱吸了口气,他想必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或是他也有些日子没有好看看这偃月城了。 “好啊!难得公子也有兴致。”苏篱看得开,既出了千机堂,便不当他是什么少门主,只当是普通的男子罢了。 不过,如此好看的男子,恐怕整个偃月城也捞不着几个,苏篱跟在孟修云后头,瞧着他的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周身透着股威严之气,日光洒在他肩上,衬得他更耀眼…… 她晃了晃头,真是有些唐突了,这才刚舒了口气,怎的开始胡思乱想。 “你又在想何事?”孟修云停下步子,最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心知苏篱一有心事,脚下不自觉就会慢下来。 上次竟是跟到了自己房中。 第46章 心事 苏篱险些没回过神:“我在想公子……公子可知城里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地儿?” 瞧着孟修云神色一滞,苏篱挤了挤眉头,不会被发觉了吧。自己应是没说错什么。她微微低着头,小鹿般灵活的眸子又不住悄悄打量孟修云的面色。 好在,看孟修云的模样,他应是没有察觉。 “近几年我也甚少往来于偃月城。城东的街巷更热闹些,可以看看。”孟修云颇为认真思索了一番,面上竟攀上了少有的犹疑之色。 “好,那便去东边。”苏篱来了兴致,步子也快了起来。她兴冲冲地往前走,偶还小跑几步,孟修云瞧在眼里,心情大好,嘴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公子,你快点啊!怎么连我都赶不上!”苏篱偶尔回头,瞧了孟修云个措手不及。 他轻咳了一嗓子,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来了。” 他二人先去了趟成衣铺子,苏篱想买件厚实些的披风,天气越发冷了起来,夜里用得上。眼下也好遮一遮千机堂的弟子服饰,她不想太过显眼。 “哪个颜色好看些?”苏篱选了两件,一件碧落色,一件孔雀绿,比划了半天,有些犹豫。 “同你平日的衣裙,似有些不搭。”孟修云想起先前让丫鬟送给她的衣裙,她很是喜欢,但同这几件的颜色,大相径庭。 “我想显得沉稳些。”苏篱抿了抿嘴,说了实话。 “不如挑你喜欢的。”孟修云微微扬头,“无需妄自菲薄。” 苏篱心头一颤,他怎像是会读心般。这几日见识了天字斋那几位同窗,不仅仅是四大世家的子弟,竟都是将来能掌家的人物,苏篱不自觉有些心虚。再加之见了那些大场面,多少有些担心被人觉着资历浅薄。 眼下倒是舒服多了。 “那就这件鹅黄的。我喜欢亮眼的。冬日里瞧去,满大街都是死气沉沉的颜色,我偏不。”苏篱心情大好,眸中恢复了许久不见的明丽之色。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全家人都宠着她。 苏篱裹着这件,在孟修云跟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衬你。”孟修云鬼使神差道。 “二位真是好眼光啊,公子真会挑,很衬这位……女眷。”一旁的掌柜忙活完,上前寒暄,只是苏篱的发髻一时瞧不出是妇人还是闺阁女子,竟卡了壳。 苏篱听了,突然愣了神,自己怎的突然忘了神,没了规矩,倒真把孟少门主当成普通男子了。 孟修云眼神颇为复杂,他掏出钱袋,付了钱,示意苏篱离开。 “公子,我是不是有些,没大没小。”苏篱不自觉又跟在了孟修云身后。 “你又不是我的丫鬟。有何碍?就算是丫鬟,也无妨。”孟修云顿了顿,“做你自己便是,无需介意周遭之人。” 见苏篱愣在原地,孟修云多说了几句:“我打小便恣意妄为,孟家厌恶我的人数不过来。他们害我,想杀我,我若遂了他们的愿,于我有何益?” 苏篱的眼眶倏地就红了起来。 她被宠爱着长大,自打阿娘去世后,便再无人真心疼爱自己,她吃了不少苦栽了不少跟头,慢慢学着看别人眼色,活得越发艰难。 有多久了,没有人如此对自己,没有人同自己说,便大大方方做自己。 不仅仅是衣裙的颜色。 苏篱抹了抹眼角,暗自下定决心,得再努力些,不需人撑腰,自己也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那谢谢公子付钱,回头我还你。”苏篱干脆伸出手,“公子再借我些?” 孟修云哭笑不得,干脆将钱袋给了苏篱。 “公子不买些什么?”苏篱眼见着越走越热闹,顾不得许多,几乎每个铺面摊位都要停下来看看。 糖葫芦,桂花糖糕,柿子饼,她尝了个遍,还有好些卖小玩意的,倒是没有自己的手艺好…… “若是报了仇,有一天要离开千机堂,我就开个自己的铺子,将他们都比下去。”苏篱回过头,小声嘀咕。 “好。”孟修云瞧着她满面憧憬,一时竟失了神。 入夜后,他二人才回了千机堂,苏篱手里拎了大袋小袋的,颇为满足。 见着千机堂的弟子,白日里那些事情又从心里窜了出来。 “你在想陆家的事?”孟修云问道,“你如何看?” “我觉着四大世家的关系没有表面那般和谐。陆家看起来尊崇,怎么倒要看他们的脸色?司徒家是拥护陆家的,卓家似乎有些游离。沈家嘛……凶巴巴的,似乎不太待见陆家。”苏篱试探着说了几句。 “观察得颇为细致。” “公子,这番捣乱之人,是不是就是五年前的罪魁祸首?”苏篱见孟修云兴致不错,继续试探道。 “很有可能。只是他们四家都闭口不言,你得小心。”孟修云顿了顿,面色又凝重起来。 见他不想多言,苏篱适时闭了嘴。孟修云送她回了院子,径直回去了。 苏篱放下采买的东西,肚子响了。 “吃了那么多小吃,居然不管饱。”苏篱叹了口气,陆苏叶也不在,估计送饭的仆从看她二人的小院里没人,把吃食又拎走了。苏篱干脆往膳房寻去。 她进了膳房,正打算找找还有什么吃的,听见两个小丫鬟在一边说嘴。 “你看没看见,她同少门主一起回来的,还穿了便服,手里拎了那么多东西。” “少门主真宠她,难怪她能入了天字斋。” “你少说点,听说她手头功夫可厉害了。” “再厉害能直接入天字斋?天字斋的可都是大贵人,从小习艺……” “你们在说谁啊?她啊,我也觉着,不就是凭着姿色还不错,硬巴巴跟在少门主身边嘛……” 苏篱愣在了一旁,这是在说自己? 原来旁人竟是如此是看自己的。 先前被困密室那一晚,回来路上遇见的弟子,估计也是这么觉着。便如沈堪他们,也只是最近当着面收敛了些。 她一时间恍了神,忘了是来找吃的,趁那几个丫鬟未留意,神情低落离开了膳房。 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鼻头一酸,颇觉委屈。虽然进天字斋确实是孟修云帮衬,可自己也没给他丢人,关键时刻都没掉链子,甚至此番能破案,自己功劳不小。破解陆苏叶的机关,发现卓玄之死的端倪,甚至发现如月有问题,在灵堂揭露项风…… 膳房的小厮丫鬟,又知道什么,自己何须同她们置气。 苏篱叹了口气,眼下的自己,还是做不到如孟修云所说,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孟修云嘴上虽那么说,但谁知他若听了这些,心里会不会有旁的想法?觉得自己存了旁的心思? 看来得多加留心。至少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了,最好不要私下同孟修云往来。 苏篱突然有些厌恶自己如此,瞻前顾后,一点也不似从前洒脱。究竟还需多少时日,才能重新寻回从前的自己? 第47章 疏离 翌日,苏篱起得比往日更早,离天字斋开课还有些时辰,她干脆到院里寻了些木枝,拿了小刀,练起手来。不像千机堂,什么用料都是最好的,从小在村里,能给她用来练手的木料不一定好到哪去,但阿爹说过,真正技艺高超之人,熟知各类用料的特性,好的歹的总能用来干些事。 便是真的不成器的木材,练练手感也是好的。苏篱心里有了谋划,天字斋的课上,多讲原理,正是她所缺的。孟修云传授小课,多讲实际用处,好些险绝之处的妙用,也可开拓视野。 自己引以为傲的手头功夫,还得自己练起来保持住,关键时刻,快上哪怕一息,兴许能救命。 如此,转眼便是月余后。这些日子,苏篱几乎日日如此,大清早自己练,上午在天字斋认真修习,下午还是会去孟修云那钻研一二,只是绝不提机关术之外的事。夜里,要么完成孟夫子留下的功课,要么自己去库房找些书来看。 时日久了,沈堪都不敢当着面调侃她,只觉得她像个书呆子,一个人吵不起来,颇是无趣。 这日,天字斋小考结束,要公布名次了。先前鹰风派留在千机堂的弟子,资质比不上于春风,甚至比袁风也强不了多少,孟堂主卖了个面子,分他去了玄字斋。卓翎本来可以补上卓玄的位子,可惜卓翎自己推辞掉了,只说是醉心毒物,留在先前的斋舍就行。 是以眼下天字斋只剩四名弟子,陆苏叶,司徒近,沈堪,苏篱。 孟夫子拿了四张批阅过的答卷进了课舍,他捋了捋胡子,面带喜色。 沈堪扇子一挥,瞥向苏篱:“夫子,快些公布名次,某些人是不是倒数第一啊?” “老夫卖个关子,大伙猜猜,谁是第一?”孟夫子的眼珠子在四人身上转了个遍,最后停留在陆苏叶身上,“陆丫头此番作答,甚得我心。尤其是攻守篇,颇有大将之风。” “谢过孟夫子!”陆苏叶毫不掩饰面上的骄傲之意,取了答卷,回了座位。 司徒近和苏篱一同向陆苏叶道贺,就连沈堪,也跟上了。 “司徒近也不错,就是布阵谋略,略微有些仁义过头,需得记住,对敌人过于仁慈,便是对己方残忍啊。”孟夫子打量司徒近道,“不过医者仁心,也是难为你了。” 司徒近并不恼,颇为谦顺行了个礼,谢过了孟夫子。 “挺好的,不一定就非得用机关术打打杀杀。”苏篱真心夸了司徒近一句,这些日子,他没少帮着答疑解惑,尤其是有些小问题,自己不想叨扰孟修云之时。 “谢过苏姑娘。” “还乐呢,待会倒数,就乐不出了。”沈堪看了苏篱一眼,嘲笑道。 苏篱转过身,懒得搭理他。 “这第三名嘛……”孟夫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苏篱撇了撇嘴,她做好了垫底的心理准备,沈堪迫不及待,伸手去拿答卷,谁料孟夫子又夺过他的扇子,敲了他一把,将答卷给了苏篱。 “苏丫头进步很大,短短月余,当初交了白卷的机关术原理,眼下已算是入门了,甚至在农耕水利几篇,也小有亮点,值得鼓励。”孟夫子眼里满是赞许,“孟少门主也教得好啊。” “谢谢两位夫子!”苏篱瞪大了眼,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眼下见了答卷,才知是真。她面上的惊异转而变成笑意,没白努力。 “不可能!本公子怎么会垫底!输给陆苏叶也就算了,司徒近也就是运气好,本公子怎么会比她还差!”沈堪腾地起身,“夫子,你是不是看错了。” 又一扇子敲到了沈堪头上,孟夫子带了些怒意:“你小子,本来颇为机灵,但就是不用心,人家苏篱比你认真,天赋也不差,你再不努力,估计没法通过之后的考核啊。” “本公子就是前几日没歇好。”沈堪被一扇子敲懵了,他虽纨绔,但对师长还算是恭敬,不敢还嘴,面子上又过不去,给自己寻了个借口。 “好了,此番小考,也算是替前些日子的研习,做了个了结。想必各位有所耳闻,很快,千机堂就要带诸位去山里试炼,届时各式各样的机关,阵法,尤其是那些大型的,千机堂平日里难见着的,都能接触到。”孟夫子捋了捋胡子,面露向往之色。 不知怎的,沈堪突然面露惊惧之色,他难得小声问道:“夫子,只有这一年的弟子,还是也有往年的?” “说到点子上了,不止你们,还有前几年因故耽搁了没去的,这次都去。老夫记得你二弟沈良,应是要去的。老夫对他可是念念不忘啊,他的机关术,算是你们沈家人里出类拔萃的。” 沈堪听了这话,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下子瘫在椅子上。 “他好像很怕他二弟?”苏篱转身,小声问陆苏叶。 “正是。沈良是沈家定下的传人,眼下沈家长辈闭关,他便是暂代的家主,为人有些不择手段。沈堪只是纨绔,心眼不坏,有时还被人利用。沈良就有些不好说了。”陆苏叶直言不讳,小声介绍道,“沈良一直嫌弃沈堪不中用。” 苏篱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还有好些往年的弟子也会来,诸如卓家的卓憬,那丫头也是精灵古怪啊。有得热闹喽。”孟夫子笑了笑,“等人到齐,估计就会出发了,届时大家先分队,再按小队进山。” 孟夫子顿了顿,又给大家讲了些答卷上的细微错处,上午的课便结束了。 众人走得差不多,苏篱还在想试炼之事。看来试炼是个好机会,能学到不少东西,若努努力,名次靠前,应该还有彩头。她得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学好好表现。 苏篱回过神,刚要离开,被孟修云叫住了。 “孟……夫子有何事?”苏篱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最近在躲着我?”孟修云负手而立,面上如结了冰般。他也是近些日子才回过神来。起初他猜想苏篱在潜心修习,现在小考出了结果,她理应松快了些。他本以为她会如上次在偃月城里一般,小跑着来同自己说有多高兴云云,没想到方才她眼神十分躲闪,一个劲想往外溜。 “没有……我怎么敢躲着公子。”苏篱抬起头,露出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就是太高兴了,想赶紧回房中……告慰家人!” 苏篱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无懈可击的由头。 “罢了,你且去吧,今日不用去我院中。”孟修云眉头蹙起,“试炼之时,小心沈良。” 第48章 沈良来了 “记下了!”苏篱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课舍。 苏篱跑出去好一会,略微回头,见已经看不到人影,才放慢了步子。 她边走边回想方才的情形。陆苏叶说沈良是个狠角色,眼下连孟修云也说要小心,那便小心些,不同沈良一队,不往来就是。 只是不知届时是否需要小队之间比试。若要比试,那是同狠角色当队友好,还是当对手好?她思索了一路,不知不觉已回了房中。 眼下过了小考,紧绷了月余,她终于能松快些。下午不用去孟修云那,她看了眼桌上堆着的书册,练手的机关,都不想碰,今日便歇息一二。只是习惯了忙碌,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些什么。 她觉得屋里有些闷,起身支起窗,风吹得人立马清醒了不少。方才应付孟修云的借口从心里窜了出来,虽是借口,但她确实也想将这个好消息讲给家里人听。 只是不知千机堂是否能行祭拜之事。 苏篱眼珠子转了转,无妨,想必家人都不会介意。她在桌上的木料里挑了几块好些的,开始雕家人的木像。 转眼夜深,苏篱连晚膳也没顾得上吃几口,终于雕好了阿爹阿娘还有阿姐的。 至于当年那位少年……自从阿娘去世之后,苏篱越发觉得,也许那不是少年情爱。他待自己好,所以自己喜欢同他往来,更多的是将他当成了兄长。但毕竟没有认亲,若是雕了木像放在身边,恐教人误解。 她思索片刻,决计以后去城外的庙里,再祭拜一二。 苏篱将家人手掌般大的木像整齐地放在桌上,眼角渐渐发酸。她抹了抹眼泪,挤出笑容,絮絮叨叨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讲给了他们听。不过她只捡了些好的,开心的。自己来千机堂路上所受的磨难,千机堂的那些闲言碎语,只字未提。 “所以阿篱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没有人敢欺负我。你们得保佑我,查清你们出事的缘由。等这一切了结,我就带着你们,留在偃月城,这里热闹,你们肯定也喜欢。”苏篱吸了吸鼻子,“我过得挺好的,你们一点也不用担心。” 她深吸了口气,趁自己还能忍住,赶紧用红布将家人的木像包了起来,好生收到了枕边,自己也拾掇拾掇躺下了。 苏篱难得睡了个好觉。 五日后,先前孟夫子提到的前几年的弟子陆续都到了。千机堂只等他们安顿好,便可以开始自行组队。 这日清早,不少沈家弟子簇拥着一位颇具威仪的年轻男子进了千机堂,孟堂主和沈堪一早便候着了。来人便是沈堪的二弟,沈家的家主,沈良。 “沈公子,有些日子不见,近来可好?”孟堂主满面笑意。 沈良着一袭白色长袍,面带笑意点了点头,他有双好看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略带阴柔之感,但眸中不经意的凉意打量得孟堂主都有些扛不住。 “那就好,那就好。”孟堂主强撑笑意,将他往里请。 沈良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当年沈良刚继任沈家家主,却要来千机堂学艺。千机堂上下都不敢怠慢,但他不喜别人称呼他为沈家家主,说在千机堂,他便是弟子,需得尊师重道。千机堂的弟子只道他是谦虚客套,做做样子,哪敢真的称他为师弟,便是叫了几声沈门主。 那弟子的舌竟被沈良笑着割下了。 沈良眼里含笑,用手指轻轻抹去匕首上血迹的模样,孟堂主还记得。 “二弟,你来了……”沈堪隐在孟堂主身后,往日纨绔的模样荡然无存,他恨不得找个缝藏起来。 “大哥,没有给孟堂主添麻烦吧。”沈良目中精光扫过沈堪,言语间是关怀,眸中却有警告之意。 “当然没有。”沈堪憋红了脸,咳了几嗓子。 “孟堂主,请。”沈良反客为主,请孟堂主上前。 沈堪越走越慢,远远跟在后头,见沈良没有唤自己,舒了口气。先前沈良派人传信给自己,说孟修云的右手废了,让自己寻机会让他当面出丑。 自己搞砸了,总担心沈良会寻自己晦气,眼下看来,应是无暇顾及自己。自己好不容易躲到千机堂来,以为可以离沈良远些,只希望这什么劳什子试炼能快些结束,自己好继续在千机堂过快活日子。 “孟堂主,弟子见着,方才有好些人被绑了出去,是为何故?”沈良突然开口问道。 孟堂主眼皮子跳了跳,压低了声音:“也不瞒沈公子,日前鹰风派之事应是有所耳闻。月余以来,我千机堂一直在清查内鬼,抓出来不少。” 沈良听了,哈哈大笑:“好手段。如此试炼能更安心。” 二人打着哈哈,孟堂主亲自送沈良去了弟子居所。 天字斋的课舍,今日便只有苏篱,陆苏叶和司徒近三人来上课。 “难得沈堪不在,终于清净了。”陆苏叶伸了个懒腰。 “是不是还有些不习惯。”苏篱兴致不错,打趣了一句。 “罢了,他若能闭嘴,我宁愿用少出城骑几次马来换。”陆苏叶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眼下孟夫子让大家歇息一二,司徒近看着苏篱同陆苏叶呛嘴,低头轻笑。他心里想着组队之事,刚想同苏篱开口,门外有动静。 “好啊,本公子就一日不在,你们就这般编排本公子!”沈堪没好气地冲了进来。 陆苏叶朝苏篱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有好戏看。 果然,沈堪刚坐下,便让门外的仆从倒了茶水来,自顾自闷了好几口,才缓过神。 “见着你二弟了?”陆苏叶好奇道。 沈堪不出声,看了陆苏叶几眼,敷衍着点了个头。 “看样子是被训了。”陆苏叶憋笑道。 “说正事,你们要组队吗?”沈堪回想起沈良那副模样,背后便冒冷汗。他本想回房里歇会,今日便不来了。但转念一想,眼下沈良已经到了,若是被他捷足先登,或是剩下自己只能同他一队,他可不敢想。 “你是在问我们三人?”陆苏叶环顾一周,“我们四人一队?” “也不是不可。虽然她……本公子也不计较。”沈堪拿鼻孔指了指苏篱,有些过意不去,头低了些,“咱们好歹相熟些,又都是天字斋的。” 司徒近看着苏篱,正欲开口,门外传来略带些阴柔的男子声音。 “苏篱,归鄙人。” 第49章 试炼规则 沈良慢悠悠晃了进来,打量了屋里几人几眼,视线停留在苏篱身上:“你就是苏篱?同我一队,就如此定下了。” 苏篱心里咯噔一下,这男子看着有股阴柔之美,但说的话却如此强硬……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沈堪,他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那眼前这人便是沈良? “沈公子,眼下就说组队之事,是不是有些早?试炼的规则还未公布,几人一队,任务是何,都还不知。我就是个普通农户女,不值沈公子如此亲眼有加……”苏篱慢慢起身,挤出笑容,倒吸了口凉气。 她虽是初次见着沈良,对他没什么不好的观感,但陆苏叶同孟修云都再三叮嘱要提防之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沈良似是没有听见苏篱的话,他面带笑容:“我向来只说一遍。旁人,都不许同苏篱组队。” 苏篱皱起眉头,此人怎可如此无理,难道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沈公子,如此恐是有些不好吧,同谁一队,是我的自由。我同沈公子从未见过,不知哪里得罪了沈公子?”苏篱语气强硬了些。 司徒近见苏篱不愿,亦起身:“沈公子,还是等规则公布后,再行商议不迟。” “我做事,无需理由。”沈良微微倾头,看了苏篱一眼,压根没有搭理司徒近。他转身意欲离去,迎头撞上歇息归来的孟修云同孟夫子。 沈良同孟修云只对视那么一息,苏篱觉得门外的风都凝住了。他二人,沈良面上带笑,但眼中的凉意和吊捎的眼尾总给人股阴冷之感;孟修云则是整个脸都像冰块。 她心里头已经上演了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不自觉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怎的感觉冬日又更冷了些。 “你来天字斋作甚?”孟修云眉头紧蹙,盯着沈良。 “我来看看,值得你捧在手心的人儿,究竟有何不同。”沈良嘴角挑起,言语间满是亢奋。 苏篱听着这话,颇为不适,一为这话本身,二为沈良此刻给人的感觉,便如毒蛇吐了信子。 孟修云睨了他一眼,径直进了屋。沈良见他不欲多言,也往前走去,两人交错那一瞬,苏篱觉着屋里要结冰了。 “孟夫子,我们是可以自行组队吧?”苏篱见着孟夫子,赶紧确认道。 “正是,届时你们可以自行选择。不过还需你们自行协商,总归会有摩擦,但这本身亦是考验。弄清自己的目的,是取胜,还是长本事,或是安安稳稳……再看看大家伙的技艺,运筹帷幄,拉拢说服想要同行之人,都有讲究啊。”孟夫子何尝没见着方才的剑拔弩张,在他看来,这比起外头的尔虞我诈,都是小事。他捋了捋胡子,面带期待看着苏篱。 苏篱点了点头,看来届时千机堂不会做过多干预。只是,安安稳稳是何意? “夫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苏篱追问道。 “受伤嘛在所难免,但我们会盯着。”孟夫子笑道。 苏篱挑了挑眉,有些忧心。转念一想,如此多贵家子弟,应不会出大事。 “夫子,此番试炼的规则,何时公布?”陆苏叶也问道。 “快了,应就是这几日。莫急。咱们先继续上课。”孟夫子翻开书册,正襟危坐。 两日后,各斋的弟子都被唤出了课舍,孟堂主还有各位夫子,要正式公布今年试炼的规则。 弟子们都聚在了千机堂的比试场,苏篱一眼望去,人比预料得要多,想必有好些先前几年耽搁了没有试炼的弟子都回来了。 听孟堂主介绍下来,竟有百人之数。虽比不上外头大些的江湖门派,但这些都是通过了考核,有实力去试炼的。且千机堂注重精钻,正儿八经修习机关术的弟子本就不多。 “诸位,今年还是四人一队,大家可以自行商议组队。”孟堂主负手而立,缓缓介绍道,“不过今年不仅仅只看破解机关的数量。所谓试炼,我们决计模拟更多情形,大家以后离开千机堂,面对外头的真刀真枪,才会更有底气。” 场上的弟子来了精神,各个翘首以盼甚是好奇。 苏篱听下来,满心只剩三个字,不简单。 此次试炼,共有三关,分别是野外存活,阵法机关,还有攻守机关。 第一关,考验弟子们在山间水边各种复杂情形下,灵活运用各种小机关的本领。吃食,引水,夜里住宿,提防野兽种种。毕竟不少弟子以后动不动便要领命外出,先活下来,是最紧要的。千机堂便有诸多灵巧的小型机关,能让这些日子舒坦些,不至于太遭罪。 第二关,最基础的温饱解决了,便是闯阵。这一关的机关多半搭配了些奇门遁甲,各式古法的阵型,或使人迷路,去了错的目的地,或干脆将人困住。弟子们需得学会破解,全身而退。 第三关,便是到达目的地后,攻守防备。每队可以自行选择阵地,不同的阵地有不同的攻守难度。试炼结束时,守住阵地者获胜。 整个试炼途中,可以留意特殊的标记。 最终如何断定获胜,便是根据好些情形来看。顺利通过每一关,寻到尽可能多的标记。对第三关而言,加两条,队中折损的人数少,“干掉”尽可能多其他队之人。 还有一条特殊的,回来后,能够回忆起整个过程中所遇机关的构造,越多越好。 “弟子愚钝,队友折损,难道真的可以动手?若是伤了人甚至害了性命,如何是好?”有人开口问道。 “正是本座要交代的。本次试炼,切不可动用开了刃的兵器和机关,便是可以打斗但不能来真格的,届时诸位的衣袍上会有标记,我们会给每队发放不同的染料,涂在诸位的武器上,用武器碰到衣袍上的标记,便算是有人折损,试炼后靠色彩辨认。这一布置主要是针对第三关。”孟堂主正色道,“这也是为了模拟真实的情形。诸位需牢记,离了千机堂,不会有人站在那一动不动,等你慢慢启动机关。” 场上一片哗然,苏篱仔细听下来,赞同者居多。也是,大家伙来千机堂,都是想学一身真本事,学的越多越好。都试炼了,自是想学些平日学不到的。 “大家放心,此番四大世家都会派人,保障大家的安全,每队都会有人暗中跟随以防万一。山里头的机关,千机堂也派了资深的工匠,先行去维护修缮了。”孟堂主颔首,“三日后咱们便出发,这三日,大家自行组队。希望大家好生斟酌。” 苏篱听着组队二字,眼皮跳得极快。 第50章 卓家丫头 “苏篱,你再挑两个你看得顺眼的,我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光阴。”果然,苏篱的担忧不无道理,片刻后,人群让出了一条路来,沈良径直朝她慢悠悠踱步而来。 “沈公子,我不想同你一队。且……我不会武,阵法谋略也不大通,我会拖后腿的。”苏篱咬咬牙,不惜自我贬低,只想远离沈良。 “为何不想同我一组?”沈良语气突变,他慢慢靠近了苏篱,压低了嗓门,“你说得很对,上次我们是初见,可你为何对我有偏见?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 苏篱看着沈良眼中的戏谑,竟一时语塞。若是没有陆苏叶和孟修云的告诫,自己会如何组队? 见苏篱愣在那,沈良并不恼,他笑着同在场之人宣布,苏篱同他一队,任何人都不许撬走苏篱。但是欢迎大家伙加入他们队。 在场之人纷纷四散开去,像躲瘟神般看着他二人。也偶有几个想另辟蹊径出头的,有些犹豫,似是想上前,被同伴拉走了。 苏篱只觉得头晕目眩,凭什么替自己做决定?苏篱试着去问了几个面善的弟子,都被拒绝了。 “沈公子,那你就等着瞧。”苏篱气上了头,顾不得沈良是什么沈家家主。 “有意思。你倒不似寻常小娘子,不是妥协,便是暗自伤春悲秋。敢同鄙人对着来的,你是第一个。有意思。”沈良闭上眼,轻轻笑道,那模样似是在回味。 “沈良,莫要欺人太甚。”就在此时,孟修云的声音响起,他快步上前,隔在了沈良同苏篱中间,看起来就像是将苏篱护在了身后。 “孟……夫子,是要偏袒弟子?恐怕不好吧。试炼还未正式开始,你便如此明目张胆,恐不能服众。” 众人虽有些害怕沈良,但听见他如此说,更担心此次试炼自己的名次。方才孟堂主虽未公布试炼后的彩头,但按往年来看,必不会叫人失望。且在试炼中胜出,本就是一种荣耀,将来回到各自族中,更有可能被委以重任。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盯着他三人。有人认出了苏篱,开始小声议论。苏篱先前在膳房听着丫鬟们议论的那些话,也冒了出来。 她恨不得赶紧捂住他们的嘴。 也许,同沈良一队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再寻两个合得来的同伴便是。 兴许还能更安全,毕竟那是沈家家主,总不能在他身边也受伤甚至送命吧…… 还能探探沈家知道多少当年之事,这才是关键。 沈良为何要同自己一队?难道真的只是冲着孟修云而来?搞不好有其他缘由。 周遭的流言不住地往苏篱耳朵里钻,她一个劲个自己找借口。 终于,她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孟修云,挺直了胸膛朝沈良大声道:“孟夫子并未偏帮,我同沈公子一队便是。” “苏篱!”孟修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篱镇定了些,转过头:“谢谢孟夫子好意。” “你……最近究竟为何?”孟修云眉头紧蹙低声道。这些日子苏篱实在是反常,好似变了个人,他属实琢磨不透。 “我最近如何?弟子有些听不懂夫子在说何事。夫子怕是多心了。”苏篱抿了抿嘴唇,转身朝众人道,“我同沈公子的队还差两人,欢迎大家来。”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不解,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我同你一队吧。”熟悉的声音响起。苏篱闻声,转过头去,见真的是司徒近,面露欣喜。 “司徒公子?当真?”苏篱这下放心了些,司徒近乃翩翩公子,为人谦和温润,最是讲理,且一手医术绝佳,如此便无性命之忧了。 孟修云见着司徒近,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拗不过苏篱,自己也不方便强行干预弟子抉择,本来颇为担心,也不知谁愿意再同沈良一队。眼下司徒近自告奋勇,他稍稍舒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司徒近同苏篱二人面上那般欣喜…… 他瞧着又觉得有些刺眼。 “真热闹啊,好久没来千机堂,现在居然这么好玩了!”正在此时,一个轻灵的女声响起,一旁的高台上,一个一身桃红短裙的年轻女子跃身而下,脚尖着地,稳稳当当落在苏篱几人跟前。 这女子看起来年纪颇轻,同苏篱差不多,头上没有珠环钗饰,只有两个桃红毛球。周遭之人大多穿得厚实,她看着便更为俏皮灵动。 便是苏篱也多看了她几眼,好机灵的姑娘,轻功也如此好,苏篱突然有些羡慕,也许该找机会学学,至少跑得快,能逃命。 “你在看什么?”这女子察觉到苏篱的眼神,径直问道。 “我……甚少见姑娘如此打扮,我觉得甚是好看。姑娘的轻功我也好生羡慕,所以多看了几眼,还望姑娘不要介意。”苏篱觉得她有股魔力,教人只想说实话。 “你不怕我,很好。你也很爽快,我喜欢你。”这女子听了这话,心情大好,伸手揽住苏篱的肩,“刚才听你说希望有人同你一队,我加入吧。” 苏篱瞪大了眼:“你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姑娘是否有些草率,可以再思忖一二,免得……” “不用,我知道你,你叫苏篱,手头功夫甚好。我叫卓憬,擅长下毒,好了,认识了。”卓憬歪了歪头。 “原来是卓姑娘!在下司徒近,有机会还望讨教一二。”一旁的司徒近听了卓憬大名,面露激动之色,赶紧上前。 卓憬……苏篱回过神来,先前孟夫子提起过,卓家的机灵古怪小丫头,如此看来,还真是。 看司徒近的反应,想必她下毒的功夫定是非凡。 “没趣,谁要同你们司徒家切磋。我想下毒就下毒,不想下毒就不下。”卓憬皱起眉头嘟起嘴,“你们司徒家的怎么都跟老学究似的,年纪轻轻,比孟安夫子还要烦人。” 沈良闻言,在一旁轻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司徒家和卓家都齐了,倒是妙啊。如此,我们四人便为一队。” 剩下三人都没怎么搭理他,他也不恼,负手转身离去。他许是真的亢奋了起来,渐渐远去的笑声里,阴柔都减了三分。 “如此,还望试炼时,二位多多指教。”司徒近见此事敲定,朝苏篱卓憬二人拱手行礼。 一旁的孟修云,眉眼却未再展开。本以为苏篱的锋芒能藏住一二,眼下看来,竟早已四散开去。 此番试炼,不知是祸是福。 第51章 宁愿同小花睡 孟修云还欲叮嘱几句,苏篱见周遭有人打量,小声搪塞道:“谢谢公子关心。只是……此处人多眼杂,若有什么事吩咐,还是私下说。” 苏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孟修云,他能理解这种,上位者的关心带来的困扰吗。 孟修云这才些许回过神来,她是在意旁人的看法?看来还需给她些时日。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舒了口气。他怎么就是想不通,若他先前不愿自己明面上调查卓玄之事,是不想自己涉险,想护自己一二,眼下他如此明面上护着,不也是给旁人竖了个靶子吗? 只是她也不敢直接言明,若是自己想太多,岂不是笑话。 她晃了晃头,也罢,不是孟修云,便是沈良,如今自己这靶子是立得好好的。只是至少没有人说自己是靠着沈良图些什么。 “我方才有事耽搁,你们这是组好队了?”陆苏叶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苏篱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堪跟着陆苏叶一道来了,苏篱看着他二人:“你们方才都不在,咱们天字斋眼下是没法组队了。” 司徒近见着沈堪,面上露了些微歉意:“沈公子,方才我一时情急,担心苏篱,便应下同她还有你二弟一队了。” “没事,你们组。”沈堪闻言,大舒了口气,只要不同沈良一起,眼下让他做什么都行,他左看看右看看,颇有些难为情:“本公子方才不在,也是去寻陆苏叶了。本公子同她一队就是。” 苏篱大致想通了,先前沈堪说天字斋四人一队估摸着也是幌子,他主要想同陆苏叶一队,然后自己和司徒近占了两个位子,那时虽未公布一队人数,但若按往年惯例还是四人,沈良便挤不进来,沈堪最担心的事就有着落。 现下沈堪依旧同陆苏叶一队,沈良有了别的去处,他自是放心了。 在场几人都明白此理,知道沈堪好面子,也不戳穿他了。 趁人还多,沈堪同陆苏叶也赶紧去寻余下的弟子。大家伙虽对沈堪的纨绔性子有些发怵,但有陆苏叶在,想同他们一道的人也不少。 最终卓翎,还有一个孟家的弟子,唤作孟桐儿的年轻小姑娘,地字斋的,同他二人一队。 其余弟子也组了个七七八八,约摸有二十多支近三十支队伍。 余下两日,大家便开始各自准备。尤其是备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虽然届时还会清查一番,不一定都能带进山里,但大家还是卯足了劲,生怕能带但遗漏了吃亏。 三日后,千机堂的堂主,长老,夫子,弟子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出了城,往南边行去。眼看入冬,千机堂此番还是降低了难度,没有选北边的阵地,那边搞不好已是大雪封山。 路上行了十来日,一行人已能看到此次试炼的赤凤山。 刚出发时,苏篱还有些不解,赤凤山,难道是有赤色的凤凰栖居于此?如此传说中的神鸟,当真存在? 眼下靠近赤凤山,苏篱恍然大悟,赤凤山颇高,远远便见着山峰的形状,颇似凤凰展翅,加上漫山枫叶,多为赤色,远远看去,便如赤凤,恐因此而得名。 队伍里北方的弟子也啧啧称奇,北方的枫叶多半红得早,入冬后便见不着了。也就是赤凤山些微靠南,在初冬时节还能见着红枫。 这日下午,众人终于到了山脚,孟堂主传令,就地扎营,每队两人一顶帐篷,最好不要落单。暂且安顿下来,待交代细节后,明日再开始试炼。 沈堪瞅着不远处的院落,颇为不满:“那头明明有居所,看着还挺大的,又不是住不下,为何偏要住在外头?” 陆苏叶好心介绍,那边的院子是千机堂在此处的别院,是常年驻扎于此的弟子的居所,还有维护修缮机关的用料,器具等等。既然试炼,便一切从简,难不成日后外出办事,也能保证每处都有居所? “陆姐姐所言正是。这赤凤山颇大,里头的机关阵法光是维护,便耗费不少。我孟家自是耗不起的,多亏了四大世家支持。”孟桐儿朝沈堪和陆苏叶灿然一笑,“便是住在野外,也别有趣味,沈公子便试试吧。” 沈堪见队中两名女子都没说什么,据说就连孟堂主,也陪弟子们宿在这野外营地。他不好抱怨,只好苦着个脸扎帐篷。 苏篱这边,她理所当然以为同卓憬一顶帐篷,没想到卓憬让她自己搭一顶。 “我这有许多毒物,估计你受不了。”卓憬笑道。 “毒物?”苏篱好奇道。 “是啊。你看,小花,小黑,还有我最爱的小红……”卓憬肩上不知何时从何处窜出条大花蛇,还朝苏篱吐着信子,“小花,同姐姐打个招呼。” 苏篱只觉眼前一黑,这哪里小,明明是大,非常大…… “它,同你一起睡?”苏篱一口白牙打着颤。 卓憬摸着小花的头,颇为宠溺地点了点头。 “好,我自己一人一顶帐篷。”苏篱僵着脸上的笑,恨不得转身就跑,生怕走慢了就被小花亲上一口。 她刚扎好帐篷,掀起帘子打算进去看看,一双大手拉住了帘子,她循着看过去,沈良。 “沈公子……你不是同司徒近在那边?”苏篱心里头闪过不好的念头。 “我怎能让你一人宿在一旁?你既不会武,夜里出事了该如何?”沈良笑意极甚。 “我……大家伙都在此处,应是安全的。且男女授受不亲啊沈公子。”苏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虽然同沈良认识没多久,但她深知沈良拿定了主意的事,很难让他改变心意。眼下该如何是好。 “以防万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沈良依旧笑道,眸中却有了一丝不耐烦。 他正要掀帘子进去,另一只骨节分明好看的大手拦住了他。 “孟某的弟子,不劳沈公子费心。”孟修云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拦在沈良身前。 苏篱瞪着他二人,若非要选一个,要不还是去同小花睡? 但一想到小花,它那长长的信子就在眼前乱动,苏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还有小黑,小红,还不知道是何物。罢了…… “二位,我自己可以的。”苏篱咬咬牙,挤出这几个字。 “不关你的事。你且侯着。”孟修云和沈良同时侧头,二人异口同声。 第52章 帐篷 “沈公子,孟某是苏篱的夫子,有义务看好她。你是沈家家主,就不劳烦你了。听闻沈家长辈先前给你定下了亲事,此番若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孟修云看着沈良,语气依旧冷淡,但可谓字字诛心。 “鄙人真是小看孟少门主了。”沈良眯起眼,几息后,他松了手,颇为玩味地打量了孟修云和苏篱几眼,朝一边去了。 苏篱舒了口气,笑着同孟修云道谢:“谢谢公子。” 她打算掀起帘子进去,发觉孟修云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难道…… “公子?”苏篱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孟修云难得颇为隐蔽地举起右手,看了几眼:“你搭帐篷的手艺也不错。既然已经搭好了,我就勉为其难,不用自己动手了。” 孟修云一点也不客气,直接钻进了帐篷,留下苏篱在帘子外。 小花还是孟修云? 苏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干脆在周遭转了几圈,发觉沈良倒是没有诓骗她,不少队里男女人数并不总是将将好,男女混住的情况不少见,当真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苏篱,你是落单了吗?”陆苏叶他们队的孟桐儿见苏篱眼神有些出离,好奇问道,“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问问苏叶,也许你能同我们来挤挤。” “啊!没事,不用。”苏篱回过神来,朝孟桐儿笑道,“谢谢你。只是试炼辛苦,帐篷本就不大,三人一顶恐怕大伙都睡不好。” 孟桐儿也不强留,她点了点头:“那要不我帮你留意,是否有落单的女弟子?” 苏篱赶紧摆了摆手,不想麻烦她。 方才见着旁的女弟子都没有费劲找女伴,自己还是不麻烦别人的好。 或许他们看来,帐篷只是多了个遮蔽。若是宿在野外,连帐篷也没有,不也一样? 不知为何,若是同不相熟的男弟子一顶帐篷,苏篱此刻也觉得没什么。 但那是孟修云。 饶是山脚,风也大了起来,刮得苏篱心里头乱糟糟的,为何旁人可以,孟修云便不可以? 她低着头,盯着脚下的枯草枯树枝很是思索了一会,脚下的树枝被踩断了好几根,她也没有头绪,倒是肚子叫了起来。 罢了,孟修云就孟修云。 她捡了些木材,往回走去。周遭已有不少人都生好了火,一时间香气扑鼻。 自己的帐篷前,孟修云正在烤鱼。苏篱记了起来,来的路上不远处似有条河。 想到有鱼吃,她心里头好过了些,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孟……夫子,弟子捡了些柴火。”苏篱鬼使神差,怎么开口自称弟子了,眼下也没有外人。 孟修云颇为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 “不别扭了?”孟修云见她肯回来,估计是想通了。 “没什么好别扭的。”苏篱盯着鱼,对,便只想着鱼,想着试炼,假装看不见孟修云,他就同边上的树枝,边上的枫叶,没什么区别。 孟修云瞧着她的眼神,盯着那木棍上的鱼目不转睛:“你爱吃鱼?” “嗯。我家村门口便是河,幼时没少吃鱼。”苏篱自然而然接过木棍,“得多翻翻,糊了就不好吃了。尤其是鱼皮,撒上点辣子,再撕下来,好吃得不得了。还有豆腐,若碾上些豆腐沫,拌在一起……” 说着说着,苏篱倒真接受了此事,平和了不少,不少幼时之事浮现出来:“不瞒公子,我阿爹还做了个小机关,它能自己烤鱼,不用担心糊掉。如此,烤鱼之时,阿爹便能陪我们一家子多玩会。” 此刻,苏篱眼中满是愉悦之色,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一家子其乐融融。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糊味传来。 “哎呀,我,公子,我方才走神了。”苏篱见着眼前烤成黑炭的鱼,才缓过神来,哪里还有孟修云的人影。 人呢? 苏篱有些懊恼,她叹了口气,鱼是没得吃了,她打算翻翻包袱,看看还有没有吃食。 就在此时,孟修云回来了,手里抓着鱼,还有一个小玩意。 “试试看,同你阿爹做得应差不多。”孟修云干脆自己上了手,他将那条糊掉的鱼放在一旁,串了方才新抓来的,又将木棍架在了那小玩意上。 “这是个机关?”苏篱见火上的鱼随着木棍,缓缓翻动,她瞪着那小玩意。孟修云的手,何其快。 她甚少见他亲自出手,还以为他只会在生死攸关之际才舍得,眼下竟做出了阿爹当年的小机关。她不自觉朝孟修云的右手看去,只是他藏得极好,苏篱见他虚握着右手,掌心是万万不会显露出来的。 “公子,谢谢你。”苏篱眼角有些红,还有些酸,她不想被孟修云发现,稍稍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 “我只是不想吃糊掉的鱼。”孟修云愣了愣神,不知怎的,许是火有些大,他觉得面上有些发烫,“烤好了叫我。” 言毕,孟修云钻进了帐篷。 还说我奇怪,你最近不也挺琢磨不透的?苏篱看着些微晃动的帘子咕噜道。 鱼烤好时,天色已暗了许久,苏篱给孟修云端进了帐篷,自己回到外头,慢腾腾吃完鱼,慢腾腾拾掇完,又慢腾腾验了一遍明日进山要带的物件,眼看已经亥时,她打着哈欠,迟迟不想进帐篷里。 她紧了紧披风,月色映着,便是夜里,鹅黄色也颇为亮眼,她又想起那日逛街,孟修云同自己说的话。罢了,眼下也没有旁人,为何自己总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苏篱心下一横,掀了帘子,闭着眼,摸索起来。 “你踩到我了。”孟修云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啊?”苏篱睁眼,也无甚区别,她见孟修云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干脆往右边摸去,踢到褥子后,她才放心躺下。 帐篷里静得出奇,山间虫鸣,鸟啼,偶有几声野兽远远的嚎叫,苏篱却是怎么都入不了眠。 “气息为何如此乱?”孟修云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苏篱只觉得连喘气也快不会了。 她灵机一动:“公子,要不你教教我练功吧,便从气息开始?” 孟修云沉默了半响,倒是同意了。 苏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如此也不算尴尬,还能学点功法,总能派上用场。 天亮后,外头喧嚣起来,弟子们起得都早,苏篱夜里忙着记那些口诀,没怎么睡好,醒得稍稍晚了些。 她睁开眼,发现孟修云早就不见了人影。 她扒开帘子,伸了个懒腰,卓憬正好抱着小花路过,见着苏篱,别有意味瞧了她一眼:“夜里睡得可好?” 第53章 出发 苏篱见着小花,身形一滞:“挺,挺好的。卓憬,我想同你说,小花虽然看起来挺温顺的,但我还是有些怕,你别往心里去。而且,它不用冬眠吗?” “无妨,那我让她别冲你笑。她这是喜欢你。至于冬眠嘛,她体质颇为特殊,且我不怕冷,周遭更暖和,所以她靠着我,哪怕在冬日也还算活跃。”卓憬笑得极为灿烂,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又嘀咕了几句,小花快速吐了几下信子,悻悻地往卓憬背后的篓子爬去。 苏篱这才松了口气,同卓憬一同往前头的空地去,孟堂主在那边等大家。 陆谦带着陆家的弟子,检查了一遍大家伙带着的物件,搜出不少违禁物,诸如开了刃的刀剑,毒药,等等。 查到苏篱这处,弟子认真看了她的袖箭,还好她提前准备了很多没有箭头的尖木枝,陆家的弟子便放过了她。 见东西都清查得差不多了,千机堂又给每人发了几支特制的烟花。 孟堂主清了清嗓子,介绍了一番细则。 他接过弟子手中的一只机关小鸟,启动机关,小鸟竟然飞了起来,盘旋在大家头上。 “此乃孟家独有的机关雀,届时会跟着大家,若有什么事情,需要联络,可以派它来送信。为保大家安全,每一队身后都会跟有孟家的夫子,和几名四大家的弟子,紧急时刻,他们会出手。以防万一,若有什么他们也解决不了的,大家便燃此烟花报信。”孟堂主最怕有人出事,他挺直了腰杆,“本座思虑再三,估摸着如此紧急情况,应是罕见,大家尽可放心。” 苏篱听着孟堂主此言,心里啧啧称奇,不愧是千机堂,连试炼也思虑得如此周全。自己这队有沈家家主,司徒家的传人,看卓憬的模样也是来历不凡,应是没什么危险。她反而有些担心沈良,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有些什么怪异的举动。 若真有,便让小花咬他,苏篱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现在是辰时初,第一关试炼,正式开始,诸位进山,找到半山腰的标记,再歇息一夜,明日辰时回到此处,便算过关。一路上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有的路好走,但没什么意思。有的路难走,但路上许有更多后两关的线索,诸如图纸之类……”孟堂主卖了个关子,点到即止。他敲了敲面前的锣,试炼正式开始。 锣声落地,弟子们纷纷往前跑去。倒是有三队人马,没着急动。便是苏篱这队,陆苏叶这队,还有一队生面孔。 苏篱看着沈良:“沈公子,我们可是在等什么?” “若只有我一人,此乃小事一桩。但山路颇为陡峭,你二人脚程可跟得上?”他打量了苏篱和司徒近一番。 “沈公子可不要小瞧人。我自小在村里长大,虽不会武,但也不是娇弱之人。”苏篱撇了撇嘴,但为了以防万一,她眨了眨眼,去路边寻了几根粗壮的树枝,“稍等。” 司徒近倒也不恼:“沈公子,在下拳脚功夫还是有些的,你无需忧心。” 言语间,苏篱已做好了两根拐杖模样的棍子,但同平日里常见的还有些不同,看着更为轻便,她晃了晃:“沈公子,我不会拖后腿的。” “如此甚好。”沈良笑了笑,带头往前去了。 苏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沈良不阴阳怪气,认真筹谋的模样,倒也不是很惹人厌。 卓憬见状,跟了上去,司徒近示意苏篱跟上,他垫后。 苏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卓憬上前,这一路上,小花没少冒出背篓,同苏篱调皮,苏篱竟也习惯了小花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花,还是因为卓憬或是司徒近,他们一行这一路上竟没遇着蚊虫叮咬。 大家伙走了大半日,山脚植被茂密,越往上,枝叶开始稀疏,苏篱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有些不太妙。 赤凤山陡峭,往上攀爬,不仅植被,天气变得也快。苏篱见着云层越来越密,提醒大家戴好兜帽。 说起这衣袍,当真是好,遮阳挡雨,统一配发的箱笼背于身后也不碍事。只是小花没了篓子,就盘在了箱笼之上。 沈良许是想要寻更多线索,一路上尽挑难走的路。眼见前头现了一处陡崖,约有四五丈高。卓憬本要跃身而上,苏篱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得让她抱着自己上去。 沈良倒是停下了步子,他在崖边停留一二,竟掏出攀绳与钩爪,扔了上去。 “这是为何?”卓憬不解。 “此处有人工的痕迹,我猜这崖壁上有机关。”沈良难得没有笑。 苏篱难得看他也顺眼了些,也掏出工具,同他分散开来,好检查不同的位置。 卓憬撇了撇嘴:“便交给你们,我上去盯着。” 她说的也有理,谁知道上头有没有人,会不会动手脚。沈良同司徒近还好,若是出了事,苏篱就惨了。 苏篱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小花钻出来,吐了吐信子。 于是沈良,苏篱,司徒近三人在崖壁上各自摸索起来。 果然,他们发现好几个做了掩饰的小洞口,揭开外头的布置后,里头没有图纸,倒是藏有不同的小部件,虽不知有何用处,但他们都先收下了。 沈良还发现一处极小的洞口,约莫只有女子的手臂才能将将伸入。沈良吹燃火折子,看了看里头,是极细的丝线,一看便是孟家的手段。 “苏篱,到你了。”沈良不待苏篱回应,便攀着崖壁到了苏篱身边,倏然间,揽着她的腰,荡回到刚才的洞口前。 “沈良!”苏篱吓得气不打一处来,“麻烦你好歹先知会一声,便不说什么男女有别,我若是吓得掉了下去,这洞口你便自己掏吧。” 话音刚落,苏篱自己也有些震惊,胆子何时如此大了,还是说,对沈良真的忍无可忍。 “我知会了。只是我动作太快,而你,反应太慢。孟修云不教你功夫?”沈良似乎很喜欢看女子发脾气,苏篱如此态度,他一点都不恼,反而笑了起来细细解释,一双吊梢狐狸眼格外勾人。 在这深山里,真教人怀疑是不是哪来的狐狸,成了精。 “沈公子,自重。孟修云教我什么,用不着你操心。”苏篱呛了回去,逼自己静下心来,小心打量起眼前的小洞来。 虽然不大会有危险,但终归是手,万一出了岔子,一切都完了。 第54章 大显身手 沈良与司徒近知道此事的厉害,也安静了下来。沈良护在苏篱周遭,司徒近也取出了常用的药物,以防万一。 苏篱伸出左手,牢牢攀住了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脚下也踩严实了,确保自己不会有丝毫晃动。 如此,她才往洞口里看去,她示意沈良将火折子凑近些,借着光,苏篱看清了里头的丝线,同先前接触过的孟家机关盒里的是一样的。 她一个激灵,心里浮现出了里头的构造,随后,先前孟修云交代过的一些细节也慢慢现在眼前,二者交叠,是一致的。 应是没错了。 她伸出右手,活动了一二,平稳气息到不用屏气后,伸手往洞里探去。 眼前的石壁仿若透明,里头的丝线,齿轮,全都在心头一清二楚,苏篱分开手指头,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用无名指和食指稳住了两个齿轮,中指穿过丝线,关掉了机心上的开关。 几声隐蔽的声响从里头传来,苏篱缓缓收回右手,指尖夹着一小张羊皮纸卷。 “不愧是苏姑娘。”司徒近十分欣喜,眼中满是赞叹。 苏篱舒了口气,将纸卷收好:“探完上去再看?” 大家都没有异议,又细细验看了一番整个石壁,没有旁的发现。 苏篱和司徒近老实往上攀,沈良却停了下来。 “沈公子,有何不妥?”司徒近好奇道。大家虽都有些不满他过于强势,但他寻的路也确实不错,估摸着他如此,恐有蹊跷。 谁料他只是将这些洞口都原样封了起来:“拖延他人一二,让他们白忙活一场,岂不是痛快。” 沈良仰起头,一双狐狸眼闪着夺人心魄的光,看起来良善至极,教人只想好好疼爱,苏篱却觉着这比小花的信子还要骇人。 千万不要同沈良作对,苏篱彻底明白了这句话。 等沈良布置完,苏篱同司徒近也攀了上去,沈良双腿蹬壁,一个跃身,轻轻落在了崖顶。苏篱看在眼里,更加下定了决心,回头要好好跟孟修云学学轻功。 说起孟修云,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孟堂主的话在心头掠过,每队后头都会有千机堂的夫子跟着,孟修云也会来吗? 他会不会就在不远处? 苏篱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断不能如此。 苏篱虽如此告诫自己,但还是不自觉四处观望,尤其是不远处的枝叶草丛,但凡能藏人的,都看了个遍。没有动静。 她竟有些低落。 司徒近瞧了出来,颇为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篱回过神,摇了摇头:“谢谢司徒公子,我就是手上有些累,歇息一二便好。” “时日也不早了,干脆歇息片刻吧。”卓憬闻言,抬头看了看半山腰,不远了,干脆直接寻了个平缓之处,坐了下来。 大伙没有异议,都坐下了。 苏篱知道大伙好奇,拿出了方才那小张羊皮纸,另外三人都凑上前。 可惜纸上只是画了一个符号,还有几条线,应是指代的路线,或是什么旁的,眼下还看不出。 “看来还需找到其他的图纸,拼凑起来。”苏篱盯着这一小片。 几人歇息了片刻,又启程了,还是由沈良带路,他尝到了甜头,专挑难走的路,没发现什么新的图纸,拦路的小机关倒是有几个,都被他们轻易破除。苏篱脚下累得够呛,多亏了卓憬,一路帮了她不少。 还有小花,苏篱现下不仅不怕她,已经开始觉着她颇为亲切了。 终于,日落后不久,苏篱一行人到了半山腰,但始终没发现标记。 他们干脆生了篝火,决计商议一番。 眼下毫无头绪,周遭也没有线索,一时间竟不知从何下手。 此时,边上有了动静,几人警觉起来。 原来是陆苏叶那一队,还有一队弟子看着眼生,领头的是陆家子弟,唤作陆林。 半山腰一大圈,虽然遇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毫无可能。 那两队在苏篱他们边上隔了几步,生起了篝火,看样子也是没有头绪。 几队中原本认识之人,还有出自一族的,除了沈堪和沈良,都纷纷打了招呼,但也只是寒暄一二,眼下完成任务要紧。 沈堪在一边嚷嚷着饿了,啃了一天干粮,颇为不悦。 苏篱心里一激灵,难道关窍在这里? 孟堂主说了,第一关是考验生存,野外无非吃喝拉撒,防御野兽和敌人,这些事还得同机关扯上关系。 那便把能用得上的机关都用一遍,看看会发生何事。 苏篱将想法小声说了出来,另外三人一时也没有旁的法子,纷纷认同。 苏篱先是回忆了一番昨夜孟修云那个烤鱼的小玩意,快速做了一个,支在地上。 有得吃,还得喝。沈良循声而去,找到了附近的溪流,打了些水回来,苏篱见状,让他将水引过来。 倒不是很远,只是不知为何,引过来的水颇为浑浊,苏篱又架起了滤水的机关。 司徒近和卓憬则在一旁警戒,同时布置了诸多防御的机关。 这些机关有的看起来稍显鸡肋,但若是人数多了起来,长期在野外,能自动饮水,准备吃食,则可以让大家伙更好地歇息,更快吃上饭,功用甚大。 苏篱烧了些热汤,分给大家伙。她喝汤时,发现水中滤出的砂石似乎有些异样。 “快看!”苏篱瞪大了眼,砂石堆在动,里头似有什么东西,慢慢显现了出来。 卓憬唤出了小花,沈良将手放在腰间,似是要抽出匕首。 “等等……”苏篱眼看着一个棋子大小的凤凰纹样,显露了出来。她小心从砂石堆里捧起这个纹样,生怕它碎了。 她打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住称赞:“太精巧了。” 竟是水中有凿好纹样的磁石,还有散落的极细的铁粉,若在水中离得远,互不干扰。 若因着引水过滤,被汇到一起,才会互相吸引显露出来。 他们四人围着这纹样,啧啧称奇,原来这就是半山腰的标记,起先还以为第一关甚是简单,没想到还有如此巧妙的谋划。 陆苏叶那队似乎也有了发现,第三队则有些愁眉苦脸,他们思前想后,打算腆着脸来问问苏篱和陆苏叶他们。 那弟子起身,刚走了两步,不料,他突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那,那是什么!”他瞪着不远处,似是看到了十分可怖之物。 第55章 机关狼 众人起身,循着那弟子的视线望了过去。 竟有红着眼的狼群,朝他们扑来。 顾不得深究这些狼为何不怕火光,众人纷纷掏出兵器,与狼群厮杀起来。 司徒近和卓憬将苏篱护在了身后,苏篱亮出袖箭,掩护前头的弟子们。 苏篱射了几箭出去,好生奇怪,这狼难道不是血肉之躯,还是没有金属箭头的袖箭威力甚小,没有一根箭射入了狼身。 陆苏叶他们也发现了异样,刀刃兵器虽未开刃,不太好砍,但接触到狼身时,竟觉得它们不是肉体凡胎,反有金石撞击的声响,好几名弟子虎口被震得生疼。 “是机关兽!”陆苏叶最先回过神,她大喊道,“找到机心,不要白费气力!” 苏篱瞪大了眼,她收起袖箭,如此一来,她还是躲到一边,不要添乱。机心,找到机心,她闭上眼,心里头飞快浮现出机关兽的机心所在。 “试试后颈!那处有用料的接口!砍开后里头应就是机心!”苏篱躲到了一棵大树后,弹出脖子大声道。 众人听闻,纷纷朝狼的后颈处砍去,确实有缝隙,好几匹狼的头一下便被砍断,再也不是刀枪不入。众人大喜。 “小心!”苏篱本以为那一刀下去,机心便碎了。没想到那几匹断了头的狼非但没有倒下,竟攻得更猛了。 入夜后的深山,篝火被击打得火花四溅,没了头的狼不断跃起,狼爪无比锋利,地上掉落的头依旧红着眼,众人只有没开刃的兵器,一刀一剑砍下去如泥石入海,这景象落在苏篱眼中,颇为诡异骇人。 “你们扔个头给我!我看看机心究竟在何处!”苏篱靠在树干上,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要怕。 沈良闻言,抽出腰间的长鞭,朝地上挥去,几息间,他卷起一个狼头,朝树后的苏篱甩去。 苏篱接住狼头,虽知道这是假的,但手里一时抱了个栩栩如生的头,她还是有些发抖。 她蹲坐在地,将狼头后颈朝向自己,夹于双膝间,如此便能稳当些。她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将另一头叼在嘴里,一手拿出拆卸的器具,一手扒拉着,从狼头脖颈的断口往里探去。 此间丝线密布,一不小心便会伤着手,她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啊!”那边传来几声惨叫,还有人倒地的声响,有几名弟子受了伤,胳膊,肩膀都被狼爪划破了,一时间,血流如注,伤得不轻。 “你最好快些。”沈良幽幽的声音传来。 苏篱本已稳住的身子,又发起抖来,她告诉自己,越是着急,越不能慌,不能再出错,必得一击即中。 她深吸了几口气,试了试先前孟修云教自己的吐纳之法,颤抖的手逐渐平稳下来。 狼头里的构造被改过,所以机心不在此处。她盯着狼头里的几处齿轮和牵拉的丝线、铜条等部件,心里飞快盘算起来。 从距离和构造推断,机心在何处? 应是在尾部,好生奇怪的构造。她有些犹豫,生怕再出错。 她闭上眼,心里头浮现出更多机关兽的构造,她一个一个比对,竟真有将机心排在靠近尾巴之处的,目的便是出其不意。 苏篱面露喜色,转头便要告知众人。 不料一匹没了头的狼此时高高跃起,正朝她扑来。 沾了血的锋利狼爪,和没了头的躯干,深不见底的黑洞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她想跑,但一时竟站不起来,背后便是树干,无处可躲。 血腥气越来越重,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赤凤山的枫叶和鲜血汇聚在一起,红得扎眼,逝去的家人似乎在笑着同自己招手。 阿爹,阿娘,阿姐……你们来接阿篱了?难道自己就要止步于此? “苏篱!”耳边是大伙焦急的声音,可他们也抽身不开。 她觉得好累,害怕,迟疑,绝望……无数心绪将她淹没,她干脆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 一股熟悉的清冽木质香钻入鼻尖。她心头一惊,睁开眼,孟修云一手抓着狼腿,一手擒着狼的前爪,狼身还在不住挣扎,他右手似要坚持不住。 “机心在臀部!”孟修云颤抖的右手映在她心头,苏篱倏地回过神,朝所有人大吼! 她看着眼前的孟修云,强忍着心头的关切:“刀在何处?” “在我腰间。” 苏篱眼尖,一眼瞥见孟修云腰间别了把特制的小刀,乃是平日拆卸缝隙极小的机关时惯用的,比一般的匕首刀剑还要薄上几分,需得用上巧劲才不会轻易折断。 她深吸了口气,挣扎着起身,利落地拔出他腰间的小刀。 “不要慌。” 孟修云令人心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苏篱凝住心神,双手握住小刀,瞄准角度,朝狼身臀部的缝隙狠狠扎去。 终于,眼前的机关狼体内发出怪异的声响,停了挣扎。 孟修云松了口气,将它扔在地上。他握了握右手,不似方才那般抖了。 苏篱上前两步,想查看一二,被孟修云用眼神制止了:“你待在此处,且护好自己。” 不待苏篱出声,孟修云左手接过她手中的小刀,转身朝狼群冲去。苏篱瞧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心中竟浮起不舍。 众人闻言,也纷纷朝狼群的臀尾部砍去,只是他们大多正对着狼群的头部,臀尾部相较脖颈而言,离得远些,很难一击即中。这群机关狼似有灵,轻易不显露罩门。 眼见知晓了关窍,却靠近不得,众人支撑得颇为辛苦,更腾不出手放求救的烟花。几名使剑的女弟子还能勉力靠长剑自保,倒是苦了沈堪,他的兵器乃是平日素不离身的扇子,甚难靠近狼尾,好几次险些被狼爪刮了脸。面对机关兽,卓憬的毒物眼下也没了用武之地。 只有沈良,长鞭能及,但也只能击打一二,让狼群的动作变缓些。 众人体力不支时,远处的草丛中,好几个千机堂的夫子和弟子冲了过来。 这头,孟修云冲进了狼群,他身形极快,左手握刀,几乎是一刀一匹,但凡他划过的狼匹,都似被点了穴般,立马停在原地。 第56章 不是原定的机关狼 孟家的弟子从远处绕了过来,替直面狼群的弟子们抵挡一二,司徒近得以抽身,艰难地将那几名受伤的弟子扶到一旁,替他们止血包扎。 苏篱见孟修云单手无碍,逼着自己收敛心神,朝司徒近跑去,看看是否能帮上忙。 众人又艰难厮杀了好一会,狼群终于全部倒地。 除了孟家和沈家的弟子,千机堂的其他弟子多半不太擅武,纵是没受伤的,此刻也近乎力竭,见危机解除,个个瘫坐在地,望着遍地红眼的机关狼,说不出话。 寒风刮过,萧瑟四起,乌云蔽月,赤凤山的红枫此刻隐在黑夜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格外渗人。 苏篱想凑到孟修云跟前,看看他的右手是否受伤。她思虑一二,眼下人多口杂,生生忍下了,只安静地待在一旁。 好在还有司徒近。他替大伙检查了一番,除去轻微擦伤,还有三名弟子受伤见血。都是苏篱和陆苏叶队伍以外,陆林那队的弟子,他们队除了陆林,其他三人的功法本就弱些。他们投机取巧,一路悄悄跟着陆苏叶,才寻到了此处。本以为能捡漏,没想到差点把命搭进去。 看来还是低估了千机堂的关卡难度。 沈堪怕得不得了,他瞧着受伤的弟子,还有自己发红的虎口,起身朝孟修云吼道:“不是说没有危险吗?我们险些丧命于此!你们为何不早些出来?” 饶是沈良睨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没出息的样,他也没有闭嘴。此番实是气愤,哪有拿性命开玩笑之理。 众人纷纷看向孟修云,眼里或愤慨,或疑惑,或恐惧……看来不止沈堪有此疑问。 孟修云难得没有呛回去:“这不是千机堂原定的机关兽。” “你什么意思?”沈堪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不是千机堂的,难道此处还有别人?” “难道是那些人?”陆苏叶闻言,上前两步,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机关兽是千机堂的。但内里的构造被改了。狼爪狼牙的用料也被改了。本不会见血,也没有如此难对付。”孟修云眉头紧皱,他沉思了一二,掏出紧急联络的烟花,朝天上放去。 “这是何意?”沈堪盯着天上的烟花,同早上孟堂主说的并不是一种。 “试炼暂停,可能出大事了。”一边的一位夫子正色道。 在场几人闻言,面色皆变,顾不得身子颇为疲惫,他们不自觉围拢起来,生怕又有什么未知的机关兽闯了出来。 几息后,山脚也有同色烟花燃起。 “孟堂主已经知晓此事,命我们立马撤下山去。”孟修云言简意赅。 “但现在下山,路上会不会也有危险?”一名受伤的弟子小声道,方才实在是惊险,他现在还惊魂未定。 眼下夜深,山里黑黢黢的,加之山路陡峭…… “你们随我来,有近道。”孟修云思索片刻嘱咐道。 “少门主,难道要动用密道?”边上一名夫子有些犹疑,“千机堂堂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啊。” “此事可大可小。人命要紧。”孟修云径直朝一旁的山崖走去,“他们要问责,我担着。” 试炼的弟子听得一头雾水,但大致也猜到一二,如此大规模的试炼,若出了意外,必有兜底的法子。 只是才第一日,就要亮出杀手锏了? 局势竟凶险至此?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面上更加难看。 山里有突然传来兽鸣,一声接一声。众人见孟修云离去,不敢停留,纷纷快步跟上。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辨别方向,总能在看似绝境处另辟蹊径,离了山腰后不久,众人随他到了一处灌木草丛前。 他拿过一名弟子的剑,将草丛削去,又掘去上头的泥土,地下露出石壁。他伸出左手,飞快在石壁上按了几下,石壁洞开,竟是一条密道。 “里头是安全的,可直通山脚,大家且放心。”孟修云让两名夫子带队,他走到了队尾。苏篱同司徒近在队尾扶着受伤的那几名弟子,垫后的居然是卓憬。 “我有小花,她足够敏锐。”卓憬笑道。 孟修云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往前,他来垫后。 苏篱虽未同他交谈,但听着他的声音,知晓他在身后,安心了不少。 山体里的密道,秉承了孟家一贯的路子,烛火都是现成的,脚下虽全是石阶,但并不算陡峭,比白天在外头爬山还要好走不少。 起初,大家还有些忐忑,见一路畅通,前头开路的又是孟家的夫子,便也渐渐大胆起来。 众人估摸着这密道是在山体里直接开凿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因此下山所需的时辰,远比上山少。 天还未亮,众人便回到了山脚,出口也是在一处不起眼的草丛处。 众人将将出去,外头便有人接应。司徒近顾不得休息,跟了上去,医者仁心,他得确认受伤的弟子无碍才放得下心来。 孟堂主早已唤人备好了热汤吃食,嘱咐山腰下来的众人好生歇息,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约摸辰时初,其他弟子也从山上撤了下来,估摸着时辰,他们应是没有走密道,只是看到了紧急撤离的烟花,各队后尾随的夫子唤了他们,赶紧下山。 那些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着有人受伤,孟堂主面色铁青,便知恐有不妙。 等被袭的弟子们歇息得差不多后,孟堂主召集了众人,言明了夜间发生之事:“试炼暂且停下,待我们查清后再定。” 弟子们一片哗然,好不容易盼来的试炼,居然第一日就出了岔子。 “难道是先前那什么疫神捣鬼?” “你小点声,被陆长老听到小心挨罚。” “也说不定是机关失控了。” …… “诸位莫慌。”孟堂主虚提双手往下压了压,“本座心知,诸位心有疑虑。但眼下局势可控,我们已经传了往日在此维护修缮的工匠来问话,陆长老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大家今日就在山脚活动,不要走远,不要落单。” 遣散众人后,孟堂主唤来陆谦,面色凝重:“人可找到了?” 第57章 工匠 “人已经找到了,都在别院里。”陆谦脸上也不好看。 虽然没有人命官司,这才第一日,他颇感头痛。 “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本座去请少门主一道。”孟堂主眼珠子转了转,老规矩,得叫上担责之人。 陆谦苦笑道:“那本座在此处候着。” 他盯着孟堂主快步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机关出问题,孟家嫌疑最大。虽然千机堂的弟子来自各族,但技艺最精湛的那批一定是孟家的。 倒不是孟家偏心,而是孟家人向来颇有天赋,四大家在机关术上,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孟家内里各分支,还有本家之间面和心不和,陆谦也有所耳闻。 他叹了口气,若真是孟家内斗,都还好办。怕就怕…… 他甩了甩宽袍大袖,负手而立,也不知家主那边,最近有无那些人,还有面具的线索。若能寻到他们的老巢,阻击他们一二,眼下赤凤山也能安心些。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后,孟堂主一行人往这边来。陆谦远远望见了孟修云还有苏篱。 苏篱手里还抱着一匹机关狼。 “她是亲历者,也是发现机关狼问题之人,让她一道。”孟修云淡淡道。 孟堂主向来是无所谓这些小事,只要孟修云肯出面,他如何都行。 陆谦早已习惯孟修云上哪都带着苏篱,看来孟少门主铁了心,要好好栽培这名弟子了。 也能想得通,能沾染到灵气,是何等机缘。 苏篱见他们面上都没有异样,这才放心些。不然先前费力同孟修云保持距离,便是白干了。 经此一役,孟修云不介意她锋芒太露了。 藏不住。 苏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想开了些,没什么好隐藏的,反正自己真正的杀手锏无人知晓。若是哪一日,他们知晓自己心里头会浮现出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机关构造,再震惊也不迟。 几人一同往别院行去。 别院比不得偃月城内的千机堂,但布置得也算雅致,尤其是院内也有赤凤山上的红枫,配上些山石水景,别有一番风味。 议事厅里,别院的孟管事早已带着此番负责修缮维护的工匠在候着了。 “小人拜见少门主,堂主,陆长老。”孟管事带着大伙行了个礼,还颇为客气地朝苏篱点头致意。 苏篱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站在一旁细细看着听着。 厅里有不少工匠,赤凤山这般大,山上看似荒芜,但到处都是巧思,虽成局于多年前,但维护起来也颇为麻烦。 “千机堂之事,交由孟堂主与陆长老,本座只是做个见证,你们继续吧。”孟修云亦往边上踱了两步。 孟管事连连点头:“这三位,是负责山里机关兽的工匠。至于机关狼,则是这位孟洋孟师傅在掌管。孟师傅虽不是孟家人,但承蒙家主厚爱,赐了孟姓。孟师傅来别院也有好几年,算得上是老人了。” 苏篱悄悄打量了孟洋几眼,约莫四十来岁,个头不高,看起来颇为憨厚。 “堂主,长老,小的也不知道那批机关狼怎么被误放出去了,都是小的该死,差点酿成大错。小的甘愿受罚!”孟洋面露愧疚之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听你这意思,这批机关狼也出自千机堂之手?”陆谦掐住重点追问道,“你先好生看看,别冤枉了你。” 苏篱颇为配合,将手中的机关狼放在了几人中间。 孟洋往前挪了几步,细细看了机心,狼爪等处,面上更加过意不去了:“正是这批。” “究竟是怎么回事?”孟堂主一听竟是千机堂的机关伤了人,不是外人所为,语气一下子严苛起来。 “堂主息怒,息怒!”孟管事见孟洋语无伦次,代为介绍起来。 先前有几批机关兽,是孟堂主等人见过的,也是以前试炼时会放进山里的,那几批机关兽便是形态上颇为骇人,但万万不会伤人要害,是给弟子们练手用的。 试炼结束后,机关兽就会被收回来。但赤凤山里,本身也有野兽。时日一长,它们难免会与山里的其它机关互相伤害。为免谋害生灵,也为了减少机关的破损,别院便琢磨着驱离了赤凤山的野兽。 但野兽还是会回来,先前便发生了好几次野兽伤人之事。 要是一直派人去驱逐野兽,人手压根不够。 别院干脆想着,做一批更凶狠的机关兽,让它们去阻拦野兽,总比伤人要好些。也顾不得什么生灵不生灵了。 别院这边本来是打算等这次试炼结束后,让孟堂主等人掌掌眼,若没什么问题,便将这批厉害的机关兽放出去,待下次试炼前再召回来。 没成想,不知为何,竟在试炼时错放了出去,险些重伤弟子。 “胡闹!如此紧要之事,也能搞错?”孟堂主拂袖转身,他思索了片刻,“孟洋,此事是否真如他所言?” “小的不敢撒谎。小的那日多吃了些酒,许是一时糊涂。那两批机关狼存放之地只有一墙之隔,许是,许是小的眼花。”孟洋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竟是如此荒唐的缘由,孟堂主气急,抄起茶桌上的茶杯,径直朝孟洋头上扔去。 一时间,孟洋头上血流如注。 看得苏篱是胆战心惊,但眼前之人,害他们险些丧命,瞧着他头上的血,昨夜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狼爪又浮现在眼前,苏篱咽了口唾沫,才让自己镇静了些。 孟修云许是察觉到了一二,他朝苏篱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苏篱微微舒了口气,颔首回应。 “堂主,消消气。”一直沉默的陆谦开口了,“此事究竟如何,咱们还得去现场看看。孟管事,劳烦带路。” “是,是,自是要去看看的。”孟管事唤了孟洋起身,带着孟修云几人往偏院库房去。 库房所在的偏院确实偏僻,院门出去便是赤凤山。孟管事介绍道,也是为了节省人力,如此打开院门,启动机关兽,便能靠机关雀通过声音控制它们上山。 苏篱听着此番介绍,着实又开了眼,对啊,若是人力不够,便让机关自己走,甚至让机关运送机关,当真是巧。 “诸位,这边便是存放机关狼的库房。”孟管事一路边走边讲。大家转了几个弯,眼看要到了,孟洋的眼里似闪过几丝慌乱。 第58章 开口 苏篱打量了眼前的库房一眼,确实很易弄错。 这一排好几间屋舍,都是用来存放各种机关兽的,外面看起来,门窗无甚差别。不过每一间门牌上的标记各有不同,代表机关兽的凶狠等次。 最中间的两间,存放的便是这两批不同的机关狼。 若是吃醉了酒,迷迷糊糊进错了屋,倒也有可能。 只是机关的机心位置不一样,进屋后启动机关,难道不能发现?苏篱想问,但见大家都未开口,生生忍了下去。 孟管事掏出钥匙,开了昨夜这批机关狼库房的门,示意众人进去验看。屋里还有好些机关狼没有被放出去。 苏篱见着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微微张开了嘴,原是如此。 真的是好生厉害。 机关狼并不是随意堆叠乱放的,而是整齐有序,一排排放在特质的机关架上。机关架能固定机关狼,且能自动启动机关狼,操作的工匠只需在每一排架子的尽头,按下一个开关,不用一匹一匹单独操作。届时,库房另一头还有门,那扇门也会自动打开,那头便是赤凤山,当真是“放虎归山”。 这一番精巧的设计,解放了诸多人力。 如此一来,苏篱心里的疑惑也没了,孟洋迷迷糊糊进屋后,也无需一匹一匹确认,按几个机关便行了。 大家许都是知道里头的布置,难怪他们先前并未质疑。 有阳光撒进屋里,此刻屋里剩的几排机关狼看起来威风凛凛,不似昨夜那般阴鸷。苏篱打量着,心里还是有些发虚,若是这些被一齐放了出去,若是孟修云晚到片刻,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不能站在此处。 众人又去隔壁屋舍验看了一番,便是原本要放出去的那批。若不细看狼爪还有狼牙的材质,当真分辨不清。 “放兽归山,一人便可操作?孟家就是如此教你们的?应至少有两人在场,仔细核对。若只有一人,也需设计再次确认的关窍。”孟堂主越看越气,“是不是本座许久不来,你们就不把试炼,不把千机堂放在眼里?” 孟管事和孟洋齐齐跪倒在地,不住求饶。 “堂主,此番试炼弟子众多,别院的人手实在是不够,小人便自作主张,只需一人亦可放兽,不过小人日前是检查过的,从次序上讲,需要再次确认。启动机关架之前,工匠需要插入兽符,这两间库房的兽符,也不一样啊。”孟管事边说,边朝孟洋看去。 众人看向孟洋。 “是小的,连兽符也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好像确实对不上,小的稀里糊涂,又摸了好几次,第二次能对上,便将它们放了出去……”孟洋心知翻了大错,伏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孟堂主一脚便踹了过去,孟洋翻了个身,吃痛一声,又立马跪好,不敢有半分反驳。 陆谦见状,让孟洋交出了兽符。他掌管机关狼,确实两样兽符都在他这。 “你平日里也如此嗜酒?”一边的孟修云突然开了口。 孟洋转了个向跪着,嗫嚅道:“回少门主,小的平日里确实也好酒,但最近天冷,喝得多了些。小的知错了!不求千机堂原谅,只求千机堂留小的一条命啊!” 孟洋不住地磕起头来。 陆谦意会,派人去查孟洋最近是否有异样。 “堂主,那,试炼还要继续吗?”孟管事见几位贵人都不说话,心里实在惶恐,小声挑了个话头。便是要罚,也来个痛快。 “你还有脸问!”孟堂主恨不得也给他一脚,被陆谦拽住了。 “此事等我们商议后再说。眼下,先将孟洋关起来,你,暂且还做你的管事。要是再出了岔子……”陆谦加重了语气,恐吓到。 “小人谢过堂主,谢过陆长老!贵人们放心,小人一定好生盯着!”孟管事生怕有变,连滚带爬下去了。 屋里还剩下四人。陆谦看了一眼苏篱,她颇为识趣,也出去了。 “少门主,您看,试炼还要继续吗?”孟堂主头痛不已,小心翼翼问道。 陆谦同孟修云对视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 “你们的意思是,还要继续?”孟堂主皱起眉来,“可万一还出事?” “要么真是孟洋失误,要么是有人搞鬼。若是前者,便当继续。若是后者,更应继续。”陆谦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肃穆,“贼人若未得逞,还会找其他的机会。错过试炼,不知他们又会在何处动手,便不如趁此机会,引他们出来。” “可弟子们的性命?”孟堂主叹了口气,早知千机堂也如此危险,便不来了。 “眼下千机堂的精锐齐聚于此,若在千机堂的地盘都不能对付他们,往后总归会送命,早晚的事。还不如让弟子们早早便看看,将来要面对的敌人,有何手段。”陆谦许是想起了五年前之事。他虽未亲历,但当初那些族人的尸身,还有重伤的模样,他一直忘不掉。 本以为来了千机堂,没了直面的机会,没想到那些人,五年后竟选在千机堂动手。 不能再躲了。 “便听你们的。本座给门主去封信,若他也同意,本座绝无异议。”孟堂主思虑片刻,还是如此保险些。孟修云同他爹的关系,他们外人可摸不准。万一又翻脸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如此,孟堂主传了令,暂且对弟子们说的是工匠失责,机关正在修缮,众人先修整一二,是否继续试炼,看机关修缮如何。 孟堂主和陆谦往库房外去,见苏篱还候在门外,只当她是在等孟修云。 “不躲着我了?”孟修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苏篱转身,日头虽盛,孟修云言语间还是冷冰冰的。 “昨夜在山上,谢谢你。”苏篱本想低着头,但真心道谢,如此未免有些太过扭捏。 她抬起头,看着孟修云的双眸,又认真说了一遍:“谢谢你。公子的手……”她左右张望,没有旁人。 “无碍。保护你们,是夫子的职责。”孟修云候了会,见苏篱不愿开口,心里似有什么冷了下来,“你若没有旁的想说,我先走了。” 他转身朝院门走去。 苏篱望着他的背影,昨夜山腰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只身没入狼群,自己明明是人,不是机关,但为何当时心里有什么像是被牵动了。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苏篱深吸了口气。 第59章 红枫 “上次,就是买了披风那次,回千机堂后,我听到很多闲言碎语。”苏篱见孟修云停下了步子,再也憋不住了。 “我记得那日我也说过,无需在意旁人的看法。”孟修云没有转身。 “不一样,他们说的不一样。”苏篱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直接同他言明?可是男女之别,他当真能懂? 两人便如此僵在原地,风吹过,院里的枫叶朝苏篱飘来。 她伸手抓住一叶,日头照着,枫叶甚是艳丽,她举起叶子,上头的经络十分清晰,昨夜的鲜血和狼爪又浮现在眼前。 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说我是,自诩有些姿色,攀附于你。”只是话到嘴边,苏篱还是有些说不出口,还未同男子如此讲过话。 “还有更难听的……”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说,该如何说。 “是我疏忽了。”孟修云转身,堵住了她的话头。苏篱看着眼前的男子,不似往日那般冰冷,眸中竟有些许歉意。 他上前两步,离她近了些。 她心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你疏忽,我都那般躲着你了,你还要往前凑,还要一顶帐篷,你知不知道,女子有多艰难?” 苏篱仰起头,瞪着孟修云,眼里满是倔强:“你是孟家的少门主,未来的家主,也许从小到大,身边围了不知多少女子,你从来便不能理解。这不是你的错,但……” 孟修云怔住了,她说的这些他不是不懂,以往也遇见过主动献身的女子,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年在江湖上四处奔走,身边女子本就不多,遇见的江湖女子大多如男子般坚韧,久而久之,他开始觉得,女子同男子没什么不同,世间女子,并不总是同幼时在深宅大院里所见所闻一般。 先前在千机堂,他心里头只顾着线索,竟忽略了此事,他敬重苏篱坚韧,一手好技艺,但旁人不见得如此看。 “对不起。我……我是男子,确实有些苦楚我无法感同身受。”孟修云竟结巴了起来,他稳了稳心神,正色道,“往后我会留心。只是帐篷一事,是因着沈良,我担心他有所图谋。若是你介意,我会搬走。” 孟修云嘴上不结巴,可心里头却有些异样,自己竟还有如此说不利索话的时候。话刚出口,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若只是担忧沈良有所图谋,大可在边上另起一顶帐篷。究竟是为何? 细细思索,先前除了恼沈良,似乎还有些恼苏篱,恼她无缘无故躲着自己。 现下看来,不是无缘无故,是自己唐突了。 见苏篱没有动静,孟修云眸中有些许慌乱,他定了定神,不想让苏篱看出来。 “不用了。若现下特意搬走,反而有些刻意。”苏篱也愣了半晌,孟少门主,这是给自己道歉了?他非但没有恼自己,还说他能理解?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瞧他的样子,不似有假。 他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原以为如此高高在上的权贵之人,尤其是男子,是看不到女子之困境的。 “当真不用?”孟修云确认道,“我从未视你为攀附于我之人。在我看来,你坚韧,于机关术上有绝佳的天赋,还有一手好技艺。” “不用。公子千万不要觉得别扭,以后留心些便好。”苏篱听着他如此夸自己,嘴角不自觉挑起。 原来他是如此看自己的,他从未视自己为攀附之人。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旁人如何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难道先前自己真正介意的是他的看法?她眨了眨眼,语气欢快了些:“谢谢公子夸赞。弟子会好好修习,不负夫子期望。” 她装模作样行了个礼,院里的气氛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凝滞,她低着头,未瞧见孟修云面上竟也露了笑意。 一抹红枫飘落在苏篱的发髻上,她未察觉。鬼使神差,孟修云伸出右手轻轻替她摘下了。 苏篱抬头,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不解。 孟修云将捏着枫叶的右手背于身后:“回去吧,好生歇息。” 苏篱不疑有他,起身道别。她兴致颇高,不禁小跑了两步。 “公子不回去吗?”她突然回头,远远笑着问道。 孟修云摆了摆手。 他瞧着她远去,眼前之人笑颜如花。恍惚间,竟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苏篱回了营地,大家伙都在准备午饭,孟修云倒是一直没有回来。 午后,沈良来寻苏篱。 “沈公子有何事?”苏篱心情不错,加之昨夜沈良奋力而战,眼下他也顺眼了些,没那么讨人厌了。 “昨夜的标记。”沈良伸出手,瞧着苏篱笑道。 苏篱有些不解:“沈公子要它何用?” “方才你不在,夫子们派了人问询昨夜之事。我们拿到标记,第一关算是顺利通过。”沈良看着心情也不错,居然颇有耐心。还有羊皮小纸卷,他一道同夫子们说过了。 苏篱点了点头,看来极大可能,试炼还是要继续。沈良兴致不错,应是他们这一队遥遥领先的缘故。 或者孟堂主吩咐下来,夫子们一切按规矩办,这是稳定人心的法子。苏篱取出昨夜那个凤凰纹样,递给沈良。 沈良突然靠近,眸中满是玩味:“同你一组,我没有看错人。” 瞧着沈良突然放大的脸,被这双狐狸眼盯着,苏篱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后背升起凉意,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沈公子,你不可如此。” “怎么,你可以和孟修云一顶帐篷,我便是离你近些,你也不愿?”沈良不肯放过苏篱,亦上前两步。 苏篱干脆翻了个白眼,往陆苏叶那边跑去。 沈良收起笑脸,面上看着似笑非笑,眼尾挑起,甚是狡黠。他闭着眼感应了一番,没有灵气,难道信报有误。 不可能,先不说苏篱这一身天赋从何而来,便是孟修云,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农户女子亲眼有加。 “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在谋划何事。”沈良瞧着苏篱消失之处,自顾自道。 转眼夜深,苏篱在陆苏叶那边待了大半日,眼下也没有由头继续待下去。 “那我先回去歇息了。”苏篱道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知孟修云回来没,苏篱面上有些发烫,夜里竟也没有那般冷了。 第60章 试炼继续 帐篷里没有烛火,不知是没人,还是已经睡下了。 苏篱犹豫了一番,还是轻轻掀起了帘子。 里头是空的。 瞧着孟修云的床铺,她心里头也有些空。 不管了,他是少门主,想干嘛干嘛。 苏篱扯起被子蒙着头,逼自己快些睡。 只是想起昨夜之事,心里头还是有些怵。她干脆继续修习孟修云教她的呼吸吐纳之法。 光有袖箭还不够,关键时刻,还是得会些功法,才能自保。此事得提上日程,看看是厚着脸皮请教卓憬,还是干脆问问孟修云? 苏篱左思右想,稀里糊涂,不知何时竟睡着了。许是修炼气息的缘故,她睡得极熟,一夜直到天明,竟是无梦。 见不着孟修云,苏篱索性直接去寻了卓憬。 卓憬似是有股魔力,苏篱毫无顾虑,同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卓姑娘,不知卓家有没有什么家规禁止此事,也不知你是否愿意教教我。我就直言了。”苏篱一脸恳切,“或许,我可以拿些什么同你交换,只是我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机关了,还望卓姑娘不嫌弃。” 不待卓憬应声,小花先冒了出来,她超苏篱凑过来,苏篱伸出手,试着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眼下一点也不怕了。 “小花同意了。”卓憬大笑,“难得她如此喜欢你,走,现在就教你。” 苏篱也未料到会如此顺利,她眉开眼笑:“小花爱吃什么呀,下次我给她带点。” “没事,她会自己去找的。你要是得空,多陪她玩玩便是。” 这一练就到了傍晚,孟堂主派了人,召集弟子们集合。 众人很快就汇集到了营地前的空地上。 “诸位,此番已经查明了,乃是维护修缮机关的工匠大意,放了错的机关兽出去。本座已将犯错的工匠关了起来,待试炼结束后,必将严惩,诸位大可放心。”孟堂主清了清嗓子,“试炼会继续进行。” 众人一片哗然,苏篱仔细听了听,大部分人都是赞同的,也有些胆小的,担心再出事。 “此事本就会有风险,我们会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陆谦站了出来,“各位,试炼之后,不少弟子都会返回本族或是本门派,真正踏上江湖。江湖之险恶,远胜赤凤山,若是怕了,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想清楚了,不愿意走这条路,不如就此退出,也免受担心受怕之煎熬。性命,或是大义,或是其他,总归是要做出取舍的。” 此话一出,胆小的那几个乖乖闭了嘴。 苏篱悄悄看向陆谦,好生厉害啊,如此一来,也算是堵住了大家的嘴。 谁不怕死?但直面死亡前,又有几个江湖儿女愿意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怕了,想要退缩? 陆谦此言,倒是让苏篱刮目相看,先前只以为他同孟堂主差不多,出身世家大族,凡事求稳。 现下竟多了几分视死如归。 不知昨日他们三人在库房里谈了些什么。 “陆长老所言有理。本座也不是不近人情。有想要退出的弟子,可以私下来寻本座。本座必不会张扬出去。”孟堂主接上话头。 苏篱砸了咂舌,他二人配合得倒是很好。只是好人都让孟堂主当了。 孟堂主话锋一转:“前夜紧急下撤之时,也离原定的返回之时差不多,故此大部分小队的成绩都没有影响。因此,前夜的成绩作数。有十一支队伍成功通过了第一关,拿到了山腰处的标记。其中,算上路途艰难,取到的后两关的线索,要数沈良和陆苏叶的两队名次靠前。” 孟堂主又请了夫子们上前,一一确认通过的队伍。 “多亏了你们。”司徒近听了这消息,欣喜不已,朝队伍里三人夸赞道。 “司徒公子也不赖。还好你救人及时。”苏篱回道。 小花适时冒了出来,蹭了蹭苏篱,似乎也在夸她。 “全靠我带路带得好。苏篱也确实厉害。”沈良掏出匕首,擦拭一番,“难道你们不好奇,苏姑娘年纪轻轻,没有家学,来千机堂之前,是从何处习得的好技艺?” “你管她从哪里学的。人家有天赋,我们没有,要承认这一点,很难吗?”卓憬素来讨厌说话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你若想套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天赋?你也信?卓家怕不是下毒下多了,有些痴傻。”沈良轻声嗤笑。 “没有天赋的人,还善妒,不知道你们沈家怎么沦落至此。你这样的人也能当家主。”卓憬唤回小花,扬长而去,“走啰小花,咱们不同没有天赋的人说话。” “你……”沈良咬牙切齿,面上却还带着笑意,转头看向苏篱,“苏篱,嗯?” 苏篱还在回忆卓憬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话,她好生羡慕,可以如此直爽,甚至不屑。 “沈公子,若苏篱也说不知,不知你会不会信。当真就是天赋。沈公子一再逼问,苏篱属实委屈,答不出旁的缘由来。”苏篱不想同沈良耗在此处,但也不敢过于冒犯。 干脆真真假假,顺着卓憬的话敷衍一番。 “沈公子,若没什么事,苏篱先走了。锅上还炖着鱼汤。”苏篱以此为借口,拉着还在愣神的司徒近,赶紧往营地走去。 “好一个苏篱……”沈良留在原地,竟也不恼,“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到帐篷跟前,苏篱给司徒近和自己都倒了杯热茶。 “谢谢苏姑娘,终于不用听他妄语了,只是,大可不必得罪沈良。”司徒近颇为担忧地看着苏篱。 “无妨,我是听不下去了。许是卓憬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虽不敢那般呛他,但借口离开难道也不行?”苏篱饮了口茶水,舒服了些。 “看来苏姑娘不知道沈良先前所作所为。”司徒近犹疑了几息,还是讲给了苏篱听。 “你是说,他就,就地,拔了那弟子的舌头?”苏篱手中的茶杯险些掉落在地,身子也有些抖。 司徒近点了点头:“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送走司徒近,苏篱缓了良久才回过神,如此,她终于明白了陆苏叶和孟修云为何告诫自己。 只是如此煞神般的人物,为何盯上了自己?方才那番套话,他察觉到了什么? 他是沈家家主,想必也知道灵气所在。 她突然想起,沈良先前好几次离自己极近。 他是在试探! 第61章 第二关 苏篱打了个冷颤,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安了些。 眼下还不知沈良百般试探自己,究竟是何居心,也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但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大不了,装傻充愣便是。 转眼到了夜里,孟修云还是没有回来,苏篱突然有些忧心,昨夜也不在,白天众人齐聚,也没有见到他。他去了哪? 难不成他当真为了避嫌,所以去了别处睡下,那也好歹说一声。 还是出事了?算了,孟少门主怎么会出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苏篱翻来覆去,练功的心思也没了。 帐篷外头,静谧一片,只剩风声,巡夜的弟子路过的些微声响,还有篝火的火星子声。估摸着大家都歇息了。 苏篱干脆掀起帘子,出了帐篷。她裹紧披风,视线越过营地,往赤凤山望去。 在山脚之下仰望赤凤山,不似在远处望着那般好看。 尤其是在夜里,只觉得赤凤山像个黑黢黢的怪物,横亘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看得出了神,不知道山里此时是何等光景。 一阵风刮过,苏篱打了个冷颤,她逼自己回了帐篷,便是无法入眠,也得宿下了。 外头的篝火估摸着烧得差不多了,此刻安静的出奇。 赤凤山深处,反倒没有如此静谧。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摸进了某个机关阵法…… 卯时初,帐篷外头就有了动静,苏篱打着哈欠,不禁感叹,有些弟子是真拼命,这个时辰就早起准备了。都是辰时出发,又是何必。 不料,一阵寒风刮了进来,帘子被掀起。 “公子?”苏篱腾地起身,欣喜地朝帘外望去,竟是卓憬。 “起床,练功。快些,不然我就叫小花来催你了。”卓憬虚倚在帘子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苏篱泄了三分劲,叹了口气,这是给自己找罪受啊。 不行,要活命,就得学,难得卓憬如此上心。 于是乎,苏篱这队四人集齐,准备出发时,她已经跟着练了小半个时辰的轻功了。 话说回来,虽只练了一日,但苏篱总觉得脚下轻盈了些。 辰时初,第二关正式开始。同先前一样,选的路越难,过关越难,但可能有机会发现特殊标记,于成绩有益。 这关比拼的是阵法机关,机关多在山腰之上,为了节省时间,夫子们会带大家走捷径,直达山腰上头,然后各个队伍分散开去,进入阵法当中。 眼下约莫少了一半的人,第一关未过的弟子,便不能进入余下的关卡,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 苏篱打量了一番,过了第一关的基本都在了,看来没什么人放弃。 夫子们也陆续就位,孟修云终于出现了。看样子他还是负责盯着苏篱这队。 她不好上前,远远看着孟修云不像受伤,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刚分开这么会,就舍不得。要是哪一天你能如此惦记我,该多好。”沈良不知何时出现在苏篱身后,他循着苏篱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是孟修云,忍不住打趣道。 “沈公子,你若是想打探什么,大可直接便派人去查。属实不用次次都假意靠得如此之近。”苏篱被戳穿,还被吓了一跳,心里恼得很,又不敢弄出大动静惊动众人,一时顾不得司徒近昨日才告诫过自己。 她也存了些侥幸,既然沈良想查自己,暂且就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实在受不了,便呛回去, 苏篱以为沈良会暴跳如雷,不料沈良只是在她耳边轻声嗤笑:“我若说,我是真心靠得如此近,又该如何?” 苏篱只觉得背后有无数只小花在吐信子,不,沈良哪比得上小花惹人喜爱。她打了个冷颤,往边上慢慢移了两步:“沈公子,还是把心思放在试炼上吧。” 她见夫子们启程,忙背着箱笼,跟上前去。 看来赤凤山上路线颇多,夫子们并未带大家走密道,也是,眼下不是什么危急时刻。 这条路线确实快了许多,众人正午时分便到了山腰之上,这处看起来颇为平缓,边上是一大片林子,同前几日夜里的峭壁迥然不同。 “诸位,接下来请散开,各自寻找阵法入口。同先前一样,阵法难易程度不一,里头的线索也就不一,大家好生斟酌。切记,不要单打独斗。”一位领头的夫子殷切叮嘱了大家一番,便让众人四散开去。 “还是我来寻路。”沈良的语气毋庸置疑,并未打算同大家商量。 苏篱他们三人也没有异议。 只见沈良并未像别的队伍一样急着出发,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 苏篱三人凑上前去,他竟画了赤凤山山腰之图。 “先前我们上山,颇为陡峭,彼时是往东面去的,路程远些。眼下我们从北坡的山脚直接上来,这边还是北坡,地势平缓,宽阔,我估计这一片全都被辟来布置阵法了。”沈良圈了一大片,苏篱循着图,朝眼前望去,全是枫叶,里头估计有不少玄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朝林子里走?”苏篱试探道。 “正是。里头遇见复杂阵法的可能性也大些。若没有,我们再往西边去。”沈良颇为赏识地打量着苏篱。 三人合计了一番,沈良说的甚是有理。机关阵法往往需要以周遭环境作为掩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唬住人,虽不一定都在地势平稳处,但地势平稳些,能建的机关便能复杂些,也多些,还便于修缮。 且诸多机关不大可能堆在一处,三次关卡的机关极有可能是分散开来的,从赤凤山山体分布入手,思虑周全。 颇有些排兵布阵的意味。 苏篱撇了撇嘴,这个狐狸眼能当上家主,也有几分道理,看来他不只是一天到晚突然冒出来到处吓人。 于是,沈良带着他们三人,朝眼前的枫树林快步探去。 他们进了林子没多久,便遇到了陆苏叶那队的四人。 苏篱见着陆苏叶,颇为亲切,上前打了个招呼。 其他人就不一定乐意见到彼此了。 “你们也挑的这条路。”陆苏叶见着沈良,表情颇值得玩味。 沈良那股瘆人的劲儿也从脸上冒了出来。 他二人盯着对方,眸中满是探究。 第62章 被困 苏篱回过神来,陆苏叶最擅长的便是兵法谋略。 看来陆苏叶同沈良,是棋逢对手。 苏篱有些怕他二人起争执,灵机一动:“也许我们可以合作。若需要竞争之时,再各自行动,不伤和气,也能事半功倍。” 见他二人不言语,苏篱慢慢走到了他二人中间,她挤出一丝笑容:“大家都是同窗。” “便看在你的面上,行。”陆苏叶同沈良异口同声,眸中的精光都收敛了些。 除了沈堪不大情愿,其他人也爽快同意了。 趁大伙不注意,苏篱溜到沈堪身边,她难得主动开口:“我知道你不大乐意。但我们合作,总比刚见面就打起来的好。” 沈堪瞥了她两眼,没好气道:“怎么,你今儿当起和事佬来了。孟修云连这个也教?” 苏篱白了他一眼:“那夜之事,难道还不够骇人?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出事。” 苏篱见该说的都说了,不再搭理他。 其实她也不想同沈堪往来,只是眼下林子里这几人,便是孟桐儿,她不怎么接触过。其他人,好歹都是同窗,还有几人算得上朋友。 她不想再有身边之人离开。哪怕自己暂且能力有限,但能做些什么,便尽力吧。 好在众人很快便将精力转移到了试炼中来,个个都凝神静气,小心往前探去。 不知走了多久,这枫树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起初红艳艳的枫树叶还颇为好看,眼下看久了,竟有些疲惫。 沈良最先警觉起来,他掏出一块小巧的罗盘,但罗盘上的磁针竟一直在打圈,不曾指向任一方向。 “罗盘坏了,此处有干扰。”沈良抬起头,想靠日头判断方位,但好巧不巧,此刻乌云蔽日。便是有日头,也只能判断个大概,而机关阵法,若是差了一丝一毫,也可能出大错。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孟桐儿颇为警觉。小花也钻了出来,似乎在跟着什么韵律晃着头。 “确实有声音。”卓憬拍了拍小花,安抚了她一二,“这调子还挺好听的,竟从未听过。” 陆苏叶面上却是大骇,沈良也回过神来,示意众人捂住耳朵。 苏篱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乖乖照做,毕竟他二人更有经验。 捂着耳朵的当口,苏篱细细回忆了一番,便是有机关,借音律伤人,或是乱人心志,有些厉害的,甚至能震伤人的五脏六腑。 卓憬见状,示意小花赶紧躲好不要出来。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众人才小心松开手来,那声音似有似无,众人试探了一二,发现那奇怪的调子不伤人,这才彻底松开了手。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何意? “难道是指路的?”苏篱小声嘀咕道,“眼下没有旁的标记,离奇之处,便只有这诡异的声响。” 沈良打量了她一眼,轻声笑道:“我们便跟着那调子走。” 沈堪有些不情愿,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要不是怕死,他当真想原路返回。 众人又往前行了一会,只觉得越走越蹊跷。这山腰竟如此开阔,走了这么久都见不着山体。转身看去,周遭全是望不到头的枫树,这些枫树颇为怪异,竟比一般的枫树高出许多。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原地打转。障眼法。 只是那声音倒是越来越大,又说明他们离关窍越来越近。 沈堪见众人都没有头绪,他一时气急,锤了身旁的树干一拳。 许是他这一拳触动了关窍,众人周遭的枫树突然动了起来! 还有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藤蔓,同大肆挪动的枫树一起,竟生生组成了一道道树墙。 “大家小心,不要走散!”沈良大声嘱咐道。 可惜为时已晚,藤蔓在地上如狂风般扫过,扬起不少灰土,众人掩鼻躲避时,被隔成了好几组。 只有苏篱不会武,眼见她要被一根粗大的藤蔓拖走,沈良掏出长鞭卷住了苏篱,自己飞身跃去,人是救下了,但他二人也被搁在了几道树墙内。 树干,红枫,藤蔓,不知名的杂草,竟将他二人围得严严实实,俨如隔在了一间没有门窗小屋舍中,连头顶也遮盖得密不透光。 沈良顾不得许多,掏出匕首朝四周砍去,谁料越砍越多,那些植物开始疯狂蔓延过来。 “沈公子,快住手!”苏篱小声喊道。 沈良哪里肯听,又试了几刀,周遭的植物竟有围卷他二人之意,沈良这才停下手来。 他细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出口。 眼下也不敢用火,估摸着烧出口子前,他们先被烧死了。 正在沈良踌躇之际,外头传来了呼喊,是其他人。 “你们如何?”沈良大声道。 “我们没受伤,但是我们被隔开了!这些藤蔓千万不能砍!约砍越多!”陆苏叶的声音传来。 其他几人的声音也纷纷传来。 沈良在心里合计了一番,陆苏叶同沈堪被困在了一起,卓憬,司徒近,孟桐儿还有卓翎被困在了一处。 “大家先冷静,莫妄动,我们各自想想法子。”沈良大声道,确认另外两组人都听到后,尤其是卓憬和司徒近无碍,这才些微安心些。 只是该如何脱困?眼下看来暂且无性命之忧,但若是一直困在此处,闯关定然就失败了。 沈良又思索了一二,没有头绪。 “你如何看?”他转身朝苏篱道。 苏篱没有搭理他,只是躺在角落里,别着头。 “都什么时候了,竟同我闹别扭。这也是孟修云教你的?”沈良眸中闪过一丝凶狠,他蹲下身,伸手别过苏篱的下巴。 苏篱的头被他别了过来,不料她双目紧闭,面上全是汗珠,脸色颇为难看。 “苏篱?”沈良松开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沈良又细细验看了一番,原是苏篱的后肩,许是被那藤蔓拖行时受了伤,伤口在往外渗血,有些发黑。 难道有毒? 沈良起身,朝卓憬他们那边大声喊道:“卓家的,你们看看,这些藤蔓可是有毒?” 第63章 解毒 他又细细说了番苏篱眼下的情形。 “你先想法子将毒逼出来,这毒不致命。”过了片刻,卓憬大喊道,“我们在找这周遭是否有解毒之物,你们撑住。” 不远处的孟修云听了他们这话,眸中露出不忍之色,不自觉上前了两步,却被随行的夫子拉住了。 “少门主莫坏了规矩。这毒不致命,只是有些难受。”一旁的孟家夫子低声道,“试炼嘛,受些伤是难免的。那女弟子机关术不错,但武艺确实差了些,经此一役,也是希望她长些记性。若能突破瓶颈,此后造诣不可估量啊。” 孟家的夫子何尝不知这是孟少门主亲眼有加之人,但身为少门主,更得守规矩。 孟修云面上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他朝几位夫子沉声道:“几位所言极是。大可放心。本座不会逾距。” 若苏篱自此能下定决心修习武艺,也算是好事,孟修云在心里头告诫自己。 只是眼下她同沈良那个琢磨不透之人待在一处,孤男寡女,苏篱中了毒受了伤毫无招架之力…… 想到此处,他心里头就有股异样,竟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细细密密,似蚁走叮咬,酸酸麻麻,亘在心尖上,不知如何言说。 眼看不能援手,他只得盯牢了苏篱那边。偏偏那藤蔓遮得严严实实,只能远远听着动静,聊胜于无。 沈良这头,他听了卓憬所言,心下有数,他蹲下身,将苏篱小心托起,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想着如此她许能好受些。 “苏篱,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替你将肩上的毒引出来,会有些痛,你且忍住。” 沈良候了好一会,他耐心快要耗尽想直接动手时,苏篱终于点了点头。 沈良小心撕开了苏篱后肩处的衣料,将伤口完整显露了出来。 是一道狭长的口子,边上还有些擦伤,上头偶见苔藓碎屑,还有些藤蔓的枝叶。 沈良拿出清水,快速冲洗,苏篱吃痛,低声哼唧了几声。 “你且忍住,马上就好。” 沈良何时伺候过他人,这还是头一遭,他自问已是足够小心了,若还是痛,那他也没法子。 只是伤口里的毒血该如何清理,沈良犯了难。 倒是听过些话本里所说,都是拿嘴吸的。 但眼下还犯不上…… 沈良沉思片刻,掏出匕首,又掏出帕子,让苏篱咬住。 “我会将伤口划大些,你咬住帕子,别误伤了口舌。” 趁苏篱眼瞅着似醒未醒,沈良快速下了刀。 苏篱只觉得此生也未如此痛过,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紧咬牙关,额头上全是汗滴,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沈良放下匕首,在苏篱后肩周遭用力将毒血挤出。 几息过后,流出的血终于是鲜红之色。 沈良赶紧撒上金创药,又拿出纱布包扎好,还给苏篱灌了几口水。 苏篱呛了水,加之肩上吃痛,彻底醒转过来。 “沈公子,你这可真是酷刑……我也没得罪你。”苏篱见他神情肃穆,颇为骇人,看得心里发虚。 沈良见她还有气力讲上几句玩笑话,应是无碍,这才算真正放心了些。 还指望她想想脱困的法子。 沈良那副标志性的笑颜又显露了出来:“那你赶紧想想,如何出去。不然我继续大刑伺候。” 他适时地掏出匕首,上头还有血。 苏篱一个激灵,不知怎的,想起他割舌之事,恨不得立马起身,琢磨一番,可惜眼下她还有些吃痛。 沈良看在眼里:“罢了,你肩上是小伤,本不致于此。看来这毒性散去还需些工夫,你且歇着。待你觉得好些,再商议脱困之事。” 苏篱点了点头。沈良怕她的伤口再沾上藤蔓枝叶,干脆脱了外袍,给她披上了。 “沈公子也不总是凶神恶煞。”苏篱不禁感叹。似乎经历了几次生死,这人也不是那么坏。 “女子见了我,大多醉心于我的容颜,还是第一次有女子称我凶神恶煞。”沈良嗤笑道,“又是何人,想挑拨你我的关系?” 苏篱苦笑了几声,倒是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思索片刻,苏篱想明白了。既然是沈家家主,应是从小培养。一般而言,这些世家大族都会选男子做家主。 陆家那样的还是少见。 家主是一族的脸面,若是男子,在长辈看来,一般得是孔武有力,极具阳刚之气。便是阴柔了些,恐怕也会遮掩一二。 怎的还有提起此事毫不避忌,甚至引以为豪。 苏篱细细打量了沈良一二,他只是因着那双狐狸眼,略带阴柔魅惑之感。但说没有男子气概,也不尽然。 确实生了副好面孔。 “怎么,你也被我的这张脸给迷倒了?”沈良擦着匕首,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好奇,沈公子是如何生得如此好看。生为女子,想取取经。”苏篱抿嘴,她眨了眨眼,难得有机会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打探到些什么。 听了这话,沈良的那双狐狸眼突然疏离起来,他盯着匕首尖,翻来覆去擦了又擦。 “因为我阿娘。从我记事起,她便把我当女子养。”沈良冷哼了声,苏篱看不出他眸中的情绪,不知是厌恶,还是怀念,沈良周身都似笼上了一层薄雾,教人琢磨不透。 “为何?”见他不说话,苏篱壮着胆子继续问。 沈良的声音冷了下来,从那浓雾中慢慢飘来。 沈家擅武,家主选拔向来残忍,动不动便会赔上性命,因此沈家家规,家中若是独子,无需参选,若有二子,第二子必须参选。作为本家的孩子,家中第二子,沈良生下来便注定,未来要参选。 但沈良的阿娘舍不得。从沈良出生起,就骗了所有人,说他先天有怪病,体弱不堪,不便习武。 幼时的沈良也不懂,为何沈堪能到处疯玩,他要自己在家待着,甚至同女子玩耍,也不可以。 有一次他偷溜出门,被所有沈家同龄的孩子嘲笑,是个病秧子,长大了没人要。 如此,他变得更加孤僻。谁也不理。 直到有一次,他撞破了阿娘同阿爹商议。 第64章 沈良幼时 他眼下性子便如此怪异,待他年岁大了,遮掩不下去了,甚至有一天,他们不在了,他又该如何? 沈良听着那些话,心里头有股异样之感,憋屈?屈辱?他也不知。 他只是觉得,原来他本可以不被人嘲笑。凭什么他就要一辈子被藏起来。他想出去看看,越远越好。 凭什么爹娘就认为,他若参选,一定会输。 他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会输。 但他已经晚了好几年,只凭武力,确实难度颇大。为了取胜,他学会了利用他的优势。 大家见他颇有些阴柔的模样,便以为他好对付。 偏偏都败在他极好看的笑颜之下。 加上他聪慧,除了武力,更多时候是以智取胜。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沈家选拔的标准。 也是他运气好,五年前四大世家元气大伤,沈家急需更多的出路,除了武力,可还有旁的可以依靠? 沈良趁机谋划,终登家主之位。 言及此处,沈良嘴角上扬,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他们最怕,我这般笑起来。” 沈良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苏篱,他本以为她会害怕,会躲闪,会像那些人一样惊慌失措。 没想到苏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怕?”沈良不解,凑近了些,想看看苏篱是不是装的。 她竟是真的不怕。 沈良盯着她良久,心里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愫。 苏篱的身子往后仰了仰,她轻轻摇了摇头。 起初她是有些怕的,可是听着听着,她突然十分庆幸,自己有极爱自己的家人,并且他们让自己幼时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怕。 比起沈良,自己已是十分幸运。 沈良何尝又不是受害之人。 也难怪,沈良能做出割舌那等骇人之事。 苏篱打了个冷颤,险些被他绕进去了,哪怕他再惨,这都不是他阴狠杀戮的借口。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双魅惑的狐狸眼,当真是摄人心神。 “我知道,你觉得我残忍。但若不够狠,如何能坐上如今的位子。”沈良不怒反笑,“我看你也歇得差不多了,快些想法子。不然……” 苏篱撇了撇嘴,不愿戳穿他,万一过火了当真把小命赔了进去,不值当。苏篱挣扎着起身:“是,都听沈公子的,我这就找线索,” 一来二去,二人心知肚明,彼此都在演戏,竟添了几分怪异的默契。 见苏篱认真摸索起来,沈良眼中那股玩味也收敛了些,他跟上前去,看是否能帮上忙。 许是苏篱还是受了那毒素影响,她的动作迟缓了些。 在藤蔓树墙里头转了好几圈,苏篱闭上眼,心里头却没有对应的机关构造浮现出来,有几瞬倒是有隐约的虚影冒出来,但她看不真切。 她睁开眼,难道出了岔子,自己看不到机关构造了? 她心头一惊,背后出了好些冷汗,赶紧卷起衣袖盯着袖箭,还好,心里头立马浮现出袖箭内里的构造。 如此,便是眼下藤蔓过于蹊跷。 那飘渺的虚影……控制的关窍不在此处?或是藤蔓过于特殊? 苏篱眼见要抓住了,那虚影又似从指尖溜走。 “我知道了!”就在此刻,孟桐儿那边传来声响。 “喔?你们发现了什么?”沈良大声应道。 原来小花许是耐不住寂寞,趁卓憬未留意,悄悄爬了出来,她似乎对这树墙颇为好奇,不住地朝藤蔓枝叶吐着信子。 小花的动作带着某种韵律,孟桐儿瞧着那藤蔓也跟着动了。 卓憬见状,干脆揽过小花,小声叮嘱了几番。 只见小花换着法子发出不同韵律的声响,那藤蔓的动静竟也不一! 它时而跟着动去,时而没有反应。看来只有特定的声响,才可能让它们彻底散去。 孟桐儿担心看错,使劲盯着看了好几息,才敢确认。 “向来便有以声音控制的机关,只是多半是通过振动来牵拉丝线等物。这藤蔓颇为特殊,也许能试试!”孟桐儿清脆的声音传来。 孟家子弟所述,加之那头其他三人都看到了小花与藤蔓的关联,其他人觉着,可以一试。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些。 万一适得其反,藤蔓逼迫得更近,及时停下便是,终归不像火烧那般鲁莽。 只是看样子,小花的动静太小,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藤蔓枝叶四散开去。 且,到底什么音律组合才是对的? 众人眼看有了头绪,又僵住了。 “是不是来时路上那股怪异的调子?”苏篱一个激灵,当时调子出现后良久,似是沈堪不小心误触了什么,藤蔓枝叶们才袭来,可见那曲调不是控制它们袭击的。 极有可能是提示。 苏篱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都认可。只是眼下也记不住了。 一直沉默的司徒近开口了:“我还记得一二,只是那曲调甚为丰富,由好几种乐器混合而成。若是音色不同,估摸着也不行。” 他示意大家安静,哼唱了好几次那曲调,果然,周遭的树墙只有些微动静,但并未散去。 看来确实要凑齐那几种音色才行。 孟桐儿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上哪找乐器去。 三组人都沉默了下来。 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只能眼睁睁熬到第二关结束,等夫子们来救人? 苏篱心里头浮现起孟修云那张冰块脸。他在看着大家吗?若他能来帮衬一二…… 苏篱愣住了,自己怎能如此依赖他。她晃了晃头,得自己想法子,断不能叫他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对自己失望。 只是上哪里弄乐器?眼下也不能砍了藤蔓现做,怕是会激得它们发疯。 乐器,有什么能代替乐器? 苏篱心里头一阵烦闷,孟修云的脸,一些乱七八糟的乐器构造,交替出现…… 有了!孟修云在小课的第一天便同自己说过,机关术的本质在于动,乐器发声也是动。 用现有的器具用料,慢慢调准,模拟声音便是。 苏篱突然想起幼时在家玩耍,阿娘往杯子里倒水,再拿木筷敲击,这也是乐器啊! 苏篱面露悦色,她腾得站起身,顾不得后肩的伤口扯着痛,朝众人大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有道理,大家伙便试试!”外头沉默了几息,陆苏叶最先回应了她。 第65章 破局得救 众人闻言,纷纷翻起随身所带之物。 好在大家的箱笼里本就装了机关术常用的器具和用料,还有茶水,吃食,如今只需一样一样尝试。 三组人马在司徒近和苏篱的指引下,互相配合,渐渐也模仿了个七七八八。 不远处的孟家夫子们听了,面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神色,兴致来了,更是忍不住,几人围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这一关原本就是为了让弟子们领悟到合作之重要,看来颇有成效啊。” “还是关窍设计得好啊!堂主真是高见!” 孟修云负手立于一旁,没有掺和进他们拍马屁的谈笑。 他凝神静气,只是细细听着苏篱那边的动静。隐约可闻苏篱说话,不似方才那般虚弱了,看来毒排了出来,人也精神些了。 只是她的伤口在后肩,听动静他们却没有找到解药,那沈良是用了什么法子排得毒,如此有效? 孟修云想到此处,眉间不自觉拧成了一团,心里头那股酸酸麻麻极细极密的异样,此刻更盛。 他惊觉自己的心神还有如此不稳之际,立马深吸了几口气,运转气息,强压了下去。 “少门主,你可是还在担心?不是老夫倚老卖老,弟子们啊,各有际遇,无需太过操心,眼下他们这不是快出来了吗?”一位上了年纪的夫子颇为慈爱地看着孟修云。 孟修云点头称是,面色恢复如常。 自己何时居然喜形于色了。孟修云使劲握了握藏于背后的右手,双眼微眯,朝那三组弟子的方向望去。 苏篱他们这边,又试了好几次,终于调配出了类似的音色。 司徒近带着他们,勉强奏出了先前的调子。 周遭的藤蔓树墙似活过来般,窸窸窣窣四散开去,一时间,甚至有云开雾散,重见天日之感,口鼻前的气息都畅快了不少。 众人抬头,天色已擦黑,看来此番耽搁了不少工夫。 但他们还是决计先修整一番,若是气力跟不上,急不得。 众人生火,归整物件,准备热食,各自忙碌起来。卓翎蹲在地上,搜集藤蔓遗留的枝叶,回头好研究里头的毒素。卓憬同司徒近又替苏篱查看了一番伤口,伤口本身无碍,沈良为了逼出毒血那几刀也极有分寸,都是皮外伤。 司徒近给了卓憬些药粉,托她给苏篱敷上:“不出几日便好了。且这药粉有止痛之效,也不耽误接着试炼。” 先前在天字斋时,苏篱修习甚为用功,司徒近知晓,她定看中此次试炼,断不会轻言退出。 果然,苏篱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众人感念苏篱方才关键时刻想出了法子,加之她总归是身上有伤,不论轻重,便让她歇着,不让她动手。 苏篱闲来无事,在方才藤蔓缠绕处琢磨起来。她捡了根树枝,将地上的落叶杂草拨开,想看看从地上是否能看出机关运行的端倪。 地上居然没有布置。她思忖一二,也是,若地上遍布轨道,该如何预判大家伙一定会走到某处?方才那曲调,只能吸引他们往某个方向行动,断不能保证将他们聚集在一处。那要达成目的,此地岂不是铺满了轨道?断没有如此费时费力的法子。 她多戳了几处,同样没有发现机关布置,倒是有意外收获。 她居然又寻着一枚标记,也是凤凰展翅的模样,不过这次是被修剪过的苔藓,布在一粒小石子上。苏篱喜上眉梢,不枉两队人马都选了难些的阵法。 她没多想,直接朝众人嚷道:“我发现了一个凤凰纹样!” 大伙都围了过来,面上都欣喜不已。 几息后,沈良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司徒近回过神来,些微有些尴尬:“方才的阵法是我们两队一起破的,但这标记,只有一枚。” 沈堪正欲开口,见着沈良,到嘴边的话又活生生憋了回去。还是陆苏叶爽快:“司徒近此言不假,我等也不是小气之人。这标记是苏篱独自发现的,我等并未出力,我以为没有争议,算是你们队的。” 她看了看他们队其余三人,他们也没什么异议,毕竟确实没有苏篱周到。 苏篱倒有些不好意思,见陆苏叶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背也挺直了些:“谢谢苏叶。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一旁偷看的夫子们,见了这一幕,更是喜上眉梢,夸苏篱的,夸陆苏叶的,甚至还有夸沈良的,说他如今脾气好多了。 孟修云在心里冷哼一声,这是陆苏叶主动开口了,若没开口,再看看沈良还会不会有如此好的态度。 那头,众人趁着还能见着些天光,加紧热起吃食来。虽是试炼,但他们大多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一直啃干粮,总归没有热食舒坦。 孟桐儿机灵,烹饪也是一把好手,没一会工夫,她同苏篱就聊得颇为熟络,她也爱吃鱼,只是孟家在北方,做鱼的法子同苏篱那边有些区别,苏篱听得津津有味,口水快要被勾了出来。二人干脆约定,下山了比试比试,谁做的鱼更好吃。 “我家若是捕到了新鲜的鱼,大多会炖汤,快出锅时,加上点紫苏叶,当真是鲜美。”苏篱舔了舔嘴唇,司徒近闻言,也凑了过来,直言紫苏好。 “我们烤着吃的多,惯用孜然。”孟桐儿手上没停,这赤凤山的水源比不得那些大江大河,鱼没那般鲜,这次便由孟桐儿烤着来吃了。 便是沈良和沈堪,累了大半日,眼下闻着香味,也没忍住,搭了把手。 许是刚脱困,虽然沈堪误碰了树干才引发这一切,但好歹众人也算是通过了,还寻到了标记,沈良并未责怪他,也没工夫搭理他。沈堪见二弟难得不嫌弃,也不给自己派活,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陆苏叶看在眼里,甚是好笑,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几日,沈堪仿佛变了个人。哪怕不同沈良一队,也是处处表现,生怕被看矮了。便是方才奏乐,他也出了不少力,一改平日在天字斋混日子的样。 炖的热汤终于开锅了,众人就着烤鱼,吃了口热乎的汤食,舒坦了不少。连小花也馋了,卓憬喂了她几块凉掉的肉,小花开心得左摇右晃,像是吃了酒。 “好了,大家规整一番,咱们再探一探,夜里找个安全的地儿好宿下。”见大家都差不多了,沈良发了话。 众人吃饱喝足,一时松懈,动作不免慢了些。 似乎无人留意,林子深处,颇为古怪,晚风刮过,却浓雾渐起。 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 第66章 再入迷局 眼下约莫戌时一刻,众人拾掇好,准备继续探路。 沈良看了眼罗盘,指针依旧颤颤巍巍转个不停。他抬头望去,月色朦胧,也看不真切。 想起白日之事,他叮嘱众人道,千万不要乱摸乱碰。 “那我们往何处走?”卓翎瞧着周遭,看不出什么差别,无非就是枫树林,还有些山石,藤蔓杂草点缀其间。 沈良同陆苏叶对视一眼,他二人都望向了印象中的山壁那一侧。 “这次我们做好标记。”沈良思索一二,捡起地上的石子。 树不敢碰,石子应是无碍。方才生火搭灶,捡了不少枯枝石子,没有异样,想来是安全的。 众人纷纷赞同,捡了不少石子,以防待会不够用。 如此,队伍每走一段,就将石子摆成特殊记号,朝前缓慢行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苏篱总觉着没离山壁近上多少,难道又鬼打墙了?可是眼前没有石子摆成的记号,应是没走回头路。 她边走边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怎的这般冷。她以为是自己受了伤,身子有些虚。早知道要在山里过夜,这几日都加了袄子,捂得格外严实,如此想来,定是自己受伤的缘故。 只是走着走着,她无意瞥见其余几人也不自觉揣起袖子来。 苏篱好奇道:“所以不是我一人觉着冷,大伙都冷?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陆苏叶正欲点头,她余光好似瞥到了什么。 “你们看。”陆苏叶伸手朝前指去。 众人循声望去,眼前不知不觉,罩上了一片浓雾,速度之快,便如毒气。 卓憬和卓翎最先反应过来,二人大声喊道:“捂住口鼻!” 他二人翻出好些面罩,分发给众人,众人赶紧戴上。 只是片刻后,卓憬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她掏出一个小瓶子,又倒出些许药粉洒在手心里,在浓雾里验了一番,没有毒。 不论如何,这雾来得蹊跷,方才还刮着风,怎的又起了雾。 这雾定是人为。 雾越来越浓,竟然连身边之人都看不真切,掏出火折子也无用。什么红枫,什么天上的银盘,只剩眼前白茫茫一片,便如蒙了层白色帕子。 “这雾兴许无毒,但恐有误人感官的功效。”卓憬闷闷的声音传来。 苏篱听着好生怪异,明明方才卓憬递给自己面罩,就在身边,怎的现在听声音竟像是从遥远之处飘来。这雾当真有蹊跷。 只是众人戴了面罩,雾气为何还能迷惑众人。 “大家不要走散了。小心。”沈良警惕道,“看好身边的人,不要落单。” 恍惚间,似是有什么从身侧一闪而过,他心里一惊,伸出手去,什么也未碰到。 他干脆交代大家按队形走,每人报个数,时刻留意身前和身后之人。 大家同意,报起数来。 没想到报了两遍,也只报到了七。 “谁,谁不见了?”孟桐儿的声音传来。 “我没听到卓翎的动静。”陆苏叶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拿绳子,大家抓住,先不要动。”沈良掏出绳子,无奈周遭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怪异,明明感觉有人在身边,声音却似从很远之处传来,往边上两步又没人。沈良不敢走远,一时半会绳子都递不出去。 “让小花来吧。大家莫怕,她很乖顺的。”卓憬摸了摸小花,示意她窜出去,找到所有人。 小花循着众人的体温,将七人都寻到了,孟桐儿有些怕,只是一时间没有更好的法子。 “大家都抓着小花,现下咱们去找卓翎。方才可有人有印象,最后见到卓翎,是哪个方向?”陆苏叶主动问道。 “方才他走在最后,好像还在琢磨那些藤蔓的毒,走得慢些。”卓憬回忆道,“我同他发完面罩后,离得最近。他若失踪,你们那边没印象,那应还是从我们这边不见的。” 卓憬正欲带路,沈良有些犹疑。 是所有人一起去寻,还是派几人去。 众人合计一番,眼下还是不要走散的好。万一有遇到什么需要一齐解决的机关,到时候又要寻人,便是无解。 如此,卓憬掉了个头,缓缓往前摸去。 走了好一会,没有任何发现。 “若我们又开始绕圈子,也不知道啊。”沈堪终于忍不住了,他恨不得对着浓雾来几扇子,便是痛痛快快对阵一番,也比眼下不知在转悠什么的好。 陆苏叶何尝不是如此想,但无形间作为带队之人,必须冷静。眼下已经落后沈良他们队一个标记,又少了一人,不容乐观。 “诸位若信我,便听我的。我会闭上眼,只靠轻功步法前进。我会控制脚下方向,最大可能走直线。如此应能破除周遭的障眼法。”卓憬的声音从队伍最前头传来。 大家沉默了几息,只得同意。 这次确实有效,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花似是察觉到什么,往前探出头,伸长了脖子。众人停下步子,纷纷侧身,凝神静气听着那侧的动静。 卓憬拍了拍小花,示意她停下,以防有危险将众人都栽了进去。 卓憬小心伸手,朝前摸去。这冰凉又带些温热,怎的还有热气呼出…… “啊!”她大喊了一声,“我摸到一个……人头。” 众人大骇。 “不要乱!不要走散!”沈良大喊道。 小花颇为机灵,头不动,身子慢慢团成团,指引大家凑成了一圈。 “卓憬你……”众人赶紧掏出火折子,围凑在一起,这才勉强看清,卓翎被倒吊在眼前,卓憬伸手朝前直直探去,正好摸着他的脸颊和口鼻,所以吓了一跳。 此时,雾好似也淡了些,大家立马将卓翎放了下来。司徒近查探了一番,让大家放心,他性命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加之倒吊着有一会了,气血逆流晕了过去,歇息会就好。 “雾真的淡了。”沈堪发觉眼前之物能看清了,惊喜喊道。 “不要大意。雾还未完全散去。大家稍作歇息,等他清醒些。”沈良皱起眉头,总觉得没有如此简单。 虽如此,众人眼见寻到了人,雾也淡了,纷纷松开了小花。 尤其是孟桐儿,她畏惧小花远胜过这浓雾。 她不仅松开手,还往边上走了两步想离小花远些。 第67章 丧命 孟桐儿见小花没有察觉,卓憬也未生气,不由得舒了口气。 她轻轻卷起衣袖,只觉得手上有好些粘液,甚是不适。她掏出帕子,顾不得冷风,将两只手臂露了大半出来,好生擦了擦,再吹干。 忙活了好一会,她站得有些累,顾不上卷回衣袖,打算先找个地坐下,但脚下不知绊到了何物,摔倒之际,她欲伸手撑地,不料手脚酸软,竟直直朝一边栽倒下去,还有东西攀上了她的脖颈。 下一瞬,她正打算呼救,可脖颈上的东西飞快圈紧,她只吱呜了一声,便憋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她手脚不住地挣扎,扬起不少泥土枯叶…… “桐儿?”苏篱听见动静,朝孟桐儿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看去,似乎见着一个虚影掠过。苏篱揉了揉眼尾,什么也没有。 “你们看到孟桐儿了吗?”苏篱有些犹疑,那虚影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东西一闪而过?她欲上前查看,但小花突然攀住了她,苏篱立在原地,无法迈步。 “桐儿不见了?”陆苏叶见状,扫视一圈,没有发现。 众人纷纷探看了身边一番,没见着孟桐儿。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拖走了……”苏篱生生望着那边,难道不是幻觉,什么东西速度如此之快。 下午遇着的藤蔓?怎么好似进化了,速度更快了。 “先莫慌。多半同卓翎一般。”沈良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卓翎,“谁愿意留下照看他,或是干脆背着他走?” 沈堪收起扇子,颇不耐烦道:“我来吧。” 众人倒是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陆苏叶。卓翎虽是卓家人,但眼下卓家只有卓憬在,她估摸着无法一直背着卓翎。眼下孟桐儿不见了,他们队里便只剩下她和沈堪。 陆苏叶见沈堪躲闪的眼神,心下明了,他害怕沈良强逼他背着卓翎,还不如主动些,少受些罪。 司徒近和陆苏叶将卓翎放到沈堪背上,众人又开始攀着小花,卓憬打头,一队人朝孟桐儿被拖走的那边寻去。 苏篱一想起那声似是孟桐儿发出的吱呜声,心里头就发慌,脚下不自觉快起来。 “越急越易出岔子。”沈良跟在她身后,隐约觉着她气息有些乱,敲打了几句。 “是啊苏姑娘,想必她同卓翎一般,你不用太忧心。要是你也被藤蔓拖走,大家当真忙不过来了。”司徒近见状,有心开个玩笑开解开解她。 可惜她实是笑不出来。 孟修云这边,几位夫子同他似是服下了什么药,并未受浓雾干扰。他们远远跟在苏篱他们身后,也不敢大意。 “你们有没有觉着,今年这雾里的药,太浓了些。老夫吃了解药,还觉得有些视物不清。”一位夫子埋怨道。 “许是你老眼昏花了。我倒觉着还好。”另一位夫子挤了挤眼睛。 “得了吧,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压根就看不清,在那装蒜。”掀起话头的夫子打断了他,“看你这样儿,估摸着下一次试炼,你就能回本家歇着了。” …… 孟修云依旧未掺和进他们的交谈,他还在琢磨方才孟桐儿倒下的姿势,还有被拖走的方向,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他也未看清。 希望是多心了。 听着苏篱着急,他亦心焦,一是担忧孟桐儿出事,二是担忧苏篱一时冲动脱离队伍追上去。 “几位,咱们快些。本座觉得有些不对。”孟修云心下一沉,他知道是何处有问题了。 只希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卓憬那边,她依旧闭了眼,凝神沉思,尽量走直路。 “卓憬,你看,前面是不是孟桐儿?”司徒近跟在她身后,加之他眼神好,雾也似一直淡着,他远远见着前头的树梢上吊着一个人影。 卓憬睁了眼,并未多言。她校正了方向,又闭上眼,叮嘱大家最好都闭眼,免得受了蛊惑,脚下不自觉将队伍拉偏。 司徒近见她如此,心知她乃是谨慎起见。 为何远远就让大家伙瞧见了?保不齐是诱饵,心下一急,试了方寸,草草跑去,又中了招。 还是卓憬不靠视线保险些,便不会受干扰。 如此,一行人离那个吊着的人影越来越近。 卓憬盘算着脚程,应是差不多了。她睁开眼抬起头,脚下的步子倏然停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息后,她顾不得其他人,直接冲了上前。 后头的人察觉到异样,齐齐睁眼抬头,见着眼前的情景,都愣住了。 沈良和陆苏叶最先回过神来,陆苏叶也冲上前去,沈良留在原地看住众人。尤其是苏篱。 她睁眼看清前头情形那一刻,身形一滞,险些栽倒。 树梢上挂着的确实是孟桐儿。 她一晃一晃的,颇为骇人。 只是她同卓翎不同。 她是头朝上。 远远看去,脖颈像是已经断了。孟桐儿本就瘦弱,如此晃在空中,如薄纸般,甚是凄怜。 苏篱的视线随着孟桐儿的身影,慢慢晃着……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恶心,险些站不稳,沈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冷静点,说不定还活着。” 此话一出,苏篱心里头更是翻江倒海。 不用细细盘算,她也知道,从方才到现在,若一直被吊着,不会有人还活着。 果然,前头传来卓憬和陆苏叶的呼喊。她二人将孟桐儿小心放到地上,卓憬抖着手,朝孟桐儿口鼻间探去。 没气了。 她的舌头伸了出来,双目怒睁,脖颈间的痕迹触目惊心。 卓憬跌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语。 陆苏叶好歹撑住了自己,她示意其他人慢慢过来,不要在此关键时刻又中了招。 待人都到齐,陆苏叶面露不忍,语气凝滞:“来不及了。” 沈良扶着苏篱,慢慢往前。 沈堪见了孟桐儿那模样,吓得差点摔了卓翎,他稳住心神,面上甚是沉重。 “你真要看?”沈良挡在她身侧,见着孟桐儿骇人的模样,示意陆苏叶遮住孟桐儿的头脸。 “不,不要遮。”苏篱强打起精神,挣开沈良,一步一步朝孟桐儿走去。 她看清了孟桐儿此刻的模样。 她很想替孟桐儿掩上双目,帮她摆正脖颈,但又担心破坏了痕迹。 “我……方才我不应该犹豫,我如果直接跟上来,也许她就,她就还能活……”苏篱并未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放声大哭,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孟桐儿的脸,轻轻地,来来回回说起这句。 沈良同陆苏叶对视一眼,二人都掏出了烟花,连放了两支。 山下还未回信,正当沈良犹疑,要不要将苏篱打晕好撤离,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第68章 悲痛 众人循着脚步望去,孟修云快步跑在前,那几位上了年纪的夫子跟在后头。好在孟家人功夫都不错,他们年纪虽大,脚下功夫并未荒废,只是担心迷路,在雾里的步子比平日慢了许多。 还是来迟了一步。 孟修云几人赶到时,他只见着苏篱跪在孟桐儿身边,低着头,看不清脸,她拦着所有人,不让他们靠近。 “你们不要碰她,会破坏线索。”苏篱眼神空洞,嘴里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 “孟家的弟子快到了。他们会护好现场,你且起身。”孟修云稳住心神,心里头先前那些细细密密的异样瞬间烟消云散,瞧着苏篱木讷呆滞的模样,心里头只剩不忍。 “少门主……”苏篱闻声,终于抬起头。她见着孟修云,心里一股心酸喷薄而出,她再也憋不住,泪水如决堤般奔涌。 “我当时若快些就好了。我不应该犹豫的。”苏篱看着孟修云,吸着鼻子,断断续续,说起当时的情景,“我明明听见了,我听见她求救了。我如果拉住她……” 在场之人,别过头去,不忍看,也不忍闻。 卓憬同陆苏叶劝慰了一二,无用。 孟修云皱起眉头,快步上前,唤她起身,苏篱似是听不见,她明明就在眼前,但好似和他们所有人都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孟修云趁苏篱晃神,干脆一掌朝她脖颈后劈去,而后飞快扶住了她。 “试炼暂停,下山。”孟修云半蹲着身子,视线扫过众人,“几位夫子,估摸孟家的弟子也快赶来,劳烦你们守在此处,保护好现场。我送他们下山。” 孟修云直接打横抱起苏篱,朝试炼的众人道,“你们都累了。跟紧。” “孟少门主好兴致。”沈良见他抢先一步,上前拦在他跟前。但随即,心里头涌起股无名业火, 一为孟修云如此胆大,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自己同他比,竟畏首畏尾起来。 二是有些恼了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轻易动肝火。还同旁人比起来了。 这都是自己最为不屑之事。 沈良挑起嘴角,难得自嘲笑了笑。 孟修云睨了他一眼,压根没心思搭理他,直接从他身前绕过。 孟修云手上暗暗使劲,又怕万一过头勒伤了她。 好在其他人要么心系孟桐儿之死,要么想着快些下山,以免再生事端,未曾留意他二人之间隐约的火星子。 如此,沈良和陆苏叶这两队之人,跟着孟修云,仍旧从密道快速下撤到山脚。 “终于安全了,累死本公子了。”到了营地,沈堪放下卓翎,好生动了动酸僵的肩背脖颈,“你们别丧着个脸了,如此孟桐儿也不会活过来。她那么活泼,要是活着,见你们这样,她一定第一个不乐意。” 司徒近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难得沈堪嘴里说出的话带了些善意。 但许是大家伙都累了,没有气力搭理他,余下几人只是沉默,面色凝重。 “好心好意没人理。”沈堪悻悻低下了头。也是奇怪,不是第一次有相识之人去世了,怎的这次心里竟会难受。 这几日处出同窗之情了? 沈堪一个激灵,自己堂堂沈公子,怎么会稀罕这玩意儿。 他觉得烦闷得狠,抽出腰间的扇子,很是扇了几下:“本公子先歇着了,有事再叫本公子。” 苏篱被孟修云送回了帐篷,卓憬跟了过来。 “我看着她,你放心。”卓憬也甚为少见地收起了平日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孟修云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待他出去后,小花迫不及待钻了出来,在苏篱耳边不停吐信子。 “你也想她早点醒?别打扰她休息。”卓憬轻拍小花的头,小花乖顺地收起了信子。 卓翎那边也好生安置了,司徒近又好生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大碍,好好睡上一觉,约莫天亮便会醒转过来。 陆苏叶,沈良,还有孟修云,此刻都去了孟堂主那。 陆谦收到消息,也到了。 “其他弟子也在陆续往下撤,孟家夫子和弟子同他们汇合了,山上的机关也停了,大可放心。”陆谦唤来了孟管事,询问了一番。 有了前几日的经验,这一回操作起这些来,众人都顺手多了。 孟堂主却是更为惶恐不安,眼下出了人命,出事的还是孟家人。 他实在不知如何向孟家家主交代。 好在孟修云还在,据说他负责安危的那一队,同出事的这一队是一起行事。 孟堂主心里有了谋划,若最后家主还要追责,就甩给孟修云。 如此,孟堂主稍稍安心了些:“那便待天亮后,咱们一起上山,查探一番,诸位看可好?眼下大家也累了,抓紧时间歇息一二。” 刚从山上撤下的这几人,属实累得不轻,纷纷赞同。 孟修云没有言语,径直回了帐篷。 他示意卓憬回去歇息,这里交给他。 卓憬见苏篱气息平稳,身上余毒已排,加之小花似乎很怕孟修云,便应下了。 孟修云干脆盘腿席地而坐,他亲自试了试苏篱的鼻息,又替她把了把脉,他虽不擅医术,但卓憬所言平稳之事确实不假。 苏篱此刻面色颇为舒缓,想来睡一觉就好。 孟修云晃了神,自己怎会如此担心苏篱。 昨日下午,沈良替她祛毒,自己心中不爽,夜里浓雾中,担心她出事。眼见孟桐儿出事,担心她忧思过度…… 孟修云许是奔走了一整日,眼下头也痛了起来。他揉了揉眉心,瞧见右手隐约的伤痕,豁然开朗。 很简单的道理,苏篱是寻到陆半夏的关键。她断断不能出事。 孟修云不知为何,虽如此想着,但心里头似有什么别的想法被强压了下去。 那丝异样的情愫转瞬即逝,再也探不着。 何时开始如此磨磨叽叽,心思弯弯绕绕。好在这种陌生的心绪,也就持续了几息。 孟修云回过神来,替苏篱掖好被子,又起身将门口的帘子拉紧,不让寒风透进来一丝。 他这才放心半躺下来,轻闭上眼。 他看似入眠,耳朵却没闲着,一直听着身侧的动静。 第69章 振作 长夜漫漫,不知苏篱是不是做了噩梦,她床榻那头时而传来呓语,时而有翻身的动静。 孟修云每每听到声响,立马睁开眼,闪身到苏篱床榻前,细细查看一番,发觉并无大碍,便耐心替她再掖好被子。如此几次,饶是孟修云,也有些困倦。 他盯着苏篱有些糟糕的睡姿,眉头微皱,轻笑出声,这哪里像个姑娘家。不过他转念一想,睡得不拘谨,是不是表明此刻她睡得安稳,不似平日清醒时,总是小心翼翼,在众人前偶低着头,极力想要低调些。 如此也好。孟修云正打算歇息一二,苏篱又掀开了胸前的被子。孟修云轻舔嘴唇,甚为无奈,若是眼下有绳索,苏篱肩上没有伤,恨不得将她困得结结实实扔在一旁。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替她掖被子。 孟修云靠回自己的床榻,自己何时干过这些伺候人的事,平日里都是孟仁打点。要不是孟仁不擅机关术,眼下回了千机堂派不上大用场,自己将孟仁打发去调查苏篱五年前可能去过的地儿,这些事也犯不上自己动手。 方才为何要将卓憬支走? 孟修云百思不得其解,方才自己究竟在想何事。 如此迷迷糊糊,估摸着苏篱也折腾累了,终于没什么声响。 天擦亮时,有光投进了帐篷。光虽不甚亮眼,孟修云很是警觉,见已天亮,起身拾掇了一番。 他听见帐篷外头孟家弟子来请,示意他们先回去,自己稍后就到。 “苏篱,醒醒。”孟修云没了法子,他虽不想再刺激苏篱,但苏篱是昨夜关键的亲历者,她必须去。 更为重要的是,万不能让苏篱一直自责。让她直面,再走出,才是最好的法子。 便如昨日孟家夫子所言,经此一役,她若能奋发开始习些功法,才是上佳。 自己也没有把握一直护在她身边。 教会她自保,让她自己能面对一切,才是最好的法子。 思及此处,孟修云的声音大了些,他干脆扶住苏篱的肩,轻轻晃了晃。 如此,苏篱终于醒转过来。 “你们不要靠近!”苏篱腾地起身,伸开手护住身后。 她看着眼前的孟修云,自己与他乃是在帐篷里,周围哪里还有什么雾气和藤蔓。 “公子……”她盯着孟修云好一会,缓缓挤出两个字。 “孟桐儿去了。我心知你难过,但你得振作起来。找到凶手,替她报仇。”孟修云思索一二,还是说了出来。他担心自己不说,苏篱一直憋着。 他知道,苏篱断不是逃避责任之人。相反,她会将这些事情都揽过来。与其阻止她,不如推她一把。 苏篱听了这话,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她缓了好一会,这种感觉,既熟悉,甚至已经麻木。她难道还未习惯吗,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离去。会不会最后只剩她一个? 不,不一样。自己不是不祥之人。孟桐儿不是病死的,她同阿爹阿娘他们不一样。苏篱抱住头,不住地调整气息,不能被这些莫须有的念头打倒。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会的苏篱了。 孟修云不催她,只是静静坐在身边。良久,他倒了杯热茶给苏篱:“慢慢来。” 苏篱抬起头来,借过热茶,小口小口,心里杂乱的思绪熨帖了不少。 她放下杯子,有些发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了。我们去哪?” 孟修云眸中闪过一丝欣慰:“先去找卓憬。” 苏篱有些不解。孟修云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后肩:“先换药。你再进些吃食,我们再上山。” 苏篱了然,山上更冷。加之要调查,自己还受了伤,需得准备好。 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快找出端倪。 想到此处,她掀开被子下床,裹紧了披风,拿了身要换的衣物,往卓憬的帐篷小步跑去。 孟修云跟在她身后,行至卓憬的帐篷外,停下了步子。他看着苏篱瘦弱但挺直的肩背,身前小小的人儿却透出股坚韧,噩耗只会暂且吹倒她,但她不会真正倒下。便如春日新竹,她总归会站起来。想到此处,孟修云眼里似有雾色升起。 “好了,我们动身吧。”片刻后,苏篱掀起帘子出来了。她换好了衣裳,后肩包扎的严严实实,嘴里嘟囔着,手里抓着两个加了肉糜的饼,递给孟修云一个,“卓憬刚热好的。” 孟修云见她面色有了些光泽,接过肉饼,点了点头。 他二人先去寻了孟堂主,加之陆谦,沈良,陆苏叶,赶上来的卓憬,还有别院的孟管事,一行人又走了小道,往昨夜孟桐儿出事之处快步行去。 到了山腰后,沈良打量着昨夜之处,竟离山壁没多远了。想来若是没出事,或是过了这处阻碍,便离闯过第二关不远了。 他盯着孟桐儿葬身的那树梢,双眸微眯,饶是他这几年在沈家见了不少荒唐事,也想叹上一句造化弄人。不过下一息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孟家死了个小弟子,于他有何碍。但此事关乎试炼,关乎他在沈家的威望,苏篱还十分上心,她身上又有那么多谜团,隐约关乎五年前的事。即便不情愿,他还是跟来了。 他看了一旁面色凝重的陆苏叶一眼,他心知陆苏叶在陆家的地位不甚牢固,不知她是不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诸位,昨夜事发后,到现在,可有何异常?”孟堂主快步上前,先问昨夜值守之人,好让他们能去歇息一二。 “回堂主的话,昨夜老夫在此处,带着弟子们,没有离开半步,一切如常。”此处看守的孟家夫子缓缓道,“我们也没有妄动。一切等堂主定夺。” 孟堂主摆了摆手:“诸位辛苦了。” “少门主,您看?”孟堂主现下看得极开,争什么权,不出错已是不易。老样子,一应事宜能甩则甩,他微微躬着腰,看着孟修云。 孟修云何尝不知他心里那点盘算。但他只要不坏事,能过且过,自己没心思替阿爹收拾孟家这些烂摊子。 他示意弟子替他的左手戴好手套,他右手握在背后,有些吃痛,不住轻微地颤抖。他双眸微眯,装作正在思索,想掩饰一二。 他犹疑之际,苏篱站了出来。 第70章 苏篱再验尸 “怎能劳烦少门主亲自动手。弟子来代劳吧。”苏篱眨了眨眼,竭力掩住眸中的心疼。 先前孟修云在狼群里救了自己,他虽未言语,但看他当时的神情,还有颤抖的右手,估摸着他的右手伤得不清,加上旧伤,还是不要消耗的好。 “你可以?”孟修云侧身,确认道。 “尽快查清真相,是对桐儿最好的交代。”苏篱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 苏篱戴好手套,缓缓朝孟桐儿身边走去。 昨夜,就是在此处,她见着孟桐儿,就是如此惨状。 眼下,她要亲手找到真相。 “桐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苏篱轻轻朝孟桐儿道。 孟修云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心些。 从昨夜的光景来看,孟桐儿是被吊死的。保险起见,苏篱还是细细验看了一番。她回忆了一番上次验于春风的尸身,在易有蹊跷的那几处都细细看了,没有问题。 身上没有致死的外伤,皮肤裸露处,如手背手臂等处,有擦伤,应是在地上拖曳所致。 好生奇怪,夜里甚冷,她为何将衣袖卷起?苏篱低头闻了闻,有极微弱的小花的气息。 苏篱细细回忆了一番,孟桐儿似是有些怕小花。她心头大惊,所以孟桐儿着急松开了小花,想要擦干小花的粘液? 思前想后,只有这一个解释。苏篱叹了口气。 旁的地方,便是孟桐儿的脖颈处,颈骨摸上去同常人有些不同,断了。 昨夜卓憬同陆苏叶将她放下时,便确认过不是中毒。 “想来是这绳索取了她的性命。”苏篱征求了在场之人的同意,拿起一旁的绳索细细看过,除了几根头发,一些皮屑,便是枯枝叶。 没有旁的线索。 苏篱起身,细细说了手臂和脖颈处的猜测:“除此外,没有太多发现。” 众人齐齐看向孟管事,孟堂主蹙起眉头:“这机关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将弟子的脖颈吊起?本座记得,原定的最多是吊起脚脖子。” “小人惶恐。小人也不知……”孟管事跪倒在地。 孟修云想起昨夜依稀看到的情景,还有他的猜测。 “昨夜从身形,还有动静判断。孟桐儿先是被绊倒了,按常理讲,绳索应从绊倒她的布置边上套出来,便是拖着她的脚脖子。但昨夜的绳索却是从她的头部伸出的。”孟修云回忆道。 苏篱愣在了原地,这就是孟桐儿无法大声呼救的缘由?所以昨夜,不是她的错觉。 孟桐儿活生生被拖了过来,路上许还有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喘不上气,越来越难受…… 苏篱不忍细想。 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孟管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吓得满头大汗,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怪事频发。 沈良立于一旁,冷眼旁观到现在,难得开了口:“孟少门主,孟堂主,如此危险的机关,便用在试炼里,是不是有些不把弟子的性命放在眼里?要是套错了该如何?难道就像孟桐儿一般活活送上性命?这次是你们孟家自己人,要是还有下次,伤了别家人……” 沈良似是无意,扫视了一番,面上又浮起了令人心惊的笑容。 孟堂主见了,心中大呼不好, “公子好眼力!原本是有防护机制的。从图纸看,机关内里会看绳套最终有多大,若是超出脚脖子的径长,会立马松开,避免误伤。便是悬吊超出一定的时辰,也会松开,免得重伤了弟子。”孟堂主立马详细解释起来,生怕沈良不满意,大开杀戒。 “你起来,带我们去维护机关的地方。”孟修云听了他二人所言,如今最容易看出端倪的,便是那处了。 “是,是。”孟管事爬起来,见了在场之人,又有些犹疑,“少门主,他们也一道去吗?” 孟堂主也看向孟修云。 “此次试炼的弟子在此稍候。”孟修云很想带苏篱去看看,但此刻不宜偏颇。 且于苏篱的试炼成绩也没有好处。她此番试炼,成绩应是不错,但若有闲话传了出去,说是作弊,便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他好似突然懂了苏篱那般忐忑的心绪。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她在乎。 孟修云看了苏篱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良哼笑了声:“但愿你们要是发现了什么,不要偏私。” “沈家主,大可放心。”孟修云一字一顿,尤其是家主二字,加重了语气。 沈良双眸微眯,直盯着孟修云,手上暗暗使劲,费了不少气力,才忍住没有抽出匕首。 “好了,都是想尽早破案,实在无需如此剑拔弩张。”陆苏叶看不下去,眼看孟家的都不敢阻拦,陆谦也不想惹麻烦,她上前两步,“孟少门主,你们且去,此处交给陆长老。” 孟修云颔首致意,同孟堂主还有孟管事往一边的山壁行去。 苏篱朝他们前行的方向望去,静心凝神,隐约有机关的构造在心里头冒了出来。 只是此处构造颇为精密,且占地颇广,她一时也看不真切。 她干脆闭上眼,想看看同类的机关。 心里头瞬间浮现出诸多机关,她一个一个划过,找着了类似的。 确实如孟堂主所言,这类机关很灵活,可以致命,也可以手下留情,全靠两个开关控制。 苏篱见着心里这构造,好生奇怪,为何要两个开关。 是了,防止误触,两道开关,更为保险。 如此说来,山壁里的开关定是出了问题。 孟修云那头,他们走密道进了山体,寻到机心处,细细验看起来。 “果然,这处被人动过。”孟修云盯着机心上的机关,双重保护机制没有开启。且一处控制方向的布置被改过。 试炼弟子们本领的机关,瞬间变成了取人性命杀人不眨眼的杀器。 “怎会如此……”孟管事往后退了两步,险些伤到自己。 “少门主,堂主,小人实在是……自打孟洋醉酒误事后,小人交代了下去,这几处紧要处需得两人同时检查维护,他们验看完后,小人亲自问了,没有问题啊。”孟管事喘着粗气,甚是慌乱,“怎会如此……” 孟修云闻言,在这周遭细细看过,没有线索。也许不是什么高深的布置,就是有人来过,合上开关,再离开。 “你们最后一次验看,是何时?”孟修云沉吟道。 第71章 自责 “是第二关试炼开始前,头一日下午,约摸酉时。彼时上山前,还不知道试炼是否继续。但小的心想,万一要继续,我们没准备好,岂不是耽误工夫。所以小人又派人,来验看了一遍。”孟管事斩钉截铁,“贵人可以问上来的工匠。不止此处,还有好几处。” “小的这次是随机分配的。这几处机关无需每年改动,所以能胜任的工匠有不少。小人担心有人误事,便想了这法子。” 听了孟管事这话,孟修云的眉心蹙成了一团。 究竟是谁? 孟修云收到思绪,总觉得还有何处不对。 “即便如此,孟家子弟,身手都不错,就算中招,难道完全没有自保之力?”孟修云想起昨夜夫子之间的对话,“雾气里掺的药是否有蹊跷?” “少门主明察。今年加大了些难度,雾气里不仅有干扰人视线感官的药,若是待久了,手脚还会发软无力。”孟管事小声道,生怕他发火。 孟修云看了孟堂主一眼,他点了点头,看来他们都知道。 “可他们都戴了面罩。”孟修云细细回忆,试图抓住漏洞。 “那药与肌肤接触,亦会起效。就看暴露的时长,还有肌肤裸露的多少。”孟管事讪笑道,“这还是同卓家的长老商议出来的。不然卓家的子弟轻易就会发现,也能防住,便失了意义。” 孟修云一时语塞,也怪不得孟管事他们。江湖上的阴招,千奇百怪,他们本是好意。 他心里浮现起方才苏篱验尸时,孟桐儿的手臂。他轻叹了口气,诸多巧合,加之贼人略动手脚,竟硬生生夺走一条人命。 苏篱几人在原地候了一会,她盯着漫山的红叶,远没有起先刚到赤凤山时那般新奇。风又刮起,她紧了紧披风,吸了吸鼻子,来回踱了几步。 她不敢停下来,一静下来,前几日鲜红的狼爪,空洞的身躯,昨夜孟桐儿飘晃的身子,便会钻到眼前。 沈良有些不耐烦,正欲先行离去时,孟修云他们三人回来了。 苏篱快步跑上前去:“如何?” 孟堂主看了孟修云一眼,不知能不能说。 孟修云看在眼里,缓缓开口道:“还望诸位先行保密。”他大致介绍了一番里头的发现。 “好一个千机堂,好一个试炼,这是存了心要谋取性命。”沈良脸上笑容更甚,眼看他要掏出匕首,孟修云飞快伸出左手,按住了他。 他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沈家主这是何意?”孟修云冷冷道。 “自是要你们孟家给个说法。稍有不慎,昨夜伤的便是本座的性命。或是旁的沈家弟子。”沈良好看的狐狸眼里,满是狠戾之气。 “二位,你们,莫要伤了自己。”孟堂主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咱们冷静下来,再行谋划可好?” 他二人又僵持了几息,才各自后退了几步。 “派人去查。”孟修云瞥了孟堂主一眼,“该往本家去信的,安抚的,一应事宜,你做主便是。” “是,是,我们一定尽快给弟子们一个答复。”孟堂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下先如实向弟子们说?” “本座说了,你做主便是。”孟修云神色凝重。 孟堂主领了命,匆匆往山下去。 “少门主,此番,像是他们动的手吗?”陆谦本打算跟上,他想起来先前千机堂之事,面露担忧。 “不好说。我们且机警些。”孟修云揉了揉眉心,此事又是可大可小。 众人回了山下,孟堂主和陆谦立马吩咐下去,严加盘查试炼第二关开始前,头一夜里,所有人的行踪。 还有孟桐儿生前是否有仇家,或是有什么利益冲突。 最后便是,最近有什么异样,相关的不相关的,都报上来。 赤凤山脚下,淡雾缭绕,一时间人心惶惶。 “公子有何打算?是暗中查探,还是等陆长老他们的动静?”孟修云难得一同回了营地,苏篱忧心忡忡,小声问道。 “且等等他们的动静。如今也急不来。”孟修云打量了苏篱一番,面色还好,“你也不要太劳累。” 苏篱点了点头,解下披风,往床榻上坐去。 在山上大半日,风大,加之费心劳神,她确实有些累了。她双手抱膝,整个人团成一团,细细思索这番试炼发生的事。 若是自己会功夫,兴许孟桐儿就能活着。她倏地想起,昨日夜里,小花曾攀住自己,不让自己追上去。小花何尝不是担心自己。这几日,大家伙总是照顾自己,自己已经尽力不要拖后腿,关键时刻,也起了大作用。 可是,可不可以再精进些? 那日若不是孟修云及时赶到,便是自己,先葬身于狼爪之下,何谈以后? 好多话语,都浮了出来。苏篱惊觉,这些话当初听了,只当是石子入了池塘。 它们泛起的涟漪,竟是此刻才慢慢漾了过来。 孟修云回忆过往时,提到孟家对子弟的要求,光是机关术精进无用,还得会功夫能保命。前几日孟家夫子还有孟堂主都叮嘱,试炼之时,便是让大家体悟,真正的对手不会站在那,等他们慢吞吞启动机关。 …… 如此,苏篱起了身,朝外走去。 “你去何处?”孟修云言语间有些担忧。 “去找卓憬学轻功,夜里便回来修习你教的气息吐纳,一样一样来。”苏篱知他不放心,回头挤出笑容,“你放心,卓憬和小花都在。” 孟修云瞧她的模样,不似有假。看着她坚定的步子,他扬起嘴角,看来她想通了,不用再忧心她想不开,一蹶不振。 翌日傍晚,孟堂主和陆谦派去查探的人,终于有了线索。 孟堂主看了陆家弟子们呈上的信报,不自觉握紧了木椅扶手:“怎么可能?你们没弄错?” “弟子们再三问了。不过还没有物证,为免打草惊蛇,还未去提人,赶紧来报给堂主,还请堂主定夺。” 孟堂主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先不要走漏风声。去请少门主还有陆长老来。要快。” 他盯着弟子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孟修云刚归时,他甚为气愤,眼下却觉着,这是上天送来收拾烂摊子的绝佳人选啊。 第72章 行贿 约摸一炷香后,孟修云和陆谦齐聚于别院的议事厅。 “孟堂主,可是弟子们有发现了?”陆谦甩了甩衣袖,带进来好些寒气。他大口饮了整杯热茶,关切问道。 “二位自己看吧。本座属实是震惊不已。眼看竟不知如何向门主交代。是本座御下不力。”孟堂主起身,递了几张写满了字的供纸给他二人。 孟修云接过,陆谦凑了上前,二人草草看过,面上越来越凝重。 “堂主可有审过这弟子?他可有证据?”陆谦素来掌管刑狱赏罚,心知要细细问过,还得有人证物证,才能作数。 孟堂主缓缓摇头:“兹事体大,本座不敢一人定夺,故请了二位过来。你们看?” 陆谦轻哼了声,这孟堂主最近越来越窝囊,不知是孟修云回来了的缘故,还是他性情大变。陆谦唤了门外候着的弟子:“去找个由头,将这人提来。莫要惊动其他弟子。” 孟修云见孟堂主一直看着自己,心里头觉得甚是好笑,为了坐稳堂主之位,卑微如此。只是他不好浮于面上:“本座说了,只做见证。你们无需事事如此谨慎。” 孟堂主挤出笑脸:“多谢少门主体恤。日后万一门主怪罪下来……” 孟修云吹了吹杯中茶:“孟堂主若是尽力,想来无妨。” 一旁的陆谦嘴角下压,饶是如此怕事,还不如早些回孟家本家,莫在千机堂掺和。 等候之时,孟堂主借机还提了几句其他有嫌疑之人。 多是地字斋的弟子,同孟桐儿一斋,听闻他们平日里竞争就甚为激烈,同窗之间私下里没什么往来。上次小考前还起了口角,这也是为何孟桐儿未与他们一队。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至于下如此杀手。”陆谦听了,沉吟片刻。 “是。只是未免遗漏,本座还是留心一二。”孟堂主叹了口气,这些小事,确实不足挂齿。 片刻后,要提的人来了。 是黄字斋一名不起眼的弟子,沈家人,唤作沈明哲。 陆谦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身量高高大大,约摸二十来岁,正是壮年。 “你身为沈家人,竟行此龌龊之事,收买夫子,戕害同窗,你可知罪?”陆谦运了内力,一掌朝手边茶桌拍去,桌上的茶杯险些落到地上。 他心知沈家子弟向来目中无人,有心给他个下马威。 谁料沈明哲面上竟无半分悔过之意:“弟子最多是教唆,且弟子只是同夫子说,阻碍他人一二,弟子没让夫子害人性命。若真出了事,难道不是你们孟家的夫子更难辞其咎吗?” 孟堂主本想追问几句,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他甚为无奈地看了看陆谦。 陆谦冷笑了声:“你还有理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快些交代,你贿赂的哪位夫子,又是用什么法子,居然说动了夫子帮衬于你。还有,你最好拿出证据来,不然本座先治你个污蔑之罪!” 沈明哲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断断续续回忆起来。 此番试炼,听闻沈家家主也要参与,若能露个脸,离开千机堂回到沈家,说不定能分到些美差。无奈沈明哲资质平平,平日也不怎么用功。分队时,他没能攀上大腿,眼看不一定能过得了试炼,他便开始动歪脑筋。 本来他也没打算打孟家夫子的主意,风险太大。 从千机堂到赤凤山,这一路上,他没少动歪心思,下毒,制造意外,但旁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没一次得手,好几次还险些被发现。 他只得另想法子。 大伙刚扎营时,他无意间撞见一位夫子,鬼鬼祟祟,愁眉苦脸,托往返于千机堂送信的弟子给他寻什么药来。只是那弟子也甚是为难。 “我听见那弟子说什么,这药本就稀缺,还贵,属实难找,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沈明哲晃着头回忆道。 他好奇,就多听了几句,那夫子竟像是到了绝境,许诺那弟子,若能寻到,无论什么条件,随他开。 好巧不巧,沈明哲就有那药。 “什么药?”陆谦皱起眉头,孟家虽比不上沈家的权势富贵,但孟家上了年纪的夫子想寻药,大可以求助千机堂,还有孟家本家。便是孟家没有,再找四大家便是,何必偷偷摸摸。 “吊命的灵药。”沈明哲努了努嘴,颇为自豪,“回灵丹。” 在场三人面上一惊,回灵丹确实价贵,且极为稀少,便是千金也不一定能求得一粒。 相传回灵丹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一般人何须此药?寻常病症,一般的大夫就能解决。若是突受重伤,可能也撑不到寻到药的时候了。 便是常年重病之人,垂危之际,兴许能用上。 孟堂主转着眼珠子,没听说哪位千机堂的夫子家中有人重病。 不至于如此急切求了药然后替自己备着吧? 三人齐齐看向沈明哲。 “我没撒谎啊。那个夫子是真的很着急。我见他这样,才敢铤而走险。”沈明哲脸上露出些不耐烦,“药是我家祖传的。来了千机堂,还要试炼,我爹娘不放心,让我带了一颗。” “你将药给他了?可有证据?”陆谦听到此处,心里有些忐忑,若是药已经服下了,上哪找证据去。 “自然给了。不过我留了个心眼,只给了半颗。我怕他将我供出来。”沈明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说好了,要等第二关有人受伤,且他能证明是他动了手脚所致,我再给他剩下半颗。” 陆谦沉思一二,此事有些蹊跷:“你怕他供你出来,为何现下你又主动招认?还有,他如何证明他动了手脚?” “怎么证明是他的事。反正他得让我满意才是。”沈明哲仰起头,“急着求药的是他,又不是我。至于招供,这不是闹出人命了吗,但是北坡的事与我无关,他明明跟我说的是在东坡动手脚。我得赶紧说清楚,免得到时候被你们抓出来,都赖在我头上。” “那为何你只要求第二关?”陆谦抓住蹊跷之处。 “我这水平,便是通关,家里也不会信。还不如过了第二关便收手。这样一来,以后派给我的活都是有些难度,但是不致命的。我又不蠢,干嘛天天出去送命。”沈明哲嗓门大了些,“你们有完没完?不信的话就传那夫子来问话。” “你还没说,是哪位夫子。”孟堂主犹豫了几息,这个问题逃不掉啊。 “孟安孟夫子。” 孟修云心下一沉,竟是天字斋的夫子? 第73章 孟安夫子 厅内三人听见孟安的名字,面色各异。 孟堂主面色凝滞,心里直呼不好,孟安乃是夫子里甚有名望之人,又不是什么刚来千机堂没几年的新人。孟安孟夫子年逾古稀,向来受弟子们敬重,这要是捅了出去,该如何收场。 陆谦则是面露犹疑,他厉声朝沈明哲呵道:“你切莫胡乱攀咬。” 沈明哲见他二人如此,眼神中有了些许慌乱,他咳了几嗓子,挺直了身子似是给自己壮胆:“你们叫他来就是。难不成你们要包庇他?你们可想清楚了,他只是个孟家的夫子,也上了年纪没几年好活了。我可是沈家人。” “啪!”陆谦又击了一掌,若不是他收敛着心神,恐怕这茶桌是要保不住了。 “沈家家主若是知道,沈家有你这等口出狂言之辈,恐怕是不想认你。”陆谦睨了他一眼:“你且等着。” 他挥了挥手,让弟子将沈明哲带去隔壁暖阁,好生看着,又着人去请孟安孟夫子。 “二位如何看?”陆谦眼神出离,“孟安夫子,何至于此啊。” “陆贤弟,本座以为,请他来问清楚也好,免得冤枉人,也免得有所错漏。眼下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孟堂主何尝不头痛,可眼下只能查到底。 孟家人,沈家人,哪个都得罪不起。 都得罪不了,公正无私,反而最好。孟堂主只希望试炼赶紧结束,带着一干人等回千机堂,过他的安生日子。 “此言不假。问清便是。”孟修云眸中有丝不忍,一闪而过。 孟安孟夫子来得很快,他推门进屋,寒气跟着透了进来,但他看着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丝毫不受冬日侵袭。 陆谦多看了他几眼,怎么都不似要服回灵丹的人。 陆谦这头还在思索,如何开口,孟安捋了捋胡须,坦然开口道:“几位请老夫来,可是为了沈明哲和孟桐儿之事。” 陆谦同孟堂主对视一眼,纷纷舒了口气。 “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陆谦确认道? “老夫不知沈明哲同你们说了什么。老夫确实收了半颗回灵丹,试炼前也上过山,但老夫没动手脚。孟桐儿之事与老夫无关。”孟安言辞颇为恳切。 孟安起初确实动摇了。 他急需回灵丹,哪怕只是半颗,也足以解燃眉之急。 于是,第二关试炼前的头一夜,他摸黑上了山。他在千机堂待了几十年,以前也曾来过别院支援。别院的管事和工匠甚少流动,他熟知他们办事的习性。 他特意等孟管事他们检查完后才上山。他知道沈明哲没胆量去最难的阵法机关处,试炼时定会选简单的。于是他告诉了沈明哲,不要去北坡。他自己那夜根本没去控制藤蔓机关的那处北坡山壁,而是去了靠近东边那处,那边的阵法简单。 “老夫在最后关头犹豫了。老夫虽然只教天字斋的弟子,但向来恪尽职守,从不害人。此番也是迫不得已。老夫动没动手,沈明哲也无从查证。”孟安笑了,“沈明哲心思不正,老夫诓骗他一二,总比害了无辜弟子要好。于是老夫并未碰东边的阵法,直接下了山。” “那你如何向沈明哲证明?”陆谦紧张道,“你不是着急要回灵丹?” 孟安叹了口气,向来有神的双眸竟蒙上了层雾气。他坦然道:“半颗回灵丹已是铤而走险,世间何来天上掉馅饼之事?人活一世,总该有所坚守。只是有些事,哪怕尽力,也没有法子。” 陆谦有些听得云里雾里,半响,他确认道:“你是说,你打算骗沈明哲,他信了最好。他要是不信,剩下半颗回灵丹,你也不打算要了。” 孟安笑着点了点头:“陆长老甚是聪慧。老夫下山时,摘了赤凤山山腰东边的枫叶。生长位置不同,受的日照不同,枫叶也有不同,如此证明老夫真的去了。不过这证据,也是聊胜于无,老夫未做指望。只是,还未来得及寻沈明哲,孟桐儿出事的消息就来了。” 孟修云听了此言,虽还未查证,但他心里头的秤已经开始摇摆。 陆谦同孟堂主面面相觑,良久,陆谦缓缓道:“我们还需查证。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去过北坡?” “老夫没有证据。”孟安沉默了良久,似在思索,“老夫本无所畏惧,但老夫还有未竟之事,且老夫担心真凶仍会祸害弟子,祸害千机堂,老夫试着辩上一辩。” 从营地去东坡的路,比去北坡的要远。孟安夜里悄悄离开营地,往返于东坡,早上才回,还遇上了值守的弟子。若是去北坡,便能趁夜色回来,不会惹人怀疑。 “也保不齐你去了北坡,特意在外逗留,挨到清早才回,好为此开脱。”陆谦心中着急,他亦想替孟安洗清罪责,但只有弄清所有疑点,才能站得住脚。 “老夫说过了,沈明哲不会去北坡。老夫去北坡动手脚,没有必要。老夫本意是想要回灵丹,若是闹出人命,严查起来,定会惹火上身,便如此刻。岂不白忙活一场?”孟安沉吟道。 “或者你们可去东坡查探,控制机关的山壁内外,许有老夫的衣料剐蹭。老夫上山时,换了衣袍,当日衣袍还在帐篷里,你们可以去比对。再不济,看能不能寻到老夫摘取枫叶之处。”孟安仰了仰头,不知在想什么。 陆谦点了点头,试图堵住最后的疑点:“兴许你去了东坡,再去北坡?” 孟安哈哈大笑起来:“陆长老真是高看老夫了。山体内是有秘道,但老夫年纪大了,不跟队,也不知最新的秘道入口。老夫这把年纪,不靠秘道断做不到。陆长老的功法应在老夫之上,陆长老可以试试,从营地,去东坡,再去北坡,再下山,要花多少时辰。” “此话不假。第一关试炼撤退时,本座带了些人从秘道下山。不过那之后的几夜,本座已去改了入口和内里的通道走向,孟夫子不可能知道。”孟修云见缝插针。 陆谦听了他二人所言,在心里盘算一二,有了查探的思路。只是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你寻回灵丹,为了何人?”陆谦顿了顿,“前几日大家伙都打过照面,你看着不像是需要回灵丹之人。为何如此急切,甘愿铤而走险?” 似是早就料到他们会问。孟安面色如常,十分坦然:“此乃老夫私事,无可奉告。望你们见谅。” 第74章 变戏法 孟堂主听了这话,险些急得语无伦次:“孟夫子,有什么事比得上自己的清白重要?你便说了吧。我们定为你保密。” 陆谦点了点头,他二人殷切地望着孟安。 孟安面上仍是坦然的笑容:“老夫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在老夫这耽误工夫,快些去查真凶。” 陆谦见孟安铁了心,叹了口气。 “孟堂主,暂且派人看好孟安孟夫子,咱们接着查,你看如何?”陆谦确认道。 孟堂主并无异议。 陆谦点了几名弟子进来,分头去查,东坡的痕迹,孟安帐篷里的衣袍,保险起见,密道里的痕迹,还有东坡往北坡去的路,通通查一遍。 孟修云见没有旁的线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拿主意就好。 一时间,他有些茫然,竟不知往何处去。 孟安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人命关天,眼看晚节不保,都不肯说。 不想回营地,孟修云顿了顿,往营地附近的山溪缓步而去。 眼下天色暗了,营地那边炊烟升起,热食的香气飘来,他吸了吸鼻子,干脆碰碰运气,看看溪里还有没有鱼。 孟修云刚行至溪边,挽起裤脚,不远处的溪边大石后,似有动静。 他好奇寻了过去,竟是苏篱。 只见苏篱解了那鹅黄披风,放在一旁的石头后,生怕打湿了。她应是怕冷,不敢下水,手里握了根长棍,长棍的一头草草削尖了些。 她站在溪边,够着身子,眯着眼,虚晃两下,随即瞄准某个点,猛扎下去。 她面上满是期待,结果举起长棍,除了水花,什么也没有。苏篱嘟囔着嘴,瞧那口型,似是在骂人。 孟修云颇觉好笑,不知怎的,他存了些捉弄她的心思。 他敛了气息,悄声走到苏篱身后,趁苏篱举起长棍的那一瞬,伸手握住了棍子。 苏篱手上使劲,不料棍子不动,似是被什么挂住了。她再使劲,回头打量了一眼,见着孟修云,心下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朝身后倒去。 后脑勺直直砸在了孟修云胸前。 孟修云赶紧松开长棍,托住苏篱的肩背。 “谢谢公子。”苏篱仰着头,道完谢正想起身,不料头上传来发丝拉扯的痛楚。 “公子……”苏篱吃痛,“你看看,是不是发饰等物勾住了。” 孟修云低头打量胸前,只是若要看清,头就得低些,但又会离苏篱的脸太近。他面露窘迫,只稍稍低头,一手托住苏篱,一手在自己胸前摸索起来。 “你且等等。”原是苏篱的发丝勾住了胸侧的扣子,他担心拽断发丝,小心翼翼。 苏篱如此反弓着腰,也不太好将重量全压在头上,腰身甚是难受。她瞪着眼,隐约能看到孟修云的下巴。为了减轻些腰背的酸僵,她开始在心里描着孟修云分明的下颌线。一遍,两遍,三遍…… 终于解开了。 苏篱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二,颇为无奈:“公子,你闲来无事,非要捉弄我。这下可好。你衣扣要是坏了,不能赖我。” “不赖你。”孟修云轻笑道,面上露出些许疲惫,“是我自讨的。” 苏篱极会察言观色,孟修云甚少有如此疲态,言语间也有些自弃。 她站定后小声问道:“是不是没进展?” 孟修云摇了摇头:“先不谈此事。我饿了。我来。” 苏篱一时半会未回过神来,只见孟修云捡起那长棍,左手握了,又挽起裤脚,往溪里轻声探去。 “公子,水太凉了,还是上来吧。”苏篱看他光着脚,不禁打了个寒颤。 “无妨。”孟修云怕惊了鱼,干脆不再回话。 不一会的工夫,他竟扎了三四条鱼。 苏篱看着一条接一条的鱼被抛来岸边,瞠目结舌,还是得下水才行啊。 晚膳有了着落,苏篱赶紧拿起披风裹好,如此甚好,不用吹冷风,也有鱼吃。 她见孟修云不想提孟桐儿之事,干脆不问。她极麻利地生火搭灶,一边烤鱼,一边是鱼汤。 “公子,这里的鱼没那么鲜,凑合喝点热汤,驱驱寒。” 二人吃饱喝足,都不想动弹,身旁甚是静谧。 苏篱竟躺倒在地,她望着星空:“公子,若是心里不舒坦,干脆看看星子,松快下。” 孟修云闻言,循声看向躺在地上的苏篱,她本就清丽的双眸,映着星光,此刻更亮。 盯着她眸中的星星点点,他有些失神。 苏篱见他沉默,也看向了他,二人对视,一时相顾无言。 “公子,你在想什么?”又静了好几息,苏篱不知为何,觉着周身的氛围有些怪异,没了法子,她硬寻了个话头。 谁知孟修云还是没有回应。 良久,孟修云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我给你变个戏法。” 苏篱琢磨不透,点头应下,坐起身来。 只见孟修云来回抖了帕子几下,里头瞧着什么也没有。 他将帕子揉搓进掌心:“别眨眼。” 苏篱瞪大了眼,目不转睛。 下一瞬,孟修云拉开帕子,哪里还有帕子,便是一朵鹅黄色的花。 苏篱还未来得及惊呼,那花又四散开去,化为繁星点点。 “公子好生厉害。”苏篱幼时也见过村里的货郎变戏法,但多半有些骇人。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瞧见如此小巧的戏法。 孟修云眼神有些出离,他笑了笑。不知为何,苏篱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但他的心似是一瞬间去了很远的地方。 孟修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彼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同孟家本家不少孩童都十分要好,他们平日除了一起修习机关术,连玩乐之时,都是琢磨戏法这些相关之事。 他不仅机关术最厉害,变戏法也最厉害。茶余饭后,或是节庆之事,大家伙都会起哄让他露上一手。 那场大火后,他便再未变过戏法。那些龌龊之人,不值得。 方才不知怎了,明明心里头装着事,但瞧着苏篱的眸子,一下子舒缓起来。 竟有些情不自禁。 “手生了。”孟修云回过神,淡淡道。 “苏篱爱看。”苏篱笑道,“我若是有幸,还想多看几次。” “好。” 苏篱面上笑容更盛,她又躺了回去,多久没有如此舒坦过了。 也许明日又要面对疾风骤雨,但此刻能有片刻安宁,已是知足。 她侧头看了孟修云一眼,是因为他在身边吗,眼下竟是如此心安。 第75章 星河 “公子,你也躺下试试。虽是枯草,甚是舒坦。歇息好了,才有气力查案。”苏篱试探道。 孟修云竟真躺下了。 他盯着天上的星辰,苏篱悄悄歪过头去,盯着他。 他鼻子高挺,下颌线分外分明,嘴角微勾,也很好看。那股隐隐的清冽木质香,更是极衬此情此景。 就是眉眼,只看着侧面,也能想象出,眉心一定是皱着的。 有些想伸手抚平。 苏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扭过头来,瞪着夜幕,好教自己清醒些。 自己同孟修云,完全不同之人,如今只是短暂相遇。 先前还避之不及,眼下竟有些上赶着。苏篱叹了口气,少想些,保住命,报仇,才是正事。眼下无旁人在场,无需那般避嫌,但也该止步于此。 此刻心安,便够了。 思及此处,苏篱方暗下去的眸色,又亮了起来。 今夜星辰甚明,云开雾散,银河流转。山涧里头偶有鱼儿跃起,溅起些许水声。鸟雀啼鸣,衬得周遭更静。 二人心有戚戚,都未出声。似是不想打破难得的静谧与安逸。 良久,孟修云似是回复了气力,他缓缓将孟安之事简单介绍了一二。 “我信孟夫子所言。”苏篱一激动,坐起了身,“也许夫子有难言之隐。” “便等陆谦查证完,莫急。”孟修云也起了身。 翌日傍晚,上山查探的弟子回来了。孟堂主和陆谦派人请了孟修云。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辰,同样的人。教人生出几分恍惚,便是昨日到今日,时光未曾流转。几人只是强压着心头的焦躁,饮了杯茶而已。 “回堂主,这是弟子们在山上发现的。”厅内的弟子端着木质托盘,上头小心呈着山上发现的物证,还有孟安帐篷中搜来的衣袍,装药的小木盒。 孟修云三人一一验过,东坡安置机心的山壁内外发现的衣袍布料,确实同孟安那搜到的衣袍是一样的,且剐蹭的痕迹也能对得上。 “弟子们试过了,陆家武力甚高的弟子,从营地,到东坡,转去北坡,再回到营地,一路不停歇,一夜也不够。”回话的是陆谦手底下得力的弟子。 就剩那小木盒。陆谦派人唤了沈明哲来。 “这可是你给孟安孟夫子的?”陆谦递了那精巧的小木盒给沈明哲。 沈明哲只瞥了一眼:“就是这个。你们去搜了?他承认了?我就说没撒谎。” 见厅内三人沉默不语,沈明哲面上有些慌乱:“你们究竟查没查?北坡之事确实与我无关!他同我说让我去东坡,东坡没出事,你们赶紧放了我。” “放不放你,什么时候放,还需商议。就算北坡之事真与你无关,你也免不了罚。”陆谦看他这样子,心里就来气,居然妄想全身而退。此子内里坏透,没什么救了。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弟子将沈明哲带走了。他又派人请了孟安来。 “昨日所言,我们已一一查证。此番你虽未真正伤了弟子,但你向沈明哲透露了机关难度,且收受贿赂,就算能免去皮肉之苦,往后恐也不能再任教。”陆谦语气沉重,他沉吟片刻,“若你能交代清楚,回灵丹的去向,兴许我们能斟酌一二。” 孟安听了这话,闭上眼,面露不忍之色。良久,他睁眼缓缓道:“都是老夫自己所选,便要承担后果。怎么罚你们定。只是眼下是否可以放了老夫?” 陆谦正要拒绝,孟修云嗅到些许不同寻常,他拦下话头:“我们还要商议一二。” 孟安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陆谦本想问孟修云为何如此,见他神色疏离,干脆另起话头。 “依本座看,孟夫子未撒谎。只是这半颗回灵丹,已不在盒中。不是他自己服了,应是给了旁人。得把这件事搞清楚,整件事才说得过去。咱们虽行事低调,但孟安被软禁,已有孟家弟子在私下揣测,需给大伙一个说法,不然有包庇之嫌。”陆谦背手而立,“只是真凶究竟是谁,又得从头查起。” “依你们看,试炼是否继续?”孟堂主见孟安之事,近乎尘埃落定,稍稍舒了口气,真凶虽未落网,好歹不是孟家夫子动的手。追查真凶,是陆谦的事。 但如此多弟子,千机堂上上下下,在此耗着,前几年的试炼都耽搁了,今年若再搁置,实在没法交代。这几年四大世家的弟子们未曾试炼,他们有时着急用人,派了弟子出去,少不了磕了碰了。有些人暗地里对千机堂颇有微词。 孟堂主属实觉得冤枉,就算是试炼,也不会面面俱到,更无法确保往后都不受伤。但四大世家就是觉着,能提前习得一二,总比没有要好。 他们就是找个由头出气罢了。 那此番,是查到凶手再说,还是铤而走险? 他二人不约而同望向了孟修云。 “不如折中。再查两日,若没有头绪,就彻底检修第三关所有的机关,阵地。再派人守着,继续试炼。”孟修云沉思片刻,“若真是那些贼人所为,杀死一个孟桐儿,定不满足,还会再来。” “少门主是说,若查不到,就以弟子们为饵?”孟堂主站起身来。 “兵行险着,总胜过让那帮人一直伏在暗处。防不胜防。”孟修云心里头何尝不忐忑,鹰风派之事后,千机堂大肆清查,挖了好些蛀虫出来。可惜时日不够,赶上试炼,眼下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们会上钩吗?”孟堂主见他神色笃定,不好辩驳。只是实在忧心。 “便好好布置一番。”孟修云眸色幽深。 陆谦同孟堂主面面相觑,看来少门主盘算好了。 “那孟安,放了?不太好吧?”陆谦有些犹疑。 “放了,跟着,顺藤摸瓜。”孟修云饮了口茶解释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也要问。若是从前,孟修云万万不会搭理。但近些日子,他愈发觉得,自己于小事妥协一二,态度稍好些,后头便能少许多麻烦。 何时学会这套了。孟修云心中朝自己冷哼了声。 第76章 跟踪 陆谦了然,他本以为孟修云因着师生还有共事的情谊,有心偏袒孟安。 原是自己着相,忽视了如此浅显的道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孟少门主此番回千机堂,比以前有人情味了。 “眼下人手紧张,继续追查凶手,彻底检修,恐怕抽不出可靠又机灵之人跟着孟安这头了。”陆谦盘算一二,索性将难处都抛了出来。 “我想法子。”孟修云抚了抚眉心,手指摩挲间,有了人选。 傍晚的营地,日头西沉,烟气袅袅,香味只钻人鼻头。众人不能走远,也无事可干,便在吃食上多花了些心思。 “公子是说,让我盯着孟安孟夫子?”苏篱手里举着刚烤好的兔子腿,嘴角还有油渍。她脱口而出,转而打量四周。 孟修云颔首,自顾自从架子上削了几片兔肉,撒好调料,尝起味来。 苏篱本欲推脱,担心自己被发现了误事。孟修云难道不担心? 她看了他几眼,竟一点忧心也瞧不出。 苏篱顿了顿,他若相信自己,自己有什么好怂的。 这几日跟着卓憬练功,也该试试了。 苏篱琢磨着,孟夫子若有所行动,定是夜深人静时。 “公子,夜半时分,值守的弟子们何时换班?”苏篱低声问道。 “亥时末。”孟修云许是觉着兔肉烤得恰到火候,给苏篱留了些,剩下的直接拿了过来啃。 苏篱抬头看了看天光,草草吃完,钻进帐篷,歇息去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亥时二刻,孟修云也回了帐篷。平日里都听不到他什么动静,偏偏这次,苏篱听来,动静颇大。 正好起身。 苏篱本打算让孟修云出去,自己换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袄子,转念一想,还是平时的弟子打扮,再披上那醒目的鹅黄披风。 “公子,我有些失眠,出去转转。”苏篱甜甜一笑,掀起帘子,往外走去。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多睡下了,也有零星几人,兴许同苏篱一样,各怀心事,在各自帐篷附近晃荡。 苏篱遇着他们,也不躲,落落大方,碰上眼熟的还问个好。 如此,苏篱说出门转转,就转到了孟夫子帐篷附近。 夫子们大多歇息得早,苏篱不敢靠得太近,怕惊了他们。 她打量了一圈,在附近寻了棵大树,既能遮掩自己,还能看到那边的光景。 苏篱轻倚在树边,抓紧时间习练孟修云教自己的吐纳之法。片刻后,苏篱觉着整个人都通透不少,周遭的声响似乎放大了些,枯枝跌落,远处的鸟雀,值守的弟子。 夜已深,但体内有股暖流,在慢慢流转…… 这股气息在体内行了一个周天后,苏篱的耳朵微动,孟夫子那边有动静了。她拢了拢披风,让自己藏得严实些,再朝那头看去。 值守的弟子应开始交班了。果然,孟夫子掀起帘子,一身黑衣短打,朝营地外走去。 苏篱等他多行几步,自己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后,才敢起身,跟了上去。 眼下自己虽还不能腾地而起,但步伐轻了许多,卓憬都直夸自己有天赋。想来沾染的灵气于这些都大有裨益。 跟着孟夫子离开营地后,外头都是大道,好在路旁枫树密集,有地方可躲。苏篱时停时行,心里头涌出孟修云小课上教过自己的所见所闻,夜间行路,需如何提防,又如何跟踪云云。 跟踪之人,得提前瞧好隐身之地。苏篱便走上一段,提前确定,这一段路若要藏,该藏在何处。 所学之事总归能用得上。苏篱挑眉,难怪他有信心。 月明星稀,苏篱跟了约摸半炷香的工夫,孟夫子突然停下,她立马隐入林中。 孟夫子打量了一番,朝左边转了弯,拐进了林子里。苏篱心下一合计,干脆从林中直插过去,不在外头绕路了。 林间竟有座木屋,屋里有光透来。如此寒夜,看得人心里甚感慰藉。 孟夫子在屋外略作停顿,似是在同里面之人交谈。几息后,他推门进了屋。 苏篱见了,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一时没想明白,她轻声移了过去,贴在屋外。 里头有妇人咳嗽的动静传来,还有“咕嘟咕嘟”的声响,苏篱吸了吸鼻子,是药香味。这个时辰,还在熬药,看来病得不轻。 回灵丹,苏篱恍然大悟,看来孟夫子急于求药,便是给屋里这妇人。 她是谁?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 难不成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见不得光?苏篱心里咯噔一声,摸了摸腕上的袖箭,安心了些。 苏篱在屋外又待了会,起风了,风吹得木窗木门吱吱作响。屋里只有咳嗽声,倒药喝药的声响,他们并不言语。她紧了紧披风,眼神有些游离。 “你让小姑娘进来吧。”苏里恍惚之际,屋里突然有了动静,那妇人极缓地挤出这句话。 小姑娘?苏篱心里一个激灵,终于知道何处不对劲了。 她一个转身,木门响了,孟夫子站在门口,招呼她进去避避风。 苏篱面露尴尬:“所以您早就发现弟子了。” 孟夫子甚是慈祥地点了点头:“你快些进来,玲儿受不得风。” 苏篱本以为自己会犹疑一二,但见着孟夫子,她一点也不怕。 她进了屋,赶紧取下披风,挂在了门边衣架上,生怕过了寒气给屋里的妇人。 她打量了一番,屋里极为朴素,除了基本的家具,便是床榻前有个碳炉子,上头有铜管通到屋顶,屋里没什么烟味。苏篱多看了几眼,孟夫子眼尖,缓缓道:“屋顶上还有散烟遮掩的布置,如此远处也瞧不见烟气。” 苏篱点了点头,这点小事,孟夫子手到擒来。 寒暄完,苏篱小心翼翼朝床上卧着的妇人瞧去,既好奇又怕冒犯了她。 “无妨,你自己寻地方坐。”妇人瞧着,也同孟夫子一般慈祥。她的面色比想象中要好些,床榻周遭拾掇得极为利索。虽上了年纪,依旧能看出年少时的美姿秀仪。 苏篱点头,寻了木椅,轻声坐下。 孟夫子喂完药,也挨着床榻坐了下来。 “孟修云让你来的吧。这小子,他知道老夫不会恼你。”孟夫子苦笑道。 第77章 难言之隐 苏篱不好意思笑了笑,心里忍不住腹诽,老狐狸,小狐狸,将自己耍得团团转,亏得一路上如此警醒。 有一日必得让他们看看,兔子急了也会跳墙。 竟没有哪一刻,有此刻如此强烈的意愿,她想着,必要真正强大起来。便是下次,跟着真正危险之人,自己不怕,也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亦能全身而退…… “你不必懊恼。说实话,老夫进了林子后才发现你跟着。短短几日,进步颇大,只要坚持,必能如愿。”孟夫子的话拉回了苏篱的思绪,她眸中闪过惊异,夫子就是夫子,竟能猜到自己心头所想。 孟夫子捋了捋胡须:“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夫要回灵丹作甚?” 苏篱看着他二人,缓缓点头。 床榻上躺着的妇人不愿透露名姓,孟夫子一直称她为玲儿。 孟夫子是孟家的子弟,注定终身与机关术为伍,而玲儿年轻时是山寨大王,干惯了打家劫舍之事。 那日,孟夫子办完事,要回孟家,路上遇着玲儿打劫一户远行探亲的富户,他看不下去,出手救了富户,如此与玲儿结下了梁子。 玲儿气不过,一直跟着寻他晦气。 三番四次后,饶是孟夫子好脾气,也朝玲儿发了火,自己不欲击杀她,因着她劫富济贫,还不算太坏。若非要如此,便擒了她,就近送去四大世家设置的卫所。 玲儿是暴脾气,便言他二人正大光明比试一场,若能赢了她,一笔勾销。 不料二人打着打着,互相看对了眼。玲儿也知晓了孟夫子的真实身份。 孟夫子想带玲儿回孟家,但担心爹娘不允。 他同玲儿说,自己会回去说服爹娘,她且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几十年。 木屋里骤然静了下来。火星子噼里啪啦,直扎进了苏篱心头,难道孟夫子是介意别人的眼光,竟生生抛下心爱之人几十年? “好了,你不要卖关子,给人家小姑娘急得。”玲儿看不下去,瞪了孟夫子一眼。苏篱暗自舒了口气,想来服了回灵丹,玲儿阿婆眼下应是无碍。 孟夫子呵呵一笑:“这不是,逗逗她,给你解解闷。” 苏篱挠了挠头,也行。 原来,孟夫子归家后才知,他不在家这一两年,家里以他的名义,给孟家一位姑娘下了聘。只待他归家,便完婚。 孟夫子本要拒绝,不料那姑娘的爹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曾救过幼时的孟夫子,但因此染了毒,靠着回灵丹才活到闺女及笄,眼看再也拖不下去。 他们逼着孟夫子立誓,要一辈子对他们姑娘好,不得纳妾。 玲儿之事,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也不敢告诉未婚妻子玲儿之事,她二人性子都烈,他怕她二人寻了彼此,万一出了事,他无法面对。 “老夫是个窝囊之人,极其介意他人的看法。活到这把年纪,后悔不已。”孟夫子捋了捋胡须叹道。 可惜年少时他参不透。他怕被孟家人瞧不起,不管是对不起恩人之女,还是同山寨女往来,哪一条他都不敢背负。于是他狠心不再联络玲儿。这么些年,自己爹娘去了,两年多前,结发妻子也去了。 “两年期满,他终于肯来寻我这个老婆子了。”玲儿嗔怒道。 孟夫子也不知玲儿是否尚在人世。好在他竟在当年的山寨寻到了她,只是她已病入膏肓。 他想带她去司徒家,无奈她不愿意,她觉得时日无多,不想浪费在路上。 “那寨子离此处不远。老夫想着不久就是试炼,便将玲儿安置在了此处。”孟夫子缓缓道。 “那服了回灵丹,现下可是好些了?”苏篱沉默了良久,不敢问旁的,思来想去,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好多了。我总觉着,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后,便能大好。”玲儿脸上多了些喜色。 孟夫子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宠溺。苏篱瞧在眼里,还看出了丝不忍,总觉得有蹊跷。 孟夫子眼下是看开了,还是没看开? 若是看开了,何必躲躲藏藏,直接求助孟家便是。 若是没看开,为何现下又肯告诉自己?他总不至于杀了自己灭口。那孟家迟早会知道玲儿。 思来想去,苏篱打了个冷颤,但愿只是自己多想了。 玲儿同孟夫子又絮絮叨叨聊了会,苏篱帮着干了些活,寻了个地儿,躺下了。 寅时二刻,孟夫子叫醒了苏篱,得趁天亮前回去了。 他二人朝林子外走去。晨雾朦胧,星子稀了,周遭一片黢黑,枯枝踩着声声作响,苏篱恍然大悟,难怪孟夫子会发现自己,那会自己一心留意前头的人,忽视了脚下。 苏篱有心讨教,孟夫子却是眉头紧锁。苏篱心头一沉,难道自己猜对了。 她小心开口道:“孟夫子,玲儿阿婆,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你果然敏锐。若不是今夜见她如此模样,我本打算装作没发现你。”孟夫子长叹了口气,“先前她病入膏肓,半颗回灵丹只是救急,估摸着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苏篱了然,所以孟夫子纠结至此。 “直到方才,老夫才算是真正想明白,世人的看法,狗屁罢了。”孟夫子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竟带了些哭腔,“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这几十年,老夫是白过了。教了如此多的弟子,自己连最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 苏篱见他如此,心里不知为何,如刀绞般。良久,她缓缓开口:“夫子也有要承担的责任,并不是一事无成,也不是自私,也许……” “老夫本可以换个法子。认恩人之女为义妹,给她寻个好夫家,替她撑腰,不是一样吗?为了狗屁面子,别人眼中虚幻的看法,误了三人一辈子……责任只是个由头,看不透的是自己的心魔罢了。”孟夫子仰起头,闭上眼。 苏篱也愣在了原地,她心里头似是有什么被拨动。原来,是可以双全的。 有什么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苏篱想抓,却没抓住。她抬了抬眼皮,顾好当下再说。 “夫子,若您愿意,弟子回去就禀明,想来孟家不会不管的。”苏篱收敛思绪,朗声道。 第78章 求药 “老夫正存了此意。如此还有劳于你。只希望万莫张扬此事。”孟夫子转身,竟朝苏篱行了个大礼。 苏篱赶紧扶住孟夫子:“夫子这番话,弟子亦如醍醐灌顶,想明白很多事。” 孟夫子起身,他瞧着苏篱,像是有所指:“不晚,为时不晚啊。你得记住,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在意之人,才是最最紧要的。旁的,什么也不是。” 苏篱慎重点了点头:“弟子定会牢记。” 赶上寅时末弟子们换班,孟夫子同苏篱回了营地。苏篱小心摸回了帐篷。 不知孟修云是否在假寐,苏篱掀起帘子,他便睁了眼。 见着他幽深的眸色,苏篱心里来了气。她并不开口,只是解了披风,径直往床榻上躺去。 孟修云见她如此,心知事情办成了。只是她生气的模样,同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老戴着副面具,唯唯诺诺的模样大相径庭。 甚好。 孟修云不恼,干脆闭上眼,打起盹来。 苏篱见他那头没了动静,忍不住悄悄半抬眼皮。 孟修云居然又睡下了? 她强压住心头的怒意,玲儿阿婆的身子要紧,不然看谁先低头。 她清了清嗓子:“孟少门主,弟子有事回禀。” 晨雾弥散,枝叶上挂了霜,约莫辰时,雾气渐寒未散,苏篱同孟修云出了门,打算一道去寻孟堂主,替孟夫子求药。 苏篱的披风未系牢,一侧险些滑落,她手里抱着饼,恐沾了油渍,一时也腾不出手来。孟修云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拽住了她的披风,干脆帮她在胸前系好。 也不是孟修云第一次帮她系带子。穿得如此厚实,苏篱未曾多想,她满脑子都是快些吃完手里的饼,不然该凉了。 只是这一幕正巧被来寻苏篱的卓憬和她背上的小花瞧见了。 卓憬瞧着他二人,一人娇小裹在鹅黄披风里,一人高大身披黑色大氅,一时间有些恍惚。孟修云手上的动作瞧着颇为熟练,苏篱面上毫无赧色,孟修云看着也没有异样。 自己担心小花吓着苏篱,赶她同别人一顶帐篷,谁知她便同孟修云一起。这还赶出喜事来了? 小花瞧了,也很兴奋,不顾清晨寒凉,立起脖子直吐信子。 “卓憬!小花,你们怎么来了。”苏篱见着卓憬,面露悦色,小花这模样,她也甚少见到。 “本想看看,你今日未来练功。眼下看来你有急事。那明日起早些,补上。”卓憬清了清嗓子装出副严师的模样。 “是!卓夫子……”苏篱语塞,装模作样给卓憬行了个虚礼。她满心想着孟夫子和玲儿阿婆的事,将早课给忘了,亏得卓憬还惦记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我们快去快回。”苏篱催促孟修云道。 瞧着他二人的背影,方才他二人言语间又并无暧昧……卓憬提溜着小花:“你说他二人究竟什么光景了?彼此明白心意了?没有?单恋?孟少门主看上我们苏篱了?” “嘶……嘶……”小花有些冷,缩回了卓憬身边,但依旧压抑不住喜色。 别院议事厅,孟修云同苏篱进了屋,孟堂主见状,心知孟修云想的法子便是派了苏篱去打探。他赶紧派人唤了陆谦来。 陆谦到后,苏篱行了一礼,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她隐去了孟夫子介不介意旁人看法的言论,只是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位阿婆看着,身子骨着实不好,估摸着时日无多了。”苏篱担心他们不愿出手相助,面上凄厉之色多了几分,只差吸鼻子挤出眼泪来了。 陆谦同孟堂主面面相觑,背后竟有如此故事。 孟堂主拂袖转身,来回踱步,良久叹气道:“孟安夫子自本座上任前便在千机堂任教,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错。本座亦有所耳闻,他与家中女眷相敬如宾,连妾也不曾纳。依本座看,这忙是要帮的。” 陆谦也点了点头。 “只是……”孟堂主又面露难色,“此事必得将原委说清楚,弟子们才会信服。如此一来,孟安夫子一辈子的清誉……我们是否给那位妇人编造一个身份?” 他同陆谦拿捏不准,看向了孟修云。 不料孟修云竟看向了苏篱。 苏篱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玲儿阿婆等了一辈子,临死还要为了所谓心爱之人所谓的清誉,掩藏自身? 若是不认识孟安夫子他二人,苏篱兴许会勉强以为,玲儿阿婆会同意,女子往往惯会委屈自己。 可是凭什么? 且眼下的孟安夫子同玲儿阿婆都不是会介意虚名之人。 苏篱挺直了腰背,声量大了些:“依弟子看,孟安夫子同玲儿阿婆不会介意她的身份被人知道。你们若不信,直接去问孟安夫子就是。还是……你们忧心扰了千机堂的声誉?弟子看来,坦坦荡荡,好过遮遮掩掩。若是如此小事也要造假,万一日后被有心之人挖出来做文章,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谦同孟修云又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惊异。 一为孟安,他竟不在意声名。 二为苏篱,怎的觉得这农户出身的弟子,同初进千机堂时相比,判若两人。 孟堂主还欲辩驳几句,陆谦拉住了他,朝孟修云那处偷偷看了两眼。 孟堂主何尝不知,这多半也是孟修云的意思。只是他一时半会属实接受不了,苏篱竟当着他们三人的面,说出如此言论。 孟修云看在眼里,并未言语。 他端起茶杯,自顾自饮了几口热茶,热气氤氲,隐了眸中的赞赏之色。 孟堂主何等人精,这便是表态了。他面色一转,朝孟修云笑道:“少门主,那本座就去信本家,替孟安夫子求药,眼下先寻司徒家的去给那位妇人问诊。若是外头问起来,本座便照实说。话说回来,本座着实是钦佩孟安夫子,想来他也是参透了。” 孟修云颔首,话锋突转:“凶手之事查得如何?” “两日之期,还剩今日。我等定会尽力。”陆谦立马回禀,“只是看情形,不容乐观。” 第79章 孟修云中邪 别院外,枫叶依旧红似赤火,映着精心布置的山石水景,冬日萧瑟减了好几分。 孟修云和苏篱离了议事厅,无心赏景。 “公子,若今日没有进展,试炼真的继续?”苏篱行于孟修云身侧,小心问道。 “怕吗?”孟修云并未直接回答。 苏篱点头,又摇头,眸色坚定不少:“说不怕是假。若必然经历这一遭,那便来吧。我相信……千机堂,也相信自己。” 她顿了顿,话到嘴边的“公子”二字咽了回去,改成了“千机堂”。 孟安夫子的话语又浮现在心头。眼下没有旁人,苏篱无需在意。 但她一时半会,并未厘清自己究竟是何想法,眼前的男子于她而言,是师长?好友?还是可以存了旁的心思,妄想一番? 她不知道。那便且走且看。 孟修云微微颔首:“近来长进不少。” 二人回了营地,苏篱见时日尚早,干脆去寻了卓憬,磨着她多教教自己。 转眼到了第二日,陆谦那头并未查出蹊跷。 “少门主,此番确实蹊跷,我们大致排查了一番,有机会有能力接触到机心之人,没什么异样。”陆谦言语间,此事甚是棘手。 “那便是他们遮掩得好。或是……”孟修云闭上眼,修长的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或是你们认为没有机会没有能力的人,漏掉了。” “你继续查,我带人上山看看第三关的机关。”孟修云沉吟片刻,看向孟堂主,“让孟管事派几个工匠里的好手。” “是!”孟堂主见孟修云肯亲自出手,喜上眉梢。 且不说孟修云的机关术造诣,若有问题,定能发现。 再者少门主亲自动手,日后再出了问题,问责也轮不到自己。 孟堂主唤了弟子,又自己起身,干脆亲自去同孟管事说,以示重视。 孟管事点了五名资深的工匠,孟堂主又派了好几位弟子,护卫孟修云上山。 就算他们知道上山的近路,但第三关的位置到了山腰后还要往上,且过了山腰,路更难走,饶是他们也得走上好一会。 这几名工匠跟在队尾,各怀心思。 有个高高胖胖的工匠走了小半日,累得腰酸腿痛,不住小声谩骂:“试炼开始前我等才查过,简直是没完没了,少门主怎么了,少门主就能说什么是什么?感情让他没事就上来一趟试试?” “你小点声,还想不想干了。”他的同伴恨不得捂上他的臭嘴。孟管事在一旁听了,瞪了他一眼。 “大爷我早就不想干了。别人都在千机堂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脚天天守着。”胖高个胆子颇大,竟毫不惧孟管事,看他这样,恨不得凑到孟修云身边去骂。 孟修云走在队伍前头,他耳力甚好,一字不落全听见了。他也不恼,除非这工匠是人精,不然他如此谩骂,倒是可以排除些嫌疑。 他们清早出发,申时三刻左右才到了藏有机心的山壁。孟管事上前,打开了山壁上的暗门,众人朝里走去。 “少门主,这便是第三关试炼里最大的机心,连接的是外头这处阵地的防守机关,里头少有伤人的布置。箭矢那些,也是用的木箭,没有箭头。想来这处机关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伤人性命。”孟管事低声介绍道。 “你们上次维护修缮此地,是什么时候?”孟修云明知故问。 孟管事面露尴尬:“回少门主,是,是试炼开始前统一修缮的。小人知道,第一关出了事后就应该再看看,无奈人手有限,陆长老那头三天两头就传工匠问话,所以小人紧着第二关先派了人,这处还没来得及……” 孟修云摆了摆手:“今日好好查。” 孟管事见他未追究,很是舒了口气,赶紧分派了工匠四散开去。 孟修云趁着大家伙四散查探,也往里走了几步,脸上看似漫不经心,眸中闪过精光,他专挑容易出岔子的紧要处细细看。 如此查探了好几处,都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对方停手了? 孟修云停下步子,打量这处,良久,他唤来孟管事:“这处机心,看起来不复杂,怎需如此大的空地?” 孟修云扬起下巴,朝机心后头的山壁指去,那处明显有动过工的痕迹,但却没有布置,岂不是怪异。 “少门主眼光甚是毒辣,那处是用来存放木箭的,虽然没箭头,没什么杀伤力,但数量还是得足。这山上运输不便,所以每次补箭会补上够用好几次的。为了防潮,每批木箭之间都有分隔,若少门主不放心,可以看看这批,也就是这次试炼会用到的。”孟管事小步跑来,耐心介绍道。 孟修云自顾自走上前,示意打开存箭的位置。 孟管事照做。 饶是孟修云,见了这几人高,满山壁密密麻麻的箭,眼皮也抬了抬。 他慢慢扫视了一圈,确实都没有箭头。 只是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孟修云刚想伸手,外头有工匠来唤。 “少门主,看天气,半夜恐会下雪,咱们得快些,不然下山不便利。”孟管事小心问道。 孟修云多看了几眼这满壁的木箭,难道是自己多心。这种感觉,好生熟悉。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去下一处。 如此,众人赶在戌时初,探完了北坡这边的机关,没什么发现。 天上乌云密闭,一点星月光芒也无。众人快步下山,虽比上山稍快些,还是没躲过夜半时分的初雪。 好在众人赶在积雪成冰前,回了营地。 孟修云穿过一个又一个帐篷,眼前的这顶,帘子缝隙隐约有暖黄的亮光透出,隐在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中,添了几分暖意。 他小心掀起帘子,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床榻边,裹着被子,明明眼皮都快阖上,还是没有入眠。 寒风灌入,那人儿一个激灵,瞪大了眼:“公子。” “还未歇息?”孟修云解下大氅,刻意放得离苏篱远些。 “我在练吐纳之法,只是太困了些。”苏篱清醒了些,“可有发现?” 孟修云摇了摇头,他将手伸到烛火边上想暖暖,如此,离苏篱的身子近了些,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盯着苏篱,眸中满是探寻。见她不解,他干脆起身,缓缓朝苏篱走去。 苏篱看着孟修云越来越近:“公子?” 孟修云若再往前走,自己就要被扑到床榻之上了。他这是突然中邪了? 苏篱想起身推开他,无奈坐了太久,腿一时间冻得有些麻,她虚晃了一下站不起来,只得往后仰去。 偏偏孟修云还歪腰低下了头。他的脸越凑越近,熟悉的清冽木质香,雪夜的寒气混着男子不容拒绝的威严气息,苏篱瞧着他幽深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唇…… 竟有一股魅惑的意味传来。 第80章 旁观者 苏篱犹豫要不要推开他之际,孟修云终于停下了步子。 苏篱小心睁开眼,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似在打量自己。 她正欲开口,不料孟修云双手撑在了自己身侧,自己像是被他圈在怀中。 眼前的人竟闭上了眼,他鼻头微动,在自己周身轻嗅起来。 苏篱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耳根,热得发烫。耳边只剩孟修云的微微吸气声。 连他的心跳,自己也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这般快?苏篱愣了半响,是自己的心跳。 正当苏篱不知如何收场之际,一阵寒风夹着雪粒袭来。 门外有人! 孟修云倏地起身,同苏篱一齐朝门口望去。 是怔住的卓憬,她一手提溜着快冻僵的小花,一手撑着帘子。 “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不对,这么晚了,帐篷里居然没人。”卓憬抱着小花,自言自语放下帘子,转身就跑。 “小花,那么多篝火,你随便选一处取暖不就行了,非要溜去找苏篱,你看,打扰人家好事了吧。”卓憬一面心疼地抱着小花给她回暖,一面嘴里念叨叨,“让你乱跑,让你不好好跟着我,我就离开这么一会……” 卓憬抱着小花回了帐篷,待小花好些,卓憬还在回味方才所见所闻。 啧啧啧,孟修云平日看起来冷冰冰的,方才简直像是要吃了苏篱。卓憬晃了晃头,不对,那是将她圈了起来,抱起来?苏篱那小脸通红通红的,娇羞得不得了。 简直比话本子还要好看。卓憬不自觉咧着嘴笑了起来,她抱着小花,恨不得在床上打几个滚,仿佛寻到如意郎君的不是苏篱,是她自己。 …… 苏篱这头,她终于舒了口气,心里默念改天给小花带些她爱的吃食…… 她仍坐在床榻上,孟修云站起了身。苏篱不敢吱声,她悄悄抬头打量,他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他在回味? “我知道了。”孟修云冷不丁说了四个字。 “什么?”苏篱一头雾水。 “山上有灵气。”孟修云看了苏篱一眼,“同你身上的很像。” 苏篱恍然大悟,感情他方才在,感受自己身上沾染的灵气。 她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笑,生气,失落,愉悦? “公子,你下次能不能先说一声?你方才……”苏篱硬生生将心里那股迟来的愤懑压了下去,“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嗯?”孟修云接过话头,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听清了自己的话外之音。苏篱自顾自翻了个白眼,追查凶手要紧。 “难道公子也不能确认?”苏篱思前想后,孟修云如此,应是拿不准。 孟修云颔首:“那股气息极微弱。我也是近来在你身边的时日长了些,才有些许发现。” “极微弱?”苏篱不解。 “像是被掩藏后的,也可能是沾有灵气的物件,曾经在那处,现在不在了,遗留的少许。”孟修云思索片刻,谨慎道,“今日仓促,没来得及细查。只是我也不确定,等雪停了再上山,还能不能有所发现。” “苏叶他们能察觉到吗?”苏篱眼见有了线索,断不能止步于此,她试探道,“我也可以去试试……” “不行。”果然,孟修云直接打断了苏篱的话。 苏篱挑眉,看来他不想透露自己身上沾染了灵气一事,如此他的底牌便多了一张。 陆苏叶和陆谦虽然知道此事,但若陆苏叶也察觉不到这股灵气,势必需要沈家,司徒家,卓家的几个子弟都去试试。 如今大雪,时日紧迫,总不能每天去一次,分批次上去。孟修云若单独带自己上山,在别人看来,也是可疑。 所以自己就算要去,恐怕会和他们几人一起去,那自己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你切莫想岔了。我是担心如此一来,你参与第三关,就算赢了,也会有人说闲话。”孟修云沉吟片刻,面露迟疑之色。他心知苏篱介意这些,若还让她去,岂不是害了她。 这次换苏篱迟疑了,他竟是在为自己考虑。 考生提前去检查考题,确实有失公允。 只是若能查到线索,替孟桐儿报仇…… 苏篱咬了咬牙,心里的那杆秤左右摇摆。 “我不怕。他们说就说。就算不参与第三关,只要能查到凶手,我也认。”苏篱的眼神坚定了起来。她一路走来,进千机堂,想站稳脚跟,好好学本事,为的是为家人报仇。 如今孟桐儿死的不明不白,她虽不是自己的家人,可也是朋友,她也关心过自己。 多一份仇要报罢了。 再说有没有第三关,自己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如今千机堂谁不知道自己。前两关的表现,已能令人折服,自己也学到了本事。 孟修云眸中满是悦色,他颔首道:“如果需要你帮忙,我定会想法子两全。” 天刚亮,外头的雪也停了,天公相助,孟修云立马去寻了孟堂主。 “少门主是说,因为一些不能透露的由头,需要陆苏叶几人上山验看机心?”孟堂主瞪大了眼,孟修云是不是没睡醒,这是来商量的语气吗? “敢问少门主,因何故不能透露?”孟堂主赔笑道。 “只有孟家的传人,还有四大世家的传人知道的秘密,不能外漏。”孟修云言简意赅。 “那苏篱?”孟堂主心里纳闷了,他简直要气笑,自己这么好耍?苏篱能知道,自己不能知道? “想必孟堂主也十分好奇,我为何对苏篱亲眼有加。乃是因着她得了大机缘,偶然间也知道了这个秘密。”孟修云正色道。 孟堂主挑了挑眉,感情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编,接着编。 “少门主,您是少门主,您说了算。只是本座如何向其他弟子交代?”孟堂主继续挤出副笑脸,“往大了说,这是包庇漏题啊。” “那是你的事。”孟修云难得笑了。 孟堂主语塞。在他看来,孟修云还不如不笑。 “若是有弟子置喙,便向所有人公布第三关的机关是何,一切都是明牌,关键是考核大家排兵布阵。”孟修云清了清嗓子,“如此不算漏题。寻他们几人,确实有苦衷。其他弟子若想上山去看,亦可,但不会因着耽误了体力,就延后试炼。” 孟修云见有了由头,这才应下了。他瞧着孟修云的背影,不由得感叹,孟修云越来越像他爹了。 老谋深算,城府颇深。这些词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这个昔日明媚的少年郎身上。 第81章 再探 孟堂主答应了,一切便好办了。 孟修云其实毫不介意弟子们如何看,可他不希望苏篱也被人误解。 自己向来不擅场面上的事。他虽看不惯孟堂主平日里汲汲营营,为了那一点权势绞尽脑汁,但不得不说,这等事情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孟修云趁着天晴,赶紧寻了陆苏叶,征求她的同意后,又寻了司徒近,卓憬。 陆苏叶劝说下,他还叫上了沈良。 如此把握能大些。 事不宜迟,众人决定用过午膳后,便出发上山。 用膳的间隙,除了陆家的二位,司徒近同卓憬见着苏篱,面上是掩不住的诧异。 司徒近乃翩翩公子,他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疑问,苏篱不讲,他亦不问。只是他看向苏篱的眼神,平添了些许幽深与赏识。 卓憬是藏不住话的,刚放下碗筷,她拉了苏篱到一旁:“你竟然知道灵气一事!难怪你学东西那般快。这事你居然瞒着我。”苏篱见卓憬佯装生气的模样,心知她这话是在逗趣,甚是好笑:“说来话长,改天我慢慢同你讲。” 许是不愿意同他们几人一同用膳,沈良来得晚些。他见着孟修云,眸中琢磨不透:“孟修云,若是此番上山,没有灵气的线索,沈某可是会发火的。” 孟修云本懒得搭理他,但不知怎的,见他气不过,孟修云心里头十分畅快,悠悠然补了一句:“那孟某若说,现在我们自己上山,不劳驾沈家主了。难道你会不跟来?” 沈良确实忍不住不跟上山。他睨了孟修云一眼,本欲呛声,余光瞥到了角落里的卓憬和苏篱。 沈良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在苏篱身上不住地打量:“就说有猫腻,她同灵气果然有牵扯。” “沈公子,我也只是机缘巧合,还是先上山再说,找凶手重要。”苏篱闻声,知道迟早要面对,干脆朗声回了话。从先前几次打交道,她慢慢品出了些意味,沈良虽然行事荒唐,但重利。给他好好说道说道,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果然,沈良只是颇有深意地朝苏篱笑了笑,又扫视了在场几人一眼,转身大步朝上山的方向去。 苏篱见状,这才安心些。 一旁的陆苏叶和陆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短短月余,苏篱变化甚大,孟修云属实没看走眼。 山上积雪不深,晒了半日,还未化完。山间红枫白雪相宜,衬得枫叶傲然。雪后空旷,添了分寂寥。只是众人赶路心切,无心赏景。 雪天路滑,一行人天黑后才到。 好在他们做好了打算,带齐了物件,夜里就宿在山壁内,也不着急。 “这就是你说的蹊跷之处?”众人进了山壁内,齐齐立于贮存木箭处,沈良脱口而出。他打量着这几人高几丈宽的整壁的木箭,箭头齐齐朝外,虽不尖锐,但细细密密,看着颇为骇人。 心里头更是犯嘀咕,若是沈家能掌握制箭的机关…… “正是此处。先前我察觉这里头有极微弱的灵气,若有若无。我恐拿不准,故请几位来一起看看。”孟修云顿了顿。 苏篱离得远,暂时没察觉那些木箭有何异样。不知是否是一直想着此事,心念作祟,自打进了这山壁内里,她总有股亲近之感,又说不出是何处来的。 陆苏叶他们查探之际,苏篱也没闲着,她干脆在山壁里晃悠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山壁里静的出奇,苏篱好奇踱步到他们身侧,只见他们几人面面相觑,便是沈良,亦是一脸的狐疑。 苏篱想问,但不好意思开口,她来问,岂不是下了他们的面子,沈良万一发起火来,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几息后,沈良终于发话了:“你说里头有好些批次的木箭,每批次是单独存放,可以单独卸取,那必定有通道。咱们干脆进去,一批一批慢慢感应,总归会有结果。” 苏篱挑眉,看来他们也拿不准,不敢说没有,但也不知究竟是何处。 “可以。只是每一批次的木箭,也有好几层前后叠放,咱们还是得靠本事感应,总不能将所有木箭全部卸下。不说如何装回去,只怕会先淹了在场的诸位。”孟修云手指摩挲了一二盘算道。 苏篱闻言,好奇地朝山壁看去,里头的构造大致浮现了出来,前后居然有数十层之多,约摸三层为一批次,每一批次都有防潮防虫的用料单独防护,每批次间还有机关联通,方便控制之人确定,每次启动机关要放多少箭。 批次与批次之间,眼下是紧挨着的。但确实可以控制机关,让它们分开,如此便有通道显现。也是方便查验,万一出了问题,便于更换。 “那劳烦孟少门主先打开?”沈良皮笑肉不笑,耐心似是要耗尽。 孟修云思忖了片刻,同意了。他走到山壁跟前,用极快的手法操作了一番,山壁深处传来响声,木箭最右侧的山壁上出现了一处通道。 “从这处进去,里头的山壁已经按照箭矢的批次,分开了,诸位尽可查看。”孟修云带头过去,他似是想起什么,回头嘱咐,“先前虽查探了一二,但这内里并未检视过,万一贼人动了手脚……诸位需得留心。” 陆苏叶几人都跟着往里进,沈良的步子却慢了下来,他等了片刻,里头没有异样,才跟了去。苏篱见周遭就剩自己,也跟着进去了。 这里头其实跟普通的密道没什么差别。但一想着这是赤凤山山体内,苏篱总觉得不一般。想是最外头的防护做得好,这里头反而没有外头冷,估摸着一年四季都是差不多的。 这通道并不算长,只是每走几步,左手边便会出现岔路,拐进去,便是两批箭矢间的空隙。 前头几人见着岔路便进去验看一番。良久,没有结果。 苏篱挠了挠头,他们都寻不到,难道真的死马当活马医,靠自己了? 虽然大家都不太情愿承认此事,眼下他们都回到了主路,看着苏篱。 “到你了。别叫我失望。”沈良离她最近,突然上前了两步,眼神颇为暧昧。 第82章 沈良你走开些 苏篱下意识想躲,无奈身后是石壁。 眼下沈良背对着身后几人,他们都看不清发生了何事。苏篱深吸了口气:“那麻烦沈公子让让,挡着我的路了。” 苏篱说完,像是无视沈良,直接朝前去,在几乎要同沈良贴上时,沈良后退了几步。 “有意思。”沈良让出了路,跟着苏篱进了岔路。 苏篱有些恼他跟在身后。但转念一想,万一有什么危机之事,他好歹能帮把手。 只是若跟上来的是孟修云,岂不是更好。 苏篱晃了晃头,不可如此依赖他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用上了孟修云先前教她的吐纳之法,心神很快就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灵气要如何感应,但她相信,若是遇上了,她定能察觉。便如先前在千机堂的花房,她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觉得那处不一样。 如此静心感受了好一会的工夫,苏篱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 她睁开眼,朝右上方的几簇箭矢望了过去:“那里。我觉得那儿有些不一样。” 沈良闻言,立马上前,他打量那处一二,看不出什么不同,难道是里面两层有问题? 他见苏篱够不着那处,轻声笑道:“我来帮你。” 言毕,他朝里头走去,只是通道狭窄,两人若是要同时通过,必得侧身,就算如此,还是会挨得极近。 “沈公子,要不你先让让,我出去了你再……”苏篱话还未说完,沈良就走到了他跟前。 苏篱赶紧侧身,吸着腹部,好让沈良过去。 谁知沈良竟停在了自己跟前,他低下头,好看的狐狸眼仔细打量着自己:“又不是过不去。我瞧着苏姑娘还挺欢喜的。” “我没有!”苏篱被激得抬了头,差点撞上沈良的鼻梁。 说实话,沈良也生得十分好看,尤其那双眸子,甚是勾人。 只是他身上总是有股危险的气息,感觉不好惹。 通道的岔路口这边,大伙听闻有发现,都挤了过来,卓憬和孟修云先到。 卓憬看在眼里的便是,沈良同苏篱挨得极近,简直要亲上了。 沈良一脸亲昵地看着苏篱,苏篱涨红了脸,竟有些娇羞。卓憬心里头大呼不好,她一扭头,果然,身侧的孟修云脸上简直凝成了冰,比外头化雪的天还要冷。 卓憬见他这样,心里已经开始为苏篱烧纸了。但又有一丝喜悦从心底里探头而出,这岂不是说,孟修云和苏篱之间是真的? …… 苏篱听见外头有动静,也扭头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对上孟修云似要吃人的眼。她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本能地冒出一个念头,好像,惹到他了? “还盯着他看呢。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沈良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篱心虚似地扭过头,气不打一处来:“沈公子,你查还是不查,不要耽误大家的工夫了。” 苏篱心一横,顾不了那么多,她发现脚下空间还有富余,干脆抬脚想踩沈良。 沈良反应极快,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他回过神来,并不恼苏篱,只是扭头朝她笑道:“敢踩我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苏篱翻了个白眼,无耻之徒终于过去了。 正事要紧,沈良收起笑容,朝那处看去。他静心感应了一番:“确实有灵气的痕迹,不过东西已经不在了。” 他小心地攀了上去,伸手摸了摸那处的木箭,有几根的尾部似有剐蹭。 “应是有人先前将沾染有灵气的物件藏于此地,又被人取走了。应该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所以还有些许遗留。”沈良朝外头大声道。 岔路口的几人又轮番进去看了一番,未免遗漏,孟修云取了个凹型的铁片来。 苏篱见着,恍然大悟。若是直接抽出最外层的木箭,藏东西进去,上方的木箭定会往下陷,若将这铁片插入,便能撑住上头的木箭几息,不会塌陷。若里头藏的是面具碎片,薄薄一片,外头也瞧不出。 众人取了这一圈外层的木箭,里头确实没有蹊跷。 也不算没线索,至少知道,有人来过。 只是跟孟桐儿之死有何关系?是同一人所为?对方可还有阴谋? 想到这些,众人一时半会也开心不起来。 只是眼下打开了通道,便再仔细验看一番机关是否有问题,免得误了第三关试炼。 这一查倒真查出些猫腻。 最先发现的是苏篱。见旁人都在抽查里头的木箭,她便盯着每批次间连接的机关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如此大型的防守机关,心里头细细盘算起来,一算便吓了一大跳。 “这么多箭,全部放完,便是高手,也会累倒。”苏篱只觉得自己与通关无缘了。 “苏姑娘说笑了,一个批次的箭矢虽多,但射击的口子也多,最多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还是能撑下来的。”司徒近以为她算错了,好心解释。 “一盏茶?一批次是一盏茶的工夫没错,可是这些批次间的通道全部联通了,只要启动一次,这里所有的箭都会放出去,那不得几炷香的工夫?”苏篱瞪大了眼,指着某处机关道。 “你说什么?”孟修云闻言,大步上前,其余几人亦面露惊异。 他们细细查探了一番,背后都冒了冷汗。 竟有人将这些机关调成了一次将箭全部放完。 这其实不算破坏机关,只是修改了机关的布置。如此狠辣,断不是试炼的本意。孟修云清楚地记得,试炼时,只会放一个批次的箭。 木箭虽不致命,但正如苏篱所言,若全放出去,弟子们撑不了那么久,总归会有人气力不济而疏忽受伤,万一不巧戳了眼或是旁的要害,重伤亦有可能。 “我记得这些联通之处,是不会反复改动布置的。这内里也甚少有人来,不怎么修缮。如此倒教人钻了空子。”孟修云双眸微眯,他细细探勘了一番,没有线索。 众人做了个见证,他将布置改了回去,每批次木箭之间的连接处被阻断了。 “也不是毫无收获。”苏篱见他有些低落,小心安慰道。 “知道这内里布置的人,不多。下山后,一查便知。”陆谦一直没开口,眼下突然出声,原是在思索如何追踪。 他所言甚是有理,众人稍稍舒了口气。 他们几人欲撤出通道,在岔路口拐弯之时,苏篱想离沈良远些,特意贴着石壁走。 这处昏暗,苏篱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她好奇看去,竟是衣物碎屑。 她弯腰捡起:“不像是弟子衣袍,平日里好像也未曾见过。如此一来,岂不是有线索了?” 大家围上前去,陆谦和陆苏叶看清那衣料后,脸色骤变。 第83章 衣料 “看来你们知道这是谁的?”沈良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他二人面色有异。 其余几人亦朝陆家二人看去。 苏篱举着衣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难道自己不小心捅了什么篓子? 大家都不吱声,苏篱得空细细打量手里之物。这衣料摸着不怎么柔软,有些韧劲。瞧着是极为普通的黑色,但细细看,又似有什么金灿灿的在里头藏着。 苏篱摩挲一二,确实挺结实的。 她看向陆苏叶,一脸探寻。 “这是陆家本家弟子的。”陆苏叶皱起眉头,面露狐疑,“原是陆家分发下去的,让我们试炼时穿在里头,这衣料制成的中衣,里头勾了极密的金丝,能防刀剑。” 看其他几人的样子,他们应是都听说过。只有苏篱张大了嘴:“所以……有陆家人来过此处。” “你可真给陆家面子,没直接说,这一切是陆家人所为。”沈良笑道,他轻声抚掌,“好呀,他们做了何事,让你如此信任。改日教教我。” “沈公子,就此下了定论,为时尚早。”陆苏叶甚是忧心,但也容不得沈良胡乱污蔑。 “是不是真的,下山一查便知。”沈良轻哼了声,“说不定,就是你干的。” 陆苏叶几欲发火,陆谦拦住了她:“无需与他置气。” “沈家主,陆家虽舍得,但也不是挥霍无度。这衣料,每位弟子也只够做一件中衣。且需得极为贴身,才能既不妨碍行动,又能护身。是不是陆苏叶,一验便知。”陆谦转头朝向沈良。 苏篱恍然大悟,既然如此,只要陆苏叶的中衣是完好无损的,便不是她。 相反,此番参与试炼的陆家弟子,谁的中衣有损,若还能同这碎屑对上,那就是谁! 陆苏叶虽不愿自证,但眼下颇为敏感,她睨了沈良一眼,退去了角落,苏篱和卓憬去查验了。 “不是她。”片刻后,苏篱举着衣料,同卓憬回来了。 “不是就不是,我也没说一定是她。但此事,你们陆家,脱不了干系。”沈良盯着陆家二人,眸中闪过精光。 “此事本座定会秉公查证,不劳沈家主挂心。”陆谦正色道,言语间一丝情绪也听不出来。 一时间,在场几人各怀心思,各自寻了舒坦些的地儿暂且歇下,待天亮后下山,再一探究竟。 苏篱自顾自寻了个角落,方才那衣物碎屑已交给了孟修云保管。她半倚石壁,眼神有些呆滞。 她是愿意相信陆苏叶的,连带着看陆谦也甚是靠谱。但陆家其他人便说不好。若真是陆家人所为,不知道陆苏叶会不会受牵连。 卓憬带着小花,离他们几人远远的,怕小花吓着他们。不料小花竟像是离不开苏篱一般,逮住机会就往苏篱这边来。卓憬无奈,跟着来了。 “你是不是担心,若是陆家人所为,陆苏叶是否会左右为难?”卓憬见她闷闷不乐,一语中的。 苏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卓憬:“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你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了。”卓憬笑道,随后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其实我们这些大家族里头,龌龊的事多了,不必往心里去。只当每个人是自由的,同家族无关。不然属实会痛苦。” 苏篱似懂非懂看着卓憬,卓憬笑意更甚:“只是因着投胎时没了选择,身上淌着某姓的血脉罢了。若事事论血脉,受牵连,没干的事也要受影响,还活不活了?” “哪里有这般容易?出事了不管,可是享福时,也受了庇佑啊。”苏篱小声反驳。 “这话不假。若真要割舍,确实难,但也没有那么难,只要舍得放下。我有时也在想,干脆隐姓埋名,带着小花,四处流浪,岂不痛快。”卓憬轻抚小花,“诚然眼下我不能与卓家断了关系,我有想过,将来若真发生些左右为难之事,我只论事,不论旁的。过去享多少福,便承担多少责任,多一分也不干。” 只论事,不论旁的。过去享多少福,便承担多少责任……苏篱念叨了几遍,轻轻点头。苏篱一个激灵,陆苏叶是否痛苦,取决于她如何看待此事。陆家的权势,她想要几分,便承受多少。这都是她自己要决定的,旁人无权干涉。 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篱不由得仔细看了卓憬好几眼,满是探寻。难怪说卓家是四大家里最自由洒脱的一家。卓憬见她不像方才那般苦闷,这才放心些。 孟修云那边,他耳力极好,饶是她二人尽量低声,他亦听了个七七八八。他本不想偷听,无奈那些话自己钻了来。听着听着,他不知为何,竟带了分期盼,苏篱会不会提起自己? 方才见她与沈良那般亲昵,自己竟有些不悦,不知苏篱有没有察觉。 他抬了抬眉,自己有什么好不悦的。她就算没有察觉,难道自己就生气。何时变得如此女儿情态。 沈良这头,也歇在了一边,他向来不愿与他人一道。若是苏篱嘛他可以考虑考虑,眼下苏篱一脸不悦,他正想问问为何,见卓憬凑上了前,他干脆闭目养神。方才苏篱娇羞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如此有意思的女子,便是不为了同孟修云争抢,自己也想同她多亲近亲近。加之她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居然能感应到灵气,对他坐稳家主之位,想必大有裨益。 如此,山壁里头一共不到十人,心眼子加起来可不少。 除了苏篱同卓憬偶尔低语几句,众人一夜无话。天亮后,陆谦去山壁外头看了看,夜里没有继续下雪,趁外头有日头,招呼众人赶紧下山。 下山后,天色还亮着,陆谦同孟修云抓紧时间去寻孟堂主,其余人先回了营地。 “少门主和陆长老是说,此事同陆家子弟有关?”孟堂主谨慎道。 “还不能下定论。这衣料只能推断,兴许有陆家子弟,去过第三关机关的布置处。是否动了手脚,还有孟桐儿之事,不一定。”陆谦缓缓道。 孟堂主心知他不一定是为陆家开脱,严格来讲,确实如此。 “那眼下第三关试炼的机关已经查验完了,是否立马继续试炼?”孟堂主试探道。 “先把此人揪出来,保不齐他还存了旁的心思。”孟修云终于开口了。 第84章 图纸 此番上山,疑点颇多。眼下的线索有三处,陆家的衣料,知晓第三关机关的布置,同灵气甚至是陆半夏的面具碎片有牵扯。 “本座即刻去查此番参与试炼的陆家本家弟子,还有相关的工匠。”陆谦当着孟堂主的面,隐去了面具之事。他同孟修云对视了一眼,示意灵气之事私下查探。 孟修云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一定是工匠。若是旁人,接触到图纸,也能按图索骥。” “少门主的意思是,有人偷图纸?”孟堂主大骇。 陆谦挑了挑眉,孟堂主总是能精准命中,他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旁的他是一点都不想掺和。 “不一定。但不能放过这个线索。”孟修云解释了一二。 “是,是,少门主说的是。只是机关图纸向来是千机堂的重中之重,应是没问题的。”孟堂主擦了擦汗。 孟修云和陆谦都未接话,只是唤来弟子,逐一排查。 工匠和图纸查起来慢,毕竟工匠若存了心思,可以撒谎。至于图纸,不一定偷走,可以偷偷记在心里。 但是陆家的衣料,好查得很,都是有定数的,直接清点陆家的本家子弟即可。 如此,当日夜里,陆谦便有了发现。 当真有一名陆家的弟子,那件中衣有缺损。且缺损处同山上的衣料碎屑能对上。 陆谦当即押了那弟子去见孟堂主和孟修云。 议事厅外寒风呼啸,厅里烧着炭火,倒是暖和。 “是你?”孟修云打量着陆谦命人押来的陆家弟子,有些眼熟。他回想了一番,那日在山腰处奋战群狼,这弟子也在场。当日有三队弟子,沈良那队,陆苏叶那队,除此外,便是这名弟子所在的队伍。 果然是陆家子弟,当日他队里的其他三名弟子都受了伤,只有他勉力支撑,毫发无损。 “少门主认识他?”陆谦同孟堂主颇有些惊异,想来此人确实不简单,孟修云竟记得他。 “算不得认识,本座并不知他的名姓。”孟修云微微垂眸,不想同他有什么牵扯。 “弟子陆林。当日在山腰,谢少门主救命之恩。”三人跟前的陆林朝孟修云行了个大礼。他落落大方,短短几句,替孟修云道明了原委,还言了谢意。 孟堂主瞧他不卑不亢,倒不像是犯了事,反倒是来受赏的。 陆家人当真有意思。只是何苦啊,孟堂主心里头微叹了口气,冷眼瞧着陆林:“你可知,此番押你来,为了何事?” “弟子明白。弟子一时起了歪念,在第三关的试炼机关里做了手脚。但眼下几位已经查出,弟子所作所为并未伤到旁人,还往几位开恩,再给弟子一次机会。”陆林跪倒在地,依旧不紧不慢。 陆谦面上大骇,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胡闹。你存了害人的心思,还有脸面让我们饶过你?当真是丢尽了陆家的脸面!”他起身甩袖背了过去,不愿再看陆林一眼。 “弟子并未想要害人。”陆林的语气传来不解,他顿了顿,“弟子确实改了机关的布置,但只会多放上一盏茶工夫的箭,弟子只是想多制造些障碍,如此强度的机关,不至于伤人,更不至于害人性命。” “一盏茶工夫?”孟修云微挑了眉,“你且说说,你是何意?” “回少门主,弟子上山后,照着图纸所言,多连通了一批次的木箭,如此,便能多困住一些武力不强的弟子,如此,弟子胜算便多些。”陆林顿了顿,“眼下人赃并获,弟子没什么好隐瞒的。” “眼下你并未真的伤到人,不管你改了几处机关,只要你动了手,量刑是一样的,本座劝你不要有隐瞒。”陆谦的语气柔和了些,但他亦有不解。 “陆长老,弟子不敢隐瞒。”陆林到了此刻,亦察觉到有些不对,“弟子当真只改了一处。” 陆林思索片刻,补充道:“只因弟子拿不准,届时弟子所在这一队,到了这处机关是攻守中的哪一方。虽然弟子会尽力避开成为攻方,但万一造化弄人,这木箭对准的是弟子,岂不是害了自己?出于此,弟子也不敢大改。” 陆林俯下身去,不再言语。 厅中三人听了此言,皆沉默不语。他所说甚是有理。铤而走险上山,为的就是试炼顺利。他的动机和言行对得上。 “空口无凭。你说你是照着图纸来的,你怎会有图纸?”孟堂主思索片刻,还是更关心图纸一事。 “还有,你只在第三关动了手脚?第二关呢?”陆谦微眯双眸,一并问道。 “容弟子一样一样答来。”陆林不愧是陆家本家子弟,如此境遇,还颇有条理。 按他的说法,他并未在第二关动手脚。只因第一关时,他存了抱大腿的心思,跟在了陆苏叶和沈良的队伍后头,不想一路艰辛,但哪怕遇着出了问题的狼群,他异能全身而退,因此他估量了一番,第二关只要走正常路线,顺利通过应是没什么悬念。只是第三关他有些拿不准。 起初,他也没打算作弊。只是第二关出事的第二日,他闲在营地没事干,正巧别院有位工匠路过,说人手不够,想找个弟子帮帮忙,见他是陆家本家的,用着放心,便叫他去了别院。 到了别院后,那工匠给他指了地,就去忙别的了。他帮着搬了些物料,心里还有些生气,居然叫他堂堂陆家弟子做小厮的活计。他正欲离开之际,听见屋里有工匠在说话。 他正巧听见,他二人似是在说图纸之事。 “弟子一时迷了心窍,心想见识见识图纸,若只看前两关的,也不算作弊。”陆林叹了口气。他等那两名工匠离开后,悄悄撬开了锁,进了屋。 “弟子定力属实不够。进屋后,弟子翻看了前两关的图纸,受益颇多。也惊叹于机关布置之巧妙。偏偏第三关的图纸,就在一边。弟子没忍住,就一并看了。”陆林又伏倒在地,“弟子真的不是存心的!” 短短几句话,蹊跷颇多。孟修云捏了捏眉心:“就算看了图纸,你怎知山壁如何进?” “图纸上所述。”陆林言语间满是狐疑,他似乎也想通了什么,“难道不应该有?” 孟修云停下手上的动作,眉头蹙得更紧,图纸上怎么会有山壁的入口?如此机密之事,向来是分开绘制分开保存。 “第三关的图纸,你看了几页?”孟修云追问道。 “就,就一页!” 第85章 诱供 听了陆林此话,三人大骇。 若陆林长时间在别院偷看图纸,定会被发现。 且两种图纸,保存之处,隔得甚远。 要么他在撒谎,要么另有蹊跷。 “那工匠的模样,你可还记得?”陆谦沉吟一二。 “若是见着,弟子定能认出他来。”陆林斩钉截铁道。 孟堂主赶紧唤了弟子,去传孟管事,还有别院的工匠前来。 一盏茶的工夫后,厅里站满了人,加起来好几十个。 陆林领了命,细细辨认起来。 陆谦看着他的背影,心绪起伏不定。这陆家弟子,此番要受多少刑罚,便看此刻了。 陆谦本还有些担心,陆林会不会为了脱罪,随意栽赃,这一时半会也难以辨别。 没想到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陆林在工匠堆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番,此刻他竟立在了原地,面色惨白,如此寒夜,他额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 “如何?”陆谦赶紧问道。 “弟子,认不出……”陆林似是想起什么,他倏地转身,跪倒在地,“请陆长老准许陆林去找那日的图纸。弟子真的没有撒谎。” 陆谦摆了摆手:“孟管事,工匠都在这里了?” 孟管事赶紧回话:“回陆长老,都在此处了。” 陆谦甩了甩他的宽袍长袖:“陆林,你好自为之。” “孟管事,取图纸房的钥匙来。”陆谦没好气道。 “是。”孟管事瞧着他们几人,面色都不好看,本想问上一嘴,眼下确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言,生怕引火烧身。看样子手底下这群人暂且无碍,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孟管事动作极麻利。他取了钥匙后,直接往图纸房去了,果然,孟修云,孟堂主,陆长老还有方才那位弟子,已经到了门外。 孟管事开了门,只是候在门外听吩咐。 “那日你看的哪几张图纸,找出来。”陆谦打量了屋里一圈,图纸甚多。 陆林只稍作寻找,就在窗边的几摞里找出了十来张。他定睛看了一二,手越发抖了起来:“怎,怎么会……” “如何?就是这十来张?”陆谦逼问道,要接过图纸去。 谁料陆林竟是不肯放手,他眸中满是惊惧之色:“不可能,不可能!真的不是弟子干的!” 陆谦皱起眉头,抢过图纸,一一看过。里头第三关的图纸只有一张。 趁这个关头,陆林像是发了疯,在余下的图纸堆里,疯狂翻看起来。 孟堂主正要拦下他,孟修云摆了摆手。 他冷眼瞧着陆林和陆谦,图纸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陆谦将那张图纸递过来,他才知道端倪所在。 陆林撒谎。 那张图纸上,分明绘道,那机关不能轻易更改,不然会连通所有批次的木箭,恐教人丧命。 且图纸上并没有提到山壁入口。 孟修云攥着图纸的手渐渐使了劲:“陆林,这可是你当日见到的那张?这上头并没有……” “不是,不可能,弟子见到的明明不是那张。”陆林翻完了所有图纸,没有发现,他跌坐在地,朝孟修云爬去,“少门主,弟子真的没有撒谎,你们且等弟子再找一遍。” 三人看着发了疯的陆林,沉默不语。 图纸确实有备份,但为了防备意外,诸如失火,水淹,虫蛀,所有的备份都是分开存放,断不会一间屋里放了两份。 孟修云思及此处,又带了陆林去了其他几件图纸房,怕他是弄错了屋舍。 还是没有他所说的那份图纸。 孟修云盯着手上这份,似是要生吞了它,可惜还是没有看出端倪。 他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陆林没有撒谎。 为何不编得圆满些?不出一日就能被戳穿,未免太蠢了些。 陆家本家的子弟若都如此,陆家恐怕撑不到现在。 夜深霜重,天上星子稀疏,有那么几颗似是忽闪忽暗,一如眼下,扑朔迷离。 几人回了议事厅,先前的工匠们已经退下。孟堂主有些摸不准孟修云在想什么,他也不恼,反正跟在后头就是了。 “陆林,你进来可有遇到什么稀罕事?或是……你最近私底下可做了什么?”孟修云捏着图纸,边问陆林,边唤弟子取了些物件来。 陆林眼神呆滞,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跌坐在地,只是反反复复,嘀咕着不可能。 陆谦意欲发作,被孟修云拦住了。 弟子拿来了好些瓶瓶罐罐,孟修云抬眸看了一眼,将图纸交给了孟堂主。 孟堂主打量了一眼弟子们拿来的物件,有水盆,蜡烛,炭火,竟还有香橼,大葱…… 他简直再熟悉不过,这都是常用的报密信的法子。 总之,涂上或者用些特殊的汁液写了字,遇热,遇水可能显现,也可能消失。 孟堂主看了孟修云一眼,他是让自己逐一试过? 孟堂主倒是乐意,免得回头说自己没有出力。 这些事本可以让弟子代劳。但恐会泄露图纸。 眼下若是换个工匠来,说不定又不可信会动手脚。 孟堂主心里头明镜似的,至少说明孟修云信任自己。 他将常用的法子都试了一遍,没有头绪。这张纸没什么变化。 孟修云双眸微眯,接过图纸,在烛火边上透了透:“陆林,你再不说,我们便当你在撒谎。” “少门主……”陆林何尝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起初他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是不是有人在图纸上做了手脚,所以他闭口不言,希望孟堂主能发现蹊跷,如此自己便能脱身。 眼下居然没有任何发现,难道图纸被人换了? “少门主,图纸定是被人换了!”陆林苦苦纠缠,就是不开口。 “是有这个可能。但我们若是查不到,又必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呢?”孟修云面上攀上了几分不耐烦,“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我本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同四大世家这些沽名钓誉之辈,没什么不同。查不到真凶,居然想让我顶锅?” “你住嘴!”孟堂主赶紧呵道。 “无妨。”孟修云罕见地笑了,只是眸中有狠戾之气透出,“你倒是说说,还有谁,同我一样沽名钓誉?” 第86章 蹊跷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陆林听了此言,眸中透出绝望之色,继而又转为破罐破摔的模样,“我本以为,你能公正断案,没想到你也如此!凭什么让你们这些龌龊之人活得好好的,我就要顶锅,我偏不!” 陆谦挑了挑眉,轻哼了声,原来孟修云在激他。 孟堂主也回过味来,还帮着添了把柴:“你怎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少门主赔罪!” “赔罪?他也配?!”陆林骂道。 他干脆站起身来,将其前几日的事来。 原来第二关试炼前一日,是他亲生母亲的忌日。入夜后,他悄悄摸去了山溪边祭拜。不料被人撞见。 那人不仅撞见了他,还偷听到他家的密辛之事。 眼下他在陆家唤着阿娘的人,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是他阿爹在外头的私生子。 陆谦听到此处,面上大骇。陆林的阿爹他认识,是陆家出了名的衷情之人。他们分支有祖训,不得纳妾,不许在外头花天酒地。这么些年来,他同发妻情比金坚,居然还有此等密辛? “我唤作阿娘那人,她生不出孩子,才同阿爹想了这么个法子。他们骗了我亲生母亲。”陆林面上又怒转哀。 当年,陆林的亲爹一时苦闷,趁着在外游历,犯下大错。事后,他得知那姑娘对他有意,还怀有身孕。他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与妻子商议,对外说是她怀孕了,届时将那姑娘的孩子抱回来。 他对那姑娘说,会将她养做外室,她只需安心待产。 不料那姑娘诞下陆林不久后,便被杀人灭口。 厅内三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良久,陆谦低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陆林满眼空洞:“许是他二人得意忘形。有一次酒后,他们预行男女之事。彼时我年幼,不懂事,同下人捉迷藏时,我藏在了他二人的卧房,无意偷听到了。” 幼小的陆林只觉得天要塌了。打那以后,他便开始慢慢留意。直到几年前,他来了千机堂,能外出的日子变多了,才慢慢查到,当年照顾他亲娘的大妈,本应被一并灭口,但她侥幸死里逃生。 陆林这才知道真相。 “所以撞破你秘密之人,胁迫你去破坏机关?”陆谦顺藤摸瓜。 陆林摇了摇头:“不是。那人说他是别院的工匠,但他受够了别院的日子,且他不是孟家子弟,乃是从小被买来的奴才,功夫平平,机关术也没学到多少,平日里做的都是苦差事,怎么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他想趁着试炼人多眼杂,偷了身契远走高飞,总能闯出一番天地。” 于是,那人让陆林借着帮他搬货的由头,去别院帮他偷身契。 只是那人也不确定身契何在,只说瞧见文书一类的纸张,平日大多存放在那间屋子。 “我便进去了。身契没找着,没想到见着了图纸。我便存了歪心思。”陆林惨笑道,“一个买来的工匠都知道奋发向上要混个出人头地,我怎能比他还不如?” 孟修云同陆谦对视一眼,难道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那你夜里没有认出那人,是真是假?”陆谦厉声问道。 “我再无谎言。夜里是真的没见着那个工匠。也许我也被骗了。”陆林面色惨白,“如此便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被人利用也好,是我自己生了邪念也罢,只希望几位替我保密,只要不逐我出千机堂,怎么罚我都认了。”陆谦跪倒在地,狠狠将头磕了下去。 厅内沉默了好一会。陆谦见再也问不出什么,遣了弟子好生看管陆林。 “少门主,你如何看?”他面色沉重,朝孟修云道。 “眼下机关已被修好,天亮后传令下去,试炼择日继续。”孟修云沉吟道。他本不欲插手,但眼下这伙人,不仅安插人手进来,还染指千机堂年轻的子弟。陆林家中之事本就让人不痛快,如今还成了把柄。 “当真?”孟堂主有些拿不准,“可陆林看着不像是真凶。” “不管他是不是真凶,都继续。”孟修云眼神疏离,言语却颇为笃定,“他若是真凶,再好不过,他已被擒,试炼之事一切照常。他若真的被人利用诓骗,贼人若还继续,这几日定会有所动作。其一,我们派人日夜守住山上所有的机关布置,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若能守株待兔更好。其二,试炼之时,夫子和四大世家护卫的弟子们一起编入试炼的队伍中。如此,最大程度护住千机堂弟子。” 孟修云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陆谦和孟堂主都看了出来,他是真动怒了。 陆谦更是在心里头犯嘀咕,孟修云自己可能都未察觉,他此番回千机堂确实更有人情味了。眼下之事,虽然极有可能同偷盗面具之人相关,但也说不好。若是从前,孟修云可能只会作壁上观,有了确凿证据才会插手。 孟修云顿了顿:“不必急于一时,给那些人留几日时间。” “本座明白,天亮后便传令,三日后试炼继续。”孟堂主提议道。 孟修云颔首:“一应人等就有劳二位安排。这图纸,本座拿走看看。对了,其他工匠,本来就知道山壁内蹊跷的,该审的继续审,该查的继续查。” 孟堂主本还想说不太妥,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至于继续调查之事,陆谦立马应下了。 深夜的营地,依旧无比寂静,鸟雀鸣啼,篝火堆里偶尔炸出几朵暖意火星子,但都比不上帐篷帘子透出的那丝烛火,孟修云一见着,心里的寒意便退了三分。 他掀起帘子,苏篱果然还未宿下,便如先前那一夜,她正支着头打瞌睡。 孟修云一进帐篷,她立马惊醒,起身问道:“可有进展了?” 孟修云从怀中取出图纸,铺在桌上,一脸疲态。 他啜了口热茶,缓缓搓了搓手,如此暖和了些,方将今日陆林之事娓娓道来。 半响,苏篱裹着被子,缓缓开口:“确实蹊跷。” 她盯着图纸,昏黄的火苗在图纸边上乱窜,影子飘忽不定。 她心里头似是闪过什么:“公子,你可还记得,这图纸是否是放在窗边,窗子是否向阳?” 孟修云知她应是有发现,他抬眸略作回忆,语气中带了些许雀跃:“正是。” 第87章 土法子 “也许,是我幼时曾见过的一种土法子。”苏篱小心拿起图纸,放在鼻前轻嗅道,“公子,你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孟修云颔首:“孟堂主用各种法子试过之前,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不像是寻常墨迹的气味,但我也未曾见过那气味,因此才动了心思。不过眼下兴许是闻不出了,上头掺了各种汁液去尝试。” “如此,我也拿不准,需得试试。”苏篱抿嘴道,她见孟修云眼含期盼,干脆现在就去。 “正好前几日下了雪,我去找找。”苏篱说干就干,她放下被子,披上披风,掀起帘子出了门。 孟修云跟在她身后,见她往背阴处寻去,专挑白日里日头照不到的地儿。 她寻了棵大树树根处,蹲下身去,开始挖。 见孟修云站在身后,她边挖边解释道:“这法子有冰最好,反正要越凉越好。眼下雪化了,但这几处的泥土快冻上了,也能试试。” 她顾不得许多,掏出几块帕子,将这些冰冰凉的泥土小心包好。 回了帐篷里,她让孟修云将烛火拿远些,等桌上没了热气,将图纸平稳铺开。 她再将帕子铺上去,将泥土细细碾平,确保图纸每一处都能被照顾到。 “好了,需得等等。”苏篱扬了扬手,拍掉手上的尘土,放到嘴边,使劲哈气,如此能暖和些。 眼下烛火被置在了角落,他二人眼前甚是昏暗,孟修云看不清她的双手和脸色,但听动静,她应是被冻着了。 他想唤她过来暖暖手,但见她盯着图纸那个劲,估计不会动弹。 “若不能入眠,干脆练练功。”孟修云悠悠道。 苏篱抬头,帐篷里那点烛火的微光映在他眸中,甚是明亮,只是她怎么读出了几分晦暗幽深,教人捉摸不透。 她挑了挑眉,难道他嫌自己最近练功疏漏了?她撇了撇嘴,真是一丝也懈怠不得。也是,眼下没心思宿下,干脆巩固一番那呼吸吐纳之法,总是有益的。 思及此处,苏篱盘腿于床榻上,闭上眼,静下心,慢慢练起来。 要说这功法属实厉害,眼下身上未裹着床被,行了一遍气,竟丝毫不觉得冷。苏篱暗自打算,以后便是再忙,每夜也要练上几编。 孟修云瞧着她如此认真,沉心感受了一番,她的气息悠稳绵长,进步颇大。他不禁称奇,没有功底,竟能学得如此之快。苏篱聪慧,恐怕也有灵气的缘故。 如此,一夜很快过去。 天刚擦亮,雾气散去,晨光照进帐篷里,苏篱睁了眼,立马朝桌上看去,她小心托起图纸上的帕子。 “公子,快看!”图纸上真有什么显现了出来。 孟修云闻声凑了过来,图纸确实有变化,只是还未完全显现。 “看来还得等上片刻。”苏篱估量了一番,“我们且等等,午膳前应是差不多了。公子,我先去卓憬那练功,待会回来。” 一个时辰后,苏篱回来了,她嚷嚷着饿了,说要先寻些吃食。 苏篱嘴上虽如此说,还是趁着日头未盛,又去挖了些土回来换上,这才寻了附近的篝火,热起茶水来。 孟修云好奇地坐到她身边,若说昨夜还存了些侥幸,现下是心服口服。 “你是如何知道这法子的?”孟修云径直问道。 苏篱递给他一杯热茶,还有刚烙好的饼。 她自己手里头也捧了一杯,茶水热气氤氲,衬得她的眸子更加清亮。 “是我幼时无意间发现的。”苏篱言语间夹杂了些无法言说的意味。 彼时正是冬日,田里没什么活计,苏篱一家子多半在家干木工,或是织布。学堂也暂且停了课,苏篱调皮,想出去耍,家里由着她,只是不能走远,最远不能越过村口的那条河。 苏篱兴高采烈穿着新做的衣裙出了门,只是路上滑,她摔了跤,一不留神蹭到了路边不知名的杂草,草木汁液颇深,弄脏了她的衣裙,她便跑去河边,想要洗干净。无奈怎么搓都没用,冬日河水冰冷,不消一会,她就冻得不行,只得作罢。 小孩子嘛,过了会便忘了此事。那日日头十分暖和,她在外玩了快一整日,天快黑才回家。 一回家,她就跟她阿娘说,衣裙弄脏的事,还很难洗干净。她原本以为阿娘会责怪,没想到阿娘只是担心她摔坏了。 “更好笑的是,阿娘拿着我换下来的衣裙,要洗干净,却怎么都没找见我说的污渍。只以为我是顽皮说笑。”苏篱嘴角泛起一抹笑,“我也一起找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就不见了?” 不过苏篱的阿娘还是洗了那衣裙,夜里晾在了院中。 第二日一早,苏篱去取,竟发现那些污渍又回来了。 苏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也没想那么多,那些日子她甚是爱这件衣裙,日日都要穿,迫不及待换上后,又出了门。 如此好几日,一到夜里污渍就没了,一到大清早,污渍又回来了。 直到有一日,白天没有日头,还下了雨,这衣裙才没了如此怪异的变化。 苏篱人儿小,心思却多,她便猜测,难道是因为日头照了?挨冻了? 那用火烤行不行?苏篱悄悄试了试,没用。 苏篱这才想明白,这不起眼的杂草竟如此厉害。后来她又试了几次,用这杂草的汁液写字,再慢慢晒上一日,便会消失。若冻上一夜,又会显出来。 “你可知那是什么草?”孟修云好奇问道。 苏篱摇了摇头,日子久了,新鲜劲过去了,她也就忘了这事。只是昨夜孟修云提起蹊跷之处,她才想起此事。 “此事也说得过去。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且这法子颇耗时间,不实用。想必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世家大族或是门派拿它来传密信。”苏篱沉思道。千机堂定是精通这些法子的,但好用也很重要,这法子兴许慢慢就被落下了。 孟修云也想明白了这道理,点了点头。 他瞧着苏篱似有些低落,想开口安慰,又生生忍下。兴许她想自己待在一处,好生缓缓。 苏篱何尝不想念幼时无忧无虑的时日。 冬日暖阳,河里的鲜鱼,烤得喷香的地瓜,橘子,新出锅的板栗,奉上节庆,家里还会炖上鸡汤,热气腾腾,一家子其乐融融…… 良久,她抬起头来,将眼角隐约的泪花收了回去,面上浮起笑容,朝帐篷里大喊:“公子!如何了?” 第88章 练功 “比早上显现得多了些。”孟修云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 苏篱起身,往帐篷里去。 她打量了一番,估摸着再等上片刻,就好了。 孟修云见她缓了过来,心里头的不忍之意竟是更甚。 如今她已能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坚强得教人好生钦佩。 鬼使神差般,孟修云欲言又止。 苏篱以为他有事吩咐,好奇问出了口。 “无事……”孟修云话到嘴边,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何时学会绕弯子了?”苏篱清丽的眸子眨了眨。 孟修云这才开了口:“方才你所述的光景,十分吸引人。我在想,若是有机会,能去看看,也不错。” 不知为何,他觉着耳根子好似有些发烫。 “去啊,有机会就去。”苏篱看在眼里,好生奇怪,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自己哪一日报了仇,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便是没有报仇,若是想家了,说不定也能回去看看。 孟修云瞧着苏篱打量自己的眼神,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公子,好了好了,你快看!”好在苏篱没有追究,她又看了眼图纸,惊觉已经好了。 “听起来,陆林没有撒谎。”苏篱努了努嘴,图纸上确实只说改动一处机关,会连通两批木箭。图纸边上还写了山壁的入口机关。 孟修云盯着显现出的内容,眼神逐渐狠戾,究竟是什么人,心思如此深,手段如此细腻。 来人是笃定了千机堂不知道这等晦涩的法子,想将一切都推给陆林。 苏篱趁他思索之际,也往深处想了想。 是否有可能是陆林布的局?先不说能否做到,似乎也没有必要。若要达成这番效果,他需得偷偷摸摸进出别院至少两次,一次见着图纸,确认图纸上有可做文章的空白之处,再想出这法子,一次偷出图纸,绘制好,晒好再放回去。他应不敢直接在那屋里绘图,万一撞上人,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但如此多手脚,一旦露馅,很容易留下线索。 还不如就用最简单的法子,偷看图纸,直接行动就是。 谁能提前预料到衣物料子露了马脚…… 苏篱越想越头痛,没必要,属实没必要。 孟修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处,都一一排除了。 苏篱见他眉头紧蹙,好奇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孟修云眸中闪过精光,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苏篱愣了良久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叹:“甚妙。” “只是……”苏篱细细思来,有些狐疑,“只是这番忙活下来,要是没有面具的线索……” 孟修云摆了摆手:“无妨。半夏的下落,面具的下落,背后的阴谋,眼下看来,兴许就是一件事。千丝万缕,总归会归在一处。” 苏篱点了点头:“不知道苏叶那边,到底隐瞒了什么。” “静候佳音便是。还有两日多便是第三关试炼,好生养精蓄锐。”孟修云收好图纸,离去前叮嘱道。 苏篱看着他的背影,听他方才所述,第三关是何等光景,倒真不好说。 但有他在队中,应是无碍。 一时间,弟子们也都知道了,第三关时,孟家夫子们和四大世家驻守千机堂的弟子会在队伍中护大家周全。如此,弟子们安心多了。趁着这两日多的时间,抓紧复习起兵法攻防的课业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比如沈良。他自是知晓,孟修云会在他们这队中一起行动。 孟修云在,岂不是会妨碍自己亲近苏篱? 也好,便让他看看,苏篱同自己亲近,气他一气。 更让苏篱看看,究竟谁更厉害。 沈良得知消息后,念及于此,面上笑意更甚。他一旁的小厮心中好奇,家主这是想到了何事,今日这笑,同往日那些,似乎都不一样,没有往日那般笑里藏刀的意味,今儿竟像是由衷的喜悦。看来家主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陆苏叶那边,她听陆谦讲了孟修云的安排,心里有了数,但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对方怕了,不动手,又该如何? “那也是好事,第三关试炼能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孟桐儿。”陆谦感叹道,“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我等做好准备便是。” “陆盼兮那边可有进展?”陆苏叶顿了顿,他们几人在赤凤山这头,无暇顾及陆家之事,先前追查之事,都交给了陆盼兮。眼下这边没有线索,若她那边有信报,也是好的。 陆谦摇了摇头:“为兄今晨方看过陆家来信,那边亦觉得蹊跷。那些人似乎销声匿迹了,东洲大陆上先前各种零星诡事,最近却偃旗息鼓。估计他们会有大动静。” 陆苏叶叹了口气:“只希望过几日便能寻到这块面具碎片,毕竟……” 陆谦摆了摆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两日多里,苏篱也没闲着,不是在帐篷里温习课业,就是去寻卓憬学功夫。 短短数日,眼下苏篱不仅能快步逃跑,还会上树翻墙。 “不错,按你这脚程,一般人还追不上你。”卓憬打量苏篱道。 苏篱笑了笑,转念面露疑惑:“好像你教的都是逃跑的法子,为何不教我对战的法子?比如那种大杀招!一招出来,就撂倒敌人那种。” 卓憬嗤笑了声:“若是打斗,一时半会不一定能学到多少,但是打不过就跑,哪里都能用上。先保住小命,等你学好了,再教你功夫。不过……” “不过什么?”苏篱干脆攀住了卓憬的胳膊。 “你找我学功夫,不如找孟少门主,或是找陆苏叶。便是沈良,也行啊。他们三人功夫均在我之上,我只是轻功比他们好些。”卓憬正了正面色,“若你是真心想学,学完轻功后,便换个老师。” “有人这是要赶我走了。”苏篱心知卓憬是真的替自己着想。只是她说的这几人……沈良,还是不要主动招惹的好。陆苏叶倒是可以,但陆家事物纷杂,她不一定得空。 至于孟修云…… 第89章 第三关 他早就教了自己吐纳气息的法子,应不会拒绝。只是自己还是没想明白,除了平日里必要之事,诸如查案,修习机关术,到底要和他保持怎样的距离更为适宜。 “可是有什么事想不通?”卓憬何其敏锐,一眼便看出苏篱有心事。 苏篱摇了摇头。卓憬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事别人来说,没有用,得她自己思虑清楚。 转眼便是三日后,千机堂的弟子夫子们齐聚赤凤山山脚,整装待发。 苏篱抬头打量了一眼,今儿日头不盛,山腰缠了一圈玉带似的云雾,水气缭绕,给第三关试炼平添了些神秘之色。 她扫视四周,参与第三关的弟子同第二关对比起来,似没什么变化。早上刚传出的消息,第二关出了事,不淘汰队伍。但第二关若有队伍寻到了标记,还是算数,试炼结束后再一起清算。 不过陆林那队像是退出了。也是,陆林眼下被关,虽未说由头,但大家多少猜到一二,他们队余下三人不是能扛事的,一时也找不到替补之人,干脆退出了。 陆苏叶那队,也无人替补,便是三人。沈堪叫嚣了一阵,无奈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人。 “诸位,本座介绍下第三关试炼的规则。”孟堂主见人都到齐,颇具威严地拂了拂他那宽袍长袖,左手负于背后。 第三关侧重于攻防兵法。每一队自行选择路线,若是寻到了阵地,可以先行占据,若有别的队伍来了,可以选择防守也可以丢弃去寻新的阵地。 每个阵地的机关和地形各不相同,难度不等。便有易守难攻的,但路线需要大家自己探寻 前两关中若有发现路线图纸,如今便能用上。 两日后,守住阵地的队伍获胜。 同样的,两日内,也需尽可能多地收集标记。 出发前,每队的弟子们趁手的兵器上都涂了特定颜色的染料,以此判定有人“受伤”时,是哪队攻下的。 最后,还有一条新增的说法,有人若受了伤,会立马送下山,并且送到几十里外的小镇上施救。只因司徒家的弟子带的药不够了,先前传信司徒家最近的据点,对方因为雪天耽搁在路上,约摸最快明晨或是明儿夜里,才到附近的镇上。 规则宣布完毕,弟子们细细商议起来。 第三关同前两关起有些不同,规则听起来复杂多了,获胜的标准也不唯一。 苏篱思索了一番,才明白为何。 试炼毕竟是试炼,总不能只有一支队伍获胜,扫了其他人的兴致。且试炼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发挥所长。 如此安排,弟子们都能找到各自擅长的机关术方向,往后细细钻研。 擅兵法谋略,擅武,擅寻宝,在第三关都能与不同的机关结合一二,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 沈良眼含笑意,看着队中几人:“要么不选,要选,我就要选最好守的那个阵地。” 苏篱挑眉,那通往这个阵地的路,也是最难走的。 可一旦到达,是不是便能省心? 他们四人,擅武的只有沈良和卓憬,应是可以“击伤”他人,司徒近可以自保。 他们三人看向苏篱。 苏篱撇了撇嘴:“我现在会躲了,我不会拖后腿。你们攻击别人,我保护自己,操纵防守机关。对了,我还可以多寻标记。” 司徒近眼中满是柔和之色,他欣慰地望向苏篱:“无需担心,如此便很好。我亦可帮衬你一二。” 沈良打量着司徒近,点了点头:“司徒公子倒是挺会同女子套近乎。” 听了这话,苏篱微微挑眉,似是刻意,她朝司徒近道谢的笑容更盛,司徒近瞧着沈良看自己的眼神,竟品出了些许敌意。 卓憬见状,抱紧了小花,自言自语道:“有人之处便有争夺。咱俩得保护好苏篱。” 商议完毕,几人拿出第一关途中发现的图纸,可惜只是个碎片,有几条线,有符号,眼下看不出什么。 “我们先上山,既然阵地在山腰还要往上,我们到了山腰后再找路。”沈良一声令下,他们几人快步朝山上行去。孟修云同几名分配来护送的弟子,亦跟在身后。 其他队伍也不甘落后,甚至有几队商议得快,已经出发了。 沈良记性十分好,他几乎是寻了条去山腰最近的路,饶是如此,一路上他们亦能察觉,身后有人紧紧咬住。不用想,必是陆苏叶那队。 一行人行至山腰后,估摸了下时辰,决定不做停留,寻到阵地后再说。便是饿肚子,也就是一日的工夫。 攀过山腰,已是未时末,眼看不远处便是孟桐儿当日殒命之处,苏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深吸了口气,暗自下了决心,试炼结束之时,便是揪出凶手之时。 他们又向前行进了几里,无法分辨去向的三条岔路出现在眼前。一条看着是往山上去,两条看起来不再爬上。但赤凤山山路迂回,谁也拿不准再走下去是何光景。 沈良几人商议了一番,陆苏叶追得紧,先前他们想在路上布置些障碍,时间都不够,眼下再不决定,眼看就会被他们追上。 “这几条岔路,同那图纸上的颇像。”苏篱打量着眼前的路,若照那图纸来看,有特殊标记的应是往山上去的这条。这算什么,兵不厌诈?明摆着往上,但是教人看了就是会心生疑惑,不敢相信如此直白。 偏偏就是如此直白。 沈良闻言,掏出图纸,纸上的几条线,同眼前的路,确实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标记不一定就是代表易守难攻的那处阵地。”沈良微眯双眸。 他此言亦有道理,万一是什么旁的意思,被坑了又该如何? 苏篱闭上眼,开始回忆,这标记代表何物。 像是在何处见过,有了!便是别院存放机关兽的库房,用来标记机关兽凶狠等次的! 她立马言明了自己的猜测:“这条路许是最凶险的。”言毕,她飞快回忆了一番当初在别院所见所闻。 “如此,那便走这条。”前路越难,沈良眸中精光更甚。 第90章 再见机关兽 苏篱他们三人亦赞同走这条路。虽然可能有危险,但孟修云在后头跟着,他们自己也不弱,有什么好怕的。 便搏上一把。 出发之前,为了迷惑陆苏叶他们,卓憬心生一计,让他们三人都拿出备用的鞋靴,她换一条路,留下足痕。 “我轻功好,能赶上你们。如此能迷惑他们一阵,也是好的。”卓憬鬼主意多,几人亦不拖沓,提气往朝山上那条路跃去,如此正路上几乎没有脚印留下,卓憬用枯木枝叶飞快掩饰一二,身后的动静隐约大了起来,陆苏叶他们快来了。 卓憬赶紧另寻了一条路,运上十足内力,将鞋靴的印迹留在路上。她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孟修云。 瞧着他们如此,孟修云和跟在后头的弟子也只得拿出鞋靴,配合一二。 好在他们身手也不错,如此,其余人纵身跃起跟上了沈良他们,一名弟子留下跟着卓憬,掩饰加护她周全。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陆苏叶他们便到了此处。 三条看起来去向完全不一的岔路,加之苏篱他们留下的印迹,让前路看起来扑朔迷离。 究竟选哪一条?陆苏叶沉吟良久:“好一个兵不厌诈。” “这什么意思?”沈堪瞧着眼前三条路,“这条明显有印记,他们肯定往这头去了。” “可能是幌子。”卓翎摸了摸鼻头,卓憬在前头那条队伍里,依她古灵精怪的性子,使个障眼法再简单不过。 “那走还是不走?万一是真的呢?”沈堪甚是气愤,一路跟着赶着不曾停歇,还是没赶上。旁人也就算了,那个苏篱什么时候脚程也如此快了。 “陆苏叶,我们到底走哪条路,发个话吧。错了也无妨。”沈堪的耐性快要耗尽,“都到这了,想来这三条路通去的阵地都不差,咱们至少也是第二名。” 此话一出,陆苏叶就白了沈堪一眼。只是他说的也没错,自己队中本就少了一人,还是孟桐儿如此擅机关术之人。就算是输给沈良那队,也不丢人。 只是陆苏叶向来干什么都是最好的,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忿。 “罢了,我们走这条。便赌一把。”陆苏叶指向了中间这条往山上去的路。 “行,就它了。”只要定下来,沈堪便没有异议。卓翎亦是赞同。 事不宜迟,他们三人往山上这条路快步行去。孟家派来的夫子和弟子也跟了上去。 先出发的沈良他们,还是遇到了麻烦。 几人走着走着,发觉像是有人在恶作剧。司徒近头上的木簪,突然被拔了下来,几人顿时警醒,以为有人偷袭,但一路上并未听见旁的脚步声和气息。 等司徒近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他们三人围在一处,四处打量,什么也没有发现。 山风拂过,四周幽静如比,来人动作之快,像是鬼影肆虐,一时间竟起了些鬼气。 “怎么办?”苏篱小声嘀咕道,右手不自觉攀上了袖箭的开关。司徒近手里抓着木簪,越握越紧。 三人候了片刻,对方并未袭来。 沈良眯起双眸:“继续往前。” 他们找寻未果,干脆装作无事,继续向前。果然,对手又来了,这次他们似是盯住了沈良,想拔他头上的金簪。 沈良甚是敏锐,头上一阵疾风袭来,他眼疾手快,略微蹲身,那人没有得逞,沈良顺着动静抬头望去,竟是一只机关猴用尾巴将自己倒挂在树梢上,伸着长臂戏耍他们。 见被发现,其他的机关猴纷涌而至,一时间,树上,山间,不说密密麻麻。但至少也有十几二十只机关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不时发出怪异的叫声。 虽然心里头早做好了准备,但眼前出现了这一堆机关猴,他们三人还是面面相觑。 机关猴没什么大的攻击性,苏篱细细看了,它们几乎没有爪子,伤不了人。但一旦被缠上,便十分烦人,尤其是它们的尾巴还有双臂,又长又灵活。 沈良见状,掏出长鞭,想将这批机关猴全部击倒,或是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苏篱阻止了他:“那不是替后头的队伍开道了吗。你若爱打,只需将它们暂时击倒,我们赶紧过去,留着它们守在此处。” 沈良不禁乐了:“你跟着卓憬学轻功,连她这股劲儿也学来了。好,就听你的。” 于是沈良让其余人等趁机上前,他留在此处拖住这些聒噪的机关猴。只见他先挥出长鞭,将附近几株树梢的枝丫全部劈断,好教机关猴无处栖身,又取了绳索,腾挪闪身极为灵敏,绊倒了面前一只机关猴,将它最为难缠的尾巴和双臂捆在了一起,不过系的是活结,估摸着他们离开不久,这些机关猴便能挣脱开来。 只是只有他一人,一时半会对付不了所有的机关猴,他一时心急,恨不得直接抽倒这些兽类。关键时刻,卓憬跟了上来。 她的身形更为轻盈,她学了沈良的法子,长剑同绳索齐上,加之小花帮衬,沈良的压力减了不少。 他二人互相配合,苏篱和司徒近在一旁协助,如此,这附近所有的机关猴全被他们缚上了。 四人抽身之际,沈良还不忘回头告诫孟修云:“孟少门主,听见没,苏篱说的。你可别同你手下的弟子将这些机关猴打残了。” 孟修云眉心拧起,没有搭理他。 不过孟修云还是嘱咐了下去,尽量攀树跃身而过,不要同机关兽纠缠。 如此折腾了一番,苏篱他们四人继续朝上,攀到一处插了标记的阵地时,天色已暮。 “再坚持片刻,咱们看看这处如何攻防,再做歇息。”沈良言毕,打量起这处阵地来。 这阵地看着像是一座烽火台,台下十分陡峭,方才他们攀上去也费了些功夫。此处背靠山壁,那三面应是无法攻来的,除非从赤凤山的另一边爬到顶,再攀过来。平日里时间充足是可以的,但眼下哪怕用上第三关试炼的整整两日,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