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
第1章 一:有主船
“阿姐,母亲她们正商量挖掉你的眼睛呢。”小小的男孩声。
她蜷在被子里,不敢动,闷声闷气道:“你快走,不要这么跟我说话。”
“阿姐,母亲她们说你是祸胎,该烧死才好呢。”
“我不是……”她闷在被子里,小小的手扒开一点点缝隙往外瞧,深极的夜,暗极的屋子,一双穿着祥云锦鞋子的小脚一晃一晃的悬在她的床边,她猛地闭上眼,“我不是,我也没有害你,你快些回去吧……”
“阿姐……”似乎有小手来扒拉她的被子。
她忙死命的攥紧,便听房门被人推了开,有人急慌慌的到她的榻前,伸手拉开了她的被子。
“我可怜的姐儿。”奶娘红着眼睛抱起她,看着她小小的人儿,满头满脸的冷汗,眼泪就落了下来,搂着她哭道:“怎就这样的狠心,怪罪在一个六岁的娃娃身上!”
她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哭闹声,小心问:“刘妈妈,母亲当真要挖了我的眼睛吗?”
奶娘搂着她哭的难耐,只不住的说她苦命,抱着她便往外跑。
夜里风凉的很,她趴在奶娘肩头看到黑沉沉的夜里,正厅亮堂堂的灯火,“刘妈妈我们去哪儿?”
奶娘抱着她哭个不住,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姐儿快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先逃出去等过些日子谨哥儿好点了再接你回来。
她小声道:“谨弟弟活不了吧,我方才看到……”
“姐儿啊!”奶娘忙捂住她的嘴,顿下脚步,发狠道:“以后万不可再说这等昏话!你什么都看不到!不准说了!”
她被吓的不敢开口。
身后便有人追了过来,喝她们站住,一盏盏的灯笼在暗夜里像是无根的鬼火,一晃晃的围过来。
奶娘抱起她,玩命儿的往府外跑,从小门跑出去,钻进一条黑漆漆的巷子,将她塞在角落里,惊惶的嘱咐她道:“姐儿就躲在这儿,万不要出去,谁叫也不要出去!等我回来接你,明白吗?”
奶娘的表情吓人急了,她点了点头,奶娘狠狠的搂了她一把,擦了一把眼泪,转身便朝巷子外跑去。
她看到有灯光晃过巷口,一群人喊着“在那儿拿下她!”的跑了过去。
她缩在角落里不敢动,不敢声张。
然后,她听到了她娘的声音,从府门外急急的传了过来,“蜜娘,快些找蜜娘!”
母亲似乎哭了,声音哑哑的不住喊她,“蜜娘,我的蜜娘……这可怎么是好?”
那哭声传进巷子来,她动了动身子,终是应道:“我在这儿母亲。”
那哭声一止,“蜜娘?”
有脚步声朝她这边来,她钻出去就看到她母亲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看到是她眼泪一瞬就坠了下来,伸手搂住她道:“蜜娘,我的心肝儿,娘对不住你,但如今只有你能救你弟弟了……”
“母亲要挖了我的眼睛吗?”她是不信的,母亲虽偏向着弟弟些,但怎么会真信了那道人的话要挖她的眼睛?
母亲却猛地一颤,抱着她又放声哭了起来,“娘也不想……但你生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先害了你大娘小产,又害的你弟弟如此……”
她开始害怕起来。
巷口忽有灯笼挑进来,大娘的声音传进来,“还不快带回去,法师还等着呢。”
她怕的往后退,母亲却抓住她的肩膀,红着眼睛哄她,“别怕,你喝了药睡一觉起来就过去了,不疼的……”
那些平日里低声下气称呼她小姐的人便都提着灯笼来抓她,她想躲却被母亲死命抓着,不住的说,不疼的不疼的……
有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抗了起来,她死命的挣扎,手被扭着,脚下母亲新做的红锦鞋踢了掉。
大娘在巷口恼道:“还不快点!”
母亲只是不住的哭,跟着那下人扭着蜜娘回了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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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亮着灯,明晃晃的照着苏咏的脸,蜜娘跪在正堂里不敢抬头看她的父亲。
只听母亲在哭,大娘在发火,将她的事情一件件又说一遍,直讲的自己拧着帕子先红了眼睛,“老爷并非我狠心,你也记得我那会儿有身子足足八个月了,一直康泰平稳,偏这丫头说了一句话,我当晚夜里就……不好了,活活折腾了我一夜生下来个死胎……”大娘坐在椅子里,声音发哽的哭了起来,“那是个男孩儿,小手小脚都长全了……这丫头就是个祸害!当初我便说留不得留不得,偏老爷心软,如今又祸害了谨哥儿!”
“我没有。”她小声道:“害大娘的是趴在大娘肚子上的那个小弟弟,不是我。”
大厅里陡然一静,沈素锦忽的厉声道:“老爷若是还要留这祸胎,我们苏家早晚死绝了!”
那厅外有人急急来报。
谨哥儿不好了,怕是不行了。
她的母亲放声又哭了起来,噗通跪下拉住一旁那道人的衣袍道:“大师救救我儿!救救我谨哥儿吧!”
那道人将拂尘轻抖,叹道:“如今只有贫道方才说的两法可救小公子了。”
母亲跌坐在地上,大娘先道:“还不快将麻沸散端来给小姐服下!”
她顿时慌了起来,伸手去拉母亲,母亲只是哭说,我做的什么孽偏生下你来……
她看父亲,她的父亲坐在厅堂并不瞧她一眼,她上前跪在父亲膝下,忽然哭起来,“父亲也要挖了我的眼睛吗?”
她的父亲连连叹气,转过头来摸了摸她的脸道:“蜜娘忍一忍,这对你对我们苏家都好。”
有下人来擒她,往她口中灌涩苦的药,她知道那药会让她睡觉,睡着之后就来挖她的眼睛。
她拼命吐出去,却被人捏住下巴和鼻子,一口呛了进去。
然后母亲的哭声渐渐远了,冰凉凉的刀子贴在了她的眼皮之上……
她猛地吓醒了过来,死命的瞪着眼睛,抬头是铁栅栏缝隙间透出来的天,昏黄的夜,身下是潮湿冰冷的船板。
她摇摇晃晃,在满是腥臭的船舱底醒了过来,眼皮上一道小口子还在隐隐发疼,胃里一阵阵的干呕,却是水米未进呕不出一点东西。
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你又做噩梦了?”
她转头就瞧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年岁不大,应只比她大个一两岁,脏兮兮的脸,一双眼睛却晶亮好看。
她记得这个女孩似乎叫玉音,是和自己一样被拐来的。
这个船舱底还有十来个女娃娃,全是被拐来要卖到京城里去的。
玉音偷偷塞给她半个馒头,小声道:“你饿了吧?我瞧你都没有抢到吃的,这是我偷偷留的,你快吃。”
她看了馒头一眼,玉音塞在她手里,“快吃吧,一会儿被人发现抢走了。”
她饿极了,抓着馒头一把塞在嘴里,噎的直咳,玉音忙为她顺气道:“你慢些,等再发馒头的时候我再帮你抢一个,我力气大,她们抢不过我。”
饿了整整有快三日,她喉咙里像是刀割,费力的咽下去,饿过头的胃里尽是阵阵的恶心起来。
玉音忙捂住她的嘴,急道:“别吐别吐,吐出来就浪费了!咽下去才能活命!”
她憋的眼泪打转,硬生生吞了下去,她的眼泪直掉,并不是哭,问玉音,“你很想活命?”
“你不想?”玉音替她顺背,看她闷着头掉眼泪,学着大人模样道:“虽然我们现在被拐子不知道拐到哪里,但是我娘说,活下去就会遇到好事儿。”
她闷着头,不说话,和她被拐来时一个样,闷头闷脑的缩在角落里,也不哭也不闹。
这船舱里的小姑娘哭闹也好,抢馒头也好,欺负她也好,她只是坐在那里不动,起先玉音以为她是个傻子,却听她做梦喊什么母亲不要挖眼睛。
“有人要挖你的眼睛吗?”玉音好奇问。
只见她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玉音,那双眼睛竟是一黑一灰,平时不明显,但在这昏暗的船舱里尤为的明显,吓了她一跳,“你的眼睛……颜色怎么不一样?”
她忙低下头,缩回角落里。
玉音便不再追问她,凑过去小声道:“这没什么,我的两只手还不一样大呢。”摊开两只手比给她看。
她偷偷看玉音,瞧见玉音对自己在笑,抿了抿嘴只声音低弱的对她道:“你今天晚上闭着眼睡觉,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睁开眼。”
“为什么?”玉音不解。
“你不是想活命吗?”她道。
玉音更是不解,“想活命为什么不能睁眼?”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铁栅栏,如今刚入夜,月色凉凉,照在那一格格的空隙间,有只眼睛探在那里,一眨不眨的正往里瞧,从她们被关进来就在瞧。
“你在看什么?”玉音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只瞧见昏黑的天。
她低下头,闷闷道:“你只听我的就是了。”
玉音还要再问,头顶的铁栅栏轰隆隆的掀了开,有黑壮的汉子往下面丢馒头,便再顾不上闲话,扑过去抢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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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玉音挨着蜜娘睡,船舱摇摇晃晃,她在将睡未睡间忽然听到有人在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她动了动想睁眼瞧瞧谁没睡,蜜娘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在她耳边低低道:“不要看,不要出声。”
玉音一愣,听那声音渐渐近了,还在数,“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似乎有人被吵醒,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谁啊?”
接着是一声古怪的笑声,那数数的声音道:“抓到一个。”之后咚的一声闷响,便没了声音。
不多时,数数声又起……
接连几次如此。
竟像是在玩躲猫猫,但这海风呼啸的夜里,那数数声,和接连消失的询问声,尤为的诡异。
玉音吓的脊背一阵阵发冷,死命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声音数到十二,渐渐消失了,这漫长的像是几辈子,蜜娘松开她满是冷汗的手。
铁栅栏外的天光一瞬间落在玉音的眼皮上,晃的她如同半辈子没见过阳光,半天才睁得开眼。
然后在橘红的光线中看清了船舱里的景象——船舱里关着的小姑娘全部并排躺在正中央,皆像是水中的浮尸一般,面白体肿,眼珠外翻。
整整十二个。
全死了。
玉音吓的厉声尖叫,脚下发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蜜娘去扶她,她忽然受惊一般的弹开,“你……你做了什么?!”
蜜娘忙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救你。”
再上前,玉音忽然转身奔向锁着的门口,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救救我!”
蜜娘心里陡然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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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拐人的贩子将蜜娘带到了船舱,鞭子抽的她奄奄一息,将她吊起来问是怎么回事。
只那一夜,不止死了十二个被拐来的小姑娘,还死了四名贩子的人,皆是尸体发白发胀,眼珠外翻的死法。
蜜娘疼的一阵阵打颤,看着缩在一边的玉音,气若游丝道:“我不知道……”
“啪”的一鞭子又抽在她身上,她撞在船桅上,虚汗淋漓疼的眼前一阵发花。
玉音吓的缩在船板上哭了起来,不住道:“你就老老实实的说吧……你昨晚明明让我不要睁眼……”
蜜娘吊在船桅上,咬着嘴硬声不开口。
那贩子又死命抽了她几鞭,看她虚脱的昏过去,才啐了一口罢手。
几个贩子商量了一番,觉得这次撞邪了,这船怕是要不得了,也就只剩下两个人头,一个快死的蜜娘,一个玉音,不值当再往京城去了。
便决定就近靠岸,将船卖了,赔着一次也比赔上命强。
日头昏昏。
蜜娘再醒来被吊着的手臂早已脱臼没有知觉,身上又疼又痒,只觉着快要死了。
玉音还在她脚下哭。
她听到那几个贩子在和一个人谈价钱,要将这船卖掉。
有人似乎走到了她跟前,问:“这两个小丫头……”
“随您处置,你愿意留就留,愿意丢海里丢海里。”那贩子头讨好道:“您看这价钱买条船还搭您两个小丫头,再没有的合算?”
蜜娘费力的睁开眼,在金灿灿的日光中看到了一个人,极好看的人,无端端让她想起母亲小扇上的诗来。
雪洗桃花面,烟描柳叶眉。
开口却是男声,“是活的啊。”
蜜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
等那男人用极低的价钱买下这艘船,那些贩子逃似的跳下了船,那人吩咐仆从将两个小丫头丢进海里时,蜜娘才开口道:“你留下我,我可以救你。”
“什么?”那人回过头来,好笑的看她。
蜜娘慢慢抬头,看着他的背后某一处,“你已经被点名了,今天晚上会死在船上。”
那人笑吟吟的看她,“丁点大的娃娃口气不小。”
“你若不信可让你的下人到船舱的隔间看看,里面是不是躺着十六个死人。”蜜娘缓了半天气,才道:“你买的船是有主之船,这船的主人要点够二十个人,如今还差四个,刚好你,你的两个下人和玉音。”
玉音浑身一颤,突然哭着上前抱住那人的腿,“大爷救命!大爷救命!蜜娘没有胡说,就是一下子死了好多人……”
下人已经下船舱查看过了,匆匆忙忙上来对那人低低禀报了什么。
只瞧那人脸色微变,慢步到蜜娘跟前,看着她问:“方才我买船时你怎么不说?”上下打量她,“是那些贩子打的你吧?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不救?如今偏说救我?”
蜜娘已没力气,张口半天才出声音,“那些人该死。”抬眼看他,“我救你也希望你救救我……”
她的一双眼睛敛在睫毛之下,一黑一灰,暗暗生光。
那人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你的眼睛竟是脏眼?”
蜜娘不讲话。
那人看着,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看着她,半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蜜娘我叫玉音!”玉音跪在脚下忙道。
“蜜娘?”那人只看着蜜娘,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
蜜娘,蜜娘,她的母亲曾说过,望她一生似在蜜坛,如今这名字听来多么讽刺。
他道:“这名字不适合你,以后你就叫九生,九死一生。”
3、二:无名宅
蜜娘不知那人叫什么,只听下人恭恭谨谨的称他五爷,姓柳,是入京投亲做买卖的商人。
带的两个下人,一名是老管家叫苏伯,一名小厮叫永安。
只一日的功夫,蜜娘对他的印象只有两个――
他生的极为好看。
他心肠极为冷硬恶毒。
是个虚伪极了的人,脸上挂着再没有的慈悲笑容,心底里连人命也只分值钱不值钱。
单从这条船的处置就看得蜜娘心惊。
柳五爷先命人将那十六具尸首悄悄处理了,令他的下人掌船。
当天夜里船行到临江县靠岸,柳五爷另命人找了四个乞丐来。
先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后又道:“我家小丫头身子不适,今夜要在此处寻医,想找人来看顾一晚上的船,原想找精壮的小子来,但瞧见您几位蹲在码头,风寒夜冻的委实可怜,就想着问问几位老人家可愿意在这船上照看一夜?我出一人十钱银子。”
那四个老乞丐先是吃了顿饱饭,如今又有地方睡还得十钱银子简直要跪下拜他当菩萨。
千恩万谢的跪下谢了。
柳五爷忙扶起道:“只当是行善积德了,望几位老人家替我好生看船。”
蜜娘在一旁看他笑的和善,心里一阵阵的冒冷气儿。
玉音一脸的惊诧,想开口却被苏伯瞪了回去。
待到下船才忙小声道:“五爷这船上……会死人啊!”
柳五爷刚下船就收了笑容,冰冷的一张脸,懒懒道:“我不喜欢话多嘴碎的丫头,苏伯……”
还没得他开口打发了,玉音便噗通跪下,“玉音明白,玉音再不敢多嘴多问,还望五爷原谅玉音这一次。”
柳五爷扫她一眼,便没再开口。
带着一行人在客栈住下,又找了大夫来给蜜娘看过,柳五爷才叫她过去,问道:“可是再死四个人就够了?”
那一句话问的再轻巧不过。
蜜娘半天才点头。
“你是觉得我处理的法子不当?”他问。
蜜娘抬眼看他,又点了点头。
他着蟹青的对襟软袍坐在桌子前又问:“那你说说哪里不当?”
蜜娘又看他一眼,方道:“你这是害死了他们。”
他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有别的法子?”
“烧船。”蜜娘道。
他便笑了,隔着桌前热扑扑的茶气,雾里花似得,“你知我买船花了多少钱?二十两银子。你可知你值多少银子?”
蜜娘不答。
他道:“买你和玉音这样的小丫头一个也不过三四两银子,那些乞丐年纪大,无力气无用途,十钱银子也不值。你算一算什么与我合算?”
蜜娘皱了皱眉。
“我是个商人,商人最是黑心,当日你不与我讲明那船不能买,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讲的厚颜无耻,反道:“要说是害人性命,当日在船上你明知船上会出事,你怎只救玉音一人?那十几条人命便不算命了?可见你心里也是分了值当不值当。”
“我……”蜜娘心里想辩驳,嘴上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觉得他说的不对,不是这个理儿,却只急的讲道:“我非有心害人,你却是故意的!”
“你可以告诉他们,救他们一命,但你没有。故意隐瞒怎么就不是有心了?”他拨了拨杯中的茶末,又道:“你如今也可以去救那船上的四人,你会去吗?”
蜜娘顿时哑口无言。
他道:“我跟你讲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这个人,只讲利。对与错不需要谁来替我定夺。我救下你,是因为你对我有利,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做出损害我利益的事情。”抬眼望她,“明白吗九生?”
她不讲话,闷着头。
柳五爷忽然对她伸手,“过来。”
蜜娘满心不情愿的过去,他伸手抱起她放在膝上,道:“你今后既跟了我,就要以我的利益为重,你再不是从前的蜜娘,你是九生,柳九生。可明白了?”
蜜娘不应声,闷闷的。
柳五爷低头瞧她,发现她哭了,白白的小脸泪闪闪的。
五六岁的小娃娃,他或许讲的有些重了……
“你不愿意?”
蜜娘摇了摇头。
“那你哭什么?”柳五爷有些烦,小娃娃最难整治。
蜜娘闷闷道:“我只值三四两银子……”
“恩?”柳五爷有些哭笑不得,是为着自己不值钱才哭的?
她忽伸手抓住柳五爷的手指,“若是有一日你要卖掉我,至少不要这么贱卖……”
柳五爷看着她小小的手,白嫩柔软,没有做过一点粗事的模样。先前在船上一身的血污,如今洗干净了,黑漆漆的发,白生生的小脸。
谁家小小姐,沦落在船头。
他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是我的摇钱树,我怎舍得卖掉?”
蜜娘便抬头望他,软趴趴的睫毛上卧着眼泪,认认真真的跟他点头,“我会替你好好赚钱。”
待到第二日上船,那四个乞丐果然如同之前那般的死在了船舱里。
柳五爷命人将他们好生安葬了,便开船之上京城。
一路上顺风顺水,再无一点的事端。
等到了京城,却遇到了一件事。
这件事要从柳五爷来京投的亲说起。
他要来投的是他在京为官的舅舅赵肃,说是为官不过是个小京官,户部主事。也全是因娶了户部郎中刘庆的庶出女儿刘青衿才在户部得了这个主事之职。
事儿就出在赵肃家,存了几年的银钱,赵肃七扣八扣的好容易凑够在京都里买了一套三进院的小宅子。
没想到这宅子不能住人。
柳五爷到时刘青衿正在他们住的老房子里抱着孩子哭骂,骂赵肃没用,跟了他许多年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住的还是她出嫁时娘家给的老房子,好容易抠唆这些年存够了买房的钱,猪油蒙了心买了那样一座宅子,如今只能干看着不能住……
赵肃听她骂的愈发没脸,加上自家的侄子进了门来,开口便呵斥。
柳五爷忙劝下,问道:“舅舅买这宅子花了多少钱?”
赵肃叹气道:“三进院的,花了四百两银子,当初就是为着这价钱实在便宜,没想到……”
四百两对于赵肃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他的月俸才多少,的亏了这职位有些油水,加上刘青衿会过日子,这几年养活两儿一女之余,也只存下了这么些银钱。
再问怎么住不得,赵肃却只叹气不答话。
柳五爷想了想便笑道:“舅舅不必受难了,不如将这宅子转卖与小侄吧。”
赵肃一愣,那刘青衿听言顿时止了哭声。
“我初来京城也没个落脚地,手里又有些余钱,正想寻一处买得起的宅子住下。”柳五爷笑着宽慰赵肃,“不如舅舅就卖给我吧。”
“万万使不得!”赵肃回过神来忙道:“这宅子……住不得人!”
“赵肃!”刘青衿急了,在内室道:“你进来!”
赵肃并不理她,只对柳五爷道:“眉山你不必为我烦恼,这事情我自会处理,你既来了京城就好生的在我这儿住下,慢慢的看好宅子。”
那内室里的刘青衿便又放声哭了起来,只是这次是哭给柳五爷听的,狠话撂出来只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柳五爷便不好再留,暂且拜别,回了住的客栈。
当天夜里赵肃便亲自来找了他。
见面就要先对他作揖,他赶忙扶起,“舅舅这是做什么。”
赵肃唉声叹气,半天才为难的道:“是我没本事,青衿跟了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柳五爷知他来的意思,听着他苦苦哎哎的绕了半天,才听他道:“这宅子我若处理不掉,青衿定然是要回娘家的,到时候我这小小的主事怕是也难做得……”
他的官职可全是仰仗了刘青衿的爹,他的老岳丈。
柳五爷为他倒上茶道:“舅舅不必为难,这宅子我是要的。”
赵肃感动的直攥着他的手夸他好,又再三道:“你只当是借给我这四百两银子,日后舅舅还你,定还你!那宅子你可以转手卖掉,最好别自己住……”
柳五爷笑了笑道:“什么借不借的,舅舅说这样生分的话,宅子是我心甘情愿想买的。”
直把赵肃感动的两眼生泪。
柳五爷才问:“那宅子……怎么就住不得人?”
赵肃脸色的表情一僵,半天含糊道:“风水有些不大好……你卖掉便是了,别拿来自己住。”
柳五爷看他一副生怕讲错话自己不买宅子的模样,便也不再多问,命苏伯取来四百两银票。
赵肃揣着银票,交了地契,一干的手续,握着他的手又是一阵子感激,只说他姐姐生了一个好儿子,他有个好侄子。
便也不敢多喝一杯茶的急急离开,活像是怕柳五爷想开了退钱一般。
小厮永安委实忍不下去啐道:“什么样的舅舅这般的坑自己的侄儿!那样的宅子也敢卖给您!您干嘛非买了!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您顾念什么情面买那宅子!白天我可出去打听了,这附近都晓得那宅子当真不能住人!”
柳五爷笑容慢慢收了,坐回椅中道:“什么情面不情面的,我买那宅子是因为有利可图。”
“不能住人的宅子有什么利可图的?”永安气不过,“我看爷就是太顾念情分了。”
柳五爷拿帕子仔细的擦了被赵肃握过的手,道:“在这京都四百两银子买一套三进院的宅子,那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永安更费解了,“再便宜,不能住人也是无用啊。这附近皆都知道那宅子的底细,您要转手卖了也是没人要的。”
柳五爷丢了帕子道:“九生呢?叫她来,我们去看看宅子。”
“现在?”永安诧道:“这样晚了怎么看啊?”
“就是天黑风高才好看清楚。”柳五爷慢慢笑了,“顺便看看,我的这颗摇钱树到底有没有价值。”
4、三
留了苏伯和玉音在客栈,柳五爷带着九生和永安趁夜到了那座宅子前。
宅子离京城中心有些远,坐落在八角胡同里,虽不偏僻,但到了这夜里却是有些冷清的。
“永安。”柳五爷让永安去开门。
永安有些个害怕,提着风灯上前,一边开锁一边道:“五爷您离小的近一点儿……”
出息。
柳五爷上前推开门,发现门是簇新的红漆大门,再伸手去摸那墙壁,也是新的,便问:“这宅子翻新过了?”
白日里永安被差去打听这宅子,忙道:“五爷果然是神机妙算,伸手摸一摸就晓得是翻新了!”永安时时不忘拍马屁,嘿嘿笑的挤在他身边道:“这宅子原是一家员外老爷的,住了有五六十年,后来这员外被遣派去了苏州做官儿便将宅子卖与一位翰林院的李大人,那李大人不喜这宅子布局,便推了重新盖了一遍。”
柳五爷一壁听他讲,一壁挑了风灯往院子里瞧,是个极为讲究的四合院。
“可这宅子盖成没住五天便又急着找人卖掉了,还是这样便宜的价格,正好就卖给了舅老爷。”永安也探脑袋瞧,悄了声音道:“这宅子肯定有什么古怪,但是再打听不出是什么古怪住不得人。”
“那我们就自个儿瞧瞧。”柳五爷推门进去,又想起九生,一回头瞧见她低眉垂眼的跟在自己身后,小小的个头,穿着永安找来的绸料子男装,袖子裤腿长了一截,手脚缩在里面活像个没手没脚的小鬼。
在门口绊了一下又自个儿站稳,提了提裤腿跟进来。
柳五爷转过身来,蹲下替她把裤腿卷起来一截,又替她挽起袖子露出白嫩嫩的小手,道:“你若是怕了就拉着永安,看到什么跟我讲。”
九生望了他一眼,永安来牵她,她躲了开往柳五爷身边凑了凑。
这小丫头实在是个闷葫芦,跟他们这几日玉音已经混的熟了,偏她连一句话都未曾和苏伯永安讲过。
柳五爷便起身抖开袖子道:“那便牵着我的袖子吧。”
她忙伸手抓了住,抬头看柳五爷一眼,又伸了伸手在袖子里握住他的手指。
柳五爷愣了愣,终是任她握住,说了一声,“走吧。”
“五爷五爷。”永安挑灯过来,贱笑道:“小的也怕的紧,也让小的牵一牵吧……”
柳五爷一脚踹开,“少偷懒,头前走。”
“五爷我害怕……”永安委屈道。
九生忽然探出脑袋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怕什么。”
这小丫头开口对他讲的第一句话就这般不尊敬,永安冲九生一板脸道:“小爷怕黑不行吗!”
柳五爷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废话太多,还不快走!”
永安撇撇嘴,一边打灯往前走,一边酸酸楚楚的嘟囔,“五爷忒偏心,小的跟了您十年抵不过这小丫头几天,小的好伤心……”
上了抄手游廊,从北院一路走进去,廊下悬着个空鸟笼,廊外的院子里种着一些不知名的枯枝败藤。
黑漆漆的宅子里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永安喋喋不休的抱怨。
“忒偏心,好伤心……”
柳五爷听的烦了,喝道:“闭嘴永安。”
“啊?”永安诧异的回头,手中的风灯噗噗晃动,“什么闭嘴?”
柳五爷猛地止住脚步。
庭院之中,脚步声,鸟声低鸣,永安絮絮叨叨的声音绕在游廊上:“忒偏心,好伤心……偏心,伤心……”
永安手中风灯一抖,一把捂着嘴脸色惨白的看柳五爷,“爷……不是我说的……”
那游廊外又远远近近的传来,“闭嘴……”“不是我说的……”
“忒偏心,好伤心……”
柳五爷猛地回头,却只见庭中空空寂寂,没有半分人影,游廊下空鸟笼一摆一摆。
他却听到了鸟鸣声。
永安吓得手中风灯甩落,一声惊叫。
那庭中便似山中回音一般,尖叫声远远近近,重重复复。
“有鬼有鬼!”永安吓尿了,噗通一声跪在柳五爷脚边死命的抱着他。
那宅子中便四处想起,“有鬼有鬼……”
风灯滋啦一声灭了,庭中顿时一黑。
“鬼吃人了!”永安鬼嚎一般喊叫了起来,四面厢房,游廊,庭中便鬼嚎声四起,惊的人浑身发白毛汗。
“吃人了……吃人了……”
那脚步声,鸟鸣声,一句句惊叫,一句句,“伤心,偏心……”
似从四面而来,涌过来一般。
九生猛地抽出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风灯已灭,柳五爷看不清庭中景象,只觉得又黑又深,那夜里似藏着千百人,弯腰抱起九生,朝大门快步而去。
他一走,永安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的跑出去。
待跑到大门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鼻涕一把,两眼一翻的吓昏了过去。
柳五爷简直想将他重新丢回宅子里,没出息的玩意!
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宅子,柳五爷抱着九生出了巷子,在巷子口租了一辆马车回客栈。
回去的路上,柳五爷缓出一口气,看九生渐好的神色,问道:“方才在宅子里你可看到了什么?”
九生坐在他腿边,抬头看他一眼,小心道:“看到很多,但灯灭了就没看清……”
“没看清?”柳五爷坐在角落里,大半的面孔都隐在阴影里使人看不清神色。
九生忙又看他一眼,低下头想了想道:“似乎有许多什么,我……没看清楚。”
“是没看清楚还是没敢看?”柳五爷问她。
九生心头一跳,觉着他似乎生气了,又想起还躺在宅门口的永安,便闷闷的不敢开口。
柳五爷便没再问。
一路上气氛闷的使人紧张。
好在八角胡同离客栈并不远,不多会儿便到了。
苏伯迎出来,付了车钱。
柳五爷跳下车,让苏伯抱了九生下车,便往客栈里去。
苏伯瞧了一眼车内,忙问:“五爷,永安呢?”
柳五爷头也不回的冷声道:“喂小鬼儿了,我从不养没用的废物。”
九生在苏伯怀里,不安的看了柳五爷一眼,只瞧他柳青的衫子,被玉音迎着上了楼。
苏伯抱她上楼,给她端了一碟果子,让她吃些果子早些睡觉,便匆匆去侍候柳五爷了。
九生坐在屋里半天,悄悄跳下榻,摸到柳五爷门外,扒着门缝往里瞧,只瞧见他在吩咐苏伯什么,玉音在旁边侍候他净手用茶,忙忙碌碌。
她想了想,转身下楼,在客栈前寻了一辆马车问:“去八角胡同,能记账吗?”
那车夫认得她是随柳五爷的,便让她上了马车。
不多会儿便到了那宅子前。
永安还躺在门口,脸上鼻涕眼泪横流。
宅门没锁。
九生绕过永安,轻轻推开门溜进了宅子里。
绕上抄手游廊,顺着原路一点点往里走。
静极了。
听不到一丝的风声。
九生低着头往前走,脚下一到一物吓得她猛地退开停了住。
风灯咕噜噜的滚了滚。
游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又轻又碎,像是个小小的人儿从游廊下走来。
九生紧绷着脊背,手心里一阵阵的冒汗。
那脚步近了近了,风灯咕噜噜的打转,廊下的空鸟笼里有清脆的鸟叫声。
九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猛地回过头去――
脚步声乍停,游廊旁的厅房房门哐的一声被撞了开,有脚步声响在厅房里,一路小跑似得跑过来,突地听了。
就听在九生身旁的一扇窗户后面。
那半开的房门吱呀呀的作响,九生低着头,就听身旁的窗户咔哒哒的响,永安的声音响在里面――
“忒偏心……好伤心……”
“有鬼,有鬼吃人了……”
九生伸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半天,慢慢的喘气,一点点睁开,逼得自己扭过头,伸手去推那窗户。
搭在窗户上的手指都在发抖,汗津津的攥着那窗框半天,咬牙推开窗户。
却死死的关着,像是被人从里面压死了。
里面寂寂无声。
九生推着窗户道:“我看到你了!”
里面的力道一轻,窗户吱呀就被九生推了开。
厅内忽然亮起了一支蜡烛。
“我看到你了……”她的声音在屋子里期期艾艾的响起来。
“忒偏心……太伤心……”永安的声音。
“闭嘴……”柳五爷的声音。
九生扶在窗框上,一身的冷汗,想跑,想离开,却终是咬的牙齿哒哒作响硬是没有闭眼,慢慢的探头往厅里去瞧。
啪的一声,窗户猛地被合了上。
九生吓的连退三步,便听不远处的房子吱吱呀呀的开了。
烛光从那厅中照出来。
她的声音又在厅中响起来,“我看到你了……”
九生握着双手,一步步小心的往那门走去。
吱呀,门又被吹开了半分。
九生探头往里面瞧,只瞧见厅中的纱幔荡荡,瞧不见里面的。
“忒偏心……太伤心……”
她的手指凉的哆嗦,极缓极缓的跨进了厅内,脚跟将将落下,房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合了上。
厅中尖叫声乍然而起。
九生吓得一瞬闭眼,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吃人了吃人了……”
九生怕极了,蹲在地上不敢动,但是她该看,必须看……她抓着自己的手指,猛地睁开眼睛看去――
房门哐的一声被人踹了开,房中烛火一灭,声音乍停,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道:“很好,九生你做的很好,可以闭上眼睛了。”
5、四
“你做的很好。”
有人捂着她的眼睛让她转过身来,贴在怀里,不让她再看。
她微微抬头,从那指缝里看到柳五爷,莫名的就觉得不怎么怕了,钻在他怀里道:“这次我看清了。”
柳五爷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是在夸奖她。
九生有些安下心来,她是有用的。
柳五爷抱着她走出宅子,回廊里忽然静极了,什么声音也没了,九生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抬头。
她看到一角白袍子从那间大厅里晃了出来,似乎往他们这边望了望,一闪即逝。
苏伯挑灯等在宅子外的马车前,瞧两人出来忙伸手来接九生。
九生悄悄伸手抓住了柳五爷的衣襟。
柳五爷看了她一眼,便没让苏伯抱她,亲自抱着她上了马车,又吩咐将永安装上车,回了客栈。
到客栈九生依旧不撒手。
脏兮兮的小脸小手,乱蓬蓬的发,衣服也脏得不成样,但她就是不让苏伯带她去沐浴更衣,连语言也不肯亲近。
柳五爷没奈何,叫人打水到他的房间,拿了帕子递给她,“会自己洗吗?”
九生接过帕子点了点头,自己到屏风后洗澡。
只听水生哗哗,柳五爷坐在外间喝茶,闲闲问道:“你说你看清宅子里的东西了?”
“恩。”九生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
“是什么?”
“有许多,不太一样。”九生在屏风后拿帕子想了半天,才想起循序,先洗了脸,又洗了脖子,然后十分费力的擦身子,抽空答道:“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但和屋子里的不一样。”
“屋子里的?”柳五爷想起突然灭等的大厅,“怎么不一样?”
“屋子里的比较眼熟。”九生胡乱的擦了身子,爬出木桶,拿过椅子上放的干净衣服往身上套。
柳五爷在外间听不太明白,“比较眼熟?”几个意思?还有眼熟一说?
一扭头就瞧见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九生。
她没洗头发,湿漉漉乱糟糟的披在肩上,穿的是永安的一件小衣服,套在她身上却是极大的,手啊脚啊全瞧不见,带子还系错了,滑稽的像个小乞丐。
柳五爷忍不住笑了,“这么就好了?怎么没洗头发?”
九生抓着裤腰,道:“不想洗。”
让她过来,柳五爷抱她坐在榻上,一边替她理衣服一边道:“为什么不想洗?”
九生闷着头半天才道:“不会洗。”
柳五爷真是哭笑不得,替她挽好袖子裤腿,让人打水来,亲自替她洗了头发,做在榻上给她擦头发,叹气道:“以后让玉音服侍你。”
“我不喜欢她。”九生拒绝。
“没让你喜欢她,她只是用来服侍你的丫头。”柳五爷道:“总不能让我每日里亲自给你做这些。”
九生扭头看他,“你生气了?”
柳五爷一愣,听她接过帕子道:“这些我以后会学会,自己会做,不需要玉音和苏伯。”
“为什么?”柳五爷不明白。
她闷头道:“我不信他们。”
不信?
“小小年纪怎生得这么重的防备心?”柳五爷好笑的看她,她低着头,黑发下一截细白的脖颈,那上面鞭子抽的伤口刚刚结痂,伸手拨了拨她的衣服,瞧见背上长长短短的伤口,便一点点收了笑容。
这样点儿大的小人,是吃了多少苦,没一点的鲜活劲儿。
“我会学会。”她只道:“我也会好好替你挣钱,不是废物。”
柳五爷忽然觉得昨天那个法子用的重了些,他确实有意说出那句不养废物的话,却是没想到她点儿大的小人性子如此重,竟然独自去了宅子。
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
九生眼睛里第一次见了光彩。
柳五爷叹气道:“赶明儿让苏伯带你去买个喜欢的丫鬟回来给你,再去做几件衣服。”
她还要开口拒绝,柳五爷先道:“你不必学这些下人做的,只用好好当我的眼睛,替我赚钱就是了。”
她便点了点头,听柳五爷又问在大厅中看到什么眼熟的,忙道:“就是寻常里见过的,长长的头发,白白的衣服,看不见脸的。”
“小鬼儿?”柳五爷问。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确定的道:“看不见脚,应该是,你来了它就消失了。”
“那你说许多别的呢?”
她想了想,“笼子里有只绿色的鸟,花丛里有许多亮眼睛,树上挂着个没脑袋的,别的没太看到。”
妈的,他这次买了个坟堆啊。
柳五爷在烛火下托腮蹙眉愁思,他原以为只是些个风水的问题,大不了有个什么小鬼儿,如今看来当真是让他骂娘。
他想起来问九生,“你能将它们赶出宅子吗?”
九生惊讶,张了张嘴,不满道:“我又不是道士……”
也对……
柳五爷也没再多问,只说明天白天再去看一次宅子,便让苏伯带她先下去睡觉。
她倒是十分听话的跟苏伯去了。
闹腾了一夜,柳五爷也沐浴睡下了。
夜里却听隔壁房里传了哭声来,细听却是九生的。
柳五爷披了衣服起来,喊了苏伯问:“怎么回事?”
苏伯也颇为无奈,“九生小姐不愿和玉音同住,偏要一个人锁了门睡,如今敲门也不应,不知道是怎地了。”
柳五爷很是烦躁,起身到她房门前敲门道:“九生出来。”
是许久,里面哭声才止,的声音,门被打了开,九生披头散发的站在门里面,红着葡萄一样哭肿了的眼睛。
“可是有什么事?”到底是个小孩子,又见了那么多不干净的,柳五爷缓和了语气问。
九生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那你在哭什么?”柳五爷没耐心道:“哭总该是有个因由的,你也不是谁家的小姐,别说你只为夜黑想娘了哭。”
九生忽然抬头,“我没有娘。”
那眼神望的柳五爷一愣,才五六岁的孩子,眼睛里怎就有这样的恨意,小鬼儿一般。
她又道:“不会再吵到人了,我可以去睡了吗?”
柳五爷真是怀疑她是不是个小孩子,心思藏的这样重。
便让她去睡,柳五爷回了屋,躺下半天,留心听,却是再没有听到哭声。
漆黑的房里,九生抱膝坐在榻上,没有睡,一直睁眼到天亮。
天刚亮,柳五爷带着九生还未用过早饭,楼下的店小二便匆匆上来,说是有人找。
他初到京城,除了赵肃一家,再没有旁个相熟的,如今会是谁来找他?
便问:“是谁找我?”
那小二嘿嘿笑道:“不是找您的,是打听您的这位小小姐。”
“找九生?”
九生只埋头吃饭,像是没听见。
不多会儿小二便引着一人上楼来,进门来竟是位极为俊俏的小公子,十三四的模样,眉眼风流,有些女相,一身月白瓤金边的袍子,白玉腰带,头上束着一套白玉冠,看起来华贵无比,定不是寻常人家。
柳五爷便起身笑道:“这位小公子是?”
那小公子却歪了脑袋径直望向正在埋头吃饭的九生,挑眉一笑道:“她是你什么人?”
语气轻佻不善。
柳五爷笑容不减道:“九生乃是柳某的义女。”
“义女?”那小公子眉眼轻佻的笑了,“不是亲生的就好说了。”绕过柳五爷,到桌前,双手撑着桌子,道:“我要买她,你多少钱肯卖?”
九生吃饭的手一顿。
“多少钱都可以。”那小公子继续笑吟吟的道:“你随便开个价。”
九生放下碗筷,抬头先看柳五爷,眼神有些发慌,再去看那桌子前的小公子,眼神顿时一变,慌张的起身后退,带的凳子当啷一声翻倒在地,“你……”
“怎么?”那小公子笑嘻嘻的往她跟前凑,“看到我这么害怕?”
九生被逼的连连后退。
柳五爷忽然伸手扣住那小公子的肩膀,伸手将九生拉到了自己身后,“多谢公子抬爱,九生并非什么寻常的丫鬟玩意儿可作价卖掉,还请公子莫要吓到九生。”
小公子拍开他的手,“亲生女儿尤可卖掉,何况你这义女,你是怕我给不出多少钱吧?”拍了拍手。
便又仆人抱着一个小箱子进来放在桌子上。
他手指一挑,啪的开了。
一箱子金灿灿的金元宝,每一锭足有五十两。
“怎么样?”他问。
九生看柳五爷,赶忙道:“他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那小公子笑骂道:“你个小丫头怎么骂起人来了。”
九生蹙眉冷眼瞪着他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昨晚在大厅里点蜡烛的那个白衣服黑头发的鬼!”
柳五爷一愣一惊,护着九生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朝苏伯使了个眼色。
那小公子啧的一笑,眉眼风流,“红口白牙的小丫头片子,你有何证据说我是那点蜡烛的鬼?鬼哪有我这样好看的?”说完捋了捋自己白玉冠两侧荡出来银色穗子,冲九生展眉一笑。
九生道:“我认得,就是你!昨天夜里在大厅里,你举着蜡烛,长头发白衣服,还没有脚……”
落眼看那小公子提起袍子把银色锦云靴子露出来给她看,还晃了一晃,“谁说我没有脚。”
“怎么会……”九生又惊讶又费解,从柳五爷伸手钻出来,到那公子跟前,“昨天夜里我看到的明明就是你这样……”
那小公子哼的一笑,弯腰凑到她眼前道:“小爷我这样俊俏可是个大活人,莫要污蔑我,不信你摸摸看。”
他把脸凑过来,样子是极好看的,表情却是极轻浮的。
九生闷头闷脑的伸手去摸,热的,和她的脸一样,是个活人的手感。
那小公子就脸捂住了她的手,低声调笑道:“你昨天夜里还瞧见了什么?”
九生脊背一凉,要抽手后退却被他攥的死紧。
“小丫头,跟哥哥说说。”他笑。
柳五爷上前抬手打开他的手,将九生拉回来,语气冷硬了几分,“这么说,公子昨夜不但私闯了我那宅子,还在宅子里装神弄鬼?”
小公子颇为没趣儿的看柳五爷一眼,“谁跟你说是装神弄鬼了?跟你这等尘俗之人没话好说,快些开个价将这小丫头卖给我,她跟着你,白白的浪费了那眼睛。”
柳五爷反笑了,“我做生意这么些年,竟是遇到一个这般简单粗暴强买的人。”眉眼一冷道:“苏伯拿下他送官,我不知这京城中私闯民宅是个什么罪过。”
他一听送官,一拍桌子道:“谁敢!小爷我可是会功夫的!”
苏伯已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他的仆从打倒在地,一伸手将他扭到了桌子上。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在桌子上挣扎,“你且放开我,我们到院子里较量较量!”
6、五
“较量?”柳五爷凝眉冷笑,道:“苏伯堵了嘴送官。”
“是五爷。”苏伯是练过家子的,三下五除二就擒拿的小公子只哎哟动不了。
小公子的下人刚从地上爬起,登时怒道:“不要命了敢拿我家少爷!你们可只我家少爷是……”
“闭嘴!”小公子怒喝,“不准乱说!让家里人知道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苏伯扯了帕子塞进了他嘴里,扭着就往外走。
那些个下人被喝的一愣一愣的哪里拦得住,要看着就要扭出房门,小公子眼珠子一转,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群人顿时傻了。
苏伯拍了拍软绵绵昏在怀里的人,一撒手他就瘫在了地上,翻着白眼,“五爷这……”
那些个下人先是吓的傻掉,如今哆哆嗦嗦的哀嚎,“少爷少爷!这是……这是又犯病了?!”也不敢去扶。
一下人指着柳五爷怒道:“我们家少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柳五爷看了地上人一眼,倒是不慌,反笑了,“这是要讹上我了?好啊,只管报官,再叫你家老爷来,看看这京城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下人被他吼的声势一弱。
柳五爷好整以暇的坐下道:“苏伯去请大夫,我倒要看看这犯的是什么病。”
苏伯应是,还要走,被那小公子的下人拦了住。
“我们少爷的病不能见寻常大夫!”那下人有些慌急,“也不能传出去!”
“哦?”柳五爷笑了,“原是个见不得人的病症啊?”又道:“那去请你家老爷来,这人总不能就这么平白的赖在我这儿。”
那下人顿时踯躅了,他们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老爷知道了,少爷如今又犯病了,老爷非剥了他们皮不可!而且来之前少爷交代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家里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看一眼翻白眼的少爷,简直要急哭。
九生上前,蹲下身子去瞧那昏厥的小公子。
他突地眼珠一翻,冲她眨了眨眼,直吓得九生心口一突,顿时气恼不堪,起身抓起桌子上的茶壶,掀了盖子,抬手往他脸上泼。
“哎呦我草!”那小公子被泼的一脸茶水,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脸的茶叶沫沫瞪着九生道:“这是热的!烫坏了小爷这张脸你赔得起吗!”
“少爷您醒了!”下人忙过来扶他。
“烫死活该!”九生难得还了一句嘴。
小公子不恼反乐了,伸手抹了一把脸,笑道:“烫死我,谁来买你啊?这世上可就小爷我一人慧眼识珠,不然就你这模样这脾气,一两不值。”
“你……”九生气极,嘴上却说不过他,拿了茶壶砸他,被他接了个满怀。
还待凑过来,柳五爷将九生拉回来,黑着脸道:“公子闹够了吗?若是再闹下去,柳某只能亲自上门讨个说法了!”
那小公子听要找上门,有些发虚了。
柳五爷冷眼冷语道:“想来令尊一定在京中高官厚职吧,柳某不怕丢脸面,只是不知令尊知道你在这客栈中耍横卖疯,还要不要脸面了。”
小公子顿时收了笑,“你怎么知道我爹当官儿的?”
还用知道?
在天子脚下,出手这么阔绰,为人这么任性不讲理,看病不用寻常大夫,有病不让随意传出去。
不是个特别要脸面的高官,养不出这么不要脸面的儿子。
柳五爷不答,只让苏伯送客。
那小公子却不走,赖在地上道:“你不卖就算了,但我有个要求。”
他还敢提要求!
柳五爷当真是有些动气了,却听那小公子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看宅子。”怕柳五爷不同意,又道:“你就当我要跟你买宅子,人不卖宅子你总该卖吧?但我不能现在买,等你们带我好好的看过了宅子,我再买。”
起身在箱子里,抓出两锭金元宝推给柳五爷,“这些就先当定金,你看行不行?”
柳五爷看着那金元宝,眉头一松的笑了,“这才是做买卖,买我卖的,而不是买你想买的。”让苏伯收了金元宝。
那小公子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买你的宅子?”
柳五爷道:“我从不过问客人的隐私。”
小公子咧了咧嘴,“臭不可闻的商人。”又看一眼黑着脸的九生,“小丫头你叫九生?”
九生并不理他。
他腆着脸道:“哥哥叫宋芳州,芳华遍九州的芳州,你叫我宋哥哥或者芳州哥哥都行。”
姓宋?
柳五爷暗暗算起这京中高官有哪些姓宋的。
待到快正午,宋芳州换了衣服,同柳五爷,九生一块去看了宅子。
柳五爷也是第一次看清这宅子的原貌,三进院的四合院,布局倒是精巧,北面是正房,东西厢房,由抄手游廊走过去,可绕着宅子走一圈。
垂花门后是个精巧的内宅,月亮门进去有座小花园,花园里芳草俱枯,却可以看出先前是怎样的繁茂。
柳五爷还带了一个风水先生来,绕了宅子一圈,看了一遍,布局风水,皆都是没有问题的。
那这问题出在哪里?
九生也看了一圈,白天里这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久空着少了些烟火气。
她又到昨儿夜里亮蜡烛的大厅去了,刚进去宋芳州就跟了进来,啪了合上了门。
吓了她一跳。
宋芳州笑吟吟的看她,只看的她发毛,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啊。”宋芳州很是委屈,“都给你摸过了,怎么还怀疑?”
“昨晚在这屋里点蜡烛的就是你。”九生笃定道。
宋芳州也不否认,“是我又如何?”
这么不要脸的承认了。
“既然你是人,昨夜为何装鬼来吓人?”九生问他。
他不答,反而凑过来看着九生的眼睛问:“你昨夜在这宅子里都看到了些什么?”
“你先答我。”九生渐渐摸到和他说话的套路。
果然,他到厅中的桌前,扶起倒在桌上的白蜡烛道:“我啊,是为了等着一个命定之人来搭救我。”转过头看着九生笑,“装神弄鬼只为验证那人是不是我要等的人,如今我终于等到了。”他眉眼女相,如今笑起来,风流天生。
九生后退半步,“你说那个人……”
“可不就是你吗?”他冲九生一笑。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他素白的手指扶在白烛上,银白的广袖垂在八仙桌侧,没束发,只挽了根簪子,黑发一肩,道:“因为只有你能看到这些东西,看到昨儿晚的我。”
“什么?”九生退到门边,听不太明白,“昨晚你不是装鬼吗?”
他叹口气,“那是我犯病了。”
犯病?果真有病?
九生问:“你是……得了疯病?”
“你才得疯病。”宋芳州不悦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老是骂人。”
九生简直与他无法交谈,“那你是什么病?”
他刚要答,柳五爷推开了房门。
看了一眼九生,又看宋芳州,柳五爷道:“宋公子看的可满意?”
宋芳州丢下蜡烛,抖了抖袖子道:“不满意,我要晚上再和你们来看一次。”
柳五爷对九生伸手道:“怕是不行,这宅子宋公子也知道,夜里过来实在是不安全。”
“就是不安全才来看。”宋芳州走过来也要牵九生,却被她躲了开,一脸的不乐意道:“我再加钱就是了。”
柳五爷牵着九生笑了,“不是钱的问题,昨夜里我唯一的小厮被吓的起不来床了,我要寻些人手才好来看宅子。”
宋芳州一展眉笑起来,“原是寻帮手啊,不必了,小爷会功夫,可不就是现成的帮手吗?”
柳五爷神色玩味的笑了。
“你这是瞧不起我?”宋芳州俊眉一皱,“先前我是没准备好,才让苏伯得了手!”
柳五爷笑道:“宋公子再厉害,也总不好让您亲自动手。”拉着九生请宋芳州出了宅子。
宋芳州死皮赖脸非跟着一道回了客栈。
刚好苏伯带了卖丫头的牙婆回来,说是让九生去挑挑,看有没有和心意的丫鬟。
九生看了牙婆带来的几个小丫头,不吭气。
柳五爷知她是没有喜欢的,便问牙婆可还有丫头。
牙婆便忙带着他们去她专门关拐来的丫头小子的地方。
宋芳州看着好奇,腆着脸挤上车同去了。
那地方在京郊外,颇为偏僻的一座小院子里,屋里屋外的捆着不少小丫头,也同有来挑人买丫鬟的。
九生牵着柳五爷进了院子,闷着头也不说也不看。
那牙婆带了不少人过来,她都如此,柳五爷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的小手冰凉,摇了摇头。
倒是宋芳州凑过来看她,打趣她道:“你怕个什么,又不是要来卖你。”
九生飞快的看他一眼。
宋芳州心里咯噔一声,小声问:“你也是被拐子卖掉的?”
柳五爷这才想起九生在抵触什么,刚要讲话,宋芳州先道:“是我说错话了,我并不知你的身世,你别恼我啊,我也再不说要卖你这种话了。”
油嘴滑舌。
柳五爷很是看不上宋芳州,松开九生道:“该忘记的忘记,不该娇气的别娇气,去挑人。”
九生抬头看他,恩了一声看这院子里的丫头。
宋芳州不忿道:“你那么凶做什么。”伸手要去拉九生。
却见她径直走到院子角落里的一个铁笼子前。
牙婆忙过去,“哎呀小姐看这脏东西做什么,别吓着了小姐。”
柳五爷过去,却见笼子里锁着一个人,说的人已经脏的看不出人形了,脖子上套着项圈,栓在笼子里,头发又脏又油的披了满身满脸,那么一点儿大的伏在笼子里,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直勾勾的等着九生。
“你看中了它?”柳五爷问九生。
牙婆忙道:“这畜生买不得的,不瞒爷说这小子不知哪里拐来的卖到了我手上,不会说人话,也听不懂人话,爱吃肉,不像人倒像个小狼崽子,凶狠的要命,已经咬伤了我几个人,还险些吃人,可怕的要命,我才将它锁起来的,小心伤了小姐。我这院子里还有许多伶俐的……”
柳五爷摆手让她闭嘴,问九生,“你喜欢他?”
九生对笼子里的人伸了伸手。
那人狼吠一般猛地扑撞笼子,呲牙咧嘴的要咬人,直吓得牙婆护着九生往后退。
九生推开牙婆的手,伸手进笼子里抓住那人的头发就扯了出来,只扯的那人嗷嗷直叫。
九生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愿意跟我走吗?你听我的话,我给你肉吃。”
那人瞪着九生半天,嗷了一声。
九生松开他的头发,慢慢伸手道:“你要是愿意就伸手。”
那人缩在笼子里,焦躁不安的看了九生半天,盯着九生一点点伸过来的手,又看她的眼睛,忽然探头张嘴冲她的手指去――
“九生……”柳五爷瞧他要咬人,忙伸手去拉九生。
却只见那人轻轻舔了舔九生的手指。
九生抿嘴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对柳五爷道:“我喜欢他。”眼睛里竟是难得有了笑意。
宋芳州啧啧道:“真是物以类聚,怪胎爱怪胎啊。”
7、六
当真是十分的臭,臭不可闻。
宋芳州十分嫌弃的以袖掩鼻,站的老远瞅着那个几百年没洗澡似得的‘小狼崽子’,“真不晓得怎么就卖了这个回来。”
确实有点臭。
九生也有些受不了,他趴在地上挨着九生,警惕的盯着屋子里的人。
永安想给他洗澡,也不敢挨近了,怕他咬人,一脸委屈的看柳五爷,“爷,他不让我给他洗……”
柳五爷也很是头疼,原是想买个能照看九生的人,最后却买回来个人事儿不懂的野娃娃,可偏是九生喜欢的,他看九生无奈道:“你既带他回来,以后就是他的主子,他的事都归你负责。”
“怎么听着像买回来一个狗崽子。”宋芳州捂着鼻子开玩笑。
九生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脚边人的头,“嵬度去洗澡。”伸手指了指屏风后的木桶。
那‘狼崽子’歪头看看九生,又看看那木桶,往她手心里拱了拱。
“嵬度?”宋芳州好奇道:“你给他取的名字?”
九生摇头道:“他本来的名字。”
宋芳州一愣,诧道:“你怎么他的名字?一路上瞧他不会说人话啊,谁告诉你的?”
九生没有开口,看柳五爷也再等她答话,才道:“他母亲告诉我的。”
“什么?”宋芳州瞬间窜到了九生跟前,“你说他母亲?在哪儿?我怎么没有见到?难不成是……”
柳五爷看九生并不想回答便道:“你先带他去洗澡。”
九生点头,带着嵬度去屏风后洗澡。
“哎!我帮你洗!”宋芳州死皮赖脸的硬跟了过去。
柳五爷也让永安跟进去帮忙。
柳五爷坐在外间吃茶,就听屏风后水声噗通噗通,九生时不时说,坐下,别动,把手给我,自己擦擦。
余下的就是永安的哀嚎,“九姑娘他咬我了!九姑娘你看他!九姑娘……”
还有宋芳州见缝插针的刨根问底,“哎小丫头你跟哥哥说说,他娘在哪儿?你怎么看到的?就飘在他身边儿吗?啥样啊?还说啥了?”
九生一概不答,被问急了便道一句,“就坐在你肩膀上,让你闭嘴。”
宋芳州的声音便是一抖,期期艾艾的道:“真……真的?你可别哄我,这大白天的……”又问:“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你让她先下来……”
柳五爷忍不住笑了。
苏伯进来低低在他耳侧禀报了什么,他微微皱眉又松开,望着宋芳州屏风后的一角衣袍,幽幽道:“果真是高官世家啊。”
便让苏伯下去备晚膳。
是用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洗完出来,领着嵬度出来时倒是让柳五爷有些吃惊。
这嵬度洗干净竟是粉雕玉砌似的娃娃,看着和九生一般大,穿了永安的旧衣服,洗干净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黑漆漆的眼睛,唇红齿白,玉样的小少年。
这么看,倒像是好人家被拐出来的小公子。
再看九生,宋芳州和永安,各自湿透了,狼狈不堪。
柳五爷便让他们各自去换了干净衣服,再出来时饭菜已备好。
各自入坐用饭,九生挨着柳五爷,宋芳州死赖着九生,小声问:“她到底走了没有?我这肩膀怪沉的……”
嵬度非蹲在九生脚边,抱着一只烧鸡啃的骨头不剩。
柳五爷又叫小二上了个烧鸡,却不给他,放在桌子上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嵬度嗷嗷叫着瞪他。
九生拍了拍他脑袋,“这是五爷,我们吃肉的钱都是他给的,不许对他吼。”
嵬度委屈的嗷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烧鸡。
柳五爷又道:“听得懂就站起来,坐在凳子上。”指了指九生,“像这样。”
嵬度看看九生,又看看烧鸡,嗖的窜起来蹲在了凳子上。
九生拉了拉他的腿,纠正他坐好。
他摇头晃脑急切的盯着烧鸡,柳五爷只等他坐好了才将烧鸡端给他,他嗷的一声叼着烧鸡就缩到了九生脚边。
九生怕柳五爷生气,忙道:“我以后好好教他,他是从小被人关在和狗一起养才这样的,他很聪明。”
和狗关在一起?
柳五爷看九生一眼,没再多问,只是道:“你是他的主子,这些以后你慢慢教,并不急。”
倒是宋芳州十分的想问,憋的一脸欲言又止,小声问:“这也是他娘说的?”
九生瞥他的肩膀一眼,“你自己问她。”
宋芳州顿时闭了嘴,期期艾艾的望着九生,“我胆小,你让她走行不行……”
九生抿嘴偷笑,一扭头瞥见柳五爷正看着她忙收了笑。
柳五爷眉头微微皱了皱,道:“等天黑了,我们再去看看宅子,这次永安留下,带上几个帮手的。”
九生道:“带上嵬度吧,他力气很大,很厉害。”
柳五爷点了点头。
待到夜黑透了,柳五爷带上九生,宋芳州,嵬度,又找了三个帮手,一个道士,两个练家子的,一起去了宅子。
刚刚到宅子前,竟下起了大雨,铺天盖地的大,淋的三名帮手直哆嗦,问柳五爷可还要进宅子。
那道士白发白胡子,颇为仙风道骨,捻着胡子道:“夜黑雨大,不是个好兆头,依贫道看今日不宜。”
“进啊!干嘛不进!”宋芳州抢先下了马车,抖开袖子挡在头顶,等着九生下车。
柳五爷便带着人下车进了宅子,在抄手游廊上避雨。
雨声冗杂渐大,充斥着整个宅子,纷纷杂杂的倒是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好些。
柳五爷先前交代过,进了宅子尽量不要开口讲话。
所以皆都悄没声的提着风灯往里面走。
宋芳州拉着九生胳膊,小心翼翼的跟着,想问她有没有看到什么,却不敢开口。
嵬度亦步亦趋的跟着九生。
等到了先前走到的大厅,柳五爷回头看九生。
九生摇了摇头,这次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宅子里什么都没有,连那回廊下的空鸟笼里也没了绿色的小鸟。
这倒奇怪了。
柳五爷正在踯躅,有人打了个喷嚏,风灯一晃,他回头去看愣了住,少了一个人。
那练家子里的大勇不见了。
打喷嚏的道士揉了揉鼻子,抱歉的道:“太冷了……”
“嘘!”柳五爷让他噤声。
却听那回廊下,有人跟着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太冷了……”
柳五爷拉着一起来的练家子小刘,在他耳侧极低极低的问:“大勇呢?”
小刘左右一看也愣了,“刚还在这儿呢。”
回廊下雨声淋漓,有声音传来,“救命……柳五爷救命……”
是大勇的声音。
小刘一惊,回头就喊:“大勇你咋了?!”提着风灯回头朝那声音追了过去。
宋芳州吓的拉着九生一哆嗦,“怎么……怎么了?”
九生抬头望柳五爷。
五爷对她摇了摇头,对那道士道:“道长如今该怎么办?”
那道士将拂尘一抖,望着小刘那一点风灯,道:“等等看。”
宋芳州不悦道:“你这道士到底行不行啊!”
柳五爷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便听回廊下那渐行渐远的风灯方向传来呼叫声,“救命……柳五爷救命……”
依旧是大勇的声音。
远处的风灯忽然一晃灭了,雨声中起了一声尖叫,急促的脚步声奔来,疾呼道:“死人了死人了……”
是小刘的声音。
那道士说了一声不好,转身就跑。
柳五爷一愣,听那回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拉着九生便跑。
宋芳州手里一空,嵬度以飞快的跟着九生跑了,只余下他在原地,听那脚步声追过来,声音逼近。
“死人了死人了……”
他手脚冰凉,似灌了铅,抬不起脚步,呼吸愈发急促,脑子一空,昏了过去。
庭中雨势渐大,伴着回廊里的脚步声,怎么跑都像是在身后。
手中的风灯哒哒作响,那道士一转眼就不见了。
柳五爷拉着九生奔到垂花门前,九生停了住,气喘嘘嘘的往身后看,“他……他没跟上来。”
柳五爷这才发现宋芳州没有跟上来,眉头紧蹙望着黑漆漆的回廊,宋芳州……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柳家全部别想活了。
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回去找他。”
九生点头。
柳五爷一转身,手中的风灯忽然自个儿灭了,光线一暗,大雨黑夜,回廊幽深,他只看得到九生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手心已生出密密的冷汗。
刚要走,嵬度突地冲身后低吠了起来。
身后有声音道:“救命……柳五爷救命……”
是大勇。
柳五爷脊背一僵,不敢回头。
身侧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有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冰冷的他险些没有吓昏过去,却听屋里人压低声音道:“是贫道,你们快进来。”
柳五爷惊魂未定就看见那道士从屋里探出的脸,拉着九生便挤了进去,啪的一声死死关上了门。
尤听门外大勇的声音传来,“救命……柳五爷救命……”
近了近了,似趴在门上吱吱的挠门框。
那道士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道黄符,大吼一声按在了门上。
柳五爷气息不定,急恼道:“你如今贴符有什么用!我拿银子请你来,你只会贴符吗?”
那道士也急恼,回道:“是啊!”
竟是这么不要脸的承认了,理直气壮的让柳五爷一愣。
“你不是道士吗!”柳五爷又惊又气,想自己白花花的银子请来个只会贴符的道士,真是没有天理!
那道士也恼怒异常,“谁跟你说道士就不能只会贴符!术有专攻贫道只学了贴符不行吗!倒是你这人好不老实,请我时只说宅子里不干净,你怎么不说有鬼!你这不是害人吗!”
他委实太过理直气壮,问的柳五爷一时竟哑口无言。
开没待开口反驳,屋子里幽幽的传来,“死人了死人了……”
是小刘的声音。
两人顿时毛骨悚然,闭了嘴。
8、七
“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柳五爷救命……”
那声音催命一般的传过来,再听还有一步步来的脚步声,离自己近了近了,柳五爷感觉有人在自己脸前轻轻呼了一口气,顿时浑身一僵,猛地后退,哐的一声撞在了一张桌子上,杯盏一阵清脆的晃动。
那道士一声哀嚎,大叫:“急急如律令!金木水火土!娘啊谁摸我!”伸手扯住身边人的胳膊死命的不撒手。
柳五爷被他抓的胳膊险些要断,便听九生忽然道:“嵬度点灯!”
身边黑影一闪,落在脚边的风灯被捡了起来,火折子轻响,那灯火就亮了起来,嵬度捧着风灯护在九生身前,眉目森然冷肃。
“闭嘴!”柳五爷伸手捂住道士鬼吼的嘴。
灯光曳曳,房中陡然静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
没了小刘的声音,没了大勇的声音,也没了脚步声,只有房外大雨淋漓声,和道士牙齿打磕儿的声音。
九生抓着嵬度的胳膊让他挑灯四处照了照,这是一处大厢房,布置齐整,大件家具一应盖着遮尘的白棉布。
“看到了吗?”柳五爷惊魂未定的低声问九生。
九生摇头,“什么都没有。”屋子里哪里有什么鬼影脏东西。
那道士掰开柳五爷的手,小声道:“肯定跑了,这些玩意儿都见不得光,你一点灯就遁形了。”
柳五爷冷冷瞪他一眼,发现他白花花的大胡子居然歪了,“你……”伸手一把扯掉他的胡子。
他惨叫一声,捂住下巴,怒瞪柳五爷,“干嘛撕我胡子!”伸手躲过胡子,“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柳五爷森冷的深呼吸,他行商多年,如今竟被个神棍骗了!这家伙哪里是什么仙风道骨的大师,胡子是假的,白眉毛是假的,估计连那白头发都是假的!细看脸色一点皱纹都没有,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子!
“瞪什么瞪?”那道士一点不心虚,理直气壮道:“我这是为了方便行走江湖,混口饭吃,倒是你这黑心商人险些害死我!”
柳五爷咬牙切齿,不想再多跟他讲一句话,扭脸见九生在房中找了蜡烛出来点上,将屋子照的亮堂堂的。
又过来递给他一支蜡烛,九生道:“这屋子里很安全,你们不要让灯灭了,我出去找宋芳州。”
六岁的娃娃如此镇定的跟他讲,让他面上僵了僵,便道:“我陪你一同去。”
“不用。”九生拒绝道:“我带着嵬度就行,你去了麻烦。”
柳五爷脸面一热,还没开口那道士先道:“我就说了今天诸事不宜。”
“闭嘴吧你!”柳五爷喝他闭嘴,想了想道:“你和嵬度去吧,不论找不找得到人,觉得不好就先回来,我们等天亮再说。”
九生点了点头,带着嵬度提灯出了房门。
那道士百无聊赖的凑到柳五爷跟前道:“你怎么就放心让她一个小娃娃出去啊?”
柳五爷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懒得理他。
他留下九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做这些吗,她迟早得适应,长成独当一面,他最得力的摇钱树。
庭中雨声不渐止,青瓦叮叮咚咚的一阵响。
嵬度在前抱着风灯,九生走在他身后,往先前和宋芳州分散的回廊去。
说来奇怪,这会儿子回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什么大刘什么大勇,只回荡着雨声和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一点灯火拉着两个人的影子印在回廊里,九生扶着嵬度的肩膀,两个小小的人,长长的影子。
是在先前的大厅前停下,嵬度回头看九生。
是这里没错,但……宋芳州不见了。
前后左右都没有他的影子。
是不是他又去了哪里?
九生想了想,道:“我们先回去。”
一转身,忽然看见一角白袍静静的垂在身后大厅的门前,宋芳州扶门站在大厅门来,望着她。
九生吓了一跳。
宋芳州道:“你在找我?”声音冷冷。
嵬度闪身护在九生身前,警惕的瞪着宋芳州。
“你,你没事吧?”九生问他,他还是先前的模样,一身银线暗绣缠枝莲的广袖白袍子,黑发挽着白玉簪,垂在肩上,如今站在门里,素白的手指轻轻扶着门,广袖垂地,眉目清冷艳丽,说不出的奇怪。
放佛……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九生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宅子里看到他的样子,他也是如此冷眉冷眼的持白烛站着,不禁后退了半步。
“我能有什么事?”他冷眼瞧着九生后退,“你在怕我?”
九生看着他,问:“你是宋芳州吗?”
他忽然笑了一下,眉眼流转,轻轻倚在门上,扶门的手臂广袖滑下,露出一截纤细白玉样的手腕,说不出的艳丽妩媚,“我不是,又有谁是呢?”
九生只觉得不对劲,想后退,忽听他身后的大厅里有声音传出来――
“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柳五爷救命……”
是小刘和大勇的声音,九生一惊,望大厅里看去。
他微微侧头,露出白白的颈子,道:“你也找那两个人?他们在里面呢,要不要进去瞧瞧?”垂着的手伸向九生,五指纤细,指甲莹润生光,广袖下的腕子骨节俊秀。
嵬度低低吠了一声。
九生抓着他的肩膀往后退。
“你怕什么?”他望着九生,眼睛里是没有光的,“我不吃人。”
“你到底是谁?”九生越发觉得不对,宋芳州是断断做不出这些个妩媚表情来的。
他身后的大厅里烛光忽然一亮,竟不知是谁点上了大厅里的蜡烛。
九生听到大厅里有人道:“娘啊谁摸我!”
“闭嘴吧你!”
竟是那道士和柳五爷的声音!
九生微微向前一步想看清大厅里的景象,宋芳州却侧身挡了住。
烛光印在他的后背,绒绒的一背光,森森的一张脸,他又对九生伸手,“不进来看看他们吗?”
就九生不伸手,他上前一步,伸手要拉抓九生。
嵬度一声低吼,猛地抬手一爪子挠在他的手臂上,护着九生急退几步,犹自凶狠的瞪着他。
九生只见宋芳州垂下了手,长长的广袖下只露出五指渐渐,一珠一珠的血珠子雨点似得坠在了地上。
宋芳州看着流血的手指,抬头微微蹙了眉头,好不委屈,“你弄伤了我。”是望着嵬度,一步步上前,“该死。”猛地伸手直朝着嵬度的脖颈扼杀而来。
“小心!”九生松开嵬度的肩膀。
就见嵬度陡然拔地跳起,只扑宋芳州门面。
袖风扑面,他怀里的风灯当啷一声落了地,火光一跳灭了。
九生眼前一暗,听到撕拉一声轻响,就着厅内烛火再看清时,嵬度已四肢着地的伏在自己身侧,口中低吠,手指间抓着一团衣袖,脸上却是被抓出了四道伤痕,一道道的流着血。
宋芳州已经退到了门边,右手的袖子断了一截,露出白生生手臂上的伤口,仍在坠着血,森森的望着嵬度。
不对不对,这是宋芳州,又不是宋芳州。
不对不对……
她听宋芳州又说了声该死,卷了袖子朝嵬度袭来,伸手拉了嵬度便跑,“跑!”
嵬度先是一愣,随后撒腿便跑,他跑的快极了,只扯的九生踉跄。
回头去,一袭白袍正紧紧的追着他们。
只听到一声声的道:“该死,该死。”
廊外风雨呼啸,回廊远远近近全是声音传来,回廊下空鸟笼里的鸟叫,花草中的绿眼睛,大树上飘荡的白身影……
“忒伤心,忒偏心……”
“有鬼有鬼……”
“救命……救命柳五爷……”
“死人了死人了……”
所有的声音四面围堵而来,嵬度拉着她只是闷头乱跑,慌不择路。
九生跑的气喘吁吁,脑子里不停的反复,不对不对,哪里不对?宋芳州是人,会流血的人,但他……哪里不对?
九生只顺着回廊乱跑一气,忽听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九生!”
是五爷。
她条件反射的停下脚步回头,宋芳州带血的手指瞬间袭到眼前,一把抓住了九生的肩膀。
她只觉一痛,听有人喝道:“急急如律令!金木水火土!”哐的一声巨响,一个板凳飞击在了宋芳州的后脑勺。
木屑四溅,只听他闷哼一声,抓着九生肩膀的手一点点松了开,他两眼一闭,委顿在地上,昏了过去。
柳五爷从他身后跑过来拉开九生忙问:“伤到了?”
九生木木的摇头,拉了拉嵬度,“他受伤了。”
柳五爷看了一眼嵬度,松出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你们怎么跑到了这里?宋芳州又是怎么回事?”
九生看那道士蹑手蹑脚的过来,伸手探了探宋芳州的鼻息,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没砸死。”又看他脑门后出了一地的血,有些怕的过来道:“柳五爷我们可说好啊,是你让我砸的,人死了不关我的事啊。”
“闭嘴。”柳五爷不想理会他。
九生气息未定,喘道:“你们没被抓到那个大厅里?”
“什么大厅?”柳五爷皱眉,“我们一直在厢房内,没出来过,只听到你们的脚步声才出来。”
奇怪,这太奇怪了。
她明明在大厅外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怎么会……
“怎么了?”她一脑门的汗,柳五爷伸手替她擦了擦,“你慢慢讲。”
回廊远处依旧有声音传过来。
道士缩了缩脖子道:“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柳五爷点头。
九生却道:“我之前听到小刘大勇和你们的声音,就在大厅里,我再过去看看。”拉着嵬度要走。
柳五爷拉住她道:“一同去吧。”又吩咐道士,“你将宋公子带回屋子里去等着我们。”
“我一个人?!”那道士很是不愿意一个人待着。
柳五爷便道:“那你背着他和我们一起去。”
“我背着他?!”道士更加不乐意,“我连我师父都没有背过,我凭什么背他!”
柳五爷眉头一皱,“不想要余下的酬金就随便你。”
那道士虽是万分的不愿意仍是扛起了宋芳州,一面不乐意的埋怨,“怪道天下为商的最奸诈,给我的银子让我来干这些苦命的差事。”
柳五爷被念的烦了,回头道:“你除了会背人还会做什么!”
“贴符。”道士理直气壮,“还有扔板凳。”
9、八
那些个声音远远近近,在大雨冗杂的庭院里分不清来源方向。
几人到大厅前,厅内烛火一晃晃的照出来。
“你们谁先进去?”道士在最后,扛着宋芳州摆出一副‘反正与我无关的’的样子。
九生道:“我进去,你们等着我。”
要进去被柳五爷拉了住,他对嵬度道:“嵬度先进去瞧瞧。”
嵬度眨巴着眼睛看九生。
“他看不见,进去也没用。”九生道,看柳五爷要开口教育的模样,折中道:“我和嵬度一起进去,我只看看里面有什么。”
柳五爷略一沉默,便点了头,“小心些。”
九生觉得开心,抿嘴笑了笑,点头应了一声,拉着嵬度往大厅里去。
“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柳五爷救命……”
那声音确实还在大厅中。
九生扶着嵬度的肩膀,跨进了大厅,那声音忽然停了。
厅中冷风猛地穿堂卷起幔帘扑扑,烛火一晃而灭,身后啪的一声响,房门陡然关了住。
吓得门外两人俱是一愣,柳五爷跨步上前推门,却是怎样也推不动,“九生!九生你可听得到?”
就听厅内九生低呼了一声。
“九生?先退出来九生!”柳五爷猛力的推门,只晃的门板哐哐响,回头瞪着道士道:“把门撞开。”
“什么什么?”道士顿时恼了,“我是个道士!道士!不是你雇来的打手,请你尊重我!”
厅内忽然一阵骚动,桌椅板凳,茶杯幔帘似被人撞动一般的霹雳当啷乱响,嵬度低吠,就是听不见九生的声音。
柳五爷深吸一口气,对道士道:“给你加银子。”
“不干,富贵不能淫。”道士拒绝。
柳五爷又道:“你知道你砸昏的这位公子是谁吗?”
“是你叫我砸的!”
“他乃当朝宋老相国的嫡孙。”
“是你……”
“你说我要是将你砸昏宋小公子的事情讲出去,宋老相国会不会给你修个冢把你活埋了?”
那道士大怒,“明明是你让我砸的!”
“谁知道?”柳五爷横眉冷蹙,“你到底撞不撞门?”
道士惊怒不已的盯着柳五爷,咬牙切齿道:“我撞不死你!”扛着宋芳州猛地一头朝柳五爷撞去。
柳五爷万万没想到,闪避不及,只觉得胸口一痛,被他撞得抵在门上七荤八素,哐的一声,他们三人撞的门板欲碎,直跌飞进了大厅。
眼前一昏,柳五爷跌在地上,只觉得心肝肺俱裂,那道士带着宋芳州全压在他身上。
黑暗里有人走到了他身边。
道士一声哎呦拔地而起,“什么玩意儿!别过来!急急如律……”
“不要说话。”是九生的声音,同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是柳五爷。
漆黑的大厅里,只看到模糊的轮廓,九生的一双眼睛尤为的明亮,一黑一灰,像只猫。
道士盯着她的眼睛,惊的瞪圆了眼睛,这不就是他师父说过的看见了要避着走的脏眼吗……专看脏东西,专门倒大霉,挨谁谁不幸的脏眼啊!
他怎么这么倒霉,刚下山就遇到了……
九生不知道士的心念电转,只盯着漆黑的大厅里。
柳五爷捂着道士的嘴坐起身,低声问九生,“没事吧?”
九生摇头,眼神从厅内一路跟到门口,望着开着的门,忽然转头对柳五爷道:“你们在这儿等我。”
起身带着嵬度变朝外走去,柳五爷想跟又没跟过去,松开了道士,摸着怀里的火折子去找蜡烛。
那道士急喘一口气儿,对柳五爷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眼睛……”
“我知道。”柳五爷点上蜡烛,照了照大厅,空空荡荡的放着一张桌子几个椅子,幔帘后是书柜,书案。
“那你还带她来这种地方?!”道士惊讶,“她这样的眼睛,就该养在宅子里尽量避免和外界生人接触,或许可保她平安,身边的人也太平。”
“为什么?”柳五爷好奇的回头看他,“就因为她的眼睛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就该关着锁着?”
“这也是为着保全她,小小年纪沾惹那些个脏东西总是不好,指不定遇上个凶的。”道士将宋芳州放好。
“她的命,她自会适应。”柳五爷道:“你们觉得是祸,说不定是她的造化。”
“什么造化?”道士难得冷眼一次,愤然道:“你所说的造化就是用她来替你看宅子挣钱?你可有替她想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扮巧卖乖的撒娇,哪个像她如此心惊胆战!”
柳五爷也冷眼看他,“我说了这是她的命,有人穷苦一世,有人生来富贵,命定之事改不了只能受着,你如此义愤填膺你倒是救她脱离苦海去。”
道士被噎的一时无语,柳五爷冷冷一笑,“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你们这种充满正义却软弱无能的人,除了义愤填膺的指责别人,什么都不会做。自己尚在苦海之中还有功夫怜悯他人。”
道士霍然而起,抬步要出大厅,刚刚跨出一步忽听廊外风声呼啸,阴阴测测又收了回来,看着柳五爷道:“你是想用激将法骗我出去替你找人吧?”
柳五爷呵呵一笑,不再理他。
不多会儿廊外脚步声传来,嵬度哐的一声撞开门冲了进来,吓了两人一跳。
柳五爷起身道:“怎么就你一人?九生呢?”
嵬度不会讲话,只喘气指着门外,伸手拉柳五爷的衣袖。
“去哪儿?”嵬度的力气极大,柳五爷被拉的往前,回头对道士吩咐,“留下照看宋公子。”
不等道士答话,柳五爷已跟着嵬度出了大厅。
顺着抄手回廊一路往前跑,直跑到西厢房的尽头才停下。
厢房的前面是一个院落,院子里有一颗枯树,树下有一口井,九生就站在井边,大雨淋的她一身一发。
她身前的井边还躺着两个人。
柳五爷近前才看清,这两个人是小刘和大勇,他忙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松下一口气,还活着。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柳五爷问。
九生道:“这院子里有只绿色的鸟,跟着它来的。”
柳五爷想起她先前说过在那只空鸟笼里有一只绿色的鸟,便问:“那他们怎会在这儿?”
九生摇头,对柳五爷道:“这宅子里没有鬼,就是好像住了许多别的。”
“别的?”柳五爷诧异,想再问,却见九生被大雨淋的哆哆嗦嗦,便拉着她到回廊下,“我们先回大厅。”
九生点头,跟着柳五爷回了大厅。
柳五爷又威逼利诱的让道士将小刘大勇背到了大厅里,这才坐定。
道士累的双腿发酸,十分不信服九生的话,“若是没有鬼,那这宅子里鬼吼鬼叫的人声是什么?”
九生问他有没有带什么吃的,他翻了翻工具包道:“只有糯米。”
九生抓了一把糯米,撒在回廊上,不出片刻,果然那死人了死人了的声音没了。
庭院里只有雨声。
“这是……怎么回事??”道士惊讶。
九生道:“是那只绿色的鸟。”
柳五爷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不会是一只鹦鹉吧?”
九生并不只鹦鹉是什么,只是道:“它会学人说话。”
“不可能!”道士不能信,“鹦鹉哪里会学的那么像!”
九生不知如何回答他。
便听身后有人呻|吟一声,幽幽道:“没有见识,人家鹦鹉成精了学人说话有何难的……”
道士吓的哎呦一声,回头一看,原是宋芳州醒了,捂着胸口道:“你醒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吓死我了!”
宋芳州动了动身子,一阵哎呦哎呦,伸手一摸后脑勺一手的血,顿时一惊,“我的头……”又看到手臂上的伤口,“我的手!”怒看道士。
道士顿时一怂,忙道:“不是我干的!”伸手一指嵬度,“手是他挠的!”
嵬度愣愣的看道士,又看宋芳州,凑到九生身边供她的手。
九生看宋芳州怒目圆睁的,便道:“是你先变了一个人似得要掐死我,嵬度才动的手。”
宋芳州眉眼一皱,捂着脑袋阵阵呻|吟道:“我想起来了……我昏过去就犯病了。”又哀哀怨怨的瞅着九生,“那你也没必要下那么重的手啊。”
“你这是什么病啊?”九生很是好奇,“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
宋芳州只是捂着脑袋呻|吟,说他流了好多血,要死了要死了。
柳五爷看了一圈狼狈的众人道:“既然没有鬼,就先回去吧,先给宋公子找个大夫。”
宋芳州悲切不已,“你这会儿才想起来,我都流了好多血,你们就任由我脑袋破着这么大一个口子昏死过去,其心歹毒。”
柳五爷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小刘大勇,又看了一眼道士。
道士顿时炸毛,怒道:“我不干!”
柳五爷叹气,“不用你背他们,就让他们暂且睡这儿,明早再来接他们。”
道士松了一口气,却见柳五爷一指宋芳州道:“你背上宋公子吧。”
宋芳州忙呻|吟一声,“不行不行,头昏眼花的又快要昏过去犯病了……”
道士咬碎银牙,只恨他师父没有交代他,山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10、九
道士要死要活的将宋芳州抗出宅子,一行人出了宅子大门,顿时愣了。
“马车呢?”道士扛着宋芳州直喘粗气儿。
原在宅门前苏伯驾车候着,如今大雨密密整个胡同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马车了。
柳五爷也蹙了眉,苏伯没有他的吩咐是断然不会驾车离开的。
宋芳州失血过多头晕眼花的趴在道士肩膀上,幽幽道:“我觉得我快死了……你们能不能先抢救我……”
柳五爷只是略微迟疑,便冒雨奔出了胡同,不多会儿雇了一辆马车回来。
一行人忙上了马车,直奔客栈而去。
却是在半道,马车忽然一阵颠簸,猛地勒马停了。
“怎么了?”柳五爷扶着跌过来的九生。
车夫在外道:“真是奇怪……这路不通了。”挑开帘子探头进来,“天黑雨又大不知是不是走错了,这条路不通,我换条路走,诸位爷看可好?”
“废什么话,小爷都快死了!”宋芳州眼冒金星气道。
见柳五爷点头,那车夫便重新鞭马,换了一条小路走。
道士挑开车帘看了看,啧啧咂舌道:“雨夜不见路,换路必有鬼。”回过头来看了九生一眼,“平白没了马车没了路,我看是人的问题。”
九生一愣,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十分的让人不舒服。
柳五爷伸手扶了扶九生的背,对道士随口道:“雨夜里走岔了路常有的,你若不想坐车,下去走回去。”
道士摇摇头,叹气道:“不听贫道言,吃亏在眼前。”
话音将将落下,马车哐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一阵动荡,柳五爷忙伸手扶住九生,蹙眉道:“又怎么了?”
那车夫在外不住的碎碎念,见鬼了见鬼了……怎么走到了这儿?
道士闪身窜出了马车,跳下马车左右看了一下,不禁一笑,“我说什么来着,不听贫道言,吃亏再眼前。柳五爷您亲自下来瞧瞧吧。”
柳五爷看了九生一眼,让她待在车里,自己挑开帘子下了车,不禁皱了眉头。
污秽不堪,臭的人掩鼻。
这四周入目的皆是让人作呕的秽物垃圾,几步之外就是一个污水垃圾堆出来的化粪池,马车的轮子撞在一块翻到的石碑上,上面写着――禁止投倒垃圾。
那车夫如今脸色惨白,哆嗦道:“今天真是见鬼了,我明明是往客栈去的,怎么到了这个鬼地方……”
道士十分严肃的对柳五爷道:“柳五爷你别不信邪,有人生来带祸,小则倒霉,大到要命,如今你只是倒霉而已,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柳五爷脸色亦是不好,刚要开口,一侧头瞧见九生正挑开车帘看着他,小小的脸,细细的眉紧紧皱着。他便道:“走错路而已,京城路况复杂,难不成你从未走错过路?”看向车夫,有了怒色,“夜雨行路艰难,你走岔了路无妨,莫要神神叨叨。”
“冤枉啊!我真是看准了路,这地方死过人邪门……”车夫还要再讲。
柳五爷喝止道:“这天下哪里没有死过人?照你这么说全别活了!”又道:“既然走错了,就快些回大道。”转身上了马车。
那车夫委实委屈,却不敢再言,一壁嘟囔着早不该这么晚了还拉人,一壁牵马转头。
道士看着柳五爷上车笑了一声,这世间当真有好男人?她不信。
赶上去,和车夫一同坐在车外道:“我来指路,你只管驾车。”
那车夫狐疑的打量他。
“看什么看,我乃正宗的高人,只是妆花了而已。”道士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竟是黑黑白白的一手,脸上也花了一团。
一路上车夫时不时偷望道士,别说经他一指路,一路顺畅无比,很快就到了客栈,只是这道士脸花的跟唱戏的似得,是得化了多浓的妆才能花成这样?
很快到了客栈,道士将宋芳州背出马车,背上了楼。
刚打照面,道士一脸花妆简直没将宋芳州吓晕过去,直到了楼上房中还心有余悸,“你是掉化粪池里了?”
“呸!”道士怒道:“我累死累活的背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声音也有些个奇怪……
柳五爷暂时顾不上道士,因为苏伯竟然还没回来。
他差永安去宅子外再找找看苏伯在不在附近,又找了大夫来,让玉音侍候九生去沐浴更衣。
等停顿下来,道士已不见了。
玉音却回了来,笑吟吟的来侍候他洗脸更衣。
他道:“不是让你服侍九生吗?”
玉音委屈道:“九生妹妹不喜欢我,不让我照顾。”
柳五爷微微皱眉,任由她服侍换了袍子,道:“你该称呼九生小姐,主仆有别,规矩你要学好。”
玉音表情一顿,随后忙笑道:“玉音知道,只是先前在船上时我和九生……”
“今时非往日,你要记清楚,你们如今不一样。”柳五爷系好腰带,吩咐道:“她既不喜欢你,你便不用侍候她了,以后跟着苏伯做好分内之事。”
玉音神色难堪,低头应是,听他又吩咐,备些饭菜,等会九生出来让她先用饭。
玉音攥着纤细的手指只觉得心绪难平,同是被拐在一条船上,同是被一个人收留,怎么就主仆有别了。
柳五爷出了卧房去看宋芳州,大夫已经给他瞧过,上了药也包扎了伤口,如今他正侧卧在榻上,包着一头白纱布哎呦个不停。
瞧见柳五爷进来,他更是放大了声音呻|吟,哀怨道:“我伤得这样重,回去可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
柳五爷过前看了他一眼,问大夫道:“需要包的这样惊心动魄吗?”只差没把整个脸给裹上了。
那大夫一脸为难,直拿眼看宋芳州,“这……这……”
“我受伤那样重,流了那么多血当然得这样包了,你又不是大夫你懂什么。”宋芳州抢白道。
柳五爷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便道:“你这样回去也让宋老爷担心,不如让人送个信儿,近几日就在我这儿休养吧。”
宋芳州翻身坐起,喜道:“合该这样!”忙喊来一直候在门外的随身小厮,这般那般的嘱咐一番,让他回家报信去了。
小厮一走,他便来了精神,问柳五爷,“我的九生妹妹呢?”
柳五爷嘴角一抽,心里叹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嘴上却道:“她累了,休息去了。”
宋芳州起身下榻道:“我去看看她。”
柳五爷还没来得及拦,九生便进了来。
她新换了苏伯给买的现成新衣,春衫罗裙一水的海棠红色,头发刚洗,松松的挽在身后,衬得一张小脸又白又嫩。
“哎呀呀原来你长这么好看啊。”宋芳州凑过去,伸手要抱她,嵬度猛地从她身后冒出来,撞的他胸口一痛,后退半步怒道:“你属狗的啊!好狗不挡道!”
“你怎么过来了?用过饭了?”柳五爷上前道。
九生拉住嵬度,“我来问他点儿事。”
“什么事?”宋芳州揉着胸口道:“是不是来问问我伤的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不是。”九生摇头。
宋芳州很是受伤,委屈道:“没有良心,亏我心心念念惦记着你,我快要死了你也不关心关心,我真可怜。”
九生看他一头的白纱布,想了想问道:“那你好点没有?”
宋芳州坐到榻上,撇嘴道:“现在关心晚了。”
九生看着他,一时无语。
还是柳五爷道:“你要问他什么?”
九生便道:“我想问问他得的是什么病,他犯病的时候有没有在大厅里看到什么。”
宋芳州哼了一声,“我不知道,我受了好重的伤,什么都不知道。”
九生语塞。
房外有人笑了,推开门道:“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赖在这里非要缠着这位小姑娘?”
房门推开,一人笑眯眯的走进来,撩了袍子坐下,自顾自的倒茶喝了一盏,然后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宋芳州道:“你就装吧,你得的病你竟是不知了?”
众人看着她,皆是愣怔。
宋芳州先道:“你谁?”
她扬眉一笑,“贫道法号归寒。”对柳五爷伸手,“我的酬金拿来,还有我背他的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柳五爷也是略吃一惊,眼前这个人随身穿道袍,高挽道姑髻,但眉眼俊秀,确实是个极为清秀的少女,跟那个声音粗哑,脸色黝黑的道士半分都不像啊。
“你是那个什么都不行的臭道士?!!”宋芳州惊的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归寒啧的一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易容术没见过吗?贫道除了法术不行,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行得不得了。
宋芳州脸色一白,幽幽道:“你竟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你……有没有占我的便宜?”
九生一惊,男女授受不亲竟是这样用的?
却见归寒喝了口茶,嘿嘿一笑道:“你全身我都摸遍了。”
宋芳州一声哀嚎,呆愣愣的坐在了榻上,表情很是可怜。
九生看着他,有点心酸,便上前道:“你现在记得你犯病时在大厅里看到了什么吗?”
11、十
“我不知道。”宋芳州面如死灰的待坐在榻上,见九生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无奈道:“我是当真不知道,我每次犯病都会昏过去,什么知觉都没有。”
归寒好奇道:“你是说你每次犯病都以为自己昏过去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真昏过去了。”宋芳州委屈道:“发生了什么我真不知道。”
归寒又问:“什么时候会犯病?”
宋芳州摇头,“差不多都是夜里,我睡着之后,也有我意外昏迷之后。”
“你既然昏迷了怎么知道自己犯病了?”归寒不太信。
宋芳州要道,又顿住,翻白眼道:“我干嘛告诉你。”
归寒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上前拉着九生道:“你不告诉我,你告诉你的九妹妹,你这病我还从未见过。”
九生并没有多好奇,只是问:“你第一次见我,是你犯病的时候?”
那一次宅子,他在大厅持白烛,确实和今夜他犯病后的样子一模一样。
宋芳州不迭点头。
“你既然犯病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记得我?”九生十分不解,犯病的时候再宅子里见你的他,醒了之后他该什么都不记得才对,怎么还找来了?
宋芳州很是激动,伸手握住九生的手,眼睛发光道:“因为你是我的药。”
归寒险些没吐出来。
柳五爷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九生也浑身不舒服,拼命的抽出手,“你好好说话。”
宋芳州很是委屈,“我是说真的,我这病从小看到现在,老爷子把太医都用了一遍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还是有一道士吃了我家一顿饭给我瞧了瞧病,说我这病要等我遇到一个命定之人才可解,这命定之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我,和我看不到别人的她。”
“你别说你这命定之人就是这个小姑娘啊。”归寒忍不住道:“天下道士一大骗,你还真信。”
什么什么看到看不到的,这一套故弄玄虚的说辞她师父最擅长了,她从小就被这么忽悠长大的。
“我信。”宋芳州颇为认真道:“我犯病后常常跑到奇怪的地方,从未被人找到,偏就被你看到了。我犯病时从未有过知觉,但我遇到你时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你的声音,我一下子就醒了。”
“你的意思是……你犯病时只能看到听到小姑娘?醒了也只记得她?”归寒做总结。
宋芳州认真的点头,看着九生道:“我今晚也试了,只要和九生待在一块我就特别舒服。”
“舒服……”归寒抖了抖眉毛。
宋芳州软绵绵的挨着九生,“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今晚和九生在一块,在马车里睡了一觉也没有犯病,偏她在宅子里一离开我,我就犯病了。”
九生往后退了退。
宋芳州挨了个空,叹口气道:“可惜你不能卖给我。”眨了眨眼看柳五爷,“不然你就把我买了吧?给她当丫鬟。”
柳五爷眉心一跳,不知该端着什么表情看他,只得道:“我区区一介商人,怎敢拿宋老相爷的嫡孙当,丫鬟使。”
宋芳州还要再说服他,门外永安和苏伯一身雨水的进了来。
“五爷我找到苏伯了。”永安道:“就在宅子门外,一眼就看到了。”
“宅门外?”柳五爷蹙眉,问:“你一直都在宅门外?”
苏伯忙跪下道:“老奴哪里敢离开半步啊,一直在门外候着五爷。”
苏伯是跟着他的老人了,他自然清楚没有他的吩咐苏伯确实不会离开半步,那……
“怎么可能?”宋芳州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没看到你。”
“老奴真的半步没有离开。”苏伯也一头雾水。
归寒望着九生啧的笑了一声,“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走了霉运,遇到了鬼打墙。”
九生看她一眼,慢慢的敛下了眉睫,十指握着无措的搅着,忙看柳五爷道:“我这次全部看清了,宅子里都看清了。”
柳五爷瞟了一眼她不安的手指,又落在她脸上,小小的脸上慌张尽显,她是在害怕自己听信了归寒的话,把她卖掉才这么急切的证明自己有用吗?
“宅子里不是闹鬼吗?”宋芳州问。
“不是鬼。”九生忙道:“宅子里没有鬼,只是一些小东西。”巴巴的望着柳五爷。
柳五爷招手让她过去,拉开她扣着的手指,问道:“什么小东西?”
九生小脸松了松,道:“就是一些死了的小东西,廊下那个笼子里原先养着一只鸟,死了出不去如今还在宅子里,学着宅子里的声音和说话。还有一些附近死掉的猫猫狗狗,还有老鼠。”想了想又道:“树上还有一些别的地方死掉来落脚的小鸟,花丛里绿眼睛的都是一些没有型儿的小玩意。”
“只是这些?”归寒好奇心旺盛,道:“都是些不入轮回,没有一点点危害的小精怪啊?”
他们一群人就被这些一脚能踩的灰飞烟灭的小玩意儿吓成这样?!她很不能信服。
便问:“那小刘和大勇怎么回事?”
九生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要等他们醒了才知道,我只知道这宅子里没有什么鬼,都是一些在宅子里落脚的小东西,它们不会害人。”
“可是吓人啊……”宋芳州插嘴道:“我就差点被吓死。”
柳五爷想了想,确实几次入宅子,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只是……
“宅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柳五爷问道:“是太久没有住人,所以附近的这些小玩意儿来这里落脚了?”
可是也有许多不住人的宅子,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其实他最关心的是,“这些小玩意儿怎么驱赶出去?”
九生摇了摇头。
“请个大师做法?”宋芳州出主意。
一旁默默沉思的归寒忽然笑了一声,轻咳一声坐在桌面,整整道袍道:“大师不就在你们眼前吗?”
“你?”宋芳州翻了个白眼,“在宅子里也不知是哪个废物跑的最快。”
“那是贫道的身存本能。”归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是一种活命的条件反应,贫道虽然法术不行,但别的都很行。”一脸真诚的看柳五爷,“怎么样?五爷出个价,贫道替你把这宅子清理了,顺便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些小玩意儿?”
“你行?”柳五爷深表怀疑。
“不要太行!”归寒很是自信,“别忘了我们回来路上遇到鬼打墙是谁指的路。”看柳五爷还是犹豫便道:“这样吧,我先不收你银子,等我将宅子清理好了,你满意了再付钱给我,怎么样?”
柳五爷想了想道:“就让你试试。”
一行人用了宵夜,各自都去休息了,只宋芳州夜里不安分,偷偷的摸到了九生的房门前,刚一推门,就听九生喝道:“谁?”
嵬度先前睡在她这屋,后被苏伯带走,忘了锁门。
“我,是我。”宋芳州悄没声的钻进屋,就看见九生抱膝坐在榻上,一双眼睛亮亮,“你还没睡啊?”说着就摸到了她的榻边。
“你怎么来了?”九生忙后退。
宋芳州只坐下榻下的木板上,并不上榻,小声道:“我不敢睡,想跟你一块睡。”又忙道:“你别怕,我不上去,就坐下边,挨你近点就行。”
九生先是吓了一跳,又见他果然十分老实的坐在榻下的木板上,有些急道:“你不能在这儿睡,五爷知道了会生气。”
宋芳州纱布拆了,白衣散黑发,脸色有些虚弱,抱膝偎在榻下,小声讨好道:“你就让我睡这吧,我怕又犯病了……”
“那你平时怎么睡!”九生有些生气,“没遇到我时就不怕犯病了?”
宋芳州道:“平时老爷子都命人晚上把我绑了睡。”
窗外月光照着他的脸,九生突然就没气了,“你好可怜啊……”
“可不是。”宋芳州拉了她的被子给自己裹上,“我得病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就今晚和你在一块睡的舒舒服服。”
九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得的病?”
宋芳州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我六岁那年吓昏过一次,之后就有了这病,原先不知,只是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浑身酸痛,偶尔还受伤,后来被奶娘看到只当我得了夜游症,看了许久不见好,反而愈发的重了。”
“怎么重了?”九生趴在榻上小声问他。
宋芳州也小声道:“就是我犯病后经常干坏事,昏迷的次数也多了。”
“干什么坏事?”九生问:“就像那天在宅子里扮鬼吓人吗?”
“你才扮鬼吓人。”宋芳州不服气,“我也不知道,老爷子不让人告诉我,但我能感觉出来,府上的都开始怕我了,老爷子也开始让人晚上看着我,后来看不住就绑了睡。”
“你真可怜。”九生递给他一个枕头,“那你六岁那年被什么吓昏的?”
宋芳州脸色一白,卷长的睫毛眨了眨,随后笑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月亮弯弯,照在榻前。
两人榻上榻下,裹着被子凑着脑袋,絮絮叨叨的聊了许多。
也不知是谁先睡着了。
直到日阳高挂,九生被玉音喊起来,发现宋芳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玉音侍候她洗脸,她自己穿了衣服,自己洗了脸,玉音在一边忽然道:“九生妹妹你还在怪我?”
九生一愣,放下帕子点头“恩”了一声。
这一声让玉音呆了,没想到她承认的如此坦白,略一尴尬便道:“是我的不对,当时我吓死了,所以才……”
“我知道。”九生道:“大多数人或许都会像你当时那样,你不必跟我道歉。”
玉音一笑,却听九生又道:“只是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你以后不用这样对我。”
玉音脸色难看,九生已穿好衣服出了门。
玉音看了一眼地上的枕头被子,抿了抿嘴。
人全在柳五爷的套房里用早饭,九生过去宋芳州冲她眨了眨眼,拉了椅子道:“坐这儿坐这儿。”
九生想过去,看了一眼柳五爷又老老实实的做到了五爷身边。
一行人吃过早饭,便驱车去了宅子。
刚刚到就看到苏伯带着小刘大勇候在宅门口。
柳五爷过去,先问大勇,“你昨夜怎么回事?”
大勇一脸苦色,“小的……小的半路上看到院子里有东西亮晶晶的,像是……金子,就想过去看看,谁知道井里面突然飘出一个绿幽幽的东西,险些没吓死我,就喊了句有鬼,柳五爷救命,跑了,然后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磕昏了过去……”
原来那句救命就是鹦鹉跟他学的。
没用的东西。
柳五爷没好气看小刘,“那你呢?”
“我……我是看到大勇倒在院子里,以为他被鬼弄死了,就喊了死人了……”小刘瞪了大勇一眼,“跑回来路上也不知被什么绊倒了,也就……”
“是乌龟。”九生小声对柳五爷道:“这宅子里的主人之前还养了一只乌龟,老大了,死了。”
竟全是被自己吓昏的!
柳五爷让苏伯打发了两人,带着九生,归寒,宋芳州进了宅子,放眼大雨过后,庭院枯枝也有了颜色,问归寒道:“你要怎么做?”
归寒先看了一圈,随后指着正屋的房脊道:“把这间拆了,大梁拆出来。”
12、十一
柳五爷当真命苏伯找人来,将正屋给拆了。
胡同里不少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的,还有人过来问永安,是哪个大傻子买了这户闹鬼的宅子。
气的永安怒道:“你才大傻子呢!这宅子里根本就没有鬼!”
那人便笑呵呵的回去,跟一群街坊指着永安和柳五爷八卦道:“就是那个大傻子买了宅子,外乡来的,长的挺俊儿的一个人,看来是被骗了。”
永安气急,要去撵她们,柳五爷拦下他,让他去帮忙拆大梁。
苏伯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低声问五爷,可是要驱赶一下看热闹的。
柳五爷扫了一眼人群,笑了,“越多人知道越好,广而告之,过不了多久这京城里皆知有我这么一号人了,宅子若是处理好,人人都知我经手的鬼宅可以住人,第一笔生意就打响了名头,再好不过了。”
“还是爷考虑的周到。”苏伯点头。
柳五爷又看坐在对面墙根儿下和九生,宋芳州一起喝茶嗑瓜子的归寒,她今天莫名其妙的又化了个白脸老道的妆,和她清脆的声音格外不搭。
只盼她能有点真本事。
这边宋芳州正好奇的摸着归寒的大胡子,啧啧称奇,“你这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啊,根本看不出来你是个女的。”
“那是自然。”归寒拍开他的手,伪了个苍老的声线道:“这可是我学的最行的一门功课了。”
“你不是道士吗?”九生好奇,“怎么会易容不会法术?”
归寒抓了一把瓜子道:“谁规定道士就得会法术?我师父就不会。”
“那你们当什么道士啊?”宋芳州简直惊讶。
归寒伸手指了指天,道:“这是天命。”
“呸!”宋芳州充满了鄙夷。
“怎么着?许你有天命就不许我有啊?”归寒冲他翻白眼,“我五行怕鬼,所以当个道士壮壮胆。”
这他妈也行啊……
宋芳州目瞪口呆。
九生看不下去,起身要去宅子里找柳五爷,却被归寒拉了住。
“你现在不能进宅子。”归寒道,一面嗑瓜子一面抬眼望她,“动工动土的,你霉运太重,不吉利。”
九生低了低眼睛,握着手指又坐了回来。
宋芳州拍开归寒的手,不悦道:“你懂个屁啊,就随便说人家小姑娘家家的不吉利,你干嘛老跟九生过不去。”
归寒丢下瓜子拍拍手,看一眼九生道:“我这是为你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也少用你的眼睛,对你没好处。”讲完便朝宅子走去。
九生愣愣的望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别听她瞎说。”宋芳州凑过来,眯眼笑道:“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福星。”
雇得人手多,到下午便已将大梁拆出来,摆在了院子里。
大梁是房屋的脊椎,称重整个房顶的重量,一直都极为讲究,这宅子的大梁用的是上好的楠木。
柳五爷跟着归寒在院子里看那根楠木大梁,便听归寒一笑,拍了拍大梁道:“问题果然就出在这大梁上。”
“怎么?”柳五爷看不出什么问题。
“你知道这一座宅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归寒问他。
柳五爷不想废话,“直接说。”
归寒不满的捋了捋胡子,“自然是这大梁,俗话说,一家不可无主,一屋不可无梁,这宅子在快落成时最重要的一仪式就是‘上梁’,要选吉日,摆供桌,放鞭炮……”
“你直接说问题出在哪里。”柳五爷没耐性的打断她,上梁的风俗他还是知道的。
归寒啧啧嘴,拍着大梁道:“这宅子没有主人,所以附近的小精怪才可以随意落脚。”
“什么叫没主人?”柳五爷实在看不惯她讲话不讲明。
归寒道:“盖新房上梁有个规矩,要用红纸写上这家人中长者,也就是大家长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封在这大梁上,以示这座宅子是有主人的,精怪野鬼不得入内。”她走到大梁正中,剥了上面的尘土道:“这个大梁上显然没有名字,所以成了无主之宅。”
柳五爷恍然大悟,“这宅子被翰林院的李大人买了之后翻新了,想来是重新盖时忽略了名字这一道。”
归寒得意洋洋的点头,“所以他住进来之后就开始出现奇怪的事,全是这些来落脚的小精怪搞的鬼。”
虽然之前以为浪费了许多精力,柳五爷如今却是高兴的,原以为这宅子闹鬼,难以处理的很,如今竟是这般的简单。
便问:“那如今只要重新上梁,写下名字便好了?”
归寒捻捻胡子,高深莫测的道:“还需找那位大家长坐在正堂,受这住宅的家人们跪拜,表示这宅中已有高人坐镇,不得再乱入。”又道:“这长者最好是年过八十的高龄之人。”
“可必须得是宅子的住户,家中长者?”柳五爷问。
归寒道:“那倒不必,只管是长者便好。”
“这倒不难办。”柳五爷虽父母双亡,家中也已无人,但这京中还找不出个长者吗?
当下便命苏伯去找年过八十的长者,又请归寒选定吉日,重新上梁。
吉日就定在几日后,热热闹闹的重新上梁,柳五爷还命苏伯买了乳猪请了胡同里的邻居。
上梁那日九生没去,怕不吉利。
拜长者那日九生却是去了,被宋芳州硬拉来的。
这宅子宋芳州原下了订金,如今也确定要买,虽未谈价格,却是定要买的,便就由宋芳州来拜长者。
长者请的是一户农家的老太爷,八十有一。苏伯给了银子,又给添了新衣服,恭恭敬敬的请进宅子,端坐在正堂里。
“宋公子,行跪拜礼吧。”苏伯给宋芳州垫了软垫。
九生在正堂外偷偷看,便见宋芳州板板整整,十分认真的跪下行礼叩头,尊称了一声,“老太爷。”
他果真是一见老人家就不敢犯浑。
归寒凑了过来,低低对九生道:“你的眼睛最近感觉如何?”
九生吓了一跳,“我……我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归寒摸着下巴看她的眼睛,“那估计还早。”又问:“你可愿意跟我回去见我师父?”
九生退开半步,拒绝道:“不愿意。”
归寒也不勉强,只道:“你总会愿意的。”
待到一切都处理完,苏伯接来了老太爷一家人,连同他自己一块在宅子里先住下了。
柳五爷带着九生,宋芳州,归寒一同坐马车回去。
已是黄昏,永安驾车。
柳五爷在马车内和宋芳州谈宅子的价钱,他拿出一张地契和契约书给宋芳州看,“宋公子看一看这个价格可合适,还有什么不妥的。”
宋芳州并不懂这个,随便看了一眼便道:“签吧签吧。”
“宋公子不再看看?”柳五爷问。
宋芳州正挨着九生想跟她说话,也懒得看,只说:“我也不懂这个,你别坑我就是了。”
“哪会。”柳五爷笑了笑,取笔墨和朱砂递给宋芳州,“那宋公子便签了?”
“签吧签吧。”宋芳州接过笔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笑道:“这宅子如今是我的了。”
柳五爷看着那契约书很是愉快,点头笑道:“只要宋公子付了银子,什么时候想住便去住。”
宋芳州便对九生道:“我把这宅子送给你吧,你搬过来咱俩可以一起住。”
九生吓了一跳,忙看柳五爷,他却是笑眯眯的,“我不要,你自己住吧。”
“我自己住着多可怜啊。”宋芳州苦着脸道:“你陪我住,我就可以不犯病了,不然我有家不住干嘛住那宅子里。”
“我不要。”九生拒绝,“你不想住可以不买。”
“怎么能不买!”宋芳州皱眉道:“这宅子是我的福地,我在宅子里遇到你,我们又一起看宅子,遇鬼,好容易处置好了,我可不想它落在别人的手里。”
九生还要拒绝,柳五爷笑道:“既然如此,九生你就去陪宋公子住几日吧。”
“这样很好!”宋芳州抢先一步道。
九生惊讶的看柳五爷。
柳五爷依旧笑吟吟的道:“宋公子先前已经付了一百两金子,也就是八百两白银,余下的三千二百两,宋公子随便哪一日付清都好。”
“自然不会亏欠你。”宋芳州脱口道,随后愣了愣,“你刚刚说多少钱来着?”
“三千二百两,总共四千两白银。”柳五爷笑容可掬。
宋芳州猛地跳起,险些撞了脑袋,“这么……这么贵?!”
柳五爷眯眼,“自然,你也说了那宅子意义重大。”
“可是……可是……”宋芳州有些慌了,“这也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
柳五爷笑容不减,道:“并不着急,宋公子可以慢慢,分期付。”
宋芳州脸色发白的握着十指,“能不能少一点?”
柳五爷笑了,“白纸黑字的都签了,宋公子你说呢?”
“好像不太能……”宋芳州坐下,愁眉紧锁。
一直不吭气的归寒忽然啧的笑了,开口道:“五爷你坑的也太狠了,你当初多少钱买的宅子?”
柳五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宅子我人力物力和精力花了多少,自然不能这么算。”又叹口气道:“宋公子若是实在拿不出来,不想买,我也并非强卖与你……”
“不不不。”宋芳州忙不迭道:“买买买,这宅子我是要送给九生的,不能卖给别人。”
归寒瞪他一眼,很是恼火,“坑死你活该。”
马车里气氛有些凝重,马车忽然猛地一颠,哐的一声撞到什么停了。
车内一阵的动荡,车外永安慌忙勒马。
“怎么了?”柳五爷问,挑开车帘往外看,却是愣了住。
“五爷……我是按照大路走的……”永安神色慌张害怕,“怎么就……就走到了这儿?”
天色昏暗,暮色之下雾霭靡靡。
归寒挑车帘看了一眼乐了,“五爷,这次你该信我的话了吧?”
这马车居然又一次走到了那个满是秽物垃圾的化粪池前,再一次撞到了那块‘禁止投倒垃圾’的石碑。
两次了,每次皆是九生同车。
柳五爷放下车帘看了一眼九生,九生低着头坐在车角,十指攥着,不敢抬头。
归寒下车亲自驾马车。
一路上再无人讲话,柳五爷不知在想些什么,锁着眉头。
九生偷偷看他,却不敢出声,手指被人轻轻勾了住,她扭头就瞧见宋芳州冲她笑,小小声的对她道:“不关你的事。”
到了客栈,柳五爷径直回了房,吩咐永安去打听什么。
宋芳州拦住问:“他让你去干什么?”
永安也不明白五爷的意思,只道:“五爷让我打听那个化粪池。”
九生在一旁忙道:“我跟你一块去行吗?”
13、十二:化尸池
永安和九生不见了,连同嵬度。
是在第二日早上,用早饭时才发现。
凌晨便落了雨。
宋芳州那夜回府去了,第二天带了一千五百两来先给柳五爷清帐,左右不见九生,便问:“九生呢?”
柳五爷只当她还在睡觉,便差玉音去喊她起来用早饭。
玉音却惊讶道:“九生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她去了哪里?”柳五爷略惊诧。
玉音便更是惊讶,“她昨晚不是和永安一同出去了吗?五爷不知?”
心里莫名的一沉,柳五爷起身道:“她和永安一块儿去了?一夜未归?”
“什么?她昨晚走就没有回来?”宋芳州也惊讶。
玉音愣愣的点头,“好像夜里没听她回来过,方才去看她,房中也无人,被褥都没有动过。”
“你为何不禀报我?”柳五爷皱了眉。
玉音吓了一跳,忙跪下道:“我以为五爷知道……”
宋芳州再坐不住了,横着眉眼瞪柳五爷,“她一夜未归你竟不知?也不问?”
柳五爷眉头锁着,却是冷笑,“她要去哪里也未曾知会我,我又如何得知她是回了没有?”叫来苏伯,低声吩咐他备马车出去找。
宋芳州生气道:“你既如此不看重她,还不如将她卖给我!”
“你买得起吗?”柳五爷转身看他,“等你什么时候有银子清了我的账,再来同我说这话。”
宋芳州一口气塞在胸口。他确实没钱,这一千五百两还是将老爷子的宝贝卖了才得来的……
柳五爷却不再理他,取了雨伞要出门。
刚到门口就愣了住。
嵬度背着九生浑身湿淋淋的就站在门口,两个小小的人俱是狼狈不堪。
九生趴在嵬度背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没了血色,右眼的眼尾一道不深的伤口血迹斑斑,如今睁着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看柳五爷,声音又小又哑的叫了一声,“五爷……”
不知为何,那句五爷叫的他心头一紧,发麻发酸。
他伸手接过九生抱她进屋,发现她身上泥泞不堪,腿上也有血迹。
“九生!”宋芳州瞧见九生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嵬度跟进来,指手画脚的表达道:“黑,没有路。”
“什么什么?”宋芳州听不懂,只吆喝随从去找大夫来。
柳五爷将九生轻轻放在榻上,她一身湿衣泥泞,浑身冰凉。柳五爷什么都没问,只让玉音先给她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九生却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低着头,长短不一的碎发盖在眼睛上,小声道:“永安不见了,我没有找到他,对不起……”
柳五爷脸色自始至终沉着,低头看她,道:“先换好衣服再说。”
玉音忙过来。
九生慢慢的从榻上下地,嵬度陡然到她身边扶住她,她轻轻“恩。”了一声,便要自己去沐浴更衣。
柳五爷心中火气难掩,五六岁的小娃娃怎就这样固执不听话?!自作主张,不打招呼的跟永安出去,夜不归宿,到如今还逞强不肯亲近人!
看苏伯要去扶她,便道:“让她自己去。”又冷眼看凑过去的宋芳州,“男女授受不亲,宋公子请回避,苏伯请宋公子出去。”
苏伯应是,去拦宋芳州。
宋芳州登时恼了,眉眼一挑的冷声笑道:“我也是你拦得的?”又撇着柳五爷道:“你今天敢让人拦我试试,这京中还没我去不得的地方!”
柳五爷眉眼冷肃。
九生推开了宋芳州的手,道:“你回去吧。”
宋芳州一愣,看着她推开的自己的手,还要再说什么,有人扣住了他的肩膀。
他抬头是归寒刚刚睡醒的脸。
“你就别添乱了。”归寒松开他,“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啊?巴巴的送上门给人坑。”
宋芳州脸色一白,握紧了手指收回手,低头笑了笑,没有讲话。
归寒又对柳五爷道:“十两银子,我替她洗澡,怎么样?”伸手拦住九生的腰,一把夹在了腋下,也不管九生愿意不愿意,低声对她道:“我有话跟你说。”
九生看她一眼,便不再挣扎了。
柳五爷心烦意乱,看九生是愿意的,便应了下。
归寒扛着九生便去了卧房沐浴,嵬度紧跟了过去。
苏伯过来低声问柳五爷是不是要去找永安。
柳五爷想了想摇头,“等问清了状况再说。”
是好一会儿的功夫,归寒才带着九生过来。
洗干净了也换好了衣服,眼角的伤口也已不流血了,只青青的肿了起来。
大夫过来给她检查了一番,身上的是皮外伤,腿上的也没有大碍,包扎妥帖开了药。
苏伯去送大夫,宋芳州竟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走时看了九生一眼,她低着头,黑发散了一肩,并不看自己。
他走后,柳五爷又让归寒和嵬度退下,坐在桌边,看着榻上的九生,这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九生道:“我昨晚跟永安去了化粪池,走散了,我回去找他,突然下雨起了大雾,看不清路,就滑倒了,嵬度就将我背了回来。”
一句话,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讲完了。
“怎么走散的?你又怎么滑倒摔成了这样?为何不先回来?”柳五爷脸色阴郁,忍着怒气问:“又是谁准你跟永安出去的?”
“对不起。”她轻轻道。
“我平生最不喜欢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柳五爷凝眉道:“你在做任何事之前就该想清楚,有没有得到我的准许。”
九生低着头,十指攥在一起,脸色没有表情,闷头半天,又是一句,“对不起……我会尽快找到永安。”
柳五爷火气登时一冒,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只吓得九生浑身一颤,惊慌失措的抬眼看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看到那眼神,柳五爷心中的火气顿时掩了掩,禁不住软了语气问:“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九生惊慌的点了点头,“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会找到永安,不会再添麻烦了。”
她还是没明白问题错在哪儿。
柳五爷直接道:“你错在不该未经我允许私自跟永安出去。”
九生低头,手指慌乱的抠着,“我只是想做些事……有用一点,你说过你不养没用的废物。”
柳五爷愣了一愣,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那样一句话记到如今,这样的敏感多疑。
语气却是软了,“谁说你没用了?”
她不讲话,半天抬头问柳五爷,“你信不信归寒说的话?”
柳五爷看着她回答不上。
她眼色暗了暗,又问:“那你也会把我卖掉吗?”
她竟还在担心这个。
见她神色老态的看着自己,柳五爷叹了一口气道:“你替我赚了来京城的第一桶金,我怎么会舍得把你卖掉?”
见她并未尽信,便起身到榻前抱起她,裹上了披风往屋外走。
“去哪里?”九生抓着他的衣襟问他。
他并不回答,抱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化粪池。
九生一惊,“现在去那里?”要挣扎起身,“和我一块去会迷路……”
柳五爷便叫来归寒指路。
归寒开了个价,心满意足的驾车带着两人到了化粪池。
大雨中的这块地方雨雾蒙蒙,阴冷森森。
柳五爷没下车,只挑开车帘指了偌大一块堆满垃圾的地方道:“我打算将这里买下来。”
“买下来?!”九生吓了一跳,这个垃圾场?买下来做什么?
柳五爷撑伞下车,眺望着大雨中的化粪池,这块地方极大,周围淅淅沥沥的长着不高的歪树和杂草藤蔓,正中有个大坑腐烂的化粪池,周围满目垃圾秽物。
像个垃圾沼泽。
“昨天再次迷路到此地时我就在想这件事了。”柳五爷微微眯眼,“不论是鬼是神,几次挡我的路,那我就将这里买下来。”转头看着一脸惊讶的归寒,“我柳眉山信鬼信神就是不信命,九生确实与常人有异,我是信的,但我不信她的什么所谓命数。你说她会累人倒霉?我却觉得这是运势,连鬼都助我财运。”
归寒眼皮跳跳,这人当真奇怪,不由笑了,“柳五爷好生乐观,这一块鬼打墙的烂地能助你什么财运?”
柳五爷也笑了,抱九生下车,牵着她的小手在伞下,看着这块地方眼睛发光道:“你忘了这可是在京中,天子脚下,遍地黄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九生听不明白。
他低头对九生笑道:“我既买下了你,你就该只听我的,你是吉是凶,全由我来决断,别人说的,与你无关。”
九生抬头看他,风雨之中他笑的眉眼好看极了,眉山眉山,眉如远山。她握紧他的手,怎么也不想撒开。
归寒忽然低眉也笑了,“也许你真的是个例外,和别的人不一样。”跳下马车道:“还找不找永安了?”
14、十三
“永安是在这里和你走散的?”柳五爷问九生。
九生回头指了指不远处,“刚走到那儿就起了大雾,然后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柳五爷皱眉,望了一眼雾气缭绕,大雨凄凄的化粪池,这地方虽然脏乱,看不太清路,但两个人一块来怎么会凭空的不见了?
归寒凑过来,问:“你这眼睛……看到了什么?”
九生摇头,“现在什么也没有,晚上太黑,雾太大什么都看不清。”
归寒摸着下巴,揣测道:“这地方怎么会这么大的雾呢?”
几次鬼打墙都在这里迷了路,她也是不明白了,况且永安那个大活人怎么就会在这里不见了?
一回头,柳五爷已抱着九生上了马车,归寒诧道:“要回去不找了?”
“找。”柳五爷将九生塞进车里,对归寒道:“先送九生回去休息,你带人来找。”见归寒一脸惊怒要开口拒绝,他先道:“我付钱,这路你熟悉,几次迷路皆是你引路,你带着找人更稳妥。”
归寒拒绝的话就塞回了口中,跳上马车问:“我可是很贵的。”
柳五爷笑了笑,“只要有价值,我并不会吝啬。”
他从不怕花钱,只要花的有价值。
归寒打下山来还没遇到过这样出手阔绰的主儿,当下开开心心的赶车将两人送回客栈,问九生借了知道昨夜情况的嵬度,又带着几个雇来的小子一同前去化粪池找人。
九生一夜未睡,人小身子差又受了些伤,回客栈柳五爷便盯着她喝了药,送回房,看她睡下了,才回了自己的房中。
叫来苏伯问:“我前几日让你在京中看的宅子可看好了?”
苏伯点头,“已看好了,也已买下了。”转身去取来房契递给柳五爷看,“就在西边,离中心街有些远,但地方不小,也是三进院的宅子,就是布景装置有些不讲究,谈了几次价钱,九百八十两银子买下了。”
柳五爷拿过房契看了一眼,点头道:“这个价钱有些贵了,那宅子我先前看过,盖的粗糙些,园景不好,假山水池全没有,只单单空着个小花园。”
“是。”苏伯道:“这宅子比不得卖给宋公子的那套,只是五爷要的急,一时也找不出更好的,价钱不好再压。”
“恩,能住人便是了。”柳五爷收房契,“可打听清楚了这宅子没什么问题吧?”
苏伯笑道:“五爷放心,这次我特意深夜去瞧的,也打听清楚了,没有一点问题,只是这户人家要离京投远亲去,才给卖了。”
柳五爷这才放心,揣着房契备了几样糕点,坐车去拜访了他舅舅赵肃。
赵肃如今住在一套当初成亲岳丈给的老房子里,一进院落是小四合院,北面三间正房,两边各一间耳房,共五间。
刚成亲时并不觉得小,如今添了一儿两女,却是很发愁儿女大了该如何安置。
柳五爷到时,赵肃还在户部没有放衙回来,刘青衿正带着孩子在屋子里发火,不外是孩子闹腾,加上前些时候搬大宅子成了空的闷气。
在院门外就听到那骂声。
等请他们进去,刘青衿依旧冷冷的面色,并不太热情,让婆子倒了茶,阴阳怪气的道:“你舅舅不在。”
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柳五爷也不恼,温温和和的笑着,让苏伯将带来的糕点分给孩子们,道:“舅舅不在,找舅母也是一样的。”
刘青衿皮笑肉不笑,“我一介没见识的小妇人,柳五爷找我作甚。”
这京中闲事传千里,她可是听说了柳眉山买了他们那个闹鬼的宅子,搞东搞西的折腾一番,竟是能住人了,还被他高价给卖掉了,听说有两三千两银子呢,比当初从她们手里买的价钱翻了不知几倍。
她听说时气的要命,只觉得赵肃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个小外甥明知道怎么处理宅子就能住人,硬是闷气不吭,赚他亲舅舅这么大一笔。
倒是还敢来!
柳五爷自然是知道她这般不给脸面是为了什么,却是笑容不减,弯腰抱起刚刚会走路的赵家小女儿,一边逗弄一边道:“不瞒舅母说,眉山这次来是有事求着舅母。”
刘青衿抬眉一笑,“柳五爷那样大的本事,还有事求得到我这没见识的妇人?”
柳五爷逗弄着小女娃娃笑道:“我刚到京城,愣头青一个,舅母快别开我玩笑了。”又道:“这次舅母万万要帮上一帮我,我来京城是想在京城落脚的,但我万事不懂的乡里巴人一个,便是头一件就难住了我。”
刘青衿没好气儿的笑了一声,便听柳五爷继续道:“我原是想买户小宅子住,但再寻不到合心意的了,前几日倒是看了一户,三进院的宅子,什么皆好,只是我却觉着有些个太大了,舅母也知道我来京只带了几个下人,一个小丫头,再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空落落的我住不习惯,所以来求舅母了。”
刘青衿听他绕来绕去不怎么明白,合着是买了大宅子来显摆气她了?便冷淡道:“这倒是笑话了,还有人住不惯大宅子的?”
“让舅母笑话了。”柳五爷赧颜笑道:“我独身一人的实在是住不惯这大宅子。”将小娃娃交给苏伯抱着,从怀里掏出一物道:“所以想来求着舅母将如今住的这户房子与我换一换。”
刘青衿愣是听得惊讶发呆,看着他托到眼前的房契更是惊讶,“你……你想拿你买的三进院的宅子换我们这房子?”
“舅母可万要帮帮我啊。”柳五爷很是诚恳,“我看来看去只觉得舅母这四合院合心意。”
刘青衿不可思议的拿那房契看了又看,“这……这……”不知该说些什么。
“舅母若是拿不定主意可等舅舅回来了商量一下,一同去看看那三进院的宅子,再答复我也不迟。”柳五爷和和气气的笑着,“只望舅母体恤一下,多同舅舅说些好话,房契就暂时放在舅母这吧。”
“这这……”刘青衿看着那房契只觉得像是开玩笑,压回柳五爷手里道:“这房契你可得好好的收着。”看着柳五爷笑吟吟的倒觉得顺眼不少,便也忙笑道:“你刚到京城不容易,舅母能帮衬的地方自然是会帮衬的。”
“那我就先谢过舅母了。”柳五爷起身拜谢。
刘青衿便忙叫他起身,一脸堆笑道:“快别这么客气,你要留在京城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着呢,这样客气像什么话。”又叫来三个孩子拉到柳五爷面前道:“这是你姑母家的眉山表哥,快见过你表哥。”又指着介绍道:“这是嘉云。”
虎头虎脑的小子,看起来是和九生差不多一般的大。
“这是嘉容,嘉秀。”
两个女娃娃,一个已是八岁的小姑娘了,怯怯的行礼望着柳五爷。一个便是刚刚他抱过的三四岁的小娃娃。
柳五爷也都给了见面礼,乐的刘青衿合不拢嘴,直要留他用晚饭。
柳五爷几番推辞才得以出了赵家,刘青衿亲送他出了门。
他笑吟吟的上了马车挥手告辞,苏伯放下车帘,他的笑容一瞬便消,变脸之快让人咂舌。
他冷淡着脸,靠在软枕上让苏伯取了帕子来擦手,方才抱那小娃娃一手的口水,他微微皱眉。
苏伯早已习惯他的两面三刀,问道:“五爷真打算将宅子送给赵老爷?”
“送。”他懒懒道:“官职再小也是个京官,而且还在户部,以后我做生意买地,少不得用到他。”
苏伯便不再过问,他这位爷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从不吃亏。
柳五爷没回客栈,吩咐去化粪池看看。
这次却是顺畅无阻的到了化粪池,雨也小了。
天色却是阴郁郁的暗了下来。
冷雨打窗扉,淋淋漓漓的。
客栈里,九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睡梦里梦到不该梦的,蜷着身子闷在被子里,小声的梦呓着什么。
母亲,弟弟……还有,永安,悬在她的床头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她觉得发闷,呼吸不过来,想先了被子透气,却是怎么也掀不开,有人死死的将她捂在被子里……
她猛地惊醒,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呼吸艰难,不是梦,她在被子里,被人死死的压在被子里。
像是被关在一个大铁皮箱子里,一身一身的汗,愈发的难以呼吸,她喘着气,睁着眼,却不挣扎,只是慢慢的伸手往被子的四周摸,摸到一处缝隙猛地探手出去,一把抓住了一只手。
那人力道一松,九生陡然踹开被子翻身滚下了地,视线瞬间一亮,她刚呼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站稳,有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直将她打的眼前一花,翻倒在地。
那人便到眼前来,弯腰伸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让她半拎起来。
那人黑乌乌的发如绸缎似的落在她脸侧,和脖子上的手指一样凉。九生缓了半天才看清眼前这人,眼睛顿时一睁。
“宋芳州……”
15、十四
窗外的冷风冷雨陡然将窗户撞开,穿堂而过,吹的床幔颤抖,吹的九生浑身战栗,吹的他长长的发落了九生一脖颈。
“宋芳州你……”
“嘘。”他竖了一根手指在九生嘴巴,轻声道:“别叫他的名字把他吵醒了。”
宋芳州……又犯病了?
九生费力踮着脚让自己好受些,看他眉眼冷冷,确定他是又犯病了。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九生额间的碎发,语气淡淡道:“你为什么要欺负他呢?”
谁?九生抓着他的手腕喘息。
“他对你那样好。”他脸色没有神色,眼睛里没有光亮,“你却让他这样伤心。”莹润的手指划过九生的眉眼脸颊,捏着她的下颚,问她:“为什么呢?”
“你……你说谁?”九生听不明白,欺负了谁?又让谁伤心了?
他唇角一勾,眉眼一点点生动起来,“我啊。”
九生一愣,他?
“他如此的在意你,你知道因你一句话他回去多伤心吗?”他问九生,“他对你好,你就不该让他伤心难过,不该欺负他。”
九生忽然想起今早回来时对宋芳州说过一句,你回去吧。
他眉角眼梢皆是讲不出的艳丽,望着九生道:“他性子怯懦,不敢声张不开心,你们便人人欺负他,让他难过,该死。”
“我没有。”九生断然道:“我并不想让他伤心,也不知道他会在意那么一句话……”
“但你确实让他伤心了。”他慢慢道:“他一直很担心你。”他手指慢慢加力,“所以我才这样讨厌你。”攥着九生的脖子加力。
九生抓着他的手腕觉得难以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拼出一口气道:“对不起宋芳州……”脖子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眼前人的神色一僵,顿时道:“闭嘴!”
他听到了?
九生攀着他的手腕,拼力道:“宋芳州,宋芳州你醒一醒……”
手力愈发的小,颤抖着使不上力,他神色开始发慌,瞳孔一阵阵收缩,猛地伸手捂住九生的嘴,道:“你若还想救那个叫永安的,就闭嘴。”
九生果然闭了嘴。
他手力彻底用不上劲,陡然一松,九生摔在了地上。
眼前发花,九生费力的喘息,便听他道:“想救永安就跟我来。”
不能去,不能去……
九生慢慢起身,往屋外看,只看到屋门口一角青青的裙摆,忙道:“玉音叫人!”
嘴被猛地捂了住,他一手捂住九生的嘴,一手将九生抱起,快步往门外去。
门外那角青青的裙摆便慌忙的消失了。
她就那么被抱着带下了楼,上了一辆马车,颠颠簸簸的不知去了哪里。
一路之上,他神色痛苦的闭着眼,一字不讲。
是马车停下,他才一把挑开车帘将九生丢下了马车。
落地是阴冷软绵的泥泞,大雨打了九生一脸,只听他阴冷的声音在马车里传来道:“他就在这里,你好好的找吧。”
车帘一放,马车溅起一身的泥浆快速离去。
九生被颠的头晕目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四周,顿时心头一紧,这里是……昨夜她和永安失散的化粪池前。
已是黄昏,天色尽暗,入目是阴雨浓雾,只看得清不远处几株孤零零的枯树和横七竖八的木棍垃圾,在阴测测的天色里看来像是一堆一堆,慌乱的坟地。
九生起身,一身单衣被淋了透,贴在身上让她冷的发抖,她记得那夜就是在这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地下像是伸出了无数只手来抓她的裙子脚踝,她怎么跑都跑不掉,跌跌撞撞摔在了一个池子旁……若不是嵬度来救她,她怕是就是要拉近池子里了。
雨声大的充耳,九生站在原地不敢轻易乱动,她看四周,想辨认出方向,却是怎么也看不清。
她微微挪了挪步,忽有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她的裙角,她便慌忙又收回了脚。
入目是冷雨浓雾,孤树荒地,她怕极了下一步就踩到什么陷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
她浑身冻的发僵,攥了攥手指,有慢慢跨出一步,将将踩下去,便听有人低呼,“疼啊,疼……”
她猛地收回脚,“是谁?”低头看脚下,却是什么也没有。
那声音远了又近,像雾气,被她一问便消失。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是谁?或者是人还是……
雨声太大,她听不到别的声音,就那么站了片刻,又向前迈步。
“疼啊,疼……”
九生在那块地上站定,低头去看,什么也没有,在听那声音似乎从远处传过来。
她想了想,往反方向走,一步一步走的慢极了,有什么牵绊住她的脚踝,她浑身一颤,抓着裙子往下看――
却是一截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树枝。
那声音却是渐渐没有了。
九生渐渐安下心来,提着裙摆一步一顿的往反方向走,忽然身后有人喊她。
“九姑娘?”
永安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就看见雨雾蒙蒙中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永安,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永安?”
“是我是我!”那身影在远处冲她不住挥手,“九姑娘救命!救救我,我被绊住了!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
声音里带了哭腔。
九生忙道:“你等下!站那别动。”转身便要朝永安去,刚迈出一步,有人一把抓住了她。
“九生?”
九生吓的浑身一抖,矮身一躲。
“是我啊。”声音熟悉。
九生稳定下心神,眼前站着的竟然是归寒。
她打着一把伞一脸诧异的看九生,“你怎么在这儿?你刚才在喊什么?”
九生心神一软,差点虚脱,抓着归寒指着远处道:“永安在那里!他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快去救他!”
“永安?”归寒探头去看,“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啊。”
九生一愣,忙转过头去看,大雨大雾之中那里除了一株枯手般的小树,什么也没有,哪里有什么永安,什么身影。
“你又看到了什么?”归寒看她脸色惨白的望着那个地方,忙拉她到伞下。
“我……”九生张口,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你们找到永安了吗?”
看归寒摇头,她心里一瞬发沉发寒,伸手握住自己的手指,慌忙道:“我帮你们找。”
“九生?”柳五爷的声音传来。
九生抬头就看到柳五爷快步走过来,“五爷……”
“你怎么在这儿?”柳五爷听到声音过来,就看到九生一身一脸的泥水,脸色青紫,浑身发颤的站在那里,忙解了披风将她裹上抱起,“怎么回事?”
九生伸手抓了抓柳五爷的衣襟,“永安就在这里,我和你们一起找。”
她冻的嘴唇发紫,柳五爷蹙眉道:“我们这样多的人在找,用不上你,你先回去换衣服。”
九生忙抓着他的手臂,摇头,“我看到永安了……你们看不到,只我看到了,我怕永安已经……”
已经死了,只有她能看到。
柳五爷眉头深锁,问她,“你在哪里看到的?”
九生指了指。
归寒快步朝那个方向去,不多会儿手里抓着一个东西回来了,“只找到了这个。”递给柳五爷。
是一只鞋子,永安的新鞋子。
柳五爷看了一眼,略一沉思道:“你继续找,我带九生回客栈换衣服。”
九生还要拒绝,柳五爷阴沉着脸道:“换了衣服再来找,若是已出意外那这一会儿的功夫也没什么用。”
抱着九生上了马车,一路快马回了客栈。
先让她沐浴换了衣服,才问她,“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九生没答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侍候柳五爷的玉音,直接问道:“我被带走时,站在门外的是不是你?”
玉音一惊,看她又忙看柳五爷,“什么被带走?姑娘说什么时候?”
她穿着一身白衣青草裙,娇怯怯的站在那里,反问九生,“姑娘被谁带走了?我出去买东西,一回来就不见了姑娘。”
柳五爷也不甚明白,问九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生张口要讲,房门被推了开,一回头就看见宋芳州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她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
“你没事吧?!”宋芳州快步进来到九生身旁。
九生连退了几步,他忙顿住了脚,道:“你别怕……我,我是宋芳州。”眉眼蹙着,抿了抿嘴,慌乱的不知该怎么讲,看九生防备着他,自己先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我不会伤害你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我之前,之前犯病了,并不想伤害你,我很对不起你……”眼眶发红。
柳五爷似乎有些个明白了,问九生,“你被人带走,可是被他带走了?”
九生点了点头。
宋芳州低头垂目的,也不知该如何对九生解释,又急又内疚,一抬头竟是哭了,“我不想伤害你,我……我怎么会伤害你……”
16、十五
大雨不停,柳五爷带着九生上马车往化粪池那边去。
苏伯在挑车帘往车后看了一眼,“五爷,宋公子还在车后面跟着。”
“他愿意跟就让他跟。”柳五爷靠坐着,闭目养神。
九生忍不住往车外看了一眼,蒙蒙的大雨中宋芳州跟在马车后跑了一段,又匆匆忙忙上了一辆马车,让车夫紧紧的跟着他们,他坐在车外,浑身淋了透,看着有些可怜。
柳五爷睁眼瞧了她一眼,道:“心软了?”
九生慌忙放下车帘坐好,不迭的摇头。
苏伯打圆场笑道:“既然宋公子想帮忙找人,将功补过,五爷不如就……”
“他是宋老相国的嫡孙。”柳五爷打断他的话,看他一眼又看九生,“我们若带上他出了什么差池不是闹着玩的。”靠在了软枕上,“他自愿跟着是一回事,我们带上他是另外一回事。”又对九生道:“他的身份太特殊,你以后离他远些,若是在他手下出什么事,我怕护不了你。”
他总觉得不安,这个宋芳州只要晃在九生身边他就觉得会出什么事儿,这预感愈发的强烈。
九生点了点头。
待赶到化粪池边,雨倒是小了些,雾气却丝毫未退。
天色已黑尽,放眼望去白茫茫的雾气里只有几盏风灯摇曳。
归寒过来,神色愈发凝重的摇头。
人还是没有找到,已经过了两天一夜了,这人就算找回来也怕是……
九生跳下马车,放眼望去,想往先前看到永安身影的地方去,柳五爷拉住了她。
“让归寒带路,我们一块过去。”柳五爷道。
九生摇头道:“之前也是归寒一来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我一个人过去。”抽回手,对柳五爷道:“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
柳五爷想了想,替她穿好蓑衣,取来一盏风灯递给她,道:“拿好灯,若是有什么事就灭了灯,我会看着你,灯一灭就会去找你。”又取了另一盏风灯自己拿在手里,“要是看不清路,就找这盏灯,顺着光回来,明白吗?”
九生点点头,看着他细长的手指穿梭在眼下为她喜好蓑衣,抿嘴笑了,“五爷的手指真好看,和我娘的一样,系的又好又快。”
柳五爷愣了愣,她已提着风灯往化粪池那个方向走去,小小的个子穿着厚重的蓑衣,一步一步的往大雾里走,走了几步就回头看他,像是确定了什么又继续往前走。
这雨路泥泞难行,每一步都踏实了她才敢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雨点大在她的斗笠上噼啪噼啪的响。
她抱着灯走急了几步,忽听到那声音,“疼啊,疼……”
九生猛地止步回头,在茫茫大雾里什么也看不见,心里顿时慌了,忙转身去找,知道看到右边远处的一点橘色灯火心才一瞬间安了下来,再往前跨了一步。
“疼啊,我的肚子里好疼……”
凄凄楚楚,哀哀怨怨,像个女人的声音。
九生顿下脚步辨认那声音,似乎从脚下传来,又似乎从远处传来,她试着顺着声音走过去,踏出去一步脚下忽然一软――
“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九生一个踉跄陷在泥泞里跌跪在了地上,怀里的灯火一晃,她忙稳了住,脚踝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动。
她脊背一寒,猛地往外拔脚,却听不远处有人幽幽道:“九姑娘我好疼啊……”
是永安!
她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雾中有个身影站在那里,如同枯木一般。
脚踝上缠着的东西瞬间钻进了她的裤腿里,她猛地伸手按住,却是抓了个空,什么都没有。
头发一瞬炸开,她手忙脚乱的挽起裤腿去找,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
“九姑娘你为什么不救救我……”那声音又响起。
九生浑身一颤,斗笠掉在身边,雨水打了一脸,她抱着风灯望过去,强作镇定,声音却是发颤的问:“永安?你……还活着吗?”
“九姑娘我好疼……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他依旧站在那里,声音隔着大雾传过来。
“我是来救你的,永安你能过来吗?”九生抱着灯慢慢站起来。
“九姑娘你快来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疼……”他的身影忽然晃了晃,像是被什么拉着,“有东西攥着我,救救我救救我……”
“永安!”九生抱着风灯朝永安跑过去,脚下绵绵的泥泞像是无数的细蛇,顺着脚踝滑过去。
她越跑越吃力,永安被拖着越来越近。
“九姑娘救救我,我好疼……”带了哭腔,九生疾跑几步,看清了一张脸,惨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是永安。
她猛地闭上眼,急促喘息着问:“永安你还活着吗?”
“九姑娘救我!”那声音带着人的惊恐慌张。
永安?!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永安被什么拖着往池子里去,她胸口突突直跳,猛地将风灯摔灭,扬声喊道:“在这里!永安在这里!”疾步奔过去。
“九姑娘快救救我!”永安伸过手来。
九生扑身过去,伸手抓住永安的手――
那呼救声忽然停了,手心里抓着的手是凉的,坚硬的,干枯的,眼前永安的一张脸露了出来,惨白的脸,赤红的眼,口鼻中不住的往外涌着泥浆,歪头看着九生。
不待九生反应过来,手腕忽然被缠了住,有什么冰冰凉如细蛇的东西顺着她的手腕钻了进去,托着她就是一拽。
她脚步不稳,被摔在了泥泞里,猛地被就地往前拖拽,满脸的泥浆,她被向前拖行,一头磕在坚硬的青砖上才停下。
“疼啊,我的肚子里好疼……”
一阵的天旋地转,九生不待喘息伸手抱住那青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被拖到了化粪池边,自己抱着的青砖就是池壁,在有一步她就要被拖进化粪池中。
“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那声音从化粪池中传来,忽而凄厉,“我好疼!”
手腕上缠着她的还在死命拖拽,她在天昏地暗之中看不见那点灯光了,拼了命的喊:“五爷!”
抱着青砖的手指一滑――
“柳眉山!”她再抓不住……
有人一把抱住了她的腰,雨雾中喊她的名字,“九生!”
声音出口,手腕上的力道忽然就是一松,拉拽她的东西瞬间消失,那凄厉的叫声瞬间停止。
抱着她的人剧烈的喘息着,抱得她死紧,将她拖下了化粪池,她猛地转身搂住那人的脖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人抱着她,轻轻喊她,“九生……你没事吧?”
不是五爷的声音。
她大脑混沌的松开手,在雨雾中看清眼前这个人――苍白的脸,黑亮亮的眼睛,被打湿的头发软软的黏在脸颊上。
“宋芳州……”
宋芳州湿漉漉的睫毛下眼眶发红,却是笑了,“是我是我,我听到你的声音以为你出事了,吓死我了……你有没有事?”他抓起袖子替她擦脸上的泥浆,“你受伤了吗?”
九生木木的往远处看,找着什么。
却不见那一点灯火。
“你在找什么?”宋芳州抱她坐在地上。
她脑袋被磕的一阵嗡嗡作响,浑身发疼,发愣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她,“九生?”
反应迟缓的抬头,就看到柳五爷疾步过来,他没有提灯,暗夜里浑身湿透的到她眼前。
她心里的那盏灯一晃晃的亮了起来。
声音发哑的喊了一声“五爷……”挣扎起身,一头撞进柳眉山的怀里。
如今才开始害怕,怕死了,她差点死了,她看不到那灯光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柳眉山将她裹在披风里,轻轻的摸她的头,“没事了没事了。”
九生偷偷的在披风下抓住他的手指,闷声闷气道:“我看到永安了。”
“恩?”柳五爷低头看她,“在哪里?”
九生还没回头去指,便听归寒过来“咦?”了一声。
“这雾怎么散了?”归寒诧异。
九生从柳五爷的披风下钻出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浓的看不见人的大雾竟然全散了,放眼望去,泥泞的垃圾场小雨淋漓,清晰可见。
宋芳州就站在她的身后,浑身淋透了,唇红脸白的看着九生,并不讲话。
“这太奇怪了。”归寒提灯四望,“几天不散的大雾怎么突然之间就散的干干净净?”提灯照亮宋芳州的脸,问道:“好像你一来雾就散了。”
宋芳州被归寒吓了一跳,“是……是吗?”左右看了看,挠头道:“好像是啊,我居然有这种功能。”又对九生笑,小声问:“你没事吧?”
九生摇了摇头,拉着柳五爷指着化粪池道:“我看到永安被什么东西拖进这里面了。”
“什么?”柳五爷一惊,刚要命人去化粪池中打捞一下。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回头看到一辆两匹大白马拉着的飞檐紫帐马车快又稳的朝他们而来。
马车之后是一队的黑衣家丁。
马车在他们几步远停下,车内有女人的声音道:“谁是柳眉山?”
柳五爷将九生推到身后,拱手道:“是在下。”
车帘被小丫鬟挑开,露出端端坐在车内的妇人,声音清朗的道:“这块地方已经被宋府买下,还请柳公子带你的人快些离开。”
“娘?”
站在人众后的宋芳州挤了过来,快步到车前道:“您怎么来了?”
车内的妇人却不吃惊,只是淡淡的看着宋芳州道:“你还问我,又怎么跑到了这种地方?”伸手擦了擦他满脸的雨水,“快上车随我回府,你这副样子让你爷爷看到又该生气了。”
宋芳州抿了抿嘴,回头看九生,“娘等我一下。”跑到九生跟前,对九生道:“之前我并非有心伤你,但我终究害了你,对不起,你不要恼我,我以后会和你保持距离。”又低头在九生耳边道:“你若遇到急事需要,就来找我。”伸手塞了一物在九生掌心里。
又跑回马车前,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九生低头看手心,是一颗素线悬着的明珠。
“奇怪,宋芳州的娘不是早就死了吗?”归寒低低问柳五爷。
17、十六
“宋芳州!”九生忽然喊住他,快步到马车前,问道:“什么事你都会帮忙吗?”
宋芳州刚刚上车,在车内认真的点头,“只要是你开口。”
车内暖香阵阵,九生提着素线上的明珠道:“那你们宋府能不能先不要买下这块地方,永安还在这儿,让我们找到永安再买下,行吗?”
宋芳州竟是一时为难了,转过头看车内坐着的妇人。
阴暗的雨夜,光线昏暗,九生看不清那妇人的脸,只看到黑色的厚重狐裘里用着一个消瘦的人影,瘦长细白的手中抱着一个汤婆子,似乎怕寒怕极了,细细的冷风吹进,她便一阵的闷咳,锦帕掩口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颚。
“娘……”宋芳州伸手去拉那妇人的手,“人命关天,就让他们在这儿找吧。”
那妇人顺出一口气,毫不迟疑的道:“不行。”
“娘,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就当疼我,答应我吧。”宋芳州半跪在那妇人身前,语气软绵的求讨。
“不行。”那妇人语气不改的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
宋芳州还要再求,那妇人忽然攥住宋芳州的手道:“你若是不想害死你唯一的朋友就不要再求了。”
宋芳州一愣。
那妇人忽然身子一探,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看向了九生,“你便是那个能看见脏东西的小姑娘?”
九生吓了一跳,那妇人眉眼生的美,只是一脸病态,消瘦又苍白,唇却涂的艳红,愈发衬得脸色的苍白。
九生不答,她先道:“看在芳州如此看重你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离这个池子远一点。”
“娘……”宋芳州拉她的手,“九生她只是为了找人。”
那妇人软和了语气,握着他的手道:“娘是为了你好,以后不要再来这儿。”抬了抬手,有下人上前请九生让开。
“九生!”宋芳州想下车,被那妇人拉了住。
“你若是再胡闹,我便不管你,让你爷爷来管。”那妇人闷咳着撂下话。
宋芳州果然没敢再闹下去,乖乖坐回车里,被带了走。
马车一走,宋府的人便将化粪池围了起来,不得人靠近。
归寒一天一夜未曾休息,如今脸色疲惫,问柳五爷怎么办。
柳五爷略一沉默便带人先行回了客栈。
回客栈时雨便停了,赵肃正好来客栈里找他。
柳五爷让众人先去沐浴休息,引着赵肃回了房。
赵肃自然是来推辞那套三进院的宅子,说是推辞,也只是做做样子,之后诚惶诚恐的收下,情真意切的的套了一下近乎,将自己的房契交给了柳五爷。
柳五爷收下后,随口问道:“舅舅可知道城边那个化粪池?”
赵肃还沉浸在收了宅子的喜悦和不好意思中,闻言愣了愣,忙道:“知道知道,就是那个刚刚被宋府买下的化粪池吧?”
“是了。”柳五爷笑道:“不知宋府怎么有兴趣买下这样一块废地?”
赵肃摇了摇头,道:“说来倒是一件奇怪事,那块地废置了十来年没人过问,就今天夜里,宋夫人突然亲自出面找到我们尚书大人,说要买下这块地,很是急切。”
“哦?”柳五爷给他添茶,好奇道:“怎么会突然这么急着买下来?还是宋夫人亲自出面。”
“这个我一个小小的主事怎会知晓。”赵肃赧颜的笑道:“我也是听部里的诸人偷偷议论的。”就柳五爷沉思不语,他便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柳五爷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不瞒舅舅说,我的一个随身小厮在那里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失踪了?”赵肃一惊,“也是在化粪池失踪的?”
“也?”柳五爷诧异,“难道以前也有人在那里失踪过?”
赵肃不自觉放低声音道:“你刚到京中不知道,那个化粪池近些年来失足淹死了好几个人,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一直废置着,朝中也懒得管,也没人去处理那些垃圾,便成了如今这样一块废地。”摇头思虑道:“我看你那个小厮八成也是失足陷进去了,你便是如今报官也没什么用,前几个也只是做做样子的找了找。”
“找到了吗?”柳五爷问。
赵肃喝了一口茶,“哪儿能找到啊,那池子当初建时五丈深,是用来排这附近住民的污水,里面全是些积压的污水腐烂秽物,人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想找人只能把池子给清干净,但那池子后来朝廷弃用了,已有快十年没有清理过了,那些污水秽物堆的那么老深,要清理可不是一天半日的。淹死人这种事哪年哪条河没有?所以衙里也不重视,应付了事便是了,不会大动干戈的上报,然后去找。”
柳五爷轻轻皱着眉点头,试探性问:“那舅舅可听说宋夫人买下这块废地做什么用?”
赵肃摇头,“我只听部里人说宋夫人只是不准人再靠近。”又想起什么问柳五爷,“宋小公子下午不是和你家那个小姑娘去了一趟化粪池吗?”
“下午?什么时候?”柳五爷诧异,宋芳州不是刚刚才跟他们去化粪池,怎么是下午?
赵肃想了想,“应该就是你上我家中那一会儿,我放衙路过正好看到宋小公子和那个小姑娘上马车,说要去化粪池。”
柳五爷眉头一蹙,是说下午宋芳州犯病将九生带去了化粪池那一会儿……
“他回来后宋夫人就找尚书大人买了那块地,想来是怕宋小公子再去,遇到什么危险吧。”赵肃有些感慨,道:“这宋夫人性子虽然烈,待宋小公子却是当真好,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柳五爷眉头一挑,问道:“宋小公子不是宋夫人亲生的?”
赵肃忙住了嘴,隐晦道:“这件事不好说……”
柳五爷还想再问,赵肃却左顾言他,推说有事要告辞了。
柳五爷也没继续追问,只问:“不知宋夫人买下那块地花了多少银子?”又忙道:“舅舅若是不好透露,便不必为难了,我只是好奇。”
赵肃得了宅子,占了个大便宜,能讲的毫不隐瞒,低低道:“那块废地不值钱,又是宋府要买,只用了五十两。”
柳五爷只觉心口一塞,笑容发僵,他为什么晚了一步……为什么不先买下……
送走赵肃,柳五爷也沐浴更衣,刚要休息又想起九生来,便起身去了九生房中看她。
刚到门前便听里面有人声音发颤道:“你走吧……”
之后是几声低吠,言语不清的怒喝,“走!走!”
是九生和嵬度的声音。
柳五爷忙推门,却是反锁的,“九生?出什么事了?”
九生的声音一止。
“九生开门。”柳五爷忙道。
有人跑过来开了门,嵬度的一张小脸探出来,警惕的盯着柳五爷。
柳五爷推开门绕过他进了屋,就看见蒙蒙的天光下,九生披头散发的抱膝坐在榻上,“怎么了?”柳五爷上前,她一头的冷汗。
九生脸色憔悴,眼眶乌黑,看到柳五爷有些紧张道:“我……对不起。”
柳五爷坐在榻上摸她满头的冷汗,“怎么说对不起了?”
九生忐忑的看着他,“我没哭,不是有心吵到你。”
柳五爷一愣,才想起她还记着上次她半夜里哭,说过不会再哭吵到别人的话……莫名的心头一软,替他擦额头的冷汗软声道:“你没吵到我,是我想来看看你。”
九生愣怔怔的看他,忽然偷偷拉住他的手指道:“我会替五爷好好挣钱,五爷还想买化粪池吗?”
柳五爷被她问的一愣,“自然是想的。”
她似下定决心一般,道:“五爷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的。”
她小小的人儿讲出这么笃定的话,让柳五爷不禁一笑,“你有什么法子啊?”
九生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颗素线串着的明珠,宋芳州给她的那颗,“去找他,应该会有法子。”
找宋芳州?
柳五爷蹙了蹙眉道:“你再去求他,宋夫人怕是也不会将那块地让与我们的。”
九生也皱眉,“应该是要找他……”
“为什么?”柳五爷皱眉。
九生看着柳五爷,“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
九生点头,梦里有个女人陷在化粪池的污水之中抓着她手腕拼命往下拖,一句句对她道: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她想用另一手挣开,被她缠在手指上的那颗明珠便一跳跳的滚出来,那女人突然就松开了她,一点点陷进污水中,叫着一个名字――芳州。
18、十七
窗外天色渐亮。
柳五爷将她的梦想了想,点头道:“等用过早膳我们去趟宋府,我找宋夫人谈找永安的事,你去找宋芳州。”
九生点头,忽瞧见门外有裙角一闪,“谁?”
门外人吓了一跳,忙推开门进来,“是我,苏伯让我来问问五爷早膳想用些什么。”
柳五爷回头就瞧见玉音怯生生的垂头站在门口,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让她退下。
转过头来看九生一脸警惕的样子摇头笑了,“你为何对玉音这般的防备?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九生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讲出口,只是道:“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柳五爷耐心问:“总是要有个理由的。”
九生想了想,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说她出卖了自己?那样的情况玉音惊怕交加,害怕她也是正常的。
说她在宋芳州抓自己的时候袖手旁观?
她并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就是玉音。
“她也不喜欢我。”九生不善表达,只是道:“我也不喜欢她。”
她憋了半天只讲出这样话,让柳五爷禁不住笑了,顺了顺她的发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等忙过了这阵子我让苏伯找两个伶俐的丫鬟给你,把玉音打发了。”
他的手指细长柔软,穿过她的头发时细细柔柔,九生抬头偷偷看他,小心道:“永安先前说你不喜欢麻烦的人,让我学的懂事一点,少添麻烦……”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是对他们,你跟他们不一样,不需要学这些,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很好。”
九生听得懂,五爷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觉得开心。
柳五爷让她穿衣洗漱,便先回了房。
刚刚走,玉音推门进了来。
九生正在更衣,玉音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边,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掩声哭了起来,“蜜娘蜜娘,我错了,那时我在船上怕的要死,没想过会害到你……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不要让五爷将我卖了……”
卖了?九生被她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忙挣扎开,“你先起来……”
玉音却死活不撒手,只哭的可怜,泪汪汪的抬头望着她,“蜜娘你也好我一样是被卖过的人,该知道被转手卖掉指不定卖给什么样的人,吃多少的苦……你就可怜可怜我,就当可怜我,不要让五爷将我卖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的伺候你!”
九生被她哭的心里发慌,去扯她起来,“你别哭了……”她也怕被卖掉,心里发软,让她起来道:“船上那次我并不怪你……”
“蜜娘我当真不是有心害你!”
“我知道了。”九生拉她起来,问道:“那我问你,宋芳州抓走我那次,你是不是在门外?”
玉音哭声忽然一顿,只是一瞬才又哭起来,不住的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蜜娘我发誓那次当真不是我,若是我就不得好死!”
“不是你?”九生皱眉,看她一脸泪水的点头,九生道:“你既然还不愿意坦诚,就不用求我了。”拨开她的手就往屋外去。
玉音只哭着解释不是她,看她绝情的头都不回出去,扶着门站了片刻,猛地抬手擦了眼泪,她不能被再卖掉,要是像她娘一样落到一个酒鬼手里,生不如死!
她转身进屋,手忙脚乱的在九生榻上一通翻找,找出了那颗素线栓着的明珠,快步出了房门。
早膳备好,归寒累了一天一夜睡的喊不起来,便只有九生,嵬度和柳五爷用早饭。
吃饭时九生忍不住问道:“五爷,若是永安真出事了……”你会怪我吗?
余下的话却在看到柳五爷低垂的眉眼后没有问出口。
柳五爷神色不改的继续喝粥,是过了半天才开口道:“永安跟了我快十年,也是像你这么大时跟在了我身边。”
九生便再也问不出口什么了,闷头吃饭。
柳五爷夹了一块白笋放在她的碗里,淡声道:“并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九生飞快的抬头看他,他神色依旧淡淡,对她道:“多吃菜,对身体好。”
九生觉得,五爷真好啊……
“恩。”她抱着碗笑了笑,刚递给嵬度一个鸡腿,便见他耳朵一动,迅速的跳下了椅子跑到门边。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带着五六个黑衣小厮冲了进来。
“哪位是九生姑娘?”
九生一愣,柳五爷放下碗筷,细细擦着嘴,笑道:“诸位是?”
头前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管家,对柳五爷作了一揖道:“这位想必就是柳眉山柳五爷了,我们是宋府的。”
宋府?
柳五爷慢慢笑道:“可是京城宋府,宋老相国?”
“正是。”那管家笑的慈善有理,和柳五爷客套一番道:“我们这次前来是想请九生姑娘过府一趟,我们小公子很是喜欢姑娘,想请姑娘过府说说话。”
宋芳州请她?
那也正好,正好她要去找宋芳州。
柳五爷却道:“是宋小公子请九生?”心中却是疑惑的,宋芳州要见九生何时差人来请,不自己来的?还是差了管家来,不是他随身的几个小厮。
怕不是宋芳州,而是宋府其他人吧。
管家笑着应是。
“只请九生?”柳五爷又问。
管家道:“是吩咐只请九生姑娘,柳五爷不必担心,车马都已备好,小的们也会小心照顾姑娘,必不会有什么差池。”
柳五爷刚想开口拒绝,九生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指,低低对他道:“我先去见见宋芳州,帮五爷问问。”
柳五爷想了想终是没有拒绝出口,只是让带上了嵬度。
管家恭恭谨谨的请着九生和嵬度下楼上马车,柳五爷送走她们,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竟有些……怀疑自己决定。
不禁问苏伯,“我是不是不该让九生去?”
苏伯在身后道:“宋府这样正大光明的请走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五爷不必担心。”
柳五爷摇头,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宋夫人请的九生,宋府古怪异常,宋夫人请九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想得到那块地,更不想得罪宋府。
马车一路稳又快的到了宋府。
九生和嵬度被引着从小门入府,一路穿廊过水榭,七拐八拐的被带进一间厢房里。
跨进去是一阵扑鼻的熏香,伴着一丝丝的药味,和阵阵暖意冲的九生打了个冷战。
身后的门便被小丫鬟关了住。
嵬度一瞬扑向关上的房门,一阵乱抓。
九生听到房间内有人轻轻的咳了几声,忙顺声音望过去,入目是烟罗纱帐,和麒麟样的熏香暖炉,只瞧见那纱帐上一道消瘦的身影。
“过来吧。”那身影虚弱的开口道。
“我吗?”九生忙拉住嵬度,听声音像是之前那位宋夫人。
这厢房里门窗紧闭,光线暗淡,大白天的点着两三支蜡烛,内帐中光线晃晃,照着那人的身影,她对九生点了点头。
九生拉着嵬度慢慢往里走,在烟罗纱帐前站了住,“您找我有什么事?”
烟罗纱帐挑开,里面探出一只苍白的青筋显现的手,偏吐着殷红的指甲衬得白骨一般枯手惨白,“再往前点,过来。”
九生轻轻摇头,“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那手便轻轻垂下,坠在了榻边,九生听到里面人笑了一声,道:“你连鬼都不怕,怕我做什么?”
九生一惊,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拉紧了嵬度。
那烟罗纱帐上的身影动了动,似乎取了什么东西,脖子一歪转过来对九生道:“你别怕,我只是想让你来看幅画。”
“画?”
纱幔内纸卷抖动的声音,那苍白的手又挑开纱幔,“进来瞧瞧。”见九生不愿意,她便道:“怕什么,我若是想害你,你还能逃得了?”
九生往前走了走,伸手道:“我在这儿看就好。”轻轻的挑开了一线纱幔。
内里的烛火一跳,九生只看到厚重锦被中拥着一个人,瘦的不像话,锁骨耸立,也不敢往上看,只就着烛火看那夫人慢慢打开手中的画卷,一点点,一点点的露出那幅画。
九生先是一愣,又细细看,画上画着一个美人,美人坐在西窗下,窗外是桃花红艳,窗下是美人含笑,宛若明珠。
“你可认得画中人?”那夫人忽然问。
九生心头一跳,猛地缩身回来,惹的烛火一阵乱晃,犹如她狂跳不止的心,“不……我不认得。”
“你不认得?”那夫人慢慢挑开帐幔看她,苍白的脸,惨淡的唇,一双眼睛瘦的凹陷进去,直勾勾的盯着九生,“你梦里见到那个女鬼难道不是她吗?”
“你怎么知道?!”九生吓的往后退了半步,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柳五爷,怎么……怎么宋夫人会知道?
宋夫人哦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珠看了画卷一眼,道:“那就是说,你见到的女鬼确实是她了?”
“我什么都没有见到过。”九生紧拉着嵬度道:“我也不认识画上的人。”
宋夫人慢慢笑了,“都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阴魂不散,死了也是个贱人。”
19、十八
九生看到帐幔之后的宋夫人,眼神恶毒极了。
她似是动了气,心绪难平的猛咳了起来,苍白干枯的手指抓在烟罗纱帐之上,咳的手中画卷抓不住,咕噜噜滚到了九生的脚边,那美人在画上含笑对她,画卷下清秀的小字写着――美人如明珠,赠明珠。
落款是,宋素。
宋夫人声音干哑的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九生不去,宋夫人猛地拉开帐幔,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贱人可有跟你说什么?”
九生忙不迭的摇头。
“她只叫了芳州?”宋夫人又问。
九生心惊,这件事宋夫人竟知道的这么清楚?明明她只对柳五爷讲过……
“是不是?”宋夫人没有耐性的催问。
九生心知她已清清楚楚的知道,瞒不过了,便点了点头。
宋夫人虚脱一般的靠回软榻上,手指却仍抓着帐幔,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道:“把画捡起来给我。”
九生看了一眼画卷,捡起来却是不上前,只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道:“宋夫人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转身要走。
宋夫人忽然道:“你不帮你的五爷讨人情卖地了?”
九生顿住了脚步,宋夫人连她和五爷商量的事情都知道……
“你不必如此怕我,我如今走两步都难,还能吃了你不成?”宋夫人理了理蓬松的发,“你既有事相求,何不直接求我。。”
九生转过身看她,“我若是求宋夫人,宋夫人能不能把那块地让出来给五爷?”
宋夫人笑了,虽是憔悴消瘦,眼睛里却光彩熠熠,“要看你拿什么来求我了。”
九生听不明白。
宋夫人看她道:“你帮我做件事,做好了我就将这块地送给你。”
“当真?”九生一喜。
“自然当真。”宋夫人眉眼微扬,道:“我薛凝说话一向算数。”
“好。”九生想也不想的应下。
倒是让宋夫人好奇,“你也不问问我让你做什么?就这么应下了?”
九生只怕她反悔,便道:“我能做到的,做什么都行,只要夫人守信将那块地让给五爷。”
“哦?”宋夫人望着她,问道:“柳五爷是你什么人?父亲?”打量了九生一番又摇头,“他年纪也不大,不过十□□的样子,不会有你这样大的女儿,那是兄长?”
九生摇了摇头,“五爷不是我的什么人,他救了我,收留了我,比父亲和兄长还要重要。”
宋夫人愣了一愣,随后听了笑话一般笑了,“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别错付与人才是。”
九生皱眉,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便问道:“夫人让我帮你做什么?”
宋夫人又指了指画,道:“你不是能见到那个贱人吗?”眉眼流转,侧头看九生,“帮我去送她一程,让她早登极乐。”
九生有些为难道:“我只看得到,别的不会……”
“你不必做什么。”宋夫人道:“我会请高僧来,你只用引她出来,指出她在哪里即可,高僧自会超度她,也算是我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九生想了想,五爷要买下这块地也是需要先处理了这些,能超度了亡魂也是好事,便点头应下了。
宋夫人又道:“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芳州,柳五爷那边你也不许说,明白吗?”
九生点了点头。
门外有小丫鬟轻轻叩门道:“夫人,小少爷醒了。”
宋夫人神色柔了柔,道:“叫大夫来给少爷瞧瞧,他淋了雨别着了风寒。”又对九生道:“你先下去等着,我会叫人带你过去。”又不放心道:“还有一事。”
九生停住脚步。
她道:“芳州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宋府唯一的继承人,你太特别了,我不希望你和他来往。”
九生顿了顿,握住了手指道:“我明白,我会离宋公子远一点。”
九生被小丫头领着出了门,到一间偏厅里等着。
不多会儿小丫鬟又领来了一个长头发的和尚和一个黑瘦的光头和尚,两人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九生一眼,又用了午膳,等了一会,便一同被带上了马车。
一道去化粪池。
一路上三人皆不言语,只嵬度左嗅嗅右闻闻的忙乎在那黑瘦的光头和尚身边。
那光头和尚被搞烦了,怒目道:“再闻贫道揍死你!”
九生微微一愣,看那光头和尚,得来一记白眼,便拉住嵬度不吭气了。
到时天色还未尽暗,黄昏的日光昏昏的染红半壁天色。
几人下了车便各自寻了一块地方,等着天黑。
那长发和尚坐在池边诵经打坐,那黑瘦的光头和尚却拉着一个看守的小家丁闲聊。
九生看了看,也挑了一块地方坐下休息。
却是不小心听到那光头和尚和小家丁的碎语,那和尚说什么,我要做法收服这女鬼,等先搞清楚这女鬼的来历。
那小家丁不太清楚,便叫了管家来。
光头和尚对管家一通高深莫测的解释,说是要清楚这女鬼的来历和作怪的因由才好做法。
管家犹豫了一番道:“我并不太清楚,只知这女鬼似乎叫明珠。”
明珠?九生想起那画上的落款,女鬼就是画上的女子明珠,那宋素又是谁?
光头和尚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什么,悻悻的走到九生跟前,看她一眼,“等会往后躲。”
“恩?”九生一愣。
那光头和尚却不再讲话,看着天色尽黑,雾气一点点笼上来,眉头锁紧。
管家带着看守的家丁退下时雾气已经大的五步之外只见人影。
九生靠着嵬度起身,往后退了退。
那长发和尚依旧闭目诵经。
诵经声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发寒,雾气渐浓,九生一扭头就看不见了长发和尚的身影,只听那阵阵诵经声。
有人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问:“小娃娃,还不往前去叫那鬼祟出来。”
九生一抬头就看到那长发和尚,眼睛浑圆,不怒自威。
嵬度猛地伸手挠那和尚的手臂。
他吃痛松手,往前推了九生一把。
九生一个踉跄,一脚踏进了泥泞中,有声音厉声而起,“疼!疼啊……”
九生脊背一僵,快速向前走了几步,不迭声的,“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九生还要再寻着声音去,被人伸手拉了住。
“让你往后退怎么就不听!”是那黑瘦的光头和尚。
九生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细微的滑动着,拨开那和尚的手道:“你快走。”
“你怎么就不听话啊!”那黑瘦的和尚急了,拦住九生露出了本音,“是我!柳五爷不放心让我易容了跟过来!”
是归寒。
有什么细滑的东西爬上九生的脚踝,迅速的钻进她的裤腿,她猛地甩开归寒,扬声道:“在这儿!”脚下一滑,她被那细滑的东西猛地拽倒。
身边冷风一卷,那长发和尚快步而来。
归寒扑身抱住九生,喝道:“别喊!那和尚阴毒的很,宋夫人请他来是为了让这池里的女鬼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抬手要去割断拽着九生的那玩意儿。
九生一把拉住她的手,“我知道。”脚踝被扯的生疼,归寒抱着她不松手,她道:“宋夫人要怎么处理是她的事,我做好我的,五爷得到五爷想要的。”
归寒吃惊的看九生,“你既然知道她做的这样绝还答应帮她?!”
脚踝被缠得越来越紧,那声音愈发的急切,“疼啊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九生顾不得再同她废话,急道:“嵬度拉开她!”
嵬度陡然窜过来,伸手拉开归寒抱着九生的手。
九生瞬间摔回泥泞中,被猛地拽去化粪池,九生扬声喊道:“在这里!”
脚步声顿来,那长发和尚抖开雾气快步奔来,“小娃娃出声!”
“这里!”九生伸手抓住化粪池边的青石,拼命的搂紧,抬头确定方位喊道:“你的左边!”
那一袭僧袍一闪而来,长发一荡,一脚踩在拽着九生的那东西上。
脚踝上的力道一缓,九生只听那和尚大喝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扬手甩了出去。
只听一声厉叫,“疼!疼……”
九生身下的地面一阵阵颤抖,身后的化粪池刹那翻涌起来,如同沸水,雾气滔天而起。
那长发和尚低喝一声,“不好!”长袖一卷,丢下了佛珠猛地收脚便能逃。
力道一松,拽着她脚踝的那东西疯了一般急速上窜从脚踝直探到她的腰,缠住她的腰猛地就往下拖。
九生连反应都来不及,一瞬之间被拖下了化粪池――她陷入下陷的污泥之中,伸手死命的抓着池边。
“九!”嵬度冲过来抓她的手,却已是来不及。
九生只觉得缠在腰上的那东西要将她生生撕扯开,拼出一口气对嵬度喊道:“去找宋芳州!”
嵬度一愣。
“快去!带他过来!”九生手指一阵阵发颤。
嵬度慌忙转身,瞬间消失在大雾之中。
九生被缠的喘不上气,抓着池边的手指快要断掉,只感觉污水一点点漫上胸口,那声音越来越近。
“疼啊疼死了,我的肚子里疼死了……”
20、十九
一瞬之间,大雾遮满她的眼。
一双干枯的手从身后抱住她,枯枝一般探到她的身前,抓住了她扒着池檐的手。
所有的声音一瞬而止,九生只听到有声音近在耳侧的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点点拉下她最后的一只手。
九生听到归寒在池边急喊她的名字,“九生!”
她被猛地拽进污水之中,呼吸一窒,眼前一黑,千百只手在拉她入地狱一般,越陷越深,不能呼吸的失去了知觉……
她听到闷雷声,天塌地陷一般滚滚而来。
似乎下雨了。她听到雨声,哭声,是死了吗?
“跪下!”有人喝了一声。
她吓得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高悬的白纸灯笼被风雨打的噗噗乱动起来,有一个女人跪在大雨的庭院里哭。
这里是哪儿?
九生呆立在白纸灯笼之下,发现她在一处昏暗的庭院里,左边是雕花门大开的厢房,右边是大雨的院子。
那个女人就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跪在大雨的院子里,哭个不停,嘴里不住的道:“求求夫人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宋家的孩子就该留在宋家。”厢房里有另一个声音虚弱又冷淡的传出来,是个熟悉的女声。
九生想往前去看一看厢房里的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那是我的孩子……”跪在院子里的女人浑身发抖,语气不敢硬一分,只跪在那里苦求道:“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六年来一天不离的带大的,求求夫人不要把我们母子分开!”一头叩在地上,哭的嘶哑道:“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会和夫人争什么,我甚至可以再也不见老爷,只求夫人让我留在宋府继续照顾我的孩子……”
厢房里的女人忽然冷笑了一声,“明珠,能留下孩子已是我最大的宽容,因他姓宋,终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老爷子的第一个孙子。但你是什么东西?脱光了送上主子床的贱人,我没有打死你在我门前是不想脏了我的地方!”一阵杯盏摔碎的声响。
“夫人夫人小心身子,你如今可万万动不得气啊。”有下人忙劝。
明珠?她就是画上的美人明珠?
九生忙去看,只见厢房里猛地丢出一只茶杯,砸在了明珠的额角,当啷的落下来。
明珠惨叫一声,捂着额头一阵发昏,一字字道:“我要见宋素。”
九生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回廊拐角一袭孔雀蓝的袍子抖了抖,有个男子缩回身子站在那里。
厢房里的人一阵发笑,“你以为如今他还敢来见你?”
“宋素!”明珠抬头冲森森的庭院里喊,“宋素你出来见见我!你当日是怎样许诺我的!”
那拐角站着的男子,似乎往前探了一步,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在听到厢房里的女人下令道:“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卖出京城!”他才探身出来,快步冲了出去。
到庭院里的明珠身前,道:“你也把我绑了一道赶出京城吧,我对明珠是真心的。”弯腰伸手一把拉起明珠,拉开她的额角看了一眼,满是心疼的问:“疼吗?让你受委屈了。”
厢房里的人半天才道:“真心的?”声音微微发颤,“宋素,你再说一遍。”
宋素似乎有些怕她,明珠忙拉了拉他的手,不住发抖的道:“你别在为我激恼了夫人,我只求求她把孩子还给我……”
“跪下!”厢房里人发怒的喝她,“我和宋素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贱人插嘴了!”犹不解恨,厉声道:“掌嘴,给我打的她不能插嘴再停手!”
有婆子应是,从房中过来。
宋素护着明珠,怒道:“我看谁敢动手!”抬手指着厢房中人,“薛凝我早就忍够了你,若不是老爷子向着你,我早就休了你!光明正大的迎明珠过门!”
厢房里人影一晃,有婆子忙去扶,“夫人小心啊!当心您的身子……”
“宋素。”厢房里的人忽然语气发沉的叫他,“你对她是真心的?”
“是!”宋素抱着摇摇欲坠的明珠,答的毫不犹豫。
“好。”薛凝在厢房里道:“那你今日就休了我吧。”
“夫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婆子忙规劝,“有什么事和老爷好生商量着,何必……”
“拿纸笔来。”薛凝依旧沉声道:“宋素写休书给我,就以无子好妒这两条休了我,我薛凝嫁给你六年无所出,该休。今日我打死你的爱妾,该休。”扬声喝道:“将那贱人拖过来!”
婆子上前,宋素护着明珠气道:“谁敢动明珠!”
厢房中烛火一晃,有一女子走了出来,海棠红的衫子,黑发高挽,眉眼又冷又逼人的道:“拖过来!”
那女人的长相,确确实实是年轻许多的宋夫人。
那些丫鬟婆子便都纷纷应是,去拉扯明珠。
庭院里乱糟糟的一团,宋素护着明珠呵斥下人,明珠低微的哭声……
薛凝立在门前忽然身子晃了晃扶住了门框,有婆子忙来扶她,惊道:“夫人见红了……”
头上的白纸灯笼一晃,庭院里小丫鬟乱糟糟的去请大夫,也不知是谁碰了九生一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瞬间一黑。
有什么人在黑暗里喊,火把绰绰,人影重重的喊站住。
身边是急促的呼吸声,有人拉着她的手拼命的跑着,拖得她手腕生疼,那人只不住的道:“快跑快跑芳州……”
芳州?宋芳州?
九生费力的睁开眼,蒙蒙大雾的雨夜里,有个女人拉着个小小的男孩拼了命的往前跑,往前跑。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火把,拥着一辆马车。
九生望过去,那女人跑去的方向正是化粪池……
那女人越跑越急,拖得小男孩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慌忙抱起他,回过头来看那迷雾中的火把,秀美的脸上冷汗细泪,再没有的惊慌失措。
是明珠。
“娘,我们要跑去哪儿?”小男孩气喘吁吁的问,“为什么不回家?爹还在家呢。”
明珠搂着他红着眼睛哭了起来,“我们没有家,芳州我们如今没有家了,那个宋府不是我们的家,你爹也不要我们了,他们要把我们分开……”
“我不要和娘分开!”小男孩伸手搂住了明珠的脖子,也哭了起来。
“不分开,娘怎么舍得芳州。”明珠抹了一把脸,抱着他就往前跑,慌不择路。
九生不能动弹,跟不过去,只看到那些追赶明珠的人举着火把从她的身侧急追过去,马车呼啸着穿过她的身体。
她死了吗?那这些画面,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的看着四周,看到当前跑过的人一愣,那人长相和宋府的老管家一模一样,只是年轻许多……
再看如今的化粪池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垃圾规整的堆在化粪池边,这是……几年前的化粪池?
那明珠拉着的那个小男孩是……小时候的宋芳州?
“宋素!”
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明珠的惨叫声,望过去只见雨雾之中人影憧憧的围在化粪池边。
有小男孩的声音,“娘!”
之后是宋素的声音,紧张到颤抖,“明珠……快救明珠!”
“不许救。”有女人的声音从马车边传来,九生看不清,却分辨得出是宋夫人薛凝的声音。
尖锐又冷漠的道:“宋素,今日你要是救她就别怪我心狠!”
那宋素忽然没了声音,只听到小男孩的哭喊声:“爹救我娘!救我娘!”
九生听到大雨中的呼救声,是明珠的,一声一声。
薛凝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厉声道:“用青石压在她的身上,给我沉下去!”
“凝儿你何必做的这样绝……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是宋素的声音,他在哭。
那薛凝忽然猛咳了起来,咳的人心肺收紧,挣出一句话道:“宋素,我若是可以,今日一定将你和你的明珠一起沉在这池底!成全你们!”
“是我的错,我的错……”他在哭,那小男孩在喊。
薛凝疯了一般,厉声道:“给我将这池子填了!”
不迭声的应是,管家带着那些人将规整好的垃圾一点点,全部填进了化粪池……
她听到有人在喊:“疼啊疼!我的肚子里疼死了!快将青石搬开!它压在我的肚子里……疼啊!”
有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收紧收紧,紧的她眼前发黑,呼吸不得。
“疼死了……疼啊,它压在我的肚子里……我疼……”
九生眼前尽黑,脑子里嗡嗡作响,神智愈发的涣散,却是感觉到自己被拉拽着下陷,不能呼吸。
那声音就在耳侧,“疼啊,我疼……快把它搬开……救救我,救救我宋素……”
她想她要死了。
松开向上挣扎的手,九生意识渐渐模糊……
“九生!”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
“九生!”
是五爷,是柳五爷。
她听到乱糟糟的声音,有车马声,有叫喊声,有人似乎落了水,她听到乱哄哄的喊,“少爷!少爷不能去啊!快拉住少爷!”
“九生你快应我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宋……芳州?
身侧的污水一阵晃动,九生只觉攥着她脖子的枯手一松,那喊疼的女人忽然如同在梦境里一般,叫了一声,“芳州……我的孩子……”
脚踝上拉扯的力道一松。
身边的污水陡然沸腾起来,有人挣扎着下陷,下陷,在一片黑暗中伸过手来,找寻着什么。
黑暗中一颗明珠,卷在一只细白的手指上,隔开黑水泥泞向她伸了过来,在碰到她肩膀的瞬间,猛地抓住了她。
“芳州……”她听到池底有个女人细细的哭了起来,是明珠。
然后,池底涌起一股力道,推着她,猛地将她向上推了出去……
周遭的空气忽然破面而来,她被推出污水,有人一把抓住了她向上挣扎的手。
“九生!”
是五爷。
柳五爷握着她的手将她抱了出来,宛若重生。
那女人还在哭,沉在池底哭的悲切,没有人救她,没有人救她……她的那些记忆搅在九生脑子里,沉的如同万斤青石,压得她睁不开眼,醒不过来。
莫名其妙的她在昏迷之中也哭了起来。
明珠明珠,她看到明珠沉在池底悲悲切切的看着她的爱人跪在池边哭泣,说着,都怪我都怪我……
却不曾对她伸一伸手。
21、二十
她哭的厉害,失了魂儿一般的哭。
从回客栈,沐浴换衣,请了大夫来给她瞧,她都一直失魂落魄的哭着,人是醒着,却怎么叫也不应,只是哭,不住的喊着一个名字――
“芳州,芳州……”
“她这是怎么了?”柳五爷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九生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和脖颈上的一圈青紫,再没有别的伤,大夫也看过,说是并无大碍,但她就是不清醒的哭着。
归寒也愁眉苦脸的看着九生,不确定的道:“这好像是丢了魂儿?或者被什么俯身了?”
“那要怎么做?”柳五爷问她。
归寒也是不知,挠头道:“我只会贴符,不然我贴道符试试?”
柳五爷气结,看九生坐在榻上哭的眼睛发肿,一声又一声的叫宋芳洲,起身抱起她,取了披风裹好,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归寒忙问。
“去宋府,找宋芳州。”柳五爷脚步不停,抱着她快步下楼上了马车。
她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哭,小猫一般,却哭的极为伤心,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流尽一般。
柳五爷叹了口气,轻轻拍她的背,“你在难过什么?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心事可哭?九生,不要哭了九生,再哭眼睛要哭坏了。”
她恍若无闻,只悲怆的哭着。
马车快又急的到了宋府,却刚刚好遇到出门的老管家,一见柳五爷,忙急巴巴的过来道:“您来的可正是时候,我家夫人正差我去请您和九生姑娘呢。”寻着哭声往他怀里一瞧,小小的人趴在他胸口哭着,“这是……”
“宋夫人找我?”柳五爷皱眉。
“是我家小少爷。”管家叹声连连道:“小少爷醒了之后哭着喊着要见九生姑娘,哄不住……”
那正好。
柳五爷抱着九生随老管家疾步进了宋府,一路直接被引去了东院厢房,刚刚踏进月亮门就瞧见宋芳州坐在游廊的石阶上,披着一件狐毛大氅,黑发散了一肩。
听见声音,他一瞬抬头,“九生?”
柳五爷到他跟前,蹲下身来解开披风,将九生轻轻放在地上,“九生你看,宋芳州在这儿。”
九生悲泣着慢慢抬头,愣愣的看眼前的人。
“九生,九生你还好吗?”宋芳州眼圈发红。
九生就那么看着他,悲悲切切的哭着,“芳州,芳州,救救我……我好疼……”
“疼?你哪里疼?”宋芳州听她哭的心里发慌,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我要怎么救你?”
“有青石压着我,有树根在我的肚子里缠着,我好疼……”九生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口,“我的芳州……我心里疼……”
“九生你怎么了?”宋芳州哭的不住,“怎么会有东西压着你呢?”
一旁陪着宋芳州的宋夫人忽然变了脸色,蹲下身拉开两人的手道:“九生姑娘怕是病的不轻,还是快些看大夫的好。”又哄着宋芳州道:“你也别急,就让九生姑娘在府中看大夫,你等会儿再去看她。”
九生忽然一把抓住了宋夫人的手,恶狠狠的盯着她道:“你好狠,薛凝你好狠,你抢走我的儿子,害死我……你好狠毒!”
宋夫人吓了一跳,一把甩开她的手,险些跌倒。
有婆子忙来扶她,她忙道:“带九生姑娘去看大夫!送去西院!快去!”
婆子应是,宋芳州拉着九生也要跟去。
宋夫人忽然一阵猛咳,几欲昏倒,宋芳州忙回身扶住她,“娘!”
宋夫人拉住他的手道:“扶我进去。”
宋芳州看了一眼九生,却是没有法子的先扶着宋夫人回房。
婆子便忙来请柳五爷去西院,柳五爷看了怀里的九生一眼,起身跟着婆子去西院,转过身伸手轻轻捂住九生的嘴,低低问:“你是谁?”
九生的哭声忽然一顿。
柳五爷搂着九生,低在耳侧道:“不论你是谁,不该说的话不要从九生口中讲出来,不然你连鬼都做不了了。”
那哭声便止了住。
宋夫人旧疾犯了,宋芳州收了她半天,又被她差去给宋老爷子问安。
好容易支走了宋芳州,婆子才进来对宋夫人道:“柳五爷请夫人过去,说是有话想问夫人。”
宋夫人想了想,起身扶着婆子道:“请那位大师一起来。”下榻披了一件大氅,便去了西院。
刚进安置九生的厢房,便听一人冷笑道:“宋夫人最好别让那个欺世盗名的长毛和尚进来,不然贫道可就要在宋府放肆了。”
那长发和尚一愣,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小道姑,脚下勾了一个椅子过来。
“归寒。”柳五爷出言让她推开,对宋夫人道:“我想和宋夫人谈的话,怕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瞥了一眼长发和尚。
宋夫人便让长发和尚等在院子外,只带了一个自小跟她的婆子进了厢房。
九生昏睡在榻上,睡梦中不住的在挣扎着什么,满头的冷汗。
宋夫人将将落座,柳五爷便开门见山的问:“宋夫人可认得一个叫明珠的女子?她曾在宋府住过一段时间,是宋府的丫鬟。”
宋夫人眉眼一抬,看着他,冷笑道:“那个贱人是不是附在了这小丫头的身上回来找我报仇了?”
柳五爷略略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您并不打算隐瞒。”
“我做过的事从未想要隐瞒。”宋夫人眉眼冷傲,语调也淡道:“她要报仇只管来,只有一件,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的话,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芳州知道。”
“你让那长毛和尚赶尽杀绝的去灭明珠魂魄就是怕她找上宋芳州?。”归寒拉了椅子坐在远处问,“你做了这种事竟还想瞒着他?我猜的不错的话,宋芳州不是你的儿子,而是明珠的。”
宋夫人看她一眼,道:“芳州姓宋,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又看柳五爷,“你是芳州的朋友吧?”
柳五爷勉强的点了点头。
宋夫人道:“你既是他的朋友就不会希望他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我,而是一个什么名分都没有的丫鬟吧?”
“那你也不能做的如此绝……”归寒要插嘴。
柳五爷摆手让她不要开口,点头道:“宋夫人放心,宋府的家事我无心插手,也无权插嘴。”又道:“我如今只是想尽快救下九生。”
宋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柳五爷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小姑娘出什么事,毕竟芳州如此看重她。”她又想起芳州不顾一切的冲到池前,只听人说九生掉下去了,便想都不想的跳了下去。
那个劲头吓怕她了,一醒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这个九生,像着了魔障似得。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柳五爷要怎么救小姑娘直说便是了。”
柳五爷没料到她如此的爽快坦诚,便道:“她如今这样,怕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想来应该是那池底的女子,就是那个明珠。”
宋夫人点头。
柳五爷让归寒过来,道:“她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说给夫人听。”
归寒老大不情愿道:“这叫明珠的阴魂不散,必定有什么缘故,有什么放不下的,所以积怨在池底,不愿入轮回,所以想问问夫人,关于这个明珠的事情,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好想法子。”
宋夫人想了想道:“她是宋府的奶娘的女儿,我过门后只在府中见过她一次,她就被送出了府,后来她带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一直被宋素养在城郊的小宅里。”她云淡风轻的说着,像是不关己的事情,“我一直无所出,老爷子想留下孙子,就将芳州带回来给我养着,她不愿意离开,又出了一些事情……”她顿了顿,继续道:“她带着芳州跑了,失足跌进了化粪池里。”
“失足?”归寒很是怀疑,“失足会有这样大的怨气?”
宋夫人微微蹙眉,不耐烦道:“你就当是我将她推进去的吧。”
柳五爷拉住愤愤不平的归寒,问道:“那她为何总是在说什么青石压着?”
宋夫人毫不掩饰道:“是我命人将青石压着她身上,一同坠下池底的。”
柳五爷微微吃惊。
归寒忍不住道:“虽然我不太清楚宋夫人有多恨这个明珠,但性命无辜,您何必做的如此绝?如今还耿耿于怀,要灭了她的魂魄,让她灰飞烟灭。”
“性命无辜?”宋夫人冷笑一声,“你问问她敢不敢说无辜这两个字?你既什么都不清楚,说什么无辜。”又道:“我要赶尽杀绝也并非耿耿于怀,只是为了芳州。”她慢慢叹了口气,“我唯一愧疚的就是当初不该当着他的面做这些,害了他……我不想让他再想起这些痛苦的,也不想他知道自己有个那样的母亲,他只要做宋家嫡孙就好了。”
这些归寒不清楚,柳五爷却是清楚的,嫡子嫡孙的身份有多重要,若是传出宋芳州是个没名分的小丫鬟所生……怕是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想来这宋府也委实人丁稀薄,宋老爷子只有宋素这么一个儿子,宋素又只有宋芳州这一个孩子。
宋素病逝的时候才二十几岁,与薛凝成婚不到八年,一直无所出。
柳五爷皱眉想了想道:“我想我大约知道她为何不能投胎的缘故了。”
“为何?”宋夫人问。
便忽听榻上的九生悲怆的呻== 吟,“疼……我的肚子里好疼,青石压得我好疼……”
归寒道:“入土放为安,宋夫人你折磨了她这么多年。”
宋夫人蹙眉,听柳五爷问道:“夫人能不能暂时先将化粪池交给我处理?”
她想了想,才点头道:“只要小姑娘没事,芳州开心。”
宋夫人如此爽快,柳五爷也毫不耽搁,当即雇了几个人,连同宋府的下人,日夜不停的去清理化粪池,由归寒带着,务必将沉在池底六年之久的明珠尸骨打捞出来。
一连几个日夜,却意外的打捞出几具无名的白骨,和永安。
永安下葬那日夜里,一直昏迷的九生忽然不见了。
22、二十一
星月凉凉,有细细的风吹过游廊,摇的游廊下的灯笼噗噗晃了两下,有小小的人影从游廊下走过。
“蜜娘?”有人在身后低低喊了那人影一声。
九生走在游廊下恍若无闻,继续魂不守舍的顺着游廊没有方向的走。
身后人便追了几步上前,又有些怕的退了半步,紧张道:“你……你是再找芳州少爷?”
九生顿住了脚步,呆呆的歪头看这人。
是玉音。
玉音怕的想后退,却强撑着道:“我知道芳州少爷在哪儿,我可以带你去。”看九生木木的眼神里,幽幽发光,她忙转身道:“你……你跟我来。”快步往前走。
回头,九生确是呆愣愣的跟着她,果然和那长发和尚说的一样,九生被芳州少爷的亲生母亲附体了……
“这边来。”玉音放慢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故意避开守夜的小厮去了宋芳州住的厢房。
宋芳州正等在小院儿外的墙下,瞧见玉音带着九生过来,忙喜出望外的跳出去,“九生我在这儿!”
玉音吓了一跳,柔声道:“芳州少爷您小声点,别让夫人知道我偷偷带九生妹妹来看你。”
宋芳州忙作揖道:“好妹妹,我多谢你了还不成。”
玉音抿嘴笑了笑,便退开给他们把风。
宋芳州好几日没有见到九生,如今见她又瘦了些,憔悴了些,呆愣愣的站在那儿看他,心里很不好受,柔声问:“你好些了没有?”
九生只发呆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掉下眼泪来。
“你怎么了?”宋芳州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敢动,“你还在怪我吗?”
九生不说话,只是呆立着掉眼泪。
“对不起……”宋芳州低着头,再没有的愧疚,“我听玉音说了,若不是我当初犯病把你丢到化粪池,我娘也不会去找你,让你去处理化粪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罪……”眼圈又一点点发红,他低声道:“我没有朋友,九生我很孤单,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我怎么会故意伤害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九生摸着他细软的发,忽然哑着声音开口,“芳州,我的芳州……终于找到你了,我们逃吧,快逃吧……”
宋芳州被她的语调吓了一跳,只觉得她和寻常不一样,“逃?九生你要逃什么?”
九生拉住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去哪儿?”宋芳州委实不明白,却是没有挣开,拉着她的手,跟着她往外走。
芳州,芳州,我们快逃。
冷风卷的灯笼簌簌作响。
下人来报时宋夫人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梦里她梦见有个小婴儿躺在她的身边哭个不停,她想抱起来哄一哄,一伸手那白嫩嫩的娃娃血肉模糊的化成了一团脓水。
然后宋素就站在眼前,拉着明珠跟她说,“我对明珠一片真心,我早就想休了你!”
她就那么醒了过来,坐在榻上呆了半天,忽然掩面哭了起来。
婆子忙进来,替她裹上大氅,看着她消瘦的脊背,禁不住叹了口气,“夫人又做噩梦了?”轻轻顺着她战栗的脊背,道:“夫人这是何苦呢,都过去那么久了,放下吧。”
薛宁觉得胸腔里闷的难受,“过不去的,过不去的,宋素说要休了我,他的真心不是给我的,他要休了我……”抬起头来一脸的冷汗和泪水,“他要休了我,阮妈妈宋素不要我了……我该去哪里?”
阮妈妈看着她这般的样子,一时心酸又心疼,搂着她道:“我的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他没有良心,这样待你,但老天有眼,您定不会再遭罪了……”
门外便有人敲门,小丫鬟小心翼翼的进来,一时也不敢开口,等阮妈妈问了,才噗通跪下道:“夫人,小少爷不见了……”
薛宁一瞬抬头,满脸的泪水汗水,“什么?芳州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小丫鬟也慌的要命,只说看管少爷的小厮来报,小少爷不在房中,府里也没有找到,不知是不是又犯病跑出去了。
薛宁擦了脸,起身下榻道:“派人出去找!”又道:“不要惊动老爷子,他近来身子不好,生不得气。”
小丫鬟忙应是,玉音却是进了来。
提着裙摆跪下道:“夫人,奴婢之前看到九生姑娘去找了小少爷,两个人似乎一块出了府。”
“什么?”薛宁一愣,随后一惊,吩咐阮妈妈更衣,也顾不得梳洗,披了大氅便往房外去。
出了院门正好撞上西院过来的柳五爷,九生果然一同不见了。
薛宁忙派人出去找。
老管家却慌慌张张的冲进了府,说,小少爷和九生姑娘在化粪池。
薛宁的一颗心沉到了底。
等薛宁和柳五爷赶到时,这天际响起了闷雷,这池边大雾不散。
归寒带人围在池边,远远的就听到她的声音,“冤有头债有主,你再连累无辜下一世连畜生都做不得了!”
薛宁跳下马车,险些摔倒。
柳五爷险险扶住了她,摸到她手指上细细的老茧时微微一诧,看来他打听的没错,这薛宁确实是薛邵薛老将军的女儿,从小习武,善骑射。
只是如今怎么成了这副病弱的样子?
“你放了宋芳州,从九生的身体里出来,好自超生投胎去吧。”归寒的声音从大雾里传来。
薛宁扶着阮妈妈几乎是跑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九生半抱着昏迷过去的宋芳州站在池边的青石上,“芳州……”她疾步过去。
九生看她过来拉着宋芳州往后退了半步,险险的半踏进池中,吓得她忙止步。
“夫人不要过去惊动她!”归寒忙拦住她,低声道:“九生如今被那个叫明珠的操控着,宋夫人千万不要再刺激她。”
薛宁站在了原地,离她数步之远,看着垂头昏迷的宋芳州,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声音发紧道:“是你吗明珠?”
九生看着她,忽然战栗起来,半抱着宋芳州道:“你还是追来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薛宁你好狠!”
看她又要后退,薛宁忙道:“明珠你不是要报仇吗?我在这儿,你来找我报仇。”盯着宋芳州,“放开芳州。”
九生却死命抱着宋芳州,“我不会再把芳州交给你,我要带走他,带着他逃得远远的。”
“他是你儿子!”薛宁抓着衣襟闷咳了一声,“你要害死他吗!”
靡靡大雾中九生看着薛宁,“你终于肯承认他是我儿子了,薛宁你抢走了我的宋素,又来抢我的芳州……薛宁你好狠,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的宋素?”薛宁抓着胸口的衣襟,闷咳着发笑,“那样的宋素,你要就拿去吧,我薛宁不稀罕。”
“你真把他还给我了?”九生愣愣望着她问。
薛宁展了展眉道:“还给你。”她笑了笑道:“我不要了。”
站在一旁扶着她的阮妈妈忽然红了眼睛,她的小姐曾在御前献艺,一箭猎双雁,娇宠半生,惊艳满京都。
也曾为了真心郎还一剑之恩,藏弓收剑,学着做贤妻良配。
如今,她说不要了,隔了这么多年,说不要了。
这大雾里忽然起了笑声,远远近近从那池底传来,一声大过一声,凄厉而尖锐,“薛宁你还不了我!你害死了我!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好疼!”
这地下忽有无数枝藤涌动,雾气遮人眼,惊的人连连后退。
“明珠。”薛宁却推开阮妈妈道:“你阴魂不散那么多年,今日我给你机会,放了芳州,来找我报仇吧。”慢慢往前走。
“小姐!”阮妈妈要拦,她勒令退下。
归寒闪到她身边,只听她又低又快的道:“去救芳州。”归寒一愣,便见她已快步往池边走去。
那池中沸腾,脚下如地震。
九生抱着宋芳州却是没有后退,而是盯着薛宁一点点往前,有树藤一瞬探出地面,只缠住了薛宁的腰一拽。
薛宁就力猛地向前一窜,扑身过去一把抱住了九生,掰开九生的手指,直坠下青石。
宋芳州被松开,归寒闪身过来,伸手接住了他,再要去抓薛宁却已是来不及,只堪堪的抓住了她的一角衣袖,看着她抱着九生往下坠去,“宋夫人!”
“九生!”柳五爷扑到池边,却见池中升起大雾,看不清人影,无数的声音升腾而起,哭声,笑声,一声声喊疼声,还有永安的声音――
“九姑娘快救救我,好疼……”
“宋素宋素,救救我救救我……”
纷乱吵杂,震耳欲聋,他看不到九生的身影。
那吵闹的声音里他又听到一个声音,“宋素,我若是可以,今日一定将你和你的明珠一起沉在这池底!成全你们!”
是宋夫人薛宁的声音。
“九生!”他空荡荡的喊了一声。
23、二十二
“九生!”
她听到了,有人在喊她,柳五爷在喊她的名字,她意识混混沌沌的下沉下沉,有个女人抱着她,轻轻对她说了一句,“小姑娘,快回去吧,有人在叫你呢。”
是薛宁?
九生贴着薛宁觉得难过,不是她在难过,是薛宁,那盛大的悲伤情绪涌到九生的脑子里,让她透不过气。
然后,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人――
一袭海棠红的斗篷,站在冬日的银雪上,欺霜傲雪的一张脸,眉目飞扬的笑着,“你说你喜欢我?”
那模样九生熟悉又陌生,像薛宁又不像,眉目青雉,神采飞扬,明明是差不多的五官,却是差了那样多。
她立在银雪堆堆的石桥上,扭头看着紧跟在她身后的人。
“难道我的心意薛姑娘还不明白?”那人望着她,满眼满心装的全是眼前人,“自从有幸御前见薛姑娘一箭猎双雁,宋素就……倾心于姑娘了。”又忙道:“我几日上薛府求见,薛老将军都说不便,所以今日才唐突了姑娘。”
一旁扶着薛宁的阮妈妈想出言提醒宋素唐突,被薛宁拉了住。
薛宁挑眉打量他一眼,“我记得你,作得一手好诗,长的好看,被圣上称为宋玉郎的宋素。”
宋素红了红脸,垂下眼道:“是圣上谬赞了。”
“你确实长的好看。”薛宁歪头瞧他,笑道:“可我并不喜欢你。”转头要走。
宋素也笑道:“我对薛姑娘一片真心,自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薛宁回过头来,他便对薛宁傻呵呵的笑了,一脸的少年傻气,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再没有的好看。
薛宁便忍不住逗弄道:“你的真心在哪儿?倒是拿出来给我瞧瞧。”
宋素抿嘴笑着,近前一步温声道:“我的真心要薛姑娘亲自来拿,只薛姑娘一人看得到。”
那一团袅白的雾气,软软的散在薛宁眼前,他离的那样近,近的薛宁心绪一乱,忙退开半步,红了脸,有些发恼,故意为难他道:“你既然如此说。”伸手扯下腰间的玉佩,伸手抛到了湖中。
那湖面结了薄薄的碎冰,玉佩砸开碎冰,叮咚落入水中沉了底。
薛宁道:“帮我把玉佩捡上来,让我看看你这真心。”
那宋素一愣。
薛宁得意的笑了,“宋玉郎,收好你的真心,我可不吃你那套花言巧语。”转身便走。
只走出数步,便听身后一声噗通落水声,有小厮急喊:“少爷!少爷您不要命了!”
薛宁猛地回头就看见宋素从那碎冰的湖面上露出个脑袋,对她笑,一头钻进了湖水中。
少年情意,一片真心。
九生闭上眼睛那些少年往事走马灯一般一幕幕闪过眼前。
那之后重病的宋素,裹着披风一脸苍白站在薛府外求见的宋素,薛宁偷偷出来相见喜上眉梢的宋素……
这些都是真的。
在父亲薛邵面前跪下坦白情意的薛宁也是真的。
她说:“父亲执意将我许给江成风可是因为他曾在阵前替你挡过一箭?那我来还他。”
“你要怎么还!”薛邵气急,却又舍不得打骂,只恨自己将女儿惯得太任性,“且不说我与宋相国十几年的不和,便是那宋素,靠着父亲一事无成,到如今还浪荡的无一正事,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
薛宁道:“他待我一片真心。”又起身道:“江成风那边我自会去说明,我非宋素不嫁。”
她转身出门,红衣长袍,打马直奔江成风的府邸。
当天夜里江成风便亲自登门,说高攀不起薛府。
这件事在京城传成了一个笑话,薛府的笑话,她薛宁的笑话。
她最后还是嫁给了宋素,只是没有嫁妆,草草的办了喜宴。成婚当天薛邵亲口对她说,从今以后她再不是薛家人,不是他的女儿,老死不相往来。
九生睁开眼,在红烛曳曳的喜房中看到了薛宁,她凤冠霞帔,眉目艳丽。
她在红烛下望着宋素,她的真心郎,看着看着竟掉下眼泪来,她说:“宋素,从今以后我就没有家了,我只有你,只有你了。我爹不要我了……”
宋素是第一次见她掉眼泪,那样神采飞扬的薛宁竟是会哭的,他心肺具软,伸手抱住她,“宁儿宁儿,我就是你的家,宋府就是你的家。他不要你,我要你。”
他不要你,我要你……
那情绪压的九生快要昏厥过去,是难过的,薛宁在难过。
她在宋府第一次开始学习女红,第一次学习做一个尽职的宋夫人,她嫁给宋素那一年是真的开心。
总是笑吟吟的在院子里收拾宋老爷子的花花草草。
然后,她见到了明珠。
那时候的明珠那样娇媚,那样好看,她靠在宋素怀里看着宋素为她画的美人图,笑的宛若明珠。
她年轻气盛,回房从箱中取出她的佩剑又回转而来,把剑直指宋素,她对宋素说:“我薛宁绝不与人分享夫君,要就要全部,你的真心若是还要分给别人就不必再给我了,我不稀罕。”
这是她大婚后,第一次与宋素争吵,她收敛的脾性一瞬毕现,她闹的天翻地覆,闹到宋老爷子跟前。
那一场大闹以宋老爷子做主将明珠打发出宋府告终。
只是至此之后宋素对她的心也淡了,也是怕了她,相敬如宾,宋素当真待她如宾客。
再没有的尊敬,也愈发的冷淡。
她那时想慢慢来,宋素只是在气头上,便尽心尽力的打理宋府,孝敬宋老爷子。
这日子她过了快五年,直到她好不容易怀孕,宋素才热切起来。
九生看到宋素坐在榻前给她修指甲,低垂眉眼,仔细又认真。
她就那么望着宋素,半天半天喊他一声,“宋素。”
“恩?”宋素抬头看她。
她便笑了,早没了少年时的飞扬跋扈,对宋素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宋素笑着低头继续为她修指甲。
她歪了歪头,难得的开心道:“我昨夜梦到一大片的花海里停着一只小舟,有个小娃娃坐在小舟上,是个男孩儿。”
宋素便好笑的瞅她一眼,“我倒是觉得女孩挺好。”
她挑挑眉,歪着身子靠了靠宋素,“女孩是好,但老爷子总是希望是个孙子的,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想给你生个儿子。”
宋素笑了笑不开口了。
九生听到了大雨声。
下雨了。
阮妈妈过来合上窗扉,九生只能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家坐在薛宁的眼前,堂下还跪着一个女人,抱着个小男孩。
是明珠和宋芳州?
宋素不在府中。
明珠哭个不停,柔柔的说着什么。
雨声太大,九生细听才大约听清,似乎在说宋素出门办事半月不归,芳州又病的厉害,她一个妇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找上门来,芳州好歹是宋素的儿子……
薛宁背对着九生,九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阮妈妈轻轻的扶了扶薛宁的肩膀,薛宁如梦初醒一般猛地一颤,问道:“六岁……六岁……从我成亲宋素就跟你在一起?”
明珠怯怯道:“我与少爷从小情投意合,若不是薛姑娘我们……”
“住口!”老爷子忽然发怒,喝道:“一个下贱的奴婢也敢讲出这样的话!”
明珠闭了嘴,抱着宋芳州哭了起来。
宋老爷子先命人带宋芳州去瞧病,又让明珠和侍候的丫鬟婆子退下,在大堂中撩袍给薛宁跪了下来。
宋老爷子说了什么九生没听清,只看到薛宁消瘦的脊背颤抖如瑟瑟枫叶,半天半天弯下腰扶起宋老爷子,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九生听清了。
她说:“孩子留下,明珠必须送出京城。”
宋老爷子老泪纵横,只说将芳州托付给她。
她声音发哑道:“他是宋府的孩子,是您的第一个孙子,我会待他视如己出……芳州?他叫芳州吗?芳海之中一叶舟?”
九生想起她说过的梦,花海之中,一叶扁舟上的小男孩。
“这样好的名字……”她喃喃自语,“是宋素想的吧?”
她在那天夜里就开始身子不舒服,服过药刚要休息。
明珠就冲到了院子里,她跪在大雨的院子里求薛宁让她留下。
薛宁在房中发抖,直到宋素冲出来,护着明珠说,他和明珠是真心的。
她孤零零的坐在榻上忽然觉得心里一空。
她问:“真心的?宋素你再说一遍。”
――我的真心要薛姑娘亲自来拿,只薛姑娘一人看得到。
那话犹在耳,这真心却不是她薛宁的了。
大雨里,宋素嚷嚷着要休了她。
她抓着阮妈妈的手,几乎要将手指攥断。
――宁儿宁儿,我就是你的家,宋府就是你的家。他不要你,我要你。
那些话,那些字字句句也是他宋素说的。
这六年来,她自问没有半分对不起他宋素,该做的她都做到了。
她说好,一字字道:“宋素写休书给我,就以无子好妒这两条休了我,我薛宁嫁给你六年无所出,该休。今日我打死你的爱妾,该休。”
庭院里闹哄哄的乱了起来。
这一幕幕见过的,体会过的,九生再一次旁观却觉得冷的浑身发寒,薛宁的情绪在她的身子里,难受极了。
快要死了。
她看到慌乱的人影晃动,薛宁被安置在榻上休息,动了胎气,开了安胎药暂且稳住了,宋老爷子也过来看她,她只看着窗外的雨,眼神里空荡荡的,是已经死了一般。
她又看到一个奶娘慌慌张张的往药方去了。
有小丫鬟在药方里忙着煎药,那奶娘上前让她去取东西来。
小丫鬟将扇子递给奶娘便匆忙的离开了药房。
药香袅袅,她听到咕嘟嘟的沸腾声,那奶娘掀开了药罐,往里面添了什么东西……
薛宁,薛宁,你的孩子是这样没了吗?
24、二十三
那雨忽然停了。
九生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天色亮了又黑,院子里乱哄哄的婆子丫鬟忙个不停。
宋老爷子在厢房外来来去去的走动,宋素垂头站在一边。
薛宁的孩子早上就没了,已是七个多月的胎,那死胎端出来五官齐整,十根手指也已长全,是个小男孩。
宋老爷子只看了一眼就老泪纵横,薛宁这样大的月份小产,情绪激动的昏厥了过去,还在出血。
那宋老爷子命人查明小产的原因,当即命人将那下药的婆子打死,偏明珠出来拦住,这婆子不是别人,是宋素的奶娘,明珠的母亲。
明珠哭的泪人一般,骂她母亲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求老爷子饶了母亲一命,她愿意替母亲受罚。
宋素看的于心不忍,出言替她求情,宋老爷子一巴掌扇的他发懵,指着他气的讲不出一句话来,几欲昏倒。
天完全黑透时,薛宁才保住了命,幽幽转醒了过来,听到厢房外宋老爷子在骂宋素,明珠哭求,那婆子被打的鬼吼鬼叫。
听的一清二楚。
她愣愣的躺在榻上,对阮妈妈说:“叫宋素进来。”
宋老爷子和宋素一同进了来,老爷子让宋素跪在榻前,愧疚的一句话都讲不出口,薛宁怎样的身份嫁给了他不成器的儿子,薛宁入府这几年对他,对宋府,对宋素,尽心尽力,没有半分的不是之处。他几次大病在榻,哪一次不是薛宁在榻前侍候。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来薛宁每次过节,孤单单的守在府里,他都觉得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薛宁只想和宋素说话,便让老爷子离开了。
宋素跪在榻前看着薛宁那副样子,也是愧疚难当的哭了。
薛宁听的心烦,对他道:“宋素,若你还有一点良心就杀了那个贱人和她娘,杀了她们给我儿子偿命。”
宋素哭声一顿,愣愣的抬头望她,眼睛里的眼泪珠子似得掉,半天不应话。
薛宁心早就凉透,她扶着阮妈妈挣扎起身,道:“你下不去手我亲自来,取我的剑来。”
阮妈妈哭着拦住她,“小姐你才刚刚好些,保住身子要紧啊。”
“取我的剑来!”薛宁眼睛凶狠的吓人。
宋素跪着上前抱住她,又惊又愧,哭道:“是奶娘该死,但她好歹是我的乳母,你要打要骂怎样出气都好,但看在我的情面上,可怜可怜她好歹留她一条命……而且此事明珠并不知情,她连血都见不得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等残忍的事,都是奶娘一时糊涂……宁儿宁儿,你别伤心,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宋素。”薛宁抓着他的衣襟让他看着自己,“你有没有见到我们的孩子?”抓着宋素的手指在发颤,她恨不能掐进宋素的皮肉里,“他那样大了,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全了,我看他时他的小手指攥着拳头,像是睡着了一样……他昨天还在我的肚子里动……”她木木的掉下眼泪来,从小产到现在,第一次掉下眼泪来,她说:“宋素,你说她无辜,要我可怜可怜她,你有没有可怜过我?”
薛宁浑身都在发颤,她哭不出声,只是问宋素,“我可有半分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宋家?宋素我也是爹娘养大的,我也是会难过的,我为了你和我爹断绝关系我不后悔,因为我爱你……但宋素你的真心呢?你的良心呢!”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宁儿……你打我吧一剑杀了我吧!是我辜负了你……”宋素抱住她发颤的身子,哭的情真意切,“但明珠真的不知情……”
“她不知情?”阮妈妈再听不下去,擦了眼泪道:“敢问老爷,那明珠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找回了宋府?还选在了您不在府中这一天?”
“因着芳州病了……”
“有病不去找大夫,这样冷的天倒是抱着孩子来宋府闹?”阮妈妈再不留情,直接道:“是老爷没给她留看大夫的银子吗?还是她早就算计好了趁着您不在家,故意来刺激夫人?夫人这几个月身子一直不好,这事府中谁不知道?那奶娘是明珠的亲娘,这种事怕是没少跟明珠说吧,她可真是挑的好时候,您在府中她知道见不得夫人就会被您拦住,这次可真是如了她的愿!”
宋素要辩驳,却是找不出话来辩驳。
阮妈妈讲的伤心,又掉下泪来,“她不知情?若不是她气的夫人见了红,怎会落得如此?老爷您这样的袒护她,既然如此情深当初又何必招惹我们小姐……”
宋素辩驳不出,抬头望着薛宁,往日的种种浮上心头,握着她冰冰凉的手指道:“宁儿我当初确实是真心爱你,也确实和她断了关系好几年,我若有半句假话,必不得好死!”
薛宁望着他,他还是像从前那么好看,哭的眼眶发红,情真意切。
他说:“宁儿,我打发她走,送的远远的,从此以后我一心一意待你,好好的补偿你,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
“不会了。”薛宁望着他,慢慢抽回手指,“我想和你生的孩子已经死了,宋素你休了我吧。”
宋素死攥着她的手,哭的像个孩子,到如今他突然珍惜起了薛宁,他求薛宁再给他一次机会。
薛宁转过头不看他,只对阮妈妈道:“取我的剑来。”
阮妈妈知她的性子,劝不住便从箱子里捧了剑出来。
薛宁慢慢伸手握住,那剑的把手坠着一颗红宝石,是她从薛府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是她父亲送给她的。
剑出鞘,铮铮的嗡鸣声。
宋素吓了一跳,她推开宋素赤脚下地,直往厢房外去。
阮妈妈忙去扶她,便听小丫鬟进来报,“明珠带着小少爷跑了……”
“快跑,芳州快跑。”
九生眼前黑了又亮,她看到明珠带着宋芳州逃到了化粪池边,她看到宋府的人追过来。
她看到一群人将明珠,堵在了化粪池边,宋素先冲了出来,让她把宋芳州留下。
明珠不肯,抱着宋芳州后退。
宋素便上前去和她争抢宋芳州……
九生离的进,她看到那推搡中,明珠不小心绊在青石上,后仰倒进了化粪池中,她没看清是不是宋素不小心推的那一把。
只看到宋素想去拉已是来不及,明珠大叫一声宋素掉进了化粪池中。
宋素慌乱的让人去救明珠,薛宁扶着阮妈妈下了马车,她握着她的剑说不许救。
她说,“宋素,我若是可以,今日一定将你和你的明珠一起沉在这池底!成全你们!”
她命人抬了青石压在明珠身上,沉池坠地,生生将她填在池底。
一命偿一命,一报还一报。
她在池边昏了过去,被带回府,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
宋素自那之后一病不起,宋芳州也昏睡不醒,一直在发梦。
之前还为薛宁即将临盆忙碌喜庆的宋府,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宋老爷子身子又开始不大好了,不方便照看宋芳州,便暂时安置在了薛宁这边。
薛宁在夜里睡着时又梦到了那个梦,芳海中的一叶扁舟,上面坐着个小男孩,这次却看清了,是宋芳州。
她惊醒后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阮妈妈说是宋芳州一直发梦不止,也不醒,找了大夫来。
宋老爷子也来了。
她想了想,披衣扶着阮妈妈过去。
老爷子近几日来瘦了许多,坐在榻前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只说是受了惊吓,不要紧,却是没有别的好法子。
薛宁过去,看昏睡在榻上的宋芳州,他那样小,满头的冷汗,小小的手伸在半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他长的像宋素。
他在睡梦里叫娘,薛宁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她也差点就做了娘。
然后,宋芳州惊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
他从那一日醒来后就忘记了从前的事儿,不记得爹妈,自己的性命也不记得了。
大夫也不知是为何,请了法师来,也只说惊吓过度丢了魂儿。
除了有时夜里梦游一般的乱走,并没有别的病症,宋老爷子却是高兴的,只说,忘了好,都忘了才好。
便重新教他认人,指了薛宁说是他的母亲,亲生母亲。
宋芳州怕生,躲在被子里,怯怯的拿眼睛望薛宁,他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半天,小声的问:“你是我娘?”
薛宁没有开口。
他从被子下钻过来,爬到薛宁身前,探出脑袋又看她,眼睛眨啊眨的,他忽然伸手拉住了薛宁的手指,小小声的叫了一句,“娘……”
薛宁就愣在了那里,看着他看着他掉下了眼泪来。
“娘你怎么哭了?”宋芳州有些害怕。
薛宁在他面前,掩面痛哭了起来。
宋芳州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叫她娘。
这大概就是她还活着,还留在宋府的原因吧……
那之后的记忆全是宋芳州,他七岁的时候爬树摔了。
他八岁的时候不好好念书被先生骂哭了。
他九岁的时候在河里摸了一条鱼回来送给薛宁。
他跟薛宁学练剑,学骑射,偷偷的拿她那把剑……
一幕幕全是宋芳州。
连宋素死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一抹弯月,薛宁站在门外看着奄奄一息的宋素。
他打化粪池之后一病不起,整夜整夜的梦到明珠来找他寻仇,没半年就瘦得不成样子。
薛宁和他分开居住,没有来看过他一次,这一次是听说他不行了才来,却是站在门外不进来。
他在榻上想让薛宁过去,却成了空,在榻上掉眼泪的问薛宁,“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薛宁在门外淡淡道:“我与你的情分早就尽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转身离开,像少年时宋素第一次看到她那样,神情倨傲冷淡,眼中不曾看过他。
那一夜宋素便断了气。
薛宁从睡梦中惊醒,听到院子里的哭喊声,失魂落魄的下地,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
她的少年郎,她的真心人,早就死了许多年,埋在她心里早已白骨累累。
25、二十四:无家归
“九生!”
有人在岸上喊她。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抱着她下沉的人推了推她,她在黑暗里看到了薛宁,她一身红衣慢慢的向前走,转过头来对她说:“快回去吧小姑娘,有人在等你回去呢。”
“那你呢?”九生问她。
她回过身又慢慢往前走,淡淡的说:“我不回去了,我没有地方可回了。”
九生想追过去,“宋府呢?你不回家了?”
她似乎笑了笑,没有停下来,“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也累了,不想回去了。”
她越走越远,九生心急,想喊住她,却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猛地向上一拽――
冰凉凉的空气一瞬窜进她的喉咙,挤进她的心肺里,冷的她一阵打颤,猛烈的咳了起来。
“九生九生……”有人抱着她,不迭声的喊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九生没事了。”
是柳五爷,她想睁开眼看一看,却被捂住了眼。
“别睁眼。”柳五爷抱起她,忙道:“九生,先闭会眼,你脸上全是泥沙。”快步往马车上去。
身边乱糟糟的人声,九生抓着柳五爷的衣襟,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一口气闷在胸腔里昏了过去。
她昏昏沉沉,一连五日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没睁眼,就先听到有人在房外说话,低低的,却听的清清楚楚,是苏伯。
苏伯说:“五爷,宋小少爷还是没醒。”又道:“五爷别怪老奴多话,这一连串的事件件皆和九生姑娘有关,不说什么命数之事,但是这次宋府的人都看到是姑娘带了宋小少爷出了府,结果害死了宋夫人……”
宋夫人死了?
九生翻身坐起,赤脚下榻过去听。
“宋小少爷如今又昏迷不醒,怕是宋老相国是不会放过姑娘的,到时候牵连五爷,不如先将姑娘送……”
“嘘。”柳五爷听到动静让他噤了声,转手推开了房门,就看到九生赤着脚愣愣的站在门前,眉头一紧,旋即又松开笑道:“醒了?”
“薛宁死了吗?”九生愣愣问他。
柳五爷没答,挥手让苏伯退下,进了屋,弯腰抱起她,拿袖子裹住她的脚道:“天冷,你刚刚才醒过来,怎么不注意些。”
九生看着他的脸色,便知她没有听错,薛宁是死了。
薛宁死了,宋芳州昏迷不醒。
九生想了半天,问他,“都是我害的吗?”
柳五爷一愣,将她放回榻上,掀了被子给她盖好,淡淡说了一句,“不是。”
“是因为我吧。”九生拉着被子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五爷会将我送走吗?”
柳五爷低头看见她小小的手指在锦被下慌乱的搅着,抠着。伸手握住她的手指,“不会。”
她便抬起头来,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问柳五爷,“我是不是会害了五爷?”
那眼神让柳五爷心软,伸手摸了摸她顺长的发,轻声说,“不会,九生一切的事情,有因才有果,并不是你造成的,若说是连累,却是宋夫人他们连累你几次遇险,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照看好你,不怪你。”
九生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该总觉得是你的错。”她那样瘦那样小,柳五爷轻轻抱着她,有一刻觉得她或许不该跟着自己做生意,她该好好的当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不禁喃喃叹息道:“这世间许多的事情都要你用血泪去体会,你要学会自私,学会让自己好过点,我的小九生,这些道理我该怎么教给你。”
“恩?”九生没听清的抬起脸来。
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柳五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眉笑道:“来日方长,我慢慢讲给你听,便是不懂也罢,横竖还有我在。”
有人敲门,苏伯在门外道:“五爷,宋府来人请您和姑娘过去。”
“是宋芳州醒了吗?”九生问。
苏伯在外答,“并不清楚。”
九生要穿衣下榻,柳五爷拉住了她,将她塞回被子里,道:“你刚醒,不宜出门,好好的躺着睡觉,我去就行。”
九生不放心,要开口,柳五爷笑道:“放心,我会帮你问候宋少爷的。”
九生便不再开口,见他要走,又不放心的拉住他的衣袖,“五爷快点回来。”
柳五爷点了点头,替她盖好被子,出了门。
刚刚合上门,脸上的笑容就冷了下来,和苏伯走出回廊才问:“宋芳州还没醒?”
苏伯摇头,低低道:“我看来的人气势汹汹,五爷去不得啊。”
“不去逃得了吗?”柳五爷蹙眉,吩咐道:“我带归寒去,将来由解释清楚,你留下带着九生和嵬度换个客栈,现在就去,若宋府的人问起就说九生还昏迷未醒,要看医。”
苏伯应是,匆匆去找了九生。
柳五爷便带着归寒,跟着宋府的人再去了宋府。
快到时归寒问他,“我们说那些鬼鬼神神的宋老爷子会信吗?”
“会。”柳五爷道:“他心里有愧,就会信。”
归寒不太认同,觉得此去凶险,便道:“记得给我加银子,我这可算是陪你深入虎穴了,不要太黑心。”
柳五爷并不理她。
等到了宋府,一路被引着进去,只见满府缟素,却是没有见到灵堂和棺椁。
宋老爷子在大堂等他们,等他们见礼落座,却是说,这件事他都知道了,阮妈妈都告诉他了。
又取了化粪池的地契来交给柳五爷,道:“宁宁前天跟我说过要将这块地给你,她没来得及,我替她交给你。”
柳五爷很是惊讶,诚惶诚恐的接下。
宋老爷子瘦了许多,病态难掩的慢慢说话,说事情他都知道了,是他那个不孝子造的孽,辜负了宁宁那么好的孩子。
他当真是老了,头发花白的靠在椅子里,絮絮叨叨的重复说着这些话,又说接回去也好,宋府对不起宁宁,她如今可以回家了……
听得出宋老爷子是真的伤透了心,整个人都垮了精神,絮絮的和他们说了这许多的话,才突然道:“那个叫九生的小丫头如今可好些了?”
柳五爷忙打起精神道:“多谢老相爷挂心,如今昏睡着,还没醒。”
宋老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是她可以看到那些脏东西,对吧?”
柳五爷心头一跳,慢慢道:“小孩子家家哪里能看到什么,这件事情多亏了我身边这位归寒大师。”
归寒一愣,瞬间一炸,瞪向柳五爷,良心呢?人性呢?这推卸责任,栽赃嫁祸的毫不犹豫啊!
看那宋老爷子看过来,忙道:“我只会贴符!别的一根毛也没有看到过!”
宋老爷子又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在说谁,转头又问柳五爷,“我听说她是被拐子拐来的?”
柳五爷眉头一蹙,却笑道:“老相爷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打紧。”宋老爷子让人扶他往软榻上靠一靠,道:“听说她原姓苏,叫蜜娘,是苏州拐来的,这么小就离开爹娘当真是可怜。”
柳五爷越听越觉得不好。
宋老爷子却慢慢不断的道:“我派人去打听了打听,还真是赶巧,一直给我庄子铺子供应茶叶绸缎的苏商就姓苏。”
柳五爷眼皮一跳。
“叫苏勇,他府上就丢了这么一个叫蜜娘的女儿。”宋老爷子看着柳五爷,叹气道:“也是个可怜人,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找这被拐的小女儿,如今就找到了京城来。”
柳五爷绕在指上的玉佩穗子打了结,缠在他的手指上,勒的越来越紧,他道:“老相爷菩萨心肠,只是怕找错了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老爷子吐出一口气道:“所以我让人带苏勇去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他丢的小女儿。”
柳五爷一瞬站起了身,袖子带翻了茶盏,一阵的当啷啷声。
“五爷……”归寒也起身。
宋老爷子看着他,“我听说过你,刚来京城就转手挣了我宋府一大笔银子,又看中了这块地皮,你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我想我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他叹气道:“芳州和你们看宅子的事我都知道,本来是想只要他开心,跟个小丫头胡闹胡闹也就算了,没想到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你明白吗?”
他明白,他怎么不明白,话都讲到了这份儿上,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宋老爷子宽容他们,但不会继续留九生在京城,留下九生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在宋芳州眼皮子底下。
宋芳州是他唯一的孙子,宋家唯一的根,他怎么会容忍这么一个连累了宋芳州的小姑娘还在他身边?只是送走九生,怕是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柳五爷缓了缓神色道:“老相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九生如今还是我的人,老相爷总不能随意找个人来说是她的父母就是了。”
“那是自然。”宋老爷子道:“是不是她的爹娘她自会认得,只是你要想清楚轻重,别为个小丫头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他低头细细解开手指上的穗子,他想九生大概也很想她娘吧,那夜里总是哭着叫娘……
“那么小的孩子,还是跟着爹娘才是,回家才好。”宋老爷子有些乏了道:“女孩子家家,没有娘教养,多可怜。”
那穗子真难结,柳五爷没了耐性一把捋下,道:“老相爷说的是。”
26、二十五
苏伯匆匆忙忙的将九生抱上马车,带着嵬度赶去另一家客栈。
九生坐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趴着,将睡未睡间忽然听有个声音说,“我回家了。”
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那声音……是薛宁?
她听马车外车马杂乱声,挑开车帘便瞧见一辆白纱装点的马车从她眼前驶过去,风吹动车帘,她看到马车里坐着的一个鬓角花白的老人家,匆匆的一个侧脸,有些眼熟。
她便问苏伯,“这辆马车好奇怪,是哪家的?”
苏伯看了一眼道:“是薛府的,薛邵薛老将军。”
九生一愣,猛然想起她在薛宁的记忆里见到过薛老将军,那时他还没有白头发。
“薛宁的父亲?”九生看着那马车上的白纱缟素,“他这是……”
苏伯道:“薛老将军将宋夫人的遗体接回了薛府,要亲自为她料理后事。”叹了口气,“没有送女儿出嫁,最后却是送女儿离世。”
九生扒在车窗上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素裹马车,薛宁回家了,薛宁是有家可归的,她的父亲接她回家了。
马车停在一家有些偏僻的客栈前,苏伯带九生上楼,安置她好生休息,便匆匆出去了。
九生也不敢多问,只和嵬度坐在房中等着。
不多会儿有苏伯送了午膳进来。
九生忍不住问道:“五爷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苏伯并不多话。
九生在桌前坐下,也让嵬度乖乖坐好,又问:“那宋芳州醒了吗?”
苏伯递了筷子给她,道:“姑娘别担心,宋小少爷已经醒了,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醒了?”九生又喜又担心,伸手去拉苏伯的袖子,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收回了手,问道:“那……那他知道宋夫人的事情了吗?”
他该很难过吧……
苏伯也不清楚,只说让她快些吃饭,便又退了下去。
九生并不太饿,用了些白粥,又教嵬度用筷子吃饭,他很聪明,学的又快又好,只是性子有些急躁,拿着筷子几次夹不到鸡肉,便想摔筷子,却是看着九生不敢摔。
九生摆正他的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他的碟子里,对他道:“说谢谢嵬度。”
嵬度看看碟子里的鸡肉,又看看九生,一咧嘴笑了,“说谢谢……嵬度。”咬字生硬。
“不是说谢谢嵬度。”九生压着鸡肉不让他吃,“是让你对我说谢谢。”
嵬度听不太明白,急吼吼的盯着鸡肉。
九生解释道:“别人帮助你,对你好,你要说谢谢,知道吗?”
嵬度忙不跌的点头。
九生又道:“那我对你好,夹鸡肉给你吃,你要对我说什么?”
嵬度歪头想了想,挠挠头,生硬的道:“谢谢……”
“不客气。”九生满意的笑了,松开手看嵬度一筷子扎着鸡肉就塞进嘴里,学着五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嵬度真棒,学的真快。”
嵬度很受用的眯了眯眼,供着她的手心对她笑。
他长的好看,唇红齿白的,笑起来更好看。
九生小声对他道:“你娘已经去投胎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她说你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嵬度不明白的傻笑摇头。
九生又问:“那你背上刻的那个皎字是什么意思?”
嵬度挠了挠背,依旧傻笑着摇头。
“大傻子。”九生骂他。
他也嘿嘿的笑,跟九生说:“不是,大傻子。”
九生抿嘴笑了,小声说:“就是。”拉了椅子到窗下,跪在椅子上推开窗望着楼下的街道。
嵬度跟过来,急的直挠头,“不是大傻子……不许,大傻子。”
街上人来人往,九生可以看到这客栈的门前,五爷一回来她就看得到。
嵬度挤过来,也看着街道,一个字一个字说,“等,五爷。”
九生好不惊奇,捧过来他的脸笑道:“大傻子,你变聪明了啊。”
嵬度纠正,“不是,大傻子。”认真的九生趴在窗上笑了起来,嵬度看着她笑的眉眼尽弯,也跟着笑了,说:“笑,好看,多多笑。”
苏伯推门进来,看两个人挤在窗下的椅子上笑闹成一团,也不知是喜是忧,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平日里谨慎压抑的一点天真气都没有,如今才刚刚好一点。
九生拉着嵬度在桌案上教他认字。
苏伯过去,瞧见白纸上工工整整的一排小字颇为惊奇,“这是姑娘写的?”
九生忙放下笔,不好意思的点头。
“写的真是好啊。”苏伯拿起来看,更是惊奇,“这……怎么那么像五爷的字迹?姑娘仿的?”
九生点头,笑道:“我记性好,在家时就爱写字,我娘写的帖子多看几遍就能学的七七八八。”又补道:“我见五爷写过字。”
“姑娘真聪明。”苏伯难得夸赞道:“姑娘还会仿谁的?”
九生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又写了一行字,写的是一手难得的瘦金体。她放下笔道:“这是仿薛宁的,不太熟有点不像……”她在薛宁的记忆里看到过很多次薛宁教宋芳州写字,记得很是清楚。
苏伯啧啧称奇,简直叹为观止。
落日后,竟是下起小雨来。
苏伯进来关上窗,让九生快些吃完饭休息,九生担忧的看了一眼窗户,道:“五爷还没有回来,他带伞了吗?”
苏伯拉着她坐下,难得笑道:“姑娘别担心五爷,五爷淋不着。”
盛了饭给她,又盛饭给嵬度。
嵬度接过刚要吃,九生咳了一声,“嵬度,你该说什么。”
饭到嘴边,嵬度看了九生一眼又乖乖放下,听话的跟苏伯说:“谢谢。”
苏伯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讲话,惊喜的夸他,“好孩子,吃吧。”
嵬度看九生一眼,见九生点头,这才开吃。
九生让苏伯一块吃,苏伯看着她,越发的喜欢,她长的可爱,面团儿似的小姑娘,又十分懂得礼数,识字又看懂一些书,和玉音很是不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便问道:“姑娘家在哪里?是怎么流落到了拐子手里?”
九生笑容僵了僵,低头慢慢吃饭,又慢慢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我没有家。”
苏伯愣了愣,知她这是不想回答,便也就不问了。
用过晚膳,刚收拾了,要给九生梳头发让她休息,便听有人敲门。
“是五爷回来了吧?”九生惊喜万分,也不顾散发,一路小跑的到门下,伸手拉开了门,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蜜娘……”门外人叫她,“果真是你蜜娘。”
她猛地合手要关门,却被那人拦住,轻轻巧巧的推了开,“蜜娘你这是做什么?”
九生脸色惨白,慌张的急退,转身要往屋里逃,绊在椅子腿上,一个踉跄噗通的摔在了地上,一头磕在椅子上。
“九!”嵬度一瞬窜到她跟前扶起她,看她额角泛起了好大一片乌青。
“姑娘怎么了?”苏伯忙过来。
九生眼前一阵阵是发黑发晕,她拉着苏伯躲到了他身后,发昏的道:“我要找五爷。”
“怎么了?”苏伯看门外人,是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厮,如果没有认错,是宋府的小厮。
“这位老爷是?”苏伯问。
那中年男人忙拱手道:“我叫苏勇,是蜜娘的父亲。”
苏伯一愣,低头看死死拽着他的九生,“姑娘这是……”
“他不是。”九生发昏的看不清人,只拉着苏伯发抖,“我不认识他,我要找五爷。”
“蜜娘!”苏勇低呼她一声,“不要胡闹了,我是特地来找你,带你回去的。”
回去?回哪里去?
她晕的很,天旋地转,耳朵里一阵阵的嗡鸣,她像是在发梦,脑子里不断的闪过那夜追赶她的灯,母亲,父亲,大娘……他们高高在上,往她的嘴里灌麻药。
他们要挖了她的眼睛,那刀子已经扎进了她的皮肤里,她疼的厉害,喊她爹救她。
她的父亲不敢看她,让人堵了她的嘴……
若不是后来弟弟突然不行了,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赶去看弟弟,她根本逃不掉……
“蜜娘快跟我回去!”苏勇跨进屋来,伸手要拉她。
九生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弹开,急退到桌边,捂住额头喊道:“我要见五爷!”
她的样子吓人极了,嵬度紧张的护在她身前。
苏伯也吓了一跳,忙拦着苏勇道:“这个老爷别是认错人了,我们姑娘并不认识你。”
“她不认识我?”苏勇冷哼一声,“蜜娘你害死你两个弟弟还不够,如今还要害死整个苏家吗!你知道你这次惹了谁吗!”
“我没有!”九生身子在发颤,紧贴着桌子,带得桌子上的杯盏一阵咯咯作响,“我没有害死弟弟……不是我害死的,我没有害任何人……”
“要是不想害死苏家就快跟我回去!”苏勇上前要拉人。
苏伯一把拦住了他,“苏老爷,你无凭无证的就来带人,这是何道理?”
“我的女儿我要什么凭证?”苏勇脸色难看,“倒是你们,拐带了我的女儿我还没有拿你们问罪呢!”
苏伯只拦着他,五爷当初买下九生和玉音的时候,只有九生没有卖身契,和被卖出来的玉音不一样,九生怕是好人家的姑娘才没有的卖身契,如今真成了麻烦。
苏伯道:“苏老爷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少爷回来再说也不迟,如今还是先出去,别吓着了我们姑娘。”
那门外的小厮便进来道:“这位是苏伯吧?就是柳五爷让小的们带苏老爷来领苏姑娘的。”
苏伯一愣。
九生伸手扶住桌子问:“你说……是五爷?”
“是。”小厮答道:“柳五爷一直托我们老相爷找姑娘的父母,如今找着了,他便让小的们带苏老爷来见姑娘,让你们团圆呢。”
耳朵里的嗡鸣渐渐消减,眼前的黑团一点点消弱,九生愣愣的站在那里,她听见自己不受控的声音,“五爷现在在哪儿?我要见他。”
五爷明明说过不送走她,他刚刚说过的。
那小厮递上来一块玉佩,柳青的穗子,白玉佩,上面刻着四个小字――眉如远山。
是五爷一直带着的那块。
“柳五爷特地让小的们把这块玉佩带给苏姑娘,他如今在府中陪老相爷说话,不方便见姑娘,说与姑娘缘分一场,留给念想,就不来送姑娘了,让苏姑娘快快回家去吧。”小厮将玉佩递给她。
她接在手里,看到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
苏伯认得,那是五爷从小佩戴的,他娘留给他的遗物,从不曾离过身,这么看……确实是五爷要送走她?
苏勇叹气道:“蜜娘之前是爹没有办法,你怨爹也好,但你不顾及爹,也得想想你娘,想想咱们苏家,不要闹了,快跟爹回家吧。”
九生低头看着那玉佩,什么都不愿意听,只是执拗的道:“我要见五爷,我要见五爷。”
“你这丫头怎么就是不听呢!”苏勇没了耐性,推开苏伯伸手来拉九生,“见什么见,你这次惹了大麻烦,他躲还来不及,怎么会来见你!”
九生退无可退,被他拉着,拼命挣扎道:“我一定要见五爷,我要听他亲自跟我说,他让我走……”她声音发抖,“我就走。”
27、二十六
九生听到窗外雨声渐大,她要见五爷,一定要见。
苏勇拉着她的腕子,死命拽,“你这丫头从来就不听话,你与那人才相处多久啊?竟比生养你的爹娘还要重要了!”
九生手指紧紧抓着桌边,被他拽的狠了,桌子被带的当啷啷往前倾。
嵬度扑过来一口要在苏勇的手背上。
“哪里来的小狼崽子!”苏勇哀嚎一声,吃痛松手,一巴掌朝嵬度挥过去。
嵬度闪身躲开,拉着九生就往外跑。
那小厮们伸手去拦,嵬度发狠的横冲直撞,将人撞的人仰马翻,扯着九生就跑。
“快抓住她!”苏勇要去追,苏伯撞了他一下,直撞的他一踉跄,险险站住,被苏伯扶了起来。
苏伯道:“苏老爷这竟不像是来接女儿,而是来抓仇人来了。”
苏勇挥开他,冷喝道:“你知道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终究是个祸害!这次竟惹到了老相爷,真是应了大师那句迟早害死整个苏家!”拔步追了出去。
雨愈发的大,打的九生看不清眼前的路。
嵬度只拼了命的拉着她跑,在人迹清冷的夜雨街道上狂奔。
九生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急促又慌张,像极了那时她被奶娘的儿子救出府,母亲和父亲他们在身后紧追不舍。
她逃不掉,逃不掉……
那些小厮和她父亲现在就追在身后,喊她站住。
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那时逃跑的夜色,小安子拉着她跑,一边跑一边哭,他说,你快跑吧快跑吧,我娘已经被打死了,小姐快逃吧……
是她,是她害死了奶娘,奶娘带她那样好,她还是害死了奶娘……她是扫把星,是个祸害。
她欠奶娘的,所以后来小安子带她逃回他的家,他父亲将她卖给拐子的时候,她没有跑。
奶娘死了,小安子病了,他们家需要钱来给小安子看病,是没有办法。
“蜜娘快站住!爹带你回家,你娘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她爹在身后喊她,她听到回家两个字莫名其妙的开始发抖,她怕极了,怕死了。
她要就见五爷,一定要见五爷,她要求五爷救救她,救救她吧。
大雨的街道上,两旁亮着灯笼的店铺开了门来看热闹。
九生看不清路,只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却没有一个声音是来救她的,她只能自己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和嵬度被人拦了住。
嵬度一阵撕咬,她双腿一软的跪在了地上,听有人“咦?”了一声。
她愣愣的抬头,看见宋府高悬的灯笼,拦着嵬度的门卫,和站在眼前的玉音。
“这不是九生小姐吗?”玉音撑着一把蟹青的油纸扇,一袭青青的裙子,俏盈盈的站在她眼前,手里提着一个彩红的食盒,低头看着她,“九生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可怜。”
九生看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对九生笑道:“九生小姐是来找五爷的吧?”
“他在吗?!”九生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急道:“带我去见他,我有急事找他!”
“在啊。”玉音低眉巧笑,“只是五爷不会见你的,他正在陪老相爷用晚膳呢。”
“那……”九生看着森严的守门人,脑子快速的过滤,抬头盯着她手中的食盒,“那你能带我进去吗?”
玉音轻轻拨开她的手,提了提食盒道:“我一个小丫头怎敢轻易带你入宋府?我只是出来替芳州少爷买点心的,他刚刚醒来想吃八宝坊的点心,我还急着回去呢。”
“玉音!”九生拉住她,忙道:“那你能带我去见见宋芳州吗?他一定肯见我!只要带我去见他就好。”
玉音眨了眨眼,想到什么,拉着她退到宋府小门外的墙角下,低声道:“你与我有恩,这次我就算报答了你的恩情,你在这儿等我,我带芳州少爷出来见你。”
“好。”九生在那一刻是真心的感激她。
但当她撑伞扶着宋芳州到她眼前时,九生第一次这么绝望过。
宋芳州病容难掩,在伞下看着她,还没等她开口就扭头问玉音,“你就是带我来见她?”又了九生,皱了眉,“她是谁啊?”
“宋芳州……”九生站在大雨里看他,雨水打的她瑟瑟发抖,她说:“我是九生,你……”
宋芳州看着她,皱着眉头,“九生?九死一生?什么烂名字啊。”
她心里发沉发慌,“宋芳州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我是九生,你在宅子里遇到我,你不要玩了。”她忙拉来嵬度,指给宋芳州看,“他是嵬度,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去买的他,一起在宅子里……”
“我认识她吗?”他侧过头困惑的问玉音,“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他说没有一点印象,他表情认真,半分都不像在开玩笑。
玉音扶着他,轻轻笑道:“少爷忘记了,她是柳五爷身边的小丫头,你们是见过一两面。”
“哦,只见了一两面怪不得没什么印象。”宋芳州回头看她,她一身湿淋淋的站在雨里,头发散乱狼狈极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些要求他的话就噎在胸口,再讲不出。
她看着宋芳州,那个说要买下宅子做纪念的宋芳州,呐呐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宋芳州皱着眉头,歪头想了想,困惑的道:“不记得了。”
她在那一瞬间觉得,绝望透了,像是回到从前,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弟弟和一群小孩子在玩,独独她是一个人。
她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离她近一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宋芳州问她。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玉音却先道:“少爷不知,柳五爷不是拜托老爷子帮她找来了亲生父母吗?今日就来接她回去的。”向身后招了招手。
有小厮领着苏勇过了来。
九生退到墙边。
苏勇瞪了一眼九生,又向宋芳州行礼,道:“小女不懂规矩,别冲撞了宋小少爷。”
宋芳州看他一眼,又看九生一眼,不解道:“你不跟你爹回家,来找我做什么?”
九生看着他,扶着墙壁道:“我来看看你。”
宋芳州好奇的望着她,被冷风吹的闷咳了两声。
玉音忙拍顺他的背道:“少爷我们回去吧,外边太凉了,您才刚醒,得注意些才是。”
宋芳州点了点头,对九生道:“看过我了,就快些跟你爹回去吧,小姑娘不要乱跑。”扶着玉音转身要走。
“宋芳州!”九生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披风,“救救我……救救我,让我见一见五爷,我不能回去……”
苏勇窜过来捂住她的嘴,拉开她的手,“不要乱说话!”
嵬度低吠着冲过来,一口咬在苏勇的胳膊上。
苏勇惨叫一声,死抱着九生喊道:“快来拉开他!拉开这个小狼崽子!”
那小厮们便慌慌张张过来,乱哄哄的抱做一团。
宋芳州刚回头去看,玉音忙扶着他退开道:“少爷还是快回去吧,这两个人古怪的很,疯疯癫癫的,别伤了少爷,老爷子又该担心了。”
小厮们和嵬度他们撕成一团,宋芳州回头看,只看到乱糟糟的打在了一起,也没有气力再站了,点头任由玉音扶着回了府。
九生就那么看着他离开,慢慢的回宋府,雨那么大,大的她看不清他的背影,大的她以为自己在掉眼泪。
嵬度被几个小厮死死的按在地上,嘴里骂咧咧的揍他。
九生死命掰开苏勇捂着她嘴的手,哑了声音让他们住手。
没有人听她的,苏勇也发了狠,捂着出血的胳膊骂道:“打死这个咬人小狼崽子!”
九生拉着苏勇,颤的牙齿咯咯作响,求道:“你让他们住手,我跟你回去,你放了他,我就跟你回去。”
苏勇摆手让他们停下,拉着九生道:“不闹了?不找那个五爷了?”
“不找了。”九生听见自己的声音冷的发抖,“我跟你回去。”
“你这丫头就是倔的很,哪怕听话一点点也不至于如此,还跑到宋府,你不要命了,苏家上下还想活!”苏勇伸手抱起她,觉得晦气透了,真真是应了大师的话,出了一个丧门星。
他抱着九生走,嵬度在地上动弹了两下,挣扎不起身,喊道:“九,不走!”
九生趴在苏勇肩膀上,看着嵬度难过的要死,她怕极了,她不知道回去会怎么样,她怕的要死,但是她不能再害死嵬度。
“九!”嵬度要爬起来,跟过来。
九生喝止道:“不许跟!”
嵬度就在雨地里站了住。
九生道:“我要回家了,你以后好好跟着五爷,跟着他们好,不要跟着我。”
嵬度站在雨地里不敢动,看着九生越来越远,急的掉眼泪,只拼命的道:“要跟,要在一起,要跟……”
九生埋下头不看他,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哭了,不是雨水,她眼睛疼的厉害,她一张口声音就哽住了,“不许跟,我要回家了……”她抬头看着大雨中越来越远的宋府,轻轻说:“薛宁,我也要回家了……”
苏勇脊背一僵,扭过她的脸问道:“你刚刚叫谁?薛宁?死的那个宋夫人?你又看到了什么?!”
九生忙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这双眼睛……”苏勇看着她,又气又绝望,“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好!”
第27章 二十七
长夜大雨,隆冬的天气里冷的出奇。
苏勇暂时带九生回了宋老相爷给他安排的客栈,等着明日开了出门就出城回苏州。
九生就是他的债,他的冤家。
从带她回来,她就坐在那里,不讲话,也不哭了。
苏勇看着她,亦是什么话也不想说,就是这个女儿,接连害死他两个儿子,他原想破了她那只祸害人的眼睛,就好好的养着她,大不了养一辈子,哪里料到她会跑了,还一跑到京城,招惹上了天一样的人物。
老相爷的话已经给他撂那了,他必须带她离开京城,回去。
可怜凤云才又刚有了身孕,不知如今把她带回家会不会又惹来灾星。
便不放心的对她道:“你娘刚有了身孕,你……”
“我知道。”九生冷的厉害,握着手指低着头,乖乖道:“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般的听话,倒叫苏勇无话可讲了,便找了自己的旧衣服给她,道:“你先凑合着换上吧,*的像什么样子。”
九生点了点头。
苏勇便下楼去打点明日出城的事了,临走还不放心的将门上了锁。
九生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抱着衣服半天不动,就那么坐着,听着外面的雨声,直到头发一点点发干,浑身发僵。
直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昏昏暗的黎明之光一点点透进窗来,她才慢慢起身,站了一会让自己发僵的手脚好受一些,才走到窗下。
天都快要亮了,五爷该回来了吧。
早该回来了,苏伯也早该传到话了,但他没有来找她,怕是真的……不会来找她了。
五爷也是希望她回家的吧。
她轻轻推开窗,要明不明的天光,郁郁沉沉,她往下看就愣了住。
“九!”有人站在楼下的街道上拼命对她挥手。
大雨刚停,满街的雾气,他就*的站在楼下喊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知站了多久,像个傻子。
“嵬度……”他还是跟来了,没想到到最后跟来找她的是这个大傻子。
嵬度扭头就往客栈里冲进来,不顾阻拦的跑到她门前,死命的拉她的门,直拉的铁锁当啷啷响。
有小二来喝他,和他在门口拉拉扯扯的撕骂了起来。
九生站在窗下,不住的发抖,她冷极了,怕极了,也绝望极了,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能来救她,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幻想。
嵬度在门外惨叫,她心里也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沉底,彻彻底底的沉底,快步走到门前道:“嵬度出去,在客栈外等着我。”
嵬度只是愣了一愣,就乖乖的听话,推开小二冲出了客栈,站在她的窗下对她挥手。
晨光熹微,那一点点的光从阴云里透出来,落在屋檐上,屋脊上,破晓之光,宛若弥生。
九生看着晨光下的嵬度,发狠一般的攥住了手指。
薛宁,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苏勇找了一套合身的新衣给她。
她听话的换好,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去给苏勇磕了头,“昨天是女儿不对,爹别生我的气,我也是一时怕您再要挖我的眼睛……惹您不高兴了,以后我一定听爹的话,再不给爹惹事了。”抬头,眼眶发红道:“我很想爹和娘……”
苏勇看着一向倔强的女儿忽然如此乖顺,感慨万分,叹了一口气道:“起来吧,爹不怪你,再怎么样你也是我的女儿,是命。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们出城回苏州。”
她应是,又道:“爹不去和宋老相爷道谢吗?老相爷帮女儿找到了爹,我们就这么走了?总该道谢辞行才是吧?”又道:“刚好,宋夫人还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老相爷,我一时给忘了。”转身去取来信笺递给苏勇。
苏勇接过信笺,想了想道:“是该去向老相爷道谢辞行。”
用过早膳,苏勇早早的备了礼去宋府。
宋老相爷要赶九生走,苏勇自是不会带上九生去碍眼,九生竟也听话,乖乖的留在客栈里等着。
苏勇到了宋府,等了好一会儿才有管家来说,老相爷身体不适,有什么话转告即可。
苏勇将礼物和薛宁的信笺奉上,又讲了一些感谢的话让管家递了进去。
管家看到那薛凝的信笺,便不敢敷衍,进府去给他通报。
不多会儿,老相爷竟命他带九生前来。
苏勇一时摸不清状况,却也不敢耽搁,匆匆回了客栈,带着九生又赶回了宋府。
这一次直接见到了宋老相爷。
苏勇拉着九生跪下行礼。
老相爷捏着手里薄薄的一张信笺,抬头看九生,问道:“你说这是宁宁托付你转交给我的?这信……是宁宁亲笔写的?”
九生抬头道:“不是,是我写的。”
苏勇一惊,刚要告罪。
宋老相爷诧道:“你写的?你一个六七岁的娃娃能仿出宁宁这样的笔迹?还这般的像?他低头细细看那笔迹,刚刚看到时他几乎要信以为真,这一手瘦金体确实是薛宁的笔迹,只是再看却又有些生硬和稚嫩,软绵绵的无力。
也怀疑了是仿了,但她这样坦白承认倒是让老相爷吃惊了。
九生道:“回老相爷,这信是薛宁教我写的。”
“宁宁教你写的?”宋老相爷愈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小娃娃了,“她为何教你写这些?”这信上写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交代了一些宋芳州的习性,只有亲近人才知道的小习惯,比如他不能吃蛋黄。
这些事她个小丫头必定是不知道的,除非真是薛宁告诉了她。
九生看了一眼苏勇道:“宋夫人托付我帮她做一件事,她说只能让老相爷一人知道。”
宋老相爷便挥了挥手,让苏勇退下。
苏勇不敢不从,临走前不放心的低声嘱咐九生,“不要乱说话惹恼了老相爷。”
又命几个侍候的丫鬟退下。
九生这才道:“宋夫人放心不下宋芳州。”
再提起薛宁,宋老相爷还是禁不住的难过,看着那信笺上的每一条,全是芳州的日常起居,生活习惯,这些平时皆是宁宁亲自照看的。
“她说宋芳州六岁那年因看到明珠失足坠进化粪池,一直胆小,经不得再受刺激了。”九生故意将那些外人不知的隐秘事讲出来,才道:“所以她让我拜托老相爷不要将她已经离世告诉宋芳州。”
老相爷点了点头,“我没有告诉芳州。”他和薛宁想的一样,故而府中只挂了五日缟素,没有设灵堂,薛邵来接走薛宁遗体时他也忍痛没有阻拦。
一是愧对薛宁,也理解薛邵。
二来就是怕芳州知道了,会再次伤心,受不住刺激出什么岔子。
“但总是瞒不住的。”宋老相爷慢慢叹气,他接连的丧子,送走薛宁,如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唯一的孙子身上了,再不敢出一点岔子了。
“薛宁早就想好了法子。”九生道:“老相爷知道我可以看到那些不在世上的东西吧?薛宁离世后来找过我,告诉我这些,又嘱咐我告诉老相爷,只哄骗宋芳州说她重病被送出京城看病就是了。”
“看病?”老相爷皱眉。
九生点头,“她说她曾跟一隐士高人习武,那高人也擅长医术,就住在远离京城的一座山中,老相爷只用说薛宁是送去那里看病了就好,那高人不喜生人,所以不准许人去探望,等瞒上几年,宋芳州大了,心性稳定,和她的感情渐渐淡了,再慢慢告诉他才稳妥。”
老相爷皱眉看着她,她当真能看到这些鬼鬼怪怪?不然怎么会连薛宁曾跟隐士习武这等事情都知道?这件事连他都不知,还是后来芳州偷偷告诉他的。
九生又道:“薛宁还怕宋芳州乱想不信,便教我学了她的字迹,托付我往后每年用她的名义写封信给宋芳州,好让他相信。”
老相爷看她良久良久,才开口,“你当真能看到宁宁?”
“若是老相爷不信我能见过那些鬼怪,怎么会这么费尽苦心的赶我出京城?不是怕我再害了宋芳州吗?”九生手指在袖子里慌乱的快要抠破,面上却不敢慌张。
老相爷看着她慢慢点头,这小丫头当真是聪明到不该有,“还是宁宁想的周全。”无论法子是不是薛宁想的,这确实是个最稳妥的办法。
九生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见他细细看着手中的信笺,眼睛发红,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伤了心。
听他又问:“宁宁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薛宁对宋素,对宋家,无话可说。
九生看着他,终是张口道:“薛宁说,让您好好照顾自己,她不在照看不了您,您别再偷偷喝酒了。”
宋老相爷握着信笺的手指便一寸寸的发颤起来,盯着那薄薄的信笺,眼泪砸了下来,“宁宁是个好孩子,是宋素对不起他,是宋府对不起她……”
九生无话再讲。
老相爷暗暗淡淡的坐了一会儿,便叫人拿出一只小箱子装了些银钱赏给了九生,又叫苏勇进来,吩咐宋府的人亲自送他们出京,又嘱咐他好好照看九生,宋府会每年派人上门去探望九生。
苏勇听的愣愣惊惊的,一时惊不知自己的女儿跟老相爷讲了些什么,竟得老相爷如此看重,还每年会派人来探望她……
一时心里将要把九生送去庵子里交给大师照看的念头打消了,诚惶诚恐的带着九生告辞。
九生临走前忍不住回头问老相爷,“老相爷,我……柳五爷已经走了吗?”
老相爷在软榻上抬头看她,淡声道:“昨夜就走了。”
昨夜就走了。
九生再无一丝奢望,从今以后,她自己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居然想看女主被虐……你们这些大变态!女主还是个孩子,不要放过她!不对,是快放过她!
第28章 二十八
从宋府出来后,九生悄悄看了那小箱子里的银钱,有四锭五十两的银子和一小叠银票。
宋老相爷出手当真阔绰。
她将银票拿出来,偷偷塞在了袖子里,抱着箱子跟苏勇上了马车。
嵬度就跟在马车后,一路疾跑。
九生看了一眼,不等苏勇问什么,就主动将小箱子交给苏勇,道:“这是老相爷赏我的,爹一路来辛苦了,我也用不上就交给爹了。”
苏勇接在手里掂了掂,放在身边,“爹先替你存着,你有需要了管爹拿。”又问九生,“你同老相爷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赏你?”
九生之前就想好了,答道:“就说了一些薛宁让我转告的话,爹也知道我能……看到一些鬼怪,薛宁死后拜托我的。”
苏勇看着她,很有些意味深长,“没想到你这眼睛也能干好事。”
九生偷眼看他,看他脸色并不坏,才道:“爹,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苏勇看她没惹恼宋老相爷颇松了一口气,还得了赏赐。
九生道:“我们回家能不能带上嵬度?他很能干,就留下当个小厮也好。”
苏勇想起车后跟着跑那小狼崽子,原想拒绝,但九生拉着他的手,求道:“爹回去路上也需要个抗行李的,他力气很大,也需要工钱,带上他很合算。”
苏勇想了想,确实是个现成的佣人,便问九生,“你能管住他不发疯?”
“能!我能!”九生忙道:“他很听我的话。”
苏勇便无所谓的应下了。
两人回客栈收拾行李。
九生给嵬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替他擦了伤口,认真的问他,“你确定要跟着我走?”
嵬度猛力的点头,“跟着。”
九生拉着他的手,又说:“嵬度你要想清楚了,我是个祸害,会连累许多人,我爹娘也不喜欢我,这一回家我不知道会怎样……你跟着我会……”
“不怕。”嵬度握住她的手,认真又严肃的看着她,“一起,不怕。”又拍了拍自己,“我,保护你。”
九生觉得难过起来,抿了抿嘴,点头道:“那你就跟我走,我也会保护你的。”
嵬度这才咧开了嘴笑,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
收拾好行李,匆匆用了午饭,苏勇便带着九生,嵬度雇了马车出城。
这要离开时的京城忽然就放晴了,九生看着晴空万里,想着自己离开连老天爷都开心。
刚要放下车帘,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送一下宋少爷。”
九生看到自己的手指一颤,颤的太过明显扯的车帘嘶的一声轻响。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花这么多钱买了个宅子啊?”宋芳州站在客栈外嘟囔,不满的望着眼前人,“玉音,我是不是被骗了啊?”
玉音就站在他身侧,巧笑倩兮的说,“谁敢骗少爷您啊,当初你觉得好玩就买下了,您不记得了而已。”
九生看到柳五爷站在客栈外的石阶上,他穿着柳青色的衫子,长身玉立,晨光晃在他的眉眼间,照的他微微眯眼的笑着,生出光来。
他说:“柳某哪里骗得了宋少爷,当初你看中那宅子,就买下了,白纸黑字的您刚刚可是看过了。”
宋芳州撇了撇嘴,“知道知道,我就是奇怪我干嘛买它,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
“是忘了重要的。”归寒靠在客栈前的柱子上眯眼晒太阳,“你脑子坏掉了。”
九生的马车从客栈前路过,柳五爷抬眼望了一下,也不知是阳光太好,还是他没看清,他只是眯了眯眼,又敛下了眉眼。
九生分辨不清,他有没有看到自己,他们的视线有没有那么一瞬间的交汇。
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眨眼间,九生记了一辈子,再不能望。
她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听到柳五爷慢慢的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能忘掉的大抵都没有多重要。”
她心里空落落的飘飘荡荡,觉得从那一刻起她被抹去的干干净净,她似乎从来不曾在他们身边停留过。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惊的她猛然一颤就放下了车帘,她看到嵬度担心的看着她,小声的跟她说:“不哭,不要难过。”
“我没哭。”她轻轻说,“我才不难过,我怎么会难过,我不难过。”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此去千里,山高水远,各自保重。
九生出了京城就病了,上了船后直接开始昏昏沉沉的发烧。
苏勇是又急又心烦,九生如今可不能出事啊,出城前老相爷特特的嘱咐说要照看好她,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啊!
一时船上也没有大夫可找,只能当祖宗一样照顾着,谁知到了第三天夜里她竟喊起了眼睛疼,直闹腾了一整晚。
天亮后,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一般,睁不开眼。
苏勇急的坐立不安,只怕是她出什么意外,老相爷那边没法交代,在船上问了个遍,看谁略通些医术。
刚好船上有个姓纪的小公子,因体弱,随身带了一个大夫。
苏勇忙请了那大夫来,给诊过了说是伤寒,并不碍事,也没有可用的药材,只找了几样现成的,给九生熬了一剂药。
九生服下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下了,半夜却是被船舱外的吵闹声惊醒了。
细听才听清,有几个人在喊闹鬼了。
苏勇就看了九生一眼,九生心里咯噔一沉,忙道:“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苏勇暗到倒霉,带上她就是倒霉,却也没讲出口,只是道:“没看见最好,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起身披衣就出了船舱。
嵬度趁机凑过来挤在九生身边,九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没事。”望窗外看。
就看到不少的人聚在了甲板上,其中咋咋呼呼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妈妈,她哭天喊地的说,见鬼了,小少爷身边有鬼,披头散发的吊在她床头,要拖她到海里……
一时吵吵闹闹的都点起灯来。
有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背对着窗户,九生看不清,只听那人轻轻咳嗽着,似乎很怕的道:“我也看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丫鬟。
苏勇便道:“纪少爷不必怕,这样多的人呢,今夜都亮着灯,别是你们看错了。”
这就是那个借给她大夫的纪少爷?看样子和宋芳州差不多的大。
掌船的也不想听他们再闹,便道:“你们点着灯睡,等明天靠岸休息一下再说,散了散了。”
一时也都散了。
那妈妈带着纪少爷回舱房中去,苏勇也回了来,低低叹了一句,“真晦气。”
进来看了一眼九生肿着的眼睛道:“你别多管闲事,好好的待着,别又招惹了什么。”
九生点了点头,困惑的道:“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当真?”苏勇惊讶。
九生道:“病了这一场,之前醒来后平日里看到了鬼鬼祟祟都不见了,然后眼睛就肿了,现在好像看不见那些了。”
苏勇半信半疑,却是高兴的,过来查看九生的眼睛道:“要是当真看不见了可真是一大喜事啊,等回府了找大师来给你看看。”
又嘱咐让九生好生休息,自己也和衣睡下了。
嵬度这几日没吃多少东西,夜里饿的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看苏勇,活像要把他吞了一般。
九生悄悄爬起来,去摸苏勇的干粮包,摸出一块饼拉着嵬度偷偷溜出了船舱,寻了一处僻静处躲好,将饼递给了嵬度。
嵬度早饿的不行,接过一阵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九生刚想叫他慢点,忽听一声短促的惊呼声,一抬头就没了,仿佛是错觉,但那纪少爷的房中,一直亮着的灯,忽然灭了。
真闹鬼了?
九生捂住嵬度的嘴躲到角落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房中有人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扛着一物走了出来。
快速的到船边,将扛着的那东西轻轻的丢到了水中。
快速的到船边,将扛着的那东西轻轻的丢到了水中。
海面粼粼*,竟隐约是个人。
九生不敢出气儿,就着薄薄的月色隐约看清那人,却是那纪少爷身边修长的丫鬟,再看那房门口,扶门立着的是一抹单薄纤细的身影。
纪少爷?
嵬度忽然呛的闷咳一声。
“谁!”那纪少爷猛地眼睛扫过来。
九生死命捂着嵬度的嘴,拉着他缩进了角落里。
听着那瘦高的丫鬟脚步轻轻的越走越近,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再近一步时,守夜的船员在船舱里睡意惺忪的吆喝,“谁还没睡?”
那脚步声一瞬消失,丫鬟鬼魅一般,和纪少爷闪身退回了房中。
九生拉着嵬度,趁势快速的跑回了房中,蒙头躺下。
再没有睡着,直到天亮才蒙蒙的睡了一会儿,却是再次被船舱外的吵闹声惊醒了。
这次是真出事了,那个吵着说见鬼的妈妈不见了,整个船上找不见,渐渐有人说,别是真被鬼拖下水了。
纪公子怕的要命,本就体弱,这一吓立即昏过去,好容易被大夫救醒了过来,便瑟瑟发抖的说有鬼,有鬼。
船老大来九生这里找人,九生便带着嵬度出去,到甲板上晒太阳,忍不住往纪少爷的房中望了一眼。
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鬼。
一抬头正撞上纪少爷望过来的眼,嵬度顿时伸手指了他身边身材修长的丫鬟喊道:“鬼,那个人,鬼……”
“嵬度!”九生忙捂了他的嘴,拉着他就走。
偏那纪少爷开口喊她道:“这位就是苏伯父的女儿,苏姑娘吧?”
那丫鬟便过来挡在了眼前,冷若冰霜的道:“少爷请苏姑娘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走了走了,大家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被五爷找回去的!分别只是为了给女主开挂,信我!
这个纪少爷很重要。
第29章 二十九
九生拒绝,那丫鬟要来强拉她,苏勇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不耐烦的喊她,“过来吧,没事了。”
九生忙拉着嵬度回了房。
留下那丫鬟转头问纪少爷,“少爷?”
纪少爷靠在床上微微皱眉道:“不着急,既然他看到了鬼,说不定那鬼晚上就去找他了。”
丫鬟点了点头退回了他身边。
九生回到房中后总是心绪不宁,小声的提醒嵬度以后看到什么都不许说。
嵬度并不明白,却也察觉自己似乎惹九生不高兴了,乖乖的点头,也不敢再开口,只拿眼偷看九生。
九生叹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现在要小心翼翼的活着,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嵬度忙点头。
到了晚上,那纪少爷差了丫鬟来请九生,说是下午匆匆一见很是投缘,想与她说说话。
苏勇本就打算带着九生去道谢,如今正好,满口应下,等那丫鬟走了,小声与九生道:“这纪少爷家世很不一般,你要好好说话,能做个朋友再好不过了。”
九生知道,他的意思是能巴结就巴结。
她略一犹豫,试探性问道:“爹,你觉得那纪少爷的奶娘真是被鬼拖下船不见的?”
苏勇脸色登时一沉,喝她道:“你又看到了什么?!你不是看不见脏东西了吗?如今又要来惹麻烦?”
九生忙道:“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有些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大家既都这样说了,那便是如此的,你不要再给我惹麻烦!”苏勇一通的呵斥。
九生便愈发肯定了注意,点头应下,说换个衣服就过去。
看她如此听话,苏勇也渐渐放宽心来,虽然仍是不怎么喜欢她,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如果她肯乖乖的听话,安安生生的养个几年嫁出去就好了。况且她如今不知怎么得了老相爷的亲睐,这纪少爷要是再能看上她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苏勇先过去和纪少爷道谢。
九生关好门,坐在榻上略略沉思,便对嵬度道:“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嵬度忙过去。
九生在他的耳朵边低低交代了几句,看嵬度点头,仍是不放心的道:“你一定要做到啊,不然我们都完了。”
嵬度认真的点头。
九生知道肯定躲不过这个纪少爷,他如今找她过去,肯定是已经怀疑她们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他既有那么狠的心除掉自己的奶娘,就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她也没指望过苏勇会护着她,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只会又觉得她在胡言乱语的招惹麻烦。
索性,她直接去。
她匆匆换了衣服过去。
苏勇正从纪少爷那里回来,又嘱咐了她几句要好好说话,不可得罪纪少爷。
九生一一应下,带着嵬度去了。
房中的桌子上点着灯,满室的苦药味,纪少爷就坐在床上,消瘦的弱不禁风,对她笑道:“苏姑娘总算是来了,可真是不好请啊。”
“纪少爷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九生直接了当的道,慢慢的走到桌前站定。
这倒让他略略吃惊,对那高瘦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道:“既然苏姑娘这么说了,我便开门见山的问了。”
九生余光瞥见那高瘦的丫鬟不动声色的去关门。
“你这位小兄弟怎么会指着绮罗说是鬼?”纪少爷道:“我很是好奇。”
九生道:“他是个傻子,一贯胡言乱语。”
“是吗?”纪少爷笑眯眯的看着嵬度,“他是个傻子,但苏姑娘聪明的很啊。”
房门啪的轻响,在身后合了上。
九生猛地伸手掐灭了灯,在一瞬的黑暗中低喝:“嵬度!”
漆黑的小室里只听到两声风急掠过身侧,脚步声杂乱而起,便听一声闷响,有人低低的呻‘吟一声。
“少爷!”是那叫绮罗的丫鬟声音。
九生慢慢适应夜色,在窗外的一角薄薄月色下大约看清室内的人影。
纪少爷被嵬度死死压在床上,攥住了喉咙。
绮罗在只差一步的距离站定,“放开少爷!”
“你最好不要乱动,我家的傻子可不听话。”九生轻轻开口道。
绮罗猛得回头,手中的短刀亮的吓人,“让他放开少爷,不然我杀了你们!”
嵬度手上微微一用力,床上的纪少爷便疼的闷哼出了声,费力的开口道:“看来那天夜里看到我们的人,就是你。”疼的微微喘=息,“苏姑娘这是要杀了我吗?”
“我只是为了保命。”九生盯着绮罗手里的短刀道:“我若是再晚一步怕是如今被压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纪少爷闷声笑了,“我倒是没料到苏姑娘小小年纪这么聪明,我猜你不敢杀了我,不然你怎么解释啊?”
“我不杀人。”九生慢慢走到床前,让绮罗后退,低头看着纪少爷道:“我想跟纪少爷打个商量。”
“恩?”
“我不关心纪少爷的私事,更不会把那些私事对任何人讲。”九生低声道:“我会保密,但也请纪少爷放过我。”
她的眼睛沉似那夜里的海,一灰一黑,像鸳鸯眼的猫,纪少爷望着她的眼睛,笑了,“好说,你放过我,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就这么说定了。”
他答应的轻轻巧巧,九生自然不会信,便道:“既然纪少爷答应了,那就跟我们出去,留你的丫鬟在这里捆起来锁了,等天亮后靠岸添补给的时候,你们一起下船去吧。”
“苏姑娘不信我?”纪少爷皱眉,好不委屈。
“不是不信,是你这位绮罗小丫鬟太厉害了,让我不安心。”九生道。
这纪少爷体弱多病的,嵬度可以对付,不怕他耍花样,就怕那叫绮罗的,她看起来绝对不是嵬度能应付的。
纪少爷忽然瞧见她脖颈上贴身带着的一块玉佩从衣襟里露出来,一块刻着字的青玉。
“好吧。”纪少爷叹气,“不必如此麻烦,现在就让绮罗下船便是了。”
“现在?”九生一愣。
便听纪少爷在幽暗里道:“绮罗,下船去。”
那绮罗先是担心他,却也只是说了一句,“少爷自己小心。”便行礼退出了房门,快步到甲板上。
九生只听到一声落水声,忙快步出去,便见那绮罗已然跳进了大海里,在夜色中的大海上浮浮沉沉,看着她们这艘船渐行渐远。
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干脆利落,纪少爷会这么……无情。
这隆冬的天气里,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这没有边际的大海里……
九生看着船行远了,那绮罗小小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夜色中的黑点,才回了房中。
“这下苏姑娘放心了吧?”纪少爷毫无办法异样情绪的道。
九生让嵬度放开了他,听他在幽暗里闷闷咳了两声,突兀的问道:“苏姑娘你脖子上的那块玉佩哪里来的?”
九生一愣,忙去摸,摸到那块刻字的玉佩悬在了衣襟外,赶紧揣了回去。
“眉如远山。”纪少爷幽幽道:“这是柳哥哥的玉佩,他从不曾离身,怎么会在你这儿?”
“你认识他?”九生惊讶。
“柳眉山……”他纤细的手臂撑在床上,歪头看她,“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哥。”
“你大哥?!”九生仔细看着他,怎么看怎么不像,“可你姓纪,他姓柳。”
他只是低眉笑了笑,问九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九生神色暗了暗道:“他送给我的,他救过我,后来我要回家,他就送给了我。”
“送给你的?”纪少爷皱着眉头看九生,赌气似得道:“那他可当真是喜欢你,看重你。”
“是吗?”
纪少爷很是不满意,道:“这玉佩是他母亲在他周岁时特意送他的,他从不曾离身过,之前我问他借来玩一玩他都不肯,如今竟给你了,你说呢?”
九生摸了摸那玉佩上的小字,没说什么。
他又问:“柳哥哥如今好吗?”
“好。”九生道:“他很好。”
纪少爷坐起身来,慢慢到桌前重新点起灯,惶惶的灯火一跳跳的照亮他的眉眼,又白又清秀,低眉一笑露出唇边的一粒梨涡,对九生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九生一愣。
“反正你的父亲也不怎么喜欢你,我若是开口问他讨了你来,他必定会应下。”他讲的轻轻巧巧,“他似乎觉得你很是晦气。”
“为什么?”九生很好奇,“我对你有什么用处?”
他轻轻一笑道:“因为柳哥哥喜欢你,他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
九生看着他,笑了,“我不想成了第二个绮罗。”顿了顿又道:“而且,我爹如今绝对不会答应。”有老相爷那一重,苏勇怎么会敢把她给别人。
他不坏善意的笑起来,无所谓的道:“我叫纪淮雨,会在苏州住很久,你要是哪天改变主意了就带着柳哥哥的玉佩来找我。”
九生没讲话,带着嵬度离开。
她虽然怕回到苏家,但这个纪淮雨可是比她爹狠十倍。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表示不在也要刷个存在感!不要唾弃他啦,以后女主会反虐回来!
友情提示:这个纪淮雨也不是个好东西……
第30章 三十
一离了绮罗,纪淮雨竟真的是不再寻别的麻烦了,在船上一连几日的病着,也嫌少出门。
只苏勇硬是让九生去看望了他几次,直到靠了苏州岸,他们也再未有过接触。
靠岸乱糟糟的一片,苏勇也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九生,嵬度匆匆忙忙的赶路回家去了。
到了苏府已是夜里了,沈素锦带着苏嘉卿在府门外等着。
远远的,九生就听见苏嘉卿的声音,“娘,那是爹的车吧?是爹回来了吧?”
苏勇一直阴沉的脸便挂了笑意,挑开帘子道:“嘉卿,爹回来了。”
苏嘉卿便挣开了沈素锦的手,一路小跑过来,“爹~”
马车停下,苏勇跳下马车,伸手就抱起了她,笑问:“嘉卿想爹了吗?”
“想~”苏嘉卿笑嘻嘻的搂着苏勇的脖子,甜腻腻的道:“特别特别想爹,爹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想爹,就是为了讨好东西啊?”苏勇捏着女儿的小肉手满是欢喜,他已过而立之年,本是一儿两女,很是圆满,但偏生小女儿生了那么一双眼睛,先害得素锦小产,又害死他唯一的儿子,每次想起这个小女儿便头疼,唯一欣慰的就是嘉卿这个大女儿,比蜜娘大两岁,乖巧又可爱,极为亲近他。
苏嘉卿便把头靠在苏勇的肩膀上,撒娇道:“我先是特别想爹,然后才想起爹那么疼我,肯定会带好东西给我,是不是啊爹?”
苏勇乐的捏着她的小手合不拢嘴,“哪次少得了我的卿姐,等会让下人拿出来给你瞧,喜欢什么就给你什么。”
“爹最疼我!”苏嘉卿心满意足的搂着苏勇。
沈素锦笑着走过来,嗔道:“嘉卿快下来,你爹刚回来别缠着你爹。”
“我不嘛。”苏嘉卿只搂着不放手,“我好久没有见爹了,很想他。”
苏勇听的心里跟蜜似的,抱着她笑的又宠溺又无奈。
直到要进府了才想起来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呢,笑容冷了冷,苏勇回头道:“出来吧。”
九生拉着嵬度下车,还没开口,苏嘉卿先一头扎进了苏勇的怀里,惊恐的道:“别让她看见我,爹我害怕,快别让她看见我,她看见我我就要死了……”
苏勇忙拍着她的脊背道:“嘉卿不怕,不怕啊,蜜娘现在好了,不会害人了。”
“我不信!”苏嘉卿死命的抱着苏勇,“就是她害死小弟弟的,娘说她的眼睛好可怕……”竟哇的一声哭了。
苏勇瞪了沈素锦一眼,埋怨道:“你都对孩子乱讲些什么!”忙抱着她走开两步,温声哄着。
沈素锦之前就接到了苏勇的信说是会带蜜娘回来,所以才故意带了嘉卿出来,她是打定了注意不能让这个害她小产的祸害再进苏家!
“大娘。”九生行过礼。
沈素锦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你娘如今有孕在身,怕有什么万一,便没有出来接你,你心里可别恼她。”
这话讲的真够直接,在路上时苏勇就一再嘱咐她,她娘如今有了身孕,让她避开点,别再害了人。
九生应了一声,看苏嘉卿被哄的抽泣着偷偷望着她,一副怕极了她的样子,便开口道:“爹,不如我就先在小宅里住几天吧,等娘的身子稳定了,姐姐也不再怕我时再搬回来?”
苏勇愁眉深锁的哄着嘉卿,沈素锦却先道:“妹妹有身子才三个月,正是不稳定的时候,蜜娘是该避一避。”
苏勇也只是略微犹豫,道:“这样也好,免得再生出事端,我派几个服侍的人跟你去小宅,过几日找大师再给你看看。”
是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九生站在苏府的大门外等了一会儿,连亲娘的面都未见上,府门未进,就被几个下人带去了小宅。
小宅就在苏府的隔壁,是个不大的一进院宅子,原是苏勇买下来堆放一些琐碎的货物用的,后来生意渐大,换了更大的货仓便空置了下来。
是很久都没住人了,满是尘埃,又乱又凄凉。
跟九生来的只有一个姓沈的婆子一个小厮,进了院子都是满脸的晦气,两人皆是不想跟着一个不受待见的劳什子小姐,来受这份罪。
跟着九生进屋,点上一根蜡烛,随意铺了床说,“小姐今晚就凑合一下。”便要出屋。
九生问道:“沈妈妈能不能做些晚饭来?”
沈妈妈是苏府的老人,早就知道蜜娘不招待见,如今被找回来连府门都不让进就打发来了这荒宅了,根本不拿她当盘菜,只闲闲的答道:“这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如何做得?我去给小姐找找看吧。”懒得多讲一句,便出了屋。
在院子里阴阳怪气的对小厮道:“倒是真拿自己当小姐了,哪家的小姐家门都不让进的?”
那小厮偷偷的笑了。
屋中白烛一晃一晃的亮着。
嵬度看了九生一眼,噌得站起来就要冲出去,九生一把拉住了他,“去做什么?”
嵬度气鼓鼓的,“她们,欺负!”指了指九生。
九生拉他坐到桌前,也不恼,只道:“你能打死她们吗?”
嵬度愣了愣。
九生道:“你打她们一顿,只要打不死,她们还是会欺负我,我如今的处境不能只为了出气。”
嵬度想了想道:“那,打死。”
九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你以为是打蚊子啊。”
“我可以!”嵬度不服气。
“我知道。”九生拉住他道:“但是我不想带坏你,况且她们要是死在我这里,又会算在我头上了,我一回来就害死两个人,我爹不会容我的。”
嵬度难过的皱着眉头。
九生低低道:“忍几天。”
嵬度虽不明白,却也乖乖点了头。
两人就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依偎着在一张榻上睡了一夜。
那夜长极了,九生几次睁开眼都只看到窗外漆黑的夜,桌上快要燃尽的白烛,这里竟是她的家。
嵬度挨着她,也不知是饿还是冷,轻轻哼了一声。
九生把被子给他拉了拉,她要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二天起来,沈妈妈果然什么都没收拾,只等她醒了端了几个冷硬的馒头,一碗粥和一碟咸菜给九生。
九生也不知这是沈素锦的安排,还是沈妈妈吃了她那份。
她只看了一眼便摆在那里了,也不吃,也不许嵬度吃,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偷偷给嵬度,教他怎么去钱庄兑换,细细教了一遍怎么用银子,让他偷偷去换了银子自己买吃的。
嵬度聪明,没多会儿就带了一大袋银子和一包烤鸡回来,偷偷的塞给九生,“吃,香。”
九生将银子点了点,又问了他花了多少银子,才收好,让他吃。
嵬度不肯,九生偷偷道:“我得饿着。”
嵬度不明白,也要跟她一起饿着,九生便道:“你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我。”
嵬度想了想,认真的点头,抱着烤鸡蹲在一边啃了个精光。
九生算了算时间,从她离开京城,在路上耽搁的快一个月时间,离宋芳州生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也该来了。
那沈妈妈原是有些心虚的,但一直等到中午,苏家那边也无一人来过问一下九生,愈发的确定苏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位‘小姐’的死活。
便越发的怠慢,加上九生自己不肯吃,性子又软绵绵的一句话都不会讲,她更瞧不上,一连三日只拿一些清粥馒头来,也不关她吃不吃,应付的一放就走。
院子还是荒着,九生住的屋子也未打扫过。
九生也不言语,她只觉得这小丫头好拿捏的很。
到第三日,九生听嵬度偷偷说有人来了苏府,登时大喜,只等着沈妈妈来送饭。
果然午时沈妈妈又随意送了清粥来,连人也懒得看,放下便走,到院子里将那些苏府送来给九生的吃食都打包了往自个儿家里送。
谁知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子里那小狼崽子鬼嚎道:“小姐死了!”
什么?死了?
沈妈妈一惊,虽是饿了几顿,但也不至于饿死吧?忙转回屋里去看,刚到门口便见嵬度风一般的冲出来,嚷嚷着“小姐死了!”就往外跑。
沈妈妈骂了一句,却也不慌,那苏府他根本就进不去,她来这儿大夫人就吩咐过了,关于这位小姐的消息一律到不了苏老爷的耳朵里,让她好好的‘侍候’,那意思她自然是懂的,所以才敢这么怠慢。
进了屋,沈妈妈就瞧见九生躺在地上,过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便放下心道:“自己要作死不吃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千金万贵的小姐了?你以为苏老爷会来看你?也不想想你回来这三天老爷可有想起来问一句你的死活?”要把她拉到榻上去。
却被九生一把抓住了腕子,吓了她一跳,九生就那么睁开眼笑盈盈的看着她,低低道:“他不顾我的死活,有人顾。”
沈妈妈被她那一双传成祸害的眼睛吓的哆嗦了一下,猛地挣开她的手,刚要说什么,便听院门外一阵的脚步声。
为见人影先听人声道:“闭上嘴!什么死不死的!好好的人怎么就会死了!当着纪少爷的面浑讲些什么!”
纪少爷?
九生微微皱眉,来的不是宋老相爷来取信的人,而是纪淮雨?
沈妈妈一惊,“老爷?老爷怎么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打脸了!先收拾这些小人!
ps:改名了,把脏眼改成了看起来比较正面了吧!
第31章 三十一
那门被踹开,苏勇和纪淮雨一前一后的进了来。
沈妈妈顿时傻眼了,看着苏勇过来一脸紧张的抱起倒在地上的九生,心里咯噔一声,老爷当初明明要挖了她的眼,被她逃走后也一直未曾想找回来过,这次带回来也是大门都未让跨进就送来这鬼都没有的冷宅里,一连三天都没有问过死活,怎么如今看着……这般的在意起来?!
那大夫人也说过不必管她的死活……
“蜜娘蜜娘?”苏勇看着自个儿这个要命的小女儿如今脸色惨白的闭着眼,面如死灰,心里顿时就慌了,一回头喝那沈妈妈,“这是怎么回事?!让你好好照看小姐,怎么照看成了这副样子!”
那沈妈妈吓的噗通一声跪下,忙道:“老奴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好生的照看着小姐,哪里敢不精心!可是……可是小姐性子犟,不肯吃东西,老奴也是没法儿啊!”
纪淮雨在一旁听着,轻轻瞟了一眼尘灰布满的屋子,和桌子上几碟快要发霉的馒头,不易察觉的笑了,偷眼看九生。
便见她嘤咛一声,幽幽转醒了过来。
“蜜娘!”苏勇抱着她,轻轻为她顺气儿,呵斥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的别想活了!”他怎么向宋老相爷交代!又是当着纪淮雨这个外人的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苏勇如何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沈妈妈吓的一阵哆嗦,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要去找大夫,却被九生抓住了衣摆,小小年纪劲儿不小,她也不敢强挣开。
就见九生拉着她,望着苏勇先哭了,哭的悲伤又大声,哑声道:“爹,您把我卖了吧……我不想饿死在这里,不想饿死在这里……”
一句话说的无不酸楚可怜。
有外人在,九生这一句话简直是要打他苏勇的脸,他苏勇在这苏州做生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如今他的女儿竟求着自己把她卖了,好不饿死……再没有的丢人。
“你说什么昏话!你是苏家的小姐,怎么会饿死?谁敢饿着你!”苏勇厉声打断她的话,忙要人先带她去医病,别再当真纪淮雨的面乱讲。
九生却死死的抓着沈妈妈道:“不是爹吩咐沈妈妈饿死我的吗?”
“胡说!”苏勇有些怒了,“我苏勇怎么会饿死自己的女儿!一日三餐你吃的和我吃的一般无二,没有半点的亏待!”
“一般无二?”九生掉着眼泪,颤巍巍的指着方桌问:“爹每天吃的也是这些吗?”
苏勇往桌上看去,就见满是灰尘的方桌上放着几碗冷掉的白粥,几碟冷硬的馒头,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冷眼瞪向沈妈妈。
这些个下人最是会看人下菜,一个个的胆大妄为,见他不看重蜜娘便这样克扣了她的吃食,再看那床铺,这屋子,没有收拾过半分。
沈妈妈早吓的哆哆嗦嗦,噗通的又跪下,嘴里混乱的求饶辩解,“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奴也是听大夫人说小姐刚远途回来,肠胃不好,该进几日的白粥才好,这才……这才……”
这样牵强的辩白也敢讲,还生生拉了素锦来,苏勇越听火气越大,就算他平日再不喜这个小女儿,但女儿还是女儿,奴才只是奴才,如今既已带回来,又得了老相爷的嘱托,就不能有一点的差池,何况一个老奴才也敢这般的胆大妄为,若是传扬出去,还真以为是他苏勇要饿死自己的女儿。
登时大怒的一顿呵斥,命人拉出去打一顿,却也未想深究,大多只是为了顾全自己的脸面。
九生却是不依,不肯看大夫,颤巍巍的扶着嵬度跪着,哭的好不可怜,道:“女儿怕是不能活了。”
“怎么又说昏话!”苏勇也恼九生的不依不饶,非当真外人的面闹僵起来。
九生道:“我在这里住了三日,没有一人把我当人看待,爹也看到了我住的吃的,还有多得是爹看不到听不到的,连家门也不准入的小姐也算是什么劳什子小姐,这样的话女儿这几日也听多了,我不委屈,来这里住是我自愿的,只为了能让娘平安,让爹安心,并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但这些个眼薄的下人们只看到我被爹安置在这儿,便觉得我这个小姐不算小姐了,连苏家人都不算了,今日一个老奴都敢这样打着爹的名号作践我,爹将她打了一顿,她必是怀恨在心的,以后还不知怎样的报复我,便是换了人来,怕是也没人将我当个人看。”
苏勇被她哭的头疼,却也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些个奴才下人竟是不知怎么在背后编排他刻薄自己的女儿。
九生忽然叩头,哑声道:“女儿怕是活不久了,只求爹一事,代女儿写封信给老相爷,就说女儿不能完成他的托付了……”讲完就又掉了眼泪。
听到老相爷苏勇心里咯噔了一声,还没待开口便听门外有人急急跑进来道:“老爷,京城有人来了,说是宋老相爷府里的人。”
“宋府?!”苏勇心就是一沉,顿时有些慌了,怎么如今蜜娘要死不活的,京城派人来了!
九生一听宋府来人了,顿时哭的更惨更凄厉,直道:“我辜负了老相爷的厚托,不敢连累爹和苏府,我这就出去亲自向宋府的人告罪,让他拿了我去给老相爷问罪。”挣扎着就要起身。
苏勇哪里敢让她到宋府人的面前哭喊去,让老相爷知道还不以为他刚带回来几天就快要把人饿死了。
忙伸手抱起她,叹息的哄道:“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如今这副样子如何去见人,还是先让大夫来看看的好。”
九生哭着拽着他的袖子,哽咽道:“爹,您真如那沈妈妈说的一样,不管我的死活吗?若真是如此就将我送出去吧,让那宋府的人带我去见老相爷,随他处置吧。”
“昏话!”苏勇怒喝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不顾你的死活。”苏勇着实摸不清她与老相爷的牵连,让他带她出京,又命他好好照看不得有差池,这刚回来没多久就派人来查看了……这蜜娘如今也不知是个祸害,还是祖宗,半点的差错都是不敢了。
想起那沈妈妈愈发的怒火,吩咐道:“将那胆大妄为的老奴才直接打死!那小厮也找出来打死!让府里的下人都来看着,这就是怠慢小姐的下场!看看哪个眼薄的奴才以后还敢乱说这等的话!”
九生这才满意,被苏勇又哄了好一会儿,才松口道:“我如今这副样子也不好见宋府的人,爹就出去先招待那人留住一夜,等明天我好一些了再见也好。”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苏勇忙应下,忙叫了大夫来给九生好好诊治,又不放心说要让九生回去苏家住着,九生却是拒绝了。
她道:“娘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要注意些的好,我在这里住着,有爹在,必定是没人再敢刻薄我了。”
苏勇想了想也是,一时命了管家亲自带人来收拾院子和屋子,好生的照料九生,这才匆匆忙忙回了苏府见宋家的人。
也顾不上招待纪淮雨,纪淮雨便道留在这里陪陪九生。
等苏勇一走,九生便擦了眼泪,扶着嵬度起身坐在榻上,变脸之快,仿佛刚才痛哭的不是她。
纪淮雨看着有趣,这变脸的速度竟是有些像柳哥哥。
不多会儿,管家带着一大干的丫鬟婆子,忙忙碌碌的收拾起了院子。
大夫看过后,开了药,管家又亲自去煎药,做了好些个精致的吃食一同送来,端到九生眼前。
九生服了药,饿了几日也不敢进的太猛,只用了些稀软的,余下的便都让嵬度吃了。
纪淮雨从头到尾坐在一旁托腮望着九生,笑的意味不明。
待到一切整顿的差不多了,那管家又进来,欲言又止的请示道:“小姐,沈妈妈和小厮都压在院子里了,老爷这会儿又在待客,不知是不是先将两个人关押着等老爷忙完了来处理?”
九生抬眼看他,困惑的诧道:“我爹不是吩咐了将两人当众打死吗?怎么这点事还要等爹忙完了再来处理?”
那管家听的心惊,偏她一脸的困惑和无辜,让他也觉得自己不该多此一问,便忙应道:“是了是了,老爷是这么吩咐的,只是在小姐这院子里,怕惊着了小姐……”
“我不怕。”九生语气淡淡,自嘲笑了一声,道:“你们不是私下里都我这眼睛专看死人脏东西吗?这点子小事都怕惊着我了?”
“老奴不敢!”管家忙跪下,生怕惹了这祖宗又是一场大闹,她这一闹闹死了两个人,他可真不敢招惹,“是哪个不要命的再背后编排小姐!”
九生懒得听,让他起来道:“就在这院子里动手吧,我听着。”
管家应是退下。
那庭院里闹哄哄的乱了起来,不多会儿就听见一声声惨叫,皮肉的闷响。
沈妈妈嗓音都变了,喊着:“小姐饶命!小姐饶了我吧!”
小厮也混乱的求饶。
嵬度坐在屋里听着,缩了缩脖子想去看,九生拉住了他,“安生坐着,别看那不好的事。”
一旁坐着的人,啧的笑了。
九生转头就看见一直赖着的纪淮雨坐在桌旁托腮看着她笑,“你笑什么?”
纪淮雨梨涡浅浅道:“我笑你小小年纪真是歹毒,和我真像,我倒是有点真喜欢你了呢。”
九生也笑,“那我们定亲好了。”
她如此直接如此不要脸倒是让纪淮雨愣了一下,刚要讲什么便听院子里吵嚷了起来。
管家惊慌道:“大小姐怎么来了?快住手!别惊着大小姐!”
苏嘉卿?她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欺负女主的都得打死→_→
这次我是真的想要不虐女主→_→
这次我真的很有节操!
第32章 三十二
九生还没等站起身,门就被推了开。
苏嘉卿气鼓鼓的冲了进来,刚要开口先看到了房中的纪淮雨,惊讶道:“纪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纪哥哥?九生挑眉看了看纪淮雨,这才来苏州就已经和苏嘉卿相交了?
纪淮雨温温和和的笑道:“我来看看蜜娘,你这样气呼呼的来是谁招惹了我们的苏家大小姐?”眼睛瞟上九生。
他这一问,苏嘉卿立即气呼呼的伸手来抓九生的手,发脾气道:“你放了沈妈妈!”
嵬度上前挡住了苏嘉卿。
苏嘉卿更气,发恼道:“你是什么东西赶拦我!”
九生将嵬度拉开,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问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放了沈妈妈?是爹下令要处置她的,姐姐要求也该去求爹。”
“就是你逼着爹要打死沈妈妈的!”苏嘉卿气的攥着小手,“爹现在在见客根本就没有要打死沈妈妈,就是你!小银子都说了!”
“元宝?”九生问。
“就是沈妈妈的孙女,嘉卿的贴身小丫头。”纪淮雨在一旁好心提醒。
九生扫他一眼,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委实可恨。
“哦?原来姐姐是要自个儿的丫头求情来了。”九生恍然道,又无不可惜,“但求我也是没用的,姐姐不如等爹闲下来去求求爹。”走到门边,扶着门对管家道:“怎么停了?”
“不许打!”苏嘉卿冲过来喊道:“我说不许打就不许打!”一把就推开了九生,直将她推的一个踉跄,哐的一声撞在了门上。
“九!”嵬度冲过来扶她。
“你有什么资格打死我的人!你就是个怪物,我娘说你是个丧门星,专会害人,害死了我没出生的小弟弟,又害死自己的弟弟,活该被挖了眼睛!”苏嘉卿气的将平日里听来的一通讲了出来,气的伸手指着她,“怪物!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害人,还要害我的人!”
胳膊肘一阵的发麻,疼的九生微微抽气,低头一看手背被门上的木刺划了一道口子,一珠珠的冒血,怕嵬度冲动,九生抓住了他,被磕的有些耳鸣,九生看着她,慢慢笑了,“原来是你的人啊?”怪不得姓沈,怪不得一个婆子都敢作践她,原来是沈素锦房里的人,那更得打死,要在她面前慢慢打死,让她知道,她早就不是那个蜜娘了,她现在叫九生,九死一生的九生,她望着苏嘉卿,低低道:“那非死不可。”
那管家还愣在那里不知该听谁的。
九生微微皱眉,冷笑一声道:“管家是要我亲自去问问爹,这人还打得打不得吗?”扶着嵬度,“罢了,我也不让管家为难,我算是哪门子小姐,既然姐姐如此护短,那就和我一起去问问爹,该如何。”一把攥住了苏嘉卿的腕子。
她手背破了流了一手的血,如今抓着苏嘉卿又热又滑,直吓了苏嘉卿一跳,看着满手的红血登时有些发晕,忙拼命挣扎,“你放手!放开我!”
那管家忙来拦下道:“这怎么使得,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小姐别动气,小姐如此去了再累坏了身子可是要打死老奴也不够的。”一回头喝道:“还不动手!”
他如何不知苏府的客是宋老相爷的人,还是来看这位小姐的,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照看好了,不得有丝毫差错,更不得让她这副样子去见了宋府的人。
又忙对苏嘉卿道:“大小姐快别闹了,这婆子是罪有应得,您还是快些回去,别惊着了您,大夫人又该担心了。”
那惨叫声又起,棍棍狠的入肉,婆子是声音都变了,话也说不囫囵,只喊道:“卿姐儿救命!卿姐儿救命!”
苏嘉卿吓的一把捂住耳朵,眼眶就红了,“你……你……你不能打死她,她是我的人,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爹不会让你打死她的……”
九生看着她,道:“那你就快去求爹,趁着还没被打死之前。”
“害人精!丧门星!”苏嘉卿捂着耳朵吓得直发抖,眼泪珠子似得掉下来,却是不敢再去碰九生半分。
纪淮雨便很是时候的过来,抱着苏嘉卿背过身来,不让她看,轻轻的捂住她的耳朵,对管家道:“还不快叫人来带小姐回去。”
那管家便忙让人去叫苏嘉卿的奶娘来。
纪淮雨温声哄道:“不怕了,你听我一句劝,乖乖的回去,别管这件事,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苏嘉卿扎他怀里便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瓮声瓮气的道:“纪哥哥,纪哥哥她怎么这么狠心……她就是个害人精……”
纪淮雨眉眼转转的飘到九生身上,她已经懒得看回了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纪淮雨唇角的梨涡便深了深,嘴上却道:“她就是个坏心肠的,太坏了。”
奶娘匆匆赶来,苏嘉卿不愿放开纪淮雨,便被纪淮雨亲自送了回去,很是哭了一回。
沈素锦也恨的牙痒,却因着这么一出不敢再乱动九生了,也就没有让苏嘉卿去求苏勇,一时忍下这口闷气,只憋的胸口难受。
但又因看到那纪淮雨有了几分欣喜,这纪淮雨刚登门来,她就问清楚了,纪淮雨的父亲是纪良秋,原是苏州府尹,刚刚晋升四品京官,调职回京,那可是官门大户,大有背景啊,虽是个庶子,却是纪大人唯一的儿子,金贵的很。
虽然嘉卿年纪还小,沈素锦心里却已是有一番打算了,只想嘉卿能搭上纪淮雨这个官门之子。
很是殷切的留了纪淮雨用晚饭,纪淮雨却说家中还有一妹妹要顾及告辞了。
出了苏府,却见小宅里有下人抬了两具尸体出来,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狠心。
他想去再看看九生,却在门前被拦下了,只说,夜深了小姐已睡下,不方便见客。
纪淮雨在门外往里瞧了瞧,小宅里焕然一新,一应新换的下人,全是些年纪轻,刚被买来苏府的,皆都噤若寒蝉的守着各自的位置。
她倒是会挑,全挑些在苏府没根基的,她降得住的,又经今天活活打死两人这一出,日后怕是再没有敢不拿她当个主子看了,估摸着连看她一眼都怕了。
有意思。
这一日的闹腾,九生也累的够呛,早早的歇下。
那苏勇带完客又亲自来看了一回,见她睡下了也没进去,只吩咐管家一定要好生照料。
管家便将苏嘉卿来讨人的事说了,苏勇叹气道:“两个下人,打死就打死了,嘉卿那边我去哄哄,如今要紧的是照顾好蜜娘。”
管家忍不住问道:“小的不知当问不当问,老爷突然如此的看重蜜娘小姐了……”
苏勇叹息道:“你知道今天宋府来的是谁吗?”
“谁?”
“宋府的老管家。”苏勇拍了拍惊讶的管家,他今日见了也委实吃了一惊,不是随便的下人和跑脚的传信儿的,是宋府最得力的老管家,千里迢迢的来看望蜜娘,可想这老相爷有多么看重她了,他能不分外照看吗?要命啊……
他只不知,宋老相爷之所以派老管家来,是看重写信一事,老管家和九生有过接触,又得他信任,再稳妥不过了。
第二日一早,苏勇就派人来请九生过去。
九生收拾了一番就带着嵬度过去了,在书房里见到老管家倒不吃惊,只是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京城那段日子,已经离她那样远了。
苏勇拉她进去,老管家先向她问好,又说了些老相爷很挂念她的客套话,眼睛落在她的右手上,略有惊讶,“九生小姐的手?”
九生故意包的厚了些,捂着手道:“昨日被姐姐推了一把划伤了,并不碍事,只是暂时没法拿笔,怕是要宋伯等几日了。”
宋管家不动声色的看了苏勇一眼,笑道:“不妨事,九生小姐要好生照顾自己才好,别让老相爷挂心。”
也没多说什么,便告退了。
只听的苏勇心里突突的,埋怨九生道:“蜜娘,你怎能再宋管家面前这样说,让他误会怎么是好。”
九生不解道:“爹是让我骗宋管家吗?”
苏勇一时语塞,“你这丫头,哪里是让你骗人了,只是有些话不该说就不当说。”
九生道:“我笨得很,哪里分得清当说不当说,只他问了我才如实说,谁推了我,就是推了我,怎么好说谎?”
苏勇也不知这丫头的伶牙俐齿是哪里学的,之前是个闷葫芦,打一巴掌都不吭气,如今是得理不饶人。
“对了。”九生又道:“爹以后还是叫我九生吧,您一直未得空给我取大名,如今我已有了名字,老相爷也只知这个名字,便就如此叫吧。”
苏勇气结,自己女儿的名字竟是不用自己取了,却也懒得计较,只随她去,让她下去好好找大夫瞧瞧手,又找来嘉卿嘱咐她以后不要去招惹九生。
苏嘉卿很是气恼,看苏勇黑着脸也不敢再闹,只回了屋子一通的乱砸,气的恨不能将那九生也砸烂了。
谁知道刚到午时更气的事情来了,纪淮雨带着他姐姐纪慧心小姐下帖子亲自来请苏家小姐过府玩,却是请苏九生,只请了苏九生。
九生那会儿正在和宋管家说话,她有意无意的问起宋芳州好不好,归寒好不好,苏伯好不好,偏是不肯问柳五爷好不好。
宋管家也不知是明白还是不名字,只答了都好,看着她悻悻的表情,又道:“柳五爷原是随我来看姑娘了……”
“真的?”九生手指一瞬攥紧,心头里突突跳的不安分,“五爷来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一个来收拾,最后大boss是——男主……
第33章 三十三:活见鬼
宋管家看她那神采奕奕的表□言又止,实在无奈道:“原是一起来的,只是在半路有些紧要事被老相爷召回去了……”
紧要的事……什么紧要的事要在半路回去?
九生慢慢松开手“哦”了一声,笑道:“他们都好便好。”再也没什么话了,起身告辞出了门。
一出门就撞上了纪淮雨,九生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怎么又是你?”
纪淮雨笑的甜极了,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来替家姐请苏小姐过府游玩。”
“你姐姐?”九生对纪家并不了解,“我并不认识她。”
“去了不就认识了吗?”纪淮雨笑着来牵她,“我姐姐善良又可爱,你见了一定喜欢。”
九生退一步躲开,刚想拒绝,便见苏嘉卿一路小跑的过了来,一袭蝶惜花的月白裙翻飞如生。
到纪淮雨跟前,小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道:“纪哥哥,你为什么只请她不请我?”气呼呼的直率又可爱。
九生挑眉看了看纪淮雨,他昨天和苏嘉卿一起,明知道苏嘉卿喜欢亲近他,今日却单只请她,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纪淮雨却笑的温善,对苏嘉卿道:“我请九生妹妹是因着我姐姐想见一见她,嘉卿小姐别生气,等改日天气暖和些,我再下帖请你过府玩。”
“她有什么好看的!”苏嘉卿气不过,嘟囔道:“为什么她是妹妹,我就成了小姐,纪哥哥和她很熟吗?”
纪淮雨眨了眨眼,道:“是挺熟的,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和九生妹妹也算是十年修来的缘分了。”
苏嘉卿小脸顿时一黑,猛地瞪向九生。
九生现在清楚了,纪淮雨是报复她来了,生怕她和苏嘉卿打不起来。也懒得理他,便告辞回了小宅。
还没坐稳,纪淮雨就又跟了来。
阴魂不散。
九生实在不想理他,偏他凑过来,一脸甜笑的求她,“九生妹妹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你与纪家来往不是你爹求之不得的吗?你们苏府不是巴不得你和苏嘉卿攀上我吗?而且我只请了你,让你赢了苏嘉卿一次,看她生气你不开心?”又道:“我估计这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压过了苏嘉卿一头吧?怎么样?爽吗?”
九生看着他实在是惊讶,这个人笑的再没有的温存,心地却再也没有的阴暗,对着苏嘉卿温声软玉的,转过脸来就毫不留情,和当初一句话让绮罗跳海一般无二,当真是寡情至极,虚伪至极,偏偏又算透了那些人心。
“原来我有这么多好处?”九生也笑,“可我怎么觉得纪少爷没安好心呢?这么盛情相邀只因为你妹妹想见见我?”
纪淮雨笑容不减,坐在他身旁道:“实不相瞒,是我想让你见见我姐姐。”
“哦?”九生更是不解。
他细细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的眼睛能看见那些不存在人世的东西吧?这镇子里都传,你的眼睛能看到脏东西。”
九生低了低眼睑。
听他又低低叹气道:“我姐姐得了一场大病后,就有些不对劲,我想让你去看看她。”
“不对劲?”
“恩。”他道:“她总说自己能看到鬼,那鬼总缠着她,夜夜入梦。”
也能看到鬼?夜夜入梦?
九生一愣,随后道:“那该找个大师来看看才好,我又不会降妖驱魔,找我去做什么。”
纪淮雨摇头,“她是我唯一的姐姐,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一个女儿家家不知要受怎样的编排,她日后还如何嫁人,过的自在?”
九生看着他,这一刻她竟觉得纪淮雨此刻的情绪才是真的,他竟也有在意人的时候。血脉至亲,她的父亲从没有一刻这样为她着想过,这不大不小的镇子里大概都知道她是这么一个丧门星了吧。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纪淮雨诧异问她。
她收回眼说了一句没什么,又道:“纪少爷还是找别人吧。”
“你要如何才肯答应?”纪淮雨收了笑容,认真问。
九生原想拒绝,但想了想改变了主意,道:“你当真要我去?”
“自然是当真。”不然他也不会听说了她眼睛的传闻,就刻意寻来苏府拜访了,一个小小苏府,小小九生,怎么值当他找来。
九生点头,道:“那就付钱吧。”
“付钱?”纪淮雨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要给钱!
九生道:“我帮你去看看缠着你姐姐的是什么鬼,你付钱给我。”
真是够直截了当的。
纪淮雨呵呵笑了,“九生姑娘果然和旁人不同,那你开个价吧。”
九生想了想,伸出一只手道:“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纪淮雨微微眯眼,“你倒是真敢开口,五百两银子够买了你连同这套宅子了。”
“纪府官门大户,这五百两对纪少爷来说算得了什么?”九生笑道:“纪少爷爱姐情深,五百两买你姐姐平安自在贵吗?”
纪淮雨看着她笑了,“你这些是跟柳哥哥学的吧?他最会赚钱了。”
九生收了笑。
纪淮雨又问:“你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好好过活,要是没有偷偷留下了老相爷给的银票她和嵬度估计连那三天都难过,这以后岁月长久,苏勇肯定不会给她银子花,老相爷的银票也不知能撑多久,她当然是能多赚一笔是一笔。
“谁会嫌银子多?”九生道。
纪淮雨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你和苏嘉卿比较确实看起来穷酸多了,她那件裙子,和头上的金簪怕是都比你贵了吧?”
是啊,她卖掉才值几两银子。
她穿的用的全是苏嘉卿剩下的,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从前是不敢争,觉得自己这双眼已经添了天大的麻烦,能留下她已经是苏勇仁慈,哪里还敢争。
可是跟了柳五爷之后她才知道,不是她的错,这双眼睛不是她选的,人也不是她害死的。
不是她的错。她自己跟自己说。
纪淮雨终是应下了,还无从选择的先付了一百两的定金,中午就把定金送到了,说是用过午饭派马车来接她。
九生应下,去和苏勇说了一声。
没想到沈素锦也在,也不知她和苏勇说了什么,苏勇便对九生道:“下午你带你姐姐一块去玩吧,小姐妹在一起也热闹。”
九生当即沉了脸道:“那让姐姐去吧,我就不去了。”
沈素锦没料到她刚直接拒绝,不悦道:“你这丫头,还使上性子了,让你姐姐陪着你也是怕你不懂规矩失了体面,她好照顾你。”
“体面?”九生蹙眉道:“不速之客还要什么体面?我是不愿让纪家人这么看,姐姐想去让她自己去吧。”
一句话毫不留情,顶撞的沈素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给她说话的余地,九生对苏勇行了礼就离开。
出了门就听见沈素锦在屋里骂了开,什么白眼狼,才离了几个月就这样的没良心。
苏勇也听的烦了,说了句,“你就少说两句吧,那纪少爷又没请嘉卿,你偏要凑上去,确实没个体面可讲。”
沈素锦便气的哭了起来,只说:“我还不是为了嘉卿以后打算吗?蜜娘那丫头,那丫头在外面跑了几个月也不知跟哪些三教九流的再一起厮混,小小年纪一肚子坏心眼邪胚子,行好运搭上了宋老相爷,又认识了那纪少爷,如今你也偏心绑着那丫头,我再不为嘉卿打算,她以后可怎么办!”
苏勇叹气的哄她,“我偏心谁你还不知道吗?我打小就疼嘉卿,府里谁不知道。”
走远了就听不太清了。
九生却是在游廊上碰到了苏嘉卿,她穿着玫红的小袄,绣蝶惜花的裙子,头上用米粒珍珠的发带缠着,衬得她又活泼又鲜亮。
如今气呼呼的站在那里等着九生。
九生还没过去,她就已经快步过来,没等九生反应拍的甩了一耳光在她脸上。
九生耳朵嗡的一声耳鸣,就听她气道:“你就是个小妾生的丧门星,你娘都不要你了,你还有脸回来!”讲完便走。
只是为了撒气。
九生扶着扶栏站了一会儿,她看见了她娘,就在不远处的小园子里散步,披着大氅,胖了一些也开心了一些,她娘也看见了她,只是对上她的眼睛就匆匆忙忙的扶着婆子避了开。
九生忍不住笑了,没错,苏嘉卿说的没错。
她慢慢出了府门,一抬眼就瞧见嵬度蹲在门口等她,看见她出来一脸高兴的跳起来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忽然看到她的脸,顿时紧张了起来,“九,脸……谁打你!”
“没事。”九生拉下他的手,回头望着高高的苏府,“总有一天我要还回来。”
纪府接人的马车过午就来接人,九生不去,苏勇又怕得罪了纪家人,便好说歹说的让九生去,又看见九生脸上的红印,知道是苏嘉卿干的,也怕九生再闹,做样子训斥了苏嘉卿一番,便将新给苏嘉卿做的袄裙拿出来给九生,又给她添了一套首饰,收拾的体体面面的让她去了纪府。
九生得了纪淮雨的钱,自然是得去的,得了新衣新首饰,便也上了马车。
一路到纪府,有婆子领她进去。
纪府好大的院子,竟是堪比相国府,虽未有相国府那般的奢华,却是修的精致,路上花木扶疏,水榭小亭。
刚到内院,便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嚷嚷道:“快去找少爷来,小姐又看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要看鬼了!主线回来了~
ps:大家最近好冷淡啊,快快出来,我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女主,下下一章就……
第34章 三十四
又见鬼了?
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去叫纪淮雨,九生刚到闺阁门下,纪淮雨就一阵风似的跑了来,连一个照面都不及打,直冲进了屋子里。
九生在门外就听到里面有女主的惊叫声,不住的喊:“快让他走!快让他走!那鬼就在他身上!”
“阿姐别怕阿姐别怕,我在,我在这儿。”是纪淮雨的声音,又低喝道:“先带大夫出去!按之前的规矩办。”
门内一阵脚步的慌乱声,一个小丫鬟带着一人出了来,背着药箱,衣服上是被泼的茶水,很是狼狈,看来是来给纪小姐医病的大夫了。
九生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身上和周边并未有什么鬼怪不干净的东西啊。
那小丫鬟付了银子给大夫,又吩咐道:“大夫该知道纪府的规矩,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嘴巴闭紧点儿。”
大夫忙应是,接了银子就走。
九生看着觉得好奇,看这架势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屋内纪淮雨温声的哄着,“没事啊阿姐,他已经抓走了,你看看已经走了。”
那纪小姐便渐渐的安静下来,小声的哭了起来。
纪淮雨哄了好一会儿,温声道:“不哭了,阿姐还记得之前我给你提起在船上遇到那个好玩的小丫头吗?她今日来瞧你了,你再哭可该让她笑话了。”对丫鬟道:“带九生小姐进来。”
丫鬟便出门来,请九生进去。
厢房里烧了地龙,暖的很,也不知熏了什么香,踏进去便一阵的暖风生香。
纪淮雨坐在榻边给一女子擦眼泪,九生偷眼望过去那纪慧心纪小姐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已出落的亭亭,衣衫单薄的拥着锦被坐在那里,不施粉黛,只松松的挽着发,美的弱不禁风。
九生行了礼。
纪慧心忙背过脸擦了擦泪水,嗔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今日苏姑娘要来,让我这副样子……”
纪淮雨便笑着望她,“阿姐这副样子也是个美人。”
“别乱说话,让苏姑娘笑话。”纪慧心拍开他的手,忙让九生过来坐,歉疚道:“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怠慢苏姑娘了。”
“怎会。”九生坐在榻前的小锦凳上,“纪姐姐叫我九生便好。”看了一眼纪淮雨,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这屋子里也没有什么鬼怪。
纪淮雨不动声色的又说了几句话便先走了,留下九生陪纪慧心说话。
纪慧心不好再卧榻,扶着丫鬟起身,一袭烟紫色的单衣,衬得她娇弱不堪,只是……
九生望着她的腰微微蹙眉,这样消瘦的美人,怎么有了肚子?还待细看,她已经裹上了大衣。
“九生妹妹这边坐。”纪慧心牵着她到外间坐。
小丫鬟备好了一些精致的点心果子在外间窗下的宽榻上,铺了细软的垫子和小绒毯子让她们缓和和的坐着说话。
这样冷的天气里,纪府竟还有新鲜的水果。
纪慧心挑了一个略青皮的桔子剥给九生吃,笑道:“这桔子又酸又甜,我很爱吃,九生妹妹尝尝。”
九生接过尝了一瓣,酸的微微皱眉,“纪姐姐爱吃这样酸的桔子?”
“很酸吗?”纪慧心也剥了一瓣尝了尝,道:“我近来口味寡淡,爱吃些酸的,妹妹怕酸别吃这个了。”又取了别的果子来。
九生望着她,问道:“我听纪淮雨说,纪姐姐近来总是见到些不干净的,睡不好?”
纪慧心手指一颤,“淮雨真是……连这些不正经的话也对九生妹妹说了。”
九生并不隐瞒,笑道:“因我也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所以纪淮雨才对我讲了。”
“你也能?”纪慧心吃了一惊,纪淮雨只说了九生很有趣,缺并未说是能看见什么脏东西,如今乍听,惊讶的看九生,便看出她的眼睛一灰一黑,与旁人的很不一样,“你的眼睛……”
九生笑着点头道:“不如纪姐姐和我说说你见到的是什么样的鬼怪,看我有没有见过?”
纪慧心脸色一白,“我……我不敢看,未看清。”
“是吗?”九生眼睛扫了这厢房一圈,“纪姐姐方才不是也见到了吗?在哪里?能不能指给我看看?”
纪慧心不敢看九生的眼睛,脸色难看道:“在那大夫身上,如今……如今已不见了。”又忙道:“九生妹妹快别说这些了,听的人不舒服。”
“纪姐姐别怕。”九生轻声道:“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那大夫身上也什么都没有。”
纪慧心一瞬抬头,惊慌失措的望着九生,下意识的抓了抓衣襟,忽然嘴唇泛白的干呕了一下。
小丫鬟忙过来,“小姐又不舒服了?”
纪慧心抓着衣襟颤巍巍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怕是不能陪九生妹妹了。”
九生便起身,“纪姐姐不舒服就快些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瞧姐姐。”行了礼,便告退了。
到门前又回头去看,正看见纪慧心脱了大衣要上榻休息,那腰身……竟和她娘的有些像。
她出了闺阁便被带去了纪淮雨在的大厅里。
“如何?”纪淮雨有些急切的问她。
九生进去坐下,看着纪淮雨就是不说话。
纪淮雨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皱眉道:“你就算再喜欢我,也等答了我的话再看啊。”
“纪淮雨。”九生依旧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说,便问:“你姐姐已许了人家吗?”
便见纪淮雨的脸色变了变,“你此话何意?”
九生是有些不明白了,纪淮雨既然这般的关心纪慧心,肯定很是注意她的日常起居,这般明显的症状,怎么会猜不出?瞒得住?
见鬼也没有爱吃酸,常作呕的啊。就算纪淮雨不经事,并不懂这个,那服侍纪小姐的丫鬟婆子也该知道啊。
九生凑近道:“你们府邸里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纪小姐说那大夫身上也没有什么鬼怪,你该给她换个大夫来。”
纪淮雨遣退了伺候的丫鬟,单独问她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九生不想开罪人,便只道:“纪小姐的问题不是见鬼,是该请大夫。”
“有话你就直说。”纪淮雨恨极她说些含糊的话,“若是大夫能看,我也不会找你来了。”
“大夫为何不能看?”九生不解。
纪淮雨坐在她一旁的椅子里道:“请了几个大夫来,每一个只要进了她的屋子,她就会像今天一样说有鬼,缠着她的鬼附在大夫的身上来害她了,根本没法诊病。”
“怎么会?”九生这就不明白了,“那大夫身上没有什么鬼怪啊。”
纪淮雨不说话,一张脸渐渐阴沉,问九生,“就到底看出了什么?”
九生不知该如何说,想了想问道:“你当真看不出,纪小姐害的不是病吗?我不太懂这个,只看她和我娘如今的状况很是一样。”
纪淮雨豁然起身,双手撑在九生两侧的衣背上,低头直逼视她,“有些话不能乱讲。”
九生叹气,所以她才不愿讲明,这档子见不得人的事不该由她这个外人来讲。
便道:“是真是假你心里自有计较,我只是拿了你银子,说些见到的。”又道:“我想,你也猜出来些吧?”
纪淮雨看着她,半天才问:“当真吗?”
“当真。”九生点头,十分的肯定,她确认过了,纪小姐的小腹上确实有……
纪淮雨放开手,坐回椅子里,低头瞧着手指静静的想着什么。
九生等了一会儿,要起身告辞时,他忽然起身,对厅外的小丫鬟道:“去将那之前的大夫叫回来。”又转头对九生道:“这次你陪大夫一起进去,看看到底是真鬼假鬼。”
九生点头,又忍不住问:“要是确定了,你打算怎么办?”
纪淮雨不答话。
不多会儿那大夫就又被带了回来,九生和纪淮雨一起带着大夫去了纪慧心的闺阁。
刚跨进,纪慧心就脸色惨白,看着那大夫往榻上一缩,“他……他怎么又回来了?鬼……”
“阿姐别怕。”纪淮雨温和的笑着拉九生过去,“有九生陪着你,她说并没有什么鬼。”
纪慧心要喊的话就是一哽。
等那大夫来为她请脉,她猛地往后一缩,惊慌的道:“不不,有鬼有鬼!让他走!”
纪淮雨坐在榻前,温温柔柔的笑着握住她的腕子,道:“阿姐不怕,有我陪着呢,九生也在,并没有鬼怪,你闭上眼睛,让大夫给你把把脉就好。”
纪慧心死命的往回挣手,尖叫出声,“不不!有鬼!我不要见大夫……”她娇弱无力,挣不开手,便拉着纪淮雨的手,急了起来,“淮雨淮雨,你让大夫走,我不要看大夫,我什么病也没有,好好的……”
纪淮雨只不松手,看着她问:“阿姐在怕什么?还是,阿姐瞒了我什么不得了的!”
纪慧心被他的语气惊的一愣,往日里她这个弟弟温柔的再没有,从不曾发火,更不曾对自己讲一句重话,如今……怕是瞒不过了。
“过来。”纪淮雨拉开她的手腕,让那大夫过来,也不避讳了,只拉了一张帕子盖在腕上就让大夫进去来诊脉。
纪慧心挣扎不开,忽然哭了起来,拉着他弱弱道:“我有了……有身子了……”
九生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应该是刚刚三个月,还未成人,只是个单薄的魂儿一样,所以她看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眼睛兼带x超功能→_→ 就是只能看没成人形的。
ps:感谢水蜡树的地雷~剥光了纪淮雨吊起来给你看~
第35章 三十五:经年错
“孩子是谁的?”
这屋里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纪淮雨,纪慧心和九生。
纪慧心只坐在榻上哭,什么都不讲。
纪淮雨便又重复一遍,“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纪慧心今年才满十五,未定亲也未和外男接触过,一直在这纪府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她爹纪良秋升职调任到京城为官,她也被留在这纪府,怎么就有了身孕?
纪慧心哭的发颤,消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只摇头道:“你别问了,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吧……”
“什么也不知?”纪淮雨平日里总在笑,如今不笑的沉着,让纪慧心害怕,“你未出阁先有了身孕,你让我如何装不知!”
纪慧心被他喝的一颤,愈发哭的厉害起来。
“你之前说见到了鬼,有鬼缠着你,大夫身上有鬼,都是因着这个吗?”纪淮雨问她,终是软了语气。
她只哭着点头。
“你……”纪淮雨气的想骂她,却是不忍心,缓了一口气问道:“就因着你病了,神神鬼鬼的,父亲留你在这老宅不得去京城,我也不放心的跟了回来,你如今还要瞒我?”
纪慧心哭的胸口憋闷,抓着衣襟道:“不去京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淮雨你就听我一回,听我这一回,别再问了,好好的留在这苏州,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去和大夫人争了。”
“好好过日子?”纪淮雨忽然笑了,笑的让人发冷,“从你我出生起那日可有好日子过?我不争?我若是不争还能活到今日吗?”
纪慧心拉住他的手,细细的眉紧皱着,一双眼睛泪水涟涟,几乎是求道:“你听阿姐一次吧,只要我们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大夫人不会再不容我们的……”
“我是纪家的儿子,我为什么要藏在这老宅里?我就那么见不得光?”纪淮雨笑容还在嘴角,语气却一分分的冷了,“阿姐你忘了娘是怎么死的吗?”
纪慧心哭成个泪人,性子却软,不会说怎样的话,只是求道:“娘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的长大,能活的开心……”
纪淮雨低头对她道:“只要这纪家一天不是我的,大夫人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开心。”
九生在一旁听的心惊又尴尬,别人家的隐秘事终究不是她该听的,起身想告辞。
纪淮雨叫喊住她道:“你能看到什么?”
九生一时没听明白,纪淮雨让她近前,问道:“能不能看出多久了?”
九生看了一眼,“不到三个月,还没有成人形。”又道:“你该叫大夫进来好好诊一诊。”
“不必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纪淮雨道:“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前父亲还未调任,都在这老宅里住着……”想了一想,并没有想到有什么外男有机会进入内宅。
“你别问了!”纪慧心哭得眼前发昏,胸闷气短,忽然一阵干呕的昏了过去。
“阿姐!”纪淮雨忙上前扶住她,叫了一直近身侍候她的婆子来。
那婆子进来看着纪慧心脸色惨白也是哭红了眼,扶起她一阵的顺气,才让她幽幽缓过来这口气,让她躺好,婆子给纪淮雨跪下道:“少爷别再逼小姐了,小姐的身子要紧,小姐也是被强迫的……”
“闭嘴!”纪慧心难得狠的语气喝住了婆子。
纪淮雨看着纪慧心又是心疼又是气闷,一把抓起那婆子的衣襟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好你个不要命的,要你照顾小姐就是这般照顾的吗!我如今便打死你,看看你还敢瞒不敢!”
婆子吓得哆嗦,纪慧心忽然抽出枕边绣框里的剪刀里直逼在脖子上,哭道:“你若再逼问我顷刻死在你眼前!”
纪淮雨终是没有再问,吩咐了婆子好生照料,便带着九生出了厢房。
“你打算怎么办?”九生问他。
他站在园子里的一片满是枯叶的荷塘边,望着远远的一处,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转头看着一侧的九生,“你今夜能不能留下来?”
“留下?”九生不解。
“我会让人去告诉你父亲,就说我阿姐与你投缘,留你住一夜说说话,明日一早就送你回去。”纪淮雨对她道:“我需要你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九生问。
他却是不答了,只回头对远处道:“绮罗过来。”
绮罗?!
九生一惊,就看到眼前白影一晃,一女子已跪在了眼前。
“少爷有何吩咐?”
那女子低着头,眉眼清秀,却正是那日跳进大海的高瘦丫鬟,居然……居然在海里飘荡了那么多日还能活着回来?!
九生犹自吃惊,细看才发现这绮罗脸色惨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去包一剂堕胎药来,不要让人知道是纪府需要。”纪淮雨吩咐道。
绮罗应是,足尖一点,干脆利落的又消失在九生眼前,身手漂亮的让九生惊叹。
一转头对纪淮雨道:“我今夜可以留下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九生道:“以后让嵬度跟着你的丫鬟绮罗学武,免费的。”
纪淮雨一愣,看着她实在是……说不出的奇妙,这个小丫头脑子里怎么总想着占便宜?她这个时候即不好奇他们府上的事,又不插嘴他的决定,只想着开条件。
“怎么样?”九生催促,“我可以帮你到,你觉得不需要我了为止。”
她的眼睛都在发光。
纪淮雨极无奈的笑了,“好。”
“成交!”九生一口应下,心里只想着嵬度要是有了绮罗的伸手,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负了,这才问道:“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纪淮雨又望了一眼满池枯萎的荷叶,道:“你不是能看到阿姐肚子里的小东西吗?”声音淡又轻,“帮我看着那个不该有的小东西,流掉了没有。”
九生欲言又止几番,才道:“你该先问问纪小姐,她瞒到今日,装鬼避开大夫不想让人发现,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想留下这个孩子。”
“我阿姐从小性子就软,心地善良的没有主见。”纪淮雨语气淡淡道:“她下不了狠心,就让我来替她下。”
他扭过头来看九生,“我阿姐这样好的人,应该嫁一个温善的好人,照看着她一辈子,她以后会有更好的孩子。”
九生想再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纪淮雨已经下定了主意,纪府的事她这个外人不该插嘴。
到了晚上,九生陪着纪慧心用了饭。
纪慧心白天哭的心力憔悴,只勉强用了一些,就去榻上躺着了,小丫鬟端进来一碗甜汤给她。
她闻着有股子苦药味不想喝,那小丫鬟便哄着说是大夫开的安神茶,喝了夜里好睡一些。
纪慧心便接了过,一边慢慢的喝一边同九生说话,很是抱歉白天连累她跟着吵闹了,怠慢了她。
九生坐下榻前看她,昏昏的烛光下她眉眼恬静又娇柔,像朵安安静静插在美人瓶里的白芙蓉,实在想不到她这样柔弱的性子会是纪淮雨那个寡情人的亲姐姐。
便道:“纪姐姐为什么不告诉纪淮雨呢?”
纪慧心喝了一口甜汤,叹气道:“淮雨的性子太要强了,我若把实情告诉他,是害了他。”
九生不明白,也不想追问,只道:“他很担心你。”
“我知道。”她将甜汤喝的七七八八,低低道:“但我不能说。”
九生不再问,纪慧心转了话题问道:“我听淮雨说,你认识眉山?”
九生心头跳了一下,看纪慧心,“纪姐姐也认识他?”
纪慧心放下碗道:“他是我大哥。”
“大哥?”
纪慧心点头,“他原本也姓纪,和我们不同母亲,只是后来他母亲和我父亲和离了,带着他走了……”她微微皱眉,压住了小腹。
“纪姐姐?”
纪慧心捂着小腹渐渐疼的嘤咛出声,“我肚子……疼……”
九生一愣,看着那碗喝光的甜汤顿时明白,纪淮雨这么快就下了药……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叫大夫……”纪慧心一把抓住她的手,疼的满脸冷汗,“孩子,别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九生忙起身出去喊人,一开门,就撞上了一人。
纪淮雨,他就站在门外,只让一个婆子进去照顾,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外。
身后的厢房里阵阵的惨叫,听的九生心惊。
绮罗在一旁道:“少爷不必担心,大夫说很快。”
很快。
不到半个时辰,就流了掉。
婆子忙进忙出的收拾照看,只到纪慧心昏了又醒,纪淮雨才带着九生进去。
纪慧心就躺在榻上,面如死灰,死死抓着自己小腹的衣摆。
纪淮雨让九生上前,九生看了一眼便背过身去,对他点了点头,孩子流掉了。
“阿姐。”纪淮雨轻轻喊她,“好些了吗?”
纪慧心顿顿的歪过头来看他,眼泪静悄悄的落了下来,气若游丝的问他,“孩子没有了,淮雨我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了?”
纪淮雨握着她的手,轻轻道:“会有的,阿姐以后会嫁给最好的人,生许多孩子。”
纪慧心便闭了眼,一颤一颤的哭了。
那天夜里,她没哭没闹,只安安静静的掉了会儿眼泪,便睡了。
九生不放心,便在外间的小榻上睡下。
半夜里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远远近近,一点一点近到她的耳边,九生一瞬惊醒,幽暗的夜里,她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里间的床边上剪着什么。
一下一下,极静的夜里只听到剪子的声音。
“纪姐姐?”九生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里间人没应声。
九生慢慢下地过去,轻轻的挑开纱幔,就看见纪慧心披头散发的拿着剪子在剪一个绣了一半的小孩肚兜,一下一下。
“纪姐姐……”九生喊她。
她忽然扭过头看九生,张口道:“是你和淮雨流掉了我的孩子对吗?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们,不怪你们。”她又低头用心的剪那肚兜,一下一下,剪的满手细碎的红绒布,像是留了一手的血。
九生又听到婴儿的哭声,伴着那剪刀的声音,远远近近。
“你们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她在极深的夜里,一身的冷汗。
“你们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九生猛地惊醒过来,在深夜里急促的呼吸着,直到房门外亮起了一点烛火,她才渐渐稳定下来。
“九生,没事吧?”
是嵬度的声音,在门外传进来,她托着满是冷汗的额头慢慢送出一口气,多久了?过了多久了她还是会做这个噩梦。
嵬度轻轻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九生“恩”了一声。
门被推开,嵬度托着一盏烛台进来,曳曳的烛光照在他修长的身子上,将眉眼晃的柔和。
九生托头看着他,十年了,她的嵬度都长这样高了,是个眉目俊朗的少年郎了。
“你做噩梦了?”嵬度过来轻声问她,想伸手替她擦她满头的冷汗,“又是那个噩梦?”
九生往后躲了躲,他的手就忙收了回去。
是了是了,他们如今不是小时候了,九生已是十五六的姑娘了,男女有别,九生教过他的,他怎么老忘。
“我……我一时忘了。”他忙起身退后半步。
九生披了一件外衣坐起身,赤脚下了地,走到桌前倒水喝。
嵬度偷偷看她,她如今个子长高了,亭亭玉立,黑发垂了一肩,很是好看,那双眼睛也愈发的深了颜色,一黑一灰的在夜里极是明显,像只鸳鸯眼的猫,视线落在她白生生的脚上,嵬度忙收回了视线,转身拿了鞋子来,撩袍跪在她身边,轻轻托起她的脚,“天凉,穿好。”
九生抬脚看着他,他的脊背线条好看极了,有力而坚实,是这几年习武练出来的,下颚收着,面色冷着,倒真有些冷面大侠的感觉。
嵬度不敢乱看,仔细的给她穿上鞋子,便听门外有丫鬟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前道:“小姐,纪府那边来请您过去,说是纪小姐又寻死了。”
九生端茶的手就是一颤,十年了,她唯一做过后悔的事就是帮着纪淮雨的这件事。
她放下茶杯刚想去换衣服,嵬度便道:“你现在过去,天亮前能赶回来?今日宋管家要来,也许五爷今年来,你不等了吗?”
九生顿了顿道:“不等了。”
她等了十年,没等到,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长大了!我先做个俯卧撑冷静一下……
男主其实一直都在!
谢谢薯条半价的地雷~吊着纪淮雨来感谢~
ps:恩,想必大家已经看到那个空白的四十章了,没错,我昨晚存稿不小心手快脑抽的点了直接发表,然后我只能删了内容,留下这个空白的四十章,等到时候补上……大家就无视它吧!不要骂我蠢!
第36章 三十六
九生带着嵬度匆匆上了马车赶去纪府老宅,一路上九生心绪不宁,这已经是第几次寻死了?十年来纪慧心时好时坏,平时好好的,一年里却总有两三次在夜里发病,说是看到了她的孩子,要陪孩子去。
今年已经是第二次寻死了,纪淮雨不忍心将她整日的锁在屋子里看着,也只能多派人日夜不离的照看,但她发病没有预兆,好好的,就会突然想不开去寻死,折腾了这么多年,纪慧心的身子便也没有好过,病恹恹的瘦极了。
十年了,纪慧心还是放不下。
“九生。”嵬度不放心的握了握她的手指,“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九生对他笑了笑没说话,纪慧心也总对她说,不怪她,不怪他们,但她越是这样讲,九生越难释怀。
看着纪慧心一日日的憔悴,惶惶终日,九生怎么能释怀。
她曾经是个那样美丽又善良的姑娘……
匆匆赶到了纪府老宅,九生和嵬度被丫鬟熟门熟路的带进去,却是没有去内宅,而是去了大厅。
大厅里还亮着灯。
九生进去就看到坐在灯下的男人,侧对着她,昏黄的灯色晃在他的侧脸上,生出一圈绒绒的细光,长眉入鬓,下颚尖尖,低头看着手中的什么。
听见九生进来,他便收起手中的纸笺,抬头望了过来,唇角梨涡一深一浅的笑了,“你来了。”
“纪姐姐呢?”九生只看到他一人,心提着,但看他的样子倒不像出了什么事。
他起身望着她笑,看她一路急来的两颊绯红,眉头皱着,伸手点了点她眉心,“别老皱眉,丑死了。”
九生没来得及避开,伸手摸了摸他点过的眉头,立刻不悦道:“纪淮雨你诓我?”
纪慧心要是出事了他还有这份闲心在这里玩笑她?
纪淮雨便笑道:“不拿阿姐诓骗你,你能来吗?这些年来你除了为阿姐和你那小狼崽子才肯上我这儿来,平时我怎么请你皆不来。”
九生心里突突冒火,大半夜的这人竟拿人命开玩笑诓她来,压着火转身要走。
纪淮雨一把拉住了她,“哎,你对我就这么薄情寡义?几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说。”
九生盯了一眼他的手,他识趣的放开,叹气道:“小时候我们还那样好,怎么越长大越生分了。”
“我和你本就没什么交情,我只是和你做了一单买卖而已。”九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又道:“既然纪姐姐没事,我就告辞了。”
“哎!我是真有急事找你……”纪淮雨挡在她身前想拦住她,眼前便有人影一晃,眨眼之间嵬度已护着九生和他保持了距离,纪淮雨眯着眼睛笑看嵬度,“果然是条有眼力见的狗,没浪费绮罗的一身功夫和你的一片苦用安排。”
“纪淮雨。”九生不悦,“你到底有什么事,直说。”
纪淮雨便将眼睛从嵬度身上挪开,落到九生身上,“想请你帮个忙,或者你可以当成找你做一单买卖。”
“不帮,不做。”九生直截了当道。
噎的纪淮雨一阵语塞,无奈的苦笑道:“你还未听我说是什么事就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我,真叫我……很伤心。”
九生道:“你纪淮雨都解决不了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帮不了,也没缺钱到需要跟你做买卖的地步。”
纪淮雨眉心微跳,这丫头从阿姐那件事之后就有心疏远他,而且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银子,在小宅住了那么些年居然还有富余的银钱用,苏勇怎么也不会贴补她的,在他这儿赚的五百两银子也该花没了吧?
九生要走。
纪淮雨便忙道:“就当是帮阿姐的,你也不帮吗?”
九生顿了步,“纪姐姐有什么事?”
纪淮雨叹了口气,“有人来给阿姐提亲了。”
“这是好事啊。”九生道,纪慧心这几年一直病着,时好时坏的,提过一次亲也被退了,之后就一直不怎么好。她如今年纪大了,能找个可靠的人家过日子是好事。
“是好事,只是……”纪淮雨收了笑容,蹙眉道:“这家的公子两年前不知道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一直混混傻傻的。”
九生皱眉。
他又道:“今夜是他寻死了,好在救上来了,只是像被什么魇住了,所以才想叫你来去看看。”
九生一直皱着眉,“你该知道从纪姐姐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不做这些了。”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纪淮雨愁眉紧锁道:“你就当帮我阿姐,帮帮她,你总不忍心看她嫁给一个昏傻之人吧?”
九生低眉想了一会儿,听到回廊外细细的夜风,想起纪慧心消瘦的样子,终是道:“好,我只帮你看一看。”
纪淮雨登时松了眉头,吩咐人备好车马。
趁夜去了那提亲的李府。
九生不知这李府的来头,问了一句,纪淮雨道:“这位李老爷是位王爷,上了年纪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回这苏州老家养老了。”
家事确实不错,不至于亏待了纪姐姐。
便没再多问,却是纪淮雨突然道:“你爹前几日开玩笑的说要与我结亲。”
九生哦了一声,“苏嘉卿一直喜欢你,想来是等不及了。”
苏嘉卿为着纪淮雨的事没少找她麻烦。
纪淮雨无所谓笑道:“可我并不喜欢她,不会娶她的。”
九生笑了,“你纪淮雨会考虑喜欢不喜欢来结亲吗?难道不是因为苏家对你没有多大用处,帮不上你,才不结亲的?”
纪淮雨望着九生笑了,真奇怪,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居然是这个小丫头,“我也是有真心的。”抬了眼睛亮晶晶的望九生,“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吗?”
昏暗的马车里,他的眼睛又明又亮,望的九生一愣,忙错开眼道:“可我也不喜欢你。”
“我知道。”纪淮雨道:“你喜欢柳哥哥,只是等了这十年你还没有死心吗?”纪淮雨一瞬不眨的望着她,“他不会来找你了,他大概早就忘了你是谁。”
九生在昏暗的马车里不讲话,只一双手在袖子里握了起来。
马鸣一声,停了车。
纪淮雨便带着九生和嵬度下车,由小厮引着进了李府。
刚进院子便听见一片吵嚷声,北院里灯火通明,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在喝:“还不快撞开门拦住!别伤了从善!”
近了就听见有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打骂声。
纪淮雨带着他们过去,对围在厢房门前的一个老人家行礼,“老王爷。”又介绍九生,“这位就是我先前向您提起的九生姑娘。”
九生也行了礼。
李王爷急的满头汗,听说是那个能看鬼怪的九生姑娘,忙让她起来道:“劳烦姑娘救救我儿子从善……”
门被哐的撞了开,一群下人冲了进去。
李王爷便忙跟过去道:“别伤了从善!”
厢房里传出来男人发疯似的打骂声,直反复骂道:“打死你!打死你!”
那女人的哭声愈发的弱,已然是只剩下细细的呻、吟声了。
纪淮雨让九生近前去瞧,九生在门外往屋里瞧,只瞧见昏暗的屋里一群人将一男子按在椅子里,用绳子捆了手脚,那人挣的脸色青紫,青筋直爆。
地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一颤一颤的往外爬。
有小丫鬟哭着跑进去扶她,吓的不敢伸手,“二奶奶,二奶奶……这可怎么办呢……”
李王爷便喝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就将她扶下去请大夫来!”
九生退了回来,低低问纪淮雨,“这位李少爷已经娶亲了?”
纪淮雨也蹙着眉头,道:“似乎是妾室。”他先前打听这位李从善是有了一位妾室,并无妻子。
几个婆子进去抬了那快要昏死的二奶奶出来,九生只看一眼就觉得心惊,那女人被打的口鼻出血,脸上青紫的分不出面貌。
纪淮雨眉头更紧。
等了好一会儿那李从善才被绑好,李王爷请他们进去。
九生和纪淮雨进了去,嵬度留在房外。
屋里点上了灯,九生进去先行了礼,听那李王爷声音疲倦的道:“姑娘还请看看,我这儿子是着了什么魔,平日里昏睡,只要一醒就寻死觅活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打人。”
九生抬眼看过去,只看那李从善被绑在椅子上扔奋力的挣扎,面红耳赤,恶狠狠的瞪着众人,眼睛落在九生身上,他忽然一静。
李王爷诧异,惊奇的看九生。
李从善静静的看着九生,突然之间猛地挣开绳子,伸手朝九生抓过来——
九生心道不好,刚要后退,纪淮雨伸手抱着她,拦身护在她身前。
“快按住从善!”李王爷忙道。
下人便手忙脚乱的重新去按住他,只听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只说:“救救我,救救我……”竟发出了含糊不清女子的声音,直勾勾的盯着九生。
九生看着他,瞳色深了深。
“没事吧?”纪淮雨低声问她。
九生摇了摇头,低低道:“他有过一个妻子。”
纪淮雨一愣,李王爷只说李从善有一个侍妾,并未有正妻……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犯病的,女主专治各种深井冰!
第37章 三十七:贺郎君
九生和纪淮雨从李府出来时下了雨,李王爷执意想留九生,因只要九生在那李从善便不再发疯,只直勾勾的盯着九生喊九生救救他。
这比先前发疯打得人半死好太多了。
但九生不愿意留,婉拒的态度十分坚决。
李王爷再问她可看出了什么,她也只说自己什么也看不出,请王爷找个大师看看。
纪淮雨看出她并不想多讲,便辞了王爷,带着她出了李府。
蒙蒙的夜色下起小雨。
纪淮雨在马车里问九生,“你看到了什么对吗?”
九生有些犯困,背靠着嵬度闭目养神,只轻轻“恩。”了一声。
“那你为何不愿告诉李王爷?”纪淮雨又问。
她仍闭着眼,淡淡问道:“你已经不打算结这门亲了吧?”
纪淮雨看着她隐在暗地里的脸,她这些年越发的眉长目深,配上那双鸳鸯眼艳丽的咄咄逼人,如今闭着眼休息倒让人觉得好亲近些,“恩。”他也轻轻应了一句。
原本他只听说李从善惹了脏东西,偶尔痴迷,只有一个侍妾,并没有娶过正妻,他这才想结这门亲,打算着让九生帮忙除了这脏东西,阿姐嫁给李从善做发妻,这样的家世定不会委屈了阿姐。
但如今看,李王爷竟连李从善娶过一个妻子都隐瞒了,这里面肯定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才不愿提起。
再者他今日看那李从善发起疯来毒打侍妾的样子实在是怕了,若是阿姐嫁给他之后他又犯了病,岂不是害死了阿姐。
他想的这些,九生也想到了,便道:“既然不打算结这门亲事,那他的事便与你我无关了,李王爷这样有权势的人定是能找到可以帮他儿子的人,我这点本事就不献丑惹麻烦了。”
纪淮雨又问:“你方才在屋里为何突然告诉我,李从善有个发妻?你……看到了什么?”
九生睁开眼看他,一双眼睛在暗地里盈盈的生光,“你想知道?”
纪淮雨点点头。
便见她对他伸出一只手,亮着眼睛道:“拿钱来。”
纪淮雨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他爱极了九生算计人的样子,伸手抓住她讨钱的手指,脉脉温情道:“想要多少?将整个纪府送给你要不要?”
九生抽回手指,毫不留情道:“一百两。”
“好,明日我派人送去给你。”纪淮雨答的爽快。
九生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你只有这个时候才最可爱。”
“你不深入了解,怎么知道我别的时候不可爱呢?”纪淮雨笑吟吟的望她,“你多了解了解我,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不必了。”九生靠回嵬度的背上,直接道:“李从善惹的不是什么脏东西,是他发妻的亡魂。”
“亡魂?”纪淮雨微微蹙眉,“你说他的发妻已经死了?还附在了他身上?”
九生点点头,“她叫我救救她,说求她夫君别在打她了。”
“打她?”纪淮雨听不明白,“不是她魇住了李从善在打那个侍妾吗?怎么倒让你救她了?”
九生也不是太明白的摇了摇头,“我也并不清楚,这次的亡魂和之前看过的都不大一样,她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又摇了摇头,“总之是有些麻烦的,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
纪淮雨也点了点头。
一路小雨淋漓,到了苏府外的小宅前天色已是蒙蒙的灰亮了。
纪淮雨亲自送九生下车,撑了伞送她回小宅里,在宅门外看着她进了屋,才又撑伞上了马车。
他未曾留意,苏府门前的守门小厮看到他走,匆匆忙忙的跑回府去了。
九生耗了一夜,实在是犯困,便趁着阴雨天色又睡下了。
哪知刚刚合眼睡着,就听到有人在哭。
“救救我!救救我……让他住手吧,住手吧……”
是……李从善发妻的声音。
九生半梦半醒,想睁眼怎么也睁不开,也动弹不得,只看到眼前的昏暗里李从善在打一个女人,拳打脚踢,只打的那女人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犹嫌不过瘾,操了一旁的凳子狠命砸下来。
那女人惨叫一声,趴在地上一身一脸血的拼命往九生这边爬,嘴里气若游丝的喊救命。
“救救我……快救救我……”
那一凳子砸下,她口中吐出血沫,一抽一抽的闭了气。
九生被这梦魇住,拼命的喘息,直到有人抓住她的手,她才猛地抓住那手,从梦魇里挣扎了出来。
“九生怎么了?”嵬度握住她的手。
她猛地睁开眼,在榻上拼命的呼吸,一头的冷汗,那个女人是被李从善活活打死的……她就是想告诉九生,她是被李从善打死的吗?
宅子里有吵嚷声传进来,只听门外的小厮道:“大小姐还是先回吧,等我们小姐醒了,小的定会告知小姐,您来找她了。”
然后是苏嘉卿吵嚷的声音,怒气腾腾的,“让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我要找她用得着你多嘴吗?”
那小厮只拦着不让她进,便吵吵嚷嚷的闹腾了起来。
九生头昏脑涨,捂着额头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问嵬度,“怎么回事?”
嵬度替她擦了脸上的汗,道:“苏嘉卿要找你,被拦在了宅子外。”
“哦。”九生起身道:“今日拦下她的小厮都有赏,一人五两。”
嵬度应是,替她披上大衣。
自从她住在这小宅之后,侍候的丫鬟婆子和小厮她都换了一遍,除了苏府给的两个小丫鬟,剩余的皆是她亲自买来的,工钱在她这里领,所以只认她这个小姐。
“不再睡会儿?”嵬度问。
“不睡了。”她起身将头发从大衣拉出来,到窗下,推开就看到细雨蒙蒙,苏嘉卿还在吵。
气愤不已的骂道:“苏九生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你大半夜的去找淮雨哥哥做什么!”
哦,原来又是为了纪淮雨啊。
九生听了一会儿,看天色已亮,便让丫鬟打水梳洗换了衣服。
苏嘉卿嚷嚷了一会儿苏家便有人来将她拉了回去。
九生赏了那几个小厮,和嵬度一起用了早饭。
等了一会儿没见苏家有人来通知她宋府来人了,便又去睡了会儿。
这一觉到黄昏,她被那个女人的哭声又惊醒,发现窗外天色都暗了,忙叫来嵬度,问:“宋府的人还没来?”
嵬度点头。
不该啊,每年都是今日一早就来了,今年怎么晚了?
嵬度便宽慰道:“大概是路上耽搁了。”
九生点头。
这雨还在下,绵绵的让人心烦。
九生一连等了三日也未等到宋府的人,渐渐觉得有些不对,让嵬度取出过往宋芳州给她的回信,看了这几年的,几封回信都是在问薛宁什么时候回去,上一年的一封信是写老爷子让他娶亲,他说薛宁不回来他就不娶妻。
是瞒不住了吗?还是宋芳州那边出了什么事?
若是瞒不住了……
管家来敲门,说是苏勇请她过去用晚膳。
苏勇极少和她一块吃饭,今日来叫她回去,想来苏勇也是为了宋府的事。
九生收拾了一下,带着嵬度过苏府。
这苏府她近些年来很少回去,她娘又给苏勇添了个女儿之后,几年来没再添子嗣,苏勇一心求子又讨了一房姨娘,可是依旧没有能给他添个儿子。
近几年苏勇求子的心也渐渐淡了,好几次叫九生回府去住,都被九生拒绝了。
她在这小宅里住得极为自在,银钱也不缺,苏勇管不到她,倒是她娘新添的小妹妹常来劝她回去,说娘很想她,说爹娶了新姨娘后,娘就被冷落在西院里过的很是清苦,她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爹了。
九生听几次也就听烦了,再来也就不怎么见她了,只让小丫鬟包些点心,又将往年自己用过的首饰衣裳给她一些。
苏勇盼子,除了苏嘉卿这个长女格外宠爱之外,对她们这些小妾生的女儿看都不怎么看。
小姑娘长大十岁没有过一件自己的新衣服,更别提首饰了,听说当年苏勇听说是个女儿连抱都没有抱她一下,名字也随意拿窗边的月亮给取了,就叫月娘。
九生小时候曾经特别羡慕苏嘉卿的名字,是苏勇费了心思取的。
不过如今无所谓了。
雨整下了三日。
九生被管家带去正堂,进去就瞧见苏勇和沈素锦正在等她一起用膳,一桌子的佳肴,苏嘉卿也在。
瞧见她进来,沈素锦亲热热的来拉她,“九生来了,快来这儿坐。”
九生避开她的手,绕过她径直到苏勇身边,行礼叫了一声爹。
那沈素锦闹了个尴尬,拉着气呼呼的苏嘉卿坐下。
苏勇让她落坐,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问道:“今年宋府的人似乎……不来了?”
果然问了。
九生也放下筷子道:“不来老相爷会派人知会一声的,许是路上耽搁了。”
苏勇点了点头,忽然又问:“你今年十六了吧?”
九生一愣。
听他笑着慢慢道:“也是该说婆家的时候了。”
九生心里一沉,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沈素锦,心里便知个一二了,今日特特的找她回来吃饭,原是为了这种事,便笑道:“姐姐还未定亲,我怎好先谈此事?哪有长姐待字闺中,做妹妹的先出阁了。”
苏勇笑道:“你姐姐也是看好了人家的,原是想先办了她的事再办你的,只是事出突然,有个极好的人家看中了你,托人来提亲了,他们家并拘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家也不看中这个。”
看样子他们已经是看好了人家,把她的终身大事敲定好了,才叫她回来知会她的。
“事出突然?”九生问:“不知是哪一家提亲竟也提的事出突然?”
苏勇被九生的语气顶撞的笑容挂不住。
沈素锦便忙道:“是极好的人家,家事在苏州再没有能比的,便是在京城这等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皇亲贵胄了。”
“皇亲贵胄?”九生心里一紧。
沈素锦笑着道:“可不是吗,这家老爷是位王爷,替自己的儿子来提亲了……”
“王爷?”九生打断她,“可是姓李?儿子叫李从善?”
沈素锦也是一愣,“你认得?”
九生真真是打心底里冷笑出了声,望着沈素锦道:“这样好的人家,大娘怎么不把嘉卿许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家子继续来坑女主啦,女主现在是有钱人了,要感谢纪淮雨的赞助。
ps:大家最近咋都不冒头啊,快快出来,我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女主,要……
第38章 三十八
九生这带笑的一句话噎的沈素锦话都堵在嘴边。
一旁的苏嘉卿骄纵惯了,哪里忍得,立刻道:“苏九生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九生笑意吟吟的望着沈素锦,“若是这样好的人家,大娘怎么会想着我啊?”
“你这丫头……”沈素锦冷了眉眼,“怎么总认为我们在害你,就算我不是你亲娘你和我不亲厚,但你爹是你亲爹,他还能害你不成?”
是啊,这是她亲爹,她几乎都要忘了。
九生冷笑出声,“我是爹的亲生女儿,嘉卿更是爹自小疼大的,府中谁不知道爹宠爱嘉卿宛若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给着嘉卿,如今倒是想起我这个外宅住着的女儿来了?”
九生并不想留什么情面,一句话讲的苏勇面红耳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沈素锦和苏嘉卿一跳。
“你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无非是在怨我这些年来亏待了你。”苏勇气道:“让你住在小宅里是情非得已,是出于无奈,你生了这样一双眼睛你叫我这个做爹的如何?”
沈素锦瞅着九生这一身簇新的衣裙和头上那一副红宝石金簪,连同她腕子上带的那一副镯子,可不是寻常的玉镯,竟是极难得的猫眼儿石的,便接着道:“你虽在那小宅里住着,但老爷可缺了你什么?短了你什么?你吃的穿的,这金簪玉镯的比嘉卿好了多少?老爷偷偷的给你,我也并不说什么,只是你这样怨苏家可委实没有良心。”她早就奇怪了,这九生小小的姑娘家哪里来的这些银钱和好东西,还不是苏勇偷偷给她的。
“那是托了老相爷的福,他这些年来厚待我,常让宋管家稍了不少银钱来。”九生毫不领情,“我住在小宅以来从未用过苏府一钱银子,连日用的吃食也是在我的小厨房里做的,如果大娘不信只管叫了管家来和爹对账,看看我九生这些年可拿过苏府的银子。”
“老相爷能给你多少银子?还给你这些好东西?”苏嘉卿怎会信她,“便是爹给的,我和娘又不会说什么,何必说这些谎。”
九生笑了一声,“大娘不信只管去查账,或者亲自问问爹,看他这些年来为我花过多少银子?”
苏勇脸色极为难看,这些年来九生确实没有伸手问他要过一分钱。
九生拨弄着腕上的镯子,又道:“至于这些小玩意……”抬眼瞧着旁边的苏嘉卿,“这镯子是纪淮雨送的,我本不要,他偏要送,我瞧着新鲜就留下了,竟是个值钱的?姐姐若是喜欢我便送你好了,什么好东西不好东西的,带着玩罢了。”
她这些年来有着老相爷的一箱银票和宋管家偶尔带来的银钱,以及纪淮雨那赚来的,颇为富足,哪个女孩子不爱这些个衣服首饰,所以她常自己给自己添置,加上纪淮雨偶尔得了些新鲜的玩意儿送她,这些个手镯玉器她多的是。
苏嘉卿脸色一白,登时恼了,“淮雨哥哥怎会送你东西!定是你不要脸的缠着他,昨夜还有人看到你大半夜的去找淮雨哥哥,你这样不知廉耻,自己不要脸还丢尽了苏家的脸面!”
九生笑了,“我不是早就是苏家的耻辱,大家口中的丧门星吗?还有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你……”
“够了!”苏勇猛地喝止,看着九生道:“不管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这门亲死我已经答应了,李王爷点名要你,日子都定下了,你准备准备吧。”
果然啊,只是为了知会她一声。
九生冷了笑容问苏勇,“爹你可打听过那李家?可知道那李从善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娶过妻?”
苏勇只低着头,道:“李王爷那样的家世也亏不了你,李王爷说了你过门便是正妻,你的出身和名声能嫁给李少爷做正妻已是你的福分,便是李少爷得了些病,也是不亏你了。”
看来是知道李从善的事了,既然知道还说是她的福分,这是她的亲爹。
九生便问他,“如果今日李王爷点名要的人是苏嘉卿,爹可会这样说?”
苏勇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她,“你和嘉卿不一样,能嫁给这样的人家,对你也是件大好事。”
是吗?是对她还是对苏府是件大好事?能攀上李王爷这门亲,大抵是苏勇这辈子都想的事吧。
九生莫名其妙的想起曾经也有人和她说过类似的话,你和她们不一样,不用学这些……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讲出来竟是这样的不同。
九生笑了笑,对苏勇道:“这样的好事我不要,也不稀罕,爹最好别逼我嫁,你知道我的性子,到时候真逼得我走投无路做了真的丧门星,爹可要原谅我啊。”
她那眼睛贴进了,一黑一灰的发亮,看的苏勇一悚。
沈素锦竖了柳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丫头还反了天不成!”
“怎敢?”九生起身,瞧着沈素锦道:“这天我反不了,但我这个祸害要连累苏府满门却是再容易不过的。”她再不想留情面,转身便走。
她个小丫头这般的大逆不道,气的沈素锦厉声道:“你也不为你娘想想吗!那李王爷是你能得罪起的吗!”
九生顿了脚步,在大厅的门前望着之外的一帘细雨,啧的笑了一声,“我倒是想起我还有个娘来着。”转过头看着厅中坐着的苏勇,站着的沈素锦,怒目而视的苏嘉卿,道:“亲事是你们应下的,大不了得罪了一起死。”又望苏嘉卿,“不然就将你的掌上明珠顶替上去。”
再不多讲一句,带着候在门外的嵬度出了苏府。
“九生。”嵬度很是担心她,“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九生回了屋子,将簪子卸下,松了一头黑发,慢慢打散道:“他还不敢硬逼我,也逼不了我,大不了到时候拉上整个苏府一起死。”
“九生……”嵬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穿在黑发间,道:“我们离开这儿吧,这里让你这样不开心,我护着你走吧。”
“走?”九生笑了,“能去哪儿?”
“去京城,去找柳五爷,你不是想再见他吗?我们去找他。”
九生就那么顿了手指,回过头来看着嵬度道:“我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嵬度,十岁的时候我还会幻想也许有一天他会想起我,来救救我。但如今我已经不是那个靠着一零星的幻想就能活下去的年纪了,我知道他不会来,更没有人能救我,我只有我,明白吗嵬度?”
嵬度看着她,轻轻说,“你还有我。”
窗外是细细的雨声,屋里点着微微的烛光,九生看着这个从小跟她长大的少年郎,心里悠悠转转的松了开,上前抱住他,感觉到他脊背一瞬僵了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的大傻子长大了,比我还高了。”
嵬度不敢抱她,只僵着身子任她抱着,轻轻道:“我会保护你,我学武就是为了保护你。”
“我知道。”九生枕着他的肩膀,“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怕。”又轻声道:“如果我爹真敢逼我,你就带着宋芳州的所有信笺,和我写好的那封告诉他真相的信入京,亲自交给宋芳州。”
嵬度一愣,“那……老相爷会放过你吗?”
万一宋芳州知道真相后再有个好歹……老相爷怎会放过她。
九生轻轻笑道:“就是要带着苏府上下一起死。”
“九生……”嵬度想劝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想了想道:“或许我们可以找纪淮雨帮忙?”
“他?”纪淮雨不怀好意的笑脸在眼前浮现,九生摇了摇头道:“他不会为了我得罪李王爷的。”
嵬度便无话可说。
房门外有小厮敲门道:“二夫人来找小姐,可要让她进来?”
九生松开嵬度,这个时候她娘来找她,能为了什么事?还不是李王爷的事。
九生原不想见,但小厮支支吾吾的又道:“二夫人哭的很伤心,是被月娘扶着过来的。”
便也只好让她们进来了。
让嵬度点亮了灯,九生换了一身月白的软袍,膝上盖了狐毛毯子,她娘一进来就噗通一身跪在她脚步哭了起来。
连带着月娘也跪下哭着。
两个人脸上皆有些紫紫红红的伤,哭的伤心极了,也不讲话。
九生知道,她们这是在苏勇那里受了责骂,来这里求她答应这门亲事来了,也不开口,只由她们哭。
倒是那月娘先开了口,哭着攥住她的衣袖道:“姐姐,救救我们吧,你要是不肯答应,爹会打死我们……”
“那就让爹打死你们吧。”九生清清淡淡的道。
一句话惊的月娘哑了住,没料到她是这样冷血薄情的人。
赵凤云便哭的更厉害,泪眼汪汪的看着九生,道:“娘知道你恨娘,怨娘,我也没有脸再求你救我,如今我只求你能可怜可怜月娘,她是你的亲妹妹,她才这样小,你怎忍心看着她被你爹活活打死?”
九生敛着眉目望着她,问她:“你当年可有可怜可怜我?我也那样小,你怎么忍心挖了我的眼睛?”
一句话问的赵凤云哑口无言,只捂着嘴掉泪,“我也是没有法子……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九生笑了,笑得眼眶发红,“你们皆是逼不得已,只有我是活该,你也不必再求我了,从我住进这小宅那天起,就只为自己活。”
赵凤云看她冷若冰霜的脸,只觉得陌生极了,冷血极了,起身拉着月娘,道:“好,好,我们不拖累你,就当我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让你爹打死我们吧!”拉着月娘就走。
九生看着她们离开,泄气一般的靠进了软榻里,托着额头轻轻笑了,笑的想掉眼泪。
嵬度蹲在她身边,抬头看着她,“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我怎么会难过。”九生轻轻跟自己说:“我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快出来快出来,再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女主差点就嫁了……
第39章 三十九
第二天雨没停小宅门外就闹了起来。
沈素锦在门外责骂赵凤云,让她跪在小宅外求她的女儿可怜可怜这一府老少的性命,那李王爷已经下了令七日后必来娶亲。
七日?
九生在屋子里听的发笑,这可真是迫不及待的将她往火坑里推。
命人关了宅门,闭不见客,任由她们闹去,九生闲的在房中教嵬度习字。
这几年来九生也请过几个女先生,自己将想学的学了,又教给嵬度,只可惜嵬度只将心思放在习武上,并不爱读书,连认字也是九生逼着他才肯学。
嵬度拿惯了刀剑,拿起笔来一副苦大仇深的,写几个字就满头是汗,九生在一旁看着卷了书卷敲他的肩膀,“写了八个,错了四个,你很有长进啊。”
嵬度捏着笔苦笑,“它们长的都差不多……”
九生又给他铺了张纸,道:“写到你觉得它们长的都不一样为止。”
嵬度如临大敌,想求饶却见九生已抱着书侧卧在窗下的软榻上看去了,不抬眼的对他道:“认不出这几个字,午饭不准吃肉。”
嵬度哭笑不得,看了她一会儿,咬牙捏着笔一笔一划的写。
半日的功夫才写了两张,写到第三张时便听宅子外打骂声愈演愈烈,赵凤云在惨叫,月娘在哭着求饶,沈素锦也哭骂道:“与其到时候一起死,倒不如今日就打死你在这儿,好让你的女儿出了那口怨气!”
嵬度扭头去了九生,她仍坐在软榻上看书,只是眉头蹙着,那一页很久很久没有翻过去。
她靠进软榻里,用书盖在了脸上。
窗外的细雨缠绵,廊下九生亲自挂上去的护花铃被敲的一阵阵碎响。
叫人心烦心寒。
九生就这么睡着了,再醒窗外天色已暗,雨没停,吵闹声却是止了,只静静的下着雨,身上盖着狐裘毯子,她侧头就看见嵬度还在书案前写字。
竟是写到了这个时候?
她起身过去看了一眼,写了不少,也错了不少,“吃饭了吗?”
嵬度苦着脸摇头。
“还真是个大傻子。”收了他的笔,九生将他写的字全都收好,吩咐人备饭,让他去洗手吃饭,这个时候却已经是该吃晚饭了。
嵬度却突然想起来道:“纪淮雨来找你了。”
“纪淮雨?”九生一边检查他的字,一边问:“什么时候?”
“午时吧,你刚睡着那会儿。”嵬度洗了手,拿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手,“没让他进来,想是早就走了。”
“没走呢。”小丫鬟道:“纪少爷一直在门房那里等着小姐,说是醒了叫他。”
“什么?”九生放下字帖,“他还在等着?”
小丫鬟点头,“纪少爷一直在等着呢,他待小姐可真是好啊,怕吵着小姐,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大夫人和二夫人先走了。”
“他……可真是闲得慌。”九生有些惊讶,便道:“让他进来吧。”
小丫鬟应是退下。
九生又吩咐厨娘加了几道菜,等纪淮雨进来时已经摆上了桌子。
“好香啊。”纪淮雨笑着进来,先问九生,“可睡好了?没吵着你吧?”
莫名的九生觉得心头一暖,觉得纪淮雨今日格外的顺眼,“睡的很好。”
“那就好。”纪淮雨笑着过来,看了桌子上的菜,梨涡一浅,“这是要留我用晚饭吧?做了我爱吃的。”凑过来,对九生笑的格外甜,“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记性好而已。”九生确实记性一贯的好,让他去洗了手,一块坐下吃饭。
又问他,“你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然等着她那么久,定是有事求她。
纪淮雨看着她给嵬度夹青菜,也凑了碗过去,“我也爱吃。”
九生白他一眼,到底是夹了一筷子给他,又提醒嵬度,“别只吃肉,多吃青菜。”
嵬度默不作声的先将肉吃了。
“也没什么事。”纪淮雨道:“只是听说李王爷来苏府提亲的事,想来看看你。”抬眼望了九生一眼,“他们……可有为难你?”
九生看着他,打心底里开心起来,总是还有人在意她的,这十年来能有纪淮雨这个朋友也不错。
“他们要是能为难住我,也不必为难自己做戏给我看了。”九生道。都到她门前又打又闹的,她们也是没有法子了。
“那就好。”纪淮雨轻声说:“我怕你不开心,你心思重,不开心总是藏着,我来给你骂两句。”
九生看着他笑了,“你今天怎么这样好?”
“我对你,”纪淮雨笑的眉眼温温柔柔,“一直这么好,只是你并未留意,也不愿领会。”
那样的话,那样的眼神,望的九生一时心慌,忙别开眼,夹了菜给他道:“多吃菜,少说话。”
纪淮雨看着她难得的少女羞怯,便笑了,轻轻的“恩。”了一声,低头吃饭。
嵬度看了他一眼,又看九生,九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两颊绯红,眼神却是静的。
一顿饭用完,已是夜色浓浓。
纪淮雨陪九生喝茶,慢慢道:“我该向你说声对不起,若不是我硬要你去李王爷府上,你也就不会被牵连进来了,李王爷是看你那日让李从善难得安静,才想娶你进门。”
“我知道。”九生不经心的道:“不怪你,若是我的父亲肯当我是个人,这门亲事怎么也不会应下。”笑了笑看他,“有时候我很羡慕纪姐姐,你虽心狠,却是真心护着她。”
纪淮雨看着她那笑容,心里软绵绵的陷了一大块,伸手越过茶盏轻轻握住她的手指道:“我也可以护着你,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愿意。
九生的心随着灯烛荜拨的晃动了一下,掀了眼帘看着他。
“九生,这十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一点都不知吗?”纪淮雨问她。
她怎会不知,只是……他的为人,她也深知,“你会为了我得罪李王爷吗?”
纪淮雨没回答,只是道:“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不得罪李王爷。”
九生慢慢抽回手,“什么办法?”
“你嫁给我。”纪淮雨认真的看着她道:“你立即嫁给我,是我纪家的人,我自会周全。”
九生敛着眉眼半天,才抬头看他,“条件呢?”
这一句问的纪淮雨眼神凉了凉,慢慢苦笑出了声,“九生,我也是有真心的,只要放下柳哥哥看一看我,看一看我,就会发现我的真心只摆在你眼前。”
那话落在耳朵里,飘在心上,细细软软的如蛛网密布缠着她的心,酥酥麻麻的让她愣怔。
她是感动的,这些年来她和嵬度相依为命,没有人这样待过她,没有人这样温温柔柔的对她讲这些话。
她在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纪淮雨对她,至少是有些真心的。
她没说什么,直到纪淮雨走,她都坐在桌边想着什么。
嵬度送走纪淮雨进来,忍不住问她,“你喜欢纪淮雨吗?”
喜欢吗?
九生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喜欢,还是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就不要嫁给他。”嵬度道:“我希望你嫁给你喜欢的人,不然我不会甘心。”
“恩?”九生看他。
他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快些睡吧。”
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她总听到有人在哭,像是李从善的妻子,又像月娘,听多了竟像是她娘……
所以人都在对她哭。
是勉强睡到天亮,还没来得及穿衣梳洗,便听小丫鬟吵吵闹闹的来说,月娘昨夜在门前跪了一夜,如今昏在了门前。
跪了一夜?
她忙叫婆子将月娘抬进来,只看月娘小小的身子被雨水打的*的,脸色是苍白的快要死一般,手脚冰冰凉。
赶忙找了大夫来,施针开药,好一阵子月娘才幽幽转醒过来,看见她两行泪就先掉了下来,挣扎着起身给她跪下,哭的发抖,“姐姐,我知道你恨娘,但她毕竟是娘,你怎狠心看着她被大娘活活打死,我若是可以,我愿意代替姐姐嫁给那李少爷,可恨我太小,护不了娘,只能看着她被打的遍体鳞伤……”
“你先起来。”九生拉她起来。
她执意不肯,只哭着求她,说若她不肯救救娘,就跪死在她眼前。
九生被哭的心绪不宁,道:“你只求我救她,为什么她不去求爹绕过我?我是她的女儿,她可曾为我想过半分?当初要挖我眼睛,她没心软过,如今要我嫁给一个打死自己妻子的男人,她怎么也不想想我是她女儿!”
语气重了些,吓的月娘只掉泪,半天半天,才道:“姐姐还是在恨娘,我当女儿的不能说娘的不是,也知道娘对不起姐姐。”她眼神愣愣的起身,看着九生身侧的雕花床榻,“娘一死我也不能活了,倒不如我如今就替娘还了亏欠姐姐的,只求姐姐可怜可怜娘。”讲完幽幽的看了九生一眼,猛地推开九生,朝她身侧的床榻冲过去,一头撞了上去。
“月娘!”
床榻猛地一震,九生淬不及防被推的一踉跄跌倒磕在地上,胳膊一阵的发麻,没反应过来,月娘就咚的一身倒在她身边眼前,苍白的脸,直勾勾的眼,额头上突突冒着血,流了一脸,也溅了九生的一脸,温的热的。
“月娘!”赵凤云就那么正好的冲了进来,看着满头是血,委顿在地上的月娘,疯了一般冲过来,抬手就抓住了九生。
九生由在愣怔,那一巴掌就刮在了脸上,*辣的疼。
“九生!”嵬度闪身过来扶住她。
九生磕的眼前发花,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听着赵凤云撕心裂肺的哭着,骂着,骂她,说她要逼死她们才肯罢休,说不该生了她。
还有什么她听不太清了,只听到自己木木的声音吩咐人找大夫来。
那沈素锦就赶了来,在她的院子里闹了起来。
哭的骂的闹的,所有的声音都搅在九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九生推开嵬度,素衣散发的挑帘出去,指着在院子里闹腾的沈素锦道:“我逼死你们?是,我就是要逼死你们,别说今日是月娘撞死在我眼前,就是明日你,我爹我娘,你们苏府所有人都一个个的撞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可怜你们遂了你们的愿!不信就来试试!”回头厉声对嵬度道:“看她死了没有!没死就叫大夫一起抬回她们苏家!”
她也不知怎么的,半边脸全是血,散发冷喝的样子吓了一屋子人一跳,连那沈素锦也吓的闭了嘴。
嵬度忙应是,大夫也忙道:“没……没死,只是磕破了额头,出了些血,止了血包扎就没事了。”
赵凤云听了也不敢再骂,只捂着胸口掉眼泪。
几个婆子招呼着将月娘抬回了苏府,赵凤云也忙跟着回了去,沈素锦被九生恶狠狠的样子吓的不敢声张的退了出去。
宅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九生颓然的坐在了门槛上,呆着发愣。
有人慌慌张张的走到她眼前,声音发紧的喊了她一声,“九生?”
她愣愣的抬头,就看见纪淮雨*的站在眼前。
“你……”纪淮雨蹲□子捧着她的脸看,“你的脸怎么流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今天继续讲鬼故事,下一章就要嫁女主了……然后,突然就……
你们猜突然就怎么了?
第40章 四十
庭院里下着雨,纪淮雨看着散发呆坐在门槛上的九生,她半边脸全是血,素白的衣服上也是,那么一瞬之间,他开始心疼起来。
“你……”纪淮雨蹲□子捧着她的脸看,“你的脸怎么流血了?”
是吗?她没感觉到,大概是她娘那一耳光指甲划破的。
“疼吗?”纪淮雨问她。
不怎么疼。
她伸手想去摸,被纪淮雨抓住了手,“别碰,若是感染了留了疤可怎么办。”
“纪淮雨。”她望着他,他湿漉的发,紧皱的眉,问他,“你怕不怕得罪了李王爷?你不是说过你要娶对你有用的人吗?”
“怕。”纪淮雨也看她,捧着她的脸,道:“但我想娶你,如果娶不到你,那就娶个对我有利的,因为不是你,我的妻子是谁,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真的吗?”九生问他,“你不要骗我,我现在分不清真假。”
纪淮雨捧着她的脸,轻轻的吻她的额头,吻她颤抖的眼睑,只吻的她掉下眼泪来,“真的,我的真心就摆在你眼前,等你接收。”
九生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的伸手抱住他,莫名其妙的掉眼泪,跟他说:“那你娶我吧,娶我吧纪淮雨,我也会真心待你。”
纪淮雨愣了一下,才慢慢的抱住她,越抱越紧,紧的自己手臂发颤,轻轻说了一声:“好,我今日就去求亲,三日后就娶你过门。”
嵬度愣愣的站在不远处的庭院里,看着九生。
细雨不停,她在掉眼泪,嵬度分不清她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
纪淮雨抱她回屋子里去,叫了大夫来看过,右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就在眼睑下,险些就划到了眼睛。
纪淮雨亲自替她擦了药,才走。
九生目送他离开,嵬度才进来,先轻轻扶着她的脸看了那伤口,有些生气道:“要是留疤了我定将她的脸划花。”
“没事。”九生拉下他的手,“反正已经要嫁出去了。”
嵬度低头看她,问她,“你真要嫁给纪淮雨?”
九生点头,嵬度还要再问,她直接开口道:“纪淮雨待我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况且只有嫁给他,我才开心。”
“开心?”嵬度不懂。
她抬起头,望着嵬度笑了,“因为苏嘉卿想嫁给他,你以为沈素锦这么卖力的让我嫁给李从善只是为了怕得罪李王爷吗?还为了苏嘉卿,她以为只有我嫁了别人,纪淮雨就会娶她,做梦。”
“九生,你不该拿终身大事来赌气。”嵬度很少看她如此笑,又静又野。
“我没赌气。”九生道:“纪淮雨很好,我是真心想要放下了。”
“放下?”嵬度想问放下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能放下什么,不过是那京华一梦。
九生收了眼睛,认认真真的道:“我会真心实意的去喜欢纪淮雨的。”
莫名的,嵬度觉得难过,替她难过,却也不知在难过什么,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九生便将头靠在他怀里,轻又轻的道:“我累了,让我靠一靠。”
“恩。”
这雨到晚上竟是停了。
九生用过晚膳便有小丫鬟来禀报她,说是纪少爷去苏府向小姐提亲了,被嘉卿小姐知道了,寻死觅活的。
“死了吗?”九生问。
小丫鬟道:“被大夫人救下了。”
九生冷笑一声,也没再多问。她是相信纪淮雨的本事的,只要他那么说了,就一定有办法让苏勇应下。
果然,在第二天天色放晴时,苏勇亲自来找了她,开门见山的道:“李王爷那边已经退亲了,纪少爷的提亲我也准了,你满意了吧?”见九生连看都不看他,心里气的要吐血,咬牙道:“婚期就定在两日后,你准备准备吧。”
一刻也不愿多留,回了苏府。
这样顺利倒让九生吃惊了。
当天中午便又一大群的喜娘婆子来给她送喜服和珠钗首饰,一应的需要物事。
那喜服是现成的,说是原本给纪慧心准备的,没用上,时间太紧,便让九生多担待。
纪淮雨还亲自差了绮罗来送。
绮罗硬邦邦的将纪淮雨的话带过来,“少爷说,按着规矩他不能亲自来见你,时间紧凑,要委屈你些,让你别不开心。”
九生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从小到大谁在意过她委屈不委屈,他纪淮雨能在意,就很好。
她试来了那喜服,正好合身,喜服上绣着彩凤,十分的精致,那喜娘道:“这可是纪小姐亲自绣的。”
“纪姐姐亲自绣的?”九生摸着那栩栩如生的彩凤,笑道:“真好看。”
她开始真心觉得能嫁给纪淮雨,就很好。
一连两日,这小宅里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忙碌,结婚这样的大事再紧凑也有许多琐碎的事情。
她娘虽不曾来帮她张罗,好在纪淮雨派了他府上的婆子来帮她,安排的妥妥当当。
九生只连着试了两日的首饰妆容,也累的够呛。
到结婚那日九生一早就被叫醒,梳洗上头,穿好喜服一通的折腾,硬是折腾到中午也未吃上一口饭。
好在纪淮雨让绮罗来照顾她,绮罗偷偷给她煮了碗面,端给她,一言不发的看她吃完,又陪她坐着。
嵬度被隔在外面这三日都没怎么和九生见面。
九生这几日一直是晕头转向的,像是在做梦,如今看着绮罗愈发的像做梦,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才那么点大,如今都长大了。
前尘如梦,前尘如梦。
九生歪头看着绮罗,她这两年长的也愈发好看了,浓眉深目,有一种英气的美,只是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绮罗,你当日和纪淮雨为什么要杀了那么奶妈?”她难得好奇的问。
绮罗便冷着脸道:“她是大夫人的人,在少爷饮食里下慢性毒药。”
哦,怪不得第一次见纪淮雨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九生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跳进海里后,是怎么回来的?”
绮罗道:“游回来。”
还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活着游回来。
“你……不怪他?”九生问。
“怪他?”绮罗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看九生。
“他当你是可以随时舍弃的……”九生想了个比较合适的词,“武器,你不怪他?”
“我本来就是。”绮罗冷着的脸难得有表情,费解的,看着九生道:“我本身就是保护少爷的刀剑,他不需要我了,丢掉我是应该的,是我没用,没保护好少爷。”
她的话让九生无话可讲,看着她半天,九生轻轻笑道:“你喜欢纪淮雨吧?”
绮罗眉眼一动,冷着的脸一下子软和了下来,“是。”
她答的如此直截了当,倒让九生一愣。
她转过头来看着九生,认真又冷酷的道:“从少爷买下我,带我回府那天我就喜欢他,不过你不必在意,少爷就是少爷,我只是他的奴婢,我不会不自量力,我会做好自己的本分。”看了九生一眼又道:“少爷喜欢的是苏小姐,也只喜欢苏小姐,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苏小姐记好少爷的这份真心。”
一番话比九生遇到她以来讲的都多,讲完之后便起身离开了,留下九生坐在榻上,不明所以。
不多会儿,嵬度偷偷溜了进来,看着凤冠霞帔的九生愣了一愣。
九生顿时笑道:“好看吗?”起身转了一圈给他看。
嵬度脸颊发红,闷头闷脑的笑着点头,“好看,九生穿什么都好看。”
“大傻子。”九生拉他过来,问他吃饭了没有。
他说吃了,又塞了点心给九生,“她们不让我给你送吃的,你先垫垫底。”
全是她爱吃的。
九生将点心收在怀里,拉着他的手,抿嘴笑道:“大傻子,我要嫁人了。”
“恩。”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说句祝福我的话吧。”九生笑着看他。
嵬度想了半天,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握着她的手指道:“祝九生从今以后开心幸福,再也不要被人欺负了。”
又笨又俗气的一句话,说的九生眼圈发红,伸手抱着他,声音发哽道:“真是傻子,你该祝我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嵬度轻轻抱着她,低低道:“我只希望你开心。”
吉时定在黄昏,嵬度提前出了去。
到吉时,一群婆子喜娘进来替她盖了盖头,背着她上轿。
九生看着眼前红彤彤的盖头,坐在花轿中听到鞭炮响起,有些紧张起来,搅着手指又慢慢松开。
听到花轿外嵬度的声音,似乎他要跟着九生,被喜娘拦着,让他直接去纪府,他却不肯。
九生忙掀了帘子,“嵬度。”
那喜娘忙拉下帘子,急道:“我的小姐啊,这不合规矩。”
嵬度挤过来,九生便道:“没事,你先去纪府等着。”
“我送你。”嵬度道:“我在后面跟着。”
九生还要再讲什么,那喜娘便拉开了嵬度,张罗着起轿。
她在轿中一阵的颠簸,昏天暗地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扶着轿子让自己坐稳。
那鞭炮声渐渐远了,她没见到她爹娘,只乱哄哄的一群人抬着她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九生听见了下雨声,挑帘瞧瞧看了一眼,天色竟已黑了,黑漆漆的雨夜里她看不清路,却又觉得怎么走的这样远,和寻常的路不一样?
想问一下,却被喜娘拉下盖头,只说到了到了。
不远处那锣鼓鞭炮声便响了起来。
九生坐在轿中,听见乱哄哄的人群,等轿子停下,有人打了轿帘扶她出去。
红彤彤的盖头下,她只听到锣鼓炮仗声,竟是没有宾客的声音。
心里有些奇怪,却被喜娘背了起来,直背进府邸。
有人道:“背去少爷的房中,快些快些。”
不行礼?
九生被背着直接进府去喜房,心里愈发的奇怪,掀了一角盖头偷偷看,只看到黑漆漆的雨夜里,这府中张灯结彩的悬着大红的灯笼,安安静静,没有人声,竟不是她熟悉的纪府。
她一把掀了盖头,要挣扎下地,那喜娘急了,“哎呦我的小姐啊,这不吉利!快盖上盖上!”
“这里是哪里?”九生挣扎下地,“纪淮雨呢?”
那喜娘脸色一白。
有两个家丁便冲过来,一左一右的抓着九生胳膊,捂着她的嘴就将她抬了起来。
九生挣扎不开,只看着细雨中黑魅魅的夜影从眼前掠过,她被捂得不能呼吸,抬着被带到一间厢房里,扔在喜床上。
房门啪的合了上,九生疾步过去,就听到了落锁声。
刚要喊人,就听到身后有人声音黯哑道:“救救我……救救我……”
九生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开,心一点点的沉底,沉底,手指一点点凉透,那声音她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四十章补上!这命运多舛的四十章啊……跪!
皮埃斯(这章是作者的好友也就是我代发的):评论没有回复是因为作者自己最近没法上网,==然后因为二的关系……发错之后还在这一章里说会第二天补上,因为她完全不知道第40章不会顶上序号而是会保持第四十章……后来为了避免伪更也没有纠正第二天补上的说法,大家多多包涵。等作者回来之后会一一回复评论,大家还是不要大意地调戏女主吧!么!么哒!
第41章 四十一
纪淮雨,纪淮雨……
她手指一点点抓紧冰冷的门栓,慢慢回头——
这屋里点着一支红烛,在纱幔之后的银烛台上曳曳微光,照的偌大的厢房光影昏暗,一个人被松松的捆在纱幔后的椅子上,大红的喜服,一下一下的挣扎着,晃的椅子咯哒咯哒作响。
九生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干哑的说着:“打死,打死你这个贱人……”
是他,为什么是他……
“开门!”九生拼命的拉拽那门,听着铁锁铛铛的作响心拥在了嗓子眼,“纪淮雨!纪淮雨呢!”
门外有小丫鬟轻轻叫了一声,“王爷。”
便有人站在了房门前,叹息开口道:“九生姑娘不用喊了,纪少爷不在。”
不在?今日她和纪淮雨成亲,纪淮雨不在……她心里有一个猜测,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敢想,不敢让自己信,她想或许……或许是弄错了什么?
她压着所有情绪,尽量平和的道:“是李王爷吧,能不能请王爷开开门,让我见一见纪淮雨,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不必问了。”李王爷断然道:“是我让纪少爷用他的名义骗你嫁给我儿子的,过了今夜你就是我李府的人了,不必再见他了。”
淡淡然的一句话打破她所有的假设,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那么被挖出来丢在眼前。
纪淮雨,纪淮雨……这就是你的真心?
背后哐当一声响,吓的九生一瞬贴在门上,就看到那穿喜服的人已经挣扎开捆绑的绳子,带着椅子摔在地上,一手抓着纱幔要站起身来。
“李王爷!”九生死抓着门框道:“我是愿意嫁给李少爷的,只是……只是我怎样也算是明媒正娶,怎么也该先行了礼,按照规矩来。”
李王爷叹气道:“确实是委屈你了,只是事出突然,那日你走后,从善愈发的病重了,只喊着你来救救他,大师也说了你生来奇异,或者能制得住从善身上的脏东西,冲冲喜就好了,你只管放心,只要过了今夜从善好起来,我们李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听那脚步声要走,九生顿时慌了,急道:“李王爷!我可以治好李少爷,可以替他除掉身上的脏东西,只是需要我那个叫嵬度的随从帮忙,李王爷可不可以带他来,我们今夜就可以帮李少爷除掉那脏东西!”
李王爷似乎想了想,半天才道:“只他不行,纪淮雨说过他身手不凡,且对你忠心不二,一旦让他和你见面怕是要闹僵起来,所以只有他你是不能见的。”
纪淮雨,纪淮雨……怪不得要先将嵬度带走,步步算计,这就是他的真心。
“李王爷……”九生还要再说什么,李从善已站了起来,拖着缠满绳子的椅子猛地朝她砸过来。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贱人!”
九生淬不及防的闪开。
哐的一声巨响,椅子砸碎在门上,飞屑溅了九生一头一身。
“怎么了?”李王爷也被吓了一跳,在门外道:“从善怎么了?”
李从善猛地朝九生扑过来。
九生就地一滚,对李王爷喝道:“李王爷你若是再不放我出去,你儿子今夜就会死在这屋子里!”
“从善从善!”李王爷在门外喊,“你怎么样了?”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贱人!”李从善只疯了一般朝九生扑过去。
李王爷在门外听着李从善的声音,略略放下心里,想着一个小姑娘也伤不了儿子,仍不放心的差人去请大师过来。
九生挣扎起身,在屋中躲闪李从善,那李从善行动矫捷,怎是她躲开的,只是两三次之后,李从善便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劈手砸了过去。
正砸在九生的背上,一声闷响,九生低呼一声就和茶盏一同摔在了地上,茶盏碎在眼边,也不知是哪里划破了,一珠珠的血落在地上。
九生疼的一口闷气还没喘过来,就被人抓着脚踝拖了过去。
李从善扑身骑在她身上,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贱人还想跑!我李从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九生被扇的发昏,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竟在那发黑的幻影中看到了一个女人,李从善的妻子,她就在李从善的身边哭,看着九生,嘴巴一开一合的说着什么,九生听不清,似乎是……救救我?
“你不过是个唱曲儿的,还敢拒绝我!”李从善此刻竟像是清楚的,清醒的,又像是发什么梦,不像是对九生在说,伸手一把撕开九生的衣襟,咧嘴笑了起来,“紫衣紫衣,你既已嫁给我,就乖乖的从了我,我以后会好好疼你。”伸手粗重的摸在九生裸在眼前的肩膀,锁骨,一路探下去。
“李从善!”九生猛地喝他,声音都发了颤,死命的挣扎发抖,厉声道:“我不是紫衣!你醒一醒!”又忙看一旁幻影里哭泣的女子,颤声道:“紫衣你快停手,让他停手……我会帮你,求求你让他停手……”眼泪一滚滚落了下来。
李从善一把捏起她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伸手往下往下,胡乱的去解她的腰带,“贱人,你就是个贱人,宁愿跟那穷酸的书生也不愿意跟我,我哪里不如他?我都娶了你,你还给我装贞洁烈女。”伸手探进九生的衣襟里。
九生浑身颤的要死,就听门外有许多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师这有没有事?我儿子会不会有事?”
“不会,李少爷被那女鬼附身,只需遂了那女鬼的心愿即可摆脱她了。”
九生发颤的看哭泣的那抹幽魂,她哭着让九生救救她,九生拼命的伸手去抓一旁碎开的茶盏,“紫衣你救救我,你让他停手……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救你?你救救我好不好……”
门外有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王爷不必担心,那丫头不会武功也没有力气,伤不了李少爷的。”
又有个再不能熟悉的声音认同的嗯了一声,道:“九生的眼睛说不定真能帮李少爷除了那脏东西,也是她的福气。”
九生发愣,脑子里嗡嗡作响,那是沈素锦和苏勇的声音,是她爹和她大娘的声音。
她的家人就在门外,听着她呼救。她的家人连起伙来蒙骗她,将她推进这个李府。还有她的如意郎,说真心摆在她眼前的纪淮雨……全天下都背弃了她,蒙骗了她,要生生的逼死她。
她忽然就不哭了,不掉眼泪了。
紫衣的魂还在哭,说救救我,救救我,我没有勾引男人,背弃誓言,是李从善强逼的我……
她就是想让自己看这个吗?看她当初是怎么被李从善强行占有,活活折磨死死的吗?
“我救你,谁又来救救我?”九生看着她。
李从善的手伸到她的小腹上,撕开她的衣服,她抽了一口冷气,直抽的心肺发寒,死死的攥住身旁的碎瓷,猛地抬手朝李从善的脖子扎了进去。
李从善痛呼一声,猛地捂着脖子松开九生滚倒在了一旁。
九生霍然翻身而起,压在他身上,一手抓着他的脖子,双脚踩在他的手心上,疯了一般,发狠的抓着带血的碎瓷就往他的脸上扎,只听噗噗两声,鲜血喷溅。
李从善痛的变了声尖叫,愤然将九生掀翻在地,要跑。
九生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猛力一拉,只拉的他踉跄摔倒,磕的手脚一阵发麻抽搐,九生抓着碎瓷就往他的脖子上扎——
门轰然被撞了开,有人疾呼一声:“九生住手!”
她脑子里只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抬手扎下去。
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急声道:“九生快停手,杀了他你就不能回头了!”
是谁是声音?这样熟悉又这样陌生,叫她九生九生,让她醒一醒,看一看……
“是我九生,九生你别怕,是我柳眉山。”
柳眉山?柳眉山……
九生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回响着这个名字,愣愣的抬头,就看到一双春山柳眉似的眉眼,紧紧的皱着,看着她。
“五爷……”她愣愣喊出这个旧远的称呼,像是梦里一般。
“是我。”那人忙道:“是我九生,不要怕是我。”他蹲□来,掰着她的手指轻轻跟她说,“九生松开手,快松开手,你弄伤自己了。”
“不不……”九生死命抓着那碎瓷,抓的双手血肉模糊也不松,“没有人救我,我要救救我自己……”
“我来救你。”柳眉山抓着她的腕子,“九生,我来救你了,你松开手,靠着我,不用怕了,我在,我救你。”
我在,我救你。
九生听到这个人对自己说,她愣愣的望着他,问:“真的吗?你会不会也在骗我?”她伸着血淋淋的手指着门外的那些人,“像他们一样。”
“不会九生,我永远不会骗你。”柳眉山慢慢跟她说:“这些人该杀该死,但你不能亲自动手,交给我好不好?”
九生看着他看着他,终于慢慢松开手,将那片满是鲜血的瓷片放在他手上。
“乖,九生乖。”柳眉山解开披风裹在她身上,轻轻抱着她,“靠着我,不要怕了,我来救你了。”
九生靠在他怀里,忽然哭了起来,“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柳眉山抱着她,只感觉她颤的那么厉害,嗓子发酸道:“我一直都在,只是不能见你。我以为……你过的很好,不需要我打扰你。”
作者有话要说:惊天一道闪,男主杀出场!
男主都出来了,你们还不冒头吗!
第42章 四十二
她像是在做梦。
全天下蒙骗了她,背弃了她,她垂死挣扎,她觉得她大抵真的活不下去了。
然后,这个人出现了,像十年前那样,在她无生的渴望时出现了,他救了她,他这次又出现在她眼前,跟她说:“我来救你了。”
只那么一句,她像是在做梦,耳朵里是嗡嗡的声音,脑子里是黑的暗的,唯有贴着他的额头,感受到他胸腔里的热,九生颤抖着,听见自己说:“我过的不好……”
“对不起。”他轻轻说。
门外有人冲了进来,带进来凉凉的雨水,落在九生脸上,冷的她一激灵,瞬间清明了过来。
“九生!”那人冲到她身边。
九生从柳眉山怀里抬头就看到脸色苍白,浑身湿透了的嵬度,一瞬之间,她的委屈,她的怨恨,溃在眼里。
“九……”嵬度看着她满脸的鲜血,衣不遮体,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开。
九生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从六岁开始,她从来没有这么哭过,无所顾忌,发狠的哭,她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嵬度!”
“好,好,我杀了他们!”嵬度脑子里像在燃着火,将他所有的理智烧尽,只抱着九生,小心翼翼的像是抱着个易碎的瓷器,“你伤到哪里了?九生我……我不该离开你,我该死!”
柳眉山看着她像个看到家人的小孩一样缩在嵬度怀里哭,从他怀里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已经过去了十年,什么都不同了。
九生不再是他的九生了,不再是那个拉着他袖子的小娃娃了。
嵬度抱起九生,用披风紧紧裹着她,赤红了一双眼睛一一扫过门外的人,“李从善在哪里?”
李王爷早让人护着受伤的李从善退下看大夫了,叫了全院所有的家丁守在这厢房外,先对柳眉山道:“柳五爷,我看在你和宋老相爷有交情的份上当你是贵客,还请你退下,让我处理我李府的私事。”一挥手让家丁上前,道:“把这个伤了从善的女人拿下。”
“九生看好了,我一个一个杀给你看。”嵬度单手抱紧九生,铮得就要拔剑。
却被柳眉山抬手按了进去,上前一步,柳眉山冷声道:“这个女人?李王爷可知道这个女人是宋老相爷的义女吗?”
“什么?”李王爷吃惊,扭头看一旁的苏勇,“宋老相爷的义女?”
苏勇被刚才那一幕吓的惊魂未定,如今突被一问,惊愣的,“啊?”了一声。
倒是沈素锦先反应过来,插嘴道:“什么时候她成了老相爷的义女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柳眉山冲庭外喊了一声,“归寒。”
便有人响亮的应了一声。
不多会儿便有人敲晕了几个家丁,拉着一个锦袍少年挤了进来,“来了!”
“什么人赶私闯我李府!”李王爷怒喝,就看一个黑脸道士拉着一个锦袍少年往屋里挤。
那锦袍少年被拉扯的太快,绊在门槛上,“哎?”了一声,一头栽进了屋,好在那黑脸道士扶住了他,万分嫌弃道:“宋芳州你行不行啊。”
“我行!我怎么不行!”那锦袍少年脸色一板,“谁敢过来!”回头对李王爷道:“李伯父不记得我了?”
李王爷就着廊下的红灯笼细看过去,生生的吃了一惊,“你……你是……宋府的小孙孙,芳州?”
宋芳州得意的冲归寒挑了挑眼,“可不就是我。”
李王爷忙叫家丁们退下,亲自上前道:“芳州怎么来了?你爷爷呢?你是和……”眼睛落在柳眉山身上心里就是一凉,“和柳五爷一起来的?”
“正是正是。”宋芳州到柳五爷身边,很给面子的道:“我和柳大哥一起来苏州游历,顺便来访故人。”
“故人?”李王爷已经有些冒汗,心想糟了,“不知这位故人是?”
宋芳州看柳眉山,挤眉弄眼一通,心说这你没告诉我啊,故人是谁?我们今夜突然闯进来干嘛了?
眼睛落在柳眉山身旁的嵬度上,又落在他怀里的九生上,她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一黑一灰,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尤为明亮,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是谁?他想不起来。
柳眉山刚要开口,九生先静静的道:“宋芳州,你还记得我吗?”
宋芳州一愣。
她已扶着嵬度下地,赤着脚一步步朝他走过来,黑色披风下她的衣衫散乱,露出细白的小腿,到他眼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你……”
她凑过来,贴着宋芳州的耳朵极低极低的道:“我知道薛宁的下落,帮我个忙。”
宋芳州一愣。
柳眉山已心领神会的道:“芳州,几年不见你都不认识她了吗?这是老爷子十年前认下的义女,你母亲的义妹,九生姑娘。”
九生九生……这样熟悉。
柳眉山轻轻推他一把,他惊醒过来忙道:“记得记得,小……姨母嘛,是小姨母。”
李王爷大惊,“芳州,这……苏姑娘真是老相爷的义女?”
“这还能有假?”宋芳州蹙眉,“这是怎么了?小姨母你怎么在李府,还……伤成这样?”
“这该问一问你的李伯父。”九生扶着嵬度,抓的嵬度死紧,回头盯着李王爷道:“李王爷,今日你连同苏府蒙骗强逼硬抢我之事,不死不休。”
“强逼硬抢?”宋芳州惊诧,“李伯父你怎干出这档子强抢良家女之事?!”
“休要胡言!”李王爷喝九生,忙道:“我替儿子向你提亲,你父母皆是准了,也收了我李府的聘礼,怎么就成了强逼硬抢了?”
“他们应允了?”九生发颤的冷笑,“婚书呢?婚书为聘,那婚书在哪里?”
李王爷登时没了话。
九生开始庆幸,因这婚事仓促又急切,所以并没有来得及批八卦定婚书,原先纪淮雨跟她说,等先过了门,让李王爷死了心再定婚书,如今看真是她唯一的幸事了。
柳眉山侧头低低对归寒交代了什么,归寒点了点头,趁着大家没留意,溜了出去。
一个没留神,九生猛地拔出嵬度的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九生!”
“九生!”
柳眉山和嵬度皆是大惊,宋芳州也吓了一跳。
便见九生抵着自己的喉咙,嵬度要去夺剑,九生又快又低的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点了点头,忽然闪身退出了房间。
“芳州,今日李府不还我个公道,我也无颜苟活了,不能带你去见你母亲了,你就带着我的脑袋回去给老爷子,就说我死在李府,被生生逼死在这李府!”九生握着剑喝道。
“你……小姨母你别冲动……”宋芳州吓的无措,“你先把剑放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拔刀拔剑的,多吓人啊……”又回头急问李王爷,“你快给我小姨母一个交代!”
李王爷万没有料到苏九生会和宋老相爷有这样的关系,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是始料未及,手足无措,回头先是一耳光抽在苏勇脸上,直将苏勇抽的发懵,怒道:“你还不快解释清楚!”
苏勇捂着脸发懵,沈素锦倒比他有眼力,先反应过来,噗通跪下哭道:“九生,我的好九生你且先将剑放下,此事我们慢慢解释,只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误会?”九生看着李王爷道:“李王爷可还记得紫衣?”只见李王爷脸色一变,她道:“当初李从善也是这样强娶了她,又生生的打死了她吧?李王爷当时还栽赃她与人私通,让她到死都蒙受不洁的冤屈。”
“胡言!”李王爷大恼,慌道:“信口雌黄!”
“我是不是信口雌黄李王爷最清楚,你为何突然带着李从善从京城来这苏州,又为何只字不提他有过一妻之事?”九生道:“我想李从善强娶良家女,又将人打死之事京中早就瞒不住了,李王爷才带他辞官下苏州吧?”九生微微打晃。
柳眉山想扶住她,她退开,柳眉山便低声道:“九生你先随嵬度回去疗伤休息,这里的事交给我。”
“不。”九生执意道:“今日此事不了,我就死在这李府!”
“你可不能死啊!”宋芳州有些慌了,上前巴巴的看着她道:“你还没带我去见我娘呢……你死我可怎么办?”
“那就给我个交代!”九生已经有些站立不住。
宋芳州忙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交代?我一定替小姨母做主!”
“看李王爷想要公了还是私了。”九生道。
李王爷只阴沉着脸。
“怎么公了?怎么私了?”宋芳州赶紧问。
九生盯着他道:“公了就压了李从善下大牢,将此事和当年紫衣一事重新审了,还我也还紫衣一个清白,连同苏府,纪府,一起将此事审个明明白白。”眼睛一一扫过门外的众人,又道:“私了就将李从善立刻打死在我眼前!”
“你!”李王爷顿时变了脸色,“你胡搅蛮缠好狠毒的心!你以为我当真怕你?我只是给老相爷一个面子!”
九生一笑,“看来李王爷是想硬来了,也好。”她喝了一声,“嵬度!”
门外便有人影一晃而入。
只听着一声惨叫,嵬度已将一人压在九生脚步。
李王爷定睛一看,定时急了,“从善!”怒瞪九生,“快放开从善!”
九生握着剑反手一竖,一剑扎进脚下李从善的肩膀,“那我们就硬来!”
李从善顿时干哑的惨叫,只听得李王爷心头收紧,“从善!从善!”却也不敢让人上前去。
“九生。”柳眉山忙道:“不要自己亲手杀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路?”九生拄着剑有些发昏的笑了笑,“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后路可言。”手被柳眉山轻轻的握了住。
“现在有了。”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十年再相聚,该来的都来了啊,该还的也都要开始还了!
女主就是这么粗暴简单,商量不同就捅死。
五爷说:且慢,为这种人开杀戒不值当。
宋芳州表示: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要拔刀拔剑的嘛……怪吓人的……
第43章 四十三
现在有了。
腕子上的手指是热的,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当初的样子,九生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
好像忽然之间,她也是个有退路的人了。
庭院里突然涌进来一大群官兵,柳眉山拉开九生的手,将剑拔出丢给嵬度,对九生低低道:“交给我。”
然后迎了出去。
这一群官兵来的突然,让李王爷一干人皆是淬不及防,归寒便抬手一指,“大人,就是那个人强娶老相爷的义女,还打伤了人。”
头前的一年轻人便走了过来,看见柳眉山先喜上眉梢的快几步迎过来,“眉山。”
柳眉山也笑了,却上前拱手微微行礼道:“知府大人,大半夜的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
那年轻人便握着他的手,了然的笑了笑。
“沈子安!”宋芳州挤了出来,到他跟前急道:“你来的正好,快点处理处理。”
“小少爷怎么也来了?”沈子安看了宋芳州一眼很是吃惊,心道这老相爷怎么肯放这个小祖宗跟着柳眉山乱跑啊?
却是暂且顾不上这些,扫了一眼庭中人,眼睛落在屋里站着的九生身上,略吃一惊,问道:“这位姑娘就是被伤的苦主吧?”
“正是。”柳五爷道:“她叫九生。”
“她就是九生?”沈子安吃惊,看着柳眉山了然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一挥手下令道:“将那行凶的李从善和苏府一干人等拿下带走。”
“大人!”李王爷忙皱了眉过来,“这只是一场误会,没有必要惊动大人……”
“已经惊动了。”沈子安对他虚虚拱手道:“老王爷,今日连宋小少爷都惊动了,这人我是非拿下不可,还望老王爷别再为难我。”
李王爷早无官无职,只一个虚号的王爷,今夜惊动了苏州知府,怎么拦得住,当下阖府乱成一团。
沈子安毫不耽误的将李从善,苏勇,沈素锦拿下带回府衙,又看九生一身是伤的样子,低低对柳眉山道:“我先将人拿回去,你且带她去换身衣服看看伤势再来。”
柳眉山点了点头,又拉住他道:“要好好招待他们。”
沈子安嘿的笑了一声道:“我懂,你亲自让那小道姑来交代我还不明白吗?”又看九生一眼,低声笑道:“你这小九生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好惹啊,那李从善的脸都被伤成那样了,我觉着她一点都不需要你这暗中看护。”
“行了,少废话。”柳眉山推他快走。
他又不放心的多嘴,“哎我说,这宋小祖宗你是怎么拐带出来的?老相爷知道吗?还有这义女……是真的假的?”
柳眉山实在嫌他聒噪,答道:“只要宋芳州认下了,回京城就是真的了。”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沈子安咂舌,“你可别惹恼了老相爷啊。”
“我自有分寸。”柳眉山不耐烦的又催促,“行了,快走吧。”
“走了走了。”沈子安摆手,“这才分别不到一年,就嫌我烦了,没心肝。”跟宋芳州告了别,带着人离开了李府。
柳眉山回头,九生已昏靠在了嵬度的怀里。
嵬度抱着她到柳眉山身前,又冷又淡的道了一句,“多谢。”抱着九生便走。
十年了,柳眉山望着嵬度高挺的背影,慢慢叹了口气,这些当初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已经各自长大,各自相依了。
像是,再也不需要他了。
“等等我!”宋芳州提着袍子跟了出来,“我也要去。”
柳眉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归寒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到他身边戳了戳他道:“九生变了不少,你要不要跟她解释解释?”
柳眉山摇了摇头,苦笑道:“解释也改变不了事实,我以为她过的很好,至少这十年来我每年来看,她都过的很自在,若真是如此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他低头笑着,“可是她刚才跟我说,她过的不好。”
她伤痕累累,她说全天下都背弃了她蒙骗了她,她过的一点都不好。
是他的错。
下雨了吗?
九生昏昏睡睡的听见雨声,或者是哭泣声,她在幽暗了看到一袭紫衣,站在她的榻前,低低哭着。
九生做了一个满是泪水的梦,梦里她是紫衣,在快要嫁给心上人的前三天被李从善强娶了回去,新婚之夜,满身的伤痕。
紫衣在第二天就想寻死,却是没有成功,被丫鬟救下后,惹恼了李从善,一顿的毒打。
之后的日子生不日死,李从善稍有不顺心就拿她出气,折磨毒打。
后来,她的心上人在府门前骂她,骂她贪慕虚荣,攀附富贵,骂她背信弃义不守承诺,骂她一婚二嫁,不知羞耻,骂她辜负了自己的一片真心……
李从善派人将他打的半死,紫衣在下雨的夜里想偷偷溜出去看他,被李从善发现,生生将她打死了。
那之后李王爷为了给儿子脱罪,污蔑她与杜生通奸,是被发现通奸后自己自尽的。
她的父母不信,为了给她讨个说法一路上告,最后被李王爷一路打压,生生逼的走投无路。
父亲病死在牢中,母亲撞死在王府门前。
不过是一月之间,天翻地覆。
之后紫衣就附在了李从善的身上,发疯作乱,见人就打,到处跟人说是自己打死的紫衣。
李王爷无奈才带着李从善从京城回了苏州老家。
这梦让九生害怕,总是在逃,却生死难逃。
然后,紫衣就在床前哭,细细的跟她说:“谢谢姑娘,那李从善已死,我清白得以昭雪,谢谢姑娘还了我清白……”
李从善已经死了吗?
九生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她不住的哭,哭的九生头痛欲裂,便问:“你既已了了心愿,为何还不走?”
紫衣便道:“心愿未了,心愿未曾全了,还有一愿望姑娘成全。”
“什么?”
紫衣晃到眼前来,“我想再见一见杜生,亲自向他解释清楚,我心如明月,不曾辜负,望姑娘成全。”
“我要如何成全你?”
紫衣道:“姑娘借身体给我用一下,让我附在你身上见一见杜郎吧,只要解释清楚了,我便可入轮回,再不纠缠姑娘了。”
“我无法成全。”九生别过脸道:“你有你的冤屈,却牵连我至此,你无辜,我又何罪之有?”
紫衣便哭了起来,“姑娘便成全了我吧,若无法完成这心愿我便日日在姑娘榻前苦求,求到姑娘同意为止。”
九生不松口。
她忽又道:“跪在姑娘榻前的这位郎君一定是姑娘至亲至爱之人吧?”
谁?
九生一惊,只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慢慢的为她擦手指,却是不知道是谁,她看不见听不见,只感触到那温热。
是嵬度吗?
紫衣道:“若姑娘不肯成全我,我便只好日日夜夜缠着这位郎君……”
“你若是敢碰他,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魂飞魄散!”九生发恼。
紫衣只道:“望姑娘成全,望姑娘成全……”
她心烦意乱,紧紧的抓着握着她手的那人。
“恩?”柳眉山看着昏睡的九生忽然抓住他的手指,忙轻声道:“九生?九生你醒了吗?”
嵬度半跪在榻边忙起身来看,“九生九生?”又回头问归寒,“怎么还没醒?你不是说让她挂念的人跟她说说话,喊她回来就好吗?”
归寒摸了摸下巴道:“我只是说据说这样可以……”看嵬度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忙道:“或许她挂念之人不是五爷也未尝可知。”
不是他还有谁!
嵬度又气又急,九生昏睡了整整五日还是不醒,只是不住的发梦,梦里喊些他听不懂的,这才听了归寒的烂法子让柳眉山到榻前。
嵬度要赶他们出去,九生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九生!”
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九生你醒了?”嵬度忙上前看她。
九生半天才愣愣的转过头看他,眼神黯淡,痴呆呆的。
“九生?”柳眉山看她不对劲,谁喊都不应。
九生像是没听讲,只推开他们要下榻。
嵬度忙蹲下为她穿了鞋子,看她起身就走,赶忙扶住她,“九生你刚醒,要去哪里?”
九生扶着嵬度,伸手指着门外,虚哑道:“杜郎杜郎……”
“杜郎?”嵬度听不明白。
柳眉山愈发觉得不对劲,让归寒上前去看。
归寒左右看了,不敢确定,“这……似乎是被魇住了?或者被附体了?”
“到底是什么!”柳眉山气的怒喝。
归寒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然我贴个符试试?”
柳眉山气结。
九生已挣扎着往外走,不住的指着门外念,“杜郎杜郎……”
嵬度不敢应拦她,手足无措的打横抱起她,急的眼圈发红,“九生你怎么了?”
“杜郎杜郎……”九生挣扎。
柳眉山略一沉吟,抓起狐裘披风替她裹上,对嵬度道:“她似乎要去哪里,带着她去。”
如今黄昏细雨,冷风吹的人发寒。
嵬度抱着九生一时没了主意。
柳眉山吩咐归寒道:“备好马车。”又对嵬度道:“她要去哪儿就让她去,不要拦着她,也不要惊着她。”
嵬度看了一眼九生,也只得点头,拥好狐裘,抱着她出了屋子上马车。
这夜雨冷的人发颤。
柳眉山让人挑开车帘好让九生指路,用狐裘裹好她,塞了小暖炉让嵬度抱着她,“往哪儿走九生?”
九生伸手指了指,“杜郎杜郎……”
马车便顺着她的方向去。
一路的风雨飘摇,马车在九生的指示下拐入一条小巷里,路窄马车进不去。
嵬度便抱着她下车,柳眉山撑伞,归寒在后跟着,嘟囔道:“这八成是被附体了。”
是在小巷里一间残破的小院门前停下。
“是这里吗?”柳眉山轻声问她。
九生伸手颤巍巍的抓着门环忽然哭了,“杜郎杜郎……”
柳眉山便叩了门。
半天,门里有人扬声问:“谁啊?”
九生抓着门环的手就那么一颤,这个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如果有这么一个有冤屈又可怜走投无路的鬼求你帮忙,你会帮吗?
为了这个问题和我基友撕了半天,她认为女主有点冷血…
第44章 四十四
“姓杜的公子可住在这里?”柳眉山客气的问道。
小院里传来脚步声,有人来开门。
门在九生的手指下吱呀一声拉了开,九生忽然猛地背过脸去。
“怎么了九生?”柳眉山轻声问她。
“几位是?”那来开门的人问道。
九生慢慢转过脸去,就看到站在门里的女子,粗布素钗,眉眼普通的年轻女主。
柳眉山感觉到九生的手在发颤,他有礼笑道:“请问,杜公子可在?我们是他的朋友。”
“你们找杜生?”那女子问。
柳眉山看了九生一眼,看她点头,他才道:“是,他可在家?”
“在的。”那女子让身,请他们进去。
这院子小极了,也简陋极了,两三步的路就到了屋门口,那女子挑帘子进屋,对屋里人道:“相公有人找你,说是你的朋友。”
九生猛地抓住了嵬度的衣襟。
嵬度忙停步,低头问她,“怎么了?不是这里?”
柳眉山过去,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还要见吗?”
九生惊慌的抬头,“你……你看得见我?”
柳眉山摇了摇头,“我猜你大概就是那个被李从善打死的紫衣吧?我记得子安审案时说过,紫衣原有中意的良配,是个秀才,就叫杜生。”
屋里有人挪动的声音,那女子又挑了帘子,“诸位请进来吧。”
柳眉山看了九生一眼,见她眼神晃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便对嵬度道:“抱她进去。”
一前一后的入了屋。
一股清苦的药味扑鼻,屋里没有烧碳,冷的如坠冰窖,阴雨昏黄天,光线极暗,只点了一支蜡烛在床榻前。
那个叫杜生的就坐在床榻上,下半身盖着厚重的被子,瘦且憔悴,面黄肌瘦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那个传说中文采风流的秀才。
杜生看见他们先是一愣,“诸位是……”
柳眉山笑道:“你可能不大认识我们,我姓柳,我们是紫衣的朋友。”
听到紫衣两个字,他脸色暗了暗,苦笑一声道:“紫衣?哪个紫衣?”
嵬度感觉到怀里的九生不住的颤抖着。
柳眉山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继续对杜生道:“杜公子当真不记得紫衣姑娘了?”
坐在杜生身旁的女子忽然起身,冷了脸色道:“求求诸位大老爷放过我相公吧,他和那罗紫衣真的没有任何瓜葛!”
没有任何瓜葛。
九生缩在嵬度怀里,看都不敢看榻上杜生一眼。
柳眉山笑的礼让道:“夫人误会了,我们此来不过是紫衣姑娘有些话托我们转告给杜公子而已,来的唐突,是我们叨扰了。”
“锦娘。”杜生轻轻拉了拉那女子,那女子便温顺的退了回去,背过身去哭了。
哭的众人尴尬。
杜生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别让人笑话,去倒茶来吧。”
锦娘便擦了眼泪去倒茶。
杜生让他们坐下道:“我腿脚不方便,请诸位随意坐。”
九生一惊,“你的腿……”
“还不是那罗紫衣害的!”一旁倒茶的锦娘愤愤道:“那样贪慕虚荣背信弃义的女子,到死了还要连累相公……”
“锦娘。”杜生出言打断她,幽幽叹了口气,对他们道:“内人性子率真,请诸位不要介意。”
柳眉山笑笑,握着九生冰冷的手指问道:“不知杜公子何时成的亲?若是早一些知道该备一份礼才是。”
杜生笑着摇了摇头,“柳公子客气了,我和锦娘一个月前成的亲,我们并没有什么亲人,并未如何操办。”
一个月前,那就是紫衣刚刚死了没几天。
柳眉山看了九生一眼,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杜生问道:“紫衣……还有什么话要转告与我?”
柳眉山轻轻握了握九生的手,她猛地一激灵,抬头就对上杜生的眼睛,眼泪滚滚而下。
那眼泪太突然,让杜生也愣了,“这位姑娘怎么……”
“没事,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九生忙捂住了眼睛。
柳眉山便问她,“紫衣要转告杜公子的话呢?”
九生将脸埋在手掌里,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那茶才端上来,她一直在掉眼泪,不敢看杜生,她想过许多个他们相见的场景,他会恨她怨她,她会哭泣会激动的跟他解释,说她一片真心可见明月。
但独独没有这一种,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他的妻子端茶而来,他问起自己,就像是问起一个无关重要的人。
而她在哭,只是因为她是否清白,是否守着一颗真心,如今对这个人来说,无关重要了。
“姑娘?”杜生莫名极了,看着她问道:“罗紫衣有什么话要转告给我的?”
九生捂着脸,满手的眼泪,轻轻的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她说,望杜郎以后平安康泰,再得佳人,举案齐眉。”
杜生静静听着,低眉笑了笑,“是吗?多谢她挂怀。”
再无他话。
九生慌慌的抓着嵬度的衣襟,让他带自己快走,快走……
柳眉山便带着他们告辞。
是退出院子后,听到屋里传来锦娘的声音,极是气恼的道:“罗紫衣害的你没了功名断了腿,如今死了还来假惺惺!还嫌害你害得不够吗!”
杜生便叹气宽慰道:“好了好了,她当初也是被逼无奈……”
“若是她真爱你,就算是死也不会从了那恶人!”锦娘气道:“她逃不了,还死不了吗?”
那声音在夜雨中穿来,如冰似刀刃。
九生站在那门外一阵一阵的发颤,在大雨的巷子里,捂着脸放声哭了出来,“他知道,他知道我是被逼无奈……他也在怨我为什么不已死保清白……”
柳眉山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抬起脸来,满脸的泪水,绝望极了,她说:“我也想死,可是我那时死不了……死不了……”
“我知道。”柳眉山看不得她那样的哭,拨开她散乱的发道:“我都知道,你的委屈你的无奈,你的清白和真心我都知道,该懂的人自会懂你,不懂的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柳眉山擦着她的眼泪道:“紫衣,你和他已经错过,强求不得,心愿已了就好自去吧,愿你来世少些苦难,遇到真心懂你的佳偶。”
他说:“把九生还回来吧。”
紫衣站在大雨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轻轻笑道:“杜郎已得佳人,那我便去了。”
门板上的把手忽然晃了一晃,九生浑身一颤,猛地昏了过去。
柳眉山伸手接住她,就听她梦呓一般的呢喃,“嵬度……”
柳眉山一愣,“九生,我在。”
“嵬度……”她又呢喃了一声。
嵬度便丢了雨伞抱过她,“九生九生,我在这里。”
九生昏在嵬度怀里,终是松开了眉头,吐出最后两个字,“回家……”
“好,我们回家。”嵬度抱起她,遮好她的身子,开心的想落泪,“你终于回来了……”
柳眉山愣怔的站在雨地里,细细的重复着那两个字,“回家,回家……”回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这雨终于在紫衣离开后停了。
紫衣在黑暗里拜谢她,然后消失在雨夜里。
九生又睡了半夜,在天际将明时醒了过来,先看到守在她榻边的嵬度,他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吓了她一跳。
嵬度却先惊愣的问她,“你是九生吗?”
九生虚弱的笑了,“大傻子,不是我还能是鬼啊?”
嵬度的眼眶一下子就起了雾气,“是你就好,是你就好……”
九生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叹气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伸手捂了捂眼睛和额头,问道:“是他回来了吗?”
嵬度“恩。”了一声。
“又走了吗?”九生问。
嵬度道:“没有,去府衙处理事情去了。”又想起道:“欺负你的李从善已经被知府大人处死了,那个被他打死的紫衣也公告了冤屈,李王爷也气极卧病了。”
“恩。”九生捂着脸问:“苏勇呢?”
“苏勇和沈素锦各大了五十大板,受了些刑,发了银子放回来了。”嵬度宽慰她,“你若是还生气,我替你去杀了他们。”
“不用。”九生道:“不用你杀,李王爷也不会放过他们,放过苏家。”手指紧了紧,又问:“纪淮雨呢?”
嵬度半天不答。
九生便放下手,一双眼睛在幽暗里发亮发光,“我问你,纪淮雨呢?他死了没有?”
嵬度摇头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九生猛地扭头,“去哪里了?”
“去京城。”嵬度道:“在你被抬去李府那日,他就带着李王爷的推荐信,和纪慧心一起上了去京城的船,只留下绮罗看着我。”
九生霍然坐起身,嵬度忙扶她道:“你别生气,我定会替你报仇。”
九生一双眼睛发狠的看着门外,道:“我要见柳眉山。”
“他等会就来看你。”嵬度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见他,没让下人拦他,来了就来见你。”
九生伸手抓住了嵬度的肩膀道:“嵬度,我们去京城,跟着柳眉山回京城。”
“你要回京城?”嵬度吃惊,“可是老相爷怎么办?”
九生盯着门外蒙蒙的天色,道:“宋芳州不是也来了吗?我会让他带我回京城的。”
嵬度想劝什么,但看她眼睛里发狠的光,知道劝不住她,最后只是道:“好,我们回京城。”
九生伸手慢慢的抚上了嵬度腰间佩剑的剑柄,慢慢道:“走之前我要送苏府一份大礼,答报恩情。”
她眼神里的光让嵬度陌生,看着她细细抚过剑柄的手指,忍不住问:“你要杀了他们?”
“怎会?”九生笑了,“柳五爷说得对,这种事情我不该亲手做。”慢慢抽出剑,“我只是……将他们给我的,还给他们而已。”铮的一声推剑入鞘。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放出来了!大家想我吗!我又可以和你们一起撕男主到底渣不渣了!
也是一个苦逼女子的故事啊,女主也算是彻底的,黑化了!收拾完苏府的人杀回京城和纪淮雨战个痛吧!
第45章 四十五:睚眦必报
天似乎快要亮了。
九生看到微微的晨光透过青青的瓦檐照进来,她问:“你还记得小安子吗?”
嵬度想了想,点头,就是那个当年救九生的奶娘的儿子,后来还是他将九生救出了苏府,虽说后来他爹又将九生卖给了人贩子,但小安子却是不错的。九生这几年也一直在接济他。
“记得。”嵬度道:“怎么想起他了?”
九生问道:“他不是在一个赌坊里当打手吗?”
嵬度点头,九生忽然笑着望他道:“去告诉他,我让他发笔财。”
嵬度一愣,“发财?”
九生却不再讲,只说饿了,让厨娘备饭。
她饿了好几日,如今厨娘坐了一桌子她平素里爱吃的,刚要下筷子,院子里传了脚步声来。
她抬头就看见门帘挑开,那人在门槛处收了伞进来,湖蓝色的衫子,碧玉的簪子,对她轻轻笑道:“你刚好,不易猛然间吃这些油腻的,身子会受不了。”
九生就那么愣了一下,十年了,他一点都没变,眉似远山,笑的合情合理。
然后帘子又被掀开,另外一个人挤了进来,眉眼秀气的像个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看她,喜道:“你可算是醒了啊!”
他挤进来,快步到她桌前坐下,望着她,“我听小道姑说你昨天被鬼附体了?还去找心上人了?”重重叹口气,很是懊恼,“你们怎么不等我回来带我一块去啊,我就说不跟沈子安去看审案,错过了这么新鲜的事!”
“怎么说话呢。”归寒也跟着柳眉山进了屋来,一巴掌就呼在宋芳州的后脑勺上,不悦道:“我比你年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我大师或者神仙姐姐。”
宋芳州哎呦一声,捂着后脑勺气道:“那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手动脚!你再这样我还手了!”
“嘿,你倒是还手啊。”归寒一巴掌又呼过去。
宋芳州矮身一躲,正撞在九生怀里。
九生身子晃了晃,嵬度忙过来扶住她,伸手推开宋芳州,“别碰她。”
宋芳州被嵬度阴冷的脸色吓了一跳,默默缩了回来,归寒不乐意了,环臂站在宋芳州身侧对嵬度笑道:“爱吃烧鸡的小鬼,长大了很拽啊。”
嵬度不理她,她继续挑衅道:“怎么这十年就长了个大个子啊,还是傻愣愣的,不怎么会说话。”
宋芳州偷偷给归寒比了个大拇指。
看嵬度愈发阴沉的脸色,柳眉山过来道:“好了,别再闹了,九生刚刚醒过来,让她安静安静。”低头对九生道:“你该喝粥。”
九生看着他们慢慢的慢慢的眨了眨眼,十年啊,这些短缺在她生命里的人就这么一一的挤到了她眼前,像是一出戏的开场,他们各自装扮,挑开那层帘子粉墨登场,重新回来了。
“怎么了?”柳眉山看她的脸色,问她,“还不舒服?”
九生放下筷子,抬头淡淡笑了,“没有,只是我有些不太认识你们了。”
柳眉山的笑容就僵了僵。
房中静了静。
宋芳州先困惑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九生看着他,笑道:“认识,不然我怎么会认识你的母亲薛宁。”
提到薛宁,宋芳州眼睛一亮,喜道:“你说你知道我娘在哪儿可是真的?”
“自然真的。”九生道。
宋芳州还要再问,柳眉山先对宋芳州道:“九生刚醒,以后有的是机会问她,你不是饿了吗?还是先问一问,九生愿不愿意留你一餐。”笑意盈盈的望九生道:“不认识了不要紧,我姓柳,双名眉山,大家虚称我一声五爷,以后你会慢慢熟悉我的。”又道:“我是熟悉你的,九生。”
未曾想到他会这样正式的说出自己的名字,九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九生九生,他叫着这个名字几乎戳破她所有的虚张声势,若是不熟悉忘记了,她怎么还叫着这个名字,十年未改。
宋芳州也道:“你好像是认识我的吧?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又问:“你……当真是我小姨母?”
归寒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你傻啊。”
“你怎么又打我啊!”宋芳州气的拍桌子,“我忘了那么多事儿,我怎么知道你们搞什么鬼!”
柳眉山道:“如果你说是,她就是。”
宋芳州听不明白。
柳眉山倒了一盏清茶递给宋芳州道:“你敬她这杯茶,以后她就是你的姨母了。”
“什么意思啊……”宋芳州困惑不已的接过那杯茶,“那到底她是不是我娘的干妹妹,或者老爷子的干女儿啊?”
归寒实在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道:“她不……”
“恩?”柳眉山瞪了归寒一眼,归寒只得闭了嘴。
九生看着那杯茶却不伸手接,而是笑道:“我可不要做你的小姨母。”
柳眉山眉头一蹙。
她笑盈盈的推开那盏茶道:“你以后会喜欢上我,我们以后会有无数种可能,这杯茶我不能喝。”
她如此直白的话倒是让宋芳州愣了。
九生拿了筷子道:“吃饭吧,你不是饿了吗?”让小丫鬟添了碗筷一起坐下吃饭。
唯有柳眉山细细的蹙着眉头。
一顿饭下来,柳眉山发现九生有意无意总是在亲近宋芳州,哄的宋芳州傻愣愣的相见恨晚,直要留下听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鬼故事。
便一留直到晚上,柳眉山从府衙那里回来,两个人竟熟的说说笑笑。
宋芳州乐滋滋的跟他说:“好奇怪,我跟她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我觉得我们上辈子一定是一对儿!”
柳眉山冷笑一声,归寒也冷笑一声,拿腔作调学着戏词里的贾宝玉道:“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宋芳州喜道:“我今晚要在这里睡。”
“不行。”柳眉山断然道。
“为什么不行?”宋芳州不满,“九生都答应了。”
柳眉山看了一眼九生,她一脸坏笑,胜券在握的样子,有些生气道:“孤男寡女,你留宿于此,传出去是要坏了她名节吗?”
宋芳州有些为难,“这宅子里这么多房间,我又不和她同床……”
你倒是敢!柳眉山冷飕飕瞥他一眼。
他好生为难道:“不然……不然你们也留下,这样有男有女,就不是孤男寡女了,就没有什么坏不坏名节了。”不等柳眉山作答,他就屁颠屁颠回头问九生,“行不行?好不好?可行吗?”
九生无所谓道:“你开心就好。”吩咐下人去收拾屋子给他们住。
气的柳眉山沉着脸,半天没开口,只想寻个机会和九生单独说几句话,谁知道宋芳州那混小子缠着九生说个没完,知道夜深要睡觉时还恋恋不舍。
柳眉山赶他去睡觉,又叫住了九生,“我有话对你说。”
九生进屋坐在榻上,将发簪取下打散一头黑发,“柳五爷要说什么?”
柳眉山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穿在黑发间,半天才道:“你突然如此亲近讨好宋芳州,是想……”
“回京城。”九生答的直截了当,“有宋小少爷这个高枝儿在,回京城就简单多了。”
“只为这个?”柳眉山蹙眉看她,“你想回京城,我随时可带你回去。”
九生笑了一声,并不讲话。
那一笑笑的柳眉山心凉,她还是在怨他当初送走她吧?
便顿了很久没有讲话,知道九生问他,“柳五爷还有话要问?”
柳眉山才道:“也许我们该换一种方式来相处。”
九生不明白。
他便撩袍坐在她对面道:“我想和你做比生意,用你的这双眼睛,这个人,开个价吧。”
九生看着他看着他笑了,这才是她熟悉的柳五爷,一切以利益为重。
窗外月影寂寂。
她还没待回答,便听夜色里传来呼救吵闹声——
“来人啊!快来人闹贼了!”
嵬度挑帘进来,看到柳眉山还在愣了一下,随后对九生点了点头,过来扶着九生出了屋子。
柳眉山也跟着出了去,和九生一起站在一堵墙下,看见隔壁火光冲天,听见隔壁慌乱惊恐的吵闹声,喊抓贼的,喊救命的,还有逃命的……
一扭头就看见九生微微勾起的唇角,心里惊了一下,柳眉山问:“隔壁是苏府……这些贼,和你有关?”
九生并不答她,只站在那听着那些声音,心里愈发的畅快。
是过了没一会儿,宋芳州和归寒也被吵了起来,问什么事。
九生只说没事,让小厮们管好门户,谁叫都不要开。
果然,小厮刚刚栓好门,便有人急促的敲门,惊魂落魄的喊:“姐姐救命!姐姐救命!家里闹贼了,那伙人要抓了嘉卿姐姐,姐姐快开门救救我们,让我们进去躲躲!”
嵬度扶着九生到门前,九生听着门外的声音,给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便问:“门外都是谁啊?”
“是我月娘!”门外的月娘忙道:“还有我娘。”
九生看着那黑魅魅的影子,哪里像是只有两个人,便又让小厮问。
“还有谁?”
月娘支支吾吾,“还有……大娘和……”
一人先惊慌道:“九生九生救救我……让我进去躲一躲,躲一躲就好。”
是苏嘉卿。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你,这门你开是不开呢?
第46章 四十六
“九生求求你了……”苏嘉卿的声音在门外传进来,带着发颤的哭腔,说求求她,求求她,是当真吓到了,往日里的倨傲跋扈全数没了,只可怜兮兮的道:“九生你就当我是个路人,求求你让我躲一躲……”
“姐姐不能见死不救啊!”月娘也惊慌的求道:“那伙人要抢要杀的,还要抓了嘉卿姐姐去!嘉卿姐姐要是落在这些坏人手里就完了!”
“蜜娘……”她娘的声音传了进来,怯生生的,低微的道:“我知道你恨苏家也怨我们,我不进去,你就让月娘和嘉卿进去躲一躲,就躲一躲,啊?”
九生站着听着,不开口说话。
她听到那喊打喊杀的声音喧闹,有人喊道:“抓了那个小美人卖了还能值不少钱!”
“九生!”苏嘉卿在门外惊慌的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九生开门让我躲一躲……”
然后,九生听到了她大娘沈素锦的声音。
“九生……”沈素锦也吓的发颤,“我不进去,我知道你恨不得我即刻死了,怪我全怪我,我不该瞒着你干那些事情,但是我和老爷已经受了罚,也知错了,我知道你这口气难消,我不进去,你就开门让嘉卿进去躲躲行吗?”
沈素锦似乎跪在了门外,苏嘉卿哭着喊了一声,“娘……”
“九生,蜜娘。”沈素锦悲悲切切的喊她,“所有的错都怨我,嘉卿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比你大两岁还是个不经事的孩子,你发发善心开一下门让她躲一躲吧,你们也是一块长大的,便是寻常的邻居街坊你怎忍心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让那些贼人给糟蹋了……”
九生听着听着,极讽刺的笑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宋芳州迷迷糊糊的问:“不能救救她们吗?”
归寒却是听明白了,看了一眼九生,又看了一眼柳眉山,伸手一把拉开小厮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便是再恨你爹跟那沈素锦,也跟旁个没关系啊,何况还有你亲妹妹啊。”伸手要去开门。
“不许开。”九生冷声道:“今日谁要是开了这个门就是我九生的敌人。”
归寒一愣,紧紧的皱着眉看九生,“你何必做的这样绝?门外有你的亲妹妹和你的亲娘,那个苏小姐也是无辜的,你……”
“无辜?”九生也看着她,十年来归寒长的越发清秀,偏偏一腔的热血正义未改,如今义愤填膺的盯着九生,九生便问她:“那我呢?他们合起伙来蒙骗我将我嫁给李从善时有没有想过我何罪之有?”
嵬度感觉到九生抓着他的手紧紧发抖,她脸上却是冷的淡的,只手指紧紧抓着他发抖。
九生道:“那天她们就站在房门外,你问问她们有没有听见我在屋里求她们救救我?她苏嘉卿千金万贵是个不经事的姑娘,我就活该被她们一个一个的逼死?你问问她们怎么忍心看着我被人糟蹋?归寒你替我问一问,我错在哪里?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就该被她们这么对待作贱!我也是人,是个有血有肉会疼会怕的人,她们有没有拿我当人看过?有没有可怜可怜我?”
“九生。”嵬度握住了九生的手,她颤的实在太厉害了,脸色惨白如同天上惨淡的月色。
那样一番话让归寒语塞,无话可讲。
九生紧紧抿了抿嘴,咬的牙龈在发颤,一口气极深极重的送出胸腔里,才对门外人道:“你们不必求了,从六岁我搬进这宅子里的那一天起,你们苏家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
“九生九生!”沈素锦拼命的拍门,“你要怎样才肯救救嘉卿?你恨死我了对不对?那我死可以吗?我死了你出了这口气能不能救救嘉卿?九生九生!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死不足惜但求你快开门吧!”
然后,她听到九生在门里,异常冷淡的道:“要死死远点,别脏了我门前的石阶。”
一颗心沉到底,府里涌出来一群土匪,各个拎着刀的冲过来。
九生就在门里听着,听着她们哭喊,听着她们求饶,听着那些匪贼们让人毛骨悚然的奸笑……然后转过了身,往屋里去。
“苏九生!”归寒有些急了,“你就算再恨也该分清楚,苏家小姐和你妹妹都是无辜的,你……你何必要赶尽杀绝?你只要发发善心就能救下几条命,你爹和沈素锦对不起你,旁人没有啊,就算你和苏嘉卿有什么仇怨,那也罪不至死吧?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急道:“九生你也有需要人救急的时候,这世间都是一报还一报的,你今日行了一善,来日必会报还给你的,是她们对不起你,以后让她们慢慢还,不行吗?”
她言辞恳切有理,宋芳州听着门外的惨叫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弱弱道:“九生啊,你稍微教训她们一下就好,别真做绝啊,你妹妹也挺无辜的,才那么点儿大……咱们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开门救救她们吧。”
“对啊!”归寒也忙道:“你当初也是被贼人拐卖的,也是柳五爷发善心救了你,不是吗?这世间恶人那样多,但好人是比恶人多得多,人性本善我们……”
九生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归寒笑了,又看柳眉山,道:“他当日救我可不是因为大发善心,是因为我对他有用,这个世间好人确实要多许多,但他不是,我也不是。”
一句话噎的归寒语塞,愣愣的看着她,听她言语带笑的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出生带祸,本性向恶,不要再费唇舌度我向善了,我作恶就让我死后入地狱好了。”
归寒看着她急的咬牙,“好,那我去救人!”
“嵬度。”九生喊了一声,嵬度闪身拦在归寒身前。
九生道:“你要做善事随你的便,但不要开我的府门,让那些我不喜欢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苏九生!”归寒气急。
柳眉山伸手压住了她的肩膀,对她道:“这是她自己家的事,我们这些外人不要插手。”
“可是……”
“你的正义且先收一收,就算现在让你出去了,就凭你这种三脚猫的伸手和鬼画符还想救人?”柳眉山打断她道:“这世间事不是但凭善恶就能划分的,不要插手别人的事。”
归寒被他将的一口气憋在胸口,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便往屋里回。
“哎!小道姑……”宋芳州悄悄看了九生一眼,默默的跟上了归寒,“你别生气啊,我们有话好好说,五爷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九生看着归寒和宋芳州一前一后的回了房,才慢慢将目光收回来,放在那扇紧闭的府门上,之外的声音远了许多,她听不太真切了。
“九生。”柳眉山忽然喊她。
她“恩?”了一声,转过头就对上柳眉山在月下望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睛里深深浅浅的有些悲凉。
他说:“我希望你以后于心无愧,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她听不太明白又“恩?”了一声。
柳眉山便笑了,极淡极淡,淡似那月色,“我十多岁的时候也和你如今一样,睚眦必报,绝不心软,至亲亦不可宽恕。”他顿了一顿,望着九生道:“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
他笑的让人觉得无力。
九生看着他,低低说了一句,“我不会,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你有的。”柳眉山道:“只要你愿意接纳,你就会得到很多东西,比如宋芳州和归寒这两个朋友,或者是我……这个朋友。只要你愿意。”
九生在回廊下看着他,廊外月色淡薄,廊外树影沙沙,廊外故人如玉树,她心中万般情绪翻翻涌涌,如浪潮轻轻拍打海岸。
是怨的,又不知该从何怨起,柳眉山救了她,只是在她父母来找她时松开了手,她该怎么怨?
但那情绪就是在,他,宋芳州,归寒,他们轻轻巧巧的将她从他们的世界里剔除了,如今又轻轻巧巧的回来了。
她便低头笑了笑,道:“五爷,我们还是只谈买卖不谈感情吧,我的朋友有嵬度一个就足够了。”
柳眉山站在那里,轻轻的“嗯。”了一声。
九生要进屋时又听他声音单薄的道:“你可以让任何人陪伴,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好。”
她关上了房门,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听到庭院里的脚步声远去,嵬度轻轻敲了她的房门,问她还好吗?
她才疲惫的道:“我很好,你去睡吧。”
这一夜长极了,也吵极了。
她睡了一小觉起来便听到宅子外嘈杂的人声。
嵬度说是官府的人去苏府查了昨夜之事,那伙匪贼已经抢光也逃光了。
“那苏家人呢?”九生问。
嵬度道:“苏勇被打了个半死,沈素锦死了。”
“真死了?”
“恩。”嵬度低声道:“好像为了护着苏嘉卿就死了,二夫人倒是没事,小安子放了她和月娘。”
“那苏嘉卿呢?”九生又问。
嵬度蹙眉道:“好像被那伙人掳走了,但是归寒和宋芳州半夜偷偷溜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救下了。”
九生没说话,梳洗好让他坐下一同用早饭。
嵬度便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九生夹菜给他道:“他们是死是活已经和我无关,我也不会再去落井下石,快吃饭,等下还有生意要做。”
“生意?”嵬度拿起筷子,看着小半碗的青菜苦了脸,想去夹鸡肉,被九生拖走了盘子。
“多吃菜。”九生道:“你什么时候能自觉的少吃肉多吃菜呢?”
嵬度慢慢的吃碗里的青菜。
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的九生哭笑不得,这几年嵬度所有的坏毛病都改了,唯独改不了只爱吃肉的习惯。
九生笑眯眯的托腮看他吃完,才夹了一块鸡肉给他,看他傻乐的样子忍不住道:“还是个大傻子。”
柳眉山就在这个时候进了来,看到她笑的样子略微顿了一下脚步,那笑容他有十年没有见到了。
在一见他进来,那笑容就收了住。
九生看着他,换了另外一种笑,道:“五爷睡得可好?”
“好。”柳眉山近前,在桌前坐下,笑道:“我昨夜问你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九生答的利落,“银子另算,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九生含笑望他,“我的人,我的眼睛借给你,你要带我回京城。”
柳眉山笑了,“好。”
“要让我在京城落下脚。”
“好。”
“宋老相爷那边……”
“我来搞定。”柳眉山答的爽快利落,“你可以随意开价格,随意提条件,我对你只有一条。”
“什么?”九生问。
他道:“要听我的话。”又补道:“你放心,我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也不会约束你的自由和决定,我只是希望在某些时候你能听得进去我的话,让我来处理一些事情。”
九生想了想,也无比爽快的应,“好。”
柳眉山便眉目舒展的笑了。
九生问:“那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柳眉山“哦”了一声淡淡道:“只是想让你帮我回老宅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柳眉山眉眼低敛,“我母亲。”
九生一愣,听柳眉山没什么情绪道:“她在纪府老宅里的某个地方,我需要你帮我找出来。”
九生的手指一瞬收紧,“纪府老宅?”是了是了,纪慧心说过柳眉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也是纪家人。
便是随口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纪慧心吗?”
他似乎愣了一愣,眼神晃了一下,才道:“慧心……她还好吗?”
那语气那神色让九生心里咯噔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女主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归寒就是这么正义!宋小爷就是这么爱凑热闹!柳五爷就是这么妈妈桑→_→
要开始柳五爷的黑历史了,有点小紧张呢!
第47章 四十七
九生的手指一瞬收紧,“纪府老宅?”是了是了,纪慧心说过柳眉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也是纪家人。
便是随口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纪慧心吗?”
他似乎愣了一愣,眼神晃了一下,才道:“慧心……她还好吗?”
那语气那神色让九生心里咯噔了一下。
用过早饭,柳眉山雇了一辆马车带着九生和嵬度去老宅。
九生也没问归寒和宋芳州去了哪里,柳眉山也没说,两人心照不宣。
这天难得放晴,碧空白云,亮堂堂的天地。
九生路过苏府门前,看到苏府的金字匾额落在门前,进进出出的官兵踩来踩去,门前的白石台阶上不知是谁的血,早干了乌黑的一大片,半破的灯笼,烧黑的半扇府门,落叶卷进踢翻了的门槛。
在往里竟是看不到一个下人,全是官兵。
一夜残败高楼倾颓。
有人提着篮子出来,抬头看见九生愣了一下,随即红着眼眶恶狠狠的瞪了过来。
是月娘,她脸色青青紫紫的,似乎要去买药。
她真是恨极了九生,那眼神又委屈又恨,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只狠狠的瞪着九生掉眼泪。
嵬度来扶九生上马车,九生抬头望着残破的苏府大门,被太阳晃的微微眯眼,开口道:“还记得吗?我曾经在这里说过,终有一日我要将我所受的全部还回去。”
嵬度看了一眼苏府,点头说:“记得。”
“苏府如今家产被罚了大半,抢了大半,算是掏空了。人也散尽了,剩下苏勇也重伤的起不来,怕是熬不了多久了,没有一个可支撑门户的人,苏府也算是完了。”柳眉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你做到了。”
九生没讲话,扶着嵬度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柳眉山几次看九生,她情绪低冷,坐在角落里愣愣的望着车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很不开心?
是到了老宅前,柳眉山忍不住问道:“你不喜欢来这里?”
“恩?”九生刚刚回神,略愣了一下。
柳眉山便道:“你若是不喜欢,便算了,今日不去也无妨。”
九生看着车窗外庄严的府邸,笑了一声,“一座宅子而已,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又看柳眉山,“五爷不必刻意迁就我,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她扶着嵬度下车,留下柳眉山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笑了,是啊,她已亭亭,早不是那个牵着他衣袖的小娃娃了。
纪府的匾额高悬,府门大开,管家在门口等着,看到九生愣了一下,随后叫了一声,“苏小姐……是来找少爷的?少爷他已经走了。”
九生一眼扫过去,又寒又冷,纪淮雨,纪淮雨……你最好身体康泰,好好活着,天涯海角万里迢迢也要等着我!
“九生?”嵬度握了握她紧攥着的手。
九生收回手背在了身后。
柳眉山从车上下了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管家道:“人都散出去了吗?”
管家忙道:“按照您的吩咐府里的人都遣散了。”
柳眉山点了点头,带着九生和嵬度入府。
这高门府深,雕梁画栋,从游廊一路进去,每一步九生都再没有的熟悉,除了她住的小宅,这十年来她到过最多的地方就是这纪府老宅。
廊外的假山上是纪淮雨种的盆栽,穿过假山的池塘里是纪淮雨养的锦鲤,再往里走是一片干枯的莲花池,纪淮雨年年种莲花,年年枯一池,从未开过花,再走……
“九生?”柳眉山伸手拉住了她,她手攥的紧紧,脸色阴冷,眉头紧蹙,被他一拉整个人都戒备的甩了开,“你怎么了?”
“我?”九生皱着眉头,“我很好,我能怎么?我好的很。”
柳眉山看着她,慢慢道:“我们先去大堂休息一下吧。”
“为什么要休息?”九生攥着手掌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吗?那我们就去找。”转身往前走。
柳眉山跟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九生。”
九生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听他叹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便慢慢放松了紧攥的手掌,跟着柳眉山去了大堂休息。
管家上了茶便退下。
九生坐在椅子里,看着浮浮沉沉的茶叶出神,忽然听柳眉山问她,“你和纪府有什么过节了?”
“啪”的一声脆响合上了茶盏,九生没抬头,只是随意道:“我的私事。”
柳眉山变不再问下去,她不愿说,那就等着她有一日愿意说了再说。
他只记得这纪府里纪淮雨这些年似乎和九生走的很近,他托宋管家给九生送银子时,宋管家还碰上过几次纪淮雨,也来给九生送些首饰小玩意。
今年他因宋芳州耽误了一段时间才来苏州,一来便碰上了李府强娶九生,便也没留意纪府,也是几日前才听说纪淮雨去了京城,想来是去他爹那里了。
那九生……是在怪纪淮雨袖手旁观没有救她?
“你和纪淮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九生忽然问他。
他略一顿,点头道:“是,我母亲姓柳名真,是纪子卿的发妻。”又补道:“纪子卿就是这老宅的前主人,我父亲。”
发妻?那……他怎么姓柳?而且只字不提他的父亲?
九生心里疑惑,却不知该不该问,便“哦”了一声问了别的,“那这老宅如今的主人,是你?”
柳眉山点头,“我将它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九生吃惊,这样一座布置精致华贵的大宅子,又是祖宅,居然能买下来?
“你花了多少钱?纪子卿肯卖?”九生忍不住问道。
柳眉山笑了笑,“只要给得起钱,有什么是买不到的?”看了一眼这飞檐红栏的院落,道:“花了足够他在京城买下四座这样宅子的钱,倒也还好。”
九生暗暗吃惊,那是得多少钱啊……十年没见柳眉山是有多有钱啊……
柳眉山看着她暗暗的表情笑了,“我的钱比你想象中要多许多。”
九生挑了挑眉,“五爷如今财大气粗,我开价可就不客气了。”
他看着她的小表情终是慢慢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恩。”了一声,“我们今日不急着回去,就在这里住上一夜。”
九生点了点头,听他忽然的问道:“纪慧心还好吗?”
那问的太突兀,让九生心头一跳,抬起眼来看他,想问的话就卡在喉头,不上不下,顿了一顿才答道:“不怎么好,她……生病了。”
“生病了?”柳眉山微微皱了眉,“生什么病了?”
九生觉得喉咙口的话如鲠在喉,只是答:“她小产之后就一直病着,心病。”
他眉头又深了一分,“小产?她……什么时候小产的?”
“十年前。”九生答。
他忽然敛着眉眼不说话了,那沉默让九生心里皱了起来,喉头动了动问:“你们……很熟?”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静静的说:“慧心是个极温顺的小姑娘,若是我当初……”
那话却止了住,止的九生喉头发痒,等着他继续说,他却起身道:“我带你去我娘死的地方看看吧。”
他隐瞒了什么?
九生跟上去,嵬度从廊外走过来。
“你去哪儿了?”九生看他袖口的灰尘,伸手替他拍干净。
他抿着嘴不讲话,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九生问他。
他才支支吾吾道:“我去找东西了。”
“找什么?”嵬度对她一向知无不言,如今这般的含糊倒让九生诧异,“有什么不能对我讲的?”
“没有!”嵬度忙道:“我去纪淮雨房中想把你绣给他的荷包拿回来,没找到。”
九生替他拍袖子的手指顿了一下,低眉笑了,“既然已经送出去了,为何还要找回来。”
“他不配。”嵬度提起他犹自发恨,“那是你一针一线绣的,他不配。”
是啊,那年她刚满十五,跟着纪慧心学绣荷包,纪淮雨死皮赖脸的讨生辰礼物,旁的不要,只要她绣的荷包。
她花了好几个日夜才绣好,那是她唯一送给纪淮雨的贴身物,他常常带在身上,如今想来真讽刺。
那时,她是以为纪淮雨对她,是有一两分真心,六七分情意的。
“算了。”九生细细替他挽好袖口,道:“算了。”
她抬头,柳眉山在几步之外等着她,侧身望着她,对她温温一笑,伸了伸手又想起什么似得收了回去。
她跟了上去,柳眉山走在她身侧,放慢脚步等着她。
廊外天晴风好,廊下花香浮浮,是梅香,纪淮雨种的腊梅。
是在内宅里的那片莲花池前停下,满池枯叶委顿,池水沉沉,这片莲花池纪淮雨年年种,却没有开过一次花。
九生站在池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就是在这里,纪淮雨和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也是那一天她帮纪淮雨流掉了纪慧心的孩子,从此之后他们被牵连在了一起,纠缠不清。
“这里吗?”九生问。
柳眉山望着那枯萎的池塘,点了点头,“我娘就沉在这片池塘里,我当初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将这纪府夷为平地,将这荷塘掏空,将我娘接出纪府。”
他做到了。九生侧头看他,他紧皱着眉头,并不开心。
“那你,让我帮你做什么?”九生问。
他望着那荷塘半天半天没有讲话。
阳光一粼粼的晃的人眯眼,晃的九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轻轻道:“陪陪我。”
那一瞬间九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柳眉山柳五爷也会有需要人陪的时候?
但他站在眼前,第一次让人感知到他的真实情绪,他不开心,他真真切切的在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够没拿伞今天有事更完了一点!
男主的黑历史要开始了,他也是个……有事故的人~
第48章 四十八
柳眉山雇了十来个人来挖这池塘,从早晨到尽黄昏,他一直就站在池塘边看着,也不说话。
午饭也只是陪着九生略用了一些,便又去了池塘边。
他眉眼沉重的让九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陪他站了一会儿,又跟着府里留下的老管家去看了他母亲曾经住的小院子。
是在北边的一串院落,垂花门进去就瞧见一个老妈妈在院子里晒书,九生愣了一下看老管家,这宅子里的下人不是都遣散了吗?这位……
老管家忙道:“这位是柳妈妈,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婆子,一直侍候大夫人,也照看过小时候的柳大爷,大夫人过世后老爷念她忠心就一直留她照看着大夫人的屋子,从未离开过纪府,如今年老也无子女,无处可去,柳大爷就留下了她。”
又向柳妈妈介绍,“这位是苏小姐,柳大爷的……”
“朋友。”九生替他答道。
柳妈妈这才抬起眼来看了九生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又低下头去仔细晒那些书。
老管家忙道:“苏姑娘别介意,她人老头昏的,不爱讲话。”
“无妨。”九生过去,看她在竹榻上晒的那些书卷,多是些史书和兵法之类的,不禁问道:“这些书是柳五爷小时候看的?”要拿起一本,被柳妈妈轻轻扫开了手。
“别碰,这是小姐的。”柳妈妈冷淡道。
九生便收回了手,老管家怕九生发恼,赶忙过来道:“这些都是大夫人在时看的书,这老奴打大夫人过世后就乖僻的很,苏姑娘别见怪。”
九生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书,和认真晒书的柳妈妈,笑道:“大夫人爱看这些书?”史书和兵法,柳眉山的母亲果真和寻常的女子不太一样,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浮现出和年轻时的薛宁差不多的女子,神采飞扬,英姿飒爽,便问:“不知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管家道:“大夫人啊……”看了一眼柳妈妈,“大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只是身子一直不大好,娇弱了些。”
“身子不好?”九生想象不出什么样娇弱的女子爱看这些书。
老管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忽然想起来屋里收着一副大夫人的小图,忙去屋里取了来,捧给九生,“这是夫人生辰时老爷命人给夫人画的小相。”
九生展开,是有些微微吃惊,杏花树下,美人榻上半倚半坐着一个美人,右眼下一点泪痣,盈盈楚楚,弱不禁风,竟有些像生病后的纪慧心。
柳妈妈忽然伸手夺走九生手中的画卷,问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九生一愣,便笑了,拦下要呵斥的老管家道:“我叫九生,是柳眉山的朋友,陪他回来祭奠母亲。”
那柳妈妈满是皱纹的脸便愈发沉了,“他还回来做什么?小姐不用他祭拜!”
她忽然之间的发恼让九生诧异,按理说柳眉山是柳真儿唯一的儿子,这柳妈妈小时照看柳眉山,怎么也不该是这种态度啊。
“你这老奴!”老管家呵斥道:“柳大爷大恩留下你,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柳妈妈阴沉着脸抱着画像转身入屋,“砰”的一声紧紧合上了房门。
留九生在院子里错愕不已,扭头看老管家,“柳妈妈和柳五爷并不怎么亲近?”
老管家只叹气摇头道:“她只是老了昏了,苏姑娘别在意。”
九生还要再问,嵬度却进来道:“找到了。”
“找到了?”九生忙跟老管家一路过去。
尸骸找到了,果真是在池塘里。
九生赶到时柳眉山已将尸骸入了棺椁,停放在了大厅里。
他就跪在棺椁前,背影消瘦。
九生在门前停下,看着他黯淡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轻轻的走上前,试探的,伸手握了握他的肩膀。
他猛地一颤,愣然的抬头看九生,轻轻喑哑的道:“我找到我娘了。”
那一瞬间九生看着他空茫的眼神,倒希望他痛痛快快的悲伤出来。
“恩。”九生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入土为安。”他将眼睛落在沉寂的棺椁上,道:“但那之前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我娘还在不在。”
九生是有些不解,柳真儿在柳眉山十岁时就过世了,如今已经死了十七八年,亡魂怎么会还在?
柳眉山却静静道:“她应该还在,我梦到过许多次她喊我回来,说一直在等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回来了。”又道:“归寒说死后心愿未了,冤魂便不散,她一定还在。”
九生便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她和柳眉山就守在棺椁前,白烛惶惶,庭院寂寂。
九生望着沉默的柳眉山,第一次希望那魂儿快点来找她,和柳眉山说几句话,说几句话就好。
但直到深夜,她们等得还是没有出现。
柳眉山跪在棺椁前一直盯着那只快燃完的白烛,没有起过身。
这夜太静了,静的九生心里发慌,便问道:“你很想见一见你娘?或许她心愿已了,已经入了轮回。”
“不。”柳眉山道:“她还在,她一直在等我,她等了我十八年,她说我不来,她困在这里不能入轮回。”
九生便不再过问,她发现她对柳眉山一无所知,他的执着,他十八年的执念……她竟从来不知。
嵬度忽然在门外轻轻的喊了九生一声。
九生起身过去,“怎么了?”
嵬度低声道:“那个柳妈妈闹着要过来赶走柳眉山,被管家拦着了,要不要告诉他?”
柳妈妈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柳眉山?
九生想了想,回头去看柳眉山一下子愣了住。
柳眉山的背后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身绿衣披头散发,就那么站在柳眉山的身后低头看着他的脸。
白烛曳曳的照在那个女人身上,飘忽的,没有影子。
“九生?”嵬度看她发愣又低低喊了她一声。
“嘘。”九生让他噤声,慢慢的走进大厅里,慢慢的绕到柳眉山身前去看那女人的脸……
那女人猛地抬头,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向了九生,白的脸,紫青的唇。
九生一瞬扭过头,不与她直视,抓紧了手指,是她,是柳真儿。
“五爷,你有什么想对你娘说的?”九生开口道。
白烛一晃,柳眉山陡然抬头看九生,“她来了吗?我娘她……”
九生点了点头,“就在你背后。”
柳眉山要回头,九生忙道:“别回头,别惊动了她。”他便挺直了脊背跪在那里。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九生慢慢扭回头来,看着那柳真儿,她依旧在盯着自己,没有眼白的眼珠子直勾勾的,“她应该听得到。”
柳眉山跪在那里,感知不到任何她的气息,半天半天才开口道:“娘你还在怪我吗?”
柳真儿慢慢扭过头,看他。
这大厅真静,只有白烛荜拨燃烧的声音。
九生看着柳真儿,看她慢慢的抬起双手,绿衣袖滑下,露出两只被拔了指甲血淋淋的手,在柳眉山的身后,慢慢抬起,猛地去掐他的脖子。
九生大惊,就见那双手穿过柳眉山的脖子抓了个空。
柳真儿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发怒一般的尖叫了出声,干哑的,愤恨的,她想掐死柳眉山。
“她说了什么?”柳眉山皱眉看着九生,急切的问。
九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他抿了抿嘴,“她……”
“她还在怪我对吗?”柳眉山问。
柳真儿在他背后一次一次的去掐他的脖子,喉咙里像是滚过火炭一般干哑,一字字的道:“该死!你该死!”
那白烛晃的九生眼睛发晕,低眼看着柳眉山道:“没有,她说她不怪你。”
柳真儿一声尖叫,猛地抬手一阵阴风吹翻了白烛。
“哒”的一声轻响,白烛倒在蜡油里,一曳曳的灭了,大厅里一瞬黑了下来,屋外有明月,明月照西窗。
柳眉山跪在幽暗里看着桌上的白烛,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不对,她还在怪我,她在那池塘里埋了十八年,怎么会不怪我?”
九生想开口辩解,他扭过头来对她道:“九生,她一定恨死我了对不对?”
“你该死!该死!”柳真儿在他身后尖锐的喊着。
“对不对?”他又问。
九生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灰暗成这夜色,他跪在那里低着头不再讲话,像个犯错的少年。
半天半天,他哑哑的开口对九生道:“你问问她,要怎么才肯原谅我,才能让她安心入轮回。”
“死!”柳真儿在他身后,恶狠狠的道:“你去死,去死我就原谅你!只有你死!”
“她说……”九生看着柳真儿,道:“你为她诵经……”
那柳真儿忽然扑到九生脸前,吓得九生急退两步撞在椅子上。
“九生?”柳眉山忙伸手拉住九生,要起身膝盖却跪的失去知觉,扶着棺椁才站稳。
嵬度冲进来扶住九生,撞在了那柳真儿的幽魂上。
一阵阴风袭面,嵬度进来的一瞬间柳真儿不见了,平地里消失了。
“九生你没事吧?”嵬度问她。
九生推开他的手四处看了一圈也不见柳真儿。
“怎么了九生?”柳眉山忙问。
九生看着空荡荡的大厅道:“她消失了。”
“消失?”柳眉山回头四顾,“那她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九生看了一眼嵬度,怎么鬼魂被他碰到就会消失?
屋外忽然起了风,飘来了凄厉的哭声。
柳眉山疾步往外去,老管家便冲进了大厅,慌急的道:“闹鬼了……池塘里闹鬼了!”
九生莫名的心头狂跳,看柳眉山要去,忙过去一把拉住他,“不要去,你不要去,我帮你去看。”
柳眉山看着她的手指又看她的脸,她是如此紧张,“九生,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她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九生松开他的手道:“你什么也看不见,让我去。”
柳眉山却轻轻拨开了她的手,疾步往池塘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五爷也是有一个惨烈的童年的人,毕竟这年头没有故事的男人做不了男主……
感受狗私和啾啾的地雷~来来把纪淮雨剥光的在池塘里涮一涮吊起来给你玩~
第49章 四十九
开花了。
那被快要挖干的池塘里,余下零零散散的数十只枯萎的莲花竟然开花了,红如焰火,在黑漆漆的夜里,一朵朵的凛凛发光。
有人在哭,凄厉的,干哑的,像是隐忍了千百年终于得以痛哭一般,在池塘里,在这宅子里,在这夜色冷风里,哭的柳眉山浑身发冷。
“娘是你吗?”他站在池塘边问。
那风里只有哭声。
“五爷!”一人闪到他身边,道袍一卷一张黄纸符咒夹在了两指间,口中念念有词,反手将符咒贴在了自己的眉心,上用朱砂笔写着——开天眼。
是归寒。
柳眉山忙问:“你看到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归寒只模模糊糊的看见池塘里的一抹幽魂,面貌看不清,却是费力听清了,“她说……你该……”
“归寒!”九生气喘吁吁的跑来,喝止了她。
“她说了什么?”柳眉山又问,九生一定瞒了他什么,一定有什么。
归寒看了一眼九生,又看柳眉山,“到底搞什么鬼啊?”
那阴风吹的九生发寒,她看着柳眉山紧蹙的眉眼道:“你想得到什么结果?如果她还怪你,你要如何?”
柳眉山看着她,她跑的急气息不定,发丝凌乱,“我要如何她才能原谅我……”
“你死!”那池塘里的莲花越开越红,柳真儿瞬间飘到眼前。
归寒一惊。
九生拉她退开,一眼扫过去,那眼神又冷又狠,她对柳眉山道:“她是你的母亲,血肉至亲,有怎样的怨恨不能谅解?你跪下求她谅解,你说的她能听到。”是在对柳眉山说,也是在对柳真儿说。
柳眉山望着那七零八落的怒放莲花,撩袍跪在了池塘边,只是问:“这十八年来我没有一日活的安宁,当日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一病不起,最后……娘,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柳真儿就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忽然掩面哭了起来,“我要如何……我要如何原谅你……”她哭着哭着,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九生。
那眼神盯得九生一寒颤。
却见她满含热泪的说:“你能看得到我,听得到我,也摸的到我对不对?”
九生后退半步。
她忽然飘到眼前,一把抓住了九生的手腕,果然握了住。
凉的湿的,没有一丝丝温度的手指,让九生寒的毛骨悚然,要挣扎却听她道:“那你的身子也能借给我用一用对不对?”
九生一把甩开她。
嵬度见她异样要过来,九生摆手让他退开,怕他近前柳真儿就消失了。
柳真儿有些怕嵬度的退开了一点,又看九生,急切而悲伤的道:“借给我用一用,让我和眉山说几句话,就几句话,我就原谅他。”
“怎么了?”柳眉山看九生动作异样,忙问:“我娘又说什么了?”
九生抿了抿嘴,归寒诧道:“这个鬼魂是你娘?”
“她说了什么?”柳眉山问归寒。
归寒看了九生一眼,挠头道:“她说想附在九生的身子上跟你说几句话。”
柳眉山愣了住,将眼睛落在九生身上。
九生心头忽地一跳,她莫名的害怕起来,她怕柳眉山开口跟她说什么,怕柳眉山亲自求她借一借身子,她怕极了。
不是怕被上身的苦痛,也并非怕被占了身子出意外,只是怕他柳眉山开口求她,这感觉就像她娘亲求她挖掉眼睛救一救她弟弟一样,世间无一人为她着想。
柳眉山就那么看着她,慢慢的摇了头,“不,我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牵连她这么做。”
九生莫名其妙的开心,不合时宜,但为他轻轻的摇头那一瞬间她悬着的心悠悠转转落下,真的开心。
他又看归寒,“你问她,能不能附在我身上?或是让你和九生转述给我?她想说什么?”
“也不是什么身子都能被附体的……九生的体质特殊,而且被附体可不是好玩的,干嘛要和鬼魂讲道理……”归寒小声嘟囔,费力的听费力的盯着那抹幽魂。
柳真儿低头看着柳眉山哭了起来,小声的,凄楚又悲伤的,她的手指空落落的放在他头顶,触不到他。
她哭的让人心酸,夜风里皆是她低低的哭声,那莲花细细的颤栗,像她枯骨一般颤抖的肩膀。
“九生?”有人小跑过来,喊了一声,“小道姑你们在做什么?”
那哭声被那声音惊的一顿,柳真儿抬头就看见了那个跑过来的人。
“宋芳州?”归寒看他跑来顿时皱了眉头,“不是让你在外等着吗?你跑进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们在搞什么鬼。”宋芳州提着灯笼小跑过来。
九生看到柳真儿忽然晃了晃身子,心头一紧忙喊:“别过来!”
“为什么?”宋芳州不明所以,脚步不停。
九生要冲过去,却见一抹绿光一闪,瞬间窜进了宋芳州的身子里。
白纸灯笼“哒”的一声落地,烛火一晃一晃的舔在白纸上,烧了起来。火光映照,宋芳州低着头,不动了。
“宋芳州?”九生快步过去。
这幽暗的夜里,宋芳州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幽幽生光,唇角一勾的笑了。
九生瞬间顿步,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笑,问:“柳真儿?”
宋芳州幽幽的,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千百年没有呼吸过了一般,然后看向了柳眉山,“你不是想见我吗?”
那声音是宋芳州的声音,语气却幽幽怨怨,妖娆女气。
柳眉山一愣。
九生退回他身侧道:“你娘附在了宋芳州身上。”
“孤魂也敢作怪!”归寒脸色森寒,摘下额头已经失效的符咒,指尖一错夹出了另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在符上轻轻一划,“快从宋芳州身体里出来!不然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柳眉山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
宋芳州幽幽道:“你不怕伤了这孩子就动手吧。”
“你……”归寒将指尖的符咒捏的死紧,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会伤了他的。”宋芳州打断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柳眉山,伸出白玉似得手指指着柳眉山道:“我只要他跟我去个地方。”
柳眉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手指,听着他的话,像是听不真切一般,“娘……是你吗?”
“是你害死了我。”她指着柳眉山,字句咬的重。
“对不起……”柳眉山慢慢向前走,“全是我的错,我当时不知道那碗药……”
“闭嘴!”宋芳州尖锐的喝断他,收回手道:“跟我去个地方。”转身便走。
柳眉山忙快步跟上去。
“你这孤魂要去哪里!”归寒疾步要去拦。
宋芳州猛地回头道:“不想这身子有事就站在这里。”眼神一一扫过九生和嵬度。
归寒气的咬牙,却是顿了步。
九生站在那里看着他和柳眉山渐渐走远,低低喊了一声嵬度,“跟上去,不要被发现。”
嵬度点了点头。
他们走在暗夜里老宅里,宋芳州在前并不回头。
是在一口深井前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柳眉山,一双眼睛幽幽的泛绿光。
“娘……”
“你过来。”宋芳州对他伸手。
柳眉山毫不犹豫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宋芳州拉他到深井前道:“去这井底给我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柳眉山扭头问他。
“我。”他忽然抱住了柳眉山,扑身一起往井里倒去——
“五爷!”九生瞬间扑到井前一把抓住两个人的衣袖,两个男人下坠的力量太大,带的她一猛子险些栽进井中。
柳眉山反应不及,却是一瞬间喝道:“快放手!”
宋芳州抬手打开她的手腕,衣袖从指间猛力划过,几乎带断她的指甲,柳眉山就那么从她的手指中坠了下去。
极黑极深的井,只是一眨眼就吞了两个人。
同一瞬间,九生在触到宋芳州手指的一瞬间,眼前一黑,有什么幻影从眼前飞快略过——
九生看到明烛高照的厢房里,一个女人脸色惨白的靠在榻上,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个女人问道:“眉山,你说你看到是她下的药对不对?”
那榻边跪着一个小小的少年,惊吓的瑟瑟发抖,小心翼翼的点头道:“是……”
“我没有!”跪在地上的女人猛地抬头,眉目娇弱,哭的楚楚可怜,竟是柳真儿……她哭道:“我没有下药!眉山你……”
那榻上的女人便操起桌案上的药碗砸了过来,劈头盖脸的砸了柳真儿一脸,“你没有?这燕窝粥是你亲自做的,亲手端来的,不是你下得药府中还有谁这般的恨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他个十岁的孩子会说谎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柳真儿哭的慌急,要辩解,那榻上的女人却是气极气狠了,一阵的喘息险些昏过去。
一群丫鬟婆子慌慌张张的涌上来,给她顺气,只听她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发狠道:“打死她!给我打死这个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刚到家,抱歉更晚了!
有个重要事情要跟大家说,这篇文大概明天就要入v了,应该是上午十点,感谢大家一直没有冷落我,让我这篇小冷文也有入v的这天,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不然我也入不了v,别的矫情的话就不说了,明天三章奉上!十点约吗!
ps:感谢wind的地雷~约吗!
第50章 五十
就在那厢房外,庭院里,柳真儿被活活打死在门前,惨叫一声声盖在这夜里的闷雷下,她一开始还喊纪眉山纪眉山……还一句句的骂,后来渐渐没了音。
庭院的角落里缩着两个孩子,大一点的女娃娃死死的捂着小男孩的眼睛和嘴巴,哭的不敢发声,低低道:“不要看不要看淮雨……”
那是……纪淮雨?
闷雷砸在夜色里,有下人看不下去,想劝,那女人便将她拉了出去一起打,在门前看着半死的柳真儿恶狠狠道:“你以为我是你那姐姐好欺负?我杜蘅嫁给纪子卿是下嫁!他纪子卿都不敢硬着语气和我讲话,你什么身份敢算计我,害我?别说今日纪子卿不在府中,就是他在,我也一定要拿你的命来偿我孩子的命!”气极了指着柳真儿发抖,“打!往死里打!”
闷雷响过,柳真儿血肉模糊的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门边的纪眉山。
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九生!”
九生听到有人喊她,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便像那闷雷过脑一般,猛地一颤,堪堪的闭眼昏在了深井边。
她最后看到一群下人抬着柳真儿的尸首往深井这边来……
“九生?九生?”嵬度抱着她,一声声喊她。
她在天旋地转之中强撑着睁开了眼。
她抓着井沿不住的发颤,张嘴想说什么,嵬度忙低□子去听,就听她道:“救人……五爷和宋芳州……”气息全闷在胸口,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似乎一直在打雷,响的吓人。
她看到有个小小的人影推开了房门,探了小脑袋进来,可怜兮兮的瞅着她,“娘,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就一晚……”
一记响雷炸在夜空里,他吓的一哆嗦,一路小跑的进来,跳到榻上掀了被子钻进来,毛茸茸的小脑袋供在她的手背下,闷声闷气的道:“太吓人了,娘不要害怕,我来陪着你。”
她在发梦,昏昏沉沉的一直在发梦,梦到小小柳眉山和柳真儿。
梦到柳真儿院子里的那颗杏花树,长长的夏季,知了在叫,柳真儿坐在树下的软榻上看书纳凉,那么点儿大的柳眉山就睡在她的手边,她轻轻摇着扇子给他扇风。
柳眉山不知梦到了什么,紧紧的皱着眉头,翻身抱住了她的胳膊,嘴里嘟嘟囔囔的,“娘是个好人……”
柳真儿低眉看着他,泪痣盈盈,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万般柔肠尽在眼底,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我的眉山不要再有事了,娘做什么都甘愿。”
她梦到小小的院子里落满大雪,柳眉山蹲在院子里堆雪人,柳真儿在旁边给他撑伞,轻轻的咳嗽。
柳眉山忙抬头问她,“娘冷吗?”
柳真儿笑着哄他,“眉山替娘捂捂手就不冷了。”
柳眉山便认认真真的起身,捂着柳真儿的手在嘴边哈了哈,又问:“现在呢?”
“不冷啦。”
…………
她做了许多零碎的梦,梦里全是柳真儿牵着小小的柳眉山和跪在莲花池边低低哭着的幼年柳眉山……
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一边一边的道:“他罪有应得,他该死,柳眉山该死,你找不到他,他害死了我,罪有应得该下地狱……”
是柳真儿的声音,做鬼后的声音,一遍一遍,九生听的发恼,猛地睁开眼醒来,就看到蒙蒙的晨光从窗户外透了进来。
已经天亮了?
九生心里一惊,翻身坐起,就往屋外去,一头撞上了正要进门的嵬度。
“九生你醒了?”嵬度忙扶住她,喜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九生抓着他的手臂,问:“五爷呢?五爷和宋芳州救下了吗?”
嵬度笑容慢慢淡了,扶着她回屋道:“你别着急,归寒找了人下井去找,宋芳州已经找到了……”
“那五爷呢?”她急着问。
嵬度看着她的急切,尽量放缓语气道:“还没找到。”看她脸色发灰又忙道:“不过在井底找到一具白骨。”
“白骨?”九生蹙眉。
嵬度点头,“井如今是枯井,那具白骨烂在井底,宋芳州就在白骨旁边找到的,但是不见柳眉山,那白骨很奇怪的是很重,怎么也移动不了,压在那里死死的,问过老管家,他也不知这井底的白骨是谁。”
九生若有所失的蹙眉想了想,“带我去看看。”抬步就要往外走。
被嵬度拉了住,“你就这样出去?”
九生低头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子,就听嵬度难得叹气,无奈的问道:“你还是放不下他。”
九生转身回去,坐在榻上低头穿鞋子,却怎么也穿不好。
嵬度便蹲□,托起她的脚细细的替她穿好,“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九生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不带语气的道:“如果他活着,活的好好的,我不会放不下。但是如果,他死了,我大概真的放不下了。”
嵬度抬头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拉嵬度起来,与他平视,道:“嵬度,他曾经是我的救赎,在所有人厌弃我的时候他将我捡了回去,为我重新取名,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这以后怎样的变故,我都极为感激他当初救了我。如果他好好的活着,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但如果他死了,还死在我的眼前,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你明白吗?”
嵬度看着她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说:“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九生埋头扎在了他的胸膛,“恩。”
天色蒙蒙。
九生和嵬度赶去深井边时归寒刚刚从井中被拉上来,一头一脸的泥,看见九生忙问:“你好了?你突然昏倒可吓死个人,我还以为我们要全灭了。”
“怎么样了?”九生无心接她的话。
她跳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巴,道:“井里全是稀泥,人摔进去受伤不重,宋芳州只擦破了点皮,但被鬼上身现在还在昏睡,至于五爷……不知道怎么那么点儿大的井,他就那么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九生眉头蹙紧,想起昏睡时柳真儿跟她说的话,也跟她说找不到了,她就不信挖空了这口井还找不到人!
她到井边,问:“那具白骨还是移不动?”
归寒摇头,“这也是邪门了,那么轻飘飘的骨头就跟长在了井底的稀泥里一样,动不了,下面也没法找。”
九生拉了拉送归寒下去的绳索,道:“我下去看看。”
“九生……”嵬度想阻拦。
九生回头道:“我只是下去看看,若是有不对劲你就拉我上来,不会有事的。”
嵬度知道阻拦不了她,她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为他改变,便只是道:“我陪你下去。”也不给九生反驳的机会,将绳索将两人绑了起来,抱着九生慢慢的往井底送。
这井并不太深,到底后抬头可隐约看见归寒探在井边的脑袋,九生落脚就踩到了一截白骨,眼前一闪,猛地缩回了脚。
“怎么了?”嵬度托住她。
九生微微闭眼,刚刚一闪而过的画面她看到了柳真儿……
这不对,她是可以通过触碰感知到怨魂的记忆,但之前池塘里挖出来那具柳真儿的尸骸上,她什么也没感知到,她那时以为是因为柳真儿没有怨恨,早已投胎转世,所以没有怨魂让她感知。
但后来柳真儿的怨魂出现了,如今她又在井底的这具不知名的白骨上感知到了柳真儿的记忆……
这怎么会……
嵬度弯腰使力的挖了挖那具白骨,宛若千斤,纹丝不动。
九生扶着他,在这四周看了一下,不太大的井中除了这具白骨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可供人藏身的缝隙,那柳眉山掉进来怎么会不见了?
她又看那具白骨,慢慢呼了一口气对嵬度道:“我要碰一下这具白骨,或许会昏迷,你不要着急,带我出去睡一觉就好。”
嵬度想拦却终是没有拦,只是退到她的身后。
九生蹲□,伸手缓缓的去摸那冰冷的白骨……
有人忽然猛地扯了一把捆在她身上的绳子,带得她一个踉跄,被嵬度扶了住。
“宋芳州你醒醒!快松手!”归寒在井外喊。
九生抬头只看见一圈天光下宋芳州扯着绳子似乎在和归寒交手,扯的绳子一上一下,九生几乎站不稳。
嵬度揽着九生道:“先上去吧。”
宋芳州看来还被柳真儿附体,他有意在阻止他们动白骨,是怕她发现什么?
九生只是略一思索,抓着绳子抬脚就踩在了白骨之上,脚下雷击一般从脚底传上四肢百骸,九生浑身收紧发颤,眼前顿时一黑——
“你活该。”有人在说话。
眼前的黑暗里渐渐浮出画面,九生看到亮的月色,廊下写着纪府的灯笼,和坐在屋里榻前慢慢搅着汤药的女子,近一点看清是柳真儿。
她坐在榻前对烟纱帐里的女子慢条斯理的道:“姐姐,你说你是不是活该?当初若不是你用那龌龊的手段逼迫我嫁给纪子卿,你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烟纱帐里的女子侧着头,九生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闷闷的咳着。
“如果不是你下药迷昏我,让纪子卿坏了我名节,如今我怎么会如此痛苦?”柳真儿低头搅着那汤药道:“既然我这么痛苦,你又怎么能独自快活?你不是说过,我们姐妹福祸一起吗?”将汤药递到那女子眼前,“这药是你自己喝了?还是让我服侍姐姐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v了,感谢大家一直和我约!今天三章约吗!下午四点还有一章,晚上九点左右还有一章!约吧!
第51章 五十一
那碗药,榻上的女子竟毫不反抗的喝了下去,倒在榻上声音虚哑干涩的问柳真儿,“药我喝了,放了眉山。”
柳真儿接过药碗,柔柔的笑了,“姐姐放心,我怎么忍心伤了眉山。”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榻上女子伸手抓住她的腕子,“这件事你若是敢让眉山知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柳真儿低头瞧着她玉一样的手指笑道:“放心,从头到尾我恨的只有你一人,只要你死了,我不会为难眉山。”
那抓着她的手就慢慢松了开,那女子躺在榻上忽然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道:“你太心急了,如果你能再等一等,不用你动手,就会有人替你动手。”
柳真儿不解,“有人替我动手?”
榻上女子似乎极痛苦,抓着胸前的衣襟不住的发颤,字句咬的吃力道:“你以为你端这碗药来纪子卿不知道吗?”
柳真儿当真是愣了住,纪子卿……她的意思是……纪子卿知道她会端这碗毒药来?那……
“他默许了你,他默许了你……”榻上女子痛苦的缩紧了身子,“他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会让杜蘅进府,只要我在这纪府一日就不会容她杜蘅嫁进来,为妾也不行……但他不该默许你拿眉山来算计我!”
她猛地抓住柳真儿的腕子,力气之大吓得柳真儿一颤,便听她一字字道:“你发誓,你发誓会善待眉山,永不会将昨日之事告诉他!不然就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入轮回!”
“你……你放手!”柳真儿被她抓的太紧,吓得死命去掰她的手指。
她却死死攥着,攥的青筋暴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柳真儿,盯的她不得安宁,心头突突乱跳,便道:“我只要你死,你害死了子敏,你该死!你死之后绝对不会亏待了眉山!我也是做母亲的,不会狠心到眉山身上!”
那双眼直勾勾的盯了她半天,才一把松开她,倒回了榻上。
就听榻上的女子,气若游丝的道:“告诉纪子卿,我再不欠他的了……”
柳真儿坐在榻边,看着她一点点没了声息。
房门被推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柳真儿回过头眼眶是红了,“把她丢进莲花池里,去回禀老爷,大夫人失足掉进莲花池里淹死了。”又道:“绑了青石沉下去,别被人捞上来验出不是淹死的。”
小丫鬟低着头应是。
柳真儿慢慢走出房门,看着高高的明月,极轻极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纪子敏,我替你报仇了。”
夜里风起,那两个小丫鬟裹着那女子的尸体从屋中抬出来,急急的往莲花池去。
经过九生身侧的时候,九生看到那女子青紫的侧脸,只是一撇,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想跟过去再看一眼,却听有人喊她。
“九生?九生醒醒。”
是嵬度的声音,他抓住九生的手,九生的黑暗里像是闪来一道光,猛地醒了过来,一阵战栗。
“九生!”嵬度忙用被子裹住她,急问:“你怎么样了?”
“哪里出错了……”九生脑子发沉,浑身发冷,伸手拖着滚烫的额头慢慢喘息,“哪里不对……莲花池里的那具尸体明明是柳真儿,怎么不是她……”
“什么?”嵬度听不懂。
什么是又不是?
九生脑子里乱糟糟的画面,柳眉山亲口说他娘被丢进了莲花池里,莲花池里的那具尸骸召出来的怨魂也确实是柳真儿,但她为什么会在枯井里的白骨上看到柳真儿的记忆?又为什么那些记忆里被丢进莲花池里的尸体不是柳真儿……到底哪里出错了?哪具尸骸才是柳真儿?
“九生?”嵬度又轻轻喊她。
“恩?”九生没有抬头。
“柳眉山找到了。”
九生一瞬抬头,“找到了?在哪儿?”
嵬度欲言又止的道:“是他自己带着井底的白骨突然出现的,只是……他似乎被附身了。”
“附身?”九生皱眉,“归寒不是说他的体质不会被鬼怪附体吗?”
“那是在他活着的情况下。”
“什么意思?”九生伸手抓住了嵬度的手臂,“什么叫活着的情况下?”
嵬度尽量放轻语气道:“归寒说,他被附体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已经死了,或是他心甘情愿被附体。九生你别紧张,归寒也只是猜测。”
“他在哪里?”九生掀了被子下地,随意穿了鞋子。
“在大厅。”嵬度取了外衣替她披好道:“他想将大厅的尸骨挫骨扬灰被归寒拦了住,归寒让我带你过去。”
不对不对,哪里出错了,就算柳眉山被柳真儿附体了,那柳真儿怎么会将自己的尸骨挫骨扬灰?
九生眉头收紧,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奔到了大厅。
刚到大厅前,就听到宋芳州的声音,“小道姑你别让他伤了自己啊!”
九生疾步进去,一落眼便瞧见柳眉山站在棺椁前,宋芳州拦在他身前,归寒拉着捆绑他的绳子在身后。
“五爷!”九生喊了一声。
柳眉山挣扎的身子一顿,慢慢的转过头来,柳青的衫子上满是鲜血,身前脚下全是隐隐红的血,右肩上插着一把匕首。
“九生!你别过来,他疯了!”宋芳州冲九生喊。
九生暗暗抽了一口冷气,踏进大厅道:“五爷,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柳眉山的手指微微发颤。
“你活着对不对?”九生问他,“如果你还活着就醒一醒,我们弄错了,那具尸骨不一定是你娘的。”
“什么?!”归寒惊诧,“那是谁的?莲花池里还有第二具尸骨?”
九生没有答她,只是慢慢的往柳眉山身边走,“五爷你醒过来,让柳真儿离开你的身子,我们再想一想哪里弄错……”
柳眉山猛地一挣扎,带着绳子将归寒甩到九生眼前。
嵬度闪身过来,护着九生急侧躲开。
归寒“哐”的一声撞在了门板上,疼的眼前一黑,抽气骂道:“娘的……腰!”
“小道姑!”宋芳州忙溜身跑过来扶起她,“你没事吧?”
归寒缓过一口气,怒瞪嵬度,“接住我会死吗!”
嵬度不看她,只听九生低低对他道:“去按住他。”
嵬度点头,放开九生快步上前。
柳眉山却疾步后退,伸手拨出肩膀上的匕首抬手抵在了喉咙上,“站住!”
“嵬度。”九生出声让嵬度停下,盯着柳眉山道:“柳真儿,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你要这般害他!”
柳眉山握着匕首的手指在发颤,眼神却是凶狠的,像那孤魂一般,怨气森森的道:“我要他死,要杜蘅死,要这纪府上下不得安宁!”
九生想起之前看到的记忆,杜蘅问柳眉山是不是柳真儿下药流掉了自己的孩子,柳眉山说是……
柳真儿被活活的打死在庭前。
为这个吗?她恨柳眉山,恨杜蘅?她们之间的骨肉情分呢?那些幼年时的记忆呢?雷雨夜,夏虫天,大雪里……
那些柳真儿万般柔情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柳真儿,你就这么恨他?”九生问。
柳眉山握着匕首的手使力,血珠子便顺刀刃而下,流了他一手背,“他该死!该死!他害死了我,还害了慧心!”
纪慧心?又关纪慧心什么事?
九生给嵬度使了个眼色,道:“他怎么会害死了你?又害了纪慧心?”
柳眉山眼睛里闪着幽光,他忽然道:“你很喜欢他对吗?慧心的孩子就是他的,你现在还想救他吗?”
九生看着她,开口道:“纪慧心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与我无关,他救过我,我叫他一声五爷,就不会看他死在眼前。”
柳眉山握着匕首的手指颤的愈发厉害,九生又道:“五爷,你想将你的命偿还给她吗?”
柳眉山面上越来越痛苦。
“五爷,你信不信我?”九生注视着他问:“我看到过幼年时的你和你母亲,她决定不会这么伤害你,我们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闭嘴!”柳眉山看到嵬度微微动身,痛苦的打断九生,急退到棺椁旁,抬脚猛力的踢翻棺椁,哐当的一声巨响,棺椁摔开,里面的尸骨翻滚碎了一地,他抬脚踩了上去,厉声道:“他该死!该死!”匕首一用力,血珠子滚落如雨珠,“不想他死就杀了杜蘅!杀了她!”
九生开口就道:“好,杜蘅在京城,你放了他,我们现在就去京城,替你报仇。”
柳眉山停了手,幽幽的看着九生道:“我可以放了他,把你的身子借给我,回京城杀了杜蘅后,我就把身子还给你。”
九生眉间一蹙。
“他不是救过你吗?”柳眉山道:“为他借一□子都舍不得吗?”
九生盯着他,看着他手中的匕首慢慢的划开手臂,血透衣衫,一珠珠的流在脚边。
“不然……”宋芳州缩在后面,试探性道:“不然就还附我的身好了,我醒得快。”
“傻了吗你!”归寒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她要是占了你的身子不还你怎么办?被上身损阳寿,你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迟了一点,第二章奉上!
吃个饭来第三章~
第52章 五十二
哪里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九生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柳眉山,将脑子里的记忆飞快的闪过——
雷雨夜抱着柳眉山入睡的柳真儿,杏花树下为他扇凉的柳真儿,大雪中给他撑伞的柳真儿……
那些柳真儿明明和眼前这个怨魂长的一模一样,但……天壤之别,那个柳真儿万般柔情,轻轻的顺着他的发,说为了他做什么都甘愿,怎么会舍得伤他半分?还用他的命来做交换。
从哪里开始不对的?
从杜蘅打死柳真儿那夜吗?柳真儿开始恨死了他?
九生眉心忽然一蹙,不对不对,她记得柳眉山跟她说过,他娘是纪子卿的正妻,明媒正娶的大夫人,而那记忆里的杜蘅也被下人称呼,大夫人。
不可能有两个正妻大夫人,那……
九生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被柳真儿毒死,被小丫鬟抬去莲花池,倏忽一瞥的侧脸,那个侧脸……和柳真儿十分相像!
九生突然转身便往大厅外跑。
“九生?”归寒和宋芳州皆是一愣,“你去哪儿!”
嵬度要跟上去,九生回头道:“留下看着五爷。”讲完快步朝内宅跑去。
嵬度只是略一踯躅便回头盯向了柳眉山,“柳眉山。”他开口道:“你何德何能让九生为你如此。”
归寒却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你们这满腔的怨恨是哪里来的?当初是九生的父亲找来京城要人,要到老相爷那里,五爷能如何?霸占着别人被拐带的亲生女儿不还给人家吗?”
“他既收留了九生,就该问清楚苏勇是什么样的人,九生为何会流落到拐子手里,就这样不问不管的任由苏勇将九生带走,他有没有想过九生会怎样?”嵬度心里翻翻涌涌着怒火,有些话早就想说,却顾着九生不能说。
归寒被他的怒气搞的莫名其妙,“她不说,五爷怎么知道?”
“你们给她机会说了吗?”嵬度铮然拔剑指向宋芳州,寒光凛凛,“当初你将她拦在府外,你一句不认识她将她逼的走投无路,她那时候才六岁,你们一句话没有,一句话不问,任由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带走她,那时候你们的正义和善良呢?”
那剑光吓人,眼神更吓人。
宋芳州吓的后退半步,“我……我那时候真的不认识她……”
“收起你的剑。”归寒拦在宋芳州身前,难得严肃的道:“那时候他重伤刚醒忘记了一部分事情,我和五爷被老相爷灌醉在府中,一醒来就听说苏勇已经带着九生去感谢老相爷了,回到客栈你们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京城了。”又道:“这十年来,五爷没有一年不来看她,你真以为宋管家送来的那些银钱是老相爷给的?”
嵬度蹙眉。
“那全是五爷给的,就是怕她过的不好。”归寒也有些发恼,这十年来别人她不知道,但五爷对九生尽心为之,“第一年五爷跟着宋管家来看她,在刚到苏州就被老相爷的人拦下,是拿身家性命做担保,绝对不见她才得以在第二年来偷偷看她,之后的几年,年年如此,就算再忙也会特意来看她,给她送银子,我问你,五爷还能怎么做?是要不管不顾抢了她带回去吗?”
嵬度提剑答不上。
“这世间人人都活的不易,谁也救不了谁一辈子。”归寒道:“九生遇难时,五爷可有迟疑过半分,没有冲出去救她?”
宋芳州拉了拉归寒。
归寒甩开他,一把拨开嵬度的剑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哪里来的怨气?你还拿剑指我!打不过你当我怕你啊!我的正义和善良在我看得到的不平事上,在这世间的大恶疾苦上!”
她义正言辞,嵬度说不过她,气的抿紧嘴唇。
“别吵了……”宋芳州小心翼翼的拉着归寒,“你们先别吵了,人不见了……”
“什么人不见了!”归寒看不惯他的怂包样,甩开袖子吼他。
就见他指了指棺椁,小声道:“柳五爷不见了……”
嵬度猛地回头就见散落的棺椁白骨旁空无一人,柳眉山不知何时不见了,心头顿时一紧,上前抓住宋芳州的衣襟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去哪儿了?”
宋芳州被他吓的一缩肩膀。
“你放开他!”归寒握住嵬度的手腕。
宋芳州忙道:“我也没留意,就是你们吵的时候就不见了……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会去哪儿?他会去哪儿?
嵬度先想起九生,只怕他去找九生,一把甩开宋芳州提剑就往厅外跑去,跑了两步望着黑漆漆的宅子却是顿了步,他连九生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归寒在身后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符道:“过来,我带你去找人。”
嵬度回头看她,只见她合掌夹住黄符,口中念念有词,低喝一声,“走!”合掌便往回廊下去,又回头看一眼绷着脸的嵬度,没好气道:“还不快走!等那怨魂找上九生,你别哭!”
嵬度忙跟了上去。
宋芳州看的傻眼,快步跟上去问道:“你这是什么符啊?你念的什么咒语?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归寒挑了挑眉道:“师门绝技,概不外传。”
宋芳州很是不满,跟着她一路左拐右拐,愈发怀疑,“你到底行不行啊……”
归寒忽然在一道月亮拱门前停了步,双手一开,掌心里的黄符瞬间燃成一道火苗,烧成了灰烬,“就在这里。”
“这里?”宋芳州刚想探脑袋往里瞧,就见嵬度一阵黑影,提剑掠了进去。
便听院子里传出九生的声音,“别过来!”
归寒忙带着宋芳州赶进去。
不小的院落里一颗枯萎的杏花树下悬着一只灯笼是,这是柳真儿曾经住过的院子。
九生和柳眉山站在房门前,五步之距,柳眉山抓着一个老婆子捏着她的脖颈在发抖,面目痛苦。
嵬度就在九生数步之外的身后。
“你放开柳妈妈。”九生道。
柳眉山的喉咙里发出那怨魂尖锐的笑声:“他现在很痛苦,柳妈妈从小带他,感情亲厚的很。”那眼睛里是幽深的怨恨,手指却在发抖,面目紧皱着的痛苦,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太过痛苦,他的嘴唇发白,额头密密的汗珠,“我就是要用他的手杀了他在意的人,让他痛苦,让他尝尝我和慧心的痛苦!”
他的手指一点点加力,柳妈妈的脸色涨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再用力一分,那鲜血就从柳妈妈的口中吐出,柳眉山忽然浑身一颤,一头撞在身侧是红柱上,手指便是一松,柳妈妈委顿在地上。
九生刚要上前,他却猛地抬脚踩住了柳妈妈的胸口,喝道:“不许过来!”
他额头的鲜血一珠珠流下,顺着他的眼睑,睫毛,流在脖颈里,苍白的脸,鲜红的血,一身青衣如今早就分不出颜色,站在那里如同厉鬼。
他脚下猛一使力,便听咔吧一声,柳妈妈痉挛着吐出了血沫。
“我把身体借给你。”九生突然道。
“九生!”嵬度顿时急了,想阻拦,却见九生转过头来给他使了个眼色。
归寒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对九生暗暗点头,又道:“你控制五爷的身子很吃力吧?五爷现在渐渐苏醒过来,你会越来越难以控制他,不如换个好控制的身子,九生的身子对你们这些孤魂怨鬼来说再好不过了。”
柳眉山幽幽的盯着九生,似乎想了想,抬起脚将柳妈妈踢到一边,对九生道:“好,你过来。”
九生慢慢走过去,柳眉山浑身发颤,死攥着手掌对九生摇头。
“五爷,这次就当我报答你当初救下我的恩情了。”九生轻轻道,几个快步到他身前,伸手刚要触到他,他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抓住门扉剧烈的颤了起来,额角青筋显现,他死命的抓着门扉,紧闭双眼,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只听他几乎是一字字的咬道:“绑了我,快!”
“五爷?”归寒惊诧,这声音是柳五爷的声音。
他闷哼一声,双腿发软的跪了下来,咬的满口鲜血道:“快……”
嵬度掠身上前,抓着他的双手扭到身后,抬手一掌劈在他的脖颈之上,他只是闷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九生几步上前,他一头昏在了九生的肩膀上,九生听到他梦呓一般的呢喃:“你不欠我……”
她就那么愣了一下,他的血流了她一手一身,温温热热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高高在前的柳眉山会如此狼狈,如此凄惨。
归寒找了绳子过来,和嵬度两人三两下的将柳眉山紧紧捆了住。
归寒探了探柳妈妈的气息,紧了眉头。
“死了?”宋芳州问。
归寒点了点头。
“现在怎么办?”宋芳州问归寒,“你有法子或者什么符,让那怨魂从他身体里出来吗?”
归寒锁着眉,摇了摇头,“我还没有那么本事。”
“那怎么办?”宋芳州看着浑身是血的柳眉山,“总不能一直捆着他吧……”
九生低头看着他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道:“回京城,找纪慧心。”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来了!一天三章写的我快要被附体了……晚了一点不要嫌弃我!明天,不对,是今天继续约吧!一起来虐五爷!
第53章 五十三
柳眉山伤的极重,浑身上下全是伤口。
一行人回了九生的小宅子,连夜找了大夫来,大夫花了好半天才将他身上的伤口处理好。
九生让嵬度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乘船去京城。
归寒很是不解,问她为什么要去京城找纪慧心?
九生将一幅画递给她,是柳妈妈给她的,说是柳真儿十六岁生辰时画师给画的小相。
归寒打开画卷愣了一下,“这……”
画上有两个女子,相偎坐在美人榻上,一红衣一绿衣,手牵手的笑着,眉目竟是一模一样,只那红衣女子眼尾多了一粒泪痣,笑起来盈盈楚楚,正是她们见到的那个怨鬼柳真儿。
“这是柳真儿和……”归寒惊诧。
九生道:“和她的孪生妹妹柳珠儿。”
归寒惊的抽了一口气,“乖乖,这柳真儿竟还有个孪生妹妹,那……附在五爷身上的那个怨鬼是哪个?”
九生皱着眉头细细看那画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曾在井底的白骨上看到柳真儿毒死的那个女子,抬去莲花池坠下去的女子,眼尾有一粒泪痣。
她在那记忆里匆匆一瞥,当时觉得奇怪就是那女子眼尾有一粒泪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才是柳真儿,而毒死她那个是柳珠儿。
所以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喝下毒药,只为了柳珠儿放了柳眉山。
这样就一切对上了,柳珠儿毒死了姐姐柳真儿将她的尸体坠进了莲花池。而柳珠儿被杜蘅活活打死,尸体抛进了枯井底,所以柳珠儿那么恨杜蘅和柳眉山,是柳眉山的一个点头,害死了她。
可惜柳妈妈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死了。
“应该是柳珠儿。”九生道:“莲花池底的那具尸骨确实是柳真儿的,我没有在那具尸骨上看到残留的记忆和鬼魂,我想柳真儿应该是早就入了轮回,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归寒点了点头,“我师父说过,只有心怀怨恨或者心愿未了的鬼魂才会流连在尸体旁不入轮回变成怨鬼,也就是你能在有的尸体上看到这个人的记忆,是因为魂魄还在,怨气不散。就像柳真儿的尸骨,只是一堆白骨。而你能在井底的那具尸骨上看到记忆,说明这魂儿啊怨啊还在。”归寒挠了挠头,“你看到的记忆是柳珠儿的?”
九生点头。
“那柳珠儿为什么那么恨柳眉山啊?”归寒还是不解,“而且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纪慧心?”
九生收起画卷,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纪慧心和纪淮雨的母亲也姓柳,是纪子卿的侍妾,而且是被杜蘅害死的。”所以纪淮雨那么恨杜蘅,当初在船上被杜蘅派的奶娘送回苏州老宅,他会那么狠辣的杀了奶娘,因为奶娘是杜蘅的人,派来看着他的人。
“你是说纪慧心的柳珠儿的女儿?”归寒问:“那我们去找纪慧心能让柳珠儿离开五爷?”
“柳珠儿口口声声要为自己和纪慧心报仇,那么恨五爷,想来她是很在意纪慧心的。”九生收好画卷敛着眉眼,若有所思的慢慢笑道:“她应该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
她的笑让归寒有点心惊,“你要做什么?”
九生抬眼望着归寒笑了,“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她拿着画卷转身回房。
“九生。”归寒喊住她,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眉头,道:“如果你戾气太重,迟早会害了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若是有那一日……我会杀了你。”
九生站在门槛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她手指扶在门扉上微微侧过脸来,似乎在笑,“你救下了苏嘉卿无所谓,但若是你再插手我的事,我也会杀了你。”
归寒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门帘之后,手掌一点点收紧,她不会让那种事情再重演,绝对不会。
屋里燃了安神香,香线袅袅。
九生轻轻走到榻前,柳眉山还在昏睡,换了干净的单衣,脸色苍白憔悴,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似在睡梦里挣扎着什么。
“五爷?”九生坐在榻边的锦凳上,轻声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榻上人紧紧的锁着眉头。
听得到吧?
九生看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又道:“你快醒过来吧,我们弄错了,那个怨魂不是你娘,你娘早就入了轮回,她不怪你了,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榻上人忽然伸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想抓住什么。
“五爷?”九生起身看他,他表情痛苦,满头的冷汗,不住的抓着什么,九生想了想,伸手去握他挣扎的手。
他却在触到九生手指的一瞬间,猛地攥住自己的手指睁开眼,直愣愣的盯着九生道:“别碰。”
九生一惊。
他已合了眼又重新昏睡了过去,只是呢喃,“离我远点,你不欠我……”
他又昏了过去,眉目脆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九生看着他半天,极轻极轻的道:“那你欠我,快些醒过来吧。”
他在榻上,轻弱的闷哼了一声,攥着的手背又渗出了血。
是在第二日清晨就起程上了船。
九生只收拾了值钱的,余下的分给了下人,又让嵬度去了一趟苏府,将小宅的钥匙和一些她用过的首饰衣物交给了月娘。
找了一个大夫随行,便上了船。
临上船前宋芳州问她要不要回家看看。
九生差点笑出声,看着一脸单纯的宋芳州道:“哪里是我的家?我从六岁那年起就无家可回了。”
宋芳州皱着清秀的眉头,握了握她的手,“苏勇和苏嘉卿已经知错了,你就原谅他们吧。”
九生抽回手道:“我早就恨过了,仇怨已报,我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了。”
宋芳州也不知如何劝她,只是道:“我只是觉得人总是得有家的,不然太可怜了。”
九生笑了,望着不远处船舱里亲自为她收拾行李的嵬度道:“如今我和嵬度在一起就是家。”
“嵬度?”宋芳州惊的张嘴,又小声问她,“你喜欢嵬度?你们……在一起了?”
“他就是我的家人。”九生看着嵬度过来,对她伸手扶她上船。
“你们在说什么?”嵬度轻轻托着她上船,“我听到你们好像在说我。”
九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说你长大了,该说媳妇了。”
嵬度低了低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九生没听清。
只听归寒匆匆忙忙的从船舱里探头出来喊道:“快来,五爷醒了!不对,那个柳珠儿醒了!”
九生忙快步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归寒在急躁的道:“你这怨魂还真是难缠啊!不许咬舌头!”
“该死!他该死!”那怨魂含糊不清的声音。
进去就瞧见归寒伸手捏着柳眉山的下颚,不让他咬舌头,床边落着药碗,汤药全洒了,捆着他的绳子上,和他白色的素衣上红红点点的全是渗出来的血。
“怎么回事?”九生上前问。
归寒怒道:“我给五爷灌药,这柳珠儿就醒了,又是挣扎又是咬舌自尽的!真要命!”
九生到床前,伸手想帮忙按住他,柳眉山忽然一颤,攥着手指低喝一声:“九生别碰!”
九生就顿了住,看着他紧闭双眼,死死梗着脖子,濒死一般的挣扎半天,慢慢的昏了过去。
归寒累出了一头的汗,松开他,又紧了紧捆着他的绳子,不高兴的嘟囔道:“这人心真是偏的,我这样累死累活的照顾他也没见他担心我被附身了啊,下次你来灌药。”
九生看柳眉山侧头昏睡在床上,额头和脖颈全是密密的冷汗,手掌还攥着,忍不住道:“你轻一点,别碰到他的伤口。”
归寒一脸的不乐意,“你行你来,他身上哪里有好地方。”累的她坐在床上一阵气喘。
那大夫便又送了药进来。
归寒苦大仇深的一叹气,“根本就灌不进去啊,一灌那柳珠儿就醒了。”
九生想了想接过药,“你扶着他,我来。”坐到床边,让归寒扶着柳眉山坐起,她吹了一勺汤药凑到他嘴巴。
归寒捏开他的嘴,药一入喉他便呛的一阵猛咳,瞬间睁眼,吓了归寒一跳,忙抓住了他的下颚。
却见他直勾勾的盯着九生,眼神竟一点点的放轻了,半天半天,喉头动了动道:“我听到你说话了。”
九生就那么愣了一下。
归寒也惊的松开他的下颚,“你……你是五爷?”
柳眉山极虚弱也极轻柔的笑了,哑哑的“恩。”了一声,望着九生道:“我没事,你不要碰我,让归寒来。”
“喂!”归寒不乐意了,“我也是会被附体,有危险的好吗!”
在一旁看热闹的宋芳州插嘴道:“就是就是,小道姑虽然皮糙肉厚但也是个人,五爷太厚此薄彼了。”
嵬度上前道:“我来。”接过药碗,一手抬了柳眉山下颚,将药慢慢往他嘴里灌。
只喝了一口,柳眉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将头一偏,死命的挣扎了起来,喉咙里嘶哑着柳珠儿的声音,“让他死……让他死!”
归寒按住他,又惊奇又哭笑不得道:“看来五爷只有在面对九生的时候抑制力才会压得住柳珠儿,换个人就弱的像只鸡。”
作者有话要说:五爷你要克制住你记几!
这一章的名字叫——五爷引以为傲的自制力→_→
再次ps:男女主都是处,纪慧心的孩子不是五爷的,作者不写*,重要的事情要说两遍!
感谢狗私,薯片和小豹的地雷!归寒贴个符给你们吧……
第54章 五十四
这天冷极,夜里竟飘了雪。
因着柳珠儿极力抗拒喝药,柳眉山接连几日水米都难进,更别提药了,几日下来伤口不长,人整个瘦的吓人。
最后还是九生亲自喂药,才勉强服了下去。
这让归寒和宋芳州很是看不起,觉得自己这些年和柳眉山的朝夕相对全都白瞎了,这人太没良心了。
宋芳州也不满,偷眼看嵬度的脸色,凑过来跟九生说,“你到底有没有跟嵬度在一起啊?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吃醋生气呐。”
九生慢慢的在喂柳眉山喝粥,他昏迷着,但意识还在,喝的极为困难,“你这几日里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了?你很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也不是。”宋芳州为难道:“我当然不怎么希望你们在一起,毕竟我也有点喜欢你,你们在一起我就没机会了,所以你得跟我说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我好决定要不要忍痛退出。”
九生被他逗乐了,瞥他一眼道:“你会娶我吗?明媒正娶,永不纳妾。”
宋芳州白白的脸一红,低头娇羞的小声道:“这有点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可以慢慢来。”
归寒抬头白了他一眼,“你败了。”
“啊?”宋芳州听不明白,“败了?什么……败了?”
归寒看了九生一眼,对门外的嵬度道:“嵬度啊,问你一个问题。”
嵬度扭头看着她。
听她问:“你愿意娶九生,明媒正娶,永不纳妾吗?”
嵬度先是一愣,随后看了一眼九生,才开口道:“只要她愿意。”
“你看。”归寒笑着瞥宋芳州,“这才是正确的回答。”
宋芳州脸又一红,不服气道:“随口说说我也会!但我是认真的,我得对她对自己负责,成亲大事哪儿能随便说说!”又看九生,“是不是九生。”
九生低着头慢慢吹凉白粥,不知在想什么,紧着眉头。放在腿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才惊醒过来,一抬头就对上柳眉山望着她的眼睛。
“醒了醒了。”归寒松开按着他的手,凑近看他,“醒过来的是五爷吗?”
宋芳州也凑过来,“好像是唉,九生在,醒的应该是五爷,五爷五爷?”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柳眉山似乎累极的软在靠背上,慢慢叹出一口气,虚弱的笑道:“别跟看猴子一样这么看我,是我。”
“你可比猴子闹腾多了。”归寒跳下床,揉了揉一直按着柳眉山的手腕,“柳珠儿出现时没累死我们。”
“多谢。”柳眉山忽然开口。
这么认真倒是让归寒惊讶的不好意思了,想他是病傻了?会感谢人了?刚要说两句什么,柳眉山又道:“回京城给你加酬劳。”那些江湖道义什么的话就噎了住,啧了一声道:“这才是正常的柳五爷啊,财大气粗,没有良心。”
“那我呢?”宋芳州也凑过来,“我也出了力。”
柳眉山脸色苍白的笑笑,“你想要什么?”
宋芳州想了想,过来讨好道:“那你就把玉音的卖身契给我吧,她怪可怜的,我也答应过给她赎身,好让她嫁个好人家,你老是扣着不给我,回去就给我吧。”
玉音?九生抬头看了柳眉山一眼,她以为玉音早就跟着宋芳州了,怎么还扣在柳眉山手上?
“不行。”柳眉山说话无力,却不容反驳的道:“旁的都可以商量,只这个不行。”
“为什么啊?”宋芳州不满,“你也不缺她一个丫鬟,干嘛死活扣着她的卖身契啊?她也是从小跟着你长大的,你就当做个善事嘛。”又道:“再说了,当初九生能找回亲生父母也是玉音跟老爷子说了九生的故乡和姓名,老爷子才帮九生找到的。”
九生猛地抬头看他,“是玉音说的?”
宋芳州一心想帮玉音说好话,便道:“是啊是啊,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好吗?你告诉过她你的家乡和父母吧?就是她告诉了老爷子你才能找回亲生父母的。”又看柳眉山,“是不是五爷,玉音是个好姑娘,你就发发善心把卖身契还她吧。”
柳眉山累极,看着九生微微闭眼道:“我从不做善事,她的事你不必插手。”
宋芳州还要再说什么,柳眉山先道:“你和归寒先下去休息吧,我有事要跟九生说。”
宋芳州老大的不乐意,还是被归寒拉了下去。
房门半开着,嵬度抱剑站在门外。
天色已晚,夜光细雪轻轻吹进屋来。
九生在床边坐了半天才觉得冷,忙替他拉了拉被子,看他脸色很是不好,又端了药过来,“先把药喝了吧。”
“先搁着,我和你说两句话。”柳眉山道:“怕一会儿我再昏过去就醒不了了。”
“先喝了。”九生端着药碗凑到他嘴边。
柳眉山看着她冷冷又固执的样子便笑了,张口就着她的手将药喝完,闭着嘴许久才将柳珠儿压下去,疲惫的靠进软枕里,闭目轻声道:“苦。”
九生一愣,没料到他会叫苦,忙又倒了水来,“那你喝口水。”
柳眉山便睁开眼,望着她笑。
“你笑什么?”他望的九生脸皮发烧,背过身放下碗。
“没什么。”柳眉山道:“只是梦到六岁时那么点儿大的你,睁开眼就看到了你,长大了,像是做了个梦你就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你这梦太长了。”九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低头笑了笑,十年,一梦十年。
他始终看着九生,那个小不点儿长成了大姑娘坐在他眼前,是怨他的,他知道,从她说出那句她过的不好开始,他就知道九生心里怨极了他。
他想他该解释些什么,但他没有,因为无从解释,再多的原因也是他当初任由苏勇带走了她,错了就是错了,解释无用,后悔也无用。
“你喜欢嵬度?”他忽然开口问。
问的突兀又直接,让九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听见了之前她和宋芳州归寒说的话了?
他看着九生脸上的小表情,轻轻柔柔的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他顿了一顿,“我来做你的娘家,帮你们把喜事办了,你和他小时都在我身边过,我来做个媒。你想留在京城,就住下,选个你喜欢的宅子,嵬度若是想做官我帮他找个清闲的,或是做些别的……”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九生打断他的话,语气不重却冷淡。
柳眉山看着她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笑了,“你对他并非男女之情对吗?”
九生手指一顿,抬头看着他,心里是暗暗吃惊的,有些发恼道:“你在试探我?”
柳眉山轻笑摇头,“我真心想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望了一眼她的手指,“你的小动作太明显了,你小时候就这样,心里慌乱不开心时就会搅手指。”
九生忙收回了手,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不劳五爷费心。”
柳眉山只望着她笑,笑的像落在门边的细雪,轻轻细细的落在她身上,语气里满是无奈的笑意,“恩,我不插手,你和谁在一起都好,只要不是孤单一人。若是……有一天你没有想在一起的人,就留在我身边。”
九生心口突突的跳了两下,听他又道:“当我是你的金主也好,靠山也好,你想做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九生慢慢松开握在袖子里的手,抬头笑道:“那你可别死了,等我找到新得靠山再死。”
柳眉山望着她轻轻的“恩”了一声。
这夜小雪,安静的只听海浪声,他的声音轻轻哑哑,像是刚睡醒,慢慢道:“玉音是留给你的。”
“恩?”九生一愣。
柳眉山似乎累了,靠着软枕眼睛亮亮的看着九生,“她做了不该做的,留着给你处置,只是你要记得,她只是个奴婢,你生气就处置了她,不值当费心恨她。”
九生握着手指,不讲话。
柳眉山看着她的表情,哑哑道:“爱和恨都是贵重的,我希望你的爱恨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她低着头不讲话,还像小时候一样,心思重,闷着不愿意讲。
柳眉山便轻轻的叹了口气,“九生,你不开心可以告诉我,如果不信任我,你可以告诉嵬度,告诉任何你信任的人,但不要闷着自己一个人。”
她便抬起头来看他,笑着说了一句,“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好。”
柳眉山的眉头便慢慢的皱了起来,他第一次如此希望,她能遇到一个让她敞开心胸,安心依靠的人,那个人是谁都好。
这一夜细雪未停。
柳眉山在那一夜后便没日没夜的昏睡,醒来也是柳珠儿,九生每日定时喂他喝粥吃药,他有几次昏迷中皱着眉说苦,将脸埋在软枕里。
夜里常常发梦,一脸凉冰冰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九生在他发梦的时候问他梦见了什么,他是不答的,只是让九生别碰。
九生想,他应该是梦到了柳真儿。
他一直在说是自己害死了柳真儿,柳妈妈也那样讨厌他,九生不知他心里藏了什么秘密让他这么久了还难以释怀。
到京城那日柳眉山竟是一早就醒了,强撑着精神让归寒先下船去看一看。
果然,城门外宋老相爷的人早就守着了。
当初宋芳州说是去并州姑妈家,半路偷偷留了缠上了柳眉山一起跑去了苏州,柳眉山估计老相爷在宋芳州去并州后没几天就送信问情况了,并州到京城送信一来一回,也差不多就这几天老相爷知道宋芳州根本没去并州,现在估计老相爷已经急疯了。
柳眉山让宋芳州先下船回府。
宋芳州抱着他不撒手,“我现在回去怎么跟老爷子说啊?他一定会发火打死我!”
“他不会。”柳眉山虚弱道:“他舍不得打你,你快回去,别牵连了我们。”
“这么绝情!”宋芳州简直要哭,“好歹我们生死与共这么久了,你好歹陪我回去说说情……”
柳眉山喘了一口气道:“你回去就装病,老相爷连骂你都不会舍得,快回去吧,我估计他如今已经急的下不了床了。”
果然,宋芳州刚刚下船就被乌拉拉的一大群人围了回来,还有官兵。
宋芳州吓的缩回船上。
便听码头上有人朗声道:“宋小公子可在?老相爷让在下来接你回府。”
那声音传进船舱,九生一瞬间站了起来。
“怎么了?”柳眉山看她脸色惨白。
她不答话,只是推开堵在门口的宋芳州快步走了出去。
阴郁郁的天,天际晨光隐隐,九生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当前的那个人,眼睛一瞬不眨。
“九生?!”那人也吃了一惊,眉心一瞬蹙紧。
九生盯着他慢慢笑了,纪淮雨,纪淮雨……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纪淮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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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
那天晓光破出阴云来,背后海浪唏嘘,眼前冷风吹满衣袖。
纪淮雨就站在不远不近的码头上,仰头望着船上的九生表情好看极了,惊的愕的,却也有些意料之中。
嵬度跟着她出来,落眼在纪淮雨身上手就攥住了剑柄,“我帮你杀了他!”拔剑的手就被九生按了住,她的手冰凉极了,紧紧握着嵬度的手和他手下的剑柄。
“不。”九生道:“这里是京城,杀了他你如何脱身?”
“你不必顾我,我自会脱身。”嵬度恨不能将纪淮雨一刀刀刮了。
九生依旧握着他的手,望着纪淮雨脉脉的笑了,“我怎舍得就这么杀了他?他于我的大恩大德,我要涌泉相报,一分一分的还回来。”
“可是……”嵬度恨的咬牙。
九生侧头对他笑了笑,“收了剑,以后你要先学着顾全自己,才能保护我,不要轻易为任何人拔剑,包括我。”她死了不要紧,哪怕她和纪淮雨同归于尽也是甘愿的,但不能连累嵬度,这世上唯一将她放在第一位的嵬度,她养了这么多年,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
嵬度便慢慢收了剑。
纪淮雨在船下开口道:“好久不见九生。”
好久不见。
九生望着他,纪淮雨果然是纪淮雨,只是短暂的惊愕,如今已是他惯有的温和有礼,盈盈笑着,“好久不见纪淮雨,看样子你活的很好啊。”九生笑着道:“那就好,好好的活着,千万别死了。”
纪淮雨勾着唇角冲她一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什么样的人都困不住你,能再见到你,我十分开心。”
九生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他中意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被困死了。
宋芳州探头探脑的出了船舱站在她身边。
纪淮雨对他拱手道:“老相爷派我来接宋公子回府,还请宋公子下船随我一同回府。”
他穿着湖蓝的袍子,束着白玉黑腰带,发鬓高挽,一袭重黑的披风,温和有礼的一拱手,是老成又得体。
九生看着想发笑,他拿着用她换来的举荐信入京,看来是投在了宋老相爷的门下,求仁得仁,这就是他一直要的,功名利禄,出人头地。他做的很好,九生不难想象只要给他时间,他定会青云直上,想要的都会得到。
九生忽然笑了,轻轻对嵬度说了一声,“要动手也是我来。”
嵬度没听清。
便见她不知怎么脚下一拐,伸手暗暗一推,站在他身边的宋芳州一个不稳,哎呦一声就从甲板上滚了下去。
在一片惊呼少爷的喊叫中落下了水。
那码头便一片慌乱起来,一窝蜂的拥上前跳下水去捞宋芳州。
嵬度尤在惊愣,九生已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把纪淮雨带上来。”嵬度大脑没反应过来,足下已一点而起。
纪淮雨只惊着宋芳州落水,乱糟糟中只觉得腰间一紧,被人拽着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已被甩手抛到了船上。
只觉得浑身散了一般,疼的眼前一黑,肩膀被人一脚踩了住,他睁眼缓了片刻才看清九生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她憔悴了不少,瘦的下颚尖尖,一双眼睛猫儿一样的盯着他,他便笑了,“怎么?现在就要杀了我?”
“怎会。”九生也笑,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京城地界,我怎敢随意行凶?我就算再不惜命也不会拿来跟你同归于尽。”她伸手铮的抽出嵬度的佩剑,“只是我朝也想暮也思盼了你这么久,不送你点见面礼,心里实在是难以舒展。”举着剑细细的比准他的肩膀,一点点用力往里刺。
嵬度按压着他。
纪淮雨疼得抽了一口冷气皱眉,却还在笑,“你刚来京城就伤了我,惹了老相爷府怕是对你不好吧?”
九生手一用力,那剑便刺穿了他的肩膀插在甲板上。
他疼的低呼,猛力一颤,却被嵬度按得死死。
“我早就得罪了老相爷,也不怕多一桩。”九生弯着眼睛笑,低声对他道:“谁看见我伤你了?”
触目四望,除了九生嵬度,所有人都在忙着救宋芳州。
九生猛地将剑一拔,鲜血四溢,纪淮雨疼的眼前发黑,便听她低低笑道:“疼吗?这份见面礼你还喜欢吗?”
纪淮雨张口被嵬度捂住了嘴。
九生使了个眼色,嵬度便拎着纪淮雨将他丢进了船舱。
归寒站在门口,是被柳眉山拉着,阴沉着脸看九生进来,冷冷道:“是你推的宋芳州?”
九生不答,归寒一把甩开柳眉山的手,疾步到船前,一跃身就跳了下去。
柳眉山扶着门一阵的颤栗,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喊在喜悦在往他脑子里冲,令他快要站立不住。
纪淮雨忽然在他脚下,叫了一声:“柳哥哥??”又惊又喜,刚想起身,就被嵬度一脚踩了住。
同一瞬间柳眉山觉得身体里那个人激动的几乎要将他撕开,双膝一软险些跪下。
九生忙去扶住他。
他疾步推开,“别碰我。”他死死攀着门板站立了住。
九生皱眉道:“柳珠儿,你认得他吧?要是不想我在他身上多开几道口子就赶快出来!”
“你刚刚叫谁?”纪淮雨脸色惨白,直勾勾的盯着九生,“柳珠儿?你怎么知道柳珠儿?你在对谁说话?”
船外人声渐渐嘈杂起来,不迭声喊,快快抱小少爷上岸!
柳眉山忽然一阵发抖,伸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脖子,从喉咙里挤道:“放了他!放了他!不然我掐死他!”
九生忙去想去拦,柳眉山却踉跄往后退。
嵬度便上前伸手拉开他的手,刚想打晕他,柳眉山抓住了他的手,闭着眼睛虚哑道:“我还撑得住,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带你们入京回府。”
只是一眨眼,九生眼前一晃,纪淮雨已趁机翻身而起,捂着肩膀疾步退到船舱外。
九生猛地回头瞪他。
他站在阴蒙蒙的天色下,脸色苍白,半身是血的望着九生,“你刚刚叫的柳珠儿是谁?”
“想知道吗?”九生慢慢走出去,看他往后退,看他失魂落魄,心里细细密密的恨,“纪淮雨,你想不想看你娘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纪淮雨退到船拦边,瞪着她,“我娘早就死了,九生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
九生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你怕了纪淮雨,我真是爱极了你这样的表情,看来你对我这份见面礼很是满意。”
船下有人喊了一声,“纪公子!快些下来看看小少爷!这可怎么办?”
纪淮雨又看了一眼九生,捂着肩膀匆匆下了船。
九生快步到甲板前往下看。
宋芳州已被捞了上来,*的吐着水,归寒正在拍着他的脸喊他的名字,让他醒一醒。
肩膀上一热,柳眉山站在了她的身后,将银灰狐裘的披风披在了她肩上,扶着嵬度虚弱道:“你太心急了。”
九生抓着披风冷冷一笑,“没杀了他我已是一忍再忍了,你最好别跟我讲道理,去他妈的从长计议。”
柳眉山第一次听她讲粗话,愣了一愣,随后虚弱的笑了,“哪里学来的混话?”又道:“我要是想劝你,就不会拉着归寒了,只是你如此一来,我们非到相爷府去一趟不可了。”
九生没有讲话,只是皱着眉看归寒快步上船来,一壁拔出袖里的匕首,一壁朝她冲过来。
嵬度上前的同时,柳眉山已跨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归寒的手腕,“归寒!”
“放手五爷。”归寒盯着九生道:“九生,我不伤你,你跟我回山去见我师父。”
“如果我说不呢?”九生望着她。
归寒慢慢掰开柳眉山的手道:“我会强行带你走,我说过如果你戾气不消总有一日会害死身边所有的人,今日你能毫不顾念的就将宋芳州推下船,他有幸没死,如果他真送命在这里,你就完了。”
“哦?”九生笑了。
她那不经心的笑让归寒发恼,猛地甩开五爷,直冲过来,几个闪身已和嵬度过了几招,她被逼退几步,怒道:“从你害死第一个人开始你就无法回头,停不了了!你以为五爷千方百计的不让你杀人是为了什么!你就是个祸胎,稍不自制就会害死身边所有人!”
“归寒!”柳眉山打断她,“闭嘴。”
九生的手指一瞬攥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道:“那你们就离我远一点,我自入我的地狱,不用你费心。”
归寒还要上前。
柳眉山侧身拦了住,“她要如何我自有计较,你现在速去永康王府,找王爷,就说我给他认了个义妹。”
船下已有一群官兵蜂拥而来,归寒看了一眼船下,老相爷亲自带着官兵来了,又瞪了一眼九生,收了匕首,快步跃下了船。
柳眉山望着当前而来的老相爷轻轻笑道:“都是旧相识了,你不必怕,等会什么都不必说,跟着我就是了。”
一回头只见九生已先一步往船下走,不回头道:“嵬度留下照顾五爷。五爷不必为我费心,我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们还是早日离我远一点,免受牵累。”
免受牵累,那四个字轻飘飘的落在风里,让柳眉山眉头收紧,低低的叹了口气,好容易才刚刚肯亲近一些,如今又回到了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先捅一刀给个见面礼,账要慢慢算~
赶脚你们又要讨厌小道姑了,小道姑针对九生是有原因的,她当初留在五爷身边有一大部分就是为了看着九生,不让悲剧再发生,这个后面会写到,别急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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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五十六
岸口水并不深,宋芳州只是灌了几口水,如今吐出来抱着细绒披风在岸上不住的发抖。
柳眉山就看着九生下船上岸,先看了宋芳州又凑近宋老相爷的耳边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听不清,只瞧见宋老相爷一瞬沉了脸色。
柳眉山忙扶着嵬度下船,将将上岸就听见宋老相爷冷声道:“带这位九生回府。”
“宋老相爷。”柳眉山虚弱的笑着上前,站在九生身前道:“九生是我带回来的,您怎么连个招呼不打就要带走我的人?”
宋老相爷望了柳眉山一眼冷笑道:“柳眉山你拐带走芳州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倒是自己找上门了。”呵了一声,“把柳眉山也带回府!”
柳眉山这才满意的笑笑。
“你不必……”九生想开口让他不要掺合。
他低头对九生一笑,凑在她耳侧轻声道:“别担心,只是带你故地重游。”伸手挥开兵卫来拉扯的手,冷眉冷眼道:“她也是你们碰得的?”
只让九生跟在自己身边往前走。
宋老相爷挥了挥手让兵卫退下,背上哆嗦的话都说不成的宋芳州回府。
一路上宋芳州牙齿只打哆嗦的磕巴道:“爷……爷爷爷……不关……柳柳柳……五爷和九九九……生的事,你……你你放……了他们……”
宋老相爷裹紧他的披风,心都快操碎了,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也舍不得骂他,只是阴沉着脸道:“你还敢求情,等回府我再收拾你。”
宋芳州顿时就红了眼睛,哆哆嗦嗦的掉眼泪道:“我……我我……只是想去见见……见见我娘……”
那话讲的宋老相爷心里一紧一酸,万般的愁绪堵在喉咙口,只放轻了声音问道:“那个九生可跟你讲了关于你娘的什么事?”
宋芳州掉着眼泪摇头,泪眼婆娑的道:“她……她果真和我……我娘……很熟……吗?”
宋老相爷不答话,他心里如何不焦不急,是怎么也没想到宋芳州会偷偷的找去苏州,还又和这个九生搅在了一块,若不是她说她有办法让宋芳州接受薛宁的死讯,他在岸头就将她处置了。
一路马车急回了相爷府。
宋老相爷先找来太医来瞧宋芳州,等确定了宋芳州并无大碍,这才转回了正厅来见九生和柳眉山。
两人正坐在正厅里用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让宋老相爷看了就来气。
三人起身行礼,宋老相爷又扫了一眼在九生身边坐着的一个少年人,微微有些惊诧。
这少年人……长的有些眼熟啊,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怎么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才落座。
问道:“你是?”
嵬度眉眼一抬,冷肃英气,毫不客气的道:“嵬度。”
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宋老相爷又看了他一眼,便没再多想,落眼在九生身上还没开口,柳眉山先笑道:“开门见山的说吧,九生此来我留定了,还请老相爷高抬贵手。”作了一揖。
宋老相爷看着他冷冷笑道:“柳五爷如今在京城风光无二,讲出话来也丝毫不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你既留定了又何必请我高抬贵手?”
柳眉山面色不改的笑,“老相爷严重了,我区区一介商人怎敢得罪您啊?我只是求老相爷高抬贵手,我们和和气气的将这点小事解决了。”
“我若是不答应呢?”宋老相爷望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就来气,柳眉山这几年来生意越做越大,勾搭上了几个庸王权贵便越发的不将他放在眼里了,这次芳州去苏州也定是有他的一部分原因,竟还敢替九生求情。
柳眉山笑容不减,“若是老相爷不答应,眉山也只有再想想别的法子了。”一抬眼望着宋老相爷道:“这次,九生我非留不可。”
九生看他一眼,莫名其妙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怎会不希望有人能这么护着她,但她这次真是想和他们划清界限,她既是祸,就自入地狱,不牵连任何人。
宋老相爷盯着柳眉山,忽然笑了一声,“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柳五爷要想什么法子非留下她不可。”
柳眉山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笑容却盈盈脉脉。
好巧不巧,管家从大厅外匆匆进来,低声在老相爷耳边道:“永康王爷来了,奴才们不敢拦,这会儿就……”
“哪儿呢?在哪儿?眉山啊,我的眉山呐~你可是要想死我啊~”大厅外嚷嚷的传来一声殷切切的男子声音,尾音婉转的让九生禁不住打了个恶寒。
回过头去瞧,就瞧见大厅的帘子被挑开,冷风灌进来,九生打了个哆嗦,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推着一个轮椅进了来,轮椅上坐着一个男子,一身白,白袍白靴,细绒银白狐裘的披风,托出一张白玉似得脸,黑发高束,簪着紫玉冠,压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
好看,但好看的太轻浮太轻佻。
看见柳眉山眼睛一亮道:“眉山你可要想死我了~一走这么久,回来也不先去看我!”又四处张望道:“我那妹妹呢?在哪儿?在哪儿?”
九生堪堪的又打了一个哆嗦,就见柳眉山眉头一挑,那男子才望向了九生,一双狐狸眼先是一眯,随后又故作惊喜的道:“妹妹?你就是那让我等啊盼啊,朝思暮想的小九生妹妹?”
九生差点没吓得往后退,看向柳眉山,想知道这是唱得哪儿出啊?
宋老相爷也是且惊且吓,起身略一虚礼,问道:“王爷这是唱的哪儿一出?”
永康王爷眉眼一挑的望着宋老相爷,眯眼笑道:“老相爷真是客气啊,我这义妹一下船你就请来府里了,让我这心里啊,好生感动。”
“义妹?”宋老相爷皱了眉,看看柳眉山又看九生,“我竟不知王爷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义妹?”
“你当然不知了。”永康王爷让小丫头推着到柳眉山跟前拉着他的手道:“眉山这一趟去苏州就是为了替我接我这义妹。”拍了拍柳眉山的手,“辛苦你了眉山。”
柳眉山慢慢的抽出手,笑容不改的道:“能为王爷效力是我的荣幸。”
永康王爷很受用的笑了。
宋老相爷的脸色却是不好,冷声问:“这九生远在苏州,王爷未曾出过京城,不知……这义妹是如何认得的?”
永康王爷抬脸冲他一笑,又浮夸的叹了口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宋老相爷脸色发黑。
“老相爷你是知道我八字轻,又做过不少亏心事,打从搬进了这皇帝新赏的宅子后就一直梦到些脏东西。”他又幽幽叹口气,“有时候真觉得我红颜薄命要死了。”
九生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所以啊就请高僧给看了一下,那高僧说我得认个镇得住这些脏东西的义妹,日后就得解脱了。”永康王爷眼睛发亮的看九生,“正好眉山认识这么一个能看得见那些妖魔鬼怪的小九生,这不正是上天安排吗?我就认了这么个义妹,特特的接她到我身边。”抿嘴一笑,“镇宅。”
这次连嵬度都听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
永康王爷那双眼睛就落在了他身上,笑容一愣,眼睛一瞬睁大,盯着他。
“王爷这个故事讲的真是曲折离奇。”宋老相爷没留意他的表情,只是冷笑道:“王爷不妨直说,不要编这些哄小孩子的故事来诓骗我这个老头子。”
永康王爷将眼睛慢慢的从嵬度身上移开,放在自己的手指上,“啧”的笑了一声道:“老相爷不信我也是没有法子的,那就换一种简单的说法,我来就是为了带走这个小九生的,日后呢,她就是我的义妹了。”抬眼望他,“我耍起无赖来可是连圣上都头疼的,所以呢,老相爷就高高手,把人给我吧。”
这话说的轻轻巧巧,却字句都在威胁他。
宋老相爷望着他开始头疼,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当今最无赖最不讲理最不要脸的当数这瘸腿王爷闻人越,仗着当初救过圣上便耍浑无赖,是真的连圣上都怕了他。
他憋闷,缓缓喘出一口气道:“王爷能不能让我和九生单独说两句?”一拱手,“请王爷和诸位先在厅外等一下。”
柳眉山刚要拒绝,闻人越拉了一把他的手,笑道:“好,老相爷都这么开口了,我们就在外面等一等。”挥手让小丫头推着出去,又回头一指嵬度,“小子,你也出来。”
嵬度一愣。
九生回头对他和柳眉山道:“没事,你们出去吧。”
嵬度这才跟着柳眉山出了大厅。
这日天阴,冷的呵气成雾。
闻人越在回廊下低眉想着什么,忽然转过轮椅看着嵬度道:“你叫什么名字?”
嵬度这一会儿的功夫被宋老相爷和他连着瞩目询问,很是不自在,只冷淡道:“嵬度。”
他又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身子。”
嵬度警惕的盯着他。
柳眉山轻咳了一声道:“他是九生的人,你不要吓到他。”
“九生?”闻人越依旧盯着嵬度,妖妖娆娆的笑了,“这个小丫头惹上了要命的人呢……”
柳眉山直觉他的情绪变化,微微皱眉,刚要讲话,九生已挑帘而出,被冷风吹的缩了缩脖子。
“九生。”嵬度忙上前。
她望着嵬度笑了笑,说了一声,“走吧。”又对柳眉山和闻人越行礼道:“多谢王爷和五爷出手相助。”
礼貌而生疏。
宋老相爷出来道:“既是王爷的义妹我就不留了。”语气平淡的放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着人将他们送出了相爷府。
柳眉山有些惊讶,九生和老相爷讲了什么,他竟如此爽快的放人了?
闻人越盯着九生,幽幽道:“你这个小九生可不简单啊……你吃得消吗?”
作者有话要说:九生新作用——镇宅。
这位王爷是新主线的主要人物,他知道一个惊天的大幂幂!→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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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七
一行人出了相爷府。
归寒和苏伯备了马车等在府门外。
九生又谢过柳眉山和闻人越,礼貌的让柳眉山心闷,便让她上马车同他一起回柳府,怎料她竟一口拒绝了,执意要带着嵬度寻客栈暂住。
她笑道:“五爷和王爷出手相助的大恩已难报答,再不敢叨扰,我和嵬度自有去处,五爷不必费心了。”
她刚到京城,无一熟人,能去哪里?
柳眉山望了望她,知道她心里还是为着归寒的话远了他们,却知她的脾气不可劝急了,便道:“也并非单是让你去借住,我现在的状况你最清楚不过,怕是离不开你,你既接了我这桩买卖,怎么说也要负责到底不是?再者,你和宋老相爷的事情还未解决,又惹上了纪淮雨,你一个姑娘家家住在客栈出了事怎么办?让我怎么安心?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闻人越在旁边瞅着柳眉山好笑,“不要脸。”为了诓骗人家小姑娘这等话都讲的出来,惊奇道:“你竟还有良心?”
柳眉山瞥他一眼。
九生便道:“五爷的事我自会负责到底,但实在无须住在柳府,有归寒照看,我早晚入府便是了。旁的事,五爷就放心吧,天子脚下,又有嵬度在,我怎会出什么事?况且,”她顿了顿笑,“老相爷会照拂我的。”
“不妥。”柳眉山皱了眉,低了低声音道:“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听话这一条你如今便忘了吗?”身子晃了晃竟险些又要抑制不住柳珠儿。
九生还真给忘了,但她心意已决,祸害二字与她是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符咒,从一出生开始,这两个字贴在她身上让她不得翻身,无处委屈,京城再难苟活,她还没有到非依附柳眉山才能活不可,况且她意在他人。
便道:“五爷我知你的好意,但我如此入住你的府邸却是个什么名头?和玉音一样的丫鬟?还是和归寒一般的手下?”她轻轻一笑,“我虽生来异数和旁的姑娘小姐不一样,但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我自小便另住别院,照顾自己这种事情五爷就不用担心了。”看柳眉山还要再讲,她又道:“我不给五爷添麻烦,也请五爷不要给我增添烦恼。”
一句话噎的柳眉山语塞心闷,就那么愁眉深锁的将九生望了又望。
把闻人越恶心的要吐,“啧”的开口道:“行了行了,都不必争了,我既认了小九生做义妹肯定是要负点责的,你在京中也无亲无故怪可怜的,就和我回王府吧,正好给我镇宅辟邪。”眼睛有意无意的瞟着嵬度,只瞟的嵬度浑身不自在,“静姝在府中,也让她去看看静姝。”瞪了一眼柳眉山,“之前让你带她来看看静姝的怪病你偏不肯,如今还不是得来?”
柳眉山原是不愿意的,闻人越一个光棍大男人带着九生回府,成什么体统,再者静姝今年总吆喝着看到鬼了魂儿的,他是不想将九生牵扯进来,毕竟一旦牵扯进了皇家私事就很难全身而退了,但如今他既动用了闻人越,就不能再避开了,况且静姝和九生一般大,两个姑娘家家的在一块也是好的。又望九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九生低垂的眼帘里带着笑意……
也不给九生推辞的机会,闻人越道:“我也是请你用你的眼睛看一看静姝的怪病,你不必推辞了,不给你酬金就是了。”
九生便应了。
看着她带着嵬度上了王府的马车,柳眉山总觉得自己似乎被算计了……却扔是不放心的跟了去。
王府是翻新的五进院落的大宅子,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的很是奢华。
闻人越一进府门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摆扶着小丫鬟问管家,“静姝呢?”
“小姐说累,就歇着去了。”管家推着空空的轮椅答道。
“大白天的睡觉?”闻人越蹙眉,回头一指九生道:“我新收的义妹,你把挨静姝的院子收拾出来,好好熏一熏去了潮气,安置她住下。”
管家心里嘀咕,嘴上却恭恭敬敬的应是。
九生看了一眼闻人越的腿,忙推了推惊讶的嵬度。
那闻人越已望了过来,“很惊讶?”
嵬度忙收回眼。
闻人越扶着小丫鬟走了两步,一条腿是有些跛,却是不太明显,完全不必坐轮椅,“也没人规定坐轮椅的必须是瘸子,爷不喜欢走路,就喜欢坐这个。”
嵬度心里冷笑,想着这柳眉山的朋友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九生便道:“王爷的境界岂是我们这寻常百姓能看透的,他只是好奇而已。”
“王爷。”柳眉山出声让他注意一下,“还是先看看静姝吧。”
闻人越这才哼的笑一声,带着他们往府里走。
在正堂落座,上了茶,又差人去看看静姝醒了没有,歪在榻上看柳眉山,“你还不走?等着我留你吃午饭吗?”
柳眉山安之若素的坐着喝茶,稳稳的说了一句,“也好。”
这等的厚脸皮让闻人越忍不住翻白眼,知他心在九生,不客气的道:“赶紧走,你柳五爷富得流油倒来蹭我的饭,我不会吃了你的小九生的。”又道:“还有,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赶紧差人送金子给我啊,迟了我可就翻脸了。”
九生心里不怎么舒坦,想你们要说这些就私下说啊,当着我面说,是要我说些什么啊?
柳眉山轻轻咳了一下,对九生道:“你若是不想在这里住,随时可以跟我回去。”
九生只是笑笑。
那去内宅的小丫鬟便慌慌张张回来,噗通跪下道:“王爷,小姐……小姐不在府中。”
闻人越连身子都没动一下,依旧歪在榻上道:“我说呢大白天的她会睡觉?想来又是溜出去玩儿了,你去那几个老地方找找看,把她找回来。”
小丫鬟忙应是,退了下去。
九生听的好奇,这静姝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听那话竟是常溜出去玩?虽说大巽民风开放,并不禁锢女子于闺房,但这般常溜出去玩的小姐却也是极少有的。
柳眉山便凑过来对她低声道:“静姝和寻常的小姐有些不同,骄纵了些,人并不坏,你见了便知,若是有什么不合的地方便告诉我……”
“啧。”闻人越很是不乐意的瞪柳眉山一眼,“你怎么还没走啊?我府里今日不开火。”
柳眉山笑吟吟望着他又对九生道:“永康王爷最是小气,府中规定吃饭不准吃第二碗,你若是吃不饱就回来。”
闻人越眉头一竖,“我那是为了让静姝瘦身!”抓起榻上的软枕朝柳眉山砸了过来,“赶紧走!”
那软枕轻飘飘的过来,柳眉山笑着伸手去接,却在抓到软枕的一瞬间眉头一紧,胸口一窒,一头昏了过去。
亏得归寒眼疾手快的扶了住。
闻人越顿时大惊,忙下榻过来道:“这……就被我砸昏了?”
归寒看了一眼,苦笑道:“五爷这是又被柳珠儿占领了领地了。”
“怎么个意思?”闻人越听的糊涂。
九生看了一眼天色,已是正午,对闻人越道:“可否借王爷的厨房一用?给五爷熬了药。”
闻人越便差人去熬夜,又将柳眉山抬到榻上,听着归寒将事情大概讲了一下,略过了母亲一事,只说被附体了。
闻人越幽幽叹了口气,“他非在我这儿蹭顿饭不可了。”
便差人又收拾出一间厢房,先安置了柳眉山躺下休息。
九生等着药熬好了,亲自给柳眉山喂下,看他确实是心神俱累的睡着,就悄悄的退了出来。
几人一块用过了午饭,便在王府里安置了下来。
是到晚上柳眉山也未再醒过来一次,那个静姝也没有回来。九生喂了药便带着嵬度回了自己的厢房。
嵬度却是被闻人越安排在了另一侧的厢房,说是他和两个姑娘在一块不好不方便。
嵬度虽满心的不肯,却仍是去了。
他送九生回房,一路上沉默不语。
九生侧头看他,星月之下他英气极了,笑道:“你似乎不太喜欢永康王爷?”从进王府后总是警惕着。
嵬度点了点头,“他似乎也并不喜欢我。”
九生在房门前停下,整了整他的衣襟道:“且忍一忍,等老相爷那边的事彻底解决,我摸清了纪淮雨的深浅,我们就出去住,现在我们在京城太危险了。”不止是老相爷,就连纪淮雨都可以随时找她的麻烦,她必须得先找棵大树,而闻人越,最好不过。
嵬度又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今晚我不在外守着,你自己小心。”
九生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才回房休息,这一路来她累的躺下便睡着了,却在半夜听到了哭声。
她先是一惊,以为又是什么鬼魂,猛地睁开眼微微喘息半天才听清,哭声是从房门外远远的传来的,是个脆生生的女声,哭的咋呼,还在不住说:“姐夫救我,姐夫救我……”
九生再听一会儿听到院子外吵吵闹闹的闹腾了起来,灯光远远近近的点起来传进房来,便穿好了衣服,推门出去看。
寻着声音一路到大厅,便听见闻人越恼怒的声音,“好啊你!敢对静姝动手!来啊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
九生快了两步,一到大厅就看见压在大厅中的那人,顿时心头一紧,看那家丁伸手去拉那人的衣服,心头的火蹭蹭而起,冷声道:“王爷拿了我的人,倒是连声招呼也不打?”
快步进去,冷喝道:“嵬度,你的功夫都是白学的吗?”
被压在大厅中的嵬度一愣,抬头看见九生进来,先是一愣随后神色略慌问:“我可以动手吗?”
“被人欺负了不敢动手,你这十年的功夫可真是学到了姥姥家!”九生冷眉冷眼的道:“王爷打不得,难道你连这几个小子都收拾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费尽心机,一心想要扒了嵬度的衣服啊……也是不要脸了。
九生要怒了!这可是她养大的,没她同意还敢动上手了!
第58章 五十八
“王爷打不得,难道你连这几个小子都收拾不了了?”九生冷眉冷眼的撂下话来。
嵬度这才伸了手脚动手。
闻人越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晃,也不知嵬度是怎样出手的,堂中押着他的家丁便惨叫了飞了开去,只砸在桌椅上,哐当当的一阵乱响,吓得静姝缩在他怀里尖叫一声,他忙护着静姝后退半步,喝道:“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放肆!”
嵬度已稳稳的退到九生身边,九生低问他一句,“没事吧?”
“没事。”之前他不反抗不还手是因为九生说了她想仰仗王爷,他不能得罪了王爷,这才任由押到了大厅里,不然凭着一王府的兵卫也不见得动得了他。
九生这才望着王爷冷笑,“这里是王府,但这里也是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我不知嵬度犯了哪条律条,或是哪里得罪了王爷,竟让王爷这般的私下擒拿?”
闻人越盯着她,眉眼扬着,“倒是还有脸来问我,我念你们可怜好心收留你们,竟不想是引狼入室!三更半夜的他不在房中睡觉,心思竟敢动到了静姝的身上!我没有剁了他的手脚已是仁慈!”
九生一皱眉,这才留意到缩在闻人越怀里的女子,身高和她差不多,只是略圆润了些,一身男装,头发散乱,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噙着眼泪,瞪了一眼嵬度骄横道:“他还差点扒了我的衣服!下手好重!我现在胳膊还是疼的!”
闻人越揉了揉她的胳膊,冷哼道:“这可是被我府中的人亲自拿在了院子里,小九生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且问王爷,你说的府中人亲自拿下是在哪里拿下的?”九生看着闻人越问道。
一个家丁刚从地上爬起来,道:“就是在北院儿里,厢房外,这个人压在小姐身上对小姐动手动脚!”
“哦?”九生将眼望那家丁,“你可是记清楚了?是在北院儿,嵬度睡得厢房外?”
“小的们都看见了!”家丁抢道。
九生便望向了那叫静姝的,冷冷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静姝小姐的闺房在西院儿厢房,那我倒要问问静姝小姐,你三更半夜不在自己的房中跑到嵬度的厢房前做什么?”
那静姝一愣。
九生断然道:“静姝小姐可别跟我说是路过,你是将王府绕了一圈才路过得了的吧?我是不知这京城女子夜半前去陌生男子的厢房是何规矩?是何道理?”丝毫不顾闻人越愈发阴沉的脸面,侧头喝嵬度道:“不争气的混小子!就算静姝小姐不懂规矩,你难道不知男女大防吗?三更半夜的就算静姝小姐到你房前,你又出来做什么!没得让人误会,坏了静姝小姐名声。”
她这一番话堵的静姝接不上话,连闻人越也气的脸色青青白白一阵儿,只想拔了这丫头的舌头,让她能言善道!
嵬度只怕九生生气,开口道:“我并不知她是女的,她半夜溜到我房中,我以为是个小毛贼便追了出去,交了手拿下她,才发现她是个姑娘……这些人来的时候她只是被我拿下擒在了地上,我没有动手动脚,更没有扒她衣服。”瞟了一眼静姝,“她那副样子,看不出身形,夜黑无灯我根本不知她是个女的。”扒了衣服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静姝生平最恨人说她的身形浑圆,登时大恼,“你就摸我了!摸了你还不承认!”上前一步就要动手,“是个男人你就别还手!”
九生拉住了嵬度,闻人越拉住了静姝。
九生抢先道:“王爷的家教好生厉害,小姐半夜溜到陌生男子房中,如今倒是要反咬一口污蔑我们,我们虽孤苦无依但也不是这样任人欺辱的,王爷若是想赶我们走只管说就是了,何必使出这样的阴招!”
“大胆!”闻人越压着的火气顿时怒了,“话要掂量掂量再说出口,我念着你是柳眉山的人才不与你计较,你这小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还不知闭嘴!”
九生今日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索性咄咄道:“这天子脚下,王爷是要拿身份来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吗?您是王爷,在您的王府自然您就是王法,但今日之事除非王爷杀了我,不然这不明不白的冤枉我们是宁死不受!”一瞪静姝,眼神吓得静姝一颤,九生冷冷道:“这样的事情说不清,就报官吧,让青天大老爷来断清楚,若真是嵬度欺辱了小姐就将他按律抓了砍了,我绝无二话,但若是小姐污蔑了嵬度,就请王爷和小姐还我们一个公道!”
静姝听了一愣,旋即有些心虚的慌了,她原只是听闻人越和人再说要看一看嵬度背上有没有刻字,一时好奇这才偷偷的溜去了嵬度的房中想看一看,是怎样也没想到会闹大,还要报官……
伸手抓住了闻人越的衣袖,小声说:“姐夫……还是算了吧……”
闻人越拍了拍她的手背,直勾勾的盯着九生,这小丫头还真是个爪牙锋利的,又狠辣又不要命,一股子的狠劲儿,是吃定了他断不会闹大坏了静姝的名声,才抓着死死不放,便冷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九生也望着他,“不是不敢,是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我可是您的义妹啊,是在宋老相爷那挂了名号的,我对他还有用处,今日你杀了我,明日老相爷就会来要人,届时难免会让王爷您头疼一二,我是不要命了,但您不要脸了吗?为了这种事杀了我这个义妹。”她顿一顿又道:“老相爷似乎和您很是不对付,他抓着这件事跟您过不去,您还是会很麻烦的,您不要脸,静姝小姐还是要的,闹大了吃亏的是谁您也是知道的。”又眼波流转的扫了一眼大厅里的家丁守卫,冷笑道:“再者,就凭您府中这些人还真杀不了我。”
嵬度的身手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闻人越望着她望着她,啧的笑了,这小丫头还真他娘的不好对付,他本想趁着静姝的这番胡闹,借机看一看嵬度的背,没想到这小九生这么护着嵬度,还这么难糊弄,压不住又唬不住,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撕撸到底,比他还难缠。这柳眉山到底是有多受虐才会看上这么一个难搞的小丫头啊?
他也不是真想怎样这小九生,毕竟她是柳眉山的人,毕竟他也是说出口收了她做义妹,再说如果嵬度身上真有刻字,那她还有大用处女人……
他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杀了,算了算了,一场误会。”
这毫无缓冲的转折让大厅里的人都犯晕了,这么闹腾一番就这么一句话算啦?王爷之前的气愤填膺呢?原则呢?说好的替静姝小姐出气呢?面子呢……
静姝也拉着闻人越的袖子嘟囔道:“算了就算了吧,反正是我打不过你,以后慢慢算这笔账。”攥了攥拳头看嵬度。
九生冷冷一笑,“王爷一句话说算了就算了?那嵬度就这样白白的被污蔑,被欺负了吗?”
闻人越越看她越好玩,还真是不要命的咄咄逼人,“那你想怎么办?”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九生道。
闻人越一挑眉,你还真是讲理……
“既然事由静姝小姐闹起,就请静姝小姐解决吧。”九生道:“既是污蔑就请静姝小姐当着这些小子儿的面,给他道个歉。”
满厅的家丁守卫惊的暗暗抽气儿,这可就是在打王爷的脸了啊,这小丫头还真是不懂得见好就收,这静姝可是王爷的小姨子,打小就养在王爷身边,那可是金贵的很啊,给个不知来历的小子道歉……
齐刷刷的看闻人越。
闻人越果然脸色一沉,却先听到了大厅外的一声轻咳,柳眉山站在回廊下对他比了个手势,他挑了挑眉毛硬生生的将胸肺里的火气压了下去,慢慢送出一口气道:“好说,不就是道个歉嘛,静姝去道歉。”
静姝先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好吧,道歉就道歉。”将散发甩到身后,挽着袖子,气冲冲的几步到嵬度跟前,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气哼哼的瞪着嵬度,露出的手腕子又白又肉,猛地一拱手作揖道:“对不起!”
三个字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吓了嵬度一跳。
她直起身,红着脸气道:“行了吧?”眼睛亮又水灵。
嵬度还是第一次和九生以为的女子这般近,不自在的后退半步,看九生点头了,他才道:“行了。”
静姝猛地踏前一步,逼近他转了转手腕道:“你等着!”转身就气呼呼的走了。
嵬度看着她略显圆润的背影,头发一甩一甩的莫名的想笑,她的身手实在是烂,但嗓门实在是大,他刚一巴掌下去,她就叫的阖府震动了。
闻人越拍了拍静姝的背,没好气对九生道:“现在你可满意了?”
九生拱手道:“王爷明理,我自无不满意,只是……”她顿了顿道:“这样一闹,这王府我们也不好再住下去了,多谢王爷美意,今夜我们就离开王府。”
闻人越一皱眉,呵的笑了,“小九生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九生也皱眉,“闹出这样的事情,我们再住下去对静姝小姐的名声也是不好,王爷的心意我们感激,心领了。”
闻人越刚要开口,有人在大厅门口慢慢道:“也好,这样住着也难免尴尬,就和我回去吧。”
九生略一惊,一回头就看见柳眉山被归寒扶着站在大厅门口,笑着看她。
她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闻人越还要再留,看柳眉山给他使了个眼色,便吞下了那口气,心闷的没有再留,只是冷哼一声,对柳眉山比了个“八”的手势。
柳眉山点了点头,到九生身侧低声道:“不想住王府就不要拒绝我。”
九生想了想没说话。
这一夜闹到最后已是快黎明。
九生和嵬度回房收拾东西,闻人越歪在软榻上瞪着柳眉山,“柳五爷可真是大方,为个小丫头花这么多钱。”比了比八的手势,道:“别忘了是这么多,尽早给我送来。”
柳眉山禁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九生呢?嵬度对她极为重要,你动他就是在惹火她。”
闻人越眉毛一扬,“一个黄毛小丫头,我杀了她又如何,还惹火,啧。”
柳眉山眉深目重的看他一眼,淡声道:“你若是不想断了以后的银钱接济,就不要动她。”
闻人越脸色一变。
柳眉山缓了语气叹气道:“我只这一条要求,别的都好商量,只她,你不能动。”又道:“嵬度那边我会帮你想办法,你不要操之过急。”
闻人越这才慢慢缓和了脸色,冷声道:“被别人先查出来他的身份,你就不说我操之过急了。”
两下无话。
天边有星星闪闪亮着。
嵬度跟着九生收拾好东西走在她身后,半天开口道:“你怪我吗?”
九生一愣,“怪你?”
嵬度低着头,“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害你要搬出王爷府。”
九生望着他便笑了,“我怪你被人拿下竟不反抗,白花那么多心思让你习武了,大傻子。”
嵬度抬头看她,晨光为亮的夜里她眼睛魅魅的发光。
九生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王爷和你不对付,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带着你住进来,我离开王府只为了一条,就是不想他以后再找你麻烦。”九生替他系好披风,“我被人欺负是活该是我没本事,但我拼死也不会让人欺负你,这十几年来我们相依为命没有依靠也过来了,怕什么。”
第59章 五十九
九生只收拾了银钱和值钱的,带着嵬度出府时,柳眉山已备了马车在等她,九生原是想先离了王府再找地方住,是不怎么愿意去柳眉山那里,谁知道刚出府柳眉山就昏了过去,情况恶略的归寒按都按不住。
只好让嵬度上马车压住他,一同回他的府邸。
是将将上了马车,听人喊了一声,“等一下!”
就听一阵小跑声,车帘一把被掀了开,冷风吹的九生一个寒战,眯眼看那车外站着个人,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盯着嵬度,却是赵静姝。
“你要去哪里住?”赵静姝一瞬不瞬的盯着嵬度问道。
嵬度先是一愣,随后冷着脸道:“与你无关。”伸手去拉车帘。
“有关!”赵静姝死抓着帘子道:“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你跑了我去哪里找你?”又问:“你是要去柳叔叔家住吗?”
柳叔叔……九生挑了挑眉看昏迷的柳眉山,恩,如果没记错的话柳眉山现在二十*?只是他与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差点忘了他一把年纪了。
嵬度并不答她,只是冷冷道:“我与你已无瓜葛。”吩咐行车。
车夫很是为难。
那赵静姝便猛地跳上车来,身手之矫捷的让九生惊讶,她依旧盯着嵬度道:“你不说我就跟你们去,看看到底住哪儿。”
归寒实在看不下去道:“他确实暂时住你柳叔叔家,赵姑娘你柳叔叔现在奄奄一息,你就先别追这小子了,先让我们回去救救你柳叔叔吧。”
赵静姝看了昏迷的柳眉山一眼,皱了皱细细的眉,“柳叔叔会死吗?”
“你再不让我们走,会死。”归寒道。
“那你们快走吧。”赵静姝便跃下了马车,伸手一指嵬度,“你给我等着。”转身就回了府。
归寒忙令车夫行车回府。
嵬度忽然问归寒,“她是谁?”
归寒一愣,连九生也略愣了一下。
“她?”归寒想了想,恍然道:“你说赵静姝?她是王爷的小姨子。”
嵬度便没再说话。
马车辘辘而行,九生在昏暗的马车里看嵬度,笑着问:“你看上她了?”
“怎么会!”嵬度惊的忙否认,“我怎么会喜欢她?我不喜欢她,我只是好奇她是什么人这么不讲理。”
九生歪头笑着道:“你可是从来不会对人好奇的,今天怎么就对她好奇了?”她看着嵬度长大,嵬度的脾性她再了解不过,他跟绮罗学了十年的武,是最近两年才知道绮罗的年岁,他对不在意的人,从来不留意,今天会主动问起这小丫头,实在是让九生惊讶。
“我真的不喜欢她!”嵬度有些急了,却不知该如何说,只是伸手去扯九生的袖子,“我不可能喜欢别人,更别说是她了。”
九生笑着拉他的手,“行了行了,不喜欢就不喜欢。”
归寒在旁边看着他们道:“你可别招她啊,打从她姐姐为王爷死了之后,王爷把她这个小姨子当亲闺女养着,从小养大,宠的让人恶心。”
九生想起嵬度说王爷几次要看嵬度的身子,眨了眨眼睛问道:“王爷娶过王妃?”
“当然啊。”归寒道:“不过好像只过门了不到两天,听说当天夜里有人要杀王爷,是王妃替王爷当了一剑,救下了王爷她自己死了,临死前把才一两岁的妹妹托付给了王爷,这些都是京城里传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
九生“哦”了一声,那这个闻人越不是好男风?那是为什么执意要看嵬度的身子?她想不明白。
一路上心事重重,到了柳府,她下马车就愣了一下。
这里……是她当初跟着柳五爷看的第一套宅子,那套无主宅,柳眉山竟将它留了下来自己住……
府门前悬着写了“柳”字的灯笼,乌黑门,青灰墙,丝毫未变。
苏伯在府外迎接,看到九生便过来给九生见了礼道:“小姐回来了。”
这暗暗的天光下,九生听到有人跟她说‘回来了’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心头颤了颤。
苏伯差人和嵬度归寒一起将柳眉山抬进了府,又回过身带着九生进府。
一路从游廊走过,红栏院落,厢房大厅,和从前一模一样,就连大厅前的那棵大树都还在,回廊下悬着的鸟笼里养了新的绿毛鹦鹉,九生走过,那鹦鹉便叽喳的叫道:“闭嘴,别吵。”
九生吓了一跳,停下来看那绿毛鹦鹉,问苏伯,“这鸟怎么会说这些啊?”鹦鹉不都说些吉利话吗?
苏伯带着笑意道:“这扁毛畜生平日吵的厉害,被五爷骂多了就学了这些。”
九生伸手指敲了敲笼子逗那鸟。
绿毛鹦鹉便被吓得扑棱了翅膀,叽里呱啦的一大串鸟语,又蹦出一句,“九生,小九生,九生,小九生……”
九生一愣,慢慢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苏伯跟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九生忽然又问他,“五爷可养了乌龟?”
苏伯先是没明白,后听她说:“这院子的原主人不是养了乌龟吗?五爷保持宅子的原样,没养乌龟吗?”
苏伯这才道:“养了两只,在那边院子的池子里,小姐要看吗?”
九生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是说了一句,“不必了。”便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景色如旧,物是人非,这让她觉得难过。
是刚刚到了柳五爷住的北厢房前,就有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苏管家快去吧,五爷……五爷他伤了自己!”
又伤了?嵬度和归寒在干什么!
九生跟着苏伯快步去了厢房,踏进去就瞧见嵬度死死按着榻上挣扎的柳眉山,一手噙着他的下颚,他唇齿间全是鲜血,红艳艳的像是燃了口脂。
归寒正在地上翻翻找找着一堆的黄纸符,急得问:“不然我先用定身符把她稳住?”夹着一张符,口中念念有词伸手一点,喝道:“不许动!”贴在了柳眉山的脖子上。
果然,他挣得面红耳赤却定住了身形。
嵬度这才松开手,九生上前看柳眉山满口的鲜血,问道:“可是咬到舌头了?”
嵬度道:“没有,他想咬被我抓了住。”
“那这血?”
归寒过来,拿了帕子拉嵬度的手,“你小子挺仗义啊。”
嵬度躲了开,“他死不死和我无关,我只是不想九生伤心。”
九生这才看到他一手的血,忙拉起看,一圈的牙印,“你让他咬你了?”拉着他到水盆前,细细给他清洗干净,解了帕子缠好,又好笑又有点生气,“这柳珠儿属狗的吗?你也是,直接打晕他就好,还给人咬,没脑子。”
嵬度看着她,问:“这府里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九生道。
嵬度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归寒跟他说的那些五爷一直有去看九生告诉她,便开口道:“他其实一直……”
那便忽然传来了哭声,干哑又凄厉,是柳珠儿。
九生便顾不上听他继续讲,快步到了榻前,就见柳眉山被定身在榻上,绿幽幽的瞪着一双眼睛在哭泣,看到九生便挣扎着喊:“你们该死!都该死!他也该死!”
这景象委实吓了苏伯一跳,九生便让他退下,遣退了屋中所有侍候的人,只留下了九生,嵬度。
九生站在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他该不该死我不知道,但你已经死了,就该早入轮回。”
“是他害死了我!”柳眉山睁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瞪九生,“当初是他给杜蘅下了落胎药!嫁祸给了我!是他害死了杜蘅的孩子害死了我!”
“胡言乱语。”归寒冷笑道:“杜蘅落胎时五爷才十岁,他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怕是连落胎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眉山在落泪,柳珠儿在哭,她哭的凄惨,一声一声道:“是他!他和他母亲一样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是他嫁祸给了我!就是因为他年纪小,杜蘅才会信了他的话!害死了我!”
归寒丝毫不信,踩着榻边俯身看她道:“你还说是纪慧心的孩子是五爷的呢,据我所知纪慧心是被纪府中人给糟蹋了,而五爷十岁之后就和纪府断绝了关系,再未踏进纪府一步。”归寒一笑,“拿自己的女儿嫁祸给五爷,也不怕你女儿遭了报应。”
柳珠儿忽然不挣扎了,只在榻上掉眼泪,哭着,“是他,是他害死了我,也是他害了慧心,当日若是他肯出手救一救慧心,慧心怎么会落到如此……他该死!”直勾勾的盯向九生,“你知道是他对不对!”
九生不讲话,她确实在那井底的白骨上看到过不太一样的记忆,却是不敢确定。
十岁的小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柳珠儿哭一阵喊一阵,最后在天际大亮时慢慢的没了动静。
九生喂了昏迷的柳眉山喝药,让归寒和嵬度先去休息,喂完药刚放下碗转过身来就发现柳眉山醒了,一脸疲惫,睁着眼睛看她。
“五爷?”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柳眉山虚哑的“恩。”了一声,对她疲倦一笑,哑声道:“柳珠儿说的没错,是我拿杜蘅的胎害死了她。”
九生一愣。
听他不疾不徐道:“我从不后悔,她们罪有应得。”
九生坐在榻边的锦凳上,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眉山笑的无力,缓缓的缓缓的伸手,想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最终还在停在了她的脸颊边,笑道:“我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为我费心了。”他无力的垂下手,轻声道:“我此生做过三件后悔的事,一件是年幼时听信了柳珠儿的话,亲手将那碗药端给了我的母亲。”
他转过脸,望着头顶的床幔,声音静极了,“若不是我,母亲怎么会喝下那碗汤,怎么会小产元气大伤,怎么会……”他喉结哽了一下。
九生看他眼睛里灰蒙蒙的,不知是之前柳珠儿的泪,还是如今他自己的。
“其二是当初慧心求我救救她,我没有救。”他道:“我那时恨极了纪家人,但慧心是个好孩子……她那样善良,不该受这样的罪。”他转头看着九生,“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九生一愣,才醒悟他在解释,便道:“我知道。”
柳眉山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我自小性格不好,做了就做了,从不会解释,如今倒是跟你个小丫头解释这些。”
九生心头有些慌乱,忙抓了抓手指,问道:“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柳眉山转过头来看着九生,不讲话,就那么看着九生。
他的眼睛深茫茫的如夜色,他望着九生又安定又温柔,让九生心里愈发的慌乱。
他轻轻哑哑的开口道:“把你还给了你的父亲。”
那么一瞬间,九生心里如烛火燃蜡油一般,荜拨的轻响一声,慌乱如烛焰。
“对不起。”隔了这么多年,他轻轻说出这一句,“你该怪我恨我,但是不要拒绝我的示好,就当是我在弥补你,你做你想做的,我不会阻拦你,我只想看着你,帮着你,不想再发生第四件后悔的事情。”
九生看着他不讲话。
他慢慢的笑道:“我还算有钱,在京中也有些人脉,是个不错的靠山,至少要比闻人越好一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九生低着头笑了,眼眶有些发热,问道:“你知道我是个丧门星。”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极轻极快,只是轻轻一触摸便谨慎的收了回来,“我给你取名九生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从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九生,你不信我也该信你自己,在我……在嵬度眼里,这天下没有比你更贵重的了。”
那眼泪就那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他还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慰她道:“你如今是比小时候难哄多了。”
第60章 六十
天在窗外慢慢亮起来。
柳眉山吃了药,断断续续的又和九生说了一会儿话,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里犹自挣扎,一脸的冷汗。
九生坐着看了他一会儿,苏伯悄悄进来低声对她道:“小姐,老相爷府差人来找您。”
这么快?老相爷这么快就叫她过去解决薛宁的事?
九生跟着苏伯出了厢房,苏伯道:“要我差人先打发了吗?五爷之前交代过,老相爷府您不必去,让老奴打发了就是,等他醒了自会解决。”
他倒是想的周全,竟不知是何时吩咐的。
“不必,我是要去一趟的。”九生道:“你叫归寒来照顾好五爷就是了。”
“可是五爷必定不会放心您去的……”苏伯犹豫。
九生道:“放心,我不会有事。”左右看不见嵬度,便问:“嵬度呢?”
苏伯道:“哦,方才有人找他,想是还没回来。”
“有人找他?”九生诧异,他在京中也无熟人,便问:“是谁找他?”
苏伯想起来竟摇头笑了笑,“是永康王府的静姝小姐,被嵬度给捂着嘴扛了出去。”
赵静姝?
九生低眼想了想,便没再多问,跟着苏伯去了正厅见老相爷府中的人,将将踏进正厅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来的真巧。
来的却是纪淮雨。
他坐在侧坐上喝着茶,看见九生进来放下茶盏,望着她笑了,“九生……小姐,可让我好等。”
九生进前细细打量他一番笑道:“你的伤好的倒是挺快。”
纪淮雨摸了摸肩膀,笑着皱皱眉,“没好呢,你下手那样重,险些废了我这只胳膊。”
“哦?那倒是可惜了。”九生非常遗憾,缓缓靠近他,轻声道:“你放心,我要是不止是你的一只胳膊。”伸手刚想点一点他的肩膀,耳边风声一紧,眼前黑影一闪,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来的太快,惊鸿一般就站在了眼前。
九生一惊,定睛才看清眼前这人一身玄色束袖的男装,头发高挽在脑后,眉眼异常清秀,却是绮罗。
九生笑了笑,看了一眼纪淮雨,“我之前还奇怪,你怎么敢不带上绮罗。”又看绮罗道:“好久不见,绮罗。”
绮罗松开她的手,点了点头道:“还请九生姑娘,不要为难少爷。”
九生轻轻甩了甩手腕,问:“是老相爷派你来找我过府的吧?”
纪淮雨点头,“老相爷想见你。”
九生一笑,猛地抬手一巴掌扇过去,被绮罗快又稳的抓住,九生冷声道:“想让我老老实实跟你过去就让她放手。”
纪淮雨看着她冷如冰霜的眼睛,缓缓的笑了笑,对绮罗道:“放开她。”
“少爷……”
“放开。”纪淮雨道。
绮罗终是锁着一双细眉放开了手。
那一巴掌“拍”的一声落在纪淮雨脸上,清脆极了,扇的纪淮雨一偏头,听的绮罗浑身一颤,抿紧了嘴。
脸颊发麻,纪淮雨用舌尖顶了顶那麻麻的嘴角,笑问:“可以跟我走了吗?”
九生揉了揉发麻的手掌,满意的笑道:“等着。”转身出了大厅,先回房换了一身方便的男装,又梳洗束发,这才慢腾腾回来。
却是依旧不见嵬度,问过苏伯,苏伯只说在后园子里和赵静姝比武,若是有事他去喊嵬度过来。
九生想了想,看柳府外停的却是相爷府的马车,车夫也是她见过的,便没让苏伯去喊,跟着纪淮雨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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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府离柳府并不算太远。
九生坐在车中闭目养神,纪淮雨问道:“你不带上你的小嵬度就不怕出什么事?”
九生没睁眼,懒懒道:“如今我对老相爷还有用处,他不会让我出事,你更不敢让我出事得罪他老人家。”又好奇的问他,“我倒是好奇,你父亲也是京中官员,怎么你竟跟着老相爷了?你是怎么搭上老相爷的?”
纪淮雨半天没开口。
九生等了半天没听声,便睁开了眼,正对上他望着她的一双眼睛,那眼睛里竟是有一些悲伤。
“拿你换来的。”他轻轻开口道:“李王爷给老相爷写了举荐信,用你来换。”
隔了这么久,九生就算知道那封举荐信,如今听他亲口说来,她依旧会觉得一颗心被他踩下脚下,依旧会手指发冷发颤,依旧会被堵的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来。
拿她换来的,拿她换来的。
纪淮雨的表情竟是在难过,看着她轻声细语道:“我并不想隐瞒也并不解释,你知道我的父亲从不在意我这个儿子,我想在京中立足非常需要那封举荐信。当初就算不是我,李王爷也会想别的法子娶你过门,他当时已动了抢婚的心思,你嫁给李从善已成定局,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亲手来,让你少受些苦难,我得些利益。”他看着九生,眼神柔软,伸手拿了波斯绒的小毯子给她盖在膝上,“况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有法子拜托李从善的。”
他隔着细细绒绒的毯子轻轻柔柔的抚摸九生的膝盖,他还是如此,他总是能如此,用最多情的语气讲出最无情的话,字字诛心。
九生看着他,指尖一寸一寸的发寒,恨极了竟能看着他笑了,慢慢的抓着他的手,道:“纪淮雨,你和你的母亲真像。”他的手指在她的手掌下细微的一紧。
“你……见过我的母亲?”他问。
九生看定他笑,“她好爱你和你姐姐,你姐姐被人糟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我想一定精彩极了。”
纪淮雨猛地抓住她的腕子将她一把拖到眼前,笑容冷成灰烬,冰冷冷的道:“这些你怎么知道?你在哪里听的?”
九生笑盈盈看着他,并不回答,听着车窗外的声音才道:“纪淮雨你最好现在放开我,马上就到相国府了,别逼我让你难做。”
纪淮雨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半天才缓缓松开她的手,道:“九生,我说过,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
他果然这样的在意他仅有的家人纪慧心。
九生揉了揉发痛的手腕道:“好啊,你即刻死在我眼前我就绝对不会牵扯到你的家人。”
纪淮雨难得脸色如此难看。
九生笑了,“你也没多爱你的家人啊,你最爱你自己。”
马车嘶声停了,车外有脚步声了,九生起身要下车时对纪淮雨道:“纪淮雨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车帘挑开,外面天光乍现,亮的九生微微眯眼,轻声道:“你错在低估了我的价格,只拿我换了一封举荐信。”
有小厮来扶她下马车,她跳下马车,在大明的天光中看那高大的府门,如果他纪淮雨肯拿真心对她,她愿意做他的棋子,她那时甚至想过,嫁给纪淮雨她心存感激,会尽所能的助他。
怎么也没想到他只为了一封举荐信,如果他肯真心待她,这相爷府,这京城她都会竭尽所能陪他闯。
可惜他不稀罕她的真心。
宋老管家亲自出府来迎她,带着她入府,一路道:“小少爷醒了,但是……他说看到了夫人……”
宋芳州看到了薛宁的魂儿?
“不可能。”九生道:“薛宁早已入了轮回,他不可能看到。”
宋老管家叹了口气,“可小少爷直嚷嚷夫人就坐在他的榻边看他,还要叫你过来看一看,老相爷没有法子才请你过来,派老奴亲自来迎你,还望你不该说的暂时莫要说。”
“我知道。”九生知道轻重,之前老相爷肯放她出府就是因为她跟老相爷保证了她有法子让宋芳州心平气和的接受薛宁已死这个真相。
宋芳州是老相爷的命根子,出不得一点差错。
九生跟着宋老管家匆匆去了北院厢房。
老相爷正在房中安抚宋芳州,急的眼眶噙泪,见九生来了忙道:“来了来了,你让九生告诉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鬼啊魂啊的,你娘好好的活着,怎么会有这些。”
九生忙过去,宋芳州抱头缩在榻上,听到她过来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鬼魅,让九生一愣。
便听他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单独问九生。”
老相爷看了九生一眼,宋芳州发疯一般抱着头喊:“出去出去!都出去!”
他才起身,眼底生泪,眉眼深重的看了九生一眼,看九生点头才遣散了下人一同出了厢房。
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顷刻只剩下宋芳州和九生二人,九生站在榻前正揣测着该如何安抚宋芳州,宋芳州慢慢放下手,靠在了榻上,伸手将碎发捋在耳后,“呵”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让九生发寒,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抬起了眼,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直勾勾的盯着九生,“你竟还敢回来。”
九生心头一沉,这人……是宋芳州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转身便要退,宋芳州猛地窜身而起,水润润的手指一把就扼住了九生的脖子,一拖一带,翻身将九生压在了榻上,细细柔柔的黑发散了她一脸,九生问:“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这样和我过不去!”
宋芳州就那么攥着她的脖子,压在她身上,笑又不笑的看她,指尖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点用力,狠狠的刺进皮肉里划了下去,“我们没有仇怨,只是你敢伤他,就非死不可。”手指一寸寸的用力。
九生呼吸紧致,脸上疼的眼前发黑,像是流了血,只觉得脖子要断在他的手指间,一字字道:“你若杀了我他必定会为我伤心……”
“我知道。”他贴着九生的眼鼻轻声道:“但我会吃掉有关你的记忆,让他彻底忘掉你。”
当初他完全不记得她也是因为这个??九生眼前发黑,脑子里乱乱的闪着各样的画面,忽然想起柳五爷被柳珠儿附体的样子,莫不是和宋芳州这个差不多?
便顾不上多想道:“你想一辈子和宋芳州共用一个身子吗!”
那脖子上的手指忽然顿了顿,九生喘出一口气忙道:“你难道不想像个活人一样,正常的活着吗?而不是只有在宋芳州昏迷的时候才得以出现。”
她虽不清楚他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但她想也和那些附体的鬼魂差不多,或许他不会甘心只这么偶尔的“活”的一下,所以才试一下,没想到真的有些希望。
他歪头想了想。
九生喘息问:“你不想活着吗?像正常人一样,朝醒暮睡,做尽所有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朝朝暮暮的在一起。”
他眼神动了动,看九生,“你有法子?”
九生在心底里松出一口气,哑声道:“你放了我,我会想法子帮你。”
“我为何信你?”他问。
九生道:“凭你随时都能杀了我,如果我做不到你再杀我就是了,只不过晚几天而已。”
他又想了想,对九生道:“我给你九天时间。”
“好。”九生应的爽快。
他便松开了九生,伸手摸了摸九生的脸,眯眼笑道:“你可不要骗我哦,不然下次我就直接扭断你的脖子。”
九生躺在榻上剧烈的喘息,脸上一片*辣的疼,闭眼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我?”他侧身躺在九生身侧,托头看着她,“我也是宋芳州,另一个保护他自己的宋芳州,我是他心底里怨的恨的,想做不敢做的坏蛋宋芳州,恶人宋芳州。”
九生一愣,睁开眼看他,他的意思是他是宋芳州的阴暗面?那……“他知道是我推他下的水?”
他点头,一双眼睛含笑,“他当然知道,他怨你但又不想不敢怨,所以我才出来帮他来报仇。”
九生出了厢房时吓了老相爷和门口等着的纪淮雨一跳,她半边脸都是干涸的血迹,不流血了,只是一时擦不掉,有些发肿。
宋芳州已安安稳稳的睡下了。
她跟老相爷说了几句宋芳州暂时没事,便告辞了。
纪淮雨一路送她出了相爷府,拿了帕子递给她,“别落了疤了。”
九生没接,步都未停,刚走下回廊就听见有人喊她。
“九生?”
她一扭头就看见匆匆入府而来的柳眉山,他看到她的脸愣了一下,随后摆开了归寒扶着的手,快步过来,“怎么了?谁伤的你?还伤了哪里?”
九生摇头,“没事,只是一点点擦伤,已经不流血了。”
“柳哥哥你怎么来了?”纪淮雨言语带笑的问他,是难得的喜悦,“你身子可好些了?我早上过府时想去看你,苏伯说你睡下了,就没去吵你。”
柳眉山这才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多谢挂心,我没事。”又对九生道:“真没事?”
“没有。”九生笑了笑,“我们走吧。”
柳眉山点头,想扶她又收回手,归寒过来扶住了她,九生道了一句,“不必了,我没事。”便和他们一同往府外去。
竟是未在留意纪淮雨一眼。
纪淮雨站在那里想叫他,他已擦身而过,只愣愣的看着他离开,默默苦笑自语:“都已改变了……”
九生到了府外,左右看了一眼,“嵬度呢?”
柳眉山担心她脸上的伤口,让她先上了马车,才道:“静姝来找他比武,突然犯了旧疾,嵬度送她回府去了。”
九生便落了落眉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乱。
脸颊轻轻柔柔的一凉,九生一颤,柳眉山忙道:“你别动,我轻一些,让我看看伤口深不深。”
柳眉山拿帕子浇了温水,轻轻的,仔细的一点点擦她脸上的血迹,眉头紧锁着,一言不发。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口。”九生道。
柳眉山手指顿了一下,沉声开口道:“女儿家家,伤在了脸上,若是落了疤怎么办?”
九生并不太在意,“我并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柳眉山停下手,蹙着眉头看她道:“我让苏伯叫你一声小姐,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也是千金万贵如珠似宝的姑娘,我嘱咐过苏伯照看好你照看好你,相爷府来人等我醒了解决,你怎么就是不肯听一听我的话?”
竟是有些恼了。
他道:“你如今在我这里还逞什么强?”
九生看着他发恼的脸,轻轻笑了。
归寒在一旁忍不住道:“五爷你真像一个念叨个没完的管家妈妈,来的一路上你都念叨多少回了,现在又来……”
柳眉山一脚踢她,“不爱听滚下去!”
归寒一躲,不乐意道:“我也是个千金万贵如珠似宝的姑娘家家好不好!”
第61章 六十一
马车一路驶得急,回了柳府,柳眉山先差了苏伯找大夫,又命人将一些契书账本,零零散散的一大匣子东西送去老相爷府,说传他的话,老相爷府门高深,柳眉山做不了相爷府的生意,让他收回吧。
九生好奇问他那是什么。
柳眉山坐下略略吐出一口气道:“是相爷府的一些铺子良田,之前皆是薛宁在打理,薛宁死后府中无人,老相爷委托我代为管理些。”
那时他在京中得的那块化粪池地皮刚刚整顿好,盖了一排店铺做生意,愈见生意大了,几间铺子压的其它家不好做生意,老相爷实在分不出精力打理他的那些产业,便找了柳眉山做掌柜和宋管家一同料理,柳眉山是有心亲近权贵的,自然接了,打理的无不妥帖。
“这十年来,我也帮相爷府赚了不少钱,如今既然要翻脸就干脆断个干净。”柳眉山看着九生道:“他既伤了你,我就难免要让他出点血,给你出口气。”当初他有办法让那些铺子农庄丰厚起来,如今就有法子让那一家家一户户全倒了。
九生听的一愣,那话里的意思是,为了她?
便问:“你不怕得罪了老相爷?”
柳眉山便笑了,半玩笑的道:“既然要当你的靠山就得有些个本领,我攀附的权贵可不单单是相爷府这一个。”他又道:“老相爷已老无人接替已是式微,怕他还不如怕闻人越,那才是个厉害的,你离他远一点。”
九生点头,心神不定的四处看了半天。
“找嵬度?”柳眉山看她的神色问她。
“他还没回来?”九生问。
一旁的小丫鬟便道:“嵬度少爷送静姝小姐回王府还没回来呢,苏管家吩咐了,回来就来禀报小姐。”
九生心里有些不对劲,起身道:“可派人去找过他了?”
小丫鬟摇头,笑脸盈盈道:“如今时候尚早,想是在王府陪静姝小姐呢,小姐不必担心。”
“我去找他。”九生起身便走,被柳眉山拦了住。
“不要急。”柳眉山道:“我派人去接嵬度,你安心待在府里,等大夫来了看看伤口,不会有事的。”
九生心里实在不安,“还是我去找他。”
“九生。”柳眉山微微蹙眉,“他是和静姝一块去的王府,我保证不会有事,倒是你,这样一脸血一脸伤的去才让人不安心。”
“不,你不懂。”九生道:“嵬度他不会不打招呼就一去这么久,而且那个闻人越对嵬度不善几次发难你又不是不知,说不准赵静姝就是闻人越故意派来引嵬度过去的。”
柳眉山宽慰她道:“静姝她虽任性,但她性子纯善,并不会……”
“你认为她不会如此并不代表她当真不会。”九生冷笑,“我和她并不相熟,她性格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知她曾险些害了嵬度。”
她竟当真的冷了脸色。
柳眉山看着她那冷又绝情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九生,你太过紧张嵬度了,他已经长大了,他曾经不会不告知你就离开是因为那时候他只有你,但如今他在这京城,他总是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交际,就算你将来要和他在一起生活,他也不可能只以你为天地。”他语气放轻,“他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
九生的脸色慢慢灰了下去。
柳眉山开始后悔,他不该讲这么早,他是有心想给九生预防着,提醒着,毕竟嵬度的身份可能会牵扯许多恩怨是非,若是真确定了嵬度的身份,嵬度势必不能像如今这般跟着她,他甚至不想九生牵扯进嵬度的恩怨里,但他似乎太心急了……
他们相依为命在一起十年,这样的情分不是任何人可以比的,柳眉山是知道的,所以才更担心。
他看着九生卷长的睫毛低了低,颤了颤,又抬起道:“我并没有阻止他交朋友,也没有想过限制他的自由,我知道他对我的喜欢和依赖是因为他和我在一起太久了,那么长的时间里他的世界里只有我这一个女人,所以他喜欢我。”九生脸上表情并不多,只是眼神黯淡,“他没有见过这个花花世界,更多更好的女子,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要过牵绊住他,我想过如果他遇到情投意合的女子我会帮他娶回来,像对我的弟弟那般,但赵静姝不行,只她不行。”
“为什么?”柳眉山轻声问她。
九生眉睫一掀道:“闻人越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那赵静姝和他的关系复杂,那样的王侯皇戚是非纷扰,嵬度心思单纯,我不希望他牵扯进去。”
柳眉山想说什么,终是又咽了回去,说了一句,“或许他有自己的天命,自己的选择,你左右不了什么。”
“那就等我无法护着他的时候再说。”九生命那丫鬟湿了帕子来,随手的擦掉脸上的血迹,碰到伤口疼的一颤,咬牙擦干净,又重新束了发,理好衣服道:“借你的马车一用。”跨步出了大厅。
她那毫不在意自己的模样让柳眉山看的皱眉,终是拗不过她道:“我陪你去吧。”
命人备了马车,一路赶去了王爷府。
九生跟着柳眉山心慌意乱的进了王府,没见到嵬度,倒是先见到了闻人越。
他一身银白的软袍出来,看到九生和柳眉山“啧”的一笑,懒懒的往榻上一歪道:“我倒柳五爷怎么会来去瞧我呢,原又是带了你的小九生来。”眉眼转转的落在九生身上,“你是来找小嵬度的吧?”
九生行了礼轻笑道:“嵬度送静姝小姐回府总不见回去,我怕他又莽撞得罪了王爷,特地来带他回去,别扰了王爷清静。”
闻人越望着她也笑,“我刚想派人去跟你说一声,我和小嵬度很是投缘,我很喜欢他,今日就留他在府中住一天,明日再将他送回。”
九生笑容一冷,“王爷要与他投缘随后可见他来说话,但留宿就不必了,他人在哪儿?”
这语气已是十分的不客气。
闻人越也不恼,反好笑的望她,“你这是来向我讨人了?我十分好奇你和小嵬度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你们并无血缘关系,那是朋友,还是伴侣?”
柳眉山轻咳了一声。
闻人越冷瞥他一眼,“你少给我使眼色,我可没招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和嵬度什么关系不劳王爷操心,还请王爷把嵬度叫出来,好跟我回去。”九生语气依旧不善道。
“你们毫无关系,管得着小嵬度吗?”闻人越嘲讽道:“小嵬度若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我堂堂永康王爷难道会囚了他不成?”
九生不想看他耍花样,便道:“是他想留?还是王爷逼他留下?”
闻人越冷眉一蹙。
柳眉山忙道:“既然如此那王爷就让嵬度出来,他若是自己想留我们自是不会强要他走。”又无奈的叫了一声,“阿越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闻人越眉头松了松,道:“你既不信,那我就亲自带你去瞧瞧。”起身抖了抖袍子,对九生道:“他和静姝玩的正要好呢。”
“是吗?”九生轻轻一笑,这些废话她并不信的。
闻人越便带着他们出了大厅,一路往西院的习武房去。
是在一间大敞房前停下,闻人越负袖道:“俩人就在里面,你亲自去问。”
九生上了回廊,刚到门前就听到里面赵静姝的声音,“你怎么啦?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还说再比试一场呢,怎么我离开一会儿你就这副样子啊。”
九生就那么犹豫了一下。
赵静姝又道:“你……脸色不太好。”小心问:“怎么了啊?我之前打伤你了?刀剑无眼我很小心了!”
九生伸手推开了门,就瞧见嵬度坐在一个武器匣上,赵静姝正忙查看他的胸口手臂,“我没有伤到你啊?你怎么突然就不好了?难道是我姐夫跟你说了什么?”
房门一响,嵬度惊愣愣的回过神来,抬头看九生,先是哑哑的喊了一声,“九生……”
他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这是他打小极少有的神色,看的九生心头一紧,刚要开口问他,赵静姝看了九生一眼,又问嵬度:“我问你呢,是不是我姐夫跟你说了……”
嵬度脸色一变慌张的一把捂住赵静姝的嘴,低声道:“闭嘴,少乱说话。”却是不敢松开手,而是慌张的问九生道:“你怎么来了?”
九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忽然有些发愣。
忽然之间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大傻子真的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秘密,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他对她开始有所隐瞒了。
她怎么来了?
这也问的九生心头发堵,吐出一口气道:“我担心你出事,你没事吧?”
“没有,我很好,我没事。”他慌张的不迭应声。
“那就好。”九生轻轻道,低眉想了想,才问:“那你要跟我回去吗?”
“我……”他竟是犹豫了。
那么一瞬间九生觉得脸上的伤口*辣的疼起来,她以为闻人越是骗她的……
“你还要留在这儿?”九生问他。
嵬度松开赵静姝,起身快步过来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暂时不能跟你回去,你……”忽然看到她脸上的伤口,眼前一凝,忙问:“你的脸……谁伤的?”伸手要去扭过她的脸来看伤口。
九生微微侧头避开,道:“没事,你若是有事就留下吧,只是要自己小心,早点回来。”又道:“自己要多加注意。”理了理他襟前的衣服,“我走了。”转身便出了房门。
“九生!”嵬度跟了出来,眉目深皱几番的欲言又止,“我是真的有事……不能跟你说明……”
“我知道。”九生回头对他道:“我知道的。”
廊外吹起冷冷的风。
闻人越得意的笑道:“这人啊,就是非要自己亲眼见了才肯面对现实。”
“闭嘴吧。”柳眉山冷声打断他。
他无所谓的撇撇嘴,对房中的赵静姝道:“静姝中午想吃什么?小嵬度今日留下来陪你。”
赵静姝笑着应了一声好,出来拉嵬度道:“再陪我练一次?”
九生看嵬度艰难的表情也觉得别扭,说了一声自己小心,便跟着柳眉山快步离了王府,上了马车。
又一路沉默的回了府。
苏伯正带着大夫等着,忙迎了他们进来,让九生坐下,大夫来查看伤口。
伤口并不深,细长的一道口子,如今也不流血了,只要别感染化脓了便好,开了些外敷的药。
柳眉山不放心别人,亲自坐下给九生涂药,问她疼不疼,她只淡淡说不疼。
她总是这样,不说不表现出来,淡淡的。
“九生。”柳眉山叫她。
她“恩?”了一声。
柳眉山用细长的白玉药柄细细的涂匀那些药,声音放轻道:“嵬度有他自己的命数,你替他做不了什么。”
九生眼睛一落一掀,看定他,“你知道他瞒了我什么对不对?”
柳眉山一愣,没想到她能考虑至此,望着她一双幽幽的眼睛,道:“我猜的,应该是那件事。”
“哪件事?”九生问:“你知道,嵬度知道,闻人越也知道对不对?”
她有时这般聪明,有时又这般的蠢沌。
“对。”柳眉山不想骗她,“但你别再问下去了,既然嵬度不想告诉你,你就该知道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你知道,我也不想。”
九生望着他,“你怎样也不会告诉我?”
“连嵬度也故意隐瞒你,你就该知道这件事不能也不想让你知道。”柳眉山道:“他或许是想保护你,所以九生就装什么也不知道吧。”
九生没说话,想了想又问:“那这件事关系到嵬度的性命吗?”
柳眉山半天都没有答话,那沉默是一种默认,九生知道,关系到了嵬度的性命。
九生低眉半天道:“你要我如何袖手旁观?”
第62章 六十二
嵬度当真是一天没有回来。
九生心里记挂着总有些心烦意乱,下午找归寒想问一问宋芳州那两个他‘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归寒也是并不怎么了解,只说曾听师父说过,有过一例类似的,一个人的身体里住着两个魂儿,一善一恶,接由心念而起。
神神叨叨的九生也听不太明白,大抵只明白宋芳州的身体里有两个魂儿,真正的宋芳州就是平日里那个,而另一个只在宋芳州受欺负昏迷之后才出现,倒像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生,只是手段狠辣的点。
再问有没有破解之法,归寒很是神秘的道:“我师父知道,不如你跟我回去见我师父,亲自问问他?”
九生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就是为了让她去见那个所谓的师父避免她再祸害人。
便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
晚饭时纪淮雨竟是来了,说是不放心九生特地来看看她。
柳眉山那会儿又昏了过去,九生看纪淮雨带了绮罗来知道奈何不了他,便见也没见让苏伯打发他走了。
是到了晚上嵬度都没有回来。
九生是知道他今日怕是就不回来了,但依旧是留了门,自嵬度跟着她,他从来没有离开她这么久过,她怕嵬度回来被锁在门外,这样冷的天,他那样的大傻子一定会在门外站上一夜等她醒来开门。
她没想到,她们分开不适应的竟是自己,她侧身朝着榻内躺着,看着墙上薄薄的月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她听到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到榻前,慢慢的蹲在了榻边。
她听到那细密的呼吸声,看到墙上那一剪单薄的影子没有转过身去,这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嵬度。
嵬度蹲在她背后半天,又起身小心翼翼的探身子过来瞧她的脸,呼吸细细密密,似乎在瞧她的伤口,竟带着一股的酒气。
嵬度是从来不吃酒的。
九生便转过了身来,正对上他的眼睛,喝的通红的脸,他被吓了一跳,惊慌的猛一抬头“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了床边的雕花顶上,也惊了九生,忙起身拉着她的手臂去摸他的后脑勺,“撞哪儿了?”
嵬度偷眼看她,问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九生心里窝着的火看到他这形容又气又无奈,“我气你不跟我说一声就一走这么久。”又问:“你喝酒了?”
“对不起。”嵬度小声道。
却是没有解释,九生是想听他解释的,至少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隐瞒了什么,让她安心。
但等了许久只等来嵬度轻轻摸了摸她脸上的伤口问:“怎么弄的?还疼的?”
九生心里发沉,拉下他的手道:“不疼了,不碍事。”抬眼看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嵬度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低眼,再抬起看着她时眼睛里神色深重,对她道:“九生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京城,今晚就走,随便去哪里都好,我可以挣钱养活你。”
九生是怎样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看着他半天,慢慢皱了眉,“你为何忽然想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他神色慌张起来,却不回答她,只是道:“我们走吧九生,找个地方还像从前那样生活,好不好?”
那语气竟不像是他的,带着哀求,像个小孩子。
“怎么了嵬度?”九生对他是心软的,伸手把他的碎发挽到肩后,柔声问:“到底怎么了?是闻人越对你做了什么威胁你了吗?”
“没有。”嵬度道:“他不曾威胁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我想走。”他轻轻握着九生的手,“我怕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怎么会走不了了?为什么要走?”九生心里愈发的急,他今日太过反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别再问了,只要应了我。”嵬度握着她的手发紧,“这京城是个是非地,终有一日会改变你改变我,我们从前那样在一起不好吗?我们只要离开京城就还能像以前一样。”
“嵬度。”九生被他抓的发疼,轻轻往外抽手,“我现在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为什么走不了?”嵬度死死抓着她的手指,眼神冷的吓人,“是为了纪淮雨吗?我可以现在就去杀了他替你报仇,我不在乎什么罪名,杀了他我们就走的远远的再不回来。”
“嵬度你先松手。”九生疼的皱眉。
嵬度却急恼了,死抓着她不放,她越往后抽手他越逼近抓着,“还有什么不能走的?是为了柳眉山对不对?”伸手一把扣住了九生的肩膀,力气没控制好一把将九生按在了榻上,看她薄薄的亵衣下细白的脖子,消瘦的锁骨缠在黑发下,眉头细细的蹙着,一双眼睛又惊又恼的瞪着他,酒意上头,脑子里登时一热,竟是真的急了,“你就是放不下他!你要救他,你想留下,你还想嫁给他!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这么久,你就没有想过我的心意?如果今日我也要死了,非离开京城不可,你会选谁?你一定选他柳眉山……”
“嵬度!”九生抬手一巴掌就要打过去,被嵬度一把抓了住按在榻上,扯到她的头发,扯得她生疼低低闷哼一声。
嵬度低头就吻了下来,又急又狠,她只来得及猛地偏过头,那吻就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她听到嵬度热热的呼吸声,脑子顿时一空,眼前竟冒出李从善的一张脸……
他压着她,抓着她的双手,也这么急恼的亲下来,撕开她的衣服骂她贱人。
“嵬度!”她尖锐的叫了一声。
惊的嵬度浑身一激灵,就感受到她在发颤,颤巍巍的跟他说:“放开我,放开我……”
嵬度侧头竟看到她哭了,脑子里宛若雷劈惊愣愣的彻底清醒下来,慌忙松开她,“九生……”
她躺在榻上抓着散开的衣襟,缓缓的背过身去,缩在床角,肩膀一颤颤的哭了起来。
“九生……”嵬度吓呆了,伸手想让她转过身来,刚刚触碰到她的肩膀她竟吓得浑身一颤。
“别碰我。”她声音发哑,缩在那里,低低的哭着。
酒意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嵬度只觉得手脚冰凉,要死了一般,他伸手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狠的顿时起了红印,“我该死,是我该死。”讲不出别的话,眼眶红了一圈,啪的一声又扇了自己一耳光。
那声音听的九生发颤,背着身哑声道:“嵬度,你没有良心……”
这话像是一把尖刀,生生的要将嵬度的心剜下来。
“我问你,我有没有为了任何人亏待过你?对不起过你?”九生声音发哽,“今日你讲出这些话,是不是在心里放了很久了?”
“九生我只是……”他越急越讲不出话来。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十多年,我可有半点不护着你?小时候怕你饿了撑了,习武后怕你伤了碰了,来这京城后我怕王爷为难你,怕你不自由……那么久,我以为所有人不理解我,但你一定不会。”九生哭的声音发颤,“我是喜欢柳眉山,但我从未想过和他在一起,更没有将他放在你前面,任何人任何事我以你为先,我只怕你受半分的委屈,我命贱天生遭人厌弃,只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从小就发誓,我受再多的委屈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今日你竟问我选谁。”
九生哭的他像被刀割,那话一句句都让他难受,九生性子沉闷,什么都藏在心里,是极少极少这样哭。
“嵬度,既然你今日这么怨了问了出来,那我就告诉明白你,不用拿柳眉山来比,若是真有一日你逢难了,我九生拿命都会换你周全。”九生一句句道。
那话几乎要让嵬度恨不能死在她面前,他心里的那个秘密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他,他也是吃了酒,又因着这个秘密才会一时心急昏了头,九生如今哭的他五脏六腑都要被剜出来,将不出话来,反手拨出了佩剑。
九生只听到一声剑吟,慌忙回头便见嵬度握剑已刺进了自己手掌里的皮肉,惊的只来得及伸手去抓那剑刃,“放下!”
她赤手抓住剑刃,惊的嵬度顿时松了手,“九生!”忙来掰她的手。
九生松开剑,抬手就是一耳光落在嵬度脸上,手心里是一把的鲜血,抹了他一脸,剑落在床边当啷响了一声,“你也要拿你自己来逼我吗?”
门便被推了开。
柳眉山一身单衣走了进来,也不止是在门外站了多久,脸色发青,快步过来,先是抓起九生的手掌,那帕子缠了住,又冷声对嵬度道:“你先出去,叫大夫来。”
那一巴掌打的嵬度发愣,柳眉山便松开九生,一把抓着嵬度的衣襟将他拖拽了出去,抵在廊下的红柱上,低低道:“我只跟你说一次,要么你就将身世坦坦白白的告诉她,让她安心拉她和你一起搅进这场是非来,你们生死同路。要么你就成熟一点,隐藏好这个秘密,离开她自己去解决!”
柳眉山冷声道:“不要这么不干不脆,犹豫不决的让她替你担心,相互折磨!你是个男人,不要妄想带她逃避,你逃不了,闻人越既已知道你的身世,就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你难道希望她跟着你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嵬度看着他,将那些话一点点听在耳里,又一点点皱眉问:“你都知道?”
柳眉山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年,又恨又无奈,他才十五六,他什么都未经历过,他要如何护得了九生?
“我原不想插手你们的事,你的身世你的秘密,由你选择告不告诉九生。”柳眉山道:“但如今我改变主意了,如果明日你还没有想清楚要如何想好,那我就替你决断了。”
松开嵬度,转身进了屋子。
却是不见了九生,屋子里空空荡荡,榻上还有点点血迹,榻边的佩剑泛着冷光,唯独不见了九生。
第63章 六十三
九生不见了。
柳眉山在昏暗暗的房间里喊了一声,“九生?”
空荡荡的没有让人应声,柳眉山心头一空。
不见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他呆在原地片刻,猛地转身就往外走,撞上了要进来的嵬度,柳眉山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道:“怕是已经由不得你选择了。”
嵬度不懂他的意思,往屋里看,听柳眉山沉声道:“你还是把她牵扯了进来。”推开他就往回廊外走。
嵬度一头雾水,进屋一看顿时手脚冰凉,转身追了出去,“九生呢?”
柳眉山又急又快的备好马车,衣服尚来不及换便要上车。
嵬度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儿?九生呢?她去了哪里?”
柳眉山眉头收紧,看着他年轻的脸,是气却又无奈,拉他上车,低声问:“闻人越今日是不是看了你的背?”
嵬度脸色发白,“是。”
“你的背上纹着一个字——皎,对不对?”柳眉山又问。
“是。”
柳眉山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问他,“他是不是告诉了你的身世?告诉你,你姓闻人,和他同是一族。”
嵬度低着头,死死的攥着手心,“是。”
这三个是字答的宛若千斤。
柳眉山已是了然,他之前猜测闻人越留下嵬度一定是等不及了,确定他的身份和他摊牌,果然是如此。
所以嵬度才会如此慌张,没了分寸,只想带九生离开京城,逃避这件事。
“他是不是还警告了你,这件事要是再有人得知,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人?”柳眉山太了解闻人越了。
嵬度一瞬抬头,“你怎么知道?你和他……”
“我们是一伙的。”柳眉山答的爽快,并不隐瞒,“我曾答应过他,帮他验证你的身份,他也答应过我绝不动九生,没想到他这样的等不及。”
嵬度看着柳眉山,觉得眼前这个人真可怕,他袖手旁观却知道了多少?隐瞒了多少?那让他和九生住进柳府又是真情还是只为了验证他的身份?隔了这么久,他还和当初一样,让人看不透,分不清他的真情假意。
“你不必如此看我。”柳眉山淡淡道:“我知道的要比你想象中还多,但我一向不插手他人是非,之前若不是为了保下九生我是不会应下这件事,更不会带你回府。”他道:“之前九生不是没有问过我关于你的事,我没告诉她,一是这桩事太微妙,太危险我不想牵连她。二是我想等你自己亲自选择决断,要不要告诉她。”
他落下眼睛看嵬度,一双眼睛冷如冰,“但你竟然选了最没有担当,也是最为难九生的一条路。”
嵬度讲不出话,他说的都对,他选了最懦弱最糟糕的一条路,几杯酒下肚他就昏了头,他的错。
“你和九生在一起那么久,你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九生,那两条路你无论选哪一条她都会无条件的信任你,支持你。”柳眉山盯着他道:“她不会对你袖手旁观,她会陪你赴汤蹈火……”他慢慢的缓缓的叹了口气,“你是她在这世间唯一柔软,全身心信赖的人,无人可比,无人能比……你今日真的让她失望透顶。”
嵬度低着头无话可讲。
柳眉山也不再讲话,只催车夫快些,不多会儿马车就停了。
嵬度跳下马车,发现竟是停在了永康王府外,眉头一紧,回头看柳眉山道:“是闻人越抓走了九生?”
柳眉山下了马车,望着夜色中府门之上高悬的灯笼,冷冷道:“九生在京中接触的人除了我们也只有闻人越和老相爷了,老相爷还不会在我府中那人,那就只有他了。”撩袍上了石阶,“希望是我猜错了,不然九生牵扯进你们的是非里就麻烦了……”
守门的认识柳眉山,亲自进府通报,不多会儿便出来请他们进去。
柳眉山和嵬度一路去了正厅,闻人越正歪在榻上,拥着波斯绒小毯子打哈气,瞧见两人阴沉着脸走进来,冷嘲了一声,“让我猜猜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柳五爷半夜来访,莫不是小九生死了?”
嵬度手掌一紧,上前一步就问:“是你抓走了她吗?”
柳眉山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嵬度太年轻了,如今的他根本斗不过闻人越这只老狐狸。
果然闻人越先是一蹙眉,随后有些恍然的笑道:“她被人抓了?”连连拍手,“这可真是件大喜事,我早就不喜欢她了,她就是个害人精,牵扯着柳眉山又牵绊着你,现在好了,她不见了,你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了?”
嵬度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几乎踩到他的毯子上,又问一遍,“是不是你抓走了她?若是就即可放了她!”
闻人越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被他扯着的衣领松开,散了一大片白生生的胸膛,“她还真是你的软肋,跟你爹一个德行,为了一个女人害死自己,连累亲近的。”
“闭嘴!”嵬度一把捏住他的下颚,字字句句冰冷道:“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无父无母,也不姓什么狗屁闻人!”
“嵬度,松手。”柳眉山在他身后道:“不可对王爷无礼。”
见嵬度不松手,他上去亲自拉开嵬度的手,“还不放手!”推他后退半步低声道:“你惹恼了他有什么好处?”攥着嵬度的手,生怕他再冲动。
闻人越整了整衣襟冷笑道:“姓不姓闻人可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认命,会感谢我把你引回了正道。”
柳眉山让嵬度先退到厅外,这才转过身望着闻人越开口,“闻人越,我只问你一句。”
闻人越眉头一紧,他知道柳眉山但凡直呼他的名字,就是要和他动真格儿的了。
“你到底有没有抓走九生?”柳眉山问。
闻人越收了笑容冷冷道:“我若说没有,你信吗?”他看柳眉山的眼神就知他是不信的,心下顿时火起,“你半夜怒气腾腾的来问我要人,柳眉山你好样的……”
“你说我就信。”柳眉山道。
让他极为的吃惊,火气凝了凝,听柳眉山又道:“那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警惕的看柳眉山。
柳眉山站在榻边,慢慢弯腰捡起委地的小毯子,盖在他膝上道:“既然人不是你抓的,那就求王爷帮我把九生找回来,她是您的义妹,这京城中敢动了王爷的义妹,王爷怎可不管了。”
闻人越看着柳眉山那张奸诈的脸,被气笑了,“柳眉山,我若是不管呢?”
“那就是心虚了。”柳眉山眉眼一皱,道:“还请王爷把九生还给我,不然的话,王爷不守信,我也只有破罐破摔了。”
“你在威胁我?”闻人越笑容渐渐发冷。
“怎敢?”柳眉山索性撩袍坐在他的榻边道:“我只是在和王爷讲条件,当初王爷可是答应过我,绝对不动九生,我才又答应你再养你的兵马一年,今日既然你破了信约,那我也不用继续守信了,断了银钱供给,王爷大可以再找一个冤大头,但王爷要想清楚,向我这么大方又守口如瓶的冤大头可不好找了。王爷私自屯兵百万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
“柳眉山!”闻人越喝断他的话,手指已然摸上了他的脖子,一点点用力,“别逼我真的动手杀了你!”
柳眉山不躲也不闪,只是笑道:“杀了我,谁替你养那些兵马?闻人越,凭良心说,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合作的极为愉快,我于你银钱,你于我庇护和权势,互相利用互不干涉,只要你不动九生,我们还可以一直这么愉快下去。”
“我没有动她。”闻人越冷冷道。
“我信。”柳眉山毫不犹豫,“所以我请你帮我找出那个动九生的。”
闻人越冷冷一笑,“我也不想帮你找回来她,我巴不得她死在外边,断了嵬度的念想。”
“你错了,九生活着就是你牵制嵬度的线。”柳眉山道:“但九生只要一死,嵬度就算不跟着她死,也会记恨你一辈子,因是你间接害死了九生。”
闻人越眨眼想了想什么。
忽听厅外一声惨叫,有人清脆的叫道:“疼疼疼!你快放手!”
是赵静姝的声音。
“静姝?”闻人越猛地起身下榻,脚步一深一浅的往厅外去。
柳眉山也忙跟了出去,就看到回廊下嵬度将赵静姝扭到了墙上。
“王八蛋!你快放开我!我的手要断了!”赵静姝疼的惨叫。。
闻人越怒喝道:“还不放手!”
“嵬度放开她!”柳眉山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就抓了赵静姝,忙上前让他放手。
嵬度却不放手,逼问赵静姝道:“还不说!”
赵静姝疼的哎哟一声,眼眶都红了道:“我不说!你不放开我就不说!”
闻人越大怒上前要动手,柳眉山先一把拉住他的手,又喝嵬度道:“放开她!又道:“你这样只会更快的害死九生!”
嵬度咬了咬牙,缓缓的松开了赵静姝。
赵静姝身子一矮的就躲到了闻人越的身后,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姐夫……”
“没事吧?”闻人越忙看她的手臂,“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赵静姝火极了等着嵬度,“你越是这样我越不说,气死你!”
“你……”嵬度气极。
柳眉山一把拉住了他,让他靠后,对赵静姝道:“嵬度性子急躁,冲撞了你,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置气,到底是为着什么动上了手?”
赵静姝溜溜的望着黑着脸的嵬度道:“也不为什么,就因我说今夜他喝醉了回去,我不放心又偷偷的去柳叔叔府上找他,正好撞上一个黑漆漆的人扛着个什么东西从你家院子里翻墙出来……”
柳眉山心头一紧,“你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赵静姝刚要开口,闻人越拉了拉她的胳膊,她先是一愣,随后歪头想了想道:“天太黑,我没看清。”
柳眉山看着她和闻人越的小动作,慢慢的笑道:“那真是可惜,你再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差人告诉我。”又道:“时间也不早了,今日嵬度混账,我替他给静姝赔罪了,明日定让人送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来给你赔不是。”
赵静姝笑眯眯的应下了。
柳眉山便带着嵬度匆匆告辞。
上了马车嵬度甩开他的手怒道:“她一定记得!你就该让我直截了当的问她!”
柳眉山抬手就想给他一耳光,却生生的止了住,若是九生在,一定会拦下他,会问他有什么资格动嵬度。
他确实没有资格。
收回手却终是冷冷道:“你的莽撞和冲动迟早会害死你自己,害死九生。闻人越是什么身份什么人,你今日要是敢动赵静姝一个指头,他即刻就能要了你的命,他一再忍让你,不过是因为你的身世,你对他来说还有价值,但真惹恼了他,他宁愿毁了你,也不会继续容你。”
柳眉山靠在了软枕中,慢慢喘出一口气,道:“你要做的不是激怒他,而是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身世得到最大的帮助和利益,明白吗?”他看着嵬度,“这世上许多事情不是凭武功凭蛮力就能解决的,我告诉你这些只为了你以后能长些心机,沉下性子,不要再给九生惹麻烦。”
嵬度攥着手不讲话。
柳眉山这才又道:“我会命归寒在王府外偷偷守着,你若是能冷静下来就跟她一块去。”
嵬度一瞬抬头,眼睛发亮的望着柳眉山。
柳眉山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个小孩子。
“闻人越是有意阻止赵静姝讲出那黑影人是谁,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的,你们去守着,不要轻举妄动。”柳眉山道:“不是只有你一人着急九生的安危。”
果然,等到柳眉山带着嵬度走了半刻钟,闻人越叫赵静姝到厅里,一壁给她揉手臂,一壁问:“那个黑影人你看清了吗?”
赵静姝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姐夫不让我说,我聪明吧?”
“聪明聪明,聪明极了。”闻人越揉了揉她肉肉的胳膊,问道:“那你知道是谁吗?”
赵静姝皱了皱眉,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道:“不认识,但是我特意跟着那人去看了看……”
闻人越大喜,“果然是聪明!那人去了哪儿?”
“好像……”赵静姝挠了挠脑门,“好像是什么纪府,门口的灯笼上写着个纪府。”
纪府?
第64章 六十四
眼睛被蒙着,穴道被封着,九生被放在松软的榻上,听到屋子外有低弱的猫叫声,风似得细细传来。
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渐渐到她眼前,身边的软榻一沉,那人就坐在了她的身旁,轻轻的拉起了她受伤的手。
她动弹不得,只感受到手上清清凉凉的,那人小心翼翼的在为她处理伤口,闷不吭声。
这屋子里静极了,只有廊外的猫叫声和这人的呼吸声。
九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对这个人这么熟悉,熟悉到不看不听,只他坐在身边就知道他是谁。
他在九生的脖子上轻轻一点解了她的哑穴,九生动了动喉咙,听到他问:“还疼吗?”
有时候九生十分佩服纪淮雨,无论是对谁,他总能这么温情脉脉的讲话。
他微微叹口气,捧着九生受伤的手又静静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值得你拿出全部的真心相待,你总是心存侥幸,觉得你遇到的人不同,结果呢?柳哥哥如何?嵬度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你自己受伤吗。”
“所以你从不真心待人对吗?”九生问他。
“不。”纪淮雨道:“我的真心有所保留,就像我对你是有真心的,十分真心的话,我对你,有八分。”
九生笑了一声,“纪淮雨你当真了不起,真心在你面前都能称斤论两的来计算。”
纪淮雨离她极进,轻声道:“因为我要护着我自己。”
廊外的猫似乎跳到了窗下,一声一声的叫起来,叫的九生心烦意乱,直接了当的问道:“不用跟我说你的处世之道,你抓我来为了什么就直接说。”
“我想和你说说话,你心情不好陪你解解闷儿。”纪淮雨将话讲的暧昧,忽然问:“你还是喜欢柳哥哥?”
“与你无关。”
“怎会无关?”纪淮雨道:“我不想和柳哥哥作对,但他若是喜欢了你,我和他就势必会成为敌人,他会因为你恨我,我也会因为你恨他,只要你拿十分的真心给他,我就会恨他十分。”
九生隔着布看他的方向,唇角一勾笑了,“你是恨我帮他回了纪家老宅吧?”
纪淮雨的笑容果然一凝,冷冷的盯着九生,半天不讲话。
“纪淮雨,少跟我讲情讲爱玩虚的,我跟你也认识十多年了,在你心里你只会把那些有价值挡了你路的人放在心里。”九生勾着唇角笑道:“让我来猜猜,在我提起了你的母亲后,你就已经派人去老宅查问了吧?那老管家一定把我跟着柳眉山去老宅发生过的事都告诉你了吧?他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清楚我的眼睛,你在怀疑我是不是看到了关于你母亲的什么事,所以才抓了我来,对不对?”
纪淮雨依旧望着她不讲话。
九生笑的开心,“你真该解开我的眼睛,让我看看你如今的表情。”
眼前的布条被解开,九生眨了眨眼才慢慢适应昏暗看清眼前的人——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廊外的灯笼透了光进来,纪淮雨坐在她身边,灰扑扑的脸色,灰扑扑的眼睛,望着她竟有些难过的表情。
“开心吗?”纪淮雨问她,“我母亲已经死了十几年,你拿她来玩弄我开心吗?”
九生望着他的眼睛一点点收了笑容,道:“开心,开心极了,只要能让你痛苦,用什么手段我都开心,因为你活该。”
纪淮雨握着她受伤的手指一用力,疼的她微微皱眉,抽了口冷气,“九生,你不要逼我伤害你,我希望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我让绮罗带你来只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
“比如我到底有没有见到你母亲?比如我为何说那些话?”九生笑问他,“你又要用什么来威胁我老实告诉你呢?”
纪淮雨看着她,道:“比如嵬度。”果然,他看见九生唇角的笑容冷了冷,“他这般的伤你的心,你还这样护他?据我说知,他一来京城就被王爷家的静姝小姐看中了,王爷有意留他在身边,你不觉得难过?”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纪淮雨不要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就看人人都是。”九生冷笑道:“只要他喜欢,王爷家的小姐也好,寻常家的姑娘也好,我只会替他开心,得一佳人,真心相待,你这种没有心肝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纪淮雨笑了,“我自然不明白,我只要明白你们之间的感情就好,只要你还在意他,我就能用他来威胁你,你知道嵬度是打不过绮罗的,对不对?我要对他下手易如反掌。”
九生盯着他,顿了许久,才道:“我是见到了你母亲的亡魂,她心愿未了在纪家老宅一直不得轮回。”
“当真?”纪淮雨手指一紧,又忙松开,问道:“你看到的当真是我的母亲?她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和她一模一样,你见到的是她还是我母亲?”
九生道:“你母亲叫柳珠儿,她孪生的姐姐叫柳真儿,眼角有一颗泪痣。”
“对对。”纪淮雨难得如此的紧张,忙道:“你见到的真是我母亲?她可有说什么?”
“是。”九生答的毫不隐瞒,“她说她亲眼看着纪慧心被人糟蹋,难以释怀。”
纪淮雨忽然就不讲话了,坐在那里呆愣愣的不知将眼睛放在哪里,良久良久才问:“还有呢?”
他问还有呢,而不是那个人是谁?这摆明了他是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九生眨了眨眼道:“她说她死不瞑目无法超脱。”
“死不瞑目……无法超脱。”纪淮雨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抬头问她,“为何?该如何才能让她超脱?”
九生却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为了帮柳眉山超度他的母亲才去的纪家老宅,误打误撞见到了你的母亲,多余的她没有讲,但……”
“什么?”纪淮雨紧着眉头问她,“但什么?”
九生看着他的表情道:“我若是告诉你,你不准再打嵬度的主意。”
“好。”
“即刻放了我。”
“自然。”他毫不迟疑的应道:“我只为了这些,只要你帮了我这些,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九生这才道:“她跟着柳眉山入了京。”
回廊外的猫儿尖锐的叫了一声,惊的人心头发跳。
纪淮雨愣了一下才忙问:“你是说……你是说我母亲的魂跟着柳哥哥就在这京城?这怎么可能……”
九生低眉笑了,“你认为不可能就不可能吧,我知道的已经说了,放了我。”
纪淮雨却像是没有听见,坐在那里低眉想着什么,很快又抬头道:“既然你说她就在京城,那让我见见她,或者和她说几句话。”
九生一挑眉,“我为何要帮你?”
纪淮雨猛地抓住她的手,疼的她抽气,冷森的道:“你会帮我的。”略扬声道:“绮罗去将嵬度也带来。”
“纪淮雨!”九生厉喝道:“你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过你。”纪淮雨打断她,冷森森道:“但我说的是你帮我做好了这些。”
九生气极反笑了,“纪淮雨你可真是够无耻。”
他抓着九生的手,慢慢的抚着她的伤口,缓缓道:“你知道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就不要逼我。”他又重复,“我想见见我的母亲,可以吗?”
九生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自己再一次低估了他纪淮雨的无耻,他这样温温柔柔的问她,手指却抚着她的伤口。
廊下的猫儿叫个不停,纪淮雨厌烦的皱眉,“绮罗,太吵了。”
只听到门外一声猫儿的惨叫,瞬间而止,归于寂静,再没有了旁的声音。
九生疼的微微蹙眉,是顿了好久,久得纪淮雨又唤起来带嵬度来,她才道:“你怎么保证见过之后就再也不为难嵬度?”
纪淮雨忙道:“你想我如何保证,我就如何保证,只要你满意。”
话讲的这样好听。
九生想了想道:“我让你先挑断绮罗的右手手筋你肯吗?”
纪淮雨眉头一皱,没有立即回答。
“我可以带纪慧心先见一见柳珠儿,确定了我没有在骗你,你再兑现也好。”九生退一步道。
纪淮雨抬眼望向了窗外,明月洒洒的窗扉之上一剪薄薄的影子落在那里,玉身长立,娉婷消瘦。
“好。”他道:“你先带阿姐见一见,但什么都不要和阿姐说,她身子刚好一些,我不想她再不开心。”
九生打心底里冷笑,这个人的真心从不会给外人半分,即使这个人是从小跟他长大的绮罗。
他又道:“今日已晚,阿姐好容易睡下,我不想叫醒她,等明日一早就让绮罗带着她跟你去,你就先在这里委屈一晚。”
九生应好。
他又细心为她看了伤口,没有解开穴道将她放平安置在榻上,盖好被子,轻又轻的吻了她的额头,这才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静极,九生盯着床幔上的月影,听到回廊外渐行渐远的声音。
纪淮雨的声音沙沙的,轻轻问绮罗,“你都听到了?”
“恩。”绮罗低低的应了一声。
纪淮雨走的远了,九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一句,“委屈你了……”
绮罗低声道:“只要能帮到少爷,我都愿意。”
都愿意……
九生盯着那被风细细吹动的月影纱幔,轻轻笑了,那就陪你的少爷一起下地狱吧。
这夜里刮起了风,吹的满园动荡,窗户门扉一阵咚咚声,似有无数鬼影想要撞进来一般。
九生躺着榻上闭目养神,听得“吱呀”一声,窗户被吹了开,一阵冷风卷的她睁眼,就看到一个黑影瞬间闪身到了眼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声音不是嵬度,也不是柳眉山的人,却是个女声。
九生定睛细看,眼前这人蒙着面,看不太清长相,但这声音……
“是我啊。”那人一把扯下面纱,露出圆圆的脸,两粒小小的虎牙,对她笑,“我,赵静姝。”
竟然是赵静姝……
“你怎么会来?”九生惊讶,在她的手掌里低低问。
赵静姝低下头来,跟她咬耳朵道:“我是自告奋勇来救你的,求了姐夫好久他才同意,到时候让嵬度欠我一个大人情。”又看她动也不动的,“你被点了穴道吗?”
“恩。”
“早说嘛。”赵静姝伸手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却是没有解开,“咦?怎么解不开啊?”
“你解不开的。”九生道,穴道是绮罗亲手点的,赵静姝那点功夫怎么解的开,“你走吧,不用救我。”
“那怎么行!”赵静姝不满道:“我们习武之人就是要讲义气,我来背你。”伸手来抗九生。
九生道:“我还有事没办完,你走吧。”
“不行。”赵静姝道:“等我救你出去,再帮你一起办你的事。”竟是一咬牙生生的将九生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刚走到窗下,便听风声一紧。
有人低喝了一声,“静姝退开!”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有人闪到她身前,“铮铮”两声的替她挡下了两剑。
“姐夫?”赵静姝看着窗外替她挡剑那人,惊的张嘴,“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闻人越将手中的剑甩了甩,盯着几步之外退到阴影里的那人,笑道:“没想到这纪府还有身手如此好的人,还是个……女人,出手可真够狠辣的,剑剑封喉。”
绮罗拎着寒光泠泠的剑,一步一步走出阴影,立在回廊的月影之下,抬剑一指,“将人放下。”
九生看到闻人越忽然愣在了那里,手中的剑尖轻响着垂在地上,直勾勾的盯着绮罗,“你叫什么名字?”
绮罗丝毫不理会,只盯着九生,又重复,“将人放下!”手中的长剑一抖,直刺赵静姝而去。
闻人越一瞬闪过去,将剑一横挡下,下一瞬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往怀中一带,近在咫尺的盯着绮罗,忽然松出一口气道:“不是她,你的嘴巴不像她……”
绮罗听不明白,只是将手腕翻转,一章拍在他的胸口。
只听他闷哼一声,松开手急退两步,撞在窗户上,喉头一阵腥甜却又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第65章 六十五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闻人越慢慢的揉着胸口,一瞬不眨的盯着绮罗,“你是纪府的什么人?”
赵静姝扛着九生走出屋来,凑到闻人越身边,怒瞪绮罗,“姐夫让我来。”
绮罗却不再废话,将剑一凛,窜身逼过来。
“退后!”闻人越一把推开赵静姝,铮然的接下那一剑,只见眼前人手腕如灵蛇一般绕过他的手腕,直点他眉心。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声,绮罗眉间一蹙,手指瞬间硬生生的撇了开,堪堪的划过闻人越的肩膀,只听裂锦之声。
闻人越疾步后退。
九生倒悬在赵静姝的肩头,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的一双脚,锦云靴,方才就疾步过来却是在回廊拐角处又停了住,直到绮罗险些伤了闻人越才咳了一声,那是纪淮雨……
他却躲在那里不过来?
九生一时想不明白,绮罗已接连两掌绕开要害逼得闻人越连连后退,直朝赵静姝过来。
闻人越不是她的对手,赵静姝更是敌不上。
闻人越眼见绮罗逼近赵静姝只来得及喝一声:“静姝丢下她,退回来!”
赵静姝只是不肯,想着和绮罗过过招,抽出腰间的小剑便来挡她的剑,谁知绮罗虚晃一招,在她的剑刃上剜了一个剑花,手指一松,左手接剑,一剑就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住手!”闻人越猛喝,疾步而来。
“退回去。”绮罗冷声道。
闻人越生生的止了脚步,盯着绮罗道:“你要是敢伤她,全纪府的人都要拿命来赔罪。”
绮罗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道:“我说过把人留下。”
“静姝,放下她。”闻人越冷了声音,“不急于一时。”
赵静姝这才心有不甘的将九生放下。
绮罗揽着九生的腰将她带过来,将剑一收道:“走吧。”
闻人越闪身上前拉着赵静姝退了下来,盯着绮罗冷笑一声,“走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是要我亲自送你们出府吗?”绮罗将剑抖了抖。
闻人越忽然笑了起来,眉目飞扬,眼神奕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时候你一定会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拉着赵静姝足尖一点的跃上了屋脊,几个起跃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纪淮雨才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从绮罗手中接过九生对绮罗道:“下次再遇到他,只可逼退不得伤了他。”
绮罗应是。
“你早就认出他了所以才故意避开?”九生问道。
纪淮雨将她抱起,却是往外走,笑道:“我若是出来了难免要因着他的王爷身份顾及着,不能违抗,将你让他带走,总是不能得罪了永康王爷,但绮罗不一样了,她没见过王爷,不知者不罪,不必顾及。”
九生冷笑一声,“你只是把绮罗当剑用而已,若是王爷怪罪下来你推她出去就是了,对不对?”
纪淮雨很是欣慰的笑了笑,“绮罗一直是我最锋利的剑,我不会轻易舍弃她,是算准了王爷不会大动干戈的为难她一个小小的人物才会如此,再者她武艺高强,随时可以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九生望了一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的绮罗,他讲的如此轻巧,明知道绮罗这辈子栓死在了他身上才会讲的这么不经心不在意。
是直接将九生带到了府外,已备好的马车上,纪淮雨道:“王爷既已发现你在这里,柳哥哥也一定知道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现在就带阿姐去见母亲吧。”
将九生放在马车上,吩咐绮罗照看好,又亲自回府去带了纪慧心来。
车帘挑开,纪淮雨扶着纪慧心上了马车,纪慧心小声的说了一句:“我一个人吗?”攥着他的手。
纪淮雨便在马车下握着纪慧心的手,柔声道:“绮罗陪你去,阿姐不必怕,只是陪九生去柳哥哥的府中转一转,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见柳哥哥吗?”
纪慧心便满心忐忑的坐了下来,点了点头,却是不松手,“你……你不能一起去吗?”
九生就着车厢里盈盈的灯光看纪慧心,许久未见她气色好了不少,仍是羸弱的样子,消瘦的肩膀,尖尖的下颚,低垂着卷长的睫毛,弱不禁风的让人不忍重了一点点语气。
“阿姐不要怕。”纪淮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等一刻之后就去接你好不好?”
“一刻?”纪慧心蹙着眉想了想,“柳大哥他不太喜欢我,我去可以吗?会不会惹他心烦?”
“怎会?”纪淮雨耐心的哄道:“柳哥哥之前还问起阿姐呢,他很记挂阿姐的,阿姐不必担心,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去接你。”
纪慧心这才忐忑的点了点头,松开手。
纪淮雨又嘱咐了两句绮罗,不放心的说给九生听道:“若是阿姐受到一点惊吓就直接对嵬度动手,不用留情。”
绮罗应是,跳上了马车,吩咐前去柳府。
九生穴道未解,靠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听着纪慧心不安的绕着手帕,几次想与她说话又是欲言又止。
是很久后才终于道:“九生是不是淮雨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九生慢慢睁开眼看她,她脸色有些苍白,一脸担忧的看着九生。
“若是,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不要与他计较,我带他向你赔不是了。”纪慧心小心的来握九生的手,“你是不是为了他突然丢下你来京城生气了?我问起你,他也总不肯跟我说,若真是为了这件事你别怪他,我让他给你赔不是,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她碎碎的讲着一些纪淮雨的好话,她这些年偶尔犯病只是情绪上脆弱了些,人却是清楚的,纪淮雨对九生的心意,又突然离别,再见跟仇人一般,她看在眼里大抵是觉得发生了什么,又猜不出,只是一心想为两人和解。
“你们两个人自小就在一块,那样好的一对儿人,你就原谅他吧。”纪慧心小心的劝道。
九生笑了笑,绮罗便在角落里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双眼睛刀子一般生怕她讲出什么不该讲的刺激到纪慧心。
九生只是道:“慧心姐姐放心,我们很好,好得很,只是我已嫁人了。”
“啊……”纪慧心微微吃惊,“嫁人?怎么……这么快?也没听淮雨同我讲……”
“他没有跟你讲吗?”九生惊奇道:“这个媒还是纪淮雨亲自做的呢,就是李王爷之子李从善呀……”
“喝口水吧。”绮罗打断她,端了茶往她嘴边凑。
九生盯着绮罗笑道:“你怕什么,我只是在和慧心姐姐叙旧。”又道:“有机会让慧心姐姐见见纪淮雨为我许的这个如意郎君……”
绮罗扬手灌茶堵住了她的口,呛的她一阵闷咳。
纪慧心仍在绞着帕子喃喃自语,“李从善……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当初先与她说媒,下人说走了嘴,让她得知了这门亲事,她是听过这个名字,却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绮罗怕她想起什么不该想的,忙道:“小姐不必费心想了,马上就到了。”
纪慧心果然一直身子,急问:“已经到了吗?”抓住了绮罗的手。
到柳府时却是正赶上要出门的柳眉山,身旁还站着行色匆匆的归寒,见到从车中扶下来的纪慧心时微微一愣。
“你是……”柳眉山眉心一蹙,“慧心?”
纪慧心紧张的拉着绮罗,腼腆一笑,“是我,柳大哥,我来……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柳眉山望着她,身子晃了晃,归寒忙扶住了他,低低问他,“她又来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里那个蛰伏几日的柳珠儿又一次叫嚣起来,一下下的压制着他的四肢五骸。
“柳大哥你怎么了?”纪慧心担心的问。
“你想见的人来了。”九生在车内忽然开口道。
不知是在对谁讲,对柳眉山还是柳珠儿。
柳眉山一瞬抬头,“九生?”扶着归寒疾步要上前。
绮罗先一步到车前从那车厢中将九生抱了下来。
“九生你可有事?”柳眉山胸腔里似一道道小勾子一般抓挠,要挣破而出。
九生道:“进府吧,都可以见到你们想见的人。”
柳眉山只是一顿,瞬间明白了九生的意思,扶着归寒对纪慧心道:“我们进府再说吧。”
“恩。”纪慧心欢喜的点了点头,跟着柳眉山进府,落座在大厅中,左看右看,似松了一口气,道:“我一直怕柳大哥还在怪我,不肯见我。”
柳眉山站在一旁,心力有些不支的问:“怪你?”
纪慧心攥着帕子,低头小声道:“当初我误会柳大哥不肯救我,那样骂了你……柳大哥肯定是生我得气的。”
柳眉山站在那里忽然愣了一下,她是在说当初她被人强暴求救与他,他没有帮她,之后她难得发狠的哭着骂了他……她竟一直以为是误会了他?
“柳大哥能不怪我,我很开心。”她欢喜的笑着,望着柳眉山道:“淮雨也跟我说了,你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是我太担心了。”
柳眉山站在那里,身子有些撑不住的扶住了椅背,手指攥的有些发白,眼前尽是柳珠儿的记忆,一幕幕的冲击着他的脑子,他背过身,紧紧闭上了眼。
九生有些着急,对绮罗道:“解开我的穴道,我好让她出来见纪慧心。”
“谁呀?”纪慧心好奇的问。
绮罗有些犹豫,九生便道:“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怕我跑了不成?”绮罗想了想,也不愿再耽搁下去,便抬手解开了九生的穴道。
九生闷哼了一声,浑身发僵,慢慢的动了动手指,又对苏伯道:“关上门,出去守着。”
苏伯应是,命人极快的合上了门。
绮罗警惕的问:“你要怎么做?”
九生手脚发僵的动了动,对纪慧心道:“慧心姐姐,能不能扶我一把?”
“好啊。”纪慧心忙起来,伸手要去扶她。
柳眉山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九生一皱眉,抬眼瞪向他,他……是心软了吗?
第66章 六十六
柳眉山站在那里,抓着纪慧心的肩膀忽然发起抖来,这样冷的天气里额头竟生出了密密的冷汗。
“柳大哥你怎么了?”纪慧心被他抓的疼,看着他的表情小心的问。
九生摸出的匕首就又收了回去,绮罗已护到了纪慧心的身侧,伸手打开柳眉山的手,柳眉山身子一晃一头栽了下去。
“五爷!”归寒抢前一步用肩膀抗住了他,掰过脸来,他已昏了过去。
纪慧心吓了一跳,一把抓着绮罗,“柳大哥……柳大哥怎么了?你伤到了他吗?”
绮罗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只是随手一拨他竟昏了过去……这让她警备起来,怕他们在耍什么花样。
“柳大哥?”纪慧心上前,紧张的问:“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用了。”九生扶着扶手慢慢起身道:“他只是太累了,慧心姐姐能不能帮忙扶他去厢房?”对归寒使了个眼色。
归寒实在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却也配合的一脸吃力道:“劳烦这位小姐了。”
“我应该做的。”纪慧心忙伸手扶住昏迷的柳眉山。
绮罗要拉住她,九生先一步拉住绮罗低声道:“想见柳珠儿就不要拉着她,耽误了她们母女相见,可是会坏了你家少爷的大事。”
绮罗一皱眉,没再阻拦,只是拨开九生的手,紧跟着纪慧心和归寒一同扶着柳眉山去了厢房。
一路到厢房,绮罗几乎是贴着纪慧心,不离半步,毫无单独对纪慧心下手的机会。
入了厢房,两人将柳眉山放在榻上,纪慧心低低的“呀”了一声,紧张道:“柳大哥怎么哭了?”
归寒看着昏迷的柳眉山在悄无声息的淌眼泪,叹了一口气,这哪儿是柳眉山在哭,是你娘在哭,道了一句:“见到你高兴的。”
纪慧心取了帕子替他擦眼泪,仍是不放心的问:“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大夫也治不好他。”九生看着紧贴着她的绮罗,反而不急了。
“为什么?”纪慧心不明白,蹙着细细的眉问道:“是什么不好医治的病吗?”
九生没答话,机会稍纵即逝,现在绮罗步步紧跟着纪慧心,想下手已是不能了,她低着眉略一想,转瞬便道:“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纪慧心一愣,手中的帕子便抓的紧了紧,“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九生直接了当道:“其实今日带你来,不单是为了见柳眉山,还为了让你见一见,你的母亲。”
纪慧心的脸色顿时一白,身子晃了晃。
“小姐!”绮罗忙扶住她消瘦的身子,怒瞪九生。
“不用那么瞪我,我不说清楚怎么让她见?”九生起身走到纪慧心身前,“怎么?不想见?”
纪慧心浑身发颤,眼圈红了起来,雾蒙蒙的看着九生,“这……这怎么可能,我娘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九生道:“慧心姐姐忘记了我这双眼睛是个不太吉利的东西吗?”
纪慧心看着她一黑一灰的眼睛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小小的人,一双眼睛冷的不像那个年纪该有的,往事历历在目,她的孩子……
她瞬间低下头躲开九生的眼睛,缩在绮罗的肩头眼泪一珠珠的滚了下来。
“小姐别怕。”绮罗揽着她道:“只是见一见夫人的亡魂,并不可怕,见了我们就回去。”
纪慧心细细的脖颈瘦的青筋清晰,带着鼻音问九生,“你……真的可以让我见到我娘吗?”
九生也不答,只是走到榻前,下颚点了点昏迷的柳眉山道:“你娘就在这里,她愿不愿意出来见你,就看你的了。”
“这里?”纪慧心惊讶的抬头,睫毛上挂着盈盈的泪花,看了一眼昏迷的柳眉山,不明白问:“哪里?”
“你柳大哥的身体里。”九生毫不隐瞒道:“你娘附身在柳眉山的身子上了。”
归寒是有些吃惊,从九生回来她就没太搞懂九生要做什么,带了纪慧心来,她本以为是要抓了纪慧心来威胁柳珠儿离开五爷,但九生如今竟是将这些事情坦坦白白的告诉了纪慧心,她到底想怎么做?
“附身?”纪慧心吃了一惊,这是她只听过没见过的,还是自己的母亲附在了柳眉山的身上,她近前一步看柳眉山,只看他安安静静的昏迷着,掉着眼泪,看不出别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九生没答话,只是在袖子底下慢慢的抚摸着描金的小匕首,轻轻笑道:“是不是真的试试就知道了。”忽然抬头盯向纪慧心,“得罪了。”手中匕首一错,猛地探身一刀朝纪慧心的喉咙捅了过去,又快又恨。
纪慧心还未反应过来那一点寒光已近在咫尺了。
幸而绮罗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九生的手腕,一用力就要扭断她的腕子,便见眼前阴风一晃,榻上昏迷的柳眉山竟是不知何时也到了九生身侧,伸手抓住了她的匕首,快如鬼魅,绮罗甚至没看清,就只看到眼前攥着匕首的手一珠珠的流着血。
“你若敢伤慧心我要你不得好死!”柳眉山的嗓子中发出一句干哑的女声,他似乎想去抓九生的脖子,却又像是被什么生生的扯着手,只发颤的挣扎挣的面色通红也未曾触碰到九生半分。
这着实吓了绮罗一愣,九生已松开匕首,挣开了她的手。
“听得出来吗纪慧心?”九生揉着手腕也不躲,只望着苦苦挣扎的柳眉山道:“这个声音是不是你母亲的?”
纪慧心也被这一幕吓呆了,呆愣愣的盯着柳眉山,半天才轻弱的开口,“娘……真的是你吗?”
挣扎的柳眉山颤着身子慢慢扭过头来,绿幽幽的眼睛掉着眼泪,那样一副脸上挂着毫不匹配的神情,诡异极了。
他没有开口,却又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凄楚而柔软,“巧儿,我可怜的巧儿……”
那个名字让纪慧心一愣,下一秒眼圈一红的哭了,“娘,娘你真的在……”那是她的小名,是她母亲自己为她取的小名,除了她父亲只有她娘知道,连纪淮雨都不知。
她要上前被绮罗拉了住。
“真是夫人吗?”绮罗问。
“是我娘,一定是我娘。”纪慧心也不知是喜是怕,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巧儿你还好吗?淮雨呢?他怎么样?身子好吗?”柳珠儿一句一句的在问,柳眉山快要控制不住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
九生一扫归寒道:“定住他。”
归寒点头,从袖中夹出一张黄纸符,将咒语念毕,伸手贴在了柳眉山的背上。
只见柳眉山身子晃了晃便被定在了原地,归寒上前连拖带拽的将他放回榻上,纪慧心已冲了过来。
“娘你……”
“慧心姐姐。”九生拦住她道:“你既已确定这是你母亲,就快些回去吧,纪淮雨还在等着你呢。”
纪慧心一把抓住九生的手臂,“你再让我娘跟我说几句话,你让我见见她,见见她……”
九生盯着她的手,“我也想让你见她,但她不愿意从柳眉山的身子里出来我也没有法子。”伸手要抓着她的手,绮罗已一把将她带了回去。
绮罗扶着纪慧心道:“小姐不必伤心,我们回去吧,别让少爷等着急了。”
“可是我娘……”纪慧心满脸的泪珠。
“小姐放心,少爷自有安排。”绮罗淡淡道:“只要你已确定是夫人就好。”
九生低头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轻轻笑了,“那就快些回去给你家少爷复命吧。”
绮罗看她一眼,指尖一错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剑已从袖中划出,“请九生姑娘也跟我回去。”
归寒将眉一蹙,拔剑上前,“怎么个意思?在我们府中还要带走我们的人?”
“归寒。”九生按住她,看着绮罗道:“我自然是要跟你回去的,我要看着纪淮雨废了你的右手才放心。”
绮罗表情不变,“那就走吧。”
九生松开归寒便要走,却被归寒一把拉住了腕子,“你真要跟她去?不行,我不了解她们也知道她们不怀好意,你不能再去了。”
九生看着她的手,语气轻了轻,“你打不过她。”
“我跟她拼了。”归寒盯着绮罗,一手攥了攥剑,低声道:“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打不过她就缠着她,拖一会时间说不定嵬度就赶回来了,嵬度功夫比我好。”
“她是嵬度的师父。”
归寒一惊,“妈的……师父??”
九生轻轻拉开她的手,道:“所以嵬度回来后一定一定不要让他来救我,只让他在府中待着就好,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千万记住不要让他来,不然真的会害死我。”
九生的表情太过严重,严重的归寒不能拒绝,她已拨开了归寒的手,又道:“好好照顾五爷。”跟着绮罗便走。
“九生!”归寒追了两步,“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九生没回头道:“别再添乱了。”
归寒便站在原地想了想,终是没再跟,确实她武功不行,只会贴符,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却仍是不放心道:“你多加小心啊!”
九生下了回廊听见她这一句,顿下脚来回头对她道:“放心吧。”
三人却是在出柳府门前碰上了嵬度。
九生心就是一提,只觉手腕一紧已被绮罗拉过去扣在怀里,凉冰冰的小剑抵在了喉头。
嵬度已拔了剑却是生生的再刺过来的半途停了下来。
两个人一样的快,毫不迟疑,只是眨眼之间已互相盯着僵持着。
“放开她。”嵬度道。
绮罗让纪慧心站在她身后,剑刃一立逼得九生抬看抬下颚,“你不是我的对手嵬度。”
“放开她!”嵬度攥着剑的手背青筋暴跳。
“嵬度!”九生喘出一口气道:“我没事,你退下去,这件事不要插手。”
嵬度盯着绮罗,“九生你不要……”
“嵬度!”九生打断他,冷声道:“我说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你若是不想害死我就不要插手,我不需要你救,我好的很。”
嵬度一愣。
九生道:“你的事我不过问,我也希望我的事你不要插手,若不然……我们连朋友都不必做了!”又断然喝道:“退下去!”
嵬度握着剑,几乎要将剑柄握断,生生的将剑收回,退到了门边,恶狠狠的盯着绮罗道:“若你敢伤她一分,我必将你和纪淮雨碎尸万段!”
第67章 六十七
这夜里静悄悄的下起了大雪,毫无预兆,像是夜风吹来就洋洋洒洒的下了起来,转眼之间就薄薄的落了一地,净净白白。
九生记不起日子,只记得似乎快要小寒了,再过几日就要腊八了,她希望快点解决这件事情,她去年就答应了嵬度今年腊八要亲自熬腊八粥给他。
她伸手摸了摸落在廊下红栏上的银雪,就听到身后房中纪慧心小心的哭着,纪淮雨还在温声安慰她,一句一句告诉她,“阿姐不要怕,母亲会回来的,阿姐要相信我,不要担心。”
纪慧心便带着哭腔轻声道:“那柳大哥会不会有事?我看他似乎很痛苦……”
“不会的。”纪淮雨柔声道:“我会想法子让母亲回来,柳哥哥自然就会没事,阿姐别担心,瞧你眼睛都哭肿了,不好看了。”
那样的温柔。
九生偏头看了看守在一旁的绮罗,她生的格外清秀,淡淡的眉,小小的鼻子,一双眼睛也是冷冷淡淡的,高束着发不施粉黛,看起来冰一样的人。
“绮罗。”九生淡淡开口道:“我和纪淮雨的事你可以不插手吗?”
绮罗在看雪,听到她这样问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她,想都不想说了一句,“不可以,只要他说我就会做,我不能违抗他。”
“为什么?”九生也诧异,“为什么不能违抗他?”
绮罗微微皱眉,像是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她想了想,道:“我就是不能违抗他,也没有什么为什么。”
这回答让九生呆了呆,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回答。
“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绮罗不明白的问她,“你若是能和少爷在一起,不与他为敌,我自然也不会伤害你和嵬度。”
廊外大雪无声,九生哈出一口气道:“那就算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要不要与你为敌,我睚眦必报但一向分的清楚,我的敌人一直是纪淮雨,若是你不插手我可以放过你,但既然你做不到,那就算了。”
绮罗看着她,没有再讲话。
身后的哭声听了,房门开了,纪淮雨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绮罗忙迎过去。
“嘘。”纪淮雨轻轻掩上门,低声道:“阿姐睡了,到我房里讲。”抬头望着九生,笑了笑伸手拉牵她。
九生拍了拍指尖的碎雪,转身往另一处厢房去。
纪淮雨收回手也没说什么。
到了厢房中,纪淮雨剪亮了灯烛,坐下望着了九生。
九生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中,托腮道:“确定了吗?那个鬼魂可是你母亲?”
纪淮雨一瞬不眨的望着她,唇角带着笑,“她附在柳哥哥身上?”
九生默认。
“既然如此,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帮柳哥哥去除掉她?”纪淮雨问:“被鬼魂附身总是不好的,你拖了这么久……是没有法子去除吧?”
九生笑了,“你不用套我话,想问的直接问。”
“好。”纪淮雨起身做到她身侧的椅子里,温声轻笑道:“鬼魂既然能附体,那能不能重生?比如……附在一个人的身上重新活下来?”
九生一抬眼看定了纪淮雨,虽然之前隐约料到了,但他说出来还是让九生心头一跳。
她遇到过的人里,只有他纪淮雨敢想这样的事情。柳眉山当初回纪家老宅也只是让她帮忙求得母亲原谅,度她早日入轮回。
而纪淮雨问她,能不能让鬼魂借住别人的身体重获新生。
九生看着他笑了,“纪淮雨你这样的人真可怕。”
纪淮雨不否认却笑着反驳道:“我并非可怕,而是比别人活的艰难一些自私一些而已。我的母亲早逝,从小就是我跟我姐姐相依为命,大夫人不容我,从小就在我的汤汤水水中下各种的慢性毒药,我只有装病将那些害我奶娘婆子杀掉。”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的阿姐被人糟蹋,我被人欺负,我只能拼命的用尽一切手段保护她,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如今,我的母亲死而不能超生,我为人子自然要帮她找个活路。就像你,你爹娘要生生的逼死你,所以你毫不手软的害死他们,你说是你我可怕还是这个世间可怕?”
他“哦”了一声又补道:“我听说你爹断腿之后没熬过去死了,你母亲卖掉了苏家大宅如今和你妹妹住在你曾住过的小宅里艰苦度日,孤儿寡母,这日子怕是很难过下去,生养父母,苏门一户落得如此,你说是你的错还是他们活该?”
九生看着他,听他说完之后才笑道:“纪淮雨别拿我和你比,我再狠毒也比不过你,我可有利用过谁?出卖过谁?把谁当棋子随意舍弃了?你和苏家那些人若是肯对我心软一分,仁慈一分,只要那么一分,我都不会落到如此,狠得下心。”
九生冷笑,“就像你姐姐被人糟蹋的伤痕累累,那人说你若是不反抗乖乖的听话我就不会弄伤你了。”
纪淮雨的脸色一瞬铁青,冷冷道:“不要拿阿姐开玩笑。”
“那你也不要拿你来和我比。”九生也冷冷道:“这让我恶心。”
烛火荜拨响了一声。
室中寂静,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彼此的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的温存。
是九生先靠回了椅背中道:“纪淮雨不要再磨磨蹭蹭了,你既已确定是你的母亲,就快些兑现承诺挑断了绮罗的右手吧。”
那烛火暗了暗。
纪淮雨落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想些什么,他忽然抬头问:“用我的右手来换绮罗的你可愿意?”
这让九生一惊,是怎样都没想到他纪淮雨会讲出这样一句话。
门外窗扉上的一剪身影动了动,绮罗叫了一声,“少爷……”想推门进来。
“不许进来。”纪淮雨依旧望着九生道:“你不是恨我吗?那就废了我的右手你也解了心头之恨。”
九生望着纪淮雨,似乎有些不认识他,笑了,“纪淮雨你竟也会有为别人牺牲的一天?”
纪淮雨苦笑一声,“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纪淮雨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坐回桌前,挽起右手放在他与九生之间的小案几上,将匕首递给她道:“你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九生看了看他的手臂又看他,他竟是当真的。
门外的人影忽然一晃离的远了。
九生望着纪淮雨笑了,“不,我只要绮罗的,绮罗是你的刀剑,断了她的手臂就如同断了你的爪牙,她再也动不了嵬度。”她拨开纪淮雨的手臂,道:“纪淮雨我不止要你的手臂,我还要你的命,我不急,你……”
门外传来剑吟声,有人轻轻的闷哼了一声。
纪淮雨一瞬站起,盯着门外喊了一声,“绮罗?”
“我……在。”绮罗在门外闷闷应声。
房门被推开,廊外的细风吹雪卷了进来,吹的九生微微眯眼,就看见绮罗慢慢走进来,左手握着剑,有什么水珠从剑尖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她跪在纪淮雨眼前道:“我已自行动手,少爷不必为难。”将剑轻轻抛在脚步,一珠珠的血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在地上。
纪淮雨脸色大变,蹲下身一把抓起她的右手,她疼的微微皱眉,却道:“少爷不要为我为难。”
袖子挽起,她的右手手腕一片血肉模糊,不住的流着血。
“你……”纪淮雨脸色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猛地在身上胡乱扯下一块锦布将她的手腕紧紧缠着抓着,“谁准你动的手!你不要命了!”
绮罗唇角竟是勾了勾,“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可以护着少爷。”
纪淮雨抿了抿嘴,九生看到他的手指在发颤。
这是第二次九生看到他在发抖,第一次是在小宅中纪淮雨看到她脸上的伤口时,他抱着她的脸的手指也在发颤。
廊外的雪下得极大,从门望出去那一线天光外大雪如泼天的碎梅花,静悄悄的落下。
真是冷啊。
大夫来后,绮罗几乎已自己将伤口处理完毕。
九生看着大夫检查开药,跟着大夫到门口,确认了绮罗右手手筋确实断了,废了。
一回头就对上纪淮雨在屋内阴狠狠盯着她的眼。
莫名的九生想起了归寒,若是她在,她一定会骂她冷血无情是个祸害,她确实是个祸害,和她在一起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早就想好了下地狱,最好再也不要轮回做人了。
这一世就够了。
九生站在门边,对纪淮雨道:“你不是想让你的母亲重生吗?”
绮罗昏睡在榻上,纪淮雨坐在榻边看着她。
“倒是有个法子,只是需要有人牺牲。”九生道。
“怎么做?”纪淮雨问她。
九生道:“找一个至亲之人的身子给她就好,前提是那个人刚死不超过三日,你的母亲就可以附在那人身上重获新生。”
“至亲?”纪淮雨皱着眉头。
九生笑了一下,道:“你的阿姐最合适不过。”
她看到纪淮雨难看到极致的脸,心里愉快极了,“你愿意牺牲你的阿姐来换你的母亲吗?”
纪淮雨阴冷的盯着她,一字字道:“你信不信我用你的身子来换我母亲。”
“你做不到。”九生道:“杀了我谁帮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纪淮雨盯着她半天,忽然问:“柳哥哥呢?他和我母亲也有血缘……”
“他的身子要是可以用你的母亲早就重生了。”九生断然道:“你母亲在他身体里不是一日两日了,柳眉山的身子不适合她,她在他身体里只会一日一日的衰弱。”
纪淮雨抿嘴,“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有。”
纪淮雨抬头望向九生,只看到她在阴暗的天色下笑着,言语轻薄的道:“找个生辰八字与她一模一样的人,那人的身子她也能用,只要那人一死,你的母亲就可以附体重生了。”
“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人……”纪淮雨低眉想了想,又抬头问她,“你这样毫不犹豫的帮我倒让我不安。”
九生笑了,“你不必不安,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柳眉山,我只想你母亲快些离开他,让他好受些,至于你母亲是重生还是灰飞烟灭与我无关。”
纪淮雨锁着眉头想着什么。
九生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杜行山的?”
“杜行山?”纪淮雨依旧锁着眉头看九生,“杜蘅的那个表弟?”
九生看着他平淡的神色,心下松了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内情,这就好办了,“我也不知是谁,只听你母亲叫过这个名字。”
“叫过杜行山?”纪淮雨诧异,这个杜行山是大夫人的一个表弟,大夫人不待见他与纪慧心,所以她表弟与他们并不相熟,他只见过几面,似乎和柳眉山一般大,“为何会叫杜行山?”
九生摇头,道:“她不说,我怎会知道?”
“杜行山……”纪淮雨低低的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榻上昏睡的绮罗忽然颤了颤,似乎是做了噩梦醒过来,一动身子疼的闷哼一声。
纪淮雨轻轻扶了扶她的右手道:“别动,继续睡吧,我在你旁边坐着。”
绮罗在榻上睁着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望他,轻轻的轻轻的,“恩。”了一声,往他手边靠了靠又闭上了眼睛。
这雪还在下。
九生就在那厢房里的另一张软榻上凑合了一夜。
刚刚合眼没多久,有人闪到她榻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惊的她一阵冷汗的醒来,就看到脸色苍白的绮罗捂着她的嘴,对她道:“不要出声,跟我走。”
拉着她起身,刚走到门外便看到远远的回廊有一群人走来,忙又拉着她躲进了房中,紧紧的捂着她的嘴。
九生听到回廊外传来脚步声,一人轻笑道:“人在哪儿呢?纪淮雨你可别把人给藏起来,也别说你没抓,昨夜我可是见着了。”
是闻人越的声音。
“哦?”纪淮雨也轻笑道:“昨夜王爷什么时候大驾光临的?在下竟无缘得见。”
闻人越不答,只是道:“许是你睡得太熟了,不过已有佳人招待了我。”又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带走我要的人,你可要乖乖的交给我,不然我可就搜了。”
声音越发的进,纪淮雨笑道:“在下实在不知王爷要的人在哪儿。”
那声音快要停到门前,绮罗忽然点了九生的穴道抓着她跃身而起,将她藏在房梁之上。
第68章 六十八
房门被推开,闻人越先一步跨了进来。
“王爷便是要搜也请等家父来了才好。”纪淮雨在他身后慢条斯理的道。
房间里空无一人。
闻人越走进去左右扫了一圈,伸手捞起桌子上未收拾的茶盏,两套。问纪淮雨,“这房间倒是雅致,是你一人住的?”
纪淮雨笑着答了一句是。
“那倒是要好好看一看。”闻人越把玩着白瓷的小茶杯停在了正屋中间。
九生被定在房梁之上,就在他的头顶,绮罗躲在衣柜之内。
九生看着他的人鱼贯而入,翻翻找找,动弹不得言语不得,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气,鼻子前的细尘便款款落了下去。
落在了闻人越的脚尖,他低头瞧了瞧,刚要抬头往上看,便听纪淮雨说了一句,“起风了。”
衣柜应声而开,一抹人影从衣柜中闪身而出,直跃出了窗户,哐的一声响,冷风吹了一面,“追!”闻人越眉心一蹙,拔步就跃窗追了出去。
是只跑到了外间的院子里就被闻人越的人围了住。
闻人越站在白雪铺地的院子里看着那人,她今日穿了宽袖的软袍,依旧是男装的样式,腰间未束带子,黑长的发散着,乌蓬蓬的荡在身前,也不知是这雪色晃眼,还是她气色不好,她微微喘息的立在那雪地里,脸色白的竟要融进那雪色中,比先前羸弱,紧抿着唇的样子愈发的像她。
“我们又见面了。”闻人越盯着她笑道:“这次你还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绮罗拢在袖子里的右手微微发颤,方才带九生躲藏强用了力,伤口似乎裂开了,有潮潮热热的血流在手腕上,她用左手将右手的宽袖卷在了手腕上,用袖口的带子系牢,道:“动手吧。”
闻人越极愉快的笑了,“你的剑呢?”
“少废话。”绮罗扫了一眼四周围着她的人,脊背慢慢靠向青墙。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候过招。”闻人越道:“不急。”转身对他的人示意。
他的人又入室搜查,不多会儿出来道:“王爷,没找到。”
“房梁上呢?”闻人越问。
“也没有。”
闻人越微微蹙了一下眉,那人呢便问:“王爷可要再去别的院子搜一搜。”
闻人越还没开口,纪淮雨便笑着过来,道:“王爷要搜在下的屋子自然是方便,但别的怕是就要问过家父了。”
这里怎么说是纪府,是纪子卿那个老混蛋的地盘,他虽官位不高却极是难缠,闻人越今日私自来搜纪淮雨的屋子,却是不好搜纪府。
他想了想,眨了眨眼望向了绮罗,问道:“纪淮雨,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他突然转移话题让纪淮雨略一顿,随后便道:“是在下的,丫鬟。”
“丫鬟?”闻人越盯着绮罗似笑非笑,“是丫鬟就好办了。”扭头对纪淮雨道:“你这个丫鬟我很喜欢,你可愿意送给我?”
纪淮雨心头一跳,抬头望了一眼绮罗,又望闻人越,挂着笑道:“这丫鬟粗苯的很,怕是服侍不好王爷,给王爷添麻烦。”
“我就喜欢粗苯的。”闻人越笑吟吟的上前握住纪淮雨的手腕,“我听说你在老相国手下做事?怎么他没教你该怎么为人处世吗?”
纪淮雨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却仍笑着,这天真冷,冷的他手脚冰凉,闻人越握着他手腕的手指都冰凉如铁链,便干笑两声道:“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王爷若喜欢在下改日亲自送到您府上。”
“不必那么麻烦了,我今日就带走她。”闻人越笑得眉目轻扬,拉着纪淮雨的手腕极是亲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孺子可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松开他,闻人越负袖到了绮罗身前,“我还不知道这丫鬟的名字呢。”
“她叫……”纪淮雨要开口应答。
闻人越抬手止住他,望着绮罗笑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绮罗站在那一地银白的雪地里,右手火辣辣的热着,浑身冷冰冰的寒着,脸色似那无色雪,呆愣愣的看了一眼纪淮雨。
纪淮雨就站在回廊之下,身侧是一株腊梅,细雪伴黄花轻轻的落在他的肩头,他也看着绮罗,那样的眉深目重,却是轻轻的,轻轻的对绮罗点了点头。
下颚被人捏起扭过去,正对上闻人越的笑颜,“不必看了,你的主人已经把你送给我了,现在我是你的新主人,我在问你的名字。”
绮罗忽然被风吹的发颤,越颤越难以抑制,袖子里的手掌攥紧又一点点松开,道:“绮罗。”
“绮罗?”闻人越望着她冷冷的眉眼慢慢道:“可怜绮罗夜生香,真是个薄命的名字,适合你。”绮罗在他的手指下抖的厉害,像枝头萧瑟的枯叶,那副脸和他久别重逢。
他松开绮罗的下颚,解下披风丢给她,她竟羸弱的抓不紧披风,被披风压的后退半步,左手拦着披风半坠在了雪地里。
闻人越“啧”的一笑,望向纪淮雨道:“要离开你的旧主人就这般的失魂落魄吗?你若是实在不想跟我走,就去求一求你的主人留下你啊。”轻轻推了她一把。
绮罗被推的踉跄往前一步,一抬头就看到了纪淮雨。
纪淮雨看着她微微的皱了皱眉。
只那一皱眉就让绮罗心惊,她知道这是他不耐烦了,她让他不耐烦了。
绮罗不敢再看,撩袍跪在雪地里,开口道:“少爷要保重身子,多加小心,我……不能时时护着您了。”
“走吧。”纪淮雨快又轻的道:“要好好侍奉王爷。”
绮罗拥着那厚重的披风发抖,将发颤的声音咬在齿间,只答了个,“是。”一头叩在雪地,起身便走,低着头不敢回头看,生怕再惹得纪淮雨厌烦。
她跟着闻人越往外走,这白雪铺过的路那样长又那样短。
长的她步步难捱,短的她一抬头已是府门外。
她想回头看一看那扇门,闻人越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抱进了马车丢在软垫上,俯身压了下来,双臂将她环在身下,“我不喜欢绮罗这个名字,我给你改个名儿。”细细的望着她的眉她的眼,遮住她的嘴道:“静娴,你以后就叫静娴。”
绮罗看着他,眼睛里无光无彩,在他的手掌下冷冷道:“我叫绮罗,只叫绮罗。”
“这个名字是纪淮雨给你取的吗?”闻人越问。
绮罗不答,只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令他着迷,像以前千千万万次一样的着迷,像极了,除下嘴唇她是那样的像。
那些恶意的话便讲不出口了,闻人越轻轻吻在了她的眼睛,忽然抱紧她,埋在她烟云似的散发间闷闷的道:“无所谓,我只要你的人,只要你的人。”
绮罗偏过头愣愣的看着那车帘上的穗子,青青的穗子沾了细雪,一摆一摆的,让她想起小时候纪淮雨送她的第一把剑上的剑穗,是纪淮雨亲手为她系上的。
纪淮雨说:“绮罗,以后你就是我的绮罗,我给你剑是为了让你保护你自己再也不被人欺负。”
她冷极了,像小时候被她爹丢到寺庙前那样冷,这一次她是不是又被丢掉了?
雪还在下。
九生被下人从别的房间带回纪淮雨这间院子时,发现纪淮雨坐在回廊下的石阶上发呆,大雪落肩头。
他身边换了另一个人,是个小个子少年,圆圆的眼睛盯着九生。
“这是你的新‘绮罗’?”九生故意道:“你果然还留有备用。”
纪淮雨抬起头看她,九生这才发现他的侧脸红红肿肿,像是被谁打了。
“我猜猜,这是你的父亲纪大人打的?”九生眯眼笑着道。
“是老爷打的,你怎么猜出来的?”那圆眼的少年惊奇问。
“小夏。”纪淮雨冷声道:“你该知道我不喜欢话多的。”
小夏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纪淮雨起身抖下一身的落雪道:“换衣服,你陪我走一趟。”
“去哪里?”
纪淮雨摸了摸红肿的脸道:“今日是大夫人的生辰,你陪我一道过去请安。”伸手拉牵九生。
九生侧身躲开,“我为何要去?”
纪淮雨再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扯带她到眼前道:“我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大夫人今日生辰,我母亲的生辰在三日之后,你说她是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你亲自去瞧瞧,如何合适,就她了。”
九生一愣,是没想到杜蘅居然只和柳珠儿差三日,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以被纪淮雨拖着入了厢房。
是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
纪淮雨带着她和小夏入了纪府大宅。
杜蘅并未想办生辰喜,只是一家子吃了一顿饭。
纪慧心生病未到,纪子卿却亲亲密密的陪杜蘅坐着,旁边是杜蘅的小儿子,七八岁的样子,依偎着杜蘅说些吉利话,乐的杜蘅笑个不住。
九生站在纪淮雨身后偷偷看杜蘅和纪子卿,她在柳珠儿的记忆里见过两人,杜蘅活生生的打死柳珠儿时才不到二十岁,如今老了许多,有些发福,却是神采奕奕,眼角的笑纹让她看起来慈眉善目。
纪子卿就坐在她身侧,笑眯眯的看着她与小儿子,一派和乐融融,唯有纪淮雨默然的坐在对面。
“慧心呢?”纪子卿瞥了纪淮雨问。
纪淮雨忙起身道:“阿姐身子不适……”
“又不适?”纪子卿微微皱眉,“前几日不是请了太医来给她瞧过了吗?她总是这般病恹恹的,到了这般年纪还不养好身子,把自己都耽误了。”
纪淮雨低着头不讲话。
纪子卿最是看不过他这副样子,挥手想让他退下,门外丫鬟引着一人进来,刚掀了帘子就听到那人笑道:“表姐可又老一岁了。”
九生微微抬眼就看到一人从门外走来,浓眉大眼,走到九生身边时微微一顿步,瞅着九生“咦?”了一声道:“这个小丫鬟以前没见过啊?长的这般标致。”伸手要来勾九生的下颚。
纪淮雨快一步过前将九生护在身后道:“杜表舅来的晚了,大夫人一直在念着你呢。”
杜行山?
九生手心一紧,这个就是杜行山?
那人又瞅了九生一眼,笑嘻嘻对纪淮雨道:“你这小丫鬟长的可够漂亮的。”嘿嘿一笑快步到了桌前,对杜蘅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祝表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杜蘅笑嗔道:“说什么混话呢?我有那么老吗?说这些个老祝词,等你三日后过生辰了,我也这么说你。”
纪淮雨猛地抬眼,飞快的看杜行山一眼,又看九生。
九生提着的一口气终是轻轻稳稳的吐了出来,这才对了,纪淮雨,这才是你该找的人。
杜行山。
出大厅门时雪是小了些。
纪淮雨低头走的极快,快的九生要赶几步才追上,是在出了院子纪淮雨猛地顿下了脚步。
九生堪堪撞在他的后背,他便回过头盯着九生道:“你说我母亲念过杜行山这个名字?”
“是。”九生道:“但我并不知道为何。”
纪淮雨低眉看着九生,又想是在自己想着什么,“她怎会无端端的念起这个并不相熟的人,一定是为着什么……”
九生没有撒谎,柳珠儿确实念过这个名字,恨极了,像恨柳眉山一样恨,发狠的念着。
为着什么呢?
九生等着纪淮雨说。
果然他问:“让我母亲重生的身子除了生辰八字相符,可有性别限制?”
九生在心底里松出一口气道:“没有。”
“好极了。”纪淮雨笑了,“既然我母亲念着他,那就选他了,三日之后正是大好的日子。”
好极了。
九生望着他问:“可你要如何让他刚好就在三日后死?让出他的身子?”
纪淮雨低了低眼帘,再抬起眼中亮晶晶的印着九生,他扶着九生的肩膀道:“他似乎看上了你?”
九生短暂的一顿后笑了,“果然是纪淮雨,你可想好了,你要再一次利用我吗?”
他望着九生,慢慢的收回手,转过身慢慢的往前走,走到第三步时回头望她,“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你只需要引着他,他碰到你之前就会变成一个躯壳。”他又道:“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九生低眉笑了,“纪淮雨,你别后悔。”
第69章 六十九
院子中空落落的下着雪,无人打扫。
纪淮雨就是这样的人,亏心事做多了连不是自己养出来的下人都不敢在院子里放。
小夏端端的坐在屋中盯着她。
纪淮雨端药进来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对纪淮雨道:“我这次可没多嘴。”
纪淮雨让他守在外室,端着药进来坐在九生身边,轻轻的吹了吹,亲自喂给她。
九生低眼瞧了瞧那药,“是什么?”
“别担心。”纪淮雨温声道:“只不过是一剂让你好好休息的药。”
“迷药?”九生眯眼看他,“你是怕我不配合?”
纪淮雨便望着她的眼睛道:“怕,你和旁人不一样,你连李从善都对付的了,绮罗又不在我身边,实在让我不安心。”舀了汤药送到她唇边,“来,乖乖喝了,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你只用好好躺着,杜行山近不了你的身,我发誓。”
九生看着他笑了,伸手接过汤药,盯着纪淮雨一口一口的喝了干净,将碗底对他,轻轻松手,那碗“当”的一声滚在脚边,对他道:“这下你放心了吧纪淮雨?”
纪淮雨望着她,叹了一口气,“若是你没有这双眼睛,愚笨一些,普通一些,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在遇到李从善之前,我真的想娶你为妻。”
九生禁不住笑了,“纪淮雨你真让我恶心,就算没有李从善你也不会娶我为妻,你只会娶一个可以助你飞黄腾达的,不是吗?”
纪淮雨看着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过娶你为妻,真真切切,那种念头在我心里存放了两年,整整两年。”
“九生。”他轻轻握住九生的手,“若是有一日我先死了,你就用你的眼睛来看一看我的记忆,那些是做不得假的,在你对我笑时,站在我身边时……和我看见你满脸是血的坐在门槛上时,那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抱,你让我娶你,那一刻,就是那么一刻,我已经动摇了,若不是李王爷带人闯进纪府要拿阿姐来威胁我,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为妻,带你走,走的远远的。”
那药劲上来,九生开始发昏,浑身发软,眼前的他都有些模糊,被他握着的手指软绵绵的无一分气力,险些支撑不住的往后倒去。
他伸手轻轻的抱住了九生,柔柔的抚摸她黑沉沉的发,声音像是催眠的咒语,慢慢道:“九生,你能不能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只要让我的母亲重生之后我会好好待你,只要你能原谅我,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九生意识清醒,只昏昏欲睡,身上没有半分气力,靠在他身上梦呓一般道:“我不是绮罗,任你利用牺牲……”
之后再没有一丝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她只听到纪淮雨摸着她的发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迷迷糊糊中,纪淮雨为她裹上厚重的大氅,抱着她往外走,她听到细细的风声,卷着凉冰冰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皮上,凉的她一颤。
纪淮雨便伸手把她往怀里拥了拥,“你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换个地方。”
去哪儿?他是怕闻人越和柳眉山再找来要人要带她转移吗?
九生心里有些急,想睁开眼却费力的很。
是被抱着要上马车时,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万分的熟悉,从远远的风雪中传来,略带沙哑的倦意。
“纪大人,我来只为找纪淮雨,不想与你争执。”
是柳眉山,是他。
九生费力的挣开眼睛,从眼前细狐绒的兜帽缝隙中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雪色中,远远站在纪府门前的柳眉山,他裹着重黑的披风,扶着归寒微微咳着。
纪淮雨也是一顿,望那边看了一眼,就瞧见自己的父亲纪子卿脸色铁青的嘲讽道:“我如今该叫你柳五爷了吧?你可真是本事,堂堂纪家长子居然做了个最下贱的商人!倒是还有脸到我门前来!”
“纪大人。”柳眉山冷淡的开口道:“我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和你断绝了父子关系,剔出了宗族,祠堂里的那一百零八鞭还是纪大人亲自动的手,你忘了吗?我如今姓柳,并非纪。”
纪子卿忽然大怒的伸手抽过去,却被归寒一把抓了住。
“我说你这老头子怎么回事?我们五爷早就说了是来找人的,你横加阻拦又冷嘲热讽的还敢动手打人了,你当王法是你家的啊?”归寒一把甩开他。
纪子卿一介文弱书生被归寒甩的一踉跄,险险的被下人扶住,火气登时上头,指着柳眉山连说了三个好,咬牙切齿道:“很好,你姓柳,也不怕丢尽了你母亲的脸!作贱了你母亲的姓氏!”
“少提我娘!”柳眉山抓着胸口的依旧猛的咳了两声,嘴唇发青道:“你不配。”
九生是鲜少见到这样的柳眉山,一句话都能让他失态。
纪淮雨却笑了,低头对她道:“柳哥哥对你真是情真意切啊,为了你居然肯回这纪府门前,当初他从祠堂半死不活的走出来可是发过毒誓的,这辈子除非天塌地陷,洪水滔天将纪家人淹了埋了夷为平地,不然永世不踏进纪家半步,不见纪子卿一面,不然他就夜死街头,魂飞魄散。”
九生看着茫茫大雪中快要站立不住的柳眉山,纪子卿发了怒红了眼的骂道:“我纪子卿上辈子作孽养出你这样的畜生,你既有本事自请剔出宗族断绝关系,今日就不要求到我门前!你不是发誓再与我见面踏进我这门槛半步就立即死于街头吗?”
“闭嘴!你这老头子……”归寒恼了,刚要还嘴。
柳眉山拉了拉她,险些站不稳。
“五爷!”归寒忙扶紧他。
就听他虚弱的道:“别跟他废话,等苏伯找了阿越来,就进府找九生,我撑不了多久。”
“好。”归寒怒瞪了纪子卿一眼,低声道:“不如我和嵬度冲进去找人算了,还用在这里听这些!”
“不行。”柳眉山脑子里柳珠儿的叫嚣越来越重,他摇了摇脑袋道:“九生有心不让嵬度插手一定有她的意思,不能带嵬度来。”
归寒虽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大雪中,他在高大的府门前,抬头望了一眼那鎏金的“纪府”二字,脸色极难看的笑了,“纪大人,听说今日是你夫人的生辰之日,府中喜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日后是我娘的生辰之日?若不是她当日成全你和那位高贵的杜家大小姐,今日你怕是无法如此风光了吧?”
“闭嘴!”纪子卿脸色一变,怒道:“来人啊,将这下贱的商人给我赶走!”
九生软绵绵的挣了挣身子,纪淮雨搂紧她道:“你担心什么,纪大人当初骂的可比如今难听多了,他都受得住。”抱着她上了马车,伸手拉上了车帘,将柳眉山从她眼前隔开。
却是不行车,只坐在车里抱着她道:“不急,我们来打赌看看王爷会不会来,今日他能不能进这纪府的门。”
这话让九生想起了绮罗。
他们就在车中等着,听着街外偶尔路过的行人私语窃窃,听着纪子卿气极了的破口大骂。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生听到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去。
“苏伯!”归寒急道:“你可算回来了!”又是一顿,看着他身后空无一人,“王爷呢?”
柳眉山的一双眉头蹙了紧。
苏伯近前在他耳边低低道:“王爷说他不方便,不能来,让五爷自己想法子……”
不方便。
柳眉山忽然闷咳起来。
归寒急喊了两声“五爷”,柳眉山抓着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别让嵬度乱来,再用那法子克制住柳珠儿让我再清醒半日,半日就好,我来处理。”两眼一黑的昏了过去。
归寒低低骂了一句,“娘的!你真不要命了!”矮身将柳眉山抗在了肩膀上,吩咐苏伯让马车过来,又回头一指惊讶的纪子卿道:“你们纪家除了纪慧心没一个好东西,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见纪子卿要发怒,她又道:“你不必冲我发火,我只是在提醒你,你,你府中的人做了多少害人事你比我清楚,因果报应,迟早的事。”
纪子卿一愣,她已扛着柳眉山上了马车。
马车从九生的马车旁急急驶过,九生听着那车声远了,纪淮雨才道:“走吧。”
车夫扬鞭策马。
纪淮雨拢了拢她的发,“没想到王爷竟是真的对绮罗有些心思的……”蹙着眉想什么,喃喃道:“可他只见过绮罗一面为什么会喜欢绮罗?”
他想不明白,却是知道自己这次的取舍对了,只要王爷对绮罗是有些喜爱的,肯听绮罗说话,那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这次,不管是不是绮罗派上了用场,王爷终是没有再插手,这就很好。
他低头看九生,正对上九生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愣,“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纪淮雨低下头,听见九生虚软的道:“你会逼死绮罗。”
“怎么会?”纪淮雨轻声笑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利剑,我怎会舍得逼死她?”
九生便昏昏沉沉的闭上眼不讲话了。
她睡了零零碎碎的一觉,这一觉让她浑身酸软,像是陷在松软的流沙中,动弹不得,不断下陷。
她昏昏沉沉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有人站在她的榻边,低头看着她,叫她,“贱人贱人,你乖乖从了我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李从善浑身是血的站在她眼前,她想往后躲,身后忽有声音哑哑道:“蜜娘开开门,让我们进去躲一躲……”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大娘黑洞洞的眼睛,她浑身在流血,眼睛里也在流血,张开的嘴中血淋淋的吐着血沫。
九生惊出一身冷汗,拼命的一把掐在自己掌心,狠的指甲陷进皮肉里,疼的一个冷颤醒了过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哎?”了一声,低低问她:“小美人怎么了?做噩梦了?莫怕莫怕,哥哥搂着。”
一瞬之间九生陡然睁开眼睛,只看见杜行山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咧着紫红的嘴往她脸前凑。
她猛地侧开脸,想推他滚开,却只软绵绵的推了推他,毫无力气,心里一寒便知药效还没过,但是勉强能动。
“小美人这手可真软。”杜行山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笑嘻嘻的挨身过来伸手揽她的腰道:“这身上也一样的软……”
胸口恶心一阵阵翻涌,李从善的脸飘在眼前,九生在一瞬之间战栗起来,伸手去摸贴身的匕首。
杜行山的肩膀便被人抓了住,“表舅急什么,等到明日你生辰大喜时这人就是你的了。”
纪淮雨将杜行山拉开,杜行山恋恋不舍的抓着九生软绵绵的手指,埋怨道:“你说你也是,今日送我就得了,何必要这样苦苦折磨我一日呢?”
纪淮雨拉开他的手,发现九生的手颤的厉害,低头看了她一眼,对杜行山笑道:“这是送给表舅的生辰贺礼自然要等到明日正日子了再送才有意义。”
杜行山这才忍下,嗅了嗅摸过九生细腰的手指,嘿嘿笑道:“那明日入夜后,我可就直接过来了啊?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
“怎会。”纪淮雨看着九生,她脸色白的不像话,颤的不像话,手心里全是密密的冷汗。
叫来小夏送走杜行山,纪淮雨坐在榻前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抖成这样?”轻轻抱了抱她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他真碰你的,明日我让小夏守在这房中,他进来后小夏就动手杀了他,你不会有事。”
九生盯着纪淮雨,死死攥着匕首的手指又一点点送了开,松开咬出血印的嘴唇道:“我亲自来。”
纪淮雨一愣。
九生闭着眼缓出一口气道:“你母亲要用那个身子就不能伤了身子,你找些迷药下在酒中,明日我让他喝了那酒,等他不省人事的时候你再进来用沾了水的纸遮住他的口鼻,闷死他,这样就可以不伤身子让他断气。”
纪淮雨望着她,是在心底里抽了一口冷气,“九生,你才是最可怕的。”
九生睁开眼,手心里攥了一把潮潮热热的不知是汗是血,却是慢慢笑道:“我该感谢你,推我到绝境让我真真正正的狠下心来。”
第70章 七十
窗外的细雪吹进来,落地成珠。
纪淮雨低头细细的摸她的眼睛,“恨着我也是好的,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九生微微偏头躲开,不想再同他废话,直接道:“你要去接柳眉山过来。”
“恩?”他不解。
“明晚杜行山的魂魄一离开身体,你母亲就得附身上去,免得再被杜行山或者别的游魂占去。”九生道:“最好是,明晚动手前柳眉山就在,不要耽搁一点时间。”
纪淮雨蹙眉想了想。
九生望着他笑了,“你如今还担心我会不配合你的计划?”
“不。”纪淮雨对她笑道:“我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柳哥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在意你,他又那样聪明,我怕带他来后,瞒不住他你在这里,他若是知道你在此做饵,引诱杜行山,一定会杀了我的。”他略略沉思,“绮罗不在,我又无法近得他的身撸他过来,用药也不行……”
“这好办。”九生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定他问:“你若肯信我一次,我能带他过来。”
纪淮雨眉头未松的看她,她那双眼睛猫儿一眼的瞧着他,让他看不透她,“你有什么法子?”他只先问她的主意。
九生道:“你不是要娶我吗?那就和我一起去和他说,只要让我跟他说,并非你抓了我,而是我想留在你这儿,我喜欢你,然后请他过来喝杯酒商议亲事,就好了。”
他望着九生的眼睛出神,只听她润红的嘴唇轻轻柔柔的说着,“到时你要下药,还是要小夏绑了他,都可以。”
他情难自控的摸了摸她的嘴唇,看她脸色一僵,便慢慢的收回了手,笑道:“你这样的听话配合,让我难以信任……总觉得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说过了,我只想尽快的让你母亲离开柳眉山,不要再折磨他。”九生冷冷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另想法子,你也可以直接告诉她我在这里引他过来,但那他一定会有所准备而来,别说来了拿下他,只怕他会直接将你这里给掀了。”
“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纪淮雨不否认,绮罗不在,若是他带嵬度来,那就更麻烦了,最好趁着现在他们还未知晓绮罗已不在就尽快动手。
不该让绮罗走的那样早……
他只是略一思虑便道:“如今,我也只能听你的了。”轻轻握住了九生的手,看着她的眉眼,低下身来对她笑,“我如今是有些后悔当初放弃你那么早,你是这样的,有用。我是这么的喜欢你。”
他对九生笑,笑的如沐春风,温情脉脉,“你先睡会儿,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柳府。”伸手替她拉好锦被,吩咐小夏看好她,便退出了房间。
九生看着他关好房门,松开了身子闭眼陷在重重锦被之中,左手的掌心里一层血汗,有个声音在她耳侧,飘飘忽忽的道:“恨啊,杀了他,快杀了他……”
她猛地睁眼侧头,什么都没有。
那一夜她几乎未睡,不敢睡,怕一闭眼李从善,大娘……那些影子又晃在眼前。
是直到天际大亮时,小丫鬟送来了干净的衣服,侍候九生换了衣服,梳洗好,纪淮雨才进来。
望着半倚在榻上的九生,笑着走过去,揽着她的腰扶她站起身,取了大氅给她裹上,问道:“可以走吗?”
九生动了动四肢,是比昨日要好一些,可以走动,只是软绵绵的没有气力,靠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可以……”
纪淮雨弯腰将她抱起,笑着望她,“你省些力气,到了柳府可别露了马脚给柳哥哥瞧出来。”
抱着她出了房门,一路上了马车。
雪竟是停了,九生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色压屋檐,是她不认识的地方。
“小心着凉了。”纪淮雨拉上车帘,拥她坐在车内,吩咐行车。
一路之上九生只闭目养神,听到车夫轻快的说了一声:“到了。”心里猛地一颤。
到了。她在袖子里握了握手指,抓紧掌心里的小信笺,让自己安定下来。
纪淮雨已跳下了车,伸手抱她下车。
刚刚站定,苏伯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看到她犹自喘息道:“小姐你没事吧?五爷很担心你。”
那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乱起来。
九生只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便是纪淮雨道:“柳哥哥呢?我今日是特地带九生来给柳哥哥赔罪的,这几日九生在我那里,害他为九生担心,是我考虑不周了,由着九生任性没有来告诉柳哥哥一声。”
苏伯看他一眼,又看九生一眼,直接请他们进府,在大厅等着。又慌慌张张的去禀报了柳眉山。
刚到厢房门前就瞧见归寒端了刚换过药的带血纱布出了来,忙迎过去问道:“五爷醒了吗?”
归寒一脸疲惫,“没,让他再昏迷会儿吧,他身子快撑不住了。”
苏伯急的往厢房看了一眼,“不行,这会儿五爷不能再不醒了。”一咬牙道:“还用那个法子先让五爷醒一下吧。”抬步就往房中走。
“什么紧要的事情非要如此?”归寒拉住苏伯,“不能等等吗?这再来一次他现在的身子很难恢复啊。”
“九生小姐回来了,和纪淮雨一起。”苏伯道。
“什么?!”归寒惊道:“和那个混蛋一起回来的?好啊,好的很!他既然亲自送上门了,不用让五爷醒,我亲自收拾了他!”要走又被苏伯拉了住。
苏伯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看九生小姐的样子……倒像是甘愿和他在一起的……”
“怎么可能!”归寒道:“一定是姓纪那混蛋小子威胁了九生。”
苏伯摇头又叹气,道:“我也不明白,五爷既然千万嘱咐了一定要等他醒来亲自处理,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苏伯进去看着昏迷在榻上脸色惨白如死,发梦一般挣扎的柳眉山也是心疼的要命,柳眉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苏伯最是清楚,如果现在不让他醒来自己处理,出了事他必定悔恨一生。
便是咬牙拿起了床边的错金小刀,叹气道:“五爷,你忍一忍。”
这院子里的雪刚刚扫过,上面霜一样结了一层冰寒。
九生坐在椅子里靠着纪淮雨的手臂看院子里的冰霜发呆,嵬度呢?她特别想见一见嵬度,又怕他来了冲动。
有小丫鬟进来上茶。
“嵬度呢?”九生问。
小丫鬟低着头道:“嵬度少爷昨个儿就去了王府,一直没回来。”
九生一愣,为这句话,也为着声音,她动了动眼睛看向了小丫鬟,这小丫鬟好面熟……
“纪少爷请用茶。”她轻灵灵的开口,将茶放在纪淮雨的手边,低眉顺眼轻轻道:“纪少爷可还记得奴婢?”
九生心头一动,是她……竟然是玉音,十年未见她消瘦而憔悴,比小时候差了许多,若不是她的声音,九生险些认不出来。
竟是在这时候见到了……
纪淮雨闻言抬眼望了她一下,略一思索,“你……是那个要找宋小少爷的丫鬟?”
“是,正是奴婢。”玉音低眉一笑,“难得纪少爷还记得奴婢。”
纪淮雨“哦”了一声,笑道:“并非我记性好,而是你那时说起了宋小少爷的母亲,给我留下了印象。”
玉音要再开口,九生先道:“玉音,你还记得我吗?”
玉音没抬头,似乎是不敢看她,只是道:“九生……小姐自然是记得的。”
“你过来。”九生道。
玉音却是不敢。
九生动了动手指,抬手将那盏热腾腾的茶拨洒到了她的身上,当啷一声摔碎在她脚步。
玉音一惊,仓皇的后退半步,听九生又说,“你过来。”忙行礼道:“奴婢……奴婢先告退了。”逃也似得往外走,却是又在门槛转头多纪淮雨道:“纪少爷快些用茶吧,不然就凉了。”讲完掀了帘子便出了大厅。
纪淮雨望着她又回头望九生,“你和她有仇?”
九生并不答,只是问他,“你怎么认识玉音?她和你说过什么?”
“怎么?”纪淮雨坏笑的看九生,“吃醋了?”对着九生冷冰冰的一双眼睛,又笑道:“不过是来京城后,按照老相爷的吩咐来柳府找宋小少爷,她突然冲出来拉着我的衣袖哭得可怜要见宋小少爷,说求宋小少爷救她,她愿意告诉他什么薛宁的事。”
九生眉头一点点收紧,来京城后事情太多,她竟把玉音给忘了……
纪淮雨看她凝重的表情,端茶要喝,却在碰到茶杯底的时候一愣,一张叠好的,薄薄的小纸笺掉在了他的手心里,他飞快的看了九生一眼,见她没有留意到他,才将纸笺收进袖子里。
大厅外便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厚重的门帘掀开,冷风冷意卷在那人的袖子衣襟一块进了来。
吹的九生心扉一颤,柳眉山已快步到她眼前。
九生抬头看他,他瘦了许多,尖削的下颚,眼眶深陷,脸色白的吓人,额上还带着密密的冷汗,眼睛里满是血丝,盯着她开口,“你……没事吧?”
声音发哑。
九生看着他还是有那么一瞬发愣,纪淮雨忽然伸手过来拉了拉她冰凉的手指笑道:“看柳哥哥多担心你,还不快些给柳哥哥赔罪。”
九生落下了眼睛,慢慢的握着自己的手指,再抬头便笑道:“我没事,是我不该一时不高兴就不告而别,躲去了淮雨那里,让五爷担心了。”
她看到柳眉山站在眼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沉又重,“你说什么?”
他嗓子哑哑的问了一句。
纪淮雨已扶着九生起身,拉她靠在自己身侧道:“不怪九生,怪我,是我太纵着她了,听她说想静一静不想让你们找到她,就替她隐瞒着,没有告诉柳哥哥一声,害你担心了。我和九生先给柳哥哥陪个罪。”扶着九生一起作了个揖。
柳眉山退了半步。
九生瞧到他半掩在袖子里的手指颤得极为厉害。
归寒再忍不住道:“九生你既已回来就不用怕这个小人,你……”
“你们误会了。”九生打断她道:“我那夜和嵬度闹了些不愉快就想出去静一静,我在京中也就只认识他一人,就去了他那里。”
归寒大为不解,“可你明明……”
柳眉山摆手让归寒停了下,“是这样吗九生?”问她,“你是自愿躲去他那里不想让我找到你?”
九生看着他说了一个“是。”
柳眉山右手扶了扶椅背,将左手收在袖子,缓缓的缓缓的“哦。”一声,道:“那我就放心了。”
纪淮雨扶着九生笑道:“让柳哥哥担心了这几日我们实在该死,今日特地来赔罪,并在家里备了酒宴,请柳哥哥赏脸前去,吃了我们这顿赔罪酒。”看着柳眉山的神色,他继续道:“并一起谈一谈我和九生的事。”
“你和……九生的事?”柳眉山抬头看着九生,一直看着她,“你和他的什么事?”
那眼神看的九生心里发沉,先纪淮雨一步道:“我要嫁给纪淮雨。”
她道:“五爷知道,我一直很喜欢纪淮雨,我入京路上就和五爷说过,我入京就是为了,嫁给他。”九生将这句话认真的讲完。
柳眉山一直看着她,听她将话讲完,略蹙了眉,轻轻问了一句,“是吗?”
那句“是吗”轻的九生心头发颤。
“是。”她道。
柳眉山便底下了眉眼,望着抓在椅背上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抬头有些发昏的晃了晃身子。
“五爷!”归寒忙扶住他,对九生道:“你搞什么鬼!就算你有苦衷也不该对五爷说这样的话!”
纪淮雨看着柳眉山的表情,心里忽然极为畅快的开心起来,揽着九生的腰道:“我对九生是真心的,还望柳哥哥成全。”
柳眉山压住归寒的肩膀,道:“好,只要九生喜欢就好,她喜欢的我都会成全。”
“那请柳哥哥过府详谈。”纪淮雨趁机道。
柳眉山看着九生道:“好。”
纪淮雨又道:“这位小道姑就不必去了,只是吃杯酒,找个小丫鬟跟着柳哥哥过去服侍就好了。不如就叫刚才那个上茶的小丫鬟玉音吧。”
柳眉山依旧看着九生道:“好。”
“五爷!”归寒急了。
柳眉山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你留在府中。”又喊了玉音进来。
玉音低眉顺眼的进来,行了礼轻轻扶着柳眉山。
“那怎么行!”归寒火气上冒,要跟去。
九生笑着拉了拉她的手道:“府中这么多事需要你留下,你就不必跟去了。”
归寒要甩开她的手,忽然从她的掌中摸到了一个小小的信笺,顿了顿,她已塞在归寒手中,笑着收回了手。
第71章 七十一
上了马车九生才发现,今日柳眉山穿着一身重黑,披着黑披风,他平日里极少穿黑色,还是这样里外重黑。
他冷极一般的将手缩在披风下,又额头冒汗。
九生偷偷看他,他在披风下的右手一直抓着左手腕,指尖在发颤,他似乎极为的不舒服,抿的嘴唇苍白干裂,不讲话。
她想大概是和纪淮雨在一块,柳珠儿又开始不安分了,他却一直撑着没有昏过去。
“柳哥哥可是不舒服?”纪淮雨忽然开口问道:“你一直在出汗。”那了帕子给他擦汗。
柳眉山抬了右手挡开,指尖不知在哪里带的一点点血迹,“没事,只是受了些寒。”
纪淮雨温声道:“柳哥哥要注意身子,不然九生在我那里也不安心。”
柳眉山抬眼看了九生,倦意难掩的说了一句,“我没事,别担心。”
他在……安慰她?
九生在暗暗的光线下正对上他幽暗的眼睛。
纪淮雨“哒”的一声将帕子丢在了一边,伸手揽着九生,让她靠着自己道:“柳哥哥带你如兄如父,这般的好,你嫁给我叫他一声大哥,也是正好合适的。”
九生没讲话。
柳眉山望着她,往后靠去闭上了眼。
车停在门前。
玉音跑过来扶着柳眉山下车,柳眉山看了一眼,蹙眉道:“这里……”
纪淮雨抱着九生下车道:“这里是我新置的小宅,打算日后搬出纪府后住,请柳哥哥正好来看看。”
柳眉山“哦”了一声看着纪淮雨抱九生入门,慢慢跟了进去,问道:“九生腿怎么了?”
“没事,这雪地路滑,我怕她摔了。”纪淮雨将她抱到屋中,放她坐在软榻上,替她解下大氅,又回身来请柳眉山,“柳哥哥进来坐,就当是自己家中,不必客套。”
又让下人备好酒菜,他看玉音在门外,起身道:“我去取好酒来,柳哥哥到正堂来吧。”
柳眉山却道:“我要和九生说几句话。”
纪淮雨一愣,随即笑道:“九生也累了,让她换个衣服再来正堂陪柳哥哥吃杯酒。”
柳眉山抬眼看他,“你怕我和九生单独在一起?怕什么?”
那眼神让纪淮雨心里咯噔一下,却扔笑吟吟的道:“我自然是怕柳哥哥太好,抢走了我的九生。”半开玩笑的来拉他,“柳哥哥当初既把她送走,如今可不许再跟我抢,我可是等了十年呢。”
拉到柳眉山的左手,他忽然一颤,陡然抽回手,整个手臂都发颤,额头冷汗淋淋。
“柳哥哥?”纪淮雨不知他怎么了,忙问,“这是怎么了?”又给九生使了个眼色。
九生开口道:“我没事。”
是对柳眉山说了。
她道:“我没事,你先去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柳眉山看她一眼,这才起身,将左手收在披风下出了门,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守着九生的小夏皱眉,“没有丫鬟侍候,留个小厮?”
纪淮雨便道:“小夏还不出去?”
小夏错愕了一下,看纪淮雨使眼色让他出去,便“哦。”了一声小跑着出去守在了门外。
柳眉山到廊下看着他结实的手臂,又道:“你扶我过去。”
“我?”小夏一愣,看了看纪淮雨。
纪淮雨还没开口,玉音已先道:“五爷我来扶你吧。”
柳眉山反手一耳光甩在她脸上,太突然,甩的她踉跄退撞在红柱上,又惊又慌。
“什么时候我府中轮得到你上茶?轮得到你来扶我?”柳眉山冷冷问她。
玉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看府中姐姐们都在忙就……”
“过来。”柳眉山道。
玉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发抖,求救的看了纪淮雨一眼。
纪淮雨便笑着扶柳眉山道:“何必跟个下人生气,我来扶柳哥哥。”
柳眉山拂开他的手,“我教我府中下人的规矩,纪少爷又何必屈尊为个下人求情?你们相熟?”
纪淮雨笑着收回了手。
“我说了过来。”柳眉山又道。
玉音浑身一颤,却是不敢不从的跪着挪到他脚边。
“抬起头来。”柳眉山道。
玉音颤个不住,缓缓慢慢的抬起了脸。
“啪”的又是一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又脆又响亮,扇的她身子晃了晃,半边脸肿了起来。
“你怕是忘了我当初为何留下你这条命吧?”柳眉山声音冷冷淡淡。
玉音耳朵里嗡嗡颤鸣,死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忘……奴婢这条命是五爷留给九生小姐的。”
“我平生最厌恶自作聪明的人。”柳眉山眼光落在纪淮雨身上,却是对玉音道:“尤其是拿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心思用在我身边人的身上,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那话倒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纪淮雨也看着他,他的眼神冷极也绝情至极,像极了十四岁那年柳眉山从祠堂里满身是血的走出来那个眼神。
他那时偷偷在门后看着柳眉山,那时候柳眉山就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多想有一天也像他一样从这个纪家走出去,和纪子卿断的干干净净,但是他做不到,他还有阿姐,他没有柳眉山那样的能力保护自己又保护阿姐。
这些年来,柳眉山一直是他的憧憬,柳眉山做到了他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
柳眉山将眼神落在院子里一地厚重积雪上,淡声道:“玉音你不是十分想要侍候纪少爷吗?那就去把纪少爷院子里的积雪给清扫了。”
玉音以为他就这样暂且饶了她,刚要应是,听他又道:“用你的双手清扫,不许用工具。”
玉音一瞬抬头,“五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柳眉山低头望她一眼,“好好做,让纪少爷看看你的诚心,你的能力。”转身便走。
纪淮雨摸不透他为何会突然如此惩罚一个小丫鬟,寒冬腊月的季节,用手指把这院子里的积雪清扫了,那手指早废了。
是为了做给他看?还是他猜出了什么?这玉音到底与他和九生有什么仇怨?
纪淮雨慢了慢脚步,示意丫鬟带着柳眉山先去正堂,等他入了正堂才转身看着玉音,她憔悴而清瘦,楚楚可怜的跪在那里,一抬头满脸的泪水,“纪少爷救救我!救救我!”
“我为何要救你?”纪淮雨从袖中捻出玉音藏在茶杯底下的信笺,打开是一行小字,写着,“五爷被你母亲附体。”纪淮雨轻轻念了一遍,笑道:“这些我已经知道了,你对我没有什么价值。”
玉音忙抬头,又惊又慌,伸手来扯纪淮雨的衣袖,被纪淮雨厌烦的躲了开,她脱口便道:“有价值!有价值!我还知道关于宋芳州母亲的死因!”
“死因?”纪淮雨一蹙眉,薛宁死了?宋老相爷不是一直跟宋芳州说薛宁是在外处休养吗?竟是死了?那宋芳州……一直被瞒着?
“对对!就是九生害死了薛宁!”玉音只盼着被他拉一把,救一救,跪在他身前,恨不能将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他。
“哦?是吗?”这消息对他来说真是太好了,纪淮雨低头看着她笑,“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还知道……”玉音飞快的思索,一把抓着他的衣袖道:“我还知道嵬度为什么会跟九生闹翻了!”
纪淮雨眼睛一亮,“为何?”
“好像跟王爷有关。”玉音忙将那夜在花丛里听到的话学给纪淮雨,“王府里的静姝小姐好像看上了嵬度,嵬度想带九生远走高飞,九生放不下五爷……之后五爷来了,发起火说他的什么身世不要牵连九生什么的。”
“身世?牵连?”纪淮雨皱眉,这听起来不像是只因为赵静姝看上了嵬度……
还要再问,却怕柳眉山起疑心,止了玉音的话,弯腰亲手将她扶起来,轻轻的托起她的手道:“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废了岂不是可惜,我让府中的下人帮你做。”
“多谢纪少爷!”玉音大喜,抓着纪淮雨的手忙又求道:“求纪少爷定要将我救出柳府,我再待下去就活不了了!”
“你放心。”纪淮雨道:“只要你有用,我自会护着你。”抽出手,让她退下,转身慢慢往正堂去,伸手取出帕子细细的擦着手指,低头想着什么。
宋芳州,嵬度,一个相国府,一个竟和永康王扯上了关系……
他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天快要黑下来了?
九生坐在榻上盯着窗扉上的光,从天明盯到如今黄昏,手心里一直在冒汗,抓在袖子里,无意识的抠着自己的指甲,一下一下,直到疼了才发现竟不知怎么抠破了。
不能出差错,绝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归寒一定要顺利的赶来,不然真的就完了。
她有些发慌,看着那扇纸窗发慌,若是归寒无法按照信笺上的指示带人赶来,那……她该如何?
她坐在昏暗的屋子,摸出怀里的匕首又收了回去,她不能杀了杜行山,若是归寒没有来……她也不能杀了杜行山,杜行山是她唯一逼出柳珠儿的法子了,她不能动手,柳眉山已在此处,她没有退路……
窗户轻轻响了一下,惊的她一颤,扭头就看见昏暗暗的窗户下站着一个人。
“嵬度?”她低低道,抓着床框慢慢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嵬度从窗外轻轻巧巧的掠身进来,“我跟过来的。”嵬度看着她,眼眶竟是红了一圈,“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你放心。”
九生的心口忽然就是一软,才几日没见嵬度下颚竟生出了青青的胡渣,像个饱受风霜的大叔。
“怎么不刮胡子?”九生莫名的问了这么一句。
没头没脑的,嵬度忽然伸手抱住了她,“你不在没人告诉我该刮胡子了。”他说:“对不起九生。”
还像个冒失的少年郎。
九生也抱了抱他,轻声说:“没关系。”
嵬度手臂一松,“你……当真不怪我了?”
“傻子。”他似乎瘦了些,衣服都宽了不少,九生替他理好衣襟,细细慢慢的道:“嵬度,你要记住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真的怪你,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你是不会伤害我的。”九生抬眼看他,“不许哭。”
嵬度红着眼睛,又想抱她。
门外忽传来脚步声,九生一惊,忙指了指窗户,嵬度一瞬跃出窗外,伸手带上了窗。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纪淮雨提着白玉小酒壶进了来,看见九生站在那里,笑道:“怎么?在等我?”
九生回头问道:“柳眉山呢?”
“果然只关心你的柳五爷。”纪淮雨近前来,稳稳的将小酒壶放在桌子上,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他,只是用了些迷药让他暂时休息一下。”伸手拉了九生到桌前,凑近她耳边,低低道:“他,来了。”
九生浑身毛骨一悚,“杜行山……已经来了?!”
“你很吃惊吗?”纪淮雨有些莫名的望着她,“之前不是就已经知道他今晚会来吗?”
九生望了一眼那窗扉,已然黑了透,“这么快……怎么已经来了……”
纪淮雨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吓得一颤,便温声道:“别怕,酒在这里,他进来你就让他喝了这酒,我就在隔壁,如出意外你就摔了这酒壶,我即刻便来,不会有事的。”
将那白玉小酒壶塞在她的手心里。
九生低头看着酒壶,“你真会来救我?”
“会。”纪淮雨答的毫不犹豫,“我会来救你,不会让你出事。”
九生一抬头笑了,“你不会。”
纪淮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便不说话了。
门外便传来杜行山等不及的催促声,“我说你到底叮嘱够了没有?一个小丫鬟还怕我降服不了?”
纪淮雨松开九生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转身出了房门。
九生听到他笑着对杜行山道:“是怕她侍候不好表舅,所以多嘱咐了两句。”
“怎么会!我就喜欢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哭起来楚楚可怜别有一番滋味!”杜行山笑的让九生浑身发寒,抓着白玉小酒壶的指尖发凉。
这感觉让她恶心,让她作呕,让她想起李从善那张脸,噩梦一般的挥之不出。
房门推开时,她禁不住的后退了半步。
“小美人等着急了吧?”杜行山笑嘻嘻的进来,伸手合上了房门。
九生就听到“哒”的一声轻响,他竟上了锁。
“这样就没人来打扰我们了,你也别想跑。”杜行山晃了晃钥匙,猛地扑过来就要抱她。
九生急退几步仓皇的躲开,忙道:“你……你急什么,我们先喝杯酒。”绕过他摸到桌边,取出酒盏,“夜这么长,我们喝杯酒再慢慢……”
他却猛地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惊的她手中的白玉小酒壶翻滚在桌上,咕噜噜的洒了一桌子,“喝什么酒,有你这样的小美人在,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打横将九生抱起,一把丢在榻上,解了腰带便扑过去,“小美人我可想死你了!急死我了,快给我解解酒,用你的小嘴给我解解酒……”亟不可待的拱着嘴往九生脸上身上乱凑。
九生伸手摸到匕首,却又顿了顿,不能杀他,暂时不能杀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她一抬头就望见李从善站在床头,伸手拉扯她的衣服,一句句骂道:“贱人,贱人,乖乖从了我……”
那人从她的脖颈亲到衣襟里,伸手探进去——
九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浑身在颤,牙齿都在打颤,却是强咬着道:“你还记得纪慧心吗?”
第72章 七十二
杜行山急不可耐摸在她身上的手就是一顿,额头鼻尖还挂着急出来的汗,错愕的看九生,“你……你说谁?”
九生刚要继续讲话,他身子忽然一颤,一头栽在了她的怀里,昏了过去。
嵬度站在他身后,阴沉着脸,伸手就将他拎了起来,拔剑就要捅进去。
九生忙道:“不要杀他!”
剑却铮然出了鞘,嵬度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握剑道:“这样的杂碎留着做什么!”
九生顾不上拉上衣服一把抓住了他握剑的手,“我自有我的用处!”
“九生!”嵬度有些急红了眼。
“你说过不插手我的事。”九生抓着他的手道。
嵬度看着她衣衫凌乱,脖颈上被那畜生亲的红红白白,火气几乎要将他埋了,却依旧松开了手将杜行山丢到地上,从衣架上抓了大氅来裹在九生身上,将她一把抱起。
“你干什么?”九生一惊,抓住他的手臂。
嵬度脚步不停的往窗边走,“我带你走。”
“放下我。”九生道:“我现在不能走,我还有事没做完,不能走。嵬度你放下我,再等一等。”
他仍不放手,不停步,九生抓着他的衣襟挣扎,“嵬度,再等一等归寒就到了,只要她一到,柳珠儿和纪淮雨就能一起解决,我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就再难找到这样好的机会了!”
嵬度忽然顿步,低头看她,“若是今日我不在,你为了柳眉山会甘心情愿的陪那杂碎上床?在床上和他讨价还价?用你的那些阴谋诡计?”
那话让九生一瞬愣了,这话是嵬度问的,是嵬度问她的。
忽然之间,她冷的打颤。
这天下谁都可以这么问她,唯独他嵬度不可以。
她和他在一起十年,十年,从那样小开始,她的手段她的心机只为了能让嵬度和她活下去,活的舒坦一点,她以为嵬度都明白。
但他今日这么问她。
“阴谋诡计?”她颤得太厉害,声音都在发颤,“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
她的脸色难看极了,身子颤得嵬度心惊,忙低声道:“九生……我并非这么想的,我只是看你这样为柳眉山心里又急又恨,我……”
“放下我。”九生道:“嵬度,我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你能跟绮罗习武是我用阴谋诡计跟纪淮雨讨价还价换来的。你手中这把剑也是我用自己的眼睛帮纪淮雨攀附权贵得来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为了我在意的人,我愿意阴谋诡计,赴汤蹈火。嵬度……”她实在发抖的厉害,闭着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飘飘荡荡,“我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你放下我,走吧。”
“九生……”
有人在半开的窗户一探头,一愣,“他怎么在这儿?”
九生一睁眼就看到归寒扛着一个人在窗边小心翼翼的探头,瞪圆了眼睛盯嵬度,压低声音道:“五爷不是说不让你乱来吗!你怎么就是不老老实实的待着啊!你能不能不冲动啊!”
嵬度微微松手,九生就挣扎开下了地,快步过去问归寒,“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没要了我的命啊。”归寒费力的扛着一个黑披风裹着的人翻进窗来,一阵一阵的喘气儿,“就我这种三脚猫功夫,你让我干这么高难度的事情,我差点惊动了人没赶过来。”
“惊动人也不怕,来了就好。”九生道,接过那黑披风裹着的人,看了一眼又盖好,“把人放在榻上。”
归寒拉住她,不放心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干嘛让我绑了她来?真的只是为了救五爷?”她盯着九生,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你不会做什么害人的事吧?”
九生不答她,只是道:“人不害我,我自不会害人。”抱了一下那黑披风下的人,气力不足,抱不动。
嵬度忙过来扶住,“我帮你。”
“不必。”九生拨开他的手道:“你先走吧。”叫了归寒来帮忙。
归寒看了嵬度一眼,低声问道:“你又做什么了?”
嵬度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讲,他每一句都在错,每一件事都与九生的背道而驰,他是想保护九生,只是想保护九生。
但一入京城之后,他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不是为她拔剑就是保护她,不是在她身边就能让她安全。
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对她。
归寒将人扛到榻上,一回头发现嵬度已经不见了,“真走了?”
九生回头,窗扉开着,空落落的风吹进来,走了也好,她的阴谋诡计少牵连嵬度的好。
“他是谁?”归寒踢了踢昏在地上的杜行山,“怎么昏在这儿?”
九生弯腰解开裹着榻上人的黑披风,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九生道:“就帮帮我吧,对不起。”
转身去妆奁旁端了一盆冷水来,兜头泼在杜行山的脸上,冷的昏迷的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昏昏迷迷的要醒来。
九生扯下床头的锦缎,弯腰将杜行山的手脚绑了住,对归寒道:“扔到榻上去。”
“什么?”归寒惊讶,“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救柳眉山就闭嘴听话!”九生听外面渐渐有脚步声走动,连拖带拽的将杜行山拉到榻边。
归寒虽心中觉得不对劲,依旧弯腰将杜行山拎到了榻上。
杜行山往榻中一滚,堪堪的对上榻上人的眼睛——一瞬之间,榻上人咬着口中塞的白布闷声而叫,猛烈的挣扎起来。
“九生这……不行!”归寒看榻上人挣扎的几乎要用头撞墙,越发的觉得不对劲,“这会出事的!”
“纪淮雨不就等着出事吗?”九生看着快要醒过来的杜行山,又看了看榻上挣扎的那人,伸手擦了擦她一珠珠滚下来的眼泪道:“若不是纪淮雨要用我来引诱杜行山,我是不会狠心走这一步的,怪我吧,但也别落下纪淮雨,我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他逼着我非走不可。”
伸手拉开她口中的白布堵在杜行山嘴里,在她那尖叫声终于脱口而出时,九生拉着归寒往窗边去。
“九生!”归寒拉住她,“你这到底是想怎么做!”
九生听门外脚步声渐来,急道:“她不会有事的,杜行山捆着,她不可能有事,再不走就来不及救五爷了!”
归寒终是跟着九生跃窗而出。
最后听到屋里人哭求道:“救救我,救救我……不要让他碰我……”
“救救我……救救我!不要让他碰我!不要!”
那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小夏在门外守着,听到哭的厉害极了,还在不停传来咚咚的闷响,想着似乎和少爷嘱咐的不太一样。
少爷说等里面人砸了杯子,或者说好了再去叫他,那如今……叫是不叫?
小夏贴着门又听了一会儿,那屋子里的女人嗓子都喊哑了,似乎还有男人的闷叫。
“淮雨……淮雨救救我,救救我,别让他碰我……柳大哥求求你救救我……”
那女人越喊越乱七八糟,声音渐小了,小夏还在犹豫,便见纪淮雨和两个小厮抬着一个昏在太师椅里的人过了来。
那昏迷的人不就是里面女人喊的柳大哥。
“怎么样了?”纪淮雨问。
小夏挠头道:“没砸杯子,也没说好了,就是听见那位九生姑娘在里面哭喊救命,让您救救她,也让柳大哥救救她。”
“喊救命?”纪淮雨皱了眉。
刚要近前去听一听,身后两个小厮惨叫了两声。
他一回头就愣了住,瞳孔一瞬收紧的盯着那个人——
她就站在柳眉山昏迷的太师椅旁,旁边还站着那个小道姑,背后的夜雪明明晃晃,她散着发,衣衫凌乱,一双眼睛灰暗暗的盯着他,忽然一勾唇笑了。
“纪淮雨,你不要后悔。”她道。
纪淮雨心里一沉,“九生?你怎么在这儿?里面那个……”
小夏也惊讶,“里面确实有女人的声音,喊着淮雨救救我,柳大哥救救我……”
纪淮雨只觉得心肺被人一把攥住,快步跨到房前,就听到屋内有女子瑟瑟发抖的哭求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救救我吧,谁来救救我……”
他猛地攥住门扉,手指瞬间抠进了木头中。
只听九生在他身后冷冷笑着道:“听到了吗?里面那个是你的阿姐,纪慧心。”
纪淮雨一脚踹在门上,却只听哐当一声,门被在里面锁死了,“阿姐?阿姐别怕!我马上就进来,你别怕!”
那里面人却只瑟瑟的哭着,“求求你别碰我,别碰我……疼……表舅我疼……”
纪淮雨的眼睛一瞬收紧,猛地回头瞪九生,“若是我阿姐有事我必将你……”
“碎尸万段吗?”九生打断他,盯着他道:“纪淮雨,当初我也是这么在屋子里苦苦哀求,求你们谁发发善心救救我,可怜可怜我。我说过你不要后悔!”低头抓起柳眉山的衣襟,看他还在苦苦挣扎,九生道:“柳珠儿你听到了吗?你的慧心在里面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柳眉山剧烈的颤抖起来。
九生继续道:“你知道谁和纪慧心在一起吗?这屋子里谁和你女儿躺在床上吗?是杜行山,是那个当初糟蹋了你女儿的杜行山,你不是亲眼看到过吗?今日就让你亲耳听一听,你的女儿是怎么苦苦哀求她的表舅不要碰她的。”
柳眉山一瞬睁眼,绿幽幽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九生,猛地挣扎起身。
九生早有准备,喝了一声归寒。
归寒伸手按住柳眉山,麻利的掏出绳子将他死死的绑在椅子上。
“想救你的女儿?”九生低头望着他的眼睛笑,笑的眼角眯眯,恶毒极了,“那就从柳眉山的身体里滚出来!”
第73章 七十三
“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害死我如今又来害我的女儿!”那双绿深深的眼睛里恨意滔天,柳眉山挣扎的面红耳赤,青筋暴跳,几乎要带翻了的椅子。
九生抬脚踩在椅子上,笑吟吟的望着那双眼睛,“你听,你的慧心在哭,她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吧。”
“放开我!”柳珠儿尖利的声音让人发寒。
纪淮雨直愣愣的盯着柳眉山,“娘?”抬步要过来。
“站住。”九生捻了一张黄纸符,道:“你再踏前一步我就让你看着你的母亲灰飞烟灭。”
纪淮雨一瞬止了脚步,盯着九生盯牢了,“你不会。”
“那你就过来试试。”九生依旧笑着。
纪淮雨却是不敢再前一步,身后是渐弱的哭声,身前是柳珠儿一句句的咒骂,纪淮雨刚给小夏使了个眼色,去撬门。
九生便道:“让你的人站住,不然我立即喊嵬度送你阿姐解脱了。”
“嵬度在房中?”纪淮雨眉头收紧。
“你说呢?”九生望着他道:“他怎么会不在我周围?”
归寒手心里在冒汗,死死的压着挣扎的柳眉山,不敢大声出气儿。
纪淮雨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九生,我辜负了你,你恨我杀了我,我毫无怨言,但你不该牵连我的家人,我阿姐她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她可曾对不起你过?”
“没有。”九生道:“但纪淮雨你别忘了这计划是谁想出来的?从你抓我来,到如今的杜行山,是你一步步逼我非如此不可。在你决定用我引诱杜行山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报应这两个字。天不为我报仇,我自己来。”
那屋中忽起一声尖叫,纪慧心陡然哭喊的尖锐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别碰我!”
纪淮雨攥着的手指都在发颤,“九生,放了我阿姐,她是无辜的。”
“她是无辜的,我就该任人鱼肉?”九生问他,盯着他的眼睛问他,“纪淮雨你心疼了吗?我就是要让你听一听,你阿姐如今所受的都是你当初赐给我的,少跟我讲无辜讲良心,你纪淮雨若是有一分的良心,我就不会走到今日。我是那么信任你,我把自己交在你手上,你是如何对我的?当初你怎么不跟我讲无辜讲良心?”
“九生。”纪淮雨嘴唇发白,再也笑不出来,“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我阿姐和我母亲?要我用死来偿还你吗?”
九生低头望着扔在挣扎的柳眉山,眨了眨眼道:“我如今又不想你就这么死了。”她看着柳珠儿恨不能吞了她的眼神,笑道:“纪淮雨我们来做个选择吧,用你的左眼来换你的阿姐,右眼来换你的母亲,怎么样?”
“不要!淮雨不要!”柳珠儿猛地挣扎,带的椅子当啷晃动。
九生让归寒捏住柳眉山下颚,让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看着纪淮雨,对纪淮雨道:“你最好快点想,别等杜行山都完事了才决定,那可就来不及了。”又道:“对了,你还不知道你阿姐当初怀得孩子就是你这位杜表舅的吧?”
屋子里忽然“咚”的闷响一声,竟没了声音。
纪淮雨胸腔里的心肺一瞬被攥紧,望着九生,掌心松开一手心的汗水与血丝,开口声音都哑了,“好,我当初有眼无珠辜负了你,这样再合适不过。”对小夏抬手,“匕首给我。”
“少爷……”
“给我!”纪淮雨喝到,急得转身亲自从他怀中掏出来,铮得一声拔了开。
“淮雨不要!”柳珠儿在归寒的手指下挣扎,“放开我!你们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也会带上你儿子。”九生看着她,逼她直勾勾的盯着纪淮雨,在她绿幽幽的眼睛里,印着纪淮雨苍白到死的脸色,他攥着匕首闭着眼睛,抬手朝自己的左眼捅进去……
“淮雨!”
眼前陡然卷起一阵阴风,“噗噗”的刮灭廊下的灯笼,冷风呼啸,卷起一院积雪飘飘,飞尘一般迷人眼。
九生被吹的一眯眼就瞧见眼前绿光一闪,瞬间喝道:“归寒带五爷走!”抓着手中的黄纸符拔步朝绿光追了过去。
归寒在阴风中解开柳眉山的绳索就看见九生追过去,心头一紧喊道:“别用那符咒!让我抓住她不要灭……”
却是已晚,九生已追着绿光冲到纪淮雨面前——
纪淮雨在阴风中只看到九生扑面而来,一伸手将黄纸符按在眼前的虚空中,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就在眼前的阴风中拔地而起,震得廊下灯笼“啪啪”断开掉落而下,廊下腊梅款款瑟瑟,一树黄花震落。
震得纪淮雨踉跄跌靠在身后的门扉上,眼皮上划开的一道浅口子血珠滚进眼里,他就在那一片血色中看到眼前绿光凛凛的浮现出一个人影——
惨白的脸,黑洞洞的眼,面目狰狞,在他面前掉着眼泪,一阵阵的挣扎打颤。
“母亲……”那是他母亲,就在他眼前的绿光中,痛苦的一点点虚化蒸腾,“娘!”
“淮雨……我的淮雨,不要看不要看……”她伸出透明的手来捂他的眼睛,就像小时候她被打死在庭中,阿姐捂着他的眼睛,哭着跟他说,不要看不要看,淮雨不要看……
她在他眼前如同泡影,在触到他眼睛之时一瞬消失,那张符咒在他眼前一点点燃起来,之上朱砂写着——灭魂。
灭魂。魂飞魄散。
同一瞬间九生停步在他眼前,咫尺之距,他透过消失的绿影盯着她。
那一瞬的眼光让九生心头一沉,便见那匕首已经捅了过来,避犹不及,她只来得及划出袖中的匕首探手刺了过去。
他的匕首又快又急,在九生出手时就已触到了九生的衣襟,来不及了……
背后却是猛地一热一沉,有人在背后抱住她,伸手揽在她的身前一把攥住了那匕首。
她只听到匕首刺入骨肉的声音,不知是她身前的声音还是她刺进纪淮雨小腹的声音。
她只听纪淮雨闷哼一声,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热热的血喷涌在她手背上,身后人冰凉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哑哑道:“别杀人,你不能杀人……”
柳眉山……
她手指微微松动,却听身后归寒喊了一声,“五爷小心!”
柳眉山就在她的肩头闷哼了一声,身子一颤,“你不能杀人……”背后一沉,他如抽了骨的尸体一般委顿在了她的肩头。
“五爷?”九生反手抱住他,一回头就看见玉音站在他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剑就刺在柳眉山背后。
脑子顿时一空。
玉音狠命拔回了剑又朝她刺过来。
身后人一动,纪淮雨已从柳眉山的手掌里生生的拨出了匕首,反手也朝九生捅过来,一前一后,狠了命的要置她于死地。
却是有人掠身过来,抱着九生和柳眉山侧身而退,疾步躲了开。
“九生没事吧?”嵬度搂着她问。
她抱不住柳眉山,他就那么从她的手指间划到地上,九生一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玉音,她还握着带血的剑,脸色惨白的往后躲。
院子里不知何时涌进来一对护卫,一左一右的擒住了玉音,她吓了一跳,手中的剑当啷啷落地,“纪少爷救我!”
九生猛地伸手拔出嵬度腰间的佩剑,疾步冲了过去。
“九生别杀人!”归寒要拦,“你杀了人就再也回不了头,没有退路了!你……”
九生挥剑指在她眉心,逼得她一退,“这世间从来没有给过我退路,从来没有,我不要回头,我只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反手一剑刺进了玉音的心口,洞穿而出。
玉音惊慌的眼睛就在她面前一瞬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她脸色苍白,眼神阴冷,狠辣至极。
“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但你一再要置我于死地,玉音,当初是我救了你,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九生问。
玉音一把抓住九生的手,张口半天才发出声音,“你就是个祸害,是你害死了一船人又害我活的这么辛苦,你就是……”口中殷虹的血沫涌出来。
九生将剑一点点抽出,一字字道:“那就把当初在船上救你的一命,还给我。”收手拔剑,玉音一阵痉挛倒在了她的脚边。
归寒脸色惨白,看着已死的玉音,再抬头九生衣袍带血,黑发散乱的提着剑往纪淮雨那里去。
“该你了。”九生剑尖指着纪淮雨,血珠子一粒粒的砸在积雪上,“纪淮雨,我曾经是那么信任的把自己交给了你。”
她说,“纪淮雨,我父母厌弃我,柳眉山不要我,我以为你会可怜可怜我,救救我……那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你把真心放在我眼前,等我接收,你的真心呢?”
她问:“你的真心呢?挖出来给我看看。”她举剑走过去。
归寒冲过去抱住她,“九生你再杀人会变成不人不鬼!住手吧!你忘了五爷刚才怎么对你说的了吗!”
九生一愣。
院门外已掠身而入一个人影,瞬间护在了纪淮雨身前,一把扶住他,“少爷你怎么样?”
“绮罗……”纪淮雨压着小腹的伤口,靠在墙上虚弱的看眼前的人,她难得穿了鲜亮的女子衣裙,朱钗环佩,蹙着细细的眉看他。
“少爷你……你别说话。”绮罗伸手封了他的穴道止血。
纪淮雨拉住她的手道:“救阿姐,快救阿姐,她就在屋子里。”
“好。”绮罗扶着他,转身要踹门。
嵬度道:“拿下她。”
卫兵一拥而上,将绮罗围了住。
嵬度到九生身侧,拿下她手中的剑道:“是要杀了他吗?”甩手抖落剑尖的血珠道:“将纪淮雨抓过来。”
卫兵应是,拔刀上前。
绮罗扶着纪淮雨左手一晃拔出了腰间的小剑,“谁敢动他。”抬头盯着嵬度,道:“我就算废了右手,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嵬度眼睛一眯,“谁说了我要亲自动手?这么多的人,你能杀几个?今日你救不了纪淮雨,他非死不可。”
绮罗脸色一冷,道:“那就来吧!”
卫兵刚要涌上,有人喝道:“谁敢对我的人动手,不要命了!”
嵬度一回头就看见闻人越坐着轮椅被人推了过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嵬度,“我给你权利和人马可不是让你用来欺负我的人的,绮罗,不许动。”
九生一愣,看着闻人越坐在轮椅上慢慢而来,这些卫兵……是闻人越给嵬度的?
他为什么会给嵬度人马?因为赵静姝?闻人越是不会平白无故给嵬度人马,除非嵬度用什么和他换了这些人马……
九生抬头看了一眼嵬度,那么一时间竟觉得他和从前不同了,是哪里不同了她也说不清楚。
只他握紧了九生的手,对闻人越道:嵬度道:“我只要纪淮雨,你的人你带走。”
闻人越便将眼睛落在了绮罗身上,绮罗的脸色苍白如纸,扶着纪淮雨的手却丝毫未松,他将眼睛一眯道:“绮罗,过来,不要让发火。”
纪淮雨失血过多的眼前发黑,动了动手臂,轻声多绮罗道:“别管我,你过去别惹恼了王爷,救救我阿姐……”
绮罗一抿嘴,松开纪淮雨让他靠坐在地上,快步到闻人越身前,抿着嘴,直盯盯的望闻人越。
闻人越脸色一寒,盯着她问:“你是要为你的旧主人求情吗?”
“是。”绮罗道:“求王爷放了他。”
闻人越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发髻上带着的他刚送的簪子,冷笑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绮罗抬头望着他,起身握剑,道:“那就动手吧,只要我还能握剑就一定要救他。”
闻人越的眼神一瞬寒冷似冰,盯着她的脸,盯着她手中剑,“绮罗你最好清楚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人,不要在我面前为你的旧情人求情。”
绮罗看着他,忽然撩袍跪了下来。
那一跪,跪的闻人越眼神深重,听她道:“王爷,我从不求人,我手中有剑,我还能握剑,就一定要救他。”
第74章 七十四
“一定要救他……”闻人越眯着眼睛望着她,脸色阴沉。
嵬度没了耐性,握剑便要上前,手腕被闻人越抬手抓了住。
“我说了我的人,不要动。”闻人越道,一双眼狐狸一般盯着绮罗,伸手捏住绮罗的下颚将她拉到眼前,“其实一个纪淮雨死不死我并不关心,但你让我很不开心,我现在倒是想要杀了他了。”
绮罗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没有挣开他的手道:“王爷要如何才肯放了少……放了他?”
“让我开心啊。”闻人越轻轻摸她的眼睛,将碎发替她挽在耳后。
“那我该如何才能让王爷开心?”绮罗问。
闻人越托起她的脸,低声道:“你说呢?”
绮罗身子一僵,低了低眉眼,再抬起时道:“我是王爷的,从这刻起我的全部都是王爷的,王爷想怎样就怎样。”
闻人越望着她灰败的脸色一点点笑了,“这才乖。”
再抬起眼来看嵬度时,他道:“今日就先放了他,改日你再动手,如何?”
嵬度脸色一冷,刚要拒绝,手腕一凉。
九生冰凉凉的手指抓住了他,他转头就瞧见九生暗暗的眼,九生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这是我的仇怨,不要把你自己牵连进来。”
嵬度莫名的心里发紧。
就听九生对闻人越道:“既然王爷已开口,纪淮雨的这条命就暂时留在这儿。”
闻人越便笑道:“你倒是学得乖巧了,这次就当我承你的情。”瞟了一眼早就吩咐了给柳眉山止血的一个卫兵,蹙眉问:“柳五爷怎么样了?”
卫兵忙道:“已止了血,但仍昏迷着,属下只懂一些粗浅的医术,不敢妄下定论。”
九生转身对归寒道:“你带五爷先行回府医治。”
“你呢?”归寒很不放心她,“你也跟我一块走。”
“你先带五爷走。”九生只道:“我随后就来。”看了一眼柳眉山苍白如死的脸色,怒道:“还不快走!”
归寒只得一咬牙扛着柳眉山便走,仍不放心的对九生道:“不要再杀人,这是在救你自己。”
救我自己?
九生目送归寒带着柳眉山离开,转身望着纪淮雨便笑了,他靠坐在回廊下,一张脸灰败极了,半身是血,强撑着精神看九生。
九生上前一步,绮罗便起身要拦,被闻人越抓了住。
九生望着绮罗,“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杀了他的。”拨开她,走到回廊下,走到纪淮雨面前,低头看着他,“纪淮雨,我再送一份大礼给你。”
纪淮雨满是鲜血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衣摆,他声音发着虚的道:“别动我阿姐,求求你……别动我阿姐。”
九生低头盯着他的手,他的眼睛,他害怕了,真真正正的在害怕,“你求我啊?”
“我求你。”纪淮雨嘴唇苍白,“放了我阿姐。”
“你该求你自己少做坏事。”九生道:“你不觉得你和你母亲做的坏事全部报应在了你阿姐的身上吗?”九生蹲下身看他,“你知道杜行山当初怎么和你阿姐遇上的吗?在你下手除掉第一个杜蘅安排在你身边的小丫鬟时就被杜行山看见了。”
九生问他,“你还记得吗?我在你母亲的记忆里看到就在纪家老宅的后院里,你和绮罗一起,将那个小丫鬟活活的吊死在传说中闹鬼的莲花池边,正好被杜行山撞见了,他匆匆躲开你们时就遇上了你阿姐。”
纪淮雨愣愣的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唇,听着她讲那些话,字字清晰却又自己令他头昏目胀。
“是你阿姐去求的他,求他不要讲此事宣扬出去,不要告诉杜蘅,他才有胆子对你阿姐下手。”九生继续道:“你阿姐为了救你可不止一次被他糟蹋,你以为你阿姐为何死活不愿意随你父亲入京?她是怕,怕在遇到杜行山。你阿姐不敢声张,宁死都不说出杜行山,都是为了护着你。”
“闭嘴……”纪淮雨眼前发黑,他只听到九生的声音,远远近近,飘飘荡荡,一句句的往他心肺里捅。
“你做的恶,全部由你的阿姐在替你承担。”九生毫不留情的道:“从你第一次杀人开始,你就害了你阿姐,直到今日她变成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闭嘴!”纪淮雨伸手来抓她,“我叫你闭嘴!”
九生往后一退,嵬度已过来护着她躲开。
“纪淮雨,我真想让你看看你母亲的记忆,看看你母亲当初是怎样害死的柳真儿,那是她的亲姐姐,她利用柳眉山先流掉柳真儿的孩子,又毒死了她。”九生一句句道:“你母亲今日灰飞烟灭是罪有应得。”
“闭嘴!”纪淮雨挣扎着要起身来抓她,却只抓到了她的衣摆,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绮罗要上前来,却在踏出半步时又在闻人越的注视下收回了脚。
九生踢开他的手,一口气松出来,只松的自己脚步发虚,晃了晃身子。
“九生?”嵬度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脑子里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九生眼前莫名的开始发花发黄,她抬头看嵬度,想对他笑笑,却一瞬凝了笑,睁圆了眼睛。
嵬度的背后飘着一个人,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伸出手来,血淋淋的朝她抓过来——
玉音……
那双手越过嵬度的肩膀探到她眼前来,滴着血的指尖直抓在她的脖颈上,肌肤之上,她竟觉得一凉。
九生猛地后退一步,脖颈一痛,她心头顿时发寒。
“九生你怎么了?”嵬度忙扶住她,扭过她的脸看她的脖颈,“你的脖子……怎么突然流血了?”
九生伸手摸到热热的血,愣愣的看着嵬度身后的玉音,她死了但能触碰到她……鬼魂竟然可以触碰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
九生在玉音扑过来时疾步后退,撞上门板上,碰到软绵绵的一团,回头就看到从门缝里飘出来的杜行山——他满头满脸是血,脖子被划开,正一股股的往外冒血,凸着眼睛瞪九生,张口想说什么,却是从断开的喉管里吐出一团血沫,伸手就抓住了九生的肩膀。
肩膀顿时一沉一疼,九生闪身躲开,跌靠在红栏上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杜行山死了……
她听到许多的声音,在这夜里往她耳朵里钻——
“救救我……”
“我是冤枉的……”
“我好疼……”
九生愣怔的抬头,望那院子里看,漆黑的夜里院子里飘飘荡荡,鬼火幽幽,一个又一个的孤魂野鬼从四面八方而来,院墙上,枯树上,叫嚣着,哭泣着,说着救救我救救我,绿森森的眼睛盯着她……
“九生?”嵬度被她吓了一跳,她突然之间左躲右闪,脸色难看的吓人,脖子还突然流了血,“你怎么了?你哪里伤到了?”嵬度扶她摸到她一手心的冷汗,“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忽然之间这样多的怨鬼,怎么突然之间这些鬼魂可以触碰她,伤到她了……
从前她只能看到,这些鬼魂是不知道她可以看到,只要她不愿意更无法碰到她,怎么忽然之间……
“救救我救救我……”
“我是冤枉的……”
“好疼我好疼……”
那声音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响在她的耳朵里。
“九生?”嵬度喊她。
她抬头吓了嵬度一跳,眼睛是冷的,脸色是白的,盯着他身后的一个方向,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符道:“玉音,你是在逼我赶尽杀绝。”退开嵬度就要上前。
“九生住手!
她一顿,已有人快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高抬的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归寒气喘吁吁,一张脸却冷若冰霜,抓着九生的手指死紧,“你已经杀了人,灭了柳珠儿,你将事做绝,沾了血就会招来身边所有的怨鬼……”
“已经来了。”九生看那庭院,那些饿鬼一般盯着她,朝她走来的孤魂野鬼,冷笑道:“不管是人是鬼,找我麻烦的我绝不留情。”使力将手抽出,直盯着玉音,“你要找我报仇?那就来吧!”指尖一错,捻了黄纸符疾步上前。
那一瞬间归寒简直后悔到死,她就不该将灭魂的符咒交给九生,她该拦着,拦着……
一咬牙,归寒抬手一掌劈在九生脖颈之后,只听九生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九生!”嵬度先一步接住九生,怒瞪归寒,“你……”
“不想她变的不人不鬼就闭嘴!”归寒已急的手心发寒,她看着错愕的一院子人,有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回廊,愈发的着急,是不知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是被九生的体质吸引来了多少脏东西?
她急急的从怀中掏出一把的黄纸符,一股脑的塞在九生怀里,“这都是我师父给的,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先护着她,姑且一试。”拉着嵬度道:“抱着她,跟着我。”
捻出一张写着“开天眼”的黄纸符一通乱念贴在脑门,归寒睁眼的一瞬间又闭了上,“娘的……这么多撕开了九生都不够分!”面向庭院,啪啪的合掌两声朗声道:“各位大哥大姐们,麻烦给条活路吧!”闭着眼,拉着嵬度埋头就往院门外冲。
却在跑出庭院时惊诧的回头看,畅通无阻,满院的孤魂野鬼皆在碰到他们时仓皇后退躲开。
这是……
归寒惊奇的看嵬度,“你是真龙体质?”
嵬度脸色一沉,一直看热闹的闻人越却幽幽开口,“小道姑,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归寒一愣,随后闭口不言。
闻人越对嵬度道:“送你的九生回府后,记得早点回来,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嵬度只道了一句,“你放心。”抱着九生便走。
疼,头发被人扯着,手臂被人拉着,脚踝被一只只手拽着,九生疼的厉害,耳朵有许多的声音,吵吵闹闹她听不真切。
只听许多的人在喊在叫在说:帮帮我救救我,快帮帮我救救我……
有手来抠她的眼睛,她疼的掉眼泪,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干枯的半身人蹲在她身上,用皮肉掉完的白骨手指来抠她的眼睛,没有舌头的嘴巴一开一合,“你能看见我们,你能摸到我们,你能救我们……”
她脊背僵冷,一下一下的喘息,想动却发现四肢都被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抓着,拉扯着。
有没有眼睛的小娃娃趴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的扯她的头发,奶声奶气的叫她,“我的眼睛不见了,姐姐把眼睛借给我用用……”
九生想张口说话,有冰冰凉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掐的她无法喘息,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让我用用你的身子,借给我用一用……快点死快点死……”掐着她脖子的手死命的用力,另一只手就要探进她的口中拉扯她的舌头……
那样多的哭鬼,那样多的手,她无法反抗,不能挣扎。
它们求她救救它们,却拉着她下地狱。
这世间从来没有给她留过退路,从来没有。
她拼命的挣扎右手,往怀中去摸收在怀里的黄纸符,却摸了个空。
没了?
那只手便趁机撬开她的牙齿瞬间抠进了她的喉咙,她在一瞬之间以为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手背却被人轻轻柔柔的握了住,暖的,热的,眼前微光晃晃,脖子上的手就是一松,口中的手突然消失。
有人跟她说:“别怕九生,别怕九生。”
她在那微光中看到了五爷,五爷站在她身边,低着头对她笑,散发从身后荡在她眼前,发着光,从她的被子上毫无阻拦的垂了下去,“五爷……”
“没事了九生,不要怕,我会守着你,它们不敢再来欺负你了。”他摸她汗津津的额头,轻轻触她脖颈上的伤口,叹息道:“是我没护好你,你不该亲自动手杀人,知道吗?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护着你了。”
他的头发那样长,透过锦被,透过木榻,飘飘荡荡的垂在九生肩膀边,柳眉山整个身子都在发光。
忽然之间,她哭了起来,她不敢摸柳眉山的手,她害怕极了,她听到自己声音颤的不像话,她问柳眉山,“你回去好不好?我不用你护着,你回到你的身子里去,回去好不好?”
柳眉山捧着她的脸,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笑了,“我想我回不去了,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可以护着你了,不让那些哭哭啼啼的鬼怪再来欺负你……”
第75章 七十五
“不要怕九生,不要怕。”
他轻轻对她讲。
九生在那微光中哭着,她哭的厉害,浑身发疼,脑子发昏,被人轻轻抚着后背,蜷在他的膝盖上哭着哭着睡着了。
昏昏沉沉,晕晕眩眩。
她做了一个透不过气的梦,纠缠她至今的梦……
她梦到了苏府,梦到了小时候她,就在后院子的海棠花下,爹扶着大娘在散步,轻轻摸着她隆起的小腹,对着那肚子道:“儿子,我是你爹,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少折腾你娘。”
大娘笑着嗔道:“哪里就一定是儿子了,是女儿老爷就不喜欢了吗?”
“是儿子,一定是儿子。”爹满脸的笃定,“我昨晚做梦梦到是个儿子。”扭头看见了她,笑容淡了淡问道:“蜜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盯着大娘的肚子看了半天,眨了眨眼,那肚子上趴着一个小男童,眉啊眼啊小指头都成了形,却是个空壳子,胸腔里黑洞洞的,没有心。
那小男童忽然咧开嘴对她笑,她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张口喊出了声。
是她,是她当初告诉大娘孩子没有心,当天夜里大娘就小产了,生下来那样小的一团血肉,小鼻子小眼睛全都长齐全了。
她在漆黑的夜里听到大娘在哭,叫人将她抓了过去,指着她的眼睛道:“是你!就是你这个祸害咒我的孩子!好好的就因你一句话,他就没了……”
她怕极了,扭头就看见那没有心的小娃娃飘在半天看她,有人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侧道:“不要看,九生不要看,这些不是你该看该讲的。”
是谁?
她想扭过头去看,却被他捂着眼睛,她在黑漆漆的夜里看到荧荧的光,听到他对自己说:“不要怕九生,那只是还没准备来这世间的娃娃,他没准备好来为人,来为子,来做你的弟弟,并不可怕。”
“他没有心,那里是空的。”九生怯生生的问他,“是我害死了他吗?”
“不是,不是你九生,怎么会是你。”那人让她闭着眼睛,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九生嗅到他袖子上细细的花香,听到他轻轻柔柔的跟她说话。
他说:“是送子娘娘在送他来的路上,不小心把他的心落在庙里了,没关系,等下次他准备好了,送子娘娘会再送他来。”
“真的吗?”九生问他。
便听他轻轻笑了起来,“骗你的,这世间有许多许多残缺的,不够运气来到这个世间的人,他只是其中一个,你只是刚好看到了他而已,不是你的错,是他不够运气。”
“是吗?”
“是。”他说:“生而为人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是他不够造化,这和你看不看得到他没有关系。”
他说:“九生,你往前走吧,不要怕。”
“你要去哪儿?”九生忙问他,手中的手指忽然一空,特别就那么从她的手掌里荧荧闪闪的消失了。
九生回头只看到漆黑的夜里身后有晃晃的火把如同鬼火一般朝她追过来,喊着不要跑。
“姐儿我可怜的蜜娘,快跑快跑,不要回头不要停!”刘妈妈抱着她拼了命的往府外跑。
那无根的鬼火便急追而来。
对了对了,她的母亲要挖了她的眼睛……
刘妈妈抱着她跑入小巷,将她塞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满脸泪水的对她说:“躲在这儿,不要出来!”
转身便朝巷子外跑了去。
她缩在角落里开始打颤,她娘要挖了她的眼睛,她爹说她是个祸害,她大娘要置她于死地……这些人,这所有的人都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她……
“九生。”有人忽然喊她,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怕,跟我过来。”
是他?
九生抬头只望着荧荧微光中的一个身影,却看不清他的眉眼。
他对九生伸手,“来,别怕。”
九生一把抓住他的手,“救救我……”
她说,救救我。
隔了这么这么久,她在这梦里终于握住了一个人的手,喊他救救她。
他就那么抓着九生的手,轻声道:“没事了,都会没事的。”
他牵着九生的手走出来,走出黑漆漆的小巷,走回那幽深的苏府。
她看到她的父亲坐在高堂,她的母亲抱着快要死的阿弟在哭,阿弟的魂儿就飘在母亲的头顶,眨着眼睛看九生,说:“阿姐,娘要挖了你的眼睛。”
九生就那么顿了脚步,不愿往前去。
他就停下来,低头对九生道:“我们一起过去,不要怕,会没事的。”
一起去。
他问九生,“你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九生抓着他的手,终是跟他走进那明晃晃的大厅中。
母亲一瞬抬起哭肿的眼睛看她,“蜜娘救救你弟弟,救救你弟弟吧……大师说只有你能救他了……”
母亲伸手来拉她,牵着他手的人便侧身挡住了她。
他问那站在一旁的大师,“她是个祸害对不对?”
那大师道:“她生带脏眼,能看到不该看的,留着只会带累亲人,害人害己。”
他又问:“是不是除掉她,这个小娃娃就能活?这苏府就不会被带累?”
那大师略一沉吟道:“是。”
他便道:“那好,就把她这个祸害交给我带走。”他对苏勇道:“苏老爷,你决定不要她了是不是?”
苏勇不答话。
他道:“你不要她,我要她。”
他说:“祸害也好,倒霉也罢,我带她走的远远的,再不给你们添一分的麻烦,所以也希望苏老爷带着你的儿子合家美满,再也不要来找她了。”
他低下头来问九生,“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眼前微光荧荧,九生在那微光中一点点看清他的眉,他的眼,他微微抿着的嘴唇,和尖尖的下颚。
愿意,愿意的。
她抓着那只手,忽然站在那太真切的梦境里哭了起来,为这让她痛苦的,难过的,绝望的前尘旧事。
为这梦,为那牵着她的手,为这个来搭救她的柳眉山,为这些迟了这么久这么久的话……
要是她能够早点遇到柳眉山就好了。
“哭什么。”柳眉山轻轻的摸她的头,对她讲,“没事了,都会没事的,过去了,那些让你难过的痛苦的全都过去了,九生,不要哭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前尘旧事,爱的恨的,要报仇的,柳眉山说,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你要为你自己好好活着,开开心心,不再为爱恨所牵绊。
她抓着他的手哭,问他:“怎么过得去……你若是不在了,我怎么过得去?”
“我在的。”柳眉山捂着她哭肿的眼睛,拍着她的后背,一句一句跟她讲,“我会一直护着你,你需要的时候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我。”
“我会一直在,直到你遇到一个能陪伴你走下去的人,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了。”他摸着九生细软的发,“九生,你报仇也好,杀人也好,我只希望你得偿所愿,从此以后活的轻松一点,容易一点,明白吗?”
落在她发端的手指愈发的透明,那声音愈发的轻,抱着她的那个人一点一点的变单薄……
他捂着九生的眼前,轻轻柔柔的吻在她的额头,低低说:“就让我替你分担一点点,最后能为你做的。”
眼睛上的手指一瞬之间化作流萤。
“五爷!”九生猛地醒过来,手心里抓了个空,心突然就空了,“五爷……”
那窗外透进来薄薄的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身边什么都没有,屋子里只有她哭哑的声音。
她翻身下榻,赤着一双脚披头散发的往外去。
回廊外是消融的雪,冷极了,冷的她浑身发颤,双脚冰冷。
有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她不管不顾直朝柳眉山厢房奔去,却在厢房门外撞上守着的苏伯。
苏伯红着一双眼睛,被她吓了一跳,“小姐你醒……”
“五爷呢?”九生问。
苏伯却不答她,一张口眼泪先掉了下来,让她懵了一下,推开苏伯就往厢房里去。
柳眉山在。
她看到柳眉山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一般,她走过去,轻轻喊他,“五爷?”
柳眉山不理她。
“五爷,我醒了,你怎么还没醒?”她双脚冷的发僵,站在榻边发愣。
苏伯在身后哭的压抑,低低对她道:“五爷,怕是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九生攥着手,牙齿咯咯打颤,“大夫呢?叫大夫来,五爷伤了哪里就看哪里,怎么会不行了?”
“大夫已经看过了。”苏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伤的并不会致命,但五爷……一直昏迷不醒,已经这样躺了四天了,今天早上突然就……就……”低头咬着牙,眼泪却仍是掉了下来,“就没气儿了……”
九生站在那里看柳眉山,他那样子明明就是睡着了,怎么会没气了……
她不敢伸手去探鼻息,只站在那里盯得眼睛发酸发疼,眼泪砸在手背,猛地回头问道:“归寒呢?归寒在哪儿?”
柳眉山的魂魄还在,刚刚就在她身边,归寒一定有法子,一定有。
苏伯擦了擦眼泪道:“归寒刚刚被她师父带走了……”
“带走了?!”九生眉头锁紧,“她师父?为什么带走她?去哪里?走了多久了?”
“是她师父,就刚刚来,脸色不太好的训斥她一番,说她不该破了誓言插手什么事,让她立刻就跟他回去。”苏伯道:“去哪里老奴也不知。”
“就刚刚吗?”九生问。
苏伯刚一点头,九生拔步便走,不回头吩咐道:“照看好五爷,谁也不许动他的身子!”
“小姐要去哪儿?”苏伯忙追出去。
九生脚步不停,呵人备马,牵着马奔出柳府,却是堪堪撞上要入府的嵬度。
嵬度一惊,“九生?”眼睛落在她赤着的脚上,又看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心里一紧,“怎么了?九生你怎么……”
“我暂时没时间跟你解释。”九生赤脚上马,又想起什么忙道:“你先别进柳府。”
“为何?”嵬度拉住她的马,“你要去哪儿人?”
九生记得,他只要一近身,那些鬼魂就会消散,虽不知什么原因,但他还是先不要入柳府的好,免得碰到柳眉山的魂魄,再添麻烦。
却是来不及多解释,只道:“我要去追归寒,你千万别进柳府。”扬鞭策马,衣袖猎猎的绝尘而去。
嵬度站在那里,看她黑发卷白衣,踏雪而去,半天又望向柳府,他听说柳眉山方才已经断了气儿,九生不让他进柳府,是因为柳眉山的魂魄还在柳府?怕他的体质惊散了那魂魄?
他在府门外,蹙着眉,想了想,终是将要跨进柳府的脚收了回来,他不能让九生伤心,他所做的一切都只希望能让九生开心。
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即刻去城门口,拦下道姑模样的人。”
侍从应是。
他也翻身上马,追着九生的方向而去。
是在城门之外追上了归寒,她被捆着压在马上,马上还坐着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
九生追的急,几乎打马冲撞上去,在跟前猛一勒马,惊的那道士抬手一挥,九生急急的马就被按了住。
“小姑娘,你是赶着出嫁还是投胎?”那道士拍了拍她的马头,却在看到她的眼睛时一愣,随后笑了一声,“看来是赶着给我的逆徒送行来了。”
第76章 七十六:为龙
“九生?”归寒被五花大绑的押在马上,看到披头撒发一袭单衣赤着脚的九生慌急急停在眼前时很是吃了一惊,“你……你没事了?”
九生的马被那道士轻轻巧巧的制服,她看道士也有些惊讶,一头白发,面貌却是极清俊极年轻,看起来和柳眉山一般的大,眼角微微下垂,那头白发用碧玉冠束着,穿着一袭道袍坐在马上,倒真是生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意味。
“你就是那个没被我师兄除掉,又被我徒儿撞上的祸胎小姑娘?”他先开了口,打量着九生,点头道:“是一副祸水相。”
九生将眉头拧着,“你师兄?”
他随意道:“就是那个当初跟你爹说得挖了你的眼睛,将你带走免得日后生出祸患的老神棍。”
九生抓着马缰的手指一紧,拉着马儿往后退了退。
“你放心九生,我师父和我师伯一直是死对头。”归寒趴在马背上,小声道:“我师伯干的,我师父都强烈反对,他不会怎么样你的……”
一马鞭轻轻抽在了归寒的屁股上,那白发道士不爽道:“逆徒,怎么说话呢!为师反对的是那老神棍所行的以杀止杀之道,什么叫都反对!”
归寒哎呦一声,忙道:“是是是,师父说的有理,是徒儿的说错了,说错了,师父就先放了我吧,捆着太难受了……”
“闭嘴逆徒!”他又轻抽了一鞭子,挠痒痒一般,“都怪你爱管闲事,害的为师大老远的跑过来,回去再跟你算账。”
“大师。”九生打断他,气息不定的刚要开口。
他抬手止住道:“不要叫我大师,我只是一介修道之人。”
九生话一顿,归寒小声提醒道:“真人,长风真人。”
一鞭子抽的她真疼的哎呦了一声,“师父我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抽我了!”
回她的又是一记鞭子,长风真人冷笑道:“哟,长大了?我以为你只长了岁数没长脑子呢。”
“师父……”
“长风真人。”九生心里发急,打断道:“能否让我和归寒说两句话?”
“不能。”长风真人想都不想道:“我这逆徒一向心直口快不长心,想来之前是和小姑娘有些误会,今日我就是来带她回山好好教育的,有什么话就留着做个纪念吧。”抖了缰绳要调转马头。
“真人!”九生勒马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缰绳道:“想必真人是知道我为何而来的,人命关天还请真人发发慈悲,出手相救。”
他自然是知道的,想来这小姑娘是为了那府中快要死之人而来。
归寒却是不知,问道:“你不是来留下我的?是又出什么事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挽留我的……”
“五爷灵魂出窍,身子断了气,要怎么救他?”九生是问归寒,也是在请教长风真人。
“什么??”归寒大惊,“断气儿了?我走之前还没断气儿啊。”抬头看她师父,“师父你不是说五爷没事不会死吗!这怎么就断气儿了?”
长风真人不答。
九生急道:“还请真人出手相救,他的魂魄还在,一定还有的救。”
长风真人去拨开她的手,淡淡道:“我一贯不爱管这些闲事,小姑娘还是去找别的大师高人吧,找我师兄也成。”却是拨不开她的手。
九生死死抓着他的缰绳,“真人能救他对不对?”
“我说了不管闲事。”长风有些不耐烦。
九生却抓着他的马,道:“若牵扯上归寒就不是闲事了吧?”
长风一愣,听她随口便道:“真人若是执意不肯相救,那我只好拿下你的徒儿到官府去了,我将人交给她时还是活着的,怎么她带回去就断了气?”
“喂!”归寒万万没想到九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九生却毫不眨眼的道:“我就告她杀害柳眉山,管它什么证据,找个什么王爷相爷先拿下她再说,京城之中要害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千千万,真人若是不肯救柳眉山,那就让归寒陪他一起死。这总不是什么闲事了?”
长风从她的手指望到她的一双眼睛,她现在和当初的刘芸儿真像,偏执至极,却又比刘芸儿更狠辣更不择手段,“或许真该让师兄来,亲自带你走,免得害人害己。”袖子陡然一挥。
九生便觉手腕一痛,似被一阵劲风扑面,卷的马声鸣鸣,直往后退,险些摔下马去。
有人跃身落在她的马上,在背后扶住她,压稳了惊慌的马儿。
“没事吧九生?”是嵬度,他扶着九生,抬眼望向了那长风真人,“你要找的就是他?”问九生。
九生直勾勾看着长风,道:“真人若不肯救柳眉山,就是害死两个人,柳眉山因真人袖手旁观而死,归寒也会因真人而死。”
长风坐在马上笑了,拍了拍归寒的背道:“你看看你惹的麻烦,你就不该破了誓言告诉她那后果,让她顺应天命,既有了害人之心,就要承受被百鬼附体的结果。”
百鬼附体……
九生脸色白了白,却依旧道:“我罪有应得我自承受,但柳眉山不曾害过人,他不该死,还请真人一救。”又道:“只要真人救了他,我愿意受我的恶果。”
“你知不知道其实那个姓柳的会到今日这种地步,全是因为你?”长风问她,“你身来异数,不懂得自制收敛,反而利用你的眼睛破坏天道,肆意妄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害了你自己,又牵连了你身边所有至今之人。”
九生手脚冰凉,嵬度抱着她都觉得她整个身子发寒,抬头瞪着长风真人道:“什么天道什么异数?这世间生来不平等,弱肉强食,天道运数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真人糊弄世人,安抚败者的空口白话。你既那么懂得天道,那你算一算你的天道在哪里,今日会不会交代在这里。”抬手轻轻一挥。
城门之内涌出一队兵卫,佩刀策马的将几人团团围住。
这人马而出也让九生吃了一惊,嵬度的话让她更是吃惊,他以前是从来不会懂得这些话,更不会用兵用人,他一直凭着自己一身的功夫单打独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不动声色的运用人马?
这些兵马又是闻人越给他的?
九生拉了拉他的手,想说什么,只听嵬度低在她耳侧道:“别担心,我帮你。”
她就是不想让他帮,尤其是借住闻人越来帮她,她不希望嵬度和闻人越这种人有牵连,就算嵬度喜欢赵静姝,她也希望嵬度能够简简单单的和赵静姝在一起,而不是纠缠了这些权势是非。
“嵬度这人马是闻人越的?”她问。
嵬度刚想答她,便听长风真人笑着道:“嵬度?你就是那个真龙体质?”
“师父!”归寒忙喊住他,“你不要乱说话啊,这里不比山里说错话会死人的!”
真龙体质?
九生抓着嵬度的手指一紧,见那长风真人意味深长的望着嵬度笑,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真龙体质是什么?
“果然啊。”长风真人将他和九生望住,笑的让人发寒,“天数异相必有祸胎,祸水果然是为真龙而生,伴其左右相生相灭。”
“你什么意思?”九生问他,那话她听的明白,又听不明白,不敢深想。
“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嵬度低声对九生道,又抬头冷冷的望长风,“这一套说词你们做真人的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吧?靠这一套说词糊弄了多少人了?可惜,今日是你最后一次说了。”一挥手喝道:“拿下他!”
“住手住手!”归寒在马背上一阵挣扎,怒喝道:“嵬度你这小子翻脸不认人啊!他是我师父!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嵬度道:“该说的九生已经说了,就请真人去救人吧。”
兵卫拔剑蜂拥而上。
长风坐在马背上叹了两声,抬头对九生道:“我可以帮你救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好。”九生想都不想,问都不问,直接应好。
爽快的倒让长风一愣,“你最好想想清楚再答应我,不然到时候做不到我可就不会留情了。”他一脸严肃道:“我会直接叫我师兄来,那时候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必了,你只要救了柳眉山,我什么都答应你。”九生道。
长风望她,“我要你的眼睛你也给我吗?”
九生是一顿,只是一顿,便抬眼道:“只要他活,什么都给你。”
嵬度在那一瞬间低头看她,她卷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笃定又明亮,她终究还是只认定了柳眉山。
为他不惜一切。
长风却解了归寒的绳索笑了,“放心放心,我只是开个玩笑,挖眼睛这种事情只适合我师兄来做,我不要你的眼睛,我只要你离开他。”伸手一指,点在嵬度的身上。
嵬度一愣。
九生也愣了,便是连归寒也诧异万分,“师父你搞什么啊……”
“闭上你的嘴。”长风踢她下马,对九生道:“我帮你救了那个姓柳的,你就要离开京城离开这位……”
“嵬度。”归寒小声提示。
“这位叫嵬度的。”长风继续道:“你要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见他一面,若违背誓言就自废双目,连同你那个姓柳的命也得还给我,答不答应?”
九生坐在马背上顿了住。
“九生,你不要听他胡诌,我拿下他押他去救柳眉山。”嵬度心里紧着,慌着,他伸手握九生的手,被凉的心头一颤,“九生你真的……在考虑?”
“你可想清楚了。”长风道:“答应了可就不能悔改了,你可别想骗我,我既然能救下姓柳的,就能再灭了他的魂魄。”他轻轻一按马头。
眼前似乎什么一晃,九生一抬眼就对上一双眼尾下垂的眼睛,近在咫尺,笑眯眯的看她,指尖点在她的眼皮上,“也能取了你的眼睛。”
太快了,快的众人皆为看清他是怎么起身怎么惊鸿一般的落在九生坐骑的马头上,他就已经逼近了九生的眼前。
嵬度甚至来不及拔剑,他就已经飘然而去,掠身坐回了自己的马上,白发飘荡,放佛刚才的惊鸿一现只是个错觉。
“怎么样?”长风好整以暇的问她,“虽然我不爱听这句话,但我今日还是得说,我是为了你们好。”长风叹了一口气,道:“你在他身边只会害了他,害了更多无辜的人,你只要不离开他,终有一日他会为你天下缟素,孤独一世。”
九生抬眼看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长风。
“拿下他!”嵬度抓紧九生的手喝道。
九生忽然开口道:“好。”
“九生!”那一个好字让嵬度心寒到底,“你当真……”
九生反手握住他的手,对长风道:“我会离开京城离开嵬度,发誓再不见他一面。”
“很好。”长风满意的笑了,对马下错愕的归寒挑挑眉道:“看到了吗?师父顺手就拯救了黎民百姓。”
“师父……你只是想拆散他们吧……”归寒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她师父会答应救柳眉山,还顺手拆散了九生和归寒……“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不懂。”长风低头对她道:“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无法为龙为君,他太顾念她了。”
“可是那管你什么事儿啊!”归寒压低了嗓门,忍不住道。
长风下马随着他们入京,摇头叹气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天道命数,为君为王者就不能有软肋。”
归寒看着他简直无法形容的心绪浮乱,“师父你不是不爱管闲事吗……他成不成龙,为不为君与您何干?”
“当然有关系。”长风叹了口气,摆手让她附耳过来。
归寒凑过去,就听她师父趴在她耳朵上低低道:“其实为师的真实身份是……”
“什么?”
“恩……是个国师。”
“什么什么?!”归寒惊呆了。
长风伸手捂住她的嘴,叹气道:“不要声张不要声张,我也是当年迫不得已上了贼船被哄骗去当了个国师,后来皇帝死了,我就差点被搞死,幸好被个贱人所救,这些年我被那贱人养着,总是该为他做点事情的,哎,为师也是没有办法,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我总是要报的,就算那人不是什么好人。”
归寒觉得她脑子要裂开了,这太突然了太颠覆她的认知了,她的师父除了会一点点道术和很会诓骗人之外一向百无一用啊!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背景身份了!
“那你刚才说的什么天下缟素都是骗他们的?”归寒在他掌心下低低问。
“不是啊。”长风道:“我所言句句属实,那个小姑娘若是不离开他,必会死在他为帝那一日,是为他而死,以他的性格,为帝的第一件事你觉得会是什么?”
归寒抿了抿嘴,看着沉默不言坐在马上拥着九生的嵬度,不讲话。
肯定是为九生报仇……
“师父啊,你说的都是真的?”归寒仍有些怀疑。
长风抬了抬眉毛道:“今日,真龙会杀第一个人,那个人你们该都认识。”
“谁?”归寒问。
长风却闭口不言,慢慢往前走道:“不能讲,该死的你就算知道也不能阻止,这是命数,违抗不得。”
第77章 七十七
到柳府门前却先见到了赵静姝。
她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远远的瞧见嵬度跳起身笑眯眯的冲嵬度招手。
嵬度带着九生勒马在门前,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一个人在府里很无聊嘛。”赵静姝仰着笑脸望他,“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圆圆的脸,笑的眼睛弯弯,对九生道:“九生姑娘好了吗?你可不要再有事啊,你一有事嵬度急的连话也不跟我讲了。”
“不要乱说话。”嵬度翻身下马,脸色冷肃,声音却不自觉的软了软问她,“你出来闻人越知道吗?不要自己一个人就跑出来。”
赵静姝冲他一笑,挽着他的胳膊道:“我姐夫知道,就是他让我来带你回去的,他说让你办完事就赶紧回去,不要太招摇了。”
“我知道了。”嵬度不自在的拨开她的手,想去扶九生下马,九生已翻身下了马,“我还有事,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回。”抽出手要去扶九生。
赵静姝又抱住了他的手臂,“那不行,我姐夫说了你现在不适合在京中多露面,得现在就跟我回去。”
“放手。”嵬度低声道:“我一会儿就回去。”
九生在石阶上站了站,回过头对他道:“既然王爷找你,你就和静姝小姐回去吧。”
回去两个字脱口莫名的让九生嗓音哑了哑,忙笑了笑又补一句,“回去吧,柳眉山的魂魄在府中,你进府也得避着。”
嵬度挣不开赵静姝的手,看着九生定了定,对她道:“那我先回去一趟,片刻就来,你若是有什么事就让苏伯来找我。”
“恩。”九生点了点头。
他伸手抓住九生的手指,不放心道:“不许走,不许答应那道士的任何要求,我如今也可以护着你了。”
九生低头望着他的手背,他掌心里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子,小时候他第一次握剑磨出茧子时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让九生看,如今他多了许多的茧子,真快。
“恩。”九生应了一声,伸手拉平他的衣襟,对他笑道:“走吧,不用顾忌我。”
他仍不放心。
赵静姝便小声道:“要不然你先回去跟我姐夫打声招呼再来?他让我来找你总是得回去一趟……”
“走吧走吧。”长风到门前,伸手去拉门环,“该走的迟早是要走的。”还未拍门,门却应声而开了,“咦?”他收回手推开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一人守门。
归寒探头进去瞧,诧道:“奇怪,门房的人呢?苏伯呢?怎么没一个人啊?”
九生心里莫名一跳,转身率先跨步进去,直往柳眉山的厢房去。
嵬度也忙跟了进去。
是在绕过垂花门后就听到那院子里低低碎碎的哭泣声。
出事了……
九生心提着,快步跨入了院子,只瞧见柳府大大小小的下人跪了一院子,不敢声张,只有几个小丫鬟红着眼睛低低哭着。
苏伯跪在回廊下,厢房外,厢房里盈盈透出来的灯火晃的他白发斑斑,他听到脚步声慌张抬头,看见九生红着的眼眶便是一凝,忙对九生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过来。
九生却脚步不停的上前,“出什么事了?”
苏伯还未答她,便听房中有人静静冷冷的道:“我还以为你逃了呢。”
那声音让九生脊背一寒,抬眼透过高卷的门帘便瞧见安安静静坐在柳眉山榻边的人。
他托腮在瞧没气息的柳眉山,听到声音便扭过头来,依旧托着腮,望着九生,不笑也不恼的道:“我还在想要是你真的逃了我该怎么把这个死人分尸了挂在城墙上给你看。”
宋芳州……不,是另一个宋芳州,那个黑化的宋芳州。
九生手指发凉,是看到他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答应了要帮他找到正常活着的法子,如今过去几日了?她几乎忘的干干净净,他却在这个时候找来了……
嵬度和归寒赶紧来,九生伸手拦住了他们,就见宋芳州把玩着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点在柳眉山的脖颈上。
“别动他。”九生道。
“那要看你是不是肯帮我了。”宋芳州望住九生。
九生眼睛盯着他手里游走的匕首,道:“当初我答应你的是九天,如今已经九天了吗?”
宋芳州坐直了身子,“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是何时?”九生蹙眉看他,除了这件还有哪件?
宋芳州坐得端端正正道:“我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谁?”九生问他。
院子外余下的两个人也一前一后的进了来,赵静姝站在嵬度身侧小声问:“怎么了?这不是宋老相爷的宝贝孙子吗?”
宋芳州的眼睛就定定的落在了她身上,唇角一勾的笑了笑,“来得可真是时候。”他伸出白玉似得手指轻轻一指赵静姝道:“你帮我拿下她。”
赵静姝一愣,连嵬度也是愕然。
却忽见九生身子一动,侧身就欺到了赵静姝眼前,抬手就要抓住赵静姝,却被嵬度一把扣住了手腕,她袖中的匕首便凛凛而现。
“九生你……先别急。”嵬度抓住她的腕子,“只凭他一句话,你怎么能信他?”
赵静姝已吓得缩到了嵬度的背后,探着脑袋道:“我与他无仇无怨,怎么就要抓我?九生姑娘下手可真狠啊,要不是嵬度反应快你还当真对我出手啊?我是念着嵬度才不跟你动手,你区区一介小女子,真动手你胳膊早没了。”
九生看了嵬度一眼低声道:“不会伤了她的,只是先抓住她稳住宋芳州,你放心。”要抽回手,却发现嵬度依旧死死扣着她,就那么愣了一下,抬头看嵬度。
他的一双眼睛里满是犹豫,“九生,她和这件事没有半分的关系,你……能不能不要牵连她进来?”
九生看着他发愣,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说的字句,九生反复咀嚼,张了张口,只说出,“我说了不会伤到她,只是先稳住宋芳州。”
“九生。”嵬度抓着她的手腕依旧不放手,眉头皱的紧紧,“那个宋芳州和平日的不一样,他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来,若他抓住赵静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你不能为了护着柳眉山就对无辜的人出手。”
九生看着他那一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便听长风叹了气道:“也许真如师兄所说本性难改,再多的约束和引导都无法改变你的性格,你眼中的人怕是没有无辜之分,只有能不能利用吧?”
归寒上前卸下她手中的匕首,对她道:“我们都想救五爷,但不一定要拿人去换。”
九生低下眼帘极嘲讽的笑了一下,再抬起时看着嵬度,她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她本性偏恶,她不在意,
但她看着嵬度,她只在意嵬度的那些话,在嵬度抓住她手时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她对嵬度笑了笑道:“你已经有了想保护的人了,除我之外,真真正正想保护的人了。”
嵬度慢慢松开她,看她的手指从他手掌里抽出去,忙抓住道:“九生,她是无辜的人,我只是……”
九生抽回手,抬眼望他,“不要再骗你自己了,你从来都不是声张正义的人,你只护你想护得人,对她好的都是善,对她不好的都的恶。”
嵬度要说的话一瞬就堵在了喉头,他看着九生转过身,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口。
“你是那个宋芳州吧?”归寒收了匕首,望着屋子里的人道:“有话我们好好说,你想救谁?我们大家可以帮你一起救。”
宋芳州望了望她,又望九生,手指一动,轻轻割开柳眉山的手腕,道:“我已经说了抓住那个赵静姝,我不喜欢讨价还价。”血一珠珠的冒出来,坠在他脚边,他往后挪了挪脚。
九生盯着那越流越多的血,问道:“你要救得人在王府之中?”
宋芳州的眼睛眯了眯,唇角一勾道:“你果然好聪明,所以你说该不该先拿下这个王府小姐呢?”
九生只是低眉一想,低喝道:“苏伯关府门,谁都不许进,尤其是王府来人。”
苏伯先是一愣,随后应是,挥手让跪着不敢动的下人去关门。
“得罪静姝小姐了。”九生对苏伯使了个眼色。
苏伯立刻点了几个会功夫的家丁起身将赵静姝围了住。
“九生你别再牵连无辜了!”归寒急了,“我师父还在呢,我们可以再想法子!”
“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做?”九生一眼扫过,“你不想让我牵连无辜,就去救下柳眉山,若是救不了就闭嘴!”
归寒一噎。
长风只在一旁望着九生,一言不发。
嵬度刚要动,九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你要对我动手吗?”
“九生……”
“我说了不会伤她,就一定不会让她受伤,我拿我的命来跟你保证你还不放心吗?”九生问他,“你若是还不放心就对我动手吧,不然赵静姝今日我一定要拿。”
嵬度就那么僵在了那儿。
赵静姝轻哼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道:“嵬度你不用为难,不过是几个小喽啰而已,正好让我松松筋骨。”
嵬度刚要提醒她小心,她已率先拨了剑扑身上前。
那几个家丁的身手嵬度是见过的,虽不厉害,但四个人拿下赵静姝却是绰绰有余。
不过三四招,她就已被按在了庭院中,嵬度听她痛的惨叫一声,手心一紧,一双眼睛只望向九生,“九生!”
那眼睛里的情绪复杂极了,明白极了,他的纠结他的着急以及他的……失望。
九生抓着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紧紧绷着的肌肉,刚想抓紧他,一双极柔软的手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轻如细雪,发着光,落的她心头一颤,猛地抬头就看到那双垂着对她笑的眼睛。
“五爷……”她就那么乍惊乍喜的愣在那里。
柳眉山的魂魄在她眼前,握着她的手,轻声对她道:“不想失去他就放手吧九生,不要逼他,放开手。”
不不,她不能放手,她一定要拿下赵静姝救柳眉山。
柳眉山却轻轻的拉她的手,“不要救我,九生不要为我做这些事情了,你要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也舍不得嵬度对不对?那就不要逼他,也不要再做让自己难过的事情了,你牵连了静姝你也在愧疚不是吗?那就放开手吧,我不喜欢你做那些逼不得已,情非得已的事情。”
柳眉山握着她的手,轻轻拉她,“再多的人误会你不要紧,为恶为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看重自己,要爱惜自己,不要为难自己,你真的想这样逼迫嵬度,牵连赵静姝吗?”
九生抬头望他,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手指。
嵬度一瞬挣开,先是一愣,随后掠身到赵静姝身旁,抬手挥开家丁,将她扶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九生。”柳眉山轻轻握她的手。
九生想去拉他的手,长风忽然道:“你看到他了?”
眼前光芒一散,柳眉山就那么消失在她的眼前。
“五爷!”她顺着光要去找。
长风淡淡道:“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他不是死了,而是自己不想活了。”
“我不明白!”九生猛地回头看他,“他没死就得活着,什么不想活了,你的天道呢?不该死的就算不想活着也得活着,这不就是你们说的天道命数吗!”看了一眼被嵬度扶起来的赵静姝,九生转身到门外,对宋芳州道:“你想救得人是绮罗对不对?”
宋芳州对她歪了歪头道:“我隐瞒的这么明显?”
要救人又要她拿下赵静姝,想救得人就一定和赵静姝有关,那就一定是王府中人。
他突然而来说要救人,那人就一定刚刚被抓紧了王府,最近被抓紧王府的除了绮罗还有谁?
九生盯着那一滩的血,道:“你先给柳眉山止血,不用赵静姝,我会带绮罗来见你。”
“当真?”宋芳州眉眼难得见喜色,伸手握住柳眉山流血的手腕,问道:“你能救她出来吗?还可以让我见见她?”
九生盯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喜欢的人就是她?”
宋芳州抿了嘴,道:“她对我很好,我喜欢她。”
九生看着他,慢慢松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办了,有喜欢的人就有软肋,那就好办多了。
长风在一旁看着九生冷冷的侧脸,摇头叹了气喃喃道:“谁都改变不了她。”
第78章 七十八
她直奔府门外。
“九生。”有人轻轻微微的在她身前开口,她看到拦在门前的微光,看到那光下的柳眉山。
他蹙着眉看她,对她道:“不要救我,我不会回去了,不要为我再做这些,我希望你和嵬度在一起,他会护着你,也只有他能护着你。”
“闭嘴,你没有死,你为什么要死?”九生耳朵里忽然浮出许多的声音,那些怨鬼的声音,叫喊着,挣扎着,哭泣着,让她耳鸣头晕目眩,她伸手掩了掩耳朵,便看到刚刚来的方向忽然有一双双干枯的枯骨手从地面下探出来,直挺挺的来抓她的脚踝。
九生惊的后退,柳眉山在背后轻轻柔柔的托住她,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要怕,九生不怕。”
他在薄薄的发光,慢慢变淡。
“九生!”嵬度快步追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一瞬之间微光不见,柳眉山不见,那些叫嚣着的怨鬼也不见了,连耳朵里那些让她头痛欲裂的声音都没有了。
九生呆了呆,就听嵬度低低道:“闻人越比你想象中复杂的多,不要招惹他,他如今很看重绮罗……”
“你要帮我吗?”九生望着他的手指打断他,问道。
“帮。”嵬度毫不犹豫道:“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但求你不要以身犯险。”
九生一抬眼看他,“那你就把赵静姝交给我,只要有赵静姝在手,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嵬度就那么顿了一顿,顿的九生心知肚明。
便是笑着拨开嵬度的手指,九生对他道:“我不逼你,嵬度我不逼你,你也不要再管我了。”
她的手从他的手指间抽出,嵬度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我帮你九生,我去将绮罗抓出来,她如今不是我的对手,府中我也比你熟。”松开九生的手便要上马而去。
九生快步上前,先一把抓住那缰绳,恼道:“你明知道我从不会让你冒险,你明知道我不会牵连你进来,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宁愿犯险也不会让我动赵静姝吗?嵬度你明知……”那话哽在喉头,她讲不下去,她再讲下去就要哭了,她不能哭不能哭,她忙低下眼去,轻轻说了一句,“不必了。”
翻身上马,她素白的衣衫被冷风卷的猎猎扬扬,扑在嵬度脸侧。
嵬度就听她在那马上道:“你长大了,早不是那个需要我的大傻子了,我不该再牵绊着你,以前你的天地里只有我,现在……”她的声音在冷风里单薄的发颤,她说:“现在你有你的天地,你的前程似锦,也有了你的意中佳人,我为你开心。”她低头一笑,“你并不欠我,不用为我牵连,更不必为我担心,我心狠手辣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别再管我了。”
她抬手扬鞭,卷着那白衣黑发绝尘而去。
留嵬度站在那里发愣。
“你不去追?”赵静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开口问他,“要不然我帮你去求求我姐夫?”
嵬度不讲话,只看着那一袭白衣快马消失在雾蒙蒙的街道上,“追上了又如何?从我答应接手闻人这个姓氏,答应娶你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再追赶她了。”
他那语气让赵静姝难过,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嵬度看着蒙蒙的天色,苦笑了一声,“谁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有我对不起她。”
闻人越在厅中见到九生时微微吃了一惊,她散发素衣,赤着脚,单单薄薄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却凛冽,他一入厅她就望住了他。
“你这是……被人找麻烦了?还是来找我麻烦了?”闻人越斜靠进软榻中,一脸疲惫的样子。
“我是被人找麻烦了,所以来求王爷帮个忙。”九生道。
“哦?”闻人越揉了揉眉心问她,“我跟你也没有多少交情,为何要帮你?”
“王爷总不希望五爷出事吧?”九生问:“我听五爷说,王爷非常非常需要他。”
闻人越手指一顿,皱着眉眼抬头看她,“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九生寻了个椅子坐下,道:“只是交给我一个账本,说是在要命的时候拿出来给王爷看,您会救我一命。”
那是柳眉山昏迷时让苏伯给她的,她只粗略看了一下,是这些年来柳眉山提供给闻人越私人的银钱供给,数目之大让她惊讶,最大的开支却是粮草。
闻人越一介闲王怎么会需要这么多的粮草?除非是他私自屯兵……
这是要命的大罪,原本九生并不明白柳眉山的用意,他只说在需要救命的时候再用,现在想来他是早算定了有一天他会不在,给她留的一条后路。
闻人越直勾勾的看着她,“柳眉山果真疼你,连这个都敢告诉你,他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吗?”
“王爷不会,只要我一出事就会有人拿着账本交给老相爷。”九生笑道:“您和老相爷一直不和是吗?想必他得了这个账本一定会好好的查清楚的。”
闻人越望着她望着她,慢慢笑了,撑在软榻上道:“柳眉山可真是为你打算好了所有的后路啊……你知道吗,他在我这儿为你存了丰厚的嫁妆,怕有一日他不在了,让我用你义兄的身份为你做主找个好婆家。”
“是吗?”九生低了低眉眼,再抬起看着闻人越笑,“他这么有钱,王爷也一定不希望他这么早就死吧?”
闻人越松了松眉毛道:“那是自然,我还需要靠他养着呢。”
“那王爷能不能帮帮他?”九生问。
闻人越歪近榻里,“说来听听。”
九生仔细看着他的神色道:“只求王爷把绮罗借给我。”
他的唇角果然绷紧,侧头看着九生,“借谁?”
“绮罗。”
闻人越看着她,无表情道:“她是我的人,不是什么东西。”
九生忙道:“那就请王爷让绮罗来帮帮我,只要跟我去见个人就好,即刻便回。”
“不行。”闻人越毫不考虑道:“她身子不舒服,有什么麻烦我派人马去帮你。”
“非她不可。”九生道:“有人抓了柳眉山,只要见她一面便会放人,王爷,事出紧急,只要她去见一面。”
“是谁?”闻人越问:“那个快要死的纪淮雨吗?他姐姐不是刚被杜家人下了大牢,他还有心思做这些?”
纪慧心下了大牢?
九生昏睡了几日竟不知京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因为她杀了杜行山的事吗?
九生也顾不上许多,道:“不是他,是宋芳州。”
“宋芳州?”闻人越蹙眉,“他和绮罗认识吗?”
九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道:“详情改日再向王爷解释,就请王爷让绮罗出面帮个忙。”
闻人越看着她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九生松了口气,刚起身,他又将眼望过来,笑了,“但是,不能这么白白的借给你。”
心头收紧,九生问:“王爷想如何?”
闻人越眨了眨眼,道:“我想让你离开嵬度,离开京城。”
九生一抬头,看着他轻轻笑了,“王爷和长风真人认识吧?”
闻人越笑容一顿。
听九生笑着道:“不然一个自称不爱管闲事的道士张口天道闭口命数,为的只是和王爷同一个目的,让我离开嵬度。别人的天道命数与他何干了,我离开嵬度他能得到什么好处?现在看来倒像是王爷刻意安排的。”
闻人越又眨了眨眼,展眉一笑,“对啊,为了赶走你我可是煞费苦心啊,连长风都动用了。”又道:“怪不得长风说你是个祸水呢,你这样的心机,这样不留情面的手段,留在嵬度身边可真是最大的麻烦。”
“辛苦王爷了。”九生道:“王爷不必担心,我既答应了离开就一定会离开,只要确定柳眉山没事,我就会出京。”
“好。”闻人越坐起身道:“这可是你亲自答应的,到时候你若是不肯离开,我对你出手柳眉山可不能怪我。”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只绮罗去见他一面就好?”
九生一喜,“还需要王爷的帮忙。”起身上前在他耳侧低低说了几句。
他眉眼一点点挑起,等九生说完望了望她,饶有兴致的道:“我记得你和宋小少爷的关系很好,你竟要这么害他?”
“我的对手是另一个他,我不会害宋芳州。”九生道:“我不会害对我好的人,从来不会。”
闻人越饶有兴致的望她,“那要害你的人,你也从不留情对不对?”
“当然。”九生也看他,笑道:“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只要欺负了我,敢动我身边的人,我绝不留情。”
“包括我?”他问。
九生笑眯眯望着他,不答话。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闻人越展眉一笑,亲自起身带她去见绮罗。
九生跟在他身后,穿过回廊,忽然问道:“王爷如此看重嵬度逼我离开,只是因为静姝小姐喜欢他,要嫁给他吗?”
“你觉得呢?”闻人越不回头。
身后人静了静,片刻后开口道:“嵬度的母亲曾告诉我,他身份特殊,求我不要给人发现他背上纹的字。”
闻人越一顿步,“你见过他母亲?”
九生也顿步,“只是亡魂,在他身边守护他许久,在我带他回来后就离开了。”
“哦……”闻人越挪了步子,慢慢往前走,“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九生静静道:“没了,她只希望我能好好照看嵬度,再无他愿。”
闻人越“恩”了一声,转过回廊又问:“那你猜出来了?”手指慢慢摸着腰间的小剑。
九生在身后平静道:“没有,他大概不会是王爷的私生子吧?”
闻人越啧的笑了,手指松开小剑,回头对九生挑了挑眉道:“嵬度若不是这么喜欢你,我倒真想把你留在身边,就你这样的脸蛋,这样的心机把你送进宫去定能为我出不少的力。”
“多谢王爷亲睐。”九生道:“只怕我若入宫,长风真人定会觉得祸水误国,天下要大乱了。”
闻人越极愉快的笑了起来,“乱,乱了才好,不乱不定。”
九生只做没听见。
是在闻人越的厢房门口停下,闻人越让她在门外等着,亲自进去。
九生听到闻人越轻声的问:“睡醒了吗?”
小丫鬟还没答话,便听绮罗道:“醒了。”
闻人越轻轻的笑声传出来,“是我吵醒你了吗?”
九生顺着半开的门望进去,只瞧见烟罗纱帐的榻上两个薄薄的身影,闻人越拥着绮罗,似乎亲自在为她穿衣服,声音轻似羽毛,问她,“还难受吗?”
绮罗没答话。
他从背后拥着她,手臂在她胸前细细的为她系衣带,“昨晚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在我的床上就不该想着别的男人,我最不爱见女人掉眼泪,尤其是在床上,明白吗?”
绮罗依旧没答话。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肩膀,细细低低的道:“你既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我,装也要装出样子来。”他捏着绮罗的下颚将她的脸扭到眼前,亲了亲她紧绷着的唇,“要我抱你出去吗?”
“不用了。”绮罗翻身坐起,望到站在门外的九生。
九生向后退了半步,尽量不打扰他们。
又等了一会儿,闻人越牵着绮罗出来。
“啪”的一声轻响,一双云锦鞋子落在九生的脚边,绮罗甩了披风在她肩上,“穿吧,干净的。”
肩膀上沉甸甸的,九生低头将鞋子穿上,将披风系好,说了声,多谢。
闻人越笑着替绮罗系好披风的带子,抚着她的背对九生道:“人我交给你,要好好照顾她。”
“王爷放心。”九生心里是急的,请着绮罗一路出府。
一人一匹马,在上马时九生对绮罗道:“你还记得宋芳州吗?”
绮罗微微蹙眉,“记得,我要见的人就是他吗?”
九生点头,想了想索性直接道:“他喜欢你,他想救你。”
“救我?”绮罗困惑的看九生,想了想竟是笑了,难得的笑了,“他想救我?”
“是。”九生道:“他以为你被闻人越关禁在王府中,他想救你。”又道:“他喜欢你。”
绮罗一愣,慢慢“哦”了一声,“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像是从不关心除了纪淮雨之外的人之外的事,包括宋芳州喜欢她这件事。
纪淮雨将她教的真好,一把出色的剑。
九生那话在口中反复了一下,才道:“我想让你跟他走。”
“走?”绮罗蹙眉。
“对,他一定会想要带你走,逃离王府,你就跟他走。”九生道:“出了这京城,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她以为绮罗会问她有什么安排,会怎么做,却没料到绮罗开口问她一句,“我帮你,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这样九生一愣,绮罗在她印象里从不会需要任何人帮忙,但如今她这样问了,微微皱着细细的眉,认真而严肃的看着九生。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九生问她。
她低下眉眼,贴身过来低低在九生耳侧道:“求你救救慧心小姐,她被杜家人拿下,又被王爷扣在了牢里,少……纪少爷来求过了几次,你能不能救救她?”
“好。”九生答的利落,“她不会有事的,她也不该有事。”
不论绮罗开不开口,纪慧心她都是要救得。
“多谢。”绮罗道。
第79章 七十九
柳府门前的卫兵已经撤完了,嵬度和赵静姝也已不在。
九生带着绮罗赶进院子,将将到回廊下便听“哒”的一声,宋芳州呆呆的站了起来,放在膝上的匕首鞘落在他的脚边。
他看着绮罗,只看着不敢讲话。
“人我已经带来了。”九生看了一眼榻上的柳眉山,他的手腕已包扎好了,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你可以放了他吧?”
宋芳州依旧看着绮罗,收了收眼,对九生道:“我……我跟她说几句话。”
九生看了看绮罗,带着苏伯退到了院门旁。
等到她们退开,宋芳州才开口问:“你……好吗?”
“好。”绮罗答他。
宋芳州一时竟不知该讲些什么,只看着她,紧张的双手不知摆在哪里,就那么握着匕首费力的思索该如何跟她说话。
绮罗先开了口,“你喜欢我?”
宋芳州一惊一愣,随后看着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绮罗微微蹙了眉,“我们并不熟。”
“可我就是喜欢你。”宋芳州也皱了眉,“有天夜里你在城外找到我,陪我坐了一夜……”
“那是因为少爷让我看好你。”绮罗打断他道。
“我知道。”宋芳州紧张的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又皱着眉说了一遍,“可我就是喜欢你。”
他这样的执拗让绮罗没想到,便是“哦。”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话。
他却不讲话了,只紧张的望着绮罗。
院子里静得让人尴尬。
“所以呢?”绮罗问:“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是。”他道:“我想救你,我怕你被关押在王府出事。”
“救我?”绮罗仔仔细细的看他,他生的单薄清秀,黑的眼,红的唇,皱起眉头来也是一副委屈的样子,“你要如何救我?”绮罗问他。
他眉头一松,“我可以带你逃走。”
“逃去哪儿?”绮罗好奇他如此的天真,“逃得了吗?”
“逃得了!”他有些激动道:“我们逃出京城,逃到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凭我的身份我们可以畅通无阻的出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竟是认真的?
绮罗看着他眉眼扬扬,问道:“那你和我一起逃了怎么向老相爷交代?”
“交代?”宋芳州有些困惑,他不是真正的宋芳州,他对宋府对老相爷毫无牵挂,他道:“不用交代,只要你愿意我们立刻就可以逃出京去,你愿意吗?”
绮罗看他,“愿意。”
他竟是一愣,“你……当真愿意?”眉眼间的喜色难掩,不可思议的又问一遍绮罗,“愿意吗?”
“愿意。”绮罗又重复一遍,“只要你能保证我们能安安全全的逃出京城。”
“当然!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宋芳州大喜,跨前几步又忙退回来,“我们暂时还需要他。”弯腰将昏死的柳眉山抓起,半搂半抱的带着他出了房门。
九生迎了上次,蹙眉道:“你还不放了他!”
宋芳州站在绮罗身侧,道:“你的嵬度走了吗?”
“走了。”
宋芳州探头往外瞧了瞧,嵬度带来的卫兵确实已不在了,却仍是不放心,便道:“我们需要一匹马,等我们安全出京我就放了他。”
“你太得寸进尺了!”九生恼道。
宋芳州将柳眉山往怀里带了带,摸住他的脖子,“这次一定放。”
九生咬牙切齿的瞪他一眼,喝道:“马在府外。”
宋芳州伸手想去拉绮罗的手,却在碰到时紧张的收了回来,低头对她道:“我们走吧。”
“恩。”绮罗跟着他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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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还停着之前她和九生的马,宋芳州让她先上马,抱着柳眉山正想着是共乘一匹还是分开来乘,绮罗忽然在马上对他伸手,“上马。”
他在马下惊愣愣的抬头望她,唇角一抿的笑了,伸手抓住绮罗的手,抱着柳眉山跃在她身后,她的手指凉冰冰的,指尖有厚厚的茧子和寻常女子的不太一样。
“宋芳州?”绮罗叫了他一声,瞧了瞧他紧抓着她的手指。
他才愣愣的松开手,低头道:“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绮罗慢慢收回手指,抓住缰绳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走吧。”
“等一下。”宋芳州回头,确定了九生已上马跟在身后才放下心来,“你送我们出京,免得遇到那个嵬度,等我们顺利出京你就可以带着柳眉山回来了。”
“你最好说话算话。”九生攥着缰绳,看了一眼绮罗,见她低头望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发慌起来,别出什么岔子,一定别出什么岔子,绮罗万万不要心软。
打马出京时天际沉沉郁郁的压着阴云。
守门的见到几人拦下了九生,“你们……是一起的?”
“是。”九生刚要下马,那守卫伸手扶住她,极快极低的说了五个字。
千叠山后山。
宋芳州回过头来,警惕的看着守卫,“怎么了?”
“没事没事。”守卫忙道:“原来是个宋小少爷一块儿的,小的拦错了。”挥手让拦着的守卫退下。
宋芳州说了声走,率先出了城门,九生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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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千叠山的后山之上九生喊住了宋芳州,“到这里就可以了吧?放了他。”
宋芳州往前后看了一眼,这里已是离京有些距离了,也并无人追来,这才放心的松开柳眉山,“给你。”抬手一拨,便将柳眉山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九生翻身下马,扶起柳眉山急退了几步,抬头看宋芳州,“好了,你可以走了。”
“但你不能走。”宋芳州眉目轻轻扬着,难见的勾着唇角,猛地弯腰伸手来抓九生,“你还答应过要让我正常的活着呢。”手指一瞬就要扣住九生的肩膀,背后猛地吃痛,他连一声低呼都来不及已被那一掌拍的整个人翻下马去,险险得在山崖便停住身形,却是痛的脊背发软,一时难以站立,惊愣愣的看着坐在马上的人。
绮罗就坐在马上,坐在他的背后,收掌翻身下马,“你也走不了。”
“绮罗……”他半跪在山崖边呆若木鸡的看着绮罗,“绮罗?”
他听到“啪啪”两声的击掌,山林间踏尘而出,涌来一队的黑衣兵卫,嵬度带领,赵静姝在侧,收网一般将他围在山崖边。
他看那兵卫,看那些杀气腾腾的人,又看绮罗,“绮罗?”他嘴唇发麻,反反复复的只叫的出这个名字。
绮罗忽然跃身而起,左手一掌劈在他的肩膀,他连避都未避,硬生生的抗下那一掌,膝盖一软的跪倒在地,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绮罗?”他嗓音腻哑,仍不敢相信的看绮罗,“我……我喜欢你啊……”
“我知道。”绮罗道,手下毫不停顿的抓住他的手臂“咯”的一声脆响,扭住了他的手臂押在地上,快又利落的将他双手捆了住,“我并不喜欢你。”
手臂发疼,胸口发闷,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痛苦极了,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感受,他在宋芳州的体内,看过许多次宋芳州痛苦难过,每每夜里宋芳州低低哭着时他总觉得宋芳州懦弱至极,无能至极。
但如今他觉得痛苦,比手臂还要痛。
“绮罗……”他脑子里只反反复复的浮现这个名字这个人,“为什么?我可以带你走,你说你愿意……你说你愿意……”
绮罗不讲话,抬头问九生,“要杀了他吗?”
她的声音那样冷那样静,落在耳中让他难过,让他想不明白。
“不要不要!”有人忽然出声,挤开围着宋芳州的卫兵直挤过来,“这个宋芳州不是宋芳州,真正的宋芳州没有做过半点坏事!”
那双脚停在他眼前,他认得那声音,是叫归寒的小道姑。
“你放了他。”归寒对绮罗道,又转过头对九生道:“你知道的,真正的宋芳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你要杀了他吗?”
“放开他绮罗。”九生道。
绮罗便松了手。
“九生没事吧?”嵬度赶到她身侧。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冲到他身前,跃跃欲试要拿下宋芳州的赵静姝,伸手拉住她,“不要动他。”
赵静姝被她抓的手腕一凉,不服气道:“他之前还想抓我来着,现在我抓住了他凭什么不能动?”
“赵静姝。”嵬度连名带姓的叫了她一声,低低道:“不要添乱。”
赵静姝抬眼看了看他,呐呐的收回手,小声道:“好嘛好嘛,我不动他就是了,九生说什么都行,我就不行……”
九生只做没听见。
归寒忙来扶宋芳州,转头冲人群后喊:“师父你快来啊!不是说可以灭了这个操控宋芳州做坏事的吗?”
长风在人群后叹了一口气。
那卫兵便散开,长风和闻人越并肩而来。
闻人越望了一眼绮罗,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绮罗略一迟疑,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他一把拦住绮罗的腰,细细的抚她的背,问了一句,“没事吧?”这才望向九生,“确定不杀他?我可是好容易避开宋老相爷的眼线,在这儿拿住了他,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不要杀他!”归寒急了,“师父!”
长风又叹了一口气,负袖过去垂眼望了望宋芳州,问归寒,“你确定要我灭了他的魇?”
“魇?”九生诧异。
“就是为护他而生出的另一个他,梦魇一般的他。”长风道,下垂的眼睑悲悯极了,“灭了他……”
“灭了我啊。”宋芳州忽然唇角一勾的笑了,“灭了我就让宋芳州独自去承受那些记忆那些痛苦,那些独自偷哭的日日夜夜,看他能活多久。”
“什么意思?”归寒听不明白。
长风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徒弟,语气放缓的道:“这个魇是为守护他而生的,他是经历过什么不愿面对的事情吧?之后是不是全忘记了?”
归寒愣愣点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被沉进化粪池,之后就失去了记忆,到后来他经历了薛宁之死,被那亡魂母亲拖进化粪池,在最痛苦昏过去,再醒来就再次什么也不记得了,包括和那些记忆有关的九生,也忘记了。
“那是因为魇替他承担了。”长风道:“他的痛苦,他的不愉快,那些记忆和经历全数被这个魇承担了,所以他才会不记得,若是我如今灭了这个魇……”
他略微顿了顿。
宋芳州抬眼望着归寒,“没有我,他会全部记起来,记起他的生身母亲怎么被养他长大的薛宁沉进化粪池,记起他又怎么被母亲的亡魂利用,怎么害死薛宁……记起那些他求死不能的夜晚,那么多,你要灭了吗?”
他问归寒。
归寒看着他的眼睛发愣。
长风刚一抬手,两只手抓住了他,一只是九生的,一只是归寒的。
“不要师父!不要……”归寒惊慌的握着他的手。
九生收回手,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世间安有两全法?”长风道:“想让魇替他承担痛苦,就要分一半身体给他。想灭了魇就必须要自己承担痛苦。”
九生低头想了想,归寒却先一步道:“那就不灭了,留着他,我会负责看住魇不让他再作恶,我会看住他的!”
长风蹙眉,“归寒,你喜欢上了他?”
归寒一愣。
“你嫉恶如仇,你从前最容不得这些。”长风问她,“你的道义呢?”
“我……”归寒愣怔的低头看宋芳州。
他忽然浑身发颤起来,痉挛一般,两眼一闭直喊疼。
那声音……
“宋芳州?是你醒了吗宋芳州?”归寒忙抱住他问,这声音是真正的宋芳州,他醒了醒了,慌忙伸手去解开捆着他手腕的绳子,“你哪里疼啊?”
长风看着她的慌张,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是真的动了心。
归寒手忙脚乱的帮他解开,看他痛苦的痉挛急的满头冷汗,“宋芳州你醒了吗?你哪里疼?”
“小道姑,你别被他骗了啊。”赵静姝握着没出鞘的剑上前,轻轻用剑鞘戳了戳宋芳州,“说不定他是装得……”
宋芳州一瞬睁眼,直勾勾盯着她,只在一瞬之间一掌挥开归寒直朝赵静姝脖颈抓来——
“赵静姝!”嵬度在她身后只来得及拦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一抱。
就听她一声尖叫,落在了嵬度怀里,眼前身影一闪,嵬度还未抱稳她心里顿时一凉,九生就站在赵静姝的身后……
“九生!”他刚想身后,九生已被宋芳州扣着脖颈拖了过去。
那眨眼之间的变故,九生只觉得眼前的赵静姝一闪,要抓赵静姝的手便探到了她面前,她只来得及将柳眉山推开,脖颈一痛就被宋芳州扣着急退两步,堪堪停在山崖边。
“呵。”宋芳州在她耳侧一笑,“我本不想抓你,我以为嵬度会护你,好让我抓了赵静姝来换绮罗,但没想到你以为对他没用了……”他摸了摸九生细细的脖颈,道:“那用你来换绮罗跟我走,他们会不会放人?”
山崖下的风吹的九生浑身发寒,她望着那些人,闻人越,绮罗,长风,归寒,这些人大概觉得她罪有应得吧?
她又望嵬度,他刚刚松开赵静姝,脸色苍白的要拔剑。
嵬度说:“放了她!”
她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被那山风吹的穿体而过,她的嵬度是会救她的,但已经不是第一个要救她,要护着她了。
“不会。”她轻轻说:“但我会救我自己。”
“恩?”她的声音太轻,宋芳州听不到,刚低头去听,便觉小腹一疼,低眼就瞧见小腹上九生握着一把匕首,直刺刺的捅了进去,他痛的低呼,猛地一掌挥开九生。
他听到有人叫九生,急冲而来。
是已晚了,九生绊在一侧的青石上,一个踉跄栽下了山崖——
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带的他脚步一晃险些栽下去,指尖一挥,“唰”的一声隔开了那衣袖。
她在山云间,直坠而下。
嵬度连她的手指都没有来得及抓住……
第80章 八十
耳边风声猎猎而过,她似乎听到嵬度在叫她的名字,那山雾让她看不清,那山风让她听不见。
她在下坠,她累极了,她在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她的怨她的仇,她的嵬度和柳眉山,该做的她都做了,她尽力了。
尽力的活着,尽力的长大,尽力的护着仅有的对她好的人,尽力的恨,只是没有尽力的爱过谁。
那山风吹的她冷极,浑身发疼,她觉得这样好极了,不用再费尽心思赶她走,她死之后闻人越一定会好好对嵬度的吧,长风一定会信守承诺的救柳眉山吧,只是她没来得及先将纪慧心救出大牢……
她闭上眼睛等着粉身碎骨,却在闭上时看到身下山壁上横生而出的老藤树,她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伸出手死死抓住那老藤,脑子里空白一片,手却已经死死的抓了住。
她听到手臂“咔”的一声脆响,被惯力带得合身撞在山壁上,额头剧痛,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胳膊好像断了一只,另一只却死命的抓着那老藤。
她疼的发昏,忽然在那山风雾霭中笑了起来,笑得眼泪往下掉,她笑自己,笑自己如此的贪生,如此的怕死,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她还是会死命的抓住,大脑没有反应,身体就已经抓住了那老藤。
她还是不肯死,莫名的她想起在小宅里住得那些年,有一年大雪,她发了一场热,烧的整个人糊糊涂涂的,夜太深,大夫不肯出诊,嵬度便抱着她去求苏勇让府里的大夫来给她看病,却被大娘拦了住。
大娘跟她说,她命硬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嵬度守了她一夜,她在醒来后就看到嵬度哭了,他那时十三还是十二岁?哭的难过极了,像个傻子。
她那时跟嵬度说过,她只会自生不会自灭。
从那以后她极少极少生病,她将自己照料的很好,她不能出事,她若是出事了全天下就只有嵬度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像个傻子,不爱和同龄人玩,不爱笑,挑食的只爱吃肉,他刚刚跟她回来那段时间还不怎么会讲话,每天只跟着她,非要她逼急了才肯张口学说话。
他学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是在生辰那天,他站在门外,用衣服兜着一怀的胭脂水粉跟她说,“九生,平平安安,每天开心。”
平平安安,每天开心。
九生悬在崖壁之上,手指磨的皮开肉绽一点点往下滑,她疼极了,累极了,她记得纪淮雨曾经跟她说过,嵬度会喜欢她是因为他的天地里如今只有她一个女人对他好,以后他会遇到更多的佳人良友,他会觉得你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些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但落下来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出息的难过起来。
她这辈子被离弃被孤立被逼着长大,只有两个人真心待她没有伤害过她,一是柳眉山,二是嵬度。
但他们又这么让她难过。
他们都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舍弃了她。
不是怨,是难过,真真切切的难过,人在危难时必定会选最重要的,嵬度总会有他最重要的……这些她都明白,但她在被舍弃的时候还是那么难过。
手指渐渐发麻,她疼的抓不牢那藤蔓,身后忽然有光而来,照在青青的山壁之上,有人在她身后对她说:“九生放开手,没有事的,我会接住你,不要怕。”
是谁……
她被山风吹的迟钝,在手指再抓不住脱手摔下去时才慢慢想起是谁,柳眉山,那个曾在最绝望的时候救过她,对她伸出手的柳眉山。
那个又在她最信赖最开心时放开她,不要她的柳眉山。
她被山风吹的要散开,在坠到山石地面的一瞬间她闭上了眼——
不疼,身下是松松软软的,像是有人牢牢的托住了她。
“没事了九生。”身下是柳眉山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天上的白云,山间的雾霭,断掉的手臂和血肉模糊的手指在疼,在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没有死。
“怎么哭了九生?”他在身侧问她。
哭了吗?她哭什么呢?
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将一手心的血摸了满脸,腥腥的让她作呕,她脑子里还有山风在响,浑身要散开,眼前发黑的昏了过去。
九生九生?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你在哭什么?
那人在问她。
她难受极了,她张口想说疼,想指给那人看,她的手臂疼,她的手指疼,她的眼睛疼,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那人轻轻抱住了她,问她怎么了怎么了,哭什么是在怪宋芳州吗?还是在怪嵬度没有救你?
那人安慰她,跟她说,宋芳州不是有心要伤你,你知道他身不由己。嵬度也并非不想救你,他没有想到你会站在后面,他那样在意你,你知道的。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但她还是很难过。
那人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呢?
她趴在那山石上,捂着自己的眼睛,低微哭着,“我也想被看重,想被当成最重要的人,不会被舍弃的人……我也想……”
她哭的控制不住,手指疼的发抖,“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我也体谅,但是……十年……我们相依为命十年,他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家人……我以为他不会像我的父母,像你一样舍弃我……我以为……”
那人伸手来抱她,她忽然哑着声音道:“别……别,别再靠近我,也别再安慰我,让我彻底死心吧,不要再施舍给我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我不怪你,更不怪嵬度,你们没有做错,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我只是也希望我拿出真心,有人能不再舍弃我。”
那只手便轻轻的落在她的头顶,落的她浑身发颤,她听到那人问她,“你愿意再把真心交给我一次吗?”
她松开手,想睁开眼来看一看那个她万分熟悉的人,却听到百鬼叫嚣,百爪破土而出来抓她的四肢。
她想往后躲,断掉的手臂一痛,她一头昏进了浅浅的溪流中。
冷极了……
她不知昏了多久,听到有人问她,“在哭吗?真可怜……”动了动她断掉的手臂,疼的她猛抽一口气睁开了眼。
在昏暗暗的残阳中看到站在眼前的那人,广袖道袍,白发高束。
长风……找到她的人竟然是长风……
“五爷呢……”她声音发哑,哭的太久,发昏发沉,她记得之前五爷一直都在。
长风俯身看着她道:“他一直都在,只不过你看不到他而已。”
她趴在地上,看四周,山崖下的山涧,什么也没有,她怎么会看不见鬼魂。
长风忽然抬袖一挥,眼前光芒乍现。
九生看到几步之外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从地下探出来的白骨,一个个饿鬼一般的涌过来,她惊的动了动身子,却发现有薄薄的白光浮现在她的四周,宛若屏障一般将那些饿鬼隔开,护着她。
“这就是他。”长风道。
“什么?”九生听不明白。
长风叹了口气,蹲下身来道:“现在护着你的就是柳眉山的魂魄,你以为你还没被爱百鬼附体是为什么?”
九生发愣的看他,这护着她的白光……是五爷?
“我说了,柳眉山没有死,是他自己不想活。”长风道:“他若是回到身体里活回去,不出一日你就会被百鬼附体,归寒的母亲当初和你一样,天生脏眼破了杀戒,之后被百鬼附体,痛苦不堪,是归寒亲手解脱了她。”
他又重重叹息,“你还要救他吗?”
九生不知在看哪里,忽然愣怔的抬头看他,“救。”她又道:“我被百鬼附体之后你能杀了我吗?”
长风看定她,半天点了点头。
“那就救他吧。”九生松出一口气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杀了我。”
长风蹙了眉,问她,“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吗……
九生想了想道:“我能不能最后用我的命来换一个人的命?”
“谁?”
“纪慧心。”九生道:“闻人越希望我离开,我如今死了他永绝后患,能不能换纪慧心一条命?放她出去,以后再不要为难她。”
长风眉头更紧,“只这一个心愿了吗?”
九生躺在山石上,笑了笑,抹了满脸的泪水,手指又疼的皱眉,“死之前可以许这么多愿望吗?”她低了低眼睛道:“不要告诉嵬度我死了,只说我是被世外高人救了,离开了,让他不要难过。”
长风看着她看着她,又是叹了一口气,一甩袖子坐在她面前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九生一愣。
他道:“你本性不坏,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救你一命,但你一定要跟我走。”
九生问他,“那柳眉山……”
“他也会没事,你也会没事。”长风讲的轻巧,却紧紧蹙着眉,“只要你愿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小葫芦,“这里面是宋芳州的魇。”
“你收了这魇,那宋芳州……”
“归寒在照顾他。”长风道:“每个人都该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苦难。”
他嘴巴一开一合的说着什么,九生脑子发昏,眼睛发疼,趴在地上听不太仔细,只听他问:“你愿意让我把这魇放进你的身体里吗?”
她没太听明白。
长风又说了一遍,“将这魇放进你的身体里,让他替你承担那些‘恶’,作恶是他,恶果也由他承担,他没有身体,百鬼不能怎么样他,应该只能骚扰他。”
“让他替我承担?”九生慢慢明白过来,“那我会……像宋芳州一样?”
“是。”长风道:“他替你承担恶果,你就要承担他,所以你要跟我走,我会看着你。”
九生盯着那小葫芦,“我也会忘掉一些事一些人?”
长风点了点头,“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作恶的,有关的人和事。”
九生想,她这一生里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作恶的,还剩下什么?苏府是她的恶,柳眉山算不算是她的恶?嵬度呢?
她竟想不起来她愉快的人和事。
“你愿不愿意?”长风问她,“反正你也想死了,你也不开心,忘掉了或许就真的开心了。”
“是吗?”九生看高高的残阳,问他,“你为什么突然要救我?我死了对你对闻人越不是一件好事吗?”
长风摇了摇那小葫芦,“其实你死还是活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明日就会离京回我那山中去了,京城如何与我无关,我想救你一是因为你非大恶之人,我不爱以杀止杀。二是因为……”他看着九生的眼睛道:“我一直想试一试脏眼是否有可破解之法,所以特意留下了这只魇。”
九生慢慢笑了,“所以你并不清楚魇放进我身体里后能不能救我?”
长风也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万一行了呢?这可是一件造福后世的大功德,你也没有吃亏,就算不行你也是一死,只不过晚死几天而已。”
“是啊。”九生累极的躺在山石上,身下冰冷冷的溪水冻的她下身发僵,“反正都是死。”
“那你愿意吗?”他又问。
九生问他,“我会忘记多少事?会忘记柳眉山和嵬度吗?”
长风想了想,“应该会,你是为救柳眉山杀的人,嵬度又在一旁,你大概会一起忘记。”又道:“你就算记得又如何?你还想继续拖累柳眉山护着你,不能复生?还是期盼嵬度重新回到你身边?”
他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嵬度三日后就会迎娶赵静姝。他不可能再留你在身边了,他肯闻人越也不会肯。”
那残阳美极,半壁的天空染得通红。
她的大傻子要成亲了,她曾经想过嵬度将来会娶什么样的新娘子,她会亲自为他准备喜服,操持婚礼,看着他牵着他的新娘拜天拜地,她会哭,会让新娘子好好照顾这个大傻子。
她在入京时还曾想买一套小宅子给嵬度娶媳妇。
如今,她的大傻子就要成亲了,却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告诉的她。
三日……他有那么多机会告诉她,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她。
长风说:“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个人守着回忆不肯撒手,何苦呢?”
九生看着那残阳,趴在青石上笑了又笑,何苦呢,这世间怕是只有她一人舍不得这份记忆了吧。
“怎么样?”长风再问她一次。
第81章 八十一
嵬度带人在山崖之下找了整整两日,只找到了一滩干在山石上的血迹和九生带的白玉簪,再没有一丝她的痕迹。
在那日大雪的夜里他又独自来这山涧之中,在被细雪一点点覆盖的血迹前站了许久,直到赵静姝在身后冷的藏不住,冒出头来跟他说,“她或许被人救了,自己离开了,暂时昏迷着才无法来见你,你别着急,说不定过几日她好了就回来了。”
嵬度不理她,她便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心道:“你别太难过,等忙过了这几日,我求姐夫派人在这附近都找找,肯定能找到。”
嵬度不知在想什么,紧蹙着眉头,两日来没合过眼,下颚冒出青青的胡渣,仿佛一夜催沧桑,这两日他几乎没有和人讲过话。
他沉默寡言的让赵静姝担心,她倒是宁愿嵬度发火发怒,甚至不和她成亲,也好过如今他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言不语,毫无生气,像个活死人。
“嵬度……”赵静姝不敢劝狠了,只道:“你跟我说句话啊,九生一定没有事,说不定她躲在哪里疗伤,等明日我们的事办完了,我就陪你再来找,这附近,京城里都找一遍,肯定能找到她。”
嵬度轻轻拨开她的手,终是开口道:“你先回去。”
“那你呢?”赵静姝不放心。
他的嗓音黯哑,像许久没出鞘的钝刀,“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赵静姝想再劝他,他断然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会赶回去成亲。”
那劝阻的话就噎在喉咙口,她在大雪里看着嵬度背向而立,在那块青石旁站着,忽然眼眶就红了。
攥紧了手指,她一遍一遍跟自己说不要计较,不要和九生比,不要在意他们的过去,只要这个人和她在一起,她会和他有更多的十年,总有一日他会真真正正的爱上她,而不是为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
总有这么一日……
但她在这一刻觉得挫败极了,九生甚至没有出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因为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无关轻重,她只是他成为‘闻人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一枚棋子,还是她的姐夫费尽心思硬塞给他的棋子。
她在大雪里冷的发颤,转身便走。
她在出山涧时回过头去,发现他还站在那里,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雪越下越大,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便瞧见闻人越在山涧外的马车上等着她。
她慢慢走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再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姐夫,我不要嫁给他了,他不会喜欢我,永远不会喜欢我……”
闻人越伸手抱住她,扫落她满头满身的细雪,轻声道:“傻姑娘,要什么喜欢,只要他这个人在你身边,他是你的就足够了。再说,你若是不嫁给他,我该如何名正言顺的带他回府,将兵马交给他,该怎么替他隐瞒身份?”他问:“他近日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你若不嫁给他,圣上怀疑到他的身世上,会害死他的,你想他死吗?”
赵静姝在他怀里哭着摇头。
“那就忍一忍。”闻人越抚顺她的背,“九生已经成为他的过去,永远不会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以后只会和你在一起,忍一忍。”
赵静姝便抬头,满脸的眼泪问:“九生是死了吗?”
闻人越轻轻“恩。”了一声,“九生已经死了,我已经找到尸体了。”
“死了?”
柳眉山在大雪第二日醒来,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百鬼叫嚣,九生打马过长街……
那些画面浮浮沉沉,让他浑浑噩噩,他听到有人在榻边静静的跟他说,我要走了。
他便猛地惊醒过来,只看到点着引魂香的房中苏伯守在门外,开着的窗户外是细细绒绒落下的大雪,这房中再没有谁。
然后苏伯冲进来,老泪纵横的跪在榻边絮絮叨叨的跟他说着什么,他没仔细听,只望着窗外的大雪,那条覆满落雪的小径上有四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谁刚刚走了过去?是九生吗?她刚刚说她要走了?去哪里?
“九生呢?”他问苏伯。
苏伯低着头,哭得难看,哑声道:“九生小姐……九生小姐摔下山崖死了……”
“死了?”他问。
苏伯哭的嗓音干哑,“是……永康王爷昨夜找到了小姐的尸首,确定小姐已经……”
“死了?”他又问。
苏伯便抬手,扶着他的膝盖哭道:“五爷您刚醒,老奴本不该跟你说,但我知道小姐对您的重要,不敢有瞒,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辜负了小姐为救您……”
“死了?”他看苏伯,再一次问:“你说闻人越找到了她的尸首?现在在哪里?”
“在王爷府……”
柳眉山赤脚下榻,苏伯忙要拦他,听他冷声道:“鞋子。”
便是知道拦不住他,抹了眼泪替他穿好鞋子,理好衣衫,刚刚裹上大氅他便拔步而去。
苏伯忙跟上去道:“五爷等过了吉时在去吧?”
“吉时?”柳眉山跨到门外顿了脚步。
“是……”苏伯不敢乱言,只是道:“今日是嵬度少爷和静姝小姐的大喜之日,王爷送了喜帖来,您没醒。如今怕是正在行礼,你这样去……总是不好的。”
柳眉山站在回廊下,看着这阴郁郁的天色那靡靡而落的大雪,呵出一口热气笑了,“吉时?九生的死期,他的吉时……真好,真好。”莫名的,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场大梦里,九生坠崖,在山崖之底低微的哭着,她说她只是有些难过,只是也想不再被舍弃。
那时候她知不知道她的嵬度要成亲了?
“真好。”他说:“苏伯给我备份厚礼我亲自送去王府,恭贺嵬度良辰大喜,佳人美眷。”
苏伯应是。
他到王府时礼正行一半,喜娘高喊,新人拜高堂。
柳眉山便跨进正堂,道:“高堂不到,一对新人怎么拜?”
闻人越坐在高堂正坐,眉头细细的一蹙,随后松开笑道:“五爷可算醒了。”起身亲自来迎他,“醒的正是时候,我还想着你错过静姝和嵬度的大喜之日该多遗憾,如今正好。”握着他的手牵他到正堂,“你也算是他们的媒人,该喝他们一杯茶。”
抬手让侍女端茶来。
柳眉山却是不接,抬眼望着正堂的一对新人,凤冠霞帔,红衣艳艳,嵬度黑发高束着,白玉为冠,广袖窄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俊秀的咄咄逼人。
“恭喜你。”柳眉山对他道,“我记得当初见你,你还那么点儿大,小狼崽子一般的蜷在笼子里,不会讲话不认得人,如今一晃眼你已经要成家了,九生将你养的真好。”
正堂中坐的人不多,多是皇亲高官,看不懂这突然的变故各个噤了声面面相觑。
嵬度脸色惨白,眉头深锁的站在那里,不讲话,也不看人。
闻人越忙拉住柳眉山低低笑道:“别给我添乱。”
“怎会。”柳眉山拨开他的手,问道:“九生呢?”
嵬度的手指紧了紧,柳眉山撇到他右手烫伤了一片。
闻人越脸色冷了冷,柳眉山道:“我只找她,找到便走。”
“她死了。”闻人越道:“你来晚了。”
“那尸首呢?”柳眉山不依不饶,“死了就将尸首给我。”
闻人越望着他,呵的笑了一声,好脾气的道:“好啊,来人啊把九生姑娘交给五爷。”
嵬度想拦,赵静姝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便有侍女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手中捧着一支白玉小坛子奉给闻人越。
闻人越拿眼睛点了点道:“你的九生,她的骨灰。”
柳眉山望着那白玉小坛子忽然松出了一口气,从心底里松出去,他记得她没有死……他记得的,就怕真的见到她的尸首,如今只是骨灰,就一定不是她。
“她的?”柳眉山抬头问闻人越。
闻人越点头,“不信你可以问嵬度,他昨夜也不信,硬生生从火里将她的尸首拖出来才肯确信。”
柳眉山“哦。”了一声,伸手接过。
嵬度要来夺,柳眉山一转手将那白玉小坛子放在了高堂正坐之上,转头对嵬度道:“不是要拜高堂吗?你无父无母从小跟着九生长大,她于你而言恩同再生,今日你要成家,这一拜她该受得。”
嵬度苍白着脸色站在那里,愣怔怔的盯着那白玉小坛子。
闻人越却是笑了一声,摸了摸那白玉小坛子道:“这一拜她还真受不起。”
嵬度伸手一把抢过那白玉小坛子。
正堂外忽有管家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看着正堂噤若寒蝉的众人愣了一愣。
闻人越冷声问:“什么事?”
管家便双手托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前,小心道:“长风真人刚送来的贺礼,说要务必交给嵬度少爷。”
闻人越一蹙眉,他还没走?
“他人呢?”闻人越问,一壁伸手挑开那包裹。
“已经走了。”
包裹挑开,里面是一叠叠的银票和一对猫眼儿石的镯子。
嵬度一把抢过,这……这是九生的,是九生攒下的银票,和她最喜欢带的镯子,离开小宅时他们只带了这些银票和这一副镯子……
怎么会在长风手上……
嵬度拿了那镯子,抱着白玉小坛子拔腿就往外跑,却被赵静姝一把抓了住。
“嵬度!”她掀了盖头,一双眼睛红肿肿的噙着眼泪,低求道:“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你不能走,求你别让我难堪……”
闻人越也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在他耳侧低低道:“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想害死你自己,害死我就追出去吧。别忘了你的身份!”
嵬度就那么愣了愣。
柳眉山已快步追出去,直追到长街之上看着茫茫大雪中行色匆匆的路人,喘的心肺俱跳。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带走了九生……梦里柳眉山失去意识时似乎是看到长风找到了九生,他化作屏障隔开那些饿鬼便没了自己的意识,所以他只记得零零碎碎的记忆。
他记得长风走了过来,是长风先找到了九生。
茫茫的街道之上没有他要找的人,他转身跳上马车喝道:“去城门口!”长风若是真的带走了九生,就一定会出京城,一定会出城。
马车疾驶而过。
长风从老相爷府出来,回头看他的小徒弟,“你真不跟我走?”
归寒憔悴的厉害,乌青的眼圈,摇了摇头,“宋芳州现在这样我不能走,等他好一些了,我就回去找师父。”
长风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百无一用是情深,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转身上了马车。
“师父。”归寒喊他。
他回头便瞧见归寒在门前跪下,对他叩了三个头,红着眼睛道:“师父日后好生照顾自己。”
长风不忍再看她,进了马车道:“为师只希望你所爱之人是值得的人。”车帘放下,吩咐行车,直奔京城之外。
他在昏暗暗的车厢之内,看了看昏睡在一角,蜷成一团的那人。
“你的遗愿我一一都替你做了,你怎么还没睡醒啊?”长风轻轻叹气,看那人蜷得跟个虾米一样,将整个脸埋在手臂里,伸手拉了拉蒙在她头上的毯子,道:“你都睡了三日了,别是真死了吧?”
不确定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刚感受到细微的呼吸声,那人忽然张口,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牙口之利疼得他哎呦一声,伸手托住她的下颚道:“松口松口!你又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断了要断了!”
马车却急急停了住,车夫在外道:“道长,有人拦着了。”
“谁?”
第82章 八十二
“谁啊?”长风掰开咬着他手指的嘴,看着一排咬出血的牙印,愤恨的掀开车帘,“到底是谁!”
男的,长得挺好,气色不好,最近遇到不少倒霉事气血不调。
长风将那人打量一番后,问:“你是?”
那人拱手道:“纪淮雨。”
“纪淮雨?”长风将那名字在脑子里细细的想了一遍,“有点耳熟,你和那个纪慧心是……”
“乃是家姐。”纪淮雨道:“真人出手救了家姐,在下特来感谢。”
叫他真人?看来是挺了解他啊,把他的喜好都打听好了?
“不必了。”长风觉得此人挺有心机,也不想多耽搁,摆手道:“人并非我救得,你的感谢我替那人手下了,走吧。”
纪淮雨却不离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他,“那人是九生吗?”
长风一挑眉,又一番打量纪淮雨,他并不认识纪淮雨,只是从闻人越那里知道,绮罗是这人的丫鬟,对这人念念不忘,所以闻人越以权谋私关了这人的姐姐,还处处打压这人,之前觉得是个挺倒霉的人,如今看来很是有些心机啊。
“你不必知道。”长风道:“她也不想要你感谢。”
“她……”纪淮雨又问:“真是死了吗?”
“死了。”长风有些不耐烦道:“骨灰就在王府,要感谢你去那感谢吧,别挡我的路。”
纪淮雨往车里瞄了一眼,瞄到一截裸在毯子外,白生生的手臂,问道:“真人是要出京吗?”
“哪儿那么多废话啊。”长风挡了挡他的视线。
纪淮雨抱歉的道:“我无心拦真人的去路,只是方才见柳五爷火急火燎的去了城门,如今就守在那儿像是要找什么人,我怕是找道长麻烦的。”
“柳眉山现在在城门口?”长风皱了眉,这柳眉山刚活下来不好好珍惜生命的养着出来添什么乱啊……当初他可以用人头做担保会带九生离得远远的,闻人越才肯饶她一命让自己带走她,这要是出了岔子……
“真人?”纪淮雨看他,试探性问:“莫非真是找真人的?”
“只他一人在城门口?”长风问。
“是,只他一人带着府中的下人。”纪淮雨看着他冷漠的脸色,问道:“真人若是怕撞上他,我可以帮真人出城,权当报答真人了。”
“你?”长风狐疑的看他。
纪淮雨挥了挥手,一辆马车从街角驶了过来,停在他身边,纪淮雨道:“若是真人不嫌弃就上这辆马车吧,这是相国府的马车,真人躲在里面,柳眉山无权查看,就算他要查看,见我坐在车中也不会多留心的。”
长风想了想,他昨日就答应了闻人越出京,偷偷多留了一夜就是为了完成九生的遗愿,把那个包裹送去祝贺,今日一送,闻人越肯定知道自己还没走,他现在要是再耽搁被闻人越找到肯定就带不走九生了。
便是道:“好吧,你送我出京即可。”转身进了马车,用大披风将昏睡在角落的那人严严实实的裹好,抱出了马车。
纪淮雨瞄了一眼那眉眼全遮盖住的人,掀开车帘,迎他们上了马车,自己也坐进去,吩咐出城。
一路上他总有意无意的瞄向那昏睡的人,瞄的长风厌烦,伸手把那人往身后推了推道:“不该看的不要看。”
纪淮雨便收回了目光,淡淡的问:“她……怎么了?”
“不干你事。”长风不愿多讲。
是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纪淮雨让他们躲在了车角,拿毯子遮了遮。
便是马车一停,车夫在外道:“相国府的车也是你想拦就拦的?”
“相国府?”
是柳眉山的声音。
“不知车上坐的是老相爷还是宋小少爷?”柳眉山问:“柳某好向老相爷问个好。”
纪淮雨便挑开车帘道:“是我,柳哥哥近来可好?”
柳眉山一愣,眉眼间的神色一淡,“是你啊。”
“是啊,老相爷吩咐我出京办点事。”纪淮雨道:“柳哥哥在这里……”
柳眉山没答他,眼神已飘到了另外的马车之上,随口问了一句,“只你一人吗?”
问出口自己都觉得无意义,九生那样的恨纪淮雨,就算再怎样也不会愿意与他同车,让他帮忙。
纪淮雨答是,柳眉山便转过头去看身侧一辆驶来的马车,“苏伯拦下。”
柳府中那几个会功夫的便忙上前去拦。
车夫骂咧咧的勒马。
纪淮雨看着柳眉山迎过去,松了一口气,吩咐车夫继续行车,放下车帘对车内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动。
那马车驶过身侧时,柳眉山忽然回过头去,大雪茫茫中那马车就从他身侧缓缓而去……
“五爷这车里没有。”苏伯点头作揖的赔不是,过来对他道。
“不对……”他愣愣的盯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胸口里忽然空落落起来,“刚刚我似乎听到九生哭了……”
不对,不对,这样多远去的马车,没有一辆里藏着九生,哪一辆里藏着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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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
马车里长风裹着昏睡那人忽然一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一片湿湿热热的泪水,“睡得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怎么了?”纪淮雨探头过来想看。
长风伸手扯着披风盖了住,“没事,想是睡糊涂了,做什么噩梦了。”
“哦。”纪淮雨盯着那披风淡淡的应了一声,“也许是知道要离开这座城池那个人,心里难过吧。”
“怎么可能。”长风毫不犹豫的否定,她已经和魇共存了,她已经没了那些和这座不开心的京城相关的记忆,怎么可能还会有情绪。
“怎么不可能?”纪淮雨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可能?”
长风嫌他烦,便道:“你就送到千叠山吧。”
“那怎么行。”纪淮雨在马车里笑了笑,“真人和她与我有恩,我会送你到目的地,帮真人照看她。”
长风眉头一蹙,这人……已经猜出来了??
刚想拒绝他,马车猛地一颠簸,急停了住,颠簸的长风身子不稳,怀里的人险些滚过去。
纪淮雨伸手去托那人,冷声问:“怎么回事?”
车夫在外哎呦了一声。
车帘猛地被人掀开,冷风卷冷雪兜面而来,纪淮雨还未看清什么,马车一晃,一人已然跃上了马车。
高掀的车帘透进来亮堂堂的光,那人就背着一背的光,在车内急促的平复呼吸,跑的太急,心跳太快,他盯着长风,盯着长风怀里抱着的人,一颗心跳的呼之欲出。
披风遮面,他看不清那人,却仍然心跳的厉害。
“柳哥哥?”纪淮雨一惊,是怎么也没想到柳眉山会转头追上来,略微一愣,柳眉山便已伸手去拉那遮面的披风。
长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若是不想害她就放她走。”
柳眉山手指一顿,气息不匀,却是看了一眼纪淮雨道:“下车。”
纪淮雨眉间蹙了蹙,“柳哥哥忘了,这是相国府的马车,该下车的是你。”
“带他下车。”柳眉山对车外道了一声。
车外立刻挤进来一人,抓着纪淮雨便拎下了马车。
车帘一放,柳眉山便坐了下来,盯着那披风里的人问长风,“把她给我。”
长风眉眼一挑,冷笑道:“我说你们这些人烦不烦?她活着时也没见你们这么看重她啊,现在人死了倒是一个两个的情深不舍起来。”
“给我。”柳眉山心里愈发的慌,愈发的乱,他那样确定是九生,又那样不敢相信是九生,他慌极怕极,根本不愿听长风再说什么,伸手要去夺。
长风抬手一掌挥在他的肩膀上,震得他撞在身后的车板上,一口鲜血涌在了唇齿之间。
“不是你的就不要伸手。”长风冷若冰霜,“下车,别耽误我赶路,不然一掌打死你。”
“五爷!”车外的柳府人要上车来拿长风。
柳眉山挥手让他们退下,唇角殷红一点点透出来,“打死了我,谁来养活你们?”
长风气血翻涌,手心发痒,却是真的不敢打死他,毕竟闻人越的兵马和他的道观都是靠柳眉山这个金主养活的。
“你要带她去哪儿?”柳眉山问。
“天高地阔,想去哪儿去哪儿。”长风实在不耐烦道:“你就放过她吧,就算我现在把她给你,她跟你回去也是一死,你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柳眉山忽然不讲话了,低头看着那披风之下散出来如丝的发,起身竟跳下了马车。
他如此爽快让长风愣了愣,随即抱着九生钻出马车,抬手一挥将栓着马车和马的鞍绳挥断,解下一匹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柳眉山看着他上马而去,立即吩咐柳府人,“跟着他,不要太近不许跟丢!”转头盯着纪淮雨道:“我听说慧心出牢后纪家人不愿意留她在府中了?”
纪淮雨脸色惨白。
“那我来帮帮你。”柳眉山道:“苏伯去将慧心接到我府上好好的照料。”
纪淮雨刚要张口,柳眉山先道:“你今日看到的听到的,最好只字不提,立刻忘记,不然我一定会好好照料你们的。”伸手抓住纪淮雨的肩膀将他扯到面前,一字字道:“还有,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接近九生。”
松开他,柳眉山头也不回的吩咐苏伯道:“我要即刻离京,京中一切事务你暂且打理。”
“五爷,您要是走了……王爷那里该如何交代?”苏伯忙问。
柳眉山道:“告诉闻人越,我修道去了。”
“这……这修什么道啊……”苏伯自觉太糊弄了。
柳眉山冷冷道:“修的什么道他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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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当天中午就离了京,只带了两名随从和一些盘缠,直追而去。
这一追就追了十五日,那个派去跟这儿长风的家丁将人跟丢了,之后他彻底断了九生的踪迹。
他去了九生的故乡,苏府已换了主人,她曾住过的小宅如今只有她娘和那个叫月娘的小姑娘。
她娘入冬就病了,月娘小小年纪已许了人家,是个死了老婆的庄稼汉,没有孩子,跟着她们住在小宅里,帮她照顾母亲。
柳眉山没进去,只在门口问了两句。
月娘神色淡淡的,小小年纪已憔悴的有了细细的皱眉,跟他说,“没回来过。”
柳眉山不信,推门要进去,月娘拦住了他,“她不是攀上高枝进京享福了吗?还回来做什么?看看我们过的有多惨?”
柳眉山像是没有听进去,一把推开院门就进了院子。
院子变了个模样,她从前种的梅树,修的花花草草全部推平了,开出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地。
回廊下晒着衣服,假山假石不知是卖了还的丢掉了。
有个男人从九生住过的屋子里出来,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他上前去要进屋,那男人伸手抓住了他,“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身后的随侍忙上前,给了银子道:“我们少爷来找人,打扰一下。”
那汉子得了银子便眉开眼笑的让了开,拉着月娘躲去了另一件屋子,低低道:“这人是傻子吗?话也不讲一句,直接给钱。”
月娘在窗下看柳眉山进了屋子,他变了许多,从前见他,他锦衣黑发,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今日再见他险些没有认出来,满面的风霜,眉眼比那风雪还冷,明明样子没怎么变,但整个人都不像那时候的那个人了。
老了许多,冷了许多,沉默寡言的吓人。
然后,她忽然听到那屋子里当当啷啷的一阵响,忙掀了帘子出去看,只瞄到那人在屋子里掀翻了堆放在窗下美人榻上的锄头镰刀,一干的东西。
顿时火气,进去道:“你找人就找人,别动我家里的东西!”
柳眉山猛地回过头来,一双眼冷的吓人,抬手将一只小锦袋丢在她脚边,“以后这间屋子不许住人,除了九生谁也不许进。”
她捡起来是一袋黄灿灿的金子。
“出去。”
这金子足够她们一家三口吃喝不愁的过六七年,月娘捂着金子扭头便出了房门,回头去瞧时,只瞧见他轻轻抚摸那张美人榻,慢慢的坐下,将脸埋在掌心里不动了。
却是听到极低极低的哽声。
他哭了?
他就在那间屋子里独自坐了两天,再出来后命人将房间收拾回九生原来住过的样子,上了锁。
他两日来滴水未进,随侍看着他往外走,怕他随时都会倒下,却又不敢劝,只是道:“五爷,苏伯送信来了。”
柳眉山接过,飞快的打开,一目十行,眉间忽然一松,果然没错,他记得闻人越曾问他要钱修过道观,那个道观叫青山观一定是长风的道观。
苏伯果然打听出来了。
他一刻都不耽搁,直接上马赶往那个道观。
是在快到道观的青山镇被阻了去路。
青山镇封了城门,不许进不许出,他被拦在城门口,守门的说是因为镇子里前几日来了个奇怪的女人,专挖人眼睛,害死了不少人,捕快拿不住她,县老爷连青山观的道长都请下山来了。
莫名的柳眉山心头狂跳,一把抓住那守门的问:“奇怪的女人?那女人叫什么名字?请下来的道长叫什么名字?”
守门的被他吓了一跳,呐呐道:“我……我不是太清楚……”
柳眉山松开他便要往城里冲,守门的忙拦住他,他却先道:“那女人我认识,我有法子拿下她。”
他被守门的带去见县太爷,每进一步心就乱一分,他像是生了重病一般,心跳剧烈,呼吸发沉。
那守门的在絮絮叨叨的跟他讲那个奇怪的女人。
他说,那个女人好像是青山观里的,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冲下山来见人就要挖了对方的眼睛,又会些邪门的妖术,已经害死了四个人,连青山观的真人都惊动了,亲自下山来拿她……
还说了些什么柳眉山没听进去,只反反复复在脑子里重复着这几句话,手心里握出了一把冷汗……
不要是九生,千万不要是九生……若真是九生,他一定杀了长风。
第83章 八十三
县太爷也姓柳,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从衙门外脸色凝重的进来看着柳眉山问:“公子是?”
“姓柳。”柳眉山心是焦的,不想多解释,直接道:“那个奇怪的女人现在何处?”
守门的低低跟县太爷说了前因后果,县太爷望着柳眉山的眼色更重了,“公子有什么法子可以制服那害人的妖物?”
柳眉山听到妖物两个字时眉头一蹙,他厌烦极了听人这么说,“我自有我的法子,县太爷只管带我去见那奇怪的女人。”
县太爷狐疑的看他,“我看公子不像是练家子的,也不像是能降妖伏魔的,那妖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公子还是不要托大冒险的好。”
柳眉山拧着眉头道:“我既要去见,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县太爷不必担心我。”看县太爷还在犹豫,他又道:“县太爷请下山的真人可是叫长风?”
县太爷一惊,“公子认识长风真人?”
果然是他!
柳眉山心里愈发的慌乱,点头道:“我和他非常非常的熟。”
“那真人怎么没和公子一同来?”县太爷很是焦急,“这青山镇上下可都在等着真人救命啊!”
柳眉山果断道:“就是真人先让我来看一看那女人,等他来了好直接处理。”
“原来如此!”县太爷便喜开眉笑,忙上前道:“柳公子既是长风真人的朋友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女人现在在哪儿?”柳眉山又问。
“现下她被围堵在赵家的宅子里了。”县太爷道:“她害死的四个人皆是赵家人,赵少爷带着府里人逃出来后我就派人将她堵在宅子里,只等真人来处置了她。”
“带我去。”柳眉山快步往府外去。
县太爷忙跟上去,带着柳眉山一路去了赵家。
一路上将大致的情况跟柳眉山说明,这个女人是从青山观逃出来的,也不知为何冲进这赵家就要杀赵少爷赵清方,谁拦就挖了谁的眼睛要了谁的命,赵清方带着府里的人好容易才逃出来。
柳眉山问他可只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县太爷道:“只听赵少爷说她叫阿九。”
阿九……阿九……
柳眉山胸口里发沉,脚步发虚,是怕的也是慌的。
快到赵家就瞧见赵家门前火光点点,浓烟大作,一群衙役正在门口点火扇风,将那一股股白烟往宅子里扇。
“这是又怎么了?”县太爷快步过去急问。
一衙役道:“那妖怪差点冲出来,的亏了师爷让点火才逼退了那妖怪,她怕火也怕烟,这会儿不敢过来了。”
县太爷刚要松口气,身后人便猛地推开他,冲上前去直将那些燃着的柴火踢到一边。
“柳公子你这是……”县太爷还没待拉他,便见浓烟之中他埋头冲进了院子。
“五爷!”跟着他的随从拦不住,只得也跟着进了去。
这宅子里浓烟似雾气,呛得的柳眉山一阵闷咳,抬袖子掩住口鼻往里面走,“阿九?”
寂静静的院子里无人应答。
他走上烟雾弥漫的回廊,又喊了一声,“阿九!”
没有人,也没有声音,这像是一座死了的宅子,连回廊下的树木都枯着枝杈,在这白烟中宛若一只只从地下探出来的手。
他呛出眼泪,埋头顺着回廊往里走,脚下忽然踩到一团绵软的物,低头在那白烟里看到一只青白的手,他忙松开脚急退半步,“阿九?”
他弯下腰顺着那手往前看,是一张死白的脸,血洞洞没有眼珠子的眼眶,是个男的,不是九生。
他心里突突跳的厉害,跨过那尸体要往前走,脚踝猛地被人抓住,惊的他浑身一寒,便听脚下有人气若游丝的道:“救命……救救我……”
他僵了脊背站在那里,低头往下看,那只青白的手就抓在他的脚踝上,那张死白的脸挣扎着探起身,一双血洞洞的眼眶对着他。
“救救我快救救我……”
柳眉山一脊背的冷汗,问那人道:“你先告诉我,挖了你眼睛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那人只是抱着他的脚踝往上爬,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柳眉山弯腰掰开他的手,看到随从跟过来便道:“救他出去。”转头继续往里走。
越往里走烟雾越小,天却阴了下来,灰蒙蒙的让人发冷。
他转过回廊忽然听到低低的哭声,“阿九?”他顿了脚步,那哭声是从身侧的房中传出来的。
房中没有灯火,只听到低低的哭声,是个女声,哭的沙哑,让他分辨不出是不是九生。
“阿九?”他伸手推开那半掩的门,吱呀呀的轻响。
那屋子里昏暗的看不太清,他跨进去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面菱花镜在哭,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头黑乌乌的发。
“阿九是你吗?”他心跳的厉害,每一下都像是要跳出喉咙口,手心里一把的冷汗,怕是她,又怕不是她。
那女人便哽了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他一步一步上前,在她背后慢慢看清那菱花镜里的脸,一口冷气抽进了肺腑里,他的手指开始发颤,张口喉咙里是干的哑的,“是你吗……阿九?”
那女人便慢慢转过脸来,那张脸上密密麻麻的疹子肿胞,疮口满布,有血也有脓水,眼睛被挖去了一只,血淋淋的滴着血,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她就那么仰面看着柳眉山,柳眉山僵在原地,心跳一瞬而窒,手指颤的厉害,脑子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九生一定不是九生……他的九生好好的,不会变成这样……
张口却是自己的声音先虚了哑了,“阿九?”
她忽然在眼前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的心肺就在她第一声哽咽下生生被揪断,从脚心直透透的凉到四肢百骸,那么一瞬间他宁愿百死。
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将他拉回过神,惊的他浑身一颤,忙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张口竟先红了眼睛,“九生不怕,没事的,九生已经没事了,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回去……”
他不敢伸手摸她的脸,怕触到那些伤口,只轻轻的摸她的发,眼前雾气蒙蒙道:“没事的,没事的,怪我都怪我,我该早点来,该早点杀了长风……”他恨不能将长风生吞活剥了。
他咬着眼里的泪水,伸手将她轻轻托起,“我们走,我们回去。”
那女人扶着他的手站起身,眼珠子忽然骨碌碌一转——
柳眉山只觉脖子一凉一紧,被人猛地推跌几步撞在妆奁之上,一阵当啷啷的乱响,他看到那女人紧紧扼他的脖子一只眼睛盯着他笑,“九生……”
脖子陡然一紧,他呼吸就是一窒,那女人干哑的问他,“我是阿九,你们把我的赵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这声音……
柳眉山被扼的不能呼吸,眼前渐渐发晕,心里却是一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字字挤出问:“你是不是九生?”
是不是?
他就算立即死在当地,也只想知道是不是九生。
她却抓起柳眉山的脖子猛地提起一把将他抵在墙上,“我的赵哥哥在哪儿?”提着他的脑袋咚的撞在青墙上,又问:“赵哥哥在哪儿?”
柳眉山后脑一阵闷疼,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只听咚咚声,她抓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撞,一句一句问:“我的赵哥哥在哪儿?在哪儿?他在哪儿?”
那咚咚声在他的脑子里闷雷一般,他摸到袖子里的匕首,却又松了开,“你……是不是九生?”
“你不告诉我,就把眼睛还给我。”她动了动眼珠子,伸手就来抠柳眉山的眼睛。
窗外忽响一阵疾风将房门哐当吹开,一记寒光破风而来。
柳眉山闭眼之际就看见那一道寒光直朝那女人背后而来,他只来得及喊:“小心!”挣扎出手抱着那女人的肩膀一侧身护了上去。
那寒光却是点在他肩膀上一顿。
身后有男声清悦的道:“师妹,蛟龙出水,手腕往左边一点。”
背后的寒光一动,柳眉山只听一声清脆的剑吟,那剑宛如细蛇一般绕过他的肩膀直点他身前那女人的肩膀,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剑已一刺而入。
那女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柳眉山来抓那剑。
柳眉山想护她,身后人却极快的欺身而来一掌挥开他,握剑直刺,一剑将那女人钉在了背后的青墙之上,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柳眉山被挥的踉跄跌开,呼吸还没平复便在昏昏沉中看到那一身月白色道袍之人握剑将阿九逼在墙角,扑身上前便要拔匕首,“放开她!”
那握剑之人就在他的眼前转过头来,冷肃的眉,黑魅魅的眼,微微蹙着看他,卷长的眉睫之下那双眸子一灰一黑,又冷又艳。
“你找死吗?”她问,声音冷而清晰。
忽然之间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这天色这样暗,他却觉得目眩神迷,眼前这个人像是生了光,在灰扑扑的天色里独独发光。
他听到自己飘荡如幽魂的声音,他叫,“九生……”
她就微微皱了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九生……”他大脑是空的,眼前是花的,只有声音在重复的叫她。
“你认识我?”她问:“你是谁?”
“九生……”他嗓子里发痒,有什么腥甜的液体在涌。
他想伸手摸一摸她,她却往后一退,一人抢先一步拦在了两人之间,手中的黄符一闪,点在阿九眉间,她便定了身形,止了声音。
“师妹没事吧?”那人也是一身月白道袍,发髻高束,眉目俊如朗月,抓住了柳眉山的手,道:“这位公子可别乱摸,我师妹可不是吃素的。”
“别叫我师妹。”九生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听他哎呦一声,眉眼冷肃看着柳眉山,低低道:“这人是个傻子吗?听不懂人说话。”
那道袍男子也低低道:“我也觉得是,好像他就是县太爷说的那位师父的朋友柳公子。”他看柳眉山,“分明胡扯,师父那样的刻薄的人怎么可能有朋友。”
柳眉山恍若无闻,只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的九生,多久没见了?他总觉得已经找了大半辈子了……这一刻她忽然出现在眼前,完好无损,神采飞扬,却是问他,你是谁?
嗓子里的腥甜翻涌着,他哑哑的说:“九生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柳眉山……”
“柳眉山?”九生低眉想了想,又抬眼望他,“是谁?”
他忽然抑制不住喉咙里的腥甜,一口吐了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记得他了?
他一头栽了下去,那道袍男子伸手接住他。
他再昏昏沉中只听到九生冷淡的声音,“青云,我以前认识柳眉山这个人吗?”
那男子笑了笑说:“不知道哎,不过师父说你以前作恶多端,说不定这个就是你的仇人之一,你看他一看到你就激动的吐血了。”
九生认真的想了想,问:“那我要不趁他昏迷就先杀了他以绝后患?”
“不好吧。”青云忙道:“师父嘱咐了要看好你,不能让你乱杀人,你要是杀了人师父回去就会杀了我的……”
九生凑过来看了看昏迷的柳眉山,“长的还挺好看的……”
青云手一松,柳眉山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杀了吧杀了吧,长的好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我。”
九生看着柳眉山额头冒了血,觉得有点惨……刚要伸手去扶他,身后有人冷肃道:“为师跟你们说过什么!”
九生慌忙收了手,回头就瞧见长风负袖站在门口,摊了摊手道:“我没动手,阿九是青云抓的,这人也是自己吐血昏过去的。”
青云忙道:“对啊对啊,师父,师妹她什么都没干。”说着伸手去拔阿九肩头的剑,血珠噗的冒出,他道:“你看这剑是徒儿的。”
长风叹了口气,缓步进屋,瞥了瞥脸朝下昏在地上的人道:“这人是谁?”
“说的您的朋友。”青云道:“但看见师妹跟见了仇人一样,指着师妹咬牙切齿的叫她的名字,然后就吐血昏过去了。”
“朋友?仇人?”长风听得混混叨叨,弯腰去看,问道:“叫啥啊?”
“好像姓柳。”
长风的手就顿在抬起柳眉山脸的一瞬间,啧的吸了一口冷气儿道:“还真是你的仇人啊……”
“真的?”九生蹙眉,“我以前和他有仇?”
“唔……”长风点了点头,“深仇大恨,你最好躲着他点,不然他一定会用尽手段将你碎尸万段的。”
“我……”九生试探问:“以前害死了他的什么人吗?”
“全家。”长风道。
九生伸手摸上了剑柄,“那还是杀了他吧,斩草要除根。”
第84章 八十四
柳眉山做了个梦。
他梦到九生就在眼前,但他怎么叫她都不回头,他想去拉她时她猛地拔剑点在了他的心口上,眉眼又冷又艳的问他,“你是谁?”
然后他就惊醒了过来,一动身子便一阵的头晕目眩。
一张脸就那么出现在他晕眩的眼前,低着头看他问道:“你几天没吃饭了?这么大把年纪了竟也能饿晕过去。”
白发道袍,长风……
他火气冲头,伸手一把抓住长风的衣襟,在天旋地转中将长风拉到眼前。
“哎,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就只能出手了啊。”长风被他拉的踉跄,无奈的抓住他的手。
“九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柳眉山死死抓着他问:“你对九生做了什么?”
长风无辜的看他,“我能做什么?她变成什么样了?她没缺胳膊断腿,一两肉没掉,生龙活虎的比之前要好的多了。”
柳眉山直勾勾的盯着他,“她不认识我了。”
“很应该啊。”长风毫不隐瞒的道:“她不止不认得你了,从前的一切让她不愉快的人和事她都不记得了。”
“她……失忆了?”柳眉山问:“都不记得了?”
长风拍了拍他的手,“你先放开我,毕竟我也是一代宗师,青山观观主。”
柳眉山慢慢松开了他,躺在榻上压了压额头,缓解晕眩。
“她也不是失忆了。”长风整了整道袍道:“你可以当她是再次新生了,跟你说不清楚。”
柳眉山在榻上闭了闭眼道:“长风,你这个道观上下吃的可都是我的银子。”
真是个恶俗的商人……
长风嗤之以鼻,却是笑了笑坐在榻边道:“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小道士清溪进来禀报时就正撞上长风坐在榻边这样那样的和榻上那位柳姓公子说着悄悄话,太亲密了,让他吓了一跳赶忙转身退了出去,因为太惊慌绊在门槛上“哎呦”一声就摔了出去。
长风闻声瞧过去,就瞧见清溪捂着脸站在门外,“师……师……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是师兄有事让我来禀报师师师父……”
长风便起起身,整了整道袍,高冷肃穆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里,道:“进来吧,什么事?”
清溪捂着脸进来,低着头道:“青云师兄说让阿九师妹给跑了,今晚他和九生师妹就留在青山镇中找阿九,不能回观中了,等找到了带阿九师妹一道回来。”
“跑了?”长风冷哼一声,“青云越来越没出息了。”又道了一声,“知道了,你去看看青云应付得过来吗?若是他不行你就帮帮他。”
清溪答了一声是,脸都不敢抬,捂着脸小跑了出去。
长风看他跑远了才松下肩膀,叹了口气,要日日装着仙风道骨的观主也是很辛苦的。
一回头柳眉山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吓得他没掩胸口。
“青云是谁?就是那个和九生在一起的道士?”柳眉山苍白阴沉着脸问:“你让九生和他去抓那个会害人的女人?”
“你是在质问我?”长风不悦的挑眉看他,“九生如今是我的徒弟,且不说是不是我派她去的,就算是我派的也是应当的,观中事就是观中人人有责。”他又道:“况且还是自己非要去的。”看柳眉山脸色愈发阴沉又无奈道:“你放心,九生已不是从前的九生,如今的她你也见到了,对付你都不在话下,又有青云在她身边护着,只要她不伤人就是好的了。”
柳眉山看他一眼便要往外走,长风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长风道:“你看到了,她现在很好,她偷偷学了几招,她喜欢跟着青云降妖伏魔,她和这观中的人相处愉快,没人在意她的眼睛,她自己也不再在意。我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比你们这些说爱说恨的人相处起来容易多了,况且你也看出来了,我们青云极为的喜欢她这个小师妹,万亏待不了她。”
长风起身又道:“前缘已尽,她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你就放过她吧。”
柳眉山侧过身来看他,问道:“是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阿九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她也是观中弟子。”
长风一顿,展眉笑了,“此乃我观中私事。”
“是吗?”柳眉山又问:“我猜他也是你带回来特别的人吧?她的眼睛也和九生的一样对吗?你当初是不是也这样对她的家人说的?留她在观中万不会亏待她,那她又为何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柳眉山冷笑了一声,“她的眼睛呢?”
长风好笑的看他,“你以为是我害她如此?”
“我只是怕九生会落得如此。”柳眉山甩开他的手就往殿外去。
长风宽袖一挥,猛地一阵风起“啪啪”两声推动房门关了上,“你太爱自作聪明了,如果你不想让九生变成阿九那副样子就不要再去见她,让她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忘记你,不要想起从前,安安心心的和魇共存。只要她心中无怨无恨,魇就会安安稳稳的待在她的身体里不会出现,她就不会落到阿九那种地步。”
柳眉山回过头来,“九生果然和她一样……”
长风知道被他套了话,索性道:“不,不一样,九生比她幸运也没她幸运,她没有魇可用,但她在之前也未曾杀过人,她被家人绑送到我这观中,只要肯放下爱恨,本可以在观中平安一世,可惜她执念未断,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抖了抖袖子,“你该知道你曾经带给九生的是怎样的怨,如果你不想害她就尽早离开,不要让她想起你。”
柳眉山站在那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芒下蹙眉沉思,想着什么,忽然又抬眼望他,“我不会让她想起我。”转身开了紧闭的房门,跨步而出。
长风看着他离开微微皱了眉,他这是……要离开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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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沉而下,一弯牙月挂在半空,这镇子里静极,入夜宵禁,除了守在城门口的衙役之外再无一人,家家闭户,宛若一座死掉的空城。
九生和青云追踪阿九到一座破庙前,阿九忽然不见了。
空寂寂的夜色下,庙中黑漆漆一片。
青云拦下九生,望着庙中道:“师妹,还是让我来吧。”
九生点了点头,收了剑。
青云对她挤眉弄眼一笑,“师兄今天再交你几招,等会看好了。”拔了剑往庙中去。
庙中黑又暗,只他的剑微微闪光。
“阿九师妹?”他跨进破庙中,扫着四周慢慢道:“你别再躲了,还是跟我们回去吧,现在只有师父可以救你了,他嘱咐过一定要带你回去,他没有放弃你。”
“吱呀”一声轻响。
青云猛地回头,只瞧见破庙一角掉了一半的窗户轻荡荡的晃开了,他闪身掠去,将将站定身后忽有黑影一闪冲出了破庙,他心里一沉急喊:“师妹小心!”
九生站在庙门外只瞧见一灰扑扑的身影急朝她来,她搭在剑柄上的手指一勾,剑出鞘半分,盯着那急扑而来的身影她在心中计算,“一,二……”
三刚要随剑脱鞘而出,身后忽然有人喝了一声,“小心!”猛地抱住她,背身一闪。
九生听到那人闷哼了一声,抱着她的手臂一紧,抬头瞧见那人紧蹙的眉眼,紧绷的下颚……愣了一下,胸腔里突突跳了两下。
竟是他?柳眉山?
阿九一掌拍在他的背后,手腕一转抬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拖着急退两步,扣在手中。
“师妹没事吧?”青云飞身掠出。
九生摸了摸胸口,摇头,抬眼瞧着被阿九扣住的柳眉山,蹙了眉,“你为什么总要坏我的事?”
柳眉山一愣,喉咙被扼的抽了口冷气。
“阿九师妹不可再伤人了!”青云忙道:“你若是一错再错,师父也救不了你了。”
“我不要他救!”阿九干哑着声音喝道:“我要见赵哥哥!带赵哥哥来见我不然我立刻杀了他!”手指一紧。
九生铮然拔剑点在她的眉心,冷冷道:“杀,快点动手,你杀了他我好替天行道灭了你。”
“师妹。”青云拉住她的手腕,“不要公报私仇……柳公子是无辜的。”
九生看柳眉山眼色深重的盯着青云握在自己腕上的手,皱了皱眉,“要不是他,我刚才已经拿下阿九了。”
“他也是一片好意……”青云拉她放下剑。
就听到柳眉山闷哼一声,脖子上已被抠的留了血。
第85章 八十五
就听到柳眉山闷哼一声,脖子上已被抠的留了血。
“让他来见我!不然我让整个青山镇与他陪葬!”阿九发狠的抓着柳眉山。
九生莫名的觉得心软心乱,这感觉和刚才的心跳一样荒谬无端,让她烦躁,便甩下了剑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捆了送上青山观?又是谁害你变成这样?你想见他,可他并不想见你。”
“闭嘴闭嘴!”阿九抓着柳眉山喊得浑身发抖,“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柳眉山脖子上的鲜血越流越多,九生眉头一蹙,“铮”的一声还剑入鞘,“好,我带赵清方来见你,但你见过之后必须跟我们回去。”
“不,我要和他成亲!”阿九睁着血淋淋的眼眶看九生,“他答应过会和我成亲!”
九生唇角一勾的笑了,“好啊,这可是你自己执迷不悟,自断后路。”转身便要走。
青云一把拉住她,低低道:“你还真要去找赵清方啊?你别再刺激阿九了,师父说过她怨气已深,只能速速带回观中,你再让她见赵清方不是把她往死路逼吗?”
“是她自己要见的。”九生道:“生死自选,她选了这条路。”她眨了眨眼,“我只是为了救无辜的人,不然我们就让她杀了柳公子,再拿她回去?”
青云有些焦虑,“那……也不行,但……”
九生断然道:“你留下看着她,我去找赵清方。”甩开她的手。
青云拦不住她,只道了一句,“师妹你要小心啊!”
她已一袭青袍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青云看着看着,笑着摇了摇头,“我师妹真帅气。”
柳眉山喉头发疼,血气上涌,被阿九抓着脖子费力问:“你叫青云?”
青云回过头来,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又道:“阿九师妹,你先松一松手,让柳公子透透气。”
阿九果然松了松手指。
柳眉山喘了一口气道:“你喜欢九生?”
青云一惊,“你怎么知道?是师父告诉你的吗?”有些恼道:“师父这个不守承诺的。”
“你当真喜欢她?”柳眉山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青云想了想,“应该喜欢吧,毕竟我长的不错,武功不错,又是大师兄,对她呵护倍加……”
“她说过喜欢你吗?”柳眉山打断他。
青云挠了挠头,道:“这个不着急……”
“那她就是不喜欢你。”柳眉山断然道:“她既然不喜欢你,你就不要再枉费心思了,你不适合他。”
青云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我怎么不适合她了?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喜欢我?你跟她很熟吗?很了解她吗?”
“是,我跟她很熟。”柳眉山道:“熟的不能再熟,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青云不屑的挑了挑眉,“她连你是谁都记不起,是有多熟?”
柳眉山一噎。
“如果你真是她极为重要的人,就算她失去记忆不记得你的名字,你的长相,也会记得你的感觉。”青云道:“感情存在心里,是无法根除的。”
柳眉山便紧抿了唇线苍白,不再开口了。
两人再无话可说,青云闲的无聊便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阿九,直劝的她听不下去,抓着柳眉山躲进了破庙之中。
青云便坐在了破庙的门前慢慢同她说,希望她幡然醒悟,不再错下去。
当讲到柳眉山都听不下去时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
夜色茫茫之中,九生抓着赵清方疾奔而来,到庙前犹自喘息,“阿九,你的赵清方我带来了。”
将赵清方往前一推,道:“把人放了。”
庙中人影一闪,有人站在离门口几步之远的黑暗之中,轻轻哑哑的喊了一声,“赵哥哥……”
赵清方死低着头瑟瑟发抖,“阿九……你……你……先把人放了。”
“好,我放我放。”阿九不迭声的应是,伸手一推将柳眉山推了出来。
九生上前扶了他一把,手指碰到他时莫名其妙的心头一颤,那感觉……奇怪极了。
九生忙抽回手,握着手指,低声道:“退到一边去,不要再坏我的事。”
“赵哥哥我把人放了。”阿九在庙中道:“我没有想害人,我只想见你,和你成亲。”跨前了一步。
“别别……”赵清方忙慌的后退,“你别……出来,我不想看你的脸……”
她的脚就顿在那一寸月光之下,没有再往前。
他忽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庙门之外,黄土之上,哭求道:“阿九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有了妻子,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死了。”阿九在庙中颤声道:“当初你说过要娶我,你答应过我爹会照顾我,你让我在观中好好看病,说等好了就娶我……”
“我那是骗你的!”赵清方不敢抬头道:“你那样一双眼睛,克死爹娘,我……我不想死……”
“不是我……”阿九声音颤的厉害,“我没有克死我爹娘,他们的害病才去世的……”
“无端端怎会一块害病死了?”赵清方道:“当初你爹没有把你的情况讲清楚我才答应了娶你,你……你若是还对我有一点情分就不要再害我了,放过我吧。”
他低头跪在那里,抖的厉害,当看到阿九的青布道鞋一步步跨到眼前时吓得浑身一颤,咚咚的不迭叩头,“放了我吧,阿九念在我之前对你不错的份上就放过我吧……我害死我的家人我也不追究了,你就快快跟两位道长回去吧,回去吧……”
阿九站在他的面前,不知是哭是笑,那眼泪混着血水落在地上,坠在他眼前的黄土里,他愈发不敢抬头,跪着急退几步,伸手抓住九生的道袍,“道长救我,道长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帮你救了你,你要救我啊!”
九生低头看他,又抬头看阿九。
真可怜。
“阿九,死心了吗?”九生问她。
阿九看着那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人,那个她一心想要共结连理的赵哥哥,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干哑又放肆,“好啊,我回去我会如你所愿的回去。”她对赵清方道:“但走之前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赵清方浑身一颤,抬头看九生,怕极了死死抓着她的道袍。
九生看着他蹙了眉,问他道:“你曾经也喜欢过她吧?现在抱抱她都不肯?”
赵清方慌了,“她现在……她现在不是人!她那副样子……”
青云叹了口气,“阿九师妹,不要再勉强了,跟我们回去吧。”上前要去拿她。
她后退一步,猛地伸手一把扣住了赵清方的肩膀,一扯而退,直退进了破庙之中。
“师妹小心!”
“九生小心!”柳眉山只怕她对突然对九生出手,上前来拉九生,却是被青云抢先一步,他已拉着九生急退两步。
九生已拔剑,恼道:“拉我做什么!追啊!”
青云忙哦了一声,掠步追了上去。
九生要跟上去,一回头瞧见柳眉山跟在身后,眉头一冷道:“你还不走?跟着添麻烦吗?”
柳眉山眼睛黑极了,望着九生道:“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九生蹙眉,“你到底是谁?”
“我……”柳眉山望着她,难堪的笑了笑,“我是你的仇人,我要看着你好好的活着,好等你找我报仇。”
九生眉头紧了紧,“我真害死了你全家?”
柳眉山一愣,“谁说的?”
“难道不是?”九生愈发困惑,“那我们之间有什么仇?能让你找到这里来找我报仇。”
柳眉山看着她那一脸认真的困惑禁不住笑了,“长风说的吗?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你没有害死过人,更没有害死我全家,你本性善良,是我害了你,我害你无依无靠,我害你颠沛流离,我于心不安所以找来等你找我报仇。”
那话让九生愈发困惑,听不明白,便蹙着眉想了想。
他忽然伸手压住她的眉心,忙道:“不要想,不要想了,忘记了就忘记了,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九生愣在那里,额头上他的手指凉凉的,她的心里突突乱跳起来。
怎么回事?她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吗?见到他这样的心慌……
“师妹快来!”青云猛地在庙中喊她。
她心头一惊,忙退开,伸手捂了眉心道:“你……你不要再跟过来了,要不是你人我早就拿下了!”握着佩剑转身奔向庙中。
柳眉山收回手,低头笑了笑,喃喃道:“我只远远跟着,看你没事就好……”
九生握剑一头扎进破庙之中,在昏暗暗的庙中捂了捂胸口,太奇怪了,突突跳的她都可以摸到。
“这里师妹。”青云在庙中那种金帛掉光的狐仙娘娘的雕塑之后对九生招手。
九生疾步过去,“怎么了?阿九呢?”
青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用力推开雕塑。
九生看到那雕塑之后居然是一扇被破开的小门,“这是……”
“我也不知道。”青云举着火折子往里面看了看,“我追着她到这里,她就带着赵清方钻了进去,好像是个密道。”
“密道?”九生要探脑袋进去,有人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小心有机关。”柳眉山在身后提醒道,随手在供奉台上捡了个破桌布卷成一团,就在青云手中的火折子上点燃,抬手丢进了密道。
撞撞火球直滚而入,就听到一阵惨烈的叫声,密密匝匝,像人声又不像人声,厉声惨叫,宛若无数只暗道里的老鼠,听的九生毛骨悚然。
青云抽了一口冷气,“这……里面有人?”
“不像是人。”柳眉山道。
第86章 八十六
确实不像是人声。
火团滚过,一路照亮四壁是一条极为狭小的甬道,撞在一堵墙上停了下,九生探脑袋去看,火光曳曳照亮那堵灰扑扑的墙,青灰的墙,上面似乎画着什么壁画,灰尘满布,隔得太远看不清。
火光燃尽,那惨叫声也一瞬而止,仿佛刚才没有响过一般。
“里面也没有什么鬼怪。”九生道:“我没看到。”
青云对她的眼睛极为有信心,“也许是老鼠?”他也看了一眼,转身在破庙中翻翻找找,不多会儿举着个火把过来道:“既然没有什么鬼怪,我进去瞧瞧,你留在外面。”
“我和你一块去。”九生道。
“不行。”青云收了笑,难得严肃,“这密道不知是通向哪里,有没有机关,你不能进去,到时候只顾得护你,我抓不到阿九又要被师父骂了。”
“你不用护我。”九生道:“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不行。”青云坚决道:“你在身边我没法专心做事。”
柳眉山压根一酸,转身竟也拿了个火把过来,递给九生道:“进去吧。”
九生一愣。
青云顿时恼了,推开他的火把道:“柳公子请你不要插手我们青山观的私事。”
柳眉山看他一眼道:“她既想进去就一定会进去,与其让她在你走后偷偷跟进去,倒不如你直接带她进去来得安全。”
说的他好像很了解九生一般!青云气不打一处来,“你说的轻巧,遇上危险怎么办?”
“有你有我,若是有事护着她脱身总是不难。”柳眉山将火把点亮,递给九生,“喜欢就去,但你要为自己负责,多加注意。”
那火光亮堂堂的印着九生的眉眼,照的她眼睛发亮,亮晶晶的看着柳眉山。
“你懂什么!”青云拉过九生,“这些妖魔鬼怪防不胜防,与其出了事后悔莫及,一开始就该防止发生。”
“这些她都知道。”柳眉山道:“她也清楚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不要替她做决定。”
“我是她师兄!”青云觉得这人简直难以沟通不可理喻,“我要对她的安全负责!”
九生实在听不下去,夺过柳眉山的火把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继续。”低头钻进了密道。
“师妹!”青云忙跟了进去,“你怎么就是不听师兄的话啊,这多危险啊!”看九生举着火把照亮狭窄的密道,拿佩剑轻轻探着墙壁,确定没有机关才慢慢往前走,那姿势认真的,不由嘟囔道:“你还挺专业,以前盗墓挖密道的吗……”
九生顿了步,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我做梦梦到过我帮人看过宅子,闹鬼的那种。”
跟在青云身后的柳眉山一愣,抬头看她。
她已一脸困惑的转过头去,“真奇怪……”剑鞘向前溜过灰扑扑的墙壁,她举着火把慢慢瞧着墙壁往前走。
“不会吧?”青云跟上去,好奇的问:“你以为不会是个风水先生吧?”
“不知道。”九生认真的答。
这密道窄的只能容纳一人有余,两边是盖满灰尘的墙壁,并不长,走了四十九步剑柄已触到了尽头的墙壁。
脚下踩到方才柳眉山丢进来的桌布灰烬,九生蹙了蹙眉,举着火把在墙壁上仔细的照了照,“没有路了,也没有门。”
青云伸手细细摸过两侧的墙壁,“奇怪,我明明看到阿九钻了进去,没有路也没有另一道门,那她人呢?”
九生举高了火把细细看那面灰墙,之上蛛网密布,满是灰尘,但灰尘之下隐约透出墙上的壁画,红色的,似乎是一袭红色的嫁衣。
她伸手去擦掉那盖住壁画的灰尘,手指刚刚出到墙壁,身后忽然“哐”的一声响,手中火把一暗而灭。
“九生!”有人伸手来拉她,她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里。
“师兄?”她试探性喊了一声。
青云在几步之外道:“别动,我点火把。”
寂静的密道中火折子擦声而亮,火把一晃晃的重新亮起,映照半壁密道。
青云伸手拉她过来,瞪了柳眉山一眼,问她:“你没事吧?离他远点。”
九生就着他手里的火把往方才响声的地方瞧,“入口堵上了。”
“什么?”青云一诧,举着火把往前走了走,入口果然被不知怎么落下的石门给封住了,“怎么会多出了一道石门?进来的时候还没发现。”
柳眉山过去看了看,“该是从上落下的,进来时我们没有注意到。”转头问九生,“你刚刚是碰到了什么?”
“墙。”九生指了指刚刚碰到的那一块灰墙,“墙上有壁画,我刚想看清火把就灭了。”
“壁画?”柳眉山蹙眉,就着火把往两侧的墙壁上看,那灰尘满布的墙壁上九生用剑鞘划过长长的一道印记,之下就是壁画一角,“将墙上的灰擦掉。”他对青云道。
青云很是不乐意,刚想拒绝却见九生要来擦,忙道:“师妹我来。”卷了袖子轻轻扫过墙壁。
顿时灰尘满密道,九生掩着口鼻过去看,只见那灰墙之上彩绘斑驳,“花轿,提锣鼓的,嫁妆……”一路看过去,竟是画着浩浩荡荡的迎亲的队伍,再去看另一面墙壁上。
柳眉山已看过,道:“送殡的队伍。”
九生一一看过,棺椁,披麻戴孝,哭丧队,确实是送殡的。
“奇怪。”她再看过那壁画蹙眉道:“一面迎亲,一面送殡,这壁画……好生奇怪。”
密道尽头擦着灰尘的青云忽然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师兄?”九生忙过去。
只见他灰头土脸的盯着尽头的墙壁,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这壁画画的也太不吉利了!”
九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尽头的墙壁上画着她刚刚看到的一角嫁衣,如今抹去灰尘展开的全貌,竟是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悬在高高的梁上,再细瞧……
“骷髅?”九生拿过火把往上照,照亮墙壁,照亮那一袭红嫁衣,那穿嫁人的是一具骷髅,凤冠之下是一张没有血肉的骷髅脸。
这破庙之中的密道里,三面墙上,迎亲,送殡,骷髅新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壁画到底谁画的?太变态了……”青云抖了抖衣服,“这可是送姻缘的狐仙娘娘庙,竟画这么不吉利的壁画。”
“狐仙娘娘?”九生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再去那右墙边仔细看送亲的队伍,果然是……
那送亲队伍每个人都画有一条尾巴。
“狐狸嫁女?”柳眉山也注意到了,“这庙供奉的究竟是狐妖还是狐仙?”
“你管它狐妖还是狐仙。”青云用剑柄在那灰墙上四处敲打,找着开门的机关,“现在要紧的是先出去。”
九生看着狭窄的密道,没道理阿九在这密道中忽然消失,一定有什么机关。
柳眉山已到那尽头的壁画前,指着那上吊的新嫁娘问道:“你方才摸得是这里门就关上了?”
九生点了点头。
他伸手摸了上去。
三人皆聚精会神的看着那扇石门,却是丝毫未动。
“不对吗?”柳眉山在那四周摸了个遍,依旧没有见一丝的动静。
九生便上前道:“我再试试。”伸手摸上那颜色斑驳的嫁衣,指下却摸到一阵绵软,九生一惊,便听哒的一声响。
“哒。”
“什么声音?”青云和柳眉山齐齐看向石门。
石门纹丝未动。
“哒。”
那声音就在身边极近的距离。
柳眉山一回头就瞧见九生睁圆了双眼盯着那壁画——壁画之上那只悬在半空的红绣鞋一摆一摆,轻轻撞在红柱之上。
“哒。”
柳眉山浑身一寒,忙道:“九生收手!”
九生额头生出密密的冷汗,那吊死在梁上的骷髅咯咯的动了两下脖子,低下头来,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
她的手指像是被人攥着,收不回来。
“九生……”
手腕忽然被莫名的力道一拽,九生只来得及喊:“你们退到门边!”猛地被那力道一拽而入——
眼前顿时一黑,她像是陷入了绵绵的细沙之中,只感受到有人在她发昏之前拉住了她的手。
她被那力道拖拽着,呼吸一窒,一头栽了下去。
一双手稳稳的托住了她。
“小姐,坐稳了。”
那声音宛如利剪,剪开黑暗细沙,她呼吸顿时一松,耳边锣鼓声起,眼前薄光浮浮,九生跌坐在绵软的垫子里,睁开眼。
入眼是艳艳的红,摇摇摆摆的荡在她眼前,红盖头?
她伸手要去扯下头上盖的红盖头,一只手轻轻拉住了她,“小姐,不能掀。”
是谁?
她略一顿手,看那只手收了回去一把掀开了盖头——
轿子里?花轿?
九生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是一身红艳艳的嫁衣,轿外锣鼓喧天,喜乐声声。
这是……迎亲的队伍?
九生掀开一线轿帘偷偷往外瞧,只瞧见轿外月色靡靡,提锣鼓的在前,吹唢呐在后,八人抬轿……大红的喜服之下每个人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小姐,不能看。”那一只跟在她轿侧的小丫头冷冰冰道,伸手拉过她的盖头重新为她盖上。
九生想躲开,一动身便被扯得重新跌坐在软垫中,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牢牢的捆在轿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
九生坐在轿中手指有些发凉,这迎亲的队伍……是那密道壁画中的,那她怎么会身陷在了壁画之中?还变成了新嫁娘……
她想起尽头壁画中吊死在梁上的骷髅新娘……她低眼细细看她的嫁衣,是和那骷髅新娘一模一样的花纹样式,她……变成了那骷髅新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飞快的总结壁画中的景象,迎亲,吊死的骷髅新娘,送殡,是在画这个新嫁娘的事情?那她现在是这个新嫁娘?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轿子忽然停了,锣鼓声止,喜乐声消,死寂一片。
她听到轿外的小丫头死气沉沉的道:“狐仙娘娘来接小姐了。”
轿门外的人,皆死气沉沉的道:“恭迎狐仙。”
那声音……可不就是之前柳眉山丢了火球进密道时响起的吗……原来是这些壁画中人。
她在轿中悄悄的拉开轿帘往外看,只见迎亲队伍皆跪在地,一双穿着素白鞋子的脚停在了轿前。
一只白的没有血色,指甲尖长的手探到她的脸下,捏着下巴托起她的脸,她对上一双细长而魅的眼,尖尖的下颚,天山雪似的脸,衬在一头银发之下白的几乎发光,美的咄咄逼人。
那人细细看她,薄红的唇角一勾,笑道:“这次她一定会喜欢这张脸。”
九生一愣,男的?
狐仙娘娘竟是个男的?
狐仙对上她的眼睛忽然一眯眼,“你和之前那个女人一样是脏眼?”
九生一愕,随即问道:“阿九也在?”
她突然消失在了密道中也是被卷进了这壁画之中吗?
“她已送上了祭品,我自然会庇佑她留在这欢喜之地。”狐仙垂着卷长的睫毛看她,“我很满意她送上的祭品。”
九生心里凉了凉,问:“她将我供奉给了你?”
狐仙眼睛眯眯的笑了,“害怕吗?”他尖尖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九生的脸,“不要怕我的祭品,我会非常非常的温柔。”亲自拿过红盖头,仔仔细细的替九生盖上。
他指尖一错,捆着九生的绳索应声而开。
他便牵了九生的手道:“下轿吧,我的新娘子。”
九生动了动摸匕首的手指,最后却是松开,跟着他下了轿子,她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喜乐声起,小丫头语无波澜的朗声道:“狐仙娘娘迎亲入殿。”
第87章 八十七
“狐仙娘娘迎亲入殿。”
那尖尖的手指牵着九生下轿,一步一步的往里走,九生盖着盖头,垂眼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寸地面,跨进门栏,白玉为砖,红毯铺地。
大殿里静极,他就牵着她走过长长的红毯,九生掀开一角盖头偷偷扭头看大殿一侧。
透过盖头下金黄的穗子看到左侧坐在那儿的一双双腿脚,似乎坐了不少的人,却纹丝不动,鸦雀无声。
走到大殿的尽头,九生瞧到坐在高堂上的两双脚,一男一女,在正坐高堂而坐那应该是父母高堂了,狐仙也有父母?
九生诧异,偷偷的往上掀了掀盖头,从脚望到腿,再到半身,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忽然一顿。
那手……
狐仙一把拉住了她再往上掀盖头的手,冷清清道:“不该看的不要看。”
那手没有血肉,是一双干枯的白骨……
狐仙指尖一动,弹开她的手,盖头扑落而下,遮住了她的视线,牵着她转进了一间偏殿里。
软红的纱帐在身后放下,九生刚入了这偏殿便听到低低弱弱的哭声,女人的哭声,在寂静空旷的殿中格外的清晰,却在他们踏进殿中的一瞬间停了。
她脚步略微一顿,便又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倒是他顿了步,忽然问她:“你不反抗?”
“反抗?”九生被他问的一诧。
“像之前那些女人一样,哭,闹,挣扎,想逃跑。”狐仙困惑至极,她安静顺从的简直让他不适应,之前被送来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不哭闹挣扎的,每一次都要让他动手才会被带进这间偏殿,“还是你在打算别的?”
九生便问:“那她们可有成功逃走的?”
“没有。”他啧的一笑答,“我是狐仙。”
“那我为何要白费力气?”九生问他,“你是狐仙,我一介凡人打不过你,跑不掉,我反抗的话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狐仙多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九生。”她道。
“九生?”狐仙低低念了一遍,曼声笑了,“九死一生,好名字。”
这话让九生一愣,好像谁对她说过……却是想不起来。
他拉了拉九生的手,在她耳侧低低道:“你乖乖的听话,我一定会让你少受些苦。”
九生无比爽快道:“好。”跟着他一步步往殿里走。
是在一张喜榻前停下来。
“坐下。”他拉着九生到榻边。
九生顺从的坐在了榻上,有女人在她身侧哽咽了一声,惊的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被狐仙压住了肩膀,“乖乖躺下别动。”
这么快就躺下?
九生想了想,在他动手前撩袍躺在了榻上,红彤彤的盖头印满双眼,那哽咽声就低低转转的在身边,在耳侧,轻微又不易擦觉,她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一只滑溜溜的袖角。
还有一个人?
狐仙在榻边,弯腰要来掀她的盖头,殿外有人语气沉沉的道:“狐仙,之前献祭那个女人又来了,说是她的男人不见了,现在殿外求见狐仙。”
那掀盖头的手指便一松,狐仙蹙眉,“不见了?那就派人去帮她找找。”
那人便道:“那个女人说是被闯入这欢喜地的凡人抓走的。”
“恩?”狐仙皱了眉,“除了她和那个男人,还有人进了这欢喜地?”
“好像是。”那人并不能确定。
狐仙手指一抬,便突起一条白缎将九生捆在了榻上,他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更不要想逃走。”起身掠出了内殿。
殿中红烛被他带得暗了暗,再曳曳明起时九生又听到了那女人的哭声,这次是在身侧,几乎贴着耳边。
“还有谁在?”九生问。
一只手便伸过来解她身上的绳子,那女人哭道:“逃吧,快点逃吧。”
是谁?
绳子慢慢松开,九生一把扯下盖头,端端正正的对上一张脸,骷髅脸,无血无肉,白森森的一具骷髅,穿着大红的嫁衣,白骨黑发,正对着她,一瞬之间她几乎条件反射的翻身跳下了榻,太急太晃脚下绊地毯上,一个踉跄仰面倒下去。
有人伸手抱住了她,将她往怀里一带背转过身不让她看到那张脸,道:“别怕,她没有恶意,她是想救你。”
柳眉山?
九生扭头就瞧见他消瘦的侧脸,他轻轻拍了拍九生的背,“她没有恶意,不要怕。”
“你怎么会在这儿?”九生吃惊至极,“难道……你和我师兄也被卷了进来?他呢?他也在这儿?”
“你师兄?”柳眉山低了低眉眼,笑问她,“你不是不喜欢他叫你师妹吗?”
九生一愕,推开了他,道:“那他也是我师兄,他人呢?”
柳眉山笑容僵了僵,收回手道:“他没事,我让他抓了赵清方引开狐仙去了。”
原来方才说的那个也闯入这壁画中的人就是柳眉山和青云……
身后那女人悲悲求道:“你们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九生脊背一僵,柳眉山先道:“别怕,我和青云落在了大殿里的宾客之中,是她救了我们,我看你被捆在花轿之中料想狐仙会带你来这喜房,也是她让我藏身在了这里。”
九生慢慢回过头,看那榻上的女人,身着嫁衣,嫁衣之下是一具骷髅,“你就是那壁画中悬梁自尽的新娘?活着的骷髅?”
“不,我已经死了,死了三十年……”她枯骨的牙齿间溢出一声哽咽,诡异至极,声音却柔弱至极。
三十年……
“那你……”九生不解既已死了三十年为何魂魄还在?
“别问了。”她将骷髅脸埋下,催促道:“你们快逃吧,只求你们逃走时能带走我的父母,好生的安葬了。”
“你父母?”九生不解。
她便探了一双没有血肉的枯骨脚下地,摇摇晃晃的走到内殿的红帐前,白骨手指往外一指,“在那里,还请姑娘和公子带他们离开。”
九生顺着她的方向往外看,只瞧见红纱荡荡下,那两个端坐在高堂上的人,原来是她的父母……
方才她瞧见的手……
她走过去,掀开软红纱帐,顿时蹙了眉,果然那端坐在高堂的是两具衣衫齐整的骷髅。
再往殿下看,那殿侧坐着的宾客皆是一句句白骨,端端正正,衣衫簇新的坐在那里。
在满殿的红烛下,宛如陈列着的尸骸展示。她回过头忽然发现内殿榻边的角落里堆着一堆奇怪的东西,红布盖着,露在红布之外的看起来……像个手指。
她走过去,刚先掀开红布,柳眉山一把拉住了她,“不要看。”
“为何?”她蹙眉,挥开他的手一把掀开,浓重的腥臭气扑面而来,她惊的退后半步。
柳眉山轻轻扶住她的腰,叹了口气。
她却在一惊之下又上前去,拨出匕首挑了挑那堆……人皮。
确实是人皮,那里堆着的是一张张完整的人皮,眉眼俱全,四肢无损,惨白的开始腐烂的,熏的她掩住了口鼻。
回头看那新娘,“这些是怎么回事?”
她低着头不敢看,只是轻声道:“是之前的祭品。”
“祭品?”九生想起狐仙说过的‘之前那些女人’,“他的供奉全部是女人?”她们也全是祭品?那这些……是她们的人皮?
“是。”新娘颤声道:“他的祭品……是这些姑娘。”
九生抽了一口冷气,“这些全部是他干的?”那刚才……再晚一点她是不是就要像这些女人一样被剥皮了?
他究竟是仙还是妖魔。
她不答,只是掩着白骨的脸低低哭了起来。
“你是他的帮凶?”九生冷了眉眼看她。
“不不,我没有害人!”她不迭的摇头忙道:“我从未害过人……我,我……”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忽然在九生脚步跪下,低低哭求道:“姑娘别再问了,快些逃吧,只求姑娘看在我帮你的份上带我的父母离开,在谢家门前的那棵柳树下将他们安葬了,好让他们得以投胎入轮回。”她哭了起来,“他们死在那里,不能入土而安,不得轮回转世,变成游魂野鬼夜夜入梦对我哭诉,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求姑娘帮帮我……”
九生之前就听青云说过,谢家鬼宅,是因三十年前谢家一夜之间全家皆被吊死在门前的大柳树下,又在一夜之间尸体失踪,至今未查出凶手找到尸首,之后便夜夜闹鬼,常听到人惨叫痛哭。
没想到尸首竟在这里。
那那些宾客看来也是谢家人了。
“是谁干的?”九生问:“也是那个狐仙?”除了他,九生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那新娘浑身一颤,低着头道:“别问了,姑娘快走吧……出去的法子我已经告诉那位柳公子了,你们快些逃吧,等谢白回来就逃不掉了。”
谢白?那个狐仙?
柳眉山伸手拉住九生,“先逃出去再说。”拉着九生往殿外去。
九生一顿,回头问那新娘,“那你呢?你不走?”
她跪在那里,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谢白怎么办?”
九生低眼想了想,抬眼到她跟前,“你送我们出去。”
她愣愣的抬头。
九生道:“这殿外还守着狐仙的人,万一遇到了,我和柳眉山怕是不好出去。”
柳眉山看了九生一眼,没说什么。
她恍然道:“是了是了。”起身到窗下,“我带你们从这里出去,他的人不会来这边。”
九生点头,对柳眉山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那具白骨搬过来。
他到正堂,说了一声,“得罪了。”伸手轻轻去抱那白骨,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九生看不下去,钻出去推开他,一左一右将两具白骨夹在怀中,冷淡道:“你跟来有什么用。”钻过纱帐去了窗下。
柳眉山站在那里哑然失笑,从前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一日被九生这般的嫌弃。
“你还不过来。”九生没好气的道。
他便忙跟了过去。
窗外是一条幽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侧盈盈点点,是走进了才发现是装在琉璃小灯罩中的萤火虫,星星闪闪的一路到尽头。
“这条路……”九生诧异,竟真是无一人靠近看守。
“这条路上不会有人的。”她一袭红衣在前引路,声音轻轻柔柔的道:“这是从前我来见谢白时走的路,他吩咐过不让别人靠近。”
九生警惕的看着她问道:“你和狐仙是什么关系?”
那新娘半天未答话,她在前走,望着那宛如星路的小径愣愣出神,“我和他……”
“是夫妻。”那声音清冷似月华,从不远处曼声传来。
惊的九生浑身一寒,便瞧见不远处的小径尽头一人轻轻踏在那悬挂着流萤灯笼的小树之上,红衣银发,宛若仙人。
他的手中拎着一人,九生还未看清便已听那人喊道:“师妹快跑!”
九生眉间一凛。
那新娘在她身侧颤巍巍的叫了一声,“谢白……”要上前,柳眉山已快先一步拉住了她。
几乎同一时间,九生丢下白骨猛地窜到她身后,一手抓住她蓬松的发,一手捻了黄符停在她眉心,冷声道:“狐仙娘娘,我猜你是封了她的魂魄在她的这具骷髅里吧?不然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化成了骷髅还如同活人一般也太奇怪了。”
柳眉山松开手,退到九生身后,她果然成熟了,事事周全,从她忽然开口叫那女人送他们出去时,柳眉山就在想,她如今很好,可以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放开她。”狐仙飞身而下,轻飘飘的落在她几步之外,抬手攥住手中青云的脖子,“立刻放开她。”
青云在他手下惨叫一声。
九生顿时手下加力扯的那女人脖颈咯咯作响,“放了我的人,不然我立即让她魂飞魄散。”
狐仙细长的眼睛盯着九生,冷似鬼火。
“不要……”那女子看着谢白,低低哀求道:“谢白不要再害人了……放了他们,放了他们吧……”
第88章 八十八
小径幽深,九生手指一捻一点幽幽蓝火从指间符咒中燃出,印在狐仙的瞳孔里,晃在那骷髅新娘的眉心。
“好。”狐仙便立即松了手指。
青云惨呼一声被丢到地上,捂着喉咙一阵干咳。
“放了她。”狐仙直勾勾的盯着九生。
九生抓着骷髅新娘的头发,盯着狐仙慢慢从他身侧绕过,绕到他身后,踢了踢青云,对一直跟在她身侧的柳眉山低声道:“扶着我师兄走。”
这师兄叫的可真顺口。
柳眉山拉起青云,青云捂着脖子瞪那狐仙,对九生道:“师妹小心点,他很厉害,不要和他交手。”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蠢?”柳眉山没好气道,他让青云去抓了赵清方引开狐仙确实没有打算过他能赢的了狐仙,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般的没用,这么一会儿就被抓了住,连累九生不好走脱。
青云气恼,张口要反驳,“我……”
“闭嘴吧。”九生手心里已生出密密的冷汗,简直烦躁至极,盯着狐仙不敢放松,对青云道:“师兄带上那两具骷髅,跟着柳眉山。”
“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个……”青云不解。
“少废话!”九生恨的牙痒。
青云便吞了废话,小心翼翼的将那两具骷髅抱过来。
“多谢。”那骷髅新娘低低怯怯的道。
“不必,我既答应了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九生押着她面对狐仙,背对出口,慢慢往后退。
狐仙指尖一错,一点狐火瞬间炸在她身后的去路,吓了青云一跳,他又看九生道:“立刻放了她,不然你们都得死。”
“我死也会拖上她。”九生盯着他冷笑,“之前我还不确定能不能逃脱,但现在看你如此在意她,你一定不会希望她就此魂飞魄散吧?”
“你们凡人狡诈卑鄙都该死。”他眼中亮起幽蓝的光,尖尖的指尖燃着狐火,一步步往前,道:“他们可以走,但你必须留下。”
九生押着骷髅新娘慢慢往后退,笑道:“我没有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威胁你。”
他眼中蓝光一凛。
九生挑眉对他一笑,问柳眉山道:“还有多远?”
柳眉山望那出口看了一眼,“没多远。”拉了一把青云道:“你先出去。”
“不,我要和我师妹一块出去!”青云夹着骷髅,紧跟在九生身后。
“师兄。”九生看那狐仙脸色越来越不好,对青云道:“你和柳眉山先出去,不要拖我后腿。”
青云被她的一声师兄叫的心头一软,更是不愿先走。
九生带着骷髅新娘连连后退,手心里出了一把的汗,她实在不敢确定狐仙会不会突然出手,若是出手他们能不能逃脱。
狐仙脸色越阴冷平静,她心里越没底。
是快要到出口之际,狐仙眼睛一眯冷笑道:“你们谁也走不了。”
九生心里一颤,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人从路旁飞身扑过来。
阿九?!
那一刹那她只来得及一脚踹在青云腰上,喝道:“跟柳眉山先走!”
青云被踹的一个踉跄,还没站稳身后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一头栽进了那墙壁上黑漆漆的洞口,他回头就瞧见柳眉山在他身后,“师妹!”
下一秒他连人带声音皆被那黑洞吞没。
同一瞬间九生被阿九扑的急退两步,眼前白影一闪一团狐火便炸在眼前逼得的她只得松开骷髅新娘,只是那一松手狐仙乍然而现在眼前一手卷过那女人,掌心一团火焰朝她眉心拍了过来——
有人飞身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她撞在一个硬邦邦的怀里,听掌声响在他的背后,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吐在了她肩上。
柳眉山……
她脑子一空,抱住柳眉山翻身一滚,撞翻一树流萤急窜进了黑漆漆的路旁,惊的流萤乱纷纷,她抱着柳眉山慌不择路直往黑的地方逃去。
狐仙掠身要追去怀里一紧,怀里的骷髅新娘抓住了他的衣襟求道:“放过他们吧,谢白放了他们吧……”
他眉心蹙了蹙,却终是没有追,柔了声音道:“好,素素说放了就放了。”侧头对阿九使了个眼色。
阿九点头追了过去。
这路曲折而暗,九生抱着柳眉山根本跑不快,回头便瞧见一人远远的追过来。
“放下我。”柳眉山脸色青白,满脸的冷汗,咬牙发着颤道:“放下我你先逃……”
前路似乎是片树林,身侧是高堆的草垛。
九生已气喘吁吁,回头看阿九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眉间一蹙松手将柳眉山放在了地上,“躺着,不许动。”转身独自朝草垛之后逃了出去。
阿九急追过来就只见一人躺在地上,四下看了看不见九生的身影便弯腰去抓柳眉山,手指刚刚抓到他的衣襟,柳眉山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她尚未来得及挣开,忽听身侧一阵阴风而来,一扭头一把匕首就堪堪的抵在了她的喉咙口。
九生在夜色下一双眼阴测测的发亮,微微喘息道:“别乱动。”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握匕首抵着她的喉咙拉她起身,“带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又问柳眉山,“动得了吗?”
柳眉山挣扎的动了动,身体里似烈焰在燃,一阵的热一阵的冷,颤的牙印都作响。
九生便拉阿九蹲下,道:“你背他。”
阿九动了动便觉脖子一痛,热热的血流了下来,九生冷冷道:“乖乖听话,我可不是我师兄对该死之人心慈手软。”
阿九便咬了牙,慢慢伸手将柳眉山拉到背上,慢慢起身,“你们逃不掉的,这里是欢喜地,是狐仙娘娘的天地,跑到哪里都会被他抓回去。”
“是吗?”九生至身后贴在她的耳侧低低道:“那就要看你想不想死了,你若还想跟你的赵哥哥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就乖乖的把我们藏好。”
那声音让阿九头皮发麻。
她又问:“带我去见你的赵哥哥。”
“你想做什么?”阿九顿时僵了脊背。
“你放心。”她推着阿九慢慢往前走,道:“我想你藏他的地方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这样爱他,他又被我师兄抓走过,你肯定煞费苦心为他找了新的安身之处,带我去。”
阿九刚要否决,脖子上的匕首就动了动,疼的她抽了一口冷气不敢松出。
“别废话,快走。”九生看柳眉山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了耐性。
阿九咬了咬牙,背着柳眉山往小道走去。
适应了黑暗,九生慢慢看清这四周的景物,越走越心惊,这里……竟和青山镇一模一样,房屋树木,连槐树下的水井都分毫不差。
这壁画之内被他们称为“欢喜地”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在一座宅子前停下,九生抬头望着那门楣笑了,“赵家。”这里不就是之前捉拿阿九的赵家宅子吗?
赵清方的家。
她倒是真的会藏。
九生跟着她进去,看着一间厢房中有烛光透出便拉了拉她的肩膀,“去那间。”
阿九不肯,却依旧被九生推着去了那间厢房。
跨进去就着烛火往里瞧了瞧,赵清方果然在这里。
他正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听到声音动了动脖子扭过来,看到九生一愣,随后大喜,“道长救我!”
九生松开阿九,没等她反应便坐到了榻边,轻轻搭上了赵清方的脖子。
“你做什么!”阿九顿时急了,丢下柳眉山便冲过来。
九生捻出黄纸符指尖一动,荜拨炸燃在阿九眼前,惊的她一声惨叫后退,九生轻声笑道:“你乖乖听我的话,我是不会怎样的。”
阿九捂着被焰火灼到的眼睛,疼的咬牙。
“照顾好柳眉山。”九生道。
阿九疼的冒汗,狠狠的瞪着她,伸手将柳眉山扶起安置在另一张小榻上,又听九生道:“找个能替他疗伤的人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阿九恨不能将九生撕烂了。
九生却怡然自得的坐在赵清方身边,手指有意无意的转着亮晃晃的匕首,道:“得寸进尺?我喜欢这个词。”她将匕首轻轻落在赵清方的胸口,吓的赵清方一阵惊叫,她道:“去不去?”
“你别伤他!”阿九死死攥着手指,咬牙道:“我去!”
九生便收了匕首,看她撂下一句“敢伤他一根汗毛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老套狠话,转身出了房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九生这才松出一口气,起身到柳眉山榻前,“你怎么样?”弯腰让他翻身要查看他背上的伤势。
柳眉山低低吐出一口气,在榻上一阵阵发颤起来,唇色白的吓人,一字字道:“你快走吧。”
九生不顾他的反抗将他在榻上翻过身轻轻按在榻上,伸手解了他的衣衫一把扯下,浅蜜色的脊背便裸在了眼前。
九生蹙了眉,他一背的冷汗,微微颤抖的脊背上一个赤红的掌印在正中,皮肉已然烫焦烫烂,被她连着烧焦的衣服一扯,带下一块皮肉,他整个人一颤,珊瑚似得血珠便从脊背上掺着汗水流下,顺着腰线直流到衣带之下。
他疼的闷吟一声。
九生只觉肉疼,“你……为何不跟师兄一块走?我不是说让你们……”
“我没事。”他声音低沉发哑,“我也说过我不会再走了。”
九生那句‘你要是走了不扑过来狐仙那一掌我早就躲开了’便硬生生吞了回去,怎么说他也是舍身相救……虽然完全没必要……
“你究竟是我什么人?”九生皱眉,“再走是什么意思?”
柳眉山半天没讲话,九生以为他昏过去时他闷声道:“不重要的人,没什么意思。”
他奇怪至极。
九生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皱眉道:“既是如此,你下次不必救我,更不必连累你自己来舍身救我,你手无缚鸡之力顾好你自己不要添麻烦就足够了,我可以自己应付。”
柳眉山眼前发黑,有些重了语气道:“救不救你是我的事,命是我的不由你管,我是个不相干的人绝对不会拖累你,你快些走吧。”
他语气冲,话语也冲,突然发恼的让九生疑惑,愣了一下没说话。
他便闷头在被褥之中叹出一口气,虚弱的道:“对不起,我语气重了些……并不是想冲你发火,只是……只是你总想赶我走,让我有些……慌乱。”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沉沉闷闷,“我让你厌烦了吗?”他问,在那榻上转过头来看九生。
他的脸色白极了,眼睛亮极了,黑黑沉沉的看着九生,像是蒙着薄薄雾气的月亮,看的九生心头一动。
“也……没有。”九生眨了眨眼,偷偷伸手摸了摸心口,跳的好厉害。
“那就不要再说让我走这种话。”他道:“我不会插手你的事,更不会拖累你,我只想在旁边看着你,确定你平安无事便好。”
“可是……”九生忍不住蹙眉,“你很没用,已经拖累了我。”
柳眉山一口气涌在胸口卡在喉头,险些没昏过去。
九生忙按住他道:“你别激动,别乱动,又流血了。”
“让它流!”柳眉山栽头埋在被褥之中,闷声无力道:“若我死在这里你或许还会记挂着我些……”背上便是一凉。
他一颤,九生忙道:“我轻点。”
转头便瞧见九生拧了一张湿帕子轻轻的在为他擦背,烛火晃晃下她蹙着眉,认真又小心。
“疼吗?”她问,温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触上他的脊背,若有似无,似细软的小尾巴,一下一下,使他浑身紧绷,从肌肤之上酥麻至四肢百骸,直达心肺。
他望着她喉结耸了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九生一愣,“怎么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忽然松开手埋头闷在被褥中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不要擦了……太难受。”
“难受?”九生困惑的皱眉,“疼吗?”
他闷着摇了摇头。
“那是哪里难受?”九生看他的伤口。
“……”柳眉山只觉浑身发烫,被她触过的地方战栗不安,哪里难受……她一碰他,他哪里都难受。
“你昏过去了?”九生侧过头看他。
“没有……”柳眉山闷声道:“男女有别……你以后该注意一点。”又想起什么,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略微一呆,蹙眉问:“你和你的师兄从来不避讳这些?长风就让你和青山观那些小子们混在一起?”
第89章 八十九
“你和你的师兄从来不避讳这些?长风就让你和青山观那些小子们混在一起?”
他问的九生一愣,摸不着头脑道:“我们修道之人不避讳这些。”
“胡说八道!”柳眉山火气突突直冒,“这是长风教你的?他就拿这些胡说八道的话来教你?”
九生皱眉,“你跟我师父有仇吗?”成见这么大。
“深仇大恨。”柳眉山缓了一口气道:“他是修道之人,又是个老头子可以不避讳这些,但你是个小姑娘,你……你总是该有男女之防,避免被人占了便宜去,尤其是你那个师兄,油嘴滑舌,不安好心。”
“你又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他?”九生有些生气。
柳眉山心头一沉,“你喜欢他?”
他的思维跳跃太大了,东个问题西个问题的,让九生搞不清他究竟想些什么。
“他对我好,我自然喜欢他。”九生道。
柳眉山胸口闷了闷,又问:“是哪种喜欢?男女之意?”
九生一挑眉,“与你何干?”
一口气便噎在了胸口,柳眉山又气又闷的看她,“我是怕你分不清喜欢的意义,吃了亏日后后悔。”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分清的。”九生不明白,他一把年纪了这般的心思复杂。
“当然要分清楚。”柳眉山执意道:“朋友之间是喜欢,亲人之间也是喜欢,这和爱人之间的喜欢是不同的。你说你师兄对你好,你喜欢他,那若是随意一个人,这天下人都对你好,你也喜欢随意一个天下人吗?”
九生皱眉想了想,“天下人不会喜欢我。”
柳眉山一愣。
她垂着眼睑,卷长的睫毛像柔软的水草,认真的皱着眉道:“我师父说我从前因为眼睛被很多人厌弃,过的很不好,九死一生,所以他才带我回的青山观。”她睫毛一掀的看柳眉山,“天下人肯定不喜欢我,不然我也不会在青山观,所以这个假设不存在。”
她认认真真的想了这个问题,认认真真的回答了他这个问题,莫名的让柳眉山心酸的厉害。
她说天下人肯定不会喜欢她,就像她曾经说全天下都蒙骗了她,逼得她退无可退。
“怎么会。”柳眉山轻轻的盖住了她的手背,“你从前是被许多人厌弃,但也被很多人喜欢着。”
“是吗?”九生问。
“恩。”柳眉山应了一声,“虽然那些喜欢不怎么好,但你也被他们喜欢过,喜欢着。”
九生看他,“那他们为什么让我被师父带走了?”
柳眉山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已自己道:“少骗我了,若是我有父母有真心喜欢我的人,我怎会过的那么不好,落得九死一生,孤零零的被师父捡了回来?就算喜欢我的人无能为力,我父母也该心疼,舍不得我。”
那话句句让柳眉山心酸心头难过,他竟有些庆幸她忘了,忘了好,忘了她所谓的父母,忘了那些说喜欢她又让她如此难过的人,包括他。
忘了才好。
他想握握九生的手,又怕惹她厌烦,只是叹口气道:“是了,天下人可恶至极,对你不好,这个假设不对,我不该这么问。”
九生觉得倒也无所谓,“我师兄对我好就行了。”
柳眉山觉得有所谓,便又问:“你师父和观里的师兄弟对你不好吗?”
“好啊。”九生道:“他们对我都很好。”
“那你也喜欢他们?”柳眉山循循善诱的问。
“自然喜欢。”九生道。
“和喜欢你那个青云师兄是一样的喜欢?”柳眉山再问。
九生皱眉,怎么又绕回了这个问题。
“是不是?”柳眉山问她。
九生觉得烦,没耐性道:“一样不一样都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柳眉山百折不挠道:“如果是一样的,那就只是简单的朋友之间的喜欢,并非男女之爱,你和他以后要有男女之防。若是不一样的……”他顿了顿看九生,“你只是因为他对你好就喜欢上了他,那我对你若是比他还要好,你是不是也能喜欢上我?”
九生一愣,看着他盈盈的眼睛心里噗通噗通的乱跳起来,眨了眨眼道:“不能,我们是仇人。”
柳眉山心头发闷,咬牙道:“不要听长风胡说八道,我没有杀你全家,你也没有杀我全家。”又气的想笑,“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若是让长风再教久一点,指不定将她教成什么样子。
“你如今在观中是怎么住的?”他很关心这个问题,“一个人?还是和你那些师兄弟住在一块?”
“喜欢怎么住怎么住。”九生道。
“什么叫喜欢怎么住怎么住?”柳眉山不解。
九生觉得他简直比师父还要啰嗦还要烦,好歹师父只念叨她勿动杀念,不要伤人,他是什么都问。
不想理他,听到里间榻上赵清方怯懦懦的插嘴道:“道长……能不能先救救我?”
九生这才想起赵清方还在里面躺着呢,起身让柳眉山好生躺着,便去了里间。
柳眉山还没问完她就要走,刚想拉住她,肺腑里那股烈火便是一燃,疼的他浑身发颤,趴在榻上死咬着牙打颤。
九生就那么进了里间。
里间赵清方安安静静的躺着,自从刚刚九生拿匕首在他身上比划后他就有些怕这位小道姑,忍了半天不敢打扰她说话,实在是焦心的受不了才出了声,“趁着那怪物还没回来,道长能不能先解开我的绳子放了我?”
九生到榻前,掀开锦被才发现赵清方被牢牢的捆在了榻上,手脚绑的直挺挺的。
九生没去解开他,“我就算现在放了你,你也逃不出去。”
“我能的!我能的!”赵清方一脸喜色道:“我已经从那怪物口中套出了逃出去的路线,只要道长解开我,我就能逃出去。”
九生不知该说阿九蠢还是太痴情,既想留他怎么还被他套出了出去的路。
“你知道路线也逃不出去的。”九生道:“已经惊动了狐仙,我猜现在出去的路皆被他的人守着,只等有人自投罗网了。”
他的脸色顿时灰败,“那……那该怎么办?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就这么陪那怪物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
九生厌烦极了听他张口怪物闭口怪物的,蹙眉道:“她变成今日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当初答应娶她,又另娶了她人吗?”
“她是个妖怪啊!”赵清方惊的瞪圆了眼睛,“她的眼睛能看到鬼,还克死了爹娘,这样的女人我怎么敢娶?”
“那你为何要答应她?”九生眉头更深,“既不愿娶她,就不该许诺她,给她希望。”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眼睛能看到鬼!”赵清方万分悔恨的道:“那时我是真心喜欢她,她父母又忽然而亡,临死之前将她托付给我,我怎么忍心拒绝?是她隐瞒了我,若不是我在半夜撞见她对着灵位哭哭啼啼的和鬼魂说话,我被她克死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哦?”九生低眼看他,“所以你就绑了她送上青山观,哄着她留下,转头下山就占了她家的产业娶了新的夫人?”
“那是……”赵清方被讲的脸色一阵青白不定,“那是她父母许诺给我的……我为他们送终,照顾阿九,我也想过等阿九能变得正常之后就接她下山,娶她进门。”
“做妾吗?”九生问:“你离山之前我师父就跟你说过,她生来如此,一生如此,你要她怎么变得正常?”
赵清方被她问的一噎,随后恼道:“就算我违背了承诺没有娶她,但我不曾亏待过她半分,她在青山观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我出的钱?若不是我瞒着,她这样的怪物早就被镇子里的老人处置了!她就算再怪我也不该害死我赵家四人!我当初就不该心软送走她!”
九生手掌攥紧,低头对他道:“她确实该死,但你同样该死,就好好留在这儿吧。”
“你……”赵清方看着她的眼睛惊的不知该如何讲话,“你和她……”
九生幽幽的眼睛望着他,道:“我和她一样是怪物。”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叫出了声。
门边便有人急急奔入,喝九生,“你做什么!”
九生直起腰看一脸担忧慌急的阿九,冷笑一声道:“没什么,只是和你的赵哥哥聊聊天。”瞟到她身侧押着的一个小东西。
十五六的少年模样,但黑乌乌的发间长着一对黑色的狐狸耳朵,身后还拖着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巴,紧张的看着九生。
“这就是会疗伤的人?”九生问。
阿九便推了那狐狸少年一把,“只找得到他,其余的我也动不了。”
九生蹙了蹙眉,到那少年身侧,盯着他一动一动的耳朵问:“你是……小狐狸精?”
那少年一惊,溜溜的眼睛忙看九生又忙低下,怯怯的“恩。”了一声。
“那你知道被狐火所伤刚怎么治疗吗?”九生又问。
“啊?”他惊慌的又看九生。
九生便伸手抓了他的肩膀拉他到榻前,吓得他一阵哆嗦。
“你看看这怎么疗伤。”九生让他看柳眉山背上的伤口。
“啊?”他惊愣愣的一缩,看到榻上躺着的人又忙“哦。”了一声,俯身低头的小心翼翼看了半天。
“怎么样?”九生看他趴在那半天没有动静,问道:“严重吗?”
他耳朵动了动,直起腰小心的看九生,又“恩。”了一声。
九生皱眉,“你不会说话?”
“不……不……”他忙解释,低着头,头顶的黑耳朵动个不停,“我会说话……我第一次见凡人,有点紧张……有点……害怕。”
九生还是第一次见妖怪,这妖怪倒是先紧张害怕了。
“那他的伤到底如何?”九生问,低头看了一眼,“他好像昏过去了。”
“恩。”小狐狸精怯生生道:“他再有一会儿就死了。”
“什么?”九生心头一惊,“一会儿?”
语气略重吓得小狐狸精一哆嗦,偷眼看她,害怕道:“也许……也许用不一会儿,现在就能死……”
九生伸手拎着他的脖子抓过来,“你会救他吗?”
小狐狸精缩着脖子,紧张的不断眨眼,小心问:“要……要救他吗?”
“废话!”这人刚刚还啰啰嗦嗦的和她说着话,怎么一会儿就要死了。
小狐狸精黑尾巴夹着,呐呐道:“可……可是……我救不了……我才修炼两百年……”怯怯的竖了两根手指。
“那谁能救?”九生问他。
他转了转眼珠道:“我们……狐仙娘娘可以救……他好厉害的。”
九生紧着眉头难以松展,又问:“只有他可以救吗?”
“我只知道狐仙娘娘很厉害……什么都能救,别的……别的……”他挠了挠耳朵,“就不知道了。”
九生低眉想了想,问他,“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多撑一会儿?”
小狐狸精转着眼珠想了想,“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九生抓着他。
他期期艾艾的抖了抖,抱着双手道:“好像……好像把我的内丹先给他,就能多活一会儿……”
九生看着他,眨了眨眼,慢慢松开他,替他整了整衣服,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狐狸精?”
他也望着九生,眨了眨眼睛,“姐姐给我取了名字,叫长欢。”
“长欢?长久欢喜?好名字。”九生对他和蔼的笑道:“那长欢你能不能借你的内丹给这位快死的哥哥用一用?”
长欢想了想,为难道:“借给他我好危险啊……我不能维持人形,你们要不还给我怎么办?”
“怎么会?”九生道:“我说话算话,只用借给他几日,等我找到救他的法子就立刻还给你。”又道:“不然我发个誓也行。”
“那倒不用……”长欢抱着手,耳朵抖啊抖的,“你……你只用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我就借给你。”
“什么事?”九生问。
他白嫩嫩的小脸忽然红了,低头玩着手指道:“你……你……你能不能嫁给我?”
九生一愣,看他扭捏造作的红着脸道:“我还没有试过和凡人成亲……你能不能和我成亲?”
九生眯眼看他,“你要和我成亲?”
“恩。”他点点头,“听说和凡人成亲和向凡人报恩是我们狐妖必经的道路,我想……我想……先试一试。”怕九生不同意又忙道:“就在这欢喜地里,成个亲就好,我就把内丹借给这个人,行不行?”
第90章 九十
“行不行?”小狐狸精可怜巴巴的望着九生,“就成个亲,让我试试是什么感觉就好……”
九生上下扫了他一眼,“只是拜天地?”
“对对对!”小狐狸精不迭的道:“就在这里拜天啊拜地那些……成亲的那些。”抱着双手也不敢往前凑,“我内丹很管用的。”
九生想了想,只是一个仪式而已,又是在这谁都不会来的鬼地方,还是要用人家那般重要的内丹,再看这小狐狸精傻头傻脑的,便点了点头,“行。”
“当真?!”小狐狸精溜溜的眼睛发亮。
“当真。”九生道:“你先救他一口气儿,我们就在这里成亲。”
“好好好!”小狐狸精直笑弯了一双眼睛,趴到榻上俯身嘴对嘴的刚昏迷的柳眉山渡了一口气,看柳眉山脸色缓了缓,又亲嘴儿渡了一口气儿。
听柳眉山呻|吟一声,趴下榻一脸羞涩难掩喜悦的对九生道:“好了,他暂时死不了了,我们……我们可以成亲了吧?”
“这样就行了?”九生俯身去看柳眉山,他眉眼紧皱浑身颤了一下幽幽吐出一口气,“柳眉山?柳眉山你听得见吗?”
他眉头微动,慢慢睁开眼对上九生的眼,虚弱道:“谁要成亲?”
看来那两口气儿还真管用。
小狐狸精在身后羞涩的动了动耳朵,低头说,“我……我要成亲啦。”
柳眉山这才把眼睛落在九生身后的小狐狸精身上,微微蹙眉道:“你……是谁?小狐狸精?”
“我叫……长欢。”他耳朵抖了抖。
“你要成亲?”柳眉山觉得只睡了这一会儿,怎么醒来多了个小狐狸精还要成亲,“谁要嫁给你?”他眼睛望望阿九,又望望里间的赵清方,谁要嫁给一只小狐狸精?
长欢耳朵抖啊抖的,伸手要指九生,“是……”
九生一把握住他的手,咳了一声,对柳眉山道:“是另一只小狐狸精,要借这宅子拜个天地成个亲,不重要。”和蔼的望着柳眉山,“你刚醒,就不要浪费心神了,好好躺着养养精神。”
让他知道了说不定又要搬出什么世俗之礼,男女大防了。
柳眉山望了她又望,望的九生心虚,他才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九生笑道:“你能醒过来多亏了这个小狐狸……小长欢,他帮了你也想让我们帮帮他,他一直想试试凡间的成亲,所以我要帮他去准备那些拜堂需要用的。”
“是吗?”柳眉山一瞬不眨的望着她。
“是啊。”九生端着笑。
柳眉山再看她一眼,才转开视线对长欢说了一声多谢,道:“需要我帮忙吗?”又看定九生。
“不用。”九生忙按住他,道:“你有伤在身,好好躺着就是帮忙了。”又怕他怀疑什么,又道:“再者,你留下帮我看着赵清方,他如今可是我们的大靠山。”瞟了瞟阿九。
柳眉山自始至终都看着她,她瞒了他什么,他看得出来,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好。”
“阿九来帮忙。”九生瞟了一眼阿九,推长欢出去。
阿九自是不愿意。
九生手指一动捻出一张黄纸符,之上朱砂红字——火。
阿九便吓得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眼睛后退了半步,咬牙切齿的跟着长欢出了去。
九生便让柳眉山好生躺着,转身要出门,手腕被人抓了住,转头是柳眉山一双深深浅浅的眼睛。
“我不干涉你做任何事,但你要清楚,绝对不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他慢慢松开手,趴在榻上道:“去吧,多加小心那只小狐狸精,再纯善也是修行千年的妖。”
九生微微一愣,锁着眉头走出了厢房。
阿九和长欢正在赵家大堂里点红烛,龙凤红烛,喜案供台一应俱全,那是阿九原本备下准备和赵清方成亲用的。
长欢小心翼翼的一支红烛一支红烛的点亮,亮堂堂的烛光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光彩熠熠。
九生过去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他,负在身后的指尖捻着一张黄符,喊了他一声,“长欢。”
他“啊?”了一声转过头来。
她忽然出手符咒瞬间贴在了他的眉心。
没闪,没躲,没反抗,他甚至都未反应过来,那符咒已贴在了眉心,他犹自疑惑不解的发愣看九生,“我……我……我怎么了?”
符咒上只是一个“降”字。
“没事,我只是一时手痒。”九生将符咒撕下,燃在指尖随口问他,“你说你才修炼多少年来着?”
长欢伸手挠了挠被她贴过符的脑门,困惑的道:“两百……两百多年。”
两百多年啊……
“真弱。”九生嗤之以鼻。
他担忧的耷拉了耳朵,问九生,“那……那你还要不要和我成亲了?”
“成啊,既已答应了你,我就会信守承诺。”九生道:“不过……”
长欢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我们要按照我们那的规矩来。”她将那燃符纸的手背在身后,指尖一错,那燃尽的符纸灰烬竟捻出了一条黑黑的细绳出来。
“好啊好啊。”长欢忙点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乖。”九生伸手摸了摸长欢的头,假装从袖子里掏出那黑绳,拉过他的手道:“我们凡间有句话叫千里姻缘一线牵你听说过吗?”
他点头又摇头。
“就是说两个要在一起的人就要用红绳绑着,这叫月老系红绳。”九生将那黑绳先系在自己的腕上,另一头又去系他的腕子。
他微微往后缩了缩,“可……这绳子怎么是黑色的?”
九生挑眉道:“一时之间找不到红绳,就凑合一下,你到底还要不要成亲了?”作势要松开他的手。
他忙道:“要的要的!”乖乖的伸手给九生。
“乖。”九生低头将绳子绕在他细白的腕上仔仔细细的系好,“这样我们就能成亲了。”将结打好,她手指一松。
那黑绳便在他的腕上化作灰烬,一吹而散。
长欢脸色一白,惊愣愣的看手腕又看九生,“这……这……这……”
“哦,没事,烧了而已。”九生随意道,拉着他的手到正堂上,“我们成亲吧。”
龙凤烛点好,几样简单的喜饼摆在喜案上。九生让阿九暂当喜娘。
阿九刚要张口,长欢忽然拉着九生问道:“你可是真心实意要嫁给我的?”
九生看他,对他笑了笑,“是啊,你帮我了,我自然真心实意帮你完成心愿。”
他握着九生的手,低头勾唇一笑。
窗外月圆高挂。
阿九简单的讲一拜天地喊了。
长欢认认真真的牵着九生跪拜天地。
二拜高堂却是不知该如何喊了。
长欢便道:“拜这圆月吧,月圆之夜乃是我受难之日,也是我重生之日。”
“恩?”九生听不太明白。
他已牵着九生对月一拜。
阴云缓缓遮月,令这院中暗了暗。
“夫妻交拜。”
长欢与九生对面而立,恭恭敬敬的一拜到底,唇角勾了勾。
再直起身,他忽然拦住了九生的腰,“最后一项了。”
九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一吻而下。
九生心里一惊,刚要抬手挥开他,廊外阴风大作,卷起一地落叶荜拨一声吹灭房中红烛,天际阴云蔽月,整个宅子猛地黑了下来,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只听院中阴风呼啸,屋顶青瓦动荡,吹的整个宅子战栗起来,脚下每寸青砖都在抖。
“怎么回事!”阿九大惊。
那灭顶的黑暗里,九生只看到眼前那一双赤红的狐狸眼,红似地狱之焰,眼尾勾勾,那极压抑极难耐的呻|吟就响在眼前,“啊……终于啊,终于得以新生了……”
九生心里咯噔一声,一掌挥在眼前那人胸前,他却毫无动摇,只是轻轻的捉住她的手,曼声笑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长欢?”九生看不清眼前人,那声音都和长欢不同了,比长欢成熟,比长欢……妖媚。
身前人打了个响指,龙凤红烛便爆燃而起,一瞬点亮大堂。
九生就看清眼前这人,抽了一口冷气,这人……和狐仙娘娘生的一模一样,那眉眼,那天山雪似的脸不差分毫,只他一袭黑发垂地,黑色的耳朵尖尖而立,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巴就垂在身后。
“你是……长欢?”九生惊的蹙眉。
“可不就是我吗?”他眯眼笑,紧紧搂着九生的腰,贴近她的脸,“该怎样感谢娘子真心实意的相嫁呢?不如……”他唇角一勾露出一对尖尖的牙齿,笑眯眯道:“不如就将娘子吃掉好了。”抓住九生的脖子伸舌轻轻一舔,张嘴就要咬上——
九生浑身恶寒,厉喝道:“跪下!”
眼前人手指一松,“噗通”跪下。
这一跪不止阿九,连长欢自己都愣了一下,愕然的看了看自己,顿时脸色一怒要站起身。
“跪着不许动!”九生握着手腕道。
他便“咚”的一声又跪了下去,“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震惊至极,恼怒至极,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根本起身不得。
九生站在那里擦了擦被舔过的脖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厌恶的道:“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狐狸千年成妖才得人形,你说你修炼两百年,怎么就已有人形了?要不是柳眉山提醒我险些就忘了这茬儿。”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长欢恼怒异常,不断的挣扎,眼珠一瞬赤红,伸了尖尖的手要来抓九生。
九生握着手腕喝道:“为奴不敬,打!”
他手臂忽然不受控制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自己的脸上,用力之大,尖尖的指尖一刹划破脸颊,血珠子珊瑚似的滚了出来,顺着下颚滑下。
他忽然想起那条系在腕上的黑绳,愣愣的看手腕,“那根绳子……降妖绳?”不会不会,他之前确认了不是降妖法器才让她系上的。
“我怎么会有如此高级的法器。”九生抬了抬手腕道:“只是一般降服灵宠的符咒而已。”
“降服灵宠……”
九生将袖子一点点挽好,道:“从这刻起,你就是我的坐骑了,老老实实,乖乖的报上你的家门来历吧。”
他一瞬抬头,赤红的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九生,“你以为区区一道降服灵宠的符咒就能制住我?”
“当然。”九生望着他笑道:“不然你站起来啊。”
他额头青筋暴跳,浑身挣扎的发抖,却跪在地上纹丝难动。
“我师父别的不行,这贴符一道却是极为管用的。”九生身后摸了摸他颤抖的耳朵道:“尤其是对你这样的畜生。”
他急的满脸通红,张口一口咬上九生的手。
九生快极的收回了手,“还敢咬人?掌嘴!”
“啪啪!”两巴掌落在自己的嘴上,他被自己扇的发懵,又急又恼,又疼,呲牙道:“你个区区凡人丫头胆敢戏耍我!可知我乃千年……”
“掌嘴!”
“啪啪!”又是两声脆响。
一旁的阿九听的心惊肉跳,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就见那嚣张至极的黑发狐妖跪在地上呲牙咧嘴的……哭了。
是哭了,他嘴唇红肿,脸颊带上,红着眼眶一珠一珠的往下掉眼泪,仍然怒道:“你个区区黄毛丫头居然敢这么对我!我……我可是躲过了天雷的千年狐妖……你们凡人卑鄙奸诈,无耻之极!”
九生便蹲下身去,捏起他尖尖的下颚,看他哭的可怜见的,问道:“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打你了。”
他扭脸躲开九生的手,很有志气的道:“休想!”
九生叹气,张口道:“那继续掌……”
“你问!”他很有志气的喝断九生。
九生便问道:“你究竟是谁?这……突然变成这样怎么回事?是因为和我成亲的缘故?”
他哼了一声,“我乃千年狐妖,且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黑狐妖,之所以是一副弱质少年的模样皆是因为一点点小失误,被我弟弟陷害所致,千年道行被禁锢了。不然你以为我会被那凡人所抓带回来?”他不屑的瞟了一眼阿九,“我是有意为之,故意被抓,为的就是来看看有没有凡人肯帮我解除禁锢。”
“所以你要和我成亲就是为了解除禁锢?”九生问。
“不然呢?”他眉眼眯眯的看九生,“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这区区凡人?我乃千年得道狐妖,只差我不愿意成仙而已。”
“哦?”听起来很了不起,九生便问:“那你和狐仙娘娘比呢?”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他还得叫我一声哥哥,你说呢?”
“很厉害啊。”九生道:“这么说来,那你的元丹也是可以救柳眉山的?”
长欢脸色一僵。
第91章 九十一
“你的元丹很厉害的对不对?”九生笑眯眯的伸手去拉他微敞的衣襟。
他只穿一件宽大的黑袍,手指微微一挑就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锁骨和胸膛,九生的手就要摸上去。
他忙一把抓住衣襟往后撤身,“你……你想干什么!”
九生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低声问他,“你说我要是命令你把元丹交出来给柳眉山,这降灵的符咒会不会管用?”
“你敢!”长欢怒目而视。
九生挑了挑眉,一副你觉得我不敢的模样,张口就要命令,“把你的……”
“闭嘴!给我闭嘴!”长欢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一脸的惊恐,“你们凡人太卑鄙无耻了!之前我们说好你跟我成亲,我给他保命一时!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松手。”九生在腕间一握。
他便乖乖的松回手,怒道:“你这摆明了是讹我!”
“讹你又怎样?”九生擦了擦被他捂过的嘴,“是你自己乖乖交出来?还是要我命令你交出来?”
他简直要被这小小凡人气哭了!掌中暗暗蓄着狐火,咬牙琢磨着能不能在她握上腕子命令他之前将她炸燃掉。
九生瞟他一眼道:“你最好别乱出手,你不知道一旦被我们这些区区凡人降服之后,生死就都是一体的吗?除非我死前解了符咒,不然我死,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掌中的狐火一灭,长欢不可思议的瞪着九生,他不敢相信!他才在这欢喜地被禁锢了几百年,凡人就已经进步的如此之快了吗?这种符咒都有了!
“少废话。”九生不耐烦道:“你既不愿意,那我只有命令你交出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长欢忙不迭的喊停,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我们……我们……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不需要。”九生断然道。
“需要需要!”长欢伸手抱住她的大腿,急道:“你不就是要救那个凡人小子吗?我可以帮你,我弟弟也是千年狐妖,他的元丹也很厉害!可以救那凡人小子!我可以帮你搞到手!”
九生想了想。
他又忙道:“我如今已经是你的了,你牺牲掉我只为了救那凡人小子未免也太可惜了,你想想留着我还有很多用处,比如我可以帮你逃出这里啊!反正我也要找我弟弟报仇,就把他的元丹给你好了。”
九生低眉看他,“你确定你是他的对手?”
他“啧”的一笑,“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九生简直太怀疑了,能被禁锢了形体法力修行几百年,还想报仇?
“你知道这欢喜地的来历吗?”他挑了挑眉问。
九生想起这和青山镇一模一样的欢喜地道:“不是那位狐仙娘娘为了留住那个新娘造出来的幻境吗?”
他嗤之以鼻的“啧”了一声,“先让我起来。”
“跪着说吧。”九生道。
他气焰一泄,撇嘴道:“什么幻境,这欢喜地乃是实地,真真实实的凡间土地,是我当初以境界和凡间隔开来的独立之地,乃是我打造出来给我那些狐子狐孙们的安乐窝,*窟。后来被我弟弟陷害夺了去,搞成了现在这种惨淡的小镇子,来给那个该死的凡间丫头住。”他随手一指道:“当初这里黄金为台白玉为柱,专门用来关押各地来的美貌凡人。”
九生看了一眼,道:“那你落到如今倒是罪有应得。”
长欢幽幽叹了口气,“这几百年我亲眼看着我那狐仙娘娘庙落败,我弟弟将这欢喜地搞得惨淡不堪十分的难过,发誓有朝一日让我重获新生我定要重振我这欢喜地。”
“原来这个鬼地方是你搞出来的……”九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让他莫名的头发发麻,缩了缩脖子道:“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去报仇帮你搞元丹。”
九生微微皱眉,“你不是很厉害吗?直接找上门就行了。”
长欢脸色难看了难看,动了动身子道:“暂时不行……我被他打伤时一半的修为都被他拿了去,如今我刚恢复,暂时打不过他。”
九生气息一窒,“敢情说了这么多你都是诓我呢?”打不过你跟我说个*蛋蛋的!
“我无半句虚言!”长欢恼怒道:“我只是暂时打不过,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柳眉山早成白骨了!”九生眯眼道:“我看就拿你的元丹来救人吧。”
“你急什么!”长欢抓住她的手,恼道:“我只是会稍微输他一点点,但我们可以用计谋啊,只要给我机会突然袭击,我十全十拿下他。”
“计谋?”九生蹙眉,“你那脑子会有计谋这种东西?”
“当然。”他一挑眉,拉着九生的手慢慢起身,看她没有让自己再跪着开心道:“我之前就想好了,只需要你的一点点小帮忙。”
“什么?”九生警惕的就他。
他瞥了一眼缩在角落不敢动的阿九,一抬手只见阴风一掠,阿九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昏了过去。
他这才道:“我那弟弟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的找适合那骷髅丫头的人来给她换皮,让她重新活下去。”
“换皮?”九生想起那房中堆着的一堆女人皮,顿时毛骨悚然,“他……剥了人皮就是为了给那骷髅女人换上?居然还有这种法子?”
“你一介区区凡人怎会见过这种法子。”他优越感十足的道:“你师父也未必知道,这种法子乃是大忌要遭天罚的,他之所以一直在这欢喜地不出去就是怕离开这世外之地就遭天罚。”
“所以呢?”九生皱眉,“你的计谋就是把他引出去然后利用天罚拿下他?”
长欢满怀深意的一笑,“不错。”
九生心里已经了然了,却故意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将他引出去呢?”
长欢抱着手笑,“这就要靠你了,他如今看中了你的皮囊,是一定会来抓你,得到你,好剥了你的皮的,你假装去自投罗网,再逃脱,一路逃出去,引他离开欢喜地。”
“好主意。”九生点头,又问:“那你为何不去引他出去呢?你突然恢复修为他一定会想要重新将你拿下的。”
长欢眨了眨眼道:“那太危险了,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不止是我,连你们也要一块完了,所以我必须要保证安全再最重要的时候给他致命得一击。”又道:“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明白。”九生点头,“反正我死了你也得死。”
长欢脸色一白,九生跨步出大厅道:“好好保护我。”
“那你要小心啊!”长欢忙跟了上去,“你想好怎么做了吗?流程呢?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
九生在院中略一顿步道:“将计就计,我会假意用自己去和狐仙做交换,求他救柳眉山,等他没了戒备心之后,你就制造些混乱将我趁机掳走,让他追着追出欢喜地。”
长欢想了想,“恩,这样不错。”
九生便抬步去厢房,长欢跟在身后,担心道:“你要去了可得注意……”
“嘘。”九生竖了手指,在房门外低声道:“不要让柳眉山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长欢不解。
“为什么?”九生自己都费解的想了想,“因为……他好像挺关心我的……”
“什么玩意?”长欢不解。
九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让他噤了声推门进了厢房。
厢房里静极,只烛火荜拨一跳。
睡着了?
九生放轻了手脚进去,却是一愣,快步到榻前,没人。
柳眉山呢?
她看这静极的屋子,没人,又进内室,赵清方还被绑在榻上,她快步上前问:“柳眉山呢?”
赵清方迷瞪瞪的望着九生道:“他……他走了。”
“走?”九生蹙眉,“走去了哪里?”
赵清方也不太清楚,吓了一跳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离开他就一个人出去了,我以为他是去看你们成亲了……”
九生松开他,眉头越蹙越紧。
长欢凑过来问:“他是不是自觉活不了多久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去了?”
九生心里乱糟糟的,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和他萍水相逢,虽然他是为了救她才受伤快死的,但自己也尽力救他了,他自己要走的,与她无干。她一向不爱声张正义,为善行事,但如今……她心慌意乱。
“你很担心他?”长欢看着她的脸色问。
“他要走要死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她竟有些生气,摸了摸乱跳的心口,她慌什么,乱什么……担心什么。
长欢觉得她奇怪至极,便问:“那我们还要不要按照计划进行了?元丹还要不要了?”
“要。”九生脱口便道:“就当是替天行道了。”还是生气,他不告而别是什么意思!在为她说他拖累生气?
这心烦意乱她从未有过,这让她更加烦躁,转身要出去看看。
长欢伸手拦住了她,他眉眼冷肃起来,盯着大开的门外,瞳孔微微发光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了?”九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什么也未看到。
他却轻笑着勾了唇角道:“我可爱的弟弟找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什么?”九生蹙眉,“狐仙找来了?还有多远?他怎么会……”
长欢眼睛红光一现,巨大的尾巴在身后摆了摆,对门外道:“果然是我能干的弟弟,居然这么快找来了。”
门外冷风一卷,吹的门扉哐的一声合上,哐的一声又弹了开,悠悠颤颤的晃开之时,门外便站了一袭白衣。
谢白就站在门外,阴冷的夜色下,白发白衣,幽幽的蓝眼睛,冷冷的睥着屋内,看到长欢时眉间微微一蹙,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长欢望着他,又望他身后的人,盈盈脉脉的笑了对九生道:“娘子,你好像被人给卖了。”
九生紧蹙着眉,直勾勾的盯着谢白身后的那人,他脸色惨白,眉间憔悴,宛若一抹快要消失在夜色里的幽魂。
柳眉山。
“我还以为他没出息的自生自灭去了,没想到他还有那么点出息。”长欢笑吟吟对九生道:“知道拿你我来换命,我说呢,我弟弟再聪明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啊,原是有人带路。”
九生慢慢握上佩剑,冷笑道:“倒是我小看他了。”
柳眉山站在门外,皱着一双眉对九生道:“不要动手九生,乖乖得过来不会有事。”
“哦?”九生慢慢将剑拔出,笑道:“乖乖过去被剥皮吗?”
长欢轻笑,“娘子,你和他想必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他如此的恨你。”
柳眉山蹙着眉望他,冷冷道:“不要拿九生当剑使,你们狐妖之间的恩怨自己了结,我也不需要你们这些妖怪鬼祟来救。”又望九生,“我说了过来。”又补道:“不会有事。”
九生笑着望他,对长欢低声道:“你找机会溜,按计划。”
拔剑就要上前。
谢白只是抬手一挥,冷风猛地席卷而来,九生便被卷的手腕一颤,佩剑瞬间脱手直飞到谢白掌中。
长欢刚要跑,谢白手腕一转,手中的佩剑寒光一闪“铮”得一声飞刺入长欢眼前的窗棂之中。
长欢便是被迫一顿。
谢白冷冷睥着他道:“大哥,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长欢盯着那犹自颤抖的佩剑,又望谢白,曼曼的笑了,“你又要对我动手了?哥哥我好伤心。”
第92章 九十二
“若不想动手你知道该怎么做。”谢白冷冷冰冰的道。
长欢慢慢的将插在眼前的佩剑拔出道:“你做这欢喜地的主人也几百年了,囚禁了我这么久,也该换我来了。”
谢白在门外冷冷一笑,“你如今不是我的对手,最好,不要逼我赶尽杀绝。”
“你不会。”长欢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剑,在剑吟之中笑道:“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哥哥的,不然当初你大可以直接灭了我的元神杀了我,你没有,你只是禁锢了我的修为关我在这欢喜地,这几百年也不曾为难我,我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谢白没有否认,只是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逼我动手,安安分分的待着不好吗?”
长欢蹙了蹙眉,“不好,我修行千年历劫历难可不是为了当一只什么都干不了的小狐妖缩在这里。”手指一动,将剑丢给了九生。
九生伸手接过,就听长欢道:“你趁机逃,保住命。”
长欢长袖一挥,卷起一阵冷风直将九生卷到身侧,伸手扣住她的腰。
九生一愣,便见他爪牙乍现,抓着她飞身冲出了房门,直朝谢白抓过去。
谢白抬袖一挥挡下他的手,指尖白爪一现挥手便要还击,却见长欢将九生往身前一带——
“小心九生!”柳眉山急喊。
九生只觉那一掌冷风扑面,心里咯噔一沉,长欢居然拿她当挡箭牌!
谢白还击回去的手指就硬生生收了回来,长欢趁机一掌挥出,直抓上他的脖颈,他只来得及疾步后退,脖颈之上就是一热。
谢白伸手摸了摸脖颈,一手红艳艳的血,幽蓝的眼睛便盯向了长欢。
长欢搂着九生便笑了,眉目艳艳,“我就说嘛,我弟弟很看重你的皮囊,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九生咬牙切齿,硬生生将命令他的话压了下去。
“放了她。”谢白甩了甩手指上的鲜血道:“不然我真会杀了你。”
“你居然又为了一个凡间女子要杀了我。”长欢眉目盈盈楚楚,装出一副可怜做作的样子,道:“我们兄弟千年的感情竟比纸还薄。”
“少废话。”谢白尖尖的手指带血,掌中燃起幽蓝的狐火,银发猎猎。
长欢默默回退了半步,盯着他对九生低低道:“你可不要死啊。”扬声对谢白道:“生什么气嘛,你既然如此看重她,我给你就是了。”长袖一卷,院中阴风大起。
直吹的柳眉山往后退了两步,睁不开眼。
便见一阵沙尘之中长欢将九生朝谢白一把丢了过来。
尘沙直扑谢白而来,谢白抬头一挡,只来得及伸手去接,堪堪将人卷到手中,抬袖挥开尘沙,眼前便黑影一闪,长欢就不见了。
九生只觉得昏头转向的就落在了谢白手里,刚要去摸佩剑,手被人压了住。
抬头就撞上疾步到谢白身侧的柳眉山,压着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她只是一迟疑,手中的佩剑就被谢白抽去,当啷的丢在尘沙之中,“不要惹恼我。”
他看了一眼尘沙渐息的茫茫黑夜,眯眼道:“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九生不知这话是对她讲的,还是对长欢,只恶狠狠的瞪了柳眉山一眼,道:“柳五爷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柳眉山望着她,慢慢收回手笑了,“我很久没有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九生一愣,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叫他……仿佛这个称呼她叫了很久很久,但又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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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白抓着她又回了那间布置喜庆的大殿。
这次却是没有讲她带去喜房和那个骷髅新娘在一块,而是将她关进了一件门窗紧闭的小室里。
没有捆,却是派了许多长尾巴的小狐妖守着她。
九生在小室里转了两圈,看了两次,发现但凭自己那几招毛脚功夫根本逃不出去,她无端端想起柳眉山来,那人看着她被关在这里,大摇大摆的跟着谢白走了!
想她好歹也为救他出过不少力,他居然这么翻脸不认人。
她有些气闷的在小室里又走了两圈,房门被推了开。
柳眉山端着饭菜站在门口,“饿了吗?”
还有脸来!
小狐妖送他进来又关上了房门,他便端着饭菜到桌前一一放下,一碗白米饭,一碟牛肉,一碟蒜泥鸡肉。
“这里没有什么吃的,只找到一些肉和米,你先将就吃一些。”他径直坐在桌前看她,“怎么?不饿?”
九生慢慢走过去,撑着桌子俯身看他道:“柳五爷这招过河拆桥玩的漂亮啊。”
柳眉山眉目吟吟的望着她,问道:“生气了?”
“生气?”九生笑了,“你为求自保卖了我,也是应当的,我犯不着生气,只是惊叹柳五爷之前的演技,简直感人。”
柳眉山依旧望着她笑,“先吃饭,吃了才好跟我算账。”
九生瞟了一眼那饭菜,“这是又和狐仙娘娘做好了交易,毒晕我好换皮?”
柳眉山摇头苦笑,“我说了不会有事,要不要我先试毒?”
“不必了。”九生看着门外来来去去的小狐妖,忽然眨了眨眼,靠近柳眉山低声道:“谢白很看重你?”
柳眉山挑了挑眉看她,“不要想抓了我威胁那些狐妖放你走,我只是谢白的一颗棋子,他们只会杀了我,拿住你。”
“是吗?”九生不太信。
“是。”柳眉山道:“在谢白心里只有谢素素可以威胁到他。”
“谢素素?”九生蹙眉,“就是那个骷髅新娘?她也姓谢?”
柳眉山拍了拍凳子让她坐下,“先吃饭。”
“我不饿。”九生拉了凳子坐得离他远一些,“你了解了多少?”
“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柳眉山也不勉强她,倒了热茶给她道:“我不知道你和那个长欢计划了什么,约定了什么,但是现在你要和他保持距离,一切计划作废。”
九生盯着他手里的热气腾腾的茶盏挑了挑眉,“凭什么?”抬眼看他,“你是在命令我?凭你?”
柳眉山心里郁卒,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还真是凭什么管她的事。
却仍是淡淡然的将茶盏放在九生手心里,他道:“我可以让你离开这欢喜地,只要你乖乖的待在这里。”
九生略略惊讶,“你?”
“我。”柳眉山对她这样的怀疑又好笑又气闷,低眉一笑道:“我有我的法子,你不需要知道也不用插手,只要你安安稳稳的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等着就好。”
“什么法子?”九生好奇至极,“不是要用我的皮来换吧?”
柳眉山抬眼看她,微微蹙眉,抿了抿嘴道:“九生,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这一点你要记牢了。”
他如此的郑重其事让九生一愣,随口道:“不然你能有什么法子?你手无寸铁,毫无用处。”
他眉眼一勾,望住了九生道:“我的用处你只是未曾领教。”
那话语莫名的让九生脸颊发热。
柳眉山近了近,看她道:“我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但我希望你清楚,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使手段玩心机,并非没有能力护你。”
他贴的太近,九生几乎看到他一根根卷翘的睫毛,胸腔里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忙往后撤了撤身子。
他伸手揽住看她的腰道:“如果你一定要借住别人来自保的话,那就依靠我吧,我不喜欢长欢,也不喜欢你那个青云师兄,他们都不适合你,以后不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九生心跳的厉害,只觉得耳朵发烧,不服气道:“你不喜欢,我喜欢,你以为你是谁?我爹吗?”
柳眉山眉头一挑,“你爹临死之前将你托付给了我,我要对你负责。”
九生惊的眯眼,“我爹临死之前将我托付给了你?”
“是。”柳眉山道:“不信你可以回去问你的长风师父。”长风要是敢说不是,他立即断了青山观的粮。
“你之前怎么没说?”九生狐疑。
柳眉山盯着她的一双眼睛,心里是气的,之前你没胆大到私自就敢跟人成了亲,还是一只狐妖。
“之前我不想给你负担。”柳眉山道:“我想让你做自己想做的,无需任何估计,但是现在……我认为你需要一个人来管束。”
九生微微眯眼,“那可真抱歉,我如今已经习惯了无法无天不服管教了。”
“没关系。”柳眉山极有耐心的道:“我们可以慢慢来,先从和那个狐妖保持距离开始。”
九生扣着他的腕子掰开他的手,道:“我要是说不呢?”
柳眉山也不躲,任由她扣着,“那我就只好让他从你眼前,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你想做什么?”九生警惕的蹙眉,“你不要坏了我们的计划!”
柳眉山轻轻一笑,抚着她的背让她坐好道:“我们?这个词我也不喜欢,你和那只狐妖没有丝毫的瓜葛,以后也不会有,你只要安安全全的待在这里就好,余下的事情不用担心。”坐直身子整了整衣襟,“乖乖的吃饭,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起身要走。
九生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起身恼道:“你说过绝不插手我的事情!”
柳眉山想了想转过身来,望着她笑了笑,“我是说过,我没有想要插手你的事情,我只是要将那些对你心怀叵测的人和妖怪解决掉而已。”
“你……”
“九生。”柳眉山打断她,“我不喜欢有人利用你,任何原因,任何人都不可以。”
第93章 九十三
柳眉山非常潇洒的出了门,留下九生一人在没有点灯的小室里呆了呆。
这人……是看上她了吗?
九生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找出一面满是灰尘的菱花镜,照了照,“是挺好看的……”他们青山观除了她师父就属她长的好看了,可是这也没好看到一见定情的地步啊,这柳眉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百思不得其解,坐回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拿了筷子,吃了保存体力。
米太硬,肉太老,勉强还行。
九生将饭菜吃的七七八八,又转悠到门口,看着小狐妖一点没减少,又愁眉不展的倒在了榻上,这她逃不出去可怎么按照计划引谢白出欢喜地啊?
也不知道长欢有没有想法子制造混乱。
她琢磨着琢磨着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看到许多不认识的人,一个个从她眼前走过,熟悉的,却叫不上名字,其中就有柳眉山。
柳眉山拉着一个英俊的男子指给她看,问她:“你还认得他吗?”
那人一身玄色正装,袖间飞舞着五爪金龙,仿佛翻飞欲出。
九生觉得眼熟极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人便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一句句问她:“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忘记我了吗?”
九生吓得手指一抓的醒了过来。
便先听身侧人“哎”了一声,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浑身一凛,喘息不定的抬手一掌挥手,身侧人便又“哎呦”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腕,苦笑道:“做什么噩梦了这么紧张?”
那声音熟悉,九生刚刚睡醒,惊魂未定,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张脸,眨了眨眼,将手抽了回来,“怎么又是你?”
“嘘。”柳眉山坐在榻边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笑的温柔,温柔的让她发毛,“怎么?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窗外又是冷月黑夜,那门大开着,冷风吹进来让她颤了颤,她竟睡过去了一天。
她手肘一弯便撞在他的胸口,直撞开他。
柳眉山生生受了,后退半步闷闷的咳了两声,捂着胸口苦笑道:“你还真不留情。”
九生翻身下榻,擦了擦嘴道:“没用匕首已经是留情了。”
“小声点。”柳眉山忙让她噤声,伸手来拉她,看她一身防备的架势,又收回手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走?”九生蹙眉,“去哪儿?去剥皮吗?”
“还真把我当敌人了。”柳眉山叹了口气道:“守着的小狐妖都暂时撤走了,我来带你离开欢喜地。”
“什么?”九生惊诧至极,快步到大开的门前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一眼,廊下寂静无声,空无一人,还真都撤走了。
她蹙眉回头看柳眉山,“你又算计了什么?”
柳眉山又气又想笑,“怎么我在你心中形象就这么差?我说了没事的,我自会带你出去,怎么你就不信呢?”
九生狐疑的扫他一圈,“之前为了保命出卖我们,如今你会如此好心?”
柳眉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上前拉她道:“先离开再说。”
九生挥开他的手,警惕的看他,“你先走。”
柳眉山心闷又无奈,便率先出了门。
九生看并无异样便跟着他出了门,一路跟着他七拐八拐竟是畅通无阻,顺畅的让九生心里不安稳。
是绕出了狐仙娘娘的大殿,九生远远的瞧见一圈一圈的大尾巴狐妖往殿里涌,又惨叫着被打跌了出来。
殿中异光乍现乍灭,惨叫声不迭于耳,好像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九生蹙眉看着那乍现的红光和蓝光,问柳眉山,“这是怎么回事?”
柳眉山头都没有回,拉她往前走,淡淡道:“狐妖之间的家务事,你不必担心,快些走。”
九生心里异样,愈发的不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跌出来的小狐妖顿了脚步。
“怎么了?”柳眉山回头问她。
她眯眼远远望过去,她似乎看到了长欢?
“是长欢和谢白再交手?”她问。
柳眉山皱了皱眉,“他修行千年,不会有什么事,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也轮不到我们凡人插手。”
九生想了想,刚要继续跟着柳眉山出去,却又见两道人影御剑而过,直落在大殿前,喝道:“就在这里!臭不要脸的狐妖快把我师妹交出来!”
九生心头狂颤,猛地转头就看见两道青色人影闷头闷脑的和小狐妖打了起来冲进了大殿。
柳眉山心里也是一沉,忙看九生,果然她蹙了眉,直勾勾的盯着大殿,还没等他开口讲什么,她已甩开柳眉山的手朝大殿追了过去。
“九生!”柳眉山只来得及叫她的名字,便见她毫不犹豫,毫不迟疑的冲了过去,手指便攥了紧,咬牙切齿的暗骂青山观的都是一群猪脑子!尤其那个青云!非将九生拖累死不可!
却是没有法子让九生独去,转头朝通向内殿的小路直奔而去。
九生冲到大殿前时,大殿里正闹哄哄的打做一团,正殿里异光晃人眼,就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做一团,快的分不清招式,一个个小狐妖嚎着上去又嚎着被打飞出去。
那两个青袍身影正消灭着小狐妖往里冲,一个正是青云,另一个瘦弱的身影却是清溪。
“狐妖!我师妹呢!”青云玩命的往里冲。
九生闪身过去扣住他的肩膀险些被他挥飞出去,怒道:“你怎么又来了!”
青云闻声转头,看见九生顿时一把抱住她,红着眼睛道:“师妹!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亏!”
九生看了一眼正杀进去的清溪急道:“我没事,快叫清溪退出来,我们逃出去。”
青云“哦”了一声,刚转头要去喊清溪,殿中忽然白光大盛,宛若光浪罩顶,晃的人一瞬闭目窒息。
便只听一声闷叫,一道黑影飞跌过来,撞在殿中红柱之中,闷闷的落地。
那冷冷的声音便在让人全盲的白光之中道:“想逃?到我这欢喜地一个人别想逃。”
九生暗道坏了,在白茫茫的光中抓住青云就想退出大殿,便觉冷风呼啸,身后的殿门哐当一声死死的关了住,震的她脚底一阵发麻。
有人在身侧闷咳着笑了,“娘子,你这是演得哪一出?你不是卖了我,跟你那个小白脸凡人逃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舍不得相公我吗?”
长欢?
那白光渐渐消退,九生眯眼看清倒在身侧红柱之下的黑袍人,可不就是长欢吗。
“我卖了你?”九生蹙眉,“你什么意思?”
长欢被打的伤痕累累,口吐鲜血,靠在红柱上喘息不定,一双冒红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九生,“我什么意思?要不是你和他串通好引我过来,我至于如此?你还有脸面问我什么意思!”
“我引你过来?”九生蹙眉,忽然想起了柳眉山,他说的他有法子,难道就是这个法子?
“还装傻!”长欢气急,撑着红柱起身怒气腾腾的瞪着九生,“亏我之前还怕你有危险,看到是你毫不怀疑就跟你过来!你们凡人没一个好东西!”
九生被他骂的莫名其妙。
青云听不下去了,怒道:“你们狐妖才没一个好东西!窝里斗就不要扯上别人!”
长欢严重红光已燃,伸爪冲了过来,一掌拍开挡在九生身前的青云,一把抓住了九生的脖子。
九生刚要出手,便听他极低极快的道:“你掩护,让我逃,引他出去。”
九生一愣,他已伸手扣住九生的肩膀就要将她拎起来朝谢白丢过去,九生心里一串的骂娘,又来!
还没待她冲长欢手中脱出去,眼前白光一闪,抓在她肩膀上的手就重了重,她被生生的按了下来。
抬头就对上那双蓝似寒潭的眼睛,谢白幽魂一样的已站在了眼前,抓在长欢的手上将她压回了地上,“还想逃?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蠢?大哥。”
长欢的吃惊转瞬即逝,盯着那双眼睛慢慢笑了,“我当初若是不蠢到一心一意信任你,也不会中了你的计,毁我千年修行被你囚禁至此。”他慢慢的握上谢白的手背,眯眼道:“这次,你不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九生只觉得肩膀一烫。
“你……”谢白脸色微变,想抽手却被长欢死死的抓着。
掌中燃起幽幽的火焰,长欢一字字道:“你不放我走,我拼了这千年修行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九生心中暴起,却被抓的动弹不得,怒道:“你们要死要活不要拖上我!”
青云要冲过来,长欢一眼扫过,冷冷笑道:“今日,大家一个都别想逃!要死一起死!”便要炸起狐火。
却听大殿之外,殿门之外,有小狐妖急急慌慌的拍门大喊:“狐仙狐仙!不……不好了!那个凡人抓了谢姑娘逃出了欢喜地!”
谢白脸色大变,长欢心头一动眨眼的瞬间便松开了手,谢白在一瞬之间急掠到殿门前,抬袖一挥,殿门哐当而开,尘土飞扬,他急问:“你说谁抓了素素?现在在哪儿?”
小狐妖吓的缩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就……就那个姓柳的凡人,抓了谢姑娘逃出了欢喜地,我们不敢……不敢追出去,就先来禀报狐仙了……”
“废物!”谢白一巴掌挥的殿门碎裂,在尘屑之中一刻都没有耽搁的冲了出去。
长欢挥袖扇开那尘屑,掩了掩口鼻,眨了眨眼,“看来不用一起死了。”扭头看九生,道:“你们凡人果然奸诈卑鄙,惯会算计人。”
九生肩膀被烫出一片水泡,气的只恨不能搞死他,却听清溪在身侧说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九生问。
清溪脸色白了白道:“师父说不许柳公子出事……”
九生压下火气,看了一眼长欢,握住手腕道:“追出去,护着柳眉山。”
长欢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倾,抓着九生急道:“我已受重伤!会死的!”
“死也要护着。”九生冷笑道:“必要的时候和你的弟弟继续同归于尽去。”
第94章 九十四
九生和青云清溪追出欢喜地,从壁画中一坠而落时,天际一道闷雷正劈在狐仙娘娘庙门前,轰隆的一声响,天神震怒一般,吓的九生一哆嗦。
便听长欢在庙门外笑得阴险道:“你不是要救你的素素吗?怎么不出来了?”
九生拉住要冲出去的青云和清溪,偷偷的猫在密道门口往外瞧,只瞧见谢白站在庙门之内,长欢和柳眉山压着谢素素站在庙门之外。
暗暗的夜空之下又是一记闷雷劈下,直劈在谢白脚前一寸的庙门外,黄土上,尘土飞扬,谢素素被晃的一声惨叫,谢白就被逼的往后退了半步,咬牙道:“放了素素!”
“好啊。”长欢眯眼笑,“你出来我就放了她。”
“长欢!”谢白银白猎猎,手背攥出了青筋,一字字道:“你放了她,我可以放了你,从此之后只要你不进欢喜地我绝不干扰你。”
长欢“啧”的笑了,伸手摸着谢素素干枯的发道:“我之前是这么求过你,但你不肯答应我,现在,我也不答应了。”抓着谢素素的头发一扯,扯的她白骨咯咯作响,低低惨叫,扯的谢白浑身发颤脸色发白。
长欢道:“你不是那么爱她吗?爱到不怕天谴也要留她在身边,那你就出来救她啊,不然我会在你面前一点一点将她拆开,挫骨扬灰,到时候我看你还能怎么留下她。”
谢素素低低哭着,对谢白道:“谢白你不要管我了,我本是该死之人,让我走吧……”
“什么该死什么不该死!”谢白陡然打断她,“你就该留在我身边!”
“啧啧啧啧。”长欢咋舌感叹道:“真是深情的感人,当初你为了她对我动手,这百年已过,你竟还是如此一往情深,难得实在难得。”他握上谢素素的手腕,轻轻一动。
谢素素顿时惨叫。
那一截白生生的枯骨手腕就被他生生折断握在手中。
“长欢!”谢白一步便要跨出。
天边闷雷劈下,谢素素厉声道:“站住谢白!”他生生的又被逼回了庙中。
“不要过来谢白……”谢素素浑身发颤,不知是疼还是怕,只是不住的道:“不要过来谢白,让我走吧,让我走吧……”
柳眉山蹙了蹙眉,拨开长欢去握谢素素的另一只手,低低对长欢道:“我答应过她,留她全尸。”
长欢挑了挑眉,盯着谢白压低声音回道:“不让他心疼,怎么逼他出来,怎么救你的九生?”
柳眉山却是没有说话。
青云猫在九生身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握剑,低低骂道:“变态啊,死人都不放过!”
九生忙去捂他的嘴,却已是来不及。
谢白一瞬回头,幽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了过来。
九生心中骂了一声娘,将青云往密道一推,“不要出来,趁机逃!”拔剑冲了出去。
果然谢白一团狐火炸在她之前待过的地方。
九生心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不和自己在一块儿青云和清溪绝对逃得脱,便扎头就往庙外冲,却是始终不及谢白快。
只见谢白白影一晃就冲到了眼前,九生挺剑挥出去,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手里,这样她一定会沦为人质,拖累了柳眉山他们。
便拼着会的招式一股脑全使了出来,皆被谢白白袖招展一一挡下。
柳眉山在庙外急喊一声九生。
谢白尖尖的指尖捏住她的剑刃,脸色阴寒冷喝一声:“找死!”掌中狐火一燃,抬手一掌朝她拍了过来。
她松手后退已是来不及,心念电转便想合身扑上去,拼着受他一掌拖他滚出庙中,却在那幽蓝的烈掌拍到眼前,她要抱上去时眼前人影一闪,有人飞身扑来,在她身前惨叫了一声,抱着谢白直滚出了破庙——
“师兄!”她拔腿要冲出去。
便见一记晃人眼目的闪电直击而下。
她双眼一盲,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有人惨叫一声。
她手脚在一瞬冰寒,在闪光之中奔出破庙,尘土飞扬之中看到谢白将青云挡在身前,生生挡下了那一记闷雷。
“师兄……”青云整个脊背皮开肉绽,青烟弥漫。
九生脑子轰的一声,一把握住手腕厉喝道:“杀了他!”
长欢便觉身子一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飞身上前,伸手去抓谢白的天灵盖。
谢白慌忙之中丢下青云,抬掌挡下,听着天际闷雷滚滚,又要落下,便慌急的想要退回庙中。
九生急掠到柳眉山身前一把抓过谢素素喝了一声:“谢白!”将谢素素往谢白脚步一推,一纸黄符贴了在了她的眉心,“急急如律令,引!”
黄纸符上的朱砂字红光一现,赫然是——引雷诀。
黑茫茫的夜空之中闪电如银龙,闷雷似重鼓,穿过阴云轰隆而下,直劈谢素素!
谢素素只来得及抬头一挡,那惊鸿白练直劈而下——
“素素!”那闪雷将谢白的脸色晃的雪白一片,他在那一瞬间合身扑在谢素素身前。
一阵轰隆巨响,炸在眼前,白光大作,尘土飞扬,脚下的地面震震轰轰。
柳眉山伸手拉过九生抬袖挡在她眼前,她只在白光之下听到一声闷叫和谢素素鲜少凄厉的惨叫:“谢白!”
眼前一阵阵发花,她在触到谢素素的白骨之时便觉眼前发黑,一幕幕记忆蜂拥而至,在脑子里如决堤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
她撑了又撑,终是撑不下去一头扎在柳眉山的怀中,昏迷之前只来得及道:“救我师兄……”
那记忆便将她吞噬——
黑,黑极了。
这夜里无星无月,只天际一道道闪电一声声闷雷一下一下的照亮半壁天空。
她在这空茫的夜里睁开眼,看到了一只白毛狐狸在雷电之下急奔到一间庙宇禅房门前,一头撞在了漆红门上,咚的一声。
那庙中灯火晃了晃,有人在内问:“怎么了?”
那声音……是谢素素的?
庙门便被打了开,一个小丫鬟探头瞧了一眼,呀了一声道:“小姐是一只白毛狐狸,好像快死了。”
一记闪雷劈在庙宇之上。
房中人影晃了晃,一袭素色的裙摆落在了门槛前,有个女子到门前,垂下头来瞧,乌黑的发青烟一般垂了一地。
“小姐快进来,这雷怪吓人的。”小丫鬟忙来扶她。
她素白的手指伸出来轻轻的摸了摸那小狐狸的头,“真可怜……”蹲下身子,轻轻的将那白毛狐狸抱起。
雷声轰隆。
白毛狐狸惊吓至极在她怀里唧唧的叫了起来。
她忙轻轻的抱着它,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扶它焦黑的容貌,温温柔柔的道:“不要怕,不要怕,只是打雷而已。”
她怀里的白毛狐狸忽然动了动,她又忙安抚它道:“没事的,在这儿躲一会儿就好。”
那雷声似要灭顶。
她抱了狐狸转身进屋。
小丫鬟忙道:“小姐脏得很,快不要抱它……”伸手要去接。
那女子低头摸着狐狸道:“你看,它在看我。”
白毛狐狸黑溜溜的眼睛果然在看她,她便弯了眉眼笑道:“你好,我叫谢素素,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是谢素素……
那这记忆……是谢素素的记忆吗?那只狐狸是……谢白?
九生在禅房之外,听屋内人轻声软语的笑道:“你没有名字吗?那我叫你小白好不好?”
“小姐,你平日里捡些猫猫狗狗就算了,这狐狸又脏又丑,快丢了吧。”
“胡说。”谢素素笑道:“小白说不定是在渡天劫的狐仙呢,你没听过,千年狐妖一朝渡劫得道成仙的故事吗?说不定小白是要做狐仙得。”又低头摸了摸那缩成一团的白毛,“是不是啊小白?”
那白毛狐狸动了动。
小丫鬟咧嘴道:“小姐你就是话本子看多了,什么狐仙狐妖的,难不成它还会得道之后化成美男子来向你报恩吗?”
“说不定啊。”谢素素抿嘴笑道:“小白啊,你以后要是成仙了可要向我报恩啊。”
闷雷轰隆。
她怀里的狐狸溜溜的看她。
便是那一夜闷雷,白毛狐狸在她怀里躲了一夜。
是在第二日醒来,谢素素发现怀里的白毛狐狸不见了。
小丫鬟取笑道:“我就说狐狸最没有良心,八成是自己跑了。”
谢素素忧心忡忡,担心道:“可别再受伤了才好。”
门外雨过天晴,门外有人敲门。
小丫鬟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白袍银发,面貌似天人的男子,好看极了,好看的生生将她看愣了。
“谢素素呢?”那男子问。
小丫鬟愣愣的醒悟,忙喊了一声小姐。
谢素素便到门前来,那男子冷若冰霜的眉眼望见她便极轻极淡的笑了。
“公子是?”谢素素微愣。
那男子望着她,认认真真的道:“我叫谢白,是来向小姐报恩的。”
这就是谢白和谢素素的初遇?
那画面在九生眼前一幕幕闪过,走马观灯一般,从初遇到相爱,再到……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九生听到有人在哭,似乎是谢素素。
她哭的厉害,一声一声的在求道:“爹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骗我!你答应了同意我和谢白在一起,我才带他来见你,你竟对他下药……”
一声耳光响亮。
九生慢慢睁开眼,看到谢家的大厅之中,一桌酒席未动,谢白倒在桌子上,谢老爷脸色铁青的坐在桌前,盯着跪在自己眼下的女儿,气道:“他是个妖怪!你是被他迷了心窍,还想要嫁给他!若不是我今日施计迷晕他,指不定哪一日他发了妖性害了我们全家!”
“谢白他是个好人,他不会……”
“他是只妖怪!还好人?”谢老爷命人将谢素素拉回房中,命人将谢白捆了送上道观请法师灭了他。
谢素素便挣扎开,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哭道:“爹求你放了谢白!放了他吧!他从未害过人,他一个人都没有害过……”
她哭的厉害,一哽一哽的道:“爹你放了他吧,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嫁,你让我嫁谁都可以,我绝对不再和他来往,你就放了他吧……”
那梦里她就一直在哭,从将谢白捆了送上青山观,到她披上嫁人坐上花嫁,她哭的难过至极,她在花嫁之中看着眼泪落在手背,低低的对自己道:“谢白,我们下一世再见吧。”
第95章 九十五
那之后谢白一身白衣带血的冲进来,身后跟着救了他的长欢。
之后的画面闪的飞快,谢白将新郎一年杀尽,将谢家满门杀尽,高高的悬在门前的大柳树上。
他带着谢素素回到欢喜地,为了留住她的魂魄不离体设计夺走长欢的一半修为封在谢素素体内,才得以让她魂不离体。
九生听到锣鼓喜乐声,在那欢喜地中看到壁画上的狐狸迎亲队伍。
柳絮飘飘的长街之上,一对对身穿大红衣的迎亲队,人面狐尾,锣鼓喧天,却个个面如死灰。
谢白将谢家人的尸体全部带回欢喜地,安置在喜堂之中,按照凡间的习俗,风风光光的将谢素素迎进了欢喜地。
谢素素坐在轿中低低的哭着,她的压抑而伤心。
谢白抱她下轿,她羸弱的手指抓着谢白的衣襟,在他的胸口哭着,轻又弱的对他说:“谢白,让我死吧,让我跟我的家人一块死吧,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不怪你,但……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
谢白抱着她在那喜乐之中一步一步跨入大殿,紧抿的唇,轻轻道:“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吗?
九生看着他们入殿,听着那喜乐之下谢素素低低的哭声,无法感知到谢素素的心情该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她的爱人杀光了她所有的家人,她们终于在一起了,那喜堂之内坐着的却是她父母的尸首。
她该恨谁?又能恨谁。
那喜事之后她每日都在哭,谢白对她好极了,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但她终究是已死之人,魂魄虽被困在体内,肉身已死。
她就那样一日日的腐烂枯萎下去,为了减轻她的痛苦谢白每日都会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她,但她依旧在一点点的腐烂,从长尸斑开始,全身发绿发黑,到七窍开始出血,先从指甲开始烂掉,每一寸皮肤在她眼底下腐烂,在眼珠子开始坏掉之时,她逃过一次。
她想死在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不在谢白眼前,只要能死。
她逃出了欢喜地,却被青山镇的百姓围堵在了狐仙娘娘庙前,她不人不鬼,他们喊打喊杀。
谢白在那个时候追出来护住了她。
那一次她差点害死谢白,天雷之下谢白几乎被击的心肺俱裂,她不是强势之人,她性子柔软,狠不下心来。
她带着谢白逃回欢喜地,终于还是没有逃掉,那之后她也没有再逃过,因为这天地这样大,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她存留。
等她彻底变成白骨时,她已经死了心。
却没料到谢白为了她,想出了用年轻女子的皮囊来给她换皮的法子。她从来不想害人,却无力改变的害死了很多人。
她夜夜啼哭,她求谢白让她死吧,让她死吧……
那画面一晃,九生忽然看到了柳眉山。
柳眉山站在内室之中低低对她道:“你帮我救了九生,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解脱。”
她便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当人质跟着柳眉山出了欢喜地……
欢喜地外电闪雷鸣,她问柳眉山,“你只是要救那位姑娘对吗?你不会害死谢白是吗?”
柳眉山点了点头。
闷雷滚滚过耳,惊的九生浑身一颤。
便听有人一声一声的在喊她,“九生,九生你听得到吗?”
那声音……熟悉至极,仿佛听了无数次,也是这黑茫茫的记忆里,也是这个声音,喊她,“九生,九生快醒过来吧……”
为什么会这样的熟悉?
她想不起来,便听那黑茫茫的虚空中有人冷冷清清的跟她说:“你想记起来吗?记起来你忘记的东西。”
是谁?
她问。
那声音依旧冷冷,“我也不知我是谁,我曾经是宋芳州,如今……是你。”
是我?
九生听不明白。
那声音继续道:“你把我放出去吧,让我离开你的身体你就能记起你忘记的那些事情了。”
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她始终听不明白,想要再问,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冰冰凉的让她浑身一颤。
之前那个声音又开始叫她的名字,“九生,不要沉溺在别人的记忆里,快醒过来,快点醒过来……我很担心你。”
他捧着她的手,又说:“你不是要救你师兄吗?你快些醒过来救他吧,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就将他埋了……”
他絮絮叨叨啰嗦极了,从师兄讲到师父,讲到要拆了青山观。
九生烦的厉害便吐出一口浊气,浑身一颤的睁开了眼,正撞上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疲惫不堪的。
她还未彻底清醒的瞪着眼前这人,便见他先是一愣随后便如释重负的笑了,握着她的手,将脸贴在她的手背之上松出一口气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就不该让你碰谢素素……”
柳眉山……
九生头疼的厉害,那些记忆画面还在她脑子里浮浮沉沉,她伸手压了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里……”
“是青山镇,已经安全了,没事了。”柳眉山忙问:“你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九生甩了甩脑袋,看四周,是在一间屋子里,除了她和柳眉山谁都没有,“我师兄呢?”她问,“谢白他们呢?”
“你师兄被长风带回了观里。”柳眉山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再躺一会儿,“你昏迷之后长风就赶到了,谢白和谢素素死了,长欢为了躲你师父躲回了欢喜地。”
“死了?”九生被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弄的恍然。
“死了。”柳眉山轻描淡写的道:“谢白遭天谴雷劫死了,谢素素求长风解了她身上的禁锢,解脱了。”
九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坐起身又甩了甩脑袋,重复,“都死了?”
“恩。”柳眉山扶着她,“已经没事了。”
“那我师兄怎么样了?”九生问。
柳眉山略微一顿,放缓了语气道:“他……大概是好不了了。”
九生瞬间抬头看他,“好不了了?什么意思?”
“他受了天雷。”柳眉山道:“长风一定会尽力救他的。”
九生便翻身下榻,飞快的穿好鞋子。
柳眉山知道拦不住她,也没有拦,取了披风搭在她身上道:“我去雇马车,天冷你不易骑马赶路。”便出了房门。
不多会儿马车便停在了门外。
九生一时也无处找马,便上了马车。
一路心急如焚的赶回了青山观,直冲到长风的门前,就看见大开的房门,师兄们皆都站在那里哭。
她的一颗心一瞬之间悬到了喉头,是压了许久才发出声音,“师兄他……伤得很重吗?”
清溪小声哭了起来,“师父说……师父说青云师兄不行了……”
她四肢开始发麻发僵,在门外站了半天,听到长风在屋里叫她,才惊愣愣的回过神,一步步的踏进去。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站到榻前看到面如死灰的青云之时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怎么会?之前青云还嬉皮笑脸的跟她说话,怎么就……不行了?
不不,她觉得一定是师父吓唬她,让她下次再不敢偷偷跟着青云下山除妖。
长风拍了拍她的肩膀,惊的她浑身一颤,便听长风道:“他想跟你再说两句话。”便起身往屋外走,一壁问道:“柳眉山呢?”
九生听着他走出去,垂眼看着缓缓睁开眼的青云,他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指,虚弱的勾着嘴角笑了笑,说:“我死了你可别哭啊……”
那声音虚弱极了,虚弱的九生眼眶一瞬就红了。
青云便忙道:“别哭别哭……我就怕看到你哭了,这样我怎么安心走。”
“走什么走!你要走去哪里?”九生抓住他的手,蹲下身子在他眼前道:“师父那么神棍,一定会有法子救你。”
青云虚弱的笑了笑,“我觉得这次大概真的要死了……”九生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极喘了几口气道:“别说话,我怕时间不够了,有些话怕没有时间跟你说了。”
九生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让他慢慢喘息,听他道:“我死了以后你要听师父的话,不要学那些刀刀剑剑了,我不能护着你太危险了。”他握着九生的手,自己先忍不住红了眼睛,“我本来准备了好些话要等咱们解决了青山镇的事回来后跟你说的……”
“你说,我现在听着。”
青云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我都要死了,只希望你不要哭,不要难过,偶尔想一想我就行了。”
“师兄。”九生忽然叫他师兄,“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了?”
青云看着她笑了笑,“你知道就行了。”
“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九生问他。
他握着九生的手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看了又看,笑笑道:“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来着。”
“愿意。”九生道:“只要你不死,我就愿意嫁给你。”
青云呆愣愣的抬头看她,眼泪一闪一闪的就掉了下来,没出息的抱着九生哭了起来,哭的悲伤又难过,哭的一阵猛咳一口血吐了出来。
“师兄!”九生忙扶住他,他已是昏了过去。
伸手在他的鼻尖,九生的手指一瞬冰寒僵了住,气息全无……
她转身跑出房门急喊:“师父呢?快叫师父过来!”
长风在回廊下和柳眉山说话,看到她脸色惨白的跑了出来吓了一跳,忙扶住她问:“怎么了?青云不行了?”
九生拉着他的手,抬头那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让柳眉山心里揪了揪。
就听她声音都发颤的道:“师父救救他,救救他……”
长风脸色也难看至极,扶着九生极无力极无力的叹了口气,“为师无能……”
九生就那么在他眼前掉了眼泪,忽然想到什么忙问:“之前柳眉山快死的时候是长欢给他渡了气,他就暂时没事了,那师兄是不是也可以?”
长风想了想道:“青云是受了天雷,应该不行……”
九生便有些发愣,“或许……或许呢?我们可以试一试?”
长风便锁着眉不讲话了。
九生心里着急,见长风不答,便道:“我去找长欢来试一试,也许,也许就好了!”转身要走。
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她一回头就瞧见柳眉山是眉头深锁,一双眼望着她,问:“青云死了,你很难过?你……爱上他了?”
他问的莫名其妙,九生有些发恼道:“我自醒来就是师兄带着我,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一个外人怎么会懂!”甩开柳眉山的手。
柳眉山被她甩的后退了半步,道:“不要去了。”他锁着眉头,抿了抿嘴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只金玉的小匣子递给长风,“你不是说谢白的千年元丹可以救他吗?快些去救他吧。”
长风看着那微光蒙蒙的小匣子又惊又无语,“可是你……”
“我没事。”柳眉山抬头看九生,道:“青云不会死的,你放心。”
九生愣愣的看那小匣子,又了柳眉山,伸手要去接,又想起什么问他,“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恩。”柳眉山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你忘了,我出卖你就是为了保命吗?我帮谢白抓到你和长欢,他自然救了我的命。”
九生便伸手接了过去,塞给长风喜道:“是不是师兄就没事了?”
长风看着手里微微白光的匣子,看了一眼柳眉山,忍不住叹了口气,“算我欠你一条命。”
柳眉山望着九生喜难自掩的笑,也跟着笑了笑,“你不欠我,是我心甘情愿,想要这么做,我不是为了他,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的九生。
长风便收了匣子,说了一声多谢,转身急急去了房中。
九生跟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柳眉山,“多谢,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全力相报。”
那回廊下起了细细的风,吹的九生发丝扫在脸颊上,她唇角还带着笑,是打心底里在开心。
柳眉山也开心,他伸手将她的碎发捋在她耳后道:“我没有什么需要你相报的,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96章 九十六
九生在门外等了一天一夜,在太阳照上脚下的石阶之时房门终于开来,她回头看见长风挂着疲惫的笑对她招手。
她腿都坐麻了,起身时差点绊倒,被柳眉山扶了一把,忙过去,悬着一颗心往室里瞧,问道:“师兄他……”
“没事了。”长风笑的如释重负,推了推她道:“醒了,急着要见你,你去见见他吧,少说几句话,他身体虚的很,让他多休息。”
没事了没事了。
九生悬着的一颗心晃悠悠的,等进去看到青云躺在榻上对她笑时才稳稳的落地。
他脸色苍白着,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冲她傻笑。
九生蹲在榻边,小声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还在傻乐,声音哑哑的道:“师父说我不会死了。”
九生熬的眼眶发红,被他的傻乐逗笑了,“师父有没有说你会功力大增,长生不老啊?”
青云傻乐的直冲九生笑。
笑的九生看不下去,“行了行了,你快好好休息,不要不小心再死了。”伸手拉了拉他的被子。
他一把抓住了九生的手,傻乐着问:“那你之前答应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九生一愣,“什么话?”
他笑容黑了黑,不高兴的扯着九生的手道:“就是你说我只要不死你就嫁给我那些话。”
九生唇角的笑容僵了僵。
他又忙问:“不会是我临死之前你说着哄我死得瞑目的吧?”
九生笑了笑,将他的手放在被子里道:“你先休息,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再谈这件事情。”
“不行。”青云死抱着九生的手,“你一转脸又给忘了,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
九生眨了眨眼,听他认认真真严严肃肃的问自己,“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啊。”她轻声道。
“那你愿意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吗?”他问九生。
九生看着他亮晶晶的眼,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他紧张极了,急切的看着自己,等着她回答。
九生刚一张口,他又忙道:“等下等下!你先不要回答我,万一你要是拒绝我……我会受不了,你再想一想,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再答我。”不松开了九生的手,又不放心的问:“你有别的喜欢的人吗?”
九生想了想,莫名想起了柳眉山之前跟她说过的话,问他,“哪种喜欢?”
“男女之情。”青云严肃的问:“想嫁给他那种。”
九生道:“没有吧……”
青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她道:“那你……既然没有别的心上人,能不能嫁给我?”他小心翼翼看着九生的脸色,又忙道:“我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全是当真的,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师父带你回来时,你睡在马车里,是我将你抱下的马车,你那时昏昏迷迷的防备着所有人,还张口咬了我……”
九生看他手指越抖越厉害,说话越来越紧张,好笑问道:“你从那时开始喜欢我?因为我咬了你?”
“不是不是。”青云紧张的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表达,费力道:“就那时候师父把你交给我照顾,我以为你傻了,总是睡,喂东西就吃,跟个小狗一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觉得……”他有些着急,“有一次我有事下山一天让清溪帮忙照看你,等我晚上回来发现你缩在角落里一天都不肯让清溪靠近你,我心里又气又着急,想着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你只肯亲近我……虽然你后来醒了就不怎么亲近我了……但是,我喜欢你亲近我,我喜欢照顾你,我……”
他紧张的语结,“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九生看着他,轻轻笑了,“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还在昏迷时青云毛毛躁躁的照顾着她,她醒了之后青云每时每刻不在身边担心她再睡过去。
长风不许她学法术和武功,因为她喜欢青云就每夜偷偷带她到后山教给她,她的佩剑是他入门的第一把剑。
他那样粗心大意的人,却记得她爱吃的,不爱吃的,每次下山捉妖只要她喜欢,就会偷偷带上她,又时刻担心她受伤,她走丢。
这些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青云紧张的看着她,“那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他那样望着九生,让九生发愣,无端端的觉得熟悉,无端端的想起一个人,她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只记得他也这么望着她过,少年的真挚,认真而紧张,他在她梦里出现过,身穿五爪金龙的玄衣,拉着她问,九生你不记得我了吗?
莫名的她觉得她该记得那个少年。
“九生?”青云紧张的喊她。
她便低头对他笑了,轻声道:“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
他一愣一喜,“那你……”
“我愿意嫁给你。”九生笑了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青云就那么愣了住,呆呆的看九生,忽然起身一把抱起了九生,惊的九生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你才刚好!”
他却傻乐的抱着九生恨不能转几圈,力气不足只得抱着九生乐呵呵的笑着,“我现在就娶你!我们现在就去跟师父说!”又道:“你可不能反悔!”
九生被他抱的生怕他支撑不住的摔了,抓着他的手臂道:“你先放我下来。”
“我不。”青云抱着九生,和她离得那样近,近的自己的心肺都要跳出来,止不住的笑道:“我怕你反悔了。”
九生想挣开,房门吱呀被人推了开。
清溪在门口低低“呀!”了一声,惊愣愣的捂着脸转过头忙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九生忙挣开了青云,青云竟是难得的脸红了,问清溪道:“师父呢?我有一件大喜事要求师父成全。”
清溪背对着他们捂着脸,怯怯道:“师父他现在在忙……”
“忙什么呢?”青云只觉浑身充满了力气,什么都好了,“我去找他。”
“不要不要。”清溪忙道:“师父在照顾柳公子吩咐了不能去打扰。”
九生心里一动,“照顾柳公子?柳眉山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清溪道:“师父没说,就吩咐了不让打扰。”
九生快步往外走,青云忙跟了几步,“你要去哪里九生?”
九生便停下回头对他道:“你好好休息。”转身便走。
青云看着她走,有点发愣,到清溪旁边问道:“那个柳眉山怎么了?”
清溪小心翼翼拿开手道:“好像受伤了,刚刚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青山观里种了不少腊梅,冷风卷过来一阵碎花落在回廊上。
九生快步走过去,到丹房门外,发现门口还有两个小师弟守着,这太奇怪了,长风那破丹房从来没守过。
便上前示意两个小师弟不要说话,悄悄过去贴在门上偷听,却在刚刚贴上耳朵时房门呼啦开了,吓了她一跳。
一抬眼就是长风要笑不笑的脸。
“师父……”九生站直身子,往丹房里瞄,“你们在里面干嘛啊?”
长风挪了挪身子挡住她的视线,道:“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为师的事了?”
九生只看到丹房榻上的一角柳青衣角,笑道:“柳公子他不舒服吗?”
长风还未开口,柳眉山便在丹房里道:“我很好。”
丹房中衣衫窸窣的声音,他系好衣带,走过来,将压在衣襟下的黑发拉了出来,对九生笑道:“只是好奇来试试长风的那些丹药。”
“是吗?”九生看着他的脸色笑了笑,他脸色有些憔悴,但精神很好,“可别被我师父毒死了。”
长风抬手就要拍她,柳眉山伸手一抓,含笑的眼睛就扫向了他。
他便悻悻的收回手,心道,等你走了我再好好教育我徒弟。
柳眉山便松开他,看着九生笑道:“你师兄醒了?”
“醒了。”九生开心的一眼既见,对他道:“多谢你的元丹。”
“你开心就好。”柳眉山看她的喜悦从眼底溢出光彩来,想大概她在这里是真真实实的轻松自在。
那是她以前很少有的神色。
她发上不知在哪里粘上了腊梅花,蕊黄的小花,细细碎碎,柳眉山伸手想替她拨下。
青云远远便喊道:“师父!”
他的手指就顿了顿。
青云扶着清溪快步过来,伸手揽过九生。
九生躲开了,他便伸手拉住九生的手,九生动了动终是没有挣开。
长风看着他们俩挑了挑眉,“你这是好了?看样子连休养都不用了。”
“多亏了师父妙手回春。”青云笑嘻嘻道。
长风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道:“少贫嘴,要多谢柳公子,他可是舍己为人的拿出了元丹来救你。”
青云看了看柳眉山,拱手道:“柳公子的大恩青云日后定当报答。”
柳眉山看他一眼,又落眼在他和九生的手腕上,淡淡道:“不必谢我,我救你是为了九生。”
九生低了低眼。
青云有些不舒服,故意对长风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求您成全。”
“什么事?”长风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果然,青云握着九生的手跪了下来,抬头看九生又看长风道:“徒儿要娶师妹为妻。”
长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柳眉山。
柳眉山只看着九生。
长风便问:“九生,你是什么意思?”
九生不知为何被柳眉山看的莫名的心慌,长风一问她惊了一下看柳眉山,青云握了握她的手,她便忙低下眼道:“我答应了嫁给他。”
“当真?”
这句话却是柳眉山问的。
他问:“你喜欢他吗?是真心的想要嫁给他?”
第97章 九十七
他问九生:“你喜欢他吗?是真心的想要嫁给他?”
九生抬眼看他,细细的风吹起他长长的发,青云抓着她的手指,紧张的看她,她笑了笑道:“是啊,他待我好,我想要嫁给他。”
柳眉山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又松开,也轻轻笑了,“你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
青云顿时眉开眼笑,还跪在那里问长风,“师父,行不行?就成全我们吧!我从小无父无母,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是真的很喜欢师妹,发自内心……”
“行了行了。”长风打断他的苦情戏码,先看九生问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嫁给他是因为真心实意的喜欢,而不是为了其他。”
青云不乐意了,“师父你们烦不烦啊,师妹当然是真心喜欢我。”
“是吗?”长风瞥他一眼,“你确定不是因为同情你?”
青云脸色顿时不好了,逞强道:“那也是有一大部分喜欢,愿意嫁给我就行,别的我不在意。”
长风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伸手抓青云起来,“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不要意气用事,要对自己和对方负责。”
“考虑什么啊!”青云极为不满,“先成亲,再慢慢考虑!师父~”他扯着长风的胳膊苦苦哀求道:“我好不容易才得师妹愿意,你就成全我吧,夜长梦多,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到手的师妹就跑了……”
长风拍开他的手,“她若真心喜欢你,怎样都会嫁给你,也不急于一时。”
“急!我很急!”青云不撒手,又要跪下,“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了!”
九生伸手托住他,对长风道:“我考虑清楚了师父,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也并没有非嫁不可的人,师兄待我这么好,我也喜欢他,我有记忆以来我们就在一块儿,和成亲也差不多。”
“还是不太一样的。”长风有些困扰的挠脑门,“你现在是因为没有钟情之人所以觉得无所谓,就怕你日后有了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师父!”青云越听越着急,“你怎么能拆散我跟师妹!”
长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气道:“我还是怕以后她想起什么后悔,你痛苦吗!”
“我不介意!”青云也很生气道:“如果师妹以后爱上了别人,只要她说,我就会成全她。”
“你……啊。”长风看着自己的大徒弟,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娶她?”
“是。”青云答的毫不犹豫,“我在要死的时候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娶到师妹。”
长风便抬头看九生,“你确定你要嫁给他?”
九生抬了抬眼睑,没答反问:“师父怕我想起什么?想起什么会后悔?”
长风看着她,答道:“没什么,一些前尘往事,忘了就忘了。”
柳眉山一直沉默不语的看着九生,听到前尘往事这四个字转身进了丹房,他伸手关上那扇门,抓着门扉撑着身子在那里站了站。
他怕自己在九生眼前昏过去,怕多一秒都撑不住。
他听到外面青云的声音,长风的声音,九生的声音,他眼前有些发花,脚步有些发虚,天旋地转的,他低头闭了一会儿眼睛,就那么站着。
也不知门外的声音什么时候没了,有人推了推门,没推开,便问:“你锁门了?”
是长风。
柳眉山松开了手,缓过了那股劲儿,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长风推门进来,看他一脸的冷汗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忙扶他,“要死了……你还撑不撑得住?”
柳眉山低低说了一声没事,又问:“九生呢?走了吗?”
“走了。”长风扶着他到里面坐下,才道:“我同意他们成亲了。”
柳眉山低低“恩”了一声。
“你……没什么意见吧?”长风问。
柳眉山又低低“恩”了一声,“她一向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决定,她喜欢就好。”又道:“我的事情一定不要告诉她,我不想让她觉得她欠了我什么。”
长风紧紧皱着眉看他,“你就快死了。”
“我知道。”柳眉山道,又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长风没料到他如今还只关心这个,便无奈道:“还没定,但我那大徒弟急得不行,生怕夜长梦多。”
柳眉山想了想道:“就定在三日后吧。”
长风一惊,“这么急?”
柳眉山笑了笑道:“我怕我来不及了,我想亲自送九生上花嫁。”
长风想了想。
柳眉山便道:“这件喜事就交给我来办,就在青山观上,摆几桌酒席让九生的那些师兄师弟们一起热闹热闹,青山镇里赵家的宅子我已买下,本来是打算等事情结束后接九生过去住,不让她跟你们这些大男人混在一块,现在看我估计是用不上了,就让九生从那里出嫁,一路迎上青山观,我做她的娘家人。以后她和青云想留在山中就留在山中,不想留在山中就住在宅子里。”
他将一切事情打算了妥帖。
长风皱着眉问他,“那你呢?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想办法救你的命,这件事我总觉得像是我和青云合伙欺瞒了九生……”
柳眉山低眉道:“青云快死前求婚确实卑鄙,你明知九生的过去还同意了这件事更是不负责,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们,但是……九生喜欢,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她的师兄弟,喜欢你,也喜欢青云。”柳眉山笑了笑,“你有句话说的对,前尘往事忘了就忘了,因为不快活太痛苦才会忘记,何必记起来,现在她很开心,看得出的开心。”
柳眉山又道:“我只有一条,以后好好待九生。”
“自然。”长风道:“她是我的徒弟,我既带她回来就不会亏待了她。”
“我会吩咐苏伯将青山观往后十年的开销用度都备好。”柳眉山抬眼望他,“若是以后九生当真遇到了钟情之人,我希望青云和你都能信守承诺,放她走。”
长风挑了挑眉,“这意思是只要我不同意,就随时断了我们的伙食吗?”
“是。”柳眉山爽快道:“这样就算我死了,也能放心了。”
长风呵呵一笑,“你这样就太不公平了,若的如此,那我徒儿要是另有了钟情之人也能另结新欢了。”
“可以。”柳眉山道:“我会把这青山观拆了,把他活埋了。”
长风冷哼一声,“你倒是为九生算计的长远,怕她吃亏,我还怕我徒儿吃亏呢,他个愣头青以为九生是个需要他照顾的小绵羊,一头扎进去,被她吃了估计还傻乐呵。”
柳眉山微微皱眉,“你不了解她就不要随意评定她,九生从来不会伤害对她好的人。”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阴阴的天色,因为九生太在意真心待她的人,所以他才放心不下。
九生要嫁给青云的事经过青云的嘴,没一下午就传遍了整个青山观,从师兄弟到厨房做饭的厨娘,人人都知道了。
那颗元丹也当真是管用,青云当天下午就生龙活虎的到底乱窜,忙乎了起来。
九生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只见他时不时的出现在自己门口冲着她傻乐一阵,又说,我先去忙了。
到晚上长风来告诉她成亲的日子和事宜时,九生有些惊讶,柳眉山来料理这些事情?
听长风解释说,是因为她父母和柳眉山是好朋友,确实是临死前将九生托付给了柳眉山。
九生听的蹙眉,“你不是说我们是仇人?”
“是吗?”长风挑眉一笑,“那是为师记错了。”
九生怀疑至极,问他,“师父,他到底是我什么人?”
“义父吧。”长风脱口答。
“是吗?”九生皱了皱眉,又问他,“我总觉得他对我来说……很奇妙,我见到他会心里乱跳,好像我们……”她表达不清楚,“他究竟是我什么人?”
长风愣了愣,没想到她失去了记忆还会有这些感觉,他想了想,听着外面热热闹闹在准备喜事的徒弟们,开口道:“他曾经是你的救过你,后来你跟你爹回去了,再后来你家破落了,他带你回了京城,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九生蹙眉想了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长风道,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再想,有些东西忘了反而最好。”
“是吗……”九生困惑极了,抬眼看他,“师父,我不记得他也没有关系吗?”
长风被她那双眼睛看的心里咯噔一下,顿了顿,开口道:“如果重来一次你依旧会想忘记他,忘记过去。”
九生看着他,展眉一笑,“那就好。”
长风离开后,柳眉山便来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柳眉山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漆红盘,盘上放着一件艳红的喜服。
九生起身让他进来,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没有。”他笑着将喜服放在榻上,“大概是吃你师父的丹药吃坏了。”
九生一愣,看他玩笑的看着自己,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他精神挺好的。
“时间仓促这是镇子里新作的嫁衣,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喜不喜欢,不喜欢再改。”柳眉山道。
九生伸手摸了摸,红艳艳的喜服印的她脸颊红彤彤的,“喜欢。”
“去试试。”柳眉山拿起来放在她手中,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九生看着他出门,心里有什么感觉翻翻涌涌,像是……像是她在难过。这感觉让她莫名,她从有记忆以来,开心过,愤怒过,就是从来没有难过过,但如今她看着他的背影无端端的难过起来。
想不明白。
她转到屏风后将嫁衣换好,开了门。
柳眉山背对着她站在门外,闻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望着她先是愣了愣,随后眉眼一弯的笑了。
他背后是细细冷冷的月光,眼睛里深魅魅的,笑着对她说:“真好看,终于看到你穿嫁衣这天了。”
“终于?”九生问他。
他眼睛里亮晶晶的,轻轻笑道:“从前我答应过你,若是有一日你遇到喜欢的人,我便做你的娘家,亲自送你出嫁。”他伸手摸了摸那嫁衣襟前的龙凤呈祥,眼眶被夜风吹的发红发涩,“我的九生要嫁人了。”
九生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她看着柳眉山,问他,“我以前喜欢过你吗?”
柳眉山的手指一顿,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它在细微的发颤,半天半天,轻哑的答道:“没有,我以前对你不好,你怎么会喜欢我。”
九生轻轻皱眉,“哦。”了一声。
是在成亲的前天晚上,柳眉山将九生接到了山下的赵家宅子,宅子重新布置一番,回廊,假山,廊下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翠色的鹦鹉。
九生走过去,那鹦鹉干瘪瘪的叫:“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九生愣了愣,回头看这回廊,看这庭院和廊下的鹦鹉,一样样都熟悉至极,她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个地方?
回廊下也有只翠色的鹦鹉,叽叽喳喳的叫:九生,九生,九生回来了。
柳眉山提着灯笼带她往前走,到为她布置的闺房前推开门让她进去。
房里点了暖黄的灯,九生看着那房中的桌椅,书柜,布置,在窗下的美人榻前停下,蹙眉看柳眉山,“我从前是不是住过这样的屋子?”
好生的熟悉。
柳眉山便笑道:“恩,你从前闺房就是这样布置的,我怕你住不习惯就照着布置了,喜欢吗?”
九生皱了皱眉,伸手摸过那美人榻道:“不喜欢,既然你们都说从前不该想起来,要那样的瞒着我,又何必再给我看这些旧事旧物?”
柳眉山愣了愣,在那晃晃的灯下有些发慌,“抱歉……”他以为这些是她住了十年的样子,她会喜欢。
“你若是……不喜欢,那就换一间住吧。”柳眉山低眉道。
九生在美人榻上坐下,抬眼望着他,“不必了,反正只住一夜,明日我就嫁出去了。”
第98章 九十八
只住一夜柳眉山竟安排了丫鬟,婆子,小厮,连厨娘都有,由管家带领在院子里站了一排,给九生认识。
九生十分惊讶,他这是要落户的架势啊……
柳眉山却笑着吩咐,“这是九生小姐,日后就是你们的主子,该交代的话想必柳管家已经交代给你们了,以后本分守己就是了。”
一排的下人齐齐见过九生小姐。
九生忙道:“我只住一日,用不着……”
“用得着。”柳眉山打断她道:“成亲之后你若喜欢就继续留在青山观,若是不喜欢也有个回来的地方,以后若是生了孩子总不能全在青山观。”又叫了管家来,“这柳管家是我的亲信,你有事只管和他说就行,等下你挑一个顺眼的小丫鬟留在身边侍候,这些全是我亲自选的,出不了岔子。”抬手点了点队尾的一名妇人道:“这是沈妈妈,你嫁人之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等你日后有了孩子她会帮着找接生婆,乳母,这些你都不必费心。”一一点过,“这是护院,这是门房,这是厨娘,她会做苏州菜和一些京城的菜样,你应该会喜欢。”
又觉得哪里没有吩咐到又想了想,一时也想不起来,柳眉山笑道:“这些人就给你使着,工钱和你日常的开销你都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以后苏伯也会每年来瞧你一次,清算工钱和开销,你若是银钱上有什么急用就直接让柳管家去柳家钱庄取,他知道怎么做。”
他不急不忙的一通交代,简直让九生惊讶不已,他这是真当自己是亲爹啊……以后那么长远的事情都计划安排好了,忍不住道:“你还真是我义父?”
柳眉山惊讶的笑了笑,“你就当我是你义父吧。”
九生还是不相信道:“我既嫁给了青云,这些事情以后他自会安排,你不必这么费心……”
柳眉山蹙了蹙眉道:“他连自己的以后都未曾打算过,怎么能替你打算得好?”
九生被说的一噎,青云确实是如此……他好像打算待在青山观一辈子?之前听他说想帮师父打理青山观,那应该就是没有别的计划了。
如今她和青云就是两个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柳眉山实在不放心,尤其是青云,他连自己以后何去何从都不知,只是一股脑的喜欢九生,想娶九生,问他成亲之后打算怎么办,他只答说和现在一样。
九生想为青云辩驳一句,道:“我们只是成亲而已,并非要离开青山观,自立门户。”
柳眉山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喜欢当然可以继续留在青山观,和以前一样,但若是有一天你呆腻了,或是想安定下来,想过寻常人的生活就回来。”他忧心忡忡,“你没有娘家,我怕有一日你吵架了,受了委屈,或是想安静的休息休息,连个回来的地方都没有,这里就当是你的娘家吧,我不在了,这些人也都还在,可以照看你。”
回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轻轻摇摆“哒”的磕在磕在红柱上。
九生看着光影之下的柳眉山,皱了眉,“你不在了?你要去哪里?”
柳眉山轻轻松了松眉,笑道:“我总是要回京城的,我此来是为了找你,如今看你找到自己所爱之人,我也就放心了,没有必要再留了。”
九生淡淡的“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柳眉山一双黑黑魅魅的眼睛望着她,笑问:“你希望我再回来吗?”
九生心头莫名的一动,抿了抿嘴问他,“我以前,真的没有喜欢过你吗?”
柳眉山定定的望着她,声音轻又轻的,“你以前……有喜欢过我吗?”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
九生的心便随着那回廊下摇晃的灯笼,哒哒的乱撞起来,她忍不住又问:“你喜欢我吗?”
那一问,问的柳眉山心间眉头细微的一颤,望着她的眼也跟着一颤。
九生皱着眉看他,“你喜欢我是吗?你为我做这些事情是因为喜欢我吧?”
“喜欢吗?”柳眉山轻声问。
“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九生眉头皱的深,“不然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与你无关的事?”
柳眉山轻轻的眨了眨眼,笑了,“是啊,我喜欢你,因为你曾经是我的摇钱树,又救过我的命。”又看九生,望着她的一双眼,道:“我非常非常喜欢你的眼睛,因为它管用极了,这次来,做了这些事情就是为了想打动你,让你重新跟我回去,继续当我的摇钱树,可惜没有打动你,你要成亲了,我也就死心了。”
九生皱眉看着他,问:“是吗?”
他轻轻的“恩。”了一声。
九生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所有表情,展眉而笑,“那就好,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她扫了一眼庭院中的下人,道:“柳五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转身回了闺房。
柳眉山看着她合上房门,吐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打颤的手指慢慢笑了,这辈子他撒过最心虚的谎,大概就是方才那个了。
庭院里的人散了干净,静悄悄的。
九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满心的烦躁和气闷,却又说不出原因,最后想来想去归咎到柳眉山身上,就是因为讨厌他才这样烦躁。
索性坐起身,下榻倒了茶水喝。
刚刚起身便听庭院里有慌乱的脚步声,她顿时警惕,溜到房门下就听到庭院里管家低低急急的道:“快快,快送五爷去青山观找长风真人!”
找师父?
这么晚了柳眉山去找师父做什么?
九生便轻轻开了一线房门,眯眼往外瞧,只瞧见家丁抱着一个人急急的出了庭院。
是谁?
九生想了想,等到家丁走远便偷偷的溜出了房门,一路小心翼翼的避开下人,出了宅子。
就瞧见宅子门口一辆马车急急的驶了出去。
九生一路跟了上去,见那马车朝着青山观驶去,追了没追上,便索性不追,直接往观中去。
等到观中和守门的师弟打了招呼,问清有没有来马车,便悄没声的溜到了长风的丹房。
柳眉山果然来了观中。
九生蹑手蹑脚的趴在丹房的窗下,就听见里面柳眉山低低的喘|息了一声,虚弱道:“你……轻点!”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扎重点你能醒过来?”长风的声音。
九生头皮发麻,实在不知他们俩在搞什么鬼,便悄悄的推开一线窗户,往里偷瞧。
只瞧见柳眉山坐在对面的软榻上,背对而坐,长风捻着银针站在他身后,挡住了他的身子,似乎是在施针?
柳眉山病了?
长风扎的重了些,柳眉山又抽了一口冷气,长风便忙道:“你忍着点,都快死了还怕什么疼!”
快死了?
九生听的一头雾水。
便听柳眉山闷声道:“只要能撑过明天一天就好了,你快些,我还要赶回去。”
长风几针下去,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这样……让我于心何安?闹成这样,你还强撑着,我实在是……心中有愧。”
“有愧就好。”柳眉山道:“你记着我救了你徒弟,日后你把这份恩情好好的报答在九生身上。”
长风又扎了几针,“你看你,我刚想夸你救人不求回报,你就说这等有损你伟大形象的话,你可知就你毫不犹豫的拿出元丹救青云时,我有多感动吗?”
“不必感动,感动没用。”柳眉山断然道:“我是个商人,只重利益,以后你好好报答九生就是了。”
长风一针扎的他一声闷哼,直起身子道:“好了好了,喝了药睡一觉应该还可以撑一撑。”拿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去一旁的药箱里取丹药。
他身子一挪开,九生就看到了柳眉山的背,惊讶的一瞬蹙眉,那背上……扎满了银子,汗淋淋的,正中的一道乌黑掌印尤为的明显。
那是……谢白当初打他的一张?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还有掌印?
“来,喝了。”长风拿了温水化开丹药递给柳眉山。
柳眉山侧过头来,苍白的脸,冷汗顺着额头划过脸颊,悬在下颚之上,接过丹药一口喝了,微微皱了皱眉,“苦。”
“废话。”长风接过碗道:“又不是开胃的丹药,良药苦口。”
九生看着他们俩人,心里愈发的觉得不对劲,还要继续再听下去,身后忽有人轻轻一拍她的肩膀,惊的她一瞬握住肩上的手,反手就将那手扭了过来,就听那人一声哎呦,不迭声道:“师妹是我是我,快松手!”
青云?!
已是惊动了房中人,长风冷喝一声,“谁在外面?”
九生拉着青云转身就跑,直跑到观门外才停下。
青云又惊又喘的拉着她问道:“你跑什么啊?你偷看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
九生也喘息着,皱眉想着什么。
青云拉了拉她,看她的脸色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在山下待嫁吗?怎么好好的跑了回来?”又玩笑道:“是不是太想相公我了?等不了这一夜了?”
九生甩开他的手,扭过头看他,他穿着一身新郎官的喜服,站在那里。
她还没松开眉头,一脸的严肃,看的青云心里咯噔一声,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开玩笑的……我试了喜服想让师父看看合身不合身,就看到你在那里……出什么事了?”
九生心里七上八下,满是柳眉山后背掌印的事情,想说什么又觉得烦躁,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却又不敢深想,她怕自己猜对了……若是,若是柳眉山没有被谢白治好,若是他也等着那颗元丹救命……
她想去问清楚,却又不敢问。
那颗元丹是他给九生的,是九生欢天喜地拿来救青云的,若是柳眉山真的……
“九生?”青云伸手拉了拉她,“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九生松开他的手,低眼说了一声,“没事。”又回头看了一眼灯火点点的青山观,道:“没事,我只是上来看看师父,现在没事,我要回去了。”转身便走。
“九生……”青云叫了她一声,见她只是回过头来对自己挥挥手,悻悻的呢喃道:“你还没看这喜服你喜欢不喜欢……”
她已走下石阶,幽暗的青山,她的背影在那一排排的石阶上越走越远。
那一刻,青云莫名的心慌,总觉得她会顺着这百千个石阶慢慢离开他,再也不回头了。
赵家的宅子里还点着灯。
九生回去后没多久柳眉山便回来了,在她门外站了站,轻声问侍候的丫鬟她睡了吗?
丫鬟答睡了。他便离开了。
他什么都没说,九生也什么都没问。
是睁着眼到天慢慢亮起来,丫鬟婆子和喜娘来敲门,端着一排的物件进屋,忙忙乎乎的替她梳洗装扮。
她没睡着,有些头昏脑涨,坐在梳妆台前发愣,任由她们摆布。
是在一个多子多福的喜娘为她上头时柳眉山站在了门外,笑吟吟的望着她。
喜娘忙行礼,柳眉山笑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瞧瞧,你们继续,别耽误了吉时。”
丫鬟便请他进来。
他却站在门外,摆手笑道:“九生大喜的日子,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些,要大吉大利,要从今以后和和顺顺,我命数不好,也不是多福之人不能进去,别犯了忌讳,我就站在这看一看。”
九生在那镜子里抬眼望着镜子中的他,他的脸色全看不清。
喜娘笑着奉承了两句五爷富甲天下是大幅之人。
柳眉山只是笑笑,看着喜娘用新梳子为九生上头,从她黑乌乌的发中一梳到底,念道:“一梳梳到尾……”
九生在镜中依旧盯着柳眉山。
他在门外,笑着看她,轻轻跟着喜娘道:“二梳白发齐眉……三梳……”他忽然转过了身去。
九生只看到他抓着门框的手指细微的抖着。
“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喜娘轻轻托着她的发,笑吟吟道:“四梳……”
“柳五爷。”九生忽然开口打断了喜娘。
柳眉山背对着她,轻轻的“恩?”了一声,“怎么了?”
九生在镜中看着他的背,问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恩?”柳眉山侧过头来,尖尖的下颚上薄薄的一圈光,唇角勾着,眼尾红着,轻轻柔柔的道:“你今日大喜我该祝贺你的……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贺词。”
九生还要开口,他扭过头道:“我去前面看看准备的如何。”抬步便走。
九生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将眉头皱的深。
第99章 九十九
喜娘手脚麻利的为她盘好头发,带好凤冠,一切收拾齐整了。
门外便有小丫鬟小厮一干的下人喜气洋洋的跪在回廊外来给她贺喜,齐齐的道:“祝小姐嫁得如意郎君,白头到老,幸福美满。”
九生坐在妆奁前转过身看她们,热热闹闹的跪了一排,各个都喜上眉梢的,叫她小姐,竟让她有种此处真的是她的家的错觉。
九生忙叫她们起来,想着是不是该给些彩头碎银子的,但她没钱……
一个小丫鬟便叽叽喳喳的道:“五爷已经给过了,一大早就赏了我们,说今天大喜让我们精神点,来给小姐贺喜,要热热闹闹的把小姐送上花轿。”
九生笑了笑,他想的真仔细,真周全。
喜娘也笑道:“小姐真是好福气啊,有五爷这样一位事事周全又出手阔绰的哥哥,日后必是有大福气之人呢。”又好奇的打听,“不知这五爷可有婚配了?我瞧着五爷年纪也不小了,只是怎么没见夫人呢?”
九生淡淡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喜娘惊讶,随后便明白这大概是人家柳府不想透露,京城来的就是会摆谱,便也没再多问,又忙着嘱咐她上花轿和之后的事宜,听外面热闹闹的鞭炮声传来,小丫鬟一路小跑喊:“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
喜娘忙将红盖头给她盖上。
她听有脚步声到门前,掀开一点盖头就瞧见柳眉山被柳管家扶着站在门前,柳管家不放心的低低问柳眉山,“五爷,您的身子行吗?不然咱们就改成牵着小姐上花轿吧?”
柳眉山松开他,望着偷瞧的九生,眉眼一弯的对她笑了,“过来。”
喜娘便拉下她的盖头,牵着她的手到门前,“娘家哥哥要抱新娘上花轿。”
“五爷……”柳管家担忧至极。
九生便道:“牵着吧。”
喜娘也忙道:“大哥送新娘上花轿,怎样都吉利。”
柳眉山伸手隔着大红的嫁衣握着九生的手腕,轻轻拉她上前一步,弯腰将她抱起。
九生没料到他真要抱她上花轿,惊的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他便隔着红盖头笑了,声音虚哑道:“要上花轿了,别紧张。”
九生眼前一片艳红,什么都看不见,只被他抱着飘飘浮浮的往外走,他心跳的快极了,微微发|喘,九生掀开一角盖头就瞧见他冷汗淋淋的脸,脸色虚白的吓她一跳,“你……你放我下来,牵我出去也是一样的。”
柳眉山低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怎么一样,不能迎你下花轿,至少要亲手将你送上花轿。”鞭炮声愈发的尽,他又道:“快盖上,不吉利。”
一侧的喜娘拉下她的盖头。
柳眉山抱着她快步出了大门,那鞭炮声,喜乐声,和看热闹的人声纷杂涌过来。
还有青云喜不自控的叫了她一声。
柳眉山抱着她,将她平平稳稳的放在花轿之中,脚步发虚的扶了扶花轿,喘出一口气,刚想退出花轿,九生在花轿之内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柳眉山。”
“恩?”他半个身子探在轿中,声音闷闷的。
九生隔着盖头道:“我会还你的恩情,等我成完亲一定想办法救你。”
柳眉山身子僵了僵。
九生慢慢松开他的衣襟,他想张口说些什么,青云已在外道:“好了没?”
喜娘便忙拉他出了轿子。
那轿帘放下,轿外的鞭炮声和喜乐声一块而起,交杂着大家喜气洋洋的声音,轿子抬起的一瞬间九生莫名其妙的觉得熟悉。
脑海里有什么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似乎她也在花轿中,也是这样的天,这样的喜乐,这样的轿子。
她从前……嫁过人吗?
她想想明白,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想不起来的,除非你再杀一个人,再杀一个人我就可以和你共通了,我可以帮你,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那声音……是之前她昏迷的时候自称他是宋芳州也是她的声音。
“怎么样?想不想记起你以前的那些事?那就再杀一个人吧,反正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一刀你就能和我一体了。”那声音充满了诱惑,循循善诱的劝说她。
九生觉得脑子疼,似有无数的小鬼在抓挠在叫嚣,随着他的声音愈演愈烈,疼的她手心里发汗,猛地闭上眼低喝:“闭嘴!”
那声音便一瞬而止,随着叫嚣一块停了。
轿子却猛烈的一晃,颠的她身子一歪一把抓住轿帘,便听轿子外乱糟糟的叫嚷起来。
青云在轿子外喝道:“怎么回事!乱撞什么!”
似乎有不少吵吵嚷嚷的人挤撞在轿子外,惊慌喊道:“妖怪!狐妖!狐妖来抓人了!快跑啊!”
狐妖?谢白已死,那狐妖……
青云抓住一人问道:“什么狐妖?什么抓人?出什么事了?”
那人急急道:“你们快走吧!就是刚才的柳家,狐妖从天上突然下来抓了柳家那个大哥!”
柳眉山?
九生扯下盖头一挑轿帘问道:“抓了谁?”
“好像……好像就是你哥哥!”那人被新娘吓了一跳。
九生在他回答后的一瞬间冲出了花轿,转身就朝柳家宅子奔去。
“九生!”青云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腕子,那丝绸太滑,大红的喜服就在他手指间溜了个空。
九生却是停步回了头,凤冠朱钗叮叮咚咚的响做一团,打在她冷艳的脸上。
她的眼神冷极,冷的青云心头一颤,忙道:“你现在赶去怕是已经来不及,你也救不了他,不如我们先回观禀报了师父,让师父去救人。”
九生微微蹙眉看他,道:“我会如约嫁给你,等我救下柳眉山就回来和你成亲。”
那一句话让青云心肺一寒,看她转身要走,顿时脑子轰的一声喝道:“你后悔了吗!”
九生一愣。
“你后悔答应嫁给我了吗!什么叫如约嫁给我?没有那么约定你就不嫁给我了吗?你突然向我保证这些是觉得我是为了怕你走了之后就不嫁给我才不让你去的?”青云攥着手指等她回过头来,“你去了有什么用?柳眉山已被抓走,你那点法术去了只能赔上自己,还是……你又喜欢上了柳眉山?”
九生回过头,依旧是那么冷的眼,紧蹙的眉,望着他道:“你想多了,柳眉山对你我有恩,我去救他不是应该的吗?成亲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哪一天都可以,但救人要紧。我说如约并无它意,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他忽然跑过来一把抱住九生,用力之大推的九生后退半步被他收紧在怀里,就听他在耳侧闷闷的道:“我会去救他,师父也会去救他,但你能不能不要去……你能不能不要再接触柳眉山?我怕死了你会再次动心……会后悔嫁给我。”
“再次?”九生蹙眉,推开他问:“我以前真的喜欢过他?你知道?师父告诉你的?”
青云脸色一白,忙慌慌道:“不,我只是看你这么担心柳眉山,害怕你爱上他……”
“是吗?”九生狐疑的看他,“青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有!”青云连忙否定,“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只是担心,你不要去了行吗?”青云问她,“我现在就去救他,你回观通知师父,我们一定会将他平安救回来。”捧着九生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只要你不再见他我就安心了。”拔步要走。
九生一把拉住他,道:“我不能答应你。”
青云手指抓紧,听她果决又冷静的道:“我猜这次的狐妖是长欢,你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我去救人,你回去通知师父赶来。”她顿了一顿,“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突然会担心,我会和你成亲,但我不能答应你再也不见柳眉山。”
“为什么……”青云的手臂在她的手指下绷紧。
九生眉眼冷肃,也困惑的皱眉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我对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不能答应你再不见他。”
“那你还要和我成亲吗?”他问九生。
九生诧异至极,“我和他见面和跟你成亲有什么关系?”
“有。”青云扭头看她,“你会再次爱上他,你会后悔和我成亲。如果你愿意和我成亲就不要再见他。”
九生蹙眉,“青云,你为什么非要把和你成亲这件事和见他搅在一起?我既答应了和你成亲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怕我会爱上他会后悔,是不信任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她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是心甘情愿想要和你在一起?还是,你听说了我的过去,对我的过去心存芥蒂,无法释怀?”
青云语结,“我只是害怕……从来都是我喜欢你,我怕你……”
惊慌的人都从身边跑光了。
九生摘下头上的朱钗凤冠,叮叮当当的一团金玉放在他手里,打断他道:“这些问题等我救人之后再说,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心无芥蒂,不在意我的过去,完完全全的信任我,相信我,和我在一起。”
那冰凉凉的凤冠落在掌心里,九生一头黑发散在肩上,她随意取了一根簪子将黑发挽在脑后,擦身便走。
青云想拉住她,想留她,却只是看着她提着裙摆跑在雾蒙蒙的街道里,艳红的嫁衣翻飞如叶蝶,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留不住她,看不懂她,她有那样一段爱恨情仇的过去,那些过往就算只是从师父的口中平平淡淡的听说,他都觉得铭心刻骨,难以了却。
师父说得对,她怎么会是需要他照看的小师妹,她的过去,她的经历,比他多了太多太多。
他低头愣怔的看手里的凤冠,他不知道是在害怕那些过往太深刻她难以释怀,还是在怕自己每时每刻,只要和她从前相关的人和物出现在眼前,他就会恐慌,怕她记起来,怕她离开,他难以释怀。
在她听说被抓走的是柳眉山那一刻脸色露出来的表情都让他恐慌。
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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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生急急赶到柳家宅子时人都散尽,只余下管家和下人急的团团转,看到她噗通就跪了下来,急道:“小姐求您请您的师父下山来救救五爷吧!”
九生拉他起来,问道:“抓走五爷的狐妖可是黑发红眼?”
“对对对!”管家忙不迭道:“黑黑的头发,眼睛是红的,抓了五爷便飞走了。”
果然是长欢。
九生将霞帔脱了递给管家,让他放心,转身就朝狐仙娘娘庙奔去。
到了庙前,她熟门熟路的从密道进入壁画,落在欢喜地的一瞬间就被一群小狐妖给围了住。
她眯眼扫了一圈,皆是些人形还不全的小狐狸精,问道:“长欢呢?让他出来见我。”
“不许这么叫我们狐仙大人!”黄毛的小狐狸精喝道。
狐仙大人?看来谢白死后长欢过的很不错,又得了这欢喜地。
“少废话!”九生没耐性跟一群小狐狸精玩,冷声道:“让他滚出来把柳眉山给我!”
小狐狸精被她喝得唧唧往后退开,道:“我们狐仙大人说了,你来了就让你回去带你那个青云师兄来,我们狐仙大人只要元丹,你把元丹还给狐仙大人他就放人。”又道:“你们凡人太奸诈了,他是不会见你的!”
是冲着谢白的元丹来的……
第100章 一百
既然是冲着谢白的元丹来的,那柳眉山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九生一边挽袖子一边笑道:“他是不敢出来见我吧?好,既然他不出来见我,那我就进去找他。”露出右腕上一圈黑色的,细线一般的印记。
她抬步就往里面走。
小狐狸精们唧唧的围住她,拦住她,她抬手指一捻“噼啪”一声一团蓝色的小火苗很有声势的炸在眼前,唬得小狐狸精们一阵唧唧乱叫不敢上前,九生就势喝道:“就凭你们这些小妖精拦得住我?”
一个小狐狸精要伸爪上前,九生一眼扫过来冷笑道:“我要是死了,你们狐仙大人也别想活。”
领头的小狐狸精忙拉住同伴,眼睛溜溜的盯着九生跟同伴咬耳朵道:“大人说了只能拦住,不能杀死她。”
“那怎么拦?她回法术!”
“就抓了她丢出去!”
“你上!”
那小狐狸精将黄毛狐狸精往前一推。
九生正好就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道符,上面朱砂写了一个“定”字,她开始庆幸自己时刻都要带够可以保全自己的兵刃的性子。
她将符咒在指尖一捻,荜拨一声符咒燃了起来,她在半空合掌一挥,冷喝一声:“定!”
身边的火光之内,一群唧唧的小狐狸精一瞬定格凝固。
九生顺手摸了一只小狐狸精身上的佩剑,拔步冲了进去。
一路冲到大殿停下。
大殿的门大开着,九生站在殿外将殿内瞧的清清楚楚,之前的谢家尸骨已经全没了,空荡荡的,只有最深处的正堂里放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绑着一个人,口和眼睛全用黑色的布条遮着,双手双脚绑在椅子上,微微偏头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至极,在斜窗外透进来的一线阳光下白的极近发光。
“柳眉山?”九生在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抬脚往殿里去。
他靠在椅背上的头微微动了动,遮着黑布的眼睛寻着她的声音过来,对她极细微的摇了摇头。
九生要踏进殿里的脚便停了住,她不动声色的扫了扫大殿的四周,从袖子里捻了一张符在手心里,跨了进去。
被捆在椅子里的柳眉山向右边细微的抬了抬下颚。
右边。
九生进殿之后快了几步直冲到柳眉山身前,一瞬之间只听身侧冷风一掠,九生几乎同一时间朝右边抬手一挥,指尖火光一闪,她喝:“定!”
眼前一排小狐狸精张着网定了住,近在咫尺,九生刚想送一口气,却听脑后一阵冷风扑来,她尚来不及反应,柳眉山极力挣扎带着椅子猛地向前一倾,直撞在她身上,撞的她一个踉跄后仰跌倒在地,她伸手托出栽下来的柳眉山,他在布条之上含糊不清的咬出一个字,“走!”九生松开他,就那么就势在地上一滚,一张渔网堪堪从她眼前直扑而下,兜头罩住了栽在地上的柳眉山。
九生翻身而起,拔剑要挥开张网的小狐狸精,柳眉山在地上猛地抬头,咬着布条嘶哑道:“别杀人!”
他额角磕出了血,一珠珠的血顺着眉毛而下,渗进眼上的黑布中。九生就那么一顿,收剑捻符,指尖火光一爆,她抬手丢在那一群要扑过来的小狐狸精堆里,“燃!”
只听“噼啪”一声火光似火球一般在它们中间一炸而燃,一群叽叽喳喳的惨叫,它们抱头逃窜。
九生刚想趁乱去捞柳眉山,却见眼前黑影一闪,惊鸿一般的穿过大殿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再看地上柳眉山已经不见了。
九生在狐狸乱叫的大殿里怒道:“长欢你他妈给我出来!”
“我不。”长欢的声音远远近近的传来,像从内殿之中又像从殿外传来,“你把我们之间的降灵咒解了我就出来。”
“你以为不面对面我就收拾不了你吗?”九生寻着那声音往内殿去,一剑斩断飘荡的烟罗纱幔,扫视着空荡荡的内殿。
“当然啊。”长欢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不然你早就收拾我了,还用这么苦苦寻找?”
九生猛地回头,却只见殿门轰隆一关,大殿里除了一片焦黑,什么都没有,那些唧唧叫的小狐狸精全都躲在了角落里。
“我只是不想做得太绝。”九生又慢慢回到大殿中,看着紧闭的殿门,知道长欢这是想瓮中捉……他的主人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柳眉山交出来,我就既往不咎,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依旧可以继续在你这欢喜地做你的山大王。”
殿里静了静,长欢的声音又从右身侧传来,“你还有别的法子?”
“当然。”
“我不信。”长欢声音飘飘道:“你们凡人最为奸诈,你又最会骗人,别想再使诈诓我出去。”
九生把玩着手里的剑,问:“那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就是血脉相连,不知道我在我身上割一刀,你会不会疼?”
“我不信。”长欢又道:“你舍得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就为了救这姓柳的?”
九生握着剑在身上比划了比划,看的躲在殿外的长欢心惊肉跳,心里挖槽挖槽的,这凡人简直可怕啊!对自己都能下的去刀子?!
眼看她就要朝自己的大腿扎下去,长欢一把拉开柳眉山嘴上的黑布,柳眉山猛地喊:“九生住手!”
九生果然停了手,“你在哪里?”
长欢又一把握住了柳眉山的嘴,笑道:“娘子别那么极端嘛,这割下去就算我也疼,你不也受伤了吗?”又道:“我其实并不想和你为难,好歹我们是夫妻,我只是想拿回我弟弟的那颗小东西而已,你把它还给我,我就立刻放了这姓柳的并且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怎么样?”
九生也笑道:“你要元丹做什么?”
“我的修为还在那里面。”长欢不满道:“本来就该是我的,被这姓柳的趁乱摸了去,我原以为他会自己吃了救命,所以才抓了他,没想到他竟然给了你那个小娃娃师兄!这样的多管闲事害我浪费这么多功夫,还要跟你对手。”
“所以你是想让我把青云体内的元丹给你?”九生整了整喜服,问:“你该知道我今天要嫁给他。”
“但你不还是为了救姓柳的逃婚了吗?”长欢嗤之以鼻,“你们凡人就是口是心非,喜欢着一个却要嫁给另一个。”
九生低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只闲聊一般的跟他道:“那这可怎么是好,我要选择救谁呢?”
“你师兄那小娃娃有什么好的。”长欢道:“还不如这姓柳的,或者你干脆跟着我得了,等我得了弟弟的元丹恢复了修为就重建欢喜地,到时候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好?”
九生的眼睛慢慢的落在挤在角落里的一群小狐狸精身上,笑道:“我可不喜欢这鬼地方,不过我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谁都不用选。”在袖子里暗暗的捻出一道符。
“什么?”长欢好奇问。
将将问出口,便见她指尖一团幽火,唇角一勾,朝那群小狐狸精一挥而去,冷声道:“缚!”
焰火化作绳索,在一群唧唧乱叫之中淬不及防的将一群小狐狸精绑在了一起,九生一掠而过,抬剑一挥。
那群小狐狸精吓的唧唧大叫。
“你若是不放人,我就杀光你欢喜地里的徒子徒孙们。”九生笑道。
长欢万万没想到,她今日成亲,还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的符!登时惊道:“你知道我今日会劫走姓柳的?谁告诉你的?”
“不知道。”九生老实答。
“那你怎么成亲还带这些!”长欢不信。
九生挥了挥剑笑道:“这是我的习惯,随身携带保命用。”将剑挥到小狐狸精眼前。
柳眉山先急道:“不要杀人九生!”
九生一笑,“这些又不是人,一些精怪,降妖除魔乃青山观弟子该做的。”又道:“怎么样长欢?”
长欢咬牙切齿却佯装无所谓道:“杀就杀吧,不过是几只小狐……”
九生手起剑落,只听一声叽叽哇哇的惨叫,九生的剑就捅进了一只黄毛小狐狸的肩膀,那小狐狸精抓着剑刃拼命的挣扎,越挣扎血越多。
长欢听的耳边一炸。
九生慢慢道:“我开始数数,每数到十我就卸掉一只小狐狸精的胳膊,你最好快点想清楚。一,二,三,四,五……”
那小狐狸精惊恐的换成一只狐狸,被剑钉在地上挣扎的唧唧直叫。
“九,十。”九生拔剑,挥手一剑又捅进另一只小狐狸精的肩膀。
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惊悚的让长欢毛都要炸开,“它们都是一些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小狐狸,你这样做也太歹毒了!”
果然急了。
九生笑了笑,“那你就不要逼我痛下杀手啊,我这剑再偏一偏,可就不能保证只废它们的胳膊了。”
小狐狸精唧唧大喊:“狐仙大人!狐仙大人救命!”
长欢听得肉疼,他急,柳眉山更急,生怕九生一个冲动开了杀戒,万一再触动百鬼冤魂可怎么办!
柳眉山扒着他捂嘴的手急道:“你还不先稳住她!逼急了她真会开杀戒!”
“我怎么稳住!”长欢气道:“谁让你顺走我弟弟的元丹!我的狐子狐孙们要是有个好歹我非杀光青山镇所有的人不可!”后半句是对九生说的。
九生笑着数到十,又捅了一只小狐狸精,道:“你现在就可以去杀啊,缩在这欢喜地算什么?”剑刃往下一压,简直要挖小狐狸精的心,吓得它叫声震天地。
柳眉山忙低声道:“你先放了我,我帮你把元丹拿回来。”
“我再也不信你们了!你们凡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长欢怒道,扭着他的胳膊只听“咔”的一声脆响。
柳眉山一声惨叫。
九生的剑顿了顿。
长欢冷声道:“听到了吧?你在我的狐子狐孙身上刺一剑,我就掰断他一只胳膊,看谁先撑不住!”
第101章 一百一
柳眉山一声惨叫。
九生的剑顿了顿。
长欢冷声道:“听到了吧?你在我的狐子狐孙身上刺一剑,我就掰断他一只胳膊,看谁先撑不住!”
九生的剑尖就停在小狐狸精的眼前,小狐狸精惶恐的盯着那剑尖颤啊颤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九生忽然“啧”的一声笑了,瞧着剑尖下的小狐狸精道:“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我,逼迫我了。”她慢慢收回剑,回头望着声音飘来的方向,
小狐狸精刚松一口气,便听九生道:“长欢,我没心情跟你玩了。”指尖一错,啪的一声脆响一团火焰在指尖乍然,她挥手在脚边一丢,“烧!”
脚边的小狐狸精们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火光沾着地面顺着它们的毛皮一点就着,直燃成一团!
九生指尖又是一错,一张黄纸符点燃,抬手丢到殿门下,火舌似逢干柴一般,猎猎而起,燃上整个门板。
“你不用放人了。”九生在烈火之前冷声道:“我会烧了整个欢喜地和你的所有狐子狐孙给他陪葬,一起死吧。”
耳边风声忽然一紧,一掌疾风倏忽而至,直扑到火光中唧唧惨叫的小狐狸精,九生只见黑影一闪,早就准备好了握住手腕上的黑线刚要命令跪下,黑影将风一卷一阵黑烟呛进九生的喉咙,九生猛地闷咳发不了声。
眼见火光在那黑影的冷风下湮灭,长欢拎了烧成黑毛的小狐狸要跑,九生咳的满眼泪水,不管不顾的抬手一剑刺过去——
剑刃入皮肉的声响,有人急急切切的喊了一声,“九生别杀人!”
那剑就被一双手紧紧攥了住,停在长欢的怀里。
九生在呛红的双眼里看到被长欢擒在怀里的柳眉山死死的抓着她的剑刃,入皮入肉,血从他的指缝里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他脸色惨白,眉目深重的说:“九生杀了人你就回不了头了。”
脑子里有什么嗡的一响,零零碎碎的画面涌在眼前——
有人抓着她的手,跟她说:“九生快停手,杀了他你就不能回头了!”
是谁的声音?这样耳熟。
那人又说:“是我九生,九生别怕,我是柳眉山,我来救你了……”
柳眉山?柳眉山……
九生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嗡嗡颤鸣,她抬眼看着抓着剑刃的那个人,一双春山柳眉似的眉眼,蹙紧了看着她。
柳眉山……
“九生不要杀人,你会被百鬼分食,不要杀人。”柳眉山死死抓着那剑刃生怕她再冲动半分。
九生被那黑烟呛的满眼泪水,喉咙喑哑发不出声,脑子里疼的厉害,那画面还在翻涌,只那一段,她是认识柳眉山的,她从前……是该认识柳眉山的,她记得她在柳眉山怀里哭,问他为什么来的这样晚……
可她再深想一分,想多记起来一些,脑子里就如一团骨肉要从渔网中挤出来一般,渔网线勒进肉里,勒的皮肉渗血,疼的厉害,疼的她脚步一软险些跪倒,有个声音就在脑子里响起来:杀了他,快动手!
是那个自称从前是宋芳州,如今是她的声音。
它一遍一遍蛊惑九生:杀了他,或者杀了长欢,只要杀一个人你的记忆就会彻底被解放了,快动手啊,动手啊!
九生疼的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九生!”柳眉山急急喊她。
长欢刚要拎着一群小狐狸精逃,却见九生单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讲不出话,身形一停,抬手就朝九生的喉咙抓过去。
柳眉山在他的怀里猛地挣扎抓住他的手腕,同一瞬间九生忽然抓住柳眉山,另一只手握住手腕直勾勾的抬眼盯向了长欢。
长欢心里一颤,暗叹糟了!
便见九生嘴唇开合,从喑哑的嗓子里硬生生的挤出来音节,“放……”
长欢一瞬之间闪身后退,柳眉山却被她死死抓着,情急万分,还没反应过来是松开柳眉山还是卸了柳眉山的一个肩膀,身后陡然轰隆一声。
殿门被人撞开,火花烟灰四溅,兜头兜面而来。
九生被烟灰迷的睁不开眼,便听一人大声道:“狐妖你不是要元丹吗?冲我来吧!”
青云?!
她心头就猛地一颤,还没来得及睁眼看去,手中抓着的肩膀力道一松,柳眉山歪身倒了下来,她合手一抱,同一瞬间就听风声一紧,眼前那道黑影松开柳眉山朝门口扑去。
九生张口想出声却喊不出声,来不及多想,推开柳眉山在滚滚烟灰之中追了出去,却在殿门口被人一把扣住了肩膀,她心里一惊反手就是一剑刺了出去,肩膀上的手一松,那人有些不及防的侧身抓住她的手腕,急道:“九生,是我!”
那声音让九生莫名其妙的一颤。
“九生,是我……你果然还活着……果然还活着……”那人又说一遍,声音和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有些发颤。
九生在那渐散的烟雾中看那人,那眉那眼,那紧紧绷着的唇……
是谁是谁……这个人,她在梦里见过,他穿五爪金龙的玄衣,抓着她问:你不认识我了吗?九生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该是认识的……
九生莫名其妙的开始发抖,手腕一转,剑锋削向那人的手腕,那人便仓皇松了手,九生掠身后退,横剑吃力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在烟雾之中愣了住,“我是谁?九生……你不认识我了吗?”
“废话少说!”九生没耐性,哑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是长欢的人?”
“九生你……”那人上前一步,九生猛地后退,他便愣在了那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烟雾里又沉又重的看过来,“九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
“闭嘴!”柳眉山忽然喝断他,捂着手臂出来,看着那人字字要紧道:“你谁也不是,你认错人了。”
九生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她捂了捂耳朵。
柳眉山忙道:“头疼吗?九生不要想,他谁也不是,你并不认识他。”
九生耳鸣的厉害,单手捂着耳朵,盯着那烟雾里的人,又看柳眉山,“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我知道。”柳眉山忙道:“你不用认识他,不要去想去了。”
上前想握九生的手,九生往后一退,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道:“我不知道过去你们是谁,与我是何关系,但如今你们让我很困扰很……难受,我不希望认识你们。”
柳眉山在那里顿了顿,慢慢收回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去想,不要再想了,你不认识他,也不认识我,九生不要想头就不疼了。”
九生抬头看他一眼道:“我会救你的。”然后转身就走。
“不要去追了九生!”那烟雾中的人想追,“那个道士是故意引狐妖出去的,长风在外面!”
柳眉山伸手拦住了他,望着九生渐行渐远的背影道:“不要插手她的事,不要再让她记起你。”侧头看他,紧紧蹙着眉,“嵬度,你若是还有一点感激她曾照顾你的情分就放过她,不要再参与她的人生,不要让她想起你曾对她做过的事。”
那烟雾里走出来的一张脸,成熟了许多,坚毅了许多,再没有一丝的少年意气,与柳眉山对视,开口道:“她……失忆了吗?她忘记了什么?”
柳眉山将目光又望回她离开的方向,“都忘了,所以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嵬度有些恼火,问他:“那你呢?你又在做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没有死?闻人越是不是也知道?你们一个一个全都知道,只瞒着我?”
“嵬度。”柳眉山眉头慢慢松开,“不,我该叫你闻人皎,或者太子殿下?”他看嵬度,“你得你的江山,报你的血海深仇就好,她好不容易才得以解脱,就不要再脱她入苦海了。”见嵬度要开口,又道:“你放心,我也没有资格再牵连她,等这件事处理完,看她平安回青山观,我就走。”
嵬度紧紧抿着唇,低头不知想了什么,见柳眉山要走,才开口道:“闻人越派人在找她,我是跟着闻人越的人找来的,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柳眉山身子一顿,手指攥了紧,“不要再见九生,不想害她就离她远一点,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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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眉山急急忙忙赶出欢喜地,却在密道中遇到了青云。
“九生呢?”柳眉山忙问:“九生她没事吧?”
“没事。”青云道:“有师父在,她已制服了狐妖。”
柳眉山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刚要出去,青云抓着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按在灰墙上,撞的他一愣,“你干什么?”
青云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你把要留着自己救命的元丹给了我吗?”
柳眉山看着他的神色猜测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便道:“我没有什么大碍,我把元丹给你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九生,她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希望她得偿所愿。”
“放屁!”青云忽然恼怒起来,“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舍己为人,你救了我,你以为是在成全我和九生吗?你是在让九生记着你一辈子!让我亏欠你一辈子!”
第102章 一百二
青云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你把要留着自己救命的元丹给了我吗?”
柳眉山看着他的神色猜测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便道:“我没有什么大碍,我把元丹给你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九生,她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希望她得偿所愿。”
“放屁!”青云忽然恼怒起来,“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舍己为人,你救了我,你以为是在成全我和九生吗?你是在让九生记着你一辈子!让我亏欠你一辈子!”
他恼怒异常,抓着柳眉山衣襟的手指一截截发青,柳眉山却冷眼望着他“啧”的一声笑了,又淡又冷的道:“既不愿受我的恩情就还给我。”
青云一呆。
柳眉山靠在墙上道:“九生今日没有嫁给你,日后就再也不会嫁给你了,留着你的命也无用,那就还给我吧,青云大侠。”
“你什么意思?”他愣怔问:“为什么她以后不会嫁给我?为什么?”
“你不适合她,我猜她也没有多喜欢你,对吗?”柳眉山看着他道:“之前你死而重生那样有利于你的情况下她都没有嫁给你,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柳眉山以为这话会彻底激怒他,却只见他在片刻的愣怔之后苦涩一笑,问柳眉山,“我该怎么还给你?要挖出来给你吗?”
反而是让柳眉山一愣。
他已拔了剑递在柳眉山手里,扒开衣襟道:“我不清楚该怎么还给你,你就挖出来吧,我不欠你,我也不需要你救。”
那剑沉甸甸的,柳眉山掂在手里笑了笑,“你以为那是什么?随便就能挖出来?长风是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没有脑子的徒弟?”柳眉山将剑丢在脚边,道:“你该去求你的师父,让他把元丹从你体内取出来还给我,但我想他一定不会同意的,九生也一定不会。”
青云的眼神落在剑上,“要死要活是我的事,他们阻止不了我。”
他这是一心要把命砸柳眉山手里吗?柳眉山厌烦至极,他生平最讨厌这种把意气用事当成大丈夫所为的毛头小子,青云死不死与他无关,但他在意九生的感受,他不能让九生误会他。
便又道:“你是要把这条命还给我吗?”
“对。”青云弯腰捡起佩剑。
“那好。”柳眉山握住他的剑柄道:“那就拿这条命去为我做件事吧。”
青云皱了皱眉。
“死了就当还我了,没死也权当你报答我救你一场的恩情,终归是我救了你,你活一日就当还我一日恩情。”柳眉山毫不客气的清算,他从来不是什么无私的人,要不是看在九生面子上青云这样的人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过问一句,“再则就当是你临死之前再为九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九生的事?”青云问他,“什么事?”
柳眉山看了一眼欢喜地的入口,那壁画,道:“那个姓闻人的,说他叫嵬度的人,是不是你带进了欢喜地?”
青云一愣,点了点头,“他说他是九生的朋友,有急事找她。”
“朋友?”柳眉山冷笑一声,“九生怎么会有他那样有权有势的朋友?他是来找九生麻烦的,还是大麻烦。”
“大麻烦?”青云皱眉,“什么大麻烦?他要害九生?”
“他会害了九生。”柳眉山转头看他道:“你去将他绑了,不要让他见到九生。”又嘱咐,“不要用武功,你打不过他,用法术,将他捆了抓了都行,只要让他见不得九生就好。”
青云还在迟疑,“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柳眉山问他,“你只需要报答我的恩情就是了。”
青云略一迟疑,提剑道:“我帮你做完这件事我就回去求师父把元丹取出来还给你。”讲完转身跳入了壁画之中。
柳眉山看着那壁画如流沙一般吞没他,转身离开了密道。
他要快些找到九生,嵬度已经到了那闻人越也一定就在附近了,他要尽快让九生离开这里,避免她和闻人越见面。
出了狐仙庙天色已黑尽,一牙弯月勉强照亮黑漆漆的青山镇。
庙外一片狼藉,却已无人影。
九生该是和长风一块压着长欢回青山观了?
他刚想上山,在小巷口撞上来接他的柳管家,柳管家催着车夫将马车驶过来,忙喊了他一声,“五爷!”
柳眉山快步过去,“柳管家?”
柳管家一颗心落地,跳下马车扶着他不迭的道:“五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青山观的小道士来通知老奴来接您回府休息,说长风真人会想出医治您的法子,让您在府中好生休养等着真人。”
柳眉山顾不得听他说许多,推开他跃上马车道:“去青山观,快。”
他将马车催的飞快,恨不能不着地的赶过去。
是在快到青山观口前看到了九生和长风牵着双手被缚的长欢慢慢往石阶上走。
“九生!”柳眉山跳下马车。
九生回过头就看见他慌急得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句“跟我走”还没来得及脱口,柳眉山就看到一人在高悬的石阶顶端慢慢走下来,黑衣黑披风,重黑的狐裘瓤在领口上,托的一张面白似月色,就那么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下来,轻轻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啊眉山。”那石阶长又多,他走的不耐烦,在离他们一半的距离停下,坐在了石阶上。
他身后悄无声息的涌出两队人,一左一右掠身从他两侧飞身而出,鱼贯跃下石阶将九生他们三人围了住。
为数不多,拢共不过十人,但看得出个个都是高手。
闻人越就坐在石阶上单手托腮笑道:“怎么见了我就想跑啊?眉山我可是丢下要务大老远的赶过来见你的,你这样让我十分伤心。”眼睛落在了九生身上,上下扫了一番,“小九生这一身喜服是要嫁人啊?嫁给谁?谁有这样的福气取了五爷的掌上明珠?”
“你认识我?”九生蹙眉看他,刚脱口就被柳眉山拉到了他身后。
果然,闻人越的脸色变了变,问九生,“你不认识我?”
柳眉山将九生护在身后,望着闻人越道:“我有话对你说。”转身低低对九生道:“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有机会就走,去哪儿都好,过后我会找你。”
九生不明白,但柳眉山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拉着她的手放在长风手里,对长风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她是你的徒弟,你们师徒一场,交给你了。”
事发突然,长风也是一惊一愣的,如今九生的手交在他手里,他还是点了点头,怎么说呢,他们师徒一场,而且柳眉山毕竟救过青云,他会尽力一护。
柳眉山松开手,转身拾阶而上。
九生困惑至极,长欢缩在她身后小声问:“你仇家来寻仇了吗?放了我,我替你吃了他。”
九生低喝一声,“少说话。”
他便闭了嘴。
柳眉山快步到闻人越身边,道:“进观,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可以等会儿再说。”闻人越抬头望他,“急什么,等我带了小九生一块儿叙叙旧。”挥手便想让他的人带九生一块儿入观,被柳眉山一把抓住了手。
柳眉山低下头,在他耳侧轻轻道:“嵬度在我手上。”
闻人越笑容一冷,随后又笑,“我差点就又被你唬住了,眉山啊眉山你还是这么会哄人。”
柳眉山也笑,低头在他耳侧笑,慢慢松开他的手道:“你不是跟在他身后来的吗?一前一后,他现在是不是下落不明了你不清楚?你若不信就等一等,派你得人去找一找,看我有没有唬你。”
闻人越侧头看他,“就凭你拿得住他?”
“我自然是拿不住他,但有人能。”柳眉山道:“起来吧,随我进观喝杯茶,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唬你。”
闻人越不起身,只拿眼睛看着他。
四目相对,皆想从彼此的眼光里看出什么破绽,皆是纹丝不露。是在柳眉山想要不要带他去看看嵬度,又不知青云有没有拿下嵬度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师父!九生!”他心头一紧,回头就瞧见青云一路急跑到九生身侧。
“怎么回事?”青云扫视着周围不坏善意的人,问九生,“这些都是什么人?”
九生摇了摇头。
柳眉山的心却是放下了,既然青云回来那嵬度应该就是已经被拿下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的回来,他对闻人越一笑,对青云挥手道:“青云你过来。”
青云一脸警惕,却仍是拾阶而上,抬手将一物丢给柳眉山,“人我已经困在那里了,等我还了你元丹就两清了。”
入手是一冰冷坚硬之物,柳眉山低头一瞧顿时心安,是一块玉牌,什么都没镂什么都未刻,一块光滑平整的小玉牌,别人不认识他却认识,这是闻人越的最爱静娴的玉牌,静娴死了之后他就给了她妹妹赵静姝,赵静姝从小佩戴,大概是嫁给嵬度之后给嵬度的定情信物吧。
果然,闻人越看到那白玉牌猛地站起了身。
柳眉山一把攥住了那白玉牌,对闻人越笑道:“你猜我有没有造个假玉牌来骗你?”
闻人越盯着他,又看向青云,眯了眼睛,“他在哪儿?”
青云一愣,不知这话问的自己还是问的柳眉山,更不知这个他是指……那个叫嵬度的?他们认识?
柳眉山指尖挑着白玉牌转了转道:“里面请吧。”又回头看了一眼闻人越的人,“让你的人退开,规矩点,不要动九生,不然静姝的夫君,你的太子殿下,这将来是天子,我可就不敢保证是死是活了。”
青云浑身一震,惊讶至极的盯向柳眉山,太子……天子……他是谁那个嵬度?
闻人越盯着柳眉山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攥住柳眉山的腕子笑道:“眉山这是做什么,我千里迢迢的赶来探望你,你就这么对我啊?”
柳眉山眼睛落在他的手指上也笑,“只要你不动九生,我们一切都好说。你也不希望杀了我这个金主,断了你兵马的口粮吧?”
闻人越望着他笑得盈盈脉脉,“我可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柳眉山笑道:“我又何尝喜欢你呢?”
相识哈哈而笑,直笑的青云发愣,不明所以。
闻人越挥手下令,“你们都退下吧,不要吓着小九生,只用在这观中守着,别让不该跑的跑了,不该进的进了就行。”
那些人领命,如风似得退了回去。
青云要回去看九生,闻人越一把拉住了他,“哎小兄弟,走什么。”
闻人越的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望着青云的大红喜服,道:“和我们一起进去说说话。”
“抱歉,我还有事。”青云拒绝,刚想挣扎开。
闻人越拉近他,低低道:“敢说不我就下令烧了你们青山观。”
青云眉头一蹙。
听他不屑的又道:“连你师父都不敢跟我说不,你个毛头小子敢拒绝我?”
青云又惊又无语,回头看了一眼长风和九生,柳眉山对他道:“一块儿进来吧。”
青云犹豫再三,还是跟着他们入了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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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堂里落座,柳眉山让所有人都下去,关上了门,只留三人在堂中。
闻人越好整以暇的坐在正堂正座上,他不担心九生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穿喜服的大概就是她的新郎官了,他还在能跑得到哪儿?
他点了点青云,“小子,倒茶。”
青云并不理会他。
柳眉山亲自给他倒了茶,放在他手边直截了当问道:“你来做什么?”
闻人越端起茶喝了一口,刚想说,想你了来看你。柳眉山直接打断道:“别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是为九生而来。”
闻人越放在茶盏,叹了一口气,“你既然知道就不要与我为难了,我这次非带她回去不可。”
第103章 一百三
闻人越端起茶喝了一口,刚想说,想你了来看你。柳眉山直接打断道:“别绕弯子了,我知道你是为九生而来。”
闻人越放在茶盏,叹了一口气,“你既然知道就不要与我为难了,我这次非带她回去不可。”
“哦?”柳眉山细细的揣摩他说的非带回不可,问道:“为什么?九生对你来说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吗?”
闻人越看着柳眉山就笑了,“眉山将话讲的好薄情啊。”
柳眉山皱了皱眉,“值得你千里迢迢的追来,非带回去不可,那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又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闻人越看着他半天,自觉欺瞒不过才慢慢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九生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慢慢拨弄着茶盏,“绮罗死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柳眉山看了闻人越一眼,并没有多吃惊,以绮罗的性子留在闻人越身边,这样的结局只是迟早的事。意料之外却是闻人越竟为了她抛下京城事务,亲自而来。
“所以我非带她回去不可,没有商量的余地。”闻人越盯着那茶盏,又轻又慢的道:“挡我者,都得死,眉山不要逼我对你动杀手。”
柳眉山在他旁边的椅子里缓缓坐下,“我也说过,事不关她皆不重要,但牵连到她,我不会让步。”
闻人越蹙眉,“我又不是要她死,不过是回去帮我见一见绮罗。”
“她不会再回去了。”柳眉山毫无回转的道:“九生早就死了,京城对她来说只是一座死城,而且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
“恢复正常?”闻人越蹙眉看他,“柳眉山,你当我是六岁的娃娃,这么好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她不会再回去,我也不会容许你勉强她。”柳眉山语气冷硬。
“你不容许?”闻人越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阻拦得了我?”
“那王爷就试试看。”柳眉山毫不退让,将白玉牌绕在指尖,道:“大不了我们就和王爷的天子,江山大业死在一起。”
闻人越眼神一冷。
坐在一旁的青云忽然起身,脸色难看的盯着他们,问:“你们到底是谁?九生……到底是谁?”
柳眉山眼神一抬,微微的皱了皱眉,“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你的师妹,她喜欢你就够了。”
闻人越也抬了眼,落在青云身上转了一圈,破冰笑了,“何必搞的这么僵,我不会强迫她回去的,绝对不会勉强她。她会心甘情愿跟我回去。”
柳眉山心里咯噔一沉,闻人越已站起身,笑吟吟的望着青云问:“你就是九生的如意郎君吧?我想她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闻人越……”柳眉山想开口。
闻人越断然喝道:“将整个青山观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拿下!”回头冷眼望着柳眉山,“我说过,这次她非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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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里的风细细吹着,在欢喜地理像是野兽在呜咽。
九生被长风带着离开青山观,藏在这欢喜地里,她不知道到底是因着什么,又发生了什么,长风也不告诉她,只嘱咐她在这里藏好,不要出来。
长风离开欢喜地,回了青山观。
长欢被符咒贴着化成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捆着双手栓在九生脚边,时不时的拿溜溜的眼睛瞟九生。
她就这么愁眉深锁的坐在正堂里大半天了,从长风走之后就一直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想啥?”长欢实在觉得无聊。
九生看他一眼不说话。
长欢靠坐在她脚边,继续找话道:“你是真的不记得来找你麻烦的那个凡人小子是谁了?”
“你也觉得是来找我麻烦的?”九生看向长欢。
“傻子都看的出来。”长欢嗤之以鼻的道:“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师父和姓柳那小子才会让你躲起来。”
九生便不再讲话,她想起在欢喜地里遇到的那个叫嵬度的,她明明记不起来什么,但……她的本能里在抵触,在慌张。
那个叫闻人越的也带给了她同样的感觉,该想起什么,又抵触着想起,十分糟糕的感觉。
而她非常清楚闻人越是冲着她来的,而且一定是非常棘手的事情,不然柳眉山和师父也不会这么急着让她躲起来。
九生忽然站起身,吓了长欢一跳,从她的腿上跌靠在椅子腿上,睁圆了眼睛看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去看看。”九生道。
“你师父和姓柳那小子好容易让你离开躲在这儿,你现在又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长欢百思不得其解,简直怀疑凡人的脑子。
九生却冷静道:“我不会让闻人越的人发现的,我只是悄悄溜回去确认一下师父他们没事。”
“凭你?”长欢鄙视至极,“就凭你的身手,你能躲过那么多人的把守不被发现?”
“当然不行。”九生垂眼看他,“但你能啊。”伸手将他从地上一把扯起来。
长欢刚想拒绝陪她去,眼睛忽然转了转道:“我确实能带你无声无息的溜回去,但我现在被你师父用符封着法术……”
不等他讲完,九生伸手将他被伤的符咒一撕而下,在指尖燃成了灰,“现在呢?”
长欢没料到她如此爽快,愣了一下,随后松动筋骨,一阵白雾腾地而起,黑光在夜里乍现。
九生被白雾迷了眼,只听一声销|魂的松骨声,那长身玉立便展现在身前,一头黑发直坠在地,九生在一瞬之间抓住手腕下令道:“不准走。”
那脚步就硬生生的定在了眼前。
白雾散去,成人体的长欢站在面前呲牙咧嘴的瞪着她。
九生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不准离开我超过两步。”
长欢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她靠了一步。
“走吧。”九生这才放心,转身往外走。
长欢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张牙舞爪的恨不能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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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夜行,长欢化成狐妖身驮着九生极快的赶到青山观,又化回人身,抱着九生几个闪避就轻轻巧巧的躲开守卫,进了青山观。
观中静的让人不安,放目望去,偌大的青山观黑漆漆的陷在夜色里,只有两处有灯光。
一处是师父的丹房,一处是正堂。
正堂外有守卫守着,里面有依稀的吵闹声,九生指了指正堂,长欢抱着她掠身而入,窗户“啪啪”的一开一合长欢已抱着九生稳稳的站在了堂中。
九生一愣,这正堂里或站或坐满是她青山观的人,她的师兄师弟们全都在这正堂里,只除了几个师姐师妹不在。
堂中的青山观子弟们也是一愣,清溪带头刚要警惕的拔剑看清长欢怀里的九生顿了手,“九生师妹?你怎么……”
在堂内靠着红柱席地而坐的青云一瞬间看过来。
九生让长欢将自己放下,看着满堂的师兄弟低声诧道:“你们怎么全在这儿?”刚问出口就醒悟了过来。
门锁着,外面有守卫守着,他们这是被人关在了这里……
“那些人是不是来抓你的?”一人走到她眼前。
“白露师兄……”他问的突然,九生顿了顿,刚要答话,青云忽然拨开白露到九生眼前,拉着她退了半步。
“走。”青云极低极低对她道:“你回来做什么。”将她往窗边推了一把。
白露却快一步拦住她,一把抓住她的腕子,“那些人一来你就不见了,然后他们就抓了全观的师兄弟逼师父交人,你说他们要交的人是不是你?”
九生看着他抓自己的手腕略微一愣。
“白露你做什么!”青云去扯白露的手,“那些人就是一些来寻是非的人,他们还没怎么样,我们观中先自乱了阵脚!不论他们是为谁而来,都是对我们观中人不利,我们现在该做的是想法子逃出去将他们赶走,保护青山观,而不是互相怀疑!”
白露冷笑一声,拉着九生不松手道:“最好法子就是把她交出去,这样满观上下都得以保全,你说是不是九生师妹?”
“混蛋!”青云一拳打在白露脸上,直将他打的一个踉跄松开了九生,“你叫她一声师妹,她也是我们青山观中人,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混账话!”
“白露师兄!”一群小师兄弟忙扶住了白露。
白露摸了摸被打出血的嘴角恼道:“就是她一个人连累了我们整个青山观!我们被抓起来的时候她呢?她跑了!就她一个人跑了!她身为青山观的一份子难道不该为守护青山观做点牺牲吗?况且这些麻烦皆是因为她一人而起!”
“你这混蛋!”青云挥拳又过来。
白露铮然拔剑喝道:“你喜欢她,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当然护着她!你们这么自私有没有为青山观和师父想过!护她一人连累整个青山观!”剑已出鞘。
“白露师弟!”清溪一把按住了他的剑,也伸手拦住青云,“你们……你们别闹了!”
“你竟然敢对同门师兄拔剑!”青云大恼,挥拳就冲上去。
九生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别闹了。”
白露却忽然扬声喊道:“外面守门的,你们要抓的人在这儿!”
青云再忍不住一拳挥在他的脸上,扑身将他按倒,捂住他的嘴怒道:“你这个没骨气的混蛋!出卖同门师妹算什么男人!”
“师兄别打了!”
“别打了!”堂中闹哄哄的来栏架。
门外的守卫踢了踢门,骂道:“吵什么吵!一群废物。”
堂中忽然一静。
只有青云紧紧捂着白露的嘴的呜呜声,堂中的子弟们几乎是不约而同,一个个的偷偷将眼神落在了九生身上。
那眼神让九生发寒。
长欢拦着她的腰往后退了退,低低道:“走吗?再不走他们就把你供出去了。”
连长欢都看出来了,那一双双眼睛,每个人都想像白露一样喊,却都畏惧着青云不敢开口。
“青云,放开白露师兄。”九生穿过那一双双眼睛走过去,拉开青云的手。
“你别管,今日我一定要教育他,让他明白什么叫同门!”青云不松手。
九生使了使力,“松开他,我有话对他说。”
青云这才慢慢的松开,警告道:“敢出声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白露刚要张嘴,九生先道:“你最好别出声。”
白露一愣。
九生在他身边蹲下道:“你刚刚说的都对,这件事我想大概是因我而起,但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到目前为止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我回来也是想确定你们和师父有没有事,然后搞清楚这些事情。”
她说:“师父和柳眉山既然费心思让我先走,我便不能贸贸然的自投罗网,但师兄放心,无论这些事情如何发展,我一定不会牵连青山观,连累你们和师父。”
“想不连累我们就自己出去啊。”白露不服的瞪了青云一眼,对九生道:“你也说同门一场,就当为护同门稍作牺牲。”
“为什么要牺牲我?”九生不解的蹙眉,“我可是犯错了?还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他找上门来,我们难道不是该一起想法子解决吗?为什么师兄一定要我稍作牺牲?”
“说不定你失忆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白露有些无奈道:“我们同门一场,总是有些情意的,能护你我自当没有二话,但是如今这些人不是一般的人,那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讲青山观夷为平地,我们被关在这儿不是逃不了,但还有别的师妹和师姐被他拿着,我们要是像你一样逃了藏了一走了之,她们怎么办?师父怎么办?青山观又怎么办?你既知道是因你而起,就该独立承担,不要牵累无辜的人。”
九生眉头紧着,终是没有再说话,起身看着身边的师兄弟们,看着他们那一双双眼睛,“在青山观的这些时日承蒙各位师兄弟照顾,我铭记于心,青山观与我来说是我的再生地,我的家,你们是我的同门,我是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九生绝对不会让你们因我受牵连。”她抱拳一礼,“请各位委屈一下,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她带着长欢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儿?”青云一把拉住她,将她拉到角落,低声道:“你不要理会那混蛋的话,听师父的话逃吧。”又压了压声音,“我将那个叫嵬度的困在欢喜地里了,你去了把他放了自己逃吧。”
九生一诧,“你抓住了他?”
第104章 一百四
九生一诧,“你抓住了他?”
“恩。”青云是有些后悔的,“姓柳的让我抓的,我当时并不止他的身份,也不知他和闻人越有关系……”
“他和那个人有关系?”九生问他,“什么关系?”
青云想了想,只说:“那个叫嵬度的娶了闻人越的妹妹。”
九生脑子里有什么飞快的闪过,让她无端端的打了个激灵,也顾不得这些,便道:“既有他这个人在手上,那就有办法了。”
青云只见她低眉的一思索,说了这么一句便要走,忙又拉住她,“你不要乱来!听师父的藏起来或者早早的逃了吧。”
“你放心。”九生安慰他道:“我已有法子救你们了,不会有问题。”她眼睛亮晶晶的道:“最不济我还可以用嵬度来换你们,我们总会有法子的,你安抚着师兄弟,等我回来。”拨开青云的手要走。
青云却又拉住她,这一拉扯用力极大,拉得她猛带了两步子,“你就不要再自作主张的添乱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还嫌麻烦不够大招惹的人不够多吗?”
九生一愣,看他的神情,心口就是一紧,“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哪里错了。”她抬头看着青云,“师兄,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对不对?”
“不不不,你没错。”青云看着她的眼神一瞬心慌愧疚起来,忙道:“我不是觉得你有错,是……是我不知道你从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过去,惹上了这些人……我希望你能脱离他们,不要再节外生枝。我没有别的意思……”
九生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拨开青云的手,转身离开。
青云想再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她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和太特别的过去,闻人越是什么人,嵬度又是什么人,一个王爷一个天子,都和她有关系……她终究不适合再留在青山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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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抱着九生闪身而出,九生在怀里抓了抓他的衣襟,“丹房,看看我师父和柳眉山有没有事。”
声音冷的像一地月色,长欢嘟囔道:“你倒是还担心别人。”却依旧依言溜到了丹房门前,抱着九生隐身在廊下的门梁柱之上,挑指弹破一点窗纱。
九生在那一点中看见丹房的侧榻上趴着一个人,赤|身|裸|背,长风正在布针通穴道。
“他怎么样了?”是闻人越的声音。九生微微挪目光就看见榻前的太师椅里坐着个人,只瞧见一晃一晃的脚,“会死吗?他现在可不能死,他死了你和我的人就都得饿死了,好歹活到我把他的家底儿掏完了。”
长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既知道,又何必气他,他本来也没几天了,这可倒好了一下子过去了,有事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九生抓着房梁往前倾了倾身子,看清榻上的人是柳眉山。
“是他不识抬举,拿着嵬度来和我作对。”闻人越冷笑道:“他以为他真的能护住九生?我说了这次九生非跟我回去不可,我本就没打算好好说话。”
长风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九生现在……”
“失忆了。”闻人越打断他道:“我知道,没关系只要她的眼睛能用就好,有没有记忆不重要。”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长风持着明晃晃的银针扎下去,柳眉山死了一般毫无动静,他道:“她那双眼睛不是凡人该有的,不是好东西,她其实每用一次都会反噬她一分,且不说会给她招来百鬼噬身的后果,便是没有百鬼噬身只要她再用那脏眼看那些不该看的,迟早会废了。我使了一些法子封住她的记忆和那只脏眼,她如今是看不见脏东西的。”
“解开。”闻人越毫不犹豫道:“我只用一次。”
“你说的轻巧。”长风冷声道:“你知道解开会是什么后果吗?她会再次变成当初我救她时的样子,九死一生百鬼噬身,我好不容易才使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一句话就让我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闻人越停了脚,道:“替我看过绮罗之后她还是你的,你可以再次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只借用她一次。”他慢慢起身,走到榻前,看着昏迷的柳眉山也看着长风,“你不会舍得为了她让你的整个青山观陪葬吧?这青山观可是你毕生的心血,孰轻孰重你自己揣度。”
长风停了手指,“你非要如此吗?逝者已逝,就放过她让她入轮回吧,何必……”
“我死都不会放过她!”闻人越手指落在长风的肩膀上,一字一字道:“她以为死了就能逃离我吗?我死也不会放过她。”
长风的脊背发冷发僵,听他在背后道:“长风你知道我的手段,我不想与你为难并非不会与你为难,从明日起,我一日不见九生我就杀你门下子弟一人,就从你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开始。”
长欢感觉到怀里人的身子紧了紧,低头看她白得发光的手指抓在房梁之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屋内。
那屋里静极了,她紧张极了。
然后屋里传来了一声极无奈极无奈的叹息声,是长风。那一声叹息叹的怀里人一个冷颤,叹的那手指收紧又慢慢松开,叹的她脸色惨白。
长欢便抱着她跃上屋脊,在冷冷清清的月色下落定,低声问她,“还要去哪里?”
她像是在想什么,茫茫然愣怔怔的抬头看他,“恩?”
那一眼看的长欢不是滋味,她是怎样厉害难对付的人啊,从遇到她开始她就没败过,没这样的……失魂落魄过。
如今她脸色惨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你打算怎么办?”长欢不忍看她这样,语调轻松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回了欢喜地抓了那个叫嵬度的凡人来,他若肯放人自然好,不放你就命我将那个什么闻人给吃了,当然我也不是白吃的,我帮你救人,你就……”
“不必了。”她说,“我师父已经有决断了。”
夜风吹乱她细细的发,她声音轻的像缕烟,“他们既然都觉得如此是最好的法子,那就不必再麻烦了,你放我下去,自己回欢喜地吧。”
“凡人一贯薄情寡义,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的为了他们牺牲自己?”长欢又不解又发恼,“你没听长风小儿说的吗?你会被百鬼噬身,还会反噬,你死了没关系,我可怎么办?”
九生抬头对他笑了笑,“你帮我救救柳眉山,只要你救了他我立刻解开你的咒。”
长欢莫名的心里不舒服,“你傻不傻啊,为那些要把你交出去受罪的人去自投罗网,你想救人我们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啊,又不一定要你换。”
九生让他将自己放下,他不撒手,九生便抓着他的手臂道:“你不明白,就算我有千百种方法救人,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啊?”长欢费解。
她抬起头来被月光晃的眯眼,“我没有记忆,忘记了所有,对我来说青山观就是我的一切,但凡今日有一人说要和我一起想办法救人,我百死也不会妥协,可是……没有。长欢,就算我想法子救了他们,这青山观我也不能再留下去了,他们会觉得不知道哪一日我会再次连累他们,而我……会非常非常介意他们曾经要舍弃我,我无法释怀,可我又无处可去……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处,当这里不能再留时,我就跟孤魂野鬼差不多了,既然那样,我不如现在听师父和师兄弟们的话,一人惹的麻烦就独立承担。”
她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很小气?”
长欢不知该如何答她,只觉得她有些可怜,“就算你不能留在这里,大不了你跟我去我那欢喜地,想做什么做什么且不更快活?”
九生望着他笑了,“多谢美意,但我不想当个妖怪,我想活得像个人。”
长欢还要再说什么,她握住手腕令道:“放我下去。”
长欢难以控制抱着她飞身而下,落在庭院里的瞬间丹房门推了开,长风看着庭院里的两人一愣。
九生在庭院对他一笑道:“师父不必去找我了,我回来了。”
守卫蜂拥而来,闻人越也闻声快步出来,也是一愣。
长风发愣,脸色变了变,“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九生道:“师父不必为难,这本就是我的事,不该牵累观中同门,不过是随他回一趟京城而已,实在不必如此的兴师动众。”
长风要张口,闻人越先笑道:“是了,不过是回去一趟而已,你们一个个的看的如此之重,你看人家九生自个儿都不在意。”
“这其实不单单是回京城,九生你要想清楚。”长风忍不住道。
九生低眉一笑,“师父既已决定舍小保观,又何必问上这样一句?”
长风的脸色白了白,抿了抿嘴,无话可说。他那一声叹息就是妥协了,他确实不想为了九生一人毁了他的青山观。
“师父的决断的应该的。”九生在庭中撩袍一跪,道:“师父救我性命,带我回观,师徒一场今日九生在这里谢过师父。”九生一叩首,再起身时毫无表情,对闻人越道:“我跟你回京,放了青山观中人。”
“放。”闻人越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跟我走,我什么都依你。只是……要先让你的师兄把嵬度给放了。”
九生看了长欢一眼,道:“你放了青云,他自会放人。”
“好。”闻人越喜上眉梢道:“那我们今日就动身回京。”
“今夜?”长风吃惊,“这么快?”
“我恨不能立即就回去。”闻人越道:“夜长梦多,趁着柳眉山没醒我们就走,也省的他再啰嗦。”
“快些好。”九生应的爽快,“等我办完最后一件事,现在就跟你走。”
长风惊讶的看九生。
闻人越连道两声好,吩咐道:“备马,我先和九生,长风连夜骑马回京,余下几个人去接嵬度,随后回京。”
九生伸手拉着长欢,越过他们便入了丹房,直到柳眉山昏迷的榻前。
长风和闻人越也跟了进来,就看着她在榻前垂眼瞧着柳眉山,对长欢道:“你现在救他,我现在解开你的咒。”
长欢将眉头锁紧,“你真要走?”
九生问他,“你不用元丹也可以救他吧?”
“自然可以,我当初是为了让你帮我才故意说只有元丹可以救他。”长欢挥袖露出一只细白的手,轻轻覆在柳眉山的背上,“啪”的一掌拍下。
只见黑光一闪,他五指收拢,指尖一捻一簇幽蓝的狐火在指尖荜拨燃起,他轻轻一吹,一缕青烟般的散了。
榻上的柳眉山闷哼了一声。
九生忙,只见他背上的黑手印已消,满脸的冷汗却是没有醒,“已经好了吗?”
“当然没有。”长欢道:“狐火已取出,剩下的长风小儿就可以医治了,拿些药丸丹药什么的养着就行。”
长风过来,替柳眉山把了把脉,“果然消了。”
“那就好。”九生松出一口气,从怀中摸出匕首极快的在结咒印的手腕一滑,红血黑血顺腕而下。
长欢略吃惊,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只见那腕上一圈的黑线印正随着九生腕上的黑血流出一点点的消失……
九生掏出一张黄纸符就着黑血在符上快速的写下——解字,合掌在眼前,手指一错的燃在掌心里,“解。”
那幽幽绿火嘭得燃起,在她掌心里一点点燃成灰烬,长欢听她淡笑道:“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长欢低眼瞧着自己白白净净的手腕,莫名的,有些发堵。
九生忽然伸手抱了他一下,“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好好当你的狐仙娘娘。”松开他,对他笑道:“我走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柳眉山对长风道:“柳眉山就拜托师父交给师兄弟们好生照顾。”又对闻人越道:“走吧。”
转身便走。
她走的毫不迟疑,长风追了两步忙道:“你不和青云道声别?”
她在庭外站住,也没回头,“不必了,这就走吧。”
“我越发的喜欢你这性格了。”闻人越跨门而出,一手拉着长风道:“我们走吧,早些回京,你解开她的记忆和眼睛,就可以回来了。”
九生朝牵着马的守卫去,长欢忽然追了出来,拉住了她的手将一物塞在她的掌心里,“什么?”
她低头去看,竟是一枚小小的白骨哨。
“你要是后悔了想回来当我的小娘子就吹它,相公我会踏云驾雾的去接你回来。”长欢道:“记着吹啊。”
九生攥在掌心里笑了笑,“好,我记着了。”
她步下那一阶阶石梯,每一阶她都清扫过,这月色真美,踏的一地流华。她在石阶之下,翻身上马,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月色下的青山观,忽然想起第一次长风领着她站在那庭院里,对围了一圈的子弟们说,她叫九生,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你们不可欺负她。
“要再去道道别?”闻人越在身侧勒马问道。
九生调转马头,扬鞭道:“不必了。”
第105章 一百五
一骑直入京城,是在到城门口的那日下了雪,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城墙,城门口有人在等他们。
远远的冲他们挥手喊:“师父!”
闻人越看了一眼长风,长风耸肩道:“还不让我飞书通知我徒儿来见我一面啊?”
徒弟?九生打马随着他们到城门前,有人先一步到她马下,哑哑的喊她一声,“九生!”
九生勒马看马下的人,白生生的脸,黑漆漆的眼,眼尾一点点发红,在雪天下仰头看她,清秀的像个姑娘。
“你还记得他吗?”闻人越鞭子点了点那人问九生。
九生微微蹙眉,那人便在马上有些红了眼睛,“你当真……连我都不认得了?”
九生想了想,困惑问道:“你是?我以前……认识你吗?”
那人的一双眼睛便在雪天里红了,连带着鼻头都红了,他说:“我是宋芳州啊,九生再好好想想,总该想起来一点点我……”
一个小道姑模样的姑娘来扶他,温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都忘记了,和你当初一样都不记得了,你不要难过,不然又该犯头疼了。”
宋芳州不甘心,拉着那道姑给九生看,“她呢?你还记得她吗?她叫归寒,以前我们一直在一块儿。”
九生蹙眉看了一眼归寒,叹气道:“抱歉,也许从前我们很熟,但我如今不记得了。”又转头问闻人越,“你不是赶时间吗?”
闻人越便笑道:“我原想给点时间让你们叙叙旧……”
“我不记得有什么旧可叙了。”九生道:“我们走吧。”
“好。”闻人越极为满意的率先打马入城。
长风忙道:“我要跟我徒弟叙叙旧,你们先走吧!”
闻人越也不知听没听见。
九生对马下两人略一拱手,策马而去。
卷的一蓬雪花飞了他满面,“九生!”宋芳州想追却被归寒拉了住。
归寒道:“她如今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追去也没用,等她记起来时我们再去看她。”
“会吗?她会再记起来吗?”他红着眼睛茫茫然回过头来,看归寒又看长风。
长风望着九生的背影叹息道:“记起来又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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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生跟着闻人越一路打马过长街,在王府停下。又跟着他入王府,脚步不停的竟是去了冰窖中。
他带九生入冰窖,在冰床上的一具尸体前停下。
是个女人,眉眼安然的闭着,眉睫上生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你还记得她吗?”闻人越问九生,“绮罗。”
九生摇头,不想浪费时间的问:“你让我帮你做什么?”
闻人越伸手轻轻的抹掉绮罗眉上的薄霜,“你帮我把她的灵魂找出来,困在这里。”
“困在这里?”九生不明白。
闻人越望着紧闭双眼的绮罗,眼神里满是笑意,“我听说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先帝九微曾经就是死而复生,你只需要帮我困住她的魂魄,等我找出那种法子让她魂魄归体便好。”
起死回生?死而复生?九生从未听过这样的法子,只觉得滑稽之极,却只是问道:“她死了几日了?”
闻人越望九生,“十日。”
“人死七日之后魂魄必会归地府,已经十日了,怕是她的灵魂已经不在此处了。”九生道。
“不会。”闻人越笃定道:“这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她是不会离开的。”
九生看了闻人越一眼,他苦笑一声道:“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
不是他,从来不是他。
闻人越轻轻抚着绮罗的脸,道:“那个人叫纪淮雨,你可还记得?”
纪淮雨?
九生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我不记得了。”
闻人越展眉笑了,“多好,爱恨情仇全数不记得了,曾经你那样恨得人你都不记得了。”转过头来看九生,“不过马上你就要记起来了。”
闻人越笑的她不舒服,便道:“等师父来了,解开我的封印我再来。”要走,闻人越却一把拉住了她。
“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带你去故地重游。”拉着九生便往外走。
“去哪里?”九生挣扎开他的手。
闻人越却反手拦住她的肩往外推,“自然是你曾经记忆深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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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到了一座宅子前,宅子上的黑匾额写着——柳府。
“这里……”九生蹙眉。
闻人越拽着她的手往府门里走,看门的小厮不敢拦,苏伯匆匆忙忙的迎出来,看到九生就呆了住,“小姐……九生小姐?”
九生站在那门内的廊牙下有些烦躁,她脑壳子里一抽一抽的发疼,她心底里一阵一阵的抵触,她不想进去,不想听人再叫她的名字。
苏伯却忽然噗通跪在眼前,老泪纵横道:“小姐总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五爷呢?”
“你们五爷过几日就会回来了。”闻人越拦着她的肩膀强推她往前走,从游廊走过,一直走到垂花门,门内是假山,假山上种着青青的苔藓,再往里是蜿蜒的回廊,回廊下乌金的架子养着绿色的鹦鹉。
九生走过去,那鹦鹉便扑棱着翅膀叫道:“九生,小九生。”
九生猛地站住脚步。
“哦?看来你还是记得一些的。”闻人越低头看她的表情。
九生在看那鹦鹉,脸色发白。
“九生,小九生,九生,小九生……”
九生忽然转身便往宅子外走。
闻人越忙伸手去拉她,将将触上她的手腕她便猛地回头,冷声道:“不想让那个死人灰飞烟灭就别强迫我!”
她脸色苍白,眼神冷的像刀子一般,让闻人越一凛,眼睛一眯笑了,“你恼什么,我不过是想让你故地重游,故梦重温,反正你马上就会都想起来了,怕什么。”
怕?她怕什么?
脑子里像谁用银针一勾一勾的挑着头皮一般的疼,疼的她松不开眉头,“你请我回来是做什么的?闻人越,逼急了我,我会抱着你的死人一起下地狱。”
闻人越笑容僵了僵,随后整了整衣袖又笑道:“恼什么,你不喜欢我们不看便是了,回府回府。”
他带着九生回府,九生进了他安置的卧房,扎头在榻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脑子里的许多画面似玻璃碎片一般纷纷拥拥,扎得她疼的厉害,晕的厉害,难受的厉害。
她就那么一头倒下睡了过去,睡得满头冷汗,蜷着身子在榻上发抖。
也不知睡了多久,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低道:“你发烧了。”
“谁?”她猛地翻身而起,一把擒住那人的腕子。
那人手腕一转的躲了开,“是我。”
九生梦中惊醒,心绪未定,满面的冷汗,有些难定神的看着眼前人,是个女子,鹅蛋脸杏仁眼,“你是谁?”
那女子一愣,“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赵静姝啊。”
又是这句话,全天下得人都来与她相识,她想不明白,既然有这样多的人和她相交,为她重逢而落泪,那当初她是怎么落到了九死一生被师父救回去的地步?这样多的人就没有一人帮一帮她?留一留她?
脑子里疼的愈发厉害,九生喘息着平复心神,问她道:“你有事吗?”
赵静姝看她半天,“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
九生抬眼看她,冷冷道:“没事滚出去。”
赵静姝脸色一白,九生已起身开门让她出去,她在那榻前十指交握,欲言又止的看九生,最终开口,“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记得我了,我只是想来求你能不能离开?不要帮我姐夫做那种违背天理事情。”
九生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亮极了,望着她便笑了,“赵姑娘。”
赵静姝诚恳的看她,“我劝不了我姐夫,只能来求你了……”
“滚。”九生一个字都不想多讲,连分辨都觉得浪费。
赵静姝所有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九生厌烦极了,她活的好好的,这些人就突然涌出来一个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她来牺牲她来成全不可。
她“哐”的一声讲门大开,请赵静姝出去。
门外走过来的人便吓了一跳,“静姝?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静姝脸色一红一白叫了一声,“姐夫……”
闻人越便跨了进来。
九生笑道:“你的小姨子来劝我快些逃走,不要帮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快快的放我去吧。”
“九生你!”赵静姝惊讶的看着九生,怎么也没料到她如今会变成这样。
九生毫不理会她,只对闻人越道:“我很累,给我一间清静不会被人打扰的屋子。”
闻人越看了一眼赵静姝,让她退下,看着赵静姝气恼的离开才对九生道:“你现在还不能休息,你要去见一个人。”不待九生拒绝他便又道:“这次并非我要你见,是你的长风师父一定要你见。”
九生压了压突突跳的太阳穴,闭眼道:“见谁?”
“纪淮雨。”
第106章 一百六
纪淮雨纪淮雨纪淮雨……
是谁?
九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反反复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心烦意乱的跟着闻人越进了一间密室。
她走神没留意闻人越停了下来,一头撞了上去。
闻人越伸手托了她一把,略略吃惊,“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九生手腕上,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收回手抬头就被密室里的味道呛的皱了皱眉,“这里……”
密室里点着蜡烛,最尽头的角落里坐着个人,脸面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听锁链的声音,那人声音喑哑的道:“你来了。”
那个声音……又熟悉又陌生。
长风到九生身侧,对闻人越道:“你先出去一下。”
闻人越挑了挑眉毛,长风无奈道:“解开封印之前我需要让她知道一些事情,不然没法解。”
闻人越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转身出去,吩咐几个守卫看好了,才离开。
长风将门关上,转身过去持着桌上的蜡烛往角落里的那人照去,问九生,“你看看他。”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一张侧脸在烛光之下一曳曳的照亮出来,眼角有伤,嘴角乌青,黑发乱蓬蓬的散在肩上,只一双眼睛琥珀一般蒙蒙生光。他浑身是伤,白色的袍子破得不成样子。
九生看着他,他慢慢转过脸来对她一笑,“好久不见九生。”
她脑子里的刀子转了转,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桌子,纪淮雨纪淮雨纪淮雨……这个名字熟悉极了,但她想不起来。
“感觉如何?”长风问她。
她不答话,压着额头道:“我很累,师父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九生。”长风叫住她,“他叫纪淮雨,曾经出卖过你,你当初恨极了他……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是,她很不舒服,头疼的厉害。
“我让你来只是让你清楚你以前的记忆里都有些什么。”长风将蜡烛放下道:“纪淮雨还不是最让你痛苦的一人,你之前见过嵬度吧?他曾经……”
“师父。”九生打断他,抬头看他,忽的笑了,“你是在施舍我最后的恩情?”
长风低了低眉,“这是我唯一,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让你有些准备,好没有那么痛苦。”他心下也难受,“人生在世总要为一些牵绊牺牲一些人和事,我为青山观不得护你,你怪我吧。”
九生扶着桌子低头笑了一声,“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师父不必如此,我并不怪你,这本就与你无关,我命该如此。”
纪淮雨忽然在角落里笑了一声,“命该如此,你这次,又被舍弃了吗?”
九生侧头看过去,他坐在角落里始终未动,双腿摆在地上脚踝上一圈的结痂伤疤,挑断了脚筋?
他看着九生,唇角带着又凉又可悲的笑意,“你和我一样可怜,我为阿姐求死不能,你几次垂死挣扎最后还是一再被舍弃。九生,这天下人都不要你了,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的牺牲自己呢?”
天下人都不要她了。
他就那么怜悯的看着九生说:“逃吧,这天下人待你这样不好,你管他们死活,快逃去吧。”
长风负袖在一旁,低下眼去,叹息道:“你若想逃就逃吧,我帮不了你,却也不会拦你。”
九生撑着桌子便笑了,“逃?我能逃到哪里去?”
纪淮雨的笑就慢慢苦在了嘴边,“你曾经救过我阿姐,我感念至今,所以我只跟你说一句,能逃就逃吧,你曾经活的很不快活,不要见嵬度。”
九生慢慢松开桌子,站直道:“已无归处,何必再逃。”
她转身开门出去,一头撞上门口要进来那人,退后半步腰就被人托了住。
“九生!”那人的声音在头顶,“没事吧?”
是谁?是谁?
脑子忽然僵了住,住嗡嗡的响着那人的声音,“九生九生九生……”
她慢慢抬头去看,那眉啊那眼,那紧抿着的唇一点点在她脑子里浮现,多奇怪,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她记得这张脸,记得这种感觉,她在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
难过极了。
“九生?”他紧着眉头问她,“你不舒服吗?满头的汗。”
纪淮雨在她身后笑道:“恨比爱长远,多奇怪,你记不住最爱的,却记住了最让你难过的。”
九生抽了一口冷气,恨不能将肺腑抽空,推开他的手道:“没事。”她绕过这个人往外走。
那天高高的黑着,无星无月,回廊下掌了灯,一盏盏的琉璃灯百转千回的映在那长长的回廊里,如浮光幻影,令她每一步都走的天旋地转。
那个人就在身后喊她,“九生,九生……”
她无端端的想起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她的脑海里跟在她身后小鬼儿一样缠着她,叫她,“九生,九生你要去哪里?”
画面里她便跟他说,“我哪里也不去,你别老是跟着我。”
然后衣袖就被他拉了住,他言语吃力,讲不利索,一字一顿的跟她说:“要跟,怕你不要我。”
那是谁?是谁啊?
脑子里仿佛存着一口大钟,一下一下的撞起来,她脚步发虚的走回卧房,伸手关了房门靠着门板便跌坐在了地上。
——“九生,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九生,我学会绮罗那些功夫就能保护你,将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杀掉了。”
——“九生,你的生辰我记得的,我记得。”
——“九生,咱们永远在一起,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九生,平平安安,每天开心。”
——“九生,九生啊……”
脑子里全是他的声音,他的面貌,大大小小每个时间里的他,九生发晕发冷,一阵阵恶心起来。
门外便有人敲门,急切切的问:“九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脑子里忽然画面一闪,她坠下悬崖,那个人在悬崖之上喊她,“九生!”
她在下坠下坠,她攀上枯藤,浑身发疼的紧紧抓着枯藤,她在笑又在哭。
她看到自己在那画面里,满身是血的趴在山涧的溪水里,她捂着眼睛在哭,她没出息的在哭,她说:“我也想被看重,想被当成最重要的人,不会被舍弃的人……我也想……”
空荡荡的山涧里只有她发哑的声音,她说:“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我也体谅,但是……十年……我们相依为命十年,他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家人……我以为他不会像我父母,像你一样舍弃我……我以为……”
“我不怪你,更不怪嵬度,你们没有做错,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我只是也希望我拿出真心,有人能不再舍弃我。”
脑子里像是有只手狠狠的攥着,攥着,她疼的头晕眼花再忍不住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九生?你怎么了?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你。”
是谁呢?这个声音是谁呢?
她吐的一嘴的苦水,她抓紧了门板,跟门外人说:“我没事,我很好,我只是累了,让我休息一会。”
她耳朵里灌满了各样的声音,吵得她脑袋要裂开,嘴唇一阵阵的发麻,她眼前浮出无数的光斑,视线一点点黑了,她死命盯着自己的手指,那光斑在眼底,她看不见了。
她想站起身,却天旋地转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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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很多零碎的梦,那梦里总有人在哭,有男有女,她熟悉的不熟悉的,围在她身边哭,说着乱糟糟的话。
有人说,要挖了她的眼睛。
有人说,要她帮帮自己。
有人说,把身子让给我吧,让给我吧……
那一双双白生生的枯手就伸了过来,不停的拉扯她,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的眼皮,她的四肢,扯的她疼极了,闷哼一声,“不要……”就醒了过来。
门外有一粼粼的光筛进来,落在她的脸上,眼皮上,她还趴在地上,身子又僵又冷,她睁开眼换了半天才慢慢的看清自己的手指。
还好,她还看得见,却有些模糊不清。
她又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看不太清。
她不知昏过去多久,浑身僵的动不了,趴着缓了半天才坐起身,靠在门板上慢慢活动手脚,才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九生?”
是赵静姝的声音。
“什么事?”她的声音是哑的。
“你没事吧?”赵静姝忙问:“我喊了你半天,还以为你怎么了。”
“我没事。”九生头疼的厉害。
赵静姝推了推门,“我给你送了些吃的,你开一下门。”又补道:“嵬度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等了半天,那门打了开。
九生的一张脸吓了赵静姝一跳,白的没有血色,眼窝发黑,将死之人一般,“你……你哪里不舒服吗?”
九生扶着门,门外天际刚刚透亮,阴阴的晨光,已是过了一夜。
赵静姝端着白粥和几样小菜,九生看了一眼问道:“是今日要动手了吗?你姐夫叫你来的?”
赵静姝愣了愣才明白她在问解开记忆的事情,忙道:“不是,长风说今日不能行法,要过了今日。”低头看了看那几样饭菜,“是嵬度,他很担心你,守了你一夜,他知道你不想见他,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这些菜也都是他准备的,你爱吃的。”
九生看了一眼,是吗?这些是她曾经爱吃的?他还记得吗。
“我不饿。”九生抬眼问道:“你们府中有没有麻药?”
“麻药?”赵静姝诧异。
“恩。”九生道:“麻药,或者麻沸散?*药也可以。”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赵静姝看她的脸色实在是吓人至极,“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九生疼的抓了抓门板道:“麻烦你给我找些药来,你要是没空就告诉我哪里可以找来,我自己去。”
赵静姝狐疑的看她,“你要这些药做什么?”
“不做什么。”脑子里的疼愈演愈烈,眼前有些发花,似乎又要发作,九生皱眉问道:“有吗?”不想废话,“没有就算了。”伸手要关门。
赵静姝忙道:“有麻药,姐夫腿疼时会用一点。”
“那麻烦帮我取些来。”九生道:“不要惊动别人。”
赵静姝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将饭菜先端进去放在桌上道:“你先吃些饭,我就去给你取。”
九生看她一眼,“也是嵬度吩咐你的?”
赵静姝不答话,低眼笑了一下,“你既都明白,还问什么。”
九生到桌前,端着白粥两三口的吃了,放在桌上问:“可以了吗?”
赵静姝叹了口气,让她等着,便出了门。
不多会儿便回了来,将手中的小纸包递给九生,“只有这些了。”
九生坐在凳子上低着头,闻声惊醒一般的抬头,眼睛瞧了她半天才缓缓伸手接过,竟是接了两次才抓住那小纸包,“多谢。”
赵静姝看着她的手指,又看她的眼睛,“你……没事吧?”
第107章 一百七
不多会儿便回了来,将手中的小纸包递给九生,“只有这些了。”
九生坐在凳子上低着头,闻声惊醒一般的抬头,眼睛瞧了她半天才缓缓伸手接过,竟是接了两次才抓住那小纸包,“多谢。”
赵静姝看着她的手指,又看她的眼睛,“你……没事吧?”
“没事。”她声音哑哑的,倒是平静,“只是有些累,你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赵静姝有些担忧不肯走。
她无力道:“拜托了赵姑娘,我累极了。”
赵静姝便嘱咐她不要锁门,退了出去。
九生等她走后,缓缓起身摸到门边,将门锁住,又摸回桌前将小纸包里的麻药就着桌上的水全吞了下去。
她又开始眼前目眩,快要看不见,疼的要吐了。
她摸到床边倒在被褥中,闷闷的哼了一声捂着耳朵蜷住了身子,药效快些吧,快些吧,让她昏过去,睡过去。
这一觉她昏的沉,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见到任何人,像是死了一样。
直到有人抓着她的肩膀死命晃她,叫她,她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脑袋是钝的,浑身是木,思绪散的她半天才回过神,模模糊糊的看清眼前这个人。
半天才开口,“师父?”
长风松了一口气,摸着她满头的冷汗问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你吃了多少麻药?”
门被撞开,闻人越站在旁边,赵静姝不安的看着她道:“你怎么都吃了?你还好吗?”
“好。”九生觉得好极了,她的一切触觉都是钝的,她有些听不清,看不清,这让她没那么难受,脑子也不疼了。
闻人越忽然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下榻来,她膝盖木木的撞在地面上,并不疼,只是一时站不起来。
“你干什么!”长风被吓得伸手托住她,抓着闻人越的手让他松开。
闻人越抓得她死紧,瞧着长风道:“你们师徒二人一日一日的拖着,是在等什么?”
长风面色不改道:“你以为解开记忆是容易事?要合日子,合天机,时机不对我有什么办法?”
“好个时机。”闻人越冷哼一声,“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你的天机合不合?”
长风拽不开他的手,只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今日不行吗?等明天再看。”
“好。”闻人越冷笑道:“既然你的天机不合,那就让我自己来。”拽着九生将她从地上拽起。
“闻人越!你想干什么!”长风忙来拉扯。
门外便涌进来两名侍卫将长风拦了开。
闻人越弯腰将九生抗在肩上,转身就走。
“姐夫!”赵静姝想拦。
闻人越回头一个眼神扫过去,声音是冷的,“你要和你夫君联合起来与我作对吗?”
赵静姝便站住了脚,眼圈一红,呐声道:“你要我怎么办?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姐夫你放她走吧,不要让他恨你,恨我……”
“已经晚了。”闻人越冷笑道:“从我逼着他娶你那一刻他就恨上了我们。”他扛着九生转身出门。
长风在房间里骂,赵静姝似乎哭了。
九生趴在闻人越的背上看得世界颠倒,昏昏沉沉,像是在梦里一般,但她不疼了,再没有人在她梦里哭,没有那一双双白骨枯手来拉扯她。
她昏昏沉沉的盘算着该去哪里再找些麻药,闻人越已扛着她进了密室中。
将她放在凳子上,闻人越下令让守卫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准进来。
九生反应有些迟钝,看了半天才看清角落里的纪淮雨,纪淮雨也在看她,眼睛安静的对她笑了笑。
密室里只余下他们三人。
闻人越到角落里生拉猛拽的将纪淮雨扔在她脚步,忽然抽出一把剑递给九生,“杀了他。”
那剑寒凛凛的在眼前,九生钝钝的看着剑,纪淮雨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我听你们观中人说你不能动杀戒,若是再杀人就会破开那个所谓的魇,重蹈覆辙。”闻人越低头问她,“就是说你若再杀人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你的眼睛也能再用了,对不对?”
九生费力的想了想,似乎是吧,师父一再嘱咐她不可杀人,不可动杀念,否则就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闻人越抓起她的下颚,“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将剑递在她手边,“你从前不是那样恨他吗?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杀了他。”
九生眼神有些涣散的看他。
他急恼了,抓起桌子上的冷茶水倒在她脸上,冷的她一口冷气抽进去,浑身一颤,精神顿时一凛,那剑已塞在手心里,“杀了他!”
纪淮雨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九生,忽然问闻人越,“若是我死在她手上,王爷能不能放了我姐姐,以后再不为难她?”
闻人越冷冷笑了一声,“你阿姐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你死了我自懒得再为难她。”
“多谢王爷。”纪淮雨望着九生笑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慢慢握上九生的手道:“杀了我吧,我从前背弃你,利用你,使你伤心难过,如今你终于可以杀了我出气了。”
九生落下眼来看他,他的深情放松而开心,眼睛亮亮的望她。
“九生,我活的太痛苦了,给我个痛快吧。”他哀求一般的道:“就当你救救我阿姐,你还记得她吗?慧心,纪慧心,她待人那样好,心底那样善良,不该受苦的,她对你也很好不是吗?”
慧心?纪慧心……
她的头开始一丝一丝的疼,像是细细的银针探了进去,一下一下的扎着,冷冷的茶水滴在手背上,她似乎记得的,那个温善的姑娘,哭着求她开开门,求她救救自己。
可怜极了。
慧心不该受苦受难,慧心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纪淮雨握着她的手,求她,“杀了我吧九生,成全我,救救我阿姐……”
九生看着自己的手指迟钝的想着,她从前大概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坏的不值得可怜,没有人来成全她。
“九生杀了我吧,你也想阿姐好过一点不是吗?”
“杀了我吧,成全我们。”
九生攥住那剑柄,抬眼望他,“好。”
反正她也活不久了,成全一个是一个。
她抬起剑,剑尖指在他的心口,一点一点的往里刺,刺进薄薄的单衣,刺进皮肉里,一簇簇的血梅花似得从单衣上透出来。
纪淮雨疼的微微皱眉,却笑着说:“多谢。”
她刺进一点剑尖,手指发麻的用不上力,便双手攥住了剑柄。
门外有人又急又慌的喊:“九生不可杀人!杀了人你就完了!闻人越你开门!我这就替她解开记忆,你不要逼她动杀戒!她会被百鬼分尸,你会逼死她!”
是长风的声音。
九生听着,双手攥着那剑柄往他心口里送,血越流越多,顺着剑刃流了她一手心,黏黏热热的,她手指麻的厉害,有些攥不住那剑柄。
怎么那么难刺进出?杀人比想象中要难一些,她从前杀过人吗?
她的思绪浮浮,她想她从前一定杀过人,不然这腥重的血腥味这样熟悉。
纪淮雨疼的闷哼一声,握住了她的手指,吓得她一颤,“别怕九生,用力捅进去就好。”
闻人越有些不耐烦,伸手来推纪淮雨往剑里送,门外便有守卫急惶道:“王爷出事了!绮罗……绮罗姑娘的尸体被人抢去了……”
闻人越手一松,疾步到门口,哐的一声将门拉了开,“再说一遍。”
守卫忙跪在门外,不敢抬手道:“有人闯进了冰库,将绮罗姑娘的尸身抢走了。”
“是谁?去了哪里?你们为何没有拦住!”闻人越一脚踹在那守卫的肩膀上,踹的守卫跌滚在地。
忙又起身跪着道:“是……是太子殿下拦着,属下不敢动手。”
闻人越的眼睛一瞬凛如寒刃,拔步就往外走,一面下令,“守着密室,谁都不准进!就连天王老子来了也给我拦在门外!”
“是!”
守卫领命,起身合上了密室门。
九生不太清醒,听着乱糟糟的,闻人越走了,有人关上了门,长风在外喊:“九生快住手!不要杀人!杀了人你就回不了头了……”
她手指一顿,血淋淋的手猛地捂住耳朵抱住了头,疼……她疼极了。
脑子里大刀阔斧一般撕扯着,疼的她一阵阵打颤。
有个声音在里面响着——
“九生快停手,杀了他你就不能回头了!”
“是我九生,九生你别怕,是我柳眉山。”
“九生,我来救你了,你松开手,靠着我,不用怕了,我在,我救你。”
……
谁来救她?谁会来救她?
她疼极了,她握着剑的手指都打着寒颤,单手捂着耳朵扯着头发,几乎要将一把黑发扯断。
纪淮雨似乎在叫她,在问她怎么了。
她脑子里的记忆搅得她快要疯了,她从凳子上跌跪在地上,拉着纪淮雨不住的说:“药,麻药,给我一些麻药……”
然后周围起了乱糟糟的声音,似乎门开了,有吵极了的打闹声。
她听不真切,她分不清那声音是脑子里的,还是身边的,她只要麻药,多一点的麻药。
她眼前浮起晕眩的光斑,她的眼睛又快要看不见了,她要疯了要吐了,快要死了。
“麻药,给我找一点麻药……”她伸手往前抓。
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去夺她另一只手里的剑,“九生松手!”
是谁的声音?熟悉极了,是在她脑子里还是身边?
“九生松开,不要杀人,九生听话松开。”那声音热热的喷在她脸色,抓着她手的手指又凉又牢,一点点的板着她的手指。
是在身边,是在她的身边。
她木愣愣的抬头想看清,但眼前光斑扩大,天旋地转,她看不清,只看到那目眩神迷里的一只眼睛,春山柳眉似得。
她认得的,她认得的……
“五爷?”她愣愣的,迟钝的叫那个名字。
“是我,九生是我。”柳眉山死死的握着她握剑的手,“松开手好不好?你不能杀人,把剑给我。”
“不不……”九生不松手,“我要成全他,成全闻人越,成全我师父……”
“那谁来成全你!”柳眉山恼了一般,一根一根的掰她的手指,“松手!”
九生脑子快要裂开了,费力的睁眼看着柳眉山问:“那你来成全我好不好?杀了我吧,我难受极了。”
“你哪里难受?冷吗?还是疼?哪里疼?你告诉我九生,哪里难受我们治疗哪里,总会好的。”柳眉山干脆推开纪淮雨,慢慢去掰她手里的剑,“已经没事了九生,你不舒服,你难受,我们就想办法治疗,解决,这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你愿意活下去,只要你愿意。”
九生呆愣愣的看他,她看不见了,只隐约的在大片的光斑中看到那一抹影子,“我太疼了,太难受了……不想活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柳眉山伸手抱住她,抚摸她的背,一遍一遍的说:“我知道你难受九生,但是……能不能再撑一撑?我会想办法,我们看大夫,找长风,总会有办法的,活下去吧,活下去吧九生……不然我该怎么办?”
他的脸抵在九生的肩膀上,潮潮的,他哭了?
“我来救你了,你能不能也救救我?”他抱着九生,“我还没有来得及弥补你,我还没有看着你嫁人,生孩子,我想为你做的事还有那么多,你若是不想活下去了,我也只能一死来弥补你了,你救不救我?”
九生便一点一点松了手中的剑,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我太疼了……五爷,我太疼了……你打昏我吧。”
“好。”柳眉山抬手一掌敲在她后劲,她便软软的昏在了怀里,“我们马上走,离开这儿就好了。”他抱起九生就往外走,一面吩咐长风道:“把纪淮雨救出去,绝对不能让他死。”
长风应了一声,扛着纪淮雨就跟了上去。
赵静姝在密室外接应他们。
路上全是嵬度的人,他们一路顺畅的出了王府,直奔京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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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芳州和归寒早就备好了马车等在城外,远远的瞧见柳眉山抱着九生,长风扛着纪淮雨和赵静姝急急而来。
忙赶车迎了上去。
“九生她怎么了?”宋芳州看着死了一般的九生,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她……”
“没事,只是昏迷了。”柳眉山看了一眼三辆马车,问道:“纪慧心可救出?”
宋芳州忙道:“按照你的吩咐已经送去那个地方了。”
“好。”柳眉山将九生抱上马车,吩咐长风将纪淮雨放在另一辆马车上,对宋芳州道:“你将纪淮雨也带去,保住他的命,我们随后就到。”
宋芳州担忧的看了一眼九生,归寒便来拉他,“现在不是伤离别的时候,先救九生走。”
宋芳州便应了一声好,忽然伸手摸了摸九生的脸,道:“九生我是宋芳州,你可不要死,一定不要死。”转身和归寒去了另一辆马车。
“长风你跟我们一起,照看着九生,她一直喊疼,该怎么做让她不难受?”柳眉山问长风。
长风也不太确定,只是道:“如今魇还在她的身体里,我试试看重新取出再封印一次。”
“会有危险吗?”柳眉山问。
长风犹豫道:“应该不会……”
柳眉山想说什么,又没再说,只让他上马车照看九生,转头看余下的那一辆马车。
赵静姝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另一辆马车里的绮罗尸体,才开口道:“人已经救出来了,绮罗的尸身就让我带回去吧。”
“带回去?”柳眉山望着那辆马车冷冷笑了,“死人就该归土归尘,留着做什么。”
赵静姝皱了眉,“你想怎么做?”
“烧了。”柳眉山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到那辆马车前,“闻人越不是那么想要她吗?那就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抬手要将火折子丢上马车,忽然被人夺了去。
一转头便对上嵬度一张冷冰冰的脸,“你若是烧了绮罗,闻人越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
柳眉山刚要开口,便见嵬度走到马车前慢慢撩起车帘,一点点点燃,“你要陪九生,要动手也该我动手,他不敢杀了我,他还需要利用我得这江山。”
赵静姝脸色青白的站在一旁,看着那火从车帘一点点燃起来,越燃越大,也让她越来越明白,嵬度恨死了她和闻人越,这辈子……嵬度都不可能爱上她。
这阴冷的天际下,那火越燃越旺。
嵬度站在那点着的马车前看着那辆载着九生的马车越行越远,像是无数次他在梦中追逐着的,九生的背影一般。
她越走越远,再不回头,将他们两人的过往都丢在那条长长的路上。
“九生……”他低低的,说给自己听,“我们要是没来京城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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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的快又急,恨不能一下子奔到目的地。
九生浑浑噩噩的昏迷着,一直趴在他的怀里哭,不出声,只不住的掉眼泪,哭的眼睛都肿了。
柳眉山拿着冷帕子给她敷眼睛,轻声跟她说:“九生不要哭了,你的眼睛会难受。”
她只掉着眼泪。
柳眉山便问她,“长风说你没事了,你哪里还难受吗?”
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柳眉山抱着她,轻轻抚她的背,慢慢跟她说:“你在为什么难过?从前的人和事吗?不要难过了,你看你从前真心对待的人最后都拼力救你,宋芳州在救你,归寒在救你,长风也在尽力拖延时间等着我们安排好了救你,就连嵬度也不顾一切的送你出京。”
他摸她柔顺的发,“我们这些曾经对不起你真心的人,如今都愿意为你豁出性命,只求你不要再难过了。”
九生靠在他的怀里,轻轻的,轻轻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的真心没有白费。”他低头轻轻的亲了亲她的额头,“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心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