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修仙,法力无边》 第1章 有女南枝 南杀猪家的大姐儿不傻了。 只消几天,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条灵白巷。 这南杀猪本名“南大庄”,有一手祖传的庖猪手艺,在定远县城也有些名望。 每逢初一、十五,南大庄便收了生猪回来,在巷子里宰杀。 一整头大肥猪,杀猪、取血、分肉、剁骨,他一个时辰便能处置完,收整的利利索索。 南大庄为人和善,老实,从不缺斤短两,乡里邻居多爱去他家买猪肉。 二十几年一直如此,故而唤其作“南杀猪”。 也不知是不是南大庄造下这许多杀业,实在有伤天和。 他与婆娘陈金桂成亲二十余载,名下总共得了一儿两女,头一胎大姐儿南枝却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不过也有人说,南枝傻是有原因的。 说那陈金桂怀南枝前,已经生过两胎,可无论男女,一个也养不活,皆是生下来就死了。 夫妇二人得人指点,跑去城隍庙上香,却不想突逢大雨,他们只好在庙里躲雨。 躲雨的时候,二人撞见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赤发绿面,生的十分骇人。 女人对着陈金桂做鬼脸,又摘了自己的头放在手里把玩,笑嘻嘻道: “我是鬼。” 夫妻二人惊骇万分,忙转头就走,却听那女人又道: “你家里有大鬼,要抓你肚里婴孩的魂魄吃,所以你家一个孩子也养不活。 看在与你夫妇二人有缘,我便告诉你一个法子。 你待你媳妇生产那日,在地上铺满黄泥,再把杀猪刀藏在在秽桶里。 等看哪一处黄泥上沾上水,那便是大鬼来了,你拿杀猪刀狠狠朝有水的地方砍,定然能杀死那只大鬼。” 随后女人便消失不见。 南大庄将信将疑,可毕竟事关血脉后代。 他照那女人说的,待陈金桂生产那日,地上铺满黄土,又将祖传的杀猪刀藏在秽桶,果然见堂屋出现一圈又一圈的泥脚印。 南大庄在子嗣一事上着了魔,也顾不得害怕,抽刀便砍—— “嘣”的一声,杀猪刀像是砍中一块泥捏的木头,只听一阵怪叫怒吼,不消片刻,南大庄面前便多了一大滩黑水,腥臭难忍。 想来那大鬼是死了的。 陈金桂平安生下的第一胎,便是南枝。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南枝生下便是个痴傻的,只知睁眼闭眼,喝水吃饭。 一直长到十八岁,她也只同木偶一样,呆呆笨笨,连声娘都不会叫。 有人说是那大鬼死后报复,也有人说是南大庄在产房使杀猪刀,煞气冲撞了婴孩儿魂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陈金桂又生了大郎南易,二姐儿南叶。 夫妻俩自觉对女儿有愧,便一直好吃好喝养着南枝,只盼有朝一日她能好起来。 灵白巷里也都知道南家的这个傻大姐儿,偶尔能在南家院子里见上一回: 十几岁的大姑娘,坐在长凳上看天,面上连个笑也没有。 睁着眼,黑漆漆的眼珠眨也不眨,别人说话也不吭声,只扭了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你,怪渗人的。 故此,各家各户都约束了自家孩童,不叫他们去招惹南枝,免得惹祸。 可就是那样一个傻大姐儿,竟然一夜之间好了?! 是神佛显灵还是妖邪附身? 灵白巷子里的人家好奇的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找陈金桂问个清楚。 更有那好事者,直接趴在墙头上,抢着要见见不傻了的南家大姐儿,却都被陈金桂一个一个骂了回去。 …… “一群黑了心肝的王八犊子,若是惊着我家大姐儿,看我不把你们这帮泼皮无赖皮揭下来一层炼油吃!” “我家大姐儿乖巧听话,菩萨见她生的可怜可爱,便降下庇佑叫她开窍,有什么好稀奇的?” “偏偏有那嘴里烂嚼的腌臜人物,去你娘的妖邪附身!没毛的猢狲,去了壳的王八!你才是妖怪托生到你娘的胎里的!” 南家小院里,膀大腰圆的妇人叉着腰大声咒骂,硬生生骂跑了好些看热闹的泼皮。 直骂到泼皮面红耳赤开溜,灵白巷内外的狗都不敢大声喘气,她才停下。 “妈,你喝些水,莫把嗓子熬干了。” 一眉目清秀的少女端着海碗,小声劝诫道: “再说了,若是吓到大姐,大姐再变回从前的样子……那可怎么办?” ——这少女便是南家二姐儿南叶,如今正是好年华,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她的好颜色。 灵白巷不少人都知道,整条巷子,若是论人品相貌,属南叶这小娘子最出挑。 陈金桂一口喝干海碗里的水,才后知后觉道: “乖乖,竟忘了这一茬,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大姐儿睡下了?” “才睡了一刻,将将醒。” 南叶迟疑一下,犹豫着回答道:“才吃了一盏茶,大姐就又……翻柜子去了。” 她大姐是三日前忽然清醒的。 那时南叶正在灶上烧水,眼见大姐从房里出来,直愣愣砸烂了家里储水的大缸,嘴里还不管不顾说着什么: “……场景……嗯皮西……开箱子……道聚……” 尽管不明白这些古怪言语是何意,南叶仍惊喜于南枝“清醒”这件事,连忙叫人跑去猪肉铺,唤回爹爹和娘亲。 谁知大姐清醒后,不止行为古怪,还不会说官话,就连“爹爹”、“妈妈”这样的话也要人教。 翻箱子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又去翻柜子了?” 陈金桂一点儿都不觉得大姐儿行为古怪,反而乐得眉开眼笑: “翻柜子好,翻柜子好,只要再不木愣愣跟条木头似的,那就谢天谢地了!” 陈金桂与南叶母女两个,扒在门上做贼样儿偷看。 只见一少女正在屋里四处打转: 瞧见床边的帐子,扯一扯。 摸到墙根的桌子,敲一敲。 踢到墙边的木柜,翻一翻。 就连南叶摆在桌上的野花都遭了她毒手,被扯的粉碎。 简直跟才出世的孩童一般,对什么都好奇。 南枝身量高挑,身型也不似寻常女子般纤细——陈金桂和南大庄两口子,在吃喝上并不亏着南枝。 只是可惜南枝肖父,尽管常年不出门,一身皮子也黢黑,瞧着黑黑壮壮。 若是大姐儿南枝跟二姐儿南叶站到一处,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认为她们是亲姊妹。 眼见大姐儿好了,陈金桂喜上眉梢,叮嘱小女儿道: “你大姐喜欢,就叫她翻去。 我今早给了你爹爹三十个大钱,叫他买只肥鸡回来,正好炖了给大姐儿补补身体。 哎,这几日你大兄在衙门里办差,不得闲,不然他若是知晓你大姐好了,定然也是欢喜的。” 南家长子南易今年十七,在定远县县衙办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差使。 可穿上那身皂服,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官”哩。 “大兄素来跟大姐亲近,若是知道大姐好了,只怕欢喜的很呢!” 南叶笑着补充,只是视线落在屋内,神情又有些无奈: 大姐这样,应当算是大好了……吧。 只是不知,那“嗯皮西”又是何物? 第2章 主线是修仙 “游戏npc还会问‘npc’是什么?这反应也太智能了吧?” 南家屋舍里,黑黑壮壮的少女站定不动。 游戏屏幕外,举着平板的年轻姑娘神色愕然。 南枝一直都很喜欢玩游戏。 不论是单机、联机,角色扮演、策略剧情、还是冒险种田,动作解谜,甚至是一些冷门的恐怖推理她都有所涉猎。 这款《寻仙路》单机小游戏,还是她偶然间在应用商店误触购买的。 ——发行公司是一家叫做“红禾娱乐”的小公司,没什么名气,游戏下载量也少的可怜。 本着买都买了,不玩就是亏的想法,南枝打开了这款界面简单到不行的单机游戏。 结果一进入游戏,她就真香了。 跟她同名的角色“南枝”站在原地,周身是一间布景真实的女性闺房。 转动视角,四周一切似乎都格外真实: 挂在床角的素色帐子,上头还有针线缝补过的痕迹,细细一条,好像条缠在上头的嫩柳。 桌上摆着的茶具颜色质朴,纹理清晰,甚至连壶嘴处的断裂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桌椅板凳上布满岁月留下的痕迹,划痕清晰、细看还能分辨出划痕的深浅不一。 窗外有棵杏树,这时候正是初春好时节,杏花开得繁茂,风一动,粉白色的杏花就“扑簌簌”落了一地。 风吹树动,云卷云舒,窗外的景色格外鲜活。 “嘶……这光影效果,这背景真实度,赚了赚了!” 南枝兴奋地舔了舔唇:“玩家实时对话,npc还可以根据玩家不同回答做出相应反应,这游戏太棒了吧!” 她戳戳屏幕上的小人,顶着【南枝】姓名的角色移动两步: 【修士:南枝】 【骨龄:18】 【修为:凡人】 【等级:1】 【体质:3(+1+1)(恭喜,你或许比野狗强壮一点)】 【战力:1(+1)(你连隔壁的野狐狸都打不过)】 【声望:5(+2)(作为傻女,你小有名气)】 【种植:1(你分得清小麦跟韭菜)】 【采集:1(毫无意义的数值)】 【当前佩戴:“屠户女”(体质+1、声望+2、对兽类威慑力+1)“生锈的小刀”(战力+1、体质+1)】 屏幕右上方是玩家头像,右侧是代表玩家血量的血条:【100】 数据面板简单到令人发指。 南枝严重怀疑程序员有偷工减料的嫌疑。 但就这个超清画质,估计游戏公司的钱全投在美工上了。 南枝全然忘了进入游戏前挑选身份花费的十八分钟。 她点开角色头像,代表战斗、打坐、灵药种植、炼丹、炼器、画符等技能的技能树一片灰暗。 【温馨提示:本游戏自由度百分之百,包含冒险、换装、模拟、养成、恋爱、种田、解密、策略、战斗、动作等万种玩法。 修士需要自行探索,提升各项数值。 祝修士早日踏入仙途,修炼有成!】 “这么硬核?好歹给个基础修炼功法啊!再不济像网文里一样,天上掉个修仙门派测灵根招收弟子啊!” 南枝忍不住吐槽一句。 ——但这游戏,未免也太真实太自由了吧? 她这三天别说升级,就连这个房间门都没出去过。 只要一靠近木门,就会有npc上前阻拦。 【陈金桂:“大姐儿,你身子还没好完全,这几日便乖乖待在屋里,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告诉我。”】 【南叶:“大姐,娘说了,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出去。”\/“大姐,你乖乖待着,我给你买糖莲子吃。”】 【南大庄:“大姐儿想吃啥,爹去给你买。”】 在尝试过撒娇、讲道理、装疯卖傻一系列操作后,她还是没能成功离开这间屋子。 南枝甚至试图操纵人物挤在npc和房门中间,试图卡bug挤出去。 ——虽然期间成功了一次,但她最后还是被南大庄逮回去了。 三点!体质才三点! 就算佩戴【屠户女】称号,也才堪堪四点! 有这样修仙的吗? 她酷炫的技能跟特效呢? 修仙小说必有的测灵根、门派大选、拜师环节呢?! 她都怀疑这整个游戏就这一张图画的好,出门以后搞不好全是像素风。 抱怨归抱怨。南枝这三天仍旧兢兢业业上线,跟npc互动打卡,聊天刷好感。 她翻遍了房间里角角落落,就连桌上的野花也没放过。 跟所有自由探索的游戏一样,在推倒水缸、木箱和桌子之后,南枝搜索到不少东西: 【止血草*5:品质一般止血草,使用后恢复5点血量】 【殷娘子牌臭豆腐*10:流儿的最爱,奇臭无比。食用后增加10点修为,对某些特定对象使用,效果绝佳。】 【断掉的老鼠尾巴*1:这是一条老鼠尾巴】 【糖馒头*5:美味的糖馒头,食用后增加1点饱腹】 【生锈的小刀:体质+1、战力+1】 “不过被打碎的东西居然没办法刷新?策划要不要做的这么绝?” 南枝对着仿佛蝗虫过境般的房间喃喃自语: “重复刷物品的路是断了,还得小心,避免翻箱子影响npc好感度。” 这款游戏实在是真实过了头。 南枝的一举一动,npc都会做出反应。 【南叶】会找玩家聊天说话,【南大庄】会买点心给玩家吃,【陈金桂】甚至还会找医匠给她看病。 代表npc好感度的面板上,【南大庄】、【陈金桂】好感都是九颗心,【南叶】的好感低一点,八颗心。 另有活在对话里的角色【南易】,好感值居然是十心满心好感。 “这游戏太真实了,背景角色都有好感值系统?” 南枝操纵着人物在屋子里打转,透过窗,能瞧见陈金桂正在院子里煮饭。 南叶提着桶水路过,就看见她家大姐站在窗前,明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她偏巧看出几分可怜。 ——家里吃水的缸前几日才叫大姐打碎,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妈,不如叫大姐出来走动走动。那医匠不也说了,大姐这病要多见人才好的快。” 南叶又看一眼,忍不住劝陈金桂道: “大姐如今大好,整日锁在屋里也不像话。” 陈金桂动作停了下来,犹豫道:“是这么个理……要不,带她转上一转?” 她就怕大姐儿又变回从前那般,硬挺挺的不说话,活像是死木头桩子。 “我看大姐这病似是全好了,虽然还不认人,可慢慢教着,总比从前好的。” 南叶认真道:“只是妈千万不要拿大姐当孩子,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憋也要憋出病来。” “是是是……正是二姐儿说的这个理。” 陈金桂忙擦了擦手,从腰上取了房门钥匙给南叶,仍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就在这巷子里转转,莫要走远,仔细看着你大姐,别叫她叫人欺负了去。” 又念叨着渴了饿了该如何,困了累了又该如何,南叶也不厌其烦地应了。 …… …… 第3章 定远趣事 终于能换地图了! 不容易啊! 南枝差点哭出声。 尽管初始地图画风精细,每一帧都是可以截屏的程度,但任谁对着这么点地图看上三天,都会想吐的好吗? 走出房门,总算是见到了这座小院的全貌: 三间瓦房并立,顶上青瓦连成片,点点青苔依附其上、院中杏树繁茂,杏花娇艳。 墙角立着一盘石磨,石磨上摊了一片晒干的草叶,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石磨边上,两条长凳叠在一处,上头血迹入木三分,似是包了浆一般。 侧边一座草棚,灶台背后是堆叠整齐的干柴堆,陈金桂正坐在灶前生火造饭。 小院面积不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金桂思来想去仍觉得不放心,忙站起身: “不成,我还是放心不下。二姐儿,你来看火,我带大姐儿出去转转。 你人小面皮薄,若是遇上那起子嘴里乱嚼的混人,少不了受欺负。” 南叶自是应了,至于南枝? 对她来说,只要能出门,谁都没区别。 南枝随着小心翼翼的陈金桂出了门,只见一条东西通透的宽巷映入眼帘: “卖果子来!药木瓜!橙瓜片!鸡头糖!拿醋腌的香瓜片!甜梅子姜来——五文一包!好吃不贵来!” “南来的北往的,打尖的住店的,您上里面瞧一瞧,看一看,咱家客栈能帮着饮马喂牛!” “从汴京来的好缎子!这位娘子,可要进来瞧上一瞧?” “卖蜜酥喽!好吃不贵的糖蜜酥!” “那闲汉子!去前头的酒楼打些混酒来吃!再称上几样下酒好菜,干果蜜饯儿送来!” 有行人牵着骡马行走、赤着上身的脚夫挑着担子在巷中穿行、又有背着竹篓的行脚僧、担着篮子四处叫卖果子的小贩、坐在门前聊天说笑的妇人…… 巷子尽头便是街市,看相算命、茶楼医院、布庄食肆,好一派繁荣之景。 说是宽巷,可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儿,和坊市也差不了什么了。 “唐?宋?还是明?场景构造也做的很真,连穿越者不会官话这点都还原了,策划很用心嘛!” 南枝盯着路边行人瞧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竟然会冲她笑。 她跟着陈金桂在巷子里走了一遍,但见一片繁华之景。 路边甚至还有负责蛐蛐她的npc! “那就是南家大姐儿?果然生的跟她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瞧着倒像是跟从前不一样,眼里也有神了。” “就是听说还不会说官话,连‘爹爹’‘妈妈’都不会叫,就算好了,只怕也是个痴儿。” “嘘,小声些,要是叫陈金桂那母大虫听见,定是要闹的。” “怕什么,隔这么远,她又没长顺风耳,如何晓得咱们说了什么?” 不,就算她不过去也能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毕竟你们脑袋上飘的对话气泡实在显眼。 南枝淡定的一批。 陈金桂见南枝对着大街瞧,心里一阵高兴。 又看她对着卖果子的小贩瞧个不停,以为南枝想吃果子,便招手叫那卖果子的小贩: “琪哥儿,你来,给我包些梅子姜、仔细些,莫拿那酸了臭了的糊弄我。” “南家婶子,谁不知道俺易大哥在衙门当差,俺南家叔叔又是数一数二的本事人。满条街您您问问,谁敢拿坏东西糊弄您!” 那小贩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可眼神机灵的很,张嘴便是不要钱的好话: “哟,这便是你家大姐儿吧!瞧着真精神,果然是大好了。 ——今日梅子姜是新做的,还有些梨肉好郎君,甜着呢,多买些回去甜甜嘴罢!” 陈金桂听见大姐儿被夸,高兴的脸上褶子都展开了不少,果然又挑拣了几样好果子: “我问你,这几日街上可有什么新鲜事么?说与我跟我家大姐儿听听。” “大姐儿想听些新鲜事?这还不容易,俺整日走街串巷,谁家墙根子底下几处老鼠洞俺都晓得。” 见她买的多,琪哥脸上笑容也真挚几分,对着南枝绘声绘色道: “城东的王书生,前几日纳了个天仙儿似的妾,听说生的同那庙会上的仙女一般。 还有那卖茶的许家,说是做梦梦见后院盘着条碗口粗的长虫,找人一挖开,却挖出来一坛银灿灿的元宝! 城外有个牛老汉,他家孙子把一条黄皮子尾巴打断半截,第二日这牛老汉腿就瘸了,不能下地哩!” 南枝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看琪哥停下,还催促他再讲两个奇闻异事来听。 琪哥平日话就多,好些人厌烦他,今日一见这南家大姐儿爱听,忍不住得意洋洋,又讲了一个: “还有件怪事,离你们这不远,灵白巷巷口那户人家姓乔。 他家做的是磨豆腐的生意,这半月,那乔家娘子每晚都能听见有人在窗户下面叹气。 到第二日,他家豆腐就酸臭难闻,卖也卖不出去,哈,这乔家娘子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乡野怪谈,民间鬼事。 这才有修仙游戏的味嘛! 南枝听的心满意足,连连点头,接了油纸包的果子就往背包里塞。 一旁陈金桂怕吓着女儿,笑骂道: “你这猢狲种子,整日里讲这些鬼啊神啊的,仔细阎王派小鬼把你收了去!” “阎王老爷忙得很,才没空搭理俺这等人——” 琪哥刚开口,忽然注意到南枝的小动作,忍不住瞪大了眼。 陈金桂一转头,脸上笑意突然凝固,宛如一团凝固的猪油。 只见南枝手里几包果子一个一个消失不见,然后又从左手变到右手,换成几棵绿莹莹的草,像变戏法一样。 【蜜饯果子*3:平平无奇的蜜饯果子,食用后心情+1】 “还有心情值的设定啊……” 南枝把止血草塞进背包,一抬头,对上两张极度震惊的脸。 仿佛她刚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南枝:“……” 到底是什么破游戏,玩家使用背包npc都有反应? …… …… “我看的真真的!大姐儿把那三包果子往手里一提,那纸包便不见了!” “卖果子的琪哥儿也瞧见了,我给了他一角碎银,叫他莫要出去多嘴。” 南大庄提着只肥鸡一回来,就见自家婆娘跟二姐儿等在门口,七嘴八舌同他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来。 “当真?大姐儿把那三包果子变没了?” 陈金桂点头如捣蒜,指着桌上一把碧莹莹的野草道: “自然没有看错,大姐儿还不知从哪儿取了把子绿莹莹的草握在手里。二姐儿问她要,她也给了。” 南大庄有些不信,转头看向南枝,压着嗓子哄道: “大姐儿,你那戏法怎么变的,再给爹爹变一个好不好?” 他生的十分彪悍,脸上生着一圈络腮胡,粗眉大眼,鹰鼻虎嘴,不张口便是一脸凶相,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此时这样一个壮汉压着嗓子,只叫人觉得违和感满满。 还来?! 南枝有些无奈,但仍尽职地打开背包,取出那三包蜜饯果子,再一挥手,三包果子又不见了。 “嘶——” 南大庄面皮抖了抖,脸上是同母女俩如出一辙的茫然震惊。 第4章 乔家硕鼠 南枝又回到了初始房间。 只是这一回,陈金桂再不限制她的出门自由。 “俺家大姐受菩萨庇佑,身上有仙缘在身,痴傻了一十八年,如今会些旁人不会的本事,那必是有仙人指点!” 说这话的陈金枝正忙着给家里祖宗排位上香上供,念叨让诸位祖宗在地下多多庇佑他家。 南大庄很是赞同她这话: “正是哩!前些年南渠县不是还有个穷酸书生,在家里睡了一夜,醒来后老了十几岁,说是去了天上仙宫做客么? 说不准咱们大姐儿这十八年,肉身在家,魂魄却去了神仙那里学本事!” 南家人似乎对此接受良好。 这也不奇怪,毕竟市井中奇闻异事多如牛毛,再远些的地方还有仙人下凡的传说。 加之南大庄与陈金桂当初也是得了鬼神指点,才诞下这二女一子,如今见南枝不再痴傻,夫妻二人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害怕? 倒是南叶好奇的紧,晚上睡觉的时候抓着她问东问西,非要看南枝“变戏法”。 ——南家拢共三间瓦房,两口子住西边,南易住东侧,正中间光线最好的大房腾给了两个姑娘。 看小姑娘这么兴奋,南枝又来回变了几次,把桌子、茶壶、枕头、衣服收了个遍,对方才满意。 南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举着平板在床上翻了个身。 游戏跟外界的时间流速都一样,也是相当硬核了。 “大姐……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只是不会说官话,嘻嘻。 你真跟爹爹说的那样,去神仙住所学艺了么?” 南叶趴在游戏角色耳边,小声道: “那你能捉鬼吗?听说乔家有鬼,乔家娘子夜夜能听见有人蹲在墙根咳嗽。 这几日她家的豆腐又腥又臭,便是白送也没人要,我每天去巷口水井打水,也都绕着走哩!” 【触发任务:“城中有鬼”】 【除妖降魔乃修仙者天职所在,请修士前往乔家,发掘背后真相,诛杀妖魔,还灵白巷乡里安宁。】 【任务奖励:纸元宝x20、补气丹x5、《小还真诀》x1】 嗯?! 终于刷新出任务了! 南枝猛的一激灵,当即就要拉着南叶去乔家一探究竟。 ——当然,困成狗的俩人最后自然是没去成。 …… …… 乔家院子在灵白巷巷口,开了两扇门,一扇面朝大街,一扇小门开在巷子里。 平时乔家在后院磨了豆腐,再端去门前叫卖,她家豆腐用的都是好豆子,点的豆腐也是白嫩可口,在灵白巷很有名。 南枝去的时候,乔家大郎正端着一盘豆腐地往木桶里倒,脸上满是愁绪。 这几日都传他家有鬼,不光豆腐变臭卖不出去,就连附近邻居都躲着他走。 “你要替俺家捉鬼?” 乔大郎惊愕不已,随后上下打量一番南枝和南叶两姊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莫要拿俺打趣,甚鬼不鬼的,那都是旁人胡说罢了,若是真有鬼,怎得俺瞧不见?” 南叶气愤道: “我家大姐说你家有鬼,那就是有鬼哩!好心替你家解灾,你这人怎得还不领情?” 南枝却没理会乔大郎,径直蹲下来去观察那木桶里的馊豆腐。 【腥臭难闻的豆腐:似乎沾染了鬼类气息,已经变质,无法食用。】 乔大郎也是认得南家大姐儿的,见她不吭不响,只盯着那桶里的馊豆腐看个不停,心里也有些发毛: “你,你看出什么了?真有,有鬼不成?若是有鬼,怎得平白无故祸害俺家的豆腐。” “这豆腐沾过不干净的东西,没法给人吃,便是拿去喂猪喂鸡都不成。” 南枝点点头,又指着地上道: “这地上的黑脚印是谁留下来的?” 刚才她就想问,乔家门前停着一串黑漆漆的大脚印,每个脚印都足有两尺长,竟然没一个人看得见。 这脚印一直顺着大门,蔓延到窗户底下,又绕着磨豆腐的石磨转了好几圈,最后才消失在墙根处。 乔大郎听不懂南枝的话,但乔家娘子却能看明白她的动作。 夫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明白了一大半。 乔娘子猛的一拍大腿道: “嘿哟!大姐儿你怎么晓得那是我晚上晒豆腐的地? 我同你说,我便是在那窗户底下听见有人咳嗽的。 有时候我同大郎半夜磨豆腐,还总觉得有人趴在窗户底下,往屋里吹气哩!” 南叶听得又怕又惧,有心想拉南枝回家,却见她家大姐儿不肯。 南枝在乔家院儿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乔家柴堆旁边: “出来!” 她敲了敲柴堆,见没动静,又转头对乔大郎夫妇道: “烧一壶滚烫的热水来,顺着这柴堆浇下去——” 乔娘子没没听懂,求助似地看向南叶,南叶也是半猜半蒙,才明白了南枝的意思,高兴道: “这鬼定然就藏在你家柴堆里,我大姐说……嗯……要往里浇水,是了!定然是要水,才能叫那鬼显形!” 乔娘子喜出望外,连连称赞南枝有本事: “这好说,灶上刚烧好的滚水,大郎,快去端来!” 听到这,柴堆终于有了动静,深处传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最后竟然是传出阵阵老人咳嗽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咳!” 那声音近的很,仿佛真有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藏在柴堆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 在场其他三人都被这动静吓得不轻,齐刷刷后退一步。 乔大郎更是骇的瑟瑟发抖,指着柴堆打了个哆嗦: “就是!就是这声!我半夜磨豆腐听见的便是这声音!莫非这,这鬼就藏在柴堆里?!” 南枝没回答他,反而抽了根木柴,对着柴堆敲敲打打: “听到没有,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叫他们用滚水泼你啦!” 在她视线里,柴堆角落里挤着个黄名虚影,头上还顶着三个大字: 【灰鼠精】。 是代表中立的黄名。 “哎哟哎哟!我这就出来!不能浇,不能浇哇!” 柴火抖动半晌,一只灰老鼠从里头钻出来。 这老鼠简直成了精,大如幼犬,皮子油光水滑,一双黑豆豆眼好似人一般。 这大老鼠对着南枝便说起了人话: “小娘子饶命,饶命哇!莫要用滚水浇俺,俺洞里还有老母跟崽子哩!千万饶它们性命哇!” ——当然,这话落在其他三人耳朵里,只是一片杂乱无序的“吱吱”声。 “半夜在乔家窗户根底下咳嗽的,是不是你?” 南枝见大老鼠求情,也并不轻信,反而问起地上的黑色脚印: “那脚印又是怎么回事?豆腐变酸也是你干的?” 大老鼠眼珠一转,有心想跑,却被南枝一脚踩住尾巴,只好哀哀切切道来原委: “小娘子容禀,俺在这住了几十年,乔家还未搬来之时就在这打了洞。 说起来,还是这乔家占了俺家先占的地界儿哩! 这乔家日夜不停的磨豆腐、做豆腐,吵得鼠头痛,俺这才想了法子吓唬他们,好叫他们缓上几日。 俺平日最多也只偷吃些豆渣豆腐,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啊!” 南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是邻里矛盾导致的灵异事件么? 虽不知这大老鼠怎么能听懂她说的话,但南枝仍快速道: “这房子本就是乔家花了银子买的,你占着人家的地方打洞做窝,还偷吃人家家里的东西,怎么反而作起怪来?” 那大老鼠看她好说话,顿时三叩九拜,连忙求情道: “以后自然不敢了,不敢了,小娘子放过俺罢! 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鼠崽子要养,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呀!” 南枝看看【鼠精】足足有150的血量,再看看自己少的可怜的血量,忍不住想再次问候游戏策划。 她连只大老鼠都打不过,这设定合理吗?! 权衡再三,南枝这才松开踩着灰老鼠尾巴的脚: “不杀你,你走吧,以后别半夜扰民就行,不过建议你赶紧搬家,乔家怕是不会留你在家里头。” “这就搬,这就搬,小娘子心善,小娘子心善哩!” 那老鼠机灵的很,冲着乔大郎夫妇拜了又拜,才一骨碌钻进柴火堆,消失不见。 ——鼠精全然不知,有的人看似厉害,实际上连只老鼠都打不过。 “原来在俺家作怪的是只老鼠精!” 乔大郎豁然开朗,忍不住挥舞起拳头: “这老鼠精实在恨人,闹得俺家豆腐都吃不得,是该买包老鼠药,毒死它们才是!” 人就是这样,不知道是什么作怪的时候怕的要死,等知道捣乱的不过是只老鼠,便又想起来它的可恨了。 乔家娘子心善,忍不住叹道: “算了算了,毕竟这老鼠也没伤人,明日去城外,聘只猫回来养着便是。” ——时下养猫风气盛行,更有“聘猫”一说,谁家里若是想养猫,得准备“聘礼”把猫迎回家去。 有些讲究的人家,还会写聘帖。 说罢,乔家娘子对着南枝感激道: “南家大姐儿是个有本事的,一眼就瞧出来是老鼠在俺家作祟。 等明日,俺磨了豆腐再送去你家道谢,保管叫你吃上香喷喷的磨豆腐!” “我家大姐自然有本事!那么多人上你家看过,只她一个瞧出来了,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南叶骄傲的跟她被夸赞了一般,拉着南枝就要随她一道回家: “大姐,咱们这就回家跟爹爹妈妈说,原来在乔家作祟的是只大老鼠呢!” 南枝总觉得哪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可眼见老鼠精已经跑没影,只能放弃。 …… …… 临睡前,南枝才想起来是哪里不对。 任务并没有显示结算,这说明乔家的事还没有解决。 是哪里出了岔子? 还是一定要杀死那只老鼠才算完成任务? 南枝打着哈欠睡过去,打算睡醒再继续探索。 可一觉醒来,再登陆游戏,画面却只显示灰蒙蒙一片: 【你被“画皮鬼”杀死。】 【修士死亡。】 【复活中……】 【复活成功】 【达成成就:“死去活来”,获得抽奖券x10】 第5章 画皮鬼(一) “画皮鬼?!到底从哪里跑出来的?” 含着牙刷的南枝差点砸了手里的平板。 “谁家正经好游戏怪能半夜偷袭玩家啊?这设定也太逆天了吧?!” 她盯着灰蒙蒙的屏幕,有些绷不住: “玩家挂机居然不会进入无敌状态?这算什么,所以玩家睡觉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这么一来,她还怎么继续在游戏里浪? 游戏策划抽风了? 还是红禾科技员工加班费没给够? 这么离谱的游戏设定到底是怎么被抬上来的?? 你只是一个单机游戏啊! 她翻看起挂机时的玩家日志: 【修士进入梦乡……】 【夜深了,更夫打更,三更半,枭鸟怪叫,院中似乎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画皮鬼”进入了房间。】 【“画皮鬼”杀死了“南大庄”】 【“画皮鬼”杀死了“陈金桂”】 【“画皮鬼”杀死了“南叶”,并剥下了她的皮。】 【“画皮鬼”重伤了你 】 【“画皮鬼”挖出了你的心脏。】 【修士死亡。】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勇敢修士,不怕困难!】 【请修士再接再厉!勇闯仙途!】 南枝怎么看,怎么觉得文字末尾的黑色感叹号是在嘲讽她。 “画皮”是《聊斋》中的一个故事,讲的是恶鬼以人皮作画,伪装成美貌女子,勾引书生挖心食用。 尽管后世多将“画皮鬼”改编成孤寂善良,渴求爱情的美艳女妖,却掩盖不了它仍是噬心恶鬼的事实。 “我记得画皮鬼在聊斋里算是大鬼了吧。” 南枝吐出嘴里的泡沫,思考道: “乔家的黑色脚印应该就是它留下来的,是我触发了什么特殊机制,所以才会被画皮鬼杀死? 难怪网上没人玩过这游戏,自由度太高,游戏难度也高。 玩家死亡还会自动回档,要是没点耐心,还真玩不了这游戏。” 南枝吐出嘴里的泡沫,用手机点了一份外卖,才又挤回沙发上,继续肝起了游戏。 …… …… 【修士死亡。】 【修士复活,游戏自动回档。】 随着轻盈欢快的特效音,屏幕上灰色滤镜一圈圈荡开,宛如被投入石子的潭水。 游戏角色睁开眼,俏生生的南叶正站在她面前。 不远处,乔大郎满面愁容,正往桶里倒着坏了的豆腐。 “你要替俺家捉鬼?” “莫要拿俺打趣,甚鬼不鬼的,那都是旁人胡说罢了,若是真有鬼,怎得俺瞧不见?” 对话内容都一模一样。 南枝看一眼屏幕右上角,时间显示辰时整,也就是早上七点,和现实时间吻合。 三更半,是凌晨零点。 也就是说,除去死亡待机的时间,从零点到前一天早上七点,游戏回档了整整十七个小时。 一旁的南叶向前一步,气鼓鼓道: “我家大姐说你家有鬼,那就是有鬼哩!好心替你家解灾,你这人怎得还不领情?” 南叶的台词也没什么变化。 南枝盯着小姑娘,两个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看到对方白皙脖颈下青色的血管。 尽管游戏画面并没有放出npc死亡cg,但从“剥皮”两个字就能猜出,对方死亡的那一刻,定然是痛苦万分的。 “大姐,你盯着我作甚?” 南叶被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抖了抖道:“难不成……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南枝摇摇头。 这游戏不可能设置一个莫名其妙的死因。 所以“画皮鬼”,只能是在乔家沾上的。 那乔家就是真的有鬼,捣乱的也不是灰鼠精。 那只老鼠在说谎。 想到这里,南枝直直越过乔大郎,自顾自闯进乔家豆腐坊,抢了那乔娘子手里的葫芦瓢。 “哎哎哎——这不是南家大娘么?如何跑到我家里头耍?” 乔娘子吓了一大跳,见南枝提着葫芦瓢要舀锅上的热水,便温声哄道: “仔细烫着,俺家有甜果子,你可要吃果子甜甜嘴?” 或许是经常吃豆腐的缘故,她一身皮子白皙似雪,便是不少有钱人家的姑娘也比不过的。 ——定远县人都知道,灵白巷有个“豆腐乔”,他娘子乃是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 南枝没吭声,端着那瓢开水走向院中柴堆,三两下再里头翻出个老鼠洞,作势要泼: “我数到三,你不出来我就叫他们往这老鼠洞里灌开水。三、二……” “哎哎哎哎!小娘子,灌不得!灌不得!!” 顶着黄名的灰鼠精蹿了出来,肥硕的身躯晃荡两下,皱巴巴的脸莫名瞧着有些可怜: “俺这洞里还有老母跟三十七头鼠崽子哩!万万不能哇!” “老实交代,你跟那画皮鬼什么干系?!” 南枝一脚踩住灰老鼠的尾巴,恶狠狠道: “别想拿借口蒙我,说什么你先来的这院子,厌烦乔家半夜磨豆腐的声儿才作怪——” 之前是她低估了游戏的难度,想当然觉得这大肥老鼠就是幕后真凶。 可仔细想想,如果灰老鼠真是因为乔大郎半夜磨豆腐才捣蛋,为什么这段时间才觉得吵闹? 须知乔家已经磨了好几年豆腐! 只是有一点南枝想不明白。 如果乔家真有画皮鬼,为什么乔家至今没出人命? 南枝才不信是画皮鬼大发善心。 毕竟对方在上一轮,这鬼直接灭了南家满门。 ——哦,应该说是差点,毕竟还有个大郎南易在衙门办差,躲过一劫。 “这这这这这……” 灰鼠精汗如雨下,一双黑色豆豆眼疯狂转动,长嘴边的胡须剧烈抖动: 天爷呀! 这小娘子是如何知晓它要说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对方怎知在乔家作怪的,是只画皮鬼! 它可没说啊! “不不不不是画皮鬼!什么画皮鬼!” 灰鼠惊恐万分,两只爪子捂住长嘴,欲盖弥彰道: “这乔家豆腐是俺吃的!也是俺半夜趴在墙根儿底下咳嗽作怪! 俺什么也没说,不是俺告诉你的!” “你害怕?所以才不肯说实话。” 南枝恍然大悟,举了举手里的葫芦瓢: “可你想好,你跟我说实话,画皮鬼杀不杀你我不晓得。 但眼下,你的性命,你老母还有那三十七头鼠崽子的小命就攥在我手里。 是老实交代,弃暗投明,还是我现在就捉你去喂猫?” 灰鼠精顿时陷入纠结,胡须开始不停抖动。 那画皮鬼凶残得紧,不止吃人心肝,对他们这些小精怪也从不留情。 若是知道自己出卖了它…… 只怕它这一窝鼠都难逃被扒皮抽筋的命啊! 可……眼前这小娘子也十分凶恶,瞧着也有些本事,居然一下就看出是画皮鬼在乔家作怪。 灰老鼠眼神在南枝跟乔娘子身上来回切换,黑黝黝的小眼睛写满了狡诈。 第6章 画皮鬼(二) 南枝好一番威逼利诱,灰老鼠才不情不愿地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那画皮鬼乃是近半年才混进定远县的。 画皮鬼凶悍异常,又靠吃人心修炼,一时间,定远县上空鬼气森森,阴气腾腾。 一些小精怪更是避之不及,连夜逃窜出城。 可像灰鼠精这样生在城里,又拖家带口的本地妖怪,想逃也没地方去。 “那画皮鬼喜食人心,尤其是壮年男子的心,吃一颗便长一年修为。” 灰鼠精趴在地上,垂头丧气道: “乔大郎身子健壮,又阳气足,自然早早被画皮鬼盯上。 可怜乔娘子,她生的那样美丽,画皮鬼本就喜好收集美人皮,又怎么会放过她? 这些时日,画皮鬼日日都来豆腐坊,趁乔大郎磨豆腐之时,化作美艳妇人勾引他。 豆腐沾了鬼气,自然腥臊难闻。 我寄居乔家多年,算是受过乔家大恩,实在不忍见画皮鬼得手。 故而每每乔大郎被鬼迷之时,俺都趴在窗户下头往里头吹气,以此提醒乔娘子。” 南枝这才明白过来: 灰鼠精不但不是作怪的原因,反而还是乔家夫妇的救命恩人! 怪不得一提起夜间事,乔大郎便支支吾吾,不说明白。 却原来,是他被画皮鬼的美人皮所迷。 若非灰鼠精暗中提醒,只怕乔大郎早就被掏心挖肝,乔娘子也会被剥皮而死。 所以是画皮鬼觉得自己看中的猎物被别人盯上,所以才对南家人出手? 似乎觉得小命不保,那灰鼠精又多叮嘱了南枝一番: “那画皮鬼法力高深,城中发生大小事都逃不脱它的眼,你我二人今日对话,只怕它马上就会知晓。 我瞧你这妹妹也生的花容月色,只怕……还是快快知会父母亲友,一家人逃命去吧!” “那你呢?” 虽然知道是游戏,但南枝仍不想看到这只有情有义的灰鼠精死掉。 灰鼠精抖抖嘴,鼠脸上是人性化的颓废: “那画皮鬼定然不会放过俺一家老小,如今只能去投奔俺十七叔。 他拜了城隍爷爷庙里的泥鬼做干爹,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那画皮鬼不似俺们鼠类能打洞,只要寻不着俺,自然无事。” …… ……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别……蒙……豆腐……皮……鬼……”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想……鬼……” “吱吱吱!吱吱!” 在场之人都听不懂南枝跟灰鼠精说的话。 可见一人,一鼠,跟对话似的一唱一和,尤其是那南家大姐儿时不时还点点头,竟像是真能听懂鼠话儿般! “这,这,俺家柴堆里怎么有这么大的老鼠,莫不是成了精?” 乔大郎怒气十足,抬脚就要踩: “难不成半夜在俺家作怪的便是这大老鼠!这畜牲! 害俺坏了这许多好豆腐,丢了这多银子,实在该杀!” 谁料他刚要动手,就见那南家大姐儿松开脚,任凭那大灰老鼠钻进柴堆,眨眼便消失不见。 “南家大姐儿这是做甚!” 乔大郎看南枝拦在他跟前,恶声恶气道: “这畜牲叫俺家豆腐卖不出去,还装鬼害人,怎得就放了它去?! 若是叫它跑走,日后再折回来祸害俺家,难不成这白白损失的银子,你南家来赔么?!” 他像是气急,一张脸涨得通红,面皮都发紧了几分: “都说南家大姐儿叫妖邪附了体,这几日忽然不傻了。 依我看呐,说不得就是叫老鼠精附了身!俺家的豆腐,你南家得赔!” 南枝冷笑一声。 难怪他反应这么大,分明是记恨灰鼠精坏了你的“好事”! “乔大郎,你混说什么!” 南叶跟护崽的母鸡般挡在南枝跟前,小脸上努力绷出严肃的表情: “我大姐那是菩萨保佑,才变好了,什么妖邪附体! 你若是再胡说,我现在就大喊出声! 好叫街坊四邻都过来看看,你家豆腐坊里有这么大的老鼠洞—— 我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家敢买你家的豆腐!” “你是忙昏了头不成!” 乔娘子神色为难,扯着乔大郎袖子打个眼色: “南家大姐儿那是神仙庇佑,什么妖精不妖精的。 他家易哥儿在衙门当差,那是沾了官气儿的,他家怎会有妖精!” 说罢,她又笑着对南枝道: “不过是只大些的老鼠罢了,哪里是什么精怪。 明儿我去城外聘只猫回来抓老鼠便是了。” 南枝盯着乔娘子看了一会儿,才了然地点点头。 乔娘子性子温婉,人也生的好看,一双眼睛格外出色,细眉下头,那双眼儿好似噙着汪清澈山泉。 乔娘子的真人建模真好看。 杏眼丹唇,标标准准的古典美女。 再加上这一身小县城难得一见的白皙肌肤,难怪会被惦记。 她冲乔娘子点点头,拉着仍有些不明所以的南叶回南家。 回家路上,南枝思绪万千,南叶叽叽喳喳,对着她说起自己的猜测: “我从前听大兄说,活久了的畜牲喉咙里会长根骨头,等那骨头化了,畜牲便能开口说人话。 想来这些日子,在豆腐坊里闹的便是这老鼠。 那老鼠尿儿也有毒,沾了老鼠尿的豆腐闻着腥臊,所以才发臭…… 大姐,是也不是!是也不是嘛?” “嗯……嗯……” 南枝随口应几声,视线却落在南叶那张俏丽异常的脸上。 难不成,南叶其实也是画皮鬼的目标之一,杀她只是顺手捎带? 但不管怎样,按照昨天事情的发展,画皮鬼今晚必然是要登门的。 既然有恶客上门,那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 她今天非得让画皮鬼知道,什么叫来自玩家的愤怒! …… …… 夜半三更。 “梆!梆!梆!” 城中更夫梆子敲过三声,定远县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空中有夜枭飞过,传来一阵似哭似笑的怪叫。 南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院门内,原本早就应该进入挂机状态的南枝,此时却坐在南大庄平日用来杀猪的长凳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门外。 开玩笑,昨天是画皮鬼偷袭,今天她熬夜也得跟它干! 那脚步声绕着院子一圈又一圈,似乎是门外人在寻找进门的法子。 良久,一只扁如纸的手,从门缝中悄悄伸进来,稍稍往上一抬—— “吱嘎……” 木门轻响,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探入门内。 第7章 画皮鬼(三) 此时已是深夜,周遭漆黑一片,伸手见不得五指,似乎连巷子里的狗都噤了声。 那是一双三寸三的小脚,寻常女子的脚固然精巧玲珑,可却没有这般古怪。 绣花鞋主人仿佛是飘进来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游戏角色能夜视,南枝把屏幕亮度调到最高,果然瞧见个花枝招展的美艳妇人。 那妇人有着一头好黑发,鸦青一般,梳成团髻,又斜斜插了一支金子打的股钗在头上。 这妇人身上罩着件黄色短衫,轻薄的很,透出底下那件香艳无比的红色抹胸。 百迭裙腰间又松松垮垮扎着条大红色汗巾,随着她走动,带起香风阵阵。 云鬓香腮,朱唇皓齿,粉面乌发,行走时身姿如同柳枝轻摆。 ——平心而论,这算得上南枝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了。 但偏偏她脑袋上顶着象征敌对阵营的红色角色名: 【画皮鬼(负伤状态)】 这画皮鬼受伤了? 南枝有些诧异,但却捏紧了手里的杀猪刀。 瞧见有人大马金刀似的拦在院中,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后上下打量一番。 见着是个黑黑壮壮的年轻少女,画皮鬼顿时露出十分嫌恶的神情来: “怎得那貌美小娘子胞姐却生的这般丑陋,原以为能得两张美人皮——” 南枝:“???” 你个剥人皮的妖怪还挑上了?? 这破游戏身份外貌随机,她有的选吗?!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脱下你这张人皮,谁生的丑还不一定呢!” 南枝提起杀猪刀狠狠向画皮鬼小腿砍去! 【您已进入战斗状态】 【当前装备称号:“屠户女”称号(体质+1、声望+2、对兽类威慑力+1)】 【当前装备武器:“南大庄的杀猪刀”(战力+15、对鬼类威慑力+2,有一定概率震慑敌方单位)】 画皮鬼原没将这少女放在眼里,南枝冷不防动手,它一时不察,竟真被杀猪刀砍中了小腿—— 杀猪刀像是陷在一团面里,没入一寸,被砍中的地方却不见血,像是白纸裁开似的,硬生生被刀咬出一个豁口。 “啊啊啊啊!这是我最爱的一张皮!好胆!贱人!” 画皮鬼气得火冒三丈,眼里泛着绿光尖声叫道: “你这无颜女,竟有这样的胆子! 我要挖出你的心,不不,还是剥下你的皮,寻一张狗的皮盖在你身上,叫你做一辈子的癞皮狗!” 说罢,它两眼一翻,美人皮从头顶裂开,像是脱衣服一样,自人皮裂口处钻出个一丈高的高大恶鬼。 这恶鬼生的蓝面獠牙,头顶鼓囊囊宛如蟠桃,黄目射出道道寒光,袒胸露乳,干瘪瘪的胸脯垂在肚子上。 恶鬼全身青灰,细看之下,还有榕树根一般的血管爬满全身,鹰爪、熊脚,生的十分骇人。 加之丈高的体型,同古画所描绘的地狱恶鬼形象如出一辙。 【画皮鬼(负伤状态):血量 1500】 南枝差点脚底打滑,十分诚恳对着画皮鬼道:“如果我说这是误会,你信吗?” 策划搞什么? 她的血量才百点,画皮鬼负伤状态还有一千五的血量,这像话吗? 啊?! “哇呀呀呀呀——我要拧下你的头!” 画皮鬼狞笑出声,伸直一双鹰爪冲南枝抓来: “等我吃了你的心,就去剥那小娘子的皮!嘿嘿嘿嘿!” “建模做的真的很精细,鬼从人皮里钻出来的设置也很亮眼,极具中国鬼话特色。” 南枝操纵着游戏角色在地面翻滚,堪堪避开地面上所显示画皮鬼的攻击范畴: “画皮鬼算是新手村的boss?虽然体型高大,但行动缓慢,攻击方式也更偏物理——” 尽管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但画皮鬼的攻击方式,似乎只有用鹰爪攻击玩家和用大脚掌砸击地面两种。 “我明白了!” 南枝瞬间福至心灵,觉得自己读懂了游戏策划的良苦用心: “我就说嘛,新手村怎么可能设置一个无敌的boss。 只要玩家通过闪避,躲开【画皮鬼】的攻击,放风筝磨也能把它磨死——” 看着画皮鬼脑袋上顶着红色血条,南枝顿时信心满满。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你敢露血条,玩家连神都杀给你看! 南枝仗着自己对周边环境的熟悉,扯着画皮鬼在院子里打转,硬生生磨掉对方半管血! 画皮鬼只觉这黑壮少女像是滑溜不沾手的泥鳅! 无论是它伸手掏心,还是抬脚踩踏,这黑厮都能堪堪避开! 简直像是能猜到它像什么一般! “哇啊啊啊啊——只会跑来跑去的黑贼! 等我抓到你,一定要撕碎你的皮!生吞你的心!再抽了你的筋扔到河里喂鱼!” 画皮鬼似乎是气急,伸出大黑脚就往南枝心窝上踩,后者操纵人物猛的往墙上一跳! 耳边一道劲风刮过,却是画皮鬼声东击西,巨大鬼掌猛的砸中了墙边立着的石磨! “哐啷啷——” 石磨被巨力击中,发出一阵巨响,顿时崩裂开来,四裂的石块满地滚动,自然也惊醒了熟睡的南家人。 南大庄粗壮的声音响起,中气十足地喊道: “什么人在俺家院子!哪里来的贼娃子,俺家大郎可在县衙当差——” 随着这一声怒吼,左邻右舍家也纷纷有响动传来,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高呼“抓贼”。 四周有火光亮起,人影憧憧,画皮鬼畏惧至极,连地上的人皮都不要了,跌跌撞撞朝门外跑去—— “不是吧,玩家进入战斗居然不能屏蔽声音!?狗策划你会不会设计游戏啊!” 南枝再度问候一番游戏公司,手上动作不停,翻滚、横跳、后劈、滑铲,在现实里根本做不到的动作一气呵成! “噗嗤!!!” 她手中杀猪刀挥舞,刀身没入画皮鬼大腿,一股黑血喷射而出—— “啊啊啊啊!拿命来!” 画皮鬼痛极,也不顾那杀猪刀还留在肉里,拼尽力气也要反手去捉她,南枝手里没了武器,只能凭借本能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一片雪光四射,只听“咵嚓”一声,一双厚实鬼掌应声而落,黑色血宛如井喷! “哇呀呀呀呀!!!!” 画皮鬼尖叫着倒下,头顶血条终于见底。 南枝回头,只看见满头是汗的南大庄。 她再也不骂策划了。 你干的好哇! 南大庄擎着柄劈柴的斧头,腥臭难闻的黑血不断自上滴落,瞧着比画皮鬼更凶恶几分: “呔!你这恶鬼!!又跑来来祸害俺家! 当年没一刀劈死你,只恨不能替俺死去的两个哥儿姐儿报仇! 今日你还敢上门,祸害俺家大姐儿!我呸!” 这一口唾沫正中画皮鬼那颗蟠桃一样的大脑袋,它又痛苦了几分: “饶命!饶命!俺何曾害过你家——” 屠户阳气足,煞气也重,画皮鬼本就奄奄一息,这一口唾下去,它只觉浑身皮都发烫,像是下了油锅一般! 它虽然确实盯上了这家的小娘子,可还没得手呢! 哪里来的害了他家的哥儿姐儿的! 冤枉! 天大的冤枉! 可南枝不等它回答,高高举起手中长斧,使出全身力气劈下去! “咔嚓。” 仿佛切瓜,画皮鬼头颅与身体断成两截,鬼头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最后落在南枝脚底下。 南大庄是做惯了力气活的粗人,这一斧头下去,是又准又狠。 可画皮鬼竟然还不死。 肥硕的尸体在地上挣扎扭动,两条粗壮的大腿在地上乱蹬。 两只断掉的鬼手也在地上乱爬,看样子是在寻摸头颅,想把脑袋安回去。 南枝没给它这个机会。 她提起杀猪刀,顺着那一双鬼眼,狠狠将长刀插进头颅之中: “唰——” 又用力搅动几下,直把脑浆子搅成浆糊,南枝才肯罢休。 也算是报了仇。 至此,那头颅失了灵性,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好在是游戏,不然就她刚刚那番操作,能把南枝恶心的三天吃不下饭。 南大庄拼命想挤出个“温和”些的笑哄女儿,温声哄道: “大姐儿,没叫吓着吧?” 可他脸上还沾着些许画皮鬼的黑血,再配上满脸络腮胡,瞧着便有些狰狞了。 南枝:“……” 她听过南家子嗣艰难的“传说”,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 南大庄估计是把这画皮鬼认成当初那个大鬼了。 简单来说,他,认错鬼了。 那鬼头双眼大睁,一张嘴张的老大,似乎死也不愿意瞑目。 难怪连画皮鬼都喊冤。 南枝提着刀,踢了踢地上鬼物的脑袋。 落在她手上,也算这鬼倒霉了。 第8章 大郎南易 【修士脱离战斗】 【恭喜修士完成任务“乔家有鬼”】 【画皮鬼为祸一方,被青牛道人重伤后逃入定远县,伪装成美艳妇人勾引青壮男子,以人心为食。】 【修士南枝机敏聪慧,侠义心肠,以凡人之躯对抗妖魔,成功诛杀此鬼,还定远县安宁】 【任务奖励:纸元宝x20、补气丹x5、《小还真诀》x1】 【恭喜修士斩杀食心妖魔“画皮鬼”,奖励经验500、战力+10、本地声望+50】 【恭喜达成成就:拼爹(“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获得抽奖券x10 】 【修士:南枝】 【骨龄:18】 【修为:凡人】 【等级:6】 【体质:3(+1+1)(恭喜,你或许比野狗强壮一点)】 【战力:11(+1+15)(你或许与野狐有一战之力)】 【声望:55(+2)(你在定远县有些名气)】 【种植:1(你分得清小麦跟韭菜)】 【采集:1(毫无意义的数值)】 【当前佩戴:“屠户女”(体质+1、声望+2、对兽类威慑力+1)、“南大庄的杀猪刀”(战力+15、对鬼类威慑力+2,有一定概率震慑敌方单位)】 一长串系统提示砸的南枝头疼,她起身倒杯水,回来却发现南大庄满面苦涩地盯着她: “大姐儿,爹的好女儿,你千万别又傻回去哇!” 南枝:“……” 讲道理,这npc是不是有点太智能了些? …… …… 南家这般大动静,自然瞒不过左邻右舍。 有人瞧见南家木门大开,疑心有贼,可举着油灯进门一瞧,却被眼前场景骇得半死! 只见南家院里一片狼藉,满地碎石,一巨型蓝皮恶鬼俯趴在地,尸首分离,狰狞可怖的头颅正被南家大姐儿踩在脚下—— 又见那黑壮少女在地上捡起什么,就着火光抖开,竟是一张眉眼俱全的人皮! 那人皮薄如蝉翼,好似没有重量一般,再仔细看,却是一张美人皮。 “有鬼呀!” “南家傻女杀人啦!” “嘶!” “南家有鬼呀!!!” “南家又杀了一头鬼!” 众人惊慌失措,又怕又想看清楚,拼命挤在一处,险些把大门挤破。 更有甚者寻来木梯,坐在墙头朝院子里看。 不多时,南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更有呼朋唤友来看热闹的。 一时间,火光冲天,橙红色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也让更多的人看清楚那画皮鬼的真容。 有人认出来,那张人皮似是城东王生家新娶进门的小妾,恍然大悟道: “恶鬼害人!竟将那妇人吃的只剩下一张皮! 那王生多疼爱这小娘子,如今却不想,美人转眼便化作一张人皮——” 言语间多有惋惜之意。 不,正确来说,跟王生睡在一起的,很可能一直就是这只画皮鬼。 就是不知道,那位王生跟乔大郎知道后,心理阴影面积得有多大。 南枝拎着人皮仔细翻看,并没有主动解释。 在屋里的陈金桂跟南叶披了衣服出来,借着月光,看清地上死去多时的恶鬼,面色大变。 “我的儿!” 陈金桂唬得脸色青白,连拉着南枝轻声叫唤,哄着她道:“快将这脏污东西丢下,仔细惹了邪祟上身!” 倒是年纪更小些的南叶躲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多看了两眼地上画皮鬼的尸体: “大姐,难道这就是那乔家害人的鬼?” 南枝点点头,暗赞小姑娘聪慧。 为了向其他人证明,她走到画皮鬼尸体旁,提着美人皮往那青色尸身上一盖—— 只见地上恶鬼身形渐小,缩成常人大小,原本的尸体又变回妇人身形,只是落在地上的鬼手和鬼头并没有变。 “原来那美貌妇人便是鬼!” “天爷呀!竟然是这样!” “听闻良田县出了个吃人心的妖魔,好些人说那妖魔最爱幻化成美貌的女子,勾引男人……” “谁不知晓这南杀猪比鬼还凶,怎得会有鬼惹到他头上?” “王家小妾便是鬼,那王生这几日,岂不是日日都在跟鬼睡……嘻嘻嘻嘻。” “照我看,这南家大姐儿才凶,把个鬼头当球踢,刚才还用刀挑着鬼脑袋当玩物咧……”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总算是拼凑出事情真相。 南大庄不乐意听见旁人说自家闺女坏话,扬了扬手里斧头,睨着眼道: “俺家大姐儿身上有仙缘,自小那是叫天上神仙看中,去学本事了! 不过是只害人性命的恶鬼,有甚好怕的,脑袋割掉,照样得死。” 方才说话那人悻悻撇了撇嘴,有心再跟他争辩,可看对方那身量,只好默默缩回人群。 灵白巷火光冲天,自然瞒不过本地衙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行身穿褐色圆领衫的衙役匆匆赶到。 “让开让开!衙门办事,闲人回避!” “都聚在这里作甚!莫不是找打?快快散开!” “李家大郎,牛家三郎,你们这几个泼皮无赖,还不快快散开,莫要凑在这里!” 衙役们身上满是酒气,嘴里高声喝骂,将百姓驱赶至一边——瞧着并不像是自县衙方向而来。 尽管动作粗暴,可效果绝佳,南家门前登时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领头之人戴交脚幞头,身着棕色圆领衫,生的一张红面,满面张飞胡,神情不怒自威: “有人报案,说灵白巷南杀猪家出了人命官司! 尸首在何处,案犯又在何处哇?” 人群让出一条道,好叫这领头衙役看清院中情况。 这衙役粗略一扫,见地上横亘着一具断手女尸,又见南大庄拎着长斧,粗粗做了判断,大手一挥便要将南大庄捉拿归案: “儿郎们!先将这杀人之人拿下,带回去慢慢审问!” 衙役沉声应和,就要上前拿人,却被一年轻衙役拦下。 那年轻衙役并未包幞头,只穿粗布麻衣,小腿裹行缠,脚下踩一双麻布鞋。 火光摇曳,但见他生着双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鹿眼,模样清秀,似是天生一副笑模样。 他看一眼南枝,低声在红脸捕快耳畔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哦?是了,是了,那想必有些误会。” 那红脸捕快瞪大眼,皱眉思索片刻,又指着南大庄道: “你来说说,这地上的妇人,是何人所杀啊?” “是俺闺女杀的,不是,是俺杀的! 可俺家枝姐儿杀的不是人,是鬼,这,这鬼要暗害俺家,俺就用斧头砍——” 南大庄有些畏惧公中之人,说话难免有些颠三倒四,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 还是南枝瞧不下去,主动上前,提着画皮鬼的头,又将那画皮鬼身上人皮揭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百只眼睛盯着,她又来了一次“大变活尸”。 “!!!这这这!这他娘的是甚鬼东西!!” 红脸捕快酒都叫吓醒了,整个人自地上弹起来,抓住腰间佩刀语无伦次: “你这小娘子,难不成会使障眼法不成!” 周围看热闹之人哄笑出声,有与捕头相识之人,七嘴八舌解释了前因后果。 原本站定的众衙役也都叫吓了一跳,围着那画皮鬼仔细打量,啧啧称奇。 “这是鬼啊!” “听说有个县,有个人叫宋定伯,他便用唾沫抓了一只变成羊的鬼,卖到了集市上,还得了一千五百个大钱哩!” “这鬼居然能变化美貌妇人?” “南杀猪果然厉害,竟然连着杀了两头鬼哩!” “放屁,明明是南大姐儿杀的!” 红脸捕快壮着胆子用刀背戳了戳地上的鬼尸,见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看妖怪一般,看向提着狰狞鬼头的黑少女,对着那年轻衙役道: “易小子,这便是你口中温柔贤惠的大姐儿?” 那鬼头狰狞恐怖,瞧着比生猪头还重。 这少女却轻轻松松提着,好似感受不到重量似的。 还有那面无表情撕人皮的表现…… 特娘的,这小女娘怎得比那鬼还吓人? 南易? 南家二子,南家大郎? 南枝这才注意到那年轻衙役,刚转动视角,就看那年轻人见她不傻了,眼里居然不是高兴,而是骇然下的震惊。 她再要细看,却见南易表情恢复如初,脸上又挂起了笑,乖巧道: “大姐。” …… …… 画皮鬼尸身被捕快们连夜抬走,据说城东王生跟乔大郎都被喊去认尸。 王生一见那美人皮下的恶鬼,当即骇破了胆,回家后便疯疯癫癫,逢人便喊“有鬼”。 乔大郎倒还好些,只是回去后茶饭不思,很是大病了一场。 第9章 抽奖、《小还真诀》 【纸元宝x10:以附着法力的金纸叠制而成。】 【补气丹x5:道童清风入道之时的练手之作,食用可补气养血,增加10点修为。】 【《小还真诀》(蓝色品质):入道之法,去假还真。】 【天地宝树抽奖券x20】 【是否开始抽奖?】 杀死画皮鬼获得大量经验,南枝直接连跳五级,原先空荡荡的背包也多了不少东西。 至于达成成就收获的抽奖券,也攒够了两个十连。 抽奖页面相当精致。 茫茫云雾散开,仙山尽头,琼楼玉宇,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苍茫古树身影浮现。 五彩霞光漫天,无数身着绿衣的女童穿梭其中。 这些女童皆身着唐制齐胸襦裙,环璎佩珞,自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跟其他游戏不同,抽奖页面干净的有些古怪,只有最下方漂浮着代表“十连抽”的按钮。 只不过—— 南枝盯着抽奖页面,有些纳闷地摸了摸下巴: “这些绿衣女童怎么都没有脸,还都长一个模样,难道是画师偷懒?”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绿衣女童似乎回头“看”了南枝一眼。 她揉揉眼,却发现屏幕上没什么变化。 “眼花了?看来以后不能再熬夜玩游戏了。” 南枝嘀咕一句,直接把背包里二十张奖券全部用掉。 伴随着五彩霞光,白鹤振翅,猿猴齐鸣,数十道流光自树中迸溅而出,系统提示音不绝于耳: 【十连抽抽奖中——】 【恭喜获得:殷娘子牌臭豆腐x10、纸元宝x10、纸元宝x10、殷娘子牌臭豆腐x10、补血草x10、补气丹x1、补气丹x1、补气丹x3、人皮画衣(蓝)、补血草x10】 【十连抽抽奖中——】 【恭喜获得:殷娘子牌臭豆腐x10、葫、纸元宝x10、学舌鸟x1(绿)、补气丹x10、寻宝灵鼠(紫)、补血草x10、殷娘子牌臭豆腐x10、补气丹x10、补血草x20、纸元宝x20】 南枝脸都绿了: “不是吧,二十抽连个金都不给,就抽出来一紫一绿一蓝,策划你要不要这么抠门啊?! 好歹是个修仙游戏,时装呢?武器呢?特效炫酷的法术呢?! 还有殷娘子到底是谁啊!做了这么多臭豆腐!” 二十抽只出了一件紫,连个金的边都摸不到,简直是抽卡党的耻辱。 她愤怒捶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最离谱的是,你连氪金充值的入口都没有,谁教你这么做游戏的?!” ——氪金就能变强,这是许多玩家的共识。 往好处想,好歹还是抽出来三样东西的。 至少不全是殷娘子牌臭豆腐。 南枝自我安慰一番,点开背包: 【学舌鸟(绿色品质):笨嘴拙舌之人的福音,使用后可迅速通晓一门语言。】 【人皮画衣(蓝色品质):这是画皮鬼最钟爱的一张人皮,穿上后,可遮盖人类气息,暂时伪装成鬼物。(战力+50、体质+20、声望-30)】 【寻宝灵鼠(紫色品质):南蛮有鼠,耳大耳鼻短,尾长短爪,可听宝音。(可开启灵兽系统)】 “终于能不做哑巴,跟npc正常交流了。” 南枝松一口气,再看向另外两样物品: “居然能加五十点点战斗力,二十点体质? 既然灵宠有品质高低,那说明后面还会有其他品质的?” 她现在体质是五点,战斗力也才二十七点,简直低的令人发指。 穿上人皮画衣就能让战斗力翻倍,这东西在前期算是件小神装了。 这时,南枝注意到背包右下角有个很小很小,不仔细看容易忽略的“提取”按钮。 她尝试着点击背包里的物品,却被提示“修为过低,每日只能提取五件物品”。 南没有细看,随手点了几样,然后就去研究刚到手的《小还真诀》。 游戏一些细节做的非常真实出彩。 点击《小还真诀》,游戏界面模糊一瞬,宛如水墨荡开,漾起一圈圈波澜,一首诗浮现眼前: “真心清静道为宗,譬彼中天宝月同。 净扫迷云无点翳,一轮光满太虚空。” 南枝粗粗扫了一眼,点击“开始修炼”。 画面中游戏角色自己动了起来,取出补气丹压在舌下,盘腿闭眼,打起了座。 【习得《小还真诀》】 【修炼中……】 【修炼中……】 “挂机修炼?” 看着屏幕上挂机的小人,南枝只觉一阵无法抵挡的困意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来不及关闭游戏,便慢慢躺回床上,阖上了眼。 屏幕之内,游戏角色五心朝天,周身无数淡绿色光点萦绕,星星点点,宛如萤火虫飞舞 屏幕之外,南枝平躺在大床上,面容平静,双目微闭,全身上下笼罩着同款光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微弱的乳白荧光。 一夜好眠。 …… ……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睡过头了!该死的堕落假期,我发誓下次再也不熬夜打游戏了!!” 第二天一大早,南枝对着时间显示“8:12”的手机惨叫出声。 这几天五一小长假,她连门都没出,就光顾着窝在家里打游戏,差点忘记今天调休,周六是要上班的!! 啊! 打工人的痛! 匆匆洗漱完,南枝忍着肉痛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火花带闪电,总算是踩着九点整尾巴进了公司。 头一天返工,办公室里总有种萎靡不振的颓废感。 南枝找到自己工位,看见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同事张秋雨正坐在电脑前摸鱼,看到她来了打招呼道: “哎南枝,你放假这几天去哪儿玩了? 我这两天抽时间回了一趟老家,简直后悔死我了,我爸妈果然又开始催婚,哎!” 她叹口气,眼神忽然落在南枝脸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忍不住惊呼出声: “哇噻!南枝,你去韩国整容啦!气色这么好?!皮肤都白了这么多!” “是吗?我变白了?” 南枝迟疑着摸了摸脸,随后了然道: “可能是因为我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打游戏,连着好几天没见太阳,捂白了吧。” “真的吗?我不信。” 张秋雨凑在她跟前又细细看了好几眼,才狐疑道: “捂几天就能变白?之前还看你脸上有黑眼圈跟黄斑呢,这么快就消失了? 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美白产品?求链接!!” 第10章 飞天耗子 “我还是用的平时那套水乳啊。” 南枝打开手机相机仔细照了照,却没发现太大不同,只觉得她好像确实是白了一点。 她想了想,算是给出一个解释: “可能是个人体质原因?五一人太多,出门全是人挤人,我就一直窝在家里打游戏来着。”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张秋雨吐槽一句,忽然东张西望一番,神秘兮兮对南枝道: “你听说了嘛?咱们这一层楼下那家广告公司,好像闹鬼! 这几天不是放假吗?大楼里就只有物业跟保安还在上班。 结果昨天,广告公司的人一返工,发现花盆里全是死鸟不说,玻璃外面还全是巴掌印!” 说到这里,她作势抖了抖: “而且最恐怖的是,不是都说去年有人从楼顶跳下去了吗? 听人家说,当时那人当时没死成,刚好摔在楼下阳台上的! 你说,会不会是……噫!要死要死,呸呸呸!我大清早说这个干什么!” 南枝盯着电脑,漫不经心回道: “巴掌印会不会是阿姨擦玻璃的时候留下来的? 死了那么多鸟,也有可能是他们走的时候门没关紧,让外面野猫溜了进来,在办公室里做了窝。 我以前老家就养了只狸花猫,特别喜欢抓鸟来着。” “也是哦。” 张秋雨点点头,看样子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对了,前两天你推荐给我的游戏,是不是游戏名记错了? 我在网上搜了个遍,都没找到你说的那款游戏《寻仙路》啊! 而且也搜不到红禾科技这家公司啊,你是不是玩到盗版游戏了?” 怎么会搜不到? 就单从游戏质量来看,《寻仙路》能吊打市面上大多数虚拟全息游戏。 南枝觉得有些奇怪。 当初她下载游戏,算是误打误撞买了这款单机游戏,为此她还特意去看了发行公司来着。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南枝并没有选择继续这个话题。 “咳咳。” 公司主管站在两人工位前头,不轻不重敲了敲桌子。 过分了啊。 你俩摸鱼就摸鱼,但也别摸的太过明目张胆啊! 头顶就是摄像头! 好歹收敛点。 张秋雨吐了吐舌头,转头去看南枝。 后者正埋头苦干,整个人几乎埋在那堆文件堆成的小山里。 话说对方变化真的好大啊。 五天不见,不止皮肤白了一个度,就连平时因为工作和作息不规律,堆积在小腹上的赘肉似乎也消散了一部分。 露出的半截小臂修长白皙,并没有过分细瘦,而是很健康的模样。 年轻女人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也精致了不少,虽然还没到令人惊艳的程度,但跟从前相比,变化不可谓不大。 要不是知道对方的性格,她还会以为南枝是偷偷去做了什么医美项目。 “难不成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很快,张秋雨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摇摇头,开始投入工作。 …… …… 一天结束,打工人的牛马生活也暂时落下了帷幕。 南枝浑身散发着的“别来沾边”的颓废丧气,在踏进家门前一秒,彻底消散。 “外卖!冰可乐!游戏!电视剧!小说!!我亲爱的宝贝们,我来了!! 嗯?我记得这两天没在网上买东西吧?谁给我寄的快递?” 她发现门口脚垫上放着个快递盒,也就顺手带了进去。 点一份外卖,再配上冰可乐,打开电视剧,接下来就是一人独处的快乐时光。 广告缓冲的时候,南枝忽然想起那份来历不明的快递,就找剪刀打开看看。 快递盒就是很普通的纸盒,最上头是一个大大的“某达快递”logo 最奇怪的是快递单上寄件人那一栏里,写的却是“红禾科技游戏有限公司”。 “什么情况?信息泄露?玩家福利?可我没填写过我家地址吧?” 南枝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她决定打电话到快递公司电话问问。 拨通快递小哥的电话,对方显然也有些迷茫: “怎么回事,这个单号确实能查到,显示是我送的—— 可我今天没去过你们小区啊,见了鬼了。 要不然,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南枝顺手拆开,发现里面并没有危险物品: 三只只会出现在古装电视剧里的瓷瓶,晃动一下还能听到里头有东西滚动。 一小把用红线扎起来的绿色杂草,饱和度相当之高,绿的有些显眼。 总觉得有点眼熟。 盒子角落,还有一堆包成一团的枯树叶子,里头好像包着什么东西。 南枝伸手去碰,那枯叶还会动。 “是活物?” 南枝尝试着抖开那一团枯叶,一团拳头大的金毛老鼠落入纸盒。 这老鼠长得相当奇怪。 圆耳圆眼圆脑袋,一对招风大耳朵几乎有三分之二个头大,鼻子很短,有点像猪鼻,粗粗的长尾巴缩成弹簧状,警惕地藏在身下。 南枝把它提了起来。 金老鼠冲着南枝举起小短爪尖叫出声:“吱吱吱!!!” 超凶。 南枝松开手,可这小家伙并没有如她预想的一样掉进盒子里。 “喂!喂?里头是什么东西?是你买的东西吗?” 快递小哥在电话那头超大声问道: “需不需要我过来看看?” “嗯……” 南枝眼神放空,盯着漂浮在她面前的金色老鼠,迟疑道: “你们某达,现在还送飞天……耗子?” 快递小哥满头问号:“什么?耗子?活的还是死的?那玩意儿容易得病,再说我们家不能邮寄活体快递的。” 那她面前这只耗子怎么来的? 南枝深吸一口气,一把捉住眼前金毛鼠,飞快挂断电话: “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这就是我的快递。” “喂?喂?喂!” 被挂断电话的快递小哥只觉莫名其妙。 …… …… 半小时后。 南枝盘腿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 她面前的茶几上,金毛老鼠趴在果盘里,抱着颗桃子慢慢啃。 这老鼠吃相还挺秀气。 南枝觉得自己这时候还能思考这些,属实是接受能力良好了。 她反应再慢,神经再大条,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平板画面上,游戏角色还在打坐挂机。 而原本应该静静躺在背包角落里的【寻宝鼠(紫色品质)】已不知所踪。 补血草跟补气丹数量也有所变化。 真相只有一个。 杂草跟瓷瓶,就是《寻仙路》游戏里的补气丹跟补血草。 还有这只会飞天的金毛耗子,分明就是游戏里的寻宝鼠啊! “吱?吱吱吱?” 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金毛老鼠停止进食,圆圆的大耳朵抖了抖,微微侧头盯着她: “吱吱吱?” “你吃吧,我牙疼,想一个人静静。” 南枝再次捂住了脸。 第11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南枝盯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 脸还是那张脸,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可就像是在现实里打开了美颜滤镜,皮肤光滑白嫩,吹弹可破。 别说是痘痘,就连眼底长期熬夜留下的黑眼圈,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想起同事早上说的话,南枝忍不住掐了掐自己。 会疼,不是做梦。 “吱吱吱!” 或许是好奇,金毛耗子也飘过来,对着镜子叫了两声: “吱吱?” 南枝面无表情。 不是做梦,她的精神状态也很健康。 她家里卫生间的马桶上空,确实有只飞天金毛耗子。 ——金毛鼠似乎还不能很好的控制飞行,只在空中飘了一小会儿,就累到气喘吁吁。 到最后,它一屁股坐在南枝肩头,蜷缩起来不动了。 镜子里看着,南枝脖子上像是粘了件小型毛绒玩具似的。 “这小东西居然不怕生?胖乎乎的,怪可爱的。” 南枝尝试着戳戳金毛鼠的屁股: “话说老鼠吃什么来着?玉米、花生、面包虫还是鼠粮?” 寻宝鼠,那也是鼠,当仓鼠养,应该……没问题吧。 茶几上,外卖已经彻底变冷。 南枝却没觉得饿。 她打开平板,发现游戏角色已经脱离挂机,离开了房间,似乎是准备吃饭。 【修炼结束。】 【修炼时长:三又四分之三个时辰】 【打坐经验+10】 【(奇遇)你认真修炼,朦胧中似乎有所得,《小还真诀》感悟加深,修为更进一步】 【修士:南枝】 【骨龄:18】 【修为:练气一层】 …… 【当前佩戴:“屠户女”、“南大庄的杀猪刀”】 【灵宠:金毛寻宝鼠(未命名)(1级)】 这就炼气一层了? 南枝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面前的饭桌上。 南家人齐齐坐在一处,就连经常不着家的南易也坐在南大庄身旁。 柳木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一碗烧芋头、一碟麻油拌青菜、一盘烧猪肉,一碟油炸花生米并半盘子猪头肉。 而游戏角色前单独放着一碗鸡汤,里头油花都被细细撇干净,还浸着只肥硕的大鸡腿。 南枝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金桂宰来给“她”补身体的老母鸡。 家里人似乎都很有默契,筷子只去夹其他菜,连看也不看那碗鸡肉。 她一动,游戏角色就脱离自动挂机,坐在她对面的南易立刻看过来,神色关切: “大姐,你没事吧?你这次睡了这样久,醒来也是浑浑噩噩,我真担心你再变回从前那般模样……” 说着,他不动声色打量了南枝一番,似乎是要确认什么。 似乎她不登录游戏,游戏角色就会自动挂机,只是没办法跟游戏npc对话交互而已。 “嗯。” 南枝含含糊糊回应一句:“觉得累,所以就多睡了会儿。” 这下,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天爷哦,当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陈金桂夸张地摸了摸南枝的额头,欣喜若狂道: “怎得一下子会开口说话了?昨个还不会叫人,今儿便能说这么连贯的话了。 难不成真是跟梦里仙人学的?” 南枝这才想起来,她抽中了道具【学舌鸟】来着。 所以她现在说话,周围人能听懂? 她尝试着叫人:“爹爹,妈妈,二姐儿……南易?” …… “爹爹。” 黑壮少女摸摸自己的脖子,才小心翼翼开口。 黝黑眸子微微闪烁,张口似是牙牙学语的婴孩儿一般稚嫩: “妈妈。” “二姐儿。” “南……易?” 她仿佛还有些不习惯,叫完人就闭上了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硬生生透出几分羞赧来。 “哎,哎,哎!” “好闺女,好闺女!” 陈金桂同南大庄夫妻两个喜得连连应声,前者喜上眉梢,后者满面自豪,放了手里的酒杯连连道: “我家大姐儿就是聪慧,以后我看谁还敢说你是哑巴,瞧爹爹不打烂他的嘴!” “大姐,你再叫我一声,再叫我一声!” 便是素来沉稳的南叶,也凑到南枝跟前,拉着她撒娇: “大姐偏心,怎得只记得大兄的名字,明明这几天都是我与你一同吃睡,大兄不过赶了个巧!” “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 南易给南枝碗里夹了一筷子麻油拌菜,慢悠悠道: “大姐素来便与我亲近,从前我去哪她便去哪, 现如今我虽不在家,可情分是不会变的。你说是不是?大姐?” 南枝心中一紧,但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点了点头。 对方言语间多加试探,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可游戏角色好感度里,代表南易好感值的十颗心仍然稳居高位。 如果说之前南枝还能把《寻仙路》当做普通游戏,那么在见识过飞天耗子和她身上的变化后,她便彻底改变了想法。 南家人……会不会是真实存在的? 那另一个世界里,跟她同名同姓的“南家大姐儿”又去了哪里? 到底是庄子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子? 南枝垂下眼,操纵人物慢慢喝起了面前的鸡汤。 …… …… 吃完饭,陈金桂领着南叶坐在油灯下缝补衣裳,南易跟南大庄则赤膊在院里踩黄泥。 南枝则负责坐在门槛上发呆。 ——先前画皮鬼把院里弄的乱七八糟,南家的黄泥墙也塌了一角。 地上还残留下不少黑血,从周边走过,就能闻到阵阵腥臊难忍的臭味。 恰逢这几日南易休沐,南大庄便拉着儿子去城外拉了不少黄泥回来,打算把墙再砌高一些。 “白日里我同你爹爹去铺子里卖肉,只留大姐儿跟二姐儿两个在家里。 把墙起高些,省得有那好事的泼皮总爬墙。” 陈金桂用针挠挠头皮,忽然想起什么,又指着东屋道: “等明年开春,攒下些银子,得想法子置换间大些的住处。 我昨日打听过了,城里好些的住所,若是买下,怎么也要四十多贯钱。 就是偏僻些的院子,租一月也要半贯。 如今易哥儿也大了,日后娶妻生子,总是要地方的。 到时候我跟你爹带着大姐儿去租个住所,也是尽够的。 毕竟我们还有力气,能赚银子,到时候再多攒些嫁妆,风风光光送大姐儿跟二姐儿出嫁。” 这座院子是南大庄杀猪数年挣下的产业,房契地契都有。 南枝明白过来,一下就听懂了陈金桂话里话外的意思。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从前南枝“傻”着,老两口定然是打算等自己老死后,把她这个傻大姐交到南易手里。 显然是打算着,让南易养一辈子“傻大姐”。 可如今她好了,不傻了,又有了本事,两口子当然要另作打算。 一来,远香近臭,便是做姐弟的,也是这个道理。 从前南枝心如赤子,亲近南易,后半生要靠他过活。 兄妹间若是真起了龃龉,南大庄夫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们死后,还要求这个儿子有些良心,给自家大姐一口饭吃。 人心最经不住考验。 夫妻俩不求女儿能荣华富贵,但求她后半生无病无灾,在弟弟家有口饭吃,能活下去,不被人欺负就好。 但如今,南枝已然清醒,还有了泼天的本事,南易日后若是成婚,那他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家子。 这时候就要考虑,南易往后娶的新娘子,是不是个懂事的人了。 若是明白事理的,自不会眼热南枝本事,上赶着巴结。 若是不明白事理,整日撺掇南易,在他耳边吹耳旁风的搅事精,倒不如分出去过。 这对父母有大智慧啊。 南枝摸摸下巴。 “不成。” 南易打着赤膊,笑嘻嘻回道: “县里好人家的姑娘,谁瞧得上我一个做帮役的白身? 要我说,爹爹妈妈长命百岁,如今大姐儿又学了好本事,日后咱家的日子定然是一天比一天好。 我这些年的俸禄都在娘那里,再攒攒,买个大些的院子,不然大姐跟叶姐儿还得委屈挤在一间屋子里。 便是往后,我娶了妻,一大家子人也是要住在一起的。 不然您二老忍心瞧着,我从县衙回来,家里连口热茶都吃不上么?” 第14章 神鬼大宋 “哪有人能活一百岁的,那不是成妖怪了? 况且俺家大郎又是这般人才,日后什么人家的好女儿配不得?” 南大庄笑两声,复又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南易这话也不是推脱。 定远县县衙里拢共三类衙役,一类是就县老爷审案子时候站在堂下手持水火棍,口里高喊“威武”的站班皂役。 一类是捕快,专门拿人,手底下跟着一群帮役,又养着本地泼皮闲汉,充做白役的。 另外就是壮班看守,平日里负责守城门、粮仓,大牢和县衙大门。 三类衙役,除去壮班看守,都属入了贱籍,户册上标明,三代以下都不能读书,不能科举。 除非立下大功,有朝一日能脱去贱籍。 不然南易便只能娶剃头匠、杀猪匠、稳婆、夜香郎和豆腐婆家的女儿。 南大庄脸上皱纹又深了些。 只是可惜了他家大郎,这般好的人品相貌,便是县太爷家的千金小姐,也是配的。 南易也不是为了自己才去当衙役的。 那些年,南大庄开猪肉铺子,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有钱人家的采买、仆役、城中闲汉、地痞,谁瞧着他家不顺眼,都能踩上两脚。 更有甚者,瞧着他家在本地没什么根基,家中又有两个女儿,便觉好欺负的很。 趁南大庄外出收猪,总有人半夜敲门。 还是陈金桂提着剪刀坐在院里,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南大庄本不是个能忍的性子,本想与这些人拼命。 可他一想,家中还有妻子女儿,铁塔一样的汉子,只能对人卑躬屈膝,赔笑应对。 后来,才十四岁的南易不知怎么搭上了张班头。 到最后,真叫他混了个白身衙役,街上的混混这才不敢再欺负南家。 少年人身型并不算十分高大,可胜在精壮,忙了半天,小麦色的腹肌上凝了一大片汗。 南易用葫芦瓢舀了一勺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末了才抹抹嘴: “爹,不必替我操心。昨日张班头同我私下通过气,过半月镇妖司便会来人。 等县衙里停着的妖魔尸体验明真身,咱家必然是会有赏的。” 说着他看一眼貌似发呆,实则偷听的南枝,又补充道: “前些日子,邻县出了好几起妖魔杀人吃心的恶事,死的都是些青壮男子。 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大鬼怕就是那食心的妖魔。 等这次事了,看在大姐的面子上,不说求主簿替我脱籍,就是换个文书差使也使得。 只是……” 他停顿一下,转脸看向南枝,笑道: “大姐不知,自大周圣朝之后,镇妖司中业有以女子之身行走江湖的镇妖使,等赏赐下来,若是大姐投身镇妖司——” 那不就是古代版镇妖公务员? “有银子便接着,若是能借机叫你脱了衙役身份,使些银子也是好的。” 南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给家里人提前打了预防针,说明日后这样的事绝不在少数,叫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都是一家人,你的我的算那么清做什么。况且日后这样神神鬼鬼的事,只怕会更多。” 衙门的赏赐,最多也不过是些赏银。 镇妖司可就不一样了。 若是能顺带着,给这副身体的弟弟脱去奴籍,那便再好不过。 这游戏确实神奇,npc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性格,仿佛他们真的存在于某个平行时空。 看到南易瞧着她,南枝也不回避,只静静回望: “一家子骨肉,客气什么。” 半晌,才叫陈金桂打断二人的对视。 “正是这个理!正是这么个理!做父母的,没有比瞧见你们姐弟二人齐心更叫人高兴的了! 咱们大姐儿有本事,如今又得仙人入梦,学下这降妖除魔的本领。 日后不求你多有本事,只求你看在往日情分,多多拉扯他二人。 你们三个相互扶持着,把日子过好,再给二姐儿寻个如意郎君,我跟你爹便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娘!你又胡说了!” 南叶娇羞不已,跺了跺脚掩面而逃,其余几人都笑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半点看不出,家中才有恶鬼光顾过。 …… 没过几日,县衙便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 “前数年陈州大旱三年,下天降妖孽,为祸人间。 有画皮之鬼,化为美女状,引阳气足男子,刳其心食之。 妖魔居长清县,杀人六人,后为镇妖司所伤,窜至定远县,王家以为妾。 后南屠杀之,特发示,昭告四里。” 南枝自然也跟着一块去凑了热闹。 画皮鬼尸体已经融化殆尽,只剩下脑袋跟鬼手。 衙门的人用泡过鸡血的红绳将这两样绑了,挂在城门示众。 听说定远县有人杀了鬼,不少人都千里迢迢赶过来看。 有的人原本也不信,可面对那双齐根断裂的鬼手,和獠牙狰狞的青蓝鬼头,便是再顽固不化的人也反驳不了。 人群之外,南枝跟南易两个在哑婆婆棚子下喝茶。 ——这茶棚原是城中富户搭建,后来来了个又聋又哑的婆子在这里卖些茶水。 一来二去,这茶棚在过路人中也就渐渐有了名气。 这是南枝第二次听到“镇妖司”这个名字了。 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一边的南易:“镇妖司是什么地方?” “人杀了人,有衙门捕快来捉,妖邪伤人,自然也有人管。 镇妖司乃是古制,本为我大宋专门缉拿妖魔,斩杀恶鬼的衙门。” 穿着一新的南易听见这话,笑着道: “昔年先帝在时,宫中有嫔妃行鬼事,施咒法,以剥皮狸猫精调换李妃胎中太子。 后东窗事发,先帝震怒,赐死奸妃,复又在九寺之外重启‘镇妖司’,掣肘天下妖邪,镇压九州恶鬼。 当今官家即位,镇妖司又效仿开封府府尹包拯所为,铸造三口黄龙铡刀。 一铡为祸人仙,二铡作恶大妖,三铡妖邪魔鬼。 这画皮鬼,若是活着被送去东京城,想来也是要在那黄龙铡刀下走一遭的。” 说到这里,南易抬了抬眉: “啊,险些忘了,大姐你从未离开过定远县,自然不晓得开封府府尹包大人是何种人物。 传说此人眉心戴月,通晓阴阳,白日审人,夜间审鬼,一般妖邪都近不得他身。” 南枝面色古怪至极。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啊! “狸猫换太子”不是野史改编来的吗? 还有包拯包青天,他夜审阴阳头顶月牙的设定,难道不应该只存在于影视作品里吗?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北宋啊?? 南枝慢慢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看向满面兴致的南易: “对了,这几日我拜托你替我查的东西,可有些眉目了?” 知道游戏物品能够提提取到现实后,南枝只觉干劲满满。 于是她拜托南易多搜集些乡野怪谈,看能不能触发新的任务。 “当然,衙门中人白日四处奔波,夜里也要巡街守巷,这定远城里大小事,可都瞒不过我们。” 南易也没拿乔,把他这几日查到的东西细细道来: “卖茶许上个月,确实得了一笔巨银,但他家并没有妖邪出没的迹象,也无人死伤。 有人说是他祖上与白蛇有故,所以白蛇化银,向他家报恩。 我吓唬他一番,他才说了实话,那银子是他从邻居家偷盗而来。 他原本想把银子藏在地里,可挖土的时候被人瞧见,才想了‘白蛇托梦’做借口。” “城外瘸腿的牛老汉,他的腿并不是黄鼠狼作怪,而是他亲子不孝,打断了牛老汉的腿。 那牛老汉儿子怕人告官,才谎称是有黄鼠狼作怪。” “那乔家呢?可有查到乔家最近几日的动向?乔家可养了猫?” 南枝追问道。 ——自画皮鬼死后,乔家大郎便一蹶不振,缠绵病榻数日。 南易看她一眼,笑道: “大姐怎知这乔娘子去城外聘了一窝猫崽子回来了? 那乔大郎似乎是吓病了,家中生意也都落在乔娘子一人手里。我瞧着,日后这乔大郎怕是不顶事了。” 说罢他沉吟片刻:“至于其他精怪害人之事,却无所查起,只怕日后要慢慢查了。” 南枝有些失望。 本想着借南易的身份多找些任务,可谁承想,城中诸多传言,居然没一个是真的。 要不然……找那只鼠精问问? 对方在定远县活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哪里有害人妖魔吧? 南枝想得格外出神。 (城隍庙门前老鼠洞底下,一头胖胖的灰老鼠狠狠打了个寒噤。) 第15章 城隍庙 南枝找灰鼠精打探消息的计划迟迟没能落实。 无他,定远县位于寿州,正处于西北路同淮南西路交汇之所,北临淮南,东临濠州。 得地势之利,相较于相邻四县,定远可谓之繁华,城中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应有尽有。 莫说是善于藏匿的灰鼠精,便是个大活人藏在这里,想找出来也有些难度。 南枝借口要拜神,缠着陈金桂,带她去定远县的城隍庙逛了一圈。 ——她想撞撞运气,一来能不能碰到新的任务,二来顺带去瞧瞧灰鼠精口中的“泥鬼干爹”。 “正说呢,大姐儿你如今全好了,是该去庙上拜拜,求神仙保佑一番。” 陈金桂大为赞同: “从前啊,咱们定远县的城隍老爷灵验的很,每逢初一十五,香火不断的。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庙休整了一番,就不怎么灵验了,再往后,渐渐便没什么人来。” 她身旁,提着酒菜的南叶点点头,附和道: “大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就爱来这城隍庙耍。 有一回,我同你走散了,爹娘寻遍了附近都找不到你,还以为是拐子把你拐走了。 找了一夜,到最后,却是庙祝在供桌下头找到的你。” 她抿唇一笑:“那时候,你手里还拿着个点心果子,谁来要都不给!” 这题对南枝来说有些超纲。 她摇摇头道:“我确实不记得,兴许真是城隍有灵,留我在庙中睡了一觉也不一定。” 这座城隍庙并不大,比起一些香火不绝的佛寺道馆,这里的香客不过小猫两三只,显得格外凄清。 庙中前后总共三进院子,最前头是香客拜神的地方,第二进是城隍爷金身大殿。 最后头那一进,自然就是庙祝及庙中清修之人日常居住之所。 这座城隍庙,据传在大周皇帝在时就有了。 后时光流逝,岁月如梭,定远县几经风霜,城隍庙中神像也随着时代的动迁变化。 城隍爷的神像也从镀金金身,变成了如今彩绘的木头身子。 神像有灵,长须长发的城隍爷端坐在神位,身上彩绘大片大片剥落,露出内里的木头纹理。 神台之下,诸多狰狞罗刹神态各异,又有高大威猛,身穿铠甲的日夜游神神像护持左右,无端便让人觉得神威难测。 庙里只有一个老庙祝,搬了凳子坐在大殿门口印纸钱。 他印纸钱的手法很特殊,先取一打黄纸,再往上放一枚铜钱。 用一根小木锤戳铜钱击打,直到黄纸上出现一枚枚圆乎乎的戳,手掌朝着一个方向划圆,再轻轻一搓—— 一沓黄纸被搓成扇形模样,每张上头的铜钱印子都相同。 这便算得了。 然后再重复这样的动作。 庙祝似乎上了年纪,眼睛有些不好,故而一直眯着眼,可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出错。 瞧见有人要上香,老庙祝指了指殿门,又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一大包黄纸,示意母女三人自便。 殿门前有“解签台”,上头放着个老旧的黑色木桶,里头是代表各色吉凶的木签。 南枝盯着半空中飘着的【今日运势】看了半天,又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 【今日运势:中上,‘拨云见日,遇贵则吉’,得遇贵人,修士心中所想,定然能达成。】 【幸运+2(限时)、体质+5(限时)】 【恭喜修士完成每日一签,达成成就“卜卦问凶(一)”:修仙多难,预算吉凶乃是常事!】 【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2】 抽签还能增加属性? 虽然限时,但也相当有用啊! 南枝心中一动,举着那签文向老庙祝问道:“老人家,这签文可有所解?” 听见有人问话,老庙祝慢吞吞抬起头: “这位小娘子,解签五文一次,抽到什么便是什么了,若是觉得签文不满意——” 他随手一指那黑乎乎的签筒:“再抽一个便是,只是那铜板却是不退的。” 还能这样? 南枝哭笑不得,她尝试着再去摇动签筒,视线里却是一片红彤彤的警示词: 【您今天已经抽过签了,请明日再来!】 她只能有些遗憾地放下签筒,打算去别处看看。 “且等等。” 老庙祝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叫住母女三人道: “庙中有口水井,很有些来历,便是大旱时节,那井水也不曾干涸。 三位若是得空,便去井边瞧瞧,今日天干物燥,人喉咙里似是着了火,你们去打些水来喝也好。” “那井竟然还有水不成?是了是了,那井水……” 陈金桂是知道这口井的,有些诧异,可末了想起什么,神神秘秘拉着两个女儿便要去后院瞧上一瞧。 南枝回头去看老庙祝,发现他又低下头继续搓纸钱,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 庙祝并没有诓人,后院果真有一口水井,井口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打水的桶上还绑着条红布带。 母女三人合力打一桶水上来,但见那井水清澈甘洌,这么热的天,竟然还冒着丝丝寒气。 南枝喝了一口,发现个人面板并没有任何加成,忍不住有些失望。 是她想岔了,老庙祝可能只是见她们口渴才指点她们,并没别的意思。 “这井水从前很有些名气呢!” 陈金桂见两个女儿喝下井水,兴致勃勃道: “从前这城隍庙灵验的时候,好些富贵人家都从这里打水回去喝。 听闻喝下这水的小娘子能得月老庇佑,不止能变得越来越美,婚事也能顺顺利利的哩!” 说罢她叹道:“可惜没带个桶,以后叫你们两个日日用这水洁面,” 南枝这才明白,方才陈金桂怎么那么兴奋,她忍不住打断道: “妈,虽说月下老人掌管天下姻缘,可这井是城隍庙的井,两不相干,最多只是比别处的水凉些,好喝些罢了,没什么用的。” “神仙莫怪,神仙莫怪,我家大姐儿不懂事,神仙莫怪啊!” 陈金桂却听不进去这话,双手合十冲着四方拜了拜,又对着南枝嗔道: “你呀,怎么能背后议论神仙?仔细神仙发怒,日后把你配给个又丑又穷的夜香郎去!” 说到这,她又想起什么,压低嗓音道: “你学了本事能不嫁人,可你妹妹呢?嫁不成王孙公子,日后嫁个大户人家,不吃苦。 不成,我还得去问那庙祝借个桶,大不了来日再送回来便是。” 说着,她拉着两个女儿便要前去,南枝后退一步道: “姻缘二字,时候到了才是正缘,若是只看家世,不知还要吃多少苦。 二姐儿的婚事不着急。娘,我还要去拜城隍爷呢,不如你同二姐儿去吧。” 第16章 看到鬼喊见鬼,看到人喊什么 “是了是了,这是正事。” 陈金桂左顾右盼,见大殿前并无其他香客,便叮嘱道: “拜神要还愿,叶姐儿年纪小,魂轻,万一冲撞便不好,我同她就不进去拜了。 城隍老爷喜欢你,你去把供品供上就出来……不成,不成,还是得心诚些才好。 你多磕两个头,叫神仙记住你,日后才肯保佑你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 “好,我记下了,你快去找人借桶吧。” 南枝无奈,只好假意应下,反正是游戏角色拜又不是她拜。 陈金桂再三叮嘱,才带着南叶有些不放心地走了。 南枝提着装满酒肉的篮子进了主殿,只觉视线忽然一暗,耳边响起嗡嗡的说话声。 “嘻嘻嘻,来了个年轻些的小娘子。” “她还提着肉哩!真香,我闻出来了,是城东酱肉铺子里的卤醩鹅!” “嗯,有酒香——噫?这小娘子怎么瞧着眼熟!” “她便是杀了画皮鬼的南屠户家的大姐儿哩!” “就是那个害了几条人命,地府都派出阴差鬼司追捕的画皮鬼?!” “嘘嘘嘘!她进来了!” “你怕什么,她一个凡人,还能听见我们说话不成?” 大殿正中央,笑呵呵的城隍爷端坐神位,颧骨高耸,慈眉善目。 神位两旁,是两尊日夜游神,夜游神蓝发青面,一手持“巡夜”令牌,一手持威风铁叉,腰间又挂三颗骷髅鬼头,威风凌凛。 日游神红发赤目,手持“巡日”令牌,袒胸露乳,一手提“巡日”令牌,一手拿狼牙铁棒,腰间红绸系了三个小鬼,狰狞可怕。 大殿两边,却是一张张刷了红漆的供台,供台之上放着些许往生莲花灯,上书亡者姓名。 供桌之下,便是一座座泥塑彩绘的小鬼,形象各异,什么吊死鬼、大肚鬼、无头鬼、蓝面鬼应有尽有。 ——刚才说话的,就是这些泥塑小鬼。 在其他人眼里,这些泥鬼只是一台台泥塑,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可在南枝眼里,这些小鬼一个个活泼的很,在庙中或跳或跑,打打闹闹。 见她走进大殿,一群泥鬼便一拥而上,围着她大声说起了话: “真稀奇,居然有人来拜城隍!” “自上任城隍老爷升官之后,这庙里便没个正神,香火也不灵验了,哪里还有人肯来。” “这小娘子我认得!便是南家那个傻大姐,” “我也认得她!从前她还痴傻的时候,跑到庙里吃贡品,还是城隍老爷心善,没计较她的过错哩!” “嘻嘻嘻,南大姐不傻了,却要来谢这台子上没神住的木头块,嘻嘻嘻,真是个傻大姐!” “反正那酒肉摆在那,最后也是便宜了咱们,等她一走,也能吃个饱饭!” “给那老庙祝留些!如今庙里香火不好,他还打纸钱请人给咱们塑身哩!” 南枝假做不知,静静听这些泥鬼聊天,又躬身把竹篮里提着的酒菜一一摆好: 一盘子醩鹅,一盘猪头肉,一碟酥皮点心,一包蜜饯果子。 自然还有酒,酒是从酒肆里打的好酒,半斤便要三十五文,平日里,南大庄自己都不舍得喝。 仗着别人看不见,泥鬼们也愈发大胆,围着她转起了圈: “好馋,好饿,呀呀,急死我了,急死我了!” “好香的酒肉,南大姐儿,快快放上去,好叫我们几个尝尝!” 有个舌头长长的女吊死鬼有些迟疑,盯着伸出手在南枝眼前晃了晃:“她是不是能听见瞧见咱们?” “哈哈,绾娘生前胆子就小,如今做了鬼,怎得还这般,胆小的同老鼠一般儿。” 胖头鬼哈哈一笑,拍着自己的大肚子道:“肉体凡胎,如何能瞧见鬼神——” “摆在这里,你们便能吃了?” 南枝把盘子一个个摆好,忽然开口:“你们方才说这城隍庙里并无正神,是什么意思?” “放在这儿就成,咱们做鬼的只吃香火,闻味道就行。” 大肚鬼迫不及待上前,嘴里含糊道: “没有正神就是没有正神,上任城隍爷爷升了官,新的城隍还没到任,不然怎么能叫那只画皮鬼在咱们定远县兴风作……” 场面忽然安静。 吊死鬼:“……” 大头鬼:“……” 无头鬼:“……” 淹死鬼:“……” 南枝站在原地,露出个十分和善的微笑。 “鬼呀——” 吊死鬼爆发出一阵尖锐爆鸣。 泥鬼们一哄而散,逃的逃,藏的藏,有的躲在供桌下头,用红布遮着自己。 有的窜上房梁,拿吊死鬼的头发掩盖踪迹。 有的一头扎进地里,半边身子还卡在外头,只剩下两条短短的萝卜腿在空中挣扎不休。 更有甚者,譬如大头鬼,它直接闭上了眼,嘴里一个劲儿念念有词: “瞧不见俺,瞧不见俺,瞧不见俺……” 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掩耳盗铃。 “我说。” 屏幕前,南枝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耳朵里像是有人在打鼓: “你们不是鬼吗?怎么还喊‘见鬼’?这种情况下,一般喊害怕的不应该是我吗?” 半天没鬼回答。 良久,吊死鬼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房梁上响起:“那,那我们应该算,‘见人’么?” 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还带骂自己的? 南枝忽然觉得,这群泥鬼……有点可爱啊。 …… …… 一盏茶后,南枝盘腿坐在地上,而她面前,坐了一圈泥鬼,一个个鬼挤鬼,凑在酒肉面前猛吸气,神色享受。 看鬼吃饭,绝对是破天荒头一回。 鬼趴在酒肉之上,埋头吸气。 也不见它们怎么用力,碗碟里的肉块上空就凝结出一股细细的烟气,顺着泥鬼的喉咙送进去。 一吸一呼间,饭菜便慢慢变了颜色。 醩鹅变得寡淡无味,猪头肉散发出阵阵腐烂的味道,就连点心跟蜜饯果子都沾上发霉的绿色。 放在现代,没准还能开发出什么新型吃播。 大头鬼脸上露出个享受的笑,末了才拍拍肚子,对着南枝问出众鬼都好奇不已的问题: “你竟然能瞧见俺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第17章 城隍庙谈鬼 “普通人没办法看到鬼吗?” 南枝对泥鬼们的话很感兴趣,接着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我常听人说,某地的某某能见到鬼,还有人能瞧见神仙,难道能见鬼的人是少数?” ——虽然她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历史上的北宋,但依旧从陈金桂口中听说了不少奇闻异事。 什么某地的书生死而复活,醒后说自己是去了地府考试,死后是要做城隍的。 阎王看他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才让他多活几年。(《聊斋·考城隍》) 还有某地谁家孝顺儿媳的婆婆病故多年,但仍有人能见到她夜夜坐在坟茔上哭,逢人就说自己死的冤枉。 后来有胆子大的人开棺撅尸,果然发现这婆婆是被人掐死的。 更有甚者,说某地有个读书人,在家昏睡三月有余,不吃不喝也不曾变瘦。 这读书人清醒后,便要出家去做道士。 家中父母问起,他就说自己这些时日去了某某仙境,里头有个某某仙女,带他去了神仙举办的宴会。 自此这人便一心修道,只是后来再也没做过那个梦了。 神鬼妖怪,幻梦交织,仿佛每十个人里,就有两三个见过鬼的。 便是没见过的,也会信誓旦旦说这世上有鬼,赌咒发誓,仿佛自己亲眼所见。 南枝一一把这些市井传言道来,庙中泥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城隍任免都是地府决定,确实听说过有德之人死后会到生前做官的地方做城隍。” “这些人命可真好,活着的时候能做官,死了依旧是官老爷,八抬大轿,小鬼开路哩!” “天上女仙怎么可能会倾心一个凡人,那书生八成是叫狐狸迷了,这些骚狐狸,最爱扮神仙。” “很是哩!上一任城隍收拾的那只黄鼠狼,不正吹嘘自己是什么王母娘娘座下端洗脚盆的童子么?!” “那些看见鬼的人,要么是时运很低的倒霉蛋,要么便是快要死掉的人,普通人是看不到鬼的。” “哈哈哈哈,那读书人可真蠢,真信有仙女喜欢他。” 一群泥鬼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声音有的尖细,有的粗犷,有的说话含糊恍若口噙泥巴,有的说话浑厚宛如钟鸣,并不全然相似。 “莫吵!莫吵!” 脾气最暴躁的大肚鬼张开大嘴,喉咙鼓得像只大蛤蟆。 只见它猛的吹气,直把其他几条鬼吹得在殿中乱窜,像是一根根风中摇摆的枯草: “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吃了人家的酒肉,便要好好回话,不怕酒肉吃下去烧穿肠子肚子么?!” 说罢,它才转向南枝,满脸怒容,瓮声瓮气地开口: “南小娘子,这世上奇人异事多如牛毛,俺也不知晓有没有那天生便能见鬼之人,但想来还是少数。 俺在这城隍庙住了几十年,也就见过两个能瞧见俺们几个的活人。 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生人肩头三把火,健壮之人、从不得病之人阳气重,便是俺们这些积年的老鬼也要躲着走。” 说着,大肚鬼拍拍肚子,肥硕的大脑袋又涨大了几分,青筋满布,红噔噔好似个大灯笼: “至于那天生体虚之人、时运不济之人、将将生产后的妇人、大病初愈的病人还有头顶卤门未闭的孩童,也能看见俺们。 至于那将死之人,浑身死气沉沉,俺们有时候好奇,也会围着他瞧,看他几时死。 不过俺们不敢靠太近,不然怕叫阴差瞧见,一并抓去地府。” 南枝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总觉得有点搞笑。 一个快死的人躺在床上,朦胧间抬眼一看—— 病床边除了陪护的家人,还围了一圈欢天喜地,打赌自己什么时候咽气的鬼!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是哩。是哩。” 吊死鬼伸着舌头,慢慢从房梁上垂下来,脑袋上的头发糊了南枝一脸: “方才没发现,只觉南小娘子生人味儿没那般重。 现下细细看来,南小娘子肩头三把火烧得可旺哩!” 说着,它凑近一些,熟练地把长舌卷吧卷吧塞回肚子道: “你胆子当真大,难怪是南屠户家的小娘子呢!画皮鬼都不怕。” 吊死鬼是这大殿里唯一的女鬼,秀气的面上泛着青,脖颈上留着道绳索血痕,猩红长舌从喉咙中滚出,瞧着愈发骇人。 它并非有意吓唬南枝,只是它死时便是这般模样,死后也无法控制怒气。 它要说话,还得把舌头卷吧卷吧缠起来,方能开口。 吊死鬼算是这几条鬼里最“正常”像人的,其余几条鬼不是缺头就是断腿,有的肠子肚子流了一地,简直惊悚。 ——这也是为什么,鬼类大都是狰狞可怖,面貌骇人之流,生的幽怨多情,貌美如花的女鬼,那都是极少数。 生人味道轻,可能是因为她背包里放着【人皮画衣】。 盯着屏幕眼都看花了的南枝,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一片马赛克里找到吊死鬼。 不是她胆子大。 是这游戏居然还有健康屏蔽功能,太过血腥的场景,什么肠子肚子断腿血坑,全打上了马赛克。 ——这导致她看吊死鬼,就是一片马赛克上,再顶颗活灵活现的美人头。 蛮惊悚的。 “其实我得了奇遇,之前十八年在梦中受仙人指点,醒后入道,成了炼气士。” 聊了这么久,南枝这才说起自己来城隍庙的用意: “先前在买豆腐的乔家结识了一只灰鼠精,还是它向我示警,我……我爹才能诛杀那只画皮鬼。 如今画皮鬼已死,我想寻那灰鼠精下落,一来确认它安危,二来想问问这定远县可还有其他害人妖魔。 即便我本领不够,不能降服,也好提前知晓一二忌讳,日后避开走,等修为有成,再去降妖。” 众泥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忽的大笑起来: “小小灰鼠精才活了几年?你若是想知晓这定远县有什么妖魔,何不来问我们?!” “哈哈哈,你这是‘真佛到了眼前,却偏偏要去求假佛’哩!” “定远县的事,哪有比咱们几个更清楚明白的?” 大肚鬼将肚皮拍得“啪啪”作响,打起了包票: “我等众鬼在这城隍庙住了几十年,不论修为高低,只打探消息的本事,无人能越得过俺们去!” 南枝神色微妙,抬头看了众鬼一眼,意味深长: 那还被画皮鬼吓得缩在城隍庙不敢出去? “你!你这小娘子怎得瞧不起人,鬼!” 大肚鬼色厉内荏道: “俺们几个是走正经路子的鬼,同吃人心的邪鬼不一样哩! 今日吃了你的酒肉供奉,自然是要报答的,你且家去,待明日鸡叫三声,俺便叫人把你要的东西送过去!” 第18章 您有一份来自吊死鬼的好感值,请注意查收 果然,抽签抽到的临时幸运值立大功! 老庙祝真是她的贵人! 南枝心中欢呼几声,面上却不显,忙应下大肚鬼的话,又承诺日后一定会时常来看他们。 她没开玩笑,还有每日一签要签到的! 看南枝说的诚恳,众鬼愈发欢喜,拍着胸脯保证做她的耳目,包管连定远县几只耗子几只野狐狸都摸清楚。 恰巧陈金桂站在殿外叫她,南枝收拾一下便提着竹篮匆匆离开。 …… 众泥鬼挤成团,眼巴巴瞧着她离开的身影,仿佛被遗弃一般。 一阵风吹过,大殿内蜡烛熄灭,吊死鬼哭泣的声音在大殿中幽幽回荡: “嘤嘤嘤……好不容易撞到个能瞧见的小娘子,大肚子,你这回可别想再拦着奴家。” 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其他神情,可殿内其它游魂却都不敢吭声,只缩在原地装死。 “哎……” 良久,大肚鬼才叹口气: “绾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不似我们,早日去投胎转世不好么?” “噼里啪啦!!” “哐啷啷——” 吊死鬼甩起长发,供桌上的瓷盘碎了一地。 黑漆漆的发丝不断从吊死鬼头上生出,黑发生长速度奇快,仿佛一条条会蠕动的蛇。 只是眨眼的功夫,整座大殿便被这墨色瀑布浸透,明明是青天白日,殿中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女人凄厉的笑声同哭声混杂着响起,殿内阴风阵阵: “从前城隍在的时候,奴忍了,如今这庙中正神不在,还有何人能拦住奴家!” 泥鬼们已经完全不敢露头了,只四处藏匿。 被黑发包裹的大肚鬼摇摇头,脸上怒容愈甚,良久,它才从发缝里挤出一句话: “随你,随你,都随你成了吧!你这女疯子,死了几十年愈发疯魔!” ——也不知城隍老爷升迁,为何不把这鬼也一并带走,反倒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咯咯咯咯……” 见大肚鬼松口,吊死鬼绾娘笑出声,长发如潮水般散去,半晌,大殿里响起幽幽的唱曲声: “咯咯咯咯……郎君,奴寻你寻的好苦啊,你且等等,你且再等等……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云。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大殿之内,歌声幽怨。 大殿之外,老庙祝往后看了一眼。 他神色如常,继续低下头搓起了纸钱。 …… …… “哎,冷死了,办公室空调是不是开太低了?” 南枝从工作里抬起头,听见隔壁同事在大声抱怨: “又要加班,每次周五五点半就喊我们开会,一开会就布置任务,得,这周末是别想好好过了。” “知足吧你。” 端着水杯路过的张秋雨探过身,插话道: “咱们公司还算良心的了,只偶尔加加班,听说二十七楼那家游戏公司才惨,加班到凌晨都是家常便饭好吗?” “二十七楼?不就是有人跳楼的那家公司?” 南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对了,之前不是说楼下广告公司闹鬼?最后怎么处理了。” “嗯?南枝,你平时不是最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吗?” 张秋雨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一股苦涩的香气蔓延开来: “还能怎么处理?冷处理呗,微信群里不让议论,私下里找道士和尚过来念经。 好像还定了日子,说是下月初五,说是什么那天是哪个神的生辰,阳气重,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要我说,楼下那家广告公司也是倒霉,明明是二十七楼把人逼死了,最后出血的还是他们。” “哈哈,就是觉得好奇,问问而已。” 南枝把文件盖回桌面,心里却暗自嘀咕。 话说她都能修仙了,有鬼其实也挺正常的。 但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 她能在游戏里跟城隍庙的鬼谈笑风生,并不代表她愿意在现实见鬼啊。 想到这,南枝加快了处理工作的速度。 还是抓紧时间修炼吧。 …… …… 大肚鬼很守信用。 第二天一大早,南枝准时上线。 鸡鸣三声,她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前地上放着一张新鲜的桑叶,上头密密麻麻画着什么,还有无数蝇头小字备注。 南枝捡起桑叶,环顾四周,并没看到泥鬼踪迹。 桑叶上字小如珠,不知是用什么笔写成,可奇怪的是,南枝却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凑近。 【地图功能开启。】 【当前所在位置:灵白巷南家小院】 【开启阵营好感度。】 【定远城隍庙阵营:定远城隍(暂缺)、日夜游神(暂缺)、泥鬼(8)、游魂野鬼(25)、庙祝(1)】 【城隍庙好感值:一心(泛泛之交,泥鬼们并不讨厌你)】 【特殊加成:城隍庙范围幸运值+5、体质+5,求神有一定几率获得庙宇正神回应】 【南家阵营:南大庄、陈金桂、南易、南叶】 【南家好感值:九心(同生共死,你是这个家永远的一份子)】 【特殊加成:南家院落范围内体质+15、战力+15,对战有一定几率召唤家人助战】 除此之外,南枝还发现好感度面板上多了个名字:【绾娘】 【您获得了一位鬼类的好感,达成成就“与鬼为友(一)”,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5】 南枝闷头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是城隍庙吊死鬼的名字。 “两颗心的好感值?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不就是供奉了点酒菜吗?五张抽奖券,这吊死鬼还挺大方。” 她嘀咕两句,打算攒够十张奖券再抽奖。 祈祷十连必出金! 她说的! 点开屏幕左上角出现的地图图标,果不其然,是定远县县城的地图。 地图上,无数象征“友好”的小绿点跟“中立”的小黄点不停移动,只有偶尔几个零星小红点没动过。 ——红色代表“敌对阵营”。 南枝尝试着屏蔽陌生npc,把地图放大,果然在【县衙】看到了代表南易的绿色小点。 南大庄跟陈金桂的绿色小点在肉铺,南叶在房中没有移动。 城隍庙八个泥鬼依旧在城隍庙,而代表着灰鼠精的小黄点,则停留在一家酒楼。 ——估计是带着一家老小搬去酒楼了。 南枝又验证了好几次,发现这些小点会不停移动,应该代表着实时位置。 “这样一来,岂不是能随时掌控其他npc的动向?堪比实时监控啊!” 她搓搓手,忍不住根据大肚鬼给的信息在地图上寻找起来。 【水鬼王五】 【蚂蚱精】 【红狐狸】 【大山猪】 【山狸子】 地图上,红名还不少。 这都是升级的经验啊! 南枝注意到,定远县四周一片迷雾,而迷雾之中,有个盘旋在县城周边的红名格外显眼。 红名周围,还簇拥着无数小红名: 【山君】 【伥鬼刘生】 【伥鬼梅娘】 【伥鬼马大郎】 【伥鬼李婆】 从地图上看不出这【山君】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可一看等级,南枝忍不住后仰以示尊敬。 嚯!四十九级的大boss再带一群十五级小怪。 惹不起惹不起。 算了,她还是找点软柿子捏捏吧。 第19章 众所周知,人在上茅房时最脆弱 夜色如水。 玉兔东升,朵朵掺着墨色的乌云飘过,遮住大半个月轮。 大片阴影投在定远县上空,恍如一片沉重的黑色幕布。 “梆!梆!二更天了!”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定远县县城巷道交错,坊市互通,杂乱好似迷宫。 在这深夜里,也只有走惯了老路的更夫,才能靠手中烛火摸清前进的方向。 天上老鸨子又叫了几声。 打更的老郑今年五十又三,是个早年丧妻的老鳏夫。 他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每日打完更,老郑要去城南铺子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再到酒肆买一壶酒,二两醩鹅,两道下酒小菜。 美美睡上一觉起来,就着傍晚的风吃菜饮酒,这日子,舒坦的给个神仙都不换。 “梆!梆!二更天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郑敲着梆子,沿着熟悉的路往前走。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拨云见月,手中灯笼烛火微动。 老郑觉得眼皮里似乎进了沙,正欲伸手去揉,却见道路尽头,站着个脸上蒙纱的女娘: “嘻嘻。” 那女娘身形婀娜,虽看不清样貌,可轻纱漫舞,带起阵阵香风: “过来呀。” “你过来呀。” 老郑猛的咽了一口口水,疑心这是哪家春楼里的乐妓: “娘子是哪家楼里的?可是迷了路?夜里凉,还是快些回去吧!” 那女娘扭着腰徐徐靠近,面纱下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轻眨: “你来看看我……看看我……” 近乎撒娇一般的话语,让老郑迷了心智,他鬼使神差伸出手,掀开那张面纱—— 面纱下,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微张,女子声音娇媚无比,一张毛茸茸的大红脸挤入老郑眼帘: “看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 “啊啊啊啊!!!” 老郑的惨叫声几乎划破天际,半个定远县都被惊醒。 …… …… “大姐,你今日可有空闲?” 南枝缩在沙发里敷面膜,手边平板上,游戏角色也在盘腿打坐。 脑袋上,绿色经验条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增长。 屏幕中,南叶坐在床边,一针一线绣着什么。 似乎是在给南大庄绣鞋袜。 马上便是端午,天气也越来越热。 南大庄抱怨过一回脚上鞋袜不舒服,南叶这丫头便记下了。 南枝刚又瞄一眼,听见敲门声响起,随之,少年清朗的嗓音传出屏幕: “大姐前几日托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可要随我一道去王家桥瞧瞧?” 有任务? “有有有!当然有空!” 南枝一骨碌翻起来,面膜都没摘,连声应道:“自然有——” 话还没说完,就看南叶嘟着嘴,一副吃醋的小模样: “大姐这几日整日跟大兄一道出门,可还记得妈出门前都嘱咐了些什么。” 南枝努力回想,有些悻悻道:“呃……少出门,至少把把这身皮子养白了再说?” ——天可怜见,这破游戏不能捏脸,不然她高低来一场女娲补天,给自己捏一张美到天怒人怨的帅脸。 门打开,南易却不肯进,只略略扫了一眼,笑着对南叶道: “叶姐儿这是喝了多少醋,没得酸的人牙疼。今日是有正事寻大姐,你若是不怕,便一道去瞧瞧?” 南枝有些好奇:“瞧你的脸色,可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 “没有出命案,说起来倒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有些棘手。” 南易沉吟片刻,皱着眉缓缓道来: “这几日,城中打更的更夫都抱病在家,张头叫我等去这些更夫家里瞧瞧。 可这些更夫只说自己打更时撞见了妖怪,多的便不肯再细说。 故而张头想请大姐去瞧上一瞧,看看是不是有妖邪作祟。” ——自画皮鬼死后,也不知是谁传出话去,说杀鬼的其实不是南大庄,而是南家大姐儿。 又有人信誓旦旦,说南家大姐儿梦里学了仙人“袖里乾坤”的本事,一挥手,就能把恶鬼藏进袖子里。 故而南枝这段时间出门,不少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又敬又畏,还有些好事者,私下里称呼她做“神婆”的。 张班头便是那晚的大胡子捕快,素来与南易交好。 也不知这回,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叫南易回家请人。 “打更的更夫?” 南枝有些困惑:“好几个更夫,见的都是同一个鬼?” 南易点点头:“那些更夫都是如此说的。” 难不成是城隍庙泥鬼? 不对,城隍庙众鬼守规矩的很,便是没贡品吃也不会随便现身吓人。 难道是定远县来了新的害人鬼? 不应该啊。 地图上怎么没显示? 不过正好,她正等着刷经验升级呢! 南枝收拾一下便要随南易出门,临了问南叶要不要一道前去。 一听有鬼,南叶吓得小脸煞白,连连摇头。 姐弟二人被小妹的反应逗笑,又叮嘱几句,才匆匆出门。 …… 南枝随南易去了好几家更夫家里,发现这些更夫皆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惨状。 更有甚者不能下地行走,只能趴在床上,瞧着格外可怜。 可不管南易怎么问,更夫们都对夜里撞鬼的事闭口不谈,只说见鬼,再不肯说其他。 尤其是里头有个上了年纪,唤作“老郑”的更夫。 他瞧见跟张班头一道来的是个年轻女娘,闭着眼睛就要把人往外赶: “走走走,快走快走!有什么好说的!晦气,晦气!” “嘿!你这老货,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张班头气得胡子乱抖,张口就骂: “接连好几日不去上工,主簿大人骂了好几遭,道你若是明日还不能回去,这个月的月银可就别想要了! 你这老货昏了头不成?跟什么过不去都别和银子过不去。 这位便是那南屠之女,有本事的很!你若真遇上什么妖邪,还不速速道来!” 听到“南屠”之名,趴在床上的老郑抬起头,复又很快低下。 良久,他才别扭道: “不成,不成,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娘,这等事,这等事如何说得?” 说不出口? 南枝了然,对着南易点点头,找了个借口去院子里。 老郑是一人独居,院子也不大,老郑吃饭的家伙都堆在墙角,几日不用,上头落了一层灰。 院中挂着件粗布衣裳,已经浆洗到发白。 后院有座柴火堆,南枝习惯性点开小地图,忽然皱了皱眉: 嗯? …… 片刻之后,南易跟张班头二人自房间里鱼贯而出,只是脸上神色都有些奇怪。 “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南枝好奇道:“老郑交代了什么?” 她不问还好,一问出这话,张班头整个人笑如筛抖,满嘴胡子跟着一起晃大幅度晃动: “他奶奶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鬼,这鬼当真是难缠……哈哈哈哈哈。 不成不成,这话俺可说不出口,易哥儿,还是你说罢!” 南易有些无奈,拉了南枝到角落里,细细道来: “那鬼实在令人头疼。老郑说自打那鬼缠上他,夜夜到他家闹腾。 半夜学鸡叫不说,还……还在他如厕之时,用高粱杆,用高粱杆……” 说到这,南易一张脸红如柿子,他拼命克制笑,才勉强说完后面的话: “用高粱杆扎他屁股。” 南枝满脸问号。 ??? 要不然你再说一次呢? 第20章 狐族永不为奴,除非认做干娘 “所以,这些更夫受伤在床,都是因为……” 南枝干巴巴开口,有些不可置信: “被鬼用高粱杆子伤到了——” 屁股? “正是。” 南易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一旁张班头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乐得直拍胸口: “哈哈哈哈,老子活了这么大,就从没听过这样祸害人的鬼物! 若是镇妖司的人来了,只怕也不会相信哈哈哈哈!!” 夺笋啊。 夺笋呐。 众所周知,人在厕所的时候最为放松。 不止是因为这里拥有绝对独处的空间,更因为这里可以释放天性。 谁能想到会在最为安全的厕所被偷袭?! 还是被玉米杆子戳屁屁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袭击! 无论这鬼是因为什么,都缺了大德吧?! 南枝默默点开地图,盯着角落里的红名,转头对张班头跟南易悄声道: “鬼无实体,便是害人也不会如此行事。 这妖就藏在后院茅房,咱们轻轻围过去,抓它个现行。” 一听要抓妖怪,张班头兴奋地摩拳擦掌,主动提出要打先锋,让南枝姐弟二人垫后。 三人商定好计划,叫张班头假装上茅房,把这怪引出来,南枝跟南易守在墙外,来个里应外合。 “放心!不过是只小妖怪,保管叫它有来无回!” 张班头抖了抖腰间的长刀,信心满满: “都不必你们出手,我一人便行!” 不就是高粱杆子戳屁股么? 大不了他做好准备,提前护着重要部位,就不信这妖物还能得手? 南枝就这么看着张班头信心满满地冲进茅厕。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张班头撕心裂肺的骂声在茅厕里响起: “入你娘!啊啊啊!你这厮居然……呕……用……屎尿……偷袭……呕……” 南枝:…… 她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地图里,【红狐狸】三个红名大字赫然在目。 话本里的狐狸精:妖娆魅惑,美的倾国倾城,一颦一笑就能蛊惑人心。 现实中的狐狸精:小心眼子爱记仇,玉米杆子戳你屁眼,用屎尿泼你。 …… 狐狸其实没什么战斗力。 片刻之后,南枝就在巷子口抓住了刚才偷袭张班头的“罪魁祸首”。 是一只毛色全红的大狐狸。 这狐狸凶得很,冲着南枝一个劲儿地哈气: “哈——”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会使用工具。 南枝举着粪叉,三下五除二,在墙角叉住了这只臭狐狸。 虽然隔着游戏闻不到味道,但她还是没忍住,寻了个水缸把这狐狸丢进去涮了涮。 又是玉米杆子戳人屁屁,又是泼粑粑的。 她就没见过这么缺德带冒烟的手段。 …… 【恭喜修士击败妖类“红狐狸”】 【战斗胜利,获得:止血草x20、铜板x5、补血丹x5】 【获得:等级经验100、本地声望+10】 【修士当前等级:7】 【修士修为:练气一层】 这狐狸大如牛犊,浑身须发皆是极为罕见的大红。 长尾夹在肚里,倒三角形状的狐脸上,满是人性化的哀求之色: “小娘子,神仙,不,不,美人娘子!” 狐狸细长眼尾无辜地眨了眨,试图博取南枝的同情: “小妖本是山中野狐,一日有幸吞下灵草,这才生出灵智,得以入道。 观娘子眉宇高耸,貌美不似凡间之人,小郎君也自是气宇轩昂,正气凛然,二位必定是有大本事,大来历的。 若是娘子肯放了小妖,我愿拜娘子做干娘,日后山中野果山珍,供娘子取用,娘子吩咐,也无敢不从的。” 南枝面无表情,使劲在它后颈皮上捏了一把: “闭嘴,你这只喜欢戳人屁屁还用粪水泼人的脏狐狸。 难怪说狐狸狡猾……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这狐狸等级低,却狡猾的很,就连张班头这样的老捕快都在它身上吃了大亏。 ——张班头从茅厕一出来,就直奔家去了,连句话都没留。 看样子是气的不轻。 这红狐狸原先一直在王家桥一带作怪,偷鸡打狗,窃银捣乱,那都是基本操作。 最骚的是,这狐狸总藏在人家院落的柴堆里,半夜学鸡叫扰人清梦。 这也就罢了,它入城以后,还去偷女子衣裙罗衫,盖在自己身上,大半夜在路上学人走路。 撞见更夫,这红狐狸就拉着人家,咧开大嘴问: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试想一下,深更半夜,城中昏暗无比,更夫举着烛光微弱的灯笼走在小路上。 远远瞧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子摇摇晃晃走近,可再一瞧,面纱之下,却是只咧着血盆大口的红狐狸。 吓得更夫当场就扔了灯笼,话也不回,转头就跑。 更过分的是,这狐狸还记仇,专门趁更夫上茅房的时候,用屎尿泼人家。 这狐狸还趁人家脱裤子的时候,用高粱杆扎人家屁眼! 夺笋呐。 张班头刚刚就是没注意,直接被脏污来了个“灭顶之灾”。 南枝也险些被泼。 就算是游戏角色被泼,那也怪膈应人的。 …… …… 穿着衙役服的南易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卷文册,听到南枝这样说,好奇道: “这狐狸吱吱怪叫半晌,可是口中交代了些什么?” ——他听不懂狐狸叫,那一串谄媚之言,落在南易耳朵里,便是一长串的怪叫。 “说它狐族永不为奴,宁死不屈,让咱们快点给它个痛快。” 南枝提着手里半死不活的狐狸甩了甩,盯着它那一身红皮子狞笑两声。 红狐狸全身毛发直立,死命挣扎:“吱吱吱吱吱!!!” 我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污蔑妖! 你污蔑妖啊! ——竟是连求饶的话都忘了如何说。 “这狐狸便是这几日吓得更夫不敢上街打更的妖怪?” 南易捧着书,手指顺着书册上记载的文字往下滑,半晌才笑着开口: “如此说来,大姐又替县衙立下一功。那大姐打算如何处置这只妖物?” “若是直接送去县衙,这狐狸估计死路一条。” 南枝沉吟片刻:“不如直接弄死吧,正好前两日叶姐儿还说缺一件毛坎肩。 这不正好,今日扒了它的皮,缝一件红狐坎肩,易哥儿觉得看如何?”” 你这还不如送去县衙呢。 南易看一眼心如死灰的红狐狸,捉书的手顿了一顿: “城北有个专门剥皮的猎户,能剥下一张完整的皮子,剥下来的皮须发皆存,眼珠儿都栩栩如生。 不如送去他那里,如何?” 【修士选择(不可回档,请修士谨慎选择):】 【a.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须赶尽杀绝】 【b.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放它一马】 第21章 恶客上门 屏幕外,南枝打开气泡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回道: “就这么让它死了,岂非是便宜它了?” 说着她晃了晃魂飞天外的红狐狸,继续道:“你在定远县待了这么久,可有攒下些银子?” “你这黑妇,连妖身上的银子都不放过。” 兴许是见死期将至,红狐狸也懒得拍南枝马屁,蔫蔫从尾巴里抖落出十几块零星碎银落在地上: “喏,只有这些,但望你瞧在这些碎银的份上,寻个手快些的猎户,免得我受苦。” “你这身家少了些,我看那话本子上的妖精,不是穿金戴银便是环佩璎珞,怎么就你混的这么惨。” 南枝细细一数,发现这狐狸存款不多,拢共加起来十七两。 “我要是有钱,还做妖怪干什么,早去做人了。 少看些穷酸书生编的话本子吧,里头总有什么美貌狐仙清冷女鬼爱倒贴书生,呵。 须知我狐族虽性淫,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与人交媾的。” 红狐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要杀便杀,磨磨唧唧做什么?反正我都落在你二人手里,还能如何?” 这话说完,它却觉后颈皮一轻。 再抬头,红狐见南枝站在它面前,手里还掂着那十七两碎银。 “我刚才又细细想了一下,狐狸皮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 况且你又是只公狐狸,若是剥皮穿戴在我家妹妹身上,倒是怪膈应人的。” 南枝用下巴点点狐狸身后: “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放你一马。 日后不许偷鸡摸狗,不许扮鬼吓人,更不许咳咳……在人家上茅房的时候搞偷袭。 总之,若是再犯,我绝对扒了你的皮做毯子。” “你当真愿意放我走?” 红狐狸惊疑不定,不知这黑壮少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既有生路,它也不敢多留,看一眼南易,便夹着尾巴逃走了。 【修士慈悲为怀,达成成就“众生平等”(一):(妖与人有什么分别)】 【妖类好感值+1、声望+10】 【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5、《拜月呼吸法》x1】 居然又刷出来一本修炼功法! 不知道能不能提现。 南枝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显。 南易走上前,圆圆的鹿眼带笑,轻声对南枝道: “叶姐儿什么时候说想要毛坎肩了?她不是最不爱这些毛啊绒啊的么?” “吓唬这红狐狸的,不这么说,谁知道它日后会不会再犯。 况且,方才它想拿脏东西泼我,又唤我做黑妇,正好叫它吃个教训。” 南枝随手把银子丢到他怀里: “圣人曾言‘有教无类’,这狐狸灵性十足,虽野性难驯,可犯的都是些小错,若是真送去县衙—— 这些银子送去打更人家里,就说吓人的妖怪已经叫我降服,这些是妖怪赔他们的汤药钱。” “从前只听过妖精害人,何时有妖精赔汤药钱的先例?” 南易拿着那些银子,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笑眯眯地瞧着南枝: “若真把狐狸送去县衙,只怕会被剥皮锉骨,游街示众,以定民心。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吧,大姐。” 南枝没接这话,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自打她进入游戏,这个弟弟的反应就有些奇怪。 可好感显示,南易对她的好感仍旧是最高的十颗心。 况且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次元,也没什么好怕的。 南枝另找了一个话题,询问张班头的去处。 “张班头……怕是日后要恨死天底下所有的狐狸了。” 南易指了指身后,笑眯眯道:“那一身秽物,只怕要洗好久。” 想起张班头的惨状,南枝忽然觉得刚刚那顿打还是打轻了。 …… 兴许是那一日南枝的恐吓起了作用,王家桥一带再无狐狸作乱。 几名更夫将养几日,也都慢慢恢复了元气。 兴许后遗症也是有的——夜间瞧见美貌女子,只怕这几人再不会凑上前去查看了。 在张班头大肆宣扬之下,南枝的名气更甚从前。 不少人慕名前来,想瞧一瞧传说中能驱鬼捉妖的南家大娘子。 甚至还有同乡同村的亲戚登门,也都被陈金桂赶出了门。 “这些人当真是同苍蝇一般,嗡嗡嗡嗡的烦死个人。 俺家大姐儿有本事,可又不是南府弹琵琶的乐妓,那是他们上下一张嘴,想见就能见的?” 陈金桂站在院门外,冲着被赶出去的亲戚大声道: “从前都笑话俺家大姐儿痴傻,背地里不知说嘴了多少回,讲了多少小话。 如今见能沾光,那一个个恨不得同乌眼鸡似的,一窝蜂贴上来。 叶姐儿,你日后见了这样的人,只管用柳条抽他们出去。” 从前这些亲戚都笑陈金桂养了个痴傻女儿,背地里咒南枝养不活。 有的更是半点不遮掩,说不如带南枝去河里淹死,也总好过养一辈子的傻女儿。 如今有扬眉吐气的机会,陈金桂自然不肯放过,好好在这群人面前出了一口恶气。 被赶出去的,是一对穿金戴银的夫妻,俩人生的很有夫妻相,皆是吊梢眉、三角眼,看人的时候有些凶。 俩人带来的礼品被丢了一地,点心果子散在地上,被不少小孩捡去。 周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大姐,我的好大姐。” 那妇人赶忙赔笑道: “从前是俺们不知香臭,瞎了眼认不出活神仙,可如今这事,不能耽搁啊!” “是啊是啊,这街坊四邻可都瞧着,你不能嫁了人,便连娘家一家子骨头都不认了。” 男人也连忙赔笑,好话说尽: “你瞧,咱还带了好些补品,这都是给你家大姐儿的,我二人从文县赶过来,就是想见见这大侄女,亲香亲香。 啊,当然,若是真能办好事,这银子的事,也好说啊……” 陈金桂半点都不给两人面子,张口便唾: “我呸!好大的脸! 你们两个缺德事做尽,自家老爹爹,人活着的时候不肯好好尽孝,连块厚些的棺材板都不肯购置。 如今遭了报应,夜夜梦见你家老爹哭喊求救,不说多烧些金银纸衣,却跑来找我家大姐儿捉鬼? 我且问问你,这捉的是哪门子鬼?难不成要你老爹连鬼都做不成么?” 说罢,陈金桂又拿眼睛去瞪两人,狠狠啐了一口。 “妈,你莫说了,快进来吃茶润润喉吧。” 站在一旁的南叶面皮烧得慌,可又想不出旁的法子拦着母亲,只好找了借口道: “大姐在屋里打坐呢,你再这么吵下去,岂不是打搅她?” 陈金桂这才恍然大悟,猛的一拍脑袋,抱着南叶道: “是了,是了。娘好叶儿,还是你机灵。 我怎么把这茬忘记了,快快关门,莫叫这两只癞皮狗惊扰到你姐姐!” 说罢,南家大门紧闭,隔绝了窥探的视线,也斩断了那夫妻俩最后一点侥幸。 第22章 《拜月呼吸法》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不一会儿也就散了。 “这陈金桂,当真是天杀的泼妇种子,果真是粗野人家,做惯了屠户娘子的。” 吊梢眼男人踢了一脚地上的点心盒子,恶狠狠道: “还有他家那大姐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见死不救,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瞧着,什么能捉妖拿鬼的,那都是哄人的鬼话!” “就是,那叶姐儿也不是个好的,瞧着姑母姑丈进门,不说请进去喝茶,连帮着说几句话都不肯。” 女人哼哼几声,冲着大门唾一口: “小小年纪,打扮的妖里妖气,涂脂抹粉,一副勾栏做派,日后不知是要给谁做小呢!” 夫妻二人本想打着探亲的旗号登门,只要他们人进去,礼送到,日后就算陈金桂再想反悔也没用了。 可谁承想,陈金桂竟然连门都没让他们进,直撕破脸。 男人拍拍衣服上的灰,冲女人抱怨道: “你还说,若不是你从前多嘴多舌,惹恼了这粗手粗脚的难缠货,今日又怎至于怎门都进不去。” “好哇你,计文才,老娘嫁给你这么些年,同你生儿育女,如今反倒是我的错了?” 女人捉住男人衣袖,不依不饶道:“若不是你那死鬼老爹作怪,我至于求到她陈金桂头上么? 打小我便同她不对付,今日还偏偏要我腆着脸来求她…… 你,你,倒不如我回家,寻根白绫挂在房梁上,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也算是成全了你跟南桥坊里那些小妖精!” “口里胡沁些什么!” 男人看一眼过路之人,只觉所有人都盯着他瞧,脸上有些挂不住: “要吵家去再吵,如今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这事。” 女人越回想越觉得丢脸,猛地推一把男人,扭头便走: “还能怎么办,除了多烧些金银纸衣,元宝蜡烛,多哄哄你那死鬼老爹,你如今还有旁的法子? 难不成,真要烧一个后辈下去给他老人家作伴,叫他不要夜夜托梦烦我们不成? 那都是我亲亲的骨肉,你舍得,老娘可舍不得。” 听完这话,吊梢眼男人忽的站定,面上若有所悟。 是啊,亲生的舍不得,不是自家生的,倒也凑合。 最妙的是,最好啊,还沾亲带故,说不定他那老爹瞧在这份上,就饶过他了呢? ———————————————————————————— 南枝对房间外发生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游戏角色盘腿坐于榻上,头顶经验条依旧在稳稳增加。 南枝发现了,随着她修行时间的增加,围绕在周身的绿色光点数目也逐渐增多。 她点开背包,里面正是通过红狐狸得到的《拜月呼吸法》。 【是否选择修行《拜月呼吸法》?】 【同时修行多门功法,会降低修炼速度,请修士慎重考虑。】 同时修炼会降低修炼速度? 南枝有些诧异。 等等。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否选择提现《拜月呼吸法》、补气丹x1、补气丹x1、补血丹x1、补血丹x1 ? 】 南枝火速点击确认,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神秘快递送上门。 “吱吱,吱吱。” 一直缩在她脚边的寻宝鼠忽然开始四处扒拉,短鼻子一个劲儿地拱: “吱吱吱!吱吱吱!” 南枝捏了捏它的大耳朵: “玉米,你这是什么反应?饿了有鼠粮,想上厕所有猫砂,不许拉到外头。” ——寻宝鼠最后还是成功落户她家,感谢万能的购物平台,鼠笼、鼠粮还有专门喂老鼠的草都有得卖。 这飞天耗子爱吃玉米,所以才得了这并个不算用心起的新名字。 “吱吱吱吱!吱吱吱!” 玉米直立起身,两只小爪子冲南枝拱手作揖,又着急地上蹿下跳,像是在暗示什么。 南枝顺着玉米的视线回头一看,发现她刚刚坐过的地方,赫然摆着堆有些眼熟的东西。 一本紫皮手缝书、四个精致小瓷瓶。 南枝缓缓扭头,看一眼放在茶几上的平板:“……所以这游戏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是吗?” 之前还装模作样放在快递盒子里,现在更好,直接当面空投啊! …… 亲眼看到游戏里的功法秘籍出现现实中,南枝总有种时空交错次元壁破碎的错觉。 当然,这次元壁就没完整过。 补血丹跟补气丹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外观却大不相同。 前者是小拇指大小的红色颗粒,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后者却像极了六味地黄丸,草香味更重。 ——从游戏里提现的止血草和补气丹,南枝都没敢动,全锁在卧室柜子里。 就算家里进了贼,也猜不透她在卧室放那么多药瓶跟野草干什么。 至于这本《拜月呼吸法》? 南枝尝试着翻开,书页第一张,画了只体型纤细,威风凛凛的九尾狐狸。 奇怪的是,这狐狸栩栩如生,浑身毛发纤毫毕现。 虽然不会动,可一双狭长狐眼轻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南枝,眼里竟流出股看顾小辈的慈爱来。 南枝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愣愣盯着那狐狸瞧了半天,只觉眼前似乎有无数走马灯闪过: 远古时期,那是洪荒巨兽的战场,龙凤两族大战,天崩地裂,洪水滔天。 无数弱小生灵挣扎求生,苦苦寻觅得道之法。 朦朦胧胧间,有人族大能出世,左手持木绳,右手秉规矩,身旁伴九尾巨狐,最终抵住肆虐洪水,拯救万民苍生。 那只九尾巨狐,眼眸温柔,全身似雪般无瑕纯白。 每每月圆之时,它便冲月遥遥对拜,一呼一吸间,丝丝缕缕的月之精华化作云雾。 这些云雾缭绕在巨狐周身,最终,化作新增的四条巨尾。 十三条尾巴的狐狸。 南枝猛的睁开眼,脑海中多了几幅图。 就像印刻在脑子里似的,她天然就知道如何吞吐月华来修炼。 此时她也知道了这部功法的来历。 ——昔年大禹治水,涂山氏伴随其左右。 涂山氏随大禹平九洲之地,治天下山川水脉,最终得证大道,化为十三尾天狐。 这呼吸法,就是涂山氏传下来的。 只是不知道,她一个人类,怎么也能得到涂山氏的认可。 “难怪游戏警告要慎重选择,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南枝去看手中书,好似穿越无数时间,书本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 她轻轻一碰,这本书就化作粉尘,消散在半空。 窗外夜色已深,月轮高挂,皎洁的月光洒向人间,宛如母亲的怀抱般温柔,包容。 要不要修炼? 想来正常人都不会错过这份大机缘。 南枝立刻按照书中所载,学着白狐的模样,对着皎皎明月,一呼一吸,慢慢吞吐起来。 刚开始,她还觉得有些别扭,就像新手学瑜伽一样,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可慢慢的,随着月华照遍全身,周身仿佛泡在温水里一样,南枝竟然直接保持拜月的姿势睡着了。 “吱吱吱!” 看到主人忙着修炼,被忽略良久的玉米挠了挠肚皮。 它也不去多加打扰,踩着仓鼠滚笼,熟门熟路地滚去卧室。 不一会儿,它便抱着装补气丹的瓶子溜出来,心满意足地啃起了药丸。 这一夜,一人一鼠都忙得很。 第23章 宇宙的尽头是打工 第二天早上起来,南枝发现自己昨晚居然直接睡在了地上。 一夜安眠。 玉米仰着肚皮,倒在她脚底下呼呼大睡,圆滚滚的肚皮上下起伏,金色长毛乱蓬蓬炸成一团。 ——怪可爱的。 南枝伸了个懒腰。 她从没感觉这么好过。 常年久坐导致僵硬无比的四肢,如今灵活的像是高中生,伸直胳膊,甚至能听见骨骼发出“啪啪”的脆响。 舒服到像是有人将她全身骨节都按摩了一遍,打通了所有关窍。 南枝迫不及待的打开游戏,查看游戏角色面板。 【经过一夜修炼,修士领悟功法《拜月呼吸法》,似有感悟,体质+7、战力+10】 【达成成就“第二门功法”,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3 】 【修士:南枝】 【骨龄:18】 【等级:7】 …… 【当前配戴:“屠户女”、“南大庄的杀猪刀”】 【修为:练气二层】 【修行功法:《小还真诀》、《拜月呼吸法》】 有用! 现实跟游戏里同时修炼不同功法,不仅没有降低修炼速度,还让她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南枝欣喜若狂。 照这样说,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游戏外,她都比别人多出整整一倍的修炼时间! 放在卧室的手机铃声响起,提示着又一个万恶的周一到来。 换做平时,南枝一定是踩点赶到公司,只要能按时打卡就行。 但今天她心情好,不止提前二十分钟出门,还在楼下早点铺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饭。 刚出锅的豆腐脑,雪白一片,盛在碗里滑嫩的像是琼脂玉块。 撒上炸过的豌豆、木耳丝、榨菜丝、辣椒油,香菜末,再浇上满满两大勺卤汁浇头,用勺子那么一拌—— 一口下去,豆香、卤香在唇齿间乱窜,酥脆的豆粒,配上爽口略带咸味的榨菜丝,再有香菜末带来的几分清新,简直回味无穷。 “叮咚!” 南枝刚喝一口豆腐脑,手机上浏览器推送了一大堆新消息: 【神农架林区惊现大脚怪踪迹,二十七年护林员现身说法。】 【“尼斯湖水怪”照片疑云,究竟是高明的骗术,还是目击者留下的证据?】 【塔里木盆地失踪案频频,失踪游客生前录音录像曝光……】 【北湖省杀人碎尸案有重大突破!受害者亲属坚称受害者鬼魂托梦——】 【梵蒂冈上空惊现“天使光圈”,疑似上帝显灵?圣彼得教堂回应:“这是上帝的旨意。”】 “最近几年怪事越来越多,整的跟要灵气复苏了一样。 每天都给我推送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跟我们这些打工人有什么关系?” 坐在她对面喝豆浆的上班族显然也接到了这些推送,忍不住抱怨几句。 周一上班,他身上的怨气简直比死了几百年的老鬼还要重: “要是真的灵气复苏,全民开始修仙,我指定第一个辞了这破工作,来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想多了。要是真的灵气复苏,咱们还得给资本家当牛做马,指不定就业环境比现在还卷。” 旁边啃包子的同事凉凉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资本家里没人修仙?到时候,还是我们这群牛马给人家打工。” “哎……” “挺现实的,哎……” “扎心了吧老铁。” 此话一出,狭窄的早餐店里叹气声连成一片,个个表情凝重。 端着碗的南枝:“……” 感觉加了香菜的豆腐脑都不香了怎么办? …… 尽管南枝已经炼气二层,放在古早修仙小说里,好歹也能混个小喽啰当当。 但现实很骨感,她没钱。 房贷、车贷、物业费,水费、电费、生活费。 说的时候,只用上嘴唇碰下嘴唇,可真到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狼狈。 南枝也想过要不要把自己跟平板直接上交,在祖国妈妈的爱护下,躺平做个幸福的小废物算了。 但后来一想,米虫的生活虽然美好,但有得必有失。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她以后将毫无隐私和自由可言。 南枝天生就是个不喜欢被人拘束的性子,收起脾气乖乖上班,已经是她对生活做出的最大妥协。 所以,她还是继续做她的祖国小透明,社会边角料,默默发育,苟起来修炼吧。 等其他人顶着或肾虚或苦大仇深的表情抵达办公室,焕然一新的南枝已经开始工作了。 “我的天哪,南枝你最近简直不是人!” 张秋雨哀嚎出声,用两只手挡住南枝那张容光焕发的脸: “谁家好人周一上班这么精神的?你清醒一点啊朋友! 你现在浑身上下全是圣光,圣光啊! 不行了,我这只一心摸鱼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爬虫,要立马回到我的安全区——呃!” 说罢,她紧紧捂住胸口,趴在工位上作装死状。 “很好嘛,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活力跟干劲!” 主管端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从工位上走过,顺口夸了一句: “你们看小南,清清爽爽扎个马尾,又精神又干练的,多好! 别总大毛衣大衬衫外头套个羽绒服就来上班,工装呢?工裤呢? 虽然咱们部门不负责接待客户,但上头说了,从这个月开始,要考核仪容仪表,大家要注意影响的嘛! 再有,咱们办公室的男同志,别总穿拖鞋来上班,天气越来越热,你们那个脚啊,有味道,还怎么开空调…… 哎,说起空调,前两天谁动我桌上的发财树了? 我不都说了吗,发财树这东西不能乱浇水,就跟人长时间在水里泡着会发肿一样……” 主管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脾气好,家里一儿一女,家庭生活十分美满。 但这也导致他养成了动不动就婆婆妈妈的习惯。 开会必跑题,一跑题就是大半个小时,能从客户需求,说到当今世界经济局势。 从办公室绿植的养护,说到新能源汽车的前景。 简直堪比唐僧在世。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人听他讲了什么。 “本来上班就烦,还要考核仪容仪表,这垃圾公司,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张秋雨哀嚎一声,把脑袋埋进文件堆以示抗议: “人为什么要上班呢?就不能什么都不干,银行余额就可以自动上涨吗?” “想多了,那样的生活,只能出现在梦里。” 南枝抽空回了一句。 看看她,都炼气二层也还得工作。 南枝只觉得头脑清明,脑中逻辑清晰,处理起工作来得心应手。 原本两天的工作,她临下班前就全处理好了。 难不成…… 修仙真是为了更好的当牛马? 宇宙的尽头是打工? 南枝陷入了沉思。 第24章 来自现实的任务 自从南枝发现,游戏和现实可以同时修炼,她升级的速度便快的惊人,仿佛坐了火箭。 这两个月,她在游戏里努力完成任务,在现实生活中勤勉修炼,终于踩着端午节的尾巴,成功突破炼气四层,达到十五级。 【修士:南枝】 【骨龄:18】 【修为:炼气四层】 【等级:15】 【体质:10(+1+1)(你现在强壮如牛)】 【战力:25(+1+15)(就算遇上恶鬼,你似乎也能很快跑掉)】 【声望:80(+2)(你在定远县十分出名)】 【种植:3(你栽种的植物很容易死掉)】 【采集:5(不是所有绿色植物都叫做草药)】 【当前佩戴:“屠户女”、“南大庄的杀猪刀”】 尽管升级迅速,但南枝仍有困惑。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 到底算不算正经修士。 毕竟她在游戏里捉鬼,也全靠物理攻击,别说什么画符做法了,她连神仙的名字都认不全。 所以,她只好寄希望于抽奖了。 【天地宝树抽奖券:15】 【是否选择进行抽奖?】 还是熟悉的古树,依旧是云雾缭绕的仙台楼阁和无面女童。 “抽抽抽,各路神仙保佑,涂山大人保佑,保佑我这回一定要开出技能来!” 南枝对着平板上的绿色古树拜了又拜,表情真诚: “信女愿意一辈子荤素搭配,换这次十连抽奖出金,不,只要是技能书,出个绿都行啊啊!!” 现实生活里怪事越来越多,总不能等到真撞鬼了,她一个修士跑上去跟鬼肉搏吧?! 但,南枝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抽奖界面上的绿衣女童在盯着她看,神情似乎有些无语。 【十连抽抽奖中——】 【恭喜获得:殷娘子牌臭豆腐x1、心愿任务券x1、补气丹x1、补气丹x1、殷娘子牌臭豆腐x1、殷娘子牌臭豆腐x1、殷娘子牌臭豆腐x1、补气丹x1、补血丹x1】 南枝沉默了。 南枝选择躺在地上。 南枝给自己盖好被子。 南枝表情安详。 十分钟后,踩着仓鼠球的玉米一路滚过来。 它爬出仓鼠球,一屁股坐在自家半死不活的主人脸上: “吱吱吱吱?” “不,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定不是现实!我肯定还没醒,再睡一会儿!” “吱吱!” “我不信,我不信我连一个绿色技能都没抽中,只抽中了一堆没用的臭豆腐!” 玉米毛茸茸的脸上流出几分同情,十分人性化地拍了拍南枝的脸: “吱吱吱。” 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何况这垃圾游戏连个充值通道都没有。 南枝坐起来,开始清点这次的收获: “臭豆腐,臭豆腐,补气丹,补血丹,臭豆腐……嗯?” 她整理的手忽然停顿一下,看着背包里出现的“心愿任务卷”。 【心愿任务卷:使用后,修士可接取随机任务,完成后获得一定任务奖励。 该任务奖励受修士心愿影响,有一定概率获得技能书(蓝色品质以下)】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好东西! 这就是替她良心订做的奖品啊。 南枝刚还颓废的心立马复活,对着游戏里的宝树亲了又亲: “这哪里是什么抽奖宝树,分明是我的贴心大宝贝!我宣布,从今年开始,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义母!” 这是什么称呼? 或许是被南枝恶心得够呛,画面上的无面女童险些崴了脚。 她一挥袖子,云雾再度遮住宝树,抽奖画面消失不见。 …… 心心念念的技能书有了眉目,南枝一点不肯耽误,直接点击使用。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行蝇头小字: 【随机任务:鬼魂陈平的心愿】 【任务介绍:陈平,人如其人,平凡的出生,平凡的工作,平凡的生活。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坠楼,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他不明白,自己的死亡,为什么只是别人口中的谈资。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像老人们说的那样,辛辛苦苦工作,认真努力生活,却依旧得不到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任务要求:找到陈平,完成他的心愿。】 【任务地点:宏兴大厦】 不等南枝反应,这行小字开始不断溶解,仿佛墨汁在水中一点一点沁开,最后,穿透屏幕,落在南枝面前。 “?” 南枝尝试着伸手触碰,可这段话仿佛印刻在她的视网膜一般,久久不愿消失。 物理学不存在了? 三体人要攻打地球了? 还有,宏兴大厦那不是她上班的地方么? 这么说,那栋楼还真有鬼,不是谣传啊? 南枝瞳孔地震。 …… …… 张秋雨回到工位,发现平时埋头苦干的南枝,今天居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忍不住揶揄道: “哟,我们小南同志今天怎么了?平时不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么?怎么这会儿蔫不拉叽的。”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南枝随口回了一句,面前电脑屏幕上,页面停留在某篇新闻报道上。 【游戏公司员工轻生,是否和高强度工作以及工作环境带来的压力有关? 思考现代加班制度下,年轻人的压力阈值是否太低。】 这是去年的新闻。 为了吸引眼球,开篇还用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图片做噱头。 ——尽管叠了厚重的马赛克,但仍能看出遍地血腥,以及现场围观群众的惊恐。 张秋雨凑过来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这篇报道。 她“哎”了一声,略带惋惜道: “你也在看这篇报道啊?就是二十七楼那家游戏公司啊。 这人是挺可惜的,听说才刚刚四十五岁,跟我大哥同龄来着。 听说他家里有老婆有孩子。 孩子今年刚上小学,他跳楼以后,公司还送去五万块钱慰问金。” “才五万块?” 南枝忍不住皱眉:“死了一个人……一条人命,就值五万?” “不然呢?” 张秋雨耸耸肩:“虽然挺可怜,但他是自杀的啊,公司肯给慰问,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话音刚落,两人工位头顶的灯闪了一下,晃得人眼睛疼。 似乎是电流不稳。 “什么破灯,吓我一跳!” 张秋雨抖了抖,裹紧领口喃喃道:“办公室空调温度是不是有点低,开了几度啊? 等会叫老邓过来修一下这个灯,怎么还频闪呢?” 南枝没吭声。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天花板上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缓缓盖住了照明灯。 第26章 大师做法 ——这还是南枝第一次,亲眼在现实中目睹灵异事件。 她假借活动身体,转动脖子看的更仔细了。 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粗糙,发福中年男人的手。 手掌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曲折,手腕断裂处,依稀可见森然白骨。 短胖的手指摸索着,恶作剧般盖在灯罩上,灯光随即闪烁起来。 在同事们的抱怨声中,它才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从出现到消失,不过一小会儿。 快得仿佛刚刚只是南枝的错觉。 她回过神,鼠标还停留在那条报道自杀者新闻的文章上: 【据悉,陈某疑因生活压力过大,才作出极端行为…… 此前该公司负责人王先生表示,陈某平时在工作中,也曾多次抱怨“很累”“很想死”“很辛苦”等极端发言…… 陈某同事也作证,陈某背负很大压力,有可能这些压力才是导致其产生轻生念头的罪魁祸首…… 在此,笔者呼吁大家……生活中一定要保持良好心态…… 如遇到类似情况,多向身边家人、好友求助……也可以通过专业心理咨询师治疗,缓解压力…… 本市关爱心理咨询热线电话:*** 全国中国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救助热线电话:010-625****** 】 尽管所有重要信息都做了化名,但有心之人一查就能查清楚。 “陈平……让我想想,一个死去一年的鬼魂,会有什么心愿?” 南枝身体后仰,缓身靠在椅背上,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 她并不急着去做任务。 一来,这是来自现实中的任务。 游戏里死亡还能回档复活,在现实中死了,那可就是真的死了。 二来,她对陈平这只鬼知之甚少,别说完成他的心愿,就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任务是完成他的心愿。 这个“心愿”范围有多广? 要是对方的愿望,是类似“统治地球”或者“死而复生”这样荒诞的要求呢? 而且怎么算完成? 需要她做到哪种程度? 这些都要提前想清楚。 如果换做是游戏里,南枝可能直接就举着杀猪刀莽上去。 先跟对方打一顿,打得过就问问对方有什么心愿。 心愿内容如果太过分,那就再打一顿,让他换个心愿。 不过分的话,在她力所能及范围内,南枝尽量完成。 再说打不过,那她就抹脖子死回来,重新练等级然后提升修为再杀回去。 反正能回档复活。 可这里是现实,那就得提前计划,细细筹谋了。 南枝视线再次聚焦,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 …… 过节,最快乐的只有放假那几天。 等人们从节日带来的慵懒和幸福中脱离,就会发现,等待自己的,不止有变多了的工作,还有一堆吃不完的粽子。 南枝亦然。 节后第一天,她已经沦落到要拿粽子当午饭了。 结果没想到,办公室其他人都差不多。 一到中午,全是排队拿微波炉热粽子的。 肥肉咸蛋黄肉松馅、板栗猪肉馅、莲蓉莲子馅、榴莲芝士流心芋泥馅、玫瑰白芸豆松子馅、糯米蜜枣蜂蜜馅、麻辣小龙虾芝士馅…… 各种味道纠缠在小小的茶水间,闻起来,简直跟炖大杂烩一样。 “我去!这味儿太冲了。” 有个男同事闻不了这味道,捏着鼻子打开窗户通风: “粽子,又是粽子,我现在看见这玩意儿就头疼。 真奇怪,这东西就跟汤圆饺子一样,只有在过节当天才好吃。 一过完节,我立马就不想吃了怎么回事?” “对哦,我平时也不爱吃粽子,又黏又粘手,但过节的时候就很喜欢吃,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秋雨端着饭盒,瞥见南枝也坐在工位上啃粽子,奇怪道: “南枝,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家里粽子还吃不完?” “公司发的礼盒,里头六个,老家寄过来十二个……” 南枝咬一口白米粽子,含含糊糊道: “昨天邻居送了我三个,房东又拿过来两个。 现在天气热,这东西放在冰箱放不了多久,送又送不出去,只能抓紧解决掉。” “也是。” 张秋雨赞同似的点点头: “我都跟我婆婆说今年别包那么多粽子,结果我婆婆是听了,按人头每人包了一个。 可我爸妈那边又包多了,二十多个粽子,光吃得吃好几天,可愁死我了。” “我家孩子现在看见粽子就头疼,说什么都不吃。” “正常,现在小孩零食多,粽子这东西顶饱,吃半个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我家那个啊……” 办公室其他同事纷纷附和,一群人聊的热火朝天。 这会正是午休时间,公司里没人工作。 一群人开着空调吃粽子,有人陪着,倒也没觉得粽子难以下咽了。 “我去!大消息!大消息!!!” 隔壁办公室的人满头大汗跑进来,一嗓门给昏昏欲睡的众人喊醒了: “楼下那家广告公司请了大师上门做法抓鬼,赶紧去看!!” “什么?!” “真的假的!” “不是找人看过风水吗?” “我丢!这能搞?十七楼真有鬼啊?!” “假的,物业肯定不愿意。” 办公室直接被这个劲爆消息炸开了锅,刚刚还沉寂的工作群,此时忽然热闹起来,消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当然了!我刚去楼下送文件,亲眼看到的,这还能有假?” 报信的那人赌咒发誓: “说是什么借着端午的阳气镇鬼,又说趁人多的时候用人气消弭怨气啥啥啥的…… 哎呀,反正我也不懂,十七楼现在人可多了,楼梯间都挤不进去!” 上班生活本来就是枯燥的。 现在有这么大的乐子看,没人会错过。 一办公室的人跟组队春游似的,一股脑儿挤到楼梯间。 南枝他们仗着办公室离楼下近,电梯都不坐,直接走步梯下去,果然在楼道里闻到股很重的味道。 ——很像寺庙烧香的味道。 楼梯间逃生通道门大敞,很轻易就能看到十七楼的情况。 逃生扶梯上绑着艾草、红绳,通道口挂着风干的柳树枝,上头还绑着一条红布条,挂了一面照不清人影的八卦镜。 广告公司的经理就站在门口,皱着眉往一个铁盆里烧东西。 烧的都是纸钱、金银元宝什么的,还有些纸别墅、纸车、纸马之类的殡葬用品。 办公室油墨味、空调冷风味、人挤人的汗味,再加上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简直古怪至极。 第27章 这位大师……有点东西 光鲜亮丽的现代化办公室。 明亮的白炽灯,专业的台式电脑。 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 却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一件一件烧着殡葬用品。 正大光明搞迷信。 现代技术发达,烧给死人的纸衣纸房子做的格外精致,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尤其是那一对惟妙惟肖,画着大红脸蛋的红男绿女纸人,虽然没点眼睛,可扎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其中一个同事搓了搓胳膊,咧着嘴道: “嘶……我怎么看着这么渗人呢?” 立马有人接话: “是吧,总觉得这楼道阴气森森的。” 南枝很不想戳穿同事。 楼道里常年不见太阳,十七楼空调又开的足,所以一直都这么冷。 跟鬼……没多大关系。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楼道里不止有南枝他们办公室的人,还有其他楼层看热闹的。 “难怪要找大师办法事呢!” “听说啊,这回闹的,是原来那个二十七楼天台摔下来的码农。 当初人没的时候,不是正好掉在十七楼外面的广告牌上吗?手都摔断了,人差点摔成两截。 消防来的时候,人……才从那上面抬下来。” “不是,这么光明正大在楼里搞这个,没人说什么吗?物业也不管?” “物业怎么管?人家就说请来看风水的,又没明说,你能报警啊?” “这不都闹了好几个月了吗?说是加班的时候经常听见有人敲玻璃,打印机自己开始复印东西。 要是一个人加班,还能听见别人敲击键盘的声音……” “别说了别说了,这听着好渗人啊。” “这家公司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好多人都说见鬼,搞的人心惶惶的。 应该是没办法,所以才找大师来看吧。” “有用吗?之前不是请了一个过来看?这都骗钱的吧。” 其实吧,十七楼闹鬼这件事,老早以前就在大厦里传开了。 但那都是大家私下里说说,都当故事讲,除了广告公司的人,谁也没当真。 可这回广告公司直接找大师做法,算是直接把传言做实,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些都是烧给你的东西……拿了就别打扰我们了……早登极乐,早点投胎转世……” 广告公司经理一边烧,一边板着脸念叨着什么,动作十分不熟练,险些烧到脚上的皮鞋。 看样子他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黄经理,烧的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 一个穿着唐装的白发老人,被众星拱月般迎出来。 这应该就是“大师”了。 南枝伸长脖子,总算是看清楚这位大师长什么样子。 鹤发鸡皮,步伐矫健,下巴上蓄着一把银白色的胡须,瞧着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的像是带着钩子。 老人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身穿黄袍,背顶八卦。 就是很普通的唐装,长裤,踩着一双略显朴素的布鞋。 ——总的来说,是很有说服力的装扮。 老人身后,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约莫上高中的年纪,扎着两条长辫子,身上穿的是本市一中的校服。 看年纪,二人应该是祖孙。 “贺大师,您吩咐让我烧的东西都烧的差不多了,您看还需要什么?” 黄经理赶紧站起身,恭敬道: “这人是不是太多了,要不要清个场?” “不用。” 老人看了一眼烧掉的纸元宝,了然地点点头,鹰隼般的眼神落在人群中横扫: “人多没事,人多火力旺,正好借着这股火,也方便我做事,等会儿省点力气。” 说着,贺大师双手背在身后,冲着一干吃瓜群众道: “属鸡、属牛、属猪的回避,八字轻的、病人和怀孕的女人也要回避。 不该看的热闹不要看,免得不小心招惹上麻烦,到时候伤人伤己,吃多少后悔药都没用。” 说罢,贺大师便踩着那双布鞋,稳稳当当走出楼梯间,也不管众人反应。 一看就是高人风范啊。 也不知道这位的实力,换算成修为是多少。 南枝摸摸下巴。 听完这话,人群骚动起来。 有几个符合条件的不肯走,最后还是被同伴拉走了。 毕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退一万步讲,就算今天没出事,可谁能保证,以后踩个香蕉皮、送错个文件、路上堵车、孩子摔倒跟这件事没关系? 吃瓜虽快乐,可小命更重要。 没过一会儿,十七楼人就少了一大半。 剩下的人,不是在录视频,就是梗着脖子看热闹,恨不得再靠近点看清楚。 南枝跟张秋雨站的比较靠前,因此看得最为清楚。 广告公司靠窗的位置,搬开两张桌子,腾出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放着张铺了红布的桌子,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摆了一堆: 装满米的白瓷碗、一只绑着腿蒙着眼睛的大公鸡、厚厚一沓写满咒语的黄色符纸、一柄铜钱小剑。 贡品的话也比较特别,一碗豆腐、一碗香菜、一碗生鸡蛋,还有三碗清水。 最特别的,是一根用红布扎起来的柳树扫把,没立起来,而是藏在桌子下面。 黄经理光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得信心满满。 虽然这些东西他准备了好几天——光找那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他就几乎跑断了腿。 但这也让他对贺大师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要是这大师上来就念咒,驱邪跳大神,黄经理反而会觉得他是骗子。 “那个,大师,要不要再看看罗盘,算算时间什么的。” 黄经理小心翼翼问道:“要是不碍事,俺们就抓紧时间,早点处理完,不耽误下午开工。” 贺大师缓步走到长桌前,抓起碗里的米闻了闻,才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 …… 这位贺大师做法事的方式,跟南枝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以为,对方会像香港老电影里演的那样,先请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再烧黄纸撒白米,然后逼陈平的鬼魂现形。 结果这位贺大师只是站在桌前,点燃线香,再一张一张的往清水碗里烧纸钱。 这个你刚刚黄经理做的有什么区别? 南枝皱了皱眉。 忽然,她表情有些微妙,不动声色地攥住了拳。 陈平来了。 此时刚过十二点半,几乎是一天中太阳最猛的时候。 十七楼窗外,却忽然出现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那团雾气一点一点,汇聚成一个破碎的人形,顺着打开的窗户慢慢爬了进来,蹲在供桌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碗里的鸡蛋。 南枝有些意外地眨眨眼。 这贺大师,有点东西啊。 第28章 撒米问鬼 传说里,白天阳气重,鬼魂只能在夜晚出没。 因为白天阳气重,鬼魂出现在太阳底下容易被至刚至烈的阳光晒化。 但瞧着蹲在供桌上那黑乎乎一团,南枝一点也没瞧出来虚弱在哪里。 随着那东西进入到阴影里,它的轮廓也愈发清晰,慢慢透出个普通中年人的样子来: 中等身材,圆脸小眼,肚子微微发福,灰色西装外套上布满血迹,腰椎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拧着。 它的小腿、小臂都断了半截,皮肉分离,胡乱地半掉不掉拖在地上。 【陈平】 鬼魂脑袋上顶着象征中立的黄名,这倒是让南枝有些意外。 在场似乎没人看得见这一幕。 就连贺大师也对眼前疑似“陈平”的黑雾视若罔闻,自顾自烧着黄符纸。 就在陈平吞吃鸡蛋的时候,贺大师的孙女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贺大师看她一眼,又面向供桌,慢悠悠道: “你若是来了,那就好办了。 今天主人家准备了豆腐、香菜跟凤凰卵,还有好酒好菜,招待不周,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说着,他拿出一只空碗,把被陈平鬼魂吃过的生鸡蛋一个个打在碗里: “吧嗒。” “吧嗒。” “吧嗒。” 在场人都伸直了脖子看,脸上表情异常激动。 ——贺大师打出来的生鸡蛋,每一个里头都没有蛋黄,只有稀溜溜的蛋清。 黄经理凑的最近,这会儿已经有点害怕了。 贺大师一副高人风范,淡定挥了挥手: “但也不用怕,咱们人多,阳气也重,我先把它叫出来谈一谈,看看能不能谈拢。” 他又抓起供桌上的米碗,用小拇指尖细细挑出来四十五粒白米,一颗一颗往清水碗里丢。 丢一颗,他就问一句话。 “你是不是陈平?” 原本应该沉下去的米粒稳稳浮在水面上。 成了! 贺大师脸上露出喜色,再丢一粒米下去: “这段时间在这里闹的是不是20**年4月份死掉的陈平?” 这颗米也稳稳浮了起来。 “你是有什么牵挂的人在这里?” 米粒迟疑一下,沉在碗底。 这是什么意思? 贺大师沉下心,继续往碗里丢米: “是不是这家办公室的人不小心招惹到了你?” “是这里有什么阴物一直锁着你,所以你才不能离开?”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作怪的鬼?” “多给你烧点供品,你愿不愿意走?” “多给你烧点金银元宝,纸别墅纸人,你愿不愿意走?” “多给你烧点纸牛纸马,让它们驮着你去黄泉,你愿不愿意?” 一连好几个个问题,米粒全都沉在碗底。 贺大师扔米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开始有些大喘气。 其他人却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贺大师往水碗里丢米,随之神情就变得格外严肃。 ——南枝看得清清楚楚。 贺大师每丢一次,陈平的鬼魂就伸手去戳碗里的米一次。 答案如果为“是”,米粒上浮。 反之,陈平则没有动作,米粒下沉。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竟然能让看不见鬼魂的贺大师跟陈平的亡魂交流。 今天这热闹,算是凑对了。 …… 南枝在那边感叹,这头的贺大师却在疯狂冒汗。 撒米问灵,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真本事。 挑选当年新打下来的大米,用井水、雨水和河水泡过,再装进罐子,藏在不见光的墙角三年。 这样挑出来的米,用来问灵、走阴,都是极好的材料。 他们贺家人体质特殊,能用扔米问灵跟鬼魂交流,更厉害一点,还能用灵米驱走鬼神妖怪。 可一代一代传下来,到贺大师这,只会扔米问灵。 毕竟现代灵气枯竭,又有“建国之后不能成精”的铁谶。 别说厉害一点的鬼了,就连东北五仙显灵那都得提前打报告。 所以贺大师这半辈子,基本上都有惊无险,没遇见过特别凶的鬼。 但今天这位—— 连着撒了这么多次米都送不走。 这是得有多凶啊! 明明待在空调房里,可贺大师额前仍旧挂满汗珠。 一般的鬼,撒上几粒米,应承些金银元宝,纸衣纸钱什么的,也就走了。 再凶一点的,难缠一点的鬼,答应初一十五供奉,逢年过节多烧点纸钱,也能勉强送走。 横死的,贺大师也不是没遇到过。 但那些鬼魂大都迷迷蒙蒙,顶多闹上一段时间,就消散了。 哪像这陈平,不止能顶着端午的阳气显灵,还固执地不肯离开。 对方是跳楼自杀的,这会儿也只是被端午阳气暂时压住,贺大师才勉强能沟通。 可一连三十多颗米丢下去,好话说尽,条件也越来越优厚,可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就是不肯走。 这样下去不行。 贺大师看一眼剩下为数不多的米粒,狠狠心,冲掌心里吐口唾沫,大声对着空气道: “先礼后兵,既然你好话说了不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他把手里的米丢进另一个清水碗,抓起藏在桌子下头的柳树扫帚: “柳树枝打鬼,打一下矮三寸。既然你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我也只能动粗了。” 说罢,大师像是看得见陈平的位置,提着柳树扫帚往那边抽—— “唰!” 柳树枝在击打空气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破空声,像是打中了什么。 贺大师乘胜追击,用那根柳枝扫帚,把办公室里里外外全打了一遍。 他还有些不放心,又松开被绑起来的大公鸡,领着它在办公室走了三圈。 那公鸡走走停停,每次停下来,贺大师就在它停下的地方撒米,然后烧黄纸。 等忙完这一圈下来,贺大师再去看碗里。 碗里的米全都飘了起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总算是谈妥了。 贺大师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一边的黄经理没看明白,凑过来小声问: “大师,这,这就成了?” 这也太快了。 难道撒撒米,甩一甩柳树枝,再跟跳大神一样在办公室里摔摔打打,就能把鬼送走? 反正他是没看明白。 第29章 心存敬畏,鬼神无惧 “差不多。毕竟我们人多,阳气重,今日借着端午把它压住,又用泡了水的柳枝把这里的阴气扫干净。 现在这个陈平答应,以后不再折腾你们。 你们也别小气,多烧点纸钱元宝,然后每年清明的时候,再搞点供品供一供,他以后应该就不会再闹了。” 贺大师捋捋胡子: “公鸡最喜欢鬼血,鬼停到哪,它就用嘴去啄,鬼就跑不了。 其实就跟古代谈判一样,先拿条件谈,谈的通了,大家高高兴兴,你情我愿。 要是谈不通嘛,再上手打也不迟。” 黄经理看一眼烟熏火燎的办公室,再看看周围举着手机拍的吃瓜群众,顿时露出一个苦笑。 要不是真被闹的不行,他也不愿意搞这些封建迷信。 每天早上,公司发财树底下都趴了一层腐烂的死麻雀。 查监控,没用。 监控里更吓人。 半夜电脑自己开机,键盘也像是被人敲击,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复印机更邪门,自己工作不说,还会吐出不属于他们公司的文件。 好不容易请个看上去有真本事的大师,结果还没能彻底把事情解决。 那小说跟电视剧里,大师碰见害人的鬼,不都是直接弄得魂飞魄散么? 再不济,念经超度也行啊。 现在这算什么? 给个不轻不重,以后不闹事的保障就行? 黄经理忍不住有些埋怨。 既然大师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把鬼打得魂飞魄散? “你想什么呢?电视剧看多了吧?” 贺大师人老成精,怎么会看不出黄经理在想什么。 他忍不住没好气道: “他是怎么死的,你比我知道的清楚。 横死之人口里含着一口气,这口气,死的时候他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藏在喉咙里,慢慢就变成了‘戾气’。 尤其是这种自杀的人,本身怨气就重,闹起来也格外厉害。 现在人家答应愿意相安无事最好,要是真把路走绝,能不跟我拼命? 到时候,你这公司搭上几条人命不说,可能连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折进去。” 说到“自杀”这两个字的时候,贺大师特地压低了声音。 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 黄经理点头称是,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我跟你说,你别觉得我在危言耸听。 这世上,糊弄人简单,糊弄鬼,还是糊弄这种难搞的鬼,那就是在找死。” 贺大师又耐心叮嘱几句,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肩膀: “以后呢,叫你们公司的人尽量不要再去传关于这个人的新闻,少谈少议论。 毕竟谁也不知道,你们在讲这些的时候,会不会有看不见的‘朋友’跟你们一起听那。 然后就是尽量不要打扰人家清静,以后公司少加班,少熬夜。 天分昼夜,也分阴阳,白天是人的时间,这晚上,当然就是鬼的时间。 要是真没办法,非要晚上加班,那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听见什么声音也不要管。 心怀敬意,总归是没事的。” ——刚刚那一番动作,看似简单,可也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这回回去,怕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黄经理脸色更差了。 不能议论他还可以理解。 毕竟有句老话,说是老讲鬼的人容易撞鬼。 但这不能加班又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大个公司,为了这件事,以后连员工加班都不行了? 可仔细想想,不能加班总比出人命要好。 要不是这里一年租金几十万,黄经理怎么说也要劝老板换公司地址。 就算鬼真的不害人,可谁知道有个自杀的鬼常年在办公室里游荡,跟自己朝夕相处能不害怕? 你对着键盘敲字的时候,它站在你身后看着。 你盯着手机摸鱼的时候,它在冲你的脖子吹气。 你上厕所的时候,它会趴在天花板上偷看,发出隐秘而得意的笑。 甚至和你共处一室,很有可能它就趴在你的肩膀上,贪婪地、大口吮吸着属于活人的气息。 手牵手,脸贴脸,与你亲密无间。 光想想,黄经理都觉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人群中传出几声十分隐秘的欢呼声。 估计是广告公司的员工。 “这就解决了?感觉好没意思啊。” “大哥你想看啥,难不成想像恐怖电影里一样,猛鬼骑脸你才满意?” “这搞得神神叨叨的,又是烧纸钱又是撒米的,感觉像骗子啊。” “但他不建议加班。”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活神仙!!” “为什么鬼不来我们办公室闹一闹,我现在天天加班,每天头发一掉一大把好吗!” 人群里,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讨论的十分激烈。 就连现在早已过了上班时间都没发现。 “你看什么看这么认真?见鬼啦! 要不要我跟那大师说说,喊你给他当个学徒?” 张秋雨用胳膊肘推了推南枝开玩笑。 “我在想给家里仓鼠买什么玩具,你不是知道吗?我最近养了只宠物。” 南枝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慢吞吞道。 这事没完。 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 贺大师那一番“做法”,起了点作用,但不多。 陈平很畏惧公鸡和柳枝,一开始,被打得躲进天花板不肯露头。 可到了后面,他好像并不再害怕这些东西。 陈平一个劲儿追在黄经理屁股后头不说,到最后,更是直接骑在贺大师肩膀上。 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鬼,骑在胡子花白的老头身上。 这猎奇的画面,不管看多少次都觉辣眼睛。 南枝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还好,最后陈平的鬼魂似乎是把贺大师的话听进去,整个人一骨碌钻进了天花板。 旁边有男同事撇撇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还以为能看到什么热闹呢,搞半天就一个老头跳大神。 不是说自杀的人会变厉鬼么?要我看啊,这人就是窝囊废,生前不硬气,死后做鬼害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南枝就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 满面血污的陈平从天花板探出半个脑袋,两只黑洞洞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下一秒,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男同事头顶,正对着他的灯泡,“砰”地一声炸开! “啊!” “什么情况!” “我去!” “哎哎哎?!” 人群瞬间爆发出阵阵尖叫。 第30章 口嗨的代价 “砰!” 一声脆响,另一盏灯也炸开,无数细小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 不偏不倚,灯泡正好就在他们头顶炸开。 南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她下意识捉住张秋雨的胳膊,两人以一个有些生硬的姿势后仰,居然硬生生避开了这一劫! 两个人逃过一劫,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事发突然,楼梯间灯泡一炸,有那么一瞬间,众人视线陷入黑暗。 看热闹的人本来就因为陈平的事神经紧绷, 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开—— 人群仿佛像受惊的马群,立刻互相推搡、大声尖叫起来,试图用尖叫来缓解恐惧: “呜呜呜我的脸!” “别挤!听不懂吗?!挤什么挤!” “有鬼啊!!” “赶紧打120,有人摔下去了!” “没事吧,我的天哪,你流血了!” 人群乱成一锅粥。 年轻女生额头被玻璃碎片划破,拉出一条五厘米长的血痕。 南枝他们办公室的实习生,刚用胳膊去挡眼睛,结果手肘上扎进去两块玻璃碎片。 乱说话的男同事最惨下场最为凄惨。 慌乱中,他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断了胳膊。 掀开工装裤,只见他的小腿内侧、大腿外侧布满骇人的青紫,大片大片淤青印在皮肉上,看着就触目惊心。 “啊——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是不是断了,疼——疼!!” 他紧紧咬着牙,眼底都因过于疼痛沁上一层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啪”直落。 南枝看过,这人摔下去的角度有些刁钻,再往前一寸,这人就要后脑勺落地了。 到时候,不死也残。 她看一眼天花板,紧紧抿了抿唇。 好凶。 难怪贺大师说厉鬼难对付。 就差一点,刚刚那人就要因为一句口嗨而送命。 南枝垂下眼,心思流转,叫人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 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黄经理怎么哀求,贺大师都不肯继续留下来。 “是我没想到啊,这只鬼居然能凶成这样。 被端午阳气压着,又被柳条抽了这么多下,居然还有余力出手伤人。 现如今见了血,到了晚上,它凶性只会更甚,便是年轻时候的我,恐怕也招架不住。” 贺大师摇摇头,眼里满是后怕: “我今天是仗着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勉强跟他谈上一谈。 可谁知道——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错过了这么好的时机,再想劝他也没机会,只怕他还会记恨上今天在场的人。 先是我跟小念,再就是你们这栋大厦的人。 哎!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 小念,替爷爷收拾东西,咱们走,你不是说想去迪士尼吗?今晚就订票,咱们连夜走。” 穿校服的小姑娘听话地开始收拾东西,动作麻利得很。 “不是,不是大师,刚刚不是已经都谈好了吗?它怎么,怎么又不愿意了。” 黄经理直接傻眼了: “您这意思,是它以后会闹的更厉害?” 贺大师有些汗颜,可任凭黄经理怎么劝说,他都不松口: “鬼神本就是善变的存在,更何况像陈平这样身怀怨气的厉鬼。 都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偏偏刚刚那个小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哎……光是撒米问灵,就已经消耗我太多元气,实在没法子对付它,我看你们啊,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贺大师又补充一句: “三天之后,那恶鬼必然凶性大发。 我估摸着,以它的力量,应该暂时没办法离开这栋楼。 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过两天,它就自己想开了,不折腾了。” 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它要是能自己想开,当初还至于跳楼? 黄经理疯狂擦汗,只觉身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泅湿,风一吹,后背直冒冷风: “大师,大师别走,咱们再想想办法。 既然它受了伤,那咱乘胜追击,给它弄死不就完了? 要不然,要不然我以后在公司,给他立个碑,立个牌位,天天上香行不行? 能不能叫他别搞我啊!再这么闹下去,我也想上天台了!” 这么多人同时受伤,三四辆救护车直直开到楼下,动静相当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大厦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 别说会不会有媒体报道。 在这个自媒体时代,屁大点事都能上热搜,更别提在场这么多双眼盯着。 他能把这些人嘴都缝上么? 这回捅出来这么大篓子,他工作估计是保不住了。 最令人绝望的是,鬼还没请走。 请了大师来驱邪,结果一番操作下来,鬼更凶了。 以前这鬼,顶多也就是吓吓人,制造制造心理压力什么的。 今天倒好,直接炸灯泡伤人啊! 救护车一口气带走好几个! 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出人命了? 这驱得哪门子的邪? 你是来给厉鬼加buff的? 还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害我的? “大师,您不能这样啊,你们不是讲究那个降妖除魔么? 怎么就丢下我们不管了?” 黄经理说话都带起了哭腔: “大师你给想想办法,刚那话不是我们公司的人说的啊。 这鬼他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你冤有头债有主,谁压榨你找谁去啊,关我什么事啊!” 他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丢工作这件事了。 他更担心鬼把他也一起记恨上了啊! “你跟鬼讲道理,也不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再受伤,那也是厉鬼,真拼命,谁灭了谁还不一定呢!” 贺大师气得眼睛一瞪,振振有词道: “原本已经谈好,可谁知道会吧蹦出来个愣头青,直接把陈平的鬼魂刺激到发狂。 我收钱办事,可又不是替你卖命。 降的住我就拼尽全力,降不住,肯定要跑嘛!” 说着,这老头儿背上装备,带着孙女脚底抹油,趁乱消失了。 老胳膊老腿,跑的还挺快。 对着一地烂摊子,黄经理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他还没疯,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什么“我们大家都被厉鬼盯上了,死定了赶紧跑吧”之类的话。 于是,黄经理当场宣布,今晚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好在现场乱糟糟的,也没人真的关心他脸上那不自然的表情。 …… …… “……南枝,你刚才反应好快啊。” 张秋雨坐在工位上,还有些惊魂不定。 她现在还发懵,脸上的表情滞涩,宛如一台运行缓慢的老电脑。 当时她整个人发懵,直到周围人开始哀嚎,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看向南枝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南枝是怎么拉着她躲开的? 感觉…… 就像她知道头顶的灯泡会炸一样。 第31章 夜探十七楼 “你刚刚看到了吗?我反应好快!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厉害!” 南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庆幸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的天哪,这灯怎么说炸就炸。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还不如待在办公室吹空调呢,你说是吧。” 张秋雨心里刚升起的念头,又慢慢消散: 对方又没开天眼,怎么能知道要出事? 可能只是反应快而已。 “多亏你南枝,不然现在,在医院缝针的人里头肯定得有我! 你看到咱们公司财务刘姐没?她头皮那块被玻璃划了一下,里面肉都翻出来了。” 张秋雨长吸一口气,伸手比划: “这么长一道口子,到时候肯定得留疤。 还有陈杰,他最惨,主管刚打电话来说陈杰胳膊断了,估计得打石膏。” 说着,她抱怨起来: “大厦物业到底在搞什么?前几天办公室灯就一闪一闪的,一直没人来修。 今天倒好,十六楼的灯直接炸了。估计这回他们要赔不少钱。” 旁边有同事附和: “对啊,刚刚灯炸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真以为是有鬼呢!” “刚才明明你叫得最大声,我们都听见了好不好?” “确实挺吓人的。” “那大师直接背包跑了,我看就是骗子,演不下去了直接跑路。” “今天够亏,吃瓜没吃明白,还差点受伤,哎!反正这回我是长记性了,再也不往人多的地方凑了。” ——尽管今天看热闹的人不少,可不少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意外。 比如一个古代人出行,他只会想到骑马、坐车两种方式。 就算其他人告诉他,未来会有身长几十丈的铁鸟在天上飞,会有几百丈的铁鱼在海里游,他听后也只会感叹一番。 并不会真的把飞机和轮船看作出行工具。 因为他没见过飞机,更没见过轮船,就算有所想象,也不会认为这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同理,就算有人见鬼,被迫遭遇各种灵异事件。 大脑也会自动补全信息,让这些事情变得合理且容易解释。 灯泡总是闪烁? 可能是线路老化,电流不稳定。 空房子里总有玻璃珠在地上弹的声音? 那是水泥里的钢筋发出的脆响。 人在面对存在于自己认知外的事物时,大脑总会下意识排斥,以保护自身。 大厦里的人就是这样。 但南枝总算是体会到,降智恐怖电影里,那些猪队友坑到死的主角们,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从前她看电影,还一直困惑,为什么主角团明知道有鬼,还偏偏要作死。 现在她明白了。 就算前脚大师谆谆教诲,告诉大家要心生敬畏,就算不信也要敬而远之。 后脚陈杰就嘴贱口嗨,导致陈平的鬼魂被激怒,拿灯泡当霰弹枪用,无差别扫射吃瓜群众。 贺大师临走前说,这三天,陈平的鬼魂会格外虚弱。 对南枝来说,却是不可多得,完成任务的绝佳机会。 她打算夜探大厦,见一见陈平。 …… 谨慎起见,南枝又观察了两天。 这两天,正如贺大师说的那样,陈平一直躲起来不出现。 十七楼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好似之前的灵异事件,不过是大家的错觉。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黄经理被广告公司开除,大厦物业派人对整栋大楼的电路进行了一次大检修。 没人再提起那天的事。 仿佛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除了打着石膏来上班的陈杰。 终于,第三天早上,南枝在电梯口,撞见了陈平的鬼魂。 他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木愣愣藏在两棵发财树后面。 相比前两天,他身上多了一些类似鞭子抽出来的血痕,一条条覆盖在前胸后背,看上去很是狼狈。 “叮——” 电梯铃声响起,陈平的鬼魂被惊醒。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着一只被扭断脖子的麻雀。 鸟雀脆弱的脖颈断裂,鲜血一点点沁入手心,陈平却感受不到温暖。 又来了。 陈平出乎意料地平静,熟门熟路地把麻雀埋进花盆。 人来人往,无数上班族进进出出。 依旧没有人看得见他。 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没有血液在血管里流动发出的“汩汩”的声音。 在这个安静到让人发疯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 陈平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目光正好落在南枝的身上。 她正盯着发财树看,有些出神。 陈平眼带希冀,急匆匆扒住电梯门: “美女,你能看见我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不能给我老婆孩子带句话,说我很想他们!” “楼梯间什么味道啊?这么难闻,明天早上得喊人过来看看。” 南枝嘀咕一句,目不斜视地走入电梯,摁下了楼层键。 陈平眼神变得黯淡。 又一个人走出电梯,他又贴了上去,黑漆漆的眼里冒出两管血泪: “你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不能给我老婆孩子带句话……” 电梯门缓缓关闭。 南枝站在电梯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眼里的陈平,除了一身怨气,还有脑袋上方那半根血条: 【陈平:50点(负伤状态)】 贺大师说的不错。 他现在果然相当虚弱。 可以动手了,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 话说,画皮鬼当时好像也负伤了。 她这算什么,专业捡漏吗? 南枝有些不确定。 …… 是夜,城市中霓虹闪烁,天空宛如被丝绒般的黑暗包裹。 灯光散射下,星星被映衬的黯淡无光,只有月亮依旧皎洁,于夜空中高悬。 宏兴大厦电梯口,有个小脚女人眉眼娇媚,飘一样走进了电梯。 这女人穿得很奇怪。 一头黑色长发,挽了个古色古香的发髻,上头还插了根木钗。 上半身是一件黄色短衫,系了件大红抹胸,下头是一条古制百迭裙。 尽管已经快十二点,但加班的人不少。 电梯里有个送外卖的骑手,看见女人,先是一愣,随后表情有些了然: 古风爱好者嘛,他懂。 就是总觉得她走路有点怪怪的。 “美女,你去几楼?” 骑手咧嘴一笑,眼神在女人身上打量,毫不避讳: “这么晚了,还要加班啊?你们也够辛苦的。” “十七楼,谢谢。” 女人眼波流转,声音也跟出谷黄鹂一样,叫人耳朵麻酥酥的。 我丢! 说话都这么好听! 骑士心里一颤,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女人柔嫩的后脖颈,还有耳朵下面那一小寸白皙的皮肤。 深更半夜。 封闭的空间。 穿着艳丽的美貌女人。 骑士愈发大胆,趁着电梯上行,故意压低了声音: “听说这家大厦闹鬼,你知道吗?” 女人似乎被吓到,微微侧过身子,露出姣好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具古典风情的美人脸。 骑士兴奋起来,视线也更加放肆,往女人裙子上扫去: “听说去年有人从二十七楼跳下去,冤魂不散,鬼魂一直徘徊在这栋大厦。 前几天,新闻都报道了这家大厦闹鬼,闹得沸沸扬扬,你一个人加班,不害怕吗? 你男朋友怎么不陪着你?我要是你男朋友,肯定不放心你这样的美女大晚上加班。 不过人家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要是我女朋友——” “啊?” 女人惊呼一声,身子颤了颤,另外半边脸终于转了过来: “真的吗?” 女人声音依旧婉转动人,只是多了些许急迫: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死?” “太好了。” 女人甜蜜地笑起来,露出一整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死气沉沉的皮肤透着雾一样的青灰,眼眶上根本没有眼皮—— 外凸的眼球滑稽转动着,一道裂开的伤口直接扯到耳根后,露出外翻的獠牙。 半边美人,半边恶鬼。 “你看,我走路走得脚都痛了,你背我上去,好不好?” 女人嘻嘻一笑,极美与极丑两相映衬。 对方裙摆微微翻飞,下头是一双,穿着三寸绣鞋的小脚。 ——藕尖一样的小脚,就这么虚浮地漂浮在地上。 那绝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出的动作。 骑手终于想起来,女人走路姿势哪里奇怪了。 她是一路飘进来的。 他两眼一翻,扎扎实实地晕了过去。 第32章 大厦有鬼(一) 张悦是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打工人。 她大学学的是设计,毕业前,张悦雄心壮志,发誓要在广告界闯出一片天。 她相信,凭借自己的才华和独特的审美实力,一定能在广告界掀起一场颠覆性的革命。 入职不到一年,她把愿望改成“努力完成项目,让公司看到自己的价值,从而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入职两年,她的愿望又变了:“远离遇到煞笔客户,煞笔老板,脑残同事。” 今年是第三年。 张悦每天睁开眼,唯一的心愿就是,活着。 现在已经接近深夜,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她的电脑还在工作。 其他同事们早就下班回家,只有她,为了跟一个难缠的客户对接,一直熬到现在。 她一连发过去好几版方案,对方都不满意,一直要求张悦修改。 张悦抬起头,办公桌上的镜子倒映出张有些憔悴的脸: 被发箍箍起来的长发略显油腻,脸上连妆都没化,只草草涂了面霜。 厚重的眼袋、乌青的眼圈、蜡黄的皮肤上,有几处内分泌失调导致的痘印。 打工人总有些小技巧,比如洗头只洗刘海,头油就用散粉扑一扑,长痘就喝苦瓜水…… 工作三年的张悦深刻体会到,这些小伎俩有时候能救大命。 等了很久,客户那边依旧迟迟不松口,坚持要张悦重新修改。 看来今天只能熬夜了。 还好她提前点了外卖。 张悦烦躁地叹口气。 这两天,公司里都没什么人加班。 前段时间办公室闹鬼,搞的人心惶惶,黄经理还找了大师来做法。 结果抓鬼没抓到,还差点酿成踩踏事故。 黄经理被上头点名开除,公司里也下发了禁止员工在公司搞封建迷信的公告。 张悦一直都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叮——” 客户似乎是犹豫了很久,重新发来消息,才拍板决定: 还是要第一版的设计。 张悦脑子里热血上涌,差点当场厥过去。 做服务业的,总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奇葩客户。 抠门的要死,不给钱想白嫖设计图的。 总爱爹味说教,喜欢让人家捧他臭脚的。 还有不懂装懂,非要人家给他设计长和高都是十厘米的椭圆形的。 是的。 长十厘米,高十厘米的,椭圆形。 张悦当时听到这个要求,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 要是能画出来长高一致的椭圆,她早就去拿诺贝尔数学奖了! 什么,你说诺贝尔没有数学奖? 她连突破数学极限的椭圆都能画出来,怎么还不兴她自己设一个? 看到客户消息的一瞬间,张悦是真想发张竖中指的表情包过去。 理智在召唤,她勉强忍住了。 白天人来人往的办公室,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同事桌上,随意摆放的文件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皱皱巴巴。 藏在桌子下的拖鞋胡乱扔在一边,开封的零食大张着口,像只哇哇大叫的青蛙。 饮水机亮着灯,水桶壁上挂满水珠,逃生通道指示牌亮着绿光,斜斜打在地上。 张悦甚至能听见墙上时钟,秒针在一点一点走动而发出的“嘀嗒”声。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这种寂静氛围下,显得格外刺耳。 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太平静了。 平静的有些让人发毛。 就像很多人会害怕夜晚的教室、医院、宿舍,还有空无一人的公园、游乐场。 没有了白天的热闹之景,这些地方安静下来,反而会更让人觉得可怕。 因为在人的认知中,这些地方就应该是“热闹”、“拥挤”和“嘈杂”的。 大批同类消失,大脑就会示警,认为这里有危险,从而分泌让人产生恐惧的激素,催促身体尽快离开。 就好比夜幕降临,人类下意识会想要回到安全舒适的家里,是一个道理。 ——这些都是藏在基因里的本能。 “外卖怎么还没送到,快超时了吧?我地址填的也没问题,骑手总不至于迷路吧?” 空调吹得张悦脖子疼,她揉了揉肩膀。 她的工位靠近窗边,有时候加班到晚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能看见万家灯火璀璨,像是漫天繁星。 透过窗户的倒影,她忽然瞥见,经理办公室里站着个人。 灰色工装、身材有些发福,直愣愣贴在玻璃上,正冲她这个方向招手。 “!!黄经理?您还没走?” 张悦吓了一跳,随后转身,有些不高兴埋怨道: “……大晚上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怎么也不吭一声,吓我一跳。” 那道人影没有回应,只是直挺挺站在原地,人影落在磨砂玻璃上,黑乎乎一片。 “咔哒。” “咔哒。” 墙上时钟滴答,人影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直愣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估计是被公司辞退,心情不好吧。 张悦有些理解。 但她没多管闲事,而是起身去前台,打算看看外卖到了没有。 前台早就下班了,公司玻璃门半开着,只有电梯运行发出的“嗡嗡”声陪着张悦。 电梯间亮如白昼,门口还摆着两盆这几天刚换的发财树。 之前养的发财树死透了,公司又换了两棵新的。 ——不知道是谁,每天总往里头扔死麻雀,搞的整个楼梯间臭气熏天,后来发财树也被搞死了。 办公室都说是鬼干的。 张悦猜,八成是哪个私下对公司不满的同事干的。 她瞥了一眼,有些厌恶地皱起眉。 花盆里,又出现了死麻雀。 这些小小的、体型纤细的鸟,不知道被什么人折断脖子,扔在花盆里。 有几只鸟已经开始腐烂,灰麻色的羽毛下,爬满了白色的蛆虫。 还在蠕动。 “太恶心了,这得有多变态才能干出这种事。” 张悦点开外卖界面,发现骑手定位离她很近,但一直没动过: “奇怪……已经超时二十多分钟了,这外卖员在干吗? 不是跟他说从停车场走,那里没保安拦着吗?” 不知怎么的,张悦下意识看向自己工位的方向。 一道灰色人影,倒映在玻璃上,正向她招手。 而经理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 那道影子…… 根本不是站在办公室里。 它就在窗外。 就隔着一道玻璃,冲张悦招手。 第33章 大厦有鬼(二) 她看到的,以为是玻璃倒影的存在。 其实一直站在窗外。 冲她招手。 张悦几乎遏制不住地想要尖叫出声。 她拼命压制住喉咙里的痒意,跌跌撞撞摁下电梯按钮。 【1层】 【3层】 【9层】 【12层】 ……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慢! 电梯飞速上升,张悦却觉得周身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骨节好像都生了锈。 她转动脖子,尝试用余光摸索,去寻找那道影子的下落。 张悦暗自祈祷,刚刚只是自己工作太久,才导致的眼花。 什么灰色鬼影,什么玻璃外的人。 都是过度劳累带来的幻觉。 但可惜,她的希望落空了。 那条灰色的影子宛如穿过水面,慢慢飘进了办公室,向她的方向走来。 “咔哒——” 工位上灯光闪烁起来,办公室里气温一下子降至冰点。 似乎呵口气就能形成白雾。 而借着闪烁的灯光,张悦也终于看清了男人的外貌: 脸色青灰,头骨破破烂烂,扁得像个掉在地上的西瓜,脑浆跟血混合在一起,沾满了整件灰色西装。 右手断开半截,只剩下一条皮连在肉上,大腿歪斜地扭着,膝盖处,半根白森森的骨头挤出来,还能看见断裂的骨茬。 男人半颗眼珠都被挤爆,将掉不掉地坠在脸上,黑漆漆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 他,不,或者说,它。 这个东西张开嘴,发出宛如恐怖片里才会发出的诡异音节: “嗬嗬嗬嗬……” “嗬嗬嗬……” 像是谁气管被切割开后,发出的低吟。 又像是用力磨牙,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它慢慢抬起手,冲张悦招了招手,眼里再度流出两行血泪: “嗬嗬嗬……嗬嗬嗬嗬……” “去尼玛的破公司!真的有鬼!” 张悦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救命!救命啊!!” 她疯一样狂点电梯下行按钮,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快点!快点!快点啊!你为什么不快点!!!”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在十七楼层层荡开,声音撞在墙壁上,折出一句句回声。 灰色人影愈发凝实,气温越来越低。 张悦几乎要大哭出声。 终于,在那人影贴上她的前一秒,电梯门缓缓打开—— 露出里面两道人影。 我命不该绝! 有救了! 张悦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 “叮——” 电梯铃清脆的声音响起,柔和的音乐中,身穿古装的美貌女人站在原地,地上坐着个身穿制服的外卖员。 张悦来不及细想,挤进电梯,用尽力气冲电梯里的人叫道: “有鬼!求求你快关门!!有鬼!外面有——” 她话音还没彻底落下,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从天堂跌至地狱。 打扮怪异的女人视线轻飘飘落过来,张悦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把小臂长的刀。 刀尖雪亮,刀身黑漆漆的,细看就能发现那是血液长久沉淀留下的痕迹。 电梯里,外卖员紧闭双眼,生死不知,身下是一片红色的黏液,几乎染遍大半个电梯间。 美丽而妖艳的女人慢慢转过头,透出几分不似活人的僵硬: “你没事吧?” 她喝出一口白气。 电梯门上,凝结出一层又一层的白霜。 大片霜花开在冰冷的铁门上,深刻入骨的冷意顺着冷风,一点点渗进张悦的身体。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在慢慢凝固。 “格格格格……” 那是什么声音。 原来是她牙齿打颤发出来的动静。 狭窄的空间,刺鼻的味道争先恐后钻入鼻腔。 张悦看清楚女人的外貌。 在电梯光的照射下,女人脸色发青,扭头的弧度也透着几分非人的惊悚感。 ——完美到近乎失真的脸庞上,一点瑕疵都不存在。 就像是…… 就像是蜡像师精心捏制的完美蜡像,尽管无瑕,可却能勾起人心底的恐惧。 “别过来!你别过来!!” 张悦跌坐在地,摸向身后,只摸到满手黏腻。 她伸出手,只看到一手鲜红。 是,是血吗? 张悦有一瞬间陷入茫然,看向身边衣服都被红色浸透的年轻男人。 对方还活着吗?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活着? 还有,地上那些散落的肉块…… 是人肉吗? 张悦摸了摸脸,只觉得泪水混合着鼻涕落在胸口,几乎染透衬衫。 她颤抖着开口,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你,你别过来。” 女人先是一愣,随后歪着头打量她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才飘一样走出了电梯。 裙摆翻飞下,张悦看见了一对,颤颤巍巍,近乎离地漂浮的小脚。 妈的,大厦真的有鬼。 还特么不止一个。 辣鸡公司。 辣鸡大厦。 她绝望地闭上眼,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咚”地栽倒在电梯里。 …… “怎么这一个两个,看见鬼就晕啊? 我一直以为人受刺激就晕倒,是电视剧胡说来着。” 南枝回头看一眼电梯里躺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忍不住拍了拍裙角: “她刚刚叫什么?看见外卖被打翻太激动了? 不至于吧,就一份黄焖鸡而已啊。 话说,这是哪家的黄焖鸡,闻着怪香的,居然还送鲜榨番茄汁,明天可以点他家外卖试试看。” ——刚才,穿着【人皮画衣】的南枝,吓唬了试图骚扰她的外卖员。 她没想到,对方色胆包天,可胆子实在太小,“咣”地一声就往地上晕。 脑袋撞击地面,那声音听着可太扎实了。 结果外卖里的黄焖鸡跟番茄汁爆了一电梯。 南枝视线里,再度浮现熟悉的游戏面板。 【修士:南枝】 【骨龄:18】 【等级:15】 【修为:炼气四层】 …… 【当前佩戴:“屠户女”、“南大庄的杀猪刀”、“人皮画衣”(战力+50、体质+20、声望-30)】 【人皮画衣(蓝色品质):这是画皮鬼最钟爱的一张人皮,穿上后,可遮盖人类气息,暂时伪装成鬼物。】 【特殊加成:今日吉凶加成(幸运+9)】 补气丹,带了。 随时补充精力。 补血丹,带了。 保证打起来随时补血。 止血草,带了。 如果大出血,立马啃两口。 南大庄的杀猪刀,带了。 出发前她还磨了磨刀,保管一刀下去,能砍断半截骨头。 她还特地去城隍庙求了签,刷出来幸运加成来着! 南枝看一眼不远处,迟迟不肯靠近的陈平鬼魂,努力挤出来平生最和善的微笑: “请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第34章 大厦有鬼(三) 陈平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毕竟,活人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也不可能拖着条胳膊和腿,游荡在深夜的大厦。 有人说,名字其实是最短的咒。 人的命运,其实从一出生,就被短短几个字决定了。 他这一辈子,就跟他的名字“陈平”一样,平平无奇。 普普通通的小学,普普通通的高中,还算看得过去的大学,平淡到再不能平淡的工作。 他毕业后就进了这家游戏公司,一呆就是二十年。 像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一样,他结了婚,生了孩子,有个美满的家庭,背着一大笔车贷和房贷。 成就不高不低,存款不多不少。 如果没有意外,他可能会一直这样活下去。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死得相当惨烈。 二十七楼摔下来,落在十七楼墙外广告牌上,脑袋摔碎,腰椎断成两半。 好在他记不起死亡时的痛苦。 他一直在等,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带他走。 但什么也没有。 没有想象中的黑白无常,也没有电影里的阴曹地府。 他被圈在十七楼和十八楼中间,怎么也无法离开。 无法与人沟通,无法离开,无法死亡。 日复一日。 陈平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事实上,离他失去理智,应该也不远了。 某一天,他从浑浑噩噩中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手里掐着一只鸟。 那是只随处可见,总是停留在广告牌上的麻雀。 它小小的脑袋被捏得稀碎,一双黑色豆豆眼蒙着层阴翳,破碎的肉体和断裂的羽毛黏成一团。 血肉模糊。 这只是一个开始。 蚂蚁、蟑螂、蝴蝶、飞蛾、麻雀…… 甚至是体积更大的鸽子。 陈平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每每睁开眼,都觉得喉咙干渴难耐,胸口里有无穷无尽的恶意想要倾泻。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我。 为什么我没有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蛰伏在每一盏灯下面,瞪着血红的眼,贪婪而迫切地窥探着楼里的活人。 陈平甚至开始幻想,撕开他们的喉咙,用指尖挑出血管,大口吮吸血肉的快感。 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东西。 混沌、邪恶,无序。 陈平需要更多的血。 很显然,飞鸟爬虫这样的小东西,已经没办法满足他了。 贺大师做的一切,只使他短暂地恢复了神志。 他只清醒了一小会儿,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掐上了贺大师的脖颈。 人类皮肤的温度,使陈平着迷。 他甚至能感受到,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肌肤,无数鲜活的血液正汩汩流动。 撕开。 撕开。 只要轻轻撕开,他就能大口畅饮甘美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平没有下手。 他惊慌失措地逃走,心里暴虐的冲动无处发泄。 伤到人,并不是他的本意。 但等黑夜降临,夜色重新笼罩这片钢铁森林。 陈平心底压抑不住的嗜血本能,似乎又悄悄苏醒了。 他压抑了两天,最后锁定了一个加班的年轻女人。 年轻,健康。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缓缓跳动。 陈平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 当然,如果身为鬼还能有情绪的话。 他一边挣扎,一边渴求着新鲜血肉。 迎着女人惊恐万分的表情,陈平甚至开始幻想,洞穿对方心脏时,能看到的美妙画面。 鲜红,热烈。 一直以来,身为“人类”的坚持,似乎要在今夜结束。 陈平身边似乎出现两个人。 一个在怒吼,让他停下: 你是人,不是野兽! 一个则趴在他耳边,悄悄蛊惑: 吃掉她,吃掉她。 最终,本能战胜了理智,陈平追逐着女人,急不可耐地扑向他今夜的猎物。 意外出现了。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女人站在了陈平面前。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 她看上去有些羸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这样的女人,陈平轻轻松松就能用指尖戳透她的心脏。 但…… 女人浑身上下,好似笼着一层浓郁到化不开的黏稠黑雾。 无数黑红色的杀意和戾气交织,紧紧包缠,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藏着无尽的黑暗。 女人捉着柄小臂长的刀,刀尖上血痕未干。 陈平似乎听见无数生物死前的哀嚎声。 他仿佛看见了尸山血海。 女人勾起唇,脸上荡开阴森可怖的笑。 明明是婉转动听的嗓音,可在陈平耳朵里,却同勾魂索命般尖利: “请问,你有什么心愿。” 伴随着女人开口,空气几乎凝结成冰。 刺骨的寒意席卷了整个电梯间。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陈平几欲转身就逃,可女人的目光依旧死死停留在他身上。 无穷无尽的恶意仿佛一座大山朝他压过来。 刀尖上生灵的哀嚎惨叫之声更盛,恍如地狱之景,在他眼前回荡。 如果说,他身上的怨气是一颗水滴。 那眼前女人身上交缠的怨气和杀意,就是奔腾不息的大江。 这是沾染多少条人命,才会有这么强的怨气! 陈平浑身僵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违抗对方的命令,会死。 会死。 一定会死。 陈平不知道鬼会不会再死一遍。 但他万分肯定,眼前的女人,绝对不是他所能抵抗的存在。 就像兽群中的更高级别的捕猎者。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翻开肚皮,以示忠诚。 ——至于对方问他有什么心愿? 难不成刚刚那个活人,是对方看中的猎物? 女人想杀了自己,所以才会这么问。 理智回笼,陈平立刻收敛浑身上下的怨气,温顺地像是只被拔掉獠牙的毒蛇。 “您,您好,我叫陈平。 不好意思,我刚死一年,不知道这这栋大厦是您的地盘。 如果冒犯到您,请您一定原谅我,任何惩罚我都接受,真的!! 求求希望您高抬贵手,饶恕我这一次。” 陈平有些急促道: “我也是第一次做鬼,但规矩我懂,我懂!” 说罢,他挖开自己的肚子,从里面抓出一件件东西摆到女人面前: 黄澄澄的铜钱。 金灿灿的元宝。 一根根透着惨绿的白色蜡烛。 陈平一拿出这些东西,空气中立马充斥着纸钱烧过的灰烬味。 “这些,够吗?” 他殷切地盯着对方,企图从女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动摇的表情。 女人似笑非笑,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似笑非笑开口: “我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不喜欢吃贡品? 难道…… 她想吃的是我。 他要再死一次? 陈平愈发绝望。 第35章 这世上,没有阴曹地府 南枝知道。 陈平生前是个好人。 陈平的同事都这么说。 “他是个好人。” 同事脸上浮起一层同情,略带惋惜道: “你懂吧,就是那种职场老好人。 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讨好,平时帮人写写代码,加加班,对他来说都是常事。” 陈平不是什么道德模范,也不是正人君子。 他就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 没有做过大恶,生活里偶尔占点小便宜,做过最坏的事,可能也就是浏览过某些带颜色的网站。 他会因为路上捡到钱沾沾自喜,也会因为月度奖金到账心满意足。 兢兢业业,认真且用力地活着。 自杀变成厉鬼后,他并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就算被贺大师用柳条抽到遍体鳞伤,他似乎也不打算报复回来。 跟无数文学作品里描述的不同,陈平还保持着一定的,身为“人”的理智。 但从对方话里透露出的意思,陈平似乎已经把刚才那个年轻女人,看做了自己的“猎物”。 他想吃人。 他渴望血肉。 就像被杀掉的画皮鬼一样。 一个好人,只死了一年,就能变得这么彻底,变成渴望血肉的怪物么? 南枝仔细打量着对方。 跟白天看到的陈平不同,现在的鬼魂,浑身上下都被一层黏糊糊的物质包裹。 黏腻、混乱、暴虐。 陈平的脸不停变化,一会儿是恶鬼,一会儿是人面。 ——他体内的“人性”和“鬼性”似乎在争斗。 但陈平没有对南枝呲牙,反而愈发敬畏。 瞧着态度恭顺的厉鬼,南枝明白过来: 在【人皮画衣】的作用下,对方把自己认成了同类。 而且还是一个实力远在他之上的同类。 ——只是这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于恭敬了? 看到厉鬼剖开肚皮,从一片黑灰里捧出鬼物才能食用的蜡烛元宝,南枝只觉哭笑不得。 她再次拒绝了陈平的好意: “我不喜欢吃这些。” 这是……不肯放过他? 满面血泪的陈平浑身麻木,脸上又泛起一丝惊恐。 他总算是体会到,刚才被他当做猎物的女人的心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此时他就是那砧板上鲜美的鱼肉,引颈待戮。 还不能升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否则…… 陈平看一眼女人手里的刀,只觉漫天血海倾覆,无数生灵尖叫呐喊。 而且,曾有两头凶猛异常的大鬼死在这把刀之下! 他身上刺骨的寒意,是本能意识到同类死亡后的示警。 不能逃。 逃了就会死。 不能忤逆对方。 否则会死。 尽管不清楚,鬼魂死亡之后会去往何处,但陈平知道,那种痛苦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耳光。 让你压抑不住嗜血的欲望! 让你不清醒!非要害人! 这下可好,引来一只大鬼,直接大祸临头。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祈祷眼前这只大鬼只是临时想找点乐子。 而不是选择把他撕吧撕吧,扔进嘴里干嚼。 南枝觉得陈平反应有些奇怪。 但她没有多想,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去投胎转世,而是在这里作怪?” 陈平抬起头,飞快在对方裙角扫一眼,就见无边煞气几乎扑面而来。 这身打扮。 说话也古腔古调的。 难道是活了几百年的老鬼? 他斟酌一下,才努力用对方听得懂的话回答: “前辈,不是我不愿意投胎,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 他再不敢看南枝,闷头回答: “我掉下来的时候,摔在这一层外面的广告牌上,我当初,是看着消防员把我的尸体拉走的。 等我再有意识,就发现自己被困在十七楼跟十八楼的交界处。 上不去,也下不来,魂魄只能在这两层游荡。” 最开始的时候,陈平以为会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之类的阴差来带自己上路。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除了偶尔遇见过一两,跟在上班族身后进入大厦的老鬼外,再没见过别的鬼。 他能活动的范围,只有十七楼和十八楼。 听到这里,南枝心头一紧,追问道:“你还见过其他鬼?” 陈平老老实实回答: “嗯,那是只车祸死掉的老鬼,它比我早死三年,做鬼时间也久,所以我喊他‘老鬼’。 一些做鬼的规矩,就是它告诉我的。 我这一年,一直待在这里,所以再其他的鬼,我就没见过了。” 他好像怕极了南枝,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老鬼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阴曹地府,也没有什么阴差地狱。 人死了,有的幸运点,能变成鬼,有的,魂魄就会自然消散掉,像泡泡一样——‘啪’地碎掉。” 没有阴曹地府,也没有阴差地狱?! 南枝不清楚老鬼消息的真假,但仍被这一句话背后象征的意义吓到。 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还是她熟知的世界吗? 有自杀变成的厉鬼,也没有黑白无常和地府。 她能修仙,能修行功法,却从没见过这里的城隍土地。 现实世界灵气稀薄,也从没有神仙人前显圣。 似乎处处透着古怪。 自开始修行《拜月呼吸法》,南枝天然就知道,天地分阴阳。 世界上有鬼,自然就有鬼魂去往之地。 神话里的地府,就好比车站中转站。 人死后,魂魄前往地府中转,重新投胎转世。再次进入六道轮回。 如此往复,阴阳轮转,才是正常的。 但现实世界里,死了两三年的鬼停留在阳间,迟迟没有阴差前来接引。 这是不正常的。 地球一年要死多少人? 这些鬼魂本该按照规定,进入地府,该受罚的受罚,该轮回的轮回。 但如今,却大批滞留在阳间。 这样下去,阴阳颠倒,人鬼共存,迟早要出事。 就比如陈平,别看他现在还有意识,可一年之后呢?两年呢? 甚至十年百年呢? 被怨气迷惑的陈平,会不会和定远县里的画皮鬼一样,以人心为食? 到时候,整个华夏,很有可能乃至至全世界,都会变成鬼物的猎场。 人类,将从食物链顶端跌落。 这个未来太可怕了。 光是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南枝沉默良久。 看来,她要抽时间拜访一下现实世界的庙宇道观,来验证心中所想是否为实。 “……我觉得,我可能是因为我死在广告牌上,所以就成了那个小说里经常说的那个‘地缚灵’。” 陈平看南枝听的认真,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些话,其实是他从老鬼那里听来,然后自己推测的。 但眼前这只“大鬼”似乎很喜欢听。 陈平又偷偷看一眼南枝,想起刚才对方的问题,心里忍不住敲起了鼓: 对方这么问…… 难道有办法让他离开这里? 厉鬼心里火热起来,一如他还活着的时候。 第36章 残忍的真相 “我也没办法带你离开。” 南枝摇了摇头,抛出一个猜想:“鬼物停留阳世,一定有执念支撑。 你仔细想想,生前有没有心愿未了,或者说,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最想做的事? 陈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妻子和女儿的笑脸。 他死的突然,根本来不及交代后事。 他想再见见家人。 听听妻子的唠叨,听她抱怨这个月孩子补习班费用又涨了不少、学校家长又在群里炫耀…… 看看女儿长大了多少,有没有认真学习,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好好吃饭。 哪怕只远远看一眼都行。 但他没说出口,只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慢吞吞道: “我……我其实不是自杀。” ??? 陈平居然不是自杀? 南枝眼里的错愕根本藏不住。 她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当初这件事在本地闹的还挺大。 不止上了晚间新闻,还引起一众社会讨论。 都说陈平自杀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 有好事者扒出来,陈平不止背负着几十万的车贷和百万房贷,还要和妻子一起赡养双方父母。 他女儿读的也是本地最好的私立小学,一年学费就是十来万。 这样的压力,就算是夫妻俩共同分担,陈平身上的担子也不会轻。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陈平身上的怨气又重了几分,汩汩血泪顺着青灰色脸颊流下。 他喘着粗气,像头悲痛欲绝的公牛: “我跟我老婆算过,家里的贷款,靠我们两个人,再努力工作三年就能彻底还清。 我们还给女儿买了成长基金,就想让她以后能活的比我们轻松。 所以我拼命工作,努力赚钱。 别人看不上觉得麻烦的项目,我来。 别人不愿意加的班,我也能干。 就连烟我都不敢抽超过二十块的。 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我怎么会自杀……怎么会自杀?” 说着说着,厉鬼开始哭泣,血泪斑斑: “他们说我是自杀,只肯赔五万块给我老婆。五万块,五万块啊! 五万块就买我一条命,我死了,我老婆连保险的钱都没办法拿到! 我好恨,我好恨啊……” 血泪愈发浓稠,一滴滴落在地面,化作肉眼可见的怨气。 南枝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真相压的人喘不过气。 陈平的死,本来只是个意外。 当初他连轴转加班到凌晨两点,他记不清楚自己喝了几罐红牛,几罐咖啡。 但还是困。 为了清醒,他跑去天台抽烟清醒。 可谁知道那天公司调试新设备,天台堆了一堆杂物。 陈平抽烟的时候没注意,被电线绊了一跤,然后跌了下去。 他摔在十七楼和十八楼之间的广告牌上,那时候陈平还有模糊的意识。 凌晨,大厦物业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平,立刻报警。 公司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没有选择调查事故,反而联合大厦物业公司封锁消息,搬空了天台上的杂物。 ——公司正处于上升关键期,所以任何负面新闻的影响都必须降到最低。 陈平的死,不能是意外,只能是他承受不住压力下后的极端选择。 有人死在大厦,物业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所以物业默契地删除了那晚天台的的监控。 公司又买通第三方鉴定机构,联合网络水军,彻底把陈平的死定性为自杀。 你说他不是自杀? 那为什么凌晨一个人跑到天台。 加班? 怎么可能,公司一向奉行自愿加班原则,陈平加班自然也是自愿行为。 再加上有同事作证,拿出和陈平的聊天记录,里面有关生活的抱怨,此刻也变成了给他定性的“武器”。 大量水军各种带节奏,搞对立,连陈平三年前发过的朋友圈也被拉出来仔细分析。 “生活压力好大,有人出生在罗马,有人天生就是牛马,投个好胎果然比较重要”。 陈平这么发,一定是早就有自杀的念头。 看他平时沉默寡言,肯定有严重的抑郁症。 对,他这样的老好人,八成是讨好型人格。 他原生家庭有问题吧,所以才会加倍对孩子好。 每一条,都被拉出来审判。 每一件,都被网友打上标签。 至此,就算陈平的妻子不相信他会走极端方式,也没有任何办法来证明。 而一条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就这样被简单粗暴的定义,被挂在“懦夫”的耻辱柱上讨伐。 一直到今天,从不停歇。 “所以,你的心愿是让所有人知道你的死,是一个意外。 你没有逃避,也从没有想过要轻生?” 南枝轻轻开口。 “我怎么可能自杀?” 陈平悲愤至极,青灰的胖脸看上去还有些委屈: “我要是自杀,保险都理赔不了。就是可怜我女儿,别人都这么说,她得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话音刚落,南枝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视线里,任务面板上有了新变化: 【鬼魂陈平的心愿(二):你找到了陈平,并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一些被人刻意掩盖的真相。】 【任务要求:澄清谣言,还陈平一个清白。】 【任务奖励:五雷·护身咒、天地宝树抽奖券x5】 合着这还是个连环任务是吗? 网游味真的越来越明显了。 南枝盯着任务奖励眼馋不已。 虽然不了解术法,可跟雷咒有关的法术,一听就是好东西! “我会帮你。” 南枝爽快答应下来,指了指身后电梯:“但条件是,你不能再继续害人。如果你彻底沦为嗜血的鬼物,那这笔交易就取消。” “你……你为什么帮我?” 陈平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他不明白,眼前这只怨气冲天的大鬼为什么会这么好心。 难不成是日行一善,学雷锋做好事? 还是说她在骗自己? 陈平立刻止住了这个想法。 对方要是想吃掉他,也就是张张嘴的事。 没必要大费周章,编造出一个谎言。 南枝半真半假道:“因为我想看看,等你的执念消失,你还会不会留存在阳间。” “我答应你!只要能让我家人知道,我当初是意外死亡,我什么都愿意!” 陈平激动起来: “我在这里等了一年多,根本没人能看得到我,哪怕连能打散我魂魄让我解脱的大师也没有。 只要前辈能帮我完成心愿,我什么都愿意做!” 但他又迟疑一下: “公司买通了第三方鉴定机构,物业也删掉了监控视频。 过去了这么久,我的尸体也被火化,估计都成灰了。 什么证据都没有,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当初我的死是个意外?” “我会找办法,让你能离开这里回到二十七层。” 南枝思索片刻,一脸认真: “然后你要做的,就是在不伤害人的前提下,继续装神弄鬼…… 哦抱歉,我忘了你已经是鬼。 总之,闹的越大越好,闹得越严重越好,最好闹到满城皆知,所有人开始议论的那种。” 陈平胖胖的脸上,满是茫然。 第37章 来自绾娘的任务 虽然南枝把大话都说出去了,可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让陈平能离开十七楼的办法。 好在她是有外挂的女人。 这天晚上,南枝破天荒地放弃了修炼,登录游戏摸去了城隍庙。 晚上的城隍庙愈发阴森,黑漆漆一片,老鸨偶尔掠过,发出阵阵尖利的怪叫。 ——南枝发誓,如果不是满屏代表友好的小绿点,她绝不会踏入半步。 风吹门板,窗棂晃动。 不等她走入正殿,就有泥鬼发现了南枝的踪迹。 “是南屠户家的大娘子哇!” 长舌垂地的吊死鬼小声同她问好,青青白白的脸上透出几分高兴: “你又来看我们了?我闻到了蜡烛纸钱的香味。” “是绾娘啊!” 南枝瞧见熟鬼,心情大好,开门见山道: “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求你们。” 南枝又给对方看自己手里提着的篮子,笑眯眯道: “城西刘家棺材铺的蜡烛纸钱、王寡妇家的酒糟猪头肉、武家的大肉馒头、红糖炊饼,还有一整块乔家娘子磨的豆腐。” 求人办事,总不能两手空空的来,大肚鬼他们可在?” “求那些臭男人作甚?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同我说,不必搭理他们。” 绾娘飘过来,冰冷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宛如情人间亲密无间。 她用手指挑着南枝的下巴“咯咯”一笑,轻声道: “虽说我等都曾受城隍爷恩典,得了特令才驻留人间,可毕竟人鬼殊途。 有个词你不曾听过么,叫‘鬼话连篇’,鬼生性狡诈,喜好骗人。 纵使生前是德披乡里的大善人,死后变成鬼说的话,最好只信一半。” “哦。” 南枝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开玩笑道:“那绾娘的话呢?也只能信一半么?” “咯咯咯,枝姐儿当真是可爱,叫奴恨不得把你吊在房梁上,永永远远同奴作伴才好。” 绾娘又开始笑,全然不似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胆小羞怯: “说罢,你有什么事?虽说奴做鬼时间没大肚鬼他们几个长,可这定远县内大小事,却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绾娘生的很美,尖下巴,狐狸眼,樱桃唇,如果没了那条碍眼的长舌,定是个绝色美人。 “我有一个朋友,他生前在公司……在主家做事,后来摔死变成了鬼。 主家怕担责,骗他家里人说他是自尽身亡。 现如今,我这朋友化作厉鬼,却不知为何,只能被困在原地,久久不能离开。” 南枝把陈平的故事简略说了一遍,又省去不少细节: “现在他只想讨个公道,所以我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他自行离开。” “大户人家打死个奴才,杖毙个婢子,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你这朋友竟怨气这么深,直接化作厉鬼?” 绾娘美目微瞪,思虑片刻后: “你那朋友只留家中孤儿寡母,日后怕不是要被人欺负了去。 听着倒是怪可怜的,这法子嘛,自然是有的。” 南枝听得聚精会神,一双眼睛眨也不眨。 “噗嗤。” 绾娘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含糊道: “鬼不能长久待在阳间,一来,阳间有阴差正神日夜监督。 无故容留阳间的鬼,要么被阴差缉拿,要么时间长了,自己儿就魂飞魄散。 二来,新死一两年的鬼,修为不到家,魂魄迷迷蒙蒙,认不得路。 这没人领着,自然走不出那一片。 只消用找个活人,沿路洒黄纸、点香蜡,再用黄鸡带路,那魂魄自然就能寻着出去的路离开。” “这么简单?那我记下了。” 南枝点点头,把绾娘所说一一记下: “我回去便试试看,若是有用,日后定然叫我那朋友的家里人多买些香烛纸钱烧给你。” “我的法子自然有用。” 绾娘意味深长地盯着南枝,笑吟吟道:“只不过,我可不要什么香烛纸钱,只要你日后帮我办件事就好。” 【修士选择(不可回档,请修士谨慎选择):】 【a.鬼物狡诈,我堂堂修道之人,必不能与之为伍,一口回绝。】 【b.绾娘之死似有蹊跷,不如先答应下来,看看她想做什么。】 又出现了关键选项! 深谙游戏套路的南枝猜测,她做出的选择,极大可能会直接影响后面的主线剧情。 想到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先答应下来。 “当然可以,绾娘待我如友,我视绾娘亦如亲姊姊一般。” 南枝笑眯眯地应下,开玩笑般道: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我自然愿意相助。” “枝姐儿此话当真?” 绾娘大喜,一身森森鬼气愈发幽深,她似乎是怕南枝反悔,连连道: “修道之人,最重因果,今日你既然答应下来,日后便不可再推脱。” 【绾娘好感度加一心,当前好感值:三心】 【您获得了厉鬼的友谊,达成成就“与鬼为友”(二),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2 】 【长期任务:绾娘有怨】 【任务介绍:三十年前,曲绾是定远县最好的酿酒娘子,她酿造的美酒能令王公下马,仙人驻足。 可一朝遇人不淑,曲家因酒获罪,一朝落败,曲绾也落得个被缢死的下场。】 有新任务! 还是长期任务! 虽然没有提任务奖励,但肯定不会少。 南枝暗暗握了握拳。 好险,刚才差一点就错过了。 都不用想,她刚才如果回绝了绾娘,自然不会触发这个长期任务。 如果她没有使用心愿券,就不会在现实中接到任务。 如果她没有答应陈平的要求,也不会深夜跑来城隍庙,就更不会遇见绾娘,接取新的任务。 这游戏简直一环扣一环。 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完成陈平的任务。 黄纸、元宝蜡烛这两样东西倒是好买,只是这黄鸡…… 难道她还得去一趟菜市场? 等等。 南枝视线落在平板上,忽然有了主意。 第38章 不够,还不够 南枝一踏入公司,立马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凝重氛围。 办公室里,没一个认真工作的,全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表情三分害怕,三分好奇,还有四分隐隐的兴奋。 每个人都在议论着什么。 相当认真。 “南枝,南枝!” 张秋雨自然也在其中。 看到南枝,她立马把人拉到身边,迫不及待地与自己的上班搭子分享所见所得: “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哈欠——” 南枝睡眼惺忪,脸上还留着些许困意:“怎么了?金融危机还是公司裁员,尼斯湖水怪上岸还是樱花国火山爆炸?” “哎呀都不是!话说你怎么困成这样,昨天晚上偷地雷去了?” 张秋雨的热情丝毫没有被打断,她几乎手舞足蹈,激动到不能自已: “我跟你说,这两天出大事了! 前天楼下广告公司不是有人辞职吗?说是撞鬼了,本来还有人不信。 结果昨天晚上,大厦物业保安也撞鬼了!!” 说到这,张秋雨深呼一口气,试试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昨天晚上,大厦保安照例巡逻,结果在楼梯间发现好多烧过的蜡烛,还有满地纸钱啥的。 他们好奇就顺着蜡烛跑上去看,结果!! 他们在二十七楼遇见个穿着古代衣服的女鬼,在楼梯间烧纸钱,边烧还边喊陈平的名字。 保安队长吓得不行,但刚还是硬头皮上去抓人,结果一眨眼的功夫,那女人就不见了!!” 说到激动处,张秋雨直拍大腿,一个劲儿给周围人看手机屏幕: “有个胆大的保安拍了视频,截的图在群里都传疯了!” 只见小小的手机屏上,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被放大数倍: 照片是从下往上的视角。 昏暗模糊的楼梯间,应急通道灯亮起,惨绿色的灯打在地上,映出满地纸钱。 烛光如豆,泛着绿盈盈的光,几处慌乱的手电光落在一起,照出一道格外古怪的人影。 古装女人拢着发,一手牵黄鸡,一手洒纸钱,阴沉沉的脸上满是阴森。 “陈平——” “陈平——” “陈平——” 女人轻盈前行,每唤一句,就洒下一把纸钱。 蜡烛一根一根熄灭。 纸钱漫天飞舞。 女人尖利的声音久久在楼道间回荡。 深更半夜,一个女人。 牵黄鸡,洒黄纸,呼唤着一个早就死去的人的名字。 诡异至极。 压抑至极。 “卧槽……看她的脚!” 镜头晃动,拍摄者似乎发现了什么,整个视频都在抖。 女人发现了偷拍者,轻轻侧头,一张青白的脸非人感十足。 黑漆漆不带一丝眼白的黑色瞳仁微微上翻,缓缓,缓缓勾出一个笑: “嘻嘻嘻嘻……” 翻飞的裙摆下,是一双漂浮在楼梯上的绣花鞋。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南枝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同事也跟着吸一口凉气。 同事们吸气,是因为尽管只是一段视频,但仍能感受到阴风阵阵,寒意刺骨。 南枝吸气,则是因为…… 她根本没想到,昨天那么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记得录视频啊! 她昨天确实有些冒险了。 虽然穿上【人皮画衣】,可以让她变成画皮鬼的样子,但南枝本质上还是人。 是人,就会死。 但凡昨天那几个保安胆子大一点,一拥而上,她跑都没地方跑。 好在【人皮纸衣】够给力,再加上有陈平替她把风,南枝很顺利就离开了大厦。 陈平的活动范围,也成功从十七楼扩大到整栋大厦。 但万事不能全靠侥幸。 南枝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再谨慎谨慎再谨慎。 “我去!这视频真的假的啊?大厦里面真有鬼啊?” “视频还能有假?听说那保安今天早上就辞职了,连这个月工资都没敢要。” “等下,陈平不是跳楼死的吗?怎么又跑出来个女鬼?” “这下搞笑了,广告公司请人捉鬼,结果又搞回来个女鬼哈哈哈。” “我觉得挺有用的啊,这不十七楼不闹鬼了,改二十七楼了。” “对哦,从某意义上来说,这大师还挺神的,把鬼赶到二十七楼去了。” “这女人也不一定就是鬼吧?万一是有人恶作剧呢?” “你没发现吗?她没影子,还是飘在楼梯上的,这能是人?” “要不然就是用无人机吊了威亚?或者用了其他高科技?” “拉倒吧,要是真有人有这样的高科技,难道就拿来装神弄鬼?” “噫,鸡皮疙瘩都给我看出来了。” 众说纷纭,讨论的十分激烈,说什么的都有。 “哎?视频怎么被封了!” 有人惊呼出声,其他人也赶紧去看。 果然,视频点进去,只有一行黑色字体停留在窗口正中央: 【对不起,您浏览的视频因涉嫌传播封建迷信以及不实信息,已被举报下架。健康网络,由你我共同维护。】 视频虽然被删除,可网络的威力是无穷的。 这条视频像是病毒一样,迅速传遍朋友圈,更有甚者,对视频一帧一帧地解析,试图找到伪造的痕迹。 公司大群里就更热闹了。 很显然,没人还有心思工作,全都一心扑在闹鬼传闻上。 而随后两天,二十七楼,也就是陈平原先工作的那家游戏公司也出现了灵异事件。 …… 只是一个晚上。 公司玻璃外,布满了红色血掌印。 所有电脑被人为开机,每一块屏幕上,打开的文档里,只有一个字: “冤” 陈平生前的工位,被砸的七零八落。 鼠标被踩的粉碎,键盘上的键帽被人一个一个拆下来,拼出“陈平”的名字,贴在了楼梯口。 所有人的椅子被一张,一张地叠起来,一直垒到天花板。 公司养的风水鱼全部翻了白肚,发财树一晚上枯死。 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打印机仿佛中了病毒,一直在往外吐陈平的遗像。 黑白分明的照片上,和煦的胖子微微扬起一个笑。 游戏公司的老板差点没疯掉。 如果说以前,十七楼闹鬼,人们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乐子看。 那么现在,哪怕是最不信鬼神的人,也会参与讨论。 游戏公司闹鬼的事,算是彻底引爆了“宏兴大厦有鬼”这件事。 “陈平”这个名字,在网上被讨论的次数的越来越多。 而一些陈年旧事,也被吃瓜群众翻了出来,细细揣摩。 不够。 远远不够。 讨论的再激烈一点。 反驳的人再多一点。 南枝浏览着公司群里的消息,忍不住咬住指关节绾娘的法子很有用。 纸钱开道,黄鸡引路。 陈平不止能离开十七楼,活动范围更是直接扩大到整栋大厦。 而且吃过供品,陈平能做到的事似乎更多了。 至于南枝,她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就只能看天意了。 …… …… 第39章 监控录像中的死人 凌晨三点。 本该是一切陷入沉睡的时间。 但在现代化都市,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彩光在高楼大厦之间穿荡,倒映出底下的不夜城。 整洁宽阔的马路上,车流排列整齐,遵循着交通规则,穿梭整座城市之中。 商业街依旧人来人往,吵吵闹闹。 熙攘的人群组成一条条人河,在街市之中穿梭。 从高处往下看,仿佛一排排蚂蚁,在巨大的钢筋水泥森林里穿行。 无忧无虑,歌舞升平。 然而光明的背后是阴影,安稳的背后必然有人守护。 千里市,北湖区。 某栋守备森严的行政大楼,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大批警卫在楼外巡逻,数十辆警车严阵以待,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严肃的表情。 红蓝交织的灯光闪烁,仿佛在预示: 今夜,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 仅能容纳三十人的小型会议室,此时却被挤的水泄不通。 会议桌前,一张张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面孔出现在这里。 这些面孔的主人们正正襟危坐,或皱眉,或沉默,或深思,浏览着发放到他们手里的文件。 这份文件并不多,只有两页纸。 但每一页之上,都印着大大的红色标题。 在场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宏兴大厦”事件调查结果汇报】 【时间:20xx年xx月xx日】 【汇报地点:千里市综合机关行政大楼1011会议室】 【参会人员:千里市副市长、千里市公安局领导、千里市政法委、相关部门负责人,报告各科室负责人】 【会议主持人:马明远(千里市公安局正局)】 【汇报内容:1、关于“宏兴大厦闹鬼事件”调查概括】 【2、对疑似“陈平鬼魂”监控录像解析报告】 【3、……】 “咳咳。” 坐在右侧的中年男人浏览完手中文件,重重咳嗽了一声。 顿时,“嗡嗡”的小声讨论消失不见。 整个房间,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男人脸庞宽阔,剑眉凌厉,很有压迫感。 年纪约莫五十出头,两鬓有些斑白,身上警服笔挺,肩佩橄榄枝国徽图案,气质不怒自威。 “好了,既然今天是我主持会议,那就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直接步入正题。” 马明远拿起手中的遥控笔,干脆利落的点开投影屏幕上被暂停的画面。 这是一段监控录像。 风景独好的落地大窗、错落有致的工位、随处可见的游戏海报、每一台都价值不菲的昂贵电脑、来来往往忙碌的员工…… 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监控视频。 游戏公司的日常,并没什么特别。 但在这个场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 这个时间点,这个会议室,这个主持人。 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正常”。 果然,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有所变化。 ——下班时间,员工们陆陆续续离开公司,直到最后一个人断掉电源、关闭门窗。 尽管陷入黑暗,可监控设备下,画面依旧清楚。 【夜色幽深,整间办公室陷入黑暗之中。 窗外似有鸟影掠过,树影婆娑,在玻璃上摇摇晃晃。 ——仿佛窗外,有什么狰狞可怖的鬼怪想要冲入房间。】 但什么也没发生,画面依旧安静。 众人聚精会神,瞪大双眼,不肯错过丝毫异常。 忽然,有人低呼出声: “啊!窗户!” 窗户? 窗户怎么了? 很多人不解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脸色慢慢变白。 报告里有提到,这家游戏公司位于二十七楼。 什么样的树,能在27楼投下树影? 画面再次出现变化。 巨大的玻璃窗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掌印。 从左到右,数量依次递加,仿佛活物一般。 一个、两个、三个…… 这些掌印顺着落地窗蔓延开来,速度奇快无比。 到最后,它,或者说,掌印的主人,停在了窗边。 窗户被打开了。 它进来了。 在场所有人,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 十几把椅子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着,堆叠到一起。 键盘鼠标乱飞,昂贵的显示屏碎了一地。 沙发、打印机、书本、白板、空调、绿植,所有能看到的一切,似乎都被飓风袭击了一样,凌乱地甩在地上。 碎屑遍布,满地狼藉。 墙角断电的打印机忽然开始工作,吐出一张又一张黑白遗像。 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扬起一个憨厚老实的笑。 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脑自动开机,似乎正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键盘上下起伏,文档上被敲下一个又一个大字: 【“冤”】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低低吸了一口气。 有人掐住自己大腿上的肉,试图分辨眼前一切的真实。 有人开口:“公安痕检那边怎么说?” “已经核实过了,视频没有任何合成的迹象。 我们的人加班加点,对着视频一帧一帧进行分析,总算是发现了一些疑点。” 马明远适时开口,举起手里的激光笔: “注意看,视频第137分49秒的时候,这个位置。” 他用激光笔点了点画面。 画面一角被放大,玻璃倒影里,映出一张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五官的脸。 “技术科的同事对这个画面进行了处理,可以看一下。” 那一张视频截图被放大,锐化、处理,到最后,得出一张有些眼熟的人脸。 有人认出了这张脸: “这不就是照片里的人?” 又有人皱着眉开口了:“所以是超能力者?魔术?还是特技表演?” “都不是。” 马明远摇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诸位,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姓名、年龄、职业甚至是家庭住址,都已经查清。” “那还等什么,抓人啊!”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再确认一遍视频的真实性?” “电脑有可能是黑客远程操纵,椅子呢?血手印呢?树影要怎么模拟?” “无人机?或者是蜘蛛人利用设备操作?” “之前上面发过通告,提醒会有类似事件发生,是真的?” “痕迹检验科的报告你没看吗?视频没问题,那就把人先控制起来,怎么做到的不就清楚了?” “我不赞同你的说法。” “你就这么放心放个炸弹在外面走?万一他对人民财产生命安全有危害呢?!” 一群人几乎要吵起来,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很遗憾,我们无法对其进行控制。” 马明远敲了敲桌子,脸上的神情愈发沉重: “因为,视频里出现的陈平,是一个死人。” 会议室里再度陷入安静。 只不过这一回,安静的有些过了头。 第40章 事件发酵中 “陈平本人……” “死了,一年前于高空坠落身亡,死亡通知、尸体确认都是我们的人负责的。” “会不会是有其他人冒充?整容,或者是伪装?” “整容技术虽然发达,但无法修改颅骨形状。 痕检那边用的是国内最先进的人脸识别对比系统,能精准比对,正确率远超99,999%。 比对了不下百次,监控里的人脸,确实是陈平。” “现场目击者呢?” “两名声称‘撞鬼’的目击者,一位是宏兴大厦十七层广告公司员工张悦,一位是某外卖平台配送骑手王雷。 据这目击者张悦所言,她确实曾在宏兴大厦中见过陈平的鬼魂,并且还见到了一名身穿古装的奇怪女人。” “古装女人?这跟陈平事件有没有联系?” “我们的人正在调查,关于这部分的资料,后续会下发详细相关资料给大家。” “会不会是陈平没死?” “视频发酵的第一时间,我们的人就前往陈平家中确认。 根据其骨灰中提取物和陈平父母、女儿dna比对,陈平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有没有可能,这个陈平有个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 “调取了陈平出生医院的出生记录,还有陈平母亲的产检档案。 向给陈平母亲做产检的医生做了笔录,这个可能性很小。” 马明远一板一眼回复: “另外,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双胞胎,人脸对比系统也能成功区分。” “那难道想让我相信,陈平真死而复活了?” 会议桌前,一名头发微凸,同样年纪的男人握拳: “不管是什么可能,我的建议是,先把宏兴大厦控制起来,避免造成普通民众伤亡。 还有监控录像,也要做好保密工作,以免引起民众恐慌情绪。” 之前就有例子。 某年,隔壁省兴起“闹僵尸”的传闻,民众恐慌,开始大肆抢购糯米纸钱,甚至还有不少群众投入迷信活动。 ——结果到最后,发现这只是一条网络谣言,可带来的危害却是实打实的。 那一整年,隔壁省主事人换了一番,新上任的领导头发都掉了不少。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愿意相信。” 马明远苦笑道:“视频已经流出去了,而且在此之前,也已经有过类似灵异视频在网上流通。 ‘死人复活’、‘厉鬼报复’的谣言发酵速度也远超预期。 尽管我们的网警加班加点,但仍有小部分视频流出。” 旁边有人补充: “收到视频后,我们的人立即以‘燃气泄露’为由,封锁大厦。 但并不能封锁太长时间,否则会加剧周边民众恐慌。” “也就是说,大楼里不可能有其他人?” 身穿警服的女人立刻伸手示意: “我建议,既然事件的源头在这个‘陈平’身上,那不如从他入手查起。 我们人民警察,既然有人喊冤,就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申请以官方身份与‘陈平’接触!” “秦越同志说的不错。” 马明远看一眼女人,脸上露出几分赞扬的笑: “没有调查,就没有说服力。 不管面对的是人是鬼,一旦对方威胁到人民群众的财产生命安全,就轮到我们上场了。 我提议,成立一只特别行动队,跟这位‘陈平’进行接触,看看对方有什么要求。” “我不同意!我们的同志生命安全谁来保障?” 刚刚反驳的男人拍着桌子道: “要我看,就直接把这楼拆掉,让军队拉两门炮过来轰一遍,管它什么牛鬼蛇神,保证干干净净。 对外,对外就说是军事演习,过不了多久就没人议论这件事了。” “老郝,注意影响,你是土匪吗?市长跟政委都在,咳咳。” 马明远咳嗽一声,示意他: 拉大炮来在闹市区开火? 你身上这身衣服不想穿了是吧? 但凡有个脑子的都说不出这话。 更别说那大楼一年能给本市财政带来多少收入。 就算能这么干,市长也不会同意的。 “对对对。” 一直旁观没有发言的副市长,这会儿才好似回过神,忙点头道: “还是先接触,先接触,调查清楚的好。 我赞同马局的建议,组建特别行动队,活动经费市政府这边,我去找赵局批条子。 一定要保证基层同志们的生命安全,同时,也决不能让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受损失!” “好!” 马明远趁热打铁,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 “那就秦越带队,周南盛、徐晓负责后勤指挥,剩下的人,满局人才,你随便挑。 要是人手不够,我拉下老脸,替你去其他市请人才回来支援!” 秦越站起身,“啪”地敬了个标标准准的礼: “保证完成任务!” 办公室里响起坚决而热烈的掌声。 …… …… 南枝并不清楚,同一时间,同个城市,其他人都在做什么么。 她正趴在地上,躬身下腰,宛如猫儿一样伸展自己的身体。 今晚月色格外明亮。 圆润的月盘高悬,皎洁月光如水倾泻到室内。 丝丝月华飘渺无踪,最后凝结成一缕一缕的精华,落入南枝头顶。 如果有修仙者在这里,一定会惊呼出声。 月华凝练,天生灵体! 古往今来,多少借助日月精华修炼之人,辛辛苦苦几个月,才能凝结一缕日月精华。 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少一样都不成。 但南枝只不过是个才将将踏上修炼的小菜鸡,炼气修士,居然就能轻松凝炼月华。 月亮没有说话。 只是依旧温柔地挂在夜空。 南枝又伸了伸腰,懒懒打出一个哈欠。 ——她已经睡过一觉了。 自从开始修炼,她不止每日精神充沛,就连睡眠需要的时间似乎都要变少了许多。 以前睡十个小时,都觉得浑身酸痛。 现在一边修炼一边睡觉,睡四个小时就能精神满满,干劲十足。 修炼也太爽了。 难怪小说主角都这么喜欢修炼。 南枝结束一场修炼,身上毛孔里,照例笼着一层黑乎乎的泥垢。 是身上死皮和体内排出杂质混合而成的垃圾。 每天一点,每天一点。 南枝已经习惯早上起来洗澡了。 等她洗完澡,踩着超大号仓鼠球的玉米滚过来,怀里还抱着南枝的手机: “吱吱吱!!” 南枝擦着头发,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点还有新消息?都不睡觉的吗?” 她点开显示红色“99+”的微信,惊奇地发现,公司群里一群夜猫子居然都醒了。 准确的说,是这帮人还没睡。 “蛙趣!宏兴大厦直接被封锁了,说是附近有燃气泄露,要进行管道排查啥的。” “得了吧,明明就是闹鬼,二十七楼老板都快吓死了,这几天朋友圈不是烧香就是拜佛,去了灵隐寺还朋友圈集二百五十个赞求祈福呢。” “真的假的!之前我还不相信,但我现在有点怕了。” “等下,大厦被封,那咱们明天还上班吗?” “都被封锁了你怎么进去?翻墙吗?不怕撞鬼啊?(小脚女鬼截图)” “我去你怎么还有这视频,我的都被404了!” “今晚根本不敢睡,不知道游戏公司的人睡了吗?(笑哭笑哭)” 宏兴大厦被封锁了? 南枝微微挑眉。 她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肯定。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让陈平通过吓人的法子讨回公道。 第41章 和尚和道士 宏兴大厦被封,最高兴的当然是打工人。 一周的带薪假期,顺便还能在工作群里正大光明的吃瓜。 从前做梦都不敢梦这么离谱的。 官方对外宣称,宏兴大厦疑似燃气泄漏,需要封锁大楼进行管道维修。 但吃瓜群众的热情无止境。 一整个上午,不断有人在群里文字直播封锁现状,消息一秒钟就能刷新五米。 甚至还有人试图利用无人机查看大楼内部情况。 但很可惜,大白天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拍到。 只拍到大厦二十七楼似乎有官方人员活动。 群里消息飞快刷新,全是敦促想看后续的。 “兄弟,我记得昨天下班前我没关窗户,实在不行你飞进去多拍两张,说不定还能拍到点灵异照片什么的,那你可就火了。” “这是黑飞吧?友情提示,你的无人机要是没做过起飞备案,很容易进局子。” “刑啊,可太刑了,官方都封锁大楼了,你们还想法子拍照。” “举报了举报了!不谢我是雷锋。” 玩无人机的大哥立马急了,忙在群里扣字回复: “别啊,别搞我,我这不是也给大家谋福利吗? 难不成你们真相信是附近有气体泄漏? 哎哎哎,我好像拍到点东西了!这不是之前给十七楼做法事的大师吗?” 他发上来几张无人机视角的截图: 宏兴大厦最外围被蓝色铁皮围了一圈,十几辆克隆一样的黑色商务车堵在门口那条路上。 不少穿着警服的人正抬着各种设备进进出出,神情严肃。 一个身穿唐装的精神老头,跟着大部队一起进了大厦。 尽管他的身影只是一闪而过,画面也有些些模糊,但眼尖的群友仍然一眼认了出来。 “这不是之前给十七楼看风水的老头儿吗?他怎么也在里面?” “这算啥,官方承认宏兴大厦有鬼了?” “蛙趣!蛙趣!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灵异事件实锤了吧!” 老人正是之前做过法师的贺大师。 一直暗戳戳窥屏的南枝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官方居然会把对方请回来。 可还没等她细看,图片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代表被和谐了的【404】标志。 很显然,网警同志反应相当快。 “这哥怎么不吭声了,不会被抓了吧?” “真的假的,被请去喝茶了?别装死啊,出来直播啊!” “哈哈哈哈哈!我就在他边上,这货无人机黑飞,被电磁信号干扰器打下来了。 刚两个警察,超级客气地请他去局子里坐坐,真的!我没吹牛!” “真进局子了?” “哦豁,这纯粹是自己作死。” “哦莫哦莫,我好想看看大厦里的情况啊!(笑哭笑哭)” 吃瓜群众对无人机大哥幸灾乐祸了足足四百多条消息,话题居然又折了回来: “不是,就我一个想知道官方请那老头儿来干什么吗?” “抓鬼啊,还能干啥,总不能让六十多岁老头修管道吧?(滑稽滑稽)” “不是吧,他那天神神叨叨扭了半天,鬼没驱走还带回来个宋朝女鬼,这能叫灵验?!” “挺灵的吧,所以这鬼跑游戏公司去了啊?” “能招来真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老头还真有两把刷子(狗头狗头)。” …… …… “我真不会招鬼,你们找我来也没用。” 贺小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 “真的,警察同志,我没骗人。 我们贺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洒米问灵,只是借助五谷之气和鬼神沟通。 而且这法子也有缺陷,要是遇上特别狂躁、特别不讲道理,或者是魂体残缺的鬼,这法子就不灵了。” 他面前,站着身穿黑色警服的秦越。 眉眼舒缓,短发干练,样貌说不上多惹眼,可看上去却很舒服,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秦越今年刚满二十八,年龄并不算大。 但在同级别人里,她这个年纪就又显得有些过于年轻了。 千里市最年轻的刑警大队队长,这个名头的含金量可不低。 秦越二十二岁加入警局,干过缉毒警,当过卧底,擒拿格斗、防暴处突、危机谈判样样第一。 同样的,她也专门进修过各种专业技能。 侦查学、心理学、犯罪学全优,精通法医学、刑事诉讼,堪称六边形战士。 不是没人质疑过秦越升迁的速度。 但都被她用事实行动反驳回去,脸被打得“啪啪”响。 马明远之所以这么放心地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也是因为她足够优秀。 “我相信您不会在这些事上欺瞒警方,同样的,我也真诚地希望您能最大程配合我们工作。” 秦越嘴角噙着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实际上,今天我们不止请了贺老先生您,还请了光福寺的广亮法师、太素观的定一道长。” 随着她话音落下,门外又走进来两人。 一个是披着明黄袈裟,头上烫着九个戒疤的胖和尚。 一个是身穿灰色道袍,干干瘦瘦的灰胡子道人。 两两相望,二者神色是如出一辙的迷茫。 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连夜搭飞机被带过来,就是为了…… 看一间破破烂烂的办公室? 你们警方挺会玩啊。 警方并没有破坏现场,所以偌大的游戏公司,依旧是一副被“强拆”后的破烂模样。 秦越带人在这个基础上,在前台的位置,用防爆材料临时搭起一间作战室。 作战室并不小,但要同时挤下诸多试验仪器和显示屏,还要安置各部门派出的专家,就显得有些小。 一百平的办公区,新增将近两百台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对准公司的各个角落。 ——就差往墙边的地缝也怼一个上去了。 用的都是最新型号的顶级设备。 保证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任何细小的动静。 和尚跟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出于谨慎,都没多说什么,而是各自念了一句: “南无阿弥陀佛。” “慈悲,慈悲。” 来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定一道人直接开门见山: “听闻此地出了个凶得不得了的厉鬼,不止怨气冲天,还能于人前显形?” 第42章 大厦里,还有一只大鬼? 俩人不认识贺小乙,但后者却是认识这俩人的。 一个来自本市香火最旺的佛寺,一个出身本市历史最悠久的道观。 自古以来,和尚看不上道士,道士瞧不起和尚,好像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两位关系自然也不好。 听说闹的最狠的一次,定一道长指着广亮和尚的脑袋骂“秃驴”,广亮和尚扯着定一道长的胡子喊“牛鼻子”。 平时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却不想今天居然能凑在一起。 “呵呵,法师,道长,我祖上是是问灵贺家,之前这栋大厦闹鬼,就是我处理的法事。 但因为这鬼生前是自杀身亡,怨气深重,也格外不好对付。 就算我借助端午阳气和生人火气,也没办法把他赶走,反而差点被报复。” 贺小乙三言两语把自己之前碰到的事说了个遍,又补充道: “还有,这只鬼和我们从前遇到过的所有鬼都不一样——” 他看一眼秦越,犹豫道: “这只鬼,在监控录像里显形了。” 光亮和尚跟定一道人脸色齐刷刷变了,异口同声道: “什么?” “这绝不可能!” 秦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 “二位怎么这么肯定?现代科学技术手段众多,电子设备更新迭代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如果偶然保存下鬼魂的影像,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个说法,自然有来历。” 广亮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这世上之事,玄之又玄,奥妙无穷。 有些东西,人肉眼都看不到,更何况是死物?” “小同志,这要怎么跟你解释呢?” 定一道人挠了挠头,用手比划了一个圆: “就像人拍照,人肉眼看到的画面,永远比相机拍出来的要好看。 这是为什么?因为人体内有三魂六魄。 眼睛在看东西的时候,不止是眼球在活动,而是‘灵’跟‘肉’一起在动。 所以无论科技怎么发展,摄像机终归是没有灵魂的死物,它没办法看到人眼能看到的东西。” 秦越沉默。 周围一屋子的研究人员,皱着眉头一起听。 有的还时不时往笔记本上记两笔。 ——场景要多荒诞就有多荒诞。 “所以不可能嘛!” 定一道人乐呵呵道: “就好比你小时候玩磁铁,正负相吸,同极相斥的道理都知道嘛! 如果你非要把两个正极,或者是两个负极挤在一起,一定会感受到一股力。 这个力,你看不见,摸不着,能说它不存在吗? ‘鬼’这个东西,它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人死后,灵魂脱离肉体,就成了‘鬼’。 有的人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会被影响,有的人感觉不到,就觉得它不存在。” 定一道人越说越激动,颌下灰白胡子抖得宛如中风: “鬼这个东西,它只能影响你的精神,没办法干涉现实,只会让你变得易怒、敏感、自卑,但没办法从物理层面伤害你。 这样一个东西,怎么能在摄像头下显形呢? 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能在人前显形的大鬼,大多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鬼而已。 除非,是古书里记载的,连杀数十条性命,屠害万千生灵的凶猛厉鬼,或许才有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贺小乙下意识否决:“陈平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又不是什么灭门通缉犯。 就算横死怨气重了点,但也绝对还没到成猛鬼的地步。” “阿弥陀佛。” 广亮法师笑起来,乐呵呵宛如一尊弥勒佛: “道长说的,正是贫僧心中所想。 若是放在以前没解放的时候,或许会有,但现在都是法制社会,不可能出现这样的……” “法师请看。” 秦越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地听,听到这里,她伸出手示意。 立马就有人开始播放那那段监控录像。 “请注意看视频第137分49秒的这个位置,这里出现了疑似‘陈平’的脸。 我们的人比对数次,核对不下千次,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视频里的人,就是陈平。” ——明明是青天白日,可看着那张平凡的脸,在场人背上,都起了层白毛汗。 “我的个天尊老爷啊!” 定一道长死死盯着视频,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不可能啊!一个自杀的鬼,怨气这么重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厉害?!” “确实有些蹊跷,如果不是人为培养……” 广亮法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眉头一沉: “若是这栋大厦里,有更厉害的鬼物存在,鬼气浸染、侵蚀之下,它变成这样,也不是没可能……” “你是说——” 定一道人大惊失色,骇得几乎要站不稳:“这栋大楼里,有可能还藏着一个能让陈平在人前显形的超级猛鬼?” 气氛一下古怪起来。 秦越脸色越发难看。 研究员面面相觑,半晌,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 两只鬼? 实验素材岂不是多了一个! 但和尚跟道士的脸色却难看的很。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自灵气枯竭,修行之路愈发艰难。 几百年前,鬼怪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就连妖,也因为一句“建国后不能成精”的铁谶逐渐凋敝。 往往出现一只鬼,十几个道观抢着分的奇葩景象。 他们还不像贺小乙,体质特殊,偶尔还能跟灵体沟通。 修道之人,更像掌握了《屠龙术》,却生在和平世界的屠龙者。 空有屠龙技,却只能坐在自家佛殿\/道观里给人看相算命。 记录中,最后一只能在人前显形,怨气滔天的大鬼,还是在解放之前出现的。 那鬼生前是个杀人如麻的土匪,被枪毙后变成鬼,为祸乡里,接连害了三条人命。 据记载,这只鬼不止能显形,还会说人话,能吃东西。 ——最后,解放军叔叔拉了两门炮,在这货坟头轰了半个多小时,直接给物理超度了。 骨头渣滓被打成骨粉,魂魄自然没留住。 大鬼自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很有可能又出现了一只这样的大鬼? “哈哈。” 贺小乙中气十足地否认了这个说法: “古书记载也有可能出错,现在修炼艰难,别说鬼,妖怪都几百年没出现了。 怎么可能那么巧,一栋大厦里冒出来两个凶鬼?”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他的脚却在一点一点往电梯方向挪。 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第43章 你们撑住,贫僧去去就来 “恐怕是了,不然怎么解释陈平鬼魂现身这件事?” 定一道长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陈平死了还不到一年,不但神智清明,更能操控现实物品暴起伤人。 这百年来,天地灵气式微,无数妖鬼自散天地。 就算陈平怨念深重,可死了一年多,按道理来说,陈平早该魂飞魄散。 如今魂体力量却不弱反强,除了有更强大的鬼魂在控制它,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作战室再次安静下来。 旁听的科研人员似乎是想到什么,忙摊开一份文件递给秦越。 ——自从成立调查组,警方搜集了所有关于宏兴大厦的消息。 包括大厦什么时候兴建、承包商是什么人、施工时期大小事故次数、大厦相关人员关系网以及亡故人数统计。 当然,重点调查和宏兴大厦有关的灵异事件。 而大厦物业保安发布的那条视频,自然也在调查范围之中。 秦越更是将这份文件做了重点标记。 “或许您可以看一下,这份是‘目标b’的相关资料。” 资料复印件被发放到在场人手中,而那条画皮鬼的视频也被重新播放了一遍。 无一例外,跟所有看过这条视频的人一样。 定一道长和广亮法师齐齐瞳孔地震,失声道: “怎么可能!活的,还是有实体的厉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胖和尚一个劲儿摇头,可刚才还乐呵呵的脸上,此时已经全无笑意。 “善哉,善哉。” 广亮法师唱句佛,微微闭上眼,叹口气道: “若无罪孽,怎有怨鬼,其中必有隐情。 此处鬼气森森,阴风阵阵,若是鬼气持续异常增长,只怕住在这里的施主,迟早有血光之祸。 况且若是不加以处置,时间久了,这里阴气汇聚,五行有缺,整栋大厦再生变故,化作半方鬼蜮。到时候…… 整个千里市的怨气都会汇集于此,这里会变成一处,人间地狱。” 老和尚说完这话,眉心中悲天悯人的神色愈发浓重: “也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各位稍等,贫僧这就回去翻阅古籍资料,寻求镇压此鬼之法! 不出十天半月,一定会有办法!你们撑住,贫僧去去就来。” 说完这句话,老和尚扭头就走。 干脆利落。 老和尚跑得倒快。 只怕是一去不回。 依照他对广亮和尚的了解,对方一回去估计就要“闭关”,直到宏兴大厦事件被解决。 定一道长面色阴沉,几乎能拧出水来: “秦同志,能不能稍稍透露一下,这家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器官买卖?人体试验还是活体移植? 居然招惹到这么厉害的猛鬼。 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怨气,还能化出实体,少说身上有七八条人命。 她用黄鸡替陈平开路,又用白蜡黄纸凝实魂魄,难怪陈平实力大涨,难怪、难怪……” 视频做过处理,里面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别人眼里,那是个身穿古装的奇怪女人。 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那就是一团,紧紧被怨气和杀意包裹住的恶意。 黑雾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缠绕,择人而噬。 仿佛身处幽深海底,看似平静的坑洞之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吞噬。 这种级别的猛鬼,别说是他,估计他师父还活着的时候都对付不了。 这家游戏公司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能引来这样的猛鬼?! 猛鬼总不可能是被游戏公司违犯劳动法,压榨员工吸引来的吧? 定一道长只恨自己没学过扎小人。 不然一定给这老板扎上一万遍。 让你违反劳动法! 让你不好好做人! 让你当狗资本压榨人民! 《资本论》抄一万遍! “我们正在查,但目前为止,这家游戏公司除了存在偷税漏税、违反劳动法外,并没有其他不法行为。 包括公司里的员工,我们也做过深入背景调查,除去已经离职人员,其他人都没有犯罪记录。” 秦越摇摇头,否认了定一道长的说法: “我们还利用人脸识别系统,对视频中目标对象多次分析,但一无所获。” “看这身打扮,这只猛鬼死了得有几百年,你们能找到她的身份才是有鬼呢。” 定一道长叹口气: “这种级别的猛鬼,根本不是我们几个能对付得了的。 我建议随她去,让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等怨气消散,把大厦顶端打通,让阳光照进来,再空置一两年,说不定还有点用。” “您的意思是……” 秦越盯着资料中的画皮鬼截图看了又看:“我们拿她没办法?” “那你还想怎么样?” 定一道长冷笑一声:“能存活到现在,还能保存猛鬼实力的大鬼,你告诉我怎么抓? 像茅山、龙虎山这样的大派,还有几件压箱底的宝贝,没准还能斗一斗。 我现在就两个眉毛一张嘴,撞上去干嘛?送死吗?” “据我们的心理学专家分析,目标b很有可能和陈平一样,可以沟通交流。 就像诸位刚才说的一样,她存在了几十年,甚至有可能百年。 懂得利用工具,说明她的智慧程度远超于陈平。” 秦越手指不停敲打着文件封皮,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如果我们释放善意,和对方接触——” “简直就是找死。” 定一道长毫不客气道: “能活到现在,还没有消散的老鬼,八成是靠不断吞噬同类活下来的。 人死变成鬼后,本身负面情绪就会被不断放大。 以同类为食,最开始,她或许还有一点人类的意识。 但慢慢的,它吃的同类越多,也就越暴躁残忍,到最后,彻底丧失人性,沦落为只知道吞噬的怪物。 这样的老东西,奸诈、残忍,就连陈平,也极有可能只是她养的‘食物’。 你也看到了,一个陈平就这么难对付,更别说还有一只老鬼。 我只能奉劝你一句,能跑多远跑多远,就算是官方也招惹不起。 现在,只有等,或者等她吃掉陈平,或者等她自行离开千里市,总之一句话,别惹她。” “我明白了。” 秦越抿着唇,神情无比沉重: “就像有些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他们看起来像人,其实,只是穿着人皮的的怪物。” 她听完定一的话,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逃避的迹象。 “抱歉,职责所在,我不能退。 我是大夏人民警察,保护老百姓人身财产安全是我的使命。” 秦越自信一笑:“不是说现在是末法时代,鬼怪消失是历史必然? 那历史车轮滚滚碾过,这些旧的、危害社会的坏东西,无论是连环杀人犯还是吃鬼的‘怪物’,只会被我们无情地消灭掉。” 作战室里,没有一个人退缩。 所有人目光坚毅,展现出必死决心。 “我言尽于此,只能做到这,剩下的,就爱莫能助了。” 定一道长叹口气,背着手,在警员的护送下快步离开。 秦越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场中唯一的“专业人士”身上。 贺小乙,贺大师居然没跑路。 他正瘫坐在椅子上,嘴上的胡子抖啊抖,满脸懊恼。 您居然没跑。 秦越就差把这四个字贴在脸上了。 贺小乙手抖啊抖,给自己摸出一颗速效救心丸吃下去,牙都快咬碎了: “别看我,要是能和他俩一样跑,我早就跑了。 那天我用柳枝把陈平抽了一顿,估计已经被盯上了。 要是只有陈平一个,我还能带着孙女出去躲几年,实在不行搬家去隔壁市,反正他没办法离开这栋大厦。 哎!可谁知道还有个更厉害的角色……这下,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迟早会被找到。” 贺小乙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掐人中: “哎……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要不是为了贪那点钱,我也不至于被牵扯进来。 你说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对一个‘钱’字看不开呢? 还连累我家孙女,哎,真没说错,劫数,这真是命里的劫数啊!” 如今是末法时代,斗法修炼,捉妖降魔已是过去之事。 炼气筑基,大道飞升,也早就是传说中的故事。 这样的情况下,宏兴大厦还能孕育出一只实力强横的厉鬼,本身就是天方夜谭。 更不用说,还出现了一只苏醒的宋代老鬼! 贺小乙嘴唇蠕动,眼里满是后悔。 半步鬼蜮,能操纵厉鬼的大鬼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接下宏兴大厦的法事。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跑的远远的。 打死都不掺和进来。 第44章 第一次接触 入夜,商业区依旧繁华,嘈杂的人声混合着车鸣,汇聚成一首夜间独有的交响曲。 而仅一街之隔的宏兴大厦,此时却一片肃穆。 蓝色彩钢隔离带后,每隔几十米便有警员驻守,超大功率探照灯下,整栋大厦亮得像是支巨大的通天灯柱。 二十四小时开启的电子眼,对准大楼各个出入口,猩红光点闪烁,透着冰冷的气息。 在超高清镜头下,一只飞鸟振了几下翅膀、一只爬虫向前匍匐了多远。 所有动向都逃不过这些电子眼,任何异常都被极为严谨的记录在册。 二十一、二十二层被临时征用,作为备用作战室。 上百台屏幕同时亮起,连接着二十七层楼的红外线光波反射监察仪。 任何数值变化,哪怕是一丁点小小波动,都会引来三四名专家进行记录。 可以说,整栋大厦,每一个通风管道、每一个逃生出口,甚至是每一间卫生隔断,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中。 秦越站在巨大的钢化玻璃之后,透过窗,盯着屏幕上没什么变化的数据,略有些焦躁。 ——她的分析报告和作战计划书一经上交,立刻得到了批复。 马明远批人批钱,甚至向军区借了两台军事级别的监测设备。 这么大的阵仗,要是她不拿出点结果…… 那就真是愧对上级信任,愧对被连累的无辜民众。 “贺老师,我们等了两晚,都没有任何新发现。” 秦越终于忍不住,转身看向贺小乙: “难道是目标已经离开了这栋大厦?” 这两天,她的焦躁情绪似乎也影响了在场其他人。 已经有研究人员提出,重新解析监控视频了。 毕竟所有人从小接受的就是唯物主义教育。 就算有视频为证,也很难让他们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超出科学解释范围的存在。 “急什么?你这小同志年纪不大,耐心还没我一个老头多。” 贺小乙正站在堆满文件的桌前,拿开水泡泡面,听到秦越这么问,反问道: “你要是陈平,看见百来号警察带着几十台仪器来抓你,你能不跑?” “贺老师,我再重申一遍。 我们对目标并没有恶意,只是想通过洽谈沟通,了解对方需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已。” 秦越揉了揉眉心,眼下是一片乌青,细看还能看到附着在眼球表面的红血丝。 高压之下,神经宛如搭了弓的弦,时刻紧绷。 精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秦越这两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没超过四小时。 “话虽然这么说……” 贺小乙吧嗒吧嗒嘴,吧嗒吧嗒嘴: “干你们这行的,身上自带官气,又有国运护体,寻常小鬼根本近不了身。 陈平不出来,也就只能等,除了等,没别的办法。” “听说贺老师有家传技巧,可以通过洒米跟鬼神沟通。” 秦越似乎是不经意一样提起:“不知道……” “你真当洒米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贺小乙没好气道:“首先要挑个适合的日子,再修养好身体,补足气血。 然后洒米前,沐浴更衣,素食三天。 每次沟通,要消耗大量精气和阳气,沟通的鬼神越强,消耗的精气也就越多。 上次跟陈平通灵,老头子我啊,差点没了半条命,要是现在强行通灵,估计你明天就得替我刻墓碑了。” “抱歉,是我太心急,欠考虑了。” 秦越叹口气: “实在是上头压力给的很大,马局长对我期待很高,我不能辜负组织和人民的信任。” 她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前程。 而是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马局在会议上下了军令状,说七天之内,解决宏兴大厦事件。 所以官方对外宣布大厦封禁七天,是为了检查管道。 尽管怀疑的人不少,但其实大部分民众都不甚关心。 毕竟微博热搜一天一换,甚至是一分钟一换,官方修建管道封锁大厦,实在不是什么新奇的新闻。 可如果超过预定时间,宏兴大厦事件还没有解决,那光是网民舆论带来的压力,恐怕都够冲烂千里市市局。 “你急也没什么用,还是得要耐心。” 贺小乙安慰几句,叉子上泡面刚塞进嘴里,就听见一段极为急促地尖嗡鸣: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作战室暂停了一秒钟,紧接着,就是一声比一声兴奋的大声汇报: “二号机有反应!” “一号机也检测到了异常波动!” “我这边有画面,申请切换到大屏幕!” “二十三号摄像头发现异常!” “七十六号摄像头发现异常!” “一百三十七号追踪摄像头发现异常!” “一百零七号追踪摄像头也发现异常!” 来了! “记录,凌晨一点五十二分十五秒,发现异常。” 秦越深呼一口气,点开耳边通讯器,眼神里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所有人准备,实行第一套作战计划: 全体静默,等待我下达指令。 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明天就自己打报告。”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栋大厦安静下来。 “呼——” 和监控拍到的画面一样。 先是窗外出现不规则树影,随后,一张张血手印,沿着厚实的玻璃窗蔓延开。 有风吹开了窗。 红外线监测仪里,什么也没有。 可每个人心里都有种感觉。 有个东西,顺着窗户爬进来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秦越仍旧心中颤栗,浑身发冷。 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她和不少研究员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这不科学! 就算用海市蜃楼和魔法,都没办法解释这一切。 感觉像是在做梦,梦里荒诞诡异的景象照进现实。 “嘀嗒……” “嘀嗒……” “嘀嗒……” 那些血一滴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滩滩不规则的形状。 最后,那些血印停在了防爆玻璃前。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拖着不断流血的四肢,透过防爆玻璃观察着他们。 “……” 秦越就站在玻璃之后。 她什么都看不到。 但就是有种诡异的感觉。 有个看不见的存在,就站在玻璃之后,阴恻恻地盯着她。 秦越的呼吸逐渐加重。 第45章 划时代意义的交流 丝毫没有犹豫。 秦越点开耳麦,盯着那一块玻璃冷声道:“不要慌,继续执行第一套预案。” “收到!” “收到!” 随着回应,办公室顶部广播被打开,秦越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 “陈平同志,你好,我是千里市刑警大队、宏兴大厦事件特别行动队队长秦越。 请你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进行沟通协商。” 防爆玻璃后,依旧安静。 秦越当然不会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说服对方。 随着她的示意,有人放出一架装载文件的遥控无人机,精准落在地面。 “陈平同志,经过调查,发现你的案子存在重大疑点。 组织找到了当初做检查报告的第三方机构,同时对物业公司人员、游戏公司负责人进行询问,还原了案件真相。 你的诉求我大概也能猜到一点,但请你相信我,相信国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办公室摆放着的电脑忽然自动开启,屏幕以极快的速度闪烁,似乎预示着什么。 有用。 秦越眼前一亮,继续加大筹码: “我知道,你一直困在这里,一定很想知道你的家人们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们能暂时相信彼此,简单聊一聊吗?” 电脑上,文档被打开,键盘灵巧跳动,缓缓打出来几行字: 【可以】 【不过我要先知道我老婆和女儿现在怎么样】 成功了,可以沟通!! 作战室里,不少人狠狠拥抱在一起,互相击拳。 这个消息立刻被发送给上级,不过两三秒,秦越立刻得到了答复: 答应它,或者说,答应他。 秦越看一眼身边人递过来的文件,上面列满了经过商讨后,被精心罗列的问题。 “陈平同志,你的妻子目前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销售,身体健康,生活上也没有任何困难。 你的女儿陈曦今年刚升初一,她学习非常用工刻苦,考入了本地三中。 与此同时,她还是优秀少先队员,预备共青团员,很多人都喜欢她。” 秦越温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蔼可亲。 接着,按照问题优先级别,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陈平同志,你受苦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键盘上一片乱码。 这是什么意思? 秦越拧起眉。 …… …… 【,\/@#-:-\/?#@@#;{-】 简简单单一句问好,陈平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当然,如果他还有眼泪的话。 自从他变成鬼,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他。 国家爸爸没有放弃他! 没有上来就收了他不说,还关心他现在好不好! 陈平恨不得嚎两嗓子,发泄内心的激动。 一激动,断掉的胳膊就在键盘上滚出一行乱码。 陈平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继续敲键盘: 【容易饿,冷,永远吃不饱,还经常会丧失理智。】 【老是喜欢捏麻雀虫子,想见血。】 【不过,那都是以前,现在我好多了。】 【我保证,我没杀过人,顶多就是教训了一个有点嘴贱的年轻人。】 以前? 秦越敏锐地察觉到陈平话里的漏洞,立刻抛出了新的问题: “是你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吗?能不能告诉我,你停留在这栋大厦期间,有没有遇到过其他……同类?” 这是能说的吗? 陈平纠结一下,但想想,之前帮他的女鬼好像也没说过不让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再说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老老实实抱国家大腿才是出路。 说不定还能立个功,不求改善家里情况,只求官方能多照顾他老婆女儿。 这么想着,陈平立马把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跟竹筒倒豆子一样: 【大厦里鬼很少,最多的是不成形状的阴气,晒晒太阳就散掉了。】 【鬼的话我遇到过两个。】 【一个叫老鬼,它死的比我早,知道的东西也多,能跟在人身上自由活动,想去哪去哪。】 【它跟我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阴曹地府,人死了就是死了,有的变成阴气,有的直接散掉,只有极少数会变成鬼。】 【鬼跟鬼没什么交情,大鬼吃小鬼,小鬼吃阴气,就跟大鱼吃小鱼一样。】 【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 打到这里,屏幕上文字停了下来。 原本疯狂记录的研究人员“咦”了一声,有些困惑的抬头。 显然不明白,陈平怎么打着打着停下了。 掉线了? 秦越看向贺小乙,后者冲她摇了摇头:“阴气不散,陈平还在房间里。” 秦越点点头,并没有催促陈平,而是屏息以待。 看来,陈平口中的另一只鬼,很有可能就是被拍到的古装女鬼。 也就是定一道长口中,法力高深,凶神恶煞且难以对付的猛鬼。 所以陈平有顾虑也是一定的。 她可以等。 好在,停顿了十分钟,键盘又开始轻巧飞舞: 【另外一只是只特别凶,特别凶,特别凶的大鬼。 她身上杀气跟怨气浓的简直能淹没整个办公室。】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她并没有吃掉我。 而是用黄纸和蜡烛帮我带路,让我来二十七楼闹,讨回公道。】 【她没说为什么帮我,只说让我不要害人,还说想看看我心愿了结后,会不会有阴差来带我走。】 这只大鬼为什么这么做? 她不是把陈平当做食物吗? 还是说,当初猜想的其实没错,大鬼也是可以沟通的? 秦越眉心一跳。 “全部记录下来,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她低声吩咐旁边的记录员,随后继续发问: “你有没有办法离开这栋大厦?” 【试过,没办法,走到楼下我就被弹了回来。】 “你是否能穿墙?能做到哪种程度?” 【其他的墙我不知道,但我能在大厦里面穿墙,不管多厚都能。】 【老鬼说,有的人家的墙鬼能穿,有的墙就不能,可能跟门神有关系。】 “你是如何移动那些椅子的?” 【《星球大战》你看过吧?念力?反正就是想了一下就能做到。】 【之前我的力量还不够,撑死了只能爆个灯,开开空调啥的,但自从那次之后,我好像就变厉害了。】 “你是否还能联系到那个帮过你的大鬼?” 【不知道,她也没说怎么联系她。】 “杀气跟怨气,有没有实体?是否能用仪器监测?” 【不知道。】 一个问,一个答。 记录员飞快记录,每个人都聚精会神,恨不得这一刻变成永远。 ——所有人都明白,这注定是一场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交谈。 以后这里所有人,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46章 五雷护身咒 陈平终于见到了妻子和女儿。 秦越手底下的人通知了陈平的老婆王曼,并将陈平当年坠亡真相告知。 王曼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就抵达了行政大楼,又被警员客客气气请到了会议室。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个背着书包,穿校服的小姑娘。 是陈平的女儿陈曦。 她今年十二岁,女孩发育早,个头要比同龄小男孩看着高出一个头。 五官轮廓遗传了王曼,眼睛却像极了陈平。 王曼今年才刚四十出头,妆容很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五六岁。 她见到秦越第一句话,就是连声道歉: “我才下班,刚刚约了个顾客给她做脸,耽误了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 我公公做手术住院,我婆婆在医院看护,又找不到人帮我带孩子。 我就把我女儿一起带过来了,不过你放心,她很乖的,在外面等就可以。” “没关系的,我们这还有其他空着的会议室。 外面太热了,会议室里有空调,让小姑娘去那写会儿作业就行。” 秦越看一眼摆在桌上,呈通话状态的电脑,温声对陈曦道: “陈曦同学,阿姨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妈妈谈,你先让这个姐姐带你去会议室好不好? 那边准备了水果还有零食,你可以稍稍休息一会儿。” 陈曦有些紧张地牵着王曼的衣角,得到母亲的眼神鼓励后,才鼓起勇气点点头,跟着带路的女警官去了另外一间会议室。 ——那里当然也有一台正在视频的电脑。 王曼看到女儿离开,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用紧张,先坐下再聊,小陈,去倒杯茶来。” 秦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温柔一些。 她看出了王曼的紧张和局促,又笑着道: “我是咱们千里市刑警大队的秦越,您叫我小秦就好。 王曼女士,我的同事已经在电话里跟您沟通过了。 今天叫您来呢,主要是再想了解一下您跟您孩子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或者说您有什么诉求吗?” “诉求?” 王曼有些茫然,没明白秦越的意思: “之前保险公司的人不是上门聊过赔偿问题吗?” 事实上,几天前王曼就接到过保险公司的电话。 电话里,之前拒绝理赔的业务经理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经理声称,当初是他们工作出现重大纰漏,现在不仅愿意按照保额进行全额赔偿,还愿意支付一定赔偿金,弥补之前的过错。 态度简直好到不可思议。 王曼至今都记得,当初她老公陈平人没了,保险公司可是坚称“自杀不在理赔范围之内”的。 她可不是什么傻白甜,觉得是保险公司良心发现。 难道……保险公司的态度跟今天的谈话有关系? 王曼又想起刚才秦越的自我介绍,声音尖利了几分: “你是刑警?那,那我家陈平的死——” “啊,你误会了,王曼女士。” 秦越轻声解释道:“我只是代表组织,关心同志家属有无困难,陈平同志的死,我很遗憾,组织上也很痛心。” 说这话的时候,秦越停顿一下,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电脑。 这话说出口,总觉得怪怪的。 “可我们家老陈就是个普通人,没入过党,连共青团员都不是啊。” 王曼愈发茫然。 这要怎么解释? 难道要直接跟对方说,您的爱人确实死了,死后积极献身于社会建设,做了不少贡献? 当然,陈平的存在本身就属于机密,秦越不可能透露分毫。 所以她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 “其实今天找您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当初陈平同志过世,新创游戏公司的员工在清理过程中,误将陈平同志的私人物品放入了杂物间。” 秦越从桌底抱上来一口纸箱,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 不锈钢保温杯、天蓝色文件夹、黄铜复古风格的闹钟、已经变硬了的艾灸贴、粉色三层大饭盒、贴满小红花的台灯、装裱精致的全家福、一副护膝、卫生纸、断了线的鼠标…… 似乎是在杂物间放了很久,物品表面罩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王曼看着这些东西,整个人似乎陷入回忆,木愣愣开口: “啊,这些东西原来在你们这,我说怎么都找不到……” 她眼圈慢慢变红,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随后,才从里头拿出来一只粉红色的三层大饭盒。 那是个很笨重的大饭盒,胖鼓鼓圆乎乎,上头贴满了各种粉色爱心贴纸。 最上层的地方,还有人用小刀在上面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爸爸要好好吃饭不然妈妈声气】 “生气”还写的是错别字。 王曼本来情绪还能控制住,可在看见这行字后,整个人愣坐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 “这饭盒还在啊? 当初老陈为了省钱,让我在家把饭做好,他第二天带到单位去吃。 我听说微波炉加热塑料有毒,就买了个好一点的饭盒。 老陈当初还因为这件事,念叨了我好久,说两百块都能给曦曦买三斤车厘子了。 你说他这个人啊,就是太老实,总是吃亏,被人欺负。 别人喊他加班,他二话不说就答应,老板喊他改方案,他也从没找借口推脱过。 跟他出门,简直能累死,看见人家迷路要给人指路,看见谁家小孩走丢,他也要把人送回家去才放心。 那天晚上,他大学室友结婚,老陈出了两千份子钱。 我为了这两千,还还跟他吵了一架,喊他有本事就不要回来——” 说到这里,王曼捂住脸,背部一耸一耸,几乎抽搐起来:: “两千块啊,两千块。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他吵,你说老陈掉下去的时候,得多疼啊……” 秦越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女人平静而绝望的陈述。 尽管陈平已经死了一年,可这份失去爱人的悲伤,仍旧如同附骨之蛆,牢牢粘连在王曼身上。 某个特定时刻,或者是某个特定场景,这份悲伤就会汹涌而出,彻底将她淹没。 电脑屏幕另一端,陈平早就泪流满面。 他从没怪过妻子。 生活压力不止他有,妻子也有。 陈平见过,王曼因为丢了三百块钱全勤奖,哭了足足一整夜。 那天晚上的争吵,他也并没有记在心里。 一想起妻女,他脑海里只有那些,美好的,温馨的,温暖到整个人快化掉的幸福记忆。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与此同时,南枝接到了系统通知。 【随机任务已完成】 【鬼魂陈平的心愿(二):澄清谣言,还陈平一个清白(已完成)】 【任务奖励:五雷护身咒(蓝色品质)、天地宝树抽奖券x5】 【鬼魂陈平的心愿(三):陈平终于记起来,自己遗失在大厦里的是什么东西了。 他的妻子手艺并不好,番茄炒蛋总能吃到蛋壳,蒜蓉白菜里,永远有挑不干净的蒜皮。 但他记得,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打开饭盒享用午餐。 看到女儿的鼓励,陈平总会觉得精力满满。】 【任务奖励:天地宝树抽奖券x5、升级经验x200】 第47章 难道以后要用手指头戳死敌人? 【修士已升级】 【修士:南枝】 【骨龄:18】 【等级:17】 【修为:炼气五层】 【体质:18(+1+1)(你可以跟野狼进行搏斗,也不落下风)】 【战力:31(+1+15)(就算遇上恶鬼,你似乎也有一战之力)】 【声望:86(+2)(不管在哪个世界,你似乎都开始出名了,这是好事吗?)】 【种植:5(或许你可以尝试养一盆仙人掌)】 【采集:8(你开始能分清韭菜和麦苗了)】 【当前佩戴:“屠户女”、“南大庄的杀猪刀”】 【技能:五雷护身咒(念诵雷咒,可引天雷护身,驱邪避祟,百鬼不侵) (此技能对鬼类、妖类有一定克制作用,使用技能时,有10%的几率对敌人产生震慑效果)】 【天地宝树抽奖券:17】 听到代表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音,南枝手一抖,盛在纸盒里的臭豆腐差点抖出去。 这才刚过去四天吧? 国家队动手速度也太快了点。 看来他们不止联系上了陈平,还误打误撞替她完成了随机任务。 相当于南枝什么都不用做,就连升两级,还拿到了一门价值不低的蓝色功法。 不,其实她还是做了点实事的。 最起码从贺大师跟绾娘那里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最重要的是,她手上又攒了十七张抽奖券,足够来一次十连。 南枝抬头四顾,周围人来人往,游客们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争着抢着跟后面的瀑布拍照。 她现在,并不在市区。 她站着的地方属于光福寺,这是本市香火最旺的大寺。 依山而建,傍水而居,就坐落在国家四a风景区森林公园里头。 每年除夕凌晨,通向森林公园的车道都被挤的水泄不通,跟腊肠一样。 ——全是来抢大年初一头香的有钱人。 来这里的,一大半是前来上香拜佛的香客,另外一大半,则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 只有极小一部分,才是单纯逛公园的千里市市民。 自从公司宣布全体员工带薪休假一周,南枝立刻马不停蹄地坐上了旅游大巴。 第一站就去了太素观。 南枝特地上网查了资料,太素观历史悠久,听说明朝那会儿就建成了,一直保存至今。 只不过跟光福寺相比,太素观明显要冷清的多。 别说大批游客了,就连门口售票处都只象征性挂了个牌子,跟摆设一样。 她去参观大殿的时候,看卦的那小道士蔫头蔫脑,跟南枝说观主定一道长出门抓鬼去了。 南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道:“那跟我进去参观有什么关系?” 小道士懒洋洋打个哈欠,振振有词道:“观主把大殿钥匙带走了,你想进去看也看不了啊。” 你们到底有多穷啊? 大殿钥匙都得观主随身带着。 是怕她进去偷祖师爷的金身,还是怕她偷功德箱里的纸币啊? 小道士贴心建议她: “反正没钥匙你也进不去,还不如去山下小吃街逛一圈呢,那边人还多,热闹。” 南枝无法反驳。 第二天,她就出现在了光福寺。 看着金光闪闪,金碧辉煌的寺庙,还有修建平整,面积跟小公园一样的停车场,南枝都替太素观觉得辛酸: “这么一比,未免也太惨了点吧?太素观好歹算文物,这完全就是一商业化的公园嘛。” 光福寺选址极好,坐落在半山腰,拦腰而建,紧邻条人工瀑布。 瀑布飞溅,水花下落,寺中浓密香火几乎肉眼可见,迎着山风轻盈直上,倒真给人几分仙家宝地,洞天福地的错觉。 游客一进门就能看见这场景,也难怪光福寺香火旺。 ——这年头,连拜神都搞包装这一套了。 世风日下。 也不知道灵不灵,要不然等会儿再去请两个发财的香囊回去? 南枝嚼了嚼嘴里的臭豆腐,顶着墨镜,视线又在人群里扫了一遍。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别说是神仙,连只鬼都没有。 她倒是在几个人身上见到了大团阴气,可那些阴气薄的就像一团灰,挥挥手就能散掉。 灵气倒也有,但十分稀薄,只虚虚飘在半空,将散不散。 但吸引南枝的,是悬挂在寺庙之空的那一抹胭脂红。 她本来以为是晚霞照射,可后来却发现,那层红云经久不散,且随着人潮汹涌,红云愈发膨大。 到最后,寺庙上空整片天空都被染成淡粉色。 那片粉红遥遥挂在天上,缓慢地流动,宛如有人在天空中作画,美轮美奂。 但这样的奇景,似乎只有她一个注意到了。 红云之下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南枝决定有机会去问问城隍庙的大肚鬼。 它活的时间久,见到的奇人异事也多,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至于任务的完成,就纯粹是意外之喜了。 …… 南枝原先的计划是,利用黄纸开道,把陈平引去二十七楼,把事情闹大后,吸引国家层面的玄学人士出手。 结果她没想到,国家效率这么高,短短几天,陈平的死因就被调查清楚,她的任务也顺带被完成了。 “那天碰到的贺大师修为应该不低。 炼气四层?不,甚至有可能,他的修为在我之上,否则没道理我看不出他身上的灵气。 而且官方能这么快处理好陈平的案子,说明官方里,一定也有修为远超于我的修行者。” 南枝一点一点回忆,之前她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那天见过我的应该只有陈平,外卖员和十七楼的员工。 但我身上穿着【人皮纸衣】,就算被人拍到,暂时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 就算陈平把我的消息告诉了官方,他也认不出我,所以不用担心。” 至于那天她用过的黄纸跟黄鸡? 当然是从游戏里带出来的,现实世界就算有人追查下去,也不会查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虽然有点冒险,但以后如果还有现实中的任务,她完全可以让国家队先出手,自己躲在后面“捡漏”。 南枝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切实可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也算抱国家爸爸大腿了吧。 偷偷抱也算抱啊! …… …… 连跳两级的快乐,外人显然是无法得知的。 等南枝回到家,迎接她的,就是满眼含泪,“吱吱吱”控诉个不停的寻宝鼠玉米。 “好了好了,不是我不想带你出去,只不过你太容易被发现。 要是被什么人拍了照发到网上,有人认出了你的身份,把你抢走怎么办?” 南枝相当认真地给玉米讲起了修仙小说里,杀人夺宝的桥段: “我现在就是个炼气期小菜鸟,谁也打不过,你要是被别人捉走当灵宠怎么办?” 这自然也是她的担忧。 君不见修仙小说,乃至于影视作品里,杀人夺宝,抢夺机缘的桥段不计其数。 南枝只是个炼气五层的小修士,放在修仙界,估计属于凑人数的。 虽然没在现代见过修仙者,但既然她能修炼,那一定就还有其他修炼者的存在。 所以,她现在还是苟住发育为妙。 “吱吱吱!吱吱吱吱!” 玉米鼓起胸膛,两只大耳朵摆了摆,一副对南枝“忠贞不二”的模样: “吱吱吱!” 南枝不用猜都晓得这只小老鼠在说什么。 她心情大好,给玉米看自己新学的法术:“我偷偷试验过,就是威力有点小,跟电蚊拍似的。” 南枝伸出手掌,对着家中一盆枯死的盆栽念念有词: “风先动,雷后行,五雷三千降,雷火百万兵。火光烧世界,邪魔化为尘。” 伴随着咒语落下,室内忽然起风了。 一股风绕着南枝打旋,随即,她掌心似有雷霆酝酿,电光闪烁—— “噼啪!” 一条细细的雷光,仿佛有生命般,在南枝食指上跳跃,宛如银蛇。 如果说,平时打雷,闪电粗壮如雷龙。 那南枝手上这条,就是条雷电小蛇。 不,撑死了算条蚯蚓。 南枝却很兴奋,竖着食指就要跟宠物分享这份喜悦: “成功了!玉米你瞧——哎?” 她一转头,就看到玉米藏进了仓鼠球,抖入筛糠,死活不肯探出脑袋。 “吱吱吱!” “吱吱吱吱!!” 寻宝鼠大声尖叫,拼命往仓鼠球里挤,只露出半个屁股在外面。 它虽然不懂主人做了什么,但仍旧能从那股电光中,感受到令鼠胆颤的力量。 那是一股,能让生灵灵魂深处颤栗的力量。 就好像,它的祖先,它祖先的祖先,曾经面对这样的力量,只能蜷缩在黑漆漆的山洞之中,等待风暴过去。 它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念头。 “完了,忘记玉米你也算妖类,对不起对不起!” 南枝只好给它加了双倍鼠粮,又开了瓶补气丹,算是赔罪。 不过…… 这么细的雷,就算拿去打架,估计威力也弱的跟电蚊拍一样吧? 人家电视剧里,女主拿的不是什么“青鸾火羽扇”,就是什么“七窍玲珑佩”。 法术更是一个比一个炫酷。 怎么轮到她这,就只有一条细细的雷? 想象一下,以后跟敌人打架,其他人提剑就上。 只有她,跟个二傻子一样举着根手指头,对着敌人阴恻恻一笑: “我一手指头戳死你信不信!” 基本上这个时候,她就能赢了。 ——因为对面已经笑趴在地上。 南枝有点胃疼。 第48章 再遇灰鼠精 再次进入游戏,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明明是二维游戏,可南枝总觉得,自己捧起平板的时候,灵魂都好似附着在游戏人物身上。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随她心念一动。 这游戏又不装了是吧。 但南枝没去深究。 刚到手的抽奖券还没捂热,她就来了一次十连抽奖。 遮天蔽日的古树缓缓伸出枝叶,无数道金灿灿的宝光闪烁其中。 绿衣无面女童忙碌起来,递上了这次的十连奖品。 【殷娘子牌臭豆腐x10、补气丹x3、补血丹x6、殷娘子牌臭豆腐x5、蜃珠遁法(紫色品质)、止血草x3、止血草x5、殷娘子牌臭豆腐x1、金元宝x1、纸元宝x20】 出紫了? 这次怎么这么欧? “不是吧,居然又是一本法术,难道我要时来运转脱非入欧了?” 南枝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等她细看,抽奖页面慢慢淡去,大片大片迷雾遮住了她的视线。 “这棵树简直像是能听懂我说的话,有生命一样。” 南枝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却正好跟一个来不及躲闪的无面女童对上了眼。 对方愣了一下,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深深“看”了一眼南枝,用宽大的袖子捂住脸,再度藏进了宝树之中,再不见踪影。 明明没有五官,可南枝偏偏感受到对方刚刚似乎是在笑。 真神奇啊。 这些无面女童,会不会是这棵天地宝树上的树灵? 等她以后修炼有成,搞不好还能跟对方交流。 尽管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修仙之路的神奇,可南枝仍旧忍不住感叹。 她这边正发呆,就见游戏里,南叶气鼓鼓地自门外进来,脸颊泛红,瞧着像是与人狠狠吵了一架。 这就很稀奇了。 要知道南叶虽然是南家三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私下里性格活泼些,可在外人跟前,她总是一副淑女模样。 整条灵白巷,或许有人说南枝的不是,可从没人提过南叶半点不好的。 足见是气狠了。 南枝倒一碗水给她,调侃道: “咱们叶姐儿这是同谁吵了一架?瞧瞧这脸都红了,也不怕把自己气着。”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卖豆腐的乔娘子,亏得邻里街坊都说她心善,是个好人哩!” 南叶紧紧扯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把那条帕子撕碎: “明明大姐私下里与她说过,他家闹鬼,本就跟灰鼠无关,反倒是那老鼠救了她一命。 可今日我从豆腐坊那里过,听见乔娘子与人闲谈,说什么他家根本不曾闹过鬼,不过是大姐你贪她家的豆腐吃,胡诌出来的借口罢了。” 她越说越气,脸颊又涨红了几分: “明明大姐你念着不叫她出丑,才好心私下与她讲这些,谁知道她反倒倒过来咬咱们一口,当真是气人!”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人好人坏,都是旁人口里说出来的话,为了一句闲话就把自己气成这个样子,不值当。” 南枝笑笑,并没有生气。 当初擒拿画皮鬼之时,乔大郎被画皮鬼勾引,被吸了精气这件事,南枝并没有大肆宣扬。 一是怕有心人得知灰鼠有灵,对城中鼠妖大肆捕杀。 二则是,日子毕竟是乔娘子在过,要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与乔大郎和离,都应该由乔娘子自己做决定。 乔大郎如今精气四散,整日病殃殃躺在床上,连下地都不成,几乎已经是个废人。 可不曾想,乔娘子在听完前因后果,完整的事件始末后,竟一口咬定乔大郎只是身体不好,与那画皮恶鬼无关。 至于那只救了她的灰鼠精,乔娘子也不愿再提。 人心复杂。 乔娘子心软是真,却不愿意承认救了自己的,实际上就是只灰皮大老鼠。 南枝好歹是在职场混了几年,一下子便猜出来乔娘子心中所想。 那豆腐坊是乔家的,她若是把事情闹大,能不能和离还不一定,旁人一提起他家,只会说闲话。 再者,与妖精扯上关系,不管是不是一桩美谈,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总归是弊大于利的。 乔娘子与灰鼠精毗邻而居,和谐相处了十几年,这是种下的善因。 灰鼠精冒着生命危险示警乔娘子,这便是乔娘子得到的善果。 如今灰鼠精搬家,乔娘子也不感念它的救命之恩。 一人一妖之间,算是两清,日后也无甚牵扯。 就算来日灰鼠精修炼有成,也不必再来还与乔娘子的因果。 一饮一啄,皆有因果。 现在这样的局面,都是当局者自己选择的结果。 况且…… 自灰鼠精离去之后,乔家豆腐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会不会也与这有关? 南枝总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些什么,但并不清晰。 “可毕竟是灰鼠精救了那乔娘子,又是大姐杀了这画皮恶鬼。 那乔娘子却不分黑白,平白无故抹黑大姐你的名声,像是咱家缺她这一口豆腐吃似的。 呸!我日后便是拐去城北,也不去她家买豆腐了!” 南叶扯帕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只是脸上的表情仍有些愤愤不平: “大姐体谅乔娘子的苦楚,可就能任凭旁人污蔑大姐么? 若是修道都像大姐一般,那天底下修道的人岂不是都吃亏吃到死?” “谁说我吃亏了?” 南枝慢悠悠伸了个懒腰,用下巴点点大开的院门: “方才你进来的时候,妈就站在院里呢,现在估计正在杀往乔家豆腐坊,跟人理论的路上。” 院门大开,隔老远还能瞧见陈金桂杀气腾腾的背影。 南叶:“……” 妈那是跟人理论? 倒不如说是直接骂上门去更为贴切。 昔年有混子上门收保费,陈金桂半点不怵,一个人搬条长凳,从街头骂到街尾。 陈金桂性子泼辣,消息灵通,谁家与谁家有亲戚关系,谁家汉子在外面偷人,留下半天红汗衫子她都晓得。 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那都是轻的。 到最后,那群混子被骂得面红耳赤,毫无还手之力。 从那以后,街上泼皮见着陈金桂就躲着走。 南枝拍拍南叶的肩,一脸淡定: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好了,我前几日梦里捉妖,得了好一笔银钱。 对了,你不是担心那只灰鼠,不如陪我去瞧一瞧,顺便逛逛城中商铺,买些要用的东西回来。” 南叶这才心有戚戚焉地应下。 只不过这回,她担心的反而是乔娘子了。 陈金桂的战斗力,南枝是认可的。 保管能把说闲话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她也不打算拦着陈金桂。 南枝虽然同情乔娘子,可要是对方真把污水往她头上倒,那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过去了。 就跟南叶说的一样,修道,修道,若是修道就要吃亏,她还不如不修。 …… 南枝得了城隍庙大肚鬼的指点,领着南叶在城隍庙附近的商铺转了一圈,果然在一处荒废小院寻到了灰鼠精踪迹。 那院子已经好些年没人住了。 院中荒草丛生,围墙破败不堪,唯独一扇院门保存完好。 挂在门上的锁生了些锈,南枝轻轻一用力,便徒手将其掰开。 好大的力气。 南叶忍不住咋舌,可又有些担忧: “大姐,这总归是旁人家的院子,咱们就这么进去么?万一有人报官……” “怕什么,这院子草都有半人高,足见没什么人来,咱们只是来找人,一会儿便走。” 说到这,南枝又看看手里四分五裂的锁,神情尴尬: “对了,记得提醒我买一口新锁补给人家。”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院中杂草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多时,一只油光水滑的灰皮大老鼠出现在二人面前。 不是之前的灰鼠精又是谁? 第49章 王家娶亲 让人意外的是,这灰鼠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只见它头上顶着片草叶,身上裹了片掏出四个洞的大荷叶,又立起身子,两只前脚缩在胸口,试图学人一样直立行走。 可惜它头重脚轻,走起路肥肥大大的身体一扭一扭,瞧着反倒有些滑稽。 一见南枝,这灰鼠低头便拜,两只爪子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 “鼠九郎见过恩公。” “你带着三十七只鼠崽子来投靠你那十七叔,一切可还顺利么?” 南枝心下惊讶,蹲下身笑道: “你的事我同乔娘子说了,她已经知晓是你救了她。 只是你再想搬回去,已是不行了。” “不必搬回去,不必搬回去!小妖住在这里顺心的很呢! 俺家十七叔鼠十七郎,认了城隍庙泥鬼爷爷当干爹,往来的妖精小鬼,都要对俺高看一眼。” 鼠九郎唇边胡须抽动,两只爪儿挠了挠嘴: “南枝娘子对俺等可是天大的恩德,天大的恩德! 那画皮鬼凶神恶煞,自打进了定远县,不知道多少小妖被她捉去剥皮抽筋。 骨头就做画画的笔管,尾巴毛做笔尖,心啊肝啊的拿去磨碎了做颜料…… 先前我几次坏了那画皮鬼好事,若它还在,捉住小妖,定然是要扒皮抽筋的。” 说到这,大老鼠狠狠打了个寒噤。 ——不知道这鼠九郎从哪来学来文邹邹的话,还只学了囫囵一半。 好在南枝能明白它的意思。 一人一鼠说了这么多,可听在南叶耳朵里,只是南枝一人在讲话,鼠九郎只是一个劲儿的“吱吱”乱叫。 “大姐儿,你真能听懂妖精说的话啊?” 南叶两只眼睛熠熠发光,只觉又紧张又兴奋,试探对着那灰鼠精道: “老鼠,老鼠,你可还记得我,你若是记得,就在地上打个圈。” 鼠九郎自然认得南叶,只是它喉中横骨未化,无法口吐人言,只好立直身子,在地上打了个圈。 “哎呀!” 南叶激动不已,扯着南枝的手臂晃了晃: “哎呀!大姐你瞧!这大老鼠真的认识我。当真有些灵性呢!” “鼠九郎在定远县住了十几年,没准年纪比你都大。” 南枝在南叶脑袋上弹了一弹,才又对鼠九郎道: “既然你唤作鼠九郎,那为何鼠十七郎却是你十七叔?” 鼠九郎、鼠十七郎。 听名字就知道,这些妖怪起名相当简单粗暴,完全就是按照排序起名。 鼠九郎黑豆豆一般的眼里流出几分羞赧: “让南枝娘子见笑了,嘿嘿嘿。 妖精取名,不似你们人族那般有讲究,一大家子里,第几个生了灵智,就唤它第几郎,第几娘。 不过也是有区分的,譬如俺是定远县乔家豆腐坊的鼠九郎。 你去城东干货铺子底下、城西小桥桥洞里、城北刘家庄房梁上,保管也能找到唤作鼠九郎的。 像俺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寿命短,活不长,若是俺哪一日死了,便会有新的鼠九郎补上。 也有些厉害的妖精,自己给自己取名儿的,不过俺也没见过。” 大老鼠拧了拧腰,扒下脑袋上的草叶给南枝瞧: “日后南枝娘子若是不好分辨,便瞧瞧那老鼠头上有没有一撮红毛,好分辨的很。” 南枝果然见它脑袋上,有一处毛发泛着浅红色。 原来是这样。 长见识了。 或许是因为家里养了只寻宝鼠的缘故,她对鼠类也没从前那么讨厌。 最起码她眼前这只鼠九郎的所作所为,当得起“义鼠”二字。 “这特征明显,如此一来,日后便是一堆老鼠围着我,我也能认出你。” 南枝忍不住笑出声,她又把这话翻译给一旁的南叶,两姐妹顿时笑做一团。 …… …… 知道鼠九郎现如今过得不错,南枝也就放心了。 时间还早,姊妹二人便又去附近坊市逛了一圈。 尽管同南枝所知晓的北宋有些出入,可街坊依旧是繁华一片。 茶馆大门敞开,说书人手持折扇,神情激昂,恰好正说到《狸猫换太子》: “话说昔年先帝宫中有二妃,刘妃奸诈,李妃仁善,二人同时有孕——” 这折书不知道都讲了多少回,可听书的客人仍旧听不厌。 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生怕漏掉什么精彩之处。 茶馆对面,便是家专卖点心果子的果子铺,从前头走过,便能闻到阵阵香甜。 旁边是家沽酒的铺子,镶蓝边的旗幡斜斜挂着,瞧见的人便知晓: 这家有好酒卖,快去买。 街上就更热闹了。 “上好的缎子,江南传进来的好丝绸!快来瞧瞧!” “新出的避暑饮子!蜜水桃子酿!东京德胜楼传出来的老方子,快进来尝尝喽!” “关扑,关扑!五文一次,童叟无欺!小娘子可要试试手气?” “王家娶亲喽!新郎官来了!” 茶社、酒楼揽客的伙计大声吆喝,路边招揽客人关扑的闲汉也不甘示弱。 北面又来了支敲敲打打的迎亲队伍,新郎官骑着枣红马,英俊的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小生今日娶亲,家去吃酒,家去吃酒啊!哈哈哈。” 那迎亲队伍气派的很,一行几十人。 有人抬着三口装着新娘嫁妆的红木箱,又有十几人吹唢呐、敲锣又打鼓,总之声势浩大。 跟在新郎马后的,是一顶四抬花轿。 花轿雕刻精致,上头罩着大大片片鸳鸯戏水、喜鹊登枝的样式,下头雕满香草兰蕙,红豆百合的花样。 “王家小郎君迎亲,王老爷说了,王氏酒坊今日美酒半价卖出哩!” 喜婆打扮的妇人笑到合不拢嘴,又从帕子里取出花生、饴糖往路边撒。 这一举动,勾的不少孩童蹦蹦跳跳追在花轿后头,好不热闹。 “嚯,王家老爷好生阔气!不知娶得是谁家的小娘子?” “切!你懂什么!王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婚事自然要大操大办。” “谁不知这王家小郎君乃是王家独苗,文曲星下凡,天生的读书种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哩!” “新娘是文县马家商铺的姑娘,听说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与王小郎君当真天生一对!” 路人议论纷纷,南枝听了一耳朵,把刚刚接住的枣跟花生递给南叶: “叶儿姐,这王家很出名吗?” “当然了。” 南叶高兴地接过红枣花生,点点头道: “王家酒坊有名的很,他家的‘神仙酿’,听说真有仙人喝过呢! 那王小郎君生的斯斯文文,城中不少女儿家都喜欢他。不过……” 南叶皱了皱眉,悄悄在南枝耳后嘀咕: “之前王家的下人来肉铺买肉,那杂役婆子多嘴说了一句,说这王小郎君自幼就同曲家娘子定了亲。 怎么如今,新娘子又成了马家的女儿?” 曲家娘子? 绾娘好像……就姓曲啊。 南枝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第50章 蜃珠遁法&南易失踪 看完热闹,南枝领着南叶去了一趟钱庄。 ——感谢天地宝树抽出来的金元宝,尽管只小小一个,却也足足十两。 十两金便是百两银。 钱庄老板用剪子铰下一角,又见南枝这金子成色极好,便大方的与她换了十张十两银票。 出了钱庄,南叶扯着南枝的袖子小声嘀咕: “亏了亏了,大姐,成色这么好的金子,该再多问两家,说不得能多换一两银。” “我懒得再跑,少换一两也没什么,总要让人家有得赚。” 南枝又领着南叶买了好些东西,直到南叶哀嚎着两只手提不下,她才作罢,领着妹妹回家。 她给南大庄和陈金桂买了新衣裳,又备下厚厚的冬衣,还买了鞋袜护膝——也免得南叶天天对着油灯伤眼睛。 给南易买的,除了新衣,就是一套文房四宝。 天晓得这东西居然是最贵的,一整套就要了南枝小二十两银子。 难怪古代读书人清贫。 这二十两都足够一家五口嚼用两三月了。 对待弟弟妹妹不能偏心,于是南枝也给南叶买了一份,叫她平时跟着南易一起练字。 给南叶买的裙子料子不错,一件藕荷色,一件淡粉色,都是适合年轻姑娘的样式。 南枝还买了根银钗,不贵,但样式精巧,五朵梅花并开,吉祥又喜庆,是妈妈那一辈人会喜欢的式样。 “真好看,大姐对我真好。” 南叶对那衣服爱不释手,摸了又摸,可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道: “大姐,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不多给自己买些东西么?衣裙、首饰,你怎得就只买了一条布裙?” “有一件便成,布裙穿破了也不心疼。 再说了,我皮肤黑,穿什么花裙子都辣眼睛,倒不如穿得整洁、干净来得好。” 南枝拨了拨盒子里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珍珠,委实有些郁闷: “况且我不是给自己买了半匣珍珠么? 这么小小半匣珍珠,比黄豆还小,老板居然要了我快三十两,物价真黑啊。” 她抽中的《蜃珠遁法》,虽然是紫色品质的法术,可施法之时,需得借助蜃珠助力,方能扬起无边迷雾,隐匿身形。 对,就是传说中那种,能够吞云吐雾,与蛟龙有亲的大蛤蜊。 定远县不靠海,这让南枝上哪里去找蜃妖? 最关键的是,就凭她现在的修为,见了这种大妖,估计也只有求饶的份。 好在这法术能用珍珠做平替。 只是,同借助蜃珠施法之时,招来的无边迷雾相比,珍珠能引来的迷雾就小的可怜,堪堪才能遮住南枝周身三米范围。 而且用过的珍珠就不能再用,人工养殖的珍珠没有灵性,也用不了。 南枝不是没想过通过某宝买珍珠。 但她一想,现代珍珠虽然便宜,可天然珍珠不好买啊。 万一哪天她跟人打架,打不过掏出珍珠施展遁法要跑,结果摸出来颗人工养殖的…… “算了,贵就贵点,最起码买不到假货。” 南枝有些肉疼,对着匣子里的珍珠数了又数: 三十一颗,做实验用掉一颗,还剩三十颗。 那就是三十次施展遁法的机会。 备好补气的丹药,南枝甚至可以接连施展遁法,让敌人无处寻觅她的踪迹。 只是得切记小心,尽量避免在狭窄空间施展遁法,不然容易让人包饺子。 南枝这头嘀嘀咕咕,那边南叶却不乐意了。 “不成,大姐你总想着家里人,也要多替自己想想,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爱穿新衣裳的。” 南叶盯着南枝瞧了半晌,撸起袖子去翻今天买的新料子,一件一件往南枝身上比。 可越比,她脸色越垮。 南枝肖父。 本就身形高高壮壮,再加上那一副天生的黑皮子,莫说鲜嫩些的颜色,就连给陈金桂买的厚重料子,都压不住她那身独一无二的“气质”。 再说衣裳款式,宋人以“清瘦”为美,定远县虽然离东京十万八千里,可百姓也大都更喜欢清瘦些的。 就连男子,也是身形飘逸、清瘦玉立些的更为受欢迎。 这衣裳裁剪的上衫下襦,讲究一个修身,套在南枝身上,从背后乍一看—— 就跟南大庄身上罩了件女装似的。 噫。 南叶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叹口气把衣裳料子甩到一边,改口道: “这些衣裳款式太过艳俗,配不上大姐你,等我过两日改上一改,兴许会好看些。” ——她似乎忘了,刚才自己还一个劲儿地夸这衣裳漂亮来着。 真会说话。 “好,那我就等着穿叶姐儿给我改的衣裳啦。” 南枝笑眯眯地盯着小姑娘,心情大好。 她之前玩养成换装游戏,就最喜欢把游戏里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毕竟南叶这么可爱的小天使,谁能不喜欢呢? 南叶冲着促狭一笑: “不过,大姐儿买了这么多东西,只怕爹爹妈妈回来,要吓一大跳哩!” 南枝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跟父母讲明这件事。 …… 陈金桂同南大庄夫妇二人归家,见着南枝买了一大堆东西,果然大为惊讶。 但二人只问了一句这银子从何得来,知道是南枝从“梦中”捉妖所得,也就放下心不再追问。 “咱家大姐儿就是孝顺,有那起子小人心里羡慕的紧,才在背后编排咱家。 我今日把那说闲话的碎嘴婆子一顿好骂,明日,我定要到他们跟前转上一圈,好叫她们眼热! 这可是我闺女给我买的簪子!真好看!” 陈金桂喜得合不拢嘴,整个人容光焕发,急急把那银钗戴在发上,让南大庄替他看钗歪了没: “你瞧瞧,你瞧瞧,还给你买了新衣新鞋,打了二两好酒,哟,这可是王家酒坊的老酒,不便宜呢!” “好闺女,好闺女!” 南大庄也笑的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儿地乐: “大姐儿当真是体贴到人心里去了!不止给易哥儿和叶姐儿也买了新衣裳,还买了笔墨纸砚哩! 桂大姐,咱们家里头三个孩子,大姐儿有本事,体贴人,易哥儿聪慧老实,叶姐儿心善能干。 也不知俺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当初竟能娶到你做老婆。” 也许是高兴过了头,南大庄开口叫的竟然是夫妻二人私下相处时的称呼。 “口里胡沁什么?孩子都在跟前,你也不知羞的?” 陈金桂有些羞恼,拿眼睛横横瞪南大庄一眼,复又得意道: “那可不,这样好的儿女,可都是从老娘肚皮里爬出来的,那可不就是你祖上积德,才讨到我做老婆么? 去去去,趁眼下天还亮着,去衙门里头瞧瞧,易哥儿今日可能抽空告假归家? 我等会儿烧两个好菜,再切半块猪头肉,咱们晚上好好吃一顿酒,也松快松快。 瞧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若是没接到易哥儿,仔细你的皮。” ——古代酒度数偏低,有的酒甜滋滋,喝起来跟甜酒一样,自然也没什么“未成年不许饮酒”的规定。 所以这吃酒,自然是全家人都吃得的。 “好,好!俺这就去。” 南大庄连连应下,憨实的脸上满是笑,半点也不在意陈金桂对他的“恶劣”态度。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爹跟妈妈,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嘻嘻,大姐说的不错。” 这头夫妻二人打情骂俏,那头南枝跟南叶两个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可谁承想,陈金桂饭做好,酒热好,却迟迟不见父子二人归家。 正担心,却见暮色沉沉,南大庄披着最后一丝晚霞,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衙门那边出事了!” 南大庄神情慌乱,额前汗珠混在脸上,胡须乱糟糟黏成一团,唇色发白,拼尽全力喊道: “听说文县有猛虎食人,那张班头昨日带人进山捕虎,谁承想,易哥儿竟然也跟着一道去了! 眼下这班人全都在文山没了踪影,就连易哥儿,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南易失踪了? 南枝心中一沉。 第51章 我一定把易哥儿平安带回来 “先别着急,易哥他们就在文山,兴许张班头他们只是眼下迷了路,便在文县附近歇下了。” 南枝见一家人仿佛失了主心骨,立马开口: “文县离咱们这来回也要半日,二老先别急,说不得,送信的人正在路上。” 收到消息,南枝第一时间就点开了右上角地图。 代表人物南易的小绿点并不在县城之中。 她把地图放大仔细观察,果然在文山附近一带寻到了南易踪影。 周围代表衙役们的小黄点零星散落在山里,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地图没有探索到文县附近,所以南枝也只看到一星半点。 好在南易目前并没有性命之忧。 “怎么会呢?易哥儿为人最是稳重,若是在外头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也会托人送个口信回来。” 陈金桂脸上的喜悦如潮水般褪去,渐渐失了血色。 她虽相信南枝,可骤然听闻儿子进山捕虎,心下已惊骇异常,乱成一团麻: “昨日一夜未归,怎得,怎的衙门那边也没个说法?” “不知,不过县衙那处围了好些人,都是去寻人的。 俺想着先回来支应一声,再去探探到底如何了。 既然枝姐儿都这么说,那你便放宽心。” 南大庄喘一口气,瞧一眼南枝,见她面色肯定,才隐隐放下心。 他又对着陈金桂宽慰道: “兴许就是枝姐儿说的,易哥儿他们几个在山中多耽搁了些时辰。 再说了,易哥儿跟着张班头呢! 那张班头原先跟着江湖人学过武的,身手好,莫说打只老虎,便是遇上狼群也……” “呸呸呸!!你这张嘴当真是,恨不得叫人给你拿个针线缝上!” 陈金桂气得直骂: “文县有老虎吃人,叫俺们定远县的衙役去杀虎,这是哪个直娘球混账想出来的! 天杀的胡主薄,上月便说,俺家大姐儿杀了恶鬼,朝廷镇妖司有赏,没准能找个机会替易哥儿除了籍。 可推来推去,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 俺家易哥儿,脑袋尖尖,那是读书的料子,让他跟着一道去杀大虫,分明就是为难人! 切等易哥儿回来,俺非一口唾沫砸在那胡主薄脸上不可!” 那可是大虫啊! 听说远些的地方,有大虫成了气候,堵在村子口,连着吃了十几个人后,又逃入山林。 好些义士上山捕虎,却反倒被大虫咬死大半。 有个活下来的人,半边脸叫大虫舔了一口,上头皮肉都被那大虫舌上倒刺舔掉,只剩下森森白骨。 听说他跟人说话的时候,一边嘴在动,另外半张脸,就是张骷髅面! 这个故事,听过的人无不是瞠目结舌,通体生寒的。 毕竟太骇人。 “妈,唾人的事以后再谈,眼下,易哥儿安危最重要。 我方才用法术探了探,只怕易哥儿他们是在文山林子里头迷了眼,走不出来。 眼下快要入夜,山中阴冷,又有妖物作祟,若是没个熟知山路的乡人带路,极容易陷在林子里。” 南枝大脑疯狂转动,三两下便拿定主意: “我同爹现在立马动身,去文县。 到时候多叫些人,在路边点着火把,带些吃食、酒肉,顺着他们回来的路迎上一迎。 说不得,他们瞧见火光,便能从林子里摸索出来。” 她话音刚落,南大庄便立刻大步走出院门,跑去外头挨家挨户跟人家借车马。 “好,好,好。” 陈金桂忙拉着南枝的手,连着说了三个“好”,又急声道: “叶姐儿,快去多烙几张炊饼,好叫你爹跟你大姐带着,路上吃。” 南叶忙忙应下,抓紧时间和面烙饼。 她一边烙,还一边伸长脖子,盯着看南大庄可借来了车马。 等待总是最熬人的。 陈金桂又点了蜡,把家里头过冬的护膝寻出来,给南枝套在腿上: “林子里瘴气大,露水深,湿气也重,大姐儿拿着这护在身上,便不凉了。 你女儿家年纪轻,不懂,若是这时候受了凉,等日后生了娃娃,便知道会落下多少病根,磨人的很!” 南枝虽然很想解释这东西对她其实没用,毕竟又没办法增加数值。 可看着陈金桂的表情,她把没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份真切的心意,是她在现实中没感受过的。 …… 小半个时辰后,南大庄气喘吁吁赶着头畜停在家门口。 他气都没喘匀实,便张口喊南枝: “枝姐儿,借到车了,快走吧!” 南大庄借遍了附近认识的人家,总算是借到一辆驴车。 ——马那是有钱人家才能养得起的,寻常百姓家里头,有头驴或者是牛,已经算了不得的大件了。 附近看热闹的街坊,见南家又有热闹看,纷纷探出脑袋。 出乎意料的事,陈金桂这回没骂人。 她只木着脸,把赶路要带的行李装上车。 “妈,你快些带叶姐儿回去,门锁好,等我们回来便是。” 南枝跳上车,转头大声道: “我同这城里鬼都说好了,叫他们帮我看着家里,今晚你们安心睡便是。若是听见什么响动,就大声叫唤。 谁若是不怕鬼,便只管上门。” 周围看热闹的又缩回去一大半。 不知陈金桂又想起什么,跑进去一通翻箱倒柜,自箱子底下寻了张兔皮坎肩出来。 南大庄平日给人杀猪,偶尔也有猎户猎到猎物,拿来卖的。 他便把兔皮攒下来,兔肉卖给城中酒楼。 定远县吃野味的人不少,兔肉好卖的很。 经年累月攒下来,陈金桂手里很有几张好皮子。 陈金桂把兔皮坎肩披在南枝身上,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似的松口气,冲着父女二人挥挥手: “去吧,放心,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仔细老娘阉了他。 你们快去迎一迎易哥儿他们,俺跟叶姐儿等你们归家吃酒。” 盯着陈金桂眼角细纹,不知怎么的,南枝竟然鬼使神差同她道: “妈,别担心,我一定把易哥儿平平安安带回来。” 陈金桂吸了吸鼻子,嘟囔道: “一起平安,一起平安才好,好了,快走吧,再不走城门便要关了。” 南枝坐在驴车上,看着灵白巷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舍。 赶车的南大庄尽量挡在南枝面前,叫她半点吹不着风。 她怀里揣着热乎乎的烙饼,脖子上围着毛坎肩,膝盖上是南叶亲手缝的护膝。 夜风凌厉,南枝眉眼弯弯。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游戏”了。 第52章 山中有虎(一)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那边,南枝正在坐驴车赶往文山的路上。 这头,张班头带着一帮衙役,已经在山里来来回回转了将近两个时辰。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大地,密林之中,倦鸟归巢,影影绰绰间,只能瞧见风吹树影。 “呼……” 南易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一点豆大的火光在他手上荡开,小片黑暗被这火光驱散。 他盯着一棵做过记号的树看了一会儿,沉声道: “班头,这棵树咱们半个时辰前就来过,恐怕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况且兄弟们的伤不能耽搁,倒不如就地安营扎寨,等天明再做打算。” 火光映照,南易那张清俊的脸皮上挂满汗珠,唇色发白,似是没顾得上喝水,嘴边起了一层干皮。 “呸!这畜牲,竟然似成了精!” 张班头吐出一口血沫,踹了一脚眼前的树: “入他娘的,被俺射伤了左腿,还能跑得这么快,一直带着咱们几个在这林子里打转。 俺自出生以来,便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叫那畜牲跑了不说,还叫它在俺眼皮子底下吃了带路的猎户,当真是可恨! 若是叫我捉住这大虫,定然要将它扒皮抽筋,虎骨拿去泡酒,如此方能解气!” 张班头仍穿着衙役差服,背着张大弓并一桶铁箭。 再看其他捕快,身上都背着捆拇指粗细绳子,腰间挂刀,显然做足了准备。 旁边有衙役哀嚎出声,扶着树叫苦连天: “不成了,不成了,班头,咱们还是歇上一歇吧,再走下去,俺这脚都要废了!” “是啊!我看此地平坦,是个休整的好地方,倒不如在此处美美睡上一晚,明日快些出林子罢!” “只是可怜了那猎户,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莫灰心,待俺们捉住大虫,剖开它的肚皮,说不定还能替猎户兄弟收敛全尸。” “要去你去,俺可再不去了,那老虎,有那——么大,瞧着跟成了精似的,咱们怎么斗得过。” “就是,咱们兄弟几个还受了伤,如何与这猛虎斗? 我看啊,分明就是文县的人怕猛虎,才诓骗俺们上来送死。” “对咧!若是早说是这般大的老虎,给俺十个胆子,俺都不会进山的!” “吵什么!再大的老虎,还不只是只畜牲,咱们手里有刀,还拿头受伤的畜牲没法子?! 况且那猎户乃是替我等带路而死,不将他尸体抢回来埋葬,尔等可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张班头虎目一瞪,不等其他人阻拦,便挂着大弓走进了林子里: “我看此地不错,便在此地生火造饭。我去林子里寻摸寻摸,瞧瞧能不能猎些野味回来。” 一群人累极,但也强撑着精神,生火的生火,捡柴的捡柴,烤干粮的烤干粮。 众人齐心协力,不出半炷香,便将一处大石清扫干净,作为今夜下榻之所。 “易哥儿,喝些水,瞧你这嘴干的,都起了皮。” “多谢。” 有人招呼南易,他也不嫌弃。 接过皮水袋“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南易脸上气色才勉强好些。 只是表情依旧有些难看。 三日前,文县传来有大虫拦路伤人的消息。 这本是文县治下发生的祸事,可谁知,定远县县衙胡主薄听闻后,却将此事包揽下来,昨日一大早,便叫张班头带人入山捕虎。 张班头算半个江湖人,本就一副侠义心肠,一听有大虫吃人,立马点齐人手,入山捉虎。 南易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白身,只能照做。 进山之前,张班头还特地寻了个唤作“春生”的年轻猎户带路,寻找伤人猛虎踪迹。 那春生祖祖辈辈都住在文山,家里只一个老爹爹,一听此事,也是义愤填膺,立马应下带路的差使。 可谁知,他们今日清早入山,在春山的带领下,在山中寻摸一日,才在林中小溪旁寻到大虫(老虎)足迹。 山中溪水清澈,众人口渴难耐,便停下喝了几口水。 可谁知,就在这时,丛林中忽然蹿出一头硕大的斑斓猛虎,脚步无声无息,一口咬住猎户春生,便要疾驰而去。 那猛虎,体长丈余,四肢健硕,眉心一朵“王”,身上虎纹浓重,毛发如针,根根分明,尾巴粗壮,又同铁棍一般。 任凭谁见了,都要喝一句,好精神威猛的畜牲。 众人皆被这巨虎体型吓傻,站在原地两股颤颤,脑中一片空白。 张班头心急春生安危,遥遥射下一箭,伤了猛虎。 那畜牲痛极,忍不住咧嘴咆哮,可却不愿丢下口中猎物。 它硬是拖着条伤腿遁入林中,借着山间林木,隐匿了身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就在山中走了一天,眼下又亲眼瞧见猛虎吃人,众人心中捉虎的心思,“噗”地一下消失了大半。 只怕这会儿,就算是那猛虎站在他们跟前,也没人敢冲上前去了。 见张班头迟迟不归,衙役里有个唤作周大郎的,大声叫骂起来: “都怪班头,一心想着揽功,根本不顾弟兄几个们的死活。 那样的猛虎,恐怕只有镇妖司的人来了才能降服,却叫咱们几个去捉虎,这不是叫咱们去送死?” 有人劝他,说张班头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南易过去好声好气地劝,可这周大郎却愈发不依不饶,又把矛头指向他: “放你娘的屁,谁不知这衙门里头,你南易跟张班头好得只穿一条裤子,旁人都猜你们契了做兄弟的! 怎么?平时溜须拍马不够,现在人不在,你还一味奉承,还是说……” 周大郎暧昧笑笑,眼神在南易脸上打转。 旁边立马有人骂他,说他昏了头。 这词听着文雅,可实际上,确是再粗俗不过的话。 一些娶不起妻的闲汉们,为了解闷,互相慰藉,便称作彼此为“契兄弟”。 这话简直就是指着南易鼻子在骂他是个卖屁股的了。 “你这话,有本事便等班头回来再说一遍。” 南易慢条斯理地咬一口干巴巴的炊饼,脸上依旧挂着温吞的笑: “看来你也晓得,在张班头面前说这话,保管会被打得牙都不剩一颗。 只敢在人背后说闲话,算不得英雄,顶多只能算孬种。” 旁边有人劝架,可周大郎今日憋了一天的火,哪里听得进去。 他本就瞧不起南家做杀猪的贱活,觉得张龙偏袒南易,什么好处都想着他。 王家小妾失踪一案,镇妖司那边已经结案,县衙里都在传,上头似乎打算给南家赏赐。 周大郎心中愈发不忿。 今日生死关头,瞧见猛虎吃人,惊吓之余,他便将心中憋了好久的怒火宣泄而出: “都拦着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有错? 他南易一个屠户之子,就该老老实实跟着他爹杀猪,做什么抢咱们兄弟的饭碗? 整日巴着张班头,谁知是不是他家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 说不定,正想着怎么把他家那傻妹子,送与张龙家做妾——” “咚!” 周大郎这话还没说完,就觉脸颊一痛。 低头吐出一口血,但见血里还混杂着两粒牙。 “我刚说的是,张班头定然会打你。” 南易依旧笑得温和,只是眼底是一片怎么也化不开的冰冷: “可我没说,我不动手。” 第53章 山中有虎(二) “呸——” “好你个入你娘的小杂种,天杀的腌臜货,卖屁股的兔儿爷,你敢打爷爷?!” 周大郎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扬起拳作势要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这定远县,谁家不知道你家养了个傻女,见人连话都不会说,偏你总喜欢带着在街上买果子。 我呸!俺嬉笑两句怎么了?!像你等这低贱的人家,给爷爷俺提鞋都不配! 这话俺不止敢当着你面儿上说,还敢当着他张龙再讲一遍!” 南易那双鹿眼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半点不让: “你嘴贱,我手正好痒痒,这不正好替你挠一挠,免得再从里头吐出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来。” “哎哎哎!” “快些拉开!” “莫吵了,莫吵了。” 一班捕快原本累极,如今见兄弟间起了内讧,忙撑着精神将两人拉开。 那头好声好气劝着南易: “易哥儿,周大郎嘴贱,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周大郎这混账东西,你今日教训也就教训了,只是他亲娘舅王子福在县太爷那里有些面子,你若是打的重了,恐怕惹祸。” “是啊是啊,他那是气不顺,想拿你撒气。大家都是兄弟,日后还要长长久久相处的,莫要伤了和气。” 那边疾声厉色骂起了周大郎: “你个杀千刀的混材,口里乱嚼些什么不干不干净的东西学了几个歪词就开始满嘴喷粪,打量着旁人都是傻子么?” “快些闭嘴吧,人家家里头好好的女儿,倒成了你嘴里编排的资本,难怪易哥儿生气要揍你。” “就是,灵白巷子里的人家谁不知道,南家夫妻把两个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自小娇养着,哪里舍得给人做妾?” “且不说那叶姐儿,就是枝姐儿,傻了一十八年。 也不见南家一顶小轿随便打发了出去的,可见是疼女儿的人家。” “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做什么这副样子,倒不如省些力气,明日好寻路出山。” 南易一声不吭,坐回角落啃炊饼去了,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火光映在他脸上,平日里从不冷脸发火的人忽然动起手来,还挺唬人。 可周大郎挨了揍,门牙都掉了两颗,他哪里愿意善罢甘休。 他登时大声叫骂起来: “你可晓得俺亲娘舅是哪个?正是如今王家酒坊的王子福王大老爷! 他老人家酿的神仙酒,神仙喝了都点头!这酒年年被选作寿州节礼,是要送上去当御酒的! 莫说是县太爷,就是西北路、淮南路转运使,也是听过他老人家名姓的! 只你家那猪肉铺子,都不必俺同舅舅说些什么,自有人掀了你那铺面,替俺出气!” 周大郎狞笑着擦去嘴边血污,神情狰狞宛如恶鬼。 他一直就瞧不上南易。 南易不过是个杀猪汉的儿子,却能叫人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定然是南易惯会阿谀奉承的缘故。 他就见不得南易这副,见谁都是笑模样的低贱姿态。 不过是捧高踩低,溜须拍马罢了。 还有张虎那等粗人,不过是抓住他当班的时候喝花酒罢了,竟然直接把这事报给了主簿大人。 虽然胡主薄看在王家面子上,只象征性罚了他两月月银,但也足够叫周大郎懊恼了。 ——他不差钱,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南易,你可想好。” 周大郎捂着漏风的门牙,含含糊糊道: “今日你若是不跪下来磕头,老老实实说三声‘爷爷,俺南易知错了’,再从俺胯下钻出去。 等明日,出了这文山,俺必带人砸了你家那猪肉铺子,叫你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他掀起衣裳下摆,上下打量一番南易,复又淫邪一笑: “当然,这荒郊野岭,你爷爷俺有火没处泄,瞧你这模样,比着那花楼里的龟奴还白净些。 你若是愿意跟俺结个契兄弟,日后,俺保管疼你哩!” 话说到这份上,旁边人都不敢再劝。 毕竟大家都不愿意得罪王家。 “呵。” 南易慢慢咽下口中炊饼,整了整胸前衣裳,笑眯眯道: “祸福相惜,吉凶难料。 周兄眉心横眉乱生,面呈凶相,是大奸大恶之徒的面相。 想来,必是私下常思狠毒之事,行恶毒腌臜之行,我不收你,自有天收。 周兄与其担心我明日如何,倒不如担忧担忧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吧。” “你!” 周大郎气急败坏,一掌推在南易胸口,却像是摸到了一块石头,硬邦邦,冷冰冰。 也不见南易如何动作,周大郎反倒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哀嚎。 其余衙役眼神微妙,都只当没瞧见,低头啃饼。 别看周大郎身量高大,可长久混迹烟花柳巷,身子早就被耗空了,如何能打得过南易。 但没人吭声,一是给周大郎些面子,二来是怕被记恨。 “好哇!好哇!你等着!你且等着!看咱们明日见分晓!” 周大郎这下是面子也没了,里子也丢透了,只觉脸皮被丢在地上踩。 “爷爷先不跟你计较,等了明日出山,玩不死你! 起开!没长眼不成?!爷爷去放水,好狗不挡道!看什么?再看连你一道收拾!” 周大郎撞开堵在身后的衙役,骂咧咧进了林子,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 有人拍拍南易的肩膀,以示安慰。 南易却什么也没说,笑着摇了摇头。 他盯着周大郎身影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眉。 …… 南枝还在乘坐驴车赶来的路上。 …… …… “一群合该穷死的杀材!舅舅说的果然不错,这些穷才,整日只知闷头吃吃睡睡,眼里全是蝇头小利。 不就是瞧着南家要得镇妖司的赏,才巴结那南易么?呸,得意什么?” 周大郎与南易起了冲突,又见众人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儿,心中怒火难消。 他一路骂骂咧咧,寻了处隐蔽些的树丛撒尿: “还有那莽汉张虎,舅舅拉拢他许久,都不见他松口应下,足见是个不知好歹的蠢货。 胡主薄也是,收了那么多礼,竟然还叫我跟着一道来捕虎,蠢货,若是俺出了什么事,王家第一个饶不了他。 等明日出山,定要好好同舅母告上一状,叫这帮子人好生吃些苦头。” 不知不觉,山中雾气渐起,竟然遮住了他来时的路。 “淅沥沥沥……” 水声渐渐隐去,释放完毕的周大郎提着裤子,嘟嘟囔囔出了林子。 可月光凄冷,细碎月华透过树枝落在地上,砸出片片虚影,薄雾朦胧,他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来时的路。 “马六郎!” “老秦头!” 周大郎试探喊了几句,可没人回应。 他忍不住暗自嘀咕。 听人说,老林子里邪门的很,常有鬼打墙,狐迷眼的,他不会这么倒霉,竟然真撞上了吧? “簌簌——” 身后灌木丛里传出一阵兽类掠过的声响,周大郎手搭在腰间长刀上,警惕喝道: “谁?!” “谁在那里!” 忽有一道细细弱弱的抽泣声响起。 “嘤嘤嘤……嘤嘤嘤……” 如泣如诉,婉转悠长。 第54章 该相信哪一个 夜半时分,猛地在这林子里听见妇人抽泣,不觉叫人心惊胆寒。 周大郎只觉小腹一紧,差点又尿出来。 他强撑着,拨开树枝,向那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此时月华如水,林间一处石台之上,坐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山野妇人。 那妇人盘腿坐在地上,脚边放着一只竹篮儿,周围地上滚了一地的大红枣儿。 妇人似乎是崴了脚,一个劲儿地捂着脸哀哀哭泣,声音悠长婉转,好似山间黄鹂。 “嘤嘤嘤嘤……嘤嘤嘤……” 原来是个人。 “妈的!吓老子一跳。” 周大郎隐隐松口气,恶声恶气对那妇人道: “兀那妇人!你为何在此处偏僻之所扮鬼哭泣?莫不是林中藏有强人同伙,在此埋伏过路旅人?!” 那妇人见周大郎,还忽地吓了一跳,连忙擦了脸上泪解释: “官爷,奴家夫家姓马,他原是这文县长槐村的石瓦匠。 原本小妇人嫁入他家,日子也算和美,可谁知,奴嫁过来八年,膝下竟一无所出。 奴的婆婆心狠,八月里要吃山中树上结的大红枣儿,支使奴上山采果,还道采不满一篮子,便不叫奴回去。 可怜奴家,嫁与他家八年,孝顺公婆,爱护小姑,没有忤逆不孝的,却被赶进山里,做这磨人的活计。 俺家婆婆还说,挑的枣儿要又大又圆,比人眼珠儿还大些,才肯赏给俺一口饭吃哩。” 妇人抬起脸,又忍不住“呜嘤嘤”地哭起来: “方才,奴好不容易寻到一棵枣树,可摘的时候却崴断了脚,眼下既不能采购这一篮儿枣,又不能下山归家。 奴心中悲愤,便才在此处哭泣,不成想却惊扰了官爷,实在该死。” 借着月光,周大郎看清了妇人的样貌。 但见那妇人生的容貌姣好,白白嫩嫩,便是粗布麻衣,也能瞧出身段姣好。 周大郎久在欢场,在楼里有好几个相好的,良家子也勾搭过几个。 一瞧见这妇人样貌,又是在深山老林,他一下便动了歪心思。 “不过是些枣儿罢了,就这般为难你这样的可人儿,你那婆婆,必是个胡搅蛮缠的老虔婆。” 周大郎色心渐起,忍不住靠近几分,也不管自己才掉了两颗牙,温声哄着那妇人道: “好姐姐,俺替你摘些枣子下来,此处无人,不如你与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好好耍上一耍。 你放心,俺不是那等喜新厌旧,骗人身子的混账。 俺是定远县王家酒坊的表少爷,唤作周四郎的,等俺与在这野地里成了好事,你便是王家的表少奶奶,还怕什么赵家李家么?!” 说着,他怕那妇人不信,还解了腰上挂着的玉坠子给妇人看: “好姐姐,俺一见你,这心肝儿就扑通扑通直跳哩!想来你与俺,必然是天定的缘分,不然怎么会在此处遇见? 你就疼疼俺,叫俺亲香亲香,明日俺亲自背你下山,如何?” 精虫上脑,周大郎浑浑噩噩,根本没去想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妇人凭空出现。 他只想着与这妇人尽快成了好事,至于前头说的那些话? 怎么可能是真的,不过是哄骗她罢了。 若是对方不应,强来也就是了,反正此处偏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妇人迟疑片刻,贝齿轻咬唇瓣,似乎是是考虑了一会儿,才羞红了脸,羞答答点头: “郎君生的威武,奴家见了也欣喜难耐,只是奴自小便怕刀,你身上背着大刀,奴这心里啊—— 扑通扑通,当真是吓煞奴家。” 妇人扯开半边衣领,露出一小片白净的胸脯,直勾的周大郎眼睛都瞪直了。 他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解下官刀丢在一边,就要上前。 那妇人又蹙着眉,娇娇道: “嗯~奴不依,你那身官服,臭烘烘的,若是想沾奴的身子,脱了再来。” 周大郎都不用对方说,直接把身上差役服脱了干净,只穿着身白色亵衣,搓着手就凑过去: “可人儿,可叫俺心急,来,摸摸小脚……” 他伸手往妇人裙下一摸,可什么也没摸到,空荡荡一片。 正疑惑,那妇人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两根手指顺着周大郎眼眶附近慢慢往下滑。 “蠢才,蠢才,卸了官刀,脱了差服,你这厮便是头赤条条的羊羔。 虽说阳气亏损严重了些,但也不算没得吃。” 妇人娇笑一声,甜腻腻道: “这一对又大又圆的枣儿,不就刚刚好,山君定然喜欢,说不定,还要赏赐奴家呢!” 周大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天旋地转。 他仿佛变小,被人捏在掌心。 他看见,女人白净面容化作勾魂恶鬼,长舌自眼眶探入脑中,抱着他的尸体大口吮吸脑浆。 哦。 原来不是他变小了。 是眼珠被挖了出来,他看到的视角发生了变化。 ——这是周大郎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 …… 周大郎去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回来,衙役里有人发现了不对。 有两个跟周大郎平日关系不错,一同喝花酒的衙役最先跑出去寻人。 谁知,这两人竟然也没了踪影。 再加上外出打猎的张龙迟迟未归,恐慌的立刻在火堆旁蔓延开来。 伤员们尤为惊恐,生怕被扔下。 “怎么办?还要不要去寻人?” “张班头,不会叫大虫叼去了罢!” “还是说,这几人趁着咱们不便,扔下俺们跑了?” 剩下八人自顾不暇,看向同伴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正当众人乱作一团,但见西边灌木丛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人,却是白日里被老虎叼走的猎户春生。 众人见他还活着,心下惊讶万分。 来不及解释,春生便哑着嗓子大叫起来: “快走!快走!这大虫成了精,养下无数伥鬼替它开路杀人,再待在山里,咱们一个都活不成! 我白日里装死逃过一劫,将将才在溪水里醒过来,寻着火光找见了你们。 那畜牲,叫手底下伥鬼吞了周大郎几个,又变作张捕头的模样来哄我,硬生生扯下俺腿上好大一块肉! 快走!快走!那畜牲没吃饱,咱们再不走便来不及了!我认得下山的路,快随我走!” 春生腿上,好大一块皮肉消失不见,瞧着像是被猛兽撕咬过,他脸上、脖颈,还有小臂,全是被树枝刮出的擦伤。 众人立马信了一大半。 ——春生虽然生的矮小,可有一身认路的好本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户,不然张龙也不会喊他带路进山。 况且众人一听有鬼,周四郎几个已被吃掉,立马失了主心骨般,收拾着东西,就要仓皇而逃。 谁知这时,林子东边又跳出来个有些眼熟的人影: “不能走!他才是那头大虫养的伥鬼!” 但见张捕头红着脸,自树丛中跳出: “我方才打猎,却发现附近有猛虎足迹,寻着足迹而去,却见那大虫负伤趴在林间。 那畜牲不知吃了多少人,口中吞吐云雾,竟然吐出三个伥鬼来! 这春生便是其中之一!大虫畏火,它想骗你们去到林子里,好叫伥鬼下手,万万不能信他!” 只见张班头须发浸满鲜血,火光熊熊,愈发狰狞可怖。 西边,是自称虎口逃生,熟知山路的山中猎户。 东面,是昔日朝夕相处,侠肝义胆的班头张龙。 到底该信哪一个? 众人僵持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第55章 副本【山中有虎】 古代驴车是真慢啊。 但好歹比两条腿走快得多。 南枝赶到文县,已是深夜,城门紧闭,上头挂着两盏黄彤彤的灯笼。 墙头上有守城门的兵丁,举着火把来回巡视。 影视剧里什么武林侠客摸黑翻越城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城墙上,浇了火油的火把烧得“烈烈”作响,城门下照得清清楚楚。 ——你敢翻,立马就有人把你当靶子,往你身上射箭。 这样的亮度,这样的密度。 不被射成刺猬,也得受伤。 就在南枝以为要绕路的时候,南大庄却说他有法子。 只见他先是大大方方走到城门口,从怀里掏出什么冲上头晃了晃。 随后,城门上缓缓垂下一根绳,绳子尽头,吊着个小竹篮。 “枝姐儿,瞧见了吧,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这城门一关,按照律法,天亮之前不开门,那是死规矩,谁开门谁掉脑袋。” 南大庄往那竹篮里头塞了几两碎银,对南枝悄声道: “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开不了门,却还是有法子进城的。 从前俺不晓得这法子,后来还是跟着师傅收生猪,才知道的。 放心,俺之前在文县收过生猪,与这守城的兵丁熟识,若是有急事,只要给银子就能提前入城。 有一回,俺收了生猪没地方住,也是照这个法子,把生猪抬上去的。” 小竹篮升上去,不过片刻,便有一口硕大足以装载一人的大竹篮被吊了下来。 南枝看看城墙,再看看这口曾经装过猪的大竹篮。 所以她跟生猪是一个待遇是么? 但救人要紧,她径直跳入竹篮,拦住南大庄小声道: “爹,咱东西还在车上,定然是带不进去的,得有个人在这守着,随时接应。 不如我先进山探一探,若是寻到易哥儿他们,就直接下山,悄悄打道回定远。 如果明日午时,易哥儿他们还没回来,你便直接去文县衙门报官。 咱们定远县的官差在文县地界上失踪,他们定然是要负责的,到时候,这县太爷只要不傻,就会集结人手进山寻人。” “好,那俺就在这等,明日晌午,在城门口碰面。 到时候不见你们,俺就去报官,俺家易哥儿替他们文县捕虎没了踪影,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派人去寻的。” 南大庄本想反驳,可又觉得南枝说的在理,连忙应下。 毕竟他一个屠户,杀猪刨肉、去骨剁泥样样精通,若是寻人捉鬼,恐怕还是得看枝姐儿的。 说着他一股脑儿把怀里钱袋塞到南枝手里,又叮嘱几句: “枝姐儿,你快去快回,仔细着些,若是碰上打不过的妖怪,你就往土地庙和城隍庙跑。 你是俺们夫妻得了城隍庙指点才生下来的,天上星官老爷,都看着你呢!一定会保佑你的!” 南枝心下感动,却并未多言,扯了扯竹筐上的绳子,示意上头的兵卒动手拉人。 大竹筐缓缓上行,屏幕镜头摇晃几下,左上角地图雾气缓缓散开。 【恭喜玩家解锁新地图“文县”“文山”】 【达成成就“潇洒的游子(一)”,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1】 南枝只来得及瞥了一眼成就,就照着守城小卒的指示,贴着城墙,顺着大道往西走半个时辰,果然又瞧见一座城门。 出城和进城都是一个法子。 南枝如法炮制,说清楚有急事,给守门小卒塞了银子,又乘着晃晃荡荡的古代人工“电梯”出了城。 地图上,文山近在咫尺。 而代表南易的小绿点附近,则有几头十五级的伥鬼来回徘徊。 【伥鬼梅娘】 【伥鬼马大郎】 【伥鬼李婆】 眼见那几个红色小点来来回回在弟弟附近打转,南枝差点没绷住。 “这倒霉孩子,四十九级的boss【山君】带一群十五级小怪【伥鬼】,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更深露重,远远望去,夜里的老林子乌漆麻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好在南枝准备充分,点亮手中灯笼,顺着地图上给的方向,就开始爬山。 ——山道崎岖,有些山道陡峭,离地两丈高,又藏在弯弯折折的树丛藤蔓之中。 莫说是晚上,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猎户,白日里也不敢走这条路。 南枝确是如履平地,一手提灯,一手提刀,遇藤便砍,遇树便爬。 借力上树,借石翻山,灵活得宛如一只猿猴。 这段时间修炼《拜月呼吸法》,南枝的各项数值都有所提升。 虽然在属性面板上看不出来,但反映在游戏和现实之中的变化却是巨大的。 “噼啪……噼啪……” “唰唰唰……” “刷刷刷刷……” 密林幽深,南枝救人心切,仿佛一台没得感情的推土机,顺着地图一路平推。 过山伐树,过坡砍藤。 林间大片鸟雀被惊醒,振翅高飞,不断在她头顶盘旋,“哇哇”叫个不停。 她不用猜,都知道骂的挺脏。 “人家修仙,炼气期修士肉身单抗火箭炮,上能御剑飞行,下能驾驭灵兽。” 南枝把平板亮度调到最高,借着月光,她瞧见身后一片狼藉,宛如蝗虫过境: “突发事件不刷新个任务我忍了,怎么连传送都没有,居然还得修士自己跑地图。” 她来救人,遇到的最大困难居然不是越级打怪,而是山间开路你敢信? 这破游戏在某些方面要不要做的这么真实? 搞两张传送符,传送阵什么的不香吗? 南枝看一眼人物角色的血量和蓝条,又补了一瓶补气丹,继续埋头开路。 谁知,她吐槽刚刚落下,一直装死的游戏面板忽然有了反应。 【检测到修士靠近四十级副本“山中有虎”,是否选择进入?】 【山中有虎:文山有灵,一母虎偶得造化,啃食灵药后,诞下白额幼崽。 后母虎为猎户所杀,幼虎亲眼目睹母虎被剥皮抽筋,一朝开窍,痛恨人族。 后幼虎长成,开始拦路食人,并豢养伥鬼,替其勾引过路之人为食,持续十数年。 文山之中白骨无数,亡魂上百,又有八头伥鬼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推荐修士挑战境界:筑基一层——筑基五层】 【副本通关奖励:白虎妖丹(蓝色品质)、天青碧海靴(蓝色品质)、天青碧海衣、梦魂花(筑基丹材料)、虎唾草(筑基丹材料)】 【友情提示:当前副本等级过高,修士是否选择越级挑战?】 “现在提示是不是有点晚?” 南枝忍不住叹口气: “但凡早两天提示,我都得把南易这小子看牢,不让他进山。 现在任务奖励都贴我脸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进进进,赶紧进,先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虽然她现在才炼气五层的修为,进去了也八成是送菜,但好歹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不然等她练好等级再进去,南易那帮人都得被老虎消化的差不多,化作排泄物回馈山林了。 “等会儿,差点忘了这个。” 点击确认前,南枝忽然想起什么。 她点开背包,把【人皮纸衣】穿在了身上。 很快,一只珠圆玉润,浑身鬼气的女鬼躺在床上,跷着脚玩起了游戏。 ——南枝之前试验过,跟系统道具不同,系统装备可以随时存入背包。 而像【人皮画衣】这样的装备,现实和游戏里的效果可以互通,但效果有限。 现实中使用,装备效果带来的【变换外形】效果,只会体现在本体上,游戏角色外貌不变,但是会增加属性。 相同的,如果是游戏角色配备【人皮画衣】,游戏外的本体也会增加属性,但却没有【变换外形】的效果。 《寻仙路》这游戏,真是越挖越有意思。 第56章 主角的出场,总是万众瞩目的 “噼啪……” “噼啪……” 密林之中,空地上火堆里忽然爆出一声脆响,众人挤做一团,神情恍惚。 他们已经在这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迟迟没有拿定主意。 白日里,春生被大虫叼走,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众人都以为他已经葬身虎口。 张班头更是指天发誓,说要扒下那头大虫的皮替他报仇,剖开大虫的肚子,替他留个全尸。 谁知道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只是不知,此时站在他们眼前的,究竟是春生,还是被老虎操纵的伥鬼。 张班头呢? 他也有些古怪。 浑身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唇边、胡子上,一粒粒血珠顺着落在地上,在他脚下砸出一片血水滴落的小坑。 他自称外出打猎,偶遇猛虎,与其搏斗一番,才有惊无险地逃脱,回来向众人示警。 可仔细瞧着,张班头身上除了血渍,竟然全无伤口。 众人愈发不敢信。 白日见那猛虎体型庞大,莫说一个张班头,就是十个张班头,也不是那大虫的对手。 可见他虽然浑身浴血,却没受什么伤—— 难道,张班头才是鬼? “你,你们究竟谁是鬼?!谁是人!” “春生,你,你怎么从大虫那里跑走的!” “还有张班头,你怎得浑身都是血!” 众人宛如惊弓之鸟,拼命挤在一起,似乎这样才有安全感。 “我自然是活人!你们忘记了不成,白日里,是你们来俺家寻俺,说是山中有食人恶虎,要上山捕虎。” 春生指着自己那条伤腿,苦笑一声: “俺大小跟着俺爹打猎,学了闭气装死的法子,今日那猛虎叼了俺去,在石头上啃俺大腿上的肉,俺疼得发冷汗也不吭声。 那虎以为俺死了,舔了两口便扔下俺走了,俺若不是活人,这伤口咋还能滴血哩! 这猛虎它成了精,能驱使伥鬼替自己开路哩! 你瞧,它怕你们点起来的火,想骗你们,才叫这鬼来哄你们—— 张班头早就死了,半边身子都叫啃没了,赤条条挂在树上,你们若是不信,俺带你们去看!” 春生描述的太过形象,众人脊背生寒,好似已经看到张班头那被啃噬得只剩下半边儿的身子。 下意识,众人离张班头远了些。 “一群瞎了眼的蠢货!连我与那大虫手底下的伥鬼都分不清么! 俺方才与那大虫交手,猎来的兔子被那猛虎铁爪撕扯开,兔血淋了一头!” 张班头气得抬脚就要踹人: “那大虫果然狡猾,被射伤了腿,眼下正在林子里修养,就等着把你们困死在这山林里,等到了白日,再一个一个捉去吃掉! 这春生就是鬼,不信你们叫他走近些,看看他有没有脉搏!” 众人迟疑半晌,又去拿眼睛看春生。 南易被挤在中间,盯着春生和张班头看了又看,眼里浮现出些许恍然。 但他没开口,只垂垂着眼睛,有意无意看向林子另一边。 这头,春生苦苦解释: “这厮根本不是张班头!它是给猛虎探路的伥鬼! 伥鬼先行,猛虎后至,大家快些作出决断,趁现在随我走罢! 不然,等那猛虎追上,咱们一个也跑不脱!” 那边,张班头气急痛骂: “还没明白么!这山里夜路难行,你们若是跟着他走了,只怕不是摔下悬崖,跌断脖子,就是被枯藤挂在树上吊死! 还不举起手中刀兵,杀出一条生路!随我原路下山!” 火势越来越小,火堆里的火也快要熄灭,众人左右为难。 哪个都说的像真的,可哪个他们都不敢相信。 正左右为难,又听远处树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传入耳中。 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动静极大,似是有什么大型猛兽正迅速靠近。 难不成,那大虫竟然真的追了上来? 众人面露绝望之色。 天要亡我。 极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剩下人捉住手中长刀,面带决绝,打算跟这畜牲来个背水一战。 死也要砍它一刀再死! “簌簌!” 树丛忽然炸开,从里头跳出来条影子,可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来者并非猛虎,而是个年轻女娘。 还是个,黑黑壮壮,手提杀猪刀的女娘。 “是会捉鬼的南家娘子!” “南易家的大姐儿!” “是南家大姐!” 众人齐齐失声,就差没痛哭出声,上去抱大腿了。 什么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的喜悦,都比不过此刻瞧见一个活人的兴奋。 尤其这个活人还是个能捉妖打鬼的。 …… …… 主角出场,总是在万众瞩目的时刻。 但眼下场中情形,似乎有些古怪。 南枝揪掉脑袋上的叶子,真诚发问: “这是——什么情况?谁来解释一下?” 进入副本范围后,她闷头直冲,一路狂飙,总算冲出无边无际的树丛,迎着那人为火光跳了出来。 好在赶上了。 可跟这一帮人一打照面,她先看见的不是自家易哥儿,而是这“三足鼎立”的诡异局面。 红脸壮汉站在一边,浑身是血。 矮小猎户缩在树丛里,皮开肉绽。 一群衙役鹌鹑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南枝一登场,全场目光齐聚。 衙役们喜极而泣,看见她,像是瞧见了救星: “枝娘子来了!” “快些过来,这二人里头,有个大虫豢养的伥鬼!想哄了俺们去喂大虫!” “枝娘子!你快看看,他们哪个是伥鬼!” ——里头有个女儿比南枝还大几岁的衙役,对着她也是一口一个“枝娘子”的叫。 “伥鬼?” 南枝听完事件始末,走入场中。 她就着摇摇晃晃的火光,细细观察发现南易没事,才松了口气: “易哥儿,你没事吧?” “无事,我早就知道,大姐一定会来。” 南易摇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南枝视线又落在那两人身上。 坐驴车来的路上,她特地去查了查【山君】和【伥鬼】。 古有伥鬼,说的正是那些被猛虎吃掉的人。 他们的肉身被猛虎所食,肉身不全,无法投胎转世,就连魂魄也被老虎驱使,化作伥鬼,专门勾引活人给老虎享用。 伥鬼的魂魄被老虎控制,日日夜夜不得解脱,若想离开,只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再勾引一个活人,给老虎做新的伥鬼,自己才能彻底解脱。 《趼廛笔记》中有载,说是有个老汉,他的大儿子,大儿媳还有老妻,都被老虎吃掉。 有一日,老汉的小儿子梦到被老虎吃掉的母亲给他托梦,说是某某地某某树下,埋着一罐金子,叫小儿子去挖出来,日后供奉老汉。 但实际上,这妇人已经化作伥鬼,如此说只是为了哄骗小儿子去喂老虎。 也就是说,大儿子先死,然后引诱自己的妻子给老虎吃,自己才能解脱。 而儿媳引诱婆婆,也投胎去了。 到最后,老妇选择勾引小儿子给老虎吃,以此求得解脱。 有些类似水鬼抓替身,但为虎作伥的伥鬼要更为可恨。 第57章 这就是你不够敬业了 “枝娘子怎得来了此处!” 张班头大喜过望,连声道: “这下可好,枝娘子快快告诉他们,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甚伥鬼,那猎户只怕早死了,想勾着俺们去送死呢!” “虽然不认得这猎户是哪个,但他是鬼没错。” 南枝干脆利落,指着春生脑袋上其他人都看不到的红色感叹号: “而且瞧着身上阴气,死了至少得有小半年。” 春生不认得南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随后又大声对众人道: “快随我走罢!那猛虎成了精,妖异非常,这娘子怕也是伥鬼变的,再不走,当真来不及啦!” 说着,春生指着地上暴喝一声: “快瞧!这娘子都没有影子,还说自己不是伥鬼!他们二人定然是一伙的!” 众人瞪着眼睛去看,果然见乌云蔽日,暗淡火光之下,南枝脚下,半点影子也无! 张班头竟然是鬼!! 枝娘子竟然也是鬼么! 众人几近晕厥,心仿佛上上下下颠了好几个波折大弯。 “嗷吼——” 正在此时,山中有虎长啸,声音震慑山林,惊起无数飞鸟走兽。 张班头“哇呀呀”乱叫一声,持着官刀便向春生砍去: “你这妖人!究竟使了什么妖法!把枝娘子的影子还来!!” “你这伥鬼!竟然反咬一口!” 春生就地一滚,扬起一把沙子洒去,把个张班头逼退两步,借势退至众人身旁,捉住个捕快,厉声喊道: “快!快随我来!听声音,那猛虎就在附近,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众人大骇,再顾不上其他,忙挤做一团随着春生挤入林中。 “等下!我可以解释!我是穿了【人皮画衣】才没有影子,那猎户才是真的鬼!” 南枝见一群人人挤人,中间还夹着个小绵羊一样的南易,忙追了上去—— 只是一瞬。 火光熄灭,月光微弱。 “唰唰唰……” “唰唰唰……” 林间藤蔓像是有自我意识般,无数枝条蛇样落在地上缓缓移动,鬼魅样挣扎扭曲,隔绝了南枝的视线。 她转动视角,发现四面八方都有枯树靠近,铺天盖地般向众人压来—— 春生带着古怪的笑,整个人隐入树丛。 随即,南枝忽然觉得周身环境好似发生了变化。 香雾弥漫,轻纱飞舞,红色烛光透过褪红色轻纱,轻飘飘落在地上,折射出一幅暧昧景象。 有美人衣衫半解,坐于床榻之上。 金桌上,有夜光杯盛满美酒。 紫竹榻边,有摆在玉盘里的珍馐美馔。 串串葡萄紫红,西瓜碧绿,又有雪白的剥壳荔枝滚落,跌在南枝脚下。 她踹了一脚,竟然一时分不清真假。 衙役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面上闪着奇异的光彩,每个人见到的场景似乎都不一样。 “嘿嘿嘿,小翠,你跟俺好,来日俺娶你过门,你给俺亲一口成不成?” “好多钱!俺有钱啦!!” “好多金子!!好多金子!我的,都是我的!” “好酒!真香啊!这烧肉,俺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烧肉!!” “快瞧,上好的丝绸茶叶,若是拿去贩卖,保管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嘻嘻嘻……” 朦朦胧胧,女人笑声娇俏,又见轻纱之后,有一美人雪肤红唇,只觉迤逦至极。 ——其实并没有具体的场景,只是一切都仿佛笼着一层厚重的纱,越想看清楚,就越看不清。 红纱落下。 唯一清醒的南枝,同纱帘后面的女鬼对上了眼。 正搔首弄姿的女鬼:“……” 坏了,怎么是个女的。 沉默不语的南枝:“……” 坏了,怎么是个女鬼。 “好利的一双眼,不过,你是哪里来的小浪蹄子,敢从老娘嘴里抢食!” 那女鬼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登时脸色一变: “此地乃是山君地界,过路小鬼不知好歹,竟敢坏山君好事,看老娘挖了你的眼拿去泡酒!” “不,这位姐姐,你好歹有点职业操守,变个美男子诱惑诱惑我啊! 你不诱惑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上当啊!” 南枝痛心疾首,刚刚听说伥鬼会变成人心里想要的东西来勾引对方,她还隐隐期待了一下: “有185纯情奶狗男大吗?有没有痞帅络腮胡八块腹肌帅大叔? 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这么不敬业? 干一行爱一行,要根据客户需求做策划,懂吗?! 真的,你相信我,别看我嘴上说痛恨擦边男,实际上都藏在隐私收藏夹里偷偷看。”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女鬼以为南枝在戏耍自己,伸手变爪,化作一道白影,直冲冲就向南枝袭来—— 南枝就地一滚,灵巧无比地躲开这一击。 手里长刀借力一撑,她整个人一跃而起,口中念诵口诀,一巴掌拍向女鬼胸口! “风先动,雷后行,五雷三千降,雷火百万兵。火光烧世界,邪魔化为尘。” “雷来——” 这人还是个臭道士?! 女鬼下意识抬头,却见天空平静,不见风云动,更不见雷光闪。 她正窃喜对方是在虚张声势,下一瞬,一阵巨大痛楚自胸口袭来! 南枝手中隐隐有电光跃动,一丝雷线顺着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女鬼胸口! 【技能:五雷护身咒(念诵雷咒,可引天雷护身,驱邪避祟,百鬼不侵) (此技能对鬼类、妖类有一定克制作用,使用技能时,有10%的几率对敌人产生震慑效果)】 雷法本身就对妖鬼有克制奇效,更不必提女鬼轻敌,挨下这蕴含雷意的一击! 她的整片魂魄,自胸口处开始燃烧,仿佛焦木般,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如果女鬼身处现代,一定会第一时间骂出声: 谁家好人打架上来就放大招啊?! 难道不该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来回试探,到最后再双方开大互相硬碰硬吗? 她怎么碰上个开局就放雷法的二愣子! 真不怕劈着自己啊?! 尊重在哪里? 信任在哪里? 女鬼来不及多想,哀嚎出声: “啊啊啊啊啊!山君救我!!” 似乎感受到女鬼的痛苦,山中有猛虎咆哮,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掠走—— 伥鬼幻术消散,周围环境又恢复了正常,只留下满地狼籍。 刚才的红纱万丈,不过是林中树影。 紫竹床榻,却原来是荒冢石碑。 至于那些美酒珍馐,金银玉石,前者是死人头盖骨里盛的雨水,后者是满地泥丸碎石,稀稀拉拉。 被迷惑的捕快们或坐或趴,神情狂热,不住地往怀里塞泥丸和死人骨头。 就连他们看见的美食,也都是蛤蟆和蜈蚣变化而来。 衙役们慢慢清醒过来,瞧见自己怀里装的金子成了人骨,美酒成了泥水,惊愕万分。 “怎么回事!我的茶叶呢?我的丝绸呢?!” “俺的金元宝呢?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偷了俺的金元宝!” “呕——俺记得自己进了一家酒楼,吃了一碗好香好香的肉,呕——怎么变成了泥巴水!” “俺的小翠!俺的小翠!” 甚至有人还不清醒,扯着同伴互相撕打起来,场面混乱的不行。 反倒是南易,像是喝醉酒,闭着眼趴在地上,瞧着像是晕过去了。 第58章 南大忽悠上线 “五雷护身咒原来这么厉害?” 屏幕外,南枝对着手心看了又看,忍不住惊喜万分: “十五级的满血女鬼,居然还接不住这一下!” 但仔细想想,这些伥鬼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迷惑人的心智,抛开这些不提,它们的战斗力几乎为零。 说不定,连当初受伤的画皮鬼都比不上。 “雷法是真好用啊,难怪小说里主角总爱使雷咒。 除了有点废蓝,修炼起来太难,几乎没有其他缺点。” 南枝这才想起来,自家倒霉弟弟还在一边晕着。 她刚要靠近,便有发狂的捕快抽刀拦她: “你究竟是人是鬼?!是人为何没有影子! 你把俺的金银元宝、美妻娇妾都变到哪里去了? 俺不管你是哪个,快把这些东西变回来!” 月光透入密林,南枝清楚瞧见这人双目通红,对着她怒目而视,仿佛她是对方的杀父仇人。 这人话音刚落,将才还浑浑噩噩,不省人事的众人也都挣扎着爬起身,恍如恶鬼,一股脑儿向她围过来: “俺的元宝!俺的茶叶!俺的丝绸!” “还俺的金子!那是俺的,谁也不许抢!” “是你杀了俺的小翠!是你杀了俺的小翠!”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就能把东西抢回来!” 不好。 鬼遮眼。 南枝心中一惊。 只见这群人眼球之上,蒙着层红色阴翳,仿佛血流入眼里,红漆漆一片,不见瞳孔。 一双双半透明鬼手盖在这些人脸上,叫他们分不清现实,认不出敌友。 这是被林子里的伥鬼迷了眼了! 难怪那女鬼走得这么干脆利落! 对付几个负伤的衙役,对南枝来说绰绰有余。 她躲过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刀,整个人灵活躬身,后脚一抬,正正踹在一个衙役胸口,将其踹出丈外。 这样的力道,别说是条野犬,就是头小牛犊也得晕上一晕。 可这人坐在地上,屁股上像是装了弹簧,整个人又直挺挺弹了起来! 南枝看得清楚,就在那一瞬间,一条伥鬼悄无声息附在衙役背后,与活人脚背贴着脚心,踮着脚尖贴在一处—— 远远看着,透明的魂魄肉身重叠,仿佛一道虚影。 “杀……” “元宝,俺的金元宝……” “好多银子!都是俺的!” “小翠,小翠,俺替你报仇……” 这些伥鬼似乎拿准南枝投鼠忌器,操控着衙役向她扑来! “没完没了了!这老虎简直成精了,离间计玩的挺溜啊!” 南枝整个人纵身一跃,借力跳上一棵足两人环抱那么粗的大树,居高临下地向下观望。 太多了。 林子里,七名被伥鬼操控的衙役,在林中踮脚前进。 【计富贵】 【安三郎】 …… 【黄伢子】 【丁大郎】 这么多伥鬼,这老虎究竟吃了多少人! 文县县令竟然一点都不管么? 就算不敢对付虎精,那总归可以上报镇妖司啊! 多少条伥鬼,就是多少条人命。 被这【山君】害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砰!” 衙役们个个目露凶光,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地用脑袋撞击树干,似乎想用这种方法把她逼下来: “彭!” “砰!” “砰!” 树干被撞得“砰砰”作响,树身震颤,连带着整个屏幕都在抖。 南枝有心离开,可她进山就是为了救人,眼下她要是跑了,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都得变成山君的宵夜。 对了! 南枝忽然想到什么。 根据她查到的资料,伥鬼除了勾引活人喂给老虎,还要等老虎在密林中行动的时候开路。 这些伥鬼明明已经控制住衙役,却久久不愿离开,八成那头老虎就在附近。 思及,南枝立刻有了主意。 “咳咳!” 南枝清了清嗓子,对着黑漆漆的密林方向,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声: “果然,畜牲就是畜牲,就算有了灵性,也终归不如人聪慧,还是中了我的圈套。” 密林没有动静,只能听见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瞥见某处树丛暗得有些不正常,南枝心中大定。 她整个人斜斜倚在树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沉稳些: “我乃青云宗门下第一百七十三代弟子南枝子,途径定远县,算出此地与我有筑基之缘。 今夜来此一看,果然如此。 你这畜牲倒是狡猾谨慎,叫这些伥鬼替你探路,自己躲在林中不露面。 可惜呀,你今日却也要死在这里啦!哈哈哈。” 她这番话讲完,树下撞树的伥鬼都停下了动作,拿看傻子的眼神瞧她: 死到临头,居然还笑的出来? 不过一个厉害些的毛头修士,还敢口出狂言,想杀山君? 怕是在这里昏了头说胡话。 南枝见丛林里还没动静,笑着摇摇头: “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是捉不住你的,只我上山之前,便同门中师姐言明,文山有白虎,要剥了你的皮送与她做褥子。” 良久,丛林深处由远及近,缓缓浮现出一道硕大的巨影。 同张班头他们白日里见到的老虎不同,这头猛虎更大,也更威猛。 磨盘大小的虎头上,脑门正中是一处泼墨般加粗的“王”。 圆眼微睁,金褐色的虎瞳冰冷无情,除去全然的兽性,还透出几分残忍狠厉。 长毛虚浮,每根毛的末端,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环状黑色横纹铺满全身,毛发根根分明。 线条流畅,白虎行走间,能看见它四肢上分布着的鼓囊囊的大块肌肉。 好大的老虎。 光是在屏幕上与它对视,南枝都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太大了。 人在面对猛兽的时候,是真的能感受到那股埋藏在基因和血液里的恐惧的。 白虎并非动物园里,人工饲养已经失去野性和兽性的“宠物”。 行走坐卧,一举一动,尽显捕食者的傲慢自衿。 它是这座山林里,自由生长,野蛮修炼的刽子手。 在它的主场,没有人能盖过它的威严。 南枝毫不怀疑,如果她跳下去,这头白虎会毫不犹豫地撕开她的喉咙。 “人,撒谎,蠢。” 白虎猛地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一对宛如尖刀的虎齿下,是条布满倒刺的粗壮红舌: “你,不过,炼气,弱,杀不了,本山君。” 不同于之前的小妖,从这头白虎嘴里吐出来的,确是字正腔圆的人话。 ——居然是一头已经炼化口中横骨的妖怪。 四十九级,怎么说也得有筑基修为了吧。 但她根本不慌。 人跟野兽斗,靠的是脑子啊! 南·大忽悠·枝上线。 借着树枝遮挡,她做了个撕扯东西的动作,才冷哼一声: “哼,所以说,畜牲就是畜牲,眼界只有这么低,我虽然才是炼气修为,可我师姐乃是金丹真人。 她乃是我青云宗百年一见的剑道天才,一手《惊鸿剑诀》惊才绝艳,在宗门大比上技压群雄,人称‘惊鸿仙子’。 像你这样的小妖,都不够接我师姐一剑的。 我方才已经撕碎通讯玉符,她已经得到消息,马上便要御剑而来啦! 待我师姐剖了你的白虎妖丹,我再送与门中长老,说不得能求一份筑基丹。 筑基对我来说,岂非是迟早的事?” 说着,南枝笑起来,用眼睛上下打量白虎,眼神轻蔑: “我师姐在,你岂敢动我?所以我方才才发笑,笑你蠢笨。” “虎,不信。” 白虎眼中流出一抹怀疑之色,鼻中喷出长长一道白气: “证明,给,虎,看。” 第59章 吹牛的最高境界 “证明?” 南枝嗤笑一声,做足了派头,仿佛老虎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儿: “我青云宗奉上古涂山氏为祖,宗门创立至今已有六千余年。 宗门内人才济济,道友千千万,随便一位飞升的师祖,都是天庭敕封正神,任意一个镇守宗门的长老,都是化神期大能巨擘。 我还用得着要向你这只蛮荒小妖证明? 今日上山,就是怕你畏惧金丹修士威亚,故意躲着不出,才叫这几个凡人先行探路。 待我师姐一到,你便能亲眼见识到我师姐的惊鸿剑,知晓‘一剑霜寒十四洲,半步元婴也枉然’的厉害。” 什么修仙宗门,千年传承。 什么奉上古涂山氏为祖,门中飞升祖师皆是正神。 若是真没见识的,只怕光听着就要心中发寒。 都知道,修行斗法,宁可招惹邪修,也莫要招惹大门派的修仙弟子。 招惹了前者,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尸体一埋,天知地知,被报复寻仇的可能性极小。 招惹了后者,鬼知道对方身上有什么本命法宝和逃生的法门。 若是处理不好,搞不好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 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得还能招来一位有移山填海之能的修仙大佬,连山头都给你平了。 南枝这话,乍一听,好像很能唬人。 但如果仔细琢磨,其实还有不小的漏洞。 但没办法,这已经是南枝急智想出来的法子,自然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好在眼前这头白虎似乎是信了。 “涂山,妖,你,人。” 硕大的白虎头晃了晃,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怀疑: “怎么,修炼。” 上钩了。 “妖与人没什么分别,昔日女娲娘娘为是妖族圣人,后抟土造人,这才有了人族生生不息。” 南枝心中暗喜,但半点也没表露出来,反而不耐烦道: “人能奉妖族圣人为‘人母’,为何不能按照妖的法子修炼? 我青云宗敬上古涂山氏为开宗祖师,门下弟子皆修炼《拜月呼吸法》,以人形作兽状,牵引月之精华,吞吐周天,温养自身……” 开头两句,白虎还还有些不屑,歪着头听她讲。 可等南枝说出娲皇人母,涂山氏这些大能的名号,它登时直起身子,只觉后背一片冰凉。 须知这白虎乃是其母吞灵草而生,生来便有些不凡。 它于文山中开了灵智,通了灵性,山中诸妖皆以“山君”之名尊其为王。 白虎生于荒野,虽灵性十足,可却苦于没有修炼法门,常常对月自叹: 为何这天地偏偏钟爱于人,他们修炼得道简单的宛如吃饭喝水。 再观它,活着本就艰难,不止修行速度缓慢至极,还要时刻仔细,小心被人捕杀。 更要常常担心,会有修仙之人前来此处降妖。 尤其是最近,它发觉自己吞的人越多,身上越觉疲累,可既无长辈指点,又没功法排解。 可方才,只听眼前这黑壮人族寥寥几句,白虎心中仿佛拨云见日,有无穷灵感。 ——在它的脑中,仿佛有一层薄膜,盖在什么东西之上,捅不破,戳不烂,牢牢卡着。 白虎下意识就想再听下去。 “我,妖。” 它迫切向前几步,眼里的渴望溢出眼眶,巴巴地瞧着南枝: “上古,功法,我,能练?” “祖师她老人家便出身青丘狐族,想来这功法,妖族应该也练得。” 南枝皱着眉,上下打量一番这老虎,摇摇头道: “算了算了,我同你这头畜牲说什么? 虽说我青云宗有教无类,无论人,妖,都可拜入门下。 可你在文山食人无数,又操纵伥鬼害人性命。 造下的杀业恶果,多到数不清,就算你能参透这玄妙功法,也与它无缘。 别说拜入我青云宗门下,便是给我做灵兽坐骑,也是不够格的。” “可以,不,吃,人,不吃!” 白虎焦急万分,在树下转起了圈,粗重的尾巴拍击地面,渐起一片灰尘: “人,不好吃,虎吃,为了,修炼。” 它甚至怕南枝不信,大嘴一张,吐出来个身材矮小的男鬼来。 那男鬼落在地上,南枝定睛一看,认出来正是给张班头他们带路的猎户春生。 “仙人,山君所言非虚,它本不爱吃人,吃人不过是为了修炼。 就同人为了填饱肚子,捕杀兔子、野鸡和麋鹿,是一个道理。” 春生似乎极为忌惮白虎,落在地上后便替老虎求起了情。 “不吃,不吃人。” 白虎用脑袋点了点旁边被伥鬼控制的衙役,狡诈道: “功法,人,跟你换,功法。几句,几句也行。” ——到嘴的猎物都能松口,看得出眼前这头白虎,有多想得到修行功法。 对《拜月呼吸法》感兴趣好啊。 就怕你不感兴趣。 “这几个衙役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吃与不吃,我都不可能将本门功法传与你。” 南枝没答应,反而在树干上盘膝坐下,好奇道: “猛虎食人,乃是天性,可你既然开了灵智,通了灵性,那便与蒙昧无知的野兽有了区别。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吃人取乐?” 她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青云宗弟子”这个身份了。 吹牛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白虎在树下转了一圈,长长的尾巴卷着树干,磕磕巴巴地道明缘由。 却原来,这白虎原本也不爱吃人。 只是它幼年之时,见其母被猎户杀死,心存恨意。 等它长成,第一件事便是闯入村中,叼走了那老猎户的儿子春生。 谁知春生死后,魂魄被它所拘,平日里与常人无异。 可是一到夜里,他就成了专门替老虎捕猎,勾引人入山的伥鬼。 这十几年来,春生引了不下数十人进山。 这些人全都进了虎嘴。 有的人因着死后不甘心,化作新的伥鬼,替老虎捕猎。 也有的人,化作鬼也不愿意替老虎捕猎,被这白虎连带着魂魄一起嚼碎。 南枝听到这,瞥一眼对猛虎卑躬屈膝的春生,心道难怪张班头一行人会翻车。 找个伥鬼带路,想不死都难。 “人,酸,臭。” 白虎点了点虎头,血盆大口微张,又把春生吸了进去: “吃久,好吃,修炼,好。” 人肉酸臭,加之人有七情六欲,魂魄斑杂难忍,腥臭不可闻。 它原本只在饿极了的时候才吃上那么一两个樵夫和猎户。 可是后来,吃多了人肉,白虎竟渐渐品出其中滋味。 人脑最好,滑滑白白,吞之可增智慧。 人心次之,爽嫩可口,服下可加机敏。 人肉末等,酸涩难食,吃下可添气力。 第60章 我死之前,还有个心愿…… 就这样,十几年来,白虎吃人成瘾,不止吞吃过路之人,还驱使伥鬼替自己寻摸猎物。 不止如此,它还总结出了一套吃人的经验。 一等美味,必是将将出生的人类婴孩。 小小一团,豆腐一样嫩,几乎一口便能吞到肚子里。 婴孩自母体中诞生,自带一口先天之气,还未受欲望侵染。 吃了这一口先天之气,白虎便能增添一年的寿数。 ——只是山中婴孩难得,它也只在七年前吃过一回,自此便对这口“美味”念念不忘。 第二等,便是入山的猎户、樵夫。 这类人常年在山中奔波,身上皮肉结实的很,吃起来有嚼头,像野牛肉。 加之猎户血气足,阳气重,吃下十个猎户,便抵得上吃一个婴孩。 故而,白虎总驱使手下女鬼梅娘,去山下村子里勾引青壮,带回来给它享用。 第三等嘛,便是最普通的人。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书生、渔女、裁缝、游医…… “老人,难吃,木头,呸呸呸。” 白虎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地同南枝分享自己的“经验”: “女人,细腻,好吃,书生,有文采,白嫩,香甜…… 吃的多,多,修炼,修炼快。” 南枝听着,只觉胃部里头一片翻腾。 “蠢蠢蠢!修行之路,哪里有捷径可走? 你这白虎只贪前头松快,却不知,今夜就算碰到的不是我,日后也会不得善终。” 她压下心中厌恶,对着白虎煞有其事道: “万物有灵,乃是天地所钟爱的。 昔日,景州有个官家子弟,他喜欢折断猫狗后腿取乐,虐杀猫狗无数。 后来,他妻子诞下的孩子,全是脚掌后折,畸形怪样的猫狗投胎,佛家说,这便是官家子弟的报应。 还有惠州一富商,最爱食蛇,年岁越久的蛇最爱,还经常打死怀孕母蛇,剖卵烹食。 后来,这富商得了怪病,全身都布满蛇鳞,到最后,只能如同蛇一样在地上爬行,不得善终。 人食动物,如果是为了果腹,那没有责怪他的道理。 同样,猛虎食人,若是仅仅为了填饱肚子,那也无错。 可是如果有心虐待、折磨,甚至是以此修炼取乐,那不日便要大祸临头,报应不爽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晦涩难懂,白虎实在听不懂,又给几头伥鬼使眼色,把它们聚在一起。 伥鬼们嘁嘁嚓嚓,七嘴八舌地把南枝的话翻译给老虎。 “人,吃,虎,虎也可,吃人,有什么,不对。” 白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红艳艳的舌头舔了舔虎掌心,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人,坑蒙拐骗,烧杀掳掠,修士,扒皮做衣,取妖丹,修炼,也不见,报应。” 还是只会思考的老虎。 南枝一点不方,硬生生靠自己把话题拐了回来: “若走的是正道,做的是正事,行的是正途,往后自然大道顺遂,修炼通畅。 世上人类千千万,虽不知道报应何时落在恶人头上,但我能肯定,飞升成仙之人,绝都是问心无愧,心存正道之人。 这便是各人有各人的命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嗷呜——” 白虎听不进去,神色愈发不耐,它站起身,不怀好意地立起身,用爪子扒了扒树皮: “你师姐,为什么,没来。” 尖利的爪子在树上刮出几道入木三分的抓痕,白虎硕大的虎头上,露出几分肖似人的古怪笑意: “你,装腔作势,把功法,交出,饶,你不死。” 白虎也不傻。 它耐心同树上的人说了这久,就是想拖延时间。 眼下,仍不见援兵,白虎顿时放下心来: “吃了,你,就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修仙者来,找,麻烦。” 说着,白虎半立起身,像是逗弄猎物般,冲着树上的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想活,就,交出功法,不然,吃掉,你。” 金色的虎瞳兴致勃勃地瞧着南枝,似乎很享受这种逗弄猎物的快乐。 ——就像一头撞进掌心里的小老鼠,挣扎半天,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逃不出猎人的掌控。 “谁说的!我师姐随后就到!” 南枝脸上露出几分慌乱,仿佛被人当众揭穿后的心虚,她大声反驳,色厉内荏叫道: “你别上来!” 这副姿态显然取悦了白虎,它干脆用两只后爪站撑地,前面半个身子都趴在树干之上,作势要咬。 虎口大张,露出一条红艳艳布满倒刺的长舌,锋利如刀的虎牙闪着寒光,一股腥臭之气自喉咙中传来—— 南枝等的就是这一刻! 黑漆漆的杀猪刀骤然下劈,狠狠砍在猫科动物最为脆弱的口腔,左手化掌为拳,用尽全力击向白虎眼球! “嗷!嗷吼!!!” 白虎痛苦的吼叫声传彻山林,地动山摇,震得南枝脚底的树干都在发抖。 南枝不给它反应的机会,翻身下树! 她牢牢骑在猛虎背上,双手牢牢箍住虎头,整个人宛如狗皮膏药,紧紧贴在白虎背后! “快跑!” “山君!” “快走!” 一群伥鬼惊慌四散,遁入林中—— 白虎迎头被人毫无防备一击,扎扎实实挨了这一刀,它口中鲜血狂流,嘴唇右侧被划出一道狰狞血口: “吼吼!!人!!骗子!!!吃了你!!!” “吃了!你!嗷吼!!” “下来!下来!!!” 狂怒状态下的猛虎万分骇人,它像是一匹不受人控制的野马,疯狂跳跃,试图把背上的南枝抖落。 “想吃我?!试试这个!” 南枝左手去掐老虎的眼睛,右手去扯卡在老虎口中的杀猪刀! 杀猪刀锋利无比,可砍在虎口上,却难以寸进,仿佛卡在水泥石缝之中,拔都拔不出来!! “可恶的!人!下来!!下来!” 白虎痛极,又被戳中右眼,发狂一样猛地甩动身体,想要把南枝从背上甩下来: “吼吼吼!!!吼吼——” “风先动,雷后行,五雷三千降,雷火百万兵。火光烧世界,邪魔——化为尘!” 南枝一招不成,又念动雷咒,食指电光四射,狠狠插进白虎右眼之中! “砰!!” 一阵不大的爆裂声在南枝耳边响起,白虎的惨叫几乎响彻天际。 它发了狠,拼着性命咬碎了口里长刀,猛地地上一滚,右爪使力,硬生生把南枝从背上“撕”了下来! 南枝眼前发黑,正要爬起来再与对方来过,却见被炸得只剩下一只眼的白虎,恶狠狠咬上了她的右臂。 “吭哧!” ——这是虎齿深深刺入皮肉发出来的声音。 “撕拉……” ——这是南枝右臂被扯下来的声音。 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南枝知道,自己又得领盒饭了。 十七级越级打四十九级的精英怪,果然还是有点牵强勉强。 但她没灰心,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满脸血的白虎挤出一个笑: “等等,我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第61章 没想到吧,姐能回档 “我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白虎见过许多死人,也见过许多人死之前的反应。 有慷慨从容的,有痛哭流涕的,有哭嚎求饶的,也有实在害怕自我了断的。 可它从没见过一个人,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 黑壮少女半边胳膊被咬碎,随意扔在一边,身下泅出一大片红色血迹,好似一张红纱垫在身下。 黝黑的皮肤因为失血过度,反倒透出几分惨灰,脸颊、眼皮还有额头上,有血点飞溅其上。 “反正我要死了。” 她强忍痛苦,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山君不如满足一下,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拜月呼吸法》剩下的口诀。” 藏在林子里的伥鬼们飘出来,对着南枝指指点点: “她快死了……” “这人真奇怪。” “你说她死了会不会变成鬼?” “以后山君就有新的伥鬼驱使了。” 右眼伤口血仍在流,白虎谨慎地绕着南枝转了一圈,牙齿落在她的喉咙上,将落不落。 功法的诱惑力对它来说太大了。 如果有了修炼法门,它以后便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况且,那可是上古大妖涂山氏传下来的功法。 若是有幸修习…… 就算遇上镇妖司的道士,也能将对方一口吞吃入腹。 白虎咬在南枝脖颈上的牙微微松开。 它吐出一口白雾,一道灰白的影子落在地上,仿佛团被捏边打软的白泥。 这团“白泥”落在地上,慢慢变成人的模样。 眼睛。 鼻子。 四肢。 到最后,又重新变成了春生的模样。 白虎甩了甩尾巴示意,春生立刻便把南枝扶起来,让她靠在树上。 南枝又吐出一口血,但她看得出来。 白虎明显对她的提议动了心。 “你问,再骗,死。” 白虎强忍怒气,两只爪子在地上刨了刨,挖出几道深坑,才对着她吼叫出声: “人,狡猾!坏!” “咳咳咳咳……” 黑壮少女吐出一大口血,双眼涣散,强撑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这柄刀锋利无比,更斩杀过两只大鬼,寻常小妖一击也承受不住,你竟能将其咬碎?” “虎,修炼,铁皮,很硬,人类刀,伤不了。” 白虎不自觉有些得意,甩了甩尾巴。 它的右眼被南枝炸的稀碎,眼球外翻,黄黄白白的不明液体,混杂着鲜血糊在脸上,愈发狰狞。 白虎昂起脑袋,长长吐出一口白雾,用满是不屑的口吻道: “人,弱,伤不到,虎。” “虎,厉害,只怕,猎人,箭。” 它似乎爱极了南枝这样四肢残破的模样,兴奋地舔了舔她脸上的血,带着倒钩的舌头刮下一层皮: “猎人,死,猎人的孩子,伥鬼,伥鬼。” 白虎看向春生,仿佛在同南枝炫耀: “报仇!报仇!虎,厉害!比人厉害!虎,不怕!” 春生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神情复杂。 他看白虎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东西。 愤恨、憎恶、惧怕、或许还有几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赖和崇拜。 南枝一下明白过来。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春生。 原来春生早在替张班头他们带路之前,就已经是伥鬼了。 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猎杀母虎的猎人。 而他自己,也在十几年前,成了白虎的第一只伥鬼。 明明被猛虎所食,可变成鬼以后,却成了老虎的附庸,反过来加害自己的同类。 为虎作伥。 “原来是这样,张班头他们死得不冤。” 南枝吐出一口气,苦笑道: “是我低估了山君的实力,不过,想来像你这样的灵虎,应当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吧?” “虎厉害!弱点,谁也,不知道。” 白虎被奉承的愈发得意,松开舔舐南枝皮肉的舌头,摇头晃脑,神态自大: “虎,只怕,老猎户的弓箭,箭上有,母血。 用箭,刺伤虎左耳,后,后第三根死穴,虎,必死。” 它说完这句话,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用前爪踩住南枝胸口,恶狠狠低吼一声: “骗!功法!给我,不然吃了你。” 因为它看见,背靠大树的黑壮少女,左臂在地上摸索,把一块碎裂的刀身握在手里。 难不成,她还想拼死一搏? 白虎毛茸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 人总是这样不自量力。 “以前我总不理解,反派怎么总喜欢把自己的弱点告诉敌人。” 南枝抬起头,露出个真心的笑: “但现在我知道了。山君,虽然不知道下次你还能不能记得我,但千万千万把脑袋收好,我亲自来取——” 话音刚落,黑壮少女万分决绝,直接用刀片抹了脖子。 “嗷吼!!” 白虎猛地扑上去,尖锐的牙撕裂画面。 世界一片漆黑。 …… …… 【四十九级“山君”杀死了您】 【修士死亡】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勇敢修士,不怕困难!】 【请修士再接再厉!勇闯仙途!】 【修士复活,游戏自动回档。】 “这王家秀才同马家小娘子,当真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哇。” “今日王家酒坊卖的酒都半价,这王家老爷好生大方。” “谁不知那王家小郎君几代单传,如今成婚,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 “诸位一道,同去吃酒,同去吃酒哇!” 南枝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就站在定远县街边。 有些面熟的新郎官,骑着枣红马,春风得意地打街前而过。 媒婆扬着笑脸,高高兴兴地给路旁小娃娃们散花生跟糖果子。 南叶站在她旁边,正小声与她说着悄悄话: “……这王小郎君自幼就同曾家娘子定了亲。 怎么如今,新娘子又成了马家的女儿……” 回来了。 南枝下意识查看背包,果然见杀猪刀完好无损地飘在背包格子里。 再查看地图,南易一群倒霉蛋的定位还在文山上。 她立马冲着文山比了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该死的白虎,没想到吧? 姐能回档! 等着,我这就收拾收拾过来砍你。 本人言出必行,说今天砍死你,绝不会等到第二天! 不过要先做做好准备。 “坏了,我方才用法术瞧了,易哥儿一行人叫伥鬼迷了眼睛,困在文山之上。 那伥鬼足有七八条,背后还有只吊额白虎撑腰,只怕难对付的很。” 南枝转身对满脸愕然的南叶道: “你先回家,告诉爹爹妈妈一声,就说我救人去,叫他们莫要担心,明日带着吃食毯子,去文县城门等我便是。” 说罢,南枝就扔下南叶,顺着城隍庙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第62章 问鼠&牛家 南枝没有出城,而是直奔那间荒草丛生的空院。 见南枝去而复返,鼠九郎还有些诧异。 它正领着几头开了灵智的小老鼠学猫话,避免日后遇见了大猫被吃掉。 “鼠九郎,有件事怕是要求你帮上一帮。” 南枝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之前同我讲过,天下老鼠都是鼠鼠相通,互通有无的,你可认识文县文山一带的老鼠么?” 鼠九郎不知道才一会儿不见,南枝怎么就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但仍旧老实答话: “自然认得,文县一带的人家都不爱养猫,养了猫也总跑,老鼠自然就多。 俺有个二十七妹,就住在文县南城门楼子下头的文山村。 南娘子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事要寻她,俺明日便叫她来一趟便是了。” “明日便来不及了。” 南枝看一眼天色,忙道:“若是我眼下去寻,如何能找到你那第二十七妹? 我有顶要紧的事,要寻她问个清楚。” “俺与二十七妹也好久不见,不知道她如今的近况……” 鼠九郎眼珠儿转了一转,似乎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若是枝娘子实在着急,小的也愿意替娘子跑这一趟腿,只是家中还有这许多崽子,实在放心不下……” “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南枝一见便猜到它鼠性又犯了,摸出一瓶补气丹塞在它怀里: “好处你也拿了,快说,要如何寻到你那二十七妹。” 鼠九郎闻见里头丹药香气,虽不认得是什么,但也知道是好东西。 它两只爪子环环抱着药瓶,长嘴抽动几下,才眉开眼笑道: “这好办,俺那二十七妹就住在文山村第三户人家后柴垛子里头,唤作鼠二十七的。” 说着,鼠九郎交给南枝一撮黑乎乎的鼠毛,又道: “枝娘子带上俺一撮毛,在那户人家柴垛子后头跺三下脚,俺二十七妹便晓得是俺让你过去的。” “多谢。” 南枝拿了这信物便转身就走,径直去了车行,租了辆到文县的马车,迎着暮色就出了城往文山方向去。 那车行之人原本有认得她的,有多事人还特地去知会了南大庄。 租车的伙计见南枝脸色阴沉,神情严肃,怕出了大事,也就没多问。 左右这银子是真的,何必管这南家大姐儿去文县做什么。 兴许文县哪家闹鬼,叫她去捉鬼也不一定。 听说会捉鬼的人性情都有些孤僻,说不得南家大姐儿也是这样。 事实上,南枝只是在复盘上一轮的死亡。 马车速度可比驴车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暮光褪去,夜色降临,天上星子高升,赶在文县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南枝赶到了文县。 要不是人物角色不会骑马,她还能到的更早。 南枝从首饰铺子出来,就直奔文山村,果然在第三户人家后头茅厕旁,瞧见了一堆柴垛子。 “二十七妹!鼠二十七妹可在家么?” 她按照鼠九郎说的,将那“信物”鼠毛放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脚,口中唤道: “我乃定远县鼠九郎的朋友,他叫我来此处寻你帮忙,可否一见?” 半晌,柴垛子都没什么动静。 正当南枝以为这二十七妹不在家,打算另寻他人的时候,柴堆旁的茅房上,忽然亮起无数荧光。 淡淡的绿色光点,一对对在半空中移动,漂浮,细细看去,发现还一闪一闪。 不,那不是荧光。 是无数只老鼠的眼睛。 它们藏在黑暗里,静静地观察着南枝。 ——好在天一黑,村子里便没什么人,不然谁若是瞧见这一幕,只怕要被吓死。 一条黑漆漆的影子动了动,被众多老鼠簇拥,慢慢走了出来。 当真是好大一条肥老鼠。 猫儿一样大小,尾巴粗壮有力,全身肥肥如同小犬。 瞧着它这外貌,便知此地定然天敌稀少,极适合老鼠生存。 这老鼠乃是个母的,南枝瞧着,竟然还觉得它眉目有些清秀。 “我九哥让你来寻我的?你这人真奇怪,怎么听得懂我们老鼠讲话哩!” 二十七妹歪了歪脑袋,粉色鼻头动了动,冲南枝叫了一声: “你寻我何事?只要是在文县地界上,无论是丢了金银细软,还是寻人抓贼,都只消我一声令下。” “吱吱吱!” “吱吱吱吱!” “吱吱吱!!” “吱吱!” 似乎是响应,周围立刻响起一阵细细尖尖老鼠叫声。 南枝后背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欲寻一户人家。 一家应当都是猎户,儿子唤作春生,十几年前被大虫叼走吃掉,爹呢,不晓得叫什么名字,但应当是已经死了。” 她强忍皱眉的欲望,快速道: “他家十几年前,甚至是更久之前,应该还杀过一头母老虎,应当就住在文山一带。” “猎户?” 二十七妹抽动鼻子,思考了一会儿,冲着身边几只小老鼠叫了几声: “吱吱吱!” “吱吱!” “吱吱吱!” 罢了,有几只老鼠钻入柴垛,又有几只小鼠钻了出来,像是在忙碌着什么。 不一会儿,就有小老鼠跑来乱叫一通,二十七妹听完,连连点头: “打听到了,文山一带确实有一户人家姓牛,时代都是猎户,家里有个儿子唤作‘春生’。 二十多年前,这春生的爷爷进山打猎,叫头老虎咬死了。 后来春生他爹为了报仇,入山也杀了头老虎回来。 但稀奇就稀奇在,这春生长到十九岁那年,也叫一头老虎叼到山里去,给老虎做了伥鬼。 后来,那牛家的人,一个两个,都叫老虎咬死,春生他爹也病死了。 如今牛家,只剩下祖屋还在,只是那里闹鬼,没什么人敢去。” 南枝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猜的没错。 春生应当就是文县一带的猎户,张班头他一行人人生地不熟,应该是想找人带路捕虎,却没想到被伥鬼所骗。 二十七妹盯着南枝,忽然像人一样咧开嘴,笑道: “我九哥一向小气,居然舍得拔毛给你,叫你来寻我帮忙。 他一定收了你的好处,我也不贪心,你也要给我一份报酬。 我不贪,只是你给了我九哥什么好东西,我要双份。” 南枝表示自己懂规矩。 于是她掏出两瓶补气丹,递给了二十七妹。 难怪小说里干情报的赚钱呢。 就这个办事效率,她愿意付双倍好吗? 南枝很满意,二十七妹也很满意。 双赢。 …… …… 半个时辰后,南枝被只老鼠引着,寻到了牛家的祖宅。 这是一间盖了四间瓦房的大院,前头连着菜地,后头靠着文山。 修建的有些偏僻,出门要走上几百米,才能瞧见下一户人家。 院中破落荒凉,农具洒落一地,厚重的落叶一层压一层,腐烂成泥,几乎看不出院落的原样。 门窗朽得不成样子,蛛网密布,蛇虫鼠蚁在此安了家,简直再荒凉不过。 南枝打着灯笼,一进去,就瞧见正屋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一行牌位。 【显祖考牛大胆之灵位】 【显祖妣牛刘氏之灵位】 【先父牛柱之灵位】 【先妣牛王氏之灵位】 她一走进去,就有几道微弱的影子飘出来,死死盯着她。 南枝:“……” 大晚上的,这还挺热闹哈? 上一轮死亡,她救人心切,局面都没摸清就钻入文山,打出必死结局。 虽然趁着回档,知道了那头自称山君的白虎弱点,可白虎手下拢共八条伥鬼,也是个麻烦。 伥鬼是白虎的爪牙。 它们在山中游荡,充当老虎的眼睛、耳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白虎。 所以要想一击必杀,就要先把白虎的这些爪子,一个一个掰掉。 就先从春生入手。 第63章 杀伥鬼(一) 鬼也有大鬼小鬼之分的。 南枝眼前这几只,就是最弱的那种小鬼。 平日里连太阳都见不得,一晒就化,别说有害人的能力了,连挪动片树叶都费力气。 【牛小妹】 【牛柱】 【牛刘氏】 【牛王氏】 几条魂魄一见人,全都同惊弓之鸟般缩在一起,对着南枝这个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怒目而视。 南枝并不搭理,只掏出上次替陈平做法事剩的黄纸元宝,用火折子点了,又在牌位前点了香和蜡烛。 “香啊。” “好饿好饿。” “好香,快吃。” “饿啊。” 那几条鬼一见,如同饿了许久般,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拼命用鼻子去吸香上飘出来的烟。 “对不住,晚辈不是故意惊扰各位清静,只是今日有件与许多人性命攸关的大事,才不得不上门讨扰。” 南枝等他们吸了两口,魂魄凝实几分,似乎是能沟通了,才拱了拱手大声道: “山中有白虎作祟,拦路食人,十几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虎口。 这白虎开了灵智,炼化喉中横骨,已然化妖,若是不除,只怕日后必成大患。 但这虎狡诈异常,不止豢养伥鬼,还将自己一身皮肉修炼得如同铁皮,只有沾了其母血的箭矢能射杀于它。 我打听到多年前,牛家有位长辈以弓箭射杀了母虎,所以特来相求,寻那弓箭下落。” 几条魂魄凑在一处,似乎是在商量什么。 过一会儿,有个像是春生母亲的魂魄,冲着南枝挥挥手,又指了指地面某一处。 “这里?” 南枝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开挖,果不其然,在约莫半米深的坑里,挖出一截金属箭头。 时间过去太久了。 这只箭的箭身已经朽成泥,落在土里,只剩下锈迹斑斑的菱形箭头还保存完好。 箭头是铁做的,经年埋在地下,表面已经彻底变了颜色,瞧不出以前的模样。 南枝虽然有些怀疑,过了这么久,这箭头还有没有用。 但就眼下这种情况,她也只能祈祷,箭头上能残留一丝母虎血的灵性了。 拿到箭头,南枝又对着牌位拜了拜,才转身离开。 临行前,她瞧见那春生之母模样的鬼魂,忽然冲她比了比口型,像是在说什么。 南枝认出来了。 她是在说: 【春生。】 【回家。】 …… …… 【您已进入四十级副本“山中有虎”】 【山中有虎:文山有灵,一母虎偶得造化,啃食灵药后,诞下白额幼崽…… ……亡魂上百,又有五头伥鬼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推荐修士挑战境界:筑基一层——筑基五层】 【副本通关奖励:……】 南枝第二次进入文山,明显要比上一次轻车熟路的多。 她悄无声息地钻进密林,掠过树丛,径直向着张班头等人飘去。 此时夜幕高悬,林间只一处有火光闪烁。 受伤的衙役们三三两两大声抱怨着,而张班头就站在众人面前,大声斥责着其中一名衙役: “……尔等可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看此地不错,你等便在此地生火造饭。我去林子里寻摸寻摸,瞧瞧能不能猎些野味回来……” 赶上了。 按照接下来的发展,张班头独自行动,追兔子的时候会撞见猛虎,与之搏斗一番。 接下来,就是春生跳出来,指责张班头是鬼。 一群人又怕又惧,惊慌失措,直接落入其他几条伥鬼的陷阱。 南枝看一眼坐在树下啃大饼的南易,没着急上前相认,而是悄悄遁入林中,跟在了张班头身后。 …… 张班头诨名张龙,原先是个江湖人,后来家里老子娘年纪大了,他这才金盆洗手,回家当了捕快。 可人虽然是回来了,身上一身的江湖气却洗不掉。 这次入山捕虎,原是那胡主薄带着酒菜去了张家,好一番吹捧。 什么“忠肝义胆”、“侠士心肠”,直把个张龙听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当即就应下了这门差事。 二则,张龙学武之时,曾同师父立过誓,学武不为争强斗狠,只为惩奸除恶。 故而他自愿请缨前来,打算替文山附近深受虎害的百姓,除掉这头猛虎。 可谁知,出师不利,入山还不曾与那畜牲真正交手,领他们入山的猎户就叫老虎叼走了。 这该死的畜牲! 若是捉住了,非要剥皮抽筋,剖开肚子,好叫那猎户入土为安了才好。 想到这,张龙不由心生怒气,挽弓搭箭,朝着一处发出响声的灌木丛射去: “嗖——” 林中昏暗,弓箭脱手,却正正射中一只灰脚兔子。 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喜色。 可还不等张龙上去捡猎物,就见有道影子从树上跳下来,捡了他的兔子就跑。 张龙登时瞪大了眼,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还有人抢猎物。 还是当着他的面,抢他打死的兔子! 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他“过江龙”的名号,第二日就要变成“过江虫”哩! 张龙哪里能忍,登时双腿一蹬,紧紧追了上去: “兀那小贼!你且站住!!” 那人头也不回,只闷头朝林子深处跑,张龙见那人肩宽体壮,只当是过路小贼,边追还边怒骂提醒: “不要命了!这山上有食人猛虎,你莫跑了!那兔子俺也不要了,你停下——” 他话还没说完,最后那个字将将吐出口,就见前头那人一个猛回头,再抬眼,却是个熟面孔。 “这不是南家大娘——怎么是你?” 张龙瞠目结舌。 深更半夜,密林荒芜。 这南家大姐儿从哪里蹦出来的? “张班头,是我,方才那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用这个法子把你引过来。” 南枝抬起头,把手里死掉的兔子扔在地上,冲着张龙低声道: “时间紧迫,现在我说,你听着,有什么问题等我说完再问。 你听好了,在这山上拦路食人的不是什么普通猛虎,而是一头已经化妖,炼化口中横骨的白额老虎。 你们白日见到的,只是那老虎变化出来哄骗你们的障眼法。 这老虎奸诈非常,被它吃掉的人,会化作伥鬼,替老虎迷惑行人,引诱进山喂老虎。 替你们带路的猎户春生,原姓牛,家住文山村西面歪脖子槐树下头第三家。 其实他十几年前,就叫这老虎吃了,化作替老虎勾引活人的伥鬼。 眼下,那春生得了白虎的命令,正要变换人形,混进你们队伍里,挑拨离间,好叫你们自相残杀。” “妖,妖怪?” 张龙脑子发懵,下意识反驳: “春生是鬼?可白日里我见他之时,他还活着……” “那是条活了十几年,借助老虎妖力显形的老鬼,不知帮着害了多少条性命,白日里装作是人,又有什么稀奇?” 南枝掐着时间,急切道: “白虎手底下,拢共有八条伥鬼,它们会变化金银财宝、美女财帛出来引诱活人。 都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们身上有官服、官刀,只要心中胆火不灭,那群伥鬼便拿你们没法子。 所以等会儿,那春生会变成人回去,说要带你们下山。 你万万不可戳破他的身份,只做不知,跟着他一起走就是。 还有,不管那春生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相信,尤其万万不可私自行动。 待我寻了机会,一一斩杀掉这些伥鬼,你们还要协助我,捕杀了这害人的白虎。” “那南家大姐儿,这是叫俺不要打草惊蛇?” 张龙心领神会,可面上犹豫几分,盯着南枝迟疑道: “那俺如何得知,你不是那伥鬼变化,来哄俺的?” 还挺谨慎。 “张班头可还记得,那一日捉弄更夫的红狐狸?” 南枝扬起一个迷之微笑: “若是不记得,不如我替张班头回忆回忆,那狐狸在茅房对你做了什么……” “信了!俺信了!你就是南家大姐儿,俺信了!” 是被狐狸用高粱杆子戳屁眼儿那件事? 还是他被迎面泼了一盆秽物的事? 想起那天的遭遇,张龙脸都绿了。 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 他就多余问这句话。 第64章 杀伥鬼(二) 见张龙提着只兔子去而复返,一群人还愣了一会儿。 “这么快便猎到了!不愧是张班头,好箭法!” “好肥的灰兔子,只怕是今夜有口福了。” “嚯!好懂事的兔子!瞧见弟兄们只能啃这没滋没味的干炊饼,竟撞到班头你手上,哈哈哈!” “快快快,剥皮放血,野兔腥臊,煮着吃可不美,若是来的时候记得带香料,那才美!” 一群人迎上前去,见张龙面色不渝,只当他还在伤心春生被老虎叼走的事,忙忙安慰道: “班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猎户本就是拿了俺们的银子,才来带路。 谁晓得兄弟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叫他被叼了去……” “说起来,还是文县县令不是个东西,这大虫生的如此之大,只怕是成了精,咱们肉体凡胎,也拿它没法子!” “对极,这么大的妖虎,只怕需要镇妖司的人出面才好。” 一群人七嘴八舌,只南易坐在原地烤火,没吭声。 张龙把死兔子随手扔给一个同伴,环顾四周,发觉少了人,立刻拧着眉道: “周大郎人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没吭声。 ——方才周大郎嘴里不干不净,同南易起了冲突,被打掉两颗门牙不说,还丢了面子。 有个年纪大些,人也稳重的衙役道: “嗨,这厮方才口出狂言,叫易哥儿落了面子,还掉了两颗牙。 这不,他一盏茶前就去放水,现在还没回来,不如我带上两个兄弟,去瞧瞧? 也省的他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寻不回来。” 张龙一听,便知道不对劲。 密林阴森,人走进去,离火堆离得稍微远些,眼前便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周大郎虽然是个好色之徒,可决计不会蠢到撒泡尿就把自己弄丢了。 八成同南家大姐儿说的一样,这林子里有东西迷了他的眼。 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按着那周大郎好色如命的性子,只怕尸体都凉透了。 没准,那些伥鬼,就藏在树上、草里、石头后,静谧无声,冷眼瞧着。 它们正用那细长宛如枯木的手指,一个一个点着,发出“唧唧咯咯”的鬼笑,算计着,如何将他们吞吃下肚。 思及此,张龙只觉后背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白毛汗。 人毕竟是跟着他进山的。 张龙有心寻一寻周大郎,可一想到南枝所说,暗处还有伥鬼猛虎虎视眈眈。 他便只能假装生气,痛骂出声: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笨货,平日里总是寻易哥儿的麻烦也就罢了,如今眼下境地,他竟还不知轻重! 不必去寻他,这厮气性大,平日里仗着自家舅舅耍威风,眼下定然是等咱们去请他回来——” 张龙快走几步,在火堆边停下,眼神落在在场人脸上,细细扫了一圈: “方才我去林子里摸索一圈,却没见到那畜牲的踪迹,定然是那大虫眼下填饱了肚子,正躺在窝里消化哩! 山路崎岖,咱们几个外地人又不似山间猎户,熟知山路,再寻下去,只怕容易在林子里迷了眼。 等明儿天一亮,能瞧见路了,便先下山,去寻那文县本地的衙役捕快,多叫些人上山,替春生兄弟报仇!” 众人虽然不明白,张龙先前还信誓旦旦,发狠一般要捕杀那头老虎,怎么出去一圈回来,就变了主意。 可这群衙役本就是领俸禄过日子的主,本就没什么“为民除害”的雄心壮志。 白日里又亲眼见着猛虎吃人,比一群人心里怕的要死。 听得张龙这般说,众人都面露喜色,连声附和。 追着那老虎跑了一整天,众人自然是又累又饿。 靠着火堆,把随身带的炊饼烤热,一群人就着冷水吃了一顿,很快便有了困意。 张龙没敢合眼,拉着个经验丰富的衙役,手里摁着官刀,坐在火堆旁守夜。 有个捕快嫌官刀硌得慌,想扔在一边,又叫张龙骂了一通。 就连半夜有人起夜,张龙都紧紧盯着,不叫他走远。 生怕一个错眼,人就同周大郎一样消失不见。 不知是那伥鬼见一群人不敢贸然下手,还是猛虎奸诈。 前半夜相安无事。 听着山间老鸨子鸣叫,张龙揉了揉通红的眼,只觉两只眼儿打架似的,恨不得立马黏上。 他忍不住暗自嘀咕: 怎得同南家大姐儿说的不一样? 莫不是那伥鬼今夜不会来了? 正想着,张龙随意朝林子里瞥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叫他浑身发冷。 但见那周大郎同春生两个,一前一后,互相搀扶着从林子里深处走出来。 瞧见火光,二人脸上露出喜色,走近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喘气。 “万幸!万幸!” “总算活着回来了!” 众人被吵醒,见着两人竟然活着回来,自然也是惊喜万分: “春生!你竟然没死!” “周大,你这厮怎得撒泡尿去了这么久——” “当真是天爷保佑!俺还当春生你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张龙上前狠狠拍了拍二人肩头,大笑道: “春生兄弟,你不是叫老虎叼去了么?竟然回来了,当真是福大命大! 还有周大你小子,怎得只着一身亵衣回来了,难不成这林子里有什么勾魂的狐狸,哄得你小子脱了这身衣裳?” 众人这才发觉,春生同周大郎一个比一个狼狈。 二人满头满脸,沾的全是灰土,前者腿上受了伤,似乎是叫野兽撕下好大一块皮肉。 后者脸色青灰,动作僵硬,身上沾了好些血,仿佛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当真是天爷保佑,我白日里,被那老虎叼去,只好装死,落在溪水里,这才逃过一劫。 将将我在溪水里醒过来,听着林间有人呼救,走近一瞧,却发现是周家兄弟。” 春生看一眼周大郎,作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确原来,这山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伙强人,掳掠了好些富户家的金银珠宝,在此落草为寇。 那强人还掳了个村妇上山,露天席地就要行那污秽之事,周家兄弟方才一心救人,却反被捉住,叫人吊在树上,连官服、官刀都叫扒了。” “呵呵,是,是这样。” 周大郎垂着脑袋,众人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以为是他觉得丢人,才不愿意细说。 ——可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周大郎的表情僵硬,脸色还透着股不正常的灰败之色。 “山中竟然有匪?这小小文山,又有虎患,又有匪盗,当真是巧的很。” 一直没吭声的南易忽然开口: “那你二人又是如何逃脱的?” “说来也巧,那帮强人在林间分钱,却不想猛虎路过,将这伙人咬死,我这才偷偷爬上树,把周家兄弟放了下来。” 春生眼珠儿转了转,镇定开口: “那伙人劫来的金银玉石,珠宝细软,都摆在林子里呢!我二人害怕那猛虎去而复返,便急急回来报信。” 众人一听,那林中有金银财宝,心中一片火热,七嘴八舌追问起来: “果真么?” “当真有金银?周大郎,你可瞧见了?” “嘶!那大虫也算为民除害!就是不知那些金银便宜了谁?” “左右是匪盗偷来的,便宜过路人,不如……” 第65章 杀伥鬼(三) 见众人如此,春生眼里满是得意,面上却装出一副为难模样: “啊呀呀,那猛虎食人,说不得还没走远,我看呐,咱们还是快些下山为好。 等到明日天亮,再回来取那些金银珠宝也不迟。” 说话间,他故意拢了拢衣衫,好叫在场之人都能瞧见那藏在衣裳里的一点金黄。 “金子!!” 有人眼尖,指着春生怀里的金子大叫出声: “真的有金子!这厮竟然想独吞!!” 旁边有手快的,上前捉住春生的手臂,只觉一片冰冷,打了个寒噤。 但贪婪蒙蔽了双眼,让他顾不得这些异样,自顾自扯开春生胸口的衣裳—— 但见三四锭金元宝,“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有个衙役不顾这元宝上还粘着灰,捡起来塞进嘴里一咬,随即露出狂喜的表情: “软的!是金子!” “真的是金子哩!” “这厮没有说谎!” 又有衙役伸手去拉周大郎,对方袖子里果然也掉出几枚金灿灿的大元宝。 金子啊。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笔无主金银,正躺在泥里,等人去取。 有了这些钱,谁还做穷衙役啊? 买上几亩地,几头牛,再娶个婆娘…… 一群人呼吸都灼热了起来,只觉眼球都在发烫。 就连张龙,在瞧见这金花花的元宝时,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 有人咽了咽口水,对着春生和周大郎嚷嚷: “都是过命的兄弟,你二人怎得如此不讲义气?” 旁边有人应和,敦促道: “就是!自己个儿拿了好处,却想着诓骗咱们下山。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等明日,带人偷偷上山来取?” “莫说这些废话,是真是假,带咱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是哩!春生兄弟,大郎,咱们可都是一起上山捕虎的,这些金银,理应有咱们一份啊!” 众人狼一样,死死盯着春生和周大郎,嚷嚷着叫二人立即带路,去寻那盗匪分财宝的地方。 “我也是担心那猛虎去而复返,但又怕你们不信我,所以才胡乱捡了几个金锭子塞在袖里。” 春生推脱好几次,作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 “不如咱们先行下山,天亮了再去寻也不迟。” “怕甚。” 旁边周大郎抬起头,惨白的脸对着众人,慢吞吞挤出一个古怪的笑: “白日里那猛虎叫张班头射中了左腿,眼下想来,没什么厉害的,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一只伤了腿的老虎?” 他颠了颠手里的元宝,半诱惑半刺激道: “若是你们没胆去取,等明日消息传出去,那些金银珠宝哪里有我等的份—— 倒不如趁着夜色,无人知晓,咱们一行人快快去将财宝分了,也省的夜长梦多,岂不快活?” 这二人一唱一和,众人哪里还会怀疑,顿时收拾东西,就要跟着一道去寻。 蠢货! 都是一帮子被金银蒙了眼的蠢货! 文县一带哪里有过什么盗匪? 更不必提,也不曾有谁家富户被劫的消息。 深山老林,无主财宝。 怎么就那样巧,偏偏叫他们捡了这个大便宜? 还有这春生,明明就是个猎户,怎得见了这些金银却丝毫不激动,反而大方地将金银藏匿之地告诉他们? 眼前这猎户,必然有问题! 他眼睛一扫,果然瞧见火光闪烁,众人脚底都有影子,独独少了春生和周大郎的。 果然是鬼! 都叫南家大姐儿猜中了! 张龙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开口叫破他的身份,可想到南枝方才的叮嘱,又迟疑了几分。 就是这一点子迟疑,叫春生看出不对劲来。 “张班头。” 春生两只眼睛慢慢落在张龙身上,质朴的脸上荡开一个憨厚老实的笑: “这猛虎将将吃了不少人,想来眼下撑的昏昏欲睡,没精力搭理咱们。 我前面带路,领你们去一趟,快些取了金银,一道下山去吧!” “这……” 张龙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视线乱飞,试图寻找南枝的身影。 但见林子里黑漆漆一片,无数交缠枝叶几乎遮蔽了天,只偶尔能从郁郁葱葱之中,窥见被分割开来的夜幕。 压抑,阴冷。 仿佛有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正蛰伏其中。 林中有鸟雀被火光惊醒,振翅欲飞,杜鹃鸟轻鸣,传出几道“布谷”“布谷”的叫。 ——这是南枝与他约定好的信号。 “俺方才只是在想,那伙子强人到底抢了哪家富户,今日若是真能寻到那些金银,待俺回去,一定在知县老爷前头替你多说些好话。” 张龙心中大定,笑哈哈拍了拍春生的肩: “那就麻烦春生兄弟带路!” “好说好说!” 春生也哈哈一笑,一人一鬼对视一眼,都各怀鬼胎。 …… …… 金钱的力量是无穷的。 黑暗里,南枝猫一般从树上轻轻掠过。 树枝微微摆动,叶片颤抖,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清风拂过。 托了【人皮画衣】的福,南枝体质属性几乎翻了一倍。 四十点体质,应该抵得上江湖中一流武林高手,而且还是轻功绝佳的那一批。 她怕春生发现,没敢跟得太紧,只远远追在衙役们身后。 “簌簌……” 南枝落在一棵树上,小心扒开眼前的树丛。 刚才她看的清楚,春生当着众人面取出来的,哪里是什么金元宝。 分明就是用泥土捏成的泥球团子,上头施了障眼法。 可惜被鬼迷眼的众人没能看穿,傻乎乎跟着春生,被一路领到了文山深处。 还有周大郎,瞧着也有点不对劲。 南枝正要跟上,却忽然发现,她的视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心中一动,看一眼张龙他们,向着那处飘去。 很快,南枝就找到了声音源头。 “哒哒……” “哒哒……” “哒哒……” 风中传来一阵阵极为细弱的声音,很有规律,且富有节奏。 南枝缓缓抬头望去。 这是一片尸林。 十几具尸体被挂在树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的尸体被风化严重,根本看不清原本模样,只能凭借破破烂烂的衣衫判断男女。 这些尸体里,有村妇,有商人,有读书人,也有樵夫猎户。 所有尸体,无一例外,都被藤蔓挂在树上。 而离她最近的地方,一双穿着官靴的大脚,从布满藤蔓的树上垂下。 有具身穿白色亵衣的男尸,被绳索般的藤条吊在树上。 尸体没了眼睛,只剩下一对黑洞洞的眼眶。 脑袋碎了半边,红红白白的脑浆糊了一脸,两条胳膊不知所踪,内脏也被掏了个干净。 夜风一吹,这些脚的主人也跟着轻轻摇摆,脚尖碰撞树干,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跟风铃一样。 南枝很惊讶自己居然没叫出来。 看着眼前这具才死没多久,内脏都被掏空的男尸,她隐隐有了个猜测。 这里应该是类似白虎的“食堂”? 吃完肉和内脏,就把这些人的骨头挂在树上,没吃完的挂起来,下次继续吃? ——还挺讲究。 那春生的尸体会不会也在这里? 南枝找了一圈,也没能从这些尸体中辨认出,哪一具白骨,才是猎户的尸首。 在很多影视作品里,烧毁尸骨就能消灭厉鬼。 如果今天不是春生带路,她也不会误打误撞,找到这里。 这么好的机会,南枝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认不出来,那就都烧了吧。 反正都是害人的伥鬼。 左右死后不过一把灰,到时候挖点灰带回去给马家人,春生母亲的鬼魂,也算是能有点安慰。 南枝竖起食指,上头隐隐有电光闪烁。 山上一把火,所长爱上我。 第66章 杀伥鬼(四) 众人跟着春生,没头苍蝇一样,在山中乱转了大半个时辰,可还不见他说的那处地方。 “快了,快了。” 春生闷头带路,忽然指着一处空地道: “瞧,那伙强人的老巢,不就在那里么?!” 众人举着灯笼放眼望去,果见一处造型古怪的圆顶茅草屋,屋外地上,有零星金银落在土里。 有衙役捡起来,偷偷藏在怀里。 屋中似乎是点了蜡烛,透出半点黄盈盈的光。 这草屋当真是古怪至极,无窗无门,只有半中央有一道方方正正的小口。 众人透过那道口子,瞧见里头一应家当俱全,同外头简直是天差地别。 太师椅、贵妃榻、八仙桌,数不清的金银堆积如山,桌上摆满酒肉佳肴,香气四溢。 又有面容娇好的美妇人站立一旁,冲他们盈盈下拜: “官爷,奴家夫家姓马,他原是这文县长槐村的石瓦匠。 小妇人唤作梅娘的,谁知俺被强盗掳走,带来这贼窝淫坑。 今日,诸位英雄赶走强盗,奴心中感激不尽,哪位英雄,若是不嫌弃奴,带俺回去,做妻为妾……” 有人动了心思,眼睛都快粘到这妇人身上了。 “这些强盗在此处占山为王,囤了不少金银,都藏在屋子里——” 春生快走几步,打开房门,笑嘻嘻地瞧着众人: “好酒好肉,诸位快进来暖和暖和,饮酒吃肉。 等拿够银子,吃饱了,喝足了,咱们再上路也不迟。” 一群人虽然被金银迷了眼,可眼见此景,却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虽然说不上来,但瞧着这荒郊野岭突然出现的茅草屋,众人迟疑了几分。 张龙皱着眉,用官刀把人拦下: “不对,此地荒芜,哪里有什么人家?小心有诈!” “你们这些夯货,宁肯站在外头吹山风,也不愿意进去享乐。 当真是蠢笨至极,连享受都不会。” 周大郎一马当先钻入小洞。 春生也跟在后头。 那小洞极其狭窄,他只能趴在地上,先将半边身子探入,再整个人钻进去。 两人一进去,便坐在桌边大口吃肉喝酒: “香,真香,香,真香……” 大块大块肥腻腻的猪肘子、被片成薄片的烧肥鹅、被蒸得金黄油腻的肥鸡肥鸭,还有白花花的白面炊饼、肉馒头…… 周大郎张着嘴,仿佛胃里有个黑糊糊的无底洞,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香,真香,香,真香……” 看他这副模样,众人猛猛咽起口水,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张龙: “这些酒菜,应当是那伙子强盗备下的!” “好多银子!好多金银!” “这么多银子,咱们若是不要,岂非便宜了外人?” 张龙气得直骂: “眼里只有金银的蠢货!若这里是盗贼匪窝,有老虎把匪贼吞吃殆尽,那尸体呢?血迹呢? 缘何此地干干净净,半点血腥味也无?你瞧那桌上饭菜,可有半分热气?!” 他忍不住暗恨。 张龙已经能确定眼前一切必是障眼法了。 可面对巨财,几乎没人会不动心。 有个衙役瞧着周大郎吃的痛快,实在忍不住,越过张龙就往那屋子里钻。 可他身形太大,那洞口又实在太小,竟然爬不进去。 站在屋里的梅娘笑吟吟,温声温气给这衙役提意见: “官人快些将官帽衣裳脱去,便能进来了。那官刀也是累赘,不如放在外头?” 那衙役果然照办,脱了衣裳就往里头钻,可半边身子刚钻进去,就被张龙捉住脚往外拖! 屋内三人脸色一变,伸手去捉那衙役,一个抱头,两个扯胳膊,同张龙拔起河来—— “混账东西!你仔细看看,这屋子里头有一个活人么?! 你瞧他们三人,可有影子!!” 张龙扯着这衙役的脚,感受到那股巨力,大声咒骂道: “还有你们,睁大眼睛瞧瞧,怀里的究竟是不是金银元宝,这几人都是鬼!! 说来也巧,随着他话音落下,不远处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似的。 “轰!” 一道并不响亮的闷雷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浑浑噩噩,如梦初醒。 再看,怀中哪里是金银,分明是黑乎乎的泥球! 桌上哪里是酒肉美味,分明是蛤蟆蜈蚣、蝎子长虫! 还有那茅草屋,分明是是座只开了一处小口的坟茔! 至于春生、梅娘和周大郎三人,个个面色青灰,容貌狰狞,站在坟墓里对众人鬼笑呢! 这分明是三只鬼! 众人大骇。 那钻进去半个身子的衙役离三只鬼最近,眼瞧着美味变毒物,美人变骷髅,差点吓尿裤子。 他声嘶力竭地嚎叫出声: “班头!班头!你可千万不能放手哇!!” 被叫破身份,屋内三鬼面色都是一变,手上撕扯衙役的动作愈发用力。 “这姓张的当真该死!坏了我等好事!” “既然都来了,如何能放走!便留下给咱们作伴吧!” 屋中油灯灯火摇晃,黄色亮光闪了闪,化作阴恻恻的惨绿,照在三鬼脸上,更显可怖阴森。 林中有淡淡雾气萦绕,模糊了方向。 “快拉!快把赵六拉出来!!” “好大力气!” “用些力气!别叫他被拉进去了!!” 众人眼见那衙役快要被拉入坟茔,忙忙上前帮着张龙一起用力,拼命撕扯那衙役,险险才把这倒霉蛋从里头拉出来一半。 一群人跟玩老鹰抓小鸡似的,挤做一团,顶在张龙后头,死命用力! “气煞我也!” 那梅娘眼见到手的鸭子要飞,忙忙从坟里爬出来,伸出长长的指甲,就要戳张龙的眼睛! 春生同周大郎,也面色阴郁,化作一滩肉泥,从那处小口慢慢爬出来,一左一右,掐住了张龙的脖子—— 张龙额头蹦出几条青筋,咬紧牙,拼着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嗓子: “南家大姐儿,你再不出手相助,张某可就真撑不住啦!!” “噗嗤——” 一条黑乎乎的杀猪刀不知自何处飞来,正中梅娘心口。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就见一只带着电光的手,忽得自她背后穿出。 梅娘都来不及看一眼,就倒在地上,化作一滩黑水。 “梅娘!!” 春生目眦欲裂,疯一样尖叫出声,松开张龙,就朝着手掌的主人杀去,可只来得及扑到一团雾气。 “好烫!好烫!!好烫!!!救救我!山君救救我!” 一旁的周大郎尖叫出声,整个人自心口处燃起一团火星。 仿佛身上被人浇了火油,“轰”得一下,那团火死死将他包住: “呃啊啊啊啊……我,我好热!呃啊啊啊救我!山君——山君!!!” 仿佛正在燃烧的纸人,周大郎的眼睛、鼻子、五官开始蜷缩、碳化—— 到最后,周大郎整个人团成一只熊熊燃烧的火人,身上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空地。 他死了。 准确的来说,是同梅娘一样,变成了一团黑水。 第67章 战猛虎 “唰!” “啊啊啊啊——” “山君救我!” “啊啊啊啊!!好烫!” “啊啊啊!” 林间火光冲天,无数藏匿其中的伥鬼啼哭出声,尖叫着化成一团团黑泥。 一时间,风声、骂声、叫声、鬼哭声交杂,林中呜呜咽咽,鬼气冲天—— 点火烧了那些尸骨,果然有用! 南枝心中惊喜。 她刚才怕猛虎有所觉察,干脆把那一片尸林都用五雷咒点了。 雷咒对这些阴邪之物有克制作用,一点火,那些挂在树上的尸骸便同浇了火油,化作滚滚火团—— 上一次存档,梅娘受她一击,尚且还有力气向白虎求援,最后被白虎以秘法摄走。 这一次,她确是连求饶的话也来不及说,便被穿胸而亡,化作黑泥! 南枝身旁云雾散去,隐藏在迷雾之中的身形便露了真容,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南家大姐儿!” “南家的枝姐儿!咱们有救了!” “快些使出神通,杀了这鬼!” 一群衙役大喜过望,忙扶着方才那个不信邪的倒霉蛋往后退。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春生见南枝显形,大恨,带起一阵阴风便向南枝扑来: “你杀了梅娘,山君不会放过你的!你该死!拿命来!” 说着,他就地一滚,唇边生出一丛胡须,牙齿尖利,眉毛高高竖起,竟然变作一条黄色猛虎,直扑南枝而来! “来的好!” 南枝后跃一丈,再次躲入雾中,下一秒,她便如鬼魅般出现在春生虎身后,手中杀猪刀高高举起,趁其不备,重重劈了下去! “咯叭!” 铁器与骨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噗嗤——” 长约小臂的杀猪刀齐根没入春生虎脑后,鲜血飞溅,星星点点的不明液体飞落在南枝脸上—— 她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山君!山君!山君!!” 春生虎遭受重创,整个瘫倒在地。 他慢慢变回人形,只是脸上虎须、虎嘴俱全,成了个人身虎面的怪物。 临死前,春生整个人还在地上拼命蠕动,眼里透着一点古怪的狂热,向着远处伸手,不断呢喃出声: “山君,山君,山君……” “我不想死……山君……” “救我……救我……” “我还可以帮你,不要……不要……不想死……” 他呢喃着,呜咽着,瞳孔慢慢散开,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到最后,他也化作了一滩黑水,原地只剩下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 南枝站在这堆黑水旁,沉默着,捡起了地上的杀猪刀。 其实春生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现在的春生虎,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人。 不止对吃了自己亲人的白虎忠心不二,还忘记了他曾经是人。 眼前的春生,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上,都已经彻底沦为了猛虎的奴隶。 这时,一旁的衙役才敢上前,去瞧地上那三滩黑水,七嘴八舌感激道: “好!!这畜牲死了!” “南家大姐儿杀了猛虎!!” “吓煞我也,当真是捡回一条命……” “谁知道这老虎成精,竟然还会变成人哄骗咱们。” “南家大姐儿杀的,正是昨天叼走春生的那条老虎!原来春生就是老虎!是障眼法!” 南枝去找人群里的南易,却发现他上次一样,又晕了过去。 “易哥儿胆子小些,方才被吓晕了。” 张龙扛生猪一样,扛着昏过去的南易,吐出一口气: “这次多亏了南家大姐儿你,不然我等怕是要被这畜牲的障眼法迷惑,被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这次回去,我定然要将南家大姐儿此番杀虎美行上报县太爷。 说不得,镇妖司还会连同上次杀画皮鬼的功劳,一并记在你头上,到时候,你南家怕是要出个镇妖使了!” “现在还不到客套的时候,” 南枝瞧一眼林子里几处火光,急促打断对方的话: “春生只是白虎座下其中一条伥鬼,是我方才用秘法烧了他们的尸骨,才有此胜算。 伥鬼既死,猛白虎必然有所察觉,一盏茶内必会来此。 眼下没有伥鬼迷眼,你速速带易哥儿他们几个下山,不要停留,路上若是遇见还活着的伥鬼,用刀砍了便是!” “猛虎没死?!” 张龙瞪大眼,他没想到如此难缠的春生竟然只是一条小喽啰。 只是伥鬼就如此难对付,那白虎又如何? “杀虎必然凶险,张某虽然不比大姐儿你有杀鬼的本事,可一身好武力也有些用处,留下来,你也好有个帮手。” 张龙有心做个帮手,可南枝却不耐烦跟他耗下去。 她搜罗了衙役们身上的大网弓箭之类的物品,便赶他们离开: “你们留在这,只会叫我腾不开手施展术法,若是叫白虎将你们叼去,我动起手来反倒束手束脚。 快快带易哥儿他们下山,我爹妈他们,应该就在文县接应你们,等我斩杀猛虎,便烧狼烟为讯,你们再来接应。 记住,若没有看见狼烟,便不能叫人上山。 这畜牲机敏,万一我败于它手,它化作我的样子吞吃其他人……” 剩下的话,南枝没说完,但足够对方明白。 张龙反应过来,顿时苦笑出声。 他知道,南枝说的不错。 他们这群衙役肉体凡胎,寻常猛兽还能对付,若是遇上妖精,留在这里只会给对方添乱。 “南家大姐儿保重。” 张龙扛起晕过去的南易,领着两股战战的衙役转身便走。 终于走了。 南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看远处,但见天边晨色熹微,星子如斗,半边鱼肚白飘上天幕。 天快亮了,白虎应该马上就到。 南枝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用藤网简单布下几个陷阱后,便盘腿坐在原地,闭目打坐,等待白虎到来。 …… 片刻后,远方山中鸟雀惊慌高飞,乌压压,黑漆漆一片。 山中小兽奔走逃窜,似乎有巨物于林中迅速靠近。 一道巨大咆哮声由远及近,怒意冲冲,几欲震碎人的耳膜: “嗷呜——” 风从虎势,一条白额猛虎自林间一跃而出,落在高石之上: “吼!是谁!是谁!!!杀了,本山君的,伥鬼!!” 但见,这猛虎白额吊睛,腮边露出一双尖锐凿齿,脊上锦绣黑条,尾如闪电,头似磨盘,口如血盆。 当真是条极威武霸气的巨虎! “吼!!” 摇头摆尾间,虎声震啸山林,直能把人三魂吓掉七魄。 眼前巨虎,不止比春生虎要大上许多,还能口吐人言,只怕已经化妖! 南枝睁开了眼。 第68章 斩山君 伥鬼的职责,便是替白虎在山中开道。 可以说,一只只伥鬼,就是白虎在文山的眼睛、耳朵。 白日里,山下路过几支商队,林子里来了几个猎户,东边有熊跟狼打架,西边有巨蟒路过,都逃不过伥鬼的眼睛。 所以,凡是在林子里发生的事,瞒不过白虎。 眼下伥鬼尸骨被焚,接连两条老鬼一条新鬼被斩杀,白虎自然再也坐不住。 失去了伥鬼的白虎,就如同被撅断爪子的猛兽。 “又见面了,山君。” 坐在树下的南枝从容抬眼,与那高石之上的白虎相视,淡淡一笑。 一举一动之间,高人风范渐显: “不过是斩杀了几条不懂事的伥鬼,山君怎得就动这么大的怒?” 认得它? 白虎迟疑一下,伸出去的爪子缩了回来,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在南枝身上打量: 黑黑壮壮,认不出什么来历跟脚,全身鬼气森森,像人更多过于像鬼。 身上穿的,非僧非道,也不是镇妖司那些镇妖使的黑甲,不过一身粗布麻衣,布鞋布袜,实在看不出什么。 只是……随身带着的那柄刀有些麻烦。 但也不是不能对付。 白虎活了这么久,也是有几分谨慎在身上的。 “道,道,友,为何,为何杀,杀虎的,伥鬼。” 它强忍怒气,瞪着金褐色的眼,冲着南枝露出獠牙,诘问道: “虎,没有,见过,你。” “给,给虎一个,解释,不然,吃了,你。” “我乃青云宗第一百三十七代弟子南枝,如今正同师姐惊鸿仙子于人间游历。 途径此地,听闻山中有猛虎食人,特来此一瞧,却发现果然如此。 那些伥鬼,应当是山君饲养,只是……” 南枝看看地上那摊黑泥,摇头叹息: “若我算的不错,山君本该是天生灵兽,你母怀胎之时,吞下什么灵草或是灵物,才诞下了你。 但看山君身上冤孽深重,怨气不散,想来必作恶无数。” 白虎脸上流出一抹怀疑之色。 它母亲,确实是吞下一株灵药,才诞下了毛色特殊的它。 这些事,便是跟随白虎十多年的春生都不知晓的。 眼前之人是怎么知道的? “关你,什么,事。” 白虎后退一步,心中愈发警惕,死死盯着南枝: “杀伥鬼,为什么,降妖除魔,就,动手,吧。” “山君误会了。 我青云宗奉上古涂山氏为祖,门内弟子天生与妖修有缘。师姐昔年路过文山,见一猛虎诞下白虎,便记在心里。 今日我替师姐故地重游,瞧见山君误入歧途,所以想看在这一面之缘的份上,点化山君罢了。” 南枝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 “山君以食人修炼,吞噬活人魂魄,虽然短期内修炼能有所成,可日后遇上渡劫雷劫,只怕第一道天雷都撑不过。 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实在不忍见灵兽蒙昧,日后陨落于天雷之下。 只要山君向我保证,日后不再屠害生灵,吞食有灵智的人,或者是兽,潜心清修。 我便将门内修行功法《拜月呼吸法》传与你。” 白虎半点不信,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巡视,拿不准对方是真的实力高于自己,还是在虚张声势。 “我何必骗你?” 南枝叹口气,作势要走: “本想着替师姐了结一桩因果,罢罢罢,你既然不信我,那便只好作罢。 只是日后再相遇,我必不会手下留情了。” 修炼功法啊。 还是上古涂山氏传下来的功法。 白虎犹疑不决,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它先假意相信,把这人留住,慢慢哄她。 等靠近了,跳起来咬住她的脖子。 到时候,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都只能乖乖就范。 只是不知,修仙者吃起来,又是什么滋味的? 应当比凡夫俗子好吃些。 想来就算化作伥鬼驱使,威力也更大些。 干脆吃了她,再让她交出功法宝贝也好。 白虎舔了舔唇。 这么想着,它忙忙从石头上跳下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尊敬: “仙,仙子,留步。” “我,我这就过,过来。” 白虎在等一个近身的机会。 南枝也在等。 但见那白虎慢慢靠近,她面上不显,招手道: “你且过来,我传你此法,只是万万切记,此法不可轻传他人……” “我知,多谢,仙子。” 白虎趴在地上慢慢靠近,活似温顺的大猫,仰头去看南枝。 少女含笑,低头抚摸白虎,眼中精光四射。 猛虎抬头,兽脸殷切万分,瞳孔满是贪婪。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一幅多么温情的画面。 “吼!!” 下一刻,画面破碎。 毛茸茸的虎头骤然靠近,血盆大口猛张,闪电般袭向南枝的脖子! 电光石火间,一柄杀猪刀突兀出现,被南枝竖竖塞进老虎口中,硬硬撑开那张血盆大口! 被忽如其来的利刃卡住嘴,猛虎愕然,也就是这一愣神,给了南枝机会! “噼啪!” 护身咒发动,电光顺着南枝手指浮现,她毫不犹豫,伸手捅向虎口! 雷光四射,直把个白虎电的头皮发麻,口中爆开一阵雷光! “砰!” “嗷呜!!” 凭空炸雷,白虎口中血肉翻飞,肉沫四溅,疼得它满地打滚: “杀了你!!嗷呜!!” 它对着南枝张口便咬,可忘了杀猪刀还卡在嘴里,只扑了个空—— 南枝一手扯虎头,一手揪住虎牙,结结实实往虎眼上乱捣了好几拳,整个人翻身一跃,牢牢趴在了老虎背上! 一人一虎体型差实在太大,南枝根本够不到老虎的脑袋。 她只能撕扯起虎毛,用拳头不住地击打白虎脊梁—— 虎毛翻飞,白色毛发宛如飘絮,又似飞雪,白虎痛不欲生。 “下来!!下来!嗷呜呜呜!” 白虎实在痛极,扭头便喷出一股黑色烟雾,正中南枝面门! 她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口,视线霎时间模糊起来—— 【修士身中诅咒】 【暂时效果:战力-5、体质-5】 【持续效果:幸运-10、战力-5】 这白虎果然还有后招! 南枝不敢松懈,整个人死死扯住老虎后背上的毛,又是一拳! “嗷呜!!” 白虎痛苦至极,眼中闪过几分狠厉,虎口咆哮出声,猛地一用力,竟然拼着受伤,硬生生震碎了口里的杀猪刀! 金石之声传来,南枝还来不及心疼,就闪身一避,躲开砸来的老虎尾巴,劲风下落,一棵小树被尾风一扫,横横断成两截! “吃你!吃了你!一定吃了你!” 白虎不肯罢休,顶着南枝往树干上撞,却不想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牢牢把南枝同猛虎网在了一起! “嗷呜呜呜!!” “嗷吼!!” 白虎大声咆哮出声,兽吼声响彻天际,震动山林,可敌人骑在背后,身上又被大网束缚,一时间竟然无法逃脱! 就防着你这手呢! 不能再拖下去了! 南枝扯着虎毛拼命往上爬,去摸索白虎耳后软骨——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用意,不要命地挣扎起来,粗壮虎尾缠住她的腿,扭身张口便咬! 找到了! 南枝凭借记忆,看到那一处隐藏极好的死穴,左手送与猛虎口中,正正抵挡住咬向脖子的虎牙! “吭哧!” 锋利牙齿没入血肉,南枝手臂上立刻多了两个血窟窿,可她没有松手! 一枚生锈的箭簇出现在她手中,狠狠向着那处死穴扎了进去! “嗷吼——” 白虎彻底发狂,撕碎身上大网,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大树,把南枝甩了出去! 南枝重重跌在地上,两只眼却紧盯着那道白色身影—— 一步,两步,三步。 白虎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硕大的虎头甩了又甩,可最后终归还是撑不住。 “轰”的一声,小山般的老虎瘫倒在地。 白虎瞪大了眼,毛茸茸的脸上满是人一般的困惑。 它不懂,眼前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弱点。 还有沾染了母血的箭簇,又是从何而来? 春生背叛了它? 为什么呢? 它仰面躺在地上大喘气,久久不肯闭眼,又挣扎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不动,四肢僵成一条。 南枝瘫坐在地上,并没有贸然靠近。 等了好一会儿,她扔过去一块石头,确认那老虎是死的不能再死。 南枝这才捡起地上杀猪刀碎片,干脆利索地切下那颗磨盘大小的虎头。 殷红鲜血“汩汩”流出,尚且还温热的伤口处冒出阵阵热气。 【恭喜修士通关副本“文山有虎”】 【副本通关奖励:白虎妖丹x1、天青碧海靴x1、天青碧海衣x1、梦魂花x3、虎唾草x3】 【击杀敌人:伥鬼x7、虎伥x1、白虎妖x1】 【击杀奖励:升级经验*1000】 【修士已升级】 【当前等级:27】 【当前修为:炼气七层】 【恭喜修士杀死区域boss,达成成就“打虎英雄”(一),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5】 【恭喜修士完成越级击杀,达成成就“不堪一击”(一),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5】 【修士身受咒法。】 【“山君诅咒”:这是来自猛虎的诅咒,诅咒持续期间,修士幸运值-10、战力-5】 第69章 同级之中,你最乌龟 【修士已升级】 【修士:南枝】 【骨龄:18】 【等级:27】 【修为:炼气七层】 【体质:36(+1+1)(单论体质身手,可以跟江湖中一流高手一决高下,总的来说,还是脆皮法师)】 【战力:98(+1-5)(初出茅庐的炼气新人,与同阶斗法,似乎也能不落下风)】 【声望:120(+2)(你杀死了猛虎,名声传得更远了,似乎吸引了某些势力的注意)】 【种植:10(你现在可以开始尝试培育草药)】 【采集:15(你粗通采集学,知识储备和炼丹学徒相当)】 【功法:《小还真决》(一阶中期)、《拜月呼吸法》(一阶初期)】 【技能:五雷·护身咒、蜃珠遁法】 【当前佩戴:“屠户女”、“山君诅咒”(幸运值-10、战力-5】)】 南枝查看一下又有大变化的数值面板,忍不住开始算计她这回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大丰收啊! 这回虽然是冒险了些,可一波肥,不止拿下两件蓝色品质的装备,还连升十级,修为更是还来了个二连跳。 【白虎妖丹:山中灵虎,一朝堕恶,吞食人血,化为妖丹。 (可用之炼制法宝丹药,亦或是培养道兵,只是丹中还残留一丝煞气,慎重使用。)】 【天青碧海靴(蓝色品质):体质+10 东盛十二洲中,有天灵碧海,此靴乃一道人早年游历,截取天灵碧海之灵气炼制。 (此法宝可借灵气一日千里,实乃越货杀人,保命跑路神器,使用后,需冷却十二时辰,恢复木灵之气。)】 【天晴碧海衣(蓝色品质):体质+50、战力+10 东盛十二洲中,有天灵碧海,此衣乃一道人早年游历,截取天灵碧海之灵气炼制。 (此法衣可承受筑基期修士全力一击三次,过后则失其灵,品阶退化为绿色。)】 【梦魂花:生于特殊尸骨之上的灵草,开花之时散发异香,为炼制筑基丹的主材料之一。】 【虎唾草:因山间猛虎流下口涎而生的灵草,培育不易,为炼制筑基丹的主材料之一。】 这游戏策划这次怎么这么良心?! 南枝两眼放光,就差高呼三声“策划万岁”了。 别说白虎妖丹和两味灵草,就只说天青碧海靴和天青碧海衣,这两件蓝色品质的装备,就足以支撑她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渡过炼气期。 前者结合蜃珠遁法用来跑路,后者穿在身上找人干架,简直不要太完美。 就算有天,南枝碰到筑基修为的敌人,靠这两件宝贝,她也不是全无胜算。 难道这就是迟到的新手大礼包吗? 南枝迫不及待装备上这两样宝贝,果然见角色数值又有了新变化: 【修士:南枝】 …… …… 【修为:炼气七层】 【体质:36(+1+1+50+10)(单论体质身手,你乃当今凡人界第一,同级修士里,也很难有比你更乌龟的)】 【战力:98(+1+10-5)(初出茅庐的炼气新人,就算越阶斗法,你也有些许胜算)】 一下子加了六十点体质,南枝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相比之下,【山君诅咒】减少的那五点体质,就显得格外不够看了。 只不过这东西,听上去可不怎么吉利。 幸运值减十,也不知道会不会对现实生活中带来什么影响。 南枝摸摸下巴,打算有机会找个懂行的人,把这玩意去掉再说。 至于找谁? 南枝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 …… 白虎既死,伥鬼尸骨被烧,也都化作飞灰,飘散在山林之中。 南枝引来的雷火,似乎只针对阴煞鬼气,烧尽伥鬼之后,便悄无声息的熄灭。 她瞧着地上血迹斑斑的巨虎尸体,还有那颗死不瞑目的虎头,忽然心中一动,走向方才三只鬼诓人的坟茔。 那坟茔年久失修,已然是破破烂烂,可还搭建坟墓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砖,足见坟墓主人生前非富即贵, 墓碑上字迹模糊不清,只依稀瞧出“幼子易”、“生于大周天授……”、“卒于神龙”等字样。 这是一处唐朝古墓? 坟墓主人是一个叫做“易”的少年人,在武皇登基那一年出生,十五岁时就死了。 南枝绕着坟茔转了一圈,但见这座坟茔完好无缺,只墓碑歪斜,仿佛叫什么动物刨开一个口。 ——再观之前春生同梅娘骗人进这坟茔害人,想必此处应当就是白虎老巢。 白虎临死前的哀鸣吓退了林中猛兽,就算此地血腥味极重,一时间也不会有其他危险。 南枝干脆打了火把,探进半个身子进坟墓里头,去瞧是什么情况。 坟墓底下被白虎刨开,挖出个巨大空洞,应当是做了窝。 ——也不晓得这白虎,它那么大的体积,到底是怎么钻进去的。 坟茔里白骨累累,鬼气森森,角落里是一处已经开始腐化的鞋袜白骨。 死人头发胡乱堆成一捧,上头还黏连着干涸的血液和头皮,叫人见了不寒而栗。 南枝见没什么危险,便干脆跳进去仔细查看。 那坟茔中,棺木完好无损,端端正正靠在一边。 七根棺材钉虽然已经朽得不像样子,可却完整钉在棺材盖上,没人动过。 棺木之上,有一株已经开败了的大红花,花瓣落了一地,花蕊中心,结了一粒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果子。 地面有些许潮湿,瞧着这花似是有人经常灌溉。 【还未成熟的梦魂花:成熟倒计时(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 ——难道这便是当年虎母吞下的那棵灵草? 这白虎还怪聪明的,挖了个洞在这做窝,日夜守着这棵灵草。 南枝绕着棺材转了一圈,心中愈发觉得古怪。 这棺材通身黝黑,全身布满墨色符咒,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每张木板,看久了,还会让人觉得眼晕。 大周朝至今,也有三百多年,坟茔上的青砖都快风化。 可观这具棺木,竟然还完好无损,不但没有腐朽痕迹,就连虫蛀也不见一处。 洞中污秽,也被白虎堆在一旁,完全不沾惹这棺材分毫。 这其中必有缘由。 南枝可不觉得这白虎是个尊老爱幼,懂得尊重逝者的主。 坟茔洞口狭窄,她进来都得低着头,更别提小山一样的巨虎了。 为什么不干脆把这棺材连花一并搬走呢? 要么,是白虎天天跟棺材做邻居,盯这花处久了,有感情,所以才没翻动棺材。 或者,是这梦魂花生长环境特殊,无法挪动。 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白虎不敢开馆,怕招惹里头的东西。 南枝忽然有个不靠谱的猜想。 她眯着眼睛,把棺材上的图文细细记下。 怕自己忘掉,南枝又用手机对着屏幕多角度拍了几十张照片,才又爬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南枝又爬了进来,把里头的白骨和人的衣物一一搬了出去。 洞中尸骨众多,南枝来回好几趟才搬完。 忙完这些,她对着棺材拜了拜,满脸虔诚: “躺在里面的这位朋友,我替你解决了强占你家屋子的巨虎,不用客气。 反正我来都来了,干脆里面也帮你打扫打扫,道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咱们一年以后再见哈,常联系,才有感情,你说是不是?” 黑漆漆的棺材:…… 你多冒昧啊。 你看我,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吗? 还有,你那是惦记我吗? 明明就是惦记梦魂花! 第70章 杀虎后续 南枝清扫了坟茔,把里头的尸骸扛了出来,又将墓碑扶正,往洞口里填土,将这座孤坟好生休整一番。 至于那些可怜人的尸骨,她也都一一挖坑埋掉。 这些尸骨主人的魂魄早就不在此地,说不准,连孟婆汤都已经喝了两碗。 但叶落归根,人死化尘,如此一来,也算有个归处,不至于尸骨无存,露天叫野狗叼了去。 南枝抬头四望,但见此时天光大亮,东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红霞满天,紫气东来,是个极好的兆头。 而不远处,白虎头身分离,脖颈断裂处,骨头上的血液凝成一片,好不凄惨。 这要是放在现代,她高低得进局子踩一踩缝纫机。 ——搞不好,还有动物保护组织的人跳出来说她虐待动物。 南枝不想梦魂花的存在被发现,便干脆把虎头和虎身装进背包,另寻他地,点燃狼烟,给等在山下的张龙等人发讯号。 “呼……” 过了一夜,林间柴木泛潮,因此南枝很轻易就升起了狼烟。 滚滚黑烟随风而上,宛如一条歪歪扭扭的黑色蜈蚣,把这片碧盈盈的天咬出道窟窿,在天尽头吞吐毒雾。 文山地势复杂,又有原始密林遮挡,若是有过路人不小心误入其中,一时半会儿还真难寻到出路。 很快,南枝就瞧见,山的另一头,也升起一股一模一样的黑色狼烟,便知道这是前来接应她的人。 有了方向,她便纵身一跃,飞身迎向前来接应的队伍,可刚一起跳,南枝差点就趴在地上。 太快了。 她有些诧异地眨眨眼,重新试了一次。 这回,眼前画面急速后退,只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只是一个呼吸,南枝就出现在千米开外。 南枝回头去看那处已经隐匿在密林深处的坟茔,忍不住惊喜万分。 原来这就是一次性加了六十点体质的效果。 这也太爽了。 游戏角色属性提高,会改变现实体质。 那也就是说,现实生活里,她也能达到这个速度。 还上什么班啊? 干脆辞职去参加奥运会算了。 显然,前来接应的人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快的速度。 瞧着眼前忽然从林子里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血人”,众人还猛地吓了一大跳: “有鬼啊!” “嗷嗷嗷!有鬼,有鬼!” “还是个黑黑壮壮的女鬼!” “哇呀呀,吓煞人也!” ——来接应的,全是年轻青壮,个个手持铁斧,木棍,锄头,耙子,显得气势汹汹。 当然,如果这群人脸上表情不要那么害怕,或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是南家大姐儿!!” 人群里,张龙出声大叫,声音又惊又喜: “是同俺约定烧狼烟为号的南家大姐儿! 南家大姐儿,此时你在这里,想来那猛虎必然已经伏诛!太好了!” 一群人见她面上带土,头发也乱糟糟垂在脑后,被血泅湿,干巴巴地结成一团,发丝末尾,还见殷红血滴落下。 裸露在外的右臂上,两道狰狞见骨的血窟窿骇人至极,脖颈、脸颊还有额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但古怪的是,尽管发丝还在滴血,可眼前这黑壮少女,她身上的碧色衣裳,并那一双碧色长靴,却纤尘不染。 猛虎积威甚重,文县百姓深受其害,不少人都见识过这白虎的凶残。 如今骤然听见猛虎已死,还是眼前黑壮少女杀的,众人纷纷惊叫起来: “果真么!” “大虫死了?!” “真的么?那大虫凶悍,怎得就这么轻易死了?!” “她一个人杀了猛虎?!” “这娘子,那猛虎果然已经死了?你可莫要哄骗俺们!” “猛虎在哪里?带俺们去寻一寻!” 南枝视线扫了一圈,果然在人群里找到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诸位乡亲,那畜牲已经叫我斩了,伥鬼也死得七七八八,日后,这文山一带,虎患已除。” 她也不多解释,挥手尸首分离的白虎尸体放了出来。 只听“砰”的一声,沉重宛如小山般的巨虎尸体,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虽然已经死去,可白虎肉体尚温,虎头狰狞,血盆大口微张,獠牙外翻,鲜红长舌横亘其中,腥臊不已。 ——只是不知为何,虎嘴周围胡须被烧焦一片,隐隐有股肉被烤熟的味道。 健硕虎尸更是骇人,横躺在地上,足足有两个成年人的身长,虎毛尖锐如针,根根分明。 虎尾更是粗壮如树,虎掌巨肥厚,利爪潜藏其中。 没人会怀疑,这老虎若是还活着,一巴掌下去,能不能直接拍碎人的天灵盖。 “吓!!竟然真的是此虎!” “真死了!死的!死的!” “果真是老虎!” “呜啊啊啊,娘啊,娘啊,若是南家娘子早生个十年八年,你也不会叫老虎吃掉了!” “嚯!这般大,成精了怕是!” “这是虎妖啊,虎妖!南家枝姐杀了头虎妖!” “呜呜呜,这畜牲终于死了!俺娘子带娃娃回娘家,路过这文山,娃娃就叫老虎叼去吃了!” “杀得好!!” “文家大姐儿杀老虎了!” “什么文家,是南家!南家的枝姐儿一人杀了头猛虎!” 众人心中大患被除,纷纷痛快出声。 有对着虎尸拳打脚踢,抒发心中怨气的。 有跪地嚎啕大哭,扯着人哭诉这大虫造孽的。 有围着虎尸啧啧称奇,上手摸来摸去一脸新奇的。 有连连下跪磕头,直呼老天保佑的。 这时候,一直进不来的妇人才拼命挤开众人,一把将南枝抱在怀里,对着她嚎啕大哭: “你这杀千刀的孽障,当真是上辈子讨债鬼托生到俺肚子里的!就留个口信便敢跑来这里杀老虎,当真是不要命了! 好好一个女儿家,就算黑了些,可好歹生的俊俏。 你这身上留了这么大的疤瘌,以后要怎么办?” 这妇人,正是赶来迎南枝的陈金桂。 被妇人环抱,南枝心中微暖,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哄她道: “妈,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小伤,无碍的,日后吃些丹药,这疤也就去掉了。 易哥儿呢?他可还好,爹爹怎么没来?你们难不成放了叶姐儿一个人在家?” “那也疼死了,两个血窟窿要留多少血,得吃多少猪头肉跟鸡蛋才能补回来。 前些时日好不容易不傻了,现如今有受了伤,修个仙,学个本事,怎么还能把命都搭上。” 陈金桂哭哭啼啼,脸上挂了两串泪,可见是真怕狠了: “易哥儿晕过去,你爹爹背他下山去了医馆,眼下还没回来。 来的路上,叶姐儿叫俺送去你外祖家了,眼下好好的,你莫担心。” 南枝这才放下心。 第71章 凯旋而归 “你爹你妈把你当眼珠儿子养,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差点就又没了。” 陈金桂又拎小猪仔一样,把南枝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哭又笑: “还好还好,胳膊还在,两条腿也都好好的,疼不疼?饿不饿? 不成,你这伤口还在淌血,先去趟医馆。 你瞧我回去,不打断易哥儿那崽子的腿! 明知自己是个二两肉都没的夯货,却敢跟着张班头跑来捉老虎,命都不要了,还连累他大姐。 那么紧要的时候,他还能吓晕过去,留你一个在山里头?” 说着,陈金桂又狠狠哭一回,抱着南枝不肯撒手。 一边张龙表情微妙,什么也没说,默默站在旁边摸鼻子。 ——最好别招惹护崽的女人,尤其是在对方处于暴怒状态。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 “妈,我真的没事,只是看着伤的重了些,日后修养几日就好了。 况且易哥儿也是不得已,这文山老虎狡诈,已然化妖,平日里操纵虎伥,叫人以为山里头作怪的,就是只普通老虎。 这次真的怪不到张班头身上,上头有令,他们这些做衙役的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况且易哥儿留下来,只会叫我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南枝瞧着陈金桂这表情,莫名有些同情南易。 ——别看陈金桂平时疼孩子,可关键时候,说一不二,就连南大庄都不敢反驳对方。 这回,南易的屁股怕是要遭殃了。 是的,别看南家夫妻两个平时不打孩子,但南易从小到大也很是挨了几回揍的。 一回是玩爆竹,把人家柴垛子点了。 一回是领着南枝出门,把大姐丢了。 估计这次就是第三回。 “他是男人,又比你多懂十几年的道理,理该挡在你前头,这回牵连你,那便就是错。” 陈金桂不提这话,只一一个劲儿在南枝身上摸索: “可还疼?这伤处流了这么多血,明日俺去你外祖家多抓几只肥黄鸡回来,你不是爱吃那个爱吃的紧么? 多炖几回汤,买条参回来补补,对了,你爹还认识几个猎户,再买些鹿鞭熊掌蛇胆回来……” 南枝觉得,自己再不打断,这篇文就得朝404一路狂奔了。 “妈,我只是受伤,吃那些东西做什么。” 南枝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却见那头,有个瞧着年纪比陈金桂还大的汉子,对着她,跪下就是“邦邦邦”三个响头: “恩人在上,恩人在上,受俺牛大胆一拜!” 这妖虎厉害的很,十几年不知祸害了俺们村里多少人。 猎户不敢上山打猎,樵夫不敢上山砍柴,就连上山采药,也要提防着会不会叫老虎吃掉。 俺们文山村的人,都恨透这条大虫哩! 如今恩人杀了这大虫,您便是俺们整个文山村的大恩人! 往后,俺们定会替恩人立生祠,在菩萨跟前日日诵经祈福,上香上供,保佑恩人长命百岁哩!” 南枝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她修的是仙,要是真“长命百岁”,那跟早亡有什么区别。 她往旁边一躲,并没受这礼,只好奇道: “妖虎肆虐,十几年前便开始食人,为何你们不通报镇妖司,让他们派人处理?” “那些不作为的狗官,俺们不知报了多少次官,往上头说了多少回,可就是不见衙役上山捕虎。 更别提镇妖司那等地方,哪里是俺们这种,连衙门大门往哪边开都不晓得的升斗小民请的动的?” 牛大胆咬紧牙,满脸快意: “如今这大虫死了,却是叫定远县的人所杀,只怕俺们县太爷的脸皮都不敢要了!” 南枝虽然不清楚镇妖司同衙门的关系,但也明白,一个县有一个县的区域划分。 文山县闹虎灾,如果县衙没有能力处理,按道理应该上报上级部门,让他们派人处理。 但白虎在此盘桓十几年,就算有虎伥掩人耳目,镇妖司的人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其中必有猫腻。 南枝还没想通这一点,就见山下有人抬了轿子板车上山,浩浩荡荡的队伍连成一条线,远看跟蚂蚁搬家似的。 这么短的时间,有人敲锣,有人打鼓,顺着山路爬上来,看见地上猛虎,又是新一轮的惊叹哭嚎。 一群人征询过南枝的意见,拿麻绳绑了虎尸,又用粗木棍横横挑着,八个精壮汉子一起使力,才堪堪把这断头老虎抬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 南枝有些迷惑。 她明明可以直接把老虎装进背包,轻松带下山,但众人却坚持要人力抬下山。 张龙哈哈一笑,摸着胡子替她解释: “文山一带的百姓,早就对这妖虎恨之入骨,巴不得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才解一解心中这股鸟气哩! 如今南家大姐儿你杀了老虎,自然不能衣锦夜行,要风风光光一路抬下山去,好叫整个文山县的百姓都看看!” 说罢,四五家赶了马车接应的人家,纷纷上前拉扯被众人簇拥的南枝: “南家大姐儿!快快上来!” “打死老虎的壮士!快上俺家马车!” “我呸!!你家那拉了粪的牛车,也好意思叫人家坐上去?” “还是上俺家的车吧!俺家这匹马走得稳当哩!” 一群人争论不休,就“南枝该上谁家马车”、“谁来替打虎壮士赶车”这两件事起了冲突。 差点打起来。 最后,还是牛大胆揽了这差使。 美的他满面红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咚咚咚!咚咚咚!”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咚咚咚!” “锵锵锵!” 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下了山,前头有人敲锣打鼓,还有人小跑开道。 接着,后面跟着八条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身上抬着一具肉山一样的无头虎尸。 最后头,是坐在被拆掉车厢的马车上,抱着颗狰狞老虎头,一脸淡定的南枝。 她身上伤口被包扎过,还上了药,白色绷带叫大红色绣球盖住,藏在了底下。 ——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凑够这一套装备的。 打虎下山的队伍顺着文县大街转了足足三圈。 那狰狞可怖的虎头,那雄壮奇大的虎身,都叫人又怕又惧。 不少人呼朋唤友,出来看打虎英雄,还有听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 一时间,小小文山县万人空巷,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宛如一波一波黑色浪潮。 所有人都在欢呼。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村妇,渔夫,书生,乞丐。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欢喜。 无数罗帕香包,被人扔到马车之上,正正砸中南枝脑袋。 盯着那些绣活精致的荷包,南枝忍不住非常认真的思考: 她这幅身体黑是黑了点,可还没到分不清男女的时候吧? 再抬头,就见三三两两年轻姑娘,瞧她的眼里满是崇拜倾慕。 看见南枝望过去,姑娘们纷纷掩面而笑,冲她挥手示意。 无关性别,只是单纯的激动与欣赏。 更有人往车上扔瓜果蔬菜,香草香料,南枝跟老虎头差点被腌入味。 南枝躲。 嗯,扔了条茄子上来。 她再躲。 这回是一把子花椒。 她还躲。 居然还有人趁乱扔红绳和求子符的。 南枝:??? 什么毛病,看见啥都要拜。 “好大的妖虎!怕是有几百年修为了吧!” “不不不,俺听说这老虎能说话,难对付的很,那定远县的捕快都死了一个。” “哎哟,当真是吓死人了!” “嚯!是妖怪吧!有人杀了妖怪!” “那不是南杀猪家的傻姐儿吗?怎么成了打虎英雄?” “莫要胡说!人家在梦里学了仙人本事,一人杀了头猛虎呢!” “听说这猛虎,身长足有三丈长,头如小山,嘴如屋门呢!” “我还听说了,这老虎成了精,骗人变成鬼去给它吃哩!” “好厉害的女娘……就是生的有些……” “瞧着像是个活钟馗哩!” “听说摸虎头能发财,你摸到没?” “没,但俺摸了一把南家大姐儿,想来以后必是百鬼不侵的!” 所有人都在议论那头妖虎。 在场的每个人,都记住了那个黑黑壮壮,抱着虎头,身披红绸的女壮士。 但可惜的是,这支队伍并没有在文山县停留,反而一路吹吹打打,径直去了定远县。 热闹也随着这条队伍飘向了定远。 这下,定远、文山二县的百姓,彻底沸腾了。 第72章 乡绅送礼 南枝也没想到,等回了定远,前来迎接的人不减反多。 定远百姓早早就听到了消息,拦路相迎,有捧炊饼的,有持水瓢的,拦着要南枝吃一口,喝一口。 这些人里头,有南枝认识的,也有她不曾见过,甚至连话都没说过的生面孔。 卖果子的琪哥儿、酱肉铺子的老板何娘子、平日里总游手好闲,替人跑腿的闲汉王大郎、城东卖油炸果子的赵大娘、城北靠给人写信谋生的老童生…… 甚至还有卖豆腐的乔娘子。 这些人站在路边,夹道迎着,送着,脸上满是欢喜和兴奋。 孩子们结成一队,跟在马车旁边,一边跑,一边跳,嘴里唱着,闹着,气氛热闹如同年节。 百姓骨子里面,天生便极具侠气。 为民除害,不管这件事是否与自己相关,他们都会真心实意地称赞,发自内心地高兴。 毕竟文县闹老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定远县的百姓如何能不知道,文山上有吃人猛虎? 有条商道就从文山路过,这十几年来,所有打文山过路的商队都对其避之不及。 好些从京西南路、永兴军路来的紧俏货,一过文山,卖出的价钱就翻几倍。 定远县毗邻文县,不少人虽然知道山中有虎,可也只是听说,并未有惧怕之意。 毕竟这老虎只在深山盘踞,不曾入城。 如今,亲眼见到这小山般的大老虎,又听说是南枝一人打死,这些人全都惊叹着、称赞着,暗暗吸一口凉气。 好一条白额巨虎! 听说还会口吐人言,学人说话。 这样的畜牲,怕是已经能称之为“妖虎”了。 可就是这样一只妖虎,却叫南家大姐儿杀了去。 当真是有本事! 一群人挨挨挤挤,熙熙攘攘,全都争先恐后往前挤,生怕自己落在后头。 那边,张龙早早通报了定远县衙,行至南家外头,又另有县令、富户,本地乡绅相迎,一顶顶小轿把个不算狭窄的灵白巷子,挤得满满登登,水泄不通。 定远县令姓李,约莫四五十岁年纪,正蓄了一把细细的山羊胡,体格清瘦,样貌端正,很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县令身旁,依次是本地富户乡绅,个个身披绸缎,腰系美玉,有几个脸上还敷了粉。 就连昨日成亲的王家小郎君,此时也垂手侯在个目露精光,面相和善的老者身旁。 这老者身穿泥金八宝纹四袱袍,头戴玉冠,肩披鹤氅,就连衣角都绣着各处掐了金丝的精细花纹。 ——这应当就是王氏酒坊的王老爷了。 一身锦绣绸缎的王家父子站在人群里头,格外显眼,富贵逼人,硬生生把县太爷的威风都压了下去。 南枝不动声色又看了两眼。 这年头,卖酒这么赚钱? 衣裳里都缝金线? “好一条斑斓白额妖虎,如此之巨,只怕这十几年来祸害了不少无辜百姓,才能长到这般大小。 这畜牲!占山为王,吞食路人,盘踞文山十数年,害下许多性命。 老夫听闻此事,痛心疾首,便派张龙等众衙役上山讨虎,却不想这畜牲狡猾至此,竟迷惑衙役化作伥鬼,设计他等自相残杀。 还好南家小娘子你及时搭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这畜牲死在南家小娘子手里,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李县令先带着人细细查看了猛虎,对着这老虎好一翻啧啧称奇,这才转头对南枝深深一拜,语气哽咽: “老夫替文、定远两县百姓,拜谢南家小娘子,娘子高义,以身诱虎,又救下我县衙捕虎衙役,理该受此一拜啊!” 这老头儿,说的声情并茂,眼中带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个为民着想,心系百姓的好官。 ——张龙上山捕虎,是胡主薄私下拿的主意,李县令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功劳占了去。 官场不好混,南枝也没直接傻乎乎戳穿,反倒虚虚一扶: “县令、诸位乡贤,这畜牲借吞噬生灵修炼,又驱使大鬼为虎伥迷惑普通人,本就该死。 今日若非是我,换做其他修道之人,也会出手杀之,不必如此。” “枝娘子果然深明大义,好一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待镇妖司来人,本官必要好好替你表表功劳,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定远县,也出了个有本事的修道之人。” 李县令冲着北面拱了拱手,又道: “如此,才不负官家所托,不负百姓厚望。” “是极,是极,县令说的不错,枝娘子果然大义。” “妖虎已除,文山县县老爷怕是高兴的很呢!” “只怕镇妖司的人也没见过这般大小的老虎吧?” 乡绅们纷纷附和,又叫手下管家送上赏银礼物。 什么绸缎美酒,山参黄精,玉石字画,笔墨纸砚,各家送的都不一样。 ——这也是消息传回定远后,各家各户商量好的。 虽然打死的是文县的老虎,可对久居定远县的他们来说,也是好处多多。 况且,十几条壮汉衙役,都没法子拿下的妖虎,却死在眼前这个少女手下,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有真本事的人,到哪里都受人欢迎。 花个几十两银子,就能在南家面前混个眼熟,何乐而不为? 况且当下世道,神神鬼鬼,谁也不确定到底哪天,自己就碰上了。 这些礼物,却也不是白送的。 日后他们之中何人有难,上门来请南家大姐儿出手,不求对方看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倾力相助,只求,这南家大姐儿不至于袖手旁观。 ——几十两银跟些许礼物,便能换来结交修道之人的机会,这生意,傻子都晓得该怎么做。 南枝显然不傻,她也想到了这一层。 但她没有拒绝,反而巴不得这些乡绅一遇到妖魔便来寻自己。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任务经验啊! 于是南枝欣然收下了。 什么?你问如果日后这些人要是让她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办? 南枝表示,合同签订后都能因为意思表达不一致毁约,何谈古代这种没法律约束,双方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她只是收了礼物,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直接把东西退回去不就行了。 至于别人说什么,跟她有什么干系。 南枝一直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仙。 谁也拦不住。 …… …… 乡绅们是真舍得花钱。 银子都是最不稀奇的。 三套上等笔墨纸砚,笔是黄狼毫笔,墨是歙州好墨,纸是青心竹纸,砚是白瓷砚。 十几匹时下最流行的真丝缎,每一匹都带着绣,上头的花鸟鱼虫图案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随时能活过来一般。 笔管粗细的野山参,顶端还带着叶子,每条根须都用红线系了,牢牢绑在锦盒里。 还有一块几乎快长出人形的黄精,品相极好,处理的也十分妥当,一瞧就知道,是只有资深采药人才能采到的宝贝。 王家出手也相当大方。 一百两银,加上足足十坛上品神仙酿。 虽然放在外头,旁人都说上品神仙酿千金不换有些夸张,可要是谁想喝,也得有钱有权,才能买到。 金银铺子的周家按着南家人头,送了整整三套头面首饰。 一套金桂飘香、款式和样式都是陈金桂会喜欢的。 一套喜鹊衔珠,兆头极好,打造的也精巧细致,八成是送南叶的。 另有一套款式简单的粉色珍珠头面,颜色淡雅,并无过多点缀。 珠钗样式简简单单,耳环也没那么繁琐,上头珍珠虽然小,可难得的是,每颗珍珠都是一个大小,淡粉色排成一片,瞧着就让人喜欢。 ——显然,送礼之人,也是用心打听了南家女人们的喜好的。 只是这消息实在是灵通。 就连南枝上山前,曾在文山县铺子里买了珍珠这样的小事,居然都查的到。 收礼的是南枝,寝食难安的,反倒是南家夫妇。 南大庄虽然生的凶悍,可最老实不过,从前被混混欺辱,也只敢背后骂上一骂。 如今见家里骤然多了这么些东西,他喉咙里,仿佛吞了一口滚烫滚烫的豆腐,吞下去不是吐出来又不舍得。 陈金桂混迹市井多年,打过交道的人不计其数,又怎么不知道送礼之人的打算。 可看南枝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在乎的模样,她反倒放下心来,转头去劝南大庄: “大姐儿是个有成算的,你就莫要瞎操心了。” 南枝也劝他,这些东西不过是寻常俗物,日后还会有更多。 南大庄这才收起终日做贼般的心虚不安,去给侧房里养伤的南易上药。 是的,上药。 南易当日虽然没受伤,但归家清醒之后,被南大庄和陈金桂夫妻两个摁在杀猪的板凳上,来了一通男女混合双打。 真·屁股开花。 需要上药的那种。 第73章 镇妖司来人 “大姐,这次都怪我,若非我听说张班头他们要上山猎虎,一时好奇才跟了去。 若不是我任性,也不至于叫大姐忧心,还伤的这么重。” 南易认错态度相当陈恳,看不出半点不对。 仿佛那一日,他真的只是好奇,所以才跟着张龙一道上山的。 南易房间可比姐妹二人的屋子简陋的多。 房中除了一张床,一张瘸腿桌子,便只剩下半边阴面的窗。 若是进来人,在屋里都伸不开手。 说这话的时候,南易正趴在床上,身上盖着条棉被,手边胡乱放着两本书。 这书也不是正经功课,瞧着像是传记杂书,应当是南叶替他拿来,打发时间的。 南枝一直觉得,南易这个npc有点子古怪。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讶表情,还是后来几番试探,多次拿话赶她,都叫人觉得奇怪。 如果南易是发现了什么,有心试探也就罢了。 可偏偏他没有去南家夫妇前揭穿南枝,对她的好感值也是诸多npc里最高的。 这就很奇怪了。 南枝把手里药碗放下,不置可否笑笑: “是吗?易哥儿你一向稳重,怎么偏偏这次非要跟着进山,没得叫人担心。 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岂不是就同那周大郎一样,化作猛虎口中食,变作伥鬼供人驱使,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我当真知错了,这次是我鲁莽。 我本以为,凭着张班头那般武艺,跟着一道擒拿猛虎不在话下。 日后,我也好有个由头,多在主簿大人面前露露脸,方便讨个清闲些的活计,闲暇时,多帮着爹爹一道卖肉。” 南易苦笑一声,刚想爬起身接一接药碗,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嘶”得一声,他又趴了回去: “谁知道,猛虎没杀到,却险些被妖虎吞掉,还是晕着叫张班头扛下山的。 啊呀呀,当真是羞杀人也。” 南易接过药碗,一口气“咕咚咕咚”将黑漆漆的中药喝了个干净,才苦着张脸,丧气道: “大姐,你就莫要笑我了,况且就算我变成伥鬼,也断断不会像周大郎一样,去谋害他人的。” 南枝挑了挑眉,似是不经意问道: “你当时晕着,还能知道这些?听张班头说,你与周大郎起了龃龉,他还出言不逊,嚷嚷着要王家人出面,砸了咱家的猪肉铺子。 你气不过,还打了他一拳,说他面相奸诈,活不过当夜?易哥儿,你还会看相不成?” 她已经问过张龙,大致拼凑出当夜发生的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哪里是我会看相,不过是听人胡说八道,记了那么一耳朵。 咱家猪肉铺子前头,总有个瞎了眼的老汉,天天坐那替人相面断福祸,来来去去,左不过就那么几套说辞。 听得多了,我便也就会了。那周大郎是个腌臜人,口里花花惯了,色胆包天。 这次他叫伥鬼迷惑死了,竟然还敢来帮着害人,当真可耻。” 南易嘀咕几句,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隐隐有几分担忧: “大姐,那周大郎的亲娘舅就是王家老爷,他不会记恨上咱家吧?” 南枝摇摇头,起身离开: “周大郎独身离队,叫伥鬼迷了心智,精虫上脑,自己脱去官服官刀,赤条条被老虎吃了不说,还反过来跟着妖物一道害人。 我若是那王家老爷,这样的事遮羞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跑来找咱家的麻烦? 行了,你只管安心养伤,这些事我自有处置的法子。” 南易听话点头,继续趴着看书,稚气未脱的脸上瞧不出半分错漏。 要么,是真的无害,是她想多了。 要么,就是心机深沉,断断不可留。 南枝暗自垂眸。 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只要对她无害,南枝也不介意忽略这一丝丝的不对劲。 如果对方真有心害她,也就是一刀解决的事。 啊对了,杀猪刀断得彻彻底底,得想法子再搞件新装备。 南枝愉快地关上了房门。 …… …… 白虎妖丹被挖,一身血肉也就没了用处。 城中有富户想出大价钱收购虎皮虎骨,都叫南枝婉拒了。 反正这东西放在背包里也不会发烂发臭,留在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祖传的杀猪刀被毁,南大庄还很是伤心了几日。 于是,南枝花银子,又替他重新打了一套崭新的刀具。 祖传杀猪刀=很好用。 给南大庄买刀=再过几十年,她就又能快乐收获一把增加攻击力的武器。 跟割小麦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子子孙孙无穷尽。 多棒。 南大庄并不清楚自家闺女的小算盘。 黑塔一样的汉子呲着牙傻乐,逢人就拉人家看杀猪刀,说这是自家闺女孝敬自己的。 ——全然不顾路人微妙的眼神。 谁家好人孝敬爹娘孝敬杀猪刀啊? 难道这就是修道之人的清奇之处? 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自打南枝杀了妖虎归家,登门拜访的人一夜翻倍。 南枝都耐心一一接待。 可惜,不是东家丢了锄头,疑心是叫妖怪捡走了,就是西家水缸让人砸了个洞,猜测是有女鬼藏身。 仿佛一夜之间,定远县成了妖魔的聚集之所,妖魔不去害人,反而对恶作剧情有独钟。 “牛大婶,您家丢的锄头,我猜跟妖怪没什么关系,回家仔细找找,八成落在什么地方了。” 南枝哭笑不得,又送走两个疑神疑鬼,觉得自家不对劲的乡亲: “张家叔叔,您家那口水缸,前两天我还瞧着是您小孙子顽皮,同人打赌用石头砸缸耍哩!不如您回去再问问?” “果真?好好好,不愧是会法术的南家大姐儿,就是有本事,神机那个啥算,一下就寻到缘由。 这剥了皮的猢狲小子,竟敢拿家里吃水的缸做耍头,瞧老汉回去不拿竹条美美抽他一顿! 这贼猢狲,讨债鬼托生的王八羔子,干得什么鸟事?!” 那穿着短褂的汉子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往回走。 南枝:…… 这跟法术有什么干系? 你怎么骂人也一溜一溜的,难不成是大宋特色? 她将要关上院门,就听门外有人闷笑,发出“噗嗤”一声轻笑。 南枝循声望去,却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酒坊门口,瞧着她,笑吟吟的。 这二人样貌极为出众,身上穿着相同款式的紫衣,胸佩护心镜,脚蹬官靴,靴上有玄武花纹,引得过路之人纷纷侧目。 男子相貌清俊,长发冠起,发丝微微打卷,腰间别扇。 眼睛是少见的深棕色,给人一副温文尔雅,和气温润的君子印象。 女子唇如丹朱,眉心一点红痣,面似观音,鬓角整齐,两边各留一缕长发垂在胸前。 她心口也挂着面护心镜,持剑之手稳稳当当。 面色虽冷寂,恍如冰山雪莲,可看人时却有温度的,当真是英武至极,叫人惊叹。 【???:26级】 【???:28级】 嚯。 还是两位修为同她不相上下的修道之人。 南枝心思流转,一下便猜到二人的来历,大大方方拱手示意: “在下眼拙,不知二位可是镇妖司来的镇妖使么?” 第74章 沈落河与花习剑 “唰!” 那年轻男人抽了扇子,“哗”得一下打开扇子,笑吟吟道: “道友过谦了,道友这般神机妙算,想来,早就算到我师兄妹二人今日会登门拜访。 在下镇妖司捕妖使沈落河,旁边这位,是我师妹花习剑,想来道友便是最近寿州一带,传得沸沸扬扬的……入梦仙人,南家南枝吧?” 旁边花习剑瞥了一眼沈落河,眼神古怪。 神特喵的入梦仙人。 南枝看对方视线在她脸上犹豫,便知对方其实是想说“女钟馗”。 估计是对方怕第一次见面这么说,被人误会是借机讥讽她的外貌,才临时改口。 “道友算得也不差,我便是南枝。” 南枝也不知道修仙之人见面都是怎么寒暄的,所以也就不再继续商业互吹下去,直白了当道: “想来道友应是为了画皮鬼与妖虎一事而来,家中杂乱,不便待客。 正巧我知道前头有家小店,他家羊四软同酒蒸鸡做的一绝,不如随我移步,边吃边谈如何?” 见南枝开门见山,如此直白,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好,南道友快人快语,当真是个妙人。” 沈落河用扇遮面,一双深棕色的眸子透出些许惊讶,欣然应允: “客随主便,我二人行此本就是客,既然主人家有意招待,在下与师妹便却之不恭了。” 让第一次见面的道友请他们吃饭…… 况且这是在俗世并非修真界,花的可是银子。 听说南道友自幼困苦,家中以杀猪为生,赚钱不易,他们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占人家便宜? 花习剑皱了皱眉,拿眼睛去瞧沈落河。 后者却泰然自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花习剑微恼,狠狠剜这个不靠谱的师兄一眼。 师兄妹二人的眉眼官司,南枝却没瞧见。 或者说,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 这两人,八成是带着镇妖司的好消息来,所以她招待一顿饭,也是理所应当。 …… …… 且说三人各怀心思,到那酒家落座,但见大堂之上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肩上搭着抹布的店小二,提着大茶壶来回穿梭,替客人添茶倒水。 肥肥胖胖,眯着眼睛的掌柜伏在柜台上“噼噼啪啪”打起了算盘。 又有三三两两替人跑腿买酒的闲汉,在门外等活,伸长脖子听说书人讲古。 一身长衫的说书人,当堂支了个台子,一把折扇,一柄惊堂木,一盏清茶,开口便是慷慨激昂,口如悬河: “……话说那文山中有猛虎,盘踞文山,凶神恶煞,一年吞吃数十万人有余,帐下厉鬼三千,个个本领高强,生前都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恶贼……” 正说着,台下有人反驳:“一年十万人!那老虎吃得下么?!” “砰——” 说书人猛地一拍惊堂木,瞪眼道: “你怎得知道这妖虎吃不下?那妖虎身长数十丈,头似山洞,口如磨盘,一吸一吐,活人进去,白骨飞出。 若是这吃不下的人,就三万人挂起来风干,三万人剁碎做馅,剩下的三万人,留着泡酒……” 台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后仰。 说书人得意洋洋,继续抑扬顿挫说起了故事: “这妖虎盘踞文山,祸害百姓良久,无数江湖英豪前去降服,却都铩羽而归,喂了老虎。 天上仙人不忍百姓蒙难,便降下神通。却说那一十八年前,灵白巷里有一唤作陈金桂的妇人生产,诞下一女,名为南枝。 此女出生时满是红光,天有异香,可却偏痴痴傻傻,不通世事,心性宛如赤子一十八年,你等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为何你倒是快说啊!” “难道是傻了?” “定然是得见神仙真容,梦游太虚去了!” “我知道!这女子是钟馗转世!天生的杀星!” 一群酒客七嘴八舌嚷嚷出声,猜测一个比一个离谱。 淦。 原来在城里传谣言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南枝屁股都没坐热,起身就想走,却被沈落河扇子拦下: “南道友,这说书人说得有趣,留下来听听也无妨,况且此时起身,反而惹人注目。” 南枝抬头一看,酒家里坐满了人,就连倒茶的小二也都全神贯注听着,就连手底下茶杯满了也不知道。 她只能遮住脸坐回去。 见吊足众人胃口,说书人心情大好,怡然自得摇了摇折扇,浅浅啜一口清茶,才咳嗽一声,继续道: “确原来,那仙人算准了一十八年后,会有人降服妖虎,故而降下神通,收这南枝为门下弟子。 这南枝于梦中魂游仙境一十八年,学得诸多降妖除魔的本事,只可惜世人蒙昧,瞧不出其不凡之处。 好在南家夫妇心慈人善,把这南枝好吃好喝养到十八岁。却不想待那一日,其胞弟被猛虎围困深山,她忽然目中精光大作,冲着文山方向大叫一声: ‘妖孽!休伤吾弟!俺来降你!’ 但见仙雾滚滚,这南枝驾风而行,一日千里,眨眼间便到了文山之中,与那三千厉鬼与妖虎对峙。 那妖虎仗着自己有本事,才不把南枝放在眼里,口出狂言,还打伤了她胞弟——” “啪!” 说书人重重一拍惊堂木,红光满面: “南枝心中气愤,哇呀呀呀怪叫一声,当即使出浑身本事,召来雷云,先劈妖虎,后杀伥鬼。 那妖虎也厉害的很,先是奔雷一样的一声大吼,又喷吐毒雾,暗算南枝,当真是叫人三魂悠悠,七魂荡荡! 可南枝也不落下风,只见她大吼一声‘雷公助我’,又张开大口,吞吐这三千厉鬼,手里一把仙人所赐神兵利器,舞得虎虎生风。 到最后,那三千厉鬼,一千被她吞吃入腹,一千被她唤来神雷劈死,还有一千,竟然生生叫她吓死!哎呀呀,那场面,当真是骇人至极! 就连那妖虎,也连忙跪地求饶,吐出珍惜宝贝求她饶恕性命,可你们猜,这南枝如何说的?” 不等众人回答,说书人猛猛吐出一口浊气,意犹未尽: “那南枝傲然道,‘我乃仙人弟子,怎会与你这吃人妖物同流合污?我青云宗一百三十七代,代代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祖师涂山大妖,更是昔年与大禹治过水的,本不该杀你,可你实在狠毒,吃人吞魄,给妖族丢脸,留你不得!’ 说罢,南枝便用手中神兵斩下这妖物头颅,潇洒离去! 这正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仙人下凡收妖虎,南家大姐儿多奇遇,青云宗外斩妖孽!’” “好!!” “好!” “不愧是仙人弟子,行事理当如此!” “当真快活!” 惊堂木一拍,底下听客轰然拍手叫好,气氛热烈地几乎要把整间酒坊屋顶都掀开。 …… “我当天坐马车去的,路上花了一个时辰,砍老虎用的也不是神兵利器,是我爹杀猪用的杀猪刀。 妖虎身长也没十几丈,连尾巴顶多一丈出头,更没有厉鬼三千,只七八个生前是普通人的伥鬼。” 酒家角落里,南枝黑着脸坐在原地: “我打架的时候也不爱哇呀呀乱叫,更不会喊什么‘雷公助我’。 至于我弟弟,他当天连妖虎都没见到便吓晕过去,被人抬下山。就连身上的伤,也是爹妈恼他跟着人胡闹一块儿打的。 最重要的是,我,不,吃,鬼。” 她左手边,沈落河憋笑憋得想死。 她的右手边,花习剑脸都憋红了,上看下看,就是不去看南枝。 南枝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她可以被妖怪杀死,也可以跟别人斗法被捅死。 就是万万不能在刚认识的道友面前社死。 第75章 镇妖司秘闻 第七十五章 镇妖司秘闻 说书之人退场,可酒家里氛围却依旧热烈非常。 众人都沉浸在“仙家子弟大发神威,降服妖虎”的故事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当日南枝被众人迎着,相送归家,又带着那妖虎尸身游街示众。 定远县不少人都瞧见了那颗大的有些超出常理的虎头,便是后来赶热闹没能亲眼见上一见的,也有好事者替他科普。 但在这个过程中,不少人都不自觉把自己看到的事实夸大了那么亿点点。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越来越夸张。 本来是头丈长的白虎,硬生生被传成堪比妖王魔君的超级大妖。 ——沈洛河与花习剑这对师兄妹听过南枝的解释,眼底的笑意愈发按耐不住。 好好两张美人脸,硬生生憋成两条大茄子。 人已经丢光了,南枝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摊手: “二位道友想笑便笑吧,我也不是那等小气会记仇的人。 百姓畏惧妖虎,又对其恨之入骨,对于当日一战,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说书人讲故事,自然是越夸张越有人听,二位同是修道之人,自然明白这些都是假的。” 她不开口还好,一张嘴,似乎打破了什么约束。 “噗哈哈哈哈,南道友好心胸,哈哈哈哈哈……” 沈洛河用扇子遮住脸便是一阵狂笑,直笑得东倒西歪: “被人如此编排,南道友却还能泰然自若与我等解释,足见是个好脾气。 若是换做那脾性儿不好的道友,只怕是要追究的。” “正是如此。” 就连一旁沉默寡言的花习剑,此时也是眼底含笑,似有忍俊不禁。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氛围倒是松快了些,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束,反而有几分亲近。 谈到当日杀虎之事,南枝也没藏着掖着,捡能说的说了。 听到那妖虎虽然不似说书人口中那般神异,可实力也不俗,已然炼化口中横骨,师兄妹二人又是一惊。 方才见这南道友,周身沾染些微灵气,浑身灵光应当也是炼气修为。 再观他二人,师从青龙道人。一个练气七层,一个练气八层,自诩与南枝修为应当不相上下。 可听那妖虎能操纵伥鬼迷惑人心智,又有一身钢筋铁骨,还会喷吐毒雾偷袭,二人忍不住暗忖: 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对付这畜生也不会太过轻松,除非提前谋划,又备好法器陷阱,如此,方能说一句万无一失。 可南枝连夜上山,本是为了救她胞弟,不说准备法器陷阱,只怕连那虎伥的来历都没摸清。 如此匆忙,却能潇洒斩杀妖虎,又轻松离去。 足见眼前之人,必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 ——二人可不觉得那些衙役能对妖虎造成什么伤害。 修真界历来敬重有实力之人,这对师兄妹自然也不例外。 若是二人知晓那白虎其实已有筑基修为,只怕会更吃惊。 “南道友好手段,以身诱虎,为民除害,功成之后却不贪功,当真难得。” 花习剑冲南枝微微颔首,毫不遮掩她的欣赏之意: “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处理镇妖司事宜,二是代师了结因果。 南道友先杀画皮鬼,后降红狐,再除文山伥鬼妖虎,这些功劳,桩桩件件,皆记载于镇妖司文书之中。 不知南道友可有兴趣,加入镇妖司,与我等一道护卫大宋。 不说还百姓一个安稳盛世这样的空话,只行修真之人本心,斩邪恶,镇妖魔,行善事,得善果。” 斩邪恶,镇妖魔,行善事,得善果。 “这是哪位前辈所言,虽然只短短十二个字,可却直白易懂,慢慢思索,竟还有几分禅意在里头。” 南枝细细咀嚼,只觉此话固然直白,可却也说明了镇妖司行事准则。 “此乃镇妖司督查将军,元婴真人徐黛紫亲笔所书,原帖就挂在东京镇妖司衙门正堂之上。 但凡所入镇妖司之人,都晓得徐真人这句话。” 沈洛河接话,可看花习剑时却有些许无奈。 他这个师妹,兴许是习剑之人的通病。 一根筋,直肠子。 你都不问问人家有没有师承,也不说说加入镇妖司都有什么好处,只拿一句话去问,脑子不好的人才会答应。 徐黛紫? 听着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 只是大宋历史上有这号人物么? 南枝并没满口应下,只思索片刻,又追问道: “我一直生在乡野,从未与镇妖司之人打过交道,不知,镇妖司究竟是怎样一个去处?” 当然是凡俗界掌管妖魔事,平衡阴阳之机构。 花习剑刚要回答,就被沈洛河摁下话头,示意他来说: “镇妖司设立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大周朝神龙年武皇登基,封禅泰山,感应天地,与天庭立下盟约,定下修真、凡俗二界互不相涉的规矩。 后又命神龙将军上官婉儿设下镇妖司,统领神龙军,令太平公主为镇妖司总督查使,从大理寺、卫尉寺、军器监中分离出单独一处,设做镇妖司官址。 此寮专为管理在俗世犯事妖魔、修士之用,后渐渐衰落,直至本朝太祖黄袍加身,才又重启镇妖司。” 武皇,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宋太祖。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反而叫南枝更加确信,这里绝不是她所熟知的,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大宋。 历史上武则天可没去泰山封禅,人家去的是嵩山。 上官婉儿不是什么神龙大将军,太平公主更是因为夺权早亡,也没有执掌镇妖司。 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典故似乎没变,可好像哪里又不对劲。 见南枝沉思,沈洛河也不着急催,又慢悠悠介绍起镇妖司来: “凡俗世里,涉及到妖邪、修道之人的案子,统统都会由各地官府上报镇妖司处置。 镇妖司名字里头,虽然带个‘妖’字,可也并非是非不分,滥杀无辜的地方。 镇妖塔里头关着的人,其实要比妖鬼多得多,要我说,这名字早该改改了。” “无论是对妖还是对人,皆一视同仁,公正对待,果然无愧于斩邪恶,得善果一言。” 南枝了然点头,复又道: “方才听沈道友介绍,说自己是镇妖司督查使,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76章 决入镇妖司 “原来道友想问这个。 朝堂之上,有三省六部,职责划分,不容出错。正如这镇妖司,诸位同袍亦然有自己的职责所在。 故而划分出缉拿、文书、刑狱、督查四司,分别掌管追捕、档案、刑罚、监督职责, 又避免出现草菅人命,上下官员沆瀣一气,为邀功屈打成招,残害无辜之事,故而徐将军下令,每件案子,至少要两名镇妖使一齐办理。” 沈洛河轻笑,用扇子点了点身旁的花习剑: “我师妹乃镇妖司缉拿使,她负责缉拿案犯,诛杀作恶妖魔。 我身为督查使,要做的就是将一干事宜如实上报,如发现什么隐情,文书使那边自会向押司大人汇报。 只不过百姓分不清我等身份,统统称呼做‘镇妖使’罢了。” “原是如此,但我仍有一问。” 南枝听得认真,把这些都暗自记下,心里却还挂念着文山虎的事情: “妖虎盘踞文山县数十年有余,这样的案子理当上报镇妖司,派人处理。 可文山一带的百姓却说从没见过镇妖使,这又是为何?” “南道友心思坦荡,有什么想问的便当面质问,沈某自愧不如。” 沈洛河脸上的笑容收敛,与花习剑对视一眼: “我师兄妹二人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妖虎一事上报之后,文书使查看各地上报案情,发现十年间,文山一带却有猛虎食人的记载。 可不知为何,下头府衙又将此案撤回,只说是寻常猛虎,且已经有义士将猛虎斩杀,文书使这才把此案当做寻常案件,草草归案。” “府衙撤回了案子?这么说,是有人从中作梗,有意把这猛虎之事压下不谈?” 南枝一点即透:“所以你们此番前来,除去邀我入镇妖司,还领了暗中调查的任务?” 她就说嘛,如果只是发放奖励,也不至于派两人前来。 ——两个炼气士联手,足以吊打江湖排名前几的武林高手。 “不错。” 花习剑眼神灼灼,盯着南枝道: “南道友可要加入么?” 她口里说的是问句,可眼中分明写满了“快加入”“快加入”“快加入”。 瞧着是个冰山美人,可行事作风却直白的近乎可爱。 南枝差点被对方可爱到笑出声。 沈洛河却以为她还有顾虑,劝说道: “入我镇妖司,一可借镇妖司之名斩除邪祟,积攒功德,入世修行,二来,镇妖司中有各类修行资源,可凭借军功自行兑换。 南道友孤身一人,固然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俱在,可于凡俗之中,终觉孤寂,不如加入镇妖司,日后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南枝承认自己动心了: “那加入之后,可能自行兑换修行功法,灵丹妙药么?” “当然可以,镇妖司有自己的洞天福地,灵药灵草更是不在话下,若是军功积攒的够多,换区一枚筑基丹也并非难事。” 沈洛河看出南枝似乎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又道: “况且镇妖司不似寻常府衙,不必日日点卯,若是不在意军功,只想讨个安稳,只需每隔三月接一桩案子,便能领取当月俸禄。” 花习剑接话道:“俸禄很好,在凡俗行走,没有银子万万不可。 从前师父带师兄游历,不知凡俗界不收灵石。 他们大吃一顿,却没银子付钱,险些被人当做吃白食的赶出去,后来,还是师父当掉自己养了多年的酒虫,他们这才脱身。 南道友,银子虽然没用,可没银子,是真的不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对师父师兄的遭遇心有余悸。 “只那么一回,就一回,那时我才几岁?不着调的是师父他老人家才对。” 沈洛河连忙以扇遮面,咬牙切齿道: “师妹,好师妹,这种事情,就不必再当着南道友的面再说一遍了。” 南枝被二人逗得捧腹大笑。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刚才自己说要请这两个人吃饭,花习剑要拿眼睛瞪沈洛河了。 谁说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 她反倒觉得,这对师兄妹才是真正修道之人,有血有肉,真实不做作。 “无妨,我虽然不比二位出身名门,可还是有些家底的,请二位道友吃一顿的钱还是有的。” 思及,南枝忙招呼店小二,一口气叫了好些招牌菜: 什么羊四软、炸鹌鹑、虾肉包子、鱼兜杂粉、酒蒸鸡肉、鲤鱼面饼,素炒山珍,又捡着紫苏薄荷水,桃米酒,荔枝汤时兴的饮子上了几样。 再叫了门外的琪哥儿,要了樱桃煎、木瓜酿、煎蜜桔并炒银杏,一碗碗,一盘盘,堆叠在一处,琳琅满目,花花绿绿,勾的人食指大动。 沈洛河同花习剑也不是没吃过这些,只是他二人平素在外风尘仆仆,吃食方面也不甚在意,对大宋美食的了解,还没南枝一个新人懂得多。 听着南枝报了一串菜名,沈洛河简直对其叹为观止: “道友红尘炼心,难怪懂的东西都比旁人多些。只是不知这加入镇妖司的事……” 花习剑也不动筷子,盯着南枝,在等她的回答。 “既然日后要与二位共事,想来少不了打交道,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多多请教,一顿饭,我还嫌自己占了大便宜呢。” 南枝把刚上来的羊四软往前送了送,笑眯眯道: “这家羊四软做的极好,羊心、羊肚、羊肠、羊脸卤好,再细细切了炒,全无半点腥味不说,仔细品一品,还有胡椒的香气,不如尝尝先?” 她当然吃过。 在家点外卖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南枝就找人去酒家跑腿买饭,再提现到现实享用。 还真别说,这家羊肉做的极其鲜美,想来比对一些星级大厨的手艺,只怕也不差什么。 “好,南道友果然爽快,我这就命人替道友订做衣裳令牌,最快七日之内必到。 至于这次杀妖虎的奖励,明日就会送到南道友府上。” 沈洛河收起扇子,敦促花习剑道: “如此喜事,如此好宴,怎么能没有美酒相伴?师妹,还不快快取了你那宝贝,咱们三个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你的那只丢了,便来算计我的。” 花习剑冷哼一声,却在腰间一摸,取出个不过巴掌大小的红皮葫芦。 那葫芦似乎是天生地长,只长到这般大小,葫芦嘴上还牵着条枯死的藤。 只看花习剑打开葫芦口,也不见她如何操作,便有源源不断的美酒自其中流出。 那酒温润如玉脂,黏稠到仿佛能成团,落在杯中,当真是个酒香四溢,香气逼人。 第77章 两只醉鬼 这酒一倒出来,酒家里不少客人都抽着鼻子到处闻,想看看是哪里传来的酒香。 “好香的酒哩!是哪家酒坊的?” “嘶,这味儿怎么闻着有些像王家的‘神仙醉’?就是闻着更霸道些。” “不不不,这是十几年前‘神仙醉’的味道,清香甘冽,味美醇厚——” “店家,快寻个闲汉去跑腿,叫王氏酒坊送上几坛子好酒来!奶奶的,这嘴里都馋出个鸟哩!” “好酒,好酒哇!” 一群人环顾四周,但见南枝三人坐于角落,本想上来搭讪,可见沈落河同花习剑那一身装扮,又不敢贸然上前。 ——尽管他们认不出这是镇妖使的衣裳,却也晓得眼前二人绝对招惹不起。 “南道友,快快饮尽此杯。习剑小气的很,平日里可碰都不叫我碰一下她这宝贝葫芦。” 沈落河先捧起杯子,一口饮尽杯中酒,登时面上罩起一层红雾: “今日,我也算是沾了你的福,能尝上一尝。” 花习剑淡淡瞥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喝酒误事,小酌怡情,大酌伤身的道理师兄都不懂么? 无论饮食、饮酒,都要有节制,‘吃饭需食七分饱,饮酒只消三分醉’的道理,你每回都记不住。” 南枝的关注点却不在酒上,她笑着问花习剑道: “花道友这葫芦倒是生的精致,在下孤陋寡闻,却不曾见过。不知这是什么法术?” 花习剑对南枝好感很高,纵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却带着几分亲近: “不是什么厉害术法,这里头,其实养了一条酒虫,专用美酒日日喂养,等上十几年,待酒虫成熟,这虫就会吐出美酒来。” “此虫虽然没什么大用,却也有些难得。 这酒虫生在极北苦寒之地,天生一雌一雄。我师父青龙道人温养许久,日日以灵酒喂养,才得了两条。 这虫原是师父赠予,定好了我与师妹一人一只。 这雌虫给了师妹,雄虫,自然便该归我。” 沈落河喝下杯中酒,眯着眼睛听旁边人的话,随口答道: “只是此前我随师父下山行走,途径某地,无钱吃饭,师父只好拿了那条雄虫押与那卖酒娘子。 后来归山修炼,师父一直惦记此事,此番我与师妹前来,也有寻一寻此虫,替师父了结当年因果的意思。” 卖酒的娘子? 他们说的难道是绾娘? 南枝心中一动,可随即看看沈落河的年纪,又打消了怀疑。 绾娘是三十年前死的,沈落河随他师父行走,最早也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了。 时间对不上。 十几年前,倒是王氏酒坊开始卖“神仙醉”的时间。 这会是巧合吗? 但因着是人家的私事,再追问下去,恐惹人反感。 南枝也就没有再追问,只招呼二人饮酒吃菜。 三人本就年纪相投,修为相等,加之沈落河二人对南枝好感不低,有意结交。 于是,明明说好了浅酌几杯,三人却喝了一杯又一杯,饮酒聊天,谈天说地,好不畅快。 酒意上头间,南枝提起诅咒一事,也不说是自己身中诅咒,只借故说有个朋友。 沈落河酒量不行,早就醉倒在桌旁,头靠在花习剑肩膀上,醉眼朦胧,深棕色的眼半眯着,似乎在思考: “诅咒?倒是听门中长辈说起过。南方十万大山,蛮荒之地,有蚩尤血脉,分黑白二巫,那里的人精通巫术,尤擅诅咒。 门中有位自十万大山而来的黎师兄,我这就飞书回去,替你问问,想来,不久就有回信。” “果真?那就先谢过二位道友,改日若真能寻到法子,自有谢礼送上。” 南枝有些惊喜。 没想到,三人不过是初次见面,这对师兄妹不但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她,还愿意帮忙寻找破除诅咒的法子。 这当真是真是交浅言深了。 “客气。” 花习剑脸上漾着同自家师兄如出一辙的红晕,慢吞吞道: “黎师兄此人,最爱钻研咒法,人也热心,想来定会愿意出手相助。 日后我等皆是镇妖司同袍,理当守望相助……” 花习剑推了推躺在自己肩上,沈落河那颗脑袋。 后者眨了眨眼,眼神总算恢复了一点焦距,梦呓一般喃喃道: “寿州城隍不日便要上任,南道友先杀画皮,后斩妖虎,护卫一方平安,便是城隍上任,也要承道友一份情。 南道友入我镇妖司,想来日后,这位新上任的城隍老爷,看在南道友的面子上,也会与我等行事几分方便……” 城隍要上任了? 寿州城隍位空缺良久,一直迟迟不见城隍归位。 按理来说,城隍上任,是由天庭册封,神官点将,谁去做城隍,何时上任,应当只有天知晓。 可镇妖司连这等机密消息都能知晓? 此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闷雷响。 花习剑一把捉住沈落河的嘴,牢牢捏住: “师兄,你醉了。” 沈落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用扇骨敲了敲脑袋: “失言,失言,是我酒后口中胡沁,这城隍上任乃是机密,哪里是我一个小小镇妖使能置喙的了的。” 南枝很上道,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笑眯眯饮下杯中酒: “我瞧着,沈道友似乎是醉了,不如花道友先带他回去休息,咱们明日再谈。” “好。” 花习剑从容应下,眼神清明,笔直站起身,然后下一秒,一头撞上了酒家的柱子。 那柱子似乎都颤了颤。 南枝:“……” 少女,你醉的也不轻。 再看沈落河,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哦哦哦哦!南道友海量!” 沈落河跟回光返照一样,站起来大喊一声,然后整个人直挺挺躺了回去,以扇遮面,呼吸平稳。 竟然睡着了。 南枝看看花习剑,再看看沈落河。 什么名门大派,克制端方,什么镇妖司使,风行雷厉。 滤镜碎了一地。 眼前就是两个醉鬼。 “不能喝,就别喝啊。” 南枝叹口气,认命站起来,扛猪一样一边扛一个,把两人送去了客栈。 ——如果日后在镇妖司,她要与这两位做搭档…… 南枝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了。 第78章 《小十二锻骨法》 第二天一大早,南枝就在家门口捡到了昨天跟她一起喝酒的两个人。 神情颓废,满是羞愧,脸上带着三分自责,三分尴尬,三分后悔,以及一分“我下次还敢”的坦荡。 “醒了?昨日睡的可好?那家店里早上有纸皮虾肉汤馄饨卖,没吃一碗再过来么?” 南枝热情招呼,半点不提昨天二人醉酒之事。 “咳咳,昨日与南道友相谈甚欢,所以才放肆了些,我二人平日里断断不会如此。” 沈落河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尖: “至于妖虎肆虐,百姓道镇妖司不作为之事……其实常年都有镇妖使在外行走,本不该出现这样的惨剧才是。 眼下,定远妖虎案已经送往缉拿提司处,上头命我师兄妹二人调查清楚,究竟是谁牵扯其中,谎报妖情。 今日便走,但走之前,总要先把南道友这次的赏赐送过来。” “与人交,必以真心待之,我与南道友一见如故,一时才饮得多了些。” 花习剑便坦然的多,承认自己昨日懈怠: “南道友海量,我二人都喝不过你一个,日后有机会,还一起喝酒。” 说罢,她摸了摸腰间,取出一只灰扑扑甚至有些不起眼的荷包: “南道友诛杀恶鬼一次,军功十点,劝服善妖一只,军功一点,斩杀虎伥一只,军功四百点,伥鬼八条,军功八点,共计军功四百一十八点。 此储物袋中,另有奖百枚下品灵石,蛇熊丹三瓶,回春丸一瓶,金三十两,镇妖司缉拿修行功法《小十二锻骨法》。 若南道友已有修行功法,弃之不用便好。” “可别小瞧了这百枚下品灵石,须知一州镇妖使一年俸禄也不过灵石上千。” 沈落河解释道: “镇妖司收人,不记来历,不问师承,只看本事,做善越多,军功也就越多,获取修行资源也就越便宜。 你现在虽未领镇妖司腰牌,但已经隶属西北路镇妖司缉司名下,待衣裳和缉拿令牌做好,自有人送到你府上。 镇妖司缉拿在外行走,靠的就是缉拿令牌证明身份,每月领取修行资源,也是靠此物,算是个凭证。” 南枝接过储物袋,一下就明白了用途,接着道: “这般规定,难道就不怕有镇妖司使屈打成招,残害妖灵,随意抓捕妖鬼领赏积攒军功么?” “水至清则无鱼,镇妖司也并非铁板一块,心术不正之人自然也是有的。” 沈落河眼中露出几分欣赏: “大宋二十四路,每一路下都设有镇妖观,以及专门负责关押的镇妖塔, 镇妖观中设置獬豸宝镜,被抓回去的是不是恶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在那镜子前一照便知。 若是真有人有能躲避开獬豸宝镜审查的实力,想来也看不上那点修行资源。” “我明白了,只是如此一来,我日后所捉妖魔,一定要先送去镇妖观受审,不可私自剿灭?” 南枝皱眉,总觉得这规矩实在繁琐。 ——正打架呢,生死攸关的时刻,难道还让她纠结要不要抓活的? “不必。” 花习剑摇摇头,眉心一点红痣愈发灵动: “若真遇上嗜血妖魔,杀便杀了,不必上报,獬豸宝镜不止照妖魔,也照人心,若真有人乱杀无辜,自会有人去处置。” “那我便放心了。” 南枝收下那只储物袋,向两人拱了拱手: “那我就不耽搁你们查案了,下次再见,有机会再请你们吃酒。” 还喝啊? 一听喝酒,二人又想起来,眼前之人千杯不醉,两个人加起来都喝不过她的场景。 更不必提沈落河酒后失言,道破天机,差点被雷劈的事。 喝酒误事啊! 这位南道友有毒吧! 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早上起来怎么依旧神采奕奕,瞧着比他们两个还精神? “我这头可还有些痛,我看啊,喝酒就大可不必了。今早我已将你的消息飞信传书给门中黎师兄,想来不久便到。” 沈落河嘴角抽了抽,行一礼: “我师兄妹二人还有要务在身,就不留了,南道友,保重。” “保重。” 花习剑也拱手告别,捉着手中剑,同沈落河一左一右,消失在巷子口。 只是这俩人的背影,怎么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 …… 【《小十二锻骨法》(绿色品质):镇妖司入门煅体之术,佐以蛇熊丹,开肩、开肘、开腕、开指、开头、开胸、开脊、活腰、开胯、开膝、开踝、开脏,乃横炼筋骨,强劲根骨之法。 】 【蛇熊丹x10:食用增加1点体质,吞服增长气力,配合煅体功法使用,效果奇佳。(筑基后,服用效果递减,直至消失)】 【回春丸x10:食用后恢复150点生命值,可治愈外伤,驱逐暗疾。】 【下品灵石x100:修真界通用货币。】 储物袋里,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枚纯白玉符。 花习剑说过此物用法,南枝将其放在额前,轻轻一点,眼前就出现张从左到右,长达数米的清单来。 这是镇妖司军功兑换清单。 无论是功法、灵宠、还是灵药法宝,所有东西,都能靠军功兑换。 【《万道长生分身诀》:军功一千万】 【《朱雀两仪刀法》:军功九百万】 【真龙之珠:军功六百万】 【朱雀卵:军功八百万】 【混沌两豆灯:军功七百万】 …… 【鸩鸟羽毛:军功一万二】 【《木灵决》:军功一万】 【东山梧桐叶:军功一万】 【东胜神州灵芝草:军功九千】 【北海鲛人泪:军功九千】 【十万大山人参精:军功九千】 【姑获鸟眼:军功八千】 一件件或熟悉或陌生的宝贝出现在榜单上,后头还跟着个天文数字,南枝只能望而兴叹。 贵。 太贵了。 就连她一直想要的蜃珠也有,但需要军功三千。 三千啊,就她现在手里四百一十八点军功,这要攒到什么时候去? 南枝恨不得重生回去,再把那头老虎砍一遍。 她又捏着玉符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蜃珠,等她! 等她攒够了军功就带你回家。 南枝视线又落在那本《小十二锻骨法》上。 按照这游戏起名的尿性,有《小十二锻骨法》,应当也有《大十二锻骨法》才对。 她现在修炼的,一为《小还真决》,二为《拜月呼吸法》,前者炼气,后者煅体,相辅相成。 《拜月呼吸法》是紫色品质的功法,又是上古涂山氏所传,无论从品质、来历亦或者是意义上来说,都比锻骨法好太多。 所以这本锻骨法对她来说,其实作用不大。 但…… 南枝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原则上来说,镇妖司功法不可外传。 但或许她可以以此为跳板,跟现实里的官方机构尝试接触一番。 第79章 大厦变化 镇妖司送来的东西,不过两日,便出现在南枝案头。 除去一套合乎身材,大小相宜,合身得宛如订做的镇妖司缉拿制服,还有一块手掌大小,代表缉拿身份的行走腰牌。 这腰牌造型古朴,四四方方,瞧着很有分量,正面刻有“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等端正小字。 背面则雕刻精致,上有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圣兽图案,每一尊圣兽像皆威风凛凛,神光四射。 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份直逼心魄的威慑力。 这两样东西,前者只是普通的制服,除了好看以外,并没有属性加成。 但后者带来的属性加成却有点意思。 【镇妖司缉拿腰牌:+20声望、有20%几率对低阶妖鬼产生震慑。 战力+10(神州大周,武皇目光所至,皆为国土。) (以天山寒铁、精金炼制而成的伪法宝,对低阶幽魂、冤鬼、妖类有一定震慑作用。)】 【镇妖司阵营好感值:友好(身为刚刚入门的菜鸟缉拿,你仍需努力,才能获得同袍认可)】 【沈落河好感值:二心】 【花习剑好感值:三心】 加入镇妖司,不止打探到了获取蜃珠的途径,还收获了两位好友,南枝对此相当满意。 这次诛杀妖虎得来的三十两金,南枝选择提现到现实。 六个五两重的金元宝,整整齐齐摆在桌上,金光灿灿的,看着就让人打心眼里高兴。 按照当前那高的吓人的金价,南枝只要把它们全卖掉,基本上就能享受躺平人生了。 但她只是看了又看,才把这几个胖乎乎的金元宝锁进了床头柜。 南枝觉得自己终归还是个俗人。 既然是俗人,就免不了怕麻烦。 卖掉这些金子简单,可账户一次性进账这么大笔巨款,随之而来,一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其实,南枝觉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挺满意的。 存款还够花,工资能应付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出行靠地铁,平时也没什么人家交往,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游戏。 要说花钱,可能也就是游戏氪金,但她基本上很克制,也没什么瘾头。 就这样白天上班,跟同事摸摸鱼,聊聊天,晚上再回家打游戏修炼。 修仙后的生活,似乎跟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但南枝知道,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改变了。 她不再畏畏缩缩,犹豫不前,反而更自信大方。 心中有了底气,什么变化对她来说,都只不过是波澜人生中的小小插曲。 我拥有底牌。 我不可阻挡。 我一往无前。 没什么东西能阻拦我的步伐。 那种感觉,相当美妙。 …… “哎哎哎,你听说了吗?” 复工第一天,张秋雨就拉着南枝进了茶水间,眼里写满了八卦: “二十七层游戏公司老板进去了,听说现在家里到处找人托关系,想法子捞人呢。 还有啊,之前那陈平不是说自杀吗,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游戏公司官网,前天又发了一遍仆告,说是‘沉痛缅怀我司敬业员工陈平同志’,‘陈平同志生产过程中不幸坠亡周年半’。” 她冲着南枝挤眉弄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有猫腻吧。人都死了一年多,还发什么讣告,过什么半周年,我活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这种说法呢!” “谁说不是呢?还有更离谱的。” 旁边,正在冲咖啡的办公室老人大刘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分享: “咱公司大楼物业也因为这件事大换血了。 之前楼下不是有个员工说是撞鬼了吗?我打听到那姑娘前脚办的离职,后脚就在朋友圈发考公上岸的庆祝贴。 啧啧,你瞧着吧,这里头要是没点事,我保管跟你姓。” 南枝觉得,同事真是一群神奇的存在。 平日里,这群人要么总是睁着无神大眼,游魂一样应对上级领导。 要么就是死气沉沉,浑身散发着一股恨不得跟这个破班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癫狂。 但一碰到八卦消息,这群人又能跟打了鸡血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管多隐蔽的消息,他们都能“听说”那么亿点点。 除去这些不对劲之外,大厦的电梯也在她们带薪休假这七天里进行了改装。 以往大厦内部六台电梯,每一台都可以直达自己想去的楼层。 但昨天公司就提前通知,大厦电梯改造,以后员工进入公司都需要刷卡。 想去其他楼层? 抱歉,这个真不行。 “啊?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你们今天来的时候注意到电梯了吗?” 南枝给自己冲一杯咖啡,才喝一口就皱起了眉: “好像只有二十楼以上的楼层按钮都被取消了。难道是楼上新搬来其他公司了吗?速度这么快?” “是哦,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没听说楼上公司员工离职啊?” “上次的事也搞得没头没尾,不过听说官方建议企业给员工‘减负’,不提倡加班,这点还挺好的。” “这个我知道,我妹他们公司也发文件了,说是响应号召,以后都不强制加班了。” “我今天上班都快尴尬死了,那过安检还得脱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是什么秘密机构呢。” “对啊,我包里装的水果刀都被扣下了,给了我一把塑料水果刀,我请问呢??” “这应该是好事吧,现在人戾气那么重,安检严一点就严一点呗。” 南枝听得想笑。 其实她今天一踏进大厦门,就发现了不对劲。 门口多了两台笨重庞大的安检机,说是考虑到大厦进出人员复杂,物业置办的新装备。 以前那几个眼熟的保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群个个一米八出头,肌肉强健的平头帅气小伙。 那身上的杀气,就算穿着皱巴巴的廉价保安服,也掩盖不住。 ——应该都是见过血的。 谁家保安全都是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华,还身手矫健的平头小伙儿啊? 难道官方打算把宏兴大厦秘密保护起来? 这么说来,陈平完成心愿以后,并没有去投胎转世? 从种种变化来看,官方对陈平的态度足见一般。 南枝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并不觉得意外。 刚度过了极其愉快的假期,现在忽然复工,大家都跟有戒断反应似的,全都挤在茶水间偷懒。 一群人聊得火热,直到主管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大家才一哄而散。 唯独南枝,慢吞吞端着咖啡,回到了工位上继续思考。 该用什么样的身份与官方接触? 怎样才能在保护自身的前提下,双方合作达到双赢? 怎样的身份,才能让官方不会忌惮的同时,又无条件相信自己说的话? 头好痒,感觉要新长脑子了。 第80章 也是吃上皇粮了 “秦队,检验科那边检查结果出来了,您现在要看吗?” 张悦抱着文件,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靠在椅子上打盹的女人: “您昨天又一晚上没睡啊?那个,要不要……休息一下?” 熟悉的办公室格局里,十几张硕大的白板一字排开。 白板上贴满照片,无数条关系线密密麻麻,一张张便签纸胡乱贴在一旁。 每个人旁边都写有备注,家庭背景、详细地址甚至是受教育经历都被标注的一清二楚。 短发女人脖子后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尽管是放松状态,仪态也板板正正。 办公室门大开,能看到门外匆忙走动的工作人员。 每个人都神采奕奕,似乎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 “不用,直接给我就好,痕检那边人脸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秦越睁开眼,神情里完全看不出丝毫疲惫: “证物溯源呢?黄鸡跟黄纸的来历还没找到?” 当然,如果能忽略她眼底那一层淡淡的青色的话。 “还是没结果,监控组的人眼睛都快瞪瞎了,也只能确认当晚目标人物‘女鬼’最后出现的地方。” 张悦摇摇头,表情有些遗憾: “至于证物溯源,那边就更头疼了,他们把附近十几家养鸡场都摸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只鸡从哪来的。 还有黄纸,说是古法造纸,搓纸钱的手艺也很像以前手工打出来的纸钱。 现在基本上都机械化了,也只有一些交通不太便利的地方,还在用这种黄纸,王队他们已经带人去追查这条线了。” “目标‘女鬼’简直跟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秦越盯着检查报告上的一行行数值,不自觉有些头疼,揉揉太阳穴道: “完全陷入被动局面了啊……啧。宏兴大厦员工背景调查做的也差不多了。” 她活动一下手腕,尽管眼底有一层血丝,可精神却很足。 秦越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几张照片。 “不过还是有点收获的,你等会儿让痕检他们在系统里,对这几个人再做一次背景调查,看看他们跟陈平有没有什么交集。 记住,不要放过任何线索,哪怕就算是点过同一家外卖、坐过一班地铁这样的小事,也要仔细记录。” 桌上整齐摆放着七张照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每个人的生平经历都被重点标出,自然也包括家乡籍贯。 “好,我马上去通知!” 张悦脸微微发红,有种被委以重任的兴奋感。 在几天之前,她还是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族。 那一晚,她被吓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醒来却是在医院单人病房。 张悦本来以为,那晚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可官方的人找上门,向她证明,当晚宏兴大厦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又因为她是唯二与代号‘女鬼’的目标人物接触过的活人。 在秦越一番运作之后,张悦成了特别调查组小组成员,直接无痛上岸。 ——简直是因祸得福,说出去都得被无数考研考公党骂到死。 也是吃上皇粮了。 也是在加入调查小组后,张悦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国家机器的力量”。 只是短短一周。 宏兴大厦就完成了初步改造,从二十楼到二十七楼,全部被划入特别调查组工作场所。 二十楼到二十一楼作为安保区,二十二到二十四楼,以及二十七楼作为上下缓冲地带。 真正的核心区域,是陈平所在的二十五楼实验区,以及二十六楼调查小组办公区。 上万部监控,数百名安保人员,还有各种反监视手段装置,这么大费周章,这么大手笔,居然只是为了建立一个特别调查小组。 而秦越身为特别调查小组负责人,她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那晚之后,陈平没有像神话故事里一样魂归地府,也没有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前来接人。 ——让严阵以待的科研人员失望了好久。 秦越盯着桌上的照片,微微蹙眉。 陈平事件被层层上报后,上头特命她成立特别调查组,以宏兴大厦向四周辐射,调查数十年来发生过的灵异案件。 一座城市,每年都有不下万人死亡。 更何况是千里市这样的人口大市? 所以还真让秦越他们浪里淘沙,筛出来十几起灵异事件。 【昌平红衣小女孩案】 【猫脸老太太死后诈尸案】 【清洁工十字路口车祸案】 【608灵异公交车案】 【一家三口灭门鬼屋案】 可仔细追查下去,全都一无所获。 别说找到像陈平一样,能交流的鬼魂了,就是连个鬼影子都摸到。 陈平现在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他不但逐渐摆脱了以前那种“嗜血”状态,实力似乎也有所增强。 几轮实验下来,他能被监控监测到的时长从0.01毫秒增加到0.03毫秒,尽管只是一个微小的进步,但足以证明陈平的实力有所增长。 就连见惯了鬼魂的贺小乙也断言,陈平是特殊的。 陈平是特殊的。 是因为代号“女鬼”的古装女人? 她到底对陈平做了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黄鸡引路”法事? 在秦越的请求下,贺小乙根据那段视频,完完全全复制了“女鬼”的仪式。 但仍旧毫无效果。 “女鬼”身份成谜,来历也是一团灰扑扑的雾,怎么摸也摸不透。 调查完全陷入了瓶颈。 秦越压下了心里的烦躁。 …… …… 深夜,宏兴大厦二十五楼实验区灯火通明。 唯独一间特殊的房间,漆黑一片。 房间里,一应家具俱全,电脑、茶几、沙发、冰箱、单人床、书柜…… 甚至还有一台供桌,只不过上面供的,是一张黑白相间的遗照。 “咔哒。” 冰箱无风自开,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 冰箱里“飘”出一罐冰可乐,又是“呲”的一声,可乐罐被打开,小心翼翼地飘向遗照。 遗照前,三根线香顶上,那一点红光亮得刺眼,陈平贪婪地趴在供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晚上喝冰可乐,爽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前给人当牛马,死后居然还能入编入党,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和人民的好儿女。 陈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人死了,尘世里的牵绊还在。还有房贷没还完,女儿上学也需要钱,家里父母也年纪大了,以后安享晚年,也得要钱。 所以当秦越提出让他加入特别调查组时,陈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现在工作轻松,每天朝一晚五,每天工作四个小时。 工作内容也轻松到姥姥家,只用配合研究员做做实验,聊聊心事,帮贺大师练练通灵术,一天就结束了。 这么算下去,他只用再工作三十年,彻底还清房贷不说,还能再给妻子女儿攒下一笔不菲的存款。 这还是陈平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叹,做鬼真好。 桌子上放着秦越那边送来,让他再核查一遍的相关人员的照片。 陈平扫了一眼,视线忽然落在一张微笑着的年轻女人脸上: “南……枝,这名字真奇怪,还有人姓南的吗?” 第81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只看了几眼,陈平的视线就又从照片上移开。 特别调查组挑出来的这几个人,要么是曾经目睹过灵异事件,或者近亲属与灵异案件有所牵扯。 要么,就是祖上有吃玄学这碗饭的长辈。 甭管是二大爷还是三表舅妈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凡是有,都叫特别调查组这张大网捞了起来。 秦越给的资料简直详细到了脚指头。 血型、年龄、籍贯、出生地、父母双亲、外祖亲戚被列成一张大表,一目了然。 包括小时候在哪上学,班主任是谁,高考考了几分,大学在班里担任什么职位,工作后表现如何,跟同事关系融洽不融洽,最近有没有接触过灵异事件…… 而眼前这个叫南枝的年轻姑娘,祖籍西湘,父母离异,并早早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因此,她十三岁就跟着奶奶刀麻姑,叔叔南方,还有婶婶王秋萍一起生活。 南枝跟她叔叔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她上大学回家期间,有过叔侄互殴,邻居报警的记录。 直到南枝上完大学,刀麻姑去世,这姑娘回乡参加完葬礼,就再也没回过西湘。 她的资料之所以被送到陈平面前,是因为她奶奶刀麻姑。 刀麻姑是少数民族,后来嫁给了南枝的爷爷,生下南枝的父亲南圆和南枝二叔南方。 建国前,刀麻姑的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巫医”,专门给人“看活”、“平事”赚钱。 后来除四旧,刀麻姑父亲金盆洗手,但没过多久,也就死了。 从资料上看,南枝这姑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上下班两点一线,平时除了偶尔跟朋友出去玩,再就是窝在家里打游戏。 她前后也谈过两个男朋友,但都分了。 可以说,她在游戏上花的时间比谈恋爱花的时间都久。 好像有点印象。 皮肤白白的,说话慢吞吞,还老跟人聊八卦的那个? 陈平努力回忆,总算是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扒出来这么个人。 ——他之前被怨气蒙住眼,还在人家头上炸过灯泡来着。 他摇了摇头。 这姑娘完全就是个普通人,跟“宋朝女鬼”八竿子都打不着嘛。 陈平随手把照片丢开,继续看起下一份资料。 长夜漫漫,他还有好几份资料要看呢。 …… …… 逼仄的房间、糊着泛黄报纸的墙壁、发黄的、被撕碎扔在地上的录取通知书。 “你想都不要想,个赔钱货还想去上大学?你爹妈给的那点钱够谁吃喝的,哪里来的钱给你付学费? 女娃娃上么子大学,反正以后都是别人屋头的人,早几年嫁人晚几年嫁人都一样!” 男人脸上,伪善的笑和狰狞的怒两种情绪来回切换,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仿佛还历历在耳: “你还敢瞪我,老子白白养了你这么些年?上学,上你妈的学,我都跟人家谈好了,大学生媳妇,人家愿意出三万八的彩礼,管你愿不愿意。” “通知书?通知书又咋了,这不没了吗?老子不管,你敢去上学腿给你打断,我是你亲叔叔,我看哪个敢拦我嫁侄女儿的嘛!” 漠视的婶婶,只会哭的嫲嫲,还有坐在一边玩手机,事不关己的堂弟。 南枝记不清楚,自己当时哭了没哭。 她就记得,自己跟头小豹子一样跳起来,狠狠咬住男人的耳朵,连啃带咬扯下来一块肉。 那是南枝头一次知道,男人跟女人的尖叫声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个傻逼,臭法盲,拐卖妇女是犯法的,你撕了我通知书又咋个样,大学又不是没通知书就不给念。” 南枝吐出嘴里的血肉,露出个畅快得意的笑: “哪个要你养,哪个要你养的嘛?国家政策好,上大学能贷款,我自己打工养活自己,自己赚学费的嘛! 不就是你儿子没考上大学,我考上了,你觉得丢脸嘛!你敢卖我,我就报警抓你!” “你敢犟嘴,真是翅膀硬了,好,想飞出这个穷沟沟是吧,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男人被说中心事,暴跳如雷,捂着血肉模糊的右脸咆哮: “人家彩礼都给了,你不嫁也得嫁,你嫲嫲年纪大了,她以后养老还要我掏钱,你敢不嫁试试,就算你是个穷窝窝养出的金凤凰蛋蛋,老子把你翅膀折了,你也飞不出去!” “你卖啊,你把我卖去哪家,我就给哪家下耗子药,在他家放火杀人,我看哪个敢买我。” 南枝毫不示弱,梗着脖子瞪他: “他家有牛,我就药死他家的牛,他家养鸡,我就咬死他家的鸡,有狗我就打狗,吃狗肉锅子的嘛。 反正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让你好过,就算我死了,也要变成鬼回来把你全家带走。” 似乎是被南枝话里的狠绝吓到,男人扬起作势要打她的胳膊迟迟没有放下。 后来? 后来她只记得,一盏让人心安的红蓝警灯终止了这场骚乱。 很久很久之后,午夜梦回时分,南枝还能想起,二叔不甘心的怒骂,婶婶眼神里的麻木,堂弟脸上的嫉恨。 以及,嫲嫲偷偷递来的身份证和一打毛票。 皱巴巴的老太太,给哭的皱巴巴的孙女,攒了一把皱巴巴的毛票。 那是她新人生开始的船票。 “好孩子,好孩子,这世上没有离了谁就活不到的,嫲嫲给你在树下头,留了点东西。 以后你要是在外头过的难,你就回来看看嫲嫲……不要告诉你小叔,他已经叫坏泡透了,眼里全是钱……” 穿着粉蓝色寿衣的小老太太,骑在高高大大的槐树上,冲着南枝笑: “我现在过得可好,每天都骑马看戏,就是快走了,想看看我家枝枝。” “麻姑……走了哟……” “麻姑,该走了哟……” “麻姑,时辰到了,莫耽误哦……” 梦里,似乎有人用土话在叫刀麻姑的名字。 那声音古怪的很,不像人能发出来的,还带着些许嗡嗡声。 “枝枝,你记到,千万记到。” 老太太有些着急,指了指自己骑着的槐树,又咧开嘴,露出缺了几颗门牙的嘴: “记到,记到,就在树下头,树下头,你去取,你去取。” 忽有大雾弥漫,记忆中慈祥的面孔,也慢慢开始模糊…… 南枝忽然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 她动了动脖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吱吱吱?” 原本趴在她枕边熟睡的金耗子打了个滚,一双半梦半醒的黑豆豆眼里,满是困惑: “吱吱?” 南枝替它顺了顺脑袋上凸出的那一缕呆毛,笑着回答: “没事,梦到了以前的事,还梦见我嫲嫲跟我说话,不是做噩梦——” 她忽然停了下来。 二叔南方恨透了她,连嫲嫲去世的消息都不肯告诉南枝,还是同乡好心,给她递了消息。 南枝连夜赶回去,但还是没能见到嫲嫲最后一面,只来得及亲眼瞧着棺材下葬。 换句话说,她,根本没见过小老太太穿寿衣的样子。 第82章 与秦越的第一次见面 是……托梦? 南枝瞬间清醒,整个人爬起来,仔细感应。 周围很干净。 没有任何怨气,也没有不该出现的鬼气。 南枝有些失望。 她早该想到的。 现实里会有陈平这样因为怨气迟迟不肯离开的鬼,那刀麻姑也有可能还留在世上。 还有刀麻姑说要走了,她要去哪? 那些在梦里叫刀麻姑名字的,又是什么东西? 陈平不是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阴曹地府么? 那刀麻姑的魂魄要去哪? 南枝忽然有种立马回老家一探究竟的冲动。 但这股冲动被她按了下来。 陈平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官方的人应该还没撤走。 如果她没有任何借口,就连夜跑回好几年不联系的老家,一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南枝爬起来洗了个脸,逼自己清醒清醒。 她没有开灯。 黑漆漆的卫生间里,她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当年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就知道这世上,谁也靠不住。 这世上,只有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东西。 南枝从来不相信什么血浓如水,骨肉至亲。 连给予了她骨血的亲生父母都靠不住,更何况隔了一层的亲二叔? 当初故事的结局,是她用指甲,用牙齿,用脚,用膝盖,跟二叔一个成年男人撕打,拼了个两败俱伤。 最后,她顶着张鼻青脸肿的大饼脸,却满脸骄傲,坐上了警车,永远离开了老家。 开学第一天,南枝脸上的淤青都没散光。 其他三个室友还以为她是什么不良少女,所以接下来四年,南枝基本上也没什么朋友。 但她高兴啊。 是发自内心的那种高兴。 如果她当初不替自己拼一把,她可能就要在别人还上学的年纪,就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男人生孩子。 很多人觉得,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南枝从不跟这些人争辩。 人,永远无法想象自己认知外发生的事。 有的人,觉得这世界上最坏的事,就是杀人放火,殊不知,只有更恶,没有最恶。 所以南枝拼命打工养活自己,大学四年,每天睁眼除了上课,就是三班倒兼职。 有段时间她太累,昼夜颠倒内分紊乱,就连生理期都变成半年才来一次。 但南枝依旧很高兴。 她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争来的路,哪怕是吃苦,也是自己争抢得来的。 她赢了人生,可也失去了见嫲嫲最后一面的机会。 但南枝不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选。 镜子里,略显成熟的面孔与记忆里鼻青脸肿的少女慢慢重合,南枝忽然露出一个笑。 嫲嫲,再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再强大一点。 …… …… 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南枝准时打卡下班。 再看周围同事,也都十分自觉起身,没有半点加班的意思。 “下班了,下班了,明天见啊。” “哎哟,我这策划案还没写完,那客户真难缠啊。” “得了,明天再搞也一样。” “哎,要我说啊,闹鬼这事还挺好,你看现在大厦公司都不加班了,多来几次也没事。” “你那乌鸦嘴啊,快闭上吧。” 一群人笑骂出声,嘻嘻哈哈往电梯口走。 南枝低头玩手机,被张秋雨牵着往前走,偶尔应和几句,还算合群。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南枝忽然注意到同事都安静了下来,她微微抬眼,正好看到电梯里站了个身姿笔挺的短发女人。 “要下吗?” 女人身穿黑色皮衣,眼神锐利,手里还提着个摩托车头盔,又飒又爽,气场十足。 南枝注意到,眼前女人气质特殊,言行举止有几分花习剑的风范,看人的眼神还下意识带着探究。 ——官方的人? 南枝心思微动,一马当先进了电梯,状似不经意站在女人旁边。 张秋雨性子自来熟,看见这么飒的小姐姐,立马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美女,你是楼上公司新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你啊,你们公司最近也不加班吗?” “对,我是秦越,是最近刚入职楼上国特科技的员工。” 女人微笑着回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南枝,很快又把目光收回。 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很白,目光端正,看人的时候大方自信,眼神也不会回避。 跟资料上一样,是个自强独立的好姑娘。 ——针对本土发生的多起灵异事件,国家设立了特殊事件特别调查科,而秦越,正是千里市特别调查小组的负责人。 尽管陈平已经否定南枝和“宋朝女鬼”没什么干系,但秦越仍旧不放心,决定要亲眼见一见再做判断。 “我是南枝,这是我同事张秋雨,我们俩都是雨露传媒的。” 南枝早就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但并没有戳穿,她收起手机,自然而然地跟秦越搭话: “对了,你们是新公司啊,之前好像都没听说过哎?” “是啊,不过感觉你们公司还挺有钱,一口气租下这么多层,又是安检仪又是翻新电梯的,公司规模肯定也不小。” 张秋雨也跟着搭话: “哎?你们公司员工上下班,不是都坐专用电梯吗?怎么今天跑来跟我们挤公共电梯啊?” 秦越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确认什么的。 她只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头盔:“我车就停在大厦楼下,这部电梯离得更近,懒得走那两步路了。” “叮——” 刚说完,电梯抵达一楼,同事们鱼贯而出,南枝看一眼秦越,发现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先走吧,我忽然想起来,车钥匙忘带了。” “好,那下次见。” 南枝笑着告别,跟张秋雨一起走出电梯,面上不显,但心底却打起了鼓。 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但为了什么? 难道是她哪里暴露了? 应该不会。 那就只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 …… “枝姐儿,枝姐儿?” 陈金桂伸出手,在南枝面前晃了晃,脸上挂着担忧: “你这孩子,这两日怎么魂不守舍的,好似跟丢了魂儿一般。” “没有,只是方才想些事入了神,没听见妈叫我。” 南枝回过神,发现饭桌上其几人都盯着自己瞧,才忙忙笑了笑: “才正有好消息要说与你们听呢。这次剿灭妖虎,镇妖司的赏赐下来了。 我已经决定加入镇妖司,做个镇妖缉拿,日后出门的日子,只怕也要多起来了。” 饭桌上,陈金桂、南大庄、南易、南叶几个皆面露惊讶,显然没料到居然这么快。 “什么?” 南大庄听闻先是一喜,随后愁眉苦脸: “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可降服妖魔那是卖命的活计,万一遇上什么厉害的妖魔……” 陈金桂恨的连吐了三口: “呸呸呸!你莫说那晦气的话,咱们枝姐儿有本事的,你没瞧见,那镇妖司的人都要亲自上门,请俺家枝姐儿做官么?” 南枝笑出声,解释道: “镇妖使跟寻常的官儿不一样,不过…… 妈说的倒也没错,寻常府衙抓的,是那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凶恶之徒,镇妖司拿的,却是天下犯法逾矩的妖邪鬼怪罢了。” “女子也能当官?” 南叶倒是对这个更感兴趣:“听大姐这么说,那镇妖使里头,女官还不少么?” “自然,这次与我见面的镇妖使,其中就有一位女缉拿,修为还在我之上。” 南枝弹了弹她的脑袋,轻笑道: “镇妖司中有缉拿、督察、文书、刑狱四使,你若是争气,日后也能考入镇妖司,做个文书女官当当。” 南叶眼波流转,真把南枝说的话听了进去。 南枝也没多说什么。 古代女子奔前程,难如登天。 但如果叶姐儿有心够一够,她这个当姐姐的自然会鼎力相助。 至于南易嘛…… 自打她加入镇妖司,都不用她开口求人,府衙那边就自替南易除了籍。 胡主薄又收南易做了个跑腿,平时只管扫扫衙门院子,晒晒案卷,做些轻松的活。 每天下工下的早,还有时间回来帮南大庄卖猪肉。 虽然当个跑腿没什么前途,但足够他安稳过完一生。 ——也方便南枝随时获取南易动态,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算是,变相监视? 而南枝之前,在定远县扬名的好处,此时也体现了出来。 王家闹鬼了。 王府的人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她。 第83章 王家诡事 王家最近闹鬼。 最开始,是酒坊的小伙计,晚上出恭上茅房的时候,路过酒窖,听见有女人唱歌的声音。 那声音时远时近,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大晚上的,酒坊闭门谢客,住在后头的,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哪里会有女人? 小伙计只当是酒坊哪个不着调的弟兄,领了花楼里的娘子回来吃酒,本也没当回事。 可等他上完茅厕回去,又听见那声音了。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云。夜久更阑风渐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声音凄凄切切,婉转动人,词儿听着文邹邹的,可越听,这小伙计越觉得瘆人。 他仔细听,循着声找过去,却发现那声音是从酒窖里头传出来的。 小伙计登时就急了。 ——自古以来,这酒坊里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说是酿酒的时候,女人不能进酒窖,不然这一窖酒准要发臭。 眼下酒窖里头才新入了一批“神仙醉”,这若是出了事,他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于是,这伙计立马高声叫来酒坊管事,开了酒窖门上的锁,打着灯笼,一个酒桶一个酒桶数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六个…… 整整九十九坛神仙醉,好好的摆在地窖里,那歌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群人找了一大圈,别说什么唱歌的女人了,就是连半条鬼影儿都没瞧见。 管事的认为八成是伙计听岔了,也没多想,拿了钥匙锁门,就又回去睡了。 可没成想,这只是个开始。 自那天晚上以后,酒坊夜夜能听见酒窖里有女人唱曲。 唱着唱着,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就又开始笑。 那动静,凄厉的很,活像是猫儿叫春。 恰巧又是这个伙计。 他正巧在窖房翻缸,听见这动静,疑心是同伴捉弄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 登时拿了酒窖的钥匙,打着灯笼又去黑漆漆的酒窖里转了一圈。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六个……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完了,这伙计才觉得不对劲。 最近新入窖的酒都是有数的,怎么凭空多了一坛酒? 这伙计不信邪,又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可还是一百坛。 他正纳闷,忽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子邪风,手里灯笼灭了。 就那一刹,伙计余光忽然瞥见,墙角有一只“坛子”,极其缓慢地转动起来。 借着酒窖外洒进来的月光,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坛子。 是一颗长发覆面,面色惨白的美人头。 酒窖昏暗,伙计误把这颗头当做第一百口坛子来数。 只见那美人张开嘴,无数股发丝从口中涌出,歌声又响了起来: “……夜久更阑风渐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几乎是嚎叫着爬出了酒窖。 这事传开后,酒坊的伙计个个都吓得不轻。 守夜的活都不敢干了,一到晚上,伙计全都跟泥鳅一样缩在屋子里头,打死不出去。 可酒坊夜里是要做活的。 美酒不是一晚上就能酿好的,要选料、蒸馏、制曲、发酵、勾兑,再将新酒存入酒窖陈酿,如此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收获美酒。 发酵就是把蒸熟的粮食和酒曲混合,加水放入木桶,等上十天半月,等桶里的东西发香,才算是成了。 只这一步,就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 冷一点,木桶里的酒曲没动静,热一点,桶里的酒就发酸,酿出来的酒只能当泔水。 所以,酒坊的伙计要日日盯着这些木桶,时时翻动,用手感受温度。 温度高了,就想法子降温,温度低了,还得在酵房烧柴升温。 所以,有经验的老道酿酒师傅,用手一摸,就能知道这酒什么时候能成。 可出了这档子事后,酒坊伙计人人自危,夜不能寐。 甭说大半夜去窖房翻缸了,就是晚上肚子里憋一泡尿,都得硬生生挺到天亮,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若只是这样,咱还不敢劳烦南小仙人。” 酒坊管事苦着个脸,愁意爬满眉头: “不知怎么的,酒坊闹鬼的消息传了出去,来买酒的客人都说酒坊闹鬼,这酒也喝不得。 这还不算完,前几日,酒坊给城北赛春楼送去的一批酒里头,竟然倒出来一大把女人头发!” “女人的头发?你们确定是鬼神所为,而不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么?” 南枝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反问。 ——她拉开地图,代表定远县生灵的小圆点密密麻麻。 大片大片的绿色友好光点当中,还夹杂着不少象征中立的黄色光点。 红色敌对光点少之又少,但王家酒坊附近,却没什么鬼类。 “这谁说不是呢?最开始发现头发的时候,我这心里也怕啊,带人连着开了好几口酒缸,都没发现什么。” 酒坊管事叹口气: “可这些酒一送到客人府上,人家当着我们的面儿打开,倒出来的,就是一把一把女人的头发。 半月来,三十几坛酒,都发现了头发,您说说,这事若不是妖魔用邪法做的,谁人有这么多头发呢?” 怕南枝不相信,酒坊管事还叫来了酒坊里的伙计。 十几号人一字排开,对着南枝就七嘴八舌说起了撞鬼的事。 “哎哟,那声儿俺听的真真的,就是女人捏着嗓子唱戏,声音尖尖的,就是模模糊糊,总是听不真切。” “是是是,那声听得人心酸,想哭哩。” “不,哪里是哭,那女人明明是在笑,俺耳朵灵,听的可清楚着呢!” “若真是鬼,那也是个疯子鬼,又哭又笑的,还往咱们酒缸里扔头发。” 南枝听完这些汉子的话,并没立刻给出答案,反而要求酒坊管事带她去那个闹鬼的酒窖看一看。 谁知道,她这话刚一出口,原本还满脸期待的老管事头摇的同拨浪鼓一般,死活不肯带路: “不成不成,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女人身上污秽,不能进酒窖,女人一进去,这满窖的神仙酿可就废啦!” 南枝头上缓缓升起三个问号。 请她来事的,不就是你们王家吗? 女人污秽? 那这么说,各位当初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第84章 请你跟鬼讲讲道理 听见管事这么说,南枝冷笑一声,转头就走: “却不知这是你们王家请人办事的态度?女人进不得酒窖这话,你还是留着同那女鬼说去罢。 我倒要瞧瞧,是你们这破规矩重要,还是自己个儿的小命重要。” 那酒坊管事急的满头冒汗,急忙上来拦人: “哎哎哎,南小仙人,都怪老汉这张破嘴,胡说什么,该打,该打。 小仙人是修道高人,身上带的都是仙气,怎么能跟普通妇人相比。 只是这酒窖的规矩,原先就是老祖宗定下的,老爷也三令五申,说是不能叫女人下到酒窖里头去……” “别,可别给我戴高帽,我就是个女人,我娘也是女人,我娘的娘也是女人,身上脏着呢,不配进您家的酒窖。” 南枝皮笑肉不笑,再看一眼酒坊伙计: “我有一计,等今晚上,那女鬼再趴在你们耳朵边上唱歌,你们就祈祷祖宗从地下爬出来救命吧。” 说到这,周围伙计脸色都是一白。 他们这几日被那女鬼吓得不轻,夜夜做梦都是披头散发的女鬼找他们索命。 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干活就更提不起精神了。 这么下去,别说身子熬不住,就是主人家也要辞了他们去。 眼见留不住南枝,一群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有那机灵的,早早喊来了能主事的人。 这头,王家郎君带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快步走入酒坊后院,人未到,呵斥的话先飘过来: “做什么,都不做活挤在一道做什么?我王家月月发你们月银,难不成是请你们在此吃酒耍乐的么?” 这王家郎君南枝是见过一回的。 他今日穿的富贵,一身绸缎儒生服,头戴玉冠,腰系美玉。 那妇人也生的美丽,小家碧玉,一双眼透着几分常在市井混迹的精明——是不叫人讨厌的那种。 这王郎君仿佛才瞧见南枝,满脸挂笑,作势要迎南枝入内: “家里下人眼皮子浅,有眼不识真佛,竟然不叫南大人入内喝茶详谈?力叔,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怎么还如此糊涂?” 王郎君把这管事不轻不重骂一顿,后者反应过来,忙忙冲着南枝作揖: “啊呀呀,光顾着捉鬼,老汉竟然忘了请南小…… 南大人上座喝茶,当真是糊涂了,南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说着,管事便迎着南枝,作势要带路往后头走。 南枝冷眼瞧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并没搭话。 她入镇妖司的消息,还没传开,王家消息倒是灵通。 “今日请南大人前来捉鬼,原本该在下亲自登门拜访,请南大人上门的。 奈何最近酒坊因为这闹鬼之事,惹得人心惶惶,十几家酒铺乱成一锅粥,今早在下才从外头回来。” 王郎君看南枝没反应,眼里一丝恼意闪过,脸上的笑也僵了几分: “家父因着此事,也病了一场,眼下喝汤药呢,不然,定然是要正经写下拜帖,请南大人过府详谈的。” “王老爷病了?” 南枝反问道:“可是跟这在王家作怪的鬼有干系么?” “多谢南大人记挂,家父不过是忧思郁结,心口痛的老毛病了。” 王郎君摇摇头,叹一口气,很是担心的模样: “好叫南大人知道,我王氏酒坊名下十几家酒铺,伙计百十来人,月月都要出千缸好酒。 独独这次出事的酒窖,是用来贮藏‘神仙酿’的。 酒窖里头,藏着九十九坛上品神仙酿,价值莫说千金,便是万金也难换的。 故而,方才力叔才有此一说,况且这规矩,非是刻意针对大人,而是自古以来,酿酒坊便都是如此。 并非在下迂腐,只是,祖宗留下的规矩,能流传至今,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那你家又何必请我来捉鬼?王家郎君口齿伶俐,人人都说你是状元之才。 女子进不得酒坊?可我怎么听说十几年前,曲家酒坊有位曲娘子,也酿得一手好酒呢?” 南枝只觉好笑,讥讽道: “倒不如,再闹鬼的时候,王郎君同那女鬼好生说一说。 ‘哎哟哟,这位女鬼菩萨,当真是不好意思,咱们王氏酒坊的规矩,酒窖不让女人进,女鬼也不行,麻烦您换个男鬼来闹可好?’” “南大人好利的一张嘴,我不过是与你分辨分辨”,你提无关紧要之人做什么。” 被人当面讥讽,王郎君面皮涨得通红,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忌惮。 他不晓得南枝怎么会突然提起曲氏酒坊。 但思及自己从前与那曲氏女的婚约,王郎君看一眼身旁的妻子,不觉有些心虚。 见气氛有些僵,王郎君身旁妇人忽然冲着南枝盈盈一拜,笑道: “奴家是这家的少夫人马春香,见过南大人,这厢有礼了。 听说南大人是咱们闺阁女儿中的豪杰,杀了妖虎,又拜入镇妖司做了女官,威风的紧。 从前只恨,小妇人与南大人缘分不到,不得见上一见,今日一见面,才晓得外头人说的不错,南大人果然英武不凡,不似寻常女子哩。 南大人,下人不懂事,开罪了您,不如留下来吃一盏茶,也算是小妇人替家里管事赔罪,如何?” 马春香生的美丽,笑起来也十分动人。 一番场面话滴水不漏,只捡人爱听的好话说。 这就是马家的女儿? 南枝挑了挑眉。 听说之前同这王郎君定亲的,是曲家的姑娘。 只是不知,究竟是马春香横刀夺爱,还是王郎君见异思迁。 或者二者皆有? 南枝没兴趣深究几人的恩怨情仇,但她忽然想起什么,应下道: “好啊,正巧我口里发渴,在你家吃盏茶润润喉咙也好。” 马春香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南枝会忽然松口。 方才明明火冒三丈,怎么几句软话下去,人又变了一副面孔? 难不成…… 这南大人喜欢听人说好话么? “啊呀,站着作甚,快给南大人上茶。” 王郎君冲身旁人使了个眼色,快走一步在前头带路,领着南枝便往酒楼后头走去。 大宋时期,商品经济发展迅速,坊市繁华至极。 哪怕是定远这样的小城,一到晚上,各家酒楼也是张灯结彩。 而王家酒坊的正店“泰和楼”,足高三层,修建的十分气派。 木楼红漆绿瓦,精致大气,飞檐翻转,浑似一只只燕子半张的羽翅。 门前挂“神仙酿”的幡子,吃酒、住店、听曲、喝茶、闲谈、听书,一干娱乐应有尽有。 二楼便是包厢雅间,客人若是想叫乐人上去取乐,自有层层纱幔,屏风遮出一片隐私空间。 从外看去,楼内影影绰绰,抱着琵琶的乐人隔窗演奏,丝竹之声夹杂着宾客人声,恍如人间仙境,极乐世界。 ——这样的规格,便是放在东京也是开的下去的。 所以南枝一直不明白,王家明明借着“神仙酿”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拿到了甄选御酒入宫的资格,为何还甘心蜗居在这小小的定远县。 第85章 王家父子 泰和楼是经典的“前店后坊”式布局,前头是卖酒的正店,后头是酿酒的坊市,晾堂、酒窖、炉灶都设在后院。 正店跟后院中间隔着东西两道门,东门大些,钥匙捏在王老爷手里,轻易没事不会打开。 而西门就小的多,宽度只能容一辆板车出入,平时伙计进出,搬酒运货,也都是从这扇门进。 若是遇上客人,一般也都是自西门而入。 只是奇怪的是,西门之上,贴着两张硕大神像。 一为神荼,一为郁垒,全是黄纸红笔画作,神将脸上神情都描绘的一清二楚。 这门又不对外,贴神像做什么? 南枝心里奇怪,但只看了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越过雕花门,再转过两条回廊,便是王氏酒坊的核心,真真正正酿酒的地方。 眼下正是做活的时候,但看那灶房的火一冒三丈高,灶洞里的红色火舌舔舐着锅底。 伙计一个两个喊着号子,赤着脚,卖力翻搅着刚刚蒸熟的粮食。 墙壁上挂着灶王爷的画儿,下头是两根红蜡烛、一碗清水,两碗供果。 这画已经被熏的斑驳,表层涂料剥落,依稀能看见底下的黄土层。 墙边十几口半人高的大缸一字排开,有伙计钻进去擦洗,连边边角角都不曾落下。 右边空地上,几百口洗刷干净,外表黑亮的酒缸张着大嘴,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那一口一人多高,端端正正坐落在正中央的黝黑酒缸。 灶房里,随着伙计们的吼叫,滚烫的蒸汽沿着墙壁往上蹿——若是靠的近了,皮估计都要被烧下来一层。 “出糟哩——出糟哩——” “出糟哩!” “让一让!出糟哩!” 打赤膊的伙计大吼出声,手中铁锹使力,一捧一捧蒸熟的粮食从大锅里飞出,精准落在空地上,堆成一处小山。 这时候,就会有专门的伙计,赤着脚,光着膀子,用特制的木犁把滚烫的酒糟一点点摊开。 酒坊里热火朝天,乱中有序,粮食的香气中还夹杂着阵阵酸涩。 热气蒸腾,看不真切,只能窥见这些汉子们那一身红到发紫的皮子。 ——灶房热得人发晕,这些伙计大都裸着上半身,有的甚至浑身赤条条,腰间只绑了条作者用来过审的麻布条。 看见南枝对酿酒感兴趣,王郎君颇为自得,指着灶房里的伙计道: “南大人不知,这酿酒里,出糟是最累人的活,便是好一条吃饱喝足的青壮汉子,头一天出糟,第二日也定会累得爬不起来。 我王氏酒坊里的伙计,个顶个的健壮,气力同牛一样哩!” 因着都是些赤条条汉子,马春香侧过身,只当作没瞧见,低声同身后酒坊管事说话。 “这缸摆在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南枝点点头,视线忽然移到那口注目大缸身上。 这缸身硕大,瞧着矮矮圆圆,正对小西门,任谁进来,保管第一眼就能瞧见这口缸。 缸壁厚重,上头还刻了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仙人临凡,皇帝下马。” ——正是旁人形容“神仙酿”的词,一看便知,是王家花了心思找人定做的。 得亏宋朝没有文字狱,不然就凭这八个字,王家上下,但凡有个喘气的都跑不掉。 “这缸啊,说起来也有些缘法。当年家父还只是一家酒坊的伙计,后来机缘巧合,偶遇仙人。 那仙人指点家父,让他在酿酒的地方,留一口空酒缸,每逢初一十五,便从这空缸里舀水,如此酿成的酒,闻之有异香,吃进嘴里,便只有一个字,妙。” 王郎君见南枝主动搭话,便以为刚才的事揭过了,笑着替她介绍: “后来家父果然照做,寻了个匠人烧了这口大缸,让酿酒的师傅,瞧见这缸里有水了,便从这口缸里取水制酒。 那仙人果然十分灵验,每逢初一十五,这缸里就沁出约莫一掌深的清水。 此时,用这水制出来的酒,便是一等一的‘神仙酿’。 因此,此缸为众缸之母,家中都唤这口缸做‘母缸’,平日里看得紧,寻常人碰都不叫碰一下哩!” “哦,‘母缸’啊。” 南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冷不丁道: “不是说酒坊不叫女人进么?这口缸也是母的,那怎么不唤它做‘公缸’、‘男缸’?” 王郎君:“……” 酒坊管事:“……” 马春香:“……” 您没完了是吧? 这阴阳怪气的,原来这茬还没揭过去吗?! …… …… 一番折腾,南枝终于喝上了王家的茶。 宋人喝茶,那可不是随便烧壶水,往杯子里搁点茶叶一冲一泡这么简单的。 先要将茶饼碾碎,放进茶碗,将初沸的水倒入茶盏中冲点,再用茶筅细细打出茶膏,再倒入第二遍沸水。 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在茶盏里加花生、核桃、芝麻、果干之类的东西,冲泡成糊,一吃便是小半天。 故而很多人总说“吃茶”,“吃茶”,便是这个意思。 ——南家没那么多闲情雅点茶,喝的都是陈金桂用大锅煮出来的麦茶,清热解暑,便宜好喝。 故而南枝盯着点茶的马春香瞧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饮一口杯中茶,假装看周围的摆设。 哎呀,这白瓷花瓶真好看。 嗯嗯,这贵妃榻雕工真精致。 太师椅的做工好像也不错。 她在等王郎君开口。 果不其然,一盏茶没吃完,王郎君便开口了: “南大人,不知方才您可有瞧出些什么不对么?” 说罢,他咬咬牙,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重重叹口气: “若是逼不得已,非要去那酒窖里走一遭,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叫这消息传到家父耳朵里……” 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王老爷被下人扶着,颤颤巍巍走了进来,指着王郎君的鼻子就骂: “你这讨债的孽障,是马尿喝多了,叫驴毛塞满了耳朵不成?咳咳,还不叫我知道……咳咳咳…… 什么鬼啊神啊,这分明就是有人眼红咱家的生意,使了法子要害咱们家! 我不叫你去打搅南大人,你非不听,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你才善罢甘休么!咳咳咳!” 南枝一见王老爷,先是一惊,随后有些不可置信。 眼前之人是王老爷? 怎么变化这么大?! 但见这老者须发皆白,脸颊上肉贴骨头,软塌塌陷下去一般,眼下有乌青眼袋,额前好似笼着层怎么也擦不掉的黑灰。 ——南枝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印堂发黑”。 眼下还不算冷,可王老爷身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说话有气无力,便是呵斥亲子,也是软绵绵没有力道。 跟之前那个同南枝有过一面之缘的富态和善老者,简直是两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发生这么大变化? 还有,方才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枝盯着王老爷,微微蹙眉。 第86章 傻子都看出来这里头有猫腻 “爹,您这是何意?” 王郎君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表情有些发懵,眼底的惊讶全然不似伪装: “咱家酒坊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不找出到底是哪路鬼神作怪,只怕日后这‘神仙醉’的招牌都要被砸了去。” 王老爷脸色一变,重重敲了敲手中拐杖,咳得愈发厉害: “你这糊涂种子,咳咳咳……莫不是整日读书读傻了不成? 我素日行事磊落,平日也常常积善行德,总叫人买鱼、狐狸、乌龟放生。 平日也不曾克扣下人月钱,也从不似其他富户般,打骂下人,若有婢女犯了错,也没动辄拖出去叫人打死的。 便是官老爷,都要称赞一句,咱们王家是远近闻名,难得的良善之家,咳咳咳…… 况且,咳咳咳……咳咳,你娘每逢初一、十五,也都上庙敬香,还命人施粥发米的。 都道是,积善之家,冥冥之中自有神佛庇佑,酒坊里,又有灶王老爷镇着,哪里来的鬼怪,敢害咱们?” 王老爷边说边咳,那动静大的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王郎君见状,连忙上前把人扶过来坐下,仔细轻拍其胸口,替王老爷顺气: “爹,您先坐下,莫要动气,大夫都说您这病要静养,酒坊里的事,还是交由儿处理吧。” “咳咳,交由你处理?” 王老爷恨铁不成地瞧一眼儿子儿媳,恨恨摇头: “若真放心把这酒坊交于你,咳咳,咳咳,只怕我一手打下来的基业,都要叫你毁了个干净儿!” 这话有些重,况且还是在南枝一个外人面前。 王郎君面皮登时红了一片,看自家老父的眼神里,不自觉就带了些埋怨: “爹,您当真是老糊涂了么?!儿想着这酒坊里闹鬼,伙计日日无心做工,传出去也不好听,这才请了南大人上门……” 王老爷轻哼一声,没搭理他,径直转头看向南枝,笑呵呵道: “南大人,今日之事,实在是小儿年幼,经验不足,旁人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咳咳,就叫他慌了神…… 咳咳,今日也不瞒大人,酒坊闹鬼,纯粹是旁人有心要坏我王家名声,故意而为之。 若说有鬼,也只是些许小人心里,藏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罢了。 此事老夫已经报官,只待官府给我王家一个公道。” “那这么说,王家酒坊闹鬼的传闻,只是一场乌龙?” 南枝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笑着道: “听王老爷这么说,想必您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想来,这背后捣鬼之人,定然是与王家有些龃龉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狠毒。 对方扮鬼吓人不说,竟然还敢在酒中做手脚,我瞧着,这分明是要毁了‘神仙酿’的招牌啊。” 此话一出,屋内人视线都集中在王老爷身上。 “经商不易,各家酒坊之间本就容易多生事端,尤其在咱们这种小地方。 但这回的事,咳咳咳,说起来,还是我生的这个孽障惹下的祸根。” 王老爷看一眼身旁的儿子儿媳,忍不住叹口气,用力捶了捶桌子: “我这个儿子,自小如珠如宝的养着,我与夫人又给他从小定了一门亲事,正是那曲家酒坊的小娘子。” 说到这,王郎君不吭声了,站在他身旁的马春香不自觉黑了脸,偷偷用手去掐他的胳膊。 前者心虚,被掐疼也不敢回嘴,只回手握住后者的手,暗自使眼色。 “原本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我这孽障好颜色,爱风流,常常留恋勾栏,一来二去,这些消息传到那曲家娘子耳里,不免对这孽障有所怨言。 时日久了,曲家觉得这孽障不是良配,这才退了婚,两家之间也生了嫌隙。” 王老爷对夫妻两个之间的眉眼官司不感兴趣,只当作看不见,指着二人对南枝道: “马氏是我同夫人精挑细选,求了媒人挑来的好媳妇,她八字极好,旺夫旺子。 又因着她从小跟在亲家公身边学做生意,当男孩养,性格也不似寻常女娘,爽利的很。 都道‘好女百家求’,老夫忧心我这孽障,便急急定下这门亲事,叫小儿迎了这马氏进门。 说来也是天定姻缘,这马氏一入门,老夫这孽障就收了心,从前香的臭的断了个干净不说,还操劳起家里生意来。 却不想,这事叫曲家知道了,疑心我们前头是做给他家看的,就是为了退婚……” “所以,曲家觉得是王家早就有退婚的打算,所以怨上你家,这才有了今日的扮鬼、在酒中做手脚之事?” 王老爷苦笑一声,不做回答,只用帕子捂住口,用力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原想着,王、曲两家,还有些昔日情分,这才把事情压下去,好悄悄处理干净,也算是给彼此留些余地。 可不曾想,咳咳,这孽子竟然直接叫人去请了南大人上门…… 咳咳,老夫忧心南大人觉得,是我们王家有意戏耍,这才,咳咳,这才不得已亲自前来解释一番。” 一旁王郎君似乎要说什么,却被王老爷瞪了回去。 听了王老爷的解释,南枝心中困惑却并未被解答。 她虽然看不出王老爷生了什么病。 但看他眼袋乌青,舌苔发红,咳嗽起来眼底眼白都泛着奇怪的灰色,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对劲。 ——城隍庙泥鬼跟她科普过,王老爷的面相,是冤孽缠身的表现。 而出现这种面相的人,一般都活不长。 这就奇怪了。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平生积德行善的人,居然会冤孽缠身? 再看这父子两个。 一个斩钉截铁,说自家有鬼,要找人来捉,一个只字不提酒坊闹鬼,只含含糊糊暗示,是曲家作怪。 有猫腻。 绝对有猫腻。 但南枝没揭穿,只假做不知,喝完茶便要告辞。 王老爷没有留她,反而热情地叫管事带南枝在酒坊中转上一转,态度十分坦然。 似乎确信南枝查不出什么。 “正好,我对酿酒之事也有些好奇,方才走马观花看过一遭,没瞧个真切,不如就劳烦少夫人带我转上一遭?” 南枝笑吟吟开口,后者用眼神征求公公意见,得到肯定答案后,才起身带路: “南大人想逛园子?真是巧了,园中有一处牡丹亭,风景绝佳。 园中牡丹俱是公公花了大价钱,托人从汴京买回来的良种,这时节,花开得正好哩,且随小妇人来——” 第87章 曲、王旧事 南枝跟着马春香并未走远,她假装去瞧院内假山流水,一双眼睛却好似不经意似地落在王家父子所在。 马春香欲言又止。 但她见两人离了这么远,就算长了八只耳朵,估计也听不见里头说什么,也就没有阻拦,反而陪着南枝一起看花。 实际上,南枝确实听不见王家父子在说什么。 但她有眼睛。 npc说了什么,全写在脑袋上的气泡里了。 正厅里,王家父子遣散仆人,父子俩关起门说起了悄悄话。 【王郎君:爹,方才为何要诓骗那屠户女,把闹鬼的事推在曲家身上?】 【王郎君:她之前还收了咱家的银子,若是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咱们给那屠户女送银子岂不是白送了?】 【王老爷(王富贵):蠢货,酒坊闹鬼的事,顶多只是市井谣传,并未有人真的见过。】 【王富贵:你如此大张旗鼓地请镇妖司之人前来,岂不是敲锣打鼓地告诉旁人,咱们酒坊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 【王富贵:这流言传到升斗小民耳朵里也就罢了,可若是叫上头的贵人知晓,那这“神仙醉”的名声,也就废了!】 【王郎君:大不了咱们多给那屠户女些银子,那从前就是个痴儿,想来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 况且,周家哥哥死在那虎妖口下,也与那屠户女脱不了干系,细细算起来,这屠户女还欠着咱家一条命呢。 姑母前些时日还哭呢,爹你竟真不记得了? 若她敢在外头乱说,大不了,找人去掀了那南杀猪的猪肉铺子。 我便不信,这天底下能人异士那么多,还挑不出能为咱家所用的。】 哦豁。 刚才一口一个“南大人”叫的恭敬,背过身,就换成了“屠户女”? 她说怎么王家好像全然忘记还有一个周大郎的存在,原来不是忘了,是憋着坏呢。 南枝慢吞吞扯下花园里的牡丹,笑眯眯地眼里,却满是杀气。 前厅里,王老爷还在一边咳嗽,一边教子: “咳咳,蠢物!蠢物!我王富贵精明了一辈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物! 你可知那镇妖司是何去处?若是换做从前,一个有些本事的女娘,想给你姑母出气,偷摸杀了也不妨事。 可如今她入了镇妖司,那就是官家的人,是神仙弟子,谁敢动她,就是跟官家,跟神仙过不去。 莫说死了一个侄儿,就是死了亲儿子,老夫我也得对她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至少面儿上把礼数做足,叫人挑不出错。” 看王郎君仍然不服气,王老爷深深叹一口气: “儿啊,爹知道,你心气儿高,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挣下再多家底,在贵人眼里,还不是一团泥巴,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 你看看曲家,从前门庭若市,烈火烹油般的光景,可一朝获罪,这才多少年,便破落的不成样子。 若非爹早早叫你娶了这马氏,只怕那曲家的人迟早要缠上咱们王家。” “曲家算什么东西?从前我便看不上,如今行事更是叫人瞧不起。 我听娘说,当年那曲老头,不过是瞧中了爹的酿酒天赋,才收你做义子,还要把女儿嫁与你。 后来曲家获罪,爹你不知走动了多少关系,才救下曲家妇孺幼子,曲老头的女儿,也是自缢身亡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曲家落败了,咱们花几个钱,偶尔接济一番也就罢了,可偏那曲老贼婆不识趣,非要从旁支过继一个姑娘与我订亲,同咱们家攀关系。” 王少爷冷哼一声,毫不在乎道: “爹,我看您就是心太善,总记挂着从前与曲家的交情,这才叫咱们吃亏。 要我说,曲家这事也好解决,他们若真敢上门来闹,我便寻几个泼皮无赖,去那曲家打砸一番,就算烧了他家铺子,也不妨事。 实在不成,儿私下里叫几个人,把那曲娘子绑了,在外头待上一夜,再光明正大送回去……” 南枝拳头硬了。 古代对女子严苛,一个女人家在外单独过上一夜,就算没发生什么,在旁人眼里,她也是失去了贞洁。 这对曲家娘子来说,绝不亚于让她去死。 王郎君的狠毒,超出了南枝的预料。 “住嘴!你这,你这孽障!咳咳咳!” 话音未落,王老爷气得直发抖,一脚踹在王郎君膝盖,手里拐杖不要命似地在他身上乱砸: “狼心狗肺的东西!口里胡沁什么?! 昔年若不是那曲家老爷收留老夫,与他家做个伙计,你爹我能有今日? 你又焉能有今日,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你从前不争气,沾花惹草,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起了坏曲氏女清白的心思? 早就同你说了,莫要与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咳咳咳,你却不听…… 咳咳,你日后是要走官途的,若是叫人捉住把柄,可如何是好?咳咳咳!” 王郎君猝不及防,被自家亲爹砸了好几下,身上吃痛,面上不自觉浮起一层怨怼。 “也罢,咳咳咳,反正这基业最终都是要,交到你夫妇二人手里的,咳咳咳,明日,你便叫马氏到我跟前伺候。 也是时候,该把‘神仙酿’的秘方传下去了。” 见儿子冥顽不灵,王富贵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手里拐杖点了点地: “孽障,今日打你,是为了叫你记住,大丈夫行事,万万不能因小失大,你还有大好前程,不可为了,争一时之勇,给人家留下把柄,咳咳咳……” “爹!您当真是病糊涂了吗?!马氏虽然是我新妇,可终归是外人,如何能将这方子传与她?” 王郎君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我从前求了您许久,您都不松口把方子传于我,如今新妇进门,却要交给她,这是什么道理? 天底下,就没有越过亲生子,把安身立业的本事交给旁人的!” “好了!” 王富贵不耐烦地闭上眼,厉声道: “总之你只管记住,爹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本朝的规矩,从商低贱,官员更不可私下经商。 你日后要走仕途,同马氏又无一儿半女,这秘方不交给马氏,难道要等我死了,随我一道葬进棺材里么?! 至于酒坊闹鬼之事,你也不必再管。 那东西,十几年来一贯如此,只是今年闹的狠了些…… 过两日,我再让你娘去鸡鸣寺请一道灵符,便无事了。” 说罢,王富贵便唤人进来,扶自己回房休息,全然没注意到,王郎君眼底的愤恨。 …… …… “南大人?南大人?不知这花……可有什么不对么?” 王府花园,马春香小心翼翼地发问,大有南枝只要点头,她就立马把眼前这一片牡丹铲干净的派头。 “无事,只不过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能陪少夫人赏花了。” 南枝回过神,瞧马春香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带上几分担忧。 原来,王家跟曲家还有这样一段旧事。 王富贵,也就是王老爷,昔日只是曲家酒坊的伙计。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曲家获罪,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王大老爷,打下这般丰厚的家底。 “十几年来,一贯如此。” 仔细咂摸王富贵的话,说明他早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酒坊闹鬼,只不过不便告诉她而已。 至于曲家那个上吊自缢的娘子是谁…… 南枝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王富贵冤孽缠身,想来与旧事脱不了干系。 有这样的丈夫和公公,马春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会好过。 “马娘子,有句话,或许你不爱听,但我还是得提一句。” 南枝委婉开口:“闺阁女儿活在这世上,本就比男子艰难些,你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尽可来寻我。” 马春香没明白,只当南枝在说客套话,也就笑着应了: “这是自然,定远谁不知南大人本领大,若是遇上难事,我必第一个去寻大人。” 南枝不好深说,也就只能作罢。 ——毕竟在对方眼里,她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直接跟对方说你家闹鬼,八成是你公公早些年干了啥亏心事,所以现在冤孽缠身,命不久矣,估计对方能直接把她赶出去。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能救就救吧。 南枝话已至此,也只能点头告辞。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长期任务:绾娘有怨(一)】 【任务介绍:三十年前,曲绾是定远县最好的酿酒娘子,她酿造的美酒能令王公下马,仙人驻足。 可一朝遇人不淑,曲家因酒获罪,一朝落败,曲绾也落得个被缢死的下场。】 【曲绾在城隍庙,她似乎很需要你的帮助。】 第88章 绾娘有怨(一) 南枝跟王家,也勉强算得上有过过节。 前段时间虎伥食人,衙役被围困在文山上,好几人亲眼见到,南易同王富贵亲侄周大郎起了龃龉。 周大郎口里花花,惹得南易不快,痛痛快快将这厮捶了一拳,连门牙都掉了两颗。 后来,他惨死虎口,稀里糊涂成了伥鬼之一,又被南枝顺手消灭。 王富贵是周大郎的亲娘舅。 周大郎死了,王家不可能不去查当天在文山发生了何事,怎么就只单单死了个周大郎。 市井里头,有那好事之人,私下里编排,说南枝当日救人,是存了私心的。 尽管说这话的人只是少数,可架不住有心人真听了进去。 ——所以这王郎君才有此一说,道南枝算是欠了他们家一条命。 “说这话的人纯属放屁。” 南枝神情严肃,扶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骂人: “我问了旁人,周大郎那蠢物,是自己作死。 深更半夜,在山里见着个美貌妇人,不但没有半点怀疑对方身份,他还主动脱去身上官服、官刀…… 这跟把自己洗干净了跳进锅里煮熟,送上门给老虎吃有什么分别? 况且,我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能救救,不能救管他去死。 他贪生怕死,当了妖虎的伥鬼,哄骗昔日同僚去送死,这样的人…… 我只烧了他的尸骨,送他去死,没叫他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说到这,南枝顿了顿,两手指节被捏的“咯嘣”作响: “王家父子竟然敢把周大郎的死算在我身上,还盘算着要拿权势压我,要找人砸我家的猪肉铺子?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怎么会觉得,我有轻易杀死他们的力量,却会向权势妥协? 怎么,有钱有权的人是比别人多颗脑袋,还是多条命么?” 开玩笑,她都修仙了,你还告诉我要敬畏权势? 闹呢? 这修的哪门子仙? 如果换做旁人,骤然加入镇妖司,或许眼下行事还会束手束脚,听到王家父子之间的谈话,也会心生忌惮。 但南枝有什么好怕的? 对她来说,这里只是一场游戏,就算把全服的npc杀个干净,对现实也不会造成半点影响。 ——当然,考虑到游戏后续可玩性,以及各方好感度乃至隐藏成就,南枝不会这么做就是了。 但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对对她,还有对南家图谋不轨的恶人父子。 杀起来,甚至不会有半点负担。 “你之前让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就是杀了王家父子?” 南枝兴致勃勃地同身前鬼建议: “好说,你现在发布任务,我抓紧时间,回去把这俩货砍死。 不行,砍死太血腥,要不然下毒?也不行,太难看…… 哎对了!我之前瞧我爹杀猪放血,他就是先从猪脖子上割开一刀,然后慢慢儿放干净猪血。 虽说如此,猪会慢慢流干血而死,可这样杀出来的猪肉,腥臊味不重。 实在不行,我给王家父子也各自来上一刀,这样,你好,我也好,你觉得怎么样?” 她对面,绾娘身着麻布孝服,轻飘飘坐在井旁,一双眼睛幽幽盯着她: “……枝姐儿这话,竟叫人分辨不出,咱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取人性命的恶鬼了。” 夜里的城隍庙空空荡荡,整个后院安静的,只能听见夜猫子叫。 老庙祝早已睡去,屋内漆黑一片,只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翻身和咳嗽的声音。 绾娘正坐在那口相传保佑男女姻缘的井旁,手里捉着具白骨,一下,一下梳着披散的长发。 她脸色灰青,肤质好似上了一层厚重的粉,可细细一瞧,又觉着她全身肌肤都透着纸人一样的白。 绾娘是缢死的,故而口中长舌一直垂在胸前,收不回去,乍一看,别人只会以为是条别在心口的血红巾子。 深夜破败神庙,水井旁,还坐着长舌孝衣女鬼,不紧不慢地梳着头发。 若是有人不幸路过,瞧见这一幕,只怕是要吓疯了去。 南枝眨眨眼,表情纯良: “咳咳,我不是瞧着方才气氛太过严肃,所以想着说个笑话哄哄你嘛,你怎么还当真了。” 绾娘:“……” 不,你刚才说怎么杀猪的时候,模样可半点儿不像说笑啊。 她俩到底谁才是索命的鬼? “好了,说正事吧。” 南枝咳嗽一声,把话头引了回来: “绾娘待我推心置腹,如自家亲姐姐一般,我从前答应过,要替你做一件‘不伤天害理、不草菅人命’的事。 白日我去过王家,偶然间得知曲、王两家旧事,想来如今,合该是我践诺的时候了。” “王富贵同你说了曲家和他之间的恩怨?” 绾娘梳头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轻蹙,冷冷道: “他那样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势必是不会对你说实话的。” “王富贵经商数年,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自然不少。 我只是在他父子二人闲谈的时候,偷听了一耳朵。” 南枝耸耸肩,左顾右盼寻不到坐的地方,干脆学着绾娘,坐在井边: “曲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王富贵,他与你……” “当年之事,虽然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九年,可我却从不敢忘。” 绾娘放下手中白骨,轻叹一声,瞧南枝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些怀念: “当年,我也是如你一般,花一样的年纪。 我曲家三代从商,到了我爹曲成岭这里,便开始卖酒。 我爹他自古书里,摸索出一套酿酒的方子,唤作‘神仙醉’,传说这酒酿成之日,香气能叫天上的仙人都心神往之……” 曲绾是曲成岭的独女,其母生了她之后,肚子里便再没了消息。 曲父虽然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可他子嗣缘分浅薄,一直到曲绾十一岁,曲母的肚子也没再大起来。 曲父虽然遗憾,可见独女聪慧,天生一副好头脑,小小年纪便能跟着酒坊大师傅学制曲,他这才熄了要个儿子的心思。 ——独女聪慧,又生的伶俐,大不了日后招婿入赘,生下的孩子也能姓曲,这酒坊也还在曲家人手上。 自此,曲父便不遗余力地培养女儿,手把手教她挑料、制曲、蒸熟、出糟…… 就连“神仙醉”的方子,也一并交给了曲绾。 曲绾果然不负曲父所托,不止学的飞快,更是一点就通,亲自跟着大师傅酿酒不说,还将“神仙酿”方子中的不足之处一一改进。 如此,她酿出的酒大受欢迎,“神仙酿”名声大噪,曲家酒坊门口,日日都排满了前来沽酒的客人。 第89章 绾娘有怨(二) 南枝听的出神,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 绾娘眼底浮起一片迷蒙,仿佛陷入深深的回忆当中: “我十六岁那年,南方闹灾,城里来了好些流民,我爹收养了个比我大些的学徒,认了他当养子。 我爹想着,那学徒根儿不在定远,又无父无母,唯一的依靠便是我曲家。 这样,就算日后他老人家仙去,我也能拿住他,吃不到半点亏。” “我爹眼光不错,那学徒踏实肯干,什么苦都能吃,对我更是百依百顺。 有一回,我病倒了,整日咳血也不见好,他也不知从哪儿寻的方子,说是野枇杷叶能治这病。 夏日里头的太阳毒辣,他跑进山里替我摘了满满一大筐野枇杷叶,差点叫文山上的老虎吃掉。” 绾娘垂下头,盯着幽深的井口,痴痴望着倒映在井水里的月亮: “我原本是不乐意这门亲事的,可世间男女之事,哪里有那么简单…… 天长地久两个人处着,日日见面说话,他对我好,一来二去,我对他,自然也就上了心。 倒没有那么喜欢…… 只是我想着,世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也需要个孩子,不论男女,只要跟我姓曲就成。 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如像我爹说的那样,嫁个好拿捏的,往后也省得吃苦。 所以往后,我也就认了他,只等着再过几年,就招他入门为婿。 到时候,我主外,他主内,虽不似寻常人家,可也落得个轻松。 我也能腾出手,对付那起子觊觎我曲家家产的叔叔伯伯。” 南枝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但并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瞧着绾娘,等她继续。 天边吹来一片云,遮住半边月,乌蒙蒙的天上,无数星子闪烁其中。 “‘神仙酿’的名头越来越大,喝这酒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人都唤我‘绾娘子’,知道曲家有好酒。 可酿酒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故而城中美酒难求,东京里不少达官贵人,都以能喝到我曲家酒坊的神仙酿为荣。 曲家酒坊遍地,开了一家又一家,我却记得,那一年,酒坊里来了个怪道人。” 绾娘沉默了很久,又开口了: “那道人邋遢的很,浑身脏兮兮好似个乞丐,身旁还带着个四五岁的道童,瞧着像是师徒两个。 那师徒二人在酒坊里吃了一顿,却没银子给饭钱。 原本只是一顿饭,一壶酒,也就罢了,可我疑心那道人是拐子,不知拐了哪家的孩童,便要借口报官,却不想……” 绾娘眼里忽然亮了起来,整个鬼宛如活了过来,惨白的脸上也多了几丝生气: “却不想那邋遢道人见我要报官,却不急反笑,道我这‘神仙酿’虽美,却名不符实。 我年纪轻,见他如此诋毁自己心血,便忍不住同他争吵起来。 那道人微微一笑,从腰间掏出只白皮葫芦,对我道,用里头的东西酿酒,才能酿造出真正的神仙酿。 说完这话,那道人便好似一团云,向天上扔了一条绳索,带着那小道童腾空而起,不见了人影。 我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真神仙。” 等等,这故事……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南枝捂着腮帮子倒吸一口凉气。 但绾娘没给她打岔的机会,将剩下的故事娓娓道来: “得了仙人指点,我苦心钻研良久,把‘神仙酿’的方子又改动一番,终于叫我酿出一坛,绝世美酒。” 她猛地站起身,整个人张开手臂,跌跌撞撞迎向月光,似乎要拥抱月亮: “那坛酒,那坛酒,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酿、’! 只一口,一口就能叫人醉了,朦朦胧胧瞧见月宫嫦娥跳舞,天河星子下坠,恍恍惚惚,还能听见诗仙吟诗,仙宫奏乐! 那才是‘神仙酿’!仙人没有骗我!这酒,我终归是酿成了! 自那之后,曲家之名,一飞冲天,就连宫里都来了人,点名要曲家酒——” 南枝能想象到,曲家当年是何种富贵。 她却想象不出,经过绾娘多次改进秘方,又有仙人指点酿造出的“神仙酿”,得有多好喝。 “可是!!王富贵那贱人,腌臜泼才!他竟敢!!” 绾娘忽然停了下来,摹地回头,眼下垂着两条猩红血泪: “他就是条要人命的毒蛇!那年宫中采选,‘神仙酿’盛名在外,自然也在采选之中。 我耗费心血,提前两年,酿了一坛上品‘神仙酿’,满心欢喜送了上去。 可不成想,那坛酒一送上去,我等来的,不是喜讯,却是满门获罪的诏书!” 绾娘目眦欲裂,脸上的血分不清是泪还是具象化的怨。 她周身鬼气冲天,漫天长发飘舞,黑蛇般疯狂舞动: “那批酒被人下了矿毒,试酒的内侍饮下酒,不出片刻便七窍流血而死! 更有十三个客人,喝了这一批新酿的酒,全都死于非命! 这酒原定是要送入宫中的,如此一来,便成了我曲家有意投毒杀人不说,还妄图谋害宫中贵人!” “那批酒是我亲手酿造,酒坛上的泥封,是王富贵亲手填进去的! 我曲家对他不薄,把他当亲子养着,可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啊!哈哈哈哈!昔日良人,却成了催命的符咒,一腔真心,生生错付!” 绾娘大哭起来,尖利的鬼哭夹杂着“咯咯咯”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若非有昔日客人替曲家求情,留下一条血脉,我曲家只怕是要死绝—— 我在狱中得知此事,自觉无颜面对父母。 原本打算一条白绫,了却余生,可不成想,王富贵那畜生! 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与我曲家脱了干系,却托人寻关系来见我。 可他见我,却不是为了解释,而是讨要‘神仙酿’的秘方!” 绾娘眼里,殷红的血泪大颗大颗滚落,她好似被抽去全身骨头,整个鬼瘫在地上: “自此,我才知道,是他贪图仙人宝贝和我手中秘方,才在酒中下了矿毒。 那日去见我,便是为了逼问我仙人宝贝的下落,我怎能如他所愿?! 我曲家满门三十七条性命,我父我母,我叔伯婶婶,都下狱冤死,饮下那些毒酒的无辜客人惨死,他一个罪魁却置身事外—— 只为了一点贪念,只为了荣华富贵,他便如此对我,你叫我如何不恨,叫我如何不恨呐!” 绾娘哭诉,句句泣血,字字带泪。 万籁俱寂,天空忽然下起蒙蒙细雨,似乎就连今夜的月,也在为绾娘的遭遇哭泣。 第90章 绾娘有怨(三) 绾娘是在牢里自尽的。 将将入狱,她只觉胸中悲愤,心里有天大的冤情无处诉说。 于是绾娘咬破手指,在裙子上写下一封血书,只待替自己喊冤。 可没想到的是,她却在牢里,见到了王富贵。 那时的王富贵,还没有如今的富贵模样。 白白净净,身形高大,面相也老实的紧,看人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畏缩几分。 ——这也是曲父曲母,挑他上门的原因之一。 “绾娘……大事不好,眼下酒坊叫人贴了官府的条子,店里的陈酿也被砸了个稀碎。 从前买过酒的客人,全都叫嚷着让咱们赔钱,喝死人的那几户,还抬了棺材,堵在大牢外头……” 王富贵看一眼曲绾,声音很轻,才把后面那句话吐了出来: “眼下府里的银子,都叫我拿出来四处打点关系,用了个干净。 可谁知我给了银子,这些人还不依不饶,嚷嚷着,叫你,叫你赔命呢……” “富贵哥,你听我说,我是冤枉的,那批酒里怎么会有毒,定是旁人陷害我!” 绾娘透过牢房栅栏,拆下身上首饰,连同手中血书一起递了出去: “我这还有些值钱的东西,你去寻一寻这案子是谁主审,再寻从前与家里相熟的状师,叫他……” “寻状师也不济事,那酒里是夺人性命的矿毒,谁喝谁死,你亲手酿的酒,旁人也没插手,如何分辨?” 王富贵却不听她说话,翻开那包东西仔细翻找,半晌才皱着眉,吞吞吐吐道: “绾娘,眼下大祸临头,实非人力能救,我知道,你手里头有件仙人赐的宝贝。 不如现在拿出来,送到上头孝敬,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绾娘心烦意乱,正要开口反驳,可忽然想起什么,死死盯着王富贵: “你怎知里头是什么毒?那批酒,确实是我亲手酿制,可封泥,却过了你的手……” 她想到一个可能,浑身颤抖,整个人不自觉尖叫起来,猛地扑上去,捉住对方的衣领: “是你!是你!酒本无毒,黄泥有毒!是你要害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曲家待你不薄!” “你可当真是蠢笨如猪,都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在问我为什么?” 王富贵脸上的笑,只让绾娘觉得陌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原先,家中也是略有薄产,田地的富户,可天灾之下,父母俱亡,只能委曲求全,在你家做个人人鄙夷的赘婿。 我在你曲家,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人人都能瞧不起我,说我要靠女人养。” 他一根一根掰开绾娘的手指,把那封血书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了碾,表情狠厉: “现如今,曲家家产尽入我手,等我拿到那件宝贝,定能把酒坊做的比你在时还好。 你放心,逢年过节,清明中元,我会叫人替你们烧纸上香,以感念你曲家恩德。 你父母亲友,叔伯侄子已经上路,只等你了。 我已经买通狱卒,你若不想遭罪,便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件宝贝到底被你藏在何处,兴许,我还能替你留个全尸。” 绾娘只觉得,自己的泪哭干了,再流出来的,是血。 她再没看王富贵一眼。 见自讨没趣,王富贵只好气急败坏地离开。 第二日,绾娘就用腰带,把自己缢死在了牢房。 她宁愿死,也不会叫这畜牲折辱。 更不会把仙人宝贝,送到这种人手里。 牢房狭窄逼仄,绾娘试了好几回,才生生把自己缢死。 可这些痛苦,都比不过她心中愤恨。 这份恨,绾娘藏了几十年,从不褪色,反而愈来愈烈。 …… “当时,你肯定很痛吧。” 南枝盯着绾娘脖颈上的勒痕,深深吸了一口气。 牢房狭窄,更没有供人借力的东西。 绾娘自缢的过程,必定是极为痛苦和挣扎的。 足见其之烈性。 “所以,王富贵最后还是得到了‘神仙酿’配方?” 南枝小心翼翼开口:“那现在的曲家女,是你的……” 绾娘抬起下巴,幽幽道: “当年之后,曲家只剩下些妇孺,我伯母膝下无子,娘家也没了人,再无去处。 又过了些年,她为了保住曲家仅剩的酒铺,便从本地大姓里,过继了个女婴养着。 所以,如今这位曲娘子,算是我妹妹。 当年那王富贵为了收服酒坊老人,还替自家未出生的儿子,同我这位妹妹定了门亲事。” 南枝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一切都捋通顺了。 当年,王富贵为了“仙人宝物”,陷害曲家。 而后他贿赂官府,霸占曲家家产,再利用这笔巨款,另起炉灶。 十几年前,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为了替自己手中“仙人酿”的秘方寻个正大光明的来头,王富贵主动与曲家结亲。 再然后,就是“神仙酿”重出江湖,王家逐渐富贵,成了本地乡绅。 紧接着,王郎君长成,中了秀才,便是退亲、另娶一条龙。 纵观王富贵一生,好似一条吸血虫。 他趴在曲家尸骨之上,吸了个肚圆肠肥,吸了个坦荡商途。 而曲家,只是因为错信小人,便迎来灭门之灾,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们。 “那王富贵早年走南闯北,有些见识,他怕我死后变鬼寻仇,便在家中摆满灶王爷神像,又在门前贴满门神画像。 平日里,他更是装着吃斋念佛,乐善好施,到寺庙里捐银钞、还阴债,还请了不少道灵符回家。” 绾娘冷笑一声: “披着人皮的畜牲,也学着善人行事,当真可笑。” 【长期任务:绾娘有怨(二)】 【任务内容:绾娘遇人不淑,曲家三十七条性命因毒酒之事枉死、十三名无辜者死于非命,只因王富贵心生贪念,觊觎“神仙酿”秘方。】 【修士得知昔年真相,你选择(选择不可回档,请修士慎重选择):】 【a.身为镇妖司缉拿,怎可坐视鬼物伤害性命,纵使绾娘有冤,也该上报镇妖司,等上级发落。 大声斥责绾娘,叫她清醒一点。 劝说其以杀止杀终归不是正途,应当让王富贵活着赎罪,替曲家洗刷昔日冤屈。(绾娘好感值-5、声望+20)】 【b.身为修道之人,怎可见五十条无辜性命惨死却无动于衷。 王富贵丧心病狂,人面兽心,理应遭到报应。 况且人死如灯灭,就算日后真相大白,枉死之人也不能复活,我今日偏要替天行道,让王富贵死! (绾娘好感值+5、声望-50)】 南枝哪个选项都没选。 她看向绾娘,把选择的权利交到对方手里。 第91章 绾娘有怨(四) “真相?有什么用呢? 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他死,我要他断子绝孙,我要他血债血偿,我要他生不如死啊啊啊!” 绾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斑斑血泪顺着面庞落下: “疼惜我的父母双亲皆死,兄弟叔伯也随着去了,就因为我眼瞎,瞧不出王富贵是个烂心烂肺的蛇蝎人物,轻信了他。 已经过去三十年,谁会替我曲家翻案?谁又肯替我喊冤? 这些年,我日日念着,盼着,就是在等,终有一日,能把那畜牲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以祭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死了这么多年,眼见仇人踩着自家血肉一路富贵,绾娘如何能不疯。 “好。” 南枝蹲下身,毫不在意会沾到血,反手抱住绾娘。 她学着从前嫲嫲哄自己手势,轻轻拍打着绾娘的后背: “那我们就一起杀了他,给你报仇。” 绾娘愣住了。 随即,滚滚血泪落下。 …… …… 绾娘想让南枝做的事很简单。 撕掉王家大门上,神荼郁垒二神将的画像,再把酒坊里,灶王爷的画刮花。 如此一来,绾娘就能进得去王家了。 但问题是,绾娘这么些年都进不去酒坊,那酒坊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但南枝恨不得王富贵这小人早登极乐,也就压下心中困惑没问。 她直接微信经理,连着请了两天假。 南枝发誓,这次绝对要让王富贵死得很有节奏。 第二天夜里,等同屋的南叶睡熟,南枝便偷偷爬起来,翻墙去了王家。 三更半夜,泰和楼闭店送客。 店小二打着哈欠,满脸倦容地放下门板,根本没发现有人摸黑进了后院。 南枝溜到小西门跟前,老远就瞧见门上的神像。 上头画着的并非现代常见的秦琼尉迟恭,而是神荼和郁垒。 但见那郁垒,身着斑斓铠甲,面容严肃,手持金瓜锤。 红面黑发,虎目牛鼻,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浑似天眼,寻常鬼怪不敢靠近。 又见那神荼,身着黑色铠甲,脚踩金靴,一手捋胡,一手持蛇同金瓜锤。 丹凤眼下,卧蚕饱满,神情和蔼,姿态悠闲,普通百姓见之则心生欢喜。 时下宋人张贴门神,因着镇妖司的缘故,多贴的是神龙将军同镇妖督察使。 贴神荼郁垒的人倒是少见。 南枝一见这两张门神图,心中便不自觉生出些许敬畏之情。 ——也不知这神像是从哪里请来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上头神将的眼睛,都死死盯在她身上。 南枝心知门神有灵,直接撕毁神像,定然是万万不行的。 神荼郁垒是一对兄弟,相传他二人是皇帝时期的神,住在桃都山三千里粗的大桃树上。 这兄弟二人性格迥异,但都嫉恶如仇,操纵金鸡吞食恶鬼,百鬼皆惧。 “在下西北路镇妖司缉拿使南枝,师从涂山,这厢有礼,见过二位神将。” 南枝灵机一动,立马拱手行礼: “今日前来,却是为了一桩积年旧案,这酒坊主人王富贵,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苦主眼下就在门外,只是苦于二位神将威严,不能进来与这恶人当面对峙,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叫她进去。” 说罢,南枝又将王富贵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呼——” “哗啦啦……” 忽的,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冷风,门上画像甩了甩,竟然落在地上。 似乎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多行不义必自毙。 就连神荼郁垒也不愿再庇佑王富贵这样的恶人。 ——酒坊闹鬼就是最好的证明。 “多谢二位将军,等我忙完此事,定会替二位寻个好去处。” 南枝大喜过望,上前仔细收下这两张门神像,才又摸进酒坊。 酒坊里,原本该是彻夜通明,可这几日因着闹鬼传闻,半夜无人做事。 这倒是方便了南枝。 她如法炮制,去灶房拜了拜灶王爷,把王富贵做下恶事一一告知。 这回都不用南枝自己动手。 满墙斑驳画像,竟然自己脱落下来,各色颜料带着黄泥,“哗啦啦”落了一地。 南枝:“……” 看来老天也容忍不了王富贵活着了。 最后,南枝又照着之前绾娘的指点,跑到那口“母缸”前,把酒缸从高台上抱了下来。 这口缸少说也有千来斤,至少要八个汉子一齐才抬得动。 可在南枝手里,却轻松地像是在提一块豆腐。 缸底密密麻麻贴满了符咒。 有的年月久些,符纸上的朱砂已经褪色,瞧着红兮兮一片。 有的符纸崭新,上面朱砂殷红似血,一笔一划写满了镇鬼的咒语。 怕被人发现,南枝把酒缸放了回去,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成了,回去睡觉!” 没了限制行动的东西,绾娘化作一团黑雾,轻飘飘飞向去处。 女人尖利哭声夹杂着鬼笑,伴随着夜风,在黑夜里一层一层荡开: “郎心如铁,妾心如石,奴家瞧着,正是那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云。夜久更阑风渐紧, 为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嘻嘻嘻,郎君,奴寻你寻的好苦,哈哈哈哈……” 压抑了三十年的怨气骤然爆发,直接笼罩在王家上空,黑漆漆的鬼气慢慢渗透,一丝一缕,飘进了王家酒坊。 这些怨气像是有自己的生命,落在地上便化成头发,爬进角落、钻进水缸、落入酒坛、藏进砖缝…… 从南枝的视角看去,王家上下,被牢牢包在绾娘的头发里。 好在绾娘还有理智。 这些怨气放过了普通人,只钻进了王家人的屋子。 除去无辜的马春香,凡是当年跟着王富贵一起害过曲家的,都被这些怨气发丝所缠。 如此声势浩大,城中妖鬼怎么可能无所察觉。 城隍庙里,一干泥鬼战战兢兢,钻入泥胎不敢言语。 老庙祝看向王家方向,摇头叹气:“哎……” 荒屋鼠洞,鼠九郎惊骇万分,抱着一群老鼠崽子瑟瑟发抖: “天老爷啊,这走了个画皮鬼,怎么又冒出来个大鬼?” ——某家柴火堆里,一只红狐狸弹出半边脑袋,被这怨气吓得尖叫一声,缩了回去。 ——定远城外,风尘仆仆的师兄妹抬头张望,面带惊愕: “不好,鬼气化形,好重的怨气!” …… …… 王家有鬼。 王老爷叫索命女鬼掐住了脖子,挂在房梁上挂了一个时辰。 被救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脸同紫茄子一样,舌头都吐出来半截。 ——得亏下人发现的早,不然眼下,王家上下,就该挂白布披麻衣,直接开席了。 第三天清早,王家闹鬼的事几乎传遍了整个县城。 第92章 绾娘有怨(五) 王富贵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从前的事了。 那时候,王富贵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学徒,整日拼了命讨好师傅,看人脸色才能勉强过活。 他头一次见绾娘,是酿酒的大师傅领着她到酒坊,点头哈腰地让她认人: “都抬起头,挺直腰板!曲家花了银子买你们回来,不是叫你们吃白饭的! 这是咱们曲家酒坊的大小姐,曲绾。 以后啊,这酒坊,老爷迟早是要交到大小姐手里的。 你们心里头都清楚明白些,日后要替哪个做事,机灵些。 若是谁不长脑子,讨了大小姐的嫌,也不必老汉撵你出去,自己个儿卷铺盖滚蛋吧!” 王富贵是逃难到定远的。 家里头,爹、娘还有二弟都饿死了,就剩下他一个活人。 这一路上饥寒交迫,他早就养成了低头看人的习惯。 王富贵模模糊糊记着,自己等其他人叫完人,才敢偷偷抬起眼。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下巴尖尖,眼睛弯弯,里头像是泅着一汪子清泉,嘴巴也小巧玲珑,跟春三月里成熟的山樱桃似的。 大小姐可真好看啊。 王富贵没敢多看,很快低下了头,瞅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草鞋发呆。 结果曲绾走到他跟前,忽然停下来,淡淡问了一句:“你就是王富贵?” 声音好听的跟黄鹂鸟儿似的。 王富贵脑子一团浆糊,只忙不迭点头。 那会儿他什么也没多想,就觉得大小姐生的好看,跟画上的仙女一模一样。 ——那是王富贵第一次见曲绾。 在酒坊里做活,磨人又需要下苦工。 早上天不亮,鸡还没起,王富贵就得爬起来,跟着师兄师弟一起,从粮库里一袋一袋搬粮食。 半人高的麻布口袋,里头装满了沉甸甸的粮食,只能靠人力,一包一包扛到灶房去。 天上太阳毒辣,晒得人喘不过气,稻壳透过麻布扎在脖颈上,又疼又麻。 绑口袋的麻绳粗粝,刮在肉上生疼,背上一个晌午,第二天后背上就青青紫紫一大片。 王富贵生的瘦弱,底子也差,往往扛上个三四趟,就觉得眼皮儿打架,看天的时候黑蒙蒙一片。 但他还得干啊。 他是曲家买回来的,不干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曲家酒坊里头的学徒,大都是相邻几个县城人家送来的,全都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只王富贵一个年纪这么大的。 酿酒师傅呢,瞧不上他,又听人说逃难的人身上长虫子,就找了个剃头匠,把王富贵头发剃的坑坑洼洼。 其他师兄弟总叫他“疤瘌头”,还拿这事取笑他。 他们白天把重活扔给王富贵,夜里,还总让他做些倒尿壶,冲屎盆子的脏活。 有一回,他蹲在地上洗尿壶,正好瞧着曲绾从边上过。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绸衣裳,一头乌黑的发挽了个好看的模样,头发上还插着两根金簪子,上头的小花一晃一晃。 富贵的叫人不敢看。 王富贵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忽然就难受起来。 他挺直腰板,把尿壶藏在身后,偷偷用眼睛去瞧她。 他有点害怕,怕曲绾看见自己在这刷尿壶。 但心里头又有点小算盘,想着曲绾能像上次一样,再叫一句自己的名字。 可谁知,这回曲绾却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皱着眉,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就好像,王富贵跟路边的一根草,一块石头,一条树枝没什么差别。 王富贵盯着曲绾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他原以为,曲绾跟别人不一样。 可到头来,还是一样瞧不起他。 所以自那以后,王富贵心里就总憋着一口气。 他想往上爬。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得往上爬。 有一回师傅喝醉,半梦半醒间,同王富贵说了真话。 原来,曲老爷收养他,就是为了给曲绾招婿。 ——他王富贵无父无母,家里头都死绝了,就算以后当了赘婿,也欺负不到曲绾头上去。 王富贵没吭声,悄悄出了屋子,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那之后,王富贵对老师傅愈发殷勤孝顺,便是比之亲生儿子都使的。 师傅打他,王富贵笑脸相迎,师傅骂他,王富贵也不恼。 就连有时候师傅动了气,一口唾沫唾在王富贵脸上,他也能笑嘻嘻擦去脸上污秽,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至于私下里,王富贵就更勤快了。 夏日里,拿着扇子替师傅驱蚊,冬月里,抱着师傅的脚放在心口取暖。 至于替师傅端洗脚水,捶肩捏背,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老师傅叫他往东,王富贵绝不往西。 老师傅喊他抓狗,王富贵绝不撵鸡。 ——私下里,师兄弟们都骂他,说他小话,王富贵也不气。 每每看着老师傅眼底的满意,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曲绾十八那年,王富贵便同曲绾定了亲。 所有人都觉得是曲家人昏了头,好好一朵娇花,落在王富贵这穷小子身上。 可只有王富贵自己知道,他为这门婚事付出了多少。 原本够不到的仙女人物,骤然成了自己未来的娘子,王富贵只觉得是老天眷顾。 可谁成想,曲绾见了他,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有回曲绾病重,咳疾养了好些时日都不好。 王富贵听人说野枇杷叶能治病,就冒死去文山上头摘了一背篓枇杷叶回来。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得曲绾一个笑脸了。 可曲绾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仿佛她天生高人一等,眼里似乎装不下其他人。 她想的,只有三件事,酿酒,酿酒,还是酿酒。 王富贵自认对她百般示好,万种殷勤,可到最后,换来的依旧是木头一样的曲绾。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动了心思的。 是在曲绾得到仙人宝贝的时候? 还是在听说曲家酒坊“神仙酿”得了宫中贵人青眼的时候? 是在曲绾不知多少次忽视他的时候? 王富贵想不起来。 三十年了,他还记得当初在牢中,曲绾那张一贯艳丽无比,冷静自持的面上,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情。 真好看啊。 就跟被雨水打蔫的牡丹一样,姿态迤逦,却又如此脆弱美丽。 多少次午夜梦回,王富贵总会因着绾娘那样的神情,心里自觉爽快。 你不是瞧不起我么? 你不是总惦记着酿酒么? 你不是总是高高在上么? 你不是连个笑脸都不肯给我么? 那就把你拉下来,掉进这泥潭里头,在“杀人”的污名里头,全家滚上一遭。 看你以后还怎么清清白白,还怎么高人一等? 王富贵兴奋的几夜都没睡好。 第93章 绾娘有怨(六) 绾娘死了。 王富贵没想到曲绾居然这么决绝,第二日就把自己吊死在牢里。 他听见这消息,赶去收尸的时候,曲绾已经断了气。 衙门的人给足了曲家面子,曲绾的尸首没人碰,仵作还替尸体盖了遮羞的白布。 王富贵抱着曲绾的尸身,很是痛哭了一场。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曲绾宁死都不肯向他低头。 他早就打点好了,只要曲绾肯把仙人宝贝交出来,她就能活。 他本来不想逼她去死的。 曲绾性子太烈,又被曲老爷曲夫人娇养着长大,若是不叫她吃些苦头,挂一身污名,日后定然是不会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王富贵抱着女人凉透的尸体,想了很久也没懂,曲绾为什么要死。 昏暗逼仄的牢房,墙边有微弱火光摇晃,墙角时不时传来蛇虫鼠蚁爬动的“窸窸窣窣”声,仿佛梦回当年。 王富贵脑子有些模糊,可依稀分辨得出自己是在做梦。 既然是梦,那便没什么可怕的。 这些年来,曲绾时常入梦,总用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盯着他,可又总拿他没法子。 “你可是在怨我还不下去陪你?绾娘,你莫要着急,我也慢慢老啦,最近牙都松动了两颗。 老话常说,‘人老牙先松’,等我下去见你的时候,满嘴牙八成都要掉个干净喽。” 王富贵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尸体,隔着布细细摸了摸女人的脸,轻轻叹一口气: “这些年,我总是梦见你,可你又不肯跟我说话。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总是瞧不起我,嫌我是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 可女人家自古就是要柔顺贤惠,相夫教子的,我本来没想杀你,只想着叫你吃个教训罢了。 我早就找好人做替罪羊,口供、状书、人证都备下了。 只要你求一求我,说两句软话,我便指证那酒里的矿毒,是我师傅下的。 可你怎么那般烈性儿?连句软话也不肯同我讲。 你看你现在又如何?还不是一捧土埋着,连个全尸也没有。” 说到这,王富贵笑起来,十分得意的模样: “我王家名下共有十家酒楼,十一家酒坊,‘神仙酿’的招牌都传到了东京去,做的比你在时还好。 我儿王辰,年纪轻轻便成了秀才,还娶了西北路军政司齐大人亲娘舅的闺女做娘子,日后必然前程似锦,官途坦荡。 若不是我还念着旧,放心不下你,早就带着妻儿老小,去东京享福哩。” 尸体面上盖着的白布,不知是被风吹动,还是其他,竟然慢慢有了起伏。 “呵呵呵,都说人死灯灭,你就算死了变成鬼,也还是这么个性子,倔的很,又傲气,我说两句话便不高兴了。” 王富贵摸了摸女尸的脸,宛如在同情人低声密语: “当年你死的时候,我就请了法师瞧过,这酒坊布局,是照着法师的指点布的,家中陈设,也都贴了驱鬼的符咒,所以你进不来,也寻不着我。 只是,那虫不愧是仙人留下的宝贝,要对付还有些棘手……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好法子对付……” 王富贵喋喋不休,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次的梦,怎么这么长? 他只觉怀中一空,女尸不见了踪影,周围牢房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卧房摆设。 梦醒了? 王富贵有些茫然的睁眼,可还不等他张口,就被一团蛇一样的东西捆起来,直直挂在房梁之上! “!!唔唔!” 一阵头重脚轻,脖颈处传来的巨大压力让王富贵说不出话,常年养尊处优的皮肤被麻绳刮出了血—— 他挣扎起来,两脚悬空,无边的窒息感传来,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不是梦! 来人! 来人!! 夫人救我!! 王富贵看见,与他同床共枕数十年的王夫人侧身躺在床上熟睡,似乎并未听见任何响动。 屋外,值夜小厮趁着闲暇,与同伴“嘁嘁嚓嚓”说起了闲话。 ——门内门外,好似隔着一面墙,半点声音都传不出去。 王富贵口中涎水直流,因为过于恐惧,眼泪自眼角大颗大颗滚落。 到底是谁? 是谁?! 是谁要害他! 他可以给钱! 他有很多钱! 他不能死!! “唔唔唔!唔唔!” 王富贵彻底清醒,拼命去扣脖子上的麻绳,十指用力到在皮上抓出道道血痕! 麻绳一点,一点逐渐收缩,他眼睛开始充血,眼珠儿被挤得好似快要跌出眼眶,舌根发麻,从后背到脑后,一浪浪压迫感直达眉心! “滴答……滴答……” 雪白亵衣被黄色水渍浸染,落在地面,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汇聚成一小洼。 昔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王富贵绝望至极,不自觉在心中念起了佛: 菩萨!佛爷! 天老爷! 不管是哪方神灵,今日若能得救,来日必有重谢! 出乎意料,套在她脖子上的麻绳仿佛有生命,慢慢松了松—— “唔唔唔唔!” 看见希望,王富贵大喜过望。 他拼命踹动双腿,挣扎着想从麻绳中逃脱,不知是上天庇佑,还是他真的命不该绝,当真叫他逃了出来! “噗通!” 王富贵整个人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此刻已是狼狈不堪,涕泗横流,满身秽物,绝不会体面到哪里去。 但无人发现房中异常。 王夫人依旧熟睡,门外候着的小厮也还在与同伴说笑。 王富贵心神俱疲,刚要开口叫人,一转头,冷不丁与一张脸面面相觑。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脸。 狐狸眼,尖下巴,樱桃唇。 肤色惨白,白森森的脸上,黑漆漆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珠大睁,脖颈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青紫勒痕。 她冲着王富贵笑了起来。 “王富贵,为什么杀我?” “王富贵,为什么杀我?” “王富贵,为什么杀我?” 绾娘。 这是绾娘的脸。 王富贵脑中如惊雷乍响,整个人同五雷轰顶,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人泡进苦酒,狠狠揉杂在一起! 不等他回答,麻绳又同蛇一样游过来,悄悄缠上王富贵的脖子。 “嘘,不要叫,我不会叫你这么快死掉。” 绾娘温柔地摸了摸王富贵的脖子,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眼睛,尖利长甲落下,狠狠刮出五道血印: “这三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郎君啊,都道你忠厚老实,堪为良婿,却原来,你心如豺狼,是个狼心狗肺之徒。” 她笑起来,垂在胸前的长舌摆动起来,狠狠戳向王富贵胸口: “那就叫奴挖出来瞧瞧,里头可是黑色的心肝……” 王富贵睁大眼,再使不出力气挣扎,只能瞧着女鬼长舌离心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剧痛袭来,他来不及喘一口气,就重重疼死过去。 第94章 王郎君登门 南枝还没睡个囫囵觉,刚趴在床上眯了几个小时,就听见家里人急急叫她。 “大姐!大姐!王家闹鬼了,请你去捉鬼哩!” 南叶兴奋地直跺脚,脸上还带着些隐秘的欢喜: “听说那王老爷昨日叫女鬼吊在房梁上,舌头都吐出来老长,骇人的很! 那王郎君一大早就在外头候着,说是之前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回喊你回去救命呢!” 上回南枝去王家的事,家里人都晓得。 他们相信南枝的本事,若她说王家有鬼,那必然是有鬼的。 王老爷不肯请南枝去捉鬼,反而去求庙上灵符的行为,在南叶看来,那就是蠢笨至极。 ——放着眼前真佛不拜,却要老远去寻什么假真经。 “昨个闹了一夜,也该来请我了。” 南枝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起身,梳洗一番,期间还不忘叮嘱南叶: “对了,叶姐儿,你记得叫妈把前头王家人送来的礼和银子找出来备好,回头给他们送回去。” “啊?王家人得罪你了么?” 南叶瞪大了眼,表情奇怪,嗫嚅几声才劝道: “大姐,这是救人性命的事,你若是不帮,岂非是见死不救? 王家若对你无礼,教训教训便是了,不至于……不至于……” ——南枝叫人把王家的礼送回去,这摆明是不想插手。 “想什么呢?!我如何是那起子记仇的小人了? 我如今是镇妖司缉拿,怎么说大小也是个官身,按理说,西北路下辖大小妖鬼事,我都要管上一管,更何况是王家的事。” 南枝哭笑不得,伸手在妹妹脑袋上敲了敲: “只是王家撞上的鬼,那可是几十年前的冤孽债主上门,不是寻常鬼怪。 王家所求,我不能回应,所以他家的礼,我更收不得。” 南枝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轻重缓急,连忙跑出去寻陈金桂。 等南枝洗漱完毕,出了房间,果然见王郎君带着管事同几个酒坊伙计在院子里候着。 院外马车上,备着大大小小十几份礼,瞧着可不轻。 王郎君面色惨白如纸,明明是清晨,可额前却挂满了汗珠。 兴许来的匆忙,腰上挂着的玉佩乱了,他竟也没发现。 “南大人,快随我家去救命吧!我王家当真是有祸事临头啦!” 瞧见南枝,他仿佛瞧见了救星,急吼吼冲着她就要下拜: “家父昨夜被一披麻戴孝的女鬼捉弄,吊在房梁上挂了足足一个时辰,险些驾鹤西归! 可怜家父本来便体虚身弱,又受了这样的惊吓折磨,眼下只躺在床上胡言乱语,也认不出人,逢人便大喊有鬼——” 吊了一夜都没死? 王富贵那是什么脖子? 铁打的还是金子造的啊? 南枝忍不住后仰以示尊敬。 她自然不会告诉对方,你家的鬼其实是我亲手放进去的。 至少明面上,她还是镇妖司缉拿,若是叫人知道此事,只怕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哦?竟有此事?定远竟然有妖鬼害人? 害的还是咱们平日里,乐善好施,远近闻名的王大善人,这当真是骇人听闻呐!” 于是南枝立马严肃起来,皱眉上前一步,扶起王郎君道: “令尊可有清醒过,他可还交代过什么不成?” 王郎君总觉得南枝这语气令人不快,也有些嫌恶这屠户女的样貌,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南枝自然瞧见了对方的小动作。 但她懒得计较。 但眼下有求于人,王郎君也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家父清晨清醒了一刻钟,只叮嘱了两件事。 一是去瞧瞧门上的神像、酒坊里的灶王爷画像可还在。 二是看看院中酿酒的母缸,里头可还有水。 若是神像、画像都在,母缸中也还有水,那就没什么大碍,只消在家中待上几日,吃斋念佛七日,便没什么大碍。 可若是神像已毁,灶王闭眼,母缸里头没有一滴水,那便立刻收拾行李车马,带上金银细软离开,一刻也不能耽搁。” 说到这,王郎君停顿一下,身后管事跟伙计眼里,也都是如出一辙实打实的恐惧: “今,今早,门上神像不见了,酒坊里头灶王老,老爷的画像,也同朽了一般,碎了一地。 就连内宅里头,我母拜的菩萨观音,也做出一副闭目垂泪的模样! 还有那母缸里头的水!” 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哆哆嗦嗦打了几个摆子,恳求看向南枝: “那缸里,前几日才灌满井水,今日一瞧,里头干得竟然连点水沫子也无,只剩下一团一团,黑漆漆的女人头发! 家里下人都跑了个干净,只长久跟着家父的那几个,一踏出府门,便满口满口吐头发,肚子涨得同待产妇人一般! 我今日,是冒死出来求救,祖产还在,故土难离,只求南大人助我,速速绞杀此鬼啊!” “女人头发?” 南枝忽然想起来,绾娘进王家之前,酒坊就已经有闹鬼传闻了。 王富贵倒是老谋深算。 他一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绾娘来找他寻仇了。 所以才会叮嘱儿子,立马带上金银细软外逃,只要能逃出定远,便就多了几分生还的可能。 但王郎君是个糊涂的。 或者说,他心里的贪盖过了求生本能。 南枝看向王郎君,视线在他跟酒坊管事和几个伙计身上来回穿梭,直到对方几人心里发毛,才肯停下。 王郎君两股战战,低声下气道: “南大人,可是那鬼,跟着在下一道过来了? 您法力高深,一贯嫉恶如仇,快快施展神通,灭杀此鬼吧!日后王家必然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你爹被鬼索命这件事。” 南枝盯着王郎君,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表情,忽的,她恍然大悟: “难不成,你知道这女鬼的来历身份?” “……” 王郎君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可随即,他似乎想起什么,鼓足勇气质问道: “不过是几十年前的旧事罢了,难不成您要眼睁睁瞧着厉鬼害人,却无动于衷? 镇妖司是大宋的镇妖司,理当替天下黎民主持公道。 况且,当今官家爱民如子,在下虽然不成器,却也博了个秀才之名,日后再有机缘,也能半个天子门人。 南大人若是知晓旧事,那就更应该出手阻止那女鬼害人。 您不替自己想想,也该为家里头人考虑一二——”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觉腹下一痛,恍如一座山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疼。 像是被暴怒的战马狠狠踩过一脚,又像是被发怒的耕牛顶在肚子上。 速度快到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一层模糊虚影。 南枝把王郎君,连人带礼物一起踹了出去。 “呕……你竟敢,你竟敢……呕……” 剧烈疼痛之下,王郎君忍不住干呕出声。 可一张口,“哇”的一声,满地皆是细细密密的女人头发。 黑色的,纤细的,还带着阵阵酒香,不断扭动、抽搐、打结成团的黑色长发。 “郎君!” “少爷!” “少爷你没事吧!” “打人了!打人了!” 几个仆人齐声尖叫,一齐扑上去,可下一秒,又都被地上不住扭动的发丝吓退。 “以势压人这套,对我没用。” 南枝慢腾腾收回踹人的脚,冲着那几人扬了扬下巴: “三十年前王富贵自己造的孽,如今冤亲债主找上门来,寻他讨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你们应当懂,若是心里没鬼,就离了王家逃命去,自然相安无事。 若是当年掺和过王家这沾血的生意,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走不脱的。” 几名仆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犹豫。 虽说他们做下人的,已经卖身给了府上,可也没说要卖命啊。 夫妻大难临头都要各自奔前程去,更何况他们? 如今亲眼见着王郎君吐头发,又被南枝一吓唬,几人立马溜之大吉。 王管事依旧忠心耿耿扶着王郎君,用近乎是哀求的声音道: “南大人,老汉知道自己从前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贵手,救救我家老爷跟少爷吧! 老爷他……昔年之事,确实是他心中有愧,可少爷是老汉看着长大的,他出生那年,绾娘不知死了多久! 整件事,与少爷,少奶奶,没有半点干系! 求您,去府上瞧一瞧,劝劝绾娘,叫她放过少爷,少奶奶,老汉愿意把命赔给她哇!” ——能精准叫出绾娘的名字,想来也是昔日曲家旧人。 “也罢,我便跟你走上这一遭。” 南枝看一眼王家上空,愈发阴沉的鬼气,立即应下。 都道“鬼话连篇”。 虽然绾娘承诺过不对无辜者下手,可若是她杀红了眼,保不齐王家里的普通人也会被波及。 终归还是她亲自去看一眼才保险。 第95章 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 王家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样。 从前的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假山假水,珍奇异花,如今只觉鬼气森森,阴森可怖。 随处可见摔落一地的酒坛,破碎瓷片混合着酒水,稀稀拉拉泼在地上。 酒坊伙计全都面色泛红,似是吃醉了酒,东倒西歪跌在一旁,头上,脸上,包得全是黑色头发。 十几条精壮汉子,一个叠一个摞在一道,瞧着莫名有些滑稽。 而一切的源头,则是位于空地正中央,那口被王家上下视作“母缸”的纯黑色酒缸。 宛如成百上千,数以万计的墨色小蛇,正顺着母缸源源不断地往外爬,而且看这个趋势,只增不减。 酒坊里摆在外头的“神仙酿”被全部打翻,清澈酒液夹杂着清澈发丝一个劲儿向外流去,莫名让人联想到了洄游期的大马哈鱼。 酒气四溢。 王郎君跟王管事这样常年混迹酒坊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被熏得跌跌撞撞。 南枝眼前出现一行提示: 【修士处于微醺状态:战力-10、体质-5(饮酒虽美,但不可贪杯哦)】 这酒是臣妾想喝的吗?! 南枝差点骂出声。 “簌簌簌簌……” “簌簌簌……” “簌簌……” 无数细小发丝顺着酒液攀上她的鞋面,仿佛一条条发丝组成的小蛇,灵活无比。 南枝刚要念动雷咒,却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法发蛇是顺着酒液跑出来的,但凡有一点火星子,估计整个酒坊都得烧起来! 可眼下她又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南枝只好随手捡了条竹棍,手腕一抖、一挑,便把这些发蛇挑出丈远。 这些发蛇倒没什么攻击力,但无穷无尽,好似没有源头,数量一多,对付起来就有些麻烦。 南枝手中长棍灵活,三下五除二便挑开不断向她靠近的发蛇,身后两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王郎君被发蛇袭击,醉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口里却还念叨着“神仙醉”秘方。 至于王管事,他不顾自身安危,拼命去撕扯王郎君身上发蛇,最后却也力不能敌,跌倒在地上。 这些发蛇,好像除了让人醉倒以外,并不会产生危害。 南枝忍不住看向母缸。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再让它这么吐下去,只怕整个定远县都要被发蛇所淹没。 “嘻嘻嘻……” “君为磐石,妾为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亦……” 绾娘又开始唱歌了。 她还是穿着那身麻布孝衣,轻飘飘坐在屋檐上,身躯宛如烟雾一样半透明。 而王富贵,则被一团团黑发包裹,倒吊在屋檐下,双眼圆睁,满脸惊恐和绝望。 他甚至无法开口呼救。 有一团黑色发蛇,从他鼻子探进去,直接包住了王富贵半张脸。 见到仇人狼狈,绾娘心情大好,甚至还笑嘻嘻地调侃起了南枝: “还少见枝姐儿这般狼狈哩,你管我叫一声好姐姐,我便告诉你,如何对付那缸里的东西,如何?” 南枝再度挑开一捆铺向她的发蛇,心有明悟,大声开口: “绾娘,那缸里有什么?” 绾娘没有回答,只垂下头,哼着小曲,不住地推搡着王富贵,像是在玩秋千。 南枝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她大步冲向母缸。 一旁挂在屋檐上的王富贵,忽然激动起来,拼命挣扎着,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嘶吼: “唔唔唔!不!唔唔唔!!!” “不!唔唔唔!不能!!” 绾娘垂眸。 南枝猛地一推。 “砰!” “咔嚓!” 沉重的黑色酒缸落地,发出一声巨大闷响。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圆墩墩的酒缸四分五裂,而藏在夹层之中的东西,也终于重见天日。 缸中,滚出来一颗早已腐败的骷髅头。 这颗头骨上皮肉,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只剩下满头青丝,还挂在其上。 白骨口中,有一条全身通红,被发蛇所包围的玉质虫子。 这条虫浑似与白骨长在一处,肥肥大大,全身无毛,细看宛如一块上好美玉,竟然还隐隐透着几分光泽。 完了。 全完了。 王富贵闭上了眼。 王郎君如梦初醒。 王管事瞠目结舌。 只有绾娘,还在轻轻晃着腿: “仙人宝贝,我死也不会让王富贵这小人得到,所以自缢前,我把这宝贝吞了下去。 王富贵偷去我的尸骨,却寻不见此虫,便猜到了几分。 可天意难料,哈哈哈,那虫居然在我尸骨上安了家。 他不能强行取虫,便只好借口什么家传秘方,造了一口‘母缸’,又叫匠人们每逢初一,十五,取这缸中水制酒。” 为了做人上人,陷害曲家,毒杀百姓。 又为了富贵,将绾娘尸骨泡在水中几十年。 人怎么能,恶到这个地步。 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同类做出这样的事。 他每天从这里过,瞧见这口缸,心里想的到底是绾娘的烈性,还是在窃喜自己计谋的天衣无缝? 南枝胃里一阵翻腾,眼角沁出生理性眼泪。 她跑去卫生间大吐特吐。 看见南枝站定不动,面色愕然,绾娘还以为她被吓到,从屋檐上飘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哄道: “其实只是看着吓人,这虫并无什么厉害的。 况且是我的骨头泡在这酒里,怎得你还哭了起来?” 南枝反应过来,抱着绾娘的手都在发抖。 她咬牙切齿地看向王富贵,头一次切切实实这么想杀掉一个人: “他该死。” 这样的畜牲,已然不能称之为‘人’。 就该送他去见阎王,让地府判官,十殿阎罗,好好看看王富贵犯下的罪! “你不能杀我!我同军政司齐大人是儿女亲家!我儿是秀才!见官不拜! 老夫平日里积了善,便是菩萨也讲‘立地成佛’的!” 王富贵见南枝动了杀心,拼死吐出嘴里的发蛇,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唔唔唔!!你不能!你不能杀老夫!镇妖使杀凡人,是重罪! 你敢看着她杀了老夫,明日,你就会受千夫所指! 天下镇妖司之人,都会晓得,你南枝与鬼物厮混,同妖邪为伍!!” ——今日在场之人众多,若是传了出去,势必会连累枝姐儿。 绾娘忽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南枝身上。 她这几十年来,一直念着报仇。 可真要到大仇得报的时候,绾娘却忽然犹豫了。 “说完了吗?” 南枝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绾娘,慢慢背过身去: “我今天来,没穿镇妖司的衣裳。” 所以,你动手快些。 绾娘笑出声,眼角流下一行血泪。 她刚才,是真的想一把火,烧了整个酒坊的。 恶人当道,神佛闭眼。 这世上,哪还有公道可言。 但现在,绾娘忽然觉得,这世上也不都是王富贵这样的烂人。 她松开手,绑着王富贵的发蛇挣扎起来,活活将他吊在离地三寸高的屋檐上。 “绾娘……你,不能……我错……救救……绾娘……” 王富贵脸憋成了猪肝色,眼球也逐渐涨大,甚至能听到他挣扎时,喉骨断裂的动静。 慢慢的,他不动了。 王富贵死了。 第96章 你还怪热情的 眼瞧着王富贵彻底没了动静,一直醉醺醺的王郎君忽然有了力气。 他鬼哭狼嚎似地扑上去,抱着尸体大哭出声: “爹!!爹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孩儿不孝,没能救下您啊!” ——情深意切,悲恸异常,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若不是南枝知道他方才是在装死,只怕真会以为王郎君是个孝子。 王管事哭得却比王郎君还夸张,涕泗横流,满面灰败,花白的发不住颤抖: “富贵……你糊涂……你糊涂啊…… 都怨老汉,都怨老汉……” 他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背部哭到一耸一耸,好似全身的精气神都叫人抽走一般。 这么忠心? 南枝有些意外,忍不住看向绾娘。 后者神色淡淡,脸上全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 “力叔,便是早年跟着我爹酿酒的大师傅,也是王富贵的师傅。 那可真真是把王富贵当儿子养的。” 绾娘眼里带着些许空虚,冷笑一声道: “王富贵当年,能顺顺利利接手曲家家业,也有他的干系在里头。 呵,我爹在时,待他不薄,年年孝敬、四时节礼一样不落,他娘去时,我爹还喊人包了二百两银子。 可我曲家一朝落魄,他便迫不及待投靠了王富贵,替他笼络酒坊管事,打点掌柜…… 他把王富贵当亲儿子,却不晓得,人家只当他是一条好用的老狗!” 绾娘身形愈发透明,她全然不顾王管事悲恸神情,出言讥讽: “怎么,你还不晓得么?那日在牢房,王富贵早就打定主意,叫你去背毒酒的人命官司。 可笑你只知,他面上儿对你孝敬,还句嘴也不敢,私下里,却恨不得你早早升天哩!” ——她还要说更多恶毒的话,却忽然想起什么,不甘心地吞了回去。 若细细说来,她与王管事有什么不同? 都是被王富贵的老实忠厚骗了的人,谁不可怜呢? “老汉,老汉晓得的。” 王管事木愣愣转头,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花白的发陪着沧桑的脸,可吐出来的话却叫人没得心寒: “大小姐,老汉当初,也晓得你曲家是冤枉的。 曲老爷生前对我有恩,老汉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只是老汉这一辈子,就后悔一件事,老汉没儿子,日后就算是死了,也没人摔盆哭灵。 富贵他虽然对不住别人,可从没对不住老汉我啊! 做学徒的时候,给俺暖脚洗腿,洗被铺床,做饭倒茶,小小年纪,整日累得跟黄牛一样。 有一回冬月里,俺发了风寒,醒来就瞧见富贵把俺的脚抱在怀里,放在心口捂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哩,老汉虽然没儿子,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老汉心里头,富贵就是俺儿!少爷便是俺孙……” “力叔!” 王郎君一把推开王管事,眉宇间满是嫌恶:“你胡说什么!往日之事,何必再提?!” 王管事眼底浮现点颓废,却也没说什么。 他只抹了一把眼泪,忽的跪在地上,冲绾娘“邦邦邦”连磕好几个响头: “话本子里头不说了么?人死不能复生,大小姐,你既然死了,这事不能就这么叫他过去么。 如今富贵……已经死了,他拿自己命赔给曲家三十七口,也该够了。 就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少爷,也放过王家,成不成?” 见绾娘没反应,王管事又换个方向,冲着南枝一个劲儿磕头,眼带恳求: “南大人,求求您救救王家,放过少爷吧!今天的事,万万不能叫外头人知道哇! 一旦叫人知道了,王家就完了,‘神仙酿’的招牌也就完了! 少爷他年纪轻,有个好岳丈,还有一把子好前程,以后那是要当大官的,王家若是完了,王家若是完了…… 老汉给你磕头了!你的大恩大德,老汉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还你,求求你啦!” 看着这一切,曲绾只觉得好笑。 势弱老者苦苦哀求,丧父郎君对她满眼愤恨。 她现在,就跟话本子上的恶人一模一样。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死得这么简单痛快。 若不是王富贵作恶,她现在也是父母俱在,阖家欢乐,又何来孤坟一座,彷徨四顾呢? “这话说的真好笑,恶人对你好,那他对别人做的恶事,恶行,你便轻松扔到脑后么? 王家名声重要,那曲家的冤屈,本官便能视而不见了? 王富贵虽然死了,可他的孽债,可还没算干净。” 南枝侧身躲开,硬是不受王管事的礼: “王管事,我先纠正一下你的说法。 第一,王富贵是罪有应得,如果今日不是绾娘登门,他绝不会认下当年之事,何来他给曲家‘赔命’一说? 第二,王家拿曲绾尸骨酿酒一事,我身为镇妖司缉拿,必定要一五一十上报,不会添油加醋,但却也不会有丝毫隐瞒。 至于那些喝了加料‘神仙酿’的达官贵人,会不会来找你王家的麻烦,而这些麻烦会不会影响你家郎君的前程……” 南枝拉长语调,瞧着王郎君愈发灰白的脸,才慢慢吐出最后一句话: “那就同我没什么干系了。 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屠户女,家里开了个猪肉铺子,想平平安安活下去,还得仰仗你家郎君呢。” 此话一出,王郎君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昔日所言,叫对方知晓不说,还记在了心上。 “那你想如何?家父已然身死,几十年前的恩恩怨怨,难不成还要在下一一偿还?” 王郎君眼中带泪,冲着南枝吼道: “你身为镇妖司缉拿,于公,理应捉鬼降妖,于私,我王家请你登门,你也不应见死不救。 可如今你居然同这鬼物为伍,逼死我父不说,还要坏我王家声明,绝我生路,断我前程! 我王辰虽无官身,可亦有一二同窗师友,泰山大人马无延,又是西北路军政司齐大人的亲娘舅! 今日只要我不死,那你便休想善了!我定要告至镇妖司,告你一个人‘结交邪物、扰乱阴阳,见死不救’的罪!” “你看看,你看看,你还怪热情的。我不忍杀君,君却逼我不得不动手…… 原本,我就想揍一揍你,出口恶气算了。 可既然你自己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不灭口也不行啊。” 南枝甩了甩手里木棍,笑眯眯道: “我很尊重对手的,说罢,你死后想要土葬、水葬,还是火葬?” “屠户女!你不敢杀我!” 王郎君尖叫一声,瑟缩在王管事身后,如同惊弓之鸟: “镇妖司下有獬豸宝镜,你若是杀了我,你也难逃死罪!” “哟,连这种秘闻都晓得,看来你那位老丈人确实有些厉害。” 南枝神情惊异,挥了挥手中长棍: “看不出来啊,你家这吃软饭的功夫,还能祖传? 你自己都说了,我是个没规矩的屠户女,杀你便杀了,还要问我敢不敢……” 长棍高高举起,蓦地挥下—— 王管事面露土色。 王郎君绝望闭眼。 绾娘正欲阻拦。 下一刻,一道金石相击的脆响传来,白光一闪,剑气划过,木棍应声而断。 “叮——” “嚓!” 第97章 你简直像个邪修 “哟,终于舍得从屋顶上下来,不看热闹了?” 南枝看看木棍顶端的整齐切口,也不在意,随手挽了个剑花,冲着来人挑了挑眉: “大热的天,你俩在上面看戏,我在下面卖力,二位觉得合适吗?” ——来人正是沈落河同花习剑。 二人依旧是那一身熟悉的镇妖紫衣,一人持扇,一人提剑。 自屋顶翩然落下,紫衣裙摆翻飞,英武潇洒的紧。 “南道友这是哪里的话,这是你的案子,镇妖司的规矩,谁的案子,谁负责到底。 我师兄妹二人便是有心插手,也得等南道友出口相邀,才好现身不是?” 沈落河笑吟吟的,一双眼不住在绾娘身上打量: “啧啧啧,阴气化行,怨气成雾,这般重的冤气,也不知怎得无人上报。 再叫她待上几年,只怕这定远县,又要出一头青面鬼煞了。” 人有修为境界,妖有妖力强弱。 自然,这鬼也有实力区分。 最弱的,就是低等游魂,连显形都做不到,被太阳一晒,就会跟雪水一样,慢慢融化。 再过来,是灰皮鬼,这类鬼一直在等投胎转世,游荡在外,寻常人一般碰不上。 其次,是白皮鬼,通常是新丧之人的魂魄,故而只有时运较低的人能瞧见。 接着,是黄衫鬼,游魂停留世间,不肯投胎,时日久了,也便有了些许微末法力,若是凡人撞到,也有些妨害。 然后,按着实力、阴寿和活的时间划分,又有黑色恶鬼、红衣厉鬼、青面鬼煞之分。 这些大都是害人的鬼物,见之不吉,恐怕还会有血光之灾。 再往上,又有鬼卒、鬼将、鬼神、鬼王之分,但这些厉害的鬼类,只存在于地府阴间。 这些存在,或执掌一方阴间兵马,镇守一方,或生前封侯拜相,死后才成王成神,实力堪比真仙。 ——南枝对付的画皮鬼,便是头青面鬼煞。 “你二人在上头待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该听的听了,可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南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对了,花道友,方才好剑法,若是再往前一寸,只怕能削我半条胳膊下来。” 被人夸赞,花习剑精致的脸上泛起一丝羞赧,微微颔首: “过奖,我只是仗着冰刃之利,若南道友有柄趁手兵器,方才交手,输赢尚未可知。” 南枝愈发想念起杀猪刀来。 用起来趁手、携带方便还容易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多完美的武器? “镇妖司!你们是镇妖司的人!!” 王郎君似乎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扑过去,扯住沈落河的袖子,大声道: “在下乃岳麓书院学子,秀才王辰,我要状告镇妖使南枝,以权谋私,结交鬼物,害死家父,私藏我王家仙人宝贝!” 南枝忍不住侧目。 这脑子,小的跟烤干了的地瓜一样,当初到底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现在这个情势你是一点不看啊。 三人有说有笑,这明显认识啊。 你这会儿应该面向苍天,大喊一句“官场黑暗至斯”才对。 谁知,沈落河却不按套路出牌。 他先是微微皱眉,蹲下来把王辰扶起,面带关切: “是么?本官乃西北路镇妖司督察使,专司监督之责,你把此间事细细道来。 这女鬼与你家有什么恩怨,又为何要杀令尊泄愤?曲家三十七条性命,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所谓的‘仙人宝贝’,那是什么东西? 莫要忧心,这些都是来日呈堂证供,要送去提司大人案首查验的,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我必不会冤枉了好人!” 王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 说当年是王富贵作孽,陷害曲家三十七口性命,又毒害十三条无辜人命? 还是说他妄图侵占仙人宝贝,拿绾娘尸骨泡酒,却被南枝揭穿? 姜还是老的辣。 “上仙容禀,这南家女伙同妖邪,害死了我家老爷!还驱使邪物!” 半晌不吭声的王管事忽然来了劲,指着王富贵的尸骨,颠倒起黑白: “若非您二人来此,只怕老汉同少爷,还有这些伙计下人,就要成了这怪虫口中餐!” “你这贼老货!敢当着面儿扯谎害人!” 绾娘双目通红,身后长发猛长,口中长舌飞舞,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胡说什么!王富贵不该死么?!你这条老狗!我这便送你下去陪他!” “就算老爷昔年行事有愧,也绝不该由南大人滥用私刑,私下里就定了我王家上下死罪!” 王管事仿佛理清了头绪,拿眼睛去瞧南枝和那对师兄妹,振振有词道: “镇妖司虽不同衙门,可老汉也知道,这天底下的衙门,都归官家律法管,南大人见死不救,理当给王家一个交代!” “人才啊,果然不愧是人老成精,你这套说辞,连我差点都被你绕进去了。” 南枝鼓了鼓掌,才慢吞吞拆穿王管事: “不过你也别挣扎了,王富贵死的时候他俩就在那,曲、王两家的恩怨,听得也都差不多了。” 王管事不可置信地向二人看去,却发现沈落河和花习剑两个人,脸上表情都没变化一下。 王家的秘密,彻底保不住了。 这下,才是是真的完了。 …… …… 南枝不去看王管事,只觉得他又可恨又可怜。 可恨的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可怜的是,一大把年纪,明知对错,却妄图自欺欺人。 这对师兄妹,其实早就到了。 要是二人愿意救王富贵,刚才就出手了。 如果不是南枝假意要杀王辰,估计这俩人拍拍屁股就走,都不带冒泡的。 还是那句话,修仙之人,修的是心,修的是道。 你拿镇妖司压他们,和蚂蚱跟一群老鹰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不产卵一个道理。 ——老鹰才不管你产不产卵,因为它吃的是兔子。 “谁同你说,镇妖司见鬼就捉的?” 南枝摇摇头,转头向二人介绍起绾娘来: “这是曲绾,我的朋友,家住城隍庙,三十年前,她全家因王富贵陷害,含冤而死。 前些时日,她托我替曲家申冤,我这才带她进了王家,这些都是禀明过门神灶王爷的。 绾娘,这是沈落河沈道友,这位是花习剑花道友,他二人同我一般,皆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之人。” “绾娘见过沈仙长,见过花仙长。” 绾娘见二人并不似想象中对她喊打喊杀,也就放下了戒备: “曲绾一家三十七口,含冤负屈而死,我在这定远游荡三十年,才碰上枝姐儿,肯替我申冤报仇。 王富贵是我所杀,同枝姐儿无关,求二位仙长明鉴。” “咦……这位娘子,不知你可还记得,一位跛脚道人同小道童?” 沈落河盯着曲绾看了好一会儿,眼中忽然透出一点明悟。 “自然记得,昔年我在酒坊算账,见一跛脚道人带着个青衣小道童,无钱结账,便舍了他们一顿饭钱。” 绾娘不明所以,但仍回答道: “那道人见我如此,便用一只白皮葫芦里装的酒虫抵押给我,充当饭钱,我曲家‘神仙酿’的名头,也有这一半原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落河目露悲恸之色,不住叹气,往后退了两步,郑重向绾娘行了一礼: “那道人乃是家师,青龙道人,道童便是在下。 昔年家师见娘子心善,便有意赠娘子酒虫,本是随心之举,却不想,酿成这般大的苦果。 实不相瞒,家师多年修为未有存进,寻人算上一卦,才知还有因果未了,牵扯众多,故而才叫我二人下山…… 确原来,根节儿在这。” 绾娘愣住了。 她细细辨认,可也认不出眼前这俊美郎君身上,有那道童影子。 按照年纪来算,似乎也对不上。 应当是仙人手段? “绾娘不过蒲柳之姿,怎堪劳烦仙人记挂。 曲家之祸,是我错信小人,也是王富贵心存贪念,有意嫁祸,与仙人何干?” 曲绾沉吟片刻,苦笑一声: “如今王富贵已死,我大仇得报,已经没什么遗憾。 只是,上仙昔年所赠酒虫,如今已被血肉污染,成了这般模样。” 众人视线落在南枝怀中。 她刚才趁这俩人说话,跑去发蛇里扒拉半天,总算把绾娘的头寻了回来。 “啊?这虫子跟绾娘脑袋长一起了,你师父……还要么? 而且这拿回去,真的还能泡酒吗?或者,拿回去当装饰品?多冒昧啊。” 南枝十分实诚,举了举手里的骷髅头: “再说了,把绾娘的脑袋摆在屋子里,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但见那骷髅森森白骨,被乌黑发蛇包裹,发蛇乱舞,无数纤细发丝扭动、挣扎、仿佛有生命一般。 透过两颗黑洞洞的眼窝,能看到通体血红,胖嘟嘟,跟骨头长在一起的大肥虫子。 沈落河:“……” 花习剑:“……” 他们能替师父拒绝吗? 还有,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拿手戳骷髅的天灵盖! 虽然镇妖司不歧视出身,可你这样真的很像邪修啊! 况且,一想到王家卖的酒,是用这东西泡出来的…… 经年累月的冲刷,女人头发被泡软,稀碎皮肉落入酒中,更别提还可能有骨渣和蛆虫…… 几人的喉咙都有点痒。 第98章 开封有个包青天 沈落河正要说话,却见花习剑目露困惑: “这虫今日,有些反常。” 她自腰间一摸,从腰封里寻出那件装雌虫的红皮葫芦。 几人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看,果然瞧见,那只红皮葫芦不住的颤抖,里头的东西正拼命往外爬。 “先前沈道友所言,这酒虫乃是令师培育,分雌雄公母。 你手里的是雌虫,那曲家这条,便是雄虫了。” 南枝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 “雌雄分开许久,可想来终归是有些感应的。如今见雄虫在此,雌虫自然躁动。” “师父说过。” 花习剑点点头,解释道: “酒虫分雌雄,生来便是一对一对。 终其一生,都不会背叛对方,另寻伴侣。 若是其中一条死了,另外那条,也会很快僵掉,相较于其他灵虫,酒虫便更难养些。” “虫尚且如此衷心痴情,有些人,却还不如虫豸。” 沈落河摇摇头,神色沉重,看向南枝道: “这案子是南道友接下的,按着规矩,合该由你来处置。 不知南道友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的,但也要先问问绾娘自己乐不乐意。” 南枝看向身旁的绾娘,认真道: “王富贵虽死,可真相却不能随着人死消散。 我打算先将此事上报提司大人,一五一十将详情讲清楚,替曲家翻案,也免得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少不得还要同邻近几县府衙合作,将这尸虫酒的事公布出去。 这尸虫泡过的酒,凡人喝的多了,体内阴气聚集,容易招惹邪祟,恐有后患。 再者,看绾娘日后有何打算。 若是她想投胎转世,那便寻一寻能通晓阴阳之术的同道,看有何办法。 若是绾娘还有其他心愿未了,我身为她的朋友,自当相助。” “当年之事,实在久远,若是翻案,少不得兴师动众。 昔年主审我曲家之案的官员,便是被王富贵买通,如今更是步步高升,做了大官儿。” 曲绾眼里忽地亮起一点希冀,但又很快消散: “百姓谁不知,那朝廷里头,都是官官相护,官老爷更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天底下又有哪个老爷,愿意接手一桩,既无人证,也无苦主的陈年旧案呢?” ——这话不错。 昔年曲家富贵一时,王富贵若无“贵人”相助,定然无法只凭构陷便吞掉曲家家产。 虽然他们无法得知当年实情,可也能猜到几分: 当年伙同王富贵做下这案子的人,三十年官场浸淫,就算再天资愚钝,熬也该在官场上熬出头了。 昔年曲家旧案牵扯众多,对很多人来说,这桩案子,已是盖棺定论。 若南枝在此时跳出来,想要替曲家申冤,那便是截断这些人的青云之路。 ——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替绾娘报仇容易,可若是想替曲家翻案,只怕难上加难。 沈落河摇了摇扇子,轻叹一口气。 花习剑更是目露同情。 修道并不代表脱离世俗,不问世事。 官场黑暗,吏治腐败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见过。 “谁说曲家的案子没有苦主了?” 南枝神秘摇摇头,冲着几人笑嘻嘻道: “我听闻开封府府尹包拯包大人,眉心戴月,天生灵目,白日审人,夜间问鬼。 更因此人刚正不阿,嫉恨世间不平事,素有‘青天’美名,故而东京百姓都称其为‘包青天’。 曲家的案子,换做一般官员,必是不敢轻易接手。 可若是换做这一位,只要绾娘肯告,他定然能还曲家一个公道!” “竟然是这位?” 沈落河眼前一亮,用扇子敲敲额头: “这法子妙极,传闻包大人乃是天上星君下凡,在修真界和凡俗二界,皆颇有威望。” 他注意绾娘和花习剑都一脸茫然,又补充道: “你们却是不知,这位包大人本领不小,传闻能在阴间行走,便是地府判官,都要对毕恭毕敬。 昔日有一富商,被一对烧瓦盆的夫妻劫掠杀死,而他的尸首,则被这对夫妻烧做瓦盆,沿街叫卖。 后来此人魂魄附着在一瓦盆之上,借着路人进了开封府,击鼓鸣冤。 包大人能见鬼,听闻案情之后,便叫人捉了人犯回来问话,一番审问后,果然水落石出。” “开封果真有此奇人?” 绾娘一听翻案有望,眼中迸出无边希望。 她好似一截枯槁朽木,吸取到些微养分,肢体又重新焕发新芽: “枝姐儿!我自然肯! 只要能替我曲家翻案,摘下这杀人罪名,叫我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愿意的!” “如此说来。” 花习剑微微蹙眉,看向一旁的王管事和王辰: “既然已经定下前往开封,那便尽快出发,免得横生事端。” “我也是这样想的。” 南枝点点头,视线在王管事跟王辰身上扫过: “我打算,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带上这二人一道前往东京,替曲家申冤。 消息传出定远,少说也要两三日,到时候我人都在路上,便是有人想要掩盖此事,也寻不到我踪迹。” “正巧,我还想如何同你解释。” 沈落河抚掌,微叹一口气道: “我同师妹追的案子,也有些棘手,可能还要在寿州一带停留些许时日。 不能与南道友同行,实在有些遗憾。不过,我这便传信给在东京的朋友,叫他们在路上接应你们。 等我同师妹忙完手中这桩案子,定然前往开封,给绾娘子壮壮声势。” “多谢,我倒还有一事相求。” 南枝拍拍怀里的骷髅头,满脸严肃: “这东西,应该能当做物证,我先带走,日后重逢之时,再还给你如何?” 沈落河:“……” 你看我,像是很想要这玩意儿的样子吗? …… …… 既然决定前往开封,南枝便没有耽搁片刻。 马车、干粮、水壶、斧头、油桶、火折子、防雨布、风寒药、厚褥子、棉衣裳、麻绳、油纸伞…… 凡是她能想到的,全都一股脑儿买下来。 ——反正有背包,倒也不怕马车上放不下。 碧海天青靴倒是能让她一日千里,直达开封。 可王管事、王辰和绾娘这二人一鬼,却是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开封。 按着绾娘说的,从前她卖酒的时候,自东京来的客商说过,路上来回要两个多月。 这么算下来,就算是搭乘马车,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赶到开封。 当然,这还是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家里人见着她收拾行李,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一听南枝打算出远门,陈金桂第一个炸开了。 第99章 出发东京 南枝从王家回来,便火急火燎准备赶路的东西。 眼下才刚过正午,南大庄还在猪肉铺子里做活。 南易也还没从衙门回来,故而家里只陈金桂和南叶母女两个。 南枝住的屋子里,衣裳、鞋袜铺了满床。 桌上,刚烙好的炊饼香喷喷的,兀自散发着热气。 水葫芦、火镰、打火石放在一处,就连南大庄的蓑衣都叫陈金桂翻了出来。 “大姐,我不晓得你去多久,就替你多带了两套厚些的衣裳。 若是冷了,叠穿也能御寒,若是破了、烂了,你便收着带回来,我给你重新缝上。” 南叶正掏了块包袱皮,把给南枝准备的换洗衣裳叠进去: “还有你这套镇妖司的衣裳,也已经浆洗干净。 我还在腰封内里,多缝了个口袋,方便你把银子藏在这里……” 南枝翻开衣裳腰封,果然瞧见个针脚细密,极为隐蔽的口袋。 “叶姐儿真是居家旅行好帮手,若不是我走的急,真想把你一起打包带走。” 她捏捏南叶脸颊,笑眯眯道: “等我忙完手上的公务,便尽快回来,给咱们叶姐儿好好补一场笄礼。” “大姐,我同你说正事,你却来打趣我,我不理你了。” 南叶跺了跺脚,转头去收拾行李。 宋人女子十五及笄,也就是用簪子将一头长发束起,代表女子已经成年。 一些高门大户里的贵女,及笄当天,不仅要请笄者登门,还要请来专门的梳头娘子,替女子簪发。 更有初加、盥洗、拜谢、取字等等,一整套完整的及笄仪式。 ——及笄礼对女子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于男子加冠。 从前南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两个女儿及笄的时候,也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南枝前头给南叶买的簪子,却总不见她戴。 一问才知道,南叶跟陈金桂都不会梳太复杂的发饰。 加上南叶容俏丽,自南枝入镇妖司的消息一传开,每日登门说媒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 南枝这才动了要替南叶补办及笄礼的心思。 这也等于昭告乡邻,我家女子金贵,若要提亲,必得是她自己乐意。 如此一来,知道南枝重视这个亲妹子,一些不着调的人家,便能知难而退,不再登门骚扰。 陈金桂坐在床边,抱着床褥子叹气: “天爷啊,想当年,枝姐儿你生下来的时候,就那么大点,同小猫崽子一样,喘气儿都比旁的孩子小些…… 我同你爹整日里担惊受怕,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就怕醒过来,你便没气了。 后来你再大些,虽然不知事,可懂事的很,每天我出去做活,你就坐在猪肉铺子前头。 小小一个,也不吭气,脑袋上挂个草帽,太阳底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旁人说你傻,可我却觉得,俺枝姐儿是世上最贴心的,娘的心肝宝贝甜蜜饯……” 她一边帮着收拾行李,一边擦眼泪,口中不住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 “现在也大了,你也有本事了,可谁知道,你才入这什么什么镇妖司几日,整个人陀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前头将将跑进文山,杀了头大老虎,弄得差点连命都丢了,后脚,这又要出远门。 便是乔娘子家豆腐坊的驴,也没有这样叫人使唤的……” “妈,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拿我跟驴比较了。” 南枝听了,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忙拿了话安慰她: “我既然已经入了镇妖司,那便要好好当差,眼下这桩案子实在有些棘手,需要我尽快前去。 况且我与人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家里不必过于忧心。” “话虽是这样说,可未免走得也太急了些,好些赶路要带的东西都赶不上准备。” 陈金桂手里动作慢了下来,依依不舍道: “要不,等晚上,易哥儿和你爹回家,咱们一家儿好好吃顿团圆饭,也好把马喂得饱饱的。 明天一早,再让你爹亲自赶车,送你到城外去,我也好歹放心些。” “不成,这是个急差,今天就要走,估计等不到爹跟易哥儿回家了。” 南枝摇摇头,十分果断: “此去不知何时归还,但最少也要三个多月。 我走后,若是有人来问,你便说我去了外祖家住上一段时日。 要是没糊弄过去,便只说我去追着王家的鬼,去了外头。 至于去了哪里,你就说不知道。 总归所有事往我身上推就好。 这县里,我也有些好友,易哥儿如今又在衙门做事,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叫他多看顾家里。 若是真遇上什么事,便叫易哥儿去寻张班头,他一定肯帮忙。 家里那些王家送的礼物,早些送回去。 王家来人,就说王家邪祟太厉害,我降不住,也没脸收礼。还有……” 南枝停顿一下,语气古怪: “这酒不是个好东西,以后还是不要叫爹再喝。 家里那几坛子‘神仙酿’,喝了对身体有害,寻个无人的地方倒了吧。 我留了三百两银票在家里,你莫要心疼银钱,平日该吃吃,该喝喝,放宽心等我回来便好。” 虽然南枝没有明说,她要去哪,但陈金桂也隐约猜到与王家有关。 再看南枝如此谨慎着急,陈金桂心里就有了底。 一大早王家就鬼哭狼嚎,有人进进出出,说是见了鬼。 刚才那会儿,又有人跑去县衙报官,说是王家老爷死了,王家少爷跟管事失踪…… 只怕是出了大事。 “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出城。” 常在市井混迹的妇人,立刻反应过来,一改刚才的依依不舍,连忙把行李往马车上送: “家里你不用操心,大小事自有我操持,实在不行,还有叶姐儿易哥儿两个。 再有三月,便就入冬了,若是碰上大雪,来不及赶路,你便在外头多留些时日。 便是有一样,等你办完事,送封信到家里,好叫我和家里人知晓,你平安无事。” 南枝自然满口答应。 …… …… 赶车是个技术活。 好在南枝看过旁人驾车,摸索一会儿,竟真叫她找到窍门,驾着马车歪歪扭扭上路了。 她这头出了灵白巷子口,那头远远瞧着,看张龙带了一伙子人朝王家去。 绾娘并没有伤害王老夫人和马春香。 那些发蛇也只是让他们和家中下人伙计陷入醉酒状态。 所以等她们清醒,发现王富贵吊死,王辰和王管事消失不见,自然第一时间会选择报官。 官府如果要调查王富贵的死,势必会找南枝问话。 但她早有准备。 ——沈落河和花习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这两人自会想法子替她拖延时间。 第100章 在路上&回归现实 南枝赶着马车,却没急着出城门。 她绕到城隍庙那条街上,将马车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小院当中。 院中杂草丛生,荒芜的很,从外头看过去,只能瞧见一座快要倒塌的屋舍,和足有半人高的野草。 “吱吱!” “吱吱吱!” “吱吱!” 听见脚步声,草丛里跟长蘑菇一样,依次冒出来十几颗老鼠脑袋。 见着是熟人,这群小老鼠才放松警惕,吱吱哇哇叫个不停: “吱吱吱!” “吱吱!” “吱吱吱!” “枝娘子!你来啦!” 鼠九郎从草里探出身子,高兴道: “俺办事,你放心。这俩人吃了俺们老鼠尿,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儿,一时半会儿清醒不得。” 大老鼠后退一步,露出藏在草丛里,昏迷不醒的王管事和王辰。 二人双目紧闭,脸上、脖子上,全是被蚊虫叮咬留下的红肿,露在外头的皮肤上,还有些许老鼠爪印。 两人都被绳子绑着,也没什么挣扎的痕迹。 看样子,晕得确实扎实。 “枝娘子可是要远行?” 鼠九郎帮着南枝藏人,却并没多问,只嘻嘻又从身上扯下来一撮老鼠毛: “俺们鼠类遍布天下,虽说身量小,可小也有小的本事。 俺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可打探消息,寻人寻物这样的本领,若是俺们老鼠认作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枝娘子,你把俺这撮毛带着,行到一处,便去找一颗最大的槐树。 只消把这毛放在树底下,便有鼠族知晓,你是俺的朋友,自会前来相助哩!” “多谢。” 南枝拱了拱手:“其他话不便多说,等我自外头回来,一定请你喝酒。” 鼠九郎一双眼睛笑成两道缝,很有些奸诈意味: “嘿嘿!那俺便就等着喝枝娘子的好酒了!” …… …… 南枝赶着马车匆匆出了城,一路疾驰,等彻底瞧不见定远县城门,她才喝住马匹。 “砰!” “噗通——” 马车里传出一阵响动,似乎是什么人倒在了车厢里。 “这是哪儿?外头赶车的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少爷,少爷,你伤着没有?啊?” 南枝掀开车帘,瞧见的便是两张如出一辙的惊恐面容。 王郎君此时狼狈不堪,衣衫凌乱,两条膀子被反绑在身后,自诩读书人的风骨,此时是半点也无。 王管事跌在车厢里,看样子是想帮着王郎君解开绳索。 可奈何他年老体衰,挣扎许久,也不见绳索松动。 瞧见南枝的脸出现在车厢外,两人都是一惊,警惕地看向南枝。 王郎君盯着南枝,彻底撕下虚伪嘴脸,恶狠狠道: “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我乃秀才出身,便是要论罪处置,也轮不到你来! 若你识相些,快快放我归家,不然等我夫人告官,我定要告你一个怠慢学子,肆意妄为,蔑视律法之罪!” “你失忆了?还是喝了老鼠尿脑子烧坏了? 我说过啊,要带你们两个人证上东京击鼓鸣冤,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么?” 南枝指了指俩人身上的绳索: “别挣扎了,这绳子是我爹平时拿来捆猪的,上头浸了水,只会越缩越紧,除非你有九牛二虎之力,否则挣脱不得。” “枝娘子,不能去东京啊!这去了,我们就是个死哇!” 王管事老泪纵横,不住地求饶: “老爷已经去了,少爷如今就是王家唯一的根苗,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王家先祖在地下都不会瞑目啊!” “你放心,王家祖宗现在没空搭理你们,他们估计在下头被曲家人摁在地上揍呢。” 南枝径直取了两团布塞到二人口中,莫名觉得,自己像极了电影里的反派: “今天还要赶路,就先辛苦你们保持这个姿势,等到了旅店,再给你们松绑。” 说完这话,她又从马车里取出一柄油纸伞。 这油纸伞是南枝从家里带的。 跟后世一些仿古做法的纸伞不同,这种纸伞,是伞匠手劈竹篾,一点一点拼出伞骨、再一层一层刷上桐油制成的。 耐用的很。 “唰——” 随着伞骨发出一声脆响,伞面打开,在南枝头上撒下一片阴影。 眼下太阳并不算毒辣,也并无下雨。 晴天打伞,若是叫其他人见了,定然会嘲笑南枝多此一举。 可下一秒,伞下忽然生出一片水雾样的黑气,慢慢儿的,那团黑气捏做一道人影—— “嗯……在这伞里待久了,奴家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绾娘撑着伞,怀里抱着颗人头,艳丽的脸上,生出几分揶揄来: “没想到,你还会赶车,就是这手艺可不太好,一路上过来,奴在这伞里,都快颠死了。” 见着伞下生出个鬼,马车内两人顿时闭嘴,连眼睛都不敢张开。 “我这也是头一回赶车,能让马车动起来,你就谢天谢地吧。” 南枝轻哼一声,用鞭子指了指身后: “这两个人现在是偷出来了,只是总不能叫他们就这么睡着,一路躺到东京去。 不然就算到了地方,只怕也会让人以为我是对他们动了私刑,口供证词也没人会信。 你可有什么法子,叫他们乖乖听话?” “这好办。” 绾娘视线在这一老一少身上扫过,忽然莞尔一笑: “只消叫他们吞下几条发虫便可。 发虫会在他们肚子里打洞,若是他们不听话,这些虫子,就会慢慢啃食他的心肝儿肠肚。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王富贵那个死鬼,若不是他,我还不晓得自己能这么厉害哩!” 王富贵现在确实是个死鬼了。 南枝默默吐槽一句。 尽管王管事跟王郎君对“吃头发”这件事表达了强烈不满,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在南枝的淫威之下。 发虫果然神奇。 只要这两人生出逃跑念头,或者张口呼救,下一秒,他们便会宛如癫痫发作,抽搐着躺在地上。 南枝扒拉扒拉地图,发现他们需要赶两天路,才能抵达下一个城镇。 但问题来了,她还得上班。 于是,南枝灵机一动,提出了一个绝妙的天才想法。 她把赶车的活交给了王郎君,还让绾娘当监工。 鬼魂不需要吃喝,也不必休息,正好方便绾娘监督。 此时,如果有人路过,便能瞧见这一幕。 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赶着马车,身旁还坐了个撑伞的穿孝女人。 书生面如死灰,坐立不安。 女人笑意盈盈,眼神温柔。 若是书生露出些许不高兴,或者是不情愿的表情,女人也不开口,只是笑。 随后,书生便哭丧着脸,捂着肚子痛哭出声。 当真是相当奇怪的组合。 看上去…… 绾娘还挺喜欢这活的。 南枝摸摸下巴,放心地靠在马车壁上,盘腿挂机。 下一秒,意识回笼。 现实里,南枝重重伸了个懒腰。 第101章 电梯里的鬼故事 千里市,别称“江城”,是大夏中西地区,唯一一座与各大省份齐名的直辖市。 此地三面环江,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意义,这些年发展不可谓不快。 无论是在经济、文化、人口,亦或者是基础建设方面的发展水平,都足以让外市人高呼一声“魔幻”。 而相应的,随着流动人口的增多,本地旅游业赚的盆满钵满的同时,千里市市政的压力,也随之增加。 晚十点半,千里市市中心,天生桥附近的小吃街,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甜皮鸭!甜皮鸭!巴适得很,幺妹,进来尝尝嘛!” “茉莉花手串!黄角兰手串,二十一条,戴上香气重,不招蚊子哎!” “鬼包子!鬼包子,吃了都说好!” “万州烤鱼、豆花饭、豆花鱼、井水鸡,来嘛来嘛!” “芋儿鸡,芋儿鸡,肥肠耗儿鱼,香的很哟!” 外地游客面带好奇,探索着这座神奇的城市,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 本地商贩操着一口千里土话,大声吆喝,招呼客人进店。 不远处的小广场,喷泉涌动,无数高矮不一的小孩在里头玩水,尖叫,忙得不亦乐乎。 穿着短裤短袖、手摇蒲扇的娘娘叔叔,坐在绿化带下的板凳上,聊得起劲。 打扮精致的都市打工人、身穿潮流服饰的型男靓女,亦然穿梭其中。 南枝举了根老冰棍,站在奶茶店门口蹭空调。 她时不时还看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神情悠闲。 奶茶店门口,排了两条蜿蜒曲折的长队。 看样子,大家都打算靠冰冰凉凉的奶茶续命,以此抵抗空气里怎么也消退不掉的燥热。 “热死了热死了……怎么晒月亮还这么热……” 张秋雨快步蹦到南枝身边,满足地吸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水: “爽!大夏天的,也就只有四块一杯的柠檬水,还值得我出门了。” “那你还约我出门?这么热的天,待在家里打游戏吹空调多好。” 南枝咬断冰棍,把冰块嚼的“咯嘣”作响: “逛了一下午,衣服没买两件,我净顾着吃了。” 这一下午,炸鸡炸虾烤鱿鱼、糯米饭卤菜烤肉串、苕皮豆干臭豆腐…… 基本上小吃街里大卖的小吃,她都吃了个遍。 ——也多亏修仙后,她饭量变大了不少,不然这么多东西塞下去,普通人根本撑不到吃第二轮。 “回去晚了我送你啊,上个月我驾照刚考下来,这不正愁没人点评我的车技呢!” 张秋雨咬着吸管,狠狠翻了个白眼: “今天周六,你难道还要待在家里打游戏虚度光阴? 是电影不好看,剧本杀不好玩,商场不好逛,还是奶茶不好喝? 你这天天上下班,家跟公司两点一线,不出来玩,怎么认识新朋友? 不认识新朋友,怎么找男朋友?怎么,你打算等你的真命天子入室抢劫,跟你偶遇是吗?” 真有人入室抢劫的话…… 要么选择被她捶死,要么选择看见飞天耗子被吓死。 南枝居然还非常认真地,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 相处这么久,南枝一眨眼,张秋雨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没认真思考“找男朋友”这个话题。 有时候她也纳闷。 按道理来说,南枝长得不差,性格也好,为人处事也很靠谱,但怎么就跟男人不来电呢?! ——之前张秋雨也给南枝介绍过不少对象,但基本上,都没什么下文。 用那几个帅哥的话来说,就是: 你朋友看着挺好相处,遇见谁,跟谁都能聊得来,跟谁都是朋友。 可相处久了,虽然她其实对谁都交浅言深,对谁都掏心掏肺,可根本爱不起来。 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是冷的,天生淡漠,只适合当朋友。 想成为对方的爱人,难于登天。 “怎么了?” 南枝注意到张秋雨欲言又止的表情,叼着雪糕棍看过来: “不是说要去吃那家新开的泰餐吗?不吃的话,我回去打游戏了,还没存档。” 什么天生淡薄,这货分明就是宅女一个,怕找男朋友影响她打游戏而已! 张秋雨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扔出去。 “走走走,他家是网红餐厅,预约才能进店。” 她拉着南枝,满脸兴奋: “我刚才在线上领了号,这会儿过去,半小时以后就能吃上!” …… …… 张秋雨预约好的泰餐,就在天生桥附近绿缇新都会四十三层层。 这栋大楼,总楼高六十九层,楼内百户房舍,几乎没有原住户,全是作为商铺对外出租。 在寸土寸金的天生桥,这栋大厦可谓将“空间利用”做到了极致,楼下是车水马龙的商业街,楼内就是商圈。 健身房、电影院、美发沙龙、课外兴趣班、早教中心、古着店、服装店、桌游馆、密室屋、法餐店、泰餐店、日料店…… 一栋大厦里,包罗万象,游客往往不是逛街,而是“逛楼”。 光是在高峰期乘坐电梯,就很有可能排上一个小时的队,才能抵达自己想去的楼层。 好在南枝她们运气不错,只排了十五分钟,就坐上了电梯。 电梯空间狭小,逼仄的金属格子里,人与人之间尽量保持着礼貌社交距离。 伴随着清脆的电梯铃,电梯厢张开大嘴,把腹中“货物”一件件吐出。 慢慢的,电梯里人也少了许多。 南枝正刷着游戏攻略,她旁边站着两男两女,看年纪应该是高中生,但都打扮的格外潮流时尚。 光是几人由内而外,从心底透出的那股青春活力,就不是她们这种常年沾染“班味”的成年人比得过的。 眼看电梯里没什么人,为首的男高中生忽然拉长声音,神神秘秘道: “哎,你们晓得这座大厦闹鬼不?” “啊?真的假的,这么刺激?!” “哎哟!喊你莫讲,莫讲,大晚上的,你讲这些是要作死麦?” 高中生的同伴反应不一,电梯里其他人看似都在发呆,实则都被男生话里的内容吸引。 南枝也精准捕捉到了关键字,两只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这场景,还有点眼熟来着。 上次在电梯里给她讲鬼故事那人,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 “我也是听我爸说的,他之前给人干工地,听人说的,说是这座大厦有问题,年年都出事。” 看见众人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男生有些得意,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卖弄: “都知道这大厦,七年前发生过火灾吧? 现在的楼,是后头翻修了,连上头的三层,都是火灾后头加盖的。你们知道为啥吗?” 南枝皱了皱眉。 七年前,她还没搬到这座城市,所以对这场火灾不甚了解。 但她平时跟同事聊天的时候,有人偶尔会提起一嘴。 对于火灾的原因,众说纷纭,但有个流传较广的说法: 说是有个精神病患者,接受不了自己的病情,就趁清醒的时候跑出来报复社会。 那个疯子带了两桶食用油,跑到大厦里头,点着了步梯里堆放的杂物。 加之当年大厦消防也有瑕疵,就导致火势越烧越大,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到现在,本地人骂人,还总会说“你个放火的憨批”、“你也脑壳有包包麦”、“跟放火的憨批一样,该下地狱”这样的话。 当然了,后头大厦重建,提起这件事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我跟你们说,这都是有道理的。其实当年重修以后,大厦本来要重新开启的,但是……闹得太凶了。” 高中生晃了晃脑袋,压低声音慢吞吞道: “你们从外头看这栋大楼,新加盖的那几层,像不像个大十字架? 侧着看,就是一把横过来的刀。 我爸说,这是因为楼里的烧死的鬼太凶,所以才盖新楼镇着,叫他们不要出来闹事!” 大晚上的,男生说的话好像伴着股冷风,阴恻恻划过众人的后颈皮。 尤其是自身就身处在大厦当中,这种代入感就更强了。 七年前的火灾。 重新翻修的大楼。 奇怪的楼顶建筑。 “叮——” 电梯铃再度响起,银白色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对小情侣牵着手,匆匆出了电梯。 只是那架势,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第102章 鬼楼疑云 值得这么多人大半夜排队,这家泰餐出乎南枝的意料,味道相当不错。 生木瓜沙拉酸爽可口,脆爽的青木瓜丝,配上熟度较高的西红柿,再带一点鱼露的香气,令人惊艳。 燥热天气吃上一口,酸酸凉凉,舌尖透着点辣椒酱独有的发酵香,十分开胃。 至于九层塔泡猪肉盖饭,泰式咖喱鸡饭,海鲜拼盘,芒果糯米饭和罗勒叶香茅草烤鸡块,再来一杯椰汁西米露,满满都是东南亚风情。 这家店生意相当不错,一直到十一点,店里仍旧有客人用餐。 楼外天气炎热,楼内冷气飘飘,背景音是语调轻快的东南亚歌曲,南枝也算是忙里偷闲,休息了片刻。 这段时间,她白天上班,在高楼大厦,充满现代感的轻轨地铁当中穿梭。 晚上,坐在马车里赶路,背景是漫漫漫漫和无边无际的长夜星空,于荒山野岭里前进。 简直恨不得一个人掰开,分成两个人用。 好在修炼入定能替换睡眠时间,得到休息。 不然就照南枝这个熬夜的强度,都不必修仙,再等上半月,直接找曲绾团聚算了。 俩人吃饱喝足,各自抱着颗椰子喝。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刚才电梯里的小插曲。 “七年前发生过火灾,现在看的话,这栋楼修复的相当不错,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痕迹。” 南枝吸了一口椰子水,打量一番周围环境: “感觉大家好像都不是很介意。而且现在信息大爆炸,每个人每天都要接受新的消息。 除了特地去搜,应该很少有人会关注一场七年前的火灾。” “七年,其实也不算特别久吧。 主要是这栋大厦灾后修复就花了两年时间,重新恢复营业,应该是四年前。” 张秋雨抱着手机指给南枝看: “喏,你看这个大厦外观,原本是四十层,这是上头新盖的三层,航拍图看的话,真的很像十字架。 还有,本地贴吧里关于这栋大厦的鬼故事也不少,好多人都把这栋楼叫——” 她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 “‘千里鬼楼’。” 这么出名? 南枝忍不住侧目。 她点开本地论坛,在搜索栏里输入“千里鬼楼”这个词条,立刻跳出上万条相关内容。 【“千里鬼楼”大揭秘,大龙探险,带你夜探鬼楼!(热)】 【鬼楼鬼影重重,超清灵异照片图选50张(热)】 【十年风水学大师分析,“鬼楼”翻修,为何要加盖三层?听我解密……】 【诡异大火,繁华地带,大厦火灾疑云,从玄学角度分析……】 【鬼楼年年出事,各位吧友,世界上真的有“替死鬼”一说吗?】 【鬼楼建筑内部构造详解,起火点解析,吧里老哥进来看看!】 贴吧里神人不少。 有从专业角度分析当年起火原因的大佬,也有从玄学角度,分析大厦地理位置和风水的内行人。 当然,期间也混杂着不少,借楼卖五帝钱卖雷击木,声称买符保平安浑水摸鱼的。 至于所谓的灵异图片,南枝也点进去看了一眼。 其实就是当年火灾结束后,从大厦外部拍摄到的照片。 照片像素很模糊,只能看清被烟雾熏得黑漆漆的楼层外表,和十几扇爆开碎裂的玻璃窗。 楼主特意把照片上其中一处,类似人脸的图案放大,圈了起来。 ——其实在南枝看来,这张照片并不灵异,那张所谓的“人脸”图案,更像是玻璃折射,留下的痕迹。 是人类的想象力和对神秘事件的热衷,给这张普通的照片增添了一分“灵异”元素而已。 “帖子里还说,这座大厦年年都要出事,就是因为当初烧死的人,冤魂不散…… 哎,你说刚刚他们讲的,不会是真的吧? 不然好好的大厦,为什么要多加盖那三层啊?还特地搞成十字架的样子。” 张秋雨看南枝半天没说话,用胳膊捣了捣她,表情有些害怕: “这马上就快十二点了,要不然咱们先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就算真的有鬼,那镇压大夏鬼,不该用符咒龙头吗?用什么十字架?” 南枝吸光最后一点椰汁,随口道: “你觉得冷,可能是因为店里冷气开的足。 要是害怕的话我们就走吧,反正时间不早了。 对了,后天上班的时候,你记得把我要的资料带给我。” “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 “咪嗷!咪嗷嗷嗷嗷!” “汪汪!” “喵喵喵!!” 两人话音刚落,店外便毫无征兆,响起一阵猫狗的狂叫。 ——不是因为逗弄,发出的欣喜叫声,反而像是遇到生人,或者是收到惊吓之后,发出的歇斯底里的狂吠。 楼道狭窄,猫狗狂叫声在狭长的走廊中回荡,声控灯明明灭灭,莫名有些骇人。 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错觉。 南枝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糊味。 像是什么东西烧焦,又像是农村田地里,焚烧秸秆后的灰尘味。 她抽了抽鼻子。 “对不住,真对不住!” 店主赶忙跑出来,跟客人大声道歉: “大家别怕,是隔壁那家宠物咖啡的养的狗狗和猫咪,她家宠物平时都很乖的。 这几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一到这个点儿,她家的狗哇,猫啊,就开始乱叫,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老板话音刚落,仿佛是在呼应他说的话,墙上时钟,指针刚掠过十一点四十,猫狗叫声戛然而止。 无论猫狗,全都齐齐噤声。 整齐的有些诡异。 南枝闻到的那股焦糊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才,大楼的气氛有些不对。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大楼里游荡。 但就在她快要捕捉到那一丝灵感的时候,那东西又消失了。 难道“鬼楼”的传说,也不全是人为编造? 南枝垂下眼,神色莫名。 …… 尽管猫狗不再叫唤,可不少食客们用餐的心情被打搅,纷纷抱怨着起身离开。 餐厅老板没办法,也只能一边赔笑,一边道歉。 “老板,隔壁的宠物,这两天都这样吗?一到这个时间就开始叫?” 南枝特意留在最后,装作是不经意问起: “而且叫十分钟就停了,好奇怪啊?是不是猫狗发情了?”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做生意是真的不容易。”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听到这,忍不住跟南枝诉苦: “其实不止隔壁那家,这半个月啊,我们这栋楼里,每天一到十一点半,但凡养了猫猫狗狗的,保管一直叫,闹个不停。 第一次,第二次我还害怕,是不是什么地震前兆来着。 但每次,猫狗闹起来,叫个十分钟左右,就又不叫了,我也就没多在意。” 南枝笑着接话:“这么准吗?不会吧,听你说的,跟讲故事一样。” “这我骗你干什么。今年二月,六月的,大楼报过两次火警,每回都出事。 次次都是十一点过,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出的事。 我们这些租户,每个月光消防演练,都要组织三四次,怕什么,就怕出事!” 老板看南枝不信,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都说大楼有问题……时间久了,我们租户也害怕啊。 没办法,谁让这租金比别的地方便宜呢?” 这栋大厦,真的有点奇怪。 南枝挑了挑眉。 一边张秋雨早就吓到瑟瑟发抖。 老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笑着跟两人打个哈哈,转头进了厨房。 第103章 改变,刻不容缓 南枝回到家,就开始搜索与“千里鬼楼”有关的新闻。 七年前,那场火灾确有其事。 当年,警方联合消防部门,给出的官方通报是: 大楼发生火灾当天,嫌疑人郑某(男),于当日夜间十一点整,携带两桶食用油,乘坐电梯到五十九楼。 随后,十一点半左右,郑某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商家堆放在步梯口的杂物。 由于大楼内人口流动量较大,起火点位于不易被发现的步梯,所以导致火情发展迅速,到最后蔓延到整层楼。 火势迅猛,加之郑某有利用食用油助燃,导致火场火势蔓延迅速,发生闪燃。 等到消防员赶到,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五十九楼整层陷入火海,建筑物燃烧产生大量毒烟,拦截了其他高楼层商户的逃生通道。 千里市消防大队立即施救,争分夺秒,搭建云梯救援,消防员更是闯入火海,替被困民众开辟出一条求生通道。 但火势实在猛烈,尽管大火最后被成功扑灭,仍造成了十死三伤的重大伤亡事件。 纵火嫌疑人郑某当场死亡。 事后法医给出的结果,判断其应该是在点火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现场停留。 最后,吸入大量烟雾,导致窒息而死。 而同样的,现场救援的消防员中,有位杨姓的年轻消防员。 他因为救人,吸入了大量烟雾,到最后,变成了植物人。 至今仍未苏醒。 当年这新闻一出来,网上铺天盖地,全是一片骂。 有说纵火犯死的太轻松,应该抢救他,让他活下来再枪毙的。 也有质疑郑某既然有精神类疾病,为什么还能携带危险物品在闹市行走的。 更有甚者,扒出了郑某家庭地址,建议让郑某家属,向无辜死去的民众和消防员磕头谢罪的。 甚至还有极少数阴谋论者,提出纵火者可能另有他人,质疑一个精神病,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但这些说法,都被官方给出的证据链一一推翻。 郑某身患精神类疾病,其家人曾带其到外省求医。 而在治疗过程中,郑某曾经不止一次,向自己的主治医生透露过,“想放火”,“想烧东西”,“喜欢闻烧焦的味道”…… 其家人也曾发现过,郑某曾在家中焚烧随身衣物、侄子侄女的玩具、和死掉的鸟雀羽毛。 他甚至,还会在野猫身上淋上汽油,以此取乐。 大楼监控录像拍到,郑某在火灾发生的前半个月,曾多次来到这栋大楼进行踩点。 而火灾发生之时,郑某泼油、纵火等一系列行为,亦被监控拍了下来。 所以这一切都足以证明,火灾发生当天,郑某意识足够清醒。 他完全有能力,同时也明白他的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 ——如果郑某还活着,那他一定会面临,来自法律的制裁。 毕竟疾病,并不是一些人脱罪的理由。 【现实副本:繁华之下(推荐修为:炼气一层到炼气三层)】 【任务地点:绿缇新都会】 【任务内容:你见过这都市繁华,可曾观察过,在这繁华之下,神色匆匆的,便都是你以为的活人吗? 于午夜十二点后,进入绿缇新都会五十九层,仔细分辨,找出藏匿其中的黑色恶鬼,并将其诛杀。】 【副本通关奖励:蛇熊丹x10、补血丹单方x1、碧血草x5(补气丹主材料)、望凝果x10(补血丹主材料)】 就去吃一顿饭,就刷出来个现实副本? 这么刺激? 南枝停顿一下,认真思考起来。 副本等级不高,任务奖励也明显没有上次的丰厚。 但足以证明,绿缇新都会里确实有鬼。 还是只有能力避开她的感知,在大厦之间游荡的鬼。 任务内容也很有意思。 找出潜藏在人群里的黑色恶鬼,并将其诛杀? 黑色恶鬼实力在红衣厉鬼之下,也就是说,这头鬼比绾娘弱,但比鼠九郎稍稍强一些。 任务奖励虽不丰厚,但南枝却对补血丹的丹方很感兴趣。 ——提到修仙,必有炼丹。 虽然说她现在对炼丹一窍不通,但没准以后就会了呢! 南枝欢快地打了个响指。 她之前还在想,要怎么找个合适的机会跟跟官方接洽。 眼前,这不就正是送上门的理由么!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完善完善自己马甲的背景故事。 得给“画皮鬼”这个马甲,找个以后能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的身份。 …… …… 宏兴国际大厦,二十五楼实验区,依旧灯火通明。 “各位,今天下发的资料,大家应该都已经收到。” 经过特殊改造的会议室里,秦越坐在首位,双手撑住下巴,一双眉几乎拧在一处: “不用我说,大家也该知道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她背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是一张大夏版图,而版图之上,四散分布着无数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 在座之人,全都屏气凝神,神色严肃地翻动着面前的资料。 【德兴私立中学集体自杀案】 【西门桥北紫星花园行尸案】 【绿缇新都会火灾闹鬼案】 【昌平红衣小女孩案】 【白鹭水库水鬼案】 【猫脸老太太死后诈尸案】 每一件案子后面,都标注了发生时间、地点,还跟着目击证人以及受害者的证词。 一份资料背后,往往代表数条活生生的性命。 这一点,在场之人都非常清楚,所以没人敢懈怠,也没人会懈怠。 秦越向自己右手边,一名身穿白色科研服的男人点点头。 男人站起身,一丝不苟的脸上,架着一款无边框金属眼镜。 “大家可以看到,这是我们研究员根据各省区兄弟单位发来的简报,制作的数据地图。 在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在过去三个月中,全大夏,灵异事件发生的次数总和,比去年官方资料库收录的次数还要多。 一个小红点,就代表一次灵异事件的发生。 比如咱们千里市,本月共发生灵异事件十二起。 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共四起。” 科研员推了推眼镜,示意所有人看向幕布: “而我们的科研人员发现,大夏各地的磁场,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我们人类不能理解的。 或者说,是目前,我们人类无法理解的变化。” “正因为我们不了解这些变化,畏惧这些变化,还习惯用以往的经验去办案。 所以,我们才会在任务中,一次次失利,甚至,造成了两名同事受伤。 身为特别调查科的负责人,我检讨自己。” 秦越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鞠一躬,复又坐回了原位。 她似乎丝毫不因为在下属面前道歉,觉得丢面子。 “现在丢面子,总好过以后丢命。” 秦越吐出一口气,眼神锐利,继续道: “就比如上个月的‘红衣小女孩案’,和‘114路公交车失踪案’。 我们的人在调查过程中,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完成调查任务。 我认为,就是因为我们缺乏跟鬼物交手的经验,套用过去的经验,所以才导致失利。 如今时代变得太快了,世界,也正在发生一些,我们无法了解的改变。 如果还用以前的态度,去面对我们将来的敌人,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失败。 昨天的会议上,马局长向我们充分传达了来自上面的意见,大家也该清楚。 改变,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第104章 特殊事件调查科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所有人屏息凝神。 “经由上级组织开会讨论,多方投票表决,决定抽调一批精英人手,在千里市成立‘特殊事件调查科’。 由我本人担任科长,马明远局长担任名义副科长、政治委员。 千里市下辖一干特殊案件,将由特殊事件调查科全权接手。 之前临时成立的‘特殊调查组’组员,直接转化为科室成员。 所有科室成员职称独立,工作内容仅对我和马局汇报,再由我们向上传达。” 秦越合上手中文件,视线环顾四周,在每个人脸上都稍作停留: “向各位介绍一下,科室目前主要人员。 贺小乙,贺老师,民间民俗文化研究学者,对灵异事件的了解认知,胜过在场大多数人。 所以经由组织研究决定,特招贺老师为调查科名誉顾问。” 掌声响起,鹤发鸡皮的老者笑容可掬。 他起身向众人点头示意: “呵呵,秦科长客气了,我就是受邀,过来做个顾问,大家以后叫我老贺就行。 以后大家找我办事,通通八折,当然了,你们如果私下里有生意,也可以介绍给我,咱们三七分成嘛!” 掌声有那么一瞬间的卡壳。 贺小乙是真没想到,自己一个“野人”,居然有加入官方组织的一天。 虽说就是个“顾问”,但什么称呼,前头挂上“官方”俩字,就立马变得高大上了。 没看外面什么大师,什么专家,只要能跟官方沾点边,那身价就“蹭蹭”往上涨吗? 这回他算是掏着了。 以后他贺小乙出去给人办事,光出场费就能拿到手软。 所以,秦越这话没毛病,他跟鬼打了三十七年交道,那可不是“经验丰富”么? 秦越微微点头,视线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 赵大仙,太素观观主定一道长的高徒,毕业于大夏道教学院。 目前是千里大学‘世界神秘文化与民俗专业’博士研究生,现任特别调查科行动组组长。” “大家好,我叫赵大仙,道号什么的,估计你们也叫不来。 以后直接叫我名‘大仙’就行,熟人都这么叫。” 身穿桃粉色运动服,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年轻人抬了抬下巴,眼神却始终不离手机屏幕: “本人男,二十七岁,爱好高空跳伞、无绳蹦极、偶尔也喜欢钓钓鱼,打打游戏什么的。” 赵大仙抱着手机,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一副玩世不恭模样: “我本人呢,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不感兴趣。但我师父让我来,我就来了。 既然以后要长期相处,那我就事先说清楚,我这个人有点任性。 以后还请大家多多理解,包涵,除了紧急任务,尽量不要在非工作时间联系我。” 这回,会议室里鼓掌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行动组的组长长…… 听起来有点不靠谱啊。 而且让一个道士来当行动组组长…… 专业明显不对口吧?! 秦越没有搭理赵大仙,只是继续往下介绍: “房子姜,大夏医科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双学位医学博士、曾经做过无国界医生,也多次跟随大夏维和人员,参与维和任务。 现任特别调查科检验组组长,负责痕迹勘验,诡物化验。” “秦科过奖了。” 最开始发言的男人站起身,推了推挂在耳上的金丝眼镜,笑得亲切,叫人如沐春风: “能够加入特别行动科,是我的荣幸,大家以后叫我子姜就好。 有件事可能要拜托大家,以后出行动,请大家尽量保持现场完整,方便我们检验组的人取样。 当然了,虽然原始采集地点被破坏,我们也是能采取到样本的。 但那样的话,难度就有些大。 我这个人呢,不喜欢麻烦,也希望大家不要给我们检验组的人找麻烦,辛苦啦。” 不知为什么,房子姜明明是在笑,可就是叫在场众人觉得阵阵恶寒。 “好,我会让他们尽量保持现场完整的。” 秦越点点头,随即道: “张悦,大家应该都认识,她是由我直接特招到科里的。 虽然在这之前,她并没有相关工作经验,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想张悦的表现,大家也都有目共睹。 以后,就由她来负责组内后勤,文书工作,大家有什么异议?” 代表欢迎的掌声不停,没有任何人有意见。 “谢谢!谢谢大家!我以后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组织和秦科长,还有大家对我的信任!!” 张悦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比从前多了些自信和飞扬: “请大家放心把后勤工作交给我,我保管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掌声如雷,久久不停。 ——对比之前头两个,财迷顾问,不靠谱组长,笑面虎博士,这个同志明显就靠谱太多啊!! “当然,我们调查科还有一位情况特殊的同志,陈平。” 秦越等掌声停歇,才敲了敲桌面: “大家应该都知道,他的情况尤为特殊,可以说,目前全大厦仅此一例。 他的情况我就不多介绍了,经由上级考虑决定,委任陈平同志加入特别调查科,担任信息组组长一职。” 听到“陈平”二字出现,在场之人反应不同。 贺小乙掰着手指头,正在计算自己以后的出场费。 赵大仙眉毛轻挑,神情意外。 房子姜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张悦干劲满满,捏着拳头翘首以盼。 “我希望大家明白,我们特别调查科,垂直向上级部门负责,向上汇报。 大夏境内,任何官方机构,官方组织,都无权调阅科内机密资料。 而在行动过程中,上级允许我们最大程度,调动千里市内所有警备资源。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好紧急预案,如发生逼不得已的极端情况,上级允许我们,申请军方力量援助。” 秦越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但并未点明。 “我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这个权力,相当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开创先河。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相反,我们要更加谨慎行事。 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而相应的,受到的关注也会是普通机构的千百倍。 毫不夸张地说,特别调查科,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试验点。 组织上给我们下达的任务,就是摸索出一条,适合大夏未来,甚至是适应未来全球变化,应对环境发展的道路来。 未来,我们会面临更多的灵异案件,与百姓打交道,更是家常便饭。 监督我们的人不计其数,全大夏的目光,都将会聚焦在我们身上。 怎样维稳,怎样处理民众关系,怎样平衡特别调查科和其他单位的关系,都不能忽视。 我们走的,注定是一条坎坷不平且充满荆棘的路。 如果成功,我们就是领头羊,如果失败……”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寸一寸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尽管她没挑明,但所有人都明白,秦越的未尽之意。 做得好,特别调查科就是风向标,所有人立功升职,就算牺牲,也名留千古。 做得不好,特别调查科就地解散,所有人该去哪儿去哪儿,灰溜溜地离开。 他们将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光怪陆离,诡谲怪诞的灵异事件。 还要尽量安抚民众恐慌情绪,让大家的认知平稳过渡。 在风云多变的世界大环境中,替特别调查科谋取出一条出路。 压力如山,更如汪洋大海。 第105章 昔日恩怨 会议结束,大门打开,人群鱼贯而出,伴随着阵阵空调冷气。 贺小乙、张悦、房子姜和赵大仙却不急着离开,因为他们还等着见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条鬼。 一条担任特别调查科信息组组长的死鬼。 陈平。 张悦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向众人提议: “那个,我刚刚建了一个群,大家扫码进群,以后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好,现在有这个微信就是方便,你像我年轻那会儿,想找只能打电话。 有的人他没接到电话,后头也就忘了。 现在这个好,要是错过什么消息,等上十分钟去看,哎消息还在。” 贺小乙乐呵呵地扫码进群,还招呼其他人: “咱们也互相加个微信吧,你别看我年纪大,但玩手机可一点不输给你们年轻人。” “先说好,本人非工作时间不看手机,如果有急事,就找秦科长。 每个月初一,十五,是我闭关打坐的日子。” 赵大仙爽快的扫了码,冲几人晃了晃手机: “这个时间点,就算天塌了,三体人进攻地球,恐龙复活,火山爆炸也别找我,谢谢配合。” “呵呵,我平时就一个人住,这段时间做实验,吃住都在实验室。 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房子姜微笑着点开微信群,跟几个人都一一加了联系方式: “当然,如果你们遇到研究素材,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张悦跟着点点头,满脸期待: “对对对,我负责大家的后勤工作。 如果大家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找我,我保证24小时待命。” 几人正寒暄,秦越从会议室走了出来,瞥一眼几人: “都互相认识了?那就好,走吧。” 说罢,她便径直走向那台能通向二十五楼实验区的电梯。 几人对视一眼,都跟了上去。 …… …… 这是还是陈平第一次,跟自己未来的同事见面。 模拟夜间的特殊会客厅里,灯光昏暗,模模糊糊只能看见物体的大概轮廓。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挂在墙上的遗像。 “啪。” 秦越打开灯,示意几人坐下: “互相认识一下,十分钟后,再开个简单的会。” 黑白遗照里,憨厚老实的男人被照片框起来,预示着他这潦草的一生结束。 真皮沙发上,全身灰扑扑,半透明的陈平坐在茶几边,对着一罐可乐贪婪吮吸。 茶几上,汉堡、炸鸡、冰可乐,烤鸭、点心,小烧烤、满满登登摆了一桌。 最前头还放了只香炉,里头整整齐齐插了三根线香。 随着陈平的呼吸,线香顶端的红点正以一个明显不正常的速度燃烧。 随着线香燃烧殆尽,香灰落下,这些食物也产生了变化,摸上去还有些冰手。 ——要知道,这都是二十分钟前,外卖小哥辛苦送来的。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众人,神情都有些奇怪。 张悦更是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拼命才没叫出声。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亲眼看到,冲击力还是不小。 面前的陈平,是货真价实的鬼。 鬼啊。 活的! 能说话的! 鬼啊! 她能加入调查科,这辈子值了! 跟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那些频频出现的,青面獠牙的鬼有所不同。 陈平不止能和人正常交流,还保留了生前,作为“人”的意识。 对于外行人来说,这没什么。 毕竟电视剧里动不动就是九尾狐、凤凰成精,妖神真神,一个个逼格拉满。 现实里见个能说人话的鬼,好像就没那么奇怪了。 可在赵大仙看来,这一切,包括陈平的存在,都不对劲。 他很小的时候就拜师太素观,一直跟随定一道长修行。 所以赵大仙八岁以后,就晓得这世上真的有鬼。 甚至还有不少事,无法简单的用神鬼之说来解释。 很多鬼,说白了,就类似一种“磁场”。 磁场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能对现实造成影响。 就比如,曾经有户人家,家里老一辈去世的,晚辈不懂事,没把后事办好。 一个月里,这户人家的大儿子、二女儿纷纷生病,孙子辈的小辈,一到晚上就开始说胡话。 他师父定一道长收了人家的钱去看事,重新烧了黄纸、纸马,把作怪的东西送走,这家人的生活才又恢复原状。 在这过程中,没人亲眼见到“鬼”。 但所有人模模糊糊有种感觉,家里就是有个什么“东西”存在。 现实中,谁要是跟你说他法力多高深,能让鬼显形,那都是扯犊子。 别说赵大仙,就是他的师父,想要见那些东西,也要借助外力。 譬如柳枝水、牛眼泪、乌鸦眼之类。 柳枝水,是用鬼月里采下的柳树枝,封在坛子里七七四十九天才得来的。 牛眼泪,顾名思义,就是牛的眼泪。 牛这种生物,虽然沉默寡言,但通人性,它流下的泪水,能让人短暂看到不属于这世间的东西。 当然,也有种说法,说是祖师爷的坐骑就是头大青牛,所以牛眼泪才有法力。 乌鸦眼就比较难得,碰到纯属运气。 山里偶尔会有乌鸦死掉,把乌鸦尸体捡回去,取下眼球,捣烂以后敷在眼睛上。 这样,同样能达到阴阳眼的效果,且持续时间也比较长。 当然,如果是天生阴阳眼,就不用这么费劲。 因为鬼“被看见”和“能被人看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所以,可以在人前化形,显露真身的鬼,赵大仙还是头一次见到。 难怪师父坚持要他来。 用他们修道之人的话说,这是一份大机缘啊! 他抬眼去看贺小乙,正好跟白发小老头对上眼。 两个修道的,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 …… 相较于其他人,房子姜就淡定得多。 他举着录音笔,笑着跟陈平搭话: “今天感觉怎么样?这是新换的线香,里面香料比例都有所调整。 饱腹感怎么样? 身体有没有其他特殊反应?需不需要做个力量检测? 我看你下午有空,要不要来我们检测组,配合做个实验?” 不管见几次,他都觉得太神奇了。 除去科学已知领域,居然还存在着另一种,更高维,更神奇的生物。 房子姜五官很普通,但笑起来的时候,却莫名有种狼外婆诱拐小红帽的感觉。 “子姜。” 秦越不轻不重咳嗽一声,后者才有些不情愿地收回录音笔。 “还是觉得吃不饱,这些东西也就能尝尝味道。” 陈平倒是很老实,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 “我那种饿吧,就感觉像是刚刚看完吃播,就算跟前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但总觉得没吃进肚子里。” 他摸了摸肚子,愁容爬上脸颊: “以前看鬼故事的时候,总听人家说做鬼有多惨,吃不饱,穿不暖的。 现在才知道,真的是这种感觉,怎么吃也不会觉得饱。 对了,大家都是同事,我叫陈平,是信息组的组长,以后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啊。” 几人就着会客室昏暗的光,跟陈平互通姓名,只贺小乙,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你问为什么? 开什么玩笑? 他当初要是知道,陈平能吃官家这碗饭,说什么也不会接那家公司的单啊! 当时又是洒米,又是拿柳树枝抽的…… 就算陈平不记仇,他这张老脸也挂不住啊。 第106章 奉夔州路镇妖提司令 “以后大家都是战友,齐心协力办好案子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的恩恩怨怨,到此完结,我不希望各位带着私人恩怨,在我手底下做事。” 还是秦越拍了拍手,一句话解决了贺小乙的困境: “贺老师,陈平,你们的意见呢?” “好的,秦科长。” 陈平觉得无所谓。 他之前本来就浑浑噩噩,伤人都不自知,又怎么会记得贺小乙? 现在看到对方,顶多是觉得有点讨厌,还谈不上恩怨。 打工人嘛,谁没两个讨厌的同事? 看到陈平的反应,贺小乙松一口气,表情明显自然了几分。 “单独留下大家,是为了‘绿缇新都会闹鬼’的案子,刚刚会议上看的,只是简略资料。 更详细的资料,张悦,你来发给大家。” 秦越站起身,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大家先看看手上的资料……我去趟洗手间。” ——她已经快十八个小时没合过眼了。 众人自然看得出秦越的疲倦。 赵大仙往沙发上一躺,缓缓吹了个口哨。 牛啊,这么重的担子,秦科说扛就扛。 听说这位还在会上,跟上头的人立了军令状。 说是做不好这个科长,她就脱了身上这衣服! 不愧是狠人秦越啊。 换成是他,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 …… 卫生间里,秦越盛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 冷水带来一丝凉意,浇灭了她心底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焦躁不安。 她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 她曾潜伏在穷凶极恶的毒贩身边,刀尖舔血,于钢丝上行走。 也曾在大山里,抓捕过丧心病狂,殊死相搏的人贩子。 更亲手击毙过,于闹市中走投无路,劫持人质叫嚣的持枪歹徒。 秦越淋过血,杀过人,见过死亡,身上大小伤痕不计其数。 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无力。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们的敌人是谁? 不知道。 如何保护民众? 不清楚。 特殊事件调查科,就好比,一个盲人,在夜里摸着石头过河。 不止要小心河中暗流,还要避开会绊倒他们的石头树枝。 从前办案,如果决定错了,或许还有改正和调整策略的余地。 但现在,一旦她的决策稍有错漏,行动出现纰漏,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和民众的信任。 头顶灯光微闪,镜子里的短发女人目光如炬。 怕死吗? 不知道是谁在问,但秦越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 “怕死,怕死当初就不做警察了。 我更怕让马局失望,让组织失望……” 话音未落,她忽然一阵悚然。 ——刚才那句话,是谁问的。 卫生间空空荡荡,狭窄逼仄的环境里,只听得见“哗哗”的水流声,和心口处,“砰砰”的急促心跳。 秦越慢慢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生间里忽然起了雾。 白茫茫的雾气,像是从地底钻出来一样,浓厚宛如牛乳,一点点将卫生间吞没。 空气里的凉意愈发明显,镜面上的水珠凝结成冰,垂在玻璃边缘。 感受到周遭气温变化,秦越露在外头的小臂上,汗毛直立,一粒一粒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有谁……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进来了。 …… 就在白雾出现的一瞬,坐在会客室跟众人聊天的陈平忽然僵住。 这熟悉的漫天黑气。 这熟悉的压迫威慑。 还有这仿佛活过来一样的紧张害怕…… 她来了! 绝对是那头大鬼来了! 他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大声反驳: 不能出声,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陈平瑟缩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块木头人。 …… 秦越愈发镇定。 她伸出手,擦去玻璃上的水痕,终于在镜中,窥见了这位不速之客: 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被白雾层层遮挡,只能瞧见白皙圆润的下巴。 她穿着件紫色古装,胸口挂着口古色古香的护心镜,那镜子面上还带着朱雀花纹。 女人像是没有双脚,整个人虚虚地飘在那里。 她就这样站着,静静看着秦越。 “你不怕死吗?” 女人又开口了。 声音仿佛金玉相击,在狭窄的空间里,牵扯出嗡嗡回声。 白雾愈发厚重,女人面前的白雾仿佛有了生命,缓缓流动,露出一张古典美人的脸来。 云鬓香腮,朱唇皓齿,一张芙蓉面上,丹凤眼微微挑起。 这张脸足够美丽,可正因为过分精致,反而让人觉得妖异,充满非人的违和。 就像古代仕女图里的角色活了过来,全然不像真人。 尽管衣着打扮不同,但秦越仍一下就认出来。 这个女人,就是之前宏兴大厦闹鬼,替陈平黄鸡引路的“目标人物”! 她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试探着回答女人的问题: “怕死,就不做警察。” “我只怕自己死得没有价值,只怕没能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白雾弥漫,卫生间镜子上漫起一层又一层的的水汽。 温度越来越低,秦越甚至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发出“格格”的声音。 “哎……你们这群人,哪怕过了百年,还是这般脾性……” 女人幽幽长叹一声,看她的眼神情绪复杂,充斥着诸多秦越读不懂的情绪: 怀念、愧疚、眷恋、怜悯…… 她到底是谁? 是怎么避开安保力量进入实验区域的? 特别调查科监控部门,全天候有人值班。 为什么没人示警? 还有,她说的“你们这群人”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真的活了几百年? 秦越心中的疑问越滚越大,结成一个怎么也打不开的球。 “别紧张,小镇妖使,我是来替你们提司大人传令的。” 女人轻笑出声,脑袋微微偏斜,大张的眼非人感十足,像极了放大的玩偶娃娃: “今夜鬼楼有异,恶鬼现世。 奉夔州路镇妖提司令,命镇妖使于今夜子时,前往鬼楼缉拿恶鬼归案,护卫百姓安康,不得有误! 违令者,军法处置。” “啪!” 随着女人话音落下,卫生间镜子发出一声脆响,镜面出现无数裂痕,依附在其中的水汽凝结成冰—— 镜面碎裂成无数面小镜子,映照出千千万万个女人。 白雾如同它来时一样,又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有女人的话,仿佛还在秦越耳畔回荡: “奉夔州路镇妖提司令,命镇妖使,于今夜子时,前往鬼楼缉拿恶鬼归案,护卫百姓安康,不得有误! 违令者,军法处置!” 第107章 先来一套擒拿术 赵大仙是第一个发现陈平不对劲的。 原本几人都在低头翻阅手中资料,贺小乙不经意抱怨了一句: “咳咳,这会客室空调开得挺足,小风凉飕飕的。” 坐在一边的张悦茫然抬头:“考虑到陈平同志的特殊性,会客室没安装空调啊?” “那就是小陈身上阴气太足,普通人跟鬼待久了,确实有点不好。” 贺小乙点点头,叮嘱几人: “但没办法,咱们这不是工作需要嘛! 你们几个回去,也多用柚子叶泡水洗洗澡,干的不行,要新鲜柚子叶才有作用。 平时也多吃点补气血的东西,什么猪肝啊,菠菜啊,萝卜啊……” “贺老师,这个‘阴气’有没有什么说法,比如它能否被肉眼观测,或者说能不能被其他物质抵消?” 房子姜兴致勃勃加入话题: “还有,您说的这个柚子叶水,它具体功效是什么,能不能展开说说。” “这个吧,你要是这么问,我还真没法回答。 柚子叶驱邪避晦,好些海边人家,给刚出生的婴儿洗澡就用这个。 还有刚从牢里出来的人,也要用柚子叶沾水,在身上把晦气跟霉运洗掉。 贺小乙迟疑一下: “我说不上来什么科学原理,但我爷爷是这么跟我亲爹说的,我亲爹也是这么手把手教我的。” 看房子姜还要再问,贺小乙实在招架不住,赶紧转移话题: “咳咳,秦科长怎么去了这么久?这资料页我也看得差不多,等她回来给咱们讲一讲。 哎,这人老了,脑筋都不灵光了。” 房子姜笑眯眯接话: “秦科长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连轴转都快一周了。 昨天我下班的时候,看她办公室灯黑着,还以为她回去休息了,谁知道她昨天一晚上都在整理卷宗,压根儿就没回家。” “秦科长好厉害的,听说她当初为了抓捕犯人,在老林子里待了快一个多月。” 张悦看一眼卫生间方向,压低声音: “这段时间,我就没见过秦科长休息。咱们科私下里呀,都偷偷叫她‘铁人’来着。” 分享了上司的八卦,原本还有些陌生的几人,距离迅速被拉近。 而处在话题中心的陈平,却整个魂缩在角落,一声不吭,仿佛很愧疚的模样。 一直观察几人的赵大仙忽然坐直身体,整个人往前探了探: “陈平?” 几人目光终于落在陈平身上。 只见他瑟缩一隅,浑身好似僵化的木头,惨白发青的脸上,只有眼睛还预示着他是个活物。 尽管鬼魂没有心跳,也不会流汗,几人仍能从这张脸上看出恍如面见猛兽的极端惊骇。 他仿佛成了一座蜡像。 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不住往卫生间方向看。 陈平压抑住内心的恐惧,牙齿发颤,勉强吐出来几个字: “科科科科……有,危……危危……” 最后一个“危”字还没有落下,赵大仙整个人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秦越!” “秦科!” “秦越!” “秦科长!” 会议室几人齐齐站起来,冲向房间角落—— 卫生间玻璃门紧闭,丝丝肉眼可见的寒气自门下渗出,透过磨砂玻璃,能模模糊糊看到有条黑影,就站在门后。 “秦越?秦越,秦越!秦科长?” 赵大仙右手掐诀,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黑乎乎的桃木小剑,把几人护在身后: “你现在能不能说话?不能的话,我数到三,就踹门进去,你保护好自己。” ——叫三遍本名,是为了确认对方有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卫生间里,传来秦越的声音: “我没事,不用进来,这是命令。” 众人微微松口气。 “往后退!没觉得更冷了吗?阴气化雾,怨气外化,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对付不了!” 贺小乙脸上难得出现几丝严肃,扯了脖子上戴着的观音像护在掌心: “八成就是之前盯上陈平的那只大鬼,听我说,在场的,能跑一个是一个!” 没人去想,这东西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对方大白天就能越过大厦内安保力量,悄无声息摸到秦越身边,就连陈平都被压制得无法第一时间出声示警。 与其思考它怎么进来的,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活下去。 “不行!科室刚成立就吃败仗,要走你走!我丢不起这个人。” 赵大仙冷笑一声: “官家人身上有官气庇佑,我倒要看看,里面的是个什么东西,敢跑到官方地界装神弄鬼—— 秦科长,我数到三就踹门,一、二……” “你!” “砰!!” 可“二”字刚落下,赵大仙就猛的抬脚,稳准狠地踹向门锁,门把手受到重击,应声而落,一道黑影自门后窜出,直冲他而来! 赵大仙自信一笑: “来得好!试试师父送我的宝贝——” 下一秒,踢裆撇臂、拦胯、盘腿、卷腕、反手锁喉,他话都没说完,就扎扎实实挨了一套完整的擒拿术。 拳拳带风,招招到肉,但明显都收了力。 秦越双手擒住赵大仙,右膝死死压在他背部,让他动弹不得。 “让你加入行动组,是因为官方希望加深和民间玄学组织的交流合作,不是让你来这里镀金胡闹。” 短发女人眉头微皱: “以后行动中,如果再出现仗着一点本事,就不听指挥,违抗我命令的情况,那我建议,你还是回你的太素观。” 赵大仙整个人都是懵的。 尽管秦越出手有意克制了力量,可他却是硬生生挨了揍的,脸颊上很快泛起一层青紫。 越过秦越,众人这才看清楚卫生间里的情况。 镜子被不知名力量击碎,表面布满细细密密宛如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满地都是水,空气里,还有没散尽的白雾,地板、墙壁,还有天花板的瓷砖上,挂着一道道冰痕。 秦越扔开赵大仙,起身看向几人: “刚才,宏兴大厦一案中的目标人物来过,我跟对方有所交流。 张悦,立马去调取所有关于‘千里鬼楼’和目标人物的相关资料,还有刚才十分钟内,大楼内部辐射磁场的变化数据。 子姜,带上你的人,现场取样,卫生间里所有指纹、毛发、皮鞋残留,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至于贺老师和赵大仙……” 秦越停顿片刻,抿了抿唇: “你们听没听说过,‘镇妖使’?” 镇妖使? 那是什么。 贺小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顶着淤青的赵大仙也是满脸迷茫。 第108章 鬼楼子时 周末夜晚,天生桥一带愈发繁华。 江上有游轮驶过,江边大楼之上,无数盏灯火星星点点,恍如银河。 远处有烟火表演,火树银花,灯火璀璨,吸引不少游客驻足,流连忘返。 热闹之下,根本无人在意,绿缇新都会的停车场里,不知何时多了几辆低调的黑色商务大巴。 秦越和其余八名行动组队员,正在调试身上的装备。 赵大仙还是穿着那身粉色运动服,躺在椅子上假寐。 一身黑色作战服,配备多功能战术装备,脚踩黑靴,胸配夜视记录仪,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 “咔哒。” 秦越熟练拆下弹夹,塞到右臂口袋,而她面前,用于内部通讯的设备上,特别行动科其余几人都同时在线。 马明远出现在视频里,耳麦里传出声音: 【小秦,准备的怎么样了?消防跟交警部门那边已经沟通过,如果大厦发生火灾,会第一时间疏散群众。 支援组他们,也会立刻进入大厦进行救援。但这个行动方案…… 小赵同志毕竟年轻,没有贺小乙有经验,所以我建议,可以改为赵大仙待命,贺小乙随行。】 今夜的行动,秦越亲自带队,马明远这个副科长坐镇后方,随时向上级汇报任务进度。 为了以防万一,赵大仙这个行动组组长随行,贺小乙他们在楼下随时待命,准备接应。 “不用,今天晚上的任务,可能比较消耗体力。 而且有队内通讯和实时录像,贺老师也能远程联系我。” 秦越看一眼假寐的赵大仙,沉声道: “况且这是行动组第一次出任务,他身为组长,当然要在最前头。” 赵大仙有些别扭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 【好,你是行动最高指挥,一切听你的,我就在后头替你压阵。 另外,我们请到了大夏史学院历史专业的专家,对方最迟今晚就到。 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夔州路”,对方给出的答复说,很有可能是古代宋朝时期,地域划分的说法。 历史上记载,千里市在北宋时期,就位于这个夔州路。 史学专家发来的资料里呢,也说了,据历史资料记载: “西川路更名成都益州路,原西川转运使马亮转任益州路转运使……奉节峡路更名奉节夔州路,原奉节转运使,丁谓转任夔州路……”】 “夔州,就是千里市在北宋的古称,结合目标人物说过的话和行为分析,‘镇妖使’、‘夔州路提司’,应该都是某种称谓。” 秦越点点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分析: “对方称呼我为‘小镇妖使’,应该是把我,或者说,把官方负责灵异事件的部门人员,误认成她口中的‘镇妖使’。 所以,她才会频繁出现在大厦,还把绿缇新都会今晚会发生灵异事件的消息告诉我。” 【你的思路完全正确。】 马明远敲了敲桌子,表情严肃: 【我们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有命令,有职位称呼,那么目标人物的背后,很可能是一个庞大的民间组织。 组织上面的意思是,既然对方暂时没有表现出恶意,那就小心接触,尽最大可能获取更多关于“镇妖使”的情报。 今晚的任务,辛苦了。等你们回来,我自掏腰包,带大家去吃宵夜。】 秦越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十点三十一分。 距离子时到来,只剩下不到半小时。 她庄严敬礼,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保证完成任务!” …… …… 十点五十七分。 大楼内部,秦越带着行动小队为避开其他人,从地下车库走步梯上楼。 行动队员全是秦越从各部门抽调的精锐,别说爬楼梯,就是负重十公里,也绝对面不改色。 反倒是赵大仙,爬到三十九层的时候就开始喘大气。 可他一看,秦越连汗珠子都没掉,心下不服,硬生生咬着牙,跟在队伍后面爬上任务地点,大厦五十九楼。 赵大仙当然不会蠢到,认为这是对方给自己的下马威。 他来之前,看过资料。 这栋大厦一年来,已经报过两次火警。 尽管每次火情都能被及时发现,但这个出事的频率也太奇怪了点。 更重要的是,两次起火,都毫无预兆,出事的还都是曾经死过人的五十九楼。 一次,是游客的手提包,里面充电宝爆炸起火。 一次,是卫生间纸篓自燃,点燃了清洁工堆在那里的杂物。 充电宝爆炸的几率是多少? 卫生间纸篓自燃的概率又是多少?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次起火时间,都恰好在十一点半左右。 所以他们今天晚上要对付的,很有可能是一只可以纵火的恶鬼。 如果对方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被激怒后纵火烧楼。 那搭乘电梯上楼,跟主动上门被烧成罐头没什么区别。 ——赵大仙居然没挑刺,反倒让秦越高看他一眼。 “对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五十七分,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十点五十八分整。” 秦越盯着手上腕表,冲行动队员打了个手势,低声道: “时间不充裕,清空大楼势必会引起广泛关注,所以今夜只对五十八楼,五十九楼、六十楼三层商户进行劝离。 技术部门的同志已经控制电梯,暂时不会有人进入这三层。 接下来,两两组队,分成五组对本层房间进行排查,清除有可能存在的起火点,如果遇到普通群众,立即劝离。 十一点二十五分,在此处集合,每三分钟,汇报各自动向,如果遇到突发事件,立即示警,是否清楚,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明白!” 行动组队员齐齐应声,训练有素地两两结队,各自分开,沿着东西方向,开始对每个房间进行安全排查。 五十九楼出事的消息,网上都查得到。 所以没什么人敢租,直到一年前,有人把这层盘下来,借着七年前火灾的噱头,做起了密室逃脱。 ——这种擦边蹭血流量的行为,竟然真的让商家大赚一笔。 而大厦怪事,正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二者间是否有所关联。 【5901安全!】 【5902安全!】 …… 【5907安全!】 【5908安全!】 耳麦里,行动队员一一汇报各自动向,暂时没有异常。 “砰!” 秦越踹开又一间密室大门。 借着里头灰森森的灯光,等她勉强看清里面有些眼熟的布景,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 烧焦的房屋、宛如经历大火侵袭后的地板、故意做旧的家具、烧得破破烂烂的门牌、被火烧掉一半的窗帘、只剩下后半部分的灭火器…… ——这是一间,火灾主题的逃生密室。 而秦越之所以觉得看着眼熟,是因为商家的场景,是模仿当初火灾后拍摄的照片制作的。 “我的个无量天尊啊,这群人为了赚钱,胆子也太大了!在这个地方,搞这种东西,连鬼都敢冒犯啊!” 就连赵大仙看到这一切,也忍不住骂出声: “这不是找死吗?人死后,本来就要一遍遍重复死亡时的场景。 这老板可倒好,直接现场复原,这是真不怕折寿损阴德啊!” 第109章 多了一个 秦越等人进入大楼之前,当然提前了解过“鬼楼”的背景。 七年前那场火灾,自然是他们重点关注分析的对象。 那场大火,使得九名无辜路人白白送命,就连其中一名参与救援的消防员,也至今未能苏醒。 贺小乙推测,神秘女人口中提到的“恶鬼”,很有可能就是早已死去的纵火犯郑某。 “人为什么怕鬼?就是因为鬼的行动无法预测,想法也跟人大不相同。 人死后,先是变成‘魂’。 这时候,只要不是死前不甘心,口里还吊着一口气,就不会变成鬼,而是顺着黄泉路去投胎。 鬼跟人不一样,人有三魂七魄,喜怒哀乐,做事情会先思考,依仗理智行事。 但鬼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先天残缺,能存在纯粹是因为执念,或者,是因为死前憋着的那一口‘怨气’。 所以,鬼做事全凭本能,多狡猾、多疑,很难与其沟通。” 赵大仙环顾四周,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 “这大厦老板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找人多加盖几层,迷惑这里的鬼,让他们不要搞事。 如今天地灵气稀薄,按道理来说,就算当年死在火灾里的人都变成了鬼,但它们困在大厦里,成不了气候。 只用再等上几年,借助大厦周边的人气,慢慢把这些死人的怨气磨掉,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事。” “但没想到,五十九层的商户会在火灾原址修建逃脱密室,还没有底线到直接照着当年火场照片复原现场。” 秦越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冷意: “难怪一年之中,这层楼就发生两起火情,起火原因还都这么奇怪。 贺老师,依照您的看法,您觉得大楼发生灵异事件,会跟这家密室逃脱有关吗?” 耳麦里,贺小乙就差没骂娘了: 【这到底什么人啊,昧良心的钱他也敢赚? 你像密室、鬼屋这种地方,本身就阴气汇集,容易招惹脏东西,他还专门找死过人的地方搞这套。 你想啊,你要是死在这里的鬼,天天重温一遍被烧死的经历,本身就够委屈够难过的了。 结果还来了这么个傻缺,天天往你心口扎刀子,还拿你死掉的事情开玩笑,这换谁谁不生气?】 到时候要真出了事,密室逃脱的老板就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火场死掉的人,本来就凶。 更别提当初纵火犯的魂魄,也有可能还留在这里。 鬼魂做事,本身就难以预测,理解。 再加一个精神病鬼,这dubff直接拉满。 难怪那神秘女人会说今夜有恶鬼现世。 人家搞密室逃脱,是为了刺激好玩。 这老板倒好,在这玩现场复原,硬生生刺激出个恶鬼来! ——这要真让那精神病鬼从大楼里出来,到处杀人放火,那真是防不胜防。 千里市到时候,要出大乱子。 【秦科,反正我觉得这地方不舒服,看图片就觉得压抑难过,应该有不下三只鬼在那。你们小心点。】 陈平也恰时上线发言: 【之前我听别的鬼说过,死法越惨,死了以后变成的鬼就越凶。 尤其是烧死的鬼,他们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烧没的,死的很痛苦哇,心里怨气比我打太多了。】 “我明白,所以今夜行动是以击毙为主。 刚才大仙说过,能跟人沟通的鬼物,毕竟在少数,我要先保障民众生命财产安全,也要对行动组的同志负责。” 秦越敲了敲耳麦,转头看向赵大仙: “怎么样?” 赵大仙撇撇嘴,刚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今天挨的那顿揍,立马把话咽了回去。 他老老实实掏出一把青翠柳叶,双手二指并拢,在眼睑上画符念咒: “天清地明,赐我神灵,柳叶开眼,得见邪魔。” 随即赵大仙睁开眼,视线在密室内巡视,随即落在一处死角。 秦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不同。 破败的家具,留下熏黑痕迹的墙壁,烧焦的椅子,还有碎裂一地的灯罩。 什么也没有。 但赵大仙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就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一对母子,女的三十五六,孩子三四岁,身上衣服烧的破破烂烂,怪可怜的。” 赵大仙默默把捏在手里的胖桃木剑收回去: “被大楼困在这迷了路,走又走不了,活又活不了,只能把这当家。” 回去就打报告,拆了这该死的地方。 秦越扫了一眼角落,沉声道: “当初受害者里,确实有一对母子,危险程度判定?” 这么相信他? 赵大仙顿了顿,神情有些别扭: “没什么危险,这种小鬼平时吃不饱穿不暖,挪动玻璃珠子都费劲,身上阴气也淡。 等事情结束,让贺老过来念段《度人经》超度送走就行。” 秦越点点头,毫不拖泥带水: “好,5917安全,继续排查下一间。” …… …… 尽管一间一间排查的速度实在有些慢,但好在其他八名行动组成员,成功排查完五十九层隐藏火患,倒是替两人争取到不少时间。 一轮排查下来,赵大仙分别在卫生间、墙壁死角、天花板、通风口等处发现了鬼魂踪迹。 但很可惜,都不是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 眼看临近十一点半,秦越只能结束了第一轮排查。 跑了这么大一圈,依旧没有发现恶鬼踪迹,赵大仙莫名觉得心中燥热,不免有些烦躁: “会不会那女人骗咱们,当初那神经病死了以后,压根儿就没变成鬼?” “不对,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进入特别调查科,就不会大费周章,只为了给我们一个假消息。” 秦越沉吟片刻,作出决定: “休息十分钟,然后开始第二轮排查。”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空气中氧气似乎有些稀薄,一股难以言表的憋闷在胸口激荡。 像是沙漠里的午后,闷热,干燥,没有一滴水分。 再看其他队员,也都是大汗淋漓,强打精神。 秦越话音刚落,剩下十人立刻放松下来。 太热了。 制服里,靴子里,满是汗水。 内里的白汗衫,袜子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尽管有中央空调,可心底那股燥热却怎么也退不下去。 赵大仙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如果真的有恶鬼,那东西会藏在哪儿呢? 忽然,他视线落在其余队员身上,定住不动了。 一,二,三,四……九,十,十一。 他、秦越和八名行动队员,加起来应该只有十个人才对。 多了一个。 第110章 那疯子,他来了 再数一遍,还是十一个人。 赵大仙冷汗都下来了。 什么时候?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跟上他们的?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他竟然无法分辨,十一个人当中,哪一个是鬼。 行动组的成员,都是秦越一个一个挑选入队的,赵大仙自然也都认识。 但现在,他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住,掺了浆糊一样,看谁都面熟,看谁都觉得认识。 糟了,他这是叫鬼迷了眼。 来不及细想,赵大仙立马看向秦越,偷偷冲对方比了一个手势。 虽然两人还在磨合阶段,但后者经验丰富,立马注意到了不对劲。 “休息时间结束。” 秦越视线在组员们的面孔上来回穿梭,看向其中一人道: “立正!现在分成左右两列,从你开始报数!” 行动队员不疑有他,立刻列队,动作整齐划一: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五!” 八个人,分成两列。 哪里来的第五个? 众人陷入迷惑,但那声音,又确确实实是从他们队伍里传出来的。 重新报数,还是这样。 多出来一个。 但就是找不到,谁才是多余的。 秦越记性好,按照名字一个一个单点,可数来数去,队伍里总是会多出一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异事件? 每个人都看向自己相熟的同事,但又面面相觑着,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对方。 他\/她会是鬼吗? 能不能相信对方?把自己的后背交出去? 会不会一转头,同事就成了夺命恶鬼? 鬼物果然奸诈狡猾。 藏身在人群里,让他们互相猜忌。 最糟糕的是,耳麦里没了声音。 只有挂在胸前的记录仪,还闪烁着红光,继续运作。 “有没有解决方法。” 秦越脸色愈发不好,对赵大仙低语: “它现在,就藏在我们的人里。我们一直待在一起,暂时能互相信任。 这东西跟着我们,怎么才能把它揪出来?” “这鬼奸诈,知道我们是来找麻烦的,所以抢先一步藏在人群里,混淆我们的认知。 这叫‘鬼遮眼’,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但被遮住眼的人,会下意识把身边的鬼,看作自己的朋友、亲人,同事。 打游戏你知道吧,就是魔法攻击,混淆认知,蒙蔽大脑,让你判断错误。” 赵大仙往前一步,压低嗓门 “但这方法,破也好破。鬼这东西没有实体,它只能编造假象,让我们误以为它存在于这个空间。” 没有实体? 那就好办了。 秦越点点头,转头去前台摸了枝记号笔回来,叮嘱赵大仙: “你站在楼梯口,听我的命令,从你身边过一个人,念一个名字,你就在他手上画个记号。 到最后,谁手上没有记号,谁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这办法好啊!” 赵大仙兴奋道: “到时候你们只管对多出来的那个开枪,咱们用五阴水打它,保管叫它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是闹市区,不到逼不得已,不能射击。” 秦越手搭上腰间,摸到武器后,才觉得心里的不安消散了一半。 “先用五阴水,没效果再说。” 她冲赵大仙使了个眼色,不断敲击耳麦,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说好了,手心里没有记号的,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后者稍稍一愣,随即若有所悟。 行动之前,每个人身上都配备了专门针对火场恶鬼的装备。 便携摔式液体灭火剂、压缩干燥剂、装满五阴水的水弹包,当然,子弹头都是泡过黑狗血的。 五阴水,是拿槐树、柳树、榆树、桑树、杨树的树皮,加井水泡出来,在月亮下晒了一夜的。 天下有五行之说,鬼物自然也能用五行来区分。 火场里死掉的鬼,当属火鬼,用至阴至水的五阴水对付它,再合适不过。 两个人依照计划,一个在队首数人报名字,一个在队尾压阵。 “吕晴。” “王才亮。” “陈国福。” “柳叶。” …… “赵大仙。” 念到最后,又一只手伸过来,赵大仙举着记号笔,念出了她的名字: “秦越,秦科长。现在,请大家把手伸出来。” 十一个人,齐刷刷伸出手。 有男有女,手掌各不相同。 白皙、黝黑、粗糙、细腻。 可,只有一个人的手心上,有圆形记号。 所有人视线聚集。 ——是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三四,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额前刘海没过眼睛,遮住了一半的脸。 他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几年前的旧款式,破破烂烂,袖子被烧掉一半,露出半条惨白发青的手臂。 他生前似乎遭受了很大痛苦,小腿以下的皮肤都被烧到碳化。 随着男人的动作,无数黑色碎屑不断从上头脱落。 明明一眼就能认出来,但刚才所有人如同睁眼瞎,愣是没发现他就混在人群里。 但他还是露馅了。 秦越唇角勾起一抹笑。 她刚刚用摩斯密码传递了信号,手上有记号的,才是恶鬼。 “扔!” 秦越毫不犹豫,捏爆手里装满五阴水的水弹,狠狠砸向那个方向! 电光石火之间,数十颗水弹应声飞来,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片片水花: “啪!” “啪啪!” “啪!” “啪!” “啊啊!啊啊啊!啊!” 水弹炸裂,藏在里头的液体迸溅开来,年轻男人尖叫一声,仿佛画面掉帧,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只是一瞬。 男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楼道里还残留着丝丝哀嚎的回声: “疼啊……疼啊……疼啊……” “好热,好热,救救我……救救我……” 哀嚎声一点点增大,从若有似无到近在耳边,伴随着十一点半的降临,空气里忽然出现了焦糊味。 ——像是火烧皮革,又像是开水煮过的猪皮,掺杂着鸡毛烧焦以后的腥臭。 秦越闻得出来,这是人体组织烧焦之后散发的臭味。 但她来不及分辩。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烈火包围,黑色的毒雾顺着楼梯爬了上来,试吞噬他们! 密室老板为了求真,房间里堆积了不少易燃物。 火光一起,橙红色的火舌便舔舐着天花板,灼人的温度,几乎要把他们烤化。 所有人立刻甩出随身携带的摔式瓶灭火,可火势不减反盛—— “怎么回事?哪里起火了?!” “温度确实在升高,不像是假的!应该立刻通知大厦居民避险!” “秦队,咳咳,这火灭不了!” “咳咳咳!秦队,通讯失灵了!” “咳咳咳!秦队!火警逃生铃也没办法使用!” “任务暂停,迅速通知大厦居民避险,联系消防,协助居民逃生!要快!” 浓烈的烟雾将几人隔绝开来,秦越当机立断,摔碎水弹,浇湿毛巾捂住口鼻,在烟雾里寻找方向: “走楼梯!” 大楼似乎骚动起来,无数人惊慌失措,根本分辨不清,是昔日的冤魂在求救,还是活人在大声祈祷: “救命啊!救救我们!” “救命啊!着火了!快跑啊!” “他要来了!他要来了!他要来了!!快跑!快跑快跑!” “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啊!” “好热!好热!妈妈我好热,好疼!” “呜呜呜,老婆,我回不去了!” 第111章 麻姑娘出场 “先救人!!” 秦越率先扛起一名吸入烟雾晕倒的游客,顺着楼梯往下狂奔,其余几人也如法炮制。 可无论众人怎么走,这段楼梯似乎总也不见头。 五十九层。 五十九层。 还是五十九层。 “糟了!” 赵大仙气急败坏,骂了一句: “这是鬼打墙!这东西想把我们都烧死在这里!秦科长小心——” 他一抬头,秦越跟她身上背着的游客消失了,周围同伴也不见踪影。 而周围的环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墙皮不断剥落、承重柱坍塌、挂着“密室逃脱”的招牌一点点融化、空气中飞舞着无数细碎的白色碎屑…… 一道巨大的黑影,自滚滚火光之中走出。 它,不,应该说是他。 几乎全身都被烧焦,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水泡脓肿,头发、眉毛已经烧光,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他身上,橙红色的制服已经烧化,碎屑黏在身上,一张脸烟熏火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黑影脸上,盖着一片面具样的面罩,但也被大火烧化,只剩下狰狞可怖的伤口和鲜红血肉。 随着黑影呼吸,道道白雾从他口中喷出: “呼……” “呼……” “呼……” 而黑影肩上扛着的,就是他们刚才见过的那个男鬼。 “都得死!都得烧死!嘿嘿嘿嘿!” 瘦弱男鬼在黑影肩膀上不住挣扎,尖利的声音宛如钥匙划过玻璃般刺耳: “嘿嘿嘿嘿!疯子!来了!” “疯子来了!” “疯子来了!!都得烧死在这!!” 那女人没说错,竟然真的有恶鬼! 赵大仙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火光汹涌,浓烟滚滚,旧日冤魂在火光中哀哀哭泣。 有用肉体保护孩子的母亲,临死前,因痛哭,用指甲在地板上抓住道道血痕。 有跟同学约好,一起逛街的年轻学生,还来不及留下最后遗言,就痛苦死去。 也有来不及逃跑,被黑烟堵在楼梯的清洁工,临死前,手里还捏着清扫工具。 辛酸、悲愤、冤枉、憋屈、绝望、愤懑。 巨大的,强烈的情绪袭击了赵大仙,不由自主哭出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眼泪鼻涕挤在一起,布满整张脸。 好疼啊。 好难受。 救我救我救我。 不想死不想死。 我好疼,想回家。 无数情绪一股脑儿挤进了他的脑袋,宛如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脑袋,疼得赵大仙想死。 他接受太多负面情绪,就像吃撑了一样,只想找个地方大吐特吐。 “呼……” 那道黑影,向他大步走来,伸手,不顾赵大仙那点弱小的抵抗,牢牢把他扛在肩上。 身后,是茫茫火场。 身下,是疯子恶鬼。 跟他脸对脸的,是一张黑漆漆,被火烧焦半边的鬼脸,鬼脸主人看见他,挤出一个古怪至极的笑: “嘻嘻嘻嘻嘻,疯子来了,疯子来了,都要死,都要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嘻嘻嘻嘻嘻。” 生死就在此一念了! “还请祖师爷助我!” 赵大仙掐诀念咒,捏住桃木小剑向恶鬼后心刺去—— 可如同泥牛入海,桃木小剑穿过恶鬼胸膛,在地上滚了三滚,停在了墙角。 这是什么怪物? 连师父给他的宝贝都拿对方没法子?! 赵大仙心中惊骇万分,同时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估计错误,秦越那边有危险!!! …… …… “……秦科长小心!” 赵大仙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滚滚黑烟当中。 秦越伸出手去捉,可却扑了个空。 她背上晕倒的那名游客,也消失不见。 火光、呼救、骚乱、全都如潮水般消散。 他们仍在五十九楼,哪里也没去。 楼道灰白色的灯光打在瓷砖上,安安静静的,映出几分冷清。 其余队员也都一副大梦初醒,恍如隔世的表情。 “什么情况?刚刚那个被压在木头下面的小朋友呢?” “吕晴你不是压在废墟下面了吗?!” “王才亮!你活着!老子还以为你死了!!” “火呢?我刚才不是为了救人被压在桌子下面了吗??” 一群人甩甩手臂,抖抖腿,脸上全是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喜悦。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越瞳孔剧烈收缩。 刚才的大火,难道不是真的? 是幻觉? 可她感受到的温度,见到的游客,还有空气无时无刻的焦皮味,又是怎么回事?! 赵大仙呢?! 他去了哪里! “别担心,那小子安全的很。” 楼道里,白雾悄然弥漫,有女人的笑声响起: “嘻嘻。小镇妖使,想知道那头恶鬼在哪吗?来天台找我,找到我,我就告诉你!” 是那个女人! 秦越呼吸一重,立刻转头看向其他人。 吕晴等人也都瞪大了眼,明显也听到了这句话。 “来两个人跟我上楼,两个人联系后援,剩下的人,留下来继续找赵大仙,找到后立刻想办法通知我!” 秦越点了一男一女,大步顺着楼梯往上爬。 身后人对视一眼,也都目光灼灼,立刻跟了上去。 …… 通向天台的门半遮半掩,秦越毫不费劲,就带人赶到了天台。 夜风猎猎,无数霓虹闪烁,好似将大厦包围,女人身穿紫衣,正站在大楼边缘。 裙摆随风舞动,扯出一张优美弧度,露出脚下的玄武靴。 女人背过身,身后是一轮明月,温润的月光洒在她身上,竟然盖过了周边霓虹的色泽。 白雾迷蒙,灯火阑珊,女人身形飘渺,恍如飘飘仙人。 “现在的镇妖使,真是越来越不成气候。 恶鬼善鬼分辨不来,生魂死鬼竟然也瞧不出。” 女人看她的眼神,慈祥温柔,仿佛在看自家小辈: “老身姓麻,人人唤我‘麻姑娘’,如今在夔州路曲提司手下做事,也算与你等有些干系。 小镇妖使,你锻骨法修到第几层了?可曾有师承,家中长辈,可有什么出名些的人物?” 果然是认错人了。 “这位女士……前辈,我不是你说的什么镇妖使,你应该认错人了。” 秦越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个不古不今的抱拳礼,学着女人的口吻回话: “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同伴,他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今夜这栋大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2章 恶鬼真面 “尔等竟不是镇妖使?” 麻姑目露惊诧,檀口微张,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过: “老身这双眼睛,可利的很。尔等心存正气,又是官家出身,又专司人间鬼魅妖邪之事,如何不是当代镇妖使了? 自神龙女皇设立镇妖司后,镇妖使的名头便沿用至我大宋。 虽说明后鞑子入关,改了不少我汉人家史,又断了不少道承,可镇妖司的传承,总不该断绝才对。 莫非……当代镇妖司督察大将军竟还未转世苏醒么?哎呀!” 她微微蹙眉,好似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以手遮面,一双眼儿转了转: “虽说镇妖司历代称谓不同,可你们如今行的,不正是听从昔年黛紫将军所言,‘斩邪恶,镇妖魔,行善事,得善果’么? 提司大人既然叫老身来传令,想来必有她的用意,称你们一句‘镇妖使’,也不算叫错了人。” 信息量实在太大。 这位自称是“麻姑娘”的背后,还有位提司大人。 提司之上,还有督察,还有将军。 甚至牵扯到历史上的王朝更迭,满汉相争,更有灵魂转世,传承苏醒一说。 必须上报。 秦越给身旁吕晴递了个眼神,后者不动声色摸了摸胸口。 ——记录仪红灯亮起,仍在正常运作。 “好了,今夜说的够多了。” 麻姑娘投来一眼,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伸出葱白的手指,指着天台入口道: “当真是背后说不得人,你瞧,这恶鬼不就叫人送上门来了么?” 说罢,迷雾层层散开,顺着麻姑娘所指方向,白色雾气上下翻滚,好似有了生命。 而在迷雾尽头,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满面疤痕,全身烧伤,小腿以下的部分,布满烧焦碳化的痕迹,每走一步,便有皮屑“簌簌”落下。 那人似乎意识不到天台上有其他人存在,兀自把肩上的人放下,再度回到雾气当中。 被这黑影送上来的,乃是一人一鬼。 人,是赵大仙。 鬼,是烧死鬼。 看到赵大仙没事,秦越想起刚才麻姑娘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心中忽然一动。 “呕……呕……我以后,绝对不吃烧肉,呕……太难闻了……” 赵大仙一落地,就抱着栏杆大吐特吐,看那架势,恨不得把嗓子眼儿扒开—— “哟,还有个小道士呢。 方才若是你口中尊敬些,我早些出手,你也不至于受这般罪。” 麻姑娘轻轻落下来,语气轻挑,她每句话尾音都拉得很长,慢悠悠的,像是在念诗: “小道士,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举头三尺有神明,莫在背后说人坏话,仔细嘴里长疮呀。” 秦越立刻反应过来。 麻姑娘应该一直在监视他们,否则怎么会知道,赵大仙随口抱怨的一句话。 …… “你,你……” 赵大仙一抬头,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眼睛上,柳叶开眼的效果可还没过去呢。 所以在他眼中,嫣然一笑的麻姑娘,浑身上下被团团汹涌黑气包裹,滔天怨气几乎实质化,宛如无数根触手,在她身后挣扎、扭动…… 比恶鬼还恐怖数倍。 这哪里是贺小乙说的大鬼? 这特么至少是个青面鬼煞级别的猛鬼吧?! 不是说灵气枯竭,天地再也养不出这样的大鬼了吗? 师父,您老人家蒙我!! “对,前辈,我觉得您说的特别对,我这个人啊,就是嘴上没个把门,以后我要修口德,保证绝不再犯。” 赵大仙立马五体投地,神情格外纯良,姿态放得要多低就有多低。 真不是他谄媚。 这就好比大家平时上班,有钱没钱,也就自行车,公交车,地铁、轿车这么几个选项。 厉害一点的,坐直升飞机,大家虽然羡慕,但也没到害怕的程度。 但有这么一天,有个人,骑着头史前灭绝的恐龙来上班,还从龙头上探下身子,笑嘻嘻跟你打招呼。 就问你怕不怕。 反正赵大仙第一反应绝对不是上去打招呼攀关系。 赵大仙:已老实,求放过。 …… 就连秦越都看出来赵大仙这小子状态不对,立马打手势示意其他队员注意。 眼前的人,危险等级还得上调。 麻姑娘却没理他,用下巴点点蜷缩在角落的烧死鬼,问秦越: “小镇妖使,这纵火恶鬼便在此,你收还是不收?” ? 众人有些不可置信。 原来,眼前这只瘦瘦弱弱的男鬼,竟然才是大厦纵火的元凶? 那刚才的高大怪人又是什么? “那是生魂,楼上新盖了三层,在鬼眼里,就同迷宫一般,他一直叫困在这里,所以才不能回到肉体。 他应当也是公门中人,魂丢了,却还记着救人。 若非他在,每晚压着这恶鬼作孽,此处必然逃不脱一场大火。 人人都去庙里求香拜佛,却忘了世间自有真佛,何苦千里迢迢去拜灵山?” 麻姑娘笑意吟吟,似乎心情很好: “既然小镇妖使不动手,这恶鬼便归我处置可好?” 秦越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默默后退一步。 旁边几人,立马分散站开,力求从多个角度拍摄。 “你自己送上门来,就不用我费功夫捉你上来了。” 麻姑娘上前,站在那年轻人鬼魂之前,伸出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恶鬼郑通,生前纵火杀人,谋害九条无辜性命,死后仍死性不改,于闹市作怪。 依镇妖司律令,害人性命,恶贯满盈而不思悔改者,立斩。” “嘻嘻嘻,我有病,你不能杀我!我有病!我是疯子嘛!嘻嘻嘻!” 那鬼还要装傻,嘻嘻哈哈怪叫起来: “我是鬼,你杀不了我!嘿嘿嘿!” “轰隆……” 麻姑娘微微一笑,也不见她如何动作,白光闪过,好似有闷雷在几人中间炸开—— 再看郑通的鬼魂,已经化作一滩黑泥,魂飞魄散。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结束了? 不是说,鬼物很难对付? 怎么这一指头下去,鬼魂就成泥了?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惊骇。 赵大仙都快晕过去了。 他看到了什么? 正统雷法。 不念咒,不设坛,还不用灵符起势。 最重要的是,还是个大鬼用出来的! 这消息传出去,那帮自诩正统的家伙要疯。 这世界,终于开始发癫了吗??? “我该走啦。小镇妖使。 但我看你资质不错,根骨奇佳,最难的是一身正气,很该练一练《小十二锻骨法》。 不然日后,提司大人再有令,你如何去捉鬼降妖?” 麻姑娘看一眼秦越,眼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欢。 她挥挥手,一本古色古香的册子落入秦越怀中: “这功法本就是镇妖司所有,如今交到你手里,也算不得老身逾矩。 拆掉那间屋子,找个人替生魂引路,他便能早日回家。 好啦,此间事了,老身也该离开了。镇妖使日后若是有事,只需在镇妖司门前,挂上一枝桃枝,老身便知晓了。” 说罢,麻姑娘摆摆手,走入雾中。 下一刻,她仿佛瞬移般,出现在高楼边缘,纵身向后一躺! “!!!” “我去!!” “!!!” “?!!” 在场之人纷纷冲上前去,却只看见,不断坠落的麻姑娘潇洒一笑: “好好修行,小镇妖使,莫辜负提司大人所托!” 烈烈风中,紫衣翻飞,乌发玉面,姿态美得惊心动魄。 下一刻,她在车水马龙,灯火阑珊的背景里,消失不见。 她以后,也能像麻姑娘一样,御风而行,逍遥天地? 秦越捏紧手中书册,只觉胸膛里,一颗心狂跳不已。 一种名为“野望”的东西,在她心底,如野草般悄然疯长。 第113章 大胆猜测 开会。 又是开会。 无休止的开会。 会议室里,桌前每一位都面色凝重,有的脸上,还残存着些许倦意。 ——都是连夜被拉起来开会的。 空调“嗡嗡”作响,安静的空间里,时不时传出资料翻动的声音。 十台记录仪里的录像,被特调局调出来,让一群以前干痕检工作的,翻来覆去仔细看。 有关麻姑娘的片段,更是被拉出来,一帧一帧放大了看,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有用信息。 麻姑娘说过的每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都有专人来专门解读。 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这个动作,会不会特指什么? 超清镜头下,麻姑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放大数倍,呈现在众人面前。 连夜赶到的四位历史学家,在听到马明远抛出的问题后,当即就翻了脸。 ——虽说他们这些研究史学的人,谁也不敢打包票,自己对大夏历史了如指掌。 但你他么一上来,就问我武则天在位时期,人类究竟有没有发现鬼的存在是几个意思? 他们搞的是史学,又不是神秘学! 想了解这方面,你找搞民俗的那帮人啊! 求人办事,特调局也没遮遮掩掩,直接把行动视频放了出来。 摄像头并没有完全将当时的情况记录下来。 什么火灾,什么幻境,一样也没拍到。 视频前段,一群行动组成员,跟吃了毒蘑菇一样,跟空气斗智斗勇,绕着楼梯打转。 视频后半段,紫衣女人踏雾而来,乳白色云雾弥漫,几乎遮住了镜头。 短暂的交谈过后,女人自万丈高楼一跃而下,乘风而去。 摇晃的镜头,完美诠释出拍摄者的茫然和震惊。 历史学家们:“……” 这镜头,这特效,这扯淡的剧情和退场方式。 你们拿电视剧片段在这糊弄鬼呢? 四个年纪加起来快三百的老头,脸子一掉,扭头就走。 还是马明远再三保证,以自己的党性发誓,几个老头才勉强相信了视频的真实性。 四人彻夜翻阅起文献资料,试图找到麻姑娘口中,“镇妖司”的痕迹。 但收获不大。 “两种可能。” 马明远眉头紧蹙,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开口: “一,这个所谓的‘麻姑娘’说谎。 ‘凡存在,必有痕迹’,如果历史上真的有镇妖司这个机构,那为什么没有任何相关史料留存? 但从我个人理解来看,这个可能性不高。” 其他人或沉思,或蹙眉,或扶额,不少人面露赞同之色。 确实。 绿缇新都会发生火灾,是七年前的事情。 麻姑娘现身特调科,先是将恶鬼可能出现的消息告知官方。 随后,又暗中观察秦越一行人的举动,恰到好处地救人、杀鬼、赠送秦越功法。 最后潇洒离去。 如果对方是在撒谎,那何必大费周章,编造出这么一个极其容易被人戳穿的谎言? 马明远点点头: “对,这也是我的个人猜测。 麻姑娘轻轻松松就消灭了恶鬼郑通,这说明以她的能力,完全能完成那个什么,‘提司大人’下达的任务。 但对方偏要官方插手,又是提前预告,又是救下我们的人…… 给我的感觉,倒像是在给我们提醒,或者说,在试探我们的态度。” 有人提出异议: “试探?” “那直接告诉我们,鬼楼里闹鬼的是郑某的鬼魂不就行了?” “对啊,对方绕这么大一圈,究竟想干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从对方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一直沉默的秦越,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在我们大夏神话传说中,经常有‘考验’的桥段。 比如西游记里,‘四圣三试禅心’、再比如,吕洞宾闯过十次考验,才经由钟汉离点化,成了仙人。 鬼楼的案子,会不会也是麻姑娘给我们特调科的考验?” “小秦这个思路是对的!” 马明远一拍桌子,兴奋起来: “对方有可能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同志会不会参加这次任务。 麻姑娘不是说过,‘镇妖司’只是个名号,历朝各代,凡是处理妖邪事物的,都属于镇妖司,只不过是称谓不同。 她可能也不确定,咱们特调科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这次应该就是一场考验,小秦跟我们的同志,在这次任务中的表现,让麻姑娘产生了认同,所以,对方才会留下所谓的‘修行功法’。” 会议室里,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秦越手边的蓝皮书上。 ——《小十二锻骨法》。 跟网上那种十块钱三本的地摊货不同。 这本,有可能是真正的修行功法。 修炼啊。 所有人目光火热。 哪个大夏人心里,没幻想过修仙呢? 如今世界大环境突变,发生在身边的灵异事件越来越多,一本真正的,从非人生物手中获取的修行功法…… “叩叩。” 马明远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跑题了,我再来说第二个可能。 麻姑娘可能没有骗我们,历史上,或者说,在历史没有记载的那一部分里,‘镇妖司’这个机构,真的存在过。 只是随着时代变迁,朝代更迭,一些史料被摧毁,镇妖司留下的传承也出现了断代。” 假设麻姑娘说的都是真话。 那么,她口中的“神龙皇帝”,有可能就是大夏历史上唯一的则天女皇。 麻姑娘自称是“大宋”人士,那她存活至今,至少是活了几百岁的积年老鬼。 古代生产力水平低下,科技不发达,人类遇到某些无法解释的事,就会推到“鬼神”身上。 统治者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同时也为了巩固皇权,是有可能,去设立一处专门处理“神鬼之事”的部门的。 至于历史上为什么没有记载…… 或许正如麻姑娘所说,清兵入关,清朝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重新改写汉史,烧毁史学资料,掩盖这一部分历史也未可知。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贺小乙眯着眼睛,回忆了好半天才又继续道: “我贺家祖上,是从关外搬迁到这的。 我听我爷爷说过,我们祖上是萨满分支分出来,当年为躲避灾祸,才改了姓氏。 据我所知啊,清兵入关的时候,为了镇压关内的妖魔鬼怪,皇太极跟在东北那片修炼的仙家妖鬼,都定下了盟约。 盟约具体内容我不大清楚,但应该差不多。 末法时代,妖怪仙家借助清朝廷龙气修炼,而作为交换,他们不过山海关到关内捣乱。 普通人看不见仙家精怪,所以应该有专门负责跟那些仙家沟通的人。 这群替清朝廷做事的能人,八成跟镇妖司的人类似,只服务于皇家。 所以我猜,镇妖司没准还真存在过,只不过经过多年发展,慢慢演变成皇家秘密机构,所以建国后,才没有资料流传。” 古代神神鬼鬼众多,皇家人也怕死啊。 ——所以,如果有专门秘密替皇家服务的捉妖机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114章 什么都市女兵王 “关于‘镇妖司’的议论,可以先行搁置。 无论真假,与麻姑娘的接触,很有可能是大夏,乃至世界范围内,官方与非人生物组织接触的第一例。” 马明远看向秦越,后者点点头,示意众人查看手边平板: “我们前期,针对麻姑娘做过调查。 她最早出现在前不久,刚刚结束调查的‘宏兴大厦坠楼案’。 当时,特别调查组其实已经注意到‘麻姑娘’的存在,并对其建档立卡,进行深入调查。 但很可惜,‘天眼’系统中,并没有关于这位的任何资料。 我们的技术人员,在对现场采集后,也并没有发现任何遗留的样本,包括毛发、汗液、指纹等等。 用麻姑娘的面部数据,在基因库中进行比对,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自第十七次人口普查之后,大夏官方利用“天眼”系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口数据登记工作。 可以说,在这个电子眼时代,任何人在数据之下都无法遁形。 麻姑娘来历成谜,哪怕是“天眼”中也没有吻合的资料匹配,这一点,也能侧面证明其身份。 “特调科信息组的同志已经做好准备,单独创建了关于麻姑娘的数据库。 只要对方再次出现,‘天眼’系统就会第一时间示警。 对方消失前提到过的联系方式,我认为真实性无需质疑,但我们要把控好再度联络的时机。” 秦越环视四周: “考虑到对方的特殊性,我已经将有关麻姑娘的资料整理好,递交京北方面。” 此话一出,就连马明远都忍不住微微探身: “能确定真实性吗?我建议,找京北方面的专家来鉴定一下。” 其他人好奇爆棚,可也不敢贸然上手碰。 这是人家指名道姓给秦越的,算是秦越的私人财产。 怎么处理,还得她说了算。 只是这回,秦越八成是头功。 年纪轻轻,人生阅历比小说写的还精彩。 一路凭借本事高升,现在又遇到神秘非人生物考验赠书。 这到底什么都市女兵王大爽文啊? “根据书页质量,字体印刷来看,这很有可能是宋朝古本,内容也全都是古文描述,现代人想要理解可能会有些困难。” 秦越当着众人的面,随手翻开那本《小十二锻骨法》: “我打算先请示上级,请这方面的专家来翻译复制,就算这本书最后被证实没有学习价值,也能多一分研究资料。 各位是否有不同意见?” “同意。” “赞同。” “同意。” “无异议。” 马明远笑着开口:“小秦,到时候要是真能修炼,你可要好好争气,给咱们的同志打个样子!” “一切听组织安排。” 秦越环顾四周,眼神落在众人脸上,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科长,医院那边有消息了。” 就在这时,张悦匆匆推门而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 “救火变成植物人的那个消防员,醒了。” 秦越瞳孔一缩。 …… …… 医院住院部的清晨,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病房间穿梭,勤劳的宛如兢兢业业的螺丝,一刻也不停歇。 提着果篮,花束的病人家属步履匆匆,或面带忧愁,或脸上挂笑。 披着蓝条纹病号服的患者,在家属的搀扶下,沿着长廊缓慢行走,眼底满是对健康的向往渴望。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组成一个个独立于剧情之外的人生故事。 消防员杨树高,七年前因为救人,被大火困在火场,被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吸入太多毒烟,伤到了大脑,昏迷不醒。 昏迷长达七年的植物人忽然苏醒,就连他的主治大夫也直呼这是一个奇迹。 秦越却知道,奇迹背后,还另有原因。 房子姜对麻姑娘说的“死魂”“生魂”之说非常感兴趣。 于是,他第一时间配合消防部门,对五十九层楼进行劝离拆除,并且按照视频资料,一比一还原麻姑娘“黄鸡引路”的法子。 谁知道,他后续扫尾工作都没结束,秦越这边就收到了杨树高苏醒的消息。 而他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口要见“秦越”。 沉睡七年的植物人醒了过来,还叫出了一个他未曾谋面之人的名字。 这事在外人看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邪性。 从前安静无比的病房,今天却破天荒挤满了人。 一位全身插满管子,重度烧伤的患者正躺在病床上。 在他身旁,是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的战友,和喜极而泣的父母。 “你小子,睡得太久了吧?说好要给我儿子当干爹的,你再不醒,你干儿子都要上小学了!” “嘿,我还以为班长他们骗我呢,你这一觉睡得够长啊!” “我跟你说,别理这帮孙子,平时提到你哭的跟狗一样,嗷嗷哭,听见你醒了,鞋都没穿就跑来了!” “杨树高,这七年兄弟们给你洗了多少次澡,等你能爬了,高低得请咱们好好吃一顿吧!” “别的不说,就咱们消防站门口那家小烧烤,你不在都不知道,老板换人了,烤茄子好吃的一批!” 才清醒不久的杨树高,眼里还带着些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警惕。 对于他来说,七年只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好……” 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仍忍不住咧开嘴,满是伤疤的脸上,缓缓挤出一个笑: “……吃,吃不,死……你。” 他脸上的肉,全都怪异地长在一起,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一丝头发生长的痕迹。 胸膛上,全部都是大面积烧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一条条新长出来的增生遍布整个心口,狰狞的像是只白色大蜘蛛。 ——尽管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依旧昭示着,他曾经遭受过怎样巨大的苦难。 好几个战友看到他这副样子,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 杨树高的父母,也坐在旁边默默落泪,明明他们才五十出头,可却苍老的不成样子。 儿子苏醒带来的喜悦,很快被对他未来生活的担忧所取代。 秦越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到人走得差不多,才推门而入。 第115章 这是神迹 杨家父母看到秦越,还有跟在她后面的张悦,以为是跟儿子认识的人,连忙让开来,不住地道谢: “你们有心了,知道我们高高醒了,还特地跑来看他……谢谢,谢谢。” 秦越没有否定,而是盯着杨树高,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杨树高声带也有损伤,加上太长时间没开过口,因此他说话的时候,总有些费劲。 但他精神很好,眼底透着光。 看见秦越,他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眼底透出无穷无尽的光,向她的方向转过头,张了张嘴: “秦……秦……” 对方应该保留了在鬼楼时的记忆。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急着想见自己。 “我是秦越。” 秦越上前一步,俯下身凑在他嘴边: “你要见我,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来了,不用着急,你可以等恢复一点,再把你想说的,想问的,全部说出来。” “真的……真……没,骗我……” 杨树高眼底的狂喜怎么也藏不住,他拼命转动眼睛,看向自己一直攥紧没有松开的右拳: “有,有……” 他右拳虚虚握着,像是一直捏着什么东西没有放开。 秦越心中一动,顺着对方的力道,轻轻掰开杨树高的手。 是一只小瓷瓶。 瓶身精致,素色没有花纹,无端让人联想到古装电视剧。 “这是什么东西?” 杨树高的父母似乎也很吃惊: “从哪来儿的?之前怎么没见过?” “梦,梦,火场,麻……姑娘……吃……” 杨树高流下一行眼泪,泪珠划过坑坑洼洼的皮肤,落在枕头上: “吃,吃……药……” 每个字,他都说的很吃力,但话里的意思,还是被秦越捕捉到了。 “你的意思是,你在梦里见到了麻姑娘,还有我,麻姑娘还让你把这个药吃下去。 但你不确定那是不是梦,所以想见我验证一下真假?” 秦越接过小药瓶,拔开瓶塞,立刻就有股淡淡的桂花味萦绕四周: “麻姑娘有没有说,这是什么药?” 杨树高用力眨了眨眼,含含糊糊丢出两个字:“治……治伤……” 通过杨树高断断续续的描述,秦越总算是拼凑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杨树高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梦到自己被困在火场,浑浑噩噩,迷迷蒙蒙。 他不断重复着“救人”,虽然隐隐约约明白,自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也没有力量离开。 直到有个女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自称是鬼,还跟他说话,问他是谁。 杨树高稀里糊涂交代了自己的身份,还请求女人带他离开。 但女人只是摇摇头,神秘一笑: “救你的缘分不应在我身上,待会儿会有个叫秦越的人来救你。 我看你也是因为救人才困在这里,许久不得解脱,还算合老身脾性。 我这里有一样山君炼制的伤药,便赠与你,等你回去肉身,自会知晓如何使用。” 后面的事…… 杨树高记得不是很清楚,就知道麻姑娘往他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推了他一把。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再醒过来,就是在病房了。 “是麻姑娘!” 张悦轻轻叫了一声,秦越眼中也异彩连连。 “什么马姑娘王姑娘的?那都是梦!梦里的话能当真吗?” 一旁杨家父母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 自家儿子做梦梦见这个叫秦越的姑娘,还梦见别人给了他一瓶药。 醒过来以后,他手里竟然真的有一瓶药! 这事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后背发毛。 杨树高昏迷的时候,杨家父母天天贴身照顾,擦洗身子、插尿管、拆卸尿袋、换衣服…… 杨树高身上有什么东西,两个老人自然最清楚不过。 这突然出现的药瓶,他们谁也没见过。 杨母擦了擦眼泪,劝说起儿子: “高高啊,梦里梦到的,那都是假的。 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吃下去要是对身体不好,怎么办?” “就是,你妈说的对,做梦梦到的东西,能是真的吗? 你睡了这么久,稀里糊涂分不清楚现实和梦也正常,医生不都说,让你多适应一段时间吗?” 杨父也不赞成杨树高的决定,坚毅的脸上多了几丝伤感: “高高,别怕,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等你身体好一点,咱们去京北,去国外,找好点的整容医生……” “吃……” 杨树高摇了摇头,光是这一个动作,似乎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信……麻,姑……秦……越……” 秦越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决定遵循杨树高本人的意愿。 她从瓷瓶里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子,喂给了他。 药丸很小,就比米粒稍大一点,都不用水送服,杨树高就轻松咽了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医生!医生!” 杨家父母急的团团转,按下了紧急呼救铃,可下一秒,老两口齐齐愣在了原地。 杨树高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睛,他脸上,忽然掉下半块皮。 半块,巴掌大小,白乎乎的干皮。 “!” “!!” “!”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但就是犹豫的这一秒,让他们见到了更为离奇神秘的画面。 见过蛇蜕皮吗? 为了变得更强大,蛇会褪去身上旧皮,从干瘪、粗糙的旧皮中,一点点钻出,露出身上那层崭新的、健康的鳞片。 杨树高也是这样。 只是一眨眼,他整个人就像发生了某种剧烈的化学反应。 脸、头、脖子、凡是有烧痕的地方,皮肤大片大片裂开,恍如因为干涸龟裂的土地。 “簌簌……簌簌……” 粉色嫩肉迅速生长,无数白花花的皮肤碎屑不断掉落,结痂的部分快速变黑、发干,最后脱落。 那些原本长好的狰狞疤痕下,涌现出淡淡的肉粉色,皮肤血液重新流通,表皮呈现出健康的血色。 只是几个呼吸,杨树高整个人完全变了模样! 除去那颗光溜溜宛如卤蛋的脑壳,他身上百分之八十被烧伤的皮肤,已经彻底恢复。 除去他身上还有些许,因为生长留下的增生疤痕,几乎看不出他遭受过严重烧伤。 这一过程,像是新生嫩草,又像是初春柳芽生长的过程,被人为加速了无数倍,直接展露在众人面前。 他本人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幕,只呆愣愣坐在病床上,任由那些老旧脱落的皮肤包裹着自己: “这是……什么情况?” 病房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骇和不敢置信。 这些变化就发生在眼前。 哪怕是世界上最杰出的魔术师,也完成不了这样一场,关于生命的魔术。 !! “好了!好了!呜呜呜,呜呜呜,我们高高好了!!” 杨家父母直接扑了上去,又哭又笑: “高高!你没事吧!啊?疼不疼?有没有什么感觉?!” “好了!好了!谢谢菩萨,谢谢上帝,谢谢神仙,谢谢老天爷!总之谢谢谢谢!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 张悦目瞪口呆,试图消化刚刚看到的一切: “这什么,这什么啊?!怎么可能?!魔法?法术?” 不是造假,这些伤痕,切切实实的,恢复了。 就凭两粒小小的丹药。 尽管加入特调科后,她习惯了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不断被推翻,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仍觉得荒谬离奇。 “不,都不是。” 秦越盯着那些新生的皮肤,唇角勾起一个笑: “这是心软的鬼神,带来的神迹。” 第116章 口角&讨论 如果南枝在现场,一定会语重心长地告诫几人,千万不要盲目迷信。 补血丹就好比游戏里的小红瓶,一粒增加五十点血量。 普通人一百点生命值,消防员身体素质高一点,撑死了一百二十点血。 两粒补血丹磕下去,杨树高那奄奄一息的血条直接被拉满,伤势好的能不快吗? 至于《小十二锻骨法》,原本就是镇妖司内人人可修习的基础功法。 这法子,走的就是靠肉体积蓄灵气,淬炼肉身,凭借血气同正气击杀妖鬼。 凡修炼者,必须身正心善,绝不能怀揣半分恶念,否则必定招来反噬。 相反,若是心存正道的人练了,进度却能一日千里。 这套功法配人民卫士,简直是天造地设。 南枝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 “哎?你今天捡钱了?心情这么好的?”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午休。 有男同事看出了南枝的开心,趴在隔断上大声调侃: “之前放假都没见小南这么高兴过,说,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我说你最近怎么跟长开了一样,越变越好看,合着是有男朋友滋润了啊。 不过咱们办公室这么多优质男,你就没一个看上的? 老话说肥水不流外人人田,谁知道咱们小南也便宜了外人,哎,你男朋友得请大家喝下午茶啊。” “没什么,最近顺手做了件好人好事,这两天做梦都能笑醒而已。” 南枝语气冷淡,眼神都没施舍一个: “下午茶没有,嘴贱人最爱的大嘴巴子倒还有两个,你要不要吃?” “没交男朋友?” 男同事抬高嗓门,阴阳怪气道: “你个外地姑娘,没交男朋友还过的这么滋润,又是奶茶又是外卖的,谁信呢?” “这跟男人有什么关系,男人是补药啊还是十全大补汤,哦,谈个男朋友,女人就红光满面春光无限了?” 张秋雨端着咖啡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对方一番: “不过就你这种抠搜算计男,充其量算是个药渣,吃老娘都嫌弃入嘴满嘴渣滓,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南枝冲张秋雨比了个大拇指。 已婚妇女的战斗力,她是绝对认可的,什么荤的素的都敢说。 ——办公室里总有那么一种老油条,喜欢自以为幽默地开黄腔。 对付这种人,要么比他更横,要么,就直接撕破脸骂回去。 默默忍受和尴尬到手足无措,只会让对方更猖狂。 男人被驳了面子,立马找补: “哎呀,我不就是开个玩笑,至于把氛围搞得这么尴尬吗?”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你要是喜欢开玩笑,赶明我登门拜访一下你老婆。 我倒要问问她,你在家里是不是也喜欢这么对你女儿开玩笑。” 南枝晃了晃拳头,露出这段时间练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 “或者我给你一巴掌,你也当我开个玩笑,行吗?” 要是换做从前,她可能还会因为不想惹事而忍气吞声。 现在? 什么麻烦,在绝对的暴力下,都只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 “嘿,你真当我不敢打女人是吧?” 男同事急眼了,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却被另外几个男同事连拉带扯地劝走: “行了行了,嘴上就没个把门,一天到晚欺负人家小姑娘。” “谁让你先嘴贱的,人家没打你都不错了。” “摄像头底下,你想动手打人,先把赔偿金准备好,人家要开口三万五万,你是给还是不给?!” “哎哟,你跟南枝较什么真,她最近跟吃了枪药一样,逮谁咬谁,不好惹的很。” “我告诉你,就你这个嘴欠的程度,早晚让人套麻袋揍一顿,就敢欺负人家外地小姑娘,欠不欠。” 男人丢了面子,面上闪过几分难堪,表情不善地回到了工位。 南枝跟张秋雨对视一下,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哎,你换手机屏保了?” 张秋雨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南枝手机屏幕上,那只金灿灿的炸毛大耗子: “在你家拍的?真稀奇,你什么时候开始养宠物了?这个品种,是荷兰猪吗?哎哟,胖嘟嘟的真好看。” ——飞天大耗子玉米自从到了家里,天天做贼一样,悄咪咪背着南枝偷吃补气丹,还当她不知道。 最后,终于成功把自己吃成了球形。 乍一看,除了那对大耳朵,玉米的外形,跟只炸毛的大号荷兰猪没什么区别。 “前段时间小区里捡的,也不知道谁家丢的宠物,后来就干脆自己养了。 养起来家里还能有点活气,不至于太安静。” 南枝给她看相册里的照片,打滚的、踩着仓鼠球东倒西歪的、抱着桃子片啃的、钻进杯子只露出半个屁股的…… ——毫无紫色品质寻宝鼠的尊严,跟吃了睡,睡了吃的宠物猪毫无区别。 “叮!” 正看着,手机顶端信息栏忽然弹出几条新闻: 【神农架野人踪迹再现,七名村民目击,过程凶险万分……】 【北美发生大规模邪,教枪击案,伤亡惨重,现场录像曝光……】 【美利坚连环凶手食人魔落网,前fbi探员亲口透露,案发现场惨烈程度堪比地狱,现场疑似有宗教元素……】 【梵蒂冈撒教皇发声: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天黑后请不要出门!】 【长白山上到底有什么?当地居民称亲眼见过山上有“龙”出没……】 【霓虹国综艺节目再现灵异!舞台道具倒塌,当红艺人山下美奈紧急入院!】 一连好几条,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醒目。 “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怪事一个比一个多,又是食人魔又是吸血鬼的。” 张思雨嘀咕一句,旁边同事忍不住插话: “谁说不是呢?我大学同学在国外留学,他跟我说,国外现在群魔乱舞,到处都有怪事。 什么食人魔,连环杀手,各地还有狼人、吸血鬼的新闻,听着跟假的一样。 他们那个镇的镇长,前段时间还呼吁本地居民,说是小镇里有魔鬼,建议大家入夜后不要外出,你说逗不逗?” 国外也开始乱起来了? 难道真的有灵气复苏? 那她岂不是误打误撞,编的故事还跟现实对上了? 异类这么多,麻姑娘的出现,好像就没那么显眼了。 正合她意。 南枝有些心虚地摸摸下巴: “国内其实还好,没什么大消息,我们要相信国家嘛。” “谁说国内没有?只不过都被压下去了,你要是认真搜,保证能搜出来一大把!” 另外一位同事摇摇头,反驳道: “什么大兴岭野人,东北猫脸老太太,南云古墓僵尸,新闻不要太多哦! 还有前段时间,洞庭那边大暴雨,有人说看见了龙吸水,视频都有,拍得有鼻子有眼的!” 话题一下子被炒热起来,更多人加入了进来。 “对对对,前几天外网上那个视频你们看了没有?!说是国外有个邪,教组织,在家别墅开血腥派对,吃人啊! 那个视频可吓人了,fbi开枪击毙犯人,结果开了十几枪犯人都没死! 有人把视频暂停,放大后发现那犯人嘴里长了吸血鬼一样的獠牙!” 第117章 瞌睡来了有枕头 “你还说呢!今年清明,我四叔他回老家祭祖的时候,路上就遇到只黄鼠狼,拦着不让他们走!别提多吓人了!” “你们这个都不算,都是小道消息,半月前新闻看了吧! 官方发布的新闻,西夏王陵那边被人盗掘,结果挖出来两具栩栩如生的尸体,刚送到国家博物馆那边去。 你们是没看那个图片,我滴妈呀! 就那个尸体,水灵灵的,皮肤红光满面,脸上还带着笑,跟活人一样,我看了满身起鸡皮疙瘩!” 平时不怎么关注,一提起,众人才猛然发现,身边怪事好像越来越多,跟雨后春笋一样。 这种变化,就像温水煮青蛙。 刚开始的时候毫不在意,以为只是个例。 等猛然惊醒,才发现周围环境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段时间大厦不还闹鬼吗?” 张秋雨忍不住抱怨道: “感觉就连咱们大楼附近的假道士假和尚都变多了。” 不,搞不好那还真不是假的。 南枝默默吐槽。 没准还是官方请来的外援呢。 …… 下午工作的时候,主管点名找南枝去谈话,好些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颗心早就飞到办公室去了。 ——都以为是因为午休那会儿的事,嘴贱男跑去告了她的黑状。 南枝也是这么认为的。 进去之前,她甚至都想好了说辞对策。 实在不行就辞职呗。 结果谁知道,主管压根没提这茬。 “呵呵呵,小南啊,来公司,也快两年了吧。 最近家里人,身体都还好吧?” 主管捧着大茶缸,努力斟酌着用词,胖乎乎的脸上,渗出一层汗: “生活上,还有工作上,有没有困难?呵呵,我看你最近,情绪方面变化有点大,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最近私下里有不少人反应,说你情绪有点大…… 你放心,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帮忙解决嘛!” 南枝瞬间明白过来。 又是问她家里人情况,又是问她身体状况的,这是觉得她“性情大变”,就是怕她哪天提刀砍同事啊! 隔壁那栋就有个例子。 原本老实巴交的男人,有天忽然查出来得了癌,结果是晚期,没得治了。 他就闷不吭声买了把水果刀,把办公室总压榨他,嘴贱还抢功劳的领导捅了。 在不熟悉的人看来,南枝身上的变化比他还大。 不是各种硬刚同事,就是放飞自我,看不惯就干,还带着点“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的狂放不羁。 跟从前白水一样的性子相比,说她换了个人都不为过。 主管人很好,平时对南枝她们还不错。 偶尔抓住她们迟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过就放过。 所以南枝也就没吓他,笑着摇摇头: “主管,您想多了,我最近就是想开了,决定换个活法。 跟您告状的有哪几个人,我也差不多知道,不就是平时没事找事,抢功劳爱嘴贱的那几个吗? 您放心,我跟他们吵归吵,但不会耽误工作进度的。” 主管这才放下心来,摆了摆手: “那没事了,就是最近有人跟我反应情况,我找你来问问而已。 小南,我记得你入职资料上,老家是西湘那边的人吧?” 南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再过一段时间,不就国庆放假了吗?公司想着到时候各部门搞个团建旅游,每个人都带家属的那种。” 主管喝一口茶,吐出几片茶叶,才慢悠悠道: “其他景点我都看过,但假期人太多,不太合适,所以想问问你们家那里,有没有人少一点的景区?”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瞌睡了就有枕头! “我老家那边靠近木莲寨子,里头都是百年前留下的古楼,木楼,比较有西湘风情。 寨子附近有山有水,还有天然溶洞,奇石什么的,风景不错。 听说周边最近几年搞商业化,还开发了商业街,吃的玩的东西倒是不少。 十月份去的话,温度不冷不热,也刚合适,团建的话应该挺舒服。” 南枝心中暗喜,但仍假装思考了一会儿: “不过我这两年没怎么跟老家的人联系,就知道这么多了。” “那我看你们老家附近就挺好啊,又靠近少数民族寨子,又有农家乐什么的,还能近距离感受民族风情。” 主管眯着眼睛直乐: “不瞒你说,我女儿就喜欢这种地方,她学建筑设计的,看见那些古建筑,古楼啊,都走不动道! 听说西湘山好水好,怪不得养出来的姑娘也是钟灵毓秀这一挂的。 行,你先回去吧,团建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这句话一出,南枝就知道基本上稳了。 果然,当天晚上回家,十月份国庆假期,在木莲寨子团建的消息就在群里传开了。 这下有借口回趟西湘老家了。 就是不知道,嫲嫲给她留的东西还在不在。 南枝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 …… 白天上班,到了晚上,还要继续赶路。 王家主仆看一眼天色,老老实实停住马车,等待换班。 南枝再一次睁眼,熟练地爬出马车车厢,跳在地上,大大伸了个懒腰: “嗬——这天气阴沉沉的,怎么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可不是么?眼望着这雨点子便要落下来了,今夜怕是要落大雨。” 撑着伞的绾娘瞧瞧天边暮色低沉,忍不住叹一口气: “如何就有这样狠心的师父,白日里唤你去梦中斩妖,不到黑天儿不放人。 你总这样阴阳颠倒,身体可还受得住?” ——南枝一到白天就挂机修炼,在外人看来,跟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谎称自己是去入梦捉妖,只有夜里才能清醒。 但对南枝来说,游戏里才是加班。 她活动一下四肢,随口道: “不碍事,修炼自有妙处,可抵得上一夜好眠。 咱们现下到哪里了?” “应当是要到寿州地界了。再走上几日,入了寿州城,再以车换船。” 绾娘抿唇一笑: “只是不知,到时叶姐儿兜里的银子,可还撑的到咱们坐船?” ——南枝出门前,身上银子给家里留了一半,镇妖司下发的赏赐,又花不了。 这一路上买补给、住旅店、买马草、花出去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三人一鬼包条船去开封,只怕花销更大。 “早知道就留些金子应急了……” 南枝忍不住“啧”一声,神情有些懊恼: “难怪老话常说,‘穷家富路’,这花银子的速度就同流水,照这样下去,等到了开封,咱们连住店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第118章 第三次抽奖 有人说过,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上路不到一个月,一行人就遇到了或这样或那样,各种意外插曲。 不是马掌受伤,就是车辕断裂,要不就是走错路,错过旅店投宿时间,只能寄居荒野。 ——南枝在马车里打坐,绾娘睡在伞里,她俩倒没什么影响,只是苦了王家主仆。 俩人在林子里,露天席地睡了几晚,差点没被蚊虫生吞活剥。 第二天起来,王少爷眼睛都是肿的,白天赶车的时候,凉饼冷水再吃下去,跑肚拉稀好几回。 连着几天,俩人瘦下好一大圈,眼睛下面的肉都少了些,跟遭受过什么非法虐待似的。 南枝都怀疑,再这么下去,俩人还能不能活着抵达开封。 所以进城搭船,走最快的水路前往开封,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南枝都疑心是自己身上挂着的“幸运值-10”的debuff,才导致他们一路上花销暴涨。 系统装备能回收背包,但普通道具则不能。 早知道她就预备些金子留在背包应急,不那么贪心全提现了。 没钱怎么办? “反正打工是不可能去打工的,游戏外当牛做马也就算了,游戏里还做牛马,那就纯粹是没苦硬吃,自寻死路。” 南枝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打开了天地宝树抽奖页面。 上次降服妖虎后,剩下的奖券她还留着没用。 再加上这一路,她坐在马车里被动刷新地图,打出几条探索成就,积攒下的抽奖券足有二十五张之多。 南枝打算一口气来个二十连抽,赌一把能不能开出新技能,顺便把路费解决掉。 【十连抽奖中——】 随着遮天巨树墨绿色枝叶抖动,无数光球在宝河中飞速穿梭。 绿衣女童们手持金如意,长袖一抖,自万千宝光中捕获数十道宝物,轻轻一甩,便砸在了南枝面前: 【殷娘子牌臭豆腐x10、《控水术》(绿色品质)x1、《飞火术》(绿色品质)x1、殷娘子牌臭豆腐x10、纸元宝x10、野狐毛x1、《操木术》(绿色品质)x1、纸元宝x10、《土泥法》(绿色品质)x1、《锐金咒》(绿色品质)x1、】 什么情况?! 南枝不可置信地望天。 难道她脱非入欧了?! 居然一口气开出来五本技能书?!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十连抽奖中——】 【殷娘子牌臭豆腐x10、鬼物香x10、湿濡血泥x3、纸元宝x10、《画皮心得》(蓝色品质)x1、鬼物香x3、奇怪的暂停键(?)x1、湿濡血泥x5、纸元宝x1、蛇熊丹x10】 对嘛,这才是她正常的抽奖水平。 南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总觉得,眼前这棵树有自己的想法。 缺功法的时候,死活抽不出来一本技能书。 缺银子的时候,技能书却一抽一个准,还十分贴心按照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送了她一整套! 游戏策划真就主打一个叛逆是吧? 南枝冲天空,竖了个代表“友好”的大拇指。 “如何?若是枝姐儿囊中羞涩,走陆路便是了。 只可惜从前我曲家万般家财,都便宜了王富贵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绾娘虽然看不懂南枝在做什么,但读得懂她脸上的悲愤,忙劝说道: “况且寿州城内,有几位我父亲的昔日故交,若是当真缺银子,我随你一道前去,支应一些,也能救救急。” “算了,你父亲那一辈的友人,如今没有古稀,也该到花甲之年。 若是我带着你上门,不是叫人当成骗子赶出去,就是把老人家吓得够呛,何必呢?” 南枝抹了一把脸,沉痛反思了自己看到金子就走不动道,全部提现的奢侈行为: “入城之后再看吧,我多少还有些本事,若是能遇上一两个家里闹鬼闹狐狸的富户,这剩下的路费不就有了? 再者说,你瞧他二人,一个两个病容满面,活脱脱病秧子似的,还是找个医馆给他俩看看才好。” 王少爷同王管事两人,一个狼狈不堪地挤在车厢里,一个缩着脖子盘腿坐在车辕上。 “倒是辛苦枝姐儿了,替我的案子奔走不说,还要操心这两个黑心肝儿的夯货。” 绾娘瞪一眼,似乎厌恶极了这主仆二人: “若是人肉能卖钱,奴早就将你们一块一块斩开贱卖,骨头留着油炸喂狗了!” 二人听了这话,脸上无喜无悲,跟木头人似的。 ——绾娘本就恨不得王家人死绝了才好,这一路上没少折腾他们。 关键主事的女煞星也不管,随这女鬼作践他们。 俩人一早儿还有心反抗,总想着逃跑,可折腾了几次下来,真正吃了苦头,也就不敢反抗了。 跑? 往哪儿跑? 四下漫是荒郊野岭,山中有豺狼虎豹,妖精邪魅,小道更有山匪歹徒,拦路抢劫的强人。 若是运气好些,遇上豺狼虎豹,山野精怪,还能侥幸留得一条命。 可若是流年不利,撞上害人性命的遭贼匪徒,那可真就落得一个头身分离,肉拆了做好大炊饼馒头的下场了。 “绾娘你瞧,这上头说离这里三里远,有一处供人歇脚的酒家,咱们今夜便去这里投宿,如何?” 南枝来不及查看抽奖收获,只好取出简略到再不能简略的地图,指着其中一处道: “眼望着今夜要落雨,马车留在外头,车上的行李若是叫淋湿,再赶路可就不方便的多。” “咦?” 绾娘轻飘飘落过来,收了打在头顶的伞,惊讶道: “这不是陈家店么?如今竟还在?昔年我随父亲回乡祭祖,偶经此处,依稀记得是一对年轻父子操持生意。 想不到三十余年过去,这陈家脚店竟还开着。” “既然绾娘你住过,那便证明这图上说的不错,咱们快些赶路,说不定还能趁雨未落前赶到店里。” 南枝接过绾娘栖身的油纸伞,随手放在车上: “天上云层这样厚,只怕今夜的雨不会小。” 王管事识相地让开,把赶车的活计交到南枝手里: “南大人,您请,您请。” “好一条老狗。” 绾娘鄙夷地瞥他一眼,自然而然依着南枝身旁坐下,再不搭理他。 第119章 雨夜投宿 大雨来的这样急,又这样快。 “哗哗哗哗哗……” “哗哗哗……” 仿佛天上开了一个洞,银河之水顺着天塌落下,无数雨线顺着风砸向人间,带出一片毫无规律的韵律脆响。 一落雨,道上便愈发不好走起来。 雨水混合着黄泥,牵绊住行人的魂。 茫茫原野,官道旁,只有一家小小的脚店还亮着两盏灯。 那两道黄色的光,在黑暗里宛如猛兽的眼,警惕地眺望远方。 “砰砰砰!砰砰砰!” “店家!店家!可还做生意么?!” 南枝抹去脸上的雨水,敲响了紧闭的店门: “我等路过此地,遇上大雨,想在此借宿一晚!求助人家行个方便!” 不多时,就听得店里传来有人踩着鞋子走路的声音。 “你是哪里人士?!这样大的雨,你一个姑娘家如何独身上路啊?” 有男人举着油灯,语带迟疑: “我家今日客满了,不做生意,你上别处去吧!” ——开店的规矩,若是遇上独身女子深夜投宿,必要好生斟酌。 毕竟谁也不知,你迎进来的,究竟是人是鬼。 “店家,你不要误会,我并非孤身一人。 我与姐姐探亲回家,要去寿州城乘船,还带了两个仆人随行。” 南枝拔高声音,大声道: “今夜雨大,我等无处可去,若是主人家没有客房,便让给我们一间柴房,叫我们避避雨,给马换些水草,也是使得的!” “吱嘎——” 门内人似乎放松了警惕,搬下门上的门栓,举着油灯打开一条小缝。 “这原先是一处脚店,后头被我家主人买下,偶尔也做做过路人的生意。” 他露出半张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南枝一行人: 叫门的是个脸黑有些壮的女子,粗眉黑面,一身青色绸衣,脚上踩着的靴子精致醒目。 后头跟着一对男仆,老的那个年纪大了,佝偻着身子,看不出年岁。 年轻的那个倒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瞧着像书生多过小厮。 至于这叫门女子口中的“姐姐”,纵使一直拿袖子遮着脸,也能瞧出生的花容月貌,娇媚无限。 这个组合,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男人把油灯往前凑了凑,看清楚后,才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什么回家探亲的小娘子。 分明就是哪家姨娘小姐,带着家产与人私奔,还当他瞧不出来。 但男人并未多言,只冲那最先开口的女子点了点头: “住店五十文,热水炊饼二十文,马匹水草另算,吃酒吃肉需得拿银子买,合算得很,如何,住还是不住?” 这么贵? 南枝叹口气,但眼下好像也别无选择。 她总不能真把马车往路上一放吧? 三人一鬼一前一后进了店,南枝扔一锭银子到男人怀里,叮嘱道: “替我们开两间房,热水热饼也要三份,烧好了送到房里。 至于酒肉,天气这样冷,喝些暖暖身子也好,若是有好肉,便细细切两盘,送到我跟姐姐房里,给他们——” 她目光在王家主仆身上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 “给他们也上一壶酒,煮些姜汤送去,最便宜的那种就成。” 王管事一听,顿时向她投来感激的眼神,拉着王少爷不住道谢: “多谢南……枝娘子,多谢,多谢。” ——这样大的雨,他们赶路沾染一身寒气,若是不仔细着,得了伤寒,只怕更要命。 “力叔,不过一碗姜汤,何必……” 王少爷却半点瞧不上王管事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 他刚要说些什么,可猛一瞧绾娘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便又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憋闷道: “多谢枝娘子美意。” 眼前一人一鬼,一个,是对他王家见死不救,逼他上绝路的镇妖使。 一个,是害死他亲父,导致他王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如今他父尸骨未寒,自己却要对着两个杀父仇人卑躬屈膝,说尽好话,只为换得一碗姜汤。 王辰只觉得屈辱至极,恨不能立即自我了断,再不受此辱。 如此想着,他脸上便带了些隐隐的屈辱。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只怕真会以为他是个孝子贤孙,傲骨嶙嶙的忠烈之士。 南枝只当没看见。 她要的只是这俩人,活的,完好无缺,不缺胳膊少腿地抵达开封。 管他觉不觉得屈辱憋屈。 一行人的眉眼官司,店伙计都看在眼里,只觉得纳闷有趣。 他看够了,才去后院叫人牵马,又点亮了大厅桌上的蜡烛,叮嘱几人道: “我家主人外出与人饮酒,至今未归。 店里加上我,拢共七个伙计,都住在下房,你们夜里若是叫酒水宵夜,唤我就行。 只是这店开了许久,有些年岁,总有些稀奇古怪之事,若是后半夜,你们听见什么响动,只管锁上门,蒙头睡觉便好。” 南枝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这好办,我平生最不怕的就是鬼神,你们只管锁门睡觉,夜里若真有响动,我出来替你瞧瞧。” “你这女娘,怎得尽说些大话,还是与你姐姐速速上楼,好生歇息去罢!” 伙计摆摆手,只觉南枝是在说笑 “我方才去灶房瞧了,还剩下半块卤过的野猪肉,一条白煮羊肉,一碗花生,一会儿叫人都切了送上去。 切记,你等吃饱喝足,被子一盖,只管睡觉,万万不可下楼。” …… …… 南枝同绾娘要了一间房,又叫了热水姜汤,沐浴更衣。 没一会儿,就有小伙计上来送饭: “二位娘子,你们的饭食得了,三哥叫我送上来呢!” 南枝把人让进来,借着油灯的光,才发现这送饭的伙计瞧着也就十三四岁年纪,却生的伶俐俊秀。 “多谢小伙计,来,拿去买果子吃。” 南枝塞给小伙计几枚铜板做赏钱,借机搭话: “方才听他们说,你们这店里,还有夜里不能出门的规矩?” “也不是什么规矩,只是小店实在偏僻,经常有狐狸野猫什么跑进来寻食儿。” 小伙计得了铜板,高兴的眉开眼笑,南枝为什么自然也就答什么: “若是有人半夜起来,撞上这些畜牲,少不得要被吓一跳。 店主人怕招惹麻烦,这才干脆说此间夜里闹鬼,这话呀,原就是唬你们的!” “原是这样么?” 南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第120章 三个月,你知道我这三个月怎么过的吗? “两位姐姐,这家主人是个浪荡花花公子,又有些本事。 平日里他吃醉了酒,就喜欢与街上的美貌妇人调笑,扯条汗巾,捉件帕子,也是常有的。” 那小伙计拿了铜板,见南枝性子温和,不似她外貌那般唬人,踯躅半晌,又添了一句: “这位姐姐生的这样貌美,只怕会惹下这憨货。明日一早,等天光晴了,你们便早早离去吧。” 小伙计说完这话,便贴着墙边急匆匆溜了出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南枝与绾娘对视一眼,到底也没拂这小伙计的好意。 等人走了,绾娘把一直遮着脸的手放下,露出一条鲜红长舌来: “咯咯咯,若是店主人当真把主意打在奴家身上,那可当真是色胆包天。” 虽然南枝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模样,但灯下猛地一看—— 美人长舌,狰狞鬼面,还是有些许惊悚的。 南枝铺好床铺,把绾娘栖身的伞放在枕边: “刚才引路的那伙计不是说了吗?他家主人今夜出去吃酒,至今未归。 咱们还急着赶路,明日雨停便走,想来那泼才与我们撞不上。” “且知道呢,不过是感慨竟过了这么久,便是我从前住过的脚店,都换了规矩。” 绾娘叹口气,语气伤感,整个鬼轻飘飘化作一蓬烟,钻入把柄纸伞,没了动静。 南枝摇摇头,就着伙计送上来的饭菜简单吃了些,又细细洗了一遍澡。 ——虽说游戏里感觉不到脏污,可这一路走来,又是雨水又是黄泥,她总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 …… …… “呼……” 等忙完,已是夜深人静。 南枝吹灭房中油灯,这屋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屋外大雨滂沱,无边雨幕自苍穹而下。 南枝操纵着人物躺在床上,难得没有修炼,而是盘点起了这次抽奖的收获。 首先是重点关注的五本法术书。 【《水盾术》(绿色品质):五行控水基础之法,借天地水之灵气,于周身凝水成盾。】 【《飞火术》(绿色品质):五行控火基础之法,借炙热之气,飞火伤人。】 【《木缚法》(绿色品质):五行木系基础之法,借木力催生枯藤,束缚敌人。】 【《土泥法》(绿色品质):五行之土法,化土为泥,就地成牢。】 【《锐金咒》(绿色品质):五行之锐金法咒,借锐金之力,于刃上念咒,可得利器。】 虽说都是基础法术,但对现阶段的南枝来说,却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虽然修为在逐步上升,但实际用以攻击的法术,也就只有五雷咒一个。 五行法术品质不高,但若是用得好了,也能出奇制胜。 随后,她将目光投向另一本蓝色品质的书册奖励。 【《画皮心得》(蓝色品质):画人画皮难画骨,画骨画眼难画心。 此物乃画皮鬼多年心得,习之大成者,可研习画皮之术。】 南枝随手翻看几下,顿时喜上眉梢。 想不到啊,画皮鬼都死了那么久,居然还能压榨出这等好东西来! 这不就是仙侠版本的易容术吗?! 她之前还担心大道茫茫,修炼之路凶险万分,如果自己太浪,树敌太多怎么办。 这东西简直就是马甲神器啊! 只要材料准备好,那她就是行走的马甲制造机,洋葱都没她皮多! 好东西。 南枝立马点击学习,淡蓝色书册书页翻动,一行行黑色小字飘入角色眉心。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觉得脑子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要不是现下没有材料,她保管要爬起来试试水。 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新手村的奖励,就连奖池里新抽出来的材料也变得千奇百怪。 【湿濡血泥:南疆十方大山所产,阴灵死后哭嚎形成的古怪血泥,闻之腥臭难忍,但对鬼物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鬼物香:镇妖司特供,以犀角、灵蝉、小椿子所磨合香丸,压于舌下,可通飞禽走兽之语。】 这两样似乎也挺有用。 南枝继续下拉,视线忽然落在其中一件物品上: 【奇怪的暂停键(?):经由此间大能精心炼制,蕴含无穷法则之力。 使用后,可暂停游戏或现实进度,以免修士错过重要剧情节点,请慎重使用。(冷却期:90天)】 什么东西? “?!” 南枝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不是,你这破游戏能暂停你早说啊!” 三个月啊! 你知道她这三个月怎么过的吗?! 整整三个月不眠不休,白天当牛马,晚上做牛马,卷生卷死啊! 虽说修炼能代替睡眠,但精神上总会觉得没休息啊! 来,游戏策划你出来,咱们聊聊人生哲理诗词歌赋,保证不打你(不是)。 “哗哗哗哗哗……” 窗外雨声愈发急切,南枝冷静下来,才取出这件道具,放在手上把玩。 金属材质的小三角,看上去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中心透明,内里构造仿佛沙漏,晃动时还会“沙沙”作响。 “能够暂停游戏或现实……暂停游戏我能理解,但说能够暂停现实的话,会不会太夸张了?” 南枝尝试点击道具,视线里顿时出现两个黑色选项: 【选择暂停现实】 【选择暂停游戏】 真的能选? 放下手中平板,游戏里角色也立刻陷入挂机状态。 大宋脚店外,雨声不停,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现代都市出租屋里,寂静一片,偶尔能听到几声汽车鸣笛。 南枝有一瞬间颠倒的迷茫。 如果现实中的时间也能被暂停,那到底哪边才是真实存在的? 她到底是游戏里的游子,还是现实里刚刚入道的修士? 南枝没有答案。 但她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暂停现实。】 选择落下的一瞬间,南枝觉得周围好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她慢慢扭头。 “轰隆隆!” 一道白光闪过,雷声乍起。 安静温馨的出租小屋,变成了朴素整洁的古风旅店,床边纱幔垂下,随着幽风微微摇摆,透过朦朦胧胧的床帐,能依稀分辨出屋中摆列陈设。 大雨带来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的腐湿味争先恐后钻入鼻腔,雨声不停,雨水击打屋檐的声音格外刺耳。 “轰隆隆隆隆!” 又是一阵雷。 南枝愣愣望着这一切。 一柄油纸伞放在枕边,有黑色影子慢慢探出半边身,含着长舌的女鬼绾娘语带关切望着她: “怎么了?枝姐儿,可是有什么不对?” 南枝轻轻抬眼,视线落在女鬼脖颈上的淤青和死寂一般的惨白面孔上。 对方凑得这样近,她甚至能闻到属于死亡的阴冷之气,以及混杂的淡淡酒香。 南枝盯着那条长舌看了半天,才忽然笑出声: “没什么。就是觉得,能亲眼见到你,真好。” 绾娘有些不明所以。 第121章 遇尼 天公不作美。 第二日天亮,雨仍下个不停,脚店大门敞开,湿漉漉的水汽从外头一直熏到屋子里头去,没得叫人难受。 住店的客人被大雨打乱了行程,三三两两坐在大堂,不住的高声抱怨: “这雨来得邪性,从昨儿晚上开始落雨,一直到今早还不停歇,当真是古怪。” “谁说不是呢!我在这路上跑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又急又快,还电闪雷鸣,骇人得很!” “哎,原本拉着一车梨子,想连夜进城去卖。谁想到突然下起了大雨,叫困在这脚店里。” “嚯!那你可真舍得,这脚店住一晚可就三五十文,比城里客栈都贵上不少。” “俺哪里舍得哟!还不是这家有个小伙计,心肠好,收了俺一筐梨,叫俺在下房里头窝一宿。 俺就等着这雨停了,正好进城卖梨去呢!” “我也急啊!前几日我去乡下收租,原本昨天要进城,谁知道被困在这脚店里。他娘的皮,真是晦气。” 南枝把油纸伞带在身上,才转身关了房门,顺着楼梯走到大厅里。 厅里几张桌子都坐了人,一瞧见从楼上下来个膀大腰圆的黑面姑娘,都齐齐噤声。 有那好事者,还瞪圆了眼睛,指着南枝的背影比划指点,时不时发出一声怪笑。 南枝心情好的不得了,也不在意,只在柜台叫那伙计: “伙计,来三碗羊肉烂糊面,再捡几个爽口小菜,一壶酒送上来,莫要拿干肉和狐狸肉糊弄我,那东西吃着腥臊。” ——从前南大庄就同她讲过,有些偏僻小店,就喜欢拿狐狸肉冲羊肉卖,蛇肉混着黄鳝肉卖。 一般客人吃不出来,就算发现了,也不敢跟店家争辩,就怕遇上那起子谋财害命的黑店。 昨天给众人引路的伙计年岁也不大,长得老气横秋,人却很干练。 “好嘞!这位娘子放心,咱们脚店,日日都有山上新鲜的野物送下来,保管没那糟心的烂事!” 伙计见南枝喜笑颜开,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下还有些纳闷: “小娘子,昨日见你们神色匆忙,应当是在赶路。为何今日大雨不停,旁人都愁得直揪头发,你却还笑得出来?” 南枝当然要笑。 她不止笑,还要大声笑,放肆笑,开怀的笑。 换做从前,她还会纠结这个世界的真假,担心自己做出的选择,给这个世界带来蝴蝶效应。 现在? 她都叠满金手指最强外挂了,至于畏畏缩缩吗? 大女子岂可久居人下,郁郁寡欢,谨小慎微? 来不及解释。 现在的她,是南·第四天灾·无限复活·放肆浪谁也栓不住·枝的最强形态! 下雨? 下雨算什么。 能拦住她这颗蠢蠢欲动无法无天想出去浪的心吗? 抱歉,还真能。 好在南枝还没被初到游戏世界的兴奋冲昏头脑。 她终于想起来,王家主仆还饿着肚子。 “伙计,再来两碗素面,对,就白水煮一遍,煮熟就行,给我家那俩仆人送上去。” 南枝停顿一下,盘算一下兜里的银子,异常认真地问伙计: “要不然,你给他俩来一碗面算了,煮的烂烂的,多加些面汤,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成。 这样——能不能算我便宜些?” “这,这哪成啊?素面三文一碗,真不算贵。 再说了,莫说一碗面不够两个人分,这素面本就没滋没味还没油水,吃进肚里,很快就又饿了。 小娘子,便是有钱人家,也没有这么作贱下人的道理哇。” 这伙计目瞪口呆,显然没见过南枝这番操作,眼神还不住往桌子上瞅: 叫两个汉子合吃一碗面,您一个儿就吃三碗,还是羊肉烂糊面! 三碗! 呸! 什么狗财主家的黑心肝儿姑娘。 南枝自然察觉到了店小二眼里的嫌弃,以及大厅众人眼里,似有若无的鄙夷。 但她依旧厚着脸皮,给两人点了两碗素面。 ——这俩人,趴在曲家身上享了那么多年死人福,现如今吃吃苦,也算是报应。 况且银子剩的不多,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今年才十八岁,正是在长身体的大好阶段,能饿着吗? 光吃面总觉得口干,喝点小酒,配些爽口的小菜,也很应该吧! 南枝相当理直气壮。 …… 雨天路滑,没人肯冒着车仰马翻的风险上路。 大堂里的客人闲来无事,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西面靠窗,坐了个卖梨的郎君,正跟同桌应是牙人的男人说话。 桌子底下,放着筐水灵灵,金灿灿的大黄梨。 东面靠楼梯的桌子旁,坐了个扛着板凳,正磨剪刀的匠人,他脚下筐子里,装着的都是些磨刀石、木头把儿什么的。 门前那一桌,坐了对父子,瞧着像是街上耍把戏卖艺,常年在外头跑江湖的。 门口外头,还靠着个衣裳破烂,抱着酒葫芦睡觉的邋遢花子,咕咕哝哝也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 最吸引南枝的,却是西边窗户旁边,独身一人坐在角落里的女尼。 那女尼瞧着上了年岁,约莫五十有余,面容慈和,眼神温善,身上布袍缝了又补,肩膀、手肘的地方微微泛白。 她方才叫了一碗素面,正慢吞吞的吃着,每一口都很有耐心,每一口都十分珍视。 仿佛她正吃的,不是没滋味的素面,而是什么珍馐美味。 吃罢,女尼端起碗,将面汤也喝了个精光,才又往碗里倒一点茶水,就着张炊饼,把碗底剩饭吃光。 她全程专心致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南枝的打量。 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她并不觉得被冒犯。 见南枝看得出神,那女尼也不生气,只对她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十分亲切和蔼的模样: “小施主,有礼了。” “大师有礼。” 南枝全无被人抓包的尴尬,反而学着对方的模样回礼,才自然而然收回视线: “方才见大师吃的香甜,我的胃口不自觉都变好了许多,多有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无妨。” 女尼微微一笑,眼里莫名透出几分欣赏: “你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心性,很好,很好。” 【???:???】 名字未知,等级也是未知。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对方修为远在南枝之上。 前辈中的前辈啊。 南枝不自觉后仰。 第122章 走蛟之说 门外雨势愈发的大。 雷声轰鸣,电光四射,厚重云层宛如铅色,急急压在这片荒野之上。 南枝不曾见过这样暴烈的雨,这样憋闷的天。 好似一伸手,便能够得到云层。 雷声声势浩大,威压极盛。 当真是妖邪听了肝胆俱碎,鬼魔碰上心肠欲裂。 做下亏心事的人听了,只怕都要瑟瑟发抖,三魂丢去七魄,再不敢胡作非为。 “咔嚓——” 又是一道白光劈过,惊雷乍响,把个昏暗的脚店大堂照得雪白一片。 “天爷啊!常听老人家说,下雨打雷,那是天上的雷公爷爷和电母奶奶,在降妖除魔呢!” 那卖梨的郎君打了个寒噤,用汗巾子擦了擦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飘进来的雨水: “俺住在常庄那一片,从前山里下雨打雷,就有成了气候的野猪子、野狐狸被雷劈。 前几年,庄上有口水井,原来家家户户都在里头打水吃。 后来那井里头生了瘴气,打上来的水又腥又臭,吃不得,喝不得,就连浇地饮牛都不成。 结果有天打雷,那夜里三更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到了第二日,你们猜怎么着?” 卖梨郎君“嘿嘿”一笑,吊足众人胃口,才得意道: “那井里飘上来头被劈死的大黑鲶鱼!头跟小娃娃似的,身子足足有一丈长哩! 庄子里的人都说,那大鲶鱼成了精,霸占井水,原想着躲避天雷,可却漏了底细,反倒叫雷公爷爷劈了个正着!” “今天这雷,应当也是天上神仙在斩杀妖精罢!” 那对跑江湖的父子听的认真,儿子瞧着年纪小,忍不住开口搭起话: “怪道好大的雷,这声儿就好似在耳朵边边炸开一样哩! 这么大的雷,若是劈在人身上,怕是能把骨头都劈开,所以说,人在这世上,还是少做亏心事的好。” 说罢,这年轻小郎还瞥了一眼南枝的方向。 南枝:“……” 你说话就说话,看她做什么。 见对方还盯着自己,她也不去质问,只掏出来一碗臭豆腐,津津有味地听起了故事。 角落里,那女尼忽然投来一瞥。 “这可不一定,天上打雷下雨,也不是都归雷公爷爷和电母奶奶管。 就好比今日这邪性的雷一般,八成是有什么妖怪作祟!” 一旁专心磨剪子的老汉却摇了摇头,咳嗽一声: “各位听没听说过‘蛇走蛟’? 这蛇活百年便为大蟒,蟒活百年,则成大蚺。 蚺再活百年,等到什么时候,它脑袋上长出来两个鼓包,就能变成大蛟。 这个时候,蛟若是能借着发大水或是打雷下雨,顺着江河湖泊游到海里,它脑袋上那两块包,就能长出龙角来。 所以,这蛟就是小龙,它上天,必然刮风下雨,邪性的很。 这蛟若是走得顺顺当当,那就能入海成真龙,若是不顺,遇上什么难事,那就倒霉喽! 你们瞧,这雨从昨日一直下到今儿还不停歇,八成是有蛟走不脱,困在这寿州城里头喽!” 这老汉存在感极低,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从南枝进来起,他就一直坐在角落磨剪子。 这会儿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倒是不由得叫人侧目。 “果真么?原来龙是蛇变来的?难怪有些人把蛇叫‘无爪龙’哩!” “这么大的雨,若是真有龙在天上飞,也瞧不真切哇!” “这雨下了一夜,雷也打了一晚上,倒真有些邪性,左右我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这般奇闻异事,听得众人都来了兴致,再去看那云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似真个能瞧见有黑影在云中翻滚一般。 “……” 南枝也跟着看了几眼,可除了金蛇乱舞般的闪电以外,什么也没瞧见。 “瞧您,说个故事讲得同真的一样。” 店小二正擦桌子呢,听到这忍不住笑了: “老人家,您说的这么悬乎,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雨这么大,您再多讲两个故事,给咱们解解闷儿! 放心,不叫你白讲,我送你一盘炸花生米儿,您老边吃酒边讲!” “这……好罢,相逢便是缘,左右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老汉说的故事,若是能叫你们解解闷儿,也罢了。” 这磨剪刀的老汉犹豫一下,视线飞快扫过那女尼,又在南枝身上停留一瞬,才笑着应道: “老汉六岁那年,家乡发大水,刚巧就碰上有条蛟想趁着发洪水,随河入海,一跃成龙……” 确原来,这老汉的爹爹是个采药人,发大水的时候正领着小儿子在山上采药,俩人这才没被洪水冲走。 老汉爹爹抱着儿子,在光秃秃的山顶上躲了两三天,饿得头晕眼花。 正当他绝望的时候,忽然瞧见上游飘来好长一截枯木,在水里浮浮沉沉,顺着波浪起伏。 老汉爹爹心一沉,就带着儿子爬上枯木,顺着大水一路往下飘。 说来也是奇怪,好似如有神助,父子俩一路平安无事,连磕磕碰碰都没有,就这么抱着干木头飘到了下游。 等到一处浅滩附近,老汉爹爹抱着儿子上了岸,半根毫毛都没掉。 俩人正想着磕头谢谢神佛保佑,可一回头,才发现那一条“枯木”忽然动了动,在水里翻了个面: 那竟然是条身长数丈,粗如磨盘的大绿蛇! 小时候的老汉不懂事,指着那蛟就大叫有蛇,有好大好大的蛇。 可谁承想,老汉话音刚落,就见蛟龙怒吼一声,目露愤恨,挣扎着沉入水底,再不见了踪影。 “这是为何?” 南枝听得聚精会神,见老汉讲到这里忽然停住,忍不住追问: “那蛟后来如何了?究竟成龙入海了么?” “哎……” 老汉叹一口气,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透出层层叠叠的愁意: “当初是小老儿不懂事,不晓得这‘走蛟’的规矩。 走蛟若是想成,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那蛟龙本就处在‘由蛟化龙’的紧要关头,忽然被叫破真身,这一口气便散了,自然化不了龙。 这也是蛟化龙应有的一劫,若是当初那一句,叫的是龙,只怕那条蛟,早就随河入海,做龙去了,又何必困在这寿州城,久久不能离开?” 第123章 你瞧,老夫是蛇还是龙 故事讲完,一群人都对蛟龙的遭遇惋惜不已。 “原来那妖怪就在寿州城?今日作怪的,又打雷又下雨的,竟然也是那条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卖梨郎君吓得连连祈祷: “都小声些,都说妖精心眼儿同针尖一般大,记仇的紧。 万一那蛟龙有什么顺风耳千里眼,叫它知道咱们几个在说它,只怕要记恨上!” 牙人听了故事,对老汉的遭遇啧啧称奇: “说起来,那蛟还算是救了你们父子一命,却不想让一个小儿叫破真身,就此化龙失败,委实有些可怜。” “哎,话也不是这样说,妖类奸诈,谁知那蛟是不是因为天雷力竭才没吞人?” 那对跑江湖的父子里,一直沉默的父亲忽然开口道: “妖救人的事,在下听的不多,可妖吃人的故事,话本子里,说书先生说的还少么? 机缘被毁,那妖物走蛟不成,又被叫破真身,必然会记恨人一辈子。 这次若是叫它成功化龙,只怕日后少不得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况且依我看,它屡次化龙不成,怕是天意如此,这畜牲本就没有化龙入海的命,合该在地上做蛇。 蛇便是蛇,终归是湿卵无爪之流,如何能成龙?” 他身旁,儿子虽然不太赞同,但却也只是皱了皱眉。 想来也是默认了这个说法的。 听到这话,那磨刀老汉脸色十分难看,瞳孔一缩,猛地变幻出一对竖瞳,杀气腾腾。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坐在窗边的女尼冲着老汉微微一笑,温柔平和。 坏了,怎么忘了这婆子还在这! 【这二人出言不逊,老夫还不能教训教训么?!】 老汉只恨恨瞪一眼那对父子,将火气尽数压下,悄悄传音道: 【妙云尼,老夫知道规矩。不过是想讨个口彩,顺利化龙,你镇妖司又何必咄咄逼人?! 莫要忘了,你们镇妖司定下的规矩!】 【走蛟的规矩,贫尼自然没忘。】 女尼微微一笑,眼神平和: 【蛟君莫急,贫尼不过是行督察之责,只要蛟君不动手,我便只管当个看客。 蛟君只管把贫尼认作一尊泥塑,若是希望贫尼不听,不看,不闻,其实也使得。 只是在场之中,除了修行之人,还有些许百姓,还望蛟君慈悲为怀,莫要吓坏了他们。】 老汉吃了个软钉子,却也拿对方没办法,只好愤愤不平地呲了呲牙,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们镇妖司,果真是霸道至极!】 【老夫只为求一句话而来,自然不会对其他人出手!】 【也包括你护着的这个小镇妖使!】 …… 只是一瞬。 又有人开口了。 “这位大哥,话却也不是这样说。” 南枝喝口热酒,慢悠悠反驳道: “你又不曾见过那蛟龙,如何晓得它做下恶事? 老先生父子因蛟龙活命,这是一善,事后蛟龙未曾报复于他一家,也足以见这蛟龙并非穷凶极恶。 若是叫我看,幼童当年不过六岁,尚未开蒙,叫破蛟龙真身,并非有心,所以算不得犯下大错。 但蛟龙救人,却是真善,日后也不曾狭私报复,我虽不知此蛟龙心性,但从中也能窥探一二。 至于这次化龙走蛟,无论成或是不成,都跟咱们没多大干系,何必妄加议论,平白无故惹口舌官司。” 还算是有聪明人的。 磨刀老汉面色平缓了许多,上下眼睑一翻,又恢复了正常。 “这本就是个故事,权当一乐,何必争辩。” 那小郎君听了南枝的话,若有所思,随即拦住他爹的话头: “爹,您累了,我扶您回屋歇息罢。” 熟料那男人只摆摆手,继续与南枝争辩: “小娘子,方才听你之言,你似乎对妖物颇有好感。 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在下还是要多一句嘴,这世上,妖善伪装,鬼善巧辩,与之相处,还需小心谨慎。 否则一朝不慎,丢了身家性命,大好前程尽消,那可就得不偿失啦!”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说话时,眼神还有意无意落在绾娘藏身的油纸伞上,显然也是同道中人。 【???:炼气三层】 出了新手村,怎么遍地都是修士? “多谢这位大哥指点。” 南枝不动声色把油纸伞收入身后,不卑不亢道:“不过我行事,自有分寸。” 见她油盐不进,男人也只好摇摇头: “等你吃过亏,再想起我这番话,便明白妖邪之恶,总归与人不同这句话了。” 两人谈话仿佛是在打哑谜,除了彼此,其余几人听得云里雾里。 “这故事真好,俺爷爷当年也是采药人,当年发大水的时候,俺爹还没凳子高!说不准他老人家也见过走蛟哩! 日后俺回家,便能把这故事说与自家娘子听了! 来来来,大家伙儿吃些梨,这梨便是用俺庄上井水浇着长大的,清甜可口,好吃的很呢!” 那卖梨郎君十分欢喜,忙从筐子里捡了几个金灿灿儿的梨出来,与众人分食: “老人家,你吃梨。” 磨刀老汉自然也分到了一个,只是他捏着那梨迟迟不动口,反问那卖梨郎君: “小郎君,你觉得这蛟,今日可能走的脱哇?” 卖梨郎君挠挠头,憨厚道:“这俺怎么晓得,不过那蛟若是个好的,自然能成……” 老汉眼神一亮,好似就等着这郎君说完下面那句话,全神贯注到手里酥梨被捏烂了也没察觉。 “咔嚓——” “轰隆隆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吓得卖梨郎君吞掉了剩下那半句话。 贼老天!你实在欺人太甚! 磨刀老汉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吐出口血来: “苍天负我!苍天负我!!!”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灭店中灯火,店中昏暗一片,又是一道惊雷劈下,众人看得分明: 哪有什么磨刀老汉! 那分明是一条几丈长,水缸粗的绿皮巨蛇! 这蛇上粗下细,蛇头两侧是两片张开的圆弧形双鳃,鳞片翕张,一寸一寸炸开,正因为怒气而有规律的翕动! 额前两处隆起,外白内红,透着肉质的粉,好似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从中钻出—— 蛇类冰冷的竖瞳牢牢盯着众人,内翻的狰狞蛇牙雪白透亮,恍如最锋利的钩子,危险而致命。 巨蛇吞吐长舌,分叉的蛇信子“嘶嘶”作响,粗壮的腹部在地上摩擦移动,发出沉重的“呲呲”声: 【小郎君,你看老夫,是蛇还是龙哇?】 第124章 对峙蛟君 但见此蛟口吐人言,在场之人如何不知道,这老汉口中,昔日走蛟失败,困守寿州的蛟龙,便是他自己? “有有有有有……有……妖……” 一群人面无血色,牙人如抖如筛糠,哆哆嗦嗦藏在桌下,两眼一闭,恨不得自己没出生在世上。 那对父子如临大敌,忙忙退到桌后,二人手中俱捏了一把似乎是变戏法儿用的彩环—— “是寿州城里那位蛟君!” “快逃!” “饶命!蛟君饶命!” “吱吱吱!饶命!饶命呀!” “吱吱吱吱——” 店里伙计四下逃窜,藏的藏,躲得躲,恍如惊鼠。 有个伙计被逼急了,抱着脑袋往酒缸里跳,只露出半个白白胖胖的肥屁股。 圆圆白白,上头带着绒毛,背上还有大片大片针状棕色小刺。 南枝只觉大开眼界。 ——脚店里的伙计,全是磨盘大小的刺猬变换而来。 就连那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整个人吓得跌落在地上,只留下一团乱糟糟的衣裳,衣裳领口处,钻出来个巴掌长的红刺猬。 这小刺猬比同伴小了不少,眼瞧着无路可逃,竟然一头扎进南枝凳子下头再不肯出来。 难怪叫她们晚上闲来无事不要出门,原是怕被人撞见真身么? 却原来,妖怪竟然也会学人开店做生意么? 南枝默不作声,用脚把那团刺猬球往里踢了踢。 “像龙,像龙……龙……像了个十成十!” 那卖梨郎君被巨蛟威压所摄,趴在地上十分可怜,裤下已是濡湿一片: “龙爷爷,神仙爷爷,小的与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我,我也不曾说过冒犯您的胡话,我家里上有老娘老爹,下有小儿,都指着我一个人卖梨养家糊口。 若我死了,养家的担子怕是就要我娘子来扛,她身子不好,常年吃着药…… 神仙爷爷,龙爷爷,龙大爷!求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待俺归家,一定日日感念你的恩德,叫人给你立碑上香,若说瞎话糊弄,只管叫天打雷劈——” “咔嚓——” “轰隆隆!隆隆隆隆!” 天边的雷声似乎更近了,仿佛是催促,又像是提醒这蛟。 “无冤无仇?好一个无冤无仇!哼!” 那老汉变化的蛟君猛地一哼,鼻孔里喷出两道白色雾气,重重落在地上: “你难道半点也不觉得,老夫刚刚讲的这故事听着耳熟么? 这故事里的采药人,便是你这卖梨郎的祖父,那小儿,便是你的父亲! 昔年老夫渡过化龙天劫,正欲随大水奔流入海,可落入这江水之中,却见一男子怀抱幼子困于洪水。 老夫感念膝下幼女,一时心软,便化作枯木,带他们父子二人脱困,可谁知道!谁知道!!” 蛟君忽然暴怒,蛇信长吐,头颅两边双鳃俱张,显然已是愤怒至极: “老夫一时心善,谁知你父却实在可恨,竟然在关键时刻叫破老夫真身,害得本君化龙不成,还元气大伤,只能藏在这寿州水底四十余年。 前功尽弃,昔日所为,所求皆化为泡影,你竟还敢说本君与你无冤无仇?” 蛟君的愤怒,在大堂中弥漫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压在众人身上。 天空之上,云层之中,似有虚影飞舞,怒吼阵阵,夹杂着轰鸣雷声,震耳欲聋—— 南枝很难描述这种感觉。 仿佛肩颈、后背、天灵盖,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压制,只能顺着这力道的方向慢慢躬身—— 好似如果强行对抗,就会被这股巨压瞬间撕碎压扁,碾落成泥。 【修士遭受龙威(伪)影响,战力-50、战意削弱20%】 南枝四下观望,发觉店里普通人好似全无察觉,只她跟那对修士父子皆有感应。 手边纸伞毫无动静,南枝心急如焚,只怕绾娘有什么不测。 可眼下这情形,却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 “饶命哇!龙爷爷饶命!昔年之事,与俺又有什么干系!四十年前,俺还不知在何处做游魂野鬼!” 卖梨郎君头重重磕在地上,哆哆嗦嗦求饶: “俺祖父生前便有指点,从不叫俺们吃蛇肉,杀长虫,便是家中进了蛇,也只叫人捉去放生,从不伤害。 俺爹也是如此,求求龙爷爷瞧在他老人家当年只是个小儿的份上,舍俺一条贱命,日后一定感念龙爷爷的好哇!” 还不等蛟君回答,就见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女尼忽然起身,拦在这卖梨郎之前。 “阿弥陀佛。 蛟君息怒,方才这位小施主说的不错,昔日之事,不过是阴差阳错,蛟君好心救人,小童无心之失,何必耿耿于怀。” 那女尼双手合十,声音温和的宛如春日暖阳,替众人拂去身上的寒意: “寿州大雨倾盆,若是蛟君迟迟不走,恐有天灾无情。 既然昔日小童的后人已经亲口认下,蛟君是条真龙,想必尊下心结应解,也该上路去了。” 女尼身上布袍简朴,只腰间挂了一串红色念珠,头顶尼帽甚至有些卷边,可这并不妨碍她周身漾着一圈淡淡的佛光。 不是夸张。 她真的在发光。 南枝瞪大眼,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就见那蛟君大头微偏,一双竖瞳直直看向自己。 她后背猛地一凉,头皮恍若炸开,一道寒意从尾脊骨窜到天灵盖。 那是一种,被高级猎食者盯上,从灵魂深处发出的颤栗。 “妙云尼,你们镇妖司如今势大,连个小镇妖使都有如此见地。” 蛟龙若有兴致地游动身体,盘桓到南枝头顶,巨大的黑影几乎要将她吞没: “你不提,本君差点忘了,方才就是这小娃娃第一个猜到本君真身,果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女尼竟然也是镇妖司之人? “龙君过奖。” 南枝心中诧异,但面对铺天盖地的威压,却不躲,只不卑不亢地回答: “龙君昔日救人一命,却险些被坏了前程性命,后又蛰伏修养几十年,如今重新化龙,足见您气运之隆。 再度现身人前,也不过是为了向这卖梨郎讨一句话的债。都道好事多磨,龙君如今多磨了几十年,又有如此广袤心肠,合该得证大道,化身真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好事多磨’,你这话本君爱听!” 那蛟君听得此话,耳畔双鳃翕动,浑厚声音里透着得意。 他昂起头,似乎很受用这话,裂开蛇嘴,去瞧面带微笑的妙云尼: “若她不是你镇妖司之人,本君怕是要将她带走,给家中小女作伴去也,当真是可惜。” 第125章 妙云尼赠宝 刚才还怒容满面,现在又能开怀大笑,简直喜怒无常。 什么带回去给家中小女作伴,说得仿佛她是个有趣的东西物件似的。 南枝抿了抿唇。 女尼笑而不语,却并未接蛟君的话,只看一眼门外。 电闪雷鸣,雷雨倾盆。 灰色云层中,蛟龙怒吼。 眼前蛟君,本就不是真身,而是龙魂出窍,在此盘桓。 今日若非镇妖司安排,她亲自来此坐镇在此,只怕这店里的人,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看在你妙云尼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 不过,旧怨易了,新仇难消。须知道我妖族却也不是人人可欺的。” 蛟君冷哼一声,冰冷的竖瞳翻移,目光稍稍落在那父子身上: “方才你们在此大放厥词,说我妖族其心必异,是什么道理。” 猛烈威慑袭来,那男人承受不住,面色一白便跪在地上。 他吐出一口鲜血,却还挣扎着抱拳行礼: “咳咳咳咳……晚辈彩衣门饶四方,此乃犬子饶云。 方才晚辈不知龙君真魂在此,猪油蒙了心,竟敢编排胡言,实在该死! 还请龙君瞧在我彩衣门祖上曾与水族有亲,网开一面,饶我一命!” “多嘴。” 蛟君长信吞吐,一道碧青法力急急射出,眼看就要落在饶四方身上,那妙云尼脸色微变,抬头施法,半朵泛着金光的妙法莲花在空中虚虚映化—— “轰——” “叮!” 只见青光收敛,妙法莲华悬浮于众人头顶,结成一座半透明的纱帐结界,将众人牢牢护住。 两股法力相撞,狂风大起,吹起气流直接把脚店屋顶掀开半截,大雨接踵而至! 也不见方才那青光如何厉害,绕四方两只耳朵齐刷刷落在地上,鲜血淋漓。 “啊啊啊啊!” 男人疼极,一摸耳边都是血,见地上又滚了两片肉,登时惨叫起来: “救我,救我……” ——方才那一击,显然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求龙君开恩!” 饶云自知凭他父子二人修为,定然逃脱不了,故而立刻下拜,大声讨饶道: “家父不胜酒力,吃了些冷酒,又被这店内妖物迷惑,才出言不逊冒犯了龙君,还请龙君明察!” “蛟君,你过界了。” 妙云尼拦在众人身前,眼里透着几分薄怒: “若是还记得昔日盟约,便速速归天,随河入海,否则若是坏了镇妖司的规矩,贫尼今日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请蛟君同我,一起去西天见一见佛祖菩萨。” 蛟君有些迟疑。 他知道这老尼姑既然说得出,便一定做得到。 今日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有的说。 可眼前这老尼姑,是真敢为了几个不相关的人,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他“度化”的! 那云层中,真身频频催促示警,蛟君心下便有了判断。 并不是他怕了这老尼姑。 若真生死厮杀,他不见得会输。 可他隐忍蛰伏这么些年,终于等到天降大雨,能重新顺河入海,如何能在这里栽了跟头? 不过是几个不重要的人物,既然心结已了,昔日胸中郁气已消,又何必要与这妙云尼争这一时之快? 蛟君已有取舍。 “好好好,妙云老尼,今日之事,本君记下了,改日老夫化龙宴,一定请你登门饮酒吃茶!” 大蛇咧开大嘴“嘶嘶”直笑,眼神却愈发冰冷: “昔年商君,李斯可有什么好下场么?本君倒要看看,你镇妖司行事如此嚣张,日后前程又如何!” 说罢,这条大蛇便迎风而去,扶摇直上,见风就长,等到了云头,已然是一条骇人巨物。 “嗷——眸——” “眸——嗷……” 高天之上,乌色云层中电光四射,雷声耸动,雨声愈发响亮。 …… 脚店众人死里逃生,皆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怕那蛟龙去而复返,店里人俱做鸟兽散,便是连看店的刺猬精都跑了个一干二净。 全然不顾外头大雨瓢泼。 饶云扛了绕四方,对着妙云尼行一礼: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前辈救命之恩,晚辈铭感五内,必不会忘。 家父伤重在身,晚辈先行一步。” 说罢,饶云自腰间掏出一根粗重的麻绳,往天上一扔,那麻绳便直愣愣立了起来,离地三丈。 那麻绳顶端,是一团白色雾气,怎么也瞧不真切。 饶云背着绕四方,猴一样顺着那绳子爬上顶端,身形一前一后消失在雾气中,随后麻绳便同被抽去骨头一般,瘫软在地上,又变回了普通麻绳。 还有这种法术! 南枝看得目瞪口呆,一边妙云尼却笑着道: “那是彩衣门的绳遁法,用了这法子,谁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这孩子倒也聪慧。” 二人头上,还罩着那半朵金色莲花虚影,屋顶大开,雨水漏进来,却不沾染二人分毫。 “前辈怎么看出来我是镇妖司的人?” 南枝问出心中疑惑,妙云尼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一副打哑谜的模样。 看南枝实在猜不出,妙云尼脸颊上又升起团和煦的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贫尼还要随蛟君一路南下,就不与小施主多解释了。不过想来,你应是要去开封的。 相逢便是缘分,贫尼与小施主有缘,便暂借小施主一物,待下次相遇,小施主再还于老身即可。” 说罢,妙云尼便解下腰间那串红色念珠,塞到南枝手里,不等她推辞,忽又一问: “施主可见过蛟龙化龙么?” 南枝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便瞧上一瞧,兴许对你日后修炼大有裨益。” 妙云尼伸手一拂,整个人化作一团金光,落入头顶的妙法莲华之中,顷刻间便遁入云层—— 云层逐渐变得模糊,灰色的厚重雾气在南枝眼中仿佛如透明一般。 她下意识抬头,就瞧见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 蛟龙仰天长啸,长而蜿蜒的身躯于云层中游弋,身上一片片碧绿鳞片,在雷光电闪中,泛着迷离的银光。 龙与电游,云从蛇舞,大雨迷蒙,每一次洗涤,这蛟龙都变长一分,每一道雷击,这蛟龙便粗壮几圈。 最后,蛟龙额前鼓包,有鹿角生出,一双蛇眼也慢慢变圆,拉长,腹下生出四脚,虎掌,又有如鹰一般的巨爪缓缓长成。 “眸——嗷嗷嗷嗷嗷!” “嗷!眸——” 随着蛟龙似痛苦似愉快的挣扎怒吼,如沉重牛吼响起。 一遍一遍,迎头赶上,仿佛有撕裂苍穹的勇气! 绿龙缠绕着粗壮的闪电,腾云驾雾,游动着穿梭南下而去。 一朵莲花紧随其后。 天光大晴。 云边挂起道七彩霓虹。 南枝独自一人站在脚店废墟,脸上的雨水半干未干。 她脚下木屑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半晌,钻出来只红色小刺猬。 第126章 赶羊道人 【奇遇事件:蛟君化龙,走蛟入海。 天机冥冥,修士若有所感,筑基期雷劫渡劫成功率增加1%】 【妙云尼好感值:三心】 【开启祥云庵阵营好感度】 【祥云庵(奇目、天书、妙云、念惘儿、白团儿……)好感值:零心 (你与普通香客没有区别)】 【蛟君敖飞殷好感值:一心】 【龙族阵营好感度未开启。(开启条件:至少结交三位及其以上数量龙族)】 【绕四方好感值:负一心(厌恶)】 【饶云好感值:半心】 【开启彩衣门阵营好感度】 【彩衣门(饶天赐、饶恶魂、饶九象、饶六虎、绕四方、饶云……)好感值:负半心 (这个阵营似乎有些不欢迎你)】 系统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几乎铺满南枝的视线,但她却顾不上盘点这些好感—— 【妙云法珠(金色品质):以化生寺菩提树菩提子炼制佛家法宝,佩之神智清明,不受幻象蛊惑。 理智+99、佛缘+99、体质+99 特性:不见杀生。 (佛家八戒,佩戴此宝不可见血、不打诳语、不应杀生、不近酒色、不伤天和……心有大自在,方才得逍遥。)】 红色念珠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温暖的莹润光辉,都不必凑近,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香气。 这香味闻起来味道是暖的,南枝只拿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衣角、领口,都沾染了此香。 金色品质的装备! 就这么水灵灵落在自己手里了? 南枝赶紧抬头望天,生怕有馅饼掉下来砸在自己身上。 ——就算妙云尼说这串念珠只是暂借给她,那也实在了不得。 虽然不清楚妙云尼修为如何,但她能随身戴在身上的法宝,又怎么会平平无奇? 光是能勘破诸多幻境,保佩戴者神智清明这一点,妙云念珠就是件实打实的保命神器。 南枝再次陷入沉思。 难道自己其实是某本玄幻修仙爽文里的天命女主? 不然怎么解释妙云尼一个初次见面的大佬,莫名其妙就把随身装备借给她? 总不能是妙云尼打算破戒,所以才把这法宝暂存在她这吧? 她现在尚未筑基,挂着这串念珠到处走,岂不是就差把“来抢”写在脸上了? “这东西拿着烫手,还是先收起来,以后打架的时候拿出来跑路用。” 南枝胡乱擦了擦脸,把念珠收起。 一旁沉寂许久的油纸伞这才抖了抖,从里头飘出来个容貌艳丽的女鬼。 “天爷,好在枝姐儿你把那佛珠收了,不然奴便要被这佛光渡去! 方才那蛟君发怒,我躲在伞里骇得不敢出声,生怕被那女尼发现擒住。” 绾娘落在地上,撑着伞避开头顶洒下的阳光: “这可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枝姐儿可知那位师太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敢同蛟君呛声。 方才我在伞里看的真切,那蛟君是真的动了杀意,若非师太护着,彩衣门的那厮,掉的可就是脑袋了!” “那蛟君先前因着一小儿,在这寿州困了几十年,执念难消,临走却还要卖梨郎承认自己是条真龙。 今日却是赶巧了,都叫我们遇在一处。蛟君本就是妖族出身,憋着火气,那饶家父子说人坏话,又偏偏撞上了正主。” 南枝摇摇头: “若我是蛟君,困在这水里这么久,火气定然比他还旺。只是这蛟君喜怒无常,算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日后若是遇上了,少不得以礼相待,避而远之。” 她说完,才忽然想起自己好似忘了些什么。 “两位客人,你们带来的那两个凡人,现如今还在楼上,快快领了他们离去吧。” 地上那只小刺猬抖了抖,木屑落一地,湿润的鼻尖颤抖,细声细气道: “我家主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是见此处被毁,定然会拿你们出气。 客人方才救了小妖,俺也不能叫你们为难,此地往南二十里便是寿州城,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们躲进去,便能藏匿踪迹。 眼下天光大亮,主人想必马上就要回来了,二位还是快快离去,免得横生事端。” 王辰跟王管事。 南枝抬头,正好对上屋顶那处大洞,摇摇欲坠的横梁上,时不时还有碎瓦掉落。 坏了,差点把他俩忘了。 这俩人不能被埋在下面吧? …… …… “唔唔唔!唔唔唔唔!” “唔唔唔!唔唔!” 马车车厢里,王辰同王管事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着两团抹布,瞧南枝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同死里逃生的后怕。 两人实在狼狈,灰头土脸不说,王辰脸上还多了道血痕。 “行了,不就是刚才忘了你俩还在楼上吗?那柱子压一会儿,一时半刻又死不了人。” 南枝拍拍手,又把两个几乎扭成蛆的人往进塞了塞: “况且谁能想到那蛟君能把屋顶掏那么大一个洞,房顶塌下来,还就这么巧,刚好把你俩压在下面。” ——这俩货简直比她还倒霉。 这俩人正在屋里头吃面呢,屋顶莫名其妙塌了,把他俩埋在下面,一个划伤了脸,一个摔断了腿。 怎一个“惨”字了得。 看着这一老一少凄惨的模样,南枝有些不确定地挠了挠脸: 这应该跟她身上的“倒霉”debuff无关吧? …… …… 雨后初晴,风光雨霁。 脚店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只有风吹草地的“簌簌”声。 “滴答……” 草叶儿被雨水洗出一片新绿,一只磨盘大小的刺猬忽然从草里探出半个脑袋。 泥泞的黄泥土路上,有个道人手持鞭子,赶着五只羊、三头健硕青驴,打这里路过。 “咩咩咩!” “咩咩咩咩!” “啊昂啊昂——啊昂——” “咩咩!” 等到了脚店门口,那些羊怯生生挤在一起,再不肯往前走,三头驴也焦虑地停了下来,不住啼叫。 “入你娘的烂命鬼,卯三!白四十九!这群胎生湿养的夯货,都到跑哪里躲懒去了?” 那道人在脚店门口停下,也不管这些畜生,大声叫门: “大爷我又寻到一窝子好货,买家要得急,我这就出门,你们还不快快上些好酒烂肉,叫大爷美美吃一顿!” 见无人应答,道士心中疑惑,推门而入,却瞧见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大堂,以及遍地狼藉。 “卯三!卯三!!” 道人立刻变了脸色,叫骂出声: “哪个王八养的畜牲羔子,砸了大爷的店?!不要命了么?!”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门外爬进来只肥墩墩的胖刺猬,见着这道人便“吱吱”出声,仿佛告状一般儿委屈: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当真?那江里的老泥鳅终于舍得走了?就连妙云老尼也不在寿州城?” 那道人听了,忽地笑成一朵花: “好极,当真是天助我也!快快快,宰只鸡,再多多做些炊饼,大爷我这次做票大的,多捉些野驴野羊,一道卖到开封去!” “咩咩咩咩!” “咩咩咩!” “啊昂啊昂啊昂!” “咩咩!” 他说这话的时候,角落里的羊同驴,都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滚滚泪珠从眼角滑落,眼里透着人一样的悲伤。 第127章 各方心思(一) 却说这道人对着一只只小妖呼来喝去,刺猬们听话的很,就地一滚又化作人形。 清扫瓦砾的清扫瓦砾,打酒的打酒,煮肉的煮肉。 有个身形瘦些的大刺猬化作人形,正是前头给南枝带路的那个伙计。 这唤作“卯三”的伙计见道人转怒为喜,才大大松一口气。 “主人,先前落雨,有几波客人到咱们店内投宿,俺照着市价多收了他们些银子。” 他从后头端上来半条熟狗腿,撕了给这道人下酒,语带谄媚道: “那蛟君发作的时候,俺看的真切,有一伙人,为首的是个黑脸年轻女人,随身还带着个千娇百媚,姿色不俗的女鬼哩!嘿嘿嘿嘿……” 他说这话时挤眉弄眼,好不猥琐。 “大爷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 那道人正扯着狗腿吃得香,听到这里忽地大怒,“啪”地扇了卯三一耳光: “你多收那几文钱,穷不了客人,也富不了我,日后谁还乐意到咱们脚店里歇脚? 不知轻重的东西!大爷是好美色,可生意是生意,女人是女人,怎么能混做一谈? 不过既然离了店,那可就另说……” 这道人嘬了嘬油津津的拇指,眼底透着些淫邪,一双眼下挂着两团泛青的眼袋: “这良家子、红楼倌人,俺都尝过,还没试过这销魂女鬼的滋味,都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可记得那伙子人去了哪里,若是现在去追,兴许还能追上。” 卯三摇摇头,从后头提出来只红刺猬: “方才蛟君在此,小的们不敢靠太近,只白四十九瞧见那伙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吱吱吱!吱吱!” 小小的红色刺猬挣扎不休,四条小短腿在半空中划拉半天,才小心翼翼指了个方向: “吱!” “哎!竟然向北去了,当真是不巧。” 那道人听后,脸上有些遗憾,又坐了回去,扯着熟狗腿撕咬: “眼下还不知那老尼姑何时回来,还是抓紧功夫,多捕些羊跟驴,好趁着这次鬼门开,多换些好东西回来。 女人多的是,女鬼嘛……细细寻摸也不是没有,只是中元鬼门开,一年可就这一次。” “今年鬼门,可是开在东京府? 听说东京富贵,一个唱曲娘子的牌子都能叫卖到三千两,一桌上好席面儿,请仙客来的大厨掌勺,最低都得五百两!” 卯三闻言眼前一亮: “那么主人今年是要去东京府了?那小的就先提前恭贺主人,这次能得偿所愿,一举换得筑基丹药!” “入他娘的,若不是镇妖司行事霸道,一直把着筑基丹,老子何必年年希望落空? 前不久有个相熟的鬼差同我讲,今年中元盛会,与往常有些不同,必有不少好宝贝现世。” 那道人吃了狗肉塞牙,冲一只刺猬努努嘴,立刻便有大刺猬跑过来露出肚皮给他搭脚: “等大爷用这些肉人换了筑基丹,就带你们去修真界里享福,人间灵气稀薄得很,大爷已经数十年没在凡俗见过百年灵药了。 长此以往,再待下去,我这修士跟凡人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道人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镇妖司霸道嚣张,半点不给他们这些散修活路。 这些年,镇妖司不止把持筑基丹发放数量,更是紧密监视凡俗界修士的一举一动。 还定了什么“修士不可对凡人出手”的死规矩。 凡有逾矩犯戒者,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镇妖司的人追杀到底。 从无例外。 至于修士之间的血海深仇,互相斗法夺宝,镇妖司却是不会管的。 若不是镇妖司,他寻筑基丹也不必如此辛苦。 若不是那妙云老尼,他这些年也不会东躲西藏,连寿州城都不敢踏入半步。 现下老尼已走,正是他动手的好机会。 等他修为达到筑基,便能在凡俗随心所欲,钱,女人,富贵唾手可得。 凡人在修士面前,便如同蝼蛄蚂蚁,弱小的可怜。 他才不要去什么修真界,那不过是用来哄这些小妖的借口。 这一窝子小妖,是他之前放羊顺手收下来的,听话的很。 这群蠢物,一心只想去修真界,他随便说两句就当了真。 可道人从未想过离开凡俗。 ——活在世上,若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人间极乐,他还修炼做什么? 修真界可有娇艳动人,妩媚多姿的歌姬? 修真界可能斗蛐蛐、斗鸡、蹴鞠、耍钱摇骰子? 最重要的是,他去了修真界,不过蝼蚁。 但在凡俗,却能称王做霸,逍遥快活。 酒、色、财、气四样,这是人人都有的欲望,他就不信镇妖司的人,就从不沉溺其中。 假模假样罢了,都是哄鬼的瞎话。 道人吐出一块骨头,油腻腻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 “主人英明!” 卯三听得两眼放光,周围刺猬们也喜不自胜,“吱吱”尖叫起来: “去修真界!去修真界!” “要灵气!要灵气!” “要成仙!要成仙!” “主人洪福齐天!仙道昌隆!” “洪福齐天!仙道昌隆!” 一时间,脚店里头,全是小兽激动的鸣叫,和滔滔不绝的马屁祝福。 道人显然很是受用。 角落里,红色小刺猬趴在地上,尖尖的鼻子嗅了嗅,黑豆豆一样的眼里,满是焦急。 …… …… 定远县。 才过去不到两月,与昔日的热闹和人来人往不同,此刻的王家大宅已经破败不堪,院内长满杂草。 假山坍塌,怪石陷进湖边淤泥,露出半边轮廓,池子里荷花枯败,只剩朵朵褐色残叶。 酒缸、酒架散落一地,满地狼藉,无数条发虫尽数枯萎,化成丝丝缕缕的黑线落在地上。 王富贵死后不久,王老夫人被侄子接回了娘家。 马春香见公公惨死,新婚丈夫失踪,便立即报官寻人。 可谁知官府那里也是含糊其辞,推脱不查,她也只好遣散了仆人杂役,暂且叫人把这宅子封上。 整个大宅,还有些生气的,可能就是湖里的游鱼和树梢上的麻雀。 “飒飒!” 墙边柳树树枝轻摆,一只长尾黑色蝎子从墙上爬了下来,直奔地上的黑色发虫,大口咀嚼起来。 “花姑子,来就来了,还装什么样子!。” 有个穿着邋遢的乞丐也鬼魅般飘进院落,登时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再耽搁下去,若是坏了上头吩咐的事,我瞧你怎么回去交代。” 第128章 各方心思(二) “嚷嚷什么,我这不是来了么?” 一道沙哑同枯木的女声响起,不多时,有个蒙着面,全身包着黑布的女人也出现此地: “独眼仙,你这性子还是没变,这么心急,连一时半刻都等不了,难道急着去投胎么?” 这女人一出现,地上那只吞吃发虫的大蝎子就停了下来。 这虫顺着袍子爬上女人的肩膀,冲着邋遢叫花子张了张尾。 但见这蝎子表皮乌黑油亮,浑身关节精致,还透着点青色,尾部倒钩上寒光闪闪,让人晓得若是给它叮上一口,只怕滋味不好受。 “老毒妇。” 独眼仙暗骂一句,却见那毒物高高抬起尾巴,顿时一惊,才恨恨道: “快叫你这宝贝安分些,咱们接了榜子,眼下勉强算得上一边,别先没杀了人,就自己人内讧起来。” “不过是个将将入道几月的女娃娃,能厉害到哪里去? 即便她是天纵之才,又有仙人在梦中教导,也不可能半年内便引气入体,一举突破炼气中期。” 花姑子摸了摸肩上的大蝎子,藏在黑布下的眼动了动: “先说好,这接榜的赏金我可以不要,但那女娃娃身上的东西,我得拿七成。” “你这毒妇算盘打得可真不错,都说那女娃娃入梦得了仙人指点,才一朝顿悟踏上仙途,她身上的,必然是好东西。” 独眼仙“嘎嘎”一笑: “话说的轻松,可你若是真有把握,便不会答应叫花子一同接下这悬赏榜。 你虽然善用毒,可修为却在我之下,算起来,也该是叫花子我出力最多,我要那七成。” “那丫头毕竟是镇妖司的人,若是没能杀了她,恐怕会留下祸患。 悬赏上头说了,此人身边可能还有旁人,要一道除了。 请你来不过是为助阵,你若不愿,我一个也能提了人头回去领赏。” 花姑子冷笑一声: “况且没有我,你如何寻得那丫头的踪迹?四六,若是还不成,那咱们便在这分道扬镳,彼此各凭本事吧。” “这还不好办,听说那丫头家眷就在此处,家里父母俱全,还有双弟弟妹妹,在灵白巷子口开了家猪肉铺子。” 独眼仙虽觉得此言有理,可却仍想多争些东西: “抓了这丫头的家眷,就不信她不露脸。” 花姑子只觉心中怒意翻滚,有些后悔寻了这么个没脑子的蠢货助阵: “你是个蠢的么?咱们原本就是悄悄接了鸳鸯楼的悬赏,私下里做掉这丫头。 若她死了,咱们做成她与妖物同归于尽的假象,镇妖司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谁又能知道是咱们杀了人? 你若是去绑了人家父母亲眷,先不说对凡人出手这一点,镇妖司留你不得。 便是其他镇妖使,为了震慑,也为了护住家中亲眷,也会不遗余力追杀于你,将你斩杀示众!” ——谁没有父母妻儿,谁没有亲戚家眷? 若是他们当真这么做了,也不必再想什么修炼大道,还不如直接等死投胎来得快。 “那你说如何!我都打听过了,那丫头走了快有一月有余,这天南海北,谁知晓她去了哪里?” 独眼仙不耐烦道: “这悬赏就给了三个月的时间,可咱们现在连她的影儿都寻不到。” “这还不好办?” 花姑子得意一笑,从领口取出一只指头粗细的竹管打开,倒出一只团成球的千足虫来。 那虫肥肥胖胖,全身乌漆麻黑,只脑袋处生出一圈又一圈的艳丽花纹。 这虫爬在地上,伸出触角东探西探,领着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停在母缸之前,便不动了。 花姑子蹲下身,捻起一点枯萎的发虫嗅了嗅,忽然眼前一亮: “这是阴气养出来的酒虫!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碰到,你把这缸搬起来,我再瞧瞧。” 独眼仙虽然不愿,但仍扎开马步,一个沉声用劲,便把那缸抬了起来。 花姑子又细细查看半天,最后才露出一抹笑: “原来是如此……我知道了。 那天在场的伙计,都说家中有鬼,这家少爷跟管家去寻那南枝来捉鬼,可回来的时候,就莫名醉倒。 等他们醒来以后,就发现这王富贵被吊死,女鬼不知所踪,就连管家少爷也不见了踪影。 这酒缸里装的是死人尸骨养出来的阴酒虫,兴许是时日久了,酒虫生了灵智,杀死了王富贵。 那南枝必然认出这阴酒虫是个宝贝,所以暗中据为己有,但却怕被王少爷和管事告发,所以下手除去二人之后,又假借捉鬼,携宝潜逃。” “宝贝?” 独眼仙不明所以,盯着地上干枯的发虫愣愣道:“用尸骨跟酒养出来的虫子,如何是个宝贝?” “哼,要不说你们愚昧。” 花姑子伸手把千足虫握在手心,漫不经心道: “要想得到这阴酒虫,先要去极寒之地,捉到一对雌雄酒虫,然后挑选其一,放入阴贞未失的女子头颅,以脑髓饲养。 等那酒虫吸干脑髓,身上颜色由白转红,便将其放入酒中中饲养。 每逢初一、十五,再往缸里加入无根水、地气水,对月自照,吸取天地之阴气,如此四十九年,方得真正的阴酒虫。 这样养出来的酒虫,用它酿的酒,鬼神皆惊,便是冤魂厉鬼,只要喝上一口,也会醉死过去。 修仙之人若是喝了,修炼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说罢,花姑子摸摸手里千足虫,那虫果然摇头晃脑,脑袋指了个方向。 “南?眼瞧着马上就七月半了,莫不是那厮想趁着鬼门开,拿阴酒虫换些宝贝? 倒是好算计,不过还是年轻,得了宝贝便藏不住。” 花姑子摇摇头: “可惜啊,这酒虫年份不够便叫人起缸,如今也只不过能把清水变作美酒罢了。” 这番话听得独眼仙直拍大腿: “那当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这南家小娃娃当真可恨,硬生生坏了这好宝贝!” “这养阴酒虫的法子,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的,连我也只是偶尔在古书上看到过,这王富贵一个凡人,如何知晓这法子?” 花姑子摇摇头,面纱下的神情有些凝重: “想来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弄不好,这阴酒虫便是悬赏这小丫头之人养的。 咱们散修修炼不易,做完这单,还是尽快脱身才好,免得惹上大麻烦。” 独眼仙亦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第129章 卖花女与讨梨人 却说南枝一行人听了那小妖的话,南下入了寿州城。 寿州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东据淮河,西扼淠颍,每日码头来往船只、行商不计其数。 此地不止商贸发达,便是城内也比定远繁华太多。 南枝抱着伞站在桥上看风景,只觉世界之大,风景无限。 但见城中城楼密集,店铺林立,茶馆、果子铺、脚店、刀剪铺、绸缎庄、牙行、食府等百肆陈设其中。 “烧饼!热烧饼!三文一个,五文两个来!” “快走快走,听说今日茶坊有新本子讲!” “你这铜镜倒是不错,多少文?一百五十文?不成不成,你若是再便宜些俺就买。” “哈哈哈哈,再来再来,你这酒量怎得愈发小了,只吃上几口冷酒便醉了。” 簪花郎君持扇行于街坊、赶集妇人在小摊上揽镜自照、街边饮酒老汉袒胸露乳,手里大蒲扇摇个不停。 骑着马的郎君悠哉悠哉,面上还敷了层白白的粉,俊俏风流。 乘轿的娘子俏丽美艳,拿扇子遮了脸,透过轿窗往外瞧。 拉车的力夫累的汗流浃背,打着赤膊,背上汗珠子下雨似的一粒一粒滑落。 城中又有大小河流分布,一座座桥梁架于河上,有卖花娘子撑船行于水中,逢人便叫卖她船上鲜花鲜果。 若是有人买了她的果子,她还会笑嘻嘻地送客人一把花。 有个头上簪玉兰,年岁不大的卖花女撑着船行至一处街市前停下,招呼站在桥上的南枝: “那位客人!你可是将将到咱们寿州城?买些果子吧!你瞧,这可都是早上新鲜摘的野桃儿,保管又大又甜。 还有山樱桃,吃起来酸甜可口,赶路辛苦,不如买上一包甜甜嘴? 我七岁起就在这河里卖果子、鲜花,这城里大小坊市熟的同自己个儿家里一样,娘子是要打尖住店,还是要乘船寻人? 便是这城中哪家酒家最好吃,哪家牙店最公道,哪家解暑汤最好喝,我也是知道的。” “你年纪不大,却是机灵,一眼就瞧出我是新入城的外地人。” 南枝忍不住笑起来,趴在桥上指了指船头的果子: “那便给我来一包山樱桃,再来两个桃,要挑甜的,若是不甜,我可要寻你的!” 这卖花女年纪小,可生的伶俐可爱,招呼客人也干练熟络,听到这立马回笑,把船靠边,系在柳树上头: “娘子大可放心,我这桃子甜的很,在这卖了几年的果子跟花,谁不知道我这船上的果子好吃?” 说罢,这卖花女还有些好奇地瞧了南枝身后二人一眼。 城里人多,绾娘待着不舒服,便藏身于伞。 王家主仆才得了自由,生怕又被南枝捆猪一样捆起来,便木愣愣鸭子学步般跟在南枝身后,寸步不离。 卖花女手脚麻利,拿荷叶包野樱桃,又顺手扯下一把柳树叶儿垫在下头,这才递给南枝。 “这还不简单么?咱们祖祖辈辈都生在这寿州的人,每日见惯了桥,日日从这上头过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捂嘴笑道: “只有外地人,才会站在桥上,盯着我们看个不停,咯咯咯。” 荷叶儿包拿在手里微沉,鲜嫩的红色樱桃如珠似玉,水灵灵躺在碧绿的荷叶儿之上。 南枝捏了个吃进嘴里,只觉酸涩微甜,味道比想象的好: “小娘子,我确实才入城,想问问你可知道,若是要搭船去东京府,要去哪个码头搭船?”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城里拢共七处码头,小卫巷、南梁家巷、鲍家井巷、东南片、北照这五处码头上都是货船。 想要坐船,只有去东南角,寻万家码头和曹氏码头这两处。” 那卖花女跳回小船,长长的小舟轻轻晃了晃: “曹氏码头虽是官漕,可也没什么规矩,只要交够银子便能上大船,就是贵些,也不知什么时候有船。 万家码头船小些,船上每日一早都有商人拉货去东京府,娘子若是着急,便去那里问一问,这码头来往客人众多,定然有船愿意搭娘子一程的。” 就是出租车跟网约车的区别呗? 南枝谢过卖花娘子,便领着王家主仆往城东南方向去。 为了凑乘船路费,她把马车卖了,还扒掉王家主仆身上的绸缎衣服去了趟当铺。 ——王辰身上衣服、玉佩都被抢了个干净,就连鞋都因为上头有银丝被南枝拿去换了银子。 可偏偏他还敢怒不敢言,只委屈地像个失了清白的小倌,仿佛遭受了什么天大的羞辱。 “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你身上的银子,跟你有什么干系么? 你这一路的吃住费用,等到了东京府,我自会与你分算清楚,少的你得给我补上,多的么……就当是我这一路护送赚的银子。” 南枝毫无半点怜悯,反而美滋滋数着白白得来的银子: “不过你也别灰心,我走之前拜托过我那二位好友,叫他们看顾你王家家产。 说不得等绾娘的案子结了,剥去你们应当赔给曲家和当年旧人家眷的银子,搞不好还能给你剩个五文十文的。” 听你这意思,他还反倒得感恩戴德不成? 离东京府越近,就离他王家落败的日子越近。 这女人如何能如此厚颜无耻? 王辰叫她刺激的不成,双目充血,恨不得一口咬死南枝。 若是目光能杀人,南枝大抵已经死了千百回。 …… …… 南枝收了银子,押着两人往码头走,谁知刚转过一处,就见码头来往之人中,站了个熟人。 正是那倒霉的卖梨郎君。 他也算是无辜被父辈牵连,卖梨途中,遇上条执着的蛟龙。 南枝原以为对方会吓到弃货回家,谁知这卖梨郎走的时候竟还记挂着卖梨。 “好吃的脆梨!五文一个!好香好甜的脆梨!” “卖梨!卖梨!” “我这梨吃了解渴,又香又脆来!” 这梨子又大又黄,虽然价钱有些贵了,可买的人却络绎不绝,不多时,那一车梨就卖去一大半。 卖梨郎君的脸色终于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喜色。 “哎!哎!那卖梨的!大爷口渴了,舍我一个梨吃如何?” 就在这时,打东面来了个赶着羊的绿衣道人,忽然对那卖梨郎笑嘻嘻道: “你这可有一车梨哩,舍我一个,想来也不算什么!” 第130章 种梨幻术 那道人生的极为奇特,甚至可以说是丑陋。 一双乱眉之下,是大而鼓的眼睛,宽大的眼间距瞧着有些古怪,鼻梁高耸,唇边却留着两道龙须胡,闲闲垂在胸口。 他身上穿着件瞧不出材质的绿色道袍,上头罩着一层纱,若是细看,总觉得灰扑扑脏兮兮。 道人手里牵着绳子,绳子后头拴了七只绵羊、三头大青驴。 说来也怪,羊是最怕人的,如今却被绳子串成一串,乖觉老实地跟在道人身后,连叫都不多叫一声。 南枝忍不住多看了这道人几眼。 “你若是身上没有银子,口渴难耐,舍你一个梨吃吃也不是不成。” 听见道人讨梨,那卖梨郎先是一愣,而后又瞧着这道人赶的羊,拧着眉头道: “人家讨梨吃,还晓得张口说几句吉祥话,你这道士却好生无礼,张口便蛮要俺的梨么?” 卖梨郎挥挥手,作势要赶这绿衣裳的道人走,谁知对方却笑嘻嘻站在原地,痴缠起来: “你这一车几百个大香梨,道爷路过觉得口里发渴,就同你讨一个梨吃,你如何这样小气。” 旁边有人围过来,都乐呵呵瞧着这道人缠着卖梨郎,更有那好事的,还劝起了这卖梨郎君: “你这么多梨,舍他一个又如何!” “这卖梨郎好生市侩俗气,一只梨而已。” “眼瞧着这是个混不吝的主,你有一车梨哩,便挑个最小的给他吃吃,快些打发了他去。” 那卖梨郎却不肯,只摇头:“这梨是俺家里树上结的,原本那梨树已经三年不挂果了。 谁想着今年雨水多,这老梨树居然开了一树密密匝匝的白花,结下这许多大黄梨。 家里头还有婆娘娃娃,俺还想着拿卖完梨的银子买些冬衣、割些肉回去。 若有剩的钱,再买些纸钱、纸衣,等中元节时候给俺爷做做法事,好叫他老人家早日投胎。” 说罢,卖梨郎指着道人赶着的那几只羊: “若是他要俺舍一只梨,你也要俺舍一只梨,俺这一车的梨子,还怎么往外卖? 这道人有手有脚,还赶着这么些羊,哪里会是没钱的主? 分明是见俺在此卖梨,就想着上来沾沾便宜! 说俺小气,怎不见他杀只羊给俺吃哩!喂!这道人,俺向你讨一只羊,你肯给么?” 卖梨郎本就不是个小气吝啬的,在脚店时,还肯分梨给众人吃。 方才他也是见这道人蛮横无理,才不肯舍梨给对方。 “道爷方才见你这车梨生的大又黄,才想着讨一只来吃,你这凡夫俗子,却有眼无珠。” 那绿衣道人吃不着梨,也不急着走,反而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俺向你讨这梨,只是要这梨核做种,道爷会用法术种梨,种出来的大黄梨,比你这卖的梨还甜哩!” “嚯!还是个会变戏法的道士!” “那道人!你莫不是在哄俺们,这梨树春日里开花,夏日里结果,秋日里收获。 便是种梨也要等明年,你若真能用法术变出梨,就赶紧叫大家伙开开眼啊!” “这道士真会法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吧!” 众人一听,皆来了兴趣,纷纷嚷嚷着叫道人表演一番。 旁边茶楼里有个伙计正好靠在门口躲懒,听到这忙忙买了一只梨,叫嚷着让道人变个戏法耍耍。 “这有何难?贫道能神游千里,西至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南至观音大士的紫竹林。 北去昆仑十二山,东去蓬莱三十六岛,看我这就去问太上老君要一壶天河水——” 道人也不推脱,接了那梨吃个精光,只留出梨核,在地上挖个坑埋了: “我虽有好梨,却不会像这卖梨郎一样铁公鸡转世,我种出来的梨,见者有份,人人有梨吃!” 围观群众胃口被吊起来,纷纷催促着叫他施展法术。 道人也不着急,跟卖茶的婆婆讨了一壶滚烫的水,走到埋梨核的地方倒下去,边倒口中还念念有词: “梨来,梨来——” 众人刚开始还不屑一顾,都觉这道士是在说大话,可下一刻,在场瞧着的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但见那地上忽然生出一根碧绿嫩苗,而后迎风便长,“蹭蹭蹭”长了三寸! 那梨核竟然真的发芽了! 众人惊愕不已,卖梨郎也看得目不转睛。 道士复又抚掌大笑,伸出手指对着这小苗点了点:“长!长!长!” 仿佛能听懂 这道士的话,那小树苗又是“蹭蹭蹭”向上蹿了几蹿,随即长出枝干、绿叶,不多时,便长成一株高大的梨树。 这梨树枝繁叶茂,碧绿碧绿,上头还开满淡白色的梨花。 凑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人来人往的码头附近,大路上忽然生出一株开花的梨树,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当真是梨树!” “好法术!好法术!再变一个!” “再变一个耍耍!” “好!变得真好!再来一个!” 众人纷纷喝彩,鼓掌、欢呼、叫好声不断,几乎把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道人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拍了拍道袍,放出去个灰扑扑的影子。 ——除了一直观察这道人的南枝,谁也没瞧见这一幕。 “刚才跑出去的那是只……刺猬?” 南枝眯着眼睛仔细辨别: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这道人就是脚店的主人?” 虽然大小有些对不上,可那体型、颜色,分明就是脚店里那一窝刺猬妖。 她立刻压下替这卖梨郎出头的心思,打算再看看这道人究竟想干什么。 …… 再说那道人,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也不怯场,又冲地上吐了两口唾,骂起这梨树来: “你这梨树,当真是不知好歹,天河水尽饮,怎得还不愿意结果? 快些结果,结出些香梨给俺们吃吃,不然就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枝叶拉去烧火哩!” 梨树枝叶抖动几下,梨花纷纷飘落,而后枝头迅速长出一只只饱满的黄色大梨,金灿灿挂满枝头,好不喜庆。 周围迅速爆开一阵热烈叫好声,震得南枝耳朵都有些疼。 虽不知百姓眼里瞧见的是什么光景,可在她看来,这梨树却透露着一股子“假”味。 就像是有人在虚空中画了一棵梨树,画技还相当拙劣,梨树叶子、枝干都僵硬无比,没有半点生气。 好像有点不对。 南枝用力揉了揉眼睛,下一秒,却发现那所谓的“梨树”,其实就是卖梨郎的板车,而“梨树”的枝干,是板车的车辕。 至于那树上挂着的几百枚金灿灿大黄梨,正是卖梨郎车上的梨。 可在场除了她,似乎无人发现这一点。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争着抢着要看那梨树。 就连卖梨郎也好似真的在这空地上瞧见了一株高大梨树似的,仰头看向虚空,满脸都是震惊。 好精彩的障眼法,竟然能同时骗到这么多人。 若非时机不对,南枝当真要叫好出声了。 第131章 破障眼法 “来,都吃俺这梨,又大又黄的酥梨!” 那道人见众人都被障眼法所迷,遂得意洋洋地与众人分梨吃: “俺这梨妙处多,男人吃了补精益气,女人吃了滋阴养元,老人吃了延年益寿,便是那没牙的奶娃娃吃了,也自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众人被说的心动,又见这法术神奇,都以为是遇上了活神仙,纷纷一股脑儿挤上来,争着抢着要吃梨。 那道人半点不慌,仗着无人看穿他的障眼法,当中从卖梨郎的板车上拿了梨子分给众人: “莫要争抢,俺这梨子见者有份,人人都吃得。” 分到梨的人捧着大黄梨喜不自胜,啃了一口,但见那酥梨露出水灵灵白生生的肉,忙不迭叫起了活神仙。 “真是梨子哩!好脆好甜的大酥梨!” “这梨子又脆又水灵,好吃得很哩!” “当真是活神仙下凡,这梨子定然是天上的仙梨来!” 道人被奉承话包围,喜滋滋捋了捋唇边的龙须胡,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一双大而鼓的眼睛却不住往人群里头看: 这个瘦了些。 这个胖了些。 这个年纪大了些,想来卖不出去。 这个精壮有力,想来还值些银子。 咦? 道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处,身体不自觉往前探了探。 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正有一女两男。 那女子生的奇特,面色发黑,身材高大,瞧着粗壮健硕,若非穿着女子衣衫,又作女儿家打扮,八成会被人误认为是个黑面郎君。 站在她之后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应当是这女子的随从,穿着粗布衣裳,闷不吭声站在那儿。 再看那女子随身不离一把油纸伞,伞面上黑气森森,蔓着凡人认不出的鬼气。 绿衣道人立即认出来,这女子应当就是先前在脚店歇脚的客人之一。 只是此女不是往北走了么,如何又出现在着寿州城里? 绿衣道人稍加思索,便意识到那小刺猬妖定然说了假话,心里暗恼,盘算着等回去要如何惩治其一番。 不等他多想,就见那黑黑壮壮的女人冲他遥遥行一礼,露出个和善的笑来。 绿衣道人心中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 是了,这城内可是镇妖司的地盘。 此人虽然看穿了他使的障眼法,却没有高声叫破,八成是不想与同道结下梁子,惹来镇妖司之人盘查 。 毕竟对方还拘着个美貌娘子的魂魄,若是招惹来镇妖司,那才是麻烦。 这么想着,绿衣道人也冲着对面行了一礼。 ——这算是江湖散修中的规矩,若是彼此遇上,便心照不宣地承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那黑面女见他如此,先是一愣,随后了然点点头,似乎是应了,可还不等绿衣道人反应过来,对方忽然猛猛吸一口气,高声大叫: “咦?这卖梨郎那一车子大黄梨去了哪里?我怎么瞧着这梨树上结出来的大黄梨,像极了卖梨郎的梨?” ——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字正腔圆。 如你娘的王八羔子,猢狲卵子! 你特娘的不讲江湖道义! 绿衣道人当即就要破口大骂,登时就要两脚抹油,溜之大吉。 障眼法不似幻术,一经人叫破,就再骗不住人。 果然,随着障眼法被叫破,众人接二连三反应过来,指着那板车惊叫出声: “好骗子,哪里有什么仙树仙梨,分明就是辆烂木车!” “啊呀呀,原来是骗人的!这梨子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大黄梨!我呸!” “你这江湖骗子,心眼儿小似针尖的妖人,俺不过不愿意舍你一只酥梨,你就要用妖法诓骗俺的梨么?” 卖梨郎反应过来,上前兜头就给了这绿衣道人一拳,直砸的对方眼冒金星: “你这江湖骗子,都骗到你爷爷俺头上了,今日非得叫你尝尝这老拳的滋味不可!” 这道人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上顿时浮上一层阴鸷,藏在道袍下的手掐了个诀就要出手—— “快些报官,叫镇妖司的人来,就说此地有妖道作祟哩!” 人群中,有女子高声大叫,这声音还有些耳熟。 妙云老尼姑虽然不在寿州,可镇妖司的人还没死呢! 要是真惊扰了镇妖司,他这肉羊的生意可就再也做不得了! 绿衣道人几乎要喊叫出声,质问那女子二人是否有仇。 他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又缩了回来,抱着脑袋在人群里鼠窜,恍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众人自觉上当受骗,将那道人堵在角落,卖梨郎气势汹汹,好生教训了一番绿衣道人,让他赔了银子,才肯放他离去。 道人赶着羊群到江边一照,才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衣裳叫扯得七零八落,眼圈儿乌青,右边的龙须胡也不知道被谁扯断只剩下半截,当真是好不凄惨。 “咩咩咩。” “咩咩。” “啊昂啊啊昂!” 那几头绵羊和大青驴齐齐叫出声,只是怎么听,都觉得那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入他娘的,黑了心肝儿的王八羔子,半点不知道江湖道义。 算那小娘皮跑得快,别让大爷我再碰上,不然一定把你变作肉羊,剥皮抽筋,卖去鬼市做干粮!” 道人骂骂咧咧对着江水自照,听见羊叫,又伸出脚恶狠狠踹过去: “瞎叫唤什么!等到了开封府,就把你们统统发卖了换筑基丹,到、时候甭管什么镇妖司镇鬼司,见了道爷也得低声下气绕着走!” “咩咩。” 那羊被踢得狠了,自顾自趴在地上,一个劲儿舔着伤处,圆圆的眼睛里不自觉流下豆大的泪珠。 道人“嘿嘿”笑两声,摸了摸那羊的后背: “你也别怨道爷心狠,这世上本就是人吃人,有钱的吃没钱的,有权势的吃没权势的,修为高的吃修为低的。 活在这世上,除了神仙,哪有不死的。 你们替道爷换丹药,道爷记着你们的好,等日后我修为有成,多替你们念诵经书,换你们来世投个好胎,嘿嘿嘿。” 语毕,剩下几头羊和驴都叫了起来,道人只当做听不见,从袖口摸出来一把子草药,嚼碎成草汁子敷在脸上。 ——他原本就穿着一身绿,如今脸上糊着这么黏糊糊,绿唧唧一团,瞧着倒像是只成了精的大蚂蚱。 道人也不管其他,径直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一直等到天色昏暗,东面墙根儿底下窜过来只油光水滑的大刺猬,冲着这道人“吱吱”乱叫,这道人才睁开了眼: “你这畜生,先前饭都白吃了么,寻几个人也跑得这么慢。” 那大刺猬像是做错了事,垂头丧气,两只前爪搓了搓: “吱吱吱!吱吱吱吱!” “好好好,知道他们落脚的地方就好,想不到那人也要搭船去东京府,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我好大力气。” 绿衣道人勉强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等道爷收了白日里看上的几只肉羊,再去寻他们的晦气。 我倒要看看,江上孤立无援,这小娘皮还能跑到哪里去。” 第132章 登船、造畜之法 却说南枝,她趁乱叫破那道人的障眼法,眼睁睁看着那道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叫人围起来揍了一顿后,便马不停蹄去寻前往东京府的船只。 ——当众破人法术,就算她尚且不懂修士之间的规矩,也晓得两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若是大度些的,日后见面理论一番也就罢了。 若是撞上那小肚鸡肠的修士,只怕今日这一遭后,便要与她不死不休了。 南枝怎么看也不觉得那道人是个心慈手软,良善和平的主。 毕竟,她眼下最要紧的事是送绾娘去开封府衙,没工夫跟这道人纠缠。 好在租船的没出什么岔子,当天下午南枝就寻到了一艘要前往东京府的货船。 船主人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人和善,也热心,听说南枝身上银子不够,便把客人不住的房间让与她。 “南娘子,我这船原本是拉货使的,能住人的房间也没几处,实在有些简陋。 你若是不嫌弃,就住下来,银钱什么的,便就只算你船费的一半,你看如何?” 船主人领南枝进了船上一处房间,给她看房间里的设施: “不知怎的,今年去汴京(东京府)的人多的啊,跟那江上鲤鱼似的,就连我这船上的几间房,也早早叫人赁了去。 老汉同你说实话,若非原本定下这屋子的客人还赶不到,我也不好便宜租与你。” 南枝自然不会嫌弃,反倒感慨她的倒霉debuff这次居然没生效。 因着定好明日开船,故而南枝在寿州买了些新鲜瓜果蔬菜,囤了些干粮,便就早早回船上休息。 在船上行走,跟走在陆地上完全是两种感觉。 好在南枝虽然觉得船身随水面晃荡,有些悬浮的错觉,但却并没有晕船。 反倒是王家主仆,从上船便一直吐到现在,便是船主人提供的灌酸浆子这等偏方也不好使。 两人虚弱的只能躺在房间里,移动半步就好似要了命,不住地往外喷酸水。 这倒让南枝省了不少事。 ——虽然她仍有些担心这两个人能不能活着挺到东京府就是了。 平安登船,绾娘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从油纸伞里探出半个脑袋跟南枝搭话: “枝姐儿,你可买了酒么?” 绾娘虽然是积年老鬼,不惧怕阳光,但作为鬼,天生就对阳光不喜。 加之船上鱼龙混迹,人多眼杂,南枝也不好跟船家解释,故而只能暂时委屈绾娘藏身于伞,等到了目的地再现身。 “买了买了,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那沽酒的娘子跟我说,这酒唤作‘百日春’,只有寿州城才喝得到。” 南枝取出一坛酒,又从包袱里取出绾娘的头骨,整个儿泡在坛子里。 船舱狭窄,房间也小的可怜,除去一张床,便只有张对着窗户的木桌。 干涸多日的酒虫忽然闻到酒香,迫不及待地扭动身躯,操纵着发虫一点一点汲取坛中酒液。 不多时,一坛美酒便就被酒虫喝了个精光,绾娘素来灰败的死人脸上也多了几分坨红。 她重重伸个懒腰,飘过去用手指逗弄坛子里的酒虫: “嗯……确实是好酒,倒不像是用甜蜜整出来的,味儿清冽爽快,还带点竹子的香气。 应当是把酒糟埋入竹根,再取陈年雨水蒸煮,但酒曲制的不好,难免带了股土腥味。” “少喝些,我就买了这一坛,别喝醉了控制不住,跑去甲板上现行吓到旁人。” 南枝掐诀念咒,招来一捧清水,把那骷髅泡在里头: “我真分不清,到底是这虫子有酒瘾,还是你有酒瘾,三日不喝酒便跟有蚂蚁在骨头上爬似的。” “我生前便千杯不醉,这点子酒,还不够我解渴吃的。” 绾娘没骨头似的趴在南枝肩头,悲切道: “我从前总想着,以后要编纂一本《酒经》,把这世间美酒皆记录在册。 可惜那册子才将将开了个头,我就成了吊死鬼,如今想喝酒,也只能靠这小虫尝上一尝。 嘤嘤嘤……” 美人掩面,如泣如诉。 “那有什么碍事的,重新再编写一本不就好了。” 南枝抿抿唇,自觉失言,又掏出来一坛酒摆在桌上: “王富贵能偷去酒虫,却偷不去你脑中才华,数十年过去,他只会酿制一种酒就瞧得出来。 等此间事了,你大可带着这条酒虫继续品尝天下美酒——” 话没说完,就见绾娘一改哀容,脸上挂着抹得逞的笑: “嘻嘻嘻嘻,枝姐儿果然还藏了酒!酒中仙,快喝快喝!” 酒虫从酒里浮上来,伸出发虫缠在绾娘指尖,胖嘟嘟的虫脸上,竟然能看出几分讨好。 南枝:“……” 你还给只虫子起了名? 为了骗酒喝连装哭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把她的感动还回来啊混蛋! 交友不慎! 一定是她交友不慎! …… …… 是夜,坊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码头边上依旧热闹得如同白日。 伙夫喊号子的声音,商贩的叫卖声,轿夫高升讨价还价的声音,来往送行人叮嘱声,船只开出码头的划水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忽略了藏在黑暗里的人。 “‘今儿个我小尼姑芳心动,见着他生的俊俏,急急抛下手中锦帕,低唤三声小郎君怜惜奴’……” 绿衣道人赶着牲畜,哼着小曲,自小巷子里穿行而过。 白日里吃了梨的人家,此时皆是门户大开,从里头走出男男女女,目光呆滞,跟在这道人身后。 “一双,两双,三双……九双,十双,且够了,且够了。” 这道人眉开眼笑,掏出只葫芦喝下一大口水,尽数喷在这些人面上。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邪术,被喷到的人趴伏在地上,四肢变作四只蹄子,脑袋变作羊头,身上的衣服化作厚实绵软的羊毛—— 只是几个呼吸,被摄住的人就都化作口不能言的牲畜,呆愣愣跟在这道人身后。 “好宝贝,好宝贝。” 道人心满意足拍拍手里的小葫芦,又从袖子里扯出个大刺猬来带路: “正事办得了,这下看道爷怎么收拾那作怪的小娘皮!” 第133章 冤家路窄 南枝觉得自己大话还是说早了。 对一个从没坐过船的南方孩子来说,在船上过夜算是有些新奇的体验。 前半夜,江上渔火点点,恍如星垂江面,又有蛙鸣阵阵,鱼跃水声,有绾娘守着,她倒是睡得不错。 可后半夜,不知怎么了,船上像是上来了一群牲口,羊叫、驴鸣,整整折腾到天光大亮,那动静才小了些。 南枝出了房间,正巧撞上主人家在给客人们挨个赔礼道歉: “哎哟当真是对不住,昨夜来了个大宗,瞧着像是做牲口生意的,他加了些银子,就叫他上了船。 谁知道这群牲口竟然叫了一整夜,方才老汉已经同那道人说过,也给牲口们添了草料饮水,想来是不会再闹这么大动静了。” 船主人瞧见南枝,忙不迭道: “都怪老汉叫钱迷住了眼,实在对不住。 各位今日房钱减半,晌午的时候啊,俺叫伙计住了江上的鲜鱼送来,给各位赔个不是! 咱们寿州江里的鲜鱼,那可是别的地方都吃不到的河鲜美味哩!” 道人。 赶着羊的道人。 南枝顿觉不妙,可不等她缩回去,就见甲板上晃晃悠悠走过来个大眼道人。 ——不是那用障眼法戏耍了卖梨郎的绿衣道人是谁? 南枝暗道冤家路窄,可这船已经上了江面,眼下再想离开也没机会了。 不知这道人作何打算,南枝也只好按兵不动,冷眼瞧着。 可谁知绿衣道人只是远远啐她一口,便挠着后背,踩着布鞋回了房间。 这下轮到南枝纳闷了。 这是压根没认出她? 还是不打算在船上动手? 南枝怎么想都觉得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在这茫茫江面,二人如果不管不顾斗起法来,打坏了船只,一船的人都得掉下去喂鱼。 看来这一路上要更警惕些了。 南枝暗忖道。 …… …… 寿州离东京府码头四百多里路,便是走水路也要好几天,若是运道好,赶上顺风,日行六十里,快的话也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就能赶到开封。 船主人仁厚,收了船钱便不再收饭钱。 每日都有伙计在江里撒网,捞得鲜鱼上来烹了吃。 新鲜捕捞的江鱼,滋味最是肥美,不必用过多调料搭配,只要些许葱段粗盐清蒸,便是一道极好的下饭菜。 南枝这两日警惕着那绿衣道人的行动,吃饭睡觉都不曾离开房间,憋闷的不行。 这日见船上伙计又打捞了鲜鱼上船,她便问船家讨了炉子柴火,坐在甲板上烤鱼吃。 甲板视野开阔,江上风景自是一览无余。 白鹭翻飞,江鱼争流,碧绿江水之下,水草青青,丝丝缕缕宛如顺滑绸缎,勾勒出水流形状。 “滋滋滋滋……” 炉子上烤鱼滋滋冒油,鱼皮在高温炙烤下卷起层层好看的卷边,南枝一边赏景一边吃酒,好不快活逍遥。 若是那绿衣道人也在盯着她,也该出来了才是。 南枝用眼睛去瞧,果然见那道人似乎是按耐不住,也走上甲板,同伙计买了酒水瓜果,大喇喇同她搭起了话: “这位道友,不知你可也是要去中元鬼市凑凑热闹的么?” 鬼市? “也?难不成道友此行便是为此而来的么?” 南枝虽然没听过,却也没露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在下南枝,定远人士,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定远? 那是哪里的偏僻乡里? 眼前人虽然与他修为不相上下,但应当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穷散修。 无门无派。 便是杀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简直不能更好。 “哈哈哈哈,道友年纪轻轻却能看破我的法术,当真是有本事 ,咱们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必如此生疏。” 绿衣道人眯了眯眼,脸上却是真心实意的笑: “南家妹子,眼瞧着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唤我一句马三哥便好。 咱们散修修为不易,平日里遇上了,合该守望相助才是。 那卖梨郎对我无礼在先,我教训他,让他吃个亏也不算过分。 你这次撞上的得亏是哥哥我,若换做旁人,少说也要与你分辨分辨,斗一斗法,分出个高低才算完哩!” “原是如此么?” 南枝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来,招呼马三哥吃酒: “是小妹逾越,坏了规矩,还请哥哥吃下这盏子酒,算是我与你赔罪,如何?” 马三哥也不接酒,只打了个哈哈道:“吃酒就不必了,我瞧你应当初次在外行走,诸多规矩都不晓得。 看在你我二人还算有缘,又是要一道去那中元鬼市的份上,哥哥便与你说道说道。” “那边劳烦哥哥了。” 南枝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小妹也是头一次来参加此等盛会,心里正发愁有些没底,还请哥哥教我。” 马三最听不得人家捧他,一听这话,也不管后头还有什么成算,昂着脑袋,挑了不碍事地讲给南枝听: “中元鬼市热闹得很,历来都是一年一办。 都晓得七月半鬼门开,无论是阴间老鬼,还是新丧死鬼,都能趁这一天跑到凡间耍上一耍。 后来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拿东西跟鬼换了阴间的灵药财宝,其他修士也有样学样。 后来这规矩也就慢慢传下来了,每年七月十四,阴间鬼门开,开到何处,何处便盛行鬼市。 今年鬼门便是开在了东京府,你没瞧着今年坐船的人多了不少么? 原本这消息,还是我从相熟的鬼差口中得知,却不想有门道的人不止我一个哩!” 马三眼中精光一闪,盯着南枝道: “你可看见我带上船的那几头牲畜么?放在鬼市上价值百金! 就是不知道南家妹子带了什么宝贝,想要卖个什么好价钱呢?” “我也没什么家底,就两个仆人还值些钱。” 南枝随口糊弄道:“一个老的一个小的,卖去鬼市给人做奴隶,想来也能换些银子回来。” “嘿嘿嘿,鬼市上有镇妖司的人瞧着,买卖活人跟魂魄,那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马三拿眼睛斜着去看南枝,假意劝道: “我看你随身带着的那个美貌女鬼就很不错,若你舍得割爱,哥哥愿意用两头肉羊跟你换,如何?” 南枝脸上泛起一层冷意,将要开口冷拒,却又听马三低声道: “先别着急拒绝啊,南家妹子,你可是不知道我这肉羊的妙处,今夜你悄悄来甲板上,我让你瞧个好耍的。” 第134章 羊变人,人变羊 却说江上行船,风光无限,待到暮色沉沉,西边落日浸入水面,映照出一片胭脂似的霞粉色。 “那厮同你说过话后,就再也没出来。倒是他带上船的那些畜生叫得人头疼。 枝姐儿,你说此人到底是好坏?” 绾娘看了一眼窗外,又飘回南枝身边,看她专心致志地在纸上描画: “你画的这是……狸奴?倒是虎头虎脑怪可人疼的。” 但见南枝一手持笔,一手捉着画纸,画纸上头,正盘着团乌漆嘛黑看不清轮廓的小兽。 绾娘看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来那小兽脑袋上歪歪扭扭如同毛虫的花纹。 ——夸赞的话实在有些违心,她也只好移开了视线。 “哪有见一面就知道对方是好是坏的道理,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南枝淡定地丢开画纸,没承认她画的其实是头老虎: “那马三一个修道之人,为了一件小事便能去戏弄那卖梨郎,足见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我当众破了他的障眼法,他如何不暗中记恨于我? 你可瞧见他身边跟着的那只刺猬了么?那分明就是脚店里给咱们带路的伙计。 我猜这马三就是那家脚店的主人,他明明知晓我们是自城外而来,却偏偏装出一副不认得的模样。” “你是说这马三没安好心?” 绾娘有些着急: “那你还答应夜里与他相会,这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谁说答应了就一定要去的。” 南枝奇怪看她一眼,甩了甩毛笔上半干未干的墨渍道: “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顺口答应的事,就且叫他在甲板上吹风去吧。 我总觉得他带上来的那一群畜生有些古怪,不知是不是他降服的小妖怪。 等入夜船上静一些,我摸黑去船舱里瞧瞧,若真有古怪,我也好早做准备。” “那我替你盯着。” 绾娘一听南枝已经有了计划,登时兴奋不移,还自告奋勇要替南枝把风: “叫酒中仙去,它这几日与我心意愈发相通,有它相助,莫说是一个马三,便是城隍爷当面,一时半会儿也看不破我的鬼遮眼。” 南枝想了想,便应下了,只叫绾娘到时候见机行事。 …… …… 南枝一直等着天黑才有所行动,又防着那马三在暗中盯着,她便直接翻了窗户,贴着船弦摸去客舱。 客舱在船舱最下头,平日除了船夫跟清点货物的人,这里基本没什么人来。 马三带上船的十几头羊和大青驴,就养在其中一间货舱,还不等南枝靠近,货仓里就传来阵阵响动: “咩!咩!咩!” “咩咩咩咩咩!” “啊啊昂啊昂!” 货舱里的动物似乎格外狂躁,哪怕站在货舱盖板上,都能听见重物撞击货舱发出的“咚咚”声。 货舱门上挂着把大铜锁,南枝简单瞧了瞧,就念咒掐诀,用火把这锁烧的通红,再召来一捧清水—— 只听“咔嚓”一声,锁头就落了下来。 “果然,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南枝随手把锁扔到一边,蹲下身拉起货舱上盖着的木板,登时,一股酸臭难忍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伸头去看,借着清亮的月光,看见狭窄货舱里,十几只绵羊挨挨挤挤堆在一处,叫声里满是惶恐。 四头大青驴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牲畜独有的腥臊味和屎尿味扑面而来,闷热的空气里掺杂着青草发酵之后的酸味。 这味道可一点都不好闻。 南枝皱了皱鼻子,耐着性子又看了一圈。 这一看,倒真让她看出些许不对劲来。 只见给牲畜喂食的石槽里,草料堆积如山,可动物们一口未动,反观盛水的石槽干干净净,一滴水都没有。 这几日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货仓,骤然见到月光,动物们焦躁不安,大声嘶叫起来: “咩咩咩咩!” “咩咩咩!” 有头格外瘦弱的青驴甚至还站起来,伸出舌头,拼命去舔舐方才南枝施法落在地上的水: “啊昂昂!” 但那一点水实在是杯水车薪,哪怕它拼尽全力,也只来得及舔到一滴水珠。 大青驴愈发饥渴难耐,拼命直立起身子,伸出两只前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昂昂昂啊昂!” 其它同伴见状,也都有样学样,直起半边身子,只用两条后腿走路,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和人性化的祈求: “咩咩咩咩!” “咩咩咩!” “咩咩咩咩!” 月光下,十几头动物学着人一样直立行走。 它们瞪着眼睛,不住地嘶鸣尖叫,声音愈发沙哑,仿佛被人掐住了声带。 这样的场景,实在诡异。 不知怎的,南枝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志怪故事。 ——话说古代有个妖人,专门做拐人的生意,他捉人的方式格外特别,用一张羊皮裹在谁身上,谁就会变成羊,乖乖跟着这妖人走。 只是这邪术虽然霸道,但却有个弊端,那就是不能给人变得羊喝水,否则法术不攻自破。 “你们是要……喝水?” 南枝试探着变出一团清水,为首的那头大青驴竟然疯狂点起了头: “啊昂昂!” 不疑有他,南枝立刻施展水盾术,召来大捧清水如雨落入石槽,货舱里的动物立刻蜂拥而上,张开嘴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一时间,“咕咚咕咚”牛饮之声不绝于耳。 江面忽然吹来一阵风,乌云悄悄遮住明月,南枝的影子落在甲板上,逐渐拉长—— 货仓里的动物也发生了变化: 喝饱水的绵羊挤作一团,互相推搡,白乎乎、软蓬蓬的羊毛不断自后背脱落。 几只小羊就地一滚,咩咩叫着,它们身上的羊皮消散,竟然皆是化作五六岁的孩童的模样。 “呜啊啊啊,我要娘,我要娘!” “呜呜呜呜,爹,爹!” “呜呜呜呜……” “这里好黑,呜呜呜呜……” 至于刚刚那头讨水的大青驴,但见它身上驴皮慢慢褪去,厚重的蹄子软化,变成粗糙的大手,身上驴毛一点一点消退,变成衣裳。 毛茸茸的驴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逐渐化作人脸,一对长耳朵变得短而小,服帖的立在脸颊侧面。 瞪着一双眼的卖梨郎,就这么水灵灵的挤在货舱里。 弱小,可怜,又无助。 南枝几乎要真诚发问。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你撞见? 第135章 杀马三(一) 不多时,那货舱里头的羊跟大青驴,全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有男有女,但更多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南枝也没想到,这马三居然还干拐子的活! 再联想到马三称呼这些人为“肉羊”,还叫嚣要带他们去鬼市倒卖,她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原来马三说“肉羊”可抵百金,是这么抵法。 她跳进货舱,就看卖梨郎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连连哭诉起自己的遭遇。 原来,在寿州城码头,马三故意吆喝要变戏法,就是在相看中意的“货物”。 等看中了,马三就让他养的刺猬去那人鞋子上尿尿。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被刺猬尿过的人就会被迷了眼,模模糊糊走出家门,跟在马三后头,被他变成羊或者是大青驴。 卖梨郎当天把马三痛揍一翻,拿了卖梨的银子在寿州城里住下,打算第二日就家去。 可谁知后半夜,他房里爬进来只大刺猬,也不知怎么的,卖梨郎迷迷瞪瞪就出了房门。 等他再醒过来,就变成了头油光水滑的大青驴。 骤然从人变成畜牲,卖梨郎自然惶恐万分。 他尝试着向人求救,可一张口就是“昂啊昂”的怪叫,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有时候叫的声音大了,马三还会用鞭子狠狠抽他,直把他抽的皮开肉绽才罢休。 “真的。” 南枝听完卖梨郎的描述,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空还是找个庙拜一拜吧,虽然我不会算卦,但也看得出来你今年命犯太岁,流年不利。” 再问其他人,也都大差不差,都是被马三用这造畜之法拐来的。 兴许是见南枝救了他们,有几人倒是不怕南枝的长相,壮着胆子提议道: “那妖道此时还在船上,若是叫他发现了,定然不会让我们好过。 恩人,依我看,咱们还是快些跑吧!” 这话立刻招来赞同: “对对对,这是在船上,咱们连夜跑了,跑去报官,喊镇妖司的老爷们过来降服这妖人!” “正是这个理,夜里不行船,咱们摸黑下船去报官,等明早那妖人醒了,自然追不上我们。” “不成,这么多人下船,动静一定不小,再说带着这么多幼童,根本跑不快。” 南枝摇摇头,压低声音道: “况且若是惊动马三,叫他跑了,日后定然还会有更多的人遭他毒手。 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那马三,方才没有后顾之忧。 你们若是信我,就先在这货仓里藏下,悄不作声,等我今夜斩杀此贼,明早再告知船主人,将你们一同带去汴京,到时候再做打算,如何?” 这么多人,一股脑儿摸黑下水,保管要出意外。 更何况他们这几日滴米未进,肚子里没食,别说跑了,走几步路都费劲。 此处荒郊野岭,一没有乡镇村落,二不见人家烟火,若是跑下船撞上山精野怪,豺狼野兽,岂不是白白去送死? 倒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宰了马三。 一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犹犹豫豫的模样,显然不大信南枝说的话。 “你们不信我,总信镇妖司吧!我乃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镇妖使南枝,原本就是要去开封府办案的,谁知碰上了妖人拐人这档子事。” 南枝见状,也只好拿出镇妖司令牌给众人看: “你们眼下元气大伤,不宜赶路,不如等我杀了马三这恶贼,你们再说要走也不迟。” 众人一见那令牌,果见上头写着“镇妖”二字,忙连声应和,答应先躲起来不吭声。 南枝得了保证,又从背包里取出瓜果点心留下,才原路爬出货舱,把木板虚虚盖好。 一回到甲板,南枝便看见马三正站在房门口,对着她的房间探头探脑。 马三应当是等的不耐烦了。 “哈哈哈,好妹子,你怎么从外头回来,方才我还念着,要请你去瞧瞧那肉羊的妙处。” 看她从外头回来,马三先是一惊,而后故作熟稔,伸手就要搭南枝的肩: “正好你在此处,不如随我去一道瞧瞧?” 南枝此时心里厌恶他厌恶的要紧,怎么可能叫马三碰到自己。 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环视一圈,指着更为空旷的甲板方向道: “一群乱叫的羊跟大青驴有什么看头,不瞒哥哥说,我也有件宝贝,是准备带去鬼市出手的。 白日里没同哥哥讲,是怕人多眼杂,走漏了消息。 眼下此处就咱们兄妹二人,既然哥哥这么大方,小妹也不能小气,这便带哥哥瞧瞧我准备的宝贝。” “当真?” 马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被清明覆盖,他拧着眉,两只大而鼓的眼睛看过来,怀疑道: “你能有什么宝贝?莫不是哄我的罢?” “自然是宝贝。原是那山间野虎吞噬灵草,诞下的一头白虎,后来为我所杀,取了妖丹,剥了虎皮。” 南枝很是随意的摆摆手: “最难得的是那白虎虎皮通体雪白,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在月亮下看,跟水做的缎子似的。 只是这里太小,我施展不开,不如移步去甲板上,也好叫哥哥看个清楚。” 马三心下更为警惕。 他不知南枝为何忽然转变态度,可终归挂念南枝说的白虎皮,眼里顿时划过一丝狠厉。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谁叫你无门无派,连个背景也无就敢在人前露富。 被人杀人夺宝,就莫怪他心狠! 有什么话,去了阎王殿里跟阎王说去吧。 这么想着,马三笑呵呵跟上南枝。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甲板,南枝心里念着数: “一,二,三……八!” 数到第八个数,后心处猛然有一道劲风袭来,直冲脉门而去! “嗖嗖嗖!” 南枝早有准备,侧身堪堪躲开,又听空中传来破空之声,无数细如牛毛的小刺飞来,她一手唤来水盾抵挡,一手掐诀念咒,甩出一段枯藤! “想不到你还有些手段!” 马三一时不察,反被袭击,被那木藤狠狠抽在脸上,眼下立刻红肿一片: “看俺的宝贝!” 只见他大手一挥,身上绿色道袍飞出,裹着一只葫芦盘旋到头顶,一股绿色腥液对准南枝面门喷涌而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第136章 杀马三(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南枝虽不知道那葫芦里是什么东西,可下意识便觉得不似好物,登时召出一面水盾挡在身前。 那绿色脓液来得又急又快,猛地撞在水盾之上,但听“噗嗤”一声,水盾半边竟被消去半截—— 南枝心中一惊。 好毒的脓液! “倒是我小瞧了你!” 马三见她挡下这一击,眼里竟生出些怨毒: “瞧着你来的方向,应当是已经见过那些肉羊了罢? 如此说来,什么劳什子白虎皮,定然是子虚乌有哄我上甲板的屁话。 依我看,你还是快快把身上一应家当交出来,也免得等会儿遭罪!”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也不再藏着掖着,施法念咒,召回飞在二人头顶的葫芦。 那葫芦“汩汩”转了几圈,又飞回到马三手里,绿色道袍扔在地上,像是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南枝冷笑一声,掐诀起咒: “要打便打,哪里来这么多废话,今日不与你做过一场,你恐怕还不晓得我的厉害——” 先下手为强! 南枝故技重施,施法召出一条粗壮藤蔓,直冲马三面门,对方也不甘示弱,翻身便来个七星踢魁,手里葫芦口大张,吐出几片碧莹莹的桃树叶,“唰”得一下落在二人之间! “嗤!” 桃叶一落地,就化作四只磨盘大小的刺猬,争先恐后地向南枝扑来! 南枝一眼就认出来,这四只刺猬都是脚店里见过的! 里头有只体型稍小些的红色刺猬见着南枝先是一愣,随后浑身炸毛,“吱吱”尖叫几声,竟转头与同伴撕咬起来! 是她救的那只小红刺猬! 南枝念雷咒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出手。 只见那小刺猬体型虽小,可却勇猛凶悍,尖尖的长嘴专盯着柔软的腹部下口,一时间,以一敌三居然还能不落下风! “吱吱吱!” “吱吱吱!” “吱吱!” 一时间甲板上到处都是小兽撕咬的叫声,以及满地飘落的断刺。 “蠢物!蠢物!白四十九!我是叫你咬她!” 马三急头白脸张口便骂,抬脚就要踩死那只小红刺猬,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忽见一团火球,急急冲他面门而来! 这厮不愧是老江湖,情急之下张口便吐,口中喷出一团清水,正正打在那火团之上,叫其偏了一寸—— 火球飞出半丈后径直落入江中,一点火光转瞬即逝,再不见踪影。 甲板上依旧黑漆漆一片,只船头亮着一处光。 南枝与马三遥遥对望。 “蠢材蠢材,灵气有限,便是你会的法术比我多些又如何,我偏不信你还能使出这样威力的术法来!” 马三指着南枝大笑出声,说话间,一柄藏在袖口的钢刀飞身而出,径直击向南枝脖颈: “再来!” 这刀速度奇快无比,直击命门,南枝下意识抬手以水盾去抵,可却也只是令其停滞一瞬! 飞刀倏忽便至,南枝身体反应却比思维快得多。 她仰面后翻,手中唤出一条藤蔓,挥扫抵挡,只听好似金玉相击之声响起,飞刀直直刺入木藤,将其破成两半—— “噔!” 飞刀深深没入甲板数寸,只在原地留下一处破洞,足见其威力之盛。 “你一个炼气期,竟然还有余力使出法术?” 马三不可置信地盯着南枝,好似要把她看出一个洞,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你身上果然有宝贝,待我宰了你,再慢慢盘算——” 话音不落,他抬手一挥,那葫芦飞上半空“滴溜溜”转起来,下一刻,里头竟喷出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飞针来! 马三果然是使出了真本事。 这牛毛针多如密雨,恍如飞雾般笼罩而下,速度奇快无比,霎时,南枝耳边尽是金针入木发出的脆响! “叮叮叮——” “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 依照南枝眼下的修为,水盾大小只能堪堪护住心口,又看那牛毛针针尖闪着碧色青光,便晓得上头定然是淬了毒! 这飞针来得又急又快,甲板上犹自撕扯的几只刺猬没能幸免于难,皆是发出一声惨叫后,便再无动静。 “当真恶毒!” 南枝低骂一声,纵身一跃飞上船桅杆,灵活的像只猴子,她扯下宽大厚实的船帆一角披在身上,跳上甲板,伸手一捞,把个小红刺猬收在怀里! 她抬眼瞧见被束缚起的风帆,心中便有了主意,又是一跳,整个人凌空而起,顺着船杆爬了上去—— 她动作奇快,灵巧轻盈,几个呼吸间便飞身上了船桅最顶端。 “这下看你还不死!” 马三见状更急,纵身一跳,也跳上船桅杆,冲着南枝方向猛拍葫芦屁股,再度抛出数十股密密麻麻的飞针: “叮叮叮!” “叮叮!” “叮叮叮!” 南枝抱着红刺猬躲在船帆之后,但听飞针刺入油布,急如骤雨,又恍似落石,“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马三脸色愈来愈苍白,整个人也摇摇欲坠,飞针的力道越来越小。 南枝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决断! 就是现在! 南枝一脚踢开绑船帆的麻绳,巨大船帆原本被束缚起,骤然卸了力道,“唰”得一声散开。 船帆扬帆,夜风立即灌入,将厚重的船帆吹起,弹开一个优美的弧度—— “啊!” 马三躲闪不及,正正好叫船帆打了个正着,整个人惨叫一声,挣扎着从数丈高的杆子上直挺挺摔了下去! 南枝纵身一扑,右手撑在马三心口命门,在对方惊惧交加的神情中,咧着嘴,借着飒飒夜风喊出了那句五雷咒: “火光烧世界,邪魔化为尘!” …… “砰!!” 肉体从高处坠落发出的动静,以及船帆落下的巨响将众人从梦中惊醒。 主人家点着灯笼爬上甲板,见到的就是满地狼藉,以及把甲板砸出一个坑洞,躺在里头生死不明的道人。 只见道人满面灰黑,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还不住往外大口吐血。 道人应当是伤得极重,那血里还掺杂着不少内脏碎块。 而那位南枝娘子就蹲在跟前,低着头不知在道人身上翻找什么。 天爷啊! 他到底不该贪财,拉了两个活祖宗上船! 船主人被吓得不轻,手里灯笼跌落,烛油撒了一地,却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捡起。 貌美女鬼掩面轻笑,青灰色的面上,透着阵阵死气: “镇妖司的大人捉拿妖道,尔等闲杂且先退下哩!” 镇妖司? 船上有妖怪! 有好事者一听见这三个字,立刻熄了看热闹的心思,蒙着头缩回房间,大气儿都再不敢再出一声。 第137章 杀马三(完) 马三摔得自是不轻,南枝最后补下那一道雷法威力也不小,直把个道人杀的口吐鲜血,面如死灰: “雷法,你,你怎么会雷法?我懂了,你,你不是散修,你是镇妖司的人!” 他伤得实在有些重。 南枝方才那一掌并未收力,摔下来时她又用马三充当肉垫,重重给予对方一击。 依着南枝的体格和力量,从这么高砸下来,说是座小山也不为过。 若非马三是修道之人,唤作旁人,只怕要当场化作肉泥。 南枝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在他身上挑挑拣拣,扯开衣裳领口,翻出来一堆瓶瓶罐罐。 眼看怀里的小红刺猬进气比出气小,长吻不住颤抖,她便召来水团砸在马三脸上,好叫他清醒清醒: “哪个是解药?” 冰冷的江水激在脸上,马三猛地打了个一个寒噤,哆哆嗦嗦指向地上一只灰色瓷瓶。 南枝怕这厮耍诈,掰开瓶子给他喂了一半进去,见没什么反应,才把解药喂给那团小刺猬。 “吱吱……” 小刺猬冲着南枝有气无力叫唤一声,瞧着很是可怜的模样,随即就缩成团,躲在她怀里慢慢不动了。 ——瞧着像是力竭,晕了过去。 南枝把刺猬交到绾娘手里,这才回头审起了马三: “你之前说,要带这些人去鬼市上换银子。 可你自己个儿也说了,买卖魂魄和贩卖人口乃是死罪,我倒是想知道,谁这么大胆,敢在镇妖司眼皮子底下,同你买卖活人。 买这些活人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买这些人回去,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说,我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马三捂住口鼻,忽得吐出一口黑血,才哆哆嗦嗦如实招来: “中元鬼门开,地府里那些阴司恶鬼,给鬼差交了银子,便也能跑到人间,得享几日的轻松快活。 这些恶鬼喜好食人,可它们若是掳掠活人,必定会留下踪迹,叫镇妖司的人发现。 加之又有邪修要以‘人丹’入药,故而一来二去,鬼市上便有了这门捉‘肉羊’的生意。 我以造畜之法捉来活人,化作活羊活驴送去鬼市,届时便自会有人接应。 这法子隐秘,也不容易叫人发现,纵使有人发觉不对,也难捉到我的把柄。” 却原来,马三已经不是第一回如此行事。 去岁中元,他便以此术拐了五个稚童,化作肉羊在鬼市高价卖出,换得黄金千两,又悉数换作丹药灵草,以此修炼。 马三得了甜头,行事便愈发猖狂得志。 他干脆花了一笔银子,摆下一桌好酒好菜,贿赂与他相熟的鬼差,探到今年鬼门开在汴京。 马三贪婪成性,一心想着筑基成仙,便干脆打算做一票大的,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南枝很快反应过来。 ——镇妖司专管妖魔之事,寻常拐案即便闹的再大,也终归送不到镇妖司的案头。 而寻常捕快办理拐案,也多是在本地走访查探小。 像马三这样四处游荡的道人,便是赶着一群羊大摇大摆上了官道,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毕竟谁能想到,世上还有把人变成牲畜的邪术呢? “把从前与你买卖活人的买家一五一十都写下来,我尚且还能暂时饶你不死。” 南枝捡起地上的葫芦晃了晃,只听见里头似乎有“汩汩”水声: “那这门邪术你又是自何处习来?还有这葫芦,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闲散穷修,可这葫芦却不似寻常散修能有的。” “这……鬼市上人人蒙面,我如何知晓谁同我买了肉羊哩?” 马三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说。 可见南枝目光灼灼,巴掌跃跃欲试,好似下一刻小,对方就要以掌击碎他的天灵盖似的—— 他心里一颤,登时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出来: “我说,我说,去岁同我买了肉羊的,是个叫段春明的邪修,他好似在炼什么邪门丹药,专以孩童心肝、骨髓入药…… 还有个叫绣姑的狐狸,她买了两头肉羊回去做使唤童子,别的,别的我就不知了…… 还有那葫芦同造畜之法,乃是小人多年前,在一处古坟里得来的。 大人,大人,小的说的可都是真的,全无半点假话。 那葫芦跟造畜之法,若是大人有意,悉数拿去便是!” 原先还一口一个“南家妹子”,眼下生死关头,马三也全无忌惮,尽显谄媚之态。 “说什么胡话,我是贪墨你这点东西的人吗?” 南枝把那葫芦装进背包,又干脆利落卸下他四肢关节,才拿绳子把软塌塌混似橡皮人的马三绑了,又招呼船主人过来: “此人以邪术拐卖他人,又凌虐无辜百姓,还满口假话,蒙骗本官,实在罪大恶极,眼下我断了他四肢,废了他修为。 你且叫人把他绑在船头,浑身浸在江水里,什么时候他肯老实交代,再提他上来。” 秋日里的江水,那可是要人命的啊! 水里礁石众多,遇到湍急水流,刮在身上能扯下二两肉,更不必提水里食肉的鱼蛇。 死人泡在江水里几天,都能泡发胀了,更别提一个大活人了。 这位大人当真是好狠的手段。 船主人被吓得不轻,可听马三做下的恶事,见他如此凄惨,又觉得解气畅快,忙喊了船上伙计搭手,把马三从船上吊了下去—— “噗通!” 浑身没有力气的马三被倒吊着,挂在了船身一侧。 忙活一夜,天都快亮了。 此时晨光熹微,东面江上泛起一丝鱼肚白。 江水湍急,不住冲刷船身,马三随着船身起伏一上一下,浸入冰冷刺骨的江水。 “贱人!贼子!镇妖司的走狗!说话不算话,我便是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马三没想到南枝竟然如此狠辣,当真要置他于死地,张口便骂: “你个烂了心肝的王八羔子!黑面女杀才!” “你们这群低贱小人,咕噜噜噜……竟然敢如此对我咕噜噜噜……等我脱困,定要你们一个一个偿命!” “快些拉我上去!我是修仙之人,合该仙道顺遂……咕噜噜噜……享尽人世富贵!咕噜噜噜……谁能拉我上去,我便赠他黄金百两,一场好造化!” “饶了我!饶了我咕噜噜噜……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咕噜噜噜……我不想死咕噜噜噜……我不想死!” “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我只是一时叫心魔迷了眼,误入歧途……咕噜噜噜……” 马三谩骂、诅咒、哀嚎,随后开始不住的哀求、讨饶,但都效果甚微。 到最后声音都有气无力了许多,想来是水喝饱了。 南枝还叫人拿抹布把他嘴堵上,免得影响船上客人休息。 被吓到不敢言语的船上众人:“……” 这一路就够惊心动魄的了。 还差这点影响? 该说不说你人还怪体贴的咧。 ** 马三就这么在船头挂了两天,等再被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泡的鼓鼓囊囊。 他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吐了个干净,包括但不限于他八岁尿床,九岁偷人家树上的李子,十岁戳瞎邻里幼犬双眼,十五岁伤人远走他乡等等人生经历。 等确定马三是真的再榨不出什么东西,南枝干脆利落送他上了西天。 镇妖司专司邪恶妖邪之事,先斩后奏,无人可置喙。 这道规矩,简直深入她心。 航行第六天,江面逐渐变得平缓,两岸风景也更显萧瑟,船头面向之处,隐隐约约浮现座繁华至极的码头之影。 第138章 终入汴京 汴京远比定远寿州等地繁华的多。 汴河之上,无数条大船驶进驶出,转运司的小舟在码头附近来回辗转,如江上白鱼。 码头上热闹非常。 “嘿哟——嘿哟——嘿哟……” “使那么个把子力气喽——嘿哟——” “绳索肩上扛耶么嘿哟——” 纤夫大声喊着船号,赤裸的上身汗水密布,肩上是年复一年,层层叠加的陈年老茧。 又有力夫扛包飞身上船,大声提醒着来往商客注意: “让一让哩!让一让啊!” “避开避开!避开来!” 又有迎亲送友,与亲友分别、相见的送行和迎客之人,站在码头依依惜别,面上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至于挑着担子叫卖紫苏水的年轻娘子、蹲在墙根儿啃着烧饼排队等活的粗壮汉子、弃船上轿,衣着富贵的官员家眷、扛着货物来来回回出苦力的船员,共同组成了这一幅生动形象的汴河码头全图。 汴京城中有惠民、金水、五丈、汴水四渠,可唯有汴水横亘全城,上承黄河,下漕江湖,凡外船入汴京者,悉数由此路而进。 故而这才将将天亮,江上便已经有无数船只等着入城。 大大小小的船只排成两列,在水上起起伏伏,远看好似一条船只长龙,狰狞盘旋于碧水之上。 此处便是汴京入口,一入汴河,还要再往前行进片刻,才是真的入了汴京城。 ** “咚咚咚咚……” 负责船只登记的小官弓着背一路小跑,把个脸上的汗擦了又擦,才跑到上官跟前,低声耳语几句: “……寿州来的……大案……镇妖司……拐子……” 那上官正在给出入船只登记造册,闻此立刻变了脸色,再三确认道: “果真如此?你可是问清楚了?” “这么大的事,下官自然是问清楚了。” 那小官顺了顺气,才点点头: “那船主人叫了船上的伙计先划了小舟先行禀报,下官怕消息有误,还亲自派人去船上瞧了。 被拐来的百姓共二十人,青壮六个,妇人七名,还有七个垂髫小儿,如今都在那船上。 至于那位镇妖使的令牌,下官也细细查验过,确实是缉拿令牌无误。” “牵连百姓足足二十余人,果然是件了不得的大案!” 那转运司官员急的直拍大腿道: “快去派人通报开封府衙,叫他们速速派遣人手前来,再叫咱们的弟兄护着这艘船,开封府的人来之前,船上的人,一个都不许走! 莫说是人,便是飞出去只鸟儿,我也拿你是问!” 那小官正要走,却忽然犹豫一下,提醒道: “大人,不知可要知会镇妖司的人一声?” 镇妖司与开封府衙不和这件事,汴京上下大小官员都心知肚明。 开封府府尹包拯执掌京内一切畿甸之事,凡中都狱讼,皆由开封府办理,圣人甚至特许包拯行“小案专决,大事秉奏”之事。 ——也就是说,包括皇宫之内发生的案子,理论上来说,也都该交由开封府办理。 可这些年,京内怪事不断,前有“帽妖”作案,后有“狸猫换太子”之天家秘闻,镇妖司常年奉圣人令,于京中行走,处理妖邪事宜。 时日久了,加之二者职权类似,下辖又多有重叠,难免起些龃龉冲突。 有时候还会发生,一个案犯,惹得两家衙门竞相抓人的滑稽场面。 尤其那镇妖司二等缉拿使徐紫徐大人,和开封府四品带刀侍卫展昭展大人,二人见面,那可真是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谁也不肯让谁。 久而久之,这两部的下辖官员也都暗暗有相争之意,相处起来更是水火不容,有时候碰上了,更是恨不得痛痛快快交一番手才好。 被下属这么一提示,这转运司官员冷汗直流: 天爷的,差点还忘了这一茬! 虽说拐卖案子理应归开封府衙管辖,可这害人的是个妖道,抓人的又是镇妖司之人。 他若是叫了开封府的人过来,到时候少不得还有一番磋磨。 可这两处,他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哇! “这样,你先去开封府衙报信,再去镇妖司那边通禀一声。” 这官员忙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郑重其事道: “不成不成,还是两面儿都知会一声更为稳妥些,你,过来!” 这转运司的官员随手指了个小官,叫二人分别去报信,又叫手下护送船只先行停靠,等两方来人再说。 可做完这些,他仍觉得心里不踏实,故而又整了整官帽,领着人上了小舟,向货船方向驶去。 人来之前,他可一定要把船上的“烫手山芋”看好喽! …… …… 开封府衙。 府衙临近东湖,府中正厅、议事堂、梅花堂坐落其中,又有天庆观、明礼院、清心楼、英武楼为辅,可谓气势宏伟,威严万千。 朱红大门之前,端端正正立着面铜锣大鼓,但见那鼓以檀木为底,金边包漆,又有一柄黑色大锤立在一侧。 这便是开封府衙的鸣冤鼓了。 门前又有两只石狮端坐两侧,一雌一雄,威风凛凛,狮目中神光四射,杀气腾腾,直叫孤魂野鬼不敢冒犯。 “嘿!哈!嘿哈!” “嘿!哈!” “嘿!哈!” 英武楼前有十几个赤膀武人习武,一拳一掌,一招一式都耍得虎虎生风,劲风阵阵。 又见一人,身形高大,体长六尺,肩宽体阔,身着大红色官服,行走坐卧间混似虎豹狼行,瞧着应是习武之人。 门外有人匆匆走入,冲着男子抱拳行礼: “展大人!汴河码头有人报案,说是有人捉住了寿州一带拐子案的案犯! 那些被拐之人也都在入京的船上,现下无虞,转运司的人眼下叫咱们过去接手哩!” “包大人刚刚入宫,想来还没接到消息。” 被称作“展大人”的男子抬手捉刀,沉声道: “只是事急从权,列位速速休整,随我一道前往。” 但见其高鼻沈目,飞眉入鬓,自是俊美无铸,眉眼中正气十足,似头浑身充满野性之美的野豹。 ——此人不是其他,正是当今四品御前带刀护卫、开封府衙门下行走,南侠展昭是也。 第139章 镇妖观私话 却说那报信的小官一路纵马奔驰,匆匆忙忙向马行街西庄方向去——此地临近东华门,原有座天生地养的山岳,名唤“万寿”。 万寿山地处东北,与开封府隔着皇宫内院遥遥相对,又有愿湖围绕,开国皇帝即位后,又命人在山麓以东种下梅花万株,仙药千头。 等那梅花开时,万寿山上下一片缤纷,馥郁芳香,梅魂飘荡天地,何其孤傲凌厉。 听闻愿湖之上时常有凫雁戏水,白鹤亮翅,还有锦鲤千头,香莲无数。 山上又引景龙江之水开辟水路,种植灵药数千,故常年见仙雾缭绕,水汽蒙蒙。 自前朝时,此地便被拨给镇妖司使用,后又兴建上清宝箓宫、祥云庵、镇妖观等,故此,民间百姓又多戏称此山为“镇妖山”、“降魔山”。 一到清明中元,此处便香火不绝,善信无数,香火之气直冲云霄,遥遥相望,只觉青烟缭绕,混似神仙居所。 平日里,镇妖观大门敞开,来往镇妖使络绎不绝。 可汴京之人虽然常见镇妖司之人在街上行走,可却少有能入内一观的。 这小官急急行至马行街前,便见镇妖观衙门高高伫立,门前飞檐翘尾,屋顶嘲风吞雾,观前牌匾金漆描绘,富丽堂皇。 便是门前两只石狮子,都比开封府的大了足足一圈,浑身毛发皆立,作出食人状。 富贵的倒不似个镇妖衙门,反像是座皇家宫苑。 地上石砖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门前又有八人提刀坐镇,好不威风。 这小官鼓足勇气,牵着马才将要上前通报,就见镇妖观大门洞开,从里头蹿出来一队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女。 “都快些!莫要让开封府的那只猫儿抢了先!” 为首领头的年轻少女急斥责道: “飞鸾阁那帮子笨鸟究竟做什么吃的,人都已经入了城才把消息传过来。 这次若是折了我镇妖司的面子,回来都给我脱了这身官服去山里喂猪!” 但见此女面如娇花,肤似白玉,又身着紫衣,胸前悬一枚金色护心镜,肩披条红色斗篷,腰间挂了串紫金铃,行动之时那铃铛便发出阵阵“叮叮当当”脆响。 端的是英气潇洒。 这小官一眼就认出来,这领头的便是镇妖司二等缉拿使徐紫徐大人。 ——至于她口中说的“猫儿”,想来必是开封府的展护卫了。 徐紫大步流星,临过这小官时忽得瞧了他一眼: “转运司的人?你那上官倒是个人才,两头通吃下注。” 说罢,她便又急匆匆上马,领着一小队镇妖使疾驰而去。 还不等这小厮哑然,便有个灰瞳镇妖使冒出来,客客气气带着笑道: “从码头过来报信,一路辛苦了。 大人已经知晓,小兄弟进来吃口茶罢,也好叫你这马歇息一番,饮些草料清水。” 镇妖司的人竟然已经得到消息了? 这小官顿感惊悚,忽然又想起条市井传言: 说是镇妖司有奇人异士,精通飞禽走兽之语,凡是汴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宜,没有一条能瞒得过镇妖司的。 他又见那灰瞳镇妖使生的清秀,一副言笑晏晏,和善可亲的模样,心下不免存了客套亲近的意思,忙忙跟了进去。 ** 万寿山,梅园。 此时虽已过了三伏,可却未出夏末,园中皆是一片青绿,碧色葱葱,又有溪流清泉叮咚,更添几分清静悠闲之感。 “咔嚓。” 宫装妇人手持金剪,细细给盆中梅树修剪枝干,她修的仔细,一旁候着的人也都屏气凝神,不敢开口。 “你呀。” 坐在石桌旁的美须男人捋了捋胡子,不赞成地摇摇头: “若是黛紫回来,瞧见你又祸祸她的徒子徒孙,少不得要与你吵嚷一番。” “这盆里生的梅树,若是不加修剪,只会愈长愈歪。 阿紫她只知晓往这梅园里栽树,却不晓得打理清点,若我再放着不管,这镇妖观干脆改名儿‘万植园’算了。” 妇人放下剪刀,用旁人递上来的盆子清水净了手,才坐下来与这男子一道吃茶说话: “要我说,阿弟与阿紫你们两个,才叫我头疼。一个好好的督察将军,换了名字跑去做低等缉拿使。 一个专管缉拿的缉拿将军,却整日在我这梅园吃茶聊天,半点不顾外头风雨。 若要我说,你们两个的性子,若是掉个个儿才好。” “黛紫虽然跳脱,可分寸拿捏却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压制修为,还换了名字。 她天性如此,若要她一直困在一处,只怕闷也要闷死了。” 男子捋了捋胡子,怡然自得道: “要我说,这缉拿将军本就该她来做,寻人捉妖,本就不是佾擅长的。” “什么天性如此,树的天性难不成是拔了自己的根儿到处走?” 女人轻轻瞪他一眼:“你分明就是懒散,哄了黛紫替你做事。 妙云师姐自陈州传信,说是蛟君入海,她不日便能抵达汴京。 至于青龙道人的那两个宝贝徒弟,眼下还在寿州一带,查验镇妖案被撤回一事。” “那对师兄妹秉性纯良,心思纯善,从前一直未曾在凡俗界行走,没见过什么风浪,多半是查不出什么,还是得再加派人手。” 男子晃了晃手中茶盏,忽得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 “这次上京的小镇妖使,似乎颇得妙云师姐看重,只见一面,妙云师姐便舍得将随身珠串相赠。 很少见妙云师姐如此大方,八成是这小镇妖使资质不俗,她动了收徒的念头。 阿姐,你说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人从师姐手里抢过来? 不说你文书部缺人缺的紧,就是刑狱一部,人手也少的厉害。 若是动作不快些,叫黛紫反应过来,可就要跟咱们姐弟抢人了。” 女子正要回话,但见一宫装婢女神色匆匆,忙忙向二人作揖行了个万福: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国舅爷。” “宫里来信,说是包大人今早入宫,因着陈州赈灾之事同圣人吵了半个多时辰哩!” 又来了。 这个“吵”字不太对,八成是陛下挨了半个时辰的骂,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派人来请。 男子与女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些许无奈。 * * (称呼问题:北宋没有“包大人”这种称呼,因为“大人”是称呼自己父亲的,但本文是《包青天》+《聊斋》+架空背景,就按照大众耳熟能详的称呼来。) (另外,这对姐弟在历史上也很有名,大家可以猜猜!) 第140章 你怎么能姓南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头,南枝眼见着船停进码头靠了岸,可转运司的小吏上上下下跑了个遍,就是半句不提放行之事。 “天爷啊!这帮子人上了船什么话也不说,只叫咱们等着。 想来是那转运司的人见这船上出了命案,便就拿乔起来,想要孝敬银子使——” 船主人急着去送货,脑门子上的汗珠儿就没擦干过,他忙附耳在南枝跟前小声道: “大人,大人,您可不能抛下老汉不管啊,俺这船上还拉着鲜鱼,若是再不叫伙计运上去,那可就臭了卖不上价啦! 您是官身,能不能同那位官爷说说,先叫咱们靠边上岸。 事后无论红封还是孝顺银子,半个子儿都不会少了您的!” “对不住,竟是我连累了你们。老人家先莫急,我这就去问,瞧瞧到底是什么章程。” 南枝心知船主人八成是病急乱投医,对着她这个外来的小官求起了情,但却并没推脱,只去寻那领头的转运吏。 那转运吏自一登船,便寻人搬了桌椅,煮了壶茶坐下来慢饮。 好似全然不觉周边嘈杂,只顾着品茗一般。 “这位……小大人。” 那转运吏瞧着年过四旬,生的相貌平平。 可其待人接物却甚为圆滑,瞧着南枝向自己走过来,便放下手中茶盏,挂起笑客气道: “在下转运司漕运衙门转运使莫不为,负责汴河码头一干漕运事宜,不知阁下是?” 南枝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 “莫大人,我乃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使,奉命办案入京。 这妖道拐人已经被我就地正法,船上的皆是些无辜百姓,为何还不放行?” 一听南枝是不过是个四等镇妖使,莫不为脸上便不免带了些轻视。 “这个嘛……本官执掌这码头大小事宜,听这船上之人说,有妖人作祟,以邪术变人做羊,祸害百姓。 虽然此人已经服诛,可难免不保这船上还有其他同伙,还是查验过身份,再放你们上岸,才更稳妥些。” 莫不为手里捧着茶盏,眼睛却盯着码头方向,笑呵呵道: “不过不用担心,我方才已经叫人知会镇妖司同开封府衙,想来他们随后便到。 本官这也是为了给汴京百姓一个交代,想来南缉拿也该体会我的难处啊。” 话说到这,他本以为对面那个镇妖使会出声反驳,孰料对方听后却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这么好说话? 莫不为有些惊愕,手里茶盏将放不放。 从前他遇上的镇妖使,先不管官品如何,但凡有些本事的,那眼睛都恨不得长到天上去。 谁知这个倒还讲些理。 当真是稀奇。 就是生的丑陋,实在可惜。 ** 南枝问明缘由,得知对方并非有意为难,并且还报了官,也就不再多问。 她转头去取背包里的补血丹,化成一锅水煮了分给众人喝。 ——那二十人被马三邪术所害,数日滴水未进,吃的又是草料苦叶,身体自然元气大伤。 加之他们又在船上颠簸了好几日,几个孩子都生了病,全靠南枝拿补血丹化了水才救回性命。 有个孩子十分可怜,叫马三虐待的头大身子小,跟蔫巴巴的豆芽菜一般。 南枝见他可怜,便拿背包里的臭豆腐出来哄他,可刚伸手,就见忽得从旁边探来只纤细白嫩的手—— “嗯……殷娘子炸的豆腐,纵使过上百年千年,竟然还是这个味道哩!倒也真是古怪。” 手主人捏了块臭豆腐扔进嘴里,一双美目不住地在南枝身上扫过: “你就是那个从西北路方向来的四等镇妖使?唔,你这黑漆漆的模样……你真的不姓包么?” 南枝先是一惊,随即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原是个极貌美的少女,紫衣红披,就这么蹲在船身扶手之上,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紫藤金铃叮当作响。 但这些都不重要。 对方居然认得这是【殷娘子牌臭豆腐】! 游戏道具的名字南枝从没跟人分享过,眼前未知的少女为什么会知晓? “在下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使南枝,定远人士。 姑娘是什么人?瞧着你这身装扮,莫不也是镇妖司同袍?” 南枝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后退一步,藏在背后的右手掐诀念咒,但有不对便随时动手: “只是我却听不懂你说什么,这不过就是普通炸豆腐,若你喜欢,拿去吃便是。” 游戏系统是她的底牌,绝对不能有第二人知晓。 怀璧其罪的道理,南枝从前就晓得了。 “你姓南?” 那紫衣少女眨眨眼,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疑惑: “你怎么能姓南?你瞧瞧你这个模样,便是包大人自己生都生不出这般相似的第二个!” 南枝:“……” 什么生死危机,什么潜在威胁,都叫少女这一番插科打诨搅乱。 “我生来肖父,便是听姑娘这样说,想来,应当是家父与包大人外貌有些许相似之处吧。” 南枝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耐心解释: “只是在下一届无名之辈,万不敢攀附包大人,还请姑娘慎言。” “你真的不姓包?” 紫衣姑娘捧着那碗臭豆腐,惊异的神情不断变幻,最后视线落在南枝脸上,霎时间,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信。” 南枝:“……” ** 京中诸人,皆是见过包拯真容的。 其人样貌奇特,世无其二,便是当今官家都曾戏言,言及包卿断断不能生养女儿,否则女儿肖父,只怕这辈子都要遭人打趣。 徐紫从前还认真想过,若是那位包大人真的有了女儿,究竟是什么模样。 谁知道今天居然见着活的了。 但见眼前少女,身形高大,不似寻常女子纤细瘦弱,肩腰俱是精肉,混似虎样矫健。 一张黑面惹人注目,唯余两只眼睛还有些秀气,能瞧出几分温和。 尤其是那身通体正气凛然,从心底到眉心透出来的那股子劲儿—— 这活脱脱便是包大人亲女嘛!! “你不姓包?” “我姓南,南枝。” “没改过姓氏?当真是定远人士?你母亲真没去过泸州?没有改嫁过?” “……家父与家母十分恩爱,请不要胡言。” “我知道了!那你一定是捡来的!就跟昔年三藏法师一般,家中突逢变故,包夫人忍痛将才出生的婴儿丢入水中,最后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 “我父母成婚数年才有了我,况且家中作屠户生意,也无仇家死敌。 哪里来的避灾遗弃,你这个猜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还有你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自去瞧瞧,包大人自己都生不出你这样像他的!你一定不姓南!” “有没有可能,现在男人还生不出孩子……”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十几遍,南枝终于没了耐心。 她迫切想知道眼前少女是从何处知道【殷娘子牌臭豆腐】,同时也想尽快抵达开封府。 可还不等她打断紫衣少女,就见码头前后有两批人马匆匆赶到。 一批年轻镇妖使,有男有女,清一色穿着镇妖使衣裳。 另外一波,则身穿皂服,为首的是个穿着大红官袍的俊美男人,身形高大,步伐矫健。 但看其脚尖轻点,整个人如同乳燕投林,纵身一跃便飞至甲板之上,几乎要让人夸一句,好俊的功夫! 男人一落地,眼神便不自觉落在南枝脸上,俊美脸上,一时间竟也写满惊诧非常。 他看人的表情十分专注,便是瞎子也能瞧出他心中的困惑和惊奇。 南枝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喇喇道: “在下南枝,定远人士,家里作屠户生意不认识包大人祖上也没人去过泸州我娘也不是改嫁,天生肖父,谢谢。” 男人愣在原地。 船上船下隐隐传来一片憋笑的声音。 第141章 原是展昭 “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 那男子先是一愣,随即抱拳,十分正派有礼的模样: “在下开封府带刀护卫展昭,字雄飞,常州人士。 方才见姑娘神态、模样与我家大人有些相仿,一时恍惚,这才多有冒犯。 只是好叫姑娘知道,我等并非狂浪轻悖之徒,故意拿姑娘取笑。” 展昭没说的是,眼前少女与包大人,外貌只三分相似,可那通身气质却有七成相仿。 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一样。 只一点,此女说话走动,抬眼转头间,自始至终目光平和,看人的眼神里也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好似所有人在她眼里,全无半分区别。 想来便是他家大人身旁亲随在此,瞧见这少女,也会有片刻的许恍惚错觉。 难怪徐紫一口咬定,眼前之人必与包大人有些干系。 ** 展昭在观察南枝的时候,南枝的视线也放在他身上。 原来这就是展昭。 这便是展昭。 正是包青天里描绘的那一位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常年伴随包青天左右,侠骨丹心,素有“南侠”之称的忠义侠士。 南枝眼底多了几丝惊异。 她又细细打量对方,只见其面容俊美,身形高大,一身大红官袍当真是英武不凡。 确实龙章凤质,有种极其符合中式审美下的俊美,加之身形高大,宽腰阔背,看着孔武有力。 总之绝不是现代某些畸形审美杜撰之下,诞生的“文弱侠士”一类。 倒是与小说里的“御猫”形象极为吻合。 南枝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淡淡的荒谬,总算多了些身处异世的疏离孤独。 影视作品里无数次出现的人物,居然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西北路四等缉拿使南枝,定远人士,原是展大人当面。 都道包大人断案如神,通晓阴阳,素有‘青天’美名,恶人见了丧胆,鬼神闻之皆惊。” 南枝笑了笑,又看向那紫衣少女: “这位姑娘却说错了,我不过一小小缉拿使,家里做屠户生意,怎敢与包大人攀扯干系? 外貌虽是天生,可也请姑娘不要再拿此事说笑逗乐。” 虽然她不在意游戏角色的外貌,可并不代表南枝愿意被人当做笑料。 “这有什么好取笑的?是他们眼拙,只在乎皮囊骨相,便是仙人当面也认不出。” 一旁紫衣少女对着她认真解释道: “星君临凡,面容有异,寻常人便是想生的与包大人相似都不成。 我瞧你十分亲切可爱,似生来便带着仙缘,想来你此生必是仙道顺遂,福寿绵长。 我乃汴京镇妖观二等缉拿徐紫,听闻有镇妖使护送受造畜之法所害百姓入京,特地来此相迎。 旁边那个穿红袍子浑身裹得同爆竹一样儿的,是开封府御前带刀侍卫,官居四品,不过本事嘛,比我还差点儿。” 说罢,她便动了动鼻子,极为得意地揽着南枝,冲展昭炫耀: “你们开封府的人来晚啦!南枝是我们镇妖司的人,与你们开封府毫不相干哩! 南枝,你说我这话说得可对?” 徐紫此举极为自然,就连伸手去挽南枝的胳膊也落落大方,似乎是习惯了与人这般亲近。 展昭听闻此言,也只是摸了摸鼻子,并未与之争辩,只哄小孩儿似的点了点头: “是,徐大人言之有理。” 大宋二十四路镇妖司,每座镇妖观下又有四部提司,十八位镇妖使。 镇妖使又分四等,每年按照功勋除妖数量晋升,眼前之人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二等缉拿使了? 南枝不觉有些讶然。 可一个人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她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眼前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与南叶年岁相当,可开口却是一股子天真烂漫。 一瞧就知道被保护的很好,平生定然没受过什么委屈。 只有这样的人,她才会想到什么说什么,半点不会遮掩情绪。 ——虽无恶意,可对于某些需要边界感的人来说,实在有些过界了。 “原是一场误会,那我便借徐大人吉言了,其实我瞧徐大人也面善的紧。 至于这拐子案,始作俑者马三已经身死,余下的事,恐怕得麻烦大人以及各位同僚。” 南枝最是头疼应付这种性格的人,故而只能面上带笑,把绾娘栖身的那把伞藏在身后: “眼下船上不少人身体抱恙,好几个孩童都有小儿病在身,请大人尽快安排他们上岸,请医馆之人替他们瞧病。”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没由来听着生疏。 二十四路镇妖观下镇妖使互不相通,我也并非你的上官,你唤我阿紫便好,相熟之人都这么唤我。 直接叫人把他们送去镇妖观,观中自有精通岐黄之术的镇妖使,等治好了,再通报二十四路,替他们寻亲。” 瞧见那把伞,徐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些欲言又止。 可她却并未当面拆穿,只点点头,招呼转运吏速速放行。 那莫不为得了令,忙忙叫人放行,开封府的人也没急着走,反倒是一齐留下来帮忙看顾船上百姓。 一时间,气氛居然也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 …… 南枝终于见到了开封府的镇妖观。 此处镇妖观不愧为天下镇妖观之首,果真气势磅礴,宏伟壮观。 观前正对青石大街,门前两只玉狮嬉戏打闹,颇具灵性,远看依山傍水,花草成茵。 最显眼的是山顶一处高塔,共有十八层,塔顶尖尖,塔身圆润。 塔顶一粒圆润大珠,便是在青天白日也熠熠生光,引人注目。 观中又有上百座锦绣小楼藏于白雾之后,模模糊糊总看不真切。 飞鸟丛丛,振翅高飞,不过一眨眼便没入山中。 她记得野史有说,汴京地贵,北宋宰相王安石,几年的俸禄都买不起一间屋,只能租房住。 而在寸土寸金的汴京,镇妖观竟然占下了一片山,当真是财大气粗。 “那便是镇妖塔,京中犯下戒律受罚的罪妖、恶鬼,都关押在此。 若是穷凶恶极,恶贯满盈,犯下滔天大罪的修士,也一应在此收监,有刑狱部的人日日守着。” 徐紫指了指那塔顶佛珠,兴致勃勃同她介绍道: “那颗珠子,是慧忠大和尚转世前留下的佛骨舍利。 那舍利夜里还会绽出七彩佛光,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舍利? 那岂不是七彩骨灰,镇妖观的人脑袋上天天都顶着个彩虹灯球? 白天降妖,夜里蹦迪? 跟白虎妖丹放一起,是不是还能拿在手里盘两下? 什么地狱笑话。 虽然有些不尊重,但南枝实在没忍住,很是脑补了一番。 徐紫像是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拉着南枝的手: “你瞧,我就同他们说,摆在库房里不如拿去镇塔。 慧忠大和尚第二世都投胎转世不知多少年了,留下点子木蜕摆在那,哪里就成了什么奇珍异,值得供起来。 不就是个发光的珠子么,有什么好稀罕的,灵寿她还总不叫我碰,说是不敬。”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骨舍利说白了,就是高僧死后的骨头罢了。” 南枝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嘴: “是宝还是石头,都不过是世人强加的光环,若是只将其束之高阁,藏于宝库,只怕便是慧忠大师本人,也会觉得啼笑皆非。 倒不如拿来镇压塔中邪祟,也算功德圆满。” 徐紫面上顿时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意味来: “哎呀呀,你这性子可太合我胃口啦,你爹爹妈妈怎么不把你早生个几十年,这样咱们就能早些一起耍啦! 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等明个儿,我就带你去个好玩的去处,保管那里都是你从前没见过的好东西!” 她就只是想想,怎么听对方这意思,还真把舍利子拿下来盘过? 得,鉴定完毕,这就是熊孩子。 还是超大号的那种。 南枝顿时了然。 (ps:女主这个长相我觉得没问题,游戏角色,又不是真长这个样子,而且气质像包拯我也觉得没问题,后续还会继续塑造有各种性格的女角色。) 第142章 但求世间公理正义 虽说二十四路镇妖观并不相通,可谁知南枝却顺手捞了个以邪术拐卖人口的重案,加之此案牵连甚广,又波及到今年中元鬼市,故而她倒不必自己另寻住处。 ——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我已经派人给西北路镇妖观的青龙道人去信,请你随我一道暗查中元鬼市之案。 这观中拢共二百零七楼,每一座小楼都暗合天宫星辰之名,我都同他们交代好了,这些时日你便安心在天枢楼住下。” 徐紫笑嘻嘻同南枝介绍,说着又拿眼睛去瞟她手上的油纸伞: “只是你随身带着的……却要仔细看好,那镇妖塔上,正悬挂一枚镇妖宝镜,镜上雕刻獬豸花样,不论妖邪鬼魅,在此镜前都无处遁形。” “多谢阿紫姑娘提醒,我省的了。” 南枝心下了然,想必对方应当早就发觉了绾娘的存在,只是不知为何竟没有点破: “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听说开封府前有座鸣冤鼓,凡天下所负冤情之人,皆可击鼓鸣冤,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不过……大宋开国以来,那鸣冤鼓至今拢共就叫人敲响过一回。 那是明肃皇后临朝之时,有一状元郎假称未婚停妻再娶,做了驸马,不想他上欺太后公主,下负糟糠之妻,还指使杀手千里追杀妻儿。 后来那妇人告至汴京,敲了鸣冤鼓,惊动四方,便是那开封府的包大人接了案子,斩杀负心人,还了那妇人一个公道。 这案子出名的很,还叫好些人编排成戏曲小调在民间传唱。 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紫眼珠一转,面上顿时浮起一丝好奇: “你无故离乡,必有缘由,旁人都说你是来凑这鬼市的热闹,可我偏偏不信。 难道你也有天大的冤情要诉?可非要去敲那鸣冤鼓么?我们镇妖司哪里比不过开封府衙门啦?” 南枝察觉到油纸伞似有异动,便轻轻拍了拍以做安慰,随即又问: “若是有一桩陈年旧案,凶手觊觎养父家产,便同公中之人暗害养父家,连同这家小姐三十七条人命,又因贪欲牵连十数条无辜人命。 后这凶手改头换面,摇身一变,反倒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如今虽苦主已死,凶手魂归地府,昔年真相已不可查。 可苦主在世亲眷孤苦无依,苦苦支撑,凶手一家却依旧美名在外,人人称赞,其子更是考取功名,前途无量。” 油纸伞颤抖的愈发厉害。 说到此处,南枝停顿一下,观察着徐紫的反应: “这样的案子,咱们镇妖司可愿意接?” ——南枝故意隐去了王富贵为绾娘所杀的那部分事实,若是徐紫表露出半点不赞同,她便立刻找借口逃走。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徐紫先是诧然,随后紧握双拳,显然是气愤至极: “仅仅因着心中贪念,就害了这么多条性命,这样的人合该下阿鼻地狱,受尽极刑万万年也不为过! 如此忘恩负义的大恶人,比之恶鬼凶魂竟还要可恨些!倒这样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说罢,徐紫又看向那柄油纸伞,美目中似有所悟: “所以,你说的苦主,便是这藏在伞中的红衣厉鬼? 你是为了替一只鬼申冤叫屈,才千里迢迢上汴京?” “绾娘为我挚友,又蒙受天大委屈冤枉,我曾应下替她曲家翻案申冤,又怎能毁约? 阿紫姑娘聪慧,虽你我相处不过半日,可我也看得出,你并非那等心存偏见之人。” 南枝猜到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故而拍拍腰中油纸伞,示意绾娘现身: “此乃挚友绾娘,也是定远人士,便是我所说的苦主了。 曲家绾娘,镇妖观徐紫徐大人当面,你还不快快现身,把你冤情一一诉来?” 油纸伞“啪”地撑开,绾娘美目含泪,对着徐紫盈盈下拜: “曲绾,见过徐大人。” 方才听了许久,绾娘已是不能自持,不等徐紫回话,便一五一十将王富贵所行恶事道来。 桩桩件件,无论是以毒酒陷害曲家,还是将绾娘尸骨沉入酒坛,无不令人发指,叫人心寒。 “太坏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莫说是猪狗畜牲,便是下辈子化作个大王八大泥鳅,也实在是便宜了他!” 徐紫显然没听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一时间眼中满是同情,连连拉了绾娘的手,信誓旦旦道: “你放心,南枝是我镇妖司的人,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她的挚友便是我的挚友,这案子包在我身上—— 嗯……且容我想想。 替你报仇的事好办,只消带上几个镇妖使,砸了那王家酒坊便是。 可若要翻案,三十多年前的旧案,不说这多年来官员升迁,只说现下王富贵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 要知道拳头大也不是事事都能解决的。 大宋就没办过苦主已死,凶手已死的案子。 ——人死案消,王富贵魂都去了地府,还怎么当案子的被告? 只是绾娘若只是要仇家身死,要王家人偿命,当日王家上下,莫说王少爷和王管事,便是家中伙计婢女,一个都跑不脱。 素来厉鬼寻仇,宅中鸡犬不宁,阖府上下皆身故的案子也不是没有过。 更不必提王富贵做下的这些事,若她是曲绾娘,绝不会只杀一人便停手。 徐紫暗暗瞧南枝一眼,心知这其中定然还有她的事。 不然那满宅子的人,如何能在杀红眼的红衣厉鬼手下活命? 若非绾娘求的是一个公道。 若非这南枝当夜拦下这绾娘,只怕定远又要出一桩血案。 所以对方才会费尽千辛万苦,带了两个累赘千里远赴汴京。 一是替曲家申冤,二来,也是向镇妖司证明绾娘并非杀孽深重的恶鬼。 只为了千金一诺,眼前人竟然能为了绾娘做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徐紫忽然恍然大悟。 难怪她总觉得南枝神似那位开封府包大人。 原是她身上那股气度,那股子相信天下存在真正的公理正义,相信世事总能真相大白的坦然自得,不正正与包大人相似? 徐紫眨眨眼,立刻有了决断: “这案子,镇妖司确实解决不来,给不了你想要的天理。那你们想让我如何帮忙?” “果真?” 南枝眼见有戏,连忙开口: “阿紫在京中可与提点刑狱司的大人相熟么?能否查到昔年曲家旧案的卷宗,或是探查到此案究竟是何人主办?” 第143章 中元将至 ——大宋各路设下提点刑狱司,专断各路地方冤案,如有疑狱或主凶不明,拖延不决之案,提点刑狱公事可亲赴地方主审。 昔年曲家的案子,从事发到上报,拢共才一月有余,虽说牵扯甚广,可也不该判的如此草率轻慢。 所以南枝才怀疑,一则王富贵当年收买了主审官,二则,曲家此案还有其他人插手。 此案虽过去三十余年,可在当年也是桩震惊朝野的大案,若想调阅案卷卷宗,只能从京畿刑狱司下手。 “这有什么难的?” 徐紫拍拍胸脯,立刻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京畿刑狱衙门押司家中亲眷曾被大鬼缠身,请我去捉过鬼,借调封卷宗有什么了不得的,下午我便亲去一趟,保管把东西给你带回来。” “那就辛苦阿紫姑娘了,等你回来,我再请你吃炸臭豆腐。” 南枝笑起来:“至于我与绾娘,却是要先见个人,给开封府送份礼。” 徐紫有些不明所以,绾娘也是略显迷茫,满眼疑惑地看向她。 ** ** 却说开封府之人在码头上留了整整一日,帮着清点苦主不说,还要在街市中张贴告示,言明近来有妖人作祟,仔细看顾家中稚童。 眼看镇妖司的人把苦主接了就走,全无帮忙的意思,等回了开封府,衙役里便有人忍不住抱怨出声: “那镇妖司的人实在欺人太甚,这是拿咱们当跑腿使来!” “就是就是,这拐子案分明是咱们的活,却硬生生叫镇妖司的人夺去,当真是叫人没由来的窝火!” “前些日子,各地州府衙门还报案说是走失了亲眷,兄弟几个查了这么久,谁知道那四等镇妖使怎得就那么好运,竟然叫她撞上,得了个大功。” “明儿在朝堂上,那镇妖司又要压咱们开封府一头哩!” 展昭忍不住微微皱眉,转身呵斥: “慎言!镇妖司与开封府衙同为大宋行府,上敬朝中圣人,下护京畿百姓,何来谁压谁一头之说? 那拐子死有余辜,折在镇妖司的同僚手上,对百姓而言,当是不幸中的万幸。 案子告破,我等应该高兴,而非背后汲汲营营,念着什么功劳苦劳。 列位也是追随大人多年的老人,怎么越活越糊涂了?” 见有人面上仍是不服,展昭眸色愈发深沉,一字一句道: “近来京中浮躁成风,多有我开封府与镇妖司不合之传言,我等甚为开封府护卫,又怎能随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全无半点自己所想? 此事我稍后晚些会禀报包大人,请各位好自为之。” 众人见其面色凝重,又被登头骂醒,立即点头称是,心知大人待下严明,这下被展护卫捉住他们说小话,少不得要罚半个月的俸禄了。 展昭说完转身便走,心下又道,眼下这时候,包大人也该自宫中回府,眼下应是在寅宾馆看状子。 想到这,他抬腿便走,又步伐匆匆,遇着府中下人、厨娘,见了展昭都是笑意盈盈: “展护卫,今儿当值啊!” “展护卫,今日来了鲜鱼,晚上府里烧鱼吃!” “展护卫,大人将将回府,公孙先生正要命人去寻你哩!” 展昭一一点头,宛如邻家郎君,偶尔停下来应和几句,从英武楼到寅宾馆,短短一段路却叫他走得无比艰难。 等到了寅宾馆门口,就见王朝马汉二人守门,屋内已经点起油灯。 一入内,果不其然,眼瞧临窗桌边坐了个身形圆润,体态丰满的黑脸胖子,两眼深邃,额生弯月,样貌尤为奇特。 此人身穿当朝二品官员官服,帽戴铁翅,面容严肃,便是不开口,抬眼低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来。 除此之外,屋内还有一人,却是未着官服,只做师爷打扮,一身翠色青衫,眉如丹凤,笑脸迎人,气质清瘦,恍如森森翠竹。 ——正是开封府内主簿公孙策。 “展护卫——” 坐在桌边那人便是如今开封府府尹,圣人亲封专司京畿刑案,素有“青天”美名的当朝二品大员包拯了。 跟许多人想象的不同,包拯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双瞳鹰目。 除了眉心一轮月牙,和皮肤生的略黑些,看起来便是个好脾性儿的胖子罢了。 见了展昭,包拯眉宇间的愁绪少了几分,开口便唤,展昭施然行礼,将白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大人,今早转运司官员来报,说是从寿州往汴京的货船之上,有妖道行妖法,以造畜之法掠卖人口。 那妖道唤作马三,应是寿州人士,在寿州略有薄产,后被船上定远方向来的镇妖使,定远人士南枝所杀。 等我赶到时,镇妖司的徐大人已经将此案接手,想来不日便能将被掠卖至此的苦主送归。 近来中元将至,汴京内外多了不少奇人异事,因此下官便自作主张,于街市中张贴告示,警醒京中百姓。” 包拯捋了捋胡子,转眼看向一旁的公孙策,后者微微一笑,都不用翻阅案卷,便信手拈来: “回大人,前段时间,江陵、襄州、太原几地确有有报案,言及家中亲眷失踪。 只是各地皆有失踪,加之被拐者男女皆有,又不似寻常掠卖之犯,故而无人将这几件案子合在一处。 这案子破了,确实是件喜事,只是展护卫说的不错,近来汴京内外鱼龙混杂,恐怕……” “本官自然知晓。” 包拯点点头,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道: “中元将至,鬼门大开,半月前曹国舅便上了折子,言及今年这中元鬼市恐现于京中,届时难免会出些乱子。 今年陈州大旱,滨州一带又闹了水灾,今又有妖人以造畜之法掠卖百姓…… 本府担心,日后还会有类似之案发生,说起来,那镇妖司行事酷烈,虽为本府所不喜,可每位镇妖使,确都以护卫大宋为己任。 若我大宋再多一些这样的忠义之士,便是有再多的魑魅魍魉,又有何惧?” “大人今早入宫,想来便是为了陈州赈灾一事?” 展昭话头一转,又道:“看大人眉头不展,想来官家已经定下去陈州赈灾的人选了?” 公孙策摇摇头,无奈道:“是庞贵妃的亲弟,那位安乐侯庞昱,昨夜官家下的圣旨,现在算算,人应当已经出了汴河。” 庞昱? 展昭瞬间明白为何包拯会如此。 庞昱乃是太师幼子,自他大姐入宫做了贵妃后,便得了个“安乐侯”的封号。 这位安乐侯,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除了喝花酒斗蛐蛐,便是欺男霸女。 这样的人如何能被派去赈灾? “曹国舅举荐之人,都叫太师捉了短处,不是品行有亏,就是德行有损。” 包拯冷哼一声,眉宇间升起些许怒气: “党争之祸,却要牵扯百姓,官家如何看不出,分明就是宠信贵妃,偏袒太师,实在是……” 糊涂。 最后两个字他只能咽下,闭口不提。 但愿那位小侯爷莫要惹祸,不求他有功,但求他顺顺利利,把赈灾的银子同粮食平安送去陈州。 ——随行护卫、随侍那么多,太师府上也有家臣,说句难听的话,便是头猪,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吧? 屋内三人都因着此事心情沉重,却听门外有人进来报信: “包大人,镇妖司那边送来两个人犯,说是有桩案子落在他们手上,细细查下来,却发现应该归咱们开封府管,便把人犯送过来了。” 镇妖司往开封府送人犯?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屋内三人都有些惊异非常。 第144章 你若是秀才公,我便是宰相老爷 却说牢中那一对主仆,将将被人从镇妖司衙门送过来,就又叫投进了开封府大牢。 瞧着昏暗的地牢同幽幽的火光,那王辰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个女杀才,当真就这么把他们扔在开封府了? 这一路上,二人当真是受尽了苦楚。 白日要跟在那杀才后头寸步不离,稍慢一些便腹如刀绞,混似有虫子啃食心肝儿。 夜里睡在一道,莫说是渴了、饿了,只能吃最便宜的干饼凉水,便是内急想上茅房,都要再三恳求,才能喘息片刻。 这样的日子,王辰只觉头顶悬了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刀,食不知味,心里头的惧意那是一天多过一天。 他一个做学问的秀才,历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眼下喂马、洗衣、倒恭桶这样的腌臜事样样都做过。 王辰自然觉得心中悲愤,可又不得不忍辱负重。 ——就怕哪天那女鬼发狂,把他心肝掏出来下酒,到时候,说不得那南枝还会拍手叫好哩! 只是可惜了他这双历来拿笔磨墨的手,如今却要来伺候这屠户女! 想到这,王辰面上不免露出几分狠辣。 离了这杀才,那就好办了。 等他脱困,便立马给岳丈他老人家去封信,先拿捏了那屠户一家,便不怕这屠户女再乱说什么! 想到这,他忽然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对着外头张口便叫: “来人!来人!我要见你们上官!我是本朝的秀才,按律不下牢狱,你等竟糊里糊涂将我关在这里,岂不是有负天恩,蔑视官家所言么!” * * 外头那帮狱卒正在喝酒吃肉。 这么些年,只见过镇妖司从开封府手里抢人的,还真没见过那头上赶着把人送过来。 牢里没事做,几个狱卒得了闲,便干脆坐在牢底下吃肉喝酒,边吃边聊。 当值期间,本不许饮酒,只是这牢狱湿冷,长年累月,这腿啊,胳膊都受不住,故而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有牢头看着,一壶酒十几个人喝,别说吃醉了,顶多能润润嘴皮儿。 虽不是什么好酒,乃是三五文便能打一壶的劣酒,可就着干豆腐同花生同嚼,嚯,那滋味,可真叫一个美! 喝得正在兴头上,那牢头忽然指着王家主仆开口了: “哎,你说说,这人活久了,当真是什么稀奇事都能碰上! 这从前啊,只见过镇妖司从咱们开封府手里抢案子,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往咱们牢里送人犯啊!” “嗨!那镇妖司哪有那么好心,我看啊,八成是什么容易得罪人的案子,这才紧赶慢赶扔到咱们开封府里头—— 这满汴京的人都知道,咱们包大人就没不敢办的案子!来来,喝喝喝!” 那牢头拿眼睛去瞥说话的这狱卒,冷哼一句道: “得罪人?还有镇妖司不敢得罪的人? 你竟不晓得么?上个月,那小曹国舅当街调戏民女,谁知道叫镇妖司的镇妖使撞上了,差点没被抽个半死! 小曹国舅那是什么人啊?皇后娘娘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又是曹国舅的二弟! 皇后娘娘如今执掌飞鸾阁,曹国舅又拿着镇妖司,当着缉拿将军的! 可随随便便一个镇妖使就敢抽这小曹国舅的鞭子,抽完那曹国舅还给这镇妖使升了官! 你说说,这天底下还有镇妖使不敢惹的人,不敢办的案子?” ——汴京城里两大纨绔,一是当朝皇后娘娘幼弟小曹国舅,二是庞太师幼子,安乐侯庞昱。 这两人因着家世相似,又同出生在富贵人家,平日便暗地里斗富争强。 这个要花十万贯包个歌姬,那个便大手一挥,包下樊楼大摆筵席。 总之,二人可谓是臭味相投,平日没少祸祸汴京百姓,听说弹劾官家这俩小舅子的奏章,一日便能有十几本。 只是官家性子温和,又宠爱这二人,总是不轻不重斥责几句,也就不叫人多问了。 当街抽小曹国舅的鞭子,那镇妖使没被惩处,反而还升了官? 镇妖司确实有些能耐。 众人不免纷纷赞同,又猜测起王辰主仆究竟犯了什么事,才会招惹到镇妖司,被送来开封府。 刚说了没几句,就看王辰趴在牢房门前大声喊叫: “……按律不下牢狱,你等竟糊里糊涂将我关在这里,岂不是有负天恩,蔑视官家所言么!” 一群人先是一愣,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瞧着王辰那破破烂烂抹布一样的衣裳,竟是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秀才公?就你这个鸟德行人物,还敢说自己是秀才公?” “哈哈哈,那俺还说自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哩!” “你看看他,这一身落魄破烂户打扮,还敢说自己是秀才,你如何不说自己是那当朝一品大员哩?” “这人怕是吓傻了,竟然满口胡说起来!” 牢头嚼了嚼口里的鸭肉,乐呵呵道: “来来来,你说你是秀才公,那路引呢?户籍呢?入了汴京的过所又在何处?” ——自然是没有的。 王辰原本就是被南枝强绑了来此,如何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我是千真万确的秀才!我乃定远人士,家中祖籍山阴,西北路军政司齐大人,乃是内子嫡亲嫡亲的亲表哥哩!” 可他却不肯放弃,只忙不迭指着桌上的劣酒道: “你可知那千金难求的‘神仙酿’!那便是我王氏酒坊出产的美酒,我王家在汴京也有酒坊,你自去酒坊寻管事的问一问! 若是不成,请各位替我传个口信给王家酒坊的管事,叫他们速速给家中去信,找人来救我!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届时诸位想喝多少美酒,我王家都通通奉上!” 这话叫牢头听得半信半疑,眼见这人信誓旦旦,又说出许多细节。 况且汴京人人都知晓“神仙酿”的大名,这人的话听着也不像是在扯谎。 他刚要开口,就见着门口站了个身姿挺拔的带刀侍卫,一身官服红的亮眼。 “展……” 牢头刚要叫人,展昭却对他摇了摇头,又打了个手势。 对了! 若此人说的是真的,他真是个秀才,那是放也不是,留也不是。 ——日后若追究起来,上头的人自是没什么事,他们这些下官却是要受牵连的。 倒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等查清楚以后,大不了赔个罪。 “什么秀才!什么秀才!滚回去蒙头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 你说你是秀才老爷,我还是宰相公哩!把人看好了,若是再吵,就叫人堵了他的嘴!” 这牢头立刻便福至心灵,大声嚷嚷起来: “莫说口信,便是一句话都不准传出去!若是不想穿这身衣裳,也别说俺没提点你们几个! 成,你们先喝着,我去外头撒泡尿!” 说着,这牢头便脚底抹油,顺着楼梯拐到道路尽头,果然见着了满眼含笑的展昭。 第145章 汴京繁华 “牢头大才,展某佩服。” 展昭在门口站了好久,自然把王辰所说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没说如何处置这主仆二人,只殷殷叮嘱道: “这二人的身份我自会命人细细盘查,只请牢头先把人看好了,平日里饭菜、份例,比着各位的份送。 若是有什么事,牢头只管来寻我便是,等我查明这二人的身份,再做打算。” “嘿嘿嘿,俺们才不给自己个儿找麻烦哩。 再说了,这牢里关了不知多少大官儿,光俺见过的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就五六个,他一个外官的亲眷,又算得上什么人物?” 牢头只笑了笑,也不提他们方才吃酒的事: “方才镇妖观的人把人送来,好似料着展大人会来一般,说若是大人想知道这二人犯了什么案子,不如亲自问个明白,再去前街的李娘子茶楼一叙。” 镇妖司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摸着黑送来个秀才,又大晚上约他去茶楼? 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吃茶? 展昭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得了包拯之命,自然要查个清楚明白才能回去秉明。 于是他便立刻叫人去查西北路一带这些时日报上来的案子,又叫牢头不要向那二人表明自己的身份,才去见王辰主仆。 王辰一见展昭身上穿着大红官服,便猜到对方身份自是不同,赶忙又把刚才的说辞说了一遍: “这位上官明察,我与老仆是被一恶妇所擒,一路自定远裹挟至此,请这位官人快快秉明府中大人,放了我主仆二人。” 展昭作出惊讶万分的模样,忙道: “原是如此?恐怕是镇妖司那边出了纰漏,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强拐苦主,污人清白,还将二位比作人犯,投下大狱?” 王辰同王管事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暗喜。 原以为那南枝已经把事情和盘托出,他们这才想着给家中去信找人求助,想着走动走动关系,把这案子赖掉。 可谁知对方竟然还什么都没说! “上官明察,那恶妇便是镇妖司的恶人,名姓儿唤作南枝的! 那南枝与学生同是定远人士,后来不知走了什么路子进了镇妖司,从个屠户女摇身一变,成了镇妖司的缉拿使! 她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会邪门妖法,在定远做起了土匪勾当,欺男霸女,打砸烧抢,真真是无恶不作!” 王辰脸上挂起一丝悲切,把南枝所为都添油加醋摸黑说了一遍: “可怜家父为求自保,便送了好大一笔银子给那恶妇,却不想那恶妇见财眼开,心生贪念,竟狮子大开口要抢夺学生家中‘神仙酿’的秘方!” 听到这,牢房里传出一声一声的吸气声。 ——神仙酿可谓百金难求,尤其半月前不知为何,市面儿上神仙酿愈发供不应求,一坛上等的神仙酿,便要开价十贯。 这样赚钱的生意,被人盯上也不足为奇了。 王辰心里得意极了,可面上的悲切却愈发真切: “那恶人,先是轻信恶鬼之言害死家父,又盯上我家中薄产,怕我二人走漏消息,便将我等强行掳走,准备杀人灭口。 若非学生机敏,言及在京中钱庄还存有一大笔银钱,那恶人才留了我一命,不然,只怕我早就活不到今日哩! 可怜老父,一生清清白白,乐善好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恨我还未能替老父守孝哭灵,便要与其周旋许久! 可叹!可恨!上官一定要如实秉明包大人,还我王家一个清白公道啊!” “果真如此?” 展昭眉头紧蹙,做出一副宽慰模样:“王兄弟不必担心,若此事为真,包大人必会严明审理,不叫一个恶人逃脱,等我这就去找那恶人,回来与你对质——” “为何还要当面对质?!” 王辰先是一惊,随后急急扒着牢门快快道: “她南枝身为镇妖使,却与恶鬼妖邪厮混!莫以为她杀了那拐子就是什么好人哩! 我在船上亲眼见着的,她杀了那拐子后,又从地上偷摸捡起来只妖精在袖子里,可见一定是想驱使妖怪害人! 如此邪道,又与妖邪为伍,理应人人得而诛之!” 展昭眸色一深,只随口应付几句,转过身时却摇了摇头。 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考上秀才的? 先不提言语中有诸多漏洞,只说两处,其一,这人若真心狠手辣,为何不将二人杀之以绝后患,却偏偏要送来开封府? 难不成是为了自投罗网? 其二,若其人贪财才留二人性命,为何还要带一个多事的老仆,只留这王辰一个岂不是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展昭给牢头递了个眼色,便大步往开封府外而去。 ** 眼下月上柳梢,天色愈暗,汴京街上已然升起点点灯火。 有些茶楼酒坊门口还在灯火后头摆了大铜镜,直把坊市照得恍如白昼。 南枝坐在茶楼二楼往下看,手边只放了一坛子没开封的“神仙酿”,跟一盘儿店家送的蜜饯。 ——天晓得,汴京物价这么贵,一盏最便宜的紫苏水,也要十五文。 她囊中羞涩,只好继续厚着脸皮坐在窗边等人。 但见那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有白面男人摆了摊在卖糖人、也有包着头的大娘临街炸了果子叫卖、挑了担子卖紫苏水的小贩笑脸迎人、酒楼里说书人侃侃而谈。街边算命、剃头、卖花、绞脸、修脚、关扑应有尽有,比之定远不知繁华了多少倍。 ——听说再往东边走两条街,还有人比赛摔跤,围观者甚众,去得晚了都挤不进去。 茶楼下头,顶着口大缸卖艺讨生活的卖艺人演的认真,吞刀、吐火、上“刀山”、下“火海”,换来阵阵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好声。 展昭那一身大红官袍,在人群里格外明显。 南枝撑着下巴,远远冲他招了招手。 没过一会儿,茶楼伙计就重新捧了两盏茶上来,一并上来的,还有两碟蜜饯点心。 一碟儿是时令果子,一碟是做的松松软软,制成花样的茶果子,瞧着似乎是糯米做皮,红豆做馅,应当是甜口的。 第146章 展大人,瞧着有些怕鬼哩! 南枝默默保护好钱袋子,转头去看那伙计:“劳驾,我没点这些啊?” 一身红衣的展昭却是大步上楼,坦然在她对面坐下: “南枝姑娘自定远千里迢迢而来,于展某而言是客,怎能让你花销银子? 李娘子茶楼里的茶水味道甚好,便是展某放值,也常来此吃茶休息,只是展某俸禄微薄,也只请得起这一盏茶水了。” “我猜展大人刚从牢里出来,见了两个蠢货,现下心中一定困惑非常,想请我解惑。那这盏茶就权当我的报酬了。” 知道对方是在自谦,南枝却也没跟他客气,只把茶盏往左手无人处推了推,才开门见山道: “我猜那位秀才公,西北路军政司齐大人家的寒门贵婿,一定同你告了我一状。 无非是说我伙同妖鬼害人,又谋夺他王家家私,是也不是?” 展昭脸上表情一滞,随即流畅道: “南枝姑娘快人快语,但展某猜测其中必有隐情,倘若你当真如此行事,莫说展某手中之剑不答应,便是镇妖司的獬豸宝镜那一关,你便就过不去。” 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舒服多了。 南枝取出一册卷宗放置桌面,又点了点桌上那坛没开封的“神仙酿”: “不知展大人远在汴京,可曾听过‘神仙酿’?” “自然是听过的,王氏酒坊酿造的神仙酿,汴京内外都有出售,只是不知为何,前半月坊市内却一坛难求。” 展昭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谨慎道:“难不成,与这王家家主王富贵身死有关?” “呵,酿酒的原材料叫我带走了,还哪里酿的出什么酒? 展护卫不知,王家酿酒规矩大的很,每一缸老酒,都要自园中母缸里头取水制糟,可却没人知道,那母缸里头,泡了颗美人人头。” 南枝冷笑一声,拍开那酒坛上的封泥,倒在桌上。 透明酒液顺着桌面流到地上,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桌面上的酒液里忽然生出一条细细的长发,活了一样扭动起来。 “这是——” 展昭瞧着毛骨悚然,又想起南枝的话,不禁追问道: “所以,是那王富贵以邪术酿酒,所以这酒里才有如此邪物?可为何汴京内外,上下竟无一位镇妖使发觉此事?” 南枝摇了摇头:“这我却并不知晓,只是我粗粗推断,该是这酒里的阴气太少的缘故。 须知阴气这东西,就好比墨水。 你若要在白纸上寻一滴墨,那自然容易,可如果我把这滴墨水散入湖泊大海,又如何能察觉? 其实这酒对人体并无害处,只是我恰好认得这酒中头颅的主人,又恰好得知一桩三十年前的陈年冤案罢了。” 说罢,南枝便将三十年前发生之事娓娓道来,只是这回再无隐瞒,包括绾娘所求之事,王富贵已被绾娘所杀。 “你说的,可是昔年‘御酒案’?这案子的确出名,犹记展某刚刚到开封府任职之时,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一案。” 展昭却不肯轻信,只皱眉道: “鬼物诡谲狡诈,如何能保证那鬼物没有欺瞒于你?难道南枝姑娘竟然有分辨人心的本领么” 南枝:“……” 总不能告诉你她有系统吧? 还好她早有准备。 “我自然有多方查证,验明绾娘所言。况且王富贵死前也亲口承认,是他在酒中下毒,又买通主审,暗害曲家。 这是自京畿刑狱司取来的昔年案卷旧宗,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虽说从下到上,有一干提刑官签字画押,可曲家的案子办的匆忙。 最好笑的是,王富贵作为曲家养子,也是经手了那批毒酒的。可他不仅能全身而退,曲家家产更是落在了他头上。” 南枝把徐紫下午刚去京畿刑狱司“借”来的卷宗递过去,又重点指了指昔年主审官的名字: “这个名字,展大人可还觉得熟悉么?不认识也没什么,这马无延便是那王富贵的亲家,王辰的岳丈,还是咱们西北路军政司齐鸣远的亲娘舅。” 马无延。 王富贵。 一个是当初的主审官。 一个是从命案里摘得干干净净的曲家养子。 多年后,这二人居然成了儿女亲家。 傻子都能瞧出来,这里头有猫腻。 展昭思索片刻,便明白过来。 镇妖司势大,虽然能抓捕鬼魅,逾矩抓人,但其却是独立于朝堂之外,根本无法插手朝政。 难怪她千里迢迢也要把人送过来。 “卷宗我先收下,保管今夜便送至包大人案头。” 展昭面上露出几分赞叹:“只为一诺,南枝姑娘便愿意不辞辛苦,远赴汴京,当真是义薄云天。 可叹姑娘对展某如此信任,你放心,展某平素最恨以权谋私,仗势欺人之辈,从前混迹江湖,也曾斩杀过几个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狗……咳咳咳,官。 若此事为真,包大人一定替那位曲家娘子申冤,还曲家上下三十七口人清白。 盏中茶尚温,这家点心味美,南枝姑娘喝完茶再走也使的,展某便先告辞了。” 展昭猛然知晓如此大案,又得了卷宗,一心急于求证,拿了卷宗便走。 转身间,他眼睛似乎一花,瞧见南枝身后竟然站了个身穿孝服的女鬼。 但见其长发覆面,紫红长舌垂在胸前,青青白白的脸上,一对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眼轻轻上翻。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声: “多谢。” 展昭身形一僵,却自是镇定非常往楼下走去,只是步履略显匆匆。 ** 绾娘沉默片刻,低头去看南枝:“这位展大人,瞧着似乎有些怕鬼哩!” 南枝啃着点心,看了看她垂下来的长舌,又看看那青白可怖的鬼面,跟全无一点眼白的漆黑瞳孔,实在没忍心跟她说实话: 虽然相处久了,但有时候绾娘乍一下从背后冒出来,阴森森黑漆漆,是真的有点吓人。 ——是直接去应聘贞子伽椰子立马就能上岗就业的程度。 也不怪展昭害怕。 看南枝毫不怀疑开封府能还她清白,绾娘没由来也平静下来,理理头发,干脆坐在南枝旁边儿喝茶。 怎么会不相信呢? 那可是开封府啊。 小时候跟娘娘看电视,只要那个大黑胖子一出来,慷慨激昂的音乐一响,南枝就知道坏人该死了。 ——这里虽然不是历史上的大宋,可那三口铡刀却是真的放在开封府衙里的。 若包拯行事不正,又岂会有“青天”之称? 南枝掰了一块点心塞到袖子里,袖口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半晌,才伸出来一双小爪子,飞快把点心接过去,又消失不见。 ——却是南枝自马三手中救下来的小刺猬。 出来这么久,还真有点想玉米了。 等忙完绾娘的事,就先回家看看吧。 南枝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147章 夜里审鬼 却说那包拯得了卷宗和南枝代写的状子,又听得展昭所言,果然震怒,道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丧心病狂,罔顾人伦的冤案。 故而他忙请阴差夜里提了那王富贵的鬼魂上来,在开封府衙门里审起了死鬼。 只见平日亮堂无比的前堂此刻阴风阵阵,顶上绿光冲天,鬼雾弥漫,堂内桌上、案前,沁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汽,摸上去冰冷透骨。 有两个脚不沾地的鬼差提着黑漆漆的锁魂链,拘着王富贵的死魂上了大堂。 王富贵瞧着狼狈至极,身无片缕,面黄肌瘦,脸上肉似乎削下去一半,只剩下贴着骨头的一层皮,身上伤痕累累,鞭痕深刻入骨。 猛然回到阳间,他还有些迷蒙,踉踉跄跄走在鬼差前头,稍慢一步,便立刻有杀威棒伺候—— 那鬼差手中杀威棒,可不是普通物事,是用黄泉路上小椿树树干所制。 一棒打下去,保管疼入骨髓,两棒打下去,鬼魂皮开肉绽,三棒打下去,莫说是再凶恶的大鬼,也只有抱头鼠窜,魂体消散的份。 活人见鬼,于身体无益,故而包拯屏退左右,只留了展昭同公孙策一同旁听。 两个鬼差见堂中另有活人,便远远站着不近前,只对包拯遥遥拱了拱手,意思犯人已经带到。 “啪!!” 包拯一拍惊堂木,圆眼怒睁,额前残月隐隐生光: “堂下可是定远人士王富贵魂魄?!本府乃开封府府尹包拯,接了那曲家告你的状子! 你在阳间做下的恶事发了,还不速速将你昔年如何暗害曲家,谋夺他人家私之事细细招来!” 在地府受刑多日的王富贵见了包拯,又瞧着悬在脑袋上的杀威棒,再不愿受罪,自是老老实实趴在地上认了罪。 不止如此,他还供出一位当年同谋。 却原来,昔年王富贵买的主审官,正是他那位儿女亲家马延年。 这马延年与王富贵沆瀣一气,明面上把曲家家产没入公库,赔付那十三家苦主。 其实俩人私下里,各自五五分账,把个曲家剥皮抽筋,敲骨吸髓,吞了个干干净净。 王富贵得了财产秘方,等风头一过,便又做起了酿酒的生意。 马延年则拿了这笔巨款,一路捐官贿赂,得了数十年的亨通官运,奈何他才干有限,数年钻营也只坐了个不大不小的军政通事。 反倒是他一表三千里的娘家侄儿齐鸣远,武人出身,深得上官看重,年纪轻轻便做了西北路军政司的昭武校尉。 王富贵也不知这齐鸣远平步青云,是否也是沾了曲家那笔银子的光。 后来那马延年自觉捏了王富贵的把柄,又眼馋王家家私,便仗着那齐鸣远的威风把女儿嫁到王家。 王富贵深知马无延贪婪,忧心自家再落得个曲家下场,便有心提防儿媳,不曾将真正“神仙酿”秘方告知。 可谁知报应竟来得这样快,他不等瞧见王家有后,便被报仇的绾娘挖了心肝。 “大人,青天大人,我王富贵罪该万死,可那镇妖使帮着厉鬼害我,却是为真。 不然小的家中自有灶王爷、门神庇佑,缸中又有所求符纸镇压,几十年都不曾出过茬子,如何偏偏那一日,便叫我遭了殃? 分明是那镇妖使以公谋私,在其位不谋其政,私自放了妖鬼入我宅中啊!” 说到这里,王富贵面上儿生出几分悔意,随即恨恨不平道: “我该死,可那镇妖使便无错么?我还赠她金银珠宝,古籍字画,她却如此对我! 大人,她收了我的银子,却帮着恶鬼害了我的性命,实在罪该万死啊!” 王富贵心中已有悔意,只是他却并非后悔谋夺曲家家私,而是懊恼当初事情做的不够绝,不该心软留绾娘一命。 ——若是听了旁人的话,毁了绾娘尸骨,叫她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又如何还有如今之事? 王富贵如此理直气壮,却叫展昭同公孙策同时面露憎恶,恨不得立刻将此人真面目昭告天下。 “啪!!” 惊堂木落下,包拯大喝一声,目如闪电: “大胆!你这厮,居然胆敢在本府面前扯谎狡辩,眼下本府问的是你暗害曲家之事,与其他人有什么相干? 若真有人徇私枉法,本府自会查明,岂容你在此咆哮公堂,随意攀污他人? 来人呐!此人咆哮公堂,目无王法,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再容本府审问!” 话音刚落,堂内其他两个活人面面相觑。 展昭:“……” 打谁?鬼?谁打鬼?我?打鬼?二十大板? 公孙策:“……” 大人,您还记得学生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 包拯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可那令签已掷,却不能叫他自己捡回来。 恰是时,见那远远候在外头的两个阴差颠颠得了令,立马飘进大堂,摁了王富贵的魂魄在长凳上,举起杀威棒,不由分说就打: “啪啪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 这也是三人头一次见着地府酷吏动刑,但见一棍一棍下去,王富贵疼得一激灵,整个人不受控制蜷缩成虾米样儿,却又被拉直了打。 如此反反复复,二十棍下来,堂下魂魄眼瞧着就要消散,魂飞魄散,胳膊腿漫天飞舞,碎落一地。 那阴差忙忙拿了锁魂链把散落一地的残魂卷吧卷吧拼在一起,勉强凑出个人模样,又谄媚地送回堂前。 ——若非此时此景,决计不适合与外人道,展昭几乎要叹出一声气来。 上下逢迎,如此看来,除去刑罚一事,阴间的府衙似乎与阳间并无太大区别。 这番刑罚之下,王富贵勉强还能口吐人言,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做下恶事一一道来。 说他当初切下绾娘头颅,虽是临时起意,可后来以符纸镇压酒虫,却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是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平素里跟个乞儿没什么两样,就是他教我,每月初一十五,往那缸里倒入美酒,清水,供养酒虫。 也是他教我,在家里画上灶王爷神像,又请来神荼郁垒二位门神画像,以此抵挡鬼物入门。 他还叫我多做善事,多施舍穷苦人家,多多积攒阴钞阴德,就算日后魂归地府,也能贿赂鬼差逃避刑罚……” 说到这,王富贵便又挨了一棍,整条魂荡悠悠陷入地下,消失不见。 那两个阴差也匆匆离去,再不肯冒头。 “如此惊天大案,本府定然要奏请官家,叫圣人做主,还曲家一个清白,还苦主一个公道:” 包拯只听得怒发冲冠,忙唤展昭: “展护卫!那马延年作恶多端,官商勾结,谋夺曲家家产,为官不仁,为父不慈,上不忠朝廷,下不忠百姓,如此不忠不仁之徒,合该依律问斩! 本府命你速速离京,一路快马加鞭,持本府令,将马延年提来京城问罪,至于齐鸣远、王辰、王管事一干人等,容本府审明马延年,再做处置!” 展昭忙得了令,速速夜奔而去,临行前,他只来得及叫人往镇妖司送去一封口信。 第148章 人走阳关道,鬼行黄泉路 展昭托人带的口信传到南枝耳中,她便知晓离曲家翻案之日不远了。 绾娘骤然得知天大喜讯,一时情难自已,哭成泪人一般,缩在伞里呜呜咽咽,任凭南枝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 正头疼,就听见小楼外头有动静。 南枝掀开窗一瞧,只见徐紫穿着身女子钗裙站在下头,高高兴兴冲她招手: “南枝,你可听说了么!今早开封府那位包大人入宫上了一封折子,连着替曲家叫了十三个冤枉。 官家那样儿好脾性,居然也动了怒,下令叫包大人彻查当年‘御酒案’哩!” “听说了,展护卫离京前叫人给我带了口信,既然包大人肯管这案子,总算不枉费我同绾娘这一路奔波。” 南枝看一眼飘在小楼里的油纸伞,双手在窗棂上一撑,整个人灵巧无比地落下,正正好同徐紫站在一处: “过两日便是中元,阿紫今天穿成这般模样来寻我,想来是为了查那鬼市买卖活人的案子,是也不是?” “你好聪明啊!一猜就猜到了!” 徐紫扯了扯身上衣裙,笑嘻嘻道:“虽说离鬼门开还有两天日子,可鬼市却是这两日就有了的。 咱们去查案子,若是穿着一身镇妖使的衣裳,都不必开口,那些小鬼妖精就跑了个干净。 我叫人按照你的身形备了好几套衣裳,你瞧瞧可还有看得上眼的换上,等今夜入了夜,我带你先去鬼市开开眼!” 说着,徐紫便推着南枝进了小楼一层,又从腰间香囊取出几套华贵衣裳,嚷嚷着叫她换上。 那香囊应是芥子须弥一类的物事,瞧着精美,上头还绣着两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隐隐透着宝光。 再看徐紫拿来的那几套衣裳,件件精巧华美,虽然瞧不出是什么料子,可入手冰凉,细看居然还有属性加成。 【昆仑天蚕衣·玄(蓝色品质):以生长在昆仑雪山上的雪蚕虫虫丝制作而成,水火不侵,凡铁刀剑不伤。(体质+5、敏捷+5)】 【昆仑天蚕衣·红(蓝色品质):以生长在昆仑雪山……不伤。(体质+5、敏捷+5)】 【昆仑天蚕衣·紫(蓝色品质):……(体质+5、敏捷+5)】 【昆仑天蚕衣·粉(蓝色品质):……(体质+5、敏捷+5)】 【昆仑天蚕衣·褚(蓝色品质):……(体质+5、敏捷+5)】 这些衣服除去华丽异常,竟然还都是蓝色品质! 南枝不免又多看了眼前人一眼。 这些衣裳确实都是按着她的身量制作而成,且用料珍贵。 一卷天蚕丝,若是要在镇妖司功勋榜上兑换,便要百点功勋。 眼前人却拿来随手相赠,足见其家世。 她却并未多说什么,也没开口拒绝,只挑了件玄衣换在身上。 ——使用“奇怪的暂停键”进入游戏,南枝就没办法继续钻系统空子,装备不能跟现实叠加。 所以她只能换下身上略显素净的布裙,脱了天青袍,转而换上一看就相当惹眼的玄色天蚕衣。 为了以防万一,她脚上仍穿着天青靴,若是碰上什么打不过的敌人,也能随时逃跑。 “你看你看!” 徐紫拉着南枝到小楼里的铜镜前,一副邀功的模样道: “我就说你穿玄色正正好,人也精神许多! 我见你平日里不是穿镇妖使的衣裳,就是穿着身粗布裙子,这才叫人做了这几套衣裳!” 镜子里,黑皮少女站在一处,裙长只将将遮住脚腕,宽袖大袍,活动时很容易露出小麦色手臂以及上头的肌肉。 肩部、膝盖都绑了银质护膝,若是肘击或者膝踢敌人,也是十分方便。 夜一样的颜色却并未衬得她显出土气,反而多出些许利落矫健,如豹子一般,面上未着粉黛,可一见她,就会被其眼中温和坚韧之意所吸引。 ——混似一柄装在刀鞘里的利刃,虽不见其锋芒,可一旦出鞘,必然见血。 “我原来那身衣裳是家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穿着也妥帖舒服,况且衣裳的用处不外乎蔽体,够穿就行。” 南枝在站在镜前扯了扯领口,瞧着自己这般模样,还略略有些不习惯: “马三虽然死了,可他临死前却还交代了好几个人名,不知真假,乔装查探最为稳妥。 阿紫要我也穿得华丽些,可是想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如何不早生个几十年,如此我便也不至于在镇妖司无趣这么些年!” 徐紫高兴地大叫,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当场与南枝结拜: “我就说你瞧见这衣裳,便能猜出我的计划,鬼市人多眼杂,不好查案。 可我们若是装成有钱的大爷,麻烦自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咱们都不必废太多力气,便能捉住买卖活人的那些混帐!” 说罢,她怕南枝误会,忙忙解释道: “我不是要同你抢功的意思,这是你们西北路镇妖观的案子,我跟着,顶多算是个‘从旁协查’!” 南枝却看得明白。 谁家堂堂二等缉拿使给四等缉拿做协查? 眼前人分明存了几丝凑热闹的心思! 但有人协助,她也不算孤军作战,南枝便没拆穿徐紫的小九九,只好奇道: “不知鬼市在何处?为何一定要子时才能前往?” 徐紫却卖了个关子,只说等子时一到她便自会明白,说罢就拉着她玩起了拔叶子的游戏。 ——其实就是在地上捡落叶的叶梗,两人互相攀扯,看谁手里的叶梗更牢靠些。 本是民间孩童才会玩的把戏,却不想徐紫却痴迷的紧,拉着南枝玩的不亦乐乎,赢了便高声大笑,输了便懊恼撒娇。 瞧着因为赢了便欢呼雀跃的绿衣少女,南枝实在没忍住叹口气。 简直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 子时刚过,汴京城内便敲起了梆子,数十年如一日的汴京夜生活又拉开了序幕。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有歌姬清唱,有乐伎奏琴,有狂浪生高声吟诵,又有文人雅客击掌做歌,一派靡靡繁华之景。 汴京的夜,似乎永远如此,从来如此。 避开人群,南枝随着徐紫走进一处黑漆漆的死胡同。 不等她开口发问,就见不远处空荡荡的墙面上,忽得探出几张笑嘻嘻的鬼脸,听着有人捏住嗓子,细声细气地开口说话: “嘻嘻嘻……” “咯咯咯……” “人走阳关道,鬼行黄泉路……” “哈哈哈哈,又有活人来走鬼路哩!” 第149章 纸人抬轿 「嘻嘻嘻嘻……活人欲走阴阳路,留下买路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走黄泉路嘻嘻嘻,咯咯咯咯……」 「阴阳黄泉向西开,有命无钱你莫进来嘿嘿嘿嘿……」 那些细碎的声音忽远又忽近,尖利刺耳,仿佛是谁刻意捏着嗓子张口说话。 南枝定睛一看,却见。原本光秃秃的墙壁,此时却已是坑坑洼洼,仿佛黄泥揉过一般,上头冒出无数张狰狞的鬼脸。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好似红尘众生相,都凝聚在这一堵黄土墙面之上。 “中元将至,鬼佛寺的门可开了么?来几个机灵些的小鬼,带我们走一趟阴阳路。” 徐紫熟门熟路摸出一把纸钱,在墙根儿底下烧了,也不见风动,却平白无故来了一股阴气,打着卷儿把地上的纸灰卷的老高。 “有钱好说,有钱好说!” 墙面又开始变化,成百上千张鬼脸笑嘻嘻地隐入墙体,地上影子里猛地凸出来几道人影,挣扎着落在地上,却是十几个栩栩如生的纸扎人。 那纸人扎得极好,有男有女,男的穿着红褂子,女的身披绿袍子,死人一样的白脸蛋上,贴着两坨滴溜圆的红纸。 一口鲜红嘴唇紧紧闭起,只在上唇和下唇点了两点儿红。 明明是滑稽可笑的妆容,可套在纸人脸上,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可怖。 “这是……附在纸人身上的阴魂?” 南枝眯着眼睛,瞧出这些纸人身上都挂着一条或两条小鬼,全都是一副尖嘴猴腮,刻薄削瘦的模样。 「嘻嘻嘻,是生客哩!这娘子面相一瞧,便知道是大富大贵,运道极好的!」 有个纸人靠的近,听她开口发问,便摆动着竹片扎成的臂膀,尖声尖气回话: 「咱们都是地府里头的孤魂野鬼,一没家人后代供奉,二没庙宇道观收留,逢年过节,清明中元,都比不得人家家鬼,有香火蜡烛享用。 故而每年中元清明,咱们都在这阴阳路上候着,给过路人行个方便,也赚些香火纸钱享用。」 说这话的时候,纸人脸上确是毫无表情,若非时不时眨动的双眼,还会叫人以为这是一件死物。 自地府逃出来的孤魂野鬼? 南枝稍有些愕然,可随即便明白过来。 人有阳寿,鬼有阴寿。 活人身死,便要魂归地府,依着判官阎王定罪,除去需在地狱服刑之人,寻常魂魄须等阴寿尽了,才能投胎转世。 而鬼魂在地府,也需要吃喝享用,故此阴间与阳间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要花销的。 人死之后,除去生前积攒下的阴德保佑,便要靠着亲眷后代烧的纸钱度日。 “那若是有人生前多给自己烧些纸钱,等日后魂归地府,岂不是就成了富家翁?” 南枝对地府之事也是知之甚少,故而多问了几句,那纸人却连连摇头,鄙夷道: 「你却不知,这里头也是有门道的哩!若是生前作恶多端,行事不正,便是子孙烧再多的纸钱元宝,他也拿不起这钱,花不出去。 可若是生前积德行善,累功做善的人家,烧下来一张纸钱,便抵得上寻常人家百倍千倍哩!」 “我从前听人讲,地府里头的孤魂野鬼最是可怜,吃不饱穿不暖,无人供奉不说,还会被大鬼欺负。” 一旁徐紫也贴过来,大大叹口气道: “所以他们常常在阴阳路上替人抬轿,受人驱使,若是被招去做些伤天害理之事,下场自是凄惨哩! 这鬼市开在一处阳间寻不到的地方,若是想去,只能走这阴阳路。 可阴阳路鬼魅众多,稍有不慎就会被鬼迷了眼,留在那里,所以要纸人引路,才好不迷了方向。” 南枝听的认真,却忽然想起来,背包里一直攒着的那几百枚纸元宝。 ——虽然一直用不上,但素来有囤积癖的游戏玩家,又怎么会随意丢弃系统道具? 【纸元宝x235:以附着法力的金纸叠制而成。】 “不知这钱在鬼市上可使得?” 南枝拿出一锭纸元宝在纸人跟前晃了晃,却见那十几个纸人脑袋齐刷刷转动一百八十度,黑洞洞的眼里,冒出饿狼一样的光。 纸人大声尖叫起来,胡同里似乎刮起阵阵阴风,上百阴魂发出“嘁嘁喳喳”的声响: 「好大元宝!使得,使得!这么亮的金元宝,莫说在鬼市,便是阎罗殿都使得!」 「天老爷!金灿灿的大元宝哩!」 「这位娘子出手当真阔绰!贵客,是贵客哩!」 「贵客来啦!贵客来啦!嘻嘻嘻嘻!」 「娘子,娘子!选俺!选俺!俺力气大!轿子抬得稳哩!」 有个纸人一把扯下同伴的脑袋,骑着那具没头的纸人尖叫: 「选我!选我!我跑得快,头还能摘下来同娘子讲笑话哩!」 那被扯下头的纸人不甘示弱,在地上捡起脑袋接好,拿后脑勺对着它,张口就骂: 「放你爹的屁!你是落水死了的,浑身湿哒哒走一步湿三步,哪里抬得来贵人的轿子!」 「那也比你吃鸡不吐骨头被噎死的好哩!」 那淹死的鬼“啪”得给了它一巴掌,却把自己的胳膊打折,半掉不掉地垂在胸前,滑稽的紧: 「早就见你不顺眼了,今日还敢抢生意,看俺不扯下你那张祸事的嘴,安在屁股上吃屎!」 一群纸人对着同伴拳打脚踢,一时间漫天都是纸屑、竹架,足见纸元宝的诱惑力。 “停!停!停!” 南枝被吵得头痛,眼见那墙壁之上又有更多的鬼魂蠢蠢欲动,想要加入这场混战,立刻点了这几个纸人高声道: “你们几个,都留下来给我们抬轿,只是这一路,声势要浩大些,吹吹打打,务必热闹排场。 等到了鬼市,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儿鬼市上来了两个有钱好糊弄的主,明白么?” 说着她同徐紫递了个眼色,后者面上顿时露出几分恍然大悟。 ——既然想让旁人把他们当做“肥羊”,这派头排面儿自然得做足。 纸人们自是喜不自胜,领头的纸人连连拍胸膛保证起来: 「这好说,咱们里头有戏班子的,待会儿走一路吹一路,保管叫别人的派头压不过娘子去!」 不等他发话,几个纸人又钻到地下,再钻出来的时候,肩上已经抬了一顶大大的轿子。 第150章 阴阳路,鬼佛寺 那轿子乍一瞧全无破绽,顶上一座华丽的棚子,下头是用木头搭的亭子,亭尖上雕着白鹤西去的花样,底座又有莲花花台,周围是镂空百花纹样,处处精美。 棚子上头,一只仙鹤独立,其身四周祥云朵朵,鹤嘴之中,还噙着四条金色链子,连着四面纱一样的缦帘。 幔帘垂下,正正好遮挡住外来者探究的视线,只能依稀瞧见轿中人朦胧身形。 只是细看,就会发现,这是一顶纸扎的轿子,仙鹤、紫竹、红木、全都透着几分虚幻的真真假假。 「阴阳路开了,阴阳路开了!」 「请贵客入轿!请贵客入轿!」 又有几个纸人,抱着唢呐琵琶,锣鼓竹笛,凑过来拥着南枝二人上轿: 「贵客,莫要耽搁了时辰,天黑路远,快些入轿吧!」 「嘻嘻嘻嘻,弟兄们,都吹奏起来!」 「嘻嘻嘻!贵客上轿,贵客上轿子哩!」 「嘿嘿嘿嘿!嘿嘿嘿……」 南枝忧心纸轿一碰就破,可谁知,等她坐上去,却发现轿身并没想象的那么不牢靠。 轿内宽敞的很,便是她与徐紫两人共乘坐,居然也毫无压力。 却在此时,那胡同墙壁上,莫名出现一处黑黝黝的洞口,黝黑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不知洞口通向何处,却只隐隐听闻洞中有风声呼啸,呜呜咽咽。 纸人抬着轿子没入黑洞的一瞬间,南枝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一层果冻样物质,再抬头,就见轿中一应物事,居然变成了真的。 紫竹做底,莲花为台,红木打顶,亭子四周垂下金色河流一般的幔帘,轿内铺着波斯国的地毯,摆着檀木小几。 小几上头放着鲜果茶水,茶盏小炉,甚至炉中炭火仍在徐徐燃烧,只是那火焰却并非红色,而是幽幽冷冷的绿色。 南枝摸了摸茶盏火炉,发现那火只是瞧着旺盛,一入手,却是冰冷刺骨,且摸久了,还会冷不丁打个寒噤。 再掀开帘子往外看,周围一片漆黑,却不是夜里那样没有光亮的黑,而是宛如空洞,仿佛所有存在都会被吞噬的虚无。 仿佛天地之间,此时此刻,只剩下眼前这一条路,一顶轿子。 抬轿的纸人也变成了活人,只是依旧身形僵硬,面上还点着那两坨喜庆的红胭脂。 纸人怀里的纸琵琶、纸锣鼓,也都变成了真的,居然还能发出音响儿。 走一路,吹一路,纸人蹦蹦跳跳,轿辇也跟着上下起伏,在这条黑漆漆看不清前路的道上一路疾驰。 「嘻嘻嘻嘻……」 「嘿嘿嘿……」 「咯咯咯咯……」 「滴哩哒啦……滴哩哒啦……」 “这便是阴阳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是要人分辨清楚,还当真有些困难。” 南枝放下幔帘,忍不住感叹出声,转头却看见徐紫捉了小几上的鲜果大快朵颐。 南枝:“……” 纸轿子上的鲜果,这熊孩子居然真的敢下口? 不等她掐着徐紫的脸颊叫熊孩子把果子吐出来,徐紫把那梨咽了,笑嘻嘻道: “一入阴阳路,便算是半只脚进了阴间,这里的吃食,活人吃再多都不会觉得饱。 别看这些果子漂亮的很,说不定是烂泥枝叶变化而成,等到了鬼市,若是有人叫你买吃喝,你可千万不要随便入口。” 那你还吃? 南枝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徐紫往后一趟,在轿子里舒舒服服打了个滚,才随口吐出来一句话: “我同你当然不一样,我是妖身嘛,鬼做的吃食自然吃得,你可就不一样了。 活人吃了阴间的吃食,轻则回去之后吐些烂泥,重则大病一场,你虽然是修士,可吃了阴间饭,多少会沾染些阴气。” 妖? 南枝微微有些错愕,虽然知晓镇妖司对人妖鬼一视同仁,观中也有妖类同僚,可她却没想到眼前人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须知妖类化形艰难,小妖小怪,能仗着障眼法变出人形,可却不长久,每日只能坚持个把时辰。 而修为高些的妖精,化形也不可能尽善尽美,人形上总会或多或少带些原型特征。 譬如兽耳、譬如鳞片,又譬如尾巴兽毛。 可她怎么看,都没在徐紫身上找出些许妖类特征。 【徐紫:炼气九层】 再看对方的修为,也与她相当,南枝实在看不出对方究竟是什么妖怪。 “嘻嘻,就不告诉你,整个镇妖观,除了上头那几位镇妖将军,谁也不晓得我的跟脚来历。” 徐紫侧身躺着,一双眼滴溜落在南枝身上,手上还玩着腰间的铃铛: “我还没坐过这样气派的轿辇在阴阳路上走哩!听闻阴间有一鬼王,出行之时便乘坐鹤云轿辇,想来这轿子就是仿照那顶轿子做的。 还有你方才拿出来的纸元宝,瞧着也是个好东西,你是人眼,故而认不得。 那纸元宝金灿灿,黄澄澄,一看就是法力高强,阴德高深之人亲手制作,反正不是什么佛家高僧,就是道门高人。 这样的纸元宝,在阴间便是钱,随处都能花出去。 寻常这些小鬼抬轿,他们赚三五万的黄纸钱,还要欺生涨价,如今你给他们这么大一锭纸元宝,他们保管卖力气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南枝心中一动,忽然道: “不知鬼市里,可能买到趁手的兵刃?镇妖观里发的大刀,使起来总觉得不顺手。” “自然有卖,鬼市森罗万象,应有尽有,中元前后鬼门开,鬼市连开七日,届时天上、地下、凡间妖魔,鬼怪,甚至是仙人都会来此交易,寻摸心仪之物。” 徐紫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便靠在南枝怀里,嘟嘟囔囔道: “阴间路难走,想来还要一会儿,等到了再叫我起来……” 话还没说完,她便蜷缩一团,躺在南枝腿上睡了。 “你便这么放心我,当真是不怕我把你拐去鬼市叫卖啊?” 南枝摇摇头,也不好再多问,只透过帘子,百无聊赖地去瞧阴阳路上莫须有的“风景”。 …… …… 「贵客,贵客,鬼佛寺到哩!」 轿辇摇晃,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停了下来,抬轿的小鬼督促几声: 「前头便是鬼市入口,贵客坐稳了。」 南枝抬头去看,便见轿辇之外,立着一座森严巍峨的残缺佛像,佛有身无头,金身破败,佛足其上布满青苔蛛网,一如岁月痕迹。 佛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座巨大无比的佛身,佛身之后乃是座山门,山前挂着一口横木已经腐朽的铜钟。 想来,这便是年年兴办鬼市之地,位于阴阳路尽头的鬼佛寺了。 山路之上,有无数鬼影绰绰,沿着山路一路攀缘而上。 虽然热闹非常,可细看之下,就会发觉这些登山之人,无一不是异类打扮,或鱼头人身,或兽首人形,或青面獠牙,或面容狰狞。 ——仿佛天下妖魔,都迫不及待地来奔赴这一场盛大无比的阴间聚会。 第151章 鬼佛寺见闻 却说这阴阳路上,多的都是非人客,偶有一两个生人混入,也都是把自己个儿裹得严严实实,半点不叫阳气透露出去,惊扰道这路上恶魂。 或者说,此方天地已然非阳间地界,在这里,活人其实才是异类。 这路上妖鬼不少,有山猪、野猫,狐狸、狗妖,大都以原形示人。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能维持人形的,身上却还带着些兽类特征。 再往前走一段,又撞见条水桶粗的大蟒横穿大道,腹部巴掌大小的鳞片不断蠕动,蟒头蟒尾探进迷雾,半天才消失不见。 真真是叫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南枝就打眼那么一看,还瞧着一对奇怪的组合: 男的邋遢,瞧着像是叫花子,女的身形高挑,全身却用黑布裹了,只露出一双眼,肩上还趴了只黝黑黝黑的大蝎子。 但她也只看了两眼,便不再关注。 轿子外头妖精多了,自然就会有摩擦。 道上一只山猪精同犀牛妖撞上,两个站在路当中高声对骂,字字句句都好笑极了。 山猪精叉着腰就骂: “哟嘿!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挡你黄峰山威猛大将军的路!量着脖子上比旁人多长了几个脑袋不成?” “我呸!什么威猛大将军,你打量着俺不清楚你的根脚底细么?!” 那犀牛精也不甘示弱,鼻子里哼出几道白气: “你这厮不过是黄蜂山底下农户家里头跑出来的家猪,平素也就只敢啃啃人家地里的烂菜叶子渡日,算是个屁的威风大将军!” “你你你你!你这卵子野牛,俺同你拼了!你又是个什么厉害跟脚了?不过是山间野牛成精,成日里脑袋上顶着个残角装犀牛,还当俺不知道!!” 山猪猛然被人家揭了老底,自然是气的不轻,拱着鼻子冲上去,一把把个犀牛角脑袋上的角掰了下来—— 南枝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只听过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却没见过野牛脑袋上顶犀牛角装犀牛的。 那野牛精一见此,登时怪叫一声,骑在山猪精身上左右开弓,与其撕扯攀打起来。 可还不等二妖分开胜负,就看有两个和尚飘过来,押着这两个走进周围迷雾,消失不见。 那两个和尚鬼浑身焦黑,胸口都挂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透过那洞,还能瞧见内里鲜红的五脏六腑。 周围妖鬼早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打量几眼,就又沿着这路朝鬼佛寺方向前进了。 「贵客不必惊慌!那是鬼佛寺里头的鬼僧,平素不会伤人哩。」 那抬轿子的纸人尖声尖气同南枝讲起了这鬼佛寺的来历: 「贵客瞧着像是头一回来,当是不知道这鬼佛寺的来历,咱们却好心提醒一句,这鬼佛寺里头规矩大着哩!」 「传言这鬼佛寺原身是座晋朝时便烧毁的古庙,大火烧起来时,那庙里众僧为了护住庙中经书,竟一个都不曾逃脱。」 纸人得了好大元宝,侍奉南枝两个更是尽心尽力,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抖落出来: 「后来也不知怎的,那座庙竟然活了,自己长了腿儿跑到这阴阳路上,一待就是十几百年。 那庙里的僧人也成了鬼僧,每日依旧念经敲钟,修行念佛。 后头恍惚是神龙女皇还在的时候,有一年水陆法会,中元鬼门大开,从阴间跑出来的鬼落到这鬼佛寺,不肯再回去。 地府阎王只好额外开恩,应承地府游魂每年七月半,都可在鬼佛寺留上七日,多瞧瞧世间红尘。 这后来嘛,鬼佛寺也就慢慢儿有了鬼市,来的人、妖、魔多了,自然一年比一年热闹,鬼佛寺主人便定了个规矩: 无论跟脚来历,都不可在寺中闹事,若真有生死血仇,便上那搏命擂台生死斗,凡事擂台生死相搏。 一旦上了擂台啊,这赢的人,不止能取仇家性命,说不定还能得鬼佛寺主人青眼,求一份大大的机缘哩。」 “竟然还有此事?我从前从未听闻过,还会有自己长腿跑了的寺庙,莫不是这座寺庙年久日深,竟然已经成了怪?” 南枝听了这野蛮血腥的规矩,愈发对鬼佛寺好奇起来: “那你可知这鬼佛寺背后的主人是谁?” 纸人一个两个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也俱是不知,只指着头顶大佛道: 「这——却是不知哩,只是数百年间都不见有人敢在鬼佛寺闹事,听说敢惹事的,都叫那尊佛像吞吃入腹了哩!」 说到此,纸人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害怕的事情,浑身发抖,脸上两坨胭脂也耷拉下去。 被佛像吞吃入腹? 南枝抬头看去,可只见佛像无头,自下而上瞧不见断口处的模样,佛身一手做捻花状,一手下托—— 除了体型实在过分巨大,眼前佛像与普通佛像似乎也并无区别。 南枝念着她们很可能还要在鬼佛寺动手捉人,便又问了这纸人许多寺中禁忌,纸人们自然也是有问必答: 「鬼门虽然还未开,可这鬼佛寺却已经热闹起来了,贵客若是有兴致,也可在寺庙内外多转转,说不得能买到心仪之物哩!」 「阴阳路牵连九洲万界,莫说是万里之外的东海,便是再远些的地方,也能顷刻而至。」 「什么东海鲛人产的鲛珠、罗刹国工匠打造的神兵利器、万参谷老参精孕育的人参娃娃、蓬莱的丹药、三首国的百丝衣、羽民国的孔雀金丝大氅……」 说的高兴,其中有个纸人晃了晃脑袋,兴高采烈道: 「宝贝可多着哩!这些算什么宝贝,只要贵客有银子,在鬼市上,便是镇妖司不叫卖的好宝贝,也都买得到哩!」 岂料这纸人话一出口,就遭到其他几个纸人怒目而视,它立刻自觉失言,讷讷闭了嘴。 “哦?镇妖司不让卖的好宝贝?这我倒不曾听过,不妨说来听听?” 南枝忙竖起耳朵,装作感兴趣追问道: “究竟是什么宝贝,这么神秘?” 可无论她怎么再问,剩下纸人也不肯再开口,只闭嘴抬轿子。 第152章 入住鬼佛寺 就连带路的纸人都晓得鬼市上有镇妖司命令禁止的“违禁品”出售,足见此事在一些人之中,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南枝都不用想,便知道那“违禁品”名单里,绝对会有活人一说。 可她再问,纸人们却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可又不像不敢多说,反而像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离鬼门开尚且有段时间,暂且等等,说不得这买卖活人的案子背后,还有条大鱼。 南枝眼里精光一闪,慢慢儿把轿辇周围幔帘放下,全然不知,她瞧风景的时候,也有人在盯着她。 ** 阴阳路上,乞丐装扮的独眼仙从怀里摊开一张小像,眯着剩下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看了半天,才转身问同伴: “花姑子,你可瞧清楚了,那轿子上的,是那小女子么!” 那画像画得惟妙惟肖,熟悉南枝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小像上的人就是她。 “虽然就瞧了一眼,可却也看得真真的,我的眼睛你还信不过么?” 浑身裹着黑布的女人眼仁转了转,捉下肩膀上的大蝎子,恨恨道: “这小东西当真是狡猾至极,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遮蔽气息,我竟察觉不到那酒虫是不是还在她身上!” “你真不愧是把虫子当亲儿子养的,咱们要的是她的项上人头,杀了她,自有大笔赏银,到时候要什么虫你寻不到?” 独眼仙冷哼一声: “这厮狡诈,咱们追了她一路,这几日她竟一直在镇妖司同开封府附近活动,害得老子几次想下手,都没机会。 至于那破虫子,八成是叫她留在镇妖司了。” “不可能。” 花姑子登时反驳道:“鬼市将开,阴酒虫那样的东西,她不好在明面上脱手,唯一的法子,就是在这鬼佛寺卖出。 想来应是她身上有什么能遮掩气息的法宝或功法,蒙蔽了大黑,才叫我察觉不到那阴酒虫的存在。” “真特爹的有钱!又是功法宝贝,又是纸人八抬抬轿,这些镇妖使,过得可比咱们这些散修滋润多了!” 独眼仙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道: “这样的人就该死哩!你我可说好了,等宰了她,这厮身上宝贝可有三成是俺的!” “放心,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花姑子不耐烦道: “只是鬼佛寺规矩大的很,这几天咱们更得小心行事,把这活做得稳妥些。我可不想得罪这鬼佛寺背后之人。” “娘们就是胆小,鬼门一开,百鬼夜行,到时候鬼佛寺内又何止万千妖魔! 就算咱们直接宰了她,只要跑得快,又有谁知道是咱们杀的人? 倒是她身边那个漂亮女娃娃,你也得留给我,就算受用不得,卖去鬼市,也能换些银子。” 独眼侠“哈哈”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满不在乎道: “现下要紧的是先寻个住处,探明这两人的落脚处,可千万莫要跟丢了。” “你是屎糊了眼还是尿淹了耳朵,咱们目标只她南枝一个,多杀一个人,风险便就多一分。 也不动动你的脑子,能同那厮一道来鬼佛寺的,能是什么普通人?搞不好便是镇妖司之人。” 谁知花姑子却猛地将毒蝎往前一递,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可眼里却满是憎恶: “在这鬼佛寺,死一个小小的四等镇妖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小心些,做成妖魔食人,鬼怪下手的样子,事后便谁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可若是两个镇妖使都死在一处,不说镇妖司那帮人会不会查下去,就是这鬼佛寺背后之人,便第一个不放过咱们去! 管好你那祸事的根!若是耽误了这次的事,我保管叫你以后都只能做个没根儿的太监——” 毒蝎蝎尾高抬,发出“呲呲”动静,顺着花姑子的手爬上独眼仙面门。 “你这女人,怎得三两句说不到一处便要动手,当真狠毒!还不快把你这毒物收回去,难不成真想一人去对付那南枝么!” 独眼仙被花姑子这一手骇到,生怕这小东西给自己来上一口,把他剩下那只好眼也弄瞎: “不过口上花花几句,你怎得就当真了。怪道江湖里人人都叫你‘毒寡妇’哩……” 后头那句话他没说完,就在花姑子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他与花姑子一同接过几次悬赏,也算是知道些其来历。 却说这花姑子原本是南疆一带富户家的女儿,自小便痴迷豢养毒物,便是大些嫁了人,也不肯扔下这些。 谁知花姑子嫁过去第三年,南疆便发了一场瘟疫,她夫家上下一百三十六口人,都得病死了,独独活了她一个。 只是从那以后,花姑子便得了不能见光的怪病,浑身上下包着层尸布才能外出行走,平日也只有毒虫敢近其身。 ——因而不少人都传,其实是她夫家对她严苛,花姑子才趁着瘟疫毒死了夫家上下。 “呵呵呵,你莫要自持修为比我高些便动什么歪心思,须知我的毒也不是吃素的。” 花姑子亲昵地拍了拍独眼侠的脸,把那只大蝎子接回手上,爱怜地摸了又摸: “你若乖乖听话,随我一道杀了那南枝,不惹是非,事后我也不介意多分你一成,可你若是敢起什么歪心思,节外生枝连累了我……” “晓得了,我自然晓得轻重。” 独眼侠闷声闷气应下,只是那只瞎眼里,却写满憋屈与不甘: “快追上去,莫要跟丢了。” “你最好是哩。” 花姑子定定看他一眼,才慢悠悠把玩着蝎子,继续远远跟着那纸人轿子后头。 …… …… 「贵客,到了,这便是鬼佛寺哩!」 纸人们一路吹吹打打,把轿子停在寺前: 「鬼佛寺有规矩,再往前咱们就不能进去哩!若是贵客回程还要搭轿子,只管寻寺里的鬼僧。 咱们年年都给他们交孝敬,他们自会知会俺们哩!」 “多谢。” 南枝扛着呼呼大睡的徐紫下了轿,顶着周围一干妖魔鬼怪或看稀奇或艳羡或贪婪或好奇的目光,跟着领路的鬼僧进了庙门。 或许是使了银子,那领路的也不似寻常鬼僧,一身粗布僧衣,脚踏布鞋。 这鬼僧人浑身气息平和,除却惨白不似活人的脸色外,他与常人也什么差别。 一进寺庙,南枝便觉鬼气森然,周身寒意宛如附骨之蛆自脚底升腾而起,不停缠绕攀附。 那僧人见状,忙把手里亮着绿色灯火的灯笼朝她靠近些,笑着道: “贵客是头一回入寺吧?贫僧法号慧远,是这寺里的引路人。” 说罢,他看一眼昏昏欲睡的徐紫,也不甚在意,只笑着问道: “鬼门将开,佛寺外难免乱了些,贵客若是手中银钱宽裕,不如住在寺里,平日也好有个照应。 一晚倒也不贵,只消纸金十两,不过若是用凡俗钱付账,那便要黄金百两才可哩。” 第153章 价值百金的鬼市入场券 住一晚便要黄金十两,这还不贵? 南枝听后忍不住暗暗咂舌。 须知千文为一贯,十贯才得一金,寻常人家过活,一年的吃喝嚼用也花不掉。 在这鬼佛寺住上一晚的钱,足够在汴京最繁华的酒楼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每日山珍海味,鲍鱼参翅吃着都不带重样的。 “寺里也可用旁的东西支付房钱,财运、寿数、修为、阴德,咱们这儿打开门来做生意,就算是贵客您把自己脑袋切下来抵在这儿,小僧也是收的。” 那慧远和尚抬了抬灯笼,幽幽绿色鬼火映着那张惨白惨白的脸,愈发显得惊悚: “自然,若是客人不愿住下,我等也不会强求,只是见贵客似是头一回入这阴阳路,还是谨慎些好,免得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难道这寺里还有什么玄机? 怎么听这和尚意思,不住在寺庙里,恐有性命之忧? 南枝暗自揣度,可脸上却并未露出破绽,只随意道: “我却是个不挑的,只要住的地方干净些便好,只是我欲与友人抵足而眠,又厌烦热闹,便劳烦大师替我们寻个清静些的庵房。” 她说完这话,那慧远脸上立时挂了笑: “小僧便说么,凭贵客这样的身家财力,痛痛快快住上几晚,又怎么会不舍得? 咱们这寺里有专人服侍,盥洗扫洒,晨昏定食,都有专门的小鬼送上门。 若是贵客吃不惯这阴间饭,也可随意使唤庙中小侍,叫他们去阳间买了回来享用。 只是一点,寺中规矩乏多,只不许斗殴打架便是顶顶重要的,还望贵客谨记,二位贵客,随小僧这边来。” 南枝把徐紫往肩头上扛了扛,大步流星跟着这慧远过了一道拱门,绕过半片鬼气森森的竹林,便见着一处石壁。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鬼佛寺里处处都叫青灰色的迷雾遮盖。 行走其中,若是不打着灯笼,只怕走几步就会被这诡异的雾气迷惑失了方向。 “这便是二位的住所了。” 那慧远把两人领到一间庵房跟前,又把手里灯笼挂在门前,才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阴阳路上无黑白,昼夜不明,明暗不分,故而每隔两个时辰,寺内便有撞钟的师兄敲钟提醒。 寺里鱼龙混杂,贵客若要外出,也切记随身带着这盏灯笼,若遇上什么不讲理的昏头虫,有本寺僧人瞧见这灯笼,也会替客人解围。” 南枝点点头谢过对方,目送着对方渐渐走远,身形消失在迷雾之中,才转身推门而入: 但见这房里陈设简单,只一张紫木床榻,一张方桌,床榻上的帘子是最素的纱幔,半点花纹也无。 床上连铺盖也不见一条,只两个软塌塌的蒲草蒲团放在上头,桌子上茶杯是粗瓷的,茶壶还缺了个口,瞧着实在有些“简朴”。 尽管地面桌面都不见灰尘,扫洒的干净,可南枝仍有种被套路了错觉。 这就是住上一晚便要花费百两黄金的房间? 亏得那大和尚还一口一个“贵客”,一口一个“小僧”,面上瞧着温和,可谁知内里却是个十成十的奸商! 眼看徐紫还在睡,南枝只好脱了外衣垫在床上,好方便她躺上去。 可还不等南枝松手,就看怀里人忽然睁着双眼,笑嘻嘻道: “那慧远和尚好生眼尖,我趴在你身上装睡,他却能一眼认出我,还故意刁难咱们,安排这样简陋的屋舍给咱们住。” “你认得那和尚?” 南枝松了手,徐紫“噗通”一下落在床上,她却也不恼,只侧着头抱怨起来: “镇妖司不少人都认得这和尚,平日里我们要与妖鬼阴差打交道,少不得要常走阴阳路,这鬼佛寺就在阴阳路上,我也与他打过几回交道。 你别看这和尚瞧着面善,实际却是个小心眼儿的钱串子,之前咱们镇妖司不小心开罪过他,他却能记仇到现在! 今儿若非你掏了银子,只怕他能把咱们领到鬼门关里喂血罗刹哩!” “所以我这算是被你牵连了?既然咱们是乔装调查,为什么方才你不拦我进这鬼佛寺? 这慧远和尚认出咱们的身份,难道不会告诉旁人么?” 南枝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晃了晃,不出意外地发现里头果然是空的: “方才我与这和尚交谈,听他那些话的意思,这鬼佛寺里仿佛有些蹊跷。” “你不晓得,这鬼佛寺咱们是愿意住也得住,不愿意住也得住。” 徐紫翻个身,捉了腰间的紫金铃铛晃着玩,仿佛有意吓唬南枝: “你来的时候可瞧见这一路上的雾气了么?那可不是寻常迷雾,乃是‘心雾’。 须知阴阳路可不单单只牵连阳间、阴间二地,此路非阴非阳,昼夜不辩,更是变幻莫测。 兴许上一刻它还在天涯海角,下一刻便身处九幽,你眨眨眼,它就到了极北苦寒之地。 身处其中,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极有可能迷了方向,跌落黄泉,直堕忘川。 那忘川里有八百里削骨罡风,能把人骨头磨得干干净净,又有十方绝境沙场,落进去灵力便会叫吸的干干净净。 还有那生在忘川底,凶煞至极的血海罗刹一族,它们生来污秽,是罪孽和恶业的大妖魔,最喜食人血肉,吞噬生灵魂魄。 便是仙人落进去,都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南枝听到这忙往窗外看,果然那通向鬼佛寺的大路果然发生了变化: 朦朦胧胧雾气之间,无头佛像周身,却是一片看不真切的冰川雪原。 白雪皑皑,茫茫旷野,呼吸间仿佛还能闻到冰雪之意。 可随着她目光落下,那些风景又隐匿在灰色雾气当中消失不见,复而变成一望无际的黑暗。 “也就是说,阴阳路变幻莫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只有这鬼佛寺一成不变。” 南枝若有所思道: “原来这百两黄金,买的却不是住处,而是留在这阴阳路,前往鬼市的入场券。” 若说阴阳路是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的深海,那鬼佛寺便是这茫茫大海上,唯一可以暂时歇足的岛屿。 第154章 罗刹国匠人 “你这说法倒是新奇。” 徐紫晃了晃那串紫金铃,叫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至于慧远,你只管放心便是,他虽然住在这鬼佛寺,却跟鬼佛寺主人没什么关系。 至于你我的身份,他也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你只管放心查案便是。 对了,你打算从何查起?虽说那马三临死前吐出来份名单,可这鬼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至于那些做见不得光生意的人,多半不会以真容示人,查也棘手的很。” “马三交代了两个买家,一个唤作‘段春明’,乃是个邪修,买了活人回去用来抽骨吸髓,炼制邪丹。 另外一个则唤作‘绣姑’,是个狐狸,从马三手里买了两个孩子回去做仆役。” 南枝虽然不怎么相信慧远,但也觉得徐紫虽然生性贪玩,但也决计做不出连累查案的事来,便也就没再多问,只答道: “依照我看,这绣姑再次犯事的几率不大,想在这鬼市上碰着她,也只能私下同妖魔多多打听。 倒是这段春明,毕竟这炼制丹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料想他今年还会趁鬼市开市,暗中买活人回去炼丹。 倒不必去寻他,我只用装作也要买卖活人的邪修,混入那些偷买违禁品之人里,到时候便好分辨了。” 说着,南枝想起什么,拿眼睛去看徐紫: “方才来的路上,你一定也听着那纸人所言了,连一个带路的纸人都晓得鬼市上有违禁品售卖,那定然是有个人固定交易之所的。” “你若是这样说,那如此去处,我倒是刚巧知道一个。” 徐紫猛地翻起来,面上带着回忆的神色慢慢儿道: “之前镇妖司经办案子,就发现有人往汴京兜售大量精怪皮毛骨血,说是买回去泡酒喝能延年益寿,一时汴京上行下效,死了不少良善精怪。 后来查出来,那批货是从鬼市上如意楼里流出来的。 ——若说有人敢顶着镇妖司的禁令和地府规矩,私下买卖活人魂魄,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如意楼了。 可这如意楼只在鬼门关开的那三天经营,旁的时日,谁也进不去,寻不着。 若这如意楼当真买卖活人,只凭咱们两个,可不好动手哩。” “也就是说,这如意楼就是仗着鬼门关大开,镇妖司没法子进阴阳路捉人,才敢这行肆无忌惮?” 南枝沉吟片刻,才皱眉道: “若咱们装作普通客人进了这如意楼,兴许能拿下段春明,捉住这如意楼买卖违禁品的把柄证据。 我恍惚记得买卖魂魄,在地府却是重罪,却是也不是?” “是了,咱们镇妖司的人不好管,不便在阴阳路捉人,可地府却没什么妨碍。” 徐紫一听便明白过来南枝想做什么,眼里登时升起些隐隐的兴奋: “到时候拿了段春明同把柄证据再进去捉人,掀了这如意楼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这就去寻慧远,看能不能找他拿一份如意楼的请柬——” 在阴阳路上不能惹事,可绑个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南枝了然点点头: “那我先去鬼佛寺周围转上一转,看看还会不会有绣姑跟段春明的消息。” ** ** “咚——嗡……” “咚——嗡……” “咚……” 沉闷的钟声响起,鬼佛寺上空的迷雾却更重了几分,无头佛像大足之下,来来往往的却是形状各异的游者。 南枝提着灯笼,在人群之中穿梭,幽幽的绿色火光映照下,周围非人生物的面孔瞧着也愈发添了几分惊悚可怖: 浑身上下都是蛇皮,生着鳞片,在地上爬行,生来便只有一只眼的鬼国人,同生的憨头憨脑,身长数丈,脚板宛如磨盘的石精在一处说话。 青面獠牙,口中森森长牙外翻,袒胸露乳的大鬼身上,爬着数十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婴儿鬼。 后者脐带还连在大鬼的肚脐上,一鼓一鼓,仿佛在吸收大鬼身上的营养。 生的千娇百媚,妩媚动人的狐女美艳多情,三三两两站在一处,拿斜长的眼尾去扫人群里的精壮汉子,眼中时不时冒出点点绿光。 说话时,她们美艳的头颅还会时不时转动一百八十度,忽得变成个黄扑扑的大狐狸头。 野猫精生的矮小,可爪子锋利无比,只蹲在地上伸懒腰,背后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逗弄着背上的猫崽子。 看见南枝提着灯笼,人群恍如摩西分海般散开,秩序分明,生怕惹到麻烦。 ——似乎是认出了她提着鬼佛寺的灯笼,半晌也没有不长眼的人上前滋扰。 南枝看似在闲逛,实则却在不停开拓鬼佛寺地图。 直到左上角小地图上显示的迷雾散开,她才在一处就地摆摊的摊贩跟前停下。 摆摊的却是一对夫妻,只是组合堪比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 男的面容生的十分猥琐,五官奇丑,肤色黑黄不均,还生着一捧杂乱无序的胡须,眼球是血一样的红,口中还有两根长长的尖锐獠牙外翻,简直如同妖鬼。 ——浑身上下除去身形还算高大,简直没有半点优点了。 可女的却是极其貌美,明艳妖娆,举动妩媚,抬手投足间香气四溢,若是将其与狐妖比较,美艳程度却还更胜一筹。 南枝从旁人谈论里才得知,这乃是一对罗刹鬼。 她顿时有些吃惊,又拿眼睛偷偷去看,只觉得新奇。 罗刹却并非阳间种族,也不似寻常精灵,他们算是诞生在地府里的妖鬼,天生凶悍,骁勇无比,常常被鬼王收做将士。 而罗刹鬼这一种族,便是男子天生丑陋骇人,女子美艳动人,相传西游记里的铁扇公主,便是罗刹出身。 「瞧什么!买不买刀?不买就滚去一边,莫妨碍俺!」 那男罗刹似乎很生气,对着南枝张口便骂,可一瞧见她手上的灯笼,却也只往地上啐一口,转身回去拨弄身后的刀兵。 “客人可要瞧瞧,这些都是我夫君的得意之作,销铁如泥的好宝贝!” 女罗刹却更有耐心些,忙招呼南枝: “您瞧瞧这把长剑,是取了山间铁精石,又用那地火千锤百炼,砸了整整八十一天,便是硬如山魈石精的脑袋,都削得下来哩!” 第155章 鱼龙铡 【地火剑(蓝色品质):以阴间地火炼制宝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战力+50、敏捷+15)】 南枝看那长剑锋利,便拔下根头发放在剑刃上轻轻一吹,果然见长发断裂开来,她不由得来了兴趣: “主人家,我平素使惯了大开大合的兵刃,这剑器虽好,却不适合我哩!可还有旁的拿来叫我瞧瞧?” “自然是有的。” 女罗刹又从地上捡起一把半人多高的斩马刀,随手挥了挥,举重若轻: “这柄‘罡风斩马刀’,重一百三十七斤,里头加了风砂、金铁,又取了上好的黄光精做坯,以黄泉罡风日日打磨,才得了这样一件好兵刃。 客人您若是修行土系功法,佐以这把兵刃,必能如虎添翼哩!” 【罡风斩马刀(蓝色品质):罗刹工匠呕心沥血之作,土、火双属性,霸道刚猛。(战力+50、体质+25)】 南枝接过那柄快到她肩膀长的斩马刀,在手里颠了颠,仍旧摇摇头: “这刀重量足够,轻巧不足,若是追击敌人或者逃脱,这刀委实有些不轻便了,可还有方便配合五行遁法使的兵刃么?” “也有,不过……” 女罗刹思索片刻,转头又去寻,半晌取了件奇形怪状的兵刃送至身前: “客人您瞧,这柄龙头铡刀如何?此兵刃重达一百五十六斤,乃是取奈何桥旁土石、铁精做坯,又细细在炉中锻了九九八十一日,方才得此宝刃。 古有大椿神树,乃是八千年一春,八千年一秋,树高万丈,这刀柄用的却也是椿树,却只是以六十日为春秋的小椿树。 那小椿树生在黄泉旁,日日夜夜以黄泉之水浇灌,待其成熟后取其树心做柄,这刀便天然带些阴水属性哩!” 南枝见这柄铡刀外形奇特,全身龙头鱼尾,半身木柄,半身薄刃,瞧着像是口比人还长出一截的弓。 ——只不过原本是弓弦的部分,却是锋利刀刃。 上着暗纹,瞧着像是龙吸水的花样,刀身通体冰凉,摸上去自带一股阴寒之气。 【鱼龙铡(蓝色品质):阴木、阴水双属性兵刃,罗刹工匠呕心沥血之作,霸道刚猛。(战力+65、敏捷+20)】 这柄刀居然还能增加二十点敏捷? 南枝立刻把南父的杀猪刀抛在脑后,只擒着这半人高的刀刃耍了耍: “重量将将趁手,耍起来也合适得紧,转、砍、劈倒也灵巧,进则能大开大合,攻其不备,退则以刀势防守,滴水不漏。 主人家,这柄刀我要了,不知作价几何?” 「我这摊子上的刀都只换不卖,你若是有上好的矿石,或是有灵气的血肉,便拿来与我换。」 须知挑货人才是买货人,那高高大大的男罗刹低头看一眼南枝,红彤彤的眼珠转了转,瓮声瓮气道: 「我欲与婆娘生个罗刹崽子,只可惜这些年不知为何,阴间愈发苦寒,常常万里冰封,千里雪飘,凿取石料也愈来愈难。 还有血食,常常一十几年,都见不着一头活物,便是取血,也只能得一小碗。」 “……生孩子跟石料和血食有什么关系?” 南枝不由问出声,另一旁的女罗刹轻轻一跳,坐在她男人的肩膀上,笑着道: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罗刹一族乃是天生地养,并非鸟兽鱼虫,是卵生湿化的跟脚。 罗刹国有一血池,乃是天地间最为污秽之所,若是想要孩子,便需得夫妇双方往里头投入足够的血食同石料。 这石料是以阳间污秽之地,浸泡多年的粪石为最佳,血食是以血肉污秽,戾气深重之人的血肉最好。 越是污秽,越是戾气深重,从血池里长出的孩子便也就越健壮,越骁勇。” 说到这,这女罗刹眼神在南枝身上细细扫了两遍,高兴一拍手道: “客人身上有人的味道,应当是从阳世而来。我们也不贪心,只要你能寻来阳间一十八块极污秽之物,这把龙头铡刀便是送你又如何?” ??? 阳间污秽之地浸泡的粪石? 那不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么? 罗刹到底是怎样一种神奇生物? 南枝满眼都是惊叹。 传言其生活在天地间最污秽之地,喜食人、牛、马肉,有时还会吞吃小鬼,性情暴戾。 可书上没记载说罗刹一族有喜欢收集茅坑石头的爱好啊! 听着就觉得有味道。 天地也当真是神奇,污秽之地竟然能诞生出如此美丽的生灵。 那女罗刹挑了挑脚尖,瞧出南枝心里所想,笑眯眯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人腹中有五谷轮回,那粪石便最为污秽。 我们罗刹本就是自天地污秽中降生的妖鬼,莫要拿人的说辞来瞧我们。” “对不住,却是我冒昧了。 只是我眼下还有要事,暂且不能离开鬼佛寺,不知可能用纸元宝做交易?” 南枝实在喜欢那柄铡刀,仍有些不放弃: “我喜欢这柄刀喜欢的紧,烦请主人家割爱哩,若是实在不行,只求二位把这刀留上一留,等我凑够污秽之物,再来买这刀哩!” 那红眼罗刹男人抬了抬肩膀,女罗刹便痛快道: “鬼门一年开一回,我们夫妇二人也只能趁着这时日在此碰碰运气。 客人若是有心买这刀,大可先把刀拿去,等明年凑够了污秽石,再来这阴阳路上,还与我们便是。” “竟还能如此?” 南枝被这对匠人夫妇的爽朗打动,笑着反问道: “你们难道就不怕我拿了这刀跑路么?” 「哼!跑去何处?哪怕你是神仙下凡,日后自会有魂归地府的一日,还没几个够胆的,敢在阴阳路上诓骗罗刹。」 男罗刹重重吐出一口气,两根尖锐獠牙上泛着寒光,女罗刹更是拿血红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唇: “我倒还盼着你诓我夫妻二人哩!我等已经好久不曾尝过人肉的味道啦!咯咯咯咯。” ——虽说崽子很重要,可如果能吃到人肉,那便也是很值得的。 南枝:“……” 手上的铡刀有点烫手。 她怎么差点忘了,罗刹一族的食谱上,人其实也是食材之一来着。 ** 跟罗刹夫妻做好来年再见的约定,南枝在鬼佛寺周围探了探路,又打听了些关于如意楼的线索,才带着新到手的趁手兵刃回了住所。 阴阳路上不分昼夜,等她回去,鬼佛寺的钟声又敲了好几响。 按着时间算,现下应该已经是深夜,可鬼佛寺周边,仍旧是灰蒙蒙一片。 也不知是不是南枝的错觉,这一路上,她总觉得周身那层迷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 …… 【缺半章,明日补上。】 第156章 中元至,鬼门开 “咚——咚——” 鬼佛寺的钟声再度响起,南枝自蒲团上睁开眼,却见徐紫坐在桌前,瞧着她醒了,才张口笑着打趣道: “这里的床也太硬了些,蒲团也扎人的很,亏得你好养活,也不挑拣,还能安心打坐。 若不是那慧远和尚认出我来,你也不会住进这破落屋舍,这回却是我连累你了。 下次我定要好好同那和尚分辨分辨,总不能叫他白白坑骗你的银子。” “却不碍事,这屋舍虽简陋些,但胜在清净,夜里也无幽魂侵扰。” 南枝翻身下床,顺手倒一盏茶清口: “离鬼门开只不到两三个时辰,段春明却还未现身,咱们恐怕只能去往如意楼碰碰运气。” “等捉住了那厮,一定要好生教训一番,可叫我好等……这破屋舍,夜里竟然还有虫子。” 徐紫翻开只扣在桌上的茶盏,露出只拇指大小细腿花纹大蜘蛛来: “我最怕虫子啦!这些坏东西,总喜欢钻到泥里,啃咬草木根须,当真是害人精!” 南枝视线移过去,见那蜘蛛花纹艳丽,应该是毒种,只是不知叫徐紫玩了多久,眼下已经是奄奄一息,仰着肚皮朝天,眼便要死了。 活物? 她却忽然想起来,这阴阳路上生气全无,就是鬼佛寺也一片死寂,自二人来到此处后,便从未听过鸟叫蛙鸣。 那这蜘蛛却是从哪里来的? 听南枝这么一说,徐紫也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兴奋道: “这么说,有人想害咱们?可知道是谁?却不知那人如何想的,竟放了这么一只小虫子来害人。” “阴阳路上哪里来的活物,这屋舍偏僻,若非有意打探,如何能把蜘蛛送至屋内。 前两日我便觉得有人盯着我,今日一看却不是我的错觉。” 南枝把那虫扔到地上踩死,才谨慎道: “虫子身形小,行动也隐蔽,一般人轻易不会发觉,何况看它身上还带着毒,若是不小心被咬上一口,只怕也棘手的很。” “这蜘蛛对妖鬼却无用,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难不成竟是那马三的同党不成?” 徐紫却不惧怕,只摩拳擦掌道: “只敢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你瞧着,他今日再来,我非叫他自己个儿把这虫子吃下去不可。” “这蜘蛛或许只是试探,如意楼里情况不明,眼下又有人盯着,今夜咱们却是要更小心仔细些才好。” 南枝把那蜘蛛尸体拿火烧了,又把灰烬扔进迷雾,才觉得放心些: “这两日我把鬼佛寺周遭地形都记在心里,无论届时那如意楼出现在何处,咱们遇上危险,都能第一个跑脱。” ——她能死亡回档,身边人却不能,所以她再怎么仔细谨慎也不为过。 谁料徐紫却摇摇头:“如意楼却不是个具体楼阁,它比鬼佛寺还神秘些,鬼门一开,它便自会现身。 谁也不晓得如意楼是谁开设,也从未有人去问,等时辰一到,其中奥妙,你自会知晓了。” 临近鬼门开,两人也都没了其他心思,便好好商量了一番身份说辞,又定好约定下的暗号,才觉得万事俱备。 终于,等鬼佛寺钟声响到第四声,到了夜间子时,报时的大钟在敲完后却未停歇,而是足足撞满一十八下: “咚——” “咚——” “咚——” 南枝快步飞上屋顶,只听伴随着钟声,一阵巨大而沉重的门声自鬼佛寺头顶升起,尖锐、沉闷的让人牙酸的石壁开启时才会有的“吱嘎吱嘎巨响弥漫开来。 所有人抬头去看,但见迷蒙雾气逐渐变得清晰,一扇通天巨门好似连接天地,无数灰蒙蒙的影子自门内呼啸而出,恍如潮水漫天。 门上手持钢叉铁剑的鬼将怒目而视,门内面貌狰狞的鬼王张开血盆大口,蛇形长臂欲探出门外,却又被打回鬼门关,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门外生灵。 那目光阴狠极了,仿佛包涵了世间一切恶意。 凡与之对视之人,无不愣愣忡忡,呆呆傻傻,不受控制地跌入迷雾,化作阴阳路的养料。 朱砂红门缓缓张开,铺天盖地的鬼魂带着对人间的思念喷涌而出,一股脑儿涌上阴阳路。 淹死鬼、吊死鬼、饿死鬼,烧死鬼、坠落鬼…… 这些鬼魂死法各异,可除了身上异状,神情样貌却与活人无异。 一同随它们自门内出来的,还有种黑影怪物,身形瘦削,四肢着地,宛如野兽,眼中冒着森森绿光,浑如饥肠辘辘的饿狼,直扑在阴阳路上行人而去! 有个野狸子精躲闪不及,正正被鬼群扑倒,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眨眼间便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所有人都对这怪物避之不及,争先恐后地往鬼佛寺里躲,南枝站在高处,眼瞧着那怪物吞完一具妖怪的尸体,便又扑向另外一只鹤妖。 那鹤妖也不肯坐以待毙,化作原形便振翅高飞,可那迷雾实在太重,它也只逃出去数丈,便被黑色怪物一拥而上撕碎开来! 有人尝试以兵刃抵抗,可却是徒劳无功——那怪物皮甲坚硬,加上数量庞多,不少生灵都死在它口下。 有怪物自鬼佛寺上空飞过,见着南枝,立刻低吼一声,喉中呜咽出声,猩红涎水一滴滴落在地上,竟然把地上蚀出一个小坑; “呜呜呜吼吼……” 那怪物直冲她面门而来,南枝脚尖一点,整个人后退半丈,手中鱼龙铡灵巧翻转,结结实实砍在这怪物大张的口中! “咔嗤!” 但听刀刃入肉,与骨节相击之声响起,这怪物哀嚎着落在地上,很快便化作一团黑泥。 “这是什么怪物?竟然这么难对付。” 南枝拿刀尖挑起一点黑泥细细观察,只觉一股扑面而来的腥气,让人几欲作呕。 她瞧瞧安然无恙的鬼佛寺,再看看已是白骨遍地,尸山血海的阴阳路,不觉后背一凉: 鬼佛寺里的怪物不过小猫三两只,同阴阳路上那些怪物大军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这便是一定要住进鬼佛寺的理由? “这是地狱里的饿鬼,同饿死鬼不一样哩,乃是活着的时候犯了重罪的人,嘶吼变化而成的恶鬼。 这种鬼,嗓子眼儿只有针尖大小,整日腹中好似火烧冰冻,无论它们吃下多少东西,也无半分饱腹感。 单只好对付,用金木属性的法术兜头来一下,保管就能灰飞烟灭,只是一群便叫人头疼了。” 徐紫手里紫金铃甩出,也碾死只黑色怪物,才抽空来回南枝: “阴阳路鬼门开,恶鬼拦路算不得什么厉害,敢冒险来鬼市的,都有自己的本事算计。 修仙本就是非死即生,有本事的,饿鬼也 拿他没法子,有运道的,运气好能活下来。 可若是没本事,没运道还不知死活来这阴阳路送死的,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好可惜的。” 第157章 初入如意楼 南枝转头去看,果然见活下来的妖鬼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山大小的刺猬精团成一团,身上尖刺牢牢竖起,护住趴在身下的十几只小刺猬。 牛妖变大几圈,目中赤红,头顶尖角对准饿鬼不住冲撞,顷刻间便戳死几只恶鬼。 有人召来阴魂,把自己跟同伴裹得密不透风。 有人背着尸体,利用尸气掩盖活人味道 。 更有人干脆一路杀过去,不多时,脚底便堆满了黑色臭泥。 至于借着法宝,飞到天上坐等如意楼现身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这恶鬼委实也太多了些,究竟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南枝手中鱼龙铡挥舞不停,砍下一头饿鬼的脑袋,可还没等到回答,二人周身忽然传来阵阵逼人的阴寒之气—— 这寒气仿佛是从地底最深处冒出来的一般,顺着脚腕攀援而上,渗透进每个毛孔关节,直教人四肢发冷,牙齿发颤。 这感觉有些熟悉。 肉眼可见的,南枝看见徐紫眉毛上结出一片寒霜,脸色铁青,都不必照镜子,她便知晓自己也相差无二。 南枝立刻跳下屋顶,取了屋舍前挂着的灯笼,说来也奇怪,那阴森绿色鬼火一照,两人身上竟然渐渐回暖。 “咯咯咯……往年,往年地府阴寒之气也不曾这么重过,难不成是地,地府出了什么变故。” 徐紫冷得牙齿发颤,发丝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却还不忘调侃南枝: “看来,慧远和尚还有些良心,知道留下一盏灯给咱们傍身,你那些银子也没白花,嘿嘿。” “这里当真是危机四伏,随便都是要人性命的关窍,不知是不是我察觉错了,那些饿鬼好似也散了。” 南枝看她还有心思玩笑,便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便把灯笼打高些想看清楚,可下一秒,她便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鬼佛寺周围的迷雾更浓,好似天地间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点豆大的红色灯光从雾中显露。 再细看,只是一晃神,那灯光源头便好似疏忽而至,好叫南枝看得更清楚些: 却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巨大半圆形石窟,形状瞧着有些奇怪,只是门上张灯结彩,挂红披绿,石窟里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如意楼。 南枝心底忽然升起这个名字来。 周身吵吵嚷嚷,说话声,叫嚷声,笑闹声纷纷,好似身处熙攘人群。 人影绰绰,香风阵阵,南枝反应过来,却发现不是错觉,她正站在这石窟当中。 ** “四海公子,你也来了,哈哈哈哈,当真是巧啊,不知你今年可看上了什么宝贝?” “哪里哪里,你我不都是听说今年如意楼有宝,这才急匆匆来凑个热闹么?” “胡老丈,瞧你这身子可还康健得很,不知道你家三十九娘近来可好啊?” “那丫头,得了上仙青眼,跟着在蓬莱岛修行,小老儿可听说了,今年鬼市有好东西哩!” “哎哟,何老爷,怎得您也来了?听闻去岁南充一地有蛟龙作怪,河流发大水,您老人家救水有功,连升三级哩!” “怎么,你来我便不能来么?都知道这如意楼有好东西,我也来涨涨见识罢了。” 无数说话声争先恐后涌入南枝的耳朵,她略略有些不适应。 等轻微耳鸣过后,南枝才总算清醒过来,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石窟里张灯结彩,打扮的混似谁家喜事现场,顶上悬着一副通体黑色的石棺,棺材底下挂着一只只白骨化的手掌。 白骨手上,捧着一盏盏油灯,绿色烛火亮度惊人,里头红色灯油顺着白骨一滴一滴落下,混似鲜血。 石窟中央是一只斗大的磨盘,上头坐了个肠肥脑满的裸身大鬼。 大鬼背后,是一处旋转上升的石梯,每一层都有纸人拦路,饿鬼当道,进出不易。 ——难怪徐紫却说不出如意楼究竟在何处,连南枝也是稀里糊涂便入了此地。 再看其他人,似乎也都是跟她一样,一眨眼便到了这里。 能同时蒙蔽这么多人的感知,如意楼背后之人当真是厉害。 南枝不由得暗暗心惊。 石窟里与寻常市集似乎并无区别,只楼层有高低,越往上,人数就越少,隐蔽性也越强。 这一层叫卖什么的都有,陪葬首饰、骨灰罐子、薄皮棺材、背上长着脓疮的大蛤蟆、萝卜干一样的阴人参、血迹斑斑的女子嫁衣、长着人脸被关在笼子里的猫狗…… “你看,那个何老爷身上水汽那么多,又带着些香火功德的味道,八成是哪个地方的河伯…… 还有那个胡老丈,狐狸十个九个都姓胡,八成是条老狐狸。 还有那个四海公子,瞧着风度翩翩,人模人样,可是腥气重的很,不是蛤蟆便是蛇!” 徐紫趴在南枝耳朵边上,悄悄指着人同她咬耳朵: “这些人都同咱们一样,只能待在最下头的石窟,像什么鬼王将军,神仙大妖,都在最顶层!那里好宝贝才多哩!” “晓得了。” 南枝点点头,悄声道: “那个段春明,八成就在人群里头,一会儿咱们分开行动,你乔装去寻人,我在这,装成叫卖妖兽骨肉的小贩随时支应。 若是寻不见,咱们再想法子上楼去看看。” ——慧远和尚给徐紫的请柬,好似只能待在石窟一层,再想往上却是不成的。 况且若真有人盯着她,现在分开,也好给对方一个下手的机会。 徐紫正眼巴巴想去看热闹,听南枝这么说,便不疑有他,立马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南枝察觉到那股跟着她的视线仍未消失,心里不由得冷笑。 可她面上儿没表露出来,只装着不知道,在地上把白虎皮摊开,露出里头烂成一团的白虎血肉来。 新鲜血气立刻吸引了不少卖家,尤其这虎皮难得一见,白的没有丝毫杂质,惹得好几个非人都停下来看了又看。 但妖虎妖丹已失,也就皮毛还亮眼些,故而客人多只看不买。 不多时,又有几道黑漆漆的影子站在南枝跟前。 “你这小女子,这头白虎怎么,卖。” 其中有个蒙着黑斗篷,脸上涂着金乌图样的汉子盯着地上那团被人砸烂的血肉,开口道: “白虎吉兆,不该杀,你说价钱,我买下了。” ——听口音,倒很像西南一带的人,说话腔调里还带着股浓浓的乡音。 南枝注意到这群黑袍人打扮一致,穿着相似,面上的图纹也如出一辙,是金乌逐日的图样。 只那金乌逐的,却并非印象中的满日,而是一轮残缺的金色日轮。 “我不缺银子,倒缺几个服侍的仆役,正想着与人换上一换。 你若是真心想买这老虎,也不难。拿活人来换。” 南枝故意放大声音,想让男人知难而退,岂料那男人想也不想,竟然满口答应下来: “好,我身后这几个,精壮奴仆,你随便挑,这白虎,卖给我。” ??? 这怎么跟她想的剧本不太一样? 南枝绞尽脑汁,正想法子拒绝这汉子,却见斜斜里,冷不丁蹿出来个同样浑身上下一身黑的女人,拦下了这汉子: “等等,这人手里的货,我全要了。” 第158章 黑袍女 “且慢,我瞧着与妹妹有些合眼缘,你这叫买的东西,无论什么价儿,姐姐都要了。” 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看人的时候却满眼含笑,好似天生与人亲近一般: ““这位道友,虽然咱们做买卖要讲先来后到。” 她微微一笑,看向南枝的眼神亲切极了,娇声道: “可这白虎如此珍贵,这样完整的虎皮更是难得一见!虎肉气血充足,妖力充盈,买下来拆骨去肉,莫说是炼制法宝,便是做成补气的血食,也只赚不亏的。 你这几个奴仆虽然精壮,可也不值当什么钱,莫要打量着人家年纪小,就要欺生哩。” “做生意,要讲规矩,我先来询价,这虎皮自然该卖给我们。” 那南蛮子却不吃她这套,黑着脸扫过这女人,又看看南枝,像是误会了什么,忽地冷笑一声: “中原人,狡诈,确原来你们是一起的,诓骗于我,很该死。” 话音未落,站在这男人身后的黑袍人猛地出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见道黑色蛇灵一分为二,嘶鸣着扑向黑袍女与南枝的面门! “!” 花姑子大恨,忙忙闪避,她本想着借着替这黑丫头出头,好同对方搭上话。 可谁想对方却不接话,只老神在在看向别处,好似半点不惧怕扑到身前的蛇灵! 果真难应付的紧。 “哼!” 她不自觉暗骂一声,右手轻轻一甩,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突然变出一方精巧无比的罗帕。这方罗帕通体洁白如雪,上面用金丝绣满精致图案,仿佛是闺阁女儿家才用的东西。 但见一道银光闪过,那两条黑色蛇灵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竟直直朝着罗帕飞去,瞬间便被牢牢裹在帕子当中。 她的动作极快,在场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已经完成了这一切。 再展开时,罗帕内空无一物,唯有罗帕上绣了两条活灵活现的毒蛇,它们正呲着牙阴冷地望着外头,好似随时会扑向众人。 “你!胆敢吞了蛇灵!这是大不敬!” 出手那南蛮子气急,登时又要出手,却叫为首那人拦下,用眼神示意: 只见如意楼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一个个身高数丈的高大鬼魂正瞪着阴森森的眼睛看过来,他们头上俱是顶着扒了皮的牛头和马骨,手持钢刀铁刃,装扮成地府鬼差的模样。 这些鬼魂的身体如同被拉长的动物骨骼,显得异常诡异。 而在那狭长的动物头骨之下,却是一双双血淋淋的赤红双眼,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之气,实在是骇人至极。 「大事在前,莫惊扰楼内守备。」 那蛮人隐秘地冲身后人摇了摇头,却听南枝忽得开口: “南边来的朋友,你却是误会了,我与这位姐姐不过萍水相逢,若你二人真有心想买,便各自出个价,价高者得便是。” “我带的这几个仆役,都可以给你。” 南蛮人脸上的怒气将将下去一半,半信半疑地看一眼花姑子,正欲出价,却听闻混沌中有钟声响起,忽得变了脸色,对着南枝佛告诫一般: “你杀死了白虎的孩子,虎灵不会放过你,唯有将其血肉奉献给大巫,才能使你的痛苦解脱。” 他阴沉沉的声音仿佛在诉说有关未来的预言: “至于你,敢亵渎蛇灵的强盗,终归会死于烈阳炙烤,永世不归六道轮回,这是巫的旨意。” 他紧紧盯着花姑子,瞳孔里似乎有金色残光亮起,仿佛要将对面人烧至灰烬,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不必多说,在场之人皆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杀意。 说完这话,他便立刻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留恋,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一般。 这就不要了? 神神叨叨的。 只为了争夺一张白虎皮便要强下杀手,这帮人也是够霸道的。 这群人究竟什么来路。 南枝忍不住暗自嘀咕,却还记得身后还有个黑袍女人,连挂上笑: “既然这人不要了,那这白虎皮便归姐姐了。 只是我先说好,我却不收什么金银蠢物,只想着换几个灵巧机敏些的仆役回去使唤。不知姐姐可出得起这价?” “放心,既然敢叫价,那自然是出得起,不然便是耍人玩哩!” 花姑子见那群南蛮子走了,暗暗松下一口气,听南枝这话,心下便有了九成九把握,忙开口道: “这如意楼里,旁的不多,活人倒是不难寻,我方才已经给同道传信,叫他拿手里银子去采买些精壮男女。 若是妹妹信我,便先同我寻个喝茶的好去处且先等着,一会儿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如何?” 说罢,她像是怕南枝不信,又指着四方守卫笑道: “难不成妹妹是怕姐姐越货杀人不成?还是头回来如意楼,心里怯了? 方才你也瞧见了,这如意楼里四处都有守备,我岂敢在这里闹事? 罢罢罢,若是你不信,我们就在此处候着,等我那位同道赶来便是。” “我才不怕,只是方才也算得罪了那群人,想着凡事要小心些才好。” 南枝面上浮现出些许被人质疑后的不悦,思索片刻,她才谨慎点点头应下,叫花姑子领着,一前一后同上了二楼。 …… …… 这如意楼着实大得惊人,顺着蜿蜒曲折的石阶盘旋而上,大小不一的石窟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仿佛迷宫般让人眼花缭乱,稍有错漏便会误入迷途。 赌场里人声鼎沸,赌徒们或兴奋或紧张,高声大叫、酒坊中酒香四溢,人人脸上挂着脸谱般的麻木笑意。 妓馆内脂粉飘香,各类妖魔风情万种,全是勾魂夺魄,吸人精气的妖鬼,凡修为不高色胆包天的,都叫吸干精气,作了这窟中亡魂。 斗兽场上尘土飞扬,阴魂飘散,每每有饿鬼咬碎对手,便惹得众鬼欢呼雀跃,极尽欢愉。 觥筹交错,鬼影绰绰,极乐之地。 谁能想到,这样的景象竟然出现在诡谲阴森的阴域之中? 它就像一个隐藏在混沌地界的神秘销金窟,吸引着这阴阳路上之人前来寻求快乐和刺激。 如意楼里自然有卖人的吃食,南枝同这黑袍女寻了一处饮茶的地界,将将坐下,就听闻石窟中传出阵阵尖锐欢呼。 第159章 算计与被算计 「客人有所不知,今日生死擂上闹出了人命,输的人被丢去喂了阴阳路饿鬼。 你听听,这便是众鬼在庆贺笑闹哩。」 倒茶的是个邋里邋遢的乞丐,瞎了只眼,看人的时候也是斜着眼,瞧着实在古怪: 「嘿嘿嘿,人间的关扑有什么意思,还是看人家打生死擂有趣儿,断个胳膊折条腿,血肉纷飞,那才叫酣畅痛快! 客人若是有空闲,不如也去凑个热闹,这算不枉来这如意楼一遭啊。」 南枝向上头瞥了一眼,但见四面八方都有铁链打进石窟,每根铁链都链接着正顶的那口黑漆漆的石棺,仿佛蛛网牵连,扯着大小石窟。 每条铁链之上,都燃着千万盏蜡烛,幽幽绿色的火将整个石窟照出一片惨绿。 每当蜡烛燃烧,蜡油便会顺着铁链流淌下来,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铁链上,看起来就像是融化的尸油,一滴滴落入躺在大厅正中的肥鬼口中。 石窟中传来血腥惨叫,以及鬼哭狼嚎。 有守卫牵着饿鬼飘过。 那饿鬼身形纤长瘦弱,仿佛一截干枯烧焦的木柴,身上裹着层破破烂烂的布条子,露出的皮肤也像是被火烤过一般,漆黑如炭。 它的脸也是焦黑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充满了饥饿和贪婪,这东西见着人便涎水直流,发出“呜呜”的低吼。 戴着牛头骨的守卫抛下条带血的胳膊,那饿鬼便开始疯狂撕咬,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擦咔擦”的咀嚼之声,却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 南枝皱起眉头,觉得有些恶心。 方才虽然见过饿鬼,却并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它们。 如意楼果然不愧为森然鬼蜮,便是里头的守卫行事也是如此血腥。 “我瞧着老人家却是活人,却不知怎么在这阴阳路上做起了生意?” 南枝强忍不适,转头与那倒茶的独眼乞丐搭话: “不瞒您说,这还是我头回到如意楼,今日一见,才知从前听闻所言非虚,此处果真是诡谲可怖。” 我如何能不知晓你的底细来历? 就等你上钩哩。 装扮成店主人的独眼仙中精光一闪,与花姑子对视一眼,才又陪着笑扯谎道: 「老汉本就大限将至,眼瞧着进气多出气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魂归地府,我膝下无儿无女,也不惦念着死后有人替我烧纸。 故而就赶着快死了,在这阴阳路上多赚几个银子,日后好打点阴差,死了也能过得舒服些。」 说罢,他便把冒着热气的茶盏往南枝跟前送了送: 「活人不吃阴间饭,这茶却是阳间茶,水也是今早儿刚打的山泉,这娘子,喝一盏润润喉,也好叫老汉多赚几个钱。」 “对了,老人家,听他们说今年如意楼里有件了不得宝贝,您可知晓?” 南枝端起茶盏,刚放到嘴边,可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又兴致勃勃开口问道: “都说这如意楼越往上,宝贝越难得,不知这可是真的。” 独眼仙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却怕被发现,便随口敷衍道: “这自然是真的,如意楼本就乃一处神秘之地,相传楼层越高,所藏之宝便越发珍贵难得。 那高楼之上,珍藏着无数世间罕见的宝物,历年引得人赶来阴阳路夺宝的,却无一不是增进修为,强夺天命的宝贝。” “不止如此哩。” 坐在一边的花姑子却十分有耐心,当真同知心姐姐一般,好脾性儿地回答南枝: “像我等四处漂泊的散修们,消息最是灵通,虽不晓得今年顶楼的宝贝究竟是何物,可你瞧瞧今天来到这如意楼的人,哪个不是厉害人物? 先说那西海的龙九太子,他可是西海龙王的幼子,听说日后要执掌太湖做龙王的,还有那河伯井神,虽然神位不高,可好歹也是一方水神。 更不必说那狐族的万宝姑姑,她老人家可是修行千年的狐妖,手段厉害得很。 况且就连那万鬼窟的麻衣老怪也来哩,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凶狠毒辣,你细细想想,若是没个珍奇物件,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亲至?” 「嘿嘿嘿,听闻那麻衣老怪已经修炼至元婴大圆满,这次却是有好戏看了。」 独眼仙怪笑一声,又转头督促南枝喝茶: 「这茶凉了,小娘子,老汉给你换上一杯。」 “不用,我就爱喝凉茶哩,解渴。” 南枝笑嘻嘻拒绝,端起茶盏,喉咙动了动,杯中茶被一饮而尽。 成了! 旁边两人皆是目露惊喜,眼中爆出阵阵精光,却又强压下去。 “我方才见那些南蛮人不敢在如意楼闹事,想必这如意楼同鬼佛寺一样,来头都大的很。” 南枝却好似没看到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自顾自问自己想知道的: “那棺材瞧着也有些古怪,每根铁链都连着石窟同棺材,好似撑着这些石窟一般哩。” “这你却不知了,都说这棺材是拿来定住这如意楼的,这上头一百二十八根缚魂锁,锁得便是这棺材。” 独眼仙心情大好,似乎已经想象出眼前人七窍流血的惨状,挤出个阴险怪笑: “这上了阴阳路的,谁不知道如意楼跟鬼佛寺有所勾连,可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敢拿到明面上说。 你道是为何?那镇妖司却也不敢在如意楼造次,你又当是为何哩? 嘿嘿嘿,须知‘阴阳不相干’,这是地府定下的规矩,镇妖司再厉害,还能把手伸到这阴阳路来——” 说罢,他便指着南枝,忙叫了三声:“倒倒倒”,南枝面色一变,顿觉不妙,刚要起身,却发觉浑身瘫软,似乎使不上力气,只软趴趴落在桌上: “你,你们两个给我下药!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却是为何?” “我与你无冤无仇,可有人要花银子买你的命,我们两个也只是奉命行事。” 独眼仙得意洋洋,掏出柄尖刀挑起南枝的手腕,见那手腕软塌塌似条虫,愈发得意看向花姑子: “花姑子,你这药可真好用的紧,三言两语就诓得这厮喝下去,连惊动守卫都不必。 依照我说,这如意楼才是毁尸灭迹的好去处,待会儿等她毒发,尸首剁碎扔下去喂饿鬼,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妙哉?” “多嘴,还不快些动手,免得再惹祸上身。” 花姑子瞧着南枝,总觉哪里不对,可她却是亲眼见着南枝喝下那盏加了毒的茶,故而便上前一步,在南枝身上翻捡起来: “那条阴酒虫呢?你究竟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身上有阴酒虫的?” 南枝听见这话,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整个人一个鹞子翻身,手中的鱼龙铡直直地劈向花姑子面门! 她动作快如闪电,这二人一时不察,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者竟然硬生生拿胸口接了一刀! 第160章 追逃如意楼(一) “不可能!你怎么会没喝下那茶!我分明看到你——” 花姑子尖叫出声,一旁独眼仙也是惊骇万分。 须知凭借他二人的目力修为,居然都不曾察觉南枝是什么时候调换了杯中茶水!这怎么可能? “只不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叫你们看看罢了。” 南枝喉头动了一下,接着冷冷一笑,却并未多言,手中鱼龙铡翻飞,足下脚尖一点,直直冲着独眼仙劈去—— “竖子安敢!” 独眼仙脸色一变,身子暴退数丈,一跃飞身趴伏在石壁之上,同时右手一甩,数道金光如流星般向南枝射来—— 却是无数枚圆中带方的铜钱,此事尽数化作要人性命的暗器! “叮叮叮叮!叮叮叮!” 南枝手中鱼龙铡一挥,将那些暗器尽数击飞,脆响阵阵! “花姑子,还不来助我!” 独眼仙一见自己同这镇妖使相持不下,心中顿时有些慌张起来,他暗怕花姑子藏下私心不肯出手,便又大喊道: “这厮难对付的很,莫叫她跑了!” “莫叫嚷,老娘来了!” 花姑子这才甩动手中一方精致罗帕,朝着二人头顶盖去! 但见那罗帕在空中迅速变大,犹如一朵盛开的花朵,罗帕上的光芒越发刺眼,似乎要将南枝吞噬进去。 南枝早就见识过这宝贝吞噬了两条蛇灵的厉害,故而猛猛后退,长袖一挥,一只红皮大葫芦灵活至极地向罗帕飞去,喷出数道脓绿色毒液来! “嗤!嗤!” 罗帕叫那脓液沾了身,只听几声焦响,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罗帕上竟然多了几处黑漆漆的坑洞! 南枝趁胜追击,手中鱼龙铡猛地劈下,独眼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忙忙唤出枚硕大铜钱挡在身前—— “铿!!” “我的云萝帕!独眼仙,还不拿出真本事,不然等死么!” 花姑子愤恨至极,像是要把南枝生吞活剥一般,咬牙切齿地叫道,只见其口中念念有词,忽地猛猛自口中吐出一道紫色虫雾,直直向着四方四散而去! “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 那虫雾迅速扩散开来,形成了一片浓密的紫色“云雾”,雾中无数细小的虫子蠕动飞舞,发出嗡嗡的声音。 周围的妖鬼们看到这一幕,都露出惊恐的神色,纷纷朝后退去。 可花姑子精力却不在众人身上,她只紧紧盯着南枝,眸中尽是愤怒同杀意—— 眼下叫对方从独眼仙那蠢货口中套出了话,若是不除掉对方,只怕日后后患无穷!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杀意翻涌,花姑子早把如意楼的规矩抛之脑后,只纵着毒虫直扑南枝而去! 这虫雾乃是她的杀招,挑了毒虫日日养在肺腑,以血肉毒药滋养,如此一来,这些毒虫便与她心意相通,取人性命更是不在话下! 来的好! 南枝纵身一跳,翻身跳上那牵连石窟的铁链,反手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白纸,咬破食指,在纸上点下血珠,再口中吹气,就见两条人影自纸上一跃而下! 却正是南枝自【画皮心得】里悟出来的画皮纸术! 那纸人带了南枝的气息,一左一右顺着铁链直奔石窟高处而去,虫雾犹疑不决,到最后竟然一分为三,其中两股生生追着那两道纸人而去—— 轻飘飘的纸人顺着铁链攀爬而上,在前来抓捕的守卫中灵活穿梭,说来也巧,那虫雾久久追不到人,竟不管不顾在楼里发起疯来! 守卫追纸人,纸人躲虫雾,忙成一团。 这一骚乱惹得楼中不少妖鬼大笑出声,盘在大厅底下的肥鬼尖叫出声, 「来人!有人在楼里闹事!」 「楼内守卫何在!有不知死活之人在楼中闹事!」 「快!!捉住他们!我要活剐了他们!拿他们的骨头做碗,人皮做衣,血肉剁碎拿去喂饿鬼!」 如意楼中守备倾巢而出,高大鬼魂呼啸而来,手下饿鬼张着血盆大口,涎水直流! 周围的妖鬼们看到这一幕,都兴奋起来。他们开始大声叫好,替双方加油打气,希望他们能够拼个你死我活。 有些妖鬼甚至醉醺醺开始下注,猜测谁会赢得这场战斗。 “兀那黑娘子!好功夫!好利落的身手!” “杀!杀!杀!” “快剁了她的手脚,嘻嘻嘻嘻,砍下去喂饿鬼!心肝儿却要给我留着,这样的夯货心肝,留下来下酒才最是味美!” “我喜欢她的眼睛,待会儿你可莫要跟我抢!” “我出二十两纸金,赌那黑袍娘子能赢!输了便抵给你一只眼!” “我赌两年阴寿,这黑娘们儿能赢!” “嘻嘻嘻,我倒是瞧着都得被拖去喂饿鬼!” 该死。 南枝瞧着楼中守卫直直扑过来,心下暗骂一句,干脆把那红皮葫芦扔了出去—— “嗡嗡嗡嗡嗡……” 别看那虫子只有拇指大小,生的像极了蚂蚁,可威力惊人,剩下那股虫雾前仆后继扑在那葫芦上,虽然被酸水腐蚀死了一地,可虫雾胜在数量繁多,不过片刻,这些毒虫便把葫芦头啃出一个大洞来! 她从马三那缴获的宝贝啊! 才只用了一回! 南枝心疼不已,但手上动作却不停,丢出两粒珍珠飞身缩入云雾,再现身,便已经出现在独眼仙身后! “铿!” 独眼仙身边铜钱片片叠加,组成一条硬甲,生生扛下南枝一刀,却不想南枝还有气力,召来一道雷光,把个独眼仙劈下铁链,直直坠入楼内守卫当中! 无数饿鬼一拥而上,疯狂撕扯,独眼仙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下一刻,便化作一滩肉泥白骨: “啊啊啊啊!!”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吭哧吭哧……” 伴随着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的吞咽声,其中一头恶鬼猛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锋利的獠牙,大口咀嚼。 它那狰狞扭曲的脸上,透露出无比贪婪和残忍的神情,突然,这头恶鬼猛地抬起了头颅,一双腥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欲念,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这些欲念宛如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追向被绑在铁链之上的人。 下一瞬,不等守卫开口,这些恶鬼便如同潮水般,一只一只顺着铁链攀援而上,恍如逆流的兽群! 逃! 南枝同花姑子对立而站,脑中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 第161章 追逃如意楼(二) “吼吼!!吼吼吼!” “嗬嗬嗬嗬嗬!嗬嗬!” 万千只凶猛饿鬼恍如脱缰猛虎,不顾一切沿着黑铁链攀爬而上,一双双狰狞凶眼,灿灿生着阴森绿光,直逼南枝而来! “该死!” 沉重铁链被攀扯起来,搅得那牵连石窟的另一头也跟着晃荡摆动,南枝踩在链锁之上,堪堪使刀劈开一只直扑她而来的黑色饿鬼: “咔擦——” 饿鬼应拦腰折断,腥臭粘液四溅,坠落而下的尸体来不及化作灰烬,就被同伴蜂拥吞噬殆尽。 南枝暗自皱眉,翻身自更高的锁链一跃而上,仗着身形灵活在铁锁上躲避饿鬼。 一只只黑瘦怪物猛猛扑将上去,却不是叫她砍成两半,就是叫南枝险险避开。 下饺子一般,三两饿鬼自石窟高空跌落,两眼盯着她,随即发出阵阵不甘的非人嚎叫: “嗬嗬嗬嗬嗬……” “吼!吼吼!” 南枝心中微惊,慧远所赠灯盏她叫徐紫带走,因而面对这诸多饿鬼,眼下也只能暂且避让。 她一掌劈出去,掌心雷光涌动,又是一只饿鬼坠落。 太多了。 这如意楼中饿鬼数量……似乎有些不对。 不等南枝细细想来,又见那花姑子正使了云萝帕抵挡饿鬼,精致罗帕飞身上前,散出点点梅花样的金光罩在饿鬼头上。 那云萝帕虽能稍微抵挡些,可不出三息,饿鬼群一扑而上,直把个云萝帕撕了个粉碎! “欺人太甚!” 花姑子脸色铁青,眼瞧避无可避,只好忍痛把肩上大蝎子抛出,那黑皮蝎子见风便长,落在地上,生生化作只身长数丈的大鳌毒蝎子来! 「金头鳌!好威风的金头鳌!」 「这王八羔子,怎得又有人来惹事!」 「啊!!这饿鬼却是疯了,怎得见人就咬!」 「快逃,如意楼里的饿鬼食人啦!」 那蝎子将一落地,便举着两只大鳌肆意横行,先前还能占据上风,凭借倒勾刺把个楼内守卫挂在尾巴上,威风凌凌,可谁知这楼内饿鬼竟好似无穷无尽,一股脑儿往上涌,巨大数量优势下,大蝎子生生叫吞得只剩下一层薄薄黑壳! “不!老黑!” 花姑子尖叫一声,像是瞧见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场景,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两眼翻白,死死盯着铁链上的南枝: “好贼人!坏我法宝,害我灵蛊,今日必要你给大黑偿命!” ——须知这只黑头鳌蝎乃是她用了半身精血喂养,日日同吃同睡养大的,说是半个孩子也不为过。 思及她终日打雁却叫雁儿啄瞎了眼,害得法宝尽毁,黑头鳌蝎也死得不能再死,花姑子心里就升腾起一股血气: “纳命来!” 说罢她便浑身一颤,整个人身形变化,身上披着的黑袍好似轻若无物,飘忽忽直冲南枝而来! 南枝早有准备,踩着铁链高高往上一躲,链条撞击发出阵阵“哗哗”响动,手中鱼龙铡握紧,猛猛朝着那身黑袍子劈下去! “呲溜!” 熟料那黑袍竟然宛如鬼魅,在天上晃了几晃,就又虚虚落在花姑子身上——她藏在黑纱下的脸却终于重见天日: 丹凤眼,桃花脸,却是张极其艳丽的妖娆美人面,只是白皙脖颈以下的部位,竟然是具千疮百孔,坑坑洼洼皮肉外翻的陈年老尸! 而尸体坑洞中,却不是什么血肉,蛤蟆、蜈蚣、长虫、蜘蛛,正是一只只皮肉带毒的毒物! 竟然这样骇人! 南枝忍不住干呕出声。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花姑子整个人欺身而上,整个人如同一条没有骨头的长虫,顺着铁链向南枝爬来,她胸腹里的五毒虫蛇,也一并直扑面门! 南枝翻身去躲,却不料那黑袍是件宝贝,飞在面前跟着花姑子的动作左闪右躲,直叫她眼花缭乱,好似喝了酒般熏熏欲醉,脚步虚浮! “嘶!” 南枝一时不察,将将避开一头饿鬼,却被条红色长虫咬中手臂—— “咯咯咯,你这身子好,足够壮实,等你死了,姐姐就拿你这身血肉再养只黑头鳌!” 花姑子得意笑起来,却始终离南枝一丈远: “虽说我低估了你的修为实力,可论身手,我不如你,论下毒,你却是不如我。 我这毒虫,莫说你个炼气期的小贼,便是筑基期的修士,被咬上一口,也要好好尝尝苦头——” 话音未落,她面上的笑忽然停滞,不可置信道: “你,你为何还不死?” 但见南枝头顶上徐徐升起一朵金色莲花,牢牢把她护在其中,而那条咬在她手臂上的毒蛇,被崩掉两颗牙后立刻含恨而亡。 其余毒物也都类似,趴在南枝身上拼命撕咬,可奋战半天,却也只是徒劳无功,只能不甘愿地趴在南枝身上。 乍一看,跟她披了条毛绒毯子似的。 “中毒的前提是,它的牙能咬到我。” 南·血条贼厚·外挂·体质加强·枝双手合十,眼神相当真挚地扒开袖子,给花姑子看光溜溜的手臂: “喏,就这两颗小毒牙,连我胳膊油皮都没咬破,我怎么中毒?” 感谢师太送来的金色装备,还有属性面板上高到离谱的体质点! 花姑子:“……” 我有句腌臜话一定要说。 不等对方反应,南枝就狞笑着直直扑过去,一刀砸在花姑子小腹,一刀斩断铁链另一头,拎着她作状要丢: “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还有你是如何知晓,我手里有阴酒虫的? 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想清楚再说,不然我这一个不小心,你可就要掉下去同你那大黑虫作伴了。” “我说。” 底下饿鬼狰狞,脖颈处被刀刃抵着,花姑子定了定神,果然将事情全盘托出,再不敢有半点隐瞒。 ——她同独眼仙都是拿钱买命之人,眼下独眼仙已死,就算这幕后之人同这黑厮有什么恩怨,也与自己无关。 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 …… 这如意楼底下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最顶上的看客。 一群外形各异,装扮不同的神神鬼鬼齐聚一堂,坐在顶上最大的石窟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出闹剧。 “好些年没这么热闹哩。” 说这话的却是个人形龙头,身披银甲,腰坠明珠的妖物,他斜斜瞧一眼同桌之人,鼻孔中才喷出一股白雾: “这便是你这如意楼的待客之道?你莫不是以为,随便寻个凡人过来胡闹一番,便能应付我等吧?” 第162章 追逃如意楼(三) 此话一出,石桌前气氛一滞,桌前人彼此递了一个眼神,颇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 “龙太子不必心急,都道好东西还在后头,主人家既然邀请咱们来,那势必是心里有数的。” 身披锦衣华服,一身富贵,梳着高髻的万宝姑姑笑而开口,声如黄鹂: “况且这么些年,来来去去总是什么唱曲小调,没得叫人厌烦,偶尔换换口味,作助兴之用,也还不错。” “万宝道友倒是好脾性。” 那龙太子“哼”了一声,只抱着胳膊不肯多言,身后站着几头半人半妖的虾兵蟹将。 石桌上摆满珍馐美味,琼浆美酒,莫说什么黄澄澄的凤眼枇杷、红卜卜的山梨百合、便是肥嘟嘟的黄精人参,充满灵气的嫩芽草尖,俱是外头难得一见的。 石窟里夜明珠照亮,屏风为壁,半人高的花瓶里,一株紫藤花生的郁郁葱葱,好不繁茂。 坐在这席面上之人,自然也是有头有脸,叫的上名姓的神仙妖魔。 河伯同井神夫妇并肩而坐,面上都有些严肃。 胡老丈乐呵呵地抱着只小狐狸装聋作哑,长长的白眉几乎要摊在地上。 披着袍子,面上涂着图腾的男人闷声不吭,只拿眼睛去看坐在阴影里的人。 ——若是南枝在这里,一定认得出来,这男人便是要拿奴仆同她换白虎皮的那个。 “是啊,如意楼里好多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阴影里,说话的人有颗圆润好看的光头,只是此刻,和善的眼里却写满冷漠,好似没什么人情味。 他蛰伏在黑暗里,只犀利地观察着这世界,似笑非笑道: “龙太子莫急,不知方才某说的事,诸位可都想好了么?” “若不是知晓你要寻人开这口巫棺,本太子怎么会屈尊降贵来你这破落地界儿? 眼下天地异变,都晓得要替自己留一条退路,不过是些许生灵血肉,只要遮掩的好,谁又能知晓是我等所为?” 龙太子脾气急躁,听了这话愈发不耐烦起来,指着石窟正中央挂着的那口棺材道: “慧远大和尚,你莫要啰啰嗦嗦说上这许多,成大事者,何须畏首畏尾。你只管放心,今日在场诸位同道,想必也是存了同小王一样的心思。” “开这巫棺,虽兴许能得些机缘,可以阴阳路众生为祭,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河伯与水神夫妻两个,犹豫半晌,却终究还是不忍: “我夫妇二人虽也心动那棺中机缘,可毕竟乃是天庭册封正神,思来想去,此举还是有些不妥。 不如再细细思量,商讨寻个和善些的法子,开了这口巫棺罢。” “呵呵呵。” 那胡老丈只笑笑,耷拉下来的长眉动了动,开口却满是讥讽: “还要等?你二人乃是香火神,只要河水不干,水井不枯,便有活路,自然等的下去。 老夫如今一千三百二十三岁,寿元将尽,已是等不得了! 那巫棺乃是上古之物,千年前流落阴阳路,数百年前机缘巧合才落入如意楼,此乃天意。 我等修行之人本该顺应天意,若是放着这泼天的的机缘弃之不用,岂非同凡间蠢物一般? 你们夫妇二人若是不愿,便速速离去,也省的留下来分没我等的大好机缘。” 其余几人虽未说话,可面上却都是赞同之色。 “我等只知道慧远道友要寻人助阵开棺,却不知这开棺竟需得趁鬼门开献祭阴阳路众生魂魄……” 那河伯欲言又止,却终归说不出什么,反倒是他身旁的井神忧心忡忡,抿唇劝道: “以人魂灵为祭终归是淫祀邪祭,若是叫天庭知晓,恐怕你我都不会有善终,还请诸位道友三思才是。” “畏首畏尾,成不得大事。” 龙太子嗤笑一声,却说出件惊天秘闻来: “呵,天庭?你可知,自神龙年间,那女皇帝封禅泰山后,天庭有多久不曾命人下凡督查下界了? 只要不叫地府知晓,得了宝贝藏个千百年,后头又有谁知道?” 河伯同井神却面色坚决。 确原来,前些时日,这如意楼放出消息,言及要售卖楼中镇楼之宝,他们夫妇二人才欣然赴宴。 镇楼之宝,便是那口由一千二百一十八条精铁链锁着的巫棺。 ——上古有巫、妖二族,自巫妖大战后,巫族迅速衰败,遭受天罚,幸而仰仗巫族圣人后土娘娘化身六道轮回,才保下残存血脉。 巫族乃盘古精血托生,天生便能沟通天地,通神问灵,而巫棺便是大巫身死之后,自封尸骨之地。 谁也不晓得这样的重宝怎么会流落阴阳路,可彼此都心知肚明,巫棺内里,必有大造化机缘。 河伯井神夫妇二人自然也想争上一争。 谁知那巫棺内有封印,想先取宝,却是要趁地府鬼门大开,献祭阴阳路众生血肉魂魄,再借助阴煞之力冲开巫棺封印。 …… …… “不,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夫妻再想想。” 说到此处,井神愈发不忍,同河伯交换个眼神,便要架云而走。 “咔。” 却不想下一刻,一条长枪正正穿透井神胸口,龙太子目光阴狠,冷冷一笑: “走,你以为还走的脱么?放你们二人回去,给那镇妖司同地府报信么?放着天大的机缘不要,偏偏儿要做蠢事,当真是愚不可及!” “夫人!你们,你们如此行事,便不怕天罚么!” 河伯目眦欲裂,只来得及捧着井神尸体痛哭出声,可还不等他施救自家娘子,便又被三条狐尾便牢牢钉在原地! 一件闪着金光的香囊砸下去,河伯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被一柄古怪的弯刀剖去心肝—— 只是魂魄却魂归天际,飘飘摇摇上了天。 河伯与井神虽然位卑职小,只是汴渠下一条小河的河伯井神,却也是天庭册封,登记在册的,死后自然不会入地。 “阿弥陀佛。” 慧远念了一句佛,从开头到现在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图腾男人,忽得睁大眼,伸手一探,把那两条淡金色的神魂捏在手里。 “!” “……” “!” 是巫族的手段! 原来这慧远早有准备! 其余几人心下一惊,却都各有算计,不肯离开。 一阵风吹来,花瓶里的紫藤花花瓣微微颤了颤。 慧远垂眸念佛,只作不知。 “现在可以,到时辰,开棺。” 那图腾男人虚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两条神魂吃进肚子,看慧远一眼,便从怀里摸出十二根白色的骨头。 “血肉献祭,以侍巫灵。” “血肉献祭,以侍巫灵。” “血肉献祭,以侍巫灵。” 站在他身后的奴仆面不改色,掏出匕首割下自己的脑袋,无头之身举着头颅,一颗一颗扔向黑棺。 在场之人见着这血腥一幕,却都眼神火热,一眨不眨盯着。 但见那图腾男人抚摸着十二根雪白骨头,又吐出一口烂泥,手中骨头忽然变换成十二个妖娆女子形象来。 却见这些女子个个手提骨笛,赤着脚奔向那口棺材,奏起欢快悠远的乐曲: “呜呜呜——” 随着音乐响起,石窟中铁链上绿色蜡烛渐渐熄灭,铁链开始晃动,大地颤抖,石窟里也发生了巨变: 听见这哀乐之后,一头头饿鬼眼中升起点点狰狞红光,带着不管不顾的凶性,竟然生生在铁链间搭出一条通道,直逼周围石窟中的妖鬼而去! 方才还在瞧热闹的妖鬼却是一惊,发觉不对,只是石窟狭窄,又能往哪里逃? 好些小鬼只惨叫一声,便被饿鬼咬下半边身子,一颗脑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惊叫出声: 「娘哩,早知道就不凑热闹哩……」 话没说干,那头颅也叫饿鬼咬在口中,“咔叭”一声碎成黑泥。 仿佛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被楼内守卫驱赶的恶鬼层层而上,恍如潮水漫涌,逃脱不及的妖鬼就这么冤冤地成了饿鬼口中食。 「啊啊啊啊啊!救命!」 「饿鬼发疯了!快逃!!」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方才还觥筹交错,极乐无穷的如意楼,眨眼间便化作地狱魔窟,脂粉气也被浓稠的血腥气遮蔽—— “这些饿鬼失控了?!” 熟悉的寒意爬上脚背,阴森可怖的刺骨冷意从骨头缝里慢慢儿渗出。 南枝还来不及整理花姑子交代的口供,就瞧见了这心惊的一幕: “砰!” “砰!” “砰!” 石窟中黑棺颤动,铁链上燃烧着的绿色蜡烛,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从远到近,好似有看不见的东西随着阴风逼近! 那棺材里面有东西! 南枝迅速后退,当机立断斩断一根铁链,提着花姑子下落数丈,堪堪落在一处突出的石壁之上! 头顶,是嬉笑打闹,以骨笛奏乐的飞天“神女”,脚下,是撕咬着妖鬼的万千饿鬼。 一极美,一极丑。 【叮!】 【检测到修士即将进入八十九级级副本“巫灵献祭”,请尽快远离。】 【巫灵献祭:巫棺有灵,血肉献祭,灵魂不朽。】 【推荐修士挑战境界:金丹大圆满——元婴中期】 【修士“南枝”进入巫灵献祭副本,该副本内不可死亡回档、不可退出游戏、修士复活效果替换为“原地复活”。】 多少? 你跟我说多少? 才堪堪三十级,修为将将炼气圆满境界的南枝忍不住瞪大了眼。 第163章 敬献血肉,以侍神灵 这简直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石窟顶上,一群身披白衣的“天女”如仙女般轻盈地飞舞,她们手中拿着骨笛,吹奏出一种诡异而神秘的曲调。 如意楼内,万千饿鬼仿佛被这神奇的笛声所吸引,从迷雾中纷纷现身,源源不断地向上涌来。 只见那十二位“天女”将手中的骨笛轻轻搭在唇边,奏起一支呜呜咽咽的乐曲。 那曲调异常奇特,尖锐得让人毛骨悚然,恍如魔音贯耳,直刺人的灵魂深处。 在场之人听见这乐声后,无一不是面露凶色,戾气丛生,转头便与同伴尽情厮杀起来。 仿佛这声音,是艳丽的鬼魂用手指刮擦他们的耳膜,勾起彼此心底最深处的残虐和暴戾之气。 尖叫、痛呼、哀嚎、咒骂…… 方才还是极乐销金窟,转眼间便化作无间地狱,只剩下血腥之气萦绕耳目。 高台之上,慧远和尚、龙太子、万宝姑姑、胡老丈、黑袍巫站在一处法阵中央,各自心怀鬼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顶上那口巨型悬棺。 悬棺之下,随着声声哀嚎惨叫,无数道魂灵飞浮上行,三魂六魄皆落入黑棺之中,一千一百二十八条铁锁不住震荡,发出“哗啦啦”的沉闷巨响。 似乎只几息,黑色巨棺便隐隐有开启迹象,棺木边沿“轰隆”作响,喜得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出几分得色。 “此法果真有用!” 万宝姑姑眼神灼灼,忍不住上前一步,捏了帕子也难掩盖心中所思:“听闻昔年后土娘娘化身六道,天地间仅存的几位大巫也随之而去,自封于巫棺之中。 不知这口巫棺,却是哪位大巫的埋骨之地,机缘巧合,这份天大的造化,却是落在了此处。” “相传上古时期天地灵气充裕,无论是何跟脚来历的妖精都可成就一方妖圣,寿比天齐。 且不论大巫留下的功法积攒,便是一具巫尸,都能助人修行,直达化神之境!” 胡老丈有意无意看一眼沉默不语地黑袍巫,乐呵呵道: “只是毕竟机缘难得,若是能入秘境,到时候,能抢到什么,只得各凭本事哩。” 慧远双手合十,并不言语,黑袍巫却多看了胡老丈几眼,随即愈发专心地操控十二天女,驱使饿鬼。 “太慢了,今夜虽是鬼门开,地府一时察觉不到,可再有两个时辰,便是鬼门关闭之时。 届时必有阴差上这阴阳路巡察,杀几个阴差虽不碍事,可若是被撞破,捅到上头,咱们谁也别想脱身!” 龙太子不耐烦同几人周旋,一双眼儿阴森森环顾一圈,指着石窟中奔逃的生灵道: “今夜楼中人,一个都不能脱走,既然要做大事,便做得干脆利落些——小王这便去替这黑蛮子搭把手!”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一条白色长龙,扑向石窟中央,吞云吐雾,长尾挥舞,龙爪翻腾间,便有猩红翻飞,生灵殒命! “轰隆隆——” 巨大石块跌落,将所有出口拦下,走投无路的妖鬼只能四处逃窜,藏身石窟,以求活命。 “哈哈哈哈哈!痛快,实在是痛快!” 但见众妖鬼慌忙逃窜,白色龙首晃动,肺腑中大笑出声,又是无数根通天冰棱自地底腾空而起,化作屠杀的利刃,夺去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无数条黑色怨魂凭空而上,一点点渗入那石棺当中,铁链颤动之声响彻石窟。 彻骨的阴森寒意自棺中一角渗出,仿佛应和般,水一样流动的黑色雾气自地底升腾,裹挟着饿鬼化作团团黑泥,迫不及待地向黑棺奔去—— ** ** “轰!” “轰轰轰!” “轰轰!” 南枝就第一滚,堪堪避开一根斜斜刺向她肋骨的冰刺,随后反手一刀,砍下一头饿鬼的脑袋,来不及喘气,便急急挂在一条下坠的铁链之上。 她头顶正飘着一朵金色莲花,虚虚浮浮落着。 这花比之妙云尼的佛光普照不知差了多少——但好在有此花加持,骨笛魔音只能隔过一层薄薄的屏障透入她耳,仿佛蚊虫细语,夏蝉低鸣,这才能免去一场灾祸。 偌大的如意楼,层层叠叠无数个石窟当中,不断有黑色怨气上涌,飞向石窟顶部的黑棺。 随着怨气积攒,那口黑棺也有了变化,棺盖颤抖不停,恍如在滚沸之水上翻涌。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献祭。 果然,以如意楼万千条生灵魂魄为引,就是为了开启那口石棺! 望着在头顶兴风作浪的白龙,南枝忍不住捏紧了拳。 这样残暴不仁的做法,说明始作俑者就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或者说,在他们眼里,如意楼里的魂魄妖鬼,与寻常阵法材料,或是炼丹矿石相比,全无半分区别! “呃啊啊啊!!” ——有妖灵化作原型,使出毛笔法宝,冲向出路,也不知怎得,竟然真的叫他杀出一片血路! 得救了! 可还不等他脸上劫后余生的笑容散去,下一秒,一道冰棱刺穿了他的胸膛,魂魄投入石棺材,至于尸体,则跌在地上,恍如一摊烂泥。 修为差太多,根本逃不掉。 南枝忍不住屏住呼吸。 修行一事,虽说也曾有人能一念通天,幡然开悟,从一介凡人跻身仙人之境,也有身负大气运者,得仙人指路,醍醐灌顶,终得长生。 可寻常修道之人,不同品阶之间的实力差距,却宛如天堑,轻易不可跨越。 莫说南枝眼下才将将修炼到炼气圆满,便是她此刻一脚踏入筑基,也决计不是金丹修士的对手。 ——更不必说眼前即将开启的八十九级元婴副本。 既然逃不掉,那就想法子争命! 修仙根本,本就是一个“争”字。 只是一个【山中有虎】副本,便叫她捞到两件价值不俗的蓝色装备,不知这元婴副本里,又能刷出什么好东西来? 若真有什么危险,就算不能回档,但左右不过再死一回。 况且与她同行的徐紫尚且下落不明…… 这些高阶修士把他们看作蝼蚁物件,却不知,天大的机缘落在头上,她这个炼气小道也敢争上一争! 思及此,南枝手中鱼龙铡翻转背至身后,整个人便如同脱兔,一旋飞身而出,攀扯在一处隐蔽石壁之上,静静蛰伏而下—— 《蜃珠遁法》! 一层雾气倏忽而至,轻轻罩在此处,将南枝整个人拢在雾中,合着如意楼里的森森迷雾,任谁也瞧不出,这黑漆漆的石窟壁上,竟然还趴着个大活人。 …… ……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雾气愈来愈重,石窟内冷意更甚,自下而上结出一地厚达三尺的冰层,无数尸骸堆叠,饿鬼成泥,那口黑色石棺才终于肯开启—— “咔咔!咔咔!咔……” 棺盖颤抖,整个石窟也跟着晃动起来,地动山摇,乱石崩塌,恍如天崩地裂,可站在一处的几人却不由得面上一喜。 虽然只是小小一处,可众人看的分明,那石棺右下处,露出一条拇指粗细的石缝来。 霎时间,四周灵气活跃,隐隐有苍茫的钟鼓乐声自深处传来,自那石缝中传出的阵阵波动,更是叫几人吃了枚定心丸! 胡老丈更是贪婪地吮吸着灵气,整个人不住地颤抖,恨不得现下便钻进去: “是了,是了,果真不愧是上古时期便有的,此内灵气不知比现世浓了多少!便是眼下的修仙界,九洲仙山,也没有这般灵气外泄的秘境!” 说话间,那口石棺上虚虚浮出一片仙山风景,但见其中仙草瑶花,琼楼玉宇,又有妖兽咆哮,金光灿灿。 一瞧便知道是个好去处。 “成了!这石棺中果真有上古秘境!” 万宝姑姑眼前一亮,整个人不自觉上前一步,可还不等她行动,一旁化作原型的龙太子却是先行一步,抢先化作一道流光,“嗖”地没入那条石缝: “各位!小王先行一步,秘境之中,便就各凭本事,莫指望小王能手下留情!” “你!” 万宝姑姑跺了跺脚,暗恨自己没抢个头先,生怕里头宝贝叫龙太子掳走,抛出一道玉佩,整个人罩在宝光之下,跟着飞了进去! “呵呵,老朽修为不如各位同道,不如咱们结伴而行,进去也好有个照应?” 胡老丈狡猾些,眼瞧着两个人都平安进去,才摸摸胡子,冲慧远同黑袍巫作一揖,邀请道。 “敬献血肉,以侍巫灵。 和尚,你,莫忘了答应我的。” 黑袍巫扔下这句话,深深看一眼慧远,后者笑眯眯念了一句佛,目送二人: “自然,这也是小僧应承过的,只要代价足够,贫僧自然不会变卦。” 那黑袍巫听后,便纵身一跃,整个人跌入那条石缝,胡老丈见此才放心下一半,跟着飞身而入—— 哪知下一秒,异变突生。 …… …… 【注意:前一章增加设定,该特殊副本中不可退出,不可死亡回档,死亡效果替换为“原地复活”。】 第16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只听见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黑色石棺上的神仙宫殿、琼楼玉宇皆化作梦幻泡影,消失不见,唯余血海滔天,冤孽漫漫—— 先头进去的几人,却已然是来不及逃脱,也不知那棺中发生了何事,只听得哀嚎阵阵,恍惚有极恐怖的事正在发生。 无尽的黑暗自棺材中漫延开来,带着要吞噬一切的威力,所过之处,血肉消散,尸骨化灰—— 满地血肉,只在一瞬,便被那黑气吸去精华,迅速化作一捧捧黑灰。 “慧远!贼和尚!胆敢加害于我!!!” 有狰狞龙头自石棺中逃窜而出,却被一只纤细修长,手持佛珠的大手摁了回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慧远对这声声叫骂充耳不闻,只垂目伸手,将那龙太子神魂捏了个粉碎,一松手,淡金色流光“簌簌”落下,滋养起石棺里的东西来。 他整个人轻盈落在棺盖之上,一伸手,便取下飞在空中的十二枚骨笛,爱惜无比地收在怀里: “上古巫棺,怎么可能只吞万千条魂魄便能满足?贫僧还要多谢诸位贫道,替我走了这一遭,免去不少麻烦。” 黑棺中发出阵阵猛兽咆哮,仿佛在应和这慧远和尚的话。 ——至于进入巫棺中之人的死活,已经不必多说。 分明是一张慈悲面,和善可亲脸,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毛骨悚然,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黑雾所过之处,已是一片焦土。 “看了这许久,还不打算出来么?” 慧远忽然开口,不见他用了什么法门,声音却精准无误传遍整个如意楼上下,大小石窟中都有声音回荡: “难不成,要小僧亲自请你出来么?” 声音在黑雾中回荡,半晌,都只剩下一片死寂。 慧远摇摇头,眼睛瞧着一处,好似很是无奈,他只伸手虚虚一捉,下一瞬,便凭空跳出来个美貌少女—— “慧远大和尚!你竟敢联合妖邪,行淫祀邪祭之事,就不怕遭天谴报应,日后受刀刃加身,雷霆击魂之刑么!!” 那女子不正是手持紫金铃的徐紫却又是谁?! 紫金铃瞧着似是个法宝,蓦地变作丈高,重重飞起,压在慧远头顶,后者却是不慌不忙,伸手驱使黑色血雾,迎头而上: “紫姑娘,你莫不是在人间待久了,却也忘了自己的跟脚来历,不过献祭些死灵饿鬼罢了,有何怜惜? 待大事将成,你便知晓贫僧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何了。” 慧远语气坦然,仿佛将将做下如此恶事之人却并非他一般。 “我呸!” 徐紫怒目而视,忍不住痛骂出声: “灭杀天庭正神、拿死灵魂魄、妖魔血肉为祭,桩桩件件,哪里冤枉了你! 你打量我不知道么,你同那黑袍巫私下勾结,无非就是想叫醒那石棺里的东西!此物还未苏醒,便就祸害这般多生灵,若是真叫它醒过来,只怕人间又是一场大难!” “那又如何?” 慧远拿眼睛去瞧她,十分好脾性般解释道: “大变之前,总有牺牲。上古之时,总以人头妖兽血祭,如此方显诚心。天地大变将近,贫僧为求活路,另寻他法,难道便罪该万死? 紫姑娘何不细细想想,这百年来飞升之人可有过一掌之数?上一个飞升上界的,又是因何飞升?神以香火之力附存,若无善男信女,又将如何? 天庭,天庭……自那女皇帝封禅之后,天庭,不过苟延残喘之党。 待日后人族日益兴旺,漫天神佛,诸天神将,你且看着,又有哪个能活? 凡俗只念镇妖司,何人还记天上仙? 只有人间乱起来,神仙才有活路……贫僧愿借神巫之力,恢复蛮荒秩序,求得大道机缘,博取这一线生机!” 他念一句佛,双手合十,好似尽显慈悲: “贫僧自会替在场之人日日超度念诵,感念其功德,紫姑娘,留你到现在,也只是怕贫僧所做所为,无人知晓。 贫僧虽与镇妖司有旧,可自今日之后,恐怕漫天神佛都会知晓我这小小地仙之名,再造一桩杀业,也不算什么。” 自数百年前,天地灵气衰败,神龙女皇封禅泰山,定下诸多规矩,在世间行走的神仙,一夜便少了许多。 如今飞升上界的仙神,要么受天庭册封,脱去肉身,化作香火神,日日靠凡间香火修炼,可等凡人厌神之日,便是消散之时。 要么,做个逍遥散仙,同飞升之人争夺些许稀薄灵气,苟延残喘,修为再无存进。 更有甚者,使出秘法自封于秘境,祈求天地大变之时,重新攀登仙途。 一想到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也无法逃脱天人五衰的命运,慧远便只觉心中惶恐。 虽说凡人如蝼蚁,可对诸多仙神来说,只有凡间乱了,他们才真的有活路。 ——二人说话间,谁也没瞧见,一只贴在黑棺上的单薄纸人,顶着眉心一点红,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爬一段,瞧瞧动静,再爬一会儿,再看看慧远。 不一会儿功夫,竟然真的叫它摸到了棺材最下头。 “你竟是天庭下来的散仙!你究竟是哪个!居然想出这种邪门法子,难不成是入魔了么!” 徐紫陡然惊醒,怒骂道: “好个昏了头的混账和尚!我若死了,天庭必有感应——这巫棺里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有活物? 慧远皱了皱眉,忽得看向黑棺,可不等他反应,徐紫袖中伸出万千藤条,漾起片片紫藤花瓣,朵朵宛如飞刀扎向慧远,趁对方闪身避开之时,她又猛然飞身上前,却只来得及看见棺中一角: 敞开的黑棺之中,全无他物,只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孩儿,分不清男女,满嘴鲜血,手中擒着半只狐狸爪子细细咀嚼,发出“咯嘣咯嘣”脆响。 怎么会是个孩子! 徐紫顿觉一阵惊悚,身后一道玉剑直刺向她后腰,白光飞闪,却是慧远操着那白骨天女,要取她性命: “紫姑娘,贫僧已替你解惑,眼下你自可好好去了,待来年功成之日,那碑文之上,必有你一名……” ! 绝不能叫慧远得逞! 徐紫拼了命伸手去抢棺材里的婴孩,生生挨下一剑,随即倒吐满口紫藤花瓣,万千树枝枝条自袖中翻舞而出—— 紫藤花舞,金铃摇晃,场景怎叫一个绚丽梦幻,慧远脸色微变,口中念诵咒文,脚下石壁“轰隆隆”拔地而起,整个如意楼天翻地覆,大小石窟间碎石碰撞,恍如地陷山摇,不过一息,整栋如意楼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却是一颗,陈旧古朴,饱经风霜的佛头。 佛头双目微睁,狭长眼尾分开,神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带着些慈悲邪气—— 这却是一尊邪佛! “轰隆隆隆隆隆——” 鬼佛寺寺前佛像徐徐起身,捧着脑袋放在断脖之上,慧远遥遥站在佛头之上,睥睨冷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耶?” “天道之下,万物刍狗,我敢争先。” “紫姑娘,你且去吧。” “你且去吧。” “你且去吧。” 鬼佛竟然也跟着一同瓮声瓮气开口,狭长鬼目半睁,但见硕大佛手高举,重重砸下! 黑雾弥漫,碎石飞溅! 徐紫甩出紫金铃抵挡,可那宝贝却也只拦得下一时,最后竟然硬生生一寸寸崩裂开来! 她毕竟敌不过黑雾,加之慧远又有邪佛做帮,巨大威势之下,根本逃脱不得! 眼见那巨佛抬腿便踩,徐紫咬牙断根求生,分出一半藤条土遁而出,那邪佛却好似长了眼紧随其后—— “呼!!” 电光石火间,自云雾里忽得蹿出来个头顶顶朵金色莲花的南枝,急急扯了从土里钻出来的藤条便飞奔而走,倏忽眨眼间,便在原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天晴碧海靴·一日千里】! 佛头之上的慧远自觉不妙,转头去看那口黑棺,却只见棺内空空如也,只剩下半截摇摇欲晃,将裂不裂的纸人。 “无知蠢妇!坏我大计!!!” “好胆!好胆!” “贼子莫逃!!” 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整条阴阳路,邪佛雾气森森,无边黑雾弥漫,一如此时暴跳如雷的慧远。 …… …… 第165章 什么叫惊喜,你跟我说,什么叫惊喜。 “嗤!!” 腥绿色血液飞溅,碎裂开来的饿鬼落在地上化成一滩黑泥,白色刀光落下,映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头饿鬼。 “该死,慧远那和尚怎么同野狗一样,粘在身上怎么也甩不掉。” 南枝甩了甩鱼龙铡刀尖上鬼血,青乌的眼下透出些许倦怠,一眼便知她已经许久不曾合眼。 周身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唯余黄草茫茫,牛马成群。 根部泛黄的野草长得稀稀拉拉,地上是一滩滩黑色人形泥印,上头落着些点点腥臭难闻的绿色脓液。 四周遍地狼藉,就连南枝右肩上被包住的伤口,也正缓缓渗出血来。 她腰上绑了一截木藤,上头挂了一串半开不开的紫藤花,蔫哒哒好似将要枯萎,将掉不掉。 ——这便是化作原形,自断半身的徐紫,却原来,她是个木胎化身,紫藤成精。 但南枝此刻也没心情感慨这些。 方才那几只饿鬼,是她击退的第四波追兵。 自鬼佛寺异变,那慧远和尚以阴阳路众生灵献祭巫棺之后,南枝半点不敢耽误,带着昏睡的徐紫一路疾驰奔逃,已有半月有余。 数日来,自阴阳路而来的饿鬼追兵无穷无尽,竟生生逼的南枝潜能爆发,靠着嗑补气丹一路逃蹿。 她也不是没想过立即回禀汴京镇妖司,通禀阴阳路惨案,以此警醒各路镇妖司小心慧远。 只是慧远穷追不舍,又驱使饿鬼妖魔一路追击,使她疲于奔命,好悬才叫南枝寻了空子,借着【碧海天青靴】的神通,逃到利州路附近。 南枝加入镇妖司时间不长,可却也能辨明大宋二十四路镇妖观所在方位。 利州路镇妖观列于兴元,城中自然有镇妖使坐镇,只消踏入城中,她便能喘口气,也能寻个地方,叫徐紫安心疗伤。 这一路上击杀的数千头饿鬼,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厉害麻烦的妖魔,恐怕还在后头。 ——经验条已经停滞不动许久了,若非此时决计不是突破的好时候,南枝恨不得一举筑基。 她深深看一眼在系统背包,忍不住暗自嘀咕: 自己这回,到底抢了个什么宝贝回来? …… …… 兴元城依汗水而建,恍如一粒镶嵌在汉水之上的明珠,北至秦州,南同成都、菱州,西达吐蕃诸部,虽偏离汴京,可却也是一座极具独特风土人情的繁华大城。 守城兵卒站在城门口,一丝不苟地检查入城之人的过所,重复的工作做多了,面上不免挂出些不耐烦来: “快点快点,后头的,你的路引呢?” “哎!兀那汉子,入城以后不要乱逛,快快去寻下榻之处,宵禁之后,在坊市乱行者,杖二十,罚,金三十!” “干什么的?哦,周边黄山村人士……快走几步,既然是寻人,就快些去,若要返程,需瞧好城门落锁时辰!” “吐蕃来的?牙人?你这黄毛厮,好叫你知道,在大宋境内,掠卖是要杀头的……嗯,快些进去……” 城门之前排起一条长龙,有饱经沧桑,推着板车的沧桑老者、亦有手脚粗壮,卖力气寻活路的青壮、也有村妇打扮,提着竹篮售卖果子的年轻妇人。 此地离吐蕃诸部也不过三座城池,故而也偶有香料商人,布料贩子和奴隶主入城做生意。 故而远远一瞧,人群里几个高鼻耸目,金发碧眼的异邦人便格外显眼。 “果子,香又甜的蜜果子,包了蜜的果子,又有嘉庆子、蜜煎杏干、红梨果子、雪顶梅花饼哩!” “哎哟,今儿个进城的人怎么这么少……往日也不见这般景象哩……” “你还不知道么?听说城里闹妖怪,吃了好些孩童的心肝,这进城的人可不就少了么?” “哎哟,镇妖观的仙师道长就不管管么?” “管,怎么不管哩,只是听说汴京有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跑了,眼下各地府衙州县都在捉这魔头哩!” “那魔头想必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这样兴师动众不成?” “啊呀呀,真是骇人……你们还不晓得么,听说前些时日汴京地动,那魔头杀了镇妖司的一位镇妖使后就跑啦……” “啊?竟有此事?这等消息你都晓得?” “我那儿媳妇儿在镇妖观里头做文书,这几日还特特回家一趟叮嘱,说是那魔头凶得很,叫俺们一到天黑便闭门闭户,瞧着生人也不要搭理哩!” “嚯,真是骇人,不过镇妖司的消息,想必是错不了的,听说他们养了专门报信儿的妖精,汴京头一天的信件,第二日就能送到咱们兴元哩!” “那不是比皇上用的八百里加急还厉害……啧啧啧……我听人说,咱们兴元虽然偏远,可也有一位镇妖提司坐镇,若是那魔头真逃来兴元,咱们也不怕……” 南枝混在进城的队伍里,听着众人聊天,眼睛却遥遥望着荒漠里十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踏入兴元,便是镇妖司下辖所在,饿鬼虽无智慧,可却也会惧怕城中修仙之人。 听百姓所言,兴元镇妖观中至少有提司级别的镇妖使坐镇,想来徐紫也有救了。 可等她行至队首,还不待拿出镇妖使令牌,就见城门右边的城墙上,挂了一张好大好大的画像布告: 【前时日,中元之日,有妖僧斩正神于阴阳路,献邪祭,祭生魂,炼制邪宝妄图大事,引得地府恶鬼出逃,祸乱凡俗,致使黎民蒙难,哀鸿遍野。 四等镇妖使南枝与慧远合谋,斩同列徐紫而叛,今方通国上下,通捕南枝,此人险狡,善蛊惑人心,加之挟邪宝出奔,恐有屠城之意,镇妖司上下,务必将此人缉拿归案,无论生死。】 告示下头,还挂了张她的画像。 什么叫惊喜。 什么叫惊喜。 什么叫,特爹的惊喜。 镇妖司里要没有慧远的同谋,她今天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南枝面无表情,转头就走。 第166章 追击 是夜,兴元城内灯火星点,边陲之城的夜不似汴京般繁华,宵禁鼓声响过三遍之后,街头巷尾便静悄悄一片。 偶有身穿甲胄兵卒踏步而过,“踏踏”之声似提醒、又似警示。 城中忽有沉闷钟声“咚咚”响了几遍,城内巡逻的镇妖使面上皆是一惊: “不好!是观里的大鼓,难不成有妖邪入城了!” “今夜都警醒些,最近四处都不太平,若是碰上行迹有异的妖物,先砍了再说!” “这示警鼓声如此急切,莫不是发现了那通缉令上的妖人踪迹?我听说那妖人手里有件顶顶厉害的邪宝,施展起来能屠城哩!” 有人冷笑出声: “好叫你知道,那厮乃是宰了自己的上官,二等镇妖使的,咱们这些炼气中期修为低的,若是碰上了,有没有命或者逃回去禀报提司大人都不晓得。” “那妖人自汴京出逃,咱们兴元城位置又偏,除非她有日行千里的本事……” 话音未落,远处巷子里忽然传出几声尖锐犬吠,浑似柄又尖又利的刀子,划开一片寂静。 几人忙忙翻身一跃,跳上屋舍顶儿,只见有两道白影自屋舍之上斜斜蹿过,后头跟着几头似兽非兽,浑身焦黑的活物—— 果然是有邪物入城了! “追!” 腰间镇妖使的牌子隐隐发烫,不必多说,四人齐齐分成两队,操着长刀追击而去,却没发现那巷子尽头,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 …… 小巷末尾,南枝见那四名镇妖使被纸人饿鬼吸引,身形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显露身形。 慧远和尚怕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白日人多眼杂,她便披了画皮,混在一队走镖的镖队里进了城,可谁知夜色降临,便又有追兵而至。 怕引来注意,南枝只得以纸人吸引那四名镇妖使,这才悄悄脱身。 大宋二十四路镇妖观,每座镇妖观下,都至少有两名提司级别的人物坐镇,好比西北路,花习剑与沈洛河的师父,南枝名义上的顶头上官青龙道人。 她曾听徐紫提过,提司级别的镇妖使,修为一般都在金丹上下,不过大都镇守各地镇妖塔,平素不得见罢了。 虽不知慧远和尚修为几何,但南枝亲眼见数位大妖魔皆命陨其手,更有邪佛供其驱使。 ——若非此人似乎心有忌惮,只敢派遣些许饿鬼妖魔追击,她此时恐怕已经命丧邪佛之手。 今夜,十几头饿鬼不顾城中尚且有镇妖司之人坐镇,便不管不顾入城追杀,只怕慧远和尚的耐心已经被这半月的追逃消磨殆尽。 她避开街市,猫一样在小巷里轻巧穿梭,不多时便寻到一处富户私宅,踩着瓦片翻了进去。 富户家中灯火通明,正厅里觥筹交错,丝竹阵阵,应是主人家在待客,南枝拐去厨房摸了冷掉的馒头烧鸡,才放下些银子,拐到了后院一处偏僻柴房。 ——不晓得鼠妖怎得这般偏爱柴房。 顶着明里暗里的窥探吗,南枝取出一撮泛红的鼠毛放在烧鸡上,瞪了半晌,果然见那柴房里“窸窸窣窣”爬出条油光水滑的大老鼠来。 见了烧鸡,这大老鼠也不客气,三两下就扯开烧鸡啃了个干净,带着鸡肉的骨头丢进暗处,一群老鼠崽子围了上去。 一时间,南枝满耳朵都是“嘁嘁嚓嚓”啃骨头的声音: “劳驾,我才入这兴元城,听人说汴京似乎出了件大事,不知你这处可有什么消息?” “你却还不知么?听说前些时日,中元鬼门开,阴阳路上有妖僧慧远以血肉魂魄炼制邪宝,惹得地府众鬼遁逃,汴京方向死了不少人,若非有妙云尼同曹国舅坐镇,只怕当夜,繁华京畿,天子脚下,就要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哩!” 大老鼠吃饱喝足,便细声细气同她说起话: “坊间都传,那慧远能成事,是与镇妖司四等缉拿使南枝合谋,二人怕事发,竟然谋害了井神河伯,除此之外,还斩了一个二等镇妖使。 如今慧远不知所踪,那南枝携宝私逃,也不知去了何处。 现下二十四路镇妖使,上下都要通力缉拿这南枝归案,不过只说不论生死,至于当夜详情,却并未细说。” “可有人见过那二等镇妖使的尸身?当真是死了么?” 南枝面色一沉,又道: “至于那叛逃镇妖使的家人,可有什么大碍?” “这……听闻那死掉的镇妖使乃是妖身,原形都叫打出来了,死的可惨……应当,应当不是唬人。” 大老鼠呼吸一滞,唇边黑长胡须抖啊抖,半晌才颤颤巍巍道: “至于,至于那镇妖使的家眷,听闻是叫西北路镇妖观里头,一队师兄妹接,接走哩……” 西北路镇妖观? 想来便是沈洛河同花习剑二人了。 有这两人在,家里人至少不会受什么牵连。 南枝才松口气。 其实只要稍加思索,不难猜出那慧远和尚在镇妖司必有内应——如意楼在阴阳路存续良久,镇妖司内当真无人知晓,其与鬼佛寺的牵扯么? 当日闹得那么大,不止死了河伯井神夫妇,更有龙太子牵涉其中。 可镇妖司的布告里,只略略提及妖僧慧远,却把南枝推出来,还重点表明她身怀重宝。 现如今,慧远要杀她,镇妖司下令要捉她,死去妖魔的家眷亲属要杀她,至于那明里暗里觊觎“邪宝”之人,必然也会对她的行踪多加关注。 就算南枝有心辩解,可徐紫化作紫藤真身,镇妖观内又无人可信,她不回家,才是对南家人最好的保护。 就算她有心寻镇妖司求助,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前脚踏入镇妖观,后脚慧远便能得到消息倏忽而至。 举世皆敌。 真是刺激啊。 要不先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让徐紫恢复恢复? 南枝咬了一口冷馒头,瞥见地图上骤然出现的小红点,只觉得肾上腺素猛猛飙升。 「嘻嘻嘻嘻……」 「嘻嘻嘻……」 空中有白骨天女身披白纱,手持花篮款步而来,娇嗔软语,妩媚多姿,篮中片片鲜花花瓣,脚下又有祥云朵朵。 若换做平常,天女散花图合该是一幅吉祥画卷,可那“天女”面色青白,眼中又有丝丝血迹,一副死人模样,愈显惊悚。 “嗖——” 蓝中片片花瓣洒落,下一秒,沾着露珠的花瓣化作锋利刀刃,裹挟无边杀机,直冲南枝而来: “嗖嗖嗖!” 第167章 结算、现实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 群鼠一哄而散,南枝急急退后几步,三两下咽下口中食物,熟练无比地转身就逃: 白骨天女在这,慧远和尚同邪佛必然就在不远了。 怎么来得这样快! 寂静的夜被追逃之声打乱,白骨天女痴缠不休,紧紧坠在南枝身后,青白交织的死人面上,嘴角上扬,带着瘆人的微笑: “嘻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 斜斜里,有柔软纤细的手臂自南枝身后探出,牢牢捉在她腰上,而后有阵阵馥郁香气自她而后扑来: 「与我一起,共登极乐……」 「来呀……来呀……」 「嘻嘻嘻……来呀,来呀……」 【修士当前遭受魔音蛊惑,敏捷-40、体质-50、理智-50】 南枝速度不自觉放缓几分,她拼死不叫自己回头去看,却觉得腹中忽然“咕咕”作响,受伤的左肩也隐隐作痛: 下一刻,她惊讶发觉自己小腹飞速涨大,似有活物翻涌,耳后不知从何处化出千百只柔软小手,牢牢黏着她定在原地: 「与我一起,共登极乐……」 「来呀……来呀……」 「来了……来了……」 她胸中激荡,只觉脑中混沌一片,浑浑噩噩不自觉扬起一个微笑,张开嘴吐出三条黏糊糊的白蛇! 白蛇甫一落地,便挣扎起来,化作佛手缠住南枝小腿,一路攀援而上,身上粘液滑溜溜,触碰在冷风吹过的肌肤上,直叫鸡皮疙瘩落一地。 淦! 太恶心了! 南枝清明了一瞬! 白骨天女却愈发欢喜,缠绕在她身边,同她耳鬓厮磨,渗出两条长长手臂,纤细手指化作白骨,眼见就要刺入她心口—— 【五雷护身咒】! 下一瞬,南枝手中玉龙铡狠狠下劈,斩落满地惨白鬼手,雷光跃动,一头白骨天女避闪不及,竟然生生被劈下一缕发丝! “叽咕叽咕……” “叽咕叽咕……” 掉落的发丝落在地上,挣扎半晌,才化作一滩白泥,那白骨天女却像是被激怒一般,尖锐嚎叫一声,就直直冲着南枝扑来! 眼瞧避无可避,南枝抬起手中鱼龙铡,生生接下这一击,熟料她却并未反打,而是借着这股力道急急后退,就地翻滚,身形落入一片凭空出现的白雾—— 白雾一路奔逃,却并未奔向城外,反而是“自投罗网”,直直冲着镇妖观所在而去! “咚!咚!咚!” “咚!咚!咚!” 如此动静,镇妖观中自然鼓声大作。 有灯样法宝被抛至高空,一时间天光大作,兴元城中亮如白昼,两头白骨天女闪避不及,直接显露于人前—— 有剑客御剑而行,背有金光闪闪,身侧三粒珠样法宝徐徐展开,三道金光飞落,那两头白骨天女哀嚎一声,便被齐齐砍下头颅,化作两根森然白骨。 御空而行。 一个照面便斩杀了两头白骨天女。 必是提司级别的人物。 南枝知道她这点修为,即便用了蜃珠遁法同画皮纸术,也是瞒不过对方的。 炼气打金丹,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她却并未现身,只立在雾里,定定瞧着天上之人。 人人都知晓,她“叛逃”之时,身上还有件威力足以屠城的邪宝。 对方没有贸然出手,想来也是在观望判断。 既然镇妖司能给她身上泼污水,那南枝也能假托“邪宝”之名,叫眼前之人心有忌惮。 不必多,只需有一丝便好。 果然,见她不逃反气定神闲站在原地,那道人有些犹疑不定: 些许画皮术,在他面前自然避不过。 想来对方也是知晓的。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自投罗网? 连象征性挣扎都没有,他就没见过站着等人来捉的犯人。 怕她玉石俱焚,殃及城中百姓,却也不愿这样放南枝离去,只挥手一落,把天上的灯样法宝召回,松松朝着南枝落下! 那灯样式极美,造型繁复,上头镶嵌琉璃玉石,珍珠翡翠,层层叠叠堆砌,巧夺天工—— 却是个拘人的宝物! “轰隆隆——” 可谁知下一秒,不见南枝有所动作,整座兴元城似有地龙翻身,裂开无数地缝,缝中有遥远梵音传来,地上两根白骨剧烈抖动,又化作两尊白骨天女! 复活的天女似乎更为凶悍,背生八臂,肩生三颗头颅,无数条纤细肉柱在身后飘动,好似凌天的飘带,直直打断了那提司的动作! “此等邪物,居然死而不僵,还能变化人形!” 道人冷哼一声,灯样法宝急急而去,却不料正被白骨天女咬在口中,三两下撕扯,便碎开一处小口! 地陷之处阴寒之气上浮,熟悉的刺骨寒意顺着脚背往上蔓延,似有鬼哭狼嚎自地底深处追来—— 果然,慧远不会真的眼睁睁瞧着那东西落入镇妖司之手! 南枝心中大定,果断趁那提司分心,扔出两片纸人,分做三个方向朝城外逃去。 那提司眼神一冷,本欲出手,却不料叫发狂天女缠住: 死而复生的白骨天女愈发难缠,不止扯坏了他的八宝琉璃灯,还口中发出阵阵靡靡之音,惑人心智。 更不必提又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古怪梵音助阵,搅得这道人一时间无瑕分身,只好传音召来司内其他镇妖使,命人向那三个方向追去! 镇妖司不愿邪宝落入他人之手。 慧远和尚不愿邪宝落入镇妖司。 夺宝之人更不愿宝贝落于旁人。 所以,举世皆敌也并非毫无出路。 南枝自觉寻到关窍,一路奔逃出城,自西向东逃窜而去。 她又仗着自己能磕补气丹随时补充灵气,竟然真的生生叫她一个炼气圆满,从金丹真人手底下逃脱升天! 但南枝不敢放松,又往东逃了两日,终于,停在一条奔腾大河之前时,沉寂已久的系统终于有了提示: 【长期任务:绾娘有怨(三):曲家一门蒙冤而死,曲绾娘冤魂不散,化作厉鬼,日日盘桓定远城隍庙,幸得修士南枝相助,曲家冤情大白于天下,陈年旧案得以昭雪。(已完成)】 【任务奖励:等级经验+500、筑基丹x3、《大还真诀》x1、天地宝树抽奖券x30、】 【修士:南枝】 【等级:三十五级】 【修为:炼气圆满(待突破)】 【功法:《小还真诀》(圆满)、《拜月呼吸法》(二阶中期)】 【技能:五雷·护身咒、蜃珠遁法、水盾术、飞火术、木缚法、土泥法、锐金咒。】 【当前佩戴:“屠户女”、“山君诅咒”(幸运值-10、战力-5)】 …… 【天地宝树抽奖券:35】 【修士可获取升级经验已达上限,请尽快突破境界,提升修为。】 【奇怪的暂停键(?):经由此间大能精心炼制,蕴含……可暂停游戏或现实进度,以免修士错过重要剧情节点,请慎重使用。(待使用)】 【是否选择暂停游戏进度?】 终于啊! 不用跑路了! 南枝眼神里升起一片光,眼瞧着身后追兵将至,果断纵身一跃,落入河水的同时,退出了游戏。 第168章 你今天吃错药了? 千里市郊外,尽管远离了市区的喧嚣,但某处基地里,夜里依旧热闹的厉害。 载重远超限重的卡车进进出出,灯火通明,高大的探照灯把基地周围照得恍如白日,连附近山坡林子里的猫头鹰都不叫了。 只偶尔有几只求偶夜鹰,发出“嘟嘟嘟”的奇怪鸣叫。 因着历史原因,千里市内存在无数大大小小的防空洞,而最新成立的“五零零特别调查科”总部,恰好便设立在这里。 “踏、踏、踏。” 皮靴踩在硬质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与防空洞墙壁相撞,愈发凸显出地下基地的空旷来。 “【729昌平红衣小女孩案】虽然已经结案,但现在是网络时代,后续记得跟网警部门沟通,做好做舆情处理,避免影响扩大。” “至于【九路公交车灵异案】,上面要求特别调查科在案件结束后,对涉案诡物九路公交车进行无害化处理,并尽可能研究出其发生灵异事件的原因。 不过我希望行动前,行动组提前做好案件背调,避免出现人员伤亡事件。” 秦越身穿黑色制服,在一张巨大白板之前走动几步——她身上的黑色制服,形制乍一看跟警服很像,但细看就能发现,除去右心口配备的四个口袋,背部还特地标有“特别调查科”字样。 会议桌旁坐着特殊调查科的各位成员: 房子姜、贺小乙、张悦、赵大仙……除去陈平,剩下的人都到齐了。 “‘九路公交车’这个案子是咱们特别调查科紧急扩编后第一案,所以上下都有压力,这很正常。 压力才有办案动力,所以我相信大家的办案能力,大家也知道,这边的地下实验基地,都是上头特批给实验室的。 毕竟我们经手的特殊案件只会越来越多,结案之后的诡物保存和研究也是重中之重。 所以之后跟案件相关的诡物研究,都在这里进行研究,以此减免可能会发生的浅性危害。” 说到这里,秦越看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大仙,忽然开口: “至于这次这个案子,贺老师跟赵大仙带着行动组去做,你们两个有没有问题?” 贺小乙面色有些凝重。 他当然是知道这个案子的。 可以说,生活在千里市的人,就没一个不知道关于九路公交车鬼故事的。 千里市公交改革之前,老九路公交车的路线是从市区往郊区开,上青坡山陵园之后,再绕一圈环线回到终点。 结果有一年下暴雨,正好赶上青坡山体滑坡,一辆九路公交开上去,连车带人埋在泥里,连带司机在内的九名乘客丧生。 自那以后,就渐渐传出九路公交车的诡异传闻,有人早上四点跑步锻炼,亲眼看见一辆老九路车“吱吱呀呀”开上青坡山,车上还坐满了面无表情的人。 还有人半夜下班,在公交站台玩手机等车,结果一抬头,面前停了一辆空荡荡的老九路公交车。 这个案子之所以送到特别调查科,是因为有人亲眼目睹有失踪人员坐上了一辆老九路公交车后消失不见。 他们接手前,相关失踪人数已经达到了六人。 但贺小乙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依照赵大仙那眼高于顶的性子,会愿意听其他人指挥? 贺小乙看向秦越,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然,我绝对服从组织安排。” 身穿粉红色运动服的年轻男人神情振奋,果断站起身道: “我一会儿就组织行动组开会,保证连夜带人把这个案子的背景调查啃下来! 贺老师,这次就麻烦您了。“ 他答应的爽快,末了,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别扭: “那个……贺老师,我承认,之前是我的工作态度有问题,但我向您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真的!” 这么反常? 这货今天吃错药了? 坐在一边翻动文件的张悦都觉察出有些不对,抬头看了赵大仙一眼。 ——自从上次绿缇新都会火灾闹鬼案结束后,这货的态度就有些诡异。 赵大仙刚来的时候,总是一副漫不经心、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在意的丧气模样。 但这会儿,他整个人身上气质都变了。 整个人充满干劲不说,看向秦越的眼里还带着些许隐隐的希冀,仿佛期待得到某种认可。 跟刚加入时的玩世不恭相比,此时的赵大仙,听话的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秦科,红衣小女孩案现场采集的诡物已经送过来了,我的人正在加急化验,但由于我们缺少能够保存样本的手段,这些材料很容易失活。” 一边的房子姜慢吞吞推了推眼镜,试探开口: “所以只好辛苦赵组长,下次出现场的时候,尽量再多采集一些材料……” 按照赵大仙的性子,众人本以为房子姜的要求会被拒绝,谁料前者却隐隐松了一口气,立马拍胸脯答应下来: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如果不是确定眼前的赵大仙包真,几人都要怀疑他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秦越当然知道对方态度变化的真正原因。 ——特别调查科紧急扩编,官方这么大的动作,宗教组织那边自然也有反应。 这段时间,秦越接到的电话,一多半的人都是在询问她的功法修炼进度,剩下那些,则是明里暗里打探官方对民间宗教组织的态度。 甚至连在民间颇有名声的道长法师,也纷纷毛遂自荐,光是申请加入特别调查科的申请报告,她就不知道打回去多少。 赵大仙应该是感受到了他随时有可能被替换掉,加之,他又亲眼见过麻姑娘这等奇人异事,所以才卯着一股劲,想离那扇象征神秘的大门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秦越原本是有换人打算的。 考虑到队员后续磨合,她就又把这心思按下了。 上次绿缇新都会的案子,赵大仙表现差强人意,还因为口上花花被麻姑娘小小教训了一顿。 但能看出来,麻姑娘对他们的态度,俨然就是长辈看小辈的慈爱态度,且对官方颇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只见一面,就赠送修炼功法。 当天现场视频上交之后,上头对麻姑娘的调查就没停过,但很可惜,都一无所获。 对方什么来历,口中“镇妖使”跟“提司”又是什么存在,为什么对官方态度暧昧,都是一个谜。 ——麻姑娘现身的画面被反复研究,对方的语言习惯、动作偏好、口癖也被反复比对,身上的衣服样式,布料材质等细节也没被放过。 听说还为此熬晕了十好几个痕迹检验方面的专家。 但可以肯定的是,麻姑娘身上,一定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秦越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太阳穴。 手底下人不好用,大不了她以后慢慢调教,调教不来再说其他。 可知晓麻姑娘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我知道大家对自称是麻姑娘的特殊存在和修炼功法感兴趣,功法拓印本已经请武术大家和中医泰斗确认过其安全性,” 她慢慢睁开眼,视线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半晌才含笑开口: “考虑到这份功法确实拥有某种特殊效果,翻译成册之后,组织上会优先向特别调查科的成员发放。 为了保证安全性,第一批就由我跟其余九名行动组成员同步修炼,以此观察修炼进度。” 听到这,众人眼前一亮,视线齐刷刷落在秦越身上: “秦科,修炼是什么感觉?真的跟修仙小说里一样,能感受到灵气吗?” “第一批已经开始修炼了?实验数据同步记录记得发我一份,我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对了,修炼的时候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如果说特别的感觉,应该就是身体素质有明显增强,需要摄入的能量也比以前多了?” 秦越耸了耸肩: “还有就是日常训练的时候,会觉得比以前轻松,至于你们说的灵气,确实没有什么感觉。” 她站起身,起手冲着空气挥出一拳,随着破空之声响起,体内骨骼发出“噼噼啪啪”的细碎响声,线条流畅的臂膀上,皮肤下的肌肉格外明显。 ——这一拳要是结结实实打在人身上,恐怕能把人魂都打出来。 其他人虽然看不到,但仍敏锐觉察出,这一拳跟普通的搏击技巧有些不同。 该怎么形容? 如果把格斗技巧比作寻常武器,那秦越的拳法,便仿佛于烈火中淬炼过的剑器,杀气腾腾。 “这应该走的是锻体的路子,先疏通筋络,开展筋骨,后调理内脏五行,古籍记载,锻炼血气是为了增加肉壳元气,洗精伐髓,以此排出体内的后天杂质。” 赵大仙眼里满是艳羡,哈喇子就差落在地上: “这个过程就像是打铁淬炼,一步步敲打肉体,让其变得凝实,直至混元一体,凝练出纯粹血肉,便可聚气凝神,在体内‘蓄气’,用之则取。” 其余几人围着秦越看了又看,贺小乙更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还真能修炼?现代灵气凋敝,也就听说什么龙华山、峨眉山一类的天生福地,能借助灵气淬炼肉身,这功法如果真的没问题,那咱们这人情可欠大了。 你这个进度,别说那些正儿八经练锻体的人了,要不是我亲眼看到,压根就不会相信。 啧啧啧,真不知道那个镇妖司是什么好地方,随便送人的基础功法,都是这样的好东西。” 是啊,镇妖司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去处? 秦越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第169章 神通【呼风】 镇妖司就是个大坑。 还是个明面上铺满诱饵,一掉进去就跑不脱沾惹一身麻烦的无底坑。 当初自己怎么就被军功兑换物资单上那一长串宝贝迷惑了心智,一门心思跳下去了呢? 结果现在,想要的蜃珠没拿到手,反而还沾惹上一身腥,顶着叛逃的名头被满世界追杀。 南枝趴在地板装死,半晌都没动静。 她身旁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废掉的画纸,歪歪扭扭的花鸟鱼虫,面目扭曲的白描人面,以及线条抽象的狐狸老虎。 ——画皮鬼要是知道南枝这手画技师从自己,只怕都要生生气活过来。 “哒哒哒……” 脑袋上顶着血点的纸人殷勤无比地跑过来,把地上的画纸一张一张收拢,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茶几上面。 另外一只纸人也没闲着,浇花、拖地、洗衣、拆快递、喂寻宝鼠,动作熟练到足以让懒癌晚期患者羞愤而死。 好在南枝家里窗户都贴了反光膜,不然两片纸人在家里忙前忙后被人看到,本地灵异事件又要增加一起。 玉米对于家中新增成员十分好奇,踩着仓鼠球观察了好一会儿,抱住其中一只纸人的脚腕张口就咬: “吧嗒。” “吧嗒。” 也就是这么一分心,正被南枝操控着的两只纸人瞬间失去所有活力,软趴趴落在地上,又变回寻常死物。 “玉米,不要捣乱。” 南枝懒洋洋翻个身,捉住惊慌失措想要逃跑的宠物,把脑袋埋在软蓬蓬的金毛里狠狠吸了两口,才满足地叹口气: 果然,炼气期的修为,能同时操控两只纸人就已经是极限了。 虽说道家也有“撒豆成兵”、“纸人点睛”的法术,但毕竟都是死物,灵活性不高。 而用画皮术做出来的纸人,天生便与画师心意相通,施术者甚至可以替纸人开眼、开耳,以此借助纸人的眼睛和耳朵探听消息。 最妙的是,纸人本身就是以最寻常不过的白纸做材料,其上的法力波动微乎其微。 因此哪怕敌人修为远在南枝之上,这些纸人也很难被人发现。 ——这一点,南枝已经验证过。 简直就是探听情报、逃命求生、捡漏夺宝、偷袭打劫,咳咳,突然奇袭的不二法门。 至于这次捡漏抢来的宝贝…… 南枝一个鲤鱼打滚,盘腿坐在地板上,盯着背包里的物件陷入沉思。 背包里,在一堆【补血丹】,【殷娘子牌臭豆腐】、【补气丹】当中,静静躺着个胖嘟嘟、肉乎乎的小小婴孩。 这孩子身上不着寸缕,只眉心一点殷红似血的朱砂,看起来无害又可爱,像极了年画里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 但南枝却一点都不敢小觑这东西。 【旧南之尸(品质:???):巫者,盘古血脉,天地宠儿,其尸与天地同寿,万古不僵。】 这是一具巫族人的尸体。 一个名为“旧南”的巫的尸体。 “真想亲眼看看洪荒时代的大巫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便能吞噬万千魂灵,连元婴修为的修士在它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要不是有背包,我还真不敢随随便便把这东西收起来。” 南枝摸了摸下巴,想起那天龙太子等人的死状,还有些心有余悸: “看来慧远是真疯了,这东西落入人间,只会生灵涂炭,饿殍遍地,就连普通仙神,在这东西面前,也不过是大点的食物……” ——她是亲眼见过这东西的厉害的,所以这段时间,哪怕被追杀到绝路,南枝也不曾把它从背包里取出来。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觉,旧南之尸周身一直有两处亮晶晶的光点,绕着婴孩飞舞: 【血肉献祭,当前可提取神通数量:2】 【神通:呼风(可领悟)】 【神通:唤雨(不可领悟)】 【是否选择领悟神通“呼风”?】 就在南枝点击领悟的下一秒,她眼神一僵,整个人直挺挺向地板砸去—— “砰!” “吱吱吱吱!吱吱吱!” 寻宝鼠顿时发出一阵尖锐爆鸣。 …… …… 南枝清楚的认识到,她正在做梦。 梦里,桑木高耸入云,林间碧波如海,生着人脸的长尾雀鸟放声高歌,似牛似鹿的四不像腾云驾雾,四蹄踏雪,怡然自得。 奇珍异兽,珍禽奇鱼,比比皆是。 山腹地,高大巫族骑着异兽放牧捕猎,口中呼喝着旁人听不懂的语言。 部族聚落,无数巫族汇聚在一处宫殿之外,往一处类似祭坛的白石堆上堆叠异兽血肉: 生着洁白双翅的红色大鱼、长着马耳朵,口吐人言的兔子、生着独角,形似仙鹤却只有一条腿的巨大怪鸟、浑身赤红,毛如铁针的巨大怪犬—— 有大巫站于祭坛之上,双手平摊,面向天空,口中呼喝而出充满野性的古怪嚎叫: 【……来……】 【来……】 【风来!风来!风来!】 南枝宛如附身在旁人身上寄居的魂灵,从第三视角观测着这一切。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古怪祭坛,但心中却隐隐有所明悟。 这是巫,正在求雨。 巫族生来便能与天地通灵,可呼风唤雨,召雷驱电,这乃是他们的天赋神通,血脉牵扯,代代相传。 无关术法,无关灵力,这类天赋就深埋在巫族人血脉当中。 不可分割,不可丢失。 便是最普通的巫,也能与山川河流神交,感悟天地。 呼风唤雨,不外如是。 “吧嗒。” 一滴雨水,忽得落在南枝眼角,她抬头去望,却见天空里的风似乎有了形状,打着旋儿,呼啸着直直冲她而来! “呼——” 南枝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风似乎灌满了她的四肢,随着血液在身体四处奔涌、流淌,无形之风在这一瞬间化作一团白气,紧紧将她裹挟着送上云端! 云端之上,南枝看见无数巫族模糊身影,她仿佛化作一片羽毛,随着风起起伏伏,凭心意而动。 此刻,她便是风,风却不是她。 “哎……” 厚重云层最顶端,似乎有人重重发出一声太息,南枝骤然惊醒,重重跌下云端! 第170章 现实世界,唯我独法 【恭喜修士领悟“天赋神通·呼风”】 强烈的失重感促使南枝猛地睁开双眼。 依旧是熟悉的出租屋,头皮却传来阵阵疼痛。 抬眼一看,却是胖乎乎的炸毛老鼠扯着南枝的头发,试图将脸着地的她翻过身: “吱吱吱吱!” 看见南枝醒了,胖老鼠立刻松开那一缕可怜的头发,趴进她的颈窝,才控诉一般“吱吱”又叫了两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知道,下次不会再突然这样了,刚刚吓到你了吧?” 南枝坐起身,安抚似的拍拍胖老鼠的屁股,往它嘴里塞了颗糖豆一样的补血丹: “我没事,放心。” 估计当初那倒霉的龙太子自己都没想到,那口巫棺里头,什么上古秘境,什么神奇灵宝,最有价值之物,乃是这具巫尸。 只要献祭血肉,就能从巫尸上面领悟天赋神通! 如果叫其他修仙者知道了,恐怕会追杀她直到死。 巫与人不同,人乃是女娲抟土造人而来,巫却是天地生养的灵物。 神话故事里,盘古开天之后,一气化三清,双眼化作日月同辉,骨骼化作天地灵脉,一身精血化为十二祖巫,后火神祝融同水神共工二巫大战,撞倒不周山,天地倾覆,诱发天地大劫,而后才有女娲补天,功德成圣之事。 若单说巫,确实有些陌生,但巫族中大能者无数,且皆是赫赫有名,于神话中榜上留名之人。 譬如化身六道轮回的后土娘娘,水火二神相争,引发天崩地陷的共工祝融、居于玉山,豹身人面的西王母、同皇帝于逐鹿大战的蚩尤,逐日的夸父、射日的大羿、无头刑天……其实都是巫族人。 而一具正统巫族人的尸体,先不论这一身骨血乃是正经盘古血脉,便只是其身上天天赋神通,如果有修士能领会一二,就已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南枝伸开手掌,也不见她念咒,掌心忽然生成一团肉眼察觉不到的微型气流。 什么是风? 在科学解释里,风,是由空气流动引起的一种自然现象。 但在神话时代,风同水,火,地相同,乃是天地间某种属性的体现。 风来去自由,无人可拦,无处不在。 巫族乃是盘古精血所化,天生便能与天地间游离属性亲近,呼风唤雨,就像人生来便会呼吸一般。 南枝轻轻抬起手掌,那团气流慢慢消散,与此同时,门窗紧闭的屋内忽然刮起一股无名风来—— “呼啦啦啦——” “呼啦啦——” “唰唰唰……” 茶几上的画纸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转飞舞,沙发布被吹得凌乱不堪,地上垃圾桶里的塑料袋也发出“簌簌”的响动,窗边粉色窗帘大幅摆动,门窗也都隐隐颤动出声—— 玉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两只小爪子警惕地抱着南枝脖颈,一双黑色豆豆眼不安地频繁眨动。 南枝推开窗,那股莫名的风立刻钻了出去,直奔户外,立时,刚才还静悄悄的楼下里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唰唰唰……” ——这是风吹枝叶,大片树叶摇晃摩擦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 ——这是楼下雨棚,被风吹动后摇摆发出的声音。 “唰啦啦啦……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这是小区内喷泉,喷泉水被风吹动,水滴落在地面发出的声音。 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窗帘被风卷起又重重落下,树叶互相拍打,各种味道被卷在风里呼啸着向四处奔涌,有人抱怨出声: “怎么忽然起风了?” “今天是不是要下雨啊?” “怎么这么大的风?” 南枝眼神微动,但见那一团无形之气裹挟着十几片树叶越飞越高,直奔晴空而去。 而她本应踩在地板上的双脚,也超出常理的虚虚离地将近半米。 ——按理来说,御风飞行,需得是金丹及以上修为的修士,才能做得到。 但领悟了天赋神通,御风似乎只用凭借她的心意,随意念而动。 与法力修为无关,只要她想。 天空之上,厚重云层聚集,有风在高楼当中穿梭,少顷,高楼之上,方才还只是几片乌云,此刻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云层压迫感十足,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 “哗哗哗哗……” “哗啦啦啦……” “哗哗哗……” 路上行人无知无觉,只惊叫着匆匆快步走过: “好大的雨!天气预报不准啊!” “真倒霉,这都快十月了,天怎么还说变就变!” “快走快走,这雨一时半刻估计停不了,天气预报怎么都不提醒?连伞都没带!” “怎么忽然下雨了?刚才还刮风来着,莫名其妙!” 无人知晓,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源自南枝的信手一试。 密密麻麻的雨点落下,风雨交织,潮湿气息直扑面门,南枝却不退,顶着雨水笑出了声。 这是她召来的风。 这是因为她而下的雨。 “随手而为,便能呼风唤雨,现实世界,唯我一人独法,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南枝忍不住重重吸进一口气,只觉浑身上下好似充满气力,心中更是激荡不已。 掌控风雨,干涉天地。 想想便觉得热血沸腾。 游戏世界里,已经是末法时代,灵气逐渐枯竭,天庭诸神神隐,像慧远这样的仙人不得已自寻出路。 现实世界,却正好赶上灵气复苏,别说筑基修为,就是炼气之人也没几个,南枝仅凭炼气大圆满的修为境界便能独步天下。 御风而行,呼风唤雨。 在修为一路上,她遥遥领先于其他人。 一个天赋神通【呼风】便能这么厉害,不知道【唤雨】又是怎样的厉害本事。 看来,尽快提升境界修为,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筑基可能会引发天地异象,所以她需要一个人烟稀少,不会招惹太多人注意的地方服用筑基丹进阶。 至于去哪里闭关筑基,南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成算。 …… …… 如果有人问南枝,十月份旅游景点最多的是什么,南枝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 人。 平时的千里市,是这样的: 人人人人楼景点人人人景点楼楼楼楼人人人楼楼楼。 假期里的千里市,是这样的: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你问为什么看不见景点? 当然是被人海淹没了。 这一点都不夸张。 千里市旅游业本来就发达,热门景点更是数不胜数,每逢节假日,市区郊区,尤其是机场高铁站附近的公路,都堵得很腊肠一样。 “我的天呐,今年更夸张了好吗?旅游局预估旅游人数比去年国庆假期旅游人数同比增长百分之五十!” 坐在窗边的张秋雨扒拉着手机,忍不住跟南枝分享刚看到的新闻: “还好咱们经理听劝,找了个冷门景点团建,不然我宁可待在家里无聊地躺个七天,也绝对不出门旅游! 对了南枝,听说咱们这次去的木莲寨子里的少数民族同胞还挺多的,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听懂他们讲话。” ——西湘木莲寨离千里市也不远,动车三两个小时就到,加上车票好报销,所以经过商讨后,公司里的人一致决定,都买同一车次的动车票。 “当然听得懂嘎,我们本地讲的又不是外星话么,咋个会听不懂孬。” 南枝回了一句西湘土话,惹得周围几个同事好奇地凑过来问东问西: “听着感觉跟咱们千里市方言大差不差,难怪说云贵川西不分家来着。” “那我就放心了,哎,南枝老家好像就是西湘本地的吧?那这回你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给我们介绍一遍!” “真的?那南枝不是吃亏了?别人出去旅游,是去没去过的地方,你倒好,回老家搞团建哈哈哈……” 南枝笑着应付几句,眼神却闪了闪。 木莲寨子,她都快忘了那里长什么样子了。 第171章 揣崽子的蛇 当天边第一缕金红色阳光落在青石板上,寨子里豢养的大公鸡便跳上高处,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啼叫: “哦喔喔喔喔——” 伴随着阵阵犬吠鸡鸣,仍在沉睡的寨子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屋舍上飘荡起道道白色袅袅炊烟,歪歪扭扭将尚且发青的碧色天空分割开来。 放假在家的孩子最是闲不住,早上一睁眼就往外头跑,被家里人用土话骂上一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吃上两个粑粑填肚子。 牵着牛崽下地的农人扛着锄头晃出家门,也不着急,先蹲在吊脚楼下头,美美抽上一口水烟,等辛辣的烟气飘开,才背着手,慢悠悠走向画一样的绿水碧山。 这些年,西湘政府一直在大力振兴本地旅游业,木莲寨子后头就是清蒙山,加之本地少数民族建筑保存相对完整,所以村民也跟着吃了不少红利。 尤其是近两年,寨子里外地游客数量越来越多,有心思活络的本地人就干脆办起了民宿跟农家乐。 要不是大部分村民不愿意住进寨子的外地人太多,一些荒废老宅,估计也逃不脱被推倒重建的结局。 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公路两边的绿被水洗过,看着就叫人心里舒服,那是跟被圈养在钢筋水泥里的绿化植物不同的,具有蓬勃生命力的绿。 载客的旅游大巴顶着湿润的风,停靠在公路一侧。 ——公司团建,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主管冯建国干脆就包了车。 原本打算直接去木莲寨子,谁知道车开到半路,司机忽然把车停在路边。 南枝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坐在她旁边的张秋雨却忍不住探头去看: “哎呀!那么长一条蛇,太可惜了,好不容易长这么大结果还让车碾死了。” 车上其它同事一听,也都来了兴趣: “嚯,这得有一米多了吧?还活着吗?” “压成那样,脑袋都碎了,应该是活不了了,不过这块生态环境就是好啊,这么长的蛇随便就在马路上跑。” “我说还没到地方,这司机怎么就停车了,原来是压到条蛇。” “哎。这么大的蛇,死了以后不会找咱们麻烦吧,我看人家网上说,蛇啊,刺猬啊都很有灵性的,搞死要倒霉的。” 蛇? 闻言,南枝才慢吞吞睁开眼,侧着头去看。 果然,就看司机跟导游站在窗外,脚底下是一条脑袋被碾碎的,足有小孩手臂粗的长蛇。 南枝小时候总在山里野,所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条乌梢,在水边吃青蛙的。 司机跟导游都是本地人,公路上车来车往,压死个兔子、斑鸠什么的都是常事,所以也没当回事,找了个塑料袋把死蛇装起就上车了。 “你们住在城里,连个山都没有,不经常见蛇嘛,这个蛇好吃,拿回去炖,拿辣椒炒都好吃,下饭得很。 这个蛇没有毒,但吃青蛙,我们有时候在水边碰上了也就打死。” 听见车上人说压死蛇会倒霉,那导游也不生气,等车重新开动,才笑嘻嘻跟大家解释: “今天这个蛇还大,蛇皮拿回去给我阿公泡酒,能治风湿哦。” 导游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石洪江,看着年纪不大,但嘴甜会说话,才一个早上,就跟车上好些人熟络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故意提着袋子,恶作剧似的往南枝旁边凑了凑。 谁知道南枝面不改色,隔着袋子捉住软塌塌的乌梢蛇,看了好一会儿,才肯定道: “这蛇不能吃,肚子里揣了崽,吃了要烂嘴巴的,还是找个地方埋了吧。” 打小,刀麻姑就教育南枝,山里的动物,揣了崽的不能吃,要放掉,就算是不小心打死的,也要恭恭敬敬找个地方埋掉。 吃怀了崽的母兽,是要烂嘴巴烂屁股的。 一车人都安静了,吃零食的、聊天的、吹牛的、玩手机的纷纷侧目,看南枝的眼神跟看猛士一样。 ——不是,虽然是条死蛇,但她是真敢上手啊? 还有你是怎么看出来蛇怀孕的? 把脉? 就连张秋雨看南枝,也跟头一次认识她似的。 这东西接近她,她只会尖叫扭动然后跟奇行种一样手脚并用爬出去三百米。 “啊?” 石洪江脸色一苦,把蛇接过来细细摸索,果然在一截蛇腹处摸到软邦邦的特殊触感: “遭求了,这蛇肚子里有蛋,果然吃不得,吃了嘴巴烂的不说,回去还要被我阿公骂哦。” 张秋雨看看石洪江,再看看南枝,看出点不一样,悄悄凑过来跟她咬耳朵:“你俩认识啊?” “认识,一个寨子里的,他阿公跟我嫲嫲是一个辈分,我见了要喊人的。” 南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小时候我在村里玩,我年纪大,他就跟着别的小娃娃追在我屁股后头耍。” 张秋雨依稀知道南枝跟她二叔一家不和,听到她跟石洪江认识,还有些担心: “那他会不会跟你二叔一家通风报信,说你回来了啊?” “还通风报信呢,你当是谍战剧?” 南枝觉得有些好笑,反手搂住张秋雨: “再说了,这小子当初跟别人耍,不小心掉到粪坑里头,差点淹死,还是我喊人把他拉上来的。 况且我嫲嫲没了以后,石家基本上就不跟我二叔家来往了,而且我这次回来,本身就要去老宅里看一看,给我嫲嫲烧烧香。 我二叔家里知道又能做什么,我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小孩,拿他没办法。” ——似乎是感觉到南枝在说自己的坏话,坐在前头的石洪江瞪了她一眼,孩子气地呲了呲牙。 其实说起来,当初南家跟石家走的也近,两家孩子经常一起在外头疯跑,只是后来南枝要上大学,跟她二叔大打出手后就一直没回家。 后来刀麻姑去世,南枝怕二叔一家闹事,就连参加葬礼也是匆匆忙忙,所以就这么跟石家人断了联系。 南枝也没想到,石洪江现在居然做了导游,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张秋雨还有些不放心,在她眼里,南枝就跟苦水里泡大的小白菜一样,要是她那二叔再敢欺负南枝…… 她立马“噼里啪啦”地给坐在后排的老公发消息,着重强调这次团建旅游,他们两口子一定要保护好南枝。 几乎被遗忘一路的张秋雨老公:“……” 保护谁? 刚刚那位徒手抓蛇的勇士吗? 就是那个把自家老婆魂勾引走的老婆闺蜜? 还是那个抢占他位置,害得他只能跟大老爷们儿挤在一起的罪魁祸首? 张秋雨老公满脸苦大仇深,盯着自家老婆后脑勺看了半天,才委委屈屈回了一个: 【收到。】 第172章 你这闺蜜当过兵啊? 旅游大巴开进清蒙山山脚,木莲寨子周边热闹的几乎让南枝不敢认。 她上一次回来,还是七八年前,因此除了石洪江这种跟南枝打小认识的,也没什么人认出她。 公司在附近安排了民宿,但南枝早早就跟冯建国通过气,说自己要回老家一趟,所以就没跟着大部队去县里。 谁知道张秋雨跟她老公也提了行李下车,说是要跟南枝一起回去,体验一下当地风土人情。 南枝心里微暖,知道张秋雨是不放心自己,怕她吃亏,但她没多说什么,只开玩笑道: “那你得失望了,老宅这么些年没维护,估计里头脏的不行,想住啊,你得先陪我打扫卫生。” 张秋雨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那有什么,反正咱们有三个人,一会就干完了,咱俩晚上住一起,还能在寨子里看星星,民宿哪有原汁原味的木楼有吸引力,老公你说是吧?” 张秋雨老公牙都恨不得咬碎,才挤出来个“对”字。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三人就这么提着行李,按照南枝记忆里的方向进了寨子,狭长的石板路一直往山脚下更远的地方延伸,老屋跟老屋之间,连接着一条又一条的石巷。 如果有人从高处往下看,就会发现整座木莲寨呈残月状,环抱着一片圆圆的湖泊,湖泊与江河之间,有一条细长的石头河,就仿佛婴孩儿与母亲相连的脐带。 南家老宅就在月亮的尖角之上,所以想抵达老宅,首先得从石头河上的桥穿过去。 白天寨子里人不多,大都是过往的游客,车开不进来,所以头一回进寨子的游客不认路,也大都在外围打转。 三个人提着行李往寨子里走,迎接他们的,是或好奇或警惕的打量。 “妹伢子,你是哪个屋头滴?那一处没得人家,空喽,屋头的人都搬去县城里头住了。” 坐在门口卷烟丝的看见南枝一行过了石桥,还好心提醒了一声,南枝也笑着拿土话回她: “彭嬢嬢,我是南家老大的娃娃,南枝,我婆婆没的时候,我还见过你的嘛。” “真的噶?南家老大的娃娃?哦呦呦,你都好久不回来了,都长成大姑娘了嘛,你婆婆看见肯定高兴的嘛! 我当初就说了,你随了你奶奶,长大了肯定越长越好看,别个还讲我胡说。” 彭嬢嬢盯着南枝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高兴道: “我就说看你眼熟得很嘛!你二叔子一家都不在,你奶奶死了以后,他全家就搬到县城里头,住楼房去了噶,你现在过去,屋里头没得人,” “我知道的嘛,这次国庆放假,我回来就是为了给我奶奶烧纸,跟其他人没得关系,再说这个老屋子,也有我爸爸的份,谁还能拦着不叫我住不成?” 南枝笑笑,说完就带着张秋雨跟她老公两个离开,等顺着石板路穿过一处坪田,就能看见一座老宅黑乎乎趴在坡上,跟后山湖遥遥相对。 彭嬢嬢说的没错,南家老宅确实荒废已久。 老院子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墙上爬了一串一串干掉的藤蔓,大片大片鹅黄色的菟丝子顺着门板缠住,风一吹,细细弱弱的藤蔓就跟着腐朽的门板一起摇摆,发出“空空”的声音。 院子里有棵高高大大的槐树,许多年没人打理照料,已是枝叶乱生,顺着老宅屋顶上的瓦片斜斜长了出去,远远看着跟树屋一样。 院门上挂了锁,南枝也没心思去问南方要钥匙,干脆捡了一块石头把锁砸开,旁边俩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砸自己家的锁,那能叫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还挺干净,没什么杂草,门板、窗户也都能用,除去些许发霉的味道,竟然连老鼠都没一只。 刀麻姑的牌位就摆在大房——小老太太苦了一辈子,生了几个儿女,到最后,连一张像样的遗照居然都没留下来。 南枝对着牌位叩了头,又拿抹布把牌位上的灰尘扫干净,顿时觉得漂泊已久的心,正慢慢沉寂下来。 心安归处是吾乡。 尽管晓得小老太太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但她仍觉得踏实: “嫲嫲,我回来了。” 牌位不会说话,但南枝猜想,如果嫲嫲知道,一定又要拿袖子偷偷抹眼泪了。 祭拜完刀麻姑,南枝才开始打扫大房,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干干净净,别说动物留下的痕迹,就是灰尘也只有薄薄一层。 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时不时打理清扫,但南枝可不觉得她那个二叔能有这份孝心。 比较惊喜的是,老宅里能用的家具居然没被搬走,老衣柜、竹板床、桌椅板凳还有嫲嫲最爱的藤编椅子也还在。 南枝借口家里缺少卫生工具,把张秋雨跟她老公支出去,确定四下无人,才召来一股风,裹挟着老宅里的杂草跟灰尘,一股脑儿吹去后山。 至于灰扑扑的瓦片和脏兮兮的家具,南枝也没放过。 【水盾术】 【木缚法】 【飞火术】 一团团水球蛄蛹着,按照顺序爬上房檐、家具表面,洗刷干净,从地上生出的藤蔓卷起垃圾,将其一个个堆叠在一处,火球落入发潮的树枝,顶着飘扬的雨丝熊熊燃烧,不多会儿,老宅里就生起一道黑色狼烟。 这么一打理,灰蒙蒙的老宅表面的污渍被擦拭干净,窗明瓦亮,古朴大方,宛如一块美玉,终于展露出它独特的魅力。 于是,等张秋雨跟她老公两个人,提着刚买来的水桶扫把,拖地抹布回到老宅,看到的就是焕然一新的老宅,还有扛着被【锐金咒】加持过的破斧头,“咣咣咣”砍树的南枝。 张秋雨:“……” 说好了一起干,这死孩子哪来的牛劲? 盯着骑在树上的南枝,张秋雨老公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开口:“你,你闺蜜,当过特种兵啊,还是干过开荒保洁?” 寨子里没商店,两个人打车去县上买的这些东西,来回花了一个小时。 可就这么点时间,南枝给整个宅子都刷了个干干净净,屋子门窗亮的跟闪着圣光似的。 就这个行动力,就这个力量感,估计把她扔到荒无人烟的大戈壁,这家伙都能给自己做个三菜一汤。 他生怕自己一出声,对方连自己两口子都得从头到脚搓一遍。 这样的人,你确定她能吃亏? 张秋雨:“……” 她现在也有点不确定了。 第173章 巴代、送被 就这样,张秋雨跟她老公两个,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南枝挥舞着斧头,“咚咚咚”砍下来两岔槐树枝。 等树枝落地,发出好大一声响,两口子才后知后觉,赶紧窜上去帮忙。 “不用,我小时候跟着我嫲嫲长大,做惯了农活,就这点运动量,累不到我。” 南枝拍拍衣角的灰,又把胳膊粗的树枝堆在墙角,才笑呵呵招呼两个人: “你们看看,屋子我已经收拾出来了,要是觉得还可以,咱们晚上就住在老宅。” 都说院里不种树,否则妨碍子孙,他们西湘这边更是没有在院子里种槐树的风俗。 槐,通木鬼,也有种说法是,这种树是鬼树容易招惹邪祟。 但这棵大槐树从南枝有记忆起,就已经长在院子里了,据说还是她太爷爷,也就是刀麻姑的父亲,一个专门给人看事驱邪的巴代法师亲手栽下的。 刀麻姑给南枝托梦,也说这树底下有东西留给她。 白天人多眼杂,南枝打算等天黑再去瞧,刀麻姑留给她的东西。 老宅正房跟偏房都被收拾出来,张秋雨领着她老公跑进去转悠了一圈,就连惊叹带欣喜地嚷嚷出声: “这老宅子也太有感觉了吧!里面的家具都是木头跟竹制的,这么些年了,居然还没坏,果然还是老东西经用。 对了,你家灶台还能用吗?我俩刚刚从寨子里回来,看见有人家养鸡,等会儿买只回来宰了让你姐夫炖上,他是东北人,正经的柴火灶炖小鸡,真的特别好吃!” “对,我看咱们中午也别出去吃了,这不有现成的柴火灶,买点油盐酱醋啥的,自己在家里做吃的还放心。” 听见老婆在她闺蜜面前夸自己,张秋雨她老公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连连跟南枝保证: “小南我跟你说,别的我不敢保证,就这个做饭,我可是一把好手。 这原本我俩说好要帮忙的,结果让你自己一个人忙活了半天,那做饭什么的就交给我吧。” 听两人这么一说,南枝也没假客气,带着张秋雨就去寨子里买食材。 ——木莲寨子里,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鹅猪,无论穷富,家中一定都有块菜田,所以买菜倒不是什么难事。 十月份,西湘仍旧是绿油油一片,地里萝卜、青菜自然不少,南枝很轻松就买到不少纯天然无公害的果蔬。 有人认出来她是南家老大的女娃娃,斩了腊肉腊肠,死活要南枝提回去,连钱都不肯收。 张秋雨简直要乐疯了,她是典型的川渝姑娘,但从小就生活在城里,钢筋水泥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邻里关系淡薄。 谁知道跟着南枝回了一趟木莲寨子,就体验到乡亲们质朴又纯粹的善意跟热情。 “我太公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寨子里头的巴代法师,谁家丢了牛,或者是被蛇咬到,丢了魂,寨子里的人都要找他看事。” 南枝提着鸡跟鱼,走在前头跟张秋雨解释: “我太公虽然不肯把全部本事教给我嫲嫲,但我嫲嫲聪明的很,多少也学了点东西。 我小时候,寨子里的人偶尔也会找她看病,谁家小孩鱼刺卡到喉咙,还是谁拉肚子治不好,也都是先来找我嫲嫲的。” ——当年南枝跟她二叔干仗,村里人其实多多少少也帮了忙,就连录取通知书,也是有人瞒着她二叔藏起来悄悄送到她手里的。 “这么神奇?” 张秋雨眼睛一亮,忍不住瞪大了眼追问道: “那真是可惜了,你没学到点什么,我听人家说,这种少数民族出来的法师啊,端公啊,其实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没办法,我太公当年差点遭批斗,所以就不想我嫲嫲学这些,我嫲嫲又没上过学,不识字,嫁给我爷爷以后就给人生儿育女,一辈子没出过这大山。” 南枝心情莫名有些低沉,但仍耐心向好友解释: “早上那个导游石洪江你记得吧?他是苗族人,他阿公就是个纯粹的苗族巴代法师,你要是对这个感兴趣,正好我明天要去拜访他老人家,你可以跟我去看看。” 张秋雨当然满口答应。 ——“巴代”其实就是个称谓,类似“端公”、“神婆”一类的人物,不过“巴代”也有区分,石阿公这样纯纯的苗族巴代,就被称作“巴代雄”,至于有些学习汉人文化,使用道教法术或者其他本事的巴代法师,就被称作“巴代扎”。 西湘一带,信仰尤其复杂,除去苗族巴代,还有蛊师、草婆子、赶尸匠的存在。 南枝小时候,就是听嫲嫲讲这些故事睡觉的,当时,她只觉得像是在听神话故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或许真的不能背后讲人,说曹操,曹操就到。 南枝跟张秋雨回去的时候,就见石洪江抱了两床棉被站在院子里,指点张秋雨老公烧土灶: “哎哟,你这柴都不干,烧不起来,你等会儿捡点干叶子垫在下头嘛!” ——张秋雨老公忙活一通,总算是把水烧上了。 瞧着俩人,石洪江还笑嘻嘻跟南枝打招呼: “我阿公晓得你回来,不去家里坐,气得直摔拐杖,说什么也要我把你带回家吃饭。 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去县里,要回老宅住,喏,给你抱了两床被子,咱们寨子不比城里,一到晚上水汽重的很,铺厚点好睡。” 除了被子,他还带了些生活用品,倒是解了三人的燃眉之急。 “我家宅子是你家一直在打理?多谢。” 南枝一下就猜到什么,又听石阿公喊她家去吃饭,忍不住有些愧疚: “我想着明天买了东西再去看阿公的,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好,怎么不好,好的不得了,胡子白花花还能提着拐杖打我阿爹,精神比我还好哦!” 石洪江钻进着屋子把被子放下,才大喇喇道: “刀阿嫲去了以后,你二叔子一家就搬去城里住楼房了,我阿公就叫我时不时过来扫扫灰,不叫人把这房子糟蹋了,他总说你还回来的,果然嘛!” 说着,他就呲着一口大白牙宽慰南枝: “你二叔子不是个好东西,他当初还想着把老宅子卖给外人,差点叫我阿公把他腿打折。我阿公说了,刀阿嫲说过这房子只留给你。” “我晓得,这房子是嫲嫲留给我的,谁也抢不走,南方要是敢来……” 南枝轻轻开口,脸上挂着轻柔的笑——明明语气温和,不见曲折,可落在三人耳朵里,青天白日的,忽然莫名狠狠打了个寒噤。 看看笑眯眯的南枝,三人齐齐挠头。 错觉吧。 第174章 嫲嫲的遗物 张秋雨没说大话,她老公做的柴火灶铁锅炖真的很好吃。 腊排骨切块,跟豆角、土豆、茄子干同炖,热乎乎熬上一大锅,再上水蒸一锅带着点锅巴的柴火灶干饭,简直让南枝梦回小时候。 “那当然,我当初就是吃了好几顿你姐夫做的饭,才答应跟他在一起的……” 张秋雨嚼着米饭,视线跟老公撞在一起,忍不住觉得甜蜜,可下一秒,她刚想劝说好友也该找个伴侣,就看着南枝身上卫衣帽子咕蛹咕蛹,钻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肥嘟嘟,金灿灿,一双眼睛绿豆大小,眨巴眨巴还有点萌。 张秋雨:“……” 张秋雨老公:“……卧槽大妹子你搁身上养老鼠啊啊啊啊啊!” 男人尖叫声显然吓到了寻宝鼠,它扭着肥嘟嘟的屁股,扔下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又藏进了南枝的帽子。 “咳咳,这是我养的宠物玉米,我不是想着国庆七天假,不放心把它一只鼠放在家里嘛。” 南枝伸手捅了捅寻宝鼠的屁股,淡定地捉住放在肩膀上,这才跟张秋雨以及缩在她肩膀上“大鸟依人”的张秋雨老公解释: “我们玉米是金丝熊,很温顺的不咬人,平时吃的也都是五谷杂粮,不用害怕。” 玉米被捉住,这才不情不愿地“吱”了一声,算是跟俩人打招呼,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勉强。 张秋雨老公脸都绿了。 再可爱,那也是老鼠啊。 这老鼠居然还会做表情? 不说别的,谁家好人悄么声息在身上养耗子啊? 他老婆的这个闺蜜真的越看越诡异啊。 “好可爱啊,你当初给我看照片我就想去你家看它了,谁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沉迷游戏。 养个宠物也挺好,就你一个人住,家里经常没个活物,喝水走路都觉得空荡荡。” 再说张秋雨,她倒是不害怕,抓着玉米惊喜万分地蹂躏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等等,你带着它是到底是怎么过的安检啊?” 南枝:“……” 要怎么告诉你,她小小的,巧妙的,利用法术钻了安检的漏洞呢? 你不问我们还能继续友好的做朋友,真的。 …… …… 夜色如水,西湘的夜别具风情,尤其是清蒙山下的木莲寨子,不像过度城市化,连星星都瞧不见的近郊,一入夜,寨子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一盏盏熄灭,直到整个木寨陷入沉睡。 天上星子亮的惊人,尖尖的月牙安静地嵌在夜幕当中,月光洒下来,温柔地铺在湖上,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倏忽又恢复静谧,祥和。 南枝站在槐树下,举头望着月亮。 尽管没点灯,她依旧能看清院子里所有陈设。 蝈蝈在荒草里鸣叫,幽幽的星点绿光在树枝上飞舞穿梭,乳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 这是许多人不曾见过的美景。 【土泥法】 伴随着南枝的动作,大槐树忽然有了动静——平坦的地面忽然开始翻滚,好似一锅热油,地表干燥的泥土下陷,仿佛有生命一般,将藏于树下的物件“拱”了出来。 这一过程悄无声息,就连栖息在树上的倦鸟也不曾被惊飞。 那是一个生锈的大铁盒子,被红色塑料袋包了好几层。 南枝视力很好,一眼就瞧出埋在树下的物件真面目,也不声张,只悄悄抱着盒子回了屋。 ——偏房窗户紧闭,这会儿还能听见一声比一声高的打呼声。 回了屋,南枝才打开手电筒,仔细翻看嫲嫲留给她的东西。 尽管被塑料袋包着,铁盒仍旧生了锈,里头的东西也被塑料袋裹了又裹,仔仔细细压在一起: 一本破破烂烂,像是手抄的古书、一只拇指大小的紫红色蝈蝈罐、一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精致的小鼎、一打包了又包,还拿橡皮筋扎好却还被虫蛀的纸币、一张拿胶带仔仔细细贴好的作业纸。 【《十年蛊记》(绿色品质):这看上去,似乎是一位蛊师的随身手札,阅读后或许会对修士有所帮助。】 【蛊罐(蓝色品质):苗人善蛊,尤善以蛊杀人,以五毒入罐,可得蛊中蛊,万蛊之母。】 【赤霞鼎(紫色品质):天地大变,宝物自晦,这似乎是一具用于炼丹的宝鼎。(注:鼎里似乎尚存丹渣)】 明明最想要的紫色法宝就在眼前,南枝的注意力却全放在那张拿胶带贴了又贴的作业纸上。 【遗书:我的户方子只留给乖子女女南枝,其他人不能分,不给老大,老二也不许枪,刀麻姑。】 作业纸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有几个还缺胳膊少腿,看上去莫名滑稽。 南枝也没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小老太太不识字,就会写自己跟乖孙女的名字。 这封磕磕绊绊的“遗书”,还不知道是她求了村里哪个小孩教她写的。 她甚至能想象到,皱巴巴的小老太太举着铅笔,一边咕哝“要把房子留给枝枝”,一边避开二儿子一家,偷偷写下这几个字藏好。 小老太太肯定是边哭边念叨的。 真笨啊。 这小老太太当初怎么就不愿意跟她走呢。 这么多毛票,小老太太得抠抠搜搜攒多久啊。 尽管知道这院子里没有半点阴魂气息,可南枝仍不自觉看向窗外的老槐树。 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好像在跟她挥手,眼睛一耷,又开始念念叨叨: “谁打我们枝枝了?你多吃几碗饭,打回去嘛……谁说我们枝枝没人要的,嫲嫲养我们枝枝,等你以后长大了,要去外头上大学,你阿爸敢不给你钱,我就骂死他……等你结婚了,嫲嫲就给你多缝几双鞋垫子……” 泪珠“吧嗒吧嗒”砸下,原本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玉米瞬间被惊醒,看见南枝眼眶通红,立马爬上南枝的肩膀,“吱吱吱”叫个不停: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心里那口气顺了。” 南枝摇摇头,鼻头通红,脸上却挂了笑——这段时间以来,她心里的憋闷同狂躁,忽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了。 自从她踏上修行之路,看似一切都一帆顺遂,实则稍有差错,便万劫不复。 阴阳路追杀、好友遇袭重伤、镇妖司通缉、兴元城围剿,南枝看似满不在乎,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力竭。 她就像一株飘摇不定的无根浮萍,随波逐流,茫然却不知晓下一步该做什么。 但现在,看着这封不知有没有效力的“遗书”,南枝心底却忽然升腾起一股无穷力量来。 ——就像在外强忍着,回到家看见亲人才肯哭出声的孩童。 嫲嫲留下最珍贵的遗物,不是其他,是“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因为被爱,所以才有勇气一往无前。 想到这里,南枝捉住寻宝鼠,用它的毛发擦了擦眼泪。 是了,谁打了她,积攒力量再打回去就好。 她有嫲嫲,才不是什么没靠山的小孩。 且叫那慧远和尚洗干净脖子等着好了。 第175章 赤霞鼎、取黑 南枝把刀麻姑留下的遗书和现金仔细收起来放好,才有空去查看蛊书跟丹鼎。 《十年蛊记》不是什么功法秘籍,反倒更像是蛊师用于记录的随身小札,记满了类似“金钱蛊”、“爱情蛊”、“猫脸蛊”之类的偏门蛊术。 她随手翻了几页,发觉这本书虽然是用汉话写的,但年代似乎有些久远,半白不白的文字里还夹杂着繁体字。 好在南枝拼拼凑凑,倒也不影响阅读。 倒是那只被她误以为是蝈蝈罐的蛊罐还有点意思。 五毒入罐,可得蛊中蛊,以此能培育出万蛊之母。 ——花姑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可南枝对她那一手蛊术仍记忆犹新。 且不说那头可变换大小的黑皮蜘蛛,就是花姑子驱使的虫雾也厉害的很,生生用牙报废了马三留下的红皮葫芦! 这还仅仅是在花姑子修为不过炼气修为的前提下。 如果她蛊术大成,又有诸多法宝牵制,同阶之内以一敌三更不是问题。 南枝试探着摇了摇手中蛊罐,意外听到罐中“沙沙”作响,很轻,像是干枯发脆的树叶。 难道罐子里的蛊虫还活着?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打开罐口,指尖电光跃动,只待罐中蛊虫一有异动便直接捏死—— “吧嗒。” 随着她的动作,罐子里掉出来条黑黑长长,肥硕千足的硕大蜈蚣尸体,伸展开足有成人手掌那么长。 这蜈蚣尸体僵硬,蜷缩成一个巨大的球型,身体内里已经发脆,油亮乌黑的壳几乎半透明——显然已经死去多年。 南枝这才一拍脑袋。 是了,这些东西是嫲嫲活着的时候埋下的,就算这罐子里真是什么蛊母,也早饿死了。 看来没办法坐享其成了,想养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蛊虫,还是得从捉虫子开始。 至于那口突兀的丹鼎,南枝一时间还摸不清楚它的来历。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上有苗族血脉,从小又是在苗族神话里耳濡目染长大的,但她从没亲眼见过阿嬷放蛊,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只蛊罐的存在。 不用说,这些东西是刀麻姑从南太公那里继承的——虽然经历过特殊年代,南太公不愿意唯一的女儿学习放蛊,可也不忍心蛊术失传,这才把东西一代代传下来。 可赤霞鼎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道家的东西,也不晓得怎么会流落苗寨,最后还落到了她太公手里。 不过既然落在她手里,那自然就是她的东西。 南枝把蛊罐同赤霞鼎收起,才把蜈蚣尸体埋在大槐树下头。 她打定主意,明天探望石阿公的时候问上一问,看能不能再挖出来些关于她太公的事迹。 至于那本《十年蛊记》,权被南枝当做作睡前读物,里面除了记载一些蛊术,大都是书者多年放蛊的经历,格外生动有趣。 蛊也不都是常人印象中,用于害人或者苗女拿捏情郎的邪门外道,巫分黑白,蛊自然也有好坏。 就比如,其中有一段,讲了笔者寨子里有个人,上山的时候被狐狸还是蛇精迷了眼睛,回到家就开始吐酸水,看了很多人都治不好。 笔者也拿不准害人的是什么东西,但从罐子里取了条“黑嘎巴”(音译),叫男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下面。 到了第二天半夜,男人梦中惊醒,发现窗户破了个大洞,枕头下面的蛊虫消失不见,地上却多了一截黄色的蛇尾巴——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招惹了蛇精。 他眼睁睁看着蛊虫黑嘎巴咬断了蛇精的尾巴,撞烂窗户飞出去就不见了。 后来这个男人的病自然大好,但笔者却没记录关于蛇精跟黑嘎巴的结局。 南枝:“……” 吊人胃口,差评差评。 …… …… 石洪江家跟南家老宅隔着湖遥遥相望,两家老宅位置都有点特殊。 整个寨子是尖尖的月牙状,南家在残月的上顶端,而石家则是在月牙的下顶端。 所以南枝小时候跑去石阿公家摘橘子,有时候回去的晚,干脆就住在石家,第二天早上才闻着油粑粑的香气跑回家。 南枝跟张秋雨到石家的时候,木楼前头的空地上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昨天替他们开车的司机跪在石家正屋里,神色痛苦,捂着肚子一个劲喊疼。 白发苍苍的石阿公就坐在火盆旁边,用土话“叽里咕噜”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抽一口水烟,喷出一口白雾。 老阿公今年八十多,背驼得厉害,总是佝偻着身子,从后面看像是人打了个对折,也像背上扣了一口大锅,但人却很精神,粗粗的手指头上满是烟油留下的焦黄色,瘦巴巴的脸看人总是沉着,可见了南枝,却也会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 “枝枝小伢,你回来咋个都不来看公公,我家屋后头的柑子(橘子)年年黄,年年没人来摘,都叫阳灯灯(蜻蜓)跟雀雀糟践喽。” “石阿公,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嘛?这是我的好朋友,姓张,跟我住在一处的,听说我要来看你,就跟我一道来的。” 南枝把礼品放在石洪江手里,蹲下身凑过去,闻见石阿公身上那股熟悉的烟油味,却不觉得讨厌,只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偷橘子的年纪: “我昨天回来的嘛,想给我嫲嫲烧点纸,再把老房子扫一扫,这不今天一早就来看你了。 我给你买了饼干,还买了软蛋糕跟牛奶,你每天早上叫石洪江给你往牛奶里打个鸡蛋茶喝,少抽些烟,老抽烟对身体不好哦(四声)。” “好哦,好哦,我吃上枝枝小伢孝顺的东西了,你婆婆要是在,肯定高兴哦。” 石阿公高兴不已,捉着南枝的手拍了拍,又咧开嘴,喊石洪江带两个女娃娃去后屋耍: “阿公等下要给人取黑,等下莫黑到你们你们两个女娃娃,屋子后头找你们婶婶,喊她给你煎粑粑吃。” “好漂亮,好白净的女娃娃,石公公你福气好,家里头的小伢都长得好看,有本事的嘛。” 旁边人一听这话,以为南枝是石家的姑娘,忙陪着笑,夸了南枝几句,才又苦着脸道: “你看我家老三,他昨天疼了一个晚上,拉到市里头医院拍片子看了也不顶事,你给看看,你给看看嘛,他真的晓得错喽。” 第176章 我又不是医生 屋子里挤了一堆男人,就算屋门大开,仍是烟熏火燎一片,满是烟臭味。 南枝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发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一双眼睛通红,眼底布满血丝,额头脸颊上泛着一层普通人看不见的黑气,露在外面的脖颈跟胳膊上,是用指甲挠出来的血印,纵横交错,皮肉翻飞,一看就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这不是昨天那个……” 张秋雨显然也认出来了,在背后悄悄戳了戳南枝,后者则摇摇头,冲石洪江递了个眼色。 三个人去了后屋,可没进厨房,反而绕了一圈从前头回了正屋,躲在人群后头看热闹。 ——阳奉阴违,南枝跟石洪江俩人小时候没少干这事。 “你不认到他,他是楚二胖子的小叔叔,在旅游公司开车的,他婆娘是我阿公的侄女子,我要喊婶婶的。 你看嘛,昨天你在车上就说了,这个揣了崽子的蛇吃不得,要找个地方埋了,不然吃了要烂嘴巴的噶。 这个司机不听,还找个饭馆子把蛇炒了吃,蛇蛋也掏出来煮了,结果半夜就开始犯病,又是吐酸水又是喊有人勒他,喘不上气。” 石洪江指着姓楚的司机,一本正经地跟南枝和张秋雨解释: “你们公司里头的,也有个男的嘴馋,跟着吃了煮蛇蛋,结果早上起来,嘴巴上长了好大一个疮疮,好难看哦。 我同他讲这个病医院看不好,让他来找我阿公,他硬是不听,等他疮疮结疤,怕是要成豁嘴巴喽。” 南枝听完心里一惊,可一问名字,又淡定下来: “哦,我们要相信现代医学,人家想去医院,咱们还能拦着吗?” ——是之前总喜欢在公司对姑娘们开黄腔的那位。 “爽死我了,那不是跟他嘴上长了个痔疮似的,活该,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种烂人才该烂嘴巴。” 张秋雨乐不可支,幸灾乐祸的同时仍不忘提出疑问: “刚刚阿公说‘取黑’,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黑到了’就是本地方言‘吓到了’的说法,你也可以理解为‘冲到了’,‘撞到了’,取黑就相当于给人看事,解困。 小时候有孩子上山玩,被山里的东西吓掉魂,石阿公就会往火盆里烧个鸡蛋,说是‘烧胎’,喊我们小孩都吃一个,讲对身体好。” 南枝盯着那司机看,随口道: “有些取黑,其实就是借助中草药治病,跟神神鬼鬼没什么关系,草木灰本身就是种中药材,能消毒杀菌,烧出来的鸡蛋味道也跟煮鸡蛋一样,就多了点焦焦的香气,我小时候——” 正说话,就看石洪江钻到火盆旁边,熟门熟路摸出来三个表皮焦黑的烤鸡蛋,顶着石阿公骂人的眼神又钻了出来; “晓得你爱吃这个,早埋了几个,等下人走光了,火盆里头再埋几个红苕,我阿妈买了细长条条红苕,烤起吃甜得很。” “真不怕石阿公骂你啊……等下扔几个橘子进去烤,那个吃了对喉咙好。” 南枝剥开热乎乎的烤鸡蛋,咬一口继续看石阿公跟司机家属的谈话。 …… “吧嗒吧嗒。” 石阿公佝偻着身子,抽一口水烟,忽然又想起什么,把水烟筒放到地上,这才肯眯着眼睛打量司机: “作到孽哦,寨子里头三岁的奶娃娃都晓得,有崽子的母蛇不能捉,你兄弟把蛇碾死不说,还把蛇煮来吃。 母兽护崽子,更不要说你还把人家的娃娃也吃掉了,这个咋个说?” 被疼痛折磨了一夜的司机已经奄奄一息,这会儿是强撑着跪在地上的,听了石阿公的话,男人忙忙往前爬了一步,哑着嗓子嚎出声: “阿公,阿公你救救我,只要能让我不难受,你说哪样我都愿意,真的噶,真的,我现在身上遭痒,跟蚂蚁在身上爬,再这么下去,我就要遭整死喽。” 说话时,男人还不忘在身上狠狠抓挠,指甲刺入肌肤,划开表皮留下道道狰狞血痕,踏步却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露出舒爽的表情。 ——再这么下去,他身上一块好皮都不会剩。 “造孽哦,头头都遭压扁扁喽,人家本来没有生你的气,你倒好,把人家的娃娃也煮了,能不跟你闹嘛?” 石阿公砸吧砸吧嘴,终归是不忍心,才眯着眼盯着男人的脖子看半天: “你现在闹他,娃娃也活不过来,我等下叫他取你的骨头,埋到山里头,每逢初一十五,喊他给你上香,你要是愿意,我就送你走嘛,不然这样纠缠下去,你也落不到好。” 这话一出,屋里屋外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石阿公虽然是冲着男人说话,但视线却落在男人的脖子上,更准确来说,是男人脖颈右上方那一处空气。 南枝却看得明白。 是一道淡淡的黑色长条虚影,虚虚盘在男人身上,尾巴尖下垂,每扫到一处,男人就钻心的痒。 扫了几十下,男人疯狂抓挠,几乎变成个血葫芦,那蛇似乎才满意,虚虚对着石阿公吐了吐信子。 她看的清楚,老阿公却没看见,只叫人拿了块崭新的红布,又取了一碗米,把红布盖在米上,在男人脖子附近绕了一圈,才掀开红布去看。 “答应了,你回去找人把蛇骨头埋了,身上就不会痒了。” 石阿公盯着碗里的米松口气,又去叮嘱这司机: “埋到你撞死蛇的地方,挖个一米深的坑坑,太浅了不好,然初一十五去上个香,一年之后就不用去了,但是路过的时候要拜一拜。 还有以后不能打蛇,也不能吃蛇肉,家里头要是有属老鼠属蛇的娃娃,也要注意些,不要叫他吃蛇肉。” ——南枝注意到,男人身上的蛇魂明显消散,只是还挂在男人身上。 看来阿公跟她之前见过的贺小乙类似,都能借助物品跟魂魄沟通。 只不过石阿公似乎更厉害,能明白一条蛇的想法。 司机早就疼的晕过去,旁边家属连连答应,又看一眼他身上的伤,小心翼翼道: “这个伤口咋个办哦,以后留疤难看的啊。” “当然去医院看的嘛,我又不会打针开药,顶多让他买块猪肝补补血。” 石阿公奇怪看他一眼: “命保住了还想要哪样,赶紧把人送医院打破伤风针针,不然等下子伤口发炎,要命的噶。” 南枝:“……” 心情有些微妙。 石阿公还挺厉害,晓得伤口发炎会要人命。 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原来神学也要偶尔依靠科学吗? 学到了,学到了。 第177章 小鼎来历 病殃殃的司机被家属抬走,屋子外头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不少。 偶尔有两三个游客误入,看石阿公面善,缠着让阿公给他们也看看。 阿公盯着两个人红润的面庞看了半天,喊他们自己去药店,买包健胃消食片吃吃。 吃饱了撑的。 都说了他是巴代,又不是大夫喽。 他都八十好几了,别拿他寻开心。 …… 石家婶婶做的油粑粑依旧是童年记忆里的味道,再配上一桌酸汤杆子鱼、腊肉炒酸笋、辣椒烧鳝鱼、油炸河蟹,自家酿的樱桃酒,简直叫人食指大动。 跟着蹭饭的张秋雨和张秋雨老公俩人话都来不及说一句,闷头抱着饭碗狂炫。 最让人流口水的,是用鸭血跟糯米做的粑粑,加上辣椒鸭肉一起爆炒的血耙鸭,吃过的人永远都忘不掉这个味道。 “阿公,我自己个夹,我不跟你屋头客气嘛!” 南枝碗里的苞谷饭冒着尖尖,石阿公跟石家婶婶还不住地劝她多吃点——石家阿嬷去的早,石家叔叔又在市里做工,家里头常年就三口人。 “真香,我在外头就想着这口苞谷饭,跟家里的腊肉酸鱼,外头买的也不正宗。” “那你不跟家里头说,你阿婶年年熏腊肉,还想着给你留,就等到你过年回来吃。” 听南枝这么说,石阿公笑眯了眼,一脸慈爱地看着几个孩子吃饭,老脸高兴的皱皱巴巴,笑纹一直就没下去过: “这回你是不是要多住两天,你婆婆在下头晓得了,肯定也高兴。” 说到这,老人似乎想起什么,手里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敲,脸上松垮垮的皮抖了抖: “不要管你那个二叔子一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以前是你还小,做不得自己的主,现在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打你跟老宅子的主意!” 老人情绪变化之快,惊得张秋雨夫妻俩人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行,只能迟疑不定地看看南枝。 南枝听出石阿公话里另有意思,给石洪江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后者扒干净碗里的苞谷饭,才大喇喇擦了擦嘴,解释道: “枝枝姐,你前几年不在老家你不晓得,你二叔子一家原本搬到城里去住楼房,打算卖老房子,叫我阿公拦下了。 他不服气,就去找村支书,结果村支书说这个房子该你爸爸跟你二叔子分,要是你爸爸不愿意,这个老房子就不能卖。 你二叔给你爸爸打电话,结果你爸爸也不愿意卖房子,说叫你二叔找你商量嘛,可你二叔子找不到你,只能找村支书闹,结果叫我阿公打了好一顿,他就落跑喽没再回来。 谁知道前段时间他又偷偷回了一趟老宅子,非说你婆婆屋头的东西叫人偷拿走了。” 石洪江说这件事的时候满脸嫌弃,就差把厌恶写在脸上。 ——寨子里的人,只要不是真的活不起,过不下去,很少有人愿意卖祖宅的。 南枝却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她上大学后为了躲避二叔一家,平时给刀麻姑打电话都是挑好时间的。 至于刀麻姑去世之后,她干脆换了两次手机号,二叔一家自然而然就找不到人了。 “我二叔要卖老宅?现在这个市场行情,小产权房又不允许买卖,顶多只能签租赁合同,租金又便宜,他脑壳莫是坏了吧?” 南枝没想到,多年不管自己的亲爹居然还干了件人事,但她更关心南方卖房是为了什么: “我嫲嫲跟公公的坟都在山上,他把老宅卖掉,以后清明中元,又回哪里哦? 再说了,我嫲嫲当初过世,东西不都遭他们一家子抢光了,老宅子里哪里还有东西哦。” “还不是听人说的,这两年收老东西的人越来越多噶,有人听说你家太公做过巴代,就出高价收你屋头的老东西。 前头楚二胖他家有个石头小人,就叫人两千块收走了,你二叔掉进钱眼里的一个人,咋可能不动心?” 石洪江满不在乎道: “他上次回来,非说你婆婆手里有几件啥子古董,值钱的很,但是把老屋翻了个遍都没翻到,还喊了警察跟村支书过来,在你家闹哄哄吵了好久,惹人烦得很。” 古董? 南枝喝一口樱桃酒,假装不经意问道:“来咱们寨子里收老东西的人很多吗?” “多,收蛇胆川贝的,收中药材的,咋个不多,市里面的博物馆,还专门找人跟阿公做采访,把阿公给人取黑拍下来,就给五百块钱。” 石洪江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冲她挤眉弄眼: “还有从好多人来寨子里头买古董哦,而且啥子奇怪买啥子,就连我们屋头的福材,也有人出两万块卖。 还有人家听说我阿公做巴代,还想收做法事的牛角跟衣裳,你说奇不奇怪嘛。” ——福材,其实就是给老人准备的棺材,苗人生死观质朴,并不畏惧死亡,所以有的人家家里如果有老人,就会提前准备好寿材放在家里。 当初刀麻姑就是跟准备好的寿材一起下葬的。 南枝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来世上的聪明人还不少。 天地异变,世界各地发生多起超自然事件,即便官方不说,民间也会察觉到几分不对。 除去官方有意无意记录民间异术,一些嗅觉敏感的人也开始大幅度接触了。 “我嫲嫲倒是给我留了个小鼎,也不晓得是不是他们说的古董,但是留着总归是念想,还是不得卖。 阿公,你屋头的东西也都留好,不要卖掉,不说以后留给阿江做个传家宝,就是留给儿孙后代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南枝笑眯眯地开口,试探道: “阿公,我看那个鼎不像是咱们苗寨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我太公留下的噶?” “我就说,祖宗留下的东西卖不得,你二叔子一家偏不听,这不孝顺造孽的一家子,迟早要遭报应的噶。 这要是放在我们那个时候,谁敢卖祖宅给外人,那是要割耳朵,剜眼睛的——” 石阿公中气十足,一连串土话就骂了出来,骂够了,才有空回答南枝的问题: “你不晓得,你太奶奶家里有人是道士,听说家里头富过,有好多好东西,不过那阵子弄丢了好多。 那个小鼎应该是个老东西,从前我们寨子里头有人生病,你太公就从里头扣药渣子给我们吃,吃完流点鼻血,第二天感冒就好了。” 第178章 山中筑基 南枝听完,这才淡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想来太公跟她一样,都没摸清丹鼎的用法,只能借助药渣给人治病。 只是不知上一炉里炼制的究竟是什么丹药,光是药渣就这么厉害。 ——当然,这就要等她筑基之后,再去探寻真相了。 饭后,石洪江带着张秋雨跟她老公去寨子周边闲逛,南枝则趁机跟石阿公问清楚,近些年寨子里有没有怪事发生。 “哪样才叫怪,这些年村子里头老一辈的都死完球喽,也没个人跟我说说话,这算不算怪? 你咋个跟小时候一样,还爱听些鬼怪故事?都跟你讲了,那些都是封建迷信,要不得,再说了,村子里头不让搞蛊,村支书不让的嘛。” 老阿公驼着背,砸吧砸吧嘴里的水烟嘴,忽然想起什么: “要说怪,这两年山里头确实有点怪,狐狸跟蛇老是进村子,躁得很,这要是前些年,家里头还有土枪,能上山打猎,现在不得行喽,现在打鸟都要遭抓起来。 还有那个石头河,前两年还能捞到鱼,这两年一尾鱼都捞不到,水也清,里头也长水草,但就是连个虾米也没有。 我猜啊,里头八成有能吃人的大鱼,你跟你朋友讲,要是去耍,不要下水晓得不? 外地人胆子都大,我跟他们讲了好多回,没得一个人听,非要等到出事才晓得厉害……” 寨子的湖通向大江,连着就是一条石头河,谁也不晓得这河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只知道石头河里淹死了不少人。 木莲寨子里的人打小就被家长揪着耳朵骂,不让靠近这条河,久而久之,本地人也都几乎快把这条河忘了。 这两年大力发展旅游业,有人在石头河上开发河水漂流项目,只是去玩的全是清一色的外地人。 许是许久没南家小枝,老阿公念念叨叨了半天,躺在藤椅上晃着晃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眯在一处,连手里水烟桶什么时候松开都不晓得。 南枝给老爷子盖上毯子,才轻手轻脚出了石家——木楼前土狗趴在地上慢悠悠地摇尾巴,拳头大小的鹅黄色小鸡四处啄虫子吃,一片祥和。 …… …… 南枝在木莲寨子待了足足五天,等离开那天,石阿公喊石洪江装了满满一箱腊肉腊肠,糟辣椒跟苞谷酸,非让她带走。 “哎呀,这么多我枝枝姐又拿不下,要不然找个快递给她寄回去的嘛,拿起还方便。” 石洪江虽然嘴上抱怨,但仍听话地把行李箱抬上车: “姐,你回去就给我发消息,等我明个空了,再给你寄点柑子,外头买的柑子味道不好,水唧唧的一点没得柑子味的嘛。” “行,等我回去,再给阿公寄张床垫子,床板太硬了,阿公睡起来不舒服。” 南枝笑眯眯地答应,又叮嘱几句: “还有我昨天给你的保健药,你记得给阿公跟婶婶吃,一人一颗,不要多吃晓得不?” 石洪江昨天就想问了,他枝枝姐到底遭哪个骗了,谁家的保健药是装在瓷瓶瓶里的药丸子,还只能吃一颗,不能多吃。 他阿公昨天就吃了,结果八十岁的老汉跑了半个小时的肚子不说,身上还出汗,搓下来小半斤灰泥。 八旬老汉跑肚,那真是生死时刻。 但看看自家枝枝姐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石洪江又忍不住叹口气: 枝枝姐一个人在外头打拼不容易,还记得给家里人买保健品,遭骗就遭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好了。 南枝不晓得石洪江心里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就上了大巴车,隔着窗户跟他道别。 旁边的张秋雨脸上满是不舍,趴在她肩膀上哀嚎一声: “哎,这地方真好,来了就不想走了,我还没玩够呢,而且那个山溪漂流、溶洞探险都没来得及玩,光顾着拍照了。 一想到节后要回去上班,我就脑壳疼,啊,还是你好啊,跟主管请了年假不说,还能出去再浪一个月。” 南枝笑而不语。 …… 大巴车开到县城车站,一群人乌泱泱坐上去高铁站的车,唯独南枝提着行李,又拐弯进了一家旅店。 等天彻底黑下来,她才又悄悄摸回了木莲寨子,顺着小路直接进了清蒙山。 夜深人静,老林子里能见度很低,进山的大路全被人高的杂草覆盖,头顶老鸨“呱呱”叫了两声,脚下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兽逃窜的动静。 南枝提着行李箱,御风而行,如履平地,大步往山的更深处而去。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木莲寨子。 无论这次筑基成功与否,动静势必不会小,城市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到时候别说她画皮鬼的马甲保不住,估计就连老底都得被扒得干干净净。 所以她打算进清蒙山筑基。 以前还没禁猎的时候,深山里还有不少猎户留下的小屋,可现在通往深山的大道小路都被封起,山里蛇虫鼠蚁繁多,吃人猛兽也不少,人迹罕至。 到时候她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赶来查看。 南枝飞奔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确定方圆百里都不会有人家后,才寻了一处山洞,把里头正在做梦的熊揪出来打了一顿后抢占山洞。 等她布置一番,便立刻盘腿打坐,又取出任务奖励得来的筑基丹细细查看。 筑基丹与寻常丹药并没什么太大不同,只是表面凹凸不平,摸上去有细细纹路,闻起来也没什么特殊味道,就是纯粹的草木香气。 “玉米,交代你的事都记住了吗?” 南枝看一眼坐在行李箱上的寻宝鼠,殷殷叮嘱一番,见它点头,才终于念头一横,吞下那枚丹药。 丹药入口便化作药液,苦津津一团水,咽下去之后也觉舌头发麻。 随即就是,热。 燥热。 要人命的热。 丹药下腹,南枝第一感觉只有纯粹的热,好似下腹处升起一团火球,越涨越大,火星迸溅,由小腹往四肢扩散而去! 好似灵气爆炸,丹田处汇聚出千万条涓涓细流,无数灵气随着经脉全身游走,仿佛伸展腰身后的舒畅,舒服的得南枝险些叫出声。 好在她还记得抱元守一,忙把筑基丹化开的药液含在舌下,运行《大还真法》,又以《拜月呼吸法》做辅,仔细梳理经络—— 一呼一吸间,南枝面色逐渐变得平稳,整个人仿佛入定般坐在地面,唯有面上、耳后、脖颈出汗液滚滚而下,一滴滴砸进地面…… 正在突破的南枝不知道,这些汗珠一粒粒渗入地下,肉眼看不见的灵气顺着地下水奔腾扩散,仿佛一棵树正往地下拼命扎根。 地底,昔日枯竭的灵脉受到外来刺激,竟然也开始微微颤动,一呼,一吸,仿佛人的呼吸一般。 “咚、咚、咚……” “咚、咚、咚……” 远在百里之外的木莲寨,迎来了一批新的游客,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清蒙山里,捕食的狐狸叼着半截人参,眼里似乎有了拟人化的情绪。 南家老宅,茂密槐树,吸饱了晨间露珠,叶片似乎更显翠嫩。 石家木楼前头,发根出现乌色的老阿公放下手里的水烟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朝着山里看了一眼。 石头河下,沉沉水渊上,乘着漂流筏的游客们惊声欢呼,高声大叫,殊不知深渊之下,一头庞然巨物,悄然睁开了腥黄大眼。 第179章 寨中有鬼夜敲门 节假日的热情尚未褪去,清蒙山下,木莲寨子周边灯火通明,即便已经入夜,依旧有游客在其中走动,好不热闹。 离寨子不远的商业街上,一排排霓虹灯盏正在营业,“西湘烧烤”、“绝味血耙鸭”、“木莲寨子正宗酸杆子烤鱼”等招牌常亮,给整条街都染上一层霓虹。 ——街边没什么人,只偶尔传来几声拉长调子的猫叫。 跟前段时间的繁华人潮相比,竟然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外地游客一走,一些偏僻的旅店民宿就空了下来,不少民宿老板也适时打出低价房的招牌揽客,不求赚钱,只求保本。 王兰是个本地人,正好跟丈夫经营着这么一家本地民宿,两口子为了多赚点钱,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每天忙的跟陀螺似的,就指望着能多存点钱。 “嘀嗒、嘀嗒……” 挂在墙上的老式钟表指针缓缓走动,合着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的滴滴答答的雨声,格外催眠。 趴在前台打盹的王兰打了个哈欠——快凌晨一点了,按道理也到轮班时间了,可酒店门口零零星星走过几个人,都没瞧见她男人的影子。 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王兰这么想着,站起来伸个懒腰,不经意间看向酒店门口,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就见透明玻璃门前头,站着个低着头的瘦弱男人,也不吭声,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她,眼睛不大,脸颊边上肉鼓囊囊的,皮肤惨白,白到几乎有点透光,好像能看见藏在皮下的脂肪。 坏了。 王兰忍不住翻个白眼,她开店这么多年,不知道见了多少妖魔鬼怪,早就见多识广,更何况平时派出所也没少跟他们这些店主科普瘾君子的外貌特征,谁知道今天就让她碰上一个。 半夜不回家在外头晃荡,还一副面无血色、精神萎靡的样子…… 你看看那白到发青的诡异脸色,肯定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外加药物伤害。 还有那呆滞麻木的眼神,八成是吸多了把脑子烧坏了。 这谁家混蛋玩意,让他爹妈看见不得气死。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跑去自己糟践自己? 最后把自己弄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得国家兜底。 王兰打定主意,等会她老公来了就报警,绝对不让这人进店,招惹麻烦还是小事,要是吓到客人,再叫人发到网上,她这店还开不开? 谁知道她刚动了这个念头,就看那年轻男人忽然轻轻动了动,抬头去看王兰,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急切的恳求。 王兰这才看清楚年轻人藏在阴影里的模样: 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留着寸头,脸上长了个酒窝,眼睛看着不大是因为都叫脸上的肥肉挤到一起去了,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简直跟恐怖电影里泡肿的尸体一样。 王兰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就生起这个念头。 但她也就这么一想,开店十几年,醉鬼、赌鬼、色鬼见了不少,客人一个电话半夜就跑去抓虫子打蚊子的经历也不是没有。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鬼啊。 看这孩子年纪也就跟她儿子一般大,王兰实在有点不忍心,就悄悄摸了守夜防身的棍子,壮着胆子招呼一声: “小伙子,你朋友呢?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你跟姨说,你看我就是个开小旅馆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而且这外头下着雨,你一直站在这也不是个事,是不是?” “我想回家,好冷。” 年轻小伙抖了抖,头上、衣服上的水珠子“滴滴答答”落得更快,他张了张嘴,呜呜咽咽开口: “我掉在江里,漂了好久才上岸,好冷,我想回家,阿姨,借你的电话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好不好,好不好……” 王兰刚想答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透过玻璃,她清楚看到街道水泥地干干净净,别说雨水,就是泥点子都没有一粒。 至于她听到的水声…… 王兰定下神,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年轻人那双泡成萝卜的大脚上: 一道水痕,从他脚底不停下渗,逐渐汇聚成一个圆,泡烂的运动服裤子上缠着几挂黄乎乎的水草,支撑整个人的却不是小腿,而是被啃食的只剩些许肉丝的森森白骨。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白骨上不停有水渗出,急促落在地上,就形成了雨声。 “阿姨,我好冷,我想回家,求你给我妈老汉打电话……我飘了好久才爬上来,求求你……” 年轻男人似乎察觉不到自身的异状,胖乎乎的脸上嘴巴一张一合,黄色泥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落在透明玻璃上。 ——那根本不是胖,是在水里泡发了。 这死男人咋个还不来! 王兰惊惧至极,腿一软,肾上腺素猛猛飙升,恨不得立马晕过去。 “打嘛,我现在就给你打,你,你妈老汉家里电话是多少……” 她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冷静过,她听话地举起手机,隔着玻璃喊年轻男人报号码,结果对方愣了一会,吐一口黄泥水,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我记不住喽,你帮我报警嘛,我寻不到回家的路喽,喊他们送我回去……” 谁家鬼喊人帮忙打110啊! 王兰几乎要哭出声,还好她还撑得住,哆哆嗦嗦拨报警电话,等听见接通后那声亲切温柔的女声,她直接一嗓子嚎出来: “救命!救命!木莲寨子西平街兰花花酒店,有鬼喊我帮他报警哦!快来噶!来晚了你们就看不到我喽!” 刚刚接通电话的接线员:“……” 你讲哪样? 尽管半信半疑,尽职尽责的接线员仍然派出警力出警,王兰挂断电话,转头去看那男鬼,却只见鬼影消失,原地留下好大一片水渍。 空气里还残留呜呜咽咽的,令人心酸哭声: “姨姨,你是好人,我跟你讲,水里有怪,这里住不得了,赶紧跑哦,住不得了,赶紧跑哦。” 王兰惊疑不定,死死捏着手机,眼神呆滞,半天没回过神。 第180章 湖中尸影 十月底的西湘仍旧青翠一片,处处碧水青山好风光。 入夜,一股无名风裹挟着山里的水汽直奔山下,除却带来山中草木芬芳外,似乎还带来了某种奇妙变化。 不知何时,一股淡黄色瘴气自湖面悄然升腾而起,牢牢将寨子拢住。 慢慢的,木莲寨子上空的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无人关注的湖面,刚刚还是平静无波,在瘴气浸染下,其中某处忽然开始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动静,卷起一朵又一朵雪白水花。 瘴气上行,原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湖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条条虚影。 一道。 两道。 三道…… 这些虚影刚开始还有些模糊,但随着瘴气蔓延,忽然开始凝实,径直化作人影,三三两两朝着岸上走去。 这些影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穿的衣服朝代也不尽相同,有短袖热衫,也有宽袍长袖…… “咕嘟咕嘟……” 湖水剧烈翻腾,好似水底有强大热源持续加热,人影飘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慢慢隐向村寨之中,只留下,满地湿漉漉的脚印。 这些脚印一路延伸,仿佛是什么标记一般,替水下的东西引路。 …… 张阿五是木莲寨子里头的寨民,家里头有地有房,平时就好吃懒做,不出去打工,也不下地干活,整天就找些狐朋狗友到屋头喝酒吃肉,耍牌赌钱。 眼看着四十好几的人了,也没姑娘愿意嫁他,他也乐得自在,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为此没少挨石阿公的骂。 今天又是这样,他赌钱赢了两百五十块钱,打了酒又买了卤菜,喊了三个弟兄伙来家里喝酒。 ——其中一个弟兄从外村偷了条大黄狗,几个人凑在一起,扒了皮煮了一锅香肉,就这么就着卤菜,一口狗肉一口酒,简直美得冒泡。 酒过三巡,四个人就凑在一起吹牛,商量着明年去哪里赚钱,张阿五听得厌烦,正好酒意上头,来了尿意,就跑到院子里头撒尿。 谁知道刚拉开拉链,张阿五忽然就打了个冷战。 跟邪风穿体似的。 张阿五摇摇头,全神贯注地放水,就冷不丁听见有人在他后头说话: “小五子,你咋个不学好,整天偷鸡摸狗,这样不得行哦,你安安分分找个班上,实在不得行,给人拉车,种地也好,最起码饿不死……” “行了行了,你咋个话这么多,我赚钱还不是要给我自己花,现在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哪个要去苦哈哈的给人打工?” 张阿五原本还吓了一跳,结果转头一看是自家老阿妈,酒意上头,也就不管不顾嚷嚷起来: “我认识好多大老板,人家都是自己做生意,白手起家,我就是没得本钱,不然早就飞黄腾达了,你天天叹气,把你娃娃福气都叹掉了。 我跟瘸子他们还要喝,你拿些钱,我要买酒,不要蒙我,我晓得妹妹老给你偷偷塞钱……” 老阿妈不吭声了,整个人缩进影子里抹起眼泪来。 张阿五呸了一口,踹了踹院子里的黄狗皮,又骂骂咧咧地回了屋子,其他三个人听见他在外头跟人说话,好奇问了一句,他喝的舌头都大了,含含糊糊道: “我屋头的老妈,天天神神叨叨,就会念经,烦都遭烦死了,等下我去买酒,咱们再喝,哪个不喝到扶墙走,哪个就是狗养的。” 这话一出,其他三个人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有个清醒点的脸色煞白,颤颤巍巍道: “你胡说哪样?你妈老汉被你气到,前两年喝农药喽,就埋到清蒙山山上,你见的是哪个?怕是活见鬼了哟!” 张阿五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嗡”的一声,整个人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他老阿妈,前两年被他气到,喝了农药没救过来的嘛。 那刚刚那个跟他说话的,又是啥子? 几个人话都不敢说,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狗肉锅子还“咕嘟咕嘟”冒着泡。 张阿五跟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弹,就这么硬生生熬着,直到火锅熬干,外头彻底没了动静,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五哥,我先回去喽,你家里头邪性哦。” “就是,邪性得很。” “哎呀,喝多了说胡话你们也信的嘛,走走走,明天早上天一亮,屁事都没有。” 剩下三人不顾张阿五的挽留连忙告别,气的张阿五骂了好几句,等人都走光,他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打算回去睡觉。 可一转头,就看见他老妈站在后头,怀里抱着血淋淋的狗头啃,一双灰色的眼珠子死死瞪着他: “小五子,妈有钱,妈有好多钱,给你,都给你……” 一把纸钱直直盖在张阿五脸上,香灰混合着河水的腥臭味直扑喉咙,张阿五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整个人就晕死过去。 “卡擦卡擦……”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老阿妈啃狗头的声音,啃完狗头,她才笨拙地擦擦嘴,拖着张阿五走出家门。 月光下,寨子上空的瘴气越来越浓,只能瞧见老阿妈的眼睛。 腥黄,还泛着淡淡的幽光。 “嚓——嚓——” 这是张阿五被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这么大的动静,寨子里却跟死了一样,静悄悄一片,直到好大一声“噗通”声响起,一切才又重归平静。 …… …… 石头河漂流一直是木莲寨子热门旅游项目之一,搭乘漂流筏顺着石头河而下,就能被河水缓缓送到内湖。 既能欣赏沿岸风景,又能感受漂流的惊险刺激,所以即便游客减少,玩这个项目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当然,内湖面积更大,娱乐项目也更多,因为地质原因天然形成的湖泊,是不少潜水爱好者的天堂。 “哗啦啦——” 身穿潜水服的游客浮上水面,冲潜水教练比了个手势,才扒着汽艇边缘爬上去,卸下潜水装备: “天哪,木莲湖真的太美了,水下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就是好可惜,最深只能下潜到五十米水深,要是能亲身探一探木莲湖的底就好了。” “这个就别想了装备潜水的世界纪录是三百三十二米,但连咱们木莲湖一半深都没有。 这个湖是断崖式分层,别看着湖边挺浅的,只有一两米,个子高的还能踩到底,你再往前游两步,直接就是百米水深,要是不会游泳,直接就沉下去,救都来不及救。” 潜水教练也爬了上来,正侧着耳朵往外倒水,忽然余光瞥见船身下头有一道黑影掠过,忙招呼游客过去拍照: “有鱼!有鱼!这体型,怎么着也得有百来斤,这都多少年没在这个湖里见这么大的鱼了!” 游客们果然一拥而上,兴奋地掏出手机拍照,等那黑影慢慢靠近,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所有人脸上的笑都转化为惊恐。 那是一具,被水泡胀了的年轻男人尸体。 寸头、圆脸、脸上还有个酒窝。 第181章 老树生花 先不提一具死尸带来的惊惧慌乱,就只说大雾弥漫的当夜,本地接警中心接到了不下二十起跟灵异事件有关的报警电话。 至于木连寨子里头,更是闹翻了天。 无他,石家后屋那棵老橘子树,居然在一夜之间又结果了,黄澄澄、小灯笼一样的橘子挂在树枝上,硕果累累。 最稀奇的是,干巴巴的树枝上还不断生出嫩叶,花苞,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花。 一只只蜜蜂在白白的橘子花中飞舞,嗡鸣,带起一片浓郁花香。 片刻之后,枝头上就又挂满了拇指大小的青绿色橘果。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枝条被果子压弯,垂在地上,橘树开花的速度才彻底慢了下来。 不过已经足够骇人。 ——只见过腹泻,真没见过腹泻式结果的。 木莲寨子就这么大,谁家鸡丢了,孩子尿了,狗叫了,丁点事都瞒不过邻居。 这样神异的一幕,惊动了石家一百岁的老祖宗,老人家颤颤巍巍拄着拐,喊了同宗的青壮年守在树跟前,谁也不让靠近。 老祖宗一百岁出头,熬死了大清,打死过小日子,还给红军送过粮,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会儿见了这棵橘树,激动的直喘气,差点背过气去: “这是祥瑞啊!咱们寨子里要出能人了,大能人啊!都不要动,都不要动,这上头沾了灵气,吃一口要延年益寿的…… 这是石屏家的树,喊他来,喊石屏屋头的娃娃来!你家的树,你说咋个办?” ——石屏就是石阿公的大名,寨子里除了这位老祖宗,没人能叫。 “我阿公说了,这树上的果子分一半给寨子里头的人,剩下的先留下,卖不卖再另说。” 石洪江听话地走过来,扶着老祖宗点头哈腰,只是看橘子树的眼神有些纠结: 他没敢说。 昨天晚上,他好奇南枝给的保健品到底是什么味道,就把他那份吃了,结果半夜拉肚子,还没跑到茅房,就只能在树下解决…… 也不晓得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一泡粑粑能有这么大威力啊? 枝枝姐到底从哪买的保健品? 真让她买到仙药了? 石洪江看着四周红光满面的同宗叔叔伯伯,又怕说出来遭锤,只好默默闭嘴。 石家老祖宗点点头,再看看围在石家周围的寨民跟游客,才指点道: “好多眼睛嘛……东西留不了多少,难为石屏还记挂寨子里的人,等下把你叔叔伯伯都喊回家,这树要遭人看着,不然等到天黑,枝枝都要遭人折了去哦。” 石洪江心里直打鼓,知道真正的好东西八成已经被他们一家吃掉。 ——难怪这些天阿公头发都变黑了些,他还当是阿公赶时髦,自己找人染了发。 枝枝姐到底晓不晓得那药丸子的功效嘞? 等没人的时候,赶紧要打电话问一嘴。 想起药瓶里剩下的那颗药,石洪江一颗心“怦怦”直跳。 …… 橘树开花,老树结果这样的奇事,又怎么能瞒得了寨子里的游客。 闻声而来的游客闯进石家后屋,挤在一起,拼命踮着脚探头去看,脸上满是惊异: “快看,开了!又开了!!” “卧槽,这橘子都把树枝压弯了!你看,还在长!!” “这橘子树吃了金坷垃还是浇了生命药水,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按照这个速度,土地肥力完全供养不起啊!它怎么能长这么多果子的?!” “你先别提土地肥力,光看就这个正常速度就知道不正常吧!!” “能不能摘一个尝尝啊!多少钱我都买,我出五百,你卖我一个行吗?!” “这橘子不是假的吧?能好吃吗?” “好不好吃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这玩意儿肯定大补!!” 要不是有石家青壮守着,已经有那性子急的人上手去摘了。 当然,更多人选择用镜头记录,把这超越常识的一幕分享出去。 视频,照片一经发出,立刻就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近几年灵异事件频发,早些年在网上销声匿迹的传说又被人翻了出来,什么“神农架野人”、“尼斯湖水怪”、“涉谷怪谈”,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可这些都市传说,灵异故事,顶多是口口相传,外加座机画质拍摄的照片视频,就算有人对天发誓自己看到了鬼跟龙,网友也都当个乐子看,没人会当真。 可木莲寨子里的这棵老橘子树,却真的不能再真。 它就长在那里,发芽、生苞、开花,结果,都是在人眼皮子底下的。 更不要提那一颗颗以肉眼可见速度变黄的橘实。 有人被质疑,甚至直接当场开起来直播,现场直播老树开花结果。 随着照片跟视频传开,短短数个小时,“#木莲寨子#”、“#木莲寨、橘子树#”、“#老橘子树#”、“#灵气复苏、橘子树#”等词条,直接登顶某博热搜第一。 甚至有人千里迢迢赶来木莲寨,就为了亲眼见一见这棵神奇的橘子树。 ** **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棵神奇的老橘子树吸引时,西湘的领导班子正在因为另一件与木莲寨有关的失踪大案揪心。 一夜之间,木莲寨范围内五名人员失踪。 失踪的人里有男有女,有本地村民,也有外地游客,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唯一的共同点,是失踪之前都与某件灵异事件有关。 有的是失踪前报警说看见了死去多年的女朋友,有的消失前跑到马路上大吼大叫,声称有鬼跟着他。 甚至还有个酒驾出车祸后瘫痪多年的老头,别说自己走路了,连下地都是个问题。 其他目击者也都坚称,失踪人员头一天晚上还在房间,睡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 现金、手机、钱包都没有被带走,监控也没拍到他们离开的画面。 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瘫痪老头的家属倒是提供了一点,不算是线索的线索: “昨天晚上,没有感觉啥子不一样,如果硬要说……昨天晚上的月亮是黄色的。” 办案人员有些不解:“月亮不就是黄的吗?” 家属摇摇头,认真辩解道: “那不一样,平时的月亮是那种淡淡的好看的黄,照在路上亮堂堂。昨天晚上的月亮黄的吓人,我往窗外头一看,黄呼呼一片,跟那个,那个电视上沙尘暴差不多。” 西湘哪里来的沙尘暴。 办案人员无奈苦笑。 好像只是一夜之间,这附近的妖魔鬼怪就忽然冒了出来。 木莲湖里头捞上来一具男尸,外貌穿着,都跟本地一家旅店老板娘描述相同。 有人报案声称其中一名做张阿五的失踪人员,失踪当夜见到了死去五年的老阿妈,还跟鬼魂说了话。 木莲寨里头老树开花,果实以一种不科学的速度成熟,引来大批游客围观,直到今天下午,这奇景才堪堪消失。 因为酒驾高位截瘫的老人离奇失踪,家属发誓在夜里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西湘的沙尘暴。 第182章 筑基成 更糟的是,当夜过后,木莲寨子周边,失踪人员数目又增加到了十二名。 这一晚,足足有七人失踪。 办案人员马不停蹄,终于抓住了一点线索。 第二批失踪人员里,有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失踪当夜,他正架了设备调试,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录下了自己失踪的全过程。 画面里,这名网红先是侧躺在床上看电视,但忽然间,他坐了起来对着房门方向,似乎在侧耳倾听。 随即,他忽然呼吸急促,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整个人喘着粗气,疯了一样冲着空气挥舞手臂,歇斯底里地疯狂大叫: 「滚!滚开!贱猫,滚开啊!!」 「滚开!啊!」 「贱猫!滚啊!不行!」 ——他仿佛在跟空气里某种看不见的生物搏斗,直到筋疲力尽,惨叫着跌倒在地。 画面到这里就断开了。 但眼尖的办案人员发现了盲点: 酒店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是黄呼呼的颜色,这也导致整个画面都泛着一层雾蒙蒙的黄。 ——刚开始办案人员还以为那是灯光颜色。 “这好像是个网红吧?我记得之前还爆出他虐猫睡粉,诈骗粉丝来着……” “不能是真有鬼吧?不然怎么解释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疯了。” “呸呸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所以这些失踪的人都跟黄月亮有关?” “你看影子,不是黄色的月亮,是因为空气是黄色的,所以月亮看起来也是黄色的。” 有人大胆提出猜测: “那些黄色的月光……会不会是瘴气?西南地区多瘴气,一些深山密林中,腐烂枝叶以及动物尸体在微生物的作用下,发酵以后形成某种毒气。 这些毒气,人如果吸入过多,会呼吸困难,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死亡,说不定这些黄色雾气跟瘴气有关,并且使吸入者产生幻觉? 至于夜间发生的多起灵异案件,以及木莲寨景区周边发生的怪事,或许也跟瘴气有关联?” ——这个猜测瞬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但很快就又被否决。 “不是瘴气,瘴气只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密林,而且需要适合的温度和湿度。 但我赞同之前的说法,这股不知名的黄色气体应该是具有某种致幻效果,所以失踪人员失踪当夜,没有一个人觉察出不对。” 说话的是个扎着马尾,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他生的并不出色,但肤色白皙,仿佛总糅着层象牙白。 他说这话的时候咳嗽一声,平平看过来,目光温柔似水,不会叫人心里生出一分一毫的不适: “产生瘴气也需要前提条件,木莲寨景区占地312平方千米,如果还要囊括木莲湖,这个范围只会更大。 想要制造这么大范围的致幻瘴气,利用目前的技术手段,也很难实现,所以我更倾向于,木莲寨周边,的的确确出现了某种超自然现象。” 参会的所有人都开始沉思,有的不明所以,拉着同事咬起了耳朵: “那是……” “前段时间刚成立的特殊调查局的人,从京北下来的指导小组的人,听说是峨眉山上带发修行的和尚来着,叫什么庄司南……” “特调局啊,话说峨眉山有和尚吗?” 有人悄悄质疑,但庄司南却置若罔闻,只浅浅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 “我推测,木莲寨景区周围的变化,或许跟忽然出现的黄色雾气有关,这些变化我们人类可能感知不到,但却能体现在动植物身上。 我已经跟上级申请,从西南地区借调专业设备跟研究人员,相信只要找到黄色瘴气的来源,就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至于测试地点,我想定在木莲寨。” 半月前,京北方面提出,全国上下各省以及地级市都应建立特别调查局,其中特别提出,应由京北方面派出指导小组指导建立工作。 庄司南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一顶顶军用帐篷如同雨后春笋,悄无声息地支楞起来。 与此同时,追查失踪人员下落的工作也没有停止。 本地政府出动了大量警力,向清蒙山方向进行地毯式搜索,试图找回这些失踪人员。 —————————————————————————————— 南枝对外界的骚乱一无所知。 快半个月过去,她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整个人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外界的纷纷扰扰,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泡在温热的汤泉里,周身四肢都充斥着盈盈暖意。 仿佛还在羊水里一样,倍感温暖舒适。 …… “滴答……滴答……” 熊洞岩壁里渗透出的水珠一粒粒。落在地上,砸出个小水坑,金灿灿的寻宝鼠缩成一团,躺在半开的行李箱里,抱着一枚圆滚滚的丹药啃。 [叮!] 【张秋雨:啊啊啊,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一个人摸鱼吃饭下班好无聊。】 【张秋雨:一想到我在办公室当牛马,你在外头浪我就牙痒痒。】 【张秋雨:你今天到哪了?】 消息提示音响起,连接着充电宝的智能机发出一声脆响,玉米熟练翻个身,用两只爪子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 【南枝:旅行,就是放松身心。】 【南枝:对,我还要在外面待一段时间。】 【南枝:青春没有售价,火车直达拉萨。】 ——用的全是剪切板上,南枝提前准备好的对话说辞。 玉米熟练地在打开相册,随便挑了一张风景照跟早就准备好的自拍发了过去。 逐渐熟练。 逐渐冷漠。 张秋雨也没察觉异常,又抱怨了几句,便结束了这场对话。 [叮!] 【石洪江:枝枝姐,你晓得你给我的保健药是啥不?】 【石洪江:那个东西是真的,这么贵重,你咋个说给就给我了!】 【石洪江:寨子里最近好古怪,来了好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又是消毒又是给我们量体温,还叫我们搬到外头住,说是有毒气泄露。】 【石洪江: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到时候打电话。】 【石洪江:(未应答)】 【石洪江:枝枝姐你在忙吗?】 【石洪江:我跟阿公现在住在县城里,不过你放心,政府的人跟我们讲,等清理完毒气来源就能回去住了,到时候我再去你家老宅看看。】 【石洪江:你给我的药多了一颗,我给你寄回去,你不晓得家里橘子树结了好多橘子,我给你多寄些,你爱吃的嘛。】 【石洪江:枝枝姐,你没出什么事吧?】 【石洪江:枝枝姐,你回个电话,最近寨子里不太平哦!】 【石洪江:(未应答)】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但寻宝鼠不知怎么回复,只能无措地挠了挠耳朵。 ——这人怎么发这么多黑块字? 不晓得它只是头老鼠,认得的字有限吗? 至于电话…… 它为难地抖了抖鼻子,主人没说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啊。 玉米差点哭出来。 它只是一头可怜的,勤恳的,喜欢挖掘宝物的寻宝鼠。 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它? [叮叮叮叮叮!] 铃声越来越急,正当金色大耗子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斜斜里,忽然探过来只白皙手臂,径直接起电话: “喂?” ——却是浑身赤裸的南枝。 但见她四肢修长,通身上下毛孔里正汩汩冒着热气,整个人好似生了烟一般。 【修士:南枝】 【等级:40级】 【修为:筑基一层】 …… 【功法:《小还真诀》(圆满)、《拜月呼吸法》(二阶中期)、《大还真诀》(一阶初期)】 【技能:五雷·护身咒、蜃珠遁法、水盾术、飞火术、木缚法、土泥法、锐金咒。】 【当前佩戴:“屠户女”、“山君诅咒”(幸运值-10、战力-5)】 【天地宝树抽奖券:35】 筑基,成! 第183章 第五次抽奖 跟石洪江报了平安,南枝才挂断电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身上已经换上套备用的衣服。 之前身上那套衣服已经不能看了。 洗髓伐筋之后,身体排出的毒素同汗液、油脂等物结在一起,风干了之后发硬,给她恶心的够呛,干脆就一把火烧了。 【叮!】 【叮!】 一长串系统提示音在南枝耳边响起,她几乎要眯着眼睛去看游戏面板上刷新的信息。 【恭喜修士“南枝”顺利筑基!】 【恭喜修士达成成就:“筑基”,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2】 【恭喜修士达成成就:“幸运儿(一)”,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3】 【当前抽奖券数量:40】 【“修真百艺”玩法已开启】 【丹道:修士服丹,水到渠成,修士可解锁职业“炼丹师”,收集丹方,炼制丹药,以丹杀人。】 【炼器:天有损,人有缺,以器补之。修士可解锁职业“炼器师”,以器为武,御器杀人。】? 【符箓:君子借物,符师假咒,可解锁职业“符师”,勾画符咒,以咒杀人。】 ??【阵法:阵法玄妙,变幻万千,可解锁职业“阵法师”,勾勒天地,以咒杀人。】 【御兽:……】 【灵植:……】 【灵乐:……】 【双修:……】 …… 【卜术:……】 【弈棋:……】 【魇术:……】 …… …… 等等刚刚是不是混进去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南枝大为震撼。 原来修真需要掌握这么多知识吗? 怪不得修士动辄千岁上下,不满几千岁都不好意思称呼自己“某某老魔”,“某某老祖”。 至于打头的炼丹、炼器、符箓、阵法,小孩子才要做选择,她全都要学! 正好凑够四十张抽奖券,这不得来四个十连抽? 非酋无所畏惧! 南枝果断点开抽奖页面,豪掷奖券,一口气来了轮十连抽: 【黄灵芝x3、殷娘子牌臭豆腐x2、《丹方:补血丹》x1、殷娘子牌臭豆腐x6、殷娘子牌臭豆腐x3、殷娘子牌臭豆腐x3、红灵芝x1、止血草x2、殷娘子牌臭豆腐x3、止血草x5、】 第一轮就给南枝干沉默了。 谁家好人拿臭豆腐奖励当标点符号啊? 殷娘子你老实讲是不是游戏赞助商? 她现在库存里的臭豆腐足够吃到下一届奥运会啊! 难道是她被扣掉的那十点幸运值在作怪? 作孽哇! 南枝盯着抽奖面板上那群无面女童,总觉得在她们脸上隐隐能看出几丝同情。 “直接一把梭哈,我就不信人真的能倒霉成这个样子!” 话音刚落,宝树生光,似乎有紫光浮动: 【纸元宝x10、益气丹x1、补血草x2、《匿身法》(蓝色品质)x1、回春丸x2、纸元宝x5、殷娘子牌臭豆腐x10、止血草x5、虎唾草x1、止血草x2】 【殷娘子牌臭豆腐x10、天青碧海钗(紫色品质)x1、止血草x5、红灵芝x6、回春丸x2、益气丹x2、西海珍珠x10、益气丹x1、《青蚨针》(金色品质)x1、益气丹x2】 【益气丹x2、天青碧海腰带(紫色品质)x1、止血草x5、回春丸x3、黄灵芝x5、益气丹x6、《丹方:补气丹》x1、止血草x6、黄灵芝x1】 出金了! 南枝一蹦三尺高,抓着玉米狠狠亲了一口,被寻宝鼠糊了一脸口水后,才敢相信自己真的抽出了一本金色品质的法书! 有生之年! 这还是头一回抽中金色品质的道具! 这是什么? 金色道具? 不,这是身为非酋的她丢掉的尊严! 南枝捧着这本《青蚨针法》眼含热泪,恨不得给天地宝树磕一个。 吓得抽奖页面上的绿衣女童忙忙以袖掩面,躲进枝叶,只敢悄悄探头看她: 怕是魔怔了。 …… …… ——尽管南枝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熊洞筑基,又用妙云尼所赠的法器护法,但筑基时仍有部分灵气外逃。 受了数日灵气滋养,熊洞之外的花草灌木,明显比旁处的植被要更为青翠水润。 眼下已经是十月中,可山中野兰百合盛开,一朵朵颜色娇艳,花盘肥大,争先恐后地怒放,热闹又喧嚣。 自碎石石缝中下流的涓涓细流,也带着清冽的寒气,靠近水面的石壁上生出一片白茫茫的寒霜。 一棵孤傲遒劲的陈年老松,连日来根须暴涨,竟然硬生生攀出十几条新根,牢牢扎在石壁之上。 山间清流,老松献寿,洞外苍翠一片,又隐隐有云雾升腾。 若是普通人看见,定然会以为这是一处仙人洞府。 仿佛是在现实里打上十几层厚厚滤镜般,这一处无人之地,忽然摇身一变,化作神话故事里的洞天福地。 满眼碧色如洗,花团锦簇。 南枝自然也被这些变化惊到。 ——她记得自己闭关之前,熊洞周边还是光秃秃一片。 灵气对自然环境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她屏气凝神,细细观察起周围,忍不住感叹出声。 原来这就是筑基之后的世界。 其实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她感受到的东西明显变多了: 风中传来混杂着花香的泥土味,成熟的野果掉落在地上,发酵之后散发出淡淡的酒味。 离熊洞约五百米的地方,有一窝蚂蚁勤勤恳恳地辛劳工作,蚁后蜷缩在地底宫殿,主宰着一切。 高大的乔木上挂满绞杀榕的根须,这些看似无害的藤蔓正一点一点,夺去养分、阳光和雨露,为自己争得生机。 高低起伏的山脉连绵不绝,在茂密植被的遮蔽下,一条长约数米的青蟒蜿蜒爬行,顺着碎石滩缓缓潜入水中。 风在欢呼。 鸟雀在歌唱。 狐狸在捕猎。 而南枝不必亲至,就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就是神识外放?但探索的半径似乎也有限度……那金丹呢?元婴呢?修为越高,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就更不一样?”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胸腑中好似氤氲出无边野心,促使她不断生出向上,再向上的念头。 还没来得及再多感慨一会儿,南枝敏锐地发觉了不对: 没这么偏僻的地方,又是禁止进入的自然保护区,哪里来这么多人? 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无人区? 第184章 白虎画皮、毒瘴来源 ——这群人组成复杂,有身穿警服的执法人员,也有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以及许多本地寨民。 南枝甚至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几张熟面孔。 是木莲寨子里头的人。 想到石洪江在电话里说的,老宅橘树开花吸引无数目光的事,南枝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给石家人的,就是最普通的补气丹,普通人吃了顶多会洗去身体里部分毒素,多余的灵气消化不了,就会自然排出。 就像石洪江那样。 但官方为什么会以地区内毒气泄露的理由迁走寨民? 她不相信官方会为了一棵发生异状的树伤害普通民众利益。 难不成…… 寨子里出事了? 而且很有可能牵扯到人员伤亡。 不然当年闹山火,进山的人都没这么多。 这个解释才合理。 木莲寨子灵气变化很大,她现在还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肯定不能顶着自己的脸跑去打探消息。 至于“麻姑娘”这个身份,自然也不能用。 虽说有人把“南枝”跟“麻姑娘”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但南枝不愿意冒险。 不如…… 看着越来深入的队伍,南枝心里一动,山中立刻荡起阵阵白色云雾,如烟如幻,沿着山脊一路散开,替青翠的清蒙山更添了几分神秘。 搜救队看见这突如其来的山雾,果然停止了探索。 南枝回到熊洞,掏出张糅制好的白虎兽皮,拿了毛笔在上头细细描绘起来。 修为等级提升,她的画皮之术自然也长进了不少,不多时,白虎兽皮上便有一女子模样跃然其上。 等墨迹彻底变干,南枝这才起身,提起那张兽皮细细观摩,一转身,便将这张虎皮披在了身上。 只是一眨眼,那张皮好似黏在她身上一般,严丝合缝,白绒绒的虎毛竟然像是天生长出的,牢牢粘在她身上。 南枝甩了甩头,那颗足有半米的狰狞虎头,稳稳落在她身上,蓦地,原本站在山洞里的女人身形开始变化: 细长的眼角忽然缩短,化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尾扫着淡淡的金色,带着不羁的野性。 一双耳朵慢慢消退,头顶发丝之中,猛地生出对憨态可掬圆乎乎的兽耳,随着主人的动作忽闪忽闪。 下巴开始变得圆润,两边脸颊上,各生出一对威武毛须,隐隐有虎斑在鬓间生出,一对俏皮虎牙威风凛凛,增添几分猫科动物独有的美感。 四肢还是人类的四肢,只是手掌被替换成硕大的虎爪,敦实的肉垫之中,藏着十根尖锐利爪,能随时撕破猎物的喉咙。 最特别的是,一条雪白的虎尾从尾骨处生出,随着动作摇摆。 雪肤白毛,黑发兽耳。 尽管全身赤裸,但重要部位都有白色兽皮覆盖,平添几丝狂野的美感。 骤然看见自家饲主来了个大变活人,变得还是对自己有着血脉压制的超级大猫,玉米登时不能接受地尖叫出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它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足见其气愤程度。 “我就姑且当你是在夸赞我的画技有进步,这套皮画得毫无破绽吧。” 南枝用厚厚的肉垫碰了碰自己的脸,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两米多高的虎耳女人站立在洞中,召来一面水镜,颇为新奇地瞧着镜中的自己。 妖虎自然是死了的。 但其留下的皮,却在南枝一双巧手下,在画皮术下重新焕发光彩。 【虎皮画衣(蓝色品质):妖虎食人,死后其皮却作她人覆身之物,以画皮术描绘的虎皮衣,穿着后可改变形体外貌。 (战力+50、体质+60、人族阵营声望-20、妖族阵营声望+20)】 这哪里是什么画皮纸术。 这分明就是套马甲神术! 太好用了! 原则上来说,只要有合适的原材料,无论种族,无论性别,南枝都能给自己套上一层马甲! 当然,普通的兽皮肯定不行,这头白虎生前吞吃活人,又豢养伥鬼,把自己养的一身精血充足,到头来却便宜了她。 从前南枝也试过在虎皮上作画,但因为修为不够,皆以失败告终。 而今筑基已成,新的马甲也有了。 看来以后斗法胜利,要先剥掉敌人的皮。 南枝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对着着水镜里的自己看了又看,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惊叹: 白虎女的脸是她仿着徐紫临摹的,足有五成相似。 但跟麻姑娘那张皮不同的是,这个角色有着很明显的兽类特征,一眼看过去,兽性大过人性。 外形上自然无可指摘,更不必说还有体质加成。 南枝轻轻跃起,整个人凌空一跳,脚下仿佛生了弹簧,直直跳上数丈高的岩壁,掌下利爪自然而然地探出,牢牢扣进石壁,灵活地宛如一头真正的老虎。 一高兴,她不自觉摇了摇尾巴,粗壮的白色长尾摆动,不经意间砸向岩壁,登时就留下碗大一个凹陷。 南枝:“……” 筑基之后体质翻倍,加之她身上一堆加成,肉身强度堪比金刚。 她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回去之后就练习控制力度了? 不然就办公室那么大点地,还真不够她拆的。 …… …… 木莲寨的撤离工作并不顺利。 庄司南等人的工作推进速度也放慢下来。 石家老宅神奇橘子树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夏人都想亲眼见见这棵神奇的树。 但黄色瘴气来势汹汹,虽然只在夜间出没,但考虑到寨民跟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负责人仍然顶着压力,组织木莲寨全体寨民紧急撤离。 毕竟不是强制撤离,只能进行劝导,寨子里甚至有些固执己见的人认为,这是官方为了抢夺宝物的障眼法。 更有人明面上答应撤离,私下又偷偷跑回寨子,这也导致三天来失踪人数一直在跳。 好在探测仪器及时到达。 庄司南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这已经是搜救第四天。 黑夜又一次降临,木莲寨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身穿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的研究人员行走。 木莲湖边,一顶顶作战帐篷还亮着灯。 不知什么时候,湖面上悄然升起了大片大片的黄色雾气,这些雾气仿佛是从湖底冒出来的,带着一股浓烈的水腥味,空气肉眼可见变得异常浑浊,似乎充满某种未知的物质。 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在瘴气里,真的变成了黄色,而且是那种让人有些不适应的腥黄。 无人机在夜空中盘旋,探测器上显示出,瘴气浓度最高的区域就集中在木莲湖。 这意味着湖水可能就是导致瘴气产生的源头。 作战帐篷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色雾气越来越浓,逐渐弥漫开来,甚至将整个湖泊笼罩其中。 “果然,我们猜测的不错,瘴气的源头就在木莲湖。” 终于,庄司南开口了,他看向一个面容质朴,气质普通的像是普通阿姨的中年女人,郑重道: “马阿姨,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这好说,不就是看事吗?这回出门,虽然仙没跟着来,但我堂子里的清风倒是跟了两个。” 女人笑起来,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袋旱烟杆子,把烟嘴放进嘴里猛猛吸一口,吐出两道白雾: “呼……” 第185章 南茅北马 被称作“马姨”的女人两脚一搭,无比自然地盘在椅子上,随着袅袅白烟吞吐,她不自觉微微闭着眼,嘴里还嘀咕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东海呖咕那个……危害安宽带好……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你把那个……叽叽咕咕……晒需要……上方……山谷滴东……” 庄司南沉默着坐下,双手环抱。 他出身峨眉白山寺,虽说修心不修身,可确确实实是正经的佛家弟子。 当今灵气复苏,经世大变,虽说佛门清静之地,可也有利益相争。 灵气苏醒,最先知晓的却不是官方,而是独占灵山险地的佛道正统。 据他所知,去年冬天,龙虎山上正一观金光照顶,一夜之间大地回春。 茅山三宫九观接连闭宫,对外只说处理门内杂务,可私下里却召回诸多弟子,闭门三月有余。 今年年初,泰山、衡山、嵩山、华山、恒山之上有游客亲眼目睹,云雾间似有仙宫乐影,佛光普照,仿佛亲临,绝不是什么海市蜃楼。 自那之后,六山数百座大寺,更是同气连枝,皆一心向上,齐齐隐瞒下疑似灵脉复苏之事。 自古以来的修炼者为什么都要选那山清水秀的名胜之地? 还不是因为山中多灵脉,灵气充裕? 他们峨眉虽然不比龙虎、茅山有名,但也是钟灵之地,清静之所,自然有灵脉蛰伏。 只可惜峨眉山上的灵脉才刚苏醒不久,虚弱的像是刚出生的孩童,能提供用于修炼的灵气有限。 灵气就像是奶水,你多喝一口,我就少喝一口。 大道之前,便是能修炼成仙的机会,又有谁肯退让? 所以他们峨眉山上各门各派,数百寺庙道观这才同官方约定好,无论僧道,山上弟子悉数赶下山去,按照贡献上山修炼。 想到这,庄司南轻咳一声,不自觉念了一声佛。 念经,马姨不如他。 但要是比寻人寻物,恐怕天下没人比得过东北马家。 明亮的帐篷里,眯着眼的女人吞云吐雾,头上打下的灯光落在脸上,拉出一片长长的影子。 许多影视作品里,常说的南茅北马,一说这个“马”说的是北边请仙上身的出马弟子,二说这个“马”,特特指在东北地区的马氏家族。 跟他们这些修身的弟子不相同,马家子弟更像是传统修仙家族,代代血脉相传,亲属间的联系自然就更为牢固。 而马家人独特的地位,却不是来源于他们自身,而是来自马家世代供奉的狐仙胡老太爷。 传闻这位狐仙极具慧眼,修炼方式也与其他寻常妖属不同,相传当年清兵入关,正逢灵气枯竭,其为保狐族前途,便与清朝廷下契: 清皇族下旨,替狐仙立碑设神牌,东北地区的精灵能够借助皇气修炼,相应的,精灵小怪不得过山海关,为祸人间。 虽说这些年来,东北一带山精野怪受了“建国后不能成精”这条铁谶限制,别说成精,便是连开智的小辈也越来越少。 修行艰难,但胡家(狐狸)依靠吞噬清廷残余皇气,竟也撑了下来。 如今灵脉将将有复苏之意,修炼仍需要时间,能与精灵山怪,阴魂沟通的马家,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便是庄司南面前的马姨,大名“马兰花”,瞧着平平无奇,像是位温婉和善的母亲,但实际上也大有来头。 听说她刚出生三天就开了眼,被马家供奉的那位狐仙亲手抱过,成年之后,更是自己一手组建了香堂,堂里的仙家,胡,黄,白,柳,灰各家都有,全都听她号令。 就连这回出任务,马兰花堂子里的仙没法跟着,她也带了两个积年的老鬼防身。 据说是清朝那会儿就死了,一直在马家供着的。 带着两头常年吃香火供奉的老鬼,马兰花在外头简直能横着走,一般的案子更是手到擒来。 要不是他们白山寺从前跟马家有旧,庄司南还抢不到随行的名额。 ——这就相当于被大佬带着刷任务,谁不想多刷点贡献值,早点回山上修炼啊。 就是不知道官方给了马家什么好处,居然能请的动这位。 庄司南轻轻摇头。 …… 帐篷外时不时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伫立在营地正中央的探照灯把周围一片照得亮如白昼。 ——凡是在营地间走动的人员,无一不是配备了专业防护服和氧气面罩,就连坐镇前线的西湘地区负责人,也都人手一套。 远远看着像是一群身穿银色宇航服的“面包人”,跟外星人入侵地球似的。 随着女人的喃喃自语,帐篷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研究人员摆弄仪器的“滴答”声,和着阵阵细碎的呢喃。 西湘大区负责人张瑾坐立不安,几次三番走出帐篷,透过氧气面罩去看天上那轮黄色的月亮。 已经四天了。 尽管已经控制住木莲寨景区,限制出行,但失踪人数仍在上涨。 每度过一分钟,失踪人员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木莲湖景区警戒线外头,还有一批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等待结果。 这次她亲自坐镇,如果不能找出毒瘴来源,寻回失踪人员,到时候别说是她,就是身后的班子成员也得跟着动一动。 早在数月之前,京北方面就已经派遣指导小组奔赴各省份,随行的还有一份份红头文件以及专门针对超自然事件的应对措施。 这次西湘木莲湖发生的事情爆发的太突然,毫无预兆,好几套早已经准备好的预案也没办法依照原计划启动。 如果他们推测为真,毒瘴是导致游客失踪的真凶,那也不枉费她顶着争议,拍板决定临时将木莲寨子里九千一百三十二名寨民迁出。 “张局,你恐怕得看一下这个,刚刚市局送过来的资料。” 帐篷外,有做好重重防护的警员一路小跑,秘书接过文件资料,迅速翻阅一遍,才快步走到负责人身旁,小声提醒: “这是您要的失踪人员背景调查,都是资料库里最新更新过的。” 负责人点点头,顺手接过——笨重的防护服有些许累赘,但好在并不妨碍她阅览文件。 几乎是一目十行,多年的办公经验让张瑾能够迅速记住每一位失踪者的特征,等翻到最后一页,她眼里才闪过一丝明悟: “果然跟我之前推测的一样。” 第186章 下水探测 “叩叩叩。” 张瑾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手里的文件上: “这是近日来失踪的十五位游客和寨民的背景资料,我就不卖关子了,直接长话短说。 经过对比研究发现,失踪人员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曾有过犯罪记录,再直白一点,这些人无论从‘法律’还是‘朴素道德观’上看,都是普罗大众认定的‘坏人’。” 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张瑾摘下面罩,将自己暴露在黄色瘴气之下: “麦生,着名网络博主,前段时间被爆出其私下有虐杀猫狗的行为,经我们公安部的同志调查,他经常制作虐杀视频,并对外进行售卖。” “黄忠义,三年前他因为酒后驾车瘫痪在床至今,但当初那场车祸,因为他的过失导致三死一伤,受害人是一对年轻情侣。” “张阿五,曾经有过多次赌博、pc行为,曾经因为盗窃入狱两年,出狱后逼死父母,直到失踪前,还有人报警称他伙同别人偷狗回家去吃。” “……”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念了出来,所有人的脸上渐渐出现明悟。 ——难怪毒瘴对有些人不起作用,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这些黄色瘴气只会对恶人生效? “我们无法保证毒瘴会不会进化,也不可能光靠猜测办事。” 脱下面罩,张瑾脸颊上有着明显的印痕,额前碎发也汗津津一片: “我告诉大家这些,不是想让大家批判这些人,而是想证明这毒瘴并非不可战胜,没有弱点。 只要我们了解其产生原因,这些超自然现象就一点都不可怕。 就算这些失踪的人犯了法,也自会有国家法律来制裁他们,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出毒瘴源头,减少人民生命和财产损失。” 帐篷里响起掌声,像是被鼓励到,其他人也一一拿下脸上的氧气面罩。 等了许久,都没有出现视频里的中毒表现。 果然是这样。 压力总算小一点了。 张瑾松口气。 就在这时,隔壁的庄司南快步走进作战室,脸上带着几丝松快的笑: “张局,确定了,毒瘴来源就在木莲湖湖底,是要现在下水探测,还是等明天天亮?” “我们有专门的探测仪,白天下水跟晚上下水区别并不大,早点找到毒瘴来源,就能早点恢复正常。” 张瑾看庄司南也早早摘了氧气面罩,就猜到他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慎重。 看来,以后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 …… “噗通!” 沉重的探测仪器被丢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帐篷里,连接仪器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相应的画面: 黑沉沉的湖水里,干净的几乎有些反常。 没有鱼虾生活的痕迹,甚至连水草也很少。 “这湖水深啊,我请个清风下去看了一趟,说是整个木莲寨子,就属这湖底下黑乎乎一大片,跟谁尿炕上似的,这么明显,指定就是那瘴气来源。” 马兰花抱着杯奶茶吸溜几口,脸色红润了几分: “还有那家橘子树,看着也有点说道,就说看着白光光的,地底下的水也没什么问题,应该是跟湖里的东西牵扯不大。 清风倒是能下水,只不过他说那水里有东西蒙了他眼睛,看不着是啥。” 一旁的张瑾暗暗点头。 研究人员曾经做出过这样的推测: 木莲湖与石头河相连通,湖水是从江水中引入而来,假设如果江水真的存在问题,那么受到影响的就不仅仅只是木莲寨一个地方,而是整个流域,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木莲湖自身出现了问题。 至于寨子里的异象,会不会跟湖水变化有关,这个就需要多次实验了。 老橘子开花结果,倒是很像一些古籍里记载的灵气充沛之地,树木茂盛,芳草鲜美,瓜果自熟,灵气充裕,鸟兽率舞。 至于到底是先有灵气外泄,还是先有湖水异状…… “滋滋滋……滋滋滋……” 传输回来的下水画面投放在屏幕上,头戴操作机,身穿军装的操作人员专心致志地汇报深度: “目前下潜至五十米,无异常。” 木莲湖捞出尸体后,张瑾就早早地申请了军用探测仪下水,那边原本还有些犹豫,结果一听牵扯到超自然现象,立马连人带仪器送了过来。 湖底堪称是断崖式下降,操作员却稳的不行,尽管黑乎乎一片,没有视野,但仪器上显示着下潜深度: 五十米。 六十五米。 七十五米。 八十米。 竟然还没有触底。 张瑾忍不住有些心焦,一旁的马兰花摇摇头,肯定道: “这水底下肯定有东西,还没到底,这才哪到哪。 我估摸着是个老蛤蟆,老鳖啥的成了精,经年累月待在这水底下,给鱼虾都吃完了,这不就只能祸祸人了吗? 我从前遇见过类似的,那老蛤蟆尿有毒,谁喝了就五迷三道的掉进水里淹死了,这黄色瘴气瞅着就跟蛤蟆尿一个颜色,八成没跑了。” 能吃人的蛤蟆? 那体型得有多大? 这么说不仅能上岸,还能制造致幻的毒雾瘴气? 所有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探测器逐渐沉入,操作员的额头上也渗出层密密的汗珠。 九十五米。 一百米。 一百二十五米。 一百五十米。 周围越来越黑,摄像头画面几乎看不到任何图像,红外镜头下,也只是空荡荡一片。 一百七十五米。 一百八十米。 一百九十五米。 直到仪器画面微微颤抖,操作人员才松了一口气,汇报出最后数值: “二百一十八米。好家伙,居然这么深。” 要知道大夏最深的湖泊平均水深也才两百零四米,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寨子里,还藏着这么深的河谷。 “能看到水底有什么吗?如果能直接找到瘴气来源,说不定就可以控制住。” 张瑾身子往前探了探,操作员点点头,一旁的同伴旋转按钮,画面登时一亮。 探测仪是配备了照明设施的,军方出品,哪怕是在深海,也能将四周照得清清楚楚。 但镜头一打开,所有人都是一惊。 遍地尸骸。 入目全是森森白骨,这些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大小不一,全都平铺在湖底,堆叠成一片白骨地。 灯光正好打在一颗骷髅头上,黑漆漆的眼窝里挂满绿色水藻,随着水流漂动。 “那是什么?!镜头能拉动吗?!” 张瑾忽然指着其中一处,眼神犀利: “这里,对,放大。” 操作员也发现了不对,立刻调整镜头参数,下一秒,在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白骨森森的河底,常年被养分浇灌,生出一丛丛茂密水草,水草末端,系着一粒粒圆鼓鼓的真空大水泡。 这些水泡像极了成熟的葡萄,一串串牵连在一起。 水泡之中,他们苦寻已久的失踪人员,保持着一个婴儿在母胎里的蜷缩姿势,卷在水泡当中,尽管呼吸微弱,但胸口仍有起伏。 他们还活着! 作战室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第187章 水底小庙、鲶鱼 湖底被水草拴住的白骨,只看身形,男女老幼皆有,身上衣服朝代也各不相同。 唯一一点,这些尸体全是头朝上漂浮着,有的白骨还保留着生前挣扎的动作。 诡异,古怪至极。 一座小庙,就坐落在这些尸体中央。 那是一座古庙。 大小规格跟建国前路边常见的土地庙差不多,占地四五平方米,只不过里头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条似蛇非蛇,似鱼非鱼的东西。 现场专家根据建筑形制判断,小庙的年份应该在唐末上下,看造型,应该是西湘本地人信奉的乡野小神。 阴森森的湖底,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探测仪的照明灯亮着。 长满青苔的神像、毫无生机死寂沉沉的水底、累累堆积的白骨堆、昏迷不醒漂浮在气泡里的活人,以及随时可能冲闯进镜头的庞然巨物…… 一股噬人的压抑在众人头顶弥漫开来。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会是小庙里供奉的那条怪鱼吗? 如果真的是,那这条鱼岂不是活了数百年之久? 一条有智慧,吃人的巨形怪鱼,就这么静悄悄在木莲湖里生活了数百年。 而周边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在湖边安家、落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乘坐气阀漂流而下的游客们,也没有人知道,在这幽深,看不见底的湖下,有条庞然巨物,蛰伏于此。 阴森的,冰冷的目光,径直穿透层层水花,贪婪而渴望地盯着一切鲜活的生命。 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发冷。 “尽快采集湖底样本,尽可能捕捉水下画面,描绘周边地图,为救人做好准备。” 张瑾压下心里的不适,沉着指挥道: “通知蛙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话音未落,探测仪传输回来的画面出现了抖动,像是有巨物撞击,只来得及留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信号彻底中断。 “水底下真有东西!离湖面远一点,都散开!散开!” 操作员扔下操作器,不管不顾就往外头跑,想尽可能抢救回仪器——但即使动作再快,也只来得及抢救回一截被咬得稀碎的电线。 设备都是采用保密级材料制作的,哪怕用炸药也不会碎的这么彻底。 所有人看着电线上残留的狰狞牙印,忍不住心里发寒。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只是一口,就把军用仪器咬了个粉碎。 答案很快被揭晓。 探测器最后传回来的画面经过特殊处理,放大,才勉强在视频中截取到黑影从出现到突袭的画面: 是一条鲶鱼。 一条体型肥硕,身长目测超过九米,几乎快要赶上虎头鲸的大鲶鱼。 这条几乎是怪物级别的生物,狡猾且多疑,它最开始就发现了探测器,只是一直藏在阴影里暗中观察,知道确认无害后才悍然出击。 之前对对木莲湖为什么没有鱼的猜测全部被推翻。 想要供养这样体型的怪物,木莲湖里的鱼类资源是远远不够的。 而这么大的鲶鱼,如果湖里没有鱼,那它会选择吃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张局。” 庄司南指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画面凝重道: “得尽快想办法救人了,湖底这些人面色发黑,唇色泛紫,这是进入了‘龟息’状态,虽然还活着,但其实魂魄已经非常虚弱。” “你瞅瞅,你瞅瞅我说啥来着,这玩意儿老害人了,悄鸟儿躲在这湖底下,吃了这么多人,骨头都堆了这些。 现在这些人没死,就说明水底下的东西从前只吃肉,现在改吃魂魄了,这要不是发现的早,等这东西藏上几十年,能上岸了,这周边寨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马兰花跟着吸了一口气,一个劲儿摇头: “人三魂七魄都卡在灵里,最硬也最软,这东西也精,知道没法子把魂魄逼出来,然后一点一点,跟磨豆腐一样把魂儿榨出来,再滋溜那么一吸——” 说着,她做了个挤压的动作,在场众人皆是不寒而栗。 听着跟开罐头一样,怪渗人的。 张瑾看向庄司南,后者只摊了摊手,苦笑一声: “张局,你不会是想让我下水吧?这你就高看我了,虽说我们白山寺有传下心法内家功,但我修行不够,做不到师父师叔那样,肉身化刀,劲气外化。 这样的大怪物,就算是龙虎山上那帮真人全来了,也没办法。” ——虽说灵气复苏,但修炼也是需要时间的。 “虽然原本只是为了确认毒瘴源头,但既然发现了失踪人员,就应该以失踪人员的生命安全为先。” 张瑾示意众人继续探测记录,自己则转身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我是张瑾,帮我接屈明亮……” “我是张瑾,对,现场出现了意外……” “已经发现失踪人员,但水下情况复杂,可能存在某种大型未知食人生物,需要支援。” “……对,我全权负责……” 指挥室帐篷里电话响个不停,秘书满头是汗,挨个向对面说明情况。 木莲湖事件牵扯众多,今夜本就有无数人,盯着手机辗转难眠,没过几分钟,湖底白骨和失踪人员的影像画面层层上报,很快,张瑾就得到了想要的答复: 军方增援,共同制定作战计划,必要时,允许开火。 …… …… 知道军方插手后,众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 “这条鲶鱼,怎么能长这么大还没有被发现的?据我所知,这些年木莲湖溺亡事故并没有任何异常,水底下这么多尸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西湘地区的警局,还不至于无能到丢了这么多人都没发现的吧?” 诚然,这却是一句大实话。 各地每年溺亡报告都会更新,如果某地数据出现异常,本地领导班子是不可能视若无睹的。 张瑾盯着木莲湖周边地图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木莲湖连着石头河,石头河又通向长江,这么庞大的尸体数量,如果单放在木莲湖景区来看,就显得格外突出,但如果把这些尸体数量分散到周边流域——” 她摊开地图,在石头河跟长江周边化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大型动物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如果木莲湖只是这头水怪的巢穴,以它的体型,完全可以逆流而上,在附近一带水域捕食人类,再悄无声息的回到木莲湖……” 第188章 作战计划、那绝对不是老虎 有人开始往电脑里输入数据,打造模型,少时,就有人惊叫出声: “三年来,这一带的长江流域,溺亡率确实比以往高了不少,而且有关于‘水怪伤人’、‘水中巨怪’、‘长江水怪’的新闻也逐渐增多!” “所以,它真正的捕猎区域应该是石头河以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突然选择巢穴周边的木莲寨子。” 这头巨怪已经在木莲湖藏了快三年! 张瑾只觉得脑中所有线索都被连起来,组成新的脉络: “之前还在考虑是现有木莲寨异象,还是先有毒瘴,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木莲寨景区周边发生某种我们无法得知的变化,从而刺激到水怪,迫使它在巢穴外捕猎。” 只是这种变化是什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如果没有这次突发事件,这条巨怪可能会一直藏在木莲湖,像马兰花说的那样,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更久。 ——到时候,那东西可就不是简简单单几发鱼雷就能对付得了的。 等等。 如果木莲寨石家的橘子树是因为这种奇妙变化,才频频开花结果。 那这种变化,会不会是正向的? 除了怪鱼,山里的动物会受到影响吗? “跟上面申请调阅最近一段时间,木莲寨景区周边的卫星地图,最好是几年内的对比图!” 张瑾呼吸一紧。 几乎是同一时间,庄司南也抬起了头: “张局,我认为周边可能存在灵脉或者是富有灵气的东西,这才导致水怪等不及上岸,对寨子里的人下手——” 又是一阵忙碌。 作战室亮了一夜,谁也没有发现,帐篷外不知何时升起的白雾悄然散去。 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 …… 第五日。 天光大亮。 军方大卡驶入营地,湖边十几米,都拉满了蓝白相间的警戒线,一辆辆重型起吊机缓缓开入,披着迷彩绿的现场勘探人员打着手势: “倒、倒、倒……” 军方相当重视这次任务,负责接手的是位相当年轻的大校,一身笔挺橄榄绿军装,利落齐耳短发,名字也简单直白: 俞兰。 “张局长,我部接到的任务有二,一,保证十五名失踪人员的生命安全、二,以最小损失活捕湖底怪鱼,为了人民的财产生命安全,必要时,我部被允许开火。” 简单寒暄过后,对方就说出了部署计划: “来的路上我已经看过所有资料,水底状况复杂,蛙人下水风险太高,所以需要先控制住湖底怪鱼。 我方拟定作战计划如下,先用雷达确定湖底怪鱼行踪,再以活牛活羊引诱,鱼雷驱赶,将怪鱼吸引至石头河中段。 我们会先封锁石头河上游地区,等怪鱼进入预定好河段,再利用巨型铦或叉,镖等工具,采用射击或投掷方式,将麻醉剂刺入怪鱼体内,争取活体捕捉。最后,再派遣蛙人下潜救人。” “类似国外捕鲸的操作?” 张瑾思考片刻,在脑内构建了一番想象中的画面,忍不住皱起眉头: “对不起,我们对怪鱼的了解并不多,没办法提供更多资料,目前只知道怪鱼能够产生某种有毒气体,最大程度激起人心底的恐惧。 用京北指导小组专家的话来说,就是类似佛家‘业障’的东西,二者,这条鱼很有可能已经在木莲湖存活数百年之久,近三年来,开始捕猎人类,以人类魂魄为食。 所以,请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了。” 俞兰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张瑾话里出现的新名词发表看法,只冲着湖面冷冷一笑: “虽然我的任务是活捉,但如果危及人民财产生命安全,我被允许开火。放心,弹药足够,一发炮弹解决不了的事,就两发。 我还带了最新研发的弹药,轰完以后骨头都不会剩下半点,就是可能采集样本的时候麻烦一点。” 射程之内,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有实体,那真理就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张瑾:“……” 要不要提醒一下对方,湖底还有活人,经不起炮轰呢? 该说不愧是军人吗,手段强势。 ** 张瑾要的卫星图很快被送到作战桌上,按照年、月、日分门别类划分好,超清地图下,甚至都不用特地标明,众人就发现了不对。 “清蒙山……这一块是哪里,为什么一直有云雾遮挡?” “应该是虎跃峡那一片,半个月前,这一带就一直有白色雾气笼罩,我怎么觉得,这雾气跟湖底怪鱼产生的瘴气,有点像——” “气象站专门检测过,这些雾气就是普通的山雾,除了一直没办法散开,对人体无害。” “水里面有百年怪鱼,山里头总不能有什么山精野怪吧?木莲寨到底发生了什么,水里游的,山里跑的,连人家屋子后头的橘子树都成精了!” “什么情况,这山雾周边一圈的花草树木好像长得特别好,你看,比其他地方都绿了一层。” 一群人各抒己见,张瑾环顾四周,没看到庄司南的影子,便把眼神投向马兰花,后者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道: “他说自己待在这,捉鲶鱼也帮不上啥忙,就跟着绿军装去放飞无人机了。” 无人机? 希望能找到木莲湖景区异变的原因吧。 张瑾摇摇头,继续跟俞兰确认作战计划细节。 ——每耽误一分钟,可能就有一位公民失去生命。 …… 虎跃峡,因为一处陡峭峡谷得名,传言这峡谷极其险峻,只有百兽之王能跃,才得了“虎跃”之名。 此时山外已见秋色,但峡谷内,却是满眼苍翠,一片黛色青青,枯藤缠着老松攀岩而上,愈显苍劲。 清俊老树洞前扎根,松针根根分明,末梢染上一点乌色,好似山水画里泼墨泼出来的一般。 顶上云雾缭绕,迷迷蒙蒙看不真切,但却能听见幽幽鸟鸣,清泉石流,又有猿猴长啸,芝兰绕谷,壁苔处处生。 误入其间的无人机,突兀的简直就像美玉上的瑕疵。 “太美了,灵气外散,反哺天地,上好的修炼清静地,如果让其他修行人发现,八成要抢破脑袋。” 庄司南盯着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忍不住喃喃自语:“等等,雾气是不是散了一点?” 刚才的雾气浓稠似牛乳,云雾丝丝缕缕肉眼可见,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现在却明显淡了几分。 难道有什么变化? “好像是。” 操作员盯着画面,忍不住陶醉其中,还不忘分心回答他: “刚刚雾气太大,磁场也乱,原本飞不了,好在这会儿雾气散了一点,多少能靠近一点,拍到点画面。” “还能近点吗?” 庄司南指着一处道:“那里是不是有东西?” 那是一头体型矫健的花豹,看大小,应该是成年豹。 它正叼着一头死掉的鹿,缓缓靠近一处山洞,恭顺地吐出嘴里猎物后,才又将头颅压地,匍匐着倒退离开。 不远处,三只体型不一的黑熊在花丛灌木里行走,等花豹离开,立马跟上,将辛苦采摘来的硕大蜂巢摆在洞口。 树顶上立着一头金羽鹰隼,静静立在枝头,一双洞察秋毫的鹰眼扫视四周,尖锐巨喙闪着寒光。 它的嘴里叼着只咽气多时的兔子。 毛色发灰的头狼领着狼群,动作轻缓地在林中穿梭,蹑手蹑脚靠近山洞,冲一切想要靠近的小兽呲牙,喉咙中发出“呜呜”低吼: “呜呜呜……吼……” 骚乱很快终止。 又有巨蟒盘在松树之上,一双暗灰色眸子紧紧盯着这处,口中红信微探,吐出一捧碧色草药。 ——所有巨型猛兽凑在一起,却又井水不犯河水,仿佛都约定好,朝圣一般面着这仙境般的洞口。 “见了鬼了,真邪性,这么多动物跟人一样,轮着在在这上供!” 操作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驾驶着无人机想要凑得更近,看的更清楚一些,庄司南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终于。 山洞外头的雾气缓缓散尽,所有猛兽都僵住不动,恭顺地压低头颅,作出臣服的姿态。 洞口雾气慢慢散去,一道高挑人影出现在洞外。 那是一个,兽耳人身,雪肤黑发的女巨人。 全身赤裸,但却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意,直立起来近乎两米,身后脊骨下,一条粗壮的白尾高傲地翘起。 洞外猛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没有一只动物选择逃跑。 绝对的威严,绝对的服从。 睥睨一世,百兽之主。 特征明显的白虎女忽然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半空中的无人机,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金色的,锐利的,某种属于猛兽的示意,就这么直白且赤裸地展露无遗。 那是属于捕食者的眼神。 没有人会怀疑,下一秒,她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利爪,撕开每个人的喉咙。 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忍不住僵在原地,全身发麻,用尽力气才没有惊叫出声: “!” “!” “!!” 庄司南感觉最为强烈,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屏幕,直击灵魂,他只觉灵台不稳,心中“嗡嗡”作响,一摸鼻下,满手鲜血。 他苦笑一声: 好像发现异变原因了。 但不管那是什么,都绝不可能是老虎! 第189章 退无可退 听见庄司南说清蒙山里有一头老虎,还是人形,站起来有两米高,张瑾脸都绿了,眼角一个劲儿抽搐: 让你去找木莲寨变化原因,谁让你找了个听上去就比大鲶鱼棘手一万倍的白虎女人啊?! 就算她不是你们修道之人,看过电视剧跟小说,知道妖怪里面,越像人的越厉害好吗?! 不是说灵气才复苏吗? 不是说现在到处都在争抢灵气,灵气珍贵的不得了吗? 那这从哪冒出来的人形白虎?? 真不是什么恶作剧吗?! 本地林业局,动保组织呢? 这么大的白老虎,你们是真能藏啊?! 林业局负责人也委屈啊。 清蒙山本身就是自然保护区,瘴气丛生,还有很多禁入区域,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自然也就没那么到位。 但这头白老虎,别说他们了,就是经验老练的护林员也没见过啊! 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马兰花也跟着纳闷。 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动物比见过的人都多,能成精的动物,基本上都是建国前的老妖怪,就算活到现在,也早就干巴巴皱纠纠。 别说化形了,就连基础的法术都用不了,挺多也就能偷偷鸡,摸摸狗,给人看看事,再多就不行了。 你别说他们马家,就是放眼各家门派,除了龙虎山上那条给张真人看门的狮子狗,也没听说过还有第二个成精的人形妖怪还活着。 既然不是灵气复苏前成的精,那就是这两年才有的事? 但怎么可能呢? 妖精修炼要比人慢的多,还要遭受三灾五难,每长五十年还得挨雷劈一道。 而且还不是到时间就能修炼出人形,得看缘分,花上几十年,辛辛苦苦把喉咙里的横骨炼化,能张嘴开口说人话,那才算是第一步。 ——而就这看似简单的一步,不知道拦下多少资质不够的小妖精。 就退一万步说,那白老虎得了什么机缘,自己个儿占了一整条灵脉,也没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修出人形。 咋了,吃仙丹了啊蹿这么快?? “我也不愿意相信。” 庄司南鼻孔里塞了两团纸,指了指自己: “那绝对是妖怪,而且修为不低,普通人或许还没感觉,我就隔着无人机屏幕看了一眼,她应该是发现我了,给了个警告。” ——流鼻血,受点内伤都是轻的,师父教过,对上位者来说,窥探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但,就算现在灵气复苏,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冒出来头人形妖怪吧? 这就好比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有的人仗着祖辈遗荫,一开始就比别人快走了几步,有的人天资聪慧,本领过人,速度也不慢。 但你一头人形白虎,都快化形的存在,混在他们这一群人里,跟坐着东风快递和人赛跑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妥妥的降维打击吗? “嘶……” 马兰花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心有余悸拍拍他的手: “那你真是捡回一条命,不然隔的不远,人家要是真生气了,直接把你魂魄震个稀碎,就算不死,你后半辈子也得成个傻子。” 真是无知者无畏,他当时怎么想的。 庄司南苦笑一声。 至于俞兰,在看完百兽朝拜的那一幕后,一个人枯坐了十分钟,才找回仅存的理智,强撑着问出一句话: “那老虎……跟大鲶鱼认识吗?” 虽然好笑,但众人仍然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对啊,都是非人物种,万一到时候抓捕鲶鱼,那老虎反扑怎么办? 虽然说能导弹洗地,但那样的话代价太大。 众人齐齐陷入思考,庄司南眼神微动,试探开口: “对方发现我偷窥,只是小小出手警告,说明她应该不是什么恶妖,既然有智慧,那就说明能沟通——” 能沟通的话…… 所有人目光看向马兰花,她明白过来众人的意思,点头道: “那没问题,我家仙里还有几个挺有面儿,能说会道的,这老虎要是通人性,找个大仙当说客说和说和,指不定能行。 不过我家仙儿这次没跟来,想来的话,你们得找人去我家里请,然后找首长写个条子,官越大的越有用,最好啊,后头再盖个红章子。” 看众人不解,马兰花想了想,举例子解释道: “都看过《包青天》没?那里头有一集,有个死人跟包拯告状,结果被门神拦住进不去衙门,最后是包拯写了条子,他才进去的。 我家仙儿也是一样,当初说好不下山海关,你这都过秦岭了,不写个条子,我家仙儿容易叫绊住,过不来。” 有人提出疑问:“……仙,不应该是自己飞过来,或者是用什么法术遁地,一日千里吗?” “你们这是电视剧看多了,大仙过来当然要坐飞机啊,现在又不比从前,一日千里,飞天遁地,那至少得是有法力才能做。” 马兰花奇怪看一眼问这话的人,补了一句: “要不是你们给报销机票,老仙估计连火车硬座都不舍得坐,随便扒个货车就来了。” 在场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好,好质朴的大仙。 你们老仙,还挺节俭。 张瑾一口答应。 就是签个文件的事,再麻烦还能比人形白老虎跟巨型大鲶鱼麻烦吗? 想起之后要做的报告,她心里甚至隐隐有些麻木。 俞兰很快作出决定: “尽管情况有变,需要将情况上报,但救人不能耽误,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尝试跟山中非人物种白虎女沟通,以重火力隔离出封锁地带,保证其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一方面继续按照原计划引诱鱼怪进入石头河捕捉,但要尽量避免开火。” 说到这里,她抿着唇,向众人郑重其事道: “如果山中出现异变,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人拦住白虎,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我和我的同志们用身体做墙,也会把它拦在封锁区内。” 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正因为听懂了,所以才沉默。 刚刚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白虎能够沟通,且对人类怀抱善意的基础上。 如果猜错了呢? 如果白虎也跟鲶鱼一样,把人类看作是能跑能跳的食物呢? 一条藏在湖底的鲶鱼,都能制造这么多起命案。 那一头更厉害,更棘手的人形白虎呢? 她的实力有多强? 她会不会伤害人类? 她对人类的态度是怎样的? 修真小说里,妖魔屠城惨剧会在现实发生吗? 没人能保证。 没人敢保证。 “放心,到时候我先上,我是党员,西湘是西湘人的西湘,才不可能让给其他人,无论是什么虎妖,还是什么鱼怪。” 张瑾笑着拍了拍俞兰的肩膀,眼神里带着鼓励: “你就放心完成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剩下的我们想办法解决。” 不能退。 当然不能退。 她们身后就是居民区,是数十万普通民众。 湖中有一条食人巨怪盘桓,山里还有头只在神话故事里出现过的人形妖怪,但作战室里,没有一个人提出撤退。 怕? 怎么不怕。 但妻子儿女,爱人父母都在身后,要退去哪里? 这是他们的西湘,凭什么要退? 就算真的到避无可避的地步,那也要等西湘儿女流干最后一滴血。 这就是西湘人的血性,这就是大夏人的脊梁。 俞兰缓缓举起手,敬了一个礼。 第190章 猎巨鲶 清蒙山异状被如实上报,在煎熬了半个小时后,俞兰接到了命令: 诱捕计划如约进行。 已经开始对周边百姓进行疏散工作,如有必要,可以请求重火力支援,全力封锁清蒙山。 清蒙山的雾没有散。 但木莲湖周围,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咩咩!” “咩咩咩咩!” “咩咩咩!” 十几头山羊被驱赶着来到水边,不安地叫个不停。 它们似乎也察觉到,水底藏着了不得的大家伙。 一声令下,握着匕首的士兵按照顺序,手起刀落,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直直落在河滩。 牲畜的惨叫混合着大型机器的轰鸣声,构造出一幅怪诞不经的画面。 新鲜宰杀的牛羊被丢入水中,鲜血在木莲湖染出一片红,从高空看下去,漾开的血水慢慢在碧色中散开—— 就算是最好的颜料,也调不出这样的画面。 “来了。” 俞兰坐在指挥室,眼睛紧紧盯着雷达探测到的画面,眼神里闪过一丝喜色: “有用,它被血腥味吸引,或许不用鱼雷驱赶,就能顺利将这头怪鱼引到目标地点。” 屏幕上,一层层波码回荡,自湖底而来的巨型光点格外显眼: 二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五十米。 “模型出来了!目标时速在17-19节上下,速度好快!几乎相当于普通潜艇——” 有人惊呼出声,张瑾视线不肯错开一点半点,眼见那光点离水面越来越近,她甚至都忘记了喘气: “来了!” 话音刚落,无人机传回影像,墨绿色的湖水表面,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仿佛是投影的黑色巨物。 它就这样潜在水下,一动不动,宛如一块沉默的小岛,似乎在观察水上情况。 人类对巨物的天然恐惧,来源于基因里对捕食者的畏惧。 这巨怪甫一露面,作战室里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太大了。 研究人员估算的数据,只是躺在电脑上的一串冷冰冰的阿拉伯数字。 当切实面对这样的庞然巨物,哪怕早有准备,所有人后背都忍不住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一条脑袋扁平,阔口生须的大鲶鱼,整个身体呈纺锤形,鱼鳍紧紧贴在腹部两侧,尾巴下垂慢慢划着水,带起一阵漩涡。 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活了许多年,皮肤上糊了一层厚厚如同甲壳的河泥,河泥上长满水草青苔,它浮在那里静止不动的时候,容易被人误认成一块水中巨石。 “测算结果出来了,体长九米六,预估体重在1500公斤到1800公斤之内,详细数据,只能等取样后再进行分析。 太惊人了,它究竟怎么长到这么大的,这个品种的鲶鱼,个体最大记录是身长3.7米,重达345公斤,是有明确记录以来,地球上捕获的最大淡水鱼,但这条的体积身长,明显已经远远超出记录。” 科研人员盯着屏幕,忍不住喃喃自语: “就算牵扯到超自然因素,理论上来说,生物也不可能突破基因限制,太神奇了,真的太神奇了。” 这样一条九米多的巨物,狡猾,残忍,多年来以人类、动物为食,能够制造毒瘴,主动捕获食物。 它甚至为了追求更高的能量需求,开始以人类魂魄为食。 张瑾不敢相信,这样的生物,如果在未来会有更多,那自诩地球宠儿的人类,又该何去何从。 鲶鱼是食腐动物,但眼前这头巨鲶明显不在其中。 随着血水蔓延,它似乎有些急躁的吐出串水泡,平静无波的水上立刻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水声。 终于,它按耐不住了。 “哗啦啦啦!!!” “哗啦啦啦!!” “哗啦啦扑扑扑!” 水底忽然翻起一阵巨大水花,奄奄一息的山羊剧烈挣扎起来,巨鲶张开大嘴,却是一口森然白齿: “咔嚓!”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水下恢复平静,只剩下一缕缕漂浮在湖面的破碎羊毛,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第一组后撤,第二组接上,继续投放诱饵。” “动作尽量轻缓,不要惊动水底目标,记住,这东西可能已经产生智慧,极度危险。” 俞兰有条不紊地指挥,甚至还能分出心去关注清蒙山隔离带一片的监控影像: “速度要快,我们要尽量在不惊动清蒙山一号的情况下迅速完成活体捕捉——继续投放诱饵,按照计划将其向石头河方向引诱。” 一头头活羊被丢下湖水,巨鲶按照预测的那样,慢慢向石头河方向移动,每个在自己岗位上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顺利的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巨鲶一进入石头河流域,早已准备多时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驾驶员驾驶着重型机器,阻断了石头河跟木莲湖之间的联系。 石头河上游,有一座连夜赶工的简易堤坝,随着俞兰的命令下达,上游水流流速逐渐放缓,越来越小—— 而石头河中游一带,也早早挖好引流通道,就像温水煮青蛙,河中水位缓慢下降,而巨鲶的背也慢慢露出水面。 断河挖江,这是独属于人类创造的奇迹。 专心享用美食的巨鲶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但已经无路可逃。 不知什么时候,它周身只剩下浅浅一层河水,而且水位仍在不断下降,硕大的体型在一览无余的河道中,格外明显。 “可以了,发射麻醉剂,不要让它跑了!” 看到巨鲶想要逃,俞兰快速下令,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牢牢将其罩在水中,限制住它的行动,粗壮的捕鲸叉带着绳索飞射而下,却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扎入巨鲶皮肤! “哗啦啦啦!!” 巨鲶猛地抬起头,睁开腥黄色大眼,唇边四条长长的胡须甩动起来,微微咧开的嘴竟然挤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 下一秒,它像是鳄鱼打滚一样,卷着身上的大网在水中不停翻滚,沉重的尾巴击打在河道两岸,带起阵阵泥土翻飞—— “噗!” 一团浓郁至极的腥黄色毒液从它嘴里喷出,像是一罐硕大的干粉面火器,不断地向外喷洒着毒素! “滋滋滋……” “滋滋滋……” 这毒液似乎具有腐蚀性,特制巨网直接被烧穿,连着大网的起重机半边驾驶舱都被这毒液腐化! 铁水混合着烧化的玻璃“滋滋”作响,像是团融化的冰淇淋。 ——好在驾驶员身手敏捷,第一时间逃出驾驶室,否则也会落得这个下场。 逃脱的巨鲶却没有第一时间入水,反而撑着肚皮下一对古怪的小脚,飞快无比地向河道两边爬去! 第191章 咱们是来打窝的? “这玩意儿居然还能上岸?!这是鱼吗这?!吐的毒水连铁都能融化了!” 马兰花瞪着眼睛叫出声,直接跑出帐篷站到高处去看: “不得了,这东西活捉不了,这不是鲶鱼,这是龙跟鲶鱼下的崽子,我听仙说过,龙这东西跟啥都能配,生下的崽子天生就带本事,这玩意儿你得拿炮轰啊!” “现在还不到开火的时候,备用计划,直接发射麻醉弹!” 俞兰抓住屏幕,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指挥: “第三组后撤!第四组后撤!不要近距离接触,远程控制!” 河水翻滚,有人被怪鱼吐出的酸水淋了满身,护目镜都焦黑一片,血腥味、土腥气、铁锈味跟夹杂着河水的臭气卷在一起,几乎能把人熏晕过去。 但每个人都坚守岗位,不曾后退。 麻醉针是鲸鱼专用,针头足有两厘米粗,一米长,但还没等戳进鲶鱼皮肤,就被鲶鱼身上的毒液腐蚀的干干净净。 巨鲶黄色大眼里露出几分嘲笑,张开大嘴发出“呼呼呵呵”仿佛人一样的笑,细细密密的雪白牙齿里,还卡着几根猩红的肉丝。 不行。 不开火的话,可能会造成人员伤亡。 俞兰眉头皱在一起,牙关紧咬,终于在巨鲶又掀翻一辆起重机后,缓缓举起对讲机: “全体后撤,准备……” 火力打击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 “吼!” “轰!轰隆隆!” “吼!呜!” “哒哒哒哒哒……” 耳麦里,巨虎低吼声在枪炮声中格外明显,所有人脸色剧变,转头去看另一边的情况—— 耳麦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出声: 【清蒙山一号脱离控制!】 【清蒙山一号已经离开预定位置!我们被迫开火!】 【清蒙山一号正在突破隔离区!】 【它的速度太快了!我们追踪不到!!重复一遍,它的速度太快,我们无法追踪——等等!】 语音卡壳一瞬,随后再度响起: 【清蒙山一号,清蒙山一号在飞!!】 【清蒙山一号,清蒙山一号往你们那边去了!!】 【重复一遍,清蒙山一号往你们那边飞过去了!!!……】 “我看到了。” 俞兰摘下耳麦,平静地望着天空中出现的白色身影道: “她来了。” …… …… 云从龙,风从虎。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团浓郁的仿佛在燃烧的白色雾气,它的速度这样快,又这样来势汹汹。 雾气里,一头压迫感十足的白虎正在奔跑,它速度奇快无比,只是眨眼间就出现在河道上空! “嗷呜——” 一声悠长的吼叫响起,四处喷洒毒液的巨鲶浑身一颤,整条鱼木愣愣地僵在原地,似乎失去了全部力气。 这叫声并不大,但却能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头,正好瞧见那神话般美丽的生物自云头一跃而下。 那是一头,不,应该说是一位身量高大,全身赤裸的人形白虎,并且带有相当明显的女性特征。 四肢格外修长矫健,皮肤上覆满雪一样的纯白毛发,还带有黑白相间的粗壮条纹,像是最纯正的墨色与东山之雪相撞,互相交织却又泾渭分明。 她生着一张人脸,一对大而圆的瞳孔泛着金褐色,颅前浮着一道淡淡的“王”字花纹。 头顶圆耳立在墨色长发之中,发丝尾端却泛着点点银光,阳光一照,这光点便如同活了一般开始飞舞。 仿佛精心打造的完美生物,美丽到近乎虚假。 在场所有人齐齐失声,出神地望着这美丽的,危险的非人生物,好似被她摄去魂魄一般。 白虎踏风,云雾缭绕。 这是神话故事里才会有的画面。 如今却出现在他们面前。 俞兰没有下令射击。 她在等,等对方的反应。 ——驻守隔离带的人使用了重型火炮,但眼前的未知生物却毫发无损。 在火力覆盖下潇洒离开,却又没有伤害任何人。 眼前的生物,似乎是专门为了这条巨鲶而来的。 “嗷呜……” 白虎女优雅地舔了舔手掌,满不在乎在场其他人,身后长尾摆动,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嗷呜。” 巨鲶四肢朝天,不自觉开始发抖,仿佛是被这一声吓跑了胆,浑身上下开始分泌大量黏液,发出“叽咕叽咕”的怪响。 白虎女身量极高,直立时足有两米上下,行动间一双锐利虎目环视,带着些大型捕猎者才会有的慵懒散漫。 她似乎还保留着某些兽性习惯,不自觉四爪着地,长尾也跟着来回摆动。 白虎女绕着地上的鲶鱼观察了一会儿,才隐隐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呜。” 巨型鲶鱼似乎感受到不对,惊慌失措地翻转身体逃向一旁,却已经太迟了。 白虎速度太快了。 在常人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就见一道寒光闪过,利爪带着血珠划破皮肉的撕裂声响起—— “刺啦!” 刚才还铜墙铁壁一样的鱼皮,在白虎女爪下,被轻松破开,像是挖豆腐一样,剖出内里几截硕大的森森鱼骨。 “嗬嗬嗬嗬!!” 巨鲶疼痛异常,立刻弓起身子,冲着白虎女吐出一团黏液,想要故技重施! 后者灵活无比,轻轻一转身便灵巧避开。 谁知一团黏液飞溅,眼看就要落在靠的最近的官兵身上,白虎女瞳孔一竖,金色眸子蓦地放大几分,粗尾一抬,堪堪拦下那团黏液: “噗嗤!” 劫后余生的军人感激看一眼白虎女,立刻撤离到安全地带。 那黏液对白虎女并没什么杀伤力,只是尖尖的白虎尾巴上烧焦一点,可她却像是动了怒,浑身炸毛扑过去,硕大的虎掌重重拍下: “轰!” 巨鲶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一下,整颗头就炸裂开来,仿佛流星飞坠,鲶鱼脑袋下被硬生生砸出一个深坑,坑底满是红红白白的脑浆。 这就解决了?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还在这里作恶的巨鲶,就这么容易死了? 整个过程轻松的简直像是猫抓鱼。 ——就是这猫跟鱼的体型有点过于夸张。 不等现场人反应,白虎女爱惜地舔了舔爪背上的毛,才抽空瞥了一眼周边其他人。 “嗷呜。” 她懒洋洋地推了推死掉的鱼尸,轻轻叫了一声,才几个跳跃飞至半空,像来时那样,乘着雾飞回清蒙山中。 这时,俞兰才仿佛大梦初醒。 张瑾的尖叫声几乎响彻营地: “愣着干嘛!!蛙人呢?下水救人啊!!!” 全程没出什么力的庄司南神情复杂,转头去看马兰花: “马姨,结果这鱼还是死了,咱们做的准备全都没用上。” “那你还想咋滴,人家没把鱼拖走就不错了,猫吃鱼那可是天经地义的。” 马兰花老神在在地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就说这事解没解决吧!前头扔下的羊,就当钓鱼打窝了!” 庄司南:“……” 你们东北人的幽默,真是永不过时。 第192章 鼠假虎威 一路疾驰而归,白虎女就地翻了个滚,当着无数电子眼大喇喇钻入云雾,整个人消失不见。 随着她落入白雾,虎跃峡上空的云雾愈发浓厚,几乎探手不见五指。 从卫星上往下看,这片雾气仿佛是从地底涌出来的一样,丝丝缕缕将虎跃峡包裹起来,只隐隐约约能窥见几分欣欣向荣的绿。 官方送进去的仪器不是神秘失踪,就是彻底报废,跟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俞兰也派人试着进去过,但那雾气实在是诡异,无论多熟悉环境的护林人进去,都会迷迷糊糊不自觉又走出来,怎么也无法靠近核心地带。 偏偏动物在白雾却来去自如,即便是在天上飞的鸟雀也畅通无阻,这一点就很神奇了。 西湘地区出现疑似智慧人形非人生物的消息,立刻被层层上报,跟着这消息一起被送上去的,还有那条巨鲶的尸体。 ** 化作白虎女的南枝一踏入虎跃峡,率先瞧见的是熊洞门口,放在一张芭蕉叶上的黄精野参,松茸枸杞等野果药材。 ——这些药材都被清洗过,只是看得出来手法略显粗暴,大拇指粗细的野参有一处断口,稍走近些便能闻到淡淡的药香气。 熊洞前头的山坡上,云豹、棕熊、猕猴、花豹、灰狼等猛兽正排着队,向熊洞“进贡”。 这些动物并不是妖,也没生出灵智,但受到前段时间南枝闭关散逸出的灵气影响,变得十分通人性。 似乎意识到留在虎跃峡附近对它们有好处,这些猛兽每天都会捕来猎物,以此换取能留在熊洞外。 什么也不做,就是趴着。 动物天生亲近灵气,它们虽然不能言语,但藏在血脉里的兽性直觉却提醒它们,吸纳灵气的好处。 所以南枝这两天一睁眼,总能看见洞外山坡上,无论阴晴,都齐刷刷或躺、或趴、或卧着不同品种的猛兽。 有时候是懒洋洋的晒太阳的花豹,和躺在草丛里啃兰花的棕熊一家,有时候又是盘在树上的蟒蛇跟等级森严的狼群。 这些动物彼此之间互不干扰,安静地享受灵气浴,画面看上去和谐至极。 灵气本就来源于天地自然,南枝也不介意反哺,所以她就不曾驱赶这些动物。 谁知道短短几天下来,这消息像是在清蒙山里传开了,山坡外聚集的动物品种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很多模样奇特,南枝只在普法栏目里见过的保护动物。 一群保护动物什么也不做,每天就以葛优躺的姿势往地上一趴,给撸给抱给摸,估计动保组织的人看了,能表演一个当场自闭。 “呜哇哇哇!呜嘎嘎嘎!” 几头猕猴正排在队伍最前头,对着熊洞方向探头探脑,“吱吱哇哇”恭敬地低叫几句。 不一会儿,山洞里便有了动静。 一身金毛的寻宝鼠风一样蹿出来,鼻尖耸动,趴在药材上仔细嗅个不停,觉得满意了,这才对着猕猴点点头: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呜嘎嘎嘎!呜嘎嘎!” 几头猕猴像是得了什么首肯,立刻跳开,越过洞外的猛兽群,在大蟒蛇常趴着的那棵树下占了一处位置。 第二个“上贡”的是一大一小两只云豹,母豹皮毛凌乱,看起来像是跟什么猛兽打了一架,小豹子连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跟在母豹身下。 “呜……” 母豹低下头,盯着地上的金毛耗子看了一会儿,才从嘴里吐出半块土疙瘩一样的东西,用前爪扒了扒: “呜呜呜。” 玉米有些嫌弃母豹的口水,但也指着一处靠近熊洞的空地,中气十足地叫了两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 母豹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叼起小豹子的后颈,慢慢踱步走到那处趴下,又把孩子放在胸前,不紧不慢地舔起了毛。 云豹之后,是一头体型偏小的黄鼠狼,浑身毛发黄澄澄,一双黑豆豆眼圆溜溜,看着像萌物多过野兽。 “吱吱吱!” 它见到比自己还小了一半的玉米,赶忙吐出一块巴掌大的狗头金,两只黑爪子连比带划: “吱吱!吱吱吱!” 似乎在诉说自己的辛酸不易。 玉米小脑袋都不抬一下,爪子指了指后头。 一群猛兽,被一头金毛大耗子指挥地团团转。 古有狐假虎威,今有鼠假虎威。 南枝真想给玉米鼓个掌。 她刚一落地,周围猛兽浑身毛发乍起,全都以一种臣服的姿态趴伏在地,就连树顶的鹰隼金雕不自觉把脑袋埋入羽毛,噤若寒蝉。 南枝却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的。 白虎虽死,皮上煞气却未消。 她也没做多余动作,只大步走近山洞,洞口那层乳白色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动开合,露出内里光秃秃的熊洞。 白虎女身影消失许久,洞外的猛兽才敢慢慢抬起头,趴伏在地上快步移动到吸取灵气的地方去。 上千头猛兽,没有一头敢发出声音的。 “吱吱吱!” 真胆小。 玉米抖了抖毛发上沾惹的雾气,留下个王之蔑视的眼神,垫着脚掌一路小跑进了熊洞。 ——全然忘了当初被吓到炸毛的是哪个。 * 南枝终于有空去查看自己的击杀奖励了。 【恭喜修士击杀十七级红名怪“湖中怪鲶”,获得升级经验x200、灵气团(小)x2、怪鲶精魂x1、益气丹x5、回春丸x5 】 “果然,现实击杀怪物,也能获取经验跟奖励,真的是好险,差一点这大鲶鱼的击杀就被官方拿走了。 益气丹跟回春丸,相当于补气丹和补血丹的进阶版,倒是这个‘怪鲶精魂’跟‘灵气团’,是之前没见过的奖励。” 南枝取出这两样东西细细观察: 前者是一枚猩红色的鸽子蛋大小的琉璃珠,里头裹着个缩小数倍的肥鲶鱼,晃动一下,肥鲶鱼还会随着动作游来游去。 后者则是一团飘渺的光球,拿在手里没有任何份量,看上去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 【怪鲶精魂:生活在江河底部,食人魂魄的怪鲶死后形成的魂团,可以炼制‘邪魂丹’、‘纳魂扇’。(这似乎可以用作某种食粮)】 【灵气团(小):由灵气浓缩而成的灵气团,可用于炼丹、炼器之用,修炼时使用,可增加周身灵气浓度,提升修炼效率。 (一次性消耗品、现实世界红名怪专有击杀掉落物)】 “打坐吐纳时能吸纳的灵气纯度有限,但如果有数量可观的灵气团,一直泡在里头,就算是头猪修为也能一日千里了吧? 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游戏里不爆呢?” 南枝忍不住咋舌: “至于这个鲶鱼精魂,吃了那么多人肉,拿来炼丹炼器,好像都有点……” 她看见括号里的提示,忽然心念一动。 第193章 修炼、修炼、修炼! 【您向“旧南之尸”投喂了“怪鲶精魂”】 【血肉献祭,“旧南之尸”当前可提取神通数量:2】 【神通:呼风(可领悟)】 【神通:唤雨(不可领悟)(献祭进度63.5%)】 “一条十七级的红名怪,献祭进度才涨了百分之零点五,看来想要获取神通,得加快杀怪的速度了。 不过只用生灵血肉献祭,就能获取神通,难怪慧远和尚丢了这东西,跟疯狗一样追着我不撒口。” 南枝眯着眼睛在道具右下角看了半天,才发觉属于神通“唤雨”的进度条涨了那么一丝: 这要是落到什么心术不正的人手里,不求质量,只求数量,两天屠一城,五天灭一国,以万千凡人性命精魂滋养,说不得还能培养出一位魔道巨擘,巫族大能。 这东西要是放在资本家手里,保管东西是第一天到手的,第二天就开始修建妖兽牧场,第三天关于《合法繁衍智慧型妖物及其速成宰杀献祭办法》的文件就能拿到手,等到了第四天,妖兽鬼怪开始变成抢手修炼资源,第七天第八天“炒妖团”下场,妖兽价格持续上涨—— 到了那时候,妖魔鬼怪可就要变成流水线上,随时可以取用的生产资源,前面负责给妖兽填鸭式喂养灵草,开启灵智,后面提脚宰杀,整个过程用不了几秒。 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去宰杀成年妖兽? 开玩笑,他们只是想赚钱,又不是想死,有更安全高效的办法,为什么不用? 别说一具“旧南之尸”,就是巫族大能来了,也要被抓住分分钟被提炼干净。 “噫,打住打住,这是什么危险的想法。” 南枝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一画面甩出脑袋。 她此时正盘腿坐在熊洞地上,身后长尾绕在脖子上打了个圈,尾巴尖尖还有一点不甚明显的烧焦痕迹: “这东西果然是宝贝,不知道除了‘呼风’、‘唤雨’以外,还能领悟出什么天赋神通。” 这次南枝化身白虎女击杀湖底怪鲶,一则是为了击杀经验跟任务奖励,二则,木莲湖是嫲嫲和她曾经的安居之所,不容玷污。 况且这鲶鱼某种意义上,也是被她筑基外散的灵气刺激到,才会放弃蛰伏,上岸食人,处理掉,也算是替乡亲们除去一大隐患。 “虽然已经筑基成功,算是正式踏入修仙一道,但在真正的大能面前,筑基一层的修为还是有些不够看。 游戏里修仙派系繁多,情况复杂,又逢大乱伊始,兵灾将至,炼丹、阵法、符箓、蛊术……多几样保命手段,总不会错。” 南枝忍不住叹口气,顿觉紧迫: “时间,时间,时间,想学的东西太多太杂,时间根本不够用。” 难怪诸多修仙小说里,计时单位总是以百年千年起步,修仙者也总执着于长生。 “难怪说‘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南枝毛绒绒的虎掌轻轻一挥,她面前便漂浮着无数水滴组成的文字来: “现如今首要目标,就是努力修炼,争取早日踏入筑基中期境界——修炼的话,现在主修《大还真诀》、《拜月呼吸法》,辅修《青蚨针》。 平时需要抽空击杀红名怪,获得更多灵气团,以此辅助修炼,至于丹药方面,也要有计划的积攒灵草,丹方,钻研炼丹术。” 筑基,顾名思义便是替大道筑基,开拓气海,让身体内部能够积蓄灵气。 如果说原先炼气之时,丹田内能储存的灵气如同钟乳石滴,丝丝缕缕,那筑基之后,丹田内能储存的灵气体量,便足足多了两倍。 用游戏解释,就是修为高的等级高,蓝量大,能使用更厉害的术法。 修为低的,扔几个小法术蓝条就见了底,只能任人宰割。 而修仙斗法,生死本就在一瞬之间。 南枝现在的优势,便是过人的体质同储备丰富的补气丹同止血丹。 试想一下,有朝一日,她与旁人斗法,生死之间,彼此体内灵力耗尽,法宝尽出。 对方尚且需要打坐吐纳恢复灵气,南枝却只用吞下丹药,不必炼化便能瞬间回蓝。 ——甚至有可能满蓝。 只要她不死,丹药吃不尽,那就能一直战斗。 磨也得硬生生把对方磨死。 这也是修为远高于南枝的慧远,被她遛狗一样遛着跑了半个月的原因。 “灵气团只能靠在现实世界击杀红名怪获取,这样一来,消息灵通就很重要。 披着麻姑娘的皮,能通过秦越获得千里地区的副本消息,白虎女这里,官方应该也会尝试接触,或许可以以山君之名,通过西湘官方获得西湘区域内的副本消息。 还是游戏世界好,鼠九郎这样的小妖怪遍地都是,只用几瓶补气丹,不说副本了,就是龙王的裤衩子是什么颜色的都能打探出来。” 想到这,南枝又在空中加了一笔: “次要目标,是多多搜集有关炼丹、修炼的古籍旧物,虽说现在灵气复苏,有的人已经意识到什么,但没准还会有漏网之鱼。” ——像丹霞鼎这样的好东西,除去一些道门佛寺里拿来镇观的传承之物,流落民间的应该也不少。 辞职是一定要辞的。 南枝拿定主意。 回去就说发现嫲嫲给她留了一笔钱,财富自由,打算做个背包客全国各地自驾游去。 她要牢牢保住身上马甲,争取不掉马的前提下,获得最大程度的修炼自由。 “麻姑娘的身份设定,是镇妖司提司下辖行走,白虎女的身份来历,或许可以参照……” 南枝揉了揉眉心,忽然察觉到什么,挑了挑眉,神识自然而然探了出去—— 神识无形无影,探出山洞,越过深谷,爬过高山,最后落在一公里外的密林。 云雾缭绕的虎跃峡外,三只不属于这里的黄毛狐,正立在白雾之中。 那是三只大小不一,高矮胖瘦也不相同的大黄狐狸,体型跟南枝捉过的红狐狸(本书第十九章)相比,又明显小的多。 为首的大胖狐狸掐着嗓子一开口,就把南枝震得不轻。 “哎呀我滴天呐,兰花老姑娘没说错哇,这雾气大的,跟我老舅妈三外甥家里开的那澡堂子似的,云里雾里没边了,这要没个人带路,咱仨都得抓瞎喽!” 嗯,还是只东北狐狸。 第194章 胡半耳、胡翠仙、胡翠玲 开口说话的公狐狸只听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旁边一高一矮两只狐狸,开口却是脆生生的女声: “这也忒夸张了,就算兰花那丫头说了,我也不敢信呐!说是那母老虎能飞,还能一爪子给那老鲶鱼拍死,说的可能耐了。” “三爷爷,这大雾倒是有点像咱们那儿老蛤蟆对着月亮吐出来的雾,人闯进里头就五迷三道的,瞅不着出去的道,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估摸着这大老虎究竟是多厉害啊?提前说说,我们姐妹两个也好有个底。” 一爽朗,一温柔,听这话像是一对姐妹。 “这得亏是我来了,不然就你俩跟着兰花老姑娘,还真不一定能把事办成了。” 那胖狐狸特征很好认,右边耳朵缺了一角,看着像是半圆,它抽动着尖尖的长吻,咂咂嘴道: “这雾里头有灵气,不过不像是地底下冒出来的,闻着味儿正,跟当年那西太后还在的时候,圆明园里头的味道差不多。” 想当初,西太后当年为了延续大清国祚,也是想尽了办法。 不是在皇帝墓穴里头下功夫,请了阴阳布置墓穴,寻了龙脉灵穴,就是请东北萨满教的萨满进宫,试图逆天改命。 它当初跟着出马弟子去看了一眼,正好赶上八国联军烧杀抢掠,半只耳朵叫子弹打掉一块,这才成了个豁口。 两个小狐狸也跟着探头探脑,鼻子不自觉抖动,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 “这味儿真舒服,跟窝在老家火炕上抱着生红薯啃的味道一样。” “这雾里飘着的就是灵气啊?之前我妈还老骂我不开窍,多少灵气都吸不进去。” 说着,两只小的就忍不住在雾气里撒起了欢,舒服的在草里直打滚。 俩孩子小时候可怜啊,碰上苦日子,连平时修炼的灵气,都是家里长辈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说老太爷成仙前一阵儿,那会儿灵脉壮实的很,深山老林里灵气富裕,它们胡家小崽子那是一窝接一窝的下啊。 哪像现在。 能产出灵气的地方都叫人占着,它们平时也就能靠着弟子出马,给人看事修一修功德,吃点香火。 现在人心思重,情欲深,满脑子想的都是贪嗔痴念,满肚子装的都是吃喝嫖赌,上的香火,那都带着毒,就好比裹着糖的粑粑。 它们仙家吃多了这种香火,容易发疯,还容易牵扯因果,不知道哪天就叫一道雷劈死了。 可不吃不行啊,它们得活命啊。 想想家里头那些不愿意吃香火,慢慢失了灵性,变成普通狐狸的同族…… 老胖狐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天天变傻,逐渐失去理智,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最后化为满脑子只有吃肉跟下崽子的野兽。 那样倒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免得受折磨。 可祖上跟人定了契,就算现在灵气复苏,它们也没法过山海关。 “这里头住着的那位,本事嘛不好说,但你想啊,人家都能化出人模样了,修为能低到哪儿去? 一会儿进去了,你俩就消停的,别乱说话,免得惹到人家丢了小命,记住嗷!” 老胖狐狸忍不住摇摇头,怜爱地看着两个小的,又多叮嘱了一嘴: “咱们这回进来,一是替官家人传个话,问问她是常住还是路过,什么跟脚来历,二是跟这山里头的老虎打打关系,看能不能问出点有用的来。 外头灵气就这么多,里头灵气指不定更浓。 等会儿你俩能多吸就多吸点,想来人家看在咱们都是妖族的份上,不会跟你们两个小辈计较。” 言词诚恳,谆谆教诲,慈爱之心溢于言表。 ——随后南枝就看着这三只狐狸在大雾里迷了路,绕着棵绞杀榕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 南枝取了一粒“鬼物香”压在舌下,去外头随手抓了头花豹,喊它去把那三只狐狸带过来。 被她选中的是头母云豹,它被捉住时还带着头颤颤学步的幼崽,猛地被南枝捉住,全身发抖,浑身炸毛却一动也不动: 「请吃掉我……」 「留下……崽子……」 南枝瞥一眼那头站都站不稳的小云豹,努力维持住自己高冷的虎女形象: “这小崽子还不够本君一口的,去虎跃峡外头,找三只黄狐狸,把它们带到我面前来。” 听见南枝并不打算吃自己,母豹才“嗷呜”几声,随即一个翻身跳下去,劫后余生般逃下山坡。 ——它不会怀疑南枝的话,因为顶级的猎食者不需要,也不屑于撒谎。 剩下南枝跟被母豹丢下的小豹面面相觑:“……” 南枝把小云豹拎起来放在掌心,拿肉垫去摁它的脑袋,小豹子身上的毛蓬蓬软软,手感极佳。 只是它似乎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母亲走了,便挣扎着要逃脱,还拿乳牙去啃南枝的手指,时不时发出“哈”的气声: 「我!厉害!」 「你怕不怕!」 「咬喜你!」 怕,怕死了。 南枝面上不带半分表情,头顶一双虎耳却不自觉上下抖动起来。 周围其他动物的幼兽有样学样,也不自觉被吸引过来,用脑袋去蹭南枝的腿。 肉嘟嘟肥呼呼的小熊、才刚刚断奶不久,一双眼睛蓝盈盈的小狼、被打理的干干净净,浑身毛发柔顺的小猴、身上胎羽未褪,像只活的鸡毛掸子似的小鹰…… 全都张着眼睛,叽叽喳喳,吱吱哇哇凑在一起,在鬼物香的作用下,南枝听见的,都是稚嫩的叫声: 「大王!」 「大王、大王……」 「毛、玩、玩,来玩!」 「大王,吃,吃大王。」 「咬喜你!咬喜你!」 被幼崽包围的南枝忍不住发出一声甜蜜的感叹。 啊,可能这就是作为山大王的快乐吧。 * * 于是等三只狐狸鬼打墙一样转了好些圈子,跟着母豹穿过雾气,走到熊洞跟前,就瞧见一头人形白虎。 就看她懒洋洋趴在草地上,身前还挂围脖一样,吊着一串吱哇乱叫的动物幼崽。 她看上去面无表情,却不像是生气。 见到三只狐狸过来,白虎女那双金色眸子淡淡扫过来,前者忽然就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动物跟人看到的东西是不同的。 官方的人只看到这是一头化作人形的白虎,但在它们眼里,眼前这头白虎,却是头不折不扣的绝世凶兽。 怨气滔天,煞气十足,她背后挣扎扭曲的黑色雾气蠕动着、尖叫着、发出阵阵尖锐哭声。 这些哭声,惨叫声彼此交织缠绕,几乎要将她周身的动物崽子吞噬干净。 这得吃了多少啊—— 不是说“疑似对人类抱有善意的智慧人形白虎”吗? 谁特大爷的谎报军情?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今天八成要交代在这啊! 一瞬间,胖狐狸想好的开场词,悉数被它咽了回去。 …… 南枝注意到那领头的胖狐狸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她并没有在意,只轻轻抽出小豹嘴里的手指,让母豹把崽子叼了回去。 “‘咱们这回进来,一是替官家人传个话,问问她是常住还是路过,什么跟脚来历,二是跟这山里头的老虎打打关系……’” 南枝两只爪子搭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原封不动地把刚才老狐狸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开门见山道: “你的来意,本君已知晓,不必多说。” 三只狐狸都傻了,不明白南枝怎么会知道他们祖孙三人之间的悄悄话。 ——难道从它们一进入这片林子,对方就知道它们来了? 那离这里可不近啊。 难道对方的本事,已经厉害到能听见几里外的声音了? “哈哈哈,原来是山君当面,我是东北胡家的‘胡半耳’,这是我的两个孙女,都是‘翠’字辈的,一个胡翠仙,一个胡翠玲。 山君大气,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确实是官家人叫我来带个话,想问问山君在这里住的舒不舒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好在胖狐狸老奸巨猾,毛茸茸的狐狸脸上赶紧挤出一个笑,用标准普通话开口解释道: “官方并没有对山君不敬的意思,这山林自古以来,就是人与妖族共有,只是凡夫俗子愚昧,两眼不识真仙,山君斩杀怪鲶的时候,凡人窥见山君英姿,惊慌也是在所难免。 官家人想叫山君知晓他们没什么恶意,只是为了感激山君出手相助,他们应承,虎跃峡一片,包括清蒙山都划给山君,以作清修之地。 至于我们这些小妖,也好跟着沾沾光,靠山君庇佑,凭灵气修炼一番。” ——这话说的诚意十足,言辞恳切,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第195章 这耗子命可真好啊 “山君久居清蒙山,潜心修炼,不知世事,因而不晓得我等同族艰难,相传自数百年前,天地异变,灵脉枯竭,供给我等修炼的灵气也愈来愈少。 到了明末时,人间已是妖魔难寻,神佛无踪,我狐族这一支,还是多亏了老太爷有远见之明,借助皇气同马家弟子,强行续命百年,这才等来了如今的灵气复苏。” 说到动情处,老狐狸还不忘伸出爪子擦擦眼角: “如今虽说这各地灵脉有充盈之兆,可谁也不敢保证,这次灵气复苏会持续多久,又能供给多少人修炼成道。 我胡家等同官家人合作,也是无奈之举,山君还不晓得吧,如今改朝换代,已是新大夏,大夏境内,土地山脉矿产皆是国有,哪怕活佛转世,也要拿到红头文件批准后方可进行……” 南枝了然。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天地间的灵气并非是周期性循环复苏,它更像是地球的不规律呼吸。 就好比天地初开,鸿蒙未定之时,天地间处处充斥着最纯粹的灵气,灵气积蓄足够,所以到处都是金丹、化神,便是圣人也出了不少。 但能量守恒,灵气也是有总量的,修为低的人吸纳灵气少,修为高的人动辄翻天覆海,石破天惊,天地修复自身消耗的灵气也就越多。 而后来,随着大地生灵越来越多,灵脉产生的灵气产量逐年下降,直到再也供养不起,它们便陷入沉睡。 没有了灵气,仙人五衰,修士陨落,便是神佛大能,也会在无尽的枯竭中慢慢消散。 这就是末法时代的缘来。 所以无人敢保证,这次的灵气复苏,会持续多久,能供养多少生灵。 虽然知道胡半耳明面上是在卖惨,暗地里想探究白虎女能化作人形的关键,南枝也没有点破,只懒懒站起身,扫了那老狐狸一眼: “跟上。” 有戏! 胡半耳心中一喜,忙忙四肢着地飞奔而去,跟着穿过几乎成液体的雾气门帘—— 只见山洞里,却不是想象中的阴森潮湿,顶部南北两面各开了一处通风口,光线从外头照进来落在地上,仿佛洒了一地碎金。 岩壁上生着不知名的爬腾植物,勾勾连连,大片大片碧绿的叶片中,生着星星点点的红豆大小的红花,香气淡雅。 最右边地面上,探出几截钟乳石,接触到崖壁的雾气化作灵气浓郁的水滴,一滴滴下落,在一块大青石上砸出一块圆型凹痕。 洞里设施倒是简朴地令人发指。 地上随意扔了两个蒲团、放着几张芭蕉叶,芭蕉叶上放着一捧大小不一的新鲜山果。 角落里还扔了口三足圆肚大鼎,造型有些古怪,看着倒像是道观里常年的,香客拿来插头香的大香炉。 洞里并没有食肉动物巢穴里特有的血腥和尿骚味——胡半耳认识一窝东北虎,那窝里腥臊的压根儿就进不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看起来像是特地挖出来的巨大石柜,层层叠叠,里面躺着被分门别类的药草: 拇指粗细的老参、肥肥胖胖快长出四肢的何首乌、大块洗净的三七、黄精、颜色娇艳欲滴的红黄灵芝、叶片晶莹剔透的铁皮石斛…… 每一根药材,都透着金光,灵气十足。 然而就是这样单拿出去各家门派都要抢破头的灵植,就这么大喇喇扔在石壁里。 胡半耳羡慕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但它也不敢乱看,生怕叫白虎误会自己觊觎人家的东西,赶紧把视线挪开。 但这么一看,它又愣住了。 有只金灿灿的大耗子,正泡在那蓄满灵水的小坑里,两只爪子里团了颗不起眼的丸药,一边玩水,一边啃着吃,别提有多悠闲了。 这洞里的积攒的灵气居然能浓郁到化进水里,山洞主人更是大方地让只耗子泡在里头! 还有它吃的那是什么?! 灵气内敛,药香浓郁—— 我擦擦擦擦擦这大耗子居然在啃丹药?! 胡半耳自诩眼力不错,敢保证那绝对不是什么老门派里祖上留下来,药性十不存一的药渣子! “那是本君的宠物,不必在意。” 南枝轻盈地卧在蒲团上,一双金色眸子落在胡半耳身上: “坐。” 这死耗子,命是真的好啊! 这么多好东西,你能吃明白吗? 实在不行换它坐进去泡泡啊! 胡半耳嫉妒地牙都要咬碎了,却不敢流露出半点,麻利顺着主人家指的蒲团坐了下去,一连奉承话不要钱地吐出来: “嘿嘿,山君清修之地,自该是清雅无双,福地洞天,说起来,还是这清蒙山中同族有幸,能沾山君福祉,分没些许灵气修炼……” 每说一句,它心里就跟滴血一样心疼一下。 这虎跃峡附近灵气程度已经远超各大名山,便是这山洞之外,灵气也充裕到叫人不可置信。 洞外那些毫无灵智的普通野兽,经年累日在灵气里泡着,十年,不,都不用五年,就能开启灵智。 这要是换成它们老胡家的崽子—— 这念头刚升起来,它就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那双金色眸子淡淡扫了过来,古井无波的眼里毫无情绪,但铺天盖地的威压盖下,胡半耳恭顺地趴在地上。 对方半点警告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最普通不过的注视,它就几乎撑不住想要缩成一团。 豆大的汗珠落下,胡半耳有些庆幸没把两个孙女带进来。 ——弱者觊觎强者,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发笑的事。 普通人看待白虎女,心里会心生畏惧,由衷害怕。 但只有像它一样的修道之人,才会明白,彼此间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好似天堑,光是想象,就叫人觉得心生绝望。 “本君……原是山中懵懂白虎,偶然间得了一位山君的仙道传承,有缘一朝开悟,觉醒了宿慧神通,如今本君便是山君,昔日山君却不是本君。” 白虎女摇了摇尾巴,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才皱着眉,缓缓道来: “本君一心修炼,无意与公门之人纠缠,出手清理那条怪鲶,也是因为修炼功法特殊,你回去不必隐瞒,同镇妖司如实禀报便是。 至于清蒙山……自古便是本君道场,若是谁有本事,想抢只管来就是。” 镇妖司? 这是什么门派? “这话小妖会替山君带到。” 胡半耳没明白,但还是老老实实记下: “不知山君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小妖也可代为传达。” 第196章 安稳背后的代价 “自闭关之后,本君便极少知晓外界事宜,不知如今天地大变,这人间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南枝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趴着,身后尾巴慢慢甩了甩: “你狐族历来与人族交好,消息灵通,捡两件有趣的,说来听听。” 听故事? 莫不是这山君想打探些什么? 它胡家的事不能说,龙虎山茅山那些事自然也不能多嘴,至于官方的消息—— “灵气复苏,不少邪魔鬼怪也开始苏醒,前不久,大夏边境一处小城,整座城镇一夜之间离奇消失,数十万活人没了踪迹,可奇怪的是,卫星图像显示,这小城依然还在原地,只是在人的认知里,这座城市不存在了——哦,那卫星就是人族用的千里眼。” “东南沿海一带,刮了一场台风,从东南亚带过来好些脏东西,其中有一尊邪佛像,最为邪门,凡人瞧见这邪佛之后,第二日便暴毙身亡。 那一片城市里死了不少人,最后还是官方出动了应急部队,生生拿人命去填,才把这邪门玩意儿赶回去。” “还有西北那一块,西夏王陵里挖出来两具王族尸体,运送途中没保管好,俩尸体诈了尸,浑身长白毛,弄死弄伤了好些人,最后占了西夏王陵那一片地方,活人只进不出,现在那,已经是禁止进入的禁区了。” 胡半耳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心思动了又动,最后还是谨慎地选择避开大夏相关消息开口: “山君还有所不知,眼下灵气复苏,不光大夏境内妖魔慢慢复苏,便只是其他诸国也生了乱子……” 南枝半眯着眼,用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完善线索脉络: 灵气复苏,其实早在前两年就开始了。 只是当时并没有人重视。 如今大夏境内,各地灵异四起,无数邪魔妖鬼,便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普通人每天捧着手机,看到的是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却不知道,这样的和平,是官方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换来的。 国内尚且如此,国外就更不必说。 首先是漂亮国,那边宗教信仰复杂,光是登记在册的教派就有二百五十个之多,灵气一复苏,什么狼人、吸血鬼、鬼娃、小丑,全都冒头出来四处作怪。 闹得最严重的,当属美洲土着的鬼魂,其中一个州前身是印安人居住地,后来这地方被侵占掠夺,死去的土着头骨全被拿去打了地基。 血债累累加上buff叠满,本地原住民信奉神灵复苏,听说一整个州陷入黑暗,居民失踪,就连当地州长的头皮都被剥了下来,挂在州际公路口示众。 霓虹呢,不知什么原因,本国的传统妖怪倒没出现多少,人造怪谈一抓一大把,什么裂口女、八尺大人、鬼娃花子、人头气球、血腥玛丽……各种怪谈轮番出现,整的跟大逃杀似的。 如今的霓虹国,一入夜,昔日繁华街道,便是鬼怪谈的天下。 至于大夏邻居泡菜国,那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这个国家本身信仰就是外来教派,没有正统神灵信仰,加之鞋教横行,又有财阀资本作恶。 鬼怪跟本土极致压抑的情绪一融合,导致鞋教遍地开花,每天电视上报道的,不是碎尸案就是灭门案,简直惨绝人寰。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给百姓看的。 虽然大夏地大物博,疆域广阔,按理来说应该是受灾最严重的,但每当出现鬼怪灵异,官方能做到第一时间清理封锁,把伤害降到最低。 加之大夏境内又有民间教派,各大传承保留的比较完善,本国也不曾遭遇大面积外来神灵文化入侵,国情简单,人民幸福度相对较高,所以既没有像霓虹,因为人民集体压抑情绪诞生大量怪谈,也不曾像泡菜国,鞋教横行,命案引发。 ——尽管多地灵异频发,但大夏人民被亲妈保护的很好,天天呲着牙网上冲浪,把国外新闻当故事八卦看。 全然不知,黑暗之下,世界有多危险。 “不过,现在也瞒不了多久了。” 胡半耳抬起眼,小心翼翼看一眼南枝,尽量尝试用对方能明白的意思解释: “前段时间有个国内综艺栏目,跑去泰兰岛那边直播,哦,就是相当于一群唱戏的跑去拍故事给人看—— 这倒霉节目组直播的时候,刚好上当地一家寺庙被鬼和尚缠上,当场死了七个人,血肉横飞,骨头渣子蹦崩得满天飞,最后还是大夏联系了当地使馆,把吓完了的一群人接回国的。” 也正因为是直播,想封锁消息也迟了。 虽然当初的视频已经被删除,但这件事仍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 南枝都不用想,就知道灵气复苏的事注定瞒不了太久。 她的注意力却全在“国外红名怪遍地都是”这一点上。 那全是活生生的,香喷喷的经验包和灵气团啊! 要不是南枝懒得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去杀怪,现在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她瞧见胡半耳眼睛时不时往玉米怀里的丹药上面瞟,忽然开口: “本君修炼功法有些特殊,需大量吞噬恶妖怨魂精魄,你狐族消息灵通,若是能替本君搜罗恶妖动向,自然不会亏待你。” “自然愿意为山君效力!只是小妖刚到此地,还不熟悉,请山君宽限三日,三日后,必将山君所需消息奉上!” 胡半耳眼前一亮,听闻南枝得了传承却并未心生嫉恨。 ——各族有各族缘法,当初东北妖族势微,若不是它们老太爷当机立断,借助皇气替狐族延续气运,现在哪轮得到它在这同山君说话。 南枝点点头,神情自若: “回去给镇妖司之人带句话: 本君一心修道,不愿食开灵智之尸,加之昔日本君未曾开悟,乃懵懂小虎,也得人族照料一二。 故而日后若无人族蓄意挑衅,本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手。 但若是有人意图强闯清蒙山,屠杀山中生灵……” 她呲了呲牙,鲜红的虎舌舔了舔唇,额前“王”字不怒自威: “本君也不介意开开荤,吞吃一二镇妖使。” 胡半耳疯狂炸毛,整个狐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半晌,等那杀气散去,它才战战兢兢趴着退出山洞,提起两个孙女儿一边一个,拔腿就跑。 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 第197章 戏瘾大爆发 三日转瞬即过。 【修士食用“黄灵芝”、体质+0.1】 【修士食用“红灵芝”、体质+0.1】 【修士食用“百年灵参”、体质+0.5】 【修士食用“百年何首乌”、体质+0.5】 【修士食用“百年黄精”、体质+0.5】 …… 【修士食用“黄灵芝”、体质+0.001】 【修士食用“百年黄精”、体质+0.01】 【当前服用灵草数量已达上限。】 “这游戏还挺严谨,不能走吞药流提升各项数据,不过永久增加了五十点体质,也不枉费我辛辛苦苦啃了三天草。” 山君洞府,南枝正盘腿而坐,爪子里还捉着半截脆生生的人参——清蒙山灵脉渐渐复苏,雾中灵草长得极好,山中猛兽发觉她不喜血肉,便都开始有意无意搜寻药草,以求庇护。 “咔嚓咔嚓。” 她三两口嚼下半截鲜参,带着微微的苦涩,一股热流自喉间涌向丹田,最后分化成药性慢慢渗入体内。 也多亏她同时修炼了《拜月呼吸法》同《大还真诀》两套功法。 前者增强体质,以月华锤炼肉体,后者去伪存真,澄净丹田。 因而筑基之后,南枝不止丹田内气海比寻常筑基修士大些,便是肉身也格外凝练。 否则这么几十根百年灵草,照她这啃萝卜的吃法,换做其他筑基修士,非得被巨大的药性逼的经脉乱行,走火入魔不可。 南枝满意地打开角色数值面板,忍不住挑了挑眉: 【修士:南枝】 【等级:40级】 【修为:筑基一层】 【体质:356(+60)】 【战力:432(+50-5)】 …… 【当前佩戴:虎皮画衣(战力+50、体质+60、人族阵营声望-20、妖族阵营声望+20)】 【技能:神通·呼风、青蚨针、五雷·护身咒、蜃珠遁法、水盾术、飞火术、木缚法、土泥法、锐金咒……】 ——为了扮演好山君这个角色,南枝当前只佩戴了“虎皮画衣”一件装备,但饶是如此,基本数值也远超同练气时期。 都说大阶与大阶之间差距堪比天堑,一入筑基,才算得上入道伊始,南枝此刻才有更为深切的体会。 这三天,她一直待在山洞止步不出,就是在等胡半耳上山。 山君这个身份半真半假,但却一定不能与镇妖司有什么牵扯,最好是与“麻姑娘”敌对阵营,或是中立一方。 南枝有意借助胡半耳之口,向官方传达一定立场,只要官方里没有笨人,就不会无缘无故来招惹她。 ——至于会不会有人觊觎山君传承,胆大包天到想要试一试她的深浅,那就更妙了。 到时候清蒙山就是座会自动刷新红名怪的刷怪点,简直不要太棒。 胡半耳果然再度上山。 只是这次,除了西南地区鬼怪记录,它还带来了份盖着官方大印的山地承包合同。 ——甲方山君,乙方大夏政府,承包面积五百七十三点八平方公里,承包金额为零,承租时间一栏,却是一片空白。 “嘿嘿嘿嘿,山君您有所不知,眼下已经是换了人间,天下王土皆归国有,小妖知道这山自古以来便是山君清修之地,但有了这东西,却也能替山君挡去不少麻烦。” 眼看那金眸白虎似要动怒,胡半耳连连解释: “山君,虽说眼下咱们妖族势微,但小妖相信,我族只要有山君这样修为高深的大妖,不出千年,妖族必兴! 依小妖之见,这人族既然有心奉承,山君便给他们一个面子,收下这东西,也叫他们知晓,清蒙山不会与人族为难。 如此一来,大势将起,山下人族忌惮山君,必定会对同族多加约束,而我清蒙山中其他同族,也能平安度过蒙昧期,早日生出灵智,壮大妖族势力。” 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可南枝看这老狐狸的时候,眼里却不自觉生出些古怪: 开头还是小妖,而后一口一个同族,到后来干脆直接称呼“我们清蒙山”。 这胡半耳顺杆往上爬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啊。 南枝一看那份租赁合同,就知道官方对山君是什么态度,便压下不提,转头叫胡半耳念它带过来的名单: “杨树坝子村井中大鲵。 南云松鹤墓园食人夜叉。 东岳路大街国府嘉苑失踪案。 …… 千里市镇妖司女鬼麻姑娘。” 零零总总十几条,看得出来都是经过官方筛选过的,听到最后一条,南枝眼神微闪,再抬眼,眼里就带了怒: “人族果然居心不良,不可轻信!本君修炼功法需要斩杀恶妖,他们竟敢送了镇妖使的名单过来! 这定然是想暗中挑拨本君同镇妖使死斗,人族好收那渔翁之利! 谁人不知那麻九虽是鬼身,却在西南路镇妖提司下辖行走,常以镇妖使自居,如今天地突变,说不得那位镇妖提司已经复苏,人族难不成是叫本君去送死么!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白虎女猛然起身,高大的身形投下片影子,仿如一座小山—— “山君饶命!小妖确实不知这麻九是什么人,只是听说她曾在西南一带露面,自称是什么镇妖司之人,有道家子弟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只说是通身恶煞,混似修罗恶鬼!” 胡半耳没想到只是稍微试探,这白虎便发了怒,一下跌坐在地,浑身狐毛炸开,想也不想就五体投地求饶起来: “公门人肉眼凡胎,辨不出好坏,只能如实递了名单,并没有挑拨的意思,小妖见识浅薄,也不曾听过什么‘麻姑娘’—— 不知这麻姑娘是什么人物,竟然连山君都听过她的名号?” “听这个意思,如今公门之中已无镇妖使?难怪无人知晓麻九之名,是了,那镇妖司行事霸道,专行横法,碰上王朝更迭,消失也实属正常。 罢了,你这小妖,活了拢共也没几百年,又不曾受过传承,觉醒宿慧,不知道镇妖使也不算什么。” 南枝这才抬了抬眼皮,懒懒坐回去,开始给自己的马甲完善人设: “本君不是忌惮那麻九,麻九不过是个小人物,宋时的一头老鬼罢了,仗着一手青蚨针还有些厉害。 本君是怕那麻九的主子能同本君一样,得了传承,觉醒宿慧——” 第198章 山君大点名(一) “你却不知,这镇妖司乃神龙女皇帝在时设立的,专司人间修行之事,凡是作恶妖魔、邪修,无一不被压入镇妖塔。 只是后来灵气枯竭,众神皆隐,有恰逢蛮族入侵,直抵中原,镇妖司才逐渐没落——就连本君也没逃得过一死,最后落得个自封神魂,只留下传承遗世的下场。 本君记得,身陨那年,曾有幸见过那镇妖提司一眼。 其人善酿酒,更擅御蛊,坐骑乃是个黑虎头大鳌蝎,口中喷涂虫雾,虫身锋利无比,可断锐金,虫潮之下,一山妖魔尸骨无存,连半点还手之力也无,便是天上罪仙,都曾败落在她的虫潮下……” 南枝越说越入戏,只管把花姑子跟绾娘的人设往这个莫须有的“镇妖提司”身上套,却没注意黄狐狸眼神愈来愈惊恐: 驱赶虫潮,吞噬妖魔血肉? 还曾杀过天庭罪仙? 这样厉害的人物竟然都死了? 可想而知,昔日的天地大劫究竟有多恐怖? 难怪白虎女听到麻姑娘的消息会雷霆大怒,却原来是畏惧麻姑娘身后的镇妖提司。 虽然没听说过什么镇妖提司,但天地浩大,说不定是残存镇妖司之人,昔年为了避开天地大劫,用了什么法宝抹去痕迹,这才潜藏至今。 胡半耳颤颤巍巍说出自己的猜测,等了许久,没听见回应,一抬头,才发现白虎女面无表情,眼睛微垂,似乎在思考: “你说的不错,镇妖司中有诸多宝物,昔日镇妖使可凭悬赏功勋换取修炼丹药、法宝,其中更有金丹真人坐镇,难保镇妖司隐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他们为了躲避大劫才想出来的法子。 我曾听说过一门‘龟息术’,修炼到大成,只要不叫天地知晓自身的存在,便能偷取寿数,寿比天齐,想来镇妖司也是用了类似的法子。 既然你们寻到了麻九的踪迹,那就说明离镇妖司现世已经不远了——” 说到这,白虎女有些兴奋地站起身,目光穿过层层白雾,似乎要看到很远的地方去: “镇妖司如今已经衰败,但麻九还活着,说明藏匿起来的镇妖观中还有不少好东西,本君也不能再等,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寻到镇妖观遗址——” 话音未落,洞中石壁之上藤蔓忽然无风自动,胡半耳就眼睁睁瞧着山君脚下生出一团旋风,白色巨虎风一样跃出山洞,不等它反应,一条长尾探过,牢牢将老狐狸卷起,带至高空: “本君要早日突破,这名单上的妖魔地址,就由你来带路!” 空气像是在耳旁爆开,凌厉的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胡半耳甚至都没意识到,就已经出现在高空上! 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同缺氧造成的呼吸不畅拧在一起,可怜的老狐狸差点晕死过去。 “啊啊啊啊啊——翠玲翠仙!去山下给兰花丫头带话就说山君答应了嗷嗷嗷哦!” 就这,它还不忘了大叫出声,给等在熊洞外的两个孙女传话: “俺要是回不来,你俩回去给你奶带个话俺跟隔壁屯子里的黄扶风真的没啥你奶永远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招人稀罕的老娘们啊啊啊……” 后面的话被风渐渐吹散,空中只剩下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下一秒就又消失不见。 胡翠玲跟胡翠仙俩黄狐狸蹲在山洞外头,眼巴巴瞅着自家爷爷上了天,羡慕地哈喇子恨不得流一地。 羡慕过后,就又是面面相觑。 胡翠玲:“咱爷咋这样呢,跟着山君出去玩也不带咱俩。” 胡翠仙:“就是,我也想上天看看去,我说妖怪就得活成山君这样,天天在屯子里烤地瓜生崽子多没意思。” 胡翠玲:“对了,你听见咱爷刚说啥没?” 胡翠仙:“……好像是说他稀罕隔壁屯子里的黄扶风,说咱奶不是个好老娘们儿。” 胡翠玲:“我咋听着还说啥了呢?” 胡翠仙:“好像说叫咱们好好看家,等他回来烤地瓜吃。” 说到这,两只黄狐狸又眼巴巴地望着天,一动也不动了。 …… …… 南枝打算按照官方给的名单,一个一个点名。 山君点兵,点到谁,谁就倒霉。 官方人还怪好的,按照地域原因全把地方标出来了——其实名单她扫了一眼就背下来了,要不是她没法解释一头老虎怎么会认字,也不必强行绑了胡半耳当“带路党”。 离清蒙山最近的,是一座杨树坝子村落里的作怪的井中大鲵。 “山君,这条大鲵原来是村子里养来镇井水的,去年开始,村子附近丢牛丢羊,无论是鸡鸭鹅,还是看门狗,都叫啃得干干净净,公门人去查,罪魁祸首是条住在井里的大鲵!” 风速很快,胡半耳只能拼命抱住尾巴不叫自己掉下去——它一点都不想做开天辟地头一只摔死的狐狸精。 天上风太大,风拍在脸上生疼,跟钝刀子刮肉似的,老狐狸也不敢抱怨,扯着嗓子给南枝指路: “大鲵那玩意儿又叫娃娃鱼,叫起来的时候跟小崽子哼哼哭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有好多村民以为井里有小孩,下去找,结果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东西还贼精,在井水里打了好多条地洞,看见有人抓它就往地下钻,这个村子待不下去了就去那个村子——这附近一片的人都叫祸害的不轻。” 话音未落,一虎一狐裹挟着白雾已经落在空无一人的村落之中。 南枝扔下老狐狸,眯着眼睛用神识往地下一探,再睁开眼,脸上忽然露出个笑来。 胡半耳只觉阴风阵阵,怀疑这山君是飞饿了想给它吞了。 下一秒,就看南枝跃起,凌空飞起数丈,而后猛然蓄力下击!! “轰!!!” 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周围山谷,地面都隐隐震动了一瞬,烟尘散去,原地被硬生生砸出一个直径五十米的深坑。 “咕叽……咕叽……” 南枝脚底下踩着片黏糊糊的尸块,周围坑底,一条碎裂开来的娃娃鱼化作尸泥,均匀地在坑底铺开。 红红白白的鱼泥混合着泥土,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气——这条娃娃鱼甚至没感知到她的到来,就已经命丧黄泉。 【修士击杀十五级红名怪“婴啼大鲶”,获得击杀奖励:升级经验100、灵气团(小)x1、回春丸x1、益气丹x2】 她脸上的笑更真切了,看老狐狸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座金矿: “下一个。” 山君一脚就给那玩意儿踩碎了? 资料上不是说这东西很能跑…… 一脚,就一脚啊。 这个威力,速度,跟人形导弹有什么区别? 老狐狸瑟瑟发抖。 吃了不少人,害了无数性命,应该才符合这位山君想找的“恶妖”标准吧? 它这辈子干过最大的坏事就是偷鸡摸狗,顶多给人看事的时候多骗点钱。 “我看,我看啊……” 老狐狸闭着眼睛疯狂思索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恶事,生怕南枝杀恶妖杀得兴起,把它当小兵顺手补了: “下一个,下一个是南云松鹤墓园食人夜叉……” 原先它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已经是笃定了。 山君大点名,点到谁,谁等死就行。 第199章 山君大点名(二) 南云方向离清蒙山足足九百多公里,老狐狸指了个大致方向,南枝便一路御风南下,半小时就抵达了出事的松鹤墓园附近一带。 她这才慢慢体会到神通与术法的不同来: 施放术法,根据法术大小,消耗体内灵气多少也不同,虽说寻常筑基修士也可御空飞行,但极耗费灵力,故而修士出行,大都选择乘坐法宝飞剑,以此保存实力。 ——不然千里迢迢飞出去应敌,刚一落地体内气海空虚,岂不是去送死? 可神通却不同。 她领悟的神通本领,乃是巫族与生俱来便能掌握的本事,不必耗费灵力,随心而起,随兴而施。 相传蚩尤大战黄帝,八十个兄弟各个身怀绝技,呼风唤雨,飞沙走石,引发天地异象,叫黄帝大军苦不堪言,后来还是九天玄女相助,黄帝才转败为胜。 巫族有这样强悍的天赋神通,却终归湮灭,怎能不叫人感慨修仙一道,变化无常,福祸难知。 …… 南云本地各大机场早早接到通知,无数航班停飞、跑道关闭,就连正在南云上空航行的航班也在附近机场就近紧急迫降。 【尊敬的各位旅客,由于今日严重大雾天气影响,南云国际机场所有航班暂时无法起飞,对于航班延误,我们深感抱歉,为此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根据气象局通知,机场上空大雾持续时间未知,并且可能会伴有海市蜃楼等奇观景象,为了保障您的人身安全,尽快恢复航班运行,请尽量远离跑道,尽量避免对大雾景观进行录像、拍照……】 【dear passengers……】 机场航站楼,无数旅客隔着玻璃,抬头去看来势汹汹的茫茫白雾,一张张面孔上满是惊异。 南云市上空,白色大雾漫天,大团大团的云气仿如有生命一样以天空为背景飞速滑动。 它的速度太快了。 几乎只是一眨眼,雾气就席卷上空,湿漉漉的雾气沿着地面侵袭,航站楼外近乎是白乎乎一片。 一吸一呼,牛乳色浓稠的雾气钻入肺腑,只叫人觉得心旷神怡,仿佛心肺被春雨浸润过一般。 无数游客举起手机疯狂拍照,想要记录下这神奇的一幕,但白雾转瞬即逝,只是一眨眼,那片白雾又往前移动去了。 松鹤墓园周边的公路紧急戒严,警戒线被高高拉起,红蓝两色交织,警笛长鸣,通向墓园的六处路口被封锁起来。 “前方禁止通行!” “停车!停车!这暂时不让过!!请您配合!” “为了您的安全,请您配合!” 交警声嘶力竭地指挥交通,堪堪把最后一波车流堵在墓园之外。 而被堵在高速之上的车主乘客,却没有出声抱怨,全都不约而同地走出车外,满脸震撼地瞧着向自己方向席卷而来的白色大雾。 天苍苍,雾茫茫,风低卷枯黄。 秋日的黄色被一望无际的白浸染、吞噬、同化…… 那雾气来的诡异又安静,仿佛一头乳白色的巨兽,呼啸着直冲他们而来! “呼……” 是风的声音。 湿润潮湿的空气争先恐后钻入肺腑,每个人的头发、眉毛、甚至是眼睫毛,都沾惹了点点水汽。 头顶似乎有风猛地刮过,带来一声长长虎啸。 男人、女人、孩子、老者,记者、警察、司机、白领,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悠长深远,仿佛印刻进灵魂的虎啸。 一道虚虚的人影立在云间,仿佛是错觉,又像是鹰隼落在云雾间的投影,一闪而过。 他们有的惊声尖叫,有的大口呼吸,有的惶惶失措,更有甚者试图去追逐白雾当中的黑影。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掏出了手机,记录下这一瞬的惊骇。 “那是……什么东西,雾里是不是有个人啊?” “卧槽!真的有个人!快看!好像是个女的!有头发!!” “我拍到了!!就是有个人影!!” “有人在天上飞!” “前面肯定发生什么事了!没看见警察封路了吗?” “我的手机打不通了!” “我的也是!没有信号了!” “电话也打不出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山君过路,重复一遍,山君已经抵达南云,山君过路!】 负责跟踪山君踪迹的官方人员,搭乘着黑色轿车,拼命追逐着白雾,通讯系统里有女声一遍遍重复: 【全体注意,山君过路!山君过路,不要起冲突!等候大雾散去!】 【全体注意:不要起冲突!等候大雾散去!】 【等等——全体注意!松鹤墓园附近疑似出现利用超自然力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李大鹏!】 【他向松鹤墓园方向去了!重复一遍!李大鹏往松鹤陵园去了!】 【不要追击!不要追击!!】 …… …… …… “这个就是墓园里食人的夜叉鬼?” 南枝卷着快吐出来的老狐狸,缓慢落在墓园最高处,一双金灿灿的虎目落在那头模样古怪至极的大鬼身上。 那是头身长四米有余,额生三个圆润鼓包,眉毛好似杂草丛生,绿脸红牙,浑身赤裸的枯瘦大鬼。 它浑身上下光秃秃,好似只被拔了毛的秃鹫,没有象征性别的器官,高高凸起的肉色肚皮鼓胀,晃动起来“咣当”作响,仿佛只装了半瓶水的肉皮葫芦。 这大鬼就这么躺在墓园之中,两条胳膊搭在几百块垒起来的墓碑上,枯瘦的大脚下,是一堆堆被砸得粉碎的骨灰盒。 “咚!” “咚!” “咚咚!” 如擂鼓声从夜叉肚皮里传出,却不是其他,而是被夜叉吞吃的死人魂魄,在其中尖叫哀嚎,一双双鬼手拼命敲打,挣扎着想要破肚而出。 “山君,这夜叉……这夜叉有点厉害,最开始只是在墓园里头挖尸体吃,但现在到处都是火葬,没那么多尸体给它填肚子,它就去附近人多的地方,抓人来吃。” 胡半耳盯着那夜叉嗜血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这玩意儿它不光吃人,就是有点灵智的小妖精也吃啊!前段时间我胡家的出马弟子,带着两个小妖跟它商量,它把出马弟子的骨头都嚼碎了!” 南枝甩了甩尾巴,问出心中疑惑:“人不是有火器么?怎么连个夜叉都对付不了。” 第200章 山君大点名(三) 南枝原本是想问官方为什么不出动杀伤性武器,可胡半耳却曲解了她的意思,忙忙解释道: “这夜叉鬼穷凶极恶,白日里躲在墓园,身形飘散,夜里化作黑风去人多的地方捉人跟开了灵智的妖来吃。 官方虽然火器厉害,可这夜叉一没有实体,二又不似寻常小鬼畏光畏热,还有穿墙遁地,掳掠魂魄的本事,官方只能暂且将它驱赶出闹市,再找玄门之人对付它。 至于人族弄出来的火器,本就是他们用于内斗之物,山君修为高深,想来那东西自然是伤不到山君皮毛分毫的。” 不,虽然她能抵御住普通炮火的攻击,但也不是全然无敌。 你对人类科技的力量一无所知。 虽然好奇凭借自己筑基一层的修为能扛得住几级炮火,但南枝没打算肉身怼核弹。 最起码现在还不行。 那丑陋夜叉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全然不顾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外面,就那么大喇喇躺着安眠,就连刚才南枝用来警告的虎啸声都不曾搭理。 ——这东西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鬼面夜叉:二十七级】 二十七级红名怪,算是南枝在现实世界中见到等级最高的野怪了。 !! 那夜叉好似才反应过来,睁着一双鬼眼看过来,等瞧见南枝,喉咙里发出阵阵“吱吱哇哇”的怪叫: “老虎也能成精?哇!吃了你,我是不是就能像游戏里一样进化!” “我吃过狐狸野猫野狗,还没吃过白老虎!” “就是不知道老虎肉跟人肉,哪个更好吃……” 这声音乍一听非男非女,细细一听,又像是很多人低声合在一起开口,诡异极了。 ——鬼面夜叉生前是个犯了重罪的死刑犯,十几年前就吃了枪子,等他再有意识,发现自己不但没死,还成了个丑陋至极的夜叉时,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得意至极。 “老虎没吃过,但你看着还挺好看的,有点人样,会说话吗?啾啾啾啾……过来,给你肉吃……嘎嘎嘎嘎……” 那夜叉鬼“嘎嘎”怪笑几声,从屁股下面摸出来被啃了半具的人尸,逗弄狗一样呼唤南枝: “来,过来,爸爸这有香香的肉吃……乖……” 你完了。 胡半耳兴奋地舔了舔毛,一双兽眼几乎在发光。 【操木术】! 南枝口中低语几句,墓园地下立刻生出四条粗壮如蟒的巨型藤蔓,蛇一样曲卷,牢牢把夜叉四肢绑住! “哗啦啦啦……哗啦啦……” “嘣、嘣、嘣!”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宰了你剥皮吃肉!” 夜叉鬼怒极,瘦弱四肢力气却奇大无比,立刻挣断束缚的巨型藤蔓,反手捉住藤蔓就往南枝身上抽去! 南枝本来也没想着只靠一个法术就擒住这夜叉,二十七级相当于炼气修为,甚至生出自我意识,当然不能轻敌—— 她反身一跳,极轻松避开那段藤蔓,伸手一捉,扯住藤蔓另一端放风筝似的把夜叉鬼甩出,狠狠砸在墓园当中! “轰!!” 墓园原是修建在半山腰之上,夜叉鬼被这么一砸,直愣愣在山坡上砸出一个巨坑,它愈发恼怒,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白色巨骨,咆哮着便冲南枝再度冲了过来! 南枝差不多摸清了这夜叉的实力,故而也就不再留手,迎面冲过去一拳轰在白骨棒上,扭身对着夜叉鬼的肚子就是重重一脚! 这一击力量之大,夜叉鬼何尝能猜得到? 只听见好大一声巨响,夜叉鼓囊囊的肚皮“beng”地碎裂开来,跌落在地的却不是碎肉石块,而是被咀嚼分裂的小鬼魂魄。 「疼啊……」 「啊啊啊……」 「疼啊……救我……」 「救我……」 无数魂魄碎片化作手臂、大腿、脚掌跟人头落在地上,尖锐哀嚎声响彻墓园上空—— 夜叉鬼仰面躺在地上,肚皮洞开,无数尚且不曾消化的小鬼正争先恐后地从它肚皮里往外爬,碎裂的四肢、被咀嚼过的尸块、零散四落的腥臭液体…… 这场面堪比人间地狱。 “嗬嗬嗬嗬……怎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夜叉不甘地睁大眼,似乎有些不愿相信,只是轻轻一击,它的身体就被穿出一个大窟窿。 它不应该是特殊的吗? 为什么变成鬼,还要再死一回? “咯叭。” 不等它想明白,南枝就踩碎了它的脑袋。 “彭!” 夜叉头颅顿时爆裂开来,三个鼓包跟着碎裂,烂肉烂骨头飞溅一地,大片腥臭血液落在地上,却不是鲜血,而是一种黑乎乎,发臭的绿色液体。 【鬼面夜叉(27)已死亡。】 【恭喜修士击杀二十七级红名怪“鬼面夜叉”,获得升级经验x100、“鬼面夜叉精魂”x1、天地宝树抽奖券x2、灵气团(大)x1、灵气团(小)x5、回春丸x5、益气丹x5】 随着夜叉彻底死亡,地上那具枯瘦躯体忽然若隐若现,仿佛掉帧一般断断续续,头颅上肿胀的三处肉瘤凸起,也泄了气一样快速干瘪。 ——直到这夜叉鬼彻底消散,原地现场只留下一片火烧过的焦黑印记。 那印记像是一个人形,落在层层叠叠的墓碑之上,闻起来有种尿腥味。 一根硕大的白骨棒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躺在里头。 这棒子居然没碎? 南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是个好东西。 不过,它现在是我的了。 【白骨棒(蓝色品质):这是夜叉鬼逃出地府之时,在阴阳路上随手捡起的一根腿骨,骨头主人身份已经无法得知,但好在它结实耐用,是相当不错的工具。】 地府? 阴阳路? 这夜叉鬼是从地府里逃出来的? 从前有鬼同她说,世上无地府。 如今看来,灵气越来越充裕,地府似乎也在慢慢复苏。 这么说现实世界,未来也会有天庭地府之分? 但只要她把握好机会,始终快人一步,就算日后仙神现世,大乱将起,她自信也能独善其身,成就大道。 南枝眉头高高挑起,下一秒,她冲着某个方向眯起了眼。 有人进入了白雾范围。 是个修仙者。 第201章 现实世界的修仙者 这还是南枝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遇到修仙者。 说修仙者其实不太准确。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稚气未脱的青少年,留着寸头,染了红毛,额头、下巴上还留着青春痘的痘印,一脸蓬勃朝气。 他看起来就像是从普通学校里逃学出来的高中生,身上还穿着件皱皱巴巴的蓝白双色校服。 他似乎是从山林里一路狂奔赶来的,白球鞋、运动裤、棒球帽上,沾满了青绿色草汁,脸上还带着树枝刮蹭留下的伤痕。 【李大鹏:1 】 普通人不会有级别显示,所以这家伙应该是刚刚踏入炼气期不久,甚至有可能刚刚入道。 但南枝的关注点却不在这。 筑基修士神识覆盖范围半径大约一公里,她因为同时修炼两门功法,神识范围比同阶修士更大些。 方圆五里内的信息,一举一动,一草一木,全都逃不脱她的掌控。 故而官方人员对讲机里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楚。 “利用超自然力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 眼前这个青少年? 南枝轻轻转过身,心念一动,墓园附近的大雾缓缓散开,乳白色雾海中,露出一条通向墓园的小路来。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山君?” 胡半耳蹲在地上,正捡了夜叉的碎肉块大快朵颐,唇边狐毛沾上些许狰狞痕迹—— 夜叉虽然食人,可却也在狐狸的食谱之上,自古便有“狐食鬼”之说,老狐狸见南枝没吞吃夜叉的意思,才厚着脸皮跟着吃了几口。 忽然见着那小路尽头,出现个人影,惊得胡半耳直起身子,咧开嘴哈气示警: “干哈啊?哪来的小逼……哔哔哔赖赖的小兔崽子,竟然敢打扰山君,找死吗?官方的人干什么吃的,居然没有提前清场,放了个大活人进来!” ——南枝没说话,只悄无声息跳上云端,任由白雾遮去自己的身形。 她想看看,这个人是官方故意送进来用以试探,还是真的无意闯入。 那少年远远就看见满地尸块碎肉,又只瞧见一头黄色大狐狸站在墓园中间啃食不明肉块,眼里一下放出光来: “会说话的狐狸!是妖兽!” 他似乎兴奋极了,整张脸憋得通红,不自觉大口喘着粗气,嘴角不自觉勾起: “我果然是天命之子!世界主角!就算打不过墓园里吃人的怪物,也能捡漏!就是不知道宰了这狐狸能不能挖出妖丹,助我修炼!” “我妖你大爷跟三叔公家的糊烂茄子!挖你四姨爹烂裤头的那个红线裤!老……我是出马仙!” 胡半耳摸不透它旁边那位山君想干什么,又不知道这小王八蛋从哪儿冒出来的,生怕被误会,一蹦子跳起来自证清白: “山君!小妖真不知道这小犊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他们给我消息的时候,已经说过会配合山君提前清场,转移附近人族,这孩子……” 原本说好山君按照名单上的地点捕猎恶妖,官方提前清场,这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小王八蛋? 胡半耳生怕被误会自己跟官方做局,搞了个陷阱让山君钻,跳起来就用尾巴扇了那孩子一耳光,推搡着让他赶紧走: “你是哪家的小孩儿?什么妖兽修仙,电视剧看魔怔了吧?别在这招笑了! 山君过境,闲杂人不得阻拦!赶紧麻溜地走,不然等会儿磨磨唧唧也死这,你爹妈老子得哭瞎了——” 老狐狸身量不大,毛尾巴也不大,顶多打上去动静大,就是为了救这小崽子一命。 谁知李大鹏先是愣了一下,丝毫不领情,瞪着眼睛反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柄钢尺,直直就冲着老狐狸的眼睛插进去! “叮!!” 钢尺带着道劲风,直直插进土里三分有余,老狐狸虽然滚开了,可也被惊得浑身毛一圈一圈炸开,冷气从肚皮一路往上冒到脖子根: “!!卧槽你这小瘪犊子咋这么恶毒?你爹妈咋教你的啊!” “谁让你已有取死之道,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打过我的脸。” 李大鹏抽出插进地上的钢尺,眼神怨毒: “这墓园里的怪物是被你杀的吧?它吃了那么多人,妖丹肯定威力不小,你现在把东西拿出来,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不是,我哪有那能耐宰了夜叉鬼啊?都跟你说你们这些小崽子没事看看那么多无脑小说,妖丹那玩意儿至少得是化形大妖才有,再说了它一个夜叉鬼,从鬼变过来的玩意,有个屁的妖丹啊?” 胡半耳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说话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就是满口胡诌,它一个狐狸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精神病谁不怕啊? 说,说不听,打,又不能打死,刚刚还笑着说话,转头就往你眼珠子上插钢尺,这疯劲,就是狐狸也害怕啊! “果然,畜牲就是畜牲,终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你不肯双手奉上,就别怪我下手狠辣无情了!” 李大鹏抽出那根顶部被磨得尖尖的钢尺,冷笑一声: “能做本尊本命法宝‘骇浪金刚尺’手下第五条亡魂,你就安心去吧!” 中二病晚期? 谁让他修仙的? 这么抽象的苗子,到底是谁教他引气入体的。 躲在旁边看戏的南枝:“……” 炼气一层都不到的“本尊”。 小卖部十块一把的“本命法宝”。 灵气复苏,妖魔现世,但论抽象,真的终究没有什么种族搞抽象能比得过人。 不过这人……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南枝盯着李大鹏身后纠缠、哀嚎的四道鬼魂,忍不住皱眉。 “你他爹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虎的玩意!我今天要不整死你,我就不姓胡!” 胡半耳真觉得它这辈子没这么委屈过。 想它堂堂胡家出马仙,出入宾利大g,吃的是山珍海味,鲍鱼龙虾,喝的是洋酒白酒,陈年佳酿,谁请他办事不是客客气气,和和气气的? 就算这段时间跟在山君旁边,那不也体验了一把官方开道,飞天遁地吗? 这王八蛋到底谁派来的,知道它胡家傍上了条又粗又壮的金大腿,想陷害它,挑拨它跟山君的关系? 黄家?柳家?白家?灰家? 还是龙虎山茅山金光寺的道士和尚?? 到底是哪个鳖孙干的。 打死胡半耳它也不相信,这小玩意儿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闹呢? 官方开道,谁这么不长眼,怎么就那么赶巧,等着山君杀完夜叉闯进来了? 难怪山君一直站在天上不吭声,这是要看它怎么处置这个人族啊! 那不就是说,它表决心的时候到了吗! 第202章 大自在欢喜纳灵术 胡半耳眼神愈发坚定,脑子也越盘越活。 人妖终归殊途,就算它们马家也不例外。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谁派来的,但谁也别想拦着它们胡家紧抱山君大腿! 胡半耳兴奋的两边鼻孔都放大了一倍,猛地扑上去,趁着那小子掏尺子,掏裆、挖心、踹肚子,一套丝滑连招用完,身后尾巴一甩,半泡腥黄色尿液跟天女散花似的洒出去: “呲呲呲呲!!” “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好疼!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 那位一直嚷嚷着“本尊”的李大鹏,被腥黄色尿液浇了满眼,霎时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烧死我了!我看不见了!该死!死狐狸!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这个刚刚还大放厥词的年轻人,付出了相应代价,脸上的“狂狷邪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恐惧。 戏耍官方警察带来的膨胀信心,像颗鼓囊囊的气球,骤然被尖针刺破。 胡半耳高兴地摇了摇尾巴,转头去向南枝复命,却发现天空雾气散去少许,白虎女懒洋洋趴在云头,金色眸子扫过了: “问问他,身后跟着的那四个鬼是怎么回事?” 它立马点点头,转头跳上一处墓碑,趾高气昂地询问李大鹏: “山君问你,你身后跟着的四个鬼是怎么回事?” “呼哧……呼哧……什么四个鬼,你在胡说什么?” 李大鹏仰面靠在一块墓碑之上,双手死死捏着钢尺,试图给自己带来些许安全感。 胡半耳也不着急,盯着他看。 ——它们狐狸尿有致幻的作用,等会儿药性上来,问什么这小子就得答什么。 “什么山君?哪来的女人?你不要装神弄鬼,我是主角,你杀不了我!” 李大鹏忽然有点后悔,看到白雾以为墓园里有宝物出现,急冲冲跑来墓园捡漏了。 疼死了。 不过没关系,男主角总是会转危为安,就算昏迷了,肯定也会有实力强大身份尊贵的绝世美女来救他。 这么想着,李大鹏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想起刚刚听到的淡漠女声,他忍不住咧开嘴自信一笑: 听这个声音,应该是清冷御姐,要是等会儿救了他,等他以后修炼有成,就封她做大老婆。 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 …… 墓园有吃人的怪物,本地人都知道。 但只有他仗着速度快,偷偷跟在那东西后头,见了一眼。 青面獠牙,丑得就跟西游记里的鬼一样。 三个月前,李大鹏还只是个每天混吃等死,花钱大手大脚的富二代,爹妈不盼别的,就盼他能安安分分待在学校里,别出去被人骗。 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领着一帮小弟到处替兄弟出头。 跟学校里让人昏昏欲睡的课本相比,混社会多有意思啊。 刀光剑影,风雨飘摇,兄弟义气,两肋插刀。 李大鹏整日幻想,自己成为武林高手,纵横江湖,就像老香港电影里的陈浩南,刀口舔血,潇洒不羁,最好还有个美女小结巴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或者哪天爆发异能,像超人那样拥有超能力,万人之上,全世界的人都要靠他来拯救,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结果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 三个月前,他亲爹从拍卖会上收来一只藏传人骨扳指。 李大鹏知道这东西值钱,就给偷了出来,原本他是打算拿去跟兄弟们炫耀的。 谁知道他跟人打架,鼻血滴在骨戒上,戒指碎开,他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一篇修炼秘籍: 《大自在欢喜纳灵术》 李大鹏当然喜不自胜,马上照着上面说的修炼,结果不出半个月,他的力气就增长了近十倍,就连水泥墙都能轻易轰出一个洞! 这简直就跟小说里写的一样! 他立马开始“招兵买马”,不止坐稳了一中老大的位置,还收了一批兄弟,打算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他可不是傻子。 虽然官方有意隐瞒,但“灵气复苏”的新闻满天飞,各地到处都在报道灵异事件,新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了。 到时候,世界格局将会彻底大洗牌,阶层也会发生变化,像他这样的强者,一定会一跃成为人上人,受所有人膜拜。 但是,主角成长路上,总是会有反派角色的。 李大鹏眼神一冷。 他那个班主任,天天唧唧歪歪说点大道理,以为当个老师就了不起了,总拿手里的权力为难他们,还总爱替班里穷逼出头,人模人样的。 看着就装。 所以李大鹏趁班主任下班,把他打晕丢进了河里。 做完这一切,他只觉得神清气爽。 哼,辱人者人必辱之。 普通凡人敢冒犯修仙者,这就是下场。 第二个反派,是看不起他的辅导班女同学。 那个女生长得很好看,白皮肤,大眼睛,笑起来有点像王祖贤,简直就是小说里,对男主不离不弃的青梅竹马。 李大鹏带着名贵礼物,跟她高调示爱,给足了她面子,谁知道却被对方无情地拒绝了。 他想了一晚上,终于明白了: 对方肯定是跟嫌贫爱富,看不起主角天赋的女二一样,按照剧情,等他以后功成名就,她肯定得会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他原谅的。 但他是修仙者,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睚眦必报。 于是当夜,李大鹏就带着汽油,烧毁了女生家的别墅,一家三口,全死在大火之中。 但可惜,他还是不够谨慎,被官方走狗抓住了把柄,成了通缉犯。 哼,历史是由强者书写的,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杀百万为雄中雄! 法律算什么? 等他成了修仙大能,别说法律,就连世界规则都得让他制定! 李大鹏躺在墓碑上,面带微笑,唇边透着一片白沫,口里却仍在喃喃自语: “……我是主角,我身负天命,谁都杀不了我……” “清冷仙子、娇俏青梅、神秘圣女、超级明星……都是后宫……” 你嘴巴上的狐狸尿都没擦干净,还在这幻想呢? 南枝听完李大鹏的自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懒懒张大嘴,打哈欠似的吐出一口气—— “呼!” 平地生出风窝,小旋风变成了大旋风,打着卷裹挟着满地破碎尸块水泥飞上天,无数砂石骨渣,喷涌一样擦着李大鹏面门而过——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飞沙走石在空气中摩擦碰撞,迸溅出无数火星,磨去了李大鹏脸上的皮、磨去了他的眼皮、露出猩红的肌肉跟鼓胀的眼球。 眼珠暴露在空气中,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李大鹏终于看清了他幻想中的女人。 却不是什么身材凹凸有致,性感撩人的清冷御姐。 黑发虎耳,身高两米有余,面色沉静的虎耳巨人。 她端坐云头,高高在上,仿佛只是在看一只偶然飞过的小飞虫,轻松的,随意的,打了个哈欠。 狂风袭来,耳边轰鸣。 李大鹏听见自己体内骨节一寸一寸碎开,无数血管爆裂,皮肉脱离身体,灵魂仿佛挣扎着脱离—— 他还没死,躺在地上跟个血葫芦一样,浑身的皮都刮了个干净,四条鬼影扑上去,疯狂啃咬着他的血肉,魂魄。 “嗬嗬嗬嗬……” 李大鹏挣扎着,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抖动几下,死了。 南枝换了个姿势趴着,等那几条鬼吞吃完李大鹏魂魄,眼看就要转化成恶鬼,才又吹了一口气,把几条恶魂打散。 不杀,留着过年吗? 无论李大鹏的出现是不是官方试探,他都得死。 胡半耳趴在地上,狐狸脸上满是茫然,显然还没回过神。 就一口。 只一口。 飞沙走石,昏天黑地。 这要是试探…… 想看看山君杀不杀人? 就是不知道官方负责人看到现场后脸色是什么样的了。 第203章 这时候想起麻姑娘的好了 白雾散去,南云上空航线恢复正常运行,堵在高速路口的六行车流被准许放行。 那片白色雾气又像来的一样潇洒离去,遍地狼藉的松鹤墓园里,迎来了第三波客人。 “咔嚓。” 全副武装的官方人员进场,长筒军靴踩在废墟之上,脚下是如同遭遇飓风横扫的凌乱墓园,光洁如新的鞋面沾满了黏糊糊的黑色不明液体。 第一眼看到死去夜叉尸体的人,都忍不住立在原地,抬头去看地上那块巨大的,如同火烧痕迹的四米人形印记。 ——整个墓园,几乎被夷为平地,无数墓碑石块倒扎在泥里,动物、人类的尸体碎块混合着黄黄白白的不明碎粒粒随处可见。 研究人员在废墟中爬上爬下,翻开碎裂的墓碑、树枝,努力采集能提取到的研究材料。 夜叉鬼凶残暴虐,极其难对付,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用重火力把夜叉鬼困在墓园里,但仍没有把握将其消灭。 巨大的,诡异的四米人形巨鬼,不畏惧火药,能隐匿身形,力大无穷且没有弱点。 那片白色雾气只是暂且停留,这东西就这么死了? 雾里究竟是什么未知生物? 但一定是比夜叉更恐怖的存在。 研究人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秦科,您估计得来看一下。” 赵大仙站在一具已经看不出男女的尸体面前,脸色铁青,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 “湘西怪鲶”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全国上下都有所耳闻。 这次山君过境,他们千里市特别调查科跟南云方面联合行动,想要探一探这位山君的虚实。 李大鹏自然是个饵。 自大夏境内出现异变之后,全国上下陆陆续续出现超自然力量恶性杀人事件十万余起。 李大鹏虽然在法律上还未成年,但他先后以残忍手段杀害了四名受害者,甚至还将受害者的脊骨抽出。 手段之血腥,残忍,就是办案多年的老警察也忍不住瞠目。 但他似乎跟秦越一样,都拥有了非人力量,跳跃、奔跑和五感都得到了极大增强,被通缉过程中,李大鹏甚至试图夺枪,导致三名警员受伤。 诱导李大鹏进入墓园,其实很简单。 李大鹏手机有定位。 只需要向其手机精准投放白雾过境的最新消息,并且提前在其浏览的网页上施加少许心理暗示,让他以为雾气里有宝物,就能达到这个效果。 这个计划难得的没有遭到多少人反对。 他现在死了。 尸体看着不像是野兽撕咬致死,皮全掀开,身上也没几块好肉,就骨肉上还沾着点零星碎肉,胸腔大开,白生生的骨头架子从肉里探出。 几只黑头绿豆大苍蝇正绕着尸体“嗡嗡”飞舞。 ——他的皮不见了。 所有见过这具尸体的人眼里,都升起巨大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人是群居动物,就算李大鹏死有余辜,但看见这样血腥可怖的死状,仍会觉得背上发毛,止不住地发抖干呕。 这是刻在基因和血脉里,面对危险未知生物时,身体的示警。 这里危险! 逃! 逃! 会死! 他们真的能确保,那头人形白虎对人类抱有善意吗? “对,皮没有了……呕……不像是,不像是野兽撕咬,倒像是……呕……像是被什么从身上碾过去了一样,肠子都……呕……” 赵大仙颤抖着打开对讲,深呼一口气,继续道: “他们正在取样,对……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夜叉死的不能再死了。” 现场跟刮过一场十七级台风似的。 ——还是因为台风等级只有这么多。 跟这头凶虎相比,只见过一面还肯送修炼功法的麻姑娘是多么和蔼可亲慈眉善目菩萨心肠悲天悯人! 你说他当初怎么就嘴贱了呢。 赵大仙又打了自己一嘴巴。 对讲机里沉默良久,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清亮沉稳的女声: 【恐怕是我们想的太乐观了。】 【比起各地出现的超自然现象,还是这位“山君”的威胁性更大。】 【这位山君的活动范围,似乎一直在西南一部,推测有可能跟镇妖司及其下辖划分有关。】 【通知其他地区,放弃追踪,我会联系西南各区当地警方,继续清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不要接触,重复一遍,不要接触。】 【后续扫尾工作交给他们,你尽快赶回来,准备开会。】 …… …… 在天上飞的感觉其实很奇妙。 南枝双手大张,脚掌被旋风托着平稳飞行,腰身被一股柔软的风涡撑着,整个人悠闲舒适地像是躺在海边沙滩。 “嘎嘎!” “嘎嘎嘎!” 一行大雁拍打着翅膀,打头的头雁一头撞进白雾迷失了方向,焦急地发出鸣叫。 南枝轻盈地翻了个跟头,乘着风落在它的旁边,伸手一指,云雾里出现一条小径,雁群立马向着雾气之外飞去了。 金灿灿的光透过云层慢慢折射下来,大朵大朵柔软好似棉花的云朵在风中翻滚、变化形状,饶是白虎女这样高大,在云层面前,也小的宛如一粒尘埃。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好似天地中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 被虎尾卷起来的胡半耳,看起来已经快晕过去了。 南枝看一眼颤颤巍巍,不敢开口的老狐狸,头顶耳朵惬意地扑闪扑闪两下,才心满意足地缓缓落在一处摩天大楼之上。 ——这里离千里市已经很近了。 站在高耸入云的大楼顶端往下看,云雾缭绕,繁华都市,拥挤车流,科技大楼,都不过是一抹抹颜色各异的色块。 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一幢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宛如钟表指针般插入云端,星星点点的绿色被挤占了生存空间,无数蚂蚁大小的人在高楼之中穿梭,仿佛在蚁巢之下忙忙碌碌的工蚁。 南枝甩了甩尾巴,她身下就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一座硕大无比的钟表,坐在其上,甚至能听到巨钟内,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 第204章 狐狸气球、灵根之说 “哎哟……哎哟我滴天,你说这人族是能耐啊,这么高的楼我寻思咋修建的呢?这站在上面往下看,整个城市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你别说,是好看嗷……” 胡半耳吓得半死,站在呼呼的风里,抱着雕花装饰谄媚笑道: “山君,山君是喜欢瞧这里的风景?” “人族历来比之妖族会享受,纵使不会飞,也要想尽办法看看这高处的风景。” 南枝坐在边沿,虎掌撑着边沿的大理石,随手扔出一件东西: “你对妖族的忠心,本君看到了。” 她扔的随意,胡半耳下意识去接,差点脚底打滑摔下去,好在它还有条大尾巴,借力一蹦,抱着那东西又缩了回来。 那是瓶拇指大小的瓷瓶,瓶口虽然塞着木塞,却遮不住瓶身里淡淡的药香气。 轻轻晃动,能感受到里面有东西在滚动。 “!!!” 丹,丹丹丹药? 那大金耗子吃的那种?! 胡半耳眼睛一瞪,下意识就想问一问真假,但意识到对方是谁,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上顿时漾开笑: “多谢山君!能提替山君引路,那是小妖的荣幸!虽说小妖曾帮着人族公家人,可私下里,心里却明白的很,人妖殊途,终归咱们妖族才是一家。” “你知道就好。” 南枝动了动金灿灿的眼珠,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要你安心替本君做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本君倦了,明日再去寻下一处。” 说完这话,她就微微垂下眼,似乎是烦了,盘着腿打起坐来,看也不看老狐狸一眼,似乎忘了它还在。 仿佛被随手送出的,是路边杂草、石子一流,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胡半耳极有眼色,冲南枝拜了两拜,悄悄踮着脚往角落里窜了窜—— 它做贼一样打开瓶塞,倒出里面三颗圆滚滚,还散发着香气的丹药来。 果然,跟它之前在山君洞府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要是落在外面,叫人知道了,别说官方,就怕龙虎山上的道士都得心动。 新鲜的,药力完整的,绝对不是什么墓里挖出来,祖上传下来那种药性还不如生地瓜的药渣子可比的,真正的丹药。 现在哪还有人会炼丹啊。 炼丹配药的技术早就失传,很多丹方里的灵草、灵果,八百年前就灭绝了。 就是真正的道医,按照丹方炼出来的,最多是一团杂草烧出来的灰而已。 也就那几个比较出名的门派还剩下伶仃几个苗子,其余的,别说见,八成人连道医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东西,留在身上,它保不住。 胡半耳只看一眼,就作出决断,张口把三粒丹药吞下去,美滋滋地摸着肚子等药效发作,可还不等它咧开嘴笑上一会儿,就觉得肚皮鼓胀,四肢充血,眼前被一层血色蒙盖…… 这丹药! 这丹药药性怎么这么厉害!! 那金毛耗子吃了怎么没事? 那什么品种的老鼠,这么猛啊?! 昏迷前,老狐狸脑海里只滑过这一个念头。 于是等南枝打完坐,睁开眼,瞧见的就是肚皮鼓胀如皮球,四肢充血快要炸开的半死狐狸。 已经晕过去了,肚皮圆的牵个绳能当气球使。 南枝:“……” 这是吞了三颗补气丹的效果? 玉米可是能把这玩意儿当零嘴啃的! 失策了,她是真没想到现实世界妖精这么弱。 救还是得救的,不然没带路的了。 …… …… 一月后。 【恭喜修士击杀十五级红名怪“飞头蛮”,获得升级经验x100、“飞头蛮精魂”x1、天地宝树抽奖券x2、灵气团(大)x1、灵气团(小)x5 】 【恭喜修士击杀二十六级红名怪“琵琶鬼”,获得升级经验x200、“琵琶鬼精魂”x1、天地宝树抽奖券x3、灵气团(大)x2】 【恭喜修士击杀三十级红名怪“人面老鸨”,获得升级经验x300、“人面老鸨精魂”x1、《阵法初阶》(绿色品质)x1、天地宝树抽奖券x6、灵气团(大)x5、回春丸x5、益气丹x5】 【恭喜修士击杀二十八级红名怪“獝狨”,获得升级经验x200、“獝狨精魂”x1、天地宝树抽奖券x5、灵气团(小)x5】 【恭喜修士击杀十七级黄名怪“脱皮鬼”、十五级红名怪“脱皮鬼”、十七级红名怪“脱皮鬼”,获得升级经验x600、“脱皮鬼精魂”x3、天地宝树抽奖券x3、《灵草大全》(绿色品质)x1、灵气团(小)x3】 【恭喜修士击杀……】 …… 南枝花了足足一个月,马不停蹄在西南地区游荡,这一带等级高一点的红名怪几乎都被她所杀,化作精魂喂养巫尸。 神通提取进度条,很给面子的涨了一大截,来到了感人的69.1%。 天地宝树抽奖券也积攒了三十三张之多,足够开启下一轮十连抽奖。 不知道是不是【山君诅咒】的威力有所减退,击杀奖励里,居然还破天荒掉落了几样南枝正需要的东西。 一套初阶防御阵法,虽然简单到只有三面阵旗,但意外的实用,只用少许灵气激发,就能在方圆五百米内制造一个能抵御炼气中期一击的防御法阵。 南枝试验过,可以用灵气团激发阵法,未破损状态下,阵法能制造三次防御法阵,灵气耗光就会化作灰烬。 还有《灵草大全》、《灵植培育指南》、《御兽宗小札》、《阵法大全》、《丹道心得》等跟修行相关的古籍,南枝修仙常识匮乏,这几本书简直如同及时雨。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非常不妙的功法。 ——《大自在欢喜纳灵诀》。 这是南枝杀掉李大鹏后,随机掉落的击杀奖励,不过她只粗略看了一遍功法内容,就打算将其销毁。 这本《大自在欢喜纳灵诀》,却是一本魔修功法。 书中介绍,这功法是由一位叫做“大自在欢喜吉祥圣母”独创的修行功法,修行方式也与其他修仙功法不同,讲究的是“灵根”、“资质”。 根据书里所说,人天生分为三六九等,按照灵根等级划分,最顶尖的天赋是天灵根,就是独一属性的灵根,其次为双灵根、三灵根、四灵根、五灵根之流。 ——如果没有灵根,那便再刻苦修炼,也是修仙无望。 简直是胡说八道。 南枝面无表情,放火烧了这功法。 第205章 灵气团 山君洞府,虎耳女人盘膝而坐。 人生来便五行俱全,何来“灵根”一说? 凡人修仙,因着人天生不同,体内五行之气有强有弱,故而吐纳灵气时,对天地中飘散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也多有取舍。 若非要牵扯到修炼效率,有人相较其他人,体内缺水,更容易与水灵气亲近,便擅长积蓄水灵气,所以功法选择时,也会偏向水系。 有人体内缺火,故而火性强些,吸纳火灵气的速度就比旁人快些,故而选择修炼火属性功法也不足为奇。 天地五行,人有五属,如果强行按照灵根划分,严格意义上来说,人人都是天生的五灵根。 ——大夏传统修仙理论里,五行相生相克,缺一不可,只有阴阳调和,五行运转,方能成就大道。 修士与妖、巫不同,如果有修士独独吸纳一种属性的灵气,长久以往,体内五行轮转有缺,阴阳失衡,容易导致经脉逆行,气血两亏。 最终,要么像一个只进不出的水袋,体内气海承受不住单一灵气爆体而亡,要么丹田像一潭毫无活力的死水,灵气滞涩,施法困难。 南枝初入汴京时,也曾与徐紫辩过这个问题。 当时徐紫也对灵根之说嗤之以鼻,并解释起“修真”真意来: 修真本质上来说,就是凡人在不断修炼中,对本身和对世界的探索。 为何筑基后方能才算正式踏入修仙一路? 炼气,是凡人对内的深究,磨练,为的是打开全身经络,提升人体潜力,把体质提升到顶峰,叫修士的身体能够承受,在丹田内开辟存蓄灵气的气海的痛苦。 直白点讲,就是在灵气作用下制造一个新器官,主动让更多的五行之气在体内运转。 而修士修行法术,则是向天地借法,与万物争生机,积蓄灵气化于丹田气海,把五行之力化作自身所用。 修炼的过程,就是在不停的吐纳灵气,运转五行的过程中,逐渐拓宽气海的过程。 简单来说,就是一点点增加最大法力值。 所以除去天地厌弃,注定为天地不容之人,每个人都有修仙的资质,只是看谁能争到最后,谁能逆天而为,夺天之生机罢了。 退一万步讲,真的有人无法开辟丹田气海,也并非被完全阻断修仙之路。 符箓、阵法、剑道、武道、巫术、蛊术、丹道、乐理……修仙之路大道万千,假借外物化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哪有“无灵根者便死路一条”的道理? 就好比借贷,五大行的路子走不通,难道还不准许通过其他银行借钱? 或许真的有人天资异禀,修炼时心无旁骛,吐纳灵气效率比旁人高许多,但却不是什么“天灵根”、“单灵根”的功劳。 修仙修的是“本真”,是逆天而行,与天争斗,逆天却不灭天,拼的是本心,拼的是悟性,拼的是恒心毅力。 而像《大欢喜自在纳灵诀》里说的,大肆歌颂修士资质,把有悟性天赋的说成是绝顶天才,天之骄子,注定仙道顺遂,把没有灵根,或者修炼缓慢的修士,就看作虫豸猪狗,贬为耻尘泥—— 这样的理论,好似把人天生分为三六九等,倒是隐隐与与妖族的血统论暗暗相合。 修仙修的是自在逍遥,好比瑰丽奇异的神话故事,麻姑献寿,八仙过海,妈祖升天,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不论身份,不论地位,无论是乞丐、宰相,书生、农民,只要念头通达,积德行善,皆可白日飞升。 万物类霜天竞自由,这才是正常修仙界。 而《大自在欢喜纳灵诀》认为,如果天赋不够,可以人为制造顶级灵根,跳过炼气这个阶段,直接人为制造出丹田气海。 办法相当血腥: 寻一十八到三十五岁的青壮,不拘男女的尸身,以水淹、火烧、土埋、吞金、木葬等死法为上,抽去其背中脊骨,取脊髓,于铜丸中收纳,吞吐灵气前吞服,效果最佳。 如此,修行效率便能一日千里,十年筑基,百年入金丹,千年直登元婴大道。 “所以李大鹏杀人,除了泄愤,应该还取走了死人的脊髓液。” 南枝想起李大鹏那张脸,就忍不住地厌恶: “大自在欢喜吉祥圣母到底什么来头,这功法简直比‘造畜法’还丧天良。 信这本功法的人……没有灵根不能成仙,这是自上而下的看法,是高位者向下的理论,都修仙了还不能跳出别人给的规则,最终只能沦为炮灰。” 书中口吻平淡,把取脊髓液说的如同挖药取丹般简单,叫人不寒而栗。 这功法如果真的传出去,搞不好真的会出大乱子。 专注自身修行是一回事,不想看祖国亲妈变成大多黑暗版修仙界小说里的那样,就又是一回事了。 所以,这样的功夫,还是毁掉的好。 “就是不知道这个什么欢喜圣母又是什么来历,名字乍一听还有点唬人,仔细一看,名号全是从菩萨那借过来的。” 南枝吐出一口气,知道像这样的邪门功法,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只希望大夏官方的成长速度,能再快些。 ——也算是不枉费她当初相赠镇妖司功法的心思了。 南枝烧掉那功法后,只觉念头通达,便又取出一团亮盈盈的灵气团。 【灵气团(大):由灵气浓缩而成的大灵气团,可用于炼丹、炼器之用,修炼时使用,可增加周身灵气浓度,提升修炼效率。 (一次性消耗品、现实世界红名怪专有击杀掉落物)】 她轻轻一挥手,那团灵气便漂浮于钟乳石石洼上空,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 这次打野,红名怪击杀奖励颇为丰厚,收获最大的,莫过于背包里那十五个大灵气团和四十五个小灵气团。 南枝试验过,按照她现在的修为,在小灵气团中修炼,修炼的效率,相当于她运转功法吐纳三天。 而在大灵气团中修炼,修炼效率则相当于她不吃不喝吐纳七天的效率。 前者能存续六个时辰,后者里的灵气则会在十二个时辰后自行消散。 如此一来,南枝就能随时、随地修炼,更是相当于随身携带一条灵气充裕,源源不断喷吐灵气的富裕灵脉。 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别说现实世界的修真者,只怕就是徐紫知道了,也会眼红的要命。 南枝闭上眼,开启了新一轮的修炼。 第206章 明眸善睐麻姑娘 “山君已经闭关好些天了。” 山洞外,胡翠玲叹了口气。 虎跃峡外,遮天蔽日的大雾终于散去,头顶烈日当空,炽热的阳光直直落在地上,照得那洞前树木花草愈发娇艳肥嫩。 ——灵气浸染下,好些平时耳熟能详的野果草药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野葡萄藤条愈发粗壮,卷在榕树上一圈一圈缠绕着往上爬,原先不过小拇指头大小的葡萄粒,膨胀得如同犀牛眼。 紫黑色的表皮下,便是丰盈多汁的葡萄果肉,引得飞禽走兽频频光顾,直吃到毛发染上紫色,口中生出酒气,才肯离开。 普通的大叶仙茅生的愈发粗壮,根须深深扎入地下,一点细细的金丝从根部延伸到叶尖,透着些不凡。 独蒜兰一开就是一大片,紫红色的花头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宽,分开的五瓣花瓣向四方自由舒展,花心逐渐从粉白向赤红过渡,乍一看,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 至于野松、野柳、野杨等高大乔木,就更为夸张了,树身短短数月拔高十几米,尖锐枝干直指天际,繁茂的树冠蓬松炸开,完美遮住了密林中的动向。 ——如果有人从万米高空往下看,就会发现,整片清蒙山,以虎跃峡为中心,半径几公里内,花草树木都有不同程度变异。 就像是绿色有了自己的意识,正疯狂向外扩散。 山君洞府前的山坡上,受灵气吸引的鸟兽数量又多了一倍,只是都只敢远远隔着,不敢越过山坡半步。 “老妹儿啊,你叹啥气,山君修炼是好事啊,你没注意这几天山洞外灵气又厚了一点吗?” 胡翠仙听见妹妹叹气,在地上打了个滚,也不管毛上还沾着一片草屑: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咱爷把咱俩留在这,就是想让咱们好好侍奉山君,山君吃肉,咱们能跟着喝点汤。 现在外头人族为了争灵脉都打成狗脑子了,咱居然能独享这么大的地,天天在灵气里泡着——” “我不是说这个,我都好几天没见到山君了。” 胡翠玲嘟囔一句:“山君自从回来以后,天天在洞府里修炼,白天打坐,晚上晒月亮,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你说这驴上磨还得休息呢,山君这样——” “拉倒吧,你可快闭嘴吧!你这嘴迟早得惹祸!” 胡翠仙吓得赶紧捂住自己妹妹的嘴巴,一巴掌呼在这不省心的丫头屁股上: “你算啥啊心疼山君,咱俩就是个打杂的,能给山君看洞府,那都是咱爷死乞白赖求来的,地位还没那只金毛大耗子高。 而且你当山君是咱屯子口二大爷呢?天天把山君挂在嘴上,张口闭口‘山君山君’,要是哪天冒犯山君,别说咱爷,就是咱太爷也保不住你!” “知道了,姐,我以后肯定改。” 体型略小的黄狐狸迟疑一下,点点头,看看山外的方向,才小心翼翼张口: “姐,外头情况,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啦?” “不然你以为呢?” 胡翠仙瞪它一眼:“虽然说官方能武力镇压各大山,叫他们不至于现在就撕吧起来,但还没被发现的灵脉可是一抓一大把。 说不定现在谁能多占几条灵脉,谁家以后就能多几个有本事的修士,这争得不是命,是修仙大道—— 听说上个月,北边那,为了兰贺山上灵脉,张家跟蒲家底下的子弟干了一架,死了三个年轻弟子,伤了好些人,你以为他们在抢什么? 咱爷回去之前咋说的,让咱多吸吸灵气,争取能留下来,以后出息了,咱胡家跟马家也算有个依靠是不是?” 胡半耳一次性吃了太多好东西,消化不了,它也没敢求山君,只怪自己贪心不足,灰溜溜回了东北打算找白家看看。 临走前,它看山君没生气,就借口自己身体不行,把两个孙女留下了。 这次南下,胡家本身就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南边不像北面,东北算是胡家的大本营,姐妹俩无论跑多远,遇上危险,对方还会看在胡家跟其他四家面子上,掂量掂量。 ——所以她俩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南方就不一样了。 湘西一带,西面便是云贵,是蛊术傩师,巴代草婆的势力范围,离西南方向的泰兰德、老挝外邦又近,邪佛、鬼神众多,搞不好哪天就能碰上一个。 胡半耳之所以带上姐妹俩,就是因为她们的资质在胡家年轻一辈里头算是冒尖的。 老狐狸想赌一赌。 赌赢了,狐族未来有个依仗。 赌输了…… 听到这,胡翠玲顿时哑巴了。 她安静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脑袋上的草叶,跑去一边,学着野兽的动作四肢伸展趴在地上,努力汲取体内的灵气。 只是胡翠玲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 山君那么厉害,以后想跟着她的妖肯定不少。 她们胡家是沾了官方的光,机缘巧合才搭上山君,叫自己抢了个先。 山君的消息要是传回东北,说不定有多少妖族抢破头也要把族内小崽子送过来伺候。 不说其他小妖,就只说从小跟她们姐妹俩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天赋就没有差的: 白家的白霜雪、白天天兄妹,柳家的柳云龙、柳云丝、黄家的黄苞米、黄小跑、黄叮当,灰家的灰满金,灰满银…… 要是山君更喜欢它们,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见不到山君了? 放屁! 谁敢来跟她抢山君的宠爱,她就咬死谁! 目标:早日越过黄皮大耗子,成为山君的爱宠! 想到这,胡翠玲大大的眼里忽然升起一抹斗志。 看着妹妹的动作,胡翠仙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趴在地上,开始修炼。 两只黄毛狐狸并排躺着,黄灿灿的肚皮一鼓一鼓,颇有节奏感。 看着还怪可爱的。 南枝盯着这对狐狸姐妹,忍下伸手戳一戳她俩肚皮的冲动。 她刚刚结束了一轮修炼,想看看洞外的鸟兽在做着什么,就使了匿身法,堂而皇之地走出洞府,果然没一只鸟兽发觉。 ——清剿完西南一带的鬼怪恶妖后,南枝便十分洒脱地通过电话辞了职,彻底消失在同事们的朋友圈中。 至于出租屋,她也还留着,毕竟玉米还挺喜欢那里的,玩具也还给它留着。 反正只要每月按时缴纳房租,房东可不会关心南枝去了哪里。 【奇怪的暂停键】还在冷却期内,南枝想去一趟西北,找找炼制青蚨针的矿石材料,顺便再收割一波经验值。 谁知道一出来就听见狐狸两姐妹之间的对话。 南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她如果要出门,洞府里虽然设置了防御阵法,但也是需要人定期打理的,眼前两只小狐狸,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还是得再考察考察。 要是两个人得用,南枝也不介意多两个毛茸茸的下属。 南枝笑眯眯地站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才又去山洞里捉了玉米塞进头发,整个人直直冲上云霄,一头扎进软绵绵的云雾里。 片刻之后,千里之外的太原,高空中,有客机平缓飞过,阳光在云层间折射,抖出一片锐利的金色。 一朵云彩慢慢凝聚,虎耳白毛的山君钻入其中,再出来时,云消雾散,身形一变,却是个明眸善睐,身着青色长裙,笑眯眯的麻姑娘。 第207章 地球npc 西北的秋,不同于南方秋的含蓄、温婉,它是热烈的,奔放甚至悲壮的。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放眼望去,满眼的苍黄尽收眼底,草色枯黄,整片大地都披上一层深色外衣。 ——秋天的黄,也是有层次的。 先是灌木丛里,一朵朵像绒球一样的扫帚草,全株都是麦子一样沉甸甸的黄、而后是嫩黄色的菟丝子,大片大片缠绕在枯死灌木之上,像是张张蛛网,然后是宽阔平原上,晾晒开来,黄澄澄的玉米,红卜卜的辣椒…… 到最后,才是柳树枝头,那干到发脆,深棕色的细长褐色柳叶,更替秋风增添几分萧瑟。 戈壁滩上更加荒凉。 没有人烟,没有聚居,只有一望无际,仿佛与天相连的苍茫大漠,地面上覆盖着的低矮植被上浸着层白霜,朝霞中,依稀能瞧见远处几棵胡杨。 南枝化身的麻九,穿着天青碧海衣行走在茫茫戈壁之上,脚下是戈壁滩,身前是日与夜的交界线。 她身上穿着件青色纱一样的宽衣,不同于常见的款式,放量极大,几乎将南枝整个人罩在一层透着碧色的青里。 随着北风呼啸,宽大衣袖猎猎作响,远远望着,好似马上就要冯虚御风、羽化成仙。 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却总能赶在光明吞噬暮色之前,落在那一处。 如同昔日逐日的巨人,追逐着晨光,与夜色道别。 路过一处戈壁时,南枝忽然停了下来,抬头去看屹立在戈壁上的巨石,脸上就带了几分欢喜: “果然,现实世界里也能找到紫金赤铁矿石。” 她停下的地方,正是一片内凹的戈壁,裸露在地表的坚硬黄土中,零星散落着拇指粗细的浅紫色碎石块。 ——正是炼制青蚨针需要的矿石,只是数量实在少了些。 南枝也并不气馁,只是用土泥术把周围又仔仔细细翻了一遍,拢共收集到十几斤紫金赤铁矿矿石。 她在这大戈壁上走了三天,用神识仔细勘察了走过的每一处,总算见到些收获了。 “现实世界灵气复苏,就是不知道修行资源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恢复。” 南枝把收集来的矿石藏好,这才拍拍宽袖:“辛苦你带路了,等找够炼制青蚨针的材料,咱们就回去。” “吱吱?吱吱!” 玉米小小的脑袋从袖子里探出,伸着湿润的鼻子动了动,黑豆豆的眼眨巴两下,用小爪子指了一个方向: “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也听到了。” 南枝皱着眉,把玉米塞回袖子里,眯着眼睛,神识越过重重沙丘、戈壁,窥见了远方的情景: 高大胡杨枝干朝天,风一吹,树上的杨树叶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人站在沙漠里拍巴掌。 ——所以有些地方,也把杨树称作“鬼树”,若是半夜时分站在杨树林里,风稍稍一吹,就能听见头顶响起“哗哗”掌声,让人脚底生寒。 “轰——轰——轰轰轰——” 一辆黑色吉普后车车轮陷在沙地里,发动机发出阵阵轰鸣咆哮,似乎想要挣脱束缚,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吉普车并不是孤单一辆,注意到同伴遇险,不远处沙坡上嗡鸣着冲下来三辆大g,陆陆续续停在胡杨树下。 南枝:“……” 怎么出门捡个矿石还能撞到人? 要知道,这里可是腾格里沙漠和巴丹沙漠无人区腹地,北靠蒙内,南靠夏宁,就算是越野爱好者,也都只敢在外围打转,鲜少有人踏足这里。 她住进清蒙山,能碰见有人搜山。 她往荒无人烟的大西北戈壁来,怎么也能碰到人? 大夏人真就是地球npc是吧? 哪都能定点刷新。 南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选择避开车队,继续搜寻矿石。 …… …… “嗡!” 胡杨树下,吉普车彻底陷入沙中,发出最后一声不甘愿的嘶吼,彻底熄火。 “*****!” 开车的年轻人跳下车,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我真服了!这找的什么破地方,头车带的路线也是辣鸡,这才刚跑没一会儿,就掉进去了。” 车队另外几辆车上的人也下了车,绕着吉普看了一圈,发出阵阵嘲笑: “你行不行啊,吕东方,人家胡曼妮一个刚上手的都没你能拖后腿,就这还敢吹牛,你未来要横跨罗布泊?” “别动了,就扔这吧,想要的话就打个电话叫人过来拖,不想要了干脆扔这,坐我们的车走。” “就是啊,咱们这次回去还有正事,吕东方你可别拖后腿。” “吕少,啧啧啧,” “我拖后腿?明明就是你们刚刚故意报错误路线,害的我车子抛锚,这会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被称作“吕东方”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染了个绿毛,听见这话脸子一掉,皮笑肉不笑一一反击回去: “你想屁呢?要不是你们喊着试炼还没开始,觉得无聊,非要闹着玩几天,我能闲得蛋疼跟你们一起往戈壁上跑? 不就是一辆车,扔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是我自己技不如人,只不过到时候试炼,你们别说我下手太狠就行。”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年轻男女都是眼神闪烁,不接话了。 他们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再过几天,就是几家约好的时间,他们应该在夏宁,为官方组织的试炼会做准备。 ——但几个人为了追求刺激,这才偷偷跑出来,找了本地向导开进戈壁。 有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走过来劝了劝,把人拉开低声道: “吕东方,你跟他们吵什么,狠话留着过两天再放,现在要真打起来,你能有多少胜算?” “要不是爷爷交代,为了王陵里头的东西,我才懒得跟这几个蠢货一起混。 你看着吧,现在都乱起来了,这几个还以为是过去,他们家里动动嘴皮子,卖卖女儿,就能抢占资源的时候。” 吕东方撇了撇嘴,面露不屑: “听说最近那个横空出世姓秦的女人也要来,这帮蠢货,到时候估计一个都选不上。” 第208章 黄河试炼(一)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各家都藏着一手,这次官方愿意把探索西夏陵的机会共享出来,八成也有点猫腻。” 年轻姑娘摇摇头,三言两语就消弭了一场潜在的争斗: “我原本想着,从我奶奶那里借两个能耐点的狐仙,这次试炼就基本上大差不差了,谁知道……” 吕东方点点头,前些时日,胡家出事的消息可瞒不过其他几家,就连他们黄河吕家也略有耳闻。 听说是马兰花去了一趟南边,身边跟着的胡家仙伤了根本,血淋淋抬回来的,要不是白家愿意治病,那老狐狸估计这会儿就没气了。 当初胡家统领东边妖精,东面儿太平了好些年,基本上也算和谐。 后来胡家又借着马家,跟官方合作,得了长白山下好大一块地,还分了一条正在复苏的灵脉,怎么叫其他四家不眼馋? 现在胡半耳出事,各家看着表面儿上风平浪静,实际上都蠢蠢欲动,就等这老狐狸一咽气,立马冲上去撕胡家跟马家的肉吃! 这次试炼,马家派了胡曼妮过来,也是有点其他意思在里头的。 胡曼妮虽然姓胡,但却是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马家人。 只是当初她一生下来身子弱,马家人没办法,她奶奶马兰花就做主给孩子改了姓,想着借胡家的运道,让这孩子能活下来。 胡曼妮倒也争气,五岁之后就很少生病,小灾小难也都平稳渡过,年纪轻轻,就已经开了阴眼,偶尔能跟她奶奶堂子里的仙跟清风交流。 这次马家人就派了她一个,但就凭马家跟官方的关系,估计试炼也就是走个过场。 吕东方心中一动,转移起了话题: “没事,这次试炼不还有我吗?到时候你跟着我就行。” 马家跟吕家一直是姻亲,胡曼妮的妈妈算是吕东方他大姨,所以在一帮小辈里头,两个人还算亲近。 胡曼妮看一眼吕东方,心里也有些小九九,但事关胡家老祖宗,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就轻轻点了点头。 旁边几人一看这俩人不吭声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忙忙招呼其他同伴上车。 ——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得在开始前赶回去。 参不参加是一回事,答应参加又放官方鸽子,就又是一回事了。 他们虽然嚣张,但头还没那么铁。 一行人就这么急匆匆离去,只留下那辆陷落在沙地里的吉普。 “呼呼呼——” 沙漠里的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满天黄沙被风卷着一层层落下,很快就遮住了一道道车辙印记。 原地除了依旧挺拔的胡杨,还有那辆快被黄沙淹没的吉普外,就只剩无穷无尽的荒凉。 …… …… 南枝又在戈壁上找了三天,直到搜集到足够的紫金铁矿石,才心满意足,准备去最近的夏宁好好休整一番。 ——虽说修仙者身体轻盈,不染尘埃,加上她还穿着天青碧海衣,就算掉进泥塘里,出来也是干干净净,但她偶尔也会想念干净整洁的酒店,软乎乎的大床和温暖的洗澡水。 肉体需求可以用物质满足,精神需求也不容忽视嘛。 …… “很抱歉,女士,入驻酒店需要提供公民个人身份信息,您没有身份证,我们这边就没办法录入系统——” 酒店前台语气温柔,眼里满怀歉意,南枝却早就预料到一样,笑眯眯道: “那我可以在休息区先等一会儿我的朋友吗?” 前台不明所以,但脸上仍挂满公式化的笑: “当然没问题,您请坐,稍后我们的工作人员会送上热饮,祝您生活愉快。” 这家星级连锁酒店素来是以优质服务着称,前台更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入住人员。 但,今天这位客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身上穿着件现实里很难见到的青色宽袖汉服,看不出年代制式,但用料上乘。 随着年轻女人的动作,层层叠叠的类纱质衣裙轻柔叠在一处,没有一丝褶皱,反而透出近乎轻盈优雅的青光。 身上也相当简朴,只腰间挂着条玉石质地的青色绸带,松松垮垮贴在腰后,鸦青般的长发挽起,用一根同色系玉钗装点,素净自然。 很奇怪,这件衣服似乎并不追求纤细,也不为了凸显身材,反而飘飘欲仙,仿佛下一秒,年轻女人整个就要飞起来。 大厅人来人往,过往的男男女女,无论老少,路过时都会忍不住将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简直就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 有大胆的年轻女孩,忍不住凑上来想要合照,南枝也十分好脾气,笑眯眯地答应了。 ——所以秦越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对着自拍杆比心的麻姑娘,和四周围了一大群,想要一起合照的路人。 秦越:“……” 特别调查科众人:“……” 被这么打扰居然还不生气,足见这位麻姑娘是真的脾气好啊。 要不是知道这位的身份,他们还真的不敢认。 “啊,你们来啦?” 南枝口气温和,轻松地像是在招呼自家晚辈,示意秦越过来自己身边坐: “这家的秋饮子做的不错,有几分汴梁何家铺子的紫苏饮子的意思了,可要尝尝么?” 其他人都没敢动,只是隐晦地开始疏散路人,有人觉得不对,下意识举起手机拍摄,却也被礼貌而强硬的劝阻。 ——谁知道这位会不会突然翻脸,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不过十分钟,酒店大堂就被清空,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南枝坐在休息区,稳如泰山,甚至还有心情透过玻璃欣赏风景。 有个高个子的警员凑到大堂经理前,出示了证件,小声问了几句话,立马得到了反馈。 “想不到如今你们人想住店,竟也要这般麻烦了。” 南枝不去问秦越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问官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踪迹,只提出自己的要求: “给我开一间上房,吃食、供给都按着最好的送来。” “麻前辈,是我们考虑不周。” 秦越没蠢到去问麻姑娘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大西北,又正好赶在黄河试炼这一天,只小声叮嘱下属几句,等得到反馈后,才轻轻松口气,立刻站起身,以示恭敬: “已经准备好了,麻前辈请跟……”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那道青色身影就已经出现在眼前,精致宛如假人的美人脸悠悠凑过来—— 距离太近,她甚至能看清麻姑娘那阴冷的、湿润的、如同蜡像般滑腻的皮肤。 “!” “!” “!!” 身后身穿黑色制服的同伴下意识想举枪,却生生被一股无形力量压制—— “你身上……” 只见麻姑娘皱着眉,凑近了轻轻一嗅,露出个厌恶至极的表情来: “怎得一股子地府饿鬼的臭气。” 秦越瞳孔猛地一跳,剧烈收缩。 第209章 黄河试炼(二) 酒店大堂外,秋高气爽,日头高照,温和的阳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窗照进室内,带起一片金光。 但秦越却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麻姑娘离得很近,脸上虽然挂着笑,可总叫人觉得违和,玻璃样的眼珠一动不动,剔透的有些古怪。 像是一尊制作精美的人偶,细看下,带着些非人的阴冷。 “罢了罢了。” 青衣女鬼嘴角上扬,微微侧了侧脸,黑漆漆的眼珠却牢牢盯着秦越: “你们这些小娃娃,真没趣,逗弄几下便吓得不行,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意思。 你这女娃娃虽然笨嘴拙舌了些,可胜在勤奋,多日不见,我观你便已经隐隐能凝出气感。” “还要多谢上次麻前辈所赠《小十二锻骨法》,至于那个救人的消防员,现在也已经彻底恢复,正式加入我们特别调查科。” 秦越硬着头皮,问了下去: “麻前辈,您说我身上有地府饿鬼的臭味——这是什么意思?” “地府有黄泉道,阴阳路,而相隔在阳间与阴间的,便是阴阳路,活人可行,能通过这路下阴曹地府,死鬼亦然,可从鬼门里爬向人间。” 麻姑娘似乎心情很好,慢慢解释道: “鬼门里有一类恶鬼,生前作孽太多,死后入地狱受罚,沦为饿鬼,嗓如针眼,腹如火烧,喜吞噬魂魄,血肉,你身上的味道…… 倒让我想起从前,诛杀饿鬼时,那饿鬼的血飞溅的腥臭味了。” 秦越心脏狂跳不止,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麻姑娘出现前,她正在准备参加黄河试炼。 而这次黄河试炼,名为官方举办,北方地区各家弟子进行交流比拼的大会,实则是各家为了争抢进入西夏王陵的资格。 不久前,西夏王陵里忽然出现大量黑色犬形怪物,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只能依靠重火力围剿。 但跟随这些犬形怪物一起被带出来的,还有一种会发光的植物。 经研究人员研究发现,这种植物前所未见,并不属于地球上已知的植物品种,其细胞极为活跃,可能含有大量“类紫杉醇”物质,提取物被证明,能够用于治疗癌症和肿瘤。 官方推测,西夏王陵地下,可能出现了类似西湘清蒙山的变化,才导致地底植物变异,黑色犬形怪物,也有可能跟这种变化有关。 官方派遣了多支小队进入地宫探索,但全部以失败告终,更是有多位同志因此牺牲。 所以官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决定与各家合作,共同探索西夏王陵。 但麻姑娘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难道跟这次黄河试炼有关系? 她会是为了西夏王陵异变而来吗? 如果对方也是冲着王陵中的东西来的,那是不是可以请她出面帮忙—— 秦越刚要张口反问,心中忽然一激,第六感预警疯狂叫嚣,阻断了她要说的话。 只见麻姑娘眼珠慢吞吞转动一下,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我累了。” 竟是丝毫不提刚才的话题,口吻平淡。 一股湿冷的呵气从青衣女鬼口中喷出,带在秦越发丝上,便立刻化作一绺冰—— 刚才还平静无风的酒店大堂,忽然莫名暗了下来,仿佛蒙上一层灰色滤镜。 有股无名邪风打着漩吹过,麻姑娘脚下就结出一片白生生的霜。 无形的压力顶在身上,秦越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翻腾,咬紧牙关才没有失态: “好,您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空气里的温度这才恢复正常,再去看,麻姑娘又变回了那个笑吟吟的年轻女人。 秦越却没有被表象迷惑,只在前面闷声带路,独身领着麻姑娘搭乘电梯,一直到走进顶峰总统套房,她都没有再作出任何逾矩的行为。 麻姑娘似乎很满意,一路飘进了房间,再不去搭理身后的秦越。 …… 秦越盯着紧闭的房门,感受到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慢慢消散,才按住腰间武器,谨慎后退,直到电梯下行,她才卸力一般重重吐出一口气。 看到秦越出现,特别调查科的警员立刻围上去,关切发问,她却只是略微疲惫地摇头: “先通知酒店方面,顶层套房不允许任何人上去打扰,找我们的人每天按照一日三餐往上送饭,不要接触,避免交流。 另外,通知夏宁区本地负责人,让他们务必重视,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监控、跟踪,全部取消,远程观察即可。” 是她这次冒失了! 居然天真的认为上位者的耐心,是能随便拿来消耗的东西。 从对方主动现身,到刚才那么长的时间,她提出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所以,对方感觉到了被冒犯。 自己怎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麻姑娘会愿意做官方打手的? 是凭当初那本《十二锻骨法》,还是凭一个莫须有的“小镇妖使”名头? 对方这样的非人,无拘无束,凭心而为,只怕就连上次赠送灵药,也不过是善心一起。 官方的面子,在这些非人生物面前,实在不够用。 秦越额前忽然生出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对方虽然一举一动都和正常人无异,但本质上,终归与人不同的。 尽管这位来历不明的麻姑娘,曾对官方释放过善意。 可秦越也不敢保证,对方对人类,抱有绝对的善意。 所以相处过程中,哪怕稍有错漏,都会冒犯对方,引来杀身之祸。 事情解决,酒店中其他客人对此无知无觉,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切好似又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麻姑娘的怒气,只是昙花一现。 而在场知情人的额上,已是汗津津一片,等确认危险解除,才大大松了口气。 南云山君之事,尽管官方有意隐瞒,但那位出行声势浩大,足足在西南地区闹了一个月,其他人想不知道都难。 虽然目前官方选择了默认那位的存在,但私下里有不少人强烈反对,认为人类和非人生物根本无法和平共处。 第210章 黄河试炼(三) 而至于这位“麻姑娘”—— 根据可靠消息,麻姑娘本名“麻九”,出身镇妖司,可能是宋朝时期就存在的老鬼,跟西湘山君一样,实力成谜,性情不详。 但听说跟亲眼见证,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样的压迫感…… 那样的杀气…… 刚才下意识拔枪的人忽然呼吸急促,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刚才他真的开出那一枪,现在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秦科,需要通知酒店进行紧急疏散吗?” 有人提议,秦越却只是淡淡反问: “你觉得,核弹爆炸前,跑五米跟十米有区别吗?” ——凭借麻姑娘的手段,她要是真的狂性大发想杀人,别说紧急疏散游客,就只说这里本身就身处闹市,想拦也拦不住。 但还是要做些准备的。 “不,等等。” 秦越揉了揉眉心: “先把顶层往下五层楼的客人疏散出去,免得他们打扰到麻姑娘休息,这几天我亲自住在这盯着,黄河那边,就让他们去吵吧。” …… …… 官方要有大动作了。 南枝躺在按摩浴缸里,伸手从旁边捉来杯红酒,懒懒喝了一口,皱眉吐掉,果断换成了可乐,脸上的表情才恢复了平静。 现代社会,没人能逃过电子监控。 南枝就是打着找官方报销的念头,光明正大出现在城市里的。 但她没想到官方来的这么快,而且还是秦越这个“老熟人”。 她刚刚虽然有一定演戏的成分在,但说的话半真半假。 秦越已经摸到了炼气一层的边,只要稍稍有个契机,就能入道,成为一名“修士”。 她身上的味道,也确实是饿鬼血的味道。 ——当初南枝被慧远和尚派的天女追了半个多月,宰杀的饿鬼不计其数,那股子腥臭难闻的味道,打死她也忘不了。 饿鬼这东西,只会在地府出现,就连慧远,也是趁着鬼门大开,才有机会放出了万千饿鬼作乱。 按道理来说,灵气复苏,神佛天庭,地府城隍,也该随着妖鬼现世一起复苏才对。 但她清理了这么多妖鬼,却没见过什么山神土地,城隍河伯。 难道真的跟猜测的一样,在上一个末法时代,神仙死绝,地府崩塌了不成? 那有大量饿鬼出逃,也就不难理解了。 饿鬼虽然皮糙肉厚,但也不难对付,火力覆盖一遍,基本上就能碾碎,尤其是大夏这样的军工强国,应付的来。 但秦越会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 要是官方没有什么大动作,怎么可能特地把一个西南地区的负责人调到大西北? 还有那股久久不散的腥臭味,至少是击杀百来头以上大规模饿鬼群后染上的。 夏宁区,哪里来这么多的饿鬼? 南枝看出,秦越刚才其实是想开口请她帮忙。 她现在如果是本体,自然会高高兴兴,欢天喜地跟着官方一起解决问题,但眼下,她顶的是“镇妖司”麻九的马甲。 可以帮忙,却不能放低姿态,上赶着的可不是买卖。 再说了,南枝一点都不敢小看官方的智囊团,万一相处久了,到时候扒出来她的老底,她这马甲是要还是不要? 化神之前,马甲一定要捂死了! 等她修为足以碾压所有人,那就是“本尊行事,何须与他人解释”—— “咕嘟咕嘟咕嘟……” 南枝整个人泡进浴缸里,只剩一头黑发漂在水上,宛如一枝枝缠绕的水草。 …… …… 接下来七天,秦越一直都按照麻姑娘要求的那样,一日三餐,雷打不动地找人送上去。 就连房间内的瓜果鲜花,也都一定挑最好的,一天一换。 负责打扫房间的,也从保洁换成了她们的人,谨慎负责,每天掐点敲门进入房间,收拾完东西就立刻离开,绝不多问一句。 而麻姑娘的要求也是千奇百怪。 前天开口,要了一整套点茶的工具,秦越想了想,找人连夜送了特级茶叶上去,后面麻姑娘又说要养花草,秦越也不厌其烦,跑遍全城花店,挑了开的最好的鲜花,一盆一盆搬上去。 现在,整个顶层套房,一走出电梯,就能闻到走廊里飘浮的花香气,经久不散。 ——也不知道麻姑娘用了什么办法,这些花全都进入了怒放期,开出的花一朵比一朵大。 终于,到了第七天,穿着一身青衣的麻姑娘开口,点名要见秦越: “我要去黄河边上瞧瞧。” 麻姑娘咧开嘴,露出一口细细密密的尖齿。 …… …… 黄河是大夏母亲河,流域广阔,如同一位躺在黄土之上的母亲,哺育着十四亿大夏人。 夏宁是唯一全境属于?黄河流域的省份,数千年来,住在这里的人们早饮黄河水,暮眠黄土地,早就与这片土地产生了奇妙的链接。 夏宁首府银川市,便是古西夏都城兴庆府,西夏王陵便坐落于此。 黄河静静流淌,与黄土地一色的河水滚滚而去,不远处,响起一阵阵极为激昂有力的秦腔: “昏沉沉 更深夜又静, 危颠颠 含泪出门庭……哭妹妹 叫人肝肠断, 你姐姐 力竭又无声!” “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一月来 把悲情,积压在心中哇——” 戏曲演员的悲愤似乎感染了河水,水中卷起阵阵水花,卷起岸边碎沙一股脑儿冲向河中心。 虽然是青天白日,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忽然冷不丁听见乐声戏曲,叫人心里有些发毛。 ——一个高约两米的戏台,就这么古怪地搭在河边碎石滩上,台上演员涂着大花脸,卖力地表演,台下观众三三两两,突兀至极。 “主办方脑子没毛病吧?这大白天对着黄河搭个戏台子,唱戏给鬼看吗?” 吕东方盯着不远处,戏台上挂着的“预祝夏宁民俗文化传承交流大会顺利举行”的红横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都比了七天了,第一轮结果都出来了,怎么还不公布下一轮试炼地点?还有这横幅什么意思?掩耳盗铃?” ——不,那其实是官方最后的倔强。 黄河试炼第一关已经结束,今天赶到这里的,都是等待通知第二关试炼内容跟地点的。 只是谁知道人没等到,就看见岸边搭了戏台,台上演员吱吱哇哇对着黄河唱起了大戏。 简直有病。 “第一轮比的是黄河寻物,不管用什么办法,在限定四天时间内,在河边找到带有标记的古铜钱就算过关。” 胡曼妮站在他旁边,柔声道: “扎纸张家进了六个,捞尸刘家进了九个,棺材王家人少点,只进了两个,加上你们吕家过关的十一个,我们胡家过关的三个,接下来这两关,至少还要淘汰掉二十五个人才行。” “不是说那个姓秦的女人也会参加,怎么没见她人?” 背景里,戏台之上的戏曲演员还在“哇呀呀呀”,吕东方有些不耐烦地掏掏耳朵: “不是官方大力培养的天才吗?怎么连个面都不肯露,这么小气——” 话没说完,他视线忽然精准落在一点,眼前一亮: “那个就是姓秦的?她果然来了!” 只见戏台之下,秦越站在个身穿青衣古装的年轻女人身后,正低声解释着什么。 第211章 钓鱼、黄河鬼事 黄河边上,一身青的麻姑娘神情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对秦越的话兴致缺缺,一双眼只落在戏台之上: “近日这河里,可是有什么东西过路?” 眼下虽然不是汛期,但河心水流依旧湍急,沿岸乱石滩上,还能看出点点残留鬼气。 虽然很淡,但并不是没有。 ——况且那么大个戏台摆着,谁家正经唱戏的,会在黄河边上搭戏台子。 戏台还不对着观众,反而直挺挺冲着面黄河,除非这戏就不是唱给人听的。 “从上月开始,附近黄河流域就陆陆续续出现许多大型不明生物踪迹,根据我们调查发现,这些生物很有可能是一直生活在黄河中的,某类大型水生生物。 这类生物对光和声音异常敏感,所以我们打算进行诱捕,这是第二轮的试炼内容。” 秦越眼睛闪了闪,老实交代,但对黄河试炼的目的却闭口不谈: “麻前辈是看出什么了?” “水里的不是妖,是精怪死后变成的鬼。” 麻姑娘懒懒道: “灵脉多藏于地底,眼下灵气上浮,化于水中,最先受影响的,便是江河湖泊中的鱼兽。 若有什么死了的精怪尸身落入江河里,好运没叫人捞起来,尸身受灵气蕴养,不腐不烂,过上十年八年,魂魄就会化作妖鬼,上岸作恶。 这东西,吃人,也吃妖,但喜欢热闹,爱吃生羊肝,害怕沾了狗血的柳树桩,若想活捉,就在地上做个套子……” 说着,麻姑娘忽然想起什么,挑了挑眉笑道: “上岸捉有什么意思,你去砍几根竹子来,我钓几条上来与你玩——” 妖鬼再弱,那也是红名怪,能刷经验值和灵气团的! 看热闹归看热闹,正事不能忘啊。 用竹竿钓妖鬼? 秦越初听只觉得荒诞。 她们之前捉到过一头体型稍小些的不明生物,体长足有九米,站起来能有四层小楼那么高。 那东西长着四只蹄子、牛头猴脸,浑身还长着毛茸茸的红毛,刀枪不入,子弹打上去,也只能在皮上留下个白印。 后来还是用了精钢打造的笼子,又用大量液氮弹速冻,延缓其动作,才把成功把那东西活捉。 麻姑娘却说,只要一根细细的竹竿,她就能把那东西从黄河里钓上来? 这不科学。 好在秦越已经习惯了麻姑娘这几天总是异想天开的要求,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立马叫人准备。 …… 秦越刚叮嘱完,抬眼一瞧,就看见一男一女正朝着戏台方向走过来。 是吕家的吕东方跟马家的胡曼妮。 ——这次交流大会秦越是负责人之一,所以每位参赛选手她有印象。 都不用秦越多说,两人还没靠近,远远跟在周围零星散落分布的便衣立马上前,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就搂着两个人往外走: “来参加交流大会的吧?迷路了?来来来,这边走。” “麻烦在黄线外等候,这边有突发事件,烦请谅解。” 吕东方原先还想着过来好好打个招呼,结果一看秦越一个眼色,就上来俩便衣给他和胡曼妮带走,当下就不乐意了。 “不是,姓秦的怎么这么霸道?就算她是官方的人,这交流会也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开的啊? 我就过去打个招呼,至于防贼似的防我吗?” 吕东方步子一沉,整个人牢牢扎在地上,跟泥地陷牛似的,四个膀大腰圆的便衣使了吃奶的劲去拉都没能拉动他。 旁边胡曼妮打眼一看,就知道这都是官方的人,倒是不敢出手,一双眼睛在秦越身上扫了又扫,困惑愈发深了: 气血充足,步伐矫健,气息内敛,看样子就知道是个功夫好手。 但不至于这么谨慎,跟人说句话都不肯吧? 除非,这些人要保护的另有其人。 胡曼妮眼睛眨了眨,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戏台之下,专心看戏的青衣女人。 只一眼,她就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去扯表哥吕东方。 吕东方却一无所知,得意地挺了挺胸,扔给秦越一个挑衅的眼神: 就这? 你们特别调查科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外面的人还把你们吹得神乎其神。 秦越藏在背后的拳头“嘎巴”作响,但她没有动手,只是心平气和地让人散开,继续执行任务。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吕东方不愧是号称吕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年轻人,虽然傲气了点,但就凭刚才那一手,就知道他功夫不差。 旁边路上停下几辆越野,下来一群年轻人,看见这画面,立马就吹了个口哨: “吕家的秤砣童子功啊!” “那肯定的,黄河吕家,最开始就是靠着在黄河上划羊皮筏子发家的,要是论下盘功夫,大夏里也没几家能比得过秤砣功的。” “这不是吕家的吕东方?他怎么跟秦越碰上了?” “那穿一身绿的女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嘶……看着倒像是龙虎山上下来的,要不就是茅山,就他们总爱穿一身古里古怪的衣服,好认的很。” “龙虎山上能下人了?不是说这次他们不插手吗?” “他们说不插手就不插手?你也信啊?” 一群人嘀嘀咕咕,秦越只觉额前几根青筋直跳,虽然都压着声音,但谁能保证不会被麻姑娘听到。 一瞬间,她对吕东方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 “我们特殊调查科正在执行任务,请见谅。” 秦越两句话就堵死了吕东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各位的现场表现,到时候也会记录在试炼成绩中,希望你们慎重考虑。” 现场出了岔子,早就接到消息的其他几个负责人,带着人手紧赶慢赶跑过来,按照交流会流程,公布了今夜第二轮试炼内容: 黄河夜戏。 所有参加第二轮试炼的交流人员,必须在今夜凌晨一点三十分前,抵达乱石滩,看戏。 是的,内容就是看戏。 在凌晨一点三十分,顶着北风呼啸,坐在荒凉的乱石滩上,看人唱戏。 不少人脸色却有些不好起来。 生在水边的人都知道,这条河邪门啊。 就拿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黄河岚州段来说,约八十公里的水域,就飘起过至少一万具浮尸,而且,这个数量还在逐年增加。 黄河里不止尸体多,其他怪东西也不少。 第212章 再吵,就挂上去做鱼饵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八十年代的时候,黄河每年都要清淤,有一年西山临县,挖出来一只两层楼高的大王八。 那玩意儿就趴在淤泥下面,最开始没人发现,后来一铲子下去,发现淤泥里渗出来血,越来越多的人上去刨,这东西才露出真面目。 这件事后来还上了当地报纸,引了不少人去看。 当时现场围观的人中,一半都说王八有灵,杀不得,另一半却觉得这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闹哄哄的吵个不停,那王八也不知道是冬眠了还是死了,也不动弹,稀里糊涂挨了一铲子,流了不少血。 结果等第二天人们再去看,大王八已经不见了,原地只剩下好深一个坑,坑里全是牛马羊的白骨。 至于挖那一铲子的人,最后也很诡异地死掉了——割草的时候摔倒在地上,手里镰刀落下去把脖子砍断了。 剩下挖坑的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能善终的。 还有一种鱼,叫铁头龙王,在黄河里开船的都知道这东西,最长能长到十几米,就爱在河心漩涡里头打转,有时候也会藏在河边,吞吃来河边玩水的小孩跟牛羊。 但这些都不是最邪门的。 最邪门的,还得是黄河里的死人。 黄河一年到头要淹死多少人,没人数的清,但围绕黄河发生的诡异事件,却数不胜数,也因此诞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规矩。 比如河上不能说“翻”这个字,也不能往河里倒带血的东西,划船的人要随身带一条浸过鸡血的狗皮鞭子,遇上河里的尸体,能捞就捞,捞不了就躲,躲不了…… 那就有本事一辈子别再往河上跑。 今天齐聚夏宁的这几家,有哪个祖上不是靠着黄河讨饭吃的? 在黄河上捞尸的刘家,专门做纸扎白事的张家,靠在黄河里放木头的棺材王家、水匪发家后来去搞航运的吕家…… 哪怕是年轻一辈的每个人,都在家里多多少少听长辈提起过,建国前有关黄河的邪门事。 官方第二轮试炼内容,听着简单,安安静静坐那听戏就行。 ——这要换十年前,就是半夜脱光了泡水里浪一圈都没人带害怕的。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到处灵气复苏,山上跑的,河里游的,地下埋的都能跑出来作怪,更别提怪事频发的黄河了。 官方真能那么“好心”,请他们看戏? 有人盯着戏台上,吱吱呀呀的秦腔演员,忍不住腿肚子发软。 唱戏本来就容易招鬼,更何况是在凌晨的黄河乱石滩上。 谁知道能把水里什么东西招上来。 如果只是寻常鬼怪,他们也有办法对付,但如果招来头大点的东西…… 那在场的人就悬乎了。 “官方这也玩太大了吧?” “不是这不是奔着要命来的吗?” “对啊,官方要不然直接发个公告,说不愿意我们一起进入皇陵地宫探索得了!” 有人抱怨出声,却只换来吕东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那腿比嘴还软,还没开始比赛就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要我说,还是天天在家里好吃好喝给你养废了,习武之人每天不想着进取,就想着混吃等死,跟在后面捡剩饭。 遇到点危险就嚷嚷着要死要死,你怎么不自己去河边上照照呢?” “说什么屁话,在场谁不是为了皇陵底下的东西过来的?官方想着吃独食,拿什么三关试炼为难我们,我们抱怨两句难道也错了?” 有个面容阴鸷,身材略胖的年轻人上下打量胡曼妮一眼,才又嗤笑一声: 我怎么忘了,她马家跟官方那是穿一条裤子的,私下里肯定都谈好了,你吕家不会也早就跟着纳了投名状,这才一直向着官方说话? 哦,我忘了,他们马家现在也不行了,不然怎么巴巴地从东北跑来夏宁,还非得跟我们这的人抢这口肉吃呢? 指不定哪天那老狐狸没气了——” “刘棺生你放什么屁!” 吕东方一拳砸过去,速度奇快无比,那姓刘的年轻人也不躲,肚皮微微挺起,圆润的肥肉直直迎着拳头,径直撞了上去—— “噗……” 沉闷一声,宛如一拳砸在块橡皮泥上,吕东方眼神变了变,下意识要抽开手,可手掌却陷入层层软腻肥肉,动弹不得! 这什么邪性功夫?! 他瞪大了眼,旁边的胡曼妮脸色发白,嘴巴不动声色地蠕动几下…… “你吕家有秤砣功,我刘家就不能练新的功夫了?” 刘棺生咧嘴一笑,双手捉住吕东方的手,抓着他的胳膊就要往下一掰,眼瞧是奔着废了对手胳膊去的! “嘀嗒!” 一点雨水落在众人脸上,响的却不是吕东方的手。 头顶怎么变黑了? 下雨了?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去看,却看了这辈子最为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条粗如水桶,身长数十米的黄皮怪蛇,直直从河中心飞身而出,带起一大片飞溅的白色水花,径直飞上众人头顶,投下一片硕大阴影! 黄河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蛇? 不是,蛇为什么会在天上飞啊???? 这合理吗? 这科学吗? 已经有人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神呆滞。 但巨蛇下落的一瞬间。 所有人都做出了反应: 跑! 位于正下方的刘棺生一脚踹在吕东方胸口,借力反蹬,肥硕的身躯竟然无比灵活,吕东方被踹却没放手,反手提膝狠狠磕在刘棺生耳后—— “哗啦啦哗啦啦!!” 两人分开的下一秒,黄河水裹挟着巨蛇“轰”地一声落下,乱石飞溅,灰尘弥漫,一动不动的蛇身宛如银河,恰好隔在吕东方跟刘棺生之间。 刚才还引起讨论的青衣女人正站在蛇头之上,手里还提着半截竹竿,而竹竿上线的另一头,正好就落在巨蛇的嘴里。 另外半截竹竿,则是从巨蛇眼眶中戳出来,红红白白的碎块浇了刘棺生一脸。 现场安静如鸡。 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刚才就看见这人坐在那钓鱼了,还有人嘀咕这是哪家的二代跑来凑热闹。 谁特爹的想过她真能钓上来东西啊!! 不过这玩意儿明显不是能被鱼竿钓上来的吧?!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这么大的蟒蛇,少说万斤,她怎么靠那细细一根线钓上来的? 就说是练秤砣功的吕家老爷子,练了一辈子,臂力也不过五百斤—— 一群人如同摩西分海,各占一边,中间趴了条规模巨大的蟒蛇尸体,尸体上面,站了个青衣女人。 这画面,竟然有些吊诡。 女人神情有些懊恼,似乎并没看见身旁之人,只平平抱怨几句: “呀,可惜是臭的,吃不得。” 她抬了抬眼皮,视线在周围缓缓扫过,玻璃质感的眼珠透着些许阴森,良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再吵,就挂上去做鱼饵。” 第213章 第二场试炼 吕东方嘴张了又张,胡曼妮垂下眼闭口不言,就连被浇了一头蛇血的刘棺生屁也不放一个。 虽然不知来历,不知姓名。 但没人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或者说,没人敢怀疑。 灵气复苏,沉寂多年的各家重拾修炼,百家争鸣,各不服输。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人会蠢到主动送死。 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直直盯着青衣女人,后背上汗毛一根,一根地竖起。 巨蛇尸体尚且温热,狰狞蟒身就离自己几米远。 体内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基因里对于巨物的恐惧一遍遍浮现。 徒手钓巨蟒,竹竿爆头。 这是只出现在动漫或者小说里的夸张情节。 他们练武的时候,听说过武功练到极致,是能躲子弹的。 刘家跟吕家人,从前都是在黄河上讨生活的,自然知道人类如果能打破身体极限,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就比如刘、吕两家的孩子,从小就练习下水闭气,再用特殊水草擦身子,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大了,能在水底憋气半小时不带换气,甚至是浑浊水下,也能睁眼视物。 但眼前人的力量,明显已经超出人类范畴了吧?! 难道这就是龙虎山上下来的含金量??! 秦越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麻姑娘,只觉得心怦怦直跳。 她刚才看的清楚,这条蛇,是出水的一瞬间,被麻姑娘一杆子戳爆眼球弄死的。 只凭借一根细细的竹竿,和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钓线,就能凭空甩起数吨重的巨蟒。 这已经不是物理学范畴能解释的了了。 虽然同国外相比,大夏整体太平许多,但随着灵气增多,许多以宗族为首的势力又开始慢慢浮现。 如果大夏也能掌握这样强悍的力量…… 到时候就算想乱也乱不起来。 她在麻姑娘眼里,会不会跟这些人,甚至是这条死蛇,其实没什么分别? 秦越闭了闭眼,慢慢吐出一口气,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桎梏,“啪”的一声轻轻碎掉。 站在她旁边的吕东方跟胡曼妮似有所感,下意识看过来,倒吸一口冷气。 武者之间是能互相感受到彼此微妙变化的。 刘棺生也注意到了这点,脸色微变,低低发出一句惊呼:“卧槽!” 就是这一句,打破了寂静,站在高位的女人垂下的目光,忽然就轻飘飘落在了这里。 意味深长。 秦越暗道不好,吕东方后脑勺一凉,刘棺生却还一脸懵逼。 …… …… 第二场试炼还没开始,现场就已经闹出了大动静。 本地负责组织活动的部门负责人,看见那巨蛇,“呼啦啦”晕过去,当场被拉走三个。 好在试炼场地选在偏僻的地方,附近十几公里内都没有村落人烟,不然视频资料传出去,官方又要经历一次网络爆炸。 试炼场四周被围起来,没有麻姑娘的首肯,没人去动那条巨蛇,就这么任由它躺在碎石滩上。 ——得亏眼下即将入冬,河边蚊虫苍蝇不多,尸体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腐烂发臭。 第二轮试炼将会在夜间举行,现场负责人脑袋一拍,立马美滋滋临时变更试炼场地: 就在这! 天底下还能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反正那位只说不让吵到她,大不了再加一条试炼规则嘛! 麻姑娘坐在准备好的蒲团上,专心致志地给手中的新竹竿绑线。 她的动作慢吞吞的,看着有些不熟练,但带着些从容不迫的优雅。 “噗通!” 钓线入水,溅起一片水花,有人影在下面浮浮沉沉,很快就消失不见。 手持竹竿的麻姑娘却满不在乎,只撑着下巴,眯着眼睛假寐。 偶尔,她也会抬头欣赏表演,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清风过耳,与她无关。 秦越却莫名觉得,好似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她甚至都摸不透,对方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她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多说,安静的像是具人形雕塑。 良久,麻姑娘才像是闲聊般开口: “我先前果然没有看错你,这才不过数月,你便能凝炼精气,开了体内第一处关窍,相当于炼气一层。 待你把这《小十二锻骨法》中关窍悉数打通,便能在体内丹田处开拓气海,凝练灵气,有望筑基。” 这是麻姑娘这么多天,第一次主动提起修炼事宜! “多谢麻前辈当日赠功法之恩,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有今日修为。” 秦越心中忐忑,但却一个字也不敢漏,咀嚼着慢慢记下,刻印在脑子里: “只是不知道这功法,可能传于他人?” “既然这功法已经给你了,那便是你的东西了,这几日你待我用心,老身也看在眼里。” 麻姑娘抖了抖鱼竿,自然无比道: “我镇妖司本历来赏善罚恶,有教无类,虽说年月轮转,如今镇妖司之名鲜少有人还记得,但如今的公门,爱重百姓,赏罚分明,比从前衙门之人胜出不知几何,倒颇有我镇妖司之风。 《小十二锻骨法》本就是借助气血凝练,锻体强身,又以浩然正气养身,最适合公门之人修炼不过。 这法子借你的手,落在公门人手里,也不算辱没了它的来历。” 这算是,在麻姑娘面前过了明路? 以后官方人也能正大光明修炼锻骨法了? “麻前辈,这太……” 秦越内心波澜四起,紧紧抿了抿唇,短发晃动几下,不知该说什么,眼神又落在河心—— 鱼线上没有鱼漂,看不清水下动静,但随着鱼线剧烈抖动,麻姑娘眼神微动,忽的站起身,直直提起鱼线,把绑在末端的两个人甩出几丈远,重重落在岸上! “哗啦啦……” “哗啦啦……” 水中再度浮现巨大黑影,一条比今早还要壮硕些的棕色大鳖直直跳出水面,追着“鱼饵”张口要咬,横空里又飞来一截竹竿,像是戳进豆腐里一样,“噗”地轻轻一响,深深刺入大鳖天灵盖! 大鳖头上顶着竹竿,鲜血直流,正想跑,却又被飞来的细细鱼线绑住脑袋,直直扯上了岸! “轰!!” “哗啦啦啦!” “轰!” 巨鳖从天而降。 又是相似的画面,又是相同的死法。 半死不活的巨鳖落在巨蟒尸体旁边,背对背叫绑起来当鱼饵用的刘棺生和吕东方,脸上“吧嗒吧嗒”往下落的,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泪水还是河水。 俩人刚刚看见河里那大鳖冲着自己张口,都快要尿裤子了。 ——您,倒也不必如此言而有信。 说绑人当鱼饵就绑人当鱼饵啊?! 刚刚要是再慢一点,他俩可就成鳖粮了! 自认为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不约而同相当响亮地抽泣一声。 麻姑娘扫了一眼,不远处要哭不哭,眼角含泪的胡曼妮,这才甩了甩手里的鱼竿: “不必陪我钓鱼了。” 我们那是自愿的吗? 你管这叫陪您老人家钓鱼?! 俩人欲哭无泪,等不及找人解绳子,背对背挤着站起来,跟条咕涌的大胖虫子似的往旁边拼命蹦跶—— 看样子,接下来只要麻姑娘在场,两个人都不会再找事了。 秦越唇角含笑。 …… 第二场试炼如约开始,偏僻的黄河边乱石滩上,头一次被大灯照得恍如白昼,巨蛇和巨鳖的尸体躺在一起,参赛的三十几个人一声不吭,没人敢再抱怨半句。 谁敢啊? 早上闹事的那俩人,被挂在鱼线上放黄河里冲了大半天,要不是家传的闭气功夫好,早成黄河漂子了好吗? 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啊?! 所有人心里都打鼓似的,哪怕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着私下里传消息回家暗中调查,也绝不往河边多看一眼。 第214章 生物灵气磁场仪 【恭喜修士击杀十三级红名怪“巨鳖”,获得经验值x50、巨鳖精魂x1、灵气团(小)x2、益气丹x1】 【恭喜修士击杀十二级红名怪“巨泥蚯蚓”,获得经验值x40、巨泥蚯蚓精魂x1、灵气团(小)x1、回春丸x2】 【恭喜修士击杀九级红名怪“黑甲黄河鲤鱼”,获得经验值x30、灵气团(小)x1、水莽草x2、黄河玛瑙x5】 黄河里,有古怪。 南枝抖了抖鱼竿,视线落在岸边堆积成山丘的“肉山”之上。 只是一个下午,她就用丹药钓到了这么多巨大化的水怪,就算真的是地脉灵气逃逸,渗入黄河,导致水中鱼兽妖化,数量也不该如此之巨。 事出反常必有妖。 黄河的变化,会跟官方的大动作有关吗? 南枝撑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岸边。 已经是深夜,第二场试炼如约开始。 台下迎面就是黑漆漆的河心,黄河水寂静无声地翻涌,水面上时不时传来鱼甩尾的破水声。 被铁皮特意围起来的妖化动物尸体,仍然挨挨挤挤躺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水腥气。 试炼场地一分为二,自戏台起始,地面每隔三米就插下一根银白色金属棒,棒头顶部,闪着微微荧光,围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安全区域。 三十一名参加试炼的年轻人结成队列,面向黄河,严阵以待,安全区内,十几辆特警小队也全副武装,手中枪械保险栓打开,随时做好开火准备—— 毕竟只是为了筛选进入皇陵地底的人选名单,不可能真的闹出人命。 “这是官方研究院最新科技成果,生物灵气磁场仪,能够屏蔽一定超自然力量的攻击。” 秦越随手捡起一块碎石,扔向金属棒中间,两段银白金属毫无反应。 然后她又把实验对象换成飞虫。 一只拇指粗细的蚂蚱。 还不等小虫子鼓动翅膀飞出这个范围,金属棒顶端立刻亮起剧烈银光,无数个八边形组成的透明屏障在空中一闪而逝。 “滋滋滋……” 蚂蚱撞在那道屏障上,似乎暂时迷失了方向,一遍遍试图逃离,却都是徒劳。 “各位,第二轮考试即将开始,考试时间全长两个小时,在此期间,各位考生要尽可能多的击杀上岸诡异,如果有人脱离考试区域、违反考试规则,即视作不及格。 考试过程中,禁止攻击其他考生,鼓励团结合作,每击杀一只,则可增加一点积分,十分者为满分。” 秦越扫视一圈,朗声宣读了比赛规则,人群里小声讨论片刻,有人举手提问: “如果是合作击杀诡异,分数要怎么算呢?” “合作击杀上限为五人一组,如果小组合力击杀一头诡异,则每人增加0.5分,人数不足五人的,按照0.5计算,人数超过五人的,则按照一只0.2分计算。” 官方也不是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啊。 生物灵气磁场探测仪,看起来跟修真界的阵法差不多,都能起到一定防御作用。 更妙的是,前者甚至不需要灵力启动,哪怕是普通人也能使用。 真就赛博修仙呗? 南枝暗自点头,百无聊赖地甩了甩鱼竿,随手戳死挂在线另一端的水鬼。 官方的本意,应该是鼓励这些选手互相协作。 她现在真的越来越好奇,皇陵下面究竟发现了什么,能让官方这么严阵以对。 ——就算秦越语焉不详,但举行试炼的目的,却瞒不过时时刻刻都将神识外放的南枝。 秦越表情平静,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帐篷和急救车: “当然,如果出现选手受伤,遇险,或者主动表示弃赛,即可扔下身上用于识别身份的铭牌,脱离考试区域。 希望大家能够明白,选拔的目的不是为了淘汰,而是为了让大家认识到,我们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弃权并不可耻,也没有人会嘲笑。” 冷风吹过,没有人选择放弃。 秦越转身示意,紧接着,黄河边上就响起了阵阵抑扬顿挫的秦腔: “昼长夜长愁更长,忆起往事欲断肠!可怜你,年纪轻轻归阴去,抛下我影单只身好凄凉哇!” “——申郎啊,你若知娇儿在何处,我求你,半夜给我托梦一场!” “申郎啊,申郎啊……我三番两次两次三番呼唤你……” 夜色深深,黄河边上,阴风阵阵,超大屏高清屏幕对着河心,戏剧演员踩着碎步,曲调凄厉无比。 八台巨大音响对着黄河,凄厉悠长的颤音被送出去很远,拍到对岸再被夜风带回。 慢慢的,河心深处升起一串又一串的水泡: “咕嘟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随着黄色河水不断翻涌,一串串鱼眼泡大小的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蓦地,水面一沉,飘飘悠悠浮上来一具泡肿的浮尸,尸体近乎赤裸,四肢布满咬痕—— 这具尸体是睁着眼的,眼球已经没了,黑洞洞的眼眶直直落在戏台之上。 “啵!” “啵!” “啵!” 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河面之下浮现一道道阴影,一具,两具,三具,四具…… 无数浮肿的尸体从河心直挺挺浮上水面,仿佛活着一样,无视湍急水流,直勾勾朝着岸边飘来。 夜半三更,水边戏台,黄河浮尸。 简直就像恐怖故事里的才会出现的惊悚画面。 附近河底的浮尸有这么多? 坐在岸边的南枝眯着眼睛,将河中怪像尽收眼底,那边参加考试的年轻人,胆子小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邪了门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以前见过漂子,也没一来来这么多啊!” “上来了!上来了!” “我去,这东西怎么跟活的一样!” 尸体被吸引上岸,又闻到浓郁的人气拖着一条长长的水痕就冲着众人扑来—— “咔!!” 一道冷光闪过,腥臭的河水飞溅,要哭不哭的胡曼妮抽了抽鼻子,抽回卡在水鬼半边脑袋里的工兵铲: “呜……太特爹的吓人了……” 第215章 未知地洞 胡曼妮这一声抽泣,像是感染了其他人,一个个都拿着手里的冷兵器动起手来—— 水鬼这东西,在水里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只要被拖下去,那就是个死。 但这玩意儿一旦上岸…… 其实顶多看着恶心点。 吕东方手里提了柄开了刃的砍刀,舞得虎虎生风,刘棺生一手一个金瓜小锤,对着水鬼脑袋哐哐猛砸,跟开西瓜似的: “吭哧!!” “哐哧!” “咔嚓!”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强忍着恶心跟恐惧大杀特杀,一时间,岸边只剩下冷兵器跟人骨碰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儿哇……” “落在沙滩遇恶犬……弱肉强食被狗餐。早知命丧恶犬口!悔不该远路把佛参哇哇……” 背景音里的秦腔依旧高亢,只不过换成了《铡美案》秦香莲的唱词,衬着冰凉的夜风,鼻尖的尸臭味愈发浓郁。 不一会儿,岸边地上就堆满了水鬼尸体,立刻就有身穿防护服的后勤人员上前,对地上的尸体采用高温焚烧的方式进行销毁。 河心当中尸体的数量还在增多,只是这些水鬼似乎有些智慧,只敢远远漂在水中,黑色头发顺着水流浮浮沉沉,好似一团又一团的水草。 太好了。 今夜过后,附近上岸侵扰居民的诡异数量也能有所减少。 秦越站在火力防线之前,心中隐隐松一口气,视线刚习惯性移到岸边柳树下,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麻姑娘去哪里了?! …… …… 这段黄河底下果然有古怪。 三十公里外的黄河水底。 南枝沉在河中心,盯着那个几乎是往外“喷”尸体的黑色地洞皱了皱眉。 天青碧海衣套装隔绝了河水,因此外人看过去,她浑身上下像是包了一层透明薄膜。 白天的时候南枝就发现了。 这段河滩上有妖尸遗留下来的淡淡鬼气痕迹,显示是从岸边到河心,那些痕迹就消失不见。 凡存在,必有痕迹。 这么多妖兽,它们从哪里获得食物来源? 如果是吞吃河中鱼虾,但这一片河里,并没有出现木莲湖里那样,鱼虾不生的情况,而且水也是常年流动,也不存在死水一说。 除非这些妖兽是从别的地方被吸引过来的。 加上那些莫名出现在河水里,组团送死一样的妖化鱼兽,更让南枝确认了这点。 她顺着水鬼尸流的方向追踪,果然,在河底最深处泥滩里,看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洞。 那是一处巨大的,直径约莫五米有余的圆形地洞,不知通向何方,黑漆漆的洞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嘴,等待着猎物上钩。 一只又一只水鬼迫不及待地钻进地洞,带起阵阵水流。 “呼呼呼……咕噜咕噜……” “咕噜噜噜——” 地洞里涌出一大串水泡,好似有东西在另一头发出阵阵沉闷低吼,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顺着水流淌了出来。 很难形容这个味道,淡淡的,像是女人用的香粉,又像是发酵过后的肉香,勾魂夺魄。 “这个味道……怎么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南枝动了动鼻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我跟水还真有缘,先是西湘木莲湖,然后是黄河……” 地洞边沿水鬼堆叠,宛如滑溜溜的鱼一样,前仆后继往地洞涌过去,她甚至能看到无数细细小小的水蛇,发疯一样地往进挤。 那些妖化的鱼兽,按理来说各自都会有固定领地,就像猛兽会用尿液圈地盘一样,轻易不会离开一处。 说不定就是这个香气,把它们从黄河其他流域吸引而来的。 地洞里面有什么。 通向何方? 有没有尽头,另一边是机缘,还是危险? 南枝不得而知。 她立在水中思考了只三四息,才又浮上水面,用水盾术裹了几大团空气,以水作系带,绑在手腕之上,一鼓作气向着地洞沉了下去。 …… …… “你确定看到麻前辈下水了?” 秦越皱着眉,又放慢语调再问了一遍:“你确定,你亲眼看到麻前辈下了黄河?” “当然确定,我从小被我爷爷拎到黄河边上,盯着鱼鹰练眼神,哪怕你在黄河上扔一张a4纸,我隔着七八百米都能看见。” 刘桂生擦了擦脸上的汗,肯定道: “绝对下水了,不过她动作太快了,嗖的一下,我刚才是想叫来着——” 他不是怕再被扔下去当鱼饵用嘛。 想到这,刘桂生莫名有些心虚,看向岸边堆积成山的怪物尸体。 “麻前辈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才离开的。” 秦越立马招手,让人沿着这段黄河上下游搜索,发现任何异常立马回来汇报: “安排人二十四小时在上下游巡逻勘察,一旦发现麻前辈踪迹,随时准备接应。” 身穿黑色制服的特调局成员得令离开,远远站着的吕东方跟胡曼妮探头探脑,似乎有话有说。 秦越有些烦躁,但还是招手示意放行,表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跟上,不等她开口,胡曼妮就出声安慰: “别担心,如果是,如果是那位……那位肯定不会有事的。” 秦越猛地抬头,审视的眼神落在胡曼妮身上,再联想到胡曼妮的来历,顿时了然。 官方得到的关于麻姑娘的情报,有一部分都是来自胡家,胡曼妮这样的身份,知道麻姑娘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尽管胡家多番遮掩,还用胡半耳“重伤”做烟雾弹,但胡家把这一辈最杰出的狐仙留在西湘的事,在官方眼里,却不是什么秘密。 “希望是这样。” 秦越看着黄河,有些惆怅。 麻姑娘不告而别,是认为她还没有成为真正的镇妖使的资格吗? 皮靴踩在石子上,发出一声脆响,短发女人目光灼灼,掷地有声: “考试结束,请各位考生做好迎接第三轮试炼的准备。” 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她一定会走到那个高度,站在那位身边,并肩作战。 …… …… 南枝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自然也不知道因为她的不告而别,叫秦越修炼入道之心愈发坚定。 她一直在顺着地洞向前探索。 这地洞实在是深不可测,越往前探索越宽阔,水位越高,而且很明显的,能感觉到整个地洞方向一直在向下延伸。 第216章 噬灵草、异变 南枝在水下的速度并不算慢。 但地洞的深度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幽深寂静的水道宽阔漫长,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南枝只能凭借神识继续向前探索。 ——看形状,这条地下水道上宽下窄,横截面呈现一个扭曲的扇形,水中藻荇交错,一条条一缕缕横拦在通道内,很容易被卷进去无法挣脱。 水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能隔绝神识,就算南枝专心致志地感知,最多也只能探索到五百米以内的情况。 而且越向下,神识感知范围越小。 “咕噜咕噜咕噜……” “哗哗哗啦啦!” “咕噜噜……” 伸手不见五指的水道内,南枝耳畔偶尔会传来几声巨大的破水声——听声音,应该是某种类似之前大鳖和巨蟒的大型水生动物。 这些动物像是着了魔一样,顺着水道继续深入,南枝在它们面前,体型小的就像一只刚出窝的麻雀。 越向下深入,水道就越宽,直到南枝感知到身旁游过一条身长百米的巨鱼,才恍觉她已经不知不觉下潜到一个相当危险的深度。 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水道。 水底,是层层叠叠,数不尽的白骨化尸体,甚至还能见到一具具体型堪比鲸鱼的巨大鱼类尸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南枝亲眼“看”到,水道里路过一头不知名巨兽,它全身没有一处伤口,却忽然诡异地忽然沉底,哀嚎着落下—— “咕噜咕噜……” 随着第一道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早已窥伺许久的鱼兽一拥而上,疯狂啃食着巨兽血肉,铁锈味充斥着整个水道! “咕噜噜噜!” “咕噜噜噜……” “咕噜……” 被血腥味刺激到,水鬼们开始躁动,如同一条条滑溜溜的鱼,贴着水草去争抢水中的尸块。 似乎就连飘摇的水草也陷入了某种狂热,在那股诡异的香气里招摇起舞—— 不多时,一条百米巨兽,就这样被一干捕食者分食殆尽,只剩下具光秃秃的骨架。 乌泱泱的水鬼群这才恢复了平静,继续在水中漫无目的地顺流而下。 南枝贴在水壁上,心渐渐沉了下去。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水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一条百米巨兽莫名身死。 会是那股香气源头搞的鬼吗? 她收起心里的仅存的那点侥幸,紧紧贴在石壁上继续向前,摸索着,摸索着,却忽然叫她抓住了一片细细密密的丝状物—— 滑滑的,丝丝缕缕,柔软且带有韧性。 她试着去感知,发现原来是水道墙壁上生长着一种叶片细而密的水草,茂密繁盛,长长的叶片宛如发丝,正随着水流摇摆。 【噬灵草:一种生长在终日不见阳光之地的珍稀灵草,能吞噬四周灵力,隔绝神识。】 “!” 南枝吐出一口气泡,赶忙探出神识: 水道壁上,密密麻麻生长着的,全是这种形如发丝的噬灵草,无边无际,一直顺着水道向下延伸。 她眼里闪过一丝明悟: 终于明白水道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妖兽尸体了。 被奇香吸引而来的大批妖兽,争先恐后涌入水道,但却都忽视了生长在水壁上的噬灵草。 这些看起来小小的,无害的水草,会潜移默化的吞噬水中灵气,包括妖兽体内的灵力,直到它们察觉出不对,也已经太迟了。 南枝运行体内灵力,果然发觉滞涩凝结,好似生锈的齿轮,丹田内气海中的灵力,也正一丝丝逸散—— 照这个速度下去,不过几个时辰,南枝体内的灵力就会彻底耗尽,像那条巨兽一样沉入水底。 还要继续向下吗? 南枝抿抿唇,望一望回路,查看剩下的氧气,很快拿定了主意。 继续向下。 修仙之人畏手畏脚,还修什么仙。 只有在生死厮杀之间,才能感悟天地。 但—— “咕噜咕噜咕噜……(不能白来一趟,要是下去什么东西也没有,采集些噬灵草也不亏。)” 南枝兴高采烈地取出鱼龙铡,贴着水壁一点一点割过去,好似割麦子,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却全是“叮叮咚咚”的系统提示: 【修士获得“噬灵草”x5、采集经验+1、种植经验+1】 【修士获得“噬灵草”x10、采集经验+2、种植经验+2】 【修士获得“噬灵草”x5、采集经验+1、种植经验+1】 【修士……】 【修士……】 什么生死感悟,什么未知恐惧,全都被金灿灿的系统经验所取代。 “咕噜噜噜……(这东西能隔绝神识,好东西,多割一点回去,织成小衫穿在身上,说不定能掩盖修为。)” 南枝越割越高兴,又向下游了两个小时,才吞服一粒益气丹,把脑袋塞进中空大水球里换气—— 水道黑暗,没办法感知时间,她也只能根据换气的间隔粗略判断: 大概换了不下十四次气,一次闭气两个小时,她已经向下游了至少一天一夜,居然还没到底。 这地洞尽头到底是什么? 又是什么人挖了这条地洞? 南枝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神情若有所思,扯住噬灵草的指尖忽然一痛,下意识去“看”,发觉这些噬灵草似乎更为粗壮,叶片末端还带有密密匝匝的倒刺,轻易就能戳入肉里: 【变异噬灵草:由血肉浇灌、灵力滋养的噬灵草,似乎出现了某种珍贵异变,极为难得,可用于炼制锁灵丹(以丹制敌,金丹之下,皆可锁灵,与凡人无异)。】 她立刻把这一小片变异噬灵草采下,又用神识去探,可惜怎么找,也只又发现三处小范围的变异株,再怎么也寻不到了。 到最后,只攒下约莫半掌粗细的一捆变异噬灵草。 若是徐紫在此,一定会告诉她,噬灵草百年才生一叶,五百年才生芯,千年才能长成,更不必提其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 首先得是极阴之地,一丝光亮也不能有,见了光,噬灵草就会化作废草,与山野间杂草无异。 其次,得有大量灵气滋养,千百万棵噬灵草里,才能长出一棵变异株,故而极为难得。 她现在采了,想要再得,就只能再等下一个千年了。 ** 又换了两次气,南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大水球里的氧气所剩不多,能支撑她大概再往下游三天——但如果三天之后,还是找不到香气源头,难道真的要她一个筑基修士淹死在这片噬灵草里吗? 现在回头…… 这个念头还没升起来,地洞之下水流忽然急促了许多,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剧烈香气,近乎是爆炸般扩散开来—— 第217章 地下深处有什么 “哗哗哗哗哗……”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哗啦啦哗啦啦!” “咕噜噜咕噜咕!” 水中沉寂的妖兽忽然被这香气冲昏了头脑,发了疯一样互相攻击,水面卷起一阵阵巨大漩涡,尸块、巨骨在水中摩擦碰撞,波及无数。 就连死死贴在石壁上的南枝也惨遭牵连。 一条硕大的鱼尾甩过,来的又急又快,重重砸在石壁之上! “轰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石壁上巨石崩塌,整条水道仿佛都跟着剧烈摇晃起来,一股滔天巨浪击来,一些体型稍小的鱼兽登时就翻起了肚皮! 南枝运行匿身法,借着神识感知急急躲入一片鱼骨架中,可不巧的是,坠在她身后用于换气的水泡被碎石击破,“啵”的一声炸裂开来—— 糟了! 南枝心下微沉,神识探测范围里,满是因为突然浓郁的古怪香气而发疯的巨型妖兽,撕扯、啃咬、挣扎、躲避…… 整片水下漩涡横生,血腥弥漫,大鱼吃巨鳖,巨鳖吃巨蟒,怪虾吞水鬼,简直是沦为了屠宰场! 细密水草卷着碎尸块,壮硕鱼骨横横朝着南枝砸了过来,她一个灵活扭身,用噬灵草把自己绑在水底白骨丛里,久久不探身。 等到上面动静小一些了,她才又放出神识去“看”。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南枝吐出一片水泡,解开腰间束缚,借力一蹬,直直落入混乱之中,挑中一头十米长的水蚊子,兜头就是一拳—— “轰!!!” 巨力裹挟着水花砸穿了水蚊子的脑壳,一团腥臭鲜血直扑南枝面门,她半步不退,只仔细搜索着什么! 很快,她视野里出现一条百米左右的庞然大物。 被血腥气吸引而来的巨鱼张开巨口,猛地一吸,粗壮的水流急急涌入,巨蚊尸体也落入它嘴边。 趁着巨鱼大快朵颐,南枝看准时机,猛地在水中一踩,整个人宛如一颗炮弹,直冲冲落入巨鱼口中! “噗!” 对于体长百米的巨鱼来说,吞下南枝,和人类吞下一粒芝麻类似,毫无觉察。 它张开大嘴,三两下啃净巨蚊身上血肉,有些不满足地冲着石壁撞击了几下,才又顺着香气来源,继续逆流而下—— 水蚊子的尸体被分食干净,只剩下半边破破烂烂的脑壳,飘摇着落入水底。 良久,水下又是一片死寂。 漆黑、安静、安静的只有淡淡的水流声。 …… …… 与此同时,贺雪山下,一处修建在地下的研究所中。 身穿无菌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步履匆匆,神情焦急,转过一处角落,正好撞上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巡逻警卫。 “刘教授。” “刘教授好。” “刘教授。” 女人却并不理会,只捉住领头人大声道:“秦科长呢?你们秦科长呢?” “报告,秦科最近在负责皇陵项目,现在不在基地,您需要我们跟她联系吗?” 为首的警卫敬了个礼,建议道:“如果您有重要信息需要交给秦科长,可以让基地联络员代为通知。” ——贺雪山233特别调查局,前身是贺兰雪生物研究基地,正位于贺雪山东麓,也就是西夏王陵遗址处地下。 “来不及通知联络员了,我现在就要跟秦越通话,现在!” 被称作“刘教授”的女人神情焦急: “王陵地宫里的未知磁场变化又开始活动了,这一次波动是数年之最! 如果……这是最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好的!我们一定会立刻通知到秦科长本人!” 尽管听不懂刘教授的意思,但警卫神情立刻严肃下来,低声在手下耳边耳语几句—— …… 秦越风风火火走进研究所会议室,刘教授正带着一群学生操纵仪器,进行信息监测。 “你终于来了。” 刘教授松口气,立刻拉着她走到一处大型仪器面前: “就在半小时前,皇陵地宫中再次出现剧烈波动,跟上一次皇陵一号、皇陵二号发掘工程时,爆发的波动非常类似,只不过这次的波动明显要强得多。” “确定吗?” 秦越拧着眉。 ——“皇陵一号”、“皇陵二号”,其实就是之前从西夏王陵地宫中挖掘出来的那两具栩栩如生的王族尸体。 这两具尸体在挖掘过程中,忽然复生,发狂一样攻击人类,最后逃入西夏王陵,还是出动了重火力,才把它们炸成灰烬。 当时,还是贺兰雪生物研究基地的233特别调查局,就捕捉到了类似生物波的某种大型波动。 而她们怀疑,地宫通向地面的通道里,那些诡异的黑色类人形生物的活跃周期,也有可能跟这种波动有关。 “你看,就在半小时前,波动出现的时候,通向地面的地道涌现黑色怪物,哦,也就是你说的‘地狱饿鬼’的频率,明显小了许多。 而根据我们研究发现,越接近波顶,这些黑色怪物就会越安静,攻击性越低。” 刘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沉重: “先前进入地道探索的小队,在这些饿鬼的围攻下,都没能活着回来,电子设备一但进入地下一千五百米,就会彻底报废,说明地下肯定存在某种磁场,对电子设备有影响。 如果决定要下去探索,那么我们认为,处眼下波动还没有彻底结束,就是向下探索的最好时机! 我建议,第三轮试炼可以直接跳过,由官方带头,组建科学考察小队,继续向下探索,如果错过这次波动……” “可以,我马上就能准备出发。” 秦越听懂了对方的未尽之意,不假思索地应下:“这次由我亲自带队,保证完成任务。” 阻拦科考进程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地下源源不断,极度活跃的饿鬼群,这些东西不知疲倦,不怕受伤,一只死了,就会有一群扑上来。 哪怕是用重火力清扫,也只能行进到地下一千五百米,再往下,磁场紊乱,电子设备失灵,寸步难推进,只能靠人力继续向下。 如果能选择在饿鬼不活跃的时期悄悄潜入,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刘教授看见秦越没有丝毫迟疑,忍不住露出个笑: “放心,我的研究不会出错,我已经打了申请报告,写了遗书,这次,我要亲自下去看看,这地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218章 第六轮抽奖、灵兽符 南枝盘腿坐在一处不到二十平方的“小岛”上,面前浮着团清凌凌的小灵气团。 拳头大小的光球散发着温和明亮的光,把四周照得一清二楚: 这却是一处极为古怪之地。 顶是一层厚约半寸的肉膜,一刻也不停地翕动着,透过肉膜,能隐约看到一根根鲜红的血肉里包裹着硕大粗壮的森森巨骨。 南枝脚下的也不是什么“小岛”,而是一具尚未消化的巨龟龟壳——就这么虚虚漂浮在鱼尾里,下部则是浸泡在不明酸臭液体里的腐化碎肉。 少顷,南枝体内灵气运行完一个大周天,她才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么久了,这鱼怎么还没游到水道尽头?” 她总不会选了条路痴鱼搭顺风车吧? ——自她主动送入鱼口,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好在南枝选择的这条巨鱼的胃足够大,足以让她容身,积蓄的空气也解了燃眉之急。 加之水底不缺乏妖兽,她每隔三天,就会外出猎杀巨鱼,取出鱼鳔补充氧气,顺便采集水下灵草。 继续下潜过程中,除了噬灵草,南枝还发现了另外两种灵草: 一为忧生花,枝干丝状,细弱宛如菟丝子,叶片像是两个大心脏连接在一起,《灵植培育指南》中记载,这种花多生长在尸体腐烂之地,受灵气影响,种子会在腐烂血肉里扎根,三百年一成熟,是炼制驻颜丹、增寿丸的辅料之一。 二为伏骨木,外形跟枯败的牡丹枝干相仿,全株无叶,颜色是有些惊悚的莹白,乍一看像是脱去皮肉的人体骨节,食之壮骨,久服则筋骨强健,大量服用,指关节、脊椎等地,则会长出类似倒刺和尾巴的骨质器官。 水道幽深,里面除了被香气吸引而来的妖兽就是水鬼浮尸,倒是便宜了南枝。 她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定时定点修炼,然后外出打怪升级,采集灵草,寻找氧气,倒不觉得寂寞,反而摸索出些许乐趣来。 “唔——” 南枝站起身,在龟壳背上活动了一下筋骨,取出一粒补气丹磕下去,才又摸出十几锭金子,兢兢业业开始捏盒子。 伏骨木和忧生花这两样药材,比变异噬灵草还娇贵,采下来必须用密封的金盒保存,否则便会彻底失去药性。 所以南枝基本上一得闲,就用金子捏盒子,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了。 “轰——” 鱼腹外传来一阵有些沉闷的巨响,听起来离得很远,好似爆炸发出的声音,南枝动了动耳朵,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暂时寄居的这条巨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性情凶悍,每天都在水道里横冲直撞。 有时候南枝在鱼胃里,甚至能感受到强烈的撞击推背感。 好在勉强能忍受。 南枝侧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里的深度,已经远超人类探索极限了。 怎么会有爆炸声? 这么远都能听的这么清楚,动静应该不会小。 南枝若有所思。 巨鱼向下行进了半月多,因为南枝的关系,并没有受噬灵草影响,反而生龙活虎,平缓朝着地洞深处前进。 但水道漫长,换做旁人,可能仅存的耐心也要被这不知终点的旅途消耗殆尽。 但对南枝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她甚至乐观地猜测,再在鱼肚子里待上个一年半载,会不会进入地心。 ** 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看着这段时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七十三张抽奖券,南枝没忍住,来了三波十连抽。 【绍兴黄酒x1、药臼(蓝色品质)x1、驻颜丹丹方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1、平平无奇的泥牛像、夜明珠x1、灵兽符(绿色品质)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5、夜明珠x1】 【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1、蛇熊丹丹方x1、药杵(蓝色品质)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1、药锄(蓝色品质)x1、灵兽符(绿色品质)x1、灵兽丹x5、灵兽丹x1、灵兽丹x1、辟谷丹x5】 【辟谷丹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3、药剪(蓝色品质)x1、灵兽丹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5、金元宝x1、灵兽丹x5、灵兽符(绿色品质)x1、殷娘子牌萝卜泡菜x3、辟谷丹x2】 好消息,没有殷娘子牌臭豆腐了。 坏消息,殷娘子改腌萝卜泡菜了。 殷娘子到底是游戏策划什么人? 还有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虽然出了几件蓝色品质的道具,但实际上就是把一整套采药工具包分开卖! 什么绍兴黄酒、什么平平无奇的泥牛像居然都能混进来。 奸商。 南枝抱着一坛水灵灵的萝卜泡菜“嘎吱嘎吱”泄愤般嚼个不停,才去查看那几张绿色品质的灵兽符。 【灵兽符(绿色品质)x3:灵兽宗筑基弟子练手之作,可用与妖兽结契,契成之后,契妖则可寄身灵兽符中,若契妖伤害契主,则神魂俱裂,妖力溃散而死(品质越高,契成几率越大。)】 这不就是修仙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灵兽契吗? 南枝忽然想起什么,从系统背包里取出只坏了一半的红皮大葫芦。 ——这还是她从马三手里缴获的战利品,后来跟花姑子对战的时候被虫群啃坏,使不出法术,她倒心疼的不行。 但见南枝晃了晃手里的大葫芦,从葫芦口前后两只一大一小的小兽: 小的那个,是浑身金灿灿,吱吱哇哇乱叫的玉米,大的那个,却是只颜色特殊,红毛小刺猬。 ——这葫芦倒算是个宝贝,虽然坏了半边,喷不出酸水,但能容纳活物,南枝下水前,就把玉米藏了进去。 “吱吱吱吱!吱吱吱!” 玉米一见南枝,便认得是她,挥舞着两只爪子冲她叫个不停,似乎是在埋怨她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葫芦里关了这么久: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反观那只红色小刺猬,却是没见过南枝这副“麻姑娘”模样的,又见四周景象可怖,浑身一缩,大大的眼睛里,“吧嗒吧嗒”掉下好些圆滚滚的眼泪来。 第219章 结契、红螺 这红色小刺猬心地善良,还曾在南枝与马三斗法时帮过她,南枝一路逃命,也没忘了带着它。 小刺猬一直在葫芦里养伤,浑浑噩噩不知年月,骤然间晕晕乎乎被放出来,却不见救命恩人“南枝”,只见着个穿着青衣的美貌女人,手里还拿着葫芦,便下意识以为南枝遭遇不测,呜呜咽咽就哭出了声: “嘤嘤嘤……嘤嘤……嘤嘤……” 现实里灵气匮乏,刺猬也使不出障眼法,没法化作人身,哭起来也是有气无力,跟小孩儿似的。 “哎哎哎,你别哭啊。” 南枝一看误会大了,赶忙蹲下身,哄小孩儿似的: “别怕,我是南枝,从前给你上过药的,只是眼下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化作这幅模样。 当时我与绾娘在马三酒家歇脚,还请你送了热汤面,热水上楼,我还给了你十几个铜板做赏钱,你难道忘了?” 闻声,这红色小刺猬才止住眼泪,半信半疑地瞪着南枝,细细弱弱叫了几声: “嘤嘤,嘤嘤嘤,嘤嘤?” 南枝忙取了鬼物香压在舌底,又说出许多一人一兽间发生的事,这小刺猬才放下心来,熟门熟路地钻进袖口,浑身小刺颤巍巍抖个不停。 ——应当是怕极了。 “吱吱?” 玉米对新朋友有些好奇,可空气里的腐烂臭味让它无法忍受,扯着南枝头发就要躲进大葫芦里去: “吱吱吱!吱吱吱!” “稍等,这红皮葫芦带着麻烦,我试试看能不能与你结契,到时候你便能待在这灵兽符里了。” 南枝取出灵兽符放在掌心,分出一抹灵力便要与玉米结契,玉米也娇气地伸出爪子,让南枝取走一滴精血。 符纸微微发热,下一秒,便“噗”的一声自燃,眨眼间便化作一片黑灰: 【目标灵兽品质过高,结契失败。】 【建议使用对应品质灵兽符。】 南枝这才记起来,别看玉米整天吃吃喝喝,除了玩就是跟她撒娇卖萌讨要丹药零食,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这小玩意儿,它是紫色品质的! 玉米不懂为什么没成功,但仍耍赖似的去顶南枝的脸,讨好地“吱吱”叫了两声: “吱吱?吱!”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回葫芦里啃零嘴去吧,别全吃了。” 南枝无奈地取出新的的灵兽丹塞给它,又把寻宝鼠送进红皮大葫芦,才将葫芦收起。 至于剩下那两张灵兽符…… 她看向袖口,正好对上红刺猬那双黑溜溜的眼,后者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疯一样地频频点头,短短的四肢手舞足蹈: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哩! 它唤作白四十九,出身不好,同一窝刺猬崽子里,又生的丑陋,与寻常刺猬精不同,背上一身醒目的褐红底色,极容易被人捉去。 为了能早日修炼有成,它听信了同族卯三郎的话,跟着道士马三做事。 马三是个邪修,坏事做绝,对它们这些小妖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无论是伤了,还是死了,也都不甚在意。 左右想要成精的小妖那么多,多个白四十九不多,少个白四十九也没差。 这次若不是南枝搭救,它反水咬伤同族,回去以后八成也是要被咬死的。 原本还担心救命恩人会嫌弃它没用,随便找个地方扔了自己,白四十九心里还盼着身上的伤慢些好。 却不料南枝竟主动开口,想与它结契! 虽然瞧不出南枝修为深浅,但对方能轻易斩杀马三,就说明是个有本事的。 以后若是对方修炼有成,能飞升仙界,它这个侍奉左右,一直追随的小妖,说不定也能跟着得道。 妖类慕强,不在乎什么尊严面子,只要有好处,能渡过天劫,早日成仙,哪怕让它去给仙人当坐骑,白四十九也是兴高采烈,心甘情愿的。 “这么爽快?” 南枝有些好笑,弹了弹这小家伙的鼻尖,温声道: “我眼下虽然已经筑基,却遭人陷害,被镇妖司通缉,你若是还愿意跟着我,日后不说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只雷劫一难,我便会全心护持于你,助你修行。” 这么年轻的筑基修士?! 年纪应当还不过三十吧?! 白四十九瞪圆眼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学着玉米方才的动作,扯着南枝的袖子,试探性撒娇: “嘤嘤,嘤嘤嘤?” 拳头大小的萌物,用尽全身力气,细细软软的爪子温热,圆溜溜的黑色眼睛牢牢盯着你—— 南枝根本无法拒绝。 她试探着取出灵兽符,红色小兽急吼吼咬破自己的爪子,滴下一滴精血落在其上,片刻后,灵符一亮,一人一兽脑海中都多了些什么。 【灵兽系统开启 】 【灵兽名:玉米(寻宝鼠)(紫色品质) 灵兽状态:未结契 灵兽心情:愉悦 灵兽天赋:寻宝 灵兽技能:不可查看】 【灵兽名:白四十九(刺猬)(绿色品质) 灵兽状态:已结契 灵兽心情:激动 灵兽天赋:无 灵兽技能:障眼法、杂务】 契约既成,南枝甚至能感知到白四十九的心情,脑中也隐隐有感: 如果她愿意,甚至能捏碎那滴精血,随时取走白四十九的命。 这东西真好用啊。 不知道能不能用在人身上。 按理来说,人也是动物的一种。 南枝摸了摸下巴。 好在白四十九在她思想跑偏前,就第一滚,变成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伙计服。 南枝的眼里,站在那处的小少年身形虚幻,像是一层模模糊糊失真的人像,背后实际上还是只红色小刺猬。 并不像化形大妖,真真切切改变了外观。 “这是障眼法?你还能变些什么?” 南枝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觉出几分不对来: “嗯?你是女孩儿?怎得作男子打扮?你父母还给你起白四十九这么个诨名。” 刺猬幻化的小少年模样俊俏,细看下,却原来是个伶俐精致的小姑娘。 “我娘那一胎,活了七八只刺猬,轮到我,就排到四十九这个贱名,别人叫着嫌弃啰嗦,可我又不识字……” 白四十九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 “我本体颜色怪异难看,每次抢东西吃又抢不过它们,化作女孩儿模样又不方便,所以才…… 主人莫怪,我以后定然好好吃东西,把自己吃的壮壮的!我能做好多活!可能干哩!” “我没有怪你,以后你跟在我身边,想做什么模样,便做什么模样。只是我懊恼这次走的匆忙,没带适合你身量的衣裳。 眼下我们是在一条鱼的肚子里,外头好些妖兽,等我砍了它们,取鱼皮鱼筋,给你做衣裳。” 南枝摸摸白四十九的脑袋,温声道: “白四十九这名字也不好,天下有那么多四十九,我叫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我在叫你? 其身发红,色若红螺,以后我叫你红螺好不好?” 小刺猬一愣,眼里忍不住蓄满一泡泪,一脑袋躲进南枝怀里,半晌,才害羞地探出半边脸: “好,红螺谢主人赐名!以后我就叫红螺啦!” “不用叫我主人,叫我姑娘吧。” 南枝又细细叮嘱道:“日后跟在我身边行走,莫要向他人透露我的真名,如今我叫麻九,你唤我‘麻姑娘’便好。” 红螺脆生生应了,眼里满是孺慕。 第220章 焚阳石、救人 终于,在水里漂了四十多天后,南枝在外出狩猎时发现了一块陆地。 但她严重怀疑,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因为南枝就没在地球上见过泛着草青、还夹杂着正在燃烧的石头的绿色泥土。 大块大块的矿石零星分散在地面,有的只露出半截,一团团浅红色的焰火“呼呼燃烧”,照亮了南枝上岸的浅滩。 ——就连水里也散落着不少指节大小的碎石,但神奇的是,石头上的火焰没有熄灭,仍旧自顾自的燃烧。 【金精泥:金系灵草枯萎后灵气逸散,养分腐败的产物,是炼制疾行丹、天香丸、奇香膏的重要辅材之一。】 【焚阳石:金乌行经之地,受日光浸染形成的特殊矿石,无时无刻不在燃烧,可用于磨砺剑器。】 “这里绝对不是地球,这么深的地底,哪来的太阳?” 南枝弯下身,捡起一块焚阳石细细观察: 这火并不灼手,温度目测最多不超过四十,放在掌心,全身隐隐还会有股暖意流过,别看只有巴掌大小一块,重量却十分可观。 她果然已经不在地球了。 蓝星地表地壳平均厚度也才不过十七公里,相较于蓝星半径,这一层薄得就像层鸡蛋壳。 怪鱼时速不低,全速朝着一个方向游动这么多天,按道理来说,她们早该穿过上地幔,跌进满是岩浆的下地幔层了。 “秘境?副本?还是异次元空间?” 南枝忍不住一遍遍查看游戏系统,但没有任何提示。 她举起一块焚阳石,用力扔向头顶,“轰”得一声,两米高的巨石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焰火,直冲冲飞起,明亮的橙红色幽幽照亮四周—— “轰隆隆……” “轰隆……” “轰……” 火光熄灭,巨石落地的沉闷响声一遍遍回荡,虽然只是一瞬间,也足够南枝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地下溶洞,洞内怪石林立,大小溶洞紧紧团在石壁之上,小的只能放下一只拳头,大的则深不见底,看不清尽头。 南枝试着用神识探索,发觉先前感受到的桎梏消失不见。 在她的感知里,这些溶洞互相通连,彼此贯穿,密密麻麻的通道数以万计,像极了地下蚁巢。 溶洞边,是一大片看不到边的地下河浅滩,水中布满细碎的焚阳石,这些燃烧的石头,组成了条指路的天然灯带,好似在指引方向。 而南枝,刚刚就是从地下河里钻出来的。 她闭着眼睛细细探索,却发现已经寻不到来时的路,就连那条和她“朝夕相处”的巨鱼巴士,也不见了踪影。 “回头肯定是不行了,得找别的出路,还好东西我都贴身带着。” 空气里的异香越发浓郁动人,南枝拍了拍腰间玉带,取出张灵兽符,但见绿光一闪,红螺便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 “上岸了?姑娘,咱们这是在哪儿?” 看南枝果然寻到了陆地,红螺自是十分欢喜,又瞧见地上冒着火光的焚阳石,忍不住献宝一样道: “姑娘,我认得这个,前头马三还活着的时候,结识了三两剑修,他们就喜欢用这个石头打磨剑身,一块小指头那么大的,便值一两金哩!” 这么值钱? 南枝回头去看,满地碎石在她眼里,全都变成了金灿灿的大元宝。 “也不知到前头去,这石头还有没有,多挖些总是没坏处的,我有一好友,也使剑,这次回去送她这个,她定然欢喜。” 她忍不住感叹,运气来了什么也挡不住,又取出一柄药铲,丢给红螺: “这秘境里凡是你自己挖的石头,灵草,我都替你单另收着,到时候出去了,你留着送人或是换做银钱,都随你。” 养孩子跟养灵宠可不一样,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钱够用”跟“手里有自己可支配的钱”是两个概念。 “我才不用,多挖些换修行资源,好叫姑娘早日成就金仙!” 红螺干劲十足,药铲几乎挥舞出残影——她力气小,所以专门盯着半大不小的石头挖,十个十个堆在一起,等南枝过来收走。 一大一小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南枝背包里就新增了三格单位为99的焚阳石。 她就连地上的金精泥也没放过,薅了满满当当四十个立方,这个数量别说炼丹,拿回去当饭吃都够了。 “……啊!” 南枝正研究要走哪条路去找香气来源,却冷不丁听见不远处红螺发出一声轻叫。 残影一闪,她速度快到几乎整个人是瞬移过去的,可仔细一看,却不是红螺遇上了什么危险—— 小姑娘站在原地,表情有些不安,不远处水边,仰面躺着个衣着破烂不堪,好几处伤口暴露在外的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手边还落了一架镜片碎裂的椭圆形眼镜。 “姑娘,我刚才在这挖石头,结果看见有东西趴在这,刚想喊你,就发现……这好像是个人,所以才吓得叫了一声。” 红螺小跑过来,抱着南枝的小臂,躲在她身后小声道: “看样子是个遭了难的妇人,也不知道是如何流落在这里的,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怕是快死了。” “应当是公家人,这秘境辽阔,危险重重,能在此相遇,却也是缘分。” 南枝见秦越穿过类似的黑色制服,所以她立刻意识到了眼前女人的身份: 应该是现实世界官方特别调查局的成员。 只是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一路从黄河河底追着她,也跟着进了这一处未知之地? “唔……咳咳……别管我……走……一定……回家……” 仰面躺着的女人长长呻吟一声,唇边咳出大口鲜血,无神的眼睛睁开,像是看见了南枝,又像是在梦呓: “带回去……走……走……” 猩红血液顺着石滩落入河水,远处溶洞里立刻传来阵阵激烈的拍水声。 声势浩大,动静在溶洞群里层层回荡,宛如巨兽低吼。 “有东西过来了,红螺——” 南枝立刻蹲下身,把女人拦腰抱起,红螺瞬间化作只小刺猬跳入青衣宽袖之中,前者立刻挥手召来一团水球洗掉血腥味,又发动匿身法,沿着焚阳石火焰带疾驰而去…… 几乎只过了三息,水下忽然搅动起巨浪滔天,无数根粗壮水柱凭空而起,震得石窟顶端巨石轰然坠落: “轰隆!” “轰隆!” “轰隆隆!” 少顷,两根粗壮无比,直径约莫五米有余的绿色触角从水底探出,在空中疯狂舞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久久不肯放弃。 第221章 飞天金翅蜈蚣 南枝抱着刚刚救下来的女人一路疾驰,身后浓郁而强烈的恶意如芒在背,好似下一秒,那恶意的主人就要扑过来将她撕碎。 情况不明,一味的跑下去,只会撞到更危险的存在。 南枝眸色一沉,疏忽转身,落入某一处溶洞,眼疾手快取出湿濡血泥,胡乱涂抹在女人脸上,而她自己则披上条噬灵草编织而成的毛毯,抱着红螺跳进另外一处溶洞藏身。 “哗啦啦啦……” “哗啦啦啦……” “哗啦啦啦……” 沉重而巨大的破水声袭来,南枝披着毯子趴在溶洞边上,收敛神识,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地下湖—— 很快,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对粗壮的触须,只从触须大小来看,便知水下的东西体积惊人。 “啪啪啪啪!轰轰轰!” “轰轰轰!” 失去了血腥味来源,那东西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随着“哗哗”水声响起,硕大的粗壮的绿色长须慢慢摆动,一头全身油光乌亮,体型硕大的巨型墨绿色蜈蚣从水底缓缓爬出。 南枝看的清清楚楚。 它全身共有三十七个环节,头部呈现墨绿色,背部是一条条深深的褐色沟壑,宛如山丘上的河谷,自第二节起,躯体两侧便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壮硕足肢。 而最醒目的,则是它不同于寻常蜈蚣,环节中段,生出一对金灿灿的透明双翅,紧紧贴在后背。 这是一头森然巨兽! 就是南枝之前见过的百米巨鱼,在这头体型惊人的墨绿大蜈蚣面前,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飞天金翅蜈蚣:47级(筑基二层中期)】 讲不讲道理,连条虫子都比她修为高出这么多。 南枝默默把身上的毯子盖得更严实了些。 这条飞天金翅蜈蚣摆动脑袋,似乎有些无聊,反身一摆,尾部正好将连接溶洞顶部鱼底部的溶柱撞个稀碎—— “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无数焚阳石碎裂开来,一团团液态火焰飞溅,这头好似在嬉戏打闹,搅动着水柱把一块块重达数十吨的巨石高高顶起,再重重落下! 大蜈蚣玩得兴起,南枝揣着热乎乎的刺猬,闭目养神: 湿濡血泥的恶臭能掩盖血腥气,但愿她刚刚救上来的那个女人不会忽然出声。 南枝救人只是力所能及,要是真的有生命危险,她也不至于头铁到为了一个只见一面的陌生人跑去喂蜈蚣。 金翅蜈蚣玩了足足一个小时,等到周边的焚阳石都被祸祸干净,化作满地碎块,它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南枝依旧没动,听着水里的动静远去,她趴在溶洞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谨慎地探出神识查看—— 她得确保那东西不会杀个回马枪。 好在女人今天运气不错。 南枝确定金翅蜈蚣确实已经离开,才小心翼翼走出溶洞,去查看女人的情况。 身受重伤,全身胸口、腹部、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撕咬痕迹,腹部皮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掉一大块,隐隐能看到内脏。 再加上失血严重,这人能活到现在,真的全靠命硬。 南枝一边摇头,一边掰开女人嘴巴往里塞补血丹跟止血草。 她就是个仓鼠性格,炼气期的草药丹药,一样也舍不得丢,全堆在系统背包里。 ——筑基之后,相较于更高等级的益气丹跟回春丸,补气丹跟补血丹回蓝回血的效率实在太低。 至于止血草,就更没什么效果了。 如同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但她没想到,这东西还是有点用的。 红螺见南枝救人,十分懂事地帮忙碾碎止血草,具体操作过程为: 拿到一把止血草,放进嘴巴里,嚼嚼嚼,吐出绿色残渣,敷在女人裸露的伤口处。 修为越低,低阶丹药效果就越明显。 吞下一粒补血丹,一粒补气丹后,女人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身上的伤口在止血草的作用下,也慢慢愈合、结痂。 到最后,虽然脸色看起来仍有些苍白无力,但女人已经有力气开口了。 “眼镜——我的眼镜——” 女人眯着眼,在地上摸索着什么,红螺有些不舍地递上刚刚逃跑前偷偷藏起来的东西: 她认得,那是琉璃,虽然碎了,可也值好些银子呢。 “谢谢,谢谢。” 高度近视的女人眯着眼,透过满是裂痕的玻璃镜片,费力地辨认着眼前人: “你们给我用了镇痛剂吗?我感觉好多了,是跟随第七批西夏地宫探索队,进入地下通道的刘如鹤,你们是哪一批进入的,怎么还带着孩子——” 话音未落,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呆住。 因为她透过破破烂烂玻璃镜片,看清了面前人的打扮。 青衣、鹅蛋脸、梳着古人发髻,身边还跟了个穿着古代样式麻布衣裳的年轻女孩。 “你是麻姑娘?” 刘如鹤声音很轻,她几乎以为自己在说梦话。 …… …… 为了防止金翅蜈蚣再回来,南枝又带着红螺跟刘如鹤往溶洞更深处去了一些。 在此期间,刘如鹤哪怕再恶心,也没敢把身上的湿濡血泥擦掉。 或许是出于对“麻姑娘”这个身份的信任,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刘如鹤主动告诉了南枝,有关这片神奇之地的一切。 “我原先是贺兰雪山地下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专门负责研究超自然现象以及蓝星上出现的特殊波,三年前,我们在离贺兰雪山不远的西夏皇陵中,捕捉到一种特殊波段。 这种波不同于目前已知的生物波,经过长达半年的观测,我们发现它的来源可能在地下两千米,甚至是更深的地壳层。 我是这个课题的负责人,所以一直在追踪这种波,直到地下研究所与233西北圈特别调查局合并,我也没有放弃,想找出这段生物波的来源。” 刘如鹤谈及专业领域,声音都不自觉沉稳许多: “直到今年年初,西夏王陵考古工作继续进行,我们的人在地下发掘出两具仍然保持细胞活性的古尸,那段神秘的生物波又出现了,就出现在王陵地宫里,一处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南枝眼神微闪,但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第222章 拼凑、祭台重逢 “我们决定沿着地下通道,继续向下探索,但探索进度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缓慢,在探索过程中,地道里甚至出现了大量黑色类人生物,以及仿佛遭受辐射而巨大化的地底生物。 最令我们束手无策的是,地下磁场异常,一旦超过一千五百米这个深度,所有电子设备都会失灵,甚至是报废,只能靠人力继续探索。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失去了六批探索队员,上百位同志也因此付出生命,我是第七批。” 刘如鹤慢慢吸一口气: “经过构造数据模型,我们发现每当那股神秘生物波波动,地下涌现的黑色怪物数量不但会骤减,地洞里的黑色怪物也会平静许多,所以我认为,这是进行科考的最好时机。 这次科考,由西南区500特别调查局的秦越秦科长带队,麻姑娘,您应该听说过她。” 秦越? 难怪官方要把秦越千里迢迢从西南调过来,举办什么“黄河试炼”。 原来就是为了探索地宫。 南枝脸上没什么表情,示意刘如鹤继续: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跟他们走散的?” “我们刚开始进入地洞,一切都很顺利,虽然遇到了大批黑色怪物,但有随行军队火力压制,也勉强能应对,真正麻烦的,是生活在这里的巨型生物。 第七批探索团,加上我一共是一百零六人,但我跟他们分开的时候,只剩下三十七个活人了。” 刘如鹤苦笑一声:“泰坦巨蟒一样的怪鱼、足足有七层楼高的大蚯蚓、半人高吸血能把人活活吸死的大蚊子…… 我亲眼看到,自己的学生被一头卡车大小的蜘蛛撕碎,拖回去吃掉——那样大小的蜘蛛,竟然还只是刚刚孵化十几天的规格。” 说到这里,她眼底隐隐泛起泪光: “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里还是不是我熟知的地球。” 不,她之前还不肯定,但现在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了。 南枝脑海里的线索化作一块块拼图,慢慢整合: 按照刘如鹤的说法,她们是往地下行进一千五百米到两千米左右,花了六天时间,才进入了这片未知之地的。 但她是从黄河水底的水道进入,就算不加她前期游的那几天,剩下四十多天,巨鱼不眠不休地下潜,这个距离—— 除非贺兰雪山跟黄河底的高度差堪比银河,不然怎么解释? 唯一的可能,就是两方人通过不同入口,误打误撞进入了一片不存在于现实中、独立于蓝星任何一块土地之外的存在。 就像修仙小说里常说的“秘境”、“小洞天”之流。 “原来,这里真的不是地球……难怪,难怪——多位面宇宙理论是真的,地宫之下的地道,就是通向这个秘境的入口。” 刘如鹤不是傻子,她敏锐地从南枝的眼神里察觉到什么,颤抖着长长深呼几口气,才自我安慰似的摇摇头: “还好我们及时炸毁了通向地面的通道,阻断了那些巨兽和黑色怪物逃离这里的出路,这或许是我们仅剩的,能为蓝星人类做的贡献了。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跟其他人分开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南枝:“……” 炸了? 你刚说把什么玩意儿炸了? 通道? 这么说前几天她在鱼肚子里听到的爆炸声,是你们官方搞出来的动静? 南枝还想着官方下来的通道短,回去的时候蹭一波,结果你现在告诉她你们把出口炸了?? 行吧,还能咋滴,到时候还是得老老实实跳进鱼肚子钻出去呗。 “这么说,你是从这股香味源头过来的?” 南枝挑了挑眉,抓住了刘如鹤话里的重点,后者却是一脸茫然,似乎正在努力理解她的意思: “香味,什么香味?您说的是这条焰色湖的上游吗?我确实是从那个方向顺着水流漂下来的,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处类似汉代风格的墓穴建筑,但……我并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闻不到? 南枝暗暗记下这一点,又问起那墓穴里有什么: “那你们有没有见到过一头金翅蜈蚣?它似乎是追着你身上的血腥味而来的。” “那墓穴里有些人类的生活痕迹,但不多,没什么考古价值,还有就是一处八边莲花台形状的祭台,上面有一具风干的尸体,但我没仔细看。” 刘如鹤脸色一变,神情黯然: “至于那头金翅飞天蜈蚣,就是它,逼得我们不得不炸掉出入通道,这畜牲可能是闻到了血腥味,才一直追着我不放的。” 南枝顿了顿,手在腰带上轻轻一挥,取出瓶辟谷丹:“吃一粒便好,你休息一下,然后带路,我要去你说的那祭台看看。” “多谢麻姑娘,说实话,我已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或许我们的人也还在那附近。” 刘如鹤不好意思地取出一粒辟谷丹咽下,看到南枝背着手若有所思,便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 …… …… 休整片刻后,南枝一手提起刘如鹤,按照她说的方向继续飞了半天,视野里果然隐隐约约出现一座巨大无比的石造祭台。 那是一座有些佛教风格的莲花祭台,祭台侧面刻印着众生离苦得乐像, 东西南北各有八处莲花石灯,莲花千瓣,莲叶狂放,风格极为粗犷,莲花石灯的灯盏里,还有足足半人高的,亮晶晶的火油。 南枝放出神识,略略感知片刻,才飞身上前,把刘如鹤放下,又随手扔出八团火球,“噗”地一声,灯芯蹿起一米高的火焰,整个溶洞登时亮如白昼。 那股古怪的浓郁香气,越来越浓重,熏的南枝几乎睁不开眼,只觉腹中饥饿,好似火烧。 她定睛去看,果然见和刘如鹤说的一样,莲花祭台中心,是一处造型古朴,高出祭台几丈有余的圆形石台,石台之上,仰面倒着一具身穿蓝袍的干枯尸体。 而南枝闻到的浓郁香气,就是从这具尸体上面传出来的。 所以…… 自己是被尸香吸引,才不辞辛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一时间,她神情有些古怪。 “谁?!” 可下一秒,她眉头一动,整个人后身一翻,身形一闪飞至半空,原地石台边沿,留下一处尚在冒烟的火药痕迹。 “谁叫你开枪的?!那是活人人人人人——麻姑娘?” 祭台不远处的溶洞里,忽然探出来个有点眼熟的大脑袋。 是满面憔悴,胡子拉碴的吕东方。 第223章 情况整合、昏迷 官方探索队成员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 数人重伤,六人深度昏迷,剩下暂时还有行动能力的三十几人自发分成三个小组。 一组巡逻,侦察敌情,一组外出捕猎,寻找食物,最后一组则是保护伤员和多日来辛辛苦苦采集的标本素材。 吕东方原先那张脸还算清爽帅气,现如今在这暗无天日的秘境里待了半月有余,脸上满是青色胡茬,又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眼球里布满血丝,跟野人一样,当然好看不到哪去。 刚才开枪的是个年轻战士,看着也就刚刚成年,知道他犯错以后,一直低着头不敢吭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麻姑娘,请您原谅这个小同志,他没经历过这些,情绪紧绷,忽然看到有人飘在天上,以为自己中了妖兽的幻术,所以才——” 刘如鹤心情沉重,但仍旧记得替小战士向南枝解释: “前段时间,我们遇到了一种外形像是兔子的妖兽,这种东西能模仿人说话,还会装作死去的同志向我们求救,他的班长,就是被那种兔子迷惑,跑去溶洞救人,结果被蜘蛛群分食,哎。” 她重重叹一口气,刚才开枪的小战士已经是泣不成声,冲南枝深深鞠了一躬,带着哭腔道: “对不起,我犯了错误,向自己人开了枪,麻姑娘,您枪毙我吧,但是求求您,把刘教授和采集样本带出去,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对大夏做的贡献,比我的要大。 还有秦科长,她的伤已经恶化,真的也不能拖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南枝:“……” 她没那么穷凶极恶,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杀人吧? 秦越也受伤了? “对啊!通道不是被我们炸了吗?麻姑娘您是怎么进来的?!” 站在一边的吕东方眼底忽然升起一抹希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 “麻,麻姑娘,您是不是有办法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南枝却没回答,只挑了挑眉:“秦越呢?” “秦科长她受了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吕东方神情复杂,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哑着嗓子,颓废道: “刘棺生……为了救我跟我妹妹,也伤得不轻……” “带路。” 南枝忍不住打断,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吕东方明白过来什么,浑身上下都透着喜色,抢在前面带路: “这边,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这座石台下面驻扎,这地方虽然奇怪,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活路,越靠近石台,那些奇奇怪怪的妖兽也就越少。 好在食物跟水是暂时不缺的,不然我们真扛不到活着遇见您的这天……” 吕东方胡子拉碴,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营地里,都是二十七八的年轻军人,有男有女,身上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胳膊上绑着纱布,泛黄的纱布卷了边,里面隐隐有红色血迹渗出—— 他们选择的临时营地正位于祭台之后,一方缺了角的高大莲花灯下,这里避风,而且只用顺着缺口往里拓宽,就是一处天然的,隐蔽的庇护所。 伤员正躺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上面休息,其余人大都神情疲惫,牢牢抱着怀里的枪械发呆。 偶尔有一两个醒着的,听见有脚步声,立马应激一样举起枪械,瞪着满是血丝的眼恶狠狠盯着来人。 他们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仿佛再有一点风吹草动,理智就会立刻崩坏。 刚刚对南枝开枪的小战士,也是在极度害怕和惊恐之下,做出的误断。 “是自己人,是自己人麻姑娘!都放下,放下!” ……我们在这里,还陆陆续续遇到了前面六批探索队的生还者,现在留在营地的,只有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吕东方赶忙站在南枝身前,安抚其他人,等他们放下戒备,才走近躺在最里面的伤员,刘如鹤轻轻叹了口气: “秦科长是为了保护实验素材,才会——当时我们在采集样品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头巨型蜘蛛,我们没有带够弹药,秦科长让我们先带着采集到的样本先走,自己一个人杀死了那头蜘蛛。 等我们带着支援赶到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 秦越正躺在一张厚重的毛毯上,双目紧闭,唇色发青,脸上被不祥的黑色笼罩。 她看上去承受了极大的折磨,额前汗津津一片,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 至于她躺着的那块毯子——细看却是一张厚重的,毛茸茸的蜘蛛皮。 “她中了丹蛛毒,好在你们还不笨,知道拿这畜牲的皮裹着她些,才留了她一命。” 南枝面色平静,从腰带里取出一瓶补血丹,随意丢给吕东方: “喂给她。” 伤人的蜘蛛,她在《十年蛊记》里看到过,但体型这么大的,确实稀奇。 吕东方当即照做,丹药入口三息左右,秦越面色就平缓了许多,脸上的青黑消散,唇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只是依旧没有清醒。 其余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南枝,似乎把她当成了唯一希望。 “她体内余毒未清,气血亏空,多吃些血肉精食,把失去的精血补回来便成。” 南枝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向外走: “等她醒了,让她来石台上见我,我需要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 她走出十几米,背后,传来阵阵压抑但隐秘的欢喜呼声。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互相拥抱,颤抖着小声嚎叫,仿佛要发泄出心中的无助绝望。 ——麻姑娘的到来,仿佛是替这支即将陷入崩溃的小队伍打了一支强心针。 人类文明之所以能长存,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哪怕是在绝境,也会想尽办法,绝处逢生。 南枝站定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果然见角落里,吕东方探头探脑,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过了一会儿,他才别别扭扭走上前,郑重其事地给南枝鞠了一躬: “麻姑娘,我,我知道我不应该来找你,之前多有得罪,我向你道歉! 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在您眼里,我可能什么用都没有,可我还有烂命一条,想卖给您,就想求求你,您能不能……您能不能……” 他搓搓脸,似乎是害怕听到拒绝,颤抖着声音道: “那瓶子里的救命药,等秦科长醒了,能不能给我妹妹和刘棺生用一颗?” 第224章 交易、什么假面骑士? 吕东方的妹妹? 不就是马家的胡曼妮,马兰花的亲孙女么? 算起来,胡曼妮跟她另外一个马甲“山君”还有点关系。 这些想法在南枝脑内一闪而过,她却没有表露出分毫,只淡淡道: “你一条命,想换两个人活?这买卖对我来说,可有些不合算——若我没记错的话,刘家与你吕家算是敌人,那小胖子同你也是水火不容,你却要向我,给一个仇人求药?” “麻姑娘,在您跟前我也就不说假话了,我承认我一直看不惯刘棺生,我们两家也祖上也有些烂摊子扯不清,理还乱。 但人到了生死关头,除非是大奸大恶之徒,要么就是有血海深仇,不然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盼着另外一个人去死的。” 吕东方目光诚恳,仿佛这段时间成熟了许多: “他虽然挺讨厌的,但这辈子真没干过什么坏事,看着他躺在那儿,有进气没出气的,我也难受,毕竟是认识的人,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就算这次回去,他刘棺生不认我这个人情,我也认了,反正人活在世上,谁没干过几件糊涂事,我为了他求您,也不是想装圣人,就是想让自己以后想起这件事,心里好过一点。” 这家伙看的还挺通透。 倒没说什么假模假样的话,只说救人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南枝欣赏吕东方的坦诚,加上看在胡半耳的面子上,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胡曼妮死在这,不过几粒补血丹,给了也没什么。 但方式要变一变,不然以后“麻姑娘”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个谁都能来求一求的冤大头。 “那瓶药应该还剩三粒,你给谁用都不必再来问我,但要拿东西来换。” 南枝取出一块焚阳石和金精泥,慢吞吞道:“此乃焚阳石,金精泥,千斤焚阳石或百斤金精泥,可换一粒救命丹药。” “真的?!” 吕东方敏锐察觉到南枝没有说具体数量,呼吸不自觉粗重起来: “如果有多的,那其他受伤的人是不是——” “我只管收,不拘你们换取的数量,只是不能以次充好。” 南枝扔下这句话,便不去再看吕东方的表情,脚尖一点,整个人宛如仙鹤,灵巧无比地纵身一跃,眨眼间,便在十几丈高的大祭台落下。 焚阳石在湖边遍地都是,只要探索小队的人能避开那头看上去智商不是很高的大蜈蚣,采集到足够的焚阳石和金精泥不是问题。 而她也能暂时解放双手,不用跟红螺累死累活地去收集,只用支付少许背包里满到快溢出来的低阶补血丹。 双赢。 …… …… 根据探索小队提供的信息,生活在秘境里的妖兽,似乎对大祭台避之不及,就是那头金翅飞天大蜈蚣,捕猎时也不肯轻易靠近。 所以,这祭台八成有些说道。 祭台八方八盏石莲花灯熊熊燃烧,火光几乎把个祭台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南枝站在祭台边缘,仔细观察起来。 这座高大祭台,看上去毫无人工痕迹,仿佛是一块天然巨大岩石,从地下长出来一般。 除了石台侧面的花纹,祭台地面上,也有一道道深入半米的凹陷线槽,道道由外而内,通向祭台中心。 而那具散发着浓郁奇香的风干尸体,就仰面躺在祭台正中心,一动也不动。 “不行,这个味道,太香了,香的有点腻人。” 南枝想靠近观察那具尸体,但却被这股香味熏的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取出团噬灵草织成的帕子,捂着口鼻慢慢靠近。 ——红螺相当能干,在鱼肚子里打发时间的时候,南枝拿鱼骨跟噬灵草给她示范了毛衣的织法,小刺猬很快上手不说,还举一反三。 毛衣、围巾、小褂、背心、裙子、帕子,难度慢慢升高,到最后她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用骨尖剥开噬灵草的草心,取出内里最坚韧柔软的草心,替南枝织了条大毛毯。 就是之前南枝用来躲避大蜈蚣查探的大毛毯。 越靠近,那股味道就越浓郁,南枝觉得她的鼻子已经离报废不远了。 好在她终于看清了尸体的全貌: 那是一具异常古怪的男尸,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 一身汉代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干瘪的胸脯之上,快要风化的四肢干瘦宛如鸡爪,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贴在骨头上。 腹部肋骨的痕迹清晰可见,肚皮深深凹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装饰,就连头上的黑发也是松松散散落在地上。 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具尸体的头,却不是人类头骨,而是一颗硕大,圆锥形的,浅绿色的蚂蚱脑袋。 一具长着人身蚂蚱头的尸体? 所以…… 南枝沉默许久,试探着开口:“所以,您就是假,假面骑士?” ——疑似找到假面骑士风干标本,假面骑士爱好者狂喜。 …… 这具尸体确实是个死物,死的不能再死了,就连系统地图上,除了代表官方小队的一堆小绿点里夹杂个代表敌对的小红点,周围干干净净。 干净的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这片秘境里妖兽数量不少,探险小队的人也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才走到这里,但为什么,就只有这一处祭台,不会有妖兽侵扰? 总不能是畏惧假面骑士势力(?)吧。 还有那位顶着中华蚱蜢脑袋的尸体,又是什么来历? 它为什么会散发异香? 那股异香又为什么会吸引大批妖兽前来? 南枝脑袋上顶着朵金色莲花,徐徐飞上高空,一直到能看清整座祭台的全貌,才停了下来。 “如果把祭台上的线槽连接起来,看作是线条,这一块祭台,就是一整盘阵法,而那位蝗虫兄所处的地方,刚好就是阵眼。” 她摸着下巴细细思索,仔细回想《阵法大全》里的内容,一幅幅阵法图翻书一样在脑海中闪过,忽然,正正停在某一页。 “这么大的传送阵法!谁搞出来的?” 南枝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225章 石室、壁画 自高处向下看,轻易就能发现,这座浑然天成的巨大石台,其实是一座描绘着繁复纹路的阵法图。 至于那八座石莲花灯盏,恰好又对应了八道符文,蝗尸所处的正中心,乃是这座阵法的阵眼。 虽然南枝刚刚接触阵法不久,但她一得闲,便细细钻研《阵法大全》里的阵法图。 所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传送一类的阵法。 这类阵法涉及到空间、时间等天地规则,故而远比其他法阵,诸如防御、攻击、恢复类阵法要复杂的多。 就像电脑程序,越深奥莫测的传送阵法,符文也就越复杂。 其中精妙之处,非精通阵法之人不可解。 南枝眯着眼睛去看那些符文,才将将凝神,就觉神识混乱,脑中顿如针扎般刺痛—— 这阵法虽然没有启动,但布满灰尘的符文中却暗藏玄机,她只看两眼,就有些承受不住。 这样巨大且复杂的阵法,绝不是一人之力能搭建的。 绘制阵法图之人,修为至少在元婴之上,甚至有可能是化神炼虚的存在! 南枝不敢轻举妄动,便先落在祭台边缘,忍受着那股腻死人的香气,慢慢思索: “被这香气吸引而来的妖兽不计其数,但祭台周围方圆千米,却瞧不见一头妖兽的痕迹,它们在害怕什么? 蝗尸?莲花灯,还是这座阵法祭台? 开启法阵需要大量灵力,而这样巨大的法阵,需要消耗的灵力绝不在少数,所以制造法阵的人去了哪里? 当然,阵法来历也有可能与这具蝗尸相关,但它的另一端会通向哪?皇陵地底?异世界?甚至可能是……” 游戏世界。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南枝忽然想起刘如鹤提到过,她们在祭台附近发现了座有生活痕迹的墓室。 她心中一动,沿着祭台放出神识仔细查看,果然,在祭台之下的东北角发现一处入口。 …… 古代人崇尚鬼神,认为人死后会继续在阴间生活,故而墓室布置,一般会按照墓主人生前喜好来建造。 祭台之下的这处墓室,与其说是人死后魂灵住所,但光看里面的布置,倒不如说是一处活人居所: 石几、石榻,石桌,木椅,砖砌的仿木门窗,雕花精美,其上布满灰尘的高大书柜。 石几上还摆放着一把碧色玉石酒壶,几对金盘玉筷,甚至还有三两只镶着宝石金丝的小碗。 看不出材质的沉重木桌之上,随意扔着几支毛笔,砚台墨条。 墓室西北,雕花屏风之后,墙上描绘着风格极为强烈艳丽的彩绘壁画,其上又有仙人骑鹿,天女散花。 壁画顶端,一绿衣道人站在海边礁石之上,遥望东方。 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脚印杂乱,空气里也有淡淡的灵力残留。 尽管生活在这里的人可能已经死去百年,千年,这间石室里的布置却崭新如故,完好无损。 恍惚间,仿佛壁画上的绿衣道人,并未离开,正坐在那屏风之后,手持玉笔,怡然自得,笑吟吟地望着来人。 南枝没有乱动这里的东西,只是谨慎地远远观察。 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凶险秘境,忽然出现一座庞大阵法祭台,本身就够可疑,更不用提眼前看似安全的石屋。 都是曾经有主的东西,往小了想,石屋主人在上面设了什么禁制陷阱,随意触碰顶多吃点苦头。 往大了想,搞不好石屋主人魂环还在,就等着哪个倒霉蛋上钩夺舍杀人。 ——能驱动那样庞大的阵法,搞不好石屋主人是一方修仙大能,还是谨慎些好。 她转而去瞧那石壁上的壁画。 壁画色彩鲜艳,哪怕过了这么久,上头的颜料也没有半点脱落的痕迹。 从右往左看过去,南枝发现这些壁画描绘的内容十分连贯: 第一幅壁画,上头画了个穿着绿袍子的道人,站在人群里,像是在表演落地生花的戏法,周围百姓纷纷叫好。 这画面乍一看祥和一片,可若用心观察,就能发现人群里,到处都藏着鬼魅,袖子里、长袍下、卖梨人的头顶、卖花女的背后、撑船阿公的耳后…… 每个人身边,都跟着三三两两模样怪异,形容狰狞的恶鬼,这些鬼魅藏在人间伺机而动,叫人胆战心寒。 第二幅壁画上,这道人修为似是有所精进,手持红皮葫芦,斩妖降魔,脚下是一片烈火,烈火中,却是正在受苦受难,挣扎着的无辜百姓。 原先那些还潜藏的鬼魅似乎再不肯遮遮掩掩,反而光明正大行于世间。 大鬼手里提人腿大嚼特嚼,小鬼围着孩子的脑袋,抱着啃起了头皮,满嘴血腥。 第三幅壁画,绿衣道人正与一满身煞气的红衣女鬼搏斗,那女鬼血泪斑斑,煞气漫天,所到之处焦土一片,座下鬼魅无数,小鬼开路,大鬼杀人,脚踩尸山血海,头顶之上,又是一尊山般大小的威武妖王身影若隐若现。 道人站在一干抵抗妖魔的仙人中,似是不敌,偷偷掩面而走,留下与妖魔厮杀的同道,和一座座正在燃烧的城池。 昔日平和之地,却骤然化作人间地狱。 满目鲜血,哀鸿遍野。 第四幅壁画上似乎有所变化,描绘的对象一下从人间变成了仙界,仙人骑着青鹿在云间,天女手捧鲜花香果,仙鹤振翅,童子牵牛。 每位仙人面上都面露慈悲,似乎在商讨重要之事。 绿衣道人站在礁石之上,对着东海落泪垂泣,他看的方向,正好是上一幅壁画中,凡世所在之处。 第五幅跟第六幅壁画,却是空白一片,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上面的内容,不叫人看,南枝急于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便直接去看第七幅: 第七幅上的内容更为直白,绿衣道人端坐神台,周身被一圈透明的厚厚壁垒包裹,而壁垒之外,是叩头跪拜的百姓。 台下,是三牲六畜,香火供奉,烟气直上云霄,绿衣道人无法离开,人形随着时间慢慢模糊,直到最后,他长出了一颗,圆锥形的,绿油油的蚂蚱头。 最后一幅壁画,看着有些粗糙,既没有上色,也没有什么故事性,像是什么人按照前头的格式,随手一画: 顶着蚂蚱头的绿衣道人,坐在石桌后,手里捉着一张玉简,大大的脑袋上,两颗复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泪,虫形大嘴微张,仿佛是想告诫后来者些什么。 壁画上的绿衣道人,就是阵眼上的蝗尸? 那具蝗尸,就是这座石室的主人? 南枝倒吸一口冷气。 第226章 交易、玉简 蝗尸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变成不人不虫的怪物的? 消失的两幅壁画里讲了什么内容? 那座传送法阵又是谁布置的? 这处秘境,又是从何而来? 大夏的人是怎么进入到这里的? 看完壁画,南枝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看似杂乱无序的线索宛如一个个半露不露的线头,等着她去梳理。 她又在石室里转了一圈,瞧见那几座应该是用于存放书籍的柜上,留下了几处新鲜的掌印,且灰尘薄厚程度不一,便猜到几分: 家具都是普通家具,但里面放的东西却不见了。 探索小队一行人比她先到,这石室里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已经被她们取走。 壁画中,蝗尸生前趴伏在桌前拿着的玉简,说不定也在其中。 找到那枚玉简,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但让麻姑娘主动开口,单独去讨要一枚玉简—— 万一对方坐地起价,或是执意不肯给呢? 杀人夺宝,她一个自小在大夏长大的人,心理这关上就过不去。 南枝心思流转间,便想出了办法。 …… …… 秦越身上蛛毒一解,立马强撑着打起精神敢来见南枝,只是还没靠近,就被年纪才刚刚上初中的小姑娘拦在石室外面: “嘘,姑娘在里面,别吵,你们不能进去,且等我入内通报一声。” 方才见南枝在石室里对着壁画沉思,红螺便悄悄守在门口,不叫人进去打搅。 这群凡人穿得怪模怪样,说话也是奇奇怪怪,不知讲的什么劳什子鸟语,她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这个孩子—— 说的是什么?方言吗?听上去抑扬顿挫,倒像是古语言。 想来跟着麻姑娘这个宋朝老鬼的,八成也是什么精怪小鬼才是。 “抱歉,失礼了,我是来感谢麻姑娘赠药的,能让我进去吗?” 秦越察觉出些红螺身上的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只借着手边胡曼妮的力撑着身体,温和道: “不知道小妹妹你怎么称呼?” “你这人真奇怪,看着斯斯文文,怎么这么没规矩,都说了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红螺站在门口,跟秦越两个人鸡同鸭讲,比比划划,但都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 好在最后,一直沉默的胡曼妮似乎是看懂了红螺的意思,拉了拉秦越的袖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像是蚊子在叫: “秦科长,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等等。” 秦越这才恍然,往后一跨,做出一个向后的动作,果然见那个小姑娘面露满意,点点头转身进了石室。 “这孩子说的话,我真的一句都没听懂。” 秦越喘口气,撑着同伴站定,又发现胡曼妮一副魂不守舍,魂游天际的模样,也跟着沉默下来: 这次科考探索,她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胡曼妮身边跟着的三位狐仙儿,两个为了保护她被吃了,剩下那个也受了重伤,吃了药也不见醒。 为了不让那头大蜈蚣跑出去,她们选择炸毁了地下通道。 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在积极探索离开的办法,但随着周围地形图的完善,他们也就越发灰心: 这里似乎是一处完全密闭的,独立的空间,并非没有边界,四面都是水,没办法离开。 眼下,地下皇陵那条通道被炸毁,刘教授带回的消息也显示,她们极有可能,已经不在熟悉的蓝星上了。 所以,目前唯一的离开希望,就全放在这位深不可测的麻前辈身上了。 根据她对这位麻前辈的了解,对方看似慈祥和善,但脾气却难以捉摸。 若合她的眼缘,她能随意赠送功法丹药,若是惹得她不快,她也会拿活人当鱼饵,挂在鱼线上钓妖兽。 但也不是不能交易。 麻姑娘愿意给她们一个机会,用采集灵草矿石交换救命药材,就说明她至少是有底线有秩序的。 或许是天性如此,也或许是受了那位镇妖提司的影响。 但最起码对困在秘境里的她们来说,这意味着少了一份生命威胁。 ——对方深入秘境,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必有所寻。 现在,就看她们的诚意够不够多,能不能打动这位“麻姑娘”了。 …… 秦越跟胡曼妮两人,在石室外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刚刚那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出来,冲她们招手示意: “麻姑娘愿意见你们,跟我进来吧。” 虽然没听懂,但两人看懂了手势,立马打起精神,跟在红螺背后走了进去。 ——一入内,便闻到阵阵淡雅香气,两人定睛一看,麻姑娘正坐在石几之前煮茶。 一盏红泥小火炉里,放着几块烧得正旺的金丝炭,其上搭着只茶壶,里头水正烧开,白色水蒸气顶着盖子“吧嗒吧嗒”作响。 桌上放着一套造型质朴,古色古香的茶具,另有三盘小巧可爱的配茶点心,并一盘水灵灵,黄灿灿的大枇杷。 这些东西可以出现在装潢富贵的茶室,也能出现在风景秀丽的山间小亭。 唯独出现在这空旷寂寥的墓室里,叫人心生畏惧。 “来了?” 麻姑娘斜斜倚在石椅上,手里懒懒捧着卷蓝色封皮的书,身下铺着好几条绫罗织就的软垫,背后则立着两只靠枕。 她悠闲地仿佛不是身处危机四伏,妖兽众多的秘境,而是什么茶舍酒楼,招呼人也是懒懒散散,随意得很: “坐吧,尝尝我这小童泡茶的手艺。” 石桌旁落了四个蒲团,红螺走过去,提了水壶冲泡香茶,又循着南枝的话,端了两杯放在二人身前,这才“咔嚓咔嚓”啃起了桌上的点心。 虽然听见主人家招呼,可两个人却不敢真的大大咧咧随意应话。 秦越跟胡曼妮一人挑了一个蒲团,学着红螺的样子盘腿坐下,又捧起茶,吹了吹热气啜一口,前者很给面子地点头追捧几句: “茶香清冽,茶汤甘甜,好茶。” 其实就是路边脚店里,随便买的十五文一斤的粗茶。 南枝庆幸自己是个仓鼠性子,当初抓着王家主仆赶路的时候,什么杂七杂八没用的东西都往背包里囤了一点。 她把三盘点心往红螺面前推了推,微微抬一抬下巴: “我知你们前来所为何事,叫你一醒就来寻我,也是为了此事。” “麻前辈,在您面前,我就不说假话,直接开门见山了。” 秦越放下手中茶杯,垂眸盯着茶盏里袅袅的水汽道: “我想跟您做笔交易——如果您能带我们离开,我以人格和国家起誓,官方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出一个让您满意的价格。” “这代价,你当然给得起。” 南枝笑了笑,氤氲烟气上浮,衬得那张脸愈发妖异: “这石室里的东西,我要七成,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还有旁的事要去做。 自然,我因提司大人和镇妖司命,不可乱伤性命,可若你不愿,老身大不了等上数日,等你们死绝了,再来取走这些东西便是。” 秦越呼吸停了一瞬。 第227章 动手、破绽 南枝给了秦越三天考虑时间。 她并不着急离开秘境,且不说秘境中产量丰富的修炼资源,就是祭台之上的传送法阵,想拓印下来至少也得一月有余。 这阵法不知出自何方大能之手,精妙无双,玄妙无比,凭借南枝现下修为,往往多拓印一盏茶的功夫,神识就有些承受不住。 “姑娘,吃果子。” 红螺见南枝从高处飞下,手里捧了一碗水灵灵,红彤彤的果子,殷勤无比地递上去: “方才那傻大个又来送焚阳石和金精泥,我按着姑娘说的数量,给他换成了丹药,他便送了好大一串果子与我吃吃。 姑娘你尝尝,这果子虽然略有酸涩,但受秘境灵气浸染,多多少少也带了些灵气,想来便是话本子里说的灵果哩!” 红螺口中的傻大个,正是吕东方。 这几天南枝专注拓印阵法图,于是便把兑换丹药一事交给红螺去做。 小刺猬虽然胆子有些小,可做事却井井有条,虽然听不懂探索小队的人说话,却能依靠手势沟通。 几天下来,营地附近河边浅滩上的焚阳石被搜刮了个干净,就连地表的金精泥也被“挖”去好大一层。 南枝见那果子颜色艳丽至极,便猜到不怎么好吃,可又不忍拂了小刺猬的好意,于是挑了一粒丢入口中: “好红螺,你自去旁的地方耍去,你家姑娘还要再忙一会儿,只是记得别多吃,仔细牙酸倒了,晚上吃不下饭。” “好哩!” 红螺脆生生应了,知道秘境危险,也不乱跑,端着大碗坐在石台边上,拿这红果子往嘴巴上染色玩。 背过身,南枝才默默吐出嘴里酸涩发苦的野果,见着祭台之下,刘如鹤身后跟着四个怀抱密封盒的年轻军人,似乎有话对她说。 看样子,她们应该是商量出结果了。 南枝毫不在意,随手一挥—— 一条木藤拔地而起,卷着刘如鹤和四名战士凭空飞起十几丈高,稳稳落在石台之上。 “这个就是法术的力量?真的好神奇。” 刘如鹤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那根藤蔓,才示意身后的人放下手里的密封盒: “麻姑娘,这些……就是我们从石室里带出来的东西,一共是三十一件,按照我们约定的交易内容,您可以从里面挑走二十二件物品。” 南枝扫了一眼,发现官方的人把这些东西保护的不错。 哪怕被妖兽追着跑,逼不得已炸毁了返程通道,也没把这些东西扔掉。 红螺好奇地凑过来,指了指自己红彤彤的嘴巴,问几人要不要吃果子。 “谢谢你,小姑娘,这果子还是你留着吃吧。 我们的人选择进入秘境,就是为了贯彻科研精神,探索科学奥秘而来,这些东西当然比我们的命都重要。” 刘如鹤婉拒了红螺,苦笑一声,主动上前一步: “也请您放心,这确实是我们从密室里带出来的全部了。” 南枝没揭穿对方玩的文字游戏。 但她原本就是冲着那块玉简来的,至于在石室之外,官方的人找到了什么,她不感兴趣。 密封箱里,每一件物品都用特制的密封袋保存,看上去也都被清理过。 因而南枝很轻易就认出了这些东西的作用。 “这个玉笔,这个紫竹雕龙笔筒,这个金丝玛瑙透骨镜,还有这件八宝璎珞小衫,这只青铜追魂铃也不错,我要了。” 南枝的视线随意地从几口密封箱里扫过,伸出手对着她看中的东西指指点点: “还有这件竹字板……这枚碧色玉简,还有这本《阵法雏形》……” 她每点一样,刘如鹤跟四名战士的脸色就严肃几分,仿佛割肉。 ——秦越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答应了南枝的条件,并且开诚布公地共享了她们这段时间拿命换回来的秘境地图。 探索小队里,官方随行的地质学家绘制测量的地图,和现实出入不大,这倒替南枝省去了不少时间。 到最后,四口密封箱里,只剩下九样东西: 一件薄如蝉翼,几乎能透光,好似以虫翅织就的斗篷、一截黑漆漆,毫无生机的枯木、一柄没有刀鞘的黑色匕首、一件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虎头玉质印章,另有四本需要翻译的古书典籍。 “老身今日心情好,便多指点你们几句,第一件是用‘响蝉’羽翼制作的蝉衣,穿在身上可隐匿身形。 第二件乃是月桂树的树根,虽然瞧着生机全无,但用无根之水精心养着,说不得还能活。 第三件是件杀人的好法宝,唤作‘割影刃’,伤人于无形之中,亦可伤人于千里之外,比如……” 南枝捡起那柄匕首,对着刘如鹤影子的方向轻轻一割,刘如鹤下意识闪避,但躲到一半却硬生生忍住! 下一秒,她小臂上便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刘教授!” “刘教授!没事吧?!” 其他人没想到南枝会忽然动手,把刘如鹤护在中间,后者脸色苍白,无力地挥了挥手: “我没事,咳咳,麻姑娘是替我们演示。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它背后的原理是什么?又为什么能通过影子伤到人? 麻姑娘果然博闻强记,这些东西你竟然全都认识。” “哪里哪里,你才是真聪明,我刚才本来打算割你的肩膀,谁知道竟叫你躲开了。 当然,老身眼明心亮,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有什么脏的臭的能逃过去。 听说这些东西,包括那个石室,都是你最先发现的? 那你可要小心些,谁知道那石室里有没有什么脏东西,等着附在人身上,准备夺舍偷袭。” 南枝慢悠悠抽回匕首,把它放回去,似乎全然不在乎刘如鹤鲜血如注的小臂: “慢走不送。红螺,替我送客。” “……麻姑娘真会开玩笑,就是凑巧才躲开而已。” 刘如鹤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其余四人不明所以,不知道麻姑娘为什么忽然翻脸,心里却更多了几分忌惮,打定主意马上回去报告秦越。 凑巧? 我信你个鬼。 南枝笑眯眯地捡起那枚玉简,拿在手心把玩,眼里透出几分玩味。 第228章 这故事为什么有点眼熟 刘如鹤,不,应该是附身在刘如鹤身上的“那东西”,简直是破绽百出。 第一次见面,南枝与其对话,她就能精准叫出“金翅飞天蜈蚣”这个名字。 当时南枝就觉察出些许不对,便用辟谷丹进行试探,谁知对方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不说,还向她道谢,解释自己已经饿了好些天。 刚才红螺跟几人玩闹,指着自己的嘴巴问他们要不要吃果子,其他人听不懂大宋官话,第一反应都是茫然,困惑。 唯有刘如鹤。 第四个破绽,就是南枝介绍物件用处的时候,她拿起割影刃刺向刘如鹤脚下影子。 那一瞬间,对方竟然有意识地去躲避。 当然,最大的破绽,是她在知道南枝与秦越认识后,系统地图上,由绿转红的角色小点。 “……所以,如果我猜的没错,真正的刘如鹤应该是在踏入石室的时候,被那东西附身,甚至有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南枝忍不住去猜那东西的来历: “有智慧,狡猾,还懂得伪装自己,有可能是妖兽,阴魂,也极有可能是修士元神——” 如果是石室主人的魂魄,那头蝗虫尸体死后鬼魂的话…… 白得了一堆好东西的南枝摸摸下巴,真心实意地感慨出声: “亲自把东西送过来,这位蝗兄其实还挺大方的。” 她并不担心这东西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只看那具蝗尸的风干程度,尸体主人死了至少几百年,甚至可能是上千年。 一个死了上千年的高阶修士,如果还有余力,是不会选择去附身凡人,被一头筑基期的大蜈蚣满地图追杀的。 刚才她试探完后直接动手,对方却选择了忍气吞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装傻,无视南枝几乎挑明的事实。 那只有一个解释。 它现在虚弱至极,藏在活人皮下苟延残喘,哪怕被南枝指着鼻子骂脏东西,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算了,秦越不是傻子,那东西留给她们去处理好了。 死掉的高阶修士,是敌非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初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玉简里会有记载吗?” 南枝抓着手里那枚玉简,忽然下定决心,盘腿坐在那具蝗尸旁边,慢慢向着玉简内注入灵力—— 出乎意料的是,这枚玉简上并无禁制,也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就是一块前人用于记载文书的普通玉简。 玉简里记录的也不是什么深奥法术,神功秘籍,更像是一名修士的生平自传。 …… …… 这名修士自称“马生”,在家中行三,少时家贫,常常吃不饱饭,于是他便经常伙同狐朋狗友,盗掘坟墓,偷盗陪葬品聊以生计。 后来有一次,他挖坟的时候,在一处古墓里,发现了本功法秘籍,和一本《造畜之法》,并一只红皮大葫芦。 马生喜不自胜,知道是得了奇遇,便杀了知道此事的同伴,自那后便开始照着功法修炼,又靠着造畜之法,拐卖幼童,换作黄金百两,自在逍遥。 他如此逍遥了好些日子,修为也靠着丹药慢慢爬升,更是招揽了一众刺猬小妖,替他开黑脚店,谋夺过路之人钱财性命。 南枝:“……” 这个故事为什么这么眼熟。 马生又写道,他与一邪修段春明交好,二人原本相约好,在中原鬼市上一聚,却不料那年地府生变,阴阳路动乱。 有妖僧勾连镇妖司道人■■,以邪宝大开鬼门,放走一千三百二十头鬼王、三千四百五十六头罗刹、一万四千三百只夜叉落入人间。 马生为避开祸事,遁入一偏远小城,唤作定远,原本打算在此潜心修炼,却不想半年后,城中王姓富户府上,一百三十九条性命齐齐暴毙,有大鬼“女怨”吸纳怨气,横空出世。 那女怨虽只死了几十年,可不知为何怨气深重,本领了得,万千发丝可化作蛇虫,自人七窍中爬入,便能将人化作行尸走肉,如尸傀一般。 镇妖司之人欲倾尽全力,诛杀此鬼,可奈何女怨怨气深重,无法化解。 其操控的尸傀大军,更是所向披靡,一路南下,所过之处,遍地焦土,尸横遍野。 只短短半年,大宋国不将存, 妖魔横行,怨气冲天。 异族入侵,国祚断截。 一时间,整个大宋化作人间炼狱,各城各镇,沦为妖魔狩猎场,大妖寻乐之地。 人族被视作血食,被妖魔如同猪羊般豢养起来,随意宰杀。 马生惧怕尸傀,也惧怕女怨,便舍弃家乡,逃去北洲,而后便很少听闻来自故土的消息了。 后来百年之后,故土彻底沦陷,从不少逃离的修士口中,马生这才知晓,镇妖司上下已与女怨同归于尽。 镇妖观二十三路麾下镇妖使,为庇佑百姓,皆死守不退,直到全员战死,只剩二等缉拿使花习剑一人守国。 五百年之后,又有白虎妖王现世,大宋所在一州之地,已然成为妖魔之国。 人沦为血食,地位同猪牛羊相同。 一等血食,乃是将将出生的人类婴孩。 二等血食,便是阳气充足,身强体壮的健硕青壮。 三等血食,乃是皮肉细嫩,骨节轻盈的年轻女人。 至于老人、病患、身弱体虚之人,就只配打碎骨头碾压成泥,制成饱腹的丸子,卖与寻常妖兽。 东洲沦陷,天地大变,修真界灵气枯竭,人族没落,妖鬼崛起,天地四洲的修仙之人,不得不联手抵抗天灾。 可惜终归是功亏一篑…… 最后四洲崩坏,修真界四分五裂,就连自封于秘境之中的马生也难逃一劫,与崩坏的秘境散落不知何地。 玉简上的内容记载到这里,再往后,便是一片空白了。 南枝看完,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直“嗡嗡”作响。 这道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马生,家中行三,专以造畜之法诱拐活人。 还是个她杀过的老熟人。 至于玉简里提到的一个个名字,她也不算陌生。 白虎山君,妖僧慧远,绿衣道人马三,死守不退的镇妖使花习剑。 甚至是屠杀王氏满门,驱使发傀大军,一人灭一国的大鬼女怨。 ——她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虚幻的过去,还是真实的未来? 第229章 世界真相、唯一金色称号 “假设一,我所经历的游戏世界,只是真实存在的历史投影,那么红螺和玉米又是什么?虚拟数据?系统意识?” “假设二,我所处的游戏世界,是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的真实世界,那按理来说,现在这个蚂蚱头马三,就不应该存在。” “假设三,这两个世界互为平行世界,现实世界是游戏世界和马三所处四洲大陆的交汇点。 二者历史走向并不相同,前者还没有因为天地大灾四分五裂,后者却已经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秘境散落大夏各地。” 南枝看一眼旁边无知无觉,高高兴兴吃点心的红螺,挑了挑眉,对着面前的游戏面板呛声: “别装死,我知道你能听见,虽然不知道这游戏背后的红禾游戏公司到底是什么,但你至少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游戏面板沉寂了好一会儿,淡蓝色系统数据不断滚动。 “噼里啪啦!” “噼噼啪啪!” 忽然,南枝面前绽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虚拟电子礼花,一长串金色小字徐徐升起: 【游戏修仙,法力无边!】 【恭喜修士“南枝”发现世界真相碎片!当前四洲大陆碎片收集进度(1\/49)!】 【恭喜修士达成成就:世界背后(一),获得称号:“鹰眼”(你总能敏锐察觉到一些旁人无法轻易察觉的真相)、天地宝树抽奖券x10 】 【恭喜修士达成成就:收集者(一),获得称号:“入门收藏家”(在某些不知名因素的干扰下,你遇到秘境的几率有所提升)、天地宝树抽奖券x10 】 狗策划,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南枝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一个可能: “这款游戏的全名是什么?” 这回没有丝毫停顿卡壳,金色小字直直浮现: 【寻仙路——寻找失落大陆之救世主修仙长生路模拟器 】 南枝差点气笑: “诈骗都没你们能藏字,痛快点告诉我,四洲大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既然历史已经改变,为什么这块玉简上记载的绾娘和镇妖司的未来依旧没有改变?” 她觉得四洲大陆现在,更像是薛定谔的猫,被关在一只密封的盒子里,结局是好是坏,没有人知道。 永远处于一个模糊的,不稳定的状态。 俗称,“如崩”。 然而没有人来解答南枝的问题,回应她的,只有“叮”的一声脆响。 【寻找失落的四洲大陆(长期)(史诗级)(主线任务)(强制):历史可以重演,过去已经改变,未来即将实现。 四洲大陆崩裂,化作四十九块秘境碎片,散落于主世界,请修士在主世界因为秘境碎裂消亡之前,尽可能多的收集秘境碎片,改变四洲大陆注定崩裂结局。 (当前收集进度:1\/49)】 “也就是说,游戏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不是平行世界,也不是时间回溯,而是不确定的救世推演。 成功,我所做的一切化作真实历史,现实世界也能安然无恙,失败,四洲大陆的惨剧就会重演,现世世界也会遭受牵连,沦为妖魔猎场。” 南枝从没觉得自己头脑这么清醒冷静过。 她目光灼灼盯着游戏面板,攥紧拳,平平吐出一口气,只觉整个胸膛从上到下,有一团灼热的熊熊野火正在蔓延: “所以,我要拯救的不止游戏世界,还有现实世界?” 游戏系统继续安静如鸡。 ——毕竟用修仙游戏骗人进来当救世主什么的,是说出去都会被骂狗的程度。 南枝坐在祭台边缘,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祭台下,探索小队的人正忙忙碌碌采集焚阳石,来来回回,合作无间,仿佛秩序井然的蚁群。 秦越站在巨石前,跟同行的地质专家一起完善秘境地形图,神情专注,表情严肃。 吕东方扛着一头半人高的兔子兴冲冲走进营地,身后跟着互相搀扶,探路归来的战士。 另一边,胡曼妮正跟那名小战士一起照顾伤员,刘棺生拄着用兽骨制作的拐杖,一瘸一拐地烧火做饭,胖乎乎的脸上多了几分善意。 红螺就坐在南枝不远处,两只腿悬空荡来荡去,手里抱了一盘点心。 “我说,既然我现在是救世主,好歹给个金色品质的称号啊。” 南枝双手撑在地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松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虽然经常抱怨,但这世界还是挺好的,对吧?” 【叮——】 【修士“南枝”获得唯一金色称号“救世主”,天道偏爱+1、各阵营好感值+200、体质、战力、幸运加成30%、消除一切负面debuff影响。 特殊加成:你无法真正死亡,无法被诅咒、献祭、夺舍。 你获得了世界的偏爱,当你出现时,所有生灵的目光都会不自觉朝你聚拢。 你更容易获得其他个体生物的仰慕。 你更容易获取机缘。 你更容易渡过雷劫。 你更容易获取仙缘。 你的话更容易被人相信。 你的伪装不会被轻易勘破。 世界因你存在,你即为世界中心。 你于世界中心闪耀,万千生灵都被你闪耀的灵魂所吸引。 你更容易吸引到黑暗生物、红名怪恨意值翻倍。 你更容易感受到个体生物对你的恶意。 你更容易被黑暗势力关注,更容易吸引虚空、裂缝中神只的凝视。 你可以弑神。 (该称号灵魂绑定,无法转移、无法拆卸。)】 【游戏修仙,法力无边。】 【救世主“南枝”上线。】 …… …… 被蝗头马三附身的刘如鹤,果然被秦越等人控制了起来。 她被关在一间帐篷里,单独关押,门外持枪战士二十四小时轮岗——秦越下了命令,稍有异动,他们是真的会开枪的。 要不是无法保证刘如鹤教授的生死,他们绝对不会犹豫。 被关在黑漆漆的帐篷里,没有人跟刘如鹤说话,没有人告诉她自己的结局,她只得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生命…… 每天除了送饭的刘棺生,她见不到任何人。 恐慌、无措、焦急、懊恼…… 附身刘如鹤的那东西,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要见一见南枝。 第230章 巧了,这不就圆上了吗 南枝见到刘如鹤的时候,她看上去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以外,并没有太狼狈。 她身上依旧穿着特别调查局的黑色制服,头发束在脑后,双手上缚着一具类似电子镣铐的黑色锁扣,锁扣之上,密密麻麻绘制了不少繁复纹路。 ——是特别调查局研发的封灵锁,能够暂时锁住人体经脉运行。 一个人可以伪装成另一个人,但神态、动作和一些小习惯,却是很难装出来的。 “刘如鹤”被押着来到石室后,先是不屑地扫了一眼坐在石几后饮茶的南枝,视线一点一点从石室里扫过,透出几分怀念。 最后,她相当自然地坐在南枝对面的蒲团上,自顾自看向站在一边的秦越: “秦科长,不把这东西解下来么?难道你要亲手喂我喝茶不成?” 明明身体是女人,一开口,声调低沉,明显是属于男人的粗犷声线。 秦越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南枝,后者端着茶杯,浅啜一口轻笑道: “取下来吧,这东西对你们来说或许还有些用处,可对付他却有些不够看了。” 得到授意,立马有人上前替“刘如鹤”解下封灵锁,“她”转了转手腕,眉宇间浮现一丝戾气,随后又很快消散—— “麻……麻姑娘。” “刘如鹤”神态大变,视线牢牢锁在南枝脸上,她虽然能看出眼前人似有遮掩,应该不是真面目,但怎样也无法看穿。 这让“刘如鹤”有些心惊。 想他昔年,修为未曾倒退之时,也是一方化神大能,虽说后来被迫自禁于此方小天地中,无法逃脱,修为大跌,连个炼气士都算不上,可神识却还是元婴境界。 眼前之人不过将将筑基一层,却能避开他的神识探察。 两种可能,一,对方修为远在元婴之上,只是有意压低修为境界。 二,对方真的不过筑基一层,只是身上佩戴了什么能够遮掩容貌的法宝,或是功法特殊,能够掩盖真容。 无论是哪个可能,都代表目前的他,开罪不起。 尤其对方有可能是镇妖司之人,背后还站着一位至少元婴上下的镇妖提司。 可惜他附身这人对“麻姑娘”的来历知之甚少,也不曾打探到那提司名姓,只晓得那提司能驱使虫潮,手段诸多,甚至还杀过堕仙—— 想到这,“刘如鹤”只觉浑身血液都似被冻住一般。 他立刻换了一副坐姿,眼神也变得和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谦和有礼: “呵呵,麻道友,你应当已经看过那枚玉简,在下的来历同跟脚,便不必再与这几个凡人多说了吧。” 南枝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蝗头马三附身刘如鹤,对外界的认知只能通过刘如鹤的记忆,而她现在还不确定,官方对麻姑娘这个马甲又了解多少。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主动让对方先开口。 “同为道友,你在凡人面前开口点破老夫夺舍一事,看在昔年镇妖司各路镇妖使死战不退的面子上,老夫便不与你计较。” 果然,“刘如鹤”看到南枝气定神闲的模样,有些坐不住: “此方秘境,有不少修士在此陨落,其随身储物袋中,应尚有修行资源、功法留存,你若是感兴趣,老夫也可指点你一二,好叫你不白跑这一趟。 若是你欲寻灵草矿石,老夫在这秘境中千余年,也知晓要去何处寻,什么焚阳石、金精泥,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这秘境里产出的噬灵草同忧生花、妖兽内丹,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南枝瞧着“刘如鹤”在几人面前侃侃而谈,忍不住感慨。 时间果真可怕。 她当初遇到的马三,是个满口污言秽语,财迷心窍的恶棍,却不想有朝一日,他也能变成这般斯文禽兽。 “道友说了这么多,莫不是想要我,或者说,是想要我背后的镇妖司做些什么?” 南枝喝一口茶,一语道破马三必定有所求,后者沉吟半晌,才忽然问出一个古怪的问题: “四洲大陆,如今究竟如何了?老夫囚在这秘境中千余年不得出,只能从偶尔误入此地的凡人口中得知一二。 世上如今果真无仙,无神了么?” 说这话时候,他面上一片茫然,真心实意地出现了些许难过。 南枝微微垂眼,掩去脸上的恍然大悟: 马三没有游戏系统,所以根本不知四洲大陆崩裂后出现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以为外界,还是熟知的四洲大地。 南枝扫了一眼专心致志记录的秦越,忽的,一个胆大包天的奇特想法,自然而然就冒了出来。 “四洲大地……如今早已分崩离析。” 她先是装作一愣,而后轻轻叹口气,用满是感念同惆怅的语调慢慢道: “昔年天地大变,四洲大劫,修真界皆化作零星秘境,散落人间。 如今的凡世,莫说是仙神,便是修士踪迹也难寻,功法传承断绝,各门各派凋敝。 若非我镇妖司尚有一丝传承留下,隐匿于某境之中得以苟延残喘,我也早跟着诸位前辈早早去了。 好在如今天地大劫已过,灵气复苏,我等也终于苦尽甘来,能重拾镇妖司兴建大业,才不算辜负了昔年神龙女皇的初衷用意。” 角落里,秦越疯狂记录,一旁随行的科研人员两眼放光,恨不得趴在南枝嘴边记录。 南枝眼神微闪。 没错,她这次要欺骗的,是整个世界。 落在大夏境内的,那就是大夏领土。 ——什么游戏世界,什么主体世界。 只不过是独立于凡间的修真界罢了。 知不知道“自古以来”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啊? “竟是如此!” “刘如鹤”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急迫地伸长脖子追问道: “你们当初是如何从秘境脱身的?为何我屡次三番,都未能离开此处,好似被天地法则困死在这处似的?” 你感受到的那应该是本世界对游戏世界的排斥。 ——也就是类似位面壁的存在。 如果把世界意识拟人化,比作“天道”,那么外来入侵生物,自然不会受欢迎。 原先她还觉得镇妖司这张虎皮不好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马三。 圆上了。 这不就都圆上了吗? 南枝对其中原因心知肚明,却暗自瞒下,只道: “秘境与俗世毕竟不同,我等也是借助镇妖司中法宝镇妖塔才能脱身。 只是我观那玉简同壁画,好似少了些什么——不知马道友又是如何变成那幅蝗头人身的怪模样的?” “哎……说来惭愧。” “刘如鹤”面色难看几分,似乎既不愿意提起过往之事: “当初四洲散落,我与诸位同道匿身秘境,本打算自封于此,渡过天地大劫,谁知灵气耗尽,不得已,集众位同道之力,合力建造传送大阵,欲逃向尘世。 可不知为何,消耗了大量灵力,这传送法阵却毫无反应。 诸位同道不肯放弃,几经尝试,灵力耗尽而亡,甚至于有同道绝望之下,自绝于此。” 说到这里,他语气愈发低沉: “后来不知为何,我虽出不得这秘境,却每隔几百年,就有凡人误入于此。 他们见着老夫驾驭那金翅飞天蜈蚣,便以为老夫为神,于是日夜供奉香火,使老夫得以延续性命,本该是件好事—— 可,可这些该死的,蠢笨至极的凡人!” “刘如鹤”忽然暴怒,瞪着眼睛看向秦越等人,脸上表情愈发狰狞: “香火之毒,更甚天灾!凡人七情六欲,贪嗔痴念,皆化作点点红尘毒,慢慢儿的,老夫便愈发不像人。 直到最后,变成了那些凡人口中,代代相传的。” “蝗神。” 第231章 熟悉的香气 对于马三如今落得个如此下场,南枝却并不意外。 一般受香火的乃是正神,人家不光靠香火成神,还要广修功德,尽量得天地认可,如此方能成就金身。 蝗神是民间口口相传,没有天听册封的淫神,一没有天地承认,二不见神道册封,三不修功德。 马三一个决计算不上正道的修士,就敢认下神位,心安理得地享受香火供奉。 虽然能得一时的自在,可想来他回应的信众,大多都是些剑走偏锋,不修功德反求神的“信众”。 一颗红心,全写功名利禄,半腹肠肚,满是阴私算计。 心不诚,香火质量自然不高。 香火质量不高,马三便更努力的取悦信徒。 灵气枯竭,为了活下去,他自然什么愿望都会替信徒实现。 好的,坏的。 合理的,不合理的。 甚至是违背天道秩序的。 这样供奉上来的香火,可不就是带着毒的吗? 长此以往,此举危害更甚于饮鸩止渴。 所以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其实也怪不得其他人。 但凭她对马三的了解,知道这些也只能信一半。 这么多年,马三当真没有觉察出不对吗? 当初那些同处秘境的修士,是如何身死的? 西夏地宫下源源不断的饿鬼群,又是怎么回事? 这老鬼分明隐瞒了许多事。 南枝心中算计,却再不去接马三的话茬,只问起另一件事: “道友,如此说来,外头那只金翅飞天蜈蚣是你的灵宠?” 秦越的表情有些难看。 这段时间她们多番打探出路,却一无所获。 至于南枝说的那条水路,也被金翅飞天蜈蚣死死把守,无法靠近。 谁知道这蜈蚣居然是附身刘教授的修士饲养? “呵呵。” “刘如鹤”笑了起来,脸上皮肉勾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 “说来惭愧,那畜生的确是老夫所养灵兽,只是三百年前,老夫神魂不稳,那金翅蜈蚣察觉到老夫虚弱,竟然动了嗜主的念头! 好在它体型巨大,可心智却同痴傻孩童,老夫只得假死化作灵体,避于石室,这才堪堪蒙骗过去。” 后来的事,他不说南枝也猜到了几分。 马三的神魂被金翅蜈蚣所逼,只能躲在石室苟延残喘,本以为走入绝境,却不想,那一日探索队忽然闯入石室,给了他一线生机。 而后马三附身刘如鹤,金翅飞天察觉到昔日主人神魂波动,追杀探索队,秦越等人怕误以为这东西要离开秘境,当机立断用炸药炸毁了通道。 然后就是“刘如鹤”被追杀跌入水中,正好撞上了在河边捡石头的红螺。 “蜈蚣嗜主,但一直畏惧神尸威严不敢靠近。” “刘如鹤”冷哼一声,似是恨毒了那条蜈蚣: “老夫当时别无他法,却不想夺舍的这小妇人乃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身虚亏损,五行不全,这才露了痕迹。 这妇人身子实在累赘,待老夫能出去,定要寻个天资不俗,风流倜傥的小子……” 这话没说完,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他未尽的意思。 夺舍乃是邪法,同杀人无异。 马三却能堂而皇之地提起,足见在他心中,凡人不过蝼蚁。 秦越紧皱眉头。 她虽然明白,他们想要离开,或许还要借助马三的力量。 理智能理解,但感情上却接受不能。 不知麻姑娘…… 秦越不动声色地看向南枝,却见其神色未变,听见马三要夺舍更是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先前我去瞧过,这些凡人进来的秘境入口已经消失不见,要想离开这秘境,须得宰了那头金翅飞天蜈蚣才好。 若是道友舍得,可方便告知那畜牲可有什么弱点么?” “刘如鹤”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南枝一个筑基一层要去斩杀那头金翅飞天蜈蚣。 虽说那畜牲痴傻,可修为却相当于筑基二层的修士,一身硬甲更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这麻姑娘若是一人离去,悄悄用遁法跑了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诛杀此怪? 他扫一眼身边几个凡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还是为了这些凡人。 果然是镇妖司之人,迂腐至极。 为了几个凡人,竟然不顾生死。 就如同昔日殉城之人,明知抵挡不住傀人大军,却偏要以身为饵,火烧城池同归于尽。 凡人生死,与他们何干? 难道就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马三心中隐隐有些窃喜,并未出声阻拦,只假模假样思索片刻,才迟疑一下: “老夫对这畜牲自然了解,只是你虚得应承老夫,出去之后得想法子救老夫离了这须臾方寸之地。 若老夫死在秘境里,被附身的这妇人,自然也会跟着身陨。” ——他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谁不知道镇妖司之人多愚善。 马三便是吃定了这一点。 石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汩汩热气不断上涌。 良久,南枝才开口了: “可以。 镇妖司之人最为受诺,我保证,定会把这些人一个不少的带出去,也不会把你一个留下在这秘境中。” 马三这才心满意足,十分痛快告知南枝,那金翅飞天蜈蚣头下十二寸,有一处鳞甲遮掩的死穴,只要以金针刺之,即能制伏。 “道友,喝茶。” 南枝示意马三喝茶,脸上浮起一抹笑:“不知那蝗尸有何奥秘,竟能散发出如此扑鼻香气,还请道友替我解惑。” “自然。” “刘如鹤”脸色有些难堪,嘴唇沾水即收,才打了个哈哈道: “那具身体早已被香火浸染,神魂脱离之后,体内香火气锁不住,自然而然就透了出来。 这味道能吸引妖兽,但也能叫其不敢靠近。” 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二人好似故友重逢,一派和谐。 殊不知,却是彼此各怀鬼胎。 “原来如此,受教。” 南枝笑着隐去心中所想。 ——她终于想起来,那味道怎么那么熟悉了。 她曾在慧远的身上,闻到过类似的香气。 所以那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 …… …… 接下来半月,南枝一直待在石室里,忙着拓印传送阵法,熟悉上次抽奖获得的奖励。 至于马三留在石室里的东西,她暂时没去碰,只分门别类装在系统背包里。 ——原主人一天没死,她就一天不能放心。 这些日子里,探索小队的人也很识趣地没有选择打扰南枝,而是通过红螺传话。 特调局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官方组织,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养伤,再有蝗神指点,他们已经能合力协作捕捉一些中型妖兽,挖取妖丹了。 这些妖丹依旧按照三七分成的比例,送到了石室里。 第232章 战金翅飞天蜈蚣(上) 没人去打扰麻姑娘。 前两日,负责探路的战士带回来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南枝说的那条通向秘境之外的水路确实存在,还没有消失。 坏消息是,那头金翅飞天蜈蚣似乎察觉到了异常,霸占了那条水道作巢。 或者说,那条水道本身就是它的巢穴也不一定。 但最起码,有了回家的希望。 探索队的人愈发卖力,每天积极捕杀妖兽、采样保存,能带走的就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就干脆整理好就地掩埋。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万一有朝一日能回来,这些可都是大夏资产啊! 秦越也忙的焦头烂额。 秘境水下本就凶险万分,更不必提麻姑娘要带这么多人通过漫长的地下水道。 她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协调各部门,让他们做好准备,等待麻姑娘安排。 这段时间,所有人在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下,似乎把麻姑娘视作某种精神支柱。 就连秦越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麻姑娘身上有种令人折服的,心安的特质。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这一点,秦越很清楚。 相较于那个附身刘教授,视人命如草芥蝼蚁的蝗神,她更愿意信任出身镇妖司的麻姑娘。 那个在千百年前,愿意替天下黎民百姓奔走,护卫苍生,甘愿与女怨同归于尽,殉城而亡的镇妖司。 她们都是一类人。 心有信仰,不畏前路。 …… 很快,到了应该离开的日子。 尽管红螺吵着要跟姑娘待在一起,南枝却十分“狠心”,安排她同探索小队一起,藏身溶洞。 虽然很残酷,但筑基修士斗法,凡人若不小心被卷入其中,基本上只能沦为炮灰。 所以躲起来不添麻烦,不用她斗法时还要分心救人,就已经是对南枝最大的帮助了。 ——她相信秦越能管好这些人,也相信官方探险队里,不至于出现影视作品里,一心作死给主角添乱的蠢货。 “那些凡人都藏起来了?” 祭台上,“刘如鹤”慢慢踱步到南枝身后,远远望着千米外似有动静的地下河,忍不住呵呵一笑: “先说好,老夫如今夺舍重生,连个炼气士都算不上,有意襄助,可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若是死了,老夫也会将你的尸骨好好埋葬,也算全了咱们相遇一场。” “其实这并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南枝望着好似沸腾的地下河,忽然抛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等对方追问,她便隔空在“刘如鹤”痊愈没多久的小臂上又重重划了一道—— 顿时鲜血如注,殷红血液喷涌而出。 “嘶嘶嘶嘶嘶!吼吼吼!!” 蝗尸香气愈发浓郁,地下河水面扑出一头百米巨兽,刹那间地动山摇,无数硕大焚阳石自溶洞顶部落下! “轰轰轰!” “轰隆隆!” “轰轰轰!” 趴在溶洞里,脸上抹着湿濡血泥的众人紧紧抓住地面,偶尔被石头落下的罡风扑面扫过,也一声不吭。 “那畜牲果然急了,瞧样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吞了老夫。” “刘如鹤”脸色铁青,也不管小臂还在流血,指着那蜈蚣小声道: “道友且看,头下十二寸,鳞甲覆盖之地,便是此怪死穴,切记切记,万万不可错过。 老夫就在此,恭候道友得胜归来,替你道贺。” “好,我去也。” 南枝足下轻轻一点,迎着空中不断下落的焚阳石碎块飞身而上,但见其身形诡谲,轻松便躲避开无数碎石。 “刘如鹤”眼中忌惮更深,忍不住喃喃自语: “镇妖司果真底蕴深厚,一个筑基小辈,竟然便可御气飞行,不知其身上的宝贝又该有多少。只是可惜了……” 他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很快又消失不见。 …… 金翅飞天蜈蚣果然被吸引上岸,巨大漆黑的节肢不断扭动,两根触须击地,发出“轰轰”巨响,大有不杀了马三誓不罢休的意味。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操木术】! 【土泥法】! 不等它继续前行,地下忽然伸出十条粗壮藤蔓卷住金翅飞天蜈蚣其中百对虫足,地面忽然变得松软异常,化作巨型沼泽,直把个百米巨虫陷在其中! 南枝掐诀念咒,忍不住暗骂一声。 这头金翅飞天蜈蚣实在是太大了。 就连她化出来的沼泽,也堪堪才能困住其一半的身体。 “嘶嘶嘶!吼吼!” 金翅飞天蜈蚣吃了亏,巨大的扁长头颅扭动,一对巨大复眼眨动起来,数万颗密密麻麻的小眼球跟着转动。 最后,落在天边一道青色身影之上: “嘶嘶嘶!” 它仿佛对会飞的人族厌倦至极,头颅两侧鳞甲忽然炸毛一样直直竖起,两侧不住翕动,发出阵阵怒吼: “嘶嘶嘶嘶!吼吼吼吼吼吼!” 似乎是在召唤什么。 南枝似有所察,立刻飞身而出,便瞧见秘境深处,有饿鬼群宛如黑漆漆的潮水,一路狂奔而来—— 饿鬼速度惊人,见什么吃什么,所到之处寸土不生,遍地血肉残肢。 不必指挥,这些饿鬼瞧见飞在天上的南枝,便立刻一头一头搭起了梯子,不断向上嘶吼、攀扯。 更有饿鬼生出了智慧,选择去啃咬困住金翅飞天蜈蚣的藤蔓! 一具具黑色饿鬼跳下沼泽,用血肉躯干去填平,硬生生把那蜈蚣陷在泥里的足肢抬了出来! 南枝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条水道,她能从这里进来,自然,也有东西能从这里出去。 定然是这金翅飞天蜈蚣打通了水道,以蝗尸香气为饵,引诱黄河中的水鬼妖兽来此,作为它的食粮。 所以秘境中才会聚集数量如此之多的恶鬼! 饿鬼成群的危险性,她自然是领教过的,好在只是一瞬,南枝便回过神。 她取出戴在发上的碧海天青钗,对着地面轻轻一划—— 看似随意,可下一刻,地面发出嗡鸣,一道无形之气应声而去,地面立刻被切出一道几十米长,五米宽的裂缝来! “噗通!” “噗通!” “哗啦啦!” “噗通!” 饿鬼搭成的梯子轰然倒塌,一只只黑色饿鬼下饺子般跌落地缝,不等它们挣扎着爬起,南枝便又施法,几道灵光天女散花般飞出—— 【土泥法】! 【操木术】! 【飞火术】! 凝实的巨大土球,直径足有十米有余,带着毫不留情的重量,高高从百米高空坠落! 众多饿鬼躲闪不及,直接被碾压成泥,爆裂而亡。 这还不算完。 粗壮的藤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拎着大土球一遍又一遍,仿佛碾药般,来来回回的在地缝中碾压。 一时间,四处都弥漫着腥臭,耳边全是“咯叭咯叭”的骨头脆响,人形生物挣扎哀嚎—— 有的只剩一半尸体,犹在挣扎,但下一秒,却被石球毫不留情地碾碎,有的脑袋碎裂成泥,绿色眼球爆开, 落在数丈之外。 又有磨盘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 惨叫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和油脂混合的烧焦味,耳边是骨节碎裂,肢体化泥的可怕声响。 人形生物挣扎哀嚎,却逃脱不了。 青衣女人闲庭信步,睥睨一切。 这几乎是一场,碾压式的屠杀! 藏身溶洞的众人瑟瑟发抖,浑身战栗,只觉仿佛置身于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 他们这才想起来。 麻姑娘本身就是大鬼。 只要她想,便能随手造就无边炼狱。 有人忍受不住,干呕出声,精神几近崩溃,却被面色严肃的秦越一巴掌拍回去: “憋回去!你在战场上,敌人也会对你心软吗?!安静待着,别让麻姑娘分心!” 第233章 战金翅飞天蜈蚣(下) 只消片刻,万千饿鬼死伤大半,化作尘泥者更不计其数。 “咦,这钗子却是件好宝贝。” 刘如鹤“咦”了一声,忍不住感叹这钗子好生厉害,眼里闪过一抹贪婪,一对眼珠儿直直盯着南枝。 …… 却说那头,金翅飞天蜈蚣见饿鬼被轻松剿灭,自是愤怒异常,不由得嘶鸣出声,长长的黑色甲壳扭动,竟是不顾蝗神威严,轰隆隆如山般直扑南枝而来! 南枝足下轻点,整个人御风而行,灵巧无比地避开蜈蚣砸下的触须,后者见她灵活无比,始终不伤分毫,忍不住气极败坏,又是阵阵嘶鸣: “嘶嘶嘶!吼吼!” 但见那金翅蜈蚣摇头晃脑,口中忽然喷出四条粗壮水龙,八根水柱凭空而起,重重砸向支撑秘境的溶柱: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头顶不断有巨石猛然落下,每一块都宽十丈有余,焚阳石坠地,飞溅起的尘灰遮蔽,直接模糊了人影。 “嘶嘶嘶嘶!” 蜈蚣浑身发抖,好似学人一样发笑,可不等它高兴太久,忽然瞧见尘烟里出现三道人影,直直冲着它而来! 障眼法?! 烟尘遮住了金翅飞天蜈蚣的视线,它瞧不出哪个是真人,只能模糊靠人影分辨。 其中两道影子前后夹击,一奔着金翅飞天蜈蚣的肢节关节处,一向着它的粪门而去,此怪果然大怒,半边身体直立,身上碎石块轰响着落了一地! “嗤啦——” 一声脆响,金翅飞天蜈蚣吐出嘴里的东西,却见不是活人,乃是个红脸蛋,黑眼睛,肤色如纸的纸人! 这纸人瞧着弱不禁风,可灵活至极,落在蜈蚣背上,就像是大象身上的蚂蚁! 后者挣扎着,尾巴去拍遁入躯壳的纸人,另一道影子在它身上摸了个遍,金翅飞天蜈蚣撕扯开来,却又是一道纸人! 又是纸人! 那该死的人族究竟在哪里! 金翅飞天蜈蚣忽的转动复眼,又见尘灰里骤然出现一道人影,正顺着倾斜四十五度的蜈蚣背部飞身而上,宛如登山。 正是直奔它头下命门而来! 这怪忍不住又是一声长鸣,可那道身影快极了,它根本拦不得,只眼睁睁瞧着那道影子消失在视线中,而后—— 但见那身影轻盈落在金翅飞天蜈蚣眼下十二寸,鳞甲处,摸出金针狠狠向下刺去! 可意料之中,巨虫轰然倒地的画面没有出现,那鳞甲处忽然大开,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纯黑色虫眼。 “噗——” 一团深紫色毒雾喷涌而出,直把那道身影从头浇了个遍。 这处确实是金翅飞天蜈蚣的命门,马三没说错。 只是他隐瞒了一点。 这乃是此虫修炼三百年后,凝结出的另一颗眼,喷涌出的毒雾强劲无比,便是元婴修士骤然吸入,也要吃大亏。 眼见那道身影被紫色雾气完全笼罩,“刘如鹤”激动的浑身颤抖,好似快要抑制不住,可下一秒,她面色又蓦地大变。 但见雾气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张扁扁的白纸。 而真正的青衣女修,却远远飞在上空,眼神沉稳,脑后一头鸦青长发飞舞,眼里升起抹戏谑笑意。 又是,该死的纸人! 这家伙到底藏了多少纸人在身上! 功亏一篑! 当真谨慎! 不急,还有机会。 “刘如鹤”眼神阴鸷,默默把脸上算计藏下。 …… “这金翅飞天蜈蚣,确实有些难对付。” 南枝飞在半空,俯视着那条发狂了的巨虫,心里毫无波澜: 她就知道,马三这厮信不得。 果然如此。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金翅飞天蜈蚣终于发觉不对,振动背后绿色双翅,打算在空中与这女修决一死战,可刚腾空十几丈,忽觉动作迟缓,浑身躯壳好似石化般僵硬—— 最重要的是,妖丹内的灵气正在快速流失! 是那些纸人! 它们往自己身上洒了什么东西! 金翅飞天蜈蚣重重跌落大地,压在满地饿鬼碎肉尸骸之上。 它体型实在巨大,落下时整个小秘境也仿佛跟着一起颤抖。 “嘶嘶嘶嘶(臣服)……嘶嘶嘶嘶(认主)……” 这怪终于感觉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发出阵阵代表讨好意味的哀求嘶鸣,一双硕大的复眼不断眨动: “嘶嘶嘶(主人)……嘶嘶(饶命)……” “是变异噬灵草的粉末,倒是便宜你了。” 南枝又等了一会儿,待噬灵草彻底发挥作用,飞身下落,踩着大蜈蚣的脑袋,伸手摁住,这才低语几句: “莫着急,再过一会儿,便送你主子一起上路。” 也不知这蜈蚣听懂没有,灵气消散下,它只能发出阵阵不甘心的低吼。 “雷光照世界,邪魔化为尘!” 筑基期五雷咒的威力自然不是炼气期可比,一根水桶般粗壮的雷光自半空中聚集,涌现。 白光四闪,南枝脑后长发也因为隐隐浮动的电意翻飞。 青衣,乌发,粗壮雷霆汇集她手。 这是极致的力量之美,究极的生杀大权予夺之美! “轰隆隆隆隆隆——” 巨大沉闷的雷声响起,整个秘境都回荡着这道雷声。 “刘如鹤”面露惊惧、蜘蛛形妖兽惊慌四逃、人面兔惊骇欲裂,几欲肝碎而亡、巨鱼藏匿水底、蝙蝠、巨蚊纷纷蛰伏逃亡—— 水底深处,有头巨龟探出半边脑袋。 随着雷光击中金翅飞天蜈蚣的脑袋,巨虫半立的身躯轰然倒塌,额前两根触须直接拦腰折断,散发着阵阵焦香。 金翅飞天蜈蚣身体愈发僵硬,上万对足凌乱摆动,到最后,慢慢停止了动作。 此怪虽刀枪不入,皮甲坚硬,但关节交汇处却有软肋。 只须撒下被磨碎的噬灵草粉末,它便会从内部开始瓦解。 加之雷光乃是妖邪克星,这东西又不够灵活,躲闪不开。 死穴硬生生挨了一道雷,怎么可能不死。 南枝心情愉悦,确认地图上唯二的小红点消失了一粒,才放心下落,以神识探察,果然在这金翅飞天蜈蚣的脑袋下,寻到一发光之处。 蜈蚣已死,却没有僵硬。 她用玉钗隔空一划,此时的蜈蚣甲壳同豆腐样柔软,不用费力,一颗鸡蛋大小的黄色妖丹便出现在南枝眼前。 筑基二层的妖兽内丹。 看上去有点像鸡蛋,但却是圆溜溜玉石般温润手感。 南枝握住妖丹,飞身回祭台,失去妖丹的巨虫尸体一寸一寸石化,而后染上灰败的焦灰色。 到最后,这东西化作一座硕大的石头雕像,再也没了生机。 南枝收起妖丹,却见“刘如鹤”忽然靠了过来,口中连连恭喜: “好本事,好本事!果真不愧是镇妖司之人,老夫方才还替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 眼下你体内灵气匮乏,应当好生调理内息才是,老夫替你护法——” 话音未落,一道神识威压冷不丁摄住南枝,叫她动弹不得。 第234章 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果然,如此大的消耗,老夫就不信你还有余力使出第二次雷法! 当真是蠢笨至极,为了些许凡人,竟把自己生生耗干,反倒便宜了老夫。” “刘如鹤”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你这身上的法宝可不算少,只可惜你瞒得了他人,却瞒不住我…… 虽说女子之身麻烦些,但比起这妇人身躯,倒也没得挑了!” 但见其嘴巴大张,眉心一暗,一团如墨色般深沉的黑色恶魂顿时在空中成型,怪笑一声,便直冲南枝面门扑来—— 马三自然察觉到了,麻姑娘对他只是利用。 但他又何尝不是? 夺舍本就是逆天而行,为修真界所不容。 且一人究极一生,只能夺舍一次。 故而他当初神魂虚弱,发现自己选择的不过是个凡人,便立刻改为附身,未开始夺舍。 所以遇到麻九后,他便立刻动了心思。 马三就没打算让这群人活着离开。 真要叫此女出去,下一回再入这秘境,恐怕便是带人将他就地诛杀了。 所以左右横竖都是个死,他不如拼一回。 赌她修为不过筑基,神识不强,清扫那背主畜牲后,只要他抓住机会夺舍成功,再杀了这些凡人…… 至于什么镇妖提司? 大道无情,修真者一闭关动辄千百年。 他只用找个灵气充足的清静之地,闭关千年,慢慢消化此女神魂中一切,届时“麻九”神魂被吞噬,便不会再有人疑心他的身份。 活着多好啊。 马三感受到对方神识中隐隐传出的抵抗之意,忍不住 畅快大笑。 虽然有些可惜,但对方被那畜牲拖了这么久,体内灵气早就消耗殆尽,再分不出力气抵抗了。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新身体更能让人激动的呢? 他可以不用在这里,孤独的,无措地等待身死道消,直到神魂湮灭的那一天了。 那团黑色恶魂甫一现身,刘如鹤便软软倒在地上,前者迫不及待地直奔南枝眉心而去,几乎已经开始畅享日后逍遥快活的场景—— 下一秒,恶魂神色骤变。 它感受到了阻碍。 柔和、强硬却不容置喙的阻碍,仿佛一堵厚重的壁垒,牢牢横亘在二人之间。 有一股,不,应该是两股力量,直击马三神魂,好似牢牢将自己心爱的孩子护在羽翼之下的强势母亲。 而这两位母亲,正因为脏东西试图染指这女修,轻哼一声,丢出一声埋怨。 而后,它就在这两股巨大的力量冲刷下,神识骤然崩碎,几乎被刷成白痴。 只剩下一丝意识的残魂察觉出不对,想要转身逃回刘如鹤身体。 可惜终归是慢了一步。 “我说过,这并不是咱们头一回见。” 青衣女修拦在身前,周身灵气涌动,掌心一道蓝色电光“噼啪”作响。 残魂几乎要尖叫出声。 她怎么还有灵力施法?!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老夫分明亲眼瞧着你,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奄奄一息的恶魂咆哮着,半人半蝗的形象试图在黑雾中凝聚,但皆以失败告终。 “轰隆隆!!” 一道比刚才还粗的雷柱骤然下落,重重击打在那恶魂之上!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老鬼面容狰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愤怒且不甘的怒吼—— “我不甘心呐!!” 话音消散,雷声褪去,原地恶魂消失不见,祭台上只剩下一摊黑灰色的人形焦痕。 雷系功法本就是邪神克星,对于马三这种深受香火之毒的伪神,自然威力更甚。 “我能杀你第一回,自然就能杀你第二回。” 南枝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受到体内灵气因为方才这道雷被抽走大半,立马服用益气丹补满。 ——游戏玩家的强迫症,蓝条必须时时刻刻都是满的,不然哪怕缺一点,身上就仿佛有蚂蚁在爬。 所以马三死的其实不冤。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响起: 【恭喜修士击杀级四十七级红名怪“金翅飞天蜈蚣”,获得升级经验x500、金翅飞天蜈蚣精魂x1、金翅飞天蜈蚣蛋x2、灵气团(大)x5、灵气团(小)x10、灵兽符(绿色品质)x10、益气丹x20、回春丸x15】 【恭喜修士击杀九十七级红名怪“蝗神(伪)恶魂”,获得升级经验x、蝗神记忆x1、《阵法心得》(金色品质)x1、《五行术法》(紫色品质)x1、《造畜法(改良)》(紫色品质)x1、《葫芦功》(绿色品质)x1、灵气团(大)x20、灵气团(小)x55 】 【恭喜修士达成成就:“弑神者”(伪),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10、百鬼千哭杀阵(紫色品质)x1】 【恭喜修士达成成就:“二杀”,获得天地宝树抽奖券x1、灵草福袋x1】 一夜暴富。 “果然,杀人放火金腰带,斗法夺宝风险虽高,可收获也不少。” 南枝看着击杀恶魂爆出的技能书,眼睛都绿了,恨不得立马出去找几个恶神宰一宰。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么高的爆率跟“救世主”称号也有关。 马三真是个合格的被抢者,一人一宠,贡献颇多。 南枝满意地点点头。 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 恶魂消散,蝗尸就只是一具空壳。 她靠近那具蝗神尸体,广袖一挥: 【您向“旧南之尸”献祭了蝗神(伪)尸体。】 【血肉献祭,“旧南之尸”当前可提取神通数量:0,已提取神通数量:1】 【神通:呼风(已领悟)】 【神通:唤雨(不可领悟)(献祭进度89.69%)】 一下子涨了这么多?! 马三真是个“好”人。 南枝真心实意地感叹一声。 …… …… 对于藏身溶洞的众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溶洞外天翻地覆,地动山摇,他们只牢牢记着麻姑娘的叮嘱,趴在距离最远的溶洞里作鸵鸟状。 直到外面巨响终于停歇,又过了一个小时,才有人敢抬起头向外看。 ——用遍地狼籍来形容,程度甚至有些轻了。 好似天翻地覆,平整地面沟壑纵横,几只还有活力的饿鬼浑身燃着火,挣扎着要从地下爬出。 十几条粗壮的木藤断裂开来,其上粗糙纹理被啃咬的花白一片,遍地都是高大且正在燃烧的焚阳石,腥臭血腥味弥漫,头顶还时不时有碎石坠落。 而那头百米巨虫,已经浑身僵硬,化作一具无法动弹的石像,了无生气地趴伏在原地。 它的万千足节还保持着生前挥舞的动作,虚虚停在半空。 从下往上看,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是尊人工雕铸而成的蜈蚣巨像。 “这东西,真死了?” 有人咽了咽口水,遥遥看见半空中有一青衣女子踏风而来,怀中还抱着昏迷不醒的刘如鹤。 “麻姑娘!” “是麻姑娘!麻姑娘杀了那条怪物!” “麻姑娘!” “麻姑娘没事!” “太好了!各位,我们安全了!” 巨大的欢呼声几乎要响彻云霄。 人们欢呼、流泪、拥抱、哪怕是最理智的人,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大吼出声: “回家!我们能回家了!” 第235章 避水咒、整合收获 金翅飞天蜈蚣已死,它守着的那条水道自然就又恢复了畅通。 确认过这处秘境出口还开着未曾关闭,南枝这才从水中唤只五十米身长的赤色红鲤鱼来。 这鲤鱼妖兽通身赤红,每一片鳞甲都透着极为喜庆的红,脑袋两侧的鱼眼足有小轿车大小,黑白分明,鳃下一点金鳞,见着南枝便欢喜地用尾巴拍水。 “啪啪啪!” 鲤鱼妖兽长尾灵动,水中远看好似条柔软的红绸,冰冷的河水四溅,飞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来。 它讨好似地上浮,露出宽阔的背部,一双大眼微微转动,盯着唤它前来的修士。 ——乍一看,还有些惊悚。 南枝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 这是要他们乘鱼下潜? 这么深的水,万一这妖兽发狂…… 不少人心里打鼓,但一瞧见麻姑娘,诸多猜测又尽数烟消云散。 “其他人,动作快一点。” 秦越第一个跳上鱼背,转身督促众人。 鱼鳞宽大,一片便有半米宽,双脚踩过去,居然没有湿湿滑滑的感觉,反而像是踩在陆地上般平稳。 乘鱼入水啊! 众人心里难掩激动,抬着伤员物资登上鱼背——这条红鲤鱼头下背部,有个极为宽阔的平坦三角区,众人在上面活动绰绰有余。 刘如鹤还活着,只是是被简易担架抬上鱼背的。 她魂魄受损,这才导致昏迷不醒。 蝗神残魂虽没有真正夺舍于她,但化神期修士附身,神识本就霸道异常。 若不是那道残魂有自己的私心,只怕连刘如鹤的魂魄都留不下来。 采样箱跟石室里带出的东西被放在正中间,由专人看管,战友的尸体实在带不走,就简单的办了葬礼,烧了骨灰装起来带走。 ——眼眶微红的众人望着陆地,有感性的小战士擦擦眼泪,哽咽出声: “下次,下次我们一定能……” 下次来,就该是大夏兔子军的火力覆盖,夺取地权了。 一定会替死去的战友报仇。 没人去问水下氧气供给这么蠢的问题。 在场之人都见识过麻姑娘的手段。 知晓真正的仙人法术,一人足抵万军。 等人齐了,南枝才牵着红螺自高处飞身而下,青色广袖一挥: “嗡!” 一道六边阵法纹样在鱼背上闪过,众人头顶立刻出现一方半圆形透明结界来。 ——这数日来,她拓印传送阵法也似有所得,加之又多番研习石室中留下的阵法心得,如今造个避水罩更是信手拈来。 “咕噜噜噜噜……” 众人身子一沉,知道这是身下红鱼开始下潜,不由得屏气凝神,无比信任地端坐在鱼背上,免得叫麻姑娘分神。 “咕噜咕噜咕噜……” “哗哗哗……” 彻底入水,黑漆漆的河水爬上头顶,剧烈的压抑感袭来。 有的人下意识憋气,却发现河水被头顶的大罩子隔绝在外,没有透进来分毫。 依旧是干燥清新的空气,跟在麻姑娘身边的小姑娘一副少见多怪地模样,看他们一眼,还自顾自煮起了茶。 火光亮起,橘黄色的火苗微微摇晃,像是被风带了一下。 风? 水里怎么会有风? 许多人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伸手去触碰,却什么也没摸到。 没感受到水下千米带来的水压、没有身处地底缺乏氧气的窒息感。 甚至在红鱼摆动丝绸般的尾巴快速游动时,他们还能感受到阵阵和煦微风。 秦越敢发誓,如果头顶的东西消失,她们这些人会瞬间被巨大的水压压爆。 ——就像一只盛满血水的人皮气球。 水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阵阵可怖的沉闷哀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唯有头顶半空中,一粒夜明珠粲然生光。 却不是萤石,而是能散发出类似珍珠白一样的,柔和的光的拳头大小的珠子。 避水罩外偶尔有水鬼漂过,却仿佛对鱼背上的人视而不见般,嘴里“咕噜”作响,冒出几串水泡。 能够吸引它们的东西消失了,这些东西只能被困在水道,睁着惨白的眼球漫无目的地漂流。 “哗哗哗哗哗——” 红鱼摆动巨尾,顺着长长的水道顺流而上。 …… “这密道河水流向也有问题,像是上下颠倒,不过好在回去的时间能缩少一半。 虽说浪费了一张灵兽符,但这红鲤鱼还有些用处。” 南枝接过红螺递过来的茶盏,若有所思地想着。 眼下她手中用以自保的手段不少也不多,但与人斗法时,借助阵法也可多一二胜算。 若是精通阵法之人,只消用一套精妙阵法,便能将人困死在阵中,活活耗干灵气而死。 至于那本紫色品质的《五行术法》,不愧是榨干了蝗神得来的。 中型避水咒加简单的防御阵法,再加一条红鲤鱼,即得到了艘载人潜艇…… 南枝下次探秘,便有十足把握能下水了。 至于什么灵气消耗? 南·永动机·蓝条永远满格·枝表示,不存在的。 只要氪药氪的够多,蓝条消耗就追不上我。 以灵力支撑阵法,并不是很消耗精力,但要分神盯着水中妖兽,无法潜心修炼。 南枝便清点起了这次秘境里的收获。 首先,除去书籍阵法,便是单独挑出来的十七件法宝。 一件化神级、三件元婴级、五件筑基级,八件炼气级法宝,可谓是大丰收。 若是日后寻个机会,祭炼一番,说不得能派上大用。 其次便是功法书籍,以及一套攻击型阵法“百鬼千哭杀阵”。 名字听着就不像是什么正派用的东西。 麻姑娘是镇妖司之人,山君走的是炼体路子,明面上都用不了。 南枝默默把它塞进背包角落,打算用在下一个马甲身上。 至于拓印下来的传送阵法图,她并不精于此道,加之那传送阵法实在深奥,故而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然后是等级修为。 一举斩杀蝗神同其灵兽金翅飞天蜈蚣,加上前段时间斩杀妖兽的零星经验值,南枝直接连升九级,修为也从筑基一层后期变成了筑基二层中期。 越往后,需要的升级经验就越多,修为提升速度也就越慢,这是肯定的。 南枝却没有丝毫不满。 若是真细细算起来,她这样的修行速度称得上是“恐怖”。 不满一年,便已经踏入筑基二层,日后更是只要不作死,就能稳稳当当前行,直指大道。 徐紫从前提起过,有人终其一生,被困在炼气圆满不得筑基,身死前仍旧不甘心。 但终归是与大道无缘。 若是叫人知晓此事,她必定会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还是得多开几个马甲啊。 南枝默默感叹。 第236章 挖墙脚呀挖墙脚 南枝半月前便下定决心诛杀恶魂,在得知秘境乃是四洲大陆碎片之时,怕对红螺产生什么影响,便有意叫她避开。 谁知红螺并不认得蝗头马三。 而蝗神恶魂也早已忘记,千百年前,曾追随过他的一只,毛色发红的小刺猬妖。 南枝不知道,在四洲大陆原本的世界线里,红螺的结局是什么。 但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红螺是真的、绾娘是真的,徐紫是真的,南家人是真的,沈洛河同花习剑也是真的。 ——她不愿看到或熟悉或陌生的亲友,变成一个个冷冰冰,只记载在历史上的名字。 但四洲大陆化作四十九块秘境,分别分散蓝星各处,眼下现实世界灵气复苏,单靠她一个人,想找齐剩下的秘境,只怕工程量巨大。 南枝垂下眼,望着身前红鱼游动时带起的水花,慢吞吞地点了点石几桌面。 秘境踪迹遍布全蓝星,她须得充分利用好麻姑娘、山君的马甲,发展壮大属于自己的势力。 毕竟分身乏术,总是扮演,很容易露出马脚。 而加入麻姑娘麾下的人,需得有脑子,有魄力,底色偏白,守序低调。 而且还看得清楚局势,不会像李大鹏一样,自觉修炼者高人一等。 毕竟她可不想天天跟在手下后面擦屁股。 这个人选,要是还能跟官方沾点边,那就最好了。 南枝眼神忽然飘向一旁。 …… 水下生活,无疑是枯燥乏味的。 最开始的新鲜感褪去,每天只能在不大的空间内活动,食物是单调的鱼肉、虾类,没有调味,哪怕炊事员再怎么用心烹饪,大家不免都有些倦怠。 那是从心底传出的疲倦。 是大悲大喜过后,身体突破一定阈值后的麻木。 秘境里遇到的危险仍历历在目,每天都有人从噩梦中惊醒,睁着眼睛,盯着头顶夜明珠柔和的白光,才能继续睡去。 有人仿佛彷徨的初生小兽,时时刻刻要确认那道青衣身影没有消失,才觉得心安。 秦越怕这样下去,众人的精神出现问题,每天都抽出时间替大家做心理治疗疏导,还会组织众人睡前唱红歌,增强磁场。 每个人互相支持,互相慰藉,倒也还能在噩梦般的回忆里撑下去。 他们这些人,下来前都是留了遗书的。 这么久不回去,也不知道家里会是什么反应。 看见她能活着回去,母亲估计又要大哭一场。 秦越坐在采样箱前,手里攥着条狼牙项链,神色柔和。 “秦姐,我说你怎么不去休息,原来在这躲着。” 吕东方跟胡曼妮,刘棺生三个做贼一样摸过来,挨着她坐下,秦越忍不住笑了笑。 “喏,刚刚我替那帮搞学术的教授们扔垃圾,他们给我的。” 吕东方从口袋里,遮遮掩掩地摸出一条巧克力,在几人眼前晃了晃: “原本还想着跟我妹吃独食,结果被刘棺生这孙子看见了,非得跟着分一口,我一想也不能便宜了这孙子——” 瘦了许多的刘棺生看着还是白白胖胖,但两颊脸上的肉明显少了许多。 他轻轻推吕东方一把: “屁话这么多,咱们一人一口赶紧分了,天天啃鱼肉吃压缩饼干,现在谁能给我袋五毛辣条,我都能喊他祖宗!” 几人听见“辣”这个字,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物资是够的,水里也有鱼虾,饿是肯定饿不死的。 但馋啊。 鱼背上的物资都紧着伤员跟年纪大的教授,毕竟他们年轻人能扛啊。 ——几人年纪相差不大,这回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尤其是吕东方跟刘棺生。 原本乌眼鸡似的,见面就掐架的两个人,现在好的能穿一条裤子,别看还是打打闹闹的。 但彼此都清楚,真是过命的交情啊。 一块巧克力能有多大,几个人分到手也就尝尝味。 但仍然满足的不得了。 四人靠着采样箱,仰头去看头顶流过的河水,夜明珠正散发着温润的光。 “秦姐,你想家了?是吗?” 胡曼妮细声细气地问她,眼圈微红:“我也想我奶奶了,这次出来,她肯定以为我出事了,不知道有多难过。” ——胡曼妮这次下秘境,身上跟着的三个仙儿,没了俩。 她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听说能回家了,脸上才看着有点血色。 秦越把胡曼妮当妹妹,不自觉就说出心里话: “嗯,我家里父亲去的早,就我母亲一个带我,后来考警校、当警察,一直没怎么陪她,这次回去,我想请假好好在家陪一陪她老人家。” “哎,你们说,咱们失踪快两个月了,国家会不会以为咱们已经死了,搞不好连葬礼都办了?” 吕东方忽然异想天开: “到时候我就抱着遗像,去我讨厌的亲戚家门口蹦迪,吓也吓死他们哈哈哈。” “‘泵低’为何物?” 几人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语调古怪,明显有些滞涩的问话,几人头皮发麻,瞬间炸开—— 只一个打滚,秦越手都摸到腰上了,却发现原来是红螺蹲在采样箱上,正捧着脸蛋笑嘻嘻地看着几人: “姑娘,要,见你们。” 麻姑娘要见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 都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 …… “来了?” 四个人跟着红螺过去的时候,麻姑娘正斜斜倚在木榻上闭目养神。 她睁开眼,瞧见四个脑袋,却微微皱了皱眉,只看向秦越,径直开口道: “昔年修真界溃散,化作四洲秘境,散落人间,我欲招收镇妖使于世间行走,探寻秘境下落。 老身观你还有些胆识魄力,可愿拜入我镇妖司门下。” 虽然是询问,但语调平平。 好大一个惊喜。 秦越被这忽然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了个正着,脑海里划过无数利弊得失。 下一秒,她眼皮都不眨一下,立刻下拜: “晚辈秦越,愿意拜入镇妖司门下,随麻姑娘驱使。” “嗯,果然是个机灵的。” 麻姑娘懒懒拂了拂衣袖,三道闪着灵光的宝物便徐徐飞到秦越面前: “先前老身将醒,浑浑噩噩间误把你认作镇妖使,传你功法,如今收你入我门下,也算机缘巧合,天定缘分。 此三物乃蛇熊丹、灵兽符、玲珑透骨镜。 蛇熊丹可配你《小十二锻骨法》,凝实筋骨,锤炼骨血,灵兽符可助你与灵兽结契,玲珑透骨镜正正合你眼下修为实力,作护身用。 如今提司大人远在东海蓬莱,找寻恶龙踪迹,待她得胜归来,老身再向她禀明一切,定下你入司时间。” ——扯呗,反正莫须有的提司还不知道在哪,你们官方的人能找到她算我输。 “多谢师父。” 秦越恭敬收下,麻姑娘却摇摇头,轻笑道: “我不过指点你一二,算不得你师父,日后好好修炼,筑基之后,再如此称呼我也不迟。” 秦越眼神黯淡几分,点头称是。 旁边三个人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丹药啊! 符纸啊! 法宝啊! 哪一样不是扔在外面能抢得头破血流,闹起腥风血雨的存在?! 还有奖赏?! 麻姑娘您还缺徒弟吗? 第237章 绿豆龟、终于归家 “麻姑娘,我们几个也想,不是,我们三个也愿意追随麻姑娘拜入镇妖司,探寻四洲秘境,早日成就大道!” 吕东方脸皮厚,又知道麻姑娘不是暴虐嗜杀之人,立马机灵无比,拉着胡曼妮跟刘棺生两个,“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您看,凡俗之事处理起来麻烦,您要是不嫌弃,手下缺个跑腿的、端茶的……您看我们三个怎么样?” 听明白了“端茶”这两个字,坐在南枝身旁的红螺投来愤怒的目光。 吕东方丝毫不惧。 家里长辈都说,他虽然平时看着二了点,但见杆爬的本事一绝。 通天路摆在面前,谁脑子被驴踢了吗推出去? “哦,原是求药的那小子。” 麻姑娘终于分出些注意力,落在三人身上,似乎是在回忆三人身份,半晌轻笑一身道: “你也算有心了,可我镇妖司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收得,你等若有意,便跟着秦越做事,勤加修炼,日后若是立下功劳,老身倒能考虑一二。” 说着,她又是挥了挥手,三粒丹药慢慢落下。 “多谢麻姑娘!我一定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 “谢过麻姑娘!” 吕东方跟刘棺生本以为会被拒绝,却不想还有意外之喜,忙捧了丹药贴身保存。 ——在秘境里见识过这丹药的威力,自然晓得这是救命的良药。 虽然说没能跟秦越一样,但好歹得了一句承诺不是? 胡曼妮捏着丹药,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迟迟没开口。 坐在上头的麻姑娘视线落过来,带着些压迫: “怎么,你这小妮子一直不说话,难道是不愿?” 压迫感十足。 “不是,还请前辈听我解释。” 胡曼妮捏了丹药连忙道: “不好欺瞒麻前辈,我马家同胡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家中长辈供养的狐仙,已经,已经拜入清蒙山,那位山君门下。 晚辈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拜入镇妖司,只是不晓得……” ——她不知道镇妖司同山君关系如何,但却明白今日拿了这丹药,若是不说实话,日后恐怕后患无穷。 秦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吕东方跟刘棺生两个原本还在傻乐,听到这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鸭蛋。 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消息。 湘西清蒙山山君,都不陌生。 原先他们还觉得胡家倒霉,去一趟南面儿,老仙儿受了重伤,还丢了两头小狐狸崽子。 谁知道人家精明啊! 早就抱上另一条大粗腿了! 这就跟大家原本躺的很和平,胡、马两家却在背地里偷偷卷,其他不明真相的傻子还在背后蛐蛐人家: 哎哟,胡马两家不行啦。 能趁火打劫啦! ——真的,但愿这段时间外头没人冲胡家动手,不然那就是纯傻子。 想起从南面传来的消息,那道在西南地区上空飘荡了足足一个月的神秘白雾,还有几乎被杀穿了的西湘,俩人齐齐抖了抖。 “你说西南路那头白毛彪?倒真是巧,它竟然也活着,前些时日听闻它醒了,老身还当是谣传。” 麻姑娘漫不经心,扣了扣茶盖: “这你却不用担心,那可是个木头性子,一心修炼,即便知晓你马家与镇妖司有所来往,也不会说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块喷喷香的馅饼再不接,那就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三人立马恭恭敬敬行礼,转头私下里就对着秦越一口一个“师姐”,叫的恭敬。 …… 大红鱼速度奇快无比,加之顺游,原先南枝花了四十多天的路程,居然节省了一半。 秦越本身修炼就刻苦,得了蛇熊丹,更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水下没日没夜地修炼起来。 《小十二锻骨法》本身就是镇妖司之人修行的基础功法,以自身浩然正气锤炼筋骨,凝实血气,最是适合大夏公门人不过的。 秦越每每修炼,头顶隐隐有烟气冒出,毛孔大张,甚至能听到体内骨节“啪啪”作响之声。 这看得吕、胡、刘三人愈发眼馋,更坚定了要早日找到四洲秘境,争取加入镇妖司的决心。 南枝当然乐意至极。 现实世界灵气枯竭太久,修行典籍断层失传,法宝丹药灵性尽失,还没棒槌跟保健品好用。 如果没有四洲秘境这件事,按照现实世界的灵气复苏进度,至少百年之内都无人能筑基。 但这个速度太慢了。 四洲大地广阔无垠,碎裂开来分散大夏各地,如今灵气复苏,秘境对现实的影响也越来越深。 要是不加快修炼脚步,提升蓝星整体修炼水平,等秘境里的大妖魔打上门,蓝星修士跟蹒跚学步的天线宝宝有什么区别? 得想个办法,让世界认识到秘境对现实的影响了。 南枝甩了甩手里的鱼竿,提上来只三米长的绿豆色乌龟。 ——这只乌龟她见过好几次了。 圆脑袋,斗鸡眼,豆绿色圆鼓鼓的龟壳,尾巴却是长长一条,垂在水里,远远看着跟蛇一样。 每回都在她喂红鲤鱼灵兽丹的时候游过来,跟着蹭点碎屑吃。 当然,这么做的下场就是被红鲤鱼当做皮球,一尾巴拍出几百米。 但这货不放弃,半夜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用脑袋去碰大鱼背上的避水咒结界。 它通人性,还会咬死鱼虾,扔到鱼背上,也不贪心,就趴在罩子外边,等大红鱼吃饭的时候抽空蹭点残渣。 卑微的南枝都不忍心出手驱赶。 红螺喜欢极了,拿了灵草日日去喂它。 ——南枝把镇妖司下发的储物袋给了她,方便她自己装点东西。 这东西唤作“花壳蛇尾龟”,据说体内有万分之一的鳌鱼血脉,皮很厚,成年之后能长到鲸鱼那么大。 应该是当初秘境里灵兽的后代之一。 也不知这斗鸡眼龟是不是想跟着他们出秘境,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就是胆子小,南枝扫过去一眼,它就一头扎进水下不肯出来。 等过上两个小时,它才慢悠悠划着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悄悄爬上鱼背。 但这东西害怕南枝,对其他生物攻击性却很强。 有时候她能看见这东西跑去偷吃蚌壳里的肉,被蚌壳夹住脑袋,嗷嗷嗷直叫唤。 再配上那极富喜剧色彩的斗鸡眼,简直堪称水中二哈。 秦越对这小家伙情有独钟,尤其是请教南枝,听说这东西长大以后皮厚得很,立刻寻了机会同它结契。 有了名义上的“徒弟”,南枝也没小气,随手丢给她几瓶灵兽丹,让一人一宠多培养培养感情。 说不定日后,秦越能成长为现实世界镇妖司的一大战力。 当然,南枝还有更为隐秘的心思。 希望官方能明白镇妖司是友非敌,投桃报李,日后但凡有秘境出现,能多考虑些。 …… 大红鱼游了十七天,终于,水道豁然开朗,避水罩上行,熟悉的土地出现在眼前,母亲河依旧缓缓流淌。 第238章 外界反应 西湘清蒙山。 山上雾气已经没数月前那么浓了,但一有人走进木莲寨子,仍能察觉出这里同外界的不同来: 空气清新,胸膛每起伏一次,能明显感觉身体里的废气被彻底排出。 虽然已经入秋多日,可晨风依旧温柔,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水雾落在脸上、身上,让人心旷神怡。 木莲寨子已经被保护起来,连带着石家那棵长在屋子后头的橘子树。 数月前,在西南地区持续了一个月的诡异大雾,照片、视频满天飞,各种小道消息宛如病毒一样,在网民聊天群里传播开来。 “木莲湖水怪”、“木莲湖黄色沙尘暴”、“木莲湖仙橘树”的新闻甚至传到外网,引得无数好奇之人趋之若鹜。 那棵橘子树已经不发癫了。 新一批客人赶到的时候,只能隔着高大的围墙,窥到一树白花和三三两两青涩的果实。 石阿公躺在竹椅上,刚想摸水烟来抽,忽然又想起什么,点烟的手放下去,从荷包里摸了两把胡豆来吃。 头发乌黑,嘴里牙也新长了两颗,眼睛不花了,耳朵也不聋了,连炒得邦邦硬的胡豆也能有滋有味地吃上几粒。 “江伢子!江伢子!” 老头儿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声,正在屋外头喂鸭子的石洪江探进来半个身子,问他要做啥: “公,你要吃啥子?等哈那些人要去去城里,回来的时候喊他们给你带。” 现如今半个木连寨子都变成科研基地,生活在寨子里的不少人拿了大额补贴,高高兴兴地去城里住楼房。 唯有石阿公一家,守着这棵橘子树,守着这座老宅跟南家老宅不肯搬。 除了巡逻军人每天都能抓到一两个试图混进来的人,自家生活比以前方便许多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喊你给南丫头寄东西,你到底寄了没有?你跟她讲,寨子里头现在条件好,她在外头要是不顺心,就回来养头牛,养点鸭子,学一学她奶奶的老手艺。” 石阿公嚼着豆子,眯着眼,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电话还打不通?现在外头乱,到处都是神神鬼鬼,一个小娃娃个人在外头跑,不放心哦。 以后我死了到下头,都不晓得咋跟她爷爷奶奶讲。” “呸呸呸,公你说哪样?你身体健康的很,能活到一百八,咋个就死不死的。” 石洪江捏起一只小鸭,熟练地检查性别: “我给她寄了的嘛,她现在在外头旅游的呢,收不到,就寄到他们公司,喊同事收了。 你忘了,枝枝姐把工作辞了,去自驾游的嘛,前两天还给我发照片噶。” 石阿公这才点点头,嘀咕几句什么:“你喊她自己多保重,对人不要太实诚……” 石洪江一一应下,转头看天,却是满脸急躁。 枝枝姐,你到底哪儿去喽? 他已经跟南枝失联四个多月了。 要不是南枝最后给他发的消息,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叫他别惊动旁人,石洪江早就报警了。 他不傻,没跟人说家里异变来源于南枝送的一瓶“保健品”。 石洪江生怕给南枝惹祸,连发消息都是斟酌再斟酌。 他隐隐有种预感,枝枝姐应该是得了什么机缘,就连这次失踪也跟这份“机缘”有关。 但这么长时间,枝枝姐,他快要瞒不下去了啊! 你又不是不晓得阿公拐杖打人有多疼。 石洪江脸上,默默流下两条海带泪。 …… 清蒙山上。 雾气朦胧,山中景象大变,灵花异草处处生,清泉明溪石上流。 琼花玉脂,古松苍劲,兰花幽香、碧草芳美,就连山君洞府前的石头都比旁处不同。 密林中常有大型猛兽身影一闪而过,云豹、野猪、黑熊、青狼、就连松树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蟒。 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人类活动迹象了。 密林遮天,野草拦路,狂放中尽显自然之美。 野兽们的天堂。 山洞外,几十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谁搭了间歪歪扭扭的草房子。 说是草房子,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狗窝。 山上下着蒙蒙细雨,三只体型不一的黄狐狸趴在草窝里,探着脑袋往外看。 雨水潮湿,丝丝缕缕的灵气渗透在雾里,淅淅沥沥落入地面。 就连山上流下来的溪水,表层都浮着仿佛掺杂了牛奶一样的白雾。 一大两小,三只黄狐狸,大的那头胖乎乎,眼睛下头一大片新鲜抓痕——看着像是指甲挠出来的。 “山君还在闭关啊!这都快几个月了?” 胡翠玲用爪子挠了挠脸,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挂在树上淋雨的大蟒蛇。 它们带毛的就这一点不好,一下雨身上就泛潮,湿唧唧的总是不舒服。 “你虎呀!” 大了一圈的胡半耳一巴掌呼在孙女脑袋上: “山君这次闭关这么久,那说明修为又能往上蹿一大截!到时候别说咱们胡家,就是其他妖精也跟着享福! 那叫啥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瞧你那没文化的样,赶明儿给你多带两本人看的书,你好好跟人学学,怎么拍山君的马屁,争气点,知道不?” 胡翠玲蔫蔫地点头,旁边胡翠仙抖了抖毛,毫不留情地揭穿自家爷爷: “爷,你这次上山,是不是山下出啥事了??” “就你精。” 胡半耳两只爪爪窝在怀里,眯着眼睛嘀咕道: “还能有啥事,就几月前西夏王陵那事呗,这次动静闹得大,北面那几家都折了好些小辈。 就兰花那丫头的老孙女儿,平时全家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听说出了事,家里人哭老惨了都。 你俩窝在山里知不道,那老刘家孙子白事都办完了,还非得说这次是官方是打了套子喊他们去钻,现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哎,你说这咋能怪别人,光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见着人家官方拿了好处,就上蹿下跳要跟着进,进去了死了人,又咋咋呼呼的。 这下地宫本来就生死不论,谁知道里头有啥厉害玩意儿呢? 再说了,谁家修炼能平平稳稳,一帆风顺的?我看那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在温室里面养的,一点子血性都没有了。 要是不愿意,趁早回去吃吃喝喝,当个凡人多好。” 胡翠玲跟马家人相熟,自然也是认识胡曼妮的,听到这忍不住有些伤心: “我要是有山君那么厉害,肯定能把人救回来。” “山君凭啥去救人啊?” 胡翠仙拍拍妹妹的脑袋: “我要是在那,拼了命也要救人,咱是保家仙,应该的嘛。 但咱山君以后注定是要成仙的,可没义务给她们当人的收拾烂摊子。 谁家的人谁心疼,这都好些天儿了,也不知道人还活着没有。” 胡半耳叹口气: “这话以后就别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吕家刘家的人眼睛叫好处迷了,非要跟着下去。 这回啊……除非遇到神仙,不然真没救。” 小雨淅沥,草窝里没了动静。 半晌,才传来几句对话: “爷,你脸上伤咋还没好?” “闭嘴。” “是不是我奶又挠的?我俩当初传错话又不是故意的,得老疼了吧?”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碰上你俩这倒霉玩意儿?” 第239章 黄河异动 夏宁,贺兰雪地下研究基地。 守备森严的观测室里,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陀螺一样,在各个精密仪器前转动,一刻不休。 “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仪器设备发出的嗡鸣声、急促的呼吸声、翻动记录纸张的“哗哗”声…… 压抑极了。 自西夏地宫爆炸坍塌后,已经过去四个月零十一天。 地宫坍塌,官方紧急救援时却发现,那条未知的神秘通道消失了。 是的,它就像一只活物,悄无声息地,在官方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救援人员如何向下挖掘,就是找不到丁点地道存在的痕迹。 就连饿鬼群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之前去探索的七批人,去了异世界。 夏宁地区的神秘波动仍持续活跃。 他们就像被隔在两层玻璃中间的蚂蚁,明明看到食物,却迟迟无法接近。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面前。 而半月前,那股神秘波动一夜间消失了。 仿佛从没出现过。 地下通道、黑色饿鬼群、地宫下带出地位神奇灵草、神秘的生物波动…… 如果不是尚有记录留存,众人都会以为这些只是他们的幻想。 地下挖掘工作还在继续。 二十四小时轮流制,每一个参与挖掘工作的人都没有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夏人的执念。 而当初探索队留下的一封封遗书,格外刺眼。 悲怆在研究所上空盘旋,每个人都卯着劲,心里好似憋着一口气。 怎么也撒不出去。 失踪名单上的名字,不只是方形字块,在那背后的,是他们的导师、同志、朋友、爱人,甚至是亲友。 他们没有时间去悲痛,只能捡起前人遗愿,继续背负着希望前行。 如果他们也倒下了,自会有后来者,捡起他们的遗书。 “滴滴滴滴滴滴!” 忽然,其中一台仪器发出尖锐爆鸣,红色警示灯骤然亮起,不断闪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看向大屏幕。 雷达监测中,一点格外明显的红色出现在屏幕上: “黄河边有异常波动,检测到大型生命体——” 戛然而止。 因为,单一色调的屏幕上,黄河一侧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大小不一的红色小点。 “这么多……巨型妖兽,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雷达没有警示?!” 有人微微发颤,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 …… 王爽是近日来的新晋网红主播。 她直播的内容很简单,一人,一山地车,骑行大夏,二十四小时全国直播。 马上快过年了,王爽打算一路骑行到安西,赶在除夕前回家跟家人团聚。 “朋友们,小爽现在在夏宁,正准备上国道,大家可以看到,我右手边就是咱们的母亲河黄河。 现在正好是黄河的枯水期,站在国道,能看见黄河边裸露的河滩,对不对?丰水期的时候,水位会高得多。” 王爽把山地车停靠在路边,举着手机跟直播间的网友一起欣赏风景。 她身后就是国道,车流成行,络绎不绝,偶尔也有人好奇停下来看一会儿。 临近年关,大家都闲了下来。 数十万吃瓜网友涌入直播间,插科打诨,聊天磨牙,一条条弹幕刷的不亦乐乎: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夏宁已经下雪了吗?地上草叶子上面白白的是什么?霜吗?】 【黄河不结冰吗?看着都冷。】 【今年春节晚,要到二月中,不知道主播能不能按时骑回家吃年夜饭。】 【国道车也挺多,就这一会儿功夫,过去了这么多车。】 【夏宁不安全吧,不是说闹木乃伊吗?】 【你有毒吧哈哈哈哈】 【金字塔里的叫木乃伊,西夏王陵里的叫僵尸好不好,再说了那都半年前的新闻了,官方辟谣,说是谣传。】 【西夏王陵跟金字塔,不都是土包包吗?僵尸跟木乃伊,好像也没差(狗头)】 【你真信吗?我老家就是夏宁的,僵尸这件事是真的,当时那东西咬死了好多游客,遍地都是血,最后还出动了军队,你们不知……】 【该,让你传播谣言,被404了吧?】 弹幕全是一片欢乐气息。 王爽休息片刻,打算继续上路,弹幕有人眼尖,发现些许不对: 【鱼!好多鱼!】 【蛙趣!这么大的鱼!】 【好大的鱼!钓鱼佬狂喜!】 王爽一愣,果然看见不远处碎石滩边浅水区,水花飞溅,一条条肥硕的鲤鱼拍打着水面,动静不小。 “哗哗哗!” “啪啪啪啪!” “啪啪啪!” 她忙转头去看,发现并不是一处,沿岸浅滩的水边,无数大小不一的鱼虾正疯了一样往岸上跳。 “好多鱼啊?!” “这鱼咋了?怎么往岸上跑?” “快快快,拿抄网啊!” 过路的司机喜上眉梢,三三两两停下来拍照,有胆大的甚至直接跳下石滩,抱了条十几斤的大鱼往回跑。 弹幕基本上都疯了。 【愣着干嘛!!下去捡啊!!泼天的富贵啊!】 【钓鱼佬震怒,这谁在水里电鱼吗?!】 【谁能在黄河里电鱼??是不是地震啊?一帮傻子赶紧跑啊!】 【感觉像是鲤鱼跳龙门。】 【我知道,这是引路鱼,谁去捡,就会被水鬼拖下水,我帮你看看,主播,把地址打在公屏上哈……】 看见有人尝到甜头,越来越多的车停下来,车上的人像是来参加什么派对,欢天喜地捡起了鱼。 “噼噼啪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 拍水声越来越急切,到最后鱼虾的密度堪称是恐怖,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的鱼虾叠在一起,挣扎、扭动。 老鳖上岸,水蛇逃命,就连在岸边芦苇里栖息的水鸟也久久不落,在头顶拍打着翅膀,长长鸣叫。 仿佛水里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轰轰轰……” 地面隐隐开始颤抖。 河边柳枝不住摇晃。 天上水鸟的鸣叫愈发急切。 王爽举着手机,茫然地看向黄河上游。 只见天尽头,一道白茫茫的线,由远及近,由粗变细,好似万马齐喑,声势浩大地席卷而来。 “发水了!跑啊!!” 有人尖叫出声,待在碎石滩上的人如梦初醒,丢下手里的鱼,不管不顾地往岸上冲。 有的人连鞋子跑掉也不自知,双腿发软,连抓带爬。 “咕噜咕噜咕噜……” 河心中央,忽然开始冒出一粒粒巨大无比的水泡,越来越多的水生生物开始扑腾。 下一刻,一条粗壮无比的蟒身从水里浮现,露出半颗狰狞恐怖的蛇头。 弹幕全是一片卧槽。 第240章 仙人乘鱼,驭妖千里 【跑啊!!!跑!!】 【这是真的假的?我我我我我已经报警了!】 【大灾来了!快跑!!!】 【跑啊主播!!!!!】 只停了一瞬,铺天盖地的弹幕几乎遮住了整个屏幕,王爽却毫无察觉。 她神情茫然,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第六感疯狂示警,脖子后的皮阵阵刺痛,浑身汗毛直竖。 周围传来的哭喊声、尖叫声、汽车鸣笛长鸣声,发动机轰鸣声混杂交织,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呆呆远望。 水桶粗的蟒蛇只是前菜。 在它身后,是一头又一头,巨大无比,只会出现在影视剧特效中的动物。 直径五米的河蚌蚌壳大张,软肉拍水,疯狂逃窜。 卡车大小,头顶生着三根牛角的黑铁色水牛,从河底探出半边,发出阵阵狰狞嘶吼。 身后,是一群体型稍小些的水牛。 小岛一样的巨鳖极速划动,粗壮四肢拍打出几丈高的白色水花。 身躯庞大的铁头龙王横冲直撞,背上铁刺一样的骨节伸展开,破浪乘风。 无数浮尸漂上水面,在湍急的水流中浮浮沉沉。 半人高的水鸟长鸣一声,打破了这场近乎诡异的寂静。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仿佛被什么驱赶,竟然拦在大浪之前,用身体疯狂去撞击沿岸矮堤,似乎打算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刨出一条新的过水渠沟! 无数条蟒样粗细的泥鳅在最前方涌动开路、长角水牛群即刻跟上,用脑袋顶开无数巨石、紧接着就是白蟒吐水,巨蚌碎石! 岸边高大红柳、白杨,此时却如同韭菜般一片片轰然倒下! 修建好的柏油公路,在这样的自然之力下,脆弱的像是一张纸。 公路两端的人,好似被银河分隔开来的牛郎织女,遥遥相望。 他们站在车顶,眼睁睁看着群兽过境,黄河改道,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 人类基因里对巨兽的恐惧被唤醒,那是在刀耕火种时代,茹毛饮血之时就留下的记忆。 逃吗? 逃去哪里? 这些巨兽在躲什么? 它们又在怕什么? 什么能让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现实里的怪物甘心被驱使? 所有人似有所悟,脊椎酸麻,好似有电流直冲颅骨,浑身颤抖着看向远方。 “轰轰轰轰轰轰……” 地面颤抖,远处河心隐隐有漩涡涌动。 “哞——” 打头的长角水牛忽然仰天长叫一声,鼻下喷出两道长长白气,神色惶恐。 “噼里啪啦啪!!” 两岸拍水声不绝于耳,天边好像隐隐有雷光涌动,巨浪卷着黄沙扑上两岸—— 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伴随着银线翻滚,河心掀起数丈巨浪,鸣声如雷,喷珠渐玉,好似万马齐喑,浪头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直播间弹幕上已经没有人打字了。 在场人仰头去看。 但见浪头顶,是这浪头的始作俑者,一条身长几十米,通身赤红色的黄河鲤鱼。 全身如霞,漫漫生光,其尾如绸,流光溢彩。 鱼头上,隐隐有人的影子。 王爽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大胆、最正确的事。 她举起了手机,颤颤巍巍将镜头对准十几米高的浪潮,对焦、放大。 镜头下,有个衣袂飘飘的青衣女人,带着个道童端坐鱼首,神色淡漠,头顶一朵金色莲花徐徐绽放,通身金光闪闪。 滔天巨浪下,是张古井无波的脸。 衣带飘舞间,是副岿然不动的姿态。 女人好似察觉到什么,轻轻扫过来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虽然带着笑,但却没有任何波动。 像是在看花,看草,看树,看一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 仿佛天地众生,在她眼中没什么区别。 “看!!” 有人扯着嗓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出声: “快看!!” 但见潮水过境,新开拓出的河道两边,本应是一片初冬的枯黄衰败,可红鱼过后,岸边回春。 杨柳抽枝,灌木发叶,芦苇生根、草叶长青。 嫩黄色的柳叶片片飞舞,白杨绿叶道道惨绿,遍地都是温和的草青色,车前子、蒲公英、白蒿、甘草等杂草钻出地面,凌寒傲立。 仿佛天地间,有巨人提着画笔,用绿色在这片黄土地上重重勾勒一笔,砸出条碧色匆匆的玉带。 巨浪还在延伸,直到浪头只剩下一条白茫茫的水线。 王爽终于知道,那些四处奔逃的怪物在害怕什么了。 儿时记忆里,老一辈人口中的大夏神话,就这样简单且直白地落入现实。 粗暴地向世人撕开了这世界背后的真相。 仙人乘鱼,驭妖千里。 黄河改道,冬日回春。 世界上,真的有妖。 而大夏,真的有仙。 她呼吸困难,只觉胸膛里一颗心“怦怦”狂跳,把仙人乘鱼的画面,死死拓印在脑海,反复回闪。 周围人劫后余生,全都脱力般瘫坐在地,看着将柏油马路拦腰截断的河水,一脸茫然。 一切来得太快,简直像一场梦。 王爽这才记起什么,低头去看直播间,已经显示黑屏: 【对不起,您的直播间出现数据异常上涨,暂时封禁,请稍后联系后台工作人员,申请解封。】 而屏幕上的最后显示的“观看人数”,正好停在了二百一十五万这个可怕的数字上。 …… …… 巨浪滔天,瞬间便蔓延出千里之外,数头巨兽硬生生在大地上,留下条还算笔直的新河道。 黄河水顺着冲向平坦广阔的农田,如果从天上看,就会发现河水绕着河心折了一道九十度的弯。 而河心正中央,露出一处百米直径蓄满水的巨大天坑,河水卷着一股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随着阵阵古怪的风声喷涌而出。 黄河改道,冬日回春。 这样的奇观。 居然是一人造就。 这是何等伟力。 秦越站在光秃秃的河心,望着那处通向秘境的天坑,止不住的心惊。 麻姑娘,究竟是什么修为? 据她所知,官方目前统计在册的修行者一千三百四十一位,没有一位能有叫黄河改道的实力的。 ——当然,西南地区那位山君不算。 至于麻姑娘施法时散出的灵气,更是直接浸润两岸,在冬日里造出一道春回大地的奇景! 听闻龙虎山曾一夜之间回春,可那却不是一人之功,而是灵脉喷涌的缘故。 可麻姑娘只是觉得秘境中有妖兽逃窜,水道又深藏地下,日后她采摘药草不便,便随手造了条新河道出来。 顷刻间填山造海,仿佛是神话故事里仙人手段。 秦越看着不远处闪烁的红蓝警灯,和大批入场的军用大卡,忍不住苦笑一声: 看来,灵气复苏这件事,大夏是彻彻底底地藏不下去了。 第241章 余波(一) 麻姑娘骑着红鱼,消失在了黄河之中。 而夏宁地区黄河段异变,自然也瞒不过全世界。 尤其在有人将“仙人乘鱼”的超清视频发到外网后,事态发展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自灵气复苏以来,国外腥风血雨一片,而大夏把自己的国民保护的很好,无数军人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把一件件异常掐死在萌芽发展状态。 妖鬼? 先摸索试验,然后再一点点寻找应对之法。 对人类怀有善意的,能合作共存的,收编整合。 明显反人类反社会,危害性极大,无法收容的,武力消灭。 有形之物,真理大炮洗地。 无形生物,修行者协作诛杀,轮番试验。 封灵锁、生物灵气磁场仪就是这么来的。 按理来说,面对忽如其来的灵异浪潮,大夏已经给出了最优解,但奈何不是人人都有幸生在种花家。 大国政客资本牟利,政治博弈,互相攻讦。 小国国力衰微,实力不强,面对灵异超自然生物,政府本身都自身难保,更不要提保护国民。 因而“大夏有仙人”的传言一出,无数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这片古老又神秘的土地上。 …… 梵蒂冈萨,圣彼得广场上空晴空万里,金色阳光落在圣母石塑,女性柔美的面庞上,雕塑似乎正在微笑。 新任教皇手持十字架,自人群尽头缓缓前行,两侧是欢呼亲吻地面的寻道者。 身着铁制铠甲的教廷骑士,高举手中长枪,纯洁无垢的孩童,轻声吟诵圣诗。 洁白长袍及地,血一样的鲜艳的红毯两边,一朵朵白色玫瑰在圣母脚下怒放。 金光里的影子,投射在圣母身后的大理石上,隐隐拼凑成对展开的翅膀。 …… 霉国加利福尼亚州,密林深处,巫毒教的女巫们,正手挽手,赤裸着走进河水。 一只只被剥皮的白鸽被丢下水,殷红在水中弥漫开来。 “we gathered here to wash our sins with clean water and celebrate the birth of a powerful witch among our sisters(我们欢聚在这里,用洁净的河水洗涤身上的罪恶,庆贺我们的之中,又诞生了一位强大的姐妹)” 她们互相抚慰,互相拥抱,脑后长发入水,宛如蛇般蔓延。 种族特征明显的女黑人,张开双手,任凭自己沉入水底,聆听诸位姐妹的低语: “the white dove is worshipped to the god of fudu, praying for peace and expelling violence. (白色的鸽子祭奉给伏都神,以祈求和平并驱逐暴力) “the omnipotent god governs people''s words and deeds.(无所不能的神支配着人们的言行)。” “we curse all those who have hurt us. we share the same hatred. we are connected by blood. we ask the great and omnipotent voodoo god to give shelter to our sisters(我们诅咒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我们同仇敌忾,我们血脉相连,请求伟大全能的巫毒神,在我们的姐妹身上降下庇护。)” …… 霉国宾夕法尼亚州,一头头毛色发棕的大型狼兽奔向农场,撕咬着农场主豢养的牛羊。 “咩咩咩!!” “咩咩!” “哞!!哞!” 牛羊发出阵阵惨叫哀嚎,长着人身狼头的怪物慢条斯理地撕扯着羊肠,嘴边密齿尖锐,眼里闪着人一样的狡猾。 “god bless me!(上帝保佑我!)” 躲在农场里的农场主,怀里抱着柄霰弹枪瑟瑟发抖,不住地在胸口划着十字。 忽然,外面的惨叫声停止,他颤颤巍巍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吼!” “aaaaaaa!!fuck!!aa……” 下一秒,野兽咆哮和人类的惨叫交织,血肉撕扯声响彻房间。 一抹还带着热气的血飞溅,落在一张全家福上。 …… 日不落帝国,沉重的天鹅绒幕布拉起,身着纯白芭蕾服的舞蹈家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黑暗的台下,一双双猩红的眼在暗中熠熠生光。 面色苍白,英俊削瘦的男人从一具女尸上抬起头,唇边露出两颗尖锐宛如犬类的利齿。 黑暗中,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横躺在座位上,脖颈处无一例外,是两处圆柱形血洞。 ——舞台上,舞蹈家们专注地表演,却不知道舞台下,那些绅士小姐们,已经变成了吸血鬼们的口粮。 …… 印第安旧地,通向小镇的公路两边,尽是撞毁报废的警车残骸。 不远处,还有一架冒着烟的直升飞机,正在熊熊燃烧。 赤裸着上身,面上涂着古怪花纹的三米巨人,像是玩玩具一样,扯断了一个白人的四肢。 在它身后的路牌上,挂满了血迹斑斑,带着头皮的头发,宛如英勇的战士,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那颗金发头颅滚落在地上,深蓝色的眼球上,蒙着层阴翳。 “嗡嗡嗡嗡嗡嗡……” 拇指大小的苍蝇落在死人眼球上,下一刻,尸体眨了一下眼。 …… 霓虹国,昔日繁华的银座格外萧瑟,往日的灯红酒绿,已经销声匿迹。 夜色暗涌,裂口女、雨女、人面狗在大街小巷间游荡。 巨大的人头气球,伸着长长的,像是蛇一样柔软滑腻的脖子,在神社外唱歌: “见つけたよ(找到你了哦)” 硕大的脑袋上,是十六颗澄澈宛如婴孩的眼,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几乎笼罩了整座神社: “次は谁が鬼になるべきか、あなたの番だ、あなたが鬼になる番だ、頼まないでね(下一个该谁当鬼了,该你了,该你来当鬼了,不要赖皮哦——)” 十二个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年轻女孩,手持弓箭,背对背坐在盐圈正中,身后,是不断磕头祈求的信众。 诡异在神社外迟迟不肯离去,有人已经开始暗暗抽泣。 忽然,有人精神崩溃,尖叫着冲出盐圈: “私たちは夏に行きましょう、そこに活路があって、そこには本当に神がいて、天照はすでにネオンを舍てて、ここは神が舍てた场所です!(我们去大夏吧,那里才有活路,那里真的有神,天照已经抛弃了霓虹,这里是神弃之地!)” 下一刻,他的胸口被一条长舌贯穿。 “见つけた。” 巨大的怪异透过破洞的墙壁,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 第242章 余波(二) 地中海沿岸,高大威武的半人马打了一个响鼻,健硕的肌肉下,是赤裸的器官。 粗壮的马蹄落入海面,带起朵朵珍珠白的浪花。 人身鱼尾的貌美女人在海水中嬉戏打闹,伴随着动人的歌声,海面荡起一层层薄薄的迷雾。 “?λa, ?λa, ?pwa μou, πie? μe toν Δi?νuσo, tην μeθuσtik? γλuk?tηta tou kpaσio?, toν μaγeutik? kapπ? tη? aγ?πη?, ?λa e?νai eδ?. (来吧,来吧,我的英雄,与狄俄尼索斯一同欢饮,葡萄酒醉人的甜腻,动人的爱情果实,这里应有尽有。)” 现代化渔船上,操控船只的船长双眼无神,唇边扬起甜蜜的微笑,操纵着船只义无反顾地栽进迷雾。 “?λa, ?λa, ?λa.(来吧,来吧,来呀……)” 随着大型鸟雀拍打羽翼的声音响起,船只上落下一只只人身鸟翼的生物。 这些生物皆是金发碧眼,眉眼绝色,纯洁美丽的仿佛壁画里的天使。 她们肆无忌惮地舒展歌喉,迫使这些可怜的,迷途的羔羊,心甘情愿地化作塞壬的食粮。 …… 巴西,一处人来人往的游乐场角落,藏着间外表破破烂烂的吉普赛小屋。 小屋里琳琅满目,挂在墙壁上风干了的金丝雀羽毛闪闪发光、鼠尾草芳香、被倒吊起来的青蛙吐着舌头、干掉的兔子脚被扎成一束。 桌子上放着颗盖着绸缎的水晶球,洁白的碗里,盛满了各色水晶。 身着清凉,打扮大胆的棕发吉普赛女郎,正抓着只大声尖叫的曼德拉草,丢进面前的坩埚炖煮。 而坩埚旁,手机支架上的平板电脑,正一遍一遍播放来自遥远华夏的视频。 棕发美人搅动着坩埚,对着视频里的青衣女修扔了个极致动人的大胆飞吻: “mon cher vous, si émouvant, quel prix à payer pour obtenir un baiser de cette belle dame(我亲爱的你,是如此动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获得这位可爱的小姐一吻。)” 她高兴地取出一颗光秃秃的骷髅脑袋,大声宣布道: “maman, on va au grand été.(妈妈,我们要去大夏啦!)” …… 泡菜国青瓦台外,无数身穿黑袍,赤脚的男男女女手持蜡烛,走在大街上替他们的“神”请愿。 一点点烛光汇集,慢慢形成条惊人的烛光长河: “????????????(我们应该给神明立碑)!” “??????????,?????????????.(请求政府下台,承认神明合法地位)!” “?????????,???????????????,?????????.(大夏有神,那里是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唯一的伊甸园)!” …… 泰兰德民居,一间昏暗无光的屋子角落,摆满了瓶瓶罐罐。 这些由人骨、骷髅和鲜花装饰的骨罐上,用鲜血画满了意义不明的咒语。 四个男人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念有词,他们面前放着一只碗,碗里盛满了新鲜的乌鸦血。 一赤着脚的男人坐在一处祭坛前,抓着把还在蠕动的蛆虫塞进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祭台上挂着的草人偶似乎有了感应—— 乌鸦血仿佛有生命,蠕动着落在地板上,最后拼出一段话: 【?? ?? ? ??? ??????? ?? ?? ??? ?? ???? ???? ??? ??????? ??????? ??? ?? ?? ??? ???(大夏无神,去杀了那个邪恶的渎神者,带到我面前。)】 为首的中年男人面色严肃,盯着地板看了许久,露出满口大黄牙,用生硬的大夏语呼唤着自己的弟子: “猜,伟大,全能的巴扬神降下神谕,要它最忠诚的仆人,杀掉那个可恶的渎神者,用,她的鲜血和血肉,供我们的神享用……” 身材瘦小的男人点点头,深深看一眼视频青衣女人的截图,四肢着地,向着祭坛上的古怪人偶行了一礼。 …… …… 大夏境内,两广地区,一个身穿白衬衫,手提公文包的男人挤下地铁,顺着人流走向居民区。 除了脖子上挂着的大自在欢喜吉祥圣母的小像外,他看起来跟普通的白领没有什么分别。 相貌普通、戴着眼镜,身上还有种上班族特有的半死不活感。 男人脚步沉重,走出电梯,用钥匙打开家门,身上的气质忽然一变。 房间装修极为简洁,一张床,一张茶几,除此之外就是一条条挂在墙壁上的人脊骨。 “我回来了。” 他面带微笑,随手拎起一条脊骨,熟练地打碎,张口去吮吸—— 不明物质入口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仿佛年轻了数十岁,浑身肌肉暴涨,脖颈处一根根青筋暴起,仿佛体内有心火在燃烧。 下一秒,半开的窗帘缝隙里,一点红光精准无比地落在男人眉心。 不等他有所反应,“噗”的一声。 动静小的就像充满气的水球爆开。 “圣母在上,心火不灭!” “现在是修仙的时代!是我们的时代!!” 男人面色狰狞,额头正中间一点子弹烧焦的痕迹,纵身一跃,就要跳出房门逃走。 “噗。” “噗。” “噗噗噗。” 更多道红点落下,男人在消音下被打成了筛子,脑浆碎裂,黄黄白白的混合物流了一地。 防盗门被撞开,身穿黑色制服的俞兰带人冲了进来,看清室内情况,抓起耳边对讲,沉声回复: “人犯已经击毙,确认,人犯已经击毙。” 她垂眼看着地上那一坨烂肉,忍不住冷笑一声: “呵,你的时代?” …… …… 峨眉白山寺,庄思南跪在师父和诸位师叔面前,老老实实把数月前在西南地区的见闻又说了一遍。 “师父,师叔,关于那位山君,是有什么不对吗?” 庄思南依旧蓄着发,面容白净,脸上带着笑,很容易让人生出亲切之感。 白山寺的诸位大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开口: “镇妖司出世,黄河改道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现在大夏境内,凡是有些头脸的修道之人,应该没人不知道这件事。 那位有本事能让黄河改道,两岸一夜回春的绿衣女修,应该是真正的修仙之人。” 庄思南收敛笑容,慢慢道: “官方那里,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至于镇妖司……我从没听说过,师父,师叔,依你们看,这个消息会是真的吗?” “八成为真,二分为假,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时间区分不得。” 庄思南师父,也就是白山寺的了净大师开口了: “官方那边传来的消息,昔年我大夏修真界遭遇天灾,仙界碎裂,化作秘境散落各地,其中一处秘境入口,就在黄河底。 至于那位青衣同道,应是其中一方秘境中,苏醒的昔日修仙之人。” “难怪。” 庄思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我曾听师祖说过,昔年天地灵气枯竭,修行之人无法继续修炼,导致修行传承断代,连我白山寺的《菩提清净功》也只有半部传下。 这么说,修真筑基是真,飞升成仙也是真的?” “阿弥陀佛,世间自有缘法,一切皆不过是顺应天意而行。” 诸位大师皆是双手合十,口呼佛号。 第243章 余波(三) 龙浒山山门之前,一身穿道袍的少女,正回首去看,终不见鹤发童颜的老天师,只见青山白云,云雾缭绕。 “师叔!道薇师姐!” 一胖嘟嘟,身形圆滚滚的道童快走两步,小脸上满是泪: “留在山上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下山?师姐你留在山上,我以后都不抢你的供果吃了,还有师兄他们带给我的零嘴,都给你吃! 还,还是你嫌弃我练功不够认真,做功课的时候总爱偷懒?我,我都能改的! 师姐,你别走好不好?” 少女沉默半晌,才摇了摇头: “自我被带上龙浒山,已有一十八年之久,我一直都在找寻自己的身世来历。 这次镇妖司现世,或许是我的机会。” 胖道童抽泣几声,拿眼睛去看他这位资质堪称绝世的小师姐,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山上人都知道,道薇师姐是龙浒山老天师在山里捡到的孤儿。 因无父无母,她便随了天师姓氏,起名道薇。 张道薇资质绝佳,是天生的修炼苗子,四岁练武,十一岁便已经能凝出气感,十八岁便已经炼气三层,远超同龄人数倍。 老天师曾断言,天地灵气断绝,筑基无望,龙浒山一脉年轻弟子之中,或许只有张道薇能有机会摸到那层壁垒。 修真究竟是什么? 无人能说的清楚明白。 可众人皆知,筑基之后方为修真,哪怕是九十余岁的老天师,修行一辈子,也终归无法突破炼气到筑基的那层壁垒。 小道童生于龙浒山,长在龙浒山,以为他跟小师姐会和许多师叔一样,终日修炼,最后老死在龙浒。 但为什么要下山呢? 他流着泪,哽咽一声:“小师姐,西南大妖跟镇妖司真仙的事,可是真的吗?” 张道薇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知,但我此次下山,正是为此。” 她无父无母,不知来历,被人发现的时候,身边只有一块烧焦了看不出其上字迹的铁牌。 ——只勉强能辨认出“镇、妖”二字。 故而此番镇妖司现世,张道薇便若有所感。 或许她的身世来历,正与镇妖司相关。 “那你是不是找到真仙,就回来了?” 小道童燃起一丝希望。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道格外潇洒的背影。 …… …… 对于自己一时兴起,为了引起大夏对四洲秘境重视而造成的黄河异象,南枝没什么看法。 ——光是那出“大地回春”的戏码,就足足耗费了她三颗大灵气团,就为了给大夏修士足够的紧迫感。 随着灵气复苏,四洲秘境跟现实世界之间的壁垒只会越来越薄,还不抓紧修炼,难道等着里面的大妖魔出来虐菜吗? 她故意在黄河秘境里,留了些实力不俗的妖兽。 想必等官方跟其他修士见识过秘境危险之后,能更加正视未来将要面临的大恐怖。 她以后还会继续鞭策的。 南枝坐在快餐店,跟许久不见的张秋雨一起对着变态辣鸡翅大快朵颐。 “嘶嘶嘶,好辣好辣。” 张秋雨满足地吸一口珍珠奶茶,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这怎么出去旅个游,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刚才要不是你喊我,我都不敢认。” 跟以往那个浑身带着班味还略有些圆滑的小社畜不同,如今的南枝多了些沉稳,眉宇间也是恬静的平和。 一眼看过去,整个人周身像是在发光。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当她站在人群里,总是会叫旁人不自觉去看她。 “可能是心境不同了吧,从前要因为生活奔波,还要操心凡俗事务,身心俱疲,现在只用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态自然就不一样了。” 南枝咬一口炸鸡,吃得很认真。 ——自筑基后,五感灵敏提升数倍,更能察觉出食材好坏。 普通人的食物吃进嘴里,顶多能尝尝味道,从快餐里能汲取到的能量,更是微乎其微。 但她依旧喜欢奶茶、炸鸡,汉堡,可乐。 要是真修仙修得只喝露水,吃丹药,那漫长的人生,岂不是少了太多趣味。 “哟哟哟哟,你这半年可没少感悟啊,说话都怪声怪调的,跟古代人似的。” 张秋雨撞了撞她,表情有些担心: “国外现在这么乱,到处都是神神鬼鬼的,你自己一个人多注意点,实在不行还是回来上班吧,大家都挺想你的。 对了,前几天不还传什么西北那边有神仙显灵吗?我婆婆看了好多营销视频,非说什么修仙时代到了,灵气复苏,天天给孩子熬药膳补品,说是能强健筋骨。” 说着,她开玩笑道:“我们昨天还开玩笑,讲以后要是真的全民修仙,那高考就得多增加一个考试科目了。” “吃药膳有一定作用,但现在市面上药材大多不是真的,吃了也没什么用。” 南枝用手蘸着可乐,在桌面上画下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石洪江的微信,你以后买草药,就跟他买,只用说是我让你去买的就好。 虽然说修炼开始的越早越好,但多吃点带灵气的药草炖得药膳,也多少有点效果。你要是想修炼,可以……” “你怎么这么严肃啊? 搞得跟真的一样,再说了,要是真能全民修炼,国家肯定会出台相关政策啊。” 张秋雨看南枝一脸认真,忍不住笑着打断: “再说了修炼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就想着一夜暴富,好好享受生活,吃了高考的苦,干嘛还想不开去吃修炼的苦?” 南枝若有所思。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都是张秋雨在说,南枝默默地听,倒也格外和谐。 等到了分手的时刻,张秋雨看着南枝远去遁入人群的背影,心底还有些伤感。 天晓得,打工人找到个合格的饭搭子八卦搭子有多难! 以前能跟南枝一起上班,工作动力都多了不少。 现在…… 她只想叹气。 收回视线,张秋雨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忽然有些惊异非常: 桌面上,本应干涸的液体却灵巧地虚虚浮在桌面,一个个阿拉伯数字活灵活现地跃动。 数字旁边,是一只精致的瓷瓶,和一条精致可爱的琥珀石挂坠。 ——如果有修行之人在此,自然会认得出,琥珀石内里,暗暗嵌了套防御法阵。 “!” 张秋雨瞪大眼,抓起这些东西追出门,却寻不到好友的身影。 她似有所失,茫然地站在原地。 第244章 重归大宋、南家人去向 一别多日,现实世界临近年关,可游戏世界里的草木叶尖上,却依旧泛着点点草青。 秋水凌冽,南枝自藏身的大河中一跃而起,修为大涨的她直接御风而行,不出片刻便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她并未向汴京方向而去,而是转身绕了一圈,直直回了定远。 遁逃数日,她最挂念的便是南家人,若非怕给家人招祸,她早早便归家去了。 此时趁着慧远被牵制在兴元,大宋境内修士注意力多在他身上。 应当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小小的炼气士,有胆量回西北路镇妖观下辖自投罗网。 有法宝加持,不过几个呼吸间,南枝便落在定远上空,果然在南家灵白巷子附近,感受到十几道不同的神识。 这些人身上气息有好有坏,但应该都是冲着她来的。 虽说修真界有“不对凡人出手”的共识,但却不妨碍他们在此蹲守。 “去!” 南枝凭空一点,八道纸人化作八点灵光,直奔藏在暗处的各修士! 纸人不是活物,悄无声息地落下云端,竟然无一人察觉。 只不过眨眼间,十几个炼气期修为的探子浑身瘫软,四肢无力地半躺在地上。 一个照面,便能制服十数位同道?! 这是什么邪门功法?! 众人不由大惊失色,随即便意识到,只怕是那叛逃镇妖司的镇妖使出现了。 有人想求救,却发觉浑身经脉闭塞,灵气正一点一点流失—— 这厮决计不是炼气修为!! 不等这些修士开口,地上顿时生出十几段树根草叶,将倒得横七竖八的众人牢牢桎梏。 南枝扫了一眼诸位同道,又见到三两个身穿镇妖司紫服的,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分说,径直入了南家院子。 南家人并不在此。 方才南枝用神识探察,便已经知晓了。 南家小院依旧是从前她离开时的模样。 东边挂着南大庄用来吊猪的铁钩,半立的长凳上满是乌糟糟干涸了的血痕,多半是南易跟南大庄杀猪时留下的。 厨房门大开,院边摆了一溜咸菜坛子,两条腊肉腊鱼,就这么随意地挂着,上头还有刀切过的痕迹。 房间里也很整齐,衣服、被面儿都叠在一处,南叶做女红的笸箩横横放在枕边,里头还有面绣到一半匆匆放下的绣面。 不像是有人强行闯进来把人带走的。 南枝神识扫一遍,不肯放过任何线索,却不想在灶房角落,发现八个用锅底灰写的小字: “蜉蝣撼树,朝生暮死。” 正当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忽觉有人正急速靠近,等看清来人身份后,南枝眉心一动,纵身一跃飞上屋顶,故意引来人一路往城外而去—— “豆腐,好吃的豆腐,将将磨好的鲜豆腐……” “卖果子!甜蜜蜜的好果子,紫苏姜!梨肉好郎君,李子酿干咧!” “小店新到,‘千日醉’、‘梨花酿’,秋日吃热酒,配一口蜜汁炙兔肉,拨霞供,便是神仙也不换呐!” “新到的好缎子,走水路从北面儿运过来的,这位娘子,你来看看,你来瞧瞧,俺这料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哩!” 灵白巷子的商贩依旧同往常一样吆喝叫卖,全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 …… 城郊,一玄一紫两道身影前后而至,行到片森森竹海,只见碧波荡漾,绿意盎然,虽已入深秋,但毛竹林依旧葱郁。 只是怎么瞧,身穿玄色衣裳之人都像是有意引诱身后人至此。 “南道友!请留步!” 身着紫衣的修士终于开口,满脸无奈: “道友分明方才便认出在下,明知我不会同好友出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引我到这里来?” “定远虽偏,可却也是西北路镇妖观下辖治所,我虽不欲与镇妖司诸位同道动手,却也怕若是打起来牵连百姓。” 南枝斜斜落在一根毛竹顶,双手抱胸瞧着来人: “多日不见,沈道友风采依旧,只是不知花道友去了何处?你此番是来捉我,还是来劝我投案自首耶?” 来人正是与南枝有过一面之缘,却互相视作好友的沈洛河。 “若非知晓你从前就是个促狭性子,现下听你有此一问,我必然是要翻脸的。 也亏我师妹不在此处,不然,她听了你这话,也是要用佩剑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的。” 沈洛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在汴京数月不归,临行前还托我同习剑照料好你家里,我还道你此番前去,凭借义举必定能扬名天下。 谁曾想名却是扬了,大宋修士都知晓有你南枝这样一号人物,却是个恶名。 你放心,我同习剑都晓得,你这样嫉恶如仇的性子,当初甘愿为素不相识的绾娘奔走,又怎么可能做下那等滔天恶事? 至于你家里人,早早就被接去西北路镇妖观藏匿,莫要担心。” “多谢,看来这天底下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眼明心亮之士的。” 南枝脚尖一点,轻盈无比地落下: “我便知当初托付你二人照看家中,最是明智不过,多谢。” “方才没细看,如今仔细一瞧,你这打扮倒是比从前阔气许多,啧啧,玄色天蚕衣,一寸便要百两金。” 沈洛河抽了扇子,打趣道: “看来你此番被借调去汴京,倒也不是全无所获。” ——南枝乃是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镇妖使,先前去汴京,算是协助查案,借调过去。 严格算起来,她其实是西北路镇妖观的人,沈洛河乃镇妖观督查使,算她半个上司。 “为调查鬼市拐子一案,我同……镇妖司同道一同捉拿邪修段春明,才做此伪装。 这些时日一直被追杀,风餐露宿,衣裳都来不及换。” 南枝下意识摸了摸绑在腰间的徐紫本体,并没提起她,只勉强道: “不知我家里人可还好?我的事可有连累他们?” 沈洛河摇了摇扇子,面色一顿,而后才有些不自然笑道: “自然是都好的,好叫你知道,虽汴京方向来了消息,可观主并未将你从镇妖司除名。 按道理,你一日没有被正式除名,那便一日是西北路镇妖观名下四等镇妖使,旁人动不得你。 当初任职之时,你记挂绾娘冤情,一心去汴京替她申辩,未曾在观中点心火长命灯,留精血本命牌,如今既然回来,很该去拜谒他老人家才对。 如此,说不得能洗脱冤屈,早日还你一个清白。” 西北路镇妖观观主? 不正是沈洛河同花习剑的师父,青龙道人么? 第245章 青龙道人 大宋二十四路镇妖观,各有特色。 譬如汴京繁华之地,镇妖观修建的便好似皇家园林,仙家胜地,西北路地势偏僻,多以荒凉风沙为美,镇妖观便也就建在悬崖峭壁,怪石林立之处。 方圆百里不见人家,但见茫茫戈壁,一块块被风沙岁月雕琢的巨石丛里,恰好露出点镇妖塔的尖尖塔顶来。 南枝与沈洛河一后一前,共乘一座极为精致可爱的枣核木小舟,一路行至镇妖观上空。 见此情景,她忍不住问出声来: “那便是西北路的镇妖塔?我怎么瞧着同汴京那座镇妖塔别无二致,便是上头的舍利子,都有些相似?” “自然并无不同,须知天下二十四路镇妖塔,世人眼里是二十四座,其实不过一座罢了。” 沈洛河解释道: “镇妖塔乃国之重器,有千变万化,镇锁灵脉之能,二十四座镇妖塔,一生二,二生三,各座镇妖观中的,不过虚影分身,镇妖塔真身究竟在何处,也无人知晓。” “镇妖塔中关押邪修、恶妖,你与花道友查的案子如何了,可有进展?” 南枝又想起一事来。 昔日山中妖虎食人,数十年之久,镇妖司居然一无所察,必是有人渎职。 “官员渎职,有商贾买通当地县衙,撤回了妖虎食人的折子,只为倒卖药材、山珍之流,谋取私利,故而才有虎害一说。” 沈洛河背对着南枝,叫她瞧不出什么情绪: “镇妖司只捉妖,不理政事,其余人犯,业已送至开封府,再与镇妖司无关了。” 只是官员渎职? 南枝却是半点不信的。 在蝗神的记忆里,白虎一直拦路食人,加之天赋异禀,最后长成一代凶恶妖王,统御四方,直至整个大宋沦为其狩猎之地。 各县衙知府皆是凡人,怎么可能不怕死。 若是无人替那白虎掩盖,它又怎么能在镇妖司眼皮子子底下藏匿这么久? 西北路镇妖观定然是不清白的。 慧远同谋,说不得就在这观中。 只是四位缉拿使,不知道是谁参与了此事。 她又假装不经意问起观内四位提司之事,沈洛河对南枝的怀疑一无所察,认真替她解释道: “昔日神龙女皇与修真界盟约,筑基修士不得滋扰凡俗,修真界弟子红尘炼心,可假借镇妖司之名行走,故而如今镇妖司里,多是外出历练的宗门弟子。 西北路观中缉拿、文书二提司位暂空,督查提司墨成怀墨前辈半月前受宗门召回,暂且未归,如今观中提司,便只剩家师一人。” 走的这样急? 半月前,不正就是阴阳路动乱,她被追杀的时候么? 那这位墨成怀墨真人,就很有嫌疑了。 “这么说,沈道友同花道友也是宗门弟子?” 南枝换了个话题,沈洛河却是尴尬一笑,语气有些遗憾: “家师确实出身名门大宗,可惜昔年因被仇家追杀,妻儿逢难,他老人家这才自请驻守凡俗百年,后又收留我等孤儿做弟子,传下武艺功法,当亲子一般抚养。 我那些师弟师妹,便都是师父一道收养的,便是我,从前也在路边同野狗抢食,若非师父救我一命……” 沈洛河语气有些沉重。 “观主果真乃大爱之人,神仙心肠。” 南枝真心实意感慨道。 …… 青龙道人的镇妖观,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处隐居之所。 “师父喜静,又不喜外人打搅,故而便将镇妖塔设在此处,昔日我等修为不够,便只得攀缘崖壁,同猴儿一样爬上爬下,方能回观。” 沈洛河收起二人乘坐的飞舟法器,瞧见南枝好奇的表情,才又笑道: “观中四位镇妖提司,以修为最高者为尊,家师乃此路刑狱提司,极擅炼器、炼丹。 故而这飞舟,门内诸位同道人手一件,待你述职过后,想来也是有你一份的。” “还有这等好事?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南枝紧跟着落在那镇妖观门前,却见观门大开,观中人影稀疏,只门前坐着个梳了童子髻的圆脸小道童。 “师兄!沈师兄,你回来啦!” 那道童一见沈洛河,便立刻高兴地凑了上来,后者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从袖子里摸出包点心递给他,才问道: “怎么只你一个,其余诸位师弟师妹呢?” “清溪同四方两处闹水鬼,陈师姐跟刘师兄带人去查案,淮南、江西一带有疫鬼出没,这两地人手不够,观主命王师兄他们带人去赈济灾民了。” 那道童一手抓了点心,含含糊糊道: “眼下观里,就剩下小猫两三只,若你今天不回来,无人做饭,我跟观主可就要饿肚子啦!” 南枝有些惊讶。 这西北路镇妖观同她想象的着实有些不一样。 会饿肚子的金丹真人。 在外风度翩翩,潇洒君子,在内洗手作羹汤的大师兄。 一派欢乐。 “咳咳,咳咳,南道友,近日来观内人手紧缺,并非是你瞧见的这般——” 沈洛河尴尬一笑,手里的扇子转了又转,半晌才自暴自弃般道: “西北路不似汴京繁华,我等又不擅打理俗物,加之家师乐善好施,又时常施粥赈药,接济百姓,故而……” 明白了,就是穷。 难怪当初在酒家吃饭都没银子,要拿酒虫同绾娘抵饭钱。 估计满观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座镇妖塔了。 南枝在脑海里,大抵拼凑出几分青龙道人的形象来。 …… 事实证明,南枝心理准备还是少了。 青龙道人见二人的时候,正在亭子里同一头高高大大的白鹤打架,全无半点金丹真人的威严。 “你这畜牲,卵生湿化不知好歹的混球儿!当初若不是本真人把你从蛋里孵出来,你早就化作金雕口中亡魂哩!” “还不快快住口!这坛酒还是我趁习剑不注意才藏下的,若是她知晓我又偷偷买酒喝,必然动怒——” 身穿素色道袍,衣袖上还有缝补痕迹的邋遢道人咧着嘴,不忘护着怀里的酒坛,眼睛下青乌一片,回应他的却是一记清亮长鸣: “噶啊!噶啊!!” 那白鹤似乎怒极,张开翅膀便扇起阵阵罡风,罡风化刀,羽翼化剑,轰鸣一声便直直冲着亭子而去—— “轰!!” “轰轰!” 千百道洁白鹤羽从天而落,携惊天动地之能,带起的罡风三两下便把竹亭轰得稀碎。 好厉害的妖兽! 南枝忍不住暗自咋舌。 仅是如此随意一击,便这样厉害。 谁知下一秒,鹤羽矛头忽然一转,万千针样鹤羽直直扑南枝面门而来! 第246章 紫藤示警 那鹤羽来得这样急,又这样快! “鹤叔!不可!!” 沈洛河面色大变,大叫出声,可那白鹤置若罔闻,自顾自鸣叫一声,翼下羽毛根根林立,罡风四溢,化作万千细碎刀片,片片割过,强劲无比,又带泰山压顶之势,径直冲南枝而去! “噔!噔!噔!” “噔!噔!” 南枝半步不退,鱼龙铡刀护在身前,一时间罡风阵阵,脆响片片,支支锋利羽箭,皆自她耳畔划过,只削下半缕青丝。 无形罡风化作有形之物,牢牢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竹亭轰塌,细小竹片化作万千根尖锐竹刺,直指南枝咽喉,杀机四伏! 好强! 这头白鹤,至少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比那头金翅飞天蜈蚣强太多! 南枝诧异万分,可见杀意,却并无丝毫后退求饶之心,反而升出几分浓浓战意—— 【匿身法】! 【五行术法】! 【雷咒】! 一点光亮自她足下亮起,下一刻南枝身形消失不见,万千藤条自地底喷涌而出,织成一道巨木藤墙,牢牢拦住鹤羽半息! 半息便够了。 “噶啊!噶啊!!” 空中隐隐有闷雷作响,白鹤浑身羽毛炸起,伸长脖子鸣叫一声,长而尖锐的巨喙重重一啄! 南枝不退反进,整个人纵身一跃,腰肢反转,手中电光四闪,鱼龙铡狠狠迎头砍下—— “铿!!” “噶啊!” “南道友!” 沈洛河面色苍白,手中纸扇飞出,眼看就要祭出本命法宝,拼死救下好友! 须知眼前这白鹤乃是青龙道人自小豢养,日日天材地宝,灵药仙丹喂着,硬生生堆出来筑基七层的修为。 其身重如山,其喙利如钢,便是寻常法宝都能硬生生咬下一块来,更何况肉体凡胎乎?! 可下一秒,他却愣在原地。 但见那鹤喙下啄,被那口造型奇特的古怪大刀拦了一下,却正正好落在南枝小臂之上。 可不见鲜血如注,也不见断臂残缺,只浅浅一道极浅的白色印记。 就像是被初生的小鸟啄了一下。 反观是白鹤吃了大亏,一道威力极强的雷咒铺天盖地砸下来,尖喙焦黑一片,连带着脑袋附近的白毛,也乌漆抹黑,结成一块一块乌糟糟的乱毛—— 它眼神呆滞,踉踉跄跄往前扑了几步。 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一时间,沈洛河不知是该感叹好友体质特殊,还是幸灾乐祸这白鹤自寻苦吃了。 这白鹤往日仗着一口尖喙,不知欺负了多少人。 如今终于能见它在人手下吃瘪了。 不过…… “你筑基了?” 沈洛河眼神微闪,有些许复杂,片刻后便归为平静,有的只是纯然的祝福: “恭喜,我同习剑也会尽快追赶,早日筑基。” 天下修士千千万,有人天资聪颖,短短数月便能迈入筑基,有人得天独厚,遇仙人灌顶,片刻便念头通达,立地成仙。 他要走的,只是自己的道。 走好自己的道,便也就够了。 终归是殊途同归。 南枝冲他点点头,转身却不理那头闹事的白鹤,转身对着抱着酒坛子的邋遢道人行礼: “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使南枝,见过观主。” “不必多礼,方才鹤奴试探也试探过了,你这女娃娃身上确实没有诸多恶孽,若非如此,刚才动手的便是我了。” 那邋遢道人躺在碎裂开来的竹亭下,半点不在乎满脸竹屑,只随意擦了擦酒坛上封口,扯开便“咕嘟咕嘟”灌下几口: “方才用的是雷法?倒不像是有师承的……筑基的时候用了几枚筑基丹?” 南枝没想到青龙道人连这也能看出来,便老老实实交代道: “不曾有师承,雷法乃是机缘巧合学会的,筑基所耗两枚筑基丹。” “女子之身为阴,修行阳雷法本有不足,可你体质特殊,心存正气,雷法威力也更甚。” 青龙道人抬了抬眼皮,乐呵呵道: “那群脑子里流脓的蠢蛋,辨不来人心,却也不认得这雷法么?都无需用獬豸宝镜查探,便能分晓事实。 当日阴阳路骤变,听说跟你一起的,还有个二等镇妖使?” “当日原是这般……如此……妖僧慧远奸诈,趁鬼门关大开,祭炼阴阳路众魂,妄图开启巫棺,引祸事降临人间。 下官当日与二等镇妖使徐紫,本是为探察一桩拐子案误入,却不想被搅入如此骇人祸事。 当日若非同僚……拼死掩护,下官早就葬身阴阳路,又如何能因祸得福,得入筑基?” 南枝半真半假说了当日情形,又隐去些许真相: “那妖僧见我坏他大计,多日来连番追杀,又构陷我叛出镇妖司,下官不忍对昔日同僚出手,只得狼狈奔逃,因挂念家人,想替自己平冤昭雪,故此特来拜见观主,想求个公理明白。” “原先本真人便有些不信的。” 青龙道人擦了擦脸,胡须上挂了一片亮晶晶的酒液: “我早年丧子,膝下两个亲传弟子,皆对你赞不绝口,说你肯为一素不相识,从无往来的卖酒娘冤魂奔走,自是侠肝义胆,豪气心肠。 我不信旁人,可知晓自家徒弟瞧人的眼光,却是不会差的。 今日见了你使的出雷法,又有鹤奴替你作保,自是能证明,那屠城灭世的邪宝并不在你身上。 明日我便飞信一封,替你陈情,道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至于那位二等镇妖使……” 他看过来,一双饱经风霜的眼似乎能看透南枝的心:“她如今所在何处?” “她乃是妖身,当日被那邪物所伤,化出原形,留在阴阳路里了。” 南枝心头一跳,掌心处传来阵阵刺痛——却是一直半死不活的紫藤花在向她示警。 她立刻隐去这半截藤蔓的消息。 “是么?” 青龙道人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懒懒翻了个身: “倒也真是可惜了。” 他仰面躺在竹屑里,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不一会儿,便鼾声阵阵,竟是自顾自睡去了。 您的松弛感未免也太强了点。 南枝:“……” 站在旁边的沈洛河松下一口气,递过来眼色,她当即点点头。 二人便一前一后要走,却不想那呆在一旁的白鹤忽然醒悟过来,满眼含泪,长喙牵住南枝的裙角,死死不松口: “噶啊!嘎啊!嘎嘎嘎嘎!” 【赔钱!赔钱!赔钱!】 第247章 元婴巅峰,这怎么打 南枝看一眼随意躺在碎裂竹亭当中,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眠的青龙道人,面无表情地扯回半截湿哒哒,黏糊糊的袖子: “鹤道友请自重。” 白鹤修为在她之上,又是青龙道人坐骑,打不得杀不得,南枝只好试图讲理: “方才观主也说,不过是道友间切磋比试,一时失手。 弄脏了你的……毛,想来鹤道友也定然能理解一二。” 况且这世上,哪有被打的人反击,却要赔银子的道理。 这白鹤似乎是凶惯了的,不依不饶拿长喙去啄南枝的手臂。 可奈何后者体质足够高,半天也不见血。 “嘎啊嘎嘎嘎啊!” 【钱钱钱钱钱钱!给我钱!】 它长脖后羽毛炸起,不信自己在个筑基前期的小修士手里吃了亏,边叫边骂。 一双长腿来回踱步,瞧着像极了村口受惊过度的大鹅。 南枝回忆起小时候被村中恶霸追赶的不好回忆,险些做出些不礼貌的举动。 比如拎着脖子提起来从屁股下面摸公母什么的。 ——当然,南枝要是这么做了,眼前这小心眼儿的白鹤八成会同她不死不休。 “鹤叔,比试而已,何必大动肝火,南道友乃是南易南叶兄妹一奶同胞的亲姐,你素来与他二人亲近,便瞧在这番干系上算了罢。 况且师父睡了,我等便不要在此打搅他老人家了。” 沈洛河十分熟练,收起扇子快步走过来,从袖子里摸出几块成色上佳的美玉: “上好的浏阳美玉,消消气,大家彼此日后都是镇妖司同僚,何必闹得这么僵。” 白鹤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看一眼青龙道人,又听见南家兄妹的名字,也晓得见好就收。 但见其长喙一伸一缩,把几块玉石吞在口中,“咯嘣嘣”嚼蚕豆般咽下去,这才放二人离去。 这竟然是只喜欢吞吃金银玉石的仙鹤! 难怪西北路镇妖观穷困至此。 罪魁之一找到了。 南枝拿眼睛去看这白鹤,但见其吃饱便单腿立在原地,把脑袋埋在羽毛里,好似在梳理翅膀。 看似玩闹,实则却守着青龙道人寸步不离。 瞧着倒是忠心。 自出了山上竹亭的范围,沈洛河呼吸才敢重了几分,他转头对南枝解释起来: “鹤叔今年四百岁有余,乃是师母生前所契灵兽,才将从蛋里孵出来小小一只时,便跟着家师跟师母在外游历。 自师母丹霞仙子仙逝,师父便对其多加宠溺,这才……往日在观中,诸位师弟师妹也要称一句‘鹤叔’的。” 南枝顿时了然,又问起方才他提到南易南叶二人之事,沈洛河这才笑道: “你却不知,半月前汴京大变,周遭城池屡屡有恶妖鬼魅作祟,观中人手不够,习剑便请了你妹妹,帮着做些文书的活计。 鹤叔喜欢你家这对兄妹的紧,也不用长喙去啄,也不肯旁人靠近,便是有师弟师妹同令弟多说几句话,都会被赶走。” “叶姐聪慧非常,原先便有考入镇妖司的志向,来年若是能考入镇妖司,说不得还会与我做同僚。” 南枝点点头,心下却是了然。 原来那白鹤,乃是丹霞仙子留给青龙的遗物,难怪会被养成这般霸道性子。 二十四路镇妖司中,筑基之人也不过百余人,偏偏一头白毛仙鹤叫丹药灵物养着,竟硬生生堆出筑基七层的修为来。 “如此说来,鹤道友比这西北路诸多镇妖使都要年长许多。” 南枝聊天一样,随口提起: “坐骑便都是筑基七层,不知观主如今修为几何……” “家师乃是神龙女皇年间,游历人间之时接手这座镇妖观的。 而后皇朝更迭,宋替唐制,西北路镇妖观也一直都是听调不听宣,只降妖魔,不问政事。” 沈洛河犹豫一下。 其实青龙道人的来历,在镇妖司里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站定对着竹亭方向遥遥一拜,才又开口道: “家师百年前便已经是元婴中期,如今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那如今不就有可能元婴巅峰,甚至有望化神,称得上是人间界最强战力? 青龙道人如果是镇妖司内应…… 那她岂不是要筑基打元婴巅峰? 南枝立刻头脑风暴起来。 须知金丹孕元婴,丹破婴成,随便一位元婴修士,寿元打底千年起步。 若慧远和尚在镇妖司的同谋是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直接掀桌子不就成了? 更何况元婴之上即为化神,就算放在修真界,这等修为在小宗门里,最次也得是个门内一等长老,与掌门同等待遇。 青龙道人与慧远合谋,他能得到什么? 退一万步讲,若他真是慧远同谋,何不在自己踏入镇妖司时,直接斩杀自己? 至于巫尸下落,只需杀了她后搜魂炼尸,或是以家人逼迫,何愁寻不到那件邪宝的下落? 方才白鹤试探,青龙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南枝。 若真是同谋,又何必在她面前演戏? 难不成还能是为了取信她一个筑基二层的修士不成? 倒是半月前,遁走修真界的墨成怀嫌疑更大一些。 南枝忍不住有些头疼。 只觉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背后,似乎隐隐约约有根被她忽略了的线。 扑朔迷离。 …… …… 时隔多月,南枝总算又见到了陈金桂同南大庄那令人心安的脸。 镇妖司中也有凡人做工,沈洛河怕南家人不习惯,便单独寻了个带柿子树的院落安置几人。 南枝自云头落下的时候,陈金桂正站在院子里晒被面儿,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叮嘱南大庄: “被子抖软些,易哥儿腿还伤着,睡得软和些,他晚上也能少受些罪。” “近日观中走动的人越来越少,一到晚上空荡荡的,倒还比荒山野庙吓人些…… 叶姐儿如今替仙长做事,虽不怕观中有什么强人匪盗,可毕竟还小,经不得吓。 你每日送饭勤快些,晚上宁愿在文书楼前多等一会儿,也别叫她一个回来。” “哎,前两日道童从城镇里采买的猪肉,到底是比不得咱们自家宰杀的新鲜大肥猪,吃起来柴牙。” “走得匆忙,家里灶上两条腊肉都忘了取,倒是便宜了小贼跟耗子。” “哎,一去就是三月,眼看着都要入秋了,枝姐儿怎得还不回来,也不晓得我从前给她做的毛套子,毛褥子大不大。” “那孩子自小就没离过家,从小拴在我脚边上,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前头来了封信,也说的含含糊糊,只说在汴京查案。” “哎!也不知道升官没,升了几品,以后能不能换个大宅子住。” 说了半晌,陈金桂见自己嘴都渴了,南大庄也只偶尔“嗯嗯”“啊啊”几句回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笨货,老娘当初怎么就迷了心窍看上个你。” 第248章 观中有鬼 “嘿嘿嘿,若是不嫁我,怎得这么出息的枝姐儿,易哥儿同叶姐儿?” 南大庄坐在凳子上,对着锅底敲敲打打,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 “前两日叶姐儿还同我说,花仙长看重她,劝她明年报考镇妖司,这若是成了,咱们家里可就出了两个官啦! 等易哥儿伤好,是读书考取功名,还是接手祖传的手艺,再开一个猪肉摊子,也都随他。” 提起孩子,这个素日有些沉默寡言的男人又多说几句: “我都打听好了,乔娘子姑丈家的表兄打算卖铺子,两间连起来的,原是卖寿衣纸钱,人家不肯要,倒是便宜了咱们。 中间一打通,两家并做一家,到时候莫说是定远的生猪,便是其他两县的人,也要来咱家猪肉铺子买肉。 “对对对,等枝姐也成了仙人,那可就了不得了。 说不定会有仙人来买你杀的猪,那你南家可就光宗耀祖,祖坟上冒青烟了!” 听着南大庄描绘的画面,陈金桂也忍不住红光满面,好似已经看到这样的未来再同她招手: “那我就是仙人的娘,日日吃肥猪肥鸭,金梨蜜瓜,再打个顶顶重的七两,不,十两重的金簪,卖猪肉的时候戴着,旁人一眼瞧见,定然羡慕的直流口水。” 仙人买猪肉做什么? 回去顷刻炼化,做猪肉脯吗? 还有十两重的金簪,陈金桂得编多大的发髻才撑得住。 她爹爹妈妈当真质朴的可爱。 南枝直接笑出声来。 却不想这一笑,却惊动了夫妇二人。 陈金桂见着南枝自云头落下,先是一呆,用力眨了两下眼,好似在确认什么,而后猛地扑上来,抱着她便嚎哭出声: “你这狠心的死丫头,还知道回来!若不是沈仙长他们说你无事,让我们在这等着,我同你爹都要上京去寻你了!” “你说说你,敢留个信就跑得不见影儿,老娘日日求菩萨城隍,盼你别在外头丢了小命!” 南枝只觉脸颊一片濡湿,又松开怀里陈金桂去瞧。 果然见她虽然方才还在笑,可面上看着憔悴不少,嘴边还因为上火,生了两处狰狞火红的燎泡。 ——陈金桂极好面子,又极为要强的一个人,便是卖猪肉也要收拾的利利索索,免得叫人看不起。 若不是担惊受怕,替她着急上火,怎么会无心打理自己? “妈,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么?况且我这么大了,总不能日日留在二老身边。” 南枝忙取了补血丹,捏碎细细洒在陈金桂唇边,哄小孩儿似的: “方才还听你与爹爹说笑,怎得我一回来,就耷拉着脸,竟然同苦瓜似的!” “再大你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吃我的奶长大的!都道‘儿活百岁,母忧九九’,你在外头奔波,同妖邪斗法,搞不好是要命的呀!” 陈金桂又开始抹眼泪,仿佛想起什么,忙去摸索南枝,见好胳膊好腿,才重重松一口气。 南大庄也哆哆嗦嗦,想伸手去抱女儿,却记得方才南枝是直直落下来的,不自在地擦了擦手,试探着又缩了回来: “哎,好,回来,回来就好……” “易哥儿,易哥儿!你大姐归家了,莫睡了!” 陈金桂冲着屋子里喊一句,又去推南大庄: “枝姐儿回来了,你做什么矫情样子,还不赶紧烧水杀鸡,煮上一锅浓浓的鸡汤—— 对了,赶紧把叶姐叫回来,旁人问起来,就说,就说今日家里有喜事。” 南大庄憨憨应了,快步往外走几步,忽然又探回半个脑袋,看稀奇似地盯着南枝瞧了半晌。 确认不是梦后,素来生的丑陋,能使小儿夜啼的南杀猪,才乐呵呵地捧着脸去接小女儿回家。 …… 南易正卧病在床,虽然才入秋不到半月,可他腰部以下盖了厚厚一层被子,饶是如此,少年昔日正正好的脸,却仍瘦下去一大半。 “大姐,你回来啦?” 南易笑起来,憔悴感更为明显,下巴也尖了几分。 他看南枝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却也只是安静地靠在墙壁上,听着陈金桂喋喋不休地讲话。 问起南易原因,陈金桂满脸怨恨: “还不是那遭瘟的烂货,一家子的恶毒心肠!自己不孝顺死鬼老爹,叫鬼缠上了,转头却烧了咱们易哥儿跟叶姐儿的八字,我呸! 这计文才心肠毒的,同泡了马钱子断肠草一般,当初我那婶娘为了些银钱,竟然也肯把女儿嫁去计家! 若不是镇妖司的仙长做主,你看我撕不撕烂她陈荷花那张破嘴!” 南枝在记忆里扒拉扒拉,终于摸出来这么两个边缘npc。 不就是当初不孝顺亲爹,然后日日被鬼魂侵扰的那对夫妻? 他们竟把主意打到了南易跟南叶身上? 却原来,这二人被折磨的不轻,也不知从哪听了个缺德的主意,说是烧对童男女下去,就能把他死鬼老爹送走。 两人本就是心黑的性子,叫人假冒媒人上门,取了南易跟南叶的八字,回去就扎纸害人,害得兄妹二人都大病一场。 若非沈洛河及时赶到,又把南家人接回镇妖观,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那后来如何处置了?观中医官众多,就不曾请人来看看么?我留下的丹药,你不曾服用吗?叶姐儿又如何了?” 南枝伸手去探南易的脉,对方却没躲,只平静伸手去给她瞧: “咳咳,叶姐儿病好的快些,家里大姐留下来的丹药,吃了也没什么用。 沈仙长请人来看过,只说我身子骨弱,不似叶姐儿康健,将养数日便能痊愈。” ——南枝这才知晓,原来沈洛河不曾将她被镇妖司通缉之事告知南家人。 她探出一道灵力送入南易体内,却发觉经脉滞涩,灵力运行缓慢,竟像是先天不足,魂魄有缺之人一般! 她上京前,南易还是家中最健康的一个! 眼前的脉象,会出现在油尽灯枯,奄奄一息的老人身上,也会出现在身负沉疴,旧疾复发的病人身上。 但绝不会出现在一个未满十八,正值好年华的少年身上! 怎么会生一场病,就虚弱至此?! 南枝心中不解,面上却未暴露分毫。 “咳咳咳,咳咳,娘,我嗓子有些痛。” 南易咳嗽几声,趁着陈金桂转身去倒茶的功夫,一把捉住南枝的手,用指尖快速在她掌心写下: 【观内有鬼,速逃。】 第249章 主打一个听劝 只是一瞬,南枝神识笼罩整间屋舍,细细在南易身上过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被夺舍,没有被附身,更不曾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汲取生命力。 仿佛他天生便有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体质虚弱,身有不足。 “我从家中来时,瞧见有人给我留了句口信。” 南枝语气随意,两根手指搭在南易脆弱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 “瞧着倒像是你的字迹。” ——她神色平静,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南易这个角色,从出现到现在,身上就总会发生或这或那的“巧合”。 骨肉父母都达不到的十心好感。 明明只是一介白身,却能对镇妖司之事侃侃而谈。 误入虎伥所在山林,却偏偏好运到毫发未损。 如今更是,她都不曾察觉出镇妖司诡异,对方却信誓旦旦,言观中有鬼。 “我在灶台下用锅底灰留了八个字。” 南易靠在枕头上,苍白的面上,浮起一层死寂般的冷漠。 他微微做出口型: 【蜉蝣撼树,朝生暮死】 房里的气氛顿时冷凝滞涩下来,有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南枝静静看着南易,眼珠里透着几分探究。 是扮猪吃虎,还是另有隐情。 她在等一个解释。 “渴了吧,将将晾凉的甜茶,里头还加了饴糖,甜滋滋的,你们姐弟俩小时候最爱喝这个。” 陈金桂对此一无所察,哼着小曲倒了两碗粗茶,塞进两人手里: “快喝呀,方才不是说渴了吗?枝姐儿,半月前花仙人还叫人往咱家送了好些东西,里头有一包红糖,等会儿水开了给你打两个蛋进去…… 怎么,可是易哥儿身子有什么大碍?” 她浑然不知,就在刚刚,二人之间经历了怎样的交锋。 “无事,应当是前段时间伤了元气,平日里多用些补品就无碍了。” 南枝手中电光隐没,换上个笑,也松开了南易的手: “妈,你们在观中住了这许多时日,可还住的惯么?我来时见家中无人打理,院子里荒草都生的老高。 听说前街新开了家猪肉铺子,想着是有人趁着你同爹爹不在,光明正大抢生意哩!” “什么?哪个敢,看老娘不撕了他的皮,扯上三丈猪尿泡塞到他嘴里!” 陈金桂果然坐不住,立刻起了动身回家的念头: “枝姐儿,先前见不着你,家里也没个人商量,先前我就同你爹说了,这镇妖观毕竟是公家人住的地方,咱们白白在这住着,没得惹人闲话。 既然你回来了,明后两日,我就叫你爹去套一辆驴车,我们两个老的先回去把猪肉铺子支应好,左右你顾着他俩,娘也放心。” 说着她便直拍大腿: “你可别小瞧这猪肉铺子的利润,一日光是杀猪卖肉,便有百文银钱的进项。 赶上猎户山民卖肉……” “好,我眼下也忙,那便就这两日收拾收拾动身,免得路上耽搁,错过爹爹收猪肉的时间。” 南枝立即打断陈金桂的话: “易哥儿腿闪着,不便走动,我也忙着处理观主交代下来的事,到时候就叫叶姐儿送你们去。” 母女三言两语便定好离开的事,唯独南易捧着粗瓷碗,“吨吨吨”喝茶,像是真的渴了: “妈,这次回去,你同爹两个不要整日想着赚银子,反倒连累身子,这赚银子哪有够的时候。 你瞧我大姐,如今是镇妖司的官,人威风又厉害,叶姐儿又得看重,日后大有前程,你们倒不如赁个小丫头,小小子回来做事……” 他转头又与陈金桂闲聊起来,仿佛刚才的事,只是南枝短暂的幻觉。 等南大庄接了南叶回家,姐妹相见,更是亲切。 当夜陈金桂做了好酒好菜,宰了刚养还没一个月的肥鸡,又同观中负责采买的道士买了条鲤鱼、半扇羊、一只兔,并两坛酒,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 …… 南枝怕迟则生变,第二日就从最近的城镇中买了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把还在醉着的南大庄跟陈金桂打包送走。 沈洛河听说南家人要走,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还记得送来一箱土仪,另外又特地叫了个炼气修为的修士帮忙赶车。 ——虽然不知道这镇妖观里藏着什么猫腻,但还是先把三人送出去再说。 至于一直都很古怪的南易…… 南枝有些拿不准,便以“养伤”为名把他留了下来。 毕竟观中慧远同谋还在,急吼吼把还在养病的亲弟弟一并送走,这跟直接摊牌,说自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有什么不同。 唯一清醒的南叶不明所以,稀里糊涂被南枝一道塞进马车,瞧着南枝严肃的脸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大姐,可是……” 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然为何要瞒着爹妈,匆匆把人送走。 “叶姐儿,我还有事,就劳烦你把爹爹妈妈送上一送了。” 南枝扫了一眼沈洛河派来帮忙搬东西的修士,伸手替妹妹拂去耳边碎发,靠近时嘴唇翕动: “包里有信,信下面有东西,此番不要回家,沿着官道一路北上,拿着这串珠子,去汴京镇妖司投靠一个叫妙云尼的师太。” 南叶瞪大了眼,下一秒,就觉手腕一沉,慌张去摸,却是一串沉甸甸触觉温润的珠子。 “这一路上,我自有安排,除了红螺,谁也不可信,等到了汴京,见着这串珠子,妙云尼自会明白一切。” 南枝抱了抱妹妹,轻轻把她推上马车,后者用力咬了咬唇,再看看眼前愈发显得荒凉诡异的镇妖观,用力点头: “好,大姐,我速去速回,你同大兄,也保重身体。” “南师叔放心,一定把您的家眷安全送回去。” 赶车的小修士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可眼神十分机灵,见南枝顿首示意,一屁股跳上马车,鞭子轻轻抖动—— “噶吱吱吱……” 拉车的两匹马打了个响鼻,马蹄“吧嗒吧嗒”走动起来,车轮缓缓转动,不多时,便消失在路尽头。 叶姐儿一直都很聪明,希望她能按照自己说的做。 南枝心情沉重。 如今这西北路镇妖观,她谁也不能信,谁也不敢信。 送走家人,她才能不受桎梏,心无旁骛地同慧远斗法。 斗不过,大不了一死,回档后卷土重来。 对于南枝来说,南家人不是什么游戏数据,也不是什么本应该随着定远堙灭的npc。 希望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妙云尼,能看在南叶带着妙云珠的份上,庇护南家人一二吧。 大劫将至,大乱将起。 她只有不断变强,才能保护好自己所钟爱的一切。 第250章 观中异常、花习剑下落 南枝送走家人后,知晓自己如今一举一动都必然有人盯着。 自入了西北路镇妖观地界,饿鬼的追击仿佛一夜之间消失。 要么是慧远畏惧青龙道人,不敢造次。 要么就是她已经羊入虎口,根本没必要再派人手追杀她。 “问题不大,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打算,筑基对元婴巅峰,那优势也在我。 我输了,大不了丢条命,倒档重来,他输了,丢的是面子,为修真界耻笑。” 南枝相当坦然,寻了昨日见过的小道童引路,把整个镇妖观粗粗逛了一遍。 ——怎一个混乱了得。 观中三等以上镇妖使,全都被沈洛河调了出去,或是驻守下辖区县,或是驰援其他各路镇妖观。 就连修为低微的三等、四等镇妖使也不能幸免,领了任务忙得焦头烂额,文书、督查、缉拿三司下,几十人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几乎都不能正常运行。 沈洛河一个二等督查,身兼数职,既要梳理各县衙送上来的求援信,派遣合适之人前去,又要处理观中一应杂务,忙得不可开交。 对比之下,南枝却悠闲的多。 ——她现在身份很尴尬,汴京方向还不曾有回信,所以她仍旧是“镇妖司在逃通缉犯”。 既不能插手镇妖司事宜,也不能随意离开镇妖观。 “按理来说,各路镇妖观文书、督查、缉拿、刑狱四使,该由汴京指派,或是经过考核审查,方能入观。 四路镇妖使互相监督,彼此守望相助,各司其职,上头又有四路提司,直接向汴京负责。 如此方能保证,即便是提司之位暂空,镇妖观也能运行如常。” 南枝坐在文书阁屋顶,瞧着下头院子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模样,忍不住发问: “观中既有元婴大能镇守,怎么会一有灾祸忽至,便彻底乱套?” 她身旁,坐着个小道童,正是那天抱怨沈洛河晚归,他就要饿肚子,俗家名唤作“阿生”的。 “这话你可问错人了,我就是个放鹤的鹤童。” 阿生手里捧着牙甜瓜,用豁牙重重咬下去一口,那瓜上便留下两个洞来: “虽然不知晓旁的镇妖司是什么模样,可咱们观中,自打三年前,缉拿司的墨真人闭关之后,观内一应事宜,一直便是沈师兄打理。” “这倒不是公门作风,反倒像修仙宗门的路子,那你最近见过花习剑么?我与她同是缉拿使,算起来该是在这位墨真人手下做事。” 南枝丝毫没有套小孩儿话的羞愧,又从袖子里取了点心给他: “你从哪里听说墨真人闭关的,这消息怕是假的,我怎么听人家说,近日修仙界宗门遴选,墨真人回清静宗去了。” 大宋位于四洲其一,所在疆域正好是修仙大宗清静宗与无为门交壤之地。 故而这二宗弟子红尘炼心,首选的好去处就是大宋镇妖司。 墨成怀便是清静宗派遣至此,红尘历练的修士,听说其修为在金丹中期上下,极擅各路杀阵,其人杀性十足,主张有妖必杀,除恶务尽,赫赫威名更是远传在外。 “花师姐也闭关了呀。” 阿生晃了晃腿,有些不高兴地反驳道:“谁说我这消息是假的,整个宗门里,可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墨真人三年前便闭关研习新阵法,至今未曾出关,至于仙门弟子遴选,按规矩十年一次,只有筑基以上修为的师兄师姐,才有资格参加宗门试炼,跟墨真人有什么关系?” “对不住,那一定是我记错了。” 南枝笑眯眯地道歉:“那你可知道墨真人在何处闭关么?” “喏,不就在观外十里的耄耋山?” 阿生随手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 “不过墨真人擅长阵法,整座耄耋山设了无数杀阵,便是鹤叔也不敢轻易从那边飞过。 你若是仰慕真人,在这观里等个十年八年,说不得真人结束闭关,你就能一睹真人风姿啦!” 南枝把这些话一一记下,正欲再问,忽见天边白鹤振翅,只眨眼,两条鸟类长腿便已经是落在一旁。 白鹤姿态优美,身上因为雷劈留下的黑色痕迹淡化不少,翅膀上又长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绒毛。 它居高临下地瞧着南枝,抬起脖子长叫出声: “嘎嘎啊!噶啊啊啊啊!” 【主人要见你。】 说罢,这白鹤便用头拱了拱自己的鹤童阿生,拍拍翅膀便急速离去。 青龙道人要见她? 这个时候? 南枝抿抿唇,看向耄耋山方向,随即转身,丢出个焦了一片,凄凄惨惨的红皮葫芦,假装驭器而行,紧随在那白鹤其后,向着镇妖塔方向去了。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头,马车开出去三十几里地,眼看着城镇越来越近,坐在马车里的南叶想起大姐叮嘱自己的话,呼吸有些急促。 就连手里捏着的珠串,都好似都变得烫手起来。 “吱吱吱……” 她袖子拱了拱,从里头钻出来个全身泛红的刺猬。 见着南叶紧张,这小兽像模像样地安慰几句,又用嘴叼出来一包油纸包着的药粉,小声示意: “吱吱吱……吱吱……” “南家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外头赶车的修士听见声音,勒马掀了帘子去看,却不想冷不丁叫一包药粉扬了满脸,随即整个人酥麻麻瘫在一边,车轮也慢慢停下—— 成了! 大姐信里交代的不错,这“噬灵草”对付修士,果然有用! 南叶压抑着兴奋,提起裙子把那修士推到路边草丛藏好,一转头,又瞧见方才那红刺猬已经化作个小姑娘,熟练地赶起了马车: “二姑娘,小妖便是红螺,姑娘交代了,叫小妖一路护送老爷夫人先去汴京,她随后便到。 快上车,咱们若是要走陆路去汴京,可得要好些时日呢!” “多,多谢。” 南叶见着是妖精,先是一惊,随后强压恐惧点了点头。 爬进马车,她瞧见父母仍在昏睡,刚小小松一口气,下一秒,却又被吓得浑身一颤—— “咚!” 马车后头装土仪的箱子里,传出不大不小一声响动。 但在精神高度紧张的南叶听来,这一声却绝不亚于平地惊雷! 南叶硬生生把喉咙里的惊叫咽回去,捏着药粉,强忍害怕打开箱子一瞧! 里头却不是什么沈洛河准备的土仪,而是个昏昏欲睡,眉心一粒红色小痣,面如观音的女儿家! 不是消失已久的花习剑是谁?! 南叶心里的惊骇几乎要翻了天。 花习剑像是被人下了药,被一条金丝绳子捆着,双目紧闭,手腕上裹了帕子防止磨伤,胸膛上下起伏,能证明她还活着。 ——这绳子南叶认得,是镇妖司拿来捆小妖怪的金丝绳,听说是用妖兽毛发编织而成,轻易挣脱不得。 箱子里另有些东西,一柄长剑、四个荷包、几件泛着皂角香气的换洗衣物,几包点心,还有四个金灿灿的大元宝。 不必想,这土仪是沈洛河亲自交代人送上车的,人自然也是他授意绑的。 只是镇妖观中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要沈洛河迷晕了花习剑,偷偷把人送出来? 大姐究竟知道了什么? 竟然把她逼到送全家出去避祸! 连定远竟然都待不得,需要连夜上京! 除非……大姐是怕镇妖司有人对他们下手。 今日她若是走了,若镇妖观当真是个豺狼窝虎豹穴,大姐同大兄恐怕有性命之忧。 南叶浑身发抖,想哭却不敢吭声,生怕惊醒父母,蓄满泪水的眼拼命眨了又眨,才闪过一丝坚定: 既然大姐让她这么做,那必然有道理。 她绝不能给大姐拖后腿! 南叶轻轻盖上木箱,眼神愈发坚毅。 去汴京,去寻妙云师太! 信里既然说师太是好人,那对方就一定能救大姐! …… 南枝正在重新搭好的竹亭里喝茶。 对面,便是清醒了的青龙道人。 第251章 一点都不按剧本套路来 青龙道人醒着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异常和蔼,慈眉善目的长者。 修真无岁月,仙人寿更长。 法术手段众多,修士的相貌,年纪,却是最不真切的。 百岁老妪生的天姿国色,玉骨生香,千岁老怪又是一副孩童模样。 就连至少五百岁有余的青龙道人,虽然瞧着一副胡子拉碴,邋遢落魄的道人打扮,可梳洗过后,却也成熟俊朗,面如冠玉。 尤其是他还生了对狭长丹凤眼,再配着一把美髯,颇有几分宋人清俊风骨。 南枝不晓得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干脆装起了傻,捧着茶盏自闭。 ——一个初出茅庐的筑基修士,与元婴修士同座喝茶,即便说出去也无人肯信。 “家里都安顿好了?” 青龙道人和气的就像是家中长辈,心血来潮要找她唠家常: “妙云丫头倒是大方,竟然肯把自己随身多年的妙云珠借于你,足见其是生了爱才之心。 只是毕竟你修为还不到家,却不晓得这妙云珠的厉害。 此珠串原是随妙云丫头一同降生,被她捉在掌心里的宝贝,此宝降世之时,满室生光,天边飞来两头玄鸟,一朵金莲,正正好落入这珠串当中。” 他微微一笑,似乎是陷入回忆: “当初老夫与夫人都猜,此女乃是天上星宿下凡,只是不知究竟是哪部星君,本有意推演一番其来历,随即却又断了这念头。 毕竟天下事,时时新,世世变,若是不留一点玄机,活着岂不是乐趣全无? 后来果然如此,此女命格贵不可言,明明是女子,却身负七杀,是个潜龙在渊的命数。 可惜啊,天机难测,旱龙出水,功亏一篑,她才只做了十几年大宋太后,便出家去了。” 为什么对方忽然在这时候提起妙云尼? 丹霞仙子三百年前仙逝,那妙云尼少说也该是三百年前的人物。 可青龙道人为什么又说她乃大宋太后? 宋有名的太后,应该就那一位吧。 “妙云师太与下官有过一面之缘,想来是有什么玄机,才将此宝暂借于我,只是下官愚钝,用不出这珠子威力的十分之一。” 南枝张口,熟练地吹起了顶头大领导的彩虹屁: “观主本领通天,推演之能更是叫人心服口服,高山仰止……” “呵呵,当日那老龙王为难你的时候,真人我有一尊身外化身,也在那脚店里歇脚。” 青龙道人笑呵呵地扔下个惊天大雷: “我那具身外化身,俗家名姓一个‘段’字,表字为‘春明’,暗含‘春和景明’之意。 原想着你这丫头三番五次坏我好事,顺手宰了,可却不料你运道极好,竟然撞上妙云在场,叫你逃过一劫。” 段春明。 段、春、明。 同马三勾结,在鬼市大量采买幼童,以脊髓脑液炼制丹药的邪修。 ——沈洛河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家师十年前乃此路刑狱提司,极擅炼器,炼丹。】 眼前人是谁。 自神龙女皇年间,便接手西北路镇妖观,镇妖观观主,西北路刑狱提司,清静宗弟子,元婴真人青龙道人。 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 竟然是诸多大案的幕后真凶。 什么慈悲为怀,什么悲天悯人,好似都成了最大的笑话。 最吊诡的是,南枝上一刻还信誓旦旦,准备放手一搏寻出真相。 下一秒,幕后主使就这么水灵灵地自曝身份,全盘托出。 一点儿都不按剧本套路来。 “观主可是在说笑?” 南枝异常冷静,手里茶杯端的四平八稳,宽袍下,左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段春明伙同邪修马三,拐卖凡人孩童,以人心、脑髓炼制邪丹,下官前往阴阳路,正是为了将其捉拿归案。” 话音刚落,她面前的青龙道人身形忽然变得恍惚,十几个重叠交织的身影落在一处,变成十几道高矮不一,胖瘦不同的影子: “南家大姐儿,俺经常看顾你家肉铺,你当真要捉俺?” ——是膀大腰圆的定远捕头张龙。 “小镇妖使,老子就在这,你来捉啊?” ——是邋里邋遢,在脚店一同避雨的老乞丐。 “小镇妖使,你那一刀砍得可当真用力。” ——是满面血污,瞎了一只眼,葬身阴阳路的独眼仙。 虚影缥缈,每一张面孔似乎都有所相似,每一张脸上,都挂着相同的微笑。 到最后,这些人影逐渐凝实,化作熟悉的美髯道人: “老夫就在这里,随你捉拿,你可敢?” 依旧是祥和的笑,只是那笑容在如今的南枝看来,却充满着诡异阴森。 曲氏酒坊的阴酒虫。 虎山上吞食灵草,无所顾忌豢养虎伥的白虎。 带着一干衙役上山送死的张班头。 迟迟未能上报,几次三番被打回来的求援信。 踪迹全无的段春明。 一路追杀她到阴阳路的花姑子同独眼仙。 沈洛河的异常,花习剑的失踪。 一切的一切全都在这瞬间被串联起来,化作张弥天大网,牢牢把南枝锁在其中。 难怪历史轨迹里,绾娘一个几十年的老鬼,仅凭一条虫子就能化作“女怨”疯狂屠城。 难怪白虎食人几十年都不曾有镇妖司之人前去处置。 难怪对方说,自己屡屡坏他好事。 难怪在蝗神记忆里,大宋上下合力抗击妖魔的,只有二十三路镇妖司。 ——却原来,西北路镇妖司,从青龙道人这条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 历史轨迹里,大宋灭国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南枝面前,她却还没有一刀斩了的能力。 南枝没有问青龙道人为什么毫不遮掩。 ——阴谋诡计,计谋成算,乃是下位者的手段。 绝对实力面前,青龙根本不必遮掩。 或者说,他不屑于在南枝面前遮掩。 …… “……万事万物,其运行总该有前因后果,容下官斗胆猜上一猜,观主化出这许多身外化神,四处收集诸如阴酒虫、白虎丹、人心丸等物,并非为了自身。” 南枝大脑疯狂运转: “极大可能是为了丹霞仙,以及观主与丹霞仙之子,可天地有定数,人死不能复生—— 魂魄已入轮回,过黄泉,即便复生转世,也不再是从前的人……” 话音未落,她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不对!不对!” 青龙道人提到,妙音尼出生时,他还曾与丹霞仙打赌,那就说明,丹霞仙其实早就已经复生! 这便是慧远拿捏青龙道人的资本! “当真聪慧,可作蜉蝣木。” 青龙目露赞叹,抚掌大笑:“先前夫人道你聪慧,老夫却还不信,只觉一届傻女,便是神魂归位,也不过如此。 如今看来,却是老夫看走了眼。” 竹亭桌上,忽然出现只玉色小盒,青龙道人自其中取出一条拇指粗细,宛如毛虫的火红虫尸,痴迷道: “你可知晓这是何物?” 南枝沉默着去看,见那虫尸干瘪,唯有头顶生出一截细细嫩嫩,好似虫草花的橙红菌类。 与冬虫夏草极为相似。 第252章 送上门的好处、丹霞仙 “夫人去后,老夫悲痛欲绝,只恨天道不公,心灰意冷,打算于极北之地同妻随葬。” 不等南枝回应,青龙道人便自顾自说下去: “天道无常,人死魂归地府,需得过三生石,六道轮回方能投胎转世。 可谁知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修仙大道渺渺,路路竟通天。 竟然叫老夫寻到条传说中的蜉蝣木。 须知蜉蝣朝生暮死,寿数短暂,可若将蜉蝣木种在人柱上,以血肉精华饲养,再佐以无上妙法,便能跳脱六道轮回,与天地同寿,随日月长明!” “老夫苦心钻研三百年,终于创出一门高深功法,唤作《蜉蝣撼天诀》,此法旨在以人柱为养分,将魂魄放入蜉蝣木精心温养,世世轮回,百世投胎。 此功法果然灵验,夫人自唐后轮回数十世,常伴老夫左右,可惜人柱虚弱,承受不住功法,二三十年便养分耗尽,只能以极邪极阴之物延寿。” 青龙道人愈说愈兴奋,嘴角因为极度自得扯出个怪异的角度: “可你不同!你天生神魂有缺,十八年后神魂归位,又机缘巧合踏上修仙大道,由你来做夫人的人柱,再合适不过! 只要你应了,老夫便送你一场天大的机缘造化! 你是想做这镇妖观将军,还是想拜入修仙大宗修行,亦或者想要荣华富贵,灵宝珍藏,成为一国之君,统御天下,做一宗掌门,直通天地大道。 只要你开口,老夫全都能应了你!” “观主,做了这蜉蝣木的人柱,岂不是同夺舍一般,跟行尸走肉无异? 那我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南枝暗暗摸索出些许不对来。 ——对方开出诸多诱人条件,而非强横夺取肉身,想来是《蜉蝣撼天诀》有所缺陷,需得人柱心甘情愿。 所以青龙才会那么痛快,只见一面,便答应替她平反。 “呵呵呵。” 青龙道人怜爱无比地摸了摸掌心蜉蝣木,冷冷道: “你接二连三坏老夫好事,早有取死之道,如今叫你做蜉蝣木的人柱,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慧远那妖僧如今就在观外百里,等老夫交你出去。 你自己选,是要日后仙道顺遂,早登仙界,还是要去做饿鬼饵食,化作污泥。” “观主不必恐吓下官,若我猜的不错,夫人轮回数世,眼下神魂应该已经虚弱到极致。 观主等了我这么久,又是叫爱徒拿家人将我诓骗至此,又是许诺荣华富贵,威逼利诱,想来有非我不可的理由。” 南枝放下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抬起眼,伸出手掌在青龙道人面前缓缓摊开。 青龙有些不明所以,微微蹙眉瞧她。 “我是杀猪匠的女儿,最是市侩不过,若要我做夫人的生人柱,总不能光听观主扯大旗,便傻乎乎地信了。” 南枝淡定地搓了搓手: “总要先给些甜头,叫我知道做生人柱的好吧?” 一个筑基修士竟然敢同他索要好处?! 青龙道人心中错愕,眉毛都因为过于震惊上挑了几分。 若不是丹霞如今这具身体撑不住,他决计不会同小小筑基修士这般和颜悦色。 虽然他与慧远和尚同谋,许诺交出南枝,可青龙道人对什么屠城邪宝半点兴趣也无。 他想过得知此事后,南枝会是什么反应。 不外乎两种,一是摄于压力,为求活命卑躬屈膝,奴颜媚色,立刻答应做生人柱,供蜉蝣木汲取养分。 一是声色厉俱,铁骨铮铮,宁愿死也不肯低头。 可眼前人呢? 先是听到这许多陈年秘辛,毫无波澜,随后更是厚颜无耻到直接索要“好处”?! 放在修真界,谁若是敢同高阶修士如此说话,早吃教训了。 可偏偏这四等缉拿使,她就敢。 “好胆,打量着拖延时间,叫你那凡人妹子去汴京向妙云求援?” 青龙道人自诩见过世人千面,却看不破一个小小筑基修士,当下冷笑道: “如今的镇妖司已没有昔日神龙女皇在时般风光,尽是些土鸡瓦狗之辈,你是指望曹家姐弟救你,还是依仗你那腰间紫藤?” “观主既然选我做生人柱,总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一介小小筑基,修为低微,背后又无厉害宗门师长。 观外有妖僧想取我性命,即便是逃,岂能在观主您眼皮底下逃脱?” 南枝摸了摸死气沉沉的紫藤,沉声回应: “只是我不曾修行过什么厉害功法,修为也低,就怕即便我心甘情愿做这蜉蝣木的生人柱,也滋养不了夫人神魂几日。 请观主容我沐浴更衣,调理身体,过上些时日再应也不迟。” ——虽入绝境,可一定不会全无生路。 至少要多拖延几日,叫南叶她们平安抵达汴京。 “左右你也跑不脱。” 青龙道人迟疑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随后他收起那朵蜉蝣木,随意丢出一只灰扑扑的储物袋来: “里头是养身的丹药,还有些洗髓伐筋,滋养神魂的天地灵物,随你取用便是。 你若应了,老夫随身储物袋里的东西,也任你挑选,另有一枚金丹后期妖修内丹送上。 若你倾心修炼,明年宗门遴选,老道大可助你一臂之力,进入清静宗修行。 老夫只给你七日,可若是七日过后,你还不肯应下——几次三番坏老夫好事,早够你以死谢罪百回有余。” 不,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很可能第五次坏你的事。 “自然,自然。” 南枝捉住储物袋,笑眯眯地应下。 先别管什么生人柱,蜉蝣木。 摆明了就是个坑,让她去当被蜉蝣木寄生的移动血包。 就像被真菌寄生的昆虫幼虫,动弹不得,只能沦为养分料包。 老道画的大饼,看着香喷喷,实际上布满淬了毒的倒钩。 拿到手的好处才是最真的。 什么?还? 送上门的好处,她凭什么要还? 青龙敢这么放肆,不就拿准了她修为不如人,料定自己逃不出这镇妖观么? 知不知道她脑袋上金光闪闪“救世主”的含金量啊? 南枝笑得格外诚恳。 …… …… 或许是真的信了南枝的话,也或许是自信南枝逃不出镇妖观,青龙竟然真的就这么放她离开了。 南枝回了小院,院中还有南家人生活过的痕迹。 南易靠在窗边,下半身盖着厚重的棉被,看见她出现,隐下几分担忧,又恢复成温和无害的神情来。 “‘蜉蝣撼天,朝生暮死’,难怪你会知道这些,也难怪张龙如此照顾于你。” 南枝站在门口,却没有靠近,只冷笑一声: “我该叫你南易,还是该尊称你一句,青龙观主之子?” “你都知道了?” 南易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后苦笑道: “大姐,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跳出六道轮回,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不好吗?” 南枝抱着胳膊冷笑一声: “难怪你不肯直言,原是早就知晓青龙做下的勾当了。” “我恨不得他立刻去死,恨不得日日挖了他的心肝脾肺肾,挂在盐水里浸泡,恨不得他的魂魄落在无边地狱,夜夜受油煎火熬……” 南易沉默半晌,忽地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露出个凄惨至极的笑: “我第一世,人们都唤我做‘丹霞’。” 柔软被面下,却不是人类双腿,而是一条肥硕土黄,不断扭动着的虫身,无数根须附着在虫身皮上,透过床板深深扎入地下。 南易才是轮回十世的丹霞仙? 青龙道人之妻?! 这是什么惊天反转?? 南枝忍不住瞳孔地震。 第253章 这是爱吗,不,这是畸形的爱 南易,不,应该是丹霞仙的下半身,已经看不出半点人形,自腰身以下,俱是一条肥肥胖胖,蚕一样的虫身。 这截虫身之上,附着无数丝线一样,细细密密不断挣扎,向外探索的根须,隔着薄薄一层虫皮,甚至能看见内里脓液一般的水。 “叽咕……” “叽咕……” “咕叽……” 这些菌类一样的根须在空气中不断蠕动,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水声。 “瞧见了吧,这几日我一直不叫妈掀被子,就是怕吓着她。” 丹霞仙脸色平静,可眼里却满是嘲弄至极的死志: “唐则天女皇时,青龙同慧远同谋,将我的魂魄从地府偷出,又将我附在这蜉蝣木上,以此避开鬼差耳目,逃脱地府追拿。 我带着前世记忆降生,十生十世不得解脱,一直被困在这具丑陋虫身中。” “丹霞仙也曾是一方修士,若是实在厌弃,难道不能自行了断……” 南枝这话刚一出口,顿觉头顶传来阵阵泰山压顶般巨大压力,身形迟缓,忍不住轻哼一声,口中沁出点点血迹。 【修士“南枝”遭受来自“青龙道人”的精神攻击,血量-500 】 【修士“南枝”获得debuff“轻伤”,战力-200、体质下降99 】 【修士“南枝”拥有“救世主”加成,“轻伤”debuff抵消。】 空中有人重重“哼”了一声。 ——却是道来自青龙道的警告。 他竟时时刻刻分出神识盯着此处! “元婴修士,神识外放,时时刻刻能掌控周遭一切,便是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 丹霞仙见南枝受伤,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脸上笑容愈发苦涩: “拖着这样一副身躯,又同死了有何分别?我何尝不想早日轮回,早早弃了这了无生趣,罪孽深重的一生? 蜉蝣木天生亲近血亲,每每等我轮回转世,十八岁之时,便会主动吞噬父母亲眷之血。 直到我托生这具身体的父母姐妹,妻儿子女被吸干,皆化作蜉蝣木养分,形如枯木,槁似焦炭——” 他似乎憋了太久,心中愤懑不知与谁人说,灌满绝望的情绪慢慢累积,一朝崩塌,恍如大坝决堤。 “我轮回十世,第一世,浑浑噩噩生在个卖炭翁的家里。 彼时我还不知蜉蝣木恶果,长到十八,依稀记起些前尘往事。 本以为是上苍眷顾,让我重获一世福眷,殊不知,那却是噩梦伊始。” “我的父母,在我十九岁那年,双双去世。 一直照顾我,宛如亲父的大兄,也在第二年暴毙。 第四年,我疼爱的一双幼弟幼妹,才将将十二,更是一夜之间双双殒命。 我原本疑心是有恶魂作祟,可什么也不曾查出来。 乡间传言,都说我是天煞孤星,偏偏隔壁家有一卖布女,唤作白玉的,与我极为亲近,宽慰我人各有命。 白玉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白家叔伯更是视我为子,要为我与她订下亲事。 可我本是女儿身,只当白玉是妹妹,又如何能耽误她的终生大事?” 丹霞仙脸上神情逐渐麻木: “就在我拒婚第二日,白玉一家十二口,一夜间被妖物灭门,当我打开门,青龙就站在那,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他站在已经吓傻了的白玉跟前,对我道: ‘原是夫人为这些蝼蚁凡人引诱,贪恋俗世人情,这才久久不愿记起前尘往事么?’ ‘蜉蝣木需以骨肉至亲为养分,你这具肉身亲眷皆死,不如与这凡人女子合卺,诞下一二子嗣,以此延年益寿。’ ‘夫人可还有所顾虑?些许凡人,昔日你庇护于他们,如今也该他们给予一二回报。’ ‘这凡人女子眼下无依无靠,成了孤女,想活下去,自然会心甘情愿做你的生人柱。’” 南枝好悬没绷住。 青龙道人对丹霞仙的执念,竟然已经深到这种地步。 连看着心爱之人娶妻生子都能坦然接受? 这是爱吗? 不,这是畸形的爱。 丹霞仙眼角流下两行清泪,笑比哭还难看: “我当即记起前尘往事,知道全家因我而死,又见白玉一家蒙难,羞愧难当,当即自刎而死。” “本以为这样能结束一切,可当我一睁眼,又托生在一妇人肚中。” “这次我记忆更清晰些,等到了能说话的年纪,便想着去寻白玉下落,若她还活着,必然要用一生向她赎罪。 这一世,我又托生成女子,生在海边,家里以捕鱼为生。 我小心谨慎,从不肯露慧,本以为如此便能躲过青龙,去寻白玉下落。 可我九岁那年,他一尊身外化身寻到我,将我带回镇妖观。” “他对我说,若我不愿牺牲无辜凡人,那便等我这具身子葵水至,与他双修结合,生下的孩子,拿来续命。 他还说,孩子的命本就是父母给的,取之无愧,若我实在喜欢孩子,多生几个,这个死了,也还有那个能留着解闷。” 丹霞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你说,这样的活法,逃脱不得,与被豢养的猪狗,又有什么区别呢? 死,死不得,生,倒不如死了,无论我逃到哪里,他总能凭借蜉蝣木寻到我的下落。 我不敢与人亲近,不敢随意表露自己的喜欢,昔日修士尊严无存,化作只会汲取血气的怪物,这样的活法,这样的活法……” “你死后,并没能进入轮回,反而直接托生为人,开始了下一世?” 南枝渐渐明白过来,出声试探: “蜉蝣撼天,青龙道人创造此法,你便是蜉蝣木,蜉蝣木便是你。 命如蜉蝣,朝生暮死,之后你寿数虽然短暂,却能真正超脱轮回,不必入地府,下黄泉,就能长生,这难道不是修仙之人所求么?” “所求?哈哈哈哈……” 丹霞仙落下的眼泪都是苦的,用力捶了捶下半身那条肥硕臃肿的虫身: “求什么?凡亲近我的,必死于非命,凡爱护我的,必下场凄惨,被困在这具虫子体内,不人不鬼的苟活于世,如同阴沟虫豸,恶巷野狗,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吗? 我所求,唯死而已,但求一死,唯求一死,只求一死!” 她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嘶吼出声,像是说给他人听的。 青龙道人没有反应。 “昔年爹爹妈妈头两个孩子早夭,却不是什么大鬼作祟,杀猪有伤天和,根本就是你一心求死。 指点母亲杀鬼的,也不是什么城隍泥鬼,而是你不忍见母亲再度伤怀。 可你知晓母亲这一胎必是个女孩,不愿托生受青龙折辱,于是久久不托生,叫母亲误打误撞生下我这个傻女。” 南枝越说越觉得思维清晰,前因后果,起承转合完美串联到一处: “那你既然不愿,为什么又托生成南易,做了我家的孩子?” “自然是因为你。” 丹霞仙看南枝的眼神愈发温柔,仿佛能拧出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捉住南枝的手,呼吸急促: “我第一世修行的,乃是清静宗不传之秘法《大道推演录》,虽为凡人,可亦有所感。 我知,这世上,唯有你,唯有你,能结束这一切,能了结我的痛苦。” 第254章 你俩都有病,得治 这世界就是一部巨大的狗血言情小说。 她才是那个,在瓜田里乱窜,到处打酱油推动重要情节的npc。 “蜉蝣木在你托生躯壳十八成年后,会开始汲取血亲养分,而我与你这一世乃是血亲,又误打误撞走上修行之路,所以,我该是最合适你的生人柱。” 南枝面无表情地挣脱丹霞仙的手,神情冷漠: “所以你早就预料到,南家大姐儿会成你的生人柱,能结束你的痛苦? 这次要不是南家那几个狗亲戚,暴露了你魂魄有异,你也不会忽然虚弱至此。难怪……” 她终于明白,好感值面板里,为什么南易的好感值是唯一的十心。 丹霞仙将她视作漫长等待里,唯一的救赎和希望。 ——讲真的,她要是丹霞仙,被青龙道人这么个疯子黏上了,也得崩溃到死。 什么爱情,什么强制爱,什么霸道虐恋,不论男女,但凡有一方不愿意,本质就是上位者把下位者视作资源的无情掠夺。 凡人感情破碎,尚且有“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选择。 丹霞仙却没有。 真正是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眼睛一睁,就是下辈子。 父母亲友,妻子儿女,凡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全都不得好死。 若托生成女孩,还会被青龙带回镇妖观,从小被骚扰不说,长大了还可能会被打着“爱”的旗号,关起来生孩子。 无数影视剧小说里的生生世世仙侠虐恋,轮回转世,兜兜转转还是你。 放在现实中,究竟是什么级别的恐怖故事。 跟规则怪谈似的。 “所以你是指望我听了你的悲惨遭遇,同情之下答应心甘情愿做你的生人柱,供养你到死?” 南枝挑起眉,但凡眼前人表露出一点愿意,她就立马裹了噬灵草毯子跑路。 青龙道人自大过头了。 ——她虽然只是个筑基修士,可逃命功夫一绝,要不是想看看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早跑了。 “不,不,不。” 丹霞仙眼角微微泛红红,面上带着些不正常的癫狂和激动,身下半条虫身根须在空中飞舞: “我想请你,杀了我。” 南枝:“……” 你们俩都有病。 而且病的都不轻。 得治。 …… 就在丹霞这话出口的一瞬间,南枝察觉到半空中有迫人的压迫极速靠近,只是刹那,青龙道人那强横的气息就出现在院外。 “不用怕,他不敢进来。” 丹霞仙冷笑,高声道:“三百年来,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立刻自我了断。” 站在外面的青龙道人没有出声。 “等等,让我捋一捋。” 南枝捂着额头,忍不住真诚发问: “所以,青龙道人三百年前,与慧远和尚交换,把你的魂魄从地府里偷出来,放进蜉蝣木转生。 你因为不愿意汲取凡人生命力,每一世都选择十八岁前自我了断,短折而死,青龙道人又去炼邪丹,搜罗邪物为你延寿。 但因为你修行了你们清静宗的什么秘法,一厢情愿地觉着,我能当着元婴巅峰修士的面杀了你,所以你才暗示我把爹妈送走,好有所了断?” 不等对方回答,南枝又抛出一个问题: “那你可知道慧远和尚的来历?” “我知晓得不多,只知道他原是晋代高僧,原为一佛寺主持,庙中僧侣百人,一夜盗匪劫掠寺庙,慧远为渡化众盗,端坐正殿不休不止念诵经文。 谁知匪盗未曾被度化,反而放火烧寺,慧远领着众僧侣于大火中吟诵经文,而后羽化登仙。” 丹霞仙轻轻叹一口气,眼神灰败: “他也曾是得道高僧,如今却因执念堕入魔道,成了堕仙,足见‘执念’害人不浅,若不能释然,必成心魔。” “那你的生死,便是青龙道人的心魔。” 南枝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阵阵杀意,忙道: “连元婴修士都杀不掉的蜉蝣木,能超脱轮回的宝物,便是鬼差都奈何不得了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听闻墨真人也是清静宗出身,你何不求他,岂不是更为稳妥。” 那杀意依旧强势,却明显淡了些。 “连累你被镇妖司之人通缉,这也是因我之故。” 丹霞仙对自己这副模样憎恶至极,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我身上的罪孽,已经洗不清了,眼下我如今这般模样,已经无颜面对昔日宗门。 我知青龙必然会逼迫于你,你大可放心,我之所以留到现在,只是为了同你说这番话——” 话音未落,他粲然一笑,突然取出一块碎陶片,抵在脖子上用力一划,眼底熠熠生辉。 他低语出声: “大姐,求你,一定要,一定要找机杀了我。”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鲜血喷涌而出,世界被染成红色。 “滚开!!” 青龙身影骤然出现在屋内,他大手一挥,便有一股风将南枝扔出屋外。 “轰——” “轰轰——” “轰!” 南枝宛如被捏着随意丢弃的蚂蚁,弓身飞出数丈,撞碎十数间屋舍,才堪堪停了下来。 屋内,道人捧着脖颈喷血的南易,眼神悲怆: “霞娘!你我何至于此。” “我与你是道侣,是天地承认了的神仙眷侣。” “我将一颗心捧给你,一颗心全都捧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蜉蝣撼天,超脱轮回,我将无上大道奉给你,是为了你好,修仙自在,大道长生,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不要胡闹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懂事的孩童,轻轻叹一声: “霞娘,不要胡闹了。” “哈哈哈哈……放你的狗屁!青龙!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 南易血液迅速流失,可他眼底却尽是报复的快意。 随着失血,少年人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却畅快无比: “去你的大道!去你的道侣,把我变成如今模样,汲取血肉方能存活,我自己瞧着都觉得恶心! 我不求仙!不求长生,只求一死!” 他嘶吼着,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眼角沁出两道血泪,狰狞如厉鬼,转身冲南枝方向大喊: “大姐!杀了我!!” “南枝!杀了我,杀了我啊啊啊!” “大姐!大姐!你应了我的!!” 南枝从废墟里站起来,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 …… 南易终归还是没死成。 青龙道人毕竟是元婴大能,先前南易自尽,左右还没有完美的生人柱出现,青龙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这一次,有了南枝。 他似乎认定,不到一年便成就筑基的南枝,便是最完美不过的生人柱。 “三日后,我便将蜉蝣木种在你身上。 来日蜉蝣木长成,本尊可破格收你做关门弟子,一应功法、修行资源,全都任你挑选,助你一路修炼,直达飞升。 只要你活着,霞娘便不会再同我置气。” 青龙道人抱着昏死过去的虫身南易,浮在半空俯视南枝,似乎很努力压抑眼中杀意: “届时你若还不愿,休怪我将那几个凡人一一捉来,一个,一个,在你面前剥皮抽骨,血肉拿去制蜡,魂魄炼作人傀——” “观主当真觉得,丹霞仙这些年的抵抗,以死明志,只不过是与你胡闹?” 南枝真的不理解青龙道人的脑回路,忍不住出声质问: “她如此决绝,一心求死,你为何不成全她?” “尔等凡人,怎会明了我与丹霞的深情厚谊。” 青龙垂下眼,极尽温柔地去瞧怀里晕死的南易,脸上却终于脱下了假笑,丹凤眼闪过丝丝柔情: “我与丹霞乃是命定的道侣,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在我眼里,她都是昔日如月皎皎,仙姿凤态的丹霞仙。 她不懂本尊苦心,与我生分,可终有一天,待我与她举霞飞升之日,她定然会回心转意,知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南枝没觉得感人,只觉胃部隐隐作痛。 十生十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样窒息而绝望的情感。 浑浊粘稠,掺杂着无数条人命,万千无辜百姓,在青龙所谓的“爱”下,化作蜉蝣木的养分,滋养出一朵心魔。 不会让她觉得感人,只会想吐。 第255章 师徒反目 青龙道人说完这些话,便抱着那具虫身离开,独独留南枝一人站在废墟之中。 这几日沈洛河频频将观中人手派出,偌大的一个镇妖观此时安静的像座死观。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人前来查看。 南枝看得出来青龙道人已经起了杀心,但凡她走出镇妖观范围,只怕会愈发惹怒这疯子,连三天都等不了,立刻便要在她身上种下蜉蝣木。 青龙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人命献祭,强行拘回丹霞仙魂魄,又以万千无辜性命去填,更为了一己之私,取人心炼制邪丹,还间接造成昔日阴阳路惨案。 南枝心里清楚,她知道了如此这样惊天隐秘,若是种蜉蝣木不成,对方绝不会放她活着离开。 被慧远追杀的回忆历历在目,被人盯着,当作软柿子揉扁搓圆,便是泥人也硬生生涨出三分火气。 逃? 元婴后期修士,天下虽大,可终日东躲西藏,提心吊胆,未免不爽。 青龙视她为生人柱,不过一随时可丢弃的耗材。 可今日过后,南枝却将其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她一日就不得心安。 纵使旁人看来,筑基杀元婴,无异于痴人说梦,可道她螳臂挡车,蜉蝣撼树又如何? 修仙之人,若一味逃窜,心口憋着的那股气散了,日后怕是再鼓不起勇气来战。 纵是刀山,她也要攀上一攀。 纵是火海,她也要闯上一闯。 青龙必须死。 但首先,要整合所有能利用的一切资源。 南枝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情平静。 …… …… 这三日南枝相当安静,不逃也不再试图去见丹霞仙,只坐在观中最高楼阁之上盘腿修炼。 青龙都给她的储物袋里,确实装的都是外头极为难寻的灵草丹药,碧元草、浮梦花、赤练果。 甚至还有几样洗髓伐筋的丹药,南枝在镇妖司军功兑换榜上瞧到过。 南枝自然不怕青龙在里头做什么手脚,寻了枚适合自己的洗髓丹,取出一粒压在舌下,慢慢炼化其中药力。 【修士南枝服用洗髓丹丹液,似有所得,体质+1】 【修士南枝服用洗髓丹丹液,似有所得,体质+1】 【修士南枝服用洗髓丹丹液,似有所得,体质+1】 …… 青龙道人似乎笃定南枝孤立无援,况且又只筑基修为,眼下如此行事,应是看清了局势。 故而在种蜉蝣木的前一晚,他又命沈洛河送来些许煅体丹药。 “师父道,明日过后,便收你做关门弟子,等来年清静宗弟子遴选,你也可随师父一道回宗,于宗门清静之地修炼。” 沈洛河脸上还带着笑,只是一双眼再不敢抬头去看好友,紧紧攥着扇子的手用力到发白: “南枝,我知道,这一次是我对你不起,只是为了习剑,为了观中诸位师弟师妹安危,我才不得已哄骗你前来…… 我自知本该以死谢罪,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待明日事毕,我一定以死谢罪。” “谢罪就不必了,你究竟是何时晓得,青龙道人便是这一切罪魁祸首的。” 南枝紧紧盯着沈洛河,不肯错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花道友去了哪里,是知晓此事后被灭口,还是像我一样,被囚禁在这观中?” “你不必担忧师妹,她如今不在观中,元婴修士神识广袤,整座镇妖观尽入眼底,若非你的缘故,我还寻不到机会送她离开。” 沈洛河郑重向南枝行了一礼,再起身时,眼里闪过丝悲切: “当初我与师妹一路探察,寻根朔源,却发觉那白虎妖祸的源头,便出自西北路镇妖司。 师妹心直口快,便带着证据去质问师父,我们二人原先也同你一样,以为是墨真人心里藏奸,暗自筹谋,却不想……” “却不想始作俑者乃青龙道人,镇妖观观主,你们那待你如父的好师父,不但坦然承认,还让你们利用家人引我入套。” 南枝听见花习剑并无大碍,又道: “这几日你一直借口除妖,把观中镇妖使悉数派出,是怕青龙道人种蜉蝣木之事暴露于人前吧! 青龙如此行事,真不怕清静宗觉察,亦或者招来天地雷劫,功亏一篑么?” 沈洛河果然知道的不少,听到这也只摇了摇头: “你脚下这座镇妖观,乃是建在师父本命灵宝‘三火烛龟尺’之上的,整座镇妖观,随师父心意而动。 那‘三火烛龟尺’乃是用上古异兽,夔牛角、烛龟灵炼制,实乃遮掩天机之秘宝,这些年,便是此宝替师父遮掩天机,蒙蔽天象。 加之,观中又有墨真人依托镇妖塔所布阵法,可抵御妖魔,亦可避免外界探秘,除非有更高阶修士在此,能破阵传信。 否则,莫说是求援信,大宋境内,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入凡间界。” 难怪这座镇妖观远离城镇,修建在荒蛮戈壁,方圆百里都不见人烟。 却原来是青龙为了自己的计划做准备。 难怪青龙根本不怕镇妖司知晓此事。 人间界同修真界传信通道被阻断,妙云尼等又被慧远和尚绊住手脚,不得分神。 修真无岁月,计时单位动辄千百年起,人间一国的百年近况,恐怕不是特意去寻,根本无人想起。 即便日后清静宗发觉不对,派人前来查看,届时大宋生灵涂炭,青龙又神功大成,他带着丹霞仙遁入红尘,又有谁能寻到其踪迹。 青龙有恃无恐,便是拿准了不会有高阶修士时时刻刻关注人间界一国。 元婴之下,他自信人间无人能敌。 “生死间有大恐怖,师父手中,有远比你所想象的世间一切刑罚,都要令人胆寒,心颤的处罚。” 沈洛河脸色发白,似乎想起什么,强撑劝道: “明日你切不可再对师父不敬,只要熬过明日,说不得……还能有一线生机。” 南枝忽然捕捉到其话里有话,敏锐看他一眼,却见沈洛河仿佛只是例行公事,扔下东西便转身乘着飞舟离去。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师徒反目? 南枝心中困惑,却把此事暗暗记下。 此时月色正皎洁,天上不见半点乌云遮盖,坐在楼阁顶端瓦片上俯瞰,镇妖观中一切尽收眼底。 第256章 异变突生 沈洛河将观中一干人等遣出,因而观中只三两处亮着灯。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镇妖观里的这座大阵怎么看着有些古怪,原来阵眼不同寻常,竟然是以整座镇妖观为阵基,再以地下法宝牵引灵脉,绘制阵纹。” 南枝眯着眼,镇妖观周围林立的枯山瘦石,此刻隐隐连成线,再虚指连接,就会发现观中楼阁布置,也与阵法相关。 ——布阵,拆开繁复技巧,阵法图纸,无外乎就三个要素。 阵基、阵纹路、同阵眼。 三者缺一不可。 这三天南枝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青龙道人一个高阶修士,不在雨夜避雨之时就把自己捉回镇妖观。 其身外化身修为低微,自然斗不过妙云,可后面明明还有大把机会,把南枝捉来。 汴京城。 阴阳路。 兴元城。 现下南枝得了线索,又登高窥探,这个困惑自然也有了答案。 ——青龙本体根本没办法离开这座镇妖观。 修士本命法宝与寻常法宝不同,前者要消耗精血炼制,可谓修士半身也不为过。 青龙把“三火烛龟尺”镇在这座镇妖观之下,又在其上绘制遮蔽天机阵法,蒙蔽天机。 这才是他作恶多端,却久久未能迎来雷劫的原因。 如果把阵法看作信号发射器,那“三火烛龟尺”就是一台信号放大器,有它的加成,青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清静宗眼皮子底下搞事。 修士修为越高,就容易沾惹恶果报应。 所以越是高阶大能,越不会轻易出手。 青龙躲在镇妖观这座龟壳里,一直苟且偷生,但如果她能破了这阵法…… 第一个迫不及待降下来的,绝对是冲着青龙劈过来的滚滚天雷! 南枝心中豁然开朗,不自觉捏了捏腰间紫藤: “这么算起来,优势还是在我,明日过后,便知分晓。” 紫藤并未开口,只半截根须凌风飞舞,一朵蔫吧的紫花摆动两下,算是作为回应。 …… 南枝被沈洛河带到竹亭前的时候,青龙道人已经背着手在等了。 他今日面上胡须全无,涂了脂粉,穿着件月白色广袖长袍,头顶莲花冠,只一只玉簪束起,丹凤眼尽显温柔。 多年夙愿终将达成,青龙道人亢奋至极,甚至眼角隐隐有些发红,几条血丝延伸而出。 沈洛河垂着眼,手里捧着托盘,恭顺无比地站在青龙道人身后。 南枝抽动一下鼻子。 空气里,似乎有熟悉的古怪香气开始蔓延。 瞧着人被带来,青龙道人似乎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挥袖一抬,忽而地动山摇,周遭剧烈颤抖,远处山石崩塌,屋舍陷落,整座镇妖观凌空而起—— “轰隆隆……” “轰轰轰!” “轰隆隆!” 四周地平线迅速消失,化作一线碧蓝天空,竹亭外,寸寸毛竹抖动,高空之上大团大团云雾急速下坠,堪堪浮在竹林之中。 太阳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南枝身边漂浮无数碎石,她不去看,便能猜到原来镇妖观所在,必然只留下一个极为狰狞丑陋的巨大天坑。 青龙虽然狂妄,可也并非完全无脑。 他这是担心有人打搅种蜉蝣木,竟然驱动本命法宝,生生把整座镇妖观抬到了千丈高空之上! “嘎啊嘎嘎嘎!” 那头白鹤在竹林上飞了两圈,发觉四周变化,忍不住焦躁不安,高声叫了两句: “嘎嘎!” “太聒噪,吵醒霞娘如何是好。” 青龙却是头也不抬,随手挥出一道灵光,但见那白鹤被兜头一击,直挺挺自云端坠下,口舌沁血,半边翅膀生生被片竹叶贯穿,砸出个大坑。 白鹤尖尖的脸上满是茫然,它抽搐着身体,殷红鲜血自口鼻弥漫而出。 这头通人性的白鹤,似乎不能理解,昔日温柔的主人,为什么忽然变了模样。 大概是丹霞仙宁死不屈,决绝赴死的态度刺激到了青龙。 他此刻怕是已经入魔了。 稍惹他不快,便立即命丧当场。 哪怕是相伴数年的灵兽。 南枝看得明白。 复活丹霞,恐怕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日日夜夜萦绕心头,直到他堕入魔道,做出诸多残忍之事。 修士有了心魔,修为便不得寸进,便是渡劫,失败的几率也更高,一着不慎,还会走火入魔,境界大跌。 恐怕青龙道人对复活丹霞此事抱有执念,也并非全因为那虚无缥缈,自以为是的“爱”。 “霞娘,不怕,马上便好了。” 青龙道人微微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两只木盒,一左一右抛至半空,登时,竹叶风动,万千枚竹叶化作流云,层层叠叠,将半人半虫的丹霞轻轻托起。 丹霞仍旧是南易模样,脖颈上伤口全然愈合,不见丝毫痕迹,只双目沉沉,似是昏死。 另一只木盒里装着的,却是南枝见过的,颜色鲜艳宛如虫草的菌类,它小小一朵,瞧着无害极了。 “到你了。” 青龙道人对着南枝冷冷开口,整个人如同座压抑许久的火山,一身杀性随时可能爆发。 南枝早早就沐浴更衣,换了有加成的天青碧海套装,长发用发绳束起,高高坠在后脑,上头插了支玉钗。 “观主,何必这么着急。” 她忽然抛出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来: “那位布下阵法的墨成怀墨真人,当真乃是阵法一道的天才。 不知他如今可还活着?”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青龙眼球转动,隔着几丈远,都能叫人闻到他身上那股奇异的芳香。 “过来。” 他脸颊上的肌肉因为过于兴奋而不自觉抽动起来,显得有些古怪: “本尊大事将成,来日飞升成仙,自在逍遥,必不会忘记你的好。 千秋万载,天地同寿,什么仙人五衰,什么天地大灾,只要有霞娘,我二人便能永永远远,做一对闲云野鹤,恩爱道侣。” “届时,你便是这镇妖观观主,清静宗弟子!修真大道,就在眼下,无上机缘,你这小娃还在等什么?!” 南枝双目怔忪,似乎是被青龙道人描述的美好未来迷惑,不自觉上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捧着那朵蜉蝣木。 那朵菌草仿佛有意识,一接触皮肉,便开始迅速生根,无数细小根须顺着南枝的指尖刺入肌肤。 “滋滋滋……” “滋滋……” 古怪根须扎根血肉之声极为刺耳,南枝却摊开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龙面露喜色,嘴角不自觉扬起。 沈洛河咬紧牙关,藏在托盘下的手分明攥着什么。 下一刻,异变突生。 “轰!” “轰!!” 一道电光自南枝掌心亮起,雷声涌动,颜色极为鲜艳的菌丝已经扎根血肉,根本躲闪不及—— “轰隆隆!!” “轰!” 南枝用力攥紧拳,手中那截蜉蝣木发出一声“啵”的轻响,骤然碎裂。 第257章 斗元婴(上) 蜉蝣木承受重击,橘红色菌类挣扎一下,焦黑落地,一直昏睡着的丹霞仙似有感应,发出阵阵哀嚎: “呃啊啊啊啊——” 巨大肥硕的虫身不断蠕动,纤细根须漫天飞舞。 “竖子安敢?!” 刹那间,青龙道人杀意凝结成实质,电光火石间,周遭十亩竹林中竹身碎裂,万千片翠绿竹叶凌厉,直直向南枝袭来! “嗖嗖!” “嗖嗖嗖!” “轰!!” 竹叶片片,杀意腾腾,好似撞天飞剑,深深刺入地面丈余,原地却不见南枝身影,只留一处巨大坑洞。 去了哪里?! 青龙视线一寸一寸扫过整座镇妖观,感应到那筑基修士未曾远离,只是神识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寻不到其踪迹。 “雕虫小技。” 他冷笑一声,抬起两根手指轻轻一挥,地面发出沉重的回响—— “轰轰轰!” “轰轰!” 观内大小楼阁、殿宇散出点点红光,建筑群纵横交错,纤陌交织,一座闪着红光的巨大法阵若隐若现。 只是须臾之间,这座巨大的“浮空岛”内里上下交换,建筑高矮起伏重新排列组合,化作两仪颠倒之境。 天非天,地非地。 遥看天之水,近观地下云。 “这便是……墨真人设下的两仪颠倒阵的威力?” 沈洛河站在原地,只觉天地倒转,整个人似乎行在云雾中,往日熟悉的亭台楼阁,此时却直直立在头顶。 观中停留镇妖使不知发生了何事,俱立在原地,茫然地盯着高高在上的青龙道人。 山中雀鸟高高飞起,却怎么也飞不出这无穷无尽的圆。 “墨师弟乃清静宗阵法一脉亲传弟子,两仪颠倒大阵一经开启,纵使你有千般本领,也如笼中惊鸟,逃脱不得。” 青龙道人狞笑出声,眼神冰冷: “原以为你还算识相,却不想竟如此不知死活,一个生人柱而已,竟敢几次三番戏弄于本尊——” “轰!” 话音未落,头顶地面忽然降下四条粗壮土龙,裹挟十数根粗壮石刺,向着青龙道人奇袭而来,片刻间飞沙走石,度雾穿云! “鹤叔!” 沈洛河忙忙退开,护着丹霞仙同白鹤遁入竹亭,神情焦躁,忐忑不安地瞧着天上二人斗法。 五行术法! “轰!!” “轰!” 眼看石刺近在眼前,青龙道人眼神淡漠,只微微抬手,面前四条石龙尽数化作齑粉—— “轰!” “轰!” 石龙坍塌,天翻地覆,亭台楼阁崩裂倒塌,漫天尘土飞扬,几乎遮蔽住众人视线,青龙道人眉头一动,忽而转身抬手,正正好迎下登头一刀! 锐金咒! 加持了锐金咒的鱼龙铡刀重重砍下,一击不成,身披噬灵草草毯的南枝立刻纵身一跃,御风速速退至几十丈外! 果然,下一刻,便有八条更为粗壮硕大的地刺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逼来! “轰!” “轰轰!” 匿身法! 蜃珠雾遁! 南枝躬身飞出,险而又险地避开身后落下石刺,眼随心动,不住观察观内建筑走向—— 凡天下阵法,必有破阵之法。 青龙道人利用墨成怀修建这座大阵,想来也不曾告知其真正用途。 “轰隆隆!” 地刺下坠,硕大岩石坠落,南枝往嘴里塞下一粒益气丹,脚下碧海靴闪动,纵身一飞,堪堪避开尾随而至的化剑竹叶! “嚓!嚓!” “嚓!嚓!嚓!” 竹叶裹挟着剑气,如同切豆腐般刺入石刺表面,南枝速度奇快无比,每次都正正躲过。 “只会藏头露尾的鼠辈。” 在天山的青龙似是有些不耐烦,忽而眼神微动,自随身储物袋中摸出一粒褐色丹药,灌注灵气后随手扔出。 但见那丹药不过普通丸药大小,表皮光滑,其上带有特殊丹纹,甫一出现,空气中便传来阵阵血腥之气—— 空中呜呜咽咽,黑雾横生,一团阴寒煞裹挟着森森鬼气,直扑南枝逃窜方向而去! “不好!这是师父炼制的百鬼心魔丹!” 沈洛河面色大变,忙忙扔出手中折扇示警: “南道友仔细了!此丹极为阴毒,丹中百鬼身负百毒,沾惹一样便容易道心不稳,心魔丛生!!” 你们清静宗到底是不是正经宗门啊?! 前有阵修墨成怀极擅长杀阵,后有丹修青龙道人炼制百鬼心魔丹。 那枚心魔丹散开,登时便有百鬼身影若隐若现,瞧着有人有妖,俱是面目狰狞,极尽凄苦—— 生、老、病、死,贪、嗔、痴、怨。 鬼影各不相同,身上都冒着不祥黑气,滚滚朝天。 “淦!” 南枝暗骂一句,却不敢有半分大意,急急从背包中取出四面方形黑色小旗,扬手一扔! 那四张小旗落地生风,各占东、南、西、北四角,四道灵光骤起,阵法转眼而成! 阵中黑雾阵阵,有无数身穿丧服麻衣,手持哭丧棒鬼影浮现,直直撞上了那心魔丹演化出的鬼影! 却正是南枝在蝗神副本里取得的百鬼千哭杀阵!!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呜……” 令人鸡皮疙瘩直冒的阴森鬼哭声自阵中响起,丹鬼同阵鬼相撞,厮杀声、哭叫声、哀嚎声顿起,大鬼吞噬小鬼,小鬼撕咬大鬼。 一时间,漫天鬼哭狼嚎,天昏地暗。 ——若是叫旁人见了,绝不会认为这是两个正派修士的斗法现场。 那阵法乃是化神修士所炼,只消片刻,阵鬼便将丹鬼吞噬殆尽,那枚百鬼心魔丹也化作沙尘,散落一地。 南枝大口喘气,忙收了阵法小旗,往嘴里塞下一把益气丹。 ——这杀阵虽然厉害,可极其耗费灵力精血,短时间内,她怕是使不出第二回了。 “阵法?想不到你一个野路子散修,手里竟还有些东西。” 青龙道人见自己炼制的鬼丹被毁,眼尾那一抹猩红愈发厚重: “这阵法倒有些玄妙之处,可你实在愚笨,我杀你,不过费些手段,可这样的保命法宝,你又能有几件?” 这不就巧了吗? 于是,恢复些气力的南枝立刻摸出一件八宝璎珞小衫套在身上,又取出块青铜小盾护在身前,左手戴两枚镶嵌防御阵法的玉戒,手持青铜追魂铃,右手捏着三枚轰天雷,抓着只紫竹雕龙笔筒。 全都是她从蝗神墓里搜刮出的好宝贝。 别说扛下元婴修士几次攻击了。 就是慢慢磨,也能把青龙磨哭。 你对救世主一无所知。 青龙道人表情忽然有些僵硬:“……” 是他年纪大了,还是如今外面世道变了? 你们管他面前这糟心玩意儿叫散修? 这一身行头,比清静宗亲传弟子也差不了多少吧?! 第258章 斗元婴(中) 青龙道人身体微微前倾,眼珠转动两下,毫无情绪的眼底浮上些认真。 ——如果说方才,他还打算留眼前小修士一命,瞧见诸多颇有来历的法宝之后,青龙道人已经打定主意灭口。 身世平平,毫无来历年轻修士,却身怀多样异宝,只有两种可能。 一,拜了个实在了不得的师父,且其人极得背后之人看重,甚至不惜耗费诸多资源培养。 只是筑基便有诸多丹药法宝傍身,这小小修士绝不像她自己说的一样,背后全无师承。 至于是清静宗还是无为门,都不重要。 二则,其人本身鸿运齐天,自身运道强盛,无论天材地宝,还是机缘造化,都唾手可得。 招惹前者,若有师门寻仇,则后患无穷,必杀之。 招惹后者,若来日修为大成,起了反扑之心,则后患无穷,必杀之。 青龙道人眉心微动,第一次正视这小小修士,半晌,才又取出一粒通身火红的丹丸,随手抛掷至半空之中。 这丹丸气息强横,瞧着比刚才的百鬼心魔丹更厉害些,一露面,南枝便觉周遭空气温度好似上涨数倍,汹涌火意扑面而来! “呼呼呼呼——” 丹丸摇摆,其中喷出两条温度极高的橙色火蟒,焰光四起,火意汹汹,二蛇缠绕所过之处,就连地面巨石黄沙也开始燃烧。 “叮!叮!叮!” 南枝急急往后一退,身前青铜小盾拔地而起,化作一扇两丈高的青铜盾,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火气喷涌,火蟒长长吐气,喷出两团略带紫红的焰火,丹火实在厉害,砂石巨山一碰到这焰火,便化作软流岩浆,慢吞吞流向低洼之处—— 四周空气蒸腾,仿佛再寻不到些许湿气,喉咙干的厉害,好似下一秒就能把人烧干,就连南枝用于遮蔽身形的蜃珠雾气,也叫烧的干干净净! 南枝身形在半空中一览无余。 五行术法! 她口中即刻念诵口诀,招来两条水龙缠斗,却不想这火乃是青龙道人炼丹用的丹火,凡水浇之不灭,反而会助长其火势! “呼呼呼呼!!” 紫色丹火猛然蹿高,试图将南枝团团围住,她立刻扬起手中小盾抵抗,可青铜盾一角却叫融出道裂缝! 青铜盾,毁! 筑基同元婴之间的差距,却不是法宝数量能填补的! 南枝御风逃出几里,那火也跟着烧了一路,所过之处,亭台楼阁烧毁,更是不成样子! 行至某处,南枝忽然觉察身后火势变小,她眼前一亮,猛而转身,投出手中紫竹雕龙竹筒! 那竹筒徐徐变大,空中降下一包五行灵力阵法,牢牢将个火蟒包罗其中,不等火蟒挣脱,她忽然投出一枚轰天雷,那火蟒果然贪婪,抬头去吞! 下一秒,南枝整个人已是扛着盾牌出现在百丈之外,镇妖塔虚影之上! “轰!” “轰轰轰!” “轰!” 轰天雷威力无穷,火蟒寄生的丹丸被炸得粉碎,两条火蟒浑身爆开,连带着那紫竹笔筒也跟着毁得彻底! 紫竹雕龙笔筒,毁! 尚不等南枝喘口气,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却见是青龙道人凌空傲立,眼神愈发冰冷: “竖子敢伤霞娘,实在该死。” 天空中横横出现一道巨大无形之手,牢牢锁定住南枝,后者头皮发麻,却被神识所摄,根本动弹不得! 随着巨手靠近,南枝身上法宝也一件件崩坏开来—— 八宝璎珞小衫,毁! 青铜追魂铃,毁! 防御玉戒,碎! “嘭!” “啪嚓!” “砰!” 法宝破碎,年轻女修闷哼出声,唇边血迹斑斑,眼角、鼻翼、耳后流下点点红斑,却在巨大威势下死死撑着,不肯低头。 “你方才故意引那火蟒追你,便是想试探出这两仪颠倒大阵阵眼所在。 还算有些脑子,猜到了我利用墨师弟布阵的用意,妄图破阵引来天雷劫,借助天道之力杀我。” 青龙道人抓握的动作停了半晌,毫不遮掩面上的讥笑之意: “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今日便告诉你一个道理,你我修为之间的差距,永远不可能以法宝填补,本尊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蝼蚁。” 他停顿一下,眼神冷漠,似乎想多讥笑眼前人几句,却听有人高呼: “师父,求您,留南道友一命!莫要再横添杀孽了!” 二人齐齐回头,却见竹亭里,沈洛河正取了折扇抵在丹霞仙脖颈处,眼神复杂,语意悲怆: “师父,莫要执迷不悟下去了!丹霞仙子如今这般模样,倒不如死了痛快! 墨真人身死,清静宗必有所感,倒行逆施,逆天改命终归万劫不复! 南道友同我与习剑乃亲近好友,我诓骗于她,用她的性命换习剑活,已然是对不住她,断断不能,不能亲眼见她死在我面前!” “你敢威胁为师?” 青龙道人眼中闪过些许悲痛,忽而咬牙切齿道: “逆徒,逆徒!你真当为师发觉不了你的诸多小心思么?!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大道不孤,如今你却要为了一个外人忤逆为师,当真是忘了昔日为师对你的恩情么!!” 沈洛河不过炼气,在元婴修士面前挟持人质,本就是个笑话。 青龙只冷哼一声,吹出一口气,便有漫天竹叶化作剑气落下,根根穿透沈洛河四肢,将他牢牢钉在巨石之上。 “师父!师父大恩,徒儿不敢有一日忘记,只是自小师父便教导我同习剑,修仙之人要恪守本心,不该为心魔所困!” 沈洛河浑身没有一处好肉,通身血洞,涕泗横流,不知流的是泪还是血: “弟子实在懦弱,只知逃避,不敢向天下人告知师父作为,却也不愿继续为虎作伥,上愧对师恩,下无颜面对好友,不如一死。” 青龙抬了抬眼,没什么表情,只挥了挥手,一枚竹叶洞穿了沈洛河右胸,开出个拳头大的伤口。 有机会! “!” 南枝收回神识,正好瞧见这一幕,来不及多想,扔出两枚轰天雷,趁青龙道人晃神的瞬间,金蝉脱壳,化出纸人替换,转身却向竹亭丹霞仙方向而去! “竖子!” 青龙暴喝一声,整个人闲庭踱步,却缩地成寸,眨眼间落入竹亭,伸手掐住青衣女修的脖颈用力一扭—— 筑基修士气息全无,下一秒软绵绵落在地上,青龙顿觉不对,放眼去看,却只瞧见一个生着红脸蛋,红嘴唇的纸人躺在地上。 又是纸人! 不好! 青龙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却见观内镇妖塔方向,南枝双手高举,手中一具胖嘟嘟,红润润的婴尸样法宝朝着一处重重落下!! “咔嚓……” 似乎只是极轻一道响动,却叫青龙道人彻底变了脸色。 第259章 斗元婴(下) “竖子!” 一直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青龙道人,终于露出个极度惊恐的表情—— 元婴后期的威势瞬间席卷整座大阵,地面硬生生凹下数丈有余! 他此时才拿出了真本事,只可惜已经来不及! 巨大压力下,头顶好似骤然压下万吨巨山,青衣女修七窍落血,几乎连手指都挪动不得! 就连四周的风也停止了运作,只刹那,青龙身影便已飞至身前,一双剑指直冲她眉心而来! 就在青龙指尖即将戳穿南枝眉心之时,一截黑色烟雾,蠕动着自南枝手腕上爬起,她挤出个畅快的笑,一字一顿道: “越阶斗法,胜,算,在,我。” 下一刻,她手中那婴孩儿模样法宝,骤然喷涌出万千道有形黑雾,直直将二人吞入其中! 黑雾霸道无比,直直扑向青龙,只刹那就化掉其半边臂膀,后者怪叫一声,闪身化作一点灵光,直直飞出百丈! 南枝被这黑雾席卷包围,好似置身一团有生命的巨大史莱姆腹部,一寸寸黑雾缠绕、吞噬、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攀爬—— 它尝试吞噬南枝,却又嫌恶地缩了回去。 如果系统有提示,一定会是这样的: 【修士南枝遭到“旧南之尸”攻击】 【“旧南之尸”吐出了您,觉得您并不好吃,并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别吃我啊!你个倒霉玩意儿,我又不能被献祭!” 南枝重获自由,忙举着这具婴儿尸体更用力塞向阵眼: “快吃!死孩子,你倒是快吃啊!” 再慢青龙那王八蛋就要跑了! 南枝是见识过旧南之尸的威力的。 莫说元婴修士,就是吞吃个化形大妖魔也是轻轻松松。 如果一开始,她就取出旧南之尸,周遭生灵都会遭殃不说,依照青龙的本事,他势必不会给南枝任何近身的机会。 青龙道人想杀她,巧的很,她也没打算放过青龙。 那胖嘟嘟的孩童探了探脚,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如何,忽的张开嘴,尖利的牙齿咀嚼两下,传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咔嚓。” “咔嚓。” “咔嚓。” 伴随着清晰的咀嚼声,青龙道人眼底怨毒愈来愈深,下一刻,地面淡红色阵法应声而裂,天空忽然出现一道赫然巨缝。 “轰……” 阵法轰然破碎,随之而来的,就是轰然一声巨响。 天裂了。 南枝瞪大了眼。 不,不是天裂了。 一道贯彻苍穹的雷霆撕裂了天空,原先还碧蓝的天空好似破碎的画布,粗壮宛如山岳的紫色雷光,带着煌煌天威疾然落下! 慢慢撞天银磬,滚滚紫电雷霆。 毁天灭地之势,劈向青龙。 这一刻,目光所及之处,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就连身畔白云晴空,也都在此刻定格。 什么元婴大能,什么半步化神。 天道伟力之下,宛如蜉蝣。 这才是真正的蜉蝣撼天! 百米粗壮的雷龙轰然落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 万籁俱寂间,耳鸣轰然! “贼老天!不过是些许凡人,为何!为何!!” 青龙道人咆哮出声,在电光中死死抵抗,可雷光汹涌,天道之威又怎么是他能抵抗得了的?! 在空中悬浮的镇妖观剧烈抖动,一柄硕大的三火烛龟尺自地底钻出,逐渐缩小,落入这道人手中—— 果真不愧是好法宝,但见其,金光灿灿,五宝粼粼,身长三寸,用的是烛龟甲,镶的是夔兽皮,又有宝光点点,牢牢将青龙道人护下! “我把心捧给你,无上大道,共享长生啊!” 眼见阵法已毁,天道察觉出他的存在,青龙面如死灰,伸手捉来挣扎不已的丹霞仙,大声质问: “若非为了你,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霞娘,霞娘,如此你还不肯悟了吗……” “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就见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丹霞仙面无表情,眼底涌动着阵阵快意: “既然你讲同我深情厚谊,愿意生生世世同我做恩爱道侣,那就一起死,一起死!” “你疯了!” 青龙咒骂出声,满眼全是不可置信与受伤: “大道长生,有什么不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明,我将一切拱手送上啊!霞娘!你怎么就不开悟!!” 又是一声雷动! “轰——” 雷光涌动,正正劈下,青龙纵身去躲,可迎接他的,却是更为猛烈的雷霆电闪! 雷光电闪淹没了两人,也淹没了三火烛龟尺的灵光,南枝刚喘口气,身体就不自觉后仰—— 等等等等,怎么还有道雷拐着弯冲她来了?? 南枝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具天地不容的巫尸,忙忙收了旧南之尸,用尽平生力气,在恍如硕大紫龙飞舞的电光中穿梭—— “噼啪!” “咔嚓!” “轰隆!” 每一道雷霆都粗壮无比,在这些百米电光面前,她用出的护身雷法,顶多算条蚯蚓! 还是迷你的! 又是一条雷光坠落,周遭空气里都隐隐有电光“噼噼啪啪”作响,雷柱下落,电光打在皮肉上酥酥麻麻,无数细小电流在指尖、发梢游走—— 雷光失去目标,在空中急速坠落,忽然劈下砸在地面,流动着的紫色电光凝实,堆堆叠叠颜色焦黑,一息冷却后,却化作块块掺杂透明瑰丽晶体的岩石! 【雷击灵髓(上品):天雷地火,机缘巧合形成的雷击髓,极其稀有,蕴含天雷之意,可用于炼制雷灵丹、雷光丸、作炼器之用。】 南枝在半空中忽然一个猛回头。 “轰隆隆……” “轰隆……” 没了三火烛龟尺,镇妖观悍然解体,十几座亭台楼阁崩塌陷落,观中点点飞舟疾驰四散而去—— 当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 青龙道人从前做过的小善,终归是救了这些镇妖使一命。 南枝神识外放,疯狂搜罗落在镇妖观之中的雷击灵髓。 电光闪烁,天雷威严之下,百里之内妖邪无所遁逃,修为尚可的大妖,躲在洞府瑟瑟发抖。 修为低些的妖魔,更是直接被雷光波及,命丧当场! 这些雷光似乎格外偏爱青衣女修,每一次,都堪堪从她身边擦过,而每一块雷击灵髓,就正好落在其神识范围之中。 镇妖观崩落,十几座巨山自千丈高空横空坠落,带来的能量是惊人的。 “轰……” “轰……” “轰隆隆……” 沉闷而巨大的响动下,大地颤抖,山丘变作平原,平原化作深峡,紫色电光毁天灭地,仿佛世界末日。 南枝收起一块雷击灵髓,敏锐跳出巨石跌落范围,忽觉身后有赫赫风声,转头去看,却是只浑身浴血的仙鹤,身上趴着个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沈洛河—— 第260章 好响的一耳光 “嘎嘎啊!” 那仙鹤伤势极重,似乎是拼着一口气将人救出,妖类本就惧怕天雷,加之其重伤,半边翅膀破破烂烂,飞行速度甚至不如一只飞舟! 南枝立刻摸向腰间,甩出玉带,将那白鹤牢牢卷住,纵身一跃,飞出天雷范围! “嘎嘎嘎!” 可谁知仙鹤见沈洛河得救,忽然高亢鸣叫一声,转身飞入漫天雷光—— “死心眼的鹤。” 南枝停在半空,望着那头决绝的仙鹤,忍不住又轻轻重复了一遍: “真是死心眼的鹤。” “唳唳——” 雷光浮动,穿云度雾间,有浴血白鹤,忽得长鸣一声,毫不犹豫护向青龙道人! 失去意识前,明亮的鹤目里,满是依恋。 依稀间,它仿佛回到幼年之时,自己还是只毛茸茸的小鹤,身边青龙与丹霞伉俪情深,夫妻恩爱。 小小的鹤,当初也是这样,飞在二人头顶,长鸣嘶叫。 鹤不懂什么是天罚,什么是作恶,什么是罪有应得。 它只是想跟着主人。 雷光劈下,白鹤化作一捧飞灰。 风轻轻一吹,便消失不见。 …… 南枝拖着重伤的沈洛河飞驰,退至千里之外,眼睁睁瞧着镇妖观崩裂坠落。 好在那地方偏僻,方圆百里并无人烟,若是在繁华之地,她还真不敢直接破阵。 思及此,忽见天边一道灵光,却是三人匆匆飞至,细看正是妙云尼、花习剑、还有个细眼道人。 正是之前南枝被慧远追杀,在兴元城里见过的那使灯的道人。 “南枝!” 花习剑急忙扑过来,见沈洛河胸前血口,又见其气若游丝,顿时望向身后二人。 那道人应当已经知晓事情真相,故而瞧见南枝虽然惊愕,却并未表露出其他。 “阿弥陀佛,慈悲,慈悲。” 妙云尼见沈洛河如此,念了一句佛,取出枚丹药送进其口中,又念念有词,复诵经文—— 不过片刻,沈洛河破败不堪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经脉修复,胸口那处巨洞血肉也飞速生长,直到不见踪迹。 “咳咳,咳咳咳咳……” 沈洛河吐出一口血,神情有些茫然,应当是还不曾从死亡的恐惧中抽离: “师父,南道友,走,习剑,习剑,你,你如何在这里?!” 其余在场三人都知晓前因后果,自然也明白沈洛河把人送走的苦心。 尤其是妙云同那道人。 西北路镇妖观阵法启动的瞬间,他们便察觉到什么,一路疾驰,追着妙云珠而去的妙云尼,误打误撞又碰上个花习剑。 一尼一道听完前因后果,自是惊异非常。 原想着来西北路救人,却不料见天降雷霆,镇妖观崩塌。 本以为凭借南枝的修为,定然是逃不出青龙道人手掌心的。 谁知对方不但活着回来,还救出了沈洛河。 “阿弥陀佛,小友,又见面了。” 妙云尼唱了一句佛,手上串着那串妙云珠: “小友聪慧过人,吉人自有天相,贫尼已经听闻,那阴阳路祸事,实属青龙同妖僧慧远合谋,与小友无关。 这些时日,倒是辛苦小友了。” “晚辈还要多谢师太的妙云珠,屡屡护我周全,昔日脚店,若非师太,我早被青龙道人身外身诛杀。” 南枝一见妙云珠,就知道南家人眼下应当无碍,三言两语交代了里面的情况,只是隐去旧南之尸,推说是自己误打误撞,破坏了阵眼。 也不知妙云是信了还是没信,旁边那道人看南枝的目光却依旧惊诧。 “你,你破了墨成怀的阵法?就凭你?!墨成怀乃是清静宗阵法一脉亲传弟子,师承凝雪老祖,他设下的两仪颠倒大阵,岂是你一个小小筑基修士,便能轻易参破的?!” 道人忍不住质疑出声。 他是见过南枝的。 短短几日不见,一个炼气修士,竟然已经迈入筑基! 究竟是什么时候? 几日前,这女修分明还是炼气大圆满! 如今这筑基修士,都做了什么? 直面元婴后期的青龙道人,当着高阶修士的面破了清静宗墨成怀的阵法,还从天雷刑罚里全须全尾的脱身而出。 无论哪一件,都无人会信。 “不过是机缘巧合,恰巧晚辈对阵法一道有些研究,加之又误打误撞寻到阵眼,得丹霞仙相助,这才破了此阵。” 南枝不卑不亢,拱了拱手道: “若是这位真人疑心,大可问一问沈道友,只是依着晚辈的判断,那位墨真人,想必凶多吉少。”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乃无为门秋不过,你唤我一句秋师叔便是。” 那道人连忙摆了摆手: “只是见你年纪尚小,却对阵法颇有心得,一时惊诧罢了。 你入道不久,却能破了墨成怀的阵法,想必于阵法一道,日后也能有所成就。 哎,想不到,青龙道人对丹霞仙执念竟然如此之深,已然酿成心魔,他做下诸多恶事,竟然还敢对同宗弟子出手,招来天雷降世,逃脱不得,当真是报应不爽。” 此话一出,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这样声势浩大的雷劫,青龙道人死定了。 …… 那头,沈洛河终于清醒,见到妙云同秋不过等人,面露羞愧,更是不敢再见南枝,只紧闭双眼,自暴自弃道: “师妹,不要费心救我,我对不住南道友,又懦弱无刚,不愿同师父对峙,该以死谢罪才是。” “你这蠢货。” 花习剑面如寒霜,忽然抡圆手,猛猛给了沈洛河一耳光: “啪!!” 在场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当真是好响亮一耳光。 “沈洛河!难道在你心中,我花习剑便是苟且偷生,胆小如鼠之辈?! 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等合该被保护,只会躲在他人身后的废物?!” 花习剑掷地有声,眉心一点红似乎随着她的怒气而愈发殷红: “你辱我至此,既是小看了我花习剑这个人,小瞧了我的情意,更是小瞧了我手中之剑! 今日过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往日说过大道同修的话,通通都不作数,等你伤好,我便与你死斗,以报你今日折辱我之仇!” 好烈的性子。 怎么张口就是生死斗啊? 你们清静宗……啊,算了。 南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第261章 南易之死 “南枝,南道友。” 花习剑打完沈洛河,忽的起身,直直冲南枝行了一礼,语气郑重: “若非因我之故,因观中诸多师弟师妹之故,沈洛河也不会做下这等蠢事,带累南道友的家人,还连累你身处险境。 我花习剑坦坦荡荡,绝不愿以牺牲他人性命为代价苟活于世。 今日得你恩情,日后必定回报。” 说着,她自腰间解下一枚花团锦簇,其上描绘“花”字的玲珑玉佩,珍重双手奉上: “此乃花家族徽,凭借此佩,千山万水,必来践诺,君子一言,覆水难收。” 那玉佩灵光闪动,显然有些来历,,南枝注意到秋不过投来羡慕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 花家在修真界,怕是地位不低。 而花习剑敢给出这样的承诺,她必定也颇有来头。 “沈洛河虽说利用我家人,将我引诱至此,可也暗中相帮,助我暗地里送出家人。两相抵消,便再不计较。 况且青龙道人心里藏奸,早就盯上我,没有沈洛河,也会有其他人。” 南枝接过那玉佩,轻声道: “只希望,咱们日后还有机会,能一道喝酒。” “好。” 花习剑点了点头,一旁,沈洛河面色灰败,眼神颓废。 …… …… 天边雷声整整劈了九道。 等雷云散去,天边重现光明,原本镇妖观所在,已经面目全非。 山林被夷为平地,绵延山脉齐根而断,被轰成一片焦土平原,四处有燃烧着的石液流动,夹杂着几粒雷击灵髓。 空气中,满是硫磺和焦糊掺杂的难闻气息,温度极高,寸草不生,仿佛一夜之间,穿越到传说中的火焰山。 南枝在一处巨坑里,寻到了尚存一息的南易。 他仰面躺在地上,身旁落了一尊巴掌大小的浅灰色小人,那小人生着丹凤眼,留着长须,分明是青龙道人的模样。 一见风,满是裂痕的小人忽的碎裂开来,化作片片飞灰,消散于天地间。 “元婴碎裂,神魂俱灭。” 秋不过忍不住摇了摇头:“青龙观主,当真是……” 听见来人的声音,躺在地上的南易挣扎起来,他浑身被烧得焦黑,皮肤没有半块好皮,唯独眼球一点白。 秋不过抽了一口气,目露惋惜。 妙云尼垂目,眼中俱是怜悯。 沈洛河和花习剑,一个愧疚,一个惋惜,皆难过极了。 昔日丹霞仙,竟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是,大姐吗?” 南易下半身那截蜉蝣木扭动着,他凭借感觉看向南枝,又问了一遍: “是大姐吗?青龙死了吗?青龙死了吧。” “嗯,是我。” 南枝把他抱在怀里,认认真真取了帕子,给他擦脸: “元婴碎裂,魂飞魄散,死在天雷之下,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再无复活可能。” “哈哈哈,咳咳咳,哈哈……” 南易脸上荡开一层畅快的笑,慢慢的,笑得越来越大声,直到口中涌出一团血沫,才扯住南枝的手,急切道: “大姐,你应了我的,你应了我的!” “……” 南枝手僵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开口: “青龙已死,你可以……或许有法子能……再不济,也能寻到办法……” “大姐,我太累了。” 南易睁着眼,执拗地盯着她,哪怕喉咙里的血沫漫出来也不肯移开视线: “叫我睡吧,你应了我的。” 南枝又沉默了片刻,忽然把南易靠在一块石头上,又取出一张画纸,一只笔,细细在纸上描绘起什么。 在场之人没明白她要做什么。 南易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急促,身子往前探了探,脸上涌现出无尽的幸福跟狂喜。 画纸上,一个少年模样渐渐成形,娃娃脸,模样俊俏,脸上总带着笑,看人的时候极为讨喜。 南枝画的很像,与南易从前的模样一般无二。 等画好这幅画,她将画纸披在南易身上,后者下半身虫身变作人形——虽然只是简单的障眼法,却足够叫南易欢喜。 “真好,大姐疼我。” 他喘着粗气,幸福地迎接这一个时刻,神情没有丝毫留恋: “真好,我终于能,从这副皮囊里脱身。” 他半点没提南家人,毫无留恋。 南枝沉默着,用手去蒙他的眼睛,南易温顺地闭上眼,幸福地躺在她膝盖上,嘴角带着甜蜜的微笑。 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刺入眉心,蜉蝣木略有异动,剧烈挣扎起来—— 半空中有蜉蝣木裹挟魂魄逃窜,被南枝拘了回来。 【您向“旧南之尸”献祭了蜉蝣木。】 【血肉献祭,“旧南之尸”当前可提取神通数量:1,已提取神通数量:1】 【神通:呼风(已领悟)】 【神通:唤雨(可领悟)】 【神通:驭木(献祭进度:0.1%)】 南枝径直忽略了系统提示,只轻轻蒙上南易的眼睛: “睡吧,下辈子别这么累了。” 娃娃脸少年就这样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嘴角还带着笑。 仿佛他只是睡去。 南易死了。 以人的模样死去。 …… 西北路镇妖观之变,惊动了大宋境内其他二十三路镇妖司。 三日之后,镇妖司便下发了文书,陈述前情,将青龙道人才是与慧远合谋,造就阴阳路惨案的真相广而告之。 惊变当日,天降紫雷,青龙身死道消,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清静宗。 南易下葬时,自清静宗而来的宝舟,也落在了大宋上空。 汴京万寿山镇妖观。 一处待客正厅,厅中自有假山瀑布,花鸟鱼石,又见花团锦簇,芳草萋萋,好似在这小小天地单独开辟出个世外桃源来。 厅中有几道人影分坐吃茶,却正是妙云尼、秋不过、曹国舅同曹皇后,又并一对黑发白瞳,面貌无二的双生子。 那对双生子外貌极为惹眼出色,俱是细长脸,远山眉,肤色奇白,一双瞳孔是纯然的白,就连眼睫都透着冰雪一样的颜色。 伤势渐好的沈洛河站在下首,花习剑换了一身红衣,腰中佩剑,站在一旁。 “这就是青龙师叔的一对弟子?” 双生子里年长些的忽然开口,声音却稚嫩如孩童般: “不是说当日还有一个筑基修士,破了墨师兄的阵法么?怎么不见人?” 第262章 各方博弈 这对双生子虽只是筑基大圆满修为,在场之人除了花习剑同沈洛河,修为皆高于二人。 可却无人敢因二人修为低微而轻视。 皆因这二人,年长的为蚕知,年幼的唤作眉凫,乃是如今清静宗掌门亲传弟子,小瞧不得。 ——清静宗派出此二人,想来也是极看重此事的。 “那小修士不过将将筑基,根基不稳,如今拼死破了两仪颠倒大阵,引来天雷降罚,重伤未愈,实在见不得人。” 曹皇后以袖掩唇,温声道: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冤枉得很,本是一片赤诚,替镇妖司查案,谁想误打误撞卷到妖僧慧远同青龙道人的谋算中。 青龙死后,京西南路,河东西路,淮南西路三位提司接手西北路镇妖观,厘清昔年妖案,果然寻到其庇护虎妖,豢养妖鬼的证据。” 这话说得绵中带软,双生子面上有些挂不住,其中表情软和些的也跟着开口,笑眯眯交换一个情报: “诸位不知,昔日墨师叔撞破青龙作恶,被那厮绞杀,却不想墨师叔被两仪颠倒大阵留得一丝魂魄,尚存于世。 后大阵碎裂,天雷降世,墨师叔魂归宗门,向凝雪老祖禀明此事,宗中大惊。 有擅推演的师叔祖测算一番,却觉天机被蒙蔽,当日镇妖观中战况模糊,推演不出。 故而,这才命我二人打前站,凝雪老祖她老人家,随后便到。” 墨成怀没死? 在座之人都是心思各异。 曹家姐弟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心中有了成算。 妙云尼捻了捻手里珠串,神情平淡,只是在听到那日战况不可被推演,眉头微微蹙起,眼神落在沈洛河身上,若有所思。 花习剑不明所以,沈洛河垂下眼,心里思索片刻,眼里闪过片刻挣扎,随后消失不见。 “听闻凝雪老祖七百年未曾离宗,如今竟为了青龙之事亲临凡俗界。” 秋不过倒不觉得意外,只随手捉了个山楂果子在手里把玩: “听闻贵宗凝雪老祖有望化神,不知可是真的么?” 大宗亲传弟子,多少都有些保命的底牌。 尤其是阵修一脉,有所成者本就珍贵,若是没点本事傍身,师门怎么舍得放到人间界驻守。 就连他,身上也贴身带着一张保命符箓,只消以精血祭炼,便可召万里内同宗长辈前来应战。 “原是无为门的秋不过,秋师叔。好叫秋师叔晓得,我清静宗宗规森严,从不轻易谈论老祖之事。” 见是无为门之人,蚕知眉毛一平,张口便不硬不软回道: “我记得,无为门的宗方师祖欲与龙女结为道侣,于海坊市一掷千金,光是许出去的聘礼,都足足有半条灵石矿脉,当真好生阔气。 后来如何了?不知宗师祖如今,可还在海坊市么?” 秋不过脸都绿了。 ——对方说的宗方,乃是无为门掌门之子,浪荡纨绔,最为顽劣,尤其爱与妖族女子厮混。 这位平日里闹得笑话够多,原本无为门打算于海坊市开辟一条通向三洲的海路,往四天柱方向运送灵石。 谁知道被派去洽谈的宗方师叔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张口就给出去半条灵石矿不说,还死乞白赖要跟着龙女入赘。 结果人家天姿国色的龙女压根儿就没瞧上他,纯纯是为了妖族利益,和谈一结束,就弃了宗方。 这位宗师叔知道真相后,天天哭嚎买醉,狗皮膏药一样,待在海坊市不走,追着龙女屁股后头跑。 这事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可每每被提起来,无为门弟子脸上都顿觉无光。 “你们清静宗倒也真是清净,我家师叔虽然胡闹,可却没罔顾人命,逆天而行。” 秋不过冷笑一声,手里山楂“吧唧”一下捏扁: “豢养阴酒虫、饲养妖虎伥鬼、勾连堕仙慧远、残害人命、炼制邪丹…… 为了复生道侣,竟然脸都不要了去算计一个筑基小辈,说出去我都替你们汗颜。 今日你们来势汹汹,还想问责?青龙虽是西北路镇妖提司,却也是你清静宗元婴真人,这桩桩件件,说出去,难道你们清静宗脸上便光彩么?” 蚕知同眉凫对视一眼,也都明白此事绝不适合大规模处置。 这次宗门叫他们二人低调行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青龙虽然身死,可若是此事大肆宣扬出去,颜面受损的只会是清静宗。 当日若只有那筑基女修同沈洛河师兄妹在场,倒也好处置。 那女修虽间接害青龙身陨,可终归是后者作恶多端,行事不正,遭受天罚。 多番补偿,再依照其资质判断,是否要收入宗门,再行决断。 至于沈洛河与花习剑师兄妹,虽有小错,未能及时拨乱反正,但无大过,该依照门规,等候宗门长老发落。 可当日情况复杂,又偏偏推算不出,无法知晓大阵中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倒叫他们有些拿不准该拿那女修怎么办。 筑基越阶杀元婴。 尽管是破阵引雷,可说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在白日发梦。 “当日所见所闻,贫尼亦可作证。” 妙云尼猜到几分清静宗想法,捻动佛珠,慢慢道: “天雷地火之下,青龙作孽多端,为天不容,元婴崩裂,身死道消,绝无半分人力掺杂。 若是贵宗对此仍有疑问,不如问一问周遭山神土地,想来也有一二亲眼目睹的。” 妙云尼有些身份来历,故而二人不敢怠慢,眉凫忙站起身来回道: “师太有礼,我二人并非胡搅蛮缠之徒,此番前来,也只是为了履行昔日清静宗与神龙女皇之约。 青龙虽然作恶多端,可其毕竟是我宗元婴修士,若是此事不经一番查验便草草了事,岂不是叫我宗修士心寒? 不瞒各位,我二人先行,一是为了押沈洛河、花习剑二人回宗受审,二则是处置青龙留下的祸患,三则是替凝雪老祖开路。” 说罢,一旁蚕知硬邦邦道: “青龙身死,往后西北路镇妖观便由凝雪老祖接手。” 其余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那一日天雷滚滚,西北路镇妖观崩裂四陷,过去数日,原地都还有雷意涌动。 天雷杀意极为难得,尤其是因天罚而落下的神雷,若有修士在其中修行磨砺,定然事半功倍。 这雷意怕是要持续百年,这样一处后天形成的宝地,清静宗又怎么可能放弃? 不过只一片镇妖观,便能换取一方元婴修士坐镇,倒也划算。 “原是如此,却原来是我等误会了。” 曹国舅放下手里茶盏,手指在空中划了划,便有烟雾飘渺,屏风上仙女落下,替众人送上新茶: “阴阳路动乱,又有堕仙慧远挟邪宝潜逃在外,若有凝雪老祖肯坐镇大宋,自然是再好不过。” 第263章 大道无情 ——既已真相大白,知道南枝是被青龙构陷,仍有人疑心那邪宝在她身上。 可当日天雷勾地火,便是青龙一个元婴后期修士,在天雷之下也难逃神魂湮灭的下场。 若南枝真身负不应存世的邪宝,又怎么可能遮蔽天机,于神雷之下逃生? 一个无宗门传承的筑基修士,于阵法一道有些造诣,机缘巧合破了两仪颠倒大阵,引来天雷,越阶杀元婴也就罢了。 可若是身负邪宝,还能在天雷之下全须全尾,那便真的是逆天了。 所以不必过多解释,在场之人都一致认为,那邪宝必然还在慧远身上。 什么? 问他为什么邪宝到手还要追杀南枝? 定然是青龙与慧远合谋的障眼法。 眼下慧远遁逃,不知所踪,虽其有可能已经远离大宋,可保不齐还会卷土重来。 清静宗的凝雪老祖愿意坐镇凡俗,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就是怕,又来个青龙道人。 “请诸位放心,往日是我清静宗失察,诸如青龙之事,必定再不会有第二回。 待西北路镇妖观重新建成,每半年,便有清静宗弟子红尘炼心,加入镇妖司,行善除恶,如此也可保凡俗太平。” 眉凫笑道: “至于那堕仙,我清静宗也会广而告之其罪行,同无为门同道共同探寻此仙行踪。 至于那重伤的筑基女修么……” 他停顿一下,对着妙云尼行一礼道: “我清静宗素来爱才,听闻此女天资不俗,若镇妖司舍得,来年宗门遴选,也可叫她来问仙台试上一试。 其既然能破了墨师叔的两仪颠倒大阵,那便应当在阵法一途有些造诣,说不得还能有望拜入阵法一脉。” “这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妙云尼微微一笑,并未替南枝应下,只模棱两可道: “她如今重伤在身……” 眉凫福至心灵,立马笑道:“既然是我们清静宗失察惹下的祸事,自然该表表心意。 不必禀明师祖,我同家兄便能做主,拿出五百块中品灵石,一应些许修炼所用之物,叫这位同道好好养伤,如何?” 妙云尼笑道:“听闻明年妙灵境秘境开启,不知贫尼可能厚着脸皮,替她要一枚入境令牌?” “那便再加一块上品雷击灵髓,如何?” 蚕知咬牙道:“师太有所不知,那妙灵境乃是各大宗门约定,新入门弟子历练之地。 她虽已筑基,可没过问心石,不登问仙台,不是我清静宗之人,前去十方大山妙灵境,实在是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秋不过忙斜着眼嘲讽道:“若不是这女修,你家青龙师叔祖不知道还要造多大的孽,怎么,些许修炼资源算什么,一块入境令牌也给不起么? 哎,清静宗到底是不如我们无为门大方。” 这话是故意刺二人的。 秋不过虽然同那小镇妖使没什么关系,可能看到清静宗吃瘪,顺着妙云尼多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眉凫同蚕知果然汗颜,思索片刻,权衡利弊得失后,也就应下了。 ——左右到时候人都是要加入清静宗的,就当提前发放这令牌,也没什么损失。 随后自然就是和和气气,有商有量。 一直沉默的沈洛河跟花习剑,一左一右站在下首,彼此连眼神都不曾交换。 简直同陌生人一般。 …… …… 南枝不知她即将迎来一块天大的馅饼,她正站在定远城外山丘上,远远看着南易的棺木下葬。 定远附近一带的规矩,人若是横死,在家停灵七天便要安葬,不然恐魂魄不宁,死后也不得超生。 “嘀嘀嘀——” “呜啦啦呜呜呜啦——” 送葬人不多,二十几个青年汉子一路吹吹打打,把装着南易尸身的棺材送入地下,直到黄土泼洒,陈金桂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起,南枝才回过神。 “我的儿啊!” “娘的易哥儿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们这么走了!” “你好狠的心啊!!” 头发花白的陈金桂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眼睛通红,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只能哑着嗓子干嚎。 南大庄消瘦了许多,衣裳空荡荡挂在身上,腰上还绑了条粗麻绳,临时赶出来的麻衣麻鞋都是新的。 棺材里躺着他们的孩子。 周围人都在劝,夫妻两个却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棺材,期盼着那娃娃脸少年能回来。 ——怕蜉蝣木的存在传出去,南枝送南易尸体回来的时候,只说他是因青龙之祸而死。 花习剑偷偷告诉南枝,镇妖司有能让人遗忘的丹药,许多镇妖使临死前都会给家里人服用。 她没要。 丹霞仙的一生充满悲剧,如果连“南易”这一世都被人遗忘,那岂不是太悲苦了些。 “大姐……” 披着麻衣的南叶扶着柳树,轻轻唤了一句南枝: “大姐,你没事吧?大兄就要下葬了,你去送他一送吧,咱们年纪小的时候,他最愿意同你待在一起…… 如今,如今他去了,想必也是愿意你去送他的。” “不必。” 南枝摇摇头。 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南易,只是一具披着画纸的尸体。 南易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更何况,陈金桂同南大庄此刻,怕是也不愿再瞧见她的。 当日她送南易尸体回家,陈金桂同南大庄夫妻两个,直接就晕死过去,醒来以后糊里糊涂,还觉着是场梦。 自那天后,二人操持南易丧事,每日以泪洗面,再不肯同南枝说一句话,看她的眼神中,隐隐带有几分或许他们自己都没觉察的埋怨。 「你不是仙人吗?为什么保护不了他?」 「为什么当初不把易哥儿一起送走?」 「为什么你回来了,你弟弟死了?」 「仙人不该庇护凡人么?我们一生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不用说,南枝便能猜到一二。 人性是复杂的,虽然能理解夫妻两个极度悲痛下口不择言,可南枝却隐隐约约明白: 终归是隔了一层什么了。 但很意外,她虽然有些怅然若失,却并没有多伤心。 或许在刺下那一针的时候,南枝就预料到了今日结局。 “大姐,我知道你难过,爹爹妈妈并非有心,你莫要记恨他们。” 南叶流着眼泪,拉起南枝的手道: “我知当日你送我们离开,必是极难的,那青龙观主那么厉害,便是整个镇妖司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你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上苍眷顾。 大兄的死,怎么能怪你呢?只是爹爹妈妈眼下头脑发昏,记恨仙人,连你也一并……” “我都安排好了,镇妖司明年考校,你若是愿意,有心求仙,便去谋个文书,慢慢谋算。 我知你是个聪慧可靠的,家里有我留下的银钱丹药,足够你修炼到筑基,另有两样防身法宝,该够你用了。” 南枝轻轻抱住妹妹,替她擦了擦眼泪: “我若不在时,你便好好照顾家里,若有急事,便去寻镇妖司,若有要命大事,便捏碎我留下的传讯符纸。 叶姐儿,这世上谁也靠不住,你只记得一点,修仙大道,就在脚下,踏踏实实走过去,汤过去,才是真的。” “大姐,你要走?走去哪儿?你要去求仙了是不是?” 南叶察觉到什么,呼吸急促,双眼含泪道: “你,大姐,你,你还回来么?” 南枝没说话,只温和平静地看着她。 半晌,南叶明白了什么,嘴唇嗫嚅几下,最后没说出让她留下这样的话。 怪道都说大道无情。 她远远目送南枝身影消失在云端,面上泪水流的更凶。 …… 第264章 意外之喜 南枝再入汴京时,汴河之上依旧如故,城中坊市极尽繁华,一团锦簇。 ——数日前的鬼灾,竟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用了煨黄栗子、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磨的新茶!这秋月里暖暖和和吃上一盏,岂不快活?” “都来瞧瞧,都来看看!南边儿来的定磁、浙漆,新到的建州茶,福州荔眼哩!” “里头瞧,里头看哩!” “金银铺子新到的花样,千秋百福紫燕团蝠纹,妆奁、钗子、金冠、银环,还有镇妖司仙长用的臂钏样子!” “膘皮子、炙椒羊、羊脂韭饼、糟羊蹄、糟蟹,另有新到的江阴河豚,临江黄雀来!” 街上叫卖果子的小厮、撑船卖花的花娘、茶社雅间品茶饮酒的雅客、抬着轿子过桥的轿夫,轿子上是装扮艳丽,怀揣琵琶的行首。 背着柴火贴墙步履匆匆的货郎、临街沽酒的卖酒娘子,又有抬着棺材吹吹打打出城下葬的主人家…… 生与死,只隔了薄薄一层棺椁。 苦与乐,左不过漫漫百年光阴。 南枝在万寿园梅园里,见着了如今镇妖司的实质掌权人,当朝皇后曹灵寿。 曹皇后生的并不美,看起来并没服用过驻颜丹,约莫三四十的年纪,眼角有些许细纹,可神情温和,一身宫装凤仪万千,眼神温柔,仿佛能包容下一切。 只是看着,就叫人想起广阔无垠的大海。 ——曹皇后其人,在历史上并不十分为人所熟知,倒是其弟,相传为吕洞宾点化成仙,,成了“八仙”里的“曹国舅”。 曹皇后出身真定曹氏,一嫁时夫君李植痴迷求仙问道,大婚当夜翻墙而走,去做了道士。 却不料有人谣传,说是因为曹皇后过于貌丑,才导致李植出家,故而众臣认为其“貌寝不至于惑君”,全部推举她做了仁宗的皇后。 虽然不知道游戏世界里,曹皇后的生平经历,但南枝却觉得,对方能以一介凡人之身接手镇妖司,维系昔年神龙女皇旧约,遏制仙门世家向凡俗无休止扩张—— 若还要只从相貌去评判,那就是对曹皇后的一种折辱了。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么?” 曹皇后见南枝便十分亲切,忙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又叫人送上时兴的果子茶点来: “你尝尝,这是今年宫里新得的麦子,磨碎了细细过了几遍筛,加了饴糖蒸出来的炊饼,里头还搁了黄杏跟玫瑰碾作的香露,黛……阿紫平日最爱吃这个。 她同我说,这次阴阳路动乱,若非是你舍身取义,拦下慧远祭炼巫棺,只怕大宋便要生灵涂炭。” 说到这,旁边栽在盆里的一截紫藤枝摆了摆,枝头顶着朵紫色小花迎风绽,格外精神。 变成藤都拦不住这货撒娇。 还有,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交流的。 南枝:“……” 自打她一入汴京,原本老老实实挂在她腰上的紫藤就自己长腿跑了,却原来是跑到了曹皇后这里。 “这是下官该做的,慧远作恶多端,妄图逆天而行,青龙妄求长生,残害生灵,必有此一劫。 下官不是那等愚笨之徒,自然知晓,这次若非娘娘同妙云师太,青龙之死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揭过。” 南枝不清楚对方找自己来的目的,但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 原先那座镇妖观遗址,被九道天雷劈成了雷煞地。 半月前,西北路镇妖观便叫镇妖司之人接手,邻近三路镇妖观下辖镇妖使驻守西北路,彻查昔日旧案,彻彻底底把西北路翻了个遍,追寻因青龙案突逢大难的苦主。 清静宗的飞舟在定远附近飘了七日,忽然某天又消失不见,倒是叫西北路的百姓议论纷纷。 她估计里面应该有镇妖司同清静宗的某种利益置换,就是不知道她这个小卒子,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 “你年纪不大,想得却是不少。” 曹皇后嗔怪看她一眼,笑道: “不必忧心,此次本就是清静宗理亏,那青龙倒行逆施,惹来天雷劫,乃是咎由自取。 清静宗行事虽然霸道,可此处乃是凡间界,又有昔年旧约限制,便是他们也不敢胡来。 西北路镇妖观旧址,如今化作雷煞地,已被镇妖司接手,至于青龙一案的苦主,开封府包大人已经接手,待理清之后,清静宗自然要给我大宋,给镇妖司一个交代。 至于你这小丫头,有妙云师姐在其中周旋,又代表咱们镇妖司,清静宗之人不敢做什么。” “那我便放心了。” 南枝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苦着脸道: “那慧远同青龙实在可恶,一个构陷我祭炼邪宝,一个惦记夺舍于我,若非当日我误打误撞破了两仪颠倒大阵,此时怕已经死在那镇妖观了。” “知道你受了委屈,这次也不是白白吃下这桩亏。” 曹皇后抿唇一笑,身后两名托着木盘的宫女齐刷刷上前,递上两只储物袋: “第一只是清静宗的赔礼,内有五百中品灵石、三块上品雷击灵髓,十块下品雷击灵髓,归元丹三百、纳灵丸三百,上品符箓一百,中品符箓三百,下品符箓五百,又有剑阵一套、十方大山妙灵境入境令牌一枚。” 意外之喜。 绝对是意外之喜。 南枝面上不显,实则内心里的小人嘴角压都压不住。 本以为她偷偷昧下青龙随身储物袋,就已经能偷着乐了,谁知道还有这等惊喜?! 似乎怕南枝不明白,曹皇后特意又补充了一句: “这赔礼还算像样,只里头最珍贵的,却是那枚妙云师姐替你求来的,十方大山妙灵境入境令牌。 这十方大山在北部七岛,一处上古巫妖大战秘境里,其中有处玄妙之境,内有万千法宝命剑,乃是各宗门筑基弟子求剑寻宝之处。 此秘境十年一开,你如今已经筑基,若有求仙之心,可持此令牌前往,说不定能寻到适合你的本命法宝。” “多谢娘娘解惑。” 南枝点点头,心中对妙云尼更是感激,却也生出几分疑惑: 对方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 “妙云师姐修的乃是佛法,昔日一朝开悟,便脱了华服遁入空门,有时就连我也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曹皇后也看出了南枝的疑惑,笑着摇摇头道: “或许妙云师姐看出你身负大运,能救下这诸多性命也不一定,佛法玄妙,我等自然难以参破。” 南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依照青龙所说,妙云乃是那位被传狸猫换太子的刘太后,那按照辈分,曹皇后岂不是妙云尼的…… 儿媳。 婆媳变道友。 果真不愧是修道之人。 所以这里果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大宋吧。 第265章 什么刻板印象 第二只储物袋里,装的却是来自镇妖司的奖励,三万下品灵石、紫砂玉笔一支、五百年朱砂、五百年黑狗血各五十份、又有一百零八块筑基修为妖丹炼制的筑阵基石,以及一本紫色功法《神龟诀》。 “你如今立此奇功,本该风风光光替你大办一场,只是如今慧远外逃,仍有人惦念那邪宝下落,只好暂且委屈你。” 曹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手掌温热,带着丝淡淡的皂角香气: “你原先是西北路镇妖司缉拿司下四等镇妖使,如今清静宗的凝雪老祖坐镇西北,再提你做缉拿提司,就有些不合适了。 我同师姐商量过,不如升你做二品镇妖巡查,位同提司,却不必听西北路调遣……”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我欲寻登天路,留在镇妖司虽能得诸位前辈庇护,却如无根之木,笼中猛兽,长此以往,只怕当日质问青龙的那股心境都要被抹掉了。” 南枝不卑不亢拒绝了曹皇后的提议: “虽然镇妖司替我正名,可毕竟青龙为我所……清静宗现下理亏,若是之后有心之人想探寻蜉蝣木那等邪法,势必会带累镇妖司。 眼下得了这能入秘境的令牌,我欲一路北上,直寻北方七岛,待我修为有成,碎丹化婴,成了元婴修士,一定活捉慧远,以报当日阴阳路之仇。” 听到这,盆栽里的紫藤花摆了摆枝条,卷成拳头模样,似乎是在给她打气。 “你这孩子,瞧着不言不语,谁知竟然有这般好大志向。” 曹皇后闻此一言,不由得更高看南枝几眼: “那我也不便勉强于你,可惜妙云师姐昨日去往南海,倒是没能与你见上一见。 她临行前倒是叮嘱一二,叫你好生修行这《神龟诀》,不过你毕竟是散修出身,无门无派,即便得了些机缘,若是有机会,还是投身宗门。 如此在外行走不说能有同门照应一二,只说大宗门里的师承,不传之秘,就是多少散修穷极半生也难够到的。 诸如清静宗三大不传之秘,《大道推演录》、《五行补天诀》、《仙品逍遥法》,再者像无为门的《菩提清净功》、《金仙莲华妙法》……” 曹皇后谆谆教诲,像极了苦口婆心的母亲,南枝却眼神微妙游移了一下。 系统背包里,静静躺着三本修炼功法。 《大道推演录》。 《五行补天诀》。 《蜉蝣撼天诀》。 前面两本是南易死后刷新出的奖励,后面的《蜉蝣撼天诀》,则是她从青龙道人随身储物袋里找到的。 清静宗不传之秘,她一个外人,手上现在就有两本。 这要是被清静宗的人知道了,估计得举全宗门之力追杀她。 到时候来的可就不是一个凝雪老祖了。 毕竟修仙界宗门,最讲究弟子传承。 门中修炼资源,先是紧着各长老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些人未来只要不死,不叛,不搞事,基本上就是下一代各脉的顶梁柱,未来的掌门长老。 然后再是内门弟子,这些就属于门内精锐了,天资不俗,偶尔有个别极为突出的,可能会被选中做亲传。 最后,才是基数庞大的外门弟子,和诸多杂役仆从,以及依附宗门而存在的小门派。 这些人或许直到寿命结束,也未能摸到真传弟子的边,但他们却也心甘情愿。 散修比之宗门弟子,又不像南枝一样有挂,修炼之苦,更甚其他。 仙门立足,必有依仗。 比如清静宗,就是靠着这三本不传心法立足四洲,凡能接触此法者,必是极为忠心,且得看重的真传弟子。 南枝猜测丹霞当年,应当也是清静宗中亲传,所以才有机会修行这二法。 不考虑影响的话,等她现在修行的《大还真诀》修到圆满,或许可以考虑修行这二法,然后依旧主修《拜月呼吸法》。 就是得小心谨慎,免得再被全修真界通缉。 ——至于青龙搞出来的《蜉蝣撼天诀》? 本身就是残缺功法,修炼了只能以后变成大虫子,这种邪门功法…… 算了,留着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 南枝仓鼠习性又犯了。 她又向曹皇后询问了用军功兑换蜃珠的事。 后者十分爽快,替她破例,叫人去宝库取了枚千年蜃珠来: “此物虽能制造幻境,可对金丹修为之人起不到什么用,倒是一直堆在宝库里积灰。 你此番北上北部七岛,只管放心前去,你家中自有人照料。” “多谢娘娘。” 南枝取了那蜃珠,果然见是颗无瑕的白色灵珠。 细看温润生光,触之生温,只是形状椭圆,好似只白皮鸭蛋。 ——当初她就是因为眼馋蜃珠,才决定加入镇妖司的。 谁知一路入汴京查案,后续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这本就是拿你的军功置换,我还等你日后碎丹化婴,成了一方老祖,再回来做镇妖提司。” 曹皇后掩唇一笑,看南枝的眼神极尽温柔,就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红尘俗世,当断则断,不然久而久之,你也脱不了身。 只盼我此生寿数将尽时,能吃上你升仙宴的喜酒,也算,也算叫我知道,这世间真有如此畅快淋漓的活法。” 南枝心中微动,抬头看向这镇妖观,忽然惊觉,此处离皇宫不远,车马行进片刻,便是那厚厚的红墙绿瓦。 皇族不修仙。 这却并非一句戏言。 曹皇后又何尝不是被红尘俗世,家族责任困在这汴京城里了呢? 但这是她选择的路。 她选择要走的道。 “我有位好友,曲家绾娘,曾与我一道寄居镇妖观小楼,后来她沉冤得雪,应是转世投胎去了。” 南枝点头应下,临行前,拜别时又想起了绾娘,犹豫一下才道: “不知她,她去时,可有留下什么书信么?” 绾娘是她在游戏世界里的第一个朋友,当时南枝被慧远追杀,突逢变故,后来硬是撑着曲家案子结束,她才回了现实世界。 曲家旧案了结,绾娘心愿已了,想来必然已是早早投胎转世去了罢。 南枝叹口气分别总是悄无声息的,尤其是挚友间的别离。 花习剑是这样。 绾娘也是如此。 “曲家绾娘?你说的可是那位鬼修小友么?” 曹皇后有些诧异,忍不住困惑道: “你入观后未曾去见她么?自曲家旧案了结后,她便一直待在镇妖观小楼,闭门酿酒。 原先她不曾现身于人前,还是听闻你被通缉追杀,才冒险附身一镇妖使,于镇妖观前现身,说是要去寻你。 后来那鬼修被妙云师姐封在小楼里,一直不叫她出来。 她后来便天天隔着小楼骂人,变着花样往外丢东西,惹的不少小镇妖使总哭鼻子呢! 妙云师姐昨日离去前,也不曾吩咐什么,想来是让你自己拿主意吧。” 南枝:“……” 绾娘没去投胎? 所以魂魄完成心愿就会化作一道光,心满意足地升天这种奇怪印象到底是谁传输给她的啊?! 她拜别曹皇后,转身匆匆离去,脚步越来越快,越开越轻盈。 到最后,她是直接跑去的,面上带着欢快的笑: “绾娘,绾娘!准备一下,我们要出远门啦!你要尝遍天下美酒,撰写《酒经注》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曹皇后依在一株梅树旁,笑着看年轻姑娘跑远,眼里满是笑意: 去跑吧。 去飞吧。 天底下没有能困得住你的地方。 自此天高海阔,大道长生,漫漫修仙路,才将将开始。 第266章 绝命崖上候楼船 七日后。 烟霞散彩,风月无边,又有峰岩重叠,涧壑湾环,但见一座临海高崖,崖顶山林如瀑,青翠叠嶂,崖底海浪涛涛,云雾缭绕。 崖顶之高,不见海面礁石,但闻波涛阵阵,碎浪击石,白水卷岸,打出阵阵轰然碎鸣。 当真好一个遗世独立的绝命崖,好一处风月无边的清修地! “……地图上说,此处便是绝命崖,通往罗刹海市的楼船每三月途径一次,只是不知,我们可寻对了地方。” 南枝举着手里狼皮地图仔细打量,忍不住发出质疑: “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停靠飞舟的码头吧?” 她一身暗色劲装,换裙为裤,腰间搭着片同色前襟,能代表镇妖司的物件全都收了起来,只高高束起的长发上,别了枚天青碧海钗。 “你怎得还不识字了?此处不是写着,‘绝命崖’三个字么?” 一身红衣的绾娘撑着伞,怀里抱着颗骷髅脑袋,笑盈盈指着地上的界碑道: “这上头还写了诗哩,你瞧,‘无妄海里无妄客,轩辕川上泪涟涟,劝君及早回头去,莫待身死绝命崖’,虽说这话文不文,白不白,可也有些意思。” “想去罗刹海市,得搭乘灵船,随后过无妄海,渡轩辕川,这诗的意思,想来是劝行至此处之人尽早回头,莫要等丢了性命才后悔莫及。” 南枝摸了摸在怀里的小刺猬,轻轻拍打下,温声道: “红螺,咱们到了。” 她话音刚落,怀里那只红色刺猬便落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化作个身着粉衣的小姑娘: “哇!这里就是绝命崖啊?!瞧着果然不似凡间地界,姑娘,你看!崖顶好像有人!” “那便没错了,想来此处便是搭乘飞舟的地方。” 南枝把手搭在眉前,探身去看,果然见崖顶有人影涌动,被薄薄遮掩在雾气里。 有男有女,有人有妖,形貌各异,奇怪非常。 若是山下之人瞧见,只怕会私以为是瞧见了在云中漫步的仙人。 ——南枝告别汴京之后,压根没有北上去清静宗,反而背道而驰一路向南,到了柳州一带。 她压根就不打算参加什么宗门遴选。 反正清静宗补偿的入境令牌就是个通行证,又不会过期。 大不了等清静宗无人记得青龙案以后,她再考虑要不要前往北方七岛。 虽说青龙身死,罪有应得,但谁能保证清静宗内没有其亲近的好友、故交? 再者,元婴巅峰修士折在她一个小小筑基手上,消息传回去后,只怕“南枝”这两个字,多少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人怕出名猪怕壮。 涉及到蜉蝣木同长生大道,南枝不信没人心动。 到时候,她要面临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要么加入清静宗,寻求庇护,要么继续硬挺,提心吊胆地活。 退一万步讲,清静宗三大不传修炼功法,南枝手里就有两本。 南枝又不是真的穷散修,与其加入宗门费心费力,天天卷生卷死,倒不如在外头过的潇洒自在。 她曾听徐紫说起过,柳州有仙船,乘船一路南行而下,过了修真界与凡俗界分界后,便能抵达龙族掌管的罗刹海市。 相传,此处天下修士汇集,散修小派、宗门弟子,妖族修士、鬼修精怪,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可谓是繁华至极,堪比修真界的“交通枢纽”。 简直不要太适合她藏匿起来,安心发育一波。 南枝打算暂且蛰伏一阵,至少要待到碎丹化婴,清静宗不敢拿她问责之时,再去思考动身前往北方七岛之事。 这次青龙身死,虽没能蹭到杀怪经验,但好歹让南枝一夜暴富。 ——青龙毕竟是个元婴修士,又是炼丹高手,随身储物袋里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光是拿出来一样,就够好些人眼馋。 毕竟是几百年的珍藏,什么灵果药草,仙药仙丹,南枝听都没听过。 除了暂时用不了的法宝,还另有十几张丹方,诸如“百鬼心魔丹”、“天火丹”这样的攻击性丹丸,自然也在其中。 其中南枝最感兴趣的,就是一种名为“剑丹”的丹药,此丹同剑修所用“剑丸”相似,可容纳剑意,威力无穷。 只是不同的是,剑丸需要灵力激活,持此丹者,便是手无寸铁的孩童,凭借一枚蕴含修士剑意的剑丸,也能化身剑仙,移山填海,造地生岛。 前脚,她还头疼自己对战经验不足,缺乏攻击类法门,后脚,青龙就送来了大礼包。 南枝诚心诚意地感激,每个给她送装备的红名怪: 死的真棒! 要是能反复死亡就更棒了! …… 此处颇有些古怪,一人一鬼一妖登上绝命崖,却只见崖顶笔峰挺立,山涧幽深,一二零星修士盘腿坐于处光滑石台之上,闭目打坐。 山间麋鹿成群,獐猴蹦跃,又有狐兔丛丛,委实不像什么码头,反倒像是她们三个误入哪人家清修之地。 “哪里有船?这分明就是处悬崖峭壁,难道那撑船之人,还有本事飞上来不成?” 绾娘以伞遮面,又拿眼睛去扫南枝,娇声道: “好枝枝,你说仙人酿的酒,不知喝起来又是什么滋味,可有我酿的甘甜爽口么?” “你从前顶多喜欢酿酒,如今怎么倒变成个彻头彻尾的酒鬼?” 南枝一看她,就猜到几分,没好气道: “前天咱们在柳州城里休整,你一个人把脚店里的酒喝了个精光不说,酒中仙还半夜爬出去,醉醺醺挂在房梁上,同风干腊肉一般。 若不是红螺机灵,半夜起夜把它捉回去,估计能把那店主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我也不知,自打酒中仙跟着我,一日不喝酒,我这骨头里就麻酥酥的发痒。” 绾娘笑吟吟,轻轻掐了掐红螺的胖脸蛋: “你倒是把这小妖怪养得极好,这才多久,脸上便长出好肥一层肉,当真肥美。 小红螺,待我下次吃酒,就把你脸上的肉割下来下酒~” “你才不会!就只敢嘴上说说罢了。” 红螺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道: “你难道不晓得么,刺猬肉是腥臭的,吃了身上臭三天哩!况且我有姑娘护着,你吃不到,嘻嘻嘻!” 第267章 修真界,居不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桀桀,我做了几十年的老鬼,吃过老鸨,吃过老鸦子死狐狸,倒是真没尝过这刺猬是什么味道的。” 绾娘“嘿嘿”一笑,就要伸手去捉红螺,后者灵活躲开,一头扎进南枝怀里,把脑袋埋进肚子不肯出来: “姑娘,你看她!你看她!” 自曲家旧案了结,王家主仆问斩,绾娘心里的心结似乎消了许多,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见一人一妖相处甚欢,南枝笑着伸手装模作样去拦,忽觉周围隐隐有些骚动。 “瓮——翁——” “瓮——” 崖底忽然响起两道极为空灵的悠长巨鸣,突如其来的气流带起阵阵咸涩海风,湿润凉爽的水汽猛地上窜,打在在场之人的脸上。 云散雾消。 崖底云雾骤然散开,一条身长百丈的巨大宝船猛然从海底破水而出,巨大沉重的船头破开雾气,堪堪沿着崖壁擦过—— 那宝船大极了。 其上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又有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一座座亭台楼阁,水榭花都,好不雅致,一面面轻纱绫罗,金丝银环,好不精妙。 隐隐约约,其上还有阵阵丝竹管乐之声传来,高处有人放声而歌,另有绝色女仙半抱琵琶,绕着楼阁飞舞。 驱使宝船前进的,却不是什么牛马,而是两头身长数百丈的灰色巨鲸。 其身大如鲲鹏,其影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落在众人头顶,仿佛天一瞬间暗了般。 一人一鬼一妖站在这巨大宝船之下,皆很没出息地齐齐“哇”了一声。 眼前却是条巨大的楼船飞舟! 楼船平缓停稳,两条巨鲸摆动鱼鳍,发出一声沉闷的鸣叫,楼船上放下无数只小舟慢慢落下。 雾蒙蒙的浪头散开,原本有些寂寥的崖顶,忽然就有了生气。 无数飞舟、法宝自那巨大楼船中飞出,轻盈落在绝命崖上,这些人大多神色匆匆,极少停留。 看穿着打扮,有清静宗修士,也有无为门弟子,镇妖司打扮的修士倒也有,只是不多。 等候登船之人自发排起队,顺着崖顶上一块硕大的光滑石壁前行,南枝眼疾手快,忙拉了红螺跟绾娘跟上。 排队等候的并不只是人族修士。 有那山间野猪、狐狸化作人身,也有面色青白,吐着舌头的老鬼,更有身披黑袍,待在队里一言不发的魔修。 南枝还瞧见个顶着满头辫子的老人参精,它身上挂了几百个密密麻麻的小人参,几百张嘴一起哭,简直吵的人头都大了。 老人参往前走,有条小人参精抓的不牢,“吧唧”一下摔在地上,红螺见了忙捡起来,欢天喜地地递给南枝。 “哇哇哇哇!” 那小人参精一落到南枝手里,就放声大哭起来,声音细细弱弱,仿佛马上就要断气。 南枝把哭唧唧的小人参放到那老人参手上,笑着道: “老丈,你这参孙掉了一只,小心些,仔细莫要别人踩坏了。” “嘿嘿,子孙太多,委实叫人烦恼。” 老人参精生的慈眉善目,眼睛上眉毛几乎遮住眼,看路的时候总要扒开一层眉毛才能看清: “掉了就掉了,左不过明年还能再长……对了,这个是我家里最机灵的参娃娃,可是打理药田,做杂物的好手。你若是想要,不必还我。” 看这人参精大小,都没满月吧? 指使这样的妖精做事,那都不叫雇佣童工,得改叫雇佣“婴工”。 南枝顿时哭笑不得。 队伍最前头候着的,乃是两个身着黄衣的无为门弟子,一人手拂尘,一人持剑,腰间都佩了菩提花纹的宗门令牌,好认得很。 这二人瞧见这老人参精,了然一笑,熟稔打趣道: “参老爹,又要去罗刹海市卖孙子啊?刚才还要送人家小参,你这不是蒙人吗?” “你这小人参精才刚刚开了灵智,养起来费心得很,前几日有个师姐买了一只回去照顾药园,结果满园子的药草被吃了一大半。 那师姐可嚷嚷着,要找你赔灵石呢!” “罗刹海市里谁不知道,就我参老爹最是实诚不过,什么蒙人,怎得凭空坏人清白!” 老人参精脸涨得通红,赶紧递过去一只储物袋: “老规矩,还是黄字房牌。” 那两个修士打趣几句,也就再不说什么,只收了储物袋查验灵石,见数量没错,便放人上船: “千岁参精一头,另有参娃三千五百六十二,黄字房十五日,收中品灵石七百五十枚。” 轮到南枝,那二人瞧着这一人一鬼一妖的奇特组合,先是一愣,随后其中年岁大些的男修才道: “可是头一回搭乘咱们无为门楼船的同道么?好叫你知道,咱们这船上屋舍分天、地、玄、黄四个品阶。 地字房三千中品灵石一日,玄字三百中品灵石一日房,黄字房五十中品灵石一日,十五日后便可抵达罗刹海市。 若有这位同道手中不宽裕,也可以价值相等之物相抵,稍候片刻,走另一条路登船,自有负责估宝的师姐引你们上去。” “这么贵?” 南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十五日才抵达目的地,最便宜的黄字房也要五十中品灵石一日,算下来便是七百五十枚中品灵石。 灵石兑换比是一比一百,一洲镇妖提司,一年到头,俸禄才不过五万下品灵石,也就是折合五百中品灵石。 谁能想到,连张船票都买不起啊! 当真辛酸。 要不是她刚刚发一笔横财,南枝恨不得自己御风,飞去南面四方十二国。 修真界,居不易啊。 听见她惊叹,那两名修士却没有露出任何嘲笑的意思,只笑着解释道: “咱们无为门的楼船票,那是公认的划算,须知想入罗刹海市,得先过无妄海,再过轩辕川。 无妄海鹅毛不浮,又有罡风血海,消骨化泥,便是化神大能落进去都要身死道消。 这宝船是以极为珍贵的鲲鹏之骨制成,由三十九位金丹真人一道驱动,这才能在无妄海上漂浮,喏,你瞧。” 说着,这人就指了指船头上,一处贯穿船头的巨痕道: “无妄海汇聚天下恶念,极易滋生天魔,去岁我无为门的端木师兄,便在船头斩了头金丹修为的天魔,剑气犹存。 也有人钻空子,舍不得些许身外之物,想着凭借法宝肉身横渡无妄海,最后还不是化作骨泥,魂归轩辕川么?” “那我同前头那位参老丈一样,要黄字房罢。” 南枝点出灵石放入储物袋,学着参老丈的样子递过去,那无为门弟子接过,看似随意一扫,却准确报出来具体数字: “五百中品灵石,两万五千枚下品灵石,人族筑基修士一位,鬼修一位,刺猬精一头。” 第268章 薛环、夜叉 收完灵石,果然有乘着飞舟的修士应声而来,带着南枝她们登船而行。 靠的越近,庞大楼船上的风景也就越清晰,船头藏在云里,有些看不清。 船尾刻着一幅硕大的菩提纹,远远就能叫人认出,这是无为门的标志。 船舷处每隔十米,便有一座铜刻朱雀头,身上羽翼丰满,似乎下一秒便要振翅而飞。 朱雀口衔明珠,明珠末端缀着一根粗壮无比的黑铁链,近看寒气森森,云雾碰撞,其上便浸上一层白蒙蒙的霜来。 特别的是,这艘宝舟楼船并无风帆,只两根同样材质,却粗如山脉的巨链落在巨鲸身上,像是牛马拉车般借力前行。 “姑娘,姑娘你看,好多跟我一样的妖精!” 甲板上人头耸动,来往尽是些山精精怪,修士妖类,红螺远远看着,抱着南枝的小臂,忍不住轻呼一声: “从前只听说仙界繁华,却不想居然有这——么大的宝船,船上还有这么多妖精仙人!这么漂亮的大船,要是让我这辈子都待在船上,我也愿意的!” 稚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引得众人纷纷失笑。 没人出声嘲讽几人没见过世面,多是善意和气的打趣,那带路的女修更是抿唇一笑道: “小刺猬,这里可不是仙界,仙还在九重天,天柱之上,九重天何其辽阔无垠,广袤无穷,这艘宝船,同九重天一比,小得可就宛如一粒小小芥子呢!” ——此地并非凡俗,来往之人都有修为在身,自然也能看穿红螺的真身乃是个刺猬。 “我们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这般宏伟宝船,更不曾去过罗刹海市,早就听说无为门底蕴丰厚,门内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南枝拢了拢红螺,笑着问道: “这位道友,不知那拉船的,究竟是什么灵兽奇种,竟能在鹅毛不浮的无妄海上飞行?” “那是本门专门驯养的鲲鹏种,乃是鲲鹏与深海巨鲸鱼生的无妄海奇种。 此种天生便能在无妄海之上飞行,能拖动比自身重百倍之物,拉动这艘楼船更是不在话下。” 这女修年纪不大,也是筑基修为,听见南枝这么说,面上笑容更甚,便有意放缓飞舟速度,慢慢道来: “你们既然是头一次登船,也该知晓这船上的忌讳,不然坏了规矩,可是要被赶下去的。” 说罢,这女修便一一道来: 船上不许御剑飞行,也不允许驾驭法宝。 不可私下寻仇,斗法便去擂台,生死不论,若是有血海深仇,只要上了擂台,签了生死状,双方之间便是抽筋剥皮,无为门也不会插手。 此船唤作“锦绣台”,若有修士毁坏船上财物,便需要高价赔偿,赔不起,自然就要卖身为奴,直到还清债务,才能离开。 “不止如此,船上一应俱全,吃食、衣裳、首饰,丹药应有尽有,有好些人,一辈子生在锦绣台,死在锦绣台,一辈子没下去过。” 这女修看三人都是女子,便也就多提了一句: “船上鱼龙混杂,多以四方十二国之人为多,有些异族性子古怪,好战好伐,仔细莫要招惹,免得头疼。” “多谢道友提点,我等记下了。” 南枝出声道谢,分别前本欲塞给这女修一瓶丹药,对方却捉住她的手,轻轻一笑婉拒了: “我也不知怎么了,一见你,便觉得格外亲切投缘,不免也就多说了几句。 我姓薛,单名一个环字,在船上你若是遇上什么难事,来一十三层寻我便是。” “我姓麻,家中排行九,人人都叫我麻九,此乃与我同行好友曲绾,红螺。” 南枝见杆爬,顺势报了假名: “初到贵宗锦绣台,人生地不熟,得遇薛道友这样的热心肠,实在好运,过两日我安顿好,一定去寻道友品丹论道。” 薛环点点头,操纵飞舟落下甲板,又客套几句,众人才分手。 …… 锦绣台实在繁华,只是甲板上便都人如潮水。 薛环说得果然不错,船上以异族居多,人族修士混迹其中,倒成了另类。 面上生了鱼鳞的妇人腰肢纤细,领着三个鱼头人身的孩子走过,瞧着应是海国人。 佝偻着身子,白发苍苍的老汉头上顶着鸟窝,走一步,地上就留下处黑黢黢的掌印,应是黑鸦国人。 又有那生的高大凶恶,浑身长长毛,牙森列戟,目闪双灯,浑如野兽的夜叉国人,赤裸着上半身走过。 这些夜叉国人,大都只穿裤子裙子遮掩下半身,无论男女,胸前都挂一串粒粒圆润的明珠。 夜叉体型越大,挂在胸前的明珠数量也就越多,珠粒越圆润饱满。 “做什么这么瞪着俺?!你这人修,难不成想抢俺骨秃子不成?!” 那几头夜叉拎着三叉戟路过南枝,瞧见几人盯着,狰狞大脸便凑了过来,恶声恶气吓唬红螺道: “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放在石头上磨碎了喂螃蟹!” “这位道友,只是孩子见你威风,多看你几眼,何苦吓唬她。” 南枝把红螺同绾娘护在身后,沉声道: “听闻南海十二国有夜叉,高大凶恶,爪劈生鹿而食,最爱深海大蚌明珠,无论男女,闻战则喜。 若是故意寻事,想找麻烦,不必拿孩子做由头,生死擂上,签了生死状,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便是。” 那夜叉足足高出南枝半个身子,听到这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女修这么硬气。 它咧开嘴,灯泡一样的大眼睛探过来,刚要开口,却见着南枝不卑不亢瞧着自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亲近之感。 其他几头夜叉也是如此。 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不清楚它们这是怎么了。 这人族修士讲话叭叭叭的,可真招人喜欢。 哎呀,你看这个眼睛,长的真眼睛,鼻子也是鼻子,嘴也是嘴的。 ——就从没见过,看起来这么顺眼的人族修士。 就跟海底那大蚌壳里吐出来的黑珍珠一样。 闻起来也好闻。 像是刚刚下过雨的海边岩石,太阳晒过以后,咸咸涩涩的海风味道。 就跟刚下过大暴雨,什么也不干,懒洋洋躺在石头上,随手从石头缝里扒拉出条肥虫子,咬一口以后那种餍足和欢喜。 “你,你,俺,俺……” 领头那脖子上戴了五十多颗明珠的夜叉挠了挠头,看着警惕的南枝,好半天才夹着嗓子,憋出来一句: “你长得可真带劲——生死擂,不好,容易死人,你要想解气的话,要不然俺站着不动,你砍俺一刀?” 第269章 海龙国人 站着不动让她砍一刀? 这么变态的要求,南枝还是头一回听见。 她手都摁在储物袋上,打算掏鱼龙铡刀了,谁想到这找事的夜叉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一个筑基修士,一个三十几年鬼修,一个刚刚成精的小刺猬。 这个组合,怎么看,都像是能随意揉捏搓扁的软柿子。 所以上船之前,南枝就做好了有人找麻烦的准备。 扮猪吃老虎的套路,偶尔可以用,但经常扮猪,那跟真的是猪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俺不是这个意思。” 那夜叉吭哧吭哧两句,发现自己嘴笨实在说不出什么,便看向一旁的女夜叉—— 夜叉大都生的差不多,男男女女都青面獠牙,嘴里探出两颗尖尖獠牙。 女夜叉上半身也不穿衣裳,袒胸露乳,胸前骨秃子又亮又圆。 “哈啊卡卡卡巴巴——” 【你生的好,给你,给你。】 她不会说人话,“叽里咕噜”冲着南枝低吼几句,又要上手扯南枝,拆了枚明珠往她手里一个劲儿地塞: “咕噜,咔,巴巴卡……” 【这个,漂亮,给你玩。】 南枝不明所以,见这些只见了一面的夜叉想同她亲近,隐隐猜到几分原因。 ——八成是她脑袋上顶的“救世主”光环在作祟。 全阵营两百点好感值加二百。 人族修士可能只觉得她面善亲切,但诸如夜叉、罗刹这等偏向兽性的异族,两百点阵营好感值,足够只见一面就对她掏心掏肺。 等等,南海四方十二国,貌似异族居多。 那岂不是代表,只要她不作死,凭借这些异族阵营好感,在这里苟起来发育,岂不是如鱼得水? 南枝思维跑偏了一瞬,就见那领头夜叉看她不收珠子,大气地塞了枚明珠到红螺怀里,用人话结结巴巴道歉: “对不,住。” “!” 红螺还没见过夜叉,瞧着这么凶悍的异族居然真的开口致歉,偷偷拿眼睛去看南枝,心里更欢喜几分: 姑娘当真厉害极了! 连这样凶巴巴的夜叉鬼也怕她! 南枝看一眼红螺,见她没吓到,反而收起那枚明珠,才转身对那打头的夜叉道: “我的小朋友收了这枚明珠,接受诸位的道歉。 我们人族有句古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我方才话也有些重,至于生死擂之事,只作一句玩笑话罢。” 那几头夜叉果然点点头,捣蒜一样应了。 可这边气氛缓和,那头忽然走过来几个形貌特殊的海龙国人,见着几头罗刹就开口嘲讽: “哟,我道此地怎得一股子鱼虾烂掉的海腥味,隔三里就闻到了这阵臭气,果然是你们夜叉在这里。” ——这几名海龙国人有男有女,外形同人族相似。 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棱柱形粗壮蛇尾,弯弯曲曲海马一样弓着。 同不喜欢衣物的夜叉国人不同,海龙人喜欢以轻纱遮体,男女都穿着极为轻薄舒适的水云纱。 走路时,他们的腹部也会随着尾巴收缩,腰腹处肌肉块块分明,掩藏在轻纱之下,半露不露。 “是海龙同夜叉……” “又碰到一起了,当真是晦气,快走快走,免得等会儿厮杀起来,害得咱们跟着一起吃挂落。” “嘘,夜叉跟海龙两国正打仗呢,打了几十年,也没分出个胜负——” “那女修惨了,她收了夜叉的明珠,谁不知道海龙人见到夜叉,恨不得剥其骨,生吞其肉,八成要遭受牵连。” “怕是要上生死擂了,啧啧,哪回夜叉跟海龙碰见,不死完了才稀罕呐!” 周围一群瞧热闹的忽然退出去几丈,留出一片真空地带,一下就把南枝同夜叉显露在那几名海龙国人面前。 骤然听见被侮辱,又是世敌,几头夜叉也不甘示弱。 “骚海龙,跟野海鸥一样,嘴巴又臭又恼人,吃俺一叉!” 那为首的夜叉大脚一跺,径直举起三叉戟,不由分说投向海龙人,一叉戳进其中一人胸膛,水蓝色血迹骤然喷涌—— 事发突然,南枝抱了红螺,拉着绾娘急急往后一退,但见那几名海龙国人也不甘示弱,亮出利爪,扑上去就撕咬起夜叉来! 霎时间,血肉翻飞,撕咬、啃食、吞咽声不绝于耳,完全就是兽与兽之间的生死搏斗,只转眼,地上就躺了两个海龙人,一头夜叉。 嚯! 一看直接动了手,四周人退的更远了些,生怕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便有无为门之人搭乘飞鹰匆匆赶来,那鹰大如斗,一对利爪寒光凌冽,振翅生风,掀起的妖风逼得人睁不开眼。 刚才还生死斗的夜叉同海龙人这才分开,彼此互相咒骂: “咕噜噜噜!嘎嘎嘎!(死蛇!迟早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夜叉鬼,总有一天踏平夜叉国,剥了你们的皮做褥子,砍了你们的骨头当柴烧!” 彼此之间,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咒骂,脸上满是憎恶,恨不得生生咬死对方。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恨,不死不休。 南枝捂住红螺的眼睛,神情有些严肃。 刚刚还同她搭话的那个夜叉,已经变作了具冷冰冰的死尸。 海龙国人也没好到哪去,眨眼间就死了两个。 一个海龙国的女人蹲在同伴尸体上,下半身卷曲,慢慢舔舐伤口。 她与南枝对视,瞳孔骤然竖起,褐色瞳子化作菱形,半晌才恢复正常: “嘶嘶——看什么看,我瞧见你收了那夜叉的明珠,滚。” “抱歉,无意打扰。” 南枝微微皱眉,看一眼那两名无为门弟子,带着红螺她们匿进人群。 …… 半个时辰后,南枝才从周围看热闹的修士口中,拼凑出夜叉国同海龙国之间的世代恩怨。 南海四方十二国,分别是出云、夜叉、罗刹、海龙、毒龙、牡丹、黑鸦、青丘,鲛人,龙国,猪婆龙,往生。 其中龙国国土面积最大、与猪婆龙,毒龙,海龙四国相邻,其次是死人魂魄停留的往生国。 其西是鲛人,黑鸦,青丘三国,其东是夜叉,罗刹,至于出云同牡丹最为神秘,一直游离在这些岛国之外,所以极少有人见到这二国里的居民。 夜叉傍海而生,极其喜爱一种明珠。 夜叉把这种明珠称作“骨秃子”,挂在脖子上当作装饰,地位越高,实力越强,脖子上的骨秃子数量就越多。 然而这种珠子只生长在深海,由一种沐浴月光的大蚌孕育而来,海底幽深,夜叉取珠十分艰难。 而海龙人的眼睛,能在暗里散发柔和亮光,宛如月亮,大蚌见了,会误以为是月光,于是便张开蚌壳,露出内里的明珠。 所以钟爱明珠的夜叉,有的会动歪心思,偷偷杀死海龙人取眼睛,然后再以此法捕捞明珠。 同族被杀,还被挖眼,海龙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一来二去,两国便互相宣战,千年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彼此间也就积攒下世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