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之后咸鱼翻身》 第1章 抄家 初秋,安国,京城,祺国公府内。 祺国公张安邦用过饭后,边喝茶边和儿女们交待着一些事项。 “敏儿,明日为父率大军出征,你便好生看家,若有人情往来的帖子先收下,待爹爹回朝后再作计较。” 说起来,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北征草原,若是大胜而归,便可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当个闲散的富家翁,享受天伦之乐。 想想看还是期盼的,可随即又想到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并未有什么好下场,心下不禁有些沉重起来。 其长女张敏点头应道:“是,此次爹爹和大哥出征在外,还望保重身体,刀枪无眼,千万小心。” 一旁的大哥张良才笑道:“敏妹妹放心,草原上那些蛮子,早就被打散了,如今对付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祺国公板着脸训他,“不可大意,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吊以轻心,稳扎稳打方是上策。” “是!”张良才下意识挺直身板,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家宴,用不着太过严肃。 张安邦看了一圈儿女,爱妻早逝,只有长女当家啊,他不放心地叮嘱道:“明日城中定然人多,你们就不要送行了,免得被冲撞。” 张敏低头乖顺地回道:“是!” 次日一早,祺国公及其世子在大门挥别家人,便翻身上马,在亲兵的簇拥下迅速离开,张敏待背影消失,便吩咐管家,“福伯,关门!” …… 德胜门位于城北,一向都是大军出征的必经之处,此时城门内外早已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将大街两边挤得水泄不通。 有不少消息灵通人士早早就预定了街旁酒楼、茶坊的靠窗位,带上了鲜花、手绢,只为一睹三军将士的风采。 而此时本该在国公府内关门谢客的张敏,却已来到距离德胜门最近的拱北茶楼。 茶博士拎着铜壶利落地给她冲泡好茶水,夸道:“小娘子真是好运气,这里居高临下,可是一等一的好位置,如今就算有银子也订不到了。” 张敏笑笑,“那我果真是好运气!” 其实哪里有什么好运气呢,只不过她自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订下房间。 也是掌柜讲信用,即便后面还有人拿了大把银子来订位,他也守住了底线,在京城这地界,做生意还得诚信为本,要不然坏名声传出去,谁还来光顾。 “来了!”丫环剑月守在窗前,她个头甚高,早早看到军旗缓缓而来,不禁兴奋地出声提醒。 茶博士提着茶壶挤了过去,果见远处有烟尘升起,立马跑下楼吆喝,“各位客官,大军来了!要看的赶紧啦。” 楼下众茶客忙舍了茶杯,挤到门窗前观望。 不多时,雄纠纠的大军果真缓缓行来,张敏一眼便见到了走在队首的的父亲。 和老牌勋贵家族不同,他父亲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新贵。 原来的勋贵世家们除了靠着祖荫袭爵外,根本无力再上战场。 为此永安帝特地命令各勋贵世家子弟一同参军出征。 这些子弟此次跟来一是为了历练,二是也要为了立些军功,方便以后加入亲军,也算是一条光明大道。 在皇上看来,此次对战小股蛮人的胜率还是很大的,而且又有常胜将军带队,压根儿没啥生命危险,勋贵子弟们只等着白捡功劳便可。 张敏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搜索,终于找到了大哥,此时他正侧头与人笑谈。 那人她也认识,正是当今陛下的大皇子龙玮,身上可攒了不少军功,若非是庶出,这皇位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大军经过,一张张年轻帅气的面容,再加上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格外英姿飒爽,很是拉风。 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飞红了脸,纷纷抛洒着手里鲜花、手绢,不像是送军出征,倒像大军已经凯旋。 张敏默默着注视着大军远去,心里暗暗期盼着父兄大胜而归。 于公,此战若是胜了,草原各部落再也无力叩边,安国即将迎来几十年的和平发展期,百姓们便可安居乐业。 于私,她作为国公嫡女,又是待嫁之身,很大概率会被指婚,嫁给某位皇子,以后她便能混吃等死,保一世太平富贵。 张敏暗道:“其实当条咸鱼也好!” …… 时间眨眼而过,从初秋到深秋,树叶从绿变黄。 祺国公府已经闭门谢客许久,京城各勋贵家为了避嫌,也知道他们府中除了几个孩子,并无主事之人,便也没有上门叨扰。 但没人上门,并不表示祺国公府没有交际。 张敏在桌前坐下,随手翻开一本簿子,里面登记了不少与祺国公府交好之人的姓名及生辰,忌讳、爱好等等。 祺国公府乃是新贵,应酬往来是必不可少的,她得按日子记着,及时送礼,维持国公府在京城的形象。 虽然她因年纪尚幼,人不能到,但心意一定要到,免得失了礼数,平白得罪人。 如今,这簿子上面被毛笔划掉的名字不少,有些是犯了事被下令夺爵的,还有一些已经告老还乡,早已退出京城交际圈。 当然后面她又陆续添了一些名字,这些人或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亦或是父兄新结交的好友。 张敏相信官员手上也有类似护身名册。 她一页页翻着簿子,细看下去,指着一行低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原来过两日便是老昌乐侯夫人的寿辰呢。” 看来一会儿少不得去库房,细细挑上四样寿礼着人送去。 正当她正想着备啥礼的时候,剑月突然急跑过来,喘着粗气道:“大……大小姐,门外突然来了许多官兵,怕是大事不好了。” 张敏猛地站了起来,侧耳细听,果真外面传来呼喝之声,想来这会儿福伯正阻拦官兵进门呢。 第六感告诉她,这是来者不善啊,除了皇上下旨,谁敢在国公府前放肆。 “你把这簿子拿去厨房烧了,”张敏利落地吩咐剑月,“我去文杏馆接人。” 这簿子虽然不重要,但在有心人眼里,怕是武将结交同党的直接证据,还是毁了为妙。 “好!”剑月拿着簿子转身便往厨房跑去,而后又猛地停步急急问道:“小姐,要不要藏点金银在身上?” 张敏摇摇头,“根本没用!” 当今皇上待人恩怨分明,若是有功,不吝恩赏,四处征战时,公侯伯封了一大堆。 可若是官员犯事,则一撸到底,抄家什么的只是基本操作,后续还有全家抄斩、流放,或是发往浣衣局、教坊司等等套餐。 剑月明白了,在强大皇权面前,个人那点小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她匆忙跑到厨房,将手里的簿子投进炉灶,待烧尽了方才松了口气。 府中下人们听到动静,脸都吓白了,俱都惶恐不安往大门处眺望,可恨高墙挡住视线,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他们看到大小姐快步经过,纷纷颤声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别慌,你们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天塌不下来。”张敏尽量语调平缓,安慰着众人,但脚下一步未停,仍是如风一般地疾走。 不多时,福伯用背抵住的大门,被官兵撞开,一群锦衣府官兵如虎狼似地冲了进来。 有锦衣卫抓起福伯,朝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老东西,开个门都慢吞吞的,想找死啊。” 福伯哪里是锦衣卫的对手,只能捂着脸,老老实实任打任骂。 不多时,官兵冲进各院,嘴里大声嚷嚷,“都不许动,谁敢动,打断他的狗腿!” 此时张敏已经赶到文杏馆,这里是府中西席授课的地方,算是家塾。 夫子秦经业见到她来,这才放下书卷,两人行礼过后,他便默默转身离开,留姐弟三人于房中。 张敏招呼着弟妹两人过来,摸着他们的小脑瓜子,笑问,“今天学了什么啊?” 弟弟张良成郎声回道:“今天学了论语,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张敏点点头,这也是自来到异世界后,一直没有安全感的原因,封建君主制度,一切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 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她还不想死。 国公府正堂,大太监张忠和迈步而入,甩着拂尘高声宣道:“奉皇上口谕,藉没祺国公府家产……” 第2章 贪功冒进 籍没,这个词,张敏一点儿也不陌生。 它的意思就是抄家,查抄所有犯人的所有金银财物,并归入国库, 自从皇上登基以后,他已经下令抄了不少勋贵世家,被抄的原因有很多,大多是谋反、贪污之类的罪名。 与文臣不同,勋贵以军功起家,爵位世袭,一旦罪名被坐实,甚少流放贬谪,多是直接抄斩。 其妻妾子女不是一体抄斩,就是发配教配司、浣衣局为奴,最轻也得是流放三千里。 有些勋贵武将已经意识到这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 为了自保,干脆放下兵权,只在家中喝酒玩乐度日,以自污保命,但还是挡不住被连坐。 张敏却不知国公府为何触怒皇上,只能老老实实随府中下人被锦衣卫全部押到前院看管。 在这期间所有人食水未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在府内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翻找财物。 锦衣卫中偏门人才特别多,有专门负责抄捡的,还有擅长驯狗的,哪里有金银,闻一闻,一抄一个准,即便是藏在地底的银子,也能挖地三尺找出来。 锦衣卫抄检司总旗林如流,带着手下兄弟抄了一天,从梁上翻到地下,就连茅厕都已跳下去摸了一遍,却也只得几千两银子的财物,其中还多是圣上御赐。 对于一个有实权的国公爷来说,这点银子很不符合国公府的气质。 谁家国公府没个几万两银子傍身,不说田契银票,就是文玩摆设也能值不老少银子呢。 毕竟皇上当初大封功臣之时,可真是大手笔,不仅送田送地,还赏赐了不少金银。 可奇怪的是整个国公府除了占地面积大些,并无值钱家什,连桌椅板凳也都是普通的柳木、松木所制。 与别府不同,国公府里的园子只种菜未养花,还有一大片摆着武器的操场,想是公爷父子平日就在演习对战。 “莫不是值钱的物什全部换成银票藏着?”林如流怀疑的视线转向了国公府中众人,大手一挥,“搜身!” 几位校尉冲了过来,拔去了众人头上的发钗,强行扒下外衣,只给人留下一套贴身的中衣,不少丫环羞愤欲死,这跟光着身子有什么区别。 正所谓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让她们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可即便是中衣,也被校尉们一寸寸细细捻过,惟恐他们夹带了财物,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福伯藏在鞋底的一两银子银票,也被搜去。 “这……这是我的私房钱!”福伯不甘心地大喊。 林如流一手捂着鼻子,两指捏着银票,翻了个白眼,“老东西,再废话,打断你的狗腿!” 福伯立马缩着脖子,小心地看向身边的老伴,老伴无奈地摇摇头,这时候当然是命更重要,私房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再说要不是嫌味道大,她早就搜走了,哪里还轮得到锦衣卫。 夜色降临,查抄工作便要停下,此举是为防有人趁夜私藏财物。 林如流取来麻绳,招来手下将国公府众人一个个捆住左手,连成串,准备押送大牢。 而后他拿着名册,一一问名登记,又高声问道:“张敏,张灵,张良成三人何在?” 这可是国公府的主子们,算是首恶,万万不能放过。 张敏不得不举起未被捆住的右手,高声道:“这里!” “好,”林如流把名册往怀里一送,招呼手下过来,“将三位小主子押往诏狱,其余人先行关押,待问过口供后,交由户部。” “是!”锦衣卫校尉给他们三人解了手,推到一边,先押着其它人离开。 “小姐!”众下人被推搡着走,临别时都眼泪汪汪地看着张敏,“保重啊!” “这次是国公府连累大家了,抱歉,以后各自安好吧。”张敏冲他们挥了挥手。 众人一步三回头,俱都流泪不止,明明那么好的主子,怎么就遭了难呢? 此时属下过来禀报,“林总旗,咱们兄弟已经翻地三尺,国公府里确实只有这些子东西。” 林如流眯了眯眼,没想到国公府藏银子的手段还真厉害,倒是小看了。 他转身来到张敏身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道:“国公爷战功赫赫,遭此大难实在令人心痛,只是我等也是为皇上办差,还望小姐据实相告,其余财物藏在何处?以免皮肉受苦。” 张敏安抚着抱紧她双腿的弟、妹,反问道:“林总旗,可否告知今日我府上犯了何事,竟遭此大祸。” 除了谋反,她还真想不到,为何会被抄家。 可父亲是那种谋反之人吗?明明只要毕功于一役,他就能功成身退了,何必谋反。 林总旗心想:这小姐倒是胆大的,这时候还敢谈条件啊。 不过他也没藏着掖着,反正不出两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实情。 “张小姐请节哀,国公爷在草原上因贪功冒进,中了蛮人的陷阱,以致死伤无数,便是大皇子如今也下落不明,皇上接到急报后震怒不已,特下旨查抄府上。” 张敏愣了,她有想过皇上听信谣言,准备卸磨杀驴,却没想到被抄的原因竟是因吃了败仗。 不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就是贪功冒进这一说也不对,“可我父亲向来稳重,决不会兵行险着,如何会中计?” 林如流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大军失利是实,此次北上的勋贵子弟几乎死完了,有些府上已经得了消息,正赶去皇宫哭呢。” 他去司里取驾贴的时候,便听说皇上派了人去草原寻找大皇子。 大皇子虽是庶出,却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父子之间的感情自与别的孩子不同。 张灵怯生生地抬头问:“那爹和哥哥呢?” “听说已战死,尸体正在运回来的路上。”林如流直言相告。 张灵闻言倒没有哭,只是心里很难过,她对死亡的概念理解不深,只是认为以后再也见不着父亲和哥哥。 林如流摇摇头,可怜啊,堂堂一国公府,只因吃了败仗,便一败涂地,他不由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张敏知道被抄家的原因后,强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 她缓缓交待,“城南郊外有一处张家庄,乃是我父为了安置受伤士兵所建,因我娘葬在那里,便买了几千亩的良田,以做祭祀……” 历朝历代,断没有抄没祭田的,只不过这数量委实有点多,要不要收回来,这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怪不得他没有抄到银子呢,敢情都用来买地了。 林如流拱了拱手,“感谢张小姐告知,时辰不早了,请上路吧。” 随后,张敏三人便被马车拉至集审、判、刑于一身的诏狱。 进了诏狱的人犯,有没有罪?能不能放?全凭皇上个人心意,这里是大律管不了的地方。 天色已黑,林如流命人将国公府的桌椅碗碟堆在前院,准备卖给旧物回收商铺,所得钱财就是兄弟们的辛苦费了。 而后府内各房门窗皆贴上封条,他又将查抄来的财物交给户部有司衙门清点签收后,便回衙交了差。 祺国公府被查抄的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京城。 有些失了子弟的勋贵世家高声喝彩,直嚷道:“抄得好!皇上圣明。” 和祺国公交好的家族,则忙着关门闭户,试图撇清关系,以免招来皇上的猜疑。 而普通百姓不免吃惊,这好好的国公府怎么说抄就抄,这几年皇上的火气很大啊,怪不得人说伴君如伴虎呢,原来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3章 出狱 祺国公府的众人被关押后,便由锦衣卫一一核实身份。 有些人只是受雇过来当差的,登记姓名后都当场放了,比如在府中当差的西席、财房等人。 其余下人则按着活契和死契的不同,要么着家人来认领,要么就交给牙行,统一发卖,所得卖身钱上交给户部,以充国库。 而关在诏狱的张敏姐弟三人,因年纪太小,倒没有受刑,只是每日关着,等着皇上最后的旨意。 “阿姐,我头痒!”张灵抓了抓蓬乱的头发。 张敏将她拉至光亮处,很自然地拨开头发,“这里跳蚤、虱子不少,想是染上了,我给你找找。” 果不其然,原本油光水滑的头发,因多日没洗,当真长了头虱。 张敏细细翻着头发根,将虱子、虮子用指甲摁死,发出卟地一声。 张良成也靠了过来,小声哼哼,“阿姐,我想回家。” “我也想,”张灵委屈极了,“这里的地板好冷,晚上还有老鼠咬我脚。” 张敏安慰他们,“再忍忍,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只是可能再也回不了原来的家。” 本来国公府就是皇上赏赐的,肯定是要收回去的,这么好的房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皇上又赏给其他有功之人,哪里还能回得去呢。 张良成蹭了蹭大姐的胳膊,瓮声瓮气道:“没关系,只要有阿姐的地方就是家。” 也许他们三人也会像街上的叫花子一样,宿在别人的屋檐下,不管怎么样,只要人在,家就在。 诏狱里不辨时日,如此过了不知多长时间。 某日,一位小太监前来诏狱宣旨,“……祺国公违逆擅专,死有余辜,着抄家夺爵,不过念其曾与社稷有功,而子女尚幼,特免受流放之刑,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张敏跪地谢恩,小太监看她可怜,便安慰道:“皇上本欲将你等发往教坊司的,幸得大皇子求情,皇上这才网开一面。” “民女谢过殿下,愿殿下身体康健,万福金安。” 小太监面色纠结,犹豫道:“殿下怕是康健不了了。” 张敏吃惊抬头,而小太监却已叹息着离开。 看守取下腰间钥匙,打开牢门,笑道:“恭喜张姑娘,回家前记得跨跨火盆,去去晦气才是。” “谢过差爷。”张敏行过礼,牵着弟、妹的手离开诏狱。 到了诏狱外,许久未见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张敏用手挡住眼睛,在诏狱里待太久,眼睛竟一时被刺激得流泪。 张良成左右看看,小心问道:“阿姐,我们往哪边走?” 天大地大,竟不知何处为家。 “小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张敏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去身去,原来竟是剑月背着行囊跑来,她惊讶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难道牙行没卖你?” 剑月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因我长得太壮,身价银一降再降,最后幸被秦夫子买下,然后又去衙门里给我脱了籍。” 秦夫子正是国公府聘来的西席,当初国公府被抄,他也被关了几日,在查明清白后便放了出来,如今在城西典了一间小院存身。 张敏笑着拍拍她的胳膊,“长得壮果真是有好处的。” 剑月跺脚,“小姐又取笑我,” 随即她醒悟过来,猛一拍脑袋,“瞧婢子高兴得疯了,竟把正事忘记了。” 剑月忙将行囊打开,抖开一件衣服,“天气冷,快穿上。” 当初姐弟三人被剥得只剩下贴身中衣,如今早晚天气凉,没被冻病,全仗着以前时常练武,身体底子好。 剑月忙侍候着他们穿衣,而后拉着张敏的手,“小姐,快跟我回家,秦夫子看到小姐,定然高兴。” 张敏却轻轻挣脱她的手,“那是秦夫子的家,我如何能去得,自然还是得回自己家。” 剑月不明所以,“小姐莫非是想回张家庄,只是路途遥远,少不得雇辆大车,不如在城里歇息一天,明后日再去吧。” 剑月虽然入府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国公府只得一个田庄,就连个外家也无,又能去哪里安身。 “我得先去一个地方找人,你要不要跟来?” 剑月无可无不可,反正她现在是自由身,想跟谁就跟谁,便当真陪着张敏一路往东走。 一路上剑月叽叽喳喳的把京城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原来自祺国公府被抄后,下人们都已各分东西,有人过得好,有人却过得穷困潦倒。 而后大皇子也回京了,还被封为康王,只是听人传言,王爷不良于行。 张敏一边赶路,一边认真听了,但此时年幼的张灵和张良成已经累得走不动道了。 不得已由张敏和剑月分别背着,剑月心疼小姐瘦了一圈,还要背个孩子,道:“小姐,要不咱们雇辆车吧?这么走着去,小心腿疼。” 张敏笑笑,“我现在精穷得很,等以后有钱了别说坐车,天天坐轿子都成。” “小姐没有钱,可我有啊,”剑月笑得很鸡贼,“我最近给人浆洗衣裳,存了十几文钱呢。” 张敏想了想,“不对啊,怎么才十几文钱,莫不是洗坏了人家的衣服,赔了?” 剑月:“……” 还真说对了,剑月力气大,洗麻布衣服倒无所谓,正好越洗越软,但能拿钱出来浆洗衣服的主,都是穿细料子衣裳,稍一用力就能洗破了。 于是浆洗得来的工钱,几乎都用来赔偿,偏偏细料子的衣服还挺贵。 “哎呀~婢子现在已经有经验了,以后会越洗越好的,等干上十年,攒些钱就够买块好地了。” 有地的话,就能当地主婆,再雇上十个八个精壮的汉子耕地,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呢。 剑月不禁越想越美,更有动力了,反正她力气大,别人洗一盆,她能洗上三盆,只要肯吃苦,发财指日可待呀。 张敏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嗯嗯~有希望总是好的。” 几人迎着百姓嫌弃的目光终于走到朝阳门附近的西五路口,这里都是一排排带着院子的民舍。 张敏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像食腐的苍蝇跟着的泼皮无赖,冷笑一声,找了一处院门敲了敲。 泼皮无赖们原以为他们要出城,准备跟在身后伺机下手,没想到几人竟然是本地的,便吐口唾沫,暗骂一声“晦气”,便愤愤离开。 他们是无赖,又不是弱智,城内兵马司、巡捕营、锦衣卫,那么多官兵都在,真要下手就只能吃牢饭了。 张敏又拍了拍门,不多时,门往里打开,一妇人开门问道:“谁呀?咦?花子?” 张敏露齿一笑,“刀容,是我!” 刀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蓬头垢面的一群人,而后眼睛一亮,惊呼出声,“是小姐!你怎么来了?” 当下激动地抱着张敏高兴地蹦了起来。 张敏不得不挣扎道:“别挨我太近,头上全是虱子,小心传给你。” “呜呜~小姐,快进来,”刀容忙接过张灵,“没想到二小姐长这么大了,我走得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呢。” “是啊,转眼间就四年了。” 剑月一想自己可不就是四年前进的府嘛,原来这位竟是自己的前任。 双方见面有无数的话要聊,不过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洗漱吃饭,刀容当即去厨房生火烧水。 如今柴薪价贵,普通人家尽量节省着来,也不太轻易烧水洗澡,可现在管不得那么多,刀容将烧水的铁锅洗涮干净,直接加大火力,没过多久水就开了。 她提着装有开水的桶,倒入澡盆中,又去兑了冷水,试好水温。 “小姐,你们赶紧先洗洗,我去回春堂买些避虱药来。”说罢,刀容便匆匆而去。 这年头长虱子很常见,药铺里常备有水银、藜芦、三奈子、牛扁根等避虱药。 若是衣服上也有的话,便直接下锅用开水煮沸,或是用熨斗烫一烫,既能熨平衣物,又能高温杀虱。 正当大家忙着洗漱,篦头发时,一位壮汉走了进来,看到陌生女人在院里,忙转身急走,“抱歉,走错了。” 第4章 找盒子 “呆子,你去哪儿呢?”刀容连忙叫住他。 那壮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还寻思着走错了,原来是有贵客上门。” 刀容对张敏解释道:“这是我官人王直,现在兵马司当差,官人,这是我之前的主人家。” 王直恍然大悟,立马拱手行礼,“娘子常念叨主子的好呢,如今见着了,且尽管安心住着。” 说罢,他又对浑家道:“家里女眷多,不甚方便,我便去和小二哥挤一挤。” “也好,”刀容转身进屋,“且等着,我去拿两件换洗衣服给你。” 不多时,王直便背着小行囊离开家,走之前还不忘小心掩好大门,他记得妻子的前主人家正是祺国公府,那几人想必便是国公爷的家眷。 王直心里感慨不已,果然世态炎凉,满朝勋贵竟无一人接济,竟使得国公府嫡小姐沦落至此。 想到这里,他又担心有宵小过来骚扰贵客,少不得自己借着职位之便,多巡视几趟,以保安全。 张敏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鸠占鹊巢,竟让小夫妻分屋而居,“我这次可是做了恶人,搅得你们家宅不宁。” 刀容忙止道:“小姐可是打我脸呐,若非小姐送我这座宅子当嫁妆,我还不知道在哪安身呢。” 自打国公夫人难产而逝后,她也因年龄大了,便由张敏放了她的身契,而且还自作主张地送了一套小宅子,以作嫁妆。 京城地价不比乡下,一座小宅子那就是安生立命的本钱。 便是国公爷都被她的大手笔给震惊了,不过他向来不多管府中琐事,便也由着张敏胡闹。 张敏摆摆手,“你尽心尽力侍候我娘,送份嫁妆倒没什么,不过我今天来此,是要拿回一个木盒的。” 刀容急了,“木盒?没见啊,难道是被我无意中弄丢了?” “丢不了,就在这呢。” 此时,外面院门被敲响,原来因事情太多,再加上锅灶被占,做不得饭,刀容便在酒楼定了些素斋,由楼里的伙计送了过来。 几人接过食盒,摆在堂中,那酒楼伙计也不担心自家的碗碟丢失,豪爽道:“你们先且用着,过几日小的再来收。” “好,劳烦小哥再跑一趟。”刀容给了他一些跑腿的赏钱。 伙计推辞不过,只能千恩万谢地接过,又说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 张敏见桌上的食物摆得满满当当,不由感动,“太破费了,今天又是买衣购药的,还置办了这么一桌席面,想必费了不少银钱。” “倒也不值什么,我夫妻两人也没啥开销,他又在当差,攒了银子准备去城外买些地收租呢。”刀容说笑间已摆了碗筷,仍是如之前一样给小姐布菜。 张敏忙拉着她坐下,“都啥时候了,还摆国公府的谱,都坐下吃饭吧。” 剑月和刀容这才齐齐坐下,张灵和张良成这段时间尽吃牢饭,见到美食,肚里馋虫叽哩咕噜乱响,听到大姐说开吃,便急急地大口扒着白饭。 倒惹得剑月伤心不已,忙挟了两筷子豆干,“小姐、少爷,别光顾着吃饭,多吃些菜。” “别管了,随他们吃罢。”张敏想想这段时间的牢狱生活,不禁给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 说起来诏狱的条件算是好的,没点身份还住不进去,里面经常关押的不是公,就是侯,偶尔也关过王爷,至少能保正一日两餐的饭食供应。 可牢里的气味实在难闻,不仅有尿馊味,还有血腥味, 好在久而不闻其臭,时间长了便也慢慢习惯,如今他们乍然闻得饭香,哪里还忍得住。 张敏边吃边打听着国公府的消息,刀容将坊间不知真假的传闻都说了。 祺国公府的突然倒台,使得勋贵世家人人自危,这段时间京城倒是诡异的宁静。 被救回来的大皇子听说双腿残疾,深居于王府,轻易不出门,彻底成了一位对皇位毫无威胁的废人。 张敏特别想知道,自己那个说稳扎稳打的爹,为何会突然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中了敌人的奸计,而且还是贪功冒进。 父亲本常年在兵营驻扎着,压根儿没什么物欲,贪功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名?利?色? 可这三样他都不爱,他只想着功成身退后,当个闲适的富家翁,钓钓鱼什么的。 实在费解啊,若是能知道当时的实际战况就好了。 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钻牛角尖了,张敏快速地用完饭,而后又喝了一盅清茶,便对刀容道:“我以前在这里放了个檀木盒子,今日便要拿走了。” “哪儿呢?”刀容四处看了看,狐疑地跺了跺地面,“莫非是放在地底?” “在这里,”张敏来到卧室,拍了拍墙面,“你可能没发现,房外面的长度,与内室长度相比,差了一些,那是因为我做了个夹墙,可以存放些财物。” 剑月跑进跑出,用手比了比,“果真呢,莫非小姐存了金银在这?” 若果真如此,那当真发大财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而且有了这么多财产,就是坐产招夫也成啊。 张敏摇摇头,“只有一个盒子,没有金银。” “咋能没有呢?”剑月顿时急了,“这个可以有。” 张敏示意刀容拿来一把斧头,敲开了白灰墙面,将用砂浆粘合的砖头撬开了几块,从洞里摸出了一个灰扑扑的木盒。 张敏擦去表面灰尘,揭开盒盖,缓缓说道:“其实只有几份户帖、房契、度牒和银票。” “度牒?”刀容也知道朝廷严控出家人数量,所以席牒并不会随意发放,需得经过礼部道录司的核准,她好奇地问道:“咋弄来的?” “买的。”张敏想到几年前大战频发,国库空虚,礼部的人也跟着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于是便暗中售卖盖过大印的空白度牒,只要填上名字就能用。 刀容看着厚厚一沓的纸张,不禁骇然后退,“小姐,那个时候你才多大啊,怎么就备下了这些。” 张敏笑笑,“狡兔还有三窟呢,备上几条后路也没啥错。” 刀容心想,错倒是没错,只是谁家的孩子那么早慧,早早就在大人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置下那么大一份家业。 怪不得她总觉得国公府太素了些,原以为是国公爷不喜铺张,没想到是银子全花在刀刃上了。 张敏抽出一张房契,拿在手里甩了甩,“过几天,我们就搬家。” 剑月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那明天去干嘛?” 第5章 父母爱子 有了银票后,张敏手里宽裕多了,她赶在钱庄打烊前,兑了些银子,而后置办了几身孝服。 剑月和刀容作为国公府曾经的丫环,也主动要求穿上孝衣,为国公爷守孝。 张敏拦不住,也索性由着她们,“这几日我有要事要办,还要麻烦你们帮着照顾两个孩子。” 说罢,她将银子分给剑月和刀容两人,“这些钱你们务必收下,买衣物啥的,想必也花了不少,不能让你们破费。” 两人推辞不过,只能生受了。 剑月看了看天色,“我还得回城西去,出来时没跟秦夫子说,怕他着急。” “秦夫子现在做何营生?”张敏好奇地问道。 “夫子给人代课呢,另外他还打算继续考官。” 张敏想起来了,明年正是春闱大比,想必他这段时间都在用功。 “上回抄家得太急,他的束修还没给呢,正好你一并带去,另外我弟、妹的学业不能断,待我安顿好后,还想继续请他当先生,劳烦你帮我问问他的意思。” 剑月一一应了,从城东到城西还有好长一段要走,张敏便想给她雇顶轿子。 剑月急得直摆手,“那可不成,我这一上去岂不是要把轿底坐塌了。” 几人被她逗得乐不可支, 张敏到底还是在路口,给她雇了辆骡车。 次日一早,张敏穿着一身重孝出门,她本想雇顶轿子去内城,但轿夫嫌她晦气,怕别人看见,不敢坐轿,连连摇头,不得已张敏只能走着去。 一路走来,百姓纷纷让道,待见她走远了,方小声议论,“最近城中穿孝衣的人可真不少。” “可不是嘛,吃了那么大一个败仗,死了不少人,好些连尸骨都寻不回,真是可怜啊。” “内城那些勋贵人家,死的也不少,都素了半边天啦 。” 众人摇头叹息,这一战朝廷元气大伤,反倒让草原各部落得到喘息的机会,不知道啥时候他们又会南下打草谷呢,朝廷后面还有的忙。 可惜现在真正能领兵作战的大将,已被皇上杀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还有谁敢带兵北上打蛮子。 张敏此次来兵部不是来讨要抚恤银子的,而是向兵部要回父兄的遗体,然后运往张家庄安葬。 值守的小兵,见她过来,忙上前拦住,“此乃兵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草民是罪臣张安邦之女,特来询问父兄遗体安在?” 小兵立时眼眶泛红,但凡当兵的,谁不知道张大将军的威名,如今国公爷一死,家眷都成了一无所有的庶民。 他立刻缓了面色,嘱咐道:“张小姐稍待,小的进去问问。” 他唤来另一名小兵替自己当值,转身跑进衙门各处询问。 不多时,门内便有一官员匆匆赶来,他见张敏穿了一身孝,便知其是原国公府的嫡小姐。 “我乃兵部职方司主事李大用,对于令尊之事深表遗憾,还望张小姐节哀。” 本来他一堂堂朝廷大员,用不着亲来见一位庶人,但毕竟曾经和国公爷同朝为官,以前也多有交际应酬,便不顾旁人的眼色走了出来。 张敏行过礼,表达了自己想尽快接回父兄安葬的意愿。 李大用甚为哀痛,“前两日,国公爷的遗体已由大皇子安排,送至城南张家庄安葬,至于世子……”他摇了摇头。 张敏明白了,只有大将军才能马革裹尸还,其它阵亡的小兵,要么就地掩埋,要么只能抛尸荒野,想寻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依着她对永安帝的了解,就算父亲的遗体送了回来,指不定还会被其亲自鞭尸呢。 “谢过李大人。”张敏行了礼,看来她有必要去专程谢过大皇子。 很快来到康王府,只不过这里门前冷落鞍马稀,除了亲兵守卫,连个侧门都没开,一派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大皇子的心态能理解,谁要是从谈笑风生的正常人,突然变成躺在床上的瘫子,都会接受不了。 只是朝中大臣们太过现实,知道大皇子完了,除了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便不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在他们看来,有那功夫,还不如去交好二皇子,说不定能落个从龙之功。 张敏想了想,没有上去,只在大门口跪下磕了头便离开。 那些亲卫只管守门,也没上前阻拦。 她一路沉默着回到西五路口刀容家,才发现剑月已经到了,且带回了秦夫子的话,说是非常愿意担任西席,只要张小姐这边安顿好,他可随传随到。 “那下午便去新宅子吧,只是多年未住人,怕是要打扫许久。” 用过晌午饭后,张敏便带着众人,来到城南靠着朱雀大街的猫儿胡同内。 “张宅?是这里吗?”剑月很奇怪,“官府怎么没抄这座房子?” 毕竟是锦衣卫办事,应该会事先查过户主名下所有的产业。 张敏晃了晃手里的房契,“因为这只是一张白契,没经过官方盖大印的。” 房契是房产的唯一证明,未向官府备案的称为“白契”(也称草契),经过官府备案登记的称为“红契”。 要把白契变为受法律保护的红契也简单,只需向官府缴纳一部分契税即可。 可在民间实际的交易过程中,很少人愿意付这么一笔契税银子,于是大多人还是签白契,只要有双方和中人的签名就成。 白契的缺点就在于,若是一旦丢失,便无法证明自己是房产的合法拥有人,所以房契一定要保存好,万一被别人捡到,可真就说不清了。 不过正是因为官方没有记录,所以锦衣卫也没查到这处房产。 剑月不放心地问道:“万一官府发现了,又来查抄怎么办?” 张敏无奈地摇摇头,锦衣卫很忙的,好不好,哪有闲心管那么多,再说她可以借口这是别人暂借给他们住的,或是自己典租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过她更担心,哪天永安帝看中了张家庄三千庙的祭田,毕竟那个才是大头。 刀容看了看四周环境,依稀记得好像来过这里,“小姐,以前咱们是不是来过?” 张敏点点头,“去朱雀大街采买时,曾经路过,毕竟是自己的宅子,得好好看着,万一被人占着可就麻烦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真牵扯起来,闹到官府又是个麻烦事。 刀容自认比小姐产痴长十来岁,可竟不知她早早暗中筹划了那么多,就像是一只很没安全感的兔子,到处挖洞做窝。 张灵走到门前,抬头看着铜锁,问道:“阿姐,咱们有钥匙没?” “有!”张敏站在门枕石上,从上面的墙缝上摸出一把铜匙,“试试!” 刀容看着张敏开锁,竟感觉到一丝害怕,智多而近妖,小姐莫非是妖怪,为何早早地就布好了局,她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两步。 张敏察觉动静,见刀容的神情像是见了鬼,心下明了,解释道:“这都是母亲早已有的安排。” 刀容立马想了那位温柔的国公夫人,不由想到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第6章 生意 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自打出生起就由父母准备嫁妆,讲究“红床开路,棺材压阵”,十里红妆送嫁,从生到死的一应器物备得齐齐全全。 这就是娘家给的底气,足以保障女子嫁人后的生活,哪怕所嫁非人,也有离开的本钱。 这么看来,国公夫人倒真是一片慈母心,早早就给小姐备下一份嫁妆。 “夫人对谁都挺好的,只可惜走得太早。”刀容感伤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女人产子,两脚踏阴阳,儿奔生,娘奔死,可不是简单说说的,真得会要人命。 “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张敏推开院门,绕过影壁,穿过垂拱门,才发现院里杂草丛生,檐下蛛网密布。 剑月对房子破败的程度虽有心理准备,但显然准备得不够充分,她被眼前一只落下的蜘蛛,吓得汗毛倒竖,而后哭丧着脸道:“小姐,这可要收拾好久呢。” 三进的房子,从地面拔草到桌椅补漆,再更换窗户纸,累死她也搞不定。 张敏笑呵呵道:“这么大工程,当然不能你一个人干,咱们得找帮手。” 说到帮手,虽然她可以雇些短工,但更想找回原来府里的下人,毕竟都是用顺手的。 “剑月,你可知咱们府里人哪去了吗?” 剑月是最后卖掉的,倒是知道大部分人的去向,像福伯老两口和李妈妈等人,因蒙主家开恩,早早给还身契,官府当时就将人放了。 京城豪强富户甚多,那些签了死契的下人,多数都被买去当奴婢。 “只有一个名唤钩文的丫头,原是服侍二小姐的,因长得十分貌美,被怡红楼的妈妈买了去,现在不知如何了。” 怡红楼乃是开在国子监旁的一座青楼,估计是那老鸨看中钩文年纪尚幼,只要好生调教,两三年便能接客,是个眼光狠辣的。 想到这里,张敏面色有点发青,钩文是她做主,从一贫困夫妻手里买回来的,只比张灵大两岁,主仆两人自小形影不离,感情深厚。 好好的女儿落入那风尘之地,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张敏拿出一张银票给剑月,交待道:“你现在去找福伯、李妈妈,他们若不愿来,就给笔养老银子,若是愿来,就接来住下,再看看还有谁想来,月钱照旧。” 城里的规矩,在府里干了一辈子的老人,或是奶大了主子的妈妈,主家都得负责养老、发送。 虽说现在国公府倒了,但张家没倒,她还是有义务养着几位老人。 “那小姐你去哪?”剑月接过银票,好奇地问道。 “我去赎人。” …… 京城的学子都以入国子监读书为荣,正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长年苦读,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凭着科举考试,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当然能供得起他们读书的人家,自然不是那些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泥腿子,怎么样也得是吃喝不愁,家有余钱的富户。 于是身有余钱的学子们,在书中苦寻不到颜如玉后,便将视线转到隔壁的怡红楼上,那里可有不少活色生香,现成的颜如玉呢。 说起来,妓子和学子两者之间,多少有些互惠互利的关系在。 学子写诗抬高妓子身价,妓子用心服务学子,传出一段风流佳话,如此怡红楼的生意越发好了。 此时身穿素服的张敏来到怡红楼门前,由于华灯未上,只有一名龟奴靠着门,无聊地打着哈欠。 张敏主动走近,“敢问,妈妈可在?” 龟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姑娘可是来找人的?” 可看着也不像啊,明明眼前的女子还做姑娘打扮,定然不是来寻相公的,莫非是来卖身? 虽然朝廷规定良家子不能入贱籍,但生活所迫,楼里的女子多的是从良为贱的。 她们有因家境困难被父兄发卖的,也有被丈夫哄骗签了卖身契的。 不过自卖自身的情况倒比较少见。 因为就算要卖身,她们宁可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这样至少不用在卖身契上注明“天生淫荡,自甘下贱”等字样,名声可比妓子好听多了。 张敏被龟奴放肆地打量,并未恼羞成怒,而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女子有个发财的点子想说与妈妈听。” “呵呵~”龟奴笑了,谁不知道青楼是销金窟,每日里有无数恩客捧着银子来找姐儿,妈妈还愁发财吗? 龟奴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姑娘还是早早离开为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果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少不得还是用老办法开道。 张敏用手绢裹着一块碎银,递了上去,“还请小哥通报一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者现在楼里不忙,龟奴接过银子往怀里一揣,“行,那就为你通报一声,但妈妈见不见你,小的可不敢保证。” 其实龟奴心里也没底,怡红楼的老鸨,表面上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但私底下,手段阴狠,万一惹恼了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龟奴转身进楼,来到三楼一处卧房敲门,小声说道:“秦妈妈,楼下有姑娘想见你。” 秦妈妈此时已经梳妆好了,缓缓拉开门,“长得怎么样?” “小的瞧着还算清秀,不过手指粗大些,还有一双天足。” 龟奴也算有眼力见,普通人家的姑娘打会走路起,就要开始干活了,从最开始的看家捡柴,渐渐就过渡到洗衣做饭,若是农忙时节,一样要跟着男人下地劳动。 经年累月的劳作,再漂亮的姑娘都是手指关节粗大,惟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方能养出一双纤纤玉指。 而天足更算是穷人的标配,毕竟谁家也不会有闲心,养着一个走不动道的女儿。 秦妈妈下意识认为,这又是一位甘愿委身风尘的女孩,“叫她上来!” 龟奴喜滋滋地下楼,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这个赏银拿得安心,他伸手一请,“姑娘上去罢!” 青楼这个地方,寻常官家小姐自是不敢来的,就连听到“青楼”两个字,都嫌脏了耳朵。 但张敏天生反骨,对于事物又有极大的好奇心,也曾乔装改扮成小书童,跟着长兄张良才来喝花酒。 不过也仅仅是喝了酒,看了一回表演,就被张良才拖走了。 不过张良才还是悔得直揪头发,“真是猪油蒙了心,我怎么就答应了呢,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跟爹说漏嘴了哈,要不哥的狗腿,定然不保。” 张敏根据以往记忆,轻车熟路地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上三楼。 那秦妈妈便依着栏杆看着,心里暗道:“倒是云英未嫁之身,若是寻个大主顾给她破了瓜,许能再赚一笔大钱。” 可等到张敏来到她身前时,秦妈妈便疑惑了,这姑娘虽手指粗大,又有一双天足,但身体周正,不似小门小户出身。 这也是老鸨们都会的识人之术,通常穷人家的女儿,由于每日要挑水做饭,上下打扫,待到了晚间还得纺线织布,身体多有不便。 或是高低肩,或是弯腰驼背,总是不那么匀称,少不得花大力气调教。 但眼前的姑娘,既不像高坐绣楼的小姐,也不似泥腿子,倒让她心里没底,遂问道:“敢问姑娘找我何事?” 张敏行礼道:“小女子想与妈妈做一笔生意。” 第7章 赎身 太祖立国之时,为使贱籍从业者有别于士庶,特规定了衣饰的等级制度。 其中青楼女子只能穿皂褙子,男子则戴青头巾。 但妓女们本就以色侍人,若是衣裳不鲜亮,如何能吸引恩客,因此只能暗暗在里衣上做文章。 但受传统观念所限,她们再怎么花心思,也只是改变里衣的颜色,或是绣样花纹,逃不出款式的限制。 张敏本就是现代的一缕芳魂,投生到了这异世界,见识自然与众不同,她当即掏出一张纸来,“妈妈,请过目。” 秦妈妈接过一看,抬头古怪地瞥了一眼张敏。 从业多年,什么样暴露的衣服她没见过,但暴露得这么彻底的,确实是头一回见,“这是衣服?也太俭省布料了,怡红楼可没这么穷。” 张敏笑着解释,“别看衣服用料少,但极能展示姐姐们窈窕的身材,其中的闺房之乐,妈妈想必应该懂的,” 懂,秦妈妈怎么不懂,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敏,“这就是你要谈的生意?” 看不出来一个姑娘家家的,思想竟比自己还开放,倒是小瞧了。 不过,就拿一张标新立异的衣服款式图来卖钱,她又不是大冤种,怎么可能会买。 张敏摇摇头,“这只是我送给妈妈的见面礼,实际上我是来赎人的。” 秦妈妈立时有了兴趣,“你要赎谁,若是肯出价,便是花魁娘子,我也舍得送出门。” 她开青楼的目的就是赚钱,在任何老鸨眼里,每位姑娘都是摇钱树,没有不能卖的,区别只是价位不同。 “前阵子祺国公府被抄家,下人们俱被发卖,其中一位叫钩文的,却是妈妈买了去。” 钩文?秦妈妈有印象,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年岁尚幼,还得调教几年才能接客,此时卖掉,倒也省去请师傅的银子。 不过,秦妈妈更对眼前女子有兴趣,仔细地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番,恍然大悟,“没想到是国公府的小姐亲自驾临,倒是有失远迎了。” 怪不得手指关节粗大,想来是虎父无犬女,天天使枪弄棒造成的。 “妈妈慧眼,只是小女子如今身份低微,当不得小姐。” “嗐,谁还没个倒霉落难的时节,”秦妈妈很好说话,“既然小姐想赎人,奴家岂能不答应,只是这身价银可少不得,毕竟我还得花银子打点呢。” 这也是朝廷的规矩,想要赎身从良可以,但必得缴纳一笔不菲的脱籍银子。 张敏自是明白,“妈妈要价几何?” 秦妈妈想了想,自己只花十两银子买了小丫头,怎么样也不能亏本,张口便道:“张小姐只要能拿出一百两银子,便可将人带走。” 这可是真正狮子大开口了,但是秦妈妈有依仗,今天的赎身银说是一百两,明天又多吃了一天饭,就指不定要一百五十两了。 反正她不急,真正该急的可是张家小姐,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耗着。 张敏并未讨价还价,“钩文虽是下人,但我只当她是妹妹,麻烦妈妈将人带过来,我给她赎身。” 秦妈妈原本还嬉笑的脸色,突然一肃,“小姐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必把银子花在这上面。” 她可是听说了,国公府被抄时,一两银子可没带出来,想必她这一百来两银子,还是卖了祭田才得来的,何必将钱浪费在小女孩身上呢。 张敏摇摇头,坚决地掏出一张百两银票,“这是四海钱庄的庄票,随取随兑,麻烦妈妈了。” 秦妈妈下意识接过,脑中却不自觉回忆起小时候,那时可没人来赎自己。 她不禁地嘴角勾起,自嘲一笑,“小家伙倒是好运气,罢了,我叫她过来。” 说罢,便扭着腰肢缓缓下楼去了后院,张敏忙提步跟上,留在大堂等待。 正当她等得心焦之时,才见有两个健妇扶着瘦了一圈的钩文,慢慢走来。 “你们打她了?”张敏顿时心下恼火,她不过七八岁,怎么下得去手。 “没打,没打,”秦妈妈从后面走出来,笑着解释,“才裹了脚,皮肉烂了,过几天就好。” 张敏吓一跳,忙扶钩文坐下,揭开裙子,脱下鞋子一瞧,一双好好的玉足,竟用裹脚布缠得严严实实,为防松脱,还有线密密缝着,布上隐隐有血迹渗出。 钩文初时还坚强,待见到小姐后,心下酸楚、委屈,禁不住的嚎啕大哭,“敏姐姐,我疼,我脚疼啊。” “快拿剪子来!”张敏出生将门,从未裹过脚,也不许府里下人裹。 秦妈妈拿着手绢捂嘴笑道:“疼,也只是疼上几日,待血水流出,骨头长好,便也不疼了。” 凡是怡头楼的女子,都有一双三寸长的金莲,不少男人爱不惜手地把玩呢。 “要我说,还是不放开的好,难得请来一位好师傅,裹得一手好脚。”秦妈妈依旧笑得开怀。 依秦妈妈所想,这男人都是喜欢小脚的,索性不如裹了去,长大后也好找个如意郎君。 张敏见状,便拔了头上的银钗,用尖尖的末端将线挑了,而后解下长长的裹脚布,不多时一股脓血恶臭迎面扑来。 随着双脚挣脱束缚,钩文顿感自在多了,虽说还痛,但至少不再那么钻心似地痛。 秦妈妈趁这个空当,将钩文的身契拿出来,“回头,我去衙门脱了籍便是。” “有劳妈妈了。”张敏接过身契,扶着钩文一步步慢慢离开怡头楼,而后雇了一顶轿子直接来到猫儿胡同。 此时的猫儿胡同张宅还挺热闹,福伯夫妻俩,还有几名曾在国公府的下人都已经到了,正忙着收拾主院呢。 他们见到小姐真得把钩文赎了出来,都齐齐落了泪,“可算是天大的造化,竟能从那样腌臜的地方逃出来。” 张灵见到钩文亦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叽哩哇啦,两人又是哭又是笑的。 不多时,大家齐心努力地收拾出了大堂,并几间卧房,又购置了几套被褥,勉强有个睡觉的地方。 剩下的地方再慢慢清理,倒也不着急了。 为了庆祝团聚,张敏让刀容去酒楼叫来一桌素席面,而后在正堂摆开桌椅,大家不分主仆团团坐下。 众人俱都喜笑颜开,纷纷劝张敏说几句。 张敏举杯感慨不已,“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前的苦难让它过去,以后等着咱们的都是好日子。” 第8章 回村 正当张敏和众人在宅子里畅想未来之时,怡红楼内已经歌舞升平,秦妈妈似穿花蝴蝶来回招呼着客人。 毕竟能来楼里一掷千金的主,都需要提供极高的情绪价值,哪个都不能得罪,秦妈妈迎来送往笑得脸都僵了。 待到后半夜,客人大多拥着相好的姑娘睡下,她才得了空回自己卧房。 却不想才刚掀开帘子,便见房里已经有位壮汉正等着。 秦妈妈捂住胸口,娇嗔怨道:“江大哥来了也不说一声,倒把奴家吓了一跳。” “主子让我来问话呢,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秦妈妈扭着腰胯走上前,风情万种地挑逗他,“我可有好多话要说,要不咱们去床上慢慢聊?” 江明保冷笑一声,“妈妈还是快快收了神通吧,主子那边还等着呢。” “真没趣,”秦妈妈愤愤地甩着手绢,一屁股坐到梳妆台前,一边对镜卸了钗环,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最近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昨儿,户部主事胡大人把桃红接到了外宅,送回来时赏了她两个金镯子,还允诺会给她赎身,另外吏部给事中赵大人今晚过来了,叫了两个美人陪着……” 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在青楼里的姑娘,生死都由秦妈妈做主,任恩客如何甜言蜜语、送礼许诺,也只当逢场作戏,转头就将床第之间的私密说与妈妈知道。 而秦妈妈少时有艳名,待年纪大了便在主子的帮助下开了这座青楼,一来赚点银子,二来则是为主子打探消息。 这么几年下来,凭着情报,秦妈妈也成功混成了主子的心腹。 江明保听得真切,一一记下,而后总是问上一句,“还有吗?” 秦妈妈梳着溜光顺滑的头发,皱眉仔细想了想最近还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楼里更多关注的是违背朝廷严令,跑来狎妓的官员,对于旁的商人不太上心。 她想了想,忽地忆起一事,慢慢说道:“今儿下午原祺国公大小姐,拿着一百两银子,给楼里的小丫头赎了身。” 面对江明保的紧紧逼问,她也只把此事当趣闻随口说说,毕竟一百两银子赎个小丫头,简直是笔亏本买卖。 江明保紧皱眉头,“张小姐昨儿才出的狱,她哪儿来的银子?” 当初所有人犯都扒得只剩一套中衣,身上根本就没藏银票的地方,难道有人暗中接济他?不会吧,现在勋贵家族老实得跟只鹌鹑似的,哪敢出头。 秦妈妈把金银首饰一一收入盒中,漫不经心回道:“奴家哪里知道,或许是有人送的,也或许是卖了祖田得来的。”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人现在再怎么落魄,至少曾经阔过,其父留下的人脉,或是祖屋总还有些,不至于真让儿女当叫花子。 江明保倒是知道皇上原先赐给祺国公府的房子和田地都已收回,但尚未向南郊的三千亩祭田下手,关键在国公府里也没看见这部分田契。 想想这么多田地,单单每年收的租子就不是小数目,足够三个小孩过上好日子了。 不行,有这么多祭田,完全达不到抄家的目的,还得想办法收回来。 哪有罪臣后代过得如此逍遥的,他得回去向主子细细禀报此事。 想到这里江明保迅速起身,“行,那我先回去,你多盯着点。” 秦妈妈挥挥手,“走吧走吧,老娘就不送了。” …… 次日一早,依着张敏的吩咐,福伯从车行雇来一辆骡车,又去纸扎店买了许多祭祀用品,而后几人驱车前往南郊的张家庄。 一路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天擦黑时赶到目的地。 张家庄所处的位置,原本是一大片荒地,后来祺国安为了安顿战场上无家可归的老兵、伤兵,特地花巨资买下,并大兴土木,做了规整的农舍。 而后,建祠堂、迁坟,又将逝去的爱妻一并葬在于此地,那些土地开荒后,便成为了祭田。 由于张家庄农户多是军人出身,所以当马车刚进庄子时,他们已经闻讯围了过来。 张家庄总管事李哲当先拦在车前,高声询问,“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本村?” 驾车的福伯忙取下帽子,笑道:“李管事,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哎呀~是福老弟啊!”李哲立马意识到马车内必定是大小姐,忙绕到车门,只用右手行了礼,“可是大小姐回来了?” “见过李伯伯,”张敏钻出车厢后施了一礼,随即护着弟弟妹妹下了车。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哲立马让人通知家里婆娘准备饭菜,而后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成哥儿瘦多了呀。” 张灵脆生生地抬头喊道:“李爷爷好啊。” 李哲不会厚此薄彼,亦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子,“可怜见的,走,赶紧回屋歇着。” 一时间众人拥着大小姐来到大宅子,这里是国公爷预备着给自己养老的,此时里面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 张敏颇为奇怪,“李伯伯,这是怎么回事?”未卜先知吗?早知道他们要来? 李哲便把前阵子大皇子运回国公爷灵柩一事说了,“王爷让人带口信过来,说是大小姐不久就会出狱,我想着小姐肯定得回来住,便将宅子先收拾好。” 毕竟这里才是张家的根,即便皇帝老儿想要赶尽杀绝,他们也有办法护着张家姐弟三人逃出生天。 张敏感动不已,坦然相告,“此次回来,一是祭拜父母,二却是打算将地契分下去,以后也不会在此长住。” 李哲吓了一跳,惊问,“你不住这,打算住哪儿?” 张敏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说起来张家庄虽然安静祥和,但到底教育资源匮乏,不利于张良才的学习。 如今他还小,可以在家塾启蒙,但以后还得进学,城里书院多,选择也多,发展前途更好。 “庄子里其实也有夫子,哎~罢了,成哥儿可是国公爷的孩子,博个功名也好。” 张家庄的夫子也就是教教简单的书写,让孩子们认得几个字,会算个账,以后若是能当个账房、店铺伙计之类的便很好了。 但却不会教授八股作文之类,当然若是真出了读书种子,哪怕就是砸锅卖铁,他们也得送去城里读书。 “等等……”李哲皱眉思索了一阵,小心问道:“小姐说‘不在此长住’的前面一句是什么?” 他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张敏起身进了卧室,从柜子暗阁里找出一沓地契,“这是当初张家庄所有的地契,如今没了国公府当靠山,怕是有人强抢了去,索性分掉。” 以前国公府还在的时候,各势力都会给点薄面,但现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是趁早了结为好。 李哲惊得瞪大眼,“小姐莫不是疯了,这可是国公府的根本呢,怎么说分就分?” “现在哪有国公府,李伯不如和其他人商议下,看看如何分才妥当些。” 李哲急得直摆手,“算了,小姐想是太累了,不如吃完饭后好好休息一下,这事明天再议吧。” 第9章 上坟 由于李哲已经让浑家做了饭菜,所以张敏等一行人,便又齐齐来到李家用饭。 张敏等人毕竟是主子,被推坐了首席,李哲怕气氛不够热络,又请了几位老兵过来相陪。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国公府上。 李哲道:“我前阵子还奇怪呢,这秋粮也打了下来,咋府里没来人呢,还是有人报信,才知道府上遭了难。” 张敏解释,“事发突然,我也是听锦衣卫说爹爹不听御令,贪功冒进以致兵败,皇上怒极才下令抄家。” 老兵们都是跟着国公爷南征北战过的,对此非常不理解,“国公爷行事向来稳妥,要不然也不会是常胜将军,为何此次却轻敌?” “不明白啊,按理北蛮都被打残了,就剩几个小部落苟延残喘,不至于大败啊。” 大军又不是一窝蜂似地出动,而是有先锋在前哨探,无数斥候探得明白,中路大军才会开拔,而后骑兵在两侧护翼,另有殿后的大军押着无数辎重。 如此下来,竟还会中了陷阱,简直不可置信,而且国公爷作为主将都丢了性命,这说明敌军的目标很明确,竟是直捣中军帐。 张敏皱眉不已,“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能找到爹爹的亲卫,或许能有些眉目。” 她刚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旁边一桌李哲家的竟然哭了。 李哲心下不好受,但还是低声斥道:“主子面前,你哭什么?” 而后转身对众人告罪,“大家勿怪,我那婆娘没见过啥世面。” 老兵们安慰道:“哭出来也好些,咱庄里有些后生仔跟着国公爷北上,如今音信全无,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是啊,你家小儿子不是在国公爷帐下当了亲卫吗?怨不得嫂子伤心。” 主将都已战死,保护主将的亲卫想必也死得差不多了,张敏现在想想,士兵们在被伏击的情况下,还能抢回父亲的尸首,已是极为侥幸。 几位老兵不免长吁短叹,打了这么多年仗,眼看着可以毕功于一役,没想到最后竟会阴沟里翻船。 李哲哀伤道:“大皇子命人好生安葬了国公爷,而后带话说,如今皇上余怒未消,命我等避嫌,不要随意进城,只待小姐安全回来便是。” 张敏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那日出狱,只有剑月接着。 不过也对,张敏姐弟三人未被流放,一来是因大皇子说情之故,二来也是因姐弟三人势单力孤,没有引起皇上的戒心。 皇上年岁渐长,不免猜忌之心大起,总担心武官夺权,于是借着各种理由杀了不少武勋。 这其中的确有勋贵躺在功劳簿上,仗势欺人,纵容下人鱼肉百姓。 但还有些武勋完全就是被无辜牵连的。 反正战事渐平,皇上的注意力从马上打江山,变成了马下守江山,朝中没有那么多世袭武勋,大大减少户部的开支的同时,他也能松口气。 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皇上收回了所有兵权,以后也能更专心地料理朝政,不用再担心明天这个反,后天那个谋逆,真正做到权倾天下。 有老兵小心指了指天,悄悄问众人,“莫非真是上面那位动的手?”毕竟前科累累。 这也有可能嘛,除了大皇子外,国公爷算是最后一位能带兵打仗的将军,或许皇上早想下手,既然正面除不掉他,索性用上暗害的手段。 “应该不是,”李哲取出筷子摆在桌上,对众人道:“这是北蛮,虽然势弱,仍对我国边境构成威胁,在没有收伏之前,皇上不会自剪羽翼。” 皇上又不是傻子,狡兔死了,才会走狗烹,哪能提前下杀手。 老兵们互相看了看,又起了疑心,摆出一个杯子,“莫非是二皇子动的手?” 张敏一想也有可能,纵观此事,得利之人非二皇子无疑。 二皇子虽是嫡子,但因其早产,身体素来不好,其生母又早逝,外家给不了多少助力,其与父亲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厚。 但大皇子就不一样了,不仅是长子,还有父子两人齐上阵的经历,一直以来都是皇上最喜欢的好大儿。 受立嫡不立长的祖训影响,永安帝不能立大皇子为太子,但他心里一直不甘,便使出拖字诀。 这一拖就拖了好多年,朝中大臣也纷纷下场站队,有支持大皇子的,也有为二皇子摇旗呐喊的。 但如今大皇子不良于行,彻底断了后路,二皇子便成了最后的赢家,永安帝再不情愿,也只能把皇位传给他,想来过不了多久,二皇子便会被立为太子。 众人越想越有理,恨不得这就抄了大刀,杀进城里。 但张敏却泼了冷水,“若是二皇子有嫌疑的话,大皇子同样也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哲大手往外一指,“是大皇子将灵柩运回的,他是我们张家庄的恩人。” 张敏姐弟三人还是大皇子说情才免了流放之刑,就张敏本人来说,她也不相信大皇子是幕后主使。 可在没找到证据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凭什么他没有呢? “你们亲眼看到大皇子了吗?”张敏抬眼看着众人。 李哲等人摇摇头,“没有,只由一位太监出面,可如果没有出事的话,那他为何闭府不出?” 就算是贵为皇子,也要结交军政官员,除非他压根不想登上九五宝座,干脆自废武功。 “就算大皇子真成了废人,也不能说明他无辜。”张敏不太相信歹竹里面会出好笋,皇族里又能有什么好人? 李哲等人现在一脸纠结,一场几乎必胜的战争,落到这种结局,原因有可能是国公爷轻敌冒进,也有可能是皇上自断羽翼,还有可能是大皇子的苦肉计,更有可能是二皇子暗害,说不定暗流之下,还有其它人在伺机出手。 想要查出真相,难呐!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天色很晚了,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山呢。”李哲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次日,在老宅子一夜好眠的张敏,身穿重孝,携着弟弟、妹妹,带着祭品准备上坟,结果推开门一看,村民们已头戴孝布,正在门外等着呢。 民间向来遵循喜事不请不到,丧事不请也到的朴素礼仪。 更别说张家庄是国公爷为安顿士兵而建,大家虽然不是同一血脉的宗族,但都感念国公爷的大恩,于是主动披麻带孝,以示尊重。 张敏带着弟弟、妹妹一一给人行礼,而后由张良成在前执着孝棒,大家朝着坟山慢慢前进。 待到了山顶,果见了一座由大皇子出资兴建的合葬大墓。 阳宅用木,阴宅用石,这座大墓四周将国公爷的生平,以石雕工艺刻了出来。 李哲第一个忍不住哭了出来,跪下哭喊,“国公爷啊!” 第10章 分田 祺国公张安邦,年少时便因战乱成了孤儿,靠着要饭、打零工养活了自己。 后来家乡遭了旱灾,衣食无着,便跟着人四处逃荒,彼时官员贪墨,流民纷纷揭竿而起,他便跟着当起小兵。 今天跟着黄头巾,明天跟着绿头巾,却也不知道究竟要打谁。 直到后来遇上一位王爷带的兵,官军非但没有镇压流民,反而开仓放粮,吸纳了不少有识之士。 张安邦彼时还只叫张三四,他一看有地方吃饱饭,便也跟了过去。 后来王爷不知怎地就成了皇上,当不当皇上的,于张安邦而言并无甚么分别,他还是打仗,先是跟着伍长打,后来跟着什长打。 打着打着自己也变成了什长,然后皇上指那,他就打那,先是平定西南土族作乱,后是跟着皇上北上打了蛮子。 也是运气好,每次打仗虽是会受伤,但却总能活下来,到了后来,就是他指哪,手下的士兵就嗷嗷打哪。 而他的官职也越来越高,从什长一直干到将军,可以跟着皇上到处跑,皇上笑他的名字太土,于是给他赐名张安邦。 后来渐渐无仗可打,张安邦常常跑去河边钓鱼,结果遇上了一个流浪女也在钓鱼。 没多久,他就把她带回家,对皇上说:“俺就喜欢她,只想要她生的娃娃。” 皇上大笑着给他办了婚礼,他也被封为祺国公,老婆生了一个又一个娃,只是生最后一胎的时候,他才知竟是双生子。 可幸福来得太短暂,稳婆和太医都制不住大出血,孩儿没了母亲,他也没了老婆,偌大的国公府没了女主人。 祺国公在最后率大军出德胜门的时候,还在想:等班师回朝,便回张家庄养老,去那条小河边钓鱼。 只是他没想到,根本就没有后来。 张敏跪在地上烧化纸钱,纸人,所有人都哭了,惟独她没有哭。 她自投胎到异世界起,便小心警惕地活着,生怕在这封建社会,不小心行差踏错丢了小命。 可爹爹和娘亲对她很好,即便她不学女红,只爱舞枪弄棍,也随她心意,甚至还在府里建了个演武场。 别府的女孩子只能裹着脚,关在绣楼里,可国公爷却说:“好好的裹什么脚,那些个男人莫不是裹了脑子,咱家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俺家的娃儿,想跑就跑,想跳就跳。” 想到这里,张敏竟笑了一下,果真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那回哥哥张良才带她去青楼的事,总终还是被发现了,可爹爹没骂她,却只管揍着哥哥,“你个混帐王八蛋,你妹去玩,为何不多带几人护着,万一被人拐走,看你有何面目回来 。” 后来母亲血崩而死,父亲一夜白头,他越来越不想回府,甚至害怕看到张灵、张良成两个孩子。 他喜欢老婆生的孩子,多多益善,但从来没想过,生孩子的危险竟那么大,大到他悔不当初。 张良才跟着父亲去了军营历练,国公府便由张敏当了家,她当家后第一时间,就将府里的贵重之物全部变卖,包括桌椅、字画、器皿等等。 国公爷回府摸着瘸了一条腿的柳木桌子,转身笑笑,“敏儿管家辛苦了,只要不把家卖掉就成。” 张敏当然不会卖掉家,主是那是御赐的,也没人敢买。 但她卖掉了家里的名贵花卉,全部改种了蔬菜,就连池子里原来养着的小金鱼,也全部换成了草鱼、鲤鱼。 尽力压缩一切不必要的开支,而后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购置了户帖、度牒、房产。 可以说只要张敏愿意,她完全能用另外一种身份活着,还能活得很潇洒。 但张敏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小萝卜头,暗暗道:“爹娘放心,我会好好带大弟弟、妹妹的。” 到了正午,张敏便拜别了爹娘,带着弟、妹下山,而后便招村民来到张家祠堂议事。 众村民不明所以纷纷来到祠堂外站定,张敏看着身有残疾的众人,高声道:“大伙都知道,我父亲死在战场上,国公府也被皇上夺了爵,虽说祭田按律是不会被充公的……” 张敏环视了一圈,看向前排正皱眉不已的李哲,又继续道:“但三千亩的地已经养熟,指不定就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所以这些田契,我打算分给大伙,以后大伙就自己当家作主了。” 之前田契归于国公府,张家庄所有人严格意义上都是佃农。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了田契就是自耕农,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只要交了税后,所有粮食都是自己的。 真要遇到什么大灾大难,也可以把田卖了应急。 “这可使不得呀,小姐你一个姑娘家没了地可怎么活啊?” “张少爷不是还要进学吗?笔墨纸砚哪哪不要钱?” “可要是皇上再抄家,咱们这么多人的生计怎么办?”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声音渐渐嘈杂 ,张敏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伙安静,“诸位叔伯、婶娘请安静,我呢也不全分了,还要留下五百亩地当学田呢……” 学田的产出可以覆盖请夫子的束修,以及供应学童的笔墨纸砚。 李哲点点头,“这个必须留下。” 张敏见大伙没有意见,又指了那片山头道:“那座坟山的地契我也要留下,但所有权归张家庄共用,大伙可以去那里砍柴,也可以种点果树,都随你们,只是不能掘墓……” “我看谁敢动!”几名老兵当下大怒,挖人坟墓在任何朝代都是大罪,更何况那可是国公爷的长眠之地。 张敏大致将情况说了,而后便和李哲等几位有威信的老兵留下,准备分田。 李哲等人见无法说服张敏,便只得将户籍册拿出来,“那怎么分法,按户分呢,还是按人口?” 张敏想了想道:“这是一次性分完,以后地就是各家各户的,我就管不着了,那就按人头分吧,不论男女。” 通常村里分田,只给男人分,女人因要外嫁,为防止村里土地资源流失,故而不分给女人。 但张敏却不想如此操作,毕竟女人也是要吃饭的。 李哲翻着册子,“村里有位姑娘已经议亲,下月就要嫁人,那还分不分?” “只要现在还在村里,哪怕是刚刚出生的小孩,都有一份。”张敏也不考虑那么多,一道线划下去,哪怕明天有孩子出生,但不在户籍册上,亦没有份。 村里人其实不多,李哲当下就统计好各家各户的人口数,而后便带着人,将各户分得的田地四角做好标识。 一时间村民都激动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地,无产者为流,无业者为氓,他们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变成流氓了。 张敏生怕夜长梦多,事情有变,对李哲道:“你现在去请个中人,咱们今天就把地分了,然后再去衙门里登记成红契,这样方可万无一失。” 李哲也担心三千亩地被皇上收走,当即便和福伯骑着马赶去城里,然后通过关系,找到一位衙门书吏。 随后三人又急急骑马赶回,书吏背着装有鱼鳞册的袋子,抱紧李哲的腰,紧闭着双眼,“慢点,慢点,赶去投胎呢!” 第11章 地契 鲍德桧从来没出过这么急的外差,刚刚还在衙门里悠闲地喝茶呢,转眼间就吃了一嘴沙子,一路辛苦颠到张家庄。 他颤巍巍地翻身下马,才发现马夫竟然只有一只手,而后他跟着众人来到地头登记鱼鳞册,看到周围许多村民,不是只有一只手,便是仅余一条腿。 他还纳闷呢,这村倒奇怪,五个人都凑不出一双好手好脚来。 鲍德桧抬眼看向李哲,“有地契吗?我这还要按亩数收契税呢。” 亩数越多,需要交的银子也多,这些钱可都要如实上交国库的,疏忽不得。 李哲接过张敏递来的地契,与他交涉,“张家庄总共三千亩地,已经分好了。” 鲍德桧拿来地契一看,上面登记的名字竟是张安邦,他不禁脱口大赞,“好名字,一看就吉利。” 有三千亩地的人,一定是个大财主,手指缝里漏点银子就够他受用了,这事可得办漂亮喽,说不定还能收到一笔辛苦费。 鲍德刽将每户分得的田地形状,在鱼鳞册上大概画了样子,标上四角位置,写上亩数,就算齐活了。 待一一登记画完册子后,他还要重新根据大地契,再找来中人、保人开据新的小地契。 李哲兴滋滋地拿着厚厚一沓契纸,由于契税已由张敏付过了,如今只差粘贴契尾和盖上一枚鲜红的大印,便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正规地契。 鲍德桧忙活了这半天,不禁捶了捶酸疼的老腰,眼神期盼地看着李哲。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衙门来人办差,村里可得好酒好菜的侍候着。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你们看吃饭……” 李哲闻言大喜,将地契和鱼鳞册都放进公文袋中,给他挂好,“鲍哥儿,这是要回衙门用印吗?那我送你回去!” 鲍德桧急了,这人咋这么不晓事呢,酒呢,菜呢,他还饿着呢,“不,我不是……” 可李哲实在等不及,不待他反对,便将其提溜到马上,而后双腿用力一夹,抖开缰绳,喝道:“驾!” “这村都啥人啊,虎了吧唧的。”鲍德桧心里挺不乐意,出来跑了这么一趟,咋连口饭都没混上呢。 鲍德桧颠得都不敢挪动屁股,就怕马夫一只手控制不好缰绳,将他摔飞了出去。 好不容易回到了衙门,公人大部分已经下值,鲍德桧也想一走了之,有啥事明天再办,先吃饭,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但却被李哲拦下,“小哥儿不如顺手把契尾粘了,再盖个印,一会儿请你吃大餐!” 鲍德桧摸了摸肚子,想想回去还得生火做饭,等到饭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那行吧,”他摸了摸鼻子,“先说好,要有酒有菜哈。” “那是必须的。” 鲍德桧这才带着他去了值房办事,待盖好印后,李哲仔细将契纸收进怀中,大手一挥,“怡红楼走着。” “哎哟~没想到你老哥儿也好这口啊,还蛮有品味的嘛。”鲍德桧忙猴急地推着李哲往外走。 不多时到了楼里,李哲豪爽地又是大手一挥,“来人,上酒菜。” 秦妈妈最喜欢这种阔气的主顾,忙开心地甩着手绢上前招呼,“大爷稍待哈,马上就好。” 怡红楼不愧是高雅的消费场所,直接都是好酒、好菜、美人侍候着,鲍德刽吃得很开心的同时,还不忘与美人调笑、揩油。 鲍德桧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啊,就算给个神仙也不换。 而李哲频频看向窗外,面露焦急之色,鲍德桧知道他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便好心道:“李老哥有事,不如先走吧。” “这样不好吧。”哪有请客的先走,却将客人留下的呢,这岂不是太失礼了。 鲍德桧却有些不耐烦,强笑道:“反正心意到了就行嘛,你我之间不要太客气。” 再说,有这么碍眼的家伙在,让他一会儿还怎么办事?还怎么暖玉生香,真是没眼力见,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肚子里。 李哲见他当真不介意,行过礼后,便道:“那我真走了哈。” “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李哲匆匆出了楼,上马后一路往南门疾驰而去,正好赶在城门落锁前冲出城,路上他想了想,“咦,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怡红楼前的龟奴见客人跑了,还以为又是吃霸王餐的,吓得匆匆跑上去查看,见齐楚阁儿里还有人喝酒呢,这才放心离去。 可没过多久,楼上便传来鲍德桧的暴怒声,“钱?我没钱!打死我也没钱。” 该死,说好的请客呢,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人和人之间的最基本的信任呢。 且说李哲连夜回到张家庄,大伙还在张家老宅子等着呢。 “小姐,地契已经办好了,请过目。” 张敏将自家名下的山地和五百亩学田的地契收下,其它都还给了李哲,“大伙都等得心焦了,赶紧分下去,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大伙拿到契纸后,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由于是红契,就算地契不小心弄丢,也能去官府补办,安全性极高,这可是真正能传家的好东西啊。 众人郑重谢过张敏后,便一一散了。 李哲仍未离开,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张敏带着两个孩子怎么活下去。 “坐吃山空总不是个事,还得想办法搞个营生才好过日子呢。” 李哲虽然知道张敏身上还有些银票,但想想她要给那么多下人开月钱,再加上孩子上学所费的银子才是大头,银子只见出的,没见进的,岂不心焦? 张敏笑了笑,“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有个主意,咱们这里可有什么果子吗?” “果子自然有,这会儿地窖里还存着山楂,酸梨,都是寻常野物,怕是不中吃,容易酸倒了牙。” 说起来,村里甜食太少,孩子们为此满山遍野地吸花蜜,也会去挖茅草根,嚼吸着着根茎中那点清甜的汁液,反正大部分都不太爱吃酸的。 幸而这些东西还能煮了当药吃,要不然谁会去摘?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在过年前支个摊子卖些果子,看看能不能赚到几个钱。” 李哲立马想反驳,那些野物儿哪能卖上价,指不定因为太难吃,还会被人砸了摊子。 但他想想,万事开头难,即便亏了,也亏得有限,除了损失点果子,不算什么大事,就当是为下一次做买卖积攒点经验吧。 “也行,过年时节城里最热闹,卖点什么东西都能赚点,实在不行,我扎个稻草把子,咱卖冰糖葫芦去。” 张敏捂嘴笑道:“那成,咱们先说好了。” 第12章 吃绝户 张敏又在张家庄多待了两天,看了看地窖中存放着的野果,由于地下潮湿的原因,有些底层的果子已经霉烂了。 “这些鲜物真是不好保存呢,就算放在地窖里还是会慢慢坏掉。 ”李哲看着捡出来的一堆烂果子,不禁感到有些可惜。 一年有四季,夏秋季瓜果飘香,粮食丰收,这是穷苦百姓挂秋膘的好日子,那个时候地里、山间哪哪都能找到零嘴儿。 为了储存足够的食物,安全度过漫长的冬季,以及青黄不接的春季,百姓们想出无数保存食物的办法。 挖地窖算是最简单的一种,也有将水果封存进泥土中,或是竹筒里的,更有富裕人家挖冰窖储存的。 普通百姓则是开动脑筋,想出了各种风干、盐渍、糖渍、熏制、晒干的方法,尽量降低食材中的水份。 如此,虽然丢失了食物本身的鲜度,但却能尽可能延长了食材的保存期,可就算这样也只能让肉类多存两年,但果蔬顶多保半年,最后还是因霉变而无法食用。 张敏缓缓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保存鲜果,只是还得试验一番。” 李哲好奇极了,“啥法子……呃……是不是秘方?” “不是什么秘方,估计做上几次,便会有人仿了去,但前期还是有赚头的,后期虽赚得少些,但也是一门营生。” 李哲点点头,“这世道,赚快钱怕容易招祸,还是稳些好,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哲虽然从名义上已不是国公府的佃农,但他还是自觉担起张家庄管事的职责。 如今张家庄没有了国公府的庇护,想要好好发展下去,少不得多找几条路子,只靠着种地生活,万一遇上天灾人祸,怕是就一蹶不振了。 张敏想了想,“恐怕还真得麻烦伯伯呢。” 当下张敏便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原来她想赶在过年前,制作出一批水果罐头来卖,不仅仅是酸梨,市面上有的水果都可以,比如柑桔、雪梨、苹果之类也成。 “我原想着把作坊放到城里做,但一来每天烧火,怕柴薪不够,二来又怕惹到衙门中人。” 张敏其实挺担心自己落入皇上眼中,毕竟是罪臣之女,没有判流放之刑,已是皇恩浩荡,岂能大张旗鼓做生意。 李哲听到衙门二字,突然想起一事,悔得猛拍脑袋,“真是老糊涂了!” 张敏吃惊地看着他,李哲尴尬地笑道:“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还没办妥,呃~小姐你继续说。” “不如这样,咱们就以张家老宅当作坊,再雇些村民熬糖稀、煮罐头,货成后拉到城里铺子售卖……” 不过这其中的细节还挺多,比如糖稀怎么熬,罐头用陶罐好,还是瓷罐好,封口是用木塞,还是另用瓶盖等等。 最关键的是确定客户定位,想赚得多点,就把包装搞精美些,以新奇为卖点,标高价,赚一波快钱。 可要想长期经营下去,就得压缩成本,调低价格,以京城为中心,向周边郊区慢慢铺开,达到薄利多销的目的。 “雇人?”李哲皱眉想了想,“也好,至少大家都会积极些。” 李哲觉得自己也要做出改变,不能按照以前佃农的思维方式进行思考。 以前大家都是在国公府的羽翼下生活,有人托底,干好、干差都一样。 但现在不同了,大家有了产业,成了小地主,不论是交税,还是服徭役,都要自己负责。 若是他再随意指使村民,岂不是站在了大伙的对立面上。 接下来张敏便和李哲商量着如何购水果,如何布局等等,时间不知不觉悄悄流逝着…… 京城顺天府衙内,鲍德桧顶着两只熊猫眼来户科当值,众人见他模样,惊问道:“鲍哥儿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人被打了,是谁?咱哥几个替你出气,打断他的狗腿。” 鲍德桧捂着脸,强辩道:“什么打的……哪有的事?没有,没有……” 他是衙门中人,若是被人知道去青楼,按律得挨六十板子,这一顿下来,小命休矣。 更别说因为无钱付帐,还被龟奴打了两拳,若是被上官知道,他如此丢人败兴,怕是连个小吏都当不成。 别看着小吏在正经官员眼里,就是个三代都不能科举的贱民。 但在普通百姓眼中,还是吃公家饭的,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可比泥腿子的生活好多了。 鲍德桧最后还是由龟奴押着,回家取了银子,才把此事了结,但他却恨透了李哲那帮子刁民,说好的请客,却放人鸽子,不厚道呀。 待他将张家庄的契税银子交割了后,便想着得空去一趟张家庄出口恶气。 此时,鲍得桧的上司鄱典吏走了进来,问众人,“上回祺国公被抄,查了他家的祀产有多少亩来着?” 有知道的书吏高声回道:“潘典吏,咱们查过了共有三千亩,原是荒地,按律不在查抄之列。” “三千亩也太多了,你们把鱼鳞册翻出来。” 立马有书吏去翻找黄鳞册子,只是翻来翻去却没看到相关记录,“奇怪,怎么没有了呢?” 鲍德桧好心问道:“你找谁的册子?” “张安邦!” 这名字好耳熟啊,鲍德刽突然醒悟过来,莫非这是祺国公的名字,他哆嗦道:“莫非是张家庄?” “正是,”那书吏点了点头,往后翻看,却见张家庄多了许多小地主。 鲍德桧立马双腿发软,跪在潘典吏脚下,“潘哥救我,小的前两日去了张家庄,张安邦名下的田产,已经全分出去了。” 潘典吏惊问,“分给谁了?可有交契税?” “小的也不知道那是祺国公的地啊,张家村每个人都分到了,契税也已交割!” “糊涂!你怎么连原祺国公的名字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谁不知道祺国公犯了事,京城各家生怕惹祸上身,惟恐避之不及,这家伙倒好,竟把地给分了,关键还交了契,留了档,木已成舟,断无更改的可能。 “潘哥,看在我们两家多年的情谊上,万望救我一救啊。” 鲍德桧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看着好不伤心,户科房中其它小吏亦是感同身受,纷纷给他求情。 人常说,铁打的吏,流水的官,虽然吏员五年役满考职,但他们的祖辈想尽办法钻营,愣是祖传父,父传子,将衙门经营的水泼不透。 潘典吏本也是小吏出身,后来才考到典吏这个职位,虽然仍是不入流,但好歹在编。 他想了想,咬咬牙道:“这事,大伙都别声张出去,就说张家庄的刁民一见祺国公倒了,早早拿着地契分了家,吃了绝户。” 这种事其实并不鲜见,京城吃绝户的人家多了,不少当家的死后,留下的子女根本撑不起家业,反倒被宗族瓜分得一干二净。 宗族要是有点良心的,就给个容身之所,好歹不用被赶出家门乞讨。 要是遇上那起子狼心狗肺的,女人被发卖,儿子被打死,旁人也只能干看着。 鲍德桧顿觉耳聪目明,“对,就是吃绝户,我看他们断手断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13章 万物皆可罐头 鲍德桧此番死里逃生,便歇了去张家庄找麻烦的心思,暗道:“莫不是这张家庄与我八字犯冲。” 他越想越对,下值后急急跑去道观供了香火,又去寺庙舍了香油,求了一道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日日戴在身上。 也不知潘典吏如何应付上官的,没过几日,皇上下旨诏告天下:以后凡官吏犯事查抄者,若是家中有祭田的,不足三顷地的,则不予查抄,超过三顷的,则余数藉没入官。 不过这已经跟张敏没关系了,她这会儿已来到张家老宅子,准备积极创业呢。 做罐头算是投资低,收益快的项目,到了过年时节,除了富贵人家可以吃上从南方运来的水果,普通百姓就只能吃冰梨、冻柿子。 张敏想利用过年前这段难得的消费黄金期,制作出冰糖葫芦、桔子罐头、梨子罐头等物售卖。 可万事开头难,像采卖桔子、雪梨等水果,得必须安排一个机灵的人去南方。 如今出远门是一件危险性颇高的事,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尚有强人出没,更别说其他偏僻小道,弄不好人货两失。 虽说也可雇镖局送货,但这部分的开支太大,而且毕竟只运送水果,又不是金银、皮毛之类的高档货,本身价值就不够请镖师的。 正检查盆中麦芽情况的李哲古怪看着她,“小姐,你忘了咱们张家庄人是干什么的吗?” “啊?”张敏此时正想得入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干什么的?种地的啊。” 现在人人都是地主,而土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吃穿用度无一不从土地而来,可不就天天蹲在田间地头精心侍弄着。 李哲气了个倒仰,“我们是兵,是跟着国公爷杀进杀出的兵,虽然现在残了,但对付强人还不是手拿把掐。” 强人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刁民,又不是受过军事训练,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士兵。 兵和民的战力,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张敏眨巴眨巴眼,“李伯伯的意思,咱庄里出人把水果运回来?” “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李哲一拍大腿,“反正现在大伙都猫冬着呢,倒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是想成事,仅靠个人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帮手。 “也行,不过先说好,我不要白工,必须付月钱,这才是长久经营之道。” 李哲也非常同意,皇帝还不差饿兵,想让马儿快快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这怎么能行呢,“我去挑几个好后生,虽然可能有断手独眼的,但不影响干正事。” 说罢,便不待张敏回应,急急回村里挑人。 张家庄的村民与别村不一样,他们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感情不似兄弟胜似兄弟,有谁身体不方便的,都是你帮我,我帮你搭着伴的过日子。 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嫁过来的新媳妇,也不会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大伙都和和气气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李哲挑了几个后生,其中以石大壮为首,他们都是村中的壮劳力,个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石大壮拍着胸脯道:“小姐既然有想法,咱们岂能置之不理呢,这事包在我们几个身上。” 他媳妇也没有提反对意见,只是心下忧虑,家中没了男人,那些地可怎么办啊,不仅有自家的地,还有几个双腿残疾人家的地呢。 李哲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大壮媳妇放心,地里的活计不会耽误,大家互相帮衬着也就干完了,而且小姐还会发月钱。” 地里的活计不会耽误,又能另赚些银子,想也知道石大壮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的。 “这可怎么使得?给小姐干点活,不是应该的吗?”石大壮立刻嚷嚷起来。 在他的心里,自家的命都是国公爷给的,按理给府里当牛作马都是应该,如今小姐大恩,给地不说,还要发月钱,这也太菩萨心肠了。 不怪乎石大壮这么想,以前他给人做过佃农,租了主家的地,不仅要交租子,还要给主家干活,什么挑柴打水,清洁打扫都是佃农干呢。 更有甚者,佃家的妻子还要讨好主家,晚上召之则来,喝之则去。 如今他有田、有地、有房子,这日子已经幸福得不可想象了。 李哲喝斥了他一声,“你这个憨憨,说啥傻话呢,不拿月钱谁会好好干活,当然你除外,我瞧着小姐自小就是个主意大的,指不定还有很多生意呢,难道让别人跟你一样做白工?” 说到这里,他又转眼看到大壮媳妇的肚子,温言道:“你媳妇马上要生了,你这个当爹的,要想得长远些……” 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一味的索取,或是一味的付出,根本就无法持久。 石大壮被李哲训得抬不起头来,还是大壮媳妇看不下去,劝解道:“他叔,要不等回来再教教他,小姐那边估计也等急了。” “哎哟~”李哲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忘了。”光顾着训人,训得太开心了。 李哲带着人来到张家老宅时,张敏正看着李哲家的熬煮糖稀。 彼时到了年根底下,大部分人家都会发麦芽、蒸糯米,熬制饴糖,这玩意儿甜而不腻,是老少皆宜的必备佳品。 李哲家的边搅拌边说,“做饴糖,别看着步骤繁琐,又要切,又要拌,还得放一段时间,但只要上手就会发现其实很容易,到最后注意点火候就好……” 李哲在堂屋各处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循着空气中飘来的甜香味来到厨房,“就熬好吗?顺便给孙子做个搅搅糖吃吧。” “嗯,都有,一会儿散了学就给呢。” 张家庄的孩子都是一块儿玩闹着长大的,这个给了,那个不给,怕是要闹起来,索性多做点,人人都有份。 李哲看着已成琥珀色的糖浆,好奇地问张敏,“那个叫罐头的物什,为何需要饴糖,莫不是要做成蜜饯?” 蜜饯好是好吃,但点心铺子都有卖呢,他们要是也做这个,好像没什么竞争力,毕竟京城人都更认准老字号。 “不是蜜饯,罐头是将水果煮熟后,加盖密封的一种工艺,可以保存很长时间,至于为什么加饴糖,是因为水果在蒸煮的过程中,口味会变酸,得加糖提升口感。” 李哲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岂不是春夏间的樱桃也能做成罐头?” “这个自然,还可以做成肉罐头呢。”万物皆可罐头,只不过罐头吃久了,总感觉都是一个味。 正堂内石大壮几人还在巴巴等着,“李叔咋还没出来呢?” 第14章 生活的真相 刚出锅的搅搅糖,用两根竹签搅出,而后趁热不停搅拌,便可拉出长长的银丝。 这种搅搅糖,因为好玩又好吃,是小朋友的最爱,张敏小时候也是吃过的,熬得火候刚刚好时,入口甜香丝滑,但稍一过火,便有些苦味。 “李伯伯,人来了吗?”张敏吃着糖,顺口问道。 “来了,来了,瞧我,光顾着吃糖呢,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李哲老脸一红,忙拿了几根搅搅糖,转身去了堂屋。 此时石大壮等人老老实实地蹲坐在门槛上,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张敏到了,俱都束手起立,“见过大小姐。” “不用客气,”张敏笑着请他们入屋坐下,“不用叫我大小姐,叫我敏姑娘吧,显得亲近些。” 石大壮等人立马应下,“是,大小姐!” 李哲举着几根搅搅糖走来,递给几人,“吃吧,刚做好的,趁热吃,一会凉了咬不动。” 石大壮等人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感觉有些别扭呢,又不是小孩子,哥几个站起来跟个铁塔似的,还吃这个?是不是有损光辉形象。 李哲不耐烦了,“拿着,以前你们可是哭着喊着要吃呢。” 石大壮等人赶紧接着,讨好地笑道:“咱们可都老大了。” “哼~哪怕你们长到八十岁,在我眼里也是小屁孩子,”李哲顺势坐于一旁,对张敏道:“小姐,人,我叫过来了,他们都是村里最棒的后生……” 石大壮等人挺直腰板,看着更壮实了。 张敏笑道:“大家放松些,我准备做些罐头卖,但城里的水果品种太少,价格昂贵,所以想去江南买些水果,可路途遥远,又担心遇上强人。” “放心,包在我哥几个身上,想当初咱也是大江南北跑过的,肯定没问题。” 石大壮想起上回去江南,身边的兄弟可有数万众呢,盗贼、强人俱都闻风而逃,虽然如今人少些,但对付几个剪径的贼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他们当中有人瞎了一只眼,有人断了只手,可张敏看看几人健硕的体格,以及凶悍的神情,便也觉得没问题。 而后张敏便细细交待了此行的注意事项。 “……正所谓无商不奸,买果子称重时,务必仔细他们以次充好,或是在其中杂入砖头碎石增重……” 李哲听得眉毛都打结了,“这些商人怎地如此不规矩?” 张敏解释,“有些目光短浅的商人,本就爱欺生杀熟,所以务必要货比三家,不可遭了道。” 石大壮听罢,拳头都硬了,“若是敢骗俺,定叫他满脸桃花开!” 这火气还真大,张敏忙安慰,“也不都是那样的人,大部分商人都讲诚信,只是你们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千万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哲摸了摸胡须,“是这个理呢,小姐说得对。” 张敏交待完注意事项,便和几人订了一份活契,其实就相当于签了一份工作合同,讲明了每月工钱为三两银子,另外若是生意好时,还可以再领一份奖金。 几个喜不自胜,立马拍着胸脯表忠心。 张敏收起契纸,“你们先收拾着,三日后在我这领了银票,便去江南跑一趟吧。” 李哲大手一挥,“到时候你们都骑马去吧!” 众人闻言大喜,“谢谢叔!” 庄里的马大部分都是因伤退下来的战马,平日精心地养在庄上,如今伤养好了,匹匹威风凛凛。 小伙子们早就惦记上了,这回听说能骑马,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马就好比是现代的名贵跑车,平常人出远门都是步行,有些家资的骑驴、骑骡子,只有富贵人家才舍得骑马远行。 待石大壮等人离开,李哲眼巴巴地看着张敏,“小姐,那我的契呢?” 他倒不是为那三两银子上心,就是觉得自己跟着国公爷那么久,突然分了地、房子,自己当家做主,还有些不习惯。 若是不签契的话,就好似被扫地出门,很没有归属感。 “李伯伯,我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你老任劳任怨地管着张家庄大大小小的事,咱们之间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说到这里,张敏有些伤心,李哲本来也有儿子的,只是如今生死未卜,怕是跟着爹爹一块儿战死沙场了。 她吸了吸鼻子,“虽说如今国公府倒了,倒按照府里的老规矩,你养我小,我便养你老。” “呜呜~”哭泣的声音传来,张敏回头一看,原来是李伯母听到她的话,又捂嘴哭上了。 李哲叹口气,无奈极了,“这好好地,咋又哭上了呢。” 老年丧子之痛,没有经历过的人,都没资格劝解,这种痛就像心里空了一块,想靠着言语劝慰根本没用,只能依靠时间慢慢疗伤。 送走了互相搀扶而走的两位老人,张敏转身回厨房试验起了罐头。 在决定采取薄利多销的模式后,张敏便让福伯去窑厂订购了一批陶罐。 其实民间亦有用陶罐储存食物的办法,只是用泥封口,这样的话,食物也能保存半年。 但张敏采用的是食物放入陶罐加热后,用木头封口,再以蜡密封的办法,这种保质期就长得多了。 之所以采用陶罐是因为原材料易得,产量大,价格便宜,当然这便宜也只是相对瓷罐而言。 若是走精品路线,用瓷罐的话,成本就大多了,毕竟瓷器的价格摆在那呢,其生产工艺可比陶罐的复杂多了,平头百姓家都没几人用得起瓷碗,更别说吃罐头了。 就算有吃得起的达官贵人,他们一年四季都有从南方运回来的新鲜瓜果享用,哪里看得上水果罐头。 只是当张敏煮好一锅罐头后,准备装木头塞子才发现,罐口和木头大小竟然不匹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原因也简单,陶罐乃是手工制作,没有统一标准,全靠手艺人自己的感觉,罐口竟是忽大忽小。 果然先行试产是对的,真到了大规模量产时再来处理,可就费工费时了。 次日一早,福伯带着剑月过来,张敏便取了木塞子给福伯,让他通知窑厂务必按木塞大小,统一罐口尺寸。 其实这也不难,毕竟陶罐在定型之前,都能随意更改。 福伯点点头,“那我先去窑厂说一声,就按这个大小来。” “嗯,热胀冷缩差一点点的话,还有蜡封呢,应该没关系,就按这个吧。” 剑月待他们说完,讲起家中这两日的情况,“秦夫子前两日便把城西的房子退了,将行李搬了来,今天早上便已领着二小姐、二少爷读书。” “秦夫子的院子务必打扫干净,开了春便是大比,吩咐厨娘每日炖些补血益气的汤送过去。” 张敏想想秦夫子上届名落孙山,便又道:“秦夫子自己的课业要紧,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剑月一一记下,笑嘻嘻道:“我看夫子胸有成竹的,想必此次定能高中。” 这倒也未必,几万分之一的录取率,可不那么容易。 生活嘛,失败才是主旋律,而成功只是一时的,真正勇敢的人,敢于直面失败的打击,一次又一次坚强地站起来。 第15章 铺子 三天后,张家庄众人在村口为石大壮等人送行。 彼时,出远门是件大事,不仅要翻黄历,还得卜卦,确定是个黄道吉日,方能成行。 而在他们离开及返家之间的这段时间内,音信全无,令人甚是牵肠挂肚。 运气好的话,还能他乡遇故知,帮忙带回只言片语,可若是遇到难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很多时候,出门经商、远游的人都会约好日子,大家统一出发,以便相互照应。 但张家庄的几位小伙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他们马快、性子急,若是跟着运货的大部队慢慢走,指不定得急死。 张家家多是军人出身,远行都很有经验,叔伯们纷纷递上刀、枪,“拿着防身啊!这枪好,可以当挑子。” 婶娘、媳妇们不甘示弱地给他们塞着鞋子和饼子,“快把鞋穿上,还有一些干粮饼子,带路上吃。” 小伙子们一一接过,而后道:“各位叔伯婶子,不要再送了,东西够用啦。”咱这不是逃荒啊! 大壮媳妇不顾众人在场,非得让石大壮立刻把鞋穿上。 石大壮告饶,“要不,我到了城里再穿吧!” 鞋这玩意儿,对天天跟泥巴打交道的农民来说,可太金贵了,那千层的底子,都得靠着一针一线缝起来,费劲得很。 若不是出门见客,或是进城逛街,大家平日在家务农,谁舍得穿布鞋?撑死穿双草鞋。 通常村里男女老少都光脚走路,人人脚底板上都长着厚厚的老茧,就算行走于陡峭山路上都没问题,还穿啥鞋啊。 “不行!”大壮媳妇红着眼眶亲自将鞋给他套上。 张敏顺势递给石大壮一包碎银子,“这些散碎银两,留着打尖住店用。” 张敏打听到江南也设有四海钱庄,早已将银票交给他,让其媳妇密密缝在衣角里,这样即便是行囊被人偷了去,也不至于没钱吃饭。 正所谓穷钱富路,越是出远门,身上应急的银子越要备够。 不过她也听说有些空空儿的手段挺厉害,凭着一柄锋利的刀片,趁人不备,将别人的衣服割成布条,然后迅速偷走财物。 石大壮郑重接过,又暗暗摸了摸衣角,硬硬的,心下松了口气。 李哲也凑了过来,将一张纸交给他,叮嘱道:“这玩意儿可不能弄丢了,穿府过州都得用到它呢。” 石大壮颇为好奇,“啥玩意儿?” “你个憨憨,这是路引条,咱们现在是民,又不是跟着大军开拔,没这玩意,连最近的城门都进不去。” 村民恍然,以前总跟着大军跑,确实没遇到过这个问题,纷纷叮嘱,“是得收好喽,咱们毕竟不是去打仗的。” 石大壮一行人与众村民行过礼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道了一句,“各位保重!”便抖开缰绳跑远了。 张敏转头好奇地问李哲:“伯伯,他们不是往南边去吗?” “对啊!”李哲还在挥手呢,“是往南啊。” “可那边不是北吗?明明是去京城的方向。”张敏又不是路痴,这几天京城和张家庄都来回好多趟了。 李哲后知后觉一拍脑袋,“糟了!方向跑错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数骑又飞奔而至,只不过他们要脸,撇过头、捂住脸,停都没停一下,又继续往南疾驰而去。 “咝~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张敏挑了挑眉,这些家伙嘴上没毛,办事能牢吗? 几天后,张敏试着做出了第一批酸梨、柑桔、苹果、雪梨等罐头,她吃着感觉酸中带甜,还蛮可口的,便又分给了村民一些,并询问他们的意见。 小孩子纷纷抢答,“甜,好吃!”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村民们纷纷夸赞,“挺好的。” “原来酸得倒牙,没想到用了饴糖后,倒也可口。” “好吃,好吃。” 张敏心下一叹,怎么全是溢美之词?这万一买卖开张再发现有啥问题,就不好改了。 她不放心地追问,“真没其他问题了吗?” 李哲家的小心问道:“那个陶罐能不能退啊?” “退?陶罐可以留着装东西啊。”张敏遥记上辈子,家家户户都有很多瓶瓶罐罐,留着装杂粮啥的,还挺不错的。 “那罐头的本钱,陶罐算是大头吧,若是有人喜欢吃,家里攒了太多罐子又没用,倒不如允他们拿来退,咱们岂不是可以少花点银子订陶罐。”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敏一拍大腿,“我怎么就忘了呢,对,可以退,此乃双赢啊。” 退罐子的操作,她熟啊,这叫物资回收再利用,如此客户也不吃亏,她也能降低些成本。 众人笑嘻嘻道:“李婶子的脑子转得就是快,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咱们光惦记吃了,哪还有心思想其它。”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和谐多了,接下来,大伙开始纷纷讨论哪种更好吃,结果也很明显,柑桔和雪梨大受欢迎,比之酸梨、苹果好多了。 张敏一一记下, 而后次日,便让福伯带着剩余的罐头进了城,她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找个铺子。 朱雀大街本就繁华,街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各铺掌柜为了争夺空间,往往私搭乱建,兵马司前脚勒令拆除,后脚他们又建了起来。 这里的铺子抢手极了,掌柜才透露出关门大吉的口风,牙人们就闻风而动,不出半日,铺子就易手了。 张敏早早就寻了牙人想要租个铺子,可这么多天下来竟都毫无消息。 牙人摇摇头,“难,难,难,若是别的街上,我倒是能给你介绍百八十个,但朱雀大街上就别想了。” 可张敏想着这里路段繁华,而且离家近,再者南来北外的商贩们,都将这里当作进货首选地,若是能在这里开上铺子,或许生意会好上很多。 刀容来时,见她面有焦急之色,便道:“我家那位在兵马司当值,或许消息灵通些,回头我让他问问,实在不行,就选别处吧。” 张敏摇摇头,“这选商铺,可不是买宅子,商铺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客似云来,所以地段最重要。” 买铺子最重要一点就是地段,好地段虽贵,但贵的有价值,偏僻地段的商铺,半天都没个鬼影子经过,亏都要亏死了。 剑月大着嗓门道:“小姐,要不咱们把那边院墙打个洞开铺子吧,反正离大街近,到时候我就高声吆喝,把人引过来。” 刀容笑着打趣她,“那你可得保护好嗓子,要不哑了,谁知道你喊啥。” 张敏笑着摇头,“这个点子倒是挺胆大,若是平常我也就应了,只是咱家里不大,还有夫子在呢,可不能吵着他。” 剑月挠了挠脑袋,“婢子倒是忘了这茬。” 刀容回到西五路口的家,便将此事对王直说了。 王直道:“虽说我在城东当差,不管城南那一片,不过,城南兵马司有我几个兄弟,回头让他们留意下。” “嗯,这样也好,”刀容将张敏送她的柑桔罐头,倒了一碗出来,“你尝尝看怎么样?” 王直大马金刀坐下,接过汤匙挖了一勺,“还行,就是太甜了。” 第16章 典铺子 王直是个爽快人,次日上值时特地绕到城南兵马司,找到相熟的兄弟,让他们留意有谁家掌柜经营不善,或是急于返乡的,他想找间铺子。 兵马司属兵部,别听着有兵、有马的,可跟军队没啥关系,实际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在街上到处巡查,看看那里的沟渠堵了,赶紧疏通疏通。 还有就是每三日一次校勘市场商铺里的秤尺,查验牙刽姓名,平衡物价,也管着消防等等,差不多就是高配版的城管。 由于他们日日跟商铺掌柜打交道,哪家想转业、典卖铺子,他们比牙人的消息更快一步,或许有指望。 只是接近年根,各商户掌柜都指着这段时间大赚一笔呢,怎么可能出让,就算再怎么经营不善,死熬也要熬到大年三十去。 王直的那几位兄弟也挺仗义,迎难而上,当天就借着巡查的机会,挨个找掌柜询问,结果惹来好多大白眼。 掌柜们要不是看在他们的官家身份上,早想给他们两个大耳刮子。 世人都信鬼神,商人尤甚忌讳,掌柜就连招伙计都要算算属相犯不犯冲,但凡姓裴的都不许招来,结果一帮蛮汉子上门就问,“掌柜的,你家还干不干啦,要不要转让铺子?” 转让个大头鬼,一铺传三代,人走铺还在呢。 兵马司等人碰了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感觉有点对不住王直,“兄弟啊,要不然等开了年再看看,这会子确实没人往外典,更别说卖的了。” “没关系,多谢兄弟们,要不晚上约着,咱们喝两盅去。” 众人齐声喝彩,“那可说定了,咱们不醉不归。” 王直没租到铺子不说,反倒搭进去了不少人情,连着三日都是大醉而归。 最后他无奈地对刀容道:“娘子不如劝劝你家小姐,做生意也不必急在一时嘛,反正银子是赚不完的。” 张敏得知后,万般无奈,准备开始退而求次之,去东西大街上找找看。 但由于东西大街距离城南宅子较远,铺子最好带个能住人的后院,否则来来回回都赶不上开张。 可随着国内战事平定,京城人口与日俱增,很多都是外地赶来的商人、手工艺人,房子都不够住了。 就连要饭的花子,每日也只得结伴倒卧在别人的屋檐下,躲避风雨。 于是一间自带小后院,能住宿的铺子,便可遇不可求,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 张敏看了几间黄大中推荐的铺子,感觉价格普遍虚高。 “以前,我娘倒是买了几间铺子收租,可惜全都入了官,”张敏不无遗憾,要是这些铺子还在手上,还愁什么呢,完全可以躺平度日了。 剑月挠挠头,鼓励她,“小姐不要灰心,说不定就有人急着脱手,价格还会往下降一降。” “哪有这样的好运气,只能梦里想想罢了……”张敏正说着话,就被人撞了个趔趄。 “对不住姑娘,可有撞疼你?” 张敏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不是那位锦衣卫抄检司的总旗嘛,“林总旗,好久不见了。” 林如流抬头细打量了一番,认出了她,脱口而出,“原来是张姑娘啊,你怎么出门也不坐个车啊?” 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鲜少有出门的,就算抛头露面也都是坐车、坐轿,避免让人看见相貌,以免名节有损。 但穷人家的女人,可没那么多讲究,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都得出来干活,不干活,只靠着男人养,岂不是饿死。 张敏双手一摊,“没办法,家里还养着那么多张嘴呢。” 林如流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当初他抄得太干净,竟连一两银子都没给人留,不过他是给皇上办差的,算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至于这把刀砍向谁,真不是他能做主的。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定然否极泰来。” “但愿如此。” 按理废话说到这,大家便可告辞别过了,但林如流又多嘴问了一句,“林姑娘来西大街可是买东西?” 姑娘家家的,就算没钱了,不照样还得逛逛街嘛,买个花啊,粉啊啥的。 张敏摇了摇头,“家里人口多,想典间铺子,做门营生养家糊口呢。” 本朝户籍只分军、匠、民,倒没有商籍,因此只要交过了交易税、铺面税,谁都可以开店做生意,实际上林如流作为锦衣卫,也开了一间铺子。 林如流很遗憾,“倒是不巧了,我有间旧货店,因开在朱雀大街上招了别人的眼,正打算往外典呢。” 剑月激动地扯了扯张敏的袖子,“小姐,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那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林如流笑笑,“虽说朱雀大街远了些,但是地理位置极好,若不是…… 嗐,我也舍不得放手。” 他作为抄检司的锦衣卫,经常给人抄家,那些个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抄上去,户部都嫌没地方搁,自然不要,他们只要田地、金银、古董等贵重财物。 可户部不要,不代表平民百姓不要啊。 于是林如流就开了间二手铺子,专将这些抄检上来的零碎物件拿去售卖,这些东西一经上市,便有许多人抢购。 毕竟是达官贵人用过的好东西,用料昂贵,做工考究,深得平头小百姓的喜欢。 张敏虽觉得太巧了些,但机会难得,便询问可否方便去看看,林如流自然答应,还贴心地叫了一辆马车。 没过多时,张敏便又回到朱雀大街上,林如流领着两人来到自家店铺,伙计见东家来了忙上前端茶递水。 张敏每天经过这家店,知道他们是卖高档家具、瓷器,却不知是卖二手货的,藏得可真深,竟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这些抄来的家具,很多都是黄花梨、紫檀木、沉香做的,不少富商喜欢买去撑门面。” 张敏好奇地问道:“那原来我家的家具呢?” 林如流有些尴尬,“瓷器卖了些银子,其他的柳木、松木家具都扔了,早被人捡了去。” 毕竟那些家具的质量太差,若是用车子拉走,还不够付运费的,要么就地扔了,要么劈了当柴烧。 “可惜了,虽然便宜,但还是有感情的,”张敏直言问道:“这个铺子我租了,不知要价几何?” 旁边店铺的伙计瞪大眼,急了,“林哥,这是咋了?前两日还有人问要不要出让,被轰了出去,怎地今日就要出租啦?” 伙计实在不明白啊,铺子没了,他岂不是眼瞅着就要失业?这可快要过年啦! 第17章 随缘 林如流战术咳嗽了两声,示意伙计不要着急,他待会儿会解释清楚的。 可小伙计却没领会其思想,仔细打量着张敏和剑月两人,而后恍然大悟,“原来姑娘的后台是兵马司。” 怪不得兵马司的人天天来问呢,“有没有要转让的铺子啊?”敢情是给这两位腾地方。 看不出来哈,两位姑娘的背景还挺强大的,他不服气对林如流道:“林哥,你不要怕,咱们可是锦衣卫的人啊,岂能怕她们。” 伙计只当林如流被兵马司的人威胁,愤愤不平,“我最看不惯这些个狐假虎威的人,有事咱们鼓对鼓,锣对锣的当面说清楚。” 林如流脸色黑得像锅底,“铁蛋,闭嘴!” 铁蛋气哼哼地把茶端走,还想喝茶,没门! “不好意思啊,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及跟他说呢,”林如流尴尬极了,“放心,这个店铺是我做主,他同不同意没关系。” 张敏好笑地看着他,谁能想得到堂堂锦衣卫总旗,竟然会被一个伙计拿捏呢,“没事,那我们啥时候订契?” “姑娘倒是急性子,不过我想问问姑娘可有余钱直接买下?” 张敏本打算典租,只因门面铺子一向价高,动辄几百两银子,倒不如按月付租金,若是生意不好,还可及时止损,这叫船小好调头。 张敏一脸为难,“你知道的,我也只有些许傍身的银子,还是卖了祭田所得,不知林总旗为何此时急着卖铺子呢?” “实不相瞒,我在抄检司这么多年,也算发了点小财,结果却被人盯上,估计这两天上面就会派人来查,倒不如快快了结得干净。” 张敏明白了,果真是财帛动人心啊,想来他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定是有人看上抄检司这个肥差了。 “价格若是优惠些,奴家也不是不能考虑。”张敏暗中算了算自己的财产,其实她还有些银子,但却不多了,若是买下铺子,后面就得节衣缩食一段时间。 当然她也可以拿着空白度牒去变现,因皇上曾下旨严控出家人的数量,礼部发出的度牒越来越少,现在那玩意儿可值钱了。 有不少豪强人家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情愿高价购买空白度牒。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张敏不想卖,毕竟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需要隐姓埋名的一天。 林如流纠结了一会儿,伸出一个巴掌,“这个数怎么样?” “谢谢款待,告辞!”张敏立马起身,她看着像冤大头吗?敢喊出五百两的高价。 通常情况下临街的二层楼房也不过一百两,就算他这里是黄金地段,稍微贵一些,但贵出五倍,还是感觉智商受到了污辱。 若是再加上之前的抄家,那可就辱了两回啦。 林如流忙起身拦住,嬉笑道:“果真虎父无犬女,张大小姐气性真大,做生意嘛总得讨价还价,咱们不得是一步步来嘛。” 正在柜台扒拉着算盘的铁蛋,冷冷哼了一声,“没钱,脾气还大,以后谁娶谁倒霉。” 张敏笑笑,“我还以为林总旗跟我开玩笑,要不,还是出个实价吧。” “行吧,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接下来,剑月便看到自己小姐的另一面。 她记得自己小姐一向斯文有理,行事素来大气得很,下人来支银子,连问都不问一声,说支多少就多少。 可如今这位据理力争,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肯让步分毫的小姐,还真的是自己小姐吗?有点陌生啊。 可剑月转眼一想,又能理解了,毕竟国公府没了,小姐没有依靠,每一文铜板都得靠自己赚呢。 林如流最终敌不过,便垂头丧气道:“二百两就二百两,但是今天就要付完。” 这个价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搞不好会因为卖得太便宜,而被其它商铺东家揍一顿。 张小姐见他松了口,立马同意,“只要找来房牙,还有左邻右舍都签了字,我便付银子。” “没问题,你等着吧!”林如流匆匆出了门,没一会儿就拉着房牙黄大中,还有左邻右舍并中人过来,双方签了契书后,房产就算正式易主。 林如流笑眯眯道:“张大小姐,该付房款啦!” “还差一道手续呢,”张敏指了指契书下方,“这里还差一个官府大印呢。” “那契税你交啊?”林如流压根没想要签红契,虽说朝廷三令五申,若是不交契税的话,会如何如何,但实际谁会付这个银子,真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张敏摇摇头,“这么一大笔银子呢,万一契纸丢了呢。” 林如流气得直喘大气,狠狠瞪着张敏,而张敏哪里怵他,只是平静地对望过去。 片刻后,林如流怒而一跺脚,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当我欠你家的。” 果然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前阵子抄家作的恶,就报应在今日了。 林如流气呼呼地来到衙门办契,鲍德桧见他面有不平之色,忙低声念了一句佛号,赶紧麻利地写好档案,盖了大印,送他出门。 鲍德桧捂住胸口护身符,暗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本命年需得小心啊。” 且说,林如流倒也干脆,竟连家具都不要了,铁蛋甚为不舍地离开铺子,小跑着跟上,“林哥,咱们还要不要再开个店?” 张敏仔细收好房契,看了看陈设,满意地点了点头,“明天就开始好好收拾,卖罐头最重要就是干净,务必仔细些。” 剑月利落地答应,然后凭着一身蛮力,将博古架扛到后院,好似猛张飞在世一般。 待两人回到猫儿胡同的张宅,张敏在饭桌上就把此事说了,众人俱都纷纷恭喜。 福伯也跟着笑,但反应过来便有些忧虑,“如今花了这么一笔大钱,若是罐头生意不见起色,可怎么办好呢?” 张敏笑笑,“你老别担心了,总归铺子在手,就算罐头做不成,大不了咱们卖卖早点也行啊。” 福伯母眼睛一亮,“小姐,我觉得这个可以啊,哪怕做得不好吃,人来人往,也能赚点辛苦钱。” 福伯母向来在厨房做事,这么多年下来,就算资质平庸,也已练出了上好的厨艺,如今国公府遭了难,她也想跟着出份力。 福伯觉得此举甚好,“咱们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能帮上点忙,比如卖卖冰糖葫芦啥的,反正材料也是现成的。” 一说到吃,张灵、张良成都开心了,“我们也要帮忙。” 张敏轻敲他们的脑袋瓜子,“你们就帮忙吃吧。” 众人笑作一团,秦经业亦轻轻笑道:“到了年前,我可以在铺前写对联。” 谁家过年不贴副对联,或是福字,对联虽然单价不高,但架不住量大啊,一文一文累加起来也不少啊。 “春闱大比近在眼前了,秦先生不必为此烦心,还是多多温习功课要紧。”再说他是请来的夫子,赚钱也是给自己零花的,何必凑这热闹。 张敏以前好歹也经过高考,哪怕是多年以后,午夜梦回常常因不会做题而吓醒。 而春闱大比可比高考难上许多,全国那么多读书人,一关关杀到最后,到了会试也只取三百名,录取比例低到吓人。 有不少人读了一辈子书,读到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读到须发全白,也不一定得中。 换作张敏代入其中,若是一朝金榜题名,说不定会比范进还疯。 秦经业像是已经看开了,淡淡回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吧。” 第18章 商队 秦经业本是举人老爷,按理也可以补个官做做,但是他立举于考中进士,如果祖宗在地下给力的话,状元也不是不可以。 可科举何其难哉,上一次考试他就名落孙山,别人都干脆回乡攻读,待三年后再试,他却不想浪费来回的时间和路费,便一直留在京城备考。 人是要吃喝拉撒的,虽然秦经业家中颇有资产,带来的盘缠还剩好些,但总这么坐吃山空,也非长久之计啊,万一生了大病,银子怕是要打水漂。 好在京城里跟他同病相怜的举子也有不少,有钱的公子哥儿典个院子,没事就寻朋访友、游山玩水,主打一个悠闲。 没钱的举子们就找个清幽的佛寺,集体免费蹭吃蹭喝,秦经业随大流,也是这些白吃党中的一员。 寺庙每日喝粥的生活很清苦,秦经业只当天降大任于斯人矣,生生忍了下来。 但知客僧却忍不了,佛有好生之德,但要养这么多张嘴,庙里的压力也很大,于是话里话外就讽刺他们既不肯布施,又不愿念经,全无半点功德,只会白吃白喝。 很多举子脸皮厚,说且任他说,清风拂山岗,可秦经业脸皮还没修炼到家,好歹自己也是老爷呢,哪能受如此大辱,便卷了铺盖一走了之。 天无绝人之路,秦经业去各府敲门自荐为西席,最终在祺国公府落了脚。 国公府人口简单,又没有宅第间的明争暗斗,待遇也不错,所以他在授课之后,得空便在屋里研究八股作文。 可自从国公府倒了之后,秦经业倒也想开了,考状元当官什么的,还是随缘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张敏见过有人在大考前,心情紧张到彻夜难眠的,听他如此想,当下便夸道:“就冲着秦先生的心态,此次科考定然稳了。” “承你吉言啦!” 而后几日,张宅众人俱都开始打扫收拾铺子,就连张敏请秦夫子写的“恒丰楼”牌匾,都已经做好,送了过来。 附近的商户几次过来打听,只听说店里卖一种叫罐头的食品,其他一概不知,这反倒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只盼着恒丰楼开张,他们也好尝尝鲜。 剑月看着空荡荡的铺子,不由道:“小姐,要不把那些已经做好的罐头摆上来吧。” 别家商铺都是先有货,后开铺子,他们倒好,反其道而行之,甚至连做罐头的果子都还没到呢,买卖做成这样,真没问题吗? “不急,咱们只要赶在过年前开张就成。”过年前,百姓们都会大肆采购年货,正好趁机大卖一波。 张家其他人也是跟张敏一个想法,反正原材料都已准备好,就只差果子一到,立刻生产,反正罐头做起来还挺快的。 随后张敏又来到张家庄,与李哲再次检查了生产流程,确保万无一失后,便和大伙一样翘首等待石大壮等人回来。 在这个车马慢的时代,人人都被倒逼得有一副好性子,反正急也没用,该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就这么等啊等,正当张敏等得不耐烦,已经打算放弃过年前开张的想法时,有好几个孩子跑来大喊道:“敏姐姐,打南边来了好大一帮车队。” 张敏跟着得了信的村民一块儿往村口跑,果见有许多拉货的马车、骡车正一排排地停在路边,一时之间人声马嘶,格外热闹。 李哲一激动,不小心揪下根胡子,“小姐啊,你究竟给了他们多少银子啊,这么长的商队怕是江南的果子都买来了吧。” “不能够啊,”张敏指着一辆车到,“那辆车明明装的是布啊,跟果子有什么关系。” 此时车夫们都已下车往后看,不多时,石大壮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村口。 “小姐,小的带着货回来了。”然后他一挥手,有车夫们挥起长鞭,赶着几辆盖着草帘子的大板车慢慢驶来。 草帘子之下,正是从江南运来的水果。 “回来了就好,” 张敏看着如此多的车马,不由猜测这些人的身份,“他们可是同行的商队?” “正是!”石大壮赶紧招呼众人上前打招呼。 众人纷纷问好,张敏和村民俱都胡乱点头,“你们好,进村里坐坐,歇歇腿吧。” 石大壮也跟着劝道:“各位掌柜进村喝杯茶再走吧。”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众掌柜吩咐车夫、伙计看好货,便跟着村民一起来到张宅。 由于客人太多,屋里的椅子不够坐,连茶杯都凑不够,张敏便让人借来村民家的椅子、杯子,一时间张宅也热闹起来。 李哲家的带着几位妇人,给他们送上糖水,众掌柜忙躬身接过。 有一位老掌柜恭敬道:“鄙人姓胡,名余庆,忝为徽商会长,此次若非遇到石家兄弟,怕是性命难保。” 众掌柜亦赶紧附和,“正是啊,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而后张敏从各位掌柜的嘴里得知事情经过,原来石大壮几人快马赶往江南,因担心路上有黑店,怕遭了毒手,只在野外露宿。 那日天黑后,石大壮见月色挺亮,便和兄弟们又往前赶了一段路。 却正好遇见山贼打劫商队,商队的伙计和车夫,虽说也反抗,但到底不成章法,眼看着就要被山贼分而击之。 石大壮等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抄起马背上放着的长枪、棍棒等武器,纵马杀入战圈。 贼人平常在山寨中学了几招花拳绣腿,对付普通人或许够了,但哪里能与军队的杀敌技相比,不多时,山贼们丢下几具尸体后隐入林中。 “遭了,死人呐!” 车夫、伙计看到尸体,立马腿软了几分,出了人命案子,官府肯定会来捉人的,这可怎么说得清啊。 石大壮下马后,颇为奇怪,“这等恶人,死有余辜,慌什么?” 他以前在军中唯恐杀少了,哪里知道普通百姓看到死人后,会心生胆怯呢。 掌柜们早已吓破了胆,“壮士高义,救下我等性命,只是还需几位壮士去官府为我等作证啊。” 这要是换作一般人早就恼了,明明是救命大恩,竟生怕牵连官司,反把恩人推出去。 但石大壮等人以前没少平过贼乱,并不以为意,“不妨事,咱们便带上尸首,前往衙门报案便是。” “对,对,我等正是这个意思。”掌柜们心下大喜,他们都是安安分分的商人,哪里敢杀人呢,平日都是被别人杀。 商人命苦啊,官道沿途的山贼、强人,看到有商队经过,就跟猫儿见了鱼腥似的,谁都想要抢下一块肉来。 石大壮本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观念,当真去案发属地莱阳县衙报案。 王县令见了那么多尸首,也吓了一跳,哪个县令都不希望治下出命案,不过他待问过石大壮等人竟是军户后,又是原祺国公手下,立时就松了口气。 “各位壮士做得好,我县苦山贼久矣,此事本官会上报朝廷,给予嘉奖。” 石大壮拱手,“那倒不必,我等也不想惹麻烦。” 王县令笑得更开心了,这么大一份功劳不要,可不就便宜了本县吗?于是亲送几人出了衙门。 商队等人见石大壮竟安然无恙出来,且武艺高超,又是热血心肠,便起了交结之心,听说几人要去江南买水果,便主动相帮。 本来对江南情况不熟悉的石大壮,便也同意与商队结伴而行。 在胡余庆的大力接洽下,石大壮去了好几家果园,经再三对比价格、质量,终于买到了想要的水果。 而后,胡余庆更是作主,将他们几人拉入商队,这样一来,车夫、马车都不用石大壮操心,待商队装好货后,这才一起返程。 张敏明白胡余庆想拉着石大壮等人入伙,目的就是看中了他们的战力。 不过这也正常,做生意,又不是过家家,大家无非各取所需罢了。 第19章 合作 胡余庆笑眯眯道:“我们徽商走南闯北,正需要像石兄弟这样的人才,至于本钱方面不用担心,老夫可以先付了。” 张敏看向石大壮等人,见他们似乎非常有兴趣,“你们怎么想的?” 石大壮想了想道:“我跑了这一趟才发现,很多货在当地非常便宜,可要运到别处去,轻轻松松就能获利数倍。” 胡余庆捋须自得,“正是如此,无利不行嘛。” 他们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无利不起早,没有利润,谁愿意在外行走奔波呢。 石大壮见大家都看着他,便又继续说:“我想咱们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搞个商队。” 胡余庆一脸愕然,“不是,石大兄弟,你可以跟咱们商队一起啊。” 他的本意就是想给商队找几个免费镖师,作为回报,他可以提供一些银子,让石大壮等人跟着商队运些货。 当然具体运什么货,就要跟着大部队走了,毕竟商队的主要话事人还是胡余庆。 可依着石大壮的说法,那就是张家庄自己建立一个商队,甩开徽商单开,这样两个商队岂不是有利益冲突,而且最关键的胡余庆丢失了主动权。 张敏转头看了看两人,对胡余庆道:“要不,咱们合作如何?” “怎么合作?” 由于徽商商会掌握了大量商业信息,不但手里有大量卖家供货信息,更加重要的是他们还掌握了买家信息。 别人需要什么货,他们就去进什么货,不用担心商品砸在自己手里,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意外损耗。 比如航运时,遇大风大浪,造成船只倾覆,亦或者像这次一般,遇上了山贼、强盗,抢去财物还好说,就怕造成人员伤亡,那损失就更大了。 而张家庄小伙子呢,都是军人出身,而且也不是一般的老爷兵,是真正地跟着最凶恨敌人,在战场上你一刀、我一刀拼命对砍过的。 有血性,有最强的对战技,足以保护商队的安全。 胡余庆不是没想过请镖局护送,以前他也曾请过道上有名的镖师,时间久了,他就发现镖局和山贼表面是敌对关系,但实际却是一伙的。 毕竟没有山贼,谁还请镖师,路上越危险,镖银也就越高,两者几乎相辅相成。 有时候,镖局还会故意把商队的信息透露给贼人,贼人预先埋伏好,他们虽然不抢大财,可商人孝敬的过路费却是不断。 胡余庆不想一边付着高额的镖银,另一边还被山贼当猴耍着玩,故而拉帮结派,组织了庞大的商队。 有时候他们也默许赶考的学子、出远门的旅人加入,人都有从众心理,商队人数越多,大伙也越安全。 不过,夜路走多了容易遇见鬼,这次他们不幸碰上了点子硬的贼人,差点人财两失。 张敏与李哲等众人商议后,便道:“胡会长,实不相瞒,张家庄的由来想必你也清楚,由我们商队保驾护航,安全性自不必说……” 胡余庆等人俱都点点头,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竟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要不然依着规矩,男人说话哪有女人插嘴的份。 再者,别看村民们长得跟个歪瓜裂枣似的,但那眼神都带着杀气,平时还好,一旦动怒,气质就跟普通人完全两样,他们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所以我们出人,商会这边信息与我们共享,你们看如何?” 商人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最时新的商业信息,哪怕财物尽失,但只要互通商业信息的渠道还在,用不了多久就能翻身。 胡余庆之所以能当会长,便是听说运送乌木的官船沉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果断凑了大笔资金,囤积了不少乌木,单就凭这一笔生意,他就一跃成为徽州首富。 胡余庆与众掌柜又低声谈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由胡余庆拍板决定,“那就说好了,咱们商会欢迎张家商队加入!” 张敏等人也松了口气,按理来说,他们的做法也不地道,但成人之间都是利益交换,也没什么对错之分。 双方客套聊了一会天后,胡余庆便起身告辞,“京城那边还等着货呢,我们就先走了,过几天待货出清,咱们还能赶在年前再跑一趟。” 张敏还准备留人吃饭呢,但掌柜们怕误了进城,俱都婉言谢绝。 石大壮和他们约好了下次出发的时间,便亲送他们出了村口。 待长长的商队没了影后,李哲满脸笑意地捶了石大壮胸口一下,“好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敢虎口里夺食了?” 石大壮耸耸肩,“他们那些伙计忒没血性了,一遇到啥事,就只顾着自己逃命,我也是帮他们一把。” 其实伙计逃命也是对的,毕竟命是自己的,财物却是东家的,犯不着为了几个小钱丢了自己性命。 张敏不得不嘱咐道:“若是哪天遇到厉害些的山贼,该跑还得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没什么丢人的。” “是,大小姐!” 水果早已运到村里,张家庄众人将货卸在老宅,而后在李哲家的带领下,开始有序地清洗、分拣。 张敏检查了一遍,水果品种多,且个大、质优,确属上品,想来这其中商会出力甚多,否则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小伙子,哪能这么快找到好货。 与此同时,发好的麦芽也已割下,和着糯米,送到厨房熬煮,此时厨房里的几眼大灶,呼呼烧得正旺。 “开工了哈,咱们能不能过个好年,就看这波了。”张敏兴奋地搓搓手。 众人有活忙,俱都笑逐颜开,希望罐头能大卖,也不枉费这么一番辛苦。 两天后,第一批罐头已经由福伯拉到“恒丰楼”,张宅中的下人干脆自己当了伙计,主动站在门口揽客,倒也不怯场。 不过,和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同,张敏拿着毛笔在柜台算账,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剑月疑惑地问道:“小姐,我看生意还不错啊。” 毕竟又是水果,又是陶罐的,能吃又能用,正值采购年货的时节,引得不少人闻风而买。 张敏指了指账本,“咱们的货,经文明门课税,虽说三十而税一,但那巡栏可恶,除了收正税、条税,竟还要收进城税,这样算来,成本又增加了些。” 要说起来,京城过得最滋润的人,当属文明门的官吏了。 除了马车拉货的商人,还有担挑卖菜、背着行李的旅人都得交税。 卖菜的倒简单,只在耳鬓插着两文钱就进去了,但大宗商品收税就麻烦了,有的是直接收实物,忙忙乱乱的还要卸下,又重新捆扎。 张敏倒是没实物,而是折纳,交了银子才过关。 这些银子、实物有一部分直接进了官吏的私人口袋,使得上下官吏个个中饱私囊,以致百姓说起文明门时,都以“鬼门关”代称。 “不行,咱们已经很薄利了,成本一旦增加,还得靠多销才能保证利润。” 剑月不解,“那怎么多销啊?” 第20章 推销 销售可是一个大问题,现在还能靠着年前囤货这一波热度,赚些利润。 可待年后,百姓们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罐头食品再怎么吃,不还是水果嘛。 再说他们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到了夏秋季,什么水果吃不着,犯得着买这么贵的吗? 剑月眼睛一亮,“不如婢子让人印些招贴,要么沿街发放,要么就拎着浆糊桶,满京城贴去。” 张敏愕然地看着剑月,这思维很超前啊,牛皮癣广告是不是打从这来的? 有没有广而告之的效果且不论,但招全京城百姓的恨是肯定的,说不定还会被请去兵马司喝茶,真当人吃闲饭的,容忍到处贴小广告? “打住,贴招子这个想法很危险,咱们再想想其它办法,”张敏反问她:“你说哪里的人还需要吃罐头?” 剑月迷茫了,罐头这玩意以前也没有啊,就算现在有了,可它就是一个水果,勉强能归到蜜饯一类。 “小姐,我瞅着吧,酒楼应该需要。” “废话,”张敏白了她一眼,“谁不知道啊,再想想。” 剑月不乐意了,“小姐,婢子实在想不到,要不你看看哪里需要,咱们找上门去问问?” 张敏点头表示同意,“那行,你背着一筐罐头,随我去推销。” 剑月立即找来一个干净的竹篓背上,里面放满了各式罐头。 张敏则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个碗,并竹签子,剑月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用的?” “咱们推销,是不是得让人试吃看看,要不然谁会买?” 剑月一想也对,出门推销,跟客人上门买货不一样,得以理服人,至少也得让客人知道罐头是何物吧。 主仆两人当真不顾众人惊疑的眼神,出门推销去了。 刀容一拍脑袋,“这叫什么事,好歹是闺阁小姐,这要是被别府知道,以后可怎么好嫁人啊。” 如今高门望族的女孩,都恨不得日日被锁在绣房里,生怕多看一眼男人都污了芳名,哪像她家小姐,竟自己出头露面搞什么推销。 张家真是败落了,可怜了好好一国公府小姐,竟成了市井小民。 且说张敏提着篮子沿街走着,没一会儿就看到一座酒楼,两人互相鼓劲、加油,走了进去。 可后脚还没跨进去呢,就被伙计发现,“欸~你们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咱这里什么地方?不是你们可以提篮叫卖的。” 张敏低头一看,自己正挽着竹篮,还真有些像,“小哥,我们是来找掌柜……” “找谁也不好使,赶紧走!”伙计压低声音,使劲将她们推了出去。 能在这里吃饭的人都非常讲排场,若是让两人搅了客人们的雅兴,他可吃罪不起。 就这样张敏第一次推销,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关键连门都没进,这让两人的心情一落千丈。 之前她们可是豪气干云,准备凭着三丈不烂之舌,将各个掌柜拿下,带着厚厚一沓契书,光荣返家呢,现在都有些灰心了。 剑月深吸口气,挺起胸膛,“小姐,京城里可不止一家酒楼呢,咱们再往别处试试。” 张敏吐了口浊气,“可不是嘛,那伙计很没眼光,估计以后也成不了大掌柜。” “就是,就是。”剑月很为小姐打抱不平。 张敏带着她又继续往前走,却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医馆,关键那医馆的牌子上写着“理跌打损伤、男妇小儿、五痨七伤。” 看着好像是位神医,啥病都能治啊。 张敏一挥手,“走,咱们把罐头卖给他家!” 剑月眉头打结,“不好吧,人家卖的是药,咱们这可是吃食。” “药食不分家嘛,别灰心,大不了把咱们又轰出来呗。”张敏被轰得有经验了,反正只要脸皮厚,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那医家姓赵,招牌就是“赵太丞家”,想来是几代传下来的老手艺了,怪不得啥病都敢接呢。 两人进了门,赵大夫正忙着给一位老妇人望闻问切,以为她们也是来看病的,便也没理会。 不多时,赵大夫给开好药,病人拿着药方,起身去柜台上抓药,张敏便趁机坐到板凳上。 赵大夫捋了捋胡须,“姑娘哪里不舒服?” “最近似是内热,偶有精神倦怠,总想吃冰冰凉、甜冿冿的东西。” “伸出舌头,我看看!” 张敏依言照做,赵大夫一看便道:“舌为心之苗,姑娘舌苔白腻,乃痰湿之症,而舌质发红,想是积食发热,无妨,待老夫开帖药就好了……” 张敏一想,最近几天好像是吃了不少罐头,应是积食了,看来还是要少吃为妙。 “大夫,我最近吃了恒丰楼的罐头,倒感觉好些,还能吃吗?” 赵大夫愣了一下,他每天不是在出诊,就是在看诊,倒没听说过什么罐头,“那是何物?” 终于说到正题了,张敏显宝似地取了一个罐头出来,“就是这个,吃了之后,身体通泰多了。” 不待赵大夫拒绝,剑月立即把罐头塞子拔开,取了签子,扎出一块梨肉,“大叔,你尝尝!” 看着送到嘴边的玩意儿,赵大夫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好像是给别人看病的啊。 张敏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尝尝看,很好吃的。” 赵大夫木然地接过竹签,当真咬了一口,“唔~用的是饴糖水,配着煮熟的梨肉,清咽润肺,内热、食欲不振时,倒可以多吃吃。” 张敏兴奋地搓手,“是吧,我也觉得呢,要不,你备一些在药馆里卖。” 赵大夫瞪大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老夫是开方抓药的,又不是糖水铺子。” “懂,懂,不过药食不分家嘛,”张敏轻咳一声,“郑重介绍下,本人恒丰楼的东家,专卖这个罐头,若是您瞧着好,也可以到我这进货,给你打八折哦。” “胡闹!”赵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讲武德,谁家这么推销商品的。 张敏忙安抚他,“大叔别生气,我又不是强买强卖,若是有病人不思饮食,你可推荐他们过来,照样给你算八折。” 这就好像医院外那些药店一般,医生开药可以拿提成呢。 张敏见他脸色不好,立马取来几个罐头放在他桌上,“你老别生气,这些你尝尝,用料都是上乘,哎呀~ 我走了,不惹你老生气了。” 张敏颇为尴尬,眼瞅着伙计撸起袖子要过来揍人,她立马给自己找台阶下,留下几个罐头后,便想带着剑月逃离。 “等等!”赵大夫喝道。 张敏忙转身低头哈腰道歉,“抱歉,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赵大夫捋了捋胡须,“承惠,诊费五百钱!” 第21章 婉拒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在路边,剑月暗暗瞥了小姐几眼,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小姐~” “嘘~别说话,我想静静。” “哦~”剑月赶紧闭嘴,但没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嘀咕,“小姐,我们亏了……” 刚还要说把罐头卖给赵大夫,可结果不仅将罐头白送了人,还浪费了五百钱的诊费,明明这笔钱可以不用花的。 张敏扯起嘴角,强笑道:“剑月啊,有时候明摆着的事实,不用再说出来,太伤自尊。” “哦~”剑月看见前面又是一座大酒楼,伸手一指,“小姐,要不要再去那碰一碰运气?” 张敏一看那可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醉仙楼啊,据以前老爹透露出来的消息,当初皇上为了多课酒税,便在京城筹建了十六座酒楼,这醉仙楼便是其中一所。 这些酒楼与大多数青楼一样,多是官办,也都有教坊司派人歌舞表演,目的也一样,都是为了增加税收。 但不同的是醉仙楼为官办民营,是达官贵人、富商豪强常去的地方,也承接官家宴席,教坊司安排的表演也很干净,多是弹琴、跳舞之类。 但官办青楼则不一样,只允许商人、百姓前去,教坊司将那些罪臣家属充入其中,有时候皇上还会下旨让某人专门接客,从肉体到精神进行全方位羞辱。 因为青楼玩得花,所以朝廷三令五申,禁止官吏嫖妓,但还是架不住有人偷偷跑去玩乐。 而醉仙楼一般都是用来宴请贵客的,之前普通的酒楼,伙计都毫不客气地出声赶人,更何况这种更高档的,可万一没赶呢,万一她把生意谈下来呢。 醉仙楼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不知有多少,大家在这吃饭,最讲究的是面子、是排场,价格反倒不重要,甚至还有人担心酒菜太便宜,让客人失了面子。 这么一座大酒楼,若是能供应罐头的话,就不担心利润问题了。 “再拼一把,”张敏鼓起勇气,“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脸皮能有多厚呢?” 厚黑学果真有道理啊,脸皮要厚,心要黑,还怕赚不到银子吗? 到了醉仙楼,门口迎宾的小二穿着干净又得体,让人一看就感觉囊中羞涩,不禁自惭形秽。 剑月躲在张敏身后,小声怂恿道:“小姐你去吧,我在外面给你呐喊助威,以壮声势。” 好没义气的一个丫头,当然,张敏也希望剑月不要跟来,以免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毕竟黑历史的见证人越少越好。 “行,我先进去,你把罐头给我两个。”张敏接过罐头放进篮子,挺了挺胸脯,走进醉仙楼。 小二忙上来行礼,“姑娘,可有订位?” “这个……我找你们掌柜有事。” 小二大方地伸手。“姑娘,请随小的来。” 好像有门,张敏回头冲剑月眨眨眼,后者出个拳头,比了个加油、鼓励的手势。 不愧是酒仙楼,装潢豪华考究,来来往往的人,不论是客人,还是伙计,个个彬彬有礼,说话也好听。 果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见面互相恭维着,人人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情绪价值。 小二引着张敏找到正招呼客人的陈掌柜,说了一句,“掌柜的,有姑娘找你!”便径直离去。 陈掌柜一脸懵地看向张敏,“姑娘,有事吗?” 张敏忙拿出罐头,道:“掌柜的,这是敝店新做的水果罐头,想拿来贵店售卖,不知可行否?” 陈掌柜见怪不怪了,上门推销这种事,倒也不少,只不过一般都是来卖酒水的,甚少见到有人来推销水果。 “哦~味道怎么样呢?” 听着好像有门,张敏心情激动,忙打开一个罐头,用竹签子叉了,“掌柜的尝尝,味道还不错哦。” 陈掌柜挺配合的,吃了一块后道:“确实不错,要不你把这个罐头留下,我待会儿找厨师商量商量,对了你店铺在哪?” 张敏喜不自胜地报出地名,陈掌柜点点头,“那行,要是不错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张敏将两个罐头留下,高高兴兴地出了醉仙楼,被冷风一吹,立马清醒过来,陈掌柜这是变相地婉拒啊。 这不跟应聘一样吗?“有结果我们会电话通知你的。” 其实就是没戏了。 剑月看到张敏一开始还高高兴兴的,转眼间,便见她神情低落,立时怒气冲冲上前,“小姐,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看老娘不把他这破楼拆了。” “别啊,没有的事啊。”张敏忙拦住,剑月的力气大,说不好当真能把楼拆了。 剑月明白了,“没成就没成吧,其实成了,婢子才觉得奇怪呢。”那可是醉仙楼,旁人经过都不敢大喘气的地方,身上不揣个几十两,根本就不敢进门。 张敏叹口气,“回了吧,罐头都送光了,一笔生意都没谈成。” “婢子以前也没想到,做生意竟这样难。” “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嘛。” …… 与此同时,一位中年男患者来到赵太丞家看病,赵大夫诊出其是外感风寒,遂开了一剂麻黄汤。 病人有气无力道:“赵大夫,我这连日发热,啥都吃不下,人都瘦了一圈了,可咋整啊?” 赵大夫一眼就看到柜上的罐头,招手示意伙计拿过来,“此物,你可认得?” “咦~赵大夫原来也买了这个啊,最近京城挺流行的,叫罐头。” 赵大夫递给他一罐,“看看这个能吃下吗?” “啊?这个还挺贵的,我哪里买得起。”他就是卖力气讨生活的人,哪里有钱买这个。 “没事,送你的,若是能吃得下,就自去买来吃吧。” 病人一看不要钱,顿时千恩万谢地接过走了,心下得意不已,这病看得真值啊。 伙计不解道:“师父,咱们开方卖药,为何还帮别人做生意?” “咱们到底是商人,虽说商人重利,但也不能忘义,有时候生意也不能全做完喽,得给别人留一些活命的机会。” 伙计似懂非懂,做生意当然是希望越做越大,怎么还往外推? 且说张敏两人回到铺子,见人流似是比前几日更少些,不由愁肠百结,难道要利用以前老爹留下的人脉,将罐头卖到兵部? 说起来保质期超长的罐头食品,正好可以用来当军粮,若是兵部能大量采购,她便能实现财富自由了。 不过,她还有一事没查明,暂时不想和兵部接触。 “哎~若是天上能掉馅饼就好了。” 第22章 天下掉馅饼 张敏以亲身经历明白一件事,除了天降横祸,就别指望有天降馅饼这等好事。 当晚大家一块儿吃饭时,剑月将今天推销失败一事,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众人不由同情万分地看着张敏。 福伯急劝道:“小姐,咱店里的生意其实还可以,若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往上提提价,不必那么辛苦抛头露面。” 京城街上,能出来的姑娘不是穷得生计艰难的,便是做皮肉生意的,实在于名声有碍。 秦夫子看向张敏,道:“小可也识得几位好友,待明日便去寻他们,想来口耳相传,也能多售卖些。” 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找些文人墨写首诗词,或是题幅字,都是最好的广告。 百姓们本就推崇读书人,只不过融不进他们的圈子罢,可要是店里挂上些字画,或是有相关诗词流传在市井,无形中又拉升了店铺档次。 “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吧,”张敏道,“先生不必操心这些俗务,且先顾着最紧要的考试,说起来也快啦。” 接着她又对福伯继续说道:“涨价这事,先不考虑,大伙不会接受的。” 人人心中有杆秤,现在的价格已经是仔细核算过的,本就比一般水果贵些,但大家看在新奇、好吃,还有一个陶罐可用,便勉强接受。 若是无故提价,恐怕失了人心,一传十,十传百,怕是再无人光顾了,毕竟谁都不想当大怨种。 刀容听他们说完,也跟着提了一个意见,“不如我们搞些优惠,比如买五送一,或是节假日赠送些不好卖的罐头之类。” “咝~我怎么就忘了呢,对,这个可以有,”张敏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里待太久,脑子都已僵化,这些个促销手段不都是上辈子常用的吗? 而且花样还多,什么预付定金,什么膨胀金等等,张敏想到这里,忙又叮嘱道:“买五送一可以搞,但千万不要搞得太复杂了。” 本来能写会算的读书人就少,倘若弄得太复杂,大部分人算不过来,便会觉得商家不大气,没有促销的诚意,尽糊弄鬼呢。 所以罐头价格明面上不能降,毕竟有人拿去送礼的,这一降,不就打人脸了嘛。 但买五送一的促销,偶尔可以搞一搞,得让客人有一种占到便宜的心理。 张敏在桌上,将客人购物的心理分析了一番,听得众人不觉大为震憾,没想到开店做生意,还得陪着客人演心理戏呢。 秦夫子听得认真,而后思索一番,叹道:“确实得如此啊,书本上可没有写这些。” “你学的都是圣人言,”张敏笑笑,“咱们谈的是商业经。” “读书人倘若不通经济庶务,如何又能妄谈治理国事呢。”秦夫子叹道:“以前我只是死读书,读死书,五谷不分,真是百无一用啊。” 众人忙着安慰他,毕竟是读书破万卷的举人老爷,他懂的,别人一辈子都不会,而别人会的,他只要一学就明白。 能读到这个程度的人,哪里会有笨的,只不过欠缺一些实践罢了。 次日正值旬日休沐,秦经业当真提了几个罐头,寻朋访友去了。 而张敏也早早开铺营业,随着临近过年,城中人口少了许多,很多商铺也早早歇业,回乡与家人团聚。 来买罐头的人越发少了些,张宅的下人经过张敏的培训,都露出职业微笑,主动招呼着客人。 这个微笑也得有度,既不会笑得像老奸巨滑的狐狸,让客人以为自己是挨宰的鸡。 但也不能摆着个脸色,毕竟谁出门都不想看见一副讨债的面孔。 招呼客人不能太主动,否则社恐患者接受不了,也不能太被动,客人想问啥,连个人都找不到。 总之这个度吧,有点玄学成分,有天份的人立马心领神会,没天赋的人就跟赶鸭子上架似的。 好在张家几个人,都还不错,招呼客人落落大方,让人如沐春风。 张敏表面上扒拉着算盘,实际已经心算出昨日的账目,银子肯定是赚了,但除去开支,所赚有限啊。 看来还是要想点别的来钱办法,就靠这一家店,怕是要喝西北风。 正当她愁眉苦思对策之时,几位客人踏进门来,开口就问:“你们掌柜的可在?” 张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竟是来找自己的,第一时间她就想躲,毕竟做食品行业的,最怕客人上门说中毒啦,吃了得病啦,根本扯不清,打官司更是麻烦。 可她想到自己做的是罐头,立时又有了底气,这玩意只要不开盖,想坏都难。 “呃~各位客官,奴家正是恒丰楼的掌柜,敢问有何赐教?”张敏挺身而出。 当中一人走了出来,张敏瞅他很眼熟,仔细打量,这不是醉仙楼的陈掌柜吗?昨天才见过的,难道他竟是来谈合作的吗? 陈掌柜客气地给她介绍同行几人,“张东家,这几位都是我的同行,昨日你送来的罐头,我们尝过都觉得不错,想与你签订一份长期供货协议呢。” 天上真掉馅饼啦,还把张敏砸得头晕眼花,一时站立不住。 店里众人惊喜万分,“小姐,你可要挺住啊。” “婢子去拿纸、笔,”剑月刚一转身,又想起那几位大掌柜来,忙请了他们去茶室坐着。 张敏拍了拍脸,自言自语,“我这不是做梦吧。”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她想得太入神,以致于出现幻觉,可也不像啊,几人明明已经坐在那喝茶了。 刀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记得价格底线啊,别被人砍晕了。” 那些都是久经商场的老将,最擅杀价,跟他们做生意一定要保持清醒,否则真有可能赔本赚吆喝。 “嗯嗯~我明白。”张敏整了整衣服,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她慢慢走向茶室,心里暗暗期盼,这笔生意可一定要成啊。 张敏向几位掌柜行礼后,问道:“不知几位掌柜能否告知为何与我合作?” 掌柜们面面相觑,还是陈掌柜主动道:“咱们几座酒楼,每天喝得烂醉如泥的客人不少,却不想贵店的罐头却能解酒,于是我等冒昧而来。” 罐头能解酒?张敏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 “既如此,小店倒很乐意给诸位供货,只是价格可要再谈谈?” 陈掌柜摆摆手,“咱们都是不差钱的主,就按原价卖给我们吧。” 其他掌柜纷纷点头附和,“这东西在你这里是一个价,但在我们楼里自然又是另一个价了。” 同样一份面条,在街边小摊可能只二文钱,但一旦在酒楼开卖,再起个好听的名字,说不定要二两银子一碗。 地理位置决定了商品的最终售价。 张敏都被他们的手段搞懵了,结结巴巴道:“我觉得这价还能再谈谈。” 陈掌柜不耐烦了,“张东家好生啰嗦,咱们都是先款后货,快来签契书吧。” 第23章 年货 说老实话,当这样一份不讲价,又先款后货的契书摆在面前时,张敏犹豫了。 她又不是孤身一人,身后不止有弟弟、妹妹,还有福伯等好些人在呢,她就怕这份契书,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她一旦签字就上当。 自己破产倒无所谓,就怕跟着她的人又没了指望。 陈管家看她拿着笔不肯签字,颇为奇怪,“张东家为何迟迟不肯落笔?” 张敏自知不是什么气运之子,天下哪有真掉馅饼的好事?而且这几位大掌柜突然到访,真感觉有些怪怪的。 不过是一个罐头罢了,再怎么解酒,有专门的醒酒汤好吗? 剑月不由急道:“小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是啊,这可是难得的大机缘,以后若是有人仿了去,再找这样的大单,可就不能够了。 张敏再细看了一遍契书,确定没有文字陷阱后,咬咬牙,拿起笔快速在几份契书上签下名字。 待她签完,几位大掌柜似是比她还轻松,一脸笑意道:“好了,以后咱们的罐头水果,就指望东家按时供应了。” “应该的。”张敏生怕几位掌柜当场翻脸,拿出契纸,说哪条合同有问题等等,让她赔钱呢。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陈掌柜将契书收进怀中,叮嘱道:“明天我会派伙计过来,届时银货两讫。” “好的,那合作愉快。”张敏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立马收回,好悬,差点就漏馅了。 张敏率伙计们恭送陈掌柜等人离去,而后众人返回铺子时,俱都高兴地跳起来。 不过高兴过后,刀容等人又担心有猫腻,凑在一起拿出契纸仔细研究。 看啊看的,还真让他们看出问题来了,刀容指着契书,忧虑不已,“这万一退货可咋整啊?上面没说退货的事啊。” “不能够吧,”张敏不禁有些担心,万一他们先大量囤货,而后再统一退货,那可真就完了。 不过,吃到肚子的肉怎么肯吐出来,张敏恶恨恨地猛拍桌子,“反正银子到手,到时候退不退货由他们,而给不给银子,那得老娘说了算!” 众人一愣,而后抚掌大赞,“小姐威武!” 这是不是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虽然把小姐形容成狗,有点不厚道,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领会精神就好。 而后几天,几大酒楼果真都派了伙计来拉货,倒让福伯感动不已,“这些掌柜真讲究,竟然不要我们送货。” 这等于又省了一部分隐性开支,而且掌柜们当真讲信用,回回都是以现银结账。 有了酒楼的订单,再加上铺子对外零售,不到大年二十六,恒丰楼的存货已空,正好关门歇业,等到元宵节再开张。 张敏买来红纸,找秦经业免费写了许多对联、福字,送了一部分给张家庄,自己留了几张,贴在店铺,便开始拉开过大年的序幕。 张敏先是去四海钱庄兑了些零散银子并铜钱,而后去了肉铺找屠夫订了两头猪,杀了之后,一块块均匀切割完毕,再一一用红纸包着,用稻草捆扎好。 又去面店,订了好几百斤干面条,亦都用红纸包好。 这些肉、面条和银子,便是雇工的福利和工钱,张敏让福伯拉着年货赶到张家庄,按照户籍名册一家家上门派送。 有些人因身体残疾,确实没出工出力的,也都有一份年货福利,只是没有工钱。 而在张家老宅做工的人,不仅有工钱,还有一部分额外的分红,虽然因生意刚开起来,分红不算多,但至少让人有了盼头。 分完后,张敏便邀请李哲两口子进城里过年,这样也热闹些,免得大过年的睹物思人,徒增伤感。 李哲却摆手拒绝,“我们老俩口都已经习惯了,还是家里过年更自在些,而且庄子里也不能离了人。” 村里人大部分是伤兵,需得人时时照拂着,有些人伤了底子,过年关对他们来说就像过鬼门关,搞不好就被阎王叫去喝茶。 张敏苦劝无果,也只得随他们,只是将年货多留了几份下来,随他俩处置。 待福伯赶车返城时,张敏道:“福伯,我记得李妈妈就在东郊,要不咱们绕道过去看看,顺便给她送点年货。” 当初张敏出狱时,便让剑月请了李妈妈,只是后来她说不愿回来,情愿跟着儿子生活,无奈给她留了养老银子,此事便作罢。 如今年关到了,张敏还有些想念她,毕竟儿时吃过她两年的奶,根据有奶便是娘的俗语,她便是自己的干娘。 福伯扬了扬鞭子,“小姐坐好喽!” 马车从南郊驶往东郊,从官道转到村道,由于之前下过雪,雪水融化了泥土,地上极泥泞,有时候福伯还得下车,往车轮下垫点干草才能成行。 一路行至田家村,张敏问道:“福伯可知李妈妈住在哪里?” 福伯摇摇头,“只知道她的夫家姓田,却不知是住在哪里,少不得找人打听。” 进了村子,不少流着鼻涕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们,毕竟这个村里向来只见过牛车、骡车,像这样高头大马拉的车从没见过。 张敏掏出几块干饴糖,“孩子们,有谁知道曾在国公府当差的李妈妈,住在哪里?” 孩子们惊恐地往后退去,他们可是没少被爹娘打过,说是拍花子惯会用糖哄骗孩子,然后再把孩子们迷晕,卖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山洼洼里。 “别怕啊,请你们吃糖呢。”张敏的话刚说出口,孩子们哇的一声全哭着跑没影了。 福伯在旁边尴尬地笑道:“村里娃没见世面,想是吓坏了。” 张敏也挺能理解的,毕竟当今圣上一直强调以农为本,农民守着土地哪都去不了,很多老人最远也就去过附近的镇上,更别说小娃娃了。 许是孩子的哭声太大,旁边一户人家推开柴门,一老妇问道:“你们来村里找谁?” “老人家,可知曾经在国公府当差的李妈妈住哪?” “你们是国公府的人?”老妇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依老身看,你们还是行行好,将她接走吧,留在村里怕是活不到开春。” 福伯大惊,“怎么回事?可是生病了?难道他儿子没请大夫?” 老妇人指着不远处的青砖大瓦房道:“你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敏当即拔腿而去,那青砖大瓦房她是知道的。 据说是李妈妈用多年积攒的月钱,再加上娘亲送的银子,才建起来的,算是他们村里独一份。 可到了跟前,张敏却看到旁边一间小柴房,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 她顾不得里面又黑又乱,钻了进去,透过破损的屋顶,张敏见到躺在柴堆上的李妈妈。 “真是岂有此理,福伯,报官!” 第24章 断亲 田家村少有外人来,刚刚孩子们的哭声,引得不少村民出来看热闹。 当福伯冷着脸把车厢卸了,准备骑着马去报官时,村里的里正带着人把他拦住,一脸讨好笑道:“有话好说嘛,好好的报什么官?” 张敏气不打一处来,“叔就是这村的里正吧,我倒不知道田家村竟纵容忤逆不孝之事发生,这事你老管不了的话,那只好请官老爷出面评评理。” 田里正闻言脸色一黑,自古以来都有官吏不下乡的说法,村里发生的事,一般都由里正、族长处理。 实在处理不了的,比如出了人命之类的,才会上报给衙门,再由衙门派了人来,然后当里正的少不得被县令训斥一番。 田里正不想村里的坏名声传了出去,他担心村里的大小伙子,连亲事都说不成,毕竟连自己老娘都不能被善待的地方,怎么可能善待远嫁而来的媳妇们。 他压下火气,温言劝道:“各位且先消消气,还是找个大夫给李氏看病要紧。” 这事的确误不得了,张敏早已看过,寒冬腊月的,李妈妈竟然还穿着单衣,想是外感风寒引起的高热不退。 高热委实凶险,倘若去城里请大夫出诊,这一来一回又是大半天,于是她问道:“村里可有大夫?” “有的,有的。”田里正忙派人请来村医。 本村的田大夫是位游方郎中,平常就摇着个铃走街串巷,最擅艾灸,偶尔也跨界给牛马看病。 其嘴上常挂着的一句话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倘若救活了,那便是医术高超。 治不好的话,病人一命呜呼,那就是阎王来提人,命中该有此死劫。 他的这一套理论深得百姓赞同,倒也没有什么医患矛盾。 不多时,田大夫提着药箱赶过来,看过病后,便道:“我这也有麻黄汤可退热,只是她病得太重,若是用量过轻,怕是没效,但用量过重,又担心她身体弱撑不住。” 张敏早已取了外面的雪水,用布巾给她退热,闻言道:“那用量得有多重?” 田大夫略想了想,“怕是跟治牛的差不多。” 张敏有点犹豫,李妈妈已经病得开始说胡话了,说明伤到了脑子,再不退热,可能就烧成白痴,再救就晚了,她咬咬牙,“用吧!” “谁敢?若是治死了,我就找你们赔银子!” 张敏循着声音望去,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蛮横,竟敢拦着不让救治。 “田大哥?”张敏一眼认出了,这便是李妈妈的大儿子。 说起来李妈妈之所以能被自己娘亲选为奶妈,自是因为她真得很能生养,总共生了四个儿子,个个站住了,在这个多子多福的时代,简直福气满满。 李氏生的几个哥儿作为张敏的奶哥哥,逢年过节也时常随着李妈妈来国公府走动,张敏自然认得。 田老大见是张敏,身子有些发软,“大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上回剑月不是已经给了养老银子吗?谁能想到落难的国公府小姐,自身都难保了,竟然还惦记着一个奶妈子。 “田大哥,咱妈妈是哪里得罪你了,怎么你哥几个住着青砖大瓦房,却让妈妈住柴房?这是哪门子道理?” 田老大被问得恼羞成怒,“怪谁?怪她自己做人太偏心。” 原来李妈妈自国公府落难后,便回到田家村自己儿子家养老,但是儿子都已成家,住哪家就成了问题。 于是按照老规矩,一家伺候一月,首先轮到大儿家。 但是其他几个儿子都疑心自家母亲贴补了大哥,按理毕竟是从国公府出来的,身上总有不少银子。 哪怕李妈妈说国公府被抄家,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但奈何儿子们不信,渐渐地越发对只吃不做的李妈妈心生不满。 本来李妈妈的日子也就这么糊弄着过去了,直到剑月来村里,要接她回去养老,可若是不回张家的话,便给一百两养老银子。 庄户人家吃住都是从地里刨来的,这一百两银子的巨款,够他们过上十年的,于是几个儿子拦着老娘回张家养老,只让拿银子。 李妈妈本来以为手里有了银钱,日子会好过点,谁知几个儿子为了钱,彻底闹翻了。 最后在田里正的安排下,银子给四个儿子平分,李氏仍如之前一家一月养着。 但是儿子们一看老娘成了拖油瓶,而且国公府也倒了,根本没人管她死活。 于是便将李妈妈安置在柴房内,饭由媳妇每天送来,时间一长,几家自然懈怠,有时候一天一送,有时候两三天一送。 其他人也就这么冷眼看着,若是村里有谁不满,几个儿子便将李氏送过去,搞得村民也不敢出头。 张敏听完田老大的说法,再结合围观群众的议论,便将事情理明白了。 其实李妈妈落到如今境地,国公府也有一定责任,毕竟李氏刚生下儿子,就到府里当差,母子间的感情自然不深。 若是正常的母子关系,岂会有如此不孝之事发生。 张敏本想着让福伯去衙门报官,但却发现田里正冲着人群中几位獐头鼠目的小伙眨眼示意,立时明白,这位田里正怕是田老大他们一伙的。 说不定,那一百两养老银子中,有一部分早已进了他的口袋。 田里正想来是田家村的土皇帝,这里大部分人家都有些亲戚关系,她和福伯两个人来此,犹如羊入虎口。 而且她是临时起意来此,真要发生什么意外,怕是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张敏冷冷道:“国公府虽倒了,但李妈妈毕竟奶过我,此番过来也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不想我报官的话,立刻写了断亲书,我养她老!” 田里正强笑道:“这怎么成呢?儿子哪有不养老娘的理。” 张敏踢翻一旁的破瓷碗,里面尚有没吃完糠米,“就是这么养的?若是别村人知道,我看哪个姑娘家敢嫁来。” 这个也是田里正担心的地方,毕竟同姓不能通婚,他们村里打光棍的小伙子们还有很多呢。 想到这里,田里正不禁怨恨地瞪着田老大,这田家小子办事不利,若是李氏早早咽气,哪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田老大此时孝心上线,“我娘还病着呢,再说你把我娘接走,村里人人都得戳我脊梁骨,以后可没脸见人了。” 福伯别看现在老了,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当下气得大喝一声,“混蛋,亏你怎么说得出口。” 明明人都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表孝心呢。 张敏冷笑一声,问田老大,“若是签断亲书,需要多少钱?” 她算是看出来了,田家几个儿子被李氏养刁了胃口,这是打算最后讹一笔银子呢。 “什么钱不钱的,”田老大还扭捏了一下,而后与田里正小声商议了一下,伸出一根指头,“一百两怎么样?” “小姐,我现在去报官,还赶得上进城。”福伯都被气乐了。 田里正忙拦住,而后狠瞪一眼田老大,“去把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叫来,老东家来了也不请安,还懂不懂礼数?” 田老大忙转身去院里叫人。 田里正陪笑道:“我知你曾是官家小家,最是心善,只是田家小子们不成器,不给点银子怕是难打发。” “前阵子我可是才给了一百两,你老怕是不知道银子有多难赚吧。”张敏不是掏不出一百两,只是想想把钱交给这几个不孝子,就替李氏不值。 田里正搓搓手,“这个再商量商量嘛。” 没多时,田家小子们臊眉耷眼地挤了进来,小小柴房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大家便又一起来到柴房外,只留大夫在里面喂药。 最后经过讨价还价,田里正做主五十两银子买断,田家小子们这才同意签下“断亲书”。 张敏担心夜长梦多,赶紧将李氏抬上车后,便急往京城赶去。 可惜去得迟了,城门已关,张敏和福伯两人干脆不住店,整晚都在用湿帕子给李氏降温。 也许是药效发挥作用,亦有可能是降温措施得当,总而言之,当天明时分,城门大开时,李氏醒了。 她醒来看见张敏,立时就哭了,“小姐啊,你可要为老奴作主啊。” 第25章 过年 李妈妈心里苦啊,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竟然合着伙来抢她的房子、抢她的养老银子。 这些也就罢了,反正自己也本打算留给孩子们的,但没想到的是,儿子们竟然还盼着她死,她已经很努力少吃、多做了,怎么就容不下呢。 李妈妈烧得迷迷糊糊之时,似时听到小姐来了,还和人吵了起来,她本想央求小姐带自己走,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如今醒来一眼就看到张敏,立时就委屈上了。 张敏终于放下心来,刚醒来就有力气哭诉,说明脑子没坏,回城后找个大夫好好开个方子养一养,保准能活到一百岁。 城门一开,福伯便依言将车赶到赵太丞家,然后便大力拍门。 幸好赵大夫年纪大,觉少,此时已经起来练八段锦,听到动静,便吩咐徒弟开门请他们进来。 “病人实在没法动,要不请大夫就在马车上看诊吧。”张敏撩起帘子,请赵大夫直接上车。 徒弟紧紧地盯着福伯,生怕他一扬鞭子,把自家师父给拐跑了。 “怎么样?”张敏见赵大夫面色凝重,心下不由地一阵紧张,李妈妈刚醒来,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赵大夫把完脉道:“姑娘,我观老夫人肾气不足、肝血不旺,像是……” “像什么?”张敏捂住胸口,“大夫,我胆小,你老能不能有话直说,这样吞吞吐吐地怪吓人的。” 赵大夫认出张敏是卖罐头的东家,听说她的生意很不错,按理不应该啊,“老夫看着像是饿的……” “饿的?”张敏想起那碗难以下咽的糖米,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饿死自己的娘亲,“厉害了,简直非人哉!” 赵大夫立马聪明地闭上嘴,当大夫久了,人性之恶看得多了,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感概,但医者父母心,不管怎么样,他只做自己该做的,旁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饿太久了,气血两虚,还是用八珍汤慢慢进补为宜,这可急不得。” 张敏明白,这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慢性营养不良,是得慢慢来,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 待取了几包药材,付过诊费后,赵大夫还不忘提醒,“小姑娘,你那水果罐头,滋阴补肾、补益气血,倒是可以多吃些。” 张敏谢过后,便让福伯赶紧回去,果如她所料,因他们一夜未归,这会儿剑月已经带着干粮,准备出城寻他们去了。 不过当众人看到面色青黄的李妈妈时,都吓了一跳。 剑月更是急着解释,“上回我去田家庄时,李妈妈看着还好啊。”怎么才短短时日,竟熬得枯瘦。 张敏招呼着众人收拾出一间卧房来,将李妈妈安置好后,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想得到自家儿子都靠不住呢。” 剑月气不过,毕竟那一百两的养老银子可是她带去的,这不等于被田家小子骗了吗? “这事没完,咱们告官吧!”告他们一个忤逆不孝,依着律法,该判不孝子剥皮揎草、磨骨扬灰之刑。 而且本县县官、教谕都该因教化不力,而被罢官,轻则流放,重则抄斩。 看得出来当今皇上是极孝的,他不允许治下有忤逆的子民存在,甚至将不孝与谋反相提并论。 张敏冷冷道:“告官后,别人要是问起我们一百两银子哪来的,可怎么说呢。” 国公府被抄家,按皇上的意思,张家三姐弟就该满大街去要饭,如今他们有地、有房,还有铺子,若是被那位知道,岂不是大难临头? 剑月无奈极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李妈妈不仅失去房子,张敏也损失了不少银子,这可是他们的血汗钱啊,就白白送给那几个不当人子的玩意儿? 张敏笑道:“不要因为几个烂人就影响咱们过年的心情,再怎么样也得等到年后再说,算了不多说了,我累了一晚,补个觉先。” “小姐……”剑月气得直想抄起宣花大斧,杀到田家村去。 “别喊,今晚咱们做冻米糖,明天好好过大年便是。” 待张敏睡了一觉醒来,先去看了李妈妈,见她已经吃了药睡得正香,便打着哈欠来到厨房。 此时刀容已经将熬好的糖稀倒入炸好的米中,再趁热倒入刷了一层油的模板中,而后用力压实。 福伯将模板中的冻米糖倒出,再用大刀切片。 而张灵、张良成两个小家伙则忙着捡漏,有一些散落下来的米糖渣渣都被他们抢着吃了。 “咦?这么快做好了,怎么不等等我?”张敏颇有些可惜,切冻米糖算是她的保留节目,今年竟没捞上。 福伯母笑着解释,“看你睡得熟就没叫,反正还有一锅呢,要不留给小姐切。” 张敏接过福伯递来的刀,“做冻米糖,也就切的时候最过瘾。”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再加上下刀时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 等冻米糖彻底冷下来后,就变得有些硬了,正好装木桶里。 张敏捡了一篮子,交给剑月,“把这送给秦夫子当零嘴吃。” 剑月接过回道:“秦夫子今天没在家,说是约好友去卖对联、桃符了。” 越是临近春闱大比,学子们越是囊中羞涩,眼看着钱财即将用尽,学子们也在不影响学业功课的前提下,积极地寻找来钱方式。 但留给他们的就业面挺窄,平日最多就是在街口摆摊写信,有些口才好的,会支个算命摊,反正阴阳五行、六爻占卜都能来一手,准不准的就不好说了。 好不容易过大年,学子们也终于迎来了创业的黄金期,写对联、写福字这种发财机会,岂能放过? 张敏想起上次秦夫子帮张家庄写了那么多对联都没收银子,是不是过年得给个利是红封啊。 次日就是大年三十,所有人都早早起床,因是守孝第一年,对联只能用白色,且宅第禁红,不免有些肃静,再来便是准备过年夜需要的食材。 京城外来人口多,不同地区有不同习俗,有些人是在晌午过年,也有人是在半下午,但大部分人都是全家团圆吃年夜饭。 所以京城的鞭炮声从中午开始一直就没停过,倒也听得热闹。 直到天擦黑时,秦夫子终于收摊回家,还给两位学生带了几个糖人。 而刀容两口子并没有返乡,王直下值后,便也来到张宅,和大家一起过年守岁。 由于国公府倒了,张敏又是孝期,为了避晦,她把大门一关,根本就不用管什么人情往来,自自在在的也挺好。 “呯呯……”张敏等人似是听到前院门响。 第26章 大年夜 大过年的谁会来敲门,张敏自搬到这里,与之前的勋贵世家们都已断了联系,按理不会有人来找她,毕竟避嫌还来不及呢。 剑月扭头看向前院,“是不是大晚上谁过来拜年的?” “谁家大年三十拜年?”福伯起身,“你们坐着先,我去瞧瞧。” 张敏也跟着起身,“我也去,别是谁家放鞭炮走水了。” 一到过年,孩子们都喜欢捡鞭炮玩,一会儿往茅厕扔,一会儿又扔向柴堆,怎么作死怎么来,反正普天同庆的日子,不会挨打。 主打一个快乐无极限,个个成了混世魔王。 福伯拉开门栓,外面的敲门声却已停了,门一开,张敏好奇地探出头去,却只看一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谁呀?这么神秘。”张敏暗自嘀咕了一声,视线一扫却看到门槛外摆了一个红木箱子,还挺大的。 福伯紧张地拦住张敏的动作,“小姐,需得小心,还是放着老奴来。” 树老多根,人老多心,不是他有迫害妄想症,实在是城里可有不少勋贵人家死了子弟,年过得惨兮兮的,说不定有人报复,往箱里放了腌臜物,恐污了小姐的眼睛。 “打开看看吧。”张敏出声示意。 福伯点头,挥手让她站得远一些,深吸口气揭开盖子,可只看一眼,便立马又惊慌失措地关上,而后又小心地往左右看了一眼,见无旁人方才放心。 “是啥?”张敏看他紧张兮兮地模样,也跟着心慌慌的,不由猜测,“是死人头,还是死羊、死猪。” 原谅张敏也想不出别的来,毕竟在她的意识里,大过年的,用死物诅咒别人,已经是顶顶恶毒的手段。 “小姐,你不要动,我去叫人来抬。”福伯急匆匆地往主院跑。 而好奇心是人类的美德,张敏岂能没有,她小心掀开一条缝,眯眼细瞧,待看清后,便也急急盖上。 怪不得福伯紧张呢,就连她也吓了一跳,里面竟然有许多银锭,财不露白,万一被人看见可就大大不妙了。 只是刚才扫了一眼,好像除了银锭还有别的物什,但一时也看不清,只能等抬进院中,慢慢翻看。 福伯叫来了剑月,两人依张敏所言,将箱子抬起她的房中,然后张敏仔细锁好门窗,这才又出来和大家吃酒。 王直身为兵马司一员,觉得事情有异,便问道:“可是有宵小上门打扰?回头我给兄弟们说一声,让他们多巡视几趟。” 张敏笑呵呵道:“不妨事,孩子们闹呢,已经吓跑了。” 众人这才又继续吃喝,待饭毕后,撤下酒菜,福伯又端来一个大火盆,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火、说趣闻。 福伯负责讲古,说起以前打仗发生的事,以及怎么刺探敌情,又是怎么躲避敌人追捕。 王直则说了些城中趣闻,比如最近户部主事胡大人置了外宅,却不想被家中贤妻知道,揪着他的胡子骂了三条街,连皇上都有所闻,特下旨申斥。 接下来就是秦夫子给众人讲些鬼怪故事,把两个孩子吓得直往张敏怀里躲。 听到兴高采烈时,剑月也嚷嚷,“小姐,你也说一些呗?” “我年纪又不大,经历得可不多,没啥好讲的呀。”张敏苦着脸告饶。 张灵、张良成怕自家长姐落入下风,非得缠着说故事,“姐姐,你哪怕就是胡诌的也成啊。” 反正都是打发时间,随便讲讲,重在参与嘛。 “那行吧,传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人人可千里传音,还能坐在大铁鸟里,翱翔于九天之上,一日之间便可游遍五湖四海……” 张敏说的东西实在离奇,众人闻所未闻,听得目瞪口呆。 剑月惊呼不已,“他们这么厉害,是不是仙人啊,过得一定都很幸福吧。” “也不一定啊,”张敏回忆起往昔生活,“因为可以千里传音,所以大家不管在哪都得干活,每天疲于奔命呢。” 刀容不解,“都这样了,还跟我们一样要吃喝拉撒吗?” 张敏摊手,“没办法啊,他们也是人,不吃饭也会饿死的。” 秦夫子感觉很遗憾,“书上曾云上古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看来小姐说的那个世界并非仙界,而是人界,只是车马更快罢了。” 众人就这样吹牛聊天,直到三更已过,张灵、张良才熬不住了便去安睡,其他人还是一直嗑着瓜子、喝着茶,就这么守到天亮。 王直、秦夫子待到天亮后,俱都告辞离开,他们都要去给亲朋好友拜年。 张敏身上带孝,不便去各家串门,便回房休息,正好看看那红木箱子有什么物件。 打开箱子后,她一一清点,发现有一百两的银锭,还有一些素色的绢布,另有点心、干果等,看起来倒像是一份节礼。 却不知道是谁送的。 张敏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将与国公府交好的人家都想个遍,也不知道是谁敢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与张家扯上关系。 “难道是大皇子?”没道理啊,他要送干嘛不光明正大地送呢,既然当初能在皇上面前讨人情,说明已经过了明路,根本用不着避嫌啊。 张敏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索性翻身睡去,这一觉直睡到中午,剑月叫她起来吃饭。 “怎么又吃饭呢,我感觉腮帮子都吃酸了。”张敏哈欠连天地起身,颇有些无奈。 剑月生怕她又去睡,赶紧七手八脚地将被子叠了,“李妈妈醒了,小姐不去看看吗?” 之前李妈妈虽醒过,但到底精神不济,没说两句话便又昏睡,这次醒来,想必已经大好了,剩下的只需慢慢将养便可。 张敏梳洗过后,从红木箱中将绢布、糕点拿出来交给剑月,让她给众人分了。 剑月不解,“年前大伙才得了银子和肉、面,怎么又分?” “这些东西放在我这,算是暴殄天物,白白霉坏了,还不如你们拿去做衣服,或是送人都成。” “料子挺好,婢子留一些给小姐做衣裳吧,剩下拿去分了。” “也行。”张敏说完,便提着一包糕点赶到李妈妈房中,此时李氏正坐在床头,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敏闻到房中有股药味,显然李妈妈刚刚喝过了药,但因天寒,门窗紧闭,药味不得散,一股子苦味萦绕鼻子,让人不觉一酸。 “妈妈可是大好了?” 李妈妈看到是她,脸上泘起笑意,“老奴这是又拖累小姐了。” “嗐~哪儿的话,要论起来还是张家拖累了你老呢。”要不是国公府被抄,她也不至于被儿子们嫌弃。 李妈妈从枕头下拿出一份文书,正是之前张敏花了五十两银子,才让几个不孝子签下的断亲书。 “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住在我建的大房子里,还得烦请小姐想办法把房子拿回来。” 在李妈妈看来,既然那几个儿子不认她这个母亲,那她也没必要把那么大房子交给他们。 张敏点头答应,“房子拿回来倒也不难,只是房契在谁手里?” 第27章 放火 房契作为房子归属权的唯一凭证,只要在谁手里,那就是谁的,即便是打官司也是这样判。 但是问题就在这儿了,李氏当初嫁入田家,那房子是建在田家村的土地上,所以房契自然是他丈夫的名字。 李妈妈当时常住国公府,只负责掏银子,没关心房契的问题,反正房子最终是给儿子们的,她老了自然由儿子们养老,写谁的名字根本没关系,一家人用得着这么计较。 只是她没想到丈夫因病早逝,儿子跟着分了家,而她想跟着儿子们养老的愿望也已落空。 李妈妈无奈道:“没有房契,看来房子是拿不回来了。” “田家村那个伤心地,你老也别总记着啦,我看那里正不像是个好的。”要不是张敏花钱消灾,说不得那天非但救不出李氏,连带着自己都跟着遭殃。 李妈妈抹了泪,愤愤不平地说:“那房子可是花了大半辈子积蓄建成的,即便毁了也不能白白便宜他们。” “对,对,不能便宜他们,待你老身体好些了,咱们再做计较。” 李妈妈默然点头,将断亲书折好放到枕头下,又道:“小姐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回去好生歇着,张家不同以往,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放心吧,别人不知道,你老还不知道我嘛。” 张敏说完,李妈妈脸色一僵,以前小姐不爱坐绣房,总是舞刀弄剑的,她一个做下人的,总不好相劝,但打心底里认为,女人总该文静点好。 现在想来,若小姐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里能撑得起这个家。 李妈妈思及至此,也转变了思想,“小姐做得对,身体好才是根本,像老奴这般无用的身子,实在是拖累,啥都做不成。” “可别这么想,你只是病了,休息几天又是生龙活虎的,” 张敏将提来的糕点打开,原来是云片糕,正适合脾胃虚的病人吃,便给李妈妈端茶递水,正好配着点心吃。 张敏安抚李妈妈睡下后,便又赶去花厅吃饭。 过年的这几天,她简直过起了猪一般的生活,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张宅上下人等就给吹了气似地胖了一圈。 就连瘦弱了一圈的李妈妈,休养了几天后,现在也能下地走动,一点儿也看不出前阵子快见阎王的虚弱模样。 “很好!很好!”张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这天张敏让福伯赶车去了一趟张家庄,由于石大壮组织的商队拉回了不少水果,这些金贵玩意留不得太长时间,得赶紧安排人手处理了。 不过李哲显然想到她前面,当张敏赶到时,张家老宅早已炊烟滚滚,水果罐头已经开始煮了,想来元宵过后,店铺便能正常开业。 张敏很放心李哲的办事效率,稍微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又回到城里。 可没想到,迎接她的第一句话是:李妈妈失踪了。 刀容急道:“晌午饭还吃了两大碗呢,精神头看着不错,我想着她要午睡,便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给她送晚饭时,竟不见了人。” “别急,许是就在附近散心,看杂耍呢。” 这阵子朱雀大街可热闹了,因为过大年,很多外地的班子都进了城,在街上表演杂耍、胸口碎大石啥的。 不少人吃过了饭,便会带着妻儿老小出门游玩,看热闹,看得兴起时,扔两个铜板打赏便成。 张敏虽是这样说,但其实已经猜到李妈妈或许是去了田家村,找那几个逆子去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赶过去看看呢,剑月喘着粗气跑来,“没……没看见人,你们说李妈妈会不会……”边说边做了个上吊的动作。 “剑月,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相比于李妈妈,她更担心剑月是不是受啥刺激了,怎么会往那个方向想。 剑月耷拉着脑袋,蚊子似地哼哼,“以前我们村就是那样,很多老人都有绳儿子呢。” 有些地方总有些奇怪的说法,说是老人活得太长,影响孩子们的寿数,所以有很多老人会早早备好寿材,等着那天活够了后,便找根绳儿子了结自己。 在剑月看来,李妈妈怕是嫌自己岁数大了,恐成了别人的累赘,想不开便去寻死。 张敏跳起脚来,狠狠敲了她一记脑瓜嘣,“生活如此美好,你瞎想啥啊,算了,你们不用找了,我知道她要去哪儿。” 可怜的福伯刚吃上饭呢,便听小厮说小姐要出门子的事,连忙快速将饭扒拉进嘴里,“走,小姐在哪?” “大门外等着,说是去田家村找李妈妈呢。” 不多时,张敏坐在车里,想着李妈妈该不会去做了傻事吧,便催着福伯往东郊赶去。 好在快到田家村时,正看到了走一步歇一步的李妈妈,张敏忙叫停了车,下去将她扶到车旁,不由抱怨道:“何苦来哉,身体还没完全养好呢。” 李妈妈冷着脸道:“古人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就是一个女人,想着那帮子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此仇非报不可。” 福伯无奈极了,“要不去衙门里告他们便是,何苦跑来找气受。” 李妈妈愤愤不平,“衙门哪里是那么好进的,而且衙役更难打发。” 本来就是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而衙役们仗着地头蛇的身份,吃完原告,吃被告,若是被他们缠上,少不得花银子打点,关键还不一定能办成事。 张敏气得直跺脚,“那你一个人过去能干啥?别人轻轻推你一下,指不定就得摔骨折,还不如在家歇着呢。” 李妈妈一脸狠厉之色,“那是我的房子,既然抢不回来,就一把火烧了,让他们也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 凭什么自己在外当差这么多年,辛苦养家,到头来没人疼惜不说,还占着她的房子。 张敏也不知道她嫉恶如仇的性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此时天寒地冻,路上也没有行人,正是作奸犯科的好时机。 “你老在这等着吧,我去你以前住的柴房放把火。” 那柴房紧挨着青砖大瓦房,由于屋子的梁柱、门窗仍是木制,稍有不慎便可烧掉大梁,而大梁一旦被烧断,整个屋顶就会掉下来砸坏院墙,房子也就倒了。 福伯都服了,拦完这个、拦那个,“使不得,被人抓住,你的名声就完了。” 李妈妈亦极力劝阻,“我烧自己的房子没事,你烧算什么啊,要不咱们回吧,今天放过他们了。” “真不烧了吗?过年放一把火,红红火火也算喜庆。”张敏此时倒有些意犹未尽,她真不介意给那些人一点教训,竟敢讹她的银子。 李妈妈连连摆手,“算了,不烧了,为了那几个畜牲,别把小姐搭进去,他们还不配。” “那就回吧,这么晚了,恐怕又得宿在野外。”张敏有些遗憾,扶着李妈妈上车,无意间回头一望,大惊不已,“你们快看,真着火了嘿!” 不远处的田家村传来急促地锣响,火焰在风的裹挟下,渐成了火龙卷,远远看着颇有威慑力。 福伯让她们赶紧上车,“火虽不是咱们放的,但瓜田李下,难免有些嫌疑,咱们还是离远些好。” 上车后,张敏心中惊疑不定,她总感觉自己身后,似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注视着自己。 从突然而来的罐头订单,到大年夜的红木箱子,又到了如今的大火,她便是傻子,也觉得有些不对。 第28章 阉猪 回到家的张敏老实了一段时间,她托王直去打听田家村起火一事。 可王直打探了一番回道:“每逢过年时节,几乎村村都会发生一两起走水事件,有小孩玩鞭炮引燃柴火的,也有人烧火取暖,不小心点燃家具,最后墙倒屋塌的,那田家村便是如此。” 原来田里正上报给衙门,只说本村村民用火不慎,导致屋中大梁被烧,幸而在他的英明领导,救援及时没有人员死亡。 王直后来还亲去问过,得知田家村有兄弟四口运气不好,俱被倒塌的墙压坏了腿。 李妈妈听完竟然一脸平静,“也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张敏更觉得怪异了,这么巧,偌大的房子,四个兄弟竟一个也没跑掉,这得什么样的狗屎运才配得上啊。 元宵节过后,恒丰楼正式开张,醉仙楼等酒店也恢复拿货。 张敏注意到这几大酒楼虽说是官办民营,但她去那些酒楼看过,隐隐感觉管理模式都差不多,像是有一个共同的幕后东家。 这不得不让张敏疑心,是谁有这么大的财力经营这么多酒楼?而这些酒楼又都有一定的皇室背景。 这让她又将目光放到大皇子身上,可是她几次经过康王府,可王府仍是如之前一样闭门谢客,常人也不敢往那经过,以致于门前落叶都没什么人清扫,看着一派寂寥的模样。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张敏心中暗道,“这一看就有问题,好歹是王爷,用得着这样演戏吗?到底是演给谁看的?想让谁放下戒心?” 张敏现在对皇室中人天然反感,哪怕大皇子似是对自己有恩,但龙生龙、凤生凤,皇上的儿子说不定更坏,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时候她也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偏激了,这不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吗? 可一想到家破人亡,自己带着弟、妹在暗无天日的狱中,煎熬中等待皇上的旨意,那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感,简直让人抓狂。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做了许多准备,可是一旦失去人身自由,好像能做的也不多。 任你是战功赫赫的勋贵,或是高门世家,于高高在上的皇家而言,都是草根,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耗材。 想到这里,张敏不由暗骂一声,“该死的封建君主制。” 恒丰楼生意走上正轨后,张敏又一次来到张家庄,正好看到石大壮带着商队准备出去,而胡余庆所带的商队正在村口耐心等待。 张敏上前打过招呼,不由有些好奇地问道:“胡会长都是首富了,为何还亲自带着商队跑,这种事难道不可以交给旁人吗?” 这么大年纪了,虽然不用赶车,但坐在马车里也不舒服啊,车轮上又没有橡胶防震,颠得人骨头都要散了,这不是没苦硬吃的典型吗?倒不如在家含饴弄孙,那多爽啊。 胡会长摇摇头,“财帛动人心,若老夫不跟着,不消几日人心思变,偌大的摊子立马分崩离析。” 他哪里是不能歇,而是不敢歇,商场如战场,主将一日不在,战局便一败涂地,再想重振旗鼓杀进去就难了。 “说得也是啊。”看来在没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前,胡会长根本就停不下来。 别过了胡会长, 张敏走到石大壮身前,“这次又辛苦你们了。” 石大壮等人忙抱拳齐声回道:“小姐,我们不辛苦。” “嗐~在外天气莫测,风餐露宿有多辛苦,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张敏笑道:“你们现在走南闯北,见识与以往自是不同,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跟我说,咱们也做把大的。” 石大壮与同伴们对视一眼,壮着胆子回道:“我们这次去了南方,才发现他们的海货非常便宜,我想着咱们要是能做的话,倒是能赚笔大的。” 南方沿海地区与北方不同,南方天气炎热潮湿,打上来的鱼获若是不赶紧处理,立马腐坏。 可现在制冰技术不发达,而且盐价也贵,虽说朝廷给每艘船都配有一定量的渔盐,但盐价再便宜,成本在那摆着呢,所以一条咸鱼挺贵。 石大壮继续道:“之前听小姐说过,万物皆可作成罐头,我们想着若是在当地也办一个罐头作坊,是不是可以把海货运到内地售卖?” “可以,太可以了!”张敏一拍大腿,这个想法很好啊,把海货预处理后做成鱼罐头,可不就能大卖吗? 要知道海鲜这玩意儿蛋白质丰富,脂肪含量低,海边的渔民受生活所迫,只能靠海吃海,可若有选择,他们宁肯吃猪肉、羊肉。 只因海鲜没啥脂肪,渔民越吃越饿,长期吃下来,个个骨瘦如柴,还有些吃了海鲜,手脚上长满痛风石,严重时连路都走不动。 若是张敏能将北方的猪羊制成肉罐头,运到江南销售,再把江南的海鲜制成鱼罐头,卖到北方,岂不是各取所需。 “好,就这么办,你们这次先去考察,看看在哪开作坊好,等咱们这批罐头卖了,回拢了银子就干一票大的。 ” 见大小姐这么支持他们,石大壮等人颇为感动,纷纷嚷道:“定不负小姐所托。” 张敏高兴地搓手手,站在巨人的肩膀就是好啊,都不用等她费心研究什么肥皂、香水之类,靠着个小小罐头,说不定都能翻身。 不过牛羊好说,只要吃草就能活,但猪要长膘可就得靠粮食和猪草多喂。 想到这里,张敏交待他们,“你们到了南方,若是见了番邦商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咱们这边没有的粮种,弄过来些。” “小的们知道了,上回就见他们带来的花花草草,看着挺怪异的。” “别管是什么,都买上一些运回来了。” “是!” 挥手送别了商队,张敏和李哲商量了,让那些残疾的村民放羊、放牛、养猪。 李哲眉头皱得老高,“小姐,不如咱们只养牛羊吧,那猪跑得快,怕他们腿脚不便跟不上。” “为啥?”张敏不明所以,猪多懒啊,怎么还需猪倌放养,这种懒家伙,不是只给吃的就能活吗? 唯一不方便的是猪的胃口太大,怕只煮猪草给它们吃,也养不起膘,还得找些其它粗粮替代,比如红薯啥的,就是不知道石大壮他们能不能找到高产粮种。 李哲怕说不明白,干脆带着张敏去看村民养的猪。 到了地头,张敏便见一只长着獠牙的黑毛大公猪,带着妻小正在泥地里乱拱呢。 张敏大惊,“你们怎么不把它阉掉?”野性难驯的猪,天天往外跑,运动量太大,根本就养不上膘。 “阉掉?”李哲不是不知道猪可以阉,但是有一个问题,“猪被阉了,很容易死的。” 张敏一拍脑门,她都忘了这里没有抗生素,破点皮都有可能得破伤风,阉猪这种见血的活计,没有经验确实容易出事。 张敏不由奇道:“太监阉了都没事,猪怎么会呢,一定是咱们医术不过关,得找个好兽医来。” 李哲听了一头黑线,张家大小姐懂得未免也太多了些,这根本不该是闺阁小姐该知道的知识啊。 不过他急小姐之所急,想了想便道:“我们这里会有游方郎中经过,他好像不仅给人看病,也会治牛马,要不找他看看。” “咦~ 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他姓啥?” “姓田!” 第29章 乞丐 最近张敏有些烦,她就知道世界上有因果循环,自从姓田的大夫到了张家庄,给小猪们做了阉割之后,她的麻烦事就来了。 也不知是庄里谁说漏了嘴,李妈妈的几个儿子,被人用板车拉到“恒丰楼”前,哭着喊着要找娘亲,搞得店铺生意大受影响。 好在王直调到了城南兵马司,以扰乱市场的罪名,带着人把他们送到城外,并警告他们若是再来骚扰,影响别人生意,便将他们送到城郊喂狼。 那几个人倒是怕了,不敢堵在大街上,便日日来到猫儿胡同口,端着个破碗,说是无家可归,特来寻亲。 张宅上下怕李妈妈听到伤心,没敢告诉她,只对左右邻舍解释了这些不孝子的所做所为。 邻居们闻言纷纷唾弃,施舍给他们一些烂菜叶子,而兵马司过来时,田里正便会从暗地里蹿出来,说官府欺压穷人。 他们本就残疾,啥也没干,既没堵别人的门面,又没扰民,只是安静地坐着要饭罢了,这也不许吗? 王直找到张敏道:“这些人属狗皮膏药的,明显是要缠上你们,一旦被缠上,想脱身可就难了,那可不是一两百两银子能打发的。” 说来说去,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讹银子呢,虽然有断亲书又怎么样,血缘亲情又断不了。 他们就想以自身惨状,引起李妈妈的同情,这女人一旦有了同情心,悲剧的人生就彻底拉开了序幕。 张敏也被气得不轻,隐隐有了黑化的趋势,“王大哥,你是公门中人,若是亲自动手,怕是会遭了小人的道,这事你别管。” 之前田里正将人放在店铺前,王直还有理由把他们赶走,但现在这些人只在街口坐着,便不好赶了。 王直不由奇怪,“你有什么办法?” “恶人还需恶人磨。”张敏冷冷道。 而后张敏带着剑月来到原祺国公府所在的街上,原本好好的国公府因无人居住,朱漆大门都有些灰了,府门前落叶枯草被风吹得打旋儿。 不过她不是来看国公府的,而是来找熟人的。 “萝卜头,饿了没?”张敏把一包糕点递给乞儿,那乞儿抬头,看到是她,竟然哭了,“小的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剑月看他哭得好不狼狈,打趣他,“你怎么还守在这里啊,让你干爹给你调到朱雀大街呗,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搬家了?” 萝卜头哼哼道:“听说了,只是小的还想着你们以后要回来呢。” “家都抄干净了,估计没机会吧。”张敏可不觉得皇上是会念旧情的人,这房子日后怕是会赏给某个龙子、龙孙住。 萝卜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行,小的今天就搬家。” 他的家当倒简单,只有一根打狗棍,一只破碗,这算是他们这一行的工作标配。 张敏笑笑,“你到是急性子,你干爹同意吗?” 萝卜头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同意的,跟他说一声就是,大不了把朱雀大街上的乞丐调一个走。” 京城丐帮是一个民间自发组织,谁在哪一片地区乞讨,都有安排,当然户部也会拨点救助银给丐帮头子,官民共同控制着京城的叫花子,以免他们生事。 田家小子不是想当乞丐吗?那就让他们当个够。 福伯的马车就在附近,张敏便带着萝卜头驱车来到猫儿胡同,萝卜头看到田家人在此,颇为吃惊,遂问道:“喂~你们是哪个堂的?” 田家小子们躺在这里,每日由里正送吃的过来,日子倒也无忧无虑,闻言掀开眼皮,懒懒地打量了他一眼,喝道:“滚!” 萝卜头别看是个小乞丐,但他的身份在京城乞丐圈也算是上流人士,要不然哪有资格在内城国公府门前要饭。 现在见一个眼生的乞丐竟敢没大没小地怒斥他,顿时火冒三丈,不过他还有点理智,“大小姐,这些是你什么人?” “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罢了。” 听到这里,萝卜头倒笑了,“大小姐,这些人既然是乞丐,那自然归干爹管,你就不用费心了。” 剑月笑嘻嘻,“那就看你的了,晚上家里吃炖鸡,给你留个鸡腿。” “太客气啦 ,咱们规矩是吃鸡屁股,嘿嘿,肥!”做一行爱一行,他虽然是乞丐,但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萝卜头认了张宅的门后,跟福伯等人打过招呼,便一溜烟跑没了影,田家小子们见状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这人啊一旦把面子丢了,简直活得不要太惬意,就连公人都不敢来惹,那感觉就像是怕沾到一手的臭狗屎。 田家小子们不由更猖狂,大喊道:“娘啊,娘啊,出来看看你的儿子们吧,你吃香喝辣的,也想想我们啊!” 好在张宅面积也算不小,李妈妈离得远,压根儿听不到,否则还不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活活被这些不孝的玩意气死。 到了晚饭的时候,福伯关了门来报,“那杆头带了几个恶讨的叫街瞎子,将那几个小子打得哭爹喊娘的,看着有点不落忍。” 剑月有些奇怪,“怎么田家人不帮忙的吗?” “哪里敢上前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叫街瞎子的厉害。” 在京城的乞丐圈中,有穷叫花子,还有专门撒泼的女花子,而叫街瞎子们手持砖头,专门自残吓唬百姓要钱,最是心狠手辣。 毕竟他们能对自己狠,对别人就更狠了,不管不顾地一板砖下去,就给田家小子干开瓢了,那血哗啦啦地流,吓得田里正慌忙叫人。 偏巧王直正在巡街,见是他来报,故意耐着性子慢慢走,等到他们赶到时,那田家小子们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打杀人呐!报官,把他们抓起来,赔钱!”田里正扯着公鸭嗓,嚷嚷得看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 王直自然从善如流,将叫街瞎子和田家小子用板车拉着到了府衙,就这一路,田家小子也没少挨打。 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出了这样恶性的案件,自然有捕头快速调查。 待钱捕头上门来问时,张敏耸耸肩,“我不认识他们啊,这都好几天,怎么会打起来了呢,哎呀,奴家看到那血都吓得发抖,差爷你可要保护好咱们街坊啊。” 钱捕头都无语了,这位姑娘的演技是不是太差了,嘴里说着害怕,但嘴角的笑意可压不下去。 不过他可不是吃素的,早就探得明白,那些小子可是来这找娘的。 李妈妈听到前院动静,赶了过来,待听明白前因后果,将断亲书拿出来,“那几个人与老身无关,还望差爷不要来扰我等清静。” 钱铺头拿着断亲书去衙门交差。 没过几天,张敏便得知田家小子被送回村里等死,田里正因处事不公被夺了差事,另在村中选了贤能担任。 至于那几个瞎眼叫花子,身无余财,一文钱的赔偿都拿不出来,干脆打了几板子赶出去。 此后,猫儿胡同街口便由萝卜头占了去,不过他也只是白天来当值要饭,到了晚间,还要下值回家睡觉。 第30章 会考 李妈妈解决了压在心里的大事,便一心一意地操持家务,每天精心照顾着几个孩子。 由于秦夫子忙着春闱大考,所以几个孩子的课业暂时停了。 如今不止张家上下,就连京城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 城里各个会馆、客栈都住满了来赶考的举人老爷,三年一次的大比,同时也是举人老爷交朋结友的大好时期。 哪怕是没希望高中的人也会来京城,借着同年的名义,联络感情,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也想谋个实缺,哪怕当个县丞、主簿也好啊。 自古才子配佳人,才子已抵京,佳人自然舍命相陪,怡红楼、醉仙楼都迎来了一波波的学子。 这段时日,京城坊间可是流传了不少艳诗淫词,此举倒让各大青楼的头牌身价暴涨,上演了不少痴男怨女的戏码。 张敏拿出一百两银子对秦经业道:“大家都忙着交名帖拜名士,你也去以文会友呗,请人去醉仙楼喝个小酒什么的,报恒丰楼的名,说不定还能打折。” 应该能打折吧?毕竟是良好的合作关系,反正总不可能打骨折。 “真名士自风流,不需要小姐破费,”秦夫子想了想道:“若是可以的话,小生倒有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呗,能帮肯定帮。”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比如摘星星、摘月亮那种,张敏肯定有求必应。 秦夫子犹豫道:“上回我名落孙山,便是准备的食物坏了,导致跑肚拉稀,影响了答卷,小生希望小姐能帮忙准备一份适合考场的食物。” “没问题!” 这可是大事,春闱会试举行地点为礼部贡院,按例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彼时正值天冷,这不仅考核脑力,同时也考验着体力。 寒冬天气,怎么样才能保证考生能够安稳度过呢? 食物,最好是不易变质腐坏的,同时还得提供足够的能量,这么想来,除了罐头食品舍我其谁啊。 只不过为了应对考场特殊环境,她得亲去窑厂重新制作几款适合的罐子,而且还必须用瓷罐。 接着她又设计了几个陶炉,可以内置蜡烛加热罐头,在寒冷的冬夜,别的考生还在啃干硬的饼子,他却能吃着又热又香的红烧肉。 想到这里,张敏便命福伯赶车,她得赶紧行动,大考在即,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天下午,张敏便带着许多成品回到张宅,不得不说那些捏陶泥的匠人,真厉害啊,不管她想要啥样的胚子,匠人随手捏来,就算一时做得不对,也能立即重塑。 接着她又买来猪后腿、羊腿、牛腱子等肉,准备做成各种口味的肉罐头。 萝卜头自从搬到猫儿胡同后,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别的乞丐还在吃残羹剩饭的时候,他已经有专门的食盒,里面的饭菜跟张家上下吃的一样,上面绝对没有任何人的口水。 今晚就更好啦,红烧肉、牛肉干、羊肉串,食盒都快装不下啦。 “今天是啥日子啊,咱们过年也没吃得这么丰盛啊?”萝卜头惊喜之余,还有些好奇。 剑月告诉他,“秦夫子要考试了,小姐正在试做罐头呢,咱们也跟着沾光。” 萝卜头很是羡慕,京城官员多,待遇优厚,使得不少百姓纷纷给自家儿子延请名师,指望着哪一日鱼跃龙门,彻底摆脱庶民的身份。 只可惜萝卜头受身份户籍所限,根本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而且乞丐毕竟是乞丐,干爹哪有余钱让他读书。 想到这里,他问道:“秦夫子若是考上当了官,那谁来教少爷呢?” “不知道,待过了这关再说吧,总归是要读书的。”剑月拍拍食盒道:“今天菜多,要不你带回去当宵夜,慢慢吃。” “那行,我带回去送给干爹吃。”这也是萝卜头招干爹喜欢的原因,这小子有啥好吃的,还会想着给人带一份。 别人是恨不得早早吃干抹净,再回来一脸苦相地抱怨,说什么社会不公,生活操蛋之类的丧气话,听得人难受。 本来当乞丐已经够苦了,还要面对一群负能量爆棚的人,换谁能待见,就不能阳光点吗? 剑月目送萝卜头离开后,便又回到厨房打下手,将试制好的罐头送给秦夫子尝尝。 秦夫子看着油汪汪的红烧肉犹豫道:“我在号房要考三场,每场都是三天两夜,吃的东西不能太油……” 张敏恍然大悟,对于考生来说,控制大小便也是极重要的,听说去一次茅厕,就得在卷面盖个屎戳子,主考官要是看到了,心下不喜,说不定就直接落榜了。 “好好,咱们多做精肉,牛肉干这些。”张敏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上好的黄牛肉。 如此试验了两天,张敏将肉的油脂尽量预处理掉,只留下精瘦肉做成罐头。 到了开考那日半夜,贡院门口早已人山人海,剑月提着大号考篮,和张敏一起走在秦夫子身边,不住地抱怨,“怎地检查得那么慢,啥时候才能进啊?” 秦经业接过篮子,对她们说道:“他们检查得仔细,估计天亮前才能查完,要不你们先回吧。” 秦经业有多次科考经历,总体来说,会试检查的力度,还不如乡试呢,毕竟来参加考试的人都是有做官资格的,得罪不起。 而乡试的检查就不客气多了,衣服不能带夹缝的,小柜子也不许进院,以防中间有夹层,连肉夹馍也不许带,总归任何有夹带可能的,都不允许。 张敏给他打气、鼓励,“夫子且放宽心,这次定能高中!” “承你吉言。”秦经业说罢,便提着考篮,跟着人流往前走。 只是他心中也没底,听说主考官都以第一场八股文取士,可严格限定格式、字数,又要求对偶的八股文真是难写,大部分只能硬凑。 如果这次倘若又不中,是不是得考虑返乡啊,毕竟都离家这么久了。 剑月远远看着秦夫子的背影,小声跟张敏咬耳朵,“我看秦夫子好像没什么信心啊。” 张敏看了看周围众多举人老爷,道:“全国这么多人来考,又不知道是啥题目,能有信心才有鬼呢,夫子又不是傻子,盲目乐观。” 秦夫子才气肯定是有的,要不然也不能考到举人,但是八股那种文章,也许只有天才方能发挥得好吧。 “看运气吧!”张敏回去后,交待众人,等三天后秦夫子第一场考完,谁要不许提考得怎么样,以免影响后面的考试。 虽然听说后两场不甚重要,但万一这个主考官不走寻常路呢。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剑月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趁着人少,将门前打扫一番,却见一黑衣蒙面男子,浑身是血地跌跌撞撞冲来。 “啊~不要过来!”剑月下意识地挥起大扫帚。 第31章 化妆术 这个时候萝卜头还没上值,要不然也不会出声示警。 剑月虽然力大,到底没有实战经验,看到黑衣蒙面人冲来,下意识地以为是梁上君子。 一扫帚狠狠劈下,无数细竹枝就像鞭子似地打着黑衣人身上,那人本就重伤,这下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姐啊~有坏人,快报官啊!” 张敏听到动静,跟着众人急急跑到门前,福伯害怕黑衣人装死,便拦下她道:“小姐,退后,我看看这人是谁?” 福伯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揭开了蒙面人脸上的布巾,随口惊呼出声,手都抖起来了。 他迅速起身,左右巡视一圈,此时天也才刚蒙蒙亮,左邻右舍没有送考的,大家都还在睡呢,长长的胡同内根本没人。 福伯快步来到张敏身前,耳语道:“是大少爷!” 张敏眼睛瞪得溜圆,脑中立刻有了无数想法,但目前最重要的便是替他隐藏踪迹。 于是她立即下令,“剑月把他扛到我房中。” “福伯立刻清扫地面,看看他从哪儿来的,洒上黄沙掩盖痕迹。” “李妈妈,你到厨房煮一些红烧肉罐头,揭开盖,香味越浓越好。” “其他人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当没看见这回事,事关重大,都听明白了吗?” 这些下人都是国公府上出来的,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遍抄家之苦,俱都纷纷低声回道:“明白了,我们就当自己是聋子、瞎子。” 随后,大家各行其事,张敏快步返回房中,此时剑月已经摘下面巾,看出是大少爷,哭道:“小姐,大少爷身上全是伤,要叫大夫啊!” “不能叫,那些追他的人肯定已经堵在各大医馆了,咱们只能自救。” 张敏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用锦被盖在张良才身上,直接将他所有的衣物脱下,“拿去烧了,再拿一小坛白酒来!” 剑月快步而去,张敏便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这些伤口有大、有小,明显都是刀剑的割伤,好在没有捅个对穿,否则没有抗生素,神仙也难救。 小伤口不用管,已经渐渐止血了,但皮肉外翻的大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被褥都已浸湿。 很快,剑月带着酒,李妈妈端着热水、煮过的白巾子、剪子过来。 李妈妈道:“夫人之前生产时,都用了这些,老奴想着应该用得着。” “真是太及时了,”张敏忙用热水、白酒洗手,又将针线拿到厨房煮好了,而后便直接将皮肉缝合好。 那粗暴的动作看得剑月、李妈妈等人眼睛直跳,这就缝上了?人又不是衣服,再说她们怎么记得小姐的女红不甚好啊。 这期间张良才也曾被痛醒,剑月都按不住,张敏直接给了他一拳,就当是“拳麻”了,待所有伤口缝合后,张敏又重新铺上了新被褥,原来的被褥都拿去或烧、或埋了。 张敏刚换过衣裳,猫儿胡同里突然出现了大批锦衣卫,还带着大狗,挨家挨户地搜查。 那狗一到张家门前,就兴奋地直摇尾巴冲了进来,福伯根本拦不住。 “就是这里了!”锦衣卫小校招呼着众人跟着冲了进去。 只是那狗竟然跑到厨房,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红烧肉罐头,小校气得一脚踢了过去,“又贪吃,咱院里是少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见到肉比见娘都亲。” 张敏故作惊慌,“狗爷能吃多少?若蒙不弃,这些罐头都拿走吧。” 小校一听到“罐头”二字便问,“你就是恒丰楼的东家?” “正是,不知奴家犯了何事,劳动各位爷上门。” 那小校向来瞧不上柔弱的女人,冷笑一声,“我等奉命缉拿要犯,少不得要搜查一番。” “是杀人逃犯吗?”张敏急道:“会不会跑到奴家这里,还请各位爷务必仔细些。” 小校眉头拧着疙瘩,他出身不错,性格有些傲骄,不让搜,他偏要搜,但这会请他搜,便有些不乐意了,“那行,我们且找一找。” 此时其他锦衣卫都已经搜完了前院,正要往后院去,毕竟不是领了驾帖来拿人的,所以他们也只是略看了看,并不像之前翻箱倒柜那样找。 见他们要往后院去,张敏忙道:“后面都是闺房,为了名节,能不能就请军爷一人进去便好。” 小校挥手吩咐手下力士道:“你们赶紧去别的地方搜查,莫要让贼人跑远了。” 时间紧迫,那蒙面人带着伤,想来跑不了多远,但拖得时间越长,指不定有同伙来接应,再想找到便如大海捞针。 锦衣卫力士们又急急掉头往别家去了。 小校一间间房大略看过,来到张敏房间时,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不禁纳闷,“这里有修佛的居士?” “正是,她一向多病,只怕这会儿还睡着。”张敏主动拉开窗子,正好看见一位美人皱眉卧在床上,乌发散乱,看着倒也我见犹怜,观之可亲、见之忘俗。 小校虽然不知蒙面人是谁,但肯定不是女人,所以也就略过不提。 而后他见没啥问题,拱了拱手便走了,临走还不忘抱走两个肉罐头,喜得狗子尾巴都快摇断了。 福伯见锦衣卫走远,立马关上大门,回头疑惑地看向张敏,似是在问:为什么偌大一个活人就在后院,那小校怎么没找到。 张敏笑一笑,她只不过使了一些小手段罢了。 首先是浓重的血腥味,一时开窗散不掉,她便烧了浓重的檀香,而后又从炉灶底下取了草木灰,用袋子装好放在张良才身侧,权当活性炭用了,可以吸湿、吸味。 而最关键的便是化妆术,人的潜意识里,弱女子怎么可能与蒙面大汉联系在一起? 为了让张良才看起来像女人,张敏不得不祭出自己的化妆邪术,保证男女不分,老少不明,借助工具甚至可以做到人兽互换,但那个需要硅胶皮,暂时做不到。 而后张宅众人依旧如常,该开店去开店,该买菜的便去买菜。 当晚张敏甚至不敢睡觉,缝合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过不了感染一关,所以得时时注意体温变化。 好在上回给李妈妈补营养时,家里还有不少人参、当归补气血的药材,熬好纳凉,给张良才硬灌下去,剩下的全靠他自己的免疫力了。 不出所料,三更时分张良才高热来袭,来势凶猛,额头冰凉的帕子一会儿就捂热了,张敏和剑月两人不停地换水、换帕子。 直到天明鸡叫时,热度才慢慢退了下来。 当张良才醒来时,便听到张敏地取笑,“大哥,你好弱啊!” 第32章 弱鸡 张良才的眉毛被修成了柳叶蛾眉,脸上涂了粉,嘴上也抹了胭脂,看起来倒真似弱柳扶风的女子。 张良才不明就里,伸出双手,虚弱道:“我杀了十个,还弱啊?” 他能从几十人的包围圈里杀出来,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这手指甲怎么回事,怎么看着红红的。 失血过多的张良才眼睛不太对焦,他努力想看清,但是却被张敏一把抓着手,按到被窝里,“天冷,手别伸出来。” 张良才在被窝里摸到身上好像光光的,他不放心地上下摸了摸,瞪大眼惊问,“我……我衣服呢?” “全破了,”张敏看到大哥醒了,不知道有多开心,“下回给你买新的。” 这是新旧的问题吗?是谁脱他的衣服,女人名节重要,男人的名节就不是名节吗? “好啦,是福伯脱的,那些血衣味道太重,全烧了,放心我仔细摸过了,里面没有夹带银票。” 张敏现在也不急着问他发生何事,反正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已经发生过的事又改变不了,不如等他身体好了慢慢问便是。 张良才挣扎着想起来,“等等,我还有急事要办呢。” “啥事?”张敏不得不提醒他,“外面锦衣卫还在找你,稍一露头说不定就被人咔嚓。” 就他一身的伤,跟个陶瓷娃娃似的,摔一下就碎了。 “我……我得赶紧走,晚了怕是这根线就要断了。” 张敏定定地看着他,“哥,你是不是加入了什么邪教组织啊,爹爹兵败是不是与此有关?” “没有,”张良才突地抓住她的手,“哥拜托你,帮我跑一趟。” 张敏吓一跳,摸了他额头,“可是又发热说糊话了?” “我是你哥,别人不知道,可却瞒不过我,你的武艺比哥好……”张良才毫不犹豫地揭穿她。 “啊~”张敏急着挣脱,“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可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是有名的弱女子。” 整个京城圈哪个大家闺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不能平白污人名声。 闹了这一出,张良才已经精神不济,嘴里嘟嚷着说着,“……西关大榆树……”而后便睡着了。 “见鬼,我真服了!耍我呢。”张敏扇了他哥一巴掌,“你给我起来,又在装病是不?” 张敏都快把张良才摇成拨浪鼓了,可对方坚持不肯醒,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哼~弱鸡,你以为说了我就会去吗?”张敏不服气地跺脚,“我偏就不去!” 于是接下来,不管张敏去厨房烧火,还是去店铺记账,“西关大榆树”就像魔咒一样,绕着她的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 搞得她心神不宁,不停地往灶膛里塞柴火,弄得厨房浓烟滚滚,福伯母着急忙慌地把她推出去,“小姐,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结果转来转去,到了店铺又失手打碎了几个罐头,店铺顿时甜香四溢,倒引得一大波顾客闻着味找上门来。 “西关大榆树?”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哥非要她去,她如果不去,会不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张良才既然没死,显然是加入了某个神秘组织,那个组织的创始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暗地里行动? 而想要知道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去一趟,张敏眼看着天色渐晚,再不出城就真得出不去了。 剑月见她一直看向大门,颇为纳闷,“小姐是在担心官兵搜查吗?放心,我看着他们已经往别处去了。” 张敏犹豫了半晌,下定决心,“我得出城一趟,让福伯把马牵来。” 剑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辰,倦鸟都要归巢,小姐竟然还要出门子,但主子的事也不是她能多管的,便依言去找福伯。 而张敏趁机回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这其中有不少防身物件,比如短剑和毒药啥的,她看着还在床上昏睡的张良才愤愤不平道:“服你了,我现在就出发。” 张良才睫毛微动,听到脚步声走远,便缓缓睁开眼睛,露出得逞般的笑意。 福伯早已牵着马在门外等,“小姐,这么晚了准备去哪儿?” “去西关大榆树,应该没啥危险,明早我就回来了,”张敏想了想,又嘱咐他,“若是没回来,以后就跟着我哥吧。” 虽然张良才原本的身份是不能用了,但张敏之前买下的户帖、度牒都是真的,只要改头换面,换个身份便可在京城正常生活。 福伯听着她话倒像是遗言,不禁嘴皮子哆嗦,“小姐,如今一家子终于团聚,你可一定要保重。” “放心,我很怕死的。”张敏别过了福伯,骑着马赶在城门关闭冲了出去,随即转道前往西关方向。 到了西关,天已黑透,她敲开农户家门打听大榆树位置,结果连问数人都没有结果。 大榆树竟然不是地名,张敏气得咬牙切齿,“又玩我?” 这大哥真是要不得了,好好地突然玩失踪,让人牵肠挂肚那么久,而今好不容易回来,又给她演了一出苦肉计,把她支到这个鬼地方来。 西关在西城门外,根本没有旅店可以住宿,她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凄惨,自从被抄后,竟然已经多次饱尝风餐露宿之苦。 张敏懒洋洋地打马往前走着,想寻个避风的落脚处。 月色下,村头有一座土地庙,若是蹲着,勉强能容身,但显然不适合睡觉。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渐渐没了人家,晚上更深露重,越来越冷了,不远处似有一座破庙,张敏可不打算过去,她宁愿缩在坟头下,也不去那里凑热闹。 毕竟人可比鬼可怕多了,尤其是破庙这种藏污纳垢之地,更是不能轻易踏足,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命案逃犯、强人之类的人物。 眼看前面就是一个林子,依据逢林莫入的祖训,张敏便驱马准备离开。 “来都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张敏一哆嗦,她回头一看,林子里隐隐绰绰似有许多黑衣人,其中为首之人走了过来,问道:“你大哥呢?” “殿下?”这不是传说中不良于行的大皇子康王吗?在张敏心里,大皇子可是导致战败的嫌犯之一呢。 大殿下淡淡嗯了一声,“你哥怎么不来?” 一个问题让殿下问了两遍,简直大不敬,张敏赶紧下马,抱拳回道:“他外伤严重,虽已度过危险期,但暂时还得好生将养着。” “既然你能找来此地,想必也是你哥告诉你的,来吧,正好议事。” 大殿下当真一点不见外啊,不过有一句话他说得好,“来都来了”,不管怎么样也要看看这货在打什么鬼主意。 林中有一条小道,直通到一株大榆树下,树下有一座木屋,白日里卖些茶水,供给来往商人,晚上无人之时,则是大皇子等人的据点,倒也隐秘。 大皇子进屋后示意众人坐下,主动对自己身边的亲卫解释,“这位便是张参将的亲妹,大家大可放心。” 所有人都笑着冲张敏点头,有人出声道:“常听刘参将夸自家妹妹天仙似的,今儿见到,果然名副其实。” “是啊,自国公府被抄后,没想到姑娘那么快就顶门立户了。” 张敏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这些人的审美跟他哥一样糟糕。 大皇子清咳一声,“据查江南有两位举子已使了重金走关系,言称定然高中,但这两人并未与主考官有任何接触,无法搜到罪证,各位有什么想法。” 张敏惊呆了,大皇子当真不见外啊,这就把她当心腹了吗?一来就是查科场舞弊案。 第33章 科场舞弊 张敏都搞不明白大皇子为什么要私查科场舞弊案,这种事应该他老子更急啊。 毕竟那些举子一旦高中,就是天子门生,若是被他老子知道自己的门生,竟然是花钱买来的酒囊饭袋,岂不龙颜大怒。 张敏明哲保身,任由其他人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她只当自己是来旅游观光的。 这些人抛出的观点倒也对症,有的说是在卷子做了暗记,买通了眷录官。 还有的说是夹带了小抄进场,亦有人说是早已买通主考官,获得了考题,然后找人答题,默背下来。 毕竟第一场考八股最为重要,只要这场答得好,大概率高中。 可大皇子摇了摇头,“这两人被盯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异常,每日只知寻花问柳,再者礼部尚书为人一向方正,断断不会泄题。” 出题的没问题,答题的人也没异常,那问题必定是出在中间环节上。 张敏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不由地有些坐不住,可要是她说了,那就真成了大皇子同伙,大家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跑也跑不得。 不行,自己老爹战死一事,皇家的人都有嫌疑,她怎么知道大皇子就一定是好的? 大皇子叹气,众人一时沉默,俱都低头不言。 “张姑娘,将军临死前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大皇子突然对张敏说道:“他说你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可惜错生了女儿身,否则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众亲卫俱都看了过来,有人沉痛道:“若非国公爷拼死救护我等,怕是殿下也会遭了毒手。” 张敏眯着眼睛,环视众人,这些人也跟张家庄众人一样,身上多有缺损,显然也是自战场上拼杀而来。 “我爹一向稳重,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皇子移开视线,回忆起那场惊心动魄的败仗,淡淡地说一句,“我们都被骗了!” “谁骗了你们?又骗了什么?” 大皇子面色纠结,而后长叹一声,“我们还在查,不过目前的证据都指向了父皇及二弟。” “为什么?”张敏实在不明白,毕竟都是皇家人,若是战败了,于国家有何益处?“莫非是想除掉我爹?不能够啊,我爹年纪已经很大了。” 说老实话,像她爹这种天天出生入死的打法,身上早已有不少暗伤,平日凭着一口血勇之气撑着,可稍一松懈下来,指不定就如风中残烛一样,说不好啥时候就没了。 “我们原以为对付的是一小支残存部落,但实际上他们不仅有钢刀、弩箭,更重要的是还有火炮。” “火炮?” 张敏毕竟是将门之女,她深知像这种杀伤力大的武器,都是有数的,别说炮了,就是火药丢了都得上下问责呢。 还有大刀,这也是管制武器,因草原燃料不足,铁器在草原上都是稀缺物资,蛮子为了应对没有铁锅可用的情况,多是用陶罐或是皮囊当烹饪工具。 “是谁干的?”张敏心里一万个疑问,这其中到底是谁在获利,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皇子摊手,“各部官员肯定都有人参与,但他们接受谁的命令,我们还在查。” 他又继续道:“我们现在主要从人和钱方面入手,不管是谁动的手、下的令,总归是有利益驱动,这次舞弊案,涉及到礼部尚书,所以得查个明白。” 那两个举子也是脑子进水,看到别的举子还在拼命读书,互相交流猜测是哪位官员出题,想要摸清考官的路数笔气,投其所好。 而他们有底牌,不由地感觉高高在上,在酒席上控制不住地跟人吹嘘起来。 哪个举子敢在放榜前说自己会高中?这必然是有所依仗。 其它考生只当他们吹牛,可大皇子查到两位举人家确实卖了不少店铺、田地,有一大笔银子不知去向。 张敏一想自己和大皇子的目标是一致的,当即便道:“问题如果不是出在礼部尚书上,就往他的家眷上找一找。” 大皇子说道:“查过了,自从皇上钦定他为主考官后,府门便紧闭,如今他更是被锁在贡院内,在放榜前都不得出。” 贡院的规矩极为严苛,为防止科举舞弊,历朝历代都想尽了办法,皇上的旨意一旦下达,各主考官和同考官,及眷录、弥封人员都会提前到达贡院。 接着便是锁院,杜绝任何泄题的可能,哪怕考试期间发生大火,或是有人死亡都得等到考试结束后才能开门。 前朝贡院便曾因失火,而拒不开门,烧死了几十位举子,最后皇上还亲自写了祭文。 可规则就是规则,规则一定是有漏洞的。 张敏想了想道:“举人进贡院都会被细细搜身,那主考官呢?” 大皇子眉头微皱,“自然不用,根本没必要。” “有必要呢,若是他家人早早探得考题呢?” 众亲卫脑袋一晕又一晕,啥意思啊,那家人探得考题又怎么样?他们又不能直接送给那两位举子。 而且有了考题,对那两位只会吃喝玩乐的举子来说,给他们笔也做不出来一篇好八股,照样名落孙山。 张敏循循善诱道:“大家难道忽视了其中一个小人物吗?” “谁?”大皇子等人不禁探头好奇地问道。 “长随!” 礼部尚书是官,他身边有一个专门跑腿、负责照顾其在外生活的小厮,常被人称为书童、贴身小厮、常随。 大皇子眼睛一亮,立刻有了新思路,礼部尚书的长随自然要跟到院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若是他提前知道考题,又请人写好两篇八股文。 再借着查看号房的机会,将文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两位举人手上,这事不就成了吗? 但还是有一个问题,礼部尚书此人方正,怎么可能把考题透给长随知道? 张敏笑笑,“你们难道不知道礼部尚书最宠小妾吗?若是查查小妾和长随的关系,说不定有惊喜。” 这事其实在夫人圈中也不是什么秘闻了,那礼部尚书外表虽看着厮文有礼,但其实极爱美色。 而那小妾本是教坊司赎身出来的歌伎,最得礼部尚书宠爱,日日宿在她屋里,倒把原配夫人安置在小佛堂内度日。 大皇子恍然大悟,“此事我会着人去查,想必不出几日便会有结果。” 接着他便安排人一路去盯着礼部尚书府,另安排一路人去找当初捉刀代笔之人,而后又给众人安排了一些任务。 不多时各人领了职司,一一抱拳离开,木屋里仅余大皇子和张敏两人。 “张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答应。” 张敏心中直呼倒霉,皇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过河拆桥的主,但是如今她误入贼船,想要脱身可太难了。 “殿下但说无妨,可奴家能不能帮上忙就不好说了。” 她可不是张良才,死心塌地跟着大皇子干,但凡殿下安排事,张敏就敢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敷衍过去。 大皇子笑道:“本王想借你的恒丰楼一用。” 第34章 讨赏钱 张敏这段时间很烦,她日日在柜台上看着呢,有好些人每次都买一个罐头,然后结账的时候,就会趁人不注意,把信交给她。 然后她还得快速塞到柜下的一个檀木盒内。 好好的一个生意人,竟然还得兼职当地下信息联络员,搞得比锦衣卫探子还神秘。 张敏也曾经问过大皇子,明明醉仙楼也可以担起消息中转的任务,为什么会看中恒丰楼? 大皇子给出的解释是,酒店人多眼杂,保不济就被人发现异常,而且那地方太过高档,他们的暗探都是普通人,去了肯定会露怯。 最后,张敏不得不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她也开启了久违的上班打卡任务。 张敏每天收到信件后,再统计好后交到西关大榆树。 从信件的内容来看,大皇子每天监督最多的便是二皇子,情报内容都很家常,比如饭在哪吃,跟谁吃的,吃了啥。 还有二皇子每天在府里见了哪位大臣,都记得明明白白。 张敏感觉这些内容太琐碎,且又不直观,干脆设计了一套表报,将每天的情报一一列明,信息交叉检索方便又快捷,倒让大皇子对她刮目相看 经过这么一段时日后,也终于到了礼部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张敏便去催秦经业赶紧去看榜,但那家伙推三阻四,好像有些应激了,毕竟上回就没中,这次答得也不好,倒不如晚点过去再看,反正中不中的,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张敏劝他,“中不中的没关系啊,过去看看榜,如果有同窗好友中了,至少多条人脉嘛。” 秦经业一想也是啊,世人都好锦上添花,若是有同乡好友高中,少不得要恭贺一番。 福伯赶着车,将几人送到礼部贡院,远远地便听到榜下有人哭,有人笑,好一幅颠狂的众生相。 那些悲痛大哭的人,倒也没有怀疑有人舞弊,毕竟礼部贡院管理得这么严,如何徇私舞弊,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 可看着那些笑得猖狂的人,真想揍一顿啊,只是从张榜的那刻开始,对方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官身了,巴结还来不及呢,如何敢揍。 他们强含着热泪向赢家拱手道声“恭喜”,便以袖拭泪,落寞离去。 剑月跟秦夫子的关系好,此时早已仗着体能优势,挤到前面看榜,从最前面一张,一直看到最后,终于在最底下看到了秦经业的名字。 “夫子,大喜啊,竟然中了。” 别管是不是最后一名,只要中了便是贡士,可以参加殿试。 而殿试很厚道啊,只排名次,不会再进行残酷的淘汰赛。 秦经业见剑月冲他招手,心下突然安稳了,然后又自嘲一笑,到底还是得失心太重。 张敏也替秦经业感到高兴,人非圣贤,患得患失多正常啊,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没有辜负。 秦经业挤过去细细看了榜,发现果有同窗好友亦高中,这下更妙了,从同窗变同年,以后的关系更密切。 秦经业看完榜后,对福伯说到,“麻烦一会儿在朱雀大街上停一下,我还得买些礼品拜坐师呢。” 这也是中式后的常规操作,总要自己亲自备一份礼品,谢过坐师、拜过房师、刻齿录、朱卷等等还有得忙呢。 张敏一听,便觉不妥,“夫子可跟着众人一起去,只是万万不可太热络,以免引起误会。” 秦经业笑笑,“小姐多虑了,想来我这种担榜的,还入不得大人的法眼。” 哪个当老师会喜欢最后一名,自然心都是偏向解元或成绩靠前的考生,那么多人去拜他,自己指不定直接都跪到门槛外了。 张敏一想也是啊,便不再多劝,几人陪着秦经业买了一些好茶,便准备回猫儿胡同,到了街口,却见胡同内人满为患,锣声震天。 就连萝卜头都被挤到外面来了,张敏吓一跳,“咋了?锦衣卫来抄家啦?” 萝卜头撇撇嘴,“夫子高中了,道喜的报子来了好几波,因你没在家,大门都快要拍烂了。” 这些报子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家报子,都是一些专门探了消息,便三五成群过来道喜,讨赏钱的。 其实报子与叫花子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一个是理直气壮的讨要赏钱,另一个是卑微的要饭,原理差不多,但心境完全不同。 至少叫花子要不到饭,可不敢把人家的大门拍得震天响。 秦经业忙掏了身上的银子,“以前我中举也是这般,怎么都得花些钱讨个吉利。” 张敏看到他掏出银子,吓了一跳,这么多人用银子哪里能打发,便是有一座银山也得赏个干净。 于是她道:“夫子快把银子收起来,我去换一筐钱来。”好在她还开着店呢,店里银子不多,大部分人买罐头都使铜钱。 张敏拆了几吊铜钱,装在竹筐里,用红布盖着,到了猫儿胡同,大喊道:“秦夫子重重有赏!” 众报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都大声地说着吉利话,无非是,“秦老爷高中,以后定然封侯拜相之类。” 张敏抓了一把钱,顺手朝天一甩,好似下了一场铜钱雨,报子们忙嘻笑着捡赏钱。 谁动作利索,捡得多,谁就能发个小财,主打一个公平。 张敏边走边撒,带着众人终于走到门前,门里的李妈妈看见他们回来了,忙拉开门,让他们挤了进来。 张敏将竹筐里最后一点铜钱抛了去,才终于关好了门。 “额滴那个娘啊,还没见过这么多人讨赏钱的。”张敏擦擦汗,现在的就业形势可真不咋地啊。 李妈妈捂住胸口,“你们刚走,那道喜的报子就一波一波地来。” 想来那些报子是按着名次来的,秦夫子又正好是最后一名,于是就挤在一块儿。 此后几日,秦夫子忙着拜师,认同年,忙忙乱乱地过了好一阵子,却听说有人告发礼部尚书泄露考题,有好几名举子是江南盐商的后代。 本来考完以后,科场舞弊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毕竟落榜的考生实在太多,总有人不服气。 更有些考生本是江南人,发现平日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的人都能高中,自己辛苦多年,却仍旧抵不过人家有个好爹。 于是乎,便有几名江南考生敲了登闻鼓,皇上震怒,下令严查。 皇上此举本是想证明礼部尚书的清白,却不想查着查着,就有国子监生自首,说是这个题目的八股文,有人出钱让他做了几篇。 接着洋洋洒洒,将那些八股文章全部默了下来,而后官员拿去与试卷比对,果真一字不差。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凡是抄袭的八股文都被翻出来,巧了哈,还都是江南富庶人家。 皇上本还不信,命刑部押着几名考生,直接进殿重考,结果大跌眼镜,好些人别说做八股了,就连四书五经都默不出来。 除了字好一点,其他简直一无是处,看来这些家伙的举人身份都是舞弊得来了的。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科举舞弊案扩大到全国,皇上本就性烈,看见有人的黑手都伸到自己身边了,立即下令凡是法司查出有罪的官员,不论品级大小全部腰斩弃市。 张敏将得到的信息登记在报表上,心下凛然,“天子之怒真是惹不得,这已经杀了快上百人了吧。” 第35章 雨夜来访 大皇子略探头看了看,便道:“江南那么多行省,每个行省下面还有府、州、县,从下到上这么多人,死得可不少啊。” 皇上对跟着他打天下的勋贵武将,都能毫无心理负担的下杀手,更别说区区一些文官、学子了。 反正只要科举制度还在,杀光一批,再任用一批,根本不耽误事,大不了再多开一届恩科便是。 这件事说起来最可怜的便是礼部尚书了,突然被莫名其妙地下了大狱,说他泄题,可他明明只在床第间将题目透露给了爱妾,还千万交待着要保密。 而后锦衣卫又查出他的爱妾,与长随长期私通,礼部尚书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头上已成一片青青大草原。 后来皇上下旨腰斩,他死前趴在地上一连写了七个惨字,表达了心中无处可诉的愤懑。 据说礼部尚书府被抄家,他的夫人因是在家修行的居士,被免于发配浣衣局为奴,最后扶着他的棺木返回了原籍。 张敏想也知道这件事一定有大皇子的手笔在,她放下报表,道:“此事牵连甚广,不知道二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现在跟吏部尚书走得很近,想是要积极地往礼部塞人呢,估计这批进士们有福了,”大皇子轻松地翘起腿,“你哥呢?还在床上躺着?” 说到这个,张敏一脸哭笑不得,“殿下,你还是尽早给他派些差事吧,晚了怕就没张良才这个人了。” 大皇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某天雨夜,戴着斗笠一身黑衣的他登门造访了张家。 他施施然坐在正堂,高声道:“张良才,还不滚出来见我!” 不多时,一位高个美女捏着手绢,扭着水蛇腰款款而来,“奴家张小慧见过殿下。” 大皇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一旁站着的张敏,“你家姐?”不对啊,没听说过张敏有姐姐啊,倒是有个妹妹,可年龄也对不上。 张良才一向在军营厮混,好像也没成亲啊。 张敏福了福,“殿下,他便是我哥啊。” “啊?”大皇子瞪大眼看向美女,眉眼间好像是张良才,但皮肤怎么如此吹弹可破,柳眉弯弯,腰肢盈盈一握,明明是个美人。 张良才看见殿下这般模样,立刻叉腰哈哈大笑,可这一笑牵动了伤口,又蹙眉不已。 大皇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见鬼!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张敏耸耸肩,无奈解释,“自从上次他男扮女装躲过了锦衣卫追捕,便好上了这一口,前两日还穿成这样去逛了趟胭脂铺子呢。” 他本来还想去怡红楼溜达一圈,被张敏死活拦住了,那老鸨的眼睛跟淬了毒似的,哪能看不出他是男、是女,这副打扮也就骗骗普通人罢了。 张良才深吸口气,捂住伤口慢慢坐下,“敏妹妹,你那张小慧的户帖给我用呗,以后我就是你的干姐姐。” 本来张小慧是张敏用来隐居的假名字,既然他想用就用吧,反正还有一张度牒,大不了以后扮成尼姑。 张敏无可无不可的,“你喜欢就好。” 张良才对大皇子眨巴眨巴眼,“殿下,奴家美吗?” 大皇子无奈扶额,“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怕是笑都要笑死了。” 张良才从袖中掏出小铜镜,举镜自恋,“我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呢,天天被那些锦衣狗儿撵得到处跑。” 以前他出门只能以夜行衣隐藏身形,白天更是要小心掩藏身份,但现在有了女装,就一切不是问题了。 “你身体怎么样?”大皇子发现他这副样子看久了,其实还挺养眼,就是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就特违和。 “还行,我妹说过两天就可以拆线了。” 大皇子不太明白拆线的意思,于是张良才很大方地把衣服扯开,解开绷带。 不满地嘀咕,“以前我妹最不喜欢女红,被我娘说过好多次,当时我还拦着呢,后悔呀,早知道现在,当初我打腿她的腿,也要让她学好刺绣。” 大皇子看见几条又长又粗,似是张牙舞爪的蜈蚣爬在他胸腹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疼吗?” “一开始还疼,这几天就剩痒了,可又不敢挠。” “忍着点,”大皇子伸出手又不敢摸,“我府里还有些舒痕膏,一会儿让人送来。” 不过对于伤口能缝合一事,两人也是第一次亲见,毕竟只有忤作才敢在死人身上动针线,平日大家受伤都是大把散金创药。 有的人能挺过去,有的人伤口太大,撒再多药都会被血冲开,若是当初知道人的皮肉也能被针缝上,或许战场上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大皇子转头看向张敏,“其实随军大夫也会一些外科医术,但是用过以后,大部分伤员都顶不住,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术?” 军中的大夫手段很利索,手术刀具也不少,挖箭头、截肢啥的,下手果断又凶狠,只是因战场环境太糟糕,大部分伤员都因伤口未能彻底清创,导致严重感染,高热而死。 尤其战场上,士兵用刀剑互砍,又滚成一团厮打,伤口沾染了不少污物,必须得消毒。 “得彻底消毒,还要抗感染。”张敏说完又一摆手,“那个以后再说,没有大把银子搞不定。” 比如蒸馏高度白酒,比如提取青霉素,说着好像挺简单,但其实真正做起来,才知道多烧钱了。 大皇子愁眉不展,别看他是王爷,也曾暗中投资了醉仙楼等酒楼,但赚得多,花得也多,不由感慨长叹,“银子真难赚啊。” 张敏眼睛一亮,小心翼翼说道:“殿下,其实赚钱也不是那么难的。” “现今不同以往了,很多事情本王不便出面,”大皇子还以为她想赚大钱,开矿,走私盐、茶之类的违法之事。 如果是以前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好歹是堂堂王爷,随便勾勾手指,自然有官员上赶着孝敬。 但现在为了自保,他以双腿残疾为由,只在王府内静养,那些官员见他没了指望,连年节时分都没人上门请安。 好在皇上怜惜他,没有命他出京就藩,否则一到地方就受人监管,更不得自由。 张敏兴奋地搓搓手,“我有好几个项目呢,就是苦于差点本钱,若是殿下肯投资一二的话,奴家便让你做个股东。” 张良才嗤笑一声,“莫非又打算做罐头?” 张敏听他说话就来气,“罐头怎么了?罐头做得好的话,以后都能决定战场胜败呢。”干嘛一副瞧不起罐头的模样,真当它只是蜜饯? 大皇子忙笑着劝阻,“你们兄妹有话好好说嘛,不过敏妹妹所说的罐头决定战场胜败是什么意思?” 张敏大咧咧地坐下来,比了比指甲长短,“哎呀~奴家口渴了!” 大皇子立马就要去端茶,张良才忙吓得把他按住,“放着我来吧。” 而后张良才给她端茶递水,好不殷勤,陪笑道:“好妹妹,你有啥好点子就说嘛,咱们可是亲姐妹啊。” 张敏看她装腔作势的模样,顿感恶寒,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行了,你可千万别再张嘴了。” 她放下茶杯,认真看向两人,“自古以来,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 第36章 投资 张敏侃侃而谈,罐头最主要的优点就是保质期长,若是以后用了镀锡钢板,甚至可以随意运输。 想想看北方草原部落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无非就是占了机动性强、后勤补给压力小的优势,肆意侵犯我国边疆。 而朝廷迟迟无法压制北方蛮子,不就是因战线拉得太长,需要大量运送粮草的民工吗? 如果我们也像他们一样,带些罐头便可深入草原,而后追着部落跑,岂不妙哉? 两人信了张敏画的大饼,虽然那个什么镀锡钢板暂时做不出来,但不妨碍罐头事业的蓬勃发展。 而且北方的羊肉、南方的海鲜,可以通过这种工艺处理后,做到互通有无,这可是独一份的市场啊。 大皇子激动地拍着桌子,“这个项目,我龙玮投了!” “欢迎加入!”张敏立时伸出手去,而后反应过来,便淡定地收了回来,“正好张家庄有个商队经常去南边收水果,干脆就在那里设个作坊,再寻个妥当人管理。” 虽说罐头这种工艺挺简单,但他们若是一直采用薄利多销的销售方针,其他人不一定能挤得进来。 张敏谈到投资金额时,大皇子开口便是:“一千两银子够不够?” 张敏暗骂一声:“果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王爷一掷千金,那可全是民脂民膏啊。” “够了!”张敏看他这么好说话,又不死心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种蘑菇的妙法,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兴趣。” “再加一千两银子!” “殿下,大气!”张敏拍桌而起。 要是每个甲方爸爸都有这么爽快,何愁四海不宁。 张良才吃惊地看着张敏,虽然他知道这个妹妹一向很有主见,可这未免太生猛了些,竟直接从殿下手里坑了两千两银子。 他不无担心道:“不会亏得当裤子吧。”其实康王殿下也只是表面光鲜,内里也不富裕啊。 张敏白了他一眼,“放心,这些都食品,能亏到哪里去?”又不是人人能吃饱的现代社会,她只要一降价,保证卖得连渣儿都不剩。 大皇子告辞离开后,果真次日就命人带来了银票及舒痕膏等一些药材,还嘱咐张良才好好养伤,呃,不止生理上的伤,还有心理亦是。 张敏成了大款,转天便去了一趟张家庄,走前让张良才在恒丰楼接手掌柜工作,令人想不到的是,来往客人见店里多了一位美娇娘,竟纷纷迈腿进来。 果真食色性也,看着客人们都像一群花孔雀似地围在张良才身边,张敏哼了一声,打马来到张家庄。 到了村上,她才发现石大壮的商队还没有回来,算一算竟是比之前要晚了一些时日,不过这也正常,在外跑商,各种问题都要自己面对,归期不定。 她在村里一阵转悠,终于在猪厂里找到了李哲,正巧田家村的游方郎中也在。 只不过田大夫看到她,眼神躲闪,心下发怵,自己上回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田里正就怂恿着田家不孝子找上门去。 本来他还担心一个落魄的国公小姐,对付不了乡里的无赖。 没想到张姑娘的手段确实了得啊,没多久,那田家四个儿子都被抬回村,说是被城里的叫花子打了,不过几日人就没了,就连不可一世的田里正也灰土头脸地丢了职。 果真应了那句古话,“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田大夫硬着头皮打招呼,“张姑娘好!” 张敏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亦给他回礼,李哲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高兴道:“小姐,这阉猪和阉人其实差不多,你看看这些小猪长得多敦实。” 他不由衷心夸赞,“田大夫手艺真好。” 张敏颇有些吃惊地看着田大夫,“这都是你阉的?” 本来是请他来解决猪被阉割后的外伤感染问题,没想到竟直接从根上解决了。 “以前跟着一位劁猪匠学过两招,”田大夫颇有些自得,自己给人治病的医术虽比不得城里的大夫,但怎么劁猪、修蹄,旁人却是拍马也赶不及。 因为他本身就有些医学基础,劁猪时,锋利的刀子只需在子孙袋上划道小口,将烦恼根挤出、割掉,再抹一把草木灰,那猪便受惊飞跑出去,根本不需要格外的敷药。 李哲乐呵呵道:“这些猪现在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已经开始挂膘了。” “那敢情好,咱们也能杀年猪,吃上杀猪菜了。”张敏探头看向猪槽,里面还有一些米糠混着野菜,显然都是从山里割来的。 这个时候天气还有些冷,山里的野菜也不多,何况村民自己都要摘来吃呢。 青黄不接春三月,正是一年中最尴尬的时候。 好在猪不挑食啥都吃,可要长膘,就要吃得更好些,“李伯伯,酒坊和豆腐坊那里有不少酒糟和豆渣,下回我去买些来,听说猪吃了特别容易长膘。” 李哲忧虑道:“那本钱可要费不少啊。” 如今粮食不足,但凡能吃的,不管是酒糟,还是豆渣,都要想办法做成入口的食物,像酒糟可以做成桂花醪糟,便是豆渣也能做成霉豆渣下饭。 人吃的食物,却拿给猪吃,怎么算都划不来。 张敏笑笑,“不要担心,暂时还顶得住,咱村里人也不能不吃肉。” 不吃肉食,光靠吃饭、吃菜填饱肚子,除了让人饭量大增外,也不利于身体健康。 很多人别看着身体还行,但底子虚,好些人面黄肌瘦,都有些轻重不一的贫血症状,皆是因肉吃得太少的缘故。 当然有些人修行佛法,非得吃素,那是个人的选择,但张敏还是希望村里人人都有肉吃。 现在她就指望着石大壮的商队能找到番邦的高产粮种,最好是红薯、土豆、玉米之类,这样不仅人可以吃饱,作物的茎叶也能拿来喂猪。 若是作物产量足够,便能扩大养殖规模,说不定以后她的红烧肉罐头就能畅销大江南北了。 哎呀~想想真是美滴很呀,美滴很。 张敏现在看这些猪猪们,就跟看金元宝似地,怎么瞅怎么爱。 正当张敏恶趣味地给猪猪们安排一场竞速跑时,村口方向传来喧哗之声。 “莫不是大壮他们回来了?”李哲立刻把小猪们赶回圈里。 张敏还想着来得早,倒不如来得巧,今天可要看看这回商队带回来啥稀罕玩意儿。 待她跟着人流来到村口,却只见胡余庆在小伙计的搀扶下来到众人面前,“咱们遇到强盗了,石大兄弟正带着人和他们打斗呢,我等特地赶来报信。” “报官了没?”张敏急急问道。 “已经命人报了,但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只能先赶来这边等救援,若是指望官兵,怕是来不及了。” 胡余庆说得没错,人都是爹生娘养的,那些官兵怕不是要等到双方打得分出胜负,才会出来捡现成的。 张敏回头,振臂一挥,“各位叔伯、兄弟们,咱们抄家伙!” 原本还担忧的村民,立时兴奋地嗷嗷叫,他们多少年没上过战场,都快憋屈死了。 以前跟着国公爷打江山的时候,那些强盗怕是毛都还没长齐呢。 现在国公爷虽然不在了,但这不是还有小姐嘛,走,干他娘的,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 众人纷纷反身冲回家里,将多年珍藏、保养的大刀、长枪都从床底、枕头底下、墙头上取了下来。 不过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 第37章 红薯 张家庄有马,不过大部分马都被石大壮带出去了,而今村里只剩几头骡子。 可人这么多,若是用跑的,还不等赶到地头,石大壮他们就要被强盗砍成肉酱酱了。 于是李哲对胡余庆拱手道:“抱歉了,可否借你们的马车一用。” 这句话的意思是,倘若不能借,那他们只好硬抢了。 “尽管用吧,”胡余庆听出来了,赶忙命伙计将货卸了下来,而后又出声提醒,“可千万小心,我看那些人似是有备而来。” 他早就发现了,那些强盗似是看中了某样东西,一连跟踪了四五日,眼看着要进城了,这才耐不住性子下了手。 张敏接过李哲递过来的棍子,跨上一匹老马,抱拳谢道:“多谢胡老提醒,诸位咱们走!” 众村民都应了一声,互相搀扶着上马车,而后车夫抖了抖缰绳,纵马往来路杀去。 村中女人都挥手送别,她们已经习惯了送夫君上战场,这点小打小闹真没放在心上,她们更关心晚上吃什么,今天各位出大力了,得吃点好的。 而在马车上的村民,也许是找回了昔日在沙场上征战的感觉,还有人带头哼唱起了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众人唱毕,相视大笑,而后有人取笑道:“老家伙,你都没了一条腿,如何能杀得了敌?” 独腿大叔不以为意,拍了拍身背着的弓箭,“一会儿大家伙可要好好看着,这次头筹必然是我的。” “咱们人老心不老,手里的功夫也没落下,等着瞧好吧。” 看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倒不像是打强盗,而是相约着和老朋友郊游打猎去了。 当张敏刚看到前面有两批人马正在混战时,一次响箭突然从耳旁飞过,直射入战圈,立于一旁观战的小喽罗立时后背中箭倒了下去。 石大壮本已力竭,原本雪亮的刀锋上已经劈砍出许多细小豁口,此时听到箭响,立时明白是援军来了。 “兄弟们撑住,咱们村来人啦!” 而强盗头领则吓得心神不稳,此地本就离京城不远,而响箭又是军中之物,莫非惊动了京卫大营。 可用不着这么麻烦吧,他们只是抢劫财物的小强盗,官兵真小气,这不是大炮打蚊子嘛,头领心下便有了退怯之意。 狗头军师此时杀到他身边,“大头领,咱们快跑吧,这批货咱们吃不下。” 大头领正有此意,他大喊一声,“风紧……” 随后的话却没说出口,只因他已经看到赶来的并不是什么官兵,而是一群断手断脚的村夫,立时高兴地大喊道:“哈哈哈,兄弟们给我上!” 他好歹是亡命无涯的强盗,打不赢军士没啥可说的,输了也不丢脸,但若是面对一群残疾的农夫,岂有不胜之理。 “冲啊,杀了那些老头子。” 大头领说完便身先士卒地冲上去,而狗头军师隐隐感觉不好,这些人看着可不是那种见了血就会腿软的弱鸡,说不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老兵杀敌靠的不是体力,而是脑子,谁负责诱、谁负责杀都是经过生死配合的,配合不好的都被阎王叫走了,活下来的兵都是逛过鬼门关的,岂能等闲视之? 狗头军师悄悄退了出来,石大壮虽然看见了,但没上去追,而是和兄弟们一起组成战阵围杀强盗。 张敏也是首次在众人面前显露武艺,棍子甩得虎虎生威,一扫一大片,或打、或击、或拨、或戳、或挑等等,信手拈来。 负责保护她的李哲不时看得眼热,爆出一声喝彩,“好个将门虎女,真有国公爷的风采。” 说老实话,这些强盗还真不够看的,张敏在打的中途还有时间客套两句,“李伯伯,看我这套劈山棍法如何?” 李哲笑眯了眼,“好,刚猛得很!” “这套五虎群羊棍法如何?” “使得不错,国公爷泉下有知定然欢喜。” 李哲也是第一次见小姐使出家传绝学,不禁热泪盈眶,这才是将门出身的小姐啊,可不是那些裹着小脚,只会哭哭啼啼绣花的娘们儿。 在众人通力合作下,还没一会儿就将强盗团伙全部拿下。 更有戏剧性的,张敏刚让人收拾好战场,那边京卫大营的官兵便及时出现。 带队的校尉看着一地哀嚎的伤者,怒目而视,“你们是何人?” 张敏立时缩到众人身后,自己的身份很敏感,还是不要出头的好。 李哲却已走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回军爷的话,我们都是附近张家庄的,听说强盗抢劫商队,便带着大伙赶来救援。” 校尉看着村民手里拿着的武器,又见他们一身的伤疤,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即命令道:“全队都有,下马行礼!” 看着年轻士兵们都屈膝行礼,张家庄众人亦都庄重还礼,这是士兵间的一种默契,不用特别言说,自有一股热血在身体里流淌。 校尉行过礼后,吩咐手下,“把这些歹人的手都捆住,系在马后跟着跑。” 这可把强盗们给折腾惨了,本来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还要拖着伤腿跑,跑不过就只能像死狗一样拖着,于是个个哭得像寡妇死了孩儿一样,没了指望。 而躲在小林子里的狗头军师,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幸而跑得快,否则他的下场便是如此。 依着他对律法的了解,若以强盗入罪,则最轻也是杖百,流三千里,想来大头领是不中用了,毕竟他还有其他罪在身,定然是个斩立决。 但他还是不死心,就想知道商队的车辙印为什么那么深,车里到底拉的什么货,包得如此严严实实。 张敏等人待京卫的军士离开后,便将收缴来的刀枪放到车上。 “石大哥,这次拉回了什么新货。”张敏小心揭开油毡布一角往里探看。 石大壮笑得很开心,主动揭开,“小姐,这次咱们除了运水果外,还找到了一样好东西。” “厉害了,怎么这么多?”张敏看着满满一车连藤带茎的植物,不禁大惊,“红薯!” “南边的人都叫它番薯,”石大壮主动解释道:“这东西原是有客商好不容易从番邦偷运回来的,本想着在江南推广,可惜大家不识货,他就只在自家园子里种上了。” 张敏不禁大呼可惜,“为啥没人种呢,这东西要是早在江南种上,哪里还会有饥荒。” 石大壮倒是知道原因,“那些农户要交公粮呢,番薯又作不得数,而且有人说这玩意吃得烧心,不中吃。” “这是救荒的粮食,确实不能替代主粮,”张敏拿起一根红薯,对李哲道:“回头,咱们村里的荒山、荒地全种上这个,这玩意产量大,而且全身是宝,叶子都可以拿来喂猪。” 李哲连连点头,“要得,回去了我就种上,不过怎么种比较好?”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玩意儿,张敏虽然知道怎么种,但具体到细节处,还得找更有经验的老农。 “我有办法,咱们先回去再说。” 躲在小林子的狗头军师,泪流满面,天天打鹰,却被鹰啄了眼,这哪里是什么银元宝,大头领眼瞎啊。 第38章 人才难得 张敏现在急于在张家庄种上红薯,另外她手上还有两个项目需要落地,一是江南的罐头作坊 ,另外就是种蘑菇。 罐头作坊还好些,张家庄本就有熟知全部工艺流程的熟手,但种蘑菇、种红薯这事难倒了她。 这种专业事,应该交给专业人,靠着张家庄那些老兵,怕是没啥产量。 可人才难得啊,要想尽快得到合适的人才,是自己从无到有慢慢培养呢,还是直接找现成的? 张敏觉得还是挖人墙角更好。 于是在她返城后第二天,便跟着福伯母去菜市买菜。 说是菜市,其实就是一条主街,菜农们他们总是赶着大早,挑着担子进城,在城门口付过两个大钱后,便可在大街两边摆上小摊子,卖的都是自家种的菜蔬。 别人买菜都是看菜新不新鲜,价格便宜不便宜,而张敏看的是谁家种的菜又肥又大。 福伯母和张敏就好像祖孙俩逛街似的,走走看看,菜市的物品其实也算丰富,不仅有卖菜的,还有卖猎物、卖鱼的、拔牙的。 张敏一路走过,发现有好几家卖蘑菇的。 其中有两家是趁着春雨过后,去山里摘来的野蘑菇,看张敏瞧过来,便热情招呼,“姑娘买点吧,这些蘑菇都是我们打小常吃的,没有毒。” 说老实话,每年毒蘑菇吃死人的情况,其实不少见,但架不住野蘑菇鲜啊,还是有人拼死也要买来吃。 甚至还有客人直接指明要某个品种的毒蘑菇,听说这种蘑菇吃了以后,能让人想看什么就能看到什么,比如过世的亲人啥的。 张敏摇摇头,接着来一家卖香菇的小摊子上,这些香菇一看就不是野生的,大小个头都差不多,“这是你们自家种的吧。” “是啊,我们家靠着山林,种着好大一片蘑菇。”卖菇的是个小姑娘,说话倒也干脆。 张敏便继续问她,“蘑菇这东西不都是野生的吗?朝生暮死的,你们是怎么种的?” 小姑娘笑吟吟道:“好叫姐姐知道,我们种蘑菇的法子叫砍花法,得寻了好木头,砍出痕迹来,才能长出好菇。” 张敏掏出钱来,“那我都买下,能否告知你家住在何处,哪天得闲了,我去你们林子里瞧瞧。” 小姑娘一看生意成了,立时笑得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当场据实相告,“奴家住在西山,到了那里姐姐只需问蘑菇王在哪,便能找到。” 蘑菇王一听便觉靠谱,种蘑菇都能种这么大的名头,这可不是一般人啊。 那姑娘接了银子倒也干脆,竟直接连筐带担子都送给了张敏,自己喜滋滋雇车回家去。 挑担这活,没有一点技术还真挑不动,不是因为重量的原因,而是硌得骨头疼。 好在这里距离店铺挺近,她干脆提着筐子回到铺子,而张良才已经化好了全妆,正在招呼客人,如今这家伙也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叫“西施罐头!” “呀~妹妹来了啊,手疼不疼啊,我帮你吹吹。”张良才的腰也不知咋长的,竟比女人的还细,扭起来颇有些风情。 张敏算是明白了,男人骚起来确实没女人什么事,关键这家伙太懂男人的喜好,搁一般女人哪懂这些。 张敏躲开他,“还是算了吧,伤到你的纤纤玉指,可就是大罪过了。” “你干嘛买一堆蘑菇?” “蘑菇好吃啊,又能做汤、又能炖肉,还能干炒,干啥都好吃,吃不完还可以晒干等天阴。” 张敏懒得跟他废话,将筐子放好,张良才追出来道:“可那是发物,我吃不得啊。” “那就饿着!”这家伙仗着生病,要求还挺多,要上档次的胭脂水粉,还要漂亮的衣裙、头面首饰,简直要惯得上天了。 张敏在街上找到福伯母,她已经买好了菜。 福伯母从篮子里拿出一颗水萝卜,“瞧瞧,这天竟还能种出萝卜来,倒也难得。” 萝卜这玩意虽然挺抗冻的,但是这会儿就长得这般大,显然是最寒冷季节种下的,那可就不容易了。 张敏眼睛一亮,“从哪儿买来的,我去瞧瞧!” 没一会儿,张敏跟着福伯母找到了一位卖菜的老农,他坐在台阶上,面前的油毡布上按着菜的品种,摆得横平竖直的,一看就是个讲究人,或许还有点强迫症。 “大叔,这些菜都是你自己种的啊?” 大叔似是不想说话,只竖起两个指头,沙哑着道:“都是二文钱!” 这些菜长得很不错,在这个没有农药、杀虫剂的时代,别人的菜或多、或少都有虫眼,但他的菜个个水灵。 张敏蹲下身,拿起水萝卜问他,“这萝卜不当季啊,你老是怎么种出来的?”关键还卖得这么便宜。 “简单,搭个草棚子,烧个炉子,白天把棚子取下,晚上再盖上。” 张敏看他双手皲裂、指甲内还有洗不净的黑泥,便知其是真正干农活的好手,遂问道:“大叔,我看你种菜这么好,想必庄稼也伺弄得好吧?” 大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张敏立刻喜上眉梢,“大叔,你有没有兴趣来张家庄种地,每月给你开三两银子的工钱。” 大叔摇摇头,“我屋里头有地呢,干啥到你们村种地呢。” “有工钱啊,你不想要吗?你种地、卖菜每月能有三两银子的收益吗?” 旁边的小贩见他还摇头,都急了,“糊涂啊,每月三两银子,你知道是啥概念不?” 而后他毛遂自荐,一脸讨好的笑,“姑娘,你看看我种的菜也不错,要不然雇我怎么样,每月二两银子就中。” 张敏摇摇头,还是追问,“大叔,你那地可以租给别人种嘛,然后到张家庄再赚一份工钱,两不耽误啊。” 老农也急了,“姑娘不要说咧,我只会种地,别的不会,从来都没听说雇人种地还开工钱的。” 张敏见他头摇得拨浪鼓似地,只得暂时离去。 不过她可没有放弃,而是买了一块饼子,远远地盯着,只见他在隔壁小贩的劝说,仍是频频摇头,便觉此事有些难度。 到了中午时份,大部分的菜摊子都收了,老农也在卖完最后一捆青菜后,满意地将铜钱数了数,用布仔细包好,揣在怀里,而后挑起担子离开。 “福伯,快把马车赶来,咱们去跟踪一个人。” 福伯见她有急事,忙给给马套好车,依着张敏的指示追了下去。 不多时,果然看到老农挑着担子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待走了半天,才跟着来到一处小村落。 在村口,张敏找到正在塘边洗衣服的大娘,问道:“大娘,打听下,那位大叔可是你村里的,叫啥名啊?” “哦~别人唤他老李头,无儿无女,性子有些古怪,如今跟着侄子过活。” 张敏谢过后,和福伯直接摸到了人家门口,她隔着柴门,对正蹲在院里吃饭的老李头喊道:“大叔,要不要再考虑下啊?” “咳咳~你个女娃娃咋跟来了?”老李头跟见了鬼似的。 李家突然来了一个外人,又正好是饭点,老李头的侄媳妇忙将她迎了进来,“吃饭了没?正好吃点吧。” 张敏觉得自己可能说服不了老李头,但未必不能说服其侄媳妇,便自来熟地上门自我介绍,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得明白。 当听到每月有三两银子时,侄子及媳妇两人的呼吸声都重了。 “这可是大好事,村里人平常哪能见到银子啊。” 他们的一切生活资料都来源于田地,除了偶尔卖些粮食、蔬菜,换了钱买油盐,一年也看不到一两银子呢。 这可是每月足足三两啊,李家侄子拉着老李头进房说了一大通。 没一会儿,老李头的衣服就被其侄儿媳妇给收拾好,“张姑娘,你看他今天能上工吗?” 第39章 骗子 老李头是抹着眼泪上的马车,他没想到自己临到黄土埋脖子时,还要出门讨生活。 福伯看得都不落忍,“小老弟啊,你也别怪咱侄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你能凭着自己的手艺赚钱,也给他们减轻了负担,不是吗?”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罪魁祸首刘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在一旁劝解,“大叔啊,你这不是造孽,而是造福啊,你知道要种的是什么吗?” 老李头不想理她,要不是因为她提前给侄儿预计了一月的银子,他也不会天黑了还被扫地出门。 刘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道:“那可是救命用的粮食,亩产可达三千斤啊,只要这种粮食得以推广,叔,你的功绩堪比神农啊…… ” “啥?”老李头正以袖子拭泪,闻言愣住了,“你刚说啥?亩产多少来着?” “三千斤啊!” 老李头放下袖子,突地转身要跳车,“骗子,都是骗子!” 福伯忙拉住缰绳,停稳了车,心下后怕不已,这要是没及时刹住车,老李头八成会被卷进车轮下,变成死老头,“小老弟,你疯啦?” “你们才疯啦,”老李头挣脱张敏的手,“真当老汉是傻的吧,亩产三百斤都够呛,哪来的三千斤。” 张敏急着解释,“那玩意儿叫红薯,水份有些大,但种得好了,真能亩产三千斤的。” “红薯?”老李头种过许多粮食作物,什么麦、粟、稷啥的都有,但还没听过这种品种的。 他信不过小姑娘,狐疑地看向福伯,“老哥,你来说,当真有这种东西吗?” “有,都在张家庄呢,因为咱们对那玩意儿不熟,怕种坏了,这才来找你呢。” 虽说张家庄的村民也会种粮食,但主要依靠种族天赋驱动,真要论起来怎么把粮食种好,那可是需要大学问的。 老李头想了想,自己都一把老骨头了,就算被拿去榨油,又能榨出多少呢,不管怎么样也得看看那个叫什么红薯的,是不是真的再说。 想到这里,他又坐了回去,“那行,老哥,麻烦你赶快点,老汉倒想看看那玩意儿。” 张敏嘿嘿一笑,“叔,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大晚上,张家庄绝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唯有李哲还提着灯各处巡视着。 这里靠近山林,时常有狐狸、黄鼠狼、野猪等动物下山来找食,丢失最多的就是鸡,大晚上很多鸡就飞到高处睡觉,也不机灵,若被黄鼠狼抓到了,一咬就死。 要知道农村人养的鸡都是只为下蛋,那可是为数不多的蛋白质来源,还有人就全靠卖蛋换钱生活呢,死一只鸡都是大损失。 正当他巡视到猪圈时,远远便听到静谧的村口传来马蹄声、车轮滚动声,“谁这么晚了,还来村里?” 待他提着棍子赶过去时,才发现是福伯和小姐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畏畏缩缩的老头。 张敏给他介绍,“李伯伯,这位也是姓李,或许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他是我请来专门种红薯的。” 老李头看到此处真是村庄才放下心,急急问道:“红薯在哪?” 李哲便将他们引到张家一处地窖,“都在里面存着呢,眼看着马上就可以播种了,小姐说是根茎叶都能种,但咱们也不懂,不好瞎糊弄。” 老李头取来灯笼,自己先踩着梯子下去,而后就没了动静。 “不会是缺氧了吧,”张敏听说地窖里二氧化碳浓度高时,人一下去就会昏迷,可灯明明还亮着呢,“喂,叔,你在吗?在的话吱一声啊。” “吱!” 众人都放心了,过了一会儿,老李头取了一根红薯藤上来,他激动道:“如果种得好,确实有可能上千斤。” 老李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植物,一根藤上可以结那么红薯,只要及时追肥,修剪藤叶,红薯便能长得又多又大,而且因为是长在地底下,很多病虫害都可以避免。 “这可是好东西啊,刚才我在下面吃了一个,又脆还有些甜,即便是生吃也是好的。” 这样的作物若是在全国推广开来,可以想像会是什么样的盛世啊,想必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现在别说每月三银子雇他种红薯,便是没有银子,他偷也要偷出一根藤来种,“不走了,老汉我就要住在这里。” 刘敏和福伯相视一笑,瞧瞧这人真善变啊。 次日一早,福伯喂完了马,打算送张敏回城,可张敏去拿了一个包子啃着,“先不忙着回城,咱们趁热打铁去西山。” “可是要找那个蘑菇王?”福伯听自己老伴说起过。 “对,咱们这山里木头多,还有阴凉的山洞,拿来种种蘑菇是最好的。” 张敏本来一开始也没打算种这玩意儿,但是当时大皇子太豪气了,一掷千金,搞得她都心动不已,机不可失啊,下回再遇见这样的大冤种,还不知道是啥时候呢。 张敏吃完包子,将老李头的安置工作全交给了李哲,另外又交待他选一批人准备着,到时候跟着石大壮去江南建设作坊。 大方向安排完,张敏放下银票便走了,剩下的具体工作皆由李哲安排,毕竟李伯伯人情熟,管理得也精心,可比自己胡乱插手得好。 …… 西山海拔不高,由几个小山头连在一起,因靠近京城,故而附近村民时常将山珍野味、柴薪木炭贩进城中,百姓生活还算富庶。 也许是砍柴太过,靠近村庄的山头都已光秃秃,远远看着像灰馒头。 福伯来到最近一个村落,遇到樵夫拱手问道:“老乡,麻烦问问蘑菇王可住在这里。” 樵夫随手往北一指,“他住在那边的王家坟,你到了地头再问问,十里八乡没有不认识他的。” 看来小姑娘说得没错,他们家的名气确实大,绕过了几片山头,终于来到王家坟,这边倒比别处好上许多,山里树木甚多,一片绿意。 “大娘,蘑菇王可住在这里?” “咦?你找俺儿子有啥事咧?” 也是运气好,福伯看到村口有大娘在晒太阳,便上去问路,没想到竟是蘑菇王的亲娘。 王家大娘估计没少接待过外地客商,自来熟的便请他们进屋里喝茶。 看得出来他们一家过得不错,两进的青砖大瓦房,虽未雕梁画栋,但各处几案上都摆了些野花,颇有些意趣。 “你们是找我儿买蘑菇的吧,他这会儿带着人在山里忙着呢,一会儿就来。”王大娘去了后院唤道:“大妞啊,给客人上茶!” “来咧!”不多时大妞便托着红木茶盘过来,看到张敏,便喜道:“原来是姐姐啊,我家的蘑菇可中吃?” 可怜的张敏昨天中午只啃了饼子,都没在家吃饭呢,当下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小鸡炖蘑菇香得很咧。” “姐姐一看就是行家,这道菜也是我们家爱吃的。” 有了大妞作陪,不觉时间过得飞快,蘑菇王终于赶了回来,见有客来,忙告了罪,先去房里换了身见客穿的衣裳。 本朝服饰有着严格规矩,按理商人不能穿绸,可蘑菇王一身黑绸显得很有派头,张敏感觉这件事有点难办。 蘑菇王笑问,“客人打哪儿来的,可是要订蘑菇?” “王员外,奴家本姓张,此次前来却是有个不情之请。” “张姑娘,但讲无妨。”蘑菇王很客气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张敏硬着头皮道:“奴家想聘请王员外到张家庄,教授村民种蘑菇。” 第40章 蘑菇 福伯现在很慌,自张敏的话说出去后,他已经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如果蘑菇王怒而暴起,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挟着小姐撤离。 而蘑菇王还在思考,这些年下来,他交结的客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还是头回遇到客人的目标不是买蘑菇,而是买自己。 所以他有些懵,甚至没有时间考虑到是否被冒犯,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姑娘,你的意思是,请我去教你的村民种蘑菇?” 张敏点头,“对的,我计划利用山洞种植蘑菇,正需要一位像您这样有着丰富种植经验的专家。” 蘑菇王都被气乐了,自己好好的菌子种着,突然来了一位竞争对手不说,竟还打算把他挖走当先生。 不过,他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大财主不做,脑子进水了去想着教别人,要知道这年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蠢事已经没人会干了。 王员外看她一个小姑娘虽然蠢了点,但勇气可嘉,便伸手一请,“此事休要再提,两位请回吧。” 福伯松了口气,还好没打起来,忙起身准备离开。 可张敏牛性子犯了,她对王员外道:“我知道你用砍花法种蘑菇,可这种方法太过原始,几乎就是天种天收,遇到虫害,更是一筹莫展,我有一秘法,可保……” “小姑娘,我对于你的种菇方法没有兴趣,我也不希望你对老夫有任何兴趣,至于秘法,姑娘自己珍藏便是,何必示人?” 张敏憨厚一笑,“我这不是想着咱们也算同行嘛,正好共同发展、共同进步嘛。” “小姑娘说笑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可以教给外人,你们请回吧。” 张敏岂会放弃,她继续画着大饼,答应给蘑菇王分一部分股份,而且一旦种植成功,两人联手便可垄断京城蘑菇圈云云。 王员外见她罗嗦,当真生气了,对一旁的王大妞道:“今天竟有恶客上门,去给我拿扫帚赶人。” 被人赶出门那多丢人啊,福伯告了声罪,扯了张敏的袖子便急往外走。 张敏还回头解释,“王员外,咱俩合作才能发展养菇大业啊,只靠天收是不成的,你可万万不能小家子气啊。” 王员外暗道一声晦气,出门太急没看黄历,显然今天是个不宜会客的日子,尽惹来一肚子嫌气。 王大妞一脸忧虑道:“爹爹,你为什么不听她说说如何种菌子呢,毕竟咱们的砍花法确实弊端太多,菌子时有、时没有的。” “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秘法?无非就是想空手套白狼,不要上她的当。” 王员外经商时间久了,遇到过不少花花肠子的商人呢,只不过今天这位特别年轻罢了。 王大妞叹了口气,她不当家也做不得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敏等人走远。 到了村口马车上,福伯难得冷了脸色,“小姐,我知道你急于赚银子,但刚才也太冒失了,今儿幸而遇到脾气好的主,若是碰到急脾气,怕是有性命之忧。” 突然上门,想要人家的种植技术,是个人都会生气的,倒也不怪蘑菇王生气,只怪张敏急功近利。 张敏呐呐道:“我也是想着咱们合作,共同拿下京城的蘑菇市场嘛,怎么他连听都不听呢。” 福伯缓缓催动马车,叹道:“秘法,各家都是藏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肯轻易示人,更别说教给别人了。” 砍花法种蘑菇,说起来更需要丰富的经验,蘑菇王岂会把看家本领传于外人,便是面对自家人,那秘法也是传男不传女。 此举防的就是女人外嫁后,把秘法带到别家,丢了本族发家的根本。 不单王家如此,其他家族亦是如此,同行之间是冤家,谁都抱着敝帚自珍的想法,也不与外界交流,导致后代不思创新,只会啃老本,若长期如此,确实与发展无益。 张敏摆了摆手,“罢了,没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猪?这事咱们自己琢磨着也能干,倒也不需要外人插手。” 福伯笑笑,“想开了便好,我看小姐似是懂些种菇的道理,大不了咱们多试几次,总能成功。” “嗯嗯,那么咱们先去张家庄。” 福伯就满意张敏这性子,啥事都不拖,虽然当下是累了点,但总不至于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 李哲没想到小姐这么快又回来了,还以为她关心红薯问题,便道:“老李头正在找地呢,等天气再暖和点,育了种就能栽了。” 张敏搓搓手不好意思道:“李伯伯,我还想鼓捣、鼓捣蘑菇。” 李哲虽然不会种蘑菇,但这么大年纪,摘过不少,便指着山林道:“蘑菇多在山里,田埂边上也会长些牛屎菇,不知道小姐想要啥样的。” “香菇,我打算在洞里种。” “小姐会种蘑菇?”李哲颇为吃惊,他少时听说山野之民有当菇农的。 但那种活计挺辛苦,菇农要满山遍野找适合菌子生长的林地,还要在不同的木头上砍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出来,这样等着过两三年,腐烂的木头上,或许就有蘑菇长出来。 但蘑菇种出来太难,天气稍有变化,比如久旱无雨,或是气温太高、太低都长不出来,所以蘑菇才能被评为山珍,价格也较贵。 张敏笑笑,“我也就懂些皮毛,这不是来找伯伯帮忙嘛,咱们先找一个通风的山洞,还要既不冷又不热的那种。” 李哲想了想倒当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于是两人提了斧头便往山洞方向而去。 由于山洞的天然优势,不少动物都以山洞为家,两人以斧头劈出一条路来,果真找到一处山隙,正好通风。 “李伯伯,这两边都要清理干净,铺上厚厚的基质,比如粪肥、碎秸杆、木屑啥的,”张敏指着山壁,“蘑菇喜阴,但又不能完全没有阳光,所以这里得点上灯……” 张敏将自己所知道的那点种蘑菇理论都说了,反正最重要的就是培养基质、温度、湿度啥的。 之所以选在山里种蘑菇,好处便是能保证温度恒定,以后不论什么时候都能产出蘑菇,不受鼠蚁虫害影响。 李哲一条条记下来,“那我去弄点香菇挂在上面?”毕竟要种香菇,怎么也得引个种子吧。 “应该是这样吧,我那还有两筐香菇呢,明天让福伯送过来。”张敏只知道蘑菇是孢子繁殖,挂着的话,或许孢子便能掉在基质上,长成白色菌丝。 “也好,”李哲环顾四周,“马上就农忙了,趁这会儿大伙抓把劲把山洞尽快清理出来。” 两人返回村里的路上,细细讨论了需要用到多少工钱,张敏算了算,之前给的银子应该还够用一阵子。 李哲亦是算过,“银子暂够了,大头部分我已经支给了大壮,这边也已经安排了几个熟手,待农忙一过,便可随商队一起南下建作坊,大壮媳妇也在呢。” 两口子正好在一起,也省得他们劳燕分飞。 “行,待日后罐头做出来,我得找个机会过去瞧瞧。” 安排完张家庄的工作,张敏和福伯照旧宿在村里,再于次日返城回家。 只是当张敏回到猫儿胡同时,街口的萝卜头急着对她道:“你赶紧回家看看吧,都乱成一团了。” “怎么了?”张敏小心往内探看,“锦衣卫又来抄家啦?” 第41章 探花郎 萝卜头翻了个白眼,“锦衣卫很忙的好不好,哪能动不动抄家呢,是秦夫子高中啦。” “高中不正常吗?殿试又不是会试,只排名次罢了。” 张敏知道秦夫子这两日是要殿试的,但由于会试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殿试最不济也能得个三甲,所以张家上下都是轻松以对。 这段时间,秦夫子本人也没有好好温书,而是逮着张灵、张良成、钩文每天练字、诵读,搞得三个孩子苦不堪言。 萝卜头无奈扶额,“也不知道秦夫子家的祖坟是不是喷火了,小姐你猜他中了第几名?” 看这架势,张敏不由地激动万分,“莫非中了二甲进士?” 哎哟~那可厉害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以后升迁比较慢,多数外放为知县,从七品慢慢打熬,有些人一辈子都指不定是个小小芝麻官。 可要是二甲就完全不一样了,若是经朝考成为庶吉士,以后入了翰林,那可就走上金光大道,说不定还能入内阁议政呢。 萝卜头伸出一根指头,“小姐,你就不能大胆点往上猜?” “莫非……莫非是状元?”张敏怎么感觉世界有那么点不真实,秦夫子的水平好像够不上状元啊,难道人才凋零了? “高了,高了”萝卜头一头黑线,伸出一根手指,“秦夫子中了一甲第三名,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张敏激动地捂住胸口,他们家出了探花郎?还是活的?不能够吧? 中状元固然好,说明他是这批考生中最牛的一个,文采斐然,但有可能却是个小老头。 毕竟考生都是从童生一关关走过来的,若是不幸落榜什么的,很有可能苦读二十多年方才得中,说不好须发皆白。 但探花郎就不一样了,不仅有才,还要长得帅气,至少得是个周正的美男子。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探花郎似乎比状元公还光彩些。 “我得赶紧回去,”张敏急急跑回家,还不忘叮嘱萝卜头:“晚上记得过来吃席哈。” 此时张家大门常开,因秦夫子高中一甲,便有不少人上门拜访,其中多是同乡在京考学,或为官的。 张家上下为了迎接他们,少不得招呼着上茶、登记名帖、接受赠礼,同时还要预备着给各人的回礼。 另外这么多人是不是得留下来吃饭啊,毕竟是一件大喜事,于是还得福伯母还得带着人手去买菜。 张良才本来就不善于打理琐事,加之怕身份暴露,便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跑到恒丰楼躲清静了,这会儿家里全靠剑月和刀容顶着。 张敏到来时,便见着秦夫子穿着朝廷赐下来的冠服,招呼着众人落座喝茶。 “探花郎,大喜啊!”张敏赶紧上前行礼,秦夫子见到她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也不知道这些客人是怎么找上门来,赶又不好赶。 再者自己不过客居在此当西席的,张家终归不是自己本家,招待起来多有不便。 虽然张家上下人等毫无怨言,但秦夫子哪能仗着自己是新科探花郎,随意指使干这干那的,好在张家真正的主人终于赶了回来。 秦夫子忙对在座众人介绍,“给诸位介绍下,这位便是小生的东家,张家大小姐。” 众人见是女子抛头露面,一脸讶异,视线在秦夫子和张敏之间来回转着,莫不是探花郎有了相好? 这事可严重了,毕竟很多人来此,还打着联姻的主意。 张敏落落大方给众人福了一礼,“奴家来迟了,万望海涵,正逢喜事,大家又是初次相见,烦请赏脸留下吃饭吧。” 众人忙起身行礼,“大小姐客气了。” 秦夫子暗暗将张敏引到一旁,“可以摆席面吗?不太方便吧。” “无妨,毕竟是金榜题名的大喜事,只是家里人口少,怕招呼不过来,一会儿得去酒楼订几桌席面来。” 秦夫子忙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拆开,果不出所料里面都是五十两、一百两的银票,“拿这个付账吧,都是他们送的见面礼。” 朝中有人好做官,秦夫子现在是板上钉钉的翰林编修,未来可期,送礼的客人都是来做长期投资的,也算结个善缘。 这批投资或许短期之内没有收益,但若是十年、二十年后,秦夫子成了内阁大学士呢,凭借着人情弄个小官做做,或是帮着办些事,岂不是低投入、高回报。 秦夫子对于送礼来者不拒,时下文人都有不同的交际圈,他们总按地域、座师、政见之类的区别,划成一个个小圈子。 倘若他不收礼的话,便有孤芳自傲之嫌,融不进去京城圈子,反而不利于仕途发展。 张敏接过银票,挤眉弄眼地问道:“你不是垫底扛榜的吗?怎么这次反倒入了皇上的青眼?” 秦夫子不禁得意一笑,“做八股我不行,写策论他们不行。” 大部分考生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平常所用皆赖家中供给,个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可他不一样,为了生计,他在街上卖过对联、字画,还去各府自荐为西席,常混于市井,让他对于经济庶务都有些了解。 而最关键的是,此次策论的题目竟是关于军务的,皇帝正担心国库收入,供不起那么多勋贵和军士呢,便以此为题,让考生为君分忧。 这不巧了嘛,秦夫子原先跟着祺国公,对军务也有所了解,当下便推出屯垦一策,令士兵守城的同时,还能自给自足,大大缓解国库压力。 没想到此策竟然合了皇上的意,这才走了大运,侥幸摘得探花郎。 张敏听他说了大概,便道:“也是夫子处处留心学问所致,并非侥幸。”再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秦夫子暗道一声惭愧,张敏看看时辰也不早了,现在去酒楼订席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订得到呢,只能待会儿多跑几家试试。 此时剑月急匆匆来报,“小姐,醉仙楼的陈掌柜带着家伙什来了。” 张敏忙去门口迎接,果见陈掌柜正指挥伙计卸下一筐筐食材,“陈掌柜,你怎么来了?” 陈掌柜将她引到一旁,小声耳语,“这是咱们殿下的意思。”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互相帮助嘛。 “殿下的消息还挺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那就有劳掌柜的把摊子支起来吧。” 陈掌柜倒也不客气,将正在厨房忙着的李妈妈和福伯母劝了出来,带着伙计红红火火地忙起来。 不得不说,陈掌柜真是细心人,考虑得很周到,这次不光自带了酒菜,竟连桌椅碗筷都一起运过来,伙计们将前院摆得满满当当。 张敏找到秦夫子道:“反正都是请,索性一次请完了事,咱们的左邻右舍,还有你的亲朋故友都下帖子吧,你看怎么样?” 秦夫子怪不好意思的,“小姐费心了。” “应该的嘛,文曲星下凡,咱们张家也跟着沾了光。” 探花郎三年才出一个,多么稀罕,要不是脸皮不够厚的话,张敏都想在门上挂一块“进士及第”的牌子,就在门口摆张桌子收费。 这年头,大家都子崇拜读书人,更别说探花郎也算读书人的天花板,搞不好今晚就有学子过来摆上供品,顺道沾沾文气。 第42章 新夫子 猫儿胡同的居民们这段时间都格外喜欢探亲访友,见面后三句话不到,必定是要夸本届探花郎长得丰神俊秀之类。 有不明白的亲友还问呢,“你怎么知道的?” “嗐~我这不是前阵子刚和他吃过饭吗?人不错,和气得很,还给我敬酒呢,就是酒量不大容易上脸。”那与有荣焉的小表情看得人牙痒痒。 “是嘛,探花郎可是直接入翰林的,想必很快就会搬走吧,倒是可惜了,我还想着有机会瞻仰一下探花郎的风采呢。” 街坊们顿时蔫了,纷纷来问福伯,“秦探花啥时候搬家记得说一声,咱们街坊一场,也好折柳相送。” 福伯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待秦夫子参加完宴会回来,便问,“夫子可是要离开?” 秦经业老实回道:“是有这个打算,只是还没定下来。” “夫子若是执意离开,还请提前跟我家小姐说一声,”福伯好心提醒,毕竟他这一走,小姐还得再找个夫子,要不然少爷的课业可就耽误了。 秦夫子这几日挺忙,除了参加传胪大典、琼林宴,还要打马游街、拜会官员、学习规章礼仪等等。 而后礼部这边已给了安家银,并在内城给他分了房舍,不日即可上任。 他其实也一直犹豫要不要离开,感觉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好像有些不厚道,张家上下可都拿他当家人看待呢。 而且少爷的功课不能落下,若是不找个好夫子,他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于是思考良久后,秦夫子主动来正厅找张敏,“小姐,我有一事要……” “你来得正好,”张敏招呼他坐下,“这些银子得还你呢,咱们做酒席的银子已经有贵人付过了,不用咱们掏钱。” “小姐且收下吧,”秦夫子尴尬不已,“我……我今日其实是来辞行的?” 张敏惊愕地抬头,“为啥?这里住得不自在吗?” 秦夫子摇摇头,“我在这里住得很好,大伙待我极友善,只是我不日即将赴任,得住到公房去。” “哦~”张敏明白了,翰林编修虽说品级不高,但却是天子近臣,平日得给皇上起草诏书啥的,确实不方便住在外城,“那你啥时候搬家啊,正好设一桌饯席,咱全家聚聚。” “估计就这两天,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秦经业继续道:“至于少爷、二小姐的课业不用担心,我认得几位饱学之士,回头问问他们的意见。” 张敏摆摆手,“此事不急,先把银票收下,听说翰林清贵,平日里也收不到孝敬,且拿去应应急。” 这也是真的,翰林别看着是天子近臣,接触的都是大学士等人物,但他们不像堂官能收到下属的四时八节孝敬,又不像地方官可以搜刮民脂民膏,穷得一直很稳定。 秦夫子最终还是被说服了,收下银票。 不过当剑月听到秦夫子要离开的消息,心下不舍,毕竟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秦夫子借了银子,又当了棉衣,才给她凑够了赎身银子。 若是没有他雪中送炭,说不定她这会儿早被发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 剑月扭捏道:“秦夫子,婢子可以经常去看你吗?” “当然可以,我又不是发配边疆,你若想来随时欢迎。” 张敏好奇地来回打量两人,剑月这傻丫头莫不是看上了秦夫子,想着给他洗衣叠被?就是不知道秦夫子那个榆木脑袋能理解不。 两日后,张家备了一桌家宴,众人齐给秦夫子送行,祝他早日升迁,他日入阁拜相。 秦夫子感动得眼泪花花的,其实他也不想走,留在这里多好啊,大家都是经过一场劫难,格外珍惜生活的人,平日里有事说事,从来不搞小团队,相处起来特别轻松。 当然大伙也有些伤感,毕竟这一别,再见还不知何时。 惟独几个孩子开心得跟过大年似的,夫子一走可就没人管他们的功课了,以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想玩就玩,爽得飞起。 但送走秦夫子后没两天,孩子们正在树上掏鸟窝呢,却见福伯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好好玩吧,这种好日子可没几天了。” 张灵立马意识到什么,“福爷爷,秦夫子又回来了吗?” “不是哦,今天有一位新夫子上门自荐哦。” 怎么又有自荐的?张良成吓了一跳,赶忙从树上滑溜下来,“福爷爷,他人这会儿在哪儿呢?” “在堂屋呢,小姐说不定还在考较他学识。” 张灵立刻挥手,“咱们快去看看,若是不合眼缘,定要想法子赶他走。” 钩文别看年纪大些,却一向视二小姐马首是瞻,当下跟了过去,张良成在后面着急穿鞋,“喂~等等我啊!” 三个孩子躲在门后往内探看,只见房中三人面色古怪。 “真得要来当夫子吗?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我怕他们的八字顶不住啊。”张敏面色凝重对着一位山羊胡夫子道。 山羊胡笑眯眯捋着胡子,“闲着也是闲着,当个夫子玩玩。” 男扮女装的张良才瘫坐椅上,呐呐低语,“乱了,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张灵小声地对弟弟说:“这情况好像不对啊,看来夫子的来头很大,连哥哥都怕了。” “什么哥哥,那是姐姐,小姐叮嘱过的,”钩文到底是大了些,忙纠正他们的错误。 “别管什么哥哥、姐姐的,”张良成不耐烦了,“我看这个人很讨厌,要不要把他吓走?” “怎么做?”另两人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让我想想啊,对了,”张良成贼兮兮道:“近儿不是暖和了嘛,我抓了好多虫子,一会儿全扔在他身上,你们看怎么样?” 张灵点点头,又担忧道:“不会吓死人吧。” “放心啦,他可是大男人。” 三个孩子退了出去,而堂屋内张敏简直快崩溃了,谁能想到大皇子竟然上门当夫子。 那么大尊菩萨为啥偏要在张家这个小庙栖身,本来冒出个张小慧已经有些打眼,再多出一名夫子,这要让锦衣卫探子发现,岂不是一锅端? 大皇子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茶,“大榆树下的木屋,被村民传出闹鬼,这段时间不能再用,只好来你家躲躲,欢迎不欢迎啊?” “欢……欢迎!”张敏说得咬牙切齿,她已经能想象得到,晚上自家的屋顶上都是飞来飞去的高人。 以后怕是连洗澡都不安全了,鬼知道哪块屋顶上趴着暗卫。 “那就这么说定了,带我看看房间去,记得换上新被褥,要江南产的蚕丝被哈。” 这家伙还挺会享受的,张敏强笑道:“行,那龙夫子随我来。” 两人刚一出门,早已埋伏好的张良成便将一小罐虫子扔到大皇子身上,他还故作惊慌地大喊,“虫啊,好多好多虫啊,吓死人了。” 还别说张敏都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大皇子身上的蚂蚱、蜘蛛、蚯蚓顿感头皮发麻,幸好他是微服来的,若是表明身份,怕是又要被抄家了。 “殿……龙夫子,不要动,我来拿,小心蜘蛛咬你。” “不用,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大皇子对着张良成笑得露出一口森森大白牙,吓得对方缩成一团。 大皇子捏着一只蜘蛛,将头部揪掉,而后塞进嘴里,“呃~有阵子没吃了,还是一样难以下咽。” 张良成惊呆了,颤着手,指着大皇子就像看到了恶鬼,“啊……你吃了?” 大皇子又捡起一只蜘蛛,拿到他眼前,坏笑不已,“就这么喜欢虫子啊,早说嘛,我下回给你带上一盆子,咱们可以烤着吃、炸着吃……” “哇~”张良才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抱着张敏的腿大哭道:“姐姐,我怕,让他走!求求你了……” 张敏苦丧着脸,心中哀嚎不已,“我比你还想让他走呢,可臣妾做不到哇!” 张良才倚着门嗤笑一声,“二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好好跟着夫子学,以后可有大造化呢。” 大皇子笑得很和善,“来来来,为师今天就教你们第一课,怎么找虫子、怎么吃虫子。” “不要,救命啊!”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张良成毫无还手之力,被大皇子拎着后衣领提了出去。 第43章 吃饭 秦经业当夫子时,已经与其它夫子很不同,别的夫子天天让孩子们摇头晃脑背《论语》、《孝经》。 而秦夫子把《孝经》放下,对孩子们说道:“父慈方能子孝,孝是父母教养的结果,暂时不学这个,咱们先学《千字文》。” 学到“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时,他便会让孩子们晚上出来看星星,学到“云腾致雨,露结为霜”时,便会带他们出来观察自然现象。 这已经不是一般夫子能教授的,但大皇子就更不一般了。 张敏回到家就看到桌上一盘烤串,有烤蜈蚣、烤蚂蚱、烤蚕蛹等等,除了卖相有点不忍直视外,其实单闻味道还是不错的。 关键这些都是大皇子带着孩子们去野外抓来的。 “殿下锦衣玉食的,也竟会吃这个?”张敏小声地问张良才。 张良才本来还嘻嘻哈哈的,现在却肃着脸,“不吃怎么办呢,我们到达边境后没多久,粮草就供应不继,咱们可没少吃老鼠、蚂蚱……” 张敏大吃一惊,“粮草呢?”这事她竟然不知道,怪不得爹爹会败,从来都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却不想这么关键的最后一战,竟然后勤出了大问题。 张良才淡淡道:“回来我和殿下查过,兵部确实派了民工往边境送粮,但连人带粮却在半路消失无踪。” “这事皇上知道吗?”张敏简直不敢相信,皇上他自己就是马上皇帝,怎么会不知道粮草的重要性,决计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而且爹爹一向稳重,后勤出了问题,他一定会派快马上奏的。 “皇上不知道,”张良才眉头打结,“这也是我们要查的,爹爹写了好几次军报,派快马走不同的路线往京里送,但京里却一封也没收到。” 张敏头皮发麻,这事情可太严重了,是谁只手遮天,难道当真是二皇子?不,他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到底是谁?” 张良才摇摇头,“这个人隐藏得很深。” 张敏还想开口询问,便见大皇子带着三个泥孩子回来了,原本还和大皇子势同水火的张良成,这会儿倒变成了小跟班,捧着陶罐笑眯眯紧跟在夫子身边。 张敏顿时头大,“这是去哪儿了,掉坑里了?”要不是知道孩子洗洗还能接着用,她都想扔了,尤其是张良成,脏得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在滴溜溜转。 大皇子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倒是适应得很快,“回大小姐,小生带着他们去摸鱼了。” 张敏哪敢对大皇子甩脸子,当下夸赞,“摸鱼?摸鱼好啊,我也想摸。” 张良成立时献宝似地将罐子往前一伸,“姐姐,里面有一个小水鱼哦,好可爱的,你摸摸看。” “是吗?”张敏见弟弟期待的眼神,心下一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成全孩子的求知欲,那就摸吧,她手刚伸进去,就被咬了。 张敏吃痛之下抽回,只见一小水鱼死咬着她的手指不放。 呵呵~水鱼,俗名---王八。 好在这只王八刚入社会,伤害性不大,张敏忍痛走到院子的小池里,将它放生,“罢了,好好养着吧,搞不好它能把我们全家都给送走。” 孩子们索性将罐子里的小鱼、小虾全倒进池子,结果小王八以为开饭,盯着条小鱼,一路疯狂追杀。 “以后这个池子就叫放生池吧,咱们也攒攒功德。”张敏拍拍手,立时感觉头顶功德+1,不禁颇为自得,“好啦,洗手吃饭!” 张家的午饭都是一块儿吃的,大家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逮到啥话题就聊啥话题。 无非都是街坊邻居,你传我,我传你的小道消息。 大皇子颇觉新鲜,就算在军营里跟士兵们吃大锅饭,他其实都是单独用餐,底下的士兵敬畏他的身份,不会乱说话,就算开玩笑也很懂分寸。 可在张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认为他是普通夫子,反正只要进了张家门,大家都是一家人。 福伯母还担心他刚来放不开,热心问道:“龙夫子,你有啥忌口的没,喜欢吃啥啊?” 作为皇室人员,大皇子的生活有很多苛刻的规定,比如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常吃,否则容易被人找到弱点. 但在这里却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一块儿吃饭,没人会往菜里下毒。 大皇子想了想道:“我都成,没啥忌口的,最喜欢吃水晶羊肉饺儿。” 福伯母顿觉自己多嘴了, 羊肉谁不喜欢吃,但是张家又不是国公府,哪能天天这么奢侈买羊肉呢,明明有平替啊,比如猪肉、鸡肉、鱼肉啊啥的。 张敏赶紧咽下口中的饭,这位爷可不能得罪,举起手忙道:“没问题,回头我多支些菜钱就行。” 这下众人看向龙夫子的眼神,不禁带些审视的意味,看不出来啊,想来这位龙夫子的家境还不错,平常人家想是连听都没听过这菜名。 张良才暗中踢了踢大皇子,以眼神示意他不可太奢靡。 大皇子先是一愣,而后明了,对大伙笑笑,“以前过年时吃过一回,一直念念不忘,希望东家过年节时,能赏小生一盘。” “咳咳~”张敏尴尬一笑,“水晶羊肉饺儿是好吃,如今生意好些了,打打牙祭也是可以的。” 众人顿时笑起来,跟着小姐就是好,眼看着就能吃上水晶羊肉饺儿了,日子过得就是有奔头。 剑月好奇地问大皇子,“那夫子平常吃什么呀?” 大皇子收到了张良才的警告眼神,白了他一眼,自己又不傻,像蒸鲥鱼这种菜怎么可能说出来,便淡定道:“平常也就吃些家常菜,譬如烧香菇、水煠肉之类。” 他说完还反问剑月,“你以前吃什么啊?” 剑月想起以前的苦日子,叹口气,“比不得夫子,咱们穷人家吃的都是野菜粥,配着些霉豆渣、腌萝卜罢了。” 这才是穷苦大众吃的家常菜呢,那些香菇、肉之类的,也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奢侈一下。 张敏见大皇子尴尬,忙接过话题,“说起来,或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天天吃上香菇呢。” 福伯眼睛一亮,“莫非山洞种蘑菇成了吗?” “只能说希望很大啊,”张敏喜滋滋道:“我昨儿去了一趟庄上,那基质上已经开始有白色菌丝了,若是没意外的话,大概一个月后咱们的蘑菇就能上市了。” 众人顿时又开心起来,接下来的话题就转到蘑菇怎么做才好吃的问题上。 待用饭罢,大家撤了碗碟,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大皇子、张良才和张敏三人则捧着杯子喝茶聊天。 大皇子见四下并无旁人,便道:“不知张大小姐愿不愿意随我进宫一趟?” 第44章 万寿圣节 本朝最重大的节日其实只有三个,分别是正旦、冬至及万寿圣节。 在这三天里,文武都要至奉天殿朝贺,皇上也会命光禄寺了在午门外摆宴,表示普天同乐之意。 至于平常的各种祭祀、祈福仪式,大皇子还能以双腿不便行走为由,在府中自闭,但这三大节礼必须参加,哪怕就是抬也要抬进宫。 而眼看着不久就是皇上的生日,他需要有人推轮椅,这才找到张敏。 “找我干嘛,我可是罪臣之女,”张敏都觉得他脑子怕是进水了,本来人好好过生日正开心着,她一出现不给人添堵嘛,皇上还不得糟心死。 大皇子上下打量她一番,“自然是要改扮一下的,不如扮成小太监吧,看着差不多。” 张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殿下不如另选人陪你去吧,太危险了!” 皇宫里住着的不是主子,就是奴才,主子想要谁死,一个眼神的事,奴才自会乖乖去办,保证不脏了主子的手。 张良才也很纳闷,毕竟他妹妹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出了意外,家就散了,“殿下为何要舍妹相陪?府里难道没有内侍了吗?” 大皇子低头叹道:“你知道的,背后那人手眼通天,府里也说不定被暗插了探子,所以那些内侍、侍女我全给打发了,身边只留下了信得过的亲卫,但他们进不得后宫。” 大皇子现在对外的身份是一位不良于行的落魄王爷,没有人推着,都出不了门,所以他急需信得过,能推着他进后宫的内侍。 “应该也没什么危险,大抵就是进宫见见父皇、母妃,送完贺礼便可走了。” 张良才用手肘捅了捅张敏,对张敏眨眼,以嘴型说道:“好妹妹,帮帮他?” “我又不是观音菩萨!”张敏白了他一眼,同样以嘴型回之。 既然哥哥这么慈悲心肠,要不索性割了烦恼根,以妖姬的身份干脆长陪殿下算了,反正张家还有一位男丁,倒也不必担心什么香火不香火的问题。 大皇子抬起头笑笑,“若是张小姐不愿意,本王亦不勉强,只是这一去怕是会着了神秘之人的暗算,无力为国公爷翻案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张敏深呼吸几次,平复了想刀人的心,笑道:“草民能为殿下分忧,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我可没勉强你哟。”大皇子一脸无辜道。 张敏强笑,“不勉强,这是民女自愿的。” 大皇子顿时心情舒畅,“那就说好了,等过几天,本王派人来接你进府。” “好的,小女子便静候佳音了。” 待大皇子满意地离开,一旁的张良才笑得花枝乱颤,“敏妹妹啊,你怎么就斗不过殿下呢?” “我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张敏咂了咂茶,长舒一口气,“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是也!”再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而你嘛,那就算了。” 张良才笑着摇摇头,但还是叮嘱她,“宫中不比别处,万万小心,若是可以的话,一应入口的东西碰都别碰。” “我又不傻。”皇宫表面越是金碧辉煌,其内里越是血腥肮脏,若非万不得已,她根本一步都不想踏足那个地方。 接下来几天,张敏担心自己遭遇不测,特地跑到张家庄,给李哲等人交待后续发展方向。 比如平日里可以多做些罐头,不拘水果,便是蔬菜、肉类都可以提早做成罐头,这样保质期超长的食物,就算遇到灾荒,也能保证他们安然度过。 若是遇到兵荒马乱的时候,全村人也可以躲到深山老林,以种蘑菇为生。 只是条件有一个,务必带上张家上下所有人口。 李哲听到这里,心下一阵紧张,“莫非皇上又要对张家下手了?” 张敏嘬着牙花子,“没有,咱这不是未雨绸缪嘛,万一遇到事,也好尽早跑路。” 李哲松了口气,“小姐想得倒是长远,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是得提前做好准备,免得事到临头,被人抄了老窝。” 交待完一切,张敏便又返回城中。 几天后的深夜,几名夜行人从屋顶跳下,敲响了她的房门,“小姐,殿下在等你。” “来了!”张敏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在张良才的目送下,跟着大皇子等人离开。 京城重地一向宵禁严格,一更三点暮鼓响后,街上除了巡夜的更夫,不允许任何人无故走动,若是遇到特殊情况,如生病、丧事之类可以到坊长处取来通行证。 但这种通行证很少,百户才有一张。 张敏也是第一次犯禁,生怕被人发现,有些紧张,更有些兴奋。 穿着千层底纳的布鞋,走在路上几乎没有声音,寂静的街市口都有栅栏围着,想要过去只能和守兵打招呼。 但大皇子一行人走街串巷,就好似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原本的栅栏都留有足够的出入空间,想来他们早已收买了守兵,或者这里本来就形如虚设。 偶有几道栅栏成了拦路虎,一行人则起跑,纵身轻轻一跃,便可轻易跨过, 反正城里时不时地就发生鸡鸣狗盗之事,说明这玩意儿其实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大皇子原本还担心张敏跨不过来,但没想到她助跑后,脚尖轻轻一点,双手撑着,轻轻松松便翻身而过。 这倒让他刮目相看,看来张良才说得没错,原本国公府的演武场,当真是张家大小姐所用,她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 大皇子时常听母妃说起谁家小姐擅画,某某闺女擅绣,可张家小姐竟无半点才名传出,想来她习武的目的仅是为了自保。 “走吧,前面就到了。” 大皇子在众亲卫的保护下,很快从后角门进入王府。 接下来便是各人做好准备,该化妆的化妆,该更衣的更衣,待天蒙蒙亮时,便要入宫参加大朝会。 张敏来到指定给她的卧房,床上摆了一套内侍服饰,她左右看了看,撕下一条布帘当作束胸,再穿上小太监的衣服,而后又戴好帽子,对镜检查没问题后,方去主院与大皇子汇合。 此时的主院灯光通明,已换了红色衮龙袍的大皇子看见她来,招呼道:“过来喝点参汤。” 这参汤的用意也很简单,由于大朝会举行的时辰很长,若是吃饱了去,不免人有三急,于御前失仪。 可要是不吃不喝的话,又怕身体顶不住,万一晕倒了,倒还不如御前失仪呢。 于是在朝会前喝参汤,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张敏不担心大皇子害她,再者不喝不行,进宫之后的数个时辰,她滴水不能沾,极考验体力。 此时亲卫推来了一辆红木做的轮椅,另有一道人提着药箱过来,张敏便静静地看着他们施为。 只见大皇子坐在轮椅上,中年道人先是给大皇子行礼,道了一声得罪,便将他的裤子撸起,又从药箱中取了银针,在其腿上针灸。 道人扎完后给他整理好衣服,道:“殿下,这个只能保两时辰,而后双腿自然慢慢恢复自觉。” 张敏在旁边看得大为震惊,针灸麻醉她是见过的,但是能麻醉到失去膝跳反射,真是太过匪夷所思,她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难道针灸真能控制神经传导? 但事实摆在眼前,想来大皇子之前就是用这招骗过了太医。 大皇子试着动了动腿,果真没有知觉,便道:“出发!” 亲卫们抬着轮椅来到门外,此时王府门外早已备好了亲王全副仪仗,其中有举旗的、敲着礼乐的,打伞的等等,长长的队伍,占满了整条街。 亲王专用的象辂(以象牙装饰的车子)也已由三匹白马拉着,正耐心地等着主人。 张敏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皇室的威严,就这还只是亲王,若是皇帝出巡又不知前呼后拥多少人呢。 亲卫们将轮椅安置在辂中,张敏随侍在侧,不多时礼乐响起,车子慢慢往皇宫驶去。 第45章 大朝会 一路到了宫门外,亲卫便把大皇子所坐的轮椅抬了下来,之后的事情就由张敏接手。 张敏一上手便感觉轮椅好重,需得用力推方才能前行,就这么一路推过了金水河,而后又经过午门,终于来到奉天殿前。 由于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各国使节俱已早早到了,而后他们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下站到指定位置,此时时辰稍早,不少人正在交头接耳。 待张敏推着大皇子过来时,大臣们忙跪下行君臣之礼,待他们过去后,众臣缓缓起身,脸色神情变幻。 自国公爷率大军开拔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大皇子,没想到传言果然是真的,堂堂康王殿下竟真成了残废,唉~天妒英才啊,可惜了。 早已有礼部官员上来见礼,并引导大皇子来到队伍最前面。 康王虽然废了,但身份摆在那里,他如今贵为亲王,虽说皇室还有其它亲王,但都被皇上下令离京就藩,是以京城中除了皇上、皇太后外,身份最高贵的便是他。 就连呼声最高,大臣再三上书请立为太子的二皇子,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站在他后面。 “皇兄可大好了?”二皇子笑吟吟地看着他,心下暗道:快了,待我被立为太子,这最前面的位置便是我的。 大皇子冷着脸没理他,二皇子得了个没趣,心下虽恼怒,但面上却仍挂着微笑,好让别人得知他们可是兄不友,但弟恭的好兄弟。 张敏将轮椅固定好后,大皇子一挥手,她便躬身慢慢后退至廊庑下等待。 不多时鞭响、鼓乐声起,鸿胪寺官员唱喝“陛下驾到,跪!” 所有文武大臣俱都行三叩九拜大礼,当然大皇子只需低头以示敬意便可。 大朝会的规矩甚多,待行过大礼后,便是礼部官员高声念着群臣的上表。 张敏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暗暗称奇,难为礼部找到这一位“美姿容”、“大音声”的官员。 这期间高坐于金台之上的皇帝,频频看向下方的大皇子,虽说他比刚受伤回京时看着胖了点,但面容还是清减。 皇帝招手示意掌印太监黄忠义过来,低声交待几句,那黄太监看了看大皇子,点点头便下去了。 此时仪式又进行到下一阶段,各国使节开始变着花样的给皇上进献贺礼,他们送得开心,文武官员则是看得称奇。 金银珠宝、各式香料倒也罢了,难为他们还弄来了狮子、麒麟等等,张敏抬头一看,啥麒麟啊,不就是长颈鹿嘛,这玩意非洲大陆多的是,只是能活着运过来也算本事。 皇上好面子,看到外国使节毕恭毕敬的,心情大好,特命礼部加厚赏赐,那些外国使节就更高兴了,这一趟买卖跑得真值啊。 君臣上下与有荣焉,奉天殿前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此时一位太监朝张敏走了过来,道:“贵妃娘娘有令,请公公速至翊坤宫问话。” 果真宫廷戏码虽迟但到,张敏顿感项上人头岌岌可危,她压低嗓音道:“回公公,咱家只听殿下命令,实在走不开身,还望见谅。” 那传话的太监惊呆了,在这宫中还有人敢不听贵妃的命令,这是不要命了?他再次确定,“当真不去?” 张敏苦着脸,“殿下没有令旨,咱家实在是不敢违命。” “可贵妃是殿下的母妃,便是大皇子也得依从。” 张敏摇摇头,“殿下没有发话,小的实在不敢离开,若是贵妃娘娘怪罪下来,小的也只能生受着。” 传话太监倒有点对她刮目相看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在宫禁中就更适用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小太监敢抗命的。 但凡有宫里有违命不遵的,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你呀,真是死到临头了!”传话太监狠狠地指着她鼻子骂了一句,便匆匆回去复命。 张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好头颅能不能保得住,还得看大皇子给不给力了。 至于她为什么违令不去,很简单,首先传话太监是不是翊坤宫的还未可知,万一他其实是来干脏活的呢。 本来宫禁森严,不能乱走动,倘若她真跟着传话太监离开,说不好转个拐角,便被人一刀捅死,罪名也简单,“无牌擅闯宫禁,死!” 其次,退一万步讲,就算来人真是贵妃派来的,她也去不得。 大皇子虽说金贵,但若有乱子发生,比如狮子突然冲出来咬人啥的,那些大汉将军自然是先保护皇上,可怜的康王殿下因无法逃离而丧命,群臣也只能哀叹一声意外罢了。 总而言之,她绝对不能离开此地。 这一站就是半天,有些老臣都已经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捱到典礼结束,皇上下旨于午门赐宴。 张敏忙小跑上前,推着大皇子先行离开,而后群臣按照品级一一退下,此时午门外早已有礼部官员安排好了宴席,大家只需对号入座即可。 此时黄忠义却向大皇子走来,他本身是皇上的家奴,所以文武大臣对他的态度分成了鲜明的三派。 一派是上赶着巴结,一句句谄媚的“公公好”、“公公吃了吗?”、“公公辛苦了”,给足了这位掌印大监面子。 还有一派是只当他是普通人,大家说来都是为皇上服务,没什么高低贵贱,见面点个头、问个好便罢了。 最后一种最让黄忠义恨得牙痒,左一个阉人,右一个腐人地叫着,而且这种人通常或是勋贵、或身居高位,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只能逮着机会在皇上跟前给他们上眼药。 这三类人中,又分真小人及伪君子,相比起来,他最讨厌便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黄忠义手拿拂尘,客气地跟大臣们见过礼,来到大皇子身边,他恭敬弯腰道:“康王殿下,陛下召见。” 大皇子点点头,黄忠义把拂尘递给张敏,竟想亲自给他推轮椅。 “黄伴伴侍候父皇辛苦了,还是让小敏子推吧。” 黄忠义这才仔细看向一边的张敏,按理来说康王府所有太监都由司礼监安排,但因康王深居养病,竟将所有宦官退了回去,“不知这位是……” 大皇子淡淡道:“他原是我身边的亲卫,自愿净身跟着本王,待会我还得向父皇请旨,好歹给他一个恩典,可不能白教他吃了亏。” “跟着殿下,也是他的造化了。”黄忠义取回佛尘,张敏便老实推着轮椅,但凡中途遇到台阶、或是推不动的地方,黄忠义都早早叫来大汉将军抬着。 到了西暖阁,黄忠义先进去通报,再出来时身后跟着几名内侍,几人合力连人带椅进入暖阁,父子俩才终于相见。 怪不得大皇子不愿出门呢,单这抬来抬去的工程量就不小,倒不如老实在府里待着。 张敏本要退下,但皇上却叫住了他,“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第46章 没指望 张敏低垂双眸,以真容示于皇上面前,她打赌,皇上根本就不知道祺国公府大小姐长什么样。 原因很简单,她从来就没进过宫,以往就算有宫宴,那也是娘亲自己去,她当时年龄小,压根儿没资格进宫。 等到年岁渐长,又正值母丧,更是轻易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以免招来是非。 果然,高高在上的永安帝只觉她长得有些面善,并未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永安帝对大皇子夸道:“难为这人如此忠心,朕便赏他一个恩典,在王府当个承奉吧。” 张敏立马机灵地叩头谢恩,谁能想得到,她一个罪臣之女摇身一变,竟成了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官身,每月还可以多拿一份俸禄,真是美滋滋啊。 永安帝抬手,“起来吧,以后好好服侍你家主子。” “是,奴婢一定照顾好殿下!”张敏表完忠心,垂手退立一旁。 永安帝转头看向大皇子,“如今可觉得腿好些了吗?” 大皇子摇摇头,“虽有下人日日按摩,苦药汤子也喝了有一池子,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永安帝闻言有些失落,“不必心急,还是让太医进来看看吧。” 立时有小内侍去通传,不多时便进来了四名太医,他们给皇上和康王行过礼后,便掏出银针、小锤来到大皇子身前。 几人把脉的把脉、扎针的扎针,敲膝盖的敲膝盖,而后又低声讨论了许久,最后由太医正进行总结,“殿下筋脉受损严重,还需日日着人按摩,万万不可使肌肉萎缩。” 永安帝探着身子问道:“若蒌缩了,又会怎地?” 太医正直言道:“那纵是筋脉养好也站不起来。” “咝~”永安帝倒吸一口凉气,“还有希望吗?” 太医正可没敢把话说死,“凡事最怕坚持,只要日日刺激筋脉,或许会有反应,但恢复时间不好说,快则一年半载,慢则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 永安帝听出来了,太医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宽他的心,实际上压根没啥指望。 对于这种病症,他以前在军中没少见过,有些骑兵不小心摔下马来,结果除了眼睛能动,其他地方都动弹不得。 随军大夫的诊断都说伤了筋脉,好好养着或许会全愈,可实际上躺久了,背部生了好大的褥疮,烂得深可见骨,不消多久也都死了,根本等不到全愈的机会。 “罢了,退下吧!”待太医们退下后,永安帝宽慰大皇子,“此病虽有些棘手,暂且不必忧心,好生将养着便是,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且去看看你的母妃,她甚是挂念你。”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永安帝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好在已封他为亲王,只要不造反,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是,父皇。” 随后黄忠义又叫来几名内侍抬着大皇子出了暖阁,因为张敏不认得去翊坤宫的路,还是大皇子指挥着她往左、往右地前行。 待进入后宫,转入一条长长的夹道,见四下无人,她便将刚才贵妃传唤一事说了。 大皇子冷声道:“后宫之中,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你没离开是对的。” “那殿下可千万要保住我啊。” “现在知道怕了?”大皇子嗤笑一声,“放心,母妃再怎么样也会给本王一个面子。” 大皇子不禁心里暗想:母妃明知道今日大朝会,自己定会进宫请安,但却还是要叫走张敏,这里面怕不是又有什么算计。 “殿下和娘娘的关系不好吗?”张敏颇觉奇怪,感觉大皇子好像对他母妃没什么感情。 “你一会看看就知道了。” 张敏闭嘴不言,推着轮椅来到翊坤宫前,此时值守的内侍忙过来见礼,叫来几名内侍帮忙抬过了门槛,又使人往里通报。 翊坤宫内,贵妃娘娘正在和夫人们谈笑风生,此时她深深享受着各位夫人的吹捧,这种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感觉,就是皇权的魅力。 小内侍进来禀报,“娘娘,康王殿下来了。” “让殿下去偏殿等一会儿,本宫马上来,”林贵妃对众人笑道:“想必爷们都已经吃上了,咱们也开席吧。 ”于是命内侍开始摆宴。 这也是大朝会的规矩,前面勋贵、文武大臣在奉天殿叩拜,他们的夫人则来坤宁宫给皇后见礼。 只因皇后早逝,永安帝未立继后,翊坤宫的林贵妃便代掌凤印,京中各位夫人便齐聚于此。 待仪式过后,皇上和贵妃便要按规矩分开赐宴。 林贵妃在众夫人的恭送下离开,而后来到偏殿,一进门她便怒气冲冲地发脾气:“那个抗命的阉人何在?赶紧打杀了去!” 她养尊处优多少年了,今天还是头回遇到敢不听号令的奴才,这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脸呢,所以无论如何这口恶气都必须出了。 张敏闻言顿感遍体生寒,努力缩着身子躲在角落当鹌鹑。 大皇子笑笑,“母妃何必生气,今天大喜日子,见血可不吉利。” “皇儿莫不是想包庇他?说起来本宫还有一事不明,”林贵妃显然气得不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皇子,“为何把府里的侍妾全放了出去?” 原来大皇子受伤后,不仅拒绝了司礼监和礼部派来属官、侍从,而且还把府内长年侍候的侍妾也全遣散了。 侍妾们有娘家的回娘家,没娘家的情愿自谋生路的,则给了一笔银子, 剩下实在没处可去的,他便修了座寺庙安置,按月给银米,权当给她们提前养老了。 可在林贵妃看来,男人岂有不喜欢女人的道理,就算有龙阳之好也无伤大雅,只要肯睡女人便行,毕竟皇家最重子嗣。 但据传偌大的康王府里,一水的罗汉、光棍,坊间更是谣言满天飞,说大皇子不仅仅是伤了腿。 林贵妃原本还希望大皇子给她争来一个皇太后,但现在全被毁了,这辈子她只能是个太妃,仅仅是个太妃,她不甘心。 康王当然知道她的想法,毕竟这些年她可没少怂恿自己去争、去抢, 一定要将二皇子死死踩在脚下。 虽说依祖制立嫡不立长,但实际上又有几位皇上是嫡长子出身, 皇家无亲情,所有的一切不都是靠自己抢来的吗? 大皇子见林贵妃神情扭曲,不禁大感头疼,“母妃放下吧,与其将希望放在我身上,倒不如好好教导八弟。” “你真是没用啊,本宫一生的心血全错付了,”林贵妃流泪不止,突地又盯上林敏,“是不是他,你是不是被这没根的阉人迷晕了眼?” 张敏惊得猛抬起了头,冤枉啊,她什么都没做啊。 第47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该死,她就知道皇宫里的人,多多少少少都有被害妄想症。 身为皇帝总怀疑有刁民想害朕,而那些围绕在后宫唯一男人身边的女人们,则个个斗得像乌眼鸡。 她们互相盯防着,谁得宠就害谁,跟练蛊似的,活到最后的人才能享尽荣华富贵。 林贵妃的打击面就更广了,连太监也不放过,张敏找谁说理去。 她立马跪下喊冤,“冤枉啊娘娘,小的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会做苟且之事?” 林贵妃见他竟还不服气,当下气得不轻,“还敢犟嘴,来人啊掌嘴!” 跟在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张百顺,立时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大皇子厉声怒喝,“本王倒要看看谁敢?” 后宫果真还是太危险,张敏赶紧膝行几步,躲在轮椅后,小声祈求,“殿下救命啊!” 张百顺顿住了,举着巴掌可怜兮兮地望着林贵妃,说起来他只是娘娘身边的一条狗,娘娘指哪他咬哪。 但他又不是傻子,康王虽是贵妃的儿子,但在品阶可高上那么一丝丝。 若娘娘被封了皇后、或是皇贵妃,他都能毫不犹豫地扇过去,可现在嘛,还是有点眼色比较好,“娘娘,这……” “狗一样的东西!”林贵妃肝火直冒,绕到大皇子身后,不管不顾地一脚踹了过去。 虽然贵妃是位小脚女人,但饱含怒意的一脚踹下来也颇具威势,竟将挡在张敏身前的大皇子给踹倒。 侍女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贵妃娘娘好像真得疯了,自打大皇子受伤起,她的精神状态就有些问题,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一丝凶狠,与之前岁月静好的模样完全不同。 如今又打了王爷,虽说康王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那位可是君啊,从身份上两者有君臣之别,娘娘莫不是当真昏了头? 众宫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就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果然,你独独留下这么一个阉人,就是要断了本宫的后路。”林贵妃左右看了看,试着端起一旁的春凳,可力气太小没拿动,转眼看到桌上的烛台,立马抄起。 张百顺吓得脸都白了,万一康王真被打坏了,贵妃或许没事,但这里的宫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忙跪行拦住,“娘娘息怒,可打不得啊!” 众侍女跟着跪下,“娘娘要打,就打奴婢们吧!” “反了,反了!”林贵妃拿着烛台没头没脑地一通乱砸,张百顺的脑袋立时血呼啦擦的,看着可怖。 而大皇子的双腿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将张敏护在身后。 张敏也很无奈啊,平常对付林贵妃这样的女人,她能以一打十,打完了还能包哄,但打了这位的后果呢?怕是凌迟都算便宜了。 正当偏殿众人劝得劝,躲得躲,却听到殿门口传来一句,“咦?你们这是在干嘛?”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却是二皇子站在门口,正好奇地往里探看。 “咳咳~”林贵妃这一咳嗽,她身边的大宫女如意立马反应过来,哭着劝道:“娘娘,怒极伤身啊,不如革去张公公一年的银米吧。” 张公公震惊地看向如意,果真最了解你的人,伤你最深,如意明知道他爱财如命,竟然还用这一招,损不损啊?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得先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再说。 张百顺抹着眼泪哀嚎,“娘娘,老奴不是故意撞翻殿下的啊,求娘娘饶了老奴吧。” 果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张敏算是看出来了,翊坤宫上下都好面子,平常内部斗争得再厉害,但在外人面前还得保持母慈子孝的场面,绝不能让人看笑话,尤其是在眼中刺面前更得如此。 张敏忙起身扶起大皇子,但大皇子个高腿长,一时竟未拉起来。 “不中用的东西,”大皇子喝退他,指着几个内侍道:“你们几个过来扶本王。” 内侍们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扶坐在轮椅上,这期间二皇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见皇兄的腿软得似面条,心里高兴极了,进来施礼,“请贵妃娘娘安。” “免了,”林贵妃左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云髻,“让二殿下看笑话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毛手毛脚的,竟害得王爷摔倒,是得罚一罚才长记性,不过殿下来寻本宫有何事?” 二皇子笑道:“本是来寻皇兄说说话的,但没想娘娘这里还挺忙。” 林贵妃尴尬地放下烛台,“本宫确实挺忙的,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呢,你们兄弟俩先聊吧。” 说罢,她便高昂着头离开,经过张百顺时,还顺势踢了一脚,“还不赶紧滚下去。” 张百顺忙爬起,以袖拭去脸上的血迹,灰溜溜地跟着众人离开。 此时殿里就剩下三人,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大眼瞪小眼,张敏也没吭声,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很尴尬。 张敏一看这也不是事啊,便硬着头皮推着轮椅来到殿门,可偏又遇到拦路虎---门槛。 真是烦死了,处处都是门槛,简直不给残疾人活路,而且皇宫的门槛尤其高,拖都拖不过去。 她跨过门槛往外张望,却见偏殿外面空无一人,想是都跟着林贵妃去侍候各夫人了。 这下就更尴尬,张敏不可能把大皇子单独留在这,毕竟他的腿动弹不得,万一被二皇子强喂了毒药怎么办? 可要想要连人带轮椅抬过门槛,只她一人绝无可能办到,当然张敏倒是可以先把大皇子拖出去,再搬轮椅,只是这样一来未免不雅观。 更何况二皇子笑吟吟地就站在旁边,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想也知道他离席来此,就是为了看热闹的。 三人都在沉默中坚持,好半晌,大皇子出声问道:“二弟不去赴宴了?” 二皇子心情大好,“我等着和皇兄一块去呢。” “哦,那就等着吧,我在这看看风景。”可殿外连根草都没有,有鬼的风景。 张敏恨得牙痒痒,皇室成员从上到下,人人都有神经病,还都病得不轻,兄弟俩在这里比拼膀胱的耐力有必要吗?幼稚! 好在没一会儿,有传旨内侍匆匆赶来,说是皇上不胜酒力,命他过去主持。 二皇子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走前还轻佻道:“皇兄既然不良于行,还是好好在府里养病吧,待为弟登上皇位,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父皇尚在呢,二弟这样说会不会有点大逆不道啊。” “这里又没外人,”二皇子瞥了张敏一眼,“他可不算人。”说罢,冲着大皇子抛了个媚眼便潇洒离开。 张敏气得鼻子都歪了,进宫一趟真是刺激,从女人变人妖,接着莫名奇妙有了官身,本以为时来运转了,结果又落得一个不是人的评价。 这该死的封建君主制,果真不把人当人看,张敏咬牙切齿地哼出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嗯?”大皇子面色不善地看过来。 “有种,有种,殿下你可是龙种呢,”张敏赶紧点头哈腰道歉,自己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种话能说吗?“瞧我这张破嘴,殿下等等哈,我去看看旁边有人吗?” 张敏跑到殿门外左右看看,还是没人经过,她不放心地回头,却见大皇子已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赶忙跑了回来,“殿下,你咋自己站起来了,万一被人看见可就不妙了。” “你不是在门口守着吗?”大皇子心情不爽,“进宫一趟真麻烦,还愣着干啥,推本王回去啊?” 张敏认命地去抬轮椅,这破皇宫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再来了。 第48章 不是一个人 因午门群臣饮宴,张敏便从旁边的西华门出了宫,此时宫门外各家的轿夫都在无聊地等着。 还有好些小贩们挑着担子叫卖吃食,因早已到了饭点,此时的生意还不错。 张敏知道亲王的仪仗肯定不在这,便又推着轮椅转过角楼,一眼就看到奢华的象辂正停在路边。 而那些亲卫本来还想着王爷会从午门出来呢,俱都翘首以盼,却没想王爷竟从身后转了出来,倒吓了一跳。 “走吧,回府!”大皇子一挥手,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亲卫们,立刻举旗的举旗,打伞的打伞,兴高采烈地在别府下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开。 有人小声问道:“康王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怕是没吃饭吧。” “那光禄寺的茶汤有啥可吃的,早回家多好,也免得像我等一般饿肚子。” 那人越想越来气,自己的主子在宫里好吃好喝,他们这些下人就得在外面死等,偏偏今天的太阳这么毒辣,而宫外连棵树都没有,晒得头骨都要裂了。 同伴摸了摸肚子,这不说还好,一说肚子就开始造反,嘴里都开始疯狂分泌口水,他忍不住向不远处的小贩招手。 那小贩咧着嘴,挑着担子急跑过来,低头哈腰问道:“这位爷想吃些啥?” “你这有啥?”旁边的下人们都围了过来,看着小贩掀开白布,只见筐里不仅有喧乎的大白馒头,还有炸得焦脆的花生米,并几壶花雕酒。 “哟~咱哥几个整点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爷们吃饭喝酒没几个时辰出不来。” “就是,他们吃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嘛。” 于是众人纷纷慷慨解囊,你掏几文,我掏几文的把小贩的酒菜都买了,大家蹲坐成一圈,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倒也惬意。 此时的象辂内,大皇子对张敏诚挚道:“刚刚多有得罪,请勿介意。” 在宫里那般地喝斥于她,也是权宜之计,宫里等级森严,若是乱了尊卑,被脾气不好的御史知道,弹劾奏章肯定雪片似地飞来。 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张敏却在想着心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大皇子见她神情严肃,小心道:“你不会当真生气了吧。” “奴家怎么可能那么小家子气?”张敏皱眉想了想,“殿下当真怀疑是二皇子所为吗?” 不是张敏小瞧二皇子,就以他那样与哥哥比拼的幼稚行为,很难与神秘人物划上等号。 大皇子目视前方,冷静分析,“就算不是主谋,也一定与他有些关系。” 他捶了捶腿,“此番装病只为麻痹他,如此咱们便能从明转暗,小心应对。” 依据谁受益,谁就有嫌疑的原则,二皇子的嫌疑实在太大了。 张敏看了看他的腿,殿下废腿自保,与勋贵交出兵权自保,两者何其相似,都是避免与皇权直接冲突,退避自保的手段。 她叹了口气,“殿下有没有想过,背后神秘之人或许不是一个人呢。” “那是自然!”大皇子握紧扶手,“能截住情报,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粮草,怎么可能由一个人完成,必然有同伙。” “那殿下如果抓住那些同伙,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诛其九族,为将士们报仇,”说到这里,大皇子不禁反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张敏苦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了窗外,她忆起今日进宫时,百官们跪迎康王时的盛大场面,这些官可都是从书山学海里杀出来的人杰啊。 他们经由科举制度源源不断地走入朝堂,自诩正统,为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努力奋斗着。 依张敏所见,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么多事,绝非个人能办到,她最担心的是,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组织,而组织下的成员像那扎根大地的小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真是麻烦啊,”张敏皱眉不已,劝道:“殿下,你派人去翻翻乱葬冈吧,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大皇子转动震惊得看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乱葬冈这个地方一向污秽,他们从未关注过,为了查出真相,大皇子将精力更多地放在各部衙门上,他在其中安插了不少人,尤其是通政司这样接受奏章的地方。 当初国公爷命送急奏时,分派了几名骑兵,以不同路线回京,避免消息被敌军所劫。 而如果骑兵顺利抵京,那么奏章都将在通政司进行登记,最后交由内阁票拟,皇上朱批。 所以那几位送信的骑兵要么就是半路被敌军劫杀,要么就是被通政司扣下了奏章,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内阁大学士将奏章私自留下,并未上奏。 大皇子都是沿着信的线索在查,但经张敏提醒,倒不如找找送信的人去哪? 那么多驿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想想看,确实有可能被人暗杀后抛弃至乱葬冈,只是这么久了,怕是已经白骨化了。 大皇子和张敏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康王府。 由于大伙都饿着,大皇子命亲卫赶紧去醉仙楼店订了几桌席面,吃饱喝足后,便命各自休息,养精蓄锐。 张敏在卧房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还早,由于白天人多眼杂,她还不能回去,索性逛起王府后花园来。 自大皇子遣散了下人,原本应该花团锦簇的花园,没有人手打理,长了人高的杂草,小径上也飘落着不少枯枝败叶,感觉像是来到荒无人烟的野外。 当张敏经过金鱼池时,看到正给鱼喂食的大皇子。 “喂鱼吗?”大皇子主动招呼着。 张敏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馒头,一点一点撕着扔到池子里,饿极了的鱼儿张开大嘴拼命争抢,将水面拍得哗哗作响。 “殿下不在府里,不担心穿帮吗?” “没事,父皇轻易不出宫,就算偶有旨意下来,府中有人会来禀报,”大皇子笑笑,“实在拦不住人,就说我在庄子里养病呢。” 作为亲王,手下的庄子可不少,谁知道他又在哪个庄子住着呢。 张敏笑笑,“那也得小心,毕竟咱们面对的可不是一个人啊。” 第49章 乱葬冈 当晚趁着夜深人静,张敏等人便又悄悄回到了猫儿胡同。 张良才坐在堂屋强忍着睡意,等到他们安全归来才终于放心,懒懒地伸了个腰,打着哈欠道:“你们回来了就好,早点睡吧。” 熬夜伤皮肤啊,张良才可听胭脂铺的女掌柜说过,“这女人啊本来就容易老,若是再熬夜织布,或是被烟火气一熏可就不能看了。” “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正所谓悦己者容,咱们脸上涂脂抹粉的给谁看啊,还不是希望留住夫君,可不能让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儿。” 听得多了,张良才也开始注意爱惜皮肤,睡觉前都得在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珍珠粉。 大皇子叫住他,“别急,今晚随我去城北的乱葬冈转转。” “咦?”张良才惊得后退一步,“这么腌臜的事情可别叫我,身上才抹得蔷薇香露。” 大皇子一把将他拽走,“你莫不是扮久了,忘了自己是个爷们吗?” “我就算是爷们,那也是香香的爷们,乱葬冈那地方鬼才去呢。”张良才挣脱开来。 大皇子淡淡道:“你要么穿成这样去,要么便换了夜行衣去,随你选。” “随我选啥啦?”张良才气急,“去就去,谁怕谁?”就算看到女鬼,他都敢拉着谈谈护肤心得。 张良才气愤地回房换了久违的夜行衣,怕尸臭沾染衣物,在腰上挂了七八个香袋,刚走出来,差点熏人一跟头。 张敏笑道:“这香风阵阵的,怕是会招来女鬼。” “那不正好,”张良才得意道:“我倒要看看咱俩谁更白呢。” 大皇子不想听他耍嘴皮子,“赶紧收拾好,一会儿倒夜香的该起了。” 众人忙收拾好衣服,又用布巾蒙脸,这才悄悄开了院门,一路往城北而去。 城北处有一门,名叫安定门,这个门挺尴尬的,因为不像正阳门专走龙车,显得那么尊贵,亦或是像崇文门走商车,财大气粗。 这个门是大军凯旋走的门,呃~不凯旋也要走,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专供城内走粪车。 而出了安定门再往远一些,便是人迹罕至,让人谈之色变的乱葬冈。 从城南走到城北,赶到时,怕是正好就是夜香郎准备拉车出城的时候,他们要在夜香郎出城之前到达安定门,时间还有些紧张。 一行人急急沿着墙根往北走,待他们离开后,更夫走了过来,他左右耸了耸鼻子,似是闻到空气传来一丝甜香,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当更夫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碰到,再胆大的人经过几年的磨练,都会变得胆小,也变得更信鬼神。 他朝四方拜了拜,“小的不知冲撞了哪位路过的仙人,万请恕罪。”拜完这后,紧紧攥着脖子上的护身符,像丧家之犬似地逃之夭夭。 “啊嚏~”张良才被香熏得鼻子痒痒,忍不住停步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动静颇大,黑暗中有巡夜的士兵闻声喝斥,“都给老子滚回去,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跑来偷鸡摸狗,莫不是想找死?” 大皇子转身,一把将张良才腰下的香囊扯下,“都给我忍着点,乱葬冈能有多臭,这都忍不了一点?” 张良才有些心痛,“那可是特别用丁香、迷迭香合出来的香呢,扔了怪可惜的。” “回头送你一些龙涎香,这些香冲鼻子。”大皇子到底皇家出身,香品可比他高多了。 张良才先是高兴,而后哭丧着脸,“好是好,但那是御用,咱用不起啊,” 亲卫们无奈地翻个白眼,催道:“殿下,时间不早了。” 一行人这才又急步往北赶,到了安定门,夜香郎们已经推着车等着城门一开,便要出城,这些粪经过发酵,可是上好的肥料,庄户人家特别喜欢,往往高价购买。 别看着倒夜香这个职业不好听,但实际挺来钱的,夜香郎们上收城内百姓的钱,下收城外庄户的银子,属于高薪。 这么多粪车挤在一起,那味道简直能掀飞天灵盖,就连城门守兵都躲得远远的。 大皇子等人夹杂在长长的队伍里倒也不打眼,反正大家都差不多一样的打扮,都是一身耐脏的黑衣服,再来一块挡味的蒙面巾。 五更三点时分,城门守将得了钥匙,打开了城门锁,冲着守门士兵大喊,“开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们便齐齐推动绞盘,而绞盘又连接着高大的城门,门在机关的带动下,慢慢被拉开。 众车有序地离城,大皇子等人亦快步跟上,走到空阔外,一阵清爽的夜风吹来,大伙顿时都压抑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蹲在路边吐得七荤八素。 刘良才赶紧掏出珍藏着的香囊,深吸一口气,纳闷道:“殿下,为什么咱们非要走这个门?” 京城可出入的城门多了,哪个门不比这个好,为啥大老远巴巴地往这赶? 大皇子愣了一下,呐呐低语,“是啊,为什么呢?” 众人一阵无语问苍天,这不是没苦硬吃嘛。 大皇子无力地挥挥手,“算了,这里离乱葬冈最近,趁着路上行人不多,咱们去看看有没有新坟。” 此时天色稍暗,他们急赶到传说中的乱葬冈,远远便听几声狗叫,这些野狗吃多了不该吃的,眼睛发红,一般人都不敢靠近。 但张良才会是一般人吗?狗一叫,他也跟着叫,野狗哪见过这阵势啊,吓得夹着尾巴跑远了。 乱葬冈原是一处义冢,当时此处还有义庄,专门安葬穷人或无主的尸骸,资金来源也都是一些城中大善人给的资助。 只是后来尸体越埋越多,都没地方下脚,这里也就荒废了。 但人还是会死啊,别的地方又不能随便埋人,毕竟都是有主的田地,没办法穷人还是只能埋这,买副薄棺木或是只用席子裹着,挖个坑,草草掩埋了事。 时间一长,没人维护,大雨把坟头冲刷平了,露出了朽烂的棺木,于是野狗们也闻着味过来。 现在城里谁提这一块不得道声晦气。 大皇子闻着空气中传来的腐臭味、泥腥味,顿觉恶心,可惜肚子早已空空,连黄胆水都吐不出来。 早知道就不扔那几个香囊了。 他无力挥挥手,“找找有没有无主新坟。”说老实话,当他看到眼前俱是密密麻麻的土馒头时,已经没啥信心了。 如今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若是那些冤死的士兵泉下有知,希望冥冥中能给他一些提示吧。 众人散开,到处一一寻视,乱葬冈到处都是墓碑,只是石碑少,大部分都只在墓前竖个木牌牌,上书某某某之墓便完事,图个形式主义,反正一下雨,字迹就被冲没了。 由于人的头发很难腐坏,这里的灌木丛上挂了不少毛发,有黑、有白一缕缕的随风飘扬。 骨头和木屑散乱各处,稍一不注意就会咔嚓一声踩断,大伙左看右看倒也看到了几座新坟,上面还插着哭丧棒,撒了纸钱,这种一看就是有主墓,根本就不是他们要找的。 乱葬冈这一片说来也不小,几人分头转了半日,仍一无所获。 头顶上的太阳越来越毒,大伙又饿又渴,张良才烦燥极了,大喊一声,“你们到底在哪儿啊?回个话啊!” “呱……” 第50章 乌鸦 乌鸦一直被认为是不祥之鸟,但实际很聪明,有仇必报。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良才刚刚一嗓子把它给吓着了,还是出于别的原因,这小家伙竟飞到其头上拉了一泡稀屎。 “见鬼了!”张良才顿感自己不干净了,不停地用袖子擦着头发,树上的乌鸦笑得呱呱叫,听着很瘆人。 张良才愤愤不平地在地上寻摸了根树枝,刚扔出去的瞬间竟发现是一根手骨,他急急双手合十道歉,“哦~不~对不起,前辈!我真得不是故意的。” 那乌鸦躲过第一波攻击,又落到不远处嘲笑张良才的准头太差。 自己竟被一只傻鸟看不起,张良才羞愤难忍,立时冲过去,又捡起一块石头砸向乌鸦,那鸟就跟逗他玩似地,又振翅落在其身前不远处。 大皇子看着一人一鸟打闹,无奈扶额,“这就是本王的参将?”咋跟个傻子似的。 手下亲卫来报,“殿下,这一片已经翻过了,实在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估计也早成白骨,没有任何线索。” “罢了,准备回吧。”大皇子自知来得太晚,而且他也不能肯定驿兵们是不是进了京,也许早被敌军半途劫杀了也有可能。 张良才那边还在跟乌鸦缠斗不休,直到乌鸦立在一处小土坡上冲他歪歪脑袋。 “你飞啊,你怎么不飞了?”张良才纵身一跃扑了过去,只是乌鸦机警,早已从他掌中逃出。 张良才狠狠拍着地面,却看到黄土下面掩盖着一截子红布。 有红布很正常,这里死人太多,虽说人是赤条条来的,但总不能赤条条去吧,或许这些穷人唯一的财产就只有身上穿的衣服。 当张良才爬起来,发现布上的骸骨竟赤露于野,显然因埋得太浅,被雨水冲刷,野狗刨食后所致。 从古至今,人死为大,死者都讲究入土为安,张良才告了声罪,“打扰前辈了,我给你坟上添点新土吧。” 正当他往骸骨身上扒拉泥土之时,却在红布一角上发现了用白线绣着的名字,张良才歪着头拂去尘土,慢慢读着,“李……长远。”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闪电点亮那个记忆中的夜晚…… 北国草原上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一位络腮胡汉子持刀大喊,“国公爷,标下护你杀出重围!” 祺国公红着眼睛,冷静下令,“李长远,速去传令,命亲卫营护送殿下及世家子弟突围。” “标下得令!” 张良才看向祺国公,“爹,我们父子一块儿杀出去啊!” 三军主帅岂能弃将士于不顾,祺国公抄起大刀,喝道:“军中无父子,再不听将令,不用敌人杀来,我先结果了你!” “爹!” “滚!”祺国公见亲卫营来接应,扭头对张良才大吼,“活下去!” …… 李长远,不正是跟在爹爹身边的亲卫队长吗?他怎么会在这?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张良才开始小心清理骸骨周边的泥土,那边大皇子喊了几声,见他没动静,不由好奇地走过来。 不多时众人齐聚于此,当看到熟悉的红色军服,他们强压着心中的激愤,静静等着张良才一点点挖出骸骨。 不多时,一副大致的人体骨骼摆在众人眼前,大皇子蹲了下去,从上到下细细看过,确定了他的死因。 “致命伤,”大皇子指了指心脏部位,胸前的骨头都被捅碎了,依着他们丰富的战斗经验,这应该是长枪所致。 众人已经顾不得腐臭味,全部精力都放在观察骸骨上,不多时他们指着手骨和腿骨上的细小伤痕,道:“他很英勇,跟敌人缠斗了许久,身上有很多防御伤。” 已经伤及到了骨头,那伤口怎么样都得皮开肉绽、流血不止,李长远想必是失血过多后,不慎被人捅了个对穿。 大皇子又细细地摸了一遍衣服,找出了一道护身符,还有几个铜板,并无其他信件之类。 “如果这人是李长远的话,那我们都认识,”亲卫回忆道:“敌军袭来的那晚,我们杀出第一重包围圈后,他就返身去寻国公爷了。” 想来是受了祺国公的命令,往京城送军情急报。 “他既然已经到了京城,可为什么会死在这?”张良才实在搞不懂啊,“是谁要了他的命,又为了什么目的?” 大皇子突地明白张敏所说的“很麻烦”是什么意思了,他缓缓道:“他们都是死于文弱书生之手。” 众人疑惑不解,就那群弱鸡?不是他们吹牛,以李长远那块头,一个指头就能将他们摁死吧。 大皇子面色沉重地站起身,“咱们送他回原籍好生安葬吧,对了,谁知道他是哪里人?” 张良才举起手,“张家庄人,这事最好由我妹妹出面,先叫辆车吧。” 张良才有些心怯,实在无颜面见张庄家的村民,想到他们的子侄再也回不来,而自己却竟然厚颜无耻地苟活着,不觉羞愧难当。 此事还是由张敏全权负责比较好,至少她跟村民一样,都是阵亡将士家属,沟通起来比较容易。 大皇子没有异议,命亲卫去城北买了一辆板车,而后将李长远的遗骸先行运回张家庄,另派一人进城通知张敏。 此时的张敏正在恒丰楼做生意,同时接收着各处源源不断传来的消息,她有时候会趁着店内无人时打开一看。 比如手上这一张,说是二皇子自昨日参加完万寿圣节后,心情格外好,还在府里办了一出堂会,请来的都是京城名角,热热闹闹地直忙到三更天才结束。 张敏将信纸收好,呐呐道:“看来二皇子的太子之位稳了。” 原本皇上还想着给大皇子机会,故而迟迟未立国本,而朝中那些臣子守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宗之法,与皇上一直死磕着。 可昨天大皇子的表现足以让永安帝失望,想必二皇子肯定得到了某种承诺,这会儿正高兴着呢。 张敏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撑着腮帮子,心道:“二皇子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高兴得太早了。” 此时剑月蹦蹦跳跳地进店,吓得张敏赶紧起身离罐头远一点,“咝~剑月啊,你下次动作轻点,这些罐头可脆弱得很,一摔就碎。” 想是最近生活好了,剑月更加地心宽体胖,这一蹦哒就跟打桩机似地,屋里的柜子都震动了。 剑月高高兴兴地去搬货,笑呵呵地也不以为意。 张敏一猜就知道这家伙定然是去帮秦夫子洗衣服,就是不知道洗坏了几件,“剑月,秦夫子最近怎么样了?” “好着呢,”剑月挠了挠脑袋,“夫子说他最近正在翰林院试职,小姐,试职啥意思啊?” “试用期,就是先培训,培训合格的话就可以正式走马上任了。” 剑月恍然大悟,“是该这样,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写错了诏书可就不好了。” 看来剑月没少打听翰林编修是干啥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大皇子的亲卫名唤十七的,进了门来,小声道:“张小姐,殿下邀你往张家庄一行。” 第51章 回家 “借一步说话,”张敏来到角落,问道:“你们在乱葬冈到底发现了什么,仔细说说。” 十七深知殿下对张小姐多有信任,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 “李长远?”张敏记得这个人,总是跟在爹爹身边,是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大汉,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李哲的儿子。 李哲别看着表面没事人似的,天天不是忙着种红薯,就是操心后山的蘑菇,但实际上,他心底一直思念儿子。 人一旦独处,痛苦的回忆便会时常涌上心头,为此,他总是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没时间、没精力胡思乱想。 思念太耗心血了,也太痛苦了,不知道李哲夫妻俩在一日又一日的时间内,是怎么挺过来。 张敏皱眉想了许久,独子死亡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二老呢? 说了,怕二老绝了念想,从此一蹶不振,人有时候就靠着一口气活的,说不定期盼儿子归来,就是那口支撑着他们的气。 不说,却又过于残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明明儿子的尸骨就在这里,还是借着为他们好的名义,永生不得相见,难道二老猜不出儿子已经牺牲了吗?还非得让他们带着遗憾离世。 两难的选择啊!张敏想得越来越多,感觉脑子都要炸开了。 最终,她长叹一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些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好。” 张敏对十七道:“你跟殿下说一声,让他们先不要进村,我一会儿就到。” 十七抱拳离开,而后张敏将柜台下的信件收入怀中,吩咐剑月,“你好生守着店铺,我出去办事。” 剑月担忧不已,“小心些。” 张敏笑笑,“放心!”而后她快步回到家,找到福伯,“今天还得去一趟张家庄,麻烦你老跑一趟。” “行,没问题!”福伯将马牵出来,准备套上车厢,张敏忙拦住,“家中不是有板车嘛,套那个。” 福伯奇了,“那小姐坐哪儿?” “拉板车是因为待会儿咱们还得拉棺材,到时候我坐在车辕上就成。” 福伯大吃一惊,“村里谁去了?” 张敏安慰他,“村里没事,不过我要赶时间,咱们先去趟寿材铺子,一会儿路上我给你细说。” 福伯套好板车,随后赶至棺材胡同,这条胡同的店铺多是经营各种祭祀、白事用品,有纸扎铺、棺材铺等等,且多数都不挂招牌,只敞开门摆上样品便是。 掌柜们的职业态度很好,哪怕发生天大的喜事,他们都是板着个脸,绝对尊重顾客的心情。 张敏给李长远挑了一副黑漆打底,描着彩绘的棺材,付过银钱后,由伙计们抬上板车,福伯便赶着马车往张家庄而去。 路上,张敏把李长远的尸骸被找到一事挑着说了,福伯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那孩子我见过,长得挺壮实的。” 张敏闷闷道:“就这样把尸骨还给李伯伯,会不会不太好?就怕两老受不住。” 福伯想了想,郑重道:“落叶归根,如果是我的话,想必会很高兴,至少一家子又团圆了,唉~” 而后由于心情沉重,两人便再未说话,快到张家庄时,便早早看到大皇子等人或坐、或站地在路边等着。 “带了棺材来也好,这样拉过去,就怕吓到孩子。”张良才鼻头红红,说话声音都有些沙哑,看着像是才哭过。 张敏来到板车前,掀开帘子,看到下面脏污、散乱的骨头,将帘子放下,“放进棺材里摆好吧。” 这件事自有亲卫来做,大皇子掏出护身符和铜钱,对她说道:“你先拿去确认下,别是同名同姓搞错了。” “好!”张敏步行至张家庄,只见村里各处炊烟杳杳升起,抬头一看,原来太阳已经偏西。 来到李哲家门口,她深吸了口气,拍门,“李伯伯在吗?” 李哲闻声端着一碗臊子面出来,看到是她,喜道:“小姐怎么来了,快进来吃饭吧。” “不了,”张敏摇摇头,“我不饿,就找你说一件事。” 李哲突然不由地感觉有些心慌,他忙把碗放下,院子里的鸡顿时全扑过来啄食,不过片刻就将碗踢倒,面条和着汤水流了满地。 张敏走在前面带路,来到一处空旷无人处,将手里的护身符拿出给李哲看,“伯伯,看看这个还认得吗?” 李哲手抖得不成样子,哪个孩子远行,做父母的不会去求个护身符保平安呢。 他哆嗦着拆开袋子,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依稀还能看出生辰八字来,这个他可太熟悉了,这是他记了一辈子的八字啊。 “我……我儿回来了吗?” 张敏点点头,“就在村外。” “好……好……”李哲老泪纵横,他将护身符重新装好,揣进怀里,咧开嘴强笑道:“回来了就好啊,我去迎一迎。” “那伯母怎么办?”张敏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她,哪个孩子不是母亲精心呵护着长大的,那是她生命的延续啊,说没了就没了,谁受得住啊。 李哲抹了一把眼泪,“其实她有心里准备,就是盼着见一见。”说罢转身回去,低头钻回屋,随后屋里传来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 片刻后,夫妻俩抹着泪互相搀扶着出来,张敏赶紧扶着李伯母,心下沉痛不已,“对不起。” 如果不是大军惨败,李长远作为主帅的亲卫,根本就不会死,说起来张家欠了无数阵亡将士一个道歉。 “无需如此,为国捐躯,我儿死得其所,”李伯母拍了拍她的手,大家说来都是同命人啊。 一个少年丧父,一个老年丧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村民听到李家传来的动静,围了过来,看到眼前一幕,似是明白了什么,静静地跟着他们往村外走。 而村口,马车上放着的黑漆棺材格外显眼,李伯母终于崩不住了,扑到棺材上哭得很绝望,村民们感同身受,人人眼中含泪。 有人跑去扶着哭得全身发软的李伯母,也有人用希翼的目光问,“那我儿呢?我儿何在?” 张敏摇摇头,李长远是在京城乱葬冈发现的,而大部分人的尸骨想必还在草原风吹日晒,或许哪天她要去草原一趟,把将士们的遗骸收回来。 张良才蒙着面巾,躲在人后默默流泪。 李哲压着悲痛的情绪,给大皇子等人行了一圈礼,高声道:“谢各位壮士!”大皇子等人亦郑重回礼。 李哲爬上马车,接过鞭子甩了个响鞭,咧嘴笑道:“远儿,咱们回家!” 第52章 治国平天下 当晚停灵,夫妻俩烧化了一些金银纸钱,李哲妻将那件亲手绣的红色军服抱在怀里,哭着睡去。 李哲安顿好她后,便来到张家老宅,大皇子等人一直点灯等着他。 李哲进院后,回身把门关好,缓步来到桌前,张敏请他入座,介绍道:“这位是康王殿下,这位是十七……这位你应该认识,我哥张良才……”、 看到大皇子时李哲还没什么反应,反正天潢贵胄与他有什么相关,随便装瘸、装疯卖傻都成,他不介意。 可看到张良才时,李哲委实受惊不小,好好的胡子刮了不说,连眉毛也修成了柳叶细眉。 他愣是半点没认出来,不过转头想想,能从那场惨败中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就算男扮女装隐藏身份,他也能理解。 众人一一见过礼后,李哲这才问道:“我儿是在哪发现的?” 大皇子主动将如何发现尸骨一事说了,李哲原本就当过兵,当下便明白这事背后定然有阴谋主使,遂问,“此事涉及甚广,大家可有什么线索?” 大皇子看向张敏,“我想还是她来回答比较好。” 张敏也没推辞,她将怀里的信件都掏了出来,干脆道:“我有一个大致的想法,虽然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目前查到的证据都说明我是对的。” 众人齐齐看了过来,“愿闻其详。” 张敏这回也彻底豁出去了,最初的她只想避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小富婆,后来又想着不问是非,把老的送走,把弟、妹拉扯大,就算完成任务,也算对得起爹娘。 但现在她的想法又变了,那些隐在背后的人,凭什么就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生命,谁又不是爹生娘养的,偏他们显得高贵吗? 战士在前方流血又流泪,为什么躲在暗处的人就可以享尽锦衣玉食。 这事必须得有个结果,所有在背后使计陷害的主谋,也必将受到惩罚,老天若是不管,那便由她出手。 “殿下,咱们重点不应该放在二皇子上 ,而是多多关注几位内阁大学士,对于当初让世家子弟入军的提议,可知最早是谁提的?” 大皇子被否定了也没恼,他仔细想了想,道:“这事我依稀记得是内阁大学士顾警言所提,目的是让世家子弟多多历练,父皇也同意了。” 张良才疑惑极了,“这事跟顾警言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既能勾结北人,又能收买兵部、户部,未免手眼通天了些。” 内阁大学士的权利是挺大的,他们拥有票拟权,但绝没有可能在众人眼皮底下完成那么多工作。 张敏淡淡说道:“他当然不是一个人行动,可如果顾警言代表某个政党呢。” 大皇子急了,“你快别打哑谜了,说说他们的动机是什么?顾师傅甚至还是皇子们的先生呢。” “让我想想怎么跟你们说呢,大家都知道自古以来都有门阀吧?” 众人点点头,这不算啥冷知识,本朝最大的门阀就是皇室,当然各地还有一些世家大族形成的门阀,但随着科举制度兴起,门阀的影响力已经被削弱。 寒门学子只要金榜题名,照样可以入朝为官与贵族阶级联姻,打破了门阀垄断。 张敏又问,“那财阀、军阀、学阀,你们可清楚?” 大皇子眉头打结,“怎么会有这么多?你细说来听听。” 张敏不得不具体举例,比如财阀,那都是皇商之流,亦或者是各大盐商,他们拥有巨额财产,富可敌国。 至于军阀,原本祺国公算半个,可代表着军阀势力的勋贵武将们,早被皇上用各种理由杀得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便是学阀!”张敏看向大皇子,“还记得礼部尚书怎么死的吗?” 大伙都要被她绕晕了,这话题跳得太快,但好在礼部尚书这事闹得挺大,大家都还记得。 张敏继续道:“因江南盐商买到了考题,使得几名不学无术的举子,也能在会试中高中,可他们明明富可敌国了,为何要冒着这么大风险拼死也要科举当官呢。” 张良才一撇嘴,“这不废话嘛,千里当官只为财,谁还会嫌钱少的。” 张敏笑笑,“明白了吗?学阀便是一群有共同目标的官员组成的一个集体,他们或是同年,或是同一座师……” 大皇子急切地插嘴,“不对,完全不对,当官是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怎么可能是为了钱呢?” 张良才不满意了,“怎么不是呢,高祖皇帝杀了多少贪官,他们哪个是为了治国平天下来的?” “可科举考得全是圣人言,没教他们贪财。” “这还要教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殿下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 李哲看着两人吵来吵去,更觉头痛,他转头问张敏,“可这和我儿有啥关系?” “我怀疑他们组成了一个政党,为的是想要拿到更多的政治权利,而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将兵权拿到手。” 大皇子忙伸手制止了张良才欲要继续斗嘴的想法,“对,父皇总说马上打天下,马下才能治天下。” 如今兵部各司都是文官,而且手上都有贤否册,掌握了武将们的考察权。 武将们为了生计和前途,不得不巴结着文官,这使得他们的地位更在文官之下,大部分武将只有将军之名,却无将军之实。 其实在重文这 一点上,顾党的目标和皇上是一致的。 他们都希望将原本朝廷内外重武轻文的思想,尽快扭转成重文轻武,以实现天下大治,只是顾党一派最终的想法,是要实现崇文黜武的目标。 “他们首要目标是削弱勋贵武将的势力,”张敏冷冷道:“这一步他们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就是控制皇权,进一步扩大他们的政治影响力。” 众人俱都震惊地看着张敏,感觉好像才第一次认识她,这小嘴吧吧个不停,说得是一套又一套,但听起来离经叛道的,也忒敢想了。 大皇子咽了咽口水,“他们怎么控制皇权?父皇的脾气可不好。” “他们有的是时间,又不着急,”张敏勾起嘴角一笑,“很快二殿下就会在群臣的上书下,被册立为太子,接下来他们便会一步步教导太子做个明君。” 问题就在这了,顾党一派将会以极高的道德标准严格要求皇帝,将皇权压制在极小的范围内,最终使得政令不出内阁。 而后他们就会顺势发展扩大,只制定符合他们这一阶层利益的各种法规,彻底控制话语权,比如降低商税,提高农业税等等。 当张敏把自己的观点说完,张良才惊讶地问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从哪里?当然是从书里看来的,”张敏白了他一眼,“谁让你一看书就打瞌睡的。” 张良才不服气,“我敢说没有任何一本书会这么说,不怕杀头吗?” “史书上说的,莫非你把史书当故事看?”张敏掰着手指头,一一说道:“古有后戚干政、阉宦乱政、武官夺权、文官结党,历史是一个轮回,前朝发生过的,本朝也避不开。” 大皇子心下震惊,这话说得没错,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前朝确实有朋党之争,现在细想想,还真有些对上了。 比如江南盐商花了大量钱财、心力,不就是想为后代们争个功名吗?那可是几代人的努力,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代理人。 大皇子皱眉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张敏笑了笑,“咱们可以给顾党上上强度,让他们狗急跳墙去!” 这些人不是最喜欢拿着祖宗之法、圣人之言来劝谏皇上吗?那就看看他们自己的道德标准有多高。 大皇子下定决心,“那过几天,我便站出来吧。” 第53章 道德制高点 张敏在此次闭门会议中,特别强调了一点,相比那些拿着道德大棒约束他人的官员们,咱们要表现得比他们更加道德。 这样双方都站在同样的道德制高点上,才能避免被对方找到弱点攻诘。 众人终于明白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个思路确实不同以往,好像更能看出事物本质。 比如高高在上的大皇子曾经认为,官员们都是“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普通人,与身边侍候的奴婢没啥不同。 若是有官员贪赃枉法,直接贬谪便是,就跟不合脚的鞋子一样,弃了就行,再换一双合脚的来。 但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会结成朋党,控制着主子的思想和行动。 怪不得总有人说“寒门难出贵子”,你一个人的勤奋苦学,岂能抵得过别人几代的努力。 而张良才实在不理解,为何他们会为了家族发展,竟会联合起来“党同伐异”,全然不顾国家利益,难道国家利益不是高于一切吗? 想想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不禁从心里感到一阵悲哀,“那可是十几万条生命啊!” 十几万条生命,那就是十几万个家庭,多少人失去丈夫,又有多少人失去儿子。 李哲板着脸,一想到儿子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来京求援,却不想迎接他的竟是天罗地网。 儿子尸骨上的每道伤痕,都像割在他的心头上,血淋淋,剧痛无比。 李哲想要为儿子报仇,他转头看向张敏,“小姐,我们能做什么?” 张敏看向众人,在所有人热切地注视下,她站了起来,坚定说道:“首先要搞钱,没钱办不成事。” 大皇子点点头,这事是挺重要,皇上还不差饿兵呢,“那接下来呢?” “建立自己的喉舌,发动舆论攻势。” 顾党打着圣人的幌子站在制高点,对着君臣上下进行监督,那他们也可以监督顾党,这叫互相监督,若是有人以公谋私,便将其揭发出来,接受大众审判。 为此,可以仿照邸报,创建自己的小报,当然前期登载的内容不能太敏感,以搞些花边信息、志怪故事为宜,待受众越来越多时,便可报道一些时政消息。 在座众人听得频频点头,最后大伙发挥聪明才智,补充完善之后,终于制定好了一套可行性很强的方案。 次日,大皇子及村民来到坟山上,将李长远安葬在距离祺国公不远处。 在祭奠完毕之后,有些村民找到张敏,诉求只有一个:希望战死的孩子能够回家。 张敏握着她们的手道:“放心,终有一天都会回来的,我会在此立一块英雄碑,让他们永享香火祭祀!” 村民眼含热泪,“不着急,我们可以等!” 一行人离开张家庄后,便按照计划开始行动。 几天后,二皇子正在府里喜滋滋等着立太子的诏书呢,结果他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传来。 “咋回事呢?”二皇子实在等不住了,坐了顶小轿从后门出来,径直到了顾警言的府上,可巧顾府正在花厅宴客。 顾警言听到门子通报,便对众人道:“各位同僚稍待,我先去见过殿下。” 不多时,管家便领了二皇子进了正厅,顾警言急步迎上前,“殿下何故来此,有事让人带话即可。” 皇上可是三令五申,禁止宗室参政,更别说亲到大臣家中,若是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弹劾。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二皇子完全可以找个中间人,帮着在两边牵线搭桥,要不然他如何在各部安插自己人。 二皇子一屁股坐在上首,探身急问,“顾师傅,不是说会上书请封太子吗?怎么到了现在还没个动静。” 安插了那么多官员,怎么感觉好似没用啊。 顾警言坐在下首,也是一脸愁容,“殿下,这事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就连太医那边也说大皇子没什么希望了,皇上被我们劝得有些意动,可万万没想到啊……” 二皇子最烦文人说话留悬念的毛病,着急上火问道:“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顾警言掀了掀眼皮,“前日太医给大皇子请平安脉的时候,竟发现大皇子腿部筋脉隐隐有恢复之象,圣上喜不自胜,特别又赐了许多药材。” 二皇子惊得站起,急得团团转,“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老夫也是才从太医署得来的消息,”顾警言缓缓道:“现在有两个方向,一是继续请立太子,二是暂时避其锋芒。” 朝廷上下谁不知皇上更中意大皇子,虽然二皇子是嫡子,可又如何,没有母亲照拂的孩子,即便占了嫡的名份,照样成不了事。 世人总说,后宫女子一旦生子,便可母凭子贵,但实际上却是子凭母贵,没有母家照顾,小小的孩子在深宫存活不易。 二皇子气红了双眼,“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跟我作对?” 顾警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怨不得皇上喜欢大皇子,毕竟男人都喜欢强壮的后代,当初皇后早产才生下的他,从小体弱又多病,便是寻常父亲都不喜,更别说一国之君了。 二皇子比大皇子唯一多出的优势,就是占了大义名份。 “殿下冷静!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我不管,顾师傅帮帮我,联合大臣上书请封,只要我站稳脚跟,便提拔你为首辅大臣。” 顾警言从小生活在富裕家庭,知道富从险中求的意思,想了想便道:“那老夫便舍命陪君子吧,明日早朝便联合群臣为殿下请封。” “此事就拜托你了。” 顾警言亲送二殿下从后门闻开,反身又回到花厅,“各位等急了吧。” 吏部给事中赵大人问道:“二殿下是为请立太子之事而来?”这虽然是个问句,但实际却是肯定句。 顾警言点点头,“还能为什么事呢?这事我们得上点心,若是大皇子登了大位,怕是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明明整件事都被推演过无数次,却还是没料到大皇子竟会从必死局里杀出来,只能说龙子就是龙子,果然是有一定气运在身的。 众人纷纷献计,“我们已无退路,要么杀了大皇子,要么立刻推二皇子上位。” “明日我联合手下御史,让他们上奏请立国本。”副都御史周德明也跟着说道。 顾警言知道皇上的脾气,提醒众人,“这事你们不要出头,只需让下面的人去办,而且要让他们表现出风骨来,不能被吓住。” 周德明自嘲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行的是大义,按照祖宗规矩本就该早立国本,就算受了梃杖又如何?” 众人齐齐点头,“是这个理,武将不贪生,咱们文臣自当不怕死!” 第54章 梃杖 午门,这是一座在民间知名度很高的宫门,戏剧演义中,总会出现一句,“来人啊,推出午门斩首!” 但实际上哪个皇上会把自家门口搞得血糊拉擦,斩首的目的是为了示众,所以会挑一个人多的地方,比如菜市口之类。 但午门也绝非一个善地,像今天白花花的屁股趴满了门前广场。 执行梃仗的锦衣卫校尉,一下又一下地打着这些官员的尊臀,此时他们又累又热,大汗淋漓,呼哧带喘的。 可趴着的官员就更惨了,以前也有大臣挨梃杖,但皇帝尊重士大夫,根本不脱裤子,还默认允许带条厚毛巾子垫着,伤害性不大,污辱性较强。 只是这几日大臣请立国本的奏章太多,语气也过于激进,气得永安帝命锦衣卫行刑时,脱去他们的裤子不说,竟然还在杖上动了手脚。 那又粗又大的板子上可是装了倒钩的,打一下便能钩起一块肉,受刑的官员痛得叫苦连天,心理和生理都受到了莫大伤害。 刚开始还只有几位御史、给事中受刑,这几日则是集体挨板子,就连行刑的校尉都累得够呛。 皇宫外,不少大夫都提着药箱早早等着,只待锦衣卫将人拖出来,便可及时医治,经过这几日的配合,大家都有了经验,不少人被打得晕死,只要及时灌下人尿后,便可救活。 但也有八字不硬的几位官员,被打伤了五脏六腑,而一命呜呼。 …… 张敏自打回城之后,就在考虑新的赚钱项目,而且还得是周期短、回报高的那种。 她拿着笔在纸上写了涂,涂了写,发现赚大钱的生意要么被人占了,要么就违法,一时有些愁眉不展。 剑月此时默默走进店铺,完全没有以前那么爱蹦跶、爱笑了,看起来神情恹恹的。 张敏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其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刚哭过,遂问道:“剑月,秦夫子欺负你了?” 按道理不能够啊,谁能欺负她去,再则秦夫子也不像会欺负人的。 剑月摇摇头,擦了擦眼泪,“秦夫子真可怜,婢子从来不知道当了官也要被打屁股,早知如此,倒不如不当官,回家种田还自在些。” “他不是在试职吗?”张敏就纳闷了,一个非正式的官员就算在工作上做错了啥事,那自然由顶头上司负责,他挨哪门子的打? 剑月没好气地回道:“还不是那个皇帝老儿疯了,现在坊间都在说皇上望之不似人君,不听忠臣良言呢。” 就连萝卜头都知道刑不上大夫,哪能这样乱打人呢。 张敏当然知道这事,而且她还知道锦衣卫执仗校尉,最近都发了一笔小财。 那些上了奏章知道会被打的大臣,暗暗找到锦衣卫校尉,或是买通监刑太监,让他们下手轻些,这样就算受了刑,也只是皮肉伤。 但没有行贿的官员下场,就取决于校尉的良心。 有良心的,哪怕下手打上一百棍子,养上个十天半月照样活蹦乱跳,能吃能睡,屁股蛋子连个疤都不会留。 可要是碰上个心狠手辣的主,便是十棍子也能让人骨断筋折,侥幸没死也会落个终生残疾。 对于锦衣卫行刑校尉来说,打屁股可是个手艺活,他们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张敏没想到秦夫子竟然也参与到了立储一事上,不由关切道:“那他现在如何,可请了大夫?” “他说男女授受不亲,不让我进屋,想来是不好的。” 张敏想也想得到,这会儿秦夫子怕是只能光着屁股趴在床上呻吟呢。 她对剑月道:“一会儿关了铺子,我们去请赵大夫出诊看看,免得你牵肠挂肚。” “大好了,小姐,”剑月出门看看天色,急道:“这会儿差不多可以打烊了,要不现在上板子吧。” 张敏往外一瞅,日头还高着呢,“那行,打烊吧!” 张敏让福伯赶了马车,想着秦夫子现在病了,估计没啥胃口,便挑了些水果罐头带着,而后请赵大夫前往内城出诊。 到了内城,便由剑月带路,七绕八绕地来到城墙边上,“到了,就是这里。” 张敏下车一看,感觉到了贫民窟,一排排的房子粗看还行,建得挺规整,但一细看便觉心酸,不说屋顶长草了,就连门上都有无数虫蛀的大洞,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好歹修修啊,换个门板也好嘛。” 赵大夫笑呵呵道:“姑娘有所不知,翰林院还算不错的,天子近臣,还能提供公房,有些京官只能租房住呢。” 不是所有官员都能买得起城里的房子,官员的俸禄说起来并不高,加上人情往来的花销,没有灰色收入的官员,日子过得其实挺惨。 而翰林院别看是天子近臣,但确实是清流中的清流,压根没钱翻新公房,只能将就着住,好歹有个避风躲雨的地方。 “这么一想也是啊,好歹有地容身呢,”张敏跟着剑月来到秦经业所住的屋子。 之前秦夫子就说过,按照他的品阶可以得房四间,想来是屋子里面做了四间房的隔断。 剑月上前拍门,“秦夫子,开开门啊,小姐给你请了大夫。” 但拍了许久,仍是没人应声,就连隔壁闻声而来的邻居---左修撰都颇觉奇怪,“秦编修不会是晕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剑月就急得一脚把门给踹飞了,两扇门板彻底碎成渣渣。 左修撰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乖乖~好大的力气,不过记得要修门啊,这笔银子可不走公账。” 都到这会儿了,谁还关心修门的费用,剑月掀开隔断的布帘,就发现了光着屁股,已经昏迷的秦经业。 剑月吓得声音都颤了,“大夫快救命啊。” 赵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先是摸了摸额头,“坏了,高热!”而后急忙给秦夫子除了上衣,以便快速降温。 “有厨房吗?烧点热水来!”赵大夫问道。 门前探头探脑的左修撰回道:“咱们这里不开火的。”反正皇宫里有值房可以吃饭,穷翰林都是算计着过日子,就算有厨房也不用,开火还要买柴火,多贵啊。 剑月当即往外跑,“等等,我记得这附近有卖热水的。” 张敏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子在外面的茶室等待,自己一个女人跑到男人房中,还是非礼勿视得好。 没一会儿,剑月便提着一桶滚开的水进来,而后在赵大夫的指挥下,给秦夫子清理伤口,擦拭身体。 左修撰好奇地问张敏,“你是他什么人?没听说秦编修有家眷啊?” 张敏福了福,“奴家是他以前的邻居,听剑月说他生病了,特地请来大夫看看。” “哦哦,秦编修倒是有造化的,”左修撰叹气,“只是运气不好,偏遇到这事,这次可得好好养养,别落下病根。” 左修撰又驻足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临前还叹道:“何苦被人当刀使呢?这下可弄巧成拙了。” 第55章 投名状 皇上立储这事按理来说是皇家私事,虽说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 但历史上有多少嫡子能真正登基当皇帝呢,更何况“立长”、“立贤”这两条,二皇子都不够格。 但那些拿着皇家祖训当依据的大夫,一个个急得跳脚,搞得永安帝好像明天就要驾崩似的,非得今天下旨立太子。 其实永安帝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这事,立嫡还不简单吗? 直接将林贵妃封为皇后,大皇子可不就成了正经的嫡子,立嫡、立长、立贤三条都占全了,哪个大臣还有二话? 还不止如此呢,永安帝贵为天子,即便是儿子也是他治下的百姓,给二皇子寻个错处,将他贬为庶民,嫡子自然就没了。 但永安帝都没如此做,大概的原因除了顾忌朝中大臣的意见外,自然是因为皇宫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在予以阻挠,那就是后宫真正的主人---慈宁宫仁圣皇太后。 永安帝并非仁圣皇太后的亲子,只因太后无所出,便从众子中挑了他养在名下。 正所谓养恩大于生恩,永安帝虽然刻薄寡恩,但对万民倡导“以孝治国”,对皇太后还是很孝顺的,尤其是在自己生母死后,更是执礼甚恭。 所以在立太子一事上,永安帝不敢违逆仁圣皇太后的意见。 不过依张敏对他的了解,永安帝未必没有待太后殡天后,再立太子的想法。 而今群臣这般相逼,永安帝的脾气自然不会太好,他是一国之君,连想立谁为储君的自由都没有,岂不是被天下人笑话? 偏偏秦夫子还头铁的往上硬凑,这一顿打挨得不冤,现在张敏只想知道秦夫子是自愿上奏章的,还是被人硬逼着当刀使。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张敏想着是不是该回家去的时候,秦夫子醒了。 剑月又是生气又是高兴,没来由地冲他发了一通火,“夫子倒是好骨气,病成这样也不央人找大夫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 秦夫子脸羞得通红,很不好意思地想拽被子遮遮屁股。 赵大夫急忙阻止,“别动,才上的药。”说到这里他也后怕不已,“幸好青肿没过膝盖,要不然神仙难救。” 张敏隔着帘子问道:“秦夫子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痛得没那么狠了,”秦夫子又拱手谢过赵大夫,“有劳了。” 剑月在一旁不满地哼哼。 赵大夫给他留下一个方子,嘱咐照方抓药,一半外敷,一半内服,可不敢懈怠。 剑月仔细收好方子,“那婢子便跟着去吧。”遂让福伯驾车送赵大夫回去的同时,她正好抓药,顺道借他们的炉子,让伙计帮着煎好。 此时小小的屋子里只余下张敏和秦夫子两人。 张敏隔着帘子问道:“秦夫子怎地掺和到这事了,不知道会招来皇上的怒火吗?” 秦经业叹了口气,“小姐有所不知,我是江南松花府人,如今六部宫员中,江南的占了大半,小生若是不跟着他们上奏,怕是仕途难保。” “他们逼你了?” “也不算逼吧,”秦夫子叹口气,“小生也算自愿,权当交投名状了。” 张敏明白了,秦经业作为新晋探花郎,自然也是江南一派官员的拉拢对象,若是他明哲保身自然可以,只是以后但凡考评、升迁之类的事,就没那么顺利。 “夫子也有夫子的难处,只是你怎么不提前打点一二呢?” 秦夫子疑惑地问道:“什么打点?打点谁?” “夫子不知道吗?”张敏也觉得奇怪,看起来秦夫子也不是圈里人啊,“今日午门外被打的一百多人里,大部分都使了银子给锦衣卫,他们的伤只要养几日便好。” “原来如此,小生竟不知,只是就算知道,也无钱贿赂校尉。” 张敏都不忍告诉他真相了,“呃……那些人的银子都是由江南各商会捐赠,就连养病、请大夫的一应开支,也有人资助,秦夫子没收到吗?” 秦夫子默然无语,他又不是傻子,显然自己这个不过七品的编修,在他们眼里还不值钱。 他摸了摸心口,这里像是空了一般,呼呼地冒冷风,原来这就是心凉啊,倒比火辣辣的屁股,更让他难以忍受。 屋里一时冷了场, 张敏摸了摸鼻子,有点后悔告诉他实情了。 不过通过梃杖一事,的确能看出江南官员的巨大能量。 从皇上下旨梃仗到官员受伤就医,这整个过程中,主打一个人文关怀,大夫是早早备好的,软轿也等着了。 接到人后,自然会被安排住到商会宾馆,好吃好喝地供应着,还有歌舞戏剧可看,最关键的是江南各大家族都会派了人来慰问,嘘寒问暖就不说了,关键还送上大把银子。 好像被皇上打屁股这事,不算羞耻,更像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被打的官员惺惺相惜,似是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一般,情比金坚呢。 张敏干巴巴地劝了一句,“秦夫子想开点吧,也许用不了多久,江南官员便会诚心接纳的。” “谢小姐宽慰,小生心里明白的。” 秦经业心里知道,虽然同是江南人,但是那些人想必已查清他的底细,知道他曾在国公府当过西席,故而将他排除在外。 张敏也没再劝,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很快剑月带着熬好的药赶了过来,张敏看看天色马上就要宵禁了,便问剑月回不回。 剑月摇摇头,“夫子伤重,得要好生照料,婢子留在这,小姐快回吧。” 秦夫子挣扎不已,“深夜时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女子名声有碍,还是快快回吧。” 剑月岂是能听劝的?就是不走,秦夫子推她又推不动,只能无奈趴在床上连连叹气。 张敏倒是不在意名声,而是觉得在这里当个硕大的电灯泡没有意义,只会招人白眼,自讨没趣,“那行,好好养伤吧。” 宵禁前,福伯赶着马车才堪堪到家,而后张敏换了家常衣服,和福伯一块儿在正堂吃饭。 只因府中人不知道他们回不回来,俱已早早单独留了他们的饭菜。 没想到她刚吃上,从屋顶跳下来七八个黑衣人,随即几块瓦片哗啦啦掉下砸到地面,摔得稀碎,不消多说,便知是大皇子和他的亲卫们到了。 “哎~”张敏惆怅地看着一地的狼藉,赚钱的事还没着落呢,还得先花一笔银子修屋顶。 大皇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怒声斥问,“是谁的功夫不当家?” 众人:“……” 十七斗着胆子小声道:“殿下,是你!” 大皇子脸羞得通红,结巴着说道:“这……这屋顶忒不结实了,赶明儿找个匠人好好修一修。” 众人齐齐点头,“是呀,是得修修。” 福伯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熟练地端着饭碗,招呼众人去偏厅就坐,随后又叫来浑家给他们开火下面。 “吃过了没,要不要来点?”留给张敏的饭菜还挺多,一个人吃不完,两个人勉强裹腹。 大皇子自来熟地去厨房拿来碗筷,“吃是吃过了,不过感觉还能再来点。” 张敏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边吃边问,“查得怎么样了?” 大皇子慢慢吃着,停箸后方道:“确实有以顾警言为首的江南一派,他们每月有几次小会,每年开一、二场大会,这次上奏请立太子也是他发起的。” “盯着吧,”张敏淡淡道:“他是一名代理人,身后站着的可是江南豪族。” 大皇子点点头,“嗯,我已经收买了他府上的门子,对了,你的赚钱大计想好了没?” 第56章 海船 说到这个,张敏顿觉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她叹口气放下筷子,说道:“赚钱的法子很多,都在大律上写着呢,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了,比如走私、放贷啥的。” 大皇子紧皱眉头,他依稀记得律法上对于违禁下海、私贩茶盐、外放私债等等违法经商活动,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尤其是皇亲国戚,更是不许沾手。 “放贷不行,本王虽小有本钱,但此事过于伤阴德,还是不做的好。” 张敏亦表示同意,利滚利的放贷模式,没几个人能承受得起,很有可能逼得人倾家荡产走了绝路。 “走私的话,我记得太后娘家是私贩茶盐的,但那是父皇开恩,平常商人最多购三千盐引,他们却可奏讨上万引,而且还可以挟带,其它人想上奏申请盐引怕是不行。” 像这种私贩茶盐等利润巨大的生意,其实暗中都有其它皇亲国戚等特权阶级占着,不知深浅地冒然闯入,怕是会被父皇发觉。 “那开矿这种事就更别想了,不仅成本巨大,而且太打眼,”张敏想了想道:“那不如做海外贸易吧。” “可海禁……”大皇子自嘲一笑,“那就这吧,虽然说片帆不得下海,但实际上江南不少豪族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张敏最近也看了不少情报,比如顾警言其实就是江南望族之后,自他入了阁,其家族更是在他的庇佑下大肆兼并土地,而后又与几家大族合作,做了几条大船专往南洋贸易。 如今顾家俨然成了江南的土皇帝,不少人情愿献出地契,只为少交各种摊派等苛捐杂税。 张敏想了想,“下海的话,得买两条大船,听说番邦喜欢我国丝绸等宝货,但棉布和书籍也极为畅销,不如咱们办一个印书坊,明面是印书,暗中发行小报,你看怎么样?” “外邦也喜欢我国书籍?他们看得懂吗?” “我们可是天朝上国,这点文化自信还是有的。”据张敏所知,南洋各处都有本国人的身影,鉴于本国人特有的种菜天赋及无比的勤劳特质,往往会迅速在当地积累财富。 再者,海外番邦造纸术和印刷术都极为原始,书籍几乎就是收藏品,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大皇子闻言不禁面有得色,想想以前万邦来朝的盛况,不自觉腰背都挺直了些,但张敏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有一点一定要小心,若是海外贸易做顺了以后,咱们手上的银子记得要换成黄金保值。” “为何?”大皇子有些莫名奇妙,金子虽好但只是用来做头面首饰,谁家会用金子买东西呢。 张敏怎么跟大皇子说呢,百姓们通常都用铜钱、白银交易,但不管是铜矿,还是银矿,资源都不丰富,再加上百姓都喜欢藏钱,使得流通的铜、银越来越少。 不得已高祖时代便开始发行宝钞,但这玩意儿发行多了,就越来越不值钱,面额一贯的宝券,往往只能兑上百来文铜钱。 而随着海外贸易越来越多,白银势必会大量流入我国,届时白银也会贬值,通货紧缩,百姓又是苦不堪言。 “啥东西多了都不值钱,还是换成金子的好。” 大皇子懵懂得点点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可没那么多现银,平日只靠那几家酒楼的盈利过日子呢。” 随后两人扒拉着全部财产,张敏越算越不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你不是王爷吗?咋这么穷啊,年俸才万石禄米?” 大皇子骚眉耷眼地辩解,“也……也不全是禄米,这不还有二万贯宝钞嘛。” “那值什么银子?话说跟着你的亲卫士兵,每月给多少钱?”张敏得好好算算,把这部分银子扣下来,再看看还有多少流动资金可以办事。 大皇子挠了挠脑袋,“这个没数,大家都是一锅吃饭,谁要银子便去账房支取便是。” 张敏无奈扶额,怪不得张良才说大皇子也不富裕,这般过日子不算计,怎么能过得长远。 “这样吧,咱们手上这点银子可能不太够,你府里那些没用的摆设拿去当了吧,”张敏也算当铺的老客户了,还贴心提醒,“御用之物可千万别当,当铺不收。” 大皇子也听张良才吐槽过自家妹妹将国公府管得家徒四壁,只是没想到有朝一自己也会惨遭毒手。 “这样吧,我还有两个庄子,卖了的话也有上万两银子,王府就暂时别动了。 ” 大皇子主要是担心哪天父皇出宫微服私访,发现好好一座王府如雪洞一般,必然龙颜大怒,届时王府众人都得背个恶奴欺主的名声,说不好还得充军流放。 张敏把那万两银子算了进去,果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爷毕竟是王爷,就算花钱再大手大脚的,不动产也够普通人吃一辈子。 不过对于谁去负责海外贸易这块,还需慎重考虑,不仅要胆识过人,还得有货运经验,目前张敏能想到的人便是石大壮。 但是石大壮和他老婆这会儿正在建罐头作坊呢,小两口好不容易团聚,难道又要分隔两地? 另外最重要一点,做海外贸易不得有船吗?可船从哪里来? 当初高祖禁海的原因有二。 一是番邦小国甚多,他们把朝贡当成了生意,运一些动物、香料,便可换回大量的赏赐,这笔买卖实在不亏。 按理朝贡一年一次也就罢了,但那些小国一批批来,多的时候一年能来个五、六次,这批刚送走,下批又来了,搞得高祖烦不胜烦。 二是靠海吃海的贼寇也挺多的,他们频频袭击出海渔民,朝廷的水师又无法在大海中找到他们的巢穴,于是高祖下令禁海,希望能把这群海贼饿死,从根上解决问题。 海禁一出,首先受到重创的便是各大造船厂,如今全国官船建造厂仅余清江船厂。 只不过清江船厂现在多建造内河所用的漕船,这种船吃水浅,一、二百两银子就能做成。 他们偶尔也做些海运漕船,以及为水师制造些战船。 而跑海外贸易所用的船为巨船,一艘都要几千到上万两银子,不是普通人能承担得起的,船厂也不一定能生产。 官船不生产,可走私猖獗,所以民间造船的技术还在,甚至由于技术创新,有时候民间所用的船还比官船好些。 大皇子一拍桌子,“那咱们就买民船啊,只要能出海就行。” “咱们钱挺紧张的,还要留够买货的本钱,”张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们不如空手套白狼啊。” 第57章 书坊 大皇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王爷家也没余粮啊,若是能花小钱办大事,最好不过,“怎么个空手套白狼啊,详细说来。” 于是张敏便道:“你知道我们是军户,世代都得当兵交差。 “嗯嗯~这个我知道,可跟海船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张敏移了移屁股,离大皇子坐得近了些,兴奋道:“来,我给你分析一下哈……” 原来本朝实行卫所制,所有当兵的人都来自军户,当兵吃皇粮也算世袭。 相比于祺国公手下的兵,那些沿海卫所的水师,因没啥用武之地,日子过得惨了些,每月每人只有一石米。 “这么少?”大皇子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他自己一年一万石禄米都嫌要饿死了,那些士兵一石米还要养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那是水兵,哎呀~别打岔,”张敏白了他一眼,继续分析,“虽然俺爹没指挥过水师,但也知道自海禁以后,沿海的卫所都缺额了,压根不满员。” 大皇子想也明白,只有这么点禄米养家,不跑岂不是全家等着饿死,“然后呢……哦,我知道啦!” 突然他想明白了,卫所既然没有士兵,自然就没人维护战船,那些船只能停在港口慢慢等报废,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反正朝廷上下都没人关心这些水师,倒不如想办法搞两艘战船来跑运输,白白放在那里霉烂了,岂不可惜。 “这事我交给十七去办,本王在军队多年也认得不少将官,呵呵~”大皇子兴奋地搓手,“若是办得好的话,还能搞些水兵回来呢。” 船有了,再雇一些水兵,把买船省下来的银子用来养兵,足可以养上好多年呢。 想到这里,大皇子急来到门口喊道:“十七,人呢?有差事急着办呢。” 十七端着碗从旁边房间冒出头,“啥差事啊?殿下,能不能让属下吃完?” “算了,这会儿城门也关了,你今晚回去收拾行囊,明早往登州卫跑一趟。” “哦~”十七嗦着面,又退了回去。 海船一事由大皇子派人联络,张敏则负责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开书坊,办小报。 由于小报比较敏感,张敏几乎可以肯定,这种报纸以后必然会被锦衣卫查处,所以作坊地点必须隐密,工人也必须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想来想去,也只有张家庄满足这个条件。 于是次日一早看过秦夫子的伤势没大碍后,给剑月留够了银子,嘱她买点好吃的,给秦夫子补补身子,便坐着福伯的车来到张家庄。 由于上回张敏答应收拢阵亡将士的遗骨,并给立碑,此时回到村里,村民待她更为亲热,就好像外嫁女回娘家似的。 李哲闻讯赶来,笑道:“小姐来得倒巧,第一朵蘑菇长出来了。” 张敏眼睛一亮,“走走,看看去!”这可是她的第二份产业,以后还指着蘑菇度过饥荒呢。 此时的山洞在李哲的打理下看着井井有条,而且洞里还有一位熟人---老李头。 “老李叔,你不是在研究红薯吗?怎么还懂种蘑菇啊?” 老李头憨厚一笑,“种倒没种过,只是以前在山里倒是捡过蘑菇,可一理通,百理明,蘑菇和萝卜也没什么不同,每种作物都喜欢不同的生长环境,只要摸准了,不愁长不好。” 虽然蘑菇不属于植物,但同样需要养份、水份、阳光,这和其它蔬菜差不了多少。 老李头带着两人来到基质床边,“这里的养份一定要足,而且蘑菇喜阴、喜湿,咱们山洞的环境刚刚好,这不就长出来了嘛。” 小小香菇刚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看着还怪可爱的。 而且张敏发现基质上到处都是白色菌丝,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能成批出菇,“我看最近天旱得很,怕是山里的蘑菇少了,趁这个大好时机,咱们正好占领市场。” 两人都笑了笑,不过想要占领市场,品种未免太单一了。 “目前咱们只有香菇,”老李头说道:“我记得还有好几种菌子,像平菇多长在榆树的枯枝上,木耳长在栎树上,估计还得多多试验呢。” “对的,”张敏不无遗憾道:“可惜那个蘑菇王不肯过来指导啊,要不然凭着他的经验,咱村里啥蘑菇没有?” 李哲小心问道:“要不要咱们把他赚过来?我敲人闷棍的水平还行。” 以前他当斥侯时,抓活口时就喜欢这一招,保证力度拿捏得刚刚好,既能让敌人失去意识,又不会把人敲成傻子,这可是技术活。 不像某些新手,一上来就把人敲得脑袋开花。 张敏吓一跳,连连摆手,“李伯伯这可使不得,咱们是文明人,我估摸着等咱们的蘑菇占领市场,就该他急着找上门来。” “那好吧,”李哲现在急于立功,“不过以后小姐若是遇到看对眼的人,只管跟老奴说,保证把他们赚过来。” “不急,上战伐谋,咱们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小姐的兵法学得真不错。” “哪里哪里,还算凑合。” 几人哈哈大笑,待看完了蘑菇,两人离开山洞往村里走去,张敏便将自己想办一个书坊的事说了。 李哲为难不已,“咱们村里多是大老粗,排版印刷这种事没接触过啊,但这事又隐秘真不好找别人来干。” “所以我想找一个识文断字的,能吃苦的人去当学徒,这样行吗?”说是做学徒,其实就是偷师,诚然这想法有点不道德。 张敏也知道如今世人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学徒没个几年学不到真本事,这期间各种挨打、挨骂的事太多,几乎就是受虐,吃不了苦的都跑了。 “我得去问问有人愿意去吗?这可是苦差事。” “放心,他当学徒期间,我这边照常给发月钱,而且只要知道大概流程就行,其它的东西我都会准备好。” 虽说活字印刷术早就发明出来了,但实际上市场流通的书仍以抄书为主,雕版书大行其道,不过因其价格高昂,也只有财力大的书坊才舍得。 不过张敏没打算做得多好,还是用活字印刷术,而且字模不用铜、铅,还用胶泥,坏了就重新雕一个,万事开头难,花银子的地方多了,能省就省嘛。 “成,这事挺重大的,我去村里问问。” 第58章 学徒 李哲原本以为村里没人愿意去当学徒,毕竟当学徒一般没工钱,同时还要侍候着师傅一家老小,给师傅端洗脚水,委实辛苦。 可没想到村里人一听可以当学徒,个个都莫名兴奋,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 李哲很快就挑了五人,带着他们来张家老宅。 张敏看到他们心下就有些不得劲,“会不会太小了?都还没成年啊。” 估计都是没希望考上科举,刚从学堂里出来,些许认得几个字的孩子,大约也就十三、四岁,本来现在的孩子营养不良,发育得晚,个个看着好瘦小。 李哲惊异地看向张敏,“可小姐也没多大啊?” “我跟他们不一样啊,这可是去当学徒的。”再者张敏两辈子为人,生理年龄看着不大,但心理年龄可比他们大多了。 “小姐放心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尽早学些手艺,以后也是个出路。” 在农村,有很多地方早早就给孩子们定了亲,指不定十三、四岁的孩子都娶了媳妇,身体素质好些的,说不定都当孩儿他爹了。 “可当学徒太苦,他们这么小能撑得住吗?” 张敏担忧的话音刚落,底下的孩子们都齐声道:“我们能!” 说起来当学徒也不易,首先还得给师傅掏一笔银子付学费呢,遇到苛刻的师傅,只管使唤不管教,说不定几年都纯当牛马。 再者师傅自己也有子侄,他肯定会把独门绝技传给自家人,怎么肯让外人学了去。 “有志气好啊,咱们也不能忍声吞气,遇到脾气不好,只喜欢搓磨人的师傅,咱就不干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这好像跟父母交待得不一样啊。 谁家父母不都是抹着眼泪,死劝着孩子留下来,照顾好师傅,就指望人家良心发现,教些真本事。 可张敏却觉得没必要,人品不好的师傅跟上一辈子,说不定都学不到真东西,何必死守着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李哲用眼神示意孩子们安静,道:“这些人进城后,还得找个中人作保,另外安排他们去哪家书坊?” 张敏笑道:“城里书坊多,也不知哪个好,咱们广撒网,都试试水。” 而后张敏唤来福伯,把孩子们送到城里各书坊去,看看收不收人。 这些孩子的父母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地直抹着泪花,不停地叮嘱孩子,“当学徒的机会很难得,幸好这次由小姐掏了银子送你们去,一定要好好学啊。” 孩子们抱着行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上马车,要不知道福伯是自己人,他们都想跳车逃跑。 福伯到底曾是国公府的老人,人脉还是有的,当天便找了个中人,将五个孩子分别送到五家书坊。 至于书坊收不收人从来都不是问题,哪个东家会拒绝一个自掏腰包,免费当牛马的人呢。 而张敏也在村中找到一座破败的空房子,稍微打理、布置了一番,便成了印制小报的作坊。 至于胶泥印刷术确实不是主流,很多书商大批量印书,还是喜欢请雕版师傅一板板地雕刻,只要刻完一套版,以后印的次数越多,成本越低。 但张敏印的是小报,只追求时效性,根本不需要雕版,而且胶泥活字的寿命低对于小报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只不过张敏不知道用何物可以固定活字,依稀记得需用蜂蜡之类,这样凝固后字模高低便一致,印刷出来的字迹一般清晰。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理论归理论,实际过程如何操作还得向别的书坊取取经。 张敏在张家庄盘桓了两日后,这才回城,福伯也担心那五个孩子,没事就在各书坊门口来回转悠着打听,比父母还挂心。 如此过了几天,剑月终于舍得回家了,张敏看她满面笑容的模样,估计秦夫子的伤势已经无碍,“怎么样了?” “已经可以拄拐下地了,”说到这里,剑月有些担心,“赵大夫说受过杖刑后,身子骨会差点,以后年纪大了恐会吃点苦头。” 那么重的棍子直接打到人体上,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怕是伤到了骨头,最好是告假休养一段时间。” “婢子也这样说呢,可夫子不肯,还给那几位约着上奏章的同僚下帖子请喝酒呢。” 说到这里剑月就生气,别人叫他上奏,他就上奏,咋这么听话呢,被打了以后,还巴巴地下帖子做东道,真够没骨气的。 张敏不太明白秦夫子此举的意思,劝道:“人家是官身,官场的事,咱不懂的就别多问。” 剑月愤愤不平,“他就跟着那帮子人混吧,说不定过几天又得挨板子,到时候我才不会侍候他。” “嘴硬心软的丫头,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得哭着喊着上赶着侍候。”张敏笑着打趣她。 剑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自去帮着伙计装货。 张敏一想秦夫子都上场和皇上硬碰硬,也不知道那个姓顾的怎么样了,于是去找张良才问最新情报。 张良才懒洋洋道:“那个老乌龟,他竟然告病在家,正好躲过了梃杖。” 果然如此,张敏就知道这家伙不肯脱了裤子挨打,毕竟混到内阁了,面子可比屁股重要,但她还是象征性地问一下,“他告的啥病啊?” “说是痔疮犯了。” 张敏:“……”幸好没挨打,要不那场面不太好看。 到了晚间,众人用过晚饭后,大皇子端着茶杯,又给她提供了更详细的情报。 “他那痔疮是吃药吃出来的,顾警言大权在握,喜好美色,最近又收用了一房小妾叫桃红的,不免玩得花了些。” 江南人物风流,狎妓之风盛行,许多江南官员以互赠美妾娇婢为美事,可顾老年纪渐长,有心无力,下面的官员打听到以形补形的秘方,献了上来,以致弄出极阳的症候出来。 张敏不免有些可惜,“算他运气好,这一关让他躲过去了,现在朝堂怎么样了?” “立国本的事没人敢提了,”大皇子咂了口茶,品评道:“这茶不甚好,昨日父皇赐了些密云龙茶,明儿我带过来给你尝尝,最好得用泉水冲泡,那才甘冽。” 张敏也是阔过的,当下不理他,谁不知道贡茶好喝啊,她现在不是家道中落了嘛,“别转移话题啊,最近朝堂在议什么?” “这不是马上到汛期了,大家正议着要不要修河呢。” “修啊!河还能不修?”张敏都觉得这个问题压根没有讨论的必要,不修河万一河水泛滥改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皇子长叹一声,“问题就在这了,顾警言上书国库空虚,而且这河年年修,都成了贪官污吏敛财手段了,竟是不打算修。” 张敏紧张地问,“那皇上呢?” “父皇的意思应该是不想修吧,他最近还想着攒点银子打北蛮呢,要不然等到蛮子成了气候,又是心头大患。” 可前一回损失惨重,再重新招兵买马又是一大笔银子,永安帝现在急得嘴角上火,天天想着在哪搞银子。 倒也和张敏同病相怜,竟是面对同样的难题。 张敏无奈扶额,修不修河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择啊,顾警言此举估计也是为了迎合皇上的心意,反正河水决不决堤,对他个人又没什么影响。 “这事你不能劝诫一下吗?” “本王现在病着呢,”大皇子摊手,“再者还是低调得好,万一群臣上书让本王就藩可不好办啦。” 张敏一想也对,他们还得继续躲在暗处猥琐发育。 第59章 卖蘑菇 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张敏也要想低调,但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就在她暗地里置办书坊需要的字模及纸张时,张家庄的蘑菇大丰收,这么多蘑菇怎么处理也是一个问题。 大皇子倒是很好说话,大手一挥让几位酒楼掌柜直接订了大半。 这段时日京城掀起了食菌风,什么烤蘑菇、烤蘑菇、炖蘑菇,倒逼得大厨每日下值后,还得在家绞尽脑汁地开创新菜式,就连做梦都是一群蘑菇在飞。 但蘑菇这玩意跟其他作物不一样,它长得很快,而且是一茬一茬地长,比韭菜还耐割,前面长出来的还没卖完,后面的蘑菇又源源不断冒头。 此时天气正热,山林里的蘑菇都快被热日晒死,可山洞里的温度刚刚好,及时补水的话,蘑菇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基质板。 张敏蒙着面巾不禁感叹一声,“幸福的烦恼啊。” 李哲自信满满,“小姐勿忧,咱们可以拉到城里卖,实在卖不掉了还可以晒干,保证不会浪费。”晒干菜可是村里人的拿手绝活,没有什么不能晒的。 “我也就这样说说,”张敏喜不自胜地搓搓手,“明天一早就送到城里去卖,我那店铺前可是风水宝地,人来人往的,生意肯定很好。” 李哲次日果真赶着骡车拉着几筐蘑菇进城,福伯拉着他便走,“李哥难得进城一趟,这些蘑菇小姐自己就能卖,咱们老哥俩去喝一杯。” “可是小姐……” “去逛一逛吧,保证一准儿能卖完,”张敏冲着铺子里喊道:“罐头西施,这些货就靠你了。” 张良才出来睥了她一眼,“我连一斤的秤星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不怕卖错了?” “你就负责在这站着,剩下的事情放着我来。” 美丽是一种稀缺资源,尤其是在这个漂亮女子待价而沽的年代,能有大美女招揽客人,可比高高的招幌更引人注目。 一听到不用自己劝手,张良才这才满意地答应下来,“我才染好的指甲,可不能做粗活。” “知道知道,大少……不,大小姐。”张敏怎么不知道男扮女装竟然会上瘾。 刚把一篓篓的蘑菇摆好,就有人三三两两地挤上来,说是买蘑菇,其实都是眼睛都往上瞟,没一会儿张良才就多了个花名,“蘑菇西施。” “至少比罐头西施好听些。”张良才对此挺满意的,这听起可比罐头西施显瘦,心情一好,时不时地主动招呼熟客。 一时间,客人们你十斤,我十斤的,嚷嚷着要买蘑菇给张良才捧场,谁要是张嘴只买个一两斤的,都能被旁人的白眼鄙夷死。 张敏和剑月两人手忙脚乱的称重,还得找来小竹筐装货,要不是刀容过来帮忙,差点支应不过来。 就在她们卖货卖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人群中蘑菇王和王大妞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待看着卖蘑菇的是张敏后,脸色俱都一变。 王大妞惊奇道:“爹爹,她们当真种出了菌子呢。” 蘑菇王紧皱眉头,“不可能啊,最近天热未雨,她们的蘑菇是怎么长出来的?” “张姑娘不是说在山洞种蘑菇吗?看来用的不是砍花法,想是别的法子也未可知。” “这怎么可能?”蘑菇王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她们的蘑菇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卖,过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菌业当真要被她们垄断了。 王大妞劝道:“爹爹要不要考虑加入,张姑娘不是答应给你股份吗?” “此一时,彼一时,”蘑菇王也感觉当初太过孟浪了些,把路给堵死了,这会儿央求加进去,感觉脸面挂不住。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刚刚她和爹去酒楼推销干菇,可掌柜的却嫌弃干菇没有新鲜的菌子香甜,愣是一斤都没卖出去。 长此以往,蘑菇王的称号可真保不住了。 “大妞,你去雇辆骡车来,待会儿他们卖完了,咱们悄悄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种的。” 王大妞本想拒绝,奈何他爹的权威在呢,只得转身去车马行雇来一辆车。 且说李哲开心之下不免多喝了两杯,酒足饭饱回来后,便和张敏结算了银子。 “李伯伯这些银子别全分了,留一些扩大种菇规模,剩下的存着应对灾年。”张敏把装银钱的匣子交给了他,并贴心地上了把小锁。 李哲收好钥匙,打着酒嗝道:“放心吧小姐,我还想着多买些猪仔回来养呢,你是不知道那红薯长得可好了,猪都吃不完。” 酒驾终归不好,张敏都想留他在城里住一晚,但李哲摆摆手,“不妨事,我还得赶回去给大伙报喜呢。” 说罢,接过福伯手中的缰绳,赶着骡车出城。 “车把式,快,跟上!”蘑菇王看准了李哲的车,催着车夫赶路。 车夫摸不准他的路数,小心道:“客官啊,咱这京城可不兴打劫啊。” “胡咧咧啥呢,爷看着是那种人吗?”蘑菇王很是气愤,怎么可以怀疑他的人品呢,没看到他身上穿的是啥吗?那可是黑绸衣! “不是便好,”车夫扬起鞭子,“客官扶稳坐好喽!” 这会儿天正亮着呢,出城的车马多,李哲喝了一小杯有些上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辆骡车。 待李哲转到张家庄时,蘑菇王便早早下车,付过了车资,那车把式还依依不舍地回头观望,只见父女两小心翼翼地摸进村里,他才纳闷道:“莫不是走亲戚?看着也不像啊。” 蘑菇王能在京城菌圈执牛耳多年,自然不笨,他没有径直进村,而是绕到附近的小山里,很快就找到了种蘑菇的山洞。 “爹,咱们看完了就快走吧,”王大妞紧张得小腿直打哆嗦,“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不被人发现不就行了?”蘑菇王不耐烦地挥手赶她,“你去洞口守着,我看看他们是怎么种的?” 蘑菇王一踏进洞口,就看到两边几层的板上,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菌子,若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都得头皮发麻。 但是他可兴奋了,不可置信地摸了过去,而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在山中砍木头,还得等着菌丝附着于腐烂的木头上,这其中受温度、水气甚至风向影响,能不能长蘑菇还得靠运气。 但在洞中却无需如此,只要有足够肥的木屑,时不时地喷水,模似蘑菇的生长环境,自然就能长出菌子。 “妙啊!”蘑菇王就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原来种蘑菇也不一定满山遍野找山场。 “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不错!”蘑菇王话音刚落,马上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洞口,却见今天的跟踪对象捂着王大妞的嘴,强押着她走了进来。 蘑菇王吓得腿直打哆嗦,合掌告饶,“老壮士饶命!” 李哲冷笑一声,喝道:“把他们关起来!” 第60章 师父 李哲到底是当兵的出身,虽然一路酒驾,可第六感告诉他:有人盯梢。 于是他中途试着拐到别的小路上,没想到身后果然有一骡车竟也跟着拐弯,如此两次绝非偶然。 “竟敢跟踪老子?”当下李哲吓得酒醒了大半,在驶入张家庄后,他便唤来几个老家伙跟着,将人堵在了山洞。 蘑菇王抱头求饶,“别报官,我是王家坟的蘑菇王,和你们张小姐有旧。” 其实李哲也不想报官,若是被那些官吏们知道这里还种着蘑菇,说不定又借机生事,上门打秋风。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靠着国公府的大树,没有哪个官吏敢上门收孝敬钱,但现在不同的了,能低调最好低调。 王大妞此时也举手示意,“我跟你们张姑娘认识,她还买过我家的蘑菇呢。” 李哲倒还记得张敏送过来两筐蘑菇的事,这么说来,自己家的蘑菇还和他们有亲呢,毕竟山洞里的蘑菇都是那两筐的后代。 “哼~无事上门,非奸即盗,你们在这里好好反省吧,至于认不认识我们小姐,明天人来就知道了。”李哲将人关在猪圈,着人好生看管,而且还不管饭。 王大妞哭丧着脸,“爹爹,早知如此,咱们何必当初呢。” “爹也悔啊!”这世上最缺的药就是后悔药,如果时间能倒流,蘑菇王真想回到过去,狠狠地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自以为蘑菇种得好,但没想到别人的蘑菇种得更好,而且压根儿不靠天吃饭,一年四季都能供应得上,自家珍藏着的那点蘑菇秘术,根本不入别人的法眼。 到了晚间,王大妞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听到旁边猪圈里的猪正在欢快地吃食,感觉更饿了。 人饿到一定程度,嘴里会疯狂分泌口水,蘑菇王饿得遭不住,求着看管的独脚大叔给他们找些吃食。 独腿大叔看他带着女儿也怪可怜地,便自去旁边的荒地扯出一根红薯藤,下面还带着几个小红薯,丢给他们,“便宜你们了,这可是好东西,我们都没吃过的。” “谢谢,好人啊!”蘑菇王感激涕零。 “等等,你们把红薯摘了,把藤给我,这还得留着喂猪呢。” 父女俩一脸愕然,“……喂猪?” 独腿大叔哼了一声没理他们,猪吃怎么了,好多东西猪和人都能吃呢。 蘑菇王本来很有骨气不打算吃的,正所谓可杀不可辱嘛,但最终身体还是被饥饿打败,他暗暗宽慰自己本是草民一个,算不得士,于是忍着羞辱将红薯啃完。 吃完后,他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回味道:“这么好吃的东西竟是猪吃的?”真是没天理啊,什么时候猪吃得比人还好。 肚子里有食,身上也有了热乎气,王大妞打着哈欠劝他,“管它谁吃的呢,爹,早点睡吧,明天还不知道咋办呢。” 万一送官可就麻烦了,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蘑菇王的名头,人的名,树的影,倘若被人知道他偷学秘术,以后在京城蘑菇圈如何立足。 次日,李哲又早早进城送货,张敏听他说抓住了蘑菇王,忙帮着卸货后,坐着他的骡车便赶去张家庄。 蘑菇王看到张敏出现,很不好意思,倒是王大妞亲热喊道:“张姐!” “对不住啊,”张敏忙请他们出了猪圈,“王员外若是想看蘑菇怎么种出来的,只管与我说便是,真不必如此。” “惭愧、惭愧!”蘑菇王举袖掩面,但是村里围观的人太多,遮得住这边,又遮不住那边,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下袖子让村民看个够。 好在吃过早饭后,张敏便请他们父女两人参观了山洞,这才避开了人群。 为了吸引蘑菇王加入,张敏给他们画了个大饼,“现在只有香菇,待以后有了平菇、木耳之类其它品种,就可以晒干后行销全国,以后蘑菇王的名头必将传遍大江南北。” 蘑菇王听了很心动啊,若是两方合作,互通有无,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此时老李头听说村里来了一位专业人才,特来讨教,“另外一个山洞也养着菌子,可菌丝长了却多日没出菇,不知道是啥原因。” “原因很多,得过去看看才知道。”说到自己的本行,蘑菇王信心又回来了。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稍小的山洞,这里与之前的山洞相比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可就是死活不出菇。 蘑菇王吸了吸鼻子,又捏了捏基质,很快找到原因,“这里水份太足,怕是不好出菇。” 说罢,他跟老李头介绍一些蘑菇的特性,比如大部分菇都是雨后出,可水份太多的地方反而又不长,要保持基质有水,还要兼顾透气性。 于是用他棍子在基质扎了几个孔,“过两天再看。” 而后他又说不同的菇用的木材是不一样的,每种菇喜光程度也不一样,比如平菇就喜光,而木耳就喜半阴。 说得头头是道,老李头和张敏听得入迷了,于是诚邀他加入,除了每月的工钱,另外和老李头一样还有年终分红。 蘑菇王摆了摆手,“我这都已经算偷师了,怎么还好意思拿分红。” “咱们生意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这是合作关系,有钱大家赚啊。”反正钱是赚不完的。 蘑菇王感动地不知怎么好,拍着胸脯说:“明天我背着包袱过来上工。” 当下李哲安排了骡车送父女俩回去,而蘑菇王果真没食言,当晚就带着行囊赶过来,和老李头住一个屋。 张敏也想看看他的本事,在张家庄多住了几日,果见在蘑菇王的指导下,小山洞里的蘑菇也陆陆续续开始往外冒。 就在张敏准备回去的时候,福伯铁青着脸赶到张家庄。 “这是怎么了?锦衣卫又抄家啦?”张敏心下惴惴不安,福伯上次被锦衣卫抄走私房钱,他都没这么生气。 福伯压下火气,“我是来接小狗子的爹娘进城的,他家娃儿被师傅打得头破血流。” “赶紧的,叫上他老子、娘,一块儿进城。” 张敏最怕出现这种情况,就跟皇帝可以打大臣一样,师父也能打徒弟,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师傅教导徒弟,打打骂骂实在是平常事,这个时代又讲究孝道,提倡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概念,如果徒弟胆敢反抗,便会逐出师门。 很多徒弟不懂及时止损的概念,想着只要再熬一熬便能出师,却不想有些心黑的东家只想白嫖人工。 小狗子的父母听到孩子出事,急得上火,他们一边担心儿子的安危,一边又怕惹怒了作坊师父,心里急得跟猴子挠心似的。 张敏只得宽慰他们,“放心,大伙都在呢,肯定要讨回公道的。” 小狗子父亲因被箭矢伤了眼,这才在张家庄扎根,老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伴,就生了这么个独苗,他比谁都急。 但却强自压下情绪,安慰了老伴,说道:“许是这小子不服师父管教也是有的。” 张敏不知道事情经过,也不好胡乱猜测,很快福伯将他们送到赵太丞医馆。 赵大夫此时已经给小狗子上好了药,见他们进来查看伤势,便道:“头皮被刀割破了,血流得多些,但幸好没伤到脑子,回头吃点三七粉补补。” 小狗子见到爹娘来了,委屈直哭,“我没做错事,就是手脚慢了点,师父便抄起刻刀打我。” 张敏听得头皮发麻,这师父有病吧,打人用巴掌也好过用刻刀啊,那玩意多锋利,弄不好就出人命。 小狗子爹见孩子无大碍,还劝呢,“许是一时失手,要不咱们买点礼物说说好话,或许师父就会对你好了。” 小狗子摇头,“不可能的,他只对自家人好,对其它人都非打即骂。” 第61章 孝道 张敏都服了,果真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指望着送礼解决问题呢,“这事不怪孩子,我去找他们说理去,福伯,咱们走。” 福伯当即不顾狗子爹的阻拦,气愤道:“这事是得好好说道,要不是我不放心地去书坊看着,也不会知道孩子受了那么大委屈。” 由于福伯的孩子早已战死,他把那五个孩子都当成自己孙子,隔代亲嘛,所以时常去书坊转悠。 可怜那孩子被打得头破血流,东家只让人撒了一把草木灰止血,可哪里止得住,要不是福伯到得及时,怕是孩子的血都得流尽。 张敏也知头上血管丰富,如果不及时止血,确实血流满面,看得人心惊。 很快福伯来到“余家书坊”,那东家见他来势汹汹,把门一关,隔着门板叫嚣,“我教训徒弟,你还敢找上门来,那我可教不了,你们把人领走吧。” 张敏气愤极了,“你做师父的,竟用刻刀打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妇人之仁,”东家火大得很,“你满京城打听打听,哪个学徒进门不得立规矩。” “立规矩是立规矩,但你这不是规矩,一点慈爱心肠都没有,哪个徒弟会尊重这样的人,呸,还师父呢,都侮辱了师父这个词。” 双方隔着门板互骂,骂得张敏肝火上涌,狠狠飞起一脚踹飞了门板。 福伯见门板没了,直接冲进去,一把捏住余东家的后颈,“赔钱!” 余东家原本隔着门板,还叫嚣得挺厉害,现在没了安全距离,立时怂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嘛,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张敏快速爬起来,揪着他的脖子怒吼,“说个屁,赔银子,人都被你打傻了,伤残费、精神损伤费都给老娘赔了!” 福伯阴森森地冲着余东家龇牙,“你也看到了,咱们小姐不是一般人,她发起火来,我这把老骨头可不一定拦得住。” 余东家平日收的徒弟都是一般人,当然不一般的人家怎么可能让孩子来吃这苦头,当下吓得一哆嗦,弱弱地道:“放手啊,否则我就报官啦!” “报!”张敏很生气,千叮咛万嘱咐孩子们遇到坏师父就赶紧跑,结果还是着了道,她就知道有些师父会借着孝道折磨人呢,果真如此。 余东家见四下看热闹的徒弟多,却一个人也没来帮忙,心下知道肯定是平常打骂太过,徒弟们离了心。 他也算见风使舵的人物了,当即赔笑道:“赔,我肯定赔!” 福伯放开手,“走,取银子去!” 而后余东家不情不愿地去柜上赔了他五两银子,张敏接过,“这是药钱,还有拜师钱呢,还回来,我们可不敢和你这种人攀上关系。” 余东家五两银子都赔了,也不在乎那最后一两了,他只想赶紧了结这事,再去把徒弟和中人骂一顿。 张敏接过银子对福伯道:“走,倒便宜这家伙了,以后得给街坊邻居们说说,别再让他祸害了别人家的孩子。” 福伯狠狠点头,“谁家孩子不是父母生的?是得好好说说,师父没个师父样,还想教徒弟?” 两人离开后,余东家抄起大扫把疯了似地打徒弟,“让你们在一旁看热闹,师父被歹人挟制,竟然光瞧热闹不帮忙。” 大徒弟被打得火气直冒,抢过扫把,狠狠瞪着余东家。 余东家心下一怂,嘴里嚷嚷道:“反了,反了!”便出门找中人算账。 那中人也非一般人,见识极广,见余东家过来兴师问罪,便嗤笑一声,“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竟连将门虎女也敢惹。” “什……什么意思?”余东家惊得结结巴巴。 中人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道:“祺国公府虽然是倒了,但天底下那么多兵,若是知道你惹了他女儿,你猜猜这后果。” 余东家吓得直捂胸口,“不能吧,都成草民一个了,怎么还能翻起风浪?” “所以说你蠢呢,草民是草民,可有些人就算真成了草民,身边照样有人护着,你信不信?”真当勋贵武将吃干饭的? 余东家苦着脸,“孙兄,你害惨我了。” “还是收敛些吧,否则即便这次躲过了,下次还一样会被人敲了闷棍。” 余东家一想也是,刚才徒弟抢他扫帚时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一个仇人,“算啦,这次算我倒霉。” 福伯送张敏去赵太丞医馆时,还担忧着问道:“小姐,那人会不会报官,给小姐添麻烦啊。” “不会,他就是个怂蛋,欺软怕硬的货色。” 这种人就是属狗的,越是对他客气,他反而越是嚣张,只有狠狠打,打得他怕了,才能打服。 福伯松了口气,“没事,他敢告官,咱也不用怕,倒是小姐可不能再这样了,那门板上有倒刺容易扎伤脚呢。” “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一会儿找赵大夫弄个狗皮膏药贴贴,好久没练了,差点崴到脚。” 回到医馆后,张敏把赔偿银子给了狗子爹娘,两人还有些伤心,“那以后不能学艺了?” 张敏摆摆手,满不在乎,“先顾着孩子,养好伤再说。” 赵大夫给他们开好几剂药,说道:“这段时间静养即可,不可再受颠簸之苦。” 那便是马车也不能坐了,要不然路上颠成脑震荡可就大大不妙,于是张敏便将一家三口安顿到猫儿胡同,等过几天情况稳定了再说。 而后几日福伯又不放心别的孩子,分别看过,其中三位虽没被打,但骂是挨了不少。 福伯想把他们接回来,那三个孩子都摇头表示不回,说是学点本事不容易,师父就算不教,自己也得偷偷多学点。 福伯只能尊重他们的意见,再三叮嘱,不想学了就回恒丰楼找小姐,小姐会为他们做主。 只有最后一位叫石牙仔的,抹着眼泪道:“师父很好,大家都一块儿吃饭,就连做工都有工钱,而且师娘还给他置办了两身衣裳,跟其它人都一个款式。” 在石牙仔的心里,爹娘自然是排第一位的,小姐排第二位,这第三位的位置,得给师父。 “那行,好好学哈。”终于遇到了一个像样的师父,福伯也替他高兴。 回到家,他把这事给众人说了,搞得狗子爹娘心里难受,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大皇子此时仍以龙夫子身份出入张宅,他不禁感叹,“这其实才是好的师徒关系呢,按规矩石牙仔以后还得给师父养老送终。”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好谁坏心里都有一杆秤,用不着拿着孝道压人,”张敏想了想道:“孝是亲情的结果,而不是工具。” 大皇子毕竟师从大儒,从他的角度来看,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是把孝当工具使的,甚至前朝还有举孝廉呢,现在听到这么新奇的解释,不禁让他耳目一新,深深思考着何为“孝”。 最后想了半天,原来忠孝是连在一起的,孝不过是忠的私生子。 忠孝在一起,构成了如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关系,是整个社会伦理道德的基础,原来治国竟这么简单。 第62章 河工银 说到孝字,大皇子想着自上回万寿圣节之后,他还没有在公众场合下露脸呢,是时候去皇宫刷一波存在感了。 于是用过饭后,他对张敏说了自己的想法。 “哈?又要我推轮椅?”张敏现在见到门槛心里都打怵,宫里的门禁又多,门槛还高,这都不算啥,关键没安全感啊,上回都差点挨打呢。 大皇子见她不愿去,只得作罢,转头问张良才,“十七去了登州卫还没回来,要不你陪我走一趟?” “啥身份去啊?太监?” 大皇子猛扇了他的后脑勺一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男人,懂不懂?” 张良才也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脑袋道:“我竟差点忘了。”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纳闷,莫不是最近脑子进水,为何好好的亲卫不当,脱口而出便要扮太监?难道他心理已经变态?用大妹的话说,莫非有性别认同障碍? 大皇子没好气道:“明天我便递帖子上去,趁这两天你赶紧把胡子养一养。”一个亲卫没有胡子像什么话,那不还是太监嘛。 张良才万般不舍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鹅蛋脸,这可是他每天勤劳养护的结果,“行吧,我带上几名弟兄护送殿下进宫就是。” 且说大皇子的帖子递进宫后,不多时便传遍各部,大家纷纷猜测大皇子的腿疾许是大好了,想来日后圣眷更隆,这太子之位又悬了。 有些本来已经投靠到二皇子门下的官员,此时心思又有些活泛,老话说得好啊,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那要不要再找个好篮子呢? 次日有太监于康王府传信,允康王于明日早朝后西暖阁觐见, 到了日子,由于不是大朝贺,康王干脆轻车简行,带着一众亲卫来到宫门,此时大太监黄忠义早已等候多时。 当他看到大皇子仍是坐着轮椅被抬下来时,神情有点惊讶,忙上前请安,大皇子抬手叫起。 而后亲卫们留在宫外等候,黄忠义亲自推着轮椅前进,两人也算老相识,说话自然放得开。 黄忠义小声问道:“太医之前不是说殿下腿脚好些了吗?怎么……” “可比以前好多了,若是用针扎着,还能感到疼呢,只是走路还不利索,勉强能站着。” 黄忠义闻言替他高兴,“疼,说明筋脉渐通了,想来再过段时间便会大好。” “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大皇子笑笑,“最近本王久未进宫,不知父皇身体怎么样?” 黄忠义叹口气,“最近国事繁重,西北闹旱灾,东南眼看着又要发大水,陛下殚精竭虑地整宿睡不好觉,殿下还是多劝劝圣上以龙体为重啊!” “父皇身上的担子重啊,黄伴伴也甚是辛苦,需得多注意身体。” “谢殿下体恤。”黄忠义颇为感慨,明明贵为亲王了,竟然还会关心他这个阉人,不像某些清流。 说起来真是奇怪啊,为啥人和人的差距那么大呢。 不多时,大皇子便来到西暖阁,黄忠义先进去禀报,不多时几位内阁大学士躬着身子退了出来。 以首辅谢必和为首的内阁成员见到他,刚直起的身子又弯了下去,齐声恭敬道:“请康王殿下安。” “各位先生快快免礼。” 谢必和笑道:“陛下听说殿下来了龙颜大悦,这会儿正盼着呢,” “小王也有日子没来了,身为人子,惭愧啊。” 双方这就算打过招呼,尽了礼数,谢必和拱了拱手带着内阁大臣离开,而大皇子则是站起来,唤来内侍扶着自己跨进暖阁。 永安帝看到他竟迈着僵硬的双腿走来,立时惊喜万分,“这是大好了?” 大皇子还欲待还礼,却被龙安帝及时制止,黄忠义赶紧示意内侍搬来绣墩,小心扶着他坐下。 大皇子拱手,“幸赖父皇庇佑,最近腿疾有所好转,已能走动一二步,特来请安。” “请不请安有什么要紧,身体更重要,太医开的药可不能停。”永安帝还是很看重他的,要不然不会顶着群臣的压力,迟迟不立皇储。 虽说天家无父子,但面对自己的好大儿,永安帝明显笑脸多些,脑子也不像面对群臣时转得那么快、那么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此时内阁送来一封奏报,永安帝打开一看,却是江南河道总督发来的急奏。 内容有些激进,河道总督直言,汛期将至,没有银子,就没有河道。 然后奏疏里把户部积欠的款项有多少,如今还需买多少方碎石料,船运、人运的脚价银多少,列得清楚明白。 大有不给银子,就分分钟缺堤给你看的模样。 永安帝气个倒仰,这河道是年年给银,年年修,每年户部单支出的河工银就有七十万两,再加上赈灾银,军费开支,国库早掏了个干净。 大皇子看着父皇青白交加的脸,小心翼翼问道:“父皇?” 永安帝一脸憔悴,“先帝曾说为君不易,确实如此啊。”好不容易平定了战乱,却深感治理天下难。 国库没银子,各部都在哭穷互相指责别部开支甚大,指责来、指责去,反倒让皇上厉行节约。 他又不是没有锦衣卫,怎么会不知道有大臣为买小妾豪掷千金,更有大臣中饱私囊。 其实永安帝不介意他们贪,只要有本事能解决问题,贪就贪一点,大不了哪天再让锦衣卫抄家,反正银子总归是他的,倒省了自己找银子的麻烦。 可最烦的就是,他们个个都是儒学大师,引经据典的,辩还辩不过。 前阵子西北大旱,朝廷从太仓库拨了二十万两白银,赈济灾民,自己勒紧裤腰带又从内库调了三万两,银子出了,众臣还要他写一道罪己诏。 这叫什么事啊,合着自己出钱出力,倒没落个好。 这不怪他当了皇上后脾气不好,全被这些人给气的,一个个手伸得太长了,委实该打。 大皇子干巴巴宽慰,“父皇保重龙体啊。” “罢了,看看再从哪里挪点银子过来,”永安帝把奏疏扔到一边,“节流看来是不行了,再想想办法开源吧。”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永安帝便让他去后宫看看母妃,还允他乘步辇过去。 翊坤宫的林贵妃见大皇子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让他下地走路,“快,走两步给母妃看看!” 第63章 遇刺 林贵妃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母凭子贵,当上尊贵的太后。 虽然这事有些难度,但人没有梦想岂不是和咸鱼一样,所以为了这个目标,她一直努力着。 可自从大皇子腿脚受伤,她就没了指望似,虽然还有一个儿子,但太小了,根本不赶趟。 心情忧闷之下,不免天天拿着宫人散气,如今看到大皇子好端端地站着,喜得她眼角直冒泪花儿,“我儿能走路了?” 这多新鲜,他差不多二十年前就会走路了,这么激动干啥? 林贵妃心情大好,还吩咐小厨房做了好菜端上来,母子两人难得和平相处,吃了一顿没有硝烟味的午饭。 不守最后大皇子要走时,林贵妃才发现他身边没人侍候,立时柳眉倒竖,“上次那个不听我号令的小太监呢,躲哪去了?” “呃……生病了,怕过了病气就没让她来?” 林贵妃是个很记仇的人,余怒未消地吩咐,“下次把他带上,本宫好好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大皇子:“……”更不想让她来了。 随后他被翊坤内侍抬出宫,宫门外,张良才揉着肚子招呼着亲卫警戒,轿夫们掀开轿帘,接上大皇子就走。 说老实话,皇城算是仅次于禁宫,全天下第二安全的地方,张良才压根儿没想到竟会遇到刺客,当他还在想待会儿是吃红烧肘子,还是吃葫芦鸡时,眼角便瞥到寒光一闪。 通常来说,刺客都是穿夜行衣,还蒙着面的,生怕别人不认识他是刺客。 但这位刺客身穿着平民服饰,长得扔人堆里了也认不出来,他在路边慢悠悠地走着,愣谁都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路人,亦或许是来瞻仰皇宫的旅人。 那人动作利索,从后背腰带掏出柄大刀,直往大皇子面门劈去,骑马走在轿旁的张良才下意识地用长枪一挑,将那人的大刀挑飞。 但没想到刺客从袖中抽出两柄匕首,又再次发起攻击,好在大皇子反应快,直接趴在轿底,才让刺客扑个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刺王杀驾的大案,最关键的是士兵反应迟钝,刺客都被张良才人拿下,他们才如梦初醒地赶过来。 一群人看着活生生的功劳,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纷纷压腿的压腿,摁手的摁手,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人一多就容易出岔子,大家你推我挤的,竟将八人抬的大轿推得东倒西歪,终于轿子被人群推倒,而后又被踩烂。 翊坤宫的内侍还没走远呢,看到这一幕直接跑进宫中,给大太监禀报了此事,黄忠义得了信立马转身进暖阁,将康王遇刺一事与永安帝说了。 永安帝心下大惊,这可是在宫门口,歹人竟然如此穷凶极恶,他立刻下旨,“嫌犯不用往刑部送,直接转到诏狱受刑,撬开他的嘴,查清幕后主使。” 张良才这边刚把刺客的下巴卸了,又用麻绳将他捆得像个粽子,另一边便有锦衣卫校尉举着令牌赶来,后面还跟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奉……奉皇上口谕,着锦衣卫彻查。” “快来人,救本王出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破烂不堪的轿子,忙七手八脚地将大皇子扒拉出来,拍拍他身上的灰,“殿下,你没事吧?” “有事,本王现在腿更疼了,”大皇子对小太监道:“快去给父皇、母妃禀报一声,本王伤筋动骨,怕是要养个百八十天的。” 小太监毫不迟疑,急慌慌地往宫里跑去。 …… 当晚猫儿胡同张宅,张敏正跟孩子们讲故事,大皇子本想寻她说说今日之事,却不想她的故事讲得太好,便一屁股挤开张良成,坐在长凳上,认真听着。 “你在做什么?”大皇子转头看到一旁的小狗子正在奋笔疾书,不由有些奇怪。 “嘘~ 我得赶紧记下来,等以后咱们书坊开工了就能雕版出书,赚大钱!” 大皇子笑笑,“看不出你还是个小财迷,不过这能赚什么大钱?” “哎呀~夫子你不懂。”小狗子生怕听漏了,赶紧闭嘴不言。 待张敏说完故事,便催着孩子们去洗漱睡觉,他们如何肯依,非得逼着张敏答应明天继续讲故事,他们才一哄而散。 张敏揉着酸疼的腮帮子,转身问大皇子,“我哥呢?咋没回来?” “还在配合锦衣卫调查呢。”毕竟是刺杀大案,张良才又是第一目击人,少不得要录口供画押。 “发生什么事了?” 大皇子便将今天遇刺一事说了,“这事说不定是顾党一派下的手,以后还是要小心些,对了,小狗子父母是不是走了,他留在这干啥?” 张敏见他无大碍,便解释了一番。 原来小狗子伤势渐好,他父母便想带他回村,毕竟家里还有一大摊子的活等着呢,哪能在城里消耗时光。 张敏问小狗子可在余记书坊里学到什么,打算让他先去村里书坊先干着,没想到小狗子竟意外透露出余东家的赚钱秘方。 大皇子顿时来了兴趣,“啥秘方啊?” “小狗子说余东家找些穷困书生,编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刻印出书,没想到卖得还挺红火的。” 张敏一想也对啊,正规书坊里都只卖四书五经之类的书,但人总归有些低级趣味,怡红楼那种销金窟去不起,但买本闲书自我陶醉也能凑合。 甚至大家都不用买,读书人嘛,借书再正常不过,一本闲书你看完我看,我看完他看,主打一个资源共享。 但问题是很多人视闲书为洪水猛兽,没有书生肯写,就算有人愿意写,但文笔又不行。 于是各大书坊求书若渴,往往谁家书坊出了新书,便有一群人闻风购买,然后别家书坊便开始大量盗版。 这事别人不行,张敏可以做啊,她脑子里可有不少书,随便写几个就够老学究们开眼了。 大皇子恍然大悟,“你打算自己出书啊?” “只要赶在盗版前卖出去,稳赚不亏。”这里面大头的便是雕版,但好在人工便宜,只要大量印刷,成本平摊下来也不贵。 当然盗版是禁绝不了的,不过他们可以在书页上印制品牌广告等内容,大概率可以收获一部分忠实读者。 大皇子觉得此事很靠谱,“这生意不错,我投了!” 第64章 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 张敏曾经盘过他的家底,康王府除了一些不动产,账面上的流水也就几千两银子。 或许这笔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笔巨款,可对于一位王爷说,这点银子让他很焦虑,生怕王府哪天就揭不开锅了。 之前大皇子还打算卖掉两个庄子筹钱买船,但王爷的庄子委实有些太扎眼,要想卖只能暗箱交易,到如今还没卖掉呢,他又哪来的银子? 张敏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殿下不会进宫一趟,抢了贵妃娘娘的脂粉钱吧?” 大皇子闻言脸都黑了,“本王抢她的银子干嘛?母妃手中的那点银子都不够打赏宫人的,还要从我和八弟这里挪用呢。” 别看着后宫嫔妃养尊处优的,其实日子也不好过,得宠些的日子还将就,总归有各种赏赐。 皇宫各种东西都有定例,没得宠的嫔妃,定例少得可怜,想要添置点东西,要么攒月例银去买,要么自己做些绣活,托太监往宫外卖。 林贵妃长得美,可惜维持美的代价也很高,她那点月例银子哪里够用。 就是可怜了八弟,明明是个皇子,可穷得身无余财,好在宫里管吃管喝,要不然搁平民家,遇到这样的娘亲,早饿得要饭去了。 大皇子没好气地解释,“父皇前阵子不是赏了我几车药材吗?我现在又用不上,着人给卖到药馆了。” 其中卖得最好的就是胡椒苏木,虽然单价没有百年人参那么贵,但架不住量大啊,这一车胡椒苏木卖出去,让他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那行,算你一股,我也背靠大树好乘凉。”张敏求之不得呢,城里稍大些的买卖哪个不是官商结合,堂堂王爷就算一文不出,凭着皇室招牌也足够分走大半干股了。 当然入不入股都是口头约定,张敏没有写任何书面合同为证,就算不分红,大皇子也拿她没办法,但张敏惜命,怎敢不分?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胡子拉碴的张良才终于回到猫儿胡同。 张敏把他拽进来,又小心掩好院门,紧张地问,“你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毕竟那可是锦衣卫啊,任何人进去都得查三代,就怕张良才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曝光。 “我可是王爷的亲卫,锦衣卫哪敢查?”张良才骄傲地抬高脖子,一脸臭屁地说道。 张敏捶了他一拳,“小心识得万年船,万一有人认识你呢?岂不露馅?” “嘿~还真让你给猜着了,”张良才一拍大腿,“我刚从诏狱出来时,就碰到一个锦衣卫百户,那小眼神直勾勾的,好像是认出我来了。” “要命哦!”张敏就怕出现这种情况,不管是张良才,还是张小慧,这两个身份都不适合出现在那里。 张敏当机立断给他出主意,“要不你还是死遁了吧,我这边有度牒,你扮个出家人躲躲。” 此时大皇子慢悠悠地走来,纳闷问道:“什么出家人?谁要出家?” “你看我哥这模样,扮个道姑、尼姑啥的没问题吧。”张敏摸着下巴,心下已经给他安排好了退路。 大皇子叹气,“好好的,干嘛又去打扰别人清修,这又怎么了?” 张良才便把自己身份有可能暴露一事说了,大皇子微皱眉头,“不应该啊,你常年在军中,跟他们不搭界啊,知道那人叫啥名?” “找人问过了,说是新近调来的锦衣卫百户,叫什么,哦,叫林如流。” 大皇子和张敏两人同时松口气,“那没事了。” “你们认识啊?”张良才挺好奇的,探头小声问道:“自己人?” 大皇子:“是!” 张敏:“不是!” 张良才眯着眼睛来回扫视两人,“说说呗,咋回事啊?” 大皇子直接回道:“他是我之前安插在锦衣卫的桩子,之前被人调走,好不容易使了银子才又调回来了。” 张敏也光棍地摊手,“专门抄家的。” 张良才也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说老实话,他现在有三个身份,出门行走还真担心演穿帮了,有时梦醒时分,都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锦衣卫有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林如流很快就将刺客的信息传了回来。 原来那刺客就是京城人士,只因看不惯大皇子战败,仍厚颜苟且偷生,于是愤而杀人。 这话也就是拿来糊弄外人,可骗不过锦衣卫。 锦衣卫很快查明,刺客的家人早在半月前就被不明人士送走,经过他们明查暗访,发现其家人最终坐船一路往南,沿运河顺流而下,不知所终。 “真是狠毒啊,明知要死,还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张敏想也知道背后之人,一定是拿着刺客家属当人质,威胁于他呢。 张良才担心地看着大皇子,“殿下,那是敌人的诛心计,千万别上当,大伙还等着殿下为兄弟们洗清冤屈呢。” 明明是最英勇无敌的战士,却被冠上“骄兵必败”的名声,落个死后骂名,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大皇子摆摆手,“我倒无妨,大不了深居浅出便是,只是父皇那边不知怎样?” 张敏暗暗推算了一番,发现半月前大约正是大臣为立国本,挨梃仗的日子,显然有人不希望大皇子出现在大众视野。 她冷哼一声,“有人着急了!”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隐在二皇子身后的顾党,都希望尽快除掉大皇子这个隐患,以免储君之位旁落。 大皇子长叹一声,“是啊,他们急了,我现在最担心他们会冲着父皇下手。” 只要皇帝驾崩,后宫里还有仁圣皇太后作主,依据祖制,皇二子定然顺利上位,那个时候他这个大皇子就算再有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大皇子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张良才不由奇怪,“为什么顾党一派那么相信二殿下?” 张敏敲了他一记爆栗子,“笨啊,二皇子是顾警言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从小就洗过脑了。” 永安帝本就是马上皇帝,早年依靠着勋贵武将平定四海,虽然现在需要文臣帮着治理天下,但委实不好控制。 大皇子同样也如此,惟有二皇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小接受大儒教育,最好拿捏。 若是二皇子上位,顾警言一跃便成了帝师,朝野之间地位超然,江南学子更是唯他马首是瞻,搞不好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人记下,自成一派。 张良才气愤不已,“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般胡来?”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哪天王府防卫松懈,让他们找到漏洞,一击得手,可就全完了。 张敏冷笑道:“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他们能搞暗杀,咱们怎么不能?” 大皇子一脸疑惑,“他们身边侍卫不少,怎么才能得手?” “就算杀不死,也得想办法膈应他们。” 大皇子、张成才急问,“你有什么办法?” 第65章 飞贼 最近城内很不太平,民间传言说是有一帮飞贼,专门劫官济民,搞得城内但凡有点官职的都人心惶惶,生怕被贼人盯上。 事关官员的安危,京城的职能部门迅速行动起来,五城兵马司被勒令加强巡查。 刀容的丈夫王直,早已调到南城兵马司,每日带着兄弟来回在街面上巡视,配合着其它衙门抓捕嫌犯。 有时候他会来到恒丰楼,提醒张敏,“小姐需得小心,晚间务必紧闭门锁,若是遇到敌人不可力敌,劫了些许财物不妨事,就怕伤到性命。” 张敏好奇地问他,“我也听客人提过,说是贼人只在内城一带活动,他们劫了谁家?” 王直的消息可比流言可靠多了,他小声道:“实际上也没劫什么财物,只是做法忒缺德了……” 原来这泼飞贼就是以张良才为首的大皇子亲卫,他们的武艺都是在军中打磨过的,自然不俗,经常趁着宵禁时分,来到皇子府或是各大臣宅第。 他们既不偷银子,也不偷人,就是夜深人静,大家都睡得正熟时,往主院扔一挂鞭炮,或是往厨房的菜蔬上洒点巴豆粉啥的。 尤其是跟着顾党走得近些的大臣家,都是重点照顾对象,鞭炮一响好人都会吓出病来,更别说这些上了年纪的大臣,没两日一个个眼底乌青。 至于巴豆粉的功效,看看顾警言有多惨就知道了。 在早朝之时,顾警言生怕人有三急,在御前出丑,往往只喝一碗参汤补补元气,偏偏人参上洒了不少巴豆粉。 上朝后他感觉肚内翻江倒海,强忍了许久,最终还是被一个屁给骗了,顿时恶臭四溢,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个人形象,急捂着屁股跑出殿外。 御史本想治他一个御前失仪之罪,还是永安帝觉得事有反常,招来锦衣卫指挥使徐前问话,方才知道城内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谁干的?好好查一查,”永安帝明显感觉这事与上回康王遇刺案有些关系,遂又道:“看看大皇子在干吗?” 当天锦衣卫全体连家都没回,蹲守在各个路口,好在天气不冷,倒也捱得住,只是林如流早已得了线报,通知了张良才等人。 锦衣卫们苦等了一夜没有结果,熬得哈欠连天,眼睛布满血丝,倒是各个大臣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纷纷要求锦衣卫为他们的睡眠保驾护航。 可锦衣卫也是人啊,他们是来查案的,不是给人当镖师的。 于是两日后,一无所获的锦衣卫指挥使将结果禀报给了永安帝,“……这两日,城内风平浪静并无犯夜之人,至于大殿下只在府里静养,并未外出。”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伙。”永安帝揉了揉眉心。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改稻为桑的提议,不想为别的事情分心,“上回刺客的事,查出幕后主使了吗?” 徐前尴尬道:“那人一心求死,在狱中用陶片割了脉,等人发现时早已凉透。” “你怎么办差的?怎么能让嫌犯在眼皮子底下死了?”永安帝震怒不已,诏狱是他的,他没下旨前嫌犯的生死都在自己手中握着,岂能随意让人死了。 徐前惶恐地跪下,“臣万死!” “万死,万死,只会说这个吗?”永安帝狠狠骂了他一通,闭目长叹一声,“罢了,这事闹得太不体面,是该结束了,黄忠义。” “老奴在!”不远处侍候的黄忠义赶紧走了出来。 “你派人去康王府和皇子府走一趟,让他们把《论语·学而》抄上百遍交给朕。” 黄忠义出自内书房,学识也不错,依稀记得那一篇是,子曰:“其为人也孝弟(悌),而好犯上者,鲜矣;”说的是兄友弟恭。 他躬身道:“老奴遵旨!” 永安帝虽然没有证据,但久居上位,清楚一切事皆由利益驱使,否则好好的人为何想不开要刺杀康王。 想来想这事多少与二皇子有些关系,他从怡红楼那边得来的线报知道,最近二皇子在暗暗鼓动大臣上书立太子一事。 再加上康王遇刺,这也是导致他迟迟不肯立二皇子为储君。 原因很简单,二皇子若是为帝,其心性阴狠,说不定康王在他手下活不了几日,可若是康王为帝,二皇子虽会离京就藩,但至少能保住一条小命。 相比来说,还是康王为君更好些。 想到这里永安帝便觉大儿子太过仁慈,那些扔鞭炮、下巴豆的事情,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若是换作以前的永安帝来做的话,怎么也得放火烧屋,或是下个砒霜啥的,能搞死一个是一个,要不然这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 且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等人都收到旨意,知道这是父皇的警告,果真俱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皇上站得高看得远,手下又有一批锦衣卫爪牙,真惹得父皇生厌,怕是谁都落不得好,别看着表面是父子,实际都是君臣,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皇子最近玩得挺嗨,本来还想再玩几天的,现在也只能恹恹不乐地罢手。 “张良成,你把这学而抄上百遍,抄好点。”大皇子转手就把这一任务交给了学生。 “为什么啊?”张良成想了半天,难道龙夫子发现自己给他房里放蛤蟆的事吗? 大皇子洋洋得意,“为师观你最近心性不定,而练字最能平心定气,好好写啊,我可是要检查的。” 张良成立时蔫了,这要写到什么时候去。 “写得好的话,我就带你们去庄子里玩一天。”学要学,玩也要玩嘛,把人天天拘在书房里,他也不落忍。 孩子们眼睛一亮,立时拍手大乐,张灵凶巴巴地对张良成道:“写好点啊!” 可巧几日后李哲进城卖蘑菇,传信给张敏,“石大壮他们送了货过来,都是新出的鱼罐头,明天点了数就分批运来。” 最近天热,北方的水果也一批一批成熟,倒不用石大壮再从南方拉水果,张敏之前只要求他们尽快开作坊,没想到石大壮的速度真快啊。 “这就做好了?一会儿我们吃了午饭就回去看看。”当张敏在饭桌上提起此事,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大皇子,“夫子,我们也想去。” 大皇子今早才把抄好的论语着人带进宫去,自然不好食言而肥,“张小姐,要不带上他们一块儿去吧。” 张敏想了想,最近庄子里很多作物都成熟了,这几个小劳力不用白不用,反正是农家采摘乐嘛,“那行,我跟李伯坐骡车,你们坐福伯的马车去。” 这一顿午饭吃得格外快,张良才更是早早就爬上了马车,“福爷爷快点啊,天要黑了。” “小少爷,这才刚刚过午呢,”福伯乐呵呵地带上路上要用的食水,放进车厢。 待张家的骡车和马车便驶出猫儿胡同,邻居们见了不免有心眼羡,“瞧瞧人家,日子过得真是红红火火。” “我找人问过了,说是他们家的风水好,说不定以后又要出个探花郎。” “那咱们也跟着沾沾光。” “那是,那是,我看那个龙夫子就很不一般,真想把家里那个不成器的送过去。” “那可不成,上回我看那龙夫子竟然带着孩子们出去抓蛤蟆,回来都成泥猴子了。” 众邻居:“……那还是算了吧。”衣服挺金贵的,多洗几次就坏了。 很快,张敏一行人来到张家庄,此时庄里人人都像过节似的,大家都互相炫耀大壮给他们带来的江南特产。 多是一些精致的糕点,或是刺绣精美的香囊等物,虽不是很值钱,便实在精致,人人都不自觉地夸道:“这些人的手真俊啊,绣得跟活物似的。” “听说江南那边的人跟咱们这边可不一样,个个涂脂抹粉的,活得可惬意了。” 张敏听到这话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在看到石大壮等人时才发现,果真是自己活得太粗糙了。 “大壮,你们怎么还搽了胭脂,戴着花?” 第66章 战船报损 跟着石大壮身后的一些人立时害羞,忙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胭脂,石大壮摘下鬓边的一朵红花,笑道:“久在江南,不免跟着入乡随俗。” 原来石大壮等人找了一处海岸码头,买下一座民房充当作坊,这样渔民回港后,便可第一时间将鱼获制成罐头。 但制好的罐头又不能全运到京城售卖,石大壮等人只得想办法拉到附近行省进行分销。 可商人都有一双富贵眼,总是以貌取人,于是他们谈生意时,也学着当地人的穿戴,换上了丝绸衣服,戴上了精美的耳环,涂脂抹粉啥的,一看就是生活无忧的富商。 虽说朝廷有规定商人不许穿绸,但江南此处天高皇帝远,谁又能管得了呢。 再者江南商人有钱啊,他们不论是偷偷下海做走私外贸,还是织布搞手工业,都小有余财,朝廷越是规定不让穿,偏要穿得大红大绿的格外招人眼。 而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条又不分男女。 如今江南一带,只看穿装已经无法分辨男女,男的也能穿比甲,戴耳环,女的也能身着文士长袍。 有诗称江南“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搞得一些老学究们直叹他们为“服妖”。 总之打扮得精致些没有错,石大壮等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已经将罐头商品推销给了几个大商行,估计要不了多久,订货量大增,他们就可以雇人将摊子慢慢铺开。 张敏大赞,“不错,不错,大家加油干啊,到了年底咱们盘盘账,赚得多咱们就分得多。” 果然万事只是开头难,生意一旦走上正轨,便能源源不断地钱生钱。 石大壮也给张敏送了一个小礼物,却是一个红珊瑚的盆景,“虽然不大,但也是我下海捞的。” “挺漂亮的,有心了,听说海边有盐场,你们见过没?” 石大壮还以为张敏想做私盐生意,急摆手劝阻,“小姐,私盐生意做不得啊,我看那些巡盐灶丁比海里的鱼都多,便是本地百姓也得老老实实买盐吃。” 张盐之前也听说过有人贩私盐发财的,有些好奇,“怎地做不得?” 大皇子走了过来,也劝张敏,“赚钱的法子多了,那么多人盯着灶户,哪有私盐给你呢。”而且他上回说过太后子侄可是早盯上了这口肥肉。 盐税是本朝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不少贪官污吏都指着卖私盐揽钱,这里弱肉强食,早已是一片红海,没有强硬的后台背景,根本杀不进去。 就算克服万难找到门路,也只能赚些小钱,但一旦发现后果却极为严重。 “守着大片盐场,却只能看,不能摸。”张敏颇为遗憾,谁不知道私盐利润大啊。 大皇子很关心走私外贸一事,遂问道:“朝廷严令片帆不得下海,实际情况怎样?” 石大壮老实说道:“大码头都有人市舶司的人守着,不能乘船出海,但小码头还是有渔民偷偷捕鱼,要不然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哪里能养活得起那么多百姓呢。” 自古以来百姓最苦,别看着江南百姓富庶,那也只相对而言,穷得只能吃野菜的百姓也很多。 而且江南文风鼎盛,许多士绅有免税资格,百姓们为免日益增多的赋税,都主动献上田契,成为佃农。 只是佃农太多,士绅垄断田产,田租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有良心的地主还只收三成租,更多的则收四成,甚至还有狠辣些的,竟要收五成租。 要不是江南百姓还能靠养蚕织绸活着,怕是早有人造反。 石大壮给张敏绘声绘色说些江南见闻,而那边张良成早已经纠集一帮子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玩得不亦乐乎。 村民笑呵呵围看着,非但没阻拦,还给他们指点好玩的去处。 张良成还挺有头脑的,摸鱼还用上了战术,他指挥孩子们将河道上下堵死,来了个围堰捕鱼。 穷人家的孩子们都爱惜衣裳,下水前脱得光溜溜的,露出个光屁股蛋子,羞得钩文和张灵两人捂着眼睛跑回来。 福伯见状一边笑骂着男娃们太调皮,另一边则带着女娃们去看小猪仔、小鸡崽子。 女娃说起来也没比男娃文静多少,她们把小猪仔赶得没头没脑地乱蹿,跟在猪屁股后面,在村里肆意打闹追逐着。 张家庄难得有小朋友过来,村民无论老少都给足了面子,他们要采摘瓜果蔬菜,便乐呵呵送上篮子,有些大婶大娘早已做了油炸果子给他们当零食。 李哲看看天色将晚,便安排各家摆出桌椅,索性全村就在场坪吃晚饭。 家家都有菜园子,每户做上一两盘菜端上来,再加上自酿的糯米酒,就够全家老少吃好喝好。 至于今晚的重头戏,自然还是石大壮等人运过来的海鱼罐头。 北地人甚少吃鱼,也就过年、过节时,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买条鱼应应景,而穷人家连鱼都买不上,要么自己钓,要么就干脆雕个木鱼摆在桌上充门面。 反正都是讨口彩,管它是真鱼还是假鱼。 张敏打开罐头,发现海鱼竟然多是黄花鱼,在没有过度捕捞的时代,它们都长得格外肥美,其中尤以鱼鳔最鲜,搁后世那就是名贵的花胶。 众村民吃了纷纷赞不绝口,所以张敏也有些搞不懂,海里的鱼这么多,为什么朝廷不肯派人大量捕捞呢,至少多吃鱼,也能少吃点粮食,不是吗? “龙夫子,你那船有消息了吗?”提到鱼,张敏就想到船。 “我前阵子派人过去问了,十七说至少能搞到两艘战舰,只是还要等卫所上报兵部核准,便可将船运回来。” 大皇子认识登州卫的千户,他手底下确有些无人维护的战船,但白白送人是不可能的,等往上报损呢,这样才能从账面上抹平失踪战船的痕迹。 现在只待十七将两艘战船搞到手,便可立马在当地招募有经验的水手。 张敏从张家庄回来后没几日,十七竟回来了,他抱拳给大皇子行礼,“标下幸不辱命,两艘战船已经拿下。” “干得不错!”大皇子心下大喜,“机不可失,你速速招募水手,将船驶离登州码头。” “那可不成,”十七向前一伸手,“那船破烂得不成样子,还得大修呢,标下这次回来是要银子买船料的。” 大皇子脸色一变,不禁担心问道:“大概需要多少银子?那船很破吗?” “反正船底都快被蛀空了,船帆也得换,另外还得再刷桐油,怎么样也得要个几千两银子。” 大皇子听得眼前一黑又一黑,“你明日去皇宫,就说本王病了,让父皇赐几车药材下来救命。” 十七:“……殿下别闹了。” 第67章 当铺 怪不得富贵人家最怕子孙有雄心大志去创业,只希望他们能安安静静守住家产即可,原来越是折腾,越是败家。 本来康王府账面上好歹还有几千两银子的流水,可自打跟着张敏做生意后,只见出的,却没见进的。 大皇子不免有些幽怨地看着张敏,希望能从她手里挪借点银子应急,那破船可不能再放,越放越破。 可张敏双眼一瞪,掐腰怒道:“咱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些,如今生意正处在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哪哪都需要银子,再过上个两年,等生意做大做强了,还怕没银子使吗?” “没有就没有嘛,”大皇子不觉有些委屈,他前前后后可投了几千两银子,也没说啥啊,平白就招来一顿责骂,“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从皇帝那里搞钱,肯定是不用想了,那位也天天头疼国库空虚呢。 而且上回父皇赐的几车药材,他都卖给了京城的医馆,别的不说,至少胡椒苏木这味药,市场已经饱和,再卖也卖不上价。 去找外祖帮忙吧,他又丢不起这个脸,好歹自己也是堂堂王爷之尊呢,竟然还穷得去亲戚家打秋风,说出去谁信啊。 最后,大皇子带着张敏等人回到康王府,打开了府库,里面的确存了不少金银古玩,但大部分都是御赐,当铺肯定不收。 “你们帮着找找,看看有什么值钱,又不打眼的东西,拿去当了吧。” 张敏倒是很有经验,“古董字画怕是不行,文人圈子耳目灵得很,倒是可以把不用的皮毛大衣裳拿出去当了。” “当了我穿啥?”他堂堂王爷若是没有大毛衣裳,还怎么在京城立足,这样是不是太惨了点。 张敏深吸口气,堆起笑容解释,“咱们要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不要总把当铺看成穷人的钱庄,没钱了就去当点啥换银子。” 这话说得众人一脸懵逼,话糙理不糙,当铺不就是穷人最后搞钱的地方吗?若是这里都弄不到银子,那离要饭也不远了。 大皇子眉头打结,“你慢点说,我怎么有点不太理解?” 张敏耐心解释,“这会儿天正热着吧……” 众人擦了擦汗,这不废话嘛,这会儿暑气正热,再过一段时间还有秋老虎呢。 “咱们府里都是大男人,这些大毛衣裳要是保管不好的话,容易生虫霉变,殿下就把这些衣裳拿去活当,当个几千两银子,等到冬天手头有银子后,自然就能赎回了。” 大皇子恍然大悟,“妙啊,这不就是把衣物押在那儿了嘛,付个利息钱,就能贷到几千两银子,这买卖划算啊。” “殿下要相信当铺保管的专业能力,他们虽会在当票上写着什么虫蛀鼠咬、光板无毛的字样,但实际是不可能弄坏的。” 说到当铺,张敏可太有发言权,她就是靠着这一手,低价买、高价卖才置下了许多家业。 大皇子兴奋起来,吩咐众人,“快,将这些衣裳都典给当铺,还有那些个玉器拿去当了。” 以前他看当铺多少带点蔑视,但现在却觉得当铺好有人情味啊,这简直是财神爷下凡嘛。 虽然需要多付一些利息,但是只要大船改造成功,以后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愁还不上利息。 当天下午,京城好几家当铺都受邀来到康王府,康王也没表露出缺钱的窘态,而是居高临下地搞起竞拍,希望找一家保管能力强,利息少的当铺。 但凡能开得起当铺,背后肯定有贵人做支持,那些大朝奉也是妙人,情愿少拿一些利息,只为和康王殿下搞好关系。 于是这家存皮毛,那家保管丝绸、玉器,竟将王府库房清得七七八八,而大皇子也如愿得到了大额银票,这下修船和买货的银子都有了。 当然这种事毕竟稀奇,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顾警言几乎是立刻指示御史弹劾康王,罪名是康王与商人勾结,失了皇家体面。 看到这么多弹劾康王的奏疏,永安帝不自觉地又头疼起来,于是下旨,让康王进宫自证清白。 次日早朝后,康王照旧来到西暖阁,只不过这次几位内阁成员都在呢。 永安帝也没多绕弯子,让黄忠义把弹劾的奏疏递给康王,直接了当问道:“说说为什么?” 几名内阁眼观鼻、鼻观心,只把耳朵竖得高高的,看看康王到底有什么解释。 “儿臣见父皇常为国库空虚而烦恼,便遣散了府中下人,但有些衣物不打理恐霉坏了,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 看看大皇子多聪明,先把调子定的高高的,一下就把格局打开了,而且大皇子也把当铺大朝奉承诺会好好护理的事都说了,永安帝颇为惊奇,“竟还能这样?” “能啊,他们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顾警言见永安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便道:“殿下贵为王爷,怎可如此行事,倘若有人在衣服上做手脚,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永安帝一想,顾先生说得对啊,堂堂王爷之尊,岂能不顾自身安危,外面刁民那么多,若是在衣服上插了毒针可怎么办? “听玮儿所言,朕心甚慰,只是此事终究不体面,以后断断不可如此。”永安帝又转头对内阁成员道:“那个改稻种桑之事,还需从长计议,需得各省备好粮食。” 顾警言小声地跟几位阁员商量后,道:“此事不可再拖,否则嫩苗栽不下去,又浪费了一年时间。” “容朕再考虑考虑。” 康王殿下见此事算是揭过了,便讨了皇上的口谕后,让内侍推他去了翊坤宫看望母妃。 可林贵妃当真好记性,竟然还没忘记叫小敏子的太监,“怎地又没带来?” “呃~ 她一听说要进宫便手脚发软,想是上回被吓怕了。” 林贵妃凤眼一瞪,“又是你在护着,本宫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选个王妃进门,好好管管家。” 康王后悔了,他今天就不该进宫,平白又给自己添麻烦,“选什么选,原来订的亲就不算数了吗?” “你疯啦!”林贵妃怒极,“这话可不敢让你父皇知晓,否则我们娘俩哪有好日子过。” 大皇子气得站了起来,“这话可不能再提,而且我腿疾未愈,可不敢耽误佳人。” “什么佳人,”林贵妃也急了,“你就算是瘫子又怎么样,想娶谁就娶谁,谁家还敢说个不字。” 当然林贵妃更希望能娶到对他有帮助的女子,反正决不允许平民之女嫁进皇室。 大皇子感觉跟她无话可说,连饭都没留下吃,便让宫人送他出宫,受上次遇刺一事的影响,这回张良才等人全程十分警惕,将一切可疑人等全部拦在外围。 待一行人安全回到王府后,康王府照旧闭门谢客,而大皇子竟气得直接倒头大睡,竟连饭也不吃。 张敏感觉很奇怪,暗暗问张良才,“怎么进了一趟宫,脾气变这么大了?” “谁知道呢,许是受气了吧。” 张敏毕竟还多领了一份俸禄,职责在身,小心翼翼地推门叫他,“殿下,该吃饭了。” “不吃!” “不吃不行啊,”张敏苦口婆心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不想吃,气都气饱了。”大皇子面朝里,就是赌气不吃饭。 “这好好的进宫一趟,是谁给你气受了?要不哪头咱们找补回来,也让他受受气。” 大皇子腾地坐了一起,冷冷道:“还有谁,就是你!” 第68章 生气 张敏的脾气说起来也不太好,两辈子当人让她明白,若是事事忍让,那就得一忍再忍,忍上一辈子。 她可不想再忍了,于是一把甩开帘子,“殿下好大气性,进宫一趟也不知受了谁的鸟气,把火发到咱身上,若是嫌我等拖了你的后腿,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家,我走我的独木桥。” 说罢,当真丢开手,就算他贵为王爷又如何,大家都是肉眼凡胎,谁还能比谁高贵不成。 信不信张敏立马带着人消失,让他们这辈子都找不到,自个儿跑到小山村当个快乐的地主婆,岂不妙哉? 大皇子哪里见过她这般发火的模样,立刻就委屈上了,“明明是你的错,为何还冲我发脾气?” “来来来,咱们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讲道理,凭啥冲我发火?”张敏卷起袖子,“如果道理讲不通,奴家也略识点武艺。” 张敏只知道管他什么王公贵族,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凭啥自己白受气,大不了学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破时代她真过得够够的。 也许是自她被抄家后,累积在心里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张敏大有“毁灭吧,累了”之感。 大皇子一骨碌翻下床,气呼呼道:“明明之前我着人向国公府提亲,为何没了下文?” “啥?”张敏不明所以,“你脑袋进水了吧,啥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大皇子颤抖地指着她,“还装傻,就大军开拔前一个月的事,我派了官媒来你府上,若是那个时候交换了庚帖,哪有如今这破事!” 张敏懵了,她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个穿红着绿的婆子来提亲,不过她下意识地以为是给张良才说亲呢,毕竟长幼有序嘛。 可张良才长年在军中,所以他想要什么的媳妇,得等问过才好,于是先将人打发了。 张敏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你是向我提亲?” 大皇子耳根子立马红了,高昂着头斜瞥了她一眼道:“就是你啊,除了你还有谁,我们身份也正好般配,原本想着早早交换了庚帖,等到大军班师回朝,正好喜上加喜。” 张敏突然明白大皇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原本两人的家世还有希望凑一对,但随着国公府被抄,她一夜间便成了罪臣之女。 哪怕大皇子成了残疾,自己这个身份也是万万配不上的,想必皇上那边也催着让他尽快定亲,毕竟也老大不小了。 想来不管在是什么时代,催婚都不是一件太美妙的事。 张敏也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般害羞带怯,而是照着他胸口一拳捶了过去,“你咋不早和我爹说呢?” 她当初的计划就是嫁个勋贵,靠着积攒下来的嫁妆,混吃等死一辈子,而嫁给王爷,无疑是其中性价比最高的。 也有人肯定会问,那爱情呢? 爱情它是一件奢侈品,越想拥有,越得不到,还不如两斤牛肉实惠。 她倒不如随大流盲婚哑嫁,如果丈夫安好,便是晴天,若是不安好,她也不介意作主纳上几房小妾,自己当个撒手主母,反正凭着她的身份,这辈子肯定吃喝不愁。 大皇子猛遭重击,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痛得龇牙咧嘴,不住地揉着伤处,“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这么凶,谁敢娶你?” 张敏怒气冲冲往外走,“要你管,气死我了!” 这就像好不容易中了百万大奖,可彩票却丢了,眼瞅着到手的富贵,就这样飞走了,张敏气得回去连干了三大碗饭。 张良才被她凶残地模样吓倒了,连连劝阻,“可不能再吃了,要不会积食的。” 小孩子才积食呢,大人只会消化不良,张敏啃完一块猪蹄,感觉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勾勾手指对张良才道:“来,过几招!” 张良才眼睛一亮,以前只见她在演武场练枪法,却没有实际上手过,于是高兴道:“好啊,来啊!” 王府内的亲卫们闲得没事,也不会想着打理内务,听说有好戏看了,呼朋唤友来到前院,果见兄妹两人已经摆开阵势。 秉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张敏将长枪的枪头卸了,用软布包好,上面还沾了点石灰粉,谁要是挨了一枪,衣服上立马留个印子。 大皇子的身份高贵,有亲卫端来太师椅,请他居中坐了,其它人则在廊下围观。 十七本来已经拿到银票,准备午后出发的,现在也不着急了,还饶有兴趣地出门买了一堆瓜果点心,反正如今王府中就属他最阔气,花点银子买个乐呵,何乐而不为呢。 亲卫们啃着瓜子,还在小声议论呢,“我瞅着张参将的赢面大些,毕竟咱们爷们的力气可比娘们的大多了。” “也不一定啊,虽说一力破十会,但武艺也很重要。” “我观张姑娘气势挺足,弄不好张参将要吃亏。” 前院里张敏和张良才已经打得难舍难分,论起来肯定是张良才的对敌经验更丰富些,但张敏的武艺技巧却不俗,一看就知是行家,没个几十年练不出这效果。 但问题就在这了,张大姑娘才多大啊,所以感觉上就特别怪异。 大皇子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议论,一边拿起点心啃着,眼睛错也不错地看向场中,不知觉地将一桌子点心吃完了,十七赶紧端来一盘子瓜子,让他慢慢嗑。 张良才从没和张敏对打过,一开始还收着点力,生怕伤到了人,但一上手就发现张敏的棍法竟然是走极刚猛的路子,最可怕的是,猛就猛吧,她还很有技巧。 就像一个大胖子跳舞,竟然还有柔软轻盈的感觉。 两人刚一交手,张良才的虎口都被震麻了,要不是他常年练刀,怕不是虎口都得迸裂,他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 张敏吃饱了,肚子的食物给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气力,打得张良才频频后退。 张良才左支右挡、难以招架,已见败势,他急声高喊,“轻点啊,你杀人啊!” “哼~吃我一枪!” 待到最后,张敏一腿扫过去,张良才避开了上面,一时下盘不稳,摔倒在墙脚,压坏了不少野花野草。 众人张大嘴,一脸惊奇地看向场中,这世道真是变了,娘们也能拿枪杀敌了? 衣服上全是白点的张良才,痛得面目都扭曲,他只感觉身上哪哪都疼,揉都揉不过来,“你吃饱了没事干,只管跑步去,别拿我开涮,哎哟~哪位兄弟帮我找个跌打大夫来。” 大皇子呆呆地拿起瓜子扔进嘴里,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 第69章 采选 大皇子自从亲眼见识过张敏的武艺后,再也没提过定亲一事。 但是林贵妃不知吹了什么枕头风,永安帝竟连着派了几次内侍上门,询问康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康王便以身体有残疾,待过段时日腿疾好些再娶媳妇为由,统统推拒了。 但永安帝却有了私心,他宫里的女人年纪已渐长,色衰不免爱驰,便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给大皇子、二皇子和自己找些女人,于是下令开始在民间采选秀女。 有些富裕之家,生怕将女儿送入吃人的皇宫,老死不得往来,少不得急急找媒婆,趁着采选前成亲。 永安帝也担心选不出美女来,早已派了锦衣卫和大太监张忠和负责海选。 锦衣卫先到各处打听,看谁家有美女艳名在外的,便暗中亲去确认,果真是美女的话,便将名字、住址记下。 部分地方官吏也希望本地出个贵妃娘娘,往往比锦衣卫还上心,亲去劝说待选。 猫儿胡同内,张敏和剑月打烊后回家,却被路口的萝卜头叫住,“小姐,最近小心些,今天有公人来此踩点。” “怎么了?”张敏心下纳闷,她最近好像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啊。 萝卜头道:“今日那公人虽身着便服,但却穿着靴子,还打听张家住处,所以可能是担水人来了。” 担水人其实就是寻找美女的暗探,他们偷偷摸摸四处找人,行事还挺猥琐的。 张敏也听说京城最近闹着采选一事,有些富家翁生怕女儿被选上,匆匆找了长工成亲,以免女儿进宫受苦。 她听了哈哈大笑,心下有些得意,“剑月,你家小姐长得也不错嘛,竟然还会被人看上。” 剑月骄傲极了,“那是,小姐不仅长得美,还会做生意,武艺也很好,哪个郎君配得上呢。” “哎呀~小姐我长得貌美如花,你也不错啊,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小心以后媒人踏破门槛。” “婢子才不稀罕他们呢。” 张敏冲她挤眉弄眼,“那是,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探花夫人呢。” 主仆两人互相捧着臭脚,萝卜头听得一脸黑线,这两人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了,“你们想哪里去了,人家打听的是张小慧。” 说起张小慧可能大家都不太熟,但要是说起蘑菇西施、罐头西施的美名,街坊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朱雀大街来来往往的商贩、旅人谁不想过来看看传说中的美人?有些人大老远地跑来买一个罐头,就只为佳人一笑。 那光洁的脸蛋,如秋水含情的眼眸,怎么看都看不够。 萝卜头小声道:“担水人肯定记着了,小姐要小心啊。” “知道了!”张敏往前走了两步,又不放心退了回来,“难道就没人打听我的吗?” “小姐虽然也长得不错,可……”萝卜头一脸为难,虽然在他心中张小姐是第一人美心善的,他也希望小姐能进宫当娘娘。 可担水人的眼睛又不瞎,肯定是找那种真正万里挑一的美人,就张敏这种耐看性的,和惊艳性的不在一个档次啊。 张敏看萝卜头一脸纠结要死的表情,顿觉索然无味,“罢了,老娘才不稀罕皇宫,全是高墙深院,抬头也只能看四方天,鬼才去呢。” 萝卜头连连称是,“干爹还说呢,最近宫里已经死了好几个女人了,那地方阴气重,住久了容易生病。” 这种说法由来已久,每回遇到什么大灾大难,便有钦天监出来神神叨叨地说皇宫阴气过重,请皇上下旨遣散老年宫人云云,搞得民间都知道宫里不是好去处。 “对极了,”张敏见萝卜头认同她的观念,便道:“待会送饭时,再送你一个海鱼罐头,自己吃也好,留着孝敬干爹也行。” 萝卜头高兴直接跪下行礼。 “可千万别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张敏回到家后,让剑月先给萝卜头送饭,然后便去后院换衣服,却见张良才拿着切成薄片的胡瓜敷脸。 胡瓜其实就是黄瓜,只不过还没老时,脆绿多汁,贴在脸上,能让肌肤紧绷细嫩。 “哥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有没有想过有人上门提亲啊?” 张良才揭开眼睛上的黄瓜片,一脸幸福道:“已经有几个大财主愿纳我当妾呢。” 谁不知道妾以色侍人,张良才对于自己的美貌格外受用,大家都是男人,对方那点花花肠子,他可是心知肚明。 张敏不由奇怪,“难道就没有愿娶你为妻的?” “人都不傻,像我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谁愿意娶回去做当家主母,”说到这里,张良才安慰她,“你不一样,以后妹妹看中了谁,只管告诉我,咱们坐产招夫。” “呸~哪个好男人愿意入赘。” 张良才笑笑,“总有愿意的。” 张敏推了推他,“我跟你说正经的,最近皇上不是选秀女吗?好像有人看上你了。”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张良才瞪大眼,随后急急跑向书院,大喊道:“夫子救我啊!” 大皇子正在给几个孩子教授论语呢,正好教到“学而”一篇。 张良成拍着桌子道:“夫子,这一篇我都抄吐了,赶紧往下教。” “那行,我们往后翻……” 这时,张良才鬼叫似地冲过来,大皇子利索地把书一合,“你们先自己背诵,有不会的再来问我。” 说罢,便走出书房,正好与张良才相撞,他不悦道:“百姓穷得都吃不上菜,你却拿来敷脸?” “不浪费啊,”张良才取下一片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吃起来,而后道:“殿下救命,陛下说不定看上标下了。” 大皇子:“……放心,父皇的口味没那么刁。” 此时张敏也找了过来,请他们到小花园就坐,“这事不得不防,万一有人上门采选,该怎么应对?” 别说进宫了,第一关就怕过不了,最怕落个欺君之罪担待不起。 大皇子沉声道:“这事是得处理一下,要不放弃张小慧这个身份,要么就找人假成亲,方便以后行事。” “还是假成亲吧,”张良才还挺舍不得这个身份,住在张家好歹有人洗衣做饭,若是跟那些抠脚亲卫挤在一起,没两日身上就得臭了。 “可找谁成亲呢?”张敏想了想,自家好像除了大皇子,也没其它适龄男人了,“要不你用龙夫子的身份和他成亲?” 大皇子吓得脸都白了。“那可不成,我还要脸呢?” 张敏摊手,“那怎么办?总不能找福伯吧,那不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吗?” 张良才倒挺光棍,笑嘻嘻道:“我无所谓,找谁都行。” 大皇子皱眉想了许久,“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张敏、张良才眼睛一亮,“是谁?” 第70章 成亲 登州码头,十七正在监督老船工翻新船底,说老实话看到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在忙上忙下,他怪不落忍的,忙上前打下手。 可能是由于海禁时间太久,很多年轻人根本就没有上手修船的经验,都得靠着老船工传帮带,边修连教学,十七也跟着受益良多。 “老人家歇一歇,喝些糖水吧!”十七有钱了,便自作主张地在码头支了糖水摊子,给船工们补充体力。 老船工抬头看了看,“日头一会儿就毒了,我现在多做一点,一会儿再歇歇。” 老船工拿着锤子敲着船板,心里却委实不明白,朝廷为啥要海禁。 明明沿海百姓只能靠海吃海,却偏偏一纸公文让无数渔民望洋兴叹,如今也只有一些胆大的汉子,才敢冒着风险出去捕鱼,或是下南洋与番人交易。 海禁苦了百姓,却养肥了一大波走私商人,而且他搞不懂,禁海就当真能禁得了倭寇吗? 十七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在一旁递木板,这时有登州卫的驿兵赶过来,递给他一封信,十七拆开一看,信上仅有一行字,“京城有变,速回!” 十七一头雾水,难道大殿下遇刺了?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忙交代老船工盯着工程,他有急事需返京。 “没事,你走吧,我肯定把船给你修好喽,放心!”老船工浑不在意,只要物料管够,绝不会耽误工程进度。 十七也顾不得许多,急匆匆跨上马,连夜往京城赶。 几天后,当风尘仆仆的十七来到康王府时,却见这里空无一人,好在他也知道王爷一般都在猫儿胡同张宅呢。 于是当即便赶了过去,却见胡同里张灯结彩,到处贴满了喜字,待来到张宅,就被打扮一新的萝卜头接进府里,却见前院已经满满当当摆了十几桌宴席。 正当一头雾水之时,早有眼尖的兄弟们发现了他,招手叫他过去呢。 “兄弟们,谁结婚啊?”十七一脸懵逼,不会大老远地把他叫来喝喜酒吧。 众亲卫把他往后院推,嬉笑道:“还能是谁啊,当然是你啊!” “搞什么鬼啊,兄弟们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十七还在挣扎,可一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众人推进后院换装了。 来做客的大多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反正还没开席索性聊会天。 有邻居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最近吃席倒吃了不少,但连新郎官自己都不知道结婚的倒是少有。” “上回那个长工也不知道吧,天刚亮就被人拉着当新郎,这小子也算是撞大运,竟然娶了小姐。” “不是啊,我就想不明白了,真要进官当了娘娘岂不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为啥都不肯去呢。”有些人可是巴不得把孩子送进去呢。 多生孩子多致富,若是运气好生了个美女,岂不是全家跟着鸡犬升天? “哪有那么容易祖坟冒青烟,这么多人也只有几个能混上嫔妃,其它人只能当宫女,一辈子老死宫中多可怜,哪家做父母的舍得。” “你还别说,当宫女也不保险啊,听说病了也不给叫大夫,死了连埋都不埋,直接拉到城外烧了。” 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宫人最是可怜,连个坟头都没有,怪不得家有美女的百姓都赶在采选前成亲呢。 更何况蘑菇西施的美名,附近谁不知道啊,那么漂亮的姑娘,可不能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刚才那位被推进后院的壮汉若是新郎官,倒也配得上蘑菇西施的身份。 十七在后院看到了大皇子等人,急问道:“这是咋回事啊,大老远的把我诓骗过来干啥?” 张良才此时穿着大红绣花的嫁衣,美得不可方物,他拎着一件新郎官袍丢给他,“赶紧的,咱们拜堂成亲,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我娶你?” 张良才白了他一眼,“这都是权宜之计,要不然我万一进了宫,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十七绝望地看向大皇子,“殿下,我为你杀过敌,我为你流过血,不能这样啊。”这不厚道哇。 大皇子尴尬地轻咳两声,“事情紧急,京城大选秀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放心,以后再娶妻,你的聘礼我包了。” 有殿下这句话就行,十七立马换了新郎官的衣服,胸前绑了朵大红花。 然后他通过一条红绸牵着张良才出来行礼,众人都连声道贺,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吉祥话说个不停,这两天反正说得多了,倒也利索。 正当新人站在大堂前,准备最后的夫妻对拜环节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位陌生人。 萝卜头拦了没拦住,以唇语示意张敏,这位便是暗暗考察美女的担水人。 张敏立刻会意,一口气没停地高唱道:“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别人留,那担水人气得脚打跌,只要夫妻礼成,那就是上禀过天地祖宗的,若是强行采选,怕是会惹来百姓非议。 张敏上前招呼,“今日张家婚宴,请过来喝杯水酒吧。” 担水人叹气地从怀里掏出散碎银子,在地上找了块红纸包着,“久闻蘑菇西施的芳名,如今听闻得嫁如意郎君,特来恭贺。” 张敏一把接过,嘴里说着客气,伸手请他入席,可担水人伤心地摆摆手,这差事办得他心力交瘁,不但没找到美人,还得倒贴银子。 待宴席结束,十七把大红花一摘,便要离京去登州,张良才为了避嫌干脆便跟着他一起去。 用张敏的话说让他们两人过个蜜月,待采选秀女一事热度退了后再回来。 张良才一走,别人倒不觉得有啥变化,但是张敏感觉恒丰楼的生意明显少了许多,很多老主顾见罐头西施不在,很是失望。 好在张敏保证过上一两个月,人就会回来,他们这才化忧为喜,象征性地买上一个罐头,也算给了面子。 且说时间一天天过去,皇上采选秀女一事已经和张敏无关,倒是街坊邻居还在时时关注着,秀女何时进城,哪些秀女被选中之类的话题。 这日张敏照例打烊回家,又被萝卜头拦住,她怎么感觉最近这小家伙的存在感有些强啊。 “怎么啦?咱们家又来了公差吗?”张敏小心翼翼地往胡同里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萝卜头小声道:“小姐注意下小狗子,每天你出门后,他都提着个竹篮鬼鬼崇崇地往外走。” 小狗子不是正在抄录她口述的小说吗?最近好像伤也养好了,应该没啥事吧,“行,回头我注意下。” 经过萝卜头的提醒,她才发现小狗子是有些反常,晚饭后还去厨房拿了些饼子和咸菜,用个陶罐装了。 李妈妈还担心他在长身体没吃饱饭,格外还煮了两个鸡蛋给他补充营养,可那两鸡蛋他好像也没吃。 于是次日张敏去店里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果见小狗子抱着篮子,脚步匆匆地来从家里出来,直走到一处运河码头的桥下。 不过当从桥下钻出一人时,张敏发现那人有些眼熟。 第71章 开书坊 待走近一些,听到小狗子唤他为大师兄时便明白了,这不是那位余东家收的大弟子嘛。 “嘿~”张敏从树后处跳出来吓了他们一跳,那大师兄竟不顾危险欲要跳进运河。 别看运河水不深,但运河下方有不少淤泥,就算浪里白条来了,若是陷进去也难以脱身,好在小狗子眼疾手快将他拦住了。 “铁子师兄别怕,这是我们小姐,最是人美心善不过的。” 马屁话人人都爱听,张敏也不能免俗, “嗯~小狗子很有眼光,看人真准啊,不过这位怎么了,为何不在余记干了?” 就算他不在余记书坊工作,可毕竟在书坊做了这么久,经验还是很丰富的,肯定能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但这位叫铁子兄的看起来好惨啊,身上这套衣服估计穿了太久,有的地方已经被利物挂成碎布条。 铁子此时畏手畏脚的,他在小狗子的鼓励下终于说了实话,“我把余东家给打死了!” 余东家死了?张敏也算消息灵通,怎么没听过,想是被皇上选秀一事给压下了吧,要不然在京城地界,但凡出了人命官司,早传遍大街小巷。 毕竟如今的娱乐项目不多,不少百姓就靠着夺人眼球的新闻过日子呢,比如谁家妻妾不和、谁家主仆打起来之类等等。 “这事倒没听说,那你躲在这里干吗?城里人多不如跑到别的地方找份活干,好歹养活自己啊。” 铁子听罢她的话,头垂得更低了,“我没有户帖,哪里也去不了。” 随后铁子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很小就是孤儿,后来被余东家捡回来。 当初铁子还以为自己运气好,至少以后不愁温饱,可谁知道余东家捡他回来,只为让他做白工的。 其实干活就干活吧,铁子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成,谁知道余东家特别势利眼,恃强凌弱,把工人都不当人,动辄打骂不给饭吃。 这次也是余东家骂得狠了,铁子一时没忍住,拿着雕版砸了过去,看着东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一时六神无主,吓得跑出来。 无处可去之时,正好遇到外出买纸的小狗子,在他的帮助下藏身于桥下,这才苟活至今。 “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去打听一下情况,你带着他买些衣服。”张敏掏出散碎银子交给小狗子。 双方约定好在恒丰楼前汇合,而后张敏来到余记作坊门口,一眼就看到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的余东家,正神情恹恹地坐在门口。 还好没闹出命案,倒也算运气,可是余东家不是省油的灯,他必然已报官,说不定衙门里已经派人在城里四处搜寻铁子。 张敏佯装顾客来到旁边店铺买东西,装着不在意地笑问,“余东家这是怎么了?坐月子呢?” “遭报应了呗,”掌柜幸灾乐祸,“他一天到晚打这个、骂那个,咱们街坊都看不下去,劝了好多次还是我行我素,这次终于老实了。” “被人打了呀,报官了没。” 掌柜叹道:“报了,怎么能不报呢,只是可怜那个孩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怕是要坐大牢。” 张敏探得消息后返回恒丰楼,便看到小狗子坐在台阶上,拿着书稿对铁子画大饼,“铁子哥,你信我,咱们肯定可以搞起来的。” “搞什么啊?” 两人闻言赶紧拍拍屁股起身,小狗子道:“小姐,你不是想开书坊吗?有师兄在此就不用担心了,他什么都会。” 铁子自小跟在余东家身边,啥累活脏活都是他做,余东家就算有心想藏私,但铁子经年累月地在旁边看也看会了。 张敏倒是有心招揽他,便道:“我刚才去看过了,余东家还没死呢,就是脑子好算砸坏了,人显得呆呆的,倒也不打骂人了。” 铁子心下惊喜万分,“原来没死啊!” 随后又情绪低落道:“师弟们有福了,其实东家不打骂人的时候也还行,至少还管饭。” 不像他现在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原来的书坊肯定是去不得了,但去哪里落脚也是个问题,总之城里是不能待了,万一被抓进牢里,都没人给送饭。 张敏安慰他,“虽然你没户帖,虽说是坏事,但换个角度想想也是好事啊。” 小狗子急了,“小姐这咋能是好事?铁子兄想逃到江南都去不成,他也不能住店、开铺子。” “怎么不是好事?”张敏笑道:“余东家报了官又如何,那些差役查访不到他的亲朋好友,过段时间就会撂开手。” 差役们也很忙的,如果此人连户帖都没有,只能视作流民,谁又耐烦在人海茫茫中找个无名无姓之人,这事余东家就自认倒霉吧。 张敏看向铁子,“我在城外搞了个小作坊,但一直没有开工,你若是有意的话,我就给你上个户籍,以后便在张家庄生活。” “真的可以吗?”铁子惊喜万分,这么多年自己就像无根的泘萍一般,若是也能像其它人找个地方落脚安居乐业,再娶个媳妇,生个胖娃娃,岂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张敏想了想,上了户籍也全然不是好事,“不过你以后可能得交赋税,挺麻烦的,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想想做一个无牵无挂的隐户流民好像也不错哦,除了不能拥有自己的田产,后代不能科举外,这跟大多数佃户好像也没啥区别啊。 铁子立马跪下来,“小的从小就没家,若是能落籍,小姐就是小的再生父母。” “别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张敏和小狗子赶紧把他搀扶起来。 “行吧,事不宜迟,今天我就送你去张家庄,”张敏看了看两人,“那个作坊随你们怎么折腾,反正我要出书,印小报,若是能赚到钱,就按比例年底分红。” 小狗子和铁子激动得眼角泛泪花儿,“小姐放心吧,咱们肯定能成。” 其实成不成的,张敏也不在意,反正开书坊的本钱也不大,就闹着玩吧,万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当然能赚钱固然好,实在不行印份小报,接个广告啥的能应付开支就成,她本意只想弄一个喉舌部门,不能让那些学阀们垄断民意。 而且做大、做强以后,小报还能起到监督百官的作用呢。 铁子也有心大干一场,他写了一份清单,其中枣木、梨木是大头,这两样木材都是雕板常用的好材料,还有笔、墨、纸、刻刀啥的都写上。 而后张敏出银子,让福伯陪着他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买齐物料后便直奔张家庄。 剑月趴在柜台看张敏又在账本上写下一笔大额支出,不禁为她担忧,“再这样下去,咱们今年能过个好年吗?” 自打从牢里出来后,张敏的摊子铺得可真够大的,目前除了罐头和蘑菇还能见到回头钱,其它项目仍在源源不断往里砸银子呢。 “放心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努力干就对了。” 第72章 宫廷秘闻 张敏怀揣着远大梦想,时时来往张家庄与京城之间。 如今的张家庄已经大变样了,也不知道村民是饿怕了还是怎地,大伙都趁着天热,处处都摆着竹笸箩,搭着三角架子,开始大量晒菜干。 不管是豆角、南瓜,还是小鱼、小虾,凡是能晒得都晒了,好像今日不晒,明日就要迎来大饥荒似的。 搞得张敏也跟着紧张起来,她对李哲道:“那些红薯眼看着就要丰收了,除了叶子可以喂猪外,其实藤也能晒干作莼菜,红薯也可以切片晒干。” 这可是最传统保存食物的办法,比之罐头更经济实惠。 说到红薯,李哲笑眯了眼,“今年咱们村子肯定能过个肥年,阉猪每天用红薯叶喂着,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估计到了年根前指定能挂上三指厚的肥膘。” 庄户人家最喜肥膘,若是炼出了雪白的猪油,放进陶罐里可以储存许久。 而小孩子往往喜欢在喷香的白米饭上加一勺猪油,随便拌一拌,都不需用其它配菜,便可直接吃上几大碗,当然若是再淋上一点自家晒的酱油,味道就更好了。 张敏虽然平常吃得也不错,可对于杀猪菜有着别样的执念,“那杀年猪的时候,可一定别忘了通知我,咱们做血肠吃。” “那是自然,”李哲大手一挥,“今年咱们收成好,交了税后,靠着粮食和菜干,说不定能直接吃到明年新粮出来呢。” 自古农民靠天吃饭,但老天爷的脸经常说变就变,要不是祖辈刻在基因里的危机意识,谁还会看得那么长远。 张敏走之前还顺道还去了书坊,只见铁子和小狗子两人拿着刻刀正在雕版。 她颇为惊奇,原以为他们会用胶泥活字印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你们还会这个?” 两人忙站起来行礼,铁子回道:“雕版其实也不难,就算不识字的工匠也可以做的。” 毕竟读书人还是少数,而雕版师傅只需将原稿反贴在木板上,照着字迹刻便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张敏立时来了灵感,“那岂不是还可以刻带图画的那种。”就像连环画小人书。 “自然,那种更简单些。” 张敏心下暗喜,这下可真是捡到宝了,果然是会者不难,干啥都信手拈来,“加油干啊,说不定咱们能靠着这本书发财。” 小狗子得意道:“小姐,你放心好了,我看满京城都没有哪本书比这本更好了。” “那是自然!”张敏可是剽窃了名着啊,以后有时间她得把四大名着全印出来,看哪个书坊敢与她争锋。 当张敏带着一筐菜干返城回到猫儿胡同时,却见家里几个孩子都在前院里玩石子,“夫子不在吗?” 张敏越发觉得大皇子教书不太靠谱,若是这样旷课下去也不好,别把张良成的学业给耽误了,以后还怎么参加科举呢? 张灵见到她笑着扑过来,“阿姐,你又去村里啦,下回也带我们去吧。” “行啊,我看红薯都长得老大了,下回带你们挖红薯去。” 众孩子立时高兴起来,张敏也从他们嘴里知道龙夫子这几日时不时地离开,一篇课文要讲好几天才能讲完。 到了傍晚时分,张敏刚把饭菜摆好,大皇子终于赶了回来,“咋这么忙呢?先吃饭吧。” 大皇子脸色不太好,强笑道:“都是些繁琐的小事,不处理还不行。” 众人都挺理解,李妈妈道:“夫子先处理家事要紧,若是赶不回来也没关系,厨房里还给你留着菜呢。” 大皇子客气致谢,待饭罢,张敏好奇地问他,“殿下最近挺忙,去了哪里?” 大皇子吐了口郁气,“进宫了。” “莫不是贵妃娘娘又催婚?”上回他进宫回来后,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呢,不过贵妃再催也没用,大皇子目前也确实不宜立妃。 “跟我无关,”大皇子似是有些难以开口,想了想还是给张敏说了,“想必你也听说最近死了几个宫女吧。” “咝~”张敏好像是从街坊嘴里听到过这事,“可是贵妃娘娘发怒仗毙了宫人?” 林贵妃的脾气可不好啊,上回要不是大皇子护着,她的小命说不定交待,而宫女的地位更惨,被人打杀了,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以前她就听说西门外有一个净乐堂,那是专门焚烧死去宫人的地方,有时候还烧不来。 比如先帝时,曾因太监、宫女对食一事,下令杀了二千八百人,还亲临剐之,这些史官们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 “不是,”大皇子压低嗓音道:“不知道是哪个妖人想出的法子,说是取经血做丸,服之可金枪不倒。” 张敏都快听吐了,为什么人一旦大权在握,便会暴露人性最卑劣的部分呢。 这也怪不得有铁骨铮铮的大臣,不惧龙颜大怒,而勇于进言劝诫,实在是部分皇帝的私欲太重了。 大皇子将打探来的消息简要说了一遍,原来自永安帝下令选秀后,便想着雄风大振一番,结果不知是不是年岁大了,床第间颇有些吃力。 皇帝也是男人,怎么肯在这方面丢面子,他又有些讳疾忌医,不肯给太医说,于是不知听信了哪个妖人,弄来了红丸。 效果当然是有的,但红丸的制作实在过于费劲,于是永安帝便将主意打在身边的宫女上,命她们吃了妖人开的饮食方子,好些宫女受不住都死了。 张敏听得额上青筋暴跳,“圣上如此做法,不怕宫人造反吗?” 要知道宫人可是贴身照顾皇帝的,兔子都知道窝边草不能吃,永安帝怎会如此短视。 大皇子手一摊,“我有什么办法,父皇圣心独断,岂会听旁人言。” “你又劝不了,那去宫里有何用?” “这不是安抚我母妃嘛,”大皇子都被这摊子事搞得头大,林贵妃毕竟年纪大了,这会儿眼见新人进宫,她这个旧人岂有不急的道理,于是频频去找皇帝述旧情。 结果被她发现红丸一事,作为贵妃有权管着后宫,于是坚决不同意皇上用药,而且还要打杀了妖人。 其实这事暗暗做下便可,把人打死了再闹出来也行,结果不知怎地人还没被打死,事情反倒先闹出来,连近臣们都知道了,皇上当下气得脸如锅底。 男人的面子大如天,如今全天下臣民都知道他那里不行,还得靠吃药,这不吝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扇了他两耳光。 所以林贵妃被罚了,不仅没有月俸,还不许她出翊坤宫。 听到大皇子所言,连张敏也觉头大,这事哪是他一个做儿子能解决的。 随后几天张敏也关注坊间传闻,好在百姓更关心秀女漂不漂亮,毕竟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对于死了几个宫女倒没那关注。 这件宫廷秘闻最终在上下人等的统一隐瞒下,并没有传到宫外。 大皇子随后借着探望母妃的名义,又进宫了几次,劝诫永安帝为身体所想,将妖人遣出宫外,并停用红丸。 搞得永安帝烦不胜烦,只说将人杀了,红丸自然没人会做,并命他无召不得入宫。 而后在金秋时节,五十名杀出重围的秀女,终于踏入高墙深院的后宫。 第73章 纳粮 金秋时节终于来了,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都因丰收而喜悦。 京城这一片地界也算老天赏脸,没有发生水旱蝗灾,迎来了又一个丰收年。 而张家庄村民早已将粮食颗粒归仓,只留着红薯还在地里又长了一段时间。 李哲进城送蘑菇时,特地来请张敏带着孩子们去挖红薯,不仅好玩还好吃,尤其是烤红薯特别香。 大皇子被勒令无召不得入宫后,便把主要精力放到教学上,弥补了之前落下的课程,由于这段时间抓得很紧,孩子们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对于张敏提议去张家庄一事,大皇子也欣然答应,最近朝廷上下都忙着收秋税,暂时平安无事,他也得闲去耍耍。 福伯赶着马车带着一行人来到张家庄。 目前村里粮食已经收完,只在田里留下一些秸秆,这些是以备烧了之后肥田,或是储备起来做为牛羊的饲料,亦或是用来烧火煮饭。 还有人利用临近冬天这点时间,在田里种了些萝卜、白菘等耐寒的菜,预备着做冬天要用的酸菜。 而今村里只有种在山坡荒地的红薯还没有收,此时村中男女老少都扛着锄头来到红薯地,准备看看这种新作物究竟有多大产量。 他们看过地表上被红薯顶出来的裂缝,感觉亩产应该不会低,此时俱都兴高采烈地等着开工。 老李头对众人高声道:“咱们先把藤蔓收起来,这些不仅能喂猪,也可以晒了做菜干,然后再挖下面的红薯,小心别挖破了,我还要留种呢。” 众人齐声应道:“知道了,赶紧吧!” 大家都干劲满满,不管这些红薯亩产多少,总归是收成,何况村里还有蘑菇,猪圈里还有那么多肥猪,今年的生活怎么也比去年好。 唯有李哲面有忧色,张敏知道他心中所想,“到时再看看吧,正税应该没多少,就是不知道衙门里要收多少摊派。” 由于张敏把大部分的田地都分给了村民,他们从原来的佃农变成了自耕农。 以前国公府买了这片土地安置伤残老兵,压根儿就没收他们的租子,而衙门官吏看在国公府的面上,也从来没上门收过税。 这也很正常,凡是身有功名的士人都有一定额度的优免资格,这也导致很多人钻空子,宁肯将田地献出去,只为少交些税。 但国家那么多士兵、官员都是吃皇粮的,有功名的收不到,就只能从别处把钱粮找补回来,于是地方为了多收税,催生出了名目繁多的各种摊派。 算算时间,衙门里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李哲挤出笑容,“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咱们今年的日子总比往年好过些。” 随着老李头抬出一扛大秤,村民便齐齐动手挖红薯,然后一筐筐上秤称,张敏担心挥动的锄头伤到孩子,特地挑了一块小地角,随他们自由发挥。 大皇子带着小孩子一块挖,而后他用火折子点起小火堆,将挖出来的红薯扔到里面煨熟。 别看大皇子出生皇室,但在军队久了,野外生存的能力杠杠的,他用木棍将火堆里烤得乌黑的红薯扒拉出来,略放凉些便剥开外皮啃起来。 “味道还真不错啊!”大皇子眼睛一亮,他不知道这玩意儿亩产多少,但至少味道甜丝丝的,可比虫子好吃多了。 但吃过烤红薯的都知道,这吃起来还真需要点技术,技术不到家的就像大皇子一样成了小花猫,笑起来只能看到满嘴的黑牙,大大有损皇室形象。 大皇子还给张敏抛来一个,“尝尝,刚烤好的。” “谢了!”张敏荡得不停左右换手,待她一个红薯还没啃完呢,便见村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还是老熟人。 鲍德桧拿着鱼鳞册站在村口,踮脚观望,见村里人都在忙着秋收,便勒了勒红腰带,“走吧,去收税。” 跟着他身后的则是衙门里请来的一群帮闲,毕竟书吏一个人来收税不太安全,这些帮闲都是城中的街溜子,无所事事,被衙门雇来以壮声势。 其中一个帮闲名叫过江龙的,看起来最是凶悍,他不解地问道:“德爷,这村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为啥放到最后来收?” 鲍德桧叹气,“这村子地硬,好像克我。” “还有这说法,”过江龙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德爷,你把册子交给我,咱们保证一粒米不少地收上来。” 鲍德桧犹豫了半天,还是咬着牙摇头道:“不成,这村子原是祺国公府的,村民个个喜欢充傻装愣,小心着了道。”他上回可是被这里的管事坑过一笔银子。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过江龙立刻把褂子脱了,露出肩上纹着的张牙舞爪飞龙,“兄弟们,这村子点子硬,都抖出咱们的威风来!” 那些帮闲立马不顾风刮来的冷意,露出或精壮、或瘦削的上身,但无一例外,每人身上都纹着白虎、青龙之类,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李哲已经看到书吏一行人进村,示意村民们稍安勿躁,主动迎了上去。 “原来是鲍爷来了,有失远迎。” 鲍德桧拿出鱼鳞册,“不用客气,我这次是来贵村收税的,麻烦通知各家交税粮,我这边也好交差。” 纳粮交差是农民的义务,张家庄上下人等自然知道,好在正税不过三十税一,低得很,大家便按着自家田亩数挑着筐交粮。 “等等!”鲍得桧拿出衙门专门计量的斛斗出来,“用这个计数。” 大皇子向来高高在上,虽说自家也有庄子,但从来没听说交税的事,便立在一旁看热闹。 李哲也挑着自家的谷子过来,“鲍爷,先收我家的吧。” 这也是给其他村民打个样,好让他们心中有底,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给朝廷纳粮呢。 “行,”鲍德桧只想尽快交差,管他谁先谁后,他翻开鱼鳞册,上面登记的正是之前丈量过的田亩尺寸。 这边李哲刚把斛斗装满,正待记数呢,却见过江龙一个助跑后,狠狠飞踹一脚将斛斗上的谷子踢飞了小半。 村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暴怒,纷纷围了上来,“你干什么?为啥踢斛?” 张敏倒是听过这种“淋尖踢斛”的收税方式,贪官污吏们为了让农民多交税,将斛斗上的粮食踹下来,这样斛内的粮食上交朝廷,而斛外的则是衙役们所有。 张敏冷冷地看着鲍德桧,“这样不好吧。” 过江龙一看出头的是个姑娘,立刻挺了挺胸口的护心毛,“这里没有娘们说话的份,滚开!” “不知这位是何人,怎么不穿衙门里的衣服?” 过江龙不过是个帮闲,哪里有资格穿小吏的衣服,若说胥吏的地位低,那他们的地位就更低了,也就比乞丐好一点。 鲍德桧拦住想打人的李哲,“各位消消气,这也是咱们收税的规矩,你们想想啊,这粮食大老远的运到军营,是不是有损耗啊,所以各地都是如此。” 张敏冷笑一声,“我却不知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律法上可没这条啊。” 鲍德桧心下无奈,他就知道会这样,“那依你看怎么办?” “朝廷规定交多少,咱们就交多少,一粒米都不会多交。” 张敏才说完,过江龙就一巴掌扇过来,他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臭娘们!” “啪~” 第74章 收税 过江龙捂着腮帮子,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嘴乌漆麻黑的高个男人,刚刚被打,脑袋还嗡嗡地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他成为衙门请来的帮闲,跟着长官迎来送往,虽然没什么地位,但也没哪个不开眼的百姓敢不敬。 过江龙也知自己就是个狐假虎威的角色,日常最爱冲在最前面逞威风,而且从来没吃过亏,可如今竟有刁民敢打他,这不是要造反吗? 就在他被打得一脸懵时,其身后的帮闲立即吱呀乱叫地冲了过来,一定要为老大出口恶气。 李哲等村民也不是吃素的,别看他们现在是农民,以前可是杀人如麻的主,对会这些身上绣着土鸡瓦狗的玩意儿,一个指头就摁死了。 村民也往前站了几步,本就人多势众,再加上凌厉杀人般的眼神,帮闲们被吓得齐齐后退。 “干什么?造反啊!”鲍德桧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我们可是来收税粮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种着朝廷的田而不交租税的? 李哲站出来辩解,“差爷,我们并非不交税,只是别耍那些花花肠子,该多少我们就交多少,一丝一毫都不会少了朝廷的。” “胡闹,”鲍德桧也很生气,“粮食运过去没有损耗吗?咱们当差的那么辛苦地下乡收税,不得收些跑腿银吗?” 难怪鲍德桧会生气,自高祖以来官员的月俸就不高,何况像他们这些小吏、帮闲的工食银都是衙门自行筹措,朝廷根本不管。 如果全天下的农民都只交正税,不交额外的摊派,官员由朝廷养倒是不愁,可他们这些基层小吏拿什么吃饭呢。 没想到衙役竟还理直气壮的,大皇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怪不得常有官逼民反之事呢,这些贪官污吏竟然不顾国法,想收多少税就收多少,完全不管农民的死活。 照帮闲那一种脚的踢法,交一斗米的税,怕不是得付两斗米的粮食才成。 大皇子亦气愤不已,“别废话了,要么今天老老实实按正税收粮,给了版串执照,大家都安心,要么你就滚回去找上司哭诉。” 鲍德桧看他一嘴黑牙,忍不住讥讽道:“瞧你长得獐头鼠目的,你娘的是谁?莫不是想找死?” 大皇子的脾气也不甚好,当下就蹬腿踹了他一脚,张敏想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差爷!”过江龙跟死了爹似地嚎了一声,忙去把鲍德桧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鲍德桧狼狈地爬起身,脸色阴晴不定,心下做着权衡,他知道张家庄本是祺国公的产业,后来张家大小姐趁着皇帝没收家产时,将所有田产都分给了村民。 如今村民不肯多交摊派,他要么回去禀报上官,想来不出两日便会有衙役前来催收,若是还不交,这些刁民少不得去大牢走一趟。 要么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老老实实把正税收了,把纳粮的版串执照一发,大家相安无事。 张敏其实心里也紧张,她脾气虽不好,但在动手之前也是仔细考虑过退路,可大皇子如此莽撞,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擎等着被咬得一身包吧。 大皇子才不怵呢,国家律法就在那摆着,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便是平民百姓也敢敲登闻鼓。 一时之间村里的气氛诡异地安静,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压力此时给到了鲍德桧一方,但凡他翻脸不认人,这些帮闲便豁出命去,打死、打残反正都算工伤,好歹还能留点钱给老婆、孩子活命。 李哲暗暗摆了摆手,村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打死一个差役不要紧,可就怕惹来无数的差役牵门扒屋,那村里可就待不得了。 “啪嗒~”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一个黄色护身符掉了,好像是鲍德桧脖子挂着的那个,像是刚才摔了一跤扯断了线。 过江龙赶紧俯身捡起,鲍德桧接来一看,断线处平平整整的,不像扯开的,也不磨断的,于是后背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这个张家庄确实惹不得啊,上回要不是有潘典吏帮他圆了过去,自己可就死定了,“哼~走!” “好!”过江龙耀武扬威地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极为诧异地回头看着鲍德桧,“走?” “对,赶紧的,先回去!” 过江龙一想也对,凭着自己带来几个人,确实有可能要吃亏,“好,回去摇人!” 张敏见他们一行人走远,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做好准备吧。”也许下次来的就不一定是差役。 大皇子挠挠头,“别急,这事说到天上也是咱们占理,有我在呢,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吧。” 张敏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别出面了,万一露馅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顾党及二皇子等人闻着味就查过来,到那个时候,张家庄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李哲转身宽慰大伙,“没事的,大伙先挖红薯,这事我和小姐会处理好的。” 独腿大叔高声道:“怕个逑,咱们岂能被那些小杂毛给吓倒,他们要是乱来,咱们揍他丫的。” “对,老子见他一次打一次。” “咱以前也跟皇上杀过敌的,若是他们敢乱收税,老子便进京告御状去。” 也有一些人害怕事情闹大,小声道:“如果收得不多的话,要不就给了吧。” “那怎么行,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别害怕,有小姐给我们做主呢。” 张敏也笑着让他们先去忙,过几日肯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村民这才渐渐散了去。 大皇子凑了过来,小声问道:“这事你准备怎么办啊?” 要知道张敏现在可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原来那些勋贵人家可不会为了她出头,而且军事和民政本就不在一个系统内,就算有人想暗中帮忙都插不上手。 “凉拌呗。”张敏摊手,她其实也没啥办法,税收那可是国家运转的基本保障,除非想造反,否则谁会跟税吏为难。 大皇子摸着下巴思索,据他所知那顾党等人都是江南的大财主,他们钻了朝廷的空子可是隐匿不少田产。 作为皇室一员,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父皇分分忧,正好也报上次遇刺之仇,“那就来一招浑水摸鱼吧。” 第75章 清丈田亩 当天鲍德桧灰溜溜返城后,便打发了过江龙,自己则去了都城隍庙,又重新求了一道护身符,而后便转道去了潘典吏家。 潘典吏刚刚下值到家,见到鲍德桧过来,心下奇怪,“你不是去收税粮了吗?怎地比我还回来得早。” “小弟今日特来请哥哥喝酒。”鲍德桧说罢,强拉着潘典吏去了附近的一座酒楼。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潘典吏才打着酒嗝问道:“你小子无事献殷勤,定然有求于我,说罢,到底发生啥事?” 鲍德桧无奈地笑笑,“还是潘哥慧眼,实不相瞒,今日小弟却有一事不知该怎么办,还望哥哥指点迷津。” 当下他便把张家庄一事简要地说了,这下就连潘典吏也跟着皱眉。 “这村子与别村不同,怕是不好下手。”潘典吏也是一步步从基层走来的,深知收税可是一门大学问。 而收多少税,才能使朝廷能够正常运转,又能满足官吏欲望,老百姓还不造反,这个点可不好掌握。 收少了,朝廷不能应付皇室、官吏、军队等开支;而收多了,老百姓压力太大,弄不好就揭竿而起。 这事确实难啊! 本来高祖时期曾经丈量过全国土地约有十亿亩,按三十税一收来粮税,足可够朝廷开支。 可他万万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朝廷机构越发臃肿,虽然政府鼓励开荒,可登在黄册上的土地非但没多,还越来越少。 潘典吏当然知道,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无非是考取功名的士人越来越多,而朝廷对这一部分人一向有优免资格。 这世上不缺聪明人,很多人钻了这个空子,将名下良田都挂靠在这些士绅身上,减免了税收, 而普通百姓则承担着越来越重的税赋,同时交纳的税粮便越来越少,这使得国库日益空虚。 这些普通百姓本就没有强硬的后台背景,即便官吏加派了各种苛捐杂税,他们也没能力反抗,实在逼急了,干脆把田地撂荒,跑到深山老林当流民去。 潘典吏一想到这,对鲍德桧道:“万万不能加税,否则说不好府尊大人的乌纱帽也难保。” 其实这也是因为张家庄等人不是普通的农户,而是军户,若是他们一言不合杀到城里,恐怕衙门上下都招架不住。 “会有这么严重?”鲍德桧有些不敢相信,他知道张家庄的人难缠,但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潘典吏笑笑,“咱京城别的不多,但勋贵、官员甚多,咱们不过是小吏,地位又低,倒不如明哲保身的好。” 京城这地界还有一怪,勋贵官员拥有万亩良田,却一文税都不用交,而一无所有的百姓,却要按之前登记的黄册照旧纳粮当差。 说来说去,税课司上下官吏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强权不敢得罪,便尽挑软柿子捏。 鲍德桧点了点头,叹道:“小弟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脸皮薄,打算过几天再找个理由去张家庄。 与此同时,怡红楼的秦妈妈从手下姑娘嘴里得知,有两名江南来的商人竟说起顾警言在松花府有八万亩良田,且不用交任何赋税,实在眼羡不已。 于是当江明保过来时,她便将此事上报,而后不解地问道:“八万亩到底有多大?” “大到够杀头的。”江明保感觉事情有些严重,毕竟按律官员可免三十石的税,这八万亩要交的税可就多了,但实际上顾警言每年只交了七十石的粮税,剩下的税去了哪里? 江南出身的官员可不少,是不是有更多人隐匿田产,这事必须好好查一查,毕竟以他的经验看来,贪官就跟蟑螂一样,但凡出现,必然早已成群。 没过两日,永安帝在暖阁召内阁议事,他问首辅谢必和,“你兼领户部尚书,如今秋税收进行得如何了?” 谢必和恭敬回道:“从目前来看,京城已收得差不多了,与去年相差不大,江南还在征收中,听说偶有百姓抗税。” 江南鱼米之乡,一直从高祖时期起,税赋就比京畿一带高些,永安帝沉了脸色,“今年西北旱灾太仓库差不多都掏空了,又恐北蛮袭边,秋税还要抓紧啊。” “是,”谢必和到底是首辅,便又道:“只是江南那边如何处理?” 永安帝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顾警言,下令道:“高祖时期还清丈过田亩,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是时候再好好清查。” 顾警言闻言抬头,奏对道:“陛下圣明,这么多年黄册已久未更新,官吏们多是用白册收税,的确是该重新修订黄册。” 永安帝很高兴,只要江南官绅肯配合,那此事便妥了,他温言又道:“之前卿家所奏改稻为桑的计策甚好,只是百姓不种粮后,粮食又从何而来?” 其它几位阁员立刻看向顾警言,这条政策初看着还好,毕竟丝绸的确是江南的重要经济产业之一,不少番邦商人不远万里就为它而来。 可丝绸不能当饭吃,若是粮食问题不解决,这项政策很有可能造成江南民变。 顾警言立时来了精神,“一匹丝绸所产生的价值可比一石粮食多得多,只要其它地区按时调粮,江南地区所赚的白银,很快就能使国库充盈……” 永安帝真是快穷疯了,别看他养尊处优的,但是下面的官员总嗷嗷叫唤着没钱办事,这让他很为难。 “谢卿家,你觉得如何?” 谢必和摇摇头,“此事关系重大,还是慎重些为好。” 顾警言压下心中的火气,“国库年年亏损,若是长此下去,必然支应不过来,倒不如想办法开源。” “银子并不是最重要的,粮食才是安民之本,倘若其它省份遭灾缺粮可怎么办?” 谢必和一说完,顾警言便讥讽一笑,“人为财死,银子还不重要吗?” 人和人之间的三观本就有差异,顾警言是江南士绅家出身,从小接触的便是官商结合那一套,推崇无商不富的理论。 而谢必和常年管着户部,在他看来银子虽好,但无农不稳,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永安帝觉得两人说得都有道理,反正现在还是秋天,就算重新种桑苗也不是时候,不如再好好想想,待到来年春天再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清丈田亩,查出隐匿的田产,增加税收,于是皇帝诏令全国开始清查田亩。 几日后,鲍德桧又带着过江龙等帮闲来到张家庄。 第76章 红薯粉 鲍德桧等人来到村口时,正逢张敏给村民讲解如何做红薯粉。 张敏只是略提点了几句,村民们便立刻明白怎么做了,毕竟万变不离其宗,红薯粉说起来也跟厥根粉的做法差不多嘛。 “做成红薯粉后,只要晒得干干的,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呢。”张敏倒挺喜欢北方的天气,若是在江南,甭管红薯粉晒得再干,不出两月立马霉变。 这次红薯大丰收让村民们高兴极了,这玩意儿不仅高产,而且还耐储存,简直是灾荒年代最好的粮食,唯一不好就是吃多了容易烧心,还总往茅厕跑。 自打红薯收获后,村民要么挖地窖储存,要么切片晒干做成红薯干,或者像今天这样起锅烧火做成红薯粉,储存方法多样且方便,很得大伙的喜欢。 张敏端着一碗红薯粉正嗦得冒汗呢,小狗子急急跑来示警,“衙门又来人了。” “娘的,他们竟然还敢上门?”独腿叔本来很开心,可偏偏有人不识相地来扫兴,心情哪里会好,于是振臂高呼,“抄家伙啦!” 一时间村民男女老少也顾不得煮粉,纷纷返回家中拿起长刀、长枪来到村口。 鲍德桧等人一看这架势便有些腿软,上回来他们可不知道村民有这么彪悍啊。 过江龙凑到鲍德桧身边小声道:“德爷,这税不好收啊,要不然咱们先回衙门去?” “别慌,你们保护好我就成,”鲍德桧腿有些哆嗦,“不过待会儿收税,可不许再踢斛了。” “放心吧,小的们誓死保护德爷!”过江龙说着话的时候,两脚已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真到生死关头,是打还是跑,他自己都说不好,只能随机应变。 李哲赶过来时,手里还多拿了一把长枪,看到张敏便顺手扔给她,“用牛筋木做的,看看使得顺手吗?” 张敏接过后耍了个枪花,“嘿~还蛮称手的,你做的?” “嗯,你喜欢就留着防身。” 李哲和张敏带着村民大步来到村口,李哲先施了一礼,“差爷这次可是又来收税的?” 什么叫又,鲍德桧不免觉得有些冤枉,他上回可没收到一粒粮,“本是奉旨丈量田亩的,顺道收税,这次按鱼鳞册子实收,三十税一。” 李哲眼睛一亮,“三十税一?不收加耗?” 鲍德桧垮着肩,叹气道:“不收,时间紧,任务重,这便通知乡亲们纳粮吧。” 李哲立时回身对村民道:“三十税一,大伙准备好粮食吧。” “太好了!”众人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还不忘感谢张敏,“小姐威武!” 张敏尴尬极了,连连摆手,“与我无关啊,我啥都没做。” 就连李哲都笑道:“大小姐太客气了,若不是你在暗中使力,咱们村怎么可能只交这点子税。” “真没有,”张敏急了,“不要冤枉我。” 一旁的鲍德桧气得肺都炸了,他和潘典吏为了少让他们交税,可是担了很大关系的,此事若是被府尊大人知晓,说不定这书吏就当到头了。 他不耐烦道:“好了,赶紧吧,我这边还有事呢,先收谁家?” 张敏赶紧说道:“这次先收我的吧。”说起来张家庄的地还有一部分都在她名下,只不过地里的产出都用于供应族学和祠堂的开支。 这次收税,过江龙等帮闲老老实实地打下手,什么踢斛、刮平之类黑手都没用。 如此忙碌了许久,鲍德桧在核对了所有农户的税粮后,便对李哲道:“这些上交的粮食,你着人立刻送到衙门的粮仓去,完了自然会给你串照。” 这也是世下普遍的做法,官吏只有那么点人,哪有时间将粮食送到仓库去,只能是民收民解,这其中但凡有损耗都是农民自己承担。 李哲立刻点了几人将粮食全部装车,拿着鲍德桧开出的凭证,将粮食运走。 张敏也搭了一把顺风车,跟着返城回到猫儿胡同,她回家后先是把晒得半干的红薯粉送到厨房,对福伯母道:“这是时兴玩意,还挺好吃的。” 福伯母闻言便问,“只有我们才有吗?” “应该是吧,江南那边虽有红薯,但他们不太爱种,想来就算有也不多吧。” 福伯母笑笑,“若是稀罕物,倒是可以在外摆个小摊。” 张敏大为惊喜,“你老的思想还挺新潮的,怎么还想着摆摊呢?” “不是我,是刀容,”福伯母笑笑,“她的手艺不错,早想着开个小铺子贴补家用了,我想着这个应该适合她。” 刀容虽然时常过来帮忙,但店里有剑月和伙计,家里有李妈妈和福伯母照应,她也只是过来打打下手,帮帮忙。 张敏虽然也是一样给她发月钱,但想必她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吧,毕竟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那行,若是她有意,我倒还有一些小吃方子一并送了。”张敏回房换了衣裳,没看到刀容,想必是去了店里帮忙,便先去书房找大皇子。 大皇子见她过来,便让孩子先临几个大字,出来见她,“今天咋回来了?不是说留两天教他们做红薯粉吗?” 提到这事张敏就不禁笑了,“今天当真是鲁班门前耍大斧,我就这么一说,大婶、大娘们就给整出来了,我还带了些半成品回来,晚饭就能吃上。” “哦哦~那你过来找我有啥事?” 张敏低声好奇地问道:“你那浑水摸鱼怎么做的,今日税吏竟然没收加耗。” 大皇子一想自己好像没做啥啊,浑水摸鱼之计,摸的也是江南之鱼,跟免收加耗又没什么关系。 可他一转眼看到张敏崇拜的眼神,立时轻咳两声,“我好歹是王爷,免你那几千亩的税,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哟~厉害啊!没暴露身份吧?”张敏还真挺担心的。 “切,你也太小瞧本王了!”大皇子此时骄傲地像只大公鸡。 可待张敏喜滋滋离开后,他就悔得想扇自己两耳刮子,让你得瑟,让你死要面子,今天说了一个谎,以后还不知道要用多少谎来圆呢。 张敏又去厨房帮着打下手,没一会儿刀容便也来了。 “听说你想开一个小吃铺子?”张敏也没多废话,直接单刀直入问道。 刀容当下有些尴尬,自己虽每日来帮忙,但好像也没啥作用,如今又被小姐得知了想法,只怕别人会嫌自己心大,竟敢撇开主子单干。 看到刀容手足无措的模样,张敏倒笑了,“你一向爽利,今天怎么反倒腼腆了?” 刀容吞吞吐吐道:“我看小姐做生意风生水起,便也想试试。” 张敏无所谓道:“用不着试,你若是想做小吃铺子,咱就盘个店铺好好做。” “这怎么使得?”刀容都急了,“万一亏了怎么办?” “亏了算我的。” 刀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倘若真亏了,小姐虽不会多说什么,但自己心里那一关可不好过啊,“这怎么成?” 张敏一拍她肩膀,“怎么不成?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算我入干股,以后赚钱记得给我分红哦。” 刀容激动地手脚不知该怎么放了,连碗都拿不住,张敏索性来了个现场教学,煮了碗红薯粉,“你尝尝这个粉怎么样?有没有搞头?” 刀容显然琢磨开店不是一日两日了,手上是真有功夫的,“红薯粉口感滑嫩,可味却淡,要想卖得好,得舍得加料。” 说罢,往红薯粉里哐哐倒了半瓶醋。 “你祖上哪里人啊?” 第77章 何人为将 就在张敏忙着给刀容找铺子时,江南清丈田亩的工作也在轰轰烈烈地展开。 只不过清丈工作的展开难度超过了永安帝的想象,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江南士绅集团拒不配合。 这也难怪,一旦清丈了田亩,原本士绅藏匿的田产就会被查出,然后便会面临高额的税收,这不吝于从他们身上割肉。 吃下肚的东西,再吐出来,搁谁也不乐意。 为此江南不少家族纷纷写信给朝中大员,毕竟江南文官集团在朝廷里的话语权还是很大的,只要他们肯帮着说话,这清丈工作誓必进行不下去。 顾警言府上再一次举行了集会,只不过与上回不同,这次与会人员多了一人。 “各位想必知道这位是谁吧?”顾警言乐呵呵道。 到场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这可是咱们松花府的探花郎啊,谁人不晓?” 秦经业站起来冲着各位官员深施一礼,“小生刚踏入仕途,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提点。” “秦编修客气了,”顾警言笑道:“你我皆松花府人士,又是同朝为官,自当共进退,咱们组织集会也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为民请命嘛。” “各位大人为国为民的情怀,小生真是钦佩不已。” 本来秦经业是没资格参会的,但顾警言见他与自己是同乡,不免多照顾了几分,最关键的是秦编修本是翰林出身,身份清贵,若是以后能入阁对自己帮助甚大。 众人寒喧过后,便开始讨论起最近的朝政,尤其是清丈田亩。 副都御史周德明有些担心问道:“顾大人家大业大,怕是清丈田亩对大人多有影响吧。” “我身为朝廷命官自当配合,”顾警言看了众同僚一眼,“前日老夫已修书一封送到家中,嘱咐愚弟清出多余的田亩,诸位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 这意思是想让他们修书回去,劝说江南大族放弃幻想,好好配合。 诸位大人一向以顾警言马首是瞻,俱都无可奈何点头应允,既然顾大人都说清了,想来必有深意。 这倒让秦经业对他们刮目相看,他深知顾警言在松花府的势力有多大,单单侵占的良田便有数万亩,更别说他还大肆建房,据闻房子多有逾制之处。 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顾家可就完了,但在松花府的地界上,哪位敢得罪顾家?自然没人当出头鸟。 可秦经业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好像与传言多有不符啊。 且说顾警言的私信由驿兵送到其弟手中,顾警语拆开一看,信上全是忠君爱国之言,观之让人肃然起敬。 只是信上的字迹有些略大,有些略小,顾警语作为大学士的同胞弟弟,智商自然不差,立刻将稍小的字句圈出来,结果却有四个字,“舍小保大!” 顾警语一看就笑了,“还是大哥聪慧。” 为何同是一母同胞兄弟,智商差距就这么大呢?顾警语喜滋滋地收好书信,随后让人备轿去了府衙。 不久之后,松花府知府的奏章送到京城,在信中他把顾家主动清查出来的二千亩上了黄册,并大赞了顾家家风优良,总之就是拍顾警言的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其实永安帝也看出来了,毕竟这位知府的马屁功夫实在拙劣,远不及京官。 但这事开了个好头,永安帝还特地在早朝时,于众臣面前表扬了顾警言,让其它官员跟着学学,毕竟大学士都对自己下狠手了,其他人掂量着办吧。 只有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暗暗冲着顾警言翻白眼,他倒惯会做好人,舍了二千亩的税,保住了其余数万亩的地。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大学士呢,可真够无耻的。 秦经业见顾警言高昂着头扫视了众官一眼,忙满脸堆笑,露出钦佩的神色来,果真人生如戏,全是演技,顾大人会装,他也能装,装正人君子谁不会啊。 有了顾警言珠玉在前,很快清丈田亩的工作推行得格外顺利,随着江南补交的秋税一一到账,就连首辅谢必和都对顾大人刮目相看。 或许顾大人心计深远,这改稻为桑一策也并非不可行。 大皇子的浑水摸鱼之计虽然没能摸出顾警言这条大鱼,但也摸出不少小鱼小虾,使得国库充盈不少。 有了银子,最开心的便是永安帝,他立时命兵部准备钱粮,随时应对北蛮的入侵。 不得不说永安帝的战争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就在各地秋粮准备解往粮库时,北蛮的骑兵终于来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对于北蛮来说这个时节打草谷性价比最高,若是运气好劫到粮队、粮库,整个冬天都不用担心挨饿。 近几年北地的天气越来越冷,打草谷成了他们过冬的必备手段,这事不管是坐镇京城的永安帝,还是边军、边民人等都心知肚明。 各城的知府都在忐忑不安地中等待着北蛮人的到来,边境线漫长,他们都希望北蛮军队先去别城,谁也不想成为北蛮人的猎物。 几座经常被侵犯的城池,都已经很有经验,早早准备了守城的器械、钱粮,只待北蛮骑兵杀来。 “来了,蛮子来了!”守城的士兵看到蛮兵终于来了,心下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地大喊。 说老实话,蛮子来了还好,要是不来的话,大家的心总高高悬着,连觉都睡不好,现在敌人来了,除了倒霉的城池外,其他城的知府反而松了口气。 太棒了,看来今年又躲过了。 京城,乾清宫西暖阁,永安帝只穿了件薄衫召见群臣。 谢必和虽知暖阁早早烧了地龙,但毕竟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穿了大毛衣裳,怎么皇上反而穿了夏天的衫子,再热也不至于如此吧,这也太看不起冬天了。 顾警言因清丈田亩一事,最近的风头很劲,他适时地献上一记马屁,“陛下果真龙精虎猛,竟不惧酷寒。” 马屁人人爱听,永安帝笑道:“最近朕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原本冬日的腿寒症也好了。” 兵部尚书马唯东一看皇上的心情很不错嘛,这个时候奏事最好了,不太容易挨削,“臣接到急报,北蛮军队已经围了大同。” 众人都松了口气,围大同好啊,大同围了许多次有经验了。 不过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城百姓被围,还得想办法派兵去支援,不过派谁呢。 “朕欲御驾亲征!” 永安帝的话音刚落,众臣都吓得跪下了,“可使不得,陛下怎么忘了英宗之祸。” 要不是英宗跑去御驾亲征,怎么会被敌人给绑了,那一次可是死了不少武将啊,差点搞得国破山河碎。 以前皇上御驾亲征那是没办法,那个时候流民四起,敌国环伺,陛下不四处征战,国已易主矣。 如今好不容易四海升平,只余小股敌人的情况下,还让御驾亲征,收益与风险完全不对等,弄不好这笔买卖就亏到姥姥家。 绝对不允许皇上亲身涉险,别说御驾亲征了,连皇宫大门都不许出,毕竟这世界太危险了。 永安帝头疼啊,如今能打的武将都已死得差不多,大皇子倒是可以挂帅出征,但是他腿疾未愈,上不得战场,“那何人可领兵?” 内阁成员们其实早已暗中通过气,这领兵之将最好还是让文臣来担任,反正一旦上了战场,靠得是脑子,主将又不能真举着长刀、长枪去杀敌。 顾警言向前膝行两步,“臣举荐袁应叹!” …… 大皇子拿到手下送来的情报,一时间气得额头青筋暴跳,“袁应叹?他岂能为将!” 第78章 名字不吉利 看到大皇子如此表情,搞得张敏都好奇了,“袁应叹是谁?” 既然是领兵打仗,那至少应该是员武将吧,可在张敏的记忆里,跟老爹交好的人物中没有这一号啊。 大皇子呼出口浊气,“他是工部主事,能力和人品据说都是一等一。” 对于人品一说,张敏深信不疑,毕竟文人当中也有不爱钱且骨头特别硬的犟种,特讲究风骨的那种。 而且此次文官领兵,也是自祺国公战败后的第一次,文官集团肯定不会傻乎乎地推荐酒囊饭袋,不过人品和能力只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 张敏追问,“就这些?他了不了解军务,有没有相关军事经验?”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文人向来喜欢动口不动手,这个叫袁应叹的,敢不敢上战场跟敌人拼命?亦或是懂不懂排兵布阵?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皇子讥讽一笑,“他怕是连怎么安营扎寨都不会。” 说到这里大皇子实在坐不住了,“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你进得去吗?”张敏可是记得皇帝特地下旨,命他无诏不得入宫。 大皇子站起身,目视远方,沉声道:“兵者国之大事,岂容小儿胡闹。” 张敏抬头看着一脸坚毅的他,从来没觉得他像今天这么伟岸,真是帅呆了,不行不行,咱得保持平常心,“你准备怎么做?” “朝廷能带兵打仗的人还有很多呢,最不济还有些勋贵呢,虽然他们老是老了,但虎威犹在,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文弱书生指手画脚。” 大皇子进宫了,永安帝虽然气他抗旨不遵,但还是于东暖阁召见了他。 “玮儿身体可好些了?” “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体已经好多了,”大皇子起身跪地,“父皇,此次北蛮来势汹汹,还是派一稳妥将领带兵吧。” 永安帝看着自己的好大儿,不免叹气,“若是你身体康健,朕也属意你挂帅,但是……” “儿臣身体已经好了。” “不行,上回好不容易才把你寻回,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冒险,”说到这里永安帝软了语气,“袁应叹此人,为父知道,他也不是死读书之人,文韬武略也是通的。” 文臣也不是不能打仗,相比于大字不识一个莽夫,其实熟读兵法的文人更能指挥战斗。 比如大同的知府,彻彻底底的文人,但其守城能力比执政能力更强,这么多年来屡屡抵挡住了北蛮进攻。 再者朝中大臣都举荐此人,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永安帝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大皇子苦劝无果,毕竟这天下是他父亲的,怎么治理自有一班子谋臣帮着运筹帷幄,还轮不到他来插手,若是再哔哔,只怕亲爹也得怀疑他有异心了。 张敏看到大皇子闷闷不乐地回来,劝道:“没成功吧,殿下也不要多想,万一袁应叹带兵有一套呢。” “袁应叹,这名字一听就不吉利,我才不信他能退敌呢。”大皇子这会儿只想问候袁应叹的祖宗八代,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竟然还真敢接旨。 怪不得初生牛犊不怕虎,可真够虎的。 张敏才不关心蛮兵打不打得过来呢,反正大同离京城还远着,她现在只想赚小钱钱。 在经过千挑万选后,刀容在朱雀大街看中了一个小门面,房租不贵,她略略装修了一番,便正式踏入餐饮界。 张敏看那店面太小,便想直接买下,可刀容哪里肯让她多掏钱,只说生意好不好暂时不知道,如果当真好了,再换一个大铺子,如果生意不好,也能及时抽身。 这跟船小好调头的原理差不多,张敏也随她,只说尽管放心大胆地做,不要有心理压力。 不过张敏的心理压力挺大,不管是她送的小吃方子,亦或是自创的小食,只要经刀容双手一调理,好像都只有一个味---酸,这样重口味的食品当真有人吃吗?真怀疑啊。 她还真担心有食客一言不合掀了摊子,幸好王直一直管着这片呢,若当真有人闹事,想必会来得很快,不至于酿成血案。 又过了些时日,初雪不期而至,整个京城突然好像有了年味,各大商铺迎来黄金期,张敏也忙得脚打后脑勺。 …… 张家庄,张记书坊。 此时铁子和小狗子已经刻完了版,当看到架上这么多雕版,都按照顺序整整齐齐排列着,他们哭了。 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字都是一笔一笔刻出来的,刻得他们头晕眼花、脖颈酸痛,这其中的辛酸也只有雕版艺人才能明白。 小狗子抹了抹泪花,“铁子哥,咱们什么时候开印啊?” “什么时候开印,印多少本,我心里也没谱,要不咱们进城问问小姐?” 小狗子一想也是,于是次日一早,两人揣着样书,搭着李哲送蘑菇的骡车进了城。 两人来到恒丰楼,小狗子找到张敏先是把最近的工作交代了一通,而后问道:“这部小说很不错,却不知道应该印多少本? 一旁的铁子不无担忧道:“小姐,书印少了怕是不够卖,还容易被盗版,但印得多了,万一砸在手里就遭了。”这纸和墨可都是成本啊。 “先印着,千万不要提前流入市场,”张敏岂会不知名着的魅力,这本书一旦面世,对其它书就是降维打击,只有不够卖的,哪里会赔本。 张敏又道:“最近城里好像流行志怪小说,咱们的书正好对他们的口味,你们若是有空便多多跑几家书商,给掌柜的先看个几章,把订单拿下。” 两人点了点头,铁子起初还担心有书商认出他来,跑去告官,结果想多了,自己不过无名小卒,谁有那闲工夫跑衙门一趟。 小狗子和铁子将样书撕成几份,分头去推销这本名为《西游记》的书。 书商掌柜都是人精,读了几章竟发现此书格外与众不同,知道定然会大卖,竟毫不迟疑地预付了定金。 当两人揣着大量银票和银子回到恒丰楼时,还是感觉不现实,“咱们这是要发财了吗?” 张敏笑骂道:“没出息,这才哪到哪儿呀?以后我再给几本书保证不比这本差,就是可惜有一部书只有前八十回,痛心死我了。” 小狗子不解问道:“为何没有完本?不是小姐所做吗?” “我可没那么大才,以后这些书的首页上一定要把作者名字刻得大大的。” “好的!”铁子把银子推给张敏,“小姐且收下订金,那些书商已经承诺书到付款,概不拖欠。” 张敏也喜欢这些掌柜的,做事特别有原则,是多少就多少,决不会无故拖欠,极重名声。 “这些银子你们拿着,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呢,”张敏不忘提醒,“小说尽管印好囤着,待到年前统一交货便可。” 想到这里,张敏再三叮嘱,“这些书本印好后,务必防潮、防火、防盗。” 铁子郑重地点头,“小姐放心,我们晓得的。”要知道此时盗版商人无处不在,余记书坊的东家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张敏让福伯跟着他们采买了大量纸张,而后送了二人回村。 不过商场如意,战场却失利。 当张敏开心地数着银子时,大皇子却呆呆地看着一封急报,“袁应叹被蛮兵包围,突围不成后以身殉国!” 第79章 退敌之策 张敏将银钱一一放进匣子,却见大皇子神色呆呆的,便起身捡起落地的信纸。 她拿起仔细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以身殉国”四字格外陌生。 以身殉国当然是一种高尚的气节,面对绝望的战局,不甘于落入敌手,更不愿投降变节,在这种情况下以死全“忠义”二字,确实可歌可泣。 可袁应叹没有任何军事经验,只不过是顾党一派用来垄断政治地位的工具。 这种以身殉国更像是贪官为了保全上级的做法,身死债消,死了便可逃避现实,说不定那些举荐他的官员,还要夸他一身忠义。 “呸~”张敏气极,“他也配以死殉国,这是渎职!” 祺国公战功赫赫,却死于阴谋诡计之下,即便是在那样的绝境之下,还是派出亲卫营救出大皇子,这才是忠义无双的以身殉国,岂是袁应叹能比的? 大皇子紧闭双眼,沉声道:“我素来知文人有玩兵的恶习,却不知他们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 或许在高高在上的文人眼中,处于底层的士兵压根不是人,而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消耗品。 他们随意派了一个毫无军事经验的工部主事上战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出一条切实可行的制敌之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北上,不败才有鬼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若是任他胡作非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亡国。” 张敏也同意他的看法,再让顾党把持朝堂,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你又打算进宫吗?” “嗯~”大皇子点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士兵们无辜枉死。” “那你可有退敌良策?”张敏见他摇头,不禁脱口而出,“那进宫的意义何在?” 张敏根据每天收到的线报,发现文官集团在彻底压制了勋贵武将后,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至少谢必和与顾警言之间便多有隔阂。 此次文官集团推出袁应叹为将,本就是向永安帝表明,聪慧的文臣也能抵抗北蛮入侵,这个朝堂再也不需要莽夫。 可如今情况有变,他们必然要为战败寻个理由,少不得互相攻诘。 “先忍耐些时日,说不定过几日陛下会下旨召见你的,到时候我再献上一计,足可退敌。” “什么计策?早点告诉我啊,”大皇子心里跟猫抓似地,心痒难耐,他现在就想知道啊,何必藏着掖着呢。 张敏挠头,“不是不告诉你,我得再看看线报才能决定,不过八九不离十吧。” 当军情战报传到皇宫时,永安帝当即便传召了相关大臣。 “战报你们看过了吧,有什么可说的?”永安帝眼神阴鸷,他就不明白了,不过区区的北蛮残部,怎么能那么厉害呢? 祺国公还能说是骄兵必败,可袁应叹不是所有人都推崇的吗?他是怎么败的? 几位内阁大臣还有兵部尚书等人俱都低头默然无语,永安帝的火气立时压不住了,这些文官就是这样,平常一个个嘴巴利索得很,真要问他们什么事,一个个就装哑巴了。 既然都不回答,那他就点名了,“马唯东,你身为兵部尚书,且说说看。” 马唯东硬着头皮启奏,“根据线报,北蛮人对大同围而不攻,在得知朝廷派了援军后,便频频袭击我军粮道,致使军中缺粮……” 永安帝都不用他继续说便明白了,没有了粮食,袁应叹肯定要就近求粮,于是北蛮守在城外,以逸待劳,来一队杀一队。 待得袁应叹实在无计可施时,便会率军突围,而此时蛮兵早已在四周设上陷阱,袁应叹就那么傻傻地钻了进去。 果然马唯东后面所述与永安帝所猜想的一般无二,永安帝不禁大骂,“蠢才啊蠢才,顾警言你怎么会举荐这么个蠢才为将?” 顾警言赶紧跪下,悲痛万分,“袁应叹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可他为全忠义二字,已然以身殉国,其气节令我等叹服。” 永安帝差点被他的话噎死,啥意思啊,死了便一了百了是吧?那祺国公还被抄家呢,怎么袁应叹还想得赏? “气节,气节,气节能当饭吃吗?”永安帝把奏报甩到他身上,“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们皆是有识之士,怎么就想不出个万全的退敌之策?” 众臣忙跪下,“臣等惶恐。” 永安帝此时突然想念起祺国公,这家伙除了最后一次兵败,前面可从无败绩,若是他还活着,也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北蛮了。 现在想想,他为什么会败呢,真是搞不懂啊。 永安帝心累了,对众臣道:“你们下去商量一下,拟个退敌奏疏上来。” 众臣终于松口气退了下去,到了内阁值房,早有小吏给他们送上热茶、热毛巾,此时他们脸上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挥手示意小吏们退下。 谢必和首先发难,“顾兄,这袁应叹可是你一力举荐的,怎么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顾警言有些气短,“袁应叹可是当年的榜眼,学识广博,许是遭了蛮人的奸计。” 谢必和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个办法怎么退敌吧,大同那边再围上一段时间,可就得断粮了。” 死了袁应叹无所谓,若是大同城破那就遭了,蛮兵没了后顾之忧,便可长驱直入帝国腹地,国家危矣。 顾警言也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便道:“那只能想办法再派援军,尽快与大同配合剿灭蛮兵吧。” 众大臣俱都同意,“那就只好如此罢。” 顾警言自知此次失利自己过错不少,费劲心思在与兵部、户部相关人员沟通后,终于用了两日写了一道长长的奏疏交了上去。 东暧阁里,永安帝竟然流了鼻血,可把黄忠义吓坏了,“陛下,你没事吧,老奴去请太医。” “不必了,许是热得上火,让他们不必把地龙烧得这么热。” 黄忠义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这还烧得热吗?没看到角落里宫人都冻得嘴唇发青吗? “要不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开一些降火的药也好啊。” 永安帝不耐烦地挥手,“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说罢他打开奏疏仔细看去,看得他火气直冒,不得不说顾警言的文采还是不错的,简单的退敌之策都快被他写出花来。 “宣内阁大学士到西暖阁议事。” 没一会儿顾警言等人便到了,永安帝扬了扬奏疏,问道:“几位卿家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谢必和恭敬道:“这是沟通各部,大家集思广益的结果。” 永安帝放下奏疏,“朕也仔细看过了,若按上面所说,敌人是必定会退的……” 众大臣轻松了,顾警言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不枉他两日的辛苦啊。 可永安帝却笑了,继续道:“敌人都吃饱喝足了,能不跑吗?”他摆了摆手,又道:“不过这事不怪你们,毕竟你们真没上过战场。” 谢必和小心问道:“陛下,这退敌之策可有不妥之处?” “当然有,”永安帝面色平静道:“不过朕打算让另外一个人来指出其中的纰漏。” 众大臣一头雾水,圣上这是准备召见谁?不会是想用那些老家伙吧。 “宣康王进宫!” 第80章 添油战术 当一只白鸽落到小花园时,张敏不禁好奇地抬头四下望天,“天上不会掉午餐,可是却会掉食材,谢老天爷赏!” 她悄悄蹲在一旁,趁着鸽子还在傻头傻脑找东西的时候,纵身一扑,将鸽子抓在手里,立马便往厨房走去。 路上她正好碰到大皇子,大皇子看到手里的白鸽,不禁眼角抽搐,“从哪里得来的?” “嘿嘿,今天运气好,在花园里抓到的,一会儿起锅烧火,咱们喝鸽子汤哈。 ” “这是我的鸽子。” “怎么可能?我都看过了脚上没环,也没纸条,最关键的是咱家里可没有鸽笼,这只肯定是野生的。” 张敏又不傻,信鸽之所以能送信是因为它有归巢的能力,可张家没巢哦。 “有!”大皇子伸手,“我在书房放了一个鸽笼,这只鸽子是专门叫我回府的。” 怪不得大皇子总是能及时赶回去,张敏还以为他会什么缩地神功呢,原来是靠这个小东西。 “那还你了, 赶紧回府吧,可别露馅了。”说老实话,张敏都有些佩服他,这么久都没穿帮可真够厉害的。 大皇子点点头,便转身往外走,可没走两步又回来问道:“你上次所说的退敌之策呢?” “哦哦,我都差点忘了,”张敏凑过去小声道:“弃地保城。” 大皇子不解,“什么意思?” 张敏耐心道:“袁应叹死了,局势于我们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壁清野,让远道而来的蛮兵没有食物补给……” 这其实就是先守后攻的做法,大皇子到底有经验,立时明白了,“确实是个好办法,那我先走了。” 康王府内,传旨的小太监急得来回转圈圈,“殿下还没出来吗?陛下肯定等急了。” 亲卫懒洋洋道:“公公再催也没用,殿下每日都得针灸,这个时间段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施针结束,否则影响了疗效,我等担待不起。” 小内侍赶紧赔笑,“那是,殿下的身体要紧。” 没一会儿内院便传来了声音,亲卫伸手示意,“施针结束,公公且直接进去吧。” 小内侍疾步来到主院,果见康王正坐在厅堂,“可是父皇召见?” “正是,殿下请速速入宫。” 大皇子示意旁边的亲卫打赏,装似不在意地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小内侍接过金瓜子,喜得眉开眼笑,“陛下请殿下为阁老们解惑呢。” 大皇子虽是不太明白,但想来不是什么坏事,于是命亲卫赶着马车急入宫,宫门处早已有太监接应。 此时西暖阁内各位大臣都等得心焦,好在大皇子终于还是来了,“请父皇安,因大夫正在施针故而晚了些。” “无妨,腿好些没?” “已经越来越好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走动。” 永安帝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高兴道:“甚好,此番为父召你来,是想请你看看内阁拟的退敌之策如何?” 说罢,便示意黄忠义将奏疏递给他。 大皇子在低头观看的过程中,顾警言都很紧张忐忑,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令他很不爽。 “父皇,儿臣看完了,不知这本奏疏是何人所写?” 诸位大臣也瞧出不好来,没人开口邀功,顾警言轻咳一声,“是老夫依据现有情报所制定的对策,殿下可觉得有何不妥?” 大皇子直接解释道:“顾先生不知,这退敌之策其实和军中常说的添油战术一模一样。” 众大臣齐齐问道:“何为添油战术?” “顾名思义,我们不断派援兵,就犹如往灯中添油,这也是敌人常用的战术,他们利用骑兵优势,专门打援兵,一点点消耗我军的有生力量。”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说敌人吃饱了会退呢,可不是嘛,这简直是傻乎乎送死去了,倒是方便了蛮兵收割人命。 众大臣立时蔫了,顾警言仍是不甘心地问道:“倘若添油战术乃是死路,那殿下可有退敌良策?” 大皇子笑笑,“有,弃地保城!” 众大臣一听“弃”字立马脸色都变了,在他们文人心中撤退是可耻的,弃地就更不允许了,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岂能白白拱手让人。 这一点就是永安帝也难以接受,只怕弃地的旨意一下,他就得被天下臣民逼得下罪己诏。 顾警言急急摆手,“弃地绝非君子所为,殿下还是换个法子吧。” 其他大臣也是纷纷摇头,“江山岂可拱手让人。”这不是败家子行为吗? 大皇子就奇怪了,“各位先生,可知我要弃何地吗?”怎么问都不问一声呢。 顾警言断然直言,“不管是何地都绝不能弃!”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大有若是弃地便要一头碰死的模样。 大皇子倒是希望他主动求死,也省得自己动手,怪不得治理江山如此艰难呢,单单说服这些迂腐之人就够费劲了,偏偏朝廷还离不开他们。 永安帝看着下方一群守着祖宗之法,不肯变通的大臣很是为难,“玮儿你先回去吧,好好养病。” “父皇,儿臣还想看看母妃。” 大皇子一说完,永安帝就想起了之前不堪的一幕,显然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余怒未消,“你母妃还在禁足,解了禁再去看吧。” 待大皇子离开后,永安帝看着这些吵闹不休的大臣冷冷一笑,幸好还有君君臣臣的一套,否则还真拿这些酸腐没办法。 闷闷不乐的顾警言下值回府后,便听到管家说二殿下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他长叹一声,前阵子从清丈田亩获得的影响力,恐怕又要在献退敌策上丢失不少,二皇子此来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花厅内,二皇子一看到他来,便急急地问道:“皇兄今天进宫了,父皇可是打算重用他?” “殿下别急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且耐心一些。” 二皇子压低声意,“我早说除掉他,偏你们说他不足为虑,现在眼看着又要东山再起,难道你就不着急?” 皇位只有一个,可依着永安帝今天的态度,他心里真急了,父皇何曾对自己嘘寒问暖过呢。 果真不得宠的孩子都没有安全感,顾警言手指向屋顶小声道:“殿下不要把目光放在康王身上,而是往上看……” 第81章 喜酸的原因 往上看?二皇子又不是白痴,立马明白往上不是看房梁,而是指父皇,“你究竟做了什么?” “老臣什么都没做,”顾警言退后一步施礼道:“老臣读圣人书,只知道侍奉君上,为君分忧。” 二皇子脸色变了变,他听出了顾警言的言下之意,如今父皇未册立太子,按照皇室礼仪,他这个嫡子妥妥登上大位。 可皇上还活着,究竟立谁为太子,全凭他金口玉言,可如果他突然驾崩了呢?到那个时候,文臣拥立二皇子可是名正言顺之事,就算大皇子再不甘心,也没有挽救的机会。 “嗯,顾先生说得对,”二皇子终于想明白,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不必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他一时轻松许多,“听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兄提出的弃地保城之策可行吗?” 顾警言想了想,“依老夫所知,这计策以退为进,倒也算良策,只是弃地嘛……” 文人都坚持着风骨,可风骨究竟是什么呢?大抵是不纳贡、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弃地这种事,历史上可是昏君所为,他们做臣子的岂能容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而弃地一事传扬开来,甭管为什么弃地,天下子民都不会原谅这种丧权辱国的行为,此事必会被后人写进史书,遭人唾骂并遗臭万年。 文人爱惜羽毛,更重名声,怎么肯背这么一口黑锅,故而此事万万不行。 二皇子了然,“明天早朝,还望先生与群臣周旋,务必压下此策。” 二皇子的目的倒不是顾及什么名声,他只想借机打压大皇子,以防皇兄东山再起,之前好不容易才把他弄残的,可不能功亏一篑。 “老臣遵旨。” 看顾警言这般模样,二皇子很是受用,“先生勿要多礼,大事得成之后,你我共享富贵。” 大饼人人会画,只是二皇子的饼画得格外香,顾警言骨子或许是个商人,这一笔事关家族性命的投资,已经到了退无可退,也不允许退的境地。 不多时,二皇子悄悄从顾府后门离开,不远处一个小商贩抬起头来,赫然正是江明保,他不禁咧嘴一笑,这次二殿下有有创意了,竟扮成了货郎,算算本月已三次来顾府,频次也不算少了。 朱雀大街,恒丰楼。 张敏没喝上鸽子汤还有些遗憾,于是问剑月,“要不咱们打烊了去瞧瞧刀容怎么样?” “小姐,我看你是馋了吧。” “剑月,给你家小姐留点面子嘛,”张敏被点破了心思,也不尴尬,“我就想看看她的生意做得怎么样,有没有地痞流氓啥的骚扰她。” 剑月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就王直在朱雀大街来回巡视的力度,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找刀容的麻烦。 “行吧,婢子也正好馋红薯粉了,几天没吃还怪想的。” 如今张家庄的红薯粉除了留着当储备粮的,其它的都卖给了刀容,张敏原本还想着刀容的生意不会太好,毕竟酸不拉叽的谁吃啊,惹急了不掀摊子都算好的。 可她到了店铺一看,才发现排队的人还真不少,张敏都震惊了,现在京城人的口味都这么刁吗?那醋放得几乎就是致死量啊,不嫌酸吗? 于是她带着问题,友好地采访了几名排队的食客。 大妈笑道:“她那醋香得很,非常得劲,开胃!” 另有脚夫在一旁反问,“姑娘想是不喜欢吃面食吧?” 张敏比较喜欢吃大白米饭,再搭配着各式菜肴下肚,于是诚恳地摇了摇头。 “那难怪了,”脚夫揉了揉肚子,“咱一辈子干苦力,为了上工方便,平日都是吃死面饼子,不配着醋根本消化不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大街上卖吃食的摊子多如牛毛呢,原来酸甜苦辣咸代表了不同的地域文化,不同人的饮食习惯。 刀容现在还挺忙,张敏和剑月索性挤了进去帮着打下手。 “生意那么好,不如雇人啊。”张敏在这么冷的天,竟然还忙得冒汗,可见她生意确实不错啊。 刀容笑着回道:“小姐有所不知,很多食客是抱着猎奇的心情来的,不习惯吃酸的客人下次就不会来,以后咱这铺子也就只能做做熟客的生意。” 其实熟客的生意才是最好做的,以后人数固定了,每天该配多少食材都掌握的差不多,并不会浪费。 利润虽不高,但却是一笔稳定的收入,发财很难,但养家糊口、贴补家用是够了。 张敏知她里有成算,便彻底放下心来,许是天寒,食客便渐渐少了,王直此时下值过来,准备接刀容回家。 刀容一看锅里还有一些食材便给每人做了一碗红薯粉,又酸又辣的,倒挺驱寒。 而后几人齐齐动手上了门板,刀容和王直夫妻俩双双高高兴兴把家还,而张敏和剑月则赶回猫儿胡同,却见萝卜头缩在角落睡觉。 张敏蹲下身将他拍醒,“可别睡了,天冷了进屋里烤火去。” 萝卜头醒来便赶紧给她行礼,不好意思道:“小的竟不小心睡着了,说起来天当真越发地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过不了年关。” “别人我可管不着,但是你,我还是能顾得过来的,以后别在风口里待着,跟着福伯学着赶车,当个门子也好啊。” 说起来门子这行也算技术工种,迎来送往的人都得用心记下,越是高门大户,对门子的要求也高,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萝卜头虽然是乞二代,但他干爹可收了不少义子,这乞二代含金量并没有多高,到了冬天一样难捱。 “赶车?”萝卜头顿时来了兴趣,“我可以跟着福伯学吗?” “你嘴甜一点,左一个爷爷,右一个爷爷,保管福伯就同意了。” 萝卜头高兴地点头,“这个我最拿手了。” 张敏拍了拍他身上的草屑,“以后你就住在门房吧,也不用跟他们挤鸡毛房,得空回去跟你干爹说一声便是。” “行!”说起来萝卜头也不乐意住鸡毛房,人又多,那些鸡毛飞起来直往人的鼻孔钻,弄得痒痒的。 这个鸡毛房算是乞丐过冬的暖房,因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保暖的鸡毛得名,由于乞丐没有御寒衣物,到了冬天只能住在这种房间里,大家一起抱团取暖。 张敏牵着萝卜头的手,“回去先好好洗一洗,这头发得要篦一篦了。” 张家上下对于又多了一位新成员,并没有任何抵触,实际上要不是萝卜头再三拒绝,他其实早就能住进张家了。 大皇子此时也回来了,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对萝卜头道:“反正我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你先跟着我认几个字,以后就算当马夫、门子也得识字啊。” 萝卜头立时跪在他身前,啪啪啪磕了三个响头,“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三拜。” 大皇子都傻了,他可没说让拜师啊,这家伙反应咋这么快呢,“行了,起吧,是个实诚孩子。”能不实诚吗,头都磕出血了。 张敏看他有点感冒的样子,问道:“你咋不穿件大毛衣裳呢。” “你忘了吗?”大皇子又揉了揉鼻子,“我的衣服都在当铺呢。” 第82章 领俸禄 大皇子当初选的是活当,对外说是让当铺负责专门的保养、保管。 但实际在谈的时候,大朝奉也看出王爷想借笔银子周转,于是特别给了一个超长当期,那些大毛衣裳得等到明年夏秋才会到期。 而且大朝奉还冲他眨眨眼,“此事天知地知,殿下知,小的知。” 可大朝奉不知道的是这等隐秘内情,知道的人可多了,除了 张敏,还有王府内的诸多亲卫。 在赎当到期前,原则上当铺可以把衣服租借给别人穿,或是自用,可大朝奉哪敢如此,只是再三交代伙计好生打理,绝不能被虫蛀鼠咬,要好心保养。 他此举也是为了拉近跟皇室的关系,为铺子找一个靠山,他自以为是做了好事,却没想到大皇子竟是个死脑筋,把冬衣都典当了,活生生冻出病来。 “你要不要先赎个一两件出来?”张敏都有些可怜他,亲王都没冬衣穿,这事说出去谁信呢。 大皇子当初是整单典当的,他哪里舍得下脸皮去赎当其中的一两件,“没事,再熬几天我的年俸就下来了,到时候再去弄两件。” 冬衣不管对平民,还是贵族来说都是一项重要资产,到了生计艰难的时刻,可以拿去典当换钱。 平民的冬衣大多是棉花制成的厚袄子,可皇室的冬衣必用貂、狐狸等珍贵动物皮毛。 只是颜色一致的狐狸毛、貂皮特别珍贵、稀少,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弄,总不能把杂色皮毛缝在一起吧。 “也不知道船修好了没有,再不赚点银子回来,你连衣服都赎不出来。”张敏都愁啊,如今正是信风起,再不启航,又要耽误一年的时间。 大皇子倒是不急,“前几日,十七报信过来说是船已修好,正在训练水手呢。” “让他们找个有经验的向导带着,海上可不太平。” 海面上有海浪,海底又有暗礁,他们还得时时防着侵扰过往商船的海盗,而且这些海盗的身份时商、时盗,难以对付。 大皇子也害怕自己的家底被人抢了去,“这个自然,不过咱们这次带点啥货好呢,丝绸、瓷器还有什么?” “书啊,村里的书坊正在印着呢,还有棉布,药材之类……” 此时饭菜端了上来,大家都洗手坐下吃饭,张敏因为刚才吃过红薯粉,此时便随意得吃了一些。 时不时地与大皇子小声商议,需从南洋收购何种货物,“香料肯定要,还有粮种……” 萝卜头有些拘谨,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张家吃饭,但以张家正式一份子上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关键还和小姐、夫子坐在一处,不过他们在说什么啊,怎么有些听不懂。 剑月给他挟菜,“怎么只吃饭,不吃菜?大家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小心。” 福伯也格外看重他,“没关系的,想吃什么吃什么,要是有特别喜欢吃的,跟福奶奶说,咱们下次还做。” 他们也是托了夫子的福,时不时地就能吃上羊肉,也幸好小姐会赚钱,要不然大伙只能吃咸菜配稀粥。 “谢谢月姐姐,谢谢福爷爷。” 剑月笑道:“你这小嘴确实甜哈。” 没过几日,大皇子也确实觉得有些冷得遭不住,于是便让张敏以康王府承俸的身份,拿着牌子去户部的广盈库支领年俸。 户部的官吏倒是对她客气得很,当即撇下了其它的官员,他拿出账册核算,算完后一脸为难道:“去岁加今年两次用兵,怕是年俸不能足额发放,麻烦公公回禀王爷,禄米只能领九成。” “那剩下一成什么时候补?”张敏真是开了眼,堂堂亲王之尊的俸禄都能克扣,这国库得空虚成啥样啊。 小吏苦着脸,“剩下的一成,只能请王爷开恩减免了吧。” 那小吏的意思是让康王主动上奏减俸,这样户部便可按九成发放,皇上也会感谢王爷体恤,大家面上都过得去,而且这事永安帝肯定知道。 “罢了,九成就九成吧,折成银子啊!”张敏不放心地叮嘱。 小吏又一脸苦瓜相,“这个按例,只能领三成银子,其余都得折色。” 张敏这次过来领钱,竟然学到了不少新词,这折色是把禄米、宝钞折成胡椒、布匹之类的物资,而不是折成现银,关键户部官员特别鸡贼,竟按市场价折色。 本来宝钞就已经不值啥钱了,再这么折了又折,经小吏一通扒拉,满打满算竟只能领两千两银子。 当然两千两银子也不少了,毕竟康王府几乎只剩个空壳子,没啥要花钱的地方,这些钱足够日常使用,更何况王爷还有几处庄子呢。 可张敏都气乐了,一国亲王也有被欺负的时候,好好的一万石禄米,再加上一万两的宝钞,就只有这些? “现银拿上,另外折色的话,王爷只要棉布。”反正都要在市场收购棉布,倒不如直接从库里领。 小吏立刻陪笑道:“张承俸稍待,一会儿调来马车就给府里送去。” “嗯,快点,我可是要点数的。” 当张敏坐着装满布匹的马车来到王府时,便见有一内侍前来传旨,原来是林贵妃终于解了禁令,命康王明早进宫。 打发了内侍后,大皇子让亲卫将棉布、银箱都卸至库房。 张敏提醒道:“户部还想让殿下上奏本,免一千石禄米呢。” 大皇子笑笑,“不妨事,我这还算好的,其它宗室子弟听说有饿得打砸衙门的,后来被送去守陵,好歹不用挨饿了。” 宗室子弟的名头是好听,但国库没钱,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且因为是宗室,为了显体面,他们还不能从商,日子过得可比黄莲水都苦,好些人都穷得要饭,倒是走上了高祖起兵前的老路。 大皇子看着空空的库房,这王府是越来越穷酸了,“明天你还得陪我进宫一趟,记得带上一千两银子。” 张敏想起来林贵妃好像被扣了月俸,幸好她还有儿子傍身,要不然上次那事爆出来,可不仅仅只有禁足那么简单。 因一千两现银太过扎眼,张敏赶紧又去了一趟四海钱庄,将银子兑成了百两和十两不等的庄票,方便贵妃娘娘办事或赏人用。 …… 次日一早翊坤宫内,林贵妃用手帕抹了眼角的泪水,“玮儿啊,你父皇好狠的心啊。” 康王无奈地送上银票,“母妃可别再哭了,若是伤了眼睛可怎生是好,知道你被父皇罚了俸,儿子特地送上孝敬。” 听到这里林贵妃更心痛了,“足足扣了三个月的俸禄啊,你知道本宫这段时间怎么过的吗?” 康王殿下叹气,那位可是一国之君,若不是顾忌着名声,他当真可以想杀谁就杀谁,母妃竟然只惦记那点月例。 “母妃且收了神通吧,”大皇子都怕了他老娘,一会儿凶得要打死人,一会儿又弱得只会嘤嘤哭。 “自打秀女进了宫,陛下竟一次也没来过本宫这,”林贵妃突地又变了脸色,“你还记那红丸吗?” 大皇子颇为好奇,“那妖人不是被送走了吗?哪里来的红丸?” 林贵妃也算宫斗的赢家,“这事不对劲,你若是有空帮着查查,陛下为何会夜御数女,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过的。” “母妃,儿臣不太方便吧。”哪有儿子查老子裤裆那点事的?再者万里挑一才选出的秀女,定然美貌无双,哪个男人看了不会动心。 林贵妃无赖本性发作,“本宫不管,若是不查,我就……”伸手一指,“我就杀了他!” 张敏一愣,人在墙根站,祸从天上来,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第83章 裁缝 林贵妃可是宫斗小能手呢,她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儿子的心思,说起来一个王爷喜欢娈童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拿自己儿子没辙,但拿捏个太监,简直不要太轻松愉快。 张敏后悔死了,她就知道不应该进宫,这地方与她八字相冲,回回来,回回都面临生死危局。 “娘娘饶命!”张敏立马矮了身子,她何德何能,竟能让贵妃娘娘念念不忘。 大皇子额上青筋跳了跳,“母妃何必为难一个阉人,再则此事涉及后宫,应该母妃查来更方便啊。” 说到这里,林贵妃愤愤不平道:“都怪那些秀女勾走了陛下的心,也不知道她们究竟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 也难怪林贵妃会如此执着于争宠,在偌大的后宫中,只有皇上一个男人,谁要是能得到他的宠爱,功名利禄皆能轻易到手。 可若是没有宠爱,宫里那么多的宫女、内侍岂会花心思,讨好一个没有前途的主子。 别看她如今是贵妃,但若不争宠,贵妃的金册说收回就收回,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她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生活,又岂会甘于平庸。 林贵妃想到这里,再次抹起了眼泪,“你去查,否则本宫就把这个阉人调到浣衣局去。” 浣衣局地处宫外,乃是老宫女或罪人妻女劳作的地方,由于近年永安帝对勋贵大加打压的缘故,浣衣局罪臣妻女不少,导致食物分配不足,时常有人饿毙。 若是张敏去了那个地方,怕是很难活着出来。 大皇子真想把银子收回来,自己巴巴赶来做好人竟被威胁,现在当好人这么难的吗? “好,我去查,”大皇子又吸了吸鼻子,“不过我这一千两银子不能白花,母妃可有什么毛料子?也赏给儿子几件。” 林贵妃不由柳眉倒竖,“为娘在宫内举步维艰,你倒惦记着本宫的那点子好东西。” “有没有嘛?”大皇子摊手,“没有的话,儿子可就回府躲清闲去了。”至于后宫中狗屁倒灶的事,他也懒得管。 林贵妃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如意道:“开了库房,把前两年皇上赏本宫的青狐皮找出来。” 想起此事来,林贵妃不免有些心酸,色衰则爱驰,前几年过冬时,皇上总会额外赏她一些好料子做衣裳,可这两年,除了份例外,竟然一丝恩赏都没有。 果然即便是身居高位的贵妃,也不免有仰人鼻息之感,还是要爬上皇太后的宝座才安全啊,可惜生个儿子这么不顶用,“哼~没出息!” 大皇子想是被骂得习惯了,脸色变也未变,只是抬手示意张敏站起来,地上的金砖可冷了,万一寒气入了膝盖可不好治。 不多时,如意指挥着宫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走出来,“婢子本打算过两日让尚衣局做成袄子的。” “算了,皇上不来,本宫打扮给谁看,”林贵妃转而看向大皇子,没好气挥手,“拿去吧,以后得空多进宫看看为娘,要不然宫里冷泠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众宫人:“……”原来我们都不是人。 大皇子本还想向父皇请安,但永安帝还在和群臣议事,他只得先行出宫。 马车上,大皇子感慨长叹一声,“母妃想来是被禁足禁怕了。” 一个女人虽然锦衣玉食又怎么样,天天守在宫里,一步都出不去,想看看花花草草散散心都没机会,确实可怜啊。 “殿下,贵妃所虑一事得上心些,就怕顾党一派冲着皇上下手。” 张敏虽深恨永安帝,但也不希望他现在就死,否则顾党一派在朝中盘根错节,可就没人制得住他们了。 “母妃在别的事上经常犯糊涂,但涉及到后宫女人争宠比谁都精明,回头我就让人去太医署查查。” 回府后,张敏打开箱子发现果是上好的狐皮,于是便去了京城最好的裁缝铺子,请人上门做冬衣。 好裁缝可是很抢手的,虽然大户人家也有自己的针线上人,但要做官服或是见客的衣裳,还是会到外面找专精于此的高手。 裁缝是两口子,大半辈子都是缝制衣服为生,什么好料子没见过,但这个狐皮真没见过,于是便告饶道:“公公还是另请高明吧,这样的料子做坏了,小的可赔不起。” 这也是做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凡是料子做坏了,都得照价赔偿,所以哪怕是同一款式的衣服,但料子不同,工价自然不同。 张敏拍拍狐皮道:“没关系,你们用心做便是,若是裁坏了,做不了斗蓬,那就做袄子,若是袄子也裁坏了,那就改做围脖、帽子,总之放心大胆做,殿下岂会寻你们的麻烦?” 裁缝师傅笑开了花,“公公这般说,那小的就有底了,今日便在府上住下了。” “嗯,家伙什都带齐了吗?要不要再带几个徒弟过来,因为殿下体恤,还想着给全府上下都做上几套冬衣,这可是大活。” 裁缝两口子相视一笑,若是这单活接下来,以后两三个月都不用操心生计,还能过个肥年。 当天,那裁缝铺子便只留了两个人看店,其它人都带着铺盖卷住进了康王府。 裁缝师傅进府后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量尺寸必得看人。 张敏不解,“殿下的腰间的尺寸都给你了,为何还要面见殿下?” 裁缝师傅低声下气道:“公公有所不知,衣服人人都会做,可为什么咱们铺子能在京城打响名声呢?” 不待张敏回答,他又紧接说道:“自然是因为细微处更见匠心,同样款式,小的做出来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更显气质。” 这么一说张敏就明白了,他看人裁衣其实也是看人气质,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免抬头挺胸,故衣服要前长后短,反之,年老佝偻者,便需前短后长。 这可是决定了师傅如何裁衣的秘诀,一般除了子侄,轻易不传外人。 张敏只得将大皇子推了出来,师傅告罪之后,拿着皮尺细细量了体,而后又询问了殿下的病情,不禁眉头皱得打结,这可不好裁衣啊。 坐下去和站起来能一样吗?还是张敏主动道:“你就按殿下站起来的样子量。” 师傅这才松了口气,心下有谱后,便带着徒弟们一头扎进了制衣房中,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别问。 当然王府对他们也不错,每日饭菜都是由醉仙楼送来,烧水、便溺等等琐事自有府中下人料理,他们只管没日没夜地做衣服便成。 徒弟学艺不精,便只让他们做一些普通的棉布冬衣,但金贵的狐毛是绝对不允许他们碰的,只能两口子细细做着。 在这段时间内,张敏还抽空去了一趟张家庄。 村民们就像勤劳的蜜蜂,并不因为冬天来临而躺在被窝里猫冬,家家户户此时都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将洗好的陶缸放在屋外晾晒。 “这是准备做酸菜了吗?” 李哲笑着指向田间地头,“秋收后散了点雪里红的菜籽,这会儿都长大了,正好腌酸菜。” 腌酸菜和泡菜的做法有些不一样,张家庄的腌酸菜需要大量盐,吃起来是咸酸味,很是开胃味。 当然不管是腌菜、咸菜、泡菜、酸菜、酱菜,农家人没有不会做的。 “这东西腌起来后需要过一个月吃,我屋里腌了不少,小姐走时可带些回去。” “不用这么麻烦,”张敏道:“我那田地也有不少雪里红,还有萝卜、白菘,待会儿割了让李妈妈做。” 李哲点头,“那倒也是,她做的腌菜比我们做的都好。” 张敏和李哲在村中转了一圈,来到猪圈时,李哲道:“等再冷些,村里便要杀年猪了。” “谁来杀啊?”依村民的本事,杀个猪没啥难度,反正都是白刀子红刀子出,但杀猪也是有窍门的,若是杀得不好,肉就会腥,最好寻来屠夫,到时送他两刀肉和下水,将猪毛刮干净后再开膛破肚。 “田大夫说,他对杀猪一道也略懂,到时候由他动手。” “田叔可真是多面手啊,不仅会给牛马看病,还会劁猪、杀猪,厉害了。” 在村中逛了一圈,张敏来到书坊,一进院,便看到高到房梁的书本,一旁的铁子负责装订,而小狗子则忙着继续印刷。 “这哪里是印书,这妥妥地印钱啊!” 第84章 正版与盗版 小狗子一边起劲地刮着版,一边笑道:“小姐,你看咱们印得这些书可够多?” “够,太够了,”张敏又不放心地问道:“没人来偷吧?”这要是被盗版了,可就血本无归了,倒也不是卖不出去,而是卖不上价。 卖书也讲究快准狠,晚一步就少赚好多银子。 这本书当然不是正经的《西游记》,而是脱胎于原着的《西游记传》,其中删除了部分敏感内容,比如“皇帝老儿”,“皇帝轮流做”之类,毕竟这种书真要拿出去卖,怕不是书商们都要被杀头。 删减的原因除了涉及敏感的政治内容外,最关键的是原着字数太多,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哪得刻到猴年马月去,于是张敏的这本书只有十几万字,分成上下两册。 小狗闻言回忆道:“前阵子庄里来了两个偷猪的,还没得手就被咱们的人发现,打个半死后送官了。” 张家庄与别村不同,别村一到天黑家家户户都睡下了,谁家要是遭了贼,失主也只能无能狂怒,有些人家干脆养狗、养鹅用来看家护院。 而张家庄还保留了一些军队的习惯,比如值夜。 李哲会安排一些年纪大的伤残老兵轮流值夜,倒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是在听到狗叫声后,出来查看一番,若是情况有异便吹哨,或是敲锣示警。 那两个贼人原是京郊附近的流民,想趁着年关前偷鸡摸狗,去各个村里进点年货。 可巧那天晚上是独腿大叔值夜,他正坐堂屋借着油灯编竹筐呢,听到村中狗吠,可叫了两声后却又没了动静。 独腿大叔感觉不太对,拄着拐出来查看,果见村口方向摸进了两个人影,“娘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晚来寻晦气,倒要让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 两贼人悄无声息地从外围绕了一圈进村,但凡有狗叫,他们便扔了饭团过去,狗闻到味过来,便立刻以绳索套之。 狗到了手,他们也没打算离开,而是准备进村偷鸡去,晚上的鸡最傻,轻易不叫唤,是小偷的首要目标。 他们在村里转来转去,却不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暗中看了去。 而后他们听到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传来,贼人甲细听后道:“兄弟,是猪啊!” 贼人乙不屑,“猪怎么了?那玩意太大可不兴偷啊。” 不过当他们借着月色,看清猪圈里竟卧着二十来头猪的时候,眼睛一热,心思便活动开来,贼人甲咽了咽口水,“这么多猪,咱们杀上一头,一人背半扇走吧。” “我看行!”贼人乙从腰上抽出朴刀,准备翻过去。 独腿大叔趁此机会,拉弓射箭正中贼人乙的屁股,贼人甲见状,撒腿往外跑,也被箭射中了小腿。 见贼人趴在地上往前挪,独腿大叔方才吹响了骨哨,李哲睡梦中听到动静,立马爬起床,抄起门边放着的长枪,跟着村里的青壮来到猪圈。 李哲听张敏说过书坊很重要,最怕贼人盗书,便以为是偷书贼来了,让人燃起火把就地审问。 两贼人都要吓破胆了,立时瘫成一团烂泥,他们只是胆小的贼,不是胆大包天的强盗,只推说自己迷路误入村中。 这个理由鬼才信呢,李哲一句,“给我打!”村里人立马就你一脚,我一脚地踹上了,也别说这是私设刑堂,毕竟皇权不下乡,若不是出命案,压根儿没人管。 也幸好他们不是来拐卖孩子的,否则这会儿脑浆子都给打出来了。 “说,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李哲厉声喝问。 两贼人痛得全身抽抽,发现若是不老实交代,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才说出真相。 李哲冷着脸反问,“只是偷猪?” 两贼人哀嚎不已,“各位好汉莫打了,小的只是一时糊涂,真是来偷东西,狗还套在袋子里,不信的话,便去村口看。” 果有青壮小子跑到村口,在路边发现已经被绳子套得奄奄一息的狗子。 李哲挥手道:“把他们关到猪圈,明天送官。” 一旁的蘑菇王怎么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 张敏竟不知村中还发生过这事,李伯伯也没提起过,遂问,“那后来咋样了?” 小狗子摊手,“还能怎么样呢,听说就挨了几板子。” 到了年根下,衙门天天都能接到这种偷鸡摸狗的案子,对付这种人,衙门也没啥好办法,关到牢里吧,也没人给他们送饭,怕是会饿死。 可要是判流放,这点小偷小摸的罪名也不够;罚钱吧,他们又穷得兜里比脸干净,竟滑不溜手不好处理,最后无奈只能打个几板子放走了。 张敏看了看满屋的书,不免有些后怕,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流民本就一无所有,万一他们心里记恨,搞不好便会放火烧屋,不得不防啊。 想到这里,张敏原本还打算再囤一囤货,现在看来得尽快出手,压在手里一天,就多担忧一分。 “这样吧,明天我让福伯过来拉货,你们按着订单把书交了。” 小狗子、铁子俱都点了点头,这事确实不好再拖,“行,只是这些货出完了的话,还要不要印?” “要呢,如果你们忙不过来的话,明天跟着福伯问问那几个做学徒的愿不愿意回来,若回来正好给你们打下手。” 张敏继续道:“若是可以的话,再刻个带图画的版,咱们印好的这批书还得卖到番邦去呢。” 铁子奇了,“他们能看得懂吗?” “看图呗,”张敏解释道:“这个不用担心,听说番邦皇室从小都要习我国文字和语言,那边受众也不少,尽管印吧。” 铁子想了想道:“咱们倒不用重刻版,只要另刻画版就成,这种更简单些,一页字一页画,如此还能多卖两册呢。” “对,价格还能再往上提提。”张敏好像都能听到银子掉进匣子的声音。 当晚,张敏和他们一起把印好的书页用针线缝好,只等明日福伯的马车来接货。 次日一早,她便坐着李伯送蘑菇的骡车返城,而后福伯来回往返跑了几趟,将书全运到城里。 不出几日,京城流行了一本新话本子,有别于一般的志怪小说,情节非常搞笑,家有资产的买来看,没钱的借来看。 一时之间,京城百姓日常打招呼用语,从“吃了吗?”改成“看了吗?”好像没看过这本《西游记传》,就跟不上时代似的。 随着这本书的出现,城中的抄书先生和刻字先生都跟着发了一点小财。 很多人买不起价格昂贵的正版书,但又想收藏,便请人抄书,或者干脆自己执笔,而刻字先生则是因为有书坊发现了商机,借着一波热度赶紧请他们来盗版。 这里面就有铁子的老东家---余记作坊,余东家可是盗版界的急先锋,最是积极,早早就开始请人雕版,命徒弟们连夜赶工。 反正读书人之间也没有盗版的概念,一本好书出现,大家都恨不得广而告之,书商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则大肆宣传张记书坊才是正版云云。 正版和盗版之间的大战,立马杀得轰轰烈烈。 铁子和小狗子则不在乎,反正印好的书已全部卖完,那些书商听说他们手里还有更好的稿子,结银子非常爽快,只说要是还有好书,照单全收。 拿着那么多银子,铁子和小狗子又是激动、又是害怕,躲在猫儿胡同都不肯出去,总感觉外面的刁民太多,个个想抢他们的银子。 大皇子不由嗤笑一声,“瞧瞧你俩的出息,要不找几个镖师送你们回去?” “好啊好啊!”两人点头如捣蒜,几千两银子在手,确实很不安全。 见他们小心翼翼的可怜样,张敏干脆不等年关就开始算账分红,除了留下五成的利润用于书坊发展,剩下的比例大家平均分配。 可就算这样,两人到手的银子还是非常可观,小狗子与铁子商量,“要不二八分成吧,毕竟一切都是小姐置办的,小姐占了大头。” “不用,我虽然置办了纸墨,但这部分都算到固定开支里,至于付给作者的费用,他老人家不在自然不用给,而刻字和印刷都是你们自己做的,所以平均分配很公平。” 张敏又不是小器之人,只有提高他们和积极性,作坊才能可持续发展。 铁子拿着厚厚一沓银票,小心地问道:“那我可以在张家庄购买田产吗?”他好想有一个家啊。 这倒难住了张敏,村里原来的土地都已经分完,现在谁也不肯卖地,自己倒是有几百亩地,但那是祭田和学田,轻易不能易主。 “房子可以划块宅基地先建着,但田产的话得看看还能不能买到附近的荒地了,但那种地估计你也不会要。” “我要!”铁子坚定道:“只要是地就行,我不怕开荒难、开荒苦,就怕成了一无所有的流民。” 张敏看到态度坚决,挠头不已,“那行,我去找找牙人。” 第85章 梦中情工 张敏其实也不太明白铁子的想法,当流民有什么不好?不用交各种乱七杂八的赋税,也没人抓着去服徭役,多好的事啊。 事实上这么做的人还真不少,甚至在江南某些地方整村的人都脱籍当了流民,然后再到织造作坊打个黑工啥的,不比苦哈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强吗? 但铁子的想法她也能理解,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 一般人都是缺钱,故而拼命去赚钱,张敏亦不能免俗,但在铁子心里,他最缺的就是家,毕竟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是过得够够的了。 可要有家也不行,还得有田有地,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再供养孩子读书,考科举当官,出入投地,最后立个祠堂,编个家谱啥的,这才是传统意义的家,不是搭个窝棚就叫家的。 但问题来了,这田地从哪儿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理论上来说所有的山川树木都是有主的,可不能随便开荒,否则地开出来,朝廷也不认,多年的辛苦岂不是打了水漂。 有些穷人死了连块葬身之地都没有,只能葬在北郊那片乱葬冈中,这也是为何街边时常出现有人卖身葬父的桥段,他们要买地买棺材安葬家人。 像张家庄这一大片地,最早也是荒地,但却属于朝廷,后面皇上鼓励百姓开荒,祺国公才托人买下,专门安置伤残老兵及阵亡将士家属。 别看现在这里牛羊成群,田连阡陌的样子,其实是花了大力气开荒十几年才有的结果。 这片地以外虽说也是荒地,但铁子想要的话,得去问问牙人,若肯卖的话,便去衙门开地契。 但这也是第一步,最难的便是如何开荒。 张敏答应了铁子,次日便去找了王直,他们城南兵马司认识的牙人多,经常要查核他们的身份,平抑物价之类,这其中肯定专门做田地交易的。 王直不敢怠慢,立时便舍了兄弟,找到一位黄姓牙人,他手里可有不少充公的田产,交易来的银钱,除了一部分提成,绝大部分还得上交国库。 黄牙人看了看张敏,表情有些疑惑,“姑娘,好生面熟。” 能不熟吗?以前张敏就曾找他买过房产,她行了礼道:“估计是有人长得跟奴家差不多吧。” 黄牙人做这一行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也没多想,“姑娘想买南郊的荒地?这是为何?我手上还有不少上好的良田,开春就能种上庄稼。” “这不是荒地便宜嘛,前几年不是还免赋税?” 黄牙人摇摇头,“小姑娘,可不能这样想,虽然便宜但投入也大啊,保不济前几年种的粮食连种子钱都收不回。” 黄牙人确实说得没错,当初张家庄开荒,很多士兵特地告假过来,只为帮战友开荒,朝廷这边按例也给了伤残士兵及家属,发放耕牛。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用了好几年时间才整出这么一片土地。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那土里的石头和树根,多得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而且杂草的生命力特别强,一下雨就蹿得老高,两三天没打理就茂密得找不到路。 不仅杂草多,蛇虫鼠蚁也特别多,山里的黄鼠狼、野猪时常会下来祸害庄稼,还有可恶的各种鸟类,一赶就走,转身它们又飞回来,聪明得紧,扎稻草人啥的根本就没用。 也就是张家庄村民多是军人出身,不怕苦、不怕累,这才有了如今模样。 “多谢黄叔提醒,但咱反正不差钱,就想买到张家庄旁。” 黄牙人叹气,“那好吧,咱们去看看究竟想买哪块地吧。” 不多时,黄牙人和张敏来到张家庄,铁子听说要给他买地,高兴地手脚没处放。 黄牙人看了图册,“这片地已经有主了,靠南边有一处山林,还带小河的怎么样?紧挨着张家庄,用水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 若不是一个村的,往往上下游的村民都要争水浇田,斗得厉害的话,两村甚至能结成死仇,见面就掐,到了庄稼用水的高峰期,甚至会发生大规模械斗,死人都是常有的事。 张敏倒没这个顾虑,反正铁子的户籍已经落在了张家庄,都是一个村的,没有利益关系,“这个无碍。” 然后她看向铁子,见对方狠狠地点了点头,信心满满道:“那就这片了。” 这架势,让黄牙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也是如此豪爽。 黄牙人量了尺寸,在荒地四角插上标杆,意思这块地已经有主了,而后他也不啰嗦,自己找了中人,便带着张敏和铁子去衙门找书吏开了地契,而地契的名字叫张新生。 张敏把地契还给了铁子,“原来你也姓张?” “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姓啥,本来打算以后跟着东家姓余的,但他迟迟不肯给我们落籍,”铁子拿着花几百两银子买下的地契,仔细看了又看,“以后我便姓张了。” 以前的家谱他不记得,但从今日开始,他要自己另立一本张姓家谱,以后自己就是这一支的始祖,当然前提条件还得娶媳妇。 张敏对他姓什么不太在意,反正张家庄姓啥的都有,大家平安无事的相处了这么多年,压根就没有对立情绪。 铁子买了荒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村里,李哲便给他在书坊附近划了一块宅基地,而后村里青壮自愿给他帮忙,将地夯实了,方便打地基。 铁子请了工匠进村,工匠们原以为年前没生意,没想到竟然还能接到大单,便急急赶工,希望能多赚点钱回家过年。 村里但凡有人建房子,很多人都会过来帮忙,铁子也毫不吝啬地买菜买肉,央村里厨艺好的大妈做了,给大伙管着一日三餐。 李哲乐呵呵对张敏道:“这孩子是个感恩的,大白米饭和大肉片子管够,村里人都夸呢。” “其实他有手艺,到哪个村也会活得很好,”张敏觉得自己像捡了宝。 不管啥时候,技术人员总是最吃香的,而且有他在,村里的书坊规模还能再扩大些,以后就成了村办作坊,可以安置不少人就业。 福伯去问过了,之前安排去学徒的那几人,除了石牙仔外,其余人都打算干到年底便回到村里书坊。 这样离家近的,又没人打骂的工作,这才是所有人的梦中情工啊。 张敏索性趁热打铁又开始说书,将《三国演义》口述了一遍,至于《水浒传》这种从头到尾都造反的书,就算给她八百个脑袋也不敢印啊。 文字狱这种东西从来就没在历史长河消失过。 有了铁子这样的人才,张敏一直想做的小报也终于有希望开始了,但究竟刊登什么内容才能打响名声呢。 第86章 棺材一条街 大皇子在张家的身份是龙夫子,现在大家都皱眉苦思,他便自觉扛起大梁,道:“那我每天写点杂文吧。” “杂文?这倒是一个好方法,”张敏好奇地问他,“具体是哪一方面的?” 大皇子往上指了指,“就选些邸报里的内容,写些时政解说之类的吧。” 邸报作为通政司下发的政府性公报,一般只在官员之间传抄,所以又名邸抄,而民间百姓想看的话,只要有门路,给点银子于书吏,便也能得到一份,并不算太困难。 大皇子本就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再加上暗中的情报网,解说邸报可比一般人轻松得多。 张敏有些担心内容太敏感,“要不咱们先悠着点,先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我担心你写得太好,小报受不住。” 大皇子不满地哼哼,“那就抄写官员任免吧,这个稳妥,也免得有人还要花银子买通小吏。” 如此,普通百姓也能看到。 “这个可以有。”张敏其实心里已经盘算过了,小报有时政、连载故事,但还差知识性的内容,以及大伙都喜闻乐见的花边新闻。 萝卜头弱弱道:“我们丐帮消息很灵通,谁家妻妾不和、谁家与人交恶,我们都知道,要不小的让干爹帮着收集一些……” “该死,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大皇子突地懊悔不已,果真是屁股决定眼界,明明丐帮就是最好的信息来源,可比锦衣卫利用青楼收集消息强得多,之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萝卜头尴尬地笑道:“夫子忘了学生吗?没有吧,今天还罚抄了课文呢。” “现在也不晚,”大皇子摆摆手,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为师觉得你很有前途啊,一会咱们去书房聊聊?” 萝卜头突地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怎么夫子看自己,好像黄鼠狼看小鸡崽似的呢?有点让人害怕啊,他结巴地应承,“好……好啊!” 福伯摸了摸他的脑袋,“别害怕,好好跟夫子学,以后有你的造化。” 剑月探头问,“小姐,秦夫子写文章厉害,要不请他帮忙?” “他忙得过来吗?”张敏也动了心思,那可是探花郎,偶尔写一篇关于科举的文章,就够学子们受用了。 剑月想了想,“他好像挺闲的,经常跟着同僚出去耍子呢,回来总是一身酒气,不如婢子问问他的意思。” “他可是官员,咱们如今是平头百姓,若是秦夫子不愿帮忙,也别太强求。” 福伯听张敏这么一说,纳闷极了,“秦夫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啊,小姐有事找他,岂能不帮忙?” 张敏笑笑,“我也就那么一说,反正此一时彼一时嘛。” 吃完饭后,张敏想了想,要想增加小报的受众,其内容必须丰富多彩,如今有了邸报、花边新闻、科举文章,还差最后一点内容。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于是次日便来到赵太丞家。 赵大夫看到她来,便道:“张姑娘,你应该不是来看病的吧?” “咦?您老是怎么知道的?” “老夫观你面色红润,想来是有事相求。” 神了,赵大夫应该去摆摊算命啊,如今世人宁求鬼神,不愿就医,换个行当说不定早就发了财。 张敏嘿嘿一笑,“好眼力,奴家正在办一份小报,特别想请您担任编辑,平时只要写点养生文章就成。” 赵大夫抚须的手一顿,狠狠心动了,这可是救济世人的大好事啊。 张敏看他有些意动,便趁热打铁道:“文章可以署名哦。”这不等于给赵大夫打广告嘛,以后传扬开去,他可就是京城鼎鼎有名的神医。 赵大夫倒是沉得住气,“你那小报还有什么内容?说来听听。” 张敏便简单介绍了一下,当赵大夫听说有时政消息,脸色凝重道:“这样吧,也不用署名了,我每周给你写篇养身文章,就当做善事了。” 对于为何不署名一事,张敏想想也明白,毕竟办小报是要受到朝廷监控的,万一哪天小报因言获罪,他也能明哲保身。 “赵大夫仁义,奴家定会按时奉上润笔之资。” “呵呵,不过些许小钱,不用挂在心上,”赵大夫笑道:“其实老夫早有意刊印救世良方,只是苦于没有精力,这才一拖再拖。” 张敏一拍桌子,喜道:“这有何难,待年后我派人来,你老只管口述,我这边负责雕版刻印,保证印得漂漂亮亮的。” 赵大夫当下拍板,“行,就这么说定了!” 赵大夫压根儿没有考虑稿费不稿费的,他只知道印书很贵,要是自己去刊印还得付许多本钱,如今有了张敏的帮忙,心下早已窃喜万分,生怕她反悔。 张敏喜滋滋地回到家,这边剑月也传来好消息,秦夫子愿意用化名写文章,只求不要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即可。 “咝~这小报确实容易招祸,得想个办法啊。”原来大家都担忧因言获罪,张敏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买个小铺子,不能把大伙拖下水,至于铺子地点自然是越偏越好。 说起来城中铺子最便宜的地方,还得属棺材一条街,那里的铺子有时候白送都没人要。 大皇子听说她要到那里买铺子开店,面色纠结了许久,这才下定决心,“这个生意,我也勉强投了!” “你咋啥生意都要插一脚,不怕被人发现?” 大皇子满不在乎,“就算被发现了又怎样,我堂堂王爷还不能发表时政看法啦?” 能,怎么不能呢,他便是指着朝臣的鼻子骂,也没人敢拦,如果胆子再大点,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也不是不可以,这就是地位权势的魅力啊。 棺材一条街的生意其实都挺红火的,毕竟死亡是很正常的人,这些掌柜就靠着做白事生意发家致富,而且都是祖传的生意,没有特别意外的话,谁也不肯轻易往外兑铺子。 不过也算张敏好运气,她来来回回问了许多家,却有一专营纸扎用品的铺子,因想赶在年关前返乡,不想继续干了,便找到她。 “为啥不干了?”张敏觉得奇怪,这好事说来就来,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纸扎铺子的掌柜掀了掀眼皮,板着脸道:“本想指着铺子养老呢,可做这一行久了影响气运,导致子息不旺,再做下去怕是要绝后,看你如此心诚便兑给你罢。” 张敏:“呵呵,大叔真会开玩笑……”搞得她心里毛毛的,这铺子莫不是会影响后代? 掌柜的摇了摇头,“老朽从不开玩笑,既然姑娘要买铺子,还得算算命格,若是八字不硬,这铺子可不敢给呢。” 买个铺子竟然还要测八字,这倒新鲜,不过张敏现在急需铺子,要不然也不会天天挨个问,便也由他。 张敏报上八字,那掌柜的看了看她的面相,又摸了骨,竟然大喜过望。 不过掌柜做这一行久了,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笑,那面容扭曲的不像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得张敏想夺路而逃。 “无父无母?姑娘好强的命格!”掌柜眼睛发亮,当即转身进了后院,不多时提了个包袱出来,而后将一张纸拍在桌上,“姑娘,房契在此,小的告辞。” 当张敏听他说自己命克家人时,心下恼火万分,她怎么就命硬了? 但掌柜竟然一言不合便甩下房契,她不由吃惊万分,“不是,掌柜的我还没给房钱呢?”张敏买过不少房产了,还真没见过直接给房契的。 “些许身外之物,不值什么,”掌柜吐出口浊气,对张敏拱手,“幸得姑娘接手,这就别过了。” 说罢,竟直接转身离开,吓得张敏追出来,“掌柜的,你店里那些东西也不要了吗?” 掌柜摆摆手,“姑娘自己处理吧。” 张敏两辈子见过的人多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干脆的,急着跳脚大喊,“什么大造化啊,大叔你倒是说完啊,这不吊人胃口吗?” “天机不可泄露!” 街上其它掌柜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见掌柜包袱走得潇洒,俱都纳罕无言,而后拱手默默相送,待掌柜身影转过弯不见,其它掌柜们又齐齐转身愣愣地看向张敏。 “各位掌柜,奴家有礼了,呵呵~”张敏被看得毛毛的,赶紧打招呼。 众掌柜都板着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了礼后没说什么,又钻进阴深的铺子里,貌似棺材一条街的人都不爱跟生人说话,好像都是社恐。 不过,他们要是都自来熟,怕也容易挨揍,三百六十行,行行不易啊。 张敏回头看了一屋子的纸扎人、马,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元宝,这些东西送人肯定挨揍,只能想办法拉到乱葬冈去烧化了,权当做好事吧。 第87章 杀年猪 反正也要过年了,大部分百姓都会在大年三十祭祀先祖,可乱葬冈的孤坟野鬼却无人供奉,不免有些凄凉。 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那乱葬冈的鬼无疑是最穷的,所以张敏便赶在年前,让福伯驾着马车拉着满满的金银元宝、纸人纸马往乱葬冈去了。 张敏和福伯两人来来回回,像辛勤的小蜜蜂似的,将所有祭祀物品堆在乱葬冈中间,远远看着还挺壮观。 张敏举起火把,冲着四下旷野高声道:“各位在这里受苦了,虽然你我素昧平生,但这些金银请尽情拿去花用,就算我张敏请大伙过个肥年啦!” 张敏想道:掌柜的不是说她命硬吗?想必这些鬼魂伤不了她分毫,再说她是做好事呢,应该没有哪个冒失鬼会上身吧。 说完她便将火把扔进了纸堆中,刹时火苗猛地蹿起,带起一股巨大的旋风,吓得福伯将她一把拉开,两人跑得远远的观望。 福伯看着旋风带着火星子越卷越快,心有余悸道:“小姐,那是野鬼们在抢钱呢,幸好咱们跑得快,万一被刮着了,说不定得大病一场。” 张敏虽心知这是气流运动的结果,但她却没有纠正,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事多了,鬼神之学既无法证有,却也无法证伪,说不定有呢,要不她为什么会来这? 冬天本就天干物燥,幸好火龙卷并没有引燃周围灌木丛,而后火堆渐渐熄了,零零散散灰烬随风飘扬在乱葬冈上空。 “走吧,收工回家。” 回到猫儿胡同,李妈妈非得让张敏和福伯两人先用酒洗手,而后又要他们跨火盆,祛除晦气,“这样就不怕有不干净的东西跟了来。” 两人老老实实照做,回到家换了衣服,便和众人一起吃晚饭。 大皇子对张敏道:“冬衣做好了,用了一些棉布,剩下的那些我着人送到了登州卫,不日便要扬帆远航。” “那我哥呢?” “他来信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次便跟着十七一块儿去,说是想看看南洋是什么样子。” 张敏不禁有些担心,这万一遇到大风大浪可怎么办,记得他哥可是只旱鸭子啊,不过就算会水,掉到海里生还的希望也不大,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反正好男儿志在四方,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没什么坏处。 深夜,一向好眠的张敏却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老是梦到一群陌生人拉着自己说话,可偏偏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吵吵闹闹得很。 醒来后,她便感到脑仁疼,还有些头昏眼胀,可张敏今日还要给张家庄送年货,起床后便去找福伯,这才发现他眼下也有黑眼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梦到一群人?” 福伯震惊地看着她,“莫非小姐也……” 果然鬼神之说信者有,不信则无啊,以前怎么就不会做恶梦呢,张敏叹气,“罢了,咱们赶紧去张家庄,让我爹娘跟他们斗一斗。” 阴间的事阴间了,她一个阳间人只能让老爹出马了。 两人正准备出门时,李哲却赶了骡车过来,“小姐,今日村里杀年猪,不如带着全家老少一块儿去看个热闹,顺道吃杀猪菜。” 杀年猪在村里可是一件大事,全村老少都会去围观,该帮忙的帮忙,该吃的吃,很是喜庆。 反正张敏也打算去村里送年货,索性便又叫了两辆车,把铺子一关,大伙都跟着去村里蹭吃蹭喝。 大皇子和孩子们挤一车,一脸笑意地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起去年玩猪尿泡的事,也难为他们小小年纪竟然还记得。 不过他小时候这会儿在干嘛呢,想是跟着管教姑姑学习如何行礼吧,亦或是听母妃告诫,要如何讨得父皇欢心。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张家村,此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由于一次性要杀好多猪,还得烧开水刮毛,少不得全村出动。 而在场院中间已经架起了好几口大锅,一会儿猪杀了之后便要将猪血、洗干净的猪内脏,放进大锅里卤煮,这便是全村人都期盼的杀猪菜. 李哲笑呵呵道:“托小姐的福,咱们今年可要杀不少猪啊,一半拉到城里卖,另一半做成熏肉,给全村人分了。” “行,卖猪的钱留着明年抓猪崽继续养,”张敏想了想,“明年再多种点红薯,多养点猪。” “是这个理。”李哲点了点头,又去找田大夫。 此时的田大夫穿着短打,提着一把利刃,一副精干的模样,指挥着石大壮等几人道:“知道你们路上辛苦,但杀猪可不能走神,一定要按住了。” 刚从江南回来的石大壮,“放心吧,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说话间,早已有人搬来长条凳放在场地边上,李哲看到东西准备齐全了,问田大夫,“那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行,一会儿听我指挥,可不能让猪跑了。” 村里大媳妇、小姑娘赶紧带着孩子们躲得远远的,“一会儿血糊拉碴的不好看,你们先去边上玩吧。” 孩子们很兴奋,上回挖红薯时大家都认识了,很快便由张良成领头,骑着树枝跑去玩打仗的游戏,而张灵则带着喜静的女孩玩跳房子。 那边李哲则焚香祷祝了一番后,便对石大壮等人道:“好了,把那头最大的猪赶过来。” 由于今年的猪都是早早劁过的,又喂了酒糟、豆糟,后来还吃了大量的红薯藤、红薯叶,长得比以往的猪壮实多了。 当猪王被赶出来时,村民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怕不是有五百斤吧。” “没有,昨天他们称过了,说是四百多一点。” “那也不轻啊,以前咱们辛辛苦苦养一年也不过两百斤吧。” “那哪能跟去年比,今年这些猪吃得可比人好呢,听说还喂了不少豆渣,啧啧~托小姐的福,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猪王许是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大限之期,哼哼唧唧地不肯走,几个青壮便连拖带拽着将猪赶到长条凳边,正准备抬上去时,那猪见到了田大夫手上的刀子,立时拼命挣扎。 赶猪的小伙子们也是第一次和这么重的猪较劲,一时不察竟让猪跑了。 村民赶紧让开一条道,纷纷兴奋地嚷道:“嘿~猪跑了,快去追啊!” 还别说追猪可比杀猪有意思多了,李哲指挥着村民堵住了猪王逃跑的各个路线,大家高声呼喝着,将猪赶往场院。 大皇子和张敏也参与进来,跟着猪不停地跑来跑去,大冷的天,大伙都跑得身上冒热气。 那猪王豆豆眼,看不太清路,一路横冲直撞将大皇子拱到泥地里,把张敏笑得够呛。 大皇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气恼道:“这杀猪可比杀人难多了呀。” 张敏笑得打跌,“那是,换成四百来斤的人也一样难搞。”战场上真要有这么一员灵活的胖子,那可是猛将级别的。 有时候面对大体重的人,跟面对一堵墙似的,还挺让人绝望。 不过人才是生物链的顶级猎食者,饶是这头猪再厉害,可它没了獠牙,只余一身肥膘,还是被十几个青壮汉子死死压住,猪王挣扎了半晌渐渐只余喘气的份。 田大夫大喜,“快,拖过来!” 猪王最终还是不情愿地被摁在长条凳上,田大夫利索地捅了它的脖子,早有大婶端着放了盐的木盆接血。 待猪血放尽,田大夫指挥人将猪拖到一边,吩咐另一波人,“浇水!刮毛!” 而后又对石大壮等人道:“赶下一头!” 李哲提着早已磨快的刀,将刮好毛的猪直接搁青石板上开膛破肚,而后大婶、大娘们则端着木盆,将掏出来还带着热气的下水,放到井栏边翻洗。 全程除了一开始赶猪有些波折,后面都是井井有条,顺顺利利的。 此时村头自制的熏炉开始冒烟,一挂挂肥肉早已放至四周,慢慢熏着。 几口卤煮大锅已经咕咚咕咚冒泡,洗好的小肠灌着猪血扔了进去,还有干净的心、肺一一都切着厚片放进锅中,而后随手再放些姜蒜和五香调料。 不多时村里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小孩们都馋坏了,再也没心思玩耍,一个个咬着手指,流着口水看着不远处几口冒着白烟的大锅。 有孩子咽了咽口水,“今年的肉好像格外香些。” “说是没有小鸡鸡了。” “呃~那宫里的公公岂不是香香的?” “应该是吧。” 听着一旁孩子的对话,大皇子笑眯眯小声对张敏道:“宫中太监确实挺香。” 不过那是香粉的香,目的是为了掩盖身上滴漏的尿臊味,以免宫人不喜。 张敏倒是挺担心,“都快过年了,你是不是得回府里待着,万一皇上有啥紧急事召你可怎么办?” “这会儿不着急,”大皇子算了算日子,“等过几天有正旦大朝会,那必是得露脸的。” 张敏点点头,想必她也着全程跟着,毕竟自己也是司礼监的承奉,还要领一份年底大红包呢。 张家庄热热闹闹的一片喜庆之色,可没料到通政司传了一份军情给了永安帝。 “大过年的,又有什么紧急凑报 ?\" \"陛下,锦州被围,急待援军!” 第88章 过年添堵 自古以来皇帝这个职业就跟大夫、医生差不多,很讲究道德良心。 道德观强的皇帝每天日理万机,生怕偌大的国土,这里遭灾,哪里造反,兢兢业业地工作。 而没啥道德的皇帝连早朝都不参加,即便大臣们苦口婆心劝诫,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你说你的,听不听在我,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永安帝自认很勤政,一年到头忙着处理各种繁琐的国事,也就到了年关时节,可以封笔歇上几天。 各部大臣其实也是人精,到了年关时节,不紧急的事都搁到年后处理,这段时间主要上奏祥瑞,君臣俱都欢欢喜喜准备过大年。 可北蛮岂能让一生之敌好过,所以便趁着年关时又围了一座城池,不为抢粮,只为添堵。 通政司拿到紧急军报后犹豫着要不要往上送,最后还是担心锦州失守,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和内阁大臣商议后硬着头皮上报。 永安帝看到奏报,便压不住火气,快过年了呀,为什么就不能让朕清清静静地过个年呢。 可他是皇帝,帝国疆域太大,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各种国事,还要时刻担心有人起了异心,背着他偷偷贪污受贿,或是起兵造反,日子就没一天顺心过。 “锦州?怎么会呢,蛮兵不是退守大同了吗?”永安帝实在搞不懂,北蛮为何舍近求远地来到锦州,之前袁应叹战败,那些粮草足够蛮兵们吃饱喝足,按道理不应该啊。 永安帝对黄忠义道:“宣内阁大臣觐见,另命康王进宫议事。” “遵旨。”黄忠义赶紧命小内侍通传。 不多时内阁学士都已齐齐来到暖阁,永安帝单刀直入地问道:“各位卿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几位大臣都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朕以为蛮兵退回草原了,怎么又跑到锦州去了?” 永安帝忧虑极了,毕竟锦州和大同相比差得太多,大同时常被围,经营得犹如铜墙铁壁,可锦州甚少有战事,守城经验不足,说不定被围个两天就开城投降。 谢必和一脸痛心疾首,“这次蛮兵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如急调附近卫所军队前去援救。” 顾警言心下一愣,反驳道:“还救?之前不是陛下说过这是添油战术吗?此一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而且蛮兵这次粮草充足,有的是时间跟他们慢慢周旋,足以消耗己方兵力。 “此一时彼一时,”永安帝盯着手上的急报,“锦州一旦失守,蛮人便会以此为据点,在北方站稳脚跟,继而徐徐图之。” 永安帝抬头看向众大臣,“诸位可有何良策能驱逐蛮兵?” 这不是为难他们吗?上回他们举荐的人还没跟蛮兵交上手,就被活活耗死了,现在谁又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呢。 永安帝看着他们俱都默然无语的样子,心下叹气,问一旁的黄忠义,“康王来了吗?” 黄忠义看向殿外,见一内侍在外面焦急地向内探看,便道:“陛下,容老奴出去查问?” 永安帝挥了挥手,黄忠义立马快步出殿,问道:“怎么回事?康王怎么还不来?” 小内侍哭丧着脸道:“康王去庄子泡温泉了,急切间可回不来。” “罢了,咱家先回明陛下,你在这里先候着,看看陛下还要不要传召。”若是永安帝非要召见康王,那顶风冒雪都得把人给请来。 黄忠义向永安帝禀明后,皇上想起他那腿,不禁黯然神伤,“罢了,去请二皇子来议事。” 门口候着的小内侍闻言立马转身出宫,好在二皇子住得倒不远。 此时顾警言抬头看向永安帝,却不知道陛下是何心思,是准备考校二皇子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想到这里,顾警言有些坐立难安,好在永安帝需要近期关于大同和锦州的奏报,他便借着这个由头出去,正好遇到匆匆赶来的二皇子。 宫里人多嘴杂,顾警言不便多讲,只道:“锦州定然无恙,只管放心奏对。” 二皇子点点头,心下踏实许多,随后便踏进暖阁,永安帝待他行过礼后,便将奏报交给黄忠义,“珩儿,看看。” 此时的二皇子心下激动,今天父皇可算想起他来了,于是按下心绪认真细看,果然是有关锦州一事,心下盘桓一番,道:“锦州之围可解。” 永安帝眼前一亮,“细细说来。” 二皇子便道:“可派援军围而不攻,锦州城见有援军而至必然坚守,如今天寒地冻,蛮兵用不了几日便会率军离开。” 他的说法也没错,北地滴水成冰,正常来说北蛮兵总是趁着秋天打草谷,赶在大雪之前去冬牧场避寒,否则牛马皆有可能冻毙,所以他们挺不了多久。 永安帝想了想,都这个时候了,死马就当活马医,那就试试吧,遂下旨命锦州总兵率军围攻蛮兵。 此时顾警言也赶了过来,便跟着其他大臣猛拍二皇子的马屁,不敢明说他能克继大统,而是夸他智谋过人,不愧是龙子龙孙。 永安帝闻言倒是仔细打量了这个二儿子,这才发觉他长得还挺周正,模样不赖,遂嘱咐:“注意身体,好生用功读书。” 就这么一句话,二皇子便红了眼眶,长这么大终于得到父皇的关切,心下激动不已,哽咽道:“谢父皇!” “罢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众大臣鱼贯而出,待出了宫门,顾警言便落后群臣几步,小声对二皇子道:“老臣先恭喜殿下否极泰来。” “还是顾先生提点得好。” 两人互拍了一通彩虹屁,相视而笑,此时天空飘飘洒洒落下雪花,顾警言感慨不已,“瑞雪兆丰年啊!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与此同时,一名亲卫快马来到张家庄,找到大皇子后,便将皇帝宣召一事说了,大皇子还在想着要不要今晚回府里去,不多时另一名亲卫又至,禀报了从宫内查探得来的消息。 “锦州总兵一向疏于练兵,只怕蛮兵一个集团冲锋,他便要丢盔弃甲,”大皇子冷笑一声,“不过二弟说能退兵,想来肯定是能退的。” 不过至于退兵的代价是什么?那就看蛮兵的胃口大不大了。 想到这里,大皇子放心了,对亲兵道:“来都来了,先吃碗杀猪菜再走。” 两名亲卫喜滋滋挤到人群中,这趟差事来得值啊,也幸好猜拳的手气好,要不然哪有这口福。 村民只当他们是小姐的护院,特别热心端来大海碗,将血肠、心肝堆得冒尖,“多吃点,来者都是客,吃饱、吃好啊!不够尽管添。” 亲卫笑得像偷腥的猫,“你老这么说,我们可真就不客气了。” 不一会儿,鹅毛般的雪花从北至南飘了过来,众村民围着热气腾腾的火堆,边吃边聊天,虽有雪花落于碗中,但很快就化了。 大皇子也端着碗与张敏坐在一处,看着雪景乐呵呵道:“杀猪菜真好吃,明年我们还来村里吃吧。” “咝~”张敏有些犹豫,“这可不好说啊。” 第89章 情伤 不是张敏悲观,经历过抄家以后,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旦夕祸福。 封建君主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人身上就像一座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一年后能不能吃到杀猪菜这个问题,她现在无法预知,“如果没有意外,或许应该可以吃上吧。” 大皇子默默地吃着,而后长叹一声,“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由于杀的猪太多,哪怕大伙放开肚皮吃,一时也吃不完,张敏索性打包了肉和杀猪菜,返城后送给街坊四邻并赵大夫等友好人士。 得了礼物的人大方收下,而后亦给张敏大大小小的回礼,或是对联,或是米面、桔子之类。 赵大夫则回了两个硕大的葫芦,即送“福禄”,博个好口彩。 张敏送到最后,还只剩一个人的礼物没送出去。 张敏给手上的竹篮贴上红纸,唤道:“剑月,给秦夫子准备的年礼都在这了,叫上福伯赶车送你过去。” 剑月翻看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之后,笑道:“秦夫子也奇怪,自己不回乡过年,也不许家人来京,一个人孤零零在京过年有什么滋味。” 这又不是去年,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官身,不返乡过年也情有可原,可现在好歹是个翰林,正该是衣锦还乡给家族长脸的好时机呢。 “那你邀他过来团圆呗,”张敏想了想道:“但也不可强求,秦夫子自有打算。” 剑月嘟哝,“他现在当了翰林,越发不理人了,谁管他在哪过年呢。” 说归说,她还是喜滋滋地提着竹篮就走。 如今各店铺都关门停业,大伙都忙着给张宅屋里屋外打扫卫生,就这么一直忙到傍晚,大伙也准备吃晚饭。 张敏左等右等不见剑月回来,还有些奇怪,“剑月吃饭一向积极,别是出了啥事吧。” 大皇子不以为意,“她那么大的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再者依剑月的体格,就算有强人也掳不走啊,她可安全得很。 李妈妈起身,“怕是有事耽搁了,咱 先把她的饭菜留起来。” 福伯亦道:“我亲眼见她进去的,想必是秦夫子强留她吃饭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剑月自从被秦夫子赎身后,一颗心就全挂在他身上,隔三差五地便去给秦夫子洗衣、收拾屋子。 而秦夫子对剑月的感情可能一开始还无意,但上回被梃杖后,都是剑月全心全意、衣不解带地照顾,便也慢慢接纳她。 张家上下人等都为剑月高兴,秦夫子好歹是官身,剑月跟着他以后说不定还能挣个一品诰命回来。 可等众人都吃完,剑月还没回来,眼瞅着就要宵禁,张敏不放心道:“我还是去找找吧。” 大皇子也想跟着去,张敏却摆手说不用,“你虽然乔装改扮,但还是不宜在大街上走动,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妙了。 ” 大皇子无奈坐了回去,“那你可要小心,外面地滑。” “知道了,”张敏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裹紧了斗蓬便踩着积雪往外走,此时天色已黑,路上几无行人,张敏便沿路寻找。 终于在运河边发现已经成了雪人的剑月,此时她一边掉泪,一边吃着竹篮里的肉菜,“你不吃就算了,老娘还不惜得给你呢。” 张敏唤了她一声,可剑月想必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一时没听见,直到张敏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这么冷了干嘛不回家?” 剑月眼泪都糊了一脸,看到是她,狠狠用袖子擦了一把,“小姐,人说仪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果然不假!” 张敏拂去她身旁的残雪,不顾泥泞地陪她坐下,“可是秦夫子嫌弃你了?”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毕竟屁股决定脑袋,秦夫子和剑月两人的身份相差太大,如果秦夫子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必然是要找一位名门闺秀,强强联姻。 剑月的身份太过低下,即便是秦夫子不嫌弃,难保他的同僚笑话。 “秦夫子叫我以后别去找他,连年礼都没收,”剑月哼了一声,“老娘才不稀罕他呢,不找就不找,婢子乐得轻松。” 真当洗衣、拖地、打扫啥的不累吗?她又不是贱骨头,别人都明摆着拒绝了,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张敏掏出帕子,“那还掉金豆豆。” “婢子……婢子就是为小姐不值,那么好吃的肉,他竟然不要,”剑月吸了吸鼻子,“正好便宜婢子了。” 说着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只是吃着吃眼泪掉到菜里,味道竟有些苦涩。 “凉透了,别吃啦!”张敏实在看不下去,不就是为情所伤嘛,搞得自己这么惨兮兮地干嘛,“回家热热再吃。” “哦~”剑月狠狠擦了擦又冒出来的眼泪,“回家,坐在外面风吹得头疼。” 可回到家的剑月当晚就因受寒发热,张敏少不得求了坊正拿着通行证,请来赵大夫出诊。 张敏问赵大夫,“可是受寒了?” “剑月姑娘身强体壮,些许小风寒不足挂齿,”赵大夫再一次把脉确认道:“只是肝气郁结,还需吃几剂柴胡疏肝丸为宜,不过心病更需心药医,还是要让她自己想开点为好 。” 原来竟是心病,这可触及到张敏的知识盲区了,她又不是生理医生,而且男欢女爱,她两辈子都没体验过啊,这让她如何开解。 不过运动使人健康,想必让剑月多出去走走,眼界开阔些,便会忘记情伤,张敏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不过目前最关键的是让剑月先退热。 当晚,李妈妈给赵大夫准备了客房,让他等天明时再回药铺。 这边张敏给剑月喂了一些苦药汤子,待她热度稍退后,才在旁边的小榻上和衣囫囵睡了。 睡得半梦半醒间,又有一群人围着她叽叽喳喳,正当她要发火时,却见一金甲虎将,挥着大刀赶了过来,众人便作鸟兽散。 “老爹?”张敏虽看不清他面容,但隐约感觉是自己爹,感觉这东西很奇妙,玄而又玄,根本没啥理由。 金甲虎将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原地消失,张敏急得大喊,“爹!” 这一喊倒把她自己喊醒了,张敏盯着屋顶怔愣了片刻,却听旁边的剑月悠悠道:“小姐,婢子突然感觉自己也不算太惨。” 瞧瞧小姐才是真得可怜,没娘爱,没爹疼,还要管着家里大大小小那么多张嘴,关键还都是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想必过得很苦吧,竟只能在梦里想爹呢。 “你想开了就好,”张敏起身揭开她额头敷着的布巾,试了试温度,果真退热了,“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可真有出息。” “哎~婢子就想不通,为啥呀,我究竟做错啥了?” 张敏开解她,“有没有可能不是你的错呢,干嘛给自己压力。” 人心本就易变,男女之间相处不来,那就撂开手呗,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到处都是。 说不定下回能遇见更好、更帅、更温柔的男人呢。 剑月被张敏劝了几句,果真有些想开了,“哼,看不上我是他的损失,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对,咱才不是小鸟依人型的,他看不上咱们,咱们还看不上他呢,”张敏突地坏笑一声,“我知道怎么可以让你尽快忘掉他。” 剑月眼睛一亮,“真的?” “真,比珍珠还真!” 第90章 南风馆 剑月的身体素质果真了得,昨晚还发热呢,天一亮就跟没事人似的,哦~也不是完全没事。 她现在的饭量惊人,中午吃了一大盆饭菜,搞得所有人都不敢伸筷子,生怕她没得吃要饿死了。 不过吃完以后,剑月出了一身汗,再烧水沐浴一番,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追着张敏问道:“小姐,是啥法子啊。” “别在这里嚷嚷,”张敏本想拽着她小声说话,但奈何剑月人高马大,只得无奈道:“你蹲下来,我给你小声说。” 剑月当真听话,矮了半个身子问道:“小姐是不是打算敲他闷棍,这个婢子拿手。” “万万不可,你手重容易把他送走。”真要把他敲死了,怕是剑月第一个自杀陪葬。 女人总是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别看剑月这会儿咋咋乎乎的,但那么久的感情,岂能说忘就忘? 张敏小心地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方才小声道:“今晚,小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呀?”剑月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看向她。 搞得张敏心里愧疚万分,感觉自己像引诱小红帽的狼外婆,“别问,晚上我带你去便是。” 大皇子远远看着主仆两人交头接耳,立刻断然道:“为师一眼就看出你大姐心里有鬼。” 旁边的张良成愣了一下,“没有吧,我大姐对人可好了,别的小朋友都夸她人美心善呢。” 大皇子对于前面的评价没有意见,只是这善不善的,此时下断言还为时过早,“哼~看为师今天让她现了原形。” “咦,夫子原来也看《西游记传》,你不是说那是闲书,不能看吗?” 大皇子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赶紧回去写大字,别以为快过年了,为师就不查作业。” 张良成冲他吐了吐舌头跑远了,哼~大人总是吓唬小孩,他才不买账呢。 很快就到了傍晚,在用过饭后,张敏悄悄地向剑月招了招手,“跟我来!” 剑月喜滋滋地跑来,小姐对她真好,竟然只带她一人出去玩,这个待遇放在张宅可是独一份呢,“小姐,我们这就走吗?” “别急,先来我房中换个衣服,”说到这里张敏没好气道:“为了那身衣服,今儿下午我腿都跑细了。” 哪家成衣铺子会做这么大的衣服,这不费布料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她找到了。 剑月赶紧小步跟上来到张敏房中,却见床上放着两套男装。 张敏将其中一套给她,“赶紧换上,咱们得早点去,要不然好看的都被人挑走了。” 主仆两人快手快脚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男式发髻,戴了帽子,看着就是个俊俏的书生、威猛的军汉。 剑月揉了揉胸,“小姐,勒得太紧了,喘不上气。” “那是你的本钱太雄厚了,要不松一点吧,只当是胸肌发达的大汉吧。” “可婢子没长胡子啊。” 张敏不慌不忙地从梳妆台里拿出一个物什,“我早就准备好了,把假胡子粘上。” 而她自己则用眉笔在唇上画了两撇风骚之极的小胡子,张敏对着铜镜挑了挑眉,“不错,不错,女人帅起来果然没男人什么事。” 而剑月戴上浓密的大胡子,猛然一看就是身高八丈的巨灵神啊。 “走吧,小姐带你开开眼界。” 两人小心避开众人视线,终于出了家门来到大街上,剑月好奇地问道:“小姐现在就可以说咱们去哪儿吧?” “咝~”张敏想了想,“那个地方没挂牌子啊,我也不知道店名是啥。” “还有这样的店铺,怪神秘的,不会是赌坊吧,”剑月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啊,赌坊也有名字啊。” 赌坊不怕人赢钱,就怕人不来玩,故而招牌都是单刀直入写着“赌坊”二字,简单明了,谁看都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 张敏摆摆手,“赌坊有什么好玩的,全是抠脚大汉,臭死了。” 剑月好奇死了,一路不停追问,搞得张敏烦不胜烦,“到了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主仆两人来到一座小红楼前,看着楼上甩着帕子招揽恩客的伪娘们,剑月脱口而出,“南风馆?” 南风馆只是一个称呼,也有人唤相公堂子的,顾名思义,这里都是男子扮成妓女做皮肉生意的。 当然不管是怡红楼一般的青楼,还是像这样的南风馆,其主顾都是大老爷们。 因为朝廷规定不允许官员进青楼狎妓,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南风馆如雨后春笋一般林立,大臣们便可来此消火交际,根本没人管。 这个社会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男女偷情,抓住就是浸猪笼,但男男搞基就是风流雅事,很多人都以为荣。 男人上女人有什么意思,真正的男人上男人才是真男人嘛。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男妓,其实也简单,皇上最喜抄家,很多犯官家属女的入教坊司,年轻的男子沦为贱民,不得不以此为业。 当然也有些是楼里老鸨趁着某地遭灾,以低价买来男孩调教 ,这种的当然年纪越小越好,亦或者是委身于戏班,成了男优的伶人。 剑月哪里见过这个,扯着张敏的袖子,“小姐,咱们走吧,这里不好!” 张敏拉住她道:“你不是忘不了秦夫子嘛,这里兔子多,什么样都有,说不定能看到秦夫子那一款的。”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说起来本质没有任何区别,剑月对秦夫子念念不忘,或许是看中了他的皮囊,而这里的皮囊就多了,说不定有她中意的。 张敏将她推了进去,楼里的男妓一看剑月伟岸的身影,立时身子都软了,这才是男人啊,于是纷纷抛下帕子勾引,“大爷,上来啊,让奴家好好伺候你。” 此时老鸨也扭着腰肢走过来问道:“两位看着面生,可是头回来楼里。” 张敏抛出一锭银元宝,哑着嗓子吩咐,“我们剑老爷还没开过荤,你去找间雅室,来一桌上好的酒席,至于人嘛,就选些文人气重一些的。” 老鸨喜道:“公子原来也好此道啊,放心,奴家心里明白。” 而后主仆两人在龟奴的带领下来到二楼雅室,不多时老鸨便带了十几个男子过来,都是一水的少年郎,有些人着女装,也有人穿着文士袍。 他们都被调教过了,见到恩客俱都搔首弄姿,不停地抛媚眼。 果然到了同一个环境下,男人和女人真没什么区别,他们照样要讨恩客欢心。 张敏见剑月羞得耳朵通红,用手肘捅了捅她道:“看中了哪个就点哪个,让他陪着你喝两杯。” 可剑月垂着头,就是不敢抬眼看,倒让不少男妓芳心碎了一地,要知道进了南风馆,男妓最喜欢的恩客类型,便是孔武有力的,如果像朵娇花似的,毫无挑战难度,能有啥乐趣。 张敏见她不应,便自做主张地点了高个儿,以及穿着文士袍的,其他人再不满也只能跟着老鸨下楼。 高个儿端着酒挨到张敏身旁,“公子,咱们且喝一个皮杯儿吧。” 张敏笑笑,“别急,我就喜欢看人唱歌弹曲,你会什么?” “回公子,奴家可会唱十八摸了,要不给公子唱上两段?” 张敏掏出一个小银锭子,“唱,唱得好的话,小爷重重有赏。” 第91章 寻人 不管是青楼还是南风馆,有钱就是大爷,张敏的几个银锭子丢下去,两位小倌卯足了劲讨好张敏,倒把剑月丢到一边。 两人互相攀比着唱曲和弹琴,把张敏逗得哈哈直乐,剑月也受了感染,唱曲时也跟着哼哼,心态渐渐放开。 张敏趁热打铁又叫来老鸨,让他再叫上十几个小倌给剑月挑选,不多时各种类型的美男再次走进雅间。 小倌们也担心今天没有恩客,回头会被老鸨责骂,纷纷竭力展示各种才艺,唱曲、吹笛的不算啥,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会剑舞的。 剑月兴奋地用手指连连点他,老鸨立马会意,将人留下来,而后又要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张敏出声拦住,“别啊,那个是剑大爷挑的,小爷我还没选呢。” 老鸨一脸惊讶,“公子还要点?身子骨吃得住吗?”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好处少不了你的。”张敏乐呵呵吃着小倌送进嘴的桔瓣,真得是手巧,桔子上的脉络被他剥得干干净净。 因临近过年,京城许多商人返乡,楼里的生意其实不太好,老鸨也喜得今日楼里来了一位大主顾,笑道:“公子可看中了哪几位?” “呃~”张敏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这些男人长得都挺不错,有的英武、有的帅气,还有长得特别妩媚的,这让她体会了皇上的快乐,“嘿,挑啥挑,都给爷留下!” 老鸨激动地面皮抖动,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豪爽的客人了,可是他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得罪其它恩客,便一脸为难,“这怕是使不得。” 张敏又扔给他一锭银元宝,“使不得什么?若是有恩客找老相好,只管叫去便是!” 老鸨乐得见牙不见眼,将银元宝胸进假胸脯里,娇笑道:“谢公子赏,奴家再给公子添些好酒、好菜上来。” 转而又对小倌们道:“都给老子用心侍候着,不要惹得公子不开心。” 销金窟嘛,无非就是金钱买来情绪价值,所以在楼里得罪老鸨都不能得罪恩客,众人俱都干脆应了。 他们互相小声询问,知道今天的主顾喜欢唱曲,便拿出浑身解数讨好张敏。 张敏竟然能隔这么多年欣赏到了春晚,不禁乐得找不着背。 …… 猫儿胡同,张宅。 大皇子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张敏,还以为她睡了,可却看到房门未关,心里一阵奇怪。 于是各处找人问,张良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回道:“许是显了原形吧。” 这一说倒提醒了大皇子,来到小花园拍拍手掌,立马从屋顶跳下一个穿黑色夜行衣的暗卫来。 大皇子看了看屋顶的白雪,再瞧瞧暗卫穿的衣服,不禁气恼不已,“都下雪了,怎么不披个白色斗蓬。”黑乎乎地趴在屋顶上,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暗卫揉了揉鼻子,“殿下忘了吗?库里的衣服都被活当了。” 那白色披风本是羊皮做的,最适合冬天下雪时穿,可惜与所有的大毛衣裳一起存进了当铺,大家现在只有新做的两身黑色冬衣。 大皇子顿时尴尬了,“那个……还没到期,你们怎么不弄块白布披着嘛,好歹是专业探子,怎么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暗卫又揉了揉鼻子,“殿下难道又忘了吗?所有棉布全部送到登州卫了?” “滚……滚远点!”大皇子被人揭了老底,顿时恼羞成怒。 暗卫立马转身,准备继续趴到屋顶上睡大觉。 “等等,”大皇子叫住他,“可看见张姑娘了?” “看见了!” 大皇子等着暗卫继续往下说,而暗卫却已经回答完问题,正等着殿下的下一步指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气氛一时很尴尬。 大皇子现在深深想念十七,以前他在的时候,暗卫哪里会这么不靠谱,不由顿感挫败,“本王是问你,可看见她往哪里去了?” 暗卫利索地摇摇头,“她和丫头一起出的门,至于去哪里小的委实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暗卫梗着脖子道:“小的只负责殿下的安全,哪有心力管旁人。” 大皇子竟然还感到一丝欣慰,至少暗卫眼里还有他的,否则这样不靠谱的人都混进亲卫队中,他的人身安全可真成了问题,“罢了,你走吧!” 暗卫转身离开前,挠着脑袋道:“小的看见她们走时穿着男装。” 大皇子挥手打发了他,便忆起今天上午主仆两人暗中密谋,想是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思及至此,大皇子便趁着夜色来到赌坊,可在里面转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倒是自己随便押了一把大小,赢了几两银子。 他赢了银子就走,其他人还不乐意,嚷嚷着叫他留下来继续赌几盘。 可大皇子是来找人的,便摆手快步离开。 大皇子站在路口沉思,除了这里,她们扮成男人又能去哪里呢? 他突地又想起张良才说过自家妹子曾经逛过青楼一事,便用围脖遮住了大半张脸,往怡红楼走去。 来到楼门前,他问龟公可见一铁塔巨汉往这来,龟公摇摇头,“楼里的恩客多是胖的,高大的却未见。” 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来,他不可能不记得,而且龟公只见过当家主母来捉奸,这位爷一看就是纯粹来找人的,告知了也无碍,否则给他一万的胆子,也不敢泄露恩客的行踪。 大皇子拱手谢过又来到大街上,此时还在营业的铺子不多了,除了青楼赌坊,剩下的只有南风馆。 呵呵,张姑娘好歹曾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吧,应该不会这么行事乖张吧。 可直觉告诉他,这事还真有可能,既然她以前那么小就敢逛妓院,长大了未必没有胆子去南风馆玩。 想到这里,大皇子顿觉心头火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大家闺秀的贤良淑德都喂狗了吗? 但猜测归猜测,他还是要去证实一下,万一主仆两人没有去呢。 京城一向流行龙阳之好,而最好的南风馆子就在不远处,是一座三层的小红楼。 大皇子来到楼前问龟公,“可有看见一位高大巨汉,带一小生前来喝花酒。” 那龟公眼前一亮,用手比划,“你说得可是满脸络腮胡的,身高足有这么高的汉子吗?” “对,他们可曾进了楼里?” 龟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小的没看见。” 大皇子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当下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老鸨又见主顾上门便殷勤地招呼,“爷可有相好的?” “有,那位身高八丈,长着满脸络腮胡的在哪个房间?” 老鸨愣了愣,“爷是来找相好的吧?咱楼里可没这号人啊。” 听他说的倒像是巨灵神下凡,南风馆啥男人都有,还真就没样式的,主要是担心太壮了控制不住,不过若是恩客喜欢的话,这种也不是不能有。 大皇子身上气势还是很足的,阴沉着脸问道:“楼里当真没有吗?你可得想好了。” 老鸨立马想起了剑大爷,于是小心问道:“爷找他有何事?” “我不找他,只找他身边的那位,竟敢趁爷不在家在外偷食。” 老鸨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有底了,唉~说起来开南风馆的名声是不好听,不仅要防着主母来捉奸,有的时候也要防着老爷。 想必是这位爷的相好,耐不住闺中寂寞偷偷跑来玩新鲜的。 “这位爷,奴家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是后院起火还请悄悄接回去处理,不好大动干戈。” 大皇子冷着脸,“你头前带路!” 第92章 调教 来到雅间门口,大皇子挥退了老鸨,老鸨生怕闹出人命,匆匆下楼叫来了几名膘肥体壮的打手在楼下预备着。 这边大皇子本来很生气的,举国望去有哪个女人竟然敢逛南风馆,若是被人发觉岂不是要被浸猪笼? 可后来一想,自己本就与她没什么关系,究竟以什么立场来教训她呢?好像没啥理由啊。 而且他心底里竟隐隐想知道,私底下的张敏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大皇子很猥琐地趴在门前,透过门缝往里探看。 此时的房间内,没有轮到表演的小倌都乐呵呵地坐在下首,看着表演听着歌,也有胆大的小倌想伸手摸张敏的下三路,却被她拦住,“喝酒吧,爷今天兴头好,不想那档子事。” 这位小倌长得清秀之极,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一只无辜的小鹿,“可来了楼里的恩客,都是为了那档子事的。” 张敏叹气,“来楼里是为了取乐的,只有低级趣味的人,才老想着那事呢,你呢就好好唱唱曲子,逗爷开心就成。” “哦~”小鹿虽是这样应着,但手脚还是不老实,毕竟眼前这位公子面相俊俏,若是勾搭到手,自己也不亏。 只是没想到今天来的两位恩客,好像真是只为过来吃喝玩乐的,竟毫无色心。 小鹿又拿起酒杯,想要与张敏共饮交杯酒也被挡下了,这让他很是气恼。 其实小鹿不是鹿,心底深处可是住了只狡猾的狐狸,在南风馆这种地方,长得再无害的小倌,其实早已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哪里会像表面那样无辜。 于是他偷偷地从袖里摸出一包春药,给其他人使了眼色,在几人插科打诨的配合中,将药粉放入两人的酒杯中。 可这一切都被门外的大皇子看在眼里,此刻他想刀人的心都压不住了,果真是下贱玩意,竟然敢给客人下药。 不过他强压心中的怒火,想看看张敏这个家伙会怎么处理,若是着了道,以后再也不许她单独出来。 张敏笑呵呵地端起酒杯准备喝呢,却发现杯沿有一些白色粉末,再闻闻味,竟然有一丝与酒味不同的味道,探头看看剑月的酒杯,在桌面发现了未擦干净的粉末。 “嘿嘿~小家伙们不老实哟,”说罢,张敏将两人的酒水倒掉,也不敢重新倒酒,只取了桔子、梨子解渴。 “公子勿怪,奴家只想精心侍候公子嘛。”小鹿靠在张敏身上撒娇。 张敏笑笑,“真的想侍候我?” 众小倌赶紧点头,张敏站起身笑道:“那好,今天爷正好有心情,那咱们就来好好玩一玩。” “好啊,好啊!”小倌们都兴奋了,男人不比女人,人数越多玩得越开心。 巧了,张敏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她指挥众小倌道:“都给爷站好喽,从高到低排排好,爷要阅兵!” 这是什么新奇的玩法?小倌也算见多识广,各种花样玩得可多了,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式的,但是在南风馆,恩公就是玉帝,让他们做什么得做什么。 于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倌在张敏得指挥下,或是立正,或是稍息,而后又左转、右转,被调教得服服帖帖。 剑月笑得前俯后仰,从来没有见过小姐把男人耍得团团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因角度问题,门外大皇子只听到各种命令,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是使劲往前靠,不慎推开了本没上锁的房门,自己收力不住摔了个狗啃屎。 剑月吓得尖叫一声,“啊?” 尖利的声音与粗犷的外表完全不搭,倒是让耍剑舞的小倌失望不已。 张敏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惊讶极了,“你怎么来了?”而后忙过去将他扶起。 大皇子起身后不觉有些尴尬,自己在门外偷窥的模样实在不像君子,他吞吞吐吐道:“我……我看你们来这里,就偷偷跟上来。” 张敏也有些尴尬,这毕竟是个男权社会,一个女人跑来玩鸭子实在是不守妇道,“我……我只是出来听听曲的。” 大皇子胡乱哦了两声,转头便看到小倌中有人竟露着精壮的上身,立时手一指,扭头看张敏,“你竟看这个?” 张敏干笑一声,而后对那小倌道:“这么冷的天,赶紧把衣服穿上。”不得不说一句,那小倌的本钱很雄厚,哪个女人看了不犯花痴。 大皇子痛心疾首,“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就是饱饱眼福,啥也没干啊。”张敏不知为何竟然急于在大皇子面前自证清白。 可大皇子不禁急得跳脚,“啥也没干?那你还想干啥?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万一丢了清白怎么办?” 张敏自知理亏,脚尖在地上划圈圈,“不是没丢嘛,干嘛那么凶?” 大皇子都被她气乐了,拽着她的手便走,“跟我回去!” 张敏急道:“这么早就回去,我可花了不少银子呢。”还没玩够本呢,怎么就舍得回去呢。 大皇子板着脸,冲着一旁噤若寒蝉的剑舞喝道:“还愣着干嘛,走啊!” “哦哦,”剑舞生怕走慢了,赶紧下楼。 张敏还有些可惜,“急什么嘛,好歹把酒肉吃了再走啊。” “你倒是真不怕啊,万一着了道怎么办?”大皇子越想越后怕,幸好她机敏,要是真出事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死去的祺国公交代。 而且张良才知道的话,肯定会放火烧了这座南风馆,他俩之间的交情算是彻底完了。 张敏无奈地被他拽走,楼下的老鸨见到她,还客气地摇了摇手帕,“公子,下回有空来玩啊。” 大皇子脸色一黑,吼道:“下次再来打断你的狗腿。” 老鸨见他们出了门子,一脸不屑道:“喂不饱自家的小野猫,还不许偷食,可真够霸道的。” 一旁的龟奴感慨了一句,“可惜了,长得挺俊,若到了咱们楼里,肯定是头牌。” “真当头牌那么好做?”老鸨敲了他一记爆栗,“长得好看不中用,还得有个好性子,要不然哪个恩客受得了。” 龟奴被敲了也不恼,赔笑道:“那是,赶年后再进一批新人好好调教调教。” 且说大皇子将张敏拽出南风馆,此时早已宵禁,只是因天气寒冷,巡夜的士兵都躲在屋里烤火,根本没人查他们。 三人默默地走回了猫儿胡同,进门前大皇子叹口气劝道:“此事不可传扬开去,否则与闺名有损,以后不好高嫁。” 张敏不屑道:“我干嘛要嫁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香嘛?” “胡说,这个世道对女人多有不公,若没个男人顶门立户,还不被人吃了绝户,万不可再有这种想法。” 大皇子说得恳切,倒让张敏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知道了,下次不去了。” “嗯,可千万别有下次了,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实在不是玩的地方,”大皇想了想道:“过几天便是除夕,我带你去宫里好好耍一耍。” 第93章 过大年 皇宫中的节庆其实从昨日已经拉开序幕,宫内各处都按照规制摆满了喜庆物品比如葫芦等物,又贴了福神、门神,还点了鳌山灯,更是每晚在乾清宫前中燃起花炮。 永安帝有时会看,有时不看,但不论他看不看,燃放花炮的行为并不会停止,除非是刮起大风实在是点不了引线才会停一会儿,就这样一直要燃到正月十七去,主打一个热闹喜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九晚上,张敏早早给合家大大小小发了压岁钱、红包,“这几日我有事不在家,你们好好自在过年。” 想到过年的街上总是格外热闹,她再三叮嘱,“街坊邻居燃放花炮时,要注意千万别走水了,另外几个孩子出去玩定要看管好,一到年节街上的拍花子特别多,别着了道。” 以前每每年节之时,总有几家的孩子走丢,其实就是拍花子团伙作案,前面一人吸引注意,后面几人配合着就把孩子拐走。 这种事一旦发生,拍案都没用,人贩子早把孩子送出了城,人海茫茫根本无力寻找。 张敏连年都不能在家过,更让张家上下确定了龙夫子的身份,好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人敢往外透露一个字,就怕孩子们一块玩,嘴上没个把门的泄了机密。 没人问她到底去哪,孩子们也只知道大姐是要外出做事的,反正肯定和之前一样,消失几天又回来了,根本不用担心。 福伯郑重道:“小姐放心吧,少爷、小姐出门咱们就围成圈圈,必护他们周全。” “有你们在我肯定放心,今年的对联是贴黄色的吧,如果没事不要随意去别家串门,有人岂讳这个。” 张敏按理得守孝三年,家中对联要从白色换成黄色,明年就用绿色,这几年间便是世交好友都不轻易走动,一来是避嫌,二是避讳。 福伯点点头,“是这样的,也不去别家,反正咱们没事就关上门自己放炮仗乐一乐。” 张敏又给各人交待了许多琐事,比如孩子们要小心安全,老人要注意保暖防寒,剑月不要太想着负心汉,就连萝卜头都叮嘱他看完干爹便赶紧回来。 直到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再交代的,张敏才和大皇子等人趁着夜色回到康王府。 王府里留守的亲卫们早已将府内上下打扫得很干净,张灯结彩的看着富丽堂皇,各处又挂了桃符、福神、鬼判等物,很是喜庆。 大皇子对张敏道:“这几日肯定事多,明日要去宫中参加家宴,大年初一还有大朝会,大年初二京官还要上门拜年,千万不可懈怠。” 其实都是礼节性的往来,大家都是完成面子工程,行完礼后,象征性地喝喝茶,拍拍屁股就走了。 真正要忙的是大皇子,作为亲王之尊,各种祭祀、礼仪活动都要到场,整天都要穿重得要死的礼服。 张敏是康王府承奉,肯定要跟着进宫,此时亲卫送来一套葫芦景补子的衣服,这也是宫里的规矩,过年图个“福禄”好彩头。 大皇子交代众人,“今晚早点睡,明天一早随本王进宫。”亲卫们皆高声应是,各自下去准备。 次日正是大年三十,合家团圆的好日子,一早康王府门前便立着长长的仪仗队,大皇子在亲卫的搀扶下上了象辂,而后鸣锣开道,不多时便到了宫门。 此时其他的皇亲们也早已到了,张敏也不知道宗室到底有多少人,但到了过年亲王、郡王跟卖白菜似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而且王妃、夫人们都是大妆前来,行动时环佩叮当,头面首饰黄的、红的、蓝的闪瞎人眼,个个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张敏推着大皇子进宫,先是跟着大部队去后宫给皇太后、太妃等人行礼。 到了此时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皇亲跟着皇上,另一部分女眷则留在后宫陪着太后说话。 康王跟着皇上与其它皇亲们去了太庙、世庙举行祭祀活动,一直忙忙碌碌到半下午,然后又要回到宫中,参加宗室家宴。 别的内侍只要屏息静气地在一旁侍立着,可张敏还得将大皇子推来推去,不过比上回进宫好些,过门槛的时候,大皇子自己能站起来,她只管将木轮椅搬过去就行。 皇室的规矩向来繁琐,礼部官员可能预先演礼过,何人坐于何处都有严格规定。 终于等到宫宴正式开始,那些皇亲们坐于乾清宫吃席,皇太后和皇帝自然居于上首,其余人等各按份位就坐。 别看着是家宴,大家其乐融融的,但仔细看过便知哪哪都能体现出尊卑来,用的菜肴,饭碗筷子都有严格的等级划分,心态不好的,看得难免有些妒火上冒。 不过到底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就算平时大家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此时也要面上带笑,永安帝更是关心地问起诸位皇亲的身体、学业情况,殷殷嘱托,希望他们能为国建功。 大冷的天,吓得几位亲王、郡王脑门子直冒汗,他们倒是想给国建功,这不是实力不允许嘛,真要建功立业,第一个抄起大刀片子杀过来的肯定是皇上啊。 好在餐桌礼仪,大家反正说的都是口水一般的客套话,只管胡乱点头便是,而后吃吃喝喝、看看宫廷乐舞,感觉有些度日如年。 而后又有宫人放了鞭炮、烟火,好不容易捱过散席,有些人肚子都是饿的。 走出宫门之时,二皇子又似狗皮膏药似地粘了过来,“皇兄这腿……啧啧~” 大皇子白了他一眼,“听说你长进了,在父皇面前献了退兵之策。” “都是为父皇分忧嘛,可惜那天皇兄不在,听说是去泡温泉了,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效果嘛。”二皇子臭屁哄哄的,语气听着很欠揍。 大皇子笑笑,“二弟长大了,为兄很欣慰,想来必会得父皇重用。” 二皇子脸色一变,实际上自那次献策后,父皇就好像忘了他似的,一次都没召见过,他强笑道:“那是,以后咱们兄弟同心,必可齐利断金。” 场面话说得很好听,鬼知道二皇子多想摁死这个瘸腿王爷,他才是正经的皇家嫡子,其它庶子什么的都通通死远点,莫挨老子。 按例大年三十,人人都要熬夜守岁,但实际上皇亲们回到府中,赶紧再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洗漱一番倒头便睡。 次日凌晨,他们又得早早起床,如果昨天是家宴的话,那今天要参加的可是国宴。 正月初一,又名元旦、正旦,乃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此日万国来朝,各部官员都得参加大朝会。 皇亲们仿着昨日,又是穿着全套礼服赶进宫中给皇太后等人见礼,而后又要赶去庙里祭祀祖先,再急急赶回来参加大朝会。 这期间还要不停换着吉服、礼服、祭服,所有行动还得保持着皇家威仪,身体不好的这么一路赶下来都要累瘫了。 相比于皇亲国戚们的心累、体累,其实满朝文武大臣的钱包也累。 身居要职的高官们还无所谓,反正地方官年前已经孝敬了不少银子,打着也都是什么年敬、炭敬的名目,钱包丰足置办一身朝服不在话下。 但囊中羞涩的小官员可置办不起一套像样的朝服,少不得去借、去租,反正这东西也就一年穿个两三次,其它时间只要穿公服就好。 可有些人洁癖严重,别人穿过的朝服脏兮兮的,自己怎么可能再穿,但想要置办一身,钱包就得大出血。 曾有位洁癖严重的穷官,将租来的朝服拿去清洗,结果朝服的纹饰有一大半是画上去的,一洗就没了,还得赔人一大笔银子。 待大朝会过后,便是赐宴,光禄寺呈上来的菜式都是好看不好吃的,而且这么长时间都凉透了,吃下去怕是会闹肚子,只能故作矜持地让菜、敬酒。 张敏肚子又饿,人又累,跟一群小内侍站在寒风中,冻得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张敏吸了吸鼻子,“殿下骗人呢,不是说好带小的进皇宫耍子吗?” “辛苦了,”大皇子笑笑,“等明天吧,明天你一定会开心的。” 第94章 门子 大年初二天还没亮,张敏的生物钟便发挥作用,催着她早早醒来,张敏无奈地起床洗漱,打着哈欠地来到前院,却见亲卫们正在捉对厮杀。 她吃惊不已,“这是干什么?”大过年的也这么积极练武?平常可看不出他们有这么上进啊。 坐在上首正看热闹的大皇子笑呵呵道:“他们争谁当门子呢。” 门子也叫门房,俗语有云:宰相门前七品官,门子的能力跟主家的地位息息相关,越是高门大户越是注重门子的培养。 好的门子对于主人的关系网心里门清,对时局的嗅觉也比别人敏锐些,他们对于谁能进门,谁不能进,有着绝对的处理权。 而且他们还是主人在外的代理人,有谁想要送礼走后门,都得先过门子这一关,可比如今的保安逼格高多了。 由于康王腿疾,王府原有的门子都被辞退,如今门房的工作都是各亲卫轮流担任,反正闭门养伤的日子,也没客人上门,亲卫便身兼数职,其中就包括了门子。 但今天是大年初二,是在京没有封地的亲王、郡王等着群臣上门拜年的好日子。 在京的文武百官哪个不是人精,脑子不聪明的不是死了,就是被贬到了偏远之地受苦,于是都是聪明人的地方人人都很知礼,以致送礼成风。 地方官都晓得给上官送孝敬,京官岂不知给王爷表孝心吗?而今天谁当门子,意味着谁能收到无数门包,这种百官上门的机会一年就两三次,可不能错过了。 张敏挠头不解,“难道规定了各府门子只能有一个?”她怎么不知道有这规矩。 此话一出,前院众人突地一顿,恍然大悟,“是啊,谁说门子只能有一个的?” “咱们干嘛要费尽气力地比拼,都当门子不就好了吗?” 于是文武百官集体来到康王府前拜年时,便见门口站了一排雄赳赳、气昂昂穿着喜庆的门子。 官员们袖里其实都备着各种封包,里面都是金、银锞子还有银票,就是预备着赏人用的,只不过他们想着这些小红包应该足够一天使的,但看情况怕是进了康王府就得两袖清风。 有些官员暗暗问同僚,“他们不是门子吧?莫非是站岗的守卫?” “看着像门子啊,只是不知道殿下为何安排这么多?” “王府管理也太乱了,听说连长史都没设呢,可不就乱来了。” “别说话,看看上官怎么处理,咱们依样画葫芦就是。” “仁兄说得有理。” 几位内阁大学士开始也是一愣,但到底沉得住气,看着门子们伸手相请,便点头含笑迈步走进府中,轻车熟路地给每人送上一个红封。 这点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无伤大雅,送也就送了,回头吩咐管家再取些来便是。 后面的穷官顿时心凉了半截,“殿下怎么不讲武德啊,兜里就那三瓜两枣的还惦记着呢,罢了,下回可得长记性,门包里就放两个铜板意思意思一下得了。” 而后文武百官分批进府给高坐正厅的康王行跪拜礼,当然这一批进来的品级高,还能赏个座,喝杯茶再走。 府里没宫女啥的,自然只有张敏托着茶盘上来奉茶,官员们俱都乐呵呵地从另一个袖袋里掏出大红包放到托盘上。 张敏抬头看了一眼大皇子,用眼神询问这些银子能不能收? 大皇子喝着茶,微笑道:“还不谢过各位大人。” 张敏的品级在这些一二品大员面前压根不入流,当下一一奉上茶水,再收下大红包,道了声谢便走了。 大皇子笑笑,“今日府里事多,多有怠慢了。” 官员们客气极了,口说哪里、哪里,然后又恭祝王爷身体康健,连口茶水都没喝,便打算告辞离开,他们还要赶往下一家拜年呢,都挺忙的。 大皇子劝勉几句,那些官员便倒退着离开,而后又有另一批官员进来拜年。 张敏同样流程走一遍,甚至茶杯里的水都没换,照样拿了红包走人,而后官员又告辞离开,强此流程重复了几次。 最后一波便是低品级的官员进府,人数还挺多,主厅里可没位置给他们坐,茶水也欠奉,只能站在门前给康王拜年。 张敏立在门口高声唱喝,“跪……拜……起!”。 “再跪……再拜……起!” “又跪……又拜……起!” 行礼完毕,那些官员照旧高声齐颂,“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王假模假样地说一声,“免礼!” 而后官员笑呵呵说着吉祥话,将手里的红包送给张敏,当然也有不送的,毕竟穷京官也挺多的,这其中就包括了翰林编修秦经业。 秦经业只得七品编修,在这些官员中属实是芝麻小官,当然排在最末。 虽然翰林清贵是清贵,可穷也是真穷,只是前途好些,有人抬举着请客吃饭,但灰色收入自然是没有,毕竟未入阁前,保持清名更为重要。 见他没送礼,张敏不满地哼了哼。 虽然张敏画了妆,不熟的人肯定无法将她和恒丰楼的掌柜联系起来,但秦经业毕竟与她相处多年,就算她化成灰也认得。 只是不知为何,秦经业并没有主动攀交情,就跟不认识她似的,诚惶诚恐告了罪,倒惹得其它官员为他说情,“公公恕罪,他乃去岁新科探花,囊中实在羞涩。” 张敏冷冷一笑,这个负心汉还敢出现在她眼前,“哼~不识礼数的东西!” 秦经业举着袖子掩面离开,其他官员不禁面露同情之色,连个阉人都能给他脸色瞧,翰林实在不好当啊。 待送走了所有官员后,大皇子便下令关门谢客,继续闭门在府养伤。 张敏把见到秦经业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自己喜滋滋地跑回房间拆红包,大额红包上都有署名,送的多是百两起步的银票。 小额红包没有署名,也不知道是谁送的,里面都只有小金、银锞子,拿着重,但情义实在不厚重。 不过量变引起质变,这些锞子加银票可是摆了满满一桌,散发着金钱特有的光芒,喜得张敏眼冒精光,“我的,都是我的!” 大皇子依在门口,嗤笑一声,“还真是财迷,才多少银子就把你给美死了。” 张敏急冲冲过来问道:“殿下,你什么时候生日?” 第95章 微服出宫 怪不得高祖时期杀了那么贪官,结果贪官污吏还是源源不绝,怎么杀也杀不尽,实在是不劳而获的感觉太爽了。 大皇子指着她的脑门顶了顶,“怎么了?想趁着本王过生辰,再来收一波贺礼吗?你就这么财迷?” “知我者莫若殿下也,正所谓君子爱才取之有道,”张敏一脸期盼地望着他,“殿下啥时候生辰啊?” 大皇子还从来没如此期盼自己的生日快点到来,“呃~其实也快了,不过本王过生日,你也得送贺礼。” “没问题,殿下想要什么我提前准备,”张敏刚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又担心他狮子大开口,“先说好啊,金银宝贝可别想,我现在银子压在铺子上,可没多少现银。” 大皇子白了她一眼,“我好歹是王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本王也不为难你,绣个香囊就行,这简单吧?” 据他所知大家闺秀谁没有一手好女红,要不然贴身的衣服谁做?想必香囊这种小活计对她来说易如反掌,或许不用一天就能做完。 张敏被他那嫌弃的眼神刺激到了,不就绣个香囊这有何难?大不了绣了拆,拆了绣,总归靠着水磨工夫也得做出来,“切,小看谁呢?” 初二过了以后,皇室的礼仪活动暂时结束,剩下就是各官员之间的拜年,张敏见王府已然无事,便想着回家去。 大皇子摇头,“那可不成,到正月十七之前,咱们都得留在府里好好过年呢。” “为什么?”张敏还想吃李妈妈做的饭呢。 “这会儿大家都闲着,说不定父皇会微服出宫,万一被发现不在府中,再说去温泉庄子养病,这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大皇子没说的另外一点是,过年时节锦衣卫监察各部官员的力度加大,要防着他们借着喝酒聚会的名义,勾结外官,广结朋党。 若此时回去,说不定就被人给盯上了,徒惹麻烦。 张敏无可奈何只得留下,偌大的王府每天的琐事不少,单单打扫卫生都是一个大工程,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事做。 永安帝很会享受,趁着过年时节出了宫,带着大多数秀女和妃嫔去了畅春园玩耍,只把贵妃留在宫中陪着皇太后,气得林贵妃两宿没睡着。 皇上出了宫,那些值班的大臣也跟着搬了过去,只为接收紧急军报,随时应对突发危机。 不用上朝,又没人管束的日子真是太爽了,永安帝放飞自我,天天与女人们在园子里厮混。 就连太医都看不下去了,多次隐讳地提醒皇上需要节制女色,万不可过于沉迷,损伤了龙体,但良药苦口,忠言逆口,永安帝哪里会听。 如此过了几天,有一封来自锦州的军报由通政司送了过来,永安帝一看更是大喜过望,原来竟是锦州之围已解,蛮兵退回草原。 好事啊,永安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情一好便带着侍卫微服出来玩。 第一站便来到康王府,却见门庭冷落,待黄忠义敲开门,亲卫们见是皇上亲临,忙使人通报王爷,其余人等大开中门跪迎皇上。 此时康王和张敏正在前院堆了大雪人,然后把雪人肚子当靶子射着玩,听到通传再跑回去拿轮椅肯定来不及,张敏赶紧把弓扔给大皇子,自己则奴颜婢膝地于一旁低头侍立。 永安帝远远便看到康王站着,大为高兴,龙行虎步地赶来,黄忠义忙小跑着跟上。 大皇子欲要跪下行礼,却被永安帝托住了,“地上凉可别跪了,如今可能走了?” “回父皇的话,这阵子已然可以走上几步,只是双腿还有些酸软不能久行。” 永安帝点点头,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走动,已然是奇迹了,只希望终有一日,他能像以前一样纵马杀敌。 雪人身上已经插上了几支箭,还有些箭射穿了,七零八落地掉在后面的雪地上。 “不愧是我儿,就算养伤也不忘练习箭术,”永安帝伸手,“为父试一试。” 大皇子将弓递了过去,永安帝自信满满地搭箭拉弓,以前这种弓他能一气拉成满月,但如今他使足了力气,却只拉得半开,这顿时让他很没面子。 “父皇这弓像是被冻住了,儿臣也只拉得半开。” “嘿嘿,朕说呢。”永安帝顿觉无趣,将弓扔到一旁,“锦州之围已解,你有什么看法?” 大皇子恭敬回道:“儿臣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如今蛮兵势大,再不加以控制恐成心头大患。” 之前大皇子一力要求执行弃地保城、坚壁清野之策,只是如今蛮兵退走,这计策看来得留到明年夏秋处理。 “可你二弟的方法也不错,竟然逼得蛮兵退走。” “父皇,蛮兵退走或许有其他缘故,此战能赢实属侥幸。”大皇子跟北蛮也交手过多次了,知道骑兵冲锋时的厉害,靠着围攻压根儿无法困住他们。 永安帝想了想,“此事确实有些侥幸,多亏了祖宗保佑。” 而后两人又聊起家常,最后话题又扯到腿上,永安帝问他,“上回泡温泉感觉怎么样?有效果吗?” “本来关节酸痛无比,泡了还能缓解点。” “是这个理,这段时间宫里无事,你多去泡一泡,幸许好得更快,朕希望明年能彻底解决边荒。” 听这意思,父皇是想启用自己,大皇子忙恭敬地应是,永安帝深吸了口气,“罢了,为父去别处转转,你尽早去温泉庄子吧。” 随后永安帝又匆匆离去,下一站去了皇子府,二皇子本来正在临摹大字,听到父皇亲临,激动地打翻了砚台,搞得好好一张大字都糊了。 永安帝久居上位,去哪都没有等人通报的习惯,当二皇子还在手忙脚乱收拾时,皇上已经到了。 二皇子赶忙跪迎,永安帝抬手示意他起身,径直来到桌前翻着他写的大字,“不错啊,这字写得很有风骨啊。” 二皇子俯身恭敬道:“顾先生说练字便是练心,写字便是做人。” 永安帝亦赞同道:“说得也是,人只要行得正,做得直,自然经得起考验。” 说到这里,永安帝面带赞许道:“今日锦州来报,蛮兵已退,此战你决胜千里之外,颇有帅才啊。” 二皇子欣喜不已,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道:“都是托父皇的福。” “不过嘛……”永安帝换了口风,“军事上还是你大哥更有经验些,朕打算今年秋天之前便弃地保城,将蛮兵逼回草原。” “啊?”二皇子面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呢,就听到大皇子要起用的噩耗,顿时心里委屈、妒嫉、愤怒等等情绪涌上心头,他哑着嗓子道:“此事最好还是经内阁商议为好。” 永安帝虽然不喜内阁的权柄越来越重,如今没有内阁用印,诏书都出不了宫,但祖宗之法也不能轻易改变,点头道:“自然该是如此,不过年后再议吧。” 待送走了皇帝,二皇子心下发狠,招来一名死士,“去看看康王在干嘛,伺机杀了他。” 死士平常吃好的、穿好的,到了该送死的时候,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那小人这便去了。” “嗯,杀不死他,你也别回来了。” 第96章 死士 小乙是名死士,当然他最早是别人的儿子,后来是某某的丈夫,但很不幸一场大旱让他成了二皇子的死士。 说起西南那场大旱,当真是赤地千里,地面都干得裂开大口子,仅有的水源也就够人喝的,哪有多余的种庄稼。 其实大旱就大旱吧,庄户人家一生总要经历个几次水旱蝗灾,能活就囫囵着活,不能活就逃到能活的地界呗,要不就到最近的府城等着官府开仓放粮。 小乙本来也想逃的,但爹娘年纪已大,婆娘也怀了孩子,若是跟着逃荒的话,半道上就可能熬不住,于是只能推着车子,带着一家子来到华州。 可是华州的人太坏了,那些大户人家、大粮商明明有粮,但却囤积居奇,只等着人快饿死了才高价卖粮,而那些官员竟将常平仓的粮食偷偷卖给粮商。 眼睁睁地看着老子、娘饿死了,小乙出离愤怒与其他青壮一起冲进了衙门,好不容易抢到了一袋粮食出来,却到处找不到自己的婆娘。 直到循着肉香,才在大锅里发现一个面目依稀认识的头颅,原来传说中的人吃人,根本没啥稀奇的,人饿急了当然是逮啥吃啥,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吃人在当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后来小乙便揭竿而起,与其他流民一起杀贪官、抢大户,直到被朝廷大军抓住,很快被判了斩立决。 在大牢等死的时候,有贵人来招募死士,他已经一无所有只余烂命一条,便也干脆答应,于是靠着假死脱身。 而后跟着教头学本事,营里总共一百来个人,学到最后只活了他一个,于是又被人带到了京城当差,表面上他是一个马夫,但实际是二皇子的死士。 做死士也没什么不好,吃穿用度的待遇远超一般官员,别人是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把一条烂命也卖给了帝王家,说起来也算殊途同归。 小乙接到任务后,穿着打扮得像名普通人,一路东转西绕确定没有人跟踪后,终于来到康王府旁边的茶馆,利用二楼窗户查看不远处王府内的动静。 虽然王府内部俱被建筑物挡住看不出什么来,但外围还是有亲卫守着,能看到他们正在小校场操练。 小乙啧了一下,这种操练只能在战场上用用,勉强能防得住明面上的敌袭,但却抵挡不住神出鬼没的暗杀。 正当他谋划着如何潜入时,却见亲卫们集合起来,好像训完话又散开了,没一会儿隐隐听到马嘶声。 小乙赶紧结了茶钱出了茶馆,来到康王府旁的大街上,状似在逛街买东西,实则耳朵高高竖起听着王府传来的动静。 “都让一让哈。”有士兵持枪过来清理路障,挑担的小贩们赶紧让开,内城贵人多,万万不可冲撞了,否则白挨一顿打不说,指不定还要没收担子。 很快,长长的骑兵队伍缓缓从王府出来,拥着中间的豪华马车,猎猎旗帜在风中飘扬,一看便知是康王府。 百姓退至路边,议论纷纷,“康王大过年的还出去?” “听说是去城外的庄子泡温泉,这段时间已经去了好几回了。” “大冬天泡温泉,换我都不回京了,京城有什么好?冻都要冻死了。” “这才是富贵闲散的王爷啊,人和人真没法比,看看人家才是会投胎的。” “咱们也别气馁,这辈子吃尽苦头,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呢。” 小乙隐在人群中间,脸色平静,心下却在琢磨着,“不如就在温泉庄子动手,那里人少漏洞多,方便下手。”小乙悄悄出了城,远远跟在王府仪仗后面。 这边张敏纳闷极了,“殿下为何要亲自去温泉呢?”以往都是卫队出城后,他便悄悄易容返回张家当夫子,主打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大皇子老神在在道:“既然父皇金口玉言说了去温泉,那下刀子都得去,锦衣卫那些人肯定盯着呢。” 以前想去就去那是他做为王爷的自由,现在去则是为了谨遵圣旨,两个概念不一样,这温泉不泡还不行。 康王的温泉庄子位于城西,比西山还远些,早年间因在山脚下发现了几眼温泉,于是附近几个山头都被朝廷占着,而后高祖又命工部修建了大大小小的庄院,赏赐给了有功之臣。 只是后来皇上压制勋贵,很多院子都被收回,没被收回的那几家天天缩在府里自污避祸,哪还敢跑来享福,于是偌大的地方常常只有几名打扫的下人。 大皇子的车驾行得快,但直到半夜时分才到了庄子,此时下人早得了信,已将屋子收拾得齐齐整整,就等着他们入住呢。 只是张敏的房间很尴尬,她名义上是六品的承俸,但实际就是个侍候人的,于是被分到和大皇子一个屋子。 屋子中间用屏风隔开,里间自然是王爷住,她就只能在外间随时侍候着。 张敏在里外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不解道:“难道不能安排亲卫住这,我去别的屋子住着?”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虽然张敏去过青楼,逛过南风馆,但不表示她是一个随便的人,正所谓风流而不下流,她可是品性高洁的人啊。 大皇子感觉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这可是我特地安排的,只有这屋子下面有温泉水流过,冬天住着暖和得很,别的屋子可没这待遇。” 张敏诚恳道:“奴家能吃得苦,不如另调一位亲卫过来守护殿下的安全。” 大皇子哼哼,“除了你,还有谁能住这?” 张敏手一指门口站着的亲卫,“他们都可以啊,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两亲卫倒是挺乐意的,在门外站岗多可怜啊,张嘴就能灌一肚子冷风,还是屋子里暖和,他们满含希冀的眼神看着殿下。 大皇子一扭头不看他们,说道:“他们一个不爱洗澡,一个睡着打呼,本王不习惯。” 两亲卫脆弱的心灵受到爆击,其中一人委屈道:“之前在草原逃命时,殿下还说只有听到打呼声才能放心睡呢,” 另一人则瘪着嘴,不甘心道:“殿下,你变了,你以前还喜欢闻臭脚丫子味,说是有豆豉香,现在咋变了。” 大皇子尴尬得要死,挥手赶他们,“胡咧咧啥呢,都下去好好泡泡,别熏坏了屋子。” 两人不情不愿地离开,走时不满地嘟哝,“以前殿下还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呢,现在这么快就不要我们了,伤心!” 另一人哼哼,“换成我,谁要是不让我穿衣服,就砍他的手足。” “够狠,你给我死远点,去找你的衣服去。” 第97章 啃树皮 张敏最终还是住在了外间,她泡了温泉洗漱回来,先探头看了看里间,却见大皇子已经洗好头,正披头散发对着白蜡灯看书呢。 她也没有侍候人的习惯,更没有主动上前献殷勤,自己拿着块干布巾慢慢擦着头发,待半干后,便将头发撩到床外,扯过被子睡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结果就是这么麻烦,长了十几年的头发实在太长,真要完全擦干至少要一个时辰,谁耐烦等干。 “喂~不要睡,小心捂了湿气,以后要头疼的。” 张敏无奈地翻身爬起,“殿下,我是趴着睡的。” “趴着睡也不行,湿气易入体。” 张敏怎么不见大皇子平常有那么关心别人呢, “殿下,这么晚了就不要太关心奴家的头发了,早点睡吧。” 大皇子嗤笑一声,“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了?本王是问你,我的衣笼在哪?” “什么意思?”张敏立马精神了,“你身上的中衣不是才换的吗?” “这是今天才上身的,换洗的衣服呢,还有新做的大毛衣裳呢?搁哪个箱笼里了?” 张敏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你的衣服放哪问我干啥?”谁不是各人收拾各人的衣服。 张敏随即恍然大悟,“殿下,你竟然没有收拾行李就出门了。” 可不是嘛,皇上来得突然,大皇子吩咐得也突然,大伙一听说要去温泉庄子,立马就回房收拾好了包袱,张敏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她只收拾了自己的,压根儿没想到大皇子。 “蠢才啊蠢才,本王的箱笼怎么不带出来?”大皇子气个倒仰,说来她也是挂着太监的名头,怎么就不懂得侍候人呢。 张敏很光棍地摊手,“殿下又没有吩咐,要不你还是穿着今天的那身,反正也是新的。” “本王不穿脏衣服。” 张敏脾气上来了,为了一件破衣服扯这么半天,还睡不睡了,“那就洗一洗再穿!” 一个大男人那么娇情干嘛,打仗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啊。 大皇子委屈啊,“绣了纹样的,一洗就坏了。” 谁家王爷的衣服还带水洗的?不都是穿过就扔?只有大礼服之类贵重的衣服,才用沾水布擦一擦,再用熨斗烫一烫,收起来留待下次穿。 张敏叹气,“殿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奴家保证你睡醒就有衣服穿,肯定不会让殿下有碍风化的。” 大皇子也很无奈啊,他以前出门衣服都是十七收拾的,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如今虽有一个小内侍,却跟个马大哈似的,还不如没有呢。 待庄子中大部分人都睡下后,却有黑影从山脚下摸黑寻过来,正是才循着车辙印跟来的死士小乙。 小乙作为精品死士,不同与一般的耗材,别的死士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杀人又放火,死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干干脆脆,而他有脑子,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他来时天边已出现鱼肚白,小乙便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小院住下,养精蓄锐,准备趁月黑风高时动手。 由于昨晚大家睡得很迟,张敏醒来时已经日头过午,她起身往里间一看,却见大皇子正一脸幽怨地抱着被子发呆。 真是服了,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王爷,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张敏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问遍了亲卫,才从那位不洗澡的亲卫手里得到一套全新的棉袄。 “拿去吧,反正我一套衣服就够过冬了。” “谢谢仇大哥,”张敏千恩万谢,答应回府后给他找人重做一套,便抱着衣服匆匆而去。 旁边的亲卫哼了一声,“哟~这会子竟连衣服都不要了?” “哥,我错了,行吗?”仇大哥哭丧着脸讨饶,都一晚上了,还有完没完。 “叫爹就行!” “爹!” …… 张敏把全新的冬衣递给大皇子,“反正这里没外人,殿下将就着穿吧。” 大皇子依言乖乖穿上,不穿还能怎么办呢?总不可能光着屁股祼奔吧,他的脸皮还没那么厚。 果真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黑色冬衣的大皇子扔到人堆里,立刻泯然众人矣。 不远处的山坡上,小乙眯着眼睛,努力在庄子中寻找康王的身影, 作为一名不入流的百姓兼死士,他从来没看到过康王真容,不过这难不倒小乙。 康王好歹是王爷之尊,吃穿用度自然不凡,他不看长相寻找,只找穿着特别鹤立鸡群的。 他还真就不费吹灰之力找着了,只是小乙有些疑惑,“这位王爷莫不是没吃饱过饭,咋长那么小只?” 他离得太远也看不真切,只觉得康王站在亲卫旁边,显得忒矮了,估摸着跟二皇子一样,也是早产儿,哎~宫里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吗? 小乙远远地看清了建筑结构,便打算趁夜行动,只是这会儿一天没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返身回小院找吃的,却发现这里什么食物都没有,就算有也早被老鼠偷吃个干净,于是小乙又钻到树林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可果腹的东西。 冬天山林里的雪化得慢,小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想打猎,可动物们大多回窝里冬眠,想找果子,仅有的几个不是挂在高处够不着,就是已被乌鸦啄食一空。 小乙突然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大问题,估计不等暗杀行动开始,自己便要饿死了。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小乙饿得头晕眼花,好在终于找到一颗榆树,掏出刀子剥开树皮。 他从小就知道榆树是穷人最后的希望,若不幸遇到饥荒,榆树皮里还有一点救命粮,只要磨成粉便能制成类似面条的食物。 现在他没办法了,再不吃点东西,晚上根本没力气办事。 正当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树皮时,一亲卫突地向他走来,小乙顿时有些紧张,太大意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要不要拼一把? “我们主子命我送来一些饼子,兄弟,这天寒地冻地快回家去。” 小乙愣愣地看向他,“你们主子怎么看到小人的?” “哦,我们主子有千里镜,”仇大哥犹豫再三,还是劝他,“哥们儿,你好歹是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去城里讨生活,也比在这啃树皮强啊。” 说得小乙羞愧不已,再抬头却发现亲卫已经走远,他呐呐道:“罢了,大不了我下手利落些,给你主子一个痛快。” 当晚却是月明星稀,再加上积雪反光,小乙经休整片刻后,很顺利地摸到康王所在的院外,他白天已经看过了,院墙外有一株大树正好可攀缘而上。 虽说是在京外的庄子中,但康王亲卫仍在各处值守,并设有流动哨,保证王爷的人身安全。 “算你们不走运吧,偏偏遇上我。” 第98章 刺杀 杀过人的朋友们都知道,做杀手可比做保镖简单多了。 当保镖时时刻刻都要提高警惕,各处都要防守到位,以免被杀手寻到空子,导致顾主被刺身亡,而当杀手就简单多了,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他们就会全力以赴。 此时温泉庄子的亲卫相当于保镖,他们不遗余力地全方位保护康王的安全,而小乙就是那个隐在暗处,伺机一击毙命的杀手,敌我双方都知道安全漏洞的重要性。 可亲卫百密一疏,仍被小乙找到院角漏洞,他捏了一个雪团,向相反方向扔去,黑暗中传来的动静,吸引了巡逻的亲卫,“谁?” 他们赶过去查探,却发现地面只有松散的雪块,抬头往上看了看,“没事,许是树上掉下来的积雪。” 趁着亲卫探查的这一小会儿空当,小乙已经像猴子似地爬过大树,并成功跳入院中。 此时的主院里,大皇子和张敏两人都没睡下,这也很正常,白天睡到大中午,现在两人压根儿没有睡意。 俩人一人在里间,一人在外间,各自就着烛光看书,只不过大皇子看的是《武经总要》,张敏看的是《西厢记》,各看各的互不打扰。 大皇子端起茶杯想喝水,这才发现茶杯已空,“我口渴了,倒杯茶来!” 张敏真是服了,那茶壶就在他手边上,这点事情还要使唤人,真不知道万一哪天没人侍候,他会不会懒死。 她虽腹诽不已,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答应,“来了!” 就在她起身之时,一道冷风吹过,冻得她缩了缩脖子,难道是门口的帘子没放下?张敏回首而望,却见一道寒光直刺双眼。 “有刺客!”说时迟,那时快,长年偷偷锻炼过的肌肉反应速度比大脑还快,张敏下意识地就抄起烛台砸向刺客。 小乙也是经过魔鬼似训练,从百来个猛人中唯一活下来的死士,反应能力自然不弱,避开之后,抄起刀子刺向张敏面门。 到了这个时候,小乙其实已经发现自己杀错了人,这其实在杀手界里算不得什么,毕竟人都长得差不多,都是两眼一鼻子的,杀错了重新再找机会便是。 但对于一位死士来说,这可是致命错误,毕竟精英死士也是耗材,任务一旦接下,不是目标死,就是自己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烛台在手,天下我有,张敏用烛台架住了短刀,此时被甩飞的蜡烛刚好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在张敏说出有刺客的时候,康王和外面的亲卫们已经冲了过来,只是急切间不好下手,随着烛火一灭,他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误伤了张敏。 黑暗中,众人只听到噼里啪啦交手打斗的声音,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看见屋内双方都带了彩。 张敏的右胳膊被划了两道深深的口子,血水随着动作还在不停地甩飞出去,对面的刺客胸前也被烛台的尖刺捅了两个血窟窿。 大皇子见状大怒,竟以身入局,欲要把张敏换下,亲卫们急急大喊,“殿下,不可!” 小乙立马明悟原来眼前这人才是正主啊,隐藏得可真深,连他都被骗过了,于是他不管张敏在身后又捅出几个窟窿,只逮着大皇子追杀。 张敏急得大喊,“快跑,这里施展不开。” 大皇子会意,立马夺门而逃,小乙也不顾刀斧加身立刻跟上,到了屋外,没有杂物阻碍,亲卫们发挥得空间便大了,混乱打斗间,有机灵的亲卫抛出一张大网,正好将刺客牢牢困住。 张敏冲过去第一时间踢飞了刺客手中的刀,而后卸了他的下巴,手指在他嘴里一阵鼓捣。 大皇子嫌恶地看着她的动作,不解地问道:“干脆杀了吧,何必扯他舌头?”这也太恶心了。 “我在掏毒囊呢。”传说中每个刺客都必备的玩意,毒囊就藏在后槽牙中,一旦失手被抓,便可咬破毒囊后服毒自杀,绝对不会泄露雇主的身份。 小乙都被掏得翻白眼,他还以为这个女魔头有什么特殊爱好呢。 大皇子奇怪地问道:“有吗?” “没找到。”张敏嫌弃将手指在刺客身上擦了擦,而后几名亲卫用粗麻绳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张敏这才将他的下巴复位。 而后大伙立刻在柴房支起刑堂,摆上了老虎凳、皮鞭,准备严刑逼供,小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不怕死只是怕立疼。 大皇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刺客前方,狠狠盯着他,厉声质问,“谁派你来的?” 张敏此时已经洗过手,简单包扎了伤口回来,漫不经心道:“这不明摆着吗?肯定是殿下的好二弟啊。” 众人俱都惊奇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他都没招供呢。” 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小乙亦有此问,他可是死士,就算面对严刑拷打,他嘴里都不会蹦出半个字。 “哦~”张敏手一指小乙,“他告诉我的。” “胡说!”小乙自认很有职业素养,他可不想背着污名而死。 张敏摊手,淡淡道:”本来我也不知道,只是诈你一下罢,瞧你眼珠子都瞪圆了,想来猜得没错。”微表情嘛,嘴巴有可能会说谎,但身体总是最诚实的。 众人恍然,“原来还能这样啊。”这倒是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以前抓活口问情报时,总是不小心用力过猛将人弄死,以后倒是可以试一下新法子。 小乙哼了一声,“反正我绝不会出卖主人,你有本事弄死我。” “这么好的证人当然要留着,对吧?殿下。”张敏转头问道,以后总要找二皇子算个总账。 大皇子淡淡吩咐:“教他好好做人。”这位既然是死士,想必不怕死,但就不知道他怕不怕生不如死地活着。 几名亲卫立马将小乙提溜着离开,至于去哪,张敏也没问,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其余人等则忙着收拾房间,大皇子取来金创药,“先把保险子吃了,幸而这次伤到胳膊,若是伤到脸破了相可就老惨了。”怕是嫁不出去了。 张敏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胳膊,刚才打斗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事情处理完了,伤口像是宣扬存在感似的,一下又一下跳痛得厉害,还正好与心跳同步,痛感加倍。 “没那么严重,又不是快死了,”张敏把保险子放下,这玩意儿都是血重快挂时再吃的,自己取了药去温泉池换衣上药。 大皇子有心跟着出去帮忙,但想想男女授受不亲,自己好像也没啥理由跟着,只能留在房中。 待张敏回来时,室内倒下的桌椅都已经归位,原本的烛台被打断了,又换了一个新的,大皇子倒挺贴心,“要不我们换换,你睡里间,我睡外间。” “咦?”张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不是大皇子见她受伤心存愧疚,这么说来,今晚翻身农奴可以把歌唱了? 于是张敏换到里间后,也学着大皇子一般,左 一个,“口渴了,倒杯茶来”,右一个,“剪灯花啦!” 大皇子都被气得牙根痒痒,“行,大小姐!” 第99章 养伤 张敏本来就闲,这段时间借着胳膊有伤,更加悠闲得比王爷还像王爷。 屋里温暖如春,她躺在贵妃椅上,左手嗑着瓜子,右手拿着闲书,晃悠着脚丫子,闲适的模样让康王看得眼羡不已。 “你倒是真会享受,右手不疼了?” “疼啊,”张敏抬了眼皮,左手在身边的小几上点了点,示意他把茶水和糕点放这里,“这不疼得只能嗑瓜子转移注意力嘛。” “歪理!”大皇子把托盘放好,自己也干脆坐下,拿起瓜子跟她一起嗑。 张敏放下书,“那个死士怎么样了?打死了吗?” “没有,”大皇子又专心剥起瓜子,给了她一小把瓜子仁,后者不客气一把全塞进嘴里,还觉得只吃瓜子仁,没有自己嗑起来的香。 大皇子见她还等着自己回答,便道:“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再打听了,反正他现在生不如死。” 杀人算什么,诛心才是最厉害的, 张敏好像知道小乙的下落了,于是情不自禁地哼唱一曲,“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这曲子还挺好听的。”大皇子很给面子地捧场。 张敏挥了挥手,“不唱了,想想就不忍直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父皇打算让我今年平定北蛮,但是我担心会重蹈覆辙。” 大军在前面拼命,最担心的便是后方有人扯后腿,祺国公那么一个稳妥的人都着了道,大皇子不觉得自己能比他做得更好。 张敏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攘外必先安内啊。” 这句话搁以前张敏多少有一些不待见,但现在的情况不得不重视啊,二皇子这家伙已经气昏头了,竟然两次下杀手,可以预见后面肯定还有层出不穷的黑招。 “得想办法扳倒顾警言啊,这家伙就指着二皇子发财了。” 大皇子摇摇头,“扮倒一个顾警言容易,随便派个人杀了他就行,只是他后面有江南文官集团的支持,就算顾警言倒下了,后面还有无数个张警言、李警言站出来呢。” 这话张敏怎么听着又不对味呢,这些借着官商勾结,掌握朝政的家伙就跟着大蛀虫似的, 还能用上英雄的词汇了? 虽然在江南大族眼里,顾警言为他们谋取利益,的确像是与皇权对抗的英雄,但其本质还是以权谋私,表面满口仁义,内里一肚子坏水。 “呸~他们也配站这个字,怕不是像蛆虫似地爬出来?” 大皇子闻言拿着糕点的手便缓缓放下了,听她一席话,哪里吃得下?没条件的时候,他能生吃蚂蚱,可有条件的时候,他还是很在乎用餐环境的。 “呃~要扳倒顾警言的话,除非能拿到他们确切做恶的证据,否则天下学子岂能服气?” 大皇子从目前到手的一些情报中,可以推测出他们至少有通敌、勾结朋党的罪名,但却没有实实在在到手的证据。 张敏一想也是,虽然我们知道他们在通敌,他们也知道他们在通敌,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通敌,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通敌,但是他们依然在通敌。 可没有证据,这句话哪怕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张敏叹了口气,“那就等着吧,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众人在温泉庄子待了几天后,又于正月十二日返京,时值元宵佳节,依旧例,大皇子还得进宫参加宴会,张敏也得换下葫芦景补子的衣服,改成灯景补子。 相比于元旦,元宵节前后三天才是真正与民同乐的日子,各城门通宵不闭,由校尉负责看守,任百姓来往观灯。 皇上也会给百官赐宴,并在午门外设置鳌山灯,百官可携家眷同往观赏,主打一个欢乐喜庆。 康王和张敏参加完宫宴回来,差点都进不了府门,无数妇人将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一改之前门可罗雀的模样。 不过此事年年都发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亲卫们只是好言相劝,硬生生挤出来一条路,而后开了府门,护送着大皇子等人进去。 这也算京城一景,元宵节期间,不少大婶子、小媳妇都会赶到皇宫或是达官贵人府外,就为了摸摸那门上硕大的铜钉,祈求来年自己能生个大胖小子。 热闹的氛围一直得持续到正月十七,年味才慢慢散了,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朝廷各项政策也得该议的议,该落实的落实,争取今年国库能充足些。 永安帝也希望到了年底,谢必和会上书国库银钱充裕,这样他便能下诏全国减租,只可惜最近两年都别想有了,以前高祖朝时期倒是有些盛举。 今年朝廷推出的新政中,就属顾警言的改稻为桑的政策争议最大,但永安帝在权衡利弊后,还是下令各部配合此计划进行,无它,只因国库、内库都空空如也。 已经返回猫儿胡同的张敏听到大皇子这么一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江南百姓完了。” 大皇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也觉得这计划不靠谱,但说完了,会不会太过了?” 事实种桑养蚕的确是江南经济支柱之一,每年织造局生产的布匹,有很大一部分通过市舶司交易给了番邦商人,而且民间走私船队规模不小。 虽然朝廷严令禁海,但海那么大,水师哪里管得过来,这也使得许多民间织机作坊的丝绸出口海外后,换来了不少白银。 按永安帝和顾警言的想法,扩大织造业,江南各地粮食缺口由邻近行省补齐,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充盈国库。 顾警言的算盘打得很精,古有关山海,为什么今日不能改稻为桑呢?而且他这一提议获得了江南不少地方官的支持,此事便作为基本国策定了下来。 张敏挠了挠头,“这事表面上看着不错,以拳头产品打开市场,而且大规模增加织机,也能解决流民问题。” “你是担心粮食问题吗?”大皇子其实也有此隐忧,毕竟丝绸不能当饭吃,万一其它地方粮食绝产, 江南人得饿死大半。 张敏点点头,粮食是资源,粮食安全与否直接决定了国运,“但我更担心江南大族,趁此机会大肆吞并土地。” 要知道朝廷的政策有时是好的,但架不住在实施过程,有些人会拿着放大镜找漏洞啊。 大皇子急了,“那我得进宫找父皇谈谈。” 第100章 小报 张敏见大皇子如此激动,便劝他,“此事肯定经过廷议,你去了有啥用?” 偌大江山可是皇帝当家,想必他也经过深思熟虑才下定的决心,岂是一个王爷能劝动的?而且作为亲王干嘛如此关心政事,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真惹得皇帝火起,什么父子亲情一概不好使,若是二皇子在背后拱火,说不定他这个王爷立马被发配到穷山恶水去就藩,彻底失去话语权。 被张敏打击到了,大皇子突然感觉自己很没用,父皇这边,自己明明知道改稻为桑后可能会导致民变,但却无力劝诫。 而母妃又争宠失败,此次过年更是被独留在宫中,陪着行将作古的太后、太妃们聊天解闷。 康王回来的这几天,林贵妃已经几次派太监来送东西,这其中求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想办法在父皇面前多露脸。 毕竟小时他子凭母贵,如今长大成人,是时候该母凭子贵了,只要康王给力,皇上自然会给林贵妃一些面子。 可惜大皇子做不到哇,天下是父皇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岂容一个王爷四下蹦跶。 大皇子深吸口气,把自己那堆破烂事扔到脑后,而后他又问起张敏今年有什么计划。 张敏托腮想了想,“先办报,我在棺材一条街的铺子还没开张呢,然后继续做那几个老生意,最关键的就是等海船回来。” 海上无风不行,若无意外,张良才一行人该在今夏信风起时返航,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回来。 张敏放下手,挺直腰背认真说道:“若是咱们今年赚到银子,除去必要开支外,其它银子都拿来囤粮怎么样?” “江南若是改稻为桑,所产粮食都不够农民自己吃的,再囤粮的话,粮价怕是会飞涨到饿死人的程度。” 大皇子可不想从农民嘴里抢走他们最后一口活命的吃食,不是不能,而是遵从本心不愿意这么做,这不是欺负人嘛。 张敏翻了个白眼,“笨啊!谁让你囤咱们国家的粮。”她手往南边一指,“囤番邦的粮啊。” 番邦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香料、宝石多些,就这些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倒不如运些粮食回来。 大皇子懊悔直拍脑门,“我竟没往那里想。”还是格局没打开啊,他早听说南洋那边地热,一年产三、四季稻子,虽然口感不太好,但都要饿死人了,还管口感好不好? “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就把庄子送来的银子投进去。” 张敏大惊,“你还有银子?”王爷这么有钱的吗?都穷得典当衣裳啦,这会子竟然又有什么庄子送来的银子。 大皇子看她吃惊的模样,心情大好,“我可是有好几个庄子呢,过年前他们就把银子解运过来。” 康王又不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偏远宗室,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尊,只比皇上低了那么一档罢了,自然不是只靠俸禄过日子。 张敏激动地站了起来,对了,眼前这家伙看着挺好说话的,有时候还挺傻乎乎的,其实他还有一个学名:封建社会特权统治阶级。 她手往前一伸,“拿来!” “干嘛?”大皇子笑眯眯问道。 “明知故问,你可是大股东啊,该继续掏银子投资了。”做生意嘛当然要以钱生钱嘛,不投资哪来的钱? 大皇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大把银票,看也不看甩在她手上,“都是四海钱庄的票子,要钱的话自己去兑。” “败家子啊,”张敏一脸痛心疾首地数着银票,“去兑的话要收不少手续费的。”钱庄又不是银行,存银子进去,他们还要负责保管,自然要收一笔兑换费用。 数完以后她顺手就往怀里一揣,“四海钱庄谁开的?牌子硬不硬啊?” 大皇子倒是知道:“这是几大商会共同创立的,有徽商、晋商啥的。” 当初也是因为他们商队经常跑来跑去,带着银子一路又重又不安全,索性才成立了一个钱庄,方便商人通兑。 张敏这才放心下来,这种银票说来是只是取银子的凭证,只要不是战乱,倒比朝廷滥发的宝钞更为坚挺,说老实话宝钞再不改革,就真不如擦屁股的纸。 收了银子,张敏心情大好,给大皇子端茶递水,“殿下放心,只要银钱到位,咱俩的商业帝国会越来越大的。” “嗯?” 张敏立马献媚,“呵呵~你的,全是你的!” 大皇子笑眯眯地享受着她的服务,鬼知道前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天天被她使唤得够呛,如今总算正常了。 “好好干吧,对了,你那小报啥时候开张,我给你送几挂鞭炮庆贺一番。” 张敏一想到那条阴深的小巷,感觉鞭炮的动静会不会太大,万一吓倒了整条街的社恐人士怎么办呢? “算了,咱们这个小报最好低调点,可不能大张旗鼓地弄。” 张敏说到做到,逼着大皇子写了一篇杂文,然后她自己主编连载故事,又去请赵大夫出了一篇春季养生方,而后便急急带着稿子赶到张家庄。 铁子听了她的要求,用胶泥活字排版,印上了一万份小报。 次日小狗子和她返城,一块儿来到棺材一条街,如今正月还没过完,但这条街却是冷意十足,与旁边喜庆热闹的街道格格不入。 这里没有对联,没有红灯笼,只有掌柜们长年板着的冷脸。 小狗子紧跟在张敏的身旁,左右看了看,不禁有些胆寒,小心问道:“小姐,这里不会闹鬼吧?” “怎么可能,京城有龙脉压着呢,哪个小鬼敢来这里捣乱,”张敏拍拍他的胳膊安慰,“别看掌柜们冷着脸,但其实都是热心肠。” 小狗子怎么感觉小姐在骗人呢,“真的吗?” “真,比珍珠还真!” “可小的心里还是毛毛的,”小狗子正经过一家棺材铺前,看到满屋黑漆漆的棺材紧张得小腿直打哆嗦,“这里阴气太重。” 张敏心里其实也些不得劲,虽然纸扎铺东家曾说过她的八字很硬,可究竟有多硬,她心里也没底。 这条街阴得好似阳光都透不进来,待的时间长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抑郁。 张敏拍着胸脯保证,“别怕,明天这里就热闹了。” 小狗子对小姐有着绝对的信任,想着或许是小姐想搞个开业大吉的仪式,点上几挂鞭炮热闹一番。 而后两人来到纸扎铺子,张敏拿了钥匙开门,原本存放在铺里的纸人纸马、金银纸锭都被拉到了乱葬冈烧化,此时整个店铺带后院除了必要的桌椅床,其它都空荡荡的。 小狗子前后转了转,“小姐,若只是存放小报,那就不需要再添置其它东西了。”小报大可在张家庄印好拉过来,这里只为暂存和发行所用,不需要重新装修。 张敏倒也同意,“我也觉得是呢,等会稍稍清理下就行,明天就让福伯把小报运过来。” 小狗子又跑到门外,往左右店铺看了看,发现这里每家店铺都没有挂招牌,自家店铺亦是如此。 “奇怪,别家店铺的招牌恨不得高到天上去,这里怎么没有一家有招牌的,那买东西的人怎么知道谁家东西好?” 小狗子刚一说完,就反应过来这里东西都是给死人用的,好不好的活人也不知道啊。 “小姐,咱们店铺起什么名字啊?” “不起名字,”张敏早就打定主意入乡随俗,既然大家都默认以实物代替招牌,那就随大流吧,正好也方便以后跑路。 对于店铺有没有名字一事,小狗子不太关心,他只想知道小报放在这里发行,怕是没一个人会来买吧,少不定拿到大街上叫卖。 小狗子小心地问道:“那小报我们是免费到大街发吗?” 张敏惊呆了,“为啥要免费啊?咱们印小报的纸、墨可都是要花钱买的啊,真要免费岂不是赔本赚吆喝嘛。” 她又不是开善堂,虽然小报赚得少些,但利润必须覆盖成本,要不然天天往里垫钱,即便有康王这条大粗腿,也得亏个底朝天。 “可小的一个人走到天黑怕是也卖不了几份啊。”小狗子倒是不怕苦、不怕累,可就怕小报砸在手里,若是不能尽快卖完,那些人便会自发传看,印好的小报不就砸在手上了吗? 张敏信心十足,“咱们雇人干啊!” 小狗子立马掰起手指算起了账,雇工的话一天开的工钱,都不够卖小报赚的吧,这不照样亏本吗? “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明天就有人来上工。” 第101章 怕鬼吗 当两人离开铺子时,天色已晚,却看到路边各家铺子一改之前的寂寥,竟开始忙了起来。 人有生老病死,不同于出生之时合家欢笑,死亡总是让人感到悲伤,而掌柜们也没有因为生意上门而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们板着脸招呼客人,或是小声商议着丧事流程。 在京城做纸扎或棺材营生的铺子都是凶肆,所以行内禁忌颇多,做殡葬这一行的因为担心白天阳气太重,所以傍晚时分的生意最好。 在昏暗的环境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纸扎童男、童女就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看着瘆人得很。 小狗子当然相信自家小姐的眼光,虽然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会将小报开在这里,但以后会明白的,可说实话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啊,这种环境会影响发育的吧? 张敏看到害怕,便温言安慰,“别担心,咱们只做早上的生意,晚上才不开门呢。”鬼一般都是晚上出来的。 两人回到猫儿胡同后,小狗子还是觉得身子骨往外丝丝冒着寒意,匆匆跑到厨房打下手,给福伯母烧火。 大皇子正在正厅等开饭,顺便批改孩子们写的作业,有些字写得好的,便用红笔画上圈,或是标上点,这叫可圈可点。 至于像张良成那样满篇写得跟鸡爪似的字,大皇子都无力吐槽了,自己像他这般大时,写得可好多了。 大皇子见到家长来了,立马将张良才的字推过去,不满道:“看看,字写成这样,你也不着急?” “急什么啊?”张敏拿起来细看,“他才多大啊,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本来那么小的孩子,手骨还没长好呢,就开始天天练大字,不是摧残儿童吗? 大皇子顺势自夸,“我那么大可写得比这好多了。” 张敏才不信呢,“吹牛吧。”孩子就是孩子,哪怕是天才也有一个发育过程,谁生来就写得好的? 大皇子好歹也算夫子吧,见熊孩子家长竟然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立时生气道:“什么吹牛,我的字连父皇都夸过的,要不咱俩比比。” “来,比一比,”张敏取过一支狼毫笔并一些毛边纸,当即写了一首打油诗,“大雪纷纷落地,都是皇家瑞气……” 大皇子奇怪地看着张敏,啥时候她开始拍皇室马屁了,这不像她的性格啊。 张敏继续提笔写道:“……再下十年何妨,放你娘的狗屁!” 大皇子看完连连摇头,这首诗前面还行,后面倒是冤气十足,显然是抄来的,不过张敏的字还不错,蝇头小楷,工整极了。 他也取来一支笔,同样写了一句着名的打油诗,“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但他笔下是行云流水般草书,草得张敏都看不出来是啥字,“字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这么草谁能认得出来?” “不是,难道你没有从字里看出一些潇洒不羁?” 张敏摇摇头,“没有,只看到了一个急性子。”这字草得像是跟人拼过命。 大皇子气得打跌,“草书就是这样啊,每个字都是合乎法度的,又不是胡乱涂写。” 张敏把头一偏,鼻孔朝天,“反正我不喜欢。” “你怎么能不喜欢,这字多美啊……” 两人为字争得不可开交,萝卜头等小孩躲在门后看热闹,你推我挤的,不小心就被挤了出来。 萝卜头见自己暴露,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夫子、小姐,口渴吗?小的去倒茶来。”想来争了这么久,定然是口渴的。 大皇子整了整衣服,“不用,马上吃饭了,你们快去洗了手来。” 孩子们就跟得了圣旨似的,立马兴高采烈地拍拍屁股就要离开,生怕跑晚一步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等等!” 张敏叫住了他们,冲着萝卜头招手,“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萝卜头有点怕大皇子,毕竟这位夫子真会打手板,但小姐就和蔼可亲多了,于是上前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张敏问他,“你们丐帮小乞儿多吗?” “多啊,”萝卜头对这个门清,“有好多人家养不活孩子的,就将他们或卖、或弃的,干爹手下可有不少呢。” 这些小乞儿不像成年人,虽年幼但长期在京城乞丐圈混着,适应能力可比大人还厉害,嘴巴甜,社交能力强,有时候还会自力更生,去给衙门扛旗,或是到酒楼当跑堂。 当然他们年纪小,里面还有许多女娃娃,所以经常受大乞丐欺负,于是自发地形成一个圈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紧密,感情也挺深。 “那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下?”张敏听他说完,隐隐感觉有戏。 萝卜头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用引荐,小的说话挺好使。”毕竟是乞二代嘛。 “那行,先吃饭,吃完了你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萝卜头焉有不答应的,而后便匆匆去洗了手来。 大皇子在旁边听了他们的对话,便笑道:“就你鬼点子多,一会儿我也会会他们去。” 张敏本不愿答应的,毕竟他身份敏感,每次出门都担心被人认出来,但想到他可是大股东,在经营方面也有话语权,便也只能无可奈何应允。 没一会儿大伙用过饭,福伯也得了张敏的吩咐,将马车赶到院外,待一行人上车后,便扭头问道:“这次去哪里?” “福爷爷,咱们去惊龙桥。”此桥乃是运河上一条陡桥,高祖皇帝微服出访时,曾因桥太陡、太滑而摔倒,故有此名。 “好嘞!” 人常说:“半大小子,饿死老子,”张敏在经过食肆时,特地让福伯勒住马,下去买了许多饼子,但却一时没有东西装着。 看了看旁边店铺也没卖篮子的,一时还没法拿,店家伙计也急了,“客官不如去借了篮子来。” 大皇子看了看自己的长袍,赶紧脱下,“不用麻烦,就用这个兜着,想必他们不会嫌弃。” 萝卜头忙摆手,“他们平日都是吃别人的残羹剩饭,这么好的饼子哪里能吃到?” 晚上还有宵禁,时间不等人,张敏也不客气地包上,而后福伯在萝卜头的指挥下来到惊龙桥附近。 张敏还以为他们住在桥下,毕竟桥下倒确实是个好去处,用水什么的挺方便,还能左右挡风。 可萝卜头让福伯停了车,便道:“干爹将他们安置在后面小巷的一处库房里,比其它叫花子要好些。” 冬天当乞丐太遭罪了,夏天还无所谓,桥下、破庙、屋檐下都能存身,可天寒地冻时,大伙要么住鸡毛房,要么找个背风的地方窝着。 大皇子也是第一次直接和乞丐群体有接触,不禁问道:“既然是小孩子为什么不送慈幼局,朝廷不是拨了银子吗?” “夫子有所不知,慈幼局里都是小婴儿,咱们大了住不得。” 而后众人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库房,明显此处曾经失过火,墙壁都被烟熏黑了,但好在还有一个房间尚算完整,住着十几号小乞丐。 当他们看到大人来时,明显提高警惕,生怕他们是来抢孩子的人贩子,不过看到旁边的萝卜头,大伙顿时很高兴,纷纷围了上来。 “萝卜哥,你怎么好久没来了?听别人说你找了位好主家。” “快进来吧,屋外头冷。” 萝卜头面对他们倒有做哥哥的派头,“都好着吧,若是生病了一定要来寻我,可不能拖坏了身体。” “前阵子大丫生病了,本来还以为要死了,却不想又活过来了,就是看着有点傻,怕是烧坏了脑子。” 张敏看着这些孩子,心下不由隐隐抽痛,但天下的乞丐、流民何其多,她也空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却没有救人于水火的能力。 此时她才发现,相比于吃食,其实这些孩子们更需要的是一双鞋子,如此天气,每个人都打着赤脚,好像不怕冷似的。 小乞儿太早尝遍了世态炎凉,吃够了生活的苦,过早的成熟使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疤,并不像富人家的孩子那样可爱白胖。 萝卜头向孩子们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新东家,你们叫小姐好了,还有我的夫子,福爷爷。” 一群小朋友也不害羞,站着一排恭恭敬敬、大大方方地行礼,“小姐好、夫子好、福爷爷好!” “好,都好,”福伯看着这些孩子,止不住的心疼,生活太苦了,这些孩子也不全是遗弃没人要的,也有些是父母拼了性命才保留下来血脉,但奈何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张敏蹲下身子问道:“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干?” “想,”孩子们大声嚷道:“只要有活干,我们有的是力气。” 张敏看着他们纷纷伸过来的瘦弱胳膊,笑道:“以后你们肯定有力气,不过我的活计很轻松,不需要卖力气,但需要胆子大的,肯沿街叫卖的。” “放心,我们都没问题。” 大皇子其实早已猜到张敏想雇孩子们卖报,只是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流程。 张敏便给孩子们详细说明,原来张家庄送来的小报,在头天直接运到棺材一条街上的铺子,而后次日一早孩子们每人挎着包,拿着一定量的小报沿街叫卖,暂订一份报纸一文铜板。 回头再拿到小报馆里核销报纸数量,直接算提成,多劳多得。 萝卜头听得仔细,“那一早就赶不过去啊,太远了。” 张敏摸了摸他的头,“那铺子还带着个后院,就问你们怕不怕鬼,敢不敢住在那里。”鬼嘛,谁不怕,更别说这些小孩子了。 但孩子们纷纷摇头,“不怕,人死为鬼,或许还能看见爹娘呢。” 第102章 忘不掉 棺材一条街最近阳气大盛,本该常年阴森寂静的小街,却时常传来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此时正缩在铺子黑暗深处的掌柜们便会紧皱眉头,摇头不已,“这不是胡闹嘛。” 有伙计愤愤不平想去找小报铺的麻烦,却又被掌柜拽回来,“干啥?老实在铺里守着。” “可这些孩子也太闹腾了,小的要去找他们掌柜说道说道。”伙计还有些愤愤不平,城里谁人不知这条街上哪怕出现一个笑脸都是罪过,现在竟然还有笑声,简直太不尊重人了,让客人怎么想? 掌柜地阴恻恻道:“不许你找他们麻烦,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虽然吵闹了些,但心里听得欢喜。” 欢喜,这个词对掌柜来说很陌生,他从小就在棺材铺里度过,父亲一向都很严厉的告诉他,人死后是件悲伤的事,不许笑,有什么开心的事都得憋在心里。 时间一长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欢喜了,可当听到街上传来孩童笑声时,常年不紧不慢跳动的心脏竟有些欢快,久远的记忆突然袭来,原来小时候的自己也曾欢喜过。 记忆有些模糊了,小时候是因什么而欢喜呢,好像是娘亲端来的饭菜,还有自己刨着木板时,父亲鼓励的微笑。 伙计虽停了步子,但仍嘟哝不已,“也不知道这些小叫花子遇到什么开心事,天天笑都不累的吗?” 这个问题小狗子其实也不明白,他们穿了一件新衣服会笑,有了一双新鞋会笑,甚至会因为比别人多买一份小报也要笑。 于是他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人问道:“每天举着小报沿街跑来跑去,吃一肚子西北风,有什么好乐的?” “因为我们不是小叫花子了。” “就这?” “掌柜的你不懂,每天有饭吃、有屋睡,还能赚钱钱,这就是最开心的事啦!” 作为一个小乞丐,最怕的是还没来得及长大,就饿死在街角,或是病死在乱草堆中,亦或者被人拐走打死。 但现在不用怕了,他们病了小姐会叫大夫过来看诊,也不用再挨饿受冻,现在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甚至还有闲心想想长大后要做什么,这换成以前是绝对不敢想象的。 “你们的要求还真低啊,走吧,赶紧卖报去,卖不完也没关系。”小狗子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 “谢谢掌柜的!” 小狗子目送他跑远,不由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而后坚定道:“以后咱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在京城热闹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卖报的小孩,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打扮得很利索,背着个挎背,口齿清晰地叫喊,“卖报喽,卖小报喽,一文一份的小报!” 一文钱能做什么?现在买个包子都要两文钱呢。 世人谁不想看书学习,但书太贵了买不起,可如今有了小报,不仅便宜,内容还丰富多彩,买一份来放在家中,没事的时候读一读多开心。 而且读完的小报作用大了,可以留着攒起来给家中孩子看,也可以拿来糊墙,用处大着呢,绝不会浪费。 京城到底比别处富庶,一文小钱便能买份内容丰富的小报,非常划算,关键里面还有连载故事,这期买了,自然下期还想接着买。 张敏很关心小报的销量,根据报童的反馈,将邸报的内容又加多了一些,方便商人及时知道朝廷政策。 而自己执笔的连载故事,她担心哪天有事断了顿,于是便在小报刊登了广告,收集原创小故事,一旦收用,便按篇当场付钱。 原本小报还应该有一部分关于科举的内容,因秦经业和剑月闹掰而不了了之,张敏正在发愁是不是该花点银子,让书院的夫子供稿。 正在犹豫间,却有一信使来到恒丰楼,“张东家可在此处?” 张敏疑惑地抬头,“我便是,客官所为何事?” 那信使笑道:“有客人让我转送一封书信给姑娘。”说着便从随身的背囊里掏出一封信来。 张敏看到信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拆开,里面装着一叠文稿,可翻了翻却没有任何署名,再抬头一看那信使已经急赶往下一个地点。 张敏一脸古怪地看着稿子,虽然没署名,但字迹很眼熟。 剑月此时凑了过来,“小姐,谁送来的信啊。” 张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还忘不了他吗?” 剑月不屑道:“我早忘了!” “呵呵~我都没说是谁,你反应是不是太快了,”看来南风馆之行白去了,剑月死鸭子嘴硬,明明心里还记挂着秦夫子,表面上却云淡风清,这回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剑月瘪了瘪嘴,眼睛立马起雾,“婢子只是一时还忘不掉罢了,小姐放心,婢子肯定能忘掉。” “咦?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唉~女人就是女人,白长那么大个了,张敏摇摇头,将文稿拿给她看,“认不认得这是谁的字?” 剑月一把擦去眼角的泪花,只一看便道:“这是……这是秦夫子的字,我认得,他的字都细长细长的。” “那叫瘦金体,不过秦夫子还让人专门送来稿子,莫不是心里有你?”张敏其实还挺想撮合两人的,如果实在做不成夫妻,好歹当朋友吧,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现在搞得跟仇人似的,完全没必要嘛。 “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天他说的话有多伤人,”剑月哼了一声,“反正好马不吃回头草,婢子才不会去找他呢。” “有志气,”张敏夸赞了她一声,“我还担心你是恋爱脑呢,行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以后肯定不会被男人骗。” 剑月心道:她倒是希望有男人来骗色,只不过那些男人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 到了下午,小狗子将今日小报的收益带到恒丰楼,他有些不好意思对张敏道:“小报还有好些没卖完呢。” “没事,刚开始肯定亏,”张敏才不在乎那几个小钱,她现在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以后销量铺开了,恐怕印在小报边角上的广告收入都能应付开支。 小狗子小心问道:“那我回去继续印?” “印啊,我这里已经写好稿子了,你拿去排版吧,以后规模大了,专门找些落魄秀才写酸文。 ” 赚钱嘛,不寒碜,京城可有不少落榜文人都在等待下次开考,在空窗的这两年中,有人为了生计自荐为西席,还有些人则摆摊卖字画、算命,更多人不得不向生活低头写些锦绣文章卖,反正只要按篇付钱就行。 小狗子一想也对,接过稿子仔细收进行囊中,张敏问道:“那些孩子们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他们?” “小姐,他们的人脉比小的还广呢,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 一个小乞丐当然没啥战斗力,可若是一群呢,本来卖报的话应该将人员分散开来,这样摊子才能铺得更大些,但小乞丐中有不少女娃,为了安全他们都是集体行动。 还真别说一群孩子叫卖小报的场景还挺壮观,很多人或许是可怜他们,亦或者是真想看看小报,都会掏一文钱买下。 中午时分,孩子们便都回来了,小狗子便会让他们把没卖完的小报收回,而后根据每位孩子的销量直接发提成。 如若担心零散的铜钱太多无法保管,便给他们专门记账,这样到了一定数额便能直接换成易保存的银票或银子。 “他们吃得怎么样?” 小狗子恭敬道:“醉仙楼每天都会送来饭菜,孩子们都能吃上两顿热乎的。” 张敏将数好的铜钱放入钱匣中,所有收入都记在账本上,虽然是亏,但好歹要亏得明明白白。 此时蘑菇王正赶着骡车来到楼门口,朝里喊道:“狗子要不要回家?捎上你!” 张敏探头询问,“你们要不吃过晚饭再回?” 蘑菇王爽朗一笑,“不了,这边刚谈了一个商队的大单,两个村子的蘑菇都不定有那么多货呢,我得赶紧回去准备。” 小狗子也急道:“我娘让我回家吃晚饭呢。” 张敏也不再挽留,“那你们路上小心!” 以前来往城里送蘑菇的都是李哲,但随着王家坟那边也利用山洞种上蘑菇后,便由蘑菇王来回跑车送货。 冬天的新鲜蔬菜本就少,如今两个村子种出的鲜蘑供不应求,趁着年节很是大赚了一笔。 张敏目送他们离开,呐呐道:“春天到了,忙点好啊!” 第103章 治本 春天到了,大皇子还得进宫参加一项流传了千年的礼仪---亲耕耤田礼。 民以食为天,皇上为了劝农,在每年春耕之前都会去藉田举行亲耕礼,大皇子在此之前已经斋戒了两日,就是为了以示郑重。 张敏也不得不跟着焚香沐浴吃了两天素,这正合她的心意,过年时吃得太荤了,正好刮刮油。 到了立春这日,大皇子在全副仪仗的护送下,先后跟着永安帝去了奉先殿、中和殿祭奠祝文,而后又率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去了庆成宫,执亲耕礼。 由于这个仪式极为重要,礼部众人早已演礼过数次,各人站哪,谁扶犁、谁下种都规定得极为详细,就连文武百官的站位都极有讲究,且有礼部官员负责导引。 好巧不巧,张敏刚推着大皇子到了前排,就发现二皇子正站在旁边,真是冤家路窄啊。 二皇子先行礼,“请皇兄安,最近身体可大好了?” 大皇子漫不经心道:“身体倒没大问题,就是前阵子受了惊吓,倒是搅得几晚没睡好。” 二皇子故作惊讶,“发生了何事?若是有贼人入府行窃,务必令顺天府拿下法办。” 大皇子笑笑,“不过是贪财的刁民而已,打发了便是,哪里需要劳动有司衙门。” 二皇子强笑道:“那是,那是。”想来那位死士应该是死了,真是没用的东西啊,白瞎了他那么多银子。 张敏暗暗白了一眼二皇子,胳膊上留得的两道疤可是拜他所赐,不多时典礼正式开始,她便躬身退到一边等候。 亲耕礼当日的天气并不适宜播种,那些种子扔到地里估计都会冻死,哪里会长出庄稼,一切都不过是演戏。 怪不得人人都说世界是个草台班子,所有人都陪着疯,看着皇上换上农夫的衣服主耕,三公九卿亦都跟着从耕,来来回回地推犁,真让张敏有看戏之感。 而且为了突出舞台气氛,礼部还在路边安排了吹打班子,热热闹闹得倒也有趣。 耕过田后,皇上照例要给农夫赏赐,估计这么多人里,就属他笑得最开心。 回宫后,永安帝正式颁布诏书,命江南地区缓慢推进改稻为桑的政策,这政策其实高祖时期也执行过,不过不是改稻为又桑,而是改稻为棉。 规定凡家有五亩至十亩良田者,都得种半亩的棉、麻、桑之类,亩数更多者则按比例种植,由于棉布经济效益高,此项政令并未招致农民反对。 实际上江南百姓早就利用山地、屋前屋后种上了许多棉、麻、桑,如此江南的织造业才能格外发达。 永安帝的本意是好的,他也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命令江南百姓逐步缓慢地推进改稻为桑,毕竟种稻是水田,而种桑是旱地,这两种作物生长习性完全不一样,不能操之过急。 但是朝廷的毛毛雨落到江南百姓头上,那就是倾盆大雨,江南大部分文官集团都知道这是顾警言一力促成的新政,为了配合顾党行动,于是强令百姓改稻为桑。 猫儿胡同张宅,大皇子收到线报后直接递给张敏,“果如你所料,有富商在收购土地了。” 张敏拿起一看,原来是松花府百姓不愿将水田放干,毕竟眼瞅着就到春耕,现在改成旱田,那今年秋天吃什么? 他们恳请知府大发慈悲,不如先种一半地的桑苗也好啊,可知府哪里肯听,只要农民不听政令种下水稻,他们就敢踏苗毁田。 而且官吏还苦口婆心劝道:“种桑树好啊,养了蚕织成布,可比苦哈哈种田好,而且还是按农田收赋税。” 可百姓才不听他们胡说,从古到今,他们有着朴素的生活经验,只知道不种田的话,没有粮食会饿肚子,而且官府说什么朝廷会从外省调粮来,但这路费一加,粮食的价格怕是要涨到天上去,谁还吃得起。 但官府实在逼得厉害,有些农民顶不住了,宁恳把田地一卖就当个典农吧,随你们爱种什么就种什么,眼不看为净。 而今江南的田价一降再降,已经降到历史极低水平,那些富商就像闻到鱼腥的猫,立时群起大肆收购。 看过线报,搞得张敏心痒痒的,她也想趁此机会收购良田,不种桑仍种稻,毕竟在可预见的未来里,种粮说不定会发财。 “要不我们也趁机买一些地吧?”张敏手里还有大皇子给的银子呢。 大皇子倒有些担忧,“若是买田的话,到时候哪儿来的银子买粮呢,而且你怎么知道恶吏不会毁田种桑?” “嘶~”张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远在京城,还真拿江南的地头蛇没办法,“算了,论经商我还真不如江南那帮子老狐狸。” 她可是老老实实赚钱,人家那是抢钱,段位太高,张敏实在比不过。 大皇子嘟哝道:“你满脑子都想着江南,就不能想想本王?” 平常都自称“我”的,这突然改口称“本王”,张敏脑子立刻开始转动,最近好像不欠他什么啊,生意也做了,还时不时地进宫当太监,好像没啥了吧。 幸好她脑子转得快,立马反应过来,“哦哦~我记得还欠你一个香囊呢,放心,正赶着做呢。”反正他生日还没到,现学现绣也来得及。 大皇子无奈抚额,“你想哪里去了,我今秋得北上呢,你忘啦?” 天天尽顾着赚银子,偏偏不担心他这个大股东有可能会被北蛮干掉,万一自己死了,看她一个女子怎么活下去? 张敏一想也是啊,这问题可严重了,朝廷严令边贸禁止交易铜铁,可北蛮兵手里不仅有刀枪,更甚者还有火炮,显然有人里通外国,将现役军器想办法运给了北蛮人。 如果康王率军北征,说不好还是会被北蛮以相同手法干掉,此事不可不当心。 张敏坐下来,一脸郑重道:“蛮兵仗着速度快,来往我国边境打草谷,是该好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是啊,弃地保城的作法就是将他们饿死!” 张敏摆摆手,“这只是治标,咱们还得治本。” 大皇子探身好奇地问道:“用什么药治本!” “他们不是仗着骑马快吗,那咱们就比他们更快!” 大皇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跑得比马快,难道是豹子?但那玩意儿可驯化不了,“啥东西比马跑得快?” “嘘~秘密,做出来你就知道了,瞧好吧!” 第104章 五火熟铁 张敏将主要精力用于经商,其目的是为了筹措更多资金,毕竟一文钱就能难倒英雄汉,人无钱寸步难行。 如今生意都在稳中向好的发展着,她将恒丰楼交给剑月,自己则跑到张家庄找到正在给猪喂食的李哲。 “李伯伯,这猪被你喂得真好啊,个个长得胖乎乎的,最难的便是干净。” 城里其实也有人养猪,不过都是散养,有时候猪也会去垃圾堆找食吃,身上沾满脏臭之物,怪不得达官贵人不喜欢吃猪肉呢,实在是太埋汰了。 可经李哲之手养出的猪,头头都丰润可爱,皮肤白的白,黑的黑,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一片纯净,吃喝不愁的日子实在爽快,至于以后怎么办,那是未来的事,想那么多干 嘛? 李哲笑着将一桶桶连糠带红薯的食物倒进猪槽里,“到了中午太阳正好的时候,还得给它们冲洗,其实这些猪挺聪明的,竟然知道在哪里吃、哪里睡。” 二师兄当然不笨,就是懒了点,能躺着绝不动弹。 李哲也有一阵子没见她来村里,遂好奇地问道:“小姐今天来村里,可是有事?” 张敏挠挠头,“我想问问咱村里有没有铁匠呢?” “铁匠?”李哲表情颇为怪异,“小姐若是想打什么东西的话,不如就在城里找,他们经常干这一行,手艺都是熟的。” 张敏有些为难,“也考虑过的,只是我要做的东西他们没做过,而且也不保密。” 其实最重要的就是保密工作,可除了张家庄外,她也不敢相信其它人。 李哲放下桶,“可有图样?” 张敏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李哲擦了手,接过一看,却不认得那是什么玩意,只是看结构好像是车子,但两个轮子的车子不会倒吗? 张敏指着图样道:“这是自行车,除了两车轮外,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链条,估计打造起来会很麻烦。” 没错,张敏拿出来正是自行车图样,只是本国以农业为主,工业都是小手工业,得全靠人力搓出一辆车来。 李哲听着张敏的讲解,倒勾起好奇心,“这东西倒有点意思,或许可以试一试。” “其实做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张敏还曾看过有人做木制自行车呢,没道理木头都能跑,手工搓得铁管不能跑。 只是橡胶是个大问题,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可以用兽皮裹着钢圈,颠是颠了点,但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想必屁股蛋子不那么受罪吧。 “不过找谁做啊?”张敏颇有些无奈,“这人得是手艺精湛的铁匠,而且嘴还得严,不得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李哲收好图纸,“放心,这事交给我,另外村里的铁匠不少,大家合计着做吧。” “谁是铁匠?我怎么不知道?” 李哲笑得满脸菊花开,憨厚道:“年少没参军前,我就是一个铁匠,家里还有成套的家伙什,村里我那几个不成气的师弟都在呢。” 当初打仗拉壮丁时,都是一个村一个村的拉,同村的人相互熟悉,在战场上互为依靠,只不过打了许多年的仗后,他和几个师弟回家才发现家中已无人矣。 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也被别人瓜分,不得已才又在张家庄落了脚。 李哲做事从不拖拉,当下找来了他的几个师弟,其中就有独腿叔,其它几位或是眼盲,或是断了一只胳膊,看来只能提供技术指导。 对于能不能手工搓出来一辆自行车,张敏心里也没谱。 几人凑在一起看图纸,越看越觉得怪异,“没做过啊,这两个轮子的能稳当吗?” “要不改成四个轮子吧,好歹不会倒。” “有理,再用帐篷围着,还能防着刮风下雪呢。” “别介啊,咱就做两轮,四轮得等以后有橡胶了再说,”张敏赶紧制止了他们的创新想法,若是再讨论下去,估计非得手搓出一辆汽车不可。 村民一向都尊重她的想法,既然只做两轮,那就想办法打制链条、空心铁管。 不过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原料,若是从生铁开始锻打,太浪费人力,最好是弄到军用的五火熟铁,再慢慢锻打成钢,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结实耐用。 张敏将他们需要的东西都一一列明, 大包大揽道:“这事交给我吧,趁这段时间起个火炉啥的,等材料一到,咱们就开工。” 众人都信心满满地应承,张敏立马坐着福伯的车返城,经过村口时,却见村中青壮赶着牛、马、骡回来,她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回小姐的话,咱们帮铁子开荒去了。” “那地可真够硬的,别的种不了,估计只能种种红薯了。” 张敏立刻明白了,原来是村南那块地,被铁子买下准备开荒,反正头几年都不收赋税,随便种点啥养养地就成。 “那蛮辛苦的,咱村的牛够不够啊?不行的话,回头我再买几头牛回来。” 听到小姐这么大方,大家不禁眉开眼笑,牛虽然贵了点,但真是农民的好帮手,谁家要是有牛的,恨不得当祖宗伺候。 而张敏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她还握着大皇子的几千两银子,这笔钱就全当投资了。 返城后,张敏连衣服都没得及换,便到书房找到大皇子,“殿下,你累不累啊,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肩啊。” 大皇子斜睨了她一眼,大家相处这么久了,他还能不知道这是张敏有事相求? “倒是有点渴了。” “好嘞,奴家马上倒茶。”张敏屁颠屁颠地给他端茶倒水,这期间还冲他讨好一笑,搞得大皇子心中警铃大作,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而后张敏双手呈上茶杯,“殿下请慢用。” “说吧, 犯了何事需要我摆平。” 张敏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伸出两个指头,“第一,我想挪借几百两银子买牛。” 大皇子松了口气,“我当是何事,不就几百两嘛,给了你就是让你花的,不用报备。” “大气!”张敏放下一根指头,“还有一事,我想要几千斤五火熟铁……” 大皇子惊得茶水喷了出来,事发突然,躲避不及的张敏被喷了一脸,“啥……几千斤?你想造反吗?” 大皇子气急败坏,“知道五火熟铁是干什么用的吗?” 张敏抹去脸上的茶水,“知道啊,不就是军中打盔甲用的嘛,我爹早就告诉过我的。” 大皇子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他小心地问道:“你要用它们干什么?” 张敏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你考虑,只有用五火熟铁才能做出比马还快的东西来。” 大皇子眯了眯眼,“你没有诓我?当真有那玩意?” “骗你是小狗!” 第105章 民营 大皇子想了想,其实几千斤熟铁也不多啊,毕竟那玩意死沉死沉的,但若是直接从军中弄来熟铁,怕是太扎眼,只能想办法从民间弄。 想到这里,他道:“最近因民间用铁甚多,官办铁冶所质量优劣不齐,所以父皇有意让民间经营铁矿,开炉冶铸。” “那好不好弄?” “也不算太难,”大皇子打定主意,“我先暗中使人去泽州冶铁所,让他们上书尽快将官营改民营,这样咱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买熟铁了。” 好家伙,大皇子不愧是皇室血脉,为了几千斤熟铁,竟然把运行一千多年盐铁专营,改成民营。 盐当然暂时还用的开中法,但能让民间自由开铁矿,冶炼生铁,别的不说,至少农具质量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要知道有些村子用的还是木头制的耕犁、锄头,累死累活的效率还不高。 大皇子被张敏崇拜的眼神看得怪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其实父皇早有此意,我呢就是在背后推一把罢了。” “若果真能民营,殿下可算是办了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啊。” “咳咳~哪里,哪里,缪赞了!”大皇子虽然嘴上不邀功,但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拍了拍手,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人,这人张敏也认识,正是在温泉庄子守门的沈大哥。 “沈三,你明早带着我的印信去泽州铁冶所跑一趟。” 沈三一听面色有些犹豫,“那么远就我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啊?”现在谁出门是一个人独行的?十七不算,他不是一般人,万一路上遇到车匪路霸怎么办?他一个外地的过江龙,可搞不定地头蛇。 大皇子一想也是啊,万一事没办成,那不就削弱了自己在张敏心里的光辉形象吗?“那你再带一个人去。” “嘿嘿,那我就带上小郑了。” “行!” 大皇子话音刚落,小郑也从屋顶跳了下来,两人正是负责守门的哼哈二将,张敏好奇地往屋顶看去,“屋顶上一般有多少人?”怎么好似下饺子似的,一个又一个。 沈三恭敬道:“每个方位都有一人守着,若是我们走了自然有人顶替。” 张敏便向四方挥了挥手,果见左右两房顶亦有人挥手示意,她惊叹不已,“厉害了,那他们咋吃饭,咋上茅厕的?” 为什么一个姑娘会问这样的问题啊,沈三哼唧道:“就去厨房吃啊,李妈妈应该是知道了,每次都会多做一些。” “原来如此,那我去给福伯母说一声,以后多买点菜。” 大皇子见张敏走了,没好气地踹了沈三一脚,“你在我面前没大没小的,怎么对张小姐那么恭敬?” “殿下,瞧你这话说的,”沈三跳开两步,“殿下那么大气岂会跟小的一般见识,但若是开罪了张小姐,殿下怕不是想拍死小的。” 大皇子别看着平时和他们嘻嘻哈哈的,但其实挺护犊子,若是对张敏不敬,怕是小心眼就要发作了。 “滚,胡说啥呢?” 沈三腆着笑劝道:“殿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呐。” 小郑亦在旁边插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嘿~瞧哥们儿这文采。” “滚,滚!”大皇子被说得面红耳赤,“老子还用得着你们劝,明早带着我的书信去泽州找人,万不可泄密了。” 打发掉两名亲卫,大皇子赶紧进房倒了茶水一饮而尽,心下告诫自己:此时万万不能儿女情长,顾党一派还没有清理,万一身陷其中,非但自己危险,还会连累张家。 男人嘛,不能太自私,他身上还有沉重的责任呢。 沈三、小郑离开京城后,转眼花开花落,又到了暮春时节。 这段时间内,永安殿和各部大臣此时都隐隐感觉改稻为桑这项新策,恐怕会惹来大麻烦。 由于许多自耕农没了土地,但织造业在没有得到足够的蚕丝时,并没有扩大规模,这些流民无田耕作,又无工可做,生活陷入困顿。 而且外省调来的粮食,里面参杂了太多砂石,价格还贵了许多,原本拿着卖田银子的农民,却只能眼看着自家每天只有出的,没有进的,怎么可能不急? 流民一多,社会治安便会大乱,江南各地官员频频上书调兵镇压刁民。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新政一旦实施,所有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也许等到夏天桑苗长了叶子,流民便能安居乐业养蚕、缫丝、纺织。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户部拨了不少银子下去购买蚕种、织机等等,可以说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刚栽下去没多久的桑苗。 这天,张敏早早来到张家庄,正和李哲等人商量自行车的结构尺寸,却听村口乱哄哄的,原来是许久没回来的石大壮等人,还有一块儿跟着的胡余庆的商队。 不过他们显然有些狼狈,脸上像是开了染坊,红的红、青的青,看着像是被人揍过。 张敏吓一跳,从京城来往江南的路一直都走得好好的,各个山贼都花银子打点过了,怎么还遇到强人?她赶紧伸手招呼,“都赶紧进村歇歇,村里有伤药。” 胡余庆拱手谢过,“老朽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做些饭食给我们吃,这几天大家都只吃了半饱。” “没问题,赶紧进村吧,村里有饭有肉。”张敏待他们一瘸一拐地进村后,方问石大壮,“到底发生啥事了?你们被人打劫了?” 石大壮长叹一声,“小姐,我这次把老婆孩子带了来,江南怕是要民变了,以后的货只能走运河过来。” “先吃饭吧,一会儿详说。”李哲止了话头,让他们把马车先赶到村里。 张敏猛点头,“对,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先吃了再说。” 由于张家老宅的罐头作坊此时正值饭点,工人们都自觉地将饭菜让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厨房里李伯母正带着人又开始起锅烧油,准备饭菜。 张敏看他们如风卷残云般的吃相,不由纳闷了,“运过来的那么多鱼罐头,他们为什么不吃?” 李哲想了想,“听说肚里没油的人,吃鱼啥的,会越吃越饿。” 石大壮媳妇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他们不肯吃,说那是什么行规,我也搞不懂。” 张敏上回看到她还是大肚子呢,这会儿却抱着大胖儿子,“过年咱大侄子也没回来,回头我给他补个大红包。” “小锁子跟着娘亲说,谢谢小姐。”小锁子还有点认生,转过身子窝进娘亲的怀里不肯出来,倒逗得众人一阵大笑。 待胡余庆等人吃饱喝足,大伙方又转到堂屋喝茶。 胡余庆不等张敏提问,便道:“我和商会的老家伙们说了,这段时间只在京城老实待着,可千万不能再跑江南了。” “有这么严重?”众人颇为吃惊。 第106章 民变 江南,松花府。 顾家大宅外有一流民冲着大门狠狠吐了口唾沫。 松花府跟江南大部分地方差不多,都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并没有一望无际适合耕种的平原,而且赋税还比北方高。 之所以能贡献这么高的税赋,全是因为江南百姓逆来顺受惯了,不就是官府多收税嘛,没关系,咱们还能在山地、田埂种茶、种桑,还能去河里铺鱼。 实在不行就发挥人定胜天的信念,改山地为梯田,精心侍弄土地,只为秋天多收三五斗的粮食。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在农耕文明的熏陶下,江南百姓很少有闲人。 男人出外砍柴、种田、捕鱼,女人在家种菜、纺织、养蚕,男男女女都为了能过上传说的好日子而奋斗着。 勤劳吗?当然勤劳,过上好日子了吗?大部分人还是忙忙碌碌只为碎银二两。 没过上好日子的原因,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勤劳与过上好日子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反而越是勤劳,各种苛捐杂税收得越高,看到顾家因出了一员大官而横行乡里,松花府人受到榜样的力量,各家各户都拼了命地想供出一位当官的学子。 有的人成功了,于是加入顾家阵营,继续压榨其它穷苦百姓,可绝大多数人是不成功的,三年一次的科举注定不可能让所有人考中,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鲤鱼跳龙门,成为人上人。 吐唾沫的这位流民名叫顾文惜,松花府人士,自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小小年纪就过了童试,在十里八村也颇有才名。 奈何自打考上秀才后,无论如何科考,却再也不得寸进,后来年纪稍大便娶了媳妇,置了田地,也算成家立业了,按道理他应该生活得很好,虽比上不足,可比下总有余。 可谁知朝廷收的税越来越高,他靠优免的那部分田赋也顶不住了,后来他又多次参加科举,再加上父母生病,多年的积蓄不知不觉空了。 顾文惜本想靠着田产所出赚点银子,将儿子送进书院,却没想到朝廷突然要改稻为桑,他自然不肯,家里就那点银子,再买了桑苗如何有银钱买口粮。 再者种田的人家还要花银子买粮,这不是笑话嘛。 可官府的人却冷冷地看着他,“你也是秀才了,要么自己体体面面种上桑苗,要么就我们帮你们体面。” 原来体面的意思是让河水决堤淹了他才种的秧苗,好吧,形势比人强,种吧,把水放干,种那该死的桑苗。 但后来的发展却一发不可收拾,首先便是粮食被洪水冲毁,已经不能食用,不得不花高价从外面买粮,而粮食的价格已到了一日三变,越来越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且黑心粮商为了能多卖点钱,竟往里加了许多陈米,后来就是加泥土、加石块,他好好的大牙愣是崩断了两颗。 后来的粮价已经高得他不得不变卖家产糊口,于是顾警主本家人突然出现,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文惜,“你也算顾家远亲,田价我们会给得高高的,不会亏待你。” 可所谓的高价竟然不足以前的三成,他强硬着不肯卖,但换来的却是孩子无故受伤、妻子饿得皮包骨。 妻子临死前拉着他的手道:“好想再吃一碗白米饭啊。” 顾文惜吓坏了,“撑着点啊,我这就去卖房、卖地!” 可惜孩子受伤没挺过来,妻子看着白白的米饭,根本无法下咽,睁眼流下了最后一滴泪,从此顾文惜也和其他人一样,成了无家无业的流民。 顾文惜好歹还是秀才,有熟识的同窗告诉他,这是顾大学士推出的新政,于是他撑着病体来顾家门口,只为发泄心中的恨意。 他恨啊,恨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否则一定要杀进顾府为家人报仇。 顾文惜站在松花河边想一死了之,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样放弃生命,他要参加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与顾警言斗到底。 …… 张家庄、张家老宅。 胡余庆将江南情形说完之后,郑重提醒他们,“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祸,怕是不能善了,你们最好多囤粮、多囤刀枪。” 这是防止流民北上到处吃大户呢,人要是饿疯了,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众人听了心下不禁惊惶不已,纷纷看向李哲。 而李哲却看向张敏,“小姐,咱们怎么办?” “深挖洞、广积粮!”张敏当机立断,“咱们村里这么多人不能饿肚子,早做准备。” 李哲正有此意,借此机会正好扩大罐头作坊规模,储存好食物,把该囤的囤上,至于存粮的地方,他也想好了就放在种蘑菇的那片山上。 不过山上又潮又多虫,他还得提前用火处理泥土,做好防潮工作,这也是一个大工程,少不得全村一块儿行动。 张敏看向石大壮,“如果江南有变,命比钱重要,暂时把罐头作坊停了,先回村再说。” 石大壮摇摇头,“我那里靠海,想来流民只会北上,并不会南下,安全无忧,实在不行的话,我还能带着人从海上离开,再转运河回来。” “那行,只要有逃离预案就行,记住啊,钱财都乃是身外之物,务必保证人身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石大壮等几人俱都郑重道:“请小姐放心。” 胡余庆等人临走前,张敏问道:“四海钱庄可会受影响?” “那应该不会,四海钱庄可是咱们几大商会合作组建的,信誉有保证,而且钱庄其实只是保管银子,那银子都是储户的,不过若是时局动乱的话,最好防着挤兑。” 张敏一想也是啊,毕竟银票就是一张纸,若是被人抢了去,或是被火烧了,还是不保险,提前换成现银存起来倒是不怕。 再则流民又不傻,他们抢不到粮食,不会去抢银子吗?万一抢多了,四海钱庄现银一旦断流,储户闻讯必会发生挤兑,恶性循环下四海钱庄再大也会立马倒闭。 看来自己手上握着的银票得尽快换成现银,或是花掉。 第107章 花钱 如何花钱的难度其实和赚钱的难度差不多。 张敏在张家庄待了两天送走了石大壮等人后,便又返回城中思考花钱大计。 恒丰楼内,张敏翻开账本,看了看最近的支出,大额的也就是买耕牛花了几百两,另外沈三来信说,不日即将运回万斤熟铁,这部分的银子也不知道从哪支取,如果从她手里出,那就该考虑赚钱大计,而不是花钱。 其它零碎的支出就是付给文人们稿费,虽然每一笔都不多,但落魄的文人太多,很多人都只靠着这一点银钱过日子呢,只要大体上没啥毛病,她都收下,所以总稿费也有不少。 罐头作坊、蘑菇、书坊这些都已经开始盈利,所有支出都算入成本,不用再额外花钱。 此时小狗子挎着包,抱着钱匣子赶了过来,“小姐今天卖报的钱都在这里了,另外还要换个一两的小银锭子。” 张敏接过钱匣打开一看,感觉今天的报刊销量比昨天又好些,“是哪个小机灵鬼又攒够了钱啊?” 小狗子笑眯眯道:“小姐肯定猜不出来。” 张敏也时常去报馆看看,对每个小孩的个性多少有些了解,他们当中有人胆大外向,也有胆小内向的,但孩子们嘛总归都是嘴馋,想问题也不长远。 有了钱便去买好吃的、好玩的,反正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挡不住诱惑,张敏也没多劝,只是嘱咐他们要吃干净些的食物,不要去垃圾堆里捡。 但这其中有一位傻丫头,名叫大丫,傻乎乎的从来不吃零食,也从来不乱花钱,每回赚来的提成都全部记在账上。 张敏笑笑,“是大丫吧!也不知道她取一两银子放哪儿?” 小狗子捂嘴笑道:“她就是取来看看,回头还要存在帐上呢。” “也不知道这个小财迷存那么多钱干啥?”张敏管吃、管住,还管他们的四季衣裳,按理这么小的娃娃应该没有存钱的概念。 比如她的弟弟、妹妹就是存不住钱的,每月初给的月例,通常花到月中就没了,他俩的身份经常是在富翁和乞丐间变化,月初大方,月底抠搜,就连萝卜头都比他们有规划。 小狗子摇摇头,“小的这就不知道了,问她也不咋回话。”傻孩子嘛,幸而有这么多人陪着,否则定会被人拐卖了去。 小狗子说着又从挎包取出稿子递了过去,“这些稿子小的瞅着写得还行,小姐看看可中?” 说到接稿子这事,小狗子压力也挺大的,自己一个童生试都没过的穷家小子,经常面对的都是落魄秀才、落弟举子这样的人才。 小狗子每回检查文稿,他们都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等着,有些稿件他当场收了,便会直接付现银,那些秀才、举子接过稿费,还会给他行礼,小狗子避都避不赢。 最难过的就是退稿,有些实在不通的稿子,小狗子退给他们时,都担心招来引经据典的大骂,他哪有那个文采回怼啊,这不是为难人吗?所幸大家好歹是文化人,这种事不常 发生。 张敏接过稿子略翻了翻,大部分都是才子、佳人的意淫文,倒也算迎合市场,平庸的大老爷们最喜欢幻想美女失身又失财的戏码。 不过这其中有两篇与众不同的稿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位名叫江南哭哭生的作者,笔下竟然都是悲剧故事,一篇是夫妻劳燕分飞,一篇是父子生死相隔,写得确实还不错。 小狗子见她拿着这两篇明显不该收的稿子,吞吞吐吐道:“小的……小的本来不想接的,但他写的不错,而且那人穷得连鞋都没有,所以……” 现在百姓的日子够苦了,压根没必要刊登悲剧故事,反正现实情况大家见到、听到的太多了,也麻木了,倒不如印上喜剧故事,好歹让大伙乐一乐。 “没事,偶尔登一篇改善下口味嘛。”张敏不解的是,别人都是一篇,他却是两篇,不是思如泉涌,就是穷得卖文为生,“这人叫什么名字?” “笔名是江南哭哭生,真名却叫顾文惜,是个落魄秀才,还预备着考举人呢。” 张敏笑道:“他一个江南人怎么跑到京城考举人?罢了,看在文笔通顺的份上,以后他的稿子都收了。” 小狗子应了声是,然后确定了明天要选登的内容,便又急急赶回了张家庄。 张敏继续翻账本,打烊回家后,她找到正在书房喝茶看书的大皇子,“那一万斤的熟铁多少银子啊?” “问这个干嘛?” “最近不是江南大乱嘛,想着这么多银票压在手上不妥,要不赶紧提出来,要不赶紧花掉。” 大皇子白了她一眼,“这点银子看把你给紧张的,不过咱们不是要买粮吗?” “买粮的话得等我哥他们回来,而且船上本就有货,一出一进间的银子足够买粮,现在就是那一万斤的熟铁不知作价几何。” 大皇子得意地摇摇扇子,“不用钱,自家产业。” “啥意思?你偷偷开矿了?” “本王用得着偷偷吗?”大皇子探过身子,“朝廷已经正式下诏铁矿民营,我让他们接手了一个小铁矿,以后按时课税就行。” 怪不得高祖曾三令五申不许王公贵族经商,他们一旦下场,不仅信息发达,而且资金充足,哪有普通人的活路。 说到这里,大皇子笑眯眯道:“你可知那矿主挂谁的名?” 张敏疑惑,“沈三吗?”既然是他经手的,想必挂他的名更方便行事吧。 大皇子笑得像只小狐狸,“挂了你的大名哦,张大小姐记得每年课税啊,还有付雇工的工食银。” 张敏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现在是有矿的人了?” “嗯嗯,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我……我他……我谢谢你啊!”张敏现在愁啊,这边还一大摊子的事呢,大皇子倒是可以当甩手掌柜,可产出的那些铁不得销出去吗? 想想铁的用处,最常用的便是制作农具,要么铸生铁锅,她是不是得开一个铁匠铺子? 张敏想了想,“罢了,那好歹是个产业,让沈三他们先看着吧,我手上的银子除了付工食银,还剩下不少该怎么花呢?” 大皇子见她愁眉苦脸的,一脸纳闷,“银子还有花不出去的?” “这不得花在刀刃上嘛,要是用来买地、买房一天我就能花光光,这不得是考虑长远嘛。” “笨啊,你怎么就想着买房、买地,还有一样你怎么不买?” “是啥?”张敏怎么不知道自己漏了啥? 大皇子叹气,“好歹是国公府大小姐,难道你就没考虑买人吗?” 第108章 钦差 作为国公府的小姐,她不是没见过买人,那个时候娘亲还在,一旦要买人了,只需跟牙婆交待要什么样的,不出几天牙婆便带着大批人进府。 说老实话,当上位者久了,确实有草菅人命的想法。 看着高矮胖瘦不一的男男女女站在堂下任人挑选,那感觉就跟去菜市场买菜似的,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看。 牙婆说一声,“抬起头来”,所有人都低垂双眸,高抬着脸庞,让娘亲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当时战乱初定,卫生情况不好,很多人身上都多少带着点毛病,看长相倒是其次,主要看看是不是有红眼病、皮肤病,或是看看长没长虱子之类。 接下来牙婆说道:“伸出手给主子瞧瞧!” 所有人都把手伸出来,无一例外都是黑漆漆,手掌遍布老茧,指甲缝里都是洗不净的老泥,娘亲若是需要针线上衣,这些人恐怕买回来还得养上一段时日。 牙婆又说,“请主子看看脚!” 姑娘们就把裙子提了起来,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常年打赤脚的,脚底的老茧厚到走在乱石堆都不会疼的程度。 而后牙婆又让他们转圈圈,或是走两步,这样娘亲才能从中挑出心仪的下人,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挑选好了站在一边,这样也不算完全选上,还得试工几日,确定没问题了,才会一手交钱一手交卖身契。 而那些没有被挑到的人,则会一脸羡慕地看着那些幸运儿,这可是国公府啊,听说可是城里一等一的好人家,主子亲善从不打骂下人。 而他们这些落选者还要继续重复今日的过程,若是被脾气不好的主家买下,说不定哪天就被打死了,或者被人买去做苦力,一辈子干到死。 张敏自己是没买过人的,如今张宅这些人都是自由身,若是哪天不干了,张敏立马就会送上程仪。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忠心,实际上若不是主仆感情深厚,他们也不会在张敏出狱后,明知她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还来投奔。 “买人啊,这事先缓缓吧,我现在够人使的。” 大皇子摇摇头叹头,“也不知你的脑子咋想的,买个人都纠结得要死。”要不是他为了示弱,主动把下人遣散了,否则康王府买来的下人至少有几百个呢。 不过大皇子还是劝道:“也不一定只买侍候的下人,你若是想要的话也可以去人市看看,或许能买到可心意的。” 就像有菜市场一样,卖人也有人市,很多都是父母贱卖给牙行的,当然若是赶上皇上抄家,说不定还能买到厨娘、账房、掌柜之类的人物。 张敏想想自家也被抄过,对于人市甚为不喜,“算了,我还是换成现银存起来,干嘛一定要花掉。” 不过说归说,张敏还是买了几头骡子送到张家庄,专门用来运货,也好让全勤送蘑菇的骡子歇一歇。 没过几日这批骡子就派上了用场,那一万斤的熟铁,由沈三押着走运河送到京郊,再由骡子驮着分批送到张家庄。 沈三对大皇子道:“如今朝廷下了诏令,泽州涌进了不少巨商开矿冶铁,现在那里客似云来热闹极了。” “这样也好,以前铁冶所人浮于事,成本虽高但产量不大,”大皇子叮嘱道:“咱们也不指着赚钱,产出的生铁一部分卖给客商,别一部分制成五火熟铁悄悄运到张家庄来。” 沈三接令而去,而张敏则彻底泡在张家庄,她负责技术指导,李哲等人则全手工打造钢管、链条,制作自行车,此中的辛劳自不必说。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在这里可不是夸张说法,而是实打实地靠着水磨工夫,一点点敲出来的。 张家庄村民也早已知道江南恐怕民变的消息,在李哲的指导下开挖山体,建设粮仓,整个村都陷入一种亢奋地紧张状态,生怕流民明日就杀了过来,倒有点像去年晒菜干那般 急切。 朝堂内,顾警言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危机正在悄然袭来,改稻为桑的新政原本是好的,但奈何人的贪心永无止境。 他几次去信给江南各官员,让他们推行新政时不要太激进,可士绅们已经贪红了眼,少贪一点都觉得吃亏,岂是说收手就能收手的? 永安帝接到江南秘报,得知有官员为了完成任务,竟开闸毁田,再加上粮价飞涨,已经有流民冲击府衙,他知道新政的推行会有难度,但没想到竟会激起民变。 他急命内阁学士于西暖阁议事,还不等大臣们行礼,开口便问,“江南情况究竟怎么样?” 其他大臣都没有作声,纷纷看向顾警言,后者不得不回奏道:“陛下,春天种下的桑苗已经长出新叶,可以鼓励农户开始养蚕,只是如今粮价飞涨,还需从外调粮,平抑物价才是。” 永安帝又看向谢必和,“户部可有调粮?” “陛下,去岁西北大旱,百姓家无余粮,早已将邻近行省的常平仓粮食调了过去,而秋粮未下,仓里的粮食已经不多,还要防备着今秋用兵。” 谢必和作为户部尚书,管着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不是西北干旱,就是东南水灾,如今还要往鱼米之乡的江南调粮,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永安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警言,倒也没有冲他发火,毕竟木已成舟,今年江南粮食定然减产,如今之计还是指望发展丝织业,也许再忍一忍,明年就好了。 “谢卿家辛苦了,今秋用兵乃是保城,倒勿需大动干戈,将剩下的粮食速速调往江南,以纾民困。” 既然皇帝都发话,谢必和也只能同意。 而后永安帝语重心长道:“改稻为桑乃是经过各位深思熟虑过的,本是为增加国库而推行的新政,如今却激起民变,顾卿家,朕敇你为钦差大臣,南下好好查一查,若有作恶者,许你临机专断之权。” 顾警言当即领了旨意,又奏道:“只是二皇子的学业不可荒废,还需陛下另请他人来教授。” 永安帝点头同意,“卿家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顾警言想了想道:“去年一甲探花秦编修或可担任。” 顾警言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人选,干脆便将秦经业推了出来,到底是翰林编修,学问自然是好的,永安帝无可无不可的,便也应允了。 当日顾警言将手里的公务交给同僚后,次日便带着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在卫队的保护下经运河去往江南。 第109章 海盗 一艘福船沿运河缓缓南下,此时海面有两艘改造过的战船,借着夏季信风从南洋北上。 当战船上的水手们终于看到视野里出现一片黛色的陆地时,全都抱着一起蹦啊、跳啊,“到家了,我们终于到家了!” 原来这正是十七和张良才率领的船队,他们自去年冬天下南洋,一走就是大半年,他们途经了不少番邦,并将带来的丝绸、陶瓷、书籍全都高价卖给了西洋人。 而后张良才带着着白银、黄金,又在南洋一带进行贸易,不得不说高风险确实带来了高回报,在这大半年的时间内,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只是受信风影响,一直忍耐到夏天才返程。 十七和张良才抱着跳了一会儿,而后又互相嫌弃地撒开手,张良才揉了揉鼻子,“该洗洗啦,都腌入味了。” “就你香!”十七没好气地伸手,“玫瑰香露呢,拿来!” 张良才很不舍地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省着点用,这玩意用一点少一点!” 这玩意在国外叫香水,是张良才从一个西洋商人手里淘来的,据说是因为他们国家的街道满是污秽,为了让鼻子不受罪,才发明出来的。 不过张良才固执地认为香水就是掩盖体味的,比如西洋人身上的膻味,南洋人身上的咖喱味,当然用来盖住不洗澡导致的汗臭味也没问题。 十七擦过香露后,深深吸了吸鼻子,“西洋人身上还是有好东西的,舵手呢,前面咱们到哪个港口?” 舵手看了看海图,又大致推测了方位,道:“我们偏航了,这好像是个天然避风港,许是打渔的小码头。” “那先找个地方抛锚,上岸问问是啥地方,别走错了路。” 而后水手从船上放下来一艘小舢板,十七和张良才带着两名水手划过去,其它人则在船上耐心等待。 小船刚刚靠岸,便见着有几人疾跑过来,“大兄弟,能不能捎上我等?咦?旁边的兄台好生面熟啊。” 张良才也觉得他长得亲切,原以为是看到同文同种的国人而产生的亲切感,但现在却觉得他长得像是某位熟人。 那人也奇怪呢,嘟哝道:“看着好像是少爷啊,不过不可能哈,少爷才没这么黑瘦呢。” 张良才听他说话带着京味,便激动道:“石大壮,你怎么会在这?” 石大壮惊尖出声,“不是,少爷,这话该小的问你才是啊,你怎么打海上来啊?” 张良才女扮男装时,张家庄只有少数人知道内情,石大壮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少爷咋成了南方的黑瘦渔民了,个人形象跨度很大啊。 十七见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秉烛夜谈之势,便打断话头问道:“怎么回事?那边起火了吗?”不远处升起了黑色浓烟,感觉火势还很大。 石大壮急道:“先走再说吧,那些人饿急了眼,不吃鱼改吃人了。” 小舢板勉强能装下所有人,十七和张良才刚刚划桨驶离码头,便见着一群瘦骨嶙峋的流民举着锄头、棍棒冲了过来。 流民见小船驶离码头还有些不甘心,反正靠近海边的人多数会水,竟然扑通、扑通接连有几人跳下海,径直朝小舢板游去。 吓得十七和张良才急急划桨,将两条胳膊挥得像风火轮似的,这才离开了危险海域,那些流民见追不上,气得仰天长啸。 张良才哪见过这架势啊,便是海外蛮夷也没这么疯癫的,“江南不是一向富庶吗?怎么会有流民?” 石大壮终于松了口气,“都是人祸,本来百姓好好的种着地呢,偏要全部改成桑树,这会子好些人没粮吃,便合着伙去吃大户。” 百姓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每天有饭吃,哪怕是吃不饱都行,可没得吃,那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 土豪劣绅前期吞并了太多土地,大家互相攀比着生怕贪少了,只是吞下去容易,消化不了才要命呢。 “作坊里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张良才知他们开的罐头作坊,想必流民们第一时间就上手抢。 石大壮心有余悸道:“幸好我们几人一向警醒,重要财物都随身带着,要不然这次损失就大了。” 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江南发大水,冲毁农田,很多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卖房、卖地,本来他们还想着没地的话,那佃别人的地来种,但因为田里都了桑树,也没人雇他们种地。 各家作坊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于是流民自发开始从农村往城市聚集,只因城里机会多些,最重要的是有常平仓,官府肯定会放粮的。 江南是鱼米之乡,少有大灾需要动用常平仓,当地官员早已不耐烦每年出陈米、纳新粮,几人合伙做了假账本,看着账面上有粮,但实际仓里早已空空如也,根本拿不出一粒米来,哪里能救济流民。 没有食物的流民便冲进衙门,先是抢粮,后是抢银子,如今更有一帮子流民团伙,竟跟土匪似地抢女人。 “乱了,真乱了,那些人竟开始抓人吃,好些有船的渔民都跑了,我们一直找不到船,东躲西藏的,还好遇到了你们。” 众人听完石大壮所述,便安慰他道:“只要人没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嘿嘿,小姐也是这样说的。” 一行人通过舷梯上了大船,而后升起主帆,舵手转了方向沿着海岸线北上,准备停靠登州卫码头。 不过才驶出没多远,便遇见几艘大船拦住了去路,十七举起千里镜观察,道:“好像是海盗!” 石大壮听渔民们说过,这片海域以东有一岛,常有命案在身的恶人因无法在陆地立足,纠集一帮子夷人,来到海上称王称霸,主业是抢劫过往商船,副业是往返南洋经商,若有看着眼热的,顺手再干上几票。 他不由万分紧张,“海盗怎么对付?我也没在海上跟人打过啊。”陆地上打起来,下盘很稳,还能借点力,可在海上总感觉脚下虚得很。 张良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没事,我们可是战船改的。”战船上标配的就是火炮,虽然拆掉了许多,但还是在船首处保留了一尊。 十七当即立断下令,“开炮,干他娘的。”他在自己国家海域内走私,被水师抓到自认倒霉,凭啥非法的海盗船也跟着过来打劫? 陆地上寸土不让,海面也一样, 对面海盗船也没想到这两艘船是战船改的,刚开始还笑嘻嘻等着捡便宜,直到巨响过后,两颗大铁球从天而降时,他们才惊得呆立当场。 两发炮弹,一个正好砸到船尾,巨大的动能将船砸出个大洞,海水疯狂涌入,吓得海盗纷纷跳海逃生,就怕逃慢了,会被沉没的船只带入海底。 另外一个打偏了,正好掉入两船之间的海面上,顿时激起巨大浪花,使得两船摇摆不已,水手生怕船被浪头打翻,紧紧抓住船舷,惊慌失措地大喊,“是海盗 !” 这可真是贼喊抓贼了,不过大海那么大,确实有好几股海盗时常发生摩擦,这次莫不是别家海盗过来抢地盘的? “屁的海盗,是朝廷水师!”海盗船的首领通过千里镜,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船上高高飘起的龙旗,还有那独特的造型,真是见了鬼,朝廷的水师现在不是都在养老吗?怎么突然又焕发第二春? 古话说得好啊,识时务者为俊杰,海盗还是很惜命的,这次丢了一艘大船,已经损失惨重,遂下令,“升帆,快跑!” 海面上还有很多贼人没来得及上船,看见船跑了,俱都急着拍打水花,“喂,老大,等等小的们啊!” 第110章 试骑 十七和张良才都是军伍出身,最喜欢的不是美女和好酒,而是战场上得来的军功,尤其是这种白白送上门来的,简直是多多益善啊。 落水的海盗们虽然水性很好,但深知如果不及时上船,就会被洋流带到大海深处,仅靠个人体力绝不可能游回岸边,于是也顾不得会被抓去坐牢,拼命拍打水花求救。 十七命人丢下绳梯,海盗们争先恐后的爬了上来,而后等着他们的就是麻绳缚身,当然还有好些人没有得救,主要是因为大海上不好停船,信风带着船前进,后面的海盗根本追不上。 “欺山莫欺水,古人所言不虚啊!”石大壮看着千里镜中的小黑点,被浪头一打再也找不到,想来他们已然凶多吉少。 张良才数了数被抓获的海盗,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废话,“大海啊全他妈的是水!” “说得有理。”众水手很捧场,只可惜这些水只能看不能喝,而他们在没到登州卫之前,还得喝船上储存的淡水,这么长时间,那水都有些泛绿,不煮开了喝,立马拉肚子。 如此又过十几日,在信风的帮助下,两艘船终于来到登州码头。 十七上岸后找到登州总兵,将十几名海盗做为礼物送给他,对方大喜过望,这可是难得的大功一件啊,立马便写了捷报,着快马往京中报喜。 当然久在官场,深谙投桃报李之术,登州总兵特别允许两船停在军港,还派了木匠过来维修船只,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礼尚往来。 不过两艘船上载满了贵重的货物,还得尽快销售出去,幸好石大壮等人与各大商会常有生意往来,他便揽下了这份销售的差事,天天往各商会跑。 不得不说商会的力量是强大的,很多大东家都不等找到下家,就主动将货物拿下,像什么香料、宝石、象牙等珍品,百姓虽然买不起,但达官贵人可不差钱。 这些舶来品一向都是有钱人士彰显身份的重要物品,根本不愁卖。 张良才看着船仓里的一箱箱黄金和白银发愁不已,“这也太重了,要不先换了银票带身上吧。” 石大壮吓得忙出声阻止,“江南的四海钱庄被流民抢了,你这么多金银存进去,可不一定能取得出来。” 四海钱庄说来就是赚手续费的,当然存得银子多了,他们也会给商户放贷,这样一出一进间,他们便靠着钱生钱,把钱庄开遍了全国各地。 但如今江南钱庄被抢,损失巨大,各大商会再有底蕴都难以承受如此大的损失。 可这么多银子运进京城,怕是连过往的山贼都得动心,于是十七又找到登州总兵帮忙。 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总兵大人连船都给了,又岂会吝啬几名军人,于是便命亲卫脱了军装,扮成镖师一路护送。 此时的张家庄虽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大家都在忙着备战、备荒。 十万斤熟铁除了制作自行车,剩余大部分的铁料都被村民打造成了农具和兵器。 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好几个炉子都在呼呼地往外冒着红火,肌肉结实的小伙子热得只穿着犊鼻裈,挥着大铁锤一下一下打制器具,叮叮当当有节奏的敲击声,显得格外热闹。 张敏负责图纸和技术,她每每想去炉子那边看看,都被李哲给拦住了,说什么都不允许她过去。 “切~不去就不去嘛。”张敏又不是没看过肌肉男。 李哲认命地叹气,自家小姐也不知以后有哪个男人敢娶,性子未免太野了,有时候竟还盯着大小伙的身体流口水。 不过好在经过大伙共同努力,第一辆自行车还是最终被打造出来,除了车架用钢管,有些部分还是有了木头、兽皮,比如座椅用木头,钢圈外则裹了一层兽皮。 张敏看着与二八大杠一般无二的自行车,当下第一个跳上试骑,还别说在泥巴路上骑车感觉并没有多颠,只不过这种自行车造得太过结实,导致车身过重。 “还行,就是踩链条费劲。”张敏用脚底强行刹住车,道:“还是太重了,下次钢管还可以做薄一些。” 这种自行车若是保养好,怕是可以一车传三代,人走车还在。 围观的村民看到小姐竟然能骑得这么丝滑,顿时自信心爆棚,纷纷要求试骑。 张敏将脚撑放下,顺手挑了身体健全,看着耐摔的小胖过来,“你试试哈,注意把握住方向啊。” “俺刚才都看会了,小姐让让哈,你就瞧好吧!” 张敏一听这话就感觉要糟,果然骑上还没多远呢,小胖就摔了下来,痛得哎哟直叫唤。 张敏忙跑过去扶他,“没事吧?摔疼了没?” 而李哲则一脸疼惜地扶起自行车,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发现连凹痕都没一个,这才放心道:“还好,没摔坏!” “叔,你咋不看看俺摔坏了没有?” “你皮糙肉厚的能有啥事?”李哲没好气道:“不是说会骑吗?咋还能摔着了?” 小胖叫起撞天屈来,“两个轮子根本就不稳当,叔,要不在后面装两轮子吧。” 李哲一想那不就成了三轮车嘛,以后遇到窄路可就不能骑了,“是不是还得在车上安个篷子,防风躲雨的更方便。” “欸~叔,这个可以有!” “想得倒美!”李哲没理他,把车推了回来,又问道:“还有谁想试一试?” 张家庄倒是有不少不怕死的人,几乎每人都试过了,无一例外都是握不住方向而摔倒。 没道理啊,这玩意儿也没那么难骑啊,张敏突然反应过来,该不会是自己误导了他们,把握方向的握,可不是用力握着车把啊。 于是又重新指导他们骑车,自己则弯腰扶着后车座,帮着稳住车身,如此来来回回跑,还得用力扶稳车子,几圈下来可把张敏累得够呛。 村民见到有小姐在后面扶着,心下有底渐渐放飞了自我。 再一次轮到小胖,刚开始就很顺利,他眼看前方,嘴里嚷嚷,“小姐啊,俺要骑快点,你可要千万扶好,别放手啊!” “好啊!”张敏的声音却是从远处传来的。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小胖顿时惊惶失措,手里的龙头开始东扭西歪,搞得张敏一脸紧张,“放松、放松,把住方向就好了……” “啪~”小胖还是摔了,这会换其它村民紧张了,“车子摔了这么多次,没摔坏吧。” “应该没有吧,都是精钢锻打的,哪有这么容易坏!” 小胖推着车一瘸一拐地走来,委屈极了,“小姐,你咋放手了呢?” 李哲没好气地斥道:“小姐早就放手了,我就纳闷了,之前明明骑得好好的,咋又摔啦?” 张敏怕打击他的自信,温言安慰,“许是太紧张了,没事,这东西多练练就好了。” 小胖不满地嘟哝,“叔,小姐都没生气,你为啥还吼我?” 李哲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是心疼那车,知道为了做它,咱们费了多少工夫吗?” “叔,俺错了!” 第111章 礼物 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后就是无穷匮也。 自行车也是一样,第一辆车造出来后,各零件都有图纸标明详细的尺寸,再加上之前的经验,很快又做出了瘦身版的第二辆车。 而这辆才是真正经过改良的成品,作为头一茬鲜货,张敏将它运回了猫儿胡同。 张敏将车子从马车上卸下,自进院门就开始找人,“龙夫子,在不在啊?龙夫子,你在哪里啊?” 李妈妈听到声音,忙擦着手从后面绕过来,“龙夫子这会儿在书房教训小少爷呢,看着好像有点生气,小姐不如暂时避避风头?” “为啥生气啊?”当然张敏挺能理解夫子这个职业,毕竟面对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说又说不听,教又教不会,确实很容易情绪崩溃。 李妈妈小声道:“少爷竟然抓着蚂蚱就要往嘴里送,幸而被住在咱家屋顶的人发现。” 张敏倒吸口凉气,“平时也没饿着他啊,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吃?”莫非是传说中的异食癖? 张良成这家伙挺爱冒险,天天带着人钻来钻去,就连隔壁宅子的狗洞都没放过,想来是龙夫子以前吃蜘蛛刺激到他,竟也跟着学起来。 可张良成年纪还小,根本就不会处理虫子,他既没有掐掉头脚,也没有挤掉内脏,吃下去怕是会生病。 李妈妈忧心道:“小少爷的性子有些野,小姐还是得说说他。” “行,三天不打上梁揭瓦,回头我就揍他。”张敏推着车子来到书房外,便听见张良才在里面哭爹喊娘的。 大皇子面色平静地拿起戒尺打着张良成的屁股,“下次还敢不敢啦?” “敢!我就敢!”张良成被摁在大皇子的膝头上挣扎不得,“我要告诉姐姐,把你辞了!” “你姐姐还没那个本事辞我呢。” “唔唔~”张良成想想家姐平时狗腿的模样,便知其言非虚,没了后台顿时让他感到绝望,不禁委屈哭了,“夫子自己不是吃过吗?” 大皇子面皮抽了抽,他好歹是金尊玉贵的王爷好嘛,若不是之前陷在北蛮草原孤立无援,如何会吃那些恶心小玩意。 “我是大人无所谓,但小孩不能吃。” “你们大人惯会骗人,一定是很好吃才不让我们吃的。” 看到手下的孩子这么不听话,大皇子竟然不是感到愤怒,而是秀才遇到兵的无力,谁会想到有人会没苦硬吃呢,难道鸡腿不香吗? 大皇子心有所感,回头便看到张敏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小心张望,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看他的性子就是随了你!” “呵呵,夫子息怒啊,”张敏腆着脸讨好道:“看看我给带你什么好东西了?” 张良成也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看到她身边的物什,一下子激动地蹦了起来,“姐姐,这是不是那个什么自行车啊?” “对啊,好看吧!” 张良成瘸着腿冲出门,绕着车子转了两圈,竟然直接踩着三角架蹬了起来,“姐姐这个好玩,也给我做一个小点的吧。” “那你以后不许乱吃虫子。”张敏趁机谈条件。 张良成满不在乎地随口答应,大皇子走了过来,无奈笑笑,“他肯定没听进去!” 这家伙一向很有主见,换个意思就是犟,别人不让做的,他非要自己尝试一下。 张敏挠了挠头突然有了主意,跑到小花园到处翻找,福伯刚刚给马放了饲料,见状甚为好奇:“小姐找什么啊?” “找螳螂,最好多找两只。” 福伯便也低头在草叶中细细翻找,螳螂长得跟叶子一个色,还真不好找,不过收获还是有的,张敏捏着螳螂,去厨房装了一盆水,便又赶忙去找张良成。 “看不出来,你骑这个倒挺在行的,”张敏看了一会儿,冲他招手,“小弟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正玩得开心的张良成不舍地将车子停好,嘴里不满道:“我还没玩够呢,看啥啊?” 张敏将捉来的螳螂浸到水里,张良成和大皇子两人都不知她在埋什么关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大皇子不解道:“张小姐今天好兴致啊,竟也来开始玩虫子……” 他话音刚落却见其中一只螳螂剧烈挣扎,而后一根黑色铁丝状的虫子从螳螂肚子里钻出来。 “姐姐,这是什么?”张良成都吓坏了,他是喜欢玩虫子,但却没有想到虫子的肚子里,竟还有另外的虫子,看着挺吓人的。 张敏趁势教育他,“知道了吧,你要是再吃虫子的话,肚子也会长这样的东西,然后晚上从你屁屁钻出来,哇~那场面很壮观的喔。” 张良成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捂住嘴,张敏趁热打铁,“那下次还把东西往嘴里塞吗?” 张良成拼命摇头,看到盆里长长的铁线虫,吓得一溜烟跑了。 大皇子看了一眼盆子,嫌恶的移开视线,将话题放到自行车上。“你说的这东西当真比马跑得快?” “应该没问题,关键这东西又不用吃草料,只要咱们组建一支车队,绕到草原腹地,便能抄了北蛮的老窝。” 大皇子走过去试了试,“挺好的,但这事要保密。” “那当然,不止这个呢,我还打算把火器升级一下,现在的火器杀伤力不够,简直就是大号爆竹。” 火器如今威力不够的原因全在配方上,也不知军器所的人怎么想,竟然还往里乱加不明成份,想来认为火药和中药都是药,讲究君臣配伍。 张敏从袖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他,“你的生辰快到了,这个和自行车都是送你的礼物。” 大皇子顿时来了精神,拿着香囊来回翻看,不得不说张敏的手艺真不咋地,好好一个蝙蝠,绣成了一团黑色不明物。 “难为你竟还记得,”大皇子当即喜滋滋地将香囊挂在腰间。 张敏近看还觉得无所谓,远看便见香囊上一团黑色污迹,她尴尬不已,“早知道不绣蝙蝠,倒不如绣一对鸭子,这黑乎乎也太难看了。” 大皇子不由纳闷,“人都绣鸳鸯,你咋会想到绣鸭子?” “哦哦~差不多、差不多。”反正不管绣啥,最终成品就是鸭子。 大皇子心情好多了,翘着二郎腿道:“刚刚收到的快报,你哥他们回来了,还带了好些银子,我想着就不必进城,直接拉到张家庄吧。” “也好,除了留一些本钱外,剩下的银子咱们得拿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张敏想到一旦他率军北上,定然又有人从中作梗,万一被掐住后勤命脉,还得另想法自救。 两人都明白,这次表面上是北上对敌,但实际上却是和顾党一派相斗。 且说顾警言以钦差大臣身份代天巡狩,先经运河下江南,而后改乘马车到各地州府,当地官员本就多以他马首是瞻,少不得摆酒设宴,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顾警言一行走走停停多日,这才终于来到自己大本营---松花府。 第112章 烂账 松花府顾宅,顾警言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席,知府郝剑坐于下首,其余士绅均小心陪坐。 顾警言好奇地问道:“我这一路行来,但见田里都是桑苗,路上也无流民,怎地上奏流民作乱?” 郝知府陪笑道:“确有流民作乱,不过得知钦差前来,他们便退避三舍,以免冲撞了大人。” 顾警言嗤笑一声,“这里又没外人,何不说人话?” 陪坐的众士绅立马换了神情,个个苦丧着脸,郝知府道:“实不相瞒,市面上粮食短缺,流民几次闹事,要不是下官早有准备,怕是城内早已被他们占了去。” 而顾警言不知道的是,他的行经路线早已被人探得一清二楚,凡是他所到之处,必有军队、衙役早早清道,流民也被驱离至别处,这也是顾警言没有看到流民的原因。 “罢了,既然有流民乞食,为何不开常平仓赈济?” 郝知府立马跪于堂下,“咱松花府多年都未遭过灾,常平仓的粮食自下官接任就是空的,望大人明鉴啊。” 按理他们新老官员交接之时,都得重新对帐,确认无误方可签字,但大家都是官场同僚,若当真铁面无私地盘账,等于平白得罪人。 于是郝知府接手时就是一堆烂账,本来经过几年的经营,这些财早该平掉,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谁肯从自己兜里掏银子,大不了这样的烂账,继续留给下一任知府。 顾警言其实来时就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毕竟每年倒库都是一件麻烦事,倒不如只在账面上记着,每年的购粮银子,各级官员私底下早已瓜分干净。 江南到底是鱼米之乡,根本没啥大的天灾,他们这么操作已经很多年,从没出过任何纰漏。 顾警言看了看下面或跪、或坐、或站的官员,厉声问道:“那银子呢,没有粮食总有银子吧?” 这下众人就更尴尬了,银子是好东西啊,而且越多越好,这么多年来,他们用贪来的银子过着土皇帝一般的生活,欲望也越来越大,已经无法忍受消费降级,而银子其实早就挥霍光了。 顾警言看他们一脸衰样,便知没了指望,不禁仰头长叹一声,“改稻为桑本是老夫一力促进,说白了也是为了我们江南各大族着想,若是能将丝绸销往海外,不仅国库充盈,便是你我也获利颇丰。” 众人唯唯诺诺地应和着,“大人为国为民,辛苦了!” “老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来辛苦一说?”顾警主苦口婆心劝道:“愚民不知新政的好处,只遇到些许困难便群起攻之,可尔等通晓经义,深知圣人之理,为何不提前预判,以致流民四起?” 有士绅战战兢兢回道:“大人,非是我等无能,而是改稻为桑,水田变旱地,刁民没有饭吃,想要造反啊。” “朝廷已经答应调粮,你们亦可先调集家族存粮,暂且安抚流民为益。” 顾警言可是知道在座的士绅,名下都隐匿不少田产,每年所收粮食不是小数目,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新政一出,桑苗争地,今年秋粮一定减产,都想着囤粮大赚一笔呢。 在座士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摆着就要赚大钱了,现在把粮食拿出来卖可就亏大发了。 “要不再过些时日,如今粮价走高,提前一天就多损失一分。” 顾警言见他们一个个像铁公鸡似的,立时语气严厉,“真是妇人之见,再拖下去流民攻城,尔等的身家性命都难保,这会还钻进钱眼儿里,不要命啦?” 人的心理很奇怪,士绅们也确实能感觉到流民深深的敌意,但是富贵闲人当久了,却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反正松花府还有城墙,流民岂能随意进来。 再者城中大户多了,怎么可能正好轮到自己倒霉,与其担心那些泥腿子,倒不好操心晚上吃啥好。 郝知府一骨碌爬了起来,对众士绅横加指责,“大人三番四次让缓慢推行新政,结果你们竟如此激进,急于吞并田地,才有此流民之祸。”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众士绅眼里只有顾学士,他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府,竟敢大放厥词。 “不是大人提议决堤毁田,让农户尽快改种桑树的吗?” “也是大人搬空了常平仓,以致城中无粮可食。”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文明人,只讲究动口不动手,嘴皮子一向利索,此时谁也不给郝知府面子,纷纷出言相讽。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郝知府渐落下风 ,顾警言见状狠狠拍着旁边的小几,“都住口,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真正有辱斯文。” 他一发火,众人的争吵立马停了,所有人又缩成一团好似鹌鹑,他们的理智还算在线,知道顾大人如今可是代表了天子,再惹恼了他,怕是没好果子吃。 顾警言看着这一群还不知死到临头的家伙,心下叹气不已,但他毕竟是松花府人,仍是好言相劝,“明日各家派人到城外施粥,另外各粮店务必开门营业,将粮价压下去 ,只要坚持到秋粮下来便好了。” 众人不情不愿答应下来,钦差来了他们还可以阳奉阴违,但顾府可是松花府的土皇帝,谁敢违令。 随后众人又商量了施粥的具体办法和规则,这才散了。 顾警言端茶送客后,他的弟弟,如今顾家的族长顾警语,则来到他身边坐下,“兄长,改稻为桑之策是注定不能成功的,莫非兄长当真不知。” 土地只有那么多,若是种了桑就不能种粮,从别处调粮且不说粮食有没有,单单运费都是一笔大钱。 而且就算排除万难织出丝绸来,也不一定就能赚钱,毕竟物以稀为贵,如果存量一旦多了,势必压低价格,得不偿失啊。 顾警言慢慢啜饮着茶水,缓缓道:“我知道!” 第113章 入局 顾警语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二十年前拍着桌子高喊着“治国安民平天下”的哥哥。 “为……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搞成如今局势莫不是脑子进水? 顾警言嗤笑一声,“全是卑劣的人性啊,新政焉能不败。” “愚弟不明白,还请兄长解惑。” 顾警言叹道:“我顾家也在松花府经营上百年了,在当地算是大族,可拿到江南各豪族面前还是不够看啊,为兄年纪已大,若是一旦致仕,不免就有异党落井下石,哪里还能保住富贵?” “党争自古以来都有,只是愚弟不明白,这和改稻为桑有什么关系?” 顾警言见四下无人,小声道:“你就是不爱动脑筋,这改稻为桑其实就是一个局,入局者不死即伤。” 顾警语紧皱眉头,自家哥哥多年未见,怎么感觉心思越发深沉了呢,“愚弟蠢笨,还望兄长说明白一些,咱们兄弟两人也好给顾家掌掌舵。” 到底是一家人,顾警言心下软了几分,“此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哪怕就是枕边人也得防着。” “小弟明白!”顾警语见兄长说得郑重,心下不禁有些紧张。 顾警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帝王心术最擅制衡,其中尤以谢必和一党为首,暗中与我们相斗,本来我的清丈田亩之策成功,隐隐有压倒谢党的优势,但奈何袁应叹竟然败了。” 这事顾警语自然知道,事实上朝廷的邸报一发出,他就通过邮驿得到了抄本,袁应叹的失败,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文官集团对勋贵集团的宣战,若是赢了,以后朝堂之上便彻底没了勋贵武将的话语权。 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袁应叹竟然败了,看皇上的意思,还是想起用那个瘸腿的王爷领兵。 “文官领兵打仗古已有之,只是这次选错了人,但好在他已自杀殉国,也算落个体面。”顾警语叹道。 顾警言点点头,“殉国了好啊,要不然我还得找人帮他体面。” 说到这里,他笑问,“小弟可知皇上中意的储君是谁?” 顾警语倒吸一口凉气,这话题可有些敏感啊,不过他们顾家自然是支持二皇子的,只是皇上怕不是这样想,他小声回道:“想是那位瘸腿王爷吧。” 顾警言笑着摇摇头,“此言差矣,以老夫揣测皇上中意的仍是二皇子。” “不可能吧,那皇上为何迟迟不立储君,又为何对大皇子多有优待,不仅给封王,还不许他就藩。”这不明显另眼相看嘛,反观二皇子还是顶个皇子身份,与其它皇子住在皇子府中。 顾警言摇摇头,“那都是帝王心术,陛下有意拿大皇子给二皇子磨刀呢。” 顾警语惊得捂住胸口,“那可是亲父子、亲兄弟啊!” “呵呵,小弟天真了,皇家怎么可能有父子兄弟,那都是君君臣臣。” 顾警语抬头看了一眼兄长,万分庆幸,“幸好咱们是支持二皇子的。” “我都看出来了,你以为谢必和那个老家伙没看出来?”顾警言嗤笑一声,朝堂的大臣哪个不是七窍玲珑之辈,说罢,他低声将朝堂情况一一讲来。 他和谢党一派可是暗中斗得有来有回,只是大家都属文官,前期暂时合作,在皇上的默许下压制了武将集团,后期还是要斗成乌眼鸡,而改稻为桑就是要引他们入局。 一旦新政推开,江南必然缺粮,粮食由其它行省负责调配。 而谢必和想要利用粮食拿捏顾警言,必然会从中作梗,初时或许在米中放石块、铁钉,后期自然借机百般推诿,绝不会给江南供粮。 等于双方拿着江南百姓当棋子,趁着二皇子没上位前,把对方的势力打压到底,如果可以则连根拔起。 而顾警言作为钦差大臣,拿着尚方宝剑,此次下江南就不可能不见血,怎么也得干掉谢党几个重要头目才回。 反正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阶段,那必须是要死人的,否则根本没办法给皇上交待。 顾警语突然感觉朝堂太危险了,“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大哥兵行险着,万一皇上发现自己被愚弄,咱们家可就全完了。” “放心,皇上深思熟虑过的,对他来说如何充盈国库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他已经知道我贪污受贿又怎么样,反正天下都是他的,等赚到银子再摁死我也不晚。” “大哥,要不告老吧,这也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而且我已身居高位,绝不能后退半步,否则立马招来清算,咱们如今只能扶二皇子上位,才能全身而退。” 顾警语一脸担忧,“可陛下千秋鼎盛,二皇子怕是等不了。” 顾警言垂眸,用茶盖轻轻拨着茶叶,“无妨,陛下的时间不多了。” 顾警语双腿一软,当即瘫软成一团烂泥,“不……这是弑君!” 顾警言踢了他一脚,“哼~你怕什么?只要二皇子上位,咱们顾家便要接下泼天的富贵,给我冷静点,别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疯了……全疯了!” …… 刚过完生日,接受了百官贺喜的大皇子,借着去散心的名义,又偷偷溜到了张家庄,并且还带上了几十名亲卫。 张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亲卫同时出现,不过他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到张家庄学骑自行车,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要跟着大皇子北上,骑车便成了必备技能。 至于教练则由张家庄村民担任,小胖更是因为车技逆天而成为了总教头。 面对着人高马大的亲卫,小胖没有一丝怯意,“俺都说了,要人车合一懂不懂?就是你想上哪里,都可以靠着手脚配合,骑着车子上去……” 大皇子一脸诧异问张敏:“这小子牛皮吹得很厉害嘛,还大言不惭地说哪里都能去?” “咝~”张敏看过小胖的车技,安慰他道:“殿下不要气馁,人和人的天赋点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十个小胖也打不过任何一个亲卫,呃……张良才除外,但同样的,十个亲卫加起来的车技都没有小胖高。 “我哪里气馁,只是这家伙牛皮也吹太大了些,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张敏手指放进嘴中,吹了一个闪亮的口哨,对小胖喊道:“你表演一下,让他们开开眼!” “好嘞!”小胖其实也有心显摆,当即跨步上车,一路飞疾在田埂间,山坡上,而后又从山坡一路俯冲向下,中间还飞身而起,做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又稳稳落下,看得人都呆住了。 “殿下,你看他很老实的,从不说大话。” 第114章 军户 “人才啊!”大皇子求贤若渴,会骑马的既然是人才,那会骑车的自然也是,这年头人才难寻啊。 大皇子看准了胖子,有意招纳他进亲卫营,遂问道:“我看他年纪不大,不知道他爹娘愿不愿意他入伍当兵啊?” “他爹早年战死沙场,现在就跟着瞎眼的寡母过活呢,不如我让李伯伯帮着问问。”张敏说完便转身去找李哲商议。 李哲闻言放下锤子,想了想道:“怕是不行,他家虽是军户,但小胖的年龄还没满十六,他娘不会同意的。” 自高祖立国以来,就有规定军民都要一体纳粮当差,而军户当差就是每户出一丁去各卫所当兵,若是期间出现伤残病故,则继续在本户选下一男丁应役。 总而言之,军户是世袭制,祖祖辈辈的男人到了年龄就要入军伍效力,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而且一应当兵的服装、武器皆需自备。 小胖的哥哥就是跟着国公爷去了北蛮,至今杳无音信,他娘为此哭瞎了眼,现在让唯一的儿子又当兵怕是不会同意。 说是这样说,李哲还是放下事务跑去问了,果然没一会儿便被一瞎眼妇人用大扫帚赶了出来,一点情面也不留。 李哲摸着脸上被扫出来的红印,倒也不恼,还好脾气对张敏解释,“他们孤儿寡母本就不易啊。” 前些年大兴兵事,军户家的男丁几乎都去当兵服役,家里往往就剩下老弱妇孺,虽说朝廷会发些饷银,但官吏层层克扣下来,真正分到士兵手里的银子所剩无几。 这点银子维持家庭生活都困难,更何况家中没有顶梁柱,很多重一些的活计都没人干,当时的永安帝也深知军户生活困顿,特地下旨,命其附近的民户予以钱粮赈济。 但当时大家都过得苦,民户自己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好心一些的偶尔搭把手,大多数人哪里有精力照顾这么一个寄生虫,于是不免合起伙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后来小胖爹战死,祺国公知晓他们母子生活艰难,便将一家子迁到张家庄过活。 张敏听完以后不免对军户充满同情,后来一想,糟糕,她自己就是军户,同情立马转为无尽悲愤。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张良成长大也是要当兵的,那经科举入仕的计划岂不成了泡影。 大皇子见她面有忧色,追根刨底得知她的想法后,嗤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看把你给愁成这样,放心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大不了花点银子找人代役便是。” “咦?还能这样?” 大皇子摊手,“不少穷人家想当兵都没门路呢,只要银子到位,立马卷着席子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敏兴奋地搓搓手,“那就好,那我再多赚点银子。” 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一阵炸雷,“哈!我就知道你是个小财迷!” 张敏猛然回头,便看到一黑瘦小伙子露着满口大白牙冲自己笑呢,她不由奇怪,“敢问你是哪位啊?”好生无礼。 “啊?”黑瘦小伙子受伤地捧着心口,满脸委屈,“你连我都不认识啦?” 张敏一看这西子捧心的动作,就知道是谁了,“知道,知道,你咋晒成这般样子,怕是脸上涂上一斤粉,也白不回来。” 张良才摸了摸脸,“男人嘛又不靠脸蛋吃饭。”全然忘了以前自己顶着“蘑菇西施”的名头卖了不少货, 而后他又大大咧咧地与大皇子见礼。 “一路辛苦了!”大皇子扭头看向村口,果见十七等一行人正赶着马车过来,他笑问,“此次南洋之行可有遇到难处?” 大皇子不过是客套两句,反正人都安全回来了,想必就算有难处也早已经克服。 但张良才立时就大倒苦水,说着海上有多艰辛,先是晕船吐个七荤八素,而后又遇到狂风暴雨,船只偏航,差点渴死在海里。 “殿下,你是不知道啊,那船上的水有多臭啊,空气又腥又湿,带上船的饼子都长蛆虫了,还一拱一拱的……” 听得大皇子心里不落忍,“竟不知海上这么艰苦,我还想着让你们再跑一趟买点粮食回来呢。” “不辛苦,”张良才笑嘻嘻地改了口风,“海外的风景还是很美的,还有很多露腰、露胳膊的美女哦。” “咳咳~”大皇子假装轻咳两声,以眼色示意他妹还在呢,现在可不是说荤段子的时候。 张良才反应过来,强笑道:“敏妹妹放心,她们长得跟炭似的,哥才看不上呢。”说罢,又向远处招了招手,“大壮!这里!” “大壮回来了!”村民见马车还坐着石大壮等人,立马有好心人跑去找大壮媳妇。 村民闻讯纷纷围了过来,脸上又是喜悦,又是疑惑,“怎么这会子回来?发生啥事啦?” 出门在外的游子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报喜不报忧,石大壮等人不想让村民陷入无谓的惊慌情绪中,只说和商会谈生意,正好回来看看。 众人提起的心这才放下,他们这段时间已经开始将粮食有序地转移进山中,就是担心江南民变祸及村子。 村民当中就属大壮媳妇最高兴,她天天担心江南局势,忧心石大壮安全,现在总算把心放肚子里了。 而后十七将马车赶到张家老宅,李哲一看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还大多是壮汉,索性在场院架起大锅,招呼村民杀了一口猪,两腔羊,全村一块儿吃席。 大皇子喜滋滋道:“没想到又有杀猪菜吃了。”才过年的时候还担心吃不上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口福。 “这两个杀猪菜不一样,”张敏提醒他,“今天没酸菜。” 没有酸菜的杀猪菜是没有灵魂的,本来猪肉就油腻,若是没有酸菜解腻,味道就差了一些,而且酸菜也必须是冬天制作的酸菜,夏天的酸菜也不是那个味。 总之杀猪菜也不仅仅是道菜,其中蕴含了喜庆和祝福,吃的是情怀。 见大皇子一脸失望,张敏补充道:“有泡菜呢,正好开胃。” 对于饥饿的恐惧已经深深印在村民的基因里,春天挖野草、夏天做泡菜、秋天晒干菜、冬天腌酸菜,一年四季,农民都为吃而忙碌,也会按季节做着美食,粽子、月饼、元宵等等,每一道食物都有美好的寓意。 而大皇子所期待的杀猪菜,还得等到年底才能吃上。 第115章 北上 夏夜,张家庄。 村民刚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收拾完餐桌后,便各自回家休息。 此时吹来了一阵凉风,大皇子干脆坐场院乘凉,并与张敏等人延商议着后续的发展。 而几十位亲卫则散在各处负责安全警戒,避免他们的谈话内容被人听了去。 大皇子率先说道:“待秋收之前,父皇肯定会命我率军北上,这次弃地守城之计说起来没什么难度,我最担心的还是有人里通外敌……” 将士最怕的就是面对强敌之时,却有利剑从后背刺来,但依据之前的情况,这种事定然还会发生,所以他表面打算去守城,但暗地里却打算利用自行车的机动性绕到敌后,烧掉蛮族的冬牧场,如果能毁掉他们的老营盘就更好了。 张敏算算大皇子到达北地的时间,正好是江南秋收后,到了那时顾警言恐怕又回到了京城,说不定还会出什么损招,真是令人不得不防。 她叮嘱道:“殿下北上之时,带上我改良过的火药,比军中自制的强些,另外我最近试做了一些压缩干粮和牛肉干,轻便携带又顶饿。” 张良才听了不禁哀嚎一声,“啊~为什么我和十七要去买粮啊,这差事交给别人不行吗?” “此事关系重大,”大皇子郑重道:“你们尽量多运一些粮回来,如果顾警言还要一力推进新政,怕是会引起朝野动荡,咱们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至少能从容应对。” 李哲极赞同他的意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海外购粮可是重中之重。”打仗严格说来就是打后勤。 张良才还待争辩,却被十七一把拽着坐下,“殿下又不是正面进攻,用不着你当急先锋,还是老实跟着哥去南洋吧。” “我倒不是怕吃生虫的饼子,”张良才嘟哝道:“只恨不能手刃仇敌。”上回北蛮追得他满草原逃命,这个仇还没报呢。 张敏劝慰道:“以后还有机会的,如今国家处处缺粮,你的任务不知道有多重要呢。” “我也就发发牢骚,殿下啊,下次若是杀到北蛮去,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大皇子笑道:“你还是参将呢,想跑也跑不了。” 璀璨的星光下,大伙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行动流程,直到玉兔偏西方才散去。 此后一段时间,张良才和亲卫们一起学习骑车,张敏则忙着制作改良火药,并让村里的匠人在生产自行车之余,用薄钢做了许多手雷壳子。 大皇子好奇地问她,“这个圆圆的,上面有花的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我做的黑火药爆炸威力比较大,若是将火药放置其中,再塞上铁刺,而后外置引线,点燃时破片、铁刺在冲击力的作用,瞬间刺入人体,老惨喽。” 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稍有不慎小伤口都有可能导致严重感染。 “咦?这个好,”大皇子拿起壳子掂了掂,高兴道:“那就多做点!” 其实朝中的火器不少,但就是受火药配方影响,威力不大,张敏改良地的火药,经测试确保没有问题后,这才大量购置原料,统一调配好再装进木桶。 张家庄众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搞生产,而顾警言则是在江南大肆查账,但凡查出常平仓没粮的,又是谢党一派的人,从下往上一路查到底。 有嫌疑的官员先行关押,而后连人带着证据直接送到京城,着有司衙门细细审问,主打一个干脆利落。 眼看着他送来的嫌犯越来越多,不仅谢必和一党急了,就连永安帝也急了。 如今江南已经动荡不安,顾警言此番动作太大,如果基层官员都被整没了,那谁来管理百姓、治理流民? 谢必和则是担心顾警言趁此机会,清除异己,安插自己人,于是立刻奏请皇帝,将顾警言赶紧调回京来,可不能让他再拿着尚方宝剑到处逞威风,看起来跟条疯狗似的。 自各豪门大族在城外设立粥棚后,米铺重新开张,米价也随之开始下跌,江南百姓暂时安稳下来,此时顾警言离开并不会出啥茬子。 顾警语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兄长身边,看到他的所做所为,不解道:“兄长就不怕得罪人吗?” 在官场上,大家都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你一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顾警言如此不讲情面的做法,等于四处树敌,以后就算回到朝堂,怕也是举步维艰。 “自我离开京城到江南已经许久了,如果不搞点动静出来,谢必和那个老狐狸还不知道背后搞什么鬼呢。” 好不容易入了内阁,不怕尸位素餐,就怕皇帝发现有他、没他一个样,到时候几人一决定,趁他不在换个内阁大臣,顾警言到时找谁说理去。 顾警语以前还羡慕哥哥位高权重,朝堂之上一呼百应,没想到竟也如履薄冰,“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想必调我回京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不日我就要返京,以后顾家就辛苦你了。” 顾警语感动得眼泪花花,“相比于大哥的殚精竭虑,小弟何来辛苦一说。” 顾警言拍了拍他的肩头,“为兄虽在京二十来年,但从没忘了松花府才是根本所在,以后务必督促族中子弟努力上进,不然只靠我一人实在是独木难支。” “是!”顾警语谨遵兄长教诲,心下打定主意,以后哪怕是旁支庶出,只要有读书天份的,一律过继给嫡支。 果如顾警言所料,几日后圣旨来了,命其即刻返京。 顾警言接旨后送走了传旨的太监,顺手将圣旨交给顾警语,“拿去祠堂好好供起来。” 在京的时候他倒是经常收到圣旨,但对于松花府的顾家来说,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这无疑是一种荣耀,激励着顾家学子跟着前人的脚步走进朝堂。 顾警言不敢耽搁,即刻由码头坐船返京,十几日后,当他抵京时,正赶上大皇子率军出城北上。 他问前来迎接的秦经业,“殿下的腿脚好利索了吗?” 秦经业深施一礼,恭敬道:“回大人的话,殿下虽未病愈,但报国之心不减,已经坐着马车出城了。” 顾警言心下气恼,还是晚回来了一步,但面上故作轻松换了话题,“最近你教导二皇子怎么样?” “实在惭愧,二皇子学贯古今,熟读经史,下官不能及也。” 顾警言不禁有些飘飘然,要知道二皇子的学业主要由他教授,秦经业此言明着是夸二皇子,实则暗地里还是夸他。 哎呀~这个年轻人不错,很有前途嘛。 第116章 真诚 自大皇子离京后,猫儿胡同内张宅上下人等,竟似被抽走了魂儿,如今听不到孩子的朗朗读书声,更没有夫子教训张良成时,他鬼哭狼嚎的叫声。 哎~寂寞啊,就连李妈妈和福伯母两人都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发现住在屋顶的大汉们也不在,不由怅然若失,哪个厨子会拒绝胃口好的人呢。 饭桌上,全家老少默默地吃饭,完全没有以前谈笑风生的样子。 唯有张良成暗底里憋着笑,好不容易又熬走了一个夫子,这会儿可千万不能笑出声,要不然被家姐发觉,就大大的不妙,若是她再请回来一尊大神,哪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张敏这饭吃得实在没滋没味,不由开口打破沉默,“今天大伙可有啥新鲜事吗?” 众人俱都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嘛,开店的开店,卖货的卖货,城里和村里照样来回两头跑。 张敏看到低头猛吃的张良成,不由皱眉问道:“你今天干什么了?” 来了,来了,张良成就知道自己年龄最小,饭桌被教训的概率最高,果然冲他来了,张良成讨好地冲她笑笑,“我在用功啊,夫子走之前可是给我们留了好多作业的。” 一旁的张灵接着补充,“每天要写三张大字,还要背论语呢。” “夫子不在,你们的学业岂不耽误,”张敏也不想让他们输在起跑线上,“要不,咱们再请一个夫子来?” 张灵、张良成异口同声急急摇头,“不要!” 钩纹和萝卜头也迟疑道:“不要吧!” “不要夫子也行,”张敏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要不然死水一滩的生活太让人乏味,“那我来教你们吧!”免得空闲时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某人。 众人俱都吃惊地看着张敏,据他们所知大小姐看到书就头痛,还常哀嚎,“为什么是竖版的?” 他们也不明白,从最早的竹简开始,书不就是竖版的吗?哪里有横版书?又不是写对联横幅,一个看书都头疼的大小姐还来教书,岂不是误人子弟? 张良成苦着脸问她,“姐姐会教四书五经吗?” 四书五经那么晦涩难懂,张敏勉强能认得字就不错,哪有那个力气细细背诵研读,于是果断摇头,“专业的事专业人做,我教我会的。” 张灵纳闷了,“那姐姐教我们什么啊?” “算账啊,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张良成眼睛一亮,“这个好,是不是算有多少银子?” “那当然,每天赚多少亏多少,咱心里总得有个数吧。” 张良成立马举双手高呼,“只要姐姐肯拿银子来算,我保证学得快!”银子谁不爱啊,若是能偷偷藏上一块,岂不是能买好多点心。 其他孩子也对之乎者有些腻歪,换个口味学些别的也好啊,俱都兴高采烈地同意。 张敏顿时干劲满满,反正现在恒丰楼有剑月坐镇,小报有小狗子看着,倒也不忙。 饭后,她去卧房打开银箱,这些银子还是张良才从南洋赚回来的,大多都是不规则的银块,不方便清点保存,于是她便融成了十两一个的小银锭子。 张敏装了一托盘的银子拿到书房,“好了,各位掌柜的,咱们手上有一百两银子,付了伙计月例银子二十两,又付了菜钱十两,现在还有多少?” 张良成一看就明白,兴奋地喊道:“那就有七十两了。”说罢高高兴兴地拿起银子数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真得很喜欢银子,竟然流口水而不自知。 “好了,这样数当然方便,但怎么记账呢,来跟我学习新数字啊。” 数学这门课难度与日俱增,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张家成便被它打败了,关键学到后面压根就看不到银子,只用一串串的数字表示,看着毫无激情,感觉很无聊。 倒是萝卜头听得津津有味,显然是位不世出的理科圣体。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面对不会的数学题,就算打死了,不会还是不会。 张良成咬着毛笔头,面对着小测卷,满面愁容,这些题都不会啊,为什么不能用银子代替呢,非得用那个劳什子的数字。 张敏其实比他还愁,这可怎么办啊,按本国国情,张良成身为男孩,理论上来说便是张家的独苗,只要他有出息,张家才不会被官府或者四邻吃绝户。 吃绝户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很多人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大吃特吃,至于女人以后怎么生活,那就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 有良心的宗族还会给女人一点生存空间,将其庇佑在羽翼下,或是找一个绣楼关上一辈子,吃穿不愁,但是没有自由。 而大部分宗族则是不顾女人意愿,随意发卖或外嫁,带头吃起绝户,吃得彻彻底底那叫一个干净,官府在旁冷眼相看,绝对不会站在弱势的一方。 当然张敏倒不担心被吃,可张家如今只有张良成的身份还算有用,若是他不上进,怕是以后张家就彻底沉沦了,再混蛋一点连祭田都可能保不住。 很快测验结束,张敏看着几张卷子终于明白,什么叫天才,什么叫蠢才。 萝卜头一个没经过夫子教导的小叫花子,那么多道数学题竟没有一道错的,但反观张良成那写的是什么鬼玩意儿? 许是张敏的脸色太过难看,张良成竟不似以前那般臊眉耷眼地过来撒娇,而是眼中噙满泪水,咬紧嘴唇,只倔强地站着。 张灵知道他全错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偷偷看看姐姐,又暗暗瞅了瞅张良成。 眼见气氛这么紧张,张敏缓了缓脸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个一两小银锞子,“小妹、萝卜头 、钩纹,你们都答得很好,奖励一两银子买好吃的。” “谢谢小姐!”“谢谢姐姐!” “小弟啊,姐姐问你啊,你一题都不会,为啥不抄呢?我可是看见小妹给你递纸条了。” 张良成眼泪流个不停,这么多人都有奖励,就他没有,不平等的待遇让他感到难堪,同时也为自己的蠢笨而感到羞耻。 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不会就不会,老子不稀得抄!” “说得对,不会是能力问题,抄袭作弊却是人品问题,”张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拿出一个银锞子,“拿着,这银子是奖励你的真诚。” 萝卜头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鬼知道他刚才的压力有多大,常年处在社会最底层,让他明白什么叫尊卑,什么叫察颜观色。 豪门家的庶子比嫡子出色都会遭到打压,更别说他这个小叫花子了,当然他也知道小姐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之人,但下人比主子聪慧,这不是打主子的脸吗? 张良成吸了吸鼻子,倔强地不肯接银子,“我又没答对,哪有脸拿!” 张敏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一字一顿道:“世上聪明人很多,但你要记住不管做事,还是做人,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第117章 攒银子 张良成自从被张敏夸过真诚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不会到处捣蛋,有时候还会去厨房帮着打下手。 关键小嘴叭叭说得那叫一个甜,见人就问好,不是夸人长得漂亮,就是夸人手艺好,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立马从原本人憎狗厌的小屁孩,变成了谁看谁喜欢的小暖男。 张敏也不知道他怎么领会“真诚”两字的,总归孩子是个好孩子,虽然笨了点,淘皮些,但本性不坏,大不了以后自己多赚点钱,让他做个富家翁吧。 这日张敏刚给孩子们教完四则运算,便见小狗子匆匆而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小姐,出大事了,大丫不见了。” 大丫就是那个傻乎乎只会攒钱,不会花的女报童,张敏对她的印象很深刻,是因为这小家伙竟然通过卖报已经攒下三两银子的巨款。 别看三两银子不多,可一个成年人想要攒这三两银子也得花上二、三个月的功夫,若是开销大的家庭,指不定一年到头手里都落不下三两银子。 张敏双手下压,示意他平静,“怎么回事?他们不是都一起出门卖报的吗?” “是啊,一直都是啊,”小狗子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小的最担心的就是她,现在拍花子那么多,每次出门她都是走中间的,可结果就那么一转身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说来小狗子也是半大的孩子,出这档子事嘴皮子都哆嗦了,他哽咽道:“我到处去找,都没见着人,后来又去找了王直大哥帮忙,到现在也没消息,怎么办啊?” “别急,”张敏冷静道:“大丫在哪里走丢的,带我去看看。” 小狗子赶紧转身出门,那边福伯早已得了消息,赶着马车出来,而后几人坐上车一路往北驶去。 到了大丫失踪的地方,小狗子叫停,而后对张敏道:“他们就在这里叫卖着呢,其实离咱们报馆也不远。” 张敏下车看了看周围,这里因离棺材一条街比较近,并没有什么大型酒楼、豪门宅院,多是一些小本经营的茶馆、小酒店,还有专供人力脚夫玩乐的娼馆,街上人来人往多是贩夫走卒。 张敏转了一圈,想象着大丫站在街头叫卖,而后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才主动离开,否则强抢的过程中必然会挣扎、呼救,岂能不被发觉。 可究竟她遇到了什么呢?难道是熟人? 正当张敏不知从哪儿下手的时候,却见王直带着许多弟兄过来,见到她行了一礼,“小姐,刚刚有个卖糖水的掌柜,说是看到大丫往安定门去了。” 安定门?张敏当然知道这个地方,每回大军出征都要经过这道门 ,前几日她还在此门目送大皇子率军北上呢。 “赶紧追上去,出了安定门可就不太安全了。” 张敏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很多人贩子往往慑于衙门的权威,不会在城里下手,但只要出了城,有司衙门监管不力,真出了事连个人证都没有。 另外小女孩孤身出城,就算没有被人贩子抓走,也会碰到城外的野狗,而野狗都是常年在乱葬冈找食吃的,成群结队地出没,根本不怕人。 时间紧急,张敏伸手相邀,“大家都坐车上来。” “这不太好吧……小姐的清誉……”王直带了这么多兄弟,若是都上车,车辕上肯定是坐不下的,只能和小姐挤在车厢里,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传出去后难找婆家。 张敏嗤笑一声,她家里还藏着一本度牒呢,可没想着嫁人,“事急从权,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清者自清。” 于是王直几人也不扭捏,上车后挤在车厢前面,尽量与拉张敏拉开距离。 福伯甩了个响鞭,马车便小跑着往安定门去了,待出了城,官道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看到大丫。 小狗子心都揪起来,“小姐,她还那么小会去哪里呢?” “要不,去乱葬冈碰碰运气?” 福伯虽然惊讶,但还是抖了抖缰绳,驱使着马匹往乱葬冈而去,犹记上回他们来这还烧了不少冥器,若是鬼怪感恩想必不会伤害自己,而且正值大中午的,阳气正盛呢,应该没有鬼。 还没走到地头,远远就闻到一股恶臭,相比于冬天,夏天产生的生化武器威力更为强大,几人捂住口鼻下车。 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那这片乱葬冈子怕不是密密麻麻都满了鬼,压根儿没有立锥之地。 事实乱葬冈已经没了空地,但身无分文的穷人还是源源不断被送来此处安葬。 后来的人没办法,反正这里的墓地无人祭祀,索性挖开古墓,重新堆一个新坟,以致白骨洒得到处都是。 这回张敏猜得没错,她大老远就看到大丫正蹲在一座新坟前,不停以手刨土。 小狗子激动地飞奔而去,一把拉起她,“走,跟我回家去,以后可不能再瞎跑了!” “不要,”大丫挣脱他的手,继续用十根血淋淋的指头挖土。 张敏蹲下身子,好奇地问她,“这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我娘!”大丫木木地说完,但手里的动作仍旧不停。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毕竟大丫最早被发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街上乞食,一般混到这个地步的小叫花子,有没有爹不好说,但大概率是没了娘。 没想到她娘竟在这里,看土的颜色估计就是今早现埋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失去娘亲真是人间最惨的事。 张敏小心翼翼地相劝,“大丫,你停停手,若是把你娘挖出来,打算将她安置在哪里?” 大丫停了手,一脸懵懂地看向小狗子,“我娘不可以跟我回报馆住吗?” 小狗子都要疯了,报馆的位置是不好,但再不济也是活人待的地方,安置一个死人岂不是要吓死整条街的掌柜,果断拒绝,“这真不行,没得商量。” 张敏小心提醒大丫,“你看街上有棺材铺子对吧?人去世了都要躺棺材里呢,然后寻一处山清水秀好穴葬了,以后你若是想她还可以时不时地去祭拜。” “大丫不喜欢娘在这里,这里有吃人的野狗。” “对,这里是不好,”张敏不放心地问道:“你能确定这是你娘吗?万一搞错那麻烦可大了。” 大丫神情悲伤,“我看到了……” 原来大丫和她娘都被赌鬼爹给卖了,而且为了能多卖点钱,竟打算将母女俩送进娼馆。 娼馆可不像青楼,青楼好歹正规些,里面还有不少充入教坊司的罪女,人身安全有保障,但娼馆则不同,纯粹就是卖肉的,被卖进去的女人除非死了或得绝症,根本出不来。 而大丫比较幸运,她娘看到打手来家时,便第一时间打开后窗让她逃走,自己则被押着前往娼馆。 大丫也没跑远,一直跟在娘亲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了那道门,从此再没见过,直到今天在板车上看到她娘的尸首,这才偷偷跟了上来。 “这万恶的社会,怎么还允许卖老婆、孩子的?”张敏摸了摸她的头,“这样吧,我去订一副棺材,将你娘的坟茔迁到好地方,怎么样?” 大丫点点头,“我有银子,应该可以买得起棺材吧。” 张敏腹诽不已,这么聪明的孩子哪里傻乎乎了,说话不是很有条理嘛,“不用,这个钱走报馆的公账。” 而后福伯、小狗子赶着马车进城一趟,从报馆隔壁的店铺里,购置了一副柏木棺材,掌柜的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还贴心地附送念经、超度服务。 一行人回到乱葬冈将大丫娘重新起坟装棺后,由福伯带着棺材先运回张家祠堂暂放,准备请风水先生择个吉日再下葬。 张敏、大丫等人步行回城,到了城门口,王直等人还要回衙门继续当差,便在此拱手别过。 张敏行礼道:“感谢各位大哥帮忙,明日奴家做个东道,各位下了值后且到醉仙楼畅饮。” “小姐客气了,咱们和王大哥都是手足兄弟,帮忙是应该的,不必破费。” 张敏笑道:“奴家也是借着王哥的光请客,万万不要推辞,倒显得生分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直也不再客套,拱手谢过,“那恭敬不如从命,明日定然准时赴约。” 张敏等人一路走回报馆,其余报童见大丫回来,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来,一群人围着大丫耳提面命,“以后不许离开我们太远知道吗?” “还有以后小心拍花子,万一被人迷晕了可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 “是啊,你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 大丫老老实实听训,待所有人批评完后,她便来到小狗子面前,往前一伸手,“哥,我想取五百钱。” 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铁公鸡终于转性,舍得花钱了? 小狗子赶紧从银匣里给她取了半吊钱,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怎么不舍得花呢?” “赎身要银子呢,不过以后就不用攒了。” 张敏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那么努力赚钱,竟连一个大字儿都舍不得花,只可惜她娘没坚持住。 只是大丫还是太傻,犯了大错,若是她能早点告诉自己,说不定母女早已团圆,但人生就是如此,处处充满遗憾,甚至是悔恨。 有了钱的大丫第一次主动请客,带着一帮孩子跑去买糖水。 张敏索性就留在店里清点铜钱,此时一位穿着破长衫,打着赤脚的文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小狗子见了忙上前迎接,“顾先生,你老拿的稿酬也不少了,怎么不买身新衣服穿?” 张敏愕然,没想到江南哭哭生竟是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饭的呢,“你快请坐!” 顾文惜平常都是和小狗子沟通,竟不防店铺里还有别人,竟还是个女人,不禁退后几步,“掌柜的,这位是……” “给你老介绍下,这位是我的东家,你的稿子都是我们东家作主收的。” “原来是恩人啊!”顾文惜长施一礼,看来贫穷并没有压倒他的风骨,倒还挺知礼的。 张敏亦是客气回礼,“顾先生的文笔很不错,不过据我所知,先生的稿酬应付吃穿肯定是够了的,不知为何这般打扮?” 顾文惜叹道:“东家有所不知,我本是江南生员,若想在京城参加科举就得捐个监生才行。”而纳捐则需要一大笔银子。 监生顾名思义,国子监学生,但是真正由各州县推举的学霸是贡生,而监生的含金量就低得多,但不管是靠着祖荫,还是纳捐来的监生都有资格参加乡试。 张敏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本朝商户也可异地参加科举。” “是,要附籍才行,只是我初来京城却不知道该找谁。” 这里所说的附籍原是朝廷方便常年在外的商人子弟,允许附籍当地,这样他们不必千里迢迢返回原籍参加乡试,还挺人性化。 张敏第一时间想到了徽商会长胡余庆,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了,“这样,你那捐监生的钱不必动,我认识几个商人帮你问问看。” 顾文惜自然喜不自胜,对张敏的态度也格外热络些,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多。 顾文惜虽然年纪大,但社会阅历不够,没说几句就被张敏套出了话,不仅知道他是松花府人,还和顾警言有些私人恩怨。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敏有意结交,不仅多给他一些稿酬,还让小狗子带着他去成衣铺买衣物。 小狗子这段时间和书商们多有交际,揣着张敏给的大额银票,让受尽苦楚的楚文惜感到难得的人文关怀,这么大一个男人穿上新衣物后竟哭得稀里哗啦,很没形象,当然本来也没什么形象。 “小兄弟啊,不瞒你说,我这心里苦啊,我就想着怎么样也得出人头地,为儿子、娘子报仇雪恨啊。” 许是顾文惜哭得太有感情,连小狗子听得也不禁泪眼汪汪,“可是顾老哥啊,这事可没那么容易啊,你得学会隐藏本心,与他们虚与委蛇。” 第118章 同宗 醉仙楼雅室,穿着全套新绸衣的中年人,竟对一个少年哭得涕泪交加,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违和。 但顾先生却抓着小狗子的手道:“小兄弟你说得对啊,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是硬碰硬,哥这个鸡蛋哪里能碰得过石头。” 虽说两人都姓顾,但一个是松花府的土皇帝,只手遮天,而另一个却是无家无业的流氓,岂能同日而语。 小狗子临出门时,可是得了张敏的机密指点,小声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虚与委蛇,待到以后羽翼渐丰,再予以致命一击,方能结顾兄的心头之恨。” “小兄弟,我虽虚长了几岁,竟不如你有见识,愚兄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常言道:狗眼看人低,你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听得顾文惜眼睛放光,“有点冒险,不过我已一无所有了,没有什么可失去的,那就这样干吧。” 没过几日,京城顾大学士宅外,来了一位身着华丽罩甲,红丝束发、口脂面药的文弱书生。 本来依着大门谈笑的门子,抬眼一看便觉此人有些来头,其身上的罩甲乃是缂丝,腰间所佩亦是和田羊脂白玉,就连头顶的红丝亦不是凡品,只是他眼拙却看不出是何物,只觉富贵逼人。 那书生抬头看了看顾宅上高挂的匾额,咧嘴笑了,他示意身边的大汉递上名刺。 门子早已小跑着来接,一接就感觉出份量很重,仔细一瞧竟是黄金制成,看了看名头,他不由满脸堆笑,“原来是顾公子,小的不知贵客临门真是罪该万死,还请稍待,小的这便进去通传。” 高门大户的门子拥有不小的特权,比如让谁进,让谁不进,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此时门外等着求见的人不少,见到门子称呼此人为顾公子,立马反应过来,俱都客气地冲他笑着。 这位不用说,定然是顾学士的同宗进京拜访,别看京官们在百姓面前都人五人六的,但遇到同宗同族的,不看官位大小,而是先攀扯着辈份。 即便来人是位少年,论过序齿后,该叫大爷的叫大爷,辈份是万万乱不得的,这叫长幼有序,尊卑有礼。 没一会儿,门子急急赶来,伸手相请,“老爷已经在正堂候着了,请跟小的来。” 其它还等着候见的官吏们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顾大人果然看重同族,竟然这么快就召见了他,而自己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顾文惜跟了上去,大汉举步跟上,却被门子拦住了,“这位好汉不如去茶房稍候。” 顾文惜特地用松花府的本地方言吩咐,“大壮,不妨事,少爷先看过侄子再来寻你。” 门子闻言脸都笑成了菊花,这位果然是同宗同族之人,辈分竟然还挺大,脑子里细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失礼的动作,心下不由喑暗松了口气。 这主仆当然是顾文惜和石大壮两人所扮,依据张敏的安排,顾文惜以同宗身份接近顾警言,而石大壮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便给他打下手,扮成仆人。 至于顾文惜身上的衣物首饰,都是大皇子出征前从当铺赎回来的,可不就富贵逼人嘛。 顾警言接到名刺的时候,心里一惊,怎么是文字辈的?按照他们顾家的宗谱,“文”字还在“警”字之前,如此说来他还得给少爷行晚辈礼,这叫什么事啊。 幸好顾文惜没有给他难堪,一见面便躬身行礼,“晚生见过顾大人。” “快起,不用多礼,”顾警言见他如此上道,不禁面上带笑,问道:“你是哪一支的,怎么以前却从来没见过?” 这是要核验他的身份了,好在顾文惜离开家乡前把宗谱都带在身上,于是他侃侃而谈从这一辈往上一直推,最后两人一算才知道在几代以前,他们竟然共同有一个祖爷爷。 “原来如此,是老夫疏忽了。”顾警言随后又打听他的家世情况,心下打定主意,若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便给几两银子盘缠送他回家。 只不过顾警言一眼看出其身上的佩饰价格不菲,应该不是穷鬼。 果然顾文惜编了一段人生经历,年少有才名而后又中了秀才,后面便经商赚下偌大家资,这次来京一是为科考,二也是游山玩水的同时,做一些小本生意。 顾警言勉力了几句,很大方地借给一些科举的文章,让他用心学习,待送走了顾文惜,便吩咐管家去松花府查一查此人的底细,如果真是秀才,学政那里肯定有他的名字。 管家会意,立即派了小厮往松花府跑一趟。 而张敏听石大壮回报,说顾警言小气得连饭都没留,便安慰道:“现在不过是初次接触,他肯定小心,以后再找机会就是,不要舍不得花钱。” 钱是穷人胆,石大壮心下有底,然后把大额支出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其中最大笔的花销便是租了座三进的院子。 张敏大方地一挥手,“缺什么尽管说,我去康王府的犄角旮旯里翻一翻就足够用了。” 石大壮点点头准备回去陪着顾文惜,又猛然想起一事,道:“小的出来之时,遇到了秦夫子,想是被他认了出来。” “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就是奇怪地看了小的一眼。” 张敏沉思了片刻道:“秦夫子若是想告密求晋升,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想来他有自己的成算,你就当不认识他好了。” “小的也是这样想的。” 张敏将他送走之后,便有一亲卫从房顶跳下,呈上一包物事,恭敬道:“小姐,殿下送来的亲笔信。” “好!辛苦了,去厨房吃点东西吧,李妈妈许久没看到你们,做菜都有些糊弄了。”吃饭香、胃口好的人,最招厨子喜爱,做起菜来都格外有激情,这叫双向奔赴。 那亲卫笑嘻嘻地行完礼,便急急往厨房跑,别的暂且不提,这次回去一定要多带些李妈妈制的腌菜,北边的肉食吃多了真有些腻,正需要它。 张敏将包裹打开,杂物很多,有些是边境的特色美食,也不知道有没有变质,还有些漂亮石头,估计也是边城的特产,零零碎碎一大堆,最后在底下找到一封信。 张敏小心拆开一看,还好不是草书,能看得懂。 大皇子写的信,跟他送过来的礼物一样很杂,无非是遇到冰雹被砸得额角青了一块,还介绍了边境一带的有趣风俗,最后一段总算写到正题,说是担心有人通敌报信,于是命当地百姓早早收了粮食,搞得怨声载道。 张敏看得津津有味地看完,又将信收好,开始提笔写回信。 第119章 商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敏先是在信中大拍一通大皇子的马屁,什么英明神武啦,什么玉树临风啦,反正写几话又不要钱,尽管大书特书。 而后才将顾文惜一事说了,并且还老实交代,借用了他一些金银珠宝充面子。 也不知大皇子知道张敏不问自取的行为后会不会生气,当然生气也没用,他这会儿也跑不回来,所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张敏的气焰非常嚣张。 大有你打我啊,打我啊,嘿~反正回不来,她就疯狂地在死亡线上蹦跶。 张敏想想大皇子气得跳脚的模样,已经想笑了,在信的末尾她还贴心地提醒大皇子,一定要坚辟清野,不能给北蛮留下任何一点活命的粮食。 写完了信,张敏也不知道该给他送什么好,索性啥都不送了。 背着几罐子腌菜过来的亲卫看到只有一封信时,明显松了口气,他真怕张敏跟殿下似的,恨不得刮三斤北方的土送过来,“小姐,那小的走了?” “嗯,路上小心,叮嘱殿下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好的,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亲卫说完,便提气蹿到楼顶,在屋顶几个纵身跳跃后便消失不见。 张敏真是费解啊,他们为什么不走正门呢 ,莫不是高来高去的看起来很酷? 由于今日休沐,张敏不用给孩子们授课,倒一时有些闲得无聊,索性便叫上福伯会上马车去徽商商会。 徽商商会位于最繁华的东大街上,门楼又高又大挂着“徽商商会”的大招牌。 张敏也没名刺,便下车问门子,“胡会长在吗?奴家恒丰楼的东家有事求见。” 门子很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番,女性经商当东家的也有,但从来没哪个女人来过商会,毕竟没个数万两银子的身家,也进不了这门。 “姑娘抱歉啊,咱们商会最近有些忙,不如给张名刺,我也好瞅个空当给胡会长通传,也免得小人吃挂落。” 福伯此时已将马匹拴好走来,听门子一说,便道:“我家小姐跟你家会长一向有商业合作,你只管往里通传便是。” 门子也吃不准了,只得拱手道:“那两位稍候,见与不见的,小人可做不了主。” 张敏干脆道:“小哥就说是张家庄来人也行。” 门子应承了一声往里走,两人便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不多时胡余庆急冲冲地快步出来,“抱歉啊,两位久等了,快请进。” 紧跟在他身后的门子便知今天自己看走了眼。 之前他刚进去通报,“恒丰楼东家求见”,胡会长还颇有些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不见、不见,让他们改日再来。” 好在门子转身要走时,又想起张敏所说,便又回禀道:“她说是张家庄来人。” “谁?张家庄?”胡余庆急得一拍大腿,“可是位女子?” 见门子一脸懵逼地点头,他也来不及解释,这才急匆匆亲去门前迎客。 张敏跟着他们走进商会,见正堂挂着“海纳百川”的大匾,屋中陈设竟没有一丝铜臭味,反而处处透着儒雅气,不禁夸道:“外面看不出来,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胡余庆笑得一脸褶子,“姑娘过誉了,不过在我们当地确实有贾而好儒的说法,士和商的界限没那么分明。” 受徽州地理影响,当地百姓要想活得好,一是科举作官,二是外出经商,经商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因此又有“有儿开商店,强如做知县”的说法。 虽说当地百姓穷困,但为了未来着想,他们都会节衣缩食送孩子进学堂,不求通经义,但求会打算盘。 也有俗语:“生子可作商,不羡七品空堂皇,好好写字打算盘,将来住个茶票庄。”于是一代代徽州人走出山区,前往各地经商。 高祖开国时,规定各色人等服饰,其重农抑商,便规定商人不可着绫罗绸缎,但随着商人越来越有钱,皇帝的禁令现在犹如空一纸空文,商人穿得越来奢华,然后有钱就捐个监生做做。 因此有人称他们为儒商,反映到住宅上便是追究雅致。 胡余庆请他们入正厅喝茶,这才问起两人有何事来访,张敏便将顾文惜附籍一事说了,问其如何办理,或者有何办法处理。 胡余庆笑了,“这事又有何难,我们行商天下往往拖家带口,孩子总不能千里迢迢回去考试吧,幸而还可以附籍、寄籍,这事我办得多了,回头你让他把户帖拿来,我这边找人一办就成。” 张敏不太清楚里面的操作,小心问道:“有没有为难之处,或是需要打点的地方。” 胡余庆哈哈大笑,“些许小事有何为难,如果你心下过意不去,便请我吃顿饭便罢。” “应该的,不管事成与不成,这顿饭奴家请定了。” 两人正叙话之时,有一掌柜进来请示,“胡会长,衙门里派人来问今年的商役怎么办?” 胡余庆脸色一黑,长叹一声,“他们要什么东西,尽管写个单子上来罢。”掌柜点头退下,他们一个商人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少不得又得大出血一回。 张敏还是第一次听说商役,便探身询问究竟,胡余庆也不瞒她,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了。 原来商役和民役、军役,都是各籍人等的应有之义,只不过因为商人有钱却没地位,这差当得实在辛苦。 按理衙门要什么东西,由商家按市场价提供,但实际情况下官府不肯出钱,只命应役的商户出钱出力,如此还讨不得好,往往衙役会上门搜查,直接强掠财物而去, 于是有不少商籍之人,干脆逃籍,或是改了姓名,以免沉重的商役压得家破人亡。 福伯大惊,“竟有这样的事?难道没人管吗?” “谁来管?除非有后台门路,找个朝中有根基的官员当保护伞,这样好歹能打发掉不守规矩的小鬼,”胡余庆说完想了想,“当然也可以不找官员,找锦衣卫也许更好使。” 任衙门上下如何贪得无厌,还是惧怕皇上的爪牙---锦衣卫。 说到锦衣卫,张敏倒还真认识一位,“奴家倒认识一位锦衣卫百户,不知道好不好使。” “咦?若是如此,不管成不成都足感盛情。” 这个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关系网,想要办事都得在圈子里找各种关系,张敏也不敢打包票能办成,只说会去试着问问,胡余庆也没莽撞地让她引荐,毕竟很多人就靠着这些关系谋利呢。 正说着话的时候,又有一掌柜前来回事,只不过他看到有两位客人在,故而迟迟没开口。 胡余庆气得脑门子青筋直跳,人来都来了,要么老老实实回事,要么就找无关紧要的事糊弄过去,这会子吞吞吐吐的看着一点也不干脆。 “究竟有何事,只管照实回来。” 那掌柜心一横,眼一闭,大声道:“江南的四海钱庄发生挤兑了!” 第120章 挤兑 挤兑的严重性,在座的几人都知道,短时间内大量民众前来兑换银票,对于银庄是个不小的压力。 如不能及时兑出,一传十,十传百,民众失去了对银庄的信任,必然导致无人往钱庄存银子,银根进一步短缺,形成恶性循环。 四海钱庄作为全国最大、实力最强的金融机构,最重要的业务还有放贷,一旦出现挤兑,应收的贷款恐怕也收不上来,此时就像有人推了一把多米诺骨牌,没有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形成倒闭潮。 胡余庆对着掌柜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自有打算。” 掌柜无可奈何,江南的钱庄出现挤兑潮,想必过不了多久风波便会传到京城,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胡余庆把所有的下人挥退,心中暗暗猜测定然是江南的四海钱庄被人抢走了库银,否则依着钱庄的现银流来看,还不至于出现挤兑潮。 他见四下无人,小声地对张敏道:“挤兑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来,你们手上若是有银票的,趁着无人知晓,赶紧兑了去,晚了怕是废纸一张。” 其实张敏早已经将大多数的银票都兑成了现银,如今只有石大壮手上还有一些,是留着给顾文惜交际用的,一会儿便通知他去。 张敏还是有些不解,“以四海钱庄的体量,就算江南出现挤兑,只要从京城或别的行省调银过去,完全能平息风波啊。” 她就不相信那么一座银山堆着钱庄门口,百姓看到钱庄的实力还会不信任银票吗? 胡余庆面有难色,最后狠下心肠道:“不瞒二位,四海钱庄别看着体面,实际已经外强中干。” 张敏忙追问原因,胡余庆才将背后的秘密说了,原来做为实力最强的四海钱庄除了放贷外,还要负责管理公库,但由于朝廷年年有兵,不管是粮饷,还是军器几乎都由四海钱庄出资。 国库空虚,衙门需要用钱的地方又多,各种摊派找的也是四海钱庄,再加上有借了贷款的老赖跑路,这部分银子已是呆账,收是收不回来了。 另外钱庄还开了当铺、药铺、生丝铺等等,其中有赚有赔的,但由于江南大规模养蚕,原本囤的大量生丝,其价格一路猛跌,已经是亏了。 种种重负之下,四海钱庄其实就是靠着储户那点银子拼命腾挪,如今江南的挤兑必然使得现银断流。 做金融的朋友应该都知道,不怕现银少,就怕流速慢,一旦断流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你老怎么办?”据张敏报知四海钱庄也有徽商商会的干股。 胡余庆满不在乎,“老朽不过是被大伙信任推举成为会长,实际每年能拿的分红并不多,四海钱庄的倒闭与我没有什么损失。” 张敏一想这可麻烦了,四海钱庄一倒闭,那些军器、粮饷谁来负责供应?靠空虚的国库一力承担,怕是前线将士得饿肚子。 嘶~果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张敏没想到四海钱庄出现问题,竟然会影响到边境将士。 如此突然的消息,双方都有好些事情要办,可不能多耽搁,于是匆匆约定好交户帖的日子之后,便拱手离开。 上车后张敏吩咐道:“福伯,咱们去找大壮。” “是得赶紧找,那么多银票可不能砸手上,还得换成现银才好。” 张敏笑笑,“那倒不是,我还准备送顾大人一笔横财呢。” 不多时到了顾文惜新家,为了给他立人设,张敏可是花了大价钱租赁了一座三进带花园的小院子,装修得十分雅致。 顾文惜见到恩人到来,忙着端茶递水,非常殷勤。 世人多数只知锦上添花,却甚少有雪中送炭之举,再加上这段时日,顾文惜见她又是租院子,又是送昂贵衣服,心下已明了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全拜顾警言所赐,可他无权、无势、无门路,竟连报仇都做不到,不禁深愧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古有“士为知己者死,”如今小姐愿意帮他,自当肝脑涂地, “顾先生客气了,”张敏不敢摆谱,说起来两人算是合作关系,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 双方就坐次都推了半天,顾文惜不得已虚虚挨着椅子坐在主位,他倾身探头问道:“恩人来此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关于附籍一事有了眉目,另外还有四海钱庄挤兑一事。” 张敏也没瞒他们,将今日会见徽商胡余庆一事说了,石大壮一听就急了,“小的手里可还有一千两银子呢。” “别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是一千两银子能办成大事也好啊,我准备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几人听得又是眼睛一亮,妙啊,这世上就没有不贪腥的猫,他们就不相信顾警言那个老贼不上钩。 顾文惜心下感动地眼泪花花,恩人为了让自己圆梦,竟然能下这么大血本,没说的,跟着干就对了。 几天后,顾文惜就拿到了新的户籍证明,这样他就能以商人附籍的身份参加科举考试,同时张敏也拜托锦衣卫林如流,帮着减免了一些胡余庆的商役,双方对此次合作成果都非常满意。 一段时日后,挤兑的风还是吹到了京城。 早已得到内部消息的各大商人、官员都急急兑了银子,四海钱庄本不想放弃京城的基本盘,从各行省调来大量库银进京,奈何墙倒众人倒,竟然有镖师串通山贼,劫走了几车银子。 谢必和更是急召四海商会全体股东议事,严令他们先将公库的银子还回,至于升斗小民没了些许银子不妨事。 几位大股东心知大事已去,竟干脆仿效起了流民,带着金银逃籍去往海外,这辈子再也不回伤心地了。 四海钱庄的伙计一夜醒来才发现顶头上司没了,看着钱庄门口挤满了兑换银票的储户,他们亦是欲哭无泪,库房里早已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银子兑换呢。 顾文惜再次急急来到顾学士宅第,这次还给门子打赏了五两银子,门子才给他通转。 谢警言没忙着召见,可是唤来管家,“上回那个姓顾的小子查了没?” “回老爷的话,”管家不紧不慢道:“去江南查访的小子昨日刚回来,他倒查出来一事,只是事关重大不敢擅专。” 顾警言觉得奇怪,挥退了侍候的下人,招管家上前问话,“究竟是何事?” 管家压低嗓音说道:“松花府学政对他很有印象,说其素有才名,十来岁就得了秀才的功名,只是后来屡次乡试未中。” “这是为何?” 第121章 同乡 管家机警地环视一圈,再次确定无人后,方道:“此事格外机密,本家二老爷不敢写信,只说顾家小子助我族中五名子弟高中举人。” 顾警言惊讶得看着管家,而后脸色变得分外难看,“办差的小子怎么样?可信吗?” “可信,他是我本家侄子。” “还好,否则……” 此事确实关系重大,如果传信的小厮是不相干的人话,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运河里喂了王八。 顾警言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去柜上给他支点赏钱,让他不要多嘴,酒也要少喝。” “放心,小的明白。” 顾警言也是老狐狸了,立马明白这顾文惜确有才名,五次科举回回都高中,但却被族中之人调换了卷子,这才导致名落孙山。 当然逮一只羊使劲薅是有些不道德,想到这小子从某一方面来说还是顾家的恩人,于是他吩咐管家,“你去亲自把他进来,不可无礼。” 管家立时会意,连忙去门口将顾文惜请进来,此举又引起旁人的羡慕,“竟是管家来请,这小子竟然走了狗屎运。” “这人我上回见过,说是顾家的老亲呢。” “那怪不得呢,咱们这些人可比不得,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吧。” 且说顾文惜一见到顾警言,立时戏精上身,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妻子,哭得涕泪交加,猛地跪下抓紧了顾警言的裤腿,哀嚎不已,“大人啊!救救小生吧!” “地上凉,快起来!”顾警言一时不知是抓紧裤腰,还是去扶顾文惜起来。 好在管家眼疾手快地将顾文惜扶起,“咱们老爷在此,遇到啥困难尽管说。” “是啊,你我本是同宗,还是快快起来说话。”顾警言提了提裤腰,这家伙好生莽撞,竟差点把他裤子扯掉,看来是真遇到了伤心事。 顾文惜哭得都打嗝不止,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学生此次抵京,将现银全部存进了四海钱庄,可如今挤兑,小生竟然没法兑出银子!” 这可是一千两的大额银票,以前四海钱庄还没出事的时候,双方都可以直接以银票交易,可如今钱庄眼瞅着要完,他的银票就成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大人救我啊,小生还有一年才能参加科举啊,小生要饿死在京城啦!” “不要急,不要急,老夫给你想办法。” 顾警言好不容易才将顾文惜劝下,心里倒有一个主意,“你若是信得过老夫,这银票老夫去想办法给你兑了。” “当真?”顾文惜止了眼泪,“如果大人能把银票兑了,小生宁可只取其中八成……不……五成足矣。” 等于他将五百两银子拱手让人,顾警言闻言喜得咧着嘴角直乐,至于能不能兑出这一千两,对于别人来说比登天还难,但对于内阁学士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 顾警言将银票递给管家,吩咐道:“你去拿帖子找衙门借几个人,把四海钱庄围了,将银子兑出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海钱庄再没有银子,角落里随便扫扫,千把两银子还是有的,管家拿了银票转身便去找人。 顾文惜哭丧着脸道:“小生还得回去把院子退了,重新找间茅屋栖身,唉~只有五百两,以后可怎么活啊?” 听得顾警言嘴角抽抽,知不知道五百两是什么概念啊,五口之家一年有五十两就能过得很不错了,他虽身为内阁大学士如果没有地方官的孝敬,一年的俸禄也没这么多。 “文惜啊,你我本是同宗,如果银钱不凑手的话,倒不如暂住在老夫家中,也好省一笔开销?” 顾文惜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顾警言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大喜过望,立马又要跪下,吓得顾警言提着裤子一蹦三尺远。 顾文惜扑了个空,顾警言尴尬地笑道:“你我又不是外人,何需如此客气。” 而后两人又重新落座,丫环上来奉茶,顾警言还是不放心,又考校了他的学问,发现此人肚里确实有些墨水,怪不得能连续五次中举。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间本有些惺惺相惜,顾警言顿起爱才之心,且此人还有诸多产业,若是能招揽在门下,比重新培养顾家嫡支更为方便。 于是他对顾文惜格外热情,并将宅中一偏院拨给其暂住,顾文惜立马胸脯拍得震天响,言说以后定然结草衔环以报。 顾警言最喜欢这种知恩图报的人,想来以他的才学,中举根本不在话下,便是进士及第也是手拿把掐。 若是收为己用,收为义子,以后顾家在朝中又多了一条臂膀,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一桩佳话。 顾警言有意示好,顾文惜有心奉承,一时之间宾主俱欢。 不多时,管家抱着一只银箱进来,回禀道:“老爷,小的让人围了钱庄,直接从银库里兑了银子。” “做得好!”顾警言一挥手,管家便识相地退了下去,“文惜啊,银子全在这了,你点点数。” 银子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顾文惜只取出十个,剩下的银子仍留在箱中,“感谢大人的帮忙,剩余五百两小生既然已答应了,绝不食言。” “老夫岂能要你的银子,这些钱你还是留着交际之用,老夫再引荐几位堂官指点一番就够你受用终生。” 顾文惜感激涕零,将手里捧着十锭银元宝全放在几上,“这些银子就当小生孝敬大人的,万望收下。” 顾警言都乐了,“都给了老夫,你岂不是要饿死?” “大人都已经借小生院子了,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小生饿死?如大人过意不去,这些就全当食宿银子吧。” 顾警言很满意他的上道,“那老夫便厚颜收下五百两,剩下的你自己拿着,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须得精打细算。” 顾文惜又推拒了几次,见他执意不肯再收,便又拍了一通马屁,而后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 说得正开心着呢,门子来报:秦编修有事求见。 “快请,”顾警言吩咐完,转头对顾文惜道:“今日倒是巧了,这位秦编修可是去岁的探花郎,策论做得极好,你俩倒是可以好好切磋一番。” “此人好像也是我松花府人士,还是同乡呢。” 顾警言面有得色道:“正是,咱们松花府人文荟萃,真乃是一大幸事啊。” 不多时,秦编修进来见礼,躬身道:“学生见过大人。” “秦编修,老夫给你引荐一位同乡,日后你们定要好好相处才是。” 第122章 坚壁清野 当京城的百姓正感受着挤兑风潮之时,远在北疆的边民也遭受到了第一波寒潮攻击。 寒潮的到来不仅预示着冬天即将来临,同时也宣告了北蛮新一季的打草谷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不过今年有点特殊,自康王率大军抵达边城后,他就立刻发布了两条命令。 第一便是命百姓抢收庄稼,第二将城外所有百姓迁往城内。 这两条命令自然遭到了上下所有人等的反对,庄稼还没熟透呢,现在就收割多少会影响收成,事关百姓口粮岂容儿戏。 但康王手上有兵,谁家不抢收庄稼,就把谁请去吃牢饭,若是有哪个州府官员不配合行动的,便热情邀请来喝茶、聊天,彻夜不眠的那种。 康王利用强硬的手段,逼得边境百姓提前收割完了庄稼,而且所有秸秆都不许烧,全部拉到城内囤积。 接下来就是反抗最激烈的人口迁移,城外的百姓被强制性地迁入城内,城内人并不欢迎这些城外人,更何况来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跟来的一群群牛羊。 可康王的命令不许有人质疑,他派出许多骑兵来回巡视,但凡发现城外还有百姓,立时便强行押送至城内,若有躲藏起来拒不进城的,便捣毁其锅灶,让他们开不了火,做不得饭。 就跟强制收割庄稼一样,城外百姓都被康王利用士兵强行护送着进城暂居。 城中知府不得不派出大量人手,指导城外百姓搭建茅屋,还要留出一大块地方圈养牲畜,囤积的秸秆也被用于牛羊的口粮。 人一多,矛盾也多,知府每天一醒来都感觉头大了两圈,起来后他还得帮百姓解决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某某家的鸡丢了、某某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等等。 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纠纷,只要当事者双方各退一步就成,但问题是北方人的性子直,讲究的是能动手就绝不逼逼的原则,动不动就打架斗殴。 如今城内各大店铺生意都很好,但最好的还得属医馆,坐堂大夫看着一群群汉子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冲进来,就好似看到了散财童子。 待到居民都迁到城内后,康王便带着大军深入草原,本来秋季天干物燥,草原上的野草也已枯黄,此时一把火烧过去,不过片刻便浓烟滚滚,烧得大地焦黑一片。 与此同时,北蛮各部落又一次在草原集结,准备南下打草谷,算算时间这会儿正是敌国粮食入库之际,正好方便他们抢粮。 可当蛮兵往南出发时,却只见处处都是野火烧过的灰烬 ,要知道北蛮人出兵向来轻装简行,后勤物资是没有的,身边只有自己吃的干粮和几匹马。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给马带草料,毕竟在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草,哪怕就是冬天,马也能从雪里刨出草来。 可如今草都烧光了,哪儿还有草?可没草,马吃什么呢? 有蛮兵见状问道:“首领,咱们还要不要往南走?” “走!继续走! 到南边就有粮食吃了。”若是就此打道回府,部落里的老人和孩子怎么过冬呢?只有继续往南,抢了敌人的粮食,他们才能捱过寒冬。 可没想到被烧的草原范围那么大,马儿跑了一天一夜,肚子都饿得凹陷下去,他们还没穿过焦土地带。 到了如今这一步,再想回头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跑吧。 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出荒芜的草原时,人人早已精疲力尽,原本还在产奶期的母马也饿得没了奶水,而马奶是蛮兵重要的营养来源,没了马奶差点让他们的后勤体系崩溃。 好在不远处便是灰色城池,众蛮兵兴奋不已,“首领,前面便是大同。” “先别管大同,看看能不能在城外找到粮食,再不吃点东西,人、马都要饿死。” 这些马估计也没想到,生活在草原那么久,竟然也会有忍饥挨饿的一天。 可是当他们来到城外小村庄时,才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各家各户除了搬不走的冷炕冷灶外,啥东西都没剩下,更别说村民赖以为生的粮食,那是一粒都没有,就算有也被田鼠偷了去。 众蛮兵不信邪地到处翻找,“人呢?人去了哪里?” 首领凶狠的眼神看向大同城,“不要找了,他们全搬进了城!”若是搁以前兵强将广之时,他们还能发起攻城战,但现在己方人数不占优,冒然发动攻城战等于自寻死路。 “杀马!吃肉!”首领闭上眼睛不得不发出最绝望的命令,马是他们远行千里的腿,是他们的至友,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们绝不会杀马裹腹。 众蛮兵早已吃光了随身干粮,这段时间一直都靠着在苦寒环境下,练出来的挨饿本领才得以存活。 本以为终于可以获得补给,但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忍,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马死和人死总得选择一个。 蛮兵挑选了几匹体力最差的马杀了,而后开火煮肉,蛮兵们缩成一团,一边闻着香喷喷的肉味,一边流下伤心的泪水。 有蛮兵不甘心地问首领,“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去锦州吧,那是我们的福地。”去年他们就在锦州抢了大量粮草,还杀了一名叫袁应叹的傻逼,要是敌国这种人再多些就好了,那小日子还不美到天上去。 北蛮兵在大同城外休整了许久,期间也在城外叫骂过一阵,但大同知府谨遵康王之命,任敌人骂得再难听,也绝不开门迎敌。 即便北蛮兵佯装撤退,可大同知府就是不上当,连夜香车都不准出城,而是在城内挖了深坑专门用来积肥,准备留着种菜用。 北蛮首领脸色难看极了,最终还是命手下士兵调转马头,往锦州城方向而去,他们一路所过之处俱是荒凉萧瑟,连个鬼影子都无。 又杀死了几匹马之后,他们终于来到锦州城外,只见这里与大同城一般无二,旷野亦是四下无人,千里无鸡鸣,好像他们才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生灵。 “首领,咱们怎么办?” “看看能不能诱敌出城,”首领愁得嘴角都长满了血泡,按照敌国的说法这叫上火。 能不上火吗?向来自诩有风骨、有气节的敌国人竟然如此毫无廉耻,不管他们如何叫阵,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就是不出来。 打草谷打成这样,恐怕是祖宗八辈以来混得最惨的一批,死后怕也无脸见先人。 锦州城外,北蛮兵跟个望门寡似地怨天尤人,与此同时,大同城门大开,康王率几百人趁着大雾天,骑着自行车悄悄北上。 第123章 初一,十五 草原上的牧民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都得转场,否则牛羊一旦停留某地过久,便有可能破坏脆弱的草原生态,再想恢复可就难了。 于是每逢转场,他们便把老人、孩子留在老营盘。 如今女人和半大孩子赶着牛羊去了远方的冬牧场,而成年男子则南下打草谷,同样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 只是多年来生活习惯使得草原牧民养成了一个思维定式:只能自己抢别人的,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种情形会反过来。 草原上放牧的原则大抵是夏季到山坡,冬季到暖窝,到了秋冬季,他们总是将部落的牛羊赶到可以避风的山窝中间。 对于牧民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稀疏的干草、寒冷的天气,还有时不时出现的白毛风,让他们过得苦不堪言,不去南边抢粮食,真得很难熬下去。 山凹内,一道炸雷突然响起,把正在煮奶茶的阿花吓了一跳,她抬头一脸懵逼地看天,还以为是老天降下了旱地雷,可接下来连二连三的炸雷声,让她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和其它人循着声音跑过去,却见不远处的牧场黑烟滚滚而起,还有一股呛人的硝烟味飘来,再近些便见牛羊浑身是血的零零散散躺了一地。 而没被炸死的羊则呆呆地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花也不明白,在她有限的知识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有这威力,难道是老天爷降下的神罚? 不过眼尖的牧民发现了有人随手扔着黑乎乎的物事,但凡一扔便伴有炸响,此时就算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他们拼命纵马四散,“敌袭!有敌袭!” 战争是残酷的,它其实就是泯灭人性的合法杀人,为了争夺生存空间,敌我之间杀得难分难解。 由于草原牧民人人都是一等一的好骑兵,康王为了达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命令亲卫无差别射杀,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即便是半大孩子也是断不可留。 北蛮首领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蛮兵们只想着打草谷,甚至没有留下一支军队保护着脆弱的大后方。 小花见有不少部落族人都被弓箭射杀,她忙弯腰躲到牛粪墙后面,此时的她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只能抹了一把眼泪,找到一匹马翻身而上后,催马急急逃出包围圈。 康王见状也不着急着去追,而是先命亲卫将此处冬牧场放火烧毁。 既然北蛮能做初一,他们也就能做十五,康王脸色冷峻,眼里满是复仇和噬血的兴奋。 上回他之所以能在大战中侥幸活下来,不是由于北蛮兵的仁慈和网开一面,而是因为有无数士兵以血的代价,将他拼杀出了包围圈。 在北蛮人疯狂的围追堵截下,他与亲卫们在草原东躲西藏,被追得像是一群丧家之犬,有一阵子饿得竟只能生食蚂蚱,此国仇家恨自然绵绵无绝期。 不多时牛皮所制的帐篷燃起熊熊大火,亲卫们开始打扫战场,有些羊被炸死,亲卫们便只砍下两条腿来,放到自行车后座留着晚上吃,这便是以战养战。 待清理了差不多,康王冷冷下令,“继续追!” 这里出现一个问题,自行车和马究竟哪个更快?至少就康王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马跑得更快些,那些骑马逃脱的牧民们早已跑得看不见影。 但马跑累了,要停下来吃草补充体力,可康王所率的自行车骑兵甚至可以一手松开龙头,边吃饭边蹬车,甚至两腿还能在下坡时得空休息休息,倒比骑马还轻松些。 不过两者从骑行效率上来讲,自行车可比马有效率多了,百公里只需几个锅盔。 草原广阔,到了晚上视线不好,康王便下令就地扎营休息, 亲卫们便将自行车支好,纷纷从车后座中取出帐篷、干粮、铁锅,准备做晚饭。 草原上没有燃料,亲卫们便到处捡拾牛粪生火,而后取下羊腿直接切了扔锅里炖煮。 羊肉确实香,更何况是抢来的羊肉,亲卫给康王递上一碗羊肉汤,“殿下,多喝一些驱驱寒。” 此时严格来说还只是秋季,但一入夜,草原便刮起了冷冽的北风,吹到脸上就好似刀割一般。 “你们多吃点肉补充体力,明天我们沿着河继续追!” “是!” 且说康王亲率卫队前往草原,大同知府劝阻不得后,便急急往京城报信。 通政司收到奏报,先给内阁大臣们抄送了一份,谢必和大惊,“堂堂亲王之尊孤身北上草原,怕是凶多吉少,赶紧报送陛下知晓。” 顾警言略一迟疑,“陛下最近龙体不适,当真要报吗?” 众大臣一时之间俱都沉默不语,只因太医曾暗暗透露,陛下虚火旺盛,再如此下去怕是要精气耗尽,成油尽灯枯之势。 如今永安帝已经辍朝了三日,只招内阁大臣去暖阁议事,为了让他养病,就连最近大火的四海钱庄被挤兑倒闭一事也没给他说。 大皇子没有后勤补给,像个愣头青似地一头扎进茫茫草原,陛下若是知道怕是要气得吐血。 通政使见状,小心地探问,“那就压下不报?” 顾警言点点头,“为了陛下着想还是不报的好,以免伤怀,于病情不利。” 通政使明白了,这事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便将奏报揣到袖里,而后躬身退出。 谢必和轻叹一声,“太医署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太好,可陛下拖着病体难以理政,不如我等奏请陛下早立国本为上。” 顾警言叹道:“谢大人,上回的梃杖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但凡事涉皇家,永安帝的脾气就上来了,九五之尊绝不允许有人胆敢算计到他头上。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大太监黄忠义突然匆匆而至,“乾清宫闹起来了,各位快随咱家去劝劝。” “怎么回事?”谢必和紧张地起身问道。 黄忠义急了,“贵妃娘娘给陛下送点心呢,正遇上内药房呈药,偏被娘娘看见,非说是害人不浅的红丸,这会子贵妃娘娘正在发落宫人呢。” 第124章 又见红丸 众大臣听他说了这么一句顿感奇怪,高祖立国时为防后宫专政,定下许多规定,比如后妃采选皆自民间,后宫不得干政等等。 林贵妃虽不是中宫皇后,但因陛下尚未立后,她代为管理后宫,内药房属尚药局,都是后宫服务机构,这事按理内阁大臣不该管啊。 谢必和不明就里,“黄公公,内廷之事,我们作外臣的实是不方便插手,还是交由陛下或太后圣裁吧。” “咱家也知道这事本不该劳烦各位大人,但奇怪的是这药与之前的红丸长得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黄忠义心下极为气愤,虽说内药局属内廷,但每天给皇上进什么药可都是太医署管着,内药局那些个宫人哪里有胆子随便开药方。 说到红丸一事,原是永安帝采选宫女之前服用过的一味助性药,乃妖道所献,不过由于林贵妃处事不慎,这事才被几位内阁所知。 随后为了陛下的龙体安全,妖道便被众大臣逼着处死,红丸自然也跟着消失,没想到今日此药又出现在宫禁中。 谢必和立时变了脸色,“陛下可知?” “陛下最近总是嗜睡不醒,咱家想着这事还是让各位大人帮着先查一查的好,若是又有妖人蒙骗陛下,可怎生是好。” 谢必和拱手对几位同僚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察,诸位请随老夫入宫一探吧。” 顾警言摊手,“谢大人,咱们又不懂药理,去了也是无用。” 黄忠义笑笑,“这个倒不妨事,咱家已经着人去请太医,此事还需各位大人帮着拿拿主意。”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几人便整了整衣冠,在黄忠义的带领下急急来到乾清宫,只见丹陛下密密麻麻已经跪了不少宫人。 这其中也包括了内药局诸人,及服侍陛下的近侍。 此时乾清宫东暖阁内,永安帝正怒斥林贵妃多事,“朕用何药,自有太医开药方,你一个深宫妇人胡闹做甚。” 林贵妃梗着脖子道:“臣妾见陛下日渐消瘦,不思饮食,特来送点心,这才无意发现陛下的药,竟与红丸一般无二,如此妖物还是找太医看过才好。” “这药本就是太医开的药方,内药局所制,如何有问题?” “臣妾不是太医,臣妾只知道陛下不能再服用红丸,是与不是自然由太医看过才知。” 永安帝都要被她气死了,这药自然是他命内药局依据妖道留下来的方子所制,只是借着太医的名头送过来罢了,按理林贵妃应该不知道啊,不知她怎么会正好撞见。 其实他还真错怪林贵妃了,为了查出陛下夜御数女之秘,林贵妃可是暗地里查了很久,这才查到内药房上,今天送点心也不过是随意找的借口。 “来人,将林贵妃关进翊坤宫,禁足三个月……不……半年!” “臣妾不服!” 永安帝都气乐了,他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旨意,还由着别人服不服吗? 立时有几名小太监过来要请林贵妃回宫,却在这时黄忠义过来禀报,“陛下,内阁大学士求见。” “不见,让他们回去!”永安帝用脚指头一想也知道,林贵妃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惊动了内阁大臣,想来他们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可内阁大臣们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陛下既然说不见,那么他们就跪在门口等着。 永安帝听到黄忠义所言,立时便黑了脸色,指着林贵妃鼻子道:“都是你干出来的好事!” 林贵妃哭哭啼啼,以手绢拭泪道:“陛下的龙体事关江山社稷,就算臣妾做得有什么不对之处,也是为了陛下好。” “罢了,你且藏到屏风后去,”永安帝见她藏好了,方才命内侍宣诸位大臣觐见。 谢必和等人进门就先行礼,而后伸手道:“陛下,红丸何在?” 永安帝脸色有些讪讪的,但还是示意黄忠义将木盒递给几位大人一观,众人也是曾见过红丸的,当下便心知林贵妃所言不假。 正巧这时太医署几位太医都赶了过来,谢必和不待请示永安帝,拿着红丸问道:“可知里面有什么不妥的吗?” 太医们都是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的主,略看一看,闻一闻便道:“此丸太过红艳,想是加入许多至阳之物。” “果然!”谢必和回头看了一眼永安帝,后者干脆歪过头去不和他对视, 至阳之物就对了,他就需要这个。 院判直言,“此药用了大量朱砂,朱砂乃是至阳之物,又能安神助眠,原本是不错的……” 永安帝心下松口气,“我就说这药对症,朕最近忧思难眠,正需要此药。” “但是……”院判一个转折,成功得令永安帝闭了嘴,“是药三分毒,用得好是药,用不好便是毒,而此枚红丸便是五石散加了大量朱砂制成,久服易伤根本。” 众人恍然大悟,五石散的大名谁人不知,服用之后身体燥热,怪不得冬天到了,别人都恨不得裹成球,偏偏皇上只穿个单衣还嫌热。 随后院判怒极,“此药害人不浅,究竟是何人所献,可有药方?” 永安帝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在服毒,怪不得此药之前有效,现在越吃越不得劲,心下大骇不已,便命掌管内药房的太监将药方拿来。 院判接过药方一看,心下便有底,“此药方虽也不妥, 但还少了几味。” 众人皆大为震惊,这意思是红丸被人为地加了料,院判向永安帝请示可否捏碎了看看,皇上岂有不同意之理。 院判将捏碎的红丸分别给几位太医看过,而后他们让内侍送来笔墨,几人转头分别写下药方,再统一交给皇上过目。 永安帝虽然不太明白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是何物,但砒霜还是知道的,“为何会有砒霜?是谁制的药,给朕抓起来!” 天啊,众人皆面色骇然,谁不知道砒霜又名鹤顶红,以前皇上可没少赐这种毒酒给罪臣喝呢,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他也尝到了砒霜的滋味。 随着永安帝的命令,禁军立时到处拿人,有些人本已在乾清宫前跪着,拿下倒也方便,只是其中有一名内侍见禁军过来,却失神落魄地站起来,而后快跑几步竟一头触壁而死。 东暖阁里,顾警言听说有内侍自寻了短见,长抒了一口气。 第125章 太子 此次红丸案最终交由锦衣卫来查,但由于主要参案人员已死,一时之间并没有什么线索。 至于内药房也因为此事从上到下全部换了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但就算这样也难解永安帝的心头之气。 而且由于红丸里面有秀女经血,连带后宫里面四十名秀女也全部迁怒至浣衣局受苦,但这些秀女的父母对于女儿在宫内的遭遇一无所知,还盼着孩子得了圣宠,以后做娘娘呢。 在这件事中,最受益的当属林贵妃,若不是她一路追查不休,此事还真查不出真相。 永安帝于是下诏封其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宝,林贵妃一时风头强劲。 这让二皇子有了危机感,他暗暗找到顾警言商量对策,“皇贵妃距离皇后不过一步之遥,我们若是再不行动,待她封后,康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届时他嫡长皆占,我岂不是只能沦为下臣。” “别急,毕竟没有封后,我们还有机会,”顾警言心里门清,永安帝服用了那么久的红丸,已然损伤了根本,据他从太医那里得到的消息,永安帝能不能捱过冬天都难说。 想到这里,顾警言面授机宜,“殿下,陛下如今病势沉重,正是需要旁人关心之时,殿下可多多进宫探望,千万不可怠慢。”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感最脆弱,哪怕贵为皇帝也是一样,世界如此美好,陛下却过得如糟糕,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自然,为父皇尽孝是应该的,”二皇子叹道:“真希望皇兄死在草原。” “我已使人去了锦州,想来北蛮不日就会退兵回去,到了那时康王再厉害也插翅难飞。” “一切都依仗顾大人了!” “殿下客气,这是老臣应该做的。” …… 锦州城外,此时被坚壁清野搞得要死要活的北蛮首领,望着远处固若金汤的城池,不禁心生羡慕,同样都是一个肩膀扛着个脑袋,凭啥牧民得跟天斗得你死我活,而南人却可以龟缩在城里衣食无忧? 蛮兵过来请示,“头儿,我们还要不要绕过城池再往南走?” 首领叹气,“往南去下一个城池的路上,若被他们两相夹击,我们就死定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定出了这么一条针对他们的毒计,真希望他生儿子没屁眼。 最可恶的是,此事竟然没有人提前通知他,害得他差点饿死,“罢了,收拾收拾明日便返程,咱们赶在大雪前回家。” 至少草原深处的冬牧场还能让他们熬过整个冬天。 蛮兵们对于要回去的命令一点也不意外,既然这几天都没有找到粮食,那再多等几天的结果也是一样,还不如回去的好。 到了晚间,他们的哨探终于看到一位生人,一时竟兴奋不已,这么多天可总算看到了活物,他们用北蛮语问话,“你是谁?” 但对方连连摆手,由于语言不通,他们只好将人交给能听得懂的首领处理。 “小的是顾大人手下,特来给首领报信。” “哼!难为他还记得我?”首领现在都想咬死顾老头,若是他能早点给自己报信,何至于落到如今境地。 “首领说笑了,我们顾大人一直都惦记着你呐,这次特让我来转达一事:康王殿下已经率领亲卫营去了草原,还望首领速速回防,最好能将康王永远留在那里。” “妈的,狡猾的南人。”首领心道不好,各部落之前被杀得太狠,还没缓过劲呢,如今草原上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守着,哪里是康王的对手。 他猛地起身,下令道:“不用等明早,现在就出发!” 北蛮兵当天便趁着浓雾弥漫悄悄离开,锦州知府还不放心站在墙头观望,“现在还不能开城门,万一被蛮人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再过几天看看。” 又如此过了几日,知府派了几名骑兵四下打探,终于确定蛮兵退回草原,心下大喜,这才开了城门让百姓返家。 而后他赶紧写了一封奏报,说是托陛下的洪福,蛮兵终于无功而返,并对弃地保城一策大加赞赏。 这封奏报通政司不敢压下,第一时间就交给永安帝。 永安帝看完信,又看了看一旁正试着药汤温度的二皇子,“珩儿,你可想当皇上?” “儿臣惶恐!”二皇子吓得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怕什么?”永安帝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道:“说起来你还真是不中用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二皇子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脑子不禁转了好几个弯,难道父皇打算立皇兄为太子啦?不要哇~,他才是嫡子啊。 “朕问你,如果你当了皇上,会对你皇兄如何?” 二皇子吓得连称死罪,“父皇定然千秋万岁,儿臣万不敢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 “朕让你直说便是,又不会杀了你。” 二皇子小心抬眼看了看父皇的脸色,方才道:“若果真如此,儿臣会给皇兄一块繁华封地,让他当一名闲散王爷。” 这个回答倒也中规中矩,也尽显兄友弟恭,可永安帝却冷笑一声,“朕若是你,肯定是将他杀之而后快,你素无战功如何能镇压得住武将,不怕你皇兄造反?” “啊?这……皇兄不会吧。” “朕这皇位怎么来的?你会不知道?”永安帝嗤笑一声,“以后你少往顾宅跑,他只是臣子,而你是君,明白吗?” 二皇子不明白,实际他连自己怎么回府的都给忘记了,他脑子此刻一直盘旋父皇所说的“你是君”三字,他怎么可能是君呢,除非父皇传位于他,但这可能吗? 还真有可能,时间一晃到了冬至日,永安帝拖着病体主持大朝会,并且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命礼部宣读了立二皇子为皇太子的诏书。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尤其是张敏拿着邸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皇子有什么才能吗?他也配当太子?” 福伯倒觉得张敏的想法有些激进了,“二皇子可是元后嫡出,按照朝廷法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说法,他也该是太子。” “没道理啊,皇上前阵子才封了林贵妃为皇贵妃,咦?该不是皇上故意将大皇子支走的吧。”张敏越想越对,不禁暗骂永安帝才是最聪明的老狐狸。 福伯到底年纪大些,“小姐,你怎么不问问二皇子的娘是谁?” “不是元后吗?还能是谁?”对于先皇后,张敏所知不多,只听说是难产而死。 “他娘原是宫女出身,乃陛下的白月光,虽然年纪比永安帝大一些,但以前在宫中时两人可是一路扶持着走过来的,有这层关系在,二皇子的太子之位稳稳的。” 张敏竟没想到帝后如此情深,看来还是子凭母贵,“那麻烦了,大皇子怕是要没命了!” 第126章 搜查 这两兄弟平常就互相看着不顺眼,二皇子如今贵为储君,算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不免也要犯上疑心病。 这也算是皇帝的职业病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觉,估计还是孤家寡人做久了没有安全感,绝不许卧榻之上有他人酣睡。 福伯听她所言想了想道:“若只是给康王一块封地,让大皇子移京就藩倒也算不错,就怕二皇子起了别的心思。”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永安帝害怕武将夺权,说不定二皇子也害怕康王起兵造反,当然明着不好杀,怕落人口舌,但可以下毒使阴招啊。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大皇子只要有一次没防住,就得下地府见阎王。 人心难测,张敏把邸报放到一边,却不知如今大皇子怎么样,他深入草原也无法互通信讯没,若是再赶不回来,他心心念念的杀猪菜指定是吃不上。 而此时,远在北方的草原上,康王一行人遇上了麻烦,由于他们在雪地骑自行车留下了踪迹,被赶回来的蛮兵一路追踪,这期间也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康王一行俱都凭借新式火器之利大胜。 但随着火药存量越来越少,加上天寒地冻,康王也不敢恋战,而且草原是蛮人的主场,雪后骑自行车的速度大降,他们总是甩不掉后面的跟屁虫。 有亲卫建言,“殿下,再这样下去恐会被蛮人包了饺子,要不我们兵分几路,分批冲出去。” 康王断然拒绝,“我们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离开,而且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咱们人多办法就多,不能轻易放弃。” 虽然几百人聚在一起,目标是显眼了些,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人多力量大方有胜算。 于是他们就骑着自行车在草原上和蛮兵打游击,此时大皇子倒急盼着来一场白毛风,这样大雪很快就能遮住车辙印,更利于他们隐藏踪迹。 北蛮首领气得嗷嗷叫,他记得顾警言曾说过,一定要把康王留在草原,而今这也是他的愿望。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便从小花的口里得知,自家的冬牧场被康王给一把火烧了,而且损失了许多牛羊。 没了羊自然不会有新羊羔出生,这就相当于庄稼绝收,没有羊,就没有了羊奶,也没有了羊毛,吃穿都成问题。 想到这里,首领恨不得将康王抓住,食其肉、寝其皮,将他碎尸万段。 只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坐骑会留下长长蛇状印子?” 蛮兵们摇摇头,“我们只见过四条腿的马,没见过这么古怪的。” “有斥侯远远见过,不如召来问问。” 而后斥侯在地上画了一个古古怪怪的车子,首领看着图样实在不明白,“两个轮子在一条线上?这样骑着不会倒吗?” 首领以前可是见过独轮车的,两轮的也有但那轮子左右各一个,像这种前后摆放的轮子实在超过他的想象。 斥侯急了半蹲着摆出动作,“真的,他们就这样骑着能跑出好远。” 首领当然不会怀疑族中的勇士,便道:“若是能抓住他们,把那玩意拉过来我瞧瞧,莫不是南人又做出什么精巧的玩意儿。” 也就那些吃喝不愁的家伙才有心思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像他们草原牧民一辈子都只为填饱肚子而拼命。 而康王一行人开始了昼伏夜出的游击生涯,他们时不时地袭击着冬牧场,将牧民赖以过冬的干草全部一把火烧光。 白天他们就藏在雪屋,或是山凹里,有时候运气好能遇上小部落的营盘,便干脆鸠占鹊巢,暂时进行休整。 康王转身当起了此地的主人,也学着牧民一般养羊、满地捡小羊羔,有时候还得防着野狼来偷家。 由于草原面积太大,又下了大雪导致出行艰难,追击蛮兵们不得不退回冬牧场,这倒让康王等人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 永安帝收到锦州奏报后,得知蛮兵退却心中大喜,可过了许多时日,他竟然没有见康王回来,便觉其中有异,让锦衣卫去查,才得知大同知府早已将康王北上草原的奏报送到京城。 “朕没有收到啊,”永安帝大感不妙,立刻心中有了怀疑,他急招来锦衣卫使命锦衣卫使徐前,让他派专司搜查的好手突击搜查通政司。 林如流接到徐前给的驾帖,不禁面有苦色,他搜过不少王公贵族的府邸,还还是头回去衙门呢,“这不妥吧。” “妥不妥的有什么关系,”徐前满不在乎,“咱们后面站着的是皇上,谁敢为难你,只管大耳光子扇过去。” 林如流心下腹诽不已:又不是你去得罪人,大话说得倒是敞亮,但挨打的可是我呢。 作为朝廷的鹰犬,皇帝身边的走狗,林如流也只能带着一干校尉和力士硬着头皮来到通政司。 通政使还不明白什么事呢,就被锦衣卫力统一请入一个空房间,“奉圣上旨意,所有人等不得擅离,搜!” “完了!”通政使心里紧张得要死,事出突然,他那里还有许多机密奏报没处理呢,可现在他又出不得门,一时间竟束手无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有下属好心问道:“大人可是尿急?” “急你的大头鬼!”通政使一改之前的四平八稳,面上惶急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 下属看他这神情模样,便知其定是犯了什么事,这才惹来陛下的雷霆震怒。 不过属下说的话倒是提醒了通政使,他弯着腰装着尿急地上前问道:“这位兄弟可否行个方便,我出去如个厕。” 锦衣卫力士斜睨了他一眼,冲着不远的林如流道:“林百户,这里有大人要如厕,怎么办?” “老子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林如流怒斥,“谁也不许离开。”想借着尿遁、屎遁通风报信,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通政使脸色立马白了,倒不是因为林如流拒绝了他的请求,而是看到有校尉进了他的值房,现在他只求老天保佑,那些被他私扣下的奏报千万别被找到。 通政司掌管所有内外奏章,有些要登记抄送给各部,他们都有一整套完整的登记系统,什么时间收到谁的奏报都登记得清楚明白。 如果发现没有登记的奏报,那就只能说明有人胆大妄为私自扣下,这可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 通政使从来没有这么直面过死亡,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流下,直到有人高喊,“林百户,快来看,在暗阁里发现了许多奏报!” 第127章 奏报 “完了!”通政使说完之后,便眼睛发直突然晕厥了过去,他倒地的时候,其它官员生怕跟他有啥牵扯,立时都避如蛇蝎般地跳开。 众官员面面相觑,这情况看起来问题很严重啊,要不要唤大夫过来救治?最后有人微微摇了摇头,通政使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直到林如流将搜来未登记的奏报上交给徐前、黄忠义、顾警言等人,然后交接清楚后,才得空用水将他泼醒。 可通政使醒来便是左手六、右手七,左脚画圆、右脚踢,嘴里咕咕哝哝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竟已是得了中风。 不过林如流只管查抄一事,对于审问、治病概不关心,将人转交到北镇抚司,便撂开手,自己慢悠悠地回衙门交差。 此时顾警言看着手里一叠子奏报,略翻了翻其中最底下有几封是祺国公上奏的,不由痛骂道:“通政使真是个蠢才,食君之?却不思为君分忧,实在该死!” 徐前和黄忠义两人忙劝道:“大人勿需为此等小人动气,一切自有陛下发落。” 顾警言当先急走,“此事必须尽早告知陛下!”手里却不动声色将那几封奏报暗暗捏揣入袖中。 后来两人紧紧跟上,这么重要的罪证必须三人同时在场方才有效。 永安帝静静地看着一封封被私自扣压的奏报,发现多数是弹劾官员的,少数是报灾的,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竟然有地方官一手遮天,伙同通政使将弹劾奏章全力压下,倒真是好手段啊。 同样的,那封大同知府的奏报竟也在其中,永安帝此时倒不是担心康王的安危,而是震惊于通政使的大胆包天,而且他一个人做不成这事,定然还有同党参与其中。 “徐前,好好审一审,朕想知道通政使到底受何人指使,其中贪了多少银子。” 徐前领命而去,永安帝看着黄忠义和顾警言,突然没来由地感到害怕,既然通政使都能将手伸得这么长,那后宫和内阁呢?它们就清白吗? 永安帝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笼中鸟,被各种规矩束缚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你们退下吧,拟个章程来,以后所有的奏章直接交到内阁票拟,再由司礼监批红。” “遵旨。” 黄忠义和顾警言两人出了宫门,互相拱了拱手,笑着离开。 顾警言今日当值,回到值房后便吩咐下人守好门,自己坐在火炉旁,看一份奏报便烧一份,心里暗骂通政使做事实在不慎密,这么重要的物证竟然还能留存于世。 且说林如流下值后,谎称要回去喂狗,推了同僚的宴请,倒惹来众人笑话,竟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狗,会让林百户连美女都不上心。 “是条老狗了,以前可陪着我查抄出不少银子呢。” 众人笑道:“那是得赶紧回去,可不能饿着咱们锦衣卫的有功之臣。” 林如流下值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雇了马车来到了猫儿胡同张家。 福伯推开门见是他,忙将其请了进来,而后站在门外看看有无面生之人经过,见无人注意这才关了院门。 待林如流找到张敏,便从怀里掏出两封奏报,“张小姐,这是我从通政司搜出来的,请千万收好,以后务必转交殿下。” 张敏接过拆开一看,竟是自己老爹在前线求援的奏报,信纸上还有几滴血迹,显然当时的情况已不太好了。 在信中,祺国安还说了北蛮竟有军器监新出的火炮、火铳,对此他非常疑惑,询问是否有一批物资送来时,是不是被北蛮人截了,为何他没有收到兵部相关文书之类。 “谢谢林百户,这个非常重要,它足可以让我父沉冤昭雪,不过你的处境可能有危险,千万要小心。” 林如流笑笑,“我倒是无妨,那些查抄司的校尉都是老部下了,信得过!再则我一向仰慕祺国公,能为他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张敏将奏报收好,便吩咐剑月取来了几锭银元宝,“这些银两留着请兄弟喝酒,算我一点心意。” 林如流也没多推辞,他的确需要银两打点上下,便坦然收下,“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过小姐。” 张敏也不敢留他吃饭,林如流要离开时,福伯再三确定外面没人盯梢,方才送他出了门。 此后几天,张敏都格外关注城中动静,萝卜头从干爹那里探来的消息,除了通政使一家被查抄下狱,其它相关的官员也都被投进刑部大牢待审,只是他们家眷不在京,连送饭的人都没有,听说过得很惨。 而顾警言非但没受影响,还因为没了通政司这道关卡,内阁的权力反而更大了些,竟喜得他连日在家设宴。 张敏闻言不由抬头看天,“老天还真不开眼啊。” 辛辛苦苦在外开疆拓土杀敌的无辜枉死,而在京里天天灯红酒绿玩心机的竟然升官又发财,何其不公平。 皇宫内,徐前将各官员的口供送给永安帝过目,虽然主谋通政使已中风,但从其属下的口供来看,这位通政使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了不少地方官员的孝敬。 他在京中虽只有一套三进的宅子,但在家乡却有隐匿了数万亩的田产,而且还一文钱的赋税都不交。 永安帝看着这些口供,气得一口老血都吐出来了,心中不禁一片茫然,“为什么?朕哪里对不住他们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事,为何会如此贪得无厌?” “宣太子进宫!” 二皇子早已得到顾警言的提点,心知必定是为了通使司一事,便急急入宫,到了东暖阁,他见父皇似是老了许多,立时眼泪夺眶而出,跪下膝行几步,“父皇怎么……怎么如此憔悴?” 永安帝鼻子一酸,还是儿子关心自己,不像林贵妃因封太子一事,竟跟自己怄气,连点心都不送了。 “珩儿,起来吧,”永安帝将身旁的口供递给他,“对于这些蛀虫,太子待如何处理?” 这是亲手教他如何处理政事,也有考校的意思,不过二皇子心中早有决意,只是还得装模装样细细看过口供后方道:“他们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不思为君分忧,却仗着 权势为非作歹,自然该用重典。” 永安帝点点头,一脸欣慰,“朕还以为你性子怯弱,一直磨炼着你,没成想竟也杀伐果断,为父放心了。” 二皇子抹了眼泪,“儿臣还不成器,正需要父皇多多指点才是。” “坐上那个位置,你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此时徐前突然求见,永安帝宣他进来,“何事?” “回陛下,通政使因中风未愈,已暴毙于狱中。” 第128章 献俘礼 二皇子对于通政使的死亡一点也不意外,用顾警言的话说,这个世界只有死人才能闭嘴,所以他是非死不可。 只是可怜他的家眷,有的被充入教坊司,有些老弱则被赶出家门,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只能流落在街头行乞。 而朝中各官员同样为了避嫌,竟无一人救助,就像当初的祺国安一家似的,只不过他们多年养尊处优,并没有谋生能力,过得格外不堪。 为了避免有人寒心,顾警言在一次集会上解释,“如今陛下正派人盯着呢,若是出手恐会殃及无辜,而且这事说起来还是他自己太蠢,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其他人有点头同意,也有兔死狐悲的,顾警言见状,道:“虽然我们损失了一些人手,但明年科举,我们就能迎来新人。” 自打二皇子被立为皇太子后,顾警言的自我感觉越发好了,且在朝中势头强劲,隐隐有取代谢必和成为首辅的架势。 马唯东乐呵呵道:“今秋、明春又是开科取士,咱们也是时候提前招揽人才了,也不知道有啥好苗子。” 顾警言抚须自得,“近日老夫收了一个义子,倒是有可能蟾宫折桂,不仅八股做得好,策论也不错。” 众官员立时拍上马屁,都希望看看这位才俊是何模样,但顾警言却笑着拒绝,“他如今正在用功,还是等到科考完了以后,再带出来给大伙瞧瞧。” 看顾警言洋洋得意的模样,想必那人定有状元之才,之前他已经笼络了探花郎,眼看着身边又要多出一位状元公,以后顾家便是跺一跺脚,江南都要抖三抖的豪族。 这边顾宅里众官员吃着、喝着,但与此同时,京城各街市乞丐人数创下历史新高,每天早上兵马司都要捡走十几具冻饿而死的尸体,运到城外乱葬冈掩埋。 有一次他和刀容来到张家时,愁容满面,“若是开春他们还不返乡的话,怕是要出大乱子。” 萝卜头也在一旁补充,“最近干爹手下多了许多人,据说有是银票没兑出来,结果被逼得卖田卖房还债,一无所有才成了乞丐。” 福伯心有余悸,“穷人年关难过啊。” 百姓都默认一种风俗---债不过年,不管欠了多少钱,到了年关时节,咬牙砸锅卖铁都得还清。 可是由于四海钱庄彻底倒闭,很多家庭都因银票成了废纸而一贫如洗,他们不是没告官,官府把四海钱庄查封后,才发现银库里一文钱都没有。 可百姓手里的银票谁来兑付呢,官府肯定不会认,这又不是朝廷发行的宝钞。 对于街上这么多乞丐,张家上下都爱莫能助,他们心里也不好受,空有一颗怜悯的心,却又没办法伸出援手。 张敏叮嘱道:“最近天冷,若是没事的话轻易不出去,就怕有人饿急寻衅滋事呢。”若是好好走在路上平白挨了一刀,找谁说理去呢。 乞丐一多,社会治安便成了大问题,指不定有人存心想报复社会,还是小心为上。 王直也赞同,“小姐说得有理,此事不得不防,以后我带着兄弟们来这边多巡视几趟。” 果然几天后城中有一富户被贼人光顾,不仅抢走了许多财物,还把千金小姐也给掳走了,等到第三天,小姐才哭哭啼啼自城外回来,不等官府来问,就被家人果断送到庵里修行。 这事闹得还挺大,有些人家干脆请了一些乞丐当护院,以毒攻毒倒也解决了一部分人的生计问题,但大部分人还是在街上乞食,普通人若是看到他们一群群的出动,便将大门紧锁。 一时间两者关系还挺紧张,一方嫌另一方没有同情心,而另一方却视他们为心怀不轨的贼人。 这样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春暖花开,大部分乞丐返乡开荒种地去了才结束,同时康王那连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已经从草原杀回来,不日就起程返京。 已经被病魔折磨得瘦脱了相的永安帝接到奏报很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尤其是听说他们将草原上各部落杀得再无还手之力,估计以后再无力侵边,更是兴奋地开了早朝。 要知道这可是辍朝两月以来的第一次,在朝会上永安帝特别下旨,让二皇子以皇太子身份出城十里相迎。 张敏也兴奋地让小狗子在小报上,大肆登载了大皇子在草原上的丰功伟绩,一时之间百姓扬眉吐气,到了康王抵京那日,京中百姓早早就等在路边,翘首相迎。 皇太子仪仗果然非常有气势,他率领文武百官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面,禁卫军早已在路旁警戒。 二皇子此时倒有些期待皇兄看的表情,皇兄虽然生得比他早可又怎么样呢,可惜投错了胎,这皇帝最终还是他来当。 不多时,康王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亲卫营急驰而来,待接近二皇子他才勒住了马,跟在马屁股后的烟尘在惯性的作用,扑得众人灰头土脸。 “臣见过太子!”康王立即翻身下马。 “皇兄免礼!”二皇子心里得意极了,也不在乎尘土扑面一事,他只是奇怪地打量了康王一番,“大哥的腿好了?” 大皇子笑笑,“本来是没好的,结果在草原上东躲西藏的竟然不知不觉就好了。” 二皇子心道:“可恶!老天真是不长眼。”但面上却不失亲切地握着康王的手,“孤可好不容易把皇兄盼来了,咱们赶紧进宫吧,父皇早等着呢。” 大皇子经过城门时,往左右一打量,果见着张敏正站在二楼窗前低头冲他龇牙直乐呢。 大皇子那颗在草原上本已冻得坚硬冷冽的心,立马冰消雪融,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便向左右挥手,惹得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尖叫出声,很有些追星的意思。 不多时,众文武百官来到午门,这里会举行一场简单的献俘礼,待永安帝升座后,便由兵部尚书马唯东上表,群臣跪听,待宣读完毕,群臣俯伏四拜而起。 接着禁军推搡着大皇子所抓的几十名战俘走来,武官倒还罢了,文官看到北蛮兵凶狠的眼神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壮实的蛮兵是怎么抓住的? 蛮兵们被捆住了手,脚上又用大铁链锁着,一时挣脱不开,便用本国话泼口大骂,群臣虽然听不懂,但看他们的表情好像骂得很脏。 大皇子一挥手,那些禁军便手脚利索地将他们下巴关节卸了,没了下巴兜着,口水便不自觉地流下来,看着怪埋汰的。 高祖的献俘礼最是隆重正规,还有敌人进献降表, 虽然这场仪式不能与之相比,但好歹有宣国威、振军容、慑边鄙的作用, 永安帝乐呵呵地让人传旨,众臣跪听,大意就是歌功颂德的那套。 待礼毕后,禁军直接将所有俘虏拖到菜市口处死,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直到俘虏人头落地,这场简单的献俘礼便算结束。 到了东暖阁,东安帝乐呵呵问大皇子:“怎么抓了那么多俘虏?” 第129章 通敌 此时几名重臣及太子都一脸兴趣盎然地坐于一旁,手里就差抓一把瓜子了,神情、姿态都好像是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开讲《西游记传》似的,当然严肃地来说,大皇子这个应该叫北游记。 不就是想听故事嘛,大皇子除了没把自行车说出去,其他的挑些惊险刺激的说了,比如下了一场大雪后,他们站在旷野避无可避,随时担心有追兵发现。 马唯东作为兵部尚书,虽然没有打过仗,但对军事还是有兴趣的,当下探出身子,问道:“那种情况下,殿下如何脱身呢?” 想也知道草原一望无际、无遮无拦,很容易就被敌人发现,他倒是真想知道大殿下会如何做。 大皇子清咳一声,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方才道:“草原的确苦寒,雪一下就及腰深,只能挖个雪洞藏身……” “这不就是被雪埋了吗?”二皇子一脸惊疑,想也知道雪里有多冷了,京城乞丐尚有冻毙的,没道理在更冷的地方他还能活下来啊。 大皇子笑笑,“各位没在北方生活过,却不知道雪洞中可比在外面被风吹着暖和多了。” 永安帝不禁夸道:“你倒是机灵,此法子也就军中老人知道。” 而后大皇子又说了他如何去山凹处寻找冬牧场,将牧民赖以生存的干草给烧了,并用火器炸死了不少牛羊。 谢必和却一脸不赞同道:“我泱泱大国一向讲究王道,殿下此举太过霸道了些,终是不妥。” 马唯东却一脸不赞同道:“慈不掌兵,谢大人未免太过妇人之仁。” 永安帝以前也喜欢霸道之术,要不然这天下如何能打得下来,总不可能靠着说教才有如今偌大的江山吧。 不过随着年纪渐长,他却发现治国还得靠王道教化才行,霸道和王道缺一不可,上位者既得有菩萨心肠,也得行霹雳手段,“你们说得都对,然后呢?” 还真当他讲故事呢,竟然还有然后,大皇子轻咳一声,“这些俘虏也是巧了,正好撞在我手里。” 原来大皇子等人找到一处小部落安身后,便也跟牧民一般穿戴,亲卫中有几人会蛮语,便由他们在外活动。 这天,亲卫们正煮羊肉汤呢,追击的蛮兵看到此地有人烟便寻了过来,闻着肉味便舍不得走了,于是大皇子给汤里加了点料,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捆了。 “这样也行?”众人大惊,在座的都是文官,在他们的想法里打仗必然是由主将叫阵,而后再趁胜掩杀过去,透着一股子豪迈气。 可大皇子的做法委实有些胜之不武,若是让别国使臣知道,这好说不好听啊,再者像这种阴谋诡计一向不都是文臣的专利嘛。 大皇子摊手,“行不行不论,反正有效便是。” 他向众人讲完草原经历后,永安帝高兴极了,大手一挥给跟着他去草原的亲卫都升了一级官,要不是谢必和暗地里猛摆手,他还想给每人赏上百两银子。 永安帝下旨后,便挥退了众人,他还有一些问题得私下问问好大儿的意思,“朕立你二弟为太子,没有意见吧?” “父皇是君,不管立谁为储,儿臣岂有不遵之理。”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待会去后宫看看母妃去,都跟朕怄气了好多天,你劝她想开点,就算朕龙驭宾天,她也是皇贵太妃,谁敢薄待?” 这话说得康王不得不又跪下了,“父皇万不可这么想,儿臣实在惶恐。” “罢了,父皇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兄友弟恭,共同护持着偌大的龙家江山。” 大皇子低头沉思片刻,而后重重叩首道:“儿臣有要事禀奏,请父皇摒退左右。” 黄忠义一愣,这个天下没有谁比他更忠心了,皇上便是去后宫寻欢作乐他也在旁随侍着,怎么康王一来便弄这出? 永安帝挥手,“我们父子说会儿话,你且退下。”难道大皇子还会要了他的命吗? 待东暖阁彻底没了外人,大皇子才郑重回禀道:“请父皇恕罪,儿臣手里还有一蛮族首领没有献上。” “这是好事啊,”永安帝喜上眉梢,他最怕的就是草原各部族统一,若是没了蛮族首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 “可那首领却大言不惭说他在朝内有人,只要不死定能翻身,儿臣不知真假不敢擅专。” 永安帝脸色一凛,“你可有证据?” 大皇子苦笑摇摇头,他要是有证据就好了。 “人在哪儿?” “就在城外由人严密看押,因事关重大故而不敢走漏消息。” 永安帝点点头。“这事须得交给锦衣卫处理,回头朕让徐前与你交接。” “是!” 永安帝说了这么久的话,又听闻朝中有内鬼通敌,不免神思恍惚,挥手让大皇子退下,自己则闭目养神,理一理纷乱的头绪。 永安帝做为一国之君,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勾心斗角,他下意识怀疑大皇子为拉太子下马,随便找来一个蛮人栽赃,毕竟没有证据嘛,嘴长人身上,随便怎么攀咬都成。 但他转念一想,通政使都能压下奏章,朝中重臣勾结外敌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勾结外敌的动机又是什么?实在想不明白啊。 且说大皇子出了暖阁,又转身去了翊坤宫。 林贵妃早已派了人在宫门口接着,待他一进宫门,林贵妃便急急起身,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黑了,瘦了,不过幸而祖宗保佑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儿臣给母妃请安,多日不见母妃容颜更胜往昔。” 林贵妃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这张脸她可保养得极为精心,每天单珍珠粉都得用掉两斤,不仅敷脸,手脚也不放过,要不为啥她总闹穷呢,护肤的花销可是占了大头。 林贵妃被大皇子这一打岔,差点忘了正事,“你回来就好,咱们娘俩可要被人欺负死了。” 众宫人都不禁隐秘地翻了个白眼,这宫里还真没谁有胆欺负皇贵妃的。 “谁欺负母妃了,本王砍了他。” “当然是那个二皇子,他自被立为皇太子后,时常来宫中耀武扬威,”说到这里林贵妃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看着好不可怜。 大皇子好歹还知道他母妃是个什么德性,于是指了指大宫女如意道:“你来说说。” 如意小心地瞥了一眼贵妃,方道:“想是娘娘多虑了,皇太子每回都要给太后请安,自然也要来这里走一趟,只不过行礼有些尴尬……” 康王明白了,别看母妃已是摄六宫事的皇贵妃,但在见到太子还得先行君臣之礼,而后再行家礼,这让林贵妃不禁感觉低人一头,毕竟她的目标是只有别人给她行礼的份,她却不用再看别人眼色。 “那就没办法了,儿臣也得给他行礼呢。” “唔唔~咱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第130章 口供 大皇子是狼狈逃出宫的,他感觉要是再跟母妃待一个屋檐下,非被逼着当场造反不可。 也难为翊坤宫里的宫人都被她收买了,但凡里面有一个大嘴巴,这合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完蛋。 也幸好后宫里人口简单,没有什么宫斗高手,否则就他娘那个性子早被自己害死八百遍了。 有时候大皇子也在想,依她娘祸从口出的水平,父皇为什么多次容忍,最大的惩罚手段也就是罚月俸加禁足两项,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娘手里啊? 想不明白的大皇子出宫后,便看见早已在宫门等候的徐前,于是两人带着护卫一干人等又出了城,在距离张家村不远的山洞里,交接了蛮族首领。 蛮族首领一看徐前的衣服,便笑道:“原来是锦衣卫啊,这倒是有点意思,诏狱里管饭吗?” 徐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管!伙食还算不错。” 蛮族首领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康王,“怨我运气不好,碰到了这个瘟神,不过我走之前能不能再吃个罐头,那玩意儿甜丝丝的,还挺好吃。” 作为草原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他已经过得比一般比牧民好多了,但还是不舍得烤肉吃,更没吃过什么水果。 主要是因烤肉时会失去珍贵的油脂,牧民通常的做法都是炖煮,而像桔子、梨子这种长在树上的果子更是稀罕物。 康王也没为难他,让亲卫给他喂了一个桔子罐头,首领吃完站起来,笑道:“不愧是王爷,大气,说起来我真羡慕你们有这么好的土地,啥都能种。” 大皇子解释道:“其实我国土地山多地少,一开始也不能种庄稼,可是经过无数先民的努力,挖山开河才有了如今肥沃的土地。” “原来如此,可惜在草原可不能这么干,土地太少了,草根下面全是沙石。”蛮族首领走到大皇子身边,小声道:“小心顾警言。”说罢,还调皮地冲他眨眨眼。 大皇子面色不改,淡淡道:“本王知道!” 蛮族首领此时倒有些疑惑了,既然知道为何不动手,这要是在草原上出现叛徒,不等他动手早已有人清理门户,不管在哪里,叛徒都是最不招待见的。 于是他一脸懵逼地看着大皇子,“为什么?” 康王耸了耸肩,“不是只有一个。” 蛮族首领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哈哈大笑,“你们南人真有意思。” 徐前一挥手,几名禁军便上前押着蛮族首领离开,脚上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洞中不停回响,大皇子总感觉他这一走便是永远。 大皇子率亲卫回到康王府,此时张敏早已扮成承奉太监在府门迎接。 不过才离开短短半年,王府更破败了,张敏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前几日打扫了一番,但是府里太大,只把主院清了出来。” “没事,反正也住不了太长时间。” “为什么?” 大皇子不禁敲了她一个爆栗,“我可是王爷,既然太子已立,自然得离京就藩,希望能得个好封地吧。” 以前是因为腿疾需要太医诊治,故而待在京中,现在身体好了按祖制自然得去“为国篱篱”。 不过他也知道,若是封地大概是边境苦寒之处,像繁华富庶之地是别想了,就算永安帝同意,等到太子上位必然会重新划分封地。 “殿下手劲越发大了,”张敏捂着脑袋揉了揉,大皇子低头一看,竟发现她额头红了一片,忙连声道歉,看来还是京城的风水养人啊,这脸又白又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 而他在草原的这半年竟被风雪摧残成了糙汉子,大皇子本想问她可愿随自己就藩,但一想到就藩就相当于变相坐牢,且又是穷山恶水之地,何必让她跟着吃苦呢,便熄了念 头。 回到府中后,康王很自觉地又开始闭门谢客,不管谁来拉关系或是宴请一概拒绝,此举也是为了让永安帝放心,更是让太子安心。 在接受了皇上给的赏赐后,他干脆又借着养病的名义去了城郊庄子,但究竟去了哪个庄子却没说。 待车驾行至半途,大皇子和张敏又乔装改扮回到了猫儿胡同,张家上下顿时高兴得像过年一般,李妈妈和福伯母立马去厨房张罗着酒菜。 大皇子这次也没空手来,而是给每人都带了礼物,多是一些小巧的玉石之类,是在雪山下的河里捡的,算是北地的特产。 而给小孩子们的则是狼牙,不仅非常个性,还有降妖除魔之意,草原上的小孩几乎人人都有,当然他给张敏的是最大个的,还很臭屁地炫耀,“这可是我亲手从狼王嘴里拔的。” “谢谢啊!”果然是直男审美啊,别人都是送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偏他特立独行,张敏总感觉他这次回来身上隐隐有股杀气,看来手上没少沾血,“怎么杀的?” 大皇子兴奋地跟众人说起那场人狼大场,“……大雪过后,狼没吃的便从山上跑下来,足足十几头,那头狼带着狼群将我们团团围住……” 大皇子果然有说书的天分,将人狼大战说得情节跌宕起伏,听得张良成一个劲地追问,“然后呢?” 相比此时张家的热闹和睦,顾警言却犹如惊弓之鸟,只因他刚刚得知锦衣卫的诏狱关着一位北蛮首领。 当初为了对付勋贵武将,顾警言可是想办法联系到了北蛮部落,更是送了不少违禁物给首领,比如最新的火器,还走私了许多铁器。 “这人必须得死!”顾警言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书信,所有联络都是靠着本家侄子从中调停,于是他命侄子立刻离开京城,南下避祸。 同时,他暗中传信给诏狱中的眼线,许以重利,又以其家人要挟,命其在饮食里下毒。 诏狱里的蛮族首领自知会死,不待用刑早早将口供录了,徐前不敢怠慢,急急将记录好的罪供送进宫中。 永安帝拿到口供,心下不由怀疑,“他一个异族,莫非想空口白牙离间君臣关系?”古人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己万万不能上当。 他吩咐徐前道:“过一段时间再审,若是口供前后仍是一模一样,必是北蛮人的奸计。” 人的脑子很奇怪,一件发生过的事情,前后复述时总会出现一些微小的记忆错乱,如果口供前后一模一样,反倒有问题,这也是刑讯是常用的技巧,总是来来回回问上几遍口供才行。 徐前掌管诏狱岂能不懂,“臣打算过十日再审一遍。” “好,这份口供朕留下了,你派些人好好盯着顾警言,朕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是!” 本来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但没想到当天晚上,蛮族首领便七窍流血死在了诏狱。 徐前急得夜叩宫门,将此事写在纸条上,从宫门下的缝隙塞入,再由当值太监报于永安帝。 被吵醒的永安帝出离愤怒当即下令,“把顾宅围起来,查!” 第131章 一动不如一静 此时的顾警言并没有睡,而是坐在书房里想着秦经业中午曾无意提起的一句话,“一动不如一静。” 顾警言越想越觉得这句话说得对啊,他一没和蛮族首领直接接触,二来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书信往来,自己只要死咬着不承认就行,毕竟只是一名异族人的口供,根本不足采信。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昏了头下令暗杀,此举一来损失了他在锦衣卫好不容易才布下的暗桩,二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永安帝又不蠢,怎么可能想不到此事与己有关呢? “果真是做错了!”顾警言头疼不已,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正在他悔得想撞墙时,突然院门被人猛然拍响,声音之大惊得顾宅上下全都醒来,门子慌忙穿衣来到大门前高声询问,“是何人在外喧哗?” “开门!奉旨查封!”顾宅外大队禁军举起火把,将整条街照得通亮。 这条街上可有不少官员宅邸,此时听到顾宅传来的动静,俱都小心地在门后观望,“顾大人犯啥事啦?早上还好好的呢。” 事出突然,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但朝堂顾党一派的人甚多,他们都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一个个惴惴不安。 顾宅的大门打开,禁军倒没有像锦衣卫那般翻箱倒柜,只守住前后院及各库房,也不允许人员随意走动,只让他们在各自房间等待。 徐前来到正堂,此时顾警言穿好了朝服正端坐于大师椅上,他傲然道:“徐大人,陛下可有何旨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天亮宫门开了,陛下自有圣裁。” 两人便坐在正堂静静地等着天亮,直到黄忠义带着人匆匆赶到,“奉陛下口谕,顾学士进宫自辩。” “走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顾警言相信一句话,若想骗过旁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 他自我催眠,“老夫是饱读诗书的大忠臣,所做一切皆是为国为民,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通通都是贼人污蔑。” 带着这种信念,他跟着徐前和黄忠义来到西暖阁见驾,老老实实跪了下去,“老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安帝把手里的供状甩到他身上,“好好看一看,朕实在没想到我朝内阁大臣竟然勾结外敌,图什么啊,北蛮有啥能给你的?” 顾警言跪着将散乱的状纸一一收了起来,而后仔细地看完,叩地泣道:“臣之忠心日月可表,实不知蛮人如此用心狠毒,欲置老臣于万劫不复之地,臣冤枉啊!” “好,好,好!”永安帝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能伸到自己设的诏狱里,前有通政使,后有顾学士,他倒不知道这顾家江山几时成了别人的了。 “徐前?” “臣在!” 永安帝怒问,“下毒之人可查出来了?” 徐前暗暗看了他一眼,回道:“已经查出来了,原是锦衣卫掌管诏狱的看守,他利用职务之便,将鸠毒下到饭菜里。” “那他人呢?可问出是受谁的指使吗?” “臣无能,等臣赶到他家时发现其已上吊自尽,而后其妻小的尸体也被人在城外发现,经仵作查验,乃是被一刀割喉。” 永安帝惊呼,“好毒的手段!” 显然有人用看守的妻小胁迫他给蛮人下毒,看守自知东窗事发难逃一死,便想将妻儿送走,却不想幕后之人压根儿不放过任何一点隐患。 永安帝看着跪在他脚边的顾警言,像是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突地缩回了腿。 顾警言义正词严道:“陛下万不可受小人蒙蔽啊,或许是康王下的手也说不定啊。” 永安帝现在脑子有点乱了,如果要说的话,那大皇子确实也有嫌疑,毕竟蛮人是他找来的,而且他完全有作案动机和时间。 “徐前,把顾警言押入诏狱待审,细细搜查其宅邸。” …… 张敏得到消息时,将两封林如流之前送来的奏报拿了出来,“殿下,咱们要不要毒打落水狗?” 如今顾警言也被关入诏狱,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时候,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大皇子跷着二郎腿,慢悠悠嗑着瓜子道:“他可是在朝多年呢,其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现在说他是落水狗还为时尚早。” “这都进诏狱了,还能翻身重获圣眷?”张敏可不相信遭了皇帝厌弃的人,还能东山再起。 “父皇手里可能不行,但如果太子登位,再重新起复当个首辅大臣也不是不可能的。” 张敏摸了摸下巴,“如果太子登不了位呢,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让他入局……” “别乱来啊,”大皇子警告她,“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一动不如一静,还是耐着性子看戏吧。” 京城现在的水越发浑了,倒不如在一旁观虎斗,看看这会儿顾警言不在,到底有多少顾党跳出来。 事实上这种人还不少,次日为顾警言喊冤的奏本像雪片似地飞到永安帝的案头,但全被他留中不发,结果这些人还不死心,竟又来了一次伏阙谏诤。 伏阙谏诤也就比死谏好一点,但跪久了对膝盖很不友好,好在顾党一派也只是做个样子,都在膝盖处垫了厚棉花,然后跪地嚎哭,激动的时候还如状如疯魔似地猛拍宫门。 这次与上回立国本还不一样,越多人参与,众臣的安全系数就越高,永安帝为了不使朝廷大乱,强撑着病体询问徐前查抄结果。 徐前回复道:“锦衣卫已经将顾宅上上下下都查过了,连茅厕都没放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与敌国勾结的证据,其家中存银也不过五百两。” 永安帝倒真觉得奇怪,“确实查清楚了?”一个内阁大臣只有五百两?没这么廉洁吧? “回陛下,这次查抄,林百户还把家中那条能嗅出银味的狗牵了出来,实在是再找不到了。” 永安帝沉默了,徐前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要不要查查康王府?” “大胆!”永安帝怒极,他可以接受查抄王公贵族等豪门大户,但绝对不允许有人对皇族下手,更何况康王有必要勾结蛮人吗? 大同知府可是才来过奏报,言明草原部落如今人丁稀少,已经自顾不暇,无力再发动一场战争,如今牧民那边都流传着杀神的传说,专止婴儿夜啼呢。 永安帝想了想道:“你去问问顾警言的意思,是致仕?还是降职?” 第132章 弹劾 永安帝不再信任顾警言,自然不允许他入内阁议事,要么他识相点自己体体面面地告老返乡,朝廷还能按月发银米。 要么就是降职、降等录用,俗称为贬谪,如果有气节的文人大概要即兴赋诗一首,直抒胸臆,表达怀才不遇的感慨。 可那边徐前还没有传回消息呢,结果这边永安帝又迎来了皇太子,他怒目而视,“你也是来求情的?” 二皇子一板一眼行过礼后道:“顾学士毕竟是儿臣的先生,如今东宫正缺一位詹事,不如让他过来吧。”说到底顾警言只是有嫌疑,可既然没有搜到证据,便只能无罪释放。 “看看他的意思再说吧。”永安帝也不想寒了天下士子的心,这个朝廷总归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如此也算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 没一会儿徐前急步过来回禀,“他愿意降等任职,只求为国安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政治觉悟真高啊,怪不得顾警言是内阁大学士呢,瞧瞧多能忍得住气,颇有些能屈能伸的厚黑功夫在身。 只不过在顾警言看来,降职有什么关系?他到底还是顾党一派的领头人,就算有人官位比他高,见面不还得主动行礼,尊称他一声老大人嘛。 而且只要有太子在,他以后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 永安帝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说实话若他不是白月光的孩子,这个太子之位真不好说是谁坐,于是出声警告道:“虽然朕没有证据,但此人还是有嫌疑,你自己需上点心。” 二皇子自立为太子后确实再没去顾府,如今听父皇告诫,便恭敬应是。 …… 张敏拿着新出的邸报,上面第一条就是永安帝下旨将内阁大学士左迁为东宫詹事,虽然詹事也体面,但从管一国政事,变成了只管东宫事务,这差别还真大啊。 不过这倒是明日小报的好主题,于她提笔将顾警言此人的生平写了份稿子,不明之处还问了大皇子,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改稿,将顾警言老底查了个干净。 次日一早,满大街便是报童的清脆童音,“看报啦、看报啦,顾学士被贬啦!” 带上了时政话题的小报,果真比平时的报纸卖得更好些,路过的百姓都愿意为信息付费,不过一个大钱,又不是付不起。 百姓都爱看热闹,虽说内阁官员被贬与他们无关,但都喜欢乐不可支看着别人笑话,为自己平淡的生活添加一些谈资。 人可以有韧性地一步步从低处爬到高处,吃尽苦头而不忘初心,但从高处跌到低处,却往往无法接受巨大的心理落差,而一蹶不振。 但顾警言却不一样,被降职面上也毫无怨愤之色,虽然如今不在中枢执政,但其威望甚高,所有人都知道他抱紧太子这条大腿,人生还能焕发第二春。 张敏对于顾警言能逃出生天颇为遗憾,“怎么就让他逃了呢,要是能找到证据就好了。” 大皇子笑笑,“放心,总有一天他的尾巴藏不住。” 不过顾警言被贬一事,还是对顾党一派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首先谢必和全盘否定了顾警言之前定下的各种政策,不论好坏,比如清丈田亩、改稻为桑等等,如今早朝时开时不开的,顾党人连话语权都拿不到,不禁有些急了。 “急什么?”在一次顾宅的聚会中,顾警言仍坐于上首,他满不在乎喝着茶水。 马唯东叹气,“若是再这样下去,下一步我们的人就该被打压了,以后哪还有好果子吃吗?” 顾警言放下茶杯,“跟你们说别急,别急,他们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现在的顾警言多少有些赌徒心态,他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太子身上,如今大皇子很识相,他只要等着永安帝嗝屁,太子登基就行,只是啥时候皇帝驾崩呢? 与会的各位官员见他不急着打擂台,只能叹气着离开,官场如战场,一旦没有斗志便兵败如山倒。 事实上果真如此,谢必和率先发难,他指使御史弹劾了江南顾家在清丈田亩时隐匿了几万亩田产。 永安帝收到奏报还没发出旨意呢,接着痛打落水狗的场面就来了,有官员弹劾顾家贪污受贿,其巨额财产全都被送回了江南顾家。 还有四海钱庄的伙计,竟敲了登闻鼓,说顾警言带着衙役私围钱庄,其管家趁乱运走了一万多两的银子。 各种弹劾顾警言的罪状堆满了案头,永安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留中不发。 猫儿胡同,张家书房内,大皇子一直低头沉思,面上似有犹豫之色。 朝堂现在水浑得很,大皇子心道:如果此时不出手,那战死的将士们,他们的冤屈谁来伸张? 此时,张敏拿着那两封奏报走了进来,狠狠拍在桌上,坚决道:“机会来了!” “嗯,”大皇子抬头看她,“良机难得,确实不能再错过了,明日我便进宫。” 大皇子这是要以身入局,但结果是好是坏谁都不知道,张敏坐在他旁边,想了想道:“我有一个请君入瓮的法子,或许能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说来听听……” 次日早朝,许久没出现在人前的康王突然来参加朝会,所有人都隐隐感觉来者不善,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顾警言的政治直觉还是有的,他觉得大皇子一定是借着这波弹劾风暴,给自己致命一击。 此时午门外,群臣各自围成一个个小圈子,顾警言身边自然也有,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子,见太子也看了过来,便重重点了点头,而太子见了,却只是微一微摇了摇头。 顾警言心下气得大骂,但面上还要装着云淡风轻,跟众官员解释,“江南顾家本就是几代经营的大族,总不能因老夫之故,舍了万贯家财吧,至于隐匿田产更是没有的事,想来是把顾姓的田地都算成了老夫名下。” “一定是这样的,顾大人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岂容他人诋毁。” “对,咱们不能让奸党在头上泼污水。” 顾警言微笑着静听他们发表看法,可随后不禁又把目光看向远处的太子,这次更妙了,太子竟然转过头不与他对视。 “竖子不足与谋啊!”顾警言心下痛骂,皇家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昨日他在东宫时,便一力鼓动太子尽早登基,但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不肯对永安帝下手,倒不是顾念父子亲情,而是失手的话,他即将到手的皇位就会飞走,他又不是傻子,太冒险的事才不干呢,没必要嘛。 而且顾警言被弹劾入狱,与太子又没有什么损失,反正江山代有人才出,没了张屠夫,咱也不吃带毛猪,照样还有其它的李警言、张警言入阁出相。 不多时宫门从里面被禁军拉开,“上朝!”所有人在礼部唱喏声中,鱼贯而入。 第133章 证据 病虎余威在,永安帝能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悄悄流逝,说不好哪天一阵风刮来,他就如风中残烛般没了。 越是抓不住的东西,越是贪恋,现在的永安帝但凡能站得起来,必定会安排早朝,看着底下的文武官们,他都不禁露出冷笑,这些人中有贪财的、贪权的,还有贪图名利的,可那又怎么样,到了时间该走还得走。 忙碌一生,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早朝开始,礼部例行上报了官员人数后,便退了回去,接下来便是官员正式奏事,处理朝政。 永安帝看到太子之下还有一人,便眯眼瞧了瞧,待看清后,不禁好奇问道:“玮儿你怎么上朝了?” 大皇子出班跪下启奏道:“儿臣要为边关数万牺牲的将士讨个公道!” 顾警言心漏跳了一拍,来了,该来的终归会来,自己做下的事,虽然可能没有留下物证,但还是留下了最大的人证。 永安帝歪着身子,伸手示意他进来,“慢慢说,朕给你做主!” 大皇子站了起来,伸手挨个指去,“儿臣要弹劾詹事府詹事顾警言勾结外敌叛国,弹劾兵部尚书马唯东通敌,弹劾户部主事、吏部给事中……” 随着他的手一一指了过去,被点到了人吓得纷纷出班跪地大呼冤枉。 太子一看自己日后登基的得力助手们都被点到了,忙出班奏道:“俗语有云,捉奸拿双,抓贼拿赃,皇兄岂能空口无凭随意污人清白。” 永安帝亦是同意,虽说江山是龙家的,但还是要讲究律法的,不能仗着亲王之尊为所欲为。 康王冷笑道:“当然有证据,请父皇容许儿臣将证据抬进来。” 证据还要抬起来?永安帝有些懵逼,但点了点头,康王随即请了两名大汉将军从自己的象辂里抬着一个檀木大箱子进殿。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里看,却不知其中装的是人,还是物。 康王打开箱盖,只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账本,来往书信等物,他站在跪地的各官员面前,“想必列位很清楚这是什么吧。” 马唯东太清楚了,前阵子因通政使案发一事,顾警言担心有人露了马脚,便让他们把来往书信交上来,他要统一焚毁,账本等物实在不能烧的,也要另外藏于别处,绝不能让锦衣卫查到。 只是为何这些证据都在大皇子手里?马唯东突然醒悟过来,他们一党出了叛徒。 顾警言面白如纸,这些账本因数量过多,他只在书房的暗室藏了一晚,次日便全都焚烧了,而负责点火焚烧的便是秦编修。 可秦编修不住在府里,他是怎么调包的呢?突然电光火石间,顾警言想到一个人,那正是暂住在府中偏院的顾文惜,一定是他们两人联手做局。 对一定是这样,只是他却不知道 这两人为何会合作,顾警言自认对两人不薄啊,这是为什么啊? 永安帝示意黄忠义取来账本和书信,略略翻了翻都是顾党一派收受江南各官员、商人的孝敬,每一笔多从几百两到几千两不等。 书信则多是他们联络军器所、锦州总兵、户部各科的来往公函,初看好似没问题。 但大皇子又呈上了两封被通政使截留下的奏报,两相一结合便知道,各部往边境送的东西,全白白给了蛮人,实际上祺国公所率大军早已孤立无援。 “原来竟是我错怪了他!”永安帝紧闭双眼,摸着两奏沾有血迹的奏报,不禁后悔不已,早年间两人一起上阵杀敌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早该知道的,祺国公什么性子他会不知道吗? 待永安帝平复了心情,而后下旨,将所有人等全部押往诏狱,再经由三司会审,务必查到底,很快禁军进殿,除掉了官员的帽子、官服,将他们统一押了下去。 “朕乏了!退朝吧!”永安帝无力地挥了挥手。 康王却再一次出班启奏,“父皇,儿臣还要弹劾一人。” 永安帝何其聪明,顾警言都倒了,太子做为他的学生,岂能当真无辜,于是看了一眼太子,制止他道:“你随朕到东暖阁来。” “是,儿臣遵旨。” 太子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东宫,他不知道皇兄会对父皇说什么,自己虽说是一国储君,但父皇既然能立他为太子,自然也能废掉,一切都在他一念间。 想到这里,他不禁急得团团转,脑子却想起了顾警言昨日所言,难道要当真弑父杀君?这个念头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脑中,而且还越勒越紧。 而后,他使人去宫里打探消息,但却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这让太子心中更没底了,难道父皇已经起疑,有意屏蔽了宫中消息。 天越来越黑,太子没有命人掌灯,自己独坐在黑影里一直在暗暗谋划,良久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狠狠道:“无毒不丈夫,成则王、败则冦,干了!” 要怪就怪父皇为啥活得这么久吧,既已立了太子,名份已定,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今天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张敏在书房里静静写下四个大字,“请君入瓮”。 她握笔仔细看着大字,呐呐道:“就是不知道二皇子到底是入呢?还是不入呢?” 福伯站在门外看了看天色,坚定道:“放心,那个宝座足够吸引人,他一定会上当的。” 张敏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端起茶壶给顾文惜和秦经业重新续上茶水,“多谢两位鼎力相助,此次若能彻底扳倒顾党,我代边境枉死的几万将士谢谢你们。” 谢文惜赶紧起身谢道:“小姐太客气了,在下才该感谢殿下和小姐帮忙呢,要不然凭小生个人的努力,这辈子也别想着报仇血恨。” 秦经业手足无措地接过茶水,小心问道:“剑月还在生我气吗?” “剑月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张敏笑眯眯道,不过剑月没来是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秦夫子,是打一顿呢,还是骂一顿,这会儿她正在厨房纠结着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毫无睡意,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此时夜已深,各宫门按照时辰准时落锁,最终钥匙会交由司钥长收着,他还要再最后检查一遍钥匙是否与锁具一致,待确认无误后,方才收进匣中。 而各宫门将领会按照一定时间响铃,下一个宫门将领听到铃声,亦会响铃,就这么一直绕着所有宫门转一圈,铃声又回到原点。 当晚三更时分,就连禁军守卫也觉无聊,开始昏昏欲睡,却在此时有人突然惊醒过来,捅了捅身边的同僚,“咱们有多久没听到铃声了?” “咦?是哦,按理该有声音传过来,出啥事了?” 第134章 宫变 皇宫东门名为东华门,又称鬼门,其它宫门有九排九列共八十一个铜钉,而这里只有八排九列共七十二个铜钉,这里取偶数的原因是因皇帝灵柩从此门出。 被安排在这里值守的禁军,通常都是不被上司看重的边缘人物,自打太子入主东宫后,时常便从这里进出宫中,与禁军士兵多有熟识。 在太子有意的示好和招揽下,驻守东华门的禁军士兵多数都已向他效忠,毕竟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趁早示好指不定日后能得重用。 于是当晚宫门落锁后,太子带着亲卫过来时,早有禁军士兵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宫门,胆敢反抗、告密者都被不留情面地诛杀之。 而后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很快进入后廷,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帮太监的抵抗。 但太监细皮嫩肉的,根本就不是如狼似虎禁军的对手,没费什么劲,这些太监也都被砍杀干净。 “父皇平日都睡在养心殿,直接过去!” 太子一发话,大家都杀气腾腾地径直提刀赶路,都说富贵险中求,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今晚,拼了! 养心殿位于乾清宫西侧,面积挺大,是一处由红墙独立围成的院落,少不得还要费一番工夫才能进去。 不多时到了养心门,只是里面已经被人插上了门闩,想要开门还得需要擂木,好在跟来的禁军士兵早已准备好了工具,几人抱着擂木硬生生撞开了大门。 由于这里拖得时间太长,早已惊动了其它人,已经有太监一边向外求援,一边组织人力拖住叛军。 太子彻底疯狂了,再拖下去对他十分不利,“快啊,随孤冲进去!” 叛军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守在养心门,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另一部分则冲进去踹开殿门,准备活捉永安帝。 只是当殿门打开时,叛军举着火把才发现堂上坐着的竟是康王。 太子看到他时,便心知不好,想来父皇今晚压根儿就不在这里,皇宫那么多房间,想要找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倒想开了,他自顾自地找张椅子坐下,“皇兄怎么知道孤今晚要过来,有人向你告密了?” “那倒没有,”康王好像跟他拉家常似的,“只是我和父皇打了个赌,赌你心里有鬼。” 若当真坦荡荡,自然不会害怕被牵扯进顾党通敌叛国一案,想必他不但知之甚深,或许还有可能参与其中,这才想着先下手为强。 只要永安帝暴毙,太子顺利继位为帝,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自然不足为虑,大不了重新找人修史,史官不修就杀,再换一个听话的来,再硬的骨头在皇权面前也得服软。 “唉~”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知死到临头的太子竟然给皇兄说起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孤真羡慕你,有母妃疼爱,还能跟着父皇一起打天下,比孤天天守着空屋子强多了。” 没有娘的孩子是真可怜啊,哪怕他贵为皇子,身边奶妈、婆子一堆人守着,但却没有一个出于本心、无条件地爱他,有的只是在强权压迫下的无奈和应付。 这一点大皇子并不否认,虽然母妃的脑子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总归是爱护他的。 至于父皇也不能说不关心他,毕竟他身体自小就弱,根本不可能带着上战场,于是便请来当世大儒给他开蒙,教导治国之术。 两人走得本是一文一武的路子,如果太子能沉得住气,也许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大皇子想起今天与父皇的对话,原来父皇一直知道二皇子与顾警言过从甚密,不过父皇认为这一切都是顾党所为,压根儿没想把太子牵扯进来。 太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没娘的痛苦,却没注意到永安帝已经悄悄来到殿外,听得是泪流满面。 而后他便踏步走了进来,“你虽没了娘亲,但朕自认待你不薄,为何今晚想到弑君杀父,这又岂是人子所为?”乌鸦尚知反哺、羔羊还会跪乳,太子此举当真是畜生不如。 太子听到永安帝的声音,立时跪伏在地,“父皇息怒!” 永安帝伤心难过啊,普通人伤心顶多就是哭一场、大吃一顿,但他是皇帝,他一伤心就杀人,“来人啊,把这些跟着太子谋反的家伙全砍了!” 叛军扔下手中的武器束手待毙,自己一死倒无所谓,只要不连累九族就成。 禁卫将军命人将叛徒押出养心门,直接在夹道就将他们杀了,立马血流满地,而后有太监赶着车子过来,将尸体抬上就走。 接着又有太监取来黄沙、清水、扫帚等物,他们像是很有经验,不消多时,夹道地面的血迹便被冲洗得干干净净,要不是空气中还有一丝铁锈味,任谁也看不出来这里发生了一场大屠杀。 永安帝狠狠踢了太子一脚,将他踹翻了一个跟头,太子忙又爬回来继续跪好,表现得十分乖顺。 “混账东西!”永安帝摇摇欲坠,幸而有大皇子扶着,“贬为庶人,给你娘守陵去!” 太子倒是很快进入新角色,跪下谢恩,“草民谢过陛下洪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庶人就庶人,可比死人好多了。 此时黄忠义跑来禀报,“陛下,宫门已开,是否早朝?”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永安帝整了整衣服,“摆驾!” 文武百官进入午门便感觉宫内气氛与众不同,今天那些禁军看他们的眼神很有侵略性,而且皇帝到得也早,以前都是官员到齐后,皇帝才会慢悠悠来。 但今天皇帝不仅到了,就连太子和大皇子都已早早到了殿上,只不过一个是跪着的,一个是站着的。 刚刚午门才开时可没见着两人啊,这说明他们要么昨天一直没出宫,要么就是从别的宫门进来,看这模样莫不是父子间吵架了?唉~皇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永安帝不待礼部唱喏,便直接连下好几道旨意,不仅把太子废了,还给祺国公平了反,并且赐还宅子,准许其嫡子袭爵,世袭罔替。 文武百官立马从这些旨意中猜出真相,原来昨晚竟然发生了宫变。 那太子废了,以后登大位的一定是康王,这可怎么办?之前也没好好拉关系啊,回头是不是得往王府送点礼啊。 第135章 收礼 一夜之间宫廷剧变,相对于文武百官的战战兢兢,内外城的平民百姓倒没啥感觉,照样开门做生意,该上工的上工,该行乞的行乞,完全没察觉到朝堂风云突变。 猫儿胡同张家上下人巴巴等了一夜,剑月打着哈欠来正堂找小姐,却见秦经业一脸愧疚地看着她,那打了一半的哈欠被硬生生收回来,“秦大人,你怎么不去上值?” “我已告假三日。” “哦!”剑月不置可否,他一个当官的其实没必要回答她的问题,两人的身份可差得远呢,白了他一眼,剑月绕过他问张敏,“小姐,咱们今天还开不开店啊?” “开啊!不管怎么样,生意还是要做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管太子有没有被废,都不影响太阳照常升起,张敏摸了摸肚子,喝了一晚上的茶水,越喝越饿,感觉肚子空空如也。 她又继续道:“不过,人是铁,饭是钢,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李妈妈和福伯母早已蒸好了肉包子、熬了小米粥,闻言便道:“饭已好了,就在这里摆饭吧。” 福伯等人从门后取来大圆桌,摆在正堂中央,剑月取来碗筷一一分好,众人围坐着准备吃早饭。 秦经业来到张学成身边,示意他挪一挪,张学成一看身边是剑月,很识相地和张敏硬挤在一处。 坐长条凳唯一不好的就是容易摔跤,一头超重了,条凳另一头就会高高翘起,但如果另一头是剑月的话,就完全不用担心。 秦经业挤在剑月身边,后者没好气地挪开一点,秦经业坐下也跟着往她身边靠了靠,她再挪,他再靠。 张敏端着碗看着他俩在极限拉扯,意识到不好,忙端着碗站起来。 果不出所料,剑月一屁股坐空,整个人摔在地上,而秦经业也吓得离坐扶她,凳子便一头翘起往张良成方向倒去,碗碎了,人哭了。 张敏放下碗扶起他,“哭什么?男子汉大豆腐不许哭。” “秦夫子明明喜欢剑月姐姐,剑月姐姐也喜欢秦夫子,为什么你俩不干脆坐一起?害我还摔一跤!碗都摔两半了。” “咳咳~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张敏捂住他的嘴,什么喜欢不喜欢,那是痴男怨女的情趣,小孩子怎么会懂? 张良成挣脱她的手,“我才没有乱说话,姐姐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看到了,下次洗脸洗干净点,还有眼屎呢,”张敏心疼地将碗捡起来,生活不易啊,能省则省,瓷碗可比陶碗贵多了,还是锔一锔得好,可不能随便乱扔。 众人闻言俱都哈哈大笑,一扫之前的阴霾,剑月和秦经业两人的关系,也因张良成捅破了窗户纸,好像也缓和了些,在张家只有张良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就在大家正吃饭的时候,有一暗卫突然从天而降,“小姐,太子被废,殿下让你赶紧去府里收礼,说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 众人惊喜不已,“太子昨晚当真闯宫了?” 暗卫也不是外人,抄起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大口,嘴里含糊道:“闯了,太子的脑子好像有点毛病啊,安心等着做皇上不好吗?非得闯宫,被咱们英明神武的大殿下给抓个正着。” 难为大家还能听得清楚,立时惊喜万分,忙给张敏道喜,“小姐,国公爷泉下有知,定然高兴啊!” 太子是顾党的大腿,太子一倒,顾党自然也跟着树倒猢狲散,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暗卫也跟着笑,结果脸色一青,掐着自己脖子啊啊叫着。 “这是噎着了?!”众人急得手忙脚乱地给他捶胸、拍背,却仍是不见效,眼看着要发生肉包子惨案,还是张敏站在条凳上给他来了一招海姆立克急救法,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 暗卫后怕地拍拍胸口,可看着地上吐出来的肉块,暗道声可惜,抱拳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请快点回王府,那些官员马上就要来了。” 福伯忙去套马,“小姐,赶紧的,别吃了!” 张敏拿了一个肉包子跟上,“赶紧的,收礼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众人喜气洋洋地看着小姐跑远了,李妈妈客气地推了推一碟腌菜,对暗卫道:“小伙子,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再来碗小米粥可好?” “行,反正这会儿也没啥事了。”暗卫喜滋滋地坐下,在北边大伙可就是靠着几坛子腌菜下饭呢。 当张敏从康王府角门进去,又忙换了太监服饰来到府门,果见亲卫们站在门口扮作两列门子迎客。 “客气了,殿下还没回府呢,要不你先留下帖子。” “唉呀~好大的门包啊,多谢大人啊。” “谢谢啊!” 侍卫们收门包收得心安理得,钱倒不是最重要的,就是喜欢这种收钱时的氛围。 看着原本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官员们,这会儿对着他们一个劲地殷勤,那感觉实在太爽了。 张敏一来便摆开桌椅,拿笔开始记下各位到访官员的名字及礼物,旁边还有亲卫高声念着,“吏部侍郎送百年人参两支、户部员外郎送锦缎两匹……” 王府门口,送礼的开心,收礼的更开心,这与以往王公贵族的礼尚往来不同。 这些礼只要收下都不用回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代表了康王对他们的认可,或者说至少没有恶意,大家以后可以好好相处。 若是康王府拒不接受某人的礼物,亦或是当街一扔,伤心难过的一定是送礼的,那代表着不认同,识相些的官员立马递上辞呈,免得招人厌弃。 所幸,张敏来者不拒,待到晚间,她将收来的礼品一一放入库房,造册登记。 此时大皇子也已经回府,问过亲卫后,得知张敏在库房,便悄悄藏在门后看她像个财迷似地,拿起一颗颗珍珠流口水,不禁暗笑不已。 他走到张敏身边,装模装样地拿起一颗珍珠道:“这些珍珠还要送到宫里去呢。” 张敏惊问,“为啥?咱们府里的东西,还要给宫里提成吗?”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条规矩的。 “母妃每天都得用珍珠粉敷脸呢,这些也就够她用个几天罢了。” 张敏心痛得无以复加,为什么啊?这么好的珍珠竟然敷脸,浪费啊,做成首饰卖给冤大头不好吗?她小心道:“要不我用鸡蛋壳磨成粉送进去,保证成份其实是一样的。” “哈哈,你个小财迷,我逗你玩呢。” “切,幼稚!”张敏白了他一眼,继续登记,而后问他昨晚宫变的经过。 大皇子发挥他说书的才能,将如何说服永安帝移宫、如何处置叛军,以及宫变结果详细说了。 张敏听得明白,“这么说的话,我那傻弟弟成了小国公爷?” 第136章 美梦 张良成若是成了小国公爷,那不就是小鬼当家吗?“他要是当了小国公,那我还能不能打他屁股?” 张敏这个问题倒难住了大皇子,按律法来说国公爷可以上朝,若是他去告了御状,大抵张敏会被宫里来的嬷嬷好好教育一番。 “放心,尽管打!”大皇子笑笑,“本王替你做主。”反正皇位以后一定是他的,这御状告到他手里,算小国公倒霉吧。 张敏皱了皱眉,总感觉他如今有些太招摇,虽然没了太子,但永安帝还活着呢,若是被他知道朝廷上下都以大皇子马首是瞻,心里多半有些芥蒂。 “殿下,咱们可要低调啊。”乾坤未定,谁知道哪位皇子会是黑马,弄不好会被其它皇子截了胡。 “嗯,我知道!”大皇子道:“明日开始,府上依旧闭门谢客。” “是这个理。”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被废的消息传出,最高兴的当属翊坤宫的林皇贵妃,想想进宫二十多年,终于离皇太后的宝座又更进了一步,能不开心吗? 皇后、太子都有可能被废,但惟有皇太后的地位无人撼动,哪怕是皇帝也得每天老老实实过来请安,再不用操心失宠、减份例,害怕低人一等。 于是心情大好的林贵妃又开始频频给永安帝送点心,两人之间的关系又火热起来,有时永安帝也会去她寝宫休息,不干别的,就是被儿子伤了心,找个知心人说说话也好。 只是这天晚上永安帝辗转反侧睡不着,就听见身边的林贵妃梦中笑出了声。 永安帝眼神难得的变温柔,说起来林贵妃的模样还长得真像元后,哎~ 说来还是元后的身体不好,这才让她把孩子生在了前面。 若是元后的身体也像她这般就好了,这样珩儿也不至于没了娘亲,早早跟着顾贼起了谋逆之心。 林贵妃这会正在做美梦呢,梦里她高坐在上,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给跪下行礼,她得意挥手,“免礼。” 梦中的她得意极了,“玮儿啊,母后自小告诉你,想要什么就去抢,怎么样,当皇帝的感觉是不是很棒,哈哈~” 林贵妃梦中笑得太得意,竟然把自己给笑醒了,睁眼一看就见永安帝对着她怒目而视,“皇贵妃睡得好不好?” “呵呵,还行。” “朕可睡得一点也不好。” 林贵妃一愣,坐起来问道:“是臣妾吵醒陛下了吗?” 永安帝阴沉着脸点点头,林贵妃这会儿可不敢得罪他,毕竟只差最后一步了,“那陛下先睡,臣妾守着你。” “那朕就更睡不着了!”被人盯着睡的感觉可不好。 林贵妃试探着问,“那要不,臣妾离开?” “不用,这里是你的宫殿,该走的应该是朕。”永安帝冲着殿外喊道:“更衣!” 外面守着的值夜太监立时推门而进,接着就是一队送水、送帕子的宫女走了进来,如今陛下总是白天睡得多,晚上觉少,就跟老年人的作息一样。 林贵妃也没敢闲着,侍候着他穿衣、穿靴,永安帝低头看着她忙活,不满地哼了一声,“朕可不敢劳动太后娘娘的玉手,如意,你过来服侍朕。” “是!”如意知道贵妃小心眼,在给永安帝系腰带的时候,脑袋努力往后仰着,极力避嫌。 待翊坤宫上下送走了永安帝,如意小声问道:“娘娘又说了啥大逆不道的话吗?陛下看着可有些生气。” “本宫好像说梦话了。”林贵妃后悔死了,可这真怪不得她,做梦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还有人梦中好杀人呢,她不过是说说梦话而已嘛,危险性又不大。 永安帝走出翊坤宫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有一阵子才早朝,此时他又毫无睡意。 黄忠义已经回了私宅休息,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大太监是张忠和,于是永安帝问他,“顾警言何在?” “这会儿在诏狱关着呢,听说他拒不交待罪行,若不是有旁证还真治不了他的罪。” “去看看!” 张忠和试探着提醒,“宫门已闭,再说陛下龙体要紧,不如明早再去。” 永安帝顿感不悦,这奴才确实用得不如黄忠义顺手,威胁道:“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张忠和立时矮了半截身子,忙跑下去找人拿钥匙,又急急唤来宿卫禁军护驾,不多时一群太监抬着龙辇疾步走来。 锦衣卫指挥使徐前接到宫里通知,吓得急忙穿衣,忙得连鞋都跑丢了一只,赶紧来到北镇抚使接驾,好在这么晚了,应该没有刺客。 “徐前啊,带朕去诏狱看看。” “啊?陛下小心,里面味道有些难闻。”徐前亲提了一盏气死风灯在前引路。 永安帝跟着他来到关押顾警言的牢房,左右看看旁边关押的亦都是各位朝廷重臣,此时有人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是永安帝,立时跟疯了似地哭喊,“陛下啊,臣是冤枉的啊。” 如此动静把所有人都喊醒了,很快诏狱吵闹不堪,加上这里本来回音就重,更显嘈杂。 顾警言此时也早已跪下,高呼,“恭请陛下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榜样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其他大臣满怀希望地跟着山呼万岁。 皇上来了就好啊,来了就有希望。 永安帝冷笑一声,“顾警言你教得好啊,竟将太子教成了弑君杀父之人,该当何罪?” “陛下恕怒,太子殿下一向仁厚,若不是被逼急了万万不会走了绝路啊,”顾警言不禁替太子叫起了撞天屈,“他都已经是太子之尊,实在不必如此,定是有人使计害他,望 陛下明鉴。” 永安帝看他如今的模样甚为凄惨,几日没梳洗,头发都已经打结,加上胡子拉碴的,完全没有以往的潇洒风度。 人都是视觉动物,在他的朝堂上就压根没有长得丑的,永安帝越看越嫌恶,自己好好的儿子愣是被他教歪了,身为父亲能不生气吗? “贪得无厌,结党营私,一桩桩一件件恶行累累,”永安帝冷冷道:“你族中子弟三代别想科举!” “不,陛下,你别这样啊!”顾警言这会是真害怕了,一个在江南盘踞了百年的大族,若是族中无人出仕,不需几年家产就会被人夺得精光,这可是釜底抽薪的做法。 永安帝看到他痛哭流涕的模样,颇有些疯狂的快意:你毁了我的儿子,我就毁你全族未来,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137章 暖房 永安帝自知时日无多,很希望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于是他从诏狱出来后,特别交待一定从重、从严查处通敌一事,除恶须务尽。 人都有两面性,他越是了解顾党一派的罪行,就越是对战死的祺国公感到愧疚,于是他派锦衣卫去查访祺国公遗孤的下落。 徐前查访得明白后,特来西暖阁禀报,“回陛下,原祺国公现有一子二女住在猫儿胡同,以卖蘑菇和罐头为生。” “罐头?”永安帝记得他在翊坤宫吃过这玩意儿,听说是玮儿进献的,不过太甜他不太喜欢,估计娘们、小孩才爱吃,却没想到这竟是祺国公儿女所制。 也难为他们几个小的竟然不靠接济活下来,倒也算难得。 永安帝又招来礼部、工部尚书,命他们尽快将国公府修缮完毕,重新赐还张家,一同赐还的还有爵位。 “祺国公接了圣旨后,命小家伙进宫谢恩,朕倒要看看他长得有几分像乃父。” 礼部尚书早已安排人做好了国公全套服饰,几日后他率着仪仗、带着圣旨来到猫儿胡同。 猫儿胡同的街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官员,顿时兴奋又好奇,议论纷纷,“这张家倒是奇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这次又有什么喜事?” “我上回看到秦夫子回来了,莫不是升官啦?” “升官是这样的吗?看着不像啊,说起来你们可知这张家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感觉越来越不对啊。”出了个探花郎不说,现在官府又来人.看着不像普通人家。 “不知道哦,当初原房主就说卖给一位商人,张家姑娘正好又是行商的。”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众人踮脚往前看,却只看见前方各种牌子和旗子林立,但看不到张家院门口究竟是什么情形。 此时传旨的礼部官员突地高声唱喏,“圣旨到!张家姐弟接旨!” “哗……”街坊吓了一跳,虽然京城百姓各种官都见得多了,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这个真没见过。 于是纷纷伸长着脖子往里挤,衙役们赶紧举起长棍,将众人架开,“不许过来!统统退下!” 张家院门口,张敏带着弟、妹及全家上下跪迎圣旨,礼部官员高声宣读,声调起伏有力,张敏听着很耳熟,好像是大朝会的那位念祷文的大嗓门。 圣旨是由翰林所写,遣词用句都非常讲究,张敏只听得出个大概,大约就是给祺国公平反,准许其嫡子承袭爵位,并归还了宅邸一事。 “恭喜啊!”礼部官员扶起张良成等人,将圣旨递给张敏道:“祺国公府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原来的家具都被籍没,所以陛下从私库中拨了一笔安家银子,你们看着添置吧。” “谢陛下洪恩。” 礼部官员示意后面的小吏们将国公府的钥匙,还有四季衣服,皇上赏赐等物抬进门,而后又嘱咐张良成明日着全套礼服进宫,这才带着人走了。 街坊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原来张姑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恕小的们眼拙,这些日子没冒犯你吧。” 张敏向众人行礼,“各位叔叔、婶子客气了,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咱啥品性,各位街坊又不是不知道,搞得这么客气干嘛。” “就是,说大小姐岂不生分了。” “那你们是不是要搬家啊,要不,咱们街坊一块儿帮忙,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忙完。” “正好咱们也去国公府瞧一瞧,暖暖屋子。” 张敏笑道:“那谢谢各位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是个吉日,不如就去暖房,也好沾个喜气。” 街坊闻言立时一呼百应,赶紧纷纷举手,“我家拿香烛!”“那我就端火盆吧!”“油盐酱可别忘了。” 暖房可是乔迁新居时要办的一件大事,虽然国公府还是原来那个国公府,但这么长时间没住人,按民间说法就是没人气,需得招来亲朋好友在新房里开火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图个吉利才好。 街坊一来是帮忙,二来还真想看看传说中的国公府是什么样子的,听说府里大得能跑马呢。 福伯一看这么多人,自己的马车也塞不下啊,索性请家里有驴、有骡子的都拿出来遛遛,实在不够,便去了车马行雇来几辆大车,大家都说说笑笑的挤上车。 李妈妈急了。“咱们这一片都跑了,谁来看家啊?” “放着我来,我和弟兄们过来巡逻。”王直反正都是巡视街道的,在哪里巡都一样。 张敏赶紧道谢,“那行,回头醉仙楼,我请客。” 王直的兄弟们就喜欢张小姐行事这般干脆的,当下都乐得直道谢,待街坊们都走了,他们就在这条街上来回巡察,小小的胡同挤了这么多兵马司的人,看着委实有点小题大作啊。 各式各样的车驾都往祺国公府赶去,场面蔚为壮观,到了国公府前,张敏便发现工部已经给大门刷了一层新漆,看着倒有些新气象。 张敏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用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铜锁,而后推开边门。 有邻居匆匆端着火盆过来,“等等,先端个火盆再进!”进宅先进火,这样过日子才会越来越旺。 张良成是小国公,依据现在的民俗便由他端着跨进了门槛,而后张敏举着香先进屋绕一圈,敬敬神。 众人这才鱼贯而入,绕过了影壁又穿过垂花门,而后来到前院。 “哇!”众人纷纷发出感叹,“真屋子真他娘的大!” 可怜大伙都没什么文化,一向卧草走天下,否则定要吟诗几首,以表达自己震惊的心情,怪不得人人都要当官封侯呢,就冲着大宅子都要削尖脑袋往里挤呢。 “皇宫也是这样吧。” “笨,皇宫比这还大,还漂亮。” “乖乖!那得大成啥样啊。” 张敏很久没来过这里,发现小校场已经被工部改成了小花园,想来是无人居住,校场上长满了野草,这才索性改了。 房间里面空无一物,林如流当初说过,锦衣卫抄家的辛苦费全靠变卖家具等物得来,不过国公府的家当都是柳木、松木等不值钱的木料,压根没人买,最后全扔到大街上给人当柴烧了。 李妈妈和几个人去了厨房,按习俗大伙得每人吃了一碗汤圆才算暖房。 好在出门时人人都带了家伙什,不仅有柴,还有糯米粉,几个婶子就直接手搓好汤圆下锅水煮。 “汤圆来了,吃汤圆啦 ,大伙团团圆圆!” 第138章 地震 京城豪门大户的消息很灵通,张敏等众人正热热闹闹吃着暖房汤圆时,便有三三两两的仆人过来送乔迁贺礼,而且还没有名帖。 这倒有些与理不合,福伯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唤来张敏支应着,经询问,才发现来者大部分都是与祺国公交好的勋贵家。 他们之前没来联系,一是因为避嫌,二是因为心中有恨,都误以为是祺国公轻敌冒进导致子弟枉死。 如今朝廷已经发了邸报正式给祺国公平反,而罪魁祸首不日便要处斩,他们又听说张家遗孤重回国公府,便有意缓和关系。 但考虑到永安帝最担心武将联合,便只派了仆人带着礼物过来,顺道再捎上几句话。 “我家侯老夫人让小的带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家老爷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都往前看吧。” “咱家大太太交代小的,以后得空去咱园子里赏花。” 总归都是欢迎张家重回王公贵族的行列,对于之前他们所遭遇的困境表示实在无能为力,只希望以后多多来往,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张敏自然也一一带话回去,“上回侯老夫人的生日未来得及备礼,以后一定补上。” “麻烦小哥给你家老爷说:大家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张家上下心里都明白的,还希望以后多多提点,感激不尽。” “回你老家大太太的话,等安顿好府上杂务,一定过去赏花。” 众仆人带着张敏的口信满意地离去,福伯见了却有些不平,“落难的时候不见他们帮,现在咱家又起来了,一个个却赶着过来献殷勤。” 张敏叹道:“也不要这么说,武将地位本就尴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理解万岁吧。” 福伯想了想道:“其实老奴倒无所谓,只要小姐能想开就好。” 这能有什么想不开的,都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看啥事物都是非黑即白的,再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个时候各勋贵袖手旁观也未必没有保护张家的意思。 若武将纷纷出头为他们求情,指不定张敏这会儿已经在教坊司接客了。 想到这里张敏恶寒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走,咱们回去吃饭,难得这么热闹,多开心一天是一天。” …… 就在张家重回祺国公府时,千里之外发生了一场地震。 地震又叫地龙翻身,隔三差五总会发生,其实也见怪不怪了,当急报传入京中时,永安帝已经接见过张良成,看他那么小小的人儿,穿着礼服一板一眼地行礼怪招人心疼的,于是特别施恩,允他跟着皇子们入宫读书。 张良成虽小也知道这事对他大有裨益,大大方方磕头,“微臣谢陛下爷爷的恩典。” 永安帝都笑乐了,他以前在军中可是和祺国公兄弟相称的,到这里平白长了一辈,“乱了,你得喊我伯伯才是。” “啊?微臣知错了,只是陛下好像邻家爷爷一样看着和蔼可亲。” “你这小鬼头倒是机灵,浑不像你爹……”说到这里永安帝愣住了,不知怎地最近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但以前的事却记得越来越清晰,回忆起往昔他和祺国公一起杀敌时的豪迈,感觉就像在昨日。 “陛下!”黄忠义看永安帝走神,不禁出声提醒。 永安帝回过神来,看着地下跪着的小小人儿,正用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呢,“起来吧,你是男子汉,以后祺国公府还得靠你顶门立户呢。” “是,微臣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不负皇恩。” “嗯~是个好孩子,退下吧,明儿开始入宫读书。” “遵旨!” 待黄忠义送走张良成,谢必和便急急带着地震奏报前来,永安帝惊问,“很严重吗?为何谢卿家如此惊慌?” 这种大灾大难,按理当地衙门肯定要先开仓放粮安置灾民的,若波及范围广,各部便要议一议怎么救治灾民才好。 “陛下,地震倒不严重,只是那地方甚为特殊,还需请钦天监监正占卜一番。” “到底哪里震了?” “泰山!” 这个时代医卜不分家,很多人治不好病便会去占卜喝符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有时候符水一喝还挺有效的。 而占卜不仅可以看病,还能预测吉凶祸福,出门要占卜,乔迁也要卜上一卦,而钦天监的作用就是根据天象、水文等地理现象来占卜,推测国运。 泰山本就是一座直通帝座的神山,各代帝王都以能在泰山封禅为荣,这不仅仅是座山,而是国家兴盛、民族存亡的象征,百姓的精神家园。 古人都信鬼神,永安帝自然也不例外,忙去请来钦天监监正预测吉凶。 钦天监也是有两把刷子,立马就得出结论,“泰山震,应在东宫!” 东宫?永安帝想到在城外给元后守陵的二儿子,难道是因为废了太子,上天给他的示警?想到这个废太子,永安帝心里实在是又爱又恨,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朝臣则持两种意见,一种是鬼神之学过于玄而又玄,不能自误,第二种则是上天示警,说明不该废太子,致使上天震怒,若不悔改则恐会降下更大的灾祸来。 此事一直在朝堂上争论了许久,都未有定论。 而在祺国公府的张敏没有关心废太子之事,她现在天天在小报上写阴阳顾警言的小文章,随着小报的用户越来越多,大家对于顾党也深恶毒绝,恨不得深啖其肉。 大皇子拿着她写的文章,跷着二郎腿看得津津有味,“你现在的笔力见涨啊。” “那是,用则进,不用则废嘛。”笔力自然是越练越好的。 大皇子看她揉眼睛,便道:“我看未必,你的眼睛怎么就越用越没光,要不我们出去走一走,趁着天气晴好,看看景色、润润眼睛,要不,咱们到张家庄走一走?” “也好!”张敏待纸张墨迹干了,便叠了起来,“正好我去送一趟稿子。” 福伯赶着马车过来,大皇子看了看已盘包浆的车子,失笑道:“说来也是国公府了,怎么不重新做一辆新车,父皇不是给了你一笔安家银子嘛。” 张敏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如今国公府走动的人情开支不少,该省就要省嘛。” 福伯解释,“这车虽说旧了点,但不打眼。” 什么时候都有人仇富,若是有谁起了坏心要抢大户杀人夺财呢,所以出门办事一定要财不露白,低调行事保命。 “走吧!”大皇子一屁股地挤进车厢里,“让让!” 张敏推他出来,“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坐车辕上。” “这是内城啊!”大皇子叫道:“很多人认识我的,你确定让本王坐外面?” “怕了你,怎么不乔装改扮啦?” “太麻烦!” 两人一路吵着嘴来到城南郊外,张敏感觉到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遂掀开帘子往外看,却见大路两边却是无数鹄面鸠形的流民、乞丐。 大皇子亦看到了,不禁奇道:“怎么这么多流民?” 第139章 流民 最近他们一直没出城,虽然感觉城内乞丐是稍微多了点,却没想到城外竟还有这么庞大的一支流民大军。 大皇子突地想起一事,前阵子听说河道总督上书要河工银子,顺带提了一嘴,说是上游连日暴雨,防汛压力特别大,莫非是决堤了? 于是他让福伯停车,而后亲去流民中间询问缘由,还嘱咐张敏,“你不要下来,小心歹人。”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得不防。 不多时大皇子板着脸回来,张敏问道:“可是有好几拨流民?” “咦?”大皇子颇为吃惊,“你怎么知道?” “看衣服啊!”张敏指着穿棉袄的那一拨,“这一定是决堤的流民,他们带着家当逃出来,衣服一件件地当掉,最后只剩下棉袄遮身。” 有流浪经验的朋友都知道,夏天暑热不穿衣服也可以,但冬季天寒地冻必须要以棉袄保温,而棉袄就是穷人最后最一件家当,一年四季都得穿在身上,要不然连最后一件衣服都保不住。 张敏又指向另一处,“那些人一看就是从江南来的,都是薄棉布衣服,显然是因无粮不得不北上乞食,我猜得对吗?” 大皇子吐出一口浊气,“其实还有一波从西北来的,因前年干旱无雨,结果去年秋季遭了蝗灾,他们本来就没粮只能逃荒到此。” 京城是帝国的心脏,其四周都有府城相呼应,通常来说流民大军根本就到不了京城脚下,便会被官员强制遣返,但这么多流民都过来了,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一是有官吏同情流民,允许他们穿城而过,去京城富庶之地乞食,毕竟京城可是有几座大仓库,有足够多的粮食安置他们,而且有善心的富户会定期施粥。 第二便是流民大军冲闯了关卡,无视官府禁令,这才来到京郊。 张敏没想到除了京城,其他地方都已经这么惨了,怪不得户部总说没钱呢,这么多流民再有银子、粮食也能花光、吃光。 不过他们虽说是流民却并没有作乱,看到来往的车马也只是伸手讨要食物,如果别人不给也只是叹气地继续往京城方向走,显然是寄希望于官府开设粥棚救济。 一千多年的教化,使得百姓们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压根儿就不会想着造反。 福伯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乱子。” “流民这么多,除了担心吃饱穿暖,其实最应该操心的还有卫生问题。”张敏已经看到有流民生病了,本来出门在外,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也没有干净的衣物,一降大雨过后,难免会出现传染病。 京城人口本就密集,若是让他们进了城,一场大疫是避免不了的。 大皇子代入父皇的视角顿觉头大如斗,怎么好好的一个江山不是这里雨,就是那是旱呢,国库一年到头根本没有结余,他叹道:“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啊。” 好在张家庄的情况不错,今年他们又扩大了红薯种植规模,再加上养猪、养鸡,村民的生活条件可比别人好了不少。 张敏去了书坊,将稿子递给铁子,“听说顾党已经判了秋后问斩,趁这段时间多多宣传一下。” 顾党这辈子既然不能青史留名,不过张敏倒可以给添把火,让他们遗臭万年也是好的,希望到了问斩那日,全城百姓都以臭鸡蛋、烂菜叶相送,也不枉他们作恶多端一场。 铁子接过稿子道:“可能得再招点人来,最近印的报纸越来越多,有些忙不过来了。” “行,回头我跟李伯伯说一声。” “来了,来了!”李哲听村里小孩说小姐到了,便知她第一站肯定要来书坊,索性直接找来了,正好听到张敏说起他,于是拍着胸脯道:“村里的后生不少,再招几个来。” 大皇子笑道:“你老可真是说到就到啊!” 李哲恭敬地给他行了一个礼,而后喜道:“咱们村上下都得感谢两位呢,要不然孩子牺牲了还得背上骂名。” “应该的,”张敏不敢居功,而后岔开话题,“最近流民很多啊,还得小心提防,损失一些菜倒还罢了,就担心伤到人。” “放心吧小姐,咱们村别的不多,刀枪什么的应有尽有,自保没问题。” 上回运过来的上万斤熟铁可是做了不少农具、防具,至少就武力这一块,附近村没有一个能打的。 张敏暗地里小声叮嘱他,“李伯伯,我看这情况有些不妙,那些山洞里的粮食一定要藏好喽,别让外人发现。” 李哲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村里每天都有人值夜,若是实在不妙,大不了这些家伙什不要,人藏到山里就安全了。” 张敏和大皇子返城回去没几日,各行省纷纷上奏章报灾,由于灾情过于严重,除了鼓励大户捐银、捐粮外,永安帝还下了一道罪己诏。 在下完罪己诏后的次日,永安帝便以泰山震,上天示警为由,命徐前将废太子迎回京师,下诏复立太子。 此举引得满朝哗然,他们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杀一个回马枪,太子都已经准备弑君杀父了,皇上竟然还原谅他,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胸怀啊。 这不是父子吧,莫不是皇上其实是乐山大佛转世。 张敏得到消息担心地看着大皇子,“陛下好像铁了心要立二皇子为太子啊。” 大皇子真有些伤心了,“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观其变吧。” 结果没几天他就更伤心了,林贵妃也不知怎么知道二皇子又被复立为太子,当下气得要死,与永安帝竟然吵了起来。 对于林贵妃来说,眼看着儿子的皇位就要到手,突然又被人夺走,这不是最残忍的事吗?明明给了希望,却要眼睁睁变成绝望,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但永安帝越老越固执,非信了钦天监的话,就是因为废了太子,才导致东宫不稳,东宫不稳四海不宁,所以太子必须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人到了年纪,就会变得神神叨叨的,不信苍生信鬼神。 由于林贵妃与皇帝吵架此举实在胆大妄为,她直接一撸到底,从皇贵妃成了位分最低的淑女,不仅月俸低到几乎没有,而且依据宫规身边侍候的宫人也只能有一个。 好在如意挺忠心,一直陪在她身边。 大皇子这下真忍不了,虽然母妃行为上不太淑女,但也不能真封个淑女,这不是打人脸吗?母凭子贵,好歹他还是王爷啊。 他次日上朝,结果不等开口呢,永安帝就甩来一封诏书,“去大同就藩吧!” 第140章 就藩 就藩,即“为国藩篱”之意,有些官员为了表忠心,甚至给自己取名“国藩”,亦即为国守边疆之意。 按照祖制,本朝王爷一旦成年都得就藩,只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些王爷受宠,可以离京城近些,封地也多是富庶之处,这样地方的税收足以供应王府开销。 但大多数王爷都在边境地带守国门,往往多是穷山恶水之地,地方穷,王爷拿到税银自然也跟着少,甚至有些宗室几代后都穷得吃不上饭。 大皇子拿着诏书,看了看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子,便知这是永安帝为了确保他能继承帝位,而采取的保险措施。 想来永安帝认为太子之所以宫变,或许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于是早早将大皇子这个竞争对手赶到边境去。 如今诏书已下,断无更改可能,不日他便要离京就藩,以后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大同生活,给国家当个篱笆,阻挡外敌入侵。 “谢父皇洪恩!”果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大皇子以前不是没有就藩的心理准备,但是随着一废太子,他其实对那个位置也有些想法,倒不是为贪图荣华富贵,而是想要成就一番丰功伟绩。 只是随着太子的复立,他原本设想的一切都成了泡影,而今更是被父皇被发配到大同吃西北风。 大皇子暗下火气领了旨意回府,坐在正堂越想心里越火大,其实王爷说起来是去就藩,但实际却是养猪。 以后他轻易不能离开封地,一旦离开还得找地方官签字画押,而且也不能去太远,最晚次日就得赶回来继续画押。 而且他以后也不能跟京官有任何牵扯,这也是高祖立国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就担心藩王起兵造反呢。 大皇子在正堂来回转圈圈,想了想还是乔装去了一趟国公府。 张敏此时已经得知康王要离京的消息,毕竟皇帝的诏书通常都是翰林所写,巧了,这道诏书正是出自秦编修手笔。 如今秦编修厚着脸皮借住在国公府,一来是为了安全,毕竟有不少顾党余孽疯了一样想杀死他。 二来他也想住得离剑月近一些,正好拉近两人的关系,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剑月又开始给他洗衣服了,虽然衣服越洗越破都快没得穿,但心意是好的,大不了打补丁嘛。 大皇子犹豫了半晌,他感觉自己很自私,但还是问张敏,“我马上要离京了,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 张敏摇了摇头,“殿下,你应该知道,我的生意、家人都在京城,不可能舍得下的。” 大皇子心里很清楚她的选择,他这一问也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罢了,“那过两日我便要走了,以后你得空了来大同玩。” “好啊,我还想拜托殿下一件事呢。”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张敏缓缓道:“听说蛮人没有土葬的习俗,我国这么多将士战死沙场,想必他们的尸骨还在草原上遭风吹日晒,我想请殿下有空尽量多收集一些,然后运到张家庄安葬。” 本国人都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但蛮人的丧葬一向简单,要么野葬、要么天葬,讲究回归自然,两地的丧葬仪式相差甚大。 “这事交给我吧。” 两人又坐下闲聊了一阵,大抵就是回忆在猫儿胡同共同生活的那段经历,说说笑笑的倒也没那么伤感。 次日康王府亲卫开始收拾行囊仪仗,大皇子进宫辞别父皇,接着又去了后宫,给已经降为淑女的林贵妃送银子。 “难为你还来看我?”如今的林淑女虽然还住在翊坤宫,但是身边侍候的宫人只有一个如意,房间内的陈设也简单了许多。 皇宫与别家不同,最是讲究等级规矩,什么位分就享有什么待遇,金、玉、宝石,皇贵妃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淑女却只能用银、铜,吃得也简单。 如今她除了住处还享受着皇贵妃的单间待遇外,其他的吃穿用度已经与淑女一般无二。 这也是为什么后宫嫔妃们斗死斗活都要争夺皇上的宠爱的原因,实在是不争不行啊,得宠升了位分就可以养尊处优,否则落到最下面,不仅可能要住集体宿舍,吃穿用都是最下等的,还有可能连饭都吃不饱。 在皇宫里谈爱情,简直是异想天开,所有妃嫔争的都是权利,甚至只是为自己争夺生存空间,争夺到最后不亚于战场上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伴随着各种阴谋诡计。 大皇子见母妃伤心,忙从袖袋里掏出几锭金、银元宝和一些宝钞,大声嚷嚷,“这些尽管拿去使,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吩咐下去,本王倒看看有谁敢背后做小动作。” 他故意说得那么大声,是因为隔墙有耳,宫人们惯会踩低捧高的,而且他们身后都有其它主子的影子。 那些隐在人后的主子大部分都无子,听到这里必然心有顾忌,毕竟在皇宫中有子、无子真得很不一样,越到后期越是母凭子贵,别看着林淑女现在位分不高,但人家有儿子撑腰啊。 林淑女有些心灰意冷,“我争了二十年都没有争赢过一个死人,白月光、朱砂痣果然厉害,娘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你在封国好好过吧。” “母妃放心,父皇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封你为贵妃的。” “贵妃?你以为我真稀罕嘛,封得再高又怎么样,能当太后吗?” 大皇子苦笑一声,“母妃还是不要再多想了,过好当下才是。” “哼~”林淑女不满地哼哼,“都成淑女了,还能怎么过得好啊?” 她可是听说低等的妃嫔们还有靠做针线养活自己的,想想几十年了自己那点女红技艺估计早忘光了,以后只能靠儿子时不时地救济活命。 “放心吧,银子断不会少你的。”大皇子可是在很多产业上都有股份呢,分红也不少拿。 大皇子离宫途中,还遇到了进宫议政的太子,双方客客气气地见过礼后,转身都暗道一声晦气。 次日早上宵禁刚刚结束,康王府的大门便已打开,众亲卫骑着马簇拥着康王的车驾离京。 由北城门而出的时候,大皇子心有所感,掀开帘子却见张家众人已经在路边等着给他送行,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大伙并不敢挥手引人注意,而是目送着他离开。 大皇子对着张敏笑了笑,两人互以嘴型说道:“保重!” 第141章 驾崩 随着大皇子的被迫离京,太子终于扬眉吐气,只是如今他的左膀右臂都在诏狱里蹲着呢,他并不敢做得太过,每天只是老老实实地上朝,老老实实地吃饭、睡觉,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永安帝虽然身体不佳,但还是不想太早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特地安排了不少锦衣卫全天盯着太子的动向。 但就算这样,张敏还是感觉到了危机,她吩咐小狗子暂停了对顾党一派的揭发,而是转而写些无关痛痒的养生文章。 小狗子不明所以,“小姐你怕什么啊,京里人根本不知道小报在哪里印刷的,就算那个劳什子太子想查也查不到。” 每次他们运来的小报都是夹杂在罐头、蘑菇里运进城的,就算官府打压也只能找到棺材一条街,大不了他们大门一关提桶跑路就是。 “他们是有可能查不到我们的书坊,但那些小报童怎么办?”毕竟真正把小报传开的是报童们,她还得考虑这些人的安全。 见小姐这样说,小狗子只得答应,“好吧,好不容易见着了一些回头钱,现在又要亏了。” 做小报本来也不赚钱,利润全靠走量,前阵子揭发顾党的小报卖得可好了,每天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卖着,竟然还能赚钱,这可让他在村民面前大大地出了风头。 毕竟不管养猪、种蘑菇、印书,还是罐头作坊都是赚钱的买卖,唯有他印的小报,天天赔本赚吆喝,是有够丢人的。 “别灰心,小报的作用大着呢,咱们可不能做杀鸡取卵的傻事。”而且前期揭露得也差不多了,以后这些人的名声好听不了,就算皇帝老儿立马嗝屁,太子想提拔这些人也得掂量掂量。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张敏的心声,没过几天永安帝便彻底一病不起,太子则开始监国,负责主持朝政。 他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不许康王返京探病,让他继续前往大同之国,就算永安帝驾崩,康王作为亲儿子也只能在自己的封地祭拜。 可以说当初永安帝命康王就藩,就没打算今生再见面,硬生生地舍弃了这个儿子。 在永安帝病重的那几日,太子时时刻刻都守在其病床前,倒也不是多么父慈子孝,实在是他担心父皇回光返照,又杀一个回马枪废了他,到时找谁说理去呢。 宫里挂念永安帝的还有林淑女,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她几次想去探病,都被太子给拦了,只让她在翊坤宫里念经祈祷。 太医署上下人等用了各种方法救治,还是回天乏力,对太子道:“殿下,臣等已经尽力,陛下之前服用红丸伤了根本,如今药石无灵也就这几日了。” 太子客客气气道谢,而后宣礼部尚书进宫商议丧葬仪式,毕竟该准备的都要准备了。 另外他最担心的便是藩王借着奔丧的名头进京闹事,除了下旨不许他们回来外,就是命京郊各大营戒备,禁军加强守卫。 王直作为兵马司的一员,也接到上级的通知,他和刀容来国公府时,还提及此事,道:“估计快了,府里也该提前准备。” 皇帝驾崩可是大事,偏远地区倒还罢了,反正天高皇帝远,哪怕改朝换代都有可能不知道,每次出山,都得先看看衙门还在不在。 而京城所有人家在听到三声丧钟响后,就要迎来为期百天守国孝的苦日子。 张敏笑道:“最近京城的白布都被宫里买去了,咱们也抢到一些,够用了。” “那就好,唉~要变天了,希望一切都好吧,最近城外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真担心出事啊。” 也不怪王直担心,那么多事情堆在一起,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人正说着话呢,突然传出传来钟响,大家微微一愣起身到门外静听,确实是从皇宫传来的。 张敏立时吩咐福伯,“该换灯笼了。” 王直也拱手告辞,“在下得赶紧回去,这阵子肯定要忙得脚打后脑勺。”而刀容就留下来,帮着大伙做素服、换帘子之类。 百日内,在京所有军民都得穿素服,有婚事已定而不得不举行的,也得将红轿面换成蓝布轿面,吹打班子也没了,偷偷摸摸地成亲。 永安帝驾崩,张良成也要换了衣服进宫守丧,张敏不得不备上一块加了料的帕子嘱咐他,“若是有礼部官员、御史台官员巡视时,你就用帕子擦擦眼角,假哭两声,不能让人抓着错处。” “哭不出来怎么办?” “这事可大可小了,若是太子小心眼,恐怕会借着由头收回爵位和国公府。” 不哭是不可能的,若是表情不够悲伤都有可能构成大不敬的罪名,所以奔丧的官员个个都是演技派,反正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就对了。 张良成不满极了,“真是讨厌啊,他爹死了却要咱们哭。” “你这小嘴可得拴好门,不要瞎说啊,那位已经是皇上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 福伯将张良成送进宫后,不多时醉仙楼的陈掌柜竟赶着一辆马车来了,张敏请他进花厅喝茶,“这会儿城里可乱着呢,陈掌柜怎地过来了?” 陈掌柜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那位走得太突然,咱们这几家酒楼可是备了不少好菜呢,为免浪费小的挑了些好的送来。” “原来如此,那这段时间你们怎么办?” 陈掌柜笑道:“正好也累了,给伙计开了工钱,让他们回家也休息休息。” 在这百日内,京城禁止各项娱乐宴饮,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不仅酒楼,就连各秦楼楚馆也要关门大吉,算是迎来行业寒冬。 “那多谢了,”张敏唤来剑月,“去账房支点银子来,让陈掌柜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陈掌柜急得直摆手,“真使不得,小的本是来送菜的。” “跟我客气什么,你家主子走时,你怕不是把账面上所有银子都给了吧。” 陈掌柜一时有些语塞,这倒是真的,大皇子此去穷得鸟都不拉屎的边城就藩,手里没点傍身银子可怎么活?于是他将所有银子都了拿出来,手里只留了一些进货的钱。 可没想到生意才做了几天啊,老皇帝竟然驾崩,他这一崩不要紧,可把食客们吓得不敢来了,那些好酒好菜全给砸在手里。 “拿着吧,你不是还要给伙计开工钱吗?手里有银子也松快点,”张敏笑笑,“回头我找你们主子要就是了。” 陈掌柜擦了擦眼角泪花,“小的谢过张小姐大恩!” 第142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陈掌柜本来还想着借钱给伙计们发工钱的,毕竟醉仙楼的生意一直很好,大家从年头忙到年尾,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这次正好借着国丧好好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可偏偏银钱一时不凑手。 张敏闻言倒替他松口气,“那钱可是好借不好还啊,幸而你今天先来我这,要不然九出十三归的利滚利,单单利息就够你老喝上一壶了。” 好在酒楼也只是闭店百日,待国丧一过,被憋了许久的食客肯定还会有一波疯狂消费,只要暂时熬过这段时间就行。 陈掌柜带着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到了次日张良成守灵回来,给张敏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得知皇上驾崩,竟也跟着驾鹤西去,朝廷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两件丧事倒也方便,可省了好大一笔银子。 张良成小嘴不屑地一撇,“我就感觉不对,怎么那么巧,说不定就是那个太子下得手。” 张敏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惊问,“怎么才在宫里上了几天学,就这么有主意了?”皇宫这个大染缸也太厉害了些吧。 张良成一脸无辜,“我也不想知道啊,但那些皇子天天都盯着太子呢,都说他既然敢弑君,那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皇子和平民百姓的思考方式有很大不同,普通人都以钱为导向,每天脑中都算计着今天赚了多少,又花了多少,有没有结余? 但对于皇子们来说,更多考虑的是权力更迭,自永安帝驾崩后,太子获利最大,但这还远远不够,毕竟他头上还悬着一把利剑,那便是皇太后。 太子头上有三座大山,如今已倒了两座,若是皇太后再一倒,那他就是真正意义孤家寡人,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他。 新帝去了一趟后宫,就传来的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对皇子们来说,这里面若是没有猫腻才有鬼呢,说不定是就是太子想集权才下得手。 张敏听张良成这么一说,有点后悔让他进宫读书,这以后要是学成出来,得腹黑成啥样啊? “二弟啊!”张敏蹲下身,按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答应姐姐,以后做个好人!” 张良成嗤笑一声,“姐姐,就算是大坏蛋顾警言都自认为是国为民的好人呢。”好人和坏人哪有绝对的评判标准。 张敏被小屁孩教育了,一脸讪讪地道:“反正公道自在人心,你以后尽量做个好官嘛,对了,还有第二个消息呢?” “哦,宫人都在传太子下令将林娘娘迁到景阳宫。”景阳宫不是皇宫东边最偏僻的宫室吗?那里简直就是冷宫的代名词,曾经就有妃子被关在那里自生自灭。 张敏想到林淑女会经受一番磨难,但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快,遂追问,“这是为啥?” “还能为啥?”张良成摊手,“太子说她哭得不伤心,一个淑女而已,哪里配住翊坤宫。”翊坤宫离皇上的寝宫多近啊,哪里会允许她一个小小内命妇住着。 永安帝尸骨尚未寒,太子就对后宫妃子下手了,还真是急不可耐呢,不过相比于林淑女,其它没有生育的妃嫔就更惨了,她们都在皇帝驾崩的次日被赐死陪葬。 这也是为什么后宫女子想尽办法都要争宠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没有子女傍身,她们就得跟着皇上一起死。 太子灵前继位,由于还在丧期,朱笔改蓝笔,开始了他正式的执政生涯,人一旦掌握了权力,欲望就会脱困而出。 他先是给自己在养心殿的后面布置一座特别豪华的寝殿,而后便去了先帝的私库,在各种稀世珍宝里挑了又挑,选些闪瞎眼的宝贝摆满了房间。 黄忠义一抬头还以为进了哪家土豪爆发户的家,忙退了出来。 新帝看他在门口徘徊,眉头不由地皱起,“在那鬼鬼崇崇的干嘛呢?” 黄忠义赶紧捧着拂尘进来跪倒在地,“陛下,老奴最近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陛下,恳请告假几日。” 一朝天子一朝臣,黄忠义虽说还是掌印大太监,但新帝身边已经有了侍候的公公,他的存在就有些尴尬。 好在黄忠义是个聪明人,他决定退居二线明哲保身,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要不然依着新帝多疑的性子,怕是会以为别人瞧不起他,于是便只好先告假,再慢慢地淡出公众视野。 新帝以袖掩住口鼻,“都生病了,怎地还往朕跟前凑?快滚!” 黄忠义满脸堆笑叩首,“那老奴告退了。” 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新帝的火势就更大了,每天天不亮不等宫人来叫醒,自己便起来,在照例拜祭过先帝后,急急赶着上早朝。 新帝即位后,前期的早朝主要议题都是围绕大行皇帝处理各种琐事,比如有人在国丧期吃喝玩乐啊,于是被人告发弹劾,通常这种情况,新帝都会下令从严从重处罚,夺爵贬官都是轻的,严重些直接押入大牢。 还有些倒霉催的小年轻,在家过二人世界时不小心有孕了,还得偷偷找来大夫喝打胎药,总之都是琐事,处理起来不难。 但随着大臣们摸准新帝的脾性,各种棘手的问题慢慢摆上来了,先是处理流民问题,他倒是有下旨让各地开仓放粮,或是鼓励开荒,但首辅谢必和不是说没粮,就是没钱。 总之想办实事还得考虑国库财政实力,另外还要看大臣们的脸色,毕竟各部大臣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当然也不怪他们,趋利避害都是人的本能。 新帝如此年轻,智力和经验根本就玩不过那些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大臣。 这个时候新帝才感觉皇帝这份工作是有多难做了,怪不得从高祖开国后,每一任皇帝正值壮年就早早过世了,都是被这些大臣给玩死的。 人都有惰性,新帝一开始还能凭着激情坚持每天早朝,不久之后就开始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而且那些麻烦事也太难处理了,倒不如交给内阁大臣想办法,肯定比自己想得好。 于是首辅大臣谢必和的权柄日重,甚至有好事者给他取了个诨名叫“立皇帝”,官员都是见风使舵的,每天跑到谢宅送礼、拉关系的不知有多少,巧合的是他们与之前给顾警言送礼的都是同一批人。 人一得意就有些忘形,谢必和也不例外,由于他同时兼领着户部尚书,在应对流民问题时,常被无钱、无粮的问题困扰,于是他急于搞钱。 这一点倒是合新帝的胃口,两人在西暖阁议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搞钱的好招---削藩。 第143章 削藩 其实先帝时就担心有藩王拥兵自重,已经削过一次藩了,只不过那次是削去藩王的卫队人数,将原先数万名的士兵,削成了几千名。 至于藩王没了卫队怎么镇守边境,那是藩王自己该头疼的问题,反正他们身为藩屏的作用就是拖住敌军前进的脚步,给后方通报消息,至于他们的死活,皇上才不关心呢。 而那些分封在富庶之地的藩王,就只有几十名士兵负责仪仗时举举牌子,藩王不需要懂军事,也没必要懂,反正生活安逸,根本不会想着造反。 现在谢必和想削去的却是藩王等宗室的爵位,毕竟宗室太能生了,年俸又那么高,若是削去这一部分开支,户部就有钱买粮了。 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疼,新帝只是担心宗室不服,群起造他的反,“这样真没问题吗?” “陛下放心吧!”谢必和倒是很有信心,毕竟这几年他可是克扣了不少亲王年俸呢,哪一个有意见? 现在的藩王说好听的是王,说不好听那就是圈养的猪,拿这些猪开刀,想必没有人敢反抗,更何况只是减俸削爵,他们还是不事生产的宗室,生活水平可比普通百姓好多了。 新帝兴奋地转圈圈,“那就这样,下旨削藩。” 刚当上皇帝就拿自己同族开刀,新帝也算铁面无私了,只不过那些藩王收到诏书,吓得不轻,高祖可是最重“亲亲之义”的,怎么连爵位都要夺了。 他们几代都是宗室身份,若是没了这层身份,不就成泥腿子了嘛,真要种地还不如杀了他们干净呢。 宗室纷纷上书大倒苦水,言词恳切,大有削藩就一头撞死在太庙前,让列祖列宗评评理的架势。 新帝看到这么多半哀求、半威胁的奏章,心里不知咋地,颇有种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感觉,嘿,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还真不赖。 “咦?怎么康王没上奏章吗?”新帝看向一边的大太监张忠和。 “回陛下,老奴去问过了,康王并没有上奏章。” 新帝有些不高兴,别人都苦苦哀求,倒显得康王好像特别孤傲似的,他就讨厌这样的人,摆什么谱啊,只不过是个庶长子罢了。 次日早朝,他特别给礼部尚书交代,“别人犹可,但康王作为朕之庶兄,当以身作则为其他藩王作个榜样。” 礼部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新帝打算杀鸡儆猴呢,于是恭敬地回道:“明日臣便派人去大同。” 新帝此时都有些等不及想知道康王是副什么表情了。 且说张敏从邸报里知道皇上有意削藩后,脸上的表情可精彩了,怪不得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群文人的想法很天真啊。 自古以来削藩都会起政局动荡,她不知道其他藩王怎么想的,但康王大概率是要反的,坐以待毙可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想到这里张敏有些小兴奋,她让福伯赶着车子去了一趟张家庄,见打铁的火炉都灭了,便问李哲,“之前送来的熟铁都用完了吗?” “做了自行车后,剩的那些都打了农具用光了。” “这样,我回头让沈三再送一些熟铁料,咱们多打一些兵器备着。” 李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也好,防患于未然嘛。” 最近的确是多事之秋,就他们村里已经发现好几拨偷东西吃的流民,更别说其它地方了。 张敏还和李哲实地去看了一眼粮库,这里每天都有人守着,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回村的时候,张敏竟然见到一位不速之客,她不禁大吃一惊,“你啥时候到的,怎么都没写封信回来?” 张良才越发黑了,露齿一笑,只看到大白牙,“我们这一去就是大半年,这不刚刚才返航回到登州码头,现在粮食还在船上呢,就过来问问殿下粮食卸在哪儿呢。” 张敏摊手,“你回来得倒不巧,殿下去封地了,轻易回不了京,弄不好这辈子得老死在大同。” 张良才离开得太久,很多事都不清楚,张敏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张良才听了立马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大同问问殿下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张良才向李哲借了匹老马,便一溜烟往北跑了。 张敏看着远方的烟尘,不禁感慨道:“真是羡慕我哥啊,咱怎么潇洒呢?说走就走啊。” 按理来说张良才应该袭爵成为国公府的顶梁柱,但可惜那会儿他人还在南洋,再加上当初没有曝光身份,所以此时倒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主打一个来去自由如风。 李哲笑道:“他那性子都玩野了,咱们看着大同远在天边,只怕少爷认为是踏青散步。” 快马跑上七八天,对别人来说已经长得不能再长的旅途了,但对游遍南洋诸岛的张良才来说,这不是抬脚就到嘛。 张良才打马一路往北,晓行夜宿,不过越接近北部边境,路上客栈越少,驿站以他的平民身份也住不得,便干脆仗着天气不冷,身体又好,有时候就在野外露宿。 北方荒郊野外常有豺狼出没,张良才便将马放出去吃草,自己则找了个茂密的大树爬上去休息。 睡到半夜时分醒来,却听见树下有动静,拨开树叶往下看,见有几十名军士正在搭帐篷,听那些人零零碎碎的话话,像是出公差去大同,一路疾行错过了宿头。 这倒也正常,他以前当差的时候也是这般,反正男人在哪儿不都是睡嘛,又不是娘们,睡前还要洗花瓣浴。 此时有两人正在树下坐着休息,他们的对话出现了“康王”两字,让张良才不禁竖起耳朵细听。 “听陛下的意思,是要逼着康王放弃爵位啊,但他们两人可是亲兄弟呢。” 弟弟当皇上,但康王却要放弃亲王之尊,成为闲散宗室,一月领三两银子过日子岂不是要饿死。 “兄弟?那可是实打实的仇人啊,这事不管康王答应不答应,礼部那边直接在宗谱上除名就是,谅康王也拿咱们没办法。” “嗯嗯,但是听说康王亲卫多,咱们小心应对。” 张良才越听越心惊,没想到殿下的处境竟如此不妙,这些人竟是打算逼死殿下,这样便能向新帝交差。 待夜深两人钻回帐篷睡觉,张良才便悄悄爬下树,摸进帐篷将他们的文书袋偷了去,随后便钻出树林,吹了声口哨将马唤来,翻身上马一路往大同狂奔。 天亮以后,两名官员醒来,第一反应便是看看文书袋里圣旨还好着没。 结果别说圣旨了,连文书袋都不见了,“天啊,咱们遭贼偷了!” 第144章 拜见 两位官员互相推诿,都说是对方睡得太死,才被人偷了家。 至于那几十名护送的军士,两人倒没敢怪罪他们,毕竟荒郊野外的容易出事故,若惹毛了大头兵,这个事故也可以是人为的。 两人吵吵半天,都不知道是该返京呢,还是继续前进呢。 最后他们商量了一番,认为若是回京再讨要圣旨,只怕上司扣他们一个办事不力的帽子,届时贬官罚俸少不了,于是决定仍继续前往大同,毕竟这些仪仗可是真的。 且说张良才日夜兼程,终于提前赶到大同,他向路人打听康王府所在,结果转了一圈没人知道。 后来还是一位小吏知道内情,说道:“康王殿下来得太急,王府还没来得及兴建呢,现只在城北校场大营暂住着。” 张良才谢过他后,便牵马来到城北校场,果见有一高耸营寨围着,上有了望士兵正在值勤守卫。 “嘿~兄弟开开门,我要面见殿下!” 张良才倒是挺自来熟的,毕竟跟大皇子同生共死过,回兵营就跟回自家差不多,打个招呼就能自由出入。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是我啊,张良才参将啊,你们不认得我吗?” 那哨卫低头看了来人一眼,只见此人肤如墨炭,在他二十多年的有限生命里,从未见过这般好似刚从煤场里滚出来的人,立刻出声怒斥,“军事重地,闲人勿近!” 张良才气得牙痒痒,他才离开多久啊,这些人咋就翻脸不认人呢,好在还有后招。 他从文书袋里掏出圣旨,高高一举,“我乃天使,来此传旨,速速开门!” 哨卫看那明晃晃、黄澄澄的颜色,应是圣旨无疑了,不敢怠慢,赶忙唤了人拉开寨门,又使人去中军帐通知康王。 当康王来到营门时,便见着张良才洋洋得意地站在寨门口,一手举着圣旨,一手插腰,看着就像大户人家的狗腿子,两眼望天很是嚣张。 康王离得老远就知道是张良才假扮钦差,笑着冲上来踹他屁股。 哨卫吓一大跳,赶忙拦住他,“殿下,万万使不得啊,这可是天使。” 殴打钦差那不就是打皇上的脸吗?若被上面那位知道,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另外这人穿着也不像钦差,看着就像流民,保不齐圣旨也是假的,还是小心为上。 “这是张参将,你们都不认得了吗?”大皇子看到张良才,就像远嫁的姑娘看到娘家人,可亲切了,踹了他两脚问道:“你倒滑头,刚回来就敢假扮钦差,还整出个圣旨来。” 不过当大皇子展开圣旨一看,脸色就不对了,圣旨是真的,上面的祥云纹绝对做不了假。 而且内容也跟之前的诏书差不多,就是让他乖乖解散卫队,上交金册金宝,从此以后当个闲散宗室,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张良才绕过嬉嬉哈哈打闹的亲卫们,将自己偷盗圣旨一事说了,并郑重道:“殿下,那几人身负皇命而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皇子收起圣旨,冷冷一笑,“我那好二弟,这次敢削藩,下次就敢削本王的命,咱们岂能如他所愿。”都是皇子,谁比谁高贵吗? 一个曾弑君杀父的人,哪儿还有脸登大位发号施令,这次非得要他好看。 果然几天后,大同府就迎来了钦差一行,他们没有先去拜访康王,而是来到衙门想求见秋知府。 秋知府吓得不敢见他们,只托人带话,“国家礼法在此,你们还是先去拜了康王殿下再来,届时下官必扫阶相迎。” 两位钦差一脸苦色,他们本来还想利用知府做文章呢,结果却吃了一顿闭门羹,这下不去见康王都不行了。 两人带着几十名军士又来到康王大营,那哨卫听说他们是礼部使臣,立马开门将两人引至中军帐。 “等等,两位大人自去见殿下,但这几十位兄弟还是跟小的去喝茶吧。”哨卫拦住了军士。 两位官员自然不愿,毕竟他们打的就是弄死康王的主意,只要康王一死,那圣旨丢失一事自然关系不大,反正新帝之心,路人皆知,倒不如直接先把康王拿下。 “不行,他们要留在我们身边。” 哨卫都笑了,“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殿下就在帐中,你们若见便见,若不见便请回吧。” 两位官员无奈咬咬牙,暗暗对领头的队长叮嘱,“你们小心一点,若是听到示警,便冲进来救我们。” “是,两位大人请放心!” 这两位使者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果见正中坐着威武不凡的康王,当下便跪下行大礼。 康王待他们行完礼,手一伸便道:“圣旨呢?” “没有圣旨,我等是奉了圣上口谕。” 康王若不是知道内情,都要为他们的急智鼓掌了,“两位使者远道而来可有什么印信核验身份?” “啊?殿下不认识下官吗?”主使急道:“我是礼部侍郎啊。” 康王当然认识,身为亲王平日最常接触的便是礼部官员,侍郎算是朝中重臣了,岂能不认识,但康王故作迷茫,“本王有些脸盲,见得人又多,委实有些认不出、” 两位使者气个倒仰,这不是睁眼说啥话嘛,可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另一边哨卫请军士们坐下喝茶,说老实话这日头太毒,大伙在衙门里连口水都没得喝,看着提进来的两桶飘着酒香的水,哪里忍得住,纷纷用水袋接水喝了。 “好喝!”士兵们不禁大声夸赞,完全忘了两位使者的提醒。 “这水就是好啊,后劲贼大!”说完倒头就睡。 哨卫笑道:“这位兄弟莫不是传闻的一杯倒?真是怂啊!” 其它军士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怂货,大口大口地往肚里灌,心里还夸呢,这酒真不错,入喉甘冽,这才是男人该喝的玩意儿。 不像那些酸儒,就喜欢小口抿茶,那淡出鸟的水喝得有什么趣味,不多时所有人都倒下呼呼大睡。 张良才掀帘进来,看着满地狼藉,感慨不已,“这番邦的曼托罗迷药就是厉害啊,下回再多弄些来。”随后他便吩咐士兵将他们全部捆好,等待殿下发落。 此时不远处的两位官员因拿不出印信,康王已经生气了,“来人啊,把他们给本王拿下!” “我们是真的,只是圣旨被偷了,不信的话殿下可着人去京城问问。” “哪里来的刁民,捆起来送到衙门去!” 第145章 起事 藩王作为吉祥物一样的存在,肯定不能插手地方民政,这两人如果被认定为假装圣旨的刁民,就只能交给有司衙门处理。 秋知府此时正在后堂和夫人吃晚饭,听到康王传召,立马放下碗筷便要起身。 “急也得吃口饭再走啊。”夫人不禁有些心疼,本来大同的知府就不好当,之前因蛮兵来袭,饭时不定,秋知府还落了肠胃不调的毛病,最忌不按时用餐。 “殿下召我定然是有要紧事,不能不去,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秋知府赶紧让丫头取了官服来。 夫人边侍候着他穿衣,边叹气道:“这些菜先温着,我等你回来。” “不用,你自己先吃吧,这会儿正是饭点,殿下说不定会留我吃饭呢。” “那好吧,我让丫环给你带些点心,如果饿了就垫巴一下。” “谢夫人体恤!”秋知府装模装样地给她弯腰行礼,倒把夫人逗笑了,而后亲自送他出了二门。 秋知府虽然是文官,但在大同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愣是硬生生练出一身不俗的骑射功夫,不多时他便着骑着枣红马赶到校场。 康王亲自来营门迎接,看他还穿着一身官服,打趣道:“秋大人,你以前可没这么多礼数啊。” 秋知府规规矩矩地行礼,“礼不可废,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大皇子以前跟着祺国公时,特意隐瞒了身份,当时秋知府负责大军的后勤供应,没少和他打交道,但现在不一样了,两人身份不同,自然要讲究尊卑。 “你就是太古板了,”大皇子挽起他的手,“走,今早才猎了一只黄羊,正烤着呢。” 夏天最适合吃烧烤,本来天气就热,人坐在篝火前更是汗流浃背,如果此时来了一阵小风,那感觉甭提多爽了。 秋知府看到一群光膀子的军汉正在大吃大喝,便也脱了官服和康王坐一块儿,拿起烤串慢慢在火上烤着。 康王边烤边道:“幸好本王的封地在大同,要不然去了别府,连城门都出不去。” 秋知府笑道:“下官可什么都没看见。”他深谙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才不管那些画押的条条框框。 康王笑得开怀,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新帝肯定不知道他和秋知府关系那么好,要是早知道的话,定然会命他搬到别地。 “殿下啊,你总住大营也不是个事啊,先帝应该拨了不少安家银吧,要不,咱们找民工给殿下建个又大又漂亮的王府?” 反正天高皇帝远,藩王虽然没有自由不能随意离开,但是建一座大大的王府一点问题没有,若是以后再立个王妃,生一堆孩子,关起门来过日子那才叫自在。 “还建啥啊,难道你没收到邸报吗?新帝要拿宗室开刀呢,说不好那天我就成了庶民一个。”王府建得再漂亮,不能住有什么用。 秋知府也听到风声,他有些怀疑,“许是谣言吧,哪有皇上自断手足的?” 高祖时可是强调过“亲亲之义”的,哪怕其它武将反了,但只要藩王镇得住,这些武将就掂量掂量敢不敢反,毕竟自家人再怎么样也被外人可靠不是吗? 不过先帝时期因为藩王拥兵过重,下旨削藩弄得政局动荡、民不聊生,好在后来还是削成了。 可如今又要下旨削去宗室待遇,这就有些令人难以理解,难道新帝其实是想逼死康王? 康王见秋知府偷偷瞅了自己好几眼,忍不住道:“别猜了,确实是真的,钦差都来了,不过他们没有圣旨被我关在营中。” 还有这事?秋知府追问事情经过,大皇子便一一都说了。 秋知府沉思一番道:“没有圣旨,这事我们占理,不过殿下不便出面,回头把人交给下官,然后写个案宗呈上去,保证他们在牢里安安稳稳待到过年。” “那就多谢了!”康王不便插手民政,这事还是让秋知府处理比较好。 “举手之劳,”秋知府皱眉道:“可这样下去不是事,若皇上还派钦差过来呢,得尽快想个治本的办法解决才是啊。” 康王看看身边都是自己的亲卫,便小声问,“如果我想起事呢?” 秋知府一脸懵逼地看着康王,半晌回不了神,迟疑道:“殿下难道是想起兵?”继而他又呵呵一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康王笑笑,“怎么?害怕啦!” 秋知府愣了愣而后想了片刻后,缓缓地摇头,“不,怎么可能会害怕呢,当初蛮族入侵,大同打得城墙都塌了,下官何曾怕过?只是……殿下考虑清楚了吗?” 康王点了点头,“但凡有一条活路,也不至于如此。” 皇室手足相残的戏码还少吗?若不是新帝出了这么一个削藩的政策,他也不至于兵行险着。 幸好康王手下有不少亲卫,而且封地远在边城,若是像其他藩王一样封在富庶之地,手里只有钱却没有兵,那可真就只有死路一条。 “殿下尽管放心干吧!”秋知府郑重道:“本来下官这条命就是殿下和国公爷给的,现在因果循环也该轮到下官报答大恩了。” 多年前大同被蛮族骑兵围得水泄不通,城里百姓拆了自己的房子,用砖头去堵城墙缺口,但在投石机面前,那些临时的防御手段根本没用,眼看着蛮兵就要冲进来,是大皇子率军前来救援。 秋知府忆起往事,再次看向康王,“大同府与别府不同,这里的汉子都是有血性的,殿下大可收为己用。” 有了秋知府的支持,康王将安家银子全部拿出来招募流民、义士,打出来的旗号是“清君侧”,就连那几十名被迷翻的士兵,也因感受到康王待兵如子的态度,也参与到训练当中。 在他们看来,在哪当兵不是当啊,但是要跟对好主子,良禽还择木而栖呢,凭什么不能自己选择主子。 就连西北遭了蝗灾的流民也得到消息,纷纷赶往大同府,他们当兵的目的更纯粹,哪里管饭就去哪。 很快,大同外围全是一片片营帐,站在山岗上一眼望不到头,张良才感慨不已,“这么多人,得有多少张嘴啊,也不知道粮食够不够?” 第146章 檄文 前来投靠康王的流民越来越多,于是康便按人数进行编制,以十人为一小旗,五十人为一总旗,接着便是百户、千户、卫等,组成了一个军事集团,少说也有数万人众。 人数的多寡从字面上来看,不过只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数字,但这些人站在校场实际操练起来,单单一卫约五千余人的规模,其视觉冲击力就特别强。 更别说当所有人都站在一起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像空气都被人吸完了似的。 张良才看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以前他出征打仗根本就不用考虑粮草后勤的问题,自然有兵部、户部协商解决。 三军未动而粮草先行,有时候送粮的民工比将士还多,长长的看不到尾。 但现在后勤的巨大压力给到了张良才这边,虽然秋知府倒是很大方地放开常平仓,但随着加入的人数越来越多,那点粮食又能撑多久呢? 本来流民就饿得狠了,便是一头牛摆在眼前也能吃掉,更别说经过操练后,他们一个个胃口大开,粮食消耗的速度惊人。 张良决定先把登州码头存放的粮食运过来,然后出海联络番邦的几个大粮商,解决吃饭问题。 张良才找到康王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并急不可耐地要立即出发,但康王却拽住了他的衣服,“别急,还有几件事要拜托你呢。” “殿下尽管吩咐。” 康王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同虽然流民众多,但大多身体羸弱,咱们若想拿下京城只靠大同府一路兵马是不行的,还得另外找一支兵马以作策应。” 张良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登州总兵,此人掌管了一支不出海的水师,虽然武备荒废,但论战力肯定比流民强多了,关键此人是个妙人,很懂投桃报李那一套。 “殿下说的是登州总兵吧?此人很仗义,应该能行。” 登州总兵跟祺国公有旧,与大皇子的关系也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盗卖军械的罪名,将两艘即将报废的战船白白给了大皇子。 “嗯,我也正有此意,你此去带着我的亲笔信,邀他共襄盛举,想来他应该会答应。” 张良才立马应承下来,反问道:“就这事吗?还有别的吗?” 康王犹犹豫豫,“呃~那个……你回登州时肯定要经过京城,将咱们这里的情况记得给你妹妹说一声。” 给妹妹说一声干嘛,难道大殿下还需要一个弱女子在京城呐喊助威吗?哎~等等,他记得妹妹有一个书坊。 张良才立刻抚掌兴奋道:“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大事啊。” 大皇子皱眉想了想最近所有行动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还有啥大事忘了啊?征兵、收粮、操练哪个环节都没忘啊。 “殿下,咱们起事前是不是得先发一篇檄文来着,这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啊。” 打仗打的就是一个正义,为了占领道德制高点,还得找一个师出有名的好由头,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寻一名义士去对方地盘里挑事,哪怕就算是被杀,那也死得光荣,死得伟大。 师出有名的借口多到数不胜数,包括但不限于士兵失踪、使者殉国等等,端看怎么玩了。 康王一拍脑门,“对对对,怎么把它给忘了?”还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幸好有张良才提醒。 两人一起回到中军帐,康王信心满满地吩咐张良才,“来,你来磨墨,古有红袖添香,今有力士磨墨,也算是一段千古佳话。” 张良才没推辞,喜滋滋地拿着磨条开始加水,使劲磨啊磨,只是他看着大皇子提笔蘸墨后便不动了,直到笔尖上一滴浓浓的墨落在纸上,白白浪费一张上好的宣纸。 “殿下,你写啊,你怎么不写?”他还想看看殿下过人的文采呢,肯定比什么大明湖的蛤蟆好。 “嘶~书到用时方恨少,咱肚里没啥墨水啊。”当然这也不能怪大皇子,他自小走得就是打打杀杀武将的路子,文墨虽通,但想要写出激昂的文字来还差点笔头功夫。 张良才放下磨条,本要取笑大皇子一番,但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如殿下呢,他挠了挠脑袋,“咱玩笔杆子不专业,要不找个文采好的人来写。” “那找谁啊?” “国公府不是住了个探花郎吗?咱们就找他来写,大不了多给一些润笔之资。”反正他要进京一趟倒也方便。 大皇子放下毛笔,“那就这样吧,等会儿你带两只信鸽回京,也好来回方便传递消息。” 事不宜迟,张良才当天便骑马往京城疾驰而去,一路风雨兼程,终于赶在可怜的信鸽快颠断气之前回到国公府。 张敏听说大皇子想要起事,便道:“这可真是官逼民反了,前阵子江南还有两位藩王被逼得悬了梁呢,这事搞得宗室和勋贵们都有些紧张。” 张良才总感觉新帝脑子一定被驴踢了,自己刚登帝位,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惹得宗室人人自危,想来不需别人动手,自己人就要杀起来。 “不提那些废物王爷了,暂住在咱家的秦编修在吗?殿下想请他写一篇檄文,不知道肯不肯?” 张敏想了想,这会儿他刚下值,多半在自己院子侍弄花草。 于是两人来到文杏馆,却见剑月正帮着秦编修收起院子里晾晒的被面,两人一起动手你折我折,就折到一块儿去了,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大灯笼。 “咳咳……”两兄妹都挺尴尬的,颇有些棒打鸳鸯之感。 剑月不好意思地抢过被面,“婢子去洗衣服啦!” 秦编修一脸幸福而又痛苦地目送她离去,张敏这才注意到秦编修身上的长衫还打了几块补丁,“秦大人何必如此俭省。” “呵呵~不瞒小姐,这其实是件新衣服,只是……” “哦哦~了解了解。”张敏恍然大悟,这是人家小两口的情趣,主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姐、少爷,今天找在下有事吗?” “有,麻烦秦大人写一道檄文。” 第147章 准备 笔能杀人,一篇檄文想要写得好,需得文风雄壮、情感浓郁,不仅己方看得激情热血、义愤填膺,就连敌方看完也会冷汗淋漓,脱口而出:骂得好! 对于擅写策论的秦编修来说,写一篇夸张加对比强烈的檄文不是一件难事,再则新帝本来就有前科,自登位也没啥建树,是该骂。 但问题不在于檄文内容如何,而是秦编修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秦编修本来因揭露顾党沦为朝中边缘人物,之所以还能站在朝堂,纯粹是因为新帝登基伊始,要处理的事太多,还没来及找他这个小虾米的麻烦。 若是再写一篇声讨新帝的檄文,怕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写是可以写,但容我先把家里人安顿一下。”毕竟得罪皇帝必然是要诛九族的,他得提前给父母双亲安排好后路,至于其他族人遭殃,嘶~只能说是因果报应吧。 张敏纳闷道:“这玩意儿要署名的吗?”天下会写文章的多了,新帝怎么知道檄文是谁写的? 檄文本就有差不多的格式,大抵有三部分内容,先是表明立场,指出谁是敌人,中间就是宣扬己方的真善美,揭露敌方的假恶丑,最后则是劝谕大众,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貌似没有署名啊,就算非得在檄文写下名字,那也得写康王的大名,毕竟他才是主帅。 秦编修道:“事关重大需得小心行事,另外小姐已介入因果,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原来大家的危机意识都这么强烈啊,果然是同道之人,张敏应下,“多谢提醒。 ” 张良才见檄文一事有了着落,便打算赶去登州,临行前他把鸽笼交给张敏,逗了一下鸽子感觉还有气,便道:“它们的窝在大同,若是有紧急情报就用它传信吧,只要不遇到老鹰,还算靠谱。” 他这么一说,张敏便觉得心里没底,大同临近草原,那边天上飞的不是鹰,就是雕,小小鸽子哪里是对手,这样传信真得靠谱吗? 张良才拍拍手,“我这就出发,时间已经拖够久了,十七肯定等得很着急。” 张敏将他送走后,叫来福伯去了一趟棺材一条街,原本阴暗的小巷子,因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而显得格外静谧美好,就连纸扎的花圈看着也鲜艳漂亮,好想摆在家中欣赏。 小狗子此时正报馆核算报纸数量,见她来了忙起身倒茶,“小姐怎么来了?没人看到吧。” 如今张敏是摆在明面上的国公小姐,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呢,尤其是不得志的勋贵世家,往往需要通过联姻,以强强结合的方式稳住地位,而无父无母的张敏最好拿捏,可是不少人心目中完美儿媳的代表。 “从后门出来的,不妨事,”张敏压低声音道:“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代你做呢。” 小狗子见她说得郑重,从银匣子里取了一把铜钱递给大丫等人,说道:“你们去路口买糖饴吃吧。” 小孩子哪里能挡得住美食的诱惑,一窝蜂似地跑了出去。 张敏叹道:“你还真是太小心了。” “不小心不行,孩子嘴里没把门的,啥话都往外蹦,”小狗子挠挠头不发意思,“实在太能聊了,好些掌柜看到他们都往屋里躲。” “罢了,孩子嘛本来就闹腾,”张敏招手示意小狗子坐过来一些,“我想着这些孩子无父无母的,若是咱们报馆被官府查封,恐怕他们无家可归,得找个地方安顿他们。” 做书坊的最怕文字犯禁,那些衙门里的人天天盯着呢,若是有啥字眼犯了忌讳,动不动就被查封,要是没有背景后台的,立马全家拉到大牢团聚。 “小姐考虑得对,要不,小的在村里书坊旁再建个屋子?” “嗯~我最近不方便出城,你带点银子回去,另外最好给他们在张家庄落了籍,要不然被当成流民抓起来就不妙了。” “嗯,小的这就回去跟李叔说一声。” 自打国公府重新走进上流圈子后,张敏时常感到不自由,府里时常有其它府的小姐过来联络感情,还时常邀她去赏花、赴诗会之类。 虽然她打着守制的名义从来不参加,但人不到、礼要到,处理这些人际关系的琐事也很烦。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秦编修将家人安顿好后,立时挥毫方遒写下《告将吏军民书》一文,在文中他将新帝弑君杀父、通敌卖国之事洋洋洒洒写下,直骂新帝不是人子,岂能为君。 文化人骂人还是很有文采的,骂人的词非但不重复,还能押韵,读之使人心旷神怡。 这么好的文章得派人尽快送到大同府,张敏想了想手上也只有石大壮可堪大用,于是她抄了一份,将原檄文交到他手上,“回来问明了殿下何时起事,我们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石大壮将信贴身放着,“此事关系重大,小的会将檄文默背下来,只是小姐当真想好了?”跟着康王干,那就是谋反,是要掉脑袋的。 张敏摊手,“咱们跟大殿下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康王若是死了,他们祺国公府必然再遭清算,倒不如放手一搏,总好过坐以待毙。 石大壮抱了抱拳,当天便骑了快马北上。 与此同时,新帝那边迟迟未收到康王的消息,也不知道削藩削得如何,他问过谢必和方知前去大同当差的主、副使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回音,“咦?莫不是被杀了?” 新帝竟然隐隐有些兴奋,若是康王敢杀大臣,那他是不是可以下旨降罪夺爵啊。 “别急,此处北地路途遥远,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先问问大同知府。”谢必和赶紧制止新帝打算乱来的动作。 一段时日后,秋知府收到询问的公文后,提笔写了回信,并附上案宗“……本府未接到钦差,但有两名嫌犯一无印信,二无圣旨,谎称使者行骗,现附上供状,暂时羁押在狱……” 礼部尚书收到公文后气得半死,他赶紧又发文给大同府,“肯定是有人偷了印信陷害,快将人放了。” 秋知府拿着公文问康王,“这两人是杀还是放?”若是杀了祭旗倒也能讨个开门红的好彩头。 “待起事那天再放了吧,且养上几日。” 第148章 走后门 这两位钦差还不能提前放走,以免走露消息,当然也不能杀了他们,毕竟还是礼部大员,若是被士人知道,少不了扣他一个嗜杀的帽子,只能暂时先养在大牢里。 秋知府又再一次往礼部发了公文,言说两名嫌犯都得了热症,如果此时冒然解送进京,恐怕会死在半道上,还是待大夫医治好后再上路。 礼部尚书岂能相信,再一次发文来催,秋知府索性将一块沾血的帕子送过去,写道:“病势沉重,待治愈后解送。” 礼部尚书打开一看是血帕,吓得一把扔了,而后赶紧命人送来香胰子洗手,差点洗秃噜皮,就连身上价值不菲的官服也命人拿去烧了,生怕沾染上病气。 经过这几回的极限拉扯,朝堂中谁也不关心两位使者的死活,不过这回难得空出两个高官职位出来,吏部堂官放出风头,下面的官员都一个个卯足劲提着礼品走门路。 此时的张敏也在走后门,不过别人走的文官路子,而她走的却是宦官。 张敏来到内城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邸门前,抬眼一看,高挂着的牌匾上只有两个字---黄宅。 相比与之前的车如流水马如龙,如今的黄宅前却是一片门可罗雀的凄惨模样,这里便是前司礼监大太监黄忠义的私宅。 只不过随着大太监张忠和的崛起,黄忠义已经脱离政权核心,如今只管着内书堂,负责教导新来的小太监。 张敏观察过多次,发现大太监黄忠义下值后都会回到私宅过夜,反正后宫还有随堂太监,压根儿用不上他,索性回来躲清闲。 当然黄忠义能在内城置私宅也是经过永安帝同意的,其它小太监却只能一辈子住在皇宫角落内,直到年老体衰实在干不动,才会被赶出宫去。 黄忠义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与张忠和的权力过渡得非常平稳,他这才有闲心在宅子里办个堂会,看看戏、听听曲,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呢。 “老爷,祺国公府上的张大小姐来递帖子求见。” 黄忠义正听到兴处,疑惑地问道:“谁?” “祺国公大小姐!” 黄忠义纳闷了,冲着戏台打了个手势,戏班子立马歇了鼓点,戏子们也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咱家和她不熟啊,有说是啥事吗?” 管家恭敬道:“她只说是要面见老爷,其它的没提。” “这倒有意思了,”黄忠义吩咐道:“花厅奉茶吧。” “是!”管家退下去,将张敏引到花厅就坐,没一会儿黄忠义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出来。 “张小姐好生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公公记性真好,我前阵子在康王当过承奉。” 两人相对无言,按理黄忠义这会儿应该大声喊人,把她送到衙门里好好审一审,最好判个欺君之罪,没想到张家大小姐竟敢女扮太监装骗得先帝赏了个官做。 怪不得他当初查了档案没这号人呢,原以为是康王私自收了太监,却没想到竟是收留了罪臣之女。 张敏心下忐忑,生怕这位曾经大权在握的阉宦翻脸不认人。 黄忠义轻咳一声,“张小姐光临寒舍,可是有事吗?” 张敏施礼道:“今日奴家冒昧来访,却有要事相求。” “哎呀~那小姐可要白跑一趟了,”黄忠义笑呵呵地摆摆手,“若是先帝还在,或许咱家还能吹吹风,但现在可不成了,你得去找张公公才行。” “我这事找别人还不行,怕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张敏这番话倒勾起黄忠义的兴趣,虽然他现在是退了下来,但宫内干儿子、干孙子不少,说句不夸大的话,他在宫内经营多年,即便退下来说话也好使。 “张小姐可是高看我了,要不先说说是啥事吧。” 张敏笑道:“事关重大,若是此事能成,某人可是欠公公一个大人情,足可保一世太平。” 黄忠义立马变了脸色,他挥退前来侍候的下人,小声道:“张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让一个人死!” 黄忠义吓一跳,“张小姐,刺王杀驾的事咱家可不能干,也干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敏一愣,“奴家不是想杀那位,当然如果能办成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这么大逆不道的对话,两人竟然没有立马翻脸也算是真给对方面子。 张敏压低声音道:“康王虽然在封地,但心却还在宫内。” “哦哦,林贵妃……不,林淑女是吧。”黄忠义立刻明了,“她现在暂居景阳宫。” 景阳宫是事实上的冷宫,由于连年用兵,再加上水旱蝗灾,国库空虚,景阳宫多有破败之处还没银子维修呢,平日少有宫人往那去。 张敏笑道:“大皇子是个大孝子,很惦念母妃,若是能她弄出宫来最好不过。” “虽然林淑女不是陛下的生母,但如今后宫空虚,说不定假以时日陛下会封她为太妃呢。” 黄忠义这话说得也没错,当今陛下真是孤家寡人,没爹没娘的,连皇太后也没了,先帝的那些妃子也大部分都殉了葬,就算想要找人孝顺都难。 “这个太妃不稀罕,想必你也知道,林贵妃的目标从来都是皇太后。” 宫里谁人不知啊,就连先帝也知道呢,黄忠义嘬着牙花子道:“妃嫔便是死了也得入皇陵陪葬呢,这个却不好办,对了,你想让娘娘真死还是假死啊?” 张敏脸都黑了,“当然是假死,真死的话咱们自己就能下手。” “哦哦~ 那可是难办啊。” 张敏掏出一张房契,递过去,“这是城外一处小茅屋,别看着外面破破烂烂的,但地下可藏了不少银子呢。” 黄忠义笑眯了眼,可有阵子没收过礼,“不是咱们推脱着不肯办,实在是难啊。” 张敏心下有谱,这事只是难办,但也并非不能办,就看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的心,“若是公公能办成这件事,那位答应给你立一座生祠。” “当真?”黄忠义眼睛一亮。 “真,比珍珠还真!” 大德之人死后才能享香火,活人可很少有此殊荣,黄忠义作为大太监没有后代可指望,也不能贪色,唯有名利还能让他有成就感,可“利”太多了终归没有趣味,如今只剩下“名”还没有完成。 黄忠义起身在花厅来回踱步,他停下步子,再一次不放心地问道:“殿下当真答应?” “放心,他不给你立,奴家也会出资替你立一座大大的生祠。” 黄忠义咬咬牙,狠狠心道:“这事交给咱家吧!” 第149章 假死 景阳宫本是一座偏僻宫室,因长期无人居住失了人气,房梁多有毁坏,而国库银子紧张,来不及修缮更显破败。 黄忠义在干孙子的搀扶下来到宫室前,早有没牙的老太监哆哆嗦嗦地取出钥匙,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宫门。 “林淑女住哪儿呢?” 老太监点头哈腰道:“回……回大人的话,林淑女现住在最东边的屋子。” 黄忠义嗯了一声,“头前带路!” 最东边的屋子大门已经上锁,因长期风雨侵蚀,锁头多有锈蚀,看这样子想必许久没人动过。 老太监躬身解释,“皇上有旨,林淑女因对大行皇帝不敬,罚她圈禁终生。” 屋子的门锁住了,平日里的饮食只能从旁边的小窗子送进去,当然便溺的木盆也是从这个窗口端出来,既然是圈禁,自然是绝对不允许出来,而且也出不来。 老太监还以为黄忠义是过来视察工作的,特别热心道:“林淑女自打被关进来后就再没出来过,大人就放心吧。” “你们都是宫里老人了,咱家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黄忠义透过窗户往里看,可是里面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正当他眯眼努力往内窥视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女突然冲了过来,抓着窗楞边摇边嗷嗷叫。 黄忠义一时没防备,被吓得连连后退,幸而老太监有先见之明,及时伸手扶住,“小心啊!” “这才多久啊,咋成了疯子呢?”黄忠义吓得捂住胸口,他见过不少死人,却很少见过疯子,竟一时被吓住了。 老太监露出无齿的笑容,“林淑女没疯,只是圣上不许奴婢跟她说话,时间一长她就不会说了。” “这可真够惨的,不怕康王找你们麻烦?” 老太监呵呵一笑,“她还算好的,先帝的那些个嫔妃可都殉了葬,哪个不比她惨?” 说到殉葬,就连黄忠义都有些残忍,尤其是德妃、贤妃两位高位妃子,都有孩子傍身,可还是被新帝下令勒死殉葬。 当时十几条白凌齐齐挂在梁上,场面甚是壮观,黄忠义见惯了白凌赐死的场面,可也是第一次见着行刑时,还有小皇子冲进来喊母妃的,那母子相互对视嚎哭的场面真是目不忍睹。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黄忠义感慨了一番,正要离开之时,却见一宫女提着食盒进来,仔细一看却是原来侍候林贵妃的大姑姑---如意。 “你倒是忠心,送什么来了?”黄忠义探头往前看。 如意揭开食盒盖,“黄公公,这是宫人今日吃剩的饭菜,想着浪费了也不好。” “啧啧~就吃个啊?”想想林贵妃曾经的吃穿用度,再看看她如今的模样,任谁都要感慨一番人生无常。 如意羞愧不已,她不过是个宫女罢了,没有主子护着,在深宫里本就生存不易。 她还要抽空做些手工活才能换来一些衣物、药品送给林淑女,哪里能置办得起像样的饭食,只不过是在剩菜、剩饭里挑些看得过去的拿来罢了。 黄忠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一圈叮嘱他们仔细些便走了。 老太监在宫里生活多年,立马感觉林淑女好像有戏,别看她现在落魄,但人可是有儿子,说不定哪天时来运转呢,于是打起精神好生侍候着,也算结个善缘。 黄忠义下值后回到私宅,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将林淑女从后宫里弄出来。 正思索着呢,管家来报张家小姐乔装而来,黄忠义奇道:“她倒是挺急的,这才多久啊竟然又来造访?罢了,让她去花厅稍候。” 张敏当然急了,她虽然不知道康王起事的日子,但是大规模的流民都涌向大同府,肯定瞒不过朝廷的耳目,说不定新帝就等着将他逼反,正好借着由头除掉康王母子两人。 张敏深觉与其天天提心吊胆地防着新帝痛下杀手,倒不如赶紧将林淑女从宫里捞出来,也免了大皇子的后顾之忧。 毕竟这位新帝的人品实在不好,既然他敢弑君,没道理会对林淑女网开一面。 张敏在花厅坐定,黄忠义此时也施施然走了进来,双方行过礼,各自落座。 黄忠义好整以暇道:“今日咱家才去了景阳宫,那里大门紧锁,想要活着走出来怕是很难。” “死遁呢?”其实张敏一直都有这想法,只是实际操作起来,肯定比想象中的更难。 黄忠义想了想道:“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咱们还得让林淑女假死才行,闭眼假装都有可能露馅,可有这种药吗?” 张敏摇摇头,她其实就这个问题问过赵大夫,赵大夫当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说道:“要么生,要么死,怎么可能有假死这种状态,这不是哄傻子玩吗?” 张敏一想也是啊,假死避人耳目,怎么都得心脏骤停,没有呼吸、脉搏之类吧,但这样的状态暂时还行,可时间一长机体没了活力,假死不就成真死吗? 张敏道:“奴家手里倒是有一味麻醉药效果还凑合,人服用后没有自觉,但呼吸、脉搏可停不了。” 黄忠义闻言伸出手讨要,“拿来吧,或许有用。” 接下来两人又商量如何将人偷运出宫,又如何避人耳目,将所有情况全部考虑得清楚明白后,方才定下计策。 没过几日,黄忠义找到如意将计划告诉了她,如意激动道:“那太好了,婢子就知道殿下不会弃娘娘于不顾的,要婢子怎么做尽管吩咐。” 次日,原本看管景阳宫的老太监接到调令,让他去看管库房,这里就交给了一位新来的小太监。 老太监看着小太监感觉很眼熟啊,想了想,这不是黄忠义的干孙子吗?也不知道小家伙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发配到这里,以后怕是前程无望。 老太监小太监做了交接,而后摇摇头离开,中午时分,好戏开场,小太监急哄哄地跑去向张忠和禀报,“景阳宫张淑女薨了。” “咦?怎么回事?” 小太监可是黄忠义从众多干孙子里挑出来的,演技甚好,当下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伤心地擦泪,“原本正好好吃着饭呢,突然就倒地上抽抽,不多时人就僵了。” 张忠和赶紧进去禀报,新帝听闻林淑女没了,吩咐道:“着太医看一看死于什么病,若是果真死了,就拉去乱葬冈喂狗。” 第150章 侍候 皇宫内药房内常有一名太医值班,若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便会赶紧去太医署摇人。 只是一个低位妃嫔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死都死了,让他过去干啥?宫里哪天不死人?前阵子殉葬死得人就更多了,好多都不待死透就装棺呢。 喻太医提着药箱慢条斯理来到景阳宫,看到院中门板上躺着一具尸首,脸上还盖着一块白布,想来就是那位刚刚薨逝的妃子。 “死了就赶紧装棺啊,搁外边不得臭了吗?” 喻太医不满嘟哝,他蹲下身,伸出手搭脉,却惊得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这明明身体还热着呢,脉搏也正常,哪里有个死人样。 正当他要起身怒斥之时,小太监双膝跪地,“娘娘,你死得好惨呐!” 边说边往喻太医身上倒,然后小声道:“喻太医,你的女儿今天穿了件粉色裙子还真漂亮呢。” 喻太医闻言心下警铃大作,他有三个儿子,但唯有最小的女儿甚得宠爱,只是她年岁尚幼平常只在家中活动,轻易不出门。 这是威胁,赤祼祼的威胁,其实喻太医不缺银子,他每天下值往各个王公贵族家请请平安脉,一月下来所赚不少。 他也不爱慕权利,虽然大夫的社会地位属于匠籍,听着不高,但实际人吃五谷杂粮谁会不生病,一生病就得请大夫,所以在街坊名望特别好。 就算进宫当太医,后宫诸人也对他多有礼遇,压根儿不会说“治不好就拖下去斩了”这种混账话,要不然以后哪个缺心眼的会给皇上看病?本身医毒不分家,后宫人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得罪太医。 名利都打动不了喻太医,他心中唯一的软肋便只有粉妆玉琢一般的小女儿,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跟护眼珠子似地宠着。 喻太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咱家也是为你好,”小太监指着张淑女道:“喻太医只要回禀了皇上,只说林淑女得了痰疾猝死就成。” 喻太医脸上神情变幻,脑子里一会儿是新帝,一会儿是小女儿,若是犯了欺君大罪,全家抄斩,可若是没了女儿,他必定悔恨终生,倒不如死了呢。 脑中天人交战许久,他终于低下了头颅,“是,林淑女死于痰疾。” 小太监心下松了口气,要知道干爷爷为了救下娘娘,可是派人调查了所有太医,最终才选中了没有什么利益瓜葛的喻太医,只有这种清清白白人才不会引人注意。 喻太医起身后便去了东暖阁复命,向新帝禀明了林淑女的死因。 新帝对于痰疾一点也不陌生,先帝有一位宠妃便是因此病突然薨逝,当时死得太突然还以为是后宫有人下毒呢。 “朕知道了,退下去吧,”新帝此时有些意兴阑珊,他本可以一条白凌将林淑女赐死,毕竟给先皇陪葬也是莫大的荣耀,宫中向来对殉葬的宫女家人有优待,还会赏个百户的头衔给家人。 之所以没将她赐死,就是想留着一个把柄好拿捏康王,但如今人死了,康王必然没有任何顾忌。 想到这里,新帝唤来了张忠和,“林淑女已死之事不要外传,着人用一副席子裹了,扔到乱葬冈去。” “是,可内起居注怎么写?”毕竟是先帝收用过的女人,万一有人非要寻根溯源怎么办呢? 新帝眼睛一瞪,“写什么写,回头朕下道旨意,将张淑女贬为庶人便是。” 按理死去的妃子没有资格与皇帝同葬,只能葬到帝陵角落当陪葬,或是葬到专门的妃园寝中,而新帝将张淑女扔到乱葬冈的行为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张忠和领了旨意,便吩咐小太监取了板车将林淑女用破席裹了,拉到北郊乱葬冈。 此时张敏和福伯早已收到消息在路边等着,当然也不白等,反正来都来了,干脆烧化了许多金银元宝、纸钱祭奠孤魂野鬼。 那些小太监也是黄忠义安排的,到了地头将人搬下板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张敏看见了忙招呼福伯,“快,小心别被狗啃了!”乱葬冈的野狗下嘴超快的。 张敏以火把驱赶走了狗群,解开草席,试了试林淑女的鼻息,还好,还有气,随后他们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人装上马车运回了国公府,而后又请来赵大夫过来诊治。 赵大夫一手抚须,一手诊脉,不解地问道:“这位小婶子没病啊,身体好极了,只是许久没沐浴有些酸臭。” “没病就好!”张敏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让赵大夫留下滋补的食疗方子,好歹是大皇子的娘亲,自然不能怠慢,而剑月也正式担负起照顾她的重任。 可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林淑女不是那么好照顾的,单单重新学说话就要了剑月半条命,接着便是有恃无恐地提要求,洗澡要花瓣也就算了,反正这会儿市场上也有卖花的。 但是洗一次澡竟然需要废掉百来条布巾,擦一次就扔,哪个人家供应得起,而且还要求剑月贴身侍候帮着擦洗穿衣。 气得剑月扔下帕子找张敏告状,“婢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懒的人,明明自己有手有脚的,竟然还要别人帮着洗澡,她又不是刚满月的小宝宝。” 剑月以前虽然是下人,但更像是雇工多一点,做的事情也多是帮着料理杂事,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懒虫,明明力所能及的事也要交给别人做,压根没把人当人看。 现在剑月严格要说不是下人,而是拿着月例的雇工,若惹急了她,立马就能炒了张敏的鱿鱼。 张敏自己不是娇养着长大的,但不妨碍她听说别府的千金是如何养的,有些小姐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将纤纤细指保养得跟葱根似的。 还有穿衣洗漱都是两手一张,等着丫头们侍候,就算是吃饭那也是有人布菜、喂饭,自己只要动动嘴就行了。 长年下去自理能力都严重退化,跟个残疾人似的,偏偏其父母还沾沾自喜,说是这样才有福气,以后可以嫁个好人家。 “算了算了,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张敏忙给剑月抚背顺气, 剑月还是愤愤不平,“哼~婢子还就不侍候了,小姐换个人来吧,婢子不干了!” 第151章 吃饭不积极 封建社会科技不发达,一切全靠人力,但人力也最不值钱。 张敏当然可以买上几十个丫头专门侍候着林淑女,当然现在该称林氏,可正值多事之秋,完全没必要再把无关人员牵扯进来。 张敏来到林氏的屋子,见她正对镜梳妆,便道:“娘娘,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多了。”林氏的语言功能正在慢慢恢复,但有时说话还有点磕巴,不过问题不大,只要每天和人保持交流,很快就会好转。 张敏见她心情不错,斟酌着字句又道:“娘娘,现在咱们不在宫中,有些事情还得学着自己做呢。” “又是那个剑月!”林氏狠狠将手中的金簪一甩,“她一个下人侍候本宫洗澡是她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若是在宫中,自然有宫人侍候,但在国公府可没这条规矩,在这里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即便那几个小孩也是自己洗澡,从来不要人侍候。” 林氏见张敏还敢教训自己,立时指着她的鼻子怒斥,“好你个国公小姐,假扮太监,攀上我儿的大腿,竟敢忤逆本宫?回头让我儿教训你!” “啊?”张敏怎么有点弄不清她是啥脑回路啊。 虽说自己在康王府是有一份兼职,但那是基于战略要求而达成的合作关系,不存在谁攀谁的大腿。 “娘娘,不,我还是叫你林姨吧,”张敏有些头大,“咱们现在面临的局面很严峻,你得学会自理啊,真要出啥事可没人顾得上你。” “那你救我干啥?让我死在宫里也免得劳你大驾!” 张敏真是有些麻爪了,这人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懂呢,她继续苦口婆心道:“在国公府,用餐都是围着桌子一块吃,没人会给你喂饭,衣服也得自己洗,你要受不了就继续脏着吧。” “哼!”林氏很是瞧不上她,继续对镜梳头,“叫剑月过来给本宫挽发!” “不可能,她不是丫环,你要是实在不会梳头,披头散发我们也不介意。” “行,算你厉害!”林氏暗暗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敏劝不动也就由她去了,反正只要不出府乱跑就成。 到了中午,合府上下都在等着林氏出来吃饭,张敏让剑月通知了她两回不见出来,冷冷道:“不必等了,咱们先吃。” “不好吧,那毕竟是娘娘。”李妈妈劝道。 张敏冷笑一声,“她要么过来跟咱们一起吃,要么就饿着,谁也不许给她留饭。” 福伯有些犹豫,“毕竟是殿下的亲娘,来者是客,要不再催催?” 剑月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去呢,之前她身子弱也就罢了,现在谁耐烦给她送饭去。” 张敏招呼众人道:“吃饭吧,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说罢伸手拿了筷子挟菜。 众人这才跟着开动起来,剑月起身添饭的时候,才发现门外有一双绣花鞋,当即喊了张敏来看。 张敏走过去招呼,“林姨,来都来了,进来吃饭啊。” 林氏扭捏了一阵方才举步跨过门槛,可看到还有男人在,脸色便黑了,“怎么如此没规矩,下人岂能和主子一桌吃饭?”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不自在,纷纷站了起来,但张敏好脾气地解释,“咱们府里没有下人,大家都是搭伙过日子呢,你要是嫌弃的话,自己端了饭去屋里吃。” 林氏顿时不乐意了,在宫里用膳向来都是她吃着,别人看着的份,她怎么肯端着饭走,那不就成了要饭的吗? 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张敏早已给她留了一个上首座位,碗筷也是现成的, “挟菜用公筷啊,想吃什么自己挟。”张敏说完,便示意众人坐下。 林氏坐在上首,不客气地下令,“剑月,本宫想吃八宝鸭子。” 剑月果然用公筷挟了块鸭肉,却放进自己碗中,“这可是绿头鸭,早上现杀的,我拔的毛。” “放肆!”林氏气红了眼,一个下人也敢戏耍自己,简直无法无天,这要是搁宫里,早被乱棍打死了。 剑月早就看她不顺眼,故作夸张表情,“哎呀呀~我好怕怕哟~切~” “你看看你管教的下人,目无尊长,成何体统!”林氏转头就冲张敏发火。 张敏叹气,“我再重申一遍,府里没下人,你要吃什么自己挟,只要不浪费就成。” 这句话倒提醒了林氏,她狠狠拿起筷子挟起排骨,只啃了上面一点肉,就将整块排骨扔了,继续挟其他菜也是如此操作。 “停!”张敏终于生气了,虽然她有钱可以西瓜只吃心,桃子只吃尖,但食物不仅仅是食物,它也是一种资源,不能仗着有钱就使劲糟蹋。 “看来你是不饿!”张敏拽着林氏将她拖走,“那就清清静静地饿两顿再说。” 众人吓得连忙去劝,“这可使不得,这是殿下的娘亲啊。” “又不是我的娘亲,怕什么!”张敏很有一把子力气 ,林氏挣扎尖叫都无济于事,被直接拽到后院,推进了屋子,而后挂上锁头。 张敏放出狠话,“你要是再不改的话,我就告诉殿下,她娘早已死在宫里!” 林氏急了,使劲拍门,“我还饿着呢!” 张敏转身对着跟来的众人吩咐,“谁也不许给她送吃的!这次不让她长点记性,以后再改就难了。” 福伯小心劝道:“她要是不习惯的话,咱们还是单独给她送饭吧。” “不必,”张敏可不惯着她这臭毛病,处处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架势,还真把自己当娘娘了,“走,走,吃饭去!” 当天晚上,林氏饿得直挠墙,剑月担心她饿坏身体,便偷偷往袖里揣着一个馒头,又暗暗从门缝处塞了进去,没好气道:“吃吧吃吧,搞不懂你跟小姐斗什么气,惹得她火起,我看你往哪儿去。” “唔~我让儿子打死她!”林氏大口地啃着,噎得直翻白眼。 剑月嗤笑一声,“呵呵,你儿子可管不了我家小姐,劝你好自为之,不要搞得人憎鬼厌的。” 林氏使劲咽了咽,而后猛地捶着胸口,“快,快给本宫拿水来!” 第152章 劳动改造 也不知道林氏和张敏是不是有些八字不和,两人初见面时就闹得很不愉快,在经过几日的饥饿教育后,林氏更加记恨她,时不时地就要当面刺她两句,不过倒是对剑月客气了许多。 毕竟人家可是送过馒头,还救了她的小命,林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知恩报图。 林氏被饿了几顿,算是领教到了张敏的厉害,开始努力学着自理,先从铺床叠被开始。 当张敏过来检查她的劳动成果时,才发现她不仅会穿衣服,也会叠被子,头发虽然梳得不好,但至少能挽个像样的发髻。 不过没有人给她整理房间,那些脏衣服、臭罗袜到处乱扔,东西摆放得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张敏突然明白一件事,这位贵妃娘娘出自民间,当初肯定是通过选秀进入宫中,自理能力肯定是有的,只是由于二十来年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自理能力严重退化。 这么说来她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字---懒,为了帮她克服这一毛病,剑月又开始担负起监督的职责。 首先是监督她铺床叠被,林氏会叠,只是懒得叠,就指望着丫环婆子帮着做呢,但现在想要在国公府混口饭吃,就得把被子叠好。 林氏胡乱叠了一下,剑月摇摇头很不满意,“小姐说了要叠成豆腐块,要不然就没饭吃。” 林氏狠狠把被子一摔,“反正晚上还要睡,干嘛要花时间去叠?” 剑月无奈道:“反正人都要死的,那为什么还要努力活着?” 林氏气哼哼地去叠被子,刚做完结果又被要求去洗衣服,她伸出十根纤细的手指,“看看,我这样的手能干活?” “能啊,虽然细嫩了点,但又不影响洗衣服。”剑月还以为她自卑呢,便出声开解,“以后多洗洗就好了,这个我很有经验。” 林氏顿感挫败,她崩溃不已伸出手,“你知不知道这双手花了多少银子保养吗?” 剑月抠了抠鼻子,“小姐也说过女为悦己者容,但现在娘娘容给谁看呢?咱们还是现实点,府里除了孩子们,谁都是要洗衣服,包括小姐也一样呢。” “谁爱洗谁洗,反正老娘不洗!” “哦~那我通知厨房不做你的饭。” 林氏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嘴里嘟哝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偏偏碰上个母夜叉。” 剑月不耐烦了,“那你洗不洗啊?” “洗!”林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等着,等以后我儿回来非狠狠治你们不可。” 剑月才不在乎呢,“小姐说了,这叫劳动改造!” 叠被洗衣不算,张敏还安排林氏烧火、择菜,林氏拒不配合时,张敏凉凉道:“这里可是国公府,你吃住在府上难道不要交生活费?福伯母、李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操持家务呢,你还好意思在这吃白食?” “我……好意思,”林氏白了她一眼,“我儿可是王爷,回头让他掏银子便是。” “嘶~ ”张敏有点牙疼,“你不会不知道吧,皇上可是下旨削藩,说不定以后你们娘俩一起蹲井台洗衣服呢。” “你胡说!” 张敏掏出最新一版的邸报,“看看啊,白纸黑字印上去的哈,咱可是老实人。” 林氏抢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张敏再一次刺激她,“江南那边可有几位王爷已经被逼得上吊了。” 林氏立时有些担心,如今小儿子在宫里倒还安全,毕竟年岁尚小根本威胁不了新帝,唯有大儿子最是危险,新帝一向视他为心腹大患,说不好还会派人暗杀。 儿子是娘的主心骨,林氏听说儿子的亲王之位有可能不保,每天愁得茶饭不思,倒把张敏给急坏了,这女人的抗挫折能力不行啊。 毕竟是大皇子的亲娘,总不好不管,张敏除了每天给她安排精致的饭食外,接着便又去找了黄忠义。 黄忠义正在家中看戏,他一边听着小曲,一边手打着拍子,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又怎么着了?” 张敏嘿嘿一笑,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位有点心情低落嘛,想着还是给她找个伴才好。” 黄忠义震惊不已,“你好大胆子,竟想给先帝戴绿帽子。”知道这位国公小姐胆子大,但竟不知有如此之大,这要是被先帝知道,棺材板都要压不住。 “误会,误会!”张敏赶紧解释,“不是老伴,是想请公公帮帮忙,将如意弄出宫来。” “这可难办啊!” 张敏都怀疑这是不是黄忠义的口头禅了,好像不论什么事都难办,她陪笑着竖起大拇指,“这事越是难办,不正能说明黄公公的能力是这个嘛。” 黄忠义好久没被人夸过了,而张敏又提供了极高的情绪价值,哄得他满脸红光。 “小姐谬赞了,咱家也就一般般厉害吧,”黄忠义笑眯眯道:“如今国库空虚,浣衣局的宫女多有饿死的,不如请人上道奏本,放一批宫女出去,相信陛下会同意。” 新帝为了捞银子,都将主意都打到了宗室上,如果知道清除一大拨宫女可以减少开支,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果然没几日有御史上奏,指出宫里阴盛阳衰,才导致如今流民四起。 新帝不放心地问钦天监监正,“当真是因阴盛阳衰所致?” 钦天监监正掐指一算,“臣观后宫内怨气甚重,或许是时候清理一批年老不堪的宫女。” 宫人年轻时可以在各官当差,但年纪一大便被主子嫌弃,就只能做些劳累肮脏的活计,比如刷马桶、洗衣服等等。 通常来说皇上不愿将宫人放出去,一来怕他们嘴碎,对外人说起宫中秘闻,有损皇室威严。 二来宫人毕竟是免费劳动力,可以一直干到老死、病死,反正宫女病了可不请大夫,随便开副药喝完看效果,效果好可以继续当差,效果不好就一把火烧了。 而第三点是遣散宫人后,内库还得付一笔安身银子给她们,这会国库穷得让人绝望,却不知从哪里支这笔银子。 以上种种的不如意,导致皇宫之中出现了抱团取暖,搭伙过日子的假夫妻,也叫“对食!” 新帝把这事交给了张忠和来办,黄忠义从他那里讨来一个人情,将如意也塞进了遣散大军中。 第153章 宫人 如意挎着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两锭十两的银锭子,她和其它被赶出来的宫人一样茫然地站在宫门口,却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有些年老宫人尚有亲属接回家养老,亦或者些长得周正些的,被大户人家请去当嬷嬷,可大部分人仍手足无措,不愿离了宫门,你看看我,看看你,大眼对小眼。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困了他们大半辈子,他们也早已习惯了里面的生活,临到老了却被赶出来,回家吧,家里什么都没有,谁又愿意接纳一个无根之人呢。 可不回吧,却又该往哪里去呢?守卫宫门的禁军士兵拿着长枪来赶人,让他们走远些,不要站在宏伟的宫门前,以碍观瞻。 有几名老太监商量着去寺庙捐了全部身家银子,去当个修行居士,虽然日子清苦,还要在住持的压榨下干活,但至少有个容身之处。 另有一些年老的宫女凑在一起商量,将手里的银子买个院子住,就做些缝补、浆洗的工作应付开支。 于是没多久,又有一部分人离开,此时宫门口就剩下几名无依无靠的宫人,他们手里的这点银子也干不了什么,又在京中无人,一时之间急得只想跳河了此残生。 此时福伯赶着马车出现,张敏从车上跳下,一眼就看到默默流泪的如意,亲热地挽着她,“可是如意姑姑?我们来接你回家去。” “不……”如意吓得连连后退,她与其它年老的宫人不一样,至少还算年轻些,生怕张敏拉她进暗娼门子。 一个女人举目无亲,还长得有些姿色,确实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张敏小声道:“别激动哈,你看……” 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如意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手艺,激动得嘴皮哆嗦,“娘娘……” “嘘~”张敏示意她小声点,“都在家等着呢,” 张敏扶着如意登上车,那几名老宫女此时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紧跑两步围了上来,“姑娘,你府上要浆洗上人吗?咱姐妹几个不要工钱,只管饭就成。” 张敏看了看她们的手,可能是常年泡在水里的缘故,指关节又粗又大还有些变形,“当真不要工钱?” 老宫女一听好像有戏,都急急道:“不要,只要管着一天两顿饭就成,放心,奴婢们吃得不多。” 张敏不用她们说也看出来了,人都瘦得脱了相,估计衣服下面也是魔鬼身材,“那行,我家里活计可重了,做得不好,我可是要打人的。” 几位老宫女俱都赔笑道:“姑娘一看就是慈眉善目之人,刀子嘴豆腐心。” “我们从小进宫,察颜观色还是会的。” “姑娘一看就是有大福气之人。” 张敏想到自己府里还是缺了下人,正好也让福伯母她们歇一歇,“那行,你们上来挤一挤吧。” 老宫女千恩万谢地上了车,不得不说,她们还真是瘦啊,这么多人挤着竟然还给张敏留了好大一块空位。 张敏笑笑,“不用拘谨啊,就当回家了。” 不多时到了国公府,几位老宫女都激动地抹着眼泪,互相搀扶着进了门,张敏先行跑去找李妈妈,将宫人们安顿好。 然后带着如意去了后院,此时林氏正在给自己缝衣服,多年没拿针线,手指头很不灵活,十指都被戳得血淋淋的。 这段时日,林氏可真是把前半辈子没受过的罪,都遭了个遍,她都多久没穿过洗了又洗的衣服,而且衣服洗了几水后就特别容易破,还得缝缝补补。 林氏叹气,“哎~要是如意还在就好了。” “娘娘!” 林氏抬起头来一眼就看门口站着的如意, 她睁大双眼,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不是做梦吧。” “娘娘,是奴婢啊,奴婢可算见着你了!” 直到如意扑了过来,林氏摸到温热的眼泪,方才喜极而泣,“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在梦里呢。” 张敏看她们相拥而泣的模样,也红了眼睛,“原来皇宫里也有真情啊,倒也难得。” 在那样一个拼死拼活争权夺利的地方,这不多的真情显得格外可贵。 可那几名老宫女却出了问题,刚安顿下来就有两人病倒,而且病势沉重,气若游丝,眼瞅着就要断气了。 于是张敏赶紧请来赵大夫,“麻烦看看,这啥活还没做呢,咋就病倒了呢。” 难道是自家的风水不养人?没道理啊,其他人可是养得唇红齿白的。 赵大夫搭脉之后,眉头越皱越紧,“这身子骨虚得也太厉害了,补都不知道怎么补。”都虚不受补了,可见亏得有多厉害。 给几名宫人都诊完脉之后,赵大夫竟然对张敏发了脾气,“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是国公府,但也不能太磋磨人了,个个都熬得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冤枉死我了,”张敏也委屈啊,“这不是前几日宫里放出几名宫人吗?想着请来当教养嬷嬷也是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赵大夫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信错了人,软了语调道:“想治好就不要再安排活计了,得慢慢将养着。” “没安排啊,每天吃得跟大伙一样的饭菜,有荤有素的。”张敏向来在吃食上很大方的,从不克扣。 赵大夫反倒劝她想开点,虽然是一笔亏本买卖,但好歹是做了件大好事,“她们就像拉弦的弓,从来没松下来过,突然放开可不就伤到自己了嘛。” 这个道理玩弓箭的都懂,弓弦绝不能空放。 “那先清粥小菜的养着?” 赵大夫点点头,“不仅如此,房间得用火炉烘一烘,药不能吃了,就靠食补吧多放姜丝,油腻生冷碰都不能碰。” 这个天放暖炉? 张敏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依着赵大夫的法子先将屋烘得暖暖的,再让她们进去睡觉。 还别说这一招真有效,有宫人揉着膝盖道:“咦?竟然不酸痛了。”身体常年被冷水泡着,早就湿寒入骨,一点点湿气就让人筋骨酸软。 原来是风湿啊,张敏立刻明白了,她专门找人运来一些木炭粉,用布包着放到绣楼各处,让宫人们住在湿度低的二楼,慢慢温养着。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又到了金秋时节,新一届的乡试正式拉开帷幕,顾文惜信心满满地进场。 与此同时,秋天也是一个万物肃杀的时节,新帝看着刑部送上来的死刑犯名单,首页第一个名字让他一阵恍惚,“顾警言,好久不见啊。” 第154章 起兵 顾警言可是新帝的开蒙先生,若不是被康王摆了一道,他这会儿应该率领群臣站在朝堂之上,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 新帝自打灵前即位以来,琐事甚多,竟没来得及处理顾警言一案。 如今天他即位有一段时间,隐隐感觉到谢必和的权力过大了些,有些朝政若没有内阁用印,根本推行不下去。 “还是要平衡啊。”新帝有心想提拔一人,跟谢必和打打擂台,避免皇权被架空,只是却一时找不出这样的人来,而原来顾党一派也被打压得差不多,现在朝堂几乎就是谢必和的一言堂。 新帝取来朱笔将顾警言的名字划掉,而后命徐前将人从诏狱里提出来,他还有些问题要当面问问恩师。 很快徐前将戴着枷锁的顾警言押至东暖阁。 顾警言看到自己培养的二皇子终于登上了帝位,激动地跪地痛哭,“罪臣顾警言见过陛下。” 新帝看着也不落忍,起身亲自将他扶起,“顾先生快快免礼,许久未见面,你瘦多了。” “老朽愧对陛下,若非罪臣之过,也不会横生波折,幸而老天开眼。” “徐前,快快给顾先生除去枷锁。” 此时,张忠和也很有眼色地端来锦凳,并让小太监奉上茶水,而后皇帝挥手让人退下,殿中只余曾经的师生两人。 新帝扶着顾警言坐下,将最近即位以来发生的事都一一细说了。 当顾警言听说新帝竟然下旨削藩,立时连连摇头叹道:“陛下立足未稳,当以施恩为要,怎能削藩呢?谢贼误国啊。” “此话言重了吧,虽说有几位皇叔不同意削藩而自尽,但毕竟无人反抗啊。” 如今诸多宗室的年俸已经快压垮财政预算,若是能削去无用的宗室,于国、于民可是好事啊。 顾警言满脸不赞同,“如果康王知道陛下有削藩的打算,必反!” “可朕头一个就拿他开刀,且早已派了钦差过去。” “那钦差何在?” 新帝无奈耸耸肩,“他们出使时弄丢了圣旨,被大同秋知府当成骗子抓进了牢中,如今正在大同养病。” “哪有这么巧的事,想来他们已经被扣作人质,那秋知府必定已投在康王麾下,”顾警言痛心疾首道:“陛下啊,康王已经反了!” “怎么可能?”新帝对于秋知府还是很有信心的,那可是连父皇都夸过的忠君爱国表率呢,他怎么会和藩王同流合污。 “陛下,你忘了康王曾经率军解过大同之围吗?”这两人肯定是有交集的,说不定两人的感情好得像穿一条裤子呢。 新帝心下犹豫,他打算再派锦衣卫去探查一番,却在此时谢必和在殿外求见。 “顾先生你且在帘后避一避。”新帝也不想他们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碰面,顾警言赶紧起身躲在帘后。 不多时,谢必和急急拿着一封奏报进来,不及跪下行礼,便颤着嘴皮子道:“陛下,大事不好啦!康王反了!” “什么?”新帝赶紧接过奏报,却原来是锦州总兵发现最近有士兵偷偷跑路,其实这种事也不少见,毕竟当兵又累又没钱,很多军户子弟都有逃役情况。 于是他暗暗派人在路口截住逃兵,经军法严审,才得知这些人准备跑去大同,情愿在康王手下当兵,至少不用挨饿,而且康王殿下一向爱兵如子,跟着他有钱途。 锦州总兵还担心士兵胡说,派了亲卫赶去大同,才发现大同府城外军营都连成片了,少说有数万之众。 这不明显是要造反的节奏吗?锦州总兵不敢怠慢,忙通过八百里急递铺将情报送京。 新帝也慌了,“不是说不会反吗?怎么就反了呢?” 谢必和哭丧着脸道:“老臣也没想到啊,他一个王爷又没兵权拿什么造反呢?” 帘后的顾警言忍不住了,冲出来怒斥道:“他是康王,少年时期就随着先帝征战四方,后来又在祺国公麾下,怎么可能没有兵权?” 将军能带兵打仗,其本人定然有人格魅力,足以让士兵誓死效忠。 “你怎么会在这?”谢必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顾警言,心下明白,这是新帝想要重新启用他了,心下不禁一片悲凉。 顾警言叹道:“谢兄,这段时间的牢狱之灾,让老夫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袁应叹会败,那是因为他和咱们一样,犯了文人的老毛病,只会说却不会做。” “这么说来康王必然会反?” “必反!”顾警言沉痛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的话,康王已经发了檄文!” 与此同时,石大壮已经快马抵京到了国公府,见到张敏的第一句话便是,“康王殿下今日已起事,檄文正是用了秦大人的那篇。” “好,你现在去张家庄将檄文给小狗子,今晚大量印刷,明天全城统一散发,然后将所有报童接到张家庄暂住。” 石大壮重重点头,抱拳而去。 张敏来到后院找到正在做针线的林氏,此时她和如意有说有笑的,看着完全不像是主仆,倒像是一对姐妹花。 “奴家请娘娘安。” 林氏抬眼看到是她,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大小姐啊,难得你竟然还知道我是娘娘啊。” 张敏搓着手笑道:“瞧你说的,您不是娘娘,谁是娘娘啊。” “哼!”林氏白了她一眼,“说吧,又想了什么鬼主意整本宫呢。” “嘿嘿,娘娘,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诉您呢,”张敏腆着脸道:“康王殿下在大同起兵了。” “啥?”林氏惊得眼睛溜圆,“你是说我儿起兵造反啦?” “说造反多难听啊,不过意思是那个意思。” “这算是什么好事?”林氏急得直跺脚,“你还愣在这干嘛,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跑路要紧啊。” 张敏老神在在道:“不急不急,咱们还没暴露呢,现在就跑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氏气急败坏怒吼,“你不跑,我可跑了,如意赶紧收拾包袱,咱们连夜出京,一路往南跑!” 第154章 离开 如意一向很听林贵妃的话,当真扯过桌布将贵重的首饰头面一骨碌地包了起来。 反正这些首饰也是当初康王离府之时送给张敏的,而后张敏又转送给了林氏,如今也算是物归其主。 张敏拦住两人,“你们准备去哪儿?” 林氏把她扒拉开,一脸不耐烦,“要你管啊,咱们有银子哪里去不得,先坐船去江南我娘家,再买上十几亩田,雇上八、九个精壮的小伙子,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这想法怎么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和自己期望的农妇山泉有点田的生活有些不谋而合呢。 张敏把脑后的想法扔到一边,直接问道:“你们可有路引、户帖?” 林氏一愣,看向如意,“咱们有吗?” 如意小声回道:“奴婢只有户帖,娘娘你有吗?”林氏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她可是从乱葬冈中抬出来的,明面上的身份已经是死人。 “如果没有的话,那你们的身份只能是流民,”张敏给她们分析目前的局势,“城郊流民不少,你们两个长得这么漂亮,身上又有那么多财物,想想看会遇到什么?” 林氏咽了咽口水,虽然她已二十多年没在民间生活,但想也知道,她俩比小儿抱金行于闹市还危险,简直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呢。 张敏嘿嘿一笑,“你们会被圈圈叉叉哦,还想跑吗?” 如意不明所以,“圈圈叉叉是什么意思?” “就是又黄又暴力的那种,”张敏好脾气地解释,吓得两人赶紧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谁能想到外面的世界竟比皇宫还危险呢。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张敏把此事给大伙说了,众人都跟着紧张不安起来,毕竟他们都经历过抄家,知道锦衣卫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于是大伙一致决定吃过饭就收拾包裹,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结果他们饭还没吃完呢,李哲和石大壮都赶着车来接人。 李哲看他们还有心情吃饭呢,急得直跺脚,“都啥时候了,赶紧走吧,一会儿在村里吃。” 张敏招呼着李哲坐下,“李叔别急嘛,要不你也坐下来吃点?” “不吃了,”李哲连连摆手,“我看刚了小报,若是有人告发的话,只怕连张家庄也不安全呢。” 不过好在小报一直都是秘密送入城中,只要没人告密,谁也不知道小报的印刷作坊在哪儿。 但国公府就不一样了,福伯赶着马车去了好几次棺材一条街,有许多人都认识他的马车,但凡官府追查下来,一抓一个准。 众人听完李哲的分析,立时心情不佳连饭也吃不下了,慌忙要收拾碗筷准备连夜扛着包裹离开。 “安静!”张敏站在条凳上,伸手示意他们冷静,“碗筷就不要动了,你们先各自回房收拾了行李,统一到府门外上车,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去乡下参加喜宴便是。” 众人答应一声,便各自散去,几位老宫女又暗自垂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够资格跟着一块儿离开,可他们都走了,自己能去哪儿呢? “咦?你们怎么不去拿包裹,放心吧,村里人都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张敏边收拾碗筷,边对她们说道。 其中一人忐忑不安道:“可奴婢们啥都帮不上忙,带上就是累赘啊。” “什么累赘不累赘的,进了国公府大家都是一家人,岂能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张敏的劝说,宫人们这才喜滋滋地收拾行李,很快萝卜头第一个提着小包袱出来,他对张敏道:“小的先去跟干爹说一声,免得他挂心。” “行,快去快回。” 很快众人收拾好东西都上了马车,到了此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发现张敏和剑月两人竟然啥都没带。 福伯拍着车厢催道:“小姐,一块儿走啊。” “不了,我和剑月两人先在城里待一段时间,秦夫子和顾文惜他们还没走呢,如果事情有变再一块儿离开。” 这叫啥?这才不抛弃,不放弃,其实要不是张敏有那么多拖累,就她自己一个人早不知道跑哪个道观去逍遥。 众人见劝不动小姐,亦都不想走了,还是张敏发了脾气,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当晚剑月和张敏两人睡一间屋子,许是两人潜意识里还是担心锦衣卫上门抄家,俱都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好,有点动静都疑神疑鬼。 好不容易捱到次日城门开,小狗子和李哲两人将印好的小报放到车厢夹层里,第一个冲进了城,他们先来到国公府,取了份小报给张敏过目。 张敏打着哈欠,一目十行地看完,而后叮嘱小狗子,“这次的小报不卖了,趁着天还没大亮,赶紧挨家挨户地扔进别人家院子,或是见人就发,天亮后立刻带上报童离开。” 李哲点点头,“是这个理,若是等到官府反应过来,咱们想跑都跑不掉。” 小狗子郑重道:“小的明白了,小姐也要小心。” “放心吧,我白天不在府里待着。”事实上等小狗子他们一走,张敏和剑月两人便去了恒丰楼,继续开门做生意。 不过半天工夫,京城百姓都在传言康王被逼反的消息,对于这种情况,大家有的同情,有的理解,更多人则是破口大骂。 毕竟京城百姓大多数人都受过教育,忠君思想深深刻在脑子里,既然二皇子登基,那就是君,而天地君亲师是绝不能忤逆的。 当五城兵马司将小报交给兵部,而兵部尚书马唯东将小报交到内阁谢必和手里时,已经快到下值时间。 谢必和急匆匆拿着小报找到新帝,后者快速看完,气得脑门上青筋直跳,“这小报是哪里来的?赶紧查抄了。” 谢必和对于小报倒有些了解,闻言解释道:“老夫还曾经在报童手里买过报呢,报上常有科举文章和部分邸报内容,倒也有些趣味。” 新帝恼火极了,“把那些报童全部抓起来,给朕狠狠打,逼出幕后黑手。” 很快官兵来到棺材一条街,只因这条街经营的都是各种白事用品,有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官兵一改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蹑手蹑脚地来到报馆。 而报馆的门上早挂着锁头,竟已是人去楼空,“人呢?谁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第155章 杀手 官兵们砸开锁头,才发现铺子里什么都没有,后院倒有些杂物,多是些小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有破陶罐上插着的几支狗尾巴草,还有一些漂亮的圆石头,毫无价值。 他们将左邻右舍的掌柜抓来,逼问孩子们的下落,掌柜们吓得脸都白了,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官兵感觉智商被污辱,他们明明住在一条街上啊,别的街道邻居连谁家今天吃啥肉都门清呢,那么多孩子走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定是同党。 棺材铺子的掌柜见官兵把锁链都拖出来了,着急分辨,“各位军爷,咱们一向深居浅出,平日也多是跟鬼神说话,真不清楚他们去了哪儿,只知道天蒙蒙亮的时候,来了两辆马车将人接走,旁的委实不知。” 官兵们又问了其他人也是一般说法,然后他们又开始查铺子东家,却发现这个铺子压根儿没在官府登记,最早的房主早已不知所踪,后来接盘的是位姑娘,但姓甚名谁,大家全无了解。 惹得锦衣官千户怒吼众商铺掌柜,“你们都干什么吃的?怎么连同一条街的掌柜叫啥名字都不知道。” 众掌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也是第一次聚在一起,互相抱拳行礼,自我介绍,“鄙人姓刘,客人都唤我棺材刘。” “久仰,俺姓胡,专卖香烛,常被人唤作香烛胡。” “哦,我是纸扎张。” …… 托官兵的福,大家平常虽然认个脸熟,但却从未正式见过,正好借此机会搞起了联谊,掌柜们少不得互相打听生意,正好加强合作,准备着将京城丧葬事业做大、做强。 锦衣卫在棺材一条街上一无所获,便去各家各户打听报童的身份,结果除了知道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孤儿外,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线索,调查一度陷入停顿。 而另一边顾警言换了个名字,改称顾谨言,无官无职的就跟在新帝身边,担任类似顾问、行走的工作,靠着新帝赏赐又重新在京城站稳脚跟。 新帝但凡有不解之处,都会主动向他询问,然后在根据他的意见进行议政,这使得新帝的工作轻松不少。 顾谨言一朝翻身,便准备重新构建自己的班底,但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叛徒,尤其是顾文惜和秦经业两人。 可他找人打听,才得知这两人被关在贡院参加乡试呢。 秦经业是作为翰林担任考官副手,早早被锁在贡院,而顾文惜则是以商人身份参加科举试,明日正好是第三场的最后一天,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呢。 顾谨言心下发狠,托设在京城的江南某商会找到一位杀手,下令道:“杀了秦经业和顾文惜,若是可以的话,再嫁祸给收留他们的人家。”他就不信搞不死这两个叛徒。 这位杀手兄名叫虎头,之所以当了杀手,是因他在江南杀过人,最后被朝廷下发海捕文书,无奈学着古人大隐隐于市而逃到京城,只要有人肯出钱,他不管干啥都行,杀人不过只是其中一项副业。 虎头没有户帖,自然住不了客舍,接到任务后便回到破庙收拾东西。 能住在破庙里的也多是无家可归的乞儿、流民,有叫花子见他从破席下抽出一柄匕首,便问:“虎头哥,又接到单啦 ?” “嗯~这次可是大生意,若是赚到银子,咱就回江南买几亩良田种地去。” “虎头哥你吃肉,能不能给咱们也喝口汤,这次要干掉谁,需要帮忙吗?”此话一出,几名叫花子都围了过来,“虽然咱们不敢杀人,但帮着拉偏架,堵堵路也是可以的。” 虎头一想那顾文惜也不知长得是何模样,再加上考完后贡院一开门,考生都跟一窝蜂似地往外走,还真需要帮手,于是便同意了,“你们在人群里喊顾文惜,若有人应了,便跑来告诉我。” 这事简单,不就是找人嘛,几位叫花子信心十足,准备第二日早早在贡院大门等候,毕竟最后一日,贡院共放三次牌,谁知道那个叫顾文惜的考得如何,万一早早就放了,岂不是平白错过。 次日一早几位叫花子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虎头后面,往贡院方向走去,就以他们轻松自在的心态来说,此去好像不是杀人而是郊游,或是去赴宴,个个兴奋得很。 京城乞丐圈遍布的范围很广,有好事者还以为哪里有大户人家施米,便赶紧追上去问。 叫花子们常年处在社会最底层,向来没人正眼理睬而感到自卑,久了也就形成了自大的矛盾心理,见有人来问立刻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大吹特吹了一通。 虎头听到后,不免怒斥了几句,他是搞暗杀的,嚷嚷得全京城人都听见,他以后还怎么接单做生意? 叫花子们向来害怕虎头,当即唯唯诺诺地闭了嘴,不过乞丐圈的消息一向传递得很快,不多时丐帮头子便听说了此事。 丐头摸了摸脑袋,“顾文惜这名字似是在哪听过。” 他闺女捂嘴笑道:“前几日萝卜头才说过的,爹爹怎么忘了?” 丐头立刻想起来了,萝卜头前几日来给他辞行,顺便让他帮忙留意国公府,其中就提到过顾文惜,还有一个叫秦经业的。 “原来是他啊,臭小子既然有交待,那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他送死,还是早去通知才好。” 于是丐头骑了一头小毛驴屁颠屁颠地就来到国公府,也是巧了,正赶上张敏和剑月准备去开店做生意。 “张小姐,你可能不认识小的,小的是萝卜头的干爹,有事特来急报。” 丐头也算是京城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张敏忙引他入厅喝茶,可丐头拒绝了,“茶什么时候喝都可以,但时间不等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他只是官府承认的丐头,有管理权可没有执法权,这事要么报官,要么就自己私下解决,丐帮不好出面。 张敏谢过了他,便和剑月雇了一辆马车往贡院赶,到了地头果见四下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眼巴巴地看着贡院大门。 不多时日头近午,贡院大门终于打开放第一牌,此次共放了有千余名考生,看他们嬉笑的表情,估计能提前出来的都是学霸。 张敏和剑月两人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出来的考生,而那些叫花子则在人群中高喊“顾文惜!” 众考生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们,此时张敏眼睛一亮,急冲到刚刚出门的顾文惜身边,顾不得男女大防拽着他的手道:“少爷快快回家去!老爷找你呢。” 顾文惜正好听到有人高喊他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却被剑月的身体挡住视线,他急道:“别挡着啊,有人找我呢。” 第156章 锁院 “那是无常在勾魂呢。” 张敏说完便将顾文惜拽走,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有好几人都在喊,便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他哭丧着脸道:“我这次是不是又中不了?” “功名以后再说,先保住小命。”随后一行人回到国公府,张敏让他收拾好行囊一会儿出城暂避风头,而后问道:“可知秦大人什么出来?” 为保证科举的公平性,一直都施行锁院制度,亦即考官等人提前进贡院,直到批阅完所有考卷,出了结果才会走出贡院。 在这段时间秦经业大概率很安全,但出来后就不一定了。 顾文惜算了算时间,“大概要到下月才出来,中间还有十几天呢。” 剑月急道:“不能往里面报信吗?就说他娘子死了。” 顾文惜无奈摊手,“别说娘子死了,就是这会儿贡院起火烧死了人,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这也太过分了……” 张敏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这样也好,至少顾贼的手还伸不进贡院,咱们还有时间。” 而后两人雇了马车夫,吩咐将顾文惜送到张家庄去,为了安全,还要李哲写封回信报平安,等车夫拿了回信才给他结清银子。 如此做法一是为了防止车夫半道甩客,二是确保顾文惜安全到达张家庄。 而后两人继续去恒丰楼开店、做生意、打烊。 回来后,张敏便站在路口翘首以待,直等到天快黑时,车夫才赶着马车风尘仆仆而来,将蜡封好的平安信交给她。 张敏拆开信件一看,果然是李哲写的,大意就是人已经接到,包括孩子们都安顿好了,让她千万小心,若有风吹草动只管自己跑路,别管旁人死活。 张敏笑了笑,掏出准备好银两递给车夫,“敢问大哥平常可都是在这等活?” “对的!”车夫看到这么多银子,摆手道:“不需要这么多呢,我过去的时候,李大哥还送了我许多干菜。” “拿着吧,”张敏又将银子递给他,“干菜也不值啥钱,你这一来一回跑得也辛苦,而且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还得雇车呢。” “姑娘若是要雇车只需提前说一声,必不误事。” 车夫最终还是笑眯眯收下了银子,这一趟跑得真值啊。 张敏将纸条扯得稀碎扔进了路边的沟渠,这才回到国公府,剑月总感觉不太妙,“小姐,要不我们回猫儿胡同吧。” “也好,那里离恒丰楼近些,也免得我们跑来跑去。”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回到猫儿胡同暂住,街坊们见她们回来颇为好奇,小心上前打听,“咋地回来了?莫不是康王反了,你们国公府又受连累了?” 说起来还是京城的百姓政治敏感度高,他们已经在猜王公贵族是不是被逼着站队,可怜国公府老的老,小的小,哪里斗得过。 张敏一脸沉痛道:“最近内城风声鹤唳的,实在不安生,要不是还要开店做生意,我也不想在城内待着。”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可不就是不安生,最近连菜价都涨了不少。” 还有人问她,“不是说小国公爷在宫内陪读吗?他能走开吗?” “只能推说病了,咱家不掺和皇家那些破事。” 众人大赞,“正是这个理啊,咱国公府还曾被抄过家,可真不能跟他们两兄弟瞎胡闹。” 虽说都是三餐不继的平头老百姓,但谈论起国家大事可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在他们眼里康王这哪里是谋反,完全就是皇上弟弟,故意整亲王哥哥,而哥哥生气要打弟弟, 皇家家事与平民家事其实差不多。 他们作为平头百姓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大不了坐山观虎斗,反正这江山最终还是姓龙的来坐。 张敏回到家,略打水收拾出了一间屋子,两人挤挤睡了,然后照常开店做生意,这中间石大壮还送过一次货,说是村里男丁在李哲的安排下都已经开始操练起来。 接下来张敏算着日子,眼瞅着快要揭榜了,这才天天在贡院门口蹲守,所幸不过才蹲了两天,便看到秦经业背着包袱出来。 说起来也有几十天不见了,剑月都快认不出他来,“你咋这么胖了?” 胖和壮是不一样的,像秦夫子这样脸都圆了一圈的,叫胖。 而像剑月这样走路带风的,力气大得能摔死一头牛的,叫壮。 秦经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朝廷为这次乡试拨了不少银子,大家关在一起没事就看看文,吃吃东西,也不太走动可不就胖了嘛。 张敏叹气,“先别管胖不胖的问题,咱们赶紧走!” 却在这时一个壮汉远远地大喊,“秦经业,站住!” 秦经业下意识地回头,见是一个陌生人冲他过来,看起来很不怀好意,“这人谁?” “要你命的,快跑!”张敏当即率先狂奔,剑月一把将还处在懵逼状态的秦经业扛在肩头,跟着她往外跑。 虎头也没想到她们跑得这么利索,赶紧拔腿追来。 双方在大街小巷玩起了追逐战,秦经业被颠得头昏脑胀,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那……那人……是谁?” “他是顾贼请来的杀手,赶紧跑吧,被追到还得打起来。”张敏虽有武艺在身,但却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者对方可是亡命之徒,手上还拿着刀呢,遇到这种情况甭管武艺再高,该怂还得怂,该跑还得跑,以肉身对利刃,那不叫英勇,那叫傻。 两人本想利用地形甩脱后面的杀手,但没想到那人竟如跗骨之蛆一般怎么都摆脱不了。 而且由于剑月扛着秦经业的形象有些骇人,有些无所事事的泼皮无赖竟也跟了上来,为了看热闹也一路跟着跑。 好在她们跑来跑去竟不知不觉又来到上回叫车的路口,此时车夫没有生意正有些犯愁呢。 张敏急急跑来,喘着粗气喊道:“大……大哥,走不走啊?” “原来是姑娘啊,走啊!”车夫喜滋滋地问道:“这回去哪儿?还是那个村吗?” “是啊,”张敏第一个上车,后面的剑月像扔破麻袋似地将秦经业扔进车厢,“快走,后面有坏人。” “哦哦~”车夫坐得高望得远,早已看见有一壮汉手拿着刀子追过来,路人惊呼着纷纷避开,生怕被伤到。 车夫也顾不得这里人多,赶紧甩着鞭子让马儿在大街上跑了起来,马儿刚开始跑得并不快,差点让虎头追上,好在城里的路况还行,马儿越跑越快,这才将他甩开。 车夫心有余悸,“那人是谁,看着不像好人啊。” 张敏松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也不认识。” 车夫叹气,“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有人敢当街行凶?也不知道巡逻的士兵去了哪里,再不管可真要乱了。” 第157章 新鲜血液 事实上现在全国兵力很紧张,本来军户就时常逃役,再加上镇压流民,更有锦州、大同等卫所士兵转投康王麾下,使得新帝可调集的士兵少了许多。 他只能听从顾谨言的意见,下令从京城附近、江南一带调兵北上,希望能挡住康王的叛军。 与此同时,两位原本去大同宣旨的钦差,也终于狼狈地逃回了京城,他们顾不得换身衣服,便要进宫面圣。 几位内阁大臣和他俩一块儿去了西暖阁觐见陛下,不过新帝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膻臭味,忍不住捂住鼻子,一脸嫌弃,“为何入宫前不沐浴更衣?” 礼部侍郎有些羞愧,他是礼部官员,当然知道自己犯了失仪之罪,但事情紧急,他俩这一路可是风餐露宿,靠着要饭、搭便车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他跪下泣道:“陛下,康王欺人太甚,伙同秋知府将圣旨偷走,而后又将我等押入大牢,如今康王纠集了数万流民大军已经往京城而来。” 一旁的顾谨言纳闷极了,“数万大军?他的粮食从何而来?” 从古至今,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他之前与蛮族通敌也是切断了祺国公的后勤供应线,才成功打击了武将集团。 可西北前年大旱,去年又遭蝗灾,哪儿来的粮食?要是粮食充足,又怎么可能会出现那么多的流民。 礼部侍郎看他只穿了常服,颇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离京的这段时日里,朝中又发生了何事,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我俩暗暗打听过,得知是登州总兵带着士兵运过来的。” “登州总兵也反了?”新帝不由惊呼,军队调动开拔都得有相关文书,否则那么一支大军穿州过府怎么没人上报? 新帝看向兵部尚书马唯东,“你给了调令?” “臣冤枉啊!”马唯东叫起了撞天屈,“登州还要防着海盗呢,老臣可没敢调兵,想来他们伪造了调令。” 他倒也不是不想调,只是谁都知道兵部的水师就是个花架子,根本没啥用,而且水师也是兵部吃空饷的重灾区,明明定额有五千多人,但实际真正的士兵不足一千,这其中的饷银都被各级官员给贪了。 顾谨言又问礼部侍郎,“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题,那粮食从何而来,登州可不产粮。” “听说是从海外番邦运回来的。” 顾谨言毕竟是江南人士,对于海外贸易也有所了解,“南洋粮食一年可三熟、四熟,倒是有许多粮食,但是一来一回至少得要半年,“这么说来康王一直都包藏反心啊。”要不然也不能如此早有准备。 新帝怒拍桌子,“朕就知道!”那个时候父皇还健在呢,没想到大哥隐藏得很深呐。 礼部侍郎拱手道:“我们被放出来的时候,康王已经在大军面前宣读了檄文,怕是如今手下士兵更多了。” 人都是要吃饭的,那么多流民都饿着肚子,如果当兵能有饭吃,自然会拼命想法子当兵,而且一路前往京城的过程,康王还能吃大户以战养战。 顾谨言对新帝道:“陛下,锦州总兵有对敌经验,不如命其率部下前去平叛。” 对于军事,新帝简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于是便让兵部尚书依言尽快安排,至于粮食、饷银,便由谢必和负责筹措。 谢必和真是有心告老,但又怕顾谨言趁机上位,只能苦着脸道:“可能得等一段日子,各地今秋税粮还没收上来。” “等不得了,不行去找各大户借些银、米,先把叛军镇压下去。”顾谨言不待新帝开口,直接就对谢必和下命令。 一个是身穿便服无官无职的待罪之身,另一位却是统领百官的首辅大臣。 谢必和现在气得牙痒痒,倒希望康王殿下明日就打进城中收走这个老狐狸,不过,他却不敢明着反对,毕竟如今谢谨言就像真正的“立皇帝”一样参与朝政。 他看向新帝,“陛下的意思呢?” 新帝大手一挥,“那就这样吧,流民大军若是当真杀进京城,他们也没有好日子过。” 于是锦衣卫又多了一项任务,开始挨家挨户找大户捐银子,至于收来的银子会不会全部交给户部,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顾谨言出宫后回到皇上赐还他的宅子,管家殷勤地给他捧着帽子,说道:“那人又来了。” “怎么样?他得手了吗?” 管家一脸苦涩,“没有,说是坐着马车跑了。” “废物!”顾谨言很生气,这业余的杀手确实和专业的死士没法比,死士若是没完成任务都没脸回来,可这位杀手连着两次失败,竟然还好意思来家里大吃大喝。 “这人不行,时间长了怕是祸害,想办法处理掉。” 管家立刻明白了,“那还是毒酒?” “嗯,做干净点,别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个废物杀手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好在秦经业和顾文惜跑了,不能在京为官,自己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次日一早,管家便赶着马车将虎头拉至乱葬冈,随意铲了两锹土草草掩埋。 …… 张家庄这段时间一直安排了大量壮丁巡逻,可还是挡不住有流民过来挖红薯,这些流民一旦被抓住,第一时间并不是跪地求饶,而是不顾脏污使劲大口吃着,生怕红薯被人抢走。 张敏带着秦经业回来时,李哲率村民正对他们进行公审,并准备动用私刑,反正皇权不下乡,这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能自己处理最好,也免得劳动官老爷。 张敏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流民,其中还有几个小孩,颇有些不落忍,“叔,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打一顿赶走吧,反正地里的红薯也收得差不多了,他们再来也就只能挖到一些小的。” 张敏想了想道:“他们若是知道咱们村里有粮,说不定下次会来更多人。” 李哲一想是这个理啊,流民都饿红了眼,若是知道村里刚刚收完红薯,说不定会赶来打劫呢,不得不防,他小心问道:“那全部打死?” 虽然他也觉得不好,不过为了张家庄的安全,这么做也值得。 张敏捂住胸口后退一步,惊恐不已,“李叔,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不……我没有,我不是,小姐可不能冤枉好人。”李哲结结巴巴连连摆手,他只是想想而已,这不是还没动手嘛。 张敏小声道:“与其让他们带着消息回去,倒不如招来当兵,反正就算给他们做红薯稀饭,想必他们也甘之如饴。” “那几个小的也当不成兵吧。”张家村才收的红薯,用来养兵倒也勉强够了。 “谁人不是从小长大的,别看他们现在虽小,但终究会长大,正好也给村里补充些新鲜血液,做媳妇、当女婿岂不美哉。” 李哲被媳妇、女婿这两个词吸引住了,村里的半大小孩眼瞅着议亲,但都是一个村的,平日大家都太熟悉还真不好下手,确实急需外来媳妇,上门女婿。 “那成,我问问他们的意思。” 第158章 童养媳 李哲解开流民手上的绳索,将几名小孩子挑出来问道:“你们可愿意在张家庄当童养媳或是倒插门做上门女婿?” 有些孩子实在太小了,根本不明白童养媳和倒插门的意思,李哲少不得细细解释一番。 童养媳古已有之,据张敏所知京城最小的童养媳只在娘家待过三天,而后便在长辈的安排下,正正经经嫁给了同样是刚出生没多久的丈夫。 此时医学不发达,幼儿夭折率太高,像这么小就结婚的,主要是因男方长辈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特地在各乡村找来八字相合的女孩,护佑着儿子平平安安长大。 当然女孩当了童养媳,自小在婆家长大,不仅让娘家减轻了养家的压力,还能额外多收一笔彩礼,对女孩来说总比被溺死在尿桶里强。 几个小孩子原本还以为会被打死呢,听说以后可以住在村里,不仅有饭吃,还能穿上新衣服,立时点头同意。 旁边的成年流民听得一脸羡慕,腆着脸毛遂自荐,“哥,别看着我年纪大,其实也可以做上门女婿的。” 入赘做上门女婿,在农村可是活不下去的男人才会选的路,但凡有点骨气的男人,宁愿出门要饭都不想当劳什子倒插门。 只因上门女婿不好当啊,虽然有了老婆,可却要一辈子辛辛苦苦干活养家,而且生下来的孩子还不能随他姓,不能上男方家谱。 这对于宗族观念强的男人来说,此行为不亚于卖祖求荣。 但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做上门女婿也好啊,不但能管饭,还能白得一个老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吗? 家谱?那也要活下去才能有啊,穷得吃不上饭连老婆都饿跑了,哪里找女人生孩子,穷不过三代,是因为都饿绝种了,谁还去管什么家谱呢,这不搞笑嘛。 李哲又将年纪大些的流民,按男女分开,“这样吧各位,咱们村子也不富裕,若是你们能留下来干活、当兵,咱村里就给你们一些口粮,若是不愿意就趁早离开,下次再抓到直接打断腿。” 流民们吓得缩了缩脖子,打断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副好身板决定了流民的生死,在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谁都不会关心残疾人,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等死。 流民圈里也有弱肉强食的事情发生,字面上的意思,有些人饿得眼红,便会将目光放到这些行动不便之人身上。 有流民斗着胆子问道:“当兵是什么意思?当谁的兵?” 李哲大声道:“当然是我们村里自己的兵,如今形势危急,村里的粮食可能被人抢走,咱们都要拿起武器保护家园,不能让外人抢走咱村的粮食!” 流民听得眼睛一亮,这敢情好,他们也厌烦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虽然还不是村里人,但至少能让自己活下去,人都是自私的,流民都已经饿得只剩本能了,当即答应下来。 随着流民越来越多,张家庄已经拥有一支还颇有战力的村民自卫组织,他们不分白天、黑夜都在村落周边巡逻,有效地打击了各种抢盗的暴力组织。 至少附近的泼皮无赖再不敢轻易过来招惹张家庄,毕竟这个村的武德比别村充沛多了,竟然人手都有一把大砍刀,那玩意碰到不死即残。 张敏现在无事可做,她又不会像其它女人那样会做衣裳,缝缝补补的,于是便揽了一个棍棒教头的活计,专门给流民教授武艺。 说起来流民确实是种地的好手,耍锄头一个个达到了人锄合一的境界,但换成枪、棍就不行,一套棍法学下来,自己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看得张敏都替他们感到肉痛。 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经过长期的刻苦训练,一旦形成肌肉记忆,枪棍便会耍得越来越好,再配合战阵使用,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这天张敏刚刚教完一套棍法回家,却见李哲领着沈三和小郑匆匆而来。 张敏好奇道:“你们俩不是在泽州打铁吗?怎么过来了?” 沈三抱拳道:“前阵子我们才给殿下送了一些兵器过去,如今却是奉殿下之命,前来商量要事。” 张敏见他们说得郑重,伸手相邀,“那去屋里详谈。” 几人进了堂屋落坐,沈三当即道:“如今殿下率军势如破竹连克几座大城,此时却被阻于野狐坡,如今官军三面围之,殿下若要破敌需得一支军队从后方撕开一道缺口。” 张敏听得明白,等于双方大军都围着野狐坡打呢,那里就像一台绞肉机,双方都将大部分兵力都投在其中,此时只需一支小小的奇兵便可打破平衡。 张敏兴奋地搓搓手,“我还没带过兵呢,要不就走一趟?” 李哲当即道:“小姐不要轻易涉险,此事交由我和大壮就行。” “叔,你得留在后方镇着呢,我和大壮去吧,”张敏说完,才发现石大壮没在呢,便一拍脑袋,“等等,我去叫人来。” 张敏跑出去找到正在骑自行车的石大壮,要说自行车可真是好东西,以前大伙肩扛手提的累得要死也背不动多少货,但自行车就不同了,本来车子就做得结实,随随便便便驮个几百斤,还能骑着就走,大大解放了人力。 石大壮听说要开会,便将自行车还给小胖,赶紧先往张家老宅子赶。 张敏想了想,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这种兵家大事还得需要几个参谋从旁筹划,于是又转头找来秦经业和顾文惜。 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大堂这会人多,有文有武,看着有点指挥部的样子。 张敏当先道:“我和石大壮带着自行车队先赶去野狐坡,李叔在这里守着大后方,咱们这次来个兵贵神速。” 李哲想到自己年龄大了,确实也不能拖年轻人的后腿,便道:“这次我们从村里挑些好骑手吧,再带上些火药。” 秦经业这段时日对自行车也有些了解,便也同意,“此次既然是奇袭,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沈三见他们定下战略方针,便将从此到野狐坡的路线细细说了一遍,怕他们听不明白,还随手拿着罐头当路标,将路线规划好。 众人听得频频头,张敏一拍桌子,“那就这样定了,我现在去村里挑人。” 第159章 传统死法 张敏来到场院敲起了大鼓,这鼓本是军中训练队列所用,但如今只要鼓声响起,众多村民便放下手里的锅铲、镰刀、锄头急急来到场院集合。 众人见只有张敏站在台上,便纷纷问道:“小姐,出啥事了?可是有流民来袭?” “没有吧,真要是有人杀进村里,咱们村巡逻的士兵早就敲锣了。” “嘘!安静,看看小姐要说什么!” 张敏见人来得差不多,便清了清喉咙,高声道:“我准备组建一支特种小队,需要几十名自行车骑得好的,又会些拳脚功夫的人,有意者到我这集合哈。” 众村民小声议论,“特种小队是干啥的?” “好像跟斥侯差不多,要自行车骑得好的,说明要出一趟远差。” “现在地里也没啥事,要不我去试一试?” “你骑车怎么样?” “还行,反正骑着车子上山是没问题。”现在村民谁不是天天骑车干农活的? 村里倒是有许多老兵,但大多数是伤残的,已经不适应现代化自行车队的作战方式,他们无奈地摇摇头离去。 绝大部分妇人也跟着离开,她们一向都负责后勤的,从来没有上过前线,不到万一也轮不到她们上战场。 但台下还有一个女人正满脸兴奋地举起手,蹦跳着吸引张敏的注意,“小姐,选我!选我!” 张敏纳闷极了,“你瞎凑什么热闹啊,这可是要去前线打仗的啊。”别的女人听见打仗早吓得花容失色,她倒还来劲了,“你会骑车吗?” “小姐,我会啊,我骑得可好啦。” 张敏想了想,自己招人的条件可没说性别,于是她招手道:“那你过来集合,一会比试比试。” 剑月便走向众人聚集处,结果却又被赶来的秦经业拽住胳膊,“胡闹,你是个弱女子,怎么能上战场?” “小姐能去得,我怎么就不行,”剑月冲他挥了挥砂钵大的拳头,“劝你让开哈,要不然肋骨都给你打断。” 秦经业气极,“我这是为你好,打打杀杀本就不该是女人干的活,天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咋?我就只配给你洗衣服?”剑月虽然喜欢秦经业,但却不会因男女之情耽误自己,在她看来,男女两情相悦应该是互相成全,而不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活在别人的阴影下,那样她不开心。 秦经业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如果真上战场容易受伤。” 剑月恍然大悟,“你是担心我成了残疾,拖累你吗?” “胡说啥呢?”秦经业颇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 ,“罢了,你要是真喜欢,那就去吧,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行。” 剑月咧嘴一笑,心满意得道:“指不定我以后还能当个大将军呢。” 秦经业笑了,“还想得怪美呢,你要当大将军,那我就当丞相,咱俩一文一武怎么样?” “不错不错,美滴很。” 张敏倒没关注他们小两口吵嘴,而是和小胖争执起来,“不行,你虽然骑车技术好,但年龄太小,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呢。” 小胖十分不乐意,“小姐,我比去年可大了一岁,怎么就不能去了?” “你是独子。”去年大皇子就有意招他了,还问过他娘的意思,只是她娘不舍得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死活不同意。 小胖嘴巴撅得老高,一脸眼羡地看着其他人去比试,什么棍棒拳脚,还有骑车比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他看了一会儿终归觉得没啥趣味,便回了家,正在捡豆种的瞎娘听到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便问道:“怎么了?好像不开心。” 小胖瓮声瓮气道:“小姐今天在场院挑特种队员,要会骑车,还要懂一些棍棒的。” “小姐这是打算要上战场了。”小胖娘到底是军人的妻子,立马反应过来,她问道:“怎么你也想去吗?” 小胖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的骑车技术可是村里最好的,好些人都是我教出来的呢,可惜他们都可以去,我却只能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不好吗?”瞎娘有点不明白了,当兵多苦啊,小儿子怎么还上赶去?“当兵会流血牺牲的。” 小胖愤愤不已,“可我长这么大,就只在村里生活过,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啥样样的,活成这样,真不甘心。” 虽然当兵是苦,弄不好连小命都要玩完,但在村里种田就真好吗?这种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实在 无趣,别人活一万天,天天不一样,他活一万天,好像就是同一天。 每天起来都围着那块田打转,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勒得他喘不上来气。 小胖娘想了想,把手里的竹篮子放下,站了起来,“你要真想去,娘跟小姐说说情。” “啊?”小胖惊讶极了,“娘,你同意我去啦?” “孩子大了,拴在我脚边只会越养越废,是时候去做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了。” 小胖娘虽然眼瞎,但去场院的路,她记得熟熟的,而且也不用担心路上会出现什么障碍物,毕竟村里瞎眼的也不只她一个,所有人都默守着不乱扔杂物的规矩。 小胖不可置信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追上来,“娘,你手搭我肩上。” 不多时,两人来到场院,此时张敏心里大致有了名单,回头再细琢磨一番,便要尽快启程,见到小胖母子过来,问道:“大娘你咋来了?” 小胖娘笑着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小姐,我家小子当特战队员怎么样?他车骑得可好了。” “小胖的技术可是我们村里最厉害的,只是他一来年纪太小,二来又是家中独子,故而没有选他。” “他的爷爷,爹,还有两位哥哥都是死在战场上,这是我们家传统的死法,他也应该如此,好男儿志在四方,烦请小姐给他一个机会。” 别人都以老死在床上为荣,他们家倒是不一样,张敏其实也挺想招揽小胖的,见他娘也同意,便道:“那行吧,小胖就直接入选,不用比了。” 小胖立时眉开眼笑,“娘,你放心我肯定能安全回来的。” “好,娘就在家盼着呢。” 张敏将名单一一列出来,又与李哲商议,最终选出五十人,其中包括了小胖和剑月。 “兵贵神速,今晚收拾了行囊,明天就出发!” 第160章 骑行 当晚张敏和罐头作坊的工人们一起加班加点制作干粮,主要是制作锅盔、烤馕等物。 为了防止食物腐坏,这些用小麦粉、水、油混合制成的饼子,不仅干而且硬,且随着放置的时间越来越长,它们还会越来越硬。 烤馕刚做出来时香酥可口,张敏能一气吃下大半个,剑月就比她厉害多了,她把烤馕的中间吃空,剩下的大饼圈就挂在脖子上。 剑月像玩呼啦圈似地转了转脖子上的饼圈,笑道:“小姐,这个倒方便,骑车累了只要一低头就能吃饱饭。” “那不成了话本子里的大懒鬼吗?”传说懒到极致的人,低头吃饼只吃眼前一块呢,转都懒得转一下。 “懒鬼好啊,这世上要都是勤快人可怎么办啊。”剑月低头啃了口烤馕,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张敏一想也是,懒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最强动力,正因为懒,才发明了解放双手、双腿的工具,比如自行车啥的,要都是勤快人,他们靠着双腿还不知道走到啥时候呢。 做好的干粮、药品、火药等物分门别类,由张敏、剑月装进缝好的油毡布袋中,仔细绑在车后座上。 沈三和小郑看着一排装满物资的自行车,挨个试了试,挑了两辆车况比较好的,指定道:“咱哥俩儿就要这个了。” “你们能行吗?不行的话我和小胖带着你俩坐后座。” 不怪张敏这么想,他们俩赶鸭子上架似地才学了半天,若是在平地骑还好,就怕遇到羊肠小道或是沙地,万一控制不好方向容易摔倒,这么重的物资一旦压到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三长腿一跨,原地飞快踩单车,“小姐瞧好吧,我感觉这玩意儿也不难啊。” 次日一早,全体特战队员在场院集合,他们将个人物品放在龙头前的铁篮里,在全体村民的祝福声中往西进发。 按照沈三规划的路线,他们要先往西走一段官道,而后往北就只能走山野小道。 一来是避人耳目,二来他们身带凶器,却又没有路引,容易被守关士兵当成探子抓起来。 往西的官道上行人不少,由于靠近京城,有许多远道而来领救济的流民,他们出行都是三五成群,以家庭为单位,整村逃难到此。 间或也有一些走南闯北,赶着骡车的商帮,由于世道艰难,这些商帮大多雇了镖师,骡车上插着鲜艳的镖旗。 他们无一例外都好奇地看着张敏一行人踩着怪异的车子往前疾驰,速度非常快,至少比马车快多了,而且后面装的货物也不少。 有好事之人骑马追上来,问道:“兄台,你们座下的这玩意儿是啥?在哪买的?多少钱?”这是打算也给自己整上几辆,用来拉货,或者骑行赶路都是好的。 沈三大声回道:“这是机密,无可奉告。” “哦哦,是剿灭叛军用的吗?这东西好啊,赶明儿我也去弄一辆来。”虽说骑马也方便,但到底是牲畜,身上总有股骚味,骑久了马累,人也累,还要跟侍候祖宗似的,给马喂些好料。 但车子就不同了,非但不用吃草还很省力,除非遇到大上坡,一般的平地和下坡路段,骑起来简直是飞一般的感觉。 官道本就是夯实了的土路,偶尔有些路段铺着石板,但不管是土路还是石板路,经年累月之下路中间都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这倒是给张敏一行人带来了方便,自行车队就行驶在车辙印内,不仅不颠簸,骑行的速度还挺快。 路上他们也遇到了几伙想劫道的流民,流民还想抢车后座上放着的物资,但因速度赶不上而望洋兴叹。 再加上每个人身上不是背着刀,就是在车上架着长枪,宵小们一看就知道武力值拼不过,便也歇了偷抢的心思。 如此骑行了两天,头天大家感觉还好,又能看风景,还能赶路,倒也不累。 但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揉着酸痛的大腿,骑一骑、歇一歇,速度明显降低,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众人方才停车,开始搭帐篷休整,此时正值深秋,晚风一吹可比白天冷多了。 众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凹处,围坐在篝火旁,咬着已经变得无比干硬的烤馕,听着沈三讲解路线,“明天开始就不能继续走官道了,路上设了不少关卡,咱们得抄小道往野狐岭赶。” 对于这点,沈三之前已经提醒过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实际路况比想象中的还艰难,从次日起大伙直接开始翻山越岭,咬牙切齿地推着几百斤重的玩意儿上山,待好不容易在山顶上落脚歇息,才发现手心都磨出了大血泡。 张敏问一旁的小胖,“怎么样?撑得住吗?” 小胖边用布条缠着手掌,边嘻笑着回道:“没事,只要把血泡挑了就行。”这点小伤又不影响骑行。 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实际也的确如此,捏着刹车还得小心控制着不要被几百斤的玩意带着滚下山,难度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出了山区,还得过河,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冷,河水就更冷得刺骨,大伙都小心翼翼地以防踩到湿滑的鹅卵石摔倒,但该摔还得摔。 幸好一切物资都用油毡布裹了好几层,并没有打湿里面的火药,唯一损失的就是剑月脖子上挂着的大饼,被水泡软只能煮着吃了。 众人一路往北,有时候骑行在田埂上,有时候穿过村中的泥巴路,遇到浓雾不辨路况时,前头带路的沈三、小郑两人因骑术不精摔下了沟,差点把所有人都带到了沟里。 苦不苦?累不累?自然是又苦又累,不过好在几天后,他们终于到达野狐坡附近。 众人停车看到前方山脚下就是一排排的营帐,沈三解释道:“这边是朝廷兵马,他们堵住了殿下的去路,以图将人困死在对面的野狐坡。” 张敏看了看地形,又看了看附近已经落叶的树木,“天干物燥,不如火烧连营,你们认为呢?” 第161章 空爆弹 火攻和水攻算是对敌常用的战术,俱都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打仗说白了就是打群架,通常都是以多胜少,只要把敌人消灭到一定程度,剩下的人则望风而逃。 历史上当然也有以少胜多的战役,但那种毕竟是少数情况,真正的大战还是要将人磨没了才行,就像现在朝廷兵马正在做的一样,他们将康王军马围困在野狐坡,时间长了康王一方缺粮、缺水,自然会溃败。 沈三将手里的千里镜交给张敏,“火烧连营听着虽然爽,但操作起来很难。” 张敏接过千里镜一看,发现沈三说得对,大军驻扎的营寨周围空无一物,没有引燃物,而且营寨的木头上都糊了一层泥巴,目的就是防火。 营帐从远处看是连成一片,但实际上它们中间还隔了一定距离,其中一处着火并不会漫延至另一处。 而且张敏细细看过了,每处营寨都有旗帜,没有相应小旗的人员根本就进不去别处,更别说军中还有口令,明哨和暗哨也不少,想要混进去殊为不易。 更过分的是张敏竟然发现还有士兵们正在玩投壶,他们倒是可以一轮一轮地上战场,但康王那边怕是压力巨大。 “殿下怎么会被围困在此啊?” 沈三无奈道:“殿下不想攻城,便故意以身为饵,将大部分敌人吸引到这里,至少依着野狐坡的地形优势,怎么样也比攻城战好多了。” “原来如此。”张敏也并非军事小白,反正打仗打的就是人,如果能将敌人提前消耗掉最好,就算最后仍免不了攻城,但至少损失会降低许多,毕竟守城也是要人的。 如今张敏要做的就是减轻康王的压力,最好是前后夹击,变被动为主动,将战局控制权牢牢攥在手里。 众人趴在草地上都在苦苦思索对策,他们只有五十人自然不可能正面强攻,只能暗中偷袭为上。 张敏用手指蘸了蘸口水,而后竖起感受了一下风向,“先去找个山洞睡一觉,咱们晚上行动。” 沈三眼睛一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咱们是给殿下减轻压力来的,怎么折腾怎么来。”张敏担心此处有斥侯巡查,带着人往树林里钻。 众人也不敢生火做饭,生怕烟火引起敌人警觉,只能啃着干硬的饼子充饥。 “娘咧,这也太硬了,啃得牙疼。”剑月不停地揉着腮帮子。 张敏劝道:“忍一忍吧,要不吃个罐头?” “算了,罐头还得留到最后吃呢。” 不止剑月,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虽然馕饼过于干硬,但好歹落进肚子能充饥,张敏从自行车后座的油毡布里掏出火药,又拿出一圈薄铁皮。 众人俱都好奇地看过来,沈三不解问道:“这是打算做什么?” 张敏笑眯眯道:“今天刮的西风,咱们做个大风筝,把火药挂在下面,给他们来个空爆。” 沈三还有些不解,“那风筝岂不是越飞越高?” “不用,咱们做个大些的空爆弹,让风筝滑翔着过去,不过我得算算路程和纸捻燃烧的时间,可不能让它提前爆了,要不然会炸得我们满脸桃花开,” 沈三像好奇宝宝似地问道:“为啥会满脸桃花开?” “因为我要在空爆弹里加些铁刺,到时候让他们尝尝暴雨梨花针的厉害!”张敏相信在巨大动能下,那些针将变成致命性利器射向人体。 张敏刚激动连说带比划,把山洞内众人吓得脸色惨白,好家伙,万一她失手,这山洞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而且死状凄惨。 大伙听得明白,争先恐后地冲出山洞,剑月到底还担心她,扭头冲洞内喊道:“小姐,你要当心啊。” 众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做好了再叫我们哈。” 虽然天寒地冻,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宁肯在外面冻死,也好过在洞里被针扎死。 张敏揉了揉鼻子,给他们贴了一个标签,“胆小鬼!”说着便把火药全部装进铁皮罐内,顺手还倒了许多的铁刺进去。 待到三更时分,众人悄悄来到山坡上,看着对面的营帐,在清冷的月色下,白色的营帐格外显眼。 沈三兴奋地指着中间最大的营帐道:“小姐,那是中军帐,炸它!” “好!”张敏感觉到一丝紧张的兴奋,“就算炸不死人,也要让他们睡不好觉!” 张敏小心地放飞了风筝,在风的带动下风筝往敌营滑翔而去,同时下方的纸捻子也在快速燃烧,“放心,我算过了的,距离应该刚刚好。” 果不其然当风筝靠近中军帐时,火药罐正好爆炸,在高速下一张纸片都能杀人,更别说无数铁刺直接洞穿帐篷,扎到正睡觉的士兵身上。 也怪他们躺得太平了,受打击面比站着的时候更多,很多人被针刺得痛醒,也有人倒霉催的,正好被铁刺扎到眼睛、太阳穴、心脏等重要部位。 沈三通过千里镜已经看到巨响过后,不少士兵冲出大营,他们紧张兮兮地举刀四顾,生怕敌人从四面八方攻杀过来,“搞不好要发生营啸。” 营啸便是俗称的炸营,发生的时间通常都是视野不良的晚上,士兵们面临生死,本来精神压力大,若是听到巨响连觉都睡不好,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敌袭,这个时候大家为了保命,便会无脑拼命砍杀。 炸营一旦发生便不死不休,只有杀到天大亮时才会停止。 不过,沈三的愿望没有实现,敌方营寨中,在各级长官的弹压下,士兵们将火扑灭,清点死伤后又重新歇下。 张敏不觉大为可惜,“算了,咱们先回去休息,明晚再来。” 众人回到山洞补觉,到天亮时听到附近有士兵搜山的动静,于是又悄悄往密林深处躲藏。 张敏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是用火攻好。” “可营帐不相连,咱们又进不去!”这回连剑月都觉得火攻不靠谱。 “咱们是进不去,那就找个能进得去的。” 第162章 火攻 张敏招呼众人聚在一起,“官兵昨晚没睡好,咱们今天继续折腾他们。”扰人清梦当然不好,但对敌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剑月兴奋道:“那咱们还用昨天那法子吗?” “太奢侈了,而且敌人又不笨说不定中军帐里根本没人。”张敏出门时虽带了不少火药、铁刺,但这东西属于消耗品,用一点少一点,还是要节省着用。 沈三纳闷了,“那怎么做,我们若是靠得太近,说不定会被探子发现。”想也知道敌营今夜肯定加强了巡防力度。 张敏笑道:“咱们去不得,老鼠啥的不可以去吗?那么长的尾巴不用可惜了。” 众人恍然大悟,而后嘻笑着散开,满山遍野找动物,结果老鼠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些松鼠、小麂子、野猪、兔子。 用绳子捆住它们的手脚,到了晚上便在它们尾巴上系了火绳、喷上火油,众人悄悄摸到敌营附近,用火折子点燃火绳。 动物本能地怕火,如今尾巴着火受惊不小,拼命往前狂奔逃命,却正好钻进敌方营寨内,但凡火绳所过之处总会点燃些什么,而且它们不仅怕火,还怕人,外面巡逻的士兵太多,它们凭着本能冲向营帐。 营帐内多是些衣服被褥等物,一点就着,不多时已有半数的营帐火起,熟睡的士兵感觉身体火辣辣的,睁开眼才发现营帐着火,慌忙就地打滚扑灭身上的火苗。 狼奔豕突这个成语,只有亲眼见过才知道野猪的突击能力有多强,别的动物早被火烧死了,但那几头野猪还在营帐来回狂奔。 士兵们拿着长枪想要围杀它们,却被一头撞翻,由于野猪身上起火,它们在吃痛之下见人就撞、见帐就钻,使得过火面积越来越大。 沈三拿着千里镜看得津津有味,“这法子真不错,咱们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就把敌人搞得人仰马翻。” “给我看看!”张敏接过千里镜往远处望去,越看越觉得不对,“是不是殿下发起反攻啦,咋打起来了?” “没有吧?我刚看还没有呢。”沈三复又接过千里镜,果见士兵们正在抄刀互砍,而且参与的士兵越来越多,大有不砍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心下狂喜,“嘿嘿,他们 炸营了!” 一旁的剑月兴奋极了,“那咱们要不要下去添把火?” 沈三急忙阻止,“万万不可,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分不清敌友,咱们捡现成的就行。” 张敏看得眼热不已,“你说趁这个机会咱们找找粮仓在哪,岂不美哉?” “这个可以有,走!”沈三立刻起身,“粮仓肯定离得不远,这会儿斥侯肯定没心思巡查,咱们去找一找。” 按照军中惯例,粮仓不会设置在军营之中,而是另外找一处安全可靠的地方存放,当然这地方离军营不会太远,而且还要方便民工运输。 一行人推着车子离开野狐坡后,终于上了乡间土路,大伙跟着沈三骑行了一阵,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停下。 “粮仓在哪?”张敏看着另外三个方向完全没有头绪。 沈三摊手无奈道:“这我也不知道了,终归是在其中一个地方。” “那分头去找吗?”剑月觉得这三个方向都有可能,只是五十人的小队再分出去,就怕其中一支正好遇到敌人无法脱身。 张敏摇摇头,“最好不要分开,粮仓重地,一定有重兵守护,咱们说不得还要声东击西方能得手呢。” 此时大伙已经散开,借着月色细细观察地面,发现其中一处有比较深的车辙印,便蹲下细细研究。 却在此时远处似有沉闷的声音传来,小郑趴在地上以耳贴地细听,“大约有数人,但是声音有些发闷,不好确定。” 沈三立马喊道:“散开隐蔽!” 众人忙跳下土路,趴在草丛藏身,张敏小声道:“要不要咱们也打个劫?” 沈三有些奇怪,“用什么打劫?” “我车后座里备了有一卷钢丝绳,若是拦在路中间,骑兵奔来速度一定很快,细细的钢丝绳保证能让他们脑袋搬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担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外挪了挪,实在想不到啊,平常讲究和气生财的小姐,怎么一上战场,小毒计是层出不穷,当她的敌人一定很痛苦。 小郑咽了咽口水,“怕是来不及了,马蹄声有些闷,估计用布裹了蹄子。”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看到路的尽头疾驰过来几匹战马,他们同样在路口停住,看样子也在辨别方向。 “咦?”沈三和小郑同时发出惊奇声。 此时四下寂静无色,这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几名骑兵立马拉弓射箭,箭矢嗖地一声插在张敏眼前的土地,看着还在颤动的羽毛,张敏吓出一身白毛汗。 完了,完了,被敌人发现了,她还没跟人过上两招就要死了吗? 敌人调转马头,一脸戒备,“出来!否则下一箭就要你们的命!” “十六,是我啊,沈三!”沈三举起双手站了出来,“小心啊,不要放箭!” 被称作十六的亲卫看清是他后,连忙翻身下马。“你回来了?可找来了援兵?” “小姐来了!”沈三侧过身子,让十六看清趴在草丛里还一脸懵逼的张敏。 “小的见过小姐!” “呵呵,晚上好啊!”张敏还是头一回这样跟别人见礼,感觉很不得体,连忙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们出来遛跶呢。” 十六拱手恭敬道:“小的奉殿下之命,前去乌池烧粮草。” “那正好,咱们倒可以同行呢。” 原来十六也是大殿下的亲卫,曾经站在康王府前扮作门子,自然认识张敏。 康王前段时间派出了不少斥侯,探得大量民夫将粮草送往乌池,他们便趁着今夜敌营大乱冲出包围圈,准备烧了官兵们的粮草。 张敏不禁自夸道:“英雄所见果然略同,只是乌池在哪?” 十六挠了挠头,“只说在右手边路口,可也不知到底是哪条路。” 斥侯指路就指路嘛,不说东西南北却说左右,搞得人头大了一圈,也不知究竟是站在哪里的右手边。 众人都齐齐指着右手边道:“应该是这里!” 第163章 粮仓 距离天亮没有多长时间,一行人也不多客套直接往乌池赶,直到发现前方出现哨卡,众人便心知没走错,这里定然是官兵的粮仓所在地。 不过由于路口已被封锁,想要接近粮仓,还得从旁边的山路绕过去,好在山上有村民上山砍柴长年走出来的小道,倒也可以勉强骑行,路况实在不佳的地方,便推车走。 为了不惊动巡逻士兵,众人都默然无语,一路小心地翻山越岭绕过关卡,而后见不远处有一村落,此时夜深竟然还灯火通明。 沈三举起千里镜看了一会儿,道:“想必那里就是乌池。” 估计朝廷借用了村民的房舍当粮仓,至于原来的村民要么因战乱跑了,要么就被直接征为民夫,想必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每每大战,民夫的比例最少也得占总人数的一成。 剑月有些不落忍,“真得要烧吗?”这一烧可就连农民自己的屋子也得烧塌了。 农民种地本就不容易,种出来的那点粮食交了各种苛捐杂税,自己所剩不多,都不一定能撑到明年秋粮下来,现在大火一烧,啥都不可能剩下。 十六观察了一番敌情,道:“这里驻守的士兵太多,若是不烧掉粮草的话,官兵根本不会退。”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岂能妇人之仁? 张敏摸着下巴道:“人太多,正面对抗咱们没有胜算,还是声东击西比较妥当,只要跑得够快敌人肯定追不上。” 至于谁来负责吸引敌人,谁在后方点火,十六和沈三争得不可开交。 “我可是奉殿下之命前来烧粮草,当然是我来烧,你去吸引敌人火力。” 沈三气得鼻子都歪了,“本来我们今晚的计划就是烧粮草,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也该是我们烧。” 十六拍拍他的肩,“引开敌人可是大功一件啊,回头我会给你请功的。” “这么重要的差事,你怎么不去?”吸引敌人火力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被敌人撵得像兔子似的满山跑,完全没有成就感。 张敏打着哈欠,懒懒道:“你们再争下去天都要亮,到那时声东击西的计策就不好使啦,要不,你们猜个拳,看看谁当兔子?” 有时候严肃的事情,只需简单的处理方法,众人围看着十六和沈三猜拳,由张敏当裁判,按三局两胜制分胜负。 “石头、剪刀、布!” 最后一把结果出来,十六气得倒仰,愿赌服输的他倒也干脆,立马带着兄弟们准备玩一票大的。 “唉~等等,”张敏叫住要离开的十六,“带上火药,一会儿往敌营里扔,那声音怪大的,保证效果好。” 十六笑得很开心,“这可太感谢了,小姐制的火药比朝廷做的好多啦。” “那是自然,谁用谁知道!” 十六抱拳离去,找到一处关卡,非常嚣张地往里扔了一枚土雷,剧烈的爆炸声立马便吸引了大量官兵赶过去。 守卫乌池粮仓的百户拦住部下,“不许去,你们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 士兵们不免有些担忧,“可那边的兄弟们遇到敌袭,莫非是康王的部队打过了?要不,咱们过去看看也好啊。” “谁也不许离开粮仓重地,违者打二十军棍。” 十军棍都能要了半条命,二十军棍受下来岂不是要见阎王?在军中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众士兵只能眼睁睁看到前面火起,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喊杀声。 张敏用千里镜看得明白,“不成啊,还有一支没走,要不再来个调虎离山之计?” 沈三看向她,“怎么做?” “这里的房舍挨得挺近,咱们从最外屋的民舍烧起,那些茅草屋一点就着。”房梁都是木制,一旦点燃很快便会漫延,除非拆毁正燃烧的房屋,才能避免进一步损失。 小郑闻言当先带着小胖等人,悄悄摸到一处房舍,确定里面没有人后,用火折子点燃火把,顺手放火烧了屋顶,今晚正好又刮了大风,火借风势很快烧红了半边天。 管理粮仓的百户再也坐不住了,粮仓一旦着火就完了,他留下几人看守粮仓,其他人都去推墙,只要墙倒屋塌,将火情控制在局部范围内,自然不用担心其它房屋的安全。 “嘿哟、嘿呦!”不得不说,这些士兵还是很有一把子力,竟直接用蛮力推墙。 张敏从自行车上抽出惯用兵器---长枪,这还是李哲亲自给她打造的,非常好用,“还有几个小喽啰,该我们上了。” 沈三等人纷纷抽刀在手,张敏将赶来的小胖护在身后,“一会儿打起来时,放机灵点,刀枪无眼!” 小胖毕竟军户世家,拍着胸脯豪迈道:“放心吧,咱家也是使枪的,一寸长一寸强!敌人近不了身。”倒差点忘了,这小家伙还有家学渊源。 守卫粮仓的士兵们心下更为紧张不安,今晚好好的不是遇袭,就是起火,估计来者不善啊。 随即他们便见着一群人突然从黑暗之中哇哇乱叫地冲出来,当下吓得腿软,更边说反抗对敌了,扔下武器直接跪地求饶,“爷爷饶命!” “这是谁练出的兵,忒不中用了!”沈三看他们窝囊样,忍不住踹了一脚。 “滚!”张敏喊斥一声,士兵们便慌也似地逃命去了,“听他们口音,像是江南来的。” 听说江南军户都已经不入行伍了,但凡要服兵役,便花银子雇人顶替,于他们而言,当兵只不过是一份差事,犯不着豁出命去。 沈三嗤笑一声,“这也配叫男人?”好歹拿着兵器比划两招嘛,投降得未免太干脆了,让人看不起。 而后他便取下墙上插着的火把,一一扔给众人,“速度快一点!” 张敏接过火把推开一家农家小院,果见堂屋里面堆满了一袋袋粮食,“可惜啊!若是能运走就好了!”外面那么多流民没有饭吃,他们却要狠下心肠把粮食烧光,不免有些暴殄天物。 剑月已经放完火了,冲过来冲她喊道:“小姐,快点!敌人回防了!” 看来敌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张敏一咬牙将一一个麻袋点燃,“走!” 第164章 伤兵营 张敏等人逃到山坡上回望乌池村,只见火光印红了半边天,在风的作用下,这些火逐渐形成一道粗壮的火龙卷,在村子上空呼啸着旋转。 官兵们一开始还想着灭火抢救粮食,但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人稍微靠近点就因缺氧、酷热而不得不后退至安全地带,眼睁睁地看着粮仓化为乌有。 为什么火势会这么大?除了张敏等人放火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粮食存放不合理。 他们若是将粮食存到地下,再用防火材料隔开,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损失。 本来粮食就干燥,再加上堆放过多,也有可能因自热而燃烧,如果建立一个个小粮仓,做好防鼠、防火、防雨措施,说不定还能抢救出来一些粮食。 十六带着人找了过来,“这些人还真会撵,要不是他们突然撤退,我们差点就要被逼的跳崖了。” 沈三长舒一口气,“粮草已毁,朝廷再去征调粮食可就来不及了,官军不日便会退至汾州。” 十六不由感慨万千,“嘶~攻城战可不好打啊。” “到时候就看殿下怎么排兵布阵了,”张敏挠了挠脑袋,“现在没啥要紧事,咱们打打游击等着和殿下会合就成。”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就埋伏在官军的必经之路上。 每天挖挖陷马坑,将竹子削尖了插在坑底和四壁上,能坑死几个算几个,就算死不了也得让敌人皮肉受苦,增加的伤员还能加大朝廷的后勤压力。 一个伤员怎么也得四个健康士兵抬着走,更加拖慢了行军速度,为殿下争取反攻时间。 有时候他们也会拦上绊马索,别的山贼用绊马索是为了求财,张敏特制的钢丝绳则是要命。 钢丝横在路上已经让不少骑兵尸首分离,十分地阴毒,惹得锦州总兵破口大骂,命令士兵不得纵马狂奔。 而在野狐坡防守的康王抓住战机,安排追兵袭击负责断后的官军。 官军也是人,负责断后等于是被主力部队抛弃,他们根本毫无斗志,反正这个江山都是姓龙的,究竟是弟弟坐,还是哥哥坐又有什么关系呢,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当牛马耗材。 于是断后的官军成建制地扔了武器,跪在道旁迎接康王。 此时的康王面色虽然黑了些,但眼色坚毅,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他问身边的亲卫。“十六人呢?” “还没有消息,不过烧了粮仓后,想必他们跟着官军杀到了汾州。” 康王点了点头,其实相比于十六,他更想知道沈三等人的消息,他有预感前几日敌军炸营一事,一定是张敏的手笔。 想到张敏,康王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投降的官兵又由秋知府重新编入到康王麾下,浩浩荡荡地往汾州城前进。 汾州城,乃是拱卫京师的军事重镇,随着官军败退驻扎于此,不少得到内部消息的富户都赶着马车逃往京城。 由于离开的人太多,一时还造成了交通事故引起大塞车,不少马车的车轴被撞断,索性弃于路旁。 这个时候反倒是流民特别高兴,那些富户逃命时可带出了不少粮食和金银,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倒让流寇发了一笔大财。 城内大户要出城逃命,而城外的百姓却拼命挤进城中,毕竟城外太危险了,而城中有高墙拦着足以保证安全。 张敏和众人扮成叫花子蹲在路边,看了看来往的百姓像无头苍蝇一样,有进的、有出的,时不时还有马车被众人掀翻,乱成了一锅粥。 她摸着下巴,叹道:“多好机会啊,咱们也混进城去!” 十六将沈三挤到一旁,腆着脸笑道:“小的也正有此意,只是守城官兵要查户帖呢,可不好进啊。” 出城没人管,但进城却要一一核实身份,此时进城的都是附近农民,虽没路引却有户帖,一样可以进城安置。 “这有何难?看看他们。”剑月指着穿着红色兵服,正在列队进城的士兵,他们倒不会被查户帖,只要列好队在长官的指挥依次进城就行。 张敏点点头,“这个可以有,不过咱们得去搞些一些兵服和令牌来。” 沈三一屁股又将十六挤开,“小的有一个主意,咱们不如趁着夜色抓一些官兵,扒了他们的衣服。” 张敏一想这方法还真是妙啊,不过就像老鼠给猫挂铃铛一样,危险性极高,毕竟要俘虏几十号官兵可不是小工程,弄不好敌人没被抓到,自己反倒成了阶下囚。 十六一把将沈三推开,后者及时被小郑接住,这才避免落个狗啃屎的下场,“小姐,咱们可以跟着伤兵营啊。” 张敏眼睛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的脑子活啊。” 十六被夸得很高兴,冲着沈三洋洋得意地挑了挑眉,沈三懒得理他,干脆撇过头去看流民抢大户。 待到了四更时分,城外驻扎的官军正在等待次日入城, 由于只是临时休息一晚,官军围成一圈扎营,将辎重等物放在营中心,而受伤士兵又没有战力,身上还有各种恶臭,被安排到了营外某处。 张敏背着一捆绳索,“那就开始行动吧!” 众人在沈三和十六的带领下悄悄摸到伤兵营,这里没有暗哨,只有两个守卫睡眼惺忪地靠着营门时不时地打盹。 沈三和十六两人用手指了指,正好一人一个迅速分配好了任务,快速从侧面冲到守卫身边,利刃往脖子一划,很快摆平了守卫。 伤兵营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军医不在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再加上缺医少药,有些本来只是皮外伤的士兵也因伤口感染,而陷入高热中。 众人紧跟着沈三和十六钻进了营帐,将还有余力反抗的伤兵控制住,拿着破布塞入口中,然后剥了他们的衣服,又用绳子捆好扔到一旁。 其实伤兵营的呼救声曾传到营中,只是执勤哨兵以为是伤兵痛得受不了而惨嚎,摇摇头叹息着捂住耳朵走远了些。 很快伤兵营的人都被扒下衣服,可怜兮兮地等死,张敏看着他们的情况也有些不落忍,趁着离天亮还有些时间,给伤兵清疮护理,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能不能活下来就只看他们的免疫力了。 待到天亮城门一开,众人便换好了衣服,将自行车藏到隐秘山洞内,排好队进城。 “你们身上背的这些是什么?”城门守兵看着他们人人都背一个大油毡布好奇地问道。 十六冷冷道:“别碰啊,是火药!” 吓得守兵快速地收回手,心有余悸道:“这么危险,怎么不用车送?” “你看看车能进得来吗?”十六很没好气地斥道:“别怪老哥说话直,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要不落个火星点子,咱们都得上天。” “那快点进去吧!”守兵还好心地喊了一嗓子,“哥,别去人多的地方!” 第165章 进城 十六倒也没骗人,背包里的确是改良过的黑火药,毕竟都已经混进城了,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浪费。 不过众人进城后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张敏看了看四周,“咱们找一找大宅门,那些大户都离开了,肯定有空房子。” 一般来说四四方方的城总有富人区和贫民区,大致都以东富西贵,南穷北贱的格局分布着。 一行人索性往东城走,这里的房子果真高大多了,路过一家家大宅门,通过看门当、户对也能猜出家主的大致身份背景。 像门口有抱鼓石的家中定然有军方背景,如果户对超过两个那也不是一般的富商,说不定家中有人在朝为官。 直到他们站在一座大宅子前,这里的户对只有两个、门当也只是普通的抱枕石,一看就是普通富商,可喜的是门上挂着锁,说明宅子的主人已经离开。 张敏抬头一看门额上书“章家”,她道:“要不就这家吧,看院墙也是大户人家。” 众人纷纷点头,正当他们要砸开门锁时,却见许多士兵乐呵呵走了过来,挨家挨户地敲门,主家若开门慢了些,就被士兵们一脚踹倒在地。 听他们呼喝的大概意思,这些地方已经被军方征用,主家不仅房子被占,还得供应这些士兵的一应吃喝,但凡嘴里蹦出半个不字,就被士兵扇上几耳光,大牙都扇掉两个。 而后那些士兵看到张敏等人,便大摇大摆地走来,其中一人正是军队里的百夫长,他疑惑道:“你们是哪一番的?怎么跑到我们地盘来了?” 十六挡在众人身前,拱手道:“兄弟,这里我们先占着的,不如行个方便。” 百夫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又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下有些怯了,“都是自家兄弟,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城里那么大,你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说罢转头便离开,有小兵好奇地问道:“头儿,他们又跟咱们不是一个队的,为什么不把宅子抢回来?” “笨!”百夫长敲了他一个爆栗,“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敢死队的,没看到那一身血嘛。” “没看出来,衣服不都是红的吗?” “所以说你笨啊,以后跟着哥哥好好学一学,在军队里想要升官,得眼明心亮懂不懂?” “头儿懂得真多,小的一定跟着你好好干。” 张敏见他们离开,松了口气,大手一挥,“把锁砍了,咱们今天起就在这儿落脚!” 他们所住的章家好像是开绸缎庄的,库房里还有好些绸缎没拿走,屋子的陈设亦都是走的土豪风路线。 剑月在厨房翻了翻,竟然还有许多米面、干菜、腊货,足够他们在这里白吃白喝住上一段时间。 几天后,隔壁的士兵都被叫去守城,十六和沈三两人便也跟着上城墙去看了看,回来后对张敏等人说道:“殿下已经在城外驻扎,准备攻城了。” 张敏断然道:“那不行,攻城会死很多人的,咱们得把城门炸开才行。”官兵本来就以逸待劳,若是利用城墙据守,康王就得拿大量人命去填,就算最后占住汾州也是惨胜,实在不划算。 十六道:“这事最好晚上干!白天人多咱们不好下手。” 沈三亦道:“咱们都已经进城了,得想个办法通知殿下配合攻城才是,可怎么弄呢?” “这个简单啊,”张敏一指库房,“殿下也有千里镜,咱们就用绸缎做一个大号孔明灯,写上暗语。” 剑月一脸疑惑,“啥暗语啊?” “西游记传看过没,知道孙悟空学艺是什么时候吗?” 剑月想了想道:“好像半夜三更,对哦,小姐你好聪明啊,殿下也看过这本书呢。” 众人交头接耳问道:“西游记传是什么?” “听说是前段时间京城很出名的话本子,不过我不认字没看过。” “反正半夜三更就对了,咱们也该提早准备。” 而后众人各自领了任务,其中有做炸药包的,也有取来绸缎缝缝补补做孔明灯的,而十六和沈三的任务就是提着好酒、好菜往隔壁找百夫长聊天喝酒。 男人之间有酒啥话都外说,百夫长大发了一通牢骚,大意就是没粮了,上面让他们自行想办法筹粮。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让我们自己去找粮,到哪里找,还不就是挨家挨户抢百姓嘴里的那点子口粮,”百夫长往嘴里扔一片腊肉,“要我说,还不如干脆投降跟着康王干,至少管饭不是吗?” 百夫长身边的小兵赶紧替他遮掩,“咱头儿喝醉了,你们可别往心里去哈。” 百夫长不乐意了,“一边儿去,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 十六笑呵呵道:“大哥也是性情中人,佩服,佩服。” 接着两人一起吐槽了那帮子狗屁不通的文官,啥也不是,不会上阵打仗,就会躲在士兵后面干叫唤,接着他们又回忆起以前祺国公如何爱兵如子,如何用兵如神。 聊到兴起,百夫长竟然哭了,“我的国公爷啊,你怎么就走了呢,天杀的啊!一定是被那帮狗官误了性命啊。” 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百夫长一坛子酒灌下去,已经四肢瘫软,十六趁他不注意取下其腰上挂着的百夫长令牌,这令牌可比一般的令牌更有用,去的地方能更多些。 “大哥醉了,好好休息吧。” 百夫长大着舌头道:“我没醉,咱们继续喝!” “不了,不了,大哥好好休息吧,”十六和沈三赶紧告辞离开。 待他们一走百夫长竟自己坐了起来,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笑道:“为了一个令牌至于如此嘛。” 小兵惊讶地看着他,“头儿,你没醉啊?” “小兔崽子,爷爷自打断奶起就开始喝酒了,这点子玩意岂能把爷放倒。” 小兵指了指门,“那他们偷了令牌,定是有所图谋,要不要上报啊,许是抢了伤兵衣服的探子。” “你说的没错,”百夫长继续慢条斯理地喝酒,“不过,不用上报了,想要在军中混得好,除了要有一身武艺,还得眼明心亮,这天下啊,我看八成还是康王坐。” 小兵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康王可是叛军啊。” “管他什么叛军不叛军,只要能让百姓吃饱饭的都是正义之师。” 第166章 水渠 当天傍晚一只硕大的孔明灯从城中冉冉升起,不仅城内百姓能看到,就连城外的康王也看到了。 此时的康王心里天人交战,他不知道是该立即发起攻城战,还是采取围而不攻,耗尽城中存粮的办法。 攻城战的难度很大,死伤率也是最高的,但围而不攻的话,这么多士兵干守在城外,每天消耗的粮草很惊人。 但若是城中没有存粮,或许倒可以博一博,然后围点打援,专门打过来支援汾州的官兵,同时也能困死汾州居民。 这两个方法都有优缺点,但具体采用哪一个,康王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人命和粮草此时划上了等号。 秋知府抬头便看见一个硕大的孔明灯,依稀上面还有字迹,“殿下,你看!” 康王也看到了,他从怀里取出一支极精致的千里镜,对准孔明灯看去,却见上面有四个大字---悟空学艺。 悟空?康王看过西游记传,那是张敏为了开书坊写的第一个话本子,想到这里康王已经确信张敏已经进城了,那她给自己传达的信号是什么呢? 康王眼睛一亮,传令下去,“各军埋锅造饭,轮流休息,今晚三更时分发动总攻!” 秋知府不解道:“向来总攻都在白天,为何殿下却选在夜晚?莫非那孔明灯有古怪?” “待到城破,我想给你引荐一个人?” 秋知府的思维显然没有那么跳跃,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啊?” “祺国公的女儿,张大小姐。” “哦,听说她在抄家后带着弟、妹在京中经商为生,以前那些老兵本来还想着资助一二的,没想到她自己却站稳了脚跟,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不过她这会儿应该在京城吧。” 康王骄傲地指着汾州城,“不,她已经来了!” …… 汾州城晚上执行宵禁,除了巡逻的士兵,其它人等皆不能犯禁,但十六却大摇大摆地带着几十号人走在街上。 有巡逻的士兵看他们光明磊落的样子,还以为是去城墙换防,连问都没问一声。 不过十六倒是很乖觉,见到巡逻士兵不待他们过来问,便掏出腰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如此就更没人过来查问。 待到了城门,果不出所料,城门后已经有了塞门刀车堵着,再加上绞盘在城墙上,偷偷开门是不可能的,只能用炸药暴力炸开。 “你们什么人?” 张敏抬头往城墙上一看,却原来是城墙守将发现他们正在研究城门,不禁心生警惕。 十六拱手回道:“我等奉府台大人之命前来巡查。” “府台大人?如今城中军事皆由总兵负责,你们到底是谁的部下?” 糟糕,快要被人识破了,十六冲着张敏小声说道:“赶紧炸门,我去把他支开。” 张敏点点头,趁着守将缩头回去的时候,将几大包炸药点燃了引信,扔到城门下。 守将带着几名亲卫快速下了楼梯,问道:“你的腰牌呢?” 十六恭敬地将腰牌递了上去,“请将军查验!” 守将看着腰牌冷冷一笑,“这倒是奇了,我的部下换了人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话音刚落,沈三便立马掏出匕首,从旁刺入他的脖颈,事发太突然,守将亲卫只来得及喊出“敌袭!”,就被小郑等人捂住了口鼻,一刀抹了脖子。 十六急道:“快跑!” 其实不等他说,张敏早已经撒开脚丫子跑了,虽然那引信很长,但却长得有限,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会让心肺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就在关键时刻,张敏看到路边的水渠,招呼一声,“跳!” 水渠虽脏,但总比丢了命强,众人纷纷跳下,而后一声剧烈的爆炸响起,地面跟着剧烈跳动,冲击波立刻向四周扩散,离城墙近些的屋子就像纸片似的被吹倒。 汾州城外,一 声巨响过后,康王立刻举起手中的长剑喊道:“冲啊!” 早已准备好的三军将士纷纷往前跑去,到了城门一看,就连准备好的攻击锤都用不上,城门虽还在,但边上的城墙却塌了半边,众将士纷纷从这里杀了进去。 什么叫兵败如山倒,当康王军队冲进城的时候,锦州总兵便带着人开了另一边的城门逃跑,压根儿连抵抗的心都没有。 百姓们都躲在屋中瑟瑟发抖,刚才爆炸的声音太大,好多孩子都吓得连哭都不哭了。 十六揉了揉耳朵,“小姐啊,你到底用了多少火药啊?” “嘿嘿~”张敏不好意思笑了笑,“这不是怕炸不开嘛,所以……所以全用了。” 众人无语凝噎,而后不禁感到一丝后怕,这要是没有及时跳到水渠里的,大伙是不是都得把命给交待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张敏见大伙脸色不好看,便干巴巴地劝慰道。 沈三小心地冒出头往外看,却见有两方士兵正在打斗,双方都穿着红色兵服,唯一不同的是康王殿下这边的士兵都在脑袋上裹着红头巾。 “咱们还是在这里躲一躲吧,外面已经杀疯了!” 个体的力量在这样大型的群殴中,根本掀不起啥浪花,再加上他们没有红头巾,说不定会被自己人杀了,索性还是躲着吧。 没一会儿张敏便感觉脚下湿漉漉的,提了提脚还感觉有些粘稠,她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微光下只见水渠里流的全是血。 众人又陷入一阵沉默,直到天色大亮,外面的喊杀声才渐渐小了些。 十六再次冒出头,便感觉头顶一凉,抬眼望去,却是一名红头巾小兵挥刀要砍他的脑袋,他气急败坏地怒吼,“疯了,乱砍什么?” “咦?亲卫大哥?你怎么躲在这?” 十六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的知名度还挺高,要不然这身装束,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殿下在哪儿?” “殿下刚刚去府衙找人呢,好像没找到。” “哦,那是找我呢,”十六在小兵的帮助下跳出水渠,而后众人跟着鱼贯而出。 红衣小兵都看愣了,“乖乖,这里还能藏了那么多人啊,不行,我得叫人一块去翻翻。”而后他便跑去摇人。 十六带着张敏等人来到路口,差点又遭到围杀,幸而这张脸还长得挺俊,有不少人认识。 不多时康王得了信纵马寻了过来,看到他们都在,高兴地翻身下马,“可想死我了!” 十六、沈三抹了眼泪冲上去,“殿下,我可想死你了!” 双方眼看着就要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康王却径直走向张敏,扶着她的肩道:“我就知道你来了。” 第167章 安民 十六还有些不死心地问道:“殿下不是来找小的吗?” 康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身上都臭了,赶紧打水洗一洗。” 十六鼻子都快气歪了,怪不得人都说见色忘友呢,可不是嘛,都是一样在水渠里待一晚上,怎么殿下一看张小姐就笑,一见他就嫌弃,双标的未免太厉害了些。 康王今天很高兴,大手一挥,“走吧!府衙已经收拾好了,都去洗一洗、歇一歇。” 张敏笑眯眯地与康王并排走着,沉默了片刻,两人异口同声地看向对方,“你最近怎么样?” 张敏顿觉尴尬,康王不由笑笑,“要不,还是你先说吧。” 张敏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认真道:“还算不错,不过听说顾警言改名叫顾谨言,跟在你二弟身边当谋士呢,如今顾文惜、秦经业都藏身于张家庄……” “打住,”这不是康王想听的,他忙制止道:“说说你自己呗。” “哦~ 我?我还是老样子啊,能吃能睡的,”张敏笑道:“听说你起兵了,我便寻了黄忠义帮忙,将你娘从冷宫中救出来,如今也一并安置在张家庄。” 康王有些惭愧,当初起兵时可没想到母妃的下场会有多凄惨,不过知母莫若子,想必依着她的性格,只要能当上太后就行,哪怕是追封,正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呢。 “多谢你想得周到,最近生意怎么样?”康王挑起张敏感兴趣的话题。 这可戳到张敏的痛处了,她一脸郁闷,“哎~别提了,自从四海银庄倒闭之后,大家兜里都没钱,不管谁家生意都一落千丈,便是你那几家酒楼因丧期而暂时关门歇业。” 康王浑不在意,“困难只是暂时,待局势稳定,生意会慢慢变好的。” “嗯~”张敏见路上已经有百姓开始寻亲访友,“殿下可是发了安民告示?” “进城后,秋知府第一时间就贴了,”说到这里,康王笑道:“正好我们去府衙就能看到他,你们也见一见。” 一行人来到府衙,此时府衙前面很热闹,有不少穿着长衫的文人正在义愤填膺地痛骂着康王,扯了一通之乎者也,大伙都听明白了,原来是组团过来骂康王是乱臣贼子。 虽然当今圣上是他的二弟,但君臣大义不能乱,君臣名分已定,别说削藩了,就算新帝让康王死也是应该的,这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看着那些文人抄着礼法的大棒疯狂叫嚣,张敏不禁冷冷吐出两个字,“有病!” 真是记吃不记打,若是康王真如他们所说是蛇蝎心肠,在场的文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扒了裤子打屁股。 康王听到别人骂自己,脸色自然不好,但他忍着性子没有和文人对骂,因为实在犯不着跟他们逞口舌之利,终归天下是百姓的,只要治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名声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 倒是十六看不下去,他见其中一人说话漏风,觉得甚是眼熟,仔细一看这位不就是被百夫长甩了一巴掌,磕掉大牙的的倒霉邻居吗?这就满血复活了吗? 他撸起袖子,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殿下就是对你们太善了,才让你们在府衙前瞎蹦跶,这要是搁官军手上,把你剩下的大牙打掉,也就老实了。” 那人一看自己老底被揭装了,有些恼羞成怒,“康王身为亲王居国,自奉丰厚,却不思为国屏藩,竟敢妄窥大位,真是猪狗不如,人人得而诛之。” 十六不由火大,这些文人的嘴跟淬了毒似的,能把人气死,偏偏他嘴笨吵也吵不赢,不过他是武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立马攥紧砂钵般大的拳头就要动手。 “不可!”康王快步拦住他,“嘴长在人身上,由得他说去,孰是孰非自有公断。” “殿下,这家伙眼盲心瞎分不清忠奸,小的让他开开眼。” 康王摇头,“何必跟这些酸儒一般见识,大伙都累了且去后衙歇息。” 那人听得明白,才知眼前的将军便是康王,立时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和尚骂贼秃,这行为也太不君子了。 他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腮帮子,看着康王走进衙门后,便对身边的文人行了一个圈圈礼,“各位对不住了,我得去补齿铺子一趟。” 对于文人来说齿如编贝是进入官场的重要条件,若是说话漏风,张嘴无齿,岂不贻笑大方? 有人出声拦阻,“种齿之行不如留待两日,咱们汾州学子当以赶走叛军一事为要。” “师兄说的对,不如趁着叛军立足未稳,咱们把他们赶出去。” “算了,我也走吧,今天早上开门,康王殿下的士兵随地而卧,压根儿没打扰家中老小,颇有王师之气。” “那小生也走吧,刚刚看了康王殿下的面相,龙睛凤颈乃帝王之象,反正这江山也是姓龙的坐,咱就不掺和了。” 没见到正主之前,大家自然以为叛军穷凶极恶,可早上却见叛军秋毫无犯的架势,倒比官军更好些,而且康王好大的气量,大伙骂半天了,他也安之若素,倒显得他们很没素质。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一些没那么迂腐的文人先行离开,剩下一些酸儒深感独木难支,痛骂几句便也怏怏不乐地走了。 康王带着张敏找到正在户科房中整理户籍信息的秋知府,“给你引荐一人,这位便是祺国公的大小姐。” 张敏当即行礼,“见过秋大人!” “不敢当,”秋知府赶紧回礼,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位张小姐,在大殿下的心中份量很不一般,康王如此做法,颇有些显摆的意思。 张敏笑道:“秋大人第一时间没全核点金银,而是清点户籍,果然是一心为民的父母官。” “姑娘谬赞了,金银珠宝终归是死物,而百姓才是最重要的,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张敏顿感自己庸俗了,怪不得人家能当知府呢,这政治觉悟不是一般的高,看来康王将他留在身边是有道理的,这不妥妥未来户部尚书的人选嘛。 离开户科后,康王便送她到后衙,“我让人送水过来,你忙一晚上了,且睡会儿,晚上我再来。” 康王才刚刚接手了一座城池,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比如收编残兵败将,重新鼓励商户开业,尽快使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 古人常有俗语: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为了扭转众人心中的刻板印象,康王亲自出面安抚百姓。 并下令开仓放粮,将原来官军搜刮来的粮食,以平价放在市场售卖,于是不过短短一天,就有人跑到衙门前给康王歌功颂德,言说欢迎王师入城。 第168章 追查 康王占据了汾州城的消息,很快传入京城。 此时东暖阁内,新帝和顾谨言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原指望大军将康王兵马困死在野狐坡,可没想到自家竟炸了营,结果粮草又被烧了,反倒让康王逃出生天。 朝堂上众人皆以为锦州总兵,可以凭着汾州城的铜墙铁壁阻挡康王兵马一段时日,好歹争取从别处调兵围死康王。 但万万没想到,那么一座坚固的城池才短短几日城破易主了。 “顾先生可还有什么办法吗?”说老实话,新帝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听信谢必和的话,若是不急于消去藩王爵位,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顾谨言也很尽力地在思考,他现在无官无职,家族能不能兴旺就看他能不能深得帝心,再次进入朝堂高位。 “陛下,康王已反,其它薄王或有响应者,需得派人前去安抚,勿使他们与康王同流合污。” 新帝点头,“这个自然,回头我就派人去,只是这样还是没办法阻止叛军南下啊。” 顾谨言叹道:“汾州城失陷如此之快,与锦州总兵指挥不利有很大关系,不如再寻一名良将,统率京郊大营前往迎敌。” “那谁可为将?”新帝手底上其实也有一些告病的老将,他们或自污保命,或是以多病为由,每日只在府中休养,轻易不与别府往来,“昌乐侯怎么样?” 顾谨言好不容易才把勋贵赶出朝堂,岂能容许他们借此机会又卷土重来,于是建言道:“京郊大营乃是国之重器,非陛下亲信之人不可领兵,此人需得极为忠心才是。” 谁忠心?新帝皱着眉头想来想去,就没一个他信得过的,当然这也是皇帝的通病,总是疑心这,疑心那的,就连兄弟手足都不可信,更遑论其他。 顾谨言见他实在没有合适人选,便推举一人,“不如由锦衣卫指挥使徐前领兵。” 新帝眉头舒展,这个可以有,毕竟徐前要是真想反的话,自己随时都会没命,相较于皇家血脉,他更相信外人,“行,就他吧。” 很快徐前被传召进殿,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领兵,从皇上口中得知是顾谨言替自己说了好话 ,便在下值后提着礼物来到顾家。 顾谨言请他于花厅坐下,徐前给他行礼,笑道:“多谢顾先生美言,如今陛下已命在下率三大营前去围剿康王。” “徐指挥客气了,”顾谨言家中许久无高官拜访,他心下高兴便命管家安排好酒菜,两人吃吃喝喝,顺道聊一聊朝中大事,吹吹牛,给自己找些存在感。 在酒的作用下,两人越聊越尽兴,当徐前得知失踪的秦经业竟是顾党的叛徒,立时拍着胸脯道:“咱们锦衣卫干别的不行,但想找个人还是很轻松的。” “也不好找啊,我托人去松花府查过了,这家伙竟提前就把爹娘接走,如今人海茫茫,想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没想到这小子心机如此深沉,”徐前也存着报答的心思,大包大揽,“放心吧,在我离京前一定把人给揪出来。” “那就有劳徐将军了。” 徐前心里听了很受用,次日便派锦衣卫追查秦经业的下落,锦衣卫立马从秦经业身旁的人开始调查,最后从当初公房邻居翰林院左修撰嘴里得知,他与一位丫环举止亲密。 接着开始查这个丫头,由于丫头长得过于特别,给路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最后一路追查,竟发现她的主子是祺国公张大小姐。 “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徐前隐隐感觉此事没那么简单,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如何会与顾谨言为敌,其身后定然还有另一股势力支持。 于是在查到张敏时,他又一路顺藤摸瓜查到恒丰楼,如今的恒丰楼自然是关门歇业状态,但是从旁边商户那里又得知一个线索,那就是恒丰楼还兼卖蘑菇,自家有产蘑菇的庄子。 徐前命人去衙门里翻看鱼鳞册,很快在户科书吏鲍德桧的吐槽下,发现祺国公张小姐名下还有几百亩祭田,俱都位于张家庄。 事情查到这里,徐前为免打草惊蛇便不再追查下去,而是喜滋滋地来到顾家,找到顾谨言商议。 顾谨言大喜过望,“那这么说,秦经业很有可能就藏在张家庄。” 徐前点点头,“在不在的也要查过才知道,需要在下派人捉拿吗?” 顾谨言拱手道:“那此事就劳烦徐将军了,事成之后老夫定有重金相谢。” “客气了!”徐前离开顾宅之后,便回镇抚司开了驾帖,命锦衣卫速去张家庄捉拿秦经业。 林如流本来正在司里和兄弟们闲聊呢,却见有锦衣卫紧急集合,出门找人打听了一番后,便装做若无其事对众人道:“他们忙他们的,咱们倒落个轻闲。” “他们出外差有油水啊,不像我们哥几个除了抄家能捞到一点荤腥,其它啥都没有。” 林如流呵呵笑道:“我看快了,待国丧一过,咱们的生意就来了。”他又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拱手对几位兄弟道:“回去喂狗啦,帮着遮掩点。” “放心吧!”迟到、早退这种事锦衣卫都玩出花来,大家引以为常,甚至平时都互相打掩护,只为了不用当值坐班。 林如流走出班房后,立马从街上的大车行里雇了一匹健马,使劲催马走小道往城南张家庄疾驰而去。 当他赶到张家庄时,发现前来搜查的锦衣卫们还没到,不由心下一松。 “这里是张家庄,无关人员不得擅闯!”张家庄的守卫此时早已发现了他,忙拉来拒马桩阻挡。 “快,快躲起来!锦衣卫就要来了!” 村中守卫立刻派出一人通知李哲,其他人则询问他的来历,毕竟这位也是穿着锦衣卫的服饰,焉知不是官府的走狗? 片刻后李哲骑着自行车急速赶到,抱拳问道:“敢问壮士姓名,可与我村有何渊源?竟远来相告。” “我叫林如流,与你家小姐是好友,”林如流回头看了看大道,见远处有烟尘渐渐逼近,直言道:“这次他们是过来捉拿秦经业的,烦请速速躲避。” 说完,林如流不待李哲询问,便赶紧打马离开,若是被同行发现他通风报信,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李哲面上一紧,立即骑车回到村里,敲鼓召集众人,“快,从城里过来的全往山上躲!” 第169章 无耻 从京城回来的人多了,林氏和如意俩更是从宫里出来的。 “发生啥事了?可是有人发现咱们的行踪?”林氏急急问道。 李哲出言安抚,“没啥大事哈,就是锦衣卫来捉拿秦大人,不过以防节外生枝,你们还是都往山里躲一躲。” “还好,还好,吓死本宫了。”林氏捂住胸口,她若是被发现说不定连冷宫都不能去了,只配给大行皇帝殉葬。 旁边的秦经业闻言脸色一黑,没想到他都躲到城外来了,姓顾的还不肯放过他,无奈道:“走吧!上山!” 顾文惜还想去收拾些书本带着,但却被秦经业一把拽住,“都什么时候了,这会儿逃命要紧,看什么书啊。” “罢了,不带了!”顾文惜一跺脚,转身跟着他离开,嘟哝道:“我就想这次不中,再多读点书,说不定下回就中了。” “书本知识应该没问题,顾兄欠缺的只是那么一点运气。” 说起来秦经业都为他冤得慌,之前顾文惜在江南五考五中,可全都被人顶了,好不容易在京考试又中了,却因得罪顾谨言不敢去礼部登记,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举人飞走。 而只要顾谨言在朝一天,顾文惜就不敢参加科举,他这辈子算是活活被顾家给拖累死了。 李哲见他们上山去了,便吩咐大伙将自行车、刀具藏好,然后该干嘛就干嘛,若遇到官府盘查,只需一推六二五,全当不知即可。 这边李哲刚交待清楚,那边锦衣卫力士们俱已快马赶来,为首的校尉利落下马,趾高气扬地喝问,“里正何在?” “草民在此!”李哲低头哈腰给他行礼, 这年代但凡能当点芝麻绿豆大的官,都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校尉鼻孔朝天地问道:“你们村里可有叫秦经业的?” “这个……草民不知。” 校尉其实预想过很多种答案,他打定主意,不管里正问答是“是”还是“否”,都一耳光扇过去,这叫敲山震虎,把锦衣卫的威势摆出来,那些村民自然会心生胆怯,到时候问什么答什么,乖得像群小绵羊。 可他没想到这个老头竟然说不知道,这不是玩人嘛,“你们村里有没有叫秦经业的,你作为里正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哲老老实实回答,“只因近日流民太多,时常有人进村干活换点粮食吃,所以草民委实不知。” 校尉眉头一皱,“如果这里面混进杀人犯,你岂不成了窝藏分子?” “啊?杀人犯?”李哲苦着脸哀求,“军爷,那人长啥样啊?说不定已经混进来了。” 校尉假意安慰,“小爷来此就是为了寻人,你让村民们在场院集合,小爷要亲自一一过目。” 李哲当下敲起了破锣,村民们纷纷从田里、屋里来到场院,校尉站在前方台子上,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鼓颇感奇怪,但也没多往心里去,村里摆大鼓也没什么稀奇的,万一村里有戏班子呢。 他面对众村民清了清喉咙,“最近有一名叫秦经业的杀人犯流窜各地,极有可能隐姓埋名潜伏在大伙之中,若是有谁发现不明身份者,一定要告官知道吗?” “知道啦!” “晓得了啰。” “知了!” 由于落脚在张家庄的流民来自大江南北不同地方,所以口音也各种各样,好像一群鸭子在吵架,听得校尉一个头两个大,索性下来一个个地看过。 他挨个问道:“最近村里有外人吗?” 但收到的统一回答都是:“不知道”,这确定不是逗他玩吗?怎么可能连有没有外人都不知道,莫不是被人警告了,想到这里他猛地回头,果见跟过来的李哲对着村民频频摇头。 他怒喝道:“你在干嘛?” “呵呵~草民脖子痒。” 校尉最烦跟泥腿子打交道,一个个没有什么大智慧,但却有足够的小聪明,最喜跟官府对着干,怪不得总被称为“刁民”。 好在村民当中既有成年人,也有小孩子,还是天真烂漫的孩子好啊,他们还没学会说谎。 校尉往四周看了看,见一小男孩正用双真诚的眼睛看着他,遂招了招手,“小娃娃,你过来回答,最近有没有见过外来的叔叔?” 被他指到的人正是因贪玩还没得及往山上跑的张良成,他极为真诚道:“见过的。” “是谁?” 张良成小手一指,“是你啊,叔叔!” 校尉:“……”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里的村民都是刁民,说不好秦经业当真藏在这里,可他一个个看过却一无所获。 有锦衣卫力士劝道:“头儿,这样不行,若秦经业有心想藏,岂会主动站出来?说不定现在就躲在某间屋子里。” 校尉深觉得小弟说得有理,便要带着人去搜查,李哲赶紧来带着人拦了,“军爷,全村人都在这儿了,想必那个叫秦什么的家伙并没有来这里啊。” “少给我啰嗦,要不大耳光子抽你!” 李哲看了看锦衣卫人数,再回头看看村里人,虽然从村里抽走了几十人,但剩下的都是经验丰富老兵,对付这些毛头小伙还是绰绰有余的。 校尉脸色大变,“你这个老头什么眼神,你们想干什么?” 李哲与老兵都有十几年的交情了,双方一个对视便知对方想什么,于是在校尉喝问之时,所有人都动了,他们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就将锦衣卫们控制住。 “你们竟敢造反?”校尉被压得全身只有嘴和眼睛还能动一动,他拼命反抗挣扎,却被人群牢牢控制住。 说起来锦衣卫也是吃了轻敌的亏,谁又能想到一向是社会最底基的泥腿子,竟会毫无预兆地暴起反抗。 校尉心里默默回忆,自己到底是说错哪句话才捅了马蜂窝。 李哲见人被控制住了,对众人吩咐道:“将他们押到猪圈看管,可不许放跑了。” 校尉挣扎了许久,这会儿也没力气了,他恼怒地威胁,“你们敢绑架锦衣卫等着满门抄斩吧。” “什么锦衣卫?”李哲一脸无辜,“我可没看见,你们看见了吗?” 众人俱都笑嘻嘻回应,“没有,什么锦衣卫?咱们都不认识。” 校尉被他们的无耻给震惊了,结结巴巴地问道:“秦经业当真藏在屋子里?” “没有,”李哲拍了拍他的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你若是不下令搜查此事也就作罢,可为什么偏偏要搜查呢。” “你们到底藏了什么?” 李哲嘿嘿一声,“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呃~还有些盔甲罢了。” “你们要造反?!” 第170章 失踪 民间私藏兵器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生活中总会需要大刀、大斧,不是砍柴就是割猪草,就算官府去查也不可能完全禁止,索性就撂开了手。 但盔甲就不同了,这东西的用途单一,作为防具它又重得要死,还冬冷夏热,平民百姓不可能穿着盔甲下地干活。 如今私藏盔甲的除了某些军事爱好发烧友外,剩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存了谋反的心。 校尉突然忆起来时徐指挥对他提点过一句,这里原是祺国公名下的庄子。 说难听一点: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虽然张家庄村民不是奴才,但跟着祺国公的人岂是一般百姓?说不定这里人人都有一身横练功夫,拿起长枪便是万人敌。 校尉心下十分后悔:该死,早知道就不该接这趟差事,原指望从村民身上揩点油,现在倒好,油倒没揩着,性命怕是要丢了。 李哲踢了他一脚,“造什么反,咱们可是要立从龙之功的。” 校尉一脸懵逼,从什么龙?突然他灵光一闪,惊怒不已,“你们原来是康王的手下。” 李哲阴恻恻地威胁他,“你知道得太多了!”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也越快。 “不,我不知道,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校尉懊悔得想撞墙一了百了,自己若是笨一点也好,为啥脑子要这么好使?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个儿性命嘛。 李哲大手一挥,村民们便粗暴地将他们的外衣扒了,捆得严严实实,扔在猪圈里。 旁边的小猪仔哼哼唧唧地过来拱了拱,发现原来是扔过来的垃圾,便在他们身上拉了一泡尿,又跑去玩了。 “该不会被猪吃了吧?”独腿大叔有点担心,毕竟猪是杂食性动物,眼神儿又不好,遇到啥玩意儿都是先咬上一口再说。 他倒不是担心锦衣卫的死活,就是怕猪吃了脏东西窜稀呢,这年头养猪也不容易啊。 李哲摸了摸下巴,“喂饱就应该不会,行了,你在这看着我去把衣服处理一下。” 好好一支锦衣卫突然不见,张家庄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为此李哲还得重新布置一番,为村民逃跑争取时间。 李哲带着几只鸡来到城外的一条小道上,这里离流民聚集地不远,他们开始劈砍木树木,往四周泼上些鸡血,将锦衣卫的衣服撕成布条挂在荆棘上,再拖出几条痕迹出来。 村民们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打斗过后的场地和普通地面有什么区别,他们心里门清,布置得真像遭了突袭第一案发现场。 李哲来回检查了两遍,拍了拍手道:“可以了,回去吧,咱们今晚吃鸡、大吉大利。” 在途经流民聚集地时,李哲让一位长相过于普通的村民找流民唠嗑,大意就是说有锦衣卫官兵被歹人劫杀,大家都要小心一点。 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似地,传到了各个流民耳中,“听说了吗?有山贼劫杀官兵,杀得血流成河啊。” “是不是啊,过去看看!” …… 徐指挥下值时还问了手下,去捉拿秦经业的小队回来了没有。 手下摇摇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想是一来一回路途有些远,城门关闭前或许能赶回来。” “嗯嗯,”徐前这段时间也忙,由于这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大型的军队,少不得要连夜翻翻兵书。 俗话说得好啊,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好歹多学一些,到了上战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到了次日,学得头昏脑胀地徐前来到值房,打着哈欠问道:“秦经业可抓回来了?” 手下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禀报,“回大人,昨儿当差的那一队到现在也没回音。” “嘶~怎么回事,抓一个文弱书生而已,需要一天的工夫?” 手下也在纳闷呢,“属下已派了人去张家庄查问,很快就会有结果。” 也是巧了,手下的手下这会儿正好赶了回来,悄声禀报,“张家庄村民说没见过官兵,怕是……” 徐前不满意他俩在门口咬耳朵,怒道:“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吗?都进来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急道:“大人不好啦!” 徐前额头青筋直跳,“什么不好啦,有话直说便是!” 手下硬着头皮回道:“他们失踪了!” 失踪?徐前有点恍惚,这个词一般都是锦衣卫工作的结果,不管是谁,只要惹恼了皇上,要么送诏狱,要么直接就地正法,当然实在不好处理的,也可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失踪。 可当差的锦衣卫突然无故失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大事。 徐前大怒,“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那张家庄一定有问题,派人去查!” “是!” 锦衣卫的失踪让司里的兄弟们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务,开始全力追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有山贼劫杀了官兵,而且那么多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自己亲临现场观看似的。 林如流听到传回来的消息都愣了,“不会吧,天子脚下还有山贼?” 虽然流民是有不少,但那些人就跟羊儿似的,乖顺得很,给点稀粥他们就能老老实实等着下一顿。 徐前没想到京郊又冒出一股山贼,于是又派人往这一条线上继续查,但结果还没出来呢,他就要带着大军北上迎敌,临前走徐前去见了顾谨言。 “徐某惭愧啊,这事恐怕一时半会查不清了,谁知道怎么又冒出一群山贼来。 ” 顾谨言听完徐前所述,立时心下有了定论,“徐将军,你中计了。” “哪里中计了?”徐前仔细回想了一下,依着手头现有的人证、物证,无一都指向了山贼,却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顾谨言捋着胡须道:“老夫纵横朝堂几十年,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偶然,既然锦衣卫在去张家庄的路上失踪,那问题必然还是出在张家庄上,直捣黄龙便是。” 徐前一想恍然大悟,“顾先生说得有理,我竟是自误了!” 大量锦衣卫浩浩荡荡地杀向张家庄,只是村庄空无一人,连小鸡崽子都没见到一只,“他们竟然弃村跑了?” …… 与此同时,汾州城内张敏一拍舆图,“不用管那么多,咱们直捣黄龙便是!” 第171章 扎营 康王自从占领汾州城后,进可攻,退可守,在战略上已处于主动地位。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是直接进攻京城拿下新帝,还是继续往南打下其它州府,对京城形成合围之势。 按道理为避免后路被断,正常做法都是一关关闯过去,可是如果当真这样做,估计要打不少攻城战,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这其中或许还会出现各种意外导致战败。 但张敏却建议直攻京城,路上但凡遇上难啃的骨头,立马绕道放弃。 “不妥,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啊!”秋知府自己守城多年,深知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若是康王军队行进途中被官军袭击,岂不是腹背受敌,陷于死地。 十六挠了挠脑袋,“那秋大人的意思是继续南下攻城?” “那也不妥,”秋知府摇摇头,“我们粮草不济,若久攻不下,一旦断粮必会自溃矣。” 沈三听了半晌有点麻爪,“左不行,右不行,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 秋知府也头大不已,“张小姐的方法也有优点,但危险性太高,老夫此时也拿不定主意,还是由殿下定夺吧。” 康王看了看舆图,若是南下必然会遇到王驸马,本朝驸马按律在尚公主后只能领个虚衔,但这位不是,他可是实打实凭着军功得到大长公主的青睐,娶了公主为妻。 王驸马虽说年纪大了,但军事素质甩文官十里街都有了,这块骨头可不好啃啊。 所有人都看着康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就看他一句话。 康王见众人看过来,笑了笑道:“咱们张大小姐可是已经给出了明路,就依她所言,直接进京!” 众人松了口气,为将者最忌优柔寡断,不管是采取哪种方法,总好过在汾州城虚耗光阴。 就在大军开始筹备粮草、招募新兵之时,却有探马来报,“抓到一名来自京城的探子,自称张新生,要面见张姑娘。” 石大壮转头对张敏道:“是铁子来了。” 铁子原是书坊大师兄,自打改了名之后,便在张家庄买了田地,种上了红薯,一心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却不知他为何会来此。 张敏忙吩咐道:“请他过来,是自己人。” 不多时,张新生便来到衙门,见到众人立马行礼,方道:“殿下、小姐请早做准备,锦衣卫指挥使徐前率京城三大营正在北上。” “多谢相告,”张敏请他坐下,“怎么是你来了,张家庄怎么样?还好吗?” 张新生果断摇头,“不好,前阵子锦衣卫来抓秦编修,还要强制搜查村子,被李叔将人拿下,现在全村老少都躲进山里。” “狗鼻子还真灵啊,他们怎么查到张家庄的?”石大壮有点担心自己的大胖儿子,村里小的小、残的残还真不是锦衣卫的对手。 张新生将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众人俱都认真听着,张敏顺手就给张新生倒了杯茶,后者毫无所觉地喝下。 张新生不愧是干书坊出身的,说得比大皇子还精彩,待他将前后经过说完后,康王对众人道:“徐前这人也算忠心,却不知领兵能力如何。”毕竟带着锦衣卫抄家、查案,跟领兵打仗完全是两码事。 秋知府捊着胡须道:“此人我在大同也略有耳闻,他能当指挥使完全是因为沾着太后的光,能力嘛听说只是平平,或许殿下胜败与否,还得系在他身上。” 次日一早,秋知府坐镇汾州城负责后勤,康王率全军前往京城。 有意思的是,当康王率军离开汾州城时,王驸马竟然按兵不动,只是派了斥侯远远围观,此举让众人松了口气,他们就担心遇到腹背受敌的情况。 当晚扎营后,康王问张敏,“你怎么知道王驸马不会出兵的?” 张敏无辜地看着他,“我连王驸马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兄弟俩打架争家产,亲戚们可不好拉偏架。” 康王失笑,“怎么把皇位说得这么不值钱的样子啊。” 不过他想想也是这个理,两兄弟争皇位,旁人若是掺和进来,等于是把身家性命全给押上了,这个赌注太大可不好跟风。 王驸马也鸡贼,他派了大量斥侯观察局势变化,若是大皇子出现败象,必然会痛打落下狗。 可要是新帝抵挡不住,说不定他还会派兵帮着康王落井下石,总之,他绝不会轻易涉险,完全是个机会主义者。 大军继续往京城开拔,行军半日便就地扎营,主打一个稳扎稳打。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张敏也是第一次在军营迎来大雪,士兵们到底也是小年轻,见雪下大了便纷纷打起雪仗,只不过雪球越揉越大,打到人身上还是蛮疼的。 张敏在中军帐旁堆了一个大雪人后,便被康王叫进帐中议事。 “赶紧捂上,”康王把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手里,而后对众人道:“刚收到急报,徐前已经率大军在前面的沙河畔扎营,不日便会有所动作。” 不得不说,徐前还真是照着《武经总要》领军,单单扎营便全盘照抄,但领兵打仗哪有这么死板。 就连张敏这个军事小白都发现了问题,更别说带兵经验丰富的大皇子。 秋知府笑道:“在下先行恭喜殿下了。” 其他众将亦是喜笑颜开,果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是在平日里驻扎确实需要考虑水源问题,但现在情况变了,沙河早已结冰。 原本水流湍急的沙河,此时早已成了冰道,不少士兵喜欢拿把椅子坐冰面上划着玩呢。 张敏也凑过几次热闹,只不过每次玩,康王都得给她手里塞根长棍子,“横着拿好了,万一冰面裂开,好歹还有棍子撑着。” 张敏抱着暖暖的汤婆子,小脸整个儿埋在狐裘里,问道:“那今晚袭营吗?” “行动必须快,要不然等到徐前反应过来,可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了。”康王兴奋极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凡徐前身边有一个谋士,也断不会如此扎营。 康王都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高兴之余又有点担心,“你们说这是不是他的请君入瓮之计。”哪有这么笨的呢。 张敏纳闷了,“沙河又没有盖子,走哪都行吧。” 请君入瓮最关键就是那个口小肚大的瓮,敌人只要进去就出不来,但沙河那么宽,那么长,怎么可能困得住人。 康王下定决心,立马下令先锋营赶紧轮休,待到三更时分发动夜袭。 第172章 战败 沙河河畔,京营的中军帐内,徐前正披衣坐在床头翻看着《武经总要》,这是一本前朝将军写的重要军事着作,里面不仅介绍了如何安营扎寨,还有军阵变化、火器运用,但凡有志于入行伍之人都会仔细研读。 徐前自然也不例外,这本书经过他多日翻阅,早已卷边散页,此时已经夜深,他还在一字一句琢磨,想将每个字都塞进脑中。 当然,读书肯定没有错,但错的是他读得太晚,却不知另一边河岸上已经有数十人披着白色披风趴在冰面上,悄悄往京军大营匍匐前进。 张敏举着千里镜,借着雪地的反光仔细观察对岸大营,“京营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想来还没被发现!” 她把千里镜还给康王,对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哈着气,又搓了搓。 康王转头吩咐十六去取汤婆子来,又劝她道:“这边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不如你先去帐中等着。” “不了,能不能拿下京营就看今晚,可不能错过。” 康王点点头也不再多劝,举起千里镜继续观察,此时先锋营众将士趴在冰冷的河面上竟不觉得冷,主要是太紧张了,此次袭营若能达到既定目标,后面就可以少死许多兄弟。 他们悄悄爬过河面,因白色披风与雪地的颜色一致,在河畔来回巡逻的士兵竟然没有发觉脚旁边竟趴着一个人。 巡逻士兵打着哆嗦发牢骚,“这天气冻死老子了,怎么兵部发的棉服一点儿也不保暖呢?” 同伴慢悠悠道:“当然不保暖了,我拆开看过了,里面装的不是棉花。” “是啥?丝棉?” “想得倒挺美,是芦花和纸屑,幸好出门时娃他娘给我做了一身新的,要不然得冻成狗。” “娘的,这个时候还有人想着贪财呢,也不知道姓徐的行不行,竟然在这里扎营,万一康王的军队从河面上过来可就惨了。” “人家是将军,咱们不过是卖命的,听着就是了,”同伴缩了缩脖子,“这里风真大,走啦走啦,找个地方烤火去。” 先锋营士兵待他们走远了,这才准备起身,却发现身下的雪化了之后又被冷风冻上,不得不用点力气爬起来,拂去身上的冰碴。 而后他们分散开来取下披风,打开随身挎包,从里面取出赶制的土雷,用火折子点一个扔一个。 突如其来的爆炸把熟睡中的京营士兵惊醒,他们惊慌失措地跑出营帐,高声问道:“怎么了?打雷了?” 有老兵立刻反应过来,“什么打雷,闻到硝烟味没?那是火药爆炸。” “咋这么响呢?”京营士兵不是没玩过火器,但却没听过这般有威力的,而且京营士兵不同于边军,他们日常顶多抓个山贼、流寇,根本就用不上火药这么高端的武器,一时间竟没想到。 徐前还没睡呢,听到动静赶紧披上衣服冲出去,疾声高呼,“不要慌,稳住!” 可惜就算他喊破嗓子也没用,此时爆炸还在继续,有不少人被加了料的土雷炸伤,但更多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此时各营帐都乱套了,原来的口令和腰牌彻底失去作用,根本无人约束士兵。 这倒方便了先锋营将士行动,反正敌我双方都是穿一样颜色的军服,谁也不认识谁,所到之处顺势再放一把火,那就更乱了。 康王不需要千里镜都已经知道军营动静,立刻下令发起总攻。 这可能是本朝开国以来输得最快的一场战争,从京军驻扎在沙河畔,再到兵败如山倒不过才半日功夫,见过狗撵兔吗?京军就像满山跑的兔子,撒丫子狂奔逃命。 徐前在逃跑的时候,气得将怀里的《武经总要》往天上一扔,悲怆地大喊,“古人误我啊!”他明明是按照书上内容,将营寨扎到河边,可为什么输得这么惨呢。 获得大胜的康王给他下了一条评语,“徐前只知纸上谈兵,却不知变通,输了也正常。” 当徐前带着收拢来的残兵败将急急赶回京城,欲想着东山再起时,却不想被一伙山贼给拦住去路。 站在最前方的独腿大叔,毫不客气道:“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 “这词熟啊,徐指挥,没想到京郊还当真有山贼啊。”说话的正是徐前在锦衣卫的属下,他们当初还怀疑是张家庄村民故布疑阵呢。 徐前眼睛都气红了,输给康王他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对方兵多将广且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输了也不丢人。 可连小小山贼都敢拦路打劫官军,这不是欺人太甚吗?真当他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来捏一捏的吗? “给我杀!”徐前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 身后的残兵败将也想挽回点面子,立刻举起长刀纵马疾驰,欲把山贼斩于马下,可独腿大叔临危不惧,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不好!”骑兵心念电转间便觉其中定有猫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觉身子一沉,连人带马落入巨大的陷马坑中。 而马坑下方则插着无数锋利的钢刺,连人带马捅个对穿,眼见是活不成了。 独腿大叔吹了一声口哨,林中立马伸出了无数支黑漆漆的鸟铳,扣动扳机后,枪管里的铁砂扑向了来不及躲避的官军。 由于官军逃跑时没来得穿盔甲,短短一瞬间,便又出现大量死伤,果然冷兵器在热武器的打击下,一点胜算都没有。 “为什么山贼会有火铳?”徐前都懵了,让更不明白的是,从林中走出来的山贼竟都穿着盔甲,质量看起来比正规军的还好。 李哲当先走了出来,挥手冷冷下令,“杀!” 徐前最后是在属下的誓死保护下才狼狈逃回了京城,他跪在午门前请罪,新帝得知他大败而归时,脸上很不好看,“让他滚进来见朕!” 不过当新帝见到浑身是伤的徐前时,心下起了恻隐之心,战败一事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自己也有些责任,“说说看怎么败的?” “微臣该死,康王于雪夜暗袭得手,后又遇到一伙全身着盔甲的山贼,如今三大营士兵已十不存一,臣万死!” 新帝冷了脸色,“你确实该死!” 第173章 孤臣 徐前愕然地抬头看向新帝,他虽口称罪该万死,但心里可一点儿也不想死呢,毕竟自己跟太后有亲戚关系,想来就算战败顶多不过罢官、贬职,性命应当无忧。 但新帝此话一出口,徐前吓得嘴皮子都哆嗦,哀求道:“陛下饶命啊!罪臣上有老母需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臣实在死不得啊。” “瞧你那点子出息!”新帝嫌恶的看着他,“这次为何会败?你心里可有数?” 徐前抹了眼泪,愤愤不平道:“康王为人卑鄙,竟然趁人不备背后捅刀子,罪臣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啊。” 新帝气得一阵头晕,这话若是放在以前说,恐怕他不仅不会责怪,反而会好言劝慰,可自打他登基以来,站得高、望得远,有些想法也变了。 他一把抄起身前的玉镇纸砸了过去,那玩意儿挺沉,徐前又不敢躲,愣是被砸得头破血流却擦也不敢擦。 新帝火大地怒骂,“你也是身居高位之人,出了事只管说别人的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呢,为什么会败,又败在何处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吗?” 徐前跪伏于地,申辩道:“罪臣可是严格按照前人所述排兵列阵的,想来书上所言也不全是对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新帝当了皇帝后,才知道有些东西只靠圣人所言是行不通的,他无力地挥手,“你退下吧,来人,召顾先生觐见。” 顾谨言进殿的路上,正好看到头上裹了一圈白布的徐前,双方见面时,徐前摇摇头,一脸怅然若失地走了。 待到顾谨言进殿给新帝行礼时,便见地毯上正静静躺着一块玉镇纸,“见过陛下。” “先生请坐!”新帝出神地转着茶盏,良久方道:“如今京城已无兵可调,朕又无将可用,先生可有何妙策?” 顾谨言早已成竹在胸,“虽然叛军如今势大,但京城还在陛下手中,不如下旨让各地卫所进京勤王,另择一武将统兵。” 新帝摇摇头,“朕早已下旨晓谕各地,但响应者寥寥。”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失败,平常那些人天天喊着忠君爱国,可真到了用人之际,一个个竟然不是说病了,就是借故拖延。 如今他手上没兵没将的,除了满朝堂只会之乎者也的文官,一个能出头平事的都没有。 顾谨言想了想道:“不如请昌乐侯出面,将城中各府的护院、家丁征召入军,再加上宿卫禁军、兵马司、衙役或能抵挡一阵……” 新帝震惊地看着他,“竟已到了如此境地吗?” 顾谨言没说话,或许事实可能比想象中还要严峻些,据他所知各地藩王已经联合在一起,又是出兵、又是出钱的准备支援康王,而王驸马更是亲自领兵北上,目的显然并非勤王。 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啊,如今所有人都看得出康王可比新帝有能力多了,纷纷赶来锦上添花,给自己捞点好处。 而京郊三大营的兵力又全被康王收编,不日就会围攻京城,再加上有流民配合,康王不胜都有鬼喽。 新帝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方案。 就当众官员以为昌乐侯会借病推脱任命,但没想到的是,昌乐侯竟然接旨了,于是京城各家各户的家丁护院,都被其主子送进了军营。 昌乐侯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人们嘻嘻哈哈地找人聚众聊天,便命自家护院下场揪住几个典型出来,几个大耳刮子下去,众人都老老实实地跟着列队集合。 昌乐侯多年不管军务,但虎威犹在,刚开始便定下了四十三条军令,其中三十六条都带着斩字。 新帝还担心他不用心教,亲自来校场观看,却见不过短短两日,杂牌军竟已达到令行禁止的目标。 “文臣武将,各有各的好啊。”新帝带入文臣视角来领兵,怕是单单整个队形就要十天半个月吧,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严苛的军法,确实比絮叨的说教更有效。 顾谨言的建议不仅要让各大户出人,还得让他们掏银子,为此他不惜和各位大臣翻脸,亲自带着锦衣卫上门募军饷,一时间他的名声比臭狗屎更为不堪。 顾家的管家见老爷每天朝出晚归的,甚为心疼,“老爷,你要爱惜羽毛啊,这种得罪人的事大可让别人干啊。” 顾谨言笑笑,“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但如今形势变化得太快,老夫受声名所累,以后注定只能当个孤臣了。” 都说闺阁女子视名节大如天,但其实文官更看重清誉名声,顾谨言的罪行早已公之于众,想要在朝堂立足唯有抱住新帝的大胆,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难听一点的说,他现在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皇上赏饭吃,他才不会饿肚子,自然得急皇上之所急,忧皇上之所忧。 管家听了不觉叹气,“老爷好好保重,咱们顾家不能没有你呢。” 顾谨言看着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管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最近江南顾家有没有来信?” “还没有。”管家老老实实地回道:“老爷所虑甚对,还是耕读传家久,想必顾家小辈以后会体谅老爷的劳苦用心。” “待过了年,皇上改了年号,说不定会免了顾家的罪,到时说不定会加开恩科,一定要督促族中子弟苦读。” 管家点头应是,又唤来丫环给老爷备茶、备水。 花开两条,各表一枝。 康王自大胜后兵力暴增,不仅收编了京营,竟然还将王驸马及其它藩王的兵力收在帐下。 康王召集众人开会商议如何攻下京城,不多时所有人都齐聚中军帐,张敏、剑月自然也在,但这却引起王驸马的反感,“咱们大老爷们打打杀杀的,怎地还把女人牵扯进来?” 康王解释道:“张小姐乃是祺国公小姐,军中诸多计策都出于她手,不可轻视。” 王驸马笑笑,“再尊贵的女人也得守规矩,军事打仗这么阳刚的事情,还是别让女人参与了。” 剑月这暴脾气一点也忍不了,反唇相讥,“再厉害阳刚的男人也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放肆!”王驸马顿时怒不可遏,“老子在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你是老子,我还是老娘呢!”剑月猛拍桌子站了起来,气势可比王驸马还足呢。 众人纷纷上前劝阻,张敏冷冷道:“开会就开会嘛,不要搞男女对立,这是不对的,咱们的目标一致,为何不能求同存异呢。” 王驸马摇摇头,一脸惋惜对康王道:“原以为你是个拎得清的,却不想也是个糊涂蛋,罢了,我这便带着人马走了。” 康王忙拉住他,“姑父远道而来,且消消气。” 这位尚了公主的姑父好像有心理创伤,特别喜欢宣扬男尊女卑的一套,估计在府中夫纲不振,故而在外面找补回来呢。 众人也不知该怎么劝了,毕竟王驸马的兵力对现阶段的康王来说可是一大助力,若是两者结盟或许能顺利拿下京城。 张敏也不想他们为难,主动道:“罢了,你们议事吧,奴家回帐去了。” 第174章 冰钓 看到张敏要走,康王立刻追出来拦住她的去路,“你别走,大不了我让他回去。” “别傻了!”张敏冷静道:“现在正值关键时期,若是你姑父一气之下进京勤王,咱们说不定凶多吉少。” 多一个朋友就等于少个敌人,眼看着京城就在前方,康王万事不能只考虑自己,其身后还站着无数人呢,一但败了不知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岂不又是人间惨剧。 康王瞟了一眼帐内,颇有些咬牙切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无妨,以大局为重嘛,时间不等人,殿下还是快去议事吧。” 康王叹了口气,再三叮嘱道:“那你不要走远,一会儿我去找你。” “放心吧,这点委屈我还受得住。” 康王进帐前一步三回头,确定张敏真的没有生气后,方回帐中继续商议如何攻城一事。 剑月很不服气道:“那老头忒讨厌了,思想迂腐又顽固,女人怎么了?男人能干的,女人也能干,女人能干的,男人却不一定能干呢。” 张敏笑笑,“一样米养百样人,形形色色的人多了,今天是咱们运气不好,遇到狗咬人,但咱们总不能回咬过去吧。” 剑月笑眯眯道:“那是,狗咬人正常,人咬狗多稀罕啊。” 张敏的精神胜利法让两人很是高兴,便决定趁着这会儿无事,跑到沙河进行冰钓,两人准备好小马扎、渔具,提着木桶便去找了一块厚实的冰面坐着。 剑月负责凿冰洞,张敏裹紧狐裘坐在一旁晒太阳,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这小姐当得还真值,反正出工费力的事情有人干,自己只要下饵钓鱼就成。 两人刚钓上两条小杂鱼没多久后,小胖和石大壮两人也端着小杌子过来凿洞下钩。 渐渐地不知什么时候,来冰钓的人多了起来,十六、沈三、小郑,张家庄村民纷纷过来,大家啥话也不说,只管默默钓鱼。 康王议完事在帐中找不到张敏,心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就这样离开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再去旁边的帐子掀帘一看,果然没看到人,康王心里不由发慌,他紧紧抓着一名小兵问道:“他们人呢,全走了吗?” “走了,全走了……”士兵刚说完,便见康王跟失了魂似的,急得伸手扶他,“殿下,大不了小的陪你钓鱼。”怪可怜的,别看是王爷,照样没人带着玩。 “嗯?”康王眼睛一亮,“你说他们走到沙河,去钓鱼了吗?” “是啊,小的自小打渔为生,保证比他们钓得更多,”小兵高兴地跑进帐子,拿了一把渔钩出来,“放心吧,小的别的没有,就是鱼钩多。” 当康王在小兵的陪伴下来到沙河,果见冰面上黑压压一片都是垂钓的,也难为冰层竟如此坚挺。 小兵兴奋地跑下去,“殿下快点,我知道哪里鱼多。” 康王走下河岸,众人瞥了他一眼,没有一人起来行礼,俱都默默回过头专注钓鱼,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康王来到张敏身边,看了一眼旁边的木桶,腆着脸笑道:“敏姑娘运气真好,竟然钓了这么多鱼。” 剑月哼了一声,“小姐运气不好,今天遭狗咬了。” 康王当然知道她指的是王驸马一事,厚着脸皮挤坐她们中间,好在大毛披风足够暖和,要不然非得冰坏屁股蛋蛋。 张敏往旁边挪了挪,“殿下日理万机,怎么也有闲情逸致过来钓鱼啊?” 康王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方道:“炭火熏得难受,索性出来吹吹风。” 行军途中自然用不上什么红泥炭、银霜炭,只能用些烟火气十足的煤炭,待久了确实空气不流通。 张敏回应了一个“哦~”字,两人皆默默无言,唯有不远处的小兵来回奔跑,“哈哈,殿下,咱们的鱼又上钩了!” 康王突然觉得他有些吵闹。 几天后大军开拔,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顺利地来到京城郊外,李哲带着不少人过来加入康王麾下,同时来的还有林妃、秦经业、顾文惜等人。 康王见到自家娘亲自然是高兴的,林氏当然就更高兴了,“玮儿好样的,为娘就盼着这一天呢。”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当太后的希望,没想到儿子还真是争气啊,只要打下眼前最后一关,他们就能堂堂正正地入主皇宫,真正当家做主。 张敏等人还以为大军来到城下,首先便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可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却是四溅的唾沫。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谨言的手笔,皇室宗亲竟然排着队上了城墙,对着康王破口大骂,直说他不孝、不忠,还是早早自尽去给列祖列宗谢罪的好。 他们在城头骂了半天,却见康王镇定自若,脸上还隐隐带着笑意,这气度、这涵养当真不是一般人啊。 骂人也是力气活,更何况宗室们骂人还有诸多限制,比如不能骂人祖宗八代,毕竟康王的祖宗也是皇上的祖宗,骂多了容易扩大打击面。 新帝登上城墙,他要亲自看看这位好哥哥如何之厚颜无耻,可他还没骂几句呢,就见康王示意他闭嘴。 “哈哈~你怕了吗?”新帝莫名感到畅快,没想到自己骂人的功夫还真不错嘛,这才骂到啖狗粪就顶不住了吗? 康王伸出手指挖了挖耳朵,掏出两个棉花球,“我的好弟弟,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重复一遍?” 新帝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抖着手指下令,“射,给朕射死他。” 奈何康王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的亲卫竖起大盾牌,将康王牢牢护住,只听见一阵噼哩啪啦地响声过后,地面落下了无数箭矢。 秋知府喜得眉开眼笑,吩咐道:“赶紧捡起来吧,磨一磨箭头还能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羽片、箭头可是很难得的,这一下又节省了不少开支。 康王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将几个城门团团围住,可他们既没攻城,也没撤退,就这样围而不攻。 秋知府好奇地问康王,“殿下,咱们这么多人可耗不起啊。”每天单单支出粮草一项就是海量。 康王一指城墙,“这座城或是花费十万民工,历经数年才完工的,若是一炮毁之再想建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那殿下有什么打算吗? “等!再等一等。” 第175章 围而不攻 秋知府不知道康王为什么要等,又到底在等什么,战争机器一开动,银钱就跟流水似地往外淌。 其实康王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依张敏所说,毁灭比建设容易,这么漂亮的一座城池不应该毁于战火。 而张敏也在等待,这段时间她可是一直在利用风筝,在城里散发了许多小报。 张新生把今天的样报拿给张敏看,最大版面的内容还是劝城内军民避免无谓牺牲,主动开城门迎接康王进城。 还有一版内容是张敏以康王的口吻发布的一系列于国于民有利的朝政,比如摊丁入亩,一条鞭法之类,不再收取人头税等各种苛捐杂税,可用银钱抵实物。 张敏拿着小报找到康王,“殿下,看看是否可行?不行的话我再改一改。” 康王接过后细细看了一遍,笑道:“敏姑娘真是大才,这些政策一旦实行,说不定不需两年国库必将充盈。” “政策是好的,就看到时候怎么执行了,”任何改革都必然会损失某些人的利益,能不能落实下去还未可知。 张敏将小报收起,“那等会儿我就拿去印了,今天正好有风,适合放风筝。” 很快,印好的小报被风筝带上天,张敏看准位置,用剪子绞断了线头,风筝带着小报一头栽进城中。 而城中百姓自封城后,俱过得苦不堪言,由于四门封闭,城内物资越来越少,不少人家都已无米下锅开始饿肚子,为防止城内百姓暴乱,新帝下令开仓放粮,于指定地点施粥。 猫儿胡同的街坊们拿着户帖来到朱雀大街领救济粮,他们排队时不免抱怨道:“活六十多岁了,没想到临到老了,还叫老子挨饿。” “要我说啊,倒不如迎了康王进城得了,你们看今天的小报没,说是以后摊丁入亩,永不加耗呢。” “康王比那位可仁义多了,明明就在城外围着,但就是不攻城。” “是啊,赶紧开城门啊,倒夜香的都不来了,可咋办啊。” 众人一阵唏嘘,以前城里人的生活可比农村便利多了,出门就能买菜,还有专人倒夜香,但一旦封城,干什么都不方便。 再这样封下去,城里都要臭了,而且更危险的是,粮食一旦吃完,怕不是得人吃人吧。 百姓都在担忧,而负责城防的昌乐侯此时却急急赶回家吃午饭。 这么多年了,正因为他不贪财又不好色,一心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完美地避过了无数陷害、牵连,才得以独善其身。 “爹,你看小报了吗?”世子边吃边问道。 昌乐侯道:“早上在城墙上忙着呢,没来得及看,又说什么了?” “康王说让咱们投降呢,”世子愤愤不平,“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投降叛军?” “小报在哪呢,老夫瞧瞧。” 当昌乐侯看到康王的施政纲领,想了想道:“爹是看着康王长大的,他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是先锋官了。” 世子不服气道:“可如今他是乱臣贼子,咱们侯府一向忠君爱国,岂能与他同流合污。” 昌乐侯笑笑,“你以后也是要袭爵的,到时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多想想,可不要人云亦云,京城这么多勋贵子弟都没了,为啥咱家却平安无事,你得多想想啊。” 此事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世子还是后怕不已,当初大伙都争着要入军伍,昌乐侯却不顾他的意愿,买通太医将其强留在府里。 世子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这朝堂之上还真是暗流涌动啊,他试探着问道:“爹,你是觉得康王比那位更好吗?” “爹只知道弑君杀父之人,德不配位。” 昌乐侯夫人忙出声打岔,“你们爷俩赶紧吃饭吧,这会天冷,菜一会儿就凉透了。” “吃饭,吃饭。”昌乐侯乐呵呵拿起筷子。 饭后,昌乐侯破天荒地将世子带到城墙上,指着不远处的营寨道:“康王明明可以发起进攻的,却迟迟不肯动手,你猜他什么意思?” “小报上说他是想招降。” 昌乐侯将他引至一旁,小心问道:“那你用心看看,咱们到底降不降呢?” 世子震惊得看着时昌乐侯,好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一样,不过在和睦、友爱氛围中长大的孩子,格外信任自己的父亲,“孩儿再看看。” 京城百姓戾气越来越重,大家都处在一种应激状态,稍有不如意的地方,比如插队、人群中上多看了一眼等等,都会导致激烈冲突。 而第一次流血事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受害者为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顾谨言。 话说顾谨言最近一直来往各大官员及富豪之家,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让各家捐纳钱粮。 他的行动虽说可恨,但大伙都敢怒不敢言,更没胆子置他于死地,直到另一名真凶出现,他早己扮成叫花子靠在离门不远的院墙外,趁着顾谨言下车的时机,一刀捅穿了他的肺。 顾谨言第一时间看清了真凶的脸,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是你!” “是我!”凶手抬起头,冷笑道:“顾老爷是不是很震惊,那碗毒药没把我送走?” 顾谨言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杀人者恒杀之!”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初他嫌虎头没用,几次三番都没有杀死秦经业、顾文惜两人,便命管家毒杀了他,现在看来毒药虽然让虎头白瞎了一只眼,却并没有夺走其性命。 顾谨言嘴里一直吐着血沫子,但却没法断气,虎头对着他耳语道:“这刀捅得就是你的肺,会死但却会死得很慢,好好享受吧。” 虎头说罢,一脚踹翻赶过来的管家,然后逃之夭夭。 正如虎头所说,顾谨言足足挣扎了半天,哪怕就是太医赶来也束手无策,而后便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断了气。 顾谨言的死让新帝一时慌了神,除了下令追拿凶手,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陛下,何不如派议和使前去和康王谈判。”谢必和终于在被雪藏多日后,再一次出现在西暖阁。 新帝如梦初醒,“对对对,快快议和,可派谁去啊?” “老臣建议派昌乐侯前去。” 第176章 和谈 昌乐侯接到圣旨时,自己都懵了,他可是守城的主将,这一去万一康王在帐后埋伏了五百刀斧手,自己岂不是要被剁成狗肉之酱? 当然他一介老匹夫死了倒无所谓,但谁来领兵守城? 大太监张忠和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侯爷快接旨吧,陛下吩咐了只要能劝退康王,便封你为一字并肩王。” 昌乐侯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新帝在给他画大饼呢,就算日后和谈成功也封了王,但转头陛下就能以他左脚先进殿为由抄家清算,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昌乐侯接了主将的活儿后,他心理已经做好各种准备,别说是议禾了,就算陛下要在城墙跳舞献媚,他都不觉得奇怪。 “末将接旨!”昌乐侯也不含糊,当即把守城任务交给了徐前,便要带着亲卫出城和谈。 “不可!”徐前拦住他。 昌乐侯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安全,便笑道:“徐指挥大可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想必康王不会对老夫出手。” 徐前尴尬一笑,“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下官的意思是,咱们万万不可开城门啊。” “什么意思?”昌乐侯有些莫名奇妙,不开城门怎么去和谈? 徐前搓了搓手,低声道:“老侯爷你看啊,咱们的城门又高又大厚实得紧,开关一次费时费力,若是康王趁机掩杀过来,这不是……呵呵……” “你是说让老夫坐吊篮下去?”昌乐侯顿感不悦,但凡和谈必然都有所依仗,双方都处在同一水平线上,可谈判还没开始呢,自己便要以这种猥琐的方法出城,简直是丢人败兴。 徐前低声下气劝道:“康王惯会使阴谋诡计,不可不防啊。”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可不敢再冒一点风险。 昌乐侯也是要面子的,当下把圣旨扔给徐前,“要不还是你去谈吧,老夫亲自给你拉绳。” 徐前哪有这胆子,七手八脚地又将圣旨塞还给他,“侯爷真会开玩笑,下官哪有这本事。” 世子在一旁暗暗劝道:“爹,要不咱们还是问问康王有什么诉求 ,何必在这里争一时长短。” 昌乐侯赞许地拍了拍儿子肩膀,“说得对,咱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城中百姓还盼着脱困呢。” 不多时,城头高挂免战牌,昌乐侯带着世子一干人等坐着吊篮下了城头,缓缓来到康王营前,高声要求双方和谈。 由于昌乐侯与康王早已相识,两人见面的氛围还是热烈的, 双方见过礼后,在中军帐中分宾主坐下。 昌乐侯也不玩虚的,直接问道:“殿下率大军而来,原是为了清君侧,如今奸臣已经服诛,殿下可否退兵?” “谁死了?”康王好奇地问道。 “康谨言!” 帐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可是太难杀了,之前被先帝关在死囚牢中,就等着秋后开刀问斩呢,结果新帝上位又把他捞了出来。 昌乐侯不待他们再问,便细细地将情况说了,康王也万万没想到权倾一时的重臣,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掉,当真有些不能理解,老狐狸玩了一辈子阴谋诡计,怎么会死于无赖之手。 众人唏嘘不已,昌乐侯又道:“陛下已经严令追查凶手,如今城门紧闭,凶手就算插翅也难逃,想来很快就会落网。” “民风不古啊,”康王定了定心神,直言相告,“老侯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让我退兵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答应,属下也不会答应的。” 不是康王说大话,但凡他露出一丝口风,说不定早已皇袍加身,有谁会眼睁睁地看着天大的功劳飞走呢。 这么说来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不过和谈嘛,就跟去菜市场买菜似的,还得花些时间和精力一点点讨价还价。 康王难得见到老熟人,便带着昌乐侯在营中参观,时不时地抬头显摆,“观我军威壮否?兵力强否?” 昌乐侯笑眯眯地应和,“不错,殿下带军水平远非昔日可比。” 两人一路参观,正好遇到张敏带着剑月等人正在制作火药,昌乐侯看不出所以然来,便问道:“听徐指挥说,殿下军中的火药非同一般,可是皆出自她手。” “正是,张小姐乃是祺国公长女,今天正好认识认识。” 祺国公和昌乐侯两人之间原本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只是后来昌乐侯激流勇退,双方不再私下见面,但两家的关系其实还可以,经常会互送节礼啥的。 昌乐侯细细打量着张敏,叹道:“那丑小子竟然还能生出这般标致的闺女,早知如此,老夫就算打上门去,也要为我儿求亲。” 康王的脸色一下子黑了,拽着他的袖子走,“这里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 “呵呵~”昌乐侯不以为意,参观完后,康王竟然还管饭,于中军帐中设宴,陪坐人员有王驸马、几位赶来观战的藩王。 康王笑眯眯地指着席中间的大锅道:“今天各位可是有口福了,才杀的年猪,用酸菜炖煮的杀猪菜,解腻又开胃。” “老夫就不客气了!”昌乐侯没有吃大鱼大肉,而是将目标对准了酸菜、萝卜等蔬菜,跟着老侯爷来的众人亦是如此。 王驸马纳闷不已,招呼道:“吃肉啊,这么冷的天,身上不挂点膘怎么抗冻。” 老侯爷不好意思道:“诸位有所不知,城中最近物资匮乏,百姓只能以喝稀粥为生,富贵人家还能吃些腊货肉食,菜蔬却不多见了。” 毕竟城中富贵人家的院子,都是用来栽花种草的,极少有拿来种菜的,再加上城门一闭,外面庄子里的菜又送不进来,大家可是有日子没吃到新鲜蔬菜。 几位藩王听了都有些不落忍,反劝昌乐侯,“这日子苦啊,倒不如索性开了城门,让百姓安居乐业吧。” 和谈使节闻言,纷纷激动地咳嗽起来,场面一度很尴尬。 昌乐侯吃饱喝足,摸着溜圆的肚子道:“那老夫先回去禀明陛下,再看看下一步怎么谈。” “有劳了!”众人纷纷出帐送行。 昌乐侯等人照旧坐着吊篮回去,由于昌乐侯看过康王军营布置,便没急着回宫,而是重新分配了城头的兵力,将主要防卫力量放在南门上。 这边他还没交待完呢,那边张忠和却快马宣旨,命昌乐侯急入宫觐见。 昌乐侯抢了张忠和的马,打马赶入宫中面见新帝,才跪下行礼呢,就听到新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阴恻恻地问道:“听说你想开城投降?” 第177章 开城门 冤枉啊,昌乐侯倒希望这会儿是六月天,那样的话,殿外扬扬洒洒的大雪正能表明他心中无尽的悲愤。 “陛下,末将自从康王营帐回来后,便赶紧加固了城防,并非要开城投降啊。” 昌乐侯明白了,一定是跟着自己的和谈使里面有耳报神,估计是添油加醋把藩王的话带给了皇上,而皇上都有严重的疑心病,自从顾谨言被当街刺死,病情越发厉害了,现在他看谁都像刁民。 新帝来来回回地转圈子,嘴里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在咒骂自家那些宗亲,说起来他也挺可怜,没爹没娘的一个孤儿还要受叔叔们的欺负,这日子过得委实艰难。 “陛下,末将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新帝猛地停步,赤红的双眼狐疑地看着他,“你当真忠心?” “真啊,比珍珠还真啊,”昌乐侯感觉新帝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但还是斗胆回道:“陛下放心,末将已经调来大炮对准了康王营帐,只要他走得离城墙近些,便点火开炮。” “好,好,”新帝面上总算和缓了些,他柔声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儿子对吧,让他明早进宫,我身边还缺个贴身侍卫。” 昌乐侯震惊地看着新帝,心下洼凉洼凉的,这要搁以前自家儿子能进宫伴驾,那叫皇恩浩荡,不过现在嘛,换个说法就是人质。 谁都知道昌乐侯对自家儿子格外看重,只要控制住他儿子,就等于捏住了昌乐侯的命脉,新帝面有不豫之色,“怎么?你不乐意?” 看着新帝不怀好意的眼神,昌乐侯无奈地跪下,“末将遵旨,谢陛下洪恩。” “好好干,朕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些心灰意冷的昌乐侯并没有回城墙布防,而是径直回到侯府,此时一家子正高高兴兴地坐在堂屋聊天,准备吃饭。 “爹~”世子看到他,眼睛一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昌乐侯强笑道:“刚刚从宫里出来,这会儿天色也快黑了,索性回来。” 侯府的饭菜自然比一般百姓好很多,除了腊货外,还有一盘新鲜蔬菜---自家发的豆芽。 “老爷可有什么心事?”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昌乐侯挥退了侍候的下人,将新帝欲以儿子为质一事说了,世子立时火大,这皇上压根儿没把他当人看,只把他当作可威胁自己父亲的工具。 “爹,我不愿进宫!” 昌乐侯点点头,“别说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要骨肉分离?” 侯夫人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夫君,不禁有些埋怨道:“当初皇上命你领兵时,就该辞了这差事。”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昌乐侯拍拍她的后背,小声道:“此事是我故意为之,与其在家中忧虑着康王会不会打进来,倒不如主动领命,也好看清局势,随时应对。” 如果他当真恋权的话,也不会激流勇退,所以这次领命上阵完全是为自己考虑。 侯夫人立刻转忧为喜,“老爷心中可有成算?” 昌乐侯问世子,“你今日观康王为人如何?” 世子想了想道:“感觉人挺好的,待人接物都风度翩翩,说话也和气,不以势压人。” “康王是我看着长大,虽说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但在军中从不拿乔,挺平易近人的,”说到这里,昌乐侯小声道:“我欲今晚开了城门,迎康王进城。” “那钥匙呢?”世子没有反对,倒仔细和老爹推演过程。 昌乐侯道:“钥匙不用担心,我早已命人配制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至于军队,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乱来。” “爹,我帮你!”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当晚昌乐侯带着世子上了城头,而后悄悄将士兵调走,又命他们上缴了武器,士兵们虽然有些懵,但还是依着军令行事。 而后昌乐侯带着亲兵,打开了城门,世子当仁不让地快马出城,前去通知康王。 …… 翌日天还没亮,猫儿胡同的街坊们都纷纷起来梳洗,他们还得赶早去排队领粮,晚了的话有可能无粮可领。 只是当他们呼朋唤友挎着竹篮上街时,才发现一条长得看不见尾的军队,正往皇城缓缓而去。 “不好,是红巾军。” “康王他们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啊,难道是我睡得太死,竟然没听到喊打、喊杀声?” “我也没听到。” 非常奇怪,京城百姓看到叛军进城,竟然没有一个人反抗,直到大部队走完后,他们才咂咂嘴道:“今天怕是不会放粮,咱们回去吧。” “是啊,睡着就不觉得饿了。” “最近肚里感觉空空,走两步路都没劲,还是回去躺着是正经。” 当天城中百姓都老老实实都关门闭户,然后爬到房顶,远眺皇城,他们如今只能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成王败寇,也不知道谁会坐上那冰冷的龙椅。 康王在昌乐侯的帮助下,派兵把守要道,控制住手无寸铁的守军,同时下令三军不得拿百姓的一丝一线。 大军很快包围皇城,禁军士兵顿不得宫门晚间不得开锁的禁令,打开门后急急跑到皇帝的寝宫,一把将新帝薅了起来,“陛下,大事不妙,康王打进来了!” 新帝还没反应过来,呐呐道:“怎么会呢?现在他们在哪里?” “陛下,大军这会儿已经到了午门啦!” 新帝顿时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神下令,“快拦住他们!挡住!” “陛下,拦不住啊,根本拦不住,”禁军统领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康王带着大军只是围困了皇城,他要你脱下龙袍,前去午门跪迎呢。” 新帝一把抽出统领腰间的长剑,将剑架到他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许开门,听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禁军统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陛下,刀剑无眼,要不还是把剑放下吧。” 禁军统领郁闷地想撞墙,前朝皇帝没了指望,都是自刎而死,这位倒好,竟然临到头了还想杀人,早知如此,他就不冒冒失失地赶过来,这是自作自受嘛。 不多时,康王在士兵的簇拥下,站在午门外,高声喊道:“二弟,如果天亮之前还不乖乖开门出来,我可就自己进去了。” 新帝拎着长剑气喘吁吁地爬上门楼,跳脚大喊,“有种你就上来!” 第178章 禅位 康王看着门楼之上精神百倍还在蹦跶叫唤的二弟,突然之间感觉他确实很可怜,像一只讨钱杂耍的大马猴。 “撞门!”士兵们得令,立马将撞车推了上来,宫城门虽然比一般的门高大,但却与城门相差十万八千里,没撞多久,宫门就歪了半边,眼看着就要倒塌。 新帝拿着剑冲着楼下的宿卫禁军大喊,“快拿东西抵住!别让他们进来。” 宿卫禁军的心理压力其实挺大的,兄弟俩人打仗,他们就是来当炮灰的,明明知道宫门顶不住,可是长期接受忠君爱国思想的洗礼,让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抵门。 “哈哈~”披头散发的新帝拄着剑对着康王喊道:“你想当皇帝?可是这龙椅不好坐哇。” “你疯了!”康王立马发现他神情有些亢奋过头了,想是死到临头前疯狂一把,还真担心命人放火烧皇宫呢。 新帝歪头认真地想了想,“对,朕是疯了,朕是被偌大的江山活活逼疯的,每天无数张嘴都冲着朕要吃的、要喝的,还有那些官员的花花肠啊……烦死了。” 康王冷冷地看着他,心下不禁感慨:人还真是贱骨头啊,喜欢的东西没得手之前心心念念,可到手之后却又嫌它累赘,早知如此,顺其自然不好吗? 新帝在门楼上来回走动,康王身后的十六悄声问道:“殿下,要不要把他射成刺猬?” 康王摆摆手,“到底是手足至亲,留他一条命吧。”杀他当然简单,但谋朝篡位与禅让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新帝此时戏精上身,竟舞剑吟哦,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就在这个当口,宫门终于被撞开。 宿卫禁军倒也乖觉,之前拼死抵当是为国尽忠,如今跪迎康王则是为了自保,两不耽误。 士兵们蜂拥而入,此时新帝见大势已去,不由悲怆地吟道:“朕爱命于天,即寿永昌……”说罢,便要举剑自刎。 “叮!”一声金铁相交的声音传来,却原来是康王抢过十六手中的弓箭,一箭射落了新帝手中长剑。 此时,早有跑得快的士兵一脚飞踹将新帝踢翻在地,而后纵身一扑,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转头对后面的兄弟们嚷道:“快,抓到大鱼啦,快拿绳子来。” 军中向来有四大军功:先登、陷阵、夺旗、斩将,但哪一个都不如擒皇牛逼。 估计飞身踹皇上的小兵就算临死之前想起此事,都得拍着大腿给人吹一波牛皮,“想当初,我可是踹过皇上屁股的人啊……” 众士兵将捆成粽子的新帝,抬猪似地走下门楼,也不知是哪个士兵担心他会咬舌自尽,竟用一双破草鞋堵住了新帝的嘴。 草鞋本就不经洗,又加上一路从大同到京城走了不少路,那味道可是腌得足足,熏得新帝直翻白眼儿。 康王在亲卫的陪同下,打马走进宫门,此时冬日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所有人不禁跪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康王抬了抬手,“来人,通知各部官员上朝!” “遵旨!”立时有几名亲卫疾驰而去。 历朝历代皇权的更迭总是伴随着血与火,但今天却格外的顺利,除了攻破一扇宫门外,并没有其它损失,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昌乐侯,少不得给他记上头功。 十六跑来请示如何处理宿卫禁军,毕竟能在这里当差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或多或少有些勋贵背景,乃是整个京城最忠心的一批人。 康王看着跪了一地的宿卫禁军们道:“你们的父辈、祖辈都为朝廷流过血、尽过忠,朕也相信你们的忠心,就留下来继续当差吧。” 禁军统领立时羞愧地趴俯于地:“谢陛下不杀之恩。” 康王抬手道:“你们也没有做错什么,都起来吧。” 禁军统领感动地都要流泪了,皇室总出神经病,今天总算是遇到一个精神正常的。 说起来他最近应该走了背字,几次遇险都差点没命,如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待会儿回去一定要给列祖列宗上几柱香,感谢救命之恩。 不多时,文武百官、王公勋贵们在两队士兵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来到奉天殿前参加大朝会。 此时康王早已穿了龙袍高坐于龙椅这上,旁边就是捆成一团在新帝,只是浑身瘫软好似中毒一般。 十六将一封康王亲笔书写的禅位诏书,交于鸿胪寺卿,“陛下让你当众念一念!” 百官的眼睛是雪亮的,立马看出禅位诏书并没有多少自愿的成分,但自愿与否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掌握主动权,幸好偌大江山还在龙家手里,他们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况且康王一没毁城,二没杀人,在大义也站住了脚,于是秋知府、秦编修当先跪下山呼万岁,其他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跪下。 谢必和三拜起身后,对于突然出现的官员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有点眼生啊,悄声问着同僚,“这两位谁啊?” 旁边的马唯东瞥了一眼道,“一位是大同知府,一位是翰林编修,以后他们可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啊,咱们老了,只能乞骸骨返乡啰。” 一朝天子一朝臣,康王如今登基,自然会选择心仪的内阁大臣,朝堂之上再无他们的用武之地,什么党争见鬼去吧。 这次的大朝会涉及的内容比较多,除了下旨命秋知府为首辅大臣外,还尊林氏为皇太后入主寿宁宫,正好快过新年,于是改年号为康盛,并加开乡试恩科,参加春闱大比。 此举让不少官员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等于是扩大官员数量,难道康盛帝打算整顿吏治了? 康盛帝自登基为帝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宫,一直忙着处理之前积压的各项奏章。 张敏带着众人搬进了国公府,并将已养好病的老宫女特地请来府中,教授张灵等人礼仪,张良才则继续进皇宫读书,由秦经业担任皇子们的师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秦经业却遇刺了。 第179章 追凶 之前京城被大军围困之时,百姓普遍穷得揭不开锅盖,不免有些厌世悲观,性子激进的干脆拿着绳子自挂东南枝。 也有些人想得挺开,反正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何不快意恩仇,反正都要死了,何不死前再拉个垫背的? 于是在那段被封城的时间内,京城内外各种案件大增,小吵小闹的不算啥,就算出现命案,因衙役多被拉去守城,也不了了之,于是百姓间的复仇与反复仇的戏码频繁上演,大家也见怪不怪。 但秦经业的遇刺就不一样了,一来案件发生节点是新皇登基后不久,处于权力过渡的政治敏感时期。 二来此事也与之前顾谨言遇刺身亡联系在一起,莫非凶手的目标其实是朝廷命官,一时之间各官员人人自危,下值后赶紧回家,平常也闭门谢客,防住刺客暗算的同时,也刹住了请客送礼的歪风邪气。 秦经业本就暂住在国公府外院,自受伤后更是由剑月贴身照顾,张敏特地炖了些滋补汤药送去以示关心。 不过张敏挺纳闷的,本来遇刺这种事是王公贵族的专属,没达到一定身份,还享受不到这番待遇呢,遂好奇地问他:“你在京没得罪谁吧?” “那可得罪了不少!”秦经业伤在脸上,一说话就痛得倒吸凉气,“之前扳倒顾党时,就有人暗中送来刀子威胁,只是我行事一向小心,再加上他们只会嚷嚷却没胆子动手,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行事。” 秦经业有些委屈,怪不得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早早晚晚,顾谨言死多久了,这些小人竟还揪着此事不放。 他就想揪着那人的领子吼上句,“能不能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剑月听得气愤填膺,“小姐,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把胆敢行刺家伙的找出来,给秦大人报仇。” “这事殿下不是已经下旨了吗?咱们不如老老实实等着衙门的调查结果,暂时别去添乱了。” 说起来秦经业伤得不重,只是脸上被刀划破一道口子,皮肉外翻看着可怖。 也是他命大,当时王直和刀容两口子正好过来串门子,发现有人暗中跟踪秦经业,便大喝一声,那人慌忙出手,才失了准头。 否则以那人的下刀位置及身手,他可不就破了相这么简单,早被被人割喉,命丧当场。 剑月气哼哼道:“要是被我抓到了,非得把那人的脸划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前天殿下赏了舒痕膏,多抹抹好得快……” 主仆两人拉着家常,一旁的秦经业只笑眯眯地听着不帮腔,再时不时被剑月投喂一些桔子,倒也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 此时福伯匆匆赶来,“小姐,最近咱们府上不太平,只怕是有人想寻咱们的晦气。” “谁?为啥?”张敏感觉还好吧,京城大户人家谁不知道,祺国公府与康盛帝的关系不一般,最近有意上门交好的人家可多了,谁敢来寻晦气。 福伯急道:“刚刚顾公子在府门口被人砍了!” 张敏大惊:“又来!是谁这么大胆?等等……这事有些似曾相识啊,现在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万幸有陛下派的人护着,顾公子倒没事,只是受惊不小。” 张敏起身在厅中来回转了两圈,问道:“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出城?” 剑月立马回答:“当时被一个疯子追杀……小姐,我想起来了,那人是不是叫虎头?可是不对啊,顾谨言都死了。” 雇主都死了,没道理还能雇凶杀人,而且顾谨言之死,说不定就是这疯子动的手。 张敏本不想管此事,但此人屡屡对国公府之人下手,简直欺人太甚,既然衙门没办法找到人,那就换一种方法。 …… 萝卜头不知自家的祖坟在哪,但想必这会儿正在冒烟,说不好还在起火,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撞大运拜了皇上为师,如今天天出入皇宫学习,身边的同学个个即富且贵。 他和张良成一块下学回府,就见门前围了好些人嘀嘀咕咕的,隐隐听说“杀人了”,“风水不好”等词。 两人对视一眼急急跑回府中,果见张敏正站在前院等着,“你俩先别急着换衣服,陪我出去一趟,原本早该去拜访的。”毕竟上回那人可是主动过来报信,怎么也得感谢一番。 而后三人坐着福伯的马车来到丐头家,虽说丐头也是乞丐,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能在任何一行做到头部位置,生活都不会差到那里去。 丐头听说国公府来人,慌忙出门相迎,双方见过礼,便齐往花厅而去。 “你小子倒是个有造化的,好好跟着主子干。”丐头落后一步,摸了摸小萝卜的头,真是越看越顺眼,这么多义子中只有他才是最出息的。 萝卜头嘿嘿一笑,“都是托小姐的福,干爹可知国公府最近发生的事吗?” “才听说就已经着人去查了,差不多也该有结果了。” 而后众人在花厅落坐,张敏对丐头首先表示了感谢,若非他当初上门示警,恐怕虎头早已得手。 丐头心知她是为虎头而来,便道:“那人原本跟咱们的人厮混在一起,不过后来消失了一阵子,却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当然丐帮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只要虎头还在城内走动,必定躲不过丐帮无处不在的眼睛。 双方客套了几句,便有一位精干的汉子疾步走来,对丐头抱拳道:“小的们分开查了,发现确有一名形迹可疑之人,于事发前后埋伏在国公府附近。” 丐头探身急问,“如今人在哪里?” “小的们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分批跟着,最终在顾家附近失了他的踪迹。” 张敏大喜,“多谢各位帮忙,有了眉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接下来抓人的事情就交给官府来处理。” “也好,我们会继续派人盯着,随时告知动向。” 事不宜迟,张敏辞别了丐头后,便让张良成拿着国公府的帖子去了顺天府,不多时便有捕快依着情报来到顾家。 “将顾家围了,进去搜!” 第180章 落网 捕快也担心凶手跑了,根本没有叫门,而是直接蛮力撞开,随后众人蜂拥而入。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大伙感到震惊,只见宅子处处挂白,几口黑漆棺材就这样静静地摆在堂屋里,这场面谁看着不害怕啊。 “搜!” 捕头一声令下,众人便四下搜寻,可却没有见着一个活人。 就在大家以为凶手早已逃脱,这次怕又要空手而回时,却有一名捕快发现边上一具棺材的板子没盖严,还露着好大的一条缝呢,于是便想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上前将板子盖好,可不料却与棺材中的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有人啊!”捕快一声惨叫,把大家吓得一激灵,作为捕快啥血腥场面没见过,干得时间久了,才发觉人可比鬼可怕多了,何况这种丧葬风格的屋子,有鬼才正常,有人反倒是意外。 “在哪?”捕头人狠话不多,当下抽出腰刀便要将人拿下。 棺材里传出人声,“差爷别动手,小的是顾家的管事。”说罢,棺材板移开,顾管家坐了起来,“各位为何突然造访,顾家如今已无人矣。” 捕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反问,“你不是人?” “不过是行将就死之人罢了。” 捕头也不管他是人是鬼,反正这会儿都算是嫌犯,便将其带回衙门细细审问,另外还得找证人来指认,反正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 国公府内,张敏去探望了受惊的顾文惜,并送他一套前朝名人的文房四宝以安其心。 张敏劝道:“过几日便是恩科,放平心态好好考,我觉得吧,你这辈子的霉运也走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这次定能金榜题名呢。” 严格说来,他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明明文采过人,却屡战屡败,好不容易第六回终于考上了吧,还倒霉催的遇上小肚鸡胀的顾谨言。 “谢小姐吉言,”顾文惜满脸笑意,“我昨夜梦见文曲星拿着笔,在我脑门点了一下,说不定这是个好兆头。” 张敏摸了摸下巴,“这意思不是独占鳌头,就是魁星点斗,看来科考定然是稳了。” 张敏也没耽误他温书,略略嘱咐了几句便出了院子,却见王直已在前院等着,看起来有些焦急。 她好奇地问道:“你这会儿不是去当值了吗?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 王直急道:“错了,抓错了,嫌犯不是顾管家,我刚去衙门里看过,真正的凶手是个独眼龙。” 这么说丐帮查到的形迹可疑分子不是虎头,那虎头在哪呢,又怎么瞎眼了呢,想到这里,张敏顿感不妙,那人不会已经翻墙进来了吧。 不过自上回秦经业遇刺,康盛帝特地让十六带着禁军日夜在这一带巡逻,想来应该安全无忧。 王直又道:“据顾管家交代,虎头极为穷凶极恶,咱们还是要当心啊。” “嗯嗯,说得对,小心识得万年船,回头我布置一番,”张敏又问道:“那顾家有没有说他家老爷是被谁所害?” 王直不禁感到后背发凉,“据顾管家交代,顾谨言死后那虎头又趁着城中兵荒马乱之际,杀了除顾管家以外的所有人。” “这么狠!”张敏都惊了,“不过虎头为什么会留下顾管家,却又杀了真正的雇主?” 王直摇摇头,“这个却不知道了,顾管家只说虎头的目标是秦经业和顾文惜两人,待这两人一死,最后才轮得到他。” 没想到顾谨言人都死了,还给他们留下这么一个大坑。 待张敏送走王直,她便召来十六进府 ,两人低头凑在一起,如此这般地商议了半天,便各自去做准备工作。 当晚无星无月,虎头沿着墙根慢慢走着,待快行至国公府时停下步子,看准士兵巡逻的空当,冲到墙下小心掩藏身形,复又静静蹲下。 待到下一次巡逻空当出现后,又取出鹰爪钩甩上院墙,而后快速地攀爬上墙头,一切动作小心又谨慎,让人看得直呼专业。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原来的他还是一个走偏门的蛮夫,如今却成了冷静的杀手。 虎头很自信地跳下墙头,他今天的目标就是杀掉顾文惜和秦经业两人,再干掉顾管家,而后便去西北放羊,到时手里有钱,大可天高任鸟飞,主打一个随性自由。 国公府的主要布局,他已经登高望远查得差不多了,直接先去了顾文惜的院子,用匕首挑开院门后的门闩后轻轻推开。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算夜色已深,但眼看恩科在即,顾文惜还在屋里挑灯夜读。 虎头心道:“遇到我算你们倒霉吧,既然是最后一单,还是给你留点体面,保证死得毫无痛苦。” 卧房门向来是不锁的,他轻步走了进去,反手握刀准备送顾文惜一个痛快, “去死吧!”虎头刚刚喊完,便发觉不对,顾文惜绝不是这般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 “哟~总算来了,”十六站起来伸个懒腰,“害得老子坐着看半天书,困死老子了。” 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虎头回头果见院外来了大量军士,相比于后者,前面只有一个敌人好对付多了,“拿命来!” “谁跟你这个傻逼斗,”十六扯开一旁的绳结,一张硕大的渔网从天而降将虎头罩了进去,“打架得靠脑子。” 虎头垂死挣扎,挥着匕首想要割破渔网逃走,却被几名禁军士兵踢得脑袋发懵,连匕首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士兵对付敌人的手段很多,几人立马卸了虎头的下巴,以防他咬舌自尽,又捆了他的手脚,方押他到前院跪着,此时得了消息的张敏、秦经业等人俱都悉数到场, 张敏看虎头口水流不停,便示意十六给重新装上了下巴,问道:“你的雇主早已死了,为何仍咄咄逼人不肯放手?” “我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就算雇主死了,但生意就是生意。” 众人俱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世道竟还有如此有职业道德的人,倒真让人有些佩服。 张敏又问道:“你为什么杀了雇主?” “公是公,私是私,谁让他下毒暗害我呢,”说到这里虎头哈哈大笑,“我眼里可容不得沙子,别说是顾谨言了,他在江南的弟弟、子侄我都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只鸡都没留下。” 第181章 进宫 自打康盛帝登基为帝后,便提拔了秋知府等能官入阁,而后新旧班子一块儿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着的政务。 当谢必和打开一封由松花府知府送来奏报后,脸色大变,“顾家竟被灭族了!” 原来松花府来报,顾家上下在一个雨夜被不明凶手屠戮了满门,经忤作查验,他们俱都是先中砒霜,而后又被利刃刺穿心脏而死。 由于事涉顾谨言,接到报案后知府不敢怠慢,特地派出众多捕快衙役寻找目击证人,但查来查去却没有任何线索,于是便发来奏章,请有司衙门派人协助。 但奈何两地路途甚远,又恰逢京城被围,这封奏报和其它公文一样,暂存在京郊驿站之中,直到城开之日方才送进京。 谢必和有意表现,急急命人将奏报送至康盛帝案头,恰逢顺天府府尹来报,说是刺杀秦经业的凶手已经落网,并呈上了供词。 康盛帝看完后,心下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有人对祺国公府不利,原来却是顾谨言雇凶杀人不成,而后毒杀凶手,却不料毒药的量没给足,倒被凶手反杀之。 至于秦经业、顾文惜两人,则是受了无妄之灾。 “着三司会审,从重从严从快处理,那顾家管事也并非无辜,暗杀他人未遂理应问罪,至于凶手虎头,按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顺天府府尹接到旨意,会同大理寺、刑部将虎头判了斩立决,于菜市斩首示众。 而顾管家听说江南顾家一支全灭,顿时心灰意冷,主子、家人都死了,便也一个人静静地于狱中上吊自尽。 犯人在牢中死亡,看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府尹特地上书请罪,最后还不忘辩解道:“顾管事心存心志,虽是吊颈而死,但完全有自救能力。” 谁能想得到竟还有人利用铁栅栏上吊呢,那么矮只要站起来就能自救,却偏偏死了心地要自尽,看守也冤啊。 康盛帝罚了府尹一个月的月俸,着顺天府出资安葬了顾家上下,顾党群龙无首,再加上多位官员被清退,从此销声匿迹。 而谢必和等一干老臣,也因有了新的内阁班子,而被迫递交了辞呈回乡养老,至于朝廷空出来的许多官位,则计划由新科进士递补。 康盛帝处理完手中积压的政务后,下旨正始开实施在小报刊登的新政方案。 首先是推广在荒地种植红薯解决百姓吃饭问题,接着便是摊丁入亩,将所有杂税统一,并允许将粮食、布匹折算为银两,并承诺永不加耗。 一时之间吏治清明,天下海晏河清,百姓纷纷交口称赞。 当政局开始步入正轨,康盛帝暗示秦经业带头上书,奏请陛下早日大婚,众臣一看这不是大好事嘛,于是纷纷上书恳请大选秀女。 但却被康盛帝给否了,只说会在京城选一名贤良淑德女子入宫。 朝中诸多大臣心里犯起了嘀咕,“莫不是皇上早已有相看好的姑娘?要不然怎么选都不选,好歹也让宫里的太后掌掌眼啊。” “糊涂啊,皇上与祺国公张小姐的关系不浅,定然是选她了,你可不要自作聪明,小心皇上找你晦气。” 也有聪明的官员,闻弦而知雅意,特地上书把祺国公的遗孤夸了一遍,尤其是把重点放在张敏身上,官员的文采自不必说,夸得张敏天上有,地上无的。 康盛帝虽然将这些奏章留中不发,但实际上每晚都要翻出来仔仔细细读上好几遍,大有天下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不过人的心思很复杂,康盛帝又觉得任别人对张敏评头论足的,有些不尊重,便决定还是早些将她娶回宫才好。 这天张良成下学后,屁颠颠地跑回府中找到张敏,“姐姐,你要嫁人了吗?” “嫁人?我怎么不知道?”张敏挥手赶他,“我现在要好好赚银子呢,可别来烦我,你找别人玩去。” 张良成挠了挠脑袋,“可八殿下说,宫里正在准备大婚的礼服、仪仗,还说太后娘娘过两天要宣你进宫呢。” 张敏顿时觉得心乱如麻,她又不是木头,其实早就知道康盛帝心中所想,但一想到要进宫,过上金丝雀的生活,再火热的心思也淡了。 其实当上皇帝并不能为所欲为,前朝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次王驸马闹起来,她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让步,以后若是还有别人出头,她是不是还得委屈求全? “应该是胡乱传的,我可没听到什么动静。” 张良成见她好像不太高兴,便小心道:“姐姐不嫁人也好,咱们一家子永远在一起,呃~大哥不回来也行。” “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国公爷,说话可得算话,哪怕以后娶了媳妇也不能忘了姐。” “我才不娶媳妇呢,麻烦死了!”张良成到底孩子心性,把书袋子扔到一边,又跑到院子里玩泥巴去了。 但没过两天,太后竟果然派了如意前来,说是请她入宫说话解闷儿。 张敏心里咯噔了一下,便换了一身正装,跟着如意坐着马车进了宫。 “哎呀~”林太后亲来相迎,“我说以前咱们一见面就看不顺眼呢,原来却是早有缘份,这才叫不打不相识啊。” 林太后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便喊打喊杀的,当初她还以为玮儿看上了一个娈童,却没想到两人竟还有可能是婆媳关系,怪不得见面就互掐呢。 张敏吓一跳,“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做媒了,”林太后一撇嘴,“虽然我那大儿嘴不甜,但好在还是皇上,勉强能配得上你,要不考虑考虑入宫跟我一块作伴儿,咱们再叫上两人,没事推个牌九也好啊。” 林太后也是入宫后见到黄忠义,才知道张敏在背后出谋划策救她出了冷宫,那个时候她的好大儿可只想着追封呢。 于是不自觉间林太后便将一颗心都偏向了张敏,“怎么样?要不要入宫当这个劳什子皇后?” “娘娘,终生大事你得容我想想啊。” 林太后拍拍她的肩,“别急,慢慢想,反正我就认准你了,以后嫁进宫里,遇到不开眼的,我替你作主。” 第182章 散心 林太后以前可不敢说这话,但现在不一样了,全国没有谁比她更厉害了,就算是康盛帝也得每日过来晨昏定省。 果然当上太后才是人过的日子,她再也不用担心一言不合就被人关入冷宫,也不需要天天花大把银子、人力保养皮肤、化妆,只为取悦皇上,与众嫔妃们争宠。 当然她现在也化妆打扮,可目的不一样,这次不再是以美貌为武器,巩固地位,而是化妆取悦自己,每天保持好心情。 不过就算太后偏心到张敏身上,她也免不了认为皇上就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毕竟这偌大的江山是真需要继承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林太后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就算是错在张敏,她也能做到只讲人情,不讲道理,那些莺莺燕燕甭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张敏没有应承下来,只和林太后聊了一会家长里短,便出了宫。 而康盛帝下朝后急急赶来,才发现伊人早已离开,不禁有些懊恼,“母后,她怎么说?” “皇儿啊,这事可不好办啊,我看她不太想进宫哦,”林太后给他支招,“都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你得想办法追她啊。” “怎么追?”康盛帝诚心求教,“以前父皇怎么追你的?” 林太后脸色一僵,“别学你父皇,他那不是追求,那是拿着哀家的九族威胁呢。” “罢了~罢了~”林太后想起往事心里很乱,摆手道:“这种事全靠自悟,哀家帮不上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康盛帝回去后也想不明白,便又问了黄忠义这个问题,“怎么追姑娘?” 黄忠义哭丧着脸,“陛下,这个问题岂不是往奴婢伤口上洒盐?奴婢哪有资格回答啊。” “算了,那我换一个问题,你觉得姑娘家喜欢什么?” 黄忠义想了想道:“姑娘家大约都喜欢漂亮衣服、贵重的首饰吧。” 康盛帝愁道:“她好像不喜欢打扮,穿得也不讲究。”估计无法打动她。 黄忠义试探着道:“如果是张姑娘的话,奴婢觉得她大约是喜欢银子的,嘿嘿~”其实他也喜欢,这世上还有人不爱银子的吗?如果有,那一定是傻子。 “会不会太俗了?”不过说是这样说,康盛帝还是抽了时间去开了私库,从里面挑了一些又值钱又好看的摆件、首饰装满了整整一车送到国公府。 黄忠义跟着车子过去,宣完旨意后,才发现不同于其他人的喜气洋洋,张敏虽然脸上也带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张小姐,礼物不喜欢吗?这些可都是陛下一件件细细挑过的。” 张敏笑笑,“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黄忠义搓搓手兴奋道:“陛下就盼着小姐开开心心的,小姐以后可是有大造化,待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可别忘了奴婢啊。” “嗯嗯。”张敏送走黄忠义后,便默默回了卧房,从梳妆台的暗格里找到一张度牒,这原本是她早年置办下来的,有了它,便是礼部正式承认的出家人,天下寺庙道观尽可挂单住宿。 剑月却在此时悄悄过来,突地出声说道:“小姐还没忘这个?” “你怎么踮脚走路?吓死我了,”张敏抬头见是她,不由摸了摸度牒,“怎么?怕我逃了?” “小姐,你是不是害怕进宫后不得自由啊?”剑月到底跟在她身边久矣,颇有理解她的做法,“其实婢子也担心嫁给秦大人?” “秦大人对你挺好的,到时候我再陪送一份大大的陪嫁,保证你嫁过去有面子。” 剑月叹口气坐到她身边道:“小姐怕是不知道,秦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也小富即安,恐怕看不上我的身份呢。” 剑月虽然脱了奴籍,但毕竟出身不好,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恐怕嫁过去后,秦家处处瞧不上她,更何况成亲之后还要哺育孩子,侍侯公婆,日子恐怕会过得不如意。 别说张敏想跑,她也想跑路了。 张敏给她出主意,“这事你不用担心,终归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上下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刚开始是得好好磨合,该忍的忍,但原则问题不能退让。” 剑月好奇地问道:“什么原则啊?” “比如秦大人纳妾,养外室,不给家用之类。” 剑月犹豫,“应该不会吧,他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抛下我养外室?” “人是会变的……”不得不说,这也是张敏担心的地方,步入婚姻可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这背后也得考虑家族。 像剑月这种情况还好些,到时候给她多陪送些田产、商铺,就算秦大人辜负于她,但至少有条退路,养活自己和孩子不是问题。 但嫁入皇家就不好处理了,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全得靠着皇上。 若是康盛帝念旧情倒还罢了,她自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享受着至尊至贵的生活。 人总不会一直年轻,但总有人年轻,万一多年以后,又有美貌、知心的新人入宫,到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现在她倒有些理解为什么林贵妃要一门心思地当太后,实在是爱情太过飘渺,倒不如抓住实实在在的权利更好。 剑月担心地看着她,“小姐,要不你先别急跑,先去张家庄散散心也好啊。” “嗯~”张敏点点头道:“也许是我危机意识太重,把人想得太坏了。” 次日一早,张敏便带着剑月一块儿去了张家庄。 此时天气已经渐暖,村民开始整地育苗,忙忙碌碌地没一刻停,倒显得张敏太过在意儿女情长。 张敏在庄上和村民一起上山摘野菜,下田育苗,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偶尔还被蚂蟥咬到腿,但整个人很充实,虽然现在辛苦,但到了秋天收获时节,便能得到巨大的满足感。 如此一连住了几日,张敏住得挺安生,可康盛帝忍不住了,他微服带着十六等人杀到张家庄。 彼时张敏正撅着屁股拔草,形象上看着的确不太好,康盛帝面有愠色,“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去?” “啊?”张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是他赶紧走上田埂行礼,“陛下冤枉啊,我可没躲啊。” 第183章 成亲的意义 康盛帝有些委屈,本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由张敏无父无母,他便拜托母后探问她的口风,却不想张敏竟然没有答应。 康盛帝自认为两人的关系是板上钉钉的,这几年同甘共苦下来,终于到了可以享受胜利果实之时,却没想到张敏竟然退缩了,“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我改!” 张敏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怎么能怪皇上呢,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有一事想不明白,所以来村里散散心。” “什么事想不明白?你告诉我啊,咱俩一起想,总好过你一个人钻牛角尖。” 康盛帝确实有些急了,他总感觉张敏好像手里的风筝似的,手一旦松开便再也找不见,一颗心没着没落的,实在不得劲。 张敏来到小溪边,蹲下身子洗干净手,康盛帝紧跟着蹲在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 张敏叹了口气道:“我上无父母,虽有长兄却不在京城,所以婚姻一事皆可自己做主。” “对啊,对啊,”康盛帝立马附和,“这事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事皆由我来办,你只管在家等着就成。” 实际上,康盛帝早已命礼部及织造局赶制大婚所用的服饰等用品,虽说国库空虚,有些步骤会简化些,但该有的都有的,绝不会怠慢她。 “所以我在想,成亲是为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这个问题没那么复杂,”康盛帝急道:“我心悦于你,你也心悦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夫妻双双共白头,这可是最极致的浪漫。 张敏笑笑,她也觉得很美好,但童话是童话,人是要回归现实的,“嫁给陛下后,我就要被婚姻的枷锁所累,一辈子困于后宫方才之地,我怕我会后悔。” 康盛帝明白了,这好像是道无解的难题,毕竟从安全角度来说,别说皇后了,就连他自己也被困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虽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吃遍山珍海味,但要遵守祖宗传下来的繁琐规矩,还有一年四季参加各种祭礼等公务,由着礼部的官员指引着何处坐,何处站,活得像个提线木偶一般。 “明白了,这个问题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康盛帝没有怪她的意思,毕竟他娶的是结发妻子,不是随便其他人能代替的。 康盛帝道:“你且等我几日,这段时间我会派沈三和小郑来负责你的安全,只是有一点,你得答应我。” “啥事?” “我知道你手中还有一个不记名的度牒,我希望你千万别用它,有啥事咱们好好说。” 张敏尴尬了,“你怎么知道的?”她藏得可严实。 这回换康盛帝尴尬,“我这不是提前讨好小舅子嘛,不是,为什么他现在说话那么实诚,小心以后被人骗啊。” 以前他当学生的时候挺混蛋的呀,怎么现在对人恨不得掏心窝子?搞得康盛帝都有担心他毫无城府会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张敏摆摆手,“陛下你别他骗了,这小子心机深沉得很呢,对了,他从你这里骗去啥了?” 康盛帝一脸便秘的神情,“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 张敏都有些同情他了,康盛帝倒不心疼玉佩,就当给小舅子送礼了,更何况能得到如此机密也值了。 康盛帝临行前,再三叮嘱张敏,待过几天想明白了,便会来告诉她答案。 次日,沈三和小郑果真来到村里,虽说是来守卫张敏的安全,但两人常常跑得没影,不是跑去打猎,就是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悠。 张敏也由着他们,反正张家庄一直挺安全的,村子常有人巡逻,孩子们只管大胆放心地在村里玩闹,不用担心有人贩子拐了去。 张敏常常饭后茶余去场院看孩子们玩闹,如今村里孩子多了,每天打打闹闹挺闹腾的,孩子们时不时地又哭又笑,还发出尖叫声,但大伙都爱看。 石大壮媳妇牵着儿子的手走了过来,鼓励他道:“去玩吧!” 孩子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便跟在大孩子后面跑着,虽然不知道玩什么,但只要跑着就快乐。 张敏来到她身边,问道:“你家那位呢?可有信来?” 石大壮媳妇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儿子,嘴里还不忘回答,“他带着那帮子兄弟,和徽商的胡余庆下江南运货了,还打算重整罐头作坊呢。” 江南的改稻为桑之策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如今还是老老实实安心种田,再加顾家十几万的田产全部收为朝廷官田,便招来流民耕作,一来避免撂荒,二来使得流民安顿下来。 江南局势安定后,石大壮依旧惦记着开罐头作坊,带着兄弟们早早赶了去,只留媳妇照顾着一家老小。 一个女人在家带孩子,还得侍候公婆,偏偏男人还不在家,里里外外都她一个人扛着,这样的生活当真好吗? 可大壮媳妇却回道:“虽然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孩子渐渐大了,便感觉生活有奔头。”穷不可怕,最怕的是生活没有目标,一直过得昏昏噩噩的,活得毫无意义。 张敏看着村里的媳妇们,她们的头发虽然日渐斑白,皱纹也爬满脸庞,但却都露出开心的笑容,鼓励着摔倒的孩子们爬起来。 也许结婚成家的意义就在于和最爱的那个人生孩子,看着孩子们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从中收获感动、开心、生气等各种情绪,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与此同时,皇宫中的康盛帝正设宴给王驸马送行。 “姑父何不留在京城生活?不如我在京城给你们置个宅子,也好方便常住。” 王驸马拱手谢道:“陛下有心了,只是大长公主已经习惯了南边的天气,我还得赶回去陪她呢。” “呵呵~”康盛帝笑道:“没想到姑父竟也有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公主性子软,我离开那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刁奴欺负她,得赶快回去看看,”王驸马咂了一口酒道:“陛下对张小姐情有独钟,但姑父还是得提醒你,可不能让外戚坐大,这可是取祸之道。” 王驸马还是那个观点,女人就该老实在家相夫教子,绝不能生了不该有的非分之心。 第184章 答案 王驸马此次离家的时间太长,他担心公主在家里闷坏了,着急赶回去陪她说话解闷儿。 康盛帝很不解,“姑姑一向养尊处优,想必府里也有戏班子、女先生,姑父何必着急回去呢。” “你没成亲,想必不知道夫妻两人相知相伴,能说得上话才是最重要的!”王驸马说罢,便辞别了康盛帝,带着亲卫打马一路往南狂奔。 康盛帝立在殿外,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四个字,“相知相伴!” 懂了,他彻底明白了,“十六!快随我出宫去张家庄!”他急急去换了一件家常衣服,而后便也紧跟着王驸马往南跑。 城门守将都有些奇怪了,暗自嘀咕,“莫非南边又出啥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出城呢?” 且说康盛帝快马加鞭竟然追上了王驸马的骑兵队伍。 王驸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是皇上出宫,惊骇不已之下,忙打马追了上去,“陛下乃是万金之体,怎可轻易出宫涉险?” “还得多谢姑父提点,我也得找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人去了,回见啊。” 王驸马紧追不上,勒马停步后心下直犯嘀咕,“该不会是去找那个姓张的姑娘吧,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之前他可是被一个叫剑月的丫头狠狠奚落过,有这么凶的丫头,那小姐的脾气肯定更不好。 且说康盛帝一路赶到张家庄外,便见自己派来护卫张敏的沈三、小郑两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快乐地行驶在村道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啊,是陛下,”沈三刹住车子,两人赶忙下车行礼,“回陛下的话,小的上山摘蘑菇去了,你看有好多呢!” 果见前面车筐里装了满满的地软,也有叫牛屎菇的,这玩意儿贴地长很难清理,难为他们捡了这么许多。 康盛帝知道他们不靠谱,但没想到竟这么不靠谱,“你们俩不想着保护张小姐,竟然跑去捡蘑菇?” “冤枉啊,”沈三立马就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不是小的不肯守着小姐,实在是村里的能人太多,真用不上咱们两个小虾米。” 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张家庄可是武德充沛,家家户户不是使刀的,就是使枪的,哪个不能打?而且还是陛下默许可以穿戴盔甲的村子。 更别说村子是军事化管理,明哨、暗哨、流动哨应有尽有,若真有不开眼的贼人想闯进来,估计还不到村口就被拿下。 康盛帝只想赶快找到张敏,两人渎职的事情待会儿再处理,“起来吧,随我一块进村!” 到了村子,康盛帝将缰绳一把扔给沈三,“去把马给洗了!” 沈三嬉皮笑脸地应下,“小的这就去。”只要不罚俸,这个小小惩罚他还能接受。 康盛帝去张宅找人却扑了空,在村民的指引下,终于在河边看到正在捞鱼的张敏,这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在宫中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的,她倒自在地玩起来了。 “捞到几条鱼了?” 张敏抬头见到是他,赶紧上岸行礼,“这些鱼挺精的,摸得着却抓不住,陛下要不要来试试。” “这个我会,”康盛帝脱了鞋袜,用石块将上、下游的河道堵了,“等水放得差不多,咱们再用抄网捞就快多了,以前大军出征在外,我们就是这样捞鱼加餐的。” 张敏喜得眉开眼笑,“回头捞了鱼,我给你炸小鱼干吃。” “好!”康盛帝取来抄网,对她说道:“你上回说的那个问题,我已有答案,你要不要听?” “其实我也有了,不过还是陛下先说。” 康盛帝看着她一脸认真道:“咱俩成亲无关权势、名利,我只想和你共同度过往后的人生,遇事商量着来,无聊了我们也能说说话,一起开开心地吃饭,虽然平淡但却温馨,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不错,原以为成亲会是枷锁、牢笼,但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一生太漫长,一个人走总归是太孤单,”张敏笑着行个礼,“所以余生还望陛下多多指教。” 康盛帝激动甩开抄网,郑重地回礼,“感谢娘子信任!” 行完礼两人都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的行为想想好像还挺幼稚的,不过咋感觉心里暖暖的呢,好窝心哦。 张敏清咳一声,“捞鱼,捞鱼。” “啊……对,对,我来捞!” 两个人此时倒挺能理解,为何小年轻总是做些幼稚的动作,原来只是患得患失,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像他们这样捞鱼是假,偷看对方的脚丫子是真。 人常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果不其然,康盛帝现在看张敏的脚丫子,都觉得白白嫩嫩,脚趾头圆乎乎的好可爱。 “你不许看!”张敏再神经大条,也感觉到炙热的视线,又羞又急地跑上岸。 康盛帝急了,“不捞鱼了?” “你慢慢捞吧,我回去换身衣裳。” “那快去吧,可别冻坏了身子。”康盛帝继续喜滋滋地捞鱼。 不多时,沈三寻了过来,“陛下,该用膳了。” 康盛帝走上岸边,将装有小鱼的桶递了过去,“送到张家炸了。”沈三赶紧应是,接过后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不许炸,”康盛帝叫住他,想了想道:“把这些鱼送到御花园去,好生喂养着,谁也不许吃。” 沈三看了看这些小杂鱼,大部分都是叫餐条儿的玩意,好像也长不太大,就这么送到御花园去,让那些名品锦鲤、金鱼怎么想? 但皇上的话是圣旨,从今天起这些小杂鱼的身份就变了,成为尊贵的小御鱼。 沈三环顾四周,确定了身处的位置,打定主意以后若是这些鱼万一被小太监喂撑死了,至少还能来这里进货。 而后康盛帝洗了手去张家,剑月给他们摆好了碗筷,便拉着十六等亲卫去偏房吃饭。 十六大义凛然道:“我不走,我还得守着陛下呢。” “可拉倒吧,”剑月一把将他拽离正堂,“人小俩口说贴心话,你杵在那儿算啥呢。” 十六挣扎,“可是……” “快别可是,对了……鱼呢,不是说炸小鱼干吗?”剑月还打算多添一道菜呢。 沈三笑嘻嘻道:“它们去了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第185章 简办 两人确定了心意,便和其他热恋的男男女女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腻歪在一起,生怕对方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对于婚礼如何安排,康盛帝自然是想为她办一个最盛大、最豪华的婚礼。 如果户部实在没银子,那登基大典就不妨办得简陋些,反正无非就是个广而告之的一个仪式,对于自己的帝位毫无影响。 但同样的,张敏却觉得两口子过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只要封后诏书下发全国,婚礼的豪华与否,并不会影响到她作为正妻的合法性,与其铺张浪费,倒不如把婚礼办得简单些。 双方都为对方考虑,而后两人就婚礼和登基大典怎么办争来争去,最后张敏一拍脑门,“真的,我真傻,干嘛要争呢,不如两个放一起办,各部大臣再加番邦使节大家过来观礼,大伙乐呵呵中吃上一顿饭不就好了嘛。” 康盛帝最后也同意了,不过当他回皇宫召大臣商议时,礼部尚书却梗着脖子道:“老臣不同意,自高祖立国以来,一切都应遵循祖制,哪能如此简办……” 毕竟礼、法制度是维持整个社会运作的最基本制度,依法治国,以礼治国,礼法相结合,岂能乱了尊卑规矩。 康盛帝看向自己的首辅大臣兼领户部尚书---秋元才,“秋学士,你怎么看呢?” “正值春耕农忙时节,户部拨款买了粮种、耕牛,鼓励流民就地开荒,如今库银所剩无几,若是大操大办确实有心无力,不如简化些步骤,将两典礼合二为一,如佌倒也勉强支应得过来。”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礼部尚书虽然有心想大操大办,但奈何国库没银子,实力不允许啊,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想着回头再和同僚商议如何俭而不简。 而后钦天监开始测算大吉之日,最后定于三月之后举办大礼。 这个时间短得让礼部尚书抓狂,“时间也紧张了些,很多东西根本来不及置办。” 平民百姓结婚按着礼节一步步走下来,也得这个时间,更何况皇帝大婚,更加隆重。 秋元才笑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让大人显出一身本事来。” 礼部尚书虽知这是激将法,但还是咬牙道:“大婚之事便交由老夫来办吧,怎么也得办得体体面面的。” 与百姓的礼仪差不多,大婚也包括:婚前礼——纳采、大征;婚成礼——册立、奉迎、合卺、祭神;婚后礼——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 但这里还要顺道办登基大典,少不得先办登基,后办婚礼,如此才能既不违背礼法,又能办得俭省。 礼部尚书召集同僚官员商议了又商议,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终于拟出一个大致的流程,然后便又派人拿着不多的银两,去各地采购物资,诸如塞北的大雁、江南的蚕丝被、万工轿都得有吧。 还有皇后的嫁妆,这些东西也都是礼部置办,什么四季衣裳、床、灯罩等等,东西琐碎,来回置办太费时间,索性便和各商会会长联系,让他们代为跑腿,赶在三月之内运抵京城。 彼时徽商会长胡余庆刚刚抵京,便接到礼部帮忙置办各式家具的单子,本来他还挺无感的,就那点子银子想让他办事,简直是为难人嘛。 不过在打听到准皇后是祺国公的大小姐,立马眉开眼笑,“原来是她啊,这单子我接了,不就是家具嘛,咱们那边山多地少,别的没有就是好木料多,好木匠也多,交给老夫吧。” 当下他把生意交给了儿子,自己则一头扎回老家的深山里找来优质木材,而后又寻了手艺精湛的老木匠专门打造家具。 张家庄虽然没有接到置办嫁妆的单子,但毕竟是皇后娘家人,岂能不随礼,最后李哲与村民商议后,主动把盔甲拿出来,就当给皇后添妆了。 反正这东西太扎眼,虽然康盛帝没说,但万一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终究是件麻烦事,倒不如送进宫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敏也没往外跑,而是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在几位老宫女的教导下学习各种宫廷礼仪。 两月后,张良才和十七率领着远洋船队于登州码头告岸,随行的船队装载着大量粮食。 两人一上岸便从登州总兵处得知,主子竟然登基成了皇帝,心下大喜,立马央求着总兵出人出车,将从南洋带来的大量白银、宝石运回京城,粮食则先行入库,至于如何分配则是皇上和户部的事。 到达京郊驿站后,张良才又被一喜讯砸晕脑袋,原来自己摇身一变竟成了皇上的大舅哥。 “我不是做梦吧?你说皇上会不会赏我一个伯啊,还是侯啊。”张良才越想越美,按照惯例,自己怎么也能封个爵位。 十七一想也对啊,虚踢了他一脚,“好小子,原来裙带关系是这么用的吧。” “嘿嘿~谁让你没有一个好妹妹呢。”想到这里,张良才再也坐不住了,赶忙进京去了国公府,留下十七看着几车金银。 张敏看到张良才时一脸震惊,“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想想当初名震京城的蘑菇西施何等惊艳,若是让街坊们看到他变成黑脸西施,还不知有多伤心呢。 “咱是爷们,又不靠脸吃饭,”张良才抱了抱赶过来弟、妹,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红蓝宝石,大方道:“拿去添妆!” 本国甚少产宝石,但自家妹子一旦入了皇宫处处都要讲究体面,没有像样的首饰岂不让人看轻。 “谢谢哥,你们进京递牌子了吗?” “递了,说是明天一早进宫面圣呢。” 当天张良才没有返回驿站,而是留在国公府里,给众人讲起出海遇到的新奇事,听得大伙惊叹连连,尤其像岛一样大的鲸鱼,更是出乎人想象。 当听说他们这次运来几大车金银后,别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唯有张敏面有忧色,“不能把白银换成黄金吗?” “海外黄金太少,最多的还是白银,是不是不太妥当?” “倒也没什么大事,要不,明日我也随你进宫一趟吧。” 众人忙拦住,“小姐没成亲前,可不许和陛下见面啊。”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习俗便是如此,按照皇家规矩,张敏在待嫁的这段时日只能由宫女、太监侍候,不许见娘家人。 但康盛帝怕拘着她,便派了几名宫女过来照顾起居,并没有禁止她的自由。 “算了,不见就不见吧。”张敏想得开,反正经济一事倒不急于处理。 当晚,张敏去洗漱过后,正准备回卧房安寝,却发现康盛帝竟然早早就坐在房中,欣赏她亲自绣的帕子,夸道:“这鸭子绣得真好!” 张敏:“呃……有没有可能那是鸳鸯?” 第186章 开放海禁 “哈哈~”康盛帝立马接道:“我就说咋这么漂亮呢,你以前给我绣的香囊都起毛了,是不是该再做一个?” 张敏往他腰上看去,果是旧年所做的香囊,针脚错落得实在不能看,“你要是不嫌弃,那我给你换个花样做。” “嘿嘿,不嫌弃,”康盛帝直接伸手抱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嘟哝道:“别人都有,我也得有。” 这种贴身的小物件,民间向来都是是妻子给相公做,一看就知道夫妻很恩爱。 不像他以前虽然也有不少精致的香囊,且用了金丝银线绣花,美则美矣,但却缺了一些感觉。 不像这个用旧了的香囊,虽然绣花很丑,但针线间却能感到爱意,他能想象得到张敏绣得时候有多辛苦,说不定十个指头都被刺得血淋淋的。 “好,给你做,”张敏现在胆子也大了,捧着他的脸就是一挤,挤出个嘟嘟嘴,上嘴啃了一口。 把康盛帝喜得眼睛一亮,还想回吻过去,张敏却不依了,两人绕着桌子嘻笑着转圈。 屋外的宫女听到动静,忙高声问道:“小姐,怎么了?要奴婢进来吗?”她不敢擅闯,毕竟这位准皇后不喜别人近身服侍。 “没事,你们去睡吧。” 宫女听到声音方才放心道:“那奴婢退下了,有事唤婢子就行。” 张敏打发掉宫女,扯着康盛帝坐下,“明日我哥要拉着银子入宫,我想着以后咱们开放海禁后,银子会越来越多,恐怕银价会持续下跌呢。” 康盛帝见她说得认真便道:“自古以来,百姓都喜藏银,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往往不够,我前几日还下旨在西南开设银矿呢,这银子多了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但也不好,因为海外番邦多产白银,但却使用金币,两者并不一致……” 张敏将银本位和金本位的贸易体系做了大概讲解,最后道:“若是能使用银钞也好啊。” “高祖时期还禁过银子,专门发行宝钞流通,”康盛帝摊手,“但你也看到了,宝钞如今四比一都兑不到了。” 张敏叹气,“那是没存储备金导致宝钞滥发,以后还是要吸取教训,不能想印多少就印多少。”印出来的宝钞越多越不值钱,毕竟那严格说来就是纸。 两人聊了一会儿金融话题,但这种问题太高端,最好还是向专业人才请教才行,外行人瞎搞说不定以后会在经济战层面中失去先机。 眼看着天都黑透了,张敏催他快点回宫,“你不是明天还要早朝吗?再者太晚回去怕遇上歹人。”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毕竟顾、谢两党也有一部分死忠分子,另外二皇子手上也有死士,说不定他们正伺机暗中偷袭呢。 “唉~现在才知道为啥有君王不早朝的话了,实在是舍不得走啊。”康盛帝委屈极了,明明是夫妻俩,竟然还不允许留宿。 张敏推他出门,“快走吧,小心早朝起不来。”四更多就要起床梳洗,不早睡根本不行。 康盛帝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门,立时从屋顶跳下好几个暗卫给两人行礼。 “怎么你也开始走房顶了?”国公府的屋顶可比一般人家的要高些,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了,我已经和福伯说好了,他帮着守门呢。” 张敏一拍脑门,“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进宫呢,原来是买通了福伯。” 康盛帝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其实不止福伯,如今除了剑月,其他人都被他收买了,毕竟君君臣臣的那一套实在太深入人心,大伙也盼着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至于剑月或许是跟在张敏身边太久,根本不在乎那一套,就算是秦经业来劝也是一样。 在她看来小姐就是小姐,不管是以前坐过牢,还是以后会成为皇后,一直没变,她自然也不会变。 次日,张良才先行去了午门等候,到了近午时分十七才到。 张良才纳闷问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银子呢?” “一大早户部就派人来交割了,我刚从银库回来,”十七拍拍他的肩道:“走吧,估计皇上会还你一个正式的身份。” 毕竟祺国公的爵位已经被他弟弟张良成继承了,他也只能另立门户。 果不其然,康盛帝接见他俩后,得知了他们在南洋所做的努力,不仅运回了大量粮食、白银,还带回了许多高产粮种,这其中就包括了土豆和玉米。 对于这样的功绩,康盛帝很大方给了张良才一个国公的爵位,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看在张敏的份上,另外也给十七赐了姓,封了一个侯爵。 至于稻种则立刻着户部先行在皇庄种植得到粮种,而后再推广到全国各地,尤其是边境地带卫所,全部开垦屯田,力保军粮自给自足。 张良才又启奏道:“我国沿海百姓苦海禁久业,不如加大水师力量,允许开放海禁。” 当初海禁之策是为杜绝海盗,可事实上海盗并没有减少,而沿海居民看着富饶的大海却只能望洋兴叹,倒不如开放了事。 “朕便即刻下旨开放海禁,水师由登州总兵负责,你们俩则负责市舶司,专管海外贸易。” 正事说完,康盛帝便开始说起私事,问起了南洋各地风土人情,三人此时暂忘了君臣身份,像是知交好友一般说笑着聊天。 “我还有一个月就大婚,你们先不要忙着离京,待观完礼再说。” 十七笑笑,“听说迎立皇后,不管是聘礼、还是嫁妆都是陛下一力承担,花费岂不是巨大。” “还好啦,不过确实快要掏空家底了,说起来你们送来的银子可是及时雨,要不然我哪里能娶得上老婆。” 男人之间三句话不到就得打黄腔,张良才立刻揭了十七的短,说他已齐集了各色人种的美女,准备搞一个大观园。 康盛帝颇为奇怪,“黑成那般,也能看出是不是美女?” “陛下,有所不知,她们黑虽黑些,但身材极好,就是体味大了此,还有那白肤如雪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彻底收不住了,直到张良才的肚子传来咕咕声,康盛帝才明白过来,“你们怕是午饭没吃就来了吧。” 说罢,便吩咐尚食局在东暖阁摆饭,大家边吃边聊,一直聊到晚上大家尽兴方散。 张良才回去后第一件事后,便是找到张敏提醒道:“男人有钱就变坏,你可得管着钱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