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 序 品酒酿青梅(1) 灼热的六月,艳阳明媚,灿烂又热烈地炙烤着山河大地。 吴州城内,普普通通的独巷子里,只坐落两户高墙大户人家的独栋府邸,今日相互大敞着府门。 两头府里的仆人们都很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在内院里进进出出,人来人往地张罗活儿。 首先,是巷子里的萧家大院。 原是萧夫人的第四个孩子即将临盆。 萧老爷早早请来吴州城里接生手法最好最稳妥的稳婆此刻在产房里忙活,内院丫鬟们也积极配合。 房中,偶尔传来萧夫人隐忍着痛楚的低喊。 只因这已经是自己膝下第四个孩子了,萧老爷对此经验老到得很,早就在院外神情淡然的踱起步来。 当下还是艳阳高照,稍后忽觉顶头阴云聚齐,随之刮起的一阵大风似有骤雨来袭之势。 “爹爹,院里那大树下风大凉爽。不如你先去树下歇会儿,让下人们再砌一壶茶来。娘这边有女儿们候着,但凡房里一有动静就唤爹爹过来便是了。” 萧老爷的大女儿领着两个妹妹们从长廊拐近,语气温婉地对父亲说。 一看到自己这三个亭亭玉立的闺女们,萧老爷便喜上眉梢。 萧家大女儿萧如甄时年十岁,清秀端丽,沉稳娴静。在她身后两个双胞妹妹们萧如玉,萧如意稚龄八岁,个性一个欢脱一个俏皮,却同样与大姐姐那般乖巧懂事。 眼下三个闺女们如此优秀省心,萧老爷面露满足。 转念一想,房中他即将出生的第四个幺儿,如无差错定也是好孩子。 “好好好,就依我家闺女们说的,爹爹就在树下坐等,静候你们的四妹妹!” 说完,萧老爷便唤来下人们顺带张罗树下的水果茶水。 “爹爹为何认为里头的定是个妹妹?怎不能就是个弟弟呢?” 萧如甄一听,突然歪头认真地反驳父亲,她和两个胞妹们互看一眼后接着道:“我们三个都盼着娘这回能给我们添个弟弟的。” 听了女儿们的意见后,萧老爷疑惑。 “你们四姐妹成双成对的不好么?何必非要掺和一个男娃子进来搅合做什么?毕竟男女有别,今后你们四个之间也不好沟通。” “爹爹怎能这样说,若如爹爹所愿是四妹妹固然好,但女儿们心之所盼爹爹也应该一视同仁,一致赞成才是,做不得半分偏心。” 机敏早熟的萧如甄察觉父亲神色有异:“爹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因难事所困......”萧老爷摸着下巴将三个闺女挨个儿打量一遍,索性道:“我倒也不想瞒你们,早说晚说你们都要知道这事儿的,我和你们老郑叔家早几年前曾定下你们的娃娃亲。也就是说,将来你们其中一人得是留着由郑家独子阿允来迎娶的,我是想多一个姑娘也好多个选择......” 对着萧如甄花一般的面容萧老爷说的有点心虚。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将这门亲事就这样脱口而出,也不管女儿们听不听不懂,理不理解。 总而言之,萧老爷是觉得自己有四个女儿,总该稳妥够他老郑家那棵独苗子挑的了吧? 序 品酒酿青梅(2) 萧老爷突然挑明这事后,除了两个胞妹年少懵懂不知,只有大姐萧如甄将得到的讯息在脑中飞快转速,小脸板了起来。 “爹爹就这般草率决定了女儿们的终身大事?”萧如甄吃惊,对父亲这番话不认同。转瞬脸上有着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稳重与严苛:“婚姻大事如此重要,怎能荒唐许诺。哪怕是吴山书院的夫子都不曾教过女儿们这般道理,况且女儿们从小把允哥当兄长看待,怎能是未来夫婿?” 说罢,萧如甄望向身旁两个胞妹,萧如玉和萧如意则完全没听明白,下意识也向着大姐这边点头迎合。 萧老爷抬手直接敲那拍马屁的双胞妹一人一记脑门。 “傻丫头!书院夫子们当然不会教你们将来要嫁给谁的大道理了,他们又不是你亲爹娘。你们放心,婚姻大事今后爹娘会为你们四个好好做主的,绝不会为难强求。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很多事还不太明白,现下先以习文认字为主。至于阿允那边你们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其实两情相悦也大可日久生情的,是不?允儿他长得又不是歪瓜裂枣的模样,你们四人又是青梅竹马的一块儿长大。加之允儿未来可期,他接替了老郑家的武林盟主之位,你们将来保谁当个盟主夫人不威风武林吗?这事待你们长大了都好商量的嘛,不急,不急。” “爹爹莫要敷衍,我想说的是,记得夫子教过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终身大事确是由爹娘做主,但与未来夫君相融以沫的人是女儿们,我觉得爹爹和郑叔的做法实在欠妥,应该立刻取消与郑家这门亲事才对。” “甄儿,私塾夫子的话又不是圣旨,你小小年纪何必这般与为父较真?再说郑家家底以及为人如何我会不知晓吗?当时定亲之时你和阿允都尚未出世,全凭我们两家大人们以信物为聘,你叫我去哪儿找你商量?你在家最是通透知理的,平日都会向着爹的决定,爹可以保证,允儿将来会好好照顾你。” 令萧老爷出乎意料的是,大女儿小小年纪非常有主见,直接一口拒绝了他。 “爹爹不要狡辩,夫子们的话即便不是圣旨,女儿们都觉得婚姻大事断不可轻率处之。” “我狡辩?你这孩子......我挑明了说吧,郑家就他郑允一个独子。将来又不一定是你嫁给他,也许是你的妹妹们其中之一呢?爹既已答应了你郑叔,就断然不会食言。” “我不嫁允哥。” 萧如玉和萧如意或许是感受到姐姐的倔强,也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地对父亲拒绝:“我们也不嫁允哥。” “都说这婚姻大事爹和娘会帮你们三个作主的,难道我当爹的还会害你们?”萧老爷心有点慌,转头先开始哄双胞妹:“你们先老实说喜不喜欢你允哥哥?” 双胞妹认真想了想,老实点头:“喜欢。” “只要喜欢那就行了呀!”萧老爷一拍大腿,心想总算听到一句满意答案了。 序 品酒酿青梅(3) 萧如甄一步挡在妹妹们面前,像母鸡护着鸡崽子。 “爹爹,那是另外一种喜欢,不可同一而论。你莫要忽悠她们俩,这非君子所为。妹妹们的婚姻大事我将来自会好好把关,夫子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怀天下,以天下为己任。我觉得很对,将来他日若遇到那纨绔霸横、阴狠狡诈之人,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迎娶妹妹们。” “对什么对!甄儿我平日最疼你,你竟说自己爹爹不是君子?我不是君子那你又是什么?你们三个将来又不是嫁入皇宫当娘娘,瞎背这么多规矩干嘛?你平日在书院和夫子习文怎还学得摆出这些道理,便是用来这般来对付我的?老郑是为父至交,爹能保证他绝对无负家国天下。但郑家也决不能无后啊,为父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照顾阿允。” “所以,爹爹是要我们为郑家继后,才送我们去读书,才保底娘这回定要生出女子。就是生怕在我们四人都所托他人,恐毁了爹爹承诺。若是允哥知道此事,估计也并不会同意爹爹和郑叔这么做的!” “娃娃亲自古便有,有什么同不同意的?算了,算了,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娘还在里面生着,咱们先不争这些,我歇会。” “此事虽搁置,但还请爹爹慎重考虑为好。” 大女儿竟对此事较真苛刻,萧老爷憋着一头汗中止话题,他自知也说不过大女儿那套刚正不阿的之乎者也。 若是这三个闺女当真联合起来卯足性子不嫁郑允了,他这不是还有房里的那个幺儿保底么? 不怕的不怕的。 索性自我安慰地就往树下一坐,乘凉饮茶。 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随后一小阵骤雨就伴着艳阳挥洒下来。 雨点不算太大,在繁茂枝叶遮挡的树下倒是凉风习习,舒心畅快。 只不过打着算盘的萧老爷心里憋屈了一阵,不想与萧如甄对视。 朝门外不经意探了一眼,发觉对门穆家门缝里亦是人来人往。 他好奇起身,挥手拦问路过身边的一名小厮:“穆家今儿何事热闹?” 小厮顺着萧老爷扭头朝门外看了看,欣然解释:“这不今日赶巧了,穆家夫人也即将临盆。” “呵呵,竟这么巧?弟妹也要生了。对哦,瞧我这记性,穆老弟曾与我说过是这几日了,算来他们家也有三位公子,这回也该盼来个姑娘了吧!稍后我可得过去道贺。” “可不是呢吗?小的看这骤雨艳阳,预示风调雨顺。今日确是个好日子,咱家夫人与穆夫人定能喜得麟儿,好事成双!” “哈哈哈!这话中听!这话中听!就冲你这喜庆话我不赏你都不行啊!许你找管家到账房先领个头赏吧!” “小的谢过老爷!” 小厮美滋滋领赏去后,房内便哇的传来婴孩一声响亮啼哭。 “爹爹快来!”廊上的萧如甄立刻开心地朝他招手,与两个胞妹们兴奋催促。 序 品酒酿青梅(4) 满头大汗的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笑眯眯走出房外来,迎面就朝萧老爷报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喜得一位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公子。” “公子?还真是男娃啊?” “太好了,咱们真有弟弟了!” 萧老爷对这个结果无奈的撑起苦笑,只能连连说好。 另一头三姐妹则下对了注,围着稳婆蹦蹦跳跳的转起圈儿。 “没错,老爷。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公子哥,和三位小姐一样长得漂亮又端正。” 稳婆能夸使劲夸。 “哦,好好好......我还以为是......”萧老爷立刻顿住不敢看大女儿的方向,赶紧转了话头:“甚好,甚好了!婆子下去领赏,下去领赏!” 不免是有一丝落寞,不过转瞬也萧老爷马上又想通了。 他看到眼前三个宝贝闺女们对这老幺稀罕的很。 只要闺女们欢喜,他也欢喜了。 最起码还有三个闺女在,那许下的娃娃亲,郑家保准能够从他这儿娶一个闺女过去。 还好自己还挺给力的,这三个漂亮闺女们够郑允那小子选一个的了。 总不能来个皇亲国戚给三个一锅端了吧? 萧老爷摇头,对这个假设性完全不成立。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爹爹,赶紧给我们的弟弟取个名字吧!” “啊?” “原先爹爹不是说早就想好弟弟的名字了么?” “爹爹是想好了名字,但没想好的是你弟弟的名字!” 一通沉默后,三个闺女们围在老父亲身边,都仰着气鼓鼓的小脸投给他好几记埋怨眼神杀。 “既然爹爹如此敷衍行事,不如姐来取弟弟的名字吧!”胞妹萧如玉当机立断,直接跳过她爹一脸崇敬地盯住大姐。 萧如甄歪头嗯了一声,思索着,抬头掠一眼艳阳下那株大树。 雨中,一道彩虹悬挂在檐边,雨滴在嫩绿枝叶上折射荡漾波光。 “骤雨聚来树中避,却见露水现彩虹......就叫萧澍吧,我期望弟弟能像那雨中大树般的顶梁柱,一直遮风挡雨护着咱们家。爹爹你说如何?” “以我家甄儿的启蒙学识,才高八斗不输书院夫子,都依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甄儿如此年纪就有此大家闺秀之气度风范,我萧兄好福气哟!”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来自穆老爷,他正手握一壶酒,在雨中大步踏进萧府。 萧老爷朗声笑道,将好兄弟迎到身边:“我正想过去找你,你就自个过来了!” “咱们两家门槛距离来回就五步脚程,又不是八百年不相见的邻居,我便是这两年出镖忙了些罢,这不是不请自来一脚就踏过你家了来么。” 穆老爷爽朗寒暄。 “远远看到你们萧家大门头挂起红彩头好一番热闹,问了管家才知是刚添了个小子。喜事啊喜事!” “同喜同喜,你家夫人不也正巧也快要临盆?你不在家守着倒有闲情逸致来与我道贺。” “时辰还早着,丫鬟们这会儿去找稳婆。家里三个傻小子也在守着消息,我这不着急,不着急!” 序 品酒酿青梅(5) 穆老爷状态同样悠哉自得,不仅好心情来邻居家串门还昂头吨吨吨就灌起酒。 “你这六月天如此饮酒不怕灼了身?走走走,到树下咱们饮茶,我陪你慢慢等消息。” 此时,骤雨已过,萧老爷便拉住邻居兄弟朝树下走。 “哥,我这壶是去年就酿好的青梅酒,在酒窖里存过了一季冬呢!现下里头还掺着冰渣,喝起来别提多爽口提神了,何来灼身?来来来,你试试,这比你的苦茶爽多了!” “那我得尝尝!”萧老爷拎过对方酒壶仰头就了一口,随之连连点头:“不错!好酒!既不冲头又清甜沁凉,你这酿酒手艺可开一家酒铺子了。” “还开什么酒铺子呢?光押镖就够我忙的了,一年半载都没着家,若不是夫人临盆,我还赶不回来。如今仅你我兄弟二人,已难寻与老郑共饮之欢,纵使我酿再多酒也没人帮耗了呀!” 知己已故,再叹亦是无用。 “这逢六月,吴州后山的青梅甚多,我总忍不住酿了好几坛存放冰窖,待会我叫镖局伙计拿两坛给哥你府里来!” “不如待弟妹生了四小子的时候,咱们两家聚在一块儿庆贺庆贺,难得咱们这两个老幺们同年同日生,顺便给你我那三个娃子讲讲,咋们两家和老郑家的渊源可好?好让他们和阿允之间更熟络些......” 多一个人帮腔,说服大女儿的机会更大些,再说女儿们也与穆家三兄弟一同在书院受教,加上老穆家的面子多少会听得进三五分劝。 “哥盛情,我定应邀,若老郑还在,估计那武痴定又要收我那四个小子为徒了,日日操练不休,哪能给他们这般闲在家中当书呆子?” “你一个开镖局的,连自己三个儿子都搞不定,还有脸给我叨叨。” “你还不是说不过你家那小夫子?你家小甄儿那丫头可不简单,阿允有福气。” 想起大女儿的无情回绝,萧老爷只能对穆老爷愁眉苦笑。 “月前我已将书信派人送至大郡临宗门,转告阿允咱们两家的喜事了,郑家人丁太少,也让阿允那小子高兴高兴吧!” 穆老爷一舒心,三两口就把酒灌完了。 “老爷!老爷!哎哟喂,你怎么在萧老爷这儿呀,还喝起酒了。小的到处都寻不到你。” 这时,穆府的小丫鬟急匆匆闯进萧家内院来:“奴婢们去请稳婆了,可城北那家婆子自称病卧在床,无法起身前来给夫人接生,这可如何是好啊?” “哎呀,稳一点,都是小事慌什么?夫人又不是没生过,前三个不都很顺利吗?城中除了她还有别家产婆子能接来吗?不会就只有她一家手艺好吧?” “有是有一个,但手艺都不怎么好,时间拖得久产妇也熬的久。加上离咱们府也有一段路程,奴婢生怕赶不及,夫人这边还受着疼。大公子让我们赶紧再找别的稳婆去,二公子和三公子让我赶紧找你回府里陪着夫人。” 小丫鬟着急地对着穆老爷叭叭叭的一顿输出。 序 品酒酿青梅(6) “那继续找人去呀,我回去能顶什么用?光陪是陪了,还能帮她接生不成?” “哎呀,老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 “那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回去是可以啊,但总得有人接生不是吗!家里就四个大老爷们的,除了我一个粗人,那三个小子还是个书呆子,就会傻读书,你能盼他们三个臭皮匠能挤出个诸葛亮来接生吗?我这会儿不指望你们丫头片子去找人,还能指望谁?看来我只能指望我这第四个小子来继承威武镖局咯。” 穆老爷也一顿合理反驳。 “可老爷现在不是说奴婢时候啊,夫人还在房里喊着呢!她说你再和萧老爷比谁生孩子的多,她就离家出走与你和离!” “我哪有比!这种事能比的吗?这些小子一个个不肯习武押镖,就喜欢之乎者也能怪我吗?” “不怪老爷怪谁?” “就是,只能怪穆老弟你了!” “那哥你为何生这么多?” 穆老爷回头迎上萧老爷,十分认真的询问眼,对视后下一秒两人忍不住摇头叹笑。 “我说两位老爷们呀,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比谁生得多!羞不羞的!” “对啊,有辱斯文!那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派多些人手在城里请婆子去!” “哎?老弟,你不是要找稳婆吗?还出去找什么?我府里不就有一个刚完事的现成人在这儿,你直接带过去不就成了。” “呵!我怎么忘了,多谢了哥!丫鬟听见没,你们还不快去?” 小丫鬟听命,招呼穆家女仆小胳膊小腿儿没闲着,蹬蹬蹬就进屋“逮人”去了。 满头大汗的稳婆正揣着一个大红包,笑眯眯地刚踏出萧家大门,就又被穆家仆人给直接拎进了穆府里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喊两声应应景,就一脸懵,又稀里糊涂被迫上岗。 没多久,也轮到穆府传讯报喜。 穆家丫鬟直接跑到萧家报:夫人刚刚顺利诞下一位小姐。 “是女儿?”穆老爷傻愣愣地站起来,酒也没心情喝了,完全复制粘贴之前萧老爷的表情。 想当然尔,对门穆家三位公子哥们看到妹妹同样雀跃无比,喜悦程度和萧家三姐妹不相上下。 此时,三人已经在穆家庭院里此起彼伏的高声吟诗。 萧老爷和穆老爷只能面面相觑,两人表情似笑非笑、无可奈何。 心里都在同时犯嘀咕,他们家的老幺们都生反了地方吧? “老爷,这是穆家大公子送来的冰镇青梅酒。”萧家小丫鬟笑吟吟端上了一壶未拆封的酒坛子:”大公子说,六月喜雨,双喜临门,让奴婢顺带祝两位老爷喜获四公子和四小姐。” “好好好!就冲这句喜庆话,现在你就给我找管家领赏去!” “萧兄,怎只光赏你一个人怎么够?今日咱们两家同一天得一子一女的大家伙儿都得赏才是呀,不但赏还要吃好喝好!这青梅酒呀我穆家管够送来!” “好好好,就照你说的办!” “奴婢谢过两位老爷!” 正当两家人都沉寂在迎接老幺们的喜悦里,穆老爷盯着雨后绚烂的阳光,又想到何事垂首吁叹。 “哥,也不知阿允收到消息没有?” “我委派自家身强体健的侍从快马送去的书信,这会儿早就该有消息或是口信捎回来了。” “老爷!”萧家管家进来:“有位道长,自称是受郑家之托而来。” 序 品酒酿青梅(7) 瞧瞧,消息这不是就来了? “是阿允那边有消息了吧?” “应该是,快请道长进来!” 老管家领着一位老道长进来,他着一身陈旧的灰蓝道袍,双目炯炯朝萧老爷和穆老爷躬身:“吴山莫问子,见过两位老爷。” 吴山垭口上确实有做道观,无名无牌。 莫问子,此年已八十岁,为道观之主,但看上去只有六十岁的模样,神清气朗,不羁之态,看似野路子一个。 他自创内力助攻、以气传息,一跃百米如腾云踏雾,隔山可破树木的神技。也曾广收道徒,名满吴州。 当时为武林盟主的郑丞还称莫问子为“逍遥道者”。 很多徒子慕名而来,意欲修道逐仙。但莫问子本人无牵无挂,秉承一人一道观,自由又乐观,本对扩充门派并无野心,自清则自来,无缘则自去。 直到武林盟主之位暂缺后,如今道观内却已无弟子,旧派弟子因为自家道派没落被旁道讥笑,无奈之下只能散去转他处营生,但还是会自觉抽空回道观帮昔日的老师傅打扫日常卫生。 “道长潜心修道,山高路远的,怎劳烦您亲自前来,大可派个路人传话便好。” “萧老爷这话说的,现如今那道观里就我老头子一个人住,今日受托于人,我不来谁来啊?” 说了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其实就是郑允不按常理出牌,请莫问子来送信儿,不过就是因为他离吴州城最近罢了。 “临宗门托我送礼,庆贺萧家与穆家喜得贵子、贵女。” 说完,莫问子在桌上放下用红布包裹的物件。 他们打开一看,是一本名为“御风决”的册集,落款题标为上册。 “盟主夫人交代老道,下册秘籍早就在萧老爷这儿,在少盟主正式接任盟主之位时则将这本上册返还,两册合一,他日便可履行缔约姻亲。” “这是当初我与郑家定娃娃亲的信物之一,为何这么早就送来?道长说阿允接任临宗门了?为何这么快!是不是临宗门那边有何难处?” 当两位老爷看到秘籍时,都不由眉头皱起。 “老爷们放心,临宗门没有苛难。” “既然没有难处,为何让阿允早早就接任盟主之位?他也就比如甄大三岁而已,如此稚嫩年纪怎斗得过底下那帮虎视眈眈的门派老滑头!” “就是啊,莫不是嫂子那边有难言之隐?” “也并未有口难言,只不过现今盟主夫人是与夫人的唐门在背后撑着临宗门,各派当家说若少盟主再不继任,武林无主,唯恐落人话柄,届时都要指责夫人与唐门联合雀占鸠巢,夫人为了武林不起无辜事端,便已经提前让阿允接任少盟主之位,她与唐门在旁辅佐即可。”莫问子解释。 “简直是欺人太甚,老郑不在了就知道欺负他们母子。” “哥,不然我们再出面让那帮孙子别这般嘚瑟。他们最终不就是图那几个臭钱吗!” “没错,临宗门里面都是我们俩的人脉,若那些老匹夫再叨叨不休,只要我们一句话的事,就非得给他们那帮老不休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莫问子伸手制止:“夫人便是猜到老爷们会有此意,才将上册送来。夫人本意就只是让两位老爷保管好秘籍上下全册,还希望两位老爷不再搅进无端纷争之中,这也是盟主生前之愿。” 序 品酒酿青梅(8) “这个郑老头啊,鬼马的很,总把人往坑里带。还记得咱们三人约定每人成亲后都得子孙满堂,而他却宁愿自己深陷囹圄,退无可退,最后竟还把自己都给坑没了。” 萧老爷摇着头嘴里埋怨着逝去的人,却将那本秘籍上册珍稀抚摸着。 “哥,或许是我方才被气昏了头。道长说的不无道理,当初老郑让你我二人退出武林与朝廷的那场摄政之乱,就是不想让你我卷入争斗中徒增危机,拖累家人,最后无人能够全身而退,独善其身。他护着咱们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决断,我们就按着他的意愿走便是了。唐门也不是好欺负的,嫂子那边绝不会让阿允有事。咱们三家之间随时保持联络就好。”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你我这些年费劲心力教导儿女们,不还是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再助郑家在朝中一臂之力,报效大郡社稷么。” “所以,哥你是想让甄儿三姐妹将来能为大郡做些什么?” “她们一介女流之辈能做什么?还有那上天的本事进宫当娘娘不成?扭转乾坤?她们仨能有一个帮我履行郑家那门亲我都千恩万谢了,否则我无颜面对嫂子和天上的老郑,但是看现如今三姐妹那态度......你说要指望也指望我那刚出生的老幺才是吧!” “哥,即是如此。不如让澍儿将来入宫为官我觉得可行,当初皇权夺位战乱已平息,社稷重整在即。老郑精挑细选出来的科举臣子们如今都尽心尽力地辅佐郡丰帝与太子殿下,匡扶他们将朝政引向正轨,再由我们俩的人帮郑家在江湖上都多照应着,只要丰帝和太子殿下将来能够秉承知人善用,双双做一个贤明君主,定能稳固大郡根基百年。我想将家里三个书呆子都送去考取科举,是不是将帅之才都看造化。哥也将澍儿送去吧,咱们三人兄弟一场,最起码这才是我们为老郑能做的,也是他最想看到的。”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老弟你并不是想和我比谁生的多对吧?” 穆老爷正盘算得热血沸腾,冷不丁被对方转换话题给噎住。 “哥这话说的!我穆风是这么较劲的人吗?” 萧老爷一本正经点头:“我觉得是,你被弟妹骂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那哥你还生不?”他也再皮一下。 “再生可就不是娃娃亲了,改叫隔辈亲了!”莫问子自来熟地,已经在两人中间坐下,边听边主动将穆老爷的冰镇青梅酒壶翻个底朝天,倒个一滴不剩,直到确定没酒了才幽怨道:“另外,少盟主还多送了个礼。” 莫问子将桌上的那本秘籍直接翻了个面。 当另外两人看到书籍背面时都差点绷不住脸部肌肉。 方方正正的书背上描画着一张人脸,倒是有鼻子有眼的,那神态和模样还挺像一个人。 “老郑怎么把自己画在书背上?这是何意啊?” “是少盟主画下的,他说带上老盟主牌位生怕夫人责骂,便将他父亲面容临摹画下等同本人亲临,以贺佳日。” 莫问子说着将书面立起,此刻更像是一张方方正正的人脸杵在桌面,画中人一板一眼的表情肃穆,倒真的有七八分像本人亲临。 “哈哈,就是郑允那小滑头干出来的坑爹事儿。”穆老爷绷不住笑了,一展愁眉。 萧老爷倒上茶水推到书本面前,把画中人更像是被供了起来。 序 品酒酿青梅(9) 这个场面伤感中又带点不言而喻的滑稽。 “我就当老郑在这儿,我作为这门亲事的见证人多事先来个鸳鸯配,阿允与甄儿正好同岁,又是两家里的老大,我认为他俩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乃天作之合。不如就你家甄儿定给阿允吧,你说是不是啊?老郑哥哥!” 穆老爷以茶代酒对着书询问,扭头又恭敬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莫问子相互敬了一杯,以示双簧。 萧老爷尴尬抠抠脑门,瞥一眼门廊三个围早厢房外打量弟弟的三个闺女们:“我倒也不是没和甄儿说起这事儿,若是你早来一步,单凭我们这两张笨嘴皮子,未必说的过她那套家国情怀的大道理。” “看老爷的样子,怕是并未说通。” 莫问子一眼看穿。 “没说通是事实,不过此事还有待商议,她们尚小少不更事,来日方长怕什么?我家有三个闺女呢!给郑家随便来提亲一个便是了!” 破罐破摔,舍我其谁。 “哥说的对极了,不妨事,等咱两幺儿们满月酒时,我与你一同商议此事,甄儿她们看着我这老叔叔的面子上,定能给三分薄面。你看,老郑不说话,他也同意了。” 大风应景一吹,那本画着郑丞头像的书啪一声盖倒在了桌上。 空气一通沉默且尴尬,最后萧老爷宝贝地将秘籍攮入怀里。 “老爷们这般火烧眉毛,急于成事,却似乎忘了谁才是真正戏中人。” 莫问子翘着二郎腿,开始嗑着丫鬟送上的茶瓜子:“世间最难预判便是情之一事。逝人已矣,所立誓言便自当作废。常言道万事不可强求之,老道劝老爷们一句,儿女之事强求不得,还是顺其自然些吧。” “道长说的确实在理,世事难料,子女们的事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的确实不想过多置喙。可郑家为朝廷付出至此,换得我们安享度日,实在心存愧疚,矛盾至极。想来大丈夫一诺千金,若无法成就两家姻亲,背了承诺,这待百年后我等如何对天上的老郑交差?” “父亲大人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向母亲交差吧!”一道稚气的声音将穆老爷拉回现实。 只见穆家三子左等右等不见父亲回府探视四妹妹,便气呼呼带着稳婆和镖师找来了。 “你们三个书呆子怎么一块儿过来了?”穆老爷似乎忘了还有一个自家老幺刚落地。 “我等已在府中久候父亲大人‘多时’,无奈之下这才前来叨扰萧叔叔家。” 不等父亲反应过来,三人恭敬地先朝萧老爷和莫问子行了个礼。 带头质问父亲的是十三岁的穆家长子穆显,一字一句都温文尔雅,但句里加重的语调明显带着兴师问罪之意。 他眉目清秀,但神态义正得像县衙堂上刚正不阿的青天大人,左右两侧分别站着穆家二子穆仲和三子穆逅像是师爷和捕快。 他们围着穆老爷直挺挺站着,身后跟随的两名健壮镖师就差没喊“升堂”了。 “我一个镖局大当家,一介粗人。又不是富庶权贵的叫什么父亲大人,叫爹就行了!” “听闻萧叔叔今日与父亲同日得喜,晚辈们特送上父亲亲酿的两坛冰镇青梅酒,薄礼喜贺,不请自来。”穆仲示意镖师将两坛酒摆在桌面。 序 品酒酿青梅(10) 一看那熟悉的两酒坛子,穆老爷大眼一瞪,暗叫不好。 “父亲大人的酿酒手艺在吴州城也算小有名声的,萧叔叔和老道长可再开封品一品这坛陈酿的才是。” 穆逅则顺着二哥趁热打铁,热捧父亲一番。 “你们爹爹的手艺我能怀疑?那可是妥妥的匠人师傅啊!谁知道他不屑靠这吃饭,硬要当那浑身滂臭的镖头啊。” “这青梅酒是夫人爱喝,我才每年亲自动手酿个两三坛存着,给她解馋罢了。”穆老爷挫着大腿解释,心里实则打鼓。那坛子酒是陈酿的没错,但也是自家夫人最喜好的口味。这臭小子们将它“偷”来借花献佛,实则就是想惩罚他,稍后回家讨夫人一顿骂才对。 莫问子只顾自己品酒乐开花,才不管眼前父子之间的鸿门宴,之前穆老爷那一小壶里的几滴残酒早给他馋的不行了。 “这天气口干舌燥的很,那老道就先不客气了。” “老道长若不嫌弃,喜欢就带一坛回去。反正父亲大人在自家酒窖酿了很多,明日晚辈们再补几坛子来给萧叔叔便是。” “如此甚好。”莫问子也一点不拒绝不抗拒,炯炯眼神早就盯住封好的其中一坛。 “还几坛子?真当我开酒馆的?你们仨不知道从哪儿选的这两坛还是我存了小几年的,准备等咱们两家娃儿们满月的时候才开封。”穆老爷可心疼可心疼的了,三小子绝对是故意气他的,但现下场合不好发作,算儿子们棋高一着。 “世侄们有心!可比你爹想得周到啊!早开晚开都一样,弟妹也不会吝啬几坛子酒的,只怕是你自己不舍得给了,哈哈哈哈!” “穆老爷有子如此,将来必成大器。” “这月的吴山梅子树早已结了果子,新鲜的很。父亲大人择空就进山采摘酿酒,正所谓喜雨六月夏,品酒酿青梅。酒坛子一开便是喜事临门,难怪父亲大人久坐萧叔叔家品酒,连四妹妹都忘了顾及回府看一眼,我们只能不请自来。” “你们这帮小酸书生,别霍霍我的酒还带言语威胁我的!行行行,我现在就和你们回去还不成吗?别把你妹妹吵醒了。” 穆老爷朝稳婆怀里的女儿张望一眼。嗯,不吵不闹的漂亮小娃儿,刚落地就睡得安安稳稳的,确定不是随了那仨兔崽子的反骨崽。 “父亲大人,我们并非在威胁您。” “你们这还不算威胁吗?”都把姑娘抱来了,还把他藏最深的酒也当众送人了,这还不算威胁? “父亲误会,只因母亲在房中多次询问孩儿们,问及四妹妹芳名为何,父亲大人可曾定下了?可孩儿们苦在家中等不到音信,便只能寻来请父亲明示。” “这点小事,不就是起个名字而已嘛,何必生这么大怨气?我说就叫她穆小四得了吧。” “穆小四?为何这般难听粗鄙?”三子同时一脸震惊,不可思议:“这当真是父亲大人起的名吗?”。 “怎么?小四儿,小四儿,不是叫的挺顺口好记的吗?听起来也老实好养活。” “那倘若四妹妹老了,也要被叫一辈子小四儿?” “父亲大人,这名字与狗有何区别?” “不妥,不妥。” 穆家三子非常不满,频频摇头。 “那,穆小宝?穆小丁?穆小幺?” “老弟啊你也真是的,真当你家闺女是狗吗?还是那押镖运货的签子甲乙丙丁?太敷衍了吧,我也觉得着实不妥!” 穆老爷郁闷了,抓耳挠腮。 “这比打一架还费劲呀!不如就你们仨个大才子给你们妹妹起好了,喏,萧澍也是他们家大姐如甄起的名。你老爹我这粗人就不参与了。” “孩儿们怎敢僭越,四妹妹芳名理应父亲大人亲自定夺。” 序 品酒酿青梅(11) 穆老爷心塞无处诉,对面一口一个父亲大人,到底谁才是谁的“父亲大人”。 “你们这还不叫僭越啊?好好好,你们仨读书多,算我说不过你们行了吧!你们仨容我先好好想想......” “妹妹见过哥哥们。” 就在穆老爷绞尽脑汁给儿子们交差的时候,萧家三姐妹也被这边的喧闹吸引过来。一看是三位邻家哥哥,便熟络地行礼招呼。 于是,六个小大人们开始有模有样地相互寒暄问候,比两位的老父亲们还像当家的主儿。 原本宽敞的遮天大树下,此时聚满了人。 内院两家人加上家仆们,快组成一场小庙会了。 “小甄儿,你来的正好,你们姐妹仨帮我想想你穆家四妹妹的名字可好。” 穆老爷赶紧搬起救兵。 “我们也认为女儿家的名字是该好好取,穆叔确实不该怠慢此事。况且这儿还有莫老道长在,甄儿怎能越辈不敬,妄自定夺。还是长幼为序,由长辈们定下才好。” 萧如甄代表一发言,道理一砸重如泰山。 这里最年长的就该属莫问子了。 莫问子突然被点到名,不动声色,不慌不忙领着酒坛子站起来。 “这酒啊晒久了就化冰,味道变了可不对味。今日郑家话已带到,老道腿脚也歇好了,功成身退,先告辞了吧。” “道长先别走啊,烦请您老给我穆家弟弟的闺女起个名字吧?我这粗人实在想不出来,回头仨个兔崽子又要给家中理论一番了。” 穆老爷完全被拿捏,只能抓住救命稻草。自己成了丢人现眼包,竟在一帮孩子跟前无颜立足。 “也好,来都来了。”莫问子倒也没很快拒绝,主要原因还是拿人手短。 稳婆将襁褓里的穆家老幺带了过来,给莫问子过了一眼。 “晨于沐颜,璞玉在心,朝暮向阳,安能完人,女子美于其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就叫穆颜吧!” 莫问子拍着酒坛子,叨叨几句完工后就拎着酒坛子头也不回走了。 “道长,是啥意思啊?” “老弟,听道长意思是说只要把脸给洗干净了,人就好看了......” “穆颜,阿颜......这倒也对。流汗多了缺盐,日日洗脸是个好事。” “我看你不是缺盐是缺德,道长说的‘颜’是容颜的颜!” 被夹在一群“小文化人”中间,显得两个真正当家的大人们手脚无处安放。 就此,萧穆两家的双喜临门终于尘埃落定。 时光荏苒,当萧家三姐妹长成妙龄少女,并开始忙于经营萧家胭脂铺,生意红火的时候,穆家三兄弟则开始参加吴州各大诗会并频频夺冠。 而跟不上茁壮飞翔大雁们的两个老幺萧澍与穆颜,因和哥哥姐姐们年纪相差一定悬殊,所以他们两人也自然而然凑在一起。 她会带着他到吴山掏鸟窝偷鸟蛋,摘野果抓萤虫做竹编灯;他则会给她搜集市集坊间里有趣又特别的各种传闻以供消遣,带来各种姐姐们推荐的甜点与她共享。 可谓,两小无猜。 时光流逝,十年后,大郡京都传来两份沉甸甸的皇榜,穆家三兄弟高中科举前三甲,萧家三姐妹则被同时册封为当朝大郡皇贵妃。 一时间,萧家和穆家成了吴州城里最有出息、祖坟冒青烟的大户人家。 某天,萧家少年踏上前往京都的马车,奉皇命与父母陪同姐姐们前往大郡宫参加封妃大典。 马车正驶出巷子,少年忽然从车里探出头,容颜俊秀。意气风发地像是要翱翔天际的白鹤,他向对门赶来目送自己的穆家少女朗声喊到:“等着,我让姐姐们将大郡宫最好看的宫灯带回来给你!” 少女正啃着喷香鸡腿,可爱的脸颊油渍挡不住展开的笑容。挥着油腻腻的小手点头应承:“一言为定!” 第1章 初心不移(1) 四年后吴州城 日日复一日,年年渡一年。 风起枫叶黄,又是一年过半。 秋末初冬时,遍地金黄枫叶飘落夕阳下的古城巷道。 一众车队浩荡在巷道里行进着,由大郡侍卫在两侧开路,家仆们围着为首一辆主马车缓缓步行进入。 脚下行过处飘荡枫叶纷飞,显得诗意漫然。 率先领头在马车前带路是一位眉眼凛然的武将军。 他戎装在身,稳坐马上气势威武。 由他引领的大批车队,但凡途径所过之地皆引吴州民众纷攘讨论。 看样子,大家都知道拥有这般浩荡皇家车队属于哪门哪户所有。 车队在巷道内一处府邸外停驻下来。 早早接到消息,守候在府外与随车的仆人们接应,在老管家指挥下陆陆续续上下车忙活起来,从后两车上卸下沉甸甸的木箱子往府内搬弄。 武将军下马,环顾四周一眼,随后转身来到主马车前握拳黔首道:“老爷,夫人,四公子,我们已安全抵达萧府。” “有劳郑将军,多日来不辞辛劳一路护送照应我们一家回到吴州城。” 萧老爷从马车帘子内探出半个身子,微笑对郑将军道谢。 将军刚毅面容放松多日奔波而紧绷的细纹,勉强挤出早已被熨僵的笑意。 “应该的,圣上和娘娘们交代的事末将必当竭力办妥。只是四公子这几日舟车劳顿,身子可有何不妥之处?” “郑将军不必担心,澍儿就是体虚乏力些罢,其他并无大碍。回头过几天等澍儿缓过些舟车劳顿的劲儿,我们再请个城内相熟的大夫来府上细看便是。” 萧夫人也从车窗掀起帘子接过话,并朝身后车厢幽暗角落处掠过一眼。 “如此也好,你们先待在车中稍事片刻。御医叮嘱过四公子不宜频繁见风,待我命人去找府中多些人手前来接应着,让府里收拾妥当再下车。” “有劳了,一切都听郑将军安排便是。” 郑将军交代完,转身眼角余光注意到,身后的萧府大门对面恰好对正着另一户人家。 两家正对着大门,仅仅脚下这一巷之隔。 另家门头匾额上写着“威武镖局”。 “这家镖局......莫不就是穆家三甲的......”郑将军也没想多久,马上就在心里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低声嘟囔一句。 这时,从穆家高墙上细细碎碎地跃下七八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郎。 几人高矮胖瘦不一,但擅长炫技般地“蹭蹭蹭”在墙边上蹿下跳,在郑将军身边施以轻功跃闪过,分散与车队擦肩而别。 他们边跑还边幸灾乐祸地嘴里念叨,都在喊着一首童谣:吴州穆府女,力大又无穷,青梅果儿能打熊,郎君见了遁地走。 几人将口中童谣在巷道内重复传颂,不断地引起回声阵阵。 郑将军听闻好奇抬头,目光丈量那两堵高墙不高不低的间距,随后并未在意地笑了笑,还主动为少年郎们让开道来。 他心想但凡这功夫底子的许是哪家武馆学徒们,秉着这般年纪的顽劣脾性,大都喜欢飞檐走壁来人前一番显摆。 第1章 初心不移(2) 郑将军不禁忆起自己幼年,也曾跟在允哥身后和临宗门其他弟子在大郡山间穿梭追逐。 自己也和那少年一般,在树丛里像狐猴般蹦跶。 若不是临宗门他或许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在临宗门,少盟主郑允不会当他们是自己的死侍,而是手足相待。 除了郑允,他们都是来自各地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唐门收容,盟主夫人接纳他们为临宗门密宗弟子,对外不宣,内赐郑姓,秘密传授门徒密宗武学。 随着年龄增长,每个临宗门密宗弟子的修习悟性则决定今后他们所执的“任务”。 到最后悟性最高的弟子,潜藏在郑允身边。 有的密宗弟子最后在大郡各司任职,身份渺小到县衙门的衙役。 有的弟子加入郑家军,为朝廷所用,出生入死。 可以这么说,他们是临宗门在大郡里撒下的一张网。 很显然他悟性并不高,未能参透密宗内功转入了郑家军。 四年间,他率领郑家军为大郡平定北陌雪族人卷土反叛的余党,接替郑家老将军的衣钵,立下战功归返,册封“定陌大将军”。 以老盟主郑丞遗愿下,郑氏一族渗透在大郡朝中内外,势必缩减朝中另两大势力:太后秦氏与皇后陆氏横权当道,妄图把控并左右郡丰帝,越权朝政的野心。 而如今,萧氏三位娘娘们身后一直有郑氏一族在朝中支持,助力圣上稳持超纲。 这相当于郡丰帝是在依仗萧家背后的郑氏势力,逐步脱离太后与皇后的掌控。 大郡朝中无人知晓郑氏和萧氏本是世交之家。 甚至原本郑家与萧家之间还有一门原定姻亲,但最后萧家三姐妹都被当今圣上一锅截胡了。 萧家三姐妹被册封为妃后,她们与郑家的渊源也在坊间被渐渐剔除。 至此,坊间谁还敢说娘娘们半句闲话?即便是幼时姻亲那也是对当今圣上的大不敬,免不了吃上一顿牢饭,甚者丢了小命。 加上郡丰帝对萧家三姐妹也确实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宠爱有加,尤其是大姐萧如甄,她的做派与言行无论在朝中还是在后宫,都以过人聪慧与贤明大度,被臣民拥护爱戴远超越陆皇后。 直到四年前,萧家四子萧澍在大郡宫中出了“意外”,圣上所依仗的支柱一时间轰然倒塌。 顿时大郡皇城暗潮汹涌,朝中社稷全是太后与皇后的亲信跋扈权衡。此举连带激怒的是郑氏一族,大批追随郑氏的忠臣与江湖黑白道几乎要齐聚掀翻大郡后宫,剿灭秦氏与陆氏,那夜大有改朝换代之势头。 他记得如甄娘娘站出来说,彼时举步维艰,尚需釜底抽薪。 意思是,不可妄动自乱阵脚。偏偏萧四公子又出了事,命悬一线...... 这算是秦氏和陆氏的威胁和警告吗?最后结果是百姓们看到的,动乱不了了之。 也是在同年,圣上在太后的挟持下,册立陆皇后的嫡皇子程邝为大郡太子。 一夜之间,动乱也被莫名平息了下来。 一张网,一层套着一层,复杂又危险。 权利的博弈,最后谁会是胜者。 凝望静候在侧的马车,陷入沉思的郑将军川字眉纠得更深了。 这时,威武镖局大门开启,窜出十来个少年,他们像是算准了似地迅速赶上,合力挡住方才那群叫嚷童谣的少年去路。 第1章 初心不移(3) 捅了娄子后,先前喧嚷童谣的七八个人立刻拔腿就跑,作鸟兽散。 见状,威武镖局的少年们乘胜追击,最后还是成功被拦下了四人,并将其团团围困起来。 如此一来,镖局门外聚集一群十来岁的少年,形成两方对峙。 两边人马都同时挤在一条巷道内,人多巷小,再加上萧家的车队,显得十分拥挤,想当看不到都不行。 除了郑将军瞩目观望外,进出萧府的仆人们只扫一眼而过,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了。 “四小姐,巷子里逮到他们四个人!剩下的兄弟们都追去了。” 宛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方少年们稚嫩的面容上都气势汹汹。 “信义镖局的鳖孙们都别给本小姐放走咯!” 一道音量中气十足,清亮明朗回响在威武镖局大门。 少女身着红布衣裙从镖局门口大步踏出,背着手跨立在门槛外。 她十三四岁左右年纪,头上戴着一顶与衣裙同样红艳显眼的虎头帽。娇俏可爱的打扮,配上一脸认真肃穆的表情,强烈的反差让人有不容小觑之感。 像午间被枫叶染红的太阳,她在一群粗衣少年里尤为突出。 仔细看去,她衣袖上甚至还沾着一些油渍和葱花。像是刚刚狼吞虎咽解决完午饭赶来,看似不经意的滑稽可爱却丝毫不减她利落的当家做派。 发号施令后,她扶着腰际别着一把桃木剑,挺直脊梁有模有势摆出老成的谱儿。 “是,四小姐。” 将四人困住的少年们,都自觉听命并让出位置让她凑近。 说到做到,不多久剩下逃窜躲避的四人也都被灰溜溜地揪了回来。 好奇心完全被挑起,郑将军暂时将飘忽的愁绪拉回当下,命属下将马牵走后,他靠在墙边上饶有兴致地继续看起戏来。 “刘义,果然有你在这里带头捣乱。” 她一眼认出被困前四人中的一个脸熟。 叫刘义的少年,对她摆出“是我又怎么样”的表情。 “不错,还挺横的,有种。那本小姐问你们,方才是谁躲在我们院墙上乱嚼舌根乱唱谣的?又是谁说我们家阿袁是克死爹的扫把星?有胆子把这先认了,给本小姐一个个站出来道歉!不然就把你们几个全扣在这里,等信义老当家的亲自来我家领人!” 除了刘义之外,其他少年都有些心虚的左顾右盼,一时间无人站出来承认。 她理直气壮地冷哼了两声。 “哟呵!有种说没胆子认啊?这等担当就是你刘义带出来的人?今日传出去,这信义镖局以后还怎么在吴州城里接单走镖?原来信义的人都是敢说不敢认的缩头乌龟啊!” “穆颜!你别太嚣张啦!” “到底是谁先嚣张,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事实上,这些一个个年轻气盛的男娃子加起来硬拼出重围,也应能脱困,但信义镖局的人很明显只顾忌眼前那女娃娃一人。 似乎她在这群少年们眼里,才是那宛如洪水猛兽那般凶猛强悍的主儿。 第1章 初心不移(4) “心里有没有数,不如先问问我的拳头再说吧!你敢扣了我们人,我爹定不放过你们。” 穆颜稳如泰山,叉腰回应:“行啊,本小姐随时奉陪,即使是信义大当家来了,也是你们无理在先,犯了错挨这一顿打绝对不亏的!” 刘义年轻气盛,碍着面子问题撂下话了,便壮着胆撸起袖子作势要上前与穆颜先干一架再说,下一刻赶紧又被身边的人给扯了回来。 “我说,老大,你可别硬来啊!别忘了她两年前曾在吴山林子里打死过一头黑熊,她一身蛮力的厉害着呢,你还是悠着点!怕就怕待会儿真干起来,咱们八个人都不是她一个对手!都被她给一拳打折!” 刘义瞪一眼对方。 “我还能不知道她底细?整个吴州都知道她这件事儿,你以为我不怕她啊?你行你上啊!谁叫我是你们老大,方才是哪帮没义气的龟孙也不回来救我,一个个跑的比狗都快,还是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回头再叫我爹好好罚他们!还有你们!” 那被逮回来的四个听了垂头丧气,无奈背锅。 “老大三思啊!那张熊皮至今都还在北门城墙上挂着呢,这事儿曾都传到大郡宫里去了,听说圣上可稀罕她了,再加上她家还有三个当官的哥,嘚瑟坏了,硬横不得,不止大当家要让几分面子,就凭她那力道,你会被她打残的!” “再说那歌谣......也确实是咱们哥几个编的。” 刘义反手就拍了一巴掌手下的天灵盖:“谁让你把这事儿也抖出来啦!” 这下子一抖落,在场的人全都知道那歌谣是出自他们信义这儿的了。 “怕什么啊!两年前她手臂被熊抓伤了,现在怕是还未痊愈,我想老大应该能干的过她!俗话说,趁她病要她命嘛!” “为了信义的面子,我支持老大和她单挑。” “她就一个丫头片子,天天自称威武镖局的未来大当家,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老大,他们说的对!别输了面子挂不住名声,咱们信义的脸今后在吴州就不保啦!” 刘义心里怕死又要撑面子,被手下们怂恿恼得原地直嚷嚷“闭嘴”,干脆先找旁边的撒撒气。 “都你们三个龟孙出的馊主意,就塘里那几条破鱼,让他们家那大傻子丁袁抓去烤了吃就完事,就你们这帮二愣子还非要上门讨什么公道,还带上我来招惹她干嘛!” “老二!老实说确实是你编的那歌谣,这事儿你替老大上算了,顶多被打成猪头丑上几天完事,也不至于闹到两家老爷那儿去了。” “去你的!少赖我,我才不想被她一巴掌拍死在这儿!你能耐你上去!刚才不都你说的最大声吗!你还说她以后是没人要的母老虎!” “关我何事!老三,那照这样说的话,你方才说她克夫呢,我在旁边都听见了。” “我可没说!是不是老四。” “其实咱们八个人都听见啦,起先老大说是穆家的丁袁偷了咱们鱼塘里的鱼,你们三个就说让老大带着咱们上门讨说法去,可去了就先用石头砸了人家窗户,还踏烂人家院墙瓦砾,你们说还要闹闹四小姐才解气。” “老四,你给我住嘴!” 第1章 初心不移(5) 还是有老实人给做总结了。 所以,经过信义镖局四人的争论推诿下,前因后果都对上了。 穆颜这边还没开始发飙,她后边的弟兄们已经满脸不乐意了。 “你们信义的人竟敢这样议论咱们四小姐,真心欠揍啊!” “这帮老六子!说我家小姐克夫?你们生儿子才没屁眼呢!” “四小姐是我们威武未来当家的主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谁敢说她一句坏话,咱威武的弟兄们决不轻饶!” “四小姐还没许配人家,怎能随你们这般糊弄造谣,坏了名声谁担得起,四小姐你不必出手,今儿让我们来教训他们便是!”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先带头胡说八道的谁先上来!我功夫虽然没你们信义的人厉害,但是身子骨还算抗揍,能挨两下子。” 威武镖局的少年们已经跃跃欲试,信义的人则突然鸦雀无声。 “若你们一个都不敢上那也够没种,老规矩,带头的先来,请刘公子先打头阵吧!” 这时穆颜嗯哼一声,让在场为自己鸣不平的兄弟们都安静下来。 “本小姐只信自己听到的。说我的那些废话都无所谓,但谁欺负阿袁是没了爹的扫把星这就不行!阿袁是我穆家的人!既然你们信义的都是一帮瘪犊子,不肯当面认错道歉。那本小姐今个就当给你们信义镖局的人提个醒,连刘义一起全押到柴房!” “是你家那大傻子先闯到我家鱼塘偷鱼吃的,本就是他不对在先!穆家无权关我!你别仗着你们威武是吴州第一大镖局就横着走啦!” “吴州所有镖局走道我全都清楚,你刘家铺子押镖向来只走的陆运,又未包过河道,从哪冒出来的鱼塘生意?你昨个儿新挖的?刘大当家和我爹爹经常碰面,怎没见我爹爹提起过这事?” “我说有鱼塘就有鱼塘,你家丁袁他就是个小偷。” “我才不是小偷!你们污蔑我!” 穆颜身后站出来一个健壮少年,顶着一张被晒黑的脸,气呼呼辩解:“那塘子我前几日才去捕的鱼,就城郊靠近吴山河道那边,山脚下就有条小溪聚成的塘子,我还遇到过山上莫问子老道长以前的那些徒弟,他们都说这是个野塘子没人管,但是鱼又肥又新鲜,我才下去捕了几条回去给阿颜,怎能算偷了你家的?” “听见没有,我兄弟说那就是个野塘子,那儿写你们刘家大名了吗?还是县太爷定给你家的?有契据不?” 还没等刘义说话,信义老四又忠实补刀:“老大,我知道那块地儿,确实是个野塘子,来年若是遇到旱灾天,那儿根本就不蓄水......而且临时的水也是河道绕流进来的......呜呜......” 老四被一二三人摁住了,捂住了嘴巴,几个大巴掌又结结实实落到他的天灵盖上。 “哈哈哈哈,这信义还是有实诚人的,你看自己都先露馅了不是!” 看到对方那怂样,威武的人个个挺直胸脯,气势更胜一筹。 “即便是要了你家鱼,本小姐也敢认,阿袁就是抓了鱼孝敬本小姐的,怎么的,拳头好说话是吧?不服还是直接单挑呗!” 第1章 初心不移(6) 眼见穆颜双手撑在胸前握拳,刘义紧张得后腿几步,属实嘴硬又认怂。 “我刘义是傻子才和你这女怪物单挑,又不是不要命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真窝囊!不想打就给本小姐道歉!两条路赶紧的,别耗在这儿了,我不累我兄弟们也累了。” 她不耐烦地催促,僵持许久已顿生困意。 若不是给爹爹和信义留个面子,她早就不端着了。 “我认为刘公子高低是该道个歉,毕竟是你们误会穆家人在先。” 旁观看了个来龙去脉的郑将军忍不住也为穆颜帮腔。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将军爷都看不下去替我们说话了。大家不傻,刘义你再狡辩不服,要不咱们大家伙儿去县衙门对质也行,讨个说法。之后也不至于又说本小姐污蔑你。” “我才不去衙门!穆颜,就丁袁一个打手而已,为点破事儿有必要和我这么上纲上线的吗?至于吗你?就这女人婆子的气量,以后还妄想当什么大当家?别妄想了!” “很有必要,在本小姐这儿就没有破事,你们信义的今天都给本小姐听清楚了。阿袁是我穆颜的好兄弟,好哥们,也是咱们威武镖局的一员。威武镖局就是他的家,我爹就是他的爹,我师父就是他师父,我身后这帮兄弟就是他的兄弟。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谁再多说一句他是死了爹的扫把星,我就找上门锤烂他的门牙!” 有了穆颜的这番承诺,阿袁黝黑的脸庞露出被肯定的感动表情,忽然腼腆盯着她:“阿颜,谢谢你了。” 穆颜给他个安抚笑容:“没事儿,都是自己人!” “听到没,咱四小姐破例先给你们提个醒了!穆家大度不计较你们墙头嚼舌根,把说四小姐和我兄弟的那些话都咽回肚子里去,若要开打威武的兄弟定奉陪到底!要上衙门尽管开路!” “没错!现在你们得给四小姐和阿袁道歉才能走!有将军在这儿为咱们佐证呢!” 少年们呼吁道歉的声势一片压倒信义的气焰。 “老大,好男不和女斗。今天在人家门口形势不妙,咋们先认栽撤了吧!” “待会惹得他们家副镖头龙师父出来就麻烦了。” “那军爷是大郡来的,他都帮着穆家说话了,咱们别闹大事儿老爷那边不好交代呀!” “你们这些鳖孙,现在就知道叫我认怂了?刚才又叫我打头阵!” “难道老大硬拼,你真打得过她?打不过还是认认怂,不丢人。” “什么都是你们说的对,我还当什么老大!你们这帮狗腿墙头草,回家再教训你们!” 事实如此,刘义最后还是选择妥协揽下大势。 他站前一步,调整心态后对着阿袁诚恳致歉:“兄弟,今日是我刘义说错话了,给你道声对不住。” 阿袁点了点头,也拱手对刘义嗯了一声:“不妨事了。” 接着,刘义筹措了一会儿扭着身子朝穆颜头也没抬:“穆颜,对不住,那些歌谣确实是我那帮兄弟们胡闹编的,回头我定当严加管教他们。” 也不知刘义道歉是否真心实意,但是毕竟人家确实道歉了,她也大度地不再计较这么许多。 第1章 初心不移(7) 友好地上前一步,她刻意控制手劲对刘义轻拍了拍肩头,对他笑道:“这才对嘛,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错就改,日后信义有你接手保证不亏。” “届时你别秋后算账,偷偷找我爹打小报告就行。” “我穆颜向来光明,不屑做那阴损事儿,答应不说就不说,改日你抽空来这儿我请你吃烤鱼啊!” 刘义抬头,定睛看她阳光下的笑容突觉软糯可爱极了,不似坊间所传的那般野蛮粗鄙。 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头一回被姑娘家夸赞感觉还挺良好的。 埋下头拘谨地不知所措,刘义别扭喝着身边那三人:“咱们走!” 围困散开后,信义镖局的八个人得以顺利离开巷子。 而走在最后的刘义在巷口放缓了脚步,频频扭头憨憨的又扫了穆颜好几眼。 “四小姐,就一句道歉话完事?这样放走岂不是太便宜他们?” “小姐无需动手,我们追上去打一顿给阿袁出口气再说不迟!若回头老爷怪罪下来,咱几个担着不会连累四小姐和阿袁。” “冷静一点!”穆颜抽出腰间那把桃木剑,用剑身挡住前几个起哄跟上去的少年。 “一码归一码,没听见刘义方才已经和阿袁道歉了吗?还想怎么着?咱们家开的是正正经经的镖局不是土匪窝!爹爹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不过就是听听墙角嚼了下舌根而已,又不是来纯挑事的,被说几句闲话又不会少块肉,何必无端动起手给咱们镖局名声添堵呢?” “本小姐刚才已经当面警告他们,谅他们以后也不敢再结梁子。且不说已经答应不动手了,若我们再反悔就不厚道了,若他们敢来第二次再教训也不迟。再说这位将军也帮本小姐说话了,怎么说都是咱们占理为据。刘义也不想让他爹为此事在吴州城里丢这个人。” “都听四小姐的!” “现在趁龙师父还未察觉此事,你们这帮人都回校场继续练拳去!” 她抽出桃木剑当成戒尺,赶鸭子地朝他们几个人的臀部拍打驱赶着。 少年们一个个皮糙肉厚抗着揍,笑闹躲避着,转身鱼贯回到府中操练。 原本一出无关紧要的小场面,郑将军已对穆颜印象加深。 联想四年前大郡盛事无非两件,除了萧家册封的三位平民娘娘之外,就当属高中榜首金甲的三位俊才,在大郡这两件事无不令人啧啧称奇,津津乐道。 由两家老幺们的表现来看,那是从小就从骨子里透出的正义凛然。 恰逢萧家老管家走上前,对郑将军默默解释:“方才将军即使不帮四小姐出面,她也定要帮阿袁那小子讨回公道,因黑熊那件事儿曾闹得吴州城沸沸扬扬的,凭四小姐一个小姑娘竟有此气力,徒手能将那一人多高的黑熊打咽气,这等神力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之后就常有邻家那些不经事的小鬼头们来巷子里这般闹腾不休,我们下人们有时候也抱不平,看不过眼也帮着轰走那些无理取闹的人,好在四小姐这样仗义,也不枉那些个小兔崽子对她这般效忠。” “萧管家,你说归说,可别把将军也给吓到了。” 穆颜将阿袁他们赶回去后,这才真正留意到郑将军:“将军这是从大郡护送萧家的车队吗?” 第1章 初心不移(8) 郑将军点头:“确是萧家车队,在下郑未,统管大郡郑家军,小姑娘你就是......” “哦,忘了给郑将军问个好,我是威武镖局的穆颜,就住萧家对门儿,都是老邻居了。”她简单拱手对郑将军行个礼。 说罢便她踮起脚,戴着虎头帽的脑袋朝他车队里探头观望:“将军这次护送的,是大郡宫如甄娘娘赏赐下来的宝贝吗?有没有萧叔他们的书信或是什么其他消息带到?” 她问的周全,似乎是早就询过多次。 突然,她自顾寻到车队里一个熟脸。愣了一刻后面露惊喜:“是阿金!他回来了,那萧澍也回来了吗?” 正在搬货的阿金,在听到穆颜嚷嚷自己时,停下手中动作,黔首木讷的招呼:“四小姐好。” 还不等郑将军回复,身旁的主马车便传来一阵喧闹。 紧接着,马车里传来萧府婢女们迫切的求助。 “不好啦!鹿跑啦!鹿跑啦!快追!” “郑将军!可否帮四公子抓住那头鹿!” “奴婢们未曾想车上会有动物,没留意它就跑了......” “鹿?哪来的鹿啊?” 郑将军和穆颜立马左看右瞧。 总算把注意力集中在一瞬间,从马车内跃出的一头瘦弱小鹿身上。 那只小鹿乍一眼看就知道是头刚出生才没几天的幼崽,瘦瘦小小的,一颠一跛还没站稳脚。 尤其特别的是,它通身雪白,异常罕有。 显然它受到了婢女们的惊扰,顶着颤颤巍巍的身躯撒开蹄子,开始盲目逃窜起来。 它在巷道里蹦不起来又窜得不算太快,细看它的腹部还被人缠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 都还在忙着搬运行李的萧家仆人们一时无从反应,只是停下搬运动作未能及时捕捉从脚边逃窜的小鹿。 虽然是只受伤幼鹿,但它在车轱辘之间躲藏踉跄着实不好抓。 “让我来!” 穆颜集中精神,双目紧紧盯住那鹿崽子。 话音刚落,她蹭地冲上去腿脚利索地紧随小鹿,左拐右晃的在巷道里追赶着它。 亏得穆颜人小机敏动作快,看准幼鹿冲出车底的档口冲上揽住了,不到半刻,她咯吱窝里就卡着小鹿崽折返回道马车前。 没想到的是,小鹿受了惊吓后,冷不丁使劲用一双后蹄子狠狠蹬了她左肩一下。 她立刻感到肩膀引来一记锥心痛感,逐躬下身皱起眉头。 强压住那道疼痛,她仍将小鹿搂好防止再次脱逃。 小鹿踢到的是两年前左肩她被熊抓伤的旧处。 “你没事吧?”郑将军关心询问。 她挺直身板摇摇头,忍到伤痛暂时缓和些后,将小鹿抱在怀中左右掂量还是欢喜笑道:“嘻......将军你看它倒挺老实的。”当小鹿终于安分,她观摩着它那双漂亮无辜的大眼睛,喜爱地忘却了痛楚。 “可是它为何伤得这么重?” “这小鹿,若没记错的话应是前些时日,这是由北陌进贡大郡的雪鹿幼子。雪鹿世间罕有,只有北陌雪山极寒地可寻,母鹿进贡时已怀有幼崽,太后已经命人处理了母鹿赐给四公子进补,补饮其母鹿血,调和药剂补养。怕是四公子没忍心杀母鹿产下的幼子,在下本以为幼子已被御厨......原来是四公子一路护着。” 第1章 初心不移(9) 毕竟它也是一条幼小生命,萧澍于心不忍杀生也是常理所在。 “你们竟还要吃了它们!”穆颜也于心不忍,心中赞同萧澍的做法:“爹爹说过,新鲜鹿血确有补救治愈的功效,不过它还这么小你们怎能忍心!” “萧老爷和夫人与四公子一并同车而行,估计他们也不忍心,不过......”郑将军仔细观察穆颜怀中幼鹿的状态:“这幼鹿看它伤及要害又多日未进食的样子,已奄奄一息时日无多了。” “那实在可惜。”穆颜摸摸幼鹿的小脑袋惋惜:“爹爹还说过生灵万物自有他们的命数,强求不来。如今既然它也活不久,鹿血也就不新鲜了,你们还是别宰了它,不如找个风水宝地把它好好埋了。” “不准埋!” 略显低沉又带着一丝清朗的声音打断穆颜,焦急颤抖地制止着。 挣扎摆脱萧夫人的牵制,从马车内踉跄地冲出来一位少年。 眼瞅着这秋末还未入冬的天气,秋燥闷热无比,他就已经将自己从头到脚全裹在一层厚重的黑绒披风里,宽大的兜帽笼罩着大半张脸庞,高挑身躯微微躬着背,袒露在外的苍白的一双手攀在车沿上,支撑着虚晃身躯。 他全身裹得严实,侧露在穆颜视线下,那曾经熟悉的脸部轮廓如今面色苍白,从稚气延伸到精致漂亮的面容,没有一点儿可挑剔的瑕疵,像是工匠精心凿刻过的白瓷人偶。 不开腔的时候,不知道的人只能用漂亮美人胚子来形容萧澍。 但此刻,他两只眼窝深凹无光,眼神晦暗到完全没有四年前分别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明亮光彩,微启喘急促息的飘摇,肉眼可见的孱弱,唇色苍白无血色甚至还隐露一层黑灰的死气。 他红着眼尾,在她直愣愣的盯梢下动作吃力地攀爬下车。 不顾郑将军的主动搀扶,他目光怨怼地盯着面前的穆颜。胸腔起伏剧烈,喘着虚气吼着她:“谁给你的胆子埋了它!我不许埋!” 看着自家小主气若游丝依然怒吼昔日玩伴,萧家仆人们见了都无所适从,一时间不好劝说。 唯有穆颜并未被萧澍恶劣的态度唬住。 眨巴着眼睛,她抱着幼鹿实在难以接受眼前瘦弱少年就是萧澍。 “萧澍,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是患病了吗?” 小心翼翼,她还是出于许久未见的关心说出心中疑问。 被她这么一询,他惊觉将兜帽立刻拉扯下来,把整个脸缩回帽里。 他的遮掩更确定了她的质疑。 萧家四年来一点萧澍的消息都没有带回来,她曾询问过公事路过吴州歇脚的哥哥们,但哥哥也只是说,萧澍在大郡宫中多些陪伴娘娘,其他一无所知,他们只在朝堂之上谏言,并未有缘后宫相见。 仅仅四年未见,他怎么会病入膏肓,严重得像快被一阵秋风吹跑的样子。 他可是从小被人口中夸赞容貌冠绝吴州的萧家四公子啊! 他们同年同日同时出生,同岁相处十四年。从小相识至今,他们的哥哥姐姐们都已为国效力或是深处后宫,只剩他们两人同岁而语。 只有他从不计较她天生蛮力,相伴十年,一同驱赶嘲笑她的孩童。 第1章 初心不移(10) 相较她的力大无穷,他是从小就泡在句句美言里长大的宠儿。 上门授课的夫子们都如此形容他:自生美玉无雕琢,天宫仙履望却步。 小模样精致细腻,比货真价实的女娃娃都要秀美三分,连天上仙君都要停步瞩目。 但是,如今则面目全非。 难以想象,曾是白鹤振翅翱翔的少年,究竟因何缘由变成眼前一具行走的枯木。 她怀里的幼鹿命不久矣,瞅着萧澍那半截命也快踏进鬼门关。 若不是确定他在眼前站着,她还以为自己光天化日里活见了鬼呢! “萧澍......你回来了。” 明知他不想回答也不会回答。震惊之余,她已不知如何开口,硬生生从嘴里吐出干巴巴的话。 曾预想再遇到他,他们会如何再开怀大笑,相互畅聊四年间各自发生的趣事。 还一直等着他曾承诺带回的那盏大郡宫中最好看的宫灯,以及分享给她大郡京都的所见所闻。 她也想向他炫耀一番,自己培养了一帮仗义的好兄弟,还帮爹爹护起了镖局生意,护镖途中靠着一身力气打死黑熊威震吴州四方,受了重伤但撑过来了,还得到圣上赞扬,将熊皮以示城墙之上,吴州城中无人敢再嘲笑自己是个怪物,同时获得爹爹应允开始接手镖局大当家的公事。 换成以前的他定会对她的这番境遇一顿赞扬羡慕。 可是,当接触他的眼里只有灰暗,还有怨气,甚至闪躲抗拒。 期待他们之间的各种相遇,在一瞬间里变得异常陌生。 她冲到嘴边的开心,也尽数化成疑惑和忧心。 “四公子,你身子尚弱还是先回车上避避风吧。”郑将军想帮穆颜解解围,上前举起双臂要护着萧澍返回车内。 萧夫人也拉开车帘子,面色担忧:“澍儿,赶紧听话。先回车上来,或者娘唤阿金先背你回内院歇着。” 之后萧夫人看向穆颜,温和道:“颜丫头,澍儿这是刚回家,一时间还不太适应环境,这才脾气大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穆颜笑着摇头表示没事。 “哟,四年没见颜丫头长得越发俊俏了。若是你爹押镖回府了告诉叔,我抽空再过去找他喝上两杯去。”萧老爷跟着下车,对着穆颜夸,顺带扯住萧澍低语:“澍儿,颜丫头帮你逮住了鹿,你怎能对姑娘家这般恶语相向的?你们从小两小无猜的一起长大,才四年未见就如此见外了?” 萧澍的脸藏在兜帽里,默不作声不回答。 阿金也护上来:“公子,内院收拾好了,我先扶你回屋。” “我不要!你们别管我!”萧澍完全听不进去,发狠地甩袖拒绝。 穆颜皱眉。 脾气变得这么糟?他这还是那个软糯糯的漂亮小仙鹤吗? “四公子,末将奉了皇命护你周全,莫要让如甄娘娘她们担忧,末将回京不好回禀。” “那就无需回禀。”愤愤扯掉兜帽,萧澍寒着脸冰冷接话:“昭告大郡,就说我已经死了不就行了!” 他偏激狠厉的样子把旁人都给惊到了。 随后,萧澍直勾勾盯着穆颜怀里的幼鹿,咬牙切齿:“总之,我不许它死!” 第1章 初心不移(11) 因太过激动,他虚喘着大气脚下无力撑靠住车身,郑将军迈步上前将其攀扶萧澍这张轻飘飘的“纸片人”。 萧澍的自欺欺人但穆颜并不打算惯着他。 “可它都快没气了!喏,不信你自己看看啊!” 她将怀里一动不动,还不时抽搐的小白鹿递上,将它耷拉的脑袋在萧澍面前晃了晃:“它是一条命,生死由天。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活过来,我方才看了下,它原本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很久的样子了,而且纱布里的血都已经变黑。再搁下去估计烂肉都要发臭长蛆,你该不会好几天都在车里搂着它,不管不顾也不救治它吧?” 出生没多久的幼鹿本就孱弱不堪,加上受了重伤未愈。原本就属于极地上稀有的物种,受尽奔波折腾,确实难在世间苟活下去。 她想要帮助却也无从下手,耽搁过久的伤势与疏于照顾耗尽了它的最后生机。 萧澍听了穆颜的话后像丢失了心爱的玩偶,眼里变得空洞无望。 从眼神也能看得出来,他或许早就知道小鹿活不久了,只是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一路回到吴州。 心里一时不愿承认罢了,直到穆颜说出事实,他还硬是咬着腮帮子不让难过溢出表象。 穆颜也不好再指责他什么,心想这个他脾气是那么犟的。 郑将军愧疚低头:“此事是末将失职之罪!这一路上末将只顾着老爷和夫人以及四公子安全,全然没留意到鹿竟还在四公子这儿。” “郑将军莫要自责,是我们早早发现了此鹿在澍儿手里,但拗不过他才一路带回的,他且不让我们声张,一路上它都由澍儿亲自看顾未曾离过手,才错过了治疗之机。说起来,我和老爷也有错,不该如此纵容澍儿胡来。”萧夫人也赶紧下车解释。 “你真就这么干抱着它啊?”穆颜难以置信:“那还不死的更快!” “胡说!我不信!我说它不会死,它就会活下去的!我会想到办法,一定会有办法救它!我知道有个人一定会有办法救它的!” 他猛地想到什么推开郑将军,信誓旦旦的立下承诺,仿佛又看到生的希望。 但在场的人都并不认同他有将鹿起死回生的法子。 “它的命凭什么你说了算啊?你又不是神仙,你说它活它就能活啊?这事儿我没胡说,我常随爹爹进山打猎见得多了。给你三天不吃不喝试试看?就光嘴说不给它死,还不是怪你没及时为它医治!”穆颜惋惜护着怀里幼鹿,嘴里念叨故意嗔怪萧澍:“小鹿啊小鹿,你重伤命不久矣,还被人这般拿捏小命左右,藏着掖着你不肯医治终只归西。可怜哟,可怜!” “你不信......那把它还我!” “给你又有何用,瞧瞧你这般暴殄天物,它快嗝屁了!”她瞥向一边不让他碰到幼鹿,瞅了瞅郑将军,意图递给他:“趁还没烂透了,还是给将军拿去好好掩埋了吧!” 第1章 初心不移(12) “不要!那是我的鹿!” “它是不是你的,这事儿已经不是你说了算了,不然,你抢得过我就还你。” 就他那随时也与鹿西去的极端情绪,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念想。 她笃定他绝对抢不过自己,不对,应该说从小他就抢不过她。 “确定要如此做吗?”郑将军并没有立刻接过濒临垂死的鹿,又在看了看萧澍:“若在下返程回大郡,太后与皇后娘娘问及今日此事,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禀才好。” “哼,庸才。”萧澍语带讥讽:“永远只会循规蹈矩,也难怪只能当一个任大郡左右差遣的马前卒。” 郑将军明显被打击到了,面色不佳地垂下头:“四公子教训的是。” 她气不过:“萧澍,你怎么能这样折损将军!” 他挑衅着:“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当然不对!郑将军他是军令如山,本就该恪尽职守,按部就班地如实回京禀告。若不是你擅自偷了小鹿还不好好照顾,它犯得着这么早就折死在你手上吗?” “哼!郑未担心的是,我盗了鹿,大郡有人会借此再掀一场波澜,届时他的郑家军还要为大郡平定一番风波,权衡利弊之下,不如先择弃车保帅为上策。” “四公子!末将绝非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我姐和圣上的意思咯?” 此话一出,空气忽然凝固,周围人大气不敢出。 只有穆颜在状况外,一时间听不太明白他们对话里的含义。 “郑将军。”萧老爷赶紧挡在幺儿前面:“这北陌雪鹿本就是太后恩赐给澍儿滋补身子用的,但未知母鹿事先就产下幼鹿乃意料之外,索性这头幼鹿伤重已然活不了多久,母鹿血也做了药引让澍儿服下。不如郑将军就当这件小事权当化无吧,回头若公公们询问起来,烦请向太后与皇后娘娘禀告一句,就说发现此鹿自随车队并饿死在返程途中,澍儿承蒙太后和皇后娘娘圣恩,望宽恕我等无心欺瞒之罪。” “四公子怜悯之心,末将怎能在这件小事上再多加计较!那就按老爷的意思回禀,我想太后和皇后娘娘也会理解。” 三个大人达成一致意见。 “你们!”萧澍脸色一阵灰白转换。 他一把推开郑将军,并怒视面前三人:“原来不管它死没死,你们还打算真不放过它!临行前,你们不是答应过我留它一命吗?” “澍儿,这鹿不属于大郡,它早已伤重不治,药石无医任谁都无法改变,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之前答应你,是你不愿喝那药引,我和你娘才没办法......” 而在这时,穆颜怀中的幼鹿发出最后一声苍凉的悲鸣,一双清亮的眼眸不再灵动。 “哎?它这是不是已经......”穆颜感觉小鹿在怀里抽搐,蹬了两下后就软趴下来了。 她抖了抖胳膊晃悠它几下:“死了?” 当得知幼鹿死后,在场三个大人脸色瞬间不太好,仆人们更是闷头不敢吱声不敢停顿手中的活。 第1章 初心不移(13) “稍后......末将命人将它好好掩埋,望公子莫要再记挂了。” “澍儿,日后你想在府中养什么爹娘都不拦着,等你身子骨再养好,爹就从市集给你挑一只健康的鹿崽回来,可好?” “是啊,澍儿,就听你爹的话莫要再任性使性子胡闹下去了。你终于回到吴州了,别再让娘娘们担心你了,再说这鹿太小根本救不活,可你非要忤逆伦常......” “都给我住口!我不听!”萧澍突然歇斯底里得拼劲全力朝他们嘶吼:“你们都是恶人!大恶人!你们都在骗我!” “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住你。这鹿你护不住,我们也不能留......” “可笑,我护住了大郡,护住了姐姐们,护住了萧家,甚至还有郑家......可我想再护住这么一只鹿,却护不住吗?你们答应过我带它回家的,其实也就不过就是换个地方让它去死而已,我知道你是怕他们还不肯善罢甘休,对吧?” “澍儿!”萧老爷突然警告似的低吼一声,随即惊觉自己过激才放缓了语气:“这是既定的事实,它本就回天乏术,我知道你受苦了,一时间戾气未平才胡言乱语,要好好休息才是。” 萧澍诡异的轻笑,配上面色煞白的模样甚是疯魔。 “阿金!带澍儿先回房!” 萧老爷见状大声呼唤。 那边阿金放下手中活儿,步履稳健地揽住小主。 萧老爷隐忍且无奈,萧夫人愁眉不展,再看郑将军同样表情愧疚又凝重。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感觉包括郑将军在内,连同萧府的人都像是欠了萧澍一身债。 “萧澍,你爹娘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一回来干嘛这么凶他们啊?咱们大家都是为你好,若你把病养好了才有力气照顾他人,你懂不懂?” 穆颜一说话,苗头就再度转变了方向。 “少来教训我!这事都怪你!” 萧澍抬手,抖着身子指着穆颜:“就是你,把小鹿弄死的!” “我?”穆颜指着自己,一脸哭笑不得,再看看怀中刚刚咽气的幼鹿,一口气堵在心口:“我说萧澍你讲不讲理的?这算是哪门子碰瓷?当着青天白日,所有人都看着的若不是我这鹿早跑了,又是谁给你追回来的?” 今天是什么黄历啊,怎么到处是给她添堵的人。 “所有人也都看见了,它就是死在你手上的。所以你就是罪魁祸首!”他笃定言辞,一口咬定了她。 她还真想出手狠狠打他一顿屁股。 “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睁眼说瞎话,竟然讹我?我看在你病恹恹的又四年没见的份上,我且不与你计较了,听萧叔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好了!” 穆颜愤而转身,这才发觉门缝后面全藏着看热闹,现在则攒动着要为自己抱不平的弟兄们,便赶紧示意他们不要乱给自己出头。 “怎么不是你!就以你打死熊的力道,掐死我的鹿绝对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萧澍!你是病的不清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吧?我身上那点事儿你不是从小就知道的吗!” 第1章 初心不移(14) 他从小就知晓她力气比普通人都大好几倍,今日竟也拿软肋这般诋毁她。 她觉得委屈又百口莫辩,比之前被信义的人用她来编造歌谣都难过。 还说什么为她带回大郡最好看的宫灯,都是狗屁! 躲在门缝后的人看小主受委屈了,隔着门板就又开始嗷嗷叫。 “四公子!这就你不讲理了。咱们大家伙儿都看见了,是四小姐好心帮你追回了鹿。你不感谢一声便算了却反口诬陷,那鹿崽子和你一样病恹恹的,傻子都看得出命不久矣了。” “就是啊!那鹿崽子即便四小姐不追,它也跑不出这吴州城就该嗝屁了。” “见过信义的鳖孙们碎嘴子便罢,没想到堂堂大郡贵妃娘娘们的亲弟也这般蛮不讲理,睁眼说瞎话。大郡京都到底种的什么米啊?竟把好好一个人养成了纨绔无赖。” 阿袁踏出门板,站在穆颜身后为其正言:“烦请四公子收回方才的话,莫要再如此诋毁阿颜。否则阿袁和弟兄们就要不客气了!” “阿袁说的没错,请四公子收回诬陷之言。” “你家有大郡将军撑腰,咱家三位公子全为大郡社稷效力,在朝中清正廉明,威武镖局在吴州以身作则,咱们担保四小姐光明磊落,从不做那宵小之辈的事,更不会伤害无辜的小动物。” “澍儿,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们两家交好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颜丫头为人如何?” 萧老爷试图圆场。 “为何要收回?是谁让你多管闲事去抓的......这鹿是太后赐我的,死在你手上那便是你赔不起的主!” 说完,萧澍余光掠过穆颜身后,看那像堵小山般结实的阿袁,目光带着鄙夷。 “萧澍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身怀蛮力早已人尽皆知,连熊都打不过你。这等蛮劲粗鲁的女子,那帮人对你死心塌地,或许是惧怕你的力气吧?我看干脆你就叫颜大虎算了!比威武大当家更衬你的身份!” “澍儿!你怎能给未出阁的姑娘家乱按绰号呢,成何体统啊!” “你这是怎么了?爹娘平日怎么教你的。你向来乖顺,今日你怎可如此不知礼数!” 穆颜先前对他的一丝丝好感也瞬间瓦解了,搂着幼鹿的手气得抓紧成拳。 盼着的人变成病秧子回来了,竟性情大变,敢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瞎起这么粗俗难听的绰号:“我也是有脾气的,别以为你家三个姐姐都是贵妃娘娘,我就不敢揍你了!” 谁不知道她可是威武镖局未来的大当家,哪个见了她不都称呼一声“穆家四小姐”! 今日怎能在自家弟兄们面前,被儿时玩伴这般取笑拿捏! 即使他病了还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病美人,那也不成! 顶多她不打他脸呗! 她佯装架起气势,高举起右手拳头,心想权当唬一下眼前狂妄的绣花枕头罢了,任凭身后的小弟兄们一边起哄帮腔声伐萧澍。 尤其是阿袁,一张黝黑的脸颊都气憋成了暗紫色,蠢蠢欲动被身边人几番拦住。 第1章 初心不移(15) 激怒他们的病弱少年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心情愉悦般,仿佛引起众怒已顺理成章达到他的目的。 当冰冷视线落在已经死去幼鹿身上时,目光骤然落寞。 眼眶迅速泛红,直到他脸颊淌下的水渍被穆颜察觉,她立刻收起高举恐吓的拳头背到了自己身后。 “喂!你这是干嘛呀!”穆颜心慌地瞪圆了眼珠子,看清后着急否认:“我可不是真的要揍你的,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说完她赶紧给萧老爷和萧夫人投去帮助的眼色。 萧澍这病恹恹又凶巴巴的倔强劲儿,大概率不可能会被自己吓哭,以前他还帮自己赶跑过嘲笑她的人,他是宁愿挨打也不会认输的硬骨头。 他就像一潭死水,如死去幼鹿的眼瞳里绝望如出一辙。 像是什么东西在瞬间枯萎如烬,形同一具行尸走肉,了无生机令人心生震撼。 他是真的很喜爱那只小白鹿。 穆颜的心刹那间被什么东西撼住了,怨气全都烟消云散。 “你哭了?”她像是真做错事的人,凑近萧澍再次小声重复:“我发誓我绝对没想揍你!” 后知后觉的,萧澍愣了一下后才慌忙抬手用披风去胡乱擦了把脸,再重新用兜帽盖住整个头颇,狼狈的躲避她投来的关切。 情绪过激,他忽然按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接着气若游丝,整个人颓然朝后软倒在阿金怀里。 阿金妥妥接住小主,熟练得打横抱起,召唤两名小厮跟着阿金朝内院走。 一不留神,其中一名小厮莽撞地又将穆颜左肩擦撞了一下。 她没站稳,后退两步稳住脚跟,下意识两手揽住幼鹿尸身防止它掉落。 “抱歉,四小姐。公子高热晕厥,我先带他回院里歇着。”阿金侧头道了歉,就急哄哄入院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被碰撞后,她肩上的痛楚又再度加重几分。无奈得她按住左肩,猫下身子的同时也被郑将军扶住。 她摆摆手,心情也颓然烦躁不安:“将军,我没事的,烦请你先把小鹿处理了吧。” 手里的幼鹿逐渐变得冰冷,尸身也开始微微发僵。 当幼鹿尸身被郑将军唤来的侍卫用布裹起来带走后,她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身后数十双眼睛盯着,莫名点燃她心底火气。 她随即扭身,严斥身后门缝内探头探脑的人,包括想要上前搀扶自己的阿袁:“怎么还没滚回院子里去!哪个龟孙子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每人给本小姐去龙师父那自领一顿鞭子!” 看得出未来大当家现在是真的发火了,阿袁也立马让其他人拉走清了场。 拭去额头冷汗,抬头看眼前萧家车队缓缓牵向别苑,巷子里变得清净宽敞了许多。 鹿死了,她也和他一样难过。 但是,为何? 明明四年前,他们离别在各自最美好的时光。 四年后,等来的却是两人都身负满目疮痍,千疮百孔的相遇。 他究竟还记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是不记得,还是不愿记得? 第1章 初心不移(16) “穆颜。”郑将军见她垂头丧气的:“四公子或许是在宫中受了某些刺激,才会性情有变,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在下以为是他受病痛缠身才会如此,但具体是何缘由,在下确实不太清楚,但在下保证四公子在患病前在下在宫中遇见,他的确不是这样的。” “无碍,我都了解的。”穆颜恍着神应答,自顾自揉了揉疼痛未减的肩膀,只顾着愣愣地看不到幼鹿后才抽回飘忽思绪。 郑将军见穆颜又盯着萧家大门,吁了口气再道:“想是四公子一路以来刻意瞒着我只为庇护此鹿,或许四公子知道幼鹿将死,又或许怀着一线生机才迫着喝下太后赐下的鹿血药引,一番下来内心愧疚定是接受不了今日这番结果,才转对四小姐言语过激。其实在下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欲为四公子开脱之意,倘若穆尚书他们询问今日之事,在下也万望穆颜小姐能够宽宏大量,莫要计较。” “哎呀,都说了没事儿的。将军放宽心,无须为萧澍解释这么多,我穆颜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我哥他们更不是那种记仇的人。” “是啊,颜丫头,我家澍儿方才大病还未愈,又一路颠簸回吴州,脾气难免大了些你别计较了,待他好些我定揪他亲自给你赔不是。”萧老爷走过来,望了望镖局内院确定未见老伙计夫妇俩,只看到一帮上蹿下跳的“野猴子”还时不时躲在门后假装路过。 “一路上他都不发一言,我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不曾想方才见了你竟这般顶撞较劲......没吓着颜丫头吧?为何你脸色也这么不好,是不是被澍儿吓着了?”萧夫人也跟了过来,还弯腰贴心地帮穆颜抖掉衣袖上那点葱花沫儿:“颜丫头,你爹娘都不在家中么?你家三个哥哥们现在仕途如何?我们在大郡都待在宫中深院,除了娘娘们基本都打听不到宫外事。” “我家中三位哥哥授封官爵,也都被召上大郡任职去了,大哥在尚书府,二哥受监察御史委派,到各处巡视,三哥哥主持学政,负责筹备科举提案。他们若公务在身,路遇吴州才有机会回来看一眼,至于爹爹和娘就常在外押镖,这次去也有半月未回了。” 穆颜清了清嗓子,软下声量,难得乖巧的以最温和语气回答萧夫人。 萧夫人嗯了一声,疼惜地帮她正了正帽檐:“穆家真就苦了你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操持了,幸得颜丫头很给穆家争气,咱们一回吴州,都到处听到议论最靠谱的镖局就是你们穆家的威武镖局了,且还在城中开了不少接镖的铺子,沿着河道也看到有你们家的船。” 这事儿还真算是祖上积了厚德,祖坟冒青烟才换得文曲星眷顾穆家三位人杰,进京赶考一举高中占遍前三甲怎不让人津津乐道。 “婶婶谬赞,其实也是拜了哥哥们在大郡的官威影响罢了,客人慕名而来觉得咱们镖局靠谱生意才比往年多些,我留守吴州帮爹娘管理善后,所以遵循爹爹教诲,日常需行事光明,一丁点儿差错都不能够有。” 第1章 初心不移(17) “要得,要得,颜丫头年纪轻轻有这般担当不得了,前脚我家娘娘们在宫中,提及你家三位哥哥一同在大郡宫册封官爵大典一事,如甄娘娘说圣上对你三位兄长很是重视,命其身居要职。这真乃是吴州城最光耀门楣的一件喜事了!” “颜儿也听闻娘娘们在大郡谏言,如意娘娘大力推崇女子也习字学武,大郡皆是文武双全的女将与女夫子。这不,吴山也有很多拳脚利索的小姐妹,都有意入募如意娘娘麾下的萧家女将。” “她们呀也就是仗着圣上恩宠,虽说圣上贤明宽宏,但其实我并不希望她们这般过多参与社稷的谏言划策,毕竟后宫至深,随时会有意外发生......”萧夫人忽然愁眉不展,看着穆颜欲言又止。 “夫人,如今咱们能带着澍儿回来,就不要多虑其他了,娘娘们都是为了大郡百姓。” “老爷说的也是......心系世人皆是百姓之福。” “为何你们看起来都不怎么开心?百姓得福不正是圣上和娘娘们喜闻乐见的事么?” “是啊,颜丫头,你以后也会这般觉得,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大郡,为了百姓......且不说这个了,咱们这两家正对门的邻居也许久未见,待他日选个好日子登门拜访,为我们家澍儿今日莽撞一事给颜丫头致歉,那孩子在大郡被惯坏了,可得当面好好与他说教才是。” “夫人,穆老弟怎是计较过节之人。你瞧颜丫头的性子就知道了,你就少折腾这些虚的了。不过,咱们两家大人的确是可以吃顿饭聚聚的。穆家酿的青梅酒我可是四年没喝到了!”萧老爷对夫人挤眉弄眼的,话里有话。 “你呀,就知道盯着人家酒窖子。吴州什么酒不好喝?非要抢穆家酿的果子酒才舒坦么?” “你懂什么?穆家的酒就是特别甜。颜丫头从小也喝青梅酒大的,瞅瞅这不皮肤嫩的跟水蜜桃似的水灵灵吗?咱们澍儿也该学着多喝酒才是,萧家铺子里多得是制香师傅,他就整天泡在内院研制什么香膏、香囊的玩意儿。哪有男儿滴酒不沾的,你说是吧?颜丫头?” 不就是盼着一顿饭一壶酒的事嘛,何必拐弯抹角拿老幺们说事呢? 萧澍那家伙道歉不道歉她早就不计较。指不定待会儿她一转身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然欢迎啦,不过我爹爹近年来都忙着镖局生意,甚少到后山采摘青梅酿酒了,届时颜儿是怕冰窖里的酒不够您俩喝的咧!” “那就这么定了,就等你爹娘她们回来咱们两家好好一聚。放心,你爹那些好酒存货藏得深总能薅到羊毛的。穆家酿酒手艺都是祖传的好,你爹当年不就是用一壶青梅酒换了你娘回来。这门专拐媳妇的手艺可千万不能断啊!按我说颜丫头也早些定下亲事才对,让新姑爷学学老丈人的酿酒手艺,别给断了手艺,得需后继有人哈哈!” “没个正经长辈样儿,颜家的良婿还用得着你这酒鬼操心?还是多操心如甄她们何时让你抱上皇孙或公主吧!” “那不是我这老父亲该操心的事儿吧?该是圣上才应劳心劳力的事儿,哈哈哈哈!” “你若不是老国丈的身份,这话一出掌嘴可少不了你的份儿!” 萧老爷和萧夫人终于真正开怀地笑闹起来,气氛回归正常,穆颜也挺期待着两家相聚的那日。 第2章 两小有猜(1) 一晃眼,半年光阴又再流逝。 曾说好的两家相聚之后并未如愿兑现。 半年里,萧穆两家依旧日日门庭相对,府里内外的人们忙着各自生活作息。 两家的老爷和夫人依旧不得碰个照面,不是时机不对,就是相隔甚远。 唯有通过穆颜一人替当两家的传声筒。 而各自府中的仆人们倒是没少热络地打招呼,交换新情报。 一来二去一才得知,并非两家有意失约。 原是萧家四公子这半年来,几乎日日卧病在榻,病体反复难愈,甚至无法踏出内院一步。 萧府上下忙着为他遍寻各地名医以求诊疗,无奈用尽了各种法子都不尽如人意。 这可愁坏了萧老爷和萧夫人,吴州城内便常看到郑将军十天半月的只身快马来往萧家与大郡。风尘仆仆,有时带着圣上与娘娘们馈赠的珍稀药膳与书信,皆不见萧澍有过好转迹象的消息传出。 这厢,穆颜也因上半年前无意两次触及左肩旧伤复发,也卧床养了好一段时日,但好在她底子瓷实,身轻体健的,也就只缓了三个月时日便恢复如初。 当然这期间她却没来往萧家,但除了得知萧老爷和夫人的去向,均被萧家老管家委婉拒在了门外。 老管家次次道理都一个套路,只道是四公子病体未愈,病气缠身,不便相见,再然后和她也无话可说。 她不理解,也一头雾水,更愤愤不平。 就见一面,这比上朝觐见圣上还要难,他这是演的哪一出深闺病娇美人话本? 直到她听说,吴州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位游医。 萧家将这位游医请到府中看了诊。也算是奇迹,在经那游医一番治疗后,小主病情终于趋于稳定,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但就落下个孱弱的身子骨。 许是旧病缠身的缘故,萧家仆人们都抱怨小主子的脾性变得阴郁戾气。他大半数时间窝在内院房中,只为自家开的的胭脂铺子研制新款香膏以及胭脂新彩。 脾气不好的主子谁都不想伺候也不愿意伺候,不过唯一能取悦人的,也就是他那张长得像芙蓉花的漂亮皮相了。 与此同时,穆家这边也恰逢三位兄长们在京都大郡立稳根基。 大肆科举殿试,向朝廷贡献许多得益建树与备选人才,极受郡丰帝青睐,逐一赐府加俸。 朝中同僚相继拥护追随穆家三兄弟其后,心甘情愿追随穆家三兄弟并且犬马在侧。 渐渐的,穆家在朝中也树立起新的支柱。 穆家三甲成为继萧家三位贵妃娘娘之后,正式在朝政上属郡丰帝最信任的红人。 家中三男为官,镖局生意也因此红火不少,但穆老爷和穆夫人依旧频繁在外押镖不定归期。 因而镖局的大小事务,也都交给副镖头龙师父和穆颜来接手打理。 而当龙师父也去走镖的时候,穆颜顺理成章是镖局唯一话事人,顶梁柱。 但萧澍给穆颜安上的绰号“颜大虎”,则根深蒂固地依附着她,与赤手打熊此等惊世骇俗的事迹,一同成为她威望里最新代名词。 第2章 两小有猜(2) 上元节的吴州城,尽显冬末春至之态,静待春来花满枝。 吴州民意平庸无奇,原本在大郡版图里就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个小城地儿。 半年前,当萧家老爷和夫人带着四公子都回到吴州。时至今日,这条独巷子里两大家的“玄学”事儿。在算小整五年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仍被传颂得有声有色。 在两家的声望下吴州城在大郡提高了知名度。 回说到四年前,当今圣上郡丰帝龙椅尚没坐热几年,秦太后就异常热情的举国甄选,招揽各地适龄秀女们入宫侍奉帝君。 理由是,丰帝最初登基时,大郡后宫只有一位大皇子程邝为陆皇后嫡所出。 陆皇后为人善妒,心如毒蝎。圣上不喜,但由于是秦太后所选,两人感情相对淡薄拘谨,膝下多年仅有一子便再无所出。 陆皇后虽有自家陆氏与太后覃氏两族党羽拥护在后,不免后宫因两党把持夺权,朝纲一度紊乱不堪。 一山不容二虎,秦太后也不全由着陆皇后性子乱来,照祖制为皇帝广纳贤妃入宫,合情合理不是?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太后想将自己的秦氏党羽提拔上来的野心昭然若揭,更有意图垄断想要壮大的皇后陆氏一党,重新掌控全局。 立储并非一人作主,太后这招着实高,太子可以另择人选,断了陆皇后心念。 谁背后实力强谁说了算。 陆皇后这边干着急,但也无济于事,只能降低态度,同意丰帝纳妃。 于是,选妃时期,郡丰帝在吴州城巡游时就相中了箫家三姐妹。 萧家三姐妹容颜秀美,德才兼备。在吴州城本就很受赞誉,三个人身上各有吸引圣上的特点,还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所以,圣上极力排除非议只独纳三姐妹为妃,他人皆已不入君目。 起先,秦太后有所质疑。曾逐一查阅萧家三姐妹们的背景。发现她们身世也不过就是一家胭脂铺的小家碧玉们,姿色不错还稍有文采罢了。最重要的是,她们身后无任何朝中势力站队,在自己面前根本做不得妖,绝对威胁不到秦氏一族。 想来圣上不过就单纯为三姐妹的容貌痴迷罢了,太后这才松懈容姐妹三人荣选入宫为妃。 从此萧家三姐妹平步青云,独揽圣恩。依照太后的算盘,是要能为皇家多生皇嗣,再妄想将萧家三姐妹也纳入自己战队任意摆置。之后拿捏其中一人的后嗣为储备太子,一来能够制衡一贯嚣张的陆皇后又能牵制丰帝。 不曾想,萧家三姐妹们在大郡后宫与其他嫔妃们相处下来非但不争不闹,在本就暗夺纷争的宫闱里展现属实难得的大度风范。 甚至三人与陆皇后之间几番周旋下来竟也能和睦相处,礼让相融的场景令人大跌眼镜。 三姐妹们很快被列为皇室贤妃典范,被大郡后宫女眷们争相效仿之楷模。 只是他们尚且不知,萧家三姐妹身后正因为是临宗门郑氏一族的支持。以郑家当年与先帝君临天下之前,双双在江湖上私下交好的微妙关系。 第2章 两小有猜(3) 受先帝之托,郑家在朝中安插甄选的开朝元老大臣可谓众多,且行事刚正不阿,都是心向天下平定安邦的正派君子。 这下子,还因郑允和萧家曾有过儿时婚约的关系,郑氏一族得知后,结合萧家三姐妹在宫中行端举止,一心为国与百姓着想。全举双手赞成,并暗中倒戈相向其麾下,作为她们在大郡宫中最强而有力的支柱。 加上四年来,三姐妹宫中谏言有理有据,圣上欣然采纳,无不使得朝政得到有力改善,丰帝与三位娘娘在大郡坊间一致获得民众好评。 除此之外,穆家三兄弟披荆斩棘,包揽一举中第三甲席位的壮举,同样揽尽风光盛名,更巧的是,萧家三姐妹与穆家三兄弟皆是邻里旧识,都曾在吴山书院同为学堂。 不用猜,穆家三兄弟也绝对站三姐妹这边一头。 这一联手合作推波助澜,丰帝无疑等同获得足以在朝中覆手翻云的左膀右臂。 圣上自然乐所其成,在吴州城城门石匾上提笔亲赐:遍地妙人 又将穆颜打死熊一事当庭夸赞一番,将那张熊皮悬挂吴州城门,以示对巾帼不输男子之赞誉。 大郡日益强盛,得基业安稳,百姓欢喜,邻国不侵。 看到这儿,秦太后傻眼了,陆皇后急眼了。 秦太后押错了宝,原以为得了三张可以操控的皮影人。谁知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天坑,无端建起三座大山挡住自己权力之路。 三姐妹行事磊落无漏,秦太后想不透哪里不对劲,只得偏着法子施加压力,暗示她们的肚子要加把劲。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 萧家姐妹三人肚子迟迟不见任何动静,陆皇后不动声色隔山观望,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 秦太后与陆皇后眼看郡丰帝在三姐妹们延续盛世下,得以万民拥护,独揽圣权。 三位贤妃的名望更有超越陆皇后之势,陆皇后买通人脉,暗中在江湖多番调查和查阅先帝事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而得知郑家与萧家之间深藏的渊源。 临宗门门主郑丞当年与郡隆帝相遇相识,与另外两位游侠成为至交,携手讨伐邻国北陌雪族人,开创大郡江山,后被推崇为先帝上位,郑丞任大郡宰相辅佐在侧,另两位游侠则无心朝廷,隐退民间。 郑丞江湖气盛,还是一介武痴,纵有才情谋略也向往闲云野鹤的日子。 于是,先帝允了郑丞辞官。 又唯恐将来社稷有变,破例将免死金牌与诏书交给郑丞。 同时,郑丞带走的还有邻国北陌兵败,向大郡进献的一幅金矿山脉图。 因手握金矿山脉图,郑丞被江湖各大派系推选为武林盟主,慕名来拜在门下弟子何其多,但不乏混淆进图谋不轨之人。 之后,郑丞自创御风决,分为上下册,几年后因筋脉劳损逝去。 郑丞独子郑允任少盟主,由其母的唐门代为辅佐。 至今,金矿山脉图去向不明,临宗门就此没落,乏人问津。 秦太后与陆皇后得知来龙去脉后,开始觊觎上那副金矿山脉图。 在丰帝继位后四年间的某天,大郡传出郑氏一族犯逼宫退位之嫌,一夜之间围剿在宫城外的江湖侠士,率众闯宫起义的意图明显。 为何生变故,无人知晓。 当夜民意惶惶,恐天下易主。 陆氏趁火打劫,软硬施压下,郡丰帝忽然立储嫡皇子程邝为大郡太子,郑氏闻讯宁退为防,大郡社稷之变才终得平息中断。 第2章 两小有猜(4) 眼看着一年岁末,万家灯火的傍晚格外热闹,天空还时不时飘起轻如鹅毛的细绒雪花。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 今日,吴州城内的夜晚烟火缭绕,大红色的灯笼点缀着幕色。 雪落纷飞,共襄盛世。 箫家胭脂铺已是进贡大郡宫中数一数二的上等皇品,为姑娘们争相抢购的首选,大家都认为买了萧家胭脂说不定就能占个好彩头,自家闺女将来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这边,穆家自营的威武镖局,则以信誉稳当,又有权臣名声的加持成为吴州城龙头。 同样产生蝴蝶效应的,还有在吴州穆家三兄弟曾就读过的吴山书院生源不断,教书的老夫子们都借着三兄弟的官威名扬四方,桃李满天下不说,就连往日破败简陋的书院也翻整一新,更传太子殿下属意来此就读的消息。 傍晚,萧家大门外。 穆颜一身雪绒红袄冬裙,头上依旧戴着那顶出挑又显眼的虎头帽,右手拎着比自己两张脸还大的流星锤架在肩上,独自一人跨立在萧家门外。 细细的雪绒花飘落她娇俏脸颊,瞬间融化成晶莹霜雾。 不过此刻,她和她脑袋上的老虎头一样面色不善。 一番气运丹田,她对着眼前紧闭的萧家大门倒竖起眉毛。 “萧澍!你这个缩头乌龟,半年了还不肯出来见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人是鬼的赶紧滚出来给我个说法!什么病气缠身?与我无话可说?我呸!你今日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家大门砸个窟窿,也好贺你过个不一样的上元节!” 她声音洪亮有力,扛着流星锤都能吆喝到巷子里回声响荡。 两方府上的仆人们听见,全都凑了来藏在各个犄角旮旯里向外看热闹。 眼见穆家四小姐半年来已经被拒萧家拒之门外不下数十次,终于耐不住性子发飙了。 不久,萧家老管家从门缝中被丫鬟小厮们给推了出来。他和穆颜对视一愣,无奈揣着手先对她报以尴尬一笑。 “四小姐,安好啊......” “我就知道又是你萧老管家,还是那些个嚼烂了的废话吧?我听得耳朵都茧了,你也别再给我使那套倚老卖老的苦肉计,今日我且试试一路砸到萧澍房里,给你换个不一样的词禀告给萧叔和婶婶他们知道,由我担着便是!” 说完来意,她也不等老管家如何应对,就看准一个大红门方向,单手举起流星锤就要砸。 “哎哟哟!四小姐,可别!可别啊!” 萧家老管家满是褶皱的眼皮子都要被吓得给撑平整了,上去双手扶住那西瓜般大小的鎏金锤子:“这大过年的,四小姐可别置气啊!这本就是四公子亲口传下来的话,老萧这把老骨头也做不得更改呀,要不小姐还是进屋饮茶待坐,老爷和夫人去寻药方子算时候也该回来了。让他们再去劝说公子见您一面,先前公子贸然给小姐安的绰号确实不妥......” “本小姐不爱饮茶也不爱等人!” 她看老管家撑着锤子很是吃力的表情,便先收回了锤子。 第2章 两小有猜(5) “绰号那些芝麻小事的,这半年算我让着他了,没记仇。他该知道我脾气如何,他欠我一个解释。别使缓兵之计,兵书我可没少看。但凡萧叔一说话,他就开始寻死觅活的,到底萧家欠了他什么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这般能闹腾的倒不像久病卧床吧?” “这个嘛......只因我平日也甚少见到公子面儿,都是阿金内院传出来的话再由我代为转达四小姐。或许四公子自感体虚,形容消瘦,怕吓着四小姐才不便相见。”萧管家两条袖管都要被揪烂了,也只能吐出一个开脱理由。 怕是今日若顶不住四小姐硬闯萧家大宅,就先把阿金拉出来垫个背再说。 “从小到大的,他身上哪个地方本小姐没见过的?就半年前他那副鬼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休想糊弄我。话都是你们替他说,我要他亲口说,为何回吴州总是不愿见我?” “哎哟我的四小姐呀!您要记着自个儿是个姑娘家,又和四公子都是尚未定下婚配的主儿,相互见过身子这话可不兴对外说啊,有损您俩声誉!” “我俩都是从小一块儿混着玩的好兄弟,好朋友,又和说不得的?再说他也看过我的!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就是实话实说。” “四小姐!拜托您小点声儿吧!您那边那些个小弟兄们还竖起耳朵听着呢!” “不奇怪,我也看过他们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说不得?” 穆颜一贯的狂放言辞,老管家只能埋下头无言以对。 适时,阿金从门缝里闪了出来。对她双手拱拳:“四小姐,我来代为回禀。公子尚在歇息,今日不便相见。” “萧叔说不是找那游医治了就缓过来了吗?大过年的还睡哪?不然今日我顺带把他那张床给砸了,看他还睡哪儿!” “四小姐!这可使不得,请不要让阿金为难!” “我当然不为难你,可我锤子都带过来了,你让我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干就回去岂不是丢我威武镖局的脸吗?” 阿金挠头:“这事儿......不是这样算的呀!” “天冷还下雪,本小姐在这雪地大门外也站了好些时候了。道理讲不通咱们就各自用拳头说话呗,江湖行规如此你还想怎么算的清楚?不过貌似现在萧家府里就你一个能打的对吧?那就你上了!” 点完名,穆颜原地扯手掰腕的活动筋骨作势等着阿金。 “公子交代过我,绝不能对小姐动手,绝不能伤小姐分毫。” “你就当他放屁,他又不在这儿,输了算我的,我负责进去和他解释,保你不受罚行了吧。” 阿金捋了一下,好像是这个道理,又好像话里哪里不对,不是赢了输了都不能让四小姐进去见公子的吗? “四......” “少废话!出招啊!” 阿金还想找理由婉拒,只见穆颜已经闷声一锤子先朝自己横划了上来。 他只能先躲闪应对。一个悬空跃起,一脚就迅速将她手中流星锤踢挡。 咚的一声,流星锤直接飞出扎在了台阶下的一片雪地里。 “你擅长用的腿脚功夫?这招挺带劲啊!”她看看自己两手空空的,不气不恼反倒兴致勃勃,紧接着朝阿金挥出浑厚扎实的双拳。 阿金在谨慎地避让周旋着她,只是不用招式,好几次都挨不住穆颜本就天生自带的强劲力道,被接连捶在腰腹几处皮肉之上。 第2章 两小有猜(6) 她拳风迅猛,出招堪比两个以上成年男子的力量。 起初阿金受了几拳还能撑,之后即使是擦边拳也吃不消了。 屡屡败阵,他挤眉叫嚷:“四小姐若再不停手,我就要反击了!” 再多受几拳那城墙上的熊皮估计得换成他的了。 她全当没听见阿金的投降,一心只对他的招式产生浓厚兴趣,继而拳拳出击,招招逼近。 “你这擅长的旋风腿脚功夫是学自哪门哪派的?招式还挺好看,有腾云驾雾的那意境,再多过个几招我好瞧瞧清楚啊!” “四小姐,可否先停手再说......”现下仅仅是单靠蛮力,穆颜就稳稳取胜,让年长她三岁的阿金斯哈斯哈喘得扭下脸来。 她的拳头不是一般寻常姑娘家的那种花拳绣腿,挠痒痒似的打在身上只不痛不痒。 那是实打实天生神力加持,外加后天功夫底子实相结合的敦实力道,徒手打死熊这话果真一点儿不假,阿金算领真正教到穆颜的真本事了。 心想若她拜在江湖某个门派下,习得个一招半式可谓女金刚再世。 才稍一走神,阿金刚想再度轻功跃起避开她冲上来的拳头。谁知脚踝直接被穆颜单手一把薅住了,简单粗暴地往下一扯,他像被抖抹布似的整个人直接重摔在萧家门槛上。 又是咚的一声,萧老管家都替阿金疼得眼角褶子又皱到了一块儿去。 “哎呀!你怎么不再出招了啊?害我一不小心手劲儿都使大了。” 她叨叨着上前弯腰一把抓住阿金衣领,一手再抓腰带就将人轻松提溜起来。 “四小姐,有话......好说。”阿金眼冒金星双手摇着:“我打不过四小姐。”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都没出绝招,藏着掩着的真不够意思!之前说好讲理不成动真格的,谁赢谁说了算,如此你不想打了那就算认输咯?” “这这这......我有说过吗?那......小姐你看着办吧。”他哪有拒绝和反驳的机会啊?什么话不都是主子们说了算吗? “我赢了!那你们都让开!” “四小姐......这......”说理说不过,拳头不够硬。公子啊!阿金尽力了。 眼见阿金都甘拜下风,萧家的人自然让路主动将府门敞开。 带着得胜的骄傲,穆颜转身去拾雪地里的流星锤。 谁知两个八九岁的稚龄孩童原本还猫在巷子墙角边看戏,全程看完就打着节拍,嘴里絮碎的跟着节拍唱道:穆家小幺颜大虎,身强力壮赛猛虎,赤手空拳劈死熊,谁见都喊虎虎虎。 “谁家小豁牙子的毛孩,在这儿乱编曲儿,去去去,赶紧回家去!” 萧老管家一听曲中意可不得了,快步上前几步就去赶他们。 “颜大虎又打架咯,萧家护院阿金竟然打输啦,我就说颜大虎比男人还厉害你偏不信,大毛你下注输了,快给我钱。” “哎,阿金太废了,先欠着账,等阿娘给我压岁钱再还你。” “不然帮我买两串糖人就算抵过了。” “好,成交。” 孩童旁若无人的对话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 “这都能赌,回头告诉你爹娘让夫子赏你们两个一顿戒尺!”萧老管家手指都指点累了。 两小孩童抹一把脸上的鼻涕,边跑边嘻嘻哈哈给穆颜做着鬼脸。但他们再路过萧家偏门时,其中一个孩童无意间撞了一把贴在墙影下的人。 “谁在哪儿!大过年的鬼鬼祟祟,要来这儿偷盗的吗?” 穆颜眼尖,那人鬼头鬼脑的也跟着要逃。 她一个三两步冲上去一手擒拿对方后颈。 “别打!是我。” 那人露出黑了一只眼圈,以及腮帮子有些青肿未消的脸。 “刘义?” 穆颜盯住他的脸疑惑,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尽,仔细察看他一圈后讶异:“怎么回事啊你?被打成这熊样?你那些兄弟们呢怎不护着?” 第2章 两小有猜(7) 刘义听了委屈又无奈,便穆颜诉苦。 “我老二,老三,老四兄弟们,前些天在家门口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我身手还算好些,顶多能和人家对上两招。不过那人腿脚功夫却十分了得,眼花缭乱的没一会儿就将我劈头盖脸的踹了好几脚,我好不容易捂着脸,才不至于你现在认不出我来。” “腿脚功夫?”穆颜悟到了什么,扭头盯着阿金的方向:“所以你怀疑是......” “我寻思着吴州城就这么点大,近日又无外来人进城。各家镖局里也没人把腿脚招数使得这般厉害的,且那人专挑我们几个来打。”刘义目光也自然锁定“凶手”阿金。 “恰好今日我路过城中听到你在巷子里叫嚣要砸萧家门,顺道多看了几眼。”刘义挪到穆颜这边,指着阿金咬牙状告:“谁知你们对招之后,就让我寻到了罪魁祸首。穆颜,萧四公子给你安个绰号颜大虎,让你在城内被嗤笑大半年。现在他还命手下打了我和我兄弟,不如你我联手一起教训阿金,让他家那清高自傲的主子瞧瞧。” 那么说爆打刘义一伙人的就是阿金无疑。 她见阿金淡定自若,没有任何要辩解的意思:“阿金,你打他们信义镖局的人做什么?你们之间结下梁子了?为何不告诉我,要打也是我们威武的帮萧家的出气呀!” 刘义一听惊慌闪开,然后憋屈地一跺脚,对穆颜没有与自己战队失望。 “穆颜!你怎么这么偏心帮着他们萧家?咱们可是吴州数一数二的两大镖局,还是入募大郡运镖商会的。咱两个未来当家接班人都被他主子挑衅污蔑,你这时候还替他们说话呀!” “打人是我家公子吩咐的。” 面对刘义的指控,阿金气定神闲。双臂环胸,挺直背脊换了一个气势说出真相。 “萧澍?”她觉得很是意外:“他致使你去打刘义他们的?” “你看看!你看看!原来真是那萧家废人干的缺德事,打从大郡回来的人就是阴险狡诈,背地里欺负人!亏你还帮着他们说话,难不成你也少女怀春,和那些小娘子一样被迷惑,喜欢上萧家废人那张娘了吧唧的脸了吧?” “萧澍是病了,哪儿废了。嘴巴说话干净点行不!既然大家都喜欢萧澍的脸,那就证明他确实长得好看!那他干嘛打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呵,我知道了。就你半年前传那些胡编乱造我的歌谣,你个惯犯还没学乖!方才那两个毛孩唱的段子也是你们编的吧,上回我给着你爹爹面子没动手,但自然有人替我动手教训你。” 果然萧澍还是和以前一样记仇,帮着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他还是以前的萧澍,还是那个拿着树枝有气无力的,却还要帮她赶走戏谑自己力大如牛的孩童们。 半年前他待在马车里,或许里外一直在留意着车外的对话。 还说不肯见她?无话可说?她就不信他们之间无话可说! 他还是向着她的! 第2章 两小有猜(8) 穆颜脸上因而堆起两个浅浅自然的梨涡,仿佛触化了身边荡漾的绒雪。 刘义一直盯着穆颜的浅笑出神,人又变得傻愣愣的了。 “可是方才那段曲并不是我编的呀!” 接下来,他也只能自己为自己辩解:“这半年城里到处传穆颜是颜大虎来着,不还是那药罐子起头替你取的?若要替你寻仇那他自己也要挨一顿打才公平啊,再不然全城长了一张嘴但凡唱过的人也都要打一个遍,方才下注的大毛小毛也要打,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半年前你们信义是首犯,现在又再度传出歌谣渲染,无论是或不是你们信义的人编造的,公子说了先打了再说!” 哪有护短护的直接又明目张胆的。 “贵妃弟弟就了不起啊?当上大郡权贵就这般嚣张跋扈,总有你们萧家吃瘪的一天。” “既然刘公子在,我也顺便替我家公子提醒您一句。近来信义在大郡城内开设的另一家镖局分部,其账中所定押镖走价疑似过高,目前内务府那边尚并未得知此事,公子希望信义镖局那边能够尽快彻查整改,否则事情闹大,内务府一插手就有必要彻查你们分部在大郡缴纳税赋中有哪些不合理之处了。” “啊,这......不会吧?”刘义明显被吓到,气焰秒怂:“我爹都没说过这事儿,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阿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带双关:“刘公子不信可抽空回府彻查分部账目明细,看看自家米缸里是否养了几只大老鼠?” 本想顺带讨个公道,谁知自家进了水,还漏成了个大瀑布。 “哼!大过年的,我也懒得一直耗在这儿了。我家里菜都凉了......”穆颜明显胳膊肘往外拐,帮美男不帮理,他单人赤手空拳的打不过还是认怂算了,若分部真有问题这个年尾还真不好过。 刘义找了个借口顾着面子真儿八百的走出巷子,实则心虚的很,第二次单人“讨伐”又是无功而返。 “回家记得把脸敷敷,若没药了来找我要!”她还不忘对着他背影补刀“关心”。 目送刘义之后,一辆马车又拐进巷子里来。 马车眼瞅着是萧家的,但在前引路的两匹马背上坐着的,则是押镖归来的穆老爷和穆夫人。 “爹爹和娘回来了!” 穆颜也许久未见家人,便乐呵呵对着父母招手呼应。 “今日上元节,我和你爹算好日子提早运完货还对了下账数,就从河运口那边回来,正好还赶上晚膳时候了。”穆夫人待马匹停好后,与穆老爷一同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走到小女儿面前疑惑咦了一声:“你怎么拿着你爹的一只鎏金锤?又想和谁干架了?” 穆颜把锤子赶紧插在腰带里,别过背后。对母亲耸耸肩摇摇头卖乖,表示无事发生。 “没,吓唬吓唬信义的人罢了。” 穆夫人给女儿一记警告眼神,没有再深究下去。 转头看着阿金他们又不明白了:“怎么萧家的人都站到门外来了?萧老管家,是提前得知你们主子回来?可我们四人一起回程的途中并没有派人通知府中。” “你们是和萧叔他们一起回的?”这还挺难得。 “没错,你娘突然说家里胭脂刚好用完,大过年的就一个劲要去照顾照顾萧家生意。这不,恰好就在铺子里遇到他们寻药方子回来,等了大半年咱们四个难得齐聚一起,可算巧了不是!” 当萧老爷和萧夫人也再度踏出马车,两人的面色明显比半年前更显疲惫了。 只是他们再见到穆颜依旧热络不减。 接着,两家大人们很珍稀这次相聚机缘,逐吩咐自家厨子们都开始忙活起来。 第2章 两小有猜(9) 穆颜没曾想自己还没机会砸个门,就顺理成章地踏进了萧家。 当她随爹娘走入府邸,赫然发现整个萧家宅内,大都被院落里种植一棵棵盘综错节的参天大树给笼罩起来。 那些林木看上去盘根结实,枝大叶茂,垂吊下根根粗壮诡异的树藤,即便是寒冬腊月,依然错拥连结着遍布绿葱枝叶,那酷似松枝的植被覆盖白雪依旧未被压弯,坚韧的生命力,似要把整个府邸宅院都吞噬在簇簇林荫之中。 在那层层叠叠的植被遮蔽下,府内各处则很早就亮起了灯,却因为林木的遮蔽,明显要比府外正常的天色更暗沉了几分。 穆家三人不禁心中徒生诧异,还以为踏进了另一个异界。 当他们路过庭院,远远瞧见自家幺儿们刚出生那年,两家全员齐聚林荫下的大树,如今完全被周遭那些新异的树木包裹并且缠绕起来,了无生气。 “哥,为何你府中的这些林木长得这般繁茂,没有命人打理一番么?” 看到这里,勾起回忆的穆老爷率先忍不住发问了。 抬头环伺一眼笼罩在头顶那环环相扣的绿林,萧老爷与夫人交换颇为无奈的表情。 “这些林木是从北陌运来的,名唤血杉树。四年前娘娘们册封进宫后不久乃太后所赐,一直在家中培育至今,可我们都不知道它竟然能长得这般茂盛林密,我也曾命人将其修剪,但是那树枝锯断之后竟冒出一种红色汁液酷似鲜血流淌,甚是怪异骇人,之后便不敢动辄半分。” “我派郑将军向太后询问缘由,太后告知我们这是生在极寒之地的血气之树,在北陌鲜为少见。此树长在雪山悬崖,靠吸收日月精华供汁液生血,因而枝繁叶茂四季不会枯萎,其树所散发精气能养人愈人,是北陌皇族之秘宝,并不在进贡册列当中,仅由太后特命人将树运抵交由府中培育,让我不宜修剪任其生长。” “我们从未见过这种生长怪异的树木,想着或许对澍儿身体有益便不再整理,这才让它蔓延成这般模样。” “但是我记得盟主夫人曾说过,异类之物有违背天逆存在,必不为世间所容。这些树的来历和长势颇为怪异,你真的没有打听一下其来处?是否对澍儿没有害处?” “太后所赐,是好是坏,于情于理我们做臣民的都不好明着婉拒,只会徒增我家娘娘们在宫中步履难处。之前澍儿......”萧夫人止住转口道:“所幸,澍儿经过游医诊治,病情维稳。除了身子骨虚弱些,基本与常人无异,我们也好放下心去操心别的事,寻找补身药方为娘娘们调理好身子,早些为皇家生下子嗣。” 总所周知,萧家现在所烦忧的事无非便是三位娘娘们久居宫中,受泽皇恩,却各个肚子都还没个动静。 而太后以此事为由怂恿大郡朝中陷入深潭暗涌,不知道又要衍生出何种变故。 难为做父母的要为了娘娘们寻找生子药方遍寻各地名医长达半年之久。 “其实宫中四年,娘娘们和澍儿都以大局为重,有些事他们都瞒着我们当爹娘的去做,为此付出何种代价也只有他们四人自己清楚。”萧老爷待各自就座后,便遣退闲杂人,只留老管家和阿金在外守着。 忽然他面色凝重看着穆家三人:“唐门派秘医来诊过,说澍儿中过毒。” “中毒?”穆家三人得知后都撼然不已。 穆颜想了想,那便说的过去了。 难怪萧澍刚回到吴州时,那副样子形消骨瘦,面如死灰和普通患病者区别甚远。 “唐门的秘医说此毒世间罕有,或许就是来自异国北陌。他们尚研制不得解药,只知道中毒之人若撑不过去七日便一命呜呼,若撑得过去今后也等于是如枯木不朽,只得终日卧榻不起,形同废人。” “澍儿为何会中毒,我们不知当时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澍儿命悬一线送出宫后,除了鹿血汤续命,太后还送来那些血杉树培育,怪的是澍儿病情也有所好转,不知是因为游医药方见效,还是和这些树木息息相关。” “在阿允没有找到真正的解药前,只要澍儿病情能够有一丝好转的迹象,我们那些树即便未知有无益害,我们便都留着它。” “或许当初老郑是对的,不让你我二个江湖人掺和进那些皇权的明争暗斗之中,只是偏偏......”萧老爷想后悔也无用了。 偏偏,两人膝下的子女六人都投身其中。 所以,这半年来萧家看似风光其实深陷囹圄难以自助。 府外烟火绽放绚丽多彩,府中则寂静无声。 “既怀疑那些树是祸害,一把火烧了它们不就得了!” 穆颜盯着窗框外那些形态诡异的树木,心中莫名火起,异常坚定打破室内寂寥。 “丫头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为澍儿不平,但现在或许还不是时候呢。”穆老爷严词:“我们这些江湖大老粗,只知道斗个明面儿上的输和赢,从来玩不得那些宫权里的阴狠暗道。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且看娘娘们和穆显他们在宫中如何应对,至少郑家一直是孩子们最得力的后盾。” 得知缘由后,穆老爷也紧皱眉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对策来。 这么一对比,他们终究还是输给了文化人,还是长大了的文化人。 “这大过年的,我和老爷实在不想提及此事,但有些事情总不该隐瞒下去,不愿看到因为此事起了隔阂,就此伤了颜丫头和澍儿从小感情。” “或许现在说尚且安全一些。”唯恐隔墙有耳,萧老爷还是示意他们先中断这个敏感话题。 “既然如此,言归正传,丫头,过来好生给邻家长辈们拜见一番。”穆夫人一把扯过穆颜,将她全身衣衫整理一遍将之正对萧老爷和夫人站定。 “咱们半年前就见过颜丫头了,她可帮了大忙,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无须多礼。对了,颜丫头肩伤可有痊愈?” “谢谢婶婶关心,已经好了。” “颜丫头向来明辨是非,从不输男子!将来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 貌似在场的只有萧夫人把穆颜当一个正经姑娘家看待,实打实地将她狠狠夸赞一顿,是实话也是赞美。 人见人爱......是人见人躲吧?也不想想是谁家儿子给她起“颜大虎”的绰号。 “托萧澍的福,我这半年没少整顿街上那些乱说话的人。” “丫头,瞎说什么呢?将来你要学三位贵妃娘娘们一样,举止娴雅,当个窈窕淑女好找个如意郎君才是!” 穆夫人低声意图教导女儿,反之倒换来穆颜一对白目。 “我干嘛要学她们?共享一个相公?还是侍寝要排大半年时间?那我这急性子可等不了这么久!” 第2章 两小有猜(10) 虎头帽一扬,穆颜说得振振有词且非常坚持。 “哎呀,你这孩子!半大的年纪你又知道些什么有的没的呀,少说点话别惹人嫌,好好给我行礼。” “我又没说错,市集上卖葱油饼的老吴夫妻不都这样说的嘛,说宫里的娘娘们要想和圣上盖一张被子就得等上一年半载的,还要和别的娘娘抢一张被子盖,大郡宫里这么缺被子的吗?得用等和抢的,一人一张不正好?再说,如甄娘娘们根本不屑和其他人抢被子。” 听起来是有点话糙理不糙的道理。 “这是抢被子的事吗?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去哪儿道听途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管天管地可千万别管圣上和娘娘们的事儿!” “既然是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怕多听,城北边的杨员外婆子们还说,如甄娘娘们被太后说成不下蛋的老母鸡,还是三只老母鸡。一听到这我忍不了,便叫兄弟们这半年都不接员外的货。这还不解气,我还吩咐市集农户们专禁杨卖员外他们家三天的鸡蛋供货,让他们吃不上新鲜鸡蛋,看他们还敢嚼舌根不!” “这个,呵呵......嫂嫂,我家丫头言行向来比较直些。其实她这么小打小闹也是替如甄她们出口气罢了,给你和萧大哥见笑了,回头我定严加管教她!” 穆老爷和穆夫人一脸想要发飙又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 “哈哈哈!穆老弟,你家的颜丫头教养得仗义直言,没那么小女娃弯弯绕绕的那门小心思。她知对错,辩是非,反观比起澍儿那阴损的小作精自然讨喜多了,净说了其他人不敢说的大实话。三只不下单的老母鸡?倒是形容的好贴切。可谁让圣上这个老公鸡恰巧都看上咱们家三个漂亮小姑娘了呢,哈哈哈!” “禁了杨员外家三天鸡蛋?哈哈哈,颜丫头这记仇护短的劲儿倒是和澍儿有模有样的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老爷笑得拍大腿,下一秒被夫人掐胳膊肉止住笑。 “颜丫头是在帮咱娘娘们抱不平,你还笑言圣上是老公鸡,不怕被人听见,你是人越老胆越肥了。” “咱家丫头本心如此,嘴比心快。说话都没经过大脑。” “大过年的生孩子的气作甚?是你们多虑罢了!” “咱们家镖局里平日都是些糙老爷们上不了台面,也就除了那三个书呆子出息些,这丫头私塾上的少,平日疏于管教总往外跑。这才让她从小随性惯了,没事儿就听了些闲言碎语一不顺心就口无轻重。”穆老爷只能一个劲尴尬赔笑。 “不妨事!不妨事的!穆显他们也在朝中为官,辅佐圣上效力社稷。颜丫头本性又能差到哪儿去?我们都没放在心上,难得过年开心开心乐呵一下,咱们也学街坊婆子们碎嘴一回,还挺过瘾。” 想想也对,两家都有家人在宫中为皇上效力辅佐。只不过各凭本事,各司其职一碗水端平就好,谁也别说谁。 “还没吃饭吗?”穆颜已经开始朝窗外寻找厨房的方向。 阿金和老管家将门敞开:“四小姐,饭菜已经准备妥当,这便呈上,久等了。” “催厨房快点,本小姐饿了。” “丫头!你倒是不客气。咱们一家刚到别人府上作客,别刚一进屋就吵嚷着要吃的,不合规矩。”穆夫人临时口头教诲,但一点儿不起作用。 “你还未行礼问安,于情于理该做的还是得做。”穆老爷再度搬出父亲架势。 到最后,还是萧夫人有眼力见。 “来,之前都是匆匆见面。这回正式相见我给颜丫头大吉大利压岁钱,之前那四年欠的今个儿一块儿给够咯,上元节图个年尾吉利。虽说咱们两家最大的三个孩子们都不在身边,索性还有这一儿一女聚在一块儿吃顿团圆饭也算热闹一趟了。” 萧夫人主动掏出一吊红绳穿起的大荷包里递给她,鼓鼓囊囊的目测还不少。 “颜儿谢过叔叔婶婶!” 能早些吃上饭首先是穆颜的头等大事,何况还能另行拿到长辈们的大红包。 如此飞来小横财,穆颜满心欣喜滥于言表。便对座上两位长辈们豪气地拱拳行了一个大礼。 “丫头!你这拜的可是男人礼节,赶紧给我换个姑娘家的行礼才是!” “有什么区别?那不都一样是拜吗?” “怎么会是一样?你是姑娘家呀要曲身颔首一叩头......” “心意到就成,何必纠结细节。颜丫头这般行礼很潇洒,颇有未来大当家的风范。” “颜儿祝叔婶在新岁里四季如意,福寿绵长!” “哎呀好好好!就凭这甜嘴呀待会儿可得多吃一只鸡腿!” “不然我再请吴州酒楼的厨子来做几道拿手菜,颜儿待会儿可得多吃点。” “没问题。” 看女儿这般不含蓄,穆家夫妇只能扯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过总算,萧家算是有些喜庆年味了。 仆人们里里外外开始张罗晚膳,趁空隙穆颜踏出院外游走。 趁着大人们闲聊空隙,她则独自一人晃悠到正堂外的中庭。 中庭院内,一座偌大的山水池。因修建在天井之下,所以那所谓的血杉树并没有荼毒至此,只稍抬头仰望便可一览头顶星空。 水池内响动游鱼之声,水面上明显吐着泡泡。 她好奇地凑近一看,原来是三条肥硕的锦鲤在池内若隐若现游离显现。 三条鱼儿通体金黄,幽暗池内也能看到两道波光粼粼的金闪闪的鳞片。 察觉到动静,锦鲤以为是主子喂食便缓游过来,纷纷昂首簇拥探出水面。 “啧啧啧,这顿肉要是烤着吃一定绝了!”她盯着膘肥体壮的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咽了口唾沫嘟囔着。 她手上没有吃食,逐捞起脚下枝丫撩拨起池面点点青绿浮萍。 “这么漂亮的锦鲤若真吃了可惜了。指不定到时候有人又得哭鼻子了。”她逗着逗着,自说自话。 莲花池对面传来略低沉嗓音,清朗沙哑的响起:“你在说谁又哭鼻子?” 锦鲤受惊遣散池底,动荡的池面上,一方天井下的莲花池,周围明灯照映池水波澜荡漾,显现另一个高瘦倒影与她池中相对。 第2章 两小有猜(11) 正厅里,晚膳已基本备齐,还差着从酒楼请过来的厨子出一两道拿手好菜。 萧夫人与穆夫人相谈甚欢的,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挺直脖子朝厅外张望。 “老爷,为何还没看到澍儿出来见客,不会还赖着没起吧?我让阿金唤了去还不来,待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他哪天不是嚷嚷个头疼脑热,要死要活不肯出院门口半步的,这孩子怪你纵惯了性子才这样,阿金那块石头也只能被澍儿使唤得团团转的份儿。我已经让丫鬟们再去院里唤去了,这等得都快宵禁了谁家晚膳还没用的?” “该不会是这臭小子心虚不敢出来见颜儿?” “心虚?哦,对了,半年前澍儿因鹿仔的事反咬一口颜丫头,待会儿你让他给人道个歉。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愣在这儿干嘛?还不去催澍儿马上过来前厅啊!” 萧府丫鬟和嬷嬷们赶紧听命行动,那着急样活像是呼唤头牌姑娘来见客的妈妈们。 还未走远,便闻池边传来两人争执声,并且一声比一声要高亢激昂。 “颜大虎你想干嘛!快给我住手!” “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呀!搞得我想害你一样,看,它们全都被你给吓着了躲开了。还有,你能别叫我颜大虎行吗!招你惹你了我?” “我爱叫谁叫谁你管不着,你想弄死它们能不跑吗?” “我什么时候弄死它们,你别又想再污蔑我!” “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刚才说要吃了它们的!” “我说归说,这不没动手吗?没必要又哭鼻子又厥过去的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我厥过去了?” “还不承认啊,你我两家的人可全看着!半年前我就亲眼看你话还没说完就哭晕过去了。” “我没有!” “你就有!” 听到一顿吵嚷,四个大人得丫鬟报信儿便赶紧动身来到院内查看,只能暂时堵在围观人墙外。 萧澍一身蓝绿锦衣绒领儒袍,抱着香薰手炉,他的面色看上去相较半年前要明显缓和许多,因病情的好转轮廓越发精致儒雅。 美而不娘,病而不娇,难得小主子锦衣玉袍的出现,惹得在场人们都移不开眼睛。 果然,还是那个从小就让仙君们止步频回首的美人皮囊。 此时,一众丫鬟和老嬷嬷们聚拢在他身后,更显他人多势众的傲娇气焰。 并不是仗着萧澍有理有据,而是在小作精主子面前他们当下人的不敢不一致站他这边,就怕事后哪个就被小主子摁在了那本记仇小册子上。 穆颜顺带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恃宠而骄”的萧家四公子,还好,人还是病弱游虚的,但还能吵能闹比半年之前状态算好了太多,不过依旧还是那么嘴硬又傲娇。 “你看什么看啊你!” “看你还没死,挺好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还能骂人,那说明身子骨也能抗揍了。” “你说什么,你要对我动手?你敢!” 对面人多势众,穆颜再看看自己身后无人可靠,单枪匹马空无一人。 就连萧老管家也保持中立站在中央一脸皱成苦瓜。 “你们这是怎么了吵起来?澍儿干嘛一见面就凶颜丫头?你忘了今天她可是府上的客。咱们寻药方子一回来娘就让阿金和你提过这事儿的,你忘啦?阿金呢?又被你使唤到哪个角落里背黑锅了?” 萧夫人第一个站在穆颜身后数落儿子,又发觉贴身侍从阿金早不知所踪。 “我看见她用树枝崴成鱼叉,伺机弄死池中我养的三条锦鲤!” 萧澍充耳未闻,指着穆颜手中半截沁过水的树枝,义正言辞揭开她的意图。 轻哼一声,她并没有承认也不抵赖:“我承认刚开始是有吃了这鱼的念头,但我想了想它们长得这么漂亮,若真吃了有点可惜,况且还有个爱哭包知道了得厥过去,最后还是作罢了。” “哼,当着爹娘的面你可算是承认想弄死它们了。” “弄死就弄死呗,何必大惊小怪的!鱼横竖都是拿来吃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你爹娘都没活说你在这儿扯着脖子喊个什么劲,声音大就了不起?爱哭包!略略略!” “谁......是爱哭包!你眼瞎还是饿死鬼投胎?睁大眼给本公子看清楚!这些都是观赏用的锦鲤珍贵的很,我养了它们大半年,你怎能一上来就杀之饱腹?再者,鱼也分能不能吃的好不?我们箫家倒也不至于拿不出一碗饭堵住你的嘴巴。” “但凡地上是能动能游的,天上飞的树上窜的,看起来品相不差的都是能吃的货。我爹爹押送商货上京的时候,别说海货野味就连山上的蝉蛹还有蛇虫都吃个遍!亏你还是贵妃娘娘的弟弟,不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吧!吃你一条鱼就不依不饶的,小肚鸡肠!” “你这没见识的土鳖!用不着你来提醒本公子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我又不是傻子!我家锦鲤也不是这样给你糟践的,它们是用来赏的不是城郊野塘子里的那些鱼,只会等着有人拼命捕来孝敬你。” “那是我家兄弟够仗义,一心想就着孝敬我这个大当家有错吗?你说话这么酸做什么,羡慕嫉妒恨?话说回来,本小姐今天可是你家的贵客。到你家这么久,饿得前胸贴后背你还端着架子,磨磨唧唧不肯出来待见。全府上下就等你一人用饭你好意思吗?我若迫不得已饿极了吃你家一条鱼又如何?我吃你身上的肉了?还皇亲国戚呢,这就是你们箫家的待客之道?” “就你那帮镖局好兄弟仗义,就他们会死心塌地的对你好,就他们受了委屈你会站出来替他们说话,就你到了萧家还想着给他们说好话,那为何我不见你就非得砸我家门不可?” 萧澍真的气到了。 她嘴边总挂着那帮马仔的好,那他算什么? 其实,他早早就从阿金口中得知她要来府中晚膳。 以这半年来,他拒绝相见,拒绝解释,也曾计划着自己今日要以哪千百种方式和她见面。 其实他并不想这般胡闹。 甚至还曾想着为半年前的事好好对她致歉,也想过好好解释究竟是何缘由不想见她。 谁知在遇到她的时候,事态总如脱缰野马令他无法掌控。 不知从何解释,如何解释。 耳边就只听到她张口闭口提及我家兄弟,我家阿袁,亲昵无间胜似青梅竹马。 于是,他就是气,生她一个人的气。 颜大虎,大笨猫! 挤在后面的四个大人看他俩刚见面就这般争执不休,都不禁大眼瞪小眼,无从插嘴。 所谓异性相吸。 本该再相后应两小无猜,和睦相处。 何以再相见,竟如半年前一般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第3章 倔强的葱油饼(1) 半年前,他就蜷缩在马车角落里,气若游丝抱着那只鹿,虚晃神志一直留意车来自窗外她铿锵有力的声量。 当穆颜仗义执言地袒护自家镖局兄弟,尤其是那个长得黑乎乎像只大水牛叫丁袁的家伙,还有兴奋地招呼着阿金的热乎劲儿,还有不计前嫌对刘义伤势的关怀备至,以及对初次见面的郑将军不吝言辞褒奖。 她一直就是人群里那道灿烂的夏日炽阳,却折射出他现下的自惭形秽。 或许他更气的是自己吧...... 气自己被异毒侵蚀的身体早已不配追上她的光芒。 在宫中作出那般决定,也许才能更好的维护她。 其实当初并没有后不后悔,只有去不去做罢了。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他才能够说服自己为何这般歇斯底里的负气。 “好了!别吵了。今个儿可是上元节别动不动就触霉头。我说你们两个为何一碰面又闹起矛盾?以前不都好好的吗?大过年的就都各自退让一步!澍儿,穆家三位兄长在朝中效力,在大郡又对你倍加关照。身为男子你要知大度退让姑娘家才是,莫要丢了你姐姐们的脸面。” 于是乎,趁着还没火烧眉毛的时候两方家长赶紧拨开人群冲上前当和事老,各自揽住气势汹汹的自家老幺。 可萧澍偏偏就是心口不一。 “我与她同岁凭什么就要让?你既是大郡宫新晋三位大官人的亲妹子,可倒没学会穆家哥哥们该有的礼数。整日在镖局里和一群男人没羞没躁地近身搏斗。先前还叫嚣着砸我家门,果真是个徒手打熊一鸣惊人的颜大虎......” 未等萧澍嘴皮子叨叨催催休止住脱口而出不饶人的话,整个人愣是被一阵风扑面冲来,大脑还未来得及转过弯,感觉自己的右臂一紧,接连一顿昏天暗地的旋转。 感觉香薰手炉迅速从手中掉落在地,脱离他的掌控。 耳边传来其他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合着骨骼被拉扯后咯吱的作响,紧接着天旋地转的定格后咚一声,周身传来背脊与地面吻合传来的真实痛感。 穆颜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过肩摔将萧澍硬生生撂倒在地。 其他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猝不及防。 除了穆家夫妇之外,都不禁暗自惊叹这个已经十五岁的小姑娘竟如此孔武有力能徒手将他人以蛮力掀翻在地。 身手利落又漂亮,在场萧家的下人们差点为之鼓掌又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颜大虎”果然名不虚传。 意识到自己仰躺在地,头脑经过短暂晕眩直到终于找回魂的萧澍难以置信睁大眼错愕。 他这是......被穆颜摔到四仰八叉了?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简直比府内灯火都要锃亮,提醒自己这是既定的事实。 趁着大脑空白断片的间隙,他双眼呆滞望着天井之外的蔚蓝夜色。 随即,背脊传来实实在在的酸疼正提示现下狼狈的场景是拜眼前人所赐。 她竟然还真对自己动手了! 更何况,这还......是在他自家大院内。 当着自己爹娘和仆人以及穆家人的围观下,众目睽睽地被矮自己半个脑袋的穆颜撂在地上四仰八叉。 第3章 倔强的葱油饼(2) 随后自嘲,这不是他自找的么? 谁让他自相矛盾,一直在试图激怒她,引起她的注意? 周围人都为这幕吓傻了,索性他没被摔晕,不顾周身酸痛一脸懊恼地挣扎撑起身来。 她在看穿他的意图后,忽一个拦腰抬腿大刺刺就跨坐在他身上,泰山压顶般得用屁股就一把蹲坐下去。 “哎哟喂!”他胸腔被突如其来的沉重力量压制得片刻呼吸困难。 坐在他腰腹上的穆颜,交叠双臂用先前他俯视自己的视线看着他。 她的马步稳如泰山,像座小山将他压制住,令他挣扎几下后根本起身无望。 “颜大虎!你竟这般对待一个孱弱之人......” “现在想起来你弱了?想卖惨来不及了,这半年我算忍你很久了,你可以不作任何解释,我都不计较,但你绝不能说我家哥哥们半句坏话!” “谁说你哥坏话,你就是和谁都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没点姑娘家规矩,这我可没说错!” “勾肩搭背?那些都是自家弟兄,有何不可啊?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胡闹什么臭脾气!以前咱们在一块儿不都好好的吗?” 她坐在他身上马步扣得稳稳的,没有一丁点起身的意思,不过一直很稳地控制好力度,既不让他起身也不至于将他压别过气去,看来是铁了心和他耗上了。 如此纠缠,隐约中那种属于姑娘家身上独特甜软的香味萦绕袭来...... 他眼珠里眼白都瞪得增大好几倍了,内心油然而起前所未有的窘迫感,心还打鼓的厉害。 “谁闹脾气了!你快从我身上起开听到没!” 他忘了身上刚被摔打的酸疼,突然激动挥着双臂和双腿拍打地面。 好不容易挣扎也就仅仅是翻了个身改成趴在地上。 他像个乌龟一样被压着,索性反手掰扯她腿上的裙摆,想想不妥又不敢再动弹了。 而武功底子扎实的穆颜对他的推搡根本纹风不动。 地上因下过薄雪,铺了一层,以至于他脸只染了灰并未刮擦受伤。 只不过他双手双脚努力划水像极了刚离了岸的水龟,平素里清冷贵公子形象全无。 “知错了没?还用不用眼白看人啦?手无缚鸡之力还总逞嘴皮子威风,还给我起绰号,告诉你这就过分了啊。作为好朋友好兄弟,今日我替叔叔婶婶先给你两下子训诫!放心我没使劲的,你绝对死不了。” 说完,她力道拿捏适中,扯出宽厚的衣袖子抬手就朝他臀股直接啪啪甩了两巴子。 “你你你......你敢打我!” 被当着爹娘面挨了两巴掌,他咬住腮帮子忍着一瞬结实的痛感,漂亮小脸则憋着气红了脸。 “有何不敢?在镖局我就是这么教训那些做错事的兄弟!才不和你客套废话!就问你知错没。” “错?我犯了何错?明明是你先动我的鱼,还要砸我家的门,现在又偷袭又打我的好不!可恶的颜大虎!” “不认?好啊!那你也休想轻易起来,让府里的人多看几眼你这纨绔吃瘪又翻不了身的模样。看你究竟活不活该!本小姐就喜欢教训你这种嘴硬之人。” “我是就事论事......你再不放开我,你这粗鄙之举传出去,今后在吴州城定无人敢娶你!你定......孤独终老!” 他寻思着这算对姑娘家最恶毒的言语了吧? 她双手撑着膝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原来还高兴,你私下教训刘义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看来是我想太多,大郡没把你人给毒丑,倒是把你人脑子毒傻了!” “你先从我身上起来......你是吃石头长大的吗?快压死我了!我......快喘不过气了啦......” “我都没使劲,你这么弱鸡?真没用!服个软我就作罢,已经是我手下败将还耍横嘴硬吗?就你这小身板还没有我们镖局身手吊车尾的伙计扛得住事儿呢!” “我才不是弱鸡......你给我先记着这笔账......你快起来先我撑不住啦!咳咳......” 第3章 倔强的葱油饼(3) 他衣袖挥舞带起来的尘土和着雪沫子,吸入鼻腔差点没给他呛晕。 放弃挣扎,他匍匐在雪地上。 别看穆颜身形与寻常姑娘家无异,但因从小身负蛮力,自身重量本就不算底,再加上背后那一鎏金锤子,少说也有两百来斤吧。 但是现下极其尴尬的是,他真就只能逞一时嘴上功夫,人虽说无碍却还在她的马步压制下像泥鳅一样逃脱不开。 “抱歉,在我穆颜这儿没有记账这一茬。你爱端着架子尽管端着,要么有本事自己起来,要么把我打趴下。” “谁说要和你打,我才不要和你打!” 他又不是活腻了,想一掌被她打成锅贴。 看到情况僵持不下,周遭的人一顿看傻。 两家爹娘们也不例外,愣神好一会了才回神。 各自当爹的先出面上前,一个架开穆颜,一个搀扶萧澍。 “好了!好了!你们之间斗斗嘴,逞逞能便算了。怎还较上真动起手呢?丫头,方才是你先动的手,咱们聚在别家作客,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跋扈无理,欺辱主家公子?明知澍儿他不会武功身子病弱未愈,你也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没规矩成何体统啊!” “是他先耍公子脾气,蛮不讲理又无理取闹在先。甚至还诋毁哥哥们,怨不得我动手,再说爹爹你平日不是教导我和无理之人争执,直接用拳头说话便是。我也没使多大劲,他死不了。” “你这丫头何必事事这么轴呢......事有轻重缓急,澍儿不是蛮横之人,你们稍早前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爹不知内情,澍儿不过口头与你争论两句罢了,今日再怎么说你一个女孩子岂能先对人家动武实属有失礼节。” “差不多就行了,穆老弟。大过年的就别再训斥孩子了。他们两个都还只是半大年纪,谁有脾气了都瞒不住的。小打小闹这不挺正常的不是吗?想当年咱们儿时还拉帮结派,打打闹闹,闯荡江湖。现如今不也好端端的称兄道弟?别当真计较了,我家澍儿也确实有错在先,这孩子平日安静像个兔子,不知为何一遇到颜丫头就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见人就咬,这也怨我这四年来在大郡疏于管教。” “就是啊,饭菜上来好一会儿了,这都快凉透再热就不适口了。妹妹你别自责,这一来二去闹得又是哪一出呢?不过颜儿可算是让我开了眼,没想到我家澍儿平日娇惯了,竟然也有被姑娘家这般教训的时候。呵呵......” 萧夫人附和夫君一边温柔加以劝解,忽然止不住扑哧一声就笑起儿子的狼狈样。 “你们还笑,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萧澍一脸尘污,心有不甘地怒瞪穆颜。 穆夫人见状,思索片刻后将腰间一整个钱袋都掏出来塞到萧澍手里。 “这样吧,我这钱袋子也就当给了澍儿大红包。待会儿吃了饭,你们俩不如去街市逛逛看看上元花灯,虽说灯会年年不过如此,可都是图个热闹乐呵,街上好吃好喝的多得是,你们尽管玩个够瘾,记得以前你俩就总爱背着咱们偷跑去市集看热闹,又总把气撒在老实巴交的阿金身上,我都看不过去。丫头,你总与我抱怨兄弟们都不陪你看灯吗,今个儿就让澍儿与你一同去吧!” 毕竟镖局的伙计们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一心只想吃饱干活,和萧澍这种自幼便是养成文人墨士的斯文贵公子一点儿都不一样:“娘的钱袋就都交给澍儿了,你们俩待会儿想吃什么尽管买便是。” 穆夫人很了解自家小女儿,反正在穆颜这里没有什么仇怨是一顿两顿解决不了的。 要想两人尽快解气唯有买买买,吃吃吃,逛逛逛,一旦出了府门,外头的精彩世界,谁还会和谁有隔夜仇呢。 “我才没兴趣和她看灯!”萧澍立刻白眼穆颜,撇过头立刻拒绝。 “我也不稀罕!”原本听到有人陪同看灯还挺兴奋期待,但她见萧澍态度强硬也顿失兴致。 “澍儿,你说一直想吃城南街那家老吴记的葱油饼,只不过那老两口过年好些天都没出摊了。”怕气氛又再焦灼起来,萧夫人眼珠子一转另寻话题:“你这些天惦念着他们夫妻俩的葱油饼,方才娘听下人们说看到他家摊子摆上了。” “真的?”萧澍似乎来了兴致,回头向母亲得到了确定答案。 “姐姐,你说的可是城南老夫妻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吴记?我家颜丫头也特别喜欢吃那家的葱油饼。” “可不是吗,他俩从小就爱吃那摊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难怪我之前看颜丫头赶走信义那些人的时候,身上还飘着葱油香。” “这个点了,就是怕现在去晚了人家收摊子了。” 穆颜扭头瞥了萧澍一眼:敢情这绣花枕头天天山珍海味、名贵药材胡吃海塞的可劲儿补,倒现在还看得上那家路边摊的葱油饼? 萧澍握着钱袋子没撒手:这虎丫头嘴巴倒挺会吃,这么多年还记着那家子饼摊! 眼瞅火药味有些降了下来,萧夫人趁热打铁也掏出自己的钱袋塞到儿子手中:“澍儿,那娘的钱袋也都归你了,和颜儿娘的一起也不少了。待会儿晚膳后你就和颜丫头一块儿上集市去买吧,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这会儿过去应该还能赶得上他们两老收摊。” 双方爹娘的整体意思就是:钱都给你们了,爱吃啥就买买买只要不掐架就成。 毫不犹豫地接过钱袋都塞到腰际,萧澍拍拍身上的尘土:“拿我现在就要去!” “我也是。”穆颜明显也被馋到了。 两人都有暗自较劲,不甘于人后且不服对方的叛逆心性,却又有共同的喜好,很快就能统一阵线,也是神奇。 “阿金人呢?”萧澍重新接过老管家递上来的手炉询问:“他是怕打不过颜大虎吗?方才也不帮我解围,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阿金家中突然有事,他让我转告公子处理完便回。” “哼,还贴身侍从呢。这么事连我都不能禀告就走,恐怕是家中失火了吧!” 说罢他转身朝角落两名小厮勾手示意跟上自己,便头也不回地率先朝大门外走去。 一提起城南那家夫妻葱油饼,穆颜也着实望梅止喝地馋起来,心里想吃的紧。 当她看萧澍走了也心急,心想若这会儿自己不跟着一块儿去,待会儿这个绣花枕头说不准将饼统统买完一人享用独食,在她面前一顿显摆那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尤其是她看到萧澍回头不经意间朝自己投来一抹特意挑衅的眼神,她迈开步紧跟上他后脚,和两名小厮一行三人就朝街市里去。 第3章 倔强的葱油饼(4) 上元节,好一番喜庆祥和。 夜里的花灯琳琅满目挂满在巷道街铺内外。 糕点和糖果摆满路边小摊,熬制冰糖葫芦,糖画糖人的扑鼻香气吸引众多孩童拉扯着大人们争相购买。 萧澍带着两名小厮,和穆颜一前一后在人群中边走边相互紧盯。怕是对方早自己一步到达城南街市上的那夫妻饼摊。 她走快两步他也走快三步,当他停顿歇气的空隙,也要盯住她有没有溜出自己视线之外。 为了争个第一,至少在自己看来是“第一”。 他半路上没少让自己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们使点小绊子阻着穆颜前进的脚步。 而在两个小厮眼里,两个小主连走路都要比?累不累的,分明就是在使气较劲儿嘛!但是有命难违,意思一下阻个几步就成了。 因为小厮们刚刚在萧府就见识过穆颜的力道和行动,怕惹急人被一顿拳脚伺候没敢搅合。 穆颜一点不慌,步伐快又稳,左闪右闪推撞着就将挡路的人群和小厮们给撇到一边去了。 她卯上劲儿和他耗上,不过总下意识会放慢一两步。 直到两人争先恐后到达指定饼摊时,好巧不巧看到做饼的老吴夫妻俩还真在打烊收摊。 眼瞅灶上还剩有最后半块车轮一般大小的鲜香葱油饼,两人心里感叹还能有打牙祭的机会。 “吴老,这半块饼本公子全要了!” 顾不上因赶路上气不接下气,萧澍横在饼摊前还没怎么顺过来气就朝吴老先吆喝。 话音落下的同时是一锭硕大的银元宝撂在煎饼摊上。 “哦,是箫四公子啊!稀客啊,大半年不见您出街,听闻您病了,身子可有好些?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哎。萧夫人不是才派人请了吴州酒楼大厨子去府上烧好菜么?说是今儿有贵客到府上,四公子怎不在家享用家宴却跑来老朽这儿买饼来了?敢情是那些大厨子们烧的菜不合公子胃口?”老吴认出来萧澍,边热情招呼打着趣边手脚利索的切饼打包。 “公子,这钱也太多了老身实在找不开呀......”老吴妻捏着手里元宝为难,翻找不开碎银:“公子您以前就常来照顾我老两口的小生意,今个儿就不收了。” “本公子扔出去的钱你们收着便是,找什么找啊?赶紧先打包给我!” 果然贵公子出手就是豪横,老两口愣了愣还是照做了。 “四公子稍后,老身这就给公子装起来。” “你们等一下呀!我也要买的,没看到我在这儿也站着呢吗!” 途中被萧澍指使的两名小厮阻路,导致穆颜晚了半步才到摊位,索性硬是挤开萧澍站定从中插上吆喝一嘴。 “哟,这......穆家四小姐也来啦?可真不巧,您瞧今晚就剩下这半块了,过节咱没做几块,这全让四公子先买了去。我家老头子都给四公子切放好了,我们还赶着收摊子回家做饭。加上这灶里的柴火也早就灭了......不然明个儿四小姐早点来买,老身给小姐您多留一块行不?”吴老妻见状尴尬笑笑,只得委婉地对穆颜解释。 她一听垮脸不满,随即对身边背着手,挺直身板嘚瑟的萧澍毫不掩饰的鄙夷。 “阴险小人!”还真让他抢先一步。 萧澍背着手侧视穆颜,一脸安逸:“凡是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我先来的,我先买定离手的,我先全包了的,合情合理怎算阴险?” “以前你总抢不过我,就爱出这招。” “以前是我出的钱最多,那也算我赢你了,谁下的注最大算谁赢不是吗,我可没坏你道上一点规矩吧!” 确实没坏规矩,但她怎么感觉自己被他拿捏了? “呃,四小姐别急。不如这样好不,这半块饼切出来也不少。四公子你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从中再分些给四小姐。今日上元节呢,老朽就不收你们俩的钱了。咱们又都是邻里街坊的,过年嘛图个开心吉利便成......”看穆颜眼馋的模样,老吴和善提议,并要把原先切好的饼另外再分装到另个纸袋里。 “谁说我要分给她啦!老吴你听清楚了这些本公子全都要了的!我先到东西就该全归我,怎可临时反悔?怎么做生意的你们。” “我家公子说的没错,再说你们钱都收了岂能更改?” 两个小厮充当马后炮跟着附和自家小主。 吴老两夫妻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老吴妻手里的银元宝刚想塞进腰际又僵在那儿。 “我说......四公子,这块饼这么大您一个人是绝对吃不完的。不如就分一半给四小姐吧,你们俩从小就是我这儿常熟的客了,何必为了这半块葱油饼把关系闹僵呢?” 这半块饼切完砌起来也足有一块砖墙厚了,肉眼观测一个成年人尚且不一定吃完。 这下子老吴夫妻看得出两人眉眼之间的互怼明显是相互呕着气。 萧澍不耐烦地从钱袋掏出另一锭银子塞到老吴腰间,催促:“我说了全装给我就这么办,别让我再重复一次!本公子府上这么多下人分给谁吃不行啊?犯不着你们来操心这些,先来后到。谁先给钱那就是谁的东西,做生意就要讲究,省得有人耍横,保不齐“大老虎”会掀了你们的摊子!” 老吴夫妻听了哭笑不得,半块饼而已这倒没这么严重吧?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穆颜口头酸他,还不死心朝摊子里外周边探头探脑。 半晌终才确认萧澍手中真的只剩下最后半块葱油饼。 “你要敢硬抢,这吴州城公认的母老虎非你莫属!” “你以为我像你这般阴险计较的小人?不吃就不吃本小姐才不稀罕和你一个病秧子抢食!” 双手捧着一大摞葱油饼,他正在心生得意,却发现她神态失落。 她是真的守信,就跟在他们身后不争不抢也不闹。 只是她原本水盈盈的眼珠子瞬间就没了光彩,整个人稍显颓丧。 他感受她这氛围低落,怎么搞得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老吴妻有些不忍心:“四公子,老身这边是真打烊了。我看小姐她是饿了吧,脸色都不太好了。不如就......” “打烊了那你们还愣着废话干嘛?还不赶紧收钱收拾摊子回家,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亏咱们四公子以前经常光顾你家生意!”两个萧家小厮又带头起哄让老吴夫妻赶紧走人。 最后吴老还是哦了一声,乖乖和老伴儿收拾摊位离开,忍不住对这使性子的两个人摇头失笑。 第3章 倔强的葱油饼(5) 老吴夫妻俩早收拾东西并已走远,隐没在人群中。 她转眼盯住他手里油纸包裹的千层饼皮,扁嘴猛咽一口唾沫。 不想拉下面子讨一口吃的,单这绣花枕头现在那副得逞嘴脸,若她先示弱他岂不更心生得意? 折腾到这个点她早就饿扁了好不,也不是没钱买别的吃,只不过忍痛放弃酒楼大厨子烧的年夜菜,她总想咬上那一口酥脆的饼先过过嘴瘾罢了。 爹爹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之不能忍。 但是大丈夫也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 真是冤孽啊!遇上萧澍这个事儿精她上元节一口饱饭都没能吃上。 罢了,给他吃到撑死活该。 正当决心扭头转身要回府,冷不丁香喷喷葱油饼皮怼到她脸上。 盯着一张嘴就能咬的到食物,她眼珠子都快怼成斗鸡眼,舔了舔唇边沾到的小香酥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猪吗?这都不明白?把这饼分你一半啊!你在府里不是饿急眼了,还想把锦鲤给我吃了。看你这委屈巴巴的模样若稍后回府里又得到处宣扬说我薄待于你了,那我往后出门还要点脸呢,大过年的别给我摆这种脸找晦气。喏,你自己分一半,记得有另一半是我的,警告你千万可别吃错了!” 叨叨嘱咐着一堆,他将手里的饼硬怼到她嘴边。语气意外地温和下来:“给你先吃两块垫垫肚子吧,稍后去逛逛市集再看看花灯,嗯......若是饿了再吃点别的......我记得前边不远的一家馄饨店味道也不赖的......半年了也不知道那摊主还做不做馄饨生意了?还有一家鲜花饼我记得味道也不错的,不知还开不开在那儿,老板换了没......喂!看什么看?快吃啊,趁我还没反悔。” 他的意思是,饼分她一半,再陪她一块儿逛市集看花灯吗? 心情豁然开怀,二话不说她直接按着他的手,踮起脚埋头迫不及待就张大嘴啃下一大口饼皮。 那熟悉的香酥鲜嫩口感顿然在味蕾间充实蔓延开来。 忍不住咽下的同时再埋头接连多啃了两口,香油顺势糊了她一嘴油。 倒是忽略掉萧澍接下来那副惊恐扭曲的表情。 “啊啊啊啊!颜大虎!你怎么吃......吃......我的饼啊!”他的眼睛又一次瞪圆了只剩眼白,唇角抽搐到合不拢。 她这一口下去,原本平整饼面瞬间就缺了一大半呈现出月牙状。 她是叠加着几层饼一起啃的,根本就没有按要求区分出他那一份。 “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她风卷残云地没停嘴的意思,片刻整张饼全是边角料没留下完整一块。 “你怎么吃的啊你?怎么全都给我啃了!那......那待会儿我从哪儿下嘴?我不是叫你先分一半出来另外吃的吗?你是聋啦还是傻啦?听不懂人话?” 着急之余,他直接上手捏住她的嘴,阻止她朝腮帮子里再狠塞饼膜。 “嚷嚷什么,多大点事?这不是还有的吗?”她抻着脖子咽下食物,漫不经心咕哝着撇开他的手。 觉得吃了差不多后,才指着他手里几个残缺的月牙饼面:“喏,剩下的都是你的。” “我......我不是叫你吃两块而已吗......你合着全给我啃过了......你让我怎么吃的下去?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 他看得饼被啃得面目全非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嫌弃地把手里的油渍转身就擦到身后其中一名小厮身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名小厮惊愕地硬生生让一身新衣染上油污,以及接受来自身边伙伴幸灾乐祸的眼神。 “咱们以前就吃过同一块糖饼,怎么你在大郡四年还养成了这怪癖......真难伺候。”她满不在乎嫌弃地翻个白眼,完全不当一回事。 “要你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赔我葱油饼,不然我就不去灯市了!” 她眼珠子转一圈,故意使坏直接用手将自己咬过的饼从中间掰开一分为二。 随后将撕开的另一半饼递给他:“那这样总行了吧!用手掰开的就没有我的口水啦!” 他紧紧拧起了眉头,极其嫌恶地盯着那残缺不全的饼几乎被捏成一块面团。在她油腻腻的手中耷拉着,脑子里已经有一团黑线搅在一起了:“你这是......当打发街边野狗?我才绝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我要新烙的!” “啧,矫情!”她边吃完自己手里的葱油饼朝人群探头:“吴老他们也被你给打发走了,你真不吃这一半那今天算白来一趟了。” 他愤而扭头嫌恶抗拒,听出她故意气他的口吻。 “那就不吃!” “真不吃?” “说了不吃就不吃你没听见?大丈夫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一块饼而已不吃就不吃,瞎立什么誓啊?哈,那我就不客气全吃了!” “你还真吃完......喂!你可知这可是我买的饼啊,我付的钱啊!” “我都知道也都看见了。饼是你买的还花了大价钱一个银元宝,这半块饼可金贵的很不能浪费,足够包圆老吴他们做一年的饼。可你不是嫌弃我的口水不肯吃嘛那我总不能扔了吧!大不了我待会儿还你钱。双倍可好?”她豪气拍了拍腰间萧夫人给足的大红包钱袋子。 “你认为我缺的是钱吗?” “你不缺钱那就是缺心眼?” 萧澍气得上手想狠狠拧穆颜一把胳膊,被她看穿后反攻,险些让她将手里的香酥油抹到自己脸上。 他反应快得很,拉过身后小厮让其挡了那只满是香油的手。 小厮只能闷声让一身新衣,任穆颜再次用自己衣衫将手擦了个干净,胸口布料早已油乎乎的不堪入眼,欲哭无泪啊! 主仆三人眼巴巴看着穆颜没几下功夫就把厚叠的饼啃的仅剩两三张薄片在手。 不免在心里咯噔:这丫头饭量可真够大。 她边吃边怼上他一抹深思的目光。 老实说,眼前这人静默下来实在是一如既往的出彩如画。 当渐渐褪去少年稚气,也许是病弱带来介于美与魅之间的阴郁气质。惹得他们身边来往的小娘子都频频回望他俩,主要还是在萧澍身上多加停留。 烟火频繁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骨朵儿,映在他那身被蹭了灰的蓝绿色儒袍依旧贵气。偶尔闪光的烟火折射在他脸上,之前被撂在地上后带着尘土和雪沫子的脏污,真实呈现在她眼里。 第3章 倔强的葱油饼(6) 从小她领着萧澍这个绣花枕头,他们俩无论走到哪儿都挺拉风的。 瞧瞧他们萧家胭脂铺人满为患,除了萧家姐姐们贵为大郡皇妃身份之外,更大因素还是因为萧澍天生自带而来的生意。 制香手艺好本就是加分项,手艺好加上人还长得过分漂亮那就是锦上添花,纯纯老天爷赏饭吃。 她忽而心生计策。 倘若将来她引萧澍到威武镖局,那么上门签单走镖的客源岂不是更多一些?尤其是城内各门各户小娘子的单,届时还可以在萧家店门顺带设立威武镖局的告示牌,他等于就是威武镖局的活招牌,一举两得岂不乐哉。 以前她怎么没想到这茬,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你又看什么看!”他察觉她浏览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意图不轨,赶紧扯过小厮们挡在自己面前:“我警告你别想在大街上又打我!” “没打你!我就是在想,既然你把饼全都让给我吃完了,还答应陪我一块儿看灯。那咱们先前的过节就此一笔勾销可好!” “不好!我还没答应你去看灯呢!现在饼都被你吃个精光,你想怎么说都行了。那我还饿着肚子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简单啊,明日我一早就托人买饼送你府上不就成了?破例我连送三天,给你吃个够总行了吧。” “明天我不想吃,现在就要吃。” “都说了钱还补给你双份,饼也给你补够三天的份儿。总之吃的管够又不差钱,你还想怎么样?萧四公子!” “有些东西一旦过了明天就没兴趣,本公子就不想要了!况且耗到现在我连晚膳还没吃一口但是就是现在想吃葱油饼,别的我都不要吃!” “老吴还是你家仆们赶他们走的,最后半块饼都在我肚子里头了,难不成要我从喉咙里抠出来还给你?” “你恶不恶心的!” “是你强人所难好不!” “反正我现在就是饿得走不动了,去不得看灯了。若你背我去我也得饿晕在半路上。” “我看你这折腾劲儿绝不会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加上穆颜考虑再三,为了镖局以后的生意走向计划,最后势必还要找萧澍“出卖色相”。于是她转口建议:“要不你选吃别的东西,钱都由我来出这样总行了吧!” 见他挑眉思索倒是没立刻拒绝她的意思。 她就当他同意了,忍不住扁嘴小声怼句事儿精:“不然我们就去吃你刚才说的那家馄饨,我大概知道在哪儿,因为我也常去吃的。” 他忽然不假思索就点头同意:“好,既然你知道那地方的话,我也不想走一趟了。不如你去买来给我吃,我就在这茶寮里面等你。” 随手一指他身后那间写着“和悦雅居”的茶寮。 “这就走不动了?没多远吧,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 “谁弱了,还不是你吃完饼了,害我饿得没力气走路,怎么?待会儿还想不想看灯了?” “你不是说又不想和我看灯的吗?” “现在我反悔了又想去看了不行吗,不服你咬我啊?还有,我听说稍晚些还会放城内最大最美的礼花,若去晚了灯市可就占不到好位置。但我实在太饿了没力气走。可惜啊可惜,来都来了......” 边说着他作势被小厮们搀扶左右,佯装一脸虚弱地进到那间茶寮里。随意选一处靠窗位置他还真坐着不走了,无精打采对她道:“要不要一块去看礼花,就看你买馄饨的腿脚快不快了。” 是呀,来都来了。她不想就这样中途折返、败兴而归。 以前他不也和她背着各自爹娘偷摸着去捕过莹虫做成夜灯玩儿,他明明本就知道她喜欢晚上那些发光闪耀的东西,当初才会答应会给她带大郡宫灯回来的。 最后他食言了,是因为中毒的原因吗? 她忽然有些心疼。 翘着腿抱着手炉,他另一只手探出葱白指尖在茶桌上戳着节奏,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快去买来。 不忘还另多列举了两三样街边小吃,傲娇地嘱咐她一并凑齐,那架势敢情将她当成府上跑腿的丫鬟使唤了。 算下来就两条巷子的脚程,这绣花枕头就是故意仗着身娇肉贵不肯走了。 他就是故意咬定她不会走,想使唤她好报他被打屁股之辱吧? 索性方才她也算吃过瘾心心念念的葱油饼,帮他跑这点路又花不了她多少力气。 把这绣花枕头的肚子填饱了好再摁着他一块儿去看礼花。 决定后,双手提溜着一身红彤彤的裙摆她就大迈步往市集里走去。 萧澍见状,嘴角忍不住扬起得逞的笑容。 逮着穆颜这虎丫头给自己使唤一回,萧澍心安理得看她乖乖听话的样子,小跑赶去的背影像只憨憨小白鹅,一顿一顿的颠簸身影倒是显得还蛮可爱的。 想不明白连穆颜这么悍的丫头竟也逃不过喜欢观灯礼花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杂耍把式。 难怪姐姐们说,圣上每年都要在后宫内殿里燃放礼花给她们一同观赏。 年年看重样的东西可真没意思。 圣上年年看姐姐们看也看不腻也不换人在他眼里应该也算是真爱了吧。 正思索着,他看穆颜并没有径直赶往馄饨店,而是慢悠悠地随人流涌动,边逛边流连观望街边悬挂的各式花灯。 百无聊赖,他托腮凝望渐行渐远那抹显眼跳跃的红衣裙摆,目光一直跟随红影移动渐远。 “啧,颜大虎!裙子怎么提这么高干嘛?” “拜托,走路能不能慢一点,像个男人一样难看死了。” “这个街溜子,还不快买吃的去,我都快饿死了。” 忍不住对她一系列豪放动作句句吐槽。 街巷内一排排虹灯辉映,穆颜对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笼打心眼里被晃得移不开眼。 她头上那顶俗气又显旧的虎头毡帽竟然硬生生被他看得毫无违和感,在夜空中,默默飘落的微粒雪花将安静赏灯的穆颜衬得格外安静娇柔,远景灯下的她看上去像只从雪地里蹦跶出来的小红狸猫。 当穆颜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视线无法跟随,他开口朝身后两名小厮交代:“你们两个去给本公子跟着颜大虎!” 两名小厮一听,相互露出一个“了解,我懂了”的表情。 第4章 美色误事(1) “公子尽管放心,这个事儿交给我们俩知道该怎么做的。对了,要不要小的们顺便想个法子再作弄一下四小姐?来个狠一点儿的,也好帮公子出一口方才府上那口闷气?” “是啊,她之前在内院对公子贸然动手令您难堪,颜面全无实属不敬,待会儿干脆小的朝她身上扔两只竹鼠吓唬吓唬她,让她还犟不犟的起来了......” “竹鼠?你说四小姐连熊都不怕会怕这玩意儿?别不是抓起来烤了吃才是!” “姑娘家都怕老鼠的,你可别不信邪!咱们府里多老多凶的嬷嬷们,见了小拇指般大的老鼠都得吓到哭天喊地的跳起来。” “这样啊?管用不?那得买两只比拳头大的才行!” “两只怕是不够,四小姐那样的得找四只......对了,还有牛蛙那玩意儿也够呛的,田里有的是,抓点回来备着。” “那也一起用上,是个兔子保准都能吓得跳上树。你说是吧?公子?” 小厮们主动开始帮小主盘算整蛊计划。 萧澍忽而把手里的茶杯使劲往桌上一扣,惊得小厮们脖子一缩。 “说够没!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我要你们去作弄她了吗?我是要你俩跟在她后面盯着,大晚上的她一个姑娘家若出了什么岔子,我如何对穆家交代?” “啊?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去保护四小姐?这......倒不至于吧?凭她这身手壮实,阿金都能打趴下能出什么岔子来?人家没找上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四小姐一出拳就虎虎生风的,她还是开镖局的本身是练家子。报出名号,整个吴州城都不会有人敢为难她......” 当着全府上下人的面前吃了这般丢面子的大亏,竟还上赶着护着祸首倒挺难得一见。 小厮们想莫不是自家小主被四小姐打怕了,不得已才抱佛脚示好。 这算是他们能想到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了。 当小主子再一拍桌,震得桌上茶水四溅的时候,小厮们则闭紧了嘴巴不吱声。 “废话这么多是想被扣月钱?还是想掌嘴?还有,我今日被打之事谁敢再提半句现在就给我滚,以后休想再踏回萧府大门。” “是是是!小的们这就去!这就去!” 一听小主子恼了,小厮们拉扯着彼此,进入市集朝着穆颜的方向跟了过去。 独留萧澍一人在茶寮里坐等,面前一壶碧螺春还冒着热气,他有一口没一口暖着肚里空荡荡的五脏庙。 屋外年味浓郁,屋内品茶的客寥寥无几。 当茶寮老板得知他是萧四公子后,殷勤地好生给温着茶随时主动伺候左右。 突然对店家每每迎上来的热络态度心生一丝嘲讽。 倘若他不是萧家四公子,没有顶着贵妃娘娘亲弟的头衔。这些人还会对他如此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吗? 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他姐姐们贵为大郡皇妃的身份。至今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带着一副面具,面具后究竟是人是鬼,尚不得而知。 在大郡宫中,他须待人彬彬有礼,温润谦逊,谦谦君子自居。 他自然也不能失了萧家门面,四年间在宫中日日刻板的规矩教条时刻约束着,以不至于他在进出皇宫时失了礼节,落人口实给人贻笑大方的机会。 内心则几度向往返回吴州城,跟着穆颜无忧无虑,放肆胡闹一番。 最后,竟是以残破不堪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一瞬间的挫败感,他怀疑自己存在人世间到底有何意义? 是守护者,是牺牲品,是筹码,还是一颗棋子。 那只幼鹿的死曾让他心头一根生弦被硬生生折断,但穆颜算是另一种生念的转折吗? 挨她那顿打其实根本不痛不痒的,就像吃了一副苦中带甜的汤药。 还好,她并没有对他态度骤变而打心眼儿里不当他萧家四公子。 而仅仅因为他是萧澍,还是那个她自幼便相识相伴的青梅竹马。 纵观上元节年年如此,今年却不似以往乏味。 看着来往市集赏灯的人络绎不绝与日常无异,无非市集里就是多了两三倍来往的路人。 不过他居然莫名期待她早些回来去赏灯看礼花。 指尖转着茶盏,他开始迫不及待朝窗外街道张望。 此时,茶寮正堂里传来一阵喧嚷声响。 由小渐大的嘈杂声引得他回首侧耳聆听。 “哎哟哟,我说两位军爷先稍等。看您俩也是从大郡京都远道来的上宾。小的就再费嘴皮子强调一遍,咱们这儿就是一个正儿八经营业的小茶馆,还真不是您两位口中说的那什么青楼楚馆。您若要找的那地方我知道,就在城南另一条烟花巷里头的才是青楼舞馆。两位军爷真不认路,小的可以亲自送两位过去一趟也成......” 逐渐清晰的声音是来自店小二百般为难的费力解释。 谁找青楼姑娘能找到茶寮里来的?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不是青楼?你小子敢诓骗我们兄弟俩?你这儿大门匾上不是写着和悦雅居四个大字吗?这还不是青楼名号那又是啥鬼地方?小兔崽子你可知咱大郡满大街都是叫这个名字的勾栏瓦舍可算多了去了,给我装什么清高茶舍啊?别欺负老子不认识字!告诉你,咱哥俩可是跟着大郡宫中校内里的将士,你可知咱们效忠的主子又是谁吗?老子说出来能吓死你八辈祖宗!” 店小二费劲心力的解释立刻引来对方二人喋喋不休的强辩反驳,声量大得刺耳想不听都难,屋里其他茶客都纷纷给两个卸了铠甲,还穿着军衣的壮汉投来厌恶的眼神。 “可是这......这个大郡上京......小的真没去过啊!咱们吴州城就是一个小城小镇的,咱当真不知上京的青楼也叫和悦雅居......和悦雅居在吴州城就真的是间正经生意的小茶寮而已,茶水说不上好喝但咱家掌柜的给起个雅致的名字倒也合情合理,并不能同理而论啊......军爷,看您两位是真的喝多走错了道儿。不然让小的先给您俩泡壶醒酒茶,不收钱......您喝了再出门请好。” 第4章 美色误事(2) 店小二早早就从这两个壮汉身上嗅到了浓郁的酒味,以及从他们行为举止判断对方早已是半醉状态,误入茶寮完全是酒精使然。 碍于他们自报身份隶属大郡皇宫,店小二看是生人面孔这才好声好气周旋许久。 “滚开!喝什么茶?大过年的没功夫喝茶!你想赶咱们走,没门!没听我家老大哥说了?咱们要青楼姑娘来伺候......挺清楚没......赶紧麻溜点儿的,去把你们家漂亮小姑娘都叫出来看看模样。不然叫你们家妈妈来招呼,你就少在这儿碍事多嘴了!” “军爷,您俩真喝多了。小的都说了这里是茶馆并非红馆,要是真经营那种生意,不用您催自会有妈妈们在外招揽,可这里头来的都是喝茶的大老爷们......” 周遭的茶客见状都埋头谄笑两个醉汉的丑态。 “呸,你个龟儿子少忽悠我们,咱哥俩可是宫里大内的人没,不信就别逼我拿出腰牌来证明。今个来你这儿就要好好瞅瞅,开开眼界,看看这所谓出了三位贵妃娘娘的吴州究竟有多人杰地灵。可谓圣上口中所言遍地妙人?咱哥俩也相两个长得像娘娘一般美貌的姑娘作作陪。我说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是咱们钱没给够是吧?拿去都拿去,这一钱袋子够买今晚五个姑娘了吧?还不赶紧叫人出来伺候着!” “哎呀官爷们,这钱小的真不能要......要了这误会真大了啊,咱店小您客大,咱们小茶店更是不敢多言贵妃娘娘半句谗言。” 两名醉汉一直歪七扭八地赖在店内耍横,开口闭口将贵妃娘娘挂在嘴边戏谑,引得厅内饮茶的客人唏嘘摇头离场,生怕沾染闲事。 生意本来就清淡,经此一闹茶客又都走光了,这可把掌柜和店小二愁的一脸苦瓜相,喊来两一个跑堂三人想合力将醉汉送走,但两人醉意上头依然我行我素。 看来人是大郡宫里的将士,掌柜和店小二们硬赶不成,好言相劝也不成,实在让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左右为难。 方才醉汉的对话内容令萧澍面色不悦,黑着脸朝门口移步。 “你们要不要脸的,大过年要找姑娘伺候滚回大郡找个够,少在吴州城逞威风耍无赖,逮着茶寮当妓院丢尽大郡的脸面!竟还拿贵妃娘娘们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睁大你们的狗眼再看清楚门匾,你们站的地方就是一个喝茶醒脑的地方,没有你们要的青楼官妓,也不会有老鸨招呼你们,我看后院还有一个猪圈,挺适合你们抱母猪睡一晚!”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两个彪形大汉对萧澍扬声呵斥气得一激灵,扭头横眉怒目地将视线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当两人看清楚,面前是一介眉眼清秀的美貌少年后,顿时又迷瞪起醉红双眼变脸不怀好意地肆意谄笑几声。 “哟呵......咱哥俩还当是谁敢这么大口气。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公子......没想到啊,这和悦雅居除了姑娘之外还有这么标志的小公子哥儿。小东西长得可真绝了,吴州城果然如圣上所言遍地妙人啊,就连男人都长得和贵妃娘娘一个神韵模子刻出来似的......妙哉!妙哉!” 两个醉汉眼神惺忪,站起身围住萧澍肆意上下打量,磋磨着粗糙大手:“咱们待在军营久了从来不挑人下嘴,但凡只要模样生的标志就行。小公子兴许比姑娘还要新鲜得劲呢!嘿嘿嘿嘿......” “大郡众多美人花多眼乱,不过南风苑里就是稀缺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兔儿爷。那伺候人的功夫绝对不比姑娘们差,干脆今晚就定这个小公子陪咱们好好玩玩呗!” “大哥尽兴就好,我也不挑人的,再说小公子长得和如甄娘娘们这般像,那不是等于让娘娘们伺候咱们的感觉......” 他们添油加醋的不堪言辞使萧澍火冒三丈。 “龌龊!你们是大郡宫里哪一队编制?隶属谁人麾下?是郑统领?还是陆参将?本公子定要割了你们俩的舌头喂狗!” “哈哈哈!瞧瞧小公子看着斯斯文文口气倒挺呛啊,咱家顶上主子真要说出来可会吓得你小腿虚软!” “大哥别和他废话这么多,别忘了咱们怎么混出来的不好声张,就他吧,出门在外凡事破例图个新鲜!就让小公子来伺候咱们......” 醉后无脑,两醉汉说完熊着胆子就要伸手拉扯萧澍,掌柜和店小二慌忙阻拦在前。 “军爷可千万带不得他走,他是萧家四公子,也就是当朝萧贵妃娘娘的亲弟。” 一听是对方正巧就是皇亲国戚,两醉汉顿时酒醒了些。脸上的猥琐表情有所收敛,一人松开抓住萧澍的手,带着忌惮后退半步:“你就是萧家四公子?” 好死不死地这么巧就惹到贵妃娘娘的人,怨不得其轮廓与娘娘们如出一辙。 另一人也想要朝萧澍身上扒拉的那只贼手也迟疑地缩回去。 看醉汉们脸色逐渐难看,萧澍冷笑道:“你们方才口出秽语对我姐姐们不敬之言语,本公子听得一清二楚。待回府上报我爹娘此事,今夜你俩怕是连猪圈都睡不起。” 两大块头听后真的开始有些瘆得慌了。 难怪先前他们大肆戏谑贵妃娘娘几句,这小子就如此盛怒,原是言语中恰好触怒到了正主家的人。 三位娘娘在宫中正直盛宠得罪不起,只是他们万没想到出一趟门远离大郡宫,本以为相隔千里寻花问柳竟还招惹麻烦上身。 也只能说吴州城太小了。 届时何止大牢,但凡出言不讳亵渎帝王宠妃者,皆等同自找死路头颅不保。 趁着他们慌神之际,萧澍抢先上前扯下其中一名醉汉腰牌攥在手中,成功让对方恼羞成怒:“你们不肯自报编制那就凭这枚腰牌为证。明日我让爹派人快马遣送宫中,挨个识人问责便是。奉劝你们两个别找青楼姑娘享乐了,直接洗干净屁股等着睡地牢。” “你......你威胁我们!” 第4章 美色误事(3) 看到腰牌被拽走了,两个醉汉瞬间酒醒。 他们自知擅自离队找乐子本就兹事体大,却还没开始寻欢作乐就被一个少年挟住了生死命脉。 两人暗叫倒霉,就看萧澍当真没收腰牌转身离去之际,狗急跳墙,目露阴狠。 “臭小子!敢坏了咱哥俩的前途,今夜你休想出这个门!” “腰牌给老子乖乖放下!否则有你苦头吃!” 不甘被拿捏,一人冲上去就要扯住萧澍,掌柜和店小二眼尖看破动机后连忙倾身挡护。 “四公子快跑啊!” 听到掌柜惊慌催促,他回头见掌柜和店小二已被那醉汉们撂倒在地,再一脸凶神恶煞地朝自己提步扑了上来。 他心一惊,迅速将手炉给砸了过去,借着滚烫的碳火颗粒暂时阻断两双伸向自己的手。 没时间细想,他转身就闪入集市的人潮,冲撞的人群并不能抵挡身后莽汉们锲而不舍地追赶。 步伐不敌他人腿脚硬朗。最终,他被两醉汉挟持后给逼到一处寂静的胡同死角内。 胡同里高墙厚砖,仅堆放着市集商贩子闲置废弃的推车货物,使得巷道内杂乱不堪,阴暗隐蔽过路的人根本不会留意此地。 “放肆!我可是萧家的人,当今贵妃娘娘们的亲弟。你们可知对我不敬便是对贵妃娘娘们不敬!无视圣上,以下犯上。” 被两个身形高壮的成年男子步步逼到墙角,终无路可退,他仍不放弃对其严词怒斥着。 对方一人先大步从萧澍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腰牌,立马对本色毕露,嘴脸狰狞相互堆笑。 “也不认清你现在是什么下场?还嘴犟呢?单凭你个黄毛小子孤身一人,势单力薄的,咱们没想到你病恹恹跑没两步就这么好逮着了......凭你是皇亲国戚又如何?现在身边没个人护着有什么可嚣张逞能的?你可知在大郡尚有多少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们行差踏错,触怒龙颜该死的死该疯的疯?最后还不是轮落到我们亲自动手解决,谁还管是哪个娘娘的人哪?” 呼出一口酒气,壮汉收好自己的腰牌,再肆无忌惮朝萧澍嚣张放言。 “我哥说的没错,这年头谁身后有哪个主子撑着,谁就能挺直腰板说话。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一个穷乡僻野长大的小兔崽子,这个节骨眼还敢在咱俩面前端什么权贵架子,要我说,你小子和京都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家子女一样狂妄自大,长了这张嘴就是活该找死。” 看来对方还是仗着身后主上位高权重的势力才这般目中无人,肆无忌惮。 “你们若敢擅动我一根汗毛,圣上定让你们死无全尸。” “我说小公子啊,你小小年纪的就别仗着自家飞黄腾达口出狂言了。想要咱们脑袋的还真轮不到你来做主......呵呵,其实说到底,今后谁得宠,谁又飞上枝头当凤凰都还不知道。太子殿下不讨圣上欢心,宫中明争暗斗犹如一盘散沙。明白告诉你好了,圣上想你三个姐姐诞下新皇子重立新储,皇后娘娘那边不是省油的灯......到时看谁笑到最后。” “原来你们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 两人脸色一变。 “你大难临头......废话这么多干嘛,是又如何?你该做的是跪地求饶,老实告诉你,皇后就是皇后,今后半壁天下都是陆家的。别再指望你家那三个狐媚姐姐,保不齐她们都生不出一儿半女就入冷宫......还能妄想媚主多久?” “住口!” 萧澍听得怒急冲心。不顾对方是比自己身强力壮的成年大汉,扑上去拼尽全力对两人捶打脚踢。 对方一身横肉不痛不痒的任凭捶打,还不忘昂首讥笑萧澍。 “哈哈哈,小公子还是嫩了点,细皮嫩肉的,没点拳脚底子还敢花拳绣腿地耍横!” 咒骂着便反手狠狠扇了萧澍一掌。 完全躲不过掌掴,他被一掌扇到墙角人还撞上冷硬的砖墙上。 他靠坐在墙角里头晕目眩地,衣衫里那两包鼓囊囊的钱袋子也顺势掉落在雪地。 借着月光,两人看到钱袋子里亮出白花花的银元宝立即双眼发亮,赶忙涌上去抢过来一人一袋均分后纳入怀中。 “不亏是宠妃娘娘们的亲弟啊,瞧瞧所谓的皇亲国戚家出个门钱袋都这么满实。这一袋子分量都快赶上咱们兄弟俩三年的俸禄了!” “老大,翻翻这小子身上还有什么值钱东西吗?咱都给他拿完!” 两人收了钱袋子立马再凑上去,对暂时撞晕的萧澍着手摸索全身,一顿翻找下,仅瓜分出两枚随身携带的寻常玉佩。 当中一人倒是细心发现萧澍的衣袍缎料用料十分上等,仅就衣角绒边就是白狐毛所制,心想价值应该不菲,一不做二不休就将外衣锦袍一把扯下。 在拉扯中不慎将里衣也扯松了些,两人在雪夜下,目睹胸膛的肌肤宛如一块凝脂白玉般透亮白皙,少年精致的面容柔美虚弱,唇角沾着淡抹血渍如抹上一层殷红口脂。 像是月下掉落雪地的冷梅,既美的破碎又不失英气傲骨。 两人看得两眼发直,遐想连篇。 揽收衣袍的人忍不住摸了一把眼前那副年轻幼滑的脸颊啧啧叹息。 “乖乖了!我说老大,这小子要不是哪哪摸着看着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我都要觉得是个姑娘家了!啧啧啧......你瞧瞧这副俊俏小模样,皮肤还滑不溜手的像剥了壳儿的鸡蛋......真是极品。” 叫老大的人甩那人脑壳一掌。 “你个没出息的赖种!都什么时候了发什么酒疯?你在南风苑没玩儿过这样的货色?那些出入陆氏郡主家的男宠咱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稀罕的!” “老大,不一样啊!我看这小子这小样子,要是卖到大郡南风苑里头当个兔儿爷定值不少钱。小样儿惑死人了不是?那些个富贵人家玩得花儿的老倌们就好这口。” 说着捏起萧澍的下巴扭给给另一人展示一番。 对方打量片刻也面露猥琐。 “你说的没错,这小子确是个极品。卖身钱够咱们哥俩一两年酒钱,既然他身上找不到值钱东西,那待会儿托个贩子帮咱们弄到大郡黑市卖掉,反正他知道我们底细了也留不得。” 第4章 美色误事(4) 两个醉汉意见达成一致正想动手,其中一人忽然想到什么便中止了动作猛拍脑门一记。 “啐!老大。咱们忘了这小子的身份了,若贸然将他卖了去,人若是逃出来进宫告状咱们绝对要掉脑袋!” “忘了他是娘娘们的娘家人,这可有点棘手,那不然你觉得该如何?要钱还是要命,咱哥俩可得斟酌好。” “那是自然,钱当然要但可别把咱俩小命给搭里头。” 夜下两人影子在低首附耳,最后一人冷冽地做了个横抹脖子动作。 另一人思索犹豫:“大过年的,你确定要这般做?” “老大,还顾及什么过年啊?保命要紧,咱们刚来吴州城本就面生不会有人认得的,得解决了以后再弄成个被劫财灭口的模样,论他小小的吴州县衙也没本事敢查上宫里来。” “那也只能如此了,哎真晦气,遇上这小子算你我倒了血霉。今个当提早送他一程。” “谁叫他是娘娘的人呢,我等我们动手,他日若萧家倒了他也难逃一死。可惜了,赶紧动手吧!” 两人正在定夺的当下,墙角里衣着单薄的萧澍被冻醒了。 忍着头疼听到对话感到危机逼近,他扶墙艰难站稳后拔腿就朝胡同外的光亮处冲。 无奈吃亏在体型与体力悬殊,加上手脚被冻僵一时很难行动灵活,没炮两步就被人狠狠踢中背脊趴在雪地上,继而被有力的脚掌摁压住一双腿脚。 “无耻之徒!放开!” 接着他人被蛮横翻转过来,一人骑坐在他身上用全身力量压制在雪地里挣扎挥舞的四肢。 像待宰的羔羊,一天之内两次被人欺压的羞辱和恐惧溢满身心。 相较穆颜只随便揍两下屁股的小打小闹以示惩戒,现下两人一举一动都要致人于死地的狠绝。 “老实点,大过年的老子没兴致耗在这冰天雪地里太久。早些上路公子就少点折磨,谁让你遇上咱俩呢,下辈子投胎还是当个庶民平安些吧,别长得个狐媚样还到处招摇!” 杀意随目光锁定萧澍,两尊高壮的身影此刻背光亮笼罩着。 昏暗中只感觉一人在头顶制衡着双手,另一人双膝压住他的双腿。 一双冰冷的大手像是荆棘麻绳缠绕颈脖并收紧。 浑身有种似曾相识的无助感,脑中回想到的是当初在穆颜手里濒死的小白鹿绝望的眼神。 恐惧和混沌的大脑,从抱着小白鹿的双臂往上游移,闪过那个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红色光影,戴着一顶熟悉不过的虎头帽。 “颜大虎快点来救我!” 他空洞的双眼望着无际夜空,扯着嗓子无意识地叫喊数遍。 “啐!瞎喊什么老虎财狼的!就是喊先祖奶奶也不顶用了!” 随即,一双厚如城墙的厚实大手覆盖住他的口鼻,脖子加速收紧的力量。 他瞳孔迅速扩大,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凝聚在胸腔的冰冷空气骤然扼止。 无济于事的抵抗最终因为胸腔空气的稀缺,不断收缩的瞳孔里寻不到获救的光亮,全身知觉在被扼杀中渐渐麻木冰冷。 眼前两道黑影粗重气息地喷在他脸上,他却再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阴笑的声音覆盖耳膜,恍惚中看似有人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冷芒对准他白皙胸腔的心口。 直到哗啦啦的水声与瓦砾破碎的动静打破耳膜死寂,闻声传来刀刃掉落的清脆声响。 之前扼住脖子的手松开,眼前黑影各自分别瘫倒在地。 接着就传来醉汉们吱哇乱叫,两人头上冒出腾腾白烟。 月光重新照亮死胡同,嗅觉里竟然多了一股子浓郁的馄饨香气。 哪来的馄饨味道? 得以摆脱桎梏后,他侧趴在地面重新将空气吸入即将枯竭的肺腑里。 因缺氧而泛红的眼眶里,重获一道红衣身影叉腰挡在自己身前,脚边雪地上是破裂的瓷碗以及一颗颗还热乎的馄饨。 视线尚不清晰,他乍一看那红色影子及其像那神话中抽龙筋的哪吒打扮。 趁那两个醉汉被烫的还在原地不断扑腾,“哪吒”来到他面前用有力双臂撑托起自己。 一顶极其眼熟的虎头毡帽映入眼帘,帽檐上那沾了绒雪的绒球还止不住在他眼前晃荡。 “你能不能别用那粗鸭嗓子喊我颜大虎啊?难听死了!” 中气十足,还带着怨怼的稚气女声是穆颜。 她抱怨完,溜一眼他从头到脚的窘态,便主动把他敞开的衣领扯好裹住早已冻红的胸口。 他顾不上许多,尚处缺氧的大脑还在努力运转,吸附着肺里尚处稀薄空气,扶住她口齿不清地:“你......咳咳......” 她凑近了些扶稳,等他实打实地换好一口气。 “我一回到和悦雅居,就听掌柜他们说你被人欺负了。我连翻主街两道城墙一顿好找,差点错过此地。总算还是靠你这把破锣嗓子嚷嚷的够大声,这吴州城里也就你敢这么喊我了。来的还算及时,不然你嗝屁了,那就是损失一碗我排了好久才买到的大肉馄饨......” 穆颜瞅瞅他衣衫不整的狼狈,毫不客气又是一顿调侃与戏谑:“你怎么连衣服都被扒了个精光,是被人轻薄了么?真是美色误事。” “不是的......我......”大脑恢复清晰,可话还卡在喉咙说不全乎。 顾不得上身只蝉衣蔽体的寒颤,他反手揪紧她的手臂:“你这个猪头......我差点被两个人渣给杀了。你不知道啊?” “好好说话,吼什么吼啊你!我有眼睛都看见了的,这不千钧一发来救你了吗?还好意思怪我,先前是哪个作精叫我沿街一路去买一堆吃的?若不是耽误了脚程我不早来救你了吗!” 她刚想撇开他的手,却发现他像鹰爪子一样紧紧箍着自己手臂不放。 一向自恃身子骨瓷实的穆颜,也不免肉疼地悄然紧咬后槽牙。 许是她的嗓音本就有种振奋力量,令他处于恐惧的心趋于维稳。 嘴上虽还是不住怨怼,但对她就像是抓住了唯一可依靠的浮木,腾升一种有她在的安全感。 “那些破事会比我的命还重要?若再晚来半刻你可知后果如何,我要是死在两个渣滓手里,这辈子我做鬼都不放过你的!” “你被他俩抽傻了吧?是他们要杀你又不是我要杀你!你总赖我做什么?小白鹿也是,锦鲤也是,这会儿还是......啧,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吗?不说啦,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可理喻。” 穆颜算算时间,起身准备应付身后那两个醉汉为先。 第4章 美色误事(5) 她留意到他被掌掴后的渗血嘴角,惋惜这张好看的脸蛋却偏挂了彩。 天寒地冻,他冷得口唇发灰,但偏就不吭一声。 她佩服他的倔性,主动卸下自己的大红外披和虎头帽迅速全扣在他身上裹紧了。 他目光透露惊讶了片刻,直到僵硬的背脊感受她披风里原有的体温,竟也没拒绝原本就嫌弃她要死的那身装扮,估计是真冻僵了。 得亏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的美貌,这一身显眼的大红披风落在他身上根本没啥违和感,那顶虎头帽似乎更加适合他。 “裹好它别给我冻死了,我可背不动你!” 她嘴上稳稳吐槽,听起来却更似一种妥协的嗔斥。 “这都怪你!去这么久就不能快点儿赶回来?你不是镖局大当家?腿脚就这磨蹭劲儿?” “说到底还不是你,你可知那家老馄饨店有多少人挤着买?再加上你府里那两个狗腿子拼命叫我买蜜饯还有鲜花饼,耗了我不少银两和时间。” “你不买会死还是怎么的?我又不是非吃那些东西不可。” 她也不想想那些都是姑娘家才喜欢的甜食,最后是为了填谁的五脏庙。 “都被人轻薄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埋怨人,” “我警告你,敢将今天这事儿捅出去以后有你受的!” “我就说,有本事先把我的披风还来!” 他口嫌体正直的揽紧披风,躲避她故意拉扯拽弄。 对面,两个醉汉互撇着对方被灌入脖子里滚烫的馄饨和汤汁。总算完事后,继而按着脖子对始作俑者穆颜扭着嘴脸:“你又是哪跳出来搅事儿的野丫头,把咱俩脖子都给烫秃噜皮了!可恶,那就连你一块儿收拾!” 她转身扬起下巴:“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的,欺负我们两个辈分年纪小的可就说不过去了,天子脚下竟敢徒手犯下人命。” “少管闲事,这儿又不是大郡,咱们就敢动手了你奈我何?谁让你一块儿送死来的!待会儿把你和这臭小子一块儿都送上西天!” “老大!不然先留这丫头的命,我瞅着小妮子性子挺悍的还有点姿色,不如待会儿先让我们享用再......哎哟哟!” 才说完那人脑门就被同伙狠抽一掌。 “你个色胚,在哪都想沾点腥。时候不早了,先给老子一块儿作了他们,不然宵禁后上头的寻来,你我今夜都吃不了兜着走,风流鬼都轮不到咱们做。” 说罢,被打脑门的小弟连连称是,阴沉了脸色再次朝穆颜和萧澍扑来。 她眼疾手快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并瞬移到另一边,让两人首次扑空。 醉汉们一愣,两堵人影张着长臂撒网般再度围剿他们。 眼神瞬间冷静下来,看准情势她伶俐的躬身后退。 空出间隙腾出手拉着他退往墙角边,让其先暂避。 随后她单脚一踏,在高墙助力下腾空跃起。在半空单腿施力,加以轻功旋转将涌来的两人的脸皮子上不客气各印上一个靴底灰土印子。 那两人低估了穆颜,被反袭后轻轻松松被她一招就先吃了个瘪。 穆颜脚力之大完全没有收敛半分,两脚上去全让两个醉汉下颚与脸颊肿起半边丘垒,眼冒金星地在原地旋转数圈找不到北。 “你......你这死丫头真是个怪物!小小年纪脚劲儿竟这么大,练家子也没你这样狠的劲道。” “哎哟......老大,我的牙......被她给踹掉一颗......痛死了!” 他们正各自捂起嘴脸怨声栽道着,她的虎头棉靴已经稳稳落地站定。 她对狼狈的醉汉们骄傲地哼笑一声,两手握拳关节咔吱作响:“在吴州谁敢欺负本小姐?命根子我都能给掰断!” “颜大虎,你一个姑娘家的能不能别这么大声嚷嚷这些废话!” 萧澍忍不住呵斥穆颜粗鄙的言语。 “别仗着力气大就得意了,待会儿咱们动真格儿的就有你哭爹叫娘的时候!” “对对对......少得意,不过就是练过两招力气大了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横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我就不信邪了!” “那你们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打得过我再继续放狠话。若打不过就老老实实趴下做龟孙,信了这个邪!哦,对了忘了说我还顺便让茶寮掌柜赶去衙门报了个信,估摸这衙门的人也快到这附近了。今夜你们两个绝对跑不掉!” “啐!今晚真留不得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在这世上!” 定睛一看,胡同外的市集果真有人正举着一簇簇火把正朝这边涌来的迹象。 穆颜成功再惹恼对方,萧澍低声告诫:“他们大郡禁军的人!若不然你先走去找官府,我想办法来拖住他们。” “要找也是你去吧?”穆颜头也不回跨出马步扎稳架势,胸有成竹地回答:“放心。我在镖局还能和龙师父对过两三招,心里有数的。能耗到官府的人赶来不成问题,若打不过找机会我带你先溜,我不会扔下你去送死的!” 穆颜扭头,潇洒瞥了萧澍一眼。眼神坚定如昼说道:“我罩着你,就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转身将腰后的流星锤塞他手里拿稳,护住胸前:“一会儿就像砸核桃一样用就行,好使的很。” 他没有应答,而是默默抓稳了手中兵器默认与她一同并肩应对。 见他们毫不畏惧,醉汉们怒发一拥而上先包抄穆颜。 她猫身闪躲避开两人一顿狼爪虎拳的侵袭后反身跃起,横腿就直接将一人踢出了近身范围。 趁着那人被踢倒地还未来得及站起,她弯身再度避开另一人挥来的拳风侵袭,以小巧的身形优势朝对方较为弱势的小腿下盘攻去。 一记扫堂腿让那人狠狠跌跪在地,她冲上去就是一拳让那人另外半边脸红肿起来。 她迅速应对的招式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又似乎在暗中替他出气,鼓足了劲儿出拳一点都没有收敛力道,一拳比一拳还要铆足了劲,却很聪明地避开攻击又直接找准醉汉们脸部去揍。 第5章 天降蓝颜(1) 原先他还真为她捏一把汗,当观摩她轻松应对数招后才稍许放心。 穆颜与生俱来的蛮力堪称武力值爆表。 两三趟下来,两个醉汉非但没在她身上捞着半分便宜,就双双被揍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搂着那只锤子,在她身后裹紧披风冻得脸颊泛红。却仍忍不住为她暗中助威喝彩一番,解气得忘了嘴角的肿痛。 从未这般冲动兴奋甚至盖过了原先的恐惧,他激动到几乎要拍手跺脚的地步。 趁一人倒地时,终于忍不住冲上去加油添醋地多给醉汉补上两脚。 原来打架真的过瘾,怪不得她总爱叫嚣与人单挑。 先前被积怨的怒火统统报以拳脚奉还,虽说萧澍那点力道对醉汉们来说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但他心里非常解气。 “臭小子还敢还手,看我把你脖子抹了!先干掉一个是一个!” 人高马大的干不过一个小姑娘家也就算了,落于人后不说,还被联合教训丢了大脸,被踩在脚下。 两醉汉简直气急不堪却也只剩下隔空喊话了。 索性转移目标先找这儿当属最弱的萧澍下手,手握地上的短刀重新要刺向他。 “住手!” 突闻一道陌生且严厉的呵斥闯进胡同里。 随后一袭白色身影从墙外闪身翻跃入胡同里,迅速将一个醉汉刺向萧澍的短刀击落,并且将其踹翻在地。 未等看清那白衣人是何人,他又冲到穆颜身前抵住迎面袭击而来的拳头。 顾不上其他,穆颜和白衣人相互联手,抵御再次朝萧澍冲来的另一人偷袭。 且不说其他,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看似是来出手相助的。 萧澍看那白衣人与穆颜一高一低,相互招式配合得默契十足,白衣人时不时还低哼一句,似乎在提醒穆颜身后来袭,还招招都先护着她。 两道人影在自己眼前耍花腔的频频划过,适时头顶夜空中响起阵阵子夜轰鸣的礼花声。 抬头仰望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焰火散落夜空,将火光下两道飞跃横穿眼前的身影映衬得天衣无缝又完美契合。 他则像个无关痛痒地看戏人,目睹穆颜和那白衣人炫技。 不由心生憋闷。 若自己也会一招半式,此时是不是也能在穆颜身边配合得这般潇洒自若? 相反的是,自己差点体虚孱弱,几番命丧刀下还反被穆颜数次搭救,还要她时刻护着自己。 有了白衣人额外的辅助后,三两回合穆颜就与他合力将两大汉打得鼻青脸肿撂趴在地再也起不得身。 “咱们赢啦!” 最终两名醉汉被耗尽体力,狼狈蜷缩在地翻转着身躯吃痛闷哼连求罢手。 穆颜难掩兴奋地跳起来主动就要和白衣人击掌。 白衣人看到她半空举起来的手先是杵愣了一下,而后也不避讳大方与她击了一掌。 萧澍裹紧大红披风,在虎头帽下黑着脸紧盯她和那白衣人之间毫无隔阂的热络劲儿,直到身后有人叫唤自己才回神。 终于,萧家两名小厮领着一群衙役们举着火把赶来,此时胡同外还汇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 汹涌而至的百姓和官兵将死胡同堵得水泄不通,比观看天上绽放的礼花还热闹。 “你们两个没用的家伙,报个官为何这么久啊!” “公子,这怎么能怪我们呢......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儿呀!” “连我都找不到,萧家还要你们做什么。” “公子息怒,息怒啊......四小姐着急地让咱们赶紧先去报官,就赶紧找你去了。我们想跟都跟不上呀!亏得报官路上遇上大郡宫中禁军的人,他们得知此事一块儿赶来。喏,就那位白衣服的公子最先带的头。” 在小厮们簇拥宽慰下,萧澍眼角余光将那白衣人打量了一遍。 随着火把与烟火照亮胡同的幽暗,他看白衣人的轮廓似乎很是熟悉:“你是......”记忆有些久远,他整试图努力挖掘。 穆颜也在旁一番打量,才发觉白衣公子面生的很。 之前自己光顾着兴奋,却尚不知对方出手协助的来意是或善或恶? 这白衣公子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比她和萧澍也年长不到哪儿去,第一眼看上去绝对不是乡野地痞,但又没有商贾的一身铜臭味。 白衣公子面容文雅,身上的白绸缎面锦袍衬得他人清清爽爽的,犀利的眼神沉静睿智俨然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他头上那顶金灿灿的雕花玉冠在月下闪耀突出,第一眼印象就是个儒雅潇洒又彬彬有礼的富家公子哥。 若是和萧澍一番比较的话,她当然还是觉得萧澍先入为主更好看些,白衣公子则赢在身子骨健朗,乍一看就身姿卓越。 不过人家出手帮了她毕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她没有多疑,也笑盈盈地抱拳对他回以礼节。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穆颜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这边不等萧澍质疑多想,穆颜倒是先豪气又大方朝翩翩白衣公子自报家门。 江湖谢礼大致话术都没差的,她从不拐弯抹角也说不出那种姑娘家答谢的扭捏桥段话。 就她的理解为,人家既然都帮了忙那肯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了。 四舍五入一下,在她心里也算过命的交情。 白衣公子抿唇不语,依礼给她抱拳回个作揖示好。 “穆颜......”白衣公子揪着她自报家门的名字随之呵呵一笑道:“大郡宫中殿试科举新晋,包揽状元、榜眼和探花的三位榜首俊杰们就是你家兄长。我说的可没错吧?” “公子你认得我家哥哥?那你是?”敢情这人风度翩翩一身书卷气,或是同哥哥们一块儿上过私塾的同僚?为何总觉得他颇为尊贵并不像吴州城的人,不过但凡认得自家引以为傲的三位兄长,穆颜对眼前白衣公子的亲和度都会平添几分。 “颜大虎你个猪头,就你家和我家光耀门楣的那些事儿都是昭告天下人尽皆知的,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道你就是穆家人,谁又不识你哥他们?这些消息在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问一两句就全知道了,你一上来就直接自报家门,心可真大!” 还没等白衣公子开口解释,萧澍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撇开小厮们的搀扶站到穆颜身边,将流星锤用力塞给她并警醒道。 第5章 天降蓝颜(2) 穆颜显然并不认可萧澍对白衣公子的质疑态度。 “我爹爹说过,受人仗义相助的,按照江湖规矩咱们就应该先自报家门答谢才是,再说这位公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他看起来不是坏人?对外人就自报家门,对我就拳打脚踢的。说到底你是看上人家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了吧?” “你当我花痴啊?我就是单纯的回个礼罢了,就纯当结交个江湖朋友而已。” “对谁都想交朋友,你能矜持点不?” “我再矜持也没你这么招摇到男女通吃!” 两人又要再生嘴皮子互怼模式,被小厮们安抚下来。 这时,白衣公子将注意力移到穆颜身边一袭红披虎头毡帽的萧澍身上。 恰好他也与白衣公子有一瞬的目光交汇。 再瞅一眼已经双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叫嚣半句的两个醉汉。 他们看上去似乎是被白衣公子的身份慑住了,全都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吱一声。 不由心生谨慎与猜忌,他目光锁住白衣公子冷声询问:“公子面生的很,再看你腰上所别的玉佩似乎做工不凡。上元节私带大郡禁军潜入吴州究竟有何目的?” 面对萧澍口气稍有不善的质询,白衣公子并没动怒反而凝视他的眼神里多了某种赏识和认可的赞同。 “你这审人家的口气干嘛?他帮我们打败坏人的,哪有带什么禁军来?” “打坏人?哼,我看他和地上两个人渣就是一伙的吧?而且是皇后那边的人。” 白衣公子似笑非笑的轻松承认:“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听萧澍语气不和善,穆颜从他身旁插进来,并将其一屁股用力怼到一边:“是哪儿的人不重要。有一说一,亏得这位公子与我双剑合璧把那两个坏人瘪了!” “双剑合璧......?”被她一屁股大力撞到小厮身上的萧澍听到她说“双剑合璧”则脸色一黑。 “萧澍。”白衣公子直视着萧澍语气带着满意开口:“你果然心思缜密。” “看来,你已经把我们的身份都事先摸清楚了。”身份似乎接近他的猜测:“想必你的禁军就是隶属皇后娘娘麾下的陆家军吧。” “四公子,四小姐,其实这位就是......”堵在胡同里的衙门官兵刚要对萧澍和穆颜禀明对方身份,却被白衣公子伸手禁言:“正事要紧。” 随后,白衣公子抬眼目光寻到跪在雪地,鼻青脸肿的醉汉身上。责问:“你二人为何擅自离营不报?不知这是死罪吗?” 白衣公子眼里带着寒意,两个醉汉一听醒悟地频频磕起头来。 “太子殿下,末将知罪。” 白衣公子竟是......太子殿下。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皆被衙役清场屏退在胡同外,换成一小队身穿铠甲的将士堵住胡同口,与衙役们一并屹立着待命。 胡同里被数盏火光照得通明,将太子的眉眼轮廓映衬得更为清晰尊贵。 “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永福!” 安静片刻后,胡同外响彻百姓们一致齐声叩拜的声音伴随着夜空礼花声声共鸣。 萧澍的小厮们见此阵仗不敢怠慢,也慌忙跟着百姓们一起双膝跪叩。 穆颜不知所以,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无措地与萧澍面面相觑。 看他沉默一副了然神情,似乎也印证了对方确实是大郡太子的真实身份。 “大胆!你们两个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自行跪拜行礼!”禁军队伍中,站出一名带队的络腮胡统领朝萧澍和穆颜大声呵斥。 胡同窄巷内其他人全都匍匐跪拜,除了太子之外就只剩他们两人还在原地矗立。 “不知者无罪。他们都是我大郡子民,这会儿又不是在大郡宫内,我也不算太子身份,无须遵循繁文缛节。再说我本就不想过于声张,这大过年的跪在冷冰冰的雪地多膈应人啊,大家还是都起来说话吧!” 太子摆手劝退那名统领,他一番言论里的豁达大度立即引得百姓们一致好评。人群中已经开始传来少女们的嘘声轻笑,低声赞誉着太子器宇轩昂的风姿。 原来,这位白衣少年便是大郡当朝太子程邝。 萧澍恍悟,难怪先前就生出熟悉感。 想来他和穆颜的兄姐们都是在宫中为他父皇效力的“公务员”,一边是朝堂举荐天天见,一边后宫天天伺候,怎会不觉脸熟? 四年前他在姐姐们封妃大典时,便是第一次随爹娘和家眷一行入大郡宫,应该就是那时他和程邝匆匆碰过一次照面。 只是他跟着送嫁队伍垂首跟在喜娘们身后不允许东张西望。 仅限于路过祭祀圣坛,余光一眼扫过圣上身边站着皇子的面容。 姐姐们侧封为妃的同一年,太子程邝也封享太子之位。 紧接着,他在宫中遭逢毒害变故,之后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与转折将他的记忆逐渐抹煞。 “草民萧澍......方才多有冒犯太子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恕罪。”带着复杂情绪,他公式化躬身作揖,顺带扯了一把身旁的穆颜示意她也跪下。 自从对方亮明是太子尊讳后,气氛肃穆起来,连萧澍也收敛吵闹,循规蹈矩得令穆颜好不习惯。 哦了一声,她乖乖跟着他对程邝拱手屈膝:“方才是穆颜有眼无珠,不知太子殿下亲临吴州城,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殿下见谅......哈嚏!” “行了,我都说不知者无罪了。”程邝见穆颜揉着被冻红的鼻子,知她衣着单薄,便将他俩拦起。默声朝身后那名统领示意将自己那张貂绒披风呈上来:“穆颜,先披上这个保暖些吧。” “殿下,没事儿的不用披,我身子骨壮实的很没那么娇弱。待我多动动腿脚就好。”穆颜乐呵呵地摆手推拒,还举着流星锤上下晃动热热身。 “还给你!”萧澍忽然把头上的虎头毡帽摘下来一把扣回穆颜头顶:“本公子才不穿女人衣服!” “你嫌弃什么?要不是我给你衣服穿你早冻死见阎王了!” “不用你操心,我家的小厮不会脱给我穿吗?” 萧家两个小厮听了,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油污和手印的衣衫,一时不知该不该脱下来给小主。 “得了吧!要不是本小姐及时赶到八成你还被人轻薄了去!你就死鸭子嘴硬不认怂!” “你胡说八道,谁说我被轻薄啦!” 第5章 天降蓝颜(3) 听了穆颜在场的陈述,周遭的人看萧澍的表情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萧四公子被男人轻薄? 不过想想倒也不出奇,大郡京都本就民风开放,除了秦楼楚馆,还有男风盛行的艺苑,就因萧四公子的清俊容貌议论过好一阵子。 被晾在一旁的太子程邝手里拎着披风递也不是,退也不是。 早就耳闻吴州城萧家和穆家两个幺儿从小就青梅竹马,今日一见则纳闷这两人平日都是如此喧闹争辩,以示友好的么? 所谓青梅竹马,不是应诗中所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但萧澍和穆颜的相处模式简直就像惊雷勾地火,堪称有毒。 程邝无奈之下只能将披风揽在身上,先命禁军统领疏散胡同外好奇围观的百姓们。 之后程邝才肃穆打断他们,并道:“说到底,此次是我东宫将士犯事在先,现下你们想怎么处罚他二人我都依准。” “我又没吃亏。”穆颜无所谓,定睛留意到萧澍红肿的嘴角,问:“你说该把他们怎么办吧。” “自当是军法如何便是如何。”萧澍平淡回应,但回想之前的危险境地,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眸逐渐溢满冷冽。 程邝没有护短:“事实既已摆在眼前,我亲眼所见。依照大郡律法,他二人擅离职守,行凶作恶,依军令应严斩不待。” “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末将知罪了,末将再也不敢造次了。” “四公子饶命,末将该死!都怪我们有眼无珠,鬼迷心窍,色胆包天得罪了您,哦是......还有四小姐......” 两人生怕死的更快只能马上改口。 但是不争的事实早已既定他们的下场。 “事已至此,就按军令惩处。你们二人随我初到吴州,未经禁军统领允许便擅自离队本就触犯大郡军法,且又酗酒欺辱他人在后。此等横行霸道,目无皇权之举简直罪无可赦。来人,给本太子拖下去立刻就地处决。” 早将脑门磕破的两名魁梧汉子心早就凉了半截,浑身瘫软摊在地上嘴皮子还在不住颤抖。 “殿下......殿下......我们二人得皇后娘娘赏识重用,得以在禁卫队里侍奉,又是您前锋部将,可否饶了咱们死罪......” “咱们醉后无脑冲撞四公子的确罪该万死。其实,小的们是一时被军中他人花言巧语游说,才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殿下可否就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今后定严自律己。” “军中纪律严苛,谁应准你们可随意欺辱百姓的?若真有此人,连坐同侪。” “是......是......” 两人想说又犹豫,将央求的目光投向望向禁军统领的方向。 禁军统领忽然一怔,随后保持镇定来到在程邝身边:“殿下,这两人虽好色,的确是触了军法不可饶恕。但他们是从陆家军中挑选而出的得力前锋,曾讨伐北陌且誓死效忠皇后娘娘和殿下您,如今大郡局势险峻,皇后娘娘在宫中势单力薄,殿下是否再三考虑,或者再与四公子好言几句暂且留下他们狗命?” “荒谬!他们欺辱的是大郡皇家的人岂可就此放过?方才居然还敢拿母后与我谈条件?我亲眼目睹二人犯下今日之恶事,若再纵容放过,他日传出去百姓们定会苛责我徇私枉法了,况且这件事本就是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铁证容不得半分辩驳,现在就给我拖下去,让吴州的衙役负责监斩此二人,若有违抗者同样军法处置!” 程邝温和又不容抗拒的厉声令下,无人敢再吱声唯有服从。 禁军统领匆匆瞥一眼那两人,便下令将其带走处决。 “殿下,小的们真的受人蛊惑,殿下可否听小的解释。” “若非是有皇后娘娘撑腰,我又怎敢如此!陆统领,你......为何......” “拖下去!” 禁军统领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两人只能绝望的被衙役们拖拽而去,对他们一路的胡乱言辞,周围的人置若罔闻,只当是他们活该有此下场。 当然经此一回,程邝大义凛然自然赢得胡同外百姓们的赞扬,对其太子的光辉形象倍增亲和。 程邝回头,对两人神情欣然地道:“若非遇到你们俩,我倒是没机会把这两颗混迹军中的老鼠屎给揪出来。没想到缘分这般巧合,让我初来乍到就碰到了想要找的人。” “要找的人?”穆颜看看萧澍再看看程邝,一脸无辜又好奇的接话:“说的是我们吗?” 程邝点头:“是的。” “此时殿下不在大郡宫中与圣上和娘娘们同贺上元佳节,为何反带兵前来吴州城?”萧澍并没有放松警惕的样子,冷静的神态已若有似无探出各种变数的可能性:“殿下要找我们,莫不是大郡宫中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大郡若生政庭变故,他和穆颜的家人们都会处地安危。 “萧澍,你先别误会。我此番来吴州城并没有别的意思......其实父皇也都知晓我此程为何而来。”程邝背起手,看似努力维持自己少年老成的稳重:“原是我初登太子之位,根基尚不稳。父皇念我学识尚浅便举荐我来吴州城一趟,寻当初教导穆家三兄弟的夫子们。好顺带在吴州修生养息,巩固学识一段时日......” “殿下开什么玩笑,大郡人才济济,东宫,太学府都有甄选各地名师传授殿下治国之道。为何殿下偏偏执意要来吴州这等平庸之地就学?” “即便是平庸之地,不也是出了穆家三位国之栋梁吗?再说我觉得此处人杰地灵,也是想寻得一处惬意天地与寻常百姓一般探寻求学之道。萧澍你不会连这事儿都不想成全我吧?” “草民身份微渺,又怎敢忤逆殿下所愿。” “箫贵妃她们得知此事,与父皇一样支持。让我在吴州这期间入住萧府也好有所照应。我本不想大张旗鼓的率军前来,便领着一队人趁夜入城,也好欣赏上元夜景。先前宫中内务府已遣人去萧府中告知此事,只不过你们正巧又都外出了。恰好我也正要缉拿擅离营队的两名属下,正遇到萧家小厮报官就跟着过来。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 第5章 天降蓝颜(4) 程邝这一通解释,归根结底就是他慕名前来走读顺带寄宿在萧家的意思。 “原来如此。”穆颜频频点头,不忘怼一眼身边萧澍:“你看吧,我就说太子是个仗义之人。” 他默不作声,就是不顺她对程邝那种自来熟的热络劲儿。 “其实殿下若是知人善用。大可不必为了草民将手下两位得力猛将斩立决,或许严惩之后那两人更对殿下誓死,大有用途。” “出事的是大郡宫里东宫的禁卫,若传出去难免会落人口实。不可否认他们的确是军中难得将才,但这次我若徇私枉法今后又怎能在朝中服众?连你都能下此狠手,他日还会有更多的冤屈出现,即便是我母后麾下,我也枉不能为虎作伥。” 呵,好个舌灿莲花。 见萧澍选择沉默,程邝再兴致勃勃抛出下一话题。 “我早先在宫中就听穆家虽出身镖局但家中藏书颇多,或许因而才俊杰倍出......萧家这边自然不用说,三位娘娘自幼学识匪浅,在朝中谏言父皇都采纳。我来此父皇还有意让你们二人与我一同就学,眼看过年后便是开春,也差不多书院是时候开课了。” “读书啊?难不成殿下找我和萧澍是为了这事儿吗?”穆颜一听读书两个字整个人不好了,原本笑容逐渐僵硬。 “不为此事,难不成我要封你俩做官吗?”没理解她垮脸为何,程邝顺势顽皮地开起玩笑。 让穆颜陪太子读书,事实上也就是仅限字面上的意思再无其他了。 而她家那三位优秀的哥哥们私下藏书多不多她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如若面前摆满各种招式的武功秘籍她绝对兴致勃勃,反之换成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可就真难倒她。 所谓隔行如隔山,难道哥哥们之前没有和太子殿下打过招呼,前些年曾教她识文辩字的时候就险些断绝兄妹关系的事? 上书院念之乎者也,这让她一身力气上哪儿挥霍去? 程邝察觉气氛骤然沉默,看看表情波澜的萧澍还有面有苦色的穆颜,以为是他们俩都累了便主动提议:“此处寒冷,按我说不如先移步旁边的茶寮歇脚,叫壶热茶暖暖胃坐下再聊。这会儿夜深天冷还下着雪,加上吉时礼花已过,花灯估摸着也收市了。方才你们才历经虚惊一场,想必萧澍更需要冷静一下。” 忍不住踮脚朝市集方向探头,最终确认闹市灯光暗淡后她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随即两人便跟着程邝走进之前的和悦雅居。 撤走一众衙役后,茶寮换由部分宫中禁军把守内外。 掌柜和店小二见此阵仗依旧满脸惊魂未定。 不曾想,今生竟还迎到了当朝太子殿下亲临他们这小破茶室,翻箱倒柜将自家店铺的好茶专供奉上。 “公子,不如小的给您再去买点吃的吧。今晚您还什么都没下肚......”大家都入座后,萧家小厮们看自家小主面色依然青白,嘴角红肿的就赶紧嘘寒问暖,若再不慎晕倒回府他们铁定被指责个护主不力。 “不必了,少吃一顿又饿不死。”萧澍落座后,先灌下两杯茶暖了全身,神志也清醒好多,只是被掌掴的嘴角辛辣肿痛,随即他瞥一眼穆颜。 只见她还意兴阑珊的恍惚,估计还沉寂在看不上花灯的扫兴里。 这边的程邝率先对他们两人举起手中茶盏,郑重看向对桌。 “此番相遇,实乃缘分使然。索性化险为夷,相安无事。在此你们就不必当我是大郡太子身份,我以茶相敬,往日在吴州恐要多叨扰你们二人了。” 太子殿下都亲自邀约谁敢不随,萧澍和穆颜也恭敬的举杯相对。 “那些都是小事,不打不相识。日后在吴州城里我们两个和殿下就算是书院同僚了。”想到往后陪太子读书她还是提不起劲头,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不必对我见外。”程邝笑对穆颜的接纳:“其实我本就希望借以此行能够广交江湖四海,各路好友。毕竟在大郡宫中除了两个年幼的皇妹之外,我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可交心的同龄知己。” 尊贵的太子殿下没有想象中高傲摆谱的架子,穆颜赞同应和着顺带再瞟一眼萧澍:“没错,四海皆兄弟嘛!” 这么一对比,人家太子比她身边那个爱记仇的绣花枕头潇洒凛然多了。 “殿下贵为我们大郡储君,出行在外身份敏感,凡事都应该谨慎为上,以免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才是。”萧澍没有理会穆颜投来的眼神,反倒言辞谨慎都对程邝带有一层防备的意味:“殿下难倒没想过现在应需知人善用,为己所需的道理?而不是忙着结交一些江湖莽汉。” 穆颜眉头一皱,江湖莽汉?指的是她么? “说的没错,此番就读吴山书院,我确实还想招揽一两个能为自己信赖的可用之人。”程邝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的定在萧澍身上未移开。 “殿下想要稳固自己根基的确要招揽亲信,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此次吴州之行殿下本就打算让我和穆颜为麾下所用?” “哦?何以见得?” “毕竟,我们两家在大郡的声望以及在圣上面前的人绝对能够说上话的,殿下但凡只要招揽我和穆颜入你麾下,对今后稳固太子之位则大有益处。” 程邝抿唇笑笑,觉得倒是有点意思。没想到萧澍善于揣测人心,洞悉谋划,开门见山揭开背后自己的真正目的。 “其实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但倒是没想这么多后续,就想趁此机会好好当一回闲云野鹤潇洒自在罢了。或许是我父皇这么想,不然他让我出宫一趟就直奔吴州城不无道理。正所谓能贤者理应善用,旨为社稷稳固。我一直相信父皇的建议,兴许他也认为我们三人年纪相仿,话题想通,更想让我结交。” 萧澍黔首,盯着面前那盏茶若有所思。随后缓缓开口再道:“既然此行是圣上所意并非太子殿下心中预先谋划,那草民可不可以将之前殿下决意处决的那两名猛将,看作殿下秉公办理而并非是为了让我们博取信任而杀?” 程邝被萧澍的直白坦述瞬面色有些冷硬僵滞。 氛围剑拔弩张,穆颜扯了扯萧澍的披风。 “喂,人家殿下光明磊落,大义凛然。已经为咱们讨回一个公道,你怎能把殿下的救命之恩想象成宵小行径?” “不妨事,于公于私他们两人都该军法处置,没有任何理由开脱。”程邝凝滞在眼角的冷酷随即一收,顺着穆颜转移话题:“穆颜比其他寻常姑娘家更胜通透,大方爽朗又功夫了得,实在巾帼不让须眉。” 第5章 天降蓝颜(5) “她大方爽朗?殿下怕是还没听过她徒手打死熊这事儿吧?整个吴州城的壮丁加起来的力气都没她一个拳头的劲儿狠!”但凡话题落到穆颜这里,萧澍语气里就止不住的嫌隙。 “少在殿下面前嚼舌根诋毁我好不好!如此呱噪不休我真不该救你,活该卖到南风苑沿路卖笑。” “你一个姑娘家处处口不择言,小心以后真嫁不出去。” “怎么,我说的是事实!再说了,将来嫁不嫁人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犯不着你来操心。” “哎......你们俩莫再争辩不休,我觉得萧澍此言差矣。穆颜本性仗义可谓称得上女中豪杰,纵有那些流言蜚语我相信必有内情,不可只听其片面。”程邝截胡争吵甘愿做起和事老,又令穆颜对他生起感激之意。 太子就是太子,果然慧眼识金。 “我就说太子殿下为人能处,这要是行走江湖上我定和殿下结为知己好友,患难与共。” 患难与共?萧澍受不了的在心里翻个白眼。 “呵呵......这有何难。我这趟算来等同游历民间身处江湖之中,又与你们和睦与共,畅所欲言。我觉得倒不如......今夜就在此茶寮清雅地,上元佳节之下我们正式结义为知己如何?” 面对程邝突如其来的这个提议,穆颜想也没想张口就点头答应了。 “殿下要是不嫌弃穆颜一介镖局武女,出身卑微草芥。我与萧澍愿与殿下结交为至交好友,此生共担荣辱。” “你二人都是品行兼优之人,我又怎会嫌弃。” 穆颜和程邝的一拍即合,令这边萧澍来了个猝不及防低声抗拒:“干什么?我还没有答应结义为友这回事吧?你少带上我!” “但是太子殿下一番盛情难却,你我怎好再拒绝?再说殿下君子坦荡荡你我亲眼所见,性格随和又与我们没一点君上的架子。我觉得他将来必定是一位贤君,为何你总是度君子之腹?难道你是觉得和太子殿下攀上半点关系怕死了吗?”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迎对上她满是自信洋溢的表情后随即移开。 “你可真是百年一见的忠臣良将......”小声喟叹一句,终是妥协。 他朝对坐的程邝站起来,黔首作揖:“萧澍幸与殿下结为知己,日后定辅佐殿下其佑,鞠躬尽瘁。” “穆颜也愿为殿下分忧解愁!”穆颜紧跟其后朗声表率道,早就掩饰不住内心的畅怀。 今夜即便看不上花灯和礼花,起码还能收获一个全天下都靠谱的大腕儿为蓝颜知己,总算还不算太亏嘛! “那么就从今日起,你们与我私下见面就不必再行君臣之礼。一切从简,你我相称。我们以茶代酒权当歃血为盟,结义上元。” 耳畔扬起程邝兴奋的声音,穆颜也拎起自己的茶杯。瞅身边的萧澍还似乎不情不愿的,索性将另一只茶杯硬塞到他手中再拽着他的手一同朝程邝伸过去。 三人手中杯盏聚中撞响后,就此鉴定上元之义。 他们从和悦雅居分道扬镳时已至深夜,彼时街道行人寥寥无几,年味悄然淡去。 程邝与他们话别,由侍卫护送至吴州城最大的客栈落脚,待择日再入驻萧府别苑。 夜露更深,街道静寂。 寥寥无几的灯光与纷扬飘雪点缀着上元节悄然而过,街道上早已降下喧闹笙箫。 萧府两个小厮们各自提着灯笼,在萧澍和穆颜前方一丈远处照着路并小步照应着。 细细的雪花粘在穆颜喜庆的虎头帽上,同时也落在萧澍一身嫣红披风,两人一套衣物分穿在身上并不算突兀反倒显得相形益彰的和谐。 一路上的沉默,只听得到各自靴子在雪地中碾压所发出的声响。 她终是先憋不住,抻头侧过身瞅他。 “你怎么不说话?也不拿话损我了,跟个闷葫芦一样。” “太冷,不想动嘴。” “若你是担心被男人轻薄这事儿闹大。放心好了,太子殿下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会把这事儿压下去绝不露半点风声么。” “那么合着今夜全是依仗太子殿下圣恩咯?”他停住脚步,拉紧身上那略显窄小的披风当街回瞪她:“我看得出来你很崇敬太子殿下,处处都为他说话。” “不行吗?咱们大家都结义为友了,那么朋友之间有什么不可以信任和帮助的?难道不应如此交心吗?况且殿下他是大郡未来的国君,我们身为大郡子民本就应恭敬相待。殿下待人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今夜你遇险之事若换作他日我一人虽能将那两个歹人打跑,但指不定街坊邻居会如何宣扬你的遭遇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破锣婆妈子的流言蜚语?这些年听都听腻了。倒是你!这猪脑袋能不能长点心?我们与殿下第一次碰面你便如此毫不设防,还与太子结义为友。你怎么就肯定殿下定是大郡未来的国君?你要搞清楚当今圣上究竟是谁,若他日朝中途生变数,翻天覆地。唯恐牵连你我都要连坐治罪......” “哎哟哟,公子,小姐。您两位当街小点声说话行不?这可是大街上呀!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可了不得!” “两位小祖宗们!太子殿下的禁军已经守在吴州城内外了,城内外都是殿下的耳目眼线。若被他人听到此番言论怕是要给两家老爷夫人都惹祸上身,即便您和殿下成为知己挚友这事儿,指不定也是要背上掉脑袋的风险呀!” 两个小厮都被萧澍一番惊人言论吓得险些要上手捂他的嘴,一路连连嘘声警示。 止住话后,他按着受伤的嘴角撇下她朝萧府方向行走。 没一会儿,肩膀被她大力摁住了。 “我当然知道当今圣上是谁,谁才是掌控整个大郡的社稷。但我没你想的这么人心叵测......我爹爹说若一朝为圣上,为殿下,为黎民百姓就应皆竭尽所能且无愧于心!其他的变数我一概不理会也不会质疑!换言之,谁又能知道未来变数是何故?只要当下自己不做违心之事便是坦荡。” 她那双杏桃般的大眼睛泛着坚定又正义的光,义正言辞的态度。 他踌躇一会儿后忽而失笑:“哼......难怪你们穆家能倍出三位才俊,原来都是秉承一腔愚忠!” “不许你说我哥哥们坏话!”她忽而揪住他外披,与之四目相对。 他竟然些许心慌,心里找借口怕惹急眼了她再给自己反手一个过肩摔。 第6章 和好的鸡腿(1) 他掰开她那像块铁锁般的手,推距开两人迫近的距离。 “别总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是你镖局那帮野猴子能随意勾肩搭背,若再乱动手我可喊非礼啦!” “你不是才刚被人非礼过吗?也不差我一个吧,害什么羞啊你?” “那能一样吗?大街上拉拉扯扯有失体统!” “既然不动手,不然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何我哥他们为圣上和百姓谋福便是愚忠之举?殿下行事光明磊落,深得民心你我今夜也亲眼见证,又怎会另有用意?” “我就是看你太笨了才好心提醒!在大郡我和你哥他们也提过此事,他们都知道大郡现下的各局情势恶劣,并非表面那般祥和。唯有你只知忠于眼前人,却不知其人背后真正所图。难道你就没想过,太子殿下今夜出手相救又唯独选中你我结交为友,当真只是一见如故?” 突然联想到他在大郡中所中的毒至今未果,下毒之人明显就是为了朝野之间的争权夺势而施加毒手。 爹爹说过宫廷暗斗确实比江湖事要复杂千百倍,她一直以来只知操持镖局琐事,确实未曾真正涉及朝廷争斗的水深火热。 似乎,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澍儿!颜丫头!”这时,远处传来穆夫人洪亮的声音打断她的冥想。 原来他们已经不自觉行近至巷子外围。 萧家和穆家的大家长们,亲自领着两队家丁掌灯从巷子里寻了过来。 两位老爷远看自家孩子无恙后,面容上的担忧松懈许多。 “你们俩平安回来就好,稍早太子殿下派遣大郡公公们到访府中还宣了圣旨。我们才得知殿下已经莅临吴州城内了。之后还听说你们俩遇上麻烦被殿下所救,咱们就赶紧出来接你们。”萧夫人上前一顿絮叨,紧张打量两人随即对萧澍拧眉疑问:“澍儿......你的脸怎么受伤了?还有......你的衣服都哪去了......怎么就披着颜丫头的披风呢?” 这一提可好,大家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没事的,娘。我是因为......” “婶婶,您别急,这都是误会。是萧澍他之前走路头一昏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小心掉进茅厕里了,脸上受点轻伤倒不碍事。就是他那身衣服都臭的不能要了,所以我才脱了自己的披风给他先挡一挡寒气,不然可就熏着大街上的人了......” “喂,你才掉茅厕了呢!能不能找点别的措辞行不?”这虎丫头编的什么搬不上台面的破理由?恶心了别人笑话了自己,谁会信啊! “那你自己说说,你的衣服到底去哪了?怎么丢的,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她交叉双臂,就看看他能想出来什么好借口。 “少听她胡说八道毁我名声,方才是我帮饼摊子的老吴夫妇赶跑两个地痞恶霸而已......” “四公子......你打得过恶霸吗?” 这话来自萧家周边所有人的灵魂质问。 所以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穆颜的话靠谱些,觉得萧澍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掉进茅厕这件糗事。 懂得都懂。 一听幺儿掉进过茅厕,大家伙儿不由对萧澍面露些许抵触之色。 “澍儿,这大过年的你怎这么不小心!快快快,赶紧回府洗洗去。”萧夫人下意识捏了捏鼻子催促,并对身旁穆夫人抱着歉意说:“妹妹,颜儿这件大红外披改日我再重新定做一件赔给她便是。” “哎,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咱们对门邻里的熟络人了,自家孩子们相互来往,彼此帮助也是件好事,脏了就脏了无须赔偿,何必对我这般见外。” “这倒也是,颜儿坦诚直率还从小就一直帮着澍儿。我就很喜欢她,今后谁能娶到她可算有福了。” “我家颜丫头多得姐姐赞誉,倒是澍儿才是个内外兼优又聪颖无比的孩子,将来定成大器。” 两个女人婆子嘴里嗪着蜜互夸各自的幺儿们,又自然而然的挽起手相携往家里走。有说有笑的俨然仅仅一夜已成为无话不聊的好姐妹,完全将嘴里那对暗中相互怼眼的主角们抛诸脑后。 两家各自散去,回府后萧家全员上下没有懈怠。连夜收拾别苑,只为等候尊贵的太子殿下入府。 家仆们来来往往朝别苑添置家具的身影倒映在内院茂密树丛上,夹带细碎的嘈杂声响让沐浴后的萧澍了无睡意。 起身前往庭院喂一趟池中锦鲤,多了个心眼数了数一个没少,心想好在隔壁那只馋鱼的大花猫没趁机对他的鱼儿们下死手。 闲散喂着鱼,远观挑灯忙碌指挥的爹娘和忙活的仆人们,感到胃部一阵抽搐后,胃壁回响一道饥饿的悠长抗议。 自从回府直至深夜还未曾入嘴过一口食物,他是真饿得睡不着。 此时爹娘正忙无暇顾及自己,他走到后厨院子里叫唤府内厨子再备一份膳食。 厨子不敢怠慢,盯着惺忪的眯眯眼地起身穿衣招呼。 正当两人走到一间膳房外,发现门窗阵阵炊烟四溢而出。 屋里亮着灶火正旺,大半夜的谁又在煮食?味儿还挺香的。 带着疑问他扭头望向身边肥头大耳的厨子。 “这个......四公子,小的确定睡前已经将膳房检查好了,灶火早已熄灭,均无人进入。这个......我发誓真不是我干的......”胖厨子被小主子一盯梢顿时睡意全无,连连摇头解释表示自己很无辜:“怕是府里哪个嘴刁的家伙,半夜偷懒不去别苑干活跑来这儿偷吃吧?看小的现在把他给公子揪出来问责才行!” 厨子敞着肥硕四肢噔噔噔,上前就直接用身子撞开了厨门。 门一敞屋内香气迎面扑鼻,一个娇小人影正猫在灶头边攒动。 那顶尤其显眼的大红虎头帽首先映入萧澍眼帘。 “颜大虎!” “四小姐?” 主仆二人讶异盯向灶头里埋头炊烟雾里的穆颜。 她应声抬头回望,嘴里还叼着半截鸡腿骨咀嚼。含糊不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是你啊!正好过来整点儿,这锅里还剩有大半只呢。都是用山翠竹架起蒸的山花鸡肉,可嫩可好吃了......” “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阴魂不散还在我府里赖着不走啊?方才你不是已经回穆家了吗?” 这不,她又来霍霍他家的鸡? 他一激灵赶忙转身对厨子交代:“赶紧去池子里数数本公子的锦鲤少没少!若要少了一条我从你身上扒下一块肉来赔!” 厨子吓得赶紧从命前去。 第6章 和好的鸡腿(2) 热气腾腾的锅里,两道青竹架着蒸好的半只山花鸡洋溢着诱惑的垂涎香气,在深冬寒夜里特别馋人味蕾。 她就当在自家厨房吃的特畅快,抬眼见厨子夺命飞奔去看鱼的举动,觉得他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你什么意思?关你池子里那几条臭咸鱼什么事啊?既然来都来了,见者有份。我可没你这么小气,连条鱼都不舍得给。” “你还没回答我,这么晚了你怎么会阴魂不散在萧府出现?你是想着今日没祸害到我的锦鲤就连府上的鸡都不肯放过?为何不找殿下要吃的去?” “第一,我大大方方踏进你们萧家大门进来的,没硬闯家宅。第二,你家大业大的,我吃你院里一只鸡又怎么啦?第三,这只鸡是婶婶犒劳我的。” “我娘允的?犒劳你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爹刚把镖局的伙计都叫过来这儿帮忙整理腾别苑,就等太子殿下来住。婶婶说膳房还有一只山花鸡早就宰好了正想怎么做,看你还在睡不如就先给我吃。她说这鸡在山中善跳善跃,蒸着吃要比熬汤口感要好得多,我就用你院前的那丛山翠竹子架起来蒸。原汁原味,还有一股竹叶味道,你闻闻可香了。” “你连我院里的竹子都不放过......” 难怪他看那竹子眼熟原来也难逃她手,便只能无声朝天上眨了眨眼。 今夜受了委屈的究竟是谁?被打被羞辱险些丢了命的又是谁?饿了一晚上无人问津的又是谁? 而她却能在他府里享受胡吃海塞的待遇。 “怪你那院子里全被那些赏赐的血杉怪树遮得满满当当,还是婶婶带人帮我找到那堆山竹林子的。” 连他亲娘都被她下了迷汤,倒戈相向。 未等他发飙,她主动支起锅里半只鸡徒手掰了一只鸡腿递给他:“给你。” “我不要!我不饿!”他将头赌气扭过一边。 “别嘴硬了,你来膳房不就是找吃的吗?不然你还带那胖厨子来干吗?” “谁说带厨子来就一定要吃的?院里没人使唤伺候我了不行吗?” 被人揭穿的感觉非常不好,他转身负气要走。 还没走出膳房,衣袖就又被她揪住了。 “都说了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你聋了吗?” “还端大少爷架子,你看你说话都没劲了还就爱嘴硬,这么不听劝,不然还是老配方,我直接扁你一顿,等你服软就肯吃了。” “想用武力逼我就范,别以为我怕了。” “也是哦,对你这个绣花枕头那不用武力也罢......”她扬起唇角贼笑:“那我就把今晚你遭遇的真相再一五一十告诉全府上下,我特别想看看叔和婶婶他们的反应如何。” “你敢......” “那你说我敢不敢?哎呀,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死钻什么牛角尖啊。”玩笑过后,她单手轻松拉过他人,强行将其按坐在炕边草垛上与自己并肩席地,将鸡腿硬塞到他手里:“告诉你,太子殿下既已答应我们将事情压下便会说到做到,相信这只要他一句话,没人敢把你的事抖落出去。” 见他闷头扁嘴死盯眼前鸡腿怕是和它有什么深仇大怨,她从身后拎出一个包袱,一把塞到他怀里:“喏,先前你被扒下来的衣服还有玉佩钱袋什么的,我都托殿下给要回来了一件没落下,我用威武镖局的信誉担保,今晚你的遭遇除了我和殿下之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她怕他还真信不过自己,还立誓竖起油滋滋的三指。 “你说过朝廷权争那些话。我认真想过,我知道在宫中行事言行定要再三谨慎,但现在是在吴州,既然初次见面殿下便先以好示人,无论他带着什么目的我觉得我们都有必要先对他坦诚相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轻哼一声:“随便你怎么想,与我何干”低头翻找包袱里的原有物件确实一样没少:“这些东西......都是你一个人去找殿下要的吗?” “难不成还要带上我爹娘和你爹娘一块儿去要吗?定又要好一番解释。我们和殿下三人刚结交为友,这点小事对殿下来说易如反掌,你又是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帮你跑一趟办这点小事有何难的。” 其实,这种身外之物根本不值钱,丢了就丢了他根本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她会为了他将这些细枝末节都顾虑到了。 手里的鸡腿喷香入鼻,他低头啃了一口。 “这才对嘛,我爹爹说所谓吃啥补啥,吃了山鸡腿以后要是再遇危险,就跑得比山鸡都快了。”她笑着打趣,拎着锅里被拆卸得七零八落的另一只鸡腿,豪气地与他手里的撞在一块。 也不管他会不会又嫌弃出声,硬把鸡腿的油蹭到他唇边:“来!咱们干了这只鸡腿!就当和好了。” 他盯着她油乎乎的嘴角,没有反驳也没有抗拒之意。 眼前这只冒着白烟的山鸡腿,他抽回怼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两人各自埋头吃鸡腿,没多久锅里就剩下了空荡荡的鸡架子。 主要大部分肉都囫囵入了她的肚子里。 发现他没吃完就放下了手中半块鸡腿:“怎么了?” “不吃了,嘴角的伤疼。” “那给我吃。” “什么?喂,这上面有我的口水啊......你怎么......就真吃了......” “那有什么问题?你又没有疫病,又没下毒的我怎么吃不得了?这么好吃的肉别浪费了。” “我不是说这个!这是别人吃剩下的......再说你是姑娘家怎能随意乱吃别人的东西。”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在镖局里我都和那帮伙计们同吃一桌饭菜,兴起遇到自己喜欢的咱们还喜欢抢,抢不过就比输赢。” “我的意思是,你怎能和别的男人一起同桌用膳!” “有何不可啊?我从来没把镖局的伙计们当成下人,他们不是下人,怎么说也算是我半个家人。和家人们一块儿吃饭有什么忌讳的?” “家人?你指的是你们镖局那些灰头土脑的傻大个?莫不是他们都全是你家亲戚?” “不然呢?谁说家人就要有血亲关系?大家萍水相逢,成为莫逆之交。只要真诚待人便能成为一家人或是至交好友。正所谓朋友多了好办事,我爹爹说对旁人能帮就帮,这样你有难的时候他人也会帮你一把。” 第6章 和好的鸡腿(3) 她继续丢出一套自己的“大道理”:“尤记得有一年,我爹爹带着他那帮伙计押镖在吴山就遇到山匪劫车抢货。其中一个伙计在抵御时就不幸伤重没撑住,他家里人一直怨怪来家里闹。爹爹为此愧疚了很久很久,爹爹便让他儿子招来镖局与我们一块儿......渐渐那家人就没再怨恨过我爹爹了。所以,我一直觉得只要咱们对他人真诚相待,交付真心便无愧于人,爹爹说哥哥们也是秉承这点才被圣上予以器重的。” 他在旁安静地听进她一番絮叨不休,看穿她企图表示自己本心未变。 说白了,穆家一家子传承来自江湖的忠肝义胆,好在她那三位兄长步步为营,但凡不学多个算计心眼在朝堂里迟早会成为被奸臣诬陷的对象。 唯独他身旁这只大馋猫还学不乖,未曾领教风云变幻这句话的真谛。 在她眼里程邝是太子亦是好友,是大郡未来的希望,本就应该尊之敬之。 “我们穆家待人向来一片赤胆,无愧于心,当然我对你亦是如此。” 她认真地盯住他强调,贴近灶火边的脸颊被映得粉嫩甜美,就像刚被浸了酒的水蜜桃。 他当然知道她为人是什么样子,从小就清楚的很。 其实只是不想承认,实则嫉妒她与程邝之间的默契相处罢了。 这大锅里的水几乎都要烧干了,竹子架上的鸡架子也早被熏得黑乎乎的。 此刻屋内温暖如昼,将子夜的冰雪隔绝在窗外。 “对了,还有那个......关于我打死熊那件事儿,我可以再和你解释一下前因后果的......” 她忽然语气轻飘飘的,那双藏在虎头帽檐下的桃子眼眸闪烁着犹豫。 “还解释什么?我绝对相信你的身手能轻轻松松打死一只熊或者一头老虎,毋庸置疑的行了吧?你大可不必刻意在我面前显摆你的力气天下无敌。”他忍住好奇往灶头里不断猛扔柴火,让燃旺的灶火熏热整间后厨。 “我并非要显摆,你我既是朋友这么多年。四年未见,再见时我则对你中毒一事当真不知情,你却还帮我暗中教训了编歌谣的刘义他们,我是不想与你有任何误会,认为我是他们歌谣里蛮横暴躁的女怪物。” 她感激的拍拍他肩膀,没注意力道险些把他给拍到灶炉里头。 揉揉被拍疼的肩脊,他依旧保持戒默不言语。 怎会不知,她嘴上总说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事实上一直为自己身负怪力被他人避嫌嘲笑的难以启齿。 既然改变不了众口悠悠,那就按他的:见一个打一个,以儆效尤。 耳边再次扬起她的声音。 “此事是因当初哥哥们都已经出发前往大郡任官司职,爹娘分身乏术,镖局里一时无人接管生意。两年前,只能是我与龙师傅带队押一趟镖。谁知山路途中竟遇到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头黑棕熊,它或许觅食的时候被我们的车队惊到。发了疯又安抚不成,处处撞人咬人。你不知道,那棕熊站起身能有一人多高,像座山压下来把我们的商货都给毁了一大半。” “然后呢?”他扯了肿痛的嘴角,有些听起了劲。 “你可知那头熊像服了疯药那般,赶都赶不走还见人就扑的就耗在我们这儿了。龙师傅和其他镖师伙计们与它周旋很久,好不容易才将那熊用树藤给绕住,谁知它居然使劲挣脱藤条就朝龙师傅扑了过来......” 她绘声绘色的那这段惊险历程当段子来讲。 “那后来又如何了?” “我第一次离野山熊这么近,它还朝我这边冲了过来。龙师傅为了不让熊伤到我,直接冲上去挡下还险些被它咬到胳膊。我趁着龙师傅按倒它的时候骑到熊背上抡起拳头就去打它脑袋......” “你还真的赤手空拳打熊......虎啊你......就不怕被它给吃了?”听得他都为她胆战心惊一把。 “那不然呢?再迟疑半刻龙师傅可就真没命了,他也算我的长辈,我的拳脚功夫都是他教的,他有性命危难时我怎能不顾。” “后来我真的是顾不上别的,心里就想着一定要保住龙师傅的命。于是我就死死勒着熊头不撒手,什么都不想就用拳头使劲锤它的头,一直锤直到它不动了为止。最后伙计们全上来一块儿帮我摁住了它,龙师傅还拔刀狠狠扎了几下确定它毙命才松了手。” 他也随她说完了结局才松口气。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朋友之间就不应有什么隔阂。并非是要显摆我自己,也不是逞什么英雄。其实我还被熊挠伤了左肩差点废了一条胳膊,躺了一年才找大夫接上的骨头。对于我来说这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我就是身体比一般人结实一点罢了,哪有传闻的这么神。话传的多了自然就有人会专挑重点来说,加上镖局伙计们一传十十传百的,久而久之就成大伙儿口中这般女怪物。” 说完,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对这些传言真不在意,唯一在乎的是他人的生死安危。 但是,她偏偏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生怕他听信了传言如同别人那般对她另眼看待。 他们都各自在意对方的想法,小心翼翼又不知自处。 “所以呢?姑娘家最忌讳身上留疤,我看你简直是个不要命的大笨蛋!” 他斥责着,又对她一腔热忱无可奈何。 她大方笑着再使劲拍他肩膀一记。 “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留个疤又没丢了小命。这叫齐心协力其利断金,咱们是好朋友,我救过你以后咱们就是过命的交情了。经过熊那次,我更觉得性命尤为重要,所以你有危险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放心,有我罩着绝不让人欺负你的。” 身边燃烧的灶火映着她的颜,在那顶火红的虎头帽下一簇簇跳跃显得明艳如昼。 他觉得膳房里过于闷热,灶里火势正跳跃着...... “对了,还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的木头递给他:“半年前我就做好了的,就是一直忘了拿给你。” 细看才知道手里这坨东西是木头凿刻出形态的一只小鹿,封存的记忆一下子就让他和那只死去的小鹿合并。 虽然做工极差,但是看得出来是很用心的用刀刃一刀刀刻出来。 虽然成品实在不怎么好看,但是对她来说是难得细心。 他眼中忽然闪着光就和那灶火那般明艳跳跃。 第6章 和好的鸡腿(4) 他盯着手里那小鹿木雕看了半晌不眨眼也不言语的,任由她忐忑不安,探着脑袋左右观察他的脸部变化。 见他许久没回应,就怕是真看不上自个儿做出来的东西,于是她索性用碎碎念来自找台阶。 “半年前那只小白鹿其实我也挺稀罕它的,严格说来它的确是在我手上咽了气,我已经尽力凿成这样,给你留个念想......你不喜欢吗?是不是做的太丑?我承认手艺并不算太好的,不过我爹爹他就很厉害,我和你说,那把桃木剑就是他给我做的,爹爹还说将来要帮我找江湖名将铸一把好剑,不然让我爹爹重新给你凿一个......” 估摸着他就是见过大郡宫最上乘的精美物件,才会对她如此粗鄙的手工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吧。 他还是没动静,应该算是默认了。她泄气垂头:“那不然......我还是拿回去好了,你就当没见过这块烂木头好了。” 手还没伸过去拿,他毫不迟疑地将木雕收入衣衫里:“哼,连一块木头都做的这么丑,害我看了好久才分辨哪边是头哪边是尾的,我看你不是忘了给而是从头到尾就没好意思拿出手吧?” 她尴尬的支吾:“我第一次雕木头,但是听你这么说是失败了,这雕的确实是不像鹿倒像头牛......不过我真的已经尽力了的,真的!” “别人姑娘家都擅长女红针线,谁会雕个烂木头送人?但好过没有,别以为就你这点破东西就能给我赔罪了。总之,当算你有心了......” “这么说你肯收下它了?” 手臂交叉侧过身去挪了挪屁股,他与她拉开一些距离靠在柴堆边最后傲娇嗯了一声。 她瞬间乐开了颜:“那以后上哪儿我都会罩着你的,一言为定!” “笑死人,我才不需要人保护!我身边有的是护院时刻跟在身边,还有阿金贴身保护。别人根本就伤不到我分毫,至于今夜之事不过是例外罢了。” “凡是都会有万一,我爹爹说行走江湖,胜在广交朋友。将来有何难处朋友之前相互帮助,一起承担一起面对困难这才是患难之交。既然我们和好了,就要不计前嫌,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她拍拍胸脯再次向他承诺豪言壮语,惹来他一声没辙的喟叹。 “行行行,你力气大你说了算,行了吧!”他按着胸口那凸起的木雕又默了半晌:“至于你那绰号是我半年前胡说八道,错信口胡诌的。你若是也不高兴,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这有什么,我早忘了。你当时患病体虚又刚没了那只鹿,定会有脾气无处发,何况我早就不怪你,被别人叫了半年也早就习惯了,爹爹还说听久了觉得这绰号也挺威风的。” 他扁嘴轻哼:“没想到你气量还真大,这半年人家可没少叫唤你那绰号。” “叫就叫呗,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能怎办。”她歪头开心的自夸:“我爹爹说凡事别总钻牛角尖,不然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对于她一张嘴又一番慷慨激昂的“爹爹论语”,他也不想再辩驳了。 此时,窗外零落飘雪纷纷落入屋内,被灶火燃烧升起的烟雾融化消失。 她仰望那幕夜色雪落,忽然垂下肩来不由轻声叹息:“今年的上元灯会又看不成了。” “嘁,你倒真爱看这些没远见的东西?”他嗤之以鼻,闷声接话:“上元灯会年年如此,礼花不稀奇。不都还是那些陈年的杂耍艺伎么?有何新奇之处?每年我看都看腻了,你怕是没见过大郡宫里的那些新奇把戏,改日让你哥他们带你进京见识见识便是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她意兴阑珊地往灶火里扔进一支干柴。 “哥哥们还没有进京任职的时候,每一年上元节都会陪我逛一逛灯会,他们三个除了赢了灯谜之外还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给我。哥哥们说过礼花虽一瞬即逝但可能够给我们带来开心快乐,就像他们尽自己微薄之力只为百姓谋取安逸的生活。有了大家才稳小家,他们对大郡鞠躬尽瘁。只不过他们这四年来甚少回家,爹娘他们全都忙着看顾镖局生意也再没陪我去过一次灯会,本以为今夜或许还有机会去逛逛的......谁知道......” “你不是说你们镖局里有‘一大家子’称兄道弟的人?他们不陪你去?再不济让府里丫鬟们陪你一块儿不成吗?”他最后小声怼了一句:“女子就是矫情。” “我没矫情,我只是珍惜家人们聚在一块儿的日子。可我们家这四年来就冷清许多,再说镖局的伙计们过年都各自回家去了谁还会留下来陪我?” 说起与家人们的聚少离多,她眼中明显暗淡又溢满失望。 “那你这是在怪我咯?”他小声嘟囔:“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没怪你,我的意思是比起看灯会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她小脸一板,很是认真且真诚看着他:“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他则被这句话猛撞了一记心室。 对她来说他是......重要的人吗? 有多重要?是比家人重要?比穆家伙计们重要?还是比那个丁袁重要? 他脑子有点混沌,脸颊有点烫,在心里说服自己是被火烤热的。只听自己软着音量回应:“那,来年我和你一块儿逛灯会。” “真的?那之前还欠我的那盏宫灯就一笔勾销好了。可说好了,你不许再反悔。”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会一直待在吴州不去大郡了。 她毫不掩饰的喜笑颜开,不忘一把再拍上他肩膀一按:“够朋友!” 她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感觉只有萧澍是除了哥哥之外相处最久最熟悉的那个人。 明面上她被所有人当成家人来陪伴,但每一年身边又总是缺了真正的家人。 好不容易他们之间分裂的关系又重新建立。只不过,她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已不似孩童时那般自在。 她豪爽不羁并非娇俏可人,而他阴郁善变并非温润如玉。 他们俩就是参天丛林里硬抻出来的歪脖子树,茵茵绿地里冒出来的毒蘑菇。 她力道还是不知轻重,他肩膀又被拍到麻木没知觉,抬眼看向那虎头帽下那张糯叽叽的脸蛋。 眼前灶火将他们全身都烘烤得温暖。 昏昏欲睡着,耳边传来她絮絮叨叨的计划,他其实也想说自己也同样在企盼,与她一起的来年初雪,春暖花开。 第7章 旧疾(1) 翌日晌午,萧澍在房中辗转醒来。 环顾窗外院落,那被血杉树树荫密实遮挡的暖阳正努力从缝隙中映射落在铺满薄雪的地上。 房中是习以为常的光亮微弱,榻边放置的炭炉恒温暖着屋内。待清醒后,他不由地揣摩自己昨夜何时回来又是怎么回来的。 最主要的是,他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穆颜呢?她有没有回府? 昨夜他们一直窝在那间后厨里未再离开。 他记得自己靠在灶火边草垛上,听她一直追问自己京都大郡有哪些吴州城内没见过的街景与美食?以及好奇传闻宫中其他妃嫔是不是当真没有他三位贵妃姐姐们那般倾国倾城? 确定是听过三更天的打更声,他实在被问烦了经不住困倦便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她,直到眼皮子沉重到听不到她喋喋不休为止。 “公子今日身子可有何不适?”这时,候在帘外的两名小厮听到床上动静,便进屋上前开始为小主伺候洗漱。 “昨夜我是何时回房的?”他坐直身子望着小厮们直接切重点问。 “公子是约莫夜里丑时才回的屋,小的们忙完太子别苑里的布置,便在后院遇到四小姐将您从膳房背回来。公子当时睡得沉,许是累了咱们便从四小姐那儿接了过来。” “你是说她背我回来的?”他不觉声量高了几度,顿觉无语至极。 “对啊,小的们亲眼所见。穆家四小姐果真力大如牛,背起公子都不带喘的,稳妥的很哪!” “谁说不是呢,整个吴州城早知道四小姐小小年纪就打死过熊不是浪得虚名的事儿,自然背起公子更不在话下啊!小的们见了也不奇怪了,只能说自叹不如。” “四小姐如此青雉年纪就身怀孔武蛮力,将来整个吴州城都没男人是她对手。” “可不是吗,以后谁家爷们娶了她怕是得早早先立遗言一封存着枕头底下备着。指不定哪天稍有不慎被她一拳失手打死得不偿失,棺材本都凑不齐。” “哈哈,那你说吴州城又有哪个活的腻烦敢找她当媳妇?” “除了她家那个丁袁二愣子傻不拉几,还有谁敢要?” “你也看得出来那傻小子喜欢四小姐啦?丁愣子他就得一身蛮力,入赘倒是可惜四小姐的容貌了......” 两小厮找到话题,相互推搡地八卦。 “闭嘴!” 大声斥住小厮的无理调侃,他及其不悦听得穆颜又成为下人们口中恐之避急的颜大虎。 随即翻身刚想下床,突然只觉腹腔一阵绞痛难忍。 晕天转地之间趴在床榻边,眼前不由笼罩曾经四年前熟悉的场景。 曾身处一间四壁空旷的幽闭暗室内,不知缘由的。隐约只见有只手在暗处伸出,端着一碗燕窝甜汤内倒入粉末,将被袭击后倒地,昏迷无力的他强行灌下。 那碗温热的甜汤入肚后,他随即全身像是被针扎似的痛,至猛的毒药迅速无情地啃食着他幼小孱弱的生命。 而在他耳边则回荡一道森冷的声音:这是你为她们三个贱人应受的报应。 终是他命不该绝,却在从此在内心遗留下巨大的恐慌。 第7章 旧疾(2) 迫害他的人或许没料想到,这一世终是他命不该绝,仅凭吊着一缕残魂被宫人发现送回后侥幸无事,却从此在他身心隐埋了巨大的损害及阴影。 屋内,炭炉上燃烧的木檀散发的木质味道逐渐弥漫浓郁。刺激着鼻腔的同时带着他越来越接近那曾熟悉的死亡味道。 这木檀经常熏烧,为何今日闻起来格外晕眩。 来不及细想,当即亦是冷汗直流,他蜷缩塌边按着腹部,咬牙硬是没有使自己发出一声哀鸣。 小厮见状可不得了,一人先火烧眉毛地冲出门去满院子喊找大夫。 “萧澍!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啦!哎?小哥,你冲个什么劲儿啊?赶着去投胎也没你这么急的。” 穆颜兴奋的声音意外闯入屋内,接着她纳闷瞪着那小厮从身边擦撞而过。 今日她看上去心情好,一身红衣布衫裙像一团灵动俏皮的春日落樱,发髻高高束起清爽利落,走动时一头马尾发丝随着步伐左右荡扬。 扭头对上站在床榻外屏风处的另一名小厮:“你主子起来没?” “四小姐,咱公子他......”小厮话没说完,就被身后屏内的萧澍压着喉咙打断。 “你来干什么,谁给你进来的!快出去!” “又怎么啦?吼什么?萧叔和婶婶不是说了,这萧家院门我随时可来去自如,没说你这内院我来不得。” 她只当他没睡醒还在矫情,未觉屏后里他正蜷缩的颤抖。索性走近,隔着小厮她将手中之物抛了一下又落回掌中,得意朝着床边那团人影显摆道:“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来,绝对管用。” 他弓着身子疼的无法回应,只能抬眼虚弱的视线虚晃,当定格在她手中展示那只粉花白底的小药瓶后,眼底瞬间蒙上惊惧之色。 “你手里的是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他直勾勾锁定手中药瓶,紧绷的弦断了线,忽然像是不认得她似的颤抖着叫嚣,仿佛当她和那药瓶是来索命的恶鬼。 但凡只要见到药瓶逼近无形就将他带到那日鬼门关前。身心的痛楚与无助的惊恐在他心底布满荆棘印记无法抹去。 断断续续的记忆里,那只装了毒物的药瓶镶着金边花纹,极为精致罕见......然而,他最后天真的还以为这般精致的净瓶里当真装着蜂蜜花粉,看着暗处那人将粉末倒入汤中,再将被药物熏昏无力的自己喝下...... 直至腹腔传来灼心烧痛,他已经记不清是谁在自己耳畔发出得逞的诡笑与恶毒的诅咒。 零散缺失的记忆令他极度崩溃。目光涣散地白着脸往床榻内退缩。 “喂?你这又是发什么疯?是我呀!”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令她顿住脚步,在终于看清楚他失魂的模样后一时被慑住。随后赶紧又冷静下来,低头将自己手中药瓶凑近回复:“这就是普通的金创药,你看不出来吗?我今早特地去药铺找郎中配好的,保证能加快消肿的功效。专程拿来给你擦嘴角的伤......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昨晚不都还好好的吗?看你在后厨睡得像头死猪叫都叫不醒,我还背你回屋了......” 边说她毫无惧色,而是忧心地边走近他。 第7章 旧疾(3) “走开!别靠近我!”他一时陷入记忆中的恐慌中,将她手里的药瓶视为洪水猛兽。忍着腹痛霎时失神颤声朝她嘶吼着:“你们都要害我......都想让我死......” “谁要害你啦?你清醒点!看清楚是我,好好的怎么又魔怔了?” 看他蜷缩成一个蜗牛弓着,捂着胸腹埋首忍痛又不言语。她不免自责,但不愿看他再如之前那般疯魔样子。 好不容易,他们之间才将彼此心结解开,好不容易,她才将四年前的萧澍哄了回来。 小厮战战兢兢地挡在穆颜面前,无奈对她低声劝道:“四小姐,公子情绪不稳,恐是旧疾犯了心绪紊乱才会识人不清。您还是先听公子的话暂且回避一会儿吧......免得公子若真乱起套起来的模样吓到四小姐......那老爷夫人那边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其实......小的也不瞒四小姐,公子自从在宫中好不容易病愈后就患上脾胃虚寒之症。时常腹痛难忍,一发作便性情大变。老爷和夫人也找过御医,都说公子是因心悸引起,无法用药根治。自从公子喝了太后赏赐的鹿血汤确有好转以后,大家伙儿也都放心疏忽了,直至半年前回府也并未有异常。但今个儿不知怎的,公子突然又......” “旧疾?那我更不能走了!他是我朋友,我怎能在这个时候弃而不顾!” 究竟是哪个歹毒的人下的手,竟将好好的人折磨成这般生不如死的模样。 她紧握手心药瓶憋一肚子闷气,心中燃起一股愤然怒火。 “但是四小姐您在这儿也是无济于事啊......公子这情绪就是因病症受了刺激所致,咱们已经去请大夫来了。”小厮为难地一个劲朝门外张望。 “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推搡开小厮走近后,才看清脸色煞白,精神涣散的萧澍。继而冷静询问小厮:“这么大个府里就找不出一个缓解痛症之法?” “咱们都以为,太后赐的鹿血汤已经治好公子的脾虚了......谁知......” “那就是没有法子咯?先别废话,把你主子扶上床再说。” “小的不敢,公子说过未经吩咐谁都不许碰他,否则,公子会责罚小的......” “啧,毛病!” 关键时刻还是得是她上。 不顾小厮阻拦,其实拦也拦不住穆颜的行动力与悬殊的力量。 跨步上前,她将缩在床边的萧澍扯起双臂一把给重新拽到了床上。 屋内燃着暖意,他竟全身冰凉战栗,两鬓发丝都被冷汗浸湿,整个人依然陷在记忆的迷茫里,当在受到她触碰后还拼劲力气抗拒挣扎着:“走开!别碰我!” 只不过他这点气力对于穆颜来说简直就像是刚钓到岸上的鱼,还没扑腾两下就被猫一掌摁住了。 小厮瞪着眼珠捂住嘴,看穆颜将自家小主按躺在床上并桎梏住双臂。 果然自家主子还是得由外人来收拾才听话......哦,不是,应该是照顾。 或许是穆颜的蛮力与手劲在萧澍陷入昏暗记忆的密室里投进一道光,将他从涣散记忆中拉了回来。 渐渐地,重新汇聚焦距的目光看清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容。 第7章 旧疾(4) 确定是穆颜没错,尤其是她那双禁锢在他肩肘上的结实力道是一贯属于她的标签。纵观吴州城除了她谁又敢像揉面团似的捏他? 他傲骨,拒不期盼她目睹自己这副不堪一击的皮囊,可机缘巧合地总在她面前一次次被瓦解得无所遁形。 “你就非得凑近看我这副窝囊样才开心吗?”他撇过头不看她逼近自己的脸,虚弱得完全没抵抗的力气,情绪明显缓和只强忍腹痛任由她摆布。 “你全身上下就没拿得出半根指头赢过我,就剩一张嘴还想和我犟?我哪回嘲笑过你?”她看他神志清醒过来,便松开控制他的手坐直,又将一脚搭靠在床沿:“若不是你家小哥还在这里帮我作证,怕是你又得诬陷我一次害了吧!” “这个小的可以为四小姐作证。”小厮完全倒戈穆颜这边。 “说这么多废话干嘛......”沉默半晌,萧澍摆着脸咬牙怒瞪小厮:“你还不快让她出去......敢再对她多嘴一个字......我先......把你扔进河里给溺了!” “他一个下人而已何错之有,你才刚清醒就动不动要将人灭了口。想唬谁啊?” “你懂什么!我的病症......本就不可大肆宣扬。恐会连累到我姐她们......”他扫了一眼小厮,止住话:“算了......如今你也知道我得了癔症,以后也别隔三差五来找我麻烦了......” “少说这些丧气话!昨夜我们不都和好了么,你又想翻脸不认?少和我玩赖,小心我会再扁你一顿的!” 腹痛未减反增,他靠在床柱续了一口气后忍不住重重吁叹,一手按住胸腹,灰白的唇被咬的快要溢出血丝,一时无法接上她的话。 “小的再去催大夫赶紧过来!”这小厮也急眼了,看小主只吊着一口气赶紧撂下话撒腿跑出门。 房内又再剩下两人。 “你们府里的人怎么遇事就知道一个个往门外冲?” 谁知他撑着痛竟冷笑回答:“他们是怕......我真的死了,这下几辈子的命都赔不起......” 看他被几番折腾,她挠头绞尽脑汁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在脑袋瓜子里连续过了一个遍。最后忽然灵机一动合掌一拍:“对了!记得我爹爹教过一些调息顺气的指压穴法,不如我帮你按按或许可先暂缓疼痛......” “少......寻我开心了,连大郡宫太医都乏术,你又能用什么穴法为我止痛......” 她兴致勃勃地懒得废话解释,先将药瓶塞入腰际不让他见物触景。而后不打招呼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床上盘腿在他身侧与之大眼瞪小眼。 她又一次突然挪近,还开始对他跃跃欲试地动手。令他反应犹如惊弓之鸟。 “喂......你干嘛......谁准你上我的床!别靠近我!你伸手想干嘛?警告过你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他此刻除了嘴还能用力吧啦几句之外,早已无力抵御。他的嘴上警告也无济于事,她笃定地撇开他无力双臂的阻挡,开始打眼丈量他胸腔痛处穴位。 第7章 旧疾(5) 老夫子那套迂腐教规对穆颜来说本就一无是处,此刻萧澍明白自己呈一时口舌之快也无济于事了,他此刻就是一条离岸脱水的鱼,正被眼前她这个大花猫研究着该从哪儿入嘴。 他人只能使劲往床角里试着挪动,不过床也就那点儿距离,才没挪两下就加上腹痛难忍,使不上力地他又靠回床柱虚喘得厉害。 而她则一脸正色直接压坐在他衣摆上防止他又乱动,就开始盘腿打坐调整内力气息。 “你都疼成这份上了还这么多臭讲究。我告诉你,在镖局里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只要是谁受了伤都来个人帮包扎,反正大家都不吃亏,也没说像你这样扭扭捏捏不肯让人碰的。若不是看你这身子骨轻飘飘,我早就上手扯了。” “你在镖局......也是招呼不打就大摇大摆闯进伙计屋里?若他们都没穿衣服怎么办?那你还不得长针眼......” 她顿了一下,表情并未有异地坦然承认:“这事儿倒是有过。不过那帮崽子们都是在镖局里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我该看得全看完了,早就见怪不怪......”接着,她瞥一眼他秀气的轮廓。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充其量不就是看一堆身上挂着蘑菇的山猴子满校场跑嘛......没什么可稀奇的。” 他一听她话里意思,忍不住眉心一皱,原本还撑着身子的手肘一歪直接半个身子跌靠在床柱上。 “你......你......” “不是你要问的吗?我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穆颜对自己一番真实叙述并没感到有何不妥。 萧澍则觉得腹疼的同时耳畔还莫名其妙发热。 趁他愰神,她运气集中至掌心。一把扯过他衣衫让他躺平在自己身前,将手伸入衣衫里捂住上腹并持续节奏上下揉搓按压,将自身内力热度输送:“我爹爹说,江湖中人以运气推掌按压此腹中有助缓解腹痛。加速调息止痛内伤,我现在掌心运气助你穴位受力传热,你觉得可有好点没?” 她手法劲道柔韧,动作熟练娴熟,尚稚嫩的面容认真又专注。 手心他肌肤触感由僵硬冰冷换为温热适中,她心中暗喜再加速运行内力,感觉自身似有一股热气烘托着掌心正传至他人腹壁。 没想到爹爹教的穴位受热之法应急还挺奏效的。 还真别说,按压片刻后原本腹中尖锐的痛楚确实缓和好多。 果然片刻后,他僵硬紧绷的面色也逐渐缓和松懈。 “怎样?好些了吧?我就说我这穴法挺管用。”她渐渐收减内力,对自己的运功表现很是满意,最起码是帮他暂时解除了痛楚。 他盯着她还上手自然地为自己抹一把额上冷汗。 “我说......你爹爹除了教你江湖道义、武功心法。难倒你娘就没有认认真真教过你姑娘家应该守的规矩礼数?” “那当然说过,娘说只有成了亲的夫君才能靠近自己然后......嗯,和夫君才能一块儿贴贴。” 他突然认真的问,她倒也很认真的回答。 第7章 旧疾(6) 他撑大眼珠子,音量不自觉高了一度。 “贴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既然你知道不合时宜......你还这样对我!还冲上我的床,对我动手动脚的,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这样做合适吗?” 他明知和她说这些规矩礼数就是对牛弹琴,但还是忍不住无力咆哮。 “救你比较重要,还计较什么合不合适?兄弟们都当我是男的,那反过来我把你当成是女的不就成了?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男的!这么激动的喊,敢情是腹痛好了?” “什么看成男的女的,这又是什么说法!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女的来着!” “我从没把你当外人看,本就不会介怀这些,难不成就让我看你难受却什么都不做吗?我做不到。” 他被她坦诚的执言直接触到心底。 再次无言以对,他死死盯着床帘,怕不是要把天花板盯出个洞。良久后才支吾着承认:“你......你这穴法......倒还行......我确实好多了......” “真的吗?就猜我爹爹教的穴法对你也管用。我先前帮镖局里难产的小母马接生,爹爹就是教我用此手法它便顺产了,母子均安......” 她感受到身旁躺着的人立刻投来怨怒的目光。 “这是给母马顺产的穴法?”他白着唇,咬牙切齿给她投去眼神杀。 “原来......你是把本公子当成你镖局里的母马......” “关键时刻,死马当活马医嘛,这不是奏效了么?你们又不一样!马是马,你是你。又不是一个物种......真要比较的话,你比它高级多了!”她打量他赞扬地再补充:“起码,你比那头母马好看多啦不是吗!” “就只是好看而已?那有可比性吗!颜大虎,若不是打不过你,你早被我扔进吴州城河沟里喂鱼去了!” “想要打败我也不难,武功比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比如太子殿下他功夫就不差!” 一提及太子程邝,他脸色便沉下:“你就真那么仰慕殿下,除了你爹就一直都把他挂在嘴边。” “殿下贵为太子为人谦谦君子不自傲,实乃百姓之福。爹爹说殿下日后登基定会成为如圣上一样的明君,照拂天下。嘱咐我在殿下待在吴州城的日子里多多辅佐帮助他,殿下可是大家的希望与未来。至此,咱们押镖路上就没有那么多山匪劫镖惹事,爹爹也就没这么多烦恼。” “只是这样想而已?对殿下没有别的想法吗?” “那你还想我对殿下如何表忠心?” “谁让你对他表忠心!”他黑脸躺下闭眼皱紧眉,哼唧:“我又......胃疼了。” “方才不是说好多了吗?那我再给你简单按一下吧!” 这次他没反驳没抗拒地,臭着脸像个弱不禁风的美人随她重新按压。 “还有,我......嘴也疼......” “之前想给你上药还一惊一乍的吼我......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绣花枕头,比阿袁他们还矫情。”埋怨归埋怨她收回手从腰际取药,顿了顿还是停手,先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手里药瓶。用指尖挖了一点药膏再旋身按在他嘴角伤处上。 “又是阿袁。” 第7章 旧疾(7) “你总爱提他干嘛?”他打心眼里最忌讳听到丁袁这个大憨货的名字:“他就跟屁虫一个。” 她噗嗤轻笑着承认:“这倒是实话。”她忽略了他白眼快翻到头顶,只专注地再俯身凑近,轻手将药膏抹上他嘴角:“他就是我昨夜与你提起,曾与爹爹一块儿押镖却遭遇不测的那家孩子。就习武来说悟性是差了些,若不是他爹爹的事,或许阿袁现如今已经上私塾学堂,也不至于被街坊邻里的人笑话了。爹爹也嘱咐让我多照顾他些,所以他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你究竟有多少个好兄弟?不会路上捡个猫狗也称兄道弟的吧?” “大伙儿都是从我记事起就在一块习武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从昨日开始新算上你和太子殿下两人。爹爹说只要是过命的交情,五湖四海皆为兄弟!” “哦,不对。”她想了想又改口:“差点忘了,你和太子殿下是我的知己。” “知己和好兄弟又有什么区别?”他不死心又追问。 “这个......就是比好兄弟更让我关心的人,就像你我从小便相识,我就会关心你......”她已经努力在想合适的理由了。 “那这么说,太子殿下从未与你称兄道弟又未一块习武,为什么还要算上他在内?你这分明是偏心!” “哎呀,你怎么绕来绕去的问?把我绕进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答了。你忘了我们三个人昨夜才一块儿结义的吗?那肯定算上殿下一份吧......” “你还真当结义是回事了......笨丫头......”他拨开她的手:“不涂了,本公子好了。” “公子,大夫来了。” 这时,两名小厮拽着一名面目和善的老大夫进了屋。 老大夫大气还没怎么喘过来,看床上两人侃侃而谈,不免将气撒在两名小厮身上:“你们说四公子命悬一线,急匆匆地架着老夫赶来,现下人不是好好的躺着聊天么?反倒是累的老夫都险些跑断气了!” 小厮们一看确实如此,两人也懵了一脸纳闷:“公子果真无恙了?” 穆颜很有成就感地一拍自己胸脯:“我方才一套指法下来,暂时止住疼了,不过大夫来都来了还是请过来看看吧。”说完她主动让出位置翻身下床。 “没想到四小姐年纪轻轻还有如此医术傍身,佩服佩服,老夫先前就听闻四公子这腹痛之症在大郡难以根治,一发作就要聚集大内御医会诊,老夫一路前来还担心学识有限,恐会对公子的病症束手无策......” “有个兽医在,我还死不了!”萧澍扫一眼床边的穆颜,再看老大夫表现得如释重负的表情,便阴沉语气极不耐烦:“其实大夫大可放一百个心,若我死了,萧家定不会责怪于你。”原本他这个病早就从大郡传回吴州,所以家仆四处医师难请,无人敢诊,事实上城内医馆都无人敢接他这个烫手山芋。 估计小厮们也是狗急跳墙,仗着萧家权势挨家挨户的医馆敲门硬闯,生拉硬拽才扯了这么个倒霉蛋来。 第7章 旧疾(8) 加上萧家四公子多年顽疾谁人不知,闹成那股子阴晴不定的病娇劲儿,又是皇亲国戚怠慢不得,稍有不慎他们这把老骨头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但再怎么说四公子也没仗着病体之便行纨绔之事,罪加他人。反倒使点倔脾气的清冷劲儿还是挺受小姑娘家倾心的。 慌归慌,老大夫祖上传下来的纯良医德还是有的:“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老夫既然来了定会竭尽所能。”老大夫陈述着看似废话的一通废话。 小厮看小主一副没在听的样子,便附和道:“公子,老爷和夫人还在忙着布置太子别苑的事抽不开身过来,吩咐老医师给公子照着宫中凝神定心药方来,顺带再加上圣上赏赐的药膳。小的们还听闻太子殿下亲口应承下来,择日会为公子召集大郡御医会诊,届时公子的病症便根除在望了。” “会诊......”他鄙夷自嘲:“恐怕是想看看我还剩多少时日吧?” 他静静地说着,语气仿若早已预料之内的阴郁:“在萧家我这条命......本就微不足道......落成如今这副田地......又算什么呢......大夫你请回吧,药也不必抓了我不会吃的......” “公子......”小厮们想劝看有穆颜和大夫在又不知从何劝起。 “你们放心,这一两年内我想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公子可别尽说丧气话呀,萧夫人说您体内的余毒算是清得差不多了,只要继续调养身体,适时进服汤药便可痊愈可待。切莫拖延以免留下终身体虚的顽疾,老爷和夫人也是为了公子的康健寻了好多药方......”老大夫主动劝说,赶紧主动坐下为其把脉。一会儿后不由点头叹道:“哎,公子脉象果真平稳无异。确实不像方才小哥们所言那般严重,今日还是得亏四小姐相助一把,外传穆家自有精通脉络的祖传穴法一说,果然厉害......” “哼!马都能顺产了能不厉害吗?” “马?”老大夫不明所以,看向两个小厮也是满脸搞不清状况:“什么马?” “不关马的事,我是说扎马步按的穴位。”穆颜赶紧随口胡诌解释过去,对接上萧澍使坏眼神,与之相互眼神警告对方。 老大夫看他们两人相处自然,旁若无人的眼神交流,意味深长地抹了一把胡子便坐下开始慢悠悠的书写药方。 “这么多!”没一会儿,穆颜盯着老大夫纸张上那一排排三四十味药材,眼睛瞪着咽了咽口水:“这得吃到老吧?” “没错!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味药,吃的我满身药味臭的要死,不如一味鹤顶红来的痛快些!” “萧澍你够了没有,我不许你再这般咒自己死!”穆颜忍不住叉腰一脚踢在床柱上,震得楠木床微微震愰,在场的人都被穆颜忽然的火气震慑到呆滞:“既然这么想死为何不直接拿刀自刎算了?没人拦你啊!早说省的我方才还费事救你一场!” “要你管我......你懂什么啊!” “我就要管,我还就管定了!爹爹说过蝼蚁尚且贪生,半年前你自己都半条命的样子还拼死定要救活那只鹿。为何却总是不为自己性命着想......”穆颜愤愤竖眉:“我发誓绝不会让你死!” 第8章 习武(1) 穆颜向来爽朗,很少感受到她此刻真切的怒意。 她言下之意,即便是他当真要死她也绝对和阎王爷抢命的执拗。 “你这是干嘛......好端端乱发什么誓啊......”他强撑坐起,态度平息不复方才的尖锐,见她眉头还未舒展,便朝还在愣神中的老大夫缓和道:“先开药吧......” “哦哦哦,好......好的。”老大夫似乎察觉了什么微妙,笑眯眯地落笔:“老夫这就再多加一味参药即可......” “大夫,清除余毒和止痛并不是只能日日进服汤药吧,如此下去那人不成药罐子了?”穆颜转而一脸嫌隙,盯着老大夫笔下持续密密麻麻,看着就特苦的药名:“我爹爹说过食之进补,外以养息。按我说萧澍这般身娇肉贵,连一只鸡腿都吃不完的胃量就该强身健体为主,用药为辅。正所谓......天地之气息调和内养,助......哎呀,那些文绉绉的话太深奥。总之,就是先把身子练结实了那人才百毒不侵的意思。” “呵呵......”老大夫频频点头赞同:“四小姐此言不虚,公子久病本就体弱除了被先前恶毒侵入外。再有便是公子平日里本就甚少外出和风沐阳,体内余毒才残留难除导致任何药效都无法渗透筋脉。依我看,公子确实如四小姐所言需要多趁着好天气出门走走才是。如今初春化雪,正以暖阳温养身心其实更甚汤药痊愈!只不过听闻早些前老爷夫人曾提议公子都并未采纳。” “这个好办!”穆颜两手一拍膝盖:“这对门不就是我家镖局场子吗?哪儿从不缺好师父。与其多走动不如调息辅助兴许更有用,萧澍来我镖局多练练这副风一吹就倒的美人骨,胜过你每日灌药汤强!” “可是四小姐......咱们公子从没舞刀弄枪过,若是不小心受了伤......” “强练筋骨只是基本功,又不是上阵杀敌哪会受伤?你家公子又不是纸灯笼一戳就破。再说有我在呢,保证他伤不了!” “我没兴趣习武。”想也没想地,萧澍断然拒绝:“我才不要,整日一身汗臭味难受死了!” “你之前不是还说过要打败我吗?” “打败你这笨丫头的方法又很多种又不是仅靠武功取胜。” “那除了比武决斗,你还有什么办法能打赢我?” “我自有办法,干嘛要告诉你啊?”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拘小节,有什么招式尽管放马过来,本小姐恭候!这意思是赢了我你就肯去习武强身了?” 她又开始摩拳擦掌,要用武力迫使他振作。论他们之间哪有输赢之分?一直以来不都是她当胜者的么?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去镖局习武强身?我说了不要!” “好,算我白给你治了!练不练随你横竖又不是我疼,我在这儿操什么心?”她也没耐性耗下去,气鼓着腮帮子摔一把马尾,整理好衣摆径自往门外走:“今日殿下来镖局找我,我是先婉拒了他就巴巴冲来给你送药。早知就不来了......” 第8章 习武(2) “殿下去镖局找你做什么?”谁知他立刻追问。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她傲娇地用反话堵他。 “殿下现下去的应该是你哥他们那座书院,这是他来吴州城的主要目的,为何先找上你?” “那谁知道呢?殿下他只说想先看看咱们镖局里的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镖局无非就是走镖和校练枯燥乏味,对殿下此行并无任何可取之处。为何要查看你们镖局状况如何?除此之外你看到殿下有什么异常询问或举动吗?” “我怎知殿下究竟想干嘛?我说要给你送药,殿下便说明日再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那你忽然对殿下行动这般刨根问底又是何用意?” “......没有,你回去吧。”说完他负气躺下,闭眼逐客:“你们都出去吧,我乏了,要睡了!” 老大夫也识趣不再多做规劝,揣着一脸意味深长地离开。 见萧澍打定主意听不进劝的样子,穆颜也不再多费唇舌,在路过一名小厮身边时,犹豫着停顿脚步。 叹口气,转手将腰间药瓶迅速塞到小厮手中:“这个本小姐懒得再拿回去了,没事就给你家公子看着点擦吧。省得这绣花枕头嘴伤没好还一直嘴欠没完!” “小的谢过四小姐。”小厮不敢不接下那药。 “还有,多开窗通通风透透气。屋子里一股子药味还有木头味道,人都要被熏晕了......真不知道好好的为何非要点木头屑来闻。”她见小厮一动不动,直接上前推开窗户朝外头指点几下:“还有你院子里栽种的御赐的神树啊?未免也太过茂密,简直像个盘丝洞。大好太阳都照不到你主子屋里。你这是想憋死他吗......” “咱家公子不喜晒太阳,再说,这血杉......甚是精贵,是皇后娘娘赐下的苗子......小的都不好轻易修缮,小的就没怎么敢修整它们。只有老爷和夫人的令才动的手,但是这树说是砍不得......” “那怎么成,人是要晒太阳的。这树都快长到房里了。难怪你家公子白的像纸糊的人......” “喂,颜大虎。说够没,我娘都没这么管过我......” “我就偏管定你这倔牛怎么着!就你这恶习再不改改,迟早做一辈子药罐,想让我闭嘴,等你有朝一日赢了我才有资格谈条件!” 难得他又突然沉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声音比他大。 “那个今日的事......谢了。”他淡淡地对她背影突然开口致谢。 她静默半刻,回望床榻上脸色恢复的他扯起唇角:“我接受!” 他扭头就盯着那道欢快的身影渐远,那红色衣摆扬起的欢快幅度竟使他隐晦心情豁然明亮不少。 翌日,萧府经过连夜布置,太子入住的别苑终于修整妥当。程邝虽说交代过一切从简,但还是让萧府为其单独划定一个堪比皇家别苑。 正午时分,在宫人们两队整齐排列下引路。而萧家一众主仆全像是外人一般守在内院侧上俯首等候着,宫人们指挥着宫中将士陆续将所属太子的简装一件件一箱箱地搬入指定别苑内。 第8章 习武(3) 太子程邝是最后跟随两名宫女带领下踏进萧府内院的。 他神色轻松自若,环顾庭院一周后看到萧家主仆们都尽数站立在侧。便主动上前温和说道:“其实日常用度一切从简即可,萧家实在不必为了我大费周章。若他日回到大郡宫我都无颜面见父皇和三位娘娘。” “殿下谦逊了,既是殿下玉临寒舍小住,我等身为臣子怎可怠慢为之。”萧老爷拉着萧夫人毕恭毕敬地行礼回复。 “是我叨扰才是。对了,只怕你们都还不知道,我与萧澍还有穆颜昨夜已结交为友。此刻萧家对我而言也算半个家了,日后萧老无需这般拘谨侍奉。”程邝浅笑,转眼望向萧澍:“萧澍,你脸上的伤可好些了?” “谢殿下关心,已然痊愈许多。”萧澍黔首平静答道。 “如此甚好,我尚且有些话要与你聊一下。不如大家都散了吧。” 程邝说罢朝身后的宫人与将士们挥手。 “那澍儿你就陪殿下先熟悉熟悉府中各处吧。”萧老爷和萧夫人接令后,识趣带着仆人们先行退出内院,独留程邝与萧澍两人。 “昨日我见穆颜急匆匆给你送药,本想提议让她顺便带些大郡宫中的伤药或许见效更甚一些。谁知她性子等不得半刻就急匆匆跑进你府里去了。”程邝摇头失笑道,随即在萧澍白净无暇的脸颊上打转一圈:“我看她一副着急模样,原本还担心你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势未查,现在看来仅仅是嘴角淤青淡却,确无大碍了。” “多谢殿下关心,我本就是受了些无关痛痒的皮肉小伤罢了。”萧澍无波澜地继续:“她本就是个横冲直撞的无头苍蝇,或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快死了她给我奔丧来的。” “哎!你怎能这么说道自己呢,穆颜本就是个率性不羁的姑娘,性子定是直来直去又是古道热心肠。我们三人彼此之间既已是知己,我信她是真心替你的伤势着急而来。” “草民觉得一点小伤而已,因她莽撞而让殿下过于担忧属实不该。” “朋友之间相互关心乃是常事本不必见外,这回可是你多虑了。” 程邝玩笑着轻松嗔怪,萧澍则是目光盯着地面草皮一动不动:“如今殿下初到吴州又入住草民府中,舟车劳顿。不如歇息几日后再前往吴山书院。” 程邝昂首感受一番林荫下显露而落的初春暖意,惬意地长吸一口气,继而欣然道:“这事儿倒也不着急,此番上元节刚过想必夫子们都还举家团聚。或许也要择日授课吧,无需又因我的到来弄得他们劳师动众。” “殿下学业关乎百姓万福怎可耽误怠慢,我想夫子们定不会有怨言。” “无碍的,我昨日刚到吴州城,还想多熟悉熟悉这片属地。书院那边我也交代内务府的人前去招募夫子,一切按照常规来办,不单是只有我一人授课,吴州各个府中适龄子弟也应一同前来。” 第8章 习武(4) “那就依殿下言之所意,这段时日草民可随殿下游历吴州临近山水美景。” “这个提议倒是真的不错......我喜欢!只不过......仅就你我二人游山玩水未免过于乏味点吧?”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家胭脂铺子承蒙娘娘声望在外,得以结识吴州众多闺门秀女,我想她们都愿与殿下共赏大好河山......” “啧,哎哎哎,萧澍,我不是那意思......我说这个秀女一事......且暂缓......不必着急找她们前来!” 乖乖了,程邝没想到萧澍会如此机敏的“举一反三”。 倘若他当真把吴州城中适龄秀女全召来,那他岂不是被押着回京选太子妃不可? “其实......我倒是有些好奇,想先去穆颜的镖局看看。” 太子殿下可算是点到正题上了。 萧澍定直的目光从草坪上游移半寸:“她家镖局平平无奇,简陋粗鄙。与城里其他镖局大致并无不同之处,殿下何必去那种武道场沾染一身尘土?” “呵呵,其实嘛......实不相瞒......”程邝被萧澍逼问住了,只能笑着坦然说出实话:“其实,我是有些好奇穆颜。在大郡宫中就听父皇赞誉,说她凭借弱冠年纪徒手打死过熊这个事儿。当时对她我是挺佩服外加好奇的,昨日初见本尊,所谓外传‘颜大虎’这个威名居然来自她这么一个妙龄可爱的姑娘家,其身手个性与她外表不甚相同......” 程邝眉眼与言语之间对穆颜句句谬赞,像是寻到难得一见的珍宝。 “殿下恐是被坊间传的不实谬论所诓骗了。”萧澍挺直身板正色打断程邝:“其实她打死熊这件事,并非如外界所传言的这般怪力乱神。” “哦?敢情你知道个中缘由?此事还有更玄妙与转折的缘由吗?” “我知道。” “真正的缘由为何?谁告诉你的?穆颜?” “是的,她确实和我解释过此事的来龙去脉。” “那我好奇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你现在给我讲讲吧!”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我无法一一阐述。再说昨夜她来府中与我说了通篇大论其中细节已记不太清,无法对殿下再仔细道来。不如殿下寻空时再亲自问她吧。” “竟这么复杂?能耗你们二人聊一夜这么久?我实在真好奇你们竟这般投缘。”程邝哦地叹了一声,语气略带遗憾:“看来终是我错过了一件很精彩的事了。” 程邝不经意扫过眼前萧澍精致的眉眼,那嘴角的伤已然消肿,呈回原本细致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穿透林荫映射一道道暖光下,面前人譬如无暇美玉般温润耀眼。 程邝忽而看得萧澍,恍悟的同时有些吃味:“我们虽说三人结交为友,但论交情时日,我终究比不过你与穆颜从小便相识相知,毕竟......说到底你们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 萧澍大方承认:“我们俩确是世交相识,相信时间久了殿下会更了解她的为人,我便无须赘叙。” 这话暗示意思,就是我和穆颜本来就是青梅竹马,她有什么过往秘密你自己去问,我才不会说半句。 第8章 习武(5) 程邝怎会听不出萧澍言中之意?他没料到的是萧澍并未即刻撇清与穆颜的关系。 “呵呵,那看来还是我知之甚少了,无碍,往后多的是时间。”程邝表情微妙,随即释然地拍拍萧澍肩侧:“时辰尚早,我初来乍到,还没找到机会好好逛逛吴州城,不如你与我去镖局找穆颜一同上街市吧!” 程邝兴致盎然地扯住对方,萧澍不好拒绝只得黔首跟随。 临近萧家大门,那早就候在门边的一名宫人立刻迎上来挡住他们去路:“太子殿下,四公子,方才大郡宫中快马来讯。圣上得知殿下已安然到达并顺利住进娘娘们府中,还得四公子作陪甚感欣慰。特吩咐奴才催促殿下书信一封回禀圣上近况为上。此刻,这宫中传讯的人马已在偏厅等候了。烦请殿下提笔墨宝......” “啊?这么急?我还想和萧澍出门呢!父皇也真是的,我都多大个人了还要多此一举,哎......”程邝听后面露焦躁。 最后迫于皇命,程邝别无选择:“萧澍,无奈我还要回信给父皇报个平安,要不我们明日再聚吧!” 萧澍点点头并目送程邝返回萧家别苑,眼看那名报信的宫人一路紧跟,好似生怕程邝立刻长翅膀飞了般。 看似表面未来可期的太子爷,不过依然是被皇权摆弄的提线木偶。 见太子与宫人们回别苑后,萧家的仆人们才敢接二连三地在大院内 走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佛大庙小呢? “公子既不必随伺太子殿下,不如今日阿金陪你外出逛逛吧。四小姐说过你确实需要多走动,小的也觉得四小姐说的没错......” 阿金的声音突然在萧澍身后回响,他对小主恭敬黔首,面容略憔悴、风尘仆仆。 萧澍扭头看向来人朝对方露出一抹松弛的神情:“你回来了?家中的事可办妥当?为何不在家再多留两日?” “回公子的话,我爹的后事大都办好了,自上元节因家事烦身未能护着公子左右,导致公子遇险小的自责不已,不想耽搁便启程赶回。还有......公子给我家置办后事的那些银两实在太多了些......”阿金一脸感慨看着萧澍,犹豫开口:“我娘说剩下的那银票子足够她兑花大半辈子的了......还有那些贵重的玩赏之物本是圣上赏赐给公子的,可公子却把他们都给我。公子对阿金一家实在过于恩重,我何德何能......” 魁梧的阿金也瞬间红了眼眶。 “行了行了,肉麻话就不必滔滔不绝了。我且问你,你这一辈子有几个爹可以孝敬的?那些身外之物是给你救他性命之用,无愧于天地。余下的钱你娘就拿着安心花便是,那些都是我的东西,一不偷二不抢的我想怎么挥霍谁又敢反对?你又扭扭捏捏做什么?” “是,阿金以后都不说了。公子的好我会牢记在心。我听管家说公子与穆家四小姐之间闹了些过节......看公子这嘴角受的伤还未完全淡去......可也是穆家四小姐所为?” 第8章 习武(6) “我的伤不是她干的......关于此事你莫再多问半句,我也懒得与你再解释一遍,现在先随我去一趟穆家再说。” “公子现在要去穆家?哦......阿金明白了,公子是要向四小姐讨回一个公道是吧?四小姐虽说在上元节为公子解围,但再怎么说是她在萧家动手那便是不对在先,但四小姐看起来也并非蛮横不讲理之人,阿金想不明白为何会对公子动起手?不过阿金都不怕,但凡公子令下我定会全力以赴为你与她搏上一搏......” “搏什么搏?我平日让你勤加习武,可没让你一回来就打架去的。” 萧澍不耐的直接扯住阿金衣袖就走,令阿金措手不及垫着脚尖紧跟。 主仆二人刚到穆家大门外,只听内院惯例回响练习拳脚的声声吆喝。 穆家大门匾额裱着四个崭新的铂金大字:威武镖局。 落款为当今圣上名讳,光是一个门匾题字便看出圣上对穆家人的信任和厚爱。 穆家人当然也不负圣恩浩荡,每日都由管家专人将匾额擦得金光四溢的。 此刻,大门是虚掩的,好似可随时任人不受拘束自由出入。 自由到萧澍主仆踏入正院内,还是遍地寻不到半个仆人前来迎接。 好歹也是吴州城响当当的镖局吧,竟然连一个管家也不曾前来应门。这穆家人怕不是仗着个个身手不凡不怕家里白日遭贼? 两人纳闷着就凭唯一喧闹声出处寻到后院校场里,果然在尘土飞扬中督见一众镖局伙计们正衣着单薄地在扎步练功。 一览那容纳了约莫三十来人的校场里,他们看上去清一色年纪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不用猜也知道,这帮少年就是隶属于穆颜麾下也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好兄弟们。 当中,一个年长的络腮胡大汉应是镖局里的师父头子龙师傅,他正环臂抱胸审视少年们一招半式的精准。 在这初春尚寒的天气里,有人甚至光着膀子还练出来了一身薄汗,那统一麦色的健康肌肤一览无遗,在还未化完寒冰的气候里实属健硕无比。 由此看来,穆颜所言习武强其身不无道理。 队伍里,依旧是高束起的马尾简单一只银簪发髻打扮,一身简单利落的素服劲装。穆颜正背着手挺直脊背颇有当家气势游走在少年们中间呵斥,稚气声音不带丝毫娇柔只有不容反驳的严厉。 “你!跨腿没弯到位。别想着偷懒啊我都看得到!” “你!腰背给我挺直来。昨个儿就看你吃的不少怎么动作软趴趴的没一点劲呢?饭都吃到脑子去啦?” “你!马步扎得不够稳。别皱眉了,待会儿午饭罚你少吃一顿肉给我牢记步伐!” “你、你、还有你!三个家伙!出拳回旋的动作姿势全都不再一个点上,拳风歪歪扭扭耍花腔。究竟怎么学的拳法?哄哄小姑娘还行,别想躲过本小姐的眼睛。龙师父!你来给他们一一纠正,再做不对给我练够一个晚上才能吃饭!” 第9章 威武镖局(1) “是,四小姐。” 龙师傅笑呵呵,按照穆颜指示上前挨个儿纠正那几个少年们。 四周随即传来疲惫的唉声叹气声,穆颜便气高志扬地朝他们大嗓门呵斥:“谁不服的尽管来与我单挑便是,但凡打赢了我今日任你们为所欲为,我绝无二话!否则就乖乖给我照做下去一毫里都不能差,否则一个个猪屁股都给你们拍烂!” 她不容妥协的气势在一个个比她健硕高大的少年里好不逊色。 手执那把眼熟的桃木剑,她一搭一搭敲着掌心越过每一个人身边,出其不意拍打在少年们某个动作不规范的部位予以警示。 面前这些人高马大的少年虽面有哀怨,却没有不服她的态度。 “我说阿袁,你平时很少出岔子的,为何今日让你扎个马步竟这般敷衍了事?方才龙师傅都告诉我了!你半刻钟里拳脚功夫根本就没扎稳!” 她在一个光着膀子的少年身边转了两圈驻足站定,杏目直直盯着对方闪躲的眼神严厉数落:“出手拳脚一点劲儿都没有,我说你白白练这身肉是摆设不成?该不会是昨夜偷看了什么不干净的话本,一时没憋住给整虚了吧?” 她肆无忌惮调侃着,甚至吊儿郎当地用手中粗钝剑身戳了戳对方结实的八块腹肌。 惹得阿袁迅速调整好姿势,被她一戳腰腹整个马步垮掉还脚步虚晃不稳险些跌坐在地。 其他人见了都好不给面子地哄笑起来。 “阿颜,我......才没有偷看话本!”阿袁站稳后搓了搓鼻子,竟开始面红耳赤的不敢抬正眼瞧她。 大家当然知道,穆颜这番取笑的话并没有贬低之意,纯粹是兄弟之间不分你我的玩笑话。 连龙师父也一直笑眯眯由着他们相互折损,肃穆的氛围又变得轻松了些。 “当真没有?那今个儿两腿这么虚是为何?该不会是惦记哪家小美妞?” 只不过她这个随口的玩笑话题,阿袁竟一脸认真得举起手指头。 “阿颜,我真没有......我发誓!我真没偷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也没想别的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我就是和他们瞎逛的时候见......市集有卖小篆的书郎,就好......好奇买了一本罢了。” “小篆?什么小篆?你什么时候也想起来之乎者也了?咱们府里请来教书的夫子也不见得夸你勤奋好学。你要有我哥哥们这般出息,我允你尽管去他们书房随便拿一本便是,咱们家别的没有就发霉的书多了去了......” “四小姐!你别信丁袁这个二愣子瞎说。他可贼的很,昨日趁你不在他在市集偷买了一本桃花仙小传。看完了还和咱们形容里面的桃花小仙女和四小姐你模样写的差不多......哈哈......可不就是在瞎想吗?倒是咱们这些五大三粗的兄弟,也就只能肖想一下罢了,哪借来的胆子觊觎咱们未来大当家......” “那可不,我可以证明他昨夜还说梦话来着。说定要请四小姐喝一回桃花酒,还说小姐喝醉了脸和桃花一样红......可美着呢。” 第9章 威武镖局(2) “你们这帮不靠谱的孙子......都给我滚一边儿去,少在这儿胡言乱语!” 阿袁被周围兄弟们相互揭发后,黝黑的脸上窘迫的止不住又红又紫,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穆颜。 龙师傅也跟着大伙儿吃起瓜来。 穆颜一点都不追究,纯粹当阿袁在开玩笑。只一味在意到他们话里提及的桃花酒,而后更是跟着兴致滔滔不绝起来:“一说到那桃花酒就是偏甜些的味道,更适合闺秀们小酌。我倒是喜欢每年入夏之初我爹爹亲手酿制的青梅酒,入口清凉爽口,酸中回甘还能沁神醒脑。既然阿袁馋酒,不如等到了六月挑一天我去求爹爹给一坛子解解暑,就算本小姐请大家喝,在场的人人有份!” 大伙儿一听小主子请喝酒,马上一呼百应地附和叫好。 “四小姐请喝酒,咱们定赏脸前去!”龙师父笑着率先应和,随后朝场上的少年们挥手吆喝:“大家先稍作休息片刻,待会儿都支棱起来好好练习不然可辜负了四小姐这顿酒啊!” 有酒喝的动力下,在场的小伙们都齐声应允,穆颜未来大当家的豪迈形象已在少年们心里牢牢站稳脚跟。 穆颜随着人群解散与龙师傅去饮水。 阿袁还站定原地,才敢抬眼扫视穆颜,脸上仅有一瞬微妙的窃喜。 方才几个起哄的人团团将阿袁围住,有人上前用肩膀撞了一把阿袁,笑得很是暧昧。 “咱们四小姐对阿袁真是有求必应啊,咱们托你的桃花梦之福还能喝上一顿小酒。” “可不是吗,光是咱老爷和夫人平日对你就特别关顾,四小姐更从小就没把你当外人看待过。” “我猜照这样下去,四小姐对阿袁是不是也有那意思呢?咱们弟兄们或许真能喝到你和四小姐的......那什么,喜酒?你说是不是,阿袁?哈哈......” “你们别......别嘴欠瞎说,什么喜酒......阿颜只把我当好兄弟看,我没那肖想......” “当真没有?四小姐就是力气大一点,你这身板还挺抗揍的,怕什么?你没看到龙师傅都没说话吗?八成人家都默认了就等你这傻愣子捅破窗户纸了。” “我让你们学婆子们再叨叨几句试试!” 阿袁佯装生气动手推搡调侃自己的兄弟们,几人左闪右躲在校场追逐,但他的眼角余光则不时追随在沐浴暖阳下的穆颜。 金灿灿的春日化雪,同时照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女,像极了迎着光勃发展翅的桃花仙灵。 她纵使力大无穷,但一安静下来就是他眼里的桃花小仙女。 正在愰神,就见穆颜直奔他走来,二话不说扬起桃木剑拍在阿袁臀部,阿袁不闪不躲直接挨了一下,就这点力道对阿袁来说和挠痒痒一样。 “阿颜,怎么了?为何打我?”阿袁无辜望着穆颜,语气温柔。 她凑近阿袁,无辜地耸肩道:“对不住了,爹爹交代过我,平日里对你特别严苛练习。你今天集训开小差由不得我罚你!” 阿袁揉着屁股嘿嘿傻笑,没有一丝怨言就重回原地站好。 第9章 威武镖局(3) “穆颜!” 随之一道怒斥冲入校场内,赫然中止大伙儿的轻松与雀跃氛围。 场内喧闹因一声怒吼而戛然静止。 大伙儿纷纷循声,愣神望着正大刺刺踏入场子里的主仆二人。 萧澍火急火燎地疾步迈来,显而易见倒竖的眉头只盯住穆颜一人。 阿金紧跟其后得给小主撑伞遮阳,耐不住主子这会儿的步伐出奇的快,他险些跟不上。 看是他来了,她眼瞳骤然一亮。马上惊喜回应:“哎?萧澍,你怎么来我镖局了?你还这么正儿八经的喊我名字,一时间我还不习惯了呢!” 把桃木剑插到腰后,她没理会阿袁黑乎乎的板起脸色。还未等萧澍回话就先小跑来到他跟前,她先是正面怼脸观察他,又腾出手按了按他伤愈的嘴角:“伤口已经好了呢!还有你腹痛好些没啊?” 说完摸完嘴角的手又往他披风里探。 “你......别总当着这么多人动手动脚的......”眼神闪瞬不定,他愣了一会察觉被他人盯梢,赶紧拍苍蝇般打掉她的手退往阿金身边半步。 阿金意会,护主地挡住并朝穆颜扬起下颚示威。 “真小气!”不介怀地笑嗔一声,她杏目弯盈盈地搓了搓手:“手劲是有些力气了,方才大老远的吼我那一嗓子也中气十足。我就说你该多出门走动走动,不然还真虚成一个绣花枕头了,连我都打不过。” “你又当着这么多人口无遮拦的胡说,本公子才不虚!” “没错,我家四公子身子好的很,一点儿都不差。再说公子不是绣花枕头!四小姐莫要再信口雌黄了。” “阿金,你家公子身子差不差的用不着你说,我心里有数。” “什么!四小姐你什么意思?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公子身子如何?你们......” 似乎从话中听出什么端倪。阿金一副“大事不得了”的表情。 萧澍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赶紧侧颜对阿金压低声音:“给我闭嘴!” “还不是亏我昨日那套穆家祖传穴法按压你腹下穴位,缓了腹中疼痛。要不今日你还躺在床上当药罐子呢!”穆颜这边一顿实话输出,语调颇有成就感。 “公子,你......四小姐......你们......” 阿金结巴着,看着两人的眼神就像是撞破好事的老父亲。 “阿金......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公子,你......你让四小姐按压你哪了?按了多久,怎么按的?腹下......还是哪啊?按了以后......你们最后如何了?”阿金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噎死,但不死心地问:“这可使不得吧?老爷夫人可知此事?” “你在想什么东西?根本没有的事......颜大虎你给我好好说话,要么就闭嘴!” “萧澍你推我干嘛?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我不摸你肚子怎么找穴位又怎么给你按压解痛啊!” “你别说这件事了行不......” “阿颜,你说你摸了这小白脸?怎么咱们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这事儿?你连老爷夫人还有龙师父都瞒着吗?平日里你有什么事都会和咱们说的......”阿袁好奇凑上来,仔细一听语气就急了:“那这小白脸有没有趁机轻薄你?他今天来这里还想对你意图不轨?我阿袁让他们两横着出咱们镖局门口!” 阿袁撑起自己健硕一身强健胸肌不悦地上前。 第9章 威武镖局(4) 且得知穆颜与萧澍之间还有“亲密接触”后,阿袁一脸不悦 尤其当穆颜面对俊秀的萧澍时那笑意盎然的热络态度,他看萧澍就更不顺眼了。 “外头都说萧家胭脂铺的四公子从小善于制香,就是专门迷惑姑娘家的,今日看来果真不假,你竟敢诱骗我们四小姐到你房中胡作非为......此事,老爷夫人那边我都不必禀报,现在就替他们教训教训你这斯文败类!” 萧澍淡定自若,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一介草莽,焉与争辩!” “你别以为叨叨两句我听不懂的话,我就不动你!” “丁袁!我不会让你碰我家公子一根手指头!” “萧澍!你我年纪一般大,别想着让阿金以大欺小。你是个男人就别让这大个子狗腿当挡箭牌,有种过来较量一回......” 还未叫嚣完,穆颜冷不丁抬手一掌就拍到阿袁坚实的后脑门上,抽身就横在萧澍身前指着阿袁鼻子。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脑子进水啦?你搞搞清楚没有!萧澍是我朋友怎可能轻薄我?我和他可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上元节他还是我手下败将一枚,我没欺负他哭爹喊娘的都算客气了。” “公子,四小姐她果然当众给你难堪。阿金现在就帮你讨公道。.” “阿金你敢在镖局里对四小姐动手,弟兄们就把你俩都打趴下!” 阿金和阿袁反倒蠢蠢欲动对峙起来,两人吹胡子瞪眼要为自家小主们干架的势头。 听闻阿袁高声嚷嚷着要动武,周边散落游走的少年们面色下沉,不由分说汇聚着将萧澍主仆包围起来。 龙师傅远看情况有变,赶紧起身冲进人群,一个个使劲推开那群猴子们的脑袋瓜。 “四公子能来我们威武镖局,难得稀客!记得前两日上元节,咱们老爷夫人带着小姐去贵府作客。小姐一回来便和我说起和四公子结识太子殿下一段奇遇,我都听得啧啧称奇,得知小姐还为四公子解出围困,可叹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龙师傅一边陈述简单的主要事实,一边将气势汹汹的两对主仆们扒拉开一丈距离:“这定是误会其中,大可不必干戈动武。” 提及与太子殿下结交为友,少年们对萧澍退敬了三分恶意并交头接耳、窃语纷纷。 “那当然了!正如龙师傅所说,萧澍是我和太子殿下一日结交的知己,殿下还住进萧澍家了,从今往后我们三人之间不分彼此,都是好朋友!好兄弟!” 穆颜展臂挽着萧澍臂膀大力拍了拍,扭头对在场的人宣扬道。 龙师傅是长辈,在镖局说的话算有震慑力与说服力的,再说但凡有幸能和太子殿下结交乃是无上光荣。 倒也是,两人各自的三位兄姐们都是万众挑一,和殿下搭上边并不奇怪。 阿袁朝萧澍身上投射的目光更加幽怨。 “难怪阿颜昨日着急忙慌赶着送伤药去,原来是给四公子的。”阿袁酸溜溜说着,不情不愿地收回气焰,随手披上扎在腰间的一件里衣,袒露健硕的麦色腹肌叉腰横在穆颜面前。 第9章 威武镖局(5) 阿袁扫一眼全身裹着厚实披风的萧澍,暗自洋洋得意。 这反差不是很明显吗?光脸长得俊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说不好听的什么时候嗝屁都说不准。 是青梅竹马又如何?是知己好兄弟又怎样?将来能够配得上他们穆家四小姐的人可不是如此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 “方才是阿袁多有冒犯,难得踏进咱们这大老粗的车马局子属实稀客!如今四公子攀上大郡未来储君,若是出府必应八抬大轿或车马伺候才是......今日怎就一人一仆就过来,这多没排场啊,早知萧四公子孱弱简出,文文弱弱,没想到骄横不讲理还一身脂粉味......哎哟!阿颜你干嘛拧我!” “丁袁!”穆颜接着又在阿袁腰上狠狠掐一记,将他那厚实腹肌扭得一块醒目黑红。旁人光看着都觉着生疼:“萧澍是我罩着的人!不许你这么说他!” 与此同时,在阿袁错愕的表情下她又被萧澍扯着衣袖拉到身边。 “你又拉我过来干嘛?我在帮你说话呢,别打岔呀!” “给我保持点距离,你和他说话别总是动手动脚的行不行?姑娘家就该有点姑娘家该守的规矩,你究竟懂不懂这些的啊?”他拽着她不放,训斥得像个书院老夫子。 “我......哪里动手动脚来着?”她还真的低头看自己两手心两手背,除了拎着那把桃木剑之外离自己最近的就只有萧澍了。 “你刚才都上手掐他了还叫没有动手?” 没等穆颜接腔,这边阿袁就噗嗤笑起来。 “哈哈!规矩?什么规矩啊?三拜九叩?还是之乎者也?四公子你可笑死我了吧。在咱们江湖儿女这儿哪来这么多规矩讲究的?况且,咱们大家伙和阿颜从小就是一块儿光着屁股长大有什么看不了的?加上阿颜本就是威武镖局未来大当家,她早把咱们当成自己的家人和兄弟不分彼此,哪用守你口中所谓的破规矩?依我看就你这种富家公子哥啊满脑子条条框框,其实装的都是些不干净的龌龊东西吧?” 见穆颜尤为对容貌俊秀的萧澍轻声细语,阿袁忍不住又不住数落。 身边几个向着阿袁的少年们也发出赞同的唏嘘,再被龙师傅凌厉眼神一番扫射后低头禁言。 “你这莽夫俗子!三番两次污蔑我家公子声誉!”阿金忍无可忍,逮住机会,二话不说跳上去对阿袁一拳怼脸而来。 阿袁歪头闪过攻击,反身横臂挡住阿金的近身赤拳:“如此嚣张跋扈,稍不如意就动手打人,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腿子!放马来啊!” 两人就这样闪到一边过起了招,互不相让。 少年们一见精彩,又不顾龙师傅在旁没心没肺的起哄叫好。 终究年少气盛的阿袁还是不敌稍大自己一些又招招稳逼的阿金。 没几下阿袁就吃了几记闷拳,按住腹部狼狈至极,好在阿金知道收敛了力度并没有往死穴里打,旨在仅为自家公子出一口气。 第9章 威武镖局(6) 阿袁趋于明显下风,而阿金行云流水的漂亮身手看得旁人都傻了眼。 穆颜习惯性护弱,顷刻就将萧澍挡在自己身后,目不转睛盯住阿金赞叹:“你家阿金身手真的不赖!招招干净利落的很有讲究,我之前在你家门口与他一番较量的时候早想问是拜在哪家师父门下,你可知晓?” “以后练功都让他们穿上衣服再练。”他站在她身后没回复,反倒愤愤口气交代着。 “可是穿着衣服练的话,若遇到夏天烈日可就难受了。再说......”她抽出桃木剑朝身后的他晃了晃:“这帮臭蘑菇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偷懒不练,龙师父说若衣服穿多了一是看不出他们是否真的出力,二是他们定会耍小聪明朝衣服里垫竹片抗造,若再这般纵容他们浑水摸鱼,我这个未来大当家的威严可怎么立的起来呀?” “大当家的威严能比姑娘家的名节重要?” “这怎能相提并论呢?两个都很重要啊,我向来知道分寸的你为何总提这茬不放?快比我娘啰嗦了。” “那你所谓的分寸也太过了!”从她身后站出来,他朝眼前那帮虎背熊腰的少年们抖着手指头点:“你对这些袒胸露乳的莽汉都这般......这般肆无忌惮的上下其手,你可知我姐她们尚未出阁前,平日里可是连手指头尖儿都不曾在陌生男子面前展露,即便出门都要笠纱遮面方可示人。” “可是我要监督他们练功啊,不时时刻刻看着一招一式的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偷懒?我又不是你姐,若真依你所言我带着面纱又怎让他们看到我的喜怒威严?他们要是没点功夫底子傍身,有朝一日走镖时遇到突发状况可是要吃大亏的。届时小命都不保!爹爹既然把他们交给我管着,我当然要对他们安危负责!” “可是姑娘家本就该对男子保持一定距离,没必要摸来摸去......” “奇了怪了,为何我总是揪着这事儿与你废话这么多。你莫不是介意我方才摸阿袁那事了呗,可昨日我摸你你又干嘛不介意啊?” “因为......因为......”他哑言片刻,背脊一阵僵直:“你那是治病两者能一样吗?我还不是怕你没规没矩的将来冒失,丢了太子殿下脸面......” 这厢龙师父神情揣着微妙走过来帮腔。 “四公子有所误解,其实大多数镖局里大都是些和我们一样粗鲁惯了的人,习武本就是无须过多累赘衣物缚身,咱家四小姐从小就不拘小节。洒脱惯了的,他们大家平日里相互切磋之间都会这般近身搏击早已习以为常,并非四公子所想象的那样轻浮逾越。再说,我们这些做师父的打小看着他们长大。这帮小兔崽子们对四小姐而言既是弟兄又是家人,感情深厚的很并无非分之想。大家伙儿之间也是开开玩笑图个轻松,公子大可放心,也请转达太子殿下我家小姐自是知道分寸拿捏,从未做过逾矩之举。” 第9章 威武镖局(7) 萧澍面容稍有微缓,一边的起哄也赫然停止。 胜负早已分晓,阿袁脖颈被阿金卡在木桩子上动弹不得,只能委屈巴巴向穆颜这边招手寻求救助。 “阿颜!龙师父!我这都水深火热你们还聊上了,赶紧过来帮我!” “阿袁,你不会这么没用吧?刚才你口气还不小,这回惹错人没?” “我是真的顶不住了!阿颜快来帮我!” “阿袁,这次是你挑起的事,谁让你仗着一身蛮肉就乱欺负人。既是输了就该认错道歉,这是道上的规矩!” “阿颜你......龙师傅帮我,你可是副总镖头......” “臭小子!今日就你无理在先顶撞贵客,我这回也不站你这边。” “四小姐说的没错,给我家公子道个歉便放开你!” 围观起哄的那几个少年眼见龙师傅和穆颜都不帮阿袁,只得缩头远观不再吱声,一个个更没有要帮阿袁出头的意思。 能怎么帮?仅凭阿金那身手绝对能把他们在场的十来人打趴下。 “阿颜,龙师父......还有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狗腿......太不够意思了!” 阿袁溃败低头,纵使心有一千一百个不愿可谁让自己确实败了? “四公子......今日的确是我丁袁一时莽撞无脑,误会在先,又好逞一时威风才说错了话,损了您的清誉,实在是抱歉了!” 萧澍淡淡朝阿金努了努下巴,阿金这才松开阿袁。 “四公子到访,今日就先不练了你们各自解散便是。”随后龙师父转身击掌,赶鸭子地遣散在场看好戏的年轻人。 阿袁揉着酸痛的肩膀被伙伴们推搡着离开,最后还不忘转身看向穆颜和萧澍,像个斗败的公鸡拎起最后一个离开校场。 审视阿袁健硕背影,萧澍转对穆颜漫不经心:“丁袁和你一样脑子都不太灵光。” “你这是在骂我?我可没惹你!” “没......没什么意思。”赶紧回避龙师父离去后还刻意扭头,向他们两人投来思量的目光。萧澍随即转身浏览校场内日见磨损的人形木桩:“你昨日说过......若是勤加习武......当真能强身健体?” “那当然了,我骗你干嘛?”穆颜得意地指着少年们的方向:“你没瞧见我那些弟兄们?一个个壮的和牛一样。每个人练的腹肌都有我的杰作。” “你的杰作?”他原先平稳音量又提起尖锐,刚平复的心火恐又点燃。 “若不是我每日严厉训导,他们一个个能这么壮实?那身板绝对是咱们镖局打榜的门面。对了,你怎么跑来我这儿了,爹爹说殿下已入住你府中,他没和你一块来吗?” 她说完,还期待地朝门外伸长脖子左右踮起脚探望,发髻后那一把马尾甩得灵动。 “啧,别看了!殿下这会儿忙着回复圣上书信,哪有闲工夫来你这儿。”伸手揪住她在眼前晃动碍眼的发尾拉直摆正:“你我两家就隔着一条街,我为何不能来?再说,你们家连个看门狗都没有谁还不能进了?” 第9章 威武镖局(8) 吃定她绝对不会就此与他置气,于是他更肆无忌惮地扯住她发丝不放。心底忍不住好奇她整日沉浸这尘土喧嚣的校场,为何触及手中青丝却如绸缎般丝滑。 他目不转睛,没听到她在耳边碎言不休。 “这吴州城里谁敢擅闯镖局那不是找打来吗?过些天爹爹就要走一趟镖去大郡,由我和龙师父看家......”她兴致勃勃扭头向着他:“对了,萧澍你有什么想要从大郡捎带回东西的没?我让爹爹记上给你带回来。” 青丝从指缝间滑走,他察觉没将她的话听进半句:“什么?” “呵呵......我说小姐,没想到你对四公子竟这般上心啊......”龙师父端着糕点再次走过来调侃。 “这有什么呀!平时我看爹爹但凡走镖回来都给阿袁他们几个捎了新衣衫或是小玩意儿回来。可我那三个哥哥们全都是书呆子!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带的都是诗词文书,一点儿意思都没......太子殿下那边理应也有一份......不过我暂且还不晓得他想带什么来......何况殿下本就是从大郡来的想必平日里并不缺东西,问也是白问......我看倒也罢了,先给萧澍带好了......”她自顾自盘算。 “哎哟呵......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四小姐长大懂事了,待人大方了呢!今儿偏唯独记着给四公子一个人带东西呀!若让阿袁那帮小兔崽子们听见,可不得嚷嚷未来大当家偏心他人?” “龙师父你说这么大声干嘛?我哪有偏心来着,阿袁他们有爹爹帮着带东西不是一早就订好的么?萧澍刚来我就随口问问他罢了......哎,我说你怎么年纪大老糊涂总犯啰嗦?” 她赶紧摆手要龙师傅走远一点。 “呵呵呵......是是是,是龙师傅老糊涂多嘴,忘了你俩本就是青梅竹马,本就不分彼此。”龙师傅自顾自咬一口盆中糕点,离去时笑得像是中了头彩般开心。 两人各自看了对方一眼,竟一致未抵触来自龙师傅的官方认定。 “哼!谁稀罕那些不值钱的地摊货,我才不要呢......前两年圣上赏赐给我姐的奇珍异宝都能堆两间库房了......若是你想要倒是可来我府上随便挑。至于太子殿下那边你也别多嘴问了,宫中什么珍奇玩意儿没有还用得着你帮带?” 萧澍傲娇说着,低头慢悠悠绕着脚下梅花桩来回踱步。 余光探到院墙边,阿袁那副藏不住的厚实身板正来回攒动。不时与其他人嘘嘘碎碎,攒在一处朝这边窥头探脑探听。 转身背对院墙,他抬起下颚盯着她。 “颜大虎,既然你说过我若习武能根治旧疾。那我便信你......从明日起我来你这儿习武。” “真的?好啊!”穆颜想也没想的就爽快应下,扭头开心对的龙师父大喊:“龙师父明日你先负责教萧澍一些基本招式。” “哎哟,这可万万使不得!”龙师父隔着老远,头也没回就连忙摆手拒绝:“四公子身娇肉贵的,我一个粗鲁的糟老头子不小心若把人碰折了可担待不起,再说四公子的意思是想要小姐你来教啊!” 第10章 御风决(1) 穆颜困惑地挠头,撇一眼萧澍的表情也是要自己教的意思。 “可是谁教不都一样吗?龙师傅你是副总镖头,还是镖局里拳脚功夫最好最有耐心的前辈。我还是你手把手教着长大,论辈分我还没到能出师的份上......” “那可不一样!四小姐和阿袁你们打小底子就结实,但四公子温养在室加上身子骨本就羸弱,一直病养府中。怕是受不得我等那些猛虎狼拳的粗鲁造作,加之我不日也随老爷一块儿走镖确也抽不开身。小姐又与四公子熟络,这事儿又是小姐你方才一口应承下来的,理应该由小姐来教。”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龙师傅满口的鸡婆道理快赶上坊间说媒的婆子们了。 她爽快应承:“我教就我教。” “公子为何突然要习武?阿金可以教的啊!”阿金憨憨站上前,毛遂自荐:“其实不必烦劳四小姐的......” 这厢龙师父直接端着糕点,一跃冲至阿金跟前摁了一个到嘴里:“阿金小哥好好想想,你家公子若真要习武何必等到今日开口呢?” 阿金正好也饿了,使劲嚼着嘴里的糕点也摸不着一条门道儿来。 “对了,阿金。你出招的武功着实厉害,是否也能教教我啊?”穆颜忽然朝阿金兴奋询问:“方才看你和阿袁过招的时候,那招腾空侧翻旋踢又是什么招?与你之前又不一样,但是都漂亮极了!” “什么招?这个......”阿金为难撇小主一眼:“我就知道见招拆招,至于是叫什么招式,我......不记得了......” “你学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招?”穆颜一听颇嫌弃:“那武功心法呢?” “这个......我也忘......忘了。” “阿金你还真是个人才!哪有人学了武功不记得心法的?” “这套武功是我家公子亲自传授,我只晓得恪尽职守,为了公子拼了这条命护他周全,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连最基本的武功心法都不记得,悟性未免太差!若你参不透这门武学的心法口诀,就不能提升内力。今后哪有晋升之地?充其量也就只能当你家公子身边的一个打手保镖......” “小姐,”龙师傅低声制止她的直白:“并非人人都有参悟心法的本领......” “方才那招为御风跃崖,是以内息凝气于双腿筋脉游走,聚气跃于空隐于风袭于瞬......可困敌御腿下数招,内功修为高者周遭盘旋之气皆能伤人......”萧澍对穆颜娓娓解释道:“阿金的武功招式就是出自御风决这门武功,其心法口诀我都背下来了。” “哇!萧澍你这么厉害干嘛不早说,竟连心法都能背记在心!咱们都是这么多年朋友,你这藏着掖着也太不够意思了!” 她一听双眼发亮,将目标重新又转移到他身上。 “你又没问我这事,我怎么说?何况背心法不就等同默个书一样简单,与我而言根本就没什么难度......怎么,你当真想学这套武功?” “我学个皮毛就好,你让阿金教我好不?如若不然我拜你俩主仆为师都成!” 第10章 御风决(2) 她自然而然地抓起他衣摆左右小幅摇晃,不自觉像只乖巧猫咪歪头期盼他的答案。 大老虎变成小乖猫了?御风决心法的魅力竟如此之大。 他倒是很享受,由她谄媚自己。 “为了武功心法贸然拜师,身为未来大当家不至于这般屈尊降贵吧?” “爹爹说了求学就要拿出真心诚意来,我不介意拜你为师,只要有心向学,若是可以我现在就能磕头叫师父!” “你当真为了一招半式拜我为师?自家龙师傅还在这儿呢,况且你我同岁,你就不怕我存心讹诈你?” “虽说外界并不知悉,但我龙二可是很清楚萧家和郑家渊源,御风决可是郑盟主倾尽必生的绝学,我家小姐若是有幸习得可算是福缘造化。我又怎有理由加以制止呢?” “龙师傅说的没错,拜师不分老幼只讲真本事。阿金仅仅是运气御风,就能轻松制人。说明这套功法内力及其深厚,龙师父说以内力致胜的武功方有乾坤,参悟之后定能胜以一敌百。” “看来你虎是虎了点,在武学方面确是悟性略高一筹。” “公子,四小姐是真心想学。不如就遂了愿让四小姐拜我们为师教她御风决吧?”阿金真当一回事了:“我都还没试过收徒弟呢......” “可我才不要做她师父!” 之后,萧澍一句冷斥令阿金立马收了嘴。 “既然如此,你每日教我一点基本功即可。作为回报我让阿金教会你御风决的武功招式和功法心决。只要勤加修习,内力增厚指日可待,如此这般你我两人也不亏,如何?至于拜师大可不必!我才不想提升辈分折寿,届时你我还有爹娘还有与太子殿下那边就更不好理清关系。” “你就这么嫌弃我做你徒弟,莫不是还记着上元节那档子破事儿吧?” “那事儿不是早就翻篇了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的话?我是与你谈条件,懂不懂?用御风诀换你一招半式而已,横竖你一点儿都不亏。这不比做我马仔好多了?总而言之就是别叫我师父便成!你还想不想学?不学就便算了。阿金,我们走!”他不给她考虑的机会,抽回衣袖甩手就要走。 “四小姐!我看这样也挺好的,我看呀就照四公子这么办较为妥当。你们二人同龄,出手不会过重,咱们两家邻里街坊来往走得亲近,没必要师徒相称,这样对老爷夫人那边也好说的通些。” 龙师父适时出声拍板定论。 她冲着挡住主仆去路,决定后便不带犹豫片刻。便朗声爽快应下这个口头契约:“我学!” 低头隐去脸上得逞的笑纹,他抬头换成清澈双目凝望着她。 “一言为定,击掌为盟。”他朝她伸出白皙手掌,随即勾唇一笑。 一言为定,这四个字真的好熟悉又好遥远...... 她好似很久没有再听到他对自己的这般承诺。 犹记得还是四年前,他一言承诺会为她带回一盏大郡宫灯。 第10章 御风决(3) 记忆中那个风姿勃发的清俊笑容,又与面前人重叠在一起。 只是如今的他眼中出彩的锋芒不再如昔日那般耀眼。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一跃上前与他回应一击,不曾想力道又没控制好,一掌把他直接震退到阿金怀里。 甩着火辣辣的手,他呲着牙小声埋怨:“你就不能轻点拍嘛......” 远处,猫在墙角的阿袁则什么都没听到。只见两人最后击了一掌像是定下什么约定,穆颜对萧澍一个劲儿的喜笑颜开,龙师傅更是嘴角笑得没下来过。 她那种笑容从未在弟兄们面前展现过,既娇俏又可爱...... 两个人一动一静的相处,和谐且美好。 阿袁心中疑惑又不甘。 第二日清晨,萧澍主仆依约前去。 路过别苑门外,程邝堵住了他们。 程邝第一眼就先是好奇一番打量:“萧澍,今日......你为何这般打扮?是要去哪儿吗?倒颇不像平常的你。” 难得摒弃了往日的华服儒袍,萧澍换上一身素净的简装束腰青衫,加以简单发髻高束,倒有点形似穆颜的潇洒简练。 “你这是要去穆颜那儿是吗?怎么不叫上我一块儿?若不是我起早,今日又是扑空一场。” 萧澍朝程邝恭敬行礼:“昨日是与她约定了教我一些拳脚功夫。” “哦?穆颜真要教你功夫?”程邝疑惑又好奇,失笑一声:“可是你身边不是有个高手阿金护着,为何还要费事习武?还是说昨日趁我不在之际,你们二人是约定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想瞒着我?” “不是的,殿下。是因我一直病体虚弱,她授一些基本功底予我强身罢了。” “原来如此。其实我在书信中也向父皇提及你病症日久未恙一事,想请父皇再择日派遣太医给你诊治,他得知定会应允我意。” “萧澍不过一介草民,怎能依仗圣上和殿下如此为我劳师动众。再说,这四年来耗尽宫中名贵药材,病体依旧拖沓难愈,我实在有愧蒙受圣上和娘娘恩泽。” “这是哪里话?如甄贵妃她们深受我父皇恩宠,相融以沫合力治理大郡。多年来国泰民安,深得臣民们爱戴用户,而你身为皇亲怎能自称外人?再说,你又是我吾友,穆颜都出力为你着想,我又怎有袖手旁观之理?” “其实我久病难愈不过是时间长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些我都清楚,当年你在大郡宫中不慎中毒一事母后都与我说过一二。这事父皇很是看重,大理寺一直都有在调查从未放松过督促此案。你放心好了,我承诺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届时定会还你和萧家一个公道,得以让娘娘们安心辅佐母后掌理后宫。” 程邝信誓旦旦的承诺对萧澍没有任何波澜起伏,遥望远处一株株被血色林木遮蔽得不见天日的萧府院落,反倒是回想起穆颜曾吐槽过他的住处。 如今一看确实是遮天蔽日,那稀有的血杉树繁茂像是一顶黑暗的巨掌。 第10章 御风决(4) 这所谓异国进贡的仙株当真有疗愈之用? 穆颜那虎丫头言行大咧一些,其实并非心思不着调,该细心的时候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若从树入手查探一番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吗? “好了,我今日难得闲暇,咱们就不谈大郡宫那些君臣之事了。走!我随你一同去找穆颜!” 不由分说,程邝勒令身后紧跟的宫人们止步萧家院内。勾着萧澍肩头兴致畅然地朝对门穆家走去。 早早的,穆家内院依稀拳脚吆喝声日不停息。 前来应门的镖师将程邝和萧澍恭敬迎进了门。 穆老爷和穆夫人恰好都在,听说来找小女儿的,连忙陪同程邝与萧澍去往后院校场。 程邝举止依然落落大方,风度依旧,毫无皇权架势地向穆家老爷夫人侃侃而谈,赞颂其家中三位榜首在宫中建树及谏言,听得穆老爷和穆夫人对程邝无形中越加肯定与仰慕。 大郡在圣上治理下能享国泰民安,如今又得眼前如此年轻谦逊的未来君王实乃国之幸事! 程邝身上的太子光芒,成为了威武镖局的聚光点。就连穆夫人身后的小丫鬟们都眼带娇羞,暗中的偷瞄了好几眼如玉帛般尊贵的太子殿下。 院墙外,慕名前来远远观瞻的民众陆续将小巷子闹得有如市集喧嚣。 萧澍跟在程邝身边默而不言,目光从校场里轻易寻到穆颜。 扎堆在一群少年们中间,穆颜衣着依旧以简练朴素为主。 今日她没有拎着桃木剑指点而是与他们一同受训其中。 她马步稳扎稳打的,随着龙师傅的喝令出拳时中气十足的吆喝,完全不落周围一众声量。 发现萧澍和程邝现身庭院中央,无疑引来场下所有人的瞩目。 大家伙儿还没仔细见过太子殿下真容,无疑都先将焦点聚焦到风姿卓越的程邝身上。 “萧澍,我在这儿!”没想到他真的如约到来,她布满细汗的脸颊随即笑开了颜。 “我以为你放我鸽子!不来习武了!”穆颜收了架势三两步跃到他们面前,不忘朝程邝打个招呼:“殿下也来啦!” “我若再不来,都要错过更多有趣的事了呢!”程邝摆出一副不甘表情,意有所指另两人之间加深的熟络感:“咱们三人可是知己,本应该三人成行才是,可是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事总不带我,这就说不过去吧!” “放心,吴州城哪里好吃好玩我和萧澍都会捎上殿下。绝对少不了殿下那份儿!这不是昨日殿下还忙着公务抽不开身嘛,我就提议让萧澍来我这儿先练练腿脚,或许对他体虚有帮助。” “你这丫头,见到太子殿下也不先行礼。还凑这么近,恐你一身臭汗都熏着殿下和澍儿了!” 穆老爷半带玩笑地轻斥,穆夫人的丫鬟还来不及递上手帕,她仅抬手就将脸上的汗水抹到了衣袖上。 “爹,都是拜了把子的朋友就没这么多讲究。这是你教我的啊!” “我是教过你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好歹面前可是太子殿下你多少有点礼数吧!” 第10章 御风决(5) 礼数又是礼数,为了迎合太子殿下连不拘小节的爹爹也用礼数训导她。 这几天,光是规矩教条的督促她听得还不够多? 单就萧澍一人,就不准她这不准她那的了。 “行行行,那既然爹爹这般稀罕殿下,那便先托于给你和娘招待着,我先忙自己的去了,萧澍你跟我来。” 穆颜心里翻白眼嘴上敷衍父亲,抓起萧澍的手腕就往校场队伍里带。 “喂!我难得来了你们两个又想要撇下我?真不够朋友,还说去哪都带我一块儿去的呢!” 程邝对两人背影抱怨起来,碍于穆家一大家子都在也不好追上去。 明明三人中他和穆颜明显更默契相投,却感觉如今自己被他俩拉开了距离。 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这个新加入的蓝颜知己也要靠边站。 “殿下,我们没想撇下你。因我昨日应允过萧澍要教他一些拳脚把式傍身的,不可食言在先。只能先忙活这事,抱歉了,殿下先和我爹娘在榻上喝茶歇息一会儿,顺便给萧澍把把关,别让他趁机偷懒!等练完这一晌午,咱们仨再一块儿去集市吃外酥里嫩的老吴家葱油饼!” 穆夫人招呼着落座庭中主位,可将校场情况一览无遗。丫鬟们早早就备好茶水糕点端上,程邝一时也不好拒绝和穆颜爹娘一同落坐主位观摩。 萧澍被穆颜带到一处树荫下,安插到侧边一列队伍边缘,恰好身边站着的是阿袁。 阿袁直勾勾瞅着萧澍,又扫一眼他身后贴身跟随的阿金,碍于昨日窘态,随即只是哼哼了两声表示不屑,舒展双臂鼓起肱二头肌再使劲挥拳。 周围的其他人也不由地盯着萧澍停下手中练习,目光依旧带着新奇观望。 队伍外侧立着的阿金就霸气横过来,伸臂拦退周围的涌动缩小与小主距离的人墙:“我家公子不喜人多,大家烦请勿近。” “你家公子金尊玉帛的身子骨,何必来这儿遭罪呢?既聚在一块儿操练的竟还分三六九等的待遇,没见过带着打手来习武的......”阿袁一听萧澍是来找穆颜习武,忍不住回怼:“你们豪门贵公子为了博美人芳心,用投其所好的伎俩,其实意不在此......” “每次都是你先挑事,我看你是桃花小篆看多了,脑子被那些破书霍霍傻了。你以前不这样的啊!” “阿颜,我是想告诉你事实,就他以大户之家的富家公子哥,想请哪个门派的师傅教不是信手拈来的事,为何就专挑我们一个押镖的来教?定不安好心!” “你一向对咱们兄弟们严苛以待,为何唯独对这绣花枕头温柔似水,嘘寒问暖?你该不会真偏心图这家伙长得好看?” 她忽然不与阿袁据理力争,扯着他直接站到槐树下。面朝少年们板着俏脸大声喝令:“从此刻开始,给本小姐看着太阳,不间断练到它下山为止方能解散,谁还敢吭声的直接练到明天太阳出来!” 第10章 御风决(6) 只有她再搬出未来大当家的气焰横起来,谁都别妄想再多说半句。 这一刻她的话就是命令,不含半分玩笑与商量余地。 小主子发飙,场内喧闹的一群猴子们都沉默下来纷纷自觉背对三人,顶着艳阳重拾操练。 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阿袁是最后一个被龙师傅强制扳着身子背对过去。 就连龙师傅都没有帮忙说情的机会。 “你这样做就不怕失了他们衷心?” “校场有如军营,我们镖局也有镖局的规矩。我就事论事,该严谨的时候便容不得玩笑。我不知道阿袁为何屡屡诋毁你,但你的事我不会不管!” 这明显偏向的语气怨不得阿袁会心生嫉妒。 只不过他眼前的这只大笨猫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微妙的细枝末节。 “那若是......我真如丁袁所说不安好心呢?” “怎么?你不会真嘴上说说,实际偷懒不想学了吧?” “四小姐,我家公子怎会偷懒?他连心法口决都能背得一字不落。” “那好,就让我看看你家公子这美人骨抗不抗造。” “可得当心点,我家公子可没四小姐那些弟兄们皮实......” “你放心,阿金,我保证弄不坏他。” “你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话,颜大虎!” “我一直都好好说话的啊,你怎么总爱喊我绰号,你才不好好说话呢。我弟兄们还在前面练着,让他们听见多掉我大当家的面子啊!” 她无辜且认真地回答,上手捏着他双肩按下半蹲摆出正确的拳式,弓下马步不厌其烦地伸腿纠正他的膝部姿势。 阿金则像个跳蚤就怕她一个使劲就把小主骨头给掰着了。 而他没有打幌子,在她的帮扶下几次扎好马步,意外地态度认真。 一时间包括程邝,穆家上下都将看猴戏的目光集中在树下两人互动之上。 足足一个时辰的基本功练下来,他很是难得坚持维稳的基础马步。 连她也不由佩服,一直在旁守候。 此番成效虽不大,不过一顿下来或许是调整些体力,他苍白脸色明显比之前稍有红润之色。 反观程邝应付着穆家夫妇,才耐不住无趣要起身去找他们。宫人们又冲进来禀告府尹大人求见。 程邝败兴而归,又被宫人和穆家夫妇们“恭请”回去了。 树下,她细看他额上迸出了汗。便动手用袖子擦了上去:“我说的没错吧,习武强身还是有些许功效的。你看你现在有点人样了是不?” “你说我没人样?”他倒没抵抗她帮自己擦汗,嘴上哼哼回怼。 她擦了擦后,皱皱鼻子凑近像猫一样嗅到他身上散发一股子特殊的药草清香。忍不住凑到他脸颊,再用力再吸了一口叹道:“你好香哦!” 他一秒破功,猛地站起来退步离她一距:“你干嘛啊!” “你慌什么?我说你身上好香啊!难道说你臭好啊?你用的是你家胭脂铺子里新卖的香脂膏吗?这味道怎不见我娘涂过呢......” “这又不是香脂,哪个男人会用那玩意儿?” “小家子气!我又不稀罕涂!谁知道是不是香脂,我家又不是开胭脂铺的。”她嘴上嫌弃,但是闪烁的眼神出卖了意图:“不过......还真挺香的。” 第10章 御风决(7) “总之不是香脂,我又不是南风苑那帮出卖色相的......”他刻意强调。再用食指按着她脑门,将她不死心又凑上来的脸给顶开:“你若喜欢这些玩意儿,改日去城中我家铺子里随便挑去用。” “真的?!”她双瞳再次闪着光:“可我却不知该如何选......我娘每次都会挑你们家的木兰香,但我天天就只会呆在镖局练拳脚,从未与人讨论过胭脂水粉这些东西......” 用脚想想也知道,城里男子尚且忌惮她三分盛名,与之这般年纪的同龄姑娘们早早略施粉黛、莲步簪花,却都抗拒她身负怪力,多多少少都不愿与她单独来往。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与男娃子混在一起,每个人都当她是大当家,能以一敌百,可都忘记了其实她也是一个花样年纪的少女。 “这还不简单,每样拿一种,若想搬完整个铺子谁又敢动你颜大虎一根手指头?”他言语虽顽劣却是对她放肆的维护。 “还是你最够哥们!” 她跳上来勾住他肩,笑盈盈与他带着纵容的傲娇表情自然而然的相互融洽着。 他们依旧是原来相识的彼此,初心并未因各自的变故而更改。 “四小姐,我来伺候好了。您还是别靠我家公子这么近!” 阿金眼见两人又旁若无人的勾肩搭背,上前想借口接过擦汗的活。无奈摸索全身上下,左掏右掏不出半块干净布来。索性就学穆颜朝小主伸出手来。 谁知萧澍立马移开了脸,万般嫌弃:“我没让你擦!你好臭。” “我臭了吗?”阿金慌张的低头嗅嗅自己左右,被拒绝后委屈巴巴的解释:“公子,我昨天才沐浴过的啊......” “我看你家公子也该乏了,今日就练到这儿吧!这事急不得,需日行循序渐进的来。”穆颜拍拍阿金肩膀安慰其受伤心灵后,改由扯住阿金的手示意正题:“接下来该兑现约定了,你教我御风决。” “现在?可是四小姐你才教我家公子一个时辰而已......” 一根毫毛换一颗仙丹,阿金觉得这样买卖亏大了。 “现在不能教!”萧澍走过来扒拉开两人,对她道:“今夜子时你到我院里来,我和阿金单独教你便是。” “子时?大半夜的?你......确定?” “怎么,你这是怕了?不敢来?” “本小姐连熊都不怕岂会怕你?去就去!我是怕你又叨叨那些循规蹈矩的废话。” “规矩是规矩,本公子答应你的事并未因为其他原因食言。” “公子,这不妥吧!深更半夜的你们二人独处一院......若让老爷夫人知道该如何是好?” “哪来的二人独处?不是还有你在呢吗?我只负责传她心法口诀,你负责教她招式,短时间内即可速成。” “可我当初学御风决的时候,公子也没有在大半夜里教的。.” “你是你,她是她。若出什么事有本公子担着你怕什么,校场人多眼杂,想学就只能这个点,爱来不来!” “好!一言为定。” 她想也没想就照旧应允。 第10章 御风决(8) 夜半子时,她伴着月光依约而来。 为了不惊扰他人,她避开重兵把守的太子别苑,选择从偏门高墙翻越进入,恰好偏门后便是毗邻萧澍内院。 白日里大家伙都被操练了整整一日早就累趴下,因此镖局上下均无人在意到她又身处萧府之中。 不免心生疑惑,为何她与萧澍之间的独处总在夜晚。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敢邀约,一个敢赴约。 话本里的江湖大侠们不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修习武学么? 大大咧咧的想着,在适应院内一片黑暗后,暗处一盏灯笼照亮了她的视线。 阿金已经在事先萧澍就交代好的院墙角处候着她了,引着她踏入另一处更幽深的院落里。 日前她就来过一次萧澍内院,一直觉得整个院落植被遮蔽过甚。 尤其夜晚更是显得幽深压抑,犹如深不见底的诡异深渊。 幽静宅院被爬山虎一般遮天蔽日的树木包裹,就连一丝月光和空气都很难透进。 静谧的空气里弥漫的全都是来自那些所谓血杉树所散发浓郁的林木气味。更诡异的是,这些树木似乎无法藏匿虫鸟,甚至连一只飞蛾都隔绝在外。 难以想象若长期居住在此处,难免会令人产生与世隔绝的窒息感。 她强忍住被那股气味刺激的鼻腔,不适的揉了揉鼻子。 仅能依靠灯光与肉眼分辨方向,远看幽深院落窗门大敞,两株梅花正肆意盛放着延伸至唯一明亮的窗台里。 一身青衣的萧澍正趴在窗沿处,专注鼓捣手中几枚正在燃烧的香盏。 他面前案上摆满有大有小的雕花精致瓷瓶,手边燃烧的香烛烘托着盏内翻滚的蜜蜡与花瓣,正相互融合出一阵淡雅香气。 拎起一枚银签缓慢搅动着蜡脂加速膏脂提炼,他一边将捣好的干花适时加入其中。 不厌其烦摆弄眼前复杂且繁琐的程序,枯燥寂寥的烛光跳动在眼前,将他原本苍白面容衬得些许晕黄温润。 她站在院中,默默看完他最后将香烛熄灭待香膏冷却。 另外,她忽略不了他放在手边显眼处突兀的小鹿木雕。 那雕刻手艺奇丑她一眼就认得出自谁手,能将小雪鹿刻的近看像猪远看像驴的模样,可见她已竭尽全力尽可能还原了。 他还恰恰放在自己能够一抬眼一举手就看得到的显眼位置。 这个连她本人都万般嫌弃的失败产物,亏他还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日日观摩。 “你很守时。” 他将制作好的香膏移到一边放置后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当然,我说了要来就不会反悔,你真的会教我?” 她深吸一口气,挑眉心想他会不会又耍什么心机反悔不愿教她。 “那就开始吧。”他站起身捞了一件披风裹上慢步踱出房门。 阿金严阵以待与她并肩双双在院中站定。 他确实未诓骗她,在院内回廊来回踱着步,开始不断从口中输出一字不差的心法口诀。 昏黄灯光下,她跟上他的节奏,按照口诀心法与阿金一招一式过招,细听临摹。 第10章 御风决(9) 两三个时辰之后,以短短基础入门的十招之内的心法她初领悟,招式也练就自如。 此番超强的接受能力连阿金都对她自叹不如,不多久后她挥舞的拳风震得身边的林木枝丫沙沙作响。 被笼罩在枝繁叶茂的深宅内院,恰好屏蔽了动静。 月色静谧,夜已过半。 直至听闻路过巷子的打更人整整敲了四响。 他重复着口诀未停歇,速度还越来越快,她和阿金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如若是成年男子操练个大半夜也都累晕倒地,单凭她身子骨再如何瓷实也会疲乏倦怠。 阿金则更不用说,最终是他先跟不上口诀脚底再一打滑,整个人倒栽葱般倒在草丛里只剩胸腹还猛烈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萧澍!你是在伺机报复我吗?今日你在镖局扎马步的时候我可没这般虐待过你。现如今就这十招你已经让我们练了不下几百次了,还要一次比一次加快出招的速度,看看你家阿金他都快被你练吐了!” 胡乱抹去脸上的细汗,她忍不住朝倚靠在窗廊边气定神闲饮水的萧澍暴躁吼道。 “看得出来不止他,我看你也快练吐了。” “那你看见了,还一直不喊停啊!嘴里叨叨的快赶上诵经了!” “你们俩不也没停啊?” “那是怪我咯?!我看你就是故意整我!就说你方才这么爽快就开始教我准没安什么好心眼子。” “御风决旨在心法是唯快不破,能御风拳脚之下方为巅风。你若不反复提炼速度,又怎能参透?”他将杯子摁在窗台,凝望她正色的收回玩笑:“如若你不能反复参透口诀调和内力,与心法合二为一。顶多就算学一项武功防身罢了,与阿金那身粗鄙的拳脚功夫无异。你不是一直说将来要做威武镖局的大当家,若连这点心法都参不破未免太不济了吧?如此心浮气躁,如何执掌镖局?” “若要做大当家,就得有服众的真本事。不然独有赤手空拳打熊的蛮力又有何用?”他慢慢踱近她,放缓声调却字字严谨:“你若学成御风决我敢以性命担保,整个吴州城甚至京都大郡都无人再敢说你半句不中听的话!” 她反被他忽然严厉的说辞瞬息了满腔怨气。 敢情,他是真为她好并没有在刻意戏耍她。 “我......我知道了,可你为何要板着个脸......像我爹爹一样训话?我看着怪不习惯的。” “是我错怪你了,我会认真学的。”她低眉顺眼的绞着手指,对着他语气,像是个刚受了夫子训话的顽劣学生。 难得他黔首抿唇,伸手搭在她一边肩膀拍了拍,舒颜淡笑道:“我对你严厉,不也是为了早些助你达成大当家心愿嘛!” “嗯......倒也是。” 好家伙!这绣花枕头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导致她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看你对御风决一招一式悟的很透彻,才就十招已驾轻就熟,不出时日定能超越阿金。” “小意思,小意思,你也不差啊!虽说今日就只在我校场扎个马步,但凭你这勤快劲儿,再多练练定能恢复以往倍儿棒的身子骨。” 第11章 青梅果儿(1) 她想也没想地就与他商业互捧起来。 谁知他却突然笑带苦涩的自嘲:“是吗,恐怕以我目前这半条命来说,能活着或许就算不错了。” “哎,别总是这么悲观!你就是中个毒侥幸没死,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江湖里中毒箭,挡暗镖的人多了去了。我爹爹说过只要人还没死透,能再站直了就还是好汉一条!待你再勤加习武身上余毒散尽时,我保你活到百八十岁绝不成问题!” “我身上这毒无药可解......或许,还有人想让我命不久矣。” 他语带双关的暗示。 自从他回到吴州养病,身边就从未太平过一日。冥冥总有预感,这也许又是落入设好的另一个网中。 而那些人最终目的无非只有一个:金矿山脉图。 “能制得出毒就定会有药可解,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个日日调剂香脂的又怎会不懂?这般怨天忧人的,徒长一张这么漂亮的小嘴怎就非要日日咒自己死不可呢?” 神经大条的她没细想他话中含意,而是突如其来将他拉过来抱了个满怀。 她拍着他背脯鼓励着:“有我在,你一定能康复如初。” 那手劲拍得他胸腔里嘭嘭回响,但他并没有再厌恶地将她推开。 轻缓回搂上她的肩头时他又忽然想起,刻意避开她曾被熊抓伤的左肩,好减轻自己压在她的负重。 他是信她的,一直都相信她说到做到。 她本就是这般率直又真诚的女子,能够让人为她两肋插刀。 从小她热忱乐观,身上时刻有用不完的活力。 即便是他们两人联手打输了架,她未曾气馁,还与他相互打气,当然有她在,自然从没有输人的机会。 大郡的四年间隙,耳边听腻千篇一律的嘘寒问暖。 唯有她的话真实又强而有力地往他心窝里灌输着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 那是属于阳光的温度,更如甘甜的枫糖。很暖很炽烈,烘得他枯竭的四肢百骸都像要重新活过来。 “我说......萧澍你真好瘦啊!你四年前可不这么弱的,我知道现在你正是调养身子的时候,可得记得每顿多吃点肉。” 她在他后背脊梁骨上捏了又捏,摇头不满。松开他叉腰吐槽着:“我掂量你这一副骨架子比我接生的那只小马驹还没重多少斤两。” “我尽量吧。”他下巴靠在她颈窝间,逐点了点头。 “公子,四小姐,你们瞧瞧这都......都快天明了。”阿金躺在草丛里久久这才缓过气来,视线幽暗,他倒是没瞧见小主们相拥画面。只顾虚脱瞄着头顶上不见天的树林缝隙外,逐渐显露明亮的暗蓝天色:“过了五更天就要亮了,咱们还要练下去吗?” “你的意思是还不累?”从她肩头移开,萧澍站直身子:“若是你还不累的话便去和护院换个班,等到日出之后再回去歇,本公子可要歇息了。” “啊?公子,我不是这意思呀......” 阿金一听,腾得从草丛直接坐起来摆手解释:“阿金的意思是,四小姐也是真的乏了,一口吃不得一个胖子,只要四小姐愿意每日都来公子内院,日久天长往后多的是时间练。” 第11章 青梅果儿(2) 看着阿金从头到脚满满的求生欲,他便改口:“那你别去换班了。” 阿金一听,激动得心声吐露:果然小主他还是最心疼我这个属下! 谁知话才说完,萧澍就朝他甩甩手催促:“你现在去膳房给我拿些东西给颜大虎,若寻不到吃的就叫厨子起来做几道。” “啊?现在?公子,这个点......你确定吗?”这五更的天,吃宵夜嫌晚了,吃早饭又嫌太早了。他再叫那嗜睡的胖厨子从被窝里揪起来,可不得先将他劈头盖脸批一顿。 “没错,现在!立刻!马上!有问题吗?” “哦!”阿金失望耷拉肩膀和脑袋,佝偻着虎背熊腰爬起领命离去。 他脚步不停,走回屋内收拾起桌案上的瓶瓶罐罐。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她搓着肚子笑嘻嘻追上去,猫着腰靠着窗沿挨个儿观摩他那些个精致的制香器具。 “方才你出拳有气无力,我就知道你该练饿了,怎么,我猜的不对吗?那就当我没说过,让阿金别去弄吃的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口的话可不能收回。” “那你这回得全凭运气了,我没事先交代后厨预留宵夜,这个时辰兴许阿金也只能找得到一些蜜饯糕点什么的来......” “我不挑吃的,又不像你。”鼻子嗅到他案上一股浓郁花香,她好奇眨巴一双圆圆的猫眼,忍不住动起手摸索起来。 他眼尖,拨开她毛手毛脚的一双小猫爪子:“喂!小心点儿,这是我刚刚调好的山茶香膏还未凝固,你别一把弄浊坏了味道。” “山茶香?”她一听更好奇了,探头朝先前凝固的淡青色膏体凑近嗅了嗅,轻哇一声:“还真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好特别的味道。萧澍你真厉害啊,什么样式的香都能调出来。不过真有人会爱这味道的香吗?” “既能调制出来的香气,自然就会有喜欢它的主儿。正所谓百人百味,每个人的喜好不一,就像每一个姑娘的性子和喜好不甚相同,此香我觉得颇有沉静修心的味道,更衬我家姐姐们的身份。” “嘿嘿!真够上道啊萧澍!难怪爹爹说萧家胭脂享誉大郡,你家生意就都指望你这独门手艺了。”她兴致勃勃地真心夸赞,顿挫一下忽然站直朝他原地转了个圈,俏皮的甩了一下马尾眨巴眼问他:“那你说我适合什么香?” 他愣了愣神,停下手中动作定睛打量她一时未答话。 “四小姐你呀身上涂再多的香脂膏,最后都只有一股汗臭味吧?”阿金拎着一个食盒走来看到这一幕,很不给面子的拆台打趣。 “你才汗臭!你从头到脚都臭!”她嘶一声破功,跺脚叉腰瞪眼阿金。 真是物以类聚,有作精毒嘴的主子就有复制粘贴的手下。 嘴皮子上骂归骂,她没和食物过不去。 手也不客气的抢过阿金的食盒,将里面的蜜饯糕点尽数投祭空空如也的胃囊。 萧澍静默,低垂的脸颊被屋内光线染一层微瑕光晕。 片刻后,他才一脸满不在乎地:“蜜桃香。” 第11章 青梅果儿(3) “桃子?你意思是说我适合果子香味吗?”她没预料到他真回答上来,异常兴奋的追问:“那桃子的香味是不是和青梅的味道差不多?” “青梅?与它又有何干系?” “它们不都是果子吗?” “这两者并不一致,怎能一同而论?” “你有所不知,每逢六月山中野青梅熟透。我爹爹最喜欢拿它们来酿酒,再存至冰窖满一年以上,那酒的口感更是清甜甘醇。解渴又不容易醉,我娘每年至夏最爱喝它来解渴,也给我喝个一两盏。” “所以呢?我们现在说的是果香,又不是酒。” “那不都是果子做的吗?本质上差不多了。” “你这都能联想到一起?它俩能一样吗?一个是香,一个是酒。敢情你是犯酒瘾了?那请早绕道,我这可没酒供你霍霍。” “为什么不一样,桃子和青梅都是果子不都是本家嘛?”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青梅不能制香!你一个姑娘家总把酒肉挂嘴边过于浮夸,成何体统?” “我们江湖儿女都这般不讲究,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若不信它好喝,改日我瞅瞅酒窖存货,拿点来给你尝尝。酒窖我爹爹平日看的挺紧,明着要定是不太行的通,只能偷摸着晚上去拿。” “我看是偷吧。咱们公子训得在理,四小姐定是没少偷喝穆老爷的青梅酒,姑娘家成一个好酒之人确实不成体统。”阿金端着食盒在她身后摇头补刀。 “又没让你喝,你插什么嘴。若不是看在你陪练的份儿上,我现在就单挑你,不如这样好了,练完御风决,我馈赠一壶青梅酒给你和你家主子,当做谢师礼。如何?” “我看是四小姐想喝青梅酒还拉上我和公子当借口。” “你可知这酒是我爹独门酿制手艺,不比你家公子制香差。” “但我家公子不会喝酒......” “大男人的怎能不会喝酒?” “四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在大郡宫中就是因为酒惹的一堆糟心事儿,那些个大郡闺阁的小姐们都......”阿金没说完就被萧澍远远扔了一只胭脂瓶,警醒后连忙慌张转移话题:“四小姐你不是饿了么,先别说这么多了还是多吃点心吧!” “我一直在吃你看不到吗?不过我想吃肉,还是吃肉喝酒带劲。” 说是这么说,她嘴里还一直朝嘴上不断送着糯叽叽的点心。 “你别看不起,这是我姐她们赏赐的。是请西域御厨制作的平常吴州根本吃不到。特命郑将军从大郡入了冰鼎快马送来,我娘都不舍得吃,都这个点了就只有这些你还挑,爱吃不吃!” “哇,这么贵重的美食,难怪这么美味。你一说起郑将军,记得距我上次见他已是四年前,听爹爹说他一直镇守大郡边关,深受圣上器重却甚少回大郡。还特地给你们送糕点,看这样子他很听命娘娘们的话,他和你们家之前就经常往来的吗?” “他算是我姐那边的人......”他止住话,神态有些古怪:“若你想吃肉,明日夜里我让厨子备一盘红烧肘子。” 第11章 青梅果儿(4) “好啊!”她应承得贼快,还连蹦带跳的。 话说回来,既能习武又有免费宵夜享用,此等美事谁会拒绝? 再说,他诚不欺她。 于是,在往后的子夜时分她都自觉前往萧府,积极得生怕被人发现恐夺了专属于她独一份的待遇。 两个人之间难得相安无事,除了日常互怼几句,秉承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相融以沫的安然又再度过一个月。 萧澍这边每日早早就带着阿金到镖局“强身健体”去了,虽效用并不大,最起码日日和穆颜怼上几句,人也显生机许多。 穆颜更不用说,每日那昂首挺胸的身姿。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是薅了顿吃的就满血复活的主儿。 只是两人之外,苦了陪练的阿金。他显然是还没从日日夜夜的困倦与疲惫中适应,发觉两位早起晚睡的小主们更异于往昔的神采奕奕。 可笑的是,若日间穆颜给萧澍安排扎马步的时间久了些。反之夜里,穆颜和阿金就被变本加厉的提速口诀练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位小主暗中相互较劲时的明面互怼,虽时有短暂不欢吵闹却无隔日仇,第二天则完全化解磨合。 穆颜会单独安排萧澍主仆二人在树荫下练习,以防午后日光暴晒。萧澍则让阿金瞻前顾后每一招细节,并为她备一顿不重样的宵夜。 闹归闹,因教多频训伺机小小报复一下对方无伤大雅,反之实则都在为对方着想,从未有过分之举。 渐渐地,她拉着他窝在屋内一块儿吃得酣畅淋漓,他也并未拒绝而是默默陪伴,闲暇时便陪她吃几块。 终究他是听了她的话下功夫康复,她则一门心思学好他教授的绝学。 她还不闲着仍旧探讨一番他制香的要领。跃跃欲试,一本正经地将他桌面上的干花原料随意混淆,自然免不了被正主一顿劈头盖脸数落。 她对胭脂水粉本就不甚了解,仅能靠鼻子分辨得出味道香和臭,硬是将手中拎着的肉香掺和进他调制的花香里。 嘴里一贯埋怨嫌隙,他再慢慢纠正解释给她听,没再吼过让她离开。 唯有阿金成了两头跑的大忙人! 白日里既要做自家小主的陪练兼保镖,夜里也要充当四小姐免费陪练和人肉沙包。 除此之外,阿金耳根儿还不得片刻清净。总是被迫听到穆颜对自家小主毫不避讳的品头论足,还毫不避讳大声念叨小主全身上下那一块肌肉该练练好;而小主嫌弃烦躁却总不制止她擅动那些名贵的调香器皿。 所幸,密集的习武令她进步神速,他气色也日渐好转。 久而久之,反而是阿金脸上开始挂彩,久不久就多了些小磕小碰的淤青挫伤。 她参透了御风决,功底已逐渐驾驭在阿金之上。 仅一个月阿金朴实憨厚的面容快熬成蔫了的过期苦瓜。 忍不住内心再叹小主们:本该长成一个窈窕,一个谦逊才是。 可他们哪里和窈窕谦逊搭上边了?只能说堪称“有毒”。 第11章 青梅果儿(5) 日升日落,寒雪化尽。 万物更生,春意渐浓。 这一个月以来,太子程邝甚少参与三人之行。因月前府尹一番求见,随之他与县衙一并查阅吴州民情,早出晚归。 他既身为大郡未来储君,兼顾这些地方民意本就分内之事。 偶有空闲,程邝也仅是到镖局匆匆招呼一声后就赶赴县衙门。 萧澍偶有日落回府才得以遇见一面,只见程邝面容稍显疲倦,身后跟着的宫人们手中一摞一摞的卷宗往别苑里去。 心照不宣的,他们对程邝的缺席并未有过多意外与不解。 他们清楚,若有朝一日程邝登基为皇势必日理万机,怕是难守三人结义之约。 不过程邝身边的宫人们倒按时寻来镖局,和他们俩报备一声太子每日行程,表达对另两位知己的重视。 譬如今日,宫人们如约禀告程邝今日要去周边视察农耕。 “烦请公公回复殿下一声,若等他忙完尽管来镖局找我们,我等着和他一块儿吃好吃的去!”穆颜对宫人说道,望着对方离开镖局后撇过头对萧澍赞扬道:“你看殿下还是记着我们俩的,经上元节那日我都快过两月没和人过招了,不如找个机会用你教我的这套御风决和他过过招,好好再较量一番。” 树荫下,她还没发现他不吱声早就绷紧了脸,还以为是他累了便让他收了马步。对一旁的阿金道:“给你家公子倒水。” 阿金被使唤得习以为常,丫鬟样的一手摇着羽扇一手倒起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澍站直,口中鄙夷地迸出。 她一听不怎么乐意了:“你怎么总说太子殿下坏话?他是太子也是我们的知己。人家不过是热心与我俩招呼一声,怎么就非奸即盗了?那你说说太子图我们俩什么?”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反正他现在又听不到,我爱怎么说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确实管不住你这张动不动就无理取闹,到处喷人的臭嘴。真不明白你为何处处看不惯殿下,是嫉妒殿下人中龙凤,你自愧不如?” “人中龙凤?”他咬紧腮帮子,心中一串炮仗又被点爆:“那你呢?不也是一个劲对殿下犯花痴!一心向着殿下,还说怀念上元节还要与他较量拳脚,我真后悔教你御风决,你才是奔着和殿下双剑合璧去的吧!” 她怔怔地被他一番态度也莫名惹急,气不过将阿金刚刚递到萧澍面前的茶水抢来一饮而尽。 “去你的狗屁双剑合璧!我早说过当殿下是朋友,更是知己。况且我这般苦练御风决是本就喜欢,才不是你想的那般目的不纯!你把我当成什么轻浮之人啦?” 空气凝固,只有阿金无措地一手拎杯子一手羽扇定格半空:“两位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两位的休战期又到了? 她鼓着腮帮子,沉声道:“本小姐给你这迂腐脑袋的绣花枕头浪费这么多口水干嘛?从现在起多练半个时辰才准走!休想给我偷懒!” 第11章 青梅果儿(6) “颜大虎!你现在是想恩将仇报,徒弟学会饿死师傅。别忘了你还未学完御风决。怎么,就这么急着去和殿下双宿双飞?”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翻白眼看向阿金。 “你主子癔症又犯了吧?双宿双飞?什么狗屁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了。不然打一架好了,武力解决简单又直接。赢了就算你主子都对!”就是吃定他主仆联手也打不过她。 “阿金!给我上!赢了花痴颜大虎,让她甭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破罐破摔谁不会?反正又不必他动手。 “你才是癞蛤蟆,还是只缺心眼的毒嘴蛤蟆!” “我是毒嘴蛤蟆,也不屑吃你这块大鹅肉!” 似乎感觉不大对劲的两人骤停嘴仗。 阿金拧紧粗眉,难以忍受的捂住耳朵阻挡听了将近月余的吵怼。 一般这种场面只要不真动武的,最后自然息事宁人。 果然不出所料,穆颜率先扔下一句:女子不与小人计较也。人就气哄哄地径自朝内堂迈步离开。 阿金等看不见穆颜后,扭头憨憨提问:“公子,今个儿你们因何又这般大吵起来?” “关你什么事?就你在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些时日都是咱们三人待在一块儿,不看你们俩我看谁去?” “谁准你看了?以后给我背过身去!” 哦了一声,阿金还真背过身面对院墙去了。 同时,阿金还背地心虚地松了一口气,老实说来这月余四小姐进步神速,凭她如今的功底只要十招以内,他对付起来还真有些吃力不讨好。 对着院墙“罚站”,阿金觉察身后传来小主气息平缓,心血来潮当和事老:“公子,其实小的也听得出来四小姐她真没攀附太子殿下......您不必为此事与四小姐这般置气吵闹,大家都知道她一直都只最顾着您一人,您在大郡四年,听管家说她没少向那些回城传信的探听您消息......” “哼!谁稀罕她担心我。” 余光瞥一眼内院,萧澍落坐在穆颜给自己备好的椅子。 扫一眼背对自己的阿金,他伸手倒茶就着杯才要喝下,忽而愣了神,又放下杯直接拎茶壶对嘴灌下去。 “照我说啊,您也不必吃醋的,虽说太子殿下与您和四小姐是知己。但再怎么说太子殿下也比不上您与四小姐之间铁打的关系。哎?公子,你别喝这么急呀......会呛着......”阿金借着天大的胆子,朝后偷瞄一眼小主却见其正在蛮横牛饮。 “你说谁吃醋?我是饿了才火大的......我发现今天你废话特别多!去买半块葱油饼给我,照旧老吴夫妇那家的。” 他迫切命令着阿金,放下茶壶胡乱拭去下巴滴落的茶渍。 “啊?现在就要去?” “当然是现在。不是现在难道是夜里?还是你聋了不成?” “公子,我是你的侍从。老爷曾在我入府时千叮万嘱要时刻形影不离跟着你,贴身保护你。可是......自从我上元节办完家中要事回到府中,便听公子接二连三发生过危险,我却都不在身边照护着,一直心存愧疚无脸对老爷和夫人。” 阿金的意思是,我乃堂堂萧府护卫倒是成了你们俩跑腿的小二了? 第11章 青梅果儿(7) 冷哼一声,萧澍不耐地翘起长腿审视阿金。 “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去咯?我这个主子现在是使唤不动你了?倘若我上个茅房你也要守着闻着?我爹娘让你替我暖床你也乐意?” “老爷夫人若真这么要求,小的也会去做。” “你敢,你到底听谁的!” “哦不是,小的是说这些小事不如让四小姐安排其他伙计去买来就好,我还是留下来随时随地照顾您。不能再让您出什么岔子,再说买半块是不是太多了?您自个儿也吃不完,是想给四小姐也留备一份吗?小的发现这段吃喝您也总时常备着四小姐一份......” “哼,你这段时日怎学得这般聪明?我何时备她的份?本公子饿了想吃多点不行吗?那不是脱那虎妞的福得再多练半个时辰才能走!我家就在对门,一喊就来人了你担心瞎什么!赶紧给我去买,不然你就一直站在院墙下面。直到我告诉爹娘你吃里扒外。” “好好好!小的这就去买!请公子稍后!” 阿金还是认栽,直接抄近道翻墙出院。 午间,大伙都已歇息小寐。林荫下,春风拂过空旷校场仍旧带来丝丝凉意。 默默盯着那只她抢过来饮过的茶杯。 半晌后,他迟疑着缓缓拿起它顿了顿,才浅浅在那杯沿上抿了一小口。 壶中余下的茶水并未有什么差别,只剩一点点在唇边回味甘甜。 这个大笨猫,不是说再多练半个时辰才能走的吗?可她人呢?也不再过问一句,将他晾在此处几个意思?究竟想偷懒的又是谁?不过就是冲动说了两句置气话,犯得着对他置之不理吗? 大不了葱油饼全让给她吃好了...... 他愤愤生闷气扔下杯子在树下来回踱步,内心五味杂陈的自我辩解着。 听多了她那副大大咧咧的嗓门,突然的耳畔静谧反倒不习惯。 “哟呵,哥几个都瞧瞧啊,这回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吴州城最尊贵的公子爷都屈尊降贵来这儿练起杂耍把式!而且还特这么上瘾的来了一个月,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镖局这帮大老粗们比那些个莺莺燕燕更吸引人了呢。” 他看去,是阿袁和那几个似曾面熟的小弟兄们正大摇大摆绕过树朝自己走来。 刚才那段酸不溜丢的话并非来自阿袁,但他跟在五人身后那副阴沉表情已与此话同出一辙的认同。 其余五人脸上同样带着质疑又奚落的表情。 仿若在说:高高在上的豪门子弟竟乐意待在此粗俗之地。 萧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确认他是站在穆家镖局的地盘上没错了。 其他人以为他是在找阿金保护,恰逢穆颜和阿金又都不在,他们见此便更肆无忌惮起来。 “四公子是在找什么?该不会是被咱们哥几个吓着了,想找你家那笨保镖挡箭牌呢吧?咱家小姐不知道被谁惹毛了已回房歇下,咱们也没料到竟这般巧合撞到您落单的时候。” 有人话里带话地,六人很快将萧澍给围住。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1) 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他们就等看萧澍跪地哭爹喊娘,丑态百出。 谁曾想,眼前那被困住的人气定神闲像是在遛弯儿自家府里。 “巧合应该算不上吧,你们就是专程来这儿堵我的。怎么,要帮你们未来大当家出气吗?可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没?先前那两个上元节冒犯我的大郡禁军可都被太子殿下送去见阎王了,你们不信的话大可找颜大虎求证去。” 环顾身边一圈魁梧少年,他轻飘飘陈述着,最后将视线与阿袁交汇。 除了阿袁其余五人一听便变脸语塞。 但过后再看四下皆无人,胆子又肥了回来。 这行有行规,再怎么说他们都要顾及穆家和穆颜的脸面。毕竟眼前是四小姐从小相识的竹马还是皇亲,万不到逼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断然对萧澍动粗的。 只是单纯看不惯小姐对外人瞻前顾后,浑然忘我的。 莫不是小姐当真喜欢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咱们没有要为难您的意思,只是看四公子这月余可劲儿往咱们镖局跑勤快了,小姐更是单独教导您甚至无暇分身镖局其他琐事,咱们哥几个也是想为小姐和四公子分担,其实咱们人糙心细的,也能手把手教导四公子习武。” “那倒不必劳烦几位,我让颜大虎教就行。” “行不行的啊?四公子练了一个月,但咱们看您这拳头出的还是有气无力,若能把几只蚊子打晕倒还绰绰有余吧,至于打死还要多练几年才行。” 其中一人语中带嘲,往掀萧澍弱处来取笑一番。 那人开了头,其他就群口默契地轮番跟上心灵打击。 “我就纳闷,四公子能辨的准蚊子在哪个方位吗?别是打酱油纯糊弄,净秀些花拳绣腿想逗四小姐开心?难怪四小姐如此偏袒维护,不敢对您下狠手来教。您瞧瞧她之前是怎么对咱们用粗劲儿的?还真没见过哪个来习武练拳还带喝茶纳凉的待遇......啧啧啧。” “瞧瞧四公子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谁看了不迷糊?我们哥几个都不敢下较量,就怕手脚不长眼将公子打折先别说吃上官司,先公子哥哭一顿鼻子告状可就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了。哈哈哈......” 阿袁未附和他们起哄,任凭五人可劲儿打嘴炮捧腹笑闹成一团。 他盯着萧澍直到奚落声识趣地止住后,才高昂着头像只矫健的高傲公鸡,依旧以健壮体魄逼近高挑瘦削的萧澍:“四公子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萧澍平视阿袁那副故作深沉又不太聪明的肃穆,一脸无辜地思考后回复:“这个嘛......其实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想干嘛。” “什么?自己心中所想怎会不知?四公子开什么玩笑,大家伙儿同是来练身手一视同仁,偏偏阿颜对你多番照顾。咱们日晒雨淋的练,四公子反倒就像来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你指的是我吗?” “少给我打马虎眼儿,装什么无辜清纯不自知?说的就是你这个小白脸!”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2) 被萧澍无视的态度惹急,阿袁忍不住挑起萧澍被诟病的弱点嘲讽。 谁知他不温不火的抬起手背滑过脸颊,点头承认:“嗯,确实是挺白的。” “你!”阿袁瞪眼,差点没给一口气呛得噎住:“竟还有脸承认,你脸皮也真够厚的!” “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本公子的脸本来就比你白比你好看。怎么,你吃醋了?就是因为颜大虎只顾着看我这张小白脸吗?可你全身上下就一身横肉抗揍之外,颜大虎真有那耐心像对待我这般对你吗?” 六人自知理亏,沉默的同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心中默认还是肚子里有墨水的说话有理有据的啊! 阿袁则被怼急了性子,瞬间一并乱了阵脚。 “你......谁和你比这个啦!不过就张皮囊好看少得意洋洋的,你老实回答,你频繁来咱们镖局究竟安的什么心眼?莫非真是想打阿颜的主意?” “你想我安什么心眼我就是什么心眼,难不成我还能打你们这帮山猴子的主意?” 阿袁像是得到印证般,指着萧澍跳脚:“好啊!可叫我问出来了吧,原来你还真有那龌龊的想法。自打你回吴州以后便整日找阿颜的茬我就猜到准没好事,你们这些京城的富家公子哥本就爱四处拈花惹草,始乱终弃......警告你,有我在你就休想欺负阿颜。” 这一嚷嚷起来,五个小跟班也火速对萧澍论起拳头摆起干架姿势。 萧澍一脸带不动的不耐烦。 “我说你总是这么激动干嘛?我若真有那想法也是门当户对,与你丁袁何干?难道你心里就没曾想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整个镖局上下为何就你一人叫她这般亲昵?你不也是在仗着穆家有愧与你,肆无忌惮耀武扬威的自居,实则是想将颜大虎据为己有。” 或许是气的或许是被萧澍一句句直言击溃了阿袁内心真实的想法,他黝黑的脸又憋红了。 “我......我没有!我对阿颜就是好兄弟好哥们儿,我爹确实在押镖途中出事,穆家接济我,我关心阿颜常理之中有何错......你少污蔑我......” “呵,整个镖局里面除了夫人就她一个女的,我就不信你们当中没有一个哈巴狗敢承认肖想过颜大虎。” “你说谁是哈巴狗!” “谁急眼了谁就是!” “萧澍!警告你别乱说话带坑带陷阱的啊!你仗着萧家四公子身份我敬你三分,别以为我真不会动你,就连信义镖局的公子爷惹了咱们也敢照打不误。” “你这怂货!白长这么大块头实则胆子竟比老鼠还小。那行,既然你嘴巴上说了没那想法。现下不如就当着你这几个弟兄的面大声点承认便是,发誓你对颜大虎绝无非分之想,你也不喜欢她也不想当穆家女婿。否则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若如此说我便信了你今后与颜大虎保持距离。若你不敢发誓承认那就是乌龟王八蛋!” 此刻,萧澍傲慢表情里藏匿着一丝得意的挑衅意味。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3) 他早就从阿袁对颜大虎那不寻常的态度认定,也就只有那满脑子武功心法,势必行走江湖的傻大猫才把人家当兄弟看。 让远离“颜大虎”他当然做的到啊,又不是远离“穆颜”谁做不到呢? 这个阿袁和穆颜同样直来直去的单细胞,本就逃不出他千千万万丝绕的蜘蛛网。 正犹豫又纠结时,阿袁环顾身边发现五个小跟班们正用眼神示意自己,看似鼓励他大胆说出心里话。 “袁哥,是个男人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认了吧。让他四公子别再霍霍咱家小姐,反正立个誓而已又不是刀你的肉,怕他个锤子啊!” “对啊怕什么!认了这不正好吗?你就尽管敞开了说,咱五个人都给你撑腰。” “你一心一意就向着小姐一人好,咱们包括龙师傅早就看在眼里,就等你一句话的事儿。还怕一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在咱们地盘里逼你说?咱们证明四小姐就不是那种肤浅到只喜欢看脸的姑娘家。” 是吗?你们真的这般笃定? 萧澍看着他们一番番不计后果的大话,很想说一句实话:你们家四小姐从小到大真的就只喜欢看脸吃饭! “我才不信!你们这帮瞎起哄的孙子哪次不是挖坑给我跳。” 阿袁抹不开面子难堪的大声吼向怂恿自己的那五人。 倘若他起誓承认便不可避免传到阿颜那里,在吴州这小地方未出阁的女子名节重要不说,未经阿颜父母首肯若传出去今后他也无颜面对穆家上下,更何况阿颜在吴州的声誉也因打死熊事件遭人误解。 重要的是,他真的不确定阿颜是否也对自己有意?这么多年来不过是他本自以为是的认定,穆家这般厚待自己是早已将他默认成穆家准女婿了。 难道......不是吗? 看萧澍那目空一切又胸有成竹的目光,阿袁忽然不自信的退缩了。 “我......说就说......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认的!哎?......不对啊,我干嘛被你牵着鼻子走?非得要在你面前承认此事?真是笑话,你又打不过我。我偏不说偏不立誓你能奈我何?” 阿袁忽然之间似乎转过来弯了。 “那谁知道啊?是你太蠢了,这么久才悟出来这道难题还有别的解法。” “啥!你说我蠢!” “难道不是吗?脑子都长到身上了,不牵着你鼻子走牵谁的?” “现在是我在质问你而不是你反过来取笑我的!言归正传,你先说到底是不是在打阿颜的主意?” “嘴巴长在我身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懒得和你绕嘴皮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老实说。” “你们要是动手,可不止上衙门这么简单。”萧澍淡定的双臂环胸:“在自己的地盘上仗势欺人,颜大虎知道了该如何惩罚你们呢?” 阿袁咬着腮帮子咯咯作响的,上手就一把揪起萧澍衣领满不在乎:“她要罚就罚!老子就要知道你暗藏什么祸心,只要你对阿颜不怀好意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4) “本公子乏了,没时间和你们咬文爵字的。” 掰开攥在领口的手,萧澍认定这帮人根本不会真的敢动自己。他们是僻野粗鄙,但和上元节要他性命的大郡禁军不同。他们纯粹只是有贼心没贼胆,因为被穆颜忽略而心有不甘,单纯想添点堵吓唬他。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阿袁他们果真雷声大雨点小,在没有真凭实据下他们不会贸然动手的。 这便是颜大虎用桃木剑调教出来的人。 “你们家四小姐此刻睡得香,嗓门大的像是吃过亏的人吗?你这般肯定我接近她不怀好意,自己却连心意都不敢承认,又以何种身份来教训我?” “我......我的心意即便不说阿颜也能感应的到,无......无需立誓!” “真的?以她那脑子你认为她会懂吗?” “真......的......” 阿袁努力在说服自己像萧澍这种男身女相的富家公子哥,不是穆颜喜好的那一挂。 兔子尚不吃窝边草,青梅竹马又如何? 放眼整个穆家上下连穆夫人的贴身丫鬟都身强体健,哪容得下萧澍这种温室豢养,貌美却婊里婊气的白莲花? 这种轻轻就任人拿捏,无功自败的纨绔公子究竟有何可取之处。 可方才凑近才着实自卑,怪萧澍的外在硬件设施太过优越。 倘若萧澍从未体虚孱弱......阿颜会不会真的喜欢他。 若是自己押错了宝呢? 正当萧澍越过身边,阿袁忽然嗅到来自对方身上一股清新的草药淡香:“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怪好闻的。” 低头看到他腰间系挂一只精致的蓝纹香囊。 阿袁愣了一会,思绪一时茅塞顿开:“这回可让我抓到证据了不是?这香囊是哪家闺阁小姐私下送的吧。” 其他五人见状嘿嘿笑了起来,都像是放下心中某种猜忌。 “袁哥,他们萧家就是开胭脂铺的。一天到晚研究女人用的玩意儿,天天招蜂引蝶的,时间久了你说能不一身脂粉味吗?” “萧家那些上贡大郡皇宫的胭脂水粉可都是出自四公子亲手调制的,连宫中太后和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再看看咱们,天天押货汗味熏天还要和山匪打交道的大老粗谁会懂这个?” “照这么说的话看来是咱们想多了。袁哥,咱们也误会四公子了。小姐从小没有女伴愿意结识,仅有一幼识四公子还对制香这方面研究颇丰。四小姐许是将四公子当成“好姐妹”照顾也是说得过去的。” 五人话锋一转又巴拉巴拉地给阿袁作思想工作。 阿袁私下捋一捋思路,感觉确实也是那么回事。 简直一群山猴子在他面前唱大戏。 “让开,别挡路。本公子要透不过气啦!”轻哼一声不想与他们耗时间。 萧澍推搡挡在自己身前像座石门的阿袁。 消除些许对敌意与质疑,阿袁不服气顺带扯掉萧澍腰间那只香囊。 将它拿在手中反复好奇磋磨,还凑到鼻间闻了闻:“四公子这只香囊味道甚是好闻,不然也多调制一个,我想兴许阿颜会喜欢。”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5) “谁许你拿我东西!还来!”萧澍沉脸呵斥道,上前一步抬手要夺。 “哎!慢着!”察觉这只香囊能让萧澍态度骤变,阿袁迅速将它藏到自己背后。 “四公子这般紧张,看来这个香囊似乎大有来头啊!现下闲来也无事,不如您与咱们弟兄们分享分享这只香囊的来由可好?它是哪家闺阁小姐送的定情信物?亦或是你俩悄悄私定终身的信物?四公子别不好意思,在威武镖局里大家都当是一家人,咱们几个以人品担保绝对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单细胞的阿袁妄自聪明的再度拿萧澍调侃着,还继续往萧澍全身扫描,寻思这个香囊或许能在萧澍身上挖到些什么新鲜话题,稍后他好在穆颜面前拿出来当成取笑一番,顺势就败了萧澍在阿颜那里的好感。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 “嘿,那你告诉我们是谁家小姐送的就好,我就归还你香囊!” “就是嘛......大家都是大老爷们的这有什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的?” “若四公子真不好意思说,不如悄悄给咱们说说,您在大郡去没去过青楼那地方?” “你个老五满脑子就知道这些!咱们早知道就你一个瞒着四小姐和龙师傅偷溜看过青楼姑娘,可人家四公子是什么人啊,犯得着去那地方开眼界吗?只要勾勾手指,贵妃娘娘们不都张罗着让萧府百花齐放?” “说的四公子身经百战似的,他可和咱们差不多大。咱们都还没开荤呢......你又捶我脑袋!” “说话注意点分寸,咱们是大老粗没皮没脸的惯了,有力气没地方使整天就满脑子黄汤堵着。别污了人家贵公子的耳朵,不过话说回来我瞅着人家四公子这娇弱身子骨能吃的美人消吗?嘿嘿......” “喂你几个小点声说!老爷可不让咱们嚼这些胡说八道的玩意儿!” 阿袁放纵得跟五人肆无忌惮的赔笑,刻意蹦跶着不让萧澍够到自己拎高举着的那只香囊。 更有甚,他挑衅地将香囊朝其他人轮流扔传了个遍,一人在拿到香囊后不着急传到下一个,竟壮着胆子上前甩着香囊扫过萧澍顺滑如缎的脸颊。 正要大喊阿金的名字,越过人墙他看到一个轻盈的影子从模糊到清晰,直接朝这边飞速闪了过来,动作如风似影的快无边际。 一眼就认出是他教的御风决的招式。 阿袁等人均毫无察觉风影而至,正当六人还在洋洋得意的时候,穆颜已经站在阿袁身后并一把扯过他手中香囊。 “谁!啊......阿颜......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我怎么不知道......” “四小姐......” 话音刚落,六人吃惊之余屁股就被穆颜结结实实地挨个儿狠狠踹了一记。 她力气一点都没控着,像将火药都集中点在了脚上,一点一个炸。 硬生生五个壮硕肉墙,被叠罗汉地撞压在树下。 “阿......阿颜......你什么时候......我......” 阿袁慌忙收起玩笑挣扎撑起身,按住臀部囧眉和其他五人像做错事的小狗站的直挺挺的一排。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6) 潺潺树荫下,穆颜叉腰跨立虎虎生威。 她认真严厉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六人。 六人被她盯着心虚,皆各自左顾右盼,抓耳挠腮。 “爹爹和龙师傅平日是怎么教你们做人行事的规矩?仗着人多以多欺少算什么男人!在自家地盘上都这么横没个正行,真当这里是土匪窝?” “不是的,阿颜,我们是闲来无事想和四公子闹着玩玩的。” “对对对,咱们看四公子独自一人,怕他孤单无聊就来搭个话罢了。” “我才不信,你们这些山猴子有那闲功夫找人搭话,怎不见你们平日主动找龙师傅多练一刻钟?人家萧澍都能天天坚持来镖局扎马步,你们就见不得人家勤快只想挑事是吧?” “小姐,你别总偏袒......我干脆实话跟你说了吧!还不是袁哥看你方才气呼呼的冲回房,就和咱们说定是你受了四公子的气,这才想找四公子问个清楚。袁哥他也是一心一意为了小姐好,怕你吃亏上当......” “我没有偏袒,也不会吃亏上当,萧澍从未骗过我,而且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哎呀,小姐你为何就不明白呢......袁哥他的意思就是......就是那个呀!” “哪个?” 那人举起两只手大拇指示意成相互对拜的手势,再暗示的瞟一眼她和阿袁的方向。 她低头看手里夺过来的香囊,看身边的萧澍,再看阿袁在用脚尖画着地上的泥土。 “阿袁,你竟然调戏萧澍,才抢了他的香囊不还!” “阿颜,我......我不是对四公子......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不是你抢他东西干嘛?干嘛不抢我的?”她随口调侃一说,再联想到上元节萧澍因何被命悬一线,想想以萧澍的美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哦......我知道了,改天我找龙师傅问问还有哪家的姑娘还未定亲。” 六人都被她的脑回路给惊呆了,阿袁差点无力软倒。 五个人干脆把阿袁一人给推了出去。 “袁哥,小姐正好就在这儿。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她当面直说了究竟怎么回事的吧!” “你们给我滚一边儿去,说什么说,我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助推,让阿袁更不知所措。 带不动,全都带不动。 萧澍忽然弯腰扶着树一手按着腹部剧烈呛咳起来。 这一下,穆颜赶紧将阿袁扒拉开主动搀扶萧澍。 将香囊主动塞还到他腰间,控制力道不熟练的拍打他的背脊。 “怎么了你这是?莫不是腹痛旧疾又犯了不成?” 他没回答,继续掩着嘴止不住咳喘。 “怎么会这么巧设个时候发病,四公子刚才还好好的和我们抬杠,口齿伶俐,气焰嚣张的威胁逼迫咱们袁哥立毒誓,突然如此示弱该不会......根本就是装的吧?” “人家富家公子本就是花花肠子多......” “谁说不是呢,苦肉计......” “闭嘴!谁敢再多说一句风凉话试试!”回头她对六人正色不悦地,愤而呵斥下令:“你们聚众闹事,按镖局戒规每人领罚二十戒鞭!”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7) 六人一听要被罚鞭子都怔住了,收起之前吊儿郎当的调笑。 他们有史以来,这是看她正儿八经摆出当家四小姐的身份下的最重惩罚。 “四小姐,咱们和四公子真就是在闹着玩,在说咱们也根本没敢轻易动他一根毫毛。” “咱们连手都没碰到四公子的脸,怎么就成调戏了人家了?” “大家都是男的如何下的去手啊?” “那你们鳖孙抢人家东西不还是怎么回事?还狡辩,方才是哪个笑得像地痞流氓那嘴脸我看的可清楚了。” 其余五人只能无辜地看着阿袁,想说又不敢再说。 这个事,阿袁不敞亮了说明缘由这顿鞭子怕是挨定了。 恰巧阿金一跃翻墙而来,铁人似横挡在她和自家小主身前。 “怎么回事!你们对我家公子做什么事了?公子久病未愈本受不得激,若旧疾再度复发你们全吃不了兜着走。” 看一眼阿金揣着一包眼熟的油皮纸,另一手拎着一罐飘着药味的陶盅,她又不禁上火转移目标:“你又跑去那里啦?怎么不照应着你家主子。” “还不是公子他让我去买吃的......”阿金实在太委屈:“然后我顺路回府拿公子的汤药过来,就耽搁了些时间。” 感应身边的萧澍虚晃两步就要倒,她熟稔揽住将他扶坐椅子上。 “今天你们个个都有大道理,一边待着去我不想听。阿金,帮我去喊龙师傅抄家伙来校场,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阿金也听得出她生气动真格,立马放下东西去喊人。 “小姐!我们六个人发誓没碰四公子,也不知道为何惹得四公子发病。” “现在不是碰不碰的事了,而是你们肆意欺负我的朋友,那就是无视我这个未来大当家。” 她安顿好他又再背过身去对六人依旧翻脸。 “阿颜,我们哪里知道他会这样?方才他还吼得比谁都大声,我们之间就相互开开玩笑,无伤大雅。直到到你来了他才突然这副模样......” 经阿袁这么一说,六人沉默片刻相互对视,揣摩哪里不太对劲。 与此同时正背对着穆颜,靠坐在椅子上的萧澍咳喘减轻。但那双凝视六人的漂亮眼眸里清亮如常,还似有一丝狡黠闪烁掠过。 除了穆颜之外,在场六人瞬间醍醐灌顶。 “萧澍你就是故意装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原来在小姐面前,装柔弱好陷害我们和袁哥!四小姐,你别被四公子给骗了。” “他们这些咬文爵字的斯文人可阴得很!” “混蛋!你们污蔑我家公子!”阿金赶回来听到,鼻孔都气大了。 “那不是吗?那你说给咱们看一下那香囊又怎么了?又不是私定终身的信物。” “那只香囊里头装的是草药,是专门配给公子抑制旧疾的,只能一直贴身佩戴,谁许你们乱拿来着!” 阿金愤愤不平地解释道。 一句话就得知真相后,六人全都理亏地垂头丧气。 “草药?就只是草药而已?”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8) 闹了半天,终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里头装的真的只是草药?”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家公子洁身自好,从来不拈花惹草。就你们这帮无知之辈在无中生有。” “那他又不解释清楚......我们以为......就是想拿这个逗四公子玩玩......” “攸关性命的事也能拿来胡闹,若我没有赶来你们纵然会闹出祸事,我看你们就是被纵惯了,独缺一顿鞭子吃。仗着自己牛高马大欺负人就这么好玩?那好,稍后本小姐也和你们六个闹着玩一玩好了。” 她肃穆指着前方空旷:“通通给我到校场中央站直了一排等着领罚!” “阿颜,你干嘛对他这么好......还亲自照看他练功,我们这些弟兄你很久都没管过了。这段的时间的麻烦事都是从他回吴州之后就开始惹来的,因为他你肩伤复发还整整病了大半年,我都看不下去为何你唯独对他既往不咎?” “而且,我丁袁敢用性命发誓,萧澍现在发病根本就是装的。我刚才全都看见了,他就是故意使用苦肉计来陷害我,还要意图离间弟兄们和你我之间的情谊。” 在她身后,萧澍靠在椅背半侧着脸在聆听到阿袁激动的辩解后忍不住嘲讽的勾起嘴角。 呵,现在敢发誓了么?还是毒誓,之前那一副不敢表真心的怂劲又哪去了? “什么苦肉计,这么做萧澍图什么?我只知道他本来就有旧疾,是我去他房里亲自给治好的,又怎会是装?错了就是错了,不要再混淆是非。”她难掩自豪自顾自又嘴耀一番自己成就,压根儿不知阿袁再度瞪大铜铃般的牛眼。 “哎,这些全都是一点芝麻大儿的小事举手之劳,你们就无需和爹娘再提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和萧澍之间早就冰释前嫌了,经此一事也是我要求他来习武的。” 她赶紧打住,心想可不能说有关御风决的事了。 “你们......竟然还共处一室......” 阿袁宛如晴天霹雳,楞着呆傻半晌低喃着,表情五味杂陈眼神空洞像个斗败公鸡。 恍惚看到前方萧澍正撑着额头,目光交汇时正兴致怏然的朝自己挑了挑眉。 那表情就是在说:我赢了。 “小姐!家规来了。” 悲催的是,这边整活儿的人也到了。 龙师傅手里抄着大枝藤条正跨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五个老镖师。 每人手里都拿着相同的藤条和长木凳,已经直站一排在校场上朝她吆喝:“那几个小兔崽子们可犯什么事了,惹得小姐要用家规罚得这般重?这要是一打怕是半月都蹲不下来了,是不是把事情向老爷和夫人汇报一下?” “爹爹和娘那边若有疑虑,他回来我自会前去解释。家有家规!爹爹他们不在我就是镖局掌事的,龙师傅只需让他们乖乖认罚便是,他们皮肉糙得很抗揍。这次真得让他们长长记性,不得如此嚣张。” “好。”龙师傅也没有多做劝阻,招呼身后的老师傅们上去拉人。 六人无奈,只能认怂领罚。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9) 不久,耳边便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声哀嚎。 望了一眼校场上匍匐长椅挨鞭子的六个人。他站起来与她并肩:“我确实没吃亏,他们也真就只是闹着玩的。” “你不用帮他们说话,这儿我说了算。若是在外头横也就算了,但在我的地盘上谁若惹你不带劲可不成。上次我就忍了一回,这次可不惯着,非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长长记性不可!” “那倒也不至于如此苛罚,二十鞭刑未免过重了些。” “阿金不是说那个香囊是帮你续命的家伙吗,怎能随意任他们胡闹把玩?我爹爹说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错了便是错了,理应领罚。若是遇上太子殿下,估计他们几个就不止挨这几鞭子的事儿了。你忘了欺负你那两个大郡侍卫是何下场?” “哼,你就当真以为太子殿下会如此在意我?” “怎么不会?我们三个是......算了算了,看你又这副臭脸,我即便说上百遍你也听不进去。我跟你个弱男子计较什么啊......你就当是我心情不爽硬要罚他们挨鞭子总行了吧!” “我谢谢你,只不过弱男子这三个字眼能不能别说了,我不弱。” 他非常认真又严肃的纠正她的观点。 她微微楞一下,随后咧着嘴敷衍妥协:“行行行,你别总挂着那张臭脸,白瞎这么好看的脸了。” “那你不生气了么?” “生气?我为何生气啊?” “你不是气我之前说殿下的事才回房的吗?” “哦......你不提这茬我早忘了呢,你若提起那我还是有点气的。” 她眼珠子溜一圈,故意摆谱。 “那若是气饿了陪我吃点葱油饼吧,吃饱了才有力再生气,可好?” 随后他朝阿金勾了勾手指,阿金则将一直揣在怀里的葱油饼拿出来交到他手里。 她登时眼睛又亮了:“你怎么会有葱油饼的?” “买的啊,难不成是阿金偷的?” “哦!公子,原来你叫我买半块的量真的就是......” “你给我去树边上站着背对我,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回头。” “啊?为何也要罚我看树!” “因为你来晚了!还说什么贴身保护我,腿脚却没一点儿长进。” “可是......可是我不是因为要帮公子拿汤药才......” “汤药比吃的哪个更重要?你这么大个脑子也转不过来,不罚你罚谁?” 那还不是帮你排队买饼讨好四小姐给耽误的吗? 阿金心里好一顿怨叨还是照做背过身去,对树数着树皮上的一排排蚂蚁。 “快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他将油皮纸包裹的饼递到她眼前,语气绵绵柔柔的。 “嘻嘻,那我就不客气啦!”她不挑剔的拿过葱油饼,将油纸打开就本能想一口啃下去。 思及不对劲,她想起什么赶紧刹住了嘴。抬眼看他不争不抢一言不发盯着自己,就将饼很认真的捏着仔细掰分为两份,并将另一份用撕下大半干净的油皮纸包好递回给他。 “喏,还好我没下嘴,这份还没吃过的给你。” 第12章 竹马白莲花(10) 他默默接过那半份葱油饼,被她拉着席地坐在树下。 两人靠在树下吃,而眼下就是校场上六人挨打的场面。 六人埋头长椅上咬着牙闷声受罚,唯有阿袁抬眼直勾勾盯着树下。 好你个白莲花,算你赢了! “不如......就减罚几鞭算了。”他吃了两口对她说。 “你放心好了,龙师傅知道分寸的。他和其他师傅会看着手劲来打的保准不会有事。”她放心的大口吃饼,对阿袁的倔强眼神哼一声:“明知故犯,这会儿倒硬气了?” “你就不怕他们因此记恨在心?” “可事实就是他们以多欺少蛮横在先的,我爹爹说过但凡逾越之事若不惩戒,有朝一日他们铸下大错就为时已晚。阿袁他们出身平庸但本性并不坏,就是没规没矩惯了。既是将他们看作自家弟兄,我作为当家的自然为他们的言行举止负责才是。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家人们,我相信经此一事他们会想明白而不是重蹈覆辙,误入歧途。” “说的在理,不过你就如此确定?” “那当然啦,他们是我穆家的人!我带出来的人,我无条件相信他们,倘若连这点错都担不起那也不配做镖局的人了。” 她昂首自信又肯定,不犹豫半分地回答。 “嗯。”他低头嚼着食物,想了想随口又含糊不清的道:“那我呢?” “你自然比他们更重要,嗯......还有太子殿下。”她小心翼翼小声多加了后面那句,探寻他没有变脸。赶紧转移注意力按住他肩头义气拍了拍,义正言辞地大声吆喝:“以后若你和太子殿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我必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他瞥一眼她嘴角的菜籽油渍,摒弃的哼了一声。 “阿颜说得好!马上就到需要你和萧澍的时候啦!”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程邝带着两名宫人迈步从侧边踏进校场,英姿飒爽地朝他们走来。 “太子殿下。”两人站了起来朝程邝行礼。 “你们这演的又哪一出?每天都花样不一啊!”程邝扭头看看场上刚被鞭打过的阿袁等人,疑惑指着发问:“阿颜,你家兄弟们犯了何事在此受刑?我才忙完例行农巡,感觉自己总是错过什么精彩的事。” 她闲闲瞥他一眼。这还不是长得太惹眼闹的事吗,每回他都是被调戏的始作俑者。 “都是些家中琐碎小事罢了,今日不罚他们实在说不过去,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糟心事还是不便提吧,我怕污了殿下耳根子。” “那我也不问了,反正镖局除了穆当家之外向来都是你说了算的。我信你为人,这番惩戒自有其中的公义之理。” “谢殿下谅解。” “哎,谢什么呀!你我三人亦是知己本就该相互信任,坦荡处之。还能有什么避讳隐瞒的事不能说吗?” 她随即和程邝相互投递一个默契眼神后,还将刻意偏离“三人行”的萧澍给扯过来。 第13章 偏方(1) 这时,校场上的责罚也趋于停止。 程邝看了看他俩扯来撇去的,失笑一声摇摇头接着说:“我刚与府尹忙完了农巡之事,大致了解吴州这些年风调雨顺,农作丰收,其安治久邦之远景甚至比大郡还要好。我也算乐得替父皇例行一趟公事,真是一腔踌躇满志,感觉还有很多学识要补。恰好府尹与我说吴山书院恰逢已开课在即,我马上便赶回来通知你们。” “城山的吴山书院,就是阿颜三位哥哥之前在读的学堂。夫子们说明日就可开办讲课,我已书信报备你俩随我一同前去,府尹也说会通知城中各府适龄子弟,无论男女皆可前来一同就读,这样阿颜也能多认识些女塾友作陪不至于太拘谨。你们觉得如何?” “殿下不是都为我们安排好了么?无须再问我们意见,我和穆颜只需明日自行去学堂报到便是。” “啊?明日就去?这么突然......殿下真的让我们两个陪你一块儿去读书?不就是说着玩而已吗?”她的嘴里的饼瞬间不香甜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回真就是妥妥的陪太子读书! “你看殿下当初找上你我的时候像是把这事当玩笑说的吗?” “可是......以后我是不是就要每天一直去学堂?” 可是读书......也真的不在她感兴趣的一丝范围内。 她不由自主往萧澍那边瞅,见他表情淡定自若的。 他还吃得下去,一点儿都不愁。 是错觉吗?她似乎发觉他嘴角颤动看起来像是在努力憋着坏笑。 该不会是笑她对学识的愚钝吧? “我正是此意啊!”程邝兴致勃勃接话:“如此往后,咱们三个不就能时常凑在一块儿相互有照应了嘛!萧澍,我听如甄娘娘说萧家是固定有夫子与你授课的。要不这样吧,我命人赐那位夫子黄金百两许他好好歇息歇息,算是补偿他的。可好?” “殿下安排甚妥,草民并无异议。” 其实在哪学跟谁学,这都不会令他为难。 至于穆颜这边,他早就感受到她的无助和焦灼。 他就是故作无视任她犯怂,谁叫她总将程邝挂在嘴边奉为首任。 “那个......殿下,我就算了吧,老实说比起习文我还是喜欢舞刀弄枪来的自在些......加之我的身手今时不同往日了,不如殿下和萧澍你们堂上听讲,堂下我来当你们俩的护卫如何?” “可我身边不缺侍卫在侧,再说如今国泰民安,在大郡庇护下并无邻国来侵。我认为,吴山书院的夫子们擅长兵书布阵之法,其实这也正是咱们养兵蓄锐的好时机。穆颜你是可以多学习学习兵法之道的......” “如今大郡民家的姑娘们都可入私塾听教,更何况你还有三位当朝出类拔萃的哥哥们朱玉在前,你又怎能偷懒不授学礼之说?我相信你根基绝对不差,不久后定能成文武双全之人。如此穆家岂不是又多一位巾帼枭雄?” 程邝这一顿强赞硬夸,连穆颜都要相信自己真能舞文弄墨的了。 第13章 偏方(2) “殿下,穆颜平日里还要兼顾镖局琐事,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同时兼顾学业,不如就按她的喜好决定就好。” 若再不帮她,太子一顿迷汤猛灌下来她以后可有叫苦连天的。 “哦,对对对。”她这才想到这个能延缓的借口,赶紧感谢的瞟一眼萧澍:“殿下,我爹娘常年在外押镖。家中大小长短琐事都是经由我和龙师傅首肯把关才行,不如还是萧澍陪殿下去书院吧。” “这一点我也想考虑到了,我早就与穆当家和夫人说过,届时若你去书院,便请龙师傅多照顾着镖局。然后我还会加派一些大郡侍卫多加照应着,镖局人手不够时我大郡将士也可顶上呀。” “平日里,那些家中大小事龙师傅完全可以处理的。若是碰上棘手的事要与你商讨,大可让人通知书院一声即可,穆当家也十分赞同你去学堂,让我和萧澍多顾着你。放心好了!” 连细节都如此到位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她再看一眼萧澍脸上写着“我尽力了”的表情,终是硬着头皮,无精打采的点头应承:“好吧。” “那就说好了!明日你们人到就好,不用自备车马了。我派车接你们俩一块儿上书院,车里坐得下。至于其他,书院的夫子们会安排妥当的。” 堂堂太子殿下放着太史院不读,偏偏委身一个县镇的小小书院能不给妥妥安排好吗? 此刻,程邝还在兴致不减的絮叨明日课程。她则完全食不知味无心入耳,他波澜不惊,凉凉看着校场那被惩戒的六人已相互搀扶着回房。 阿袁仍不忘回首,凝望他们三人各自三种表情,耐人寻味。 一番话说完,程邝才注意到两人手里相互分食过的葱油饼。便眼馋地:“这饼好吃吗?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好吃......”但是她现在心情不佳,饼也小口小口的啃。 “那给我尝一口吧!”程邝冷不丁揽住她的手,低下头就要啃她手里那块已成月牙状的半撂子葱油饼。 “殿下!且慢!” 她和他同时出声制止程邝,又古怪的相互扫了对方一眼。 反倒是程邝面色慌了一下:“怎么?这饼不好吃?” “哦,不是的,是因为这饼我已经吃过了也啃得难看,殿下还是别吃我的了吧。”她才记起萧澍非常嫌弃被别人吃过的余食,尤其是之前与她争抢葱油饼那次。 加上她也不想让程邝咬她吃过的东西,尤其是她瞧远观在旁盯梢他们的两名宫人面色已经微变。 他们三人再怎么以知己相称,他程邝也还是正儿八经的大郡储君。若与她生出半分暧昧不明传到大郡,恐要闹出一番朝野风云,届时她三个老哥哥们也不好在朝中立足。 “若是殿下也想吃的话,阿金腿脚利索又认识路,让他再帮买点热乎的回来吧。”她指着还对着树一动不动面壁思过的阿金。 “殿下,她那块确实所剩无几,余下的饼皮凉了硬口不好嚼。我这块倒没怎么吃尚且脆口,若殿下不嫌弃就吃我的吧。” 第13章 偏方(3) 萧澍将手里没下嘴的另一边葱油饼,再一分为二出半块递到程邝跟前:“殿下若合了胃口,那家老字号应该还没收摊,我再让阿金去买。” 两人难得的默契的殷勤劲儿,最终目的就是不让程邝啃穆颜吃过的那半块饼。 “我本就没所谓的,何来嫌弃?就是看你们吃突然就馋了,那我且试试味道如何。”程邝没有嫌隙接过咬下一口,待细嚼后不禁频频点头:“嗯!入口果然香酥脆嫩。平日里我吃多了宫中的山参禽肉,这些看似普通的临街手艺反倒才是难寻的人间烟火美味呢......” 程邝满意地嚼着饼离去,还不忘频频嘱咐两人明日准时共赴书院。 由于陪读“任务”在身,在程邝走后他们也各自安安分分的回府。 入夜,程邝用过晚膳后就在萧府紧锣密鼓的开始着手配备前往吴山书院的车马。 直到别苑停下动静来,萧澍的内院安静如常。 阿金坐在院外煮着药,时不时朝身后窗边的小主瞟了几眼,回头又往院墙上伸着脖子瞅着什么。 “公子,今夜不用等四小姐来习武了么?”他见主子慢吞吞熬制手中的香蜜汁液,不像往日那般早早吩咐他提灯守候穆颜的到来,忍不住好奇便先开口询问道。 “她今夜不会来。” “为什么?难道四小姐还在生公子的气,不打算继续练咱们的御风决了?” “我倒不会怕她不学,只不过估摸她现在应该是在临时抱佛脚,对着那些一本本的诗词歌赋给愁苦了脸吧。”思及此,他努力憋笑语调难得轻快地道:“她向来就是个脸上藏不住心事的笨家伙,今天听到陪太子读书时的那吃屎表情你是没看到,估计现在她是被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了,若是来习武估计会把你当沙包打着发泄......” 阿金狠狠认同小主的分析,埋头猛扇着葵扇继续煎药。心里不住暗自祈祷四小姐可千万别来。 忽而院门未宣,从旁闪进来一道身手矫健的身影。 “四小姐?”阿金警觉,下意识站起来脱口而出心中正在抗拒见到的“罗刹”。 直到那道昏暗身影缓缓接近窗灯下,渐而清晰才另阿金认清来人并放下戒备。 萧澍轻轻抬眼一扫眼前人,手中顿了顿调制香脂的搅拌动作。 “我听人说,你被男人给调戏了?” 开口就问话的是一名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他掀开围领披帛一身江湖侠客的蓝衣束装,风尘仆仆却目光如炯。 萧澍未答,继续低头调弄手中燃合的香脂连眉毛都懒得抬一抬。 “不过想想倒也不奇怪,凭你这小模样长得可比我好看多了,谁见了不迷糊?”男子也不觉尴尬的自我总结。 他嘚瑟笑着越过阿金,依靠着窗廊冲着屋内的萧澍头顶说:“我还听说,你刚回吴州在自家就被穆颜丫头打了一顿屁股腚子,跑上街再被侍卫调戏后还被她又给拎了回来......我说的对不?你们两个从小生错性子也就罢了还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阿金,把这瘪三给我打走。” 第13章 偏方(4) 萧澍下令,好似眼前男子是一缕空气。 “公子,小的哪敢动允哥啊......”面对郑允,阿金更是左右为难,宁做炮灰:“不如我还是自行到树下罚站去吧......” “哎不是,阿澍,你别把气撒阿金身上呀,他最近招你惹你了?你就真舍得赶我走?继上次大郡别后就是一年未见,你也不想念我这个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允哥哥么?” “谁稀罕你这个比婆子还八卦,又自恋的天下第一武林‘懵’主。” “嘿嘿,方才说你两句发这么大火干嘛呀,我就是羡慕你和颜丫头两小无猜,总角之交,格外亲切嘛。” “知道羡慕早干嘛去了?我姐她们三人你楞是没把握住机会薅到一个,全让人连盆带花的端走,你也真够没本事的。” 郑允不怒,依然嬉皮笑脸地:“感情之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强求不得。你姐她们都爱上那大胡子皇帝我能有什么法子?再说郑家不是还有你在嘛,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也算对我在天上的死老爹一个说法了。” “什么说法?我不好男色,你对我再好也没用。” “啧,我又没往那处说去,你这颗漂亮脑袋装的总是些什么逆反天罡的东西呀?我是说为你寻遍天下找到你身中之毒的解药,了却我爹那一门心思的死脑筋要和你萧家结亲家的夙愿。” “我寻药无门,索性呆在唐门为你挨个儿试一遍毒。这不是马有失蹄,不小心中了一记闷招才耽搁了些时日来找你......” 他扫一眼郑允唇中不明的暗色余毒,语气和缓下来:“所以你被毒晕在哪了?原想让你治好我的北陌雪鹿,只可惜......算了,不说它了。” 郑允则似笑非笑来了一句:“你从大郡抱回来那只雪鹿是不是也想给颜丫头的?” “不用你管。”他使气,稍稍加快搅合香脂的手速。 恰巧阿金端着熬好的汤药转过身进来,便为小主解释:“允哥,那只鹿本就不是给四小姐的,完全是公子看它命在旦夕才起了悲悯之心一路掩饰带回吴州,谁知最后还是被四小姐一不小心给弄夭折了。” “不太可能吧,可我怎么记得四年前有人为了一盏大郡宫灯信誓旦旦地说要为颜丫头取回来的,还说只要取回宫灯颜丫头就答应他一件事......” “宫灯?”阿金不明白何意,定睛再看郑允一副乐不思蜀的窃笑。 眼看有人要发飙,郑允赶紧继续转对阿金寒暄:“阿金,家中事安顿好就成,我就知道阿澍绝不会亏待于你。至于其他的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妙,否则以后多的是罚面壁的时候。” 郑允说着,熟稔将身上包袱递给阿金,又捏了捏对方肩膀满意点头:“这才一年未见,你又比你主子敦实了许多,关键是人还越来越有礼数,不像有的人啊......身娇肉贵的,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 “这人嘛,目无尊长也就算了,还未经同意将我郑家独创的御风决就这么随随便便教给丫头片子学了去。阿金你可知道,这个御风决算是定娃娃亲的聘礼之一......” 第13章 偏方(5) “哎,想起我曾没日没夜传授你家主子心法口诀,又亲自辅导你一招一式,累到快吐血都没吃上一口好饭,至今无人问候半句冷暖。未曾想那小青梅果儿轻易混得你家公子顿顿喂食宵夜,饱腹而归。” “我却还巴巴的给你家小主去根治顽疾又是寻药又是试毒的,你主子悲天悯地当药罐子,又天天寻死觅活的。我求爷爷告奶奶没见你主子习过一日武,喝过一口药。那丫头倒好就帮揉了揉肚子有人就中了邪似的地天天往穆家跑。” 他忽然将手中搅拌香脂的柳条狠狠摔向郑允。 阿金看了倒吸气,手中汤药险些端不住。使劲朝身侧的郑允打哑语“别说了”。 “嘿,急了,急了。你急了吧!先甭管谁说的,色令智昏你懂不懂?现如今我郑家的人辅佐你家三位贵妃娘娘,稳固大郡宫中不让秦陆两家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你不好好专心养病一心惦记邻家小青梅。如此区别对待我这个恩师,实属令人寒心哪!” 郑允酸溜溜数落着,眼尖的顺手拎起桌上那只极为突兀的木雕小鹿。不禁皱眉嫌弃:“啧啧啧,瞧瞧就这木工手艺。连大郡的奇珍异宝都能反手送给阿金,就只有你把这东西还当成了个宝贝天天供着它呢!” 他立刻一把夺回郑允手中的木雕:“你试了唐门这么多毒,怎么没先毒哑了你。” “这么凶,算有点反应了,我还以为方才对着一尊石头自说自话呢。”郑允手指摆弄柳枝,嚣张的赖皮笑着。 不急不慢的熄灭熬制香料的炭火后,他起身直视郑允。 虽年少病弱,但好在他高挑的个子在郑允面前倒还不显吃亏。 “你这是想算账是吧?那好,我与你郑家本就是世交。你我之间既无血缘又无姻亲,沾亲带故的。即便你与我姐姐们同岁,在未入宫前她们与你之间称谓也不曾以长幼敬之,严格说来,我为何要对你独论尊长礼数?又何来你口中目无尊长之说?” “你们郑家曾指天发誓,应允由你这个独苗子迎娶我三位姐姐其中一人为郑家主媳。枉是你没本事非但一个没娶到不说,我那三位姐姐反被圣上全打包走了,我爹娘甚至觉得你身有隐疾,作为男人你自己说丢不丢人?” “我身有隐疾......我什么时候身有隐疾?!”先前孩子啊手中摇晃的柳枝滑落,郑允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大声重复。 连一旁的阿金都开始用疑惑的眼神望着郑允。令他无处申辩瞬间就止住了先前的放肆嬉笑。 “你的原因导致郑家与萧家婚事无法兑现。郑叔愧疚之余才改将御风决让与我传承,弥补对郑家食言的亏欠。你还真当我稀罕学它?” “还有,你曾发誓郑氏一族会护我姐姐们在大郡宫中周全。可我四年前不慎在宫中遭暗算中毒,算来也是因你照护不周之过,为我寻药试毒皆是理所应当,乃将功赎过。你却还妄想吃我府上一粒米?” 第13章 偏方(6) “你信誓旦旦说要动用武林人脉,重金相酬为我寻找根治良方的,却还不如一个村医小哥研制的草药香囊来的奏效。你行踪不定,应承每年为我带更换草药的香囊,可自己却频频失约。我旧疾隐患不定,这回若不是颜大虎帮助我早因癔症狂躁攻心。所以归根结底,你有什么脸面说她一句的不是。” 一字一句都说得郑允被逼步步后退,无言以对之下只敢憋着大气不敢出。 谁叫萧澍说的句句属实呢。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真怕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嘴毒得很。若再说下去,我郑家变成你们萧家千古罪人了!” “见色忘义”这词搁在哪一个年龄段的男人身上都准确的很。 郑允紧着将腰间一只崭新的香囊扔到萧澍怀里:“闹够了,闹够了,该说正事了。喏,这就是一年时限就需更换的草药,抑制你体内余毒旧疾发作之用。这个我可真没忘!” 阿金在旁忙舒了一口气:“允哥你再不拿出来,公子不时又要受腹痛之扰了。” “他指不定高兴的很呐,这不有颜丫头帮忙么?” “但是公子向来不喜他人近身。” “全家就你最憨憨,那你跟着他们俩这么长时间就没悟出来点什么吗?” “公子受制于四小姐,完全是打不过她又不想伤了两家情谊。” “啧,御风决给你学真暴殄天物!” 郑允逮着阿金数落。萧澍替换草药置于香囊中,药草的浓郁味道瞬间通体缓释周身不适。 这时,他发现还香囊还系着一只精巧小锦盒:“这是何物?” “医仙山的玄花膏,听说是有愈合伤口,焕颜增肌之功效。” “听说的?你听谁说?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它的药用为何?什么玄花膏,世间根本没有这种花草,我听都没听过。你是被人家坑了吧?” “就那村医小兄弟给我的呗,我刚帮他试了新制的药效。他作为报答相赠此药与我,你紧张什么,放心吧,香囊都是他做的,这点东西它也药不死你。” “既然药不死你为何不留着自用?那村医小哥充其量不过是会些缓解腹痛偏方罢了,你便这般笃信他还帮他试药。如若他嫌你每年索取药方扰他清闲,就等着药死你以绝后患呢?我可不做你的替死鬼。” “你这么多疑干嘛,都四年了想药死你也不必等到现在吧?我甚少受伤也用不上这精致玩意儿,才想着兴许你用的上就顺道带来罢了。你若觉得无用尽管扔了便是。”郑允俯身对萧澍贴近道:“看你多疑,我干脆老实说了吧。我早打探到那个小村医的身份是医仙馆的嫡传弟子,他答应为你找寻根治体内余毒的办法了。” “医仙馆......可是北陌的那座寿仙山上吕家创办的?” 话说这个医馆传闻可医治百病。 它不受制权富,不听命于朝廷,亦不掺和武林之中,算是一个特别又独立的存在世间一方之地。 第13章 偏方(7) 医仙馆虽莅临北陌国却与世无争,始终秉承以治病救人为首要。百年来只解救接济穷苦之人,且不收取半分药费。 且医馆自给自足,由弟子例行在山中采药并自行研制药物,再固定时日于北陌集市内低价贩售。 在权贵眼中吕家医仙馆可谓一方难求,医仙圣手。 自北陌归顺后丰帝却也放纵它这般特立独的济世救人之法,对它的存世完全放任,不闻不问。 “所以,当你知晓那村医身份是医仙馆弟子后想他为你所用咯?还是别有所图?” “我这还不是为解你身上的余毒么......”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你一贯吊儿郎当却比任何人都要多个心眼。” “你就是个人精!你心眼子还比我少吗?好吧,实话实说。我偶然发现他身上医书有一则偏方,决定要弄到手。” “什么方子你非要不可?长生丹还是驻颜术?” “生子方。” “生......子?” 察觉不对劲,萧澍疑惑抬头盯住郑允半晌后再将其由头看到脚。立即一脸严肃质问:“你这是有婚配人选了?为何我不知你已有媳妇儿了?此等大事临宗门居然秘而不宣。” 郑允则两手一摊:“我尚且孤家寡人啊!哪来的媳妇儿?” “那你要生子方何用?是要找哪个倒霉女人为郑家留后?还是在江湖上鬼混赖账了?要不要我帮你事先张罗好喜帖聘礼?届时人家大着肚子找上门来也好有个交代在先。” “你小小年纪的都想到哪去啦!” “我该懂的都懂了。” “我身为临宗门主乃君子一枚,怎么会做那些始乱终弃的龌龊事!” “谁家君子尚未成婚会索要生子秘方的?”他毫不掩饰对郑允的摒弃:“原来你果然有隐疾!好在没当上我姐夫,不然我三个姐姐总有一人要守活寡!” “你非得扯这一出损我名誉才舒坦是不?我早就与你三个姐姐明示过兄妹情谊。郑家于公于私,都会如你姐她们期盼的那般,为大郡社稷为黎民百姓谋福为上,这是我与你姐从小的夙愿,直至今日从未改变。” “你不用对我证言。我不是女子并不会为你这番义举涕泪横流。还是找个女人吧,不然你的生子方没有用武之地!” “你这损嘴巴子可气死我算了!我意思是说这生子偏方寻来后,你家姐姐们或许用得上。甚至可以说求之不得!你可别不当一回事。” “你一个武林盟主管人家后宫生多少子嗣做什么?姐姐们生与不生,生男生女还需你这外人来瞎热心?她们三个人总会有一个中头彩吧?不然圣上在那干什么呢?连三个女人肚子都搞不大还当什么一国之君?” 阿金听了一耳朵,被自家小主逆天措辞给惹得捂嘴笑。 “你真不一听下我的理由了?”郑允忽而收起顽谑,目光异常冷静:“那医仙弟子与我说过,你身上的毒尤为奇特或许只有关外至寒之地,才会研制出这等阴狠毒物,若不死则难以治愈,终身落下病痛。” 第13章 偏方(8) “能对你下此狠手的,定是因妒而忌惮。我不信你不曾怀疑,陆皇后表面与你姐她们和睦相处就从未暗藏祸心。要知道,人尽皆知圣上把你三位姐姐看的很重。尤其是你大姐如甄,以她的睿智与气度在朝中拥戴者之多完全可取代陆皇后。或许圣上的偏爱也正朝着如此走向。四年前你中毒,绝对与皇后和陆氏一族脱不了干系,甚至太后秦氏也是背后助力一把之嫌疑。一切都是权衡之争,只不过我们明知如此却苦无证据,无法将他们毒害你的罪诏公之于众。” “你我都心知肚明,圣上多年来一直受制于太后与皇后,尚且无法真正独揽大权。朝中秦氏和陆氏元老尚占多数,而这些余党仗着自己是元老臣子在朝野之上口无遮拦,肆无忌惮无视君主简直要以下犯上之嫌。现下除了太子一人圣上膝下再无能够继位的皇子,你以为圣上真的会让太子顺利如愿登基,稳操胜券。继而让太后和皇后得偿所愿吗?” “若真是皇后当年让你中这至阴之毒,那她照样有法子让如甄她们受同样遭遇。后宫之大害人之术何其诸多。之前是你顾全大局用自己这条命帮如甄挡住那次动乱,却落得如今这样孱弱之症,倘若还有下次,下下次。你尚能有几条命挡得住宫中暗箭?” “还有,她们进宫整整四年至今仍未传出半分喜讯,朝中早已有口舌参奏她们福浅缘薄恐为妖祸在世,仗着圣上恩宠实则祸乱后宫的狐媚,似有弹劾废立她们的意图......” 砰的一声,萧澍忽而甩袖摔碎桌上还未冷却的制香陶罐。 空气弥漫花香,但阿金面色却立刻凝重:“公子,冷静......” 萧澍没再答话,抬手摸到香囊上附属的那只小锦盒一把扯下放在手中细细观摩起来。 阿金知道只要小主安静不言语,其实不是一如表面那般沉静温润而是心中藏匿的阴郁狠厉在翻腾。 “我也是深思熟虑,也知道生子偏方这招并不太好。你且莫怪我鸡婆掺和那些后宫琐事。实在是经你一事后我就想为你和如甄她们,乃至萧家上下筹谋策划不可再坐以待毙了。秦氏和陆氏的暗箭难防,难保这也是她们阴谋之一。你爹娘为寻药方疲于奔命,如甄虽享负贤妃盛名却依旧是一介女子在宫中如履薄冰被小人诟病。长久下去只依靠圣上一人维护定不安然稳妥,太后和皇后或许就是想就此纽带再制造一场后宫争端逼迫圣上立下退位诏书......这一次若再眼睁睁看你们萧家落入无端死局......甚至于丢了性命。我定不顾及如甄当初劝阻,率临宗门再作出什么逼宫退位的事来......” 现下的局势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无论在朝政还是在后宫,都处于明争暗斗。只要出招不在损的,但凡能奏效他郑允都愿意一试。 只要顺利诞下新皇子,萧家三姐妹才能稳步的继续走下一局棋。 第13章 偏方(9) “我若将这事如实与你姐说,以她们刚正不阿的个性定不会同意此举。但经你首肯,即便事后如甄她们得知也定然不追究......” “也就是说......让我给她们下药。” “阿澍,我承认这招确实阴损了些不太光明正大。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够顺理成章的权宜之计。若不如此,等不到太子登基那日,太后和皇后她们哪个指不定又要使出什么阴毒招数。” “况且,你让我彻查你房中的檀木熏香确实无异样。不过是一并从大郡带回的御赐上等檀木罢了,至于为何由此惹你旧疾复燃尚需另查缘由。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这般被动之势,与其严防死守,多疑猜忌。倒不如先解如今眼下燃眉之急,或许能够反客为主......” “你怎就笃定那不是一名庸医?就我身上这毒他医治长达四年却并未根除,作为妙手回春的医仙馆弟子,手持此等蹩脚医术云游在外自己也不嫌丢人现眼?” “我也是偶然确认那本医书确是吕家医仙所编撰,其人身世我也确认实乃医仙馆弟子。至于他的个人医术嘛......”郑允忽然止住话,眼神闪躲有些许的尴尬:“且不说医术高超,就你身上抑制余毒的香囊不就是出自他手么,所以我认为是能够信得过他的。” “总之他也答应过我,你身上的毒会找吕医仙调查清楚。医仙馆的话出口便是承诺断不会失信于我,我也信他定能找到解毒之方。” “仅凭你一句信任,就让我拿娘娘们的安危做赌注来试药,你怎知我就会应允此事?” 郑允沉默,心中不免也认同。 此时萧澍的质疑并无道理。 毕竟医仙馆从未有过生子偏方流传在世,且也无人受用成功之例。 仅仅单凭那小医仙弟子的身份与医书确实很难有说服力。 谁也不想拿萧家三姐妹去轻易尝试偏方,毕竟那可是大郡最受百姓拥护的贤妃娘娘们。 只不过眼下焦灼情势,换了谁都是豁出去的一场豪赌。 “这个玄花膏既是出自那医仙馆徒子之手,倒也何其珍贵......” 他忽而语调阴柔,将手里小锦盒晃过眼前。再度回望郑允的眼神却变得冷静狠戾:“与其在此纠结,信不信得过那医仙弟子其实试一试他这药不就知道了?你说这药膏出自他之手,那把我得先找人试试好坏才是可信。只要这药膏无毒无害且有生肌奇效,便可证明那小医仙的生子方可行,如此你可安心为我姐姐们取来命人安排她们服下。” “你打算怎么试?这玄花膏只对伤患处有用......”这小疯子该不会要砍自己一刀再试药吧? 一言不发,萧澍扭头就往院外大门走去。 “公子......”阿金紧紧跟在小主身后,凝望他踱往的方向沉声道:“公子这是要去穆家?” 莫不是公子要找四小姐试药? 但......但是公子不是才与四小姐和好如初么? 以两人相处的交情来看,公子怎狠得下心拿毫不设防的四小姐如此对待? 第13章 偏方(10) “阿金,去看好你家主子!别让他突然又发疯的胡作非为,闹出人命可不好交代。若看时机不对就直接先打晕拖回来就行!” 郑允自知身份敏感不便跟随,便在身后嘱咐紧随其后的阿金。 当年便是由于萧澍太过拨萃出众,其锋芒大有盖过程邝之势这才让那些妄想一手遮天的佞臣们忌惮如斯。 加之萧家姐妹背后有郑家鼎力支持,而郑家又以武将居多得先帝重用,在朝廷拥有绝对话语权。萧家三姐妹无疑是圣上手握的三张王牌,亦爱之亦惧之。 所以,佞臣们的爪牙便伸向萧家唯一的羁绊尚处弱龄的萧澍身上。 因而四年前,一场密谋的布施导致那个肆意翱翔的少年终被害得折翼陨落,不成人形。而躲在暗处的歹人们自以为奸计得逞,却不料大郡宫被萧澍反施计策,覆手翻云险纵火夷为平地。 当时身为武林盟主的他率临宗门一并杀疯攻入大郡宫城下。可想而知若非萧如甄出面以命阻挡,逼宫退位既成事实,现今的大郡朝野早已易主。 谁人会明白一场意外的宫廷天火被载入史册,那仅是一个孱弱少年蓄意逆天而作出的反噬之举。 现下,自己捣鼓这一出生子偏方的馊点子虽正直大义不到哪去,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今破釜沉舟之策。 颜丫头知不知道她这个两小无猜的小竹马并非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凝望穆家方向,郑允低头自嘲的笑了两声。 相较之下,往往是那个毗邻仙君的魂灵更堪比疯魔吧。 萧澍站在自家门外灯廊下,抬眼对街便是穆家大门。 “公子,我们找四小姐试药会不会不太厚道了?” “你怕了?” “小的并不怕,只是姑且不论这玄花膏药效好与不好,真与不真。若四小姐事后知晓公子目地为何,她应该多少都会怨怪公子的吧!” “你倒是还挺担心我们关系会不会闹僵。这事你不说我不说,那个直肠子的大笨蛋怎会知道我想对她下手?” “阿金只是生怕因此事惹你们之间再生嫌隙,毕竟四小姐从头到尾都未曾怀疑过公子为人,可我们却是要找她来试药......” “无碍的,即便知道了又何妨?恶人皆由我来当便是,她当她的大英雄,大不了我一命赔一命给她。” 他轻松断言语气却蕴藏寒冰。 恰巧穆老管家正出来掌灯。 当看清对街是萧澍主仆后,穆老管家表情稍为讶异。随后他回想这段时日萧澍总在校场出现又与穆颜切磋习武。就释然地上前亲和接应道:“四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站在自家门外吹冷风?我家小姐为了明日的课业难得研读书籍,估摸这会儿已累了歇下。若您正巧有事要找她的话,不如和金小哥一块儿往内厅里就坐先缓和暖和手脚,稍待我向老爷禀告一声去就好......” “我不找颜大虎,丁袁现在何处?” “啊?您说阿袁啊?”老管家被问的有点懵:“他在......在后院厢房里,今日他们六个才刚被四小姐以家规责罚挨了顿鞭打,应该已经歇着了,四公子是有什么急事专程来找阿袁的吗?” 第14章 试药(1) “都打得皮开肉绽的,谁能睡的着?”他低头冷哼,对老管家再道:“我就找丁袁。你给本公子带路吧,他们知道是我来绝对睡不着的。” “哦,好好好,老朽这就带您过去!” 穆老管家也不敢再多问,主动在前方领着路,将主仆二人带过校场改往内院里走。 猜测小主直奔的试药目标不是穆颜,阿金神经才松懈下来,悄悄跟上附耳:“公子为何指定要找丁袁?” “那你说颜大虎她身上有伤没有?我总不能用刀把她给划了,再拿这药给她涂吧,你说她会愿意让我这么做吗?现如今能立刻用上这个玄花膏且让看到效果的,也就是丁袁这个现成的冤大头了。” 阿金听罢点头。有道理,当然没人会傻到被白白被砍一刀再给上药的,况且阿金明知自家小主根本就打不过四小姐半招。 只不过这话他先机灵的吞回肚子里了。 “四公子,傍晚时小姐就命大夫来瞧过他们六个了。阿袁他们并没多大事的,他们个个皮糙肉厚,在床上躺个几天就活蹦乱跳没事的了,方才老爷和夫人知晓此事后,也严厉训斥了阿袁他们,老爷和夫人一致同意小姐的责罚,说就当是罚阿袁他们禁足思过。”老管家先前也大概了解阿袁他们因何被打,边走边主动回头说起一通好话来:“其实这事他们也知错了,因自己鲁莽无理先对公子轻浮在先,实属不该。难得四公子这般菩萨心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不计前嫌特地过来探望。” 萧澍面对老管家时换上释然的轻笑。 “其实他们错不至此,但也确实应让他们从经此一事而知品行,惩教兼一。” “呵呵,四公子说的条条是道理。果然萧家贵槛门第,主子们都明辩事理啊!” 老管家被萧澍的儒雅得体给迷惑,毕恭毕敬的为主仆二人推开丁袁的房门。 “阿袁,四公子来了。” 只见朴素的房内大炕通铺,正直挺挺一排趴卧着六个人。他们下半身全光着腚子,只用大半截白纱布罩着伤处,没遮全的白花花屁股上显而易见被抽得红肿渗血的鞭痕。 他们六人表情大都铁青憋闷着疼。有的闷声埋头软枕里,有的呼哧呼哧侧头喘气,大都咬牙撑着强忍着疼痛与不适。 当抬头看到面前站的是萧澍主仆后,六人脸色更难看了。 在神情傲娇的萧澍面前他们六人此刻狼狈的窘境尤为扎心。 他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萧澍拐着弯儿摆了一道。 “四公子这般尊贵身份来我们这狗窝干嘛,是专程来看我们六个的笑话吧?” “咱们哥几个得了这般教训,四公子你心里可算是解气了。” “哼,可不是吗?咱们连您汗毛都没碰,你看把小姐给心疼的直接二话不说就给咱们上家规。” “咱们跟着小姐这些年,打打闹闹,都没这么认真挨过家法......” 有人急了眼按捺不住愤愤闹起嘴皮子来,起码说说话不仅在正主面前出口闷气,还能暂时忘记臀部火辣的痛感。 第14章 试药(2) 迎到萧澍略带挑衅的目光时,阿袁赶紧撇过头忍住火辣痛感,不让自己凸显窘迫。 “住嘴!你们六个以下犯上遭了罚还不知悔改?难道这不是你们应得的吗?小姐平日里待四公子为知己挚友,无话不谈。他是何等身份穆府上下皆知,你们却在自家地盘上如此苛待贵客。当真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龙师傅就不该手下留情,横着该多抽你们这些硬骨头的兔崽子几鞭子才是!” 毋庸置疑地,护短的老管家马上帮萧澍先置起理来了。 “是是是,老管家你说的都对。是咱们六个鬼迷了眼错把这么细皮嫩肉的四公子看成娇滴滴的小娘子,没忍住动手动脚才失了分寸才活该被罚。” “老管家,你就知道帮外人,你没看到今个儿下午四公子在小姐面前那股子柔弱劲儿,和在我们面前那嚣张傲气简直判若两人......” “那不是吗,就是大郡南风苑的头牌男琴师来了,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四公子一手戏谱子编的叫好又叫座,把小姐迷的是非不辨。” “应该说他这小白脸把咱们穆家上下都迷得五迷三道了......” 老管家哪里听信糙汉少年们话里带酸,连连跺脚呼和他们收声。 最后,轮到阿袁颤颤巍巍撑起半个身子,直接对着萧澍酸哧道:“四公子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早些请回吧。咱们皮厚抗的起揍,明日便能下地遁走。您刚受了惊吓若在我们这儿出什么乱子,我倒还扛得住,但我的兄弟们可再担不起冤枉一顿打了!” “屁股都开了花嘴巴倒挺硬的,有种。” 萧澍踏进厢房内,直接踱到阿袁身前。 “我此番来你这是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如你且涂了我带来的这伤药明日若真能翻了身,再好好想想我是否真心还是假意?” “恕我等无福消受。四公子阴险狡诈,诡辩多舛。我怎知你是不是想拿假药害我们?” “我若真想害你,你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还有什么转圜余地?” “哼!我若被你害死了,阿颜绝对会找你算账的。她这个人最讲公理义气,绝不容忍自家兄弟们被他人暗算污蔑。” “你这么笃定她会为了你找我报仇?” “怎么不会!”阿袁握紧双拳,手肘撑着。整个人像青蛙一般匍匐,黝黑的脸怼着萧澍愤而义正言辞:“阿颜就是那样明辨是非的姑娘,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并不比你低人一等,所以你想在咱们身上使什么坏心眼,阿颜定不会放过你......” “青梅竹马?”萧澍微微眯眼,重复四字后凑近并轻声反问阿袁:“你也配?” “怎......怎么?我和阿颜怎么就不配?难道她和你金尊玉贵的公子爷配?你别妄想欺骗阿颜感情,她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阴险小人......” 阿袁那句青梅竹马尤其刺耳,索性跨到炕上一把掀开阿袁盖在屁股上的纱布:“阿金,给我把人按住。” 第14章 试药(3) 阿金上前老鹰抓小鸡的轻松按住阿袁,并接过小主递来的锦盒拧开,手劲粗鲁的直接抹了一把清透的药膏按在阿袁伤口上揉搓开来。 “喂喂喂,你这是干嘛呀!别别别!给我住手听到没啊,没让你给我涂,快给我盖上屁股!哎呀!痛痛痛......” 上一秒还是视死如归,下一秒就任人鱼肉,还被“情敌”看到自己这一副落魄窘迫的模样。 阿袁身边趴着的其余五人都愣住了,接着看到他的怂样都止不住身上的疼全都闷声嘲笑。 萧澍在旁欣赏阿袁上半身两只手臂蛙泳,任由其挣扎不休只能任他左右,心中顿感解气。 “阿袁你个臭小子,还不乖乖躺稳了给金小哥上药?人家四公子好心赠送伤药来,你们却不知好歹一顿数落人家,真不知好人心!” 老管家一边没眼看一边还不忘数落一通。 “不是的,老管家你还不知道原因就一个劲帮外人说话,我们其实是......哎呀痛死啦,阿金你手能轻点下行不!你想帮你主子整死我?” 阿袁吱哇乱叫着,即便挥舞双臂皆无济于事。而趴在他旁边的剩余五人全都闭了嘴,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一幕“好戏”。 萧家尊贵的四公子居然命人帮阿袁上药真是闻所未闻。 “你们五个都愣着看干嘛?没看到我正被人欺负了吗!老管家你赶紧叫阿颜来,看看她偏心袒护的小白脸是怎么毒害自家兄弟的......” 阿金听罢,手中动作显得更有公报私仇的粗鲁。 “还有力气说这么多废话,还来确实皮糙肉厚。我其实还真挺期待你若真被我的药害死了,颜大虎会怎么找我报仇。” “你你你......哪有你这么自寻死路的疯子......”阿袁止不住没形象的哀嚎,绝大多数是被阿金给按疼伤口的。 好不容易擦完,阿金还嫌弃得把手指上的膏脂擦到阿袁被褥上。惹来其他五人又一轮无情嘲笑。 一轮折腾下来,阿袁已经半虚脱无力叫喊。 “今日怎么说你们也是因我挨打,这药本公子帮你上咱们也算两清。倘若你真死了本公子绝不会推诿,任凭你威武未来大当家处置。” “笑话......你堂堂贵妃娘娘的人,谁敢动你?便是阿颜她也舍不得动你......哼!那我不就白死了吗?” 听到这句话,萧澍颇为得意:“算你识相。” 那当然,他从小就有足够的自信。 “不过,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你......” 阿袁黝黑的脸憋成了茄子色,双手紧紧攥着被褥。 原先还一直强撑的傲气早已全数覆没,心里反倒掀起一阵诧异。 一是被萧澍突如起来专门为自己送药的举动意外,二是由于萧澍长得太好看太精致,虽然大家都是男的,但被这么好看的人如此“照顾”自己的隐私部位实在令他既矛盾又尴尬。 而且,伤处涂上药后奇迹般的减轻了痛感。这让阿袁内心莫名自我感动。 毕竟还是心性单纯,心想这传闻的纨绔子弟似乎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伪善。 第14章 试药(4) 奇迹的是,还没过多久阿袁就感觉伤口有股清凉蔓延渗透,早已没有先前难耐的热辣痛楚。 阿袁诧异怎会有此快速效用的伤药确为世间难得。不免疑惑萧澍此举赠药举动究竟有何用意,但不可否认先前对他的抵触与厌恶正在发生扭转的局面。 “四公子拿来的药膏......我承认确有点效用......”阿袁怒冠的气焰降了不少,在阿金放开自己后立马窘迫地拉上被褥盖住自己伤处,随后从被窝里露出一个抱拳:“阿袁......就事论事,谢公子所赠伤药。” “老朽就说四公子本就心存善意,你们愣是吃醋见不得小姐体恤他人,非得嘴犟吃瘪才肯罢休。得,这下子不痛得哭天喊地的了吧?还得是四公子人善帮小姐给你们免费擦屁股了!真是......”老管家本就看不过眼萧澍被排挤,率先巴拉巴拉喷了炕上那六人几句才算过瘾。 眼见连一度敌视萧澍的阿袁也开始改观致谢,旁边的五人看到药效如此甚好都一来二去,咋呼着要老管家拿来一用。 “这伤药仅是一人之量也已用完,明日我让大夫再新煎的伤药里多加些加快伤愈的药材,皆是宫中太医院所有,可助你们其他五人尽早下地行走便是。” 他眼波一转,撂下话并示意阿金让收回空置的小锦盒转身便要走。 “明人不说暗话。四公子......为何突然对我等这般照顾?我等先前还一直对公子不相敬重,言语轻浮。我本还以为公子此番来是为了落井下石,添油加醋一番,竟没想到过是相赠我等如此珍贵伤药......我们......” 身后还是传来阿袁直率且真诚的疑问。 “你们是颜大虎的弟兄,她亦是当你们手足一般看待,我本就理应一视同仁也尚无不可。”他也顺着阿袁的台阶找到一番合理的说辞。 “如此说来当真是个误会么,之前我还本以为公子仗着权贵家世一直耀武扬威的。大半年前还让阿颜受过肩伤复发的委屈,所以我对公子一直不恭敬,可公子今日既然不计前嫌愿意这般恩待咱们弟兄几个。那从今往后阿袁也算欠四公子一次恩情了。”阿袁自我解析,原先一直垒砌的戒备防线也在这次被无偿赠药中开始瓦解。 他们讲究的也就是直来直去的仁义,毕竟这一次确实。 “欠不欠的我也不需要你用什么东西来还。再说你也还不起,日后只要你学聪明点便是,别直憨憨的惹笑话。” 萧澍刚要走,扭头再对阿袁:“真想要说欠我人情的话,今后颜大虎若遇上什么困难与险阻,你等发誓一定战队她那边便是了。” “那是肯定的了!我可是阿颜这边的人!” “阿金,烦请穆老管家去备一些他们喜欢吃的。待伤不痛后即可进食,账就记到我这儿行了。” “是,公子。” 六人听到还有这般待遇单纯的心喜若狂,甚至还有人心想这一顿打似乎还不亏。 谁能想到,他刚踏出了院门就朝猫在院墙上方的郑允竖起大拇指。 药效通过,即可以实行生子方之计。 第14章 试药(5) 高墙暗处,郑允收到信息后点了点头随即旋身匆匆隐没于夜色中。 谁知主仆二人抬脚才要继续走,身后便赫然插进来穆老爷的声音。 “澍儿,这么晚怎还没早点回府歇着去呀?这初春的夜风尚凉,你往返奔波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对方悄无声息的出现且突然被询问,主仆二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连阿金甚至有些做贼心虚,被突然飘进来的穆老爷给惊得心跳加速。 屏着呼吸转过身,他看着夜幕下和蔼的穆老爷,不由自己的向后退了半步。 身后院墙上仅剩下沙沙夜风拂动枝叶的动响。 “穆叔夜安,您也没歇着么?” 很快的,他声如平湖的礼貌回问并躬身朝长辈恭敬作揖。 “呵呵,我们这帮走镖的早就习惯日夜颠倒的日子,我和颜丫头她娘刚清点了一些镖局账目。又听龙二说起今天你和阿袁之间发生的事,恰巧路过看看便碰到你们。” “这次确实是澍儿给穆家添麻烦了。” “哎,这话说的......可别忘了不单只有你和郑家是世交,我穆家也是你们其中一份子呢呵呵呵......”穆老爷扫过一眼高墙青瓦,目光带着一抹明亮的笑意。 “只不过老郑和你爹他们两个肚子里的墨水和鬼点子比我这舞刀弄枪的粗人多了些罢,我本也不想掺和进朝政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单纯就做一个生意人看着你们长大踏踏实实也挺好,只不过这老天爷非要把你三个哥哥都整成书呆子推进宫里去,横竖都得让穆家掺和一脚才罢休。我想既然老天安排的躲也躲不掉,但凡若有需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定二话不说的上。” 穆老爷毋庸置疑的一腔热血论述和穆颜同出一辙,他唯有黔首认同的份儿。 “穆叔和我爹与郑家之间的世袭情谊,澍儿从未有过半分质疑。” “所以,唯独颜丫头心眼子没这么拐弯抹角的复杂,她身为女娃儿虽不用操心朝政之事,但毕竟我家三个男娃在宫中仕途并非一帆风顺,唯恐早已树敌已久。她这一贯大大咧咧的个性怕会因此吃亏。若我和她娘有什么的话......” “您放心,我一直都会在。” 穆老爷扭头正视萧澍片刻后展露笑容。 “澍儿,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有你在颜丫头会一直没心没肺的撒泼。你们同一日出生,从牙牙学语便相伴至今日,我知道这期间难免会经历甚多变故,但我始终相信你们初心未变......”穆老爷顿了顿:“更何况......你还把老郑这么在意的武功绝学教给了我家那傻丫头。” 他听后瞳膜微微收缩,身旁则传来阿金的屏息声:“穆叔都知道。” “哈,我是个老跑江湖的又不是五感尽失。你们两个半夜吃的那些独食,什么肘子啊鸡腿的那香味传来可没少把我和夫人给馋的抻脖子呀......” 萧家和穆家虽离得近,但两家内院还是墙隔砖瓦几百,即便高手听声辨位也要翻墙越槛的功夫。 穆老爷的意思明显是知道穆颜每日半夜里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第14章 试药(6) “穆老爷,前些时日四小姐深夜到公子内院仅仅是为了习武。至于其他的我皆在场,保证除此之外两位小主没有任何逾矩之事发生。” 阿金想也没想就开口,首先以保住小主的清誉为首要。 “哈哈哈,我自己的女儿秉性难道我还不明白吗?她先是没把你人给练成沙包算是努力在控着手劲了,哪还顾得上何为逾矩啊?”穆老爷一听哈哈朗笑着摆手,倒还真没把自己女儿的名节看的很紧要。 倒也是,想起自己曾被穆颜练得一身“暗伤”阿金不免心中一阵泛酸。 终于有个正主真正懂他这个陪练的难处了。 “穆叔想吃宵夜了,我日后便让厨子备多两份差人送过来。” “呵呵,澍儿有心了。”穆老爷笑盈盈再顾左右而言他道:“冬雪一融天就渐渐热了,宵夜要是再备一壶酒那就更下菜。” “论品酒谁能比得过您,您亲手酿制的青梅酒就连莫问子道长都曾赞不绝口。” “这事儿都传到你这里,你爹这个大嘴巴。哎,其实就是很寻常的解渴清酒罢了,赞不绝口的也就只有颜丫头她娘。” “相识之初颜丫头她娘说我酿的酒淳口好喝。而我也就总是酿好几坛子等着她一人来喝,其实这么多年这青梅酒也就只有她说好喝。” 穆老爷慢悠悠地结论:“有时候这酒喝的并非是酒里的味道,而是酒中人......” 他则不动声色顺着话题而下:“我记得您酿的这青梅酒,穆颜好像也很喜欢喝。” “呵呵,没错。”穆老爷忽然贼兮兮挑眉反问他:“你想学酿青梅酒吗?其实简单的很哪!” 他眸光一闪思索片刻后回应:“那么......叔叔愿意教澍儿吗?” “哎,怎么不愿意啊?我可乐意就教你一人了。就凭你这调制香料的手艺,那酿出来的青梅酒定比我这粗人捯饬的好喝几百倍。别人我尚且心里没个底,但澍儿的话准成!” 阿金看着两个正主一老一少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看似正常又好像话里带话,令他实在悟不出个由头来。 “再说了,澍儿都把御风决教给我家那虎丫头了,我这点酿酒手艺作为回礼又算什么呀?这若是论江湖道义我可是要把颜丫头嫁给你才算作数的呢!” 搓着下巴的胡渣子,穆老爷表情很认真的说道。 “啊?这么严重啊!”阿金一听慌了,赶紧扭头对小主垮脸:“公子,早知如此当初咱们就不该私传那御风决给四小姐了。按穆老爷的意思,岂不是要公子你和四小姐......咱们老爷和夫人那边怎会同意这荒唐事?” “我都没慌你慌什么?” “公子,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怎可不严谨待之?咱们可不能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就和四小姐......” “你意思说我家颜丫头很差吗?”穆老爷也对阿金吹胡子瞪眼。 “呃,穆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金看着小主自愿被穆老爷这个大块头“掳走”一旁开始交流起酿酒手艺,而自家小主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抗拒不从的意思。 难不成,此次他们前来试药的目的被穆老爷有所察觉,小主不得已而为之? 第15章 吴山书院(1) 隔日,程邝一大早就在巷子里备好一辆宽敞马车等着接萧澍和穆颜同去吴山书院。 萧澍一身淡蓝轻衫跟着程邝走出萧府,玉帛腰封束得腰线风骨纤瘦,一层薄纱外衫衬得整个人如谪仙般飘逸。 穆颜则一改往日粗布简衣换上一身淡蓝简衫,玉簪束发多增添了一份书卷气,照旧的灵动可人。 只不过她一副昏昏欲睡的状态,在车里享用过程邝准备的丰盛早膳后便频频打瞌睡。 掀开纱帘,萧澍正欣赏沿途山景,没留神肩膀就靠过来穆颜的脑袋。 “哎......哥们,借靠打个盹。我昨晚苦读诗书太伤脑了,今个儿有点偏头疼......”她一点儿都不客气怼到他肩窝处,边说完就调整好舒服角度闭起眼游会周太公。 “苦读诗书?我看是看不懂吧?你爹说你要秉烛温习,却在书房里鼾声如雷,雷打都不醒。”他没有推开她,很不给面子的直接拆穿。 “我就是脑子一下子装太多诗词歌赋了,才累的睡晕过去。哎呀,你不是才过来送一会儿药的功夫吗,怎么我爹什么都跟你说啊......” “呵,我第一次听秉烛夜读能把人睡晕过去,你和这些诗词歌赋上辈子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呢吧。”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巴,这第一天上书院你就别膈应我了。”被说中事实,她抬眼瞪着他用鼻孔狠狠出气:“要不是看在你这脸和殿下的面子上,我就把你踹下车去!” “不能,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怕了你了。就半刻钟路程你就闭嘴让我眯一会儿,我保证不打你......” 车马沿山路颠簸,或许她是真的遇书就困,难得服软一回,他默默禁言任由她继续倚靠着自己小寐。 “萧澍你身子弱,让穆颜直接靠桌上睡吧。”在一旁看书的程邝被他们方才一阵互怼吸引注意,随后摇头笑了笑说道。接着,他拿了一个干净的软垫搁在桌上,示意萧澍把穆颜扶到桌面软垫俯卧趴睡。 “一路车内颠簸若趴着睡怕是会睡不安稳,若是一会儿她睡歪了颈脖子可真多的会把我给踹下车。” “那要不让她靠着我睡吧,不然待会儿你肩膀就酸麻了。”程邝再出主意并拍了拍自己坚实的肩头。 “太子殿下金贵之身躯怎能任人搭靠。”萧澍再度语调平静的婉拒:“目测再有一个山头就到吴山书院了,我倒也没多累。” 对此,程邝也只能笑笑不再强求。 约莫半个时辰车程,车马便抵达吴山书院。 书院地处山中,林荫庇护,幽静怡然,确实是个静安研读的好地方。 今日一同来书院的并不止他们三人,在书院旁坡上也停稳了五六辆车子与随伺歇脚的车夫们。 那些车马的主子们都是吴州城内家境殷实的贵门子女,应了太子招募一同相携为伴读而来。 穆颜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跟下车,间隙中发现停驻的一辆马车倒是颇为眼熟。 第15章 吴山书院(2) 远远地,就看到三位老夫子正一字鱼贯排开,随风扬摆着宽大的袖子迎接程邝一行人的到来。 在院门后人头攒动,早早候着太子伴读的各门子女都将目光聚焦在三人的排场上。 “太子殿下莅临书院,乃是吴州学子之福,吴山书院之光。”老夫子们对走在中央的程邝扯出笑脸行礼相迎道。 “夫子们都太客气了!既然父皇引荐我拜到此就学,便是他认可此地定有可学取之处。往后在书院授学您三位就都以师为尊,而我就是你们的学生,大家彼此都无须臣子相称。若我有需要夫子们提点指出的地方,夫子们尽管开口纠正便是了。”程邝头头是道的回礼。 “殿下勤学勉励,实属大郡未来之栋梁啊!” “咱们区区小城夫子,才疏学浅,何德何能有幸与太子殿下筹文论道也是今生荣光之至。” “殿下难能屈尊,我等定不负圣上重托,将毕生学识教授。” 没两下功夫,三位老夫子们都被程邝谦逊随和的态度俯首称臣,频频赞誉脱口就来。 想当然耳,门后一群伴读们也不乏发出对程邝的赞叹声,其中不乏两眼开始犯桃花的迷妹们。 大郡贤明太子的口碑已经在吴州打下了殷实好评。 众目睽睽之下,老夫子们和伴读学子都纷纷让出道来,目送主角协同萧澍和穆颜两人朝书院学堂内走。 边走他边瞅一眼身边的穆颜,见她表情也和夫子们不相上下。以一种与周遭同样万般骄傲的眼神全程注视程邝,忍不住嗤之以鼻:“你在这儿跟着得意什么?人家夸的又不是你。” “殿下谦逊有礼,不拘小节。难道不应该高兴得意么?咱们大郡有这般未来贤君那是与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他肚子的蛔虫?你怎知道他以后一定会按理治国,而不是成为阴险暴君?” “你又诋毁殿下,大郡这么多优秀的老夫子他肯屈尊降贵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就学已经很有诚意了,就你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是君子,那我是小人咯?” “这可你自己承认的啊我可没说!口气这么酸,我看你就是嫉妒殿下万众瞩目吧。” “说你犯蠢你还真蠢,你可知死的最早的都是那些愚忠之臣。” “我只知道有位贤君便是大郡百姓之福。” 一番你来我往的争执也分不出输赢,不过也是两人的常态操作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阿金见状则很识相的选择性闭嘴。 书院内的偌大学堂简朴安静,席榻上十来张桌案软垫整齐位列布置,桌案上备好了笔墨纸砚,诗词书籍。 在老夫子们的示意下,三人安排就坐在夫子们眼皮子底下的前三个主位。 当然,学堂的座位定是分三六九等的。 不消猜太子殿下正中主位,而身为结拜知己的萧澍和穆颜则各分左右在程邝两侧就坐。 待三人坐定后,城中各个名门子女们才姗姗进堂就位。 第15章 吴山书院(3) 当今太子殿下和宠妃娘娘亲弟以及新晋权贵红人的亲妹,单单就这身份,又有谁敢和他们三个挣坐主位呢? 既然都是来陪太子读书的就应当有眼力见! 身后落座那扎堆的贵女们志本不在研习学识上,早已连连在不同角度里对程邝含羞带怯,暗送秋波了。 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正值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同是花季妙龄,或许搏一把被太子相中了眼,太子妃的头衔就轻松落到自己头上了。 其余贵门的公子哥们也揣着小九九,早就在父母的叮嘱下跃跃欲试,势必在太子面前展现出类拨萃的一番舞文弄墨。 摆在眼前加官进爵的捷径,就问谁人不想。 书院内顿时众生百态,几乎没有人不对亲民的程邝呈现顶礼膜拜的仰慕态度。 而当穆颜看到面前那一堆小山模样的书籍,以及鼻间嗅到的全是那白花花的纸张与墨汁味道。仿若置身三个哥哥们当年科考时苦读诗书,熏陶在院子里的书卷味与朗朗不断的咬文爵字。 她感觉眼前一黑,昨夜浮现脑海被强行灌输的文字正如走马灯似的恍过,一阵阵抽痛她的额头。 赶紧用手挡住那堆刺目的千字文,侧过头她用余光瞟一眼旁桌的萧澍,看他正闲闲托腮定睛望向堂外的初春景色,难得安静的仿若完全置身事外。 也难怪他淡定,但凡能张口就倒背如流武功心法口诀的,上学堂估计也当来玩了吧。 视线引到他身后两个不知哪门哪户家的贵女,正埋头红着脸颊对他嘀嘀咕咕的小兴奋。 看来不单只是殿下一人万人迷。 先不说这里的同龄学子们个个并非歪瓜裂枣。但毋庸置疑的,除了程邝有光芒闪耀的太子身份加持之外,也就数绣花枕头最好看了。 这段时日,她一门心思勤学御风决。这才发觉他面色确实较之前改善了太多。 面色不再是晦暗无光、阴晦孱弱的病态,而是越发白如瓷玉。 这身薄纱儒衣衬得他整个人都仙气飘飘,倒是像回了堕入凡尘的漂亮小仙君。 忽而觉得绣花枕头的脸真的比殿下好看好几百倍。 只不过别人看殿下她觉得特骄傲自豪,为何别人看萧澍她就忍不住心里膈应? “母老虎,你是来读书还是来看男人的啊!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调笑的话音刚落,一只狼毫笔就精准朝她背后丢射了过来,她利落稳妥的以两指接住夹稳笔杆大喝:“谁暗算我!” 不等回应,她反手就要将狼毫笔砸回偷袭那处方向,才觉察正对着自己身后那桌坐着信义镖局的刘义。 “刘义!果然是你。我就说方才那山门外的马车眼熟得很,原来还真是你家的。”她意外又惊喜,毕竟在陌生的一众里总算还有个相认的“同行”。 “是我没错啊!怎么,是不是看到我觉得很惊喜很意外?”刘义挺了挺胸膛理了理衣袖,刻意向她显摆自己一身衣料华贵暗纹蓝灰色衣袍。 第15章 吴山书院(4) 她将刘义一身“斯文人”的形象过目一遍,乐得继续打开话匣子:“哟,我看明白了,今个儿难得穿得人模狗样的像个暴发户。记得你衣袖上还总沾着好几道鼻涕渣子呢,原来你也在书院伴读的权贵名单中了?” 刘义赶紧用食指按着唇,对她挤眉弄眼长嘘一声:“哎呀,你小点声。能不能别在这儿损我难得正经形象,再说还有别家大户姑娘们在看着呢。别忘了好歹咱们两家可是记名在大郡运镖商会的两大巨头镖局。这吴州城中这么多户贵户人家,你还不给我选这里读书吗,难不成就得你家有朝廷新贵傍身了么?” “我也没说不给你来,只要你不挑我家兄弟们的茬儿,你想去大郡京都太学府里头读我都不拦你!” “一提起你兄弟我就想起来丁袁那倒霉蛋。听说你昨个儿不是还动起火打了他六个人一顿么?可还真是前所未见哪!你一直都把那没了爹的愣头青当作鸡仔来护着的,为了他还在巷子里堵着我和信义的人,真没想到你也是个见色忘义的人......”说完,刘义故意看向萧澍方向:“啧啧啧,就为了个长得好看皮囊的废柴。你也舍得对你这般死忠的弟兄们下狠手,也不怕你这个未来大当家失了人心?” “你懂个屁!”她愤而把笔精准砸到他脑门上:“我惩戒他们乃是秉承公理所在,事实就是他们有错在先的。这顿打他们亏得起,况且人家萧澍还大半夜专程送伤药给阿袁医治,就是看在我面子上算够仗义的了......” 她扭身用手肘戳了戳萧澍:“对了,阿袁今早让我托句话给你,说是你送来的仙药十分奏效,他今日比那另外五个山猴子们早早就能下走动了。” “那他可有别的不适?”他转过头平静询问。 “没有啊,他说你那罐仙药堪比旷古至今难寻一方,他认为之前对你的那些误解就此一笔勾销了。”她没质疑就如实回答,潜意识里认为萧澍够义气,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死就好。”而他则目光似有思索的肯定道。 “萧家这药罐子能这么好心,肯亲自送药给愣头青?”在旁听一耳朵的刘义按着脑门,则是一脸难以置信指着萧澍:“萧四公子这等阴险小人会干出济世救人活菩萨的事儿吗?穆颜你确定他没阴愣头青一回吗?你可知道坊间笑话你的那些歌谣可都是他编撰传颂的,然后寻机嫁祸给我,再指使阿金那狗腿子打我一顿!” “是我编撰的歌谣没错,使唤阿金打你一顿的是我也没错。你不也在城内大肆宣扬颜大虎打死过熊还嫁不出去的那些歌谣么?四年来,这些传言和歌谣让颜大虎连一个闺中密友都寻不到,只能和外男日日共处校场刀剑相伴,若论可恶之人的话你我就都按半斤八两算了吧,就看颜大虎想先扁谁。”他一副不怕天塌的语气懒洋洋的承认。 第15章 吴山书院(5) “......”刘义没想到萧澍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大方承认,而穆颜这边也一副早就知晓却毫不计较过失的意思。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斤斤计较的翻旧账。刘义不甘心:“这么些年那些邻里街坊的都这么叫,我就跟着他们叫唤两句又怎么了?你若要帮穆颜出口气的话,那你干嘛不逮着街上每个唱这歌谣的人算账去?专整我和信义的人干嘛?今日太子殿下就在这儿,上回我吃了哑巴亏被你这小人坑了一顿揍,现在就让殿下评理你们萧家人横权霸道的如此制衡老百姓,究竟还有没有王法可究!” “王法自然是有。不过对于你这种蓄意挑衅且诬陷他人之人本公子想打就打,不需理由也不挑日子。现如今正是殿下忙顾学业的时候,你却拿这些搬不上台面的陈年恩怨来烦扰殿下,大男人这点亏都吃不下,丢人不说便罢了可别把自家门面顺带也丢了才是。让全城人笑话你信义的人都是目光短浅,小肚鸡肠的人。” “萧澍,你......” 本想搬出太子为自己作主一次且让萧澍难堪,谁知却被对方拿来反将一军。见周遭的人都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盯着自己,后排的几位少女都开始掩嘴讥笑,刘义便词穷。 正和三位夫子们一旁查阅书院史记的程邝耳闻身后的喧闹声,也仅仅是摇了摇头,一笑带过为之。 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们,难免遇事便如炮仗一点就燃。 眼见太子视而不见,连守在堂外的阿金眼神都在带着警告。很明显他们全是向着萧澍和穆颜这边,他又像个小丑出洋相,刘义躬下了背脊如斗败公鸡。 众目睽睽他嘴皮子却不占一点上风,这一身难得“斯文人”的打扮,也不好在太子眼皮子下在大做文章。 再说信义曾在大郡的分部尚且还有一些内账还未算清,刘义一面生怕萧澍又把此事给抖出来牵扯信义前程,他爹爹可不得把他腿打折。 不久,老夫子们站定在学堂中央,一人啪啪啪击掌示意大家安坐。 “各位学子初入院门,我身为书院执事皆一视同仁。方才我们与太子殿下研讨,决定日后除了日常习文温字之外。太子对当今贤妃如玉娘娘所撰写卞行的‘农治通渠’很有兴趣研学深究,那日后咱们便兼学这一本集册,还望对大家日后品学之上都能有所相助。” 一听是萧家二姐萧如玉娘娘编撰的,大家又都把视线都聚焦在萧澍身上。但凡牵扯到大郡三位宠妃,谁都离不开传言中的一致好评。 “殿下,我二姐这本集册不过是自论谏言罢了,并非实文定论,大可不必兼学入课。”他对程邝言辞含蓄的推诿。 “我觉得非也,如玉娘娘这篇谏言内里提及的方法有大治建渠引水之说,且其中蓄水有方甚是句句良言建树。这些年来大郡少雨多旱灾,百姓们耕作艰难,导致山寇肆虐抢劫镖车。这些都是府尹与我说过的隐患,说明眼下温饱尚欠,归根结底还是耕种受限。你有所不知,父皇其实对此谏言很是引荐,我身为太子除了研习治国安邦之外也应为百姓解决眼下困处才是。” 第15章 吴山书院(6) “四公子,殿下如此体恤民情乃大郡百姓之福,若圣上和娘娘们知晓也定会万分欣慰的,您无需多虑顾忌。” “方才殿下与我等提及‘农治通渠’便说十分佩服如玉娘娘竟有这般远观见解,我等也认为此番若将此集册兼学入门,或对学生日后之开阔见解大有益处。其实我等也认为除了日习文墨以能修身养心之外,为百姓谋福才是我们习者最终目的。” “这两年娘娘此谏言旱灾之困大有帮助,免去朝廷大肆祈福求雨的劳民伤财之举。吴州农作连年丰收皆有此荐之举例,朝廷其实早已非常认可,四公子不必有所介怀,殿下也是心系大郡才会让大家都借鉴学习一番。” 三位夫子们也轮番簇拥程邝,对萧澍加以解释一番原委。 这厢都搬出百姓来了,这一套理由冠冕堂皇的无法让任何人反驳,太子这般好学,谁还能质疑他此举目的是想拍萧氏一族的马屁呢? 见萧澍不语,夫子们就当他是没意见了。 接着,堂上便开始进入正题。 “如此,今日本学堂第一课不如就让大家随意即兴,自述赋诗几首即可。” 为了摸摸底,老夫子们随即动员他们即兴赋诗。 首先是程邝埋头执笔书写起来,堂下其他人见状便也跟着开始细细碎碎起研磨动笔的举动。 由首位倚座中堂的老夫子摇头晃脑朗诵着手中诗词,另两位则游走在堂下指导纠字。 就这么几个课时下来,倒是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唯独只除了穆颜一人。 耳畔传来堂上老夫子缓慢朗诵诗句的声音犹如一首首催眠曲。 她单手撑着额头正使劲揉搓着又隐隐胀痛的眉心,眉头间皱的能夹死任何飞在眼前的蚊虫。 死死瞪着眼前半刻钟还空白如雪的纸张,那雪白干净的纸面上仿佛要幻化成一副冲着她幸灾乐祸的嘲笑鬼脸。 她满脑子都是空白的盯着它,它也满是空白的盯着自己。 另一只抓着毛笔的手劲紧绷,她按捺着下一刻就要折断毛笔,撕了纸面上鬼脸的冲动。 眼瞅着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身后“同行”刘义即便挠头啃掉半截毛笔杆子,也能大致看得出他洋洋洒洒,歪歪扭扭写了半篇他点头自认满意的废话文学。 再扫一圈那位列后排的女眷们,她们一个个神态自若。执笔仪态不仅秀气大方,且能看得出字迹娟秀整洁。 大家伙儿皆如此出众优秀,而她已经不敢朝身旁的程邝和萧澍那边再看了。 她承认她憋不出半个字来,更何况是论篇幅的诗句。 趁着两位夫子们正背对着她,她转头朝后台的刘义压低声量道:“刘兄台,可否借鉴一眼?” “你这是要抄我的?”刘义意会后赶紧宝贝似的用袖子盖住自己错字连篇,寥寥无几的文章。一本正经地:“这是即兴作诗都是自己写。若是你这么一抄我的岂不是被夫子们轻易发现,届时我又被你拖下水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那怎么成啊!” 第15章 吴山书院(7) 没想到一向马大哈的刘义也会“护食”。 “我只不过借鉴一丁点你的文采而已,又没全偷师你的。大男人肚量这么小的嘛!在学堂里估计就数你我肚里的墨水都比他们的要少,本就该报团取暖,再说都是同行关照一下不行啊?” “肚里墨水少那也是我自个儿辛辛苦苦冥思苦想出来的文章呀,现在又不是在押镖,学堂也有学堂里的规矩怎能儿戏对待?你这样可算是作弊行为了。” “哪有这么严重,你这大脑袋怎么这么轴呢?挨打真不亏你的。” “我轴?谁叫你一直偏袒萧家小白脸,害我被他一顿无辜打的,这窝囊账我没忘。” “你这度量也只能翻这点旧账记一辈子了,你不自己品一下为啥被打?还不是因为你嘴欠。现在我说的是两码事,江湖救急懂不?” “抱歉,恕难从命。再说了,你一个高中三甲的新晋才俊的亲妹妹不会学识真这么废吧?我就不信你脑袋空空,连几句诗词都写不出?” “我就是写不出来,你不给看我可用武力了。” “学堂之上喊打喊抢的,简直有辱斯文。” “好啊,我想看看怎么辱了斯文。” “穆颜。”这时,正坐主位的程邝停下了笔。轻声对他俩说:“写的多少就是多少,尽力为之即可,摘抄他人的文章终究不好。” “瞧瞧,太子殿下都说你了,还不规矩一点。”难得程邝站在自己这边,刘义将自己的文章遮的更严实了。 “穆颜,只需静下心来,文章自从心而出。你家三个哥哥才华横溢,我相信你一定也能行的!”程邝拍拍她的肩膀以资鼓励随即继续写作。 你当然是文章从全心而出了。她抻脖子扫一眼程邝已经写满纸张的字迹尴尬地苦笑。 她憋不出一个字,又哪来的头绪尽力? 就这一大篇幅满满当当的文字,分给她一半都能交差了。 并非头上有三个学霸哥哥就将她也一视同仁的吧。谁又能理解身为学渣的苦难? 正在敲着桌面发愁的时候,脚边滚过来一个纸团引起注意。 她侧身越过程邝寻找纸团出处,正看萧澍偏过头示意她拆开那纸团。 她悄悄展开纸团,看到皱巴巴的纸面上是飞扬的字迹。写着几排押韵且优美的诗句,尾部落款写着:尽管抄。 心中顿时窃喜,简直是救星啊救星!关键时刻还得是靠好兄弟萧澍相助,真没白护着他十四年。 她收好纸张后暗戳戳隔着程邝,无声对邻座的萧澍抱拳致谢就直接伏案摘抄起来了。 可......可是谁懂啊,写个字也有多难! 一不小心墨水沾多了写诗成了画梅,一不小心手劲大了草书变画符,没一会儿功夫好好的一张宣纸已经被她写出几个大黑窟窿。 堂上朗诵诗词的夫子也停下来,预示着时间将至。 收文的另两位夫子由后至前归纳而来,可想而知最后全在她这处停滞不前。 纸张上全是黑色墨汁浇筑的坑洞,还有错字画叉,看得两位夫子们眉眼都拧巴在了一起。 第15章 吴山书院(8) “四小姐,您家三位兄长现位极人臣,您也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不能掉队啊......” “老夫看四小姐这字迹......呃......很有个性啊......只是老夫两眼昏花,一直半会儿还看不太清楚是何造诣。” “四小姐这乃草书,草而书也。这一段写的就是......就是......呃,绿荫柳枝......” 两位老夫子眯着眼对着这满目疮痍的炭纸竭尽全力地挠头认字了。 “是吗?这写的是草书?我怎么看不出来?还有我记得并没有绿荫柳枝这段呀......” 她身后的刘义好奇探起头张望前方,当看清纸上内容时就很不给面子的率先掩嘴喷笑出来。 程邝撇了一眼穆颜笔下的“灾难现场”,之后只有无奈的扯出笑容:“穆颜,恐怕日后你得多花些时间勤加习文练字才是了。”说罢他再朝老夫子们和缓解释道:“穆颜在家兼顾镖局生意向来随性惯了,学识或许并非如她三位兄长那般刻苦用功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夫子们再多给她一点时间,相信晚些她会将完整的诗句誊写给你们。” “殿下说的极是,四小姐身为女子自当以顾家为先,但凡习者皆有快慢优劣之分说。我们也不能同一而论,那么大家都可先稍作歇息去,至于四小姐只能劳烦您再将诗句规整写下一篇,我等也好收纳成档。” “啊?就我一个人还得留下来再写一遍?我不干!”她一听,当下打定主意不想再待在这儿耗下去了。 她刚想站起身对程邝请辞,谁知却又被他重新按着肩头摁坐了下来:“殿下,我想......” “正所谓笨鸟先飞,或许天赋尚欠,可要写的一手好字好词定是要多下几番功夫的。”程邝无疑继续给予她激励心灵的强行鸡汤:“我相信勤加练习,你定能文武双全成为女中豪杰。” “可是殿下,你大概是想太多了。我在读书这份儿上其实并非如你所愿......” “哎,我们这才进书院就学第一天怎能轻易就碰壁气馁呢?这可不像赤手空拳就解决恶熊,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当家做派呀?” “可我当初打熊的时候靠的是一双拳头说话,可没给熊念叨那些个念之乎者也啊!” “这又是从哪来的狡辩歪论?总之穆颜你要谨记一点,往后治国安邦之道上学识定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否则仅靠横权武力,无理如何能服众呢?今日我可不惯着你了啊,定要给夫子们一个满意的答卷。”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程邝干脆用太子的口吻严谨地纠正并下达软命令之后,便由堂下的两位宫人接应了出去。 整一个上午的课程就此算是结束了,其他人也都各自离散,由堂下自家府上的下人们认领接应着用膳去了。 她则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一腔热忱和太子结交知己?现如今落得将自己往书坑里怼得一脸灰,进退两难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伴君如伴虎,这话当真自古不假。别看程邝温和的下达指令,但言语里丝毫容不得半句反驳的陌生与冷冽。 “呵呵......”余光看到还有个人留堂没走,她只得干笑着对他一脸意料中的表情回以尴尬的对视:“看来这习文......比习武还难......” 他则用凉凉的语气回她:“就算你要对着熊念之乎者也,它确实不会听你的话乖乖就范。” 不禁对她刚才的一派胡说言论低头闷笑了几声。 “你还笑,这不得都怪你给我的这篇诗词比划字数这么多,害我心急没抄好被留堂在此。” “还怪我?就你这么菜,给你比划少的也写不好。连照抄都抄不会,整个书院找不到比你更笨的人了!”他忽然腾起身,越过程邝的位置直接坐到她身边。 然后,他朝堂外候着的阿金指了指并做一个旋转手势,阿金则像是听懂了一般,略显无奈地转身背对他们面朝高墙站定。 “你罚阿金又转过身去干吗?他没做错事。” “若他看到你这么笨,不怕传出去恐有损你威武大当家的光辉形象吗?” “哦,这倒也是。”她想想很有道理,看他开始动手研墨沾笔:“你要帮我写呀?嘿嘿,兄弟你可真够仗义的,那我先去找吃的,这就劳烦你帮我......” “谁说帮你写的,想得美。”一把手快将要溜走的她扯回身边坐好,迅速将沾好墨汁的笔塞到她手心里:“记好了,笔锋要适量沾取墨汁润透即可,写时掌控好执笔的力度,现在再把我给你的诗词重新抄好一份。” 他看她怔怔盯着自己,就将桌上的书本拿起卷了起来,结实的敲了她脑门一记:“赶紧的!” “你这个口气怎么像我教训那帮猴崽子......”她按着脑门不悦的嘟囔着,庆幸没被家中弟兄们看到自己焦头烂额的模样,没曾想又被他催促着敲了一记,忍不住发飙:“萧澍,你是想趁机公报私仇吗......” “快动手!写完我让阿金去命人快马准备午膳回来。主菜是红烧蹄髈,甜点有梅花酥,若你想吃老吴家的葱油饼这会儿应该还买的到......” “我还要北市的那家馄饨!”她吸溜着口水赶紧插嘴多点一份,之后果真开始下功夫写起来,字面上的一笔一划都规整的按照他字句认真临摹。 前前后后总共换了三四张写坏的纸张,脑门也被怼了几回,总算是在他监督下勉强过关。 “把这第五张写好的交给夫子。”他一板一眼的像个夫子一样指令着。随之,他将之前她写过的那另几张拿了过来,执笔分别在她落款的旁边快速加写上自己的名字。 “你这是要干嘛?”她莫名看着自己潦草的落款旁边,被附上他整洁苍劲的字迹。顿时,两人的名字醒目地并排落款纸面上,她的字与他的对比下明显天壤之别,她皱紧眉毛嫌隙:“这么一对比我的字更丑了,你这是故意膈应我?” “盖个章戳字据为凭,若你向殿下邀功自傲,吹嘘逞能的话,那这些可作为我无功成就你的证据。” 第15章 吴山书院(9) “卑鄙!居然对我还要留后手,你我是什么关系犯得着如此?我会是那种背弃忘义的人吗?”得知他的意图后她一把扯过他手里的纸张,指着他鼻子想把那高耸的鼻峰都给摁扁了。 他则执意地扯回那些纸张,无视她愤愤眼神悠闲自若地回答:“兵不厌诈嘛,就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就你这些字拿来上茅房都嫌弃,我收几张并不过分吧。再说以后你不还得靠我堂上相助一把,不然你还指望刘义那二傻子会帮你吗?” “哼......算你狠!不过......刘义他怎么成你嘴里的二傻子?” “大傻子不是坐在我旁边吗?” “萧澍!”她明白过来立刻张牙舞爪抓住他领子,好气又好笑地恢复虎的气势:“你耍我!要不是为了红烧蹄髈,你现在就被我打趴下了!” “既是大当家迁就美食不想与我动手,不如再允你多加一道菜可好啊?”他顺着台阶和她讨价还价。 “谁跟你客气啊?我还要加一道红烧河鱼!还要香茅盐酥鸡,吃垮你!” “本公子家大业大不怕你吃垮。” 她松开他,实则也没真的和他较真置气。相反有他在,她一直觉得有股很安心的强大后盾在无形支撑着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他在稳稳地替自己兜着。 虽然他们时而吵吵闹闹却未曾分崩离析。 随后,他很快也兑现了承诺,让阿金将她点的美食都按足份快马送来。两人和阿金窝在学堂后院一间柴房里任她大快朵颐,甚至延误了午后开课时辰,夫子们和程邝仍遍寻不到他们,最后一人驾车独自返回萧府。 接下来皆是日复一日,实打实的陪太子读书。 每日堂上夫子们现授的诗词,每个人都能轻松吟接。连刘义至少也能吞吞吐吐回答个押韵的所以然来,唯独只有她一人沦为独家“学习困难户”。 世人都赞颂她三位哥哥是文曲星降世,按她的说法不如是自己投错了胎。 这边程邝也暗自放弃对她的鸡汤鼓励了,一度从无奈变为无语,最后随车的宫人们实在等不及程邝日日晚归,只能借口太子应以自身学业为重报效朝廷,无暇顾及其他为由自圆其说,放任她“自生自灭”。 就连夫子们都无能为力地对她松口道来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其他人则碍于她是与太子结交为知己的铁腕儿上不敢明面上多嘴讥笑,但背地里都印证了她妥妥“学渣”的标签。 当然这般拖后腿的后果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夫子们留堂抄书习字,一次次给萧澍收集她丑字的机会。 他照旧帮她堂上兜底,堂下监督她习字,日落晚归,不厌其烦。 体会到有“枪手”相助的好处,就是日渐她的字似有成效工整了一些。以至于当两人再度落款的姓名相互并排而列于纸面上时,显得没有突兀的高低之距了。 转眼春雪便化作大地生机,迎来三四月的绿意纷攘。 第16章 三人行之(1) 四月烟雨不知归,早午间的山间书院被蒙上一层纱雾。 这日课后,难得她算是“刻苦”赶了个早,提早在规定时间之前誊抄完夫子额外布置给她的一篇文稿。虽然和其他人比起来还是“吊车尾”,最起码不用她再被萧澍拿着书筒子使劲敲脑门了。 她学识高不成低不就的,突飞猛进算不上仅仅算是混个脸熟。 好在他没在阿袁那帮兄弟们面前拆穿她在书院里的窘境。 最关键的是,他一日三餐外加甜点依旧不落下投喂,她自然也乐得日日报到。 程邝的日程还是比她和萧澍的更紧凑,课间不是夫子们讨教学业,就是被其他人围着水泄不通。就是连用膳时间也很难寻得到程邝的身影。就读间隙还需兼顾处理府尹呈上来的大小事务,皆一一过目批阅堪比巡抚当差还要忙,叫人感叹储君的实属不易。 日日枯文堆墨的咬文爵字,即便是精力充沛的孩童也都难免没有了先前的那般热情高涨的热乎劲儿。 加上这是为太子而设的学堂,自然不似其他私塾那般自由自在、游打小闹的瞎胡邹。能挤进来这里的人都是城内精挑细选的贵门子弟,一举一动都秉承皇家那一套的循规蹈矩,大家都竭尽全力维持着完美权贵子女的形象,万不可在太子面前原形毕露。 由此,她终于有所体会到哥哥们在朝廷上的难处了。谁日日上朝与老馋臣们斗得脸红脖子粗的会开心? 她趁着在窗沿偷瞄夫子们还在斋堂里打盹小寐的空隙,断定他们不会再抓她来念叨一番“学无止境”的殷殷教导。索性直接将稿子往窗户里头一扔算是作数交差,转身如释重负的拍拍手,捏着泛酸的肩膀不带流连的跨步离开。 “四......四小姐......” 途径存书阁庭院时,迎面被两位你推我让的贵女们给挡住了去路。 “你们是......”看着面前娇滴滴的碧玉闺秀们,她连语气不自觉放柔和了些。 这学堂平日里除了刘义和她笑闹之外,其他人都碍于各种缘由从未与她打过一次照面。 或许他们的目的就旨在太子程邝身上,却并非真心实意来和她拜把子的“同窗”。 对此她早已习惯,在吴州无论男女老少都忌惮她天生自带的蛮力而选择退避三舍。 “小女是城内黄员外家的黄娇娇,身边的是我好姐妹石家茶商行的石婧。见过穆家四小姐好。”见穆颜止步,黄娇娇率先拉着石婧两人朝穆颜礼貌的行礼,细声细气的说道。 两位少女们简衣素服,面容姣好,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门第之家。 她向来和阿袁他们相处糙惯了,只有面对萧澍她才懂得收敛些许豪迈的行事作风。如今在面对与自己同龄的姑娘们时却真正不知所措的拘谨起来。 “哦,有事吗?” 她也回她们俩一个蹩脚的行礼,脑子里正在过滤着学堂里的人。记得这两家和她镖局仅仅有生意上的交集,她即便是见也是见过她们两人的爹。 第16章 三人行之(2) 黄娇娇看她语调似乎并不凶悍,像是松了一口气后对她笑道:“方才我们还当四小姐不愿意理睬我俩呢。”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语调温软绵延一如山涧清泉,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这么一对比自己才恍然明白为何在刘义编撰的那套歌谣里,总说她是郎君见了都要遁地走的母老虎。 大概她全身上下除了性别是女的,哪哪都不似来自权臣官宦门第。 于是,穆颜不禁仿着她们姐妹淘那般夹着嗓子,脑子里快速捡起往日夫子们在堂上那套彬彬有礼的调调,努力细声细气:“大家都是同堂而学之,我又怎会有不采之理?” “来书院前,爹爹都告诫我们最好对你疏而远之,都说四小姐性如猛虎,蛮力无穷只怕会伤及我们。不过我倒觉得四小姐性格爽朗,其实一点儿都不可怕呀!”黄娇娇拉着石婧再踱步靠近穆颜一些。 “更何况,我看四小姐每日都与太子和萧四公子他们相处,也没见着他们怎样呀,所以说城内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石婧也是明白人的赞同附和道。 “就是嘛,我又不是真的吃人老虎,会点拳脚功夫力气大了些也是用在行侠仗义上,你们别总听外边以讹传讹。”她才明白刘义那天被萧澍指使的那一顿打真的算下手轻了。 难得有女孩子愿意接近自己,穆颜觉得这快小半年的书院之行也没这么枯燥死板了。 “所以一切传言都是口误使然,今后我俩愿与四小姐同窗共研。” “可不是吗,穆家三位哥哥可都是圣上面前当红臣子,有四小姐与我俩亲近,我们也算是占了当今文臣们的一番光彩了。” 对面前姐妹淘的滔滔明志,她有点尴尬窘迫。 “这你们就想太多了,我哥他们绝顶聪明是毋庸置疑的,但我的学识并非蓬荜生辉,相信你们这段时日也都见识过我的堂前文采了。若非优秀这会儿我也不会在夫子们小寐的后院被你们给遇到。” 对穆颜的直言坦白,黄娇娇掩嘴和石婧互视堆笑后再转圜对她安慰:“不过四小姐你也不必太过丧气,所谓人各有志,而志在四方。相信四小姐自有光彩夺人之处,才使得太子殿下愿与你和四公子三人结交为挚友啊!四小姐可知此事早在城内已经成为佳话了,大家都改口说你是穆家的女中豪杰......” “呵,这个嘛算误打误撞吧,是我和殿下之间碰巧一起打个架,就不打不相识......”被姑娘们一顿美言,夸得她都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发尾。 心想还不亏得萧澍被人一番轻薄才得此“义结皇权”的殊荣。 “其实四小姐不必过甚焦虑读书一事,最近夫子们对太子增课兼学的‘农治通渠’讲解晦涩难懂,落后之人比比皆是。我和小婧随堂将夫子讲解的都随笔整理成册,若是四小姐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勤加研读便是,或许入夏后夫子们的一番考核有利。” 第16章 三人行之(3) 说完,黄娇娇和石婧殷勤地将随身挎包里的册子拿出来递给穆颜。 入书院一直以来,都是萧澍一个好哥们对她暗中“雪中送炭”。今日突如其来涌上来被姑娘们一番示好和理解,令她不免受宠若惊的讶异:“我爹爹说过,无功不受禄。你们这么帮我。可我都没什么好回礼你们的呀!” “既然我们都是同窗研读,便是有幸而之理应互帮互助。四小姐与我们之间还需什么回礼相馈呢?” “对啊,不如今后我和娇娇姐一起多帮帮四小姐就是,虽然我俩学识也并不如太子殿下那般学富五车,但最起码不让同堂那个信义镖局的刘公子占了四小姐上风吧。” “那个刘公子,天天披着一身暴发户的皮相却一点斯文味儿都没有,全身皆是痞气。” “这......其实刘义他这个人吧我接触的比较多,他平日里流里流气的确实不怎么靠谱,但我看他就是爱显摆罢了。他对自家门面生意上还是看顾着挺紧的,在外遇事对自家兄弟倒也不会弃而不顾......” “四小姐你有所不知,这个刘公子课后还专找其他城中贵女们闲聊,嘴上说是一同探讨研习夫子们吟诵过的诗词之意义,但实际上都是在借机偷看女孩子们,属实太猥琐至极......”说到这里,石婧皱着鼻子一脸厌弃的,像赶苍蝇一样猛扇手。 “这个我......只能说男儿本色吧......”穆颜汗颜干笑。 她没想到女孩子之间转瞬就能熟络到为彼此打抱不平的地步,一时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暖心。 “先不说那癞蛤蟆了。四小姐,我和小婧有一篇塞外散诗,如今夫子们还在小寐不便求问。那个......我们就想要劳烦太子殿下帮忙释义一番,但是他身边都有随行的宫人们看顾着,我们怕节外生枝都不敢妄自上前。不如,四小姐可否替我们将这篇散诗转交殿下过目呢?”黄娇娇在自己编撰的册子里夹住一份纸张,还没等穆颜应承就塞到她手里:“四小姐和太子殿下是交好的结拜挚友,随行宫人们定不会避嫌阻拦于你,听说殿下对大漠塞外的旷野诗词颇有喜爱,我想让他看看这篇是否入眼” “还有这篇也是游历诗人所写,是关乎百花,萧四公子平日制香甚深,想他解析此篇应能信手拈来......”石婧怯生生红着脸颊语气似有慌乱,紧跟着黄娇娇迅速将那封贴好的书信也夹入册子中间塞给穆颜。 “你们这些文人墨客的交流方式真是好生奇怪,之前大家一同在堂上不都能一一过目询问么?为何还要课后悄摸摸的夹带转交?你们直接当面给太子和萧澍不完了么?”拽着手里的厚厚手册,穆颜道出心里不爽。 面前两个小姐妹淘眼神交叠互看了对方一眼,似有心慌和怯懦之意。最后还是黄娇娇先稳定表情。 “四小姐许是平日甚少过目诗词,有些东西尚须笔墨传述方能意会文中内涵。没事,你只要把诗词都给殿下和四公子看过就成,回头我和小婧回府后,带四小姐去城中的蜜饯铺挑些好吃的梅果。” 第16章 三人行之(4) 随意翻看手里两本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随笔手册,眼前两姐妹淘们依旧对自己笑眼盈盈,相互眼波流转中似乎在传递着什么胜利的讯息。 此刻,她觉得对方这般示好亲近怎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之意呢? 深吸一口气,她之前努力拼凑起来的夹子音也土崩瓦解。诚实平仄着回道:“可我喜欢喝酒吃肉,咱们就不能一块儿去酒馆吃肉么?” 黄娇娇和石婧会意穆颜对蜜饯的不感兴趣,黄娇娇微微愣了一下便上前主动挽住穆颜的胳膊。 “四小姐,我们女孩子怎么能不喜欢蜜饯呢?那些果子甜甜糯糯的可好吃了,况且食酒增肉对女孩子来说甚是粗鲁,听我娘说还会吃坏了样貌就嫁不出去了。” “但我爹娘从没与我说过爱吃肉的女子就嫁不出去。” 黄娇娇和石婧又在对望后,忽而各自咯咯掩嘴笑了起来:“四小姐可真逗啊,该不会你从来都没尝过一口蜜饯吧?” “四小姐每日都与镖师们打交道,断不会触碰这些解闷小物。待明日课后不如我和娇娇姐带四小姐亲自去一趟蜜饯铺吃个够便是,四小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果脯该停不住嘴了吧?若真这般咱们可得拦着点儿四小姐才是......呵呵呵......” “四小姐力大如牛的,就你这小身子能拦得住吗?别给撞飞上了城墙和那张熊皮粘在一块儿去了。啊哈哈哈......” “娇娇姐你放心,倘若如此,届时太子殿下不是就如你所愿的赶来相救了?” “嘻嘻......哎呀讨厌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不也是总想着看某个人的么?若不然也不会日日都去买他家的胭脂水粉......” 两人不知所云的相互暗喻调笑,略显尖锐刻薄的笑声传扬在院落。 “她威武大当家的食谱里,平日塞牙缝的都是漫山遍野的奇珍野味,岂是你们这帮只吃野果子的丑婆娘们能沾的上嘴的?” 轻雾微微散去,萧澍高傲的声音率先打断黄娇娇和石婧的放肆娇笑。 两人慌忙收敛了言行举止退离穆颜一步后,换为文雅面貌朝萧澍主仆躬身行一礼。 “四......四公子好。” 哼了一声不愿回应姐妹淘娇柔的问候。他当即踱到穆颜跟前,秀目扫过她手中那两本册子。 阿金规规矩矩的离小主半步之远,怀里尚且抱着一只小药盅。但此刻的眼神对黄娇娇和石婧并不甚恭敬反倒提着一丝明知的厌烦。 冷不丁抽走她手中其中一本,他翻出里头那封私信并展开迅速阅览起来。 “喂,萧澍。这个是黄家小姐要转交给殿下过目的一篇散词......你怎么能乱看人家的呢?”刚想伸手抢回,他貌似过目已阅合上了信纸,她惊奇速度的同时转眼察觉黄娇娇和石婧神情似有不安。 “你我和殿下都是结为挚友了,三人一体不分彼此。这另写的不是诗词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让我看一眼不过分吧?”他言语平静陈述却透露着古怪的嘲讽。 第16章 三人行之(5) 除了穆颜还不明所以之外,黄娇娇和石婧都被说中心事地纷纷低下头撇开萧澍欲看穿意图的视线。 “你怎么突然对殿下的事这般推心置腹起来了?”狐疑地,她不禁瞅了瞅手里的册子和书信,忍不住再凑近鼻子嗅了嗅,除了沾了点女儿家的脂粉香外倒也没什么诡异玄机之处,不就是一堆对她来说难如天书的无解文字嘛。 为何她感觉萧澍话里意有所指? “你别这么板着一张臭脸盯着吓唬人家,看来诗词还是我拿去给殿下过目吧,不用劳烦你了。” “你少管!我且说你去交个稿子的功夫都够来回一趟家的距离了,还以为你在存书阁被夫子们给扣下习文了呢,害得我和阿金在院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之久。这都怨你!药我都凉了苦死了!” “你药凉了怨我何事啊?人家两位姑娘难得有事相托,都是同堂同窗的,我总不好一口就拒绝她们吧?总要看看是什么能帮上的嘛!” “人家使出美人计撒撒娇你就昏了头吧。” “要你管,我是行侠仗义,助人为乐不行啊?你吃错什么药了?癔症又犯了?” “我即便犯病也比你这木头脑袋辨得清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四公子,其实我们本意都是想和您还有太子殿下多研习学识,知道殿下偏爱游历诗人所写的诗篇,这才寻来托四小姐转交。为何我听您此刻言语之意,似有对我俩此举有不善之意呢?”黄娇娇打断他俩谁比谁声量各自高一度的吵闹,扭转被无视和偏移的话题率先提出不满。 黄娇娇身边的石婧意会后,捉急的跺脚猛扯了一把姐妹的衣袖。 “四公子,我和娇娇姐的目的还想帮一把四小姐在不久的夏至‘农治通渠’考核里顺利过关。这才把自己随堂记录的一番拙学见解呈予四小姐作参考之用,别无他意。不曾想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着实献丑......”石婧红着脸颊小声婉转解释着,语调里开始带着怯懦柔弱的哭腔。 “他全身上下就那张嘴巴漂亮,说出来的话最不饶人。我们平日里时不时吵两句嘴,你们俩别当真介怀......”她看石婧快哭了的委屈表情,赶紧想先安抚看起来相对弱势的一方:“都是小事一桩,你们的信我一会儿就转交殿下......” 谁知,他却又冷脸忽然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连她都一个站不稳被推撞到阿金胸脯上。 “既然石婧小姐说此番是献丑,那我尚记起来,你们石家茶行的赋税没少交,茶叶却以次充好,高价变卖的猫腻。不知道这种损人利己的黑心事也算不算献丑?若令尊要是知道此事在大郡茶市已被诟病许久的话,穆家二哥正受圣上指派为监察御史于各地处巡视,若一不留神查到令尊头上,你们还能睡得着安稳觉吗?” “这......”石婧硬生生将眼眶里打转的美人泪给止住,小脸僵硬刷白。 第16章 三人行之(6) “四公子,我与小婧交好多年,她石家的茶叶生意向来廉洁自守怎能会出如此纰漏?生意场上各种诬陷抹黑对方之事比比皆有,这消息莫不是其他有心之人向您道听途说来的吧......您可知道,小婧她为了能进书院就读可是央求了她爹爹许久,婉拒了多少亲事才应允得来的,她为的仅是想要与心意之人同窗共处一堂而已,却没料到今日一腔心意竟遭到这般讳言相向......” “娇娇姐......你别说了。”石婧拉着黄娇娇的袖子委屈地摇头。 “所以同窗是假,想要接近殿下是真?”他则一脸“看穿你们表演”的事不关己:“你们俩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计策是不是打水漂了?” “四公子,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对小婧这般无情吧,至少我知道她对你是一番心意......” “一番心意?是什么心意啊?”这时,楞在阿金身边的穆颜对黄娇娇愤而不平的控诉不禁疑惑起来:“萧澍,石小姐也赠你‘农治通渠’随堂手册了吗?” “颜大虎你是猪吗?我犯得着靠他人的脑子过这关?”他无语的回首叉腰,语气嗔怪她片面的误解。 那倒也是,她从不质疑他的脑子。 只不过听对话感觉石婧对萧澍还是挺在意的,她未免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四小姐,你放心吧。我保证公子并没有收到石小姐的册子。”阿金悄声附耳她替小主解释道。 “四公子所说的石家茶行一事无凭无据,真假难辨定是一派胡言。小婧无端受此谗言的委屈往后在太子殿下和公子面前又该如何自处?”黄娇娇看萧澍主仆对穆颜转变的态度。便为好姐妹石婧打抱不平:“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便是污了小婧声誉,届时若她因此有什么闪失的话四公子又该如何为石家澄清转圜?” “既然黄小姐说我曾听信讳言碎语,那黄员外为了令弟加官进爵一事,倒是费尽心思结识不少朝廷的陆氏元臣们。可惜的是令弟不学无术在太医院学徒期间,不止私吞进贡的珍稀药材还惹上了调戏医女的烂茬儿,令尊花了不少银子封人家的嘴。我家娘娘与太医院的御医还曾询问过此事一二,我觉得这事应该不会也是假的吧?若你们两家这些芝麻小事撰写成册让殿下也过过目,不知能不能让殿下对你们俩另眼相看呢?” “我......我们......”黄娇娇突然被针针见血的直戳到心窝子,也和石婧一样听得脸色全变。 “四小姐,今日之事是我和小婧冒昧烦扰了。但求我们那本随堂笔册能够帮到四小姐。”黄娇娇一刻前还理直气壮的气焰全无,姣好甜美的面容也和石婧那般晦暗无光:“若四小姐对册子的内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找我和小婧。我俩定当言无不尽,绝不会因听信流言碎语的置喙,致使同窗情谊尽毁。” “那我就收下了,谢......” 还未等穆颜客套话说完,黄娇娇就拉着石婧匆匆别过愤而离去。 第16章 三人行之(7) 阿金八卦地踮脚了望黄娇娇和石婧掩面而逃的狼狈,摇头唏嘘:“公子,都说姑娘家大多腿脚柔弱,莲步轻移。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已经看不到她俩人了,这腿脚功夫也不比四小姐的轻功差呢......” “他们谁家背地里还没点火烧眉毛的事儿?只是恰好都传进我耳朵里。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罢了,究竟还要不要继续飞蛾扑火她们定也不傻,自会斟酌其中权衡利弊,毕竟太子殿下也不是吃素的人。” 一番挑明真相后,阿金对小主竖起了赞同的大拇指。 “即便是她们两家都有官商之间的纠葛缠身,那人家姑娘本就和你无冤仇的,你怎么老捅人脊梁骨啊?上回你也把人家刘义家的事抖出来,若不是我护你以他那小心眼必定寻机报复,你就不怕树敌无数?”这回轮到她横他面前叉起腰来哼哼警告。 他无所谓的双手一摊:“我这副样子还怕什么得罪人?我是怕你被哄骗了还要给别人送银子,她们此番行径摆明了就是借花献佛。” “什么借花献佛?她们就是托我转交一首诗给殿下而已,虽然我也觉得倒还不如她们自己直接送给殿下省事些。但转念一想估计也就是她们脸皮子薄,再说这信件里头也没藏暗器门道的。” “你脑子里就知道江湖上那点功夫事。”他白眼叹息:“人心暗道,但凡能够来此地与殿下同处一堂的,谁还没打着如意算盘而来。你以为殿下就没查过其他人的底细吗?既然我知道殿下也定会知道。只不过这么众人里面就她们两个敢动手,也是想从你这边入手试探一番,若是成功便也是接近殿下的捷径一条。而且你们都是姑娘家,知道你没有结交闺中姐妹并未防备她们。于是借助你一臂之力,顺势行她们所想之意图。” “可她们俩柔声细语的......”她将信将疑地蹙眉。 “在大郡宫里比这更尔虞我诈。甚至是挚友之间......”他顿住,目光落到她眼里炯炯闪烁着,却在片刻后黯然:“你不信也罢,反正他们若有什么仇怨也都是冲着我来的,无非就是想要我的命来抵偿罢了。” “我当然相信你了。”她想也没想回应并许诺道:“总之,只要没把刀架在我穆颜脖子上那就算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但我不许你再这般看轻自己性命,我说过,你若有危险我定当两肋插刀,绝不迟疑!” 他泛起柔和的笑意,继而歪头哄她:“这不是有大当家罩着,我才这般有恃无恐的么?” 她回颜也对他笑的没心没肺:“难得这回小嘴这么甜,挺上道了!” 阿金适时冒出一句老头子的训诫:“四小姐,姑娘家言语不得这般轻浮。” 两人瞅了阿金一眼,相继撇过头默契地选择无视。 书院里她是人人皆知的“学渣”一枚,唯有在他面前她才做回那个自信潇洒的威武大当家。 她何尝不是在他的庇护下才有恃无恐呢? 第16章 三人行之(8) 接着,她蹙眉犯难:“可我方才已经应承了她们俩,怎能失信于人?这两篇诗词终归还是转交殿下过目为好。再怎么说她们也把随笔借与我看了,毕竟我受人之托总不该欠这份人情吧?” “你确定真要送出去?这些诗词是黄娇娇写给殿下的一篇情诗,哪里是什么游历诗人写出的散篇。” 当他直接指出信中真实内容,她不置信的瞪大双眸。 “什么?情诗?” “里头句句不离风花雪月,郎情妾意。动不动就你侬我侬的,我刚才看了肉麻死。也就你这个大傻瓜看不明白,还真当她们两个来此是奔着读书的。” “你是说她们俩真的在骗我?让我转交游历诗人的诗词实际上是她们本就要写给殿下情诗。” 果然娘说女人第六感最准确,难怪之前她隐约发觉黄娇娇和石婧言语之间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大家都是姑娘家,她倒大度地不多想。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们在借花献佛,也就除了你被她们矫揉造作的模样给蒙混哄骗过去。其实,来书院的那些权贵家的姑娘们,谁不在肖想太子妃的位置?事关殿下,但凡来书院前每人自家底细早已都被宫中探得一清二楚。殿下让我整理成册,一一经内务府删选伴读名额。如若不然,你以为我如何知晓这帮纨绔子弟们家底那些丑事?” “话是没错,可是那石小姐说她这篇诗词指定要转交给你的......该不会也是情诗吧?” “是不是的你打开看一眼不完了么。” 在他没有一丝质疑的凝视下,她忐忑的展开石婧未拆封的“诗词”。 他和阿金好奇的将头凑了过来,仅看得一眼就面色微变了。 照旧是一篇密密麻麻的细秀字迹将信件填写的满满当当,看得她一阵眼晕。没耐心细细句句琢磨,只一眼到头浏览到最后落款那句,她疑惑读了出来:“心悦如斯盼会期,唯做花丛独一香。” 当她读完最后的落款提句,不经意侧头扫他一眼。他却不似揭发黄娇娇意图那般大义凛然,言之凿凿。 “大胆!”这时,唯独阿金在他们中间猛一拍腿,朗声吼了一句。并伸手起指石婧那封亲笔诗信:“石小姐对公子同样写了情诗,竟还妄想与私下公子幽会!” 阿金忽然断言,令她心里犹如石落湖底。 继而她看他仍旧盯着那封情诗愣神不语,似已默认。 再度回想石婧方才在他面前怯懦又轻声软语,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将那篇情诗揉成一团甩手就直接扔出了院墙之外,语气破罐破摔地:“这回你可得意了,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感觉不错吧?不过这也不算啥稀奇事儿了,你从小到大就没少收姑娘家赠的东西,还总爱在我面前显摆。现在石小姐的信已被我毁了,你和她也没机会幽会了,再怎么生气你也打不过我!” “谁说我要和石婧那丑八怪幽会?”他回神一点儿也没置气。她反倒无名火起指着阿金鼻子,语气如怨妇般怼他:“阿金都看明白了她信里不是都写得一清二楚了?四公子这般绝顶聪明,不会没看明白她喜欢你吧?” 第16章 三人行之(9) “我既看的懂,也没答应赴约。你着什么急啊?”他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看她张牙舞爪的难掩一腔怨气。 “谁说我着急?我哪有着急来着,我就是......就是......”她不管不顾踮脚高声反驳,忽然看他翘首莞尔地等着下文猛就噎住了话。内心一阵莫名无措:“我......我是怕你懵懂无知被坏女子给戏耍了去。我把你当兄弟的怎能坐视不理啊?再者石小姐目的若也在殿下那儿呢?如此你岂不是被她们当成过桥梯还给骗色,这就得不偿失了你懂不懂......” 他仰头长长的哦了一声。接着似笑非笑地附和道:“那你撕的好啊,省的我亲自动手了。其实这些倾慕者对殿下来说也是大郡的福气,毕竟殿下也到了该择妃的年纪。如若我抢了殿下风头,恐怕还会无端惹祸上身甚至连累我家娘娘们,所以还是谨小慎微些为好。”他凑近她:“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哦......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没别的......”她顺势松了口气。 “不然你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啊?” “颜大虎你可真够朋友的,但凡写给殿下的情诗就如数奉上,写给我的就迫不及待的扔了去。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你说的谨小慎微......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她望着他无辜表情,那一双尤其漂亮的眉目似要望穿自己,洞悉她心底真正所想。顿时失语,原本平复的内心再度沸腾,或许是站在雾中太久脑中缺了氧,她瞬间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而他只默默地,回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负气瞪他:“我怎么觉得你在嘲笑我?但又找不到证据呢?” 唯有阿金没有在意两人之间异样内涵的对话,恪尽职守地趴在院墙上回头朝小主们回禀道。 “公子,四小姐刚才将信扔向的院外是山崖,想拿也拿不回来了,若你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石小姐信中的意思,不如......” “没眼力见的家伙,你就在上面罚站别下来了!” “这,公子......我又做错什么了呀......”阿金蹲在院墙瓦砾上,顿然像只苦着脸,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老猕猴。 “你放心好了,我只给殿下转交黄娇娇那封情诗,不会把石小姐给你写情诗的事儿多嘴告诉殿下。你的情诗是我扔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事情败露都冲我来。这下总行了吧!”她索性大声对他承诺道。 “听说城中新开了一家牛肉铺子,且面擀的不错。听说店家还送牛肉脯,这不比那些个小家子气的酸脯子可好吃多了,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去?”他目光闪烁,似乎突然好心情的就直接换了一个话题。 她以吃为大,当然是想也不想就欣然黔首答应,只当他不再计较得失。一把挽住他的肩头就走,就在路过院墙时,还把手中两本册子一并扔给面对升起层层漫山云雾的阿金:“阿金,你被萧澍留下罚站。不如殿下的那封情诗就你帮代劳转交。” 第16章 三人行之(10) “你们说谁给我的情诗?” 好巧不巧的,程邝一人瞬时从院门旁闪现而出,止步了两人去路。 现在一见到程邝的脸,她就如同见到三位夫子们那般抵触,心中沮丧嘀咕:今日她算是走不出这存书阁半步了吗? 看他们揽肩而行,未在他面前有所顾忌。程邝面色晃过一抹了然之色,语气佯装埋怨:“你们这是一同要去哪儿?不是说好咱们三人同享趣事的吗?怎么你们又不带我一起呢?” “殿下自从入书院以来皆日理万机,一心只为百姓谋福。今得吴州百姓们万众拥戴,还得贵女们倾慕赋诗。自然无须顾及我们这些平日闲散惯了的人。”撇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他平和对程邝说道。 “哎呀,我们三人这都结交为友这么许久日子了,萧澍你还是好和我打这种官腔做什么啊!我为百姓分忧就是为父皇分忧,无分功勋之过。至于贵女们那些诗信......”程邝停顿并瞟了一眼神游的穆颜:“立妃一事还得等回大郡之后由父皇和母后统筹作主。那些姑娘们的心意我只能暂且搁置心领,却无法一一回禀了。” 这话里明摆着的程邝也看不上黄娇娇的那意思。 他手肘悄悄推了推她,与之对视时的表情无声显示:这下子,你还要帮黄娇娇送信吗? 她则如释重负的对他耸耸肩挑眉:人家太子发话了我还能如何? 所以,情诗这档子事算是被程邝一句话终结。顺带也断了黄娇娇或其他人太子妃之位的念想。 程邝说完,则笑着主动上前站在两人中央。伸出双臂各自左右揽住萧澍和穆颜的肩头。黔首叹道:“你们不必为难这些事,我碍于太子身份自从一同入书院以来,除了每日同程车马之外确不得与你们日日共处,免不了因我而起却让你们受那些额外之事的烦扰,我难辞其咎。这不,从今日开始夫子们难得休沐三日。我特意选了今日让将士们封山守备,任由我们三人独自游玩吴山景色。期间无须闲杂人等作陪,仅是我们三个执手好友同游赏景。” 还未等他们对这个消息有所回应,程邝又津津有味的介绍起自己的计划。 “夫子们还说,这山垭口处设有一间清雅道观十分之特别。那观主名为莫问子,曾是江湖风云人物,凭借道术高超曾广收道徒众多,至今九十高龄仍云游四海探尽世间百态。道观中,所有内外之物可任凭外人取用,道观旁的一座凉亭更传这般雾天可有幸看到云海蜃景之壮观。我认为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实属难遇,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我们三人齐聚,一同登高远观,赏景吟诗。且还能眺望云海中大郡的山河湖海,广阔天地。岂不美哉?” 美不美哉的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听又要登高作诗她就消极。 不等他们回复,程邝一人突然兴起。左右揽着他们两人就往后院山顶推搡:“事不迟疑,趁着还未日落雾散之前我们现在就往山顶上赶!” 第16章 三人行之(11) “啊?爬山?现在?”想着就要到嘴的牛肉面又化为泡影,她憋不住心里一团乱麻:“殿下,每次你说风就是雨的,能不能事先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啊?” “怎么,你们不喜欢登高远观,赏景吟诗啊?”程邝纳闷:“可是这个季节的云雾美景我在宫中难得一见,今日实在是不想错过。夫子们也说值得一去,如此机缘你们还需考虑吗?加上穆颜你的体力本就不输男子,该不会这点半山腰的路程都爬不上去吧?” “殿......殿下,可我受老爷和夫人吩咐要时刻跟着公子......”阿金还在院墙上被按了定格键,委委屈屈地蹲着“受罚”:“殿下能不能让我家公子先免了责罚,让我下来一同随行。” “今日我们难得一聚,势必三人行之。阿金你放心好了,萧澍有我和穆颜相互照应着,保证缺不了你家主子一根汗毛的。再说如今整个吴山已由我大郡侍卫沿路把守,若有风吹草动则随我号令。尽管放一百个心,我自然许你先下来,在书院候着我们回来便是。” “但是我家公子本就体虚身弱,无法长途跋涉如此险山僻径之路,如若中途旧疾复发恐怕也难寻医治之地......” “这个好办,我即刻命人将城中医者请至书院,若有需要可随时候命。” 太子就是太子,一句话的事就能让吴山上下一众都伺候着他们三人游山玩水。 “既然殿下兴致不减,我和颜大虎随殿下启程一游便是。”再找借口,程邝估计会喊人把他们俩个直接给抬到山上去。 “阿金你放心,有我在。他身上什么毛病是没经我手治好过?”她路过阿金身边安慰的大力拍了一把肩胛,语气信心满满地。 “就这件事上你倒是挺有经验。你又懂我会犯什么毛病?”他回头咬着后槽牙给她一记白眼。 “证明我治你确实有两把刷子。”她大言不惭地紧跟上他步伐。 山间垭口的道观与书院距离确实并不算太远,三人行至约莫半个时辰脚程,途经山道并不算险阻困顿,或许是之前莫问子的弟子们时常清理通往观中路径,才得此宽拓捷径。行之不久后,即可看到道观雏形和崖边的亭台屹立于漫山云雾之中。 鼻息间充盈的林木香气,耳畔隐约传来白鹤围绕的鸣啼声。 越是往山中而上,云雾时浓时散。踏进林间,轻雾萦绕在身侧如临仙履境地。午后拨云见日,只稍一抬头便可够见远处云顶中的日光挥洒大地。 除了萧澍因体力羸弱而落于末尾,穆颜和程邝两人的步伐自然轻减如一。 偶尔她和程邝相互比对功夫腿脚,看谁先到达前方指定目的地。每每当是她首赢不让,程邝并不置气,而是向她引荐随处山间景色,她则是只一味留意漫山遍野的野味山果可供自己嘴瘾果腹之用。 总而言之,程邝和穆颜所言所想并不在同一个频道。 第17章 云雾之巅(1) 临近山垭口的道路趋于平坦且顺畅,只是脚下被雾水浸湿的新鲜泥土与碎石块则显示此路是新铺砌的。 “殿下,我们走的这条路并非官道吧?”她很快就留意到了,便站上一座山石,探寻四周的路径与地形境况:“我记得爹爹说,从书院延伸至道观的官道路途其实并不算短,我和爹爹押镖的时候也走过一两回,颇有印象。在通往大郡的官道,是途径书院后山的官道是最近也是相对最安全的。可是现在我们走的这条则是后山另辟蹊径且是新铺砌的,我记得从未走过......殿下又是怎么发现这条新捷径的?” 停驻脚步,程邝侧身对她赞扬笑道:“穆颜果然对路途观察入微,我自涉及吴州事务不久,也批复了一些路径修设的谏言。在书院后山开辟此处捷径以供百姓更多便利。你自进书院这些月来未再兼顾押镖事务,因此对铺设的新路有所不知也是正常。其实,这条捷径也是今日才铺设妥当,我们此次三人之行自当是首开先河了!” 程邝心情甚好,对她的询问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 “这么说来,日后我若是押镖路线选此捷径便可更快到达大郡。”她发现了新大陆般,看向程邝的眼神里又恢复以往的崇敬之情,忍不住拱手抱拳:“殿下果然是万民之福。” “马屁精!”程邝背着手佯装严肃得温柔嗔斥。 前方的笑闹声将处于末端缓缓前行的萧澍止住步,默默昂首远眺两人映于日光下的矫健身姿。 事实上此次行程并不艰难,但是程邝和穆颜的优越与契合感无不如荆棘般时刻磨砺着他向来自傲的心。 曾经的自己并非如此孱弱,四年前若是没有发生大郡宫那场变故。如今的自己亦能健步如飞,跟上她的脚步与之并肩。 甚至他能隐约察觉背对阳光下,不经意与程邝对视之间,却在对方眼里藏匿着若有似无的诡谲笑意。那种笑意是完全洞悉和掌控一切的胜利,更像是在验证他折翼的不争事实。 见他突然驻足不前,她忙三步并两步回首,灵敏地轻身一跃到他跟前:“萧澍,你怎么脸色忽然这么白。没事吧?是不是累了?” “你又不是大夫,你懂什么啊!”他没好气地甩袖回答。 “要不然我和殿下走慢一点,等等你跟上吧。”她没在意他语气突变不善,只当是他确实是走累了又开始一如既往地闹贵公子脾气。 “不必了!你们先到亭中观云景去吧,省得太阳下山了误了大好美景,殿下怪我耽误你们的好事。” “你怎么这么说呀,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说好三人之行,就一定要同时到达共赏美景才行啊!”她额上被日光折射出细细的晶莹汗珠,透光的肌肤呈现健康的水雾朦胧。 他定睛凝视她粉扑扑的脸颊,像是初春里漫山盛开的桃花,反观自己却已是冷汗淋漓,气若游丝,一如被冰雪覆盖的一尊腐朽枯木。 第17章 云雾之巅(2) 自己一直都在她身后追着,赶着,伴着,却总抹不去心中怅然所失的自卑感。 曾几何时,他也成为一如程邝那般神采奕奕的星光,可为何他却唯独差了点儿运气呢? 再遥看远处,程邝正静谧地屹立在毗邻云雾顶端的山头,本应自诩谦谦君子的太子光环,却在此刻朝他们而下观望时,正背对着日光投落一道巨大阴影,将他和穆颜完全笼罩在只属于程邝的灰暗之下。 这灰暗的身影之下,似排布着什么即将得手的预谋。脑海中被余毒侵蚀断片的记忆里,似乎也曾有一道这般灰暗的影子,在高处不怀好意的俯视着自己。 或许一直以来,他习惯了被血杉树笼罩的幽闭静谧。这一路山途中,总感觉似有数道人影从密林灌木间隙环伺闪过,茂密枝叶之间流动的空气与声响与寻常大相径庭。 太子不是说沿路会有侍卫随伺,若有高手保护为何不光明正大随伺左右,而以这般监视的动向绝不像宫中将士所为。 “咱们都快赶到山垭口了,可不能半途而废吧。再加把劲,就八九十级的台阶......不然我在你后面推着你走吧,我力气大累不着的,但我绝不把你落下。”她察觉他胸口起伏微喘,似乎正定睛与已经登至高处的程邝方向凝望着,顿悟地主动伸手拭去他额头轻薄的水雾,语气带着心虚:“哥们儿,抱歉啊!都怪我和殿下,只一路贪着赶脚程,竟没顾得你还没跟上......” “别碰我!”撇掉她的手开始感觉头因程邝的黑影而隐隐作疼。他烦躁低吼:“假惺惺!我便是累死也不需要你们同情!” “谁假惺惺了?我是认真关心你,又怎么了这是?怎么张口闭口又提死啊死的,你若是爬山身子不爽利了,就让殿下命人请大夫上山为你诊治,有殿下在小事一桩,你还担心没药治你么?” “你的殿下心系万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首当其中,马首是瞻。那带上我这个废人是怎么回事?想看我笑话寻我乐子的吧?” “我说四公子,开始好端端第一个答应殿下爬山的是你,现在快到地方了耍起横的又是你。我们谁说一句你是废人了?是个男人就肚量大些,别这么小家子气好吧?” “总而言之我是小人,你的殿下是君子,总行了吧!” 四周雾气散去,他再度感觉身后风起再带动之前那股不寻常的枝叶摩擦动静。思索着若是流寇潜伏作乱那必定是功夫不低,以至于稍懂些底子的穆颜也未必察觉周围异样,但是此地已经临近莫问子观外,来人应该也绝非是懂道上的江湖高手。 若单纯这里就他们三人,那程邝应该是算上这里功夫底子较好的人了。他会觉察不到这林子里的不一般?还是说程邝早知是何心腹于此地潜伏? 没留意身前她鼓起了腮帮子,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后。她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忽然下定主意般地朝他大步走过来。 第17章 云雾之巅(3) “你......又想对我干嘛?”预感不妙,他下意识反映是疾步退至五步台阶下警惕着她。 她则朝自己大步虎虎逼近,还边把袖子各自快速给挽了起来。 “还说我肚量小,你不也仗着我身边没人就敢动手动脚的,这些旧账别以为我不会记着,总有一天你我好好清算......”预测不到她接下来的确定性目的究竟为何,他也只能干动嘴警告着她一副“来者不善”的冲劲。 她照旧充耳不闻,没等他把这顿“无效警告”输出完,便欺身将一只虎爪稳稳摁住了他的肩头。接下来,顺势扯过他被自己拽着的那只臂膀横搭于肩上,轻轻使力一扯一带,再一个躬身而起将他整个人横在肩背上抗了起来。 她个子虽说不算娇小但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尽管本就身怀天生蛮力,扛起他的时候其实也并未感觉吃力,但是在男女体型悬殊的比例之下,还是免不了被落在肩上的他占去了自己大半个身子。 “你也没多重啊!和上次后厨里一块儿吃鸡腿我背你回房那趟一样省力的很......”她不顾肩上的人低声惊呼,自顾一派轻松地说着。 忍不住还试探性架着他尝试原地半蹲站起,抖了抖肩上的人掂了掂斤两感叹道:“看你平日人高杆个儿的,这副美人骨还真竟是没几两重!我看阿袁他们吃的肉都长在自己身上,你习武这段时间咱们一块儿吃的肉都吃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都吃到她身上去了? 他先前的冷静思索全被身体突然倒挂着打乱,充血的大脑完全没听她在耳边絮叨碎碎念些什么有的没有的。心中悸动且慌乱地爬在她双手如铁钳禁锢自己的肩背上,挣扎扑腾地如一条刚上岸的锦鲤鱼儿:“你干嘛呀!快放我下来!” 与此同时,耳畔还听闻山间上端传来程邝放肆又爽朗的大笑声。 “颜大虎!快放开我你听见没!” 看他越是挣扎不休,她双手扣住他架在肩膀并稳住自身底盘。不耐烦得拍一下他臀部,愤愤埋怨道:“别乱动,不然接下来丢人的可不是我!” “你!”他确实也挣脱不得她的“虎爪”,还是务实的停下狼狈挣扎。继而不甘心的咬牙再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般横抗蛮抱......此举和山匪流寇又有何区别!若传出去不怕你这个大当家颜面尽失么......” “颜面值几个钱?讲道理你赢了,动脑子你厉害,耍矫情你在理,那你说我能对你怎么办?跟你这些文化人争辩简直就是折我的寿,还是用武力最直接了当,而且我发现也就这招对你最管用了,屡试不爽......”她嘴里说着腿脚也不闲着,扣着他人就三步并两步使力朝山垭口的碎石台阶迈步而上。 她像是抓着得手猎物的老鹰一路轻盈迎上,他则折叠吊在她肩背上被颠的胃部阵阵翻搅,风中凌乱且头脑不适。抓拍着她肩头弱弱抱怨:“你走慢点......我要吐啦......” 第17章 云雾之巅(4) 此刻视线里天旋地转的,无暇顾及对周遭产生的种种疑惑。迫不得已,他不得不抓牢她的肩背缓解沿路颠簸的不适感。 她脚程是真的迅速且稳当,但动作也是真的没轻没重。完全将他当成一袋沙包般粗鲁来回捯饬着,对来自他的抱怨大大咧咧地再拍了拍他大腿,漫不经心半是命令道:“给我咽回去!” “你开什么玩笑......这能咽回去的吗?”他用手按住嘴阻止胃部泛起的干呕,呜咽着:“你说归说......别总动手行不......你放我下来,我走快些跟上你们便是了......不然我可......真吐你身上啦......” “你能走快早干嘛去了?你也知道但凡能动手的我就不费那嘴皮子,瞧着都没两步就到垭口了,殿下还等着呢!我既答应阿金照顾你,就送佛送到西,你把嘴闭严实了我保你吐不了!” 她说罢,忽而聚气略施轻功半空跃起,没两下功夫就与程邝在垭口平顶上的凉亭聚首汇合。 垭口凉亭是修砌于崖边峭壁之上的一座石亭。亭台依山而建,简朴雅致,石匾题字“观云亭”。由此可见此处虽不是吴山登顶但地处绝佳。居高临下可将脚下吴州山河全景一览无遗,而在亭台不远处可见那倾斜着百来级的台阶上,正处于云雾弥漫中的一处道观雏形,应便是莫问子修道之所。 此刻,程邝正屹立在观云亭中等候。 “殿下,我们到啦!”她卸货般地将他放下后,一身轻松地施展筋骨朝程邝报备道。 他则因方才半空失重还未缓过劲,白着脸捋顺胃部瞪她一眼:“真后悔没吐你身上!” “我就说你吐不了的。” “哈哈哈,你俩还真是对活宝。”程邝朗声笑着打趣接话,上前扶稳萧澍后展望亭外:“不过咱们也正好赶上日出雾散,此景正是悦目之时。” “没误了殿下观山云景的好时辰就行。”她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哪里的话,即使误了又如何呢?此番是我们三人结识为友以来难得一聚的行程,虽仅偷得浮生半日闲但我志已不再山景湖海,旨在挚友伴随身侧就足矣了。” “只要殿下开心,我们也不枉此行了。”她回给程邝一个不吝啬的礼貌笑容后,顺带还不忘用手肘推了一把身边萧澍:“你说是吧?” “我想吐。”他顺了顺凌乱的发髻平静地张口就来,诸不知是真话还是意有所指。 “......”她僵硬扯着嘴角接不上话,抬眼看程邝倒是面目无波没半点置气的意思。正在尴尬转眼的同时,便被环伺在半山腰上的一株结满山桃的果树给吸引住目光。 “殿下还没尝过吴山野生的山桃果子吧?可脆可甜了,不如我去摘上几个给你们尝尝吧!”索性她岔开话题,主动请缨当起两位贵公子的临时跑腿小厮。 “嗯,也好。顺便萧澍吃些水果也好缓解一下胃中不适。”程邝关心地望一眼萧澍,对她的提议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果树地处悬崖险地,采摘之时务必多加小心。” 第17章 云雾之巅(5) “殿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和爹爹押镖途遇皆是山林险道的,对于攀爬这点儿峭壁上的小果树难不倒我。”对程邝的叮嘱她拍着胸脯打包票道,随后便又精力充沛地轻身再跃上山腰间,隐匿在一片粉色果实里。 观云亭内,阵阵山风拂面而来。温润的空气里,薄薄云雾穿插游曳于亭中,顿生仙意萦绕。 这期间少了穆颜大大咧咧与萧澍互怼的喧闹,独留程邝和萧澍的并肩屹立,突然的沉默将轻松气氛戛然静止。 “我们三人相识仅半年,没想到在这么短时间内穆颜的功夫精进得如此神速!且看她方才使出的轻功如捕风捉影,轻快如疾风拂过,一招一式皆非普通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了。”唯有程邝率先打破沉寂,遥望穆颜在山间敏捷来去的身影大肆赞叹一番。继而再对身边静默的萧澍以半开玩笑的口气道:“该不会......你俩这段时日并非是习武强身,而是背着我研习什么失传的武林绝学吧?” 他目光一瞬飘忽,转向凝望远处的蜿蜒山脉平静答复:“殿下想多了,所谓人各有志。穆颜向来对武学的一腔热衷你我皆知,她与殿下日理万机,致力为百姓谋福的心境是属同样道理的。若得知殿下对她武功的肯定与赞誉,想必她要比在书院随堂吟诗更为上心了。” “呵呵,你说的倒是不争的事实。”忆起穆颜在学堂里各种憨态百出,与在镖局时巾帼风采大相径庭的区别。强烈的反差感惹得程邝也为之摇头失笑:“以穆颜的悟性和与生俱来的力量是更胜过寻常男子,虽在学识上......的确不如她兄长们那般位列三甲前茅,但其率直且不拘小节的气度,是一般女子少有的......你和她一文一武,一静一动,相辅相成我皆看在眼里。能结识你们两人为毕生挚友乃是我程邝此次吴州之行最大的收获。”程邝语气自豪的,与之一同展望眼下无限绵延的云雾美景。 “得殿下赏识,亦是我和穆颜今生幸得夙愿。”他你来我往,中规中矩的和程邝周旋打官腔,脑海里则在快速应对思索着。 “所谓修道问仙所处之地若非桃源仙境便是福地洞天。此地处在山涧云雾中心,拨云见日纵观山河触手可及。放眼看去确有吴州为仙境福祉之地的感觉。”程邝依然对眼下无限广阔的大好山河发出感慨的畅腑之言:“唯今能站在云雾之巅,一览脚下大郡山河无恙且尽收我眼底,夫复何求呢?” “山河无恙便是百姓无恙,大郡能得此福祉绵延终归得圣上和殿下引领有方......”为何他总感觉程邝话中带话。 “可是,现在对大郡引领有方的是我父皇,以及你的三位姐姐们......”程邝话锋一转,将远眺的视线从景中抽回直勾勾落到萧澍身上:“拨云见日纵观山河又如何?触手可及的却是蜃景一场空。” “殿下......言下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他微蹙眉,思索这句话的同时抬眼与程邝冷肃的目光交汇。 第17章 云雾之巅(6) 只一瞬,他便从程邝深不可测的眼底寻觅一丝极其渴求权利的强烈欲望。 但很快程邝就避开了他试探眼神,换作诚恳表情。 “萧澍,将来......”程邝按住他的肩膀,微微使力:“若他日我登基为圣。真正将脚下一览无尽的大郡山河触手可及,届时你和穆颜还会站在我身边共赏这盛世江山么?” “我不明白殿下所言何意......”果然,这趟行程或许早就是程邝有心排布。 “呵呵,不要与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般奢睿,又怎会悟不明白我话中之意?你知道我要听的并非官场那套冠冕堂皇的奉承话。” “殿下只要全心全意为了天下民意而为之,我和穆颜必定拥戴殿下绝无二心。” “你还是信不过我,不肯与我说实话,你明知我要的也不是敬仰和拥戴。”程邝打断他,负气地背过身双手握拳:“自古一朝君一朝臣,我要的是东宫太子背后强而有力的权臣扶持。正如我父皇如今这般实权在手,归咎身后有你姐姐们以及郑氏元老们的支撑和谏言。” 对萧澍没有极力反驳更像是无形中肯定了程邝的说辞。 “如今普天皆知我父皇,大郡贤君郡丰帝,他之所以得郑氏权臣鼎力扶持,得三位贤妃美眷共白头,归根结底还是你姐姐与郑氏之间原定一段姻亲使然。郑氏依附拥戴的终究还是萧家三姐妹,而若非这份情谊牵连,郑氏麾下的开国元臣又怎会鼎力拥护我父皇?” “殿下无需多虑,其实太后的覃氏以及皇后娘娘的陆氏同样会无条件扶持您日后涉政......” 适时变幻的雾气凝聚再将山垭间蒙上一层灰白面纱。 程邝忽然无奈的面露一丝苦笑。 “萧澍,你不必徒劳无功地安慰我了......大郡朝政的情势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早已蓄势待发......四年前你不是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吗?可结果呢,你看看你自己如今这副受病痛摧毁,身心俱疲的模样。若宫中再生变故,风云变幻之时,你甘心再被任人宰割?届时,你姐姐们还能独善其身保你无虞出宫吗?” “殿下你......是不是知道当时宫中发生的详细内情?”心中难免不起波澜。他知道程邝或许是提及这事意图刺激人心,但真相总是一如既往的诱惑人探寻。 “可惜,我并不知内情......怎么,莫不是你对四年前的那场后宫变故完全没有一丁点印象了么?”程邝听了颇为讶异地反问道。 “不瞒殿下,我当时受蛊毒侵蚀过重已不太记得过往细节......” “想不起来也好......都是些不好的回忆。”程邝委婉地黔首叹息,继而对他笃定道:“你放心,若我登上圣位,定为你把幕后谋害的黑手揪出来。只是我身后势力尚是雏形,势单力薄,还远不及维稳我东宫之位。” 他眼角泛红,强忍爆发的情绪顿了片刻后,目光微微转冷:“所以,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大概他也知道程邝想要什么了。 程邝窘迫地再度避开被他看透意图的鄙夷目光,无心浏览整个山涧美景。 “当初......先帝和郑家、萧家先辈们一同开创大郡江山。除了许下郑氏与萧家世交姻亲,事实上,更大维系两家联手拥护大郡江山的,是攻破北陌归降大郡之时,雪族人秘密呈给郑家的一副金矿山脉图。” “朝中郑氏元臣多数是江湖之后,他们本就秉承武林盟主的夙愿势要与萧家结为秦晋之好。只不过终究是我父皇幸得萧家三姐妹眷顾,得以帝后为尊,共享天下。思及此郑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违背原定誓约,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弥补。” “可想而知,郑家已不可能将这副金矿山脉图再呈给父皇。唯今萧家只有你萧澍一人可以履约,承继郑家原先约定交付给你姐姐们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金矿山脉图,若寻得此图中的雪族金矿所在,于我而言便如虎添翼,助我不日登基推波助澜。” 原来,寻觅金矿山脉图才是程邝此行吴州最大的目标。 “殿下何以见得,金矿山脉图就一定在我这一无是处的废人身上?”他努力保持平静的反问,心中则一遍遍嘲讽并冷笑凝视着眼前大义凛然的谦谦君子。 本就尊贵如玉的太子殿下又怎会自谦到与他们处为知己呢? 见萧澍没有抗拒之意,程邝便自以为稳操胜算,又再娓娓道来。 “据我所知,如今临宗门自郑盟主逝去没落后,郑家独子继任盟主之位又行踪成谜,金矿山脉图一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行迹。但所属郑氏一族在朝廷依旧如日中天,其麾下新晋脉络不断。说明金矿图下落仍为郑氏一族所持有,但郑家身为江湖中人,秉承两家誓约定不会独揽金矿,而三位娘娘如今已经是父皇爱妃,稳居后宫不可能再涉及江湖中事。唯有你一人可承继誓约得其所愿......” “很可惜让殿下失望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金矿山脉图。”不加思索地他淡漠回复。 “不可能。”程邝一怔,不置信地摇头反驳:“除了郑允之外,你是萧家唯一有资格获得金矿图下落的人,郑家没有理由不让你知晓。” “没想到殿下为了寻得此图还真是煞费苦心,连我都不知道原来萧家和郑家原定的姻亲背后还有这般内情。不过我自小便一直在家中惜花弄草,平日除了研磨制香甚少接触江湖中人,所以殿下言下所求我是帮不上了。”他掠过程邝质疑的视线委婉回绝。转眼眺望幽暗山间唯一一片红色的山桃果树丛:“此时若蜃景出现,那摘果子的大笨猫可就要错过难得奇观,可不得肠子都悔青了。” 彼时原本平寂无风,日照充沛的云顶游来一片阴云笼罩了阳光,恰逢停在亭外上空,天气如变脸的孩子般阴霾了些许,忽而又开始带来烈风阵阵呼啸而过。 第17章 云雾之巅(7) “是啊,此情此景确实难能可见......”程邝顺着话仰望遮蔽视线的一片阴霾,垂眼一扫亭下万丈悬崖。逆向的狂悖山风将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你可知,相传每年云雾之巅的蜃楼奇景唯有那执念之人。仅行差踏错一步便与云中天宫失之交臂,随即便坠入这脚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殿下想说的是,若我不说出金矿图的下落则性命难保?”他随即脱口而出,并留意对方反应。 没曾想程邝缓缓抬眼凝望他,一时没有否认也没辩解的意思。 耳畔灌入的风声夹带着某种不寻常的沙砾声响,更像是兵器拂过。 之前程邝所说隐蔽山间,沿路守护的大郡护卫莫不是一群武功高强的杀手? “萧澍,你我本就是可推心置腹的知己。你为何信不过我,不肯助我成事这天下大业?若你在我麾下庇护着,萧家往后的富贵荣安可保得绵延长久,甚至我可为你派人寻遍天下仙方医治你顽疾之症。” “殿下的天下应靠自己去取获民心,并非仅依靠捷径。我知道坐拥金矿对于招兵买马、扩充军饷至关重要,亦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殿下难道没有发现我家娘娘对圣上的谏言里,唯有提及长治久安才是得民心,平天下的宗旨而并非依靠战事取胜......” “可但凡哪个帝王不是以扩充国土为首任?这也是为了大郡未来,为了黎民百姓不受敌国觊觎着想!”程邝步步逼近他反驳着,语气中难以掩饰的不屑的迫切:“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我身为太子本就身不由己。如今宫中父皇和太后母后他们三方政权明争暗斗,风波汹涌。只要我得到那一山金矿则势必拥有半壁江山的胜券,届时招兵买马,括展大郡版图,这不是正如你心之所愿为百姓谋福祉,一样可得民心吗?” “可是大郡现下得圣上统贤维稳尚不惧邻国侵入之危,圣上也并无攻占他国之意。倘若殿下执意连年征战我怕耗尽国财民心,实则并非为百姓谋福祉只会造成国力溃败。殿下可知近年北陌落败归降后社稷动荡不稳,因此流窜到大郡沦落为匪寇、打家劫舍的雪族贫民又有多少呢?” 程邝却听不进去,眼底的野心与痴狂却逐渐昭然若揭。 “只要我登基为圣,我答应你和穆颜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的!你放心,到时候我得了金矿图发誓定封你来当大郡丞相,穆颜则做安郡大将军。我们三人一同再聚创大郡盛世岂不美哉?届时,大郡不再只依附郑家和太后还有我母后他们,只有我们三个人再登大郡之巅,共创盛世诗篇......”仿若痴迷权利顶端的人,程邝边说边兴奋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美好前景里。不禁伸手拨开眼前云雾,将那萦绕掌心的雾气挡成执手可得的黄金企图握住它。 他冷冷瞧着程邝执迷的神情:“殿下未免痴人说梦了......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我并不知道那副金矿山脉图的下落。” 第17章 云雾之巅(8) “我痴人说梦吗......?”程邝狂妄的神情隐去,再度继续走近:“这段时日里,那些同窗的权贵子弟们想尽办法奢望为我麾下善用你和穆颜也有目共睹。譬如,黄娇娇和石婧她们俩的真正意图你不是调查的比我更清楚吗?他们接近穆颜对我示好,是她们都清楚谁才是大郡未来的依靠和主宰。而你究竟还在顾及些什么?你家三位娘娘膝下尚无皇子所出,在宫中处境相信也不用我细说了,若我父皇不日薨逝,太后和我母后定将之与先帝随葬......” “你在威胁我?”他被逼停依靠在石亭梁柱上,身侧是万丈深渊,心底泛起冷意:“殿下难道忘了,如今大郡的圣上还是你父皇程拓......” “没错,我父皇确实正当年,可我说的都是良言!宫中世事本就难料,变故仅一朝之差。如今我不得不未雨绸缪啊......”程邝再度按住他的双肩,一只手若有似无地转移至他脖颈处停驻:“萧澍,如今我为了大郡未来,你为了娘娘们的未来,我相信你不会坐视不理......对吧?” 同时,空中覆盖的灰色云雾被一缕缕日光驱散,周遭呈现的山湖美景更清晰重现视野里。 越过程邝他看到穆颜正从峭壁的果树丛中轻盈于跃归来。眼里重燃的某种光芒抹去了原本眼底的惊惧。 程邝扭头也朝她归来的方向看去,脸色微妙再变了变。忽然饶有兴致地说:“你和穆颜自小长大......以她率直热情的个性,兴许更乐于与我分享你们的儿时趣事......” “不干她的事!”他几乎想也不想,愤然拨开程邝扣在脖颈处的手:“穆颜她一直将你奉为君上崇敬,殿下却怀着这般诡谲目的接近我们只为寻得金矿山脉图。殿下有没有想过你这般一己私利,以伪善利用穆颜对你的真心,对得起她还有大郡百姓吗?” “果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此深刻信任又相融以沫的感情难能可见,连我都融不进去......”程邝下意识注意到他刷白脸色,像是印证了些什么,嘴角展现一抹别有深意的隐晦笑意。 “穆颜她就是一个武痴,平日里除了镖局之外对其他一无所知。不过自从与殿下结识她便与百姓那般对您秉承一腔热枕之心,殿下万不该让她对你有所失望......” “呵呵......无碍的,其实对于金矿山脉图我也只是在宫中道听途说而来,今日出于好奇便对你随口一问罢了。谁曾想却惹你这般紧张慌乱......方才是我孟浪了。”程邝忽然又再变回了谦谦君子的神态,儒雅地背过手释怀道:“你若真不知道金矿山脉图的下落,我也不再蛮横强求。我也答应你日后会竭尽全力辅佐父皇参政,也绝对不会让穆颜和百姓对我失望的......” “希望殿下能......说到做到。” “你俩聊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恰好穆颜也迎了上来,向他们展开用衣角搂着的一兜山桃果子,笑意盈盈的:“抱歉啊,让两位爷久等了。” 第17章 云雾之巅(9) “颜大虎!”他一把扯过她就劈头盖脸的:“你搞什么啊?又去哪鬼混了!总是磨磨蹭蹭的耗这么许久才知道回来!” 好在她先见之明预测到他会摆一道公子脾性,忙护住衣兜里险些被他扯落的果子:“这荒山野岭我能去哪儿混,还不是给你们俩个爷们摘峭壁上的果子去了么?你瞧瞧,里头个个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保证鲜美多汁......” “你就不能手脚动作快些啊?山下你口口声声答应阿金照顾我,这都干什么去了!” “哎呀,我这不是道过歉了么。况且还有殿下在这儿陪着你解闷么?再说方才好端端的晴空万里突然阴云遍布的,我在那对岸山头被山雾遮挡视线,一时半会儿等雾气散了些才过来的。”她定睛端详他急切的神态:“你是见鬼了么?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你才见鬼!你全家都见鬼!”他默默在心里放松,架子也不自觉在她面前端了起来。 “估摸着是方才那一阵山风阴云大作,或许把萧澍给吓着了。”程邝主动拿起她衣兜里的果子咀嚼着潇洒的开玩笑,仿若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倒也是,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我若是见了那头鬼也得被我给几拳打得鼻青脸肿的。”她安抚着,低头选了一个粉嫩多汁的山桃怼到他眼前:“这里就你最矫情,喏,给你一个最大最甜的压压惊。” 她献宝地朝他呈上手中粉糯糯的桃子,悬挂嘴角的甜美笑意在此刻艳阳映衬下尤其出挑,使他平复原本阴霾的心境。 “穆颜你还真是偏心萧澍,那我为何没有这般待遇啊?”程邝看了皱眉表示不服。 “殿下可真是逗,我这一整兜子山桃还不是任君选择的么?”合着好天气好山景,她也对程邝调侃了一把。 “可我不会选最甜的,不如你帮我选一个啊......” “我选的这些可都是最甜的啊。殿下......你今个儿是怎么了?为了个野果子至于对我这般讲究的?” “哈哈哈,我想让你多照顾照顾我嘛!你就只顾着萧澍一人对我不公平啊!” “殿下何须我照顾,你只要勾勾手指头这山下比我更温柔婉约的闺秀们还不从城头排到城尾?那个黄小姐定当首肯。” “又拿我寻开心呢吧?当心我太子妃之位就指不定选你了......” 此话一出,当是一幡巨石滚落平湖掀起数丈激浪。 程邝眼角余光扫过萧澍,他则一直肃穆地紧盯穆颜,三人无疑各自表情。 她则将嘴里的果肉强行按住不让它喷出来,含着果肉含糊摆手拒绝道:“殿下,你这玩笑可开不得......若当真了那第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还是被自己口水给噎死的......” “哈哈哈哈,这有何不可啊?我倒觉得挺合适。”程邝扶腰朗声大笑:“你我尚未婚配,且共同对研习武学喜好有加。加上你家中三位兄长是朝中新晋权臣,你若为我太子妃,那我不是凭空多了穆家的左膀右臂,这段良缘你可比黄娇娇和石婧她们更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第17章 云雾之巅(10) “还是罢了吧,倘若单挑我奉陪到底,但真陪不得殿下之乎者也。”她实话实说的坦诚自己短板,反正这段时间她的水准也是有目共睹板上钉钉的事儿。她打心眼里压根儿就没把程邝招她为太子妃的提议当真,回头心中还不免纳闷:殿下怎么像媒婆子似的推销起自己来了? 怕是近墨者黑,和他们待久了也学会萧澍那套婊里婊气的做派。 忽略程邝的调笑,顺势反观萧澍那张漂亮脸蛋尽显阴沉不善。就那一副难哄的样子,她发愁自己又触到他哪根爆筋了? 亭前日好,成行的白鹤双双两两地掠过云层。 云雾被划拨为层层叠叠的幕帘。此刻,一幢幢海市蜃楼若隐若现点缀云中,宛如天宫一般镶嵌于蓝天。在三人眼前显现近在咫尺的宏伟奇观。 “萧澍,殿下,快看前面,是蜃楼奇景啊!”见此转机,她叫嚷着兴奋跳起脚,咬着山桃衣摆搂着果子还不望一手一边揽住两人极力提示着。 “愿我河山,如履仙班。” 程邝对着那宛若天宫的蜃景无尽感叹祈愿,随即转首凝望萧澍,只见他未曾留意蜃景则是将目光平静地专注身处两人中央的穆颜。 她未觉异样,揽着两人手臂将这一抹难得景观揽入眼帘。 待程邝语末后,她突入感慨满腔。接着向空中放声应答起来:“愿我三人,知己百年。” 对于“文化人”四个字四个字的蹦,这两句话算是她入书院许久以来未靠任何人临场发挥,有感而发自我感觉最满意的词句了。 “岁月静好,知己相伴,夫复何求。”程邝再接,漫山回响。 “那就愿我们和殿下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她对着阵阵回音再次接应回复,感受山河回应的同时享受这一刻难得放松和美好。 即使此刻夫子见了此情此景,也该给她和程邝一搭一唱的这临场发挥竖起大拇指点点赞了吧?看来这段时日里,她从萧澍那里“借鉴”的墨水并没有白白浪费啊。 忍不住朝身边默不作声的“半个夫子”投一个:我给不给力的自豪眼神。 “萧澍,你不对这难得一见的蜃景奇观说两句祈愿的话吗?山神们都回应我和殿下了,你也来一个!”她秉承三个人都要整整齐齐,扭头满腹期待地问他。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词拙。只要殿下和你祈了愿那就如我同随即可。”他无动于衷且淡漠的回复着,但口嫌体正直地未推距她揽在臂弯里的手。 三人就如此安静观摩着云雾中的美景,直到日落余晖将那眼帘最后一缕云画抹去。 “没想到,今日这难能可贵的蜃景奇观恰巧被我们三人一饱眼福。实在幸事也,估摸这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既然我们来都来到这里了,不如一同再登上莫问子道长所在的清雅道观,歇一歇脚后再近距离一赏落日美景再走如何。”程邝被壮观的美景挑起了再登云端置顶的兴致。 对于太子爷进一步的要求,她望向通往道观那少说也有百来级的陡峭台阶,呵呵干笑抽了抽嘴角。 太子爷轻飘飘的一句话你可知要累死小的们? “殿下和穆颜腿脚利索,能赶得上日落前再观云顶余晖。你们俩上去便好,我在凉亭这儿等你们回来。”他缓缓坐下靠着石柱婉拒。 “萧澍脸色不太好,我吩咐人带大夫上山一趟吧?你身子是我们三人中最弱的也是最需要照顾的,可不能怠慢。”程邝语气不容置疑,说完抬手就要向山路下击掌信号。 “不必麻烦了,是我之前在上山中途耽搁太久乏了所致。若再上道观天都要黑了,那时会拖累你们脚程又再误了殿下雅兴。”谁知道待会儿招上来是侍卫还是杀手? 换作以前,她肯定二话不说让脸色还发白的萧澍坐着等就好。但许是程邝那一番指定她为太子妃的玩笑话让她有些缓不过来神,下意识竟有些膈应的不愿再与程邝单独共处。 于是乎,她还不等程邝说话又把萧澍人给扯了起来:“都到这里了,哪能再撇下你的说法。有我在照样轻轻松松带着你一块儿更上一层楼!” “你省点力气,我再来一回这是真会吐你身上!我没唬你。”他没好气的提前警告着,语气更像无奈的嗔斥。 “不然我背你上去好了,这样你也舒坦点。”她也觉得扛着他是着实粗鲁怠慢了些,就将衣兜的剩余的果子直接包扎好悬于腰间。二话不说就朝他半蹲示意:“上来。” “我有腿,自己能走。”他拗不过她便赌气道。 “这回换我来背萧澍吧,穆颜你歇会。”程邝也与穆颜躬身并肩等着。 “不劳烦殿下屈尊了。我之前就背过他几次,这人轻飘飘一点都不重手的,这事我最熟。”她怕程邝得手,便先下手为强转身狠抓萧澍的衣襟一把顺利就将人逮到了自己背上趴好。 他几乎是被一股子蛮劲给扯到她夯实的背脊上,胸腔的冲撞没缓过劲来人又再次双脚离地了。 “哈哈哈,论劲道我总抢不过你。”程邝见状也笑着放弃了:“也罢,那咱们不如比比脚程,我让你先上十级台阶,看你是不是与我一同并肩到达。说好了都不能用轻功助力,若你脚程慢了可得主动认输,欠我一顿好酒好肉方可作罢哟!” “小意思,那比就比啊!”她敦了敦背上的人,手臂卡紧就直接迈开腿冲上了台阶。 “颜大虎,这你都敢比。你也真够虎的,究竟你一身的力气哪儿来的?”看她依旧兴致勃勃,他只能再度揽紧她的肩膀无奈叹息。 “你不是早知道我力气耗不完么?反正不都是玩,不给殿下尽兴怎么成。” “那你把我随意捣鼓来捣鼓去的,当我是你家人偶来回摆布的么?” “你说是那就是吧,总之你就得和我一块儿上去,我说过不会扔下你的。” 说完,她气息轻松地一连就登上十几级台阶,远远将程邝落在身后几丈远。 背上的人静默了半刻,随后将下巴靠在她的肩窝上。 “殿下他说要立你为太子妃,你......真的愿意吗?” 肩窝里,他呼出的气息软软温温的撩拨着她的鬓边发丝,带着一股唯独属于他特有的药香蔓延充盈着她的感官。 第18章 有来有往(1) “啊?”她反应着实慢了半拍,便放缓了脚下速度并下意识回头往后瞅一眼落在末尾的程邝。 此刻,他们一双人影在云辉夕阳下拉长叠加着印刻在身后那层层石阶之上。她回过神只微微侧首,眼尾余光恰好正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眸。 那双漂亮的眉眼仿若带着一股夕阳余晖的温热,直视着锁住她双眼,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什么答案来。不等她缓神,耳畔再度回响他不厌其烦的重复询问:“我刚才是说殿下若立你为太子妃的话,你愿不愿意?” 尚不知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亦或是被他吐纳在肩窝里的温润气息麻痒所致,仅几步之遥便可到达,她原本奋力力争上游的腿脚一时间竟酥软得抬不上劲。 登高处,追逐夕阳落日下的晚风里带着淡淡山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而他伏贴在她背脊上传来的温度,莫名惹得她浑身脉络像烧开的滚水一般沸腾。 “我赢了!承让,承让了啊!” 就在她愰神僵持原地的时候,程邝乘胜追击大步并两步赶超上来。当他越过他们并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回头乐不思蜀地朝他们挥手调侃道:“穆颜你脸这么红,是走不动又不服输憋红了吧?愿赌服输,萧澍给我佐个证,我是比你们先到的没错吧?这回穆颜你是赖不掉我这顿饭了。哈哈哈哈......” “好,是殿下赢了。我甘愿认输......”她回答的好心虚,架好身上的人再重新抬腿跟上。 他仍旧在肩侧追问不休:“你还没回答我。” “我回......回答你什么?” “刚才的问题只有一个,我问了你两遍了。你是聋了还是装傻?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当太子妃!”他直接附耳,语气里蕴含半是肯定半是微微的不悦。 他的唇不经意扫过她耳垂,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怎么......?”他看她这般敏感反应有些无措,自顾自的认为只当是问到她心坎里了:“你当真愿意当太子妃?你喜欢上程邝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想说的是,这根本不是她想不想当程邝太子妃的问题,而是因为他的贴近还有气息搅乱了心绪。 此时此刻她心乱如麻,只一心烦躁地想撇开他如苍蝇一样讨要的回答。 “萧澍你怎么回事啊?总和殿下问一些蠢问题。我告诉你我不当太子妃行了吧!太子妃有什么稀罕当的,不当不当就不当,你咬我啊?你见过哪一个朝代能有徒手打死熊的太子妃?说书先生的戏文都不敢这么写!敢再问我翻脸把你扔这儿了啊!”她猛地摇了摇头,甩开被他拨动的凌乱心弦。索性大力地将臂膀一扣,将他人再敦了一敦:“就给我老老实实闭上嘴,安安静静做个美男子不好么?” “啊......”他难受的喟叹一声,反射性伸臂回揽她:“你轻点抖我行不?心肝肺都要被你抖出来了......” 谁知,就是他那一声轻软的气音直击她心底某一根脆弱的麻筋。 第18章 有来有往(2) “啊啊啊啊......见鬼!见鬼啦!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我不干了!” 顿时眼前美好的落日余晖山间里,响彻贯穿她如狼嚎般的回声。 她松手将他直接放倒在原地台阶上,不管不顾。整个人像是炸毛的猫捂着脸颊“抱头鼠窜”逃也似地只身一人飞奔冲上,仿若身后真有什么鬼怪追逐不休。 甚至在到达终点,也无暇迎对程邝诧异的目光。只如无头苍蝇的找了道观一个墙角背对着他们蹲下蜷缩成蜗牛状。 “喂......”莫名其妙被甩趴在石阶上,他站起身与程邝相互对视一眼后,两人如出一辙对她火烧眉毛的反应给愣住了。 “她怎么了?为何面红耳赤,情绪不能自己?”程邝赶忙下来扶起他,查看他有未受伤后疑惑询问。 “其实......我也不清楚她这是怎么了......”连他自己也诧异,同样没料到她会如此抓狂? 这算是她头一遭撇下他不顾了,难道他方才问话真把她惹恼了不成?那如是按以往操作,她为何不直接就原地反手将他掀翻解气,而是这般避之不及的落荒而逃? “奇了怪了,你们从小知己知彼的性子,你这会儿竟不知她因何事急躁?”程邝挠头也摸不透了:“莫不是她不服就这样输我一顿饭,以至于折损了她当家面子,不划算么?” 他听了程邝的强行解释,眨眨眼睫:“是或不是的,殿下不如上去问一下她不就行了?也许还真是与殿下有关的呢?” “我?”程邝指着自己:“以穆颜的性情与气度,不至于与我计较这些芝麻小事吧?我难得赢一次吴州城的大力金刚,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都受不起?” “殿下自然受得起,若日后花中雍容任君择选,想必更不会在意她心中是何感受了。”我管你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先怼了再说。 “萧澍,我怎么总觉得你这话是在阴阳我的意思?”好么,赢了一次百级台阶算得罪两个人? “草民不敢。” “我看你一直挺敢的。”程邝忽然默默笑说:“在宫中也一样。” 他从程邝语气中则品出:我未曾放弃金矿山脉图。 各自揣着八百个心眼子,两人登上莫问子的道观所在。 在夕阳落尽前,当抬头正面看清道观面目,他和程邝的表情不约而同变为无言的惨淡。 这哪里是程邝口中“雅致”的道观?完完全全就是一间破败不堪的废弃破庙。 只若是山匪流寇途径看到都要摇头假借路过,就连进去搜刮打劫一番的欲望都没有一星半点的。估计有些匪徒还要心软得扔下几枚铜钱作为打赏之用。 借着落日,只观那屋檐上瓦片早已零落缺陷。道观门前凉风习习而过,更显得景象凄凄惨惨切切,此番一改观云亭中仙风道骨的景象。 那空荡荡的门梁上没有悬挂任何匾额,唯有腐朽风化的门廊边,及其潦草敷衍的用破败木板悬刻着寥寥模糊几字: 有来有往,山中闲散小道一名。 第18章 有来有往(3) 纵观崖外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山河瑰丽画卷,而再度回看山中则是一派突兀的惨淡破落场面,两幕绝大的反差感教人不禁为此瞠目结舌。 过了好一会儿后,程邝才舒展开紧凑的眉头。凑近观摩那块被山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木板,以及上面被冲刷得几近模糊的字迹。语气里压制一丝嫌隙:“这......传闻吴山仙风道骨的莫问子道长,难道其益寿延年的秘诀便是委身在此檐不蔽雨的破屋?想我大郡百姓日益富庶,丰衣足食,兵壮粮足。怎以得见得世道里这般苛待得道高人......” 这种窘境和江湖丐帮比个惨绝对稳拿第一的,也难怪莫问子老道长还要靠往日弟子们接济度日了。 “相比触不可及的蜃景奇观,人间如同这般凄惨的场景本就稀松平常,司空见惯之事。只是殿下平日所见到的是你心里只愿意看到的风调雨顺罢了。”一针见血似的撂下这句话,他撇开程邝径直朝蹲在墙角边的穆颜走去。 她正拿着两只桃子摁着红晕未退的脸颊猫着腰埋头蹲在墙角边,听闻有人正软步朝自己而来,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他。在他近身时不愿挪窝地闷声哼哼道:“现在你和殿下两个都别来招惹我。”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大戏啊?”他看她滑稽的鼓着腮帮子,弯身莞尔地伸手按住她额头测探一番,难得柔声询问:“可是真和殿下比脚程累了?” “我不累......”她也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大当家的形象未免被他们俩给贻笑大方了。便暗自下定决心得打起精神来,重拾一番大当家气势才是。 逐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眼,对上侧映在夕阳下的他。那副本就柔美俊逸的面容轮廓正在余晖的光晕下,由手掌心传来的温热令她额间的温度又日渐灼热起来。 他本就长得令人一眼就五迷三道的小模样,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本就习惯自然得很,为何今日却格外耀眼得令她挪不开眼呢? “可是我之前问的话惹恼你了,那我和你道歉,以后我不再问了。”他移开手,一并蹲在她面前难得讨好语气道。 “你问了我什么话?”她又断片,一脸不在状态的懵懂无知。 “就是我问你喜不喜欢殿下,想不想当太子妃。你说不喜欢也不想当,就当是我口气不好多问了几句气话,我的错......”他难得没有怼天怼地的重复解释着,眼中难得真诚。 “哦......就那个事儿呀,确实是你不对在先......”她寻思着自己早忘了这茬闹剧,杏眼骨碌转了转顺着他台阶下来:“谁叫你胡搅蛮缠,直接就给我胡乱点鸳鸯谱来着的?我和殿下之间真的只有知己情谊,和你是一样的。殿下那也是玩笑话,就你傻傻的还当真了。咱们三个的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的关系,所谓君子坦荡荡,此情天地不移。怎么会有任何变数发生......”可就在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她却明显感觉心底暗虚了一下不敢看进他明亮的眼眸。 第18章 有来有往(4) 她接着干咳几声以掩饰内心莫名波动。“那照这么说的话,之前镖局里那些兔崽子们都在开我和阿袁的玩笑,你怎么不鸡婆追问下去?偏偏就总针对殿下一个人薅。” “因为我知道丁袁他绝不可能娶你,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殿下却不同,但凡只要他想让谁当太子妃就一定能做得到。”他不容置疑的接驳,直白道出真相。 本以为她已经成功绕开太子妃这个烧脑的话题,谁知却又嘴笨的给自己挖了另一个坑跳了下去,圆又圆不回来。 不得不承认他这话倒是说得真没错。 好在程邝也只是随口对她开了一嘴玩笑话罢了,若是当真诏她做太子妃仅是一道旨意下来就由不得她说不。 “我发誓。太子妃终归另有其人总之不是我行了吧,本小姐说了不愿意下嫁的人,他就是天子派几头熊来抢亲我也照打不误!”她心慌意乱的明示,索性把手里拽着的山桃果子负气地扔两个到他怀里去。 “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让我赔罪都成,这样总行了吧?穆大当家。”他妥协的以承诺回应她,并将桃子果儿收入怀里。 太阳打西边又出来了?这爱哭包是在哄人?不过还挺受用,她非但一点儿都不生气且都有点心花怒放了。 “这可是你说的。”撇一眼还在不远处贪恋环顾美景的程邝,她趁火打劫凑近他低声道:“那你得答应我把剩下的御风决全都教会给我。不许耍赖!敢耍赖我就把你被男人轻薄那丑事都给抖落出来。”说罢,抬手伸出小尾指怼到他眼下:“咱们还是老规矩,拉钩盖印,不得反悔。” 他再被这种熟悉的手势和场景闪回到四年前,她啃着鸡腿对着他伸出一只油滋滋的手。嘴里含糊催促:“可是你亲口答应要把大郡宫最好看的宫灯带回来给我的,咱们还是老规矩,拉钩盖印,不得反悔。” 一样的场景,相同的承诺。或许她早已习以为常的忘却,可四年前和她一起承诺过的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还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轻易抹去,反之随着相处日子的日渐增多,他仿佛对她又重拾往日的依赖。 与她尾指钩上,双双印上对方大拇指的“章戳”,潜意识在程邝未察觉的间隙,无声立下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承诺。 “一言为定。” 所谓功夫到手,万事不愁。她终是得逞的对他露出毫不设防的甜腻笑容,犹如在日落后升起的一轮初月般皎洁纯美。 “天色已暗,美景落尽......”这时,程邝对着完全幽暗下来的天际,转身对墙角暗处的两人感叹:“不过,今日得此一览山河也不虚此行啊!我们三人也该结束此程了。” “殿下早就该走了,山中虽说设有押镖的官道和驿站,但这天一黑,猛兽还是会出没附近觅食的,还是别多待了。”她拉着他一并站起对程邝提示道。 “本想再多看看,但如今道观这番景致......额,实在是......呵呵......”程邝干笑两声掩饰嫌弃。上手扶正门楣那块“有来有往”的木板,压根儿没有再进去一览“景致”的欲望:“听说莫问子道长也下山云游江湖好几年,至今尚不知身在何处,归期是何年,我们就不好再进去叨扰了吧。” 估摸着里面也没有什么可让他们“叨扰”的奇珍异宝。 “殿下,现下这天已经暗下来。若我们现在回程不到半刻钟就看不到路了,待我去折些结实的木杆来扎成火把引路,这么看来还是得擅闯一趟老道长的家找些油脂引亮助燃才行......”她主动给两位“大爷”出谋划策,踮脚抻脖望进道观内毫无人气、形似山中鬼屋的高墙里,同样不期待真能找到又用的东西。 “哎,用不着这么麻烦。我既是能带你们另辟蹊径上的山来,自然也做好了让你们舒舒服服回程的准备。”程邝自豪地对她摆手制止,继而朝台阶下漫山暗黑的松林展臂拍了三声响亮的合掌。掌声回响在静谧的山间,待音落后不多久黑暗的山脉之间逐渐燃起了一盏盏莹黄的灯光,蜿蜒照亮回山下的路。 仔细看下去,是两排身强体壮的黑衣人掌灯沿路将路径屹立燃亮。与柔和灯光突兀的是那些人一个个面色冷冽,看起来一副练家子的结实身板,不善言笑。不肖说,他们定是沿路环伺保护程邝左右的心腹。 随后山风中带着一股劲风以及之前耳边熟悉的兵器磨砺的沙砾声直面冲来。借着两盏微弱晃动的灯光,两名黑衣人抬着一架简易轻便的竹辇瞬时跪在程邝面前,一板一眼地垂首严苛道:“太子殿下,属下听命。” “你们别顾虑太多,山脚下掌灯的人都是我东宫麾下最忠心的侍卫。且只听命于我一人,无二心。”程邝对眼前的黑衣人露出满意表情,那一刻程邝回看萧澍和穆颜的眼神里仿若与那群侍卫们如出一辙。 突然间剧情的反转令她陷入一种“被耍了”的反感。 原本以为兴起的共游,却是一场早早就安排妥当的行程。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好似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一览无遗,每日所见所闻,行踪动向全都毫无隐私地剖析在别人面前。 “殿下......果真思虑周全。”于是她和那两个黑衣侍卫一般板起脸,对程邝转用恭敬的语气回道。 “穆颜,你怎么突然又与我客套起来了,不喜欢我的安排?”程邝见她臭着脸,便缓声解释:“我们三人结识上元节,貌似是因我误了你们俩前去看花灯的好时辰。这次环山观景之行,不如你且当这脚下一路萤灯,当成是一条锦帛的山景花灯相伴?沿路欣赏岂不另一番美矣景致?” “我也不是非看那场花灯不可......殿下不必耿耿于怀。”她想问程邝哪来这么大的脑洞?这黑漆漆的山坳里这么多黑无常直挺挺候着他们,任谁能将这种杀气腾腾的场景无脑联想成热闹非凡的花灯美景?谁能?黄娇娇?还是石婧? 总之她做不到。 第18章 有来有往(5) “有何不可?只要是你想看的或想要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定能办到。”程邝信誓旦旦的口出豪言,眼底一时藏不住对权利操纵的狂傲戾气:“之前上元节,我大郡侍卫羞辱萧澍一事,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还你们一个公道。” 是啊,程邝生来本就是未来大郡的真命天子,唯一继任帝位的储君,只要他想就真的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自然也包括太子妃人选。 咯噔一声,这句话她在脑海中印证了之前萧澍卜卦般精准的预言。 不由自主的她缓缓朝萧澍身边靠近,屏气凝神地没有再想和程邝开玩笑的欲望。 一方面不禁为程邝这一刻的魔怔而感到心慌,另一方面她单纯想借着周遭黑暗隐没自己在程邝眼中的注意力。 就像是之前学堂上,她在心中无数遍祈祷着夫子们不要点到自己吟诗作赋的同等概率。 程邝眼见突然冷场也不在意,又指着那顶竹辇将萧澍拉上前来:“萧澍,你看。有我在你根本无须顾忌什么病弱体虚,无法远行的阻碍。我能任你天涯海角来去自如,从此山川地角我们三人都能一同看遍。” “若你们觉得遗憾错过,还想再看花灯节。我大可命人明晚就在吴州城中大肆布置一场便是。但凡你们想要的花灯游行,庙会杂耍一样不落。只要是你们想要的,我都能原封不动的给你们补偿回来,只要你们开心满足就好。” 程邝的口气里虽然还带着一丝倔强的孩子气,但话里行间已毫无顾忌显露手握皇权的肆意狂傲。 她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难得不再直爽附和。无措的偏向萧澍拉住他衣角用力扯了扯,悄声道:“殿下该不会真的要为了我们俩补办上元花灯节吧?要不要我下手打晕他让人抬下山去?” “你敢当着这帮高手砸晕东宫太子,你不要命啦?” “你们俩又在嘀咕什么呢?” “可惜真正的上元花灯节已过怎可再举办一次之理?这实在有违吉时常理,相信百姓们也会对殿下作为亦会心存疑虑,殿下的好意我们领了,花灯节还是作罢吧。”默了半刻,他淡淡地婉转回拒程邝道:“届时来年真正的上元花灯节不如我们再相约定,与殿下一同感受节日欢闹的场面也不迟。” “行!我都听你的。”程邝说着将他拉入竹辇里安坐好:“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山中夜露恶寒四起,你身子羸弱不堪夜雾侵袭。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说完他朝两名黑衣人抬手示意。 黑衣人点头领命,一前一后抬起竹辇步伐稳健地将萧澍抬下山去。 她和程邝则跟随在竹辇之后并肩行进着,两人意外地沉默半晌,身边唯有夜风习习声拂过衣摆。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左右自己的意愿,独自在山中逗留直至日落而返。以往若是在大郡宫中此刻我还秉灯批阅东宫事务,根本无暇观赏夜幕山景,更别说提灯夜行于此了......”程邝背着手,脚步不急不缓地走着,突然语气里归于此时此刻的松懈自在。 第18章 有来有往(6) 趁着和程邝双双都走在黑衣人队伍最末尾,她便鼓起勇气主动逾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图开导着:“那是因为殿下平日里总是不辞辛苦地奔波事务,难得偷了半日闲自然就格外珍惜流连忘返,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将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再来山中闲游。” “穆颜,谢谢你体恤我此刻不舍的心境。”程邝难得对她也流露真情实意:“人人都时时刻刻警醒我当以太子自居为戒,太子不可将嬉笑怒骂喜形于色,一言一行皆是对自己的规诫,应勤于公务,心无旁骛......” “啊?原来当太子还真挺累的,就只是花半天时间爬爬山你就这么心满意足。啧啧啧,这么看来殿下你确实还挺可......孤单的......”为了维护太子爷的自尊心,她极力把“可怜”这半个词咽回喉咙里去。 程邝并不介意,对她依然爽朗地一笑置之:“现在我有你和萧澍两个挚友为伴身侧,今后再赏吴山蜃景便不再形单影只......”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着,瞅一眼被沿路石阶在灯光辉映下映照的丛山险影。及时打断他又想开始文绉绉的,一番自我感动絮叨不休:“吴山蜃景只是虚晃一瞬的光影,只能干看又抓不到,哪能和实打实看得着来的踏实?我爹爹说他押镖到大郡的时候,路途上的山水美景还有繁花原野可比吴州的宏美壮观多了。毕竟那儿可是大郡帝都,山广地博的,爹爹从大郡带回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我都没见过,就连萧澍也这么说。所以我向往着哪日能去大郡看看......殿下,不如你告诉我大郡是不是真的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啊?你尝过没?具体都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东西啊?” 程邝忽然略微尴尬的支吾,并对她抱歉的笑了笑:“大郡其实......是挺多有趣的东西......穆颜,真不怕你笑话。若非我跟随父皇出宫去猎场围猎之外,日常是甚少看得到大郡宫以外的景色。唯一可以倾听宫外之声的也只有臣子们递上来那一叠叠的折子单凭想象......所以,此次吴州之行虽是父皇授意而来,但此时此刻站在此山之中,对我来说可算得上是一次最难能可贵的美景环伺,我真的很心满意足......” 她感受到程邝内心确实是异常孤独寂寞的,和初遇时他营造出来的皇权气度大相径庭。 但是在那之前,除去太子身份其实程邝和她还有萧澍都一样,是比他们都大不了多少的稚气少年郎。 程邝俊朗面容被脚下的忽明忽暗的灯光隐去一丝苦涩。 “我早知太子之位本就这般局面。为了家国大业的下一任奠基必先舍身成仁,无法左右自己的意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脚步减慢几步,神色看似筹措了一下。忽而抬首再对她坦言道:“在宫中,我从小便是被太后和母后悉心教导成人,且千叮万嘱要我成为大郡未来能够继任帝位的贤君。所以......即便是......是我自知资质平庸,并不如先帝骁勇善战,如父皇那般果敢贤仁。但作为他唯一的皇子亦是大郡百姓的未来,我势必是要为自己而努力铺路......你明白吗?” 她心不在焉,完全没留意程邝这一大段看似掏心窝子的话重点到底是什么。只是秉承马屁就应该拍到底的基本原则,狠狠点头嗯了一声附和:“那是绝对的,殿下是我们百姓的希望,是大郡天下的真君子,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穆颜,那你也认为......我是真君子吗......?”程邝像是急需得到她印证一般,小心翼翼咀嚼这句话并木讷地反问。 “这还用说,就凭殿下在吴州这段时日对百姓们所做作为,有口皆碑就能看得出来。难不成还有人说殿下小人是也?是谁说殿下这般坏话,我定揪出来打爆他的猪头给殿下出气!”她只当是开个玩笑话应付过去便是,但当一提及嘴里斤斤计较的“小人”。她不由贼兮兮朝竹辇方向看去,才发现萧澍不知何时已靠着竹辇的椅背沉沉睡去。 抬着他的两名黑衣人一脸轻松,脚程也不自觉加快些许,没一会儿功夫就与她和程邝拉开了小半截路程。 她悻悻然住了嘴,乖乖和程邝踏着灯光行进,前路皆是光明。 百无聊赖,她正想加快步伐赶上竹辇,没曾想手臂突然被程邝给扯住了:“殿下?” “穆颜,我知道你心思单纯性子直率。且实话告诉我,你当真认为我未来能够成为贤君,成为大郡的依靠吗?尽管......尽管我如此坦白告诉了你,其实起初我......并非太子人选......” 程邝待前方的队伍和竹辇再与他们拉开距离。借着四下寂静幽暗之际,突然像是犹豫了好久,鼓起勇气直面如实告知于她:“我说过的,我本就资质平庸并没有将帅之才,心胸也不够辽阔......事实上父皇当初真正属意的皇位继任实则另有他人,甚至还立了退位诏书。若非那日突生变故的话......” 程邝止住话,若有所思望向前路那片光明的山途,脸色晦暗无光。 “可这变故就说明殿下本就应该是大郡天选之人,先不论殿下所说是否属实,但是册封大典是圣上亲手授意下的圣旨,怎可存疑?殿下可是太子,可得雄赳赳气昂昂的才是,为何突然这般没自信了?”对于朝政社稷她本就没有哥哥们知之内幕,所以她粗线条地未细思程邝话中的异常。 现下她只一门心思只想追上去瞧瞧萧澍如何了。倘若那绣花枕头又染上个风寒高热的不省人事,回头山下她可不被阿金那对牛眼给怼出天际?唯恐往后给她免费练手的“人肉沙包”又没了呢。 月下,程邝默然定睛看她一脸懵懂的表情,心中一股悲悯油然而起。 倘若,她知道他所说那日变故最终导致萧澍变得如今这般孱弱模样,她还会如此轻松自若地陪伴他随行在侧吗? 第18章 有来有往(7) 鸡同鸭讲了半天,她还是没参透程邝一席话里话外的真正含义。 “朝政之事我知之甚少,不过我爹爹说过,谁生来都不是天赋异禀,天人之姿的,璞玉还尚需打磨百日呢。但只要初心依然,大丈夫有所作为于天下便无愧于心,一生坦途。殿下已经是大郡太子,只要你做了认为对百姓有益之事就是品德兼优之人,便是大郡表率。对得起太子这个头衔并无关自身资质优劣。何况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分辨清楚是非对错,殿下大可不必过于伯虑愁眠。”她看程邝突然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便搬出那套百试百灵的“爹爹论”,果不其然令其舒展颜开。 程邝突然不愿与穆颜之间产生任何不快与隔阂。 她正直、真诚待人,盎然活力使他心随向往。 “也罢......只要你认可我便问心无愧。自幼我身边所识皆是君臣点头之交,直到遇你和萧澍才让我觉得能够置换交心。有幸与知己共赏蜃景奇观,共祈愿,享心境,共患难,我必珍惜至久,铭心永存。” “殿下如此相待信任我,往后殿下麾下众多忠臣良将,自然少不了我这一员吴州骁将必尽犬马之劳。不如日后若登基为圣,顺带也给我的威武镖局提个字提升一下名气可好呀?”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你个小机灵鬼!”程邝笑怼着应允:“行,这个当然没问题,届时我会寻个黄道吉日,特地为你定制一块。” “一言为定!”她想对程邝伸出尾指拉勾,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潜意识里她将程邝当成主上看待,对象若换成萧澍她想也不想就“盖章”了。 “日后我还有很多需要你和萧澍的地方,只希望我们能情谊长久如今日,永不缘散。” “殿下说的没错,我们吴州铁三角谁也无法撼动。”她换为伸出拳头,江湖气的与他两拳相击。 转眼就到达书院山门下,在他们身后已经跟着满满一大部队的提灯黑衣人。加上黑衣人们都将灯笼置于脚下,夜雾迷蒙,乍一看简直像是跟回了一山只见人头的“孤魂野鬼”。 当他们出现时,直接把一人一马车守候在书院外廊的阿金吓白了脸猛拍着胸脯压惊。 “太子殿下,四小姐,你们身后跟着的这些是......”阿金蹑手蹑脚迎上来,手指还止不住颤抖指着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群人。 “没事,他们都是在山上保护殿下的亲信,现在帮咱们明灯引路。” “哦,确定他们是活人那就好......这大晚上的山里浓雾蒙蒙的,山风作怪,方才我差点儿都看走了眼,以为他们是要接你和殿下去地府的无常鬼们。” “大胆无知刁民!竟敢对太子殿下口出讳言!”放下竹辇后,一名黑衣人不满地怒斥阿金。 “这可怨不得我啊,就我一个人在这山里等到大半夜,幸得还有两车马儿陪我,不然真得被你们这帮人给吓掉一条小命不可。” “放肆!还不闭嘴。一个粗野奴仆怎可对太子殿下不分尊卑,以下犯上,胡言乱语。” “太子殿下站在这里都尚没发火,你们这帮鬼倒是凶巴巴逞什么威风啊?”阿金仔细看穆颜和程邝双双对对正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男帅女美的画面还挺登对。而自家小主就一脸病弱的昏睡过去,哼!果然姑娘家见了器宇轩昂的殿下都见色忘义,连豪气的四小姐也不例外,指着她照顾自家小主却一点儿都不靠谱。 青梅竹马终究敌不过天降的真命天子。 阿金见状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甘的叉腰迎上刚了起来:“我家公子可是太子殿下结义的挚友,满城人尽皆知。单论这层身份你们理应还需对我敬重三分才是,别一个个看起来像鬼脸就罢了,连说话也和狗吠一样难听。” “恶仆!”黑衣人眼神望向程邝寻求指示,腮帮子掩饰不住咬牙切齿,一手早已按住腰间蓄势待发的剑鞘。 “喂!大晚上你们也提了一晚上的灯,赶紧收队回去洗洗睡了吧。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一大兜子新鲜山桃带了一天,不如你们拿去分一分,不够分的话各自给别人尝一口品品新鲜也好。” 她机敏预感到那名黑衣人浑身难耐的一股冲天杀气。没等程邝说话,抢先大声吆喝先为阿金解围。一把将衣兜里的桃子强行塞到那名首先叫嚣,怒火中烧的黑衣人嘴里,接着再直接怼着嘴巴强塞硬怼地周边一个个分发起来,直到两手空空为止。 而那些黑衣人没有程邝的指令也不敢轻易妄动,只能横眉怒目地同时又咬着桃子尴尬原地杵着。时间一久,口水止不住机械化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他们又不敢抹。人人提着灯咬着果子面面相觑着,嘴角忍不住发出吸溜吸溜的水声,窘迫又滑稽。 剩余有幸没有咬到山桃的黑衣人们,则撇过脸去强行完美的忍住了笑,但各自手中一盏盏微颤的灯笼已经出卖了他们对同伴不给面子的嘲笑。 原本稍加紧迫的气氛便被穆颜化解变无。 直至程邝这边一个点头,黑衣人才得开始咀嚼动作。 她不禁为这帮黑衣人对程邝的忠心拍手感叹,若自家的兄弟们他们有半分认真严肃就好了。 “今日你和萧澍陪着我登山观远的都乏了,这两天趁着夫子们休沐之际,你们就好好歇息修整一番。”程邝不忘在登上马车前,转身对她出乎意料的柔声嘱咐:“之后的六月入夏,夫子们对我们布置农治通渠的研考文章,这段时日你可要加油了哦,你我共勉,你在山中宽慰我的话我都一一铭记在心,而我相信你也定能写出惊世骇俗的诗篇。” 她写的文能有多惊世骇俗?她自己也想知道啊。 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无言以对。只想对程邝说一句:杀人能不能别用温柔刀。 第18章 有来有往(8) 隔日清晨,明媚日光拨开晨间的雾气,肆意散发炙热的温度。 萧府内绿荫葱葱,趋于六月夏季的即将到来。风和日丽中微微热浪透过血杉树层叠厚实的枝叶,极力摄入阴凉庭院内。 房中引燃艾香的青烟渺渺绕梁,掺和着墨石规律磋磨的轻微声响。 萧澍俯首于桌上执笔细致书写,阿金则矗立在身侧研墨。 出于好奇,阿金瞥一眼小主的文章内容后,恍悟地同时嗤之以鼻犯起嘀咕:“公子对四小姐这么好做什么呀?这才刚刚五月初呢,还有月余才到六月。您就早早帮她把农治通渠的研考文章都给提前拟写好了。这四小姐可真够好运气的,从小身边总有公子一直为她出谋划策不说,现在还得太子殿下给足排面......” “你也知道她向来最头疼的就是之乎者也,琴棋书画。这次研考文章恰好又是姐姐们谏言编写的,其内容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不如就近原则给她捷径一劳永逸,省得她一气之下若把学堂的书桌都给掀了,又让穆叔他们又费一笔钱财。” “公子为四小姐考虑的可真够深思远虑的,但我真不知道公子图什么。一大清早起来就写到快大晌午了,这么长篇大论您说四小姐能抄的过来吗?我都还没时间腾出空来给您去煎药呢!” 手中笔尖顿了顿,他抬眼扫过立在眼前的那只出自她手的丑萌木雕小鹿。随意想了一个理由淡然回复道:“她不是说过要护着我,我理所当然能帮就帮。” “哼!”阿金瞬间气呼呼,研墨的力道也不仅能大了起来:“还提这茬呢,昨晚公子累得昏睡不醒。四小姐和太子殿下正好一同漫步山中,沿途两人有说有笑的好不惬意。他们身后还有一堆牛鬼蛇神贴身掌灯跟随保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儿,更像是太子和太子妃秉灯夜游......” “不写了,本公子乏了。”他听后瞬间变脸,阴郁地把笔扔下按压两侧额头:“山里黑灯瞎火的,你又从那个地方看他们俩像一对?” 阿金继续愤愤“告状”:“我亲眼所见,四小姐和太子殿下并肩同行,期间太子殿下还对四小姐语气格外温柔嘱咐。而四小姐口口声声答应要照顾公子登顶,却就这样把您晾在一边让人抬了回来。公子本就体弱,这一趟登高远行消耗太多体力,不想却成了他人之美......反正我就是为公子鸣不平,实在忍不住抱怨两句罢了。您若又要责罚我,还是老规矩我自己去院里对着墙站着就好了。”说罢,阿金自觉的放下墨碇,大步朝门口走了两步后却又犹豫驻足,回首望向小主。 “公子......方才是阿金莫名其妙气上了头说了一堆胡话,你别在意......其实吧,四小姐她人对公子真的很仗义,和那些刻意接近公子的女子都靠谱多了......自从公子回府后与四小姐重聚,阿金也瞧见公子的情绪安稳甚多,不似在大郡宫中那般焦躁不安,连日噩梦,身形枯骨的......说到底公子回府后和在宫中的区别,阿金承认是亏得四小姐时不时的来往和照顾所致。刚才我只是一时气不过她昨夜那般冷待公子,我就......就是看不过去她扔下公子不管不顾只和殿下热络闲聊,总之就是膈应的很,大概就这样意思吧......”说了半天,阿金还是没把自己真实想法表达清楚,索性挠头丧气的哀叹一声,出门找寻院墙边儿主动罚站去了。 阿金其实想说的是,习惯成自然。自己早就将四小姐也当成自家另一位小主看待了,无法再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看待穆颜。 在门廊处,阿金迎头与一名丫鬟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多看了丫鬟两眼,见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正朝小主房中而去。 心中不免升起狐疑,什么时候公子改由他人经手煎药了?刚想拦住那丫鬟细问一番,谁知她一靠近门槛就提腿迅速闪身入了房中,速度之快让阿金都一时傻眼错愕呆在原地。 “公子,该吃药了。”房中,丫鬟将汤药放置桌面上,夹着一道听起来有些别扭的女中音对萧澍提醒道。 他皱眉盯着那丫鬟,从头看到脚打量着。一看一个不对劲,直接不客气的指出:“你是萧府里哪个屋里的人?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体格五大三粗的女婢。” “我是夫人新入的厨娘,在后厨帮佣打杂的。”那丫鬟继续试图夹着声带极力贴近女声,躬身缩着调整肩膀,反倒显得身板更像门口的石狮子那般魁梧突兀:“今日不见阿金来拿药材,夫人便命我煎好送来公子房中。” “好像你忘了有件事,我娘从不让除了阿金以外的人碰我的药方。如今太子入驻萧府,府里内外还有大郡重兵把守,你又是怎么混得进来的......看来轻功了得......”他冷声说着起身缓步朝门外移去,眉眼间隙则凌厉地快速辨认起对方身份。 仔细查看,那丫鬟高大健硕的体型中透露着一股男性英武之气不说,粉黛点妆的眉宇间似乎越看越像一个人的五官轮廓:“郑允......?” “哎哟,小祖宗这么快就认出我来啦,这可真没意思!”被快速认出身份后,郑允立刻舒展开原本低哑的嗓音。明显很是失落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翘腿摆弄裙摆打趣:“我还自行脑补了一场俏丫鬟调戏美公子的开场戏文呢,谁知这身女装都还没派上用场就被揭穿老底了。阿澍,你这双眼睛识人可够毒的!” “不是我眼毒,是你这身打扮未免也太敷衍我的眼睛了吧。”虽说是精心置换的女装大佬扮相,与其混在女婢人群中不仔细看确实认不太出来郑允是男扮女装,但对于熟知他的人来说一眼看穿其真身是绝对没问题的事。 “你怎么不说你是平日阅女无数积攒的经验呢?”郑允不甘心自己造作的行头被一阵嘲讽,朝铜镜照了又照,忍不住对镜子来一番模仿搔首弄姿的勾栏做派。 第18章 有来有往(9) “阅什么女?我没你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武林盟主来的轻浮不靠谱。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别总恶心我,我家卖的是胭脂不是卖笑。”他嫌弃地别过眼,不看正对镜中自己浓妆艳抹,对镜贴花黄的“如花美眷”:“还未到更换草药的一年之期,你突然这番乔装白日潜入我府里所谓何事?” “近日我收到道上消息,有大批陌生人士涌进吴州城,尚不确定是不是北陌的流民。而且近期吴州更增加了守卫森严,还严查进城的江湖闲杂人等,我唯恐是想大郡原先对你不利之人再使什么歹毒手段,就从北陌边上的寿仙山赶了过来瞧瞧。”郑允一派轻松地说着,在镜前翻找萧澍调制剩余的脂粉即时开启“补妆”模式,毕竟待会儿他还得靠这身掩饰行头出门呢。 “暂且这边还无事,只是你不呆在唐门试药或另寻他处逍遥,去吕家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又做什么?”郑允挥洒四起的脂粉引得烟雾缭绕,他赶紧收纳好桌面那篇未写完的文章未免被染指。 “我有信心,那小村医兄弟能找到治愈你身上余毒的良方。所以,我答应自愿当他的药人,在北陌寿仙山供他验药之用。”郑允说的一派轻松。可谁人都知道,做药人是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用药之苦,是药三分毒,若药效过大过重都有随时丧命的可能。 事实是郑允与萧家人并无毫无血缘更错无联姻,仅凭父辈们的一世交情却让郑允一直为了他的病情坚守初衷,付出如此。 终是惹得他心生一丝愧疚,发自肺腑由衷认真又心疼的喊了一声:“允哥......” “说过你别担心我的,我可是唐门出来的又是时任武林盟主,他们那帮正派老家伙自不会让我有事。不过你这一声允哥叫的可真好听啊!许久没听过倒也值了。”郑允嘿嘿嬉皮笑脸,以大哥架势的口吻安慰地按一下他的头:“我知道程邝就在萧府别苑住着,近段吴州城又鱼龙混杂。所以为了掩人耳目,谨防多事之秋。我就没有择夜而来,这回换了一个惊喜你也不肯多陪我演演戏。嗯?” “你们唐门里头出来的不是出毒药就是疯子,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他立刻收起担忧,挥袖扇开郑允一身油头粉面带来的烟尘:“你撒了多少盒玉兰粉,能熏死我。” “最近我胡渣没剃干净,多涂点盖一下嘛。”郑允依旧顽劣不改,夹着声将沾满脂粉的粉扫不知轻重地往脸上扑,最后是两人都被甜腻的粉末熏得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金听闻屋内古怪动静好奇从窗边探头进来,见状都不忍直视捂嘴“贴心”的关上窗当什么都没看见。 “你别造这张假脸了,都快白日见鬼了!”他捏着鼻子朝郑允怒斥抱怨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看那些进城的闲杂人等,一个个凶神恶煞、目光游移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正经人模样。我暂且还需宗门那边的人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切不可怠慢,估计他们都是跟着太子一块儿冲着你来的,我知道宫中那些老妪们怕是没死心,一直蠢蠢欲动另谋他策。”郑允乖乖放弃美妆,继续说明来意。 “我没事,至少目前程邝还不会动我的。” “不会?”郑允冷嘲一声后,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粉末扔在桌面上:“你刚回萧家不久就无端旧疾复发那次,你让我勘查檀木熏香一事。我查到圣上御赐的上等檀木本就无毒,但是小村医说若将这包血杉树研磨的熏香粉掺进两者一经焚烧,那股燃香的味道就能将你体内余毒复发。周而复始足可耗尽你气血而亡。可想而知,大郡宫的那些老毒妇们打从四年前放你回吴州就怀着取你性命的意思。萧府恐怕已经有内鬼潜藏,加上太子又在府中住我更不好严查何人放毒,目前我也只能让萧叔暂且先断了你房中熏香的安排,选择按兵不动。” 他看着桌上那一小包几乎夺命的危险,似乎无动于衷的冷静。 “或许也只是太后他们想单纯取我性命罢了,但是程邝还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若我真死了他就没指望知道金矿下落了。” “你怎知道太子和太后不会是一伙想法?太子这番借着圣上口谕来吴州研学,归根结底就是来看你死没死透的。外界都晓得金矿山脉图在我这儿,他又怎笃定那幅图在你身上的?”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程邝吴州之行目的不纯,他或许真的是想来看我死没死透,又或者我是不是顺利在唐门帮助下解了毒又重获武功。若是那般他兴许会用姐姐们的安危来要挟我就范,但是他中途也许想到我这个废人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或能助他登上帝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便改变主意与我义结知己,收买人心的同时也能获得你们郑氏元臣的信任。” “开什么玩笑,我郑氏的人只会一心忠于拥护你姐姐还有你,太子何德何能想要取而代之。”郑允嗤之以鼻。 “威逼终抵不过利诱,人心难测。金矿图和郑氏的加持程邝都必想拥有,而百姓们也会被程邝营造出来表象所迷惑加以信任,程邝终究是不是百姓们期盼的贤君,无异日久可见真章......”他焦躁的按了按眉心:“颜大虎就是如此,她目前对程邝秉承忠主的愚忠赤信的任诚,一点防备的心眼都不设防。” “说来说去,太子还是不经意间就拿捏住你的软肋了,可不就是颜丫头嘛?”郑允了然的摇头叹息,刻意又戳人心窝:“现下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承认吧你就是喜欢颜丫头。若她真被太子看上召为太子妃的话,你不得难过的以死明志?”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觉得我会和你一样窝囊?”他撒气的抓起那包粉末砸向郑允,面带腼腆又口气傲娇地:“无需你来提醒我喜欢穆颜这件事。” 第18章 有来有往(10) 郑允心下喟叹:真是两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无知小儿,可却又令人既心疼又无奈。 “行,你们俩的事我不干涉了。别有朝一日你再把这半条小命搭上就行,届时我就是请了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郑允说着,又掏出一个锦包递给他:“为了以防万一,我这次来不止告诉你檀木熏香这件事儿的真相,还要把这个也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他看也不看就是知道是何物,不屑一顾:“我要这些个破东西干嘛?一点用处都没有。” “什么破东西啊,这都是能傍身保命的王牌!倘若有朝一日,太子装不下去又动了杀你之心。有了里头的免死金牌和退位诏书那就是制衡和反杀他的大好机会,这都是先帝密赐郑家的懿旨,就是当着圣上面来了也作数的。” “你是怕我真死了,将来郑家更没法子对萧家交代了吧?” “那倒不是,我是怕没以后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弟弟了。” “别肉麻我,你现在这样子就像个又老又丑的婆子。”他膈应的别过脸,却顿了半刻又决定改口道:“要想我收下这些破东西也行,你帮我把莫问子喊回吴州来,我有事拜托他。” “找那个老酒鬼干嘛?你是想通了要习武?还是情场失意要去道观里头带发修行?那颜丫头怎么办啊?你们八字还没一撇。” “什么情场失意?我还没成婚修什么行?不是我习武,是颜大虎她的御风决后半部分需加以调息内功,方逐可成效。对她克制天生力道也有一定抑制作用,我想来想去只有莫问子对运气之法颇有一定修为,他虽是野路子,但凭你和他的关系不可能喊不动他来的。” “你可真是......”郑允明了的哈笑一声,扶额失笑:“情窦初开真可怕!” “你若不去,我就烧了退位诏书,化了免死金牌,大家一拍两散。” “可别,我答应你就是。”这个小疯批:“只不过我宗门弟子目前暂时也没有莫问子的任何消息,再说他云游四处好些年,甚少归返吴山落脚,现在观中恐怕早已形如破庙了,一片凄凄切切。”郑允语重心长的解释,最后更肆无忌惮地大胆预测:“说白了,就怕他的坟上草已经长老高了......” “郑允,好歹你也曾算莫问子的关门弟子。怎么这般嘴碎咒自己老师傅的?凭你的盟主身份放个信出去又有何难,但凡是江湖道上中人,能以话传话总会知道,是生是死都有个回应吧。”论起疯批,萧澍觉得眼前这痞帅的老男人也比自己正义不到哪儿去。 “我也是实话实说,毕竟老酒鬼仇家不少,怕不是在哪儿躲仇债不敢出来又老死了呢,这样总不能怪我欺师灭祖吧?” “你把他道观上那个木头牌子拿去当做信物相互传诵,我猜他知道的话应该会来。” “哪个木头牌?他什么时候给自己刻好了牌位?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找哪个黄道吉日好烧东西给他?” “我说的不是牌位?是道观门边上的那副小字刻着有来有往的一块木匾。有来有往,山中闲散小道一名。他不是这么说的吗?这话意思就是说只要你给个信他就来了。” “有些道理,我姑且试试。不过如此得道高人居然随意就把暗号挂门外?不太可能吧。” “你还是不是他关门弟子的啊?这都观察不到,莫问子要是真的死了,我看准能被你气活过来掐死你这个不孝徒孙。” “你怎么笃定他这老酒鬼若没死就一定会来?记得你出生那日,若不是我拿爹的那本御风决做口信相邀,他都不一定肯给面子挪下山来萧府传话。那老屁股向来半点人情味都不顾......他除了酒之外,也就只有我会托其他还俗弟子上山照顾着他无赖年月了,我倒贴的这笔钱,算起来我爹那些压箱底的棺材本都得要被他耗完。对了,说到我郑家那本武学秘籍现如今你藏哪儿去了?该不会真白送给颜丫头当下聘了吧?”郑允又开始八卦鸡婆的调侃,直到顺着萧澍的指尖看到稳稳压在调制香脂的两处桌脚下,那各自结结实实垫着眼熟的书籍。 “你说这两本破书?我看它们也就剩这点用处了。合着我好心没交给后厨当柴火一块儿烧了,厨子还嫌弃怕是烧出来的味道熏臭不堪。” “我的小祖宗,你居然拿我爹毕生骄傲的秘籍垫桌脚?造孽呀!”郑允眼见只觉两眼一黑,又是夹着声音哀怨欲哭,心中则哭笑不得。 恰巧在那副女装扮相和捶胸顿足的口气下,郑允像极了一名怨妇。 “反正心法口诀都已经全刻在我脑子里了,你也不怕它会后继无人。这书要不要都无所谓了。”他脸上没一丝愧疚,只被郑允的扮相和作态给恶心到:“别演了,你敢哭一个试试,待会儿妆全花了你可走不出这院门半步。” “那倒也是,将来你若和颜丫头成婚的话,我这秘籍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算下来确实不亏不欠了。”很快郑允便自我说服,赶紧收起脸部夸张的表情。起身走时,还不忘将藏匿胸前的馒头拿出来啃了一口,再将另一只塞给守候在门外的阿金手中怂恿:“城中市集的老面馒头,尝尝。” 阿金憨憨地握着手里尚带有郑允体温的白面馒头,一时之间真不知吃还是不吃,吃的话怎么下嘴才好又是何味道?细思那是才从郑允胸前两个隆起处刚掏出来的“胸器”呀。 就在郑允端着一副假面“女婢”的姿态若无其事地离开萧府,而此时对街的穆家镖局里,穆颜的屋外正飘起一阵阵烤肉的香气。 正在校场内练拳的阿袁一众小兄弟们均无一人察觉异样。 “丫头,今日你怎么有偷摸吃独食的好兴致来了?”穆老爷风尘仆仆地闻香而来,跨进院内就看到小女儿在闺房外的一处空地上架起了柴火堆,正生着火熟练地翻烤手中一条焦香扑鼻的鱼。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1) “爹爹回来了!”她抬起头甜甜的打了一声招呼后,又赶紧垂眼看顾起火候来。 “幸得最近没这么多走镖安排,我和你娘自然便清闲了些。你也能暂时放下镖局琐事,去学堂好好学习一番才识。”穆老爷背起手凑近小女儿,低头认真闻了闻便点头夸赞:“哟,我儿手艺不赖了,瞧瞧这鱼色泽烤的着实不错啊!而且这鱼看着就肥美鲜香的样子,难怪隔老远都惹得我寻了来。” “若是临镇近乡的货,爹爹大可吩咐龙师傅他们代劳嘛。顺便也带我那帮兔孙子去见识见识,以后阿袁他们迟早也要上手的。”她贴心地一番体恤老父亲,之后又得意显摆:“这鱼肥吧?一大早我去吴山河道边上那块儿溪水塘池里现捕上来的,活蹦乱跳。阿袁就曾说那里的鱼儿特别鲜美肥沃,果真一点不假。去年咱们还为了一条鱼和信义的人顶撞较量过一次,看来刘义也很瞧得上那块儿肥田沃水的。” “呵呵,我和你娘身子骨还健朗的很,这点来回路程折腾不了多少体力,不妨事的。自从你和你哥随我押镖遇熊出事之后,我都不再轻易带你们这帮小崽子们出去了。不过,若日后等有合适的镖,时候到了我自会许你和阿袁他们独挑大梁的。”穆老爷嘴里没停歇的应答着,拉过一边的矮几坐下像是乖乖等吃的坐好,并主动贴心帮小女儿添柴:“这香得给我看馋了,这么好的东西为何藏着掖着来呀?不像是你的作风啊,你若是觉得只捕一条不够吃的话,我让龙二再去市集买几条新鲜的来就是了。再让阿袁他们下了校场后一块儿烤着吃,岂不热闹?” “这就不必了,本来我就没预备阿袁他们的份儿,要不我干嘛自己躲在院里烤?”她细心地朝鱼身刷着一层鲜香蜜酱,再扔下一句:“不过,这鱼也不是给爹爹烤的。” “那敢情是给你娘烤的了?不过她已经早早约了你萧家婶子去逛市集,一时半会儿恐怕无福消受你的珍馐咯,这烤鱼就得趁热趁新鲜了吃。”穆老爷一听似乎没自己的份,咽下口水索性就把柴火往边上一扔罢工:“完犊子了,当初生你的时候我也没少出力啊,怎么现在连一口烤鱼都吃不上了。” “这鱼是给萧澍烤的。”她跳过亲爹的埋怨,干脆实话实说:“爹爹若想吃的话有何难,待会我再给你重新烤一条不就完事了么。” “打住!”这回穆老爷一听烤鱼有主就来了兴致,两眼微微发着好奇又八卦的光:“你怎么突然想着给澍儿烤起鱼来了?” “因为他是我的好哥们啊!”她眉眼一抬,想也不想。 “那我还是你亲爹呢!”穆老爷脖子一抻,想也不想。 “萧澍本就不爱出门且身子骨孱弱,这段时日都是他一日不落地陪我同去学堂,还做我枪手出谋划策,避免我在夫子们面前丢了哥哥们新晋三甲的脸面。”她理所应当的埋头专心烹烤鱼身:“昨夜他还陪着我和殿下沿途观山,定是累极。除了老吴家的葱油饼之外,我也不知道他平日爱吃什么。想来平日他定是汤汤水水的喝多了,我思来想去最拿手的就是和爹爹你学的熏烤手艺,不如就让他试试我拿手的烟熏烤鱼好了,聊表谢意。爹爹你说我这样礼尚往来够仗义了吧?” “仗义,不过就这样简单?”穆老爷左右观察女儿细微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就没有别的意思吗?” “有啊!”她很认真的点头:“我的意思就是让萧澍对我的烤鱼手艺赞不绝口,食髓知味,让他吃饱吃好那就行了!” 她的这个佛脚可不是临时抱的,那是经过深思熟虑。坦白说她就等着萧澍吃饱吃好她这顿烤鱼以后,就得答应将她把剩下的半拉子“御风决”言传身教的承诺给完全兑现才行。 宫灯那事就算完全翻篇,可论武学她不能只学一个“半吊子”呀。 打定主意后,她接着闷声干大事,完全没理会老父亲还在暗戳戳露出姨母笑。 “说到你们三人晚归,昨夜在山中可有什么特别的境遇吗?” “当然有了,我们三个有幸亲眼所见吴山难得一遇的蜃景奇观,欣赏了沿途的美景。殿下还即兴作诗,虽然我记不清也不解那些诗中含义,但萧澍告诉我那都是殿下向往山河美景的期盼之意。之后我们三个都许了山河无恙的愿望,我还摘了山桃给他们俩尝鲜。又和殿下爬台阶比拼脚程,当时我还背着萧澍......”她突然闭嘴不再说,是因为想到台阶那一段对萧澍升起莫名其妙的悸动感官。 不禁回顾昨日夕阳下她一瞬掠过他的漂亮眉眼里,在他的眼底内溢满一种温润明亮的光芒,像是一道温泉淌入她心间,让她深陷其中竟一时无法自拔。 恰好眼前烤鱼烟熏的雾气,很好的遮挡她忽又泛红的脸颊。 “那除了这些吃喝玩乐之外,你们三个就没聊别的?” “肯定有说话了啊,我们三个又不是哑巴。” “那你们三个还聊了些什么?快给爹说说啊!” “爹爹你怎么......烦不烦啊你?别误了我烤的鱼。”她开始嫌弃老父亲异于寻常又婆里婆气的追问,一心专注在火候掌控上,最后撒上一遍孜然想要将烤鱼赶紧收尾:“殿下不还是说,日后会以百姓所需为首要己任,未来努力做一个大郡贤明的储君。爹爹你大可放心,殿下勤能补拙是个贤明的正人君子,未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那太子殿下有没有和你们说看上谁,或者想要立谁为太子妃吗?” 她的心咯噔一下,太子妃三个字像是恶鬼扑面而来,令她浑身又猛地打个冷战。 一不留神,将手中一把挥撒的孜然全数扑在了烤鱼身上。 这边穆老爷被孜然粉末波及,呛得狠狠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2) 父女两人先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过后,赶紧反应过来各自手忙脚乱的采取补救措施。 她拿起柳叶挥扫掉鱼身上多余的孜然粉末。好家伙,这一把致死量的孜然粉可不得让那药罐子又得记恨她三年不可? 穆老爷则为烤鱼的失败收尾而啧啧可惜,动手帮她多刷了几层蜜汁以掩盖鱼肉呛辣的味道:“我的儿啊,这不才刚夸赞过你手艺精湛,都到了可以嫁作人妇的地步了。谁知你这一把孜然下去可是要和澍儿绝交的节奏啊!” “都怪爹爹,不关心镖局大事。反倒来鸡婆殿下会立谁为太子妃,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想立谁为妃啊?”她眼看着一早就精心烹制许久的鱼被这一激灵给毁去了大半味道,泄气地拒绝始作俑者的调味助攻。 “大郡皇家本就子嗣甚少,现在正得圣宠的萧家娘娘们膝下还无一所出。大郡的公主们也都相继婚配他国,目前太子是唯一也是仅有的储君人选,太后和皇后早就已经等不及要辅佐他了,真若轮到太子殿下登基,首要大任就是要为大郡开枝散叶的啊!”穆老爷被拒绝帮助后只能乖乖放下刷子,意犹未尽嘬了一口手上沾染到的烤汁:“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殿下已然到了立妃的年纪,估摸着这趟吴山之行结束,回宫便是举行择妃大典。如今街上暗传了很久,太子身边从未有女眷相随,唯今也就只有你一个姑娘家能够亲近他身边。街坊邻里的都明里暗地里在问我,现以你哥哥们在朝廷的建树功勋,思前顾后,爹也在猜殿下是不是真的有意立你为太子妃......” “爹爹,烤鱼凉了就不好吃了,恕我先告辞!”她哼了一声,拒绝接收老父亲的友好沟通。将还冒着热气的烤鱼放进食盒里装好后,顺手拎起一盆水将余火浇灭,腾得迅速站起身来就要朝门外跨去。 “咳咳咳.....可遭老罪了。你怎不提前早告诉我会把火浇灭了,呛死你爹我了。”又是被小女儿一顿猛如虎的操作波及,穆老爷被熏得呛咳不止,待缓过来后,只当她是在欲盖拟彰。 “鱼都烤毁了,不灭火干嘛?爹爹真想吃我烤的鱼明个请早吧!” “哎呀,也就一句话的事儿,犯得着害什么臊呢?爹爹不过就想过问一下你的意思,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你心里对太子有生出何感觉没有?你放心爹爹不说出去的,保证连你娘也不说,成不成?”穆老爷眼看八卦新闻要断,便拉住小女儿不依不饶的追问。 “不成,谁害臊了?你们好端端的怎么都来问我这等闲事呀?萧澍问,轮到爹爹你也问。” “萧澍也问过你?啊哈,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告诉你。” 她忽然支吾着,回避老父亲的刨根问底,同时掩饰心底那恍惚一瞬的不知所措。 “嘿,那我们打个比方好了。假设太子若立你为妃的话,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你当真不害臊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不然爹就当你是心里有鬼!”穆老爷仍旧乐此不疲的旁敲侧击她。 盯着老父亲一副吃瓜嘴脸,忽而她心想:与其被动不如反客为主。 “若我说了,那爹爹你能把酒窖里的青梅酒给我尝尝吗?” “怎还坐地起价,和你亲爹讨价还价来了?那酒若给你喝了,你娘喝什么呀?” “穆老头,小气包!娘又不是蛤蟆肚子装的完冰窖里的区区一坛子酒水吗?爹爹不是说烤鱼配酒,江湖任遨游。况且我就要一小壶给萧澍尝尝的,又不是一人独食。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呵......你倒是只紧着他一个人啊?得,就先给你赊账一壶,你先给爹说说。” “嗯哼,照我说明面上太子妃这个买卖还是很划算的。倘若有了太子妃的头衔日后爹爹的镖局生意就能增增日上,兴许还有可能当上大郡商会领头人。不过,我想到当了太子妃日后还要像如甄姐姐她们一般和宫中其他嫔妃争宠吃醋,那我可真受不起了。我说了不想和别人抢一个夫君和一张被子,说到做到。殿下虽然器宇轩昂,学识渊博又是难得的真君子。但比起萧澍还是差那么一大截的......” 青梅酒承诺到手后,她一番直言的肺腑和商业化分析惹得老父亲脸上不禁五官乱摆。 “我儿当太子妃是一笔买卖来看?” “不是爹爹你说打比方的吗?” “这......”穆老爷吃瘪,感觉被小女儿忽悠瘸了。只能强行挽尊:“那......那你说澍儿和太子差了一大截,那是差了多少?” 她很认真的先是用手指比划了一寸,后来想想又反悔扩大了五寸之多。 “哟,澍儿居然在我儿心中这般金贵呀,他和太子之间究竟差了什么,惹得差距如此之大?” “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先入为主的主次顺序嘛......萧澍好歹是我从小罩着的人,自然我得多偏心他一点很在理啊。” “呵呵,罢了罢了,我不问了。原来......竟是我儿情窦尚未开,你若开窍明白过来两情相悦究竟怎么回事的话,恐怕就不会对爹这么说了。”穆老爷摸着下巴胡渣子琢磨了片刻得出不是结论的结论,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瞬又开始质疑了什么,最后还是放弃的释然一笑。 “总之说好了的,爹爹已经欠我一壶青梅酒了,若反悔不给就是一只癞蛤蟆!别怪我找娘告你一状去!” “鬼精!你就是拐着弯儿损我是癞蛤蟆,。”那你不也是只小蛤蟆么?可不就吃定澍儿这块肥美的天鹅肉呢? 穆老爷意味深长默不吭声,实则心中已有盘算。 “爹爹承让。”她朝老父亲一个抱拳作揖后,利落提着食盒头也不回的朝萧府快步而去。 一合计下来,她就是生怕萧澍有朝一日得知她若真倒大霉被选为太子妃的话,定然不会教她后半部分的御风决。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3) 急匆匆行至正门外,远远地就与应门的萧老管家使了个眼色。对方一见是她便二话不说熟稔将门厅大敞。话不多说她得以顺利踏进萧府,按着老管家指引的路线直进萧家庭院更为幽深的内院方向,沿途再次路过萧家那株老树再次重新冒出鲜绿的新枝,看似不争不显。却与周遭庇荫笼罩下的血杉树如伞般阴凉,恰好一同隔绝即将迎来的六月天气。 记得老管家说穿过这株萧家老树,后方庭院便是那绣花枕头的内院正门了。先前她习武都是趁着夜色在外围巷子里翻入,再指定方位由早早等候在那里的阿金带路引见。现如今正儿八经自行找寻路径才默然发觉,整个萧家再也不是儿时她印象中的宽敞明亮了。 或许是因太后所赐的那些奇珍异树长势太过茂密,将整个萧府终日沉寂在仿若深山老林的诡谲色调之中,死气沉沉。或许又因太子殿下留驻,日日重兵把守太子所在的别苑内外,使得萧家的仆人们又碍于皇庭震慑都选择谨小慎微,形神肃穆地循规蹈矩伺候着,府中氛围才不复往日的生机,倒像随时要升堂阅案的衙门一般木讷死板。 她驻足树下,回望片刻那株萧家老树。脑海里忆起儿她时常串门与萧澍在此树下曾纳凉,年年如一日。十岁龄童的分别一晃眼他们竟是阔别在四年后,物依旧是物而人却已是另番别样年华。 幸而他们依然是他们,未曾变过初心。 “还是您老人家看着顺眼啊!”她像是对着老朋友朝那株老树念了一句自开玩笑的招呼,暂时沉寂在回忆的欢笑趣事中。 “哪个老人家?” 冷不丁程邝的声音从身侧接过话,她拉回视线看着他亲和地走来。 “殿下。”不知为何在萧澍的府院中见到程邝虽算不上意外,但总令她内心有种雀占鸠巢的不适感。但很快地,她就强迫自己抹去这个心胸狭隘的荒谬想法。 想象未来太子爷这般不摆不端皇权架子,与百姓同吃同住,平起平坐不是一件很难能可贵的事吗? “殿下怎不多休息会儿?”她照旧挤出商业笑容回应:“看来还是昨个儿的吴山没爬过瘾。” “哈哈,说实话的确过瘾了。”程邝沉声笑答:“幸得我有些功夫底子撑着,倒不至于在你面前乏力出尽了洋相。险些让你和萧澍看笑话了,不过昨日充沛的倒是心中的远想宏图,同时也解惑了心中一些尘封已久的答案......”说完程邝目光回望着她,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什么答案?”她顺势捋了一遍昨日程邝在山中的各种表现,总结道:“殿下所指的是山中即兴作诗?还是所见奇观?”天爷呀,可别给她回忆这些之乎者也了吧?昨日在山上好几次她都对不上他出的下联,还是得亏萧澍一直在帮她救场,应答如流。 可现在就她和程邝,他若临时起意出题考她铁定一个头两个大。 “都有吧。”索性程邝笼统忽略过去:“方才见你对这株大树自言自语,这树有何特别之处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想起爹爹曾说我与萧澍同年同日出生之时,这大树帮咱们两家人挡了一场六月的骤雨,爹爹说那是一场喜雨。所以方才看到它有感而发,倍感亲切罢了。” “原来如此。”程邝了然点点头:“我这个算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的确错过了很多,我来吴州之初,曾想得知你是如何将棕熊徒手打死,但萧澍让我直接问你。不如你我此刻今日得闲一聚,不如和我说说缘由?” “哎呀,那并非是什么值得宣扬英雄事迹的敞亮事儿,都是圣上顾我误打误撞且年纪小干了件惊掉人下巴的混蛋事儿。便也是看在我哥哥们面子上硬夸赞我几句罢了,城中那些传我的歌谣句句都是笑话我的,殿下还是别听这件了吧。”她谦虚摆手,实则想赶紧开溜。 再不走,她食盒兜里的鱼都要凉凉了。 “那你和萧澍之间的趣事,可否让我知道一二呢?”程邝似要从她这里抠出来些什么新鲜事。 “殿下这么想知道呀?萧澍曾陪我一同逗过蛐蛐儿,捉过萤虫,捉过迷藏,赌过斗鸡,捏过泥人,扎过纸鸢......”她掰着一只手指头认真算计各自的“战绩”:“我就陪萧澍一起打过架,鞭过陀螺,爬过树掏过鸟窝蛋,砸欺负萧澍的那些人一身烂泥,但不巧还被对方放的狗追过,不过最后都是我们在理赢了个大满贯。就在大半年前我还领着手下的弟兄们打赢了信义镖局的二流子,因为每次有我在就只有稳赢的份儿......殿下想知道哪一件啊?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凡提及自己的“屡屡战功”,她都底气十足,八面威风。 忽然,程邝微微弯下身。贴近她身低声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比较好奇的是你和萧澍从小青梅竹马,自恃无所不谈......那比如说,萧澍有没有独自带你去过什么山中穴居之地寻宝?或者让你见过一些不是大郡版图的什么画卷呢?” “寻宝?画卷?”她反复琢磨着这两个词,最后耸耸肩,对他无辜摇头:“抱歉了,殿下。你若要是说什么宝贝的话,萧澍屋里那些制香的大大小小漂亮罐子算不算?他整日就为了萧家胭脂铺的生意经将那些个罐子视作珍宝。至于你说的版图画卷......我认为应当就是他们萧家胭脂铺里不能外传的祖传香脂配方了吧。” “呃......这样啊,那是我唐突了。”程邝目光收回,语气中难以掩饰的转瞬失望和窘迫。 “若论宝贝的话,大郡宫中国库里不是多得是吗?殿下还有什么想见但又没见过的奇珍异宝呢?”她不明所以然,只想着照顾程邝失落的情绪:“我爹爹和娘走镖多年,在道也遇到过不少游历各地的江湖人士,有些新奇玩意兴许殿下在宫中也没见过。若殿下有空闲到镖局一坐,让我爹爹给殿下列举个别。”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4) “那这样也......也好。”程邝表情掩饰不住的失望与阴霾,在很好地迅速收敛表情。他找机会岔开话题,便注意并指着她手中那只食盒,眼底一亮:“这里头装的是何物啊?” “哦,这个呀,是我刚从家中现烤的蜜汁烤鱼。”她提起食盒在程邝面前晃了晃,扇扇味道显摆:“刚烤还热的,香吧?” “这鱼是你亲手烤的?”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本小姐,童叟无欺。” “没想到你还有一门烤炙的好手艺啊!” “哎,小事一桩罢了。我跟着爹爹走镖,大家伙儿都是随山沿路就地取材些野味打打牙祭,不过目前烤鱼算是我拿手绝活了吧。” “嗯,的确我闻到了,确实有一股绝顶香味。” 程邝嗅着味儿,突然一激灵扭头看向她:“这可是你给我专门烤炙的?” “啊?这......这其实是给......” “看来阿颜你不曾食言啊,昨日在山中就说好输了登高台阶就请我一顿的。我回来想想只当是无缘了,没想到你竟真的记在心上,还兑现的如此突然......不过你亲手做的烤鱼想必一定很好吃,光这鱼的香味闻着,我觉得能赶超城中指明酒馆里好几道名菜了。” “殿下实在过于谬赞我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只是这个鱼并非是......” “你又何必谦虚呢?我是实话实说。我没想到你不仅武功过人,待人热情,就连做饭手艺也这么好。京中权贵之女可没有一人与你这般的。” “呵呵,哎呀。其实我这人也没这么好的啦......”她被赞扬的有些飘飘然,扭捏的下一刻又立马清醒:“哎,不是。殿下,你先别硬夸了。先听我说,我话还没说完啊......” 可是,程邝根本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迫不及待就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宝贝似的框在手里不放:“阿颜有心了,如此这鱼我笑纳了。” 程邝头一次卸下太子的姿态,像是被人惦记在心上,对她笑得兴高采烈地,教她无法残忍地对他告出实情。 “殿下,我只能说这鱼在烤炙过程中曾一时失策,恐怕未必好吃。”一条烤鱼而已,瞧把咱们太子爷稀罕成啥样了?难不成大郡宫的御厨不会做这些接地气的东西? “恰恰就是你专程为我做的,所以味道究竟如何我都会喜欢。” 眼见程邝这般兴奋期待,她心中不免暗叹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真相给硬生生又摁灭了。 “咦?四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呀?哦,原来太子殿下您也在呢。”这时,萧老管家提着扫帚路过瞧见他们俩:“四小姐是寻不到路了吗?” “萧老管家,阿颜是特地过来给我送吃的。还是她亲自烤的鱼呢!”程邝主动回应老管家话,又才恍悟道:“原来你是找不到我的住处,才在树下徘徊许久的啊,那我来的也恰到时候了。” “倒还真是选对了时候......”她咬着腮帮子,从嘴角挤出尴尬笑意。 “原来四小姐是来找殿下的啊?”这回到老管家纳了闷了,眼里还带着一丝失望:“原本老奴倒是以为,小姐急匆匆的跑来是要找我家公子的。” “找找找,我找的,都找的。”她头点的极快,巴不得连萧叔和婶婶都要找一遍。 因一条烤鱼引发的乌龙事一时半会儿实在不太好捋清,她索性一锅端了算了。 “你顺道找萧澍的话,方才我得知阿金刚从库房选拿了一日的药材进去。萧澍体弱昨日又置身山中太久,阿金说今日他只喝了一碗清粥便一直未出院门。恐怕他也受不得这些烤炙的发物。都是我疏忽了,待会儿我便遣宫人去酒楼捎回来几道适口的菜到他院中才是。”程邝体恤地安排令老管家一阵感动。 “老奴替我家公子谢过太子殿下。” 这厢才刚谢过,大树后徐徐索索涌绕过来两名宫人。 “殿下,您阅文的时辰已至,该回了。” “我知道了。”程邝疲惫地喟叹一声应允宫人们,随后转对她说:“距离六月研考农治通渠的文稿还有月余,夫子们已经许我们闭院自学,届时交出一份对大郡有帮助的谏言,我知你润笔稍弱,平日若在府中定要勤加练习,共勉于力呀!” “我......我尽力。”她连自己都不相信一个月就成为出口成章的女学究,太子爷又凭什么对她这般自信满满? 当程邝随着两名宫人走后,她呆滞盯着他手里的食盒,实则心中在捶胸顿足。直到他人完全踏入别苑,她哀莫大于心死。 “四小姐对太子殿下关怀备至,恋恋不舍。可我家公子已经一整日嗜睡少食,重卧病榻。老奴本以为四小姐急着找来府里是要关切公子一番,谁知终究是有了天降忘了竹马......”萧老管家待程邝走后,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还把她脚下的落叶合着一起扫了起来。 “萧老管家你嘴里又胡诌些什么啊?我呀是对我辛辛苦苦烤的鱼恋恋不舍,本以为赶巧不如赶早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好事被截胡了。”她也好失落,就这样站着被老管家作势“扫地出门”。 现在她才后悔,方才为何没一咬牙一跺脚抢过食盒直接对程邝说烤鱼是给萧澍送的呢。 但是烤鱼可以再烤,她却不想看到程邝从期盼变成失望。 就像是她自己从小期盼着哥哥们能从大郡回京探望一年半载的。直到后来她日日驻足在萧府门外,期盼着从大郡带回来萧澍的任何消息。 可每每等来的总是失望。 表面上她都无所谓,因为她身边并不孤单。但程邝或许不一样,他身居高位,可日日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太子殿。或许在他身上的孤独比任何人都强烈。 “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怎么听不明白。” “你怎么不和我说清楚,殿下和萧澍的院子挨着这么近?”她对着老管家叉腰甩锅。 萧老管家眨巴满是皱褶的眼皮子:“老奴一直认为您是来找公子的,而且您这么着急寻路,我哪有时间与您细说?” “那你说我现在鱼没了,两手空空怎么去见我的活菩萨?”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5) 她自己和自己撒起气来,还不死心的浑身上下都掏了个遍,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出来一个像样的东西拿去“献宝”了。 若这个时候她打道回府准会被爹爹又拿太子妃这个梗刨根问底,捉弄一番。 既然来都来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趁着萧老管家还在原地琢磨萧家祖上究竟出过哪位活菩萨时,径直拐过程邝的别苑所在走入另一个院落里。 人尚在院外就嗅到一股熟悉的药味弥漫鼻间,她寻思这回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于是大步踏进院门,内宅依然静谧无声。她四周环顾,才从房廊外侧角落里燃起的一炉青烟旁督见了阿金壮硕的背影。 此刻,阿金正依靠在廊柱边上。一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葵扇扇着烹药炉子上的一簇小火苗,实则早就已经歪着脑袋打起盹儿来了。 所以她人大大方方进了院子,他这个萧家高手愣是察觉不到。 不过她并没打算叫醒阿金,毕竟日后习武还要找他当人肉沙包。 于是她直接越过阿金,自来熟地主动推门进入房中。厅中仍未见其人,随后在主卧屏风后的一袭幽暗床帘里寻到躺卧的一道人影。 莫非正如萧老管家方才所言,绣花枕头又乏力不起了?该不会又和上回一样旧疾复发了吧? 秉承着曾轻松为他治愈旧疾复发的经验老到,她轻车熟路地预先提了提内力蓄势待发,不假思索的直接穿过那道屏风来到他床前。 窗外树荫遮蔽视线微弱,床上光线稍加昏暗些许。她注意到床榻边上多放置了一只红檀矮几,上面摆置文房四宝以及一篇落满通篇苍劲字迹的文章。 拨开一侧床帘,目光随后越过文章,落在后正在沉睡的字迹主人。 他侧身躺卧,披发昼寝。一只手里还垂握着一本敞开的书卷摊在衣衫微敞开的胸口上。 她凑近定睛细看,一眼就识得那扎了心的四个大字:农治通渠。 可别了吧!她像看到牛鬼蛇神般头皮一紧,立刻膈应地扭头别过眼不看那本如噩梦般的书。 同时,她又默默为读书人的刻苦研读佩服到无声的抱拳敬仰。 想来程邝还满怀期待和鼓励督促她这学渣交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如今有人这般刻苦努力,她只自认能规整的写出自己大名就已经是对夫子们最大的尊重了。 想当然尔,书哪有人好看啊。 换个想法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找借口后,视线再重新移到他身上,或许是天气逐渐闷热的缘故,她发觉他眉间泛着一层细汗。 她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床边,煞有其事地伸出两指试探他的鼻息,按住他手腕一探脉搏。嗯,还好气息还算尚稳,脉动顺畅无阻。松口气后,照旧用手背粗鲁地去替他拭去额上薄汗,歪着头半开玩笑地试图叫醒他:“活菩萨,小的请安来了。” 他无意识顺着她擦拭的力道侧了侧身子。原本手中按住的书卷从胸口滑落至床边。 她随之玩心一起,趁机上手作弄地揉捏他那张漂亮脸蛋。手里感受儿时曾触碰过的细滑触感,像是拂过柔软的丝绸,冰冰滑滑的。 得以回顾如儿时那般夹他鼻尖,撑他眼皮子,将脸蛋按成两团肉包子试图叫醒,只是一番造作下来她还不敢真用劲儿折腾,下手意外的轻,而他一时半会也没有立刻转醒的意思。 直至不经意间,将目光顺着扫到脖颈之下,却才注意到他身上只着一身丝质内衫。没有先前那本书卷的掩护下,此刻领口毫无预警的大敞着,发丝零落在胸间若隐若现延伸腰腹而下,直到腰间的丝被贴着腰腹覆盖阻断视觉,丝被下段则是一只修长大腿隐现于衣摆之间。白玉瓷肌的少年肌肤线条紧实,流畅完美呈于眼下,更像是一幅林间休寐的鸿鹄画卷。 她撼动地微张着嘴,捉弄的手一时僵在半空忘了收回。屏息着气息将美色大大方方地一览尽收于眼底,直到牢牢凿刻在脑海挥之不去为止。 下一刻,她赶紧拉回放肆的目光重新定格回到他的脸上,却无法一如之前的平静。嘴角得逞的笑容也逐渐凝固,随后那股熟悉的热气又沸腾到两颊之上。 她不敢再瞧他脸部之下的任何地方。 这多冒昧啊。他就只是露个大腿又不是没穿衣服,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光着身子满校场跑的大世面。她最近总在心慌些什么?淡定一点行不行?她和萧澍就是好哥们,看一眼他身上的肉而已他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她有什么好紧张不安的? 她可是威武镖局未来的大当家,手底下带着一帮从小一起混大的弟兄们,没吃过猪肉也早就看过猪走路。镖局里哪一个猴崽子单拎出来一比对体格都比萧澍倍儿棒。 自行脑补镖局里任何一个弟兄们身材对比性,甚至在回忆到阿袁壮硕的肌腱,只觉得在她眼里那是一块成色上等的腱子肉,仅仅让她认为那是亲手调教而沾沾自喜的伟大杰作,是汗血宝马,是镖局未来的扛把子。 可唯独萧澍就是不同,从小他就有颜,有才,有头脑。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私心偏袒的好朋友。 病娇美少年搁谁看了谁不迷糊啊? 难怪当今年圣上要提笔吴州:遍地妙人。 难怪圣上要一锅端了萧家三姐妹,连盆带花的搬走封妃,不给与萧家姐妹们早有娃娃亲的郑允哥一个选择的余地。 这时,微敞的窗檐带着一丝夏风吹入,惹得矮几上的纸张翻动引起低频的声响。 她盯着矮几上那篇随风起起落落的文章,眼尖的惯于在文章落款之处找寻签署他的名讳。 这个习惯归功于他曾在学堂为避免她向殿下邀功。集得好几篇他和自己大名签署“画押”的丑字,留存佐证之用的小人做派。 只不过她纵观整篇文章,落款处仅以八字提笔结尾:锦鲤之下,水沽石掀。 她努力转动脑袋瓜子,也就这短短八个字的落款,她也悟不出里头个中含义来。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6) 干脆只单纯片面欣赏他漂亮字迹来的简单明了,直到身侧传来嘶一声的喟叹。 她扭过头,见他正捂着被掐到酸疼的脸颊昏昏沉沉撑坐起身。眼睑还未完全睁开,仅是借着眼前虚晃的模糊人影,眯着眼出声制止:“阿金......都说了你别乱动我东西......” 他这一坐直。身上半挂衣衫松松垮垮,衣叉缝隙露的更宽敞了些,搭在腰间的丝被又掩不住有再次往下滑落的可能性。 即便再怎么哥们也不兴这样“坦诚相见”的吧。 她倒吸一口气,也随他从牙缝中嘶了一声,没来由再惹得一阵心慌意乱,捞过屏风旁的外衫手忙脚乱地一股脑儿全罩在他头上。 “阿金,你干嘛啊!”不明所以被罩在衣衫里,挣扎中传出他带着藴怒的语气。 他这一吆喝,守在廊外摸鱼打盹的阿金也被惊醒了。第一时间赶紧坐起来打起精神,边捣鼓汤药边眨巴眼睛清醒应声:“公子,稍等一会儿,药马上就煎好了。” 其实,她原本就可以光明正大坐等阿金进来撞个照面的。可当他把头上的衣衫扯下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怎么的有种做贼心虚羞愧感,脑中回想起他那双大白腿又是一阵心悸脸热的。 忽然这心里一虚,她不由自主扑上去就将人摁倒在床,还顺带把他嘴给捂住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被摁住,他瞬间清醒的同时与她四目相对。 他嘴被捂住看清是她后,冷静下来的同时满眼疑问紧盯她。两人眼神交汇,甚至还没来得及对上一句话,阿金就已经端着药踏进屋里。 赶紧抽离目光,她左顾右盼。意图在这四方角落里找寻一处可藏匿之地。最后,在他疑惑和诧异的眼神下松开他,一溜烟旋身就钻进了床榻底下。 他被她一番反向操作瞪大眼,跟着她伸下头朝床榻下倒看去,皱眉看她瞪着一双猫头鹰的眼珠子在黑暗中对自己作出一个嘘声手势。 “公子在瞧什么呀?这床榻下可有什么不妥?”同时,阿金端着汤药正好转进屏风里来。一看小主面带惊诧也好奇欲猫下腰来朝床底下瞅:“昨日丫鬟们才刚清扫过榻下,是没清理妥当吗?” 他见状,赶紧坐直背脊双腿垂直立在榻下。垂落的衣摆铺散开来恰好遮挡阿金寻觅视线,双臂环胸阴沉冷眼:“你刚才干嘛去了?” “煎药的时候我看公子写那文章累得睡着了,就没叫醒您。”阿金没在意小主异样行为,立起身后将汤药放在矮几上。督见他危襟正坐盯着自己,生怕打盹一事早被小主发现,正寻思质问。只得赶紧找补:“我是觉得公子还是身子为重,别为了一时勤勉耗尽体力,再说那文章也不是给自己写的,整日如此劳心劳力累坏了可得不偿失。” “我自有分寸,你先出去吧。”他在掩护藏身床榻下的那只大笨猫。 阿金一看小主神情严谨,才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公子,阿金今早在府里听到一个大消息。” “什么消息?” “膳房胖厨子的婆娘偷汉子。” “无聊!这算什么大消息。” “公子有所不知,关键是胖厨子婆娘的确生有几分姿色,平日风韵犹存的。今早厨子刚去给老爷夫人张罗好早膳,采买刚进屋本想打个盹,谁知就撞见媳妇床下还藏着临街的一个对街接过活脸熟的小木匠。胖厨子连打盹的功夫都没有了,逮着人急匆匆告假上衙门说理去了。咱们本就觉得那胖厨子不过就是炒的两手好菜,平日里干活就好吃懒做,懒惰成性。大家都说他娶得这般漂亮媳妇也是迟早养不熟的事,果然还没等咱们管家查他私扣菜钱的事,他窝里就先出乱子了......” 他任由阿金说得绘声绘色,佯装镇定将衣摆扯了扯整个盖住床沿:“丢人现眼的东西,扣了月钱以后可以轰出府去了。今后,你也给我少说话多做事,耳朵里少灌这些婆子们糟糠的闲话。” “公子说的是,管家已经照这个意思办了。免得这件事儿传出去伤了大雅,污了咱们萧家风门楣和公子清誉。” 他忽然失笑:“你怎知我清誉紧要?” “公子清誉为何不重要?公子是娘娘们的亲弟,身份本就何其尊贵。若是让人得知咱们府上下人们有这等不检点的丑事,宣扬出去可不得了。” “那若说我房里也藏人了,这传出去岂不是正好被说成下梁不正上梁歪......”话才说完,小腿肚被她在床榻下狠狠掐了一把。 他咬牙忍疼,使劲甩腿摆脱床下猫爪的抓挠。 “公子别乱开自己玩笑,这怎么可能呢?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公子从小就是洁身自好的人。绝不是纨绔轻浮之辈。”阿金十分笃定,不容置疑的无条件站队自家小主。 “那倒也是,只怕有别人会干些偷偷摸摸的事了。” “您指的别人是四小姐吧?” “哟,你倒是真聪明了一回了。就会举一反三了?” “嘿嘿,谢公子谬赞。小的本来就不傻啊,跟着公子这么多年来耳融目染也学得机灵些了。说到四小姐每回到咱们院里习武哪次不是半夜三更翻墙而来,力大无穷不说还没点正经姑娘家的规矩,在吴山夜游还和太子殿下勾肩搭背,若不是公子总是私心偏袒,连文章都要替她出谋划策拟定好。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趁着机会,阿金愤愤不平地又加以抱怨一番。 “你若这样说的话,恐怕日后可有的苦头吃了。”他给阿金投过去一个神秘诡谲的笑容,惹得阿金不免全身汗毛直立。 他太难了,又踩到地雷了。怎会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小主一直无怨无悔向着四小姐的。 “小的绝对没别的意思......四小姐是公子的青梅竹马,自然也是我的主子......小的这就闭嘴先退下。” 门外适时老管家前来传话,阿金则像是得到解脱般地不多逗留。 “好你个憨货阿金!谁和殿下勾肩搭背来着?他敢信口胡诌污蔑本小姐声誉,看我不好好收拾他!”阿金没走多远,她从床榻下龟爬出来,气呼呼地叉腰指点着门外背影怨愤吼道。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7) “还有你!”阿金走远后,她叉腰回身将火气直怼着他:“刚才他说的厨子那事,你就是在故意暗示阿金我在床底下呢是吧?我看你也不嫌事大,方才若露馅了可真说不清楚了。” “故不故意另说,倒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总是爱爬上我的床啊?还往床底下藏,我看你才不嫌事大。”他当着她面懒洋洋披好垂落的外衫,随手拢发束起,嘴里虽是埋怨倒是一点都没有对她见外的意思。 “那......那是因为......萧老管家说你身子又不适了,我这才赶过来看看你死了没。”她只得先搬出老管家顶上。 其实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院里早就如上回那般鸡飞狗跳,定不会如此平静无波。 她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自己无意撞见他睡姿的窘境。 “确实不适......”他忽然低垂着头,按着心口皱眉低喘一口气。 “怎么了?你又哪里不行啦?”她见状,赶紧坐到他身边紧张的一番查看。 “心口不适,被你刚才藏床底下给吓的。”他支起背脊拍拍胸口,迅速收回虚弱表情后给她个鬼脸,给她白眼补充:“还有,别说我不行!” “你耍我!”她羞愤之余刚要抡起两只拳头摩擦得咔咔作响,终又自觉理亏歇气收回。 冷静,她今日目的是虚心求武的,可别一气之下先把活菩萨弄折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大当家又想要我做什么?”他闲闲地翘起腿,一只手肘撑着矮几托腮对她说道。 “我来找你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要你兑现承诺,好送佛送到西,教我后半截御风决一招一式。昨日在山上咱们可是拉过钩盖过章的,你甭想赖账。不然宫灯的前车之鉴,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来的正好,你要继续学御风决的话,就给我把农治通渠的治理要点也写出来。” “喂!”一听说要附带学习,她就立马来气:“昨日你也没说这个附加条件!哪有现在这张嘴就来的规矩啊?” “我是没说过,那你也没问过我啊。” “你竟然还有理了?!我不认,我才不干!” “我又没说让你费脑子写。喏,通关的文章要点我早就给你拟写好了。只要你通篇背熟,我包你能过六月研考夫子们这一关。我半卖半送的,你一点都不亏。”他白郁如葱的指尖在矮几上有节奏轻轻敲打着:“殿下不是三番两次提醒,他特别期待你研考的大作么?但就凭你目前这文采能有把握届时如期交付吗?” “对哦,这事儿确实很伤脑筋。”她才注意到他指尖覆盖下的那篇文章,一拍脑门才恍然正视他道:“嘿,亏得你连这都帮我考虑到,还这么费心思帮我拟好文章了。哥们儿你可真是我的得力军师呀!” 傲娇的哼一声,他对她临时拍的彩虹屁一点儿都不受用。手指头点了点身边的床沿:“坐过来。我给你说一下篇章要点,若研考的时候记不住细节了,就将背下的要点写下来就成。”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挪近他,两人隔着矮几并肩在床沿两端坐好,他则拿着另一只朱砂笔对着文章段落埋首开始圈圈点点。 “农治通渠的志文本意,便是明示农耕水渠、农作丰产之道。大郡地处平原多是山脉,未临近河道。但凡农耕期节本就时逢缺水少雨,稻田收成其实并不算太好。因而,一是在农作时节里理应大兴引水灌溉之用,由就近护城河道处构筑水车以便引流灌溉农田。二是若遇枯水季节时亦可修筑水坝,多雨季节以作储水之备,适逢旱季大可开闸储水灌溉,届时利大于弊有助丰产......” 谁曾想她对他的一番细致导述水过鸭背的听,直勾勾盯梢他脸蛋看似听讲的同时很难不朝他脖子以下都浏览一遍。此刻她茫然的大脑里全填满他方才那若隐若现的衣衫内一副优美惊艳的线条,不同于阿袁和弟兄们的粗狂健硕,妖娆得像是落入水雾里的白色月季花,掀起的水漾涟漪荡漾着她青涩未动的心境。 从来不知道他不止脸长的好看,身段也毫不逊色。 糟糕的是,她不止看的一顿眼热晕眩,连身体又开始出卖她无端发热发烫起来。 “至于最后落款的那句话......”他专注盯着那句像是暗语的:锦鲤之下,水沽石掀。静默片刻后抿了抿唇再道:“你就当它是心法口诀,定要一并牢记在心便是。” 她很努力记住他说的,两手忍不住给自己逐渐闷热滚烫的脸颊扇风。 “啊!你怎么了?”他忽然从对面站起身,凑过来盯住她紧张低喊:“怎么流鼻血了你?” “啊?我吗?”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热的嗡嗡作响且两眼模糊。才用手抹了抹人中位置,定睛一看果然是一道温温热热的血渍粘了手背。 “废话,难不成是我吗?你不是高手吗?都流血了你就没一点感觉?”他拧眉紧张的低吼,一手强势的勾住她下巴的同时,顾不上许多抓起矮几上的废弃纸张直接就塞到她鼻子里先为其止住血。 她任由他摆弄,将自己小心翼翼扶靠在床头坐躺着休息。 “罢了,顺其自然吧。我不强求你背完它。总之你记得文章里的要点便是。”他说着按着她的额头试探温度,语气带着内疚的缓和说道。 怪他了,明知她不擅习文还要威逼利诱地以习武为由头让她死记硬背。 “这些都是小事,你别紧张。我本就习武之身早就习惯了。估摸是这天热,内力挥发不出才流鼻血的......”她解释着,感受他掌心带来的冰凉舒适。可不想坦白是因为自己没出息,一直念想他没穿衣服的那事才导致气血淤堵的事实。 “不然到时候你直接交我这份文章上去给夫子们就行了。”不疑有他,他转身将窗门敞开,并拿来棉絮轻柔地为她更换鼻子里的淤血并擦拭手背的血渍。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8) 她看他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忙活不停,甚至还将娟纱浸湿瓶中浸泡的大半瓶玫瑰晨露,尽数敷在她额上用以降温。禁不住受宠若惊:“你把制香的原料用我身上太破费些了吧?” “事有轻重缓急,先止住血再说吧,况且我可不想屋子被你的鼻血给弄脏了去。”他看也没看桌上的瓶瓶罐罐嫌弃着埋怨着,眼神一直留意她鼻子还渗不渗血。 “哎呀,都说了是小事。习武之人但凡流个鼻血本就是司空见惯的。我本就惜命的很,只是没想到今个儿居然是你来照顾我......”想想她还是头一回被他细心关照,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反正现下就你我二人独处,也没第三个人瞧见。你若要是觉得没面子,出了这个门尽管吆喝着用那套给母马接生的祖传手法治我顽疾便是,反正我早就无所谓了。”他细致确认她鼻血已经止住后才安坐下来,捏着鼻子灌下那碗早已冷却的苦涩汤药。 她看他喝药如喝汤般家常便饭,心中霎时五味杂陈。夹着鼻腔里堵住棉絮的鼻音问道:“你中毒一事,当真是太后干的吗?” 他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的淡漠说道:“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意思是连你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谁害的你?但你这满园子的怪树不就是太后所赐下来的吗?美其名曰说这北陌神树可养血愈人的说法,可我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一回事啊!哪有谁家病人院子里整日被一堆林子包围着不见天日,一丁点光和风都进不来病能痊愈吗?我曾亲眼过一种长在山里的怪花,它自身会散发一股香味能困死腻在花骨朵里的蝶虫螂蚁......我不想你回府了还被坏人惦记着。大半年前我就想让萧叔彻查一番但是他和婶婶都说自有安排,你知道我当时甚至都想擅自作主,一把火烧了这些来自俘国怪了吧唧的鬼树......”她不其然的就抬高音量,将心底憋着的不平与怨愤不吐不快。 他黔首接过话,模棱两可地:“或许是太后,也或许是皇后,也或许是其他想要与圣上和娘娘们初衷背道而驰的佞臣们......总之只要身处宫中,如若一人得势必免不了四面树敌。” “那你认为当真是太后对你下的毒吗?”她再度追问。 “你怎么突然追根问底的?若真是太后要毒害我,你这口气要亲自替我报仇去吗?”他莞尔地反问她,一改偏执抗拒的态度。 “我当然想为你讨个公道了。”她斩钉截铁坐直身板,扯掉敷在额上的娟纱着急上火地:“若让我知道是谁对你下的毒手,非把他手先给剁下来不可!” “你以为我不想?只是我不太记得究竟谁下的手了,但凡每次一细想起来就头疼。” “原来如此啊......所以你因余毒发作就性情大变,回府后那段时日一直避不见我,真的就是因病痛缠身而并非真心厌弃我。”她回想一下也就说得通,心中更坚定相信与他之间的亘古不变的情谊。 “都有吧.......”大概率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后来还不是拗不过你胡搅蛮缠的,还想把我府门都给砸了。” “我那时不知情又一肚子气没处发才要砸门,唬你出来问个清楚明白有何错?但当我得知你中过毒心里又有多生气吗,气得我无地发泄,恨不得再找借口把信义挑事的那帮猴崽子们找来,狠狠打他们个鼻青脸肿才解心头之气。但是爹爹说目前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有任何有关你中毒的谏言。我哥哥们还在朝中为官,与太后还有皇后那一拨党羽们朝堂争斗不休,加上哥哥们辅佐圣上和娘娘们本就举步维艰,为了大郡社稷我不能因一时之气闯下任何祸端来......”说到激动处,她把两个拳头各自按得咯吱响。 “穆叔说的对,一切皆以大局为重。你别胡乱逞能,这不是只教训刘义那帮人这么简单的。” “可你......差点连命都没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这口气你咽下了,我咽不下。” “可我也并没有给他们嚣张的机会啊。至少四年前宫里那场大火也不全是天灾使然......先不说报仇之事,而圣上确实是贤君,我姐姐们并没看错人,你家显哥他们也没有跟错人,我总不能因自己一己私怨让大郡百姓失去一位好皇帝吧?” 权衡利弊之下,事实的确如此也只能如此。幸运的是他侥幸摆脱了降临的厄运,却仍为了他人负重前行。 她卧了回去重新把娟纱蒙上全脸,只想那股淡雅花香抑制满心无助的苦涩感。 “可你要是真死了,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真的会很难过的......”半晌后,她悠悠地自娟纱后略带幽怨地吐出一句:“我不想你再有事。” 她脸上敷着纱布,未见他盯梢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你咒我啊?我这不还没死呢吗,你说好给我弄来穆叔珍藏的青梅酒,我可还没尝到一口怎能先嗝屁?” “不必偷着来了。”说到这个她一扯娟纱又一次坐直:“爹爹已经答应送我一壶,这个改日我保证能给你带来。” “穆叔肯这么大方?你又如何从他哪儿换来的酒?” 免得他又因太子妃这个梗多想猜忌,她转念搬出个极好借口:“我爹他弄坏了我给你烤的鱼,这酒算他是赔我的账。” “鱼?”他讶异:“你给我烤的?” “对啊,我一大早捕来的河鲜。看着特别新鲜肥美就想着给你尝尝我的炙烤手艺,可爹他多事弄坏了味道,这才答应赔我一壶青梅酒作为补偿。” “那实在可惜,其实我倒是挺想吃你给我烤的鱼。” “无妨,下回我捉一条膘肥的单独为你烤。” “所以我吃人嘴短,应当把剩下的半拉子御风决教会你不可了,是吧?” “嘿嘿,军师就是军师呀,简直料事如神。所以烤鱼可以先赊账,你先教我武功,可不可以呀?”她摩拳擦掌,主动殷勤把他拟好的文章宝贝似的收入怀里口气坚定:“这个文章我会好好研读背诵的,绝对不会在夫子那边弄虚作假,让军师失望。” “期待佳作。” “公子,太子殿下让酒楼特地制了一盅人参灵芝药膳汤送来......咦,四小姐什么时候在公子房中的?我怎么没见人院外通报一声啊?” 阿金疑惑端着药膳进房禀报着,瞄见小主屏风后呈现两道人影,忙放下药膳冲进去探头一瞧,得知是穆颜坐躺在床便惯性的松口气,转念一想又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小的怎么觉着四小姐方才就来过院里了......” “阿金真是高手啊,只这一眼就能猜到我一早就来了。” “看您似乎鼻子受创了,难不成您又是翻墙而来的?可公子也没事先嘱咐我去接应您呀!” “翻墙那倒确实没有,鼻子受创也是另一码事。这次本小姐可是光明正大从正院大门口进来的。” “四小姐这话怎么听得像是在讽刺小的呢......”阿金挠着后脑勺,苦思冥想摸不出答案,只得转头朝自家小主继续回禀:“太子殿下还带话给小的,说四小姐一早就给太子殿下烤了鱼送过来,殿下品尝时想起公子昏睡一日至今尚未好好进食。甚是担忧,便差人从宫中带来的人参灵芝命城中酒楼里的厨子调制补身药膳。” “你的鱼......”他听完阿金的回禀,目光犀利地锁定在她脸上:“究竟是给谁献的?你想讨好的到底是谁?” “敢情四小姐那烤鱼不是给太子殿下吃的啊?”阿金不嫌事大,也投来一锤定音。 完大发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个实锤!她同时听完阿金的结论,脸色尴尬僵硬。对主仆二人一并投来的质问眼神,赶紧自圆其说:“萧澍你先别生气,容我解释一下,其实这就是个误会而已。烤鱼绝对是送你的绝无仅有,只是殿下又正好路过你院门口,我和他撞上便聊了两句,他不知道怎么的咬定那是我给他送的鱼。看殿下这么开心,我当时真的不好拒绝给他拿走。所以就想着一条鱼而已......只能......后来......你也知道了,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她说话音量逐渐飘忽不定,连手指头都只能在衣袖里愧疚的相互绕圈圈。 “我知道什么?知道四小姐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他拉下脸扯过她头上的娟纱,气恼的冷哼。 “公子说的对,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这鱼本就是您为公子烤的,怎能不解释说送就送给太子殿下了呢?四小姐身为镖局未来大当家,办事得有原则,可不是吗?”阿金一心只站自家小主这边附和着。 “我答应你,以后会补上烤鱼的。”她赶紧抱大腿,主动挪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衣袖,言辞明志地:“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谁知一时情急她又忘了手劲轻重,将他松散的衣衫都给扯落下大半来。她再次瞪大眼扫过他那副白皙肩膀,鼻腔又是一热,忙低头将他衣衫扶正。 第19章 六月的青梅酿(9) “啧,注意形象!大当家整天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他只当是她自知理亏频献殷勤,整理好衣衫后朝还在场看戏的阿金扫了一眼,眼神若有似无的无措轻咳一声。对她傲娇起:“扯我衣服也没用了,现在找补,为时晚矣。” “没错,我家公子也是有原则的人,是四小姐这般没诚意在先。”阿金心里本就憋着气,就着小主也横了起来。 “我很有诚意的,真的!只是烤鱼那事儿吧绝对是个意外,你知道我也不想的,就凭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信我?但凡哪件事儿我不提前紧着你的?这次算我有错在先欠着你的,你想我怎么样都行。”她抻到他面前眨巴着明媚真诚的双眼,双手拽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着。 她鼻腔里虽还堵着棉絮看似有些滑稽,但此刻像极了一只讨好的娇憨狸花猫。 “哼,为何你们跑江湖的动不动就总爱欠账?”他的语气也不似之前的怨愤。 “这叫江湖道义,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用在你我身上同样奏效!” “那既是你说了,日后你须满足我的一个小小的要求就好。” “什么要求你现在就说吧!我可以发誓,不说一个就是来百八十个都是小事情。我说过你的事定两肋插刀,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在所不辞。” “打住,别动不动就胡乱对别人发誓。我可没让你干赴汤蹈火豁出小命的事,只是我暂时还没想好是什么事,等想好再与你说便是。” “那好,一言为定。” 这四字承诺又声声在耳,当他熟络地朝她伸出手时,她也早已心领神会,默契十足地与他再度“盖章定契”了。 “公子对四小姐也太好说话了吧,这样就算完了?”看着两个小主没以往的激烈争吵,仅凭三言两句就息事宁人。阿金又鸣不平:“四小姐把公子的礼就这样让给太子殿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像外边所说的那样,四小姐心里想当太......太大气了!”当阿金被小主一记恶毒的凝视赶紧刹住嘴。 “大气倒说不上,就是好东西就想和好朋友一块儿分享。再怎么说殿下也算咱们一伙的了,这鱼也不算给错了人......萧澍你说是吧?”烤鱼事件正式一笔带过后,以防他又翻旧账,她乘热打铁赶紧进入正题腾得从床上站起:“那我们习武去吧!” “现在?” “事久恐有变,你再不教那些剩下的口诀,我就怕忘了那些个武功招式了。” “武功还能有忘的?可你昨日在山上那套脚上轻功使得行云流水,我看一点都不像生手。” “哎呀,反正你迟早都要教我的,说了不许反悔。离六月书院闭院还有半月,我保证把你给我的文章好好背诵,也算够意思了吧。” “如此也好,算下时间他们也开始动工了。若在那边习武或许也能掩人耳目些......” “动工?难道你要求我做的事就是去给你做苦力?说起来搬砖你对我来说倒也不是难事......”她边说边撸起袖子。 “谁说要你去搬砖?你先过来给我喝完殿下赏赐的灵芝药膳汤,我才肯和你走。”他指挥阿金把那蛊药膳端了进来,示意由她一个人负责解决。 她愣愣看着那一小罐子滋补药汤转移自己面前,隔着棉絮鼻腔都能嗅到那道汤里七八成浓郁的药材味道,不免全身写满抗拒地绕开阿金:“我没病没痛的喝这么大补的干嘛?” “你这都流鼻血了还不赶紧补补?待会儿别中途练晕了我可背不动你!” 而阿金只管当一个尽职的工具人一个劲儿将汤药往她面前怼,不再多嘴。 她才恍悟过来,揉着还被棉絮堵住的鼻腔略显尴尬:“其实吧那个......我也有很大可能是因自身气血过盛所致,才会流的鼻血......并非是体虚......” “我管你体盛还是体虚。”他直接一把拉她过来坐回床边:“一是你误了我的烤鱼在先,二是这汤又是你惹来的就得由你负责给我兜底。” 她自知理亏,又无法解释清楚鼻血的真正由来,最后只得乖乖当着主仆的面将那一小盅药膳汤囫囵喝完。 他这才表情满意地收拾好衣衫,再命阿金从马厩牵来两匹骏马。 她看着阿金在院内利索地为待命的马匹套上马鞍,一头雾水怔怔问他:“这是独门绝技吗?你这是要我和它们习武练拳?” “你要是想和它们练我也没意见。”他对她回个“请便”的手势。 “四小姐,我也没意见啊!”沙包换主儿了最高兴的当属阿金第一人。 “谁问你啦?”轮到她别了阿金一眼,趁着还没发飙,擤掉鼻腔里的棉絮再向他耐着性子:“先别开玩笑,看你的意思是咱们不在这院里练了?” “晴天白日的,你们动静太大唯恐引人耳目,府中又有常有院内来回走动的大郡宫人。昨日殿下在山中曾提及你武功精进,或许他猜到些什么。所以我聘了些工人今日上山修缮莫问子的道观,顺道不如我们移步道观续习御风决。若殿下问起,府里就说你我去吴山书院找夫子们研习“农耕水渠”的志文,想必相隔一定山路脚程,殿下公务烦身也不一定会贸然寻来,省了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对她娓娓道来。 “有道理,哥们你可真是精打细算,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她听完他一番无懈可击的理由后,不得不感叹他的极致的脑回路。 “四小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家公子了,难道还不晓得公子打小就聪明的很么?”阿金整理好马匹后也不忘记赞一句小主。 “届时,莫问子道长若是寻觅而归。他在内力运气方面能够对你指点一二,也好抑制你自身与生俱来,难以自控的强大内力,直至收放自如方可......” “萧澍,你对我实在太好啦!”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直接了当地生扑上来一把将他抱个满怀。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 他霎时哑然刹住了话,脑中变为空白无章。想要搂住她的双臂半僵不僵得抬起半空自然贴附在她腰间,内心完全不再有抵触和抗拒却不似之前的平定淡然了,而是更多游移的无措和慌乱。她身上阳光的自然味道盈绕在他鼻息之间,将他胸腔间的心跳为之止不住动荡起伏。 她则一心美着总算没白来走萧府这趟,抱着眼前这尊“活菩萨”心里可乐开了一朵花儿。美滋滋地对他心存“感恩戴德”到无以言表的地步,唯一只会自己惯用且最直接了当的拥抱回馈对方,还忘形地还搂着他原地蹦蹦跳跳了两圈,却忽略他心境此刻急速的升华和变化。 “四小姐,小祖宗,我说您手脚能再轻点成不?咱们公子身子骨弱,可真受不起你这么大劲道的拉扯......”阿金看小主被她抖擞得表情呆滞木然的,又想到方才小主解释她需要莫问子调整内力一事,以为是自家小主被她的劲道给勒出个差池来。便慌忙上前徒手将两人拉开,教育起始作俑者:“恕阿金直言,四小姐已是过了十五及笄的姑娘家了,也应当为了自身清誉稍加与我公子避嫌才是......” “十五及笄就了不起啊?能武功盖世么?能扬名立万么?我和萧澍之间是光明磊落的好朋友,知己之间何来避嫌,他都不吱声你慌什么呀!”她扫兴地对阿金犟起脾气,才不情愿的松开他继续好奇追问道:“对了,话还没说完,你刚才说莫问子道长指点我内力收放自如后又将如何来着?” “我怎么知道啊......到时候......你自己去找莫问子......他自会告诉你的。”他迅速平复紊乱的心绪,佯装无动于衷撇过脸,伸手揽过门边的大氅裹住自己和早已一并发热空白的头脑,径自快走向其中一匹马旁催促:“时辰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阿金听令,赶紧第一个挺身跃过穆颜上前扶自家小主先上了马。接着他脚丫子才兴冲冲刚踩着马鞍上,就听头顶又传话下来:“你给我去坐另外一匹。” “啊?公子,不是你说要牵两匹马来的吗?” “我是说两匹马没错,但是你给我去坐另一匹!” “小的没听错吧,可小的要是坐了另一匹,那四小姐坐哪儿呢?难道让她使腿脚轻功一路跟着我们驭马上山吗?可公子你平日甚少骑马,且马术尚欠娴熟,如今独乘一匹沿山路颠簸恐不太稳妥......” “谁说让她用轻功跟着我们的?我是说你自己坐一匹,我和颜大虎坐一匹。懂?” “公子是说,你要和四小姐同乘一匹马?”阿金不由得将重复的声量无限放大了一倍。 “怎么,不可以吗?”他目光忽而犀利,带着警告意味扫向阿金一脸无辜:“我才不要和你同坐一匹马,你身上太臭了!” “公子实在是欲加之罪了,其实小的......小的真的一点都不臭的呀,公子在大郡的时候也没说过小的身上臭......”阿金一度失落的委屈巴巴埋首抱怨一番后,还是听命照坐上另一匹马,心底则默默记下这是自己第n次被小主百般嫌弃了。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2) 不耐地打发阿金之后,他朝还置身事外的她拍拍马背上自己身前的那点空位,朝她刻不容缓地招呼道:“过来,上马。” 那一句看似命令又轻柔的语气竟悄无声息的憾住她的心神,她被他忽然点到名,方才凝神昂首看他正端坐在马上正静待自己。静态当下,眼帘里的他居高临下的眉眼间蕴含一丝平日难见的少年气,将俊雅的面容在绿荫中的日光里衬得分外昂扬明朗。 “哦,好。”她难得乖巧地回应,随即便走近一跃轻松跨上马稳坐在他身前,拽住缰绳:“平日我这驭马的技术也都是靠着和我爹爹走镖沿路套着马顺便一手胡来的,你还真信得过我的马术?” “大当家!可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罩着我的?话都撂下了,信不信得过这回都全靠你了。”他无所谓戏谑回应,俯身自然贴靠在她背脊语带完全的信任。 直到当他双臂则主动环上她的腰际,在身形本就差异之上更是占优势地将她拢在了自己怀里。 她鬼使神差地又回想到在吴山那日夕阳之下,背着他爬了百级台阶,同样由于他的无端贴近引得她心如擂鼓般的浑身焦灼。 拜托,这次可别又来了,她不想无端一个发疯抓狂把他给踹下马去。 “那你抓紧我,若有什么闪失我可不负责哦!”扯起缰绳引导方向,她熟练驾驭身下马儿在他引路下朝院外的偏门走去。 “公子,四小姐,等等我啊!”阿金也才刚刚调转好马头跟上,无奈还是晚了半步,便急匆匆的紧跟其后。 眼见前方两人共乘一匹,早已拐出萧府偏门踏入人潮喧闹的街市。 “烦死了,咱们快甩掉他!”未曾想,她听他下达出乎意料的提议。而就在她还没付诸行动的时候,他已经率先夹马肚提起马匹的速度来了。 “公子!四小姐!等等小的赶上一起走呀!”相隔一段距离,阿金一个劲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吆喝,前方载着小主的马儿就更惯性地猛跑起来。 她见状,瞬间也被他勾起作弄一番阿金的玩心来。两人随后相视一眼,互投一个恶作剧地只会眼神后,她心领神会,便不假思索地利落牵动缰绳使劲再一夹马肚。胯下马儿着力便不停蹄地提速一路小跑,载着两人迅速偏离市集隐没在吴山的静谧林道里。 拐入午后山中的林木间隙,空气中已然带着和阳光融合的炙热,四周盈起一股股热浪将之包围。他们匀速地走走停停,偶尔在一路驰骋的山风里觅得山泉溪水拂面袭来的阵阵清凉,驱逐热浪的凉意里还带着临近六月夏日烂漫的山花旎香。 唯有当察觉身后不远处,阿金正竭尽费力地追赶上来。他们又再心照不宣,笑闹着赶紧趋马刻意与阿金之间再度拉开一大段距离路程。 连绵不断的欢笑声,以及身后传来阿金求爷爷告奶奶的吆喝回荡山坳,将原本静谧的山林变得好不热闹。 故而,惊了鸟,跑了兔。 就连路遇相携的猎户们,山坳采药的药贩子,放牛赶鹅的孩童,皆被他们这番喧闹并相互追逐的场面驻足止步观望,加油助威一番。 他们在马背上放纵的驰骋在原野大地,将各自阔别许久的熟悉往昔,不断重叠走马在他们的脑海里。 一如儿时那两个年纪相龄的孩童,相互携手在林间追逐奔跑,尽享眼前明媚的绚烂光景。 她真切的感受攀紧腰间的那双臂膀贴附环绕着自己收紧的力道,以及听到来自耳边他因逗弄阿金所展露着肆意又真实的笑声,那道清朗的声量渲染着她心神畅怀。不自觉就又加快了驭马的速度,将自己也融入奔驰在山中难得的轻松欢快。 他们很快又再抵达莫问子的那座道观之下。 当然她有的是力气,连拖带拽地将他再次拉上那道百级台阶。当两人喘着气,红着脸站定在莫问子的道观前,与昨日大不同的是,莫问子的道观如今已不再呈现昨日那一番破败晦暗的凄惨景象,此刻观门已然敞开,里里外外均可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正顶着烈日来来往往的搬弄木料或瓦片进行既定的修缮工作。 “公子!四小姐!” 尚且还没缓过神,后脚阿金也龇牙咧嘴“衷心”的追赶了上来。在看到他们后,生怕小主们又要横生落跑的想法,顾不上牛喘阿金赶紧抓住两人衣衫的同时口中一字一喊一个大声瞬间震彻山顶,回响四面环山,惹得观里劳作的工人们都停下好奇地探望。 “两位小祖宗啊!为何不等我护送一程?敢情这是将小的当成豺狼虎豹撇下了吗?你们可知,这一路上尚不知情的人见了你追我跑的此景还以为小的是山匪要抓人,差点儿将小的连人带马的拦下送衙门里去......”阿金扶着在马背上颠疼的老腰,又强撑飞奔百级台阶的腿脚打颤,他脸色早就憋得通红,顾不上擦去满脸豆大汗珠如雨下,当面逮着两人就一顿不客气的抱怨。估摸大概率是已猜到两位小主子针对自己的骚操作给气的一顿内伤。 “公子!你本就不善骑行又久病未愈,方才沿路又风速疾驰的这般马背颠簸,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啊?万一有个什么因暑热昏厥落马的闪失,叫我如何对老爷夫人交代!” “四小姐!您与公子从小青梅竹马,理应多加顾及公子周全,我家公子本就没您这么抗造的身子骨!若是骑乘马匹定当一路秉承驾驭稳行才是首选。可哪有姑娘家骑马这么虎的横冲直撞,劈头白脸就拉着我家公子漫山的疯跑如斯!” 虽明知道小主们是提前商量好的戏耍自己,但阿金依旧滔滔不绝于耳,横在他们面前先尽忠职守地一番鸡婆不休的警斥方能安心。 两人并肩而站,面对阿金时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倒在相互瞥了对方一眼后,不禁又默契十足地噗嗤一声咧嘴笑开颜。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3) 这时,从道观内闻声走出来一个络腮胡的中年壮汉。他直接跨步上前,直接迎着萧澍便是并拳,虎背躬身一鞠:“萧四公子好,这天燥日晒的怎劳您和四小姐亲自上山来了呢?” 阿金随即松开小主们退到其身后,两人这才意识收住笑看向面前那人。当很快认出对方后,他卸下身上快悟出一身疹子的大氅使劲塞给阿金:“我们就是趁着天气晴好,骑马上山来透透气而已。刚才是我的侍从喧闹,郑工头无需理会的。” “呵呵,这个没事。其实在这山间地头里干活儿本就乏闷。四公子和四小姐难得上道观里来,给咱们平添了些欢言喜语的气氛不说,大家伙听着看着也乐得很,别说什么喧闹,咱们边看热闹边干起活儿还起劲了些呢!” “尤其是,大家伙儿对四公子提议修缮莫老道长观居这事儿鼎力支持不说。您这善举不单解决了咱们这些曾是莫老道长膝下弟子的伙计们一口生计之外,还额外多给了咱两倍工钱......您积了这份儿福泽,乃至天宫仙君在上,看着都会眷顾咱们吴州风调雨顺百年顺遂。咱们万没想到四公子您年纪轻轻的亦心存纳福之所向,都怪我等之前未听少盟主所言,误以为您正如街巷所传那等纨绔子弟,如今经此一事大家已经对您都改观不少!”郑工头逮着机会作为代表对萧澍感激畅言,只差没有把他修缮道观的善举当场立碑凿名,大肆名扬千古地赞颂一番。 他不屑地淡漠回应:“本公子本无需他人怎么看,这些也算不上善举。我就是单纯看不顺眼吴山云顶凄凉如斯,乃至流寇嚣张横行山中。修缮道观只想莫问子能够一劳永逸回归安居,无需在外漂泊多年不归落得无人看守这山巅美景,误了我们和殿下游山玩水的兴致罢了。至于多给你们的双倍工钱也是要求你等尽快给本公子修缮妥当,不要误了六月夫子们考核及阅卷的时间。” “呃,是是是。为了太子殿下能畅游吴山不受侵扰,四公子交代的工事我等定当全力照办,保证绝不误期。”郑工头也是明白人,一切马屁都均点到为止。 “这两日你们可有莫问子的消息吗?”按道理郑允的消息一经彻夜放出去绝不会没有一星半点的回音。 “回四公子,其实我们大家伙儿从昨夜就再在这山里住下了。今早天未亮就动工,我倒真没看到道长他人有回来过的迹象。只是今日临近晌午时分,突然来了三两个衣衫褴褛的老朽,说自己是从大郡沿路乞讨而来的老叫花子们,他们在道观外围的一处林子里歇了脚说要借着庇荫纳凉,我看他们未做什么歹事便让伙计们供他们一些吃喝便作罢,除此就再无其他人往来山中......” “老叫花子?”他疑惑地抓住重点:“那他们现在人呢?” 郑工头顿了顿,抬手指着道观后的山林:“那些个老叫花子们就是沿路乞讨过来在那边林子里纳凉的,讨了吃喝后估摸已经走了吧。” 顺着方向还能看到林子间隐约飘起的一丝炊烟。 “哼,自是做乞丐的怎么不直接去喧闹的集市里行乞,就唯独知道寻这山坳里来,若既是外来的又怎恰好知道这山里有道观还正好有吃喝的供他们讨要?” “这,这个......”郑工头一时被问懵了,一个劲儿挠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渣,挤眉弄眼地找补:“咱们看他们都年过半百,且又都浑身酸臭的兴许也不是什么歹人。加上老道长在山中也曾接济过各路的武林人士借宿,咱们便也没有多想任由着他们去了。若四公子觉得事有蹊跷的话,我现在就命伙计们将他们驱走便是。” 心底似乎已有答案且愈加揭示的强烈感觉,他摆手制止证工头的提议转身便径直朝那山林里走去。 穆颜和阿金也好奇地紧跟其后。 当三人一并踏入林中寻到炊烟燃起处,第一眼明显见着草坪地面上被临时堆砌起一只小土窑,土窑内的木柴正快燃尽,它正是炊烟升起的源头。再环顾土窑另一处空地,除了两只酒壶倾倒外再无他人留置的迹象,最后仅剩一名身形瘦削的老者就着树下落叶为铺垫呈大字型席地而卧。 那老者确实蓬头垢面,衣衫破败,鞋履不蔽符合行乞而来的说法。一头披帛的乱发贴着满脸黑灰色的脏污,长及肩颈的花白胡须几乎遮挡整个上半身早已看不清他面容。他手里还捂着一只空酒壶不肯放下,胡须中微张的嘴扬着不算小的鼾声完全没有半点身处荒郊野外的警惕性。就连他们三人脚踩着枯叶朽枝引起的杂乱声响缓缓靠近,那名老者仍旧纹风不动,浑然不觉。 “喂,萧澍,他真的好臭!先别凑这么近待会儿我怕他熏晕你。”她皱眉扯住他,主动越过他走在前头:“让阿金护着你,我去喊他走。” “你叫不醒装睡的人,你去把那土窑先给我推了。我保证他会自己起来。”他在她身后轻声示意。 “?”她一脸狐疑地回望他,明显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抹狡黠。 这里就当属她力气最大,推到眼前这点小土堆一点不是难事。 当然也懒得过多揣测他的意图为何,论行动她就最在行。她上前果然只需两三脚,便成功将那小土窑踹成了土渣。当那一缕残存的炊烟灭了后,烟尘下显现两包用黄泥糊起的叫花鸡正掩埋在草灰里冒着阵阵热气。 连阿金见状都忍不住哟呵一声:“这老头子还挺会享受,还闷上肉了。”难怪还赖着不走。 “呔,哪个无知小儿偷了我的叫花鸡!”老叫花子竟真的迅速闻声吆喝坐起来,抱着手里的空酒壶,用一双在蓬发里瞪着的圆眼直接朝着她:“就是你个黄毛丫头片子干的,你快赔我的叫花鸡!”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4) 果真被他一说一个准了,这老叫花子就是在装睡。 她立刻支起身子,闪身退至他身旁:“这算哪门子偷啊!撩开你的头发看清楚,你那两只叫花鸡不是都还好好埋在土里呢吗?” “你这丫头端了我垒的窑,不就是奔着偷鸡来的吗!”老叫花子盘腿坐定后,倒不是着急蛮荒地先算算他的鸡是否少没少,而是昂首直接朝她怼出两只黝黑泥泞的手指头,中气十足地笃定:“我才不管它在不在土里!是你先搅了我的好事,横竖你得再赔我两只现成的烤鸡来,否则我跟你没个完!” “你是酒喝迷瞪了吧?本小姐端了窑这个我认,但你休想赖我偷鸡这回事。我手就没碰过那两只鸡,没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老头儿张嘴就要的,跟抢似的。你不去市集找个风水宝地儿蹲着等生意,倒是占着别人屋子外的山头赖着不走,没点做叫花子的基本觉悟,依我看估摸两只鸡也是从哪户人家后院薅来的,见不得光。”她才不让对方嘴上占自己一丁点儿便宜。 “这个我可以给四小姐证明,你这老叫花子的鸡明明就还焖在地里头好好的,是你死乞白脸的索赔,按说咱四小姐推了窑你不也省事?要不待会儿它烧糊了你还吃不上呢!”阿金难得向着她帮着辩解起来。 “你管我从哪儿弄来的鸡,它是在我旁边焖着的那便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生的糊的要你们来多管闲事?”老叫花子像是赖上她,不依不饶地摆理:“总之是丫头你先动的手就得赔我双份!” “谁动手啦?你这糟老头耍无赖!” “没动手那就是动脚了,反正就是你偷了。” “少污蔑我,你个浑身都臭臭的糟老头子!” “我是臭老头,那你就是蛮丫头,不尊老为先的偷鸡贼!” “是你为老不尊在先还恶人先告状,好意思让我尊你?” “你这傻丫头不也是被那漂亮小子给迷晕了脑子,一声招呼不打上来就端我土窑偷我鸡来着的。” “怎么,本小姐就乐意听我哥们儿的话,要你管!再说一遍本小姐没偷你东西,也不稀罕偷你那点儿东西!把偷字给本小姐咽回去!不然我把你那包了浆的胡子全都给拔了!” 落到最后,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连带言语威胁的地步,一老一少仍原地执拗地吵闹拌嘴,谁也不让谁。 “既然你说我们偷你的,那就不客气的笑纳了吧!不然叫花鸡凉了就不好吃了。”在阿金一脸错愕下,他拾起一旁挑火的粗木,主动上前将两只灰扑扑的叫花鸡给从草灰里提溜出来,当着那老叫花子眼皮子底下示意阿金挑起来拎走。 她和老叫花子这才止住争闹支棱在原地,任由主仆二人拎走了叫花鸡。 “喂!怎么你们吴州城的娃儿竟如此死皮赖脸,青天白日合伙欺负我一个身无分文的老叫花子耍着玩儿!”老叫花子作势改换卖惨地扔酒壶捶地:“小没良心的家伙,说偷就还真偷我的啊!” “欺负你怎么了?不是你先诓我们偷了你吗,为免再白白损失两只鸡祭你肚子里,不如光明正大拿了作数,横竖这山里也没别人瞧见,倒也犯不着偷偷摸摸的。”他脸不红气不喘地陈述着,顺带路过不知所措的她身边,一起揪住她的衣袖一块儿走出林子。 眼见耍无赖索赔不成效果,老叫花子情急下一个迅猛站起身,不知一声就朝他们身后一跃而来。 她耳蜗一动,清晰感受到身后一股风劲正朝自己背脊冲撞上来。 眼明手快地,她随即将他一把推到阿金身边。当即旋身轻跃半空后,偏身避过老叫花子背后袭来的那一爪子。 “呵,轻功底子练就的还不错。力气虽是蛮了点但反应还算机敏,是个好苗子......”嘿嘿一声,老叫花子嘴里忽然得意地叨咕一句。在袭空后迅速收势又出手,在她落地后的肩颈处再索上另一只黑黝黝的爪耙子。 “喂,臭老头,我说你要单挑的话能不能先洗干净点,再找时间与我单独较量呀?”她闪躲的同时忍不住捏起鼻子吐槽:“你身上这味儿,我家放了三天的鱼都没你身上这么齁!”便是她和阿袁他们日夜操练,怄了三天三夜也没这么冲天的味道。 毕竟她还是女儿家,哪里愿意近身过招时沾得一身酸臭。 “丫头你逗我玩呢?人在江湖哪里由得你让对手洗个澡再争高下的说法?年少无知就是缺教训!”老叫花子摆直了声音像是训斥也像是提点,但出手的连贯又迅猛的动作仍咄咄逼近她。 她先是闪退到树旁,成功躲过那只黑爪子迎面扑来的同时,只听耳畔传来木头喀吱地皲裂声响。侧颜定睛一看是身侧那树皮连着木屑已被老叫花子的黑爪耙子硬生生揪掉了一大块:“不是,臭老头,你来真的呀?两只叫花鸡而已你至于下手这么狠?”若不是她之前练就御风决的腿功还算了得,这会脸上准多了又黑又臭的五道指印。 “没想到你这蛮丫头的腿脚轻功还算利索。”甩掉手里的树渣,老叫花子忽然站定,看似凝神地郑重思考了一下又喃喃自语起来:“不对哦,丫头你端了我的土窑是没错,但真正偷鸡的却是那个漂亮小子才对。” 说完,老叫花子顶着那头蓬乱的海藻头转向,锁定一旁的主仆二人:“先解决好对付的,我得跟这出主意的漂亮小子先算算账!” 老叫花子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她眼底露出的明显错愕鱼慌张,再次提步转移目标对准了主仆二人。 “你敢动他!”眼见老叫花子的目标转向了萧澍,她脑中猛地一空,愤而脱口呵斥一句。她板起脸,柳眉倒竖,不怒自威。洪亮如钟的声音伴随在心底一种忧惧油然而生,莫名将怒气燃烧至胸腔及肺腑。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5) 脑海里忆起幼时,隔壁邻里的小皮猴子们频频吹嘘与作弄他们俩。无外乎都先选择长得好看又人畜无害的萧澍先动手。只因她次次在他身边都一人顶两给“教训”了回去,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敢明着动他们。 人性本就是如此,谁都想先逮着那软柿子的好捏。 唯有不甘的唯有她无法亲手打跑四年前那些加害萧澍的奸佞们。 被一股“新仇旧恨”气得牙痒痒的,她垂首眼底扫过脚边半截枯树粗木,立马弯身单手抱起它二话不说就腾空扔举,再瞬间使出浑身凝聚而起的内力,反身抬起一脚将那老树桩朝老叫花子的方向狠踢了出去。 在她强劲的力量与内力双重推助之下,那半截硕大的树桩伴着呼啸的风速,如箭般极速梭截至老叫花子身前仅一寸之距,成功阻断他再接近萧澍主仆的脚步。 而那粗壮的树桩则直挺挺地迎面冲撞上了另一株不大不小的树身上,在树桩碎裂的同时冲力将另一整株翠茂的树木拦腰折断倒地,顿时飞扬而起的尘灰抖落了漫天落地的青葱枝叶。 “萧澍是本小姐罩着的人,你休想动他!”她任由落叶沾身,冷静泰然地拿出大当家的架势,踱至主仆二人身前叉腰护起犊子。 阿金则挡护着小主退至一边,虽早知穆颜生来就自带天生蛮力,但他难得亲眼见证了穆颜以徒手借力就硬生生将树桩直接打折依旧内心仍旧震撼不已,想来吴州城墙上那张熊皮的由来绝非是威武镖局的人炫耀般的夸大其词而已。 老叫花子看似被迫停下行动,实则是在定睛瞅着那被撞断的树岔微微也被撼动。看那埋在层叠脏污胡渣子里的嘴似乎蠕动什么在喃喃着,之后发出啧啧称奇的感叹:“你这蛮丫头确实天生之神力,百年难得一见!” “既然莫问子已经见识过穆颜的能力,那你可愿教她了吧?”萧澍从阿金臂弯里缓缓探出身走出来,语调淡然地朝老叫花子询问道。 “你说这个叫花子是莫问子?”他这一说明对方真实身份,她和阿金都换作一脸讶异和难以置信地:“萧澍,你确定这臭老头就是失联多年的莫问子?没热晕吧你?” “公子,这老叫花子不过就是会点不成招式的蹩脚功夫,方才还无理取闹咋呼着要讹我们呢!他怎么可能是德高望重的莫老道长?再说了,莫老道长他也就是在公子和小姐诞在府中那日下过一回山自此便渺无音信十来年,公子你从小到大也未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怎就如此笃定这老头就是道长?倘若真是他老人家的话,为何郑工头他们曾拜在道长门下时任弟子多年,今早就已经见过他面了怎能认不得自家师父?”阿金这话分析的句句在理,老叫花子在旁听得也点头赞同。 “没错,他就是莫问子。”他还是坚定如初,且信心十足地认准了老叫花子真实身份。一双清亮的眉眼正透过老叫花子那层厚厚的蓬发,尤似看穿早已潜藏在脏乱发际内洞悉外界的幽深目光。 她随他半信半疑地放下浑身警戒,妄想向前凑近几步也要观摩出个端倪来。谁知那老叫花子身上那股子刺鼻的酸臭味立马劝退了她本就并不勤于思考的大脑:“哥们儿,我铁定信你的话没错。可我真信不得这老咸鱼就是莫老道长这事儿!” 眼前臭烘烘还看不清面貌的糟老头子,便是放在城中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吴山那莅临云顶、仙风道骨的谪仙道长。 “你不信,我自己还不信呢!哎哟喂,今日是什么遭老罪的日子啊?我就在这山里吃个野味乘个凉快都能遇到两个小疯子来捣乱。我不过就是个从邻家镇子一路要饭过来的老头儿,随便才想出了一招半式的竟还对上你们娃儿的眼了,认定我是那什么莫要问来问去的狗屁道长,天晓得你们是不是碰巧要帮那道长找个替死鬼顶什么仇怨才找上我的呢......”老叫花子鄙夷地否决摆手,朝他们打发道:“罢了,罢了。我自认这把老骨头拼不过你这蛮丫头一身神力,两只叫花鸡我也不要了,统统都送你们三个吃去吧!”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道观的修缮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接下来的决定,则令老叫花子有些稍显急躁地猛地挺直背脊。 “嘿,我说你这小公子。你修不修那破房子关我是不是那老道有何关系啊?”老叫花子愤然反问,随之则又自圆其说起来:“只不过我老头子是觉得吧,你难得你们年纪小却懂得修缮道观的善举。此举可是广结善缘,积德行善之福泽。哪有这般意气用事,今日才刚动工就收手的道理呀?你让仙君们在天上看了都得气得跳下凡来不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年纪尚轻可万不可做此等折寿行事才对!” “你既不是莫问子,你管我折不折寿?我修不修道观又关你何事?” “我......我一个臭要饭的自然是管不着,就是多嘴奉劝小公子一句。别仗着财权肆意行事,你才刚修了一天的活儿若就叫停,你让那些工人们如何自处?” “工钱早就谈好了的,本公子答应给双倍本就不会食言。工人他们只管拿钱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既然早晚等不到莫问子归来,道观修补也等于形同空观无人供奉,留着又有何用。” “你又怎知道老道不会回来?这不今早才刚动工的吗?梁柱都没刷新,屋顶瓦片都尚未补齐,桌椅用具还未置换,这工程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你怎知道人家老道长是不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本公子才没耐心等上个小半月的,不修就是不修了。”他侧颜对阿金刻意吩咐:“今日就把账结算给郑工头,让他们不用修缮了。” “你......你这出尔反尔的小兔崽子,你明明对郑工头可不是这么说的......”情急之下,老叫花子这才感应到说漏了什么,赶紧扇蚊子似的原地挥袖抖擞:“随......随便你爱修不修关我何事,但是你怂恿这蛮丫头把人家观门外的树都给折了,云顶清修之地如此毁枝折叶的造业障,你说什么也得赔道观个百十两补偿才能算数吧?”老叫花子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摩挲起来。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6) “百十两一棵树?这树它是镶金边了吗?”她立刻戳穿老叫花子狮子大开口的明显意图:“老头,你这是讹财不成直接明抢呢?” “丫头,我可还没算上你方才掺和那一脚的账呢!你们瞧瞧这道观周遭的一草一木何其珍贵,那些树看起来辈分都比我这老头子还大。怎么就不值上百两的价了?”似乎这个地盘上每个犄角旮旯老叫花子比谁都熟。 “目前道长未归,观中无人作主。这观外的树毁了也相当算是顺应自然而为,这属无主可寻的事犯不着额外添钱。”他则一副破罐破摔的无所谓态度,惹得老叫花子不由急了眼。 “喂,年轻人不带张嘴就这么明赖账的吧?这云顶道观之外动粗等同扰了清修地,你们毁而未偿也罢。若不管那树木赔给谁去,你们欺我老弱无依又夺食毁树在先,再怎么着也得管偿我老头子一点压惊红包才是吧!”老叫花子索性滑不溜丢的转着弯儿说的头头是道,只差没有伸手要钱。 “可我看你也不像受了惊吓的模样,既然大家都毫发无损,化干戈为玉帛就此息事宁人,好聚好散便是,也就免了红包吧。若你仍心有不服可暂且不走,可与我们一同到山下吴州府衙。让府尹大人来定夺一番是非对错,最后该赔的该补的,本公子自然不会吝啬少你一分一毫。” “什......什么玩意儿?为了一棵破树就让我上衙门去吃官司?我那刚焖好的鸡都让你们吃了去本就吃闷亏了,还想倒反天罡阴我挨一顿板子去啊?我才不傻,不去不去!”去了衙门还得了,不得连他莫家祖坟都得刨个干净? “只是各自平个公道罢了,怎么会吃板子呢?你不敢去是怕本就有案在身?恐泄了马脚?” 他这一番言语暗示让老叫花子恍悟过来,原来自己在不知觉中早被掉进挖好的坑里面埋了半截身子了。今日若想伸手白要钱就非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不可。 “哎呀......我就一个要饭的糟老头儿,芝麻屁大点的事犯不着闹大惊动府尹大人。我不过就是见着你们娃儿们难得行积德之事,甚至连工钱都肯给双倍份儿的善心人。想着不如也行行好,给一点碎钱打发打发我这路过的叫花子今晚能加点荤菜就好。” “百十两也叫打发的碎银?这年头叫花子都这么好当的吗?”阿金忍不住对态度一百八十转变的老叫花子撇嘴嘀咕。 “老师傅怕是想多了,本公子修缮道观本不是为了布施之举。钱是没有多余的给你了,倒是占了你的便宜将这两只鸡拿回府下酒。”对老叫花子的刻意装迷糊他也不再戳破的纠缠下去。他随后扯住穆颜的衣袖看也不看老叫花子就踏出林子,并用在场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量刻意对她转移话题道:“正巧穆叔说地窖里冰了好几坛陈酿甘醇的青梅酒,让我带走一两坛,用以酿制青梅的酒曲之用......” “酿青梅的酒曲?我爹啥时候答应你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她一听有酒就勾起好奇,纳闷萧澍和她爹之间何时建立这般默契关系。 “他亲口说的,不信你回府问他,穆叔还教了我酿青梅酒的方法。”他毫不掩饰地对她大方承认。 “四小姐,确有此事。阿金当时也在场的,那晚公子来给丁袁送伤药恰好遇到了穆老爷。穆老爷就说要教我家公子酿青梅酒回谢,公子也没拒绝,后来他就把公子带到后院连我也没让跟着,约莫半个时辰才放公子出来。”阿金主动再当一回证人。 “哼,这么说我爹真够鸡贼的,藏着掖着的酿酒手艺居然教你也不教我。真是偏心啊!”她不满地低声嘟囔,但很快就忽略这些小事。伸手大力一拍在他肩上满是兴奋期待地:“如此也好,我也省事了。这不是有现成的了么,若我以后要喝青梅酒就不用求着偷着我爹爹要了,直接找你就成。” “青梅酒是可以给你管够......”他扬起下巴傲娇地接受她的谄媚,之后半是认真半是命令得盯着她:“但你得答应我,切不可贪杯豪饮!” “没问题,一言为定。”她照惯例不带犹豫地应承着他,没听出他语气里隐埋的些许霸道,单纯只为今后美酒源源不断的供应有着落而欣喜不已。 “小澍子!你是故意拿青梅酒的事儿来气我呢吧!”这时,被撇在他们身后的老叫花子,瞅着脚边早已空罄的酒壶,终是忍不住跺脚喝住他们:“我这刚焖好到嘴的鸡给你们掳走就罢了,还不给我补偿点损失也让你们白白兜着走了。你却还故意说下酒吃肉的事儿来馋我这老头子的嘴这可就过分了啊!还说这么大声,我人还在这儿没走呢!你们这是当我聋了还是傻了呀?都给我站住说清楚!” “所以,老师傅你又想怎样?”听出老叫花子一副讨不到糖吃的憋闷语气,他逐露出得逞笑意回首假意询问。 “我也要喝青梅酒!我也要吃肉!” “这青梅酒只供本公子府上一位旧识莫问子道长独饮,从不吝他人。不过,你方才已经否认自己是莫问子了。” “你搁这儿刺激我呢?知道你小崽子安得什么鬼心眼,那我摊牌了,我就是莫问子这总行了吧?” “你还真是莫问子道长?”一来二去的,她对老叫花子主动认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激起惊讶的水花,和阿金同样保持嫌隙目光:“你这和我见过的道长形象差太多了。” “怎么?你嫌弃我啊?我这把老骨头自然没你旁边的小竹马标志!莫老道我云游四方,就喜欢扮成老乞图个新鲜好玩不行啊?要你管啊!”莫问子傲娇地回怼,伸手撩起眼前厚重的额发,终是露出一双清明的双眸,稳声再道:“我等修道之人本就不拘于形神外在,心以隐于天地之间,形如尘埃共存方能悟道修心。你懂不懂的,小颜儿!”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7)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莫问子神神叨叨的那一堆话里,她仅仅是抓住了最后的重点来诧异:“而且萧澍的名字你也知道,刚才你还叫他小澍子来着!”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现在你信我是谁了吧?我何止知道他的名字,你穆颜二字还是我当年亲自给取的咧!若非是我看在你爹送一坛子青梅酒过嘴瘾的份儿上,凭他穆风那只会舞刀弄枪,五大三粗的狗脑子给你取个闺名都能熬破脑壳不可。”莫问子仰着脖子言之凿凿的。 “我爹爹才不是狗脑子呢!”她不服叉腰与他抗议,维护家父颜面:“就算你真的是莫问子道长,我也不许你这么背后说我爹爹坏话!” “你以为我有那闲功夫说你那爹的坏话呀?我下一站都准备南下避暑去了,是郑允那小子逮着我霍霍一通,硬说只要教了你就有管够的冰镇青梅酒孝敬我,还有小澍子帮我修补道观,我是看这又喝又住的买卖还不算太亏,不然我才不来呢!” “当徒弟的喜欢扮女人,做师傅的喜欢扮乞丐,你们师徒俩的特殊嗜好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帮腔,和她一起投给莫问子几个嫌弃的大白眼。 “他也唯独对你一人有求必应了,可你却是个男娃不能替你姐姐们圆了和郑家的娃娃亲。郑允如今也不知为你上天入地如此卖命究竟图些什么,思来想去的他总不能图你身子吧?”莫问子将萧澍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得出结论,口无遮拦的埋怨回怼着,直接惹来她和阿金呲牙又瞪眼的嫌弃表情。 她正想再发飙,只见莫问子接着从里衬掏出一个干净的锦包扔给了阿金:“这里面是郑允找那神医小哥要来置换草药的三年剂量,记得给你家公子每年更换一次,以抑制他体内残留致幻异毒的发作之用。”说罢,莫问子又再忍不住戚戚哀叹:“真是冤孽,可怜我那爱徒换来这药交由我后,就去北陌当了那神医小哥的药人,至此生死未仆,也不知三年后他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见我这把老骨头哟......你们萧家就没什么表示?譬如说给我这老头子建个更大的观,再配百余个弟子给我,也好给我那命苦的宝贝徒弟焚香祈愿。若你嫌麻烦的话,还是直接给个几百两锭子也好让我归隐山林......” 说来说去莫问子还是绕不开讹上一笔钱的念头,令在场的三人再度看破他意图之后都各自无语的看看天再看看地。 “你这么急着哭丧你徒弟做什么,或许事情还没到这么坏的地步。不过看在草药的份儿上,不如我告诉你一件事吧。”看着阿金小心翼翼收下那只锦包后,他轻笑一声:“据我得到的消息,北陌医仙馆的医术仙方只嫡传给吕神医膝下唯一的女儿,所以也就是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医小哥,你该明白,郑允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我去当药人这么简单吗?” “真的假的啊?”莫问子立马收起悲悯语气,八卦起来:“你意思是说那混小子其实是泡妞去了?” “谁知道呢,总之我到手的消息是千真万确不会有假。传言吕神医之女医术堪忧,我就不保证你徒弟小命会不会真栽在她手里了。不如你当师傅的还是为他早早准备棺材板,我见他可没少提及你坟头的杂草有多高了。”这两师徒情谊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比一个都缺心眼。 他于是从腰间抽出一封提前立好的字据来,摊开递给莫问子:“话不多说,言归正传。烦请道长在此字据上摁印以便履行此行义务,至于该给你的承诺本公子保证一样不会少给,说到做到。” “啥?这还要我签下卖身契的意思?小澍子呀,我再怎么算也是你爷爷辈儿的人了吧,你犯得着用这种损招对付一个耄耋之年的糟老头子吗?”摆在眼前的字据莫问子看也没看也知道是什么约定了,直接对他瞪着唯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懊恼道。 “你人既来了是没错,但我不保证你有半途反悔的可能性,立下白纸黑字对你我往后都好。”他淡定陈述,不在意对方吹胡子瞪眼地。 “这怎么成!好歹我老头子也算得上德高望重的正派宗师吧,若真卖了身给你这些小辈们,传出去日后叫我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啊!” “道长性情向来桀骜不驯,行事做派皆是随性而为之,从不顺应江湖宗门道义约束,在道上本就惹其他宗派门主的不满。若顾忌江湖颜面,今日你扮做乞丐又否认真实身份在先企图讹诈一事,按理此举本就不是你口中一代正派宗师该有的所为吧。”他直接把莫问子给完全堵死,辩驳无路:“若你不签也行,反正郑允临宗门座下还有很多各门宗派的名师,我也不一定非要找你来教穆颜不可......” “小澍子你这人精......咳哼,那行吧!我是看在小颜儿确实是块习武好料子的份儿上,我本就惜才,就勉为其难留下来指点她如何精进御风决内功心法,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终还是因心心念念为了那口青梅酒还有道观的延续修缮为先,莫问子强行挽尊自找台阶的妥协着。并不情不愿的一把抢过那副字据,随意抹了把地上燃尽的草木灰就在字据上摁下自己黑乎乎的手指印。 “萧澍,你不是也没见过莫问子吗,怎么确定他真的就是本人?”她在旁听得两人对话内容有些云里雾里的,总算抽空插进来一句话。 他无辜扭头:“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莫问子道长。” 她倒吸一气:“什么叫不确定?那你还和他废话这么多?” 他淡定耸肩:“我也是靠猜,若他真不是道长而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届时有画押字据在手我们将之送官查办不就完了,还能得一趟行侠仗义的好名声,一举两得不是吗。” 她瞠目结舌:“绝了,哥们,真......不愧是你啊......” 他戳她额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懂不懂的你!” “你......你们这两只小独苗竟敢质疑我云顶大师?撒这么大的网阴我!礼貌吗?待我亲自教小颜儿几招下来,你们就知道我的本事了!”莫问子受不得被如此看扁,打定主意端正起态度来,挺直脊背后语气归于肃穆严谨。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8) 为师重道,首当其冲就是看上去得像个靠谱的“云顶大师”吧。莫问子自然是懂的,梳洗打理了一番才雄赳赳气昂昂,风光无限好般踏进自家道观院门。眼见收拾一番的莫问子确实神采奕奕,泰然自若。他已是耄耋之年仍如花甲之龄,两道花白眉毛下双目炯神,身姿瘦削但行走时道袍下的步履稳健如风,半点不显老态龙钟之感。除了动不动张嘴就爱说一些令人摸不着调的骚话外,一下子整体形象提升不少,总算是和传言中仙风道骨的修道之士沾上边了。 莫问子的归来无疑是得到郑工头那帮旧部弟子们顶礼尊仰,他们一边嚷嚷着自家师父风姿不减当年,一边干起活来更铆足了劲,仅是不出半月,就已经将原本形神破败的道观内外修缮置备得焕然一新。 敲定莫问子这个老财迷后,那两只叫花鸡自然是祭了她和萧澍还有阿金的五脏庙,紧接着光阴转瞬已过半月。 她开始早出晚归,每日借着扎进吴山学院刻苦研习的由头来往道观后院里在莫问子的传授下持续下半部分的御风决。与道观的修缮工程共同循序渐进地一致进行着,时至今日,她甚至连日常监督阿袁这帮伙计们操练的差事都转托给龙师傅全权代办,至今是一脚都没有再踏入过校场一步,阿袁他们在镖局里也是连她半个人影都守不到。而穆老爷和夫人则认为她难得一头栽进书堆里刻苦研习,怕真是穆家祖坟再补上一道青烟,与她三位优秀的哥哥们那般开了窍,总算回归姑娘家才该走上“知书达理”的康庄大道,甚至巴不得她直接住在吴山上更省事些。 事实是,白日里她确是实打实下了一番苦功背诵萧澍为她拟好的那篇文章,夜里一心将御风决转圜至罡转柔的运气心法学以致用。至于莫问子也没有满嘴扯谎,即便一边牛饮着萧澍送到他道观里那坛子穆家青梅酒之外,不仅轻松与她对峙过招不带迷糊的,还能招招避过她迎面挥来的囫囵猛拳做到片叶不沾身,看得出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日出而行,夜幕则归。 于是每当入夜子时过后借着月色,静寂的山间官道上便总会出现三人双骑返程的身影。 笼统算下,她感觉这些时日来快要比程邝批阅公务还要分身乏术。禁不住也自嘲体会了一把当太子国事繁忙的不易。 谁说不是呢,但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蛋,她一日下来所有憋闷心情都能即刻烟消云散。亏得萧澍这段时日不厌其烦、如影随形相伴在侧的鼎力相助,她心里就特别的稳当。 他嘴上口口声声说要顺带替她连夜盯梢莫问子是否半途落跑,可却让阿金三餐备齐从未让她饿过一回肚子。甚至子夜下山之后或多或少仍有一顿宵夜备好。 这等待遇,连莫问子瞧见了都意味深长的眼红,嘴里一个劲啧啧打趣萧澍到底看管落跑的人是自己这个糟老头子还是小颜儿? 她想当然尔大度的认为,所谓好哥们之间这本就应该是这般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表现。 但这种自我感动维持不了多久,当萧澍阴着脸强摁着让她临摹那篇头顶冒烟的文章,她有样学样的再反手拉上观里唯一清闲的他扎起马步来。 他倒也默着声甘之如饴的照单全收。白日他监督她默文,夜里莫问子教她运气习武,她则监督他在旁好好扎马步,三人如此这般形成一连串完美闭环式连锁教学,教人好气又好笑。 索性半月来,她已能够掌握内力运气的奥法且做到收放自如,为己所用,总算是将御风决心法完整的收入囊中,且逐渐能与莫问子徒手撑过一招半式的对招。加上莫问子本就不做陪练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导致阿金终究还是没逃得过“人肉沙包”的代名词,当她想起在萧澍房中被阿金背地里蛐蛐那一回事儿后,就毫不客气的再往死里虐得阿金一个劲儿跳脚叫屈。 六月初临,连夜里山林间的蝉鸣都不分白昼唱响夏至不眠的夜曲。 转眼道观的修缮已临近尾声。傍晚时分,郑工头带着伙计们早早就陆续返程下山去了,道观内少了一番抡锤敲声后,山间片刻便随着夜幕笼罩而静谧下来。 穆颜硬拉着阿金随莫问子三人寻到山坳脚下逮几只山鸡下酒,起因是莫问子突发奇想特地选弟子们下山后才提议吃野味,只说算上郑工头人太多这点肉不够分塞牙缝的,若是他们三个小辈们要吃就得帮他出力一起逮。 既然这么说了,他们怎能放任这抠搜的糟老头子吃独食。 多一个人就多几块肉吃的道理,她应声跟随,也不顾阿金愿不愿意连拖带拽拉上他就走。 此时,观中唯留萧澍一人在院内纳凉等候。 正当三人前脚刚走不多久,恰逢山风一阵肆虐掠过院内,随风滚落的碎石击打而下,将正厅屋顶上几片垒歪了的灰瓦滑落碎裂,在地面引起一阵声响。 他在院内凉榻上点灯摇扇小寐,便起身抬头寻声而去。 才发现原是屋顶那几块缺失的瓦片部分,恰巧为正厅顶梁的中央位置。如今仰头望去空落落的四方缺口若好巧不巧迎遇一场骤雨而来,那屋内可指不定得灌成一副水帘洞不可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郑工头那伙人批头白脸收了他双倍工钱,手艺竟敷衍到连自个儿家老师父的屋顶都修不好? 昂首遥望天顶一方光秃秃的屋漏心想,若自己亲自动手倒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只是可笑他这个当金主的居然干起来上房补瓦的糙活儿。 不过当下闲着也是闲着,借着月色他动手推来闲置在旁的一把高耸木梯,随手拎着三两片灰瓦就登梯上了房顶。 边爬边打定主意明日定要回扣郑工头一半工钱不可。 或许是这段时日被穆颜摁头硬逼着又多扎几次马步的缘故,之前虚浮沉重的腿脚更轻显利落,没三两下整个人就轻松翻身登上屋顶。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9) 他躬身顺着屋瓦接近漏顶的方位,没几下功夫就将瓦砾填好。 这下子姓莫的老泼皮不能再找借口叨叨不休,妄图又讹他们一笔钱中饱私囊了吧。 颇有成就感地直起身,他拍拍手上沾染的灰瓦粉尘正要返顺木梯而下。岂知,忽从山间拐来一阵不算小的飓风迎头罩面地就笼了下来,劲风竟将斜靠在屋檐边上的木梯逆着那股子被直接掀翻,啪地一声直挺挺歪倒下去。 “......!”他抻着头撑着双手趴在屋檐上,盯着早已平躺在院内的木梯一时无措。 目测这屋顶到院内地面的距离算下来也有两丈高低的距离。阿金此刻又不在,若是他硬生生逞能直接跳下去的话无疑等同自己作死,下去不瘸个腿也得摔断一两根脊梁骨不可。 这......好可好得很哪,郑工头明日的工钱他决定一分都不给! 他咬牙切齿地缩回身子,求助无门下幕天席地肆意躺卧在屋顶瓦砾上坐等“营救”。 高处好乘凉。此刻屋顶上席卷而过的阵阵山风穿梭身侧袭来,摒除晚夏的燥热感,待久了倒还真是比在院内更添了几分凉意。 昂首可见悬空一轮皓月,被暗蓝色的云时而遮蔽,行云流水的天幕仿若近在咫尺般的触手可及。 风中隐约带着山泉的凉意袭来,鼻息之间萦绕风中一股林木草叶香气。 不由回忆大郡宫中颓靡的那四年,他整日受余毒缠身病榻意识混沌。只在深夜每每透过宫墙之外映入眼底的月光皆是冰冷锥心,如同环伺在侧的遍布陷阱及诡谲阴谋那般寒彻入骨。 可同样是在四年前临别的分界点,他却还能跟着穆颜在月夜里偷溜出府捕捉莹虫,还并肩卧于后山植被上一同嗅着夜风掀起的草浪香气。 那时吴山的月光也是如同今夜那般明亮柔和。 他拿着草娄里的点点荧火虫光对她保证,定要带大郡宫里最好看的那盏宫灯送给她。 谁知四年间这一去一回仿若地狱轮回了一遭,溃败的是他不仅失了约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来。 幸好,她义无反顾地等他。 幸好,她并没有弃他不顾。 在徐徐山风促眠之下,他不由昏沉地阖上眼。隐约好似已经许久不再因余毒而引起旧疾,便顺利将他带入脑海记忆里逐渐清晰的梦境。 梦境中他感觉自己正全身无力地倒在一间黑屋子里,只凭借屋内一丝昏弱灯光照亮自己模糊视线。 眼前不远处,是一碗燕窝汤撒在地板上,碗沿上还飘着一丝香甜的热气。 脖颈处是被人敲击的麻痹感,难以动弹。 视线挪到眼前,那是一盏破碎的琉璃花灯,碎裂的灯片在烛火中仍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彩色釉光,在昏暗的房中特别夺目,可见其巧夺天工的精致。 那是...... 他试图张了张嘴,发觉喉中刺痛灼烧着发不出任何声响。而从口中飘出一股异常香甜的香味。熟稔制香的他直觉那并不是燕窝汤汁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树浆掺着血的铁锈味。甜腻诡异的汁液却像是熔火,从口唇蔓延直至在渗透他五脏六腑里的同时如融化焚烧般的撕裂难受。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屋内阴暗处。他无意识地抬眼望向那站在暗处的人,只是逐渐混乱的意识让视线开始模糊分辨不出来人样貌。 只见那人在黑暗中弯下身朝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整个人仍隐匿在暗处,只看清那大拇指上正扣着一枚精致的白玉扳指。那手在颤抖地试探性轻触过他的脸颊以及人中时,玉扳指冰凉的触感令他昏沉的头脑寻回一丝神志。 “给他服过了吗?”同时,屋内响起另一道娇柔的女声,语气凌厉且阴冷地询问。 听到她的声音后,玉扳指主人的那只手立刻惊得有些缩了回去,无声地像是对她默认了。 “嗯,很好。” 听到女人满意的语气后,玉扳指的主人像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抻着一双颤抖的手朝他伸了过来。 “住手!先别碰他!他才刚被下过血杉之毒,这毒不死也去半条命且无药可解。你不要命啦?让这小崽子好好把毒渗至全身过半个时辰再命人抬出去扔了。这段时间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撑多久......”说话的女人尖酸刻薄,不带丝毫感情。 “你放心,这里是我作主,谁也找不到这儿。连累不到你的,即便皇上找了来,他也不能拿我如何......” “看你这个见了鬼的表情,怎么?你是后悔了吗?呵呵......可是这人不都还是你自己引来的?这毒不还是你亲自命人下的吗?你现在后悔晚了吧?你给我摆这副慈悲样子给谁看?” “哼!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没想到你和龙椅上那个男人一样窝囊!才下个毒而已就心软了?今后还怎么成事?” 说罢,女人怒其不争上前扇了对方几记响亮的耳光,随即暗处传来隐忍的饮泣声。 “没用的东西!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有一点当主子的气魄吗?真是一个窝囊废!还不如地上一个乡野小子,我废了这么大劲儿,这些年帮你铺好路,把那些碍事的人全给解决了,你现在给我来这一出戏?还想和我讲什么仁义道德?手足之情?管鲍之交?哈哈......简直可笑至极。” “你可别忘了,他姓甚名谁?他又是谁家的人?他背后又是谁在撑着他?他就是你在大郡的绊脚石,是你今生最大的威胁。放眼他们整个萧家势力早已权倾朝野,你若不除掉他,你我便永无翻身之日......”女人的声音几近扭曲咆哮,咬牙切齿地语气带着深深恨意不容一丝辩驳。 他在地上撑着最后即将涣散的意识,双手使劲摸索。最后寻着一片琉璃宫灯的碎片用力握紧,尖锐的琉璃利刃刺入掌心,极度痛感令他找回意识。 他朝着前方试图挪动身子却无济于事,很快就毒发瘫软无力。 “穆颜......救我......”他握紧的掌心血如暖流涌出,拼劲气力哑着声音低唤。 “穆颜是谁?”女人靠近他,好奇的和身后的人互望一眼后随即谄笑道:“是你的心上人吗?可惜啊可惜,若想再见到她就看你的命硬不硬了......呵呵......不知道萧家那帮狐媚子看到你这样是什么表情?” “别怪我们......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啊......” “怪就怪萧如甄她们,你那三个狐媚姐姐......还有你们整个萧家......当初你们就不该掺和进来挡我的好事......” “这是你为她们三个贱人应受的报应......”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0) “不好啦!后宫起火啦!” “有刺客!护驾!护驾!” 耳畔传来一阵骚乱与叫喊。 他死死握紧的掌心中那块沁血的琉璃碎片折射出耀眼红光,直至再堕入一片黑暗旋涡。逐渐再从现实中醒来,由远渐进听到她清晰的声声呐喊。 “萧澍!”她慌张且焦急的叫喊声在道观院内震耳欲聋盘旋不断,在静谧的山脉间重复着回响。 他撑坐起来吁了一口气,抹去额间因梦魇而起的冷汗后,闻声探出身子不动声色朝屋檐下看去。 只见她在院内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打着转。甚至将手中活捉的一只野兔扔了,慌不择路地在院内屋内每个犄角旮旯探寻他的踪迹,还朝原本他纳凉的竹榻下匍匐探进去半个身子。 “萧澍,你去哪儿啦!快出来,别捉迷藏了。快出来,大晚上的你别吓我啊!” 谁家大聪明总是爱钻榻下找人来着的? 他翻个白眼正要出声喊住她。这时,阿金急匆匆地拐进来眼带哀怨地瞪着她站定院内。 “四小姐!我方才就说我不去了吧在院里陪着少爷就好,可你偏不让,非得撵着我一起抓野味。这下好了吧,公子人不见了,院内院外我全找遍了都没有看到他。你说这可怎么办吧?”阿金一脸沮丧,见她亦是两手空空地从榻底下龟爬出来,苦着脸地高声哀怨道。 “这黑灯瞎火,荒山野岭的。这山坳这么大地方,我家公子即不会武功身子骨也弱,大晚上的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呢?”阿金不禁想起最有可能性发生的事,立马瞪大眼声音都变了调:“你说,该不会是山匪流寇的闯了进来,把公子给掳了去吧!” “这不能够吧?我们在后山离得也并不远。这又是莫问子的地盘,方才若有什么打斗他怎会听不到一点动静?”她极力以平静语调回应,掩饰内心逐渐放大的不安,不过语气也略显得萎靡无力了。 她心慌了,而且是手足无措的慌了。 “那若不是的话,公子人没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回去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啊?这事儿四小姐你撇不了干系!你得赔我家公子!”阿金也同样慌了神,六神无主地一心只管赖上她要人了。 “你......你急什么啊?萧澍他到底是被人拐走了还是被财狼虎豹的叼走了......总该有点见血拆骨的痕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嘛......我现在就出去找!”她看阿金已经哭丧脸,咬牙就要转身出门寻人。 “啊?”阿金两腿发软的已经站不住脚歪斜两步后垮脸:“四小姐这么说的意思,是我家公子已经凶多吉少了?那我是连公子的尸首也找不到了吗?” “呸呸呸,我打个比方,你这脑子就能不能先往好处想啊你......” “四小姐你不是亲口答应会一直护着我家公子的吗?可公子自从一回吴州之后就被你骚扰至今,他本就体虚还为了你起早贪黑的陪着你习武,还要不辞辛苦兼顾你研考的文章。而四小姐就知道撇下公子一个人和太子殿下逍遥快活......”阿金急的哭腔都出来了,像个守寡的妇人般扯住她喋喋不休的斥责一通。 “这是又扯哪去了呀?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哪有撇下萧澍不管,哪有和殿下逍遥快活?你别挡道我找人去。”她愤力挣脱阿金,提着灯就要朝深山里走。 他猫在屋顶实在听不下去,抓起屋瓦上的石子就朝院内扔下发出声响止住两人纠辩:“喂!你们两个!本公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在这儿乱哭丧个什么劲儿?真是晦气死了!”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将院内犹如无头苍蝇打转的两人都给炸开了锅。 “萧澍,你怎么在屋顶上!” “公子!您怎么在上面啊?” 她和阿金双双昂首望向屋顶,瞬间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异口同声。 他懒洋洋指了指躺在地上那把“罪魁祸首”的木梯:“白长眼睛了?没看见我没它下不来吗?” 这么一说,两人才恍悟原来小丑竟是自己。 “公子稍等啊,我这就上去接您下来......”阿金吸吸鼻子里的水汽连忙扶起地上的梯子,就感觉身旁一阵风扫过,抬眼就见穆颜领先他一步轻功翻身上了房顶,稳稳与自家小主并肩而坐在屋顶主梁:“四小姐,你可别生拉硬拽我家公子啊,等我把梯子架好你们再下来......” 阿金梯子还没架好房檐上,肩膀被身后神出鬼没的莫问子给摁住了:“上面有小颜儿在,你还担心他们两个下不来这点高度的房顶?我老头子岂不是都白教那御风决的运气之法门了?这下子怎么说你们萧家得赔点银两补偿我的精神损失才是啊!” “道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金无语,这糟老头算是掉钱眼子里了,张口闭口都先提一嘴钱才干休。 “你管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就别掺和他们小两口的事儿了。不想赔钱现在你给我打下手去,负责把这山鸡和兔子都给我扒皮取肉生火上烤架,我还等着吃肉下酒呢!”莫问子展示着手里扑腾的山鸡和野兔对阿金吩咐道。 “小两口?哪来的小两口......哎不是,道长您恐怕是误会了吧?我家公子和四小姐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关系,并未私定终身呀!” “他们告诉你私定终身这事儿了吗?清不清白他们自己知道。给他们小年轻自个儿腻歪去,瞧他们现在像两只雀鸟似的倚在房顶多般配,就你一个大灯笼在旁边点着火膈应他们算怎么个事啊?真是没点眼力见,怪不得经常被你家主子罚面壁思过。”莫问子嘴上说着也没闲着,强行勒住阿金肩脖子撇掉他手里的梯子后,不容拒绝的把人拎到后院帮厨去了。 待院内清净下来,她在屋顶上与他并肩而坐,将他人确认是安然无恙后才算是完完全全放下心,不禁拍着胸口用力的松了一大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1) 不容分说,她直接气鼓鼓地捏着他一侧手臂,先是在确认他并没有受伤后,才板起脸摆出在校场上训斥他人的气势:“你怎么回事的啊?整人也不带这么玩的,不是让你乖乖待在院子里等我回来的吗?怎么像个山猴子一样窜屋顶上还下不来了?” 手里只差没攥着她校场那把桃木剑了,否则二话不说直接朝他屁股上就抡上去。 “我人又跑不了,你能轻点劲儿拽吗,弄疼我了。”他撇开她死死箍在臂膀上的爪子,好不容易才扒拉开:“以后能不能别那么大声吼我名字,隔着两座山头都能听得到你鬼吼鬼叫的声音,难听死了。” “你人都不见了我不喊能成吗?你窝在上面可全瞧着了也不早点吱个声!好意思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闲的啊?没看阿金那着急上火的样子,我和他在下面杠起来那会儿,他要不是怕打不过我早就动手了!” “那就动手啊,别客气。反正你得那糟老头子传授运气之法,内功也已经在阿金之上,他如今更是打不过你了。我有你罩着要他何用?若非看在他给你当沙包抗揍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儿上......我还想发卖了他!省的天天碍我的事。” “那倒也是。”她大言不惭地承认,火气自然来得快也消的快。没几下又被他哄好了。 总之,只要他人现在好好的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待着就行。 她这才有空闲环顾四周居高临下的开拓视角,一眼就能将月下山脉的夜景揽入眼底:“真能耐了啊你,想不到身娇肉贵的萧四公子这才半年时间就敢上房揭瓦了?胆儿倒还挺肥的。看来你这身子骨被我一番调教下来恢复的倍儿棒嘛!” “那当然了,我还在这儿睡了一觉还挺舒坦。全是托大当家的福,我真的觉得好多了!”他双臂往后半撑着身子,神情轻松,由衷地功归于她。 尤其是,当每次因余毒作祟,意识混沌到无法回忆的噩梦已能清晰在脑海显现,至少这就是一个难能好转的迹象。 “哈,是吧,就说你听了我的安排就定会好起来!只要循序渐进的多加习武强身,这不比药石无方要实在得多吗?再说了,你又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的,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她揣着小得意依旧豪气承诺,他则在回眸后难得开怀,呲着一口大白牙朝她会意而笑。 她一瞬间被他的笑容恍惚,也一个劲跟着他咧起嘴傻乐起来。 面对熟悉的笑容,仿若又回到四年前两个人之间无忧无虑的时光,可莫名又总觉得好似多了些什么她说不上来的感觉。或许是他越来越好看了,她突然无法直视他这般直勾勾的眼神。 适时迎面拂来的山风带来一股清凉缓释她内心焦躁。她不禁先主动移开他的视线别过头去,岔开话来:“你还别说......果然还得是屋顶上凉快啊......” 谁知,借着风他却皱着鼻子嗅到风中一丝酒气袭来,于是狐疑地试探凑近她身侧嗅了嗅,收起笑语调拉高:“你怎么一身酒味啊?你什么时候喝酒了?” 被当场抓包,她只得心虚地挠挠头:“嘿嘿,果然是开胭脂铺的,什么味道都瞒不过你的鼻子。其实就方才在后山抓兔子的时候,我和那糟老头子赌了一把看谁先抓到,最后想也知道是我腿脚使快用的御风决先赢了他,可你也知道那老头子全身上下搜不出一样值钱东西来,所以,我就先抢了他身上的酒葫芦灌了两口青梅酒先解解渴......”督见他耷拉脸,她马上比出两根指头怼到他眼前:“真的!就两小口而已。我回来发现你不见了以后,这不吓得酒都全醒了吗?” “哎呀......”她见他头顶正在酝酿着风云,直接上手抓住他手臂,推搡着摇晃并歪头挤出讨好的笑:“你想想啊,难得我不负你的期望把御风决学成了,顺带也稳了我那天生怪力,还默背好你给我准备交给夫子们的那篇研学文章。这一切的水到渠成都是托你这好哥们......哦不是,应该说你是我的军师和活菩萨鼎力相助,方能这般成事顺遂的......今夜不如就容我开心一下嘛......就别耍公子脾气了好不?” “我哪敢耍脾气啊,就不怕又被你痛扁一顿?”说罢他赌气地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离她一尺距离为止。只不过当眉眼余光在扫过她仍对自己依然盈盈带笑的甜美面容后,语气倒没有先前生硬:“合着是我这些时日逼着给大当家苦头吃了,你就非得贪这两口黄汤入肚才舒服,是不?” “哪有,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一直陪着我吃苦受累,还答应帮我酿青梅酒,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只是好酒不怕多嘛,再说我在家也没少偷喝来着......” “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如此......酗酒成性......成何体统啊你!” “你怎么又和我来老夫子那套臭规矩,什么酗酒成性,这叫小酌怡情好不。你放心,我酒量从小就随我爹爹好的很!喏,我还把那老头子的酒葫芦都给偷掳来了。你也有份,咱们先喝几口凉快凉快,待会儿我再带你下去吃肉。” 她边说着边掏出腰后的酒葫芦,对他晃荡里头沉甸甸的水声。 “我才不喝。”他捂嘴拒绝:“我可没有你这么多喜庆事可庆祝!” “怎么没有?那些喜庆事可都是你帮我解决的。何况你都能自个儿上房揭瓦,你我今日都值得庆祝一下。这葫芦里你给他带的那一坛子冰镇青梅酒,可解暑了,这薅羊毛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一开心,她又忍不住兴致勃勃打开酒葫芦又闷了两口。 “我记得说过让你别贪杯的,看来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面上嗤之以鼻的一贯嫌弃,却看她像只偷腥的猫般兴奋啄酒也没阻止的意思。更没有抗拒她又在朝自己挪近后,将一只手臂横搭在他肩头再度拉近两人距离。 “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人,还有一件值得开心庆祝的事。待过了六月研学,我爹爹说有一批货要送到临镇,路程并不远。他允我带着阿袁那帮弟兄们独自出发,这算是我第一次押镖出师,如此来回一趟我便能初步稳固威武大当家的地位。怎么样?我这回算是出人头地,真厉害了吧?” 她谈吐中带着淡淡的青梅酒香,一阵阵扑在他鼻息之间。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2) “原来这才是重点啊!”他皮笑肉不笑撇过头去,佯装不在意被她酒气熏染而心生悸动,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押一趟镖而已吗,这就算出人头地了?” “那可不!”她煞有其事地郑重回应:“怎么说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领队走镖,还在阿袁那帮猴崽子面前长了脸立了形象,可不得喝点酒先壮壮气势吗?” “你又不是今夜就出发,大当家这酒喝的恐怕是早了点吧!”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嘛,我可把这心里话只告诉你一人。毕竟我第一次走镖,其实吧说不紧张那都是假的,别看我平日总信誓旦旦要接下威武镖局的大当家,但我心里也没底。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想接过镖局发扬光大,我不想因我的任何疏忽,途中出了什么岔子而丢了爹娘脸面......”她对他透露着自己真实的忧心。 “再说了,我知道爹娘总是想让哥哥们远离朝堂是非平安度日,但是哥哥们还是毅然为了大郡百姓还有圣上和贵妃娘娘们鞠躬尽瘁。我当然也得为了他们早早独当一面撑起威武镖局,你说是吧?” “你记得路上别和在学堂那般打瞌睡就行,若误了走镖时辰可就真的丢大脸了!”他并没正面回应她一番剖心真言,而是深深再扫了她一眼后,语调变得温吞:“早去早回,你不在那几天穆叔那边我会派人多照应着点的......” “嘿,真不愧是我的好哥们,就是这么靠谱!你放心,这趟路途并没多远用不了三天时间便能回程。而且信义镖局他们正好也有一批货同我一条道上的,路上我和他们还能一块儿作伴相互有个照应。” “你说刘义也与你同一路?”他皱眉,一把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臂。变脸道:“大郡商会里你们是对家,我说过他家账目不怎么干净,日后你少和他一起鬼混,保不齐那个怂货会反咬一口陷害于你。” “那倒不至于,你想太多了吧。我一人就能轻松将他给撂下,他不能拿我如何的。”她朝他端了端自己“结实”的臂膀。 “走镖的向来独往独行,哪有结伴相随的道理。你当是去游山玩水这么儿戏的事?” “我哪有当成儿戏了呀?这件事儿我也都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明白。我和刘义不过就是正好撞上一个时辰出发,也就在吴山官道上同行一段路程罢了。那这官道是吴州县衙开凿的,我总不能撇开官道另辟蹊径而行吧?你别担心,我向你保证沿途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竭尽全力护好镖的。” “我想说的是这个吗?” “那你想说的是什么?” 那一瞬他被她给问住了,止住话且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是好心提醒你......刘义此人好高骛远,品行不端且是好拈花惹草的二流子。吴州但凡好人家的姑娘们都拒了他家几门亲事了,之前在学堂上他只顾着殷勤殿下还有别府的姑娘们,也没见得帮过你一回半次......”他嗤之以鼻地数落着:“你半年前不是与他为了丁袁挑事,如今还与他并肩同路......你也真够心大的。” “哦,你说的就是这个啊?你竟然连他馋哪家姑娘也都知道。刘义那为人我也明白本就不着调得很。不过就他那脑子倒不至于能玩什么阴招,加上我这一身力气还有御风决在身还怕弄不住他那只小蚂蚱?你就别瞎担心那些了,咱们镖局向来行的正坐得直,在道上还是有点气势在吃不了闷亏的。再说我不过是恰巧与他们同路一段,和刘义的交情也还没到你我还有殿下之间能够交心那份上!” “谁让你把刘义扯到我们和殿下的关系里去,就他也配?我是让你离那个色胚远点儿,你是喝醉了脑子进水还是真听不明白人话,醉成这样待会儿还怎么带我从这儿下去啊!”他气不打一处来。 “我包你四公子能稳稳落地行不?趁着今个儿高兴事儿多,别提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儿,这点小酒才哪到哪呀?来,你也一起喝点!”然后别给本小姐再蛐蛐那些个听不明白的话。 她不耐烦地再揽住他肩脖固定住,趁他还在发懵的间隙把葫芦就怼着他嘴巴给直接灌了进去。 “你干嘛......唔......咳咳咳......”没有预警的,接连好几口冰凉的酒水就冲入咽喉,他被迫喝了几口就顶不住酒气反冲上脑而因此剧烈呛咳起来。 “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才下去两口酒就瘫成这样......”她松开他,习以为常地摁住他人拍顺背部。 “颜大虎!你......我......我好歹还是个久病未愈的人哎,你竟敢就这么......灌我酒,你不怕我旧疾再复发,到时候我全都怪你头上......”一股酒气在咽喉中蔓延至肺腑,沁凉的酒水逐渐被躯体温热后,他感到胸腔有陌生的灼热感在炙烧。 “都说了今日难得开心一回就该吃吃,该喝喝。你不是承认自己身子骨已经好多了么,才喝这两口小酒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慌什么啊?若旧疾再犯,有我在你还信不过我的手艺吗?”还能这么大声骂人,看来并没怎么样。 “信你才有鬼!本公子懒得和你这酒鬼再耗在这儿,我要下去!”他愤愤抹了一把还淌在嘴角边的酒渍,防止她再动手硬来一次的可能,蹭的就站起身摇晃地踩着屋瓦踱到边缘,朝院内大喊:“阿金!你死哪儿去了!快给我架梯子来!” 话音才落,可迎来的并不是阿金。而是她三步并两步在身后搂住自己的腰,带着他提脚一跃,两人悬空中飞跃而下并稳稳落地。 他只能下意识回揽住她的肩膀,当下坠时逆着风在贴近她肩窝处嗅到那股青梅酒香,与自己的呼出的酒气混淆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属于谁的。 他屏住呼吸,但克制不住忽视她就近在咫尺的侧颜,在月下那张微醺泛红的可爱脸颊,就像一颗粉嫩多汁的水蜜桃......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3) 之前被她强行灌入的那几口青梅酒好似正在体内疯狂起着什么催促作用,他整个人口干舌燥的,唇间吞吐而出的全是青梅酒的灼气,脑子还发晕愰神。却在忽然对上她朝自己回眸一瞬明媚笑起时,脸颊上凹下的两道浅浅梨涡,竟冲动到想对着这副可爱诱人的脸蛋给一口啃下去。 她愣是没心没肺搀着他一同落地站稳后,朝院内抻着脖子使劲吸了一口气。表情甚是满意地点头嗯了一声:“时间刚刚好,我已经闻到满院子飘着的烤肉香了。你等着,我去看看那糟老头子和阿金忙活好了没!” 交代后,她松开他随即要走,忽而被他反手扯住手腕:“怎么了?”她总算才留意到他胸腔起伏很大,还莫名其妙的舔了舔下唇欲言又止的异样。一番思前想后,立刻恍悟过来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一定也饿急眼了是吧?先别着急,我马上给你把最嫩的肉都抢了来,省得让那抠搜老头先钻了空子,不过这回你可得在这儿等着我,不许再乱跑了听到没!” 她用力按了按他的双肩以示告诫,借着月光兴冲冲朝院外升起的一缕炊烟小跑而去。 请问他想吃的是肉吗? 他怔了怔唯有听话的原地站定,目光追随她的身影转瞬消失院外。 伸手按住波澜起伏胸口吁了一口气,他才刚将紧绷的神经舒缓过来。从身后却又悄无声息冒出莫问子一句轻飘飘的探问:“你俩方才在房顶上都聊了些什么呀?一分开就这么依依不舍的?” 他一激灵,回神寻到莫问子正屋檐下的廊柱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悠哉摇着手中芭蕉扇。端着一碗酒龇牙咧嘴嘬着,明显已稍有三分醉意的眼中泛着八卦精光,正意兴阑珊地盯着自己。 “要你管!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人本来就长得磕碜,大晚上的还跟鬼一样吓人。” “年纪轻轻的火气这么大干嘛呀?我只不过让你的人烤肉去了,我一直就在屋檐下歇脚乘凉。是你们两个小年轻旁若无人,难舍难分罢了。” “你竟敢使唤我的人去干活,自己好意思偷听这么久的墙角?” “那不然呢?就你那阿金最笨手笨脚了,没点眼力见就算了一晚上还愣是什么也没逮到。我们三个早就说好一人负责抓一只,现在可好平白无故他害我少了一盘肉吃,不使唤他使唤谁去?若想以我云顶大师的江湖名望,给你们这些个小辈们下厨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少说也得上千两银票子才能请动我本尊吧!” 毫无意外听到莫问子摆谱借机又提一嘴子钱,他极不耐烦地抽出那张莫问子画押过的字据,塞到对方手里:“我又不是开善堂的,从不请道士做饭。你既履约教穆颜运气之法,我也修缮了你的老巢,如今这个字据便已作废,你我就此两清。明日我让郑工头来结算全部工钱,你吩咐他们后续再把房顶以及各处都给我查验妥当,若有懈怠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儿要走。从明日开始我和穆颜要准备研考一事就不过来了。道观你自己看着办,爱住不住都随你便。”说完,他斜一眼靠在廊柱上若无其事灌完碗里余酒的莫问子,顿了顿后还是补上一句:“郑允如今不在大郡,你若真有难处的话......让郑工头到萧府找我便是。” “怎么,心软了?你真想花钱养我这糟老头子啊?”莫问子拎着空酒碗,嬉皮笑脸的收下字据:“这段时日以来,你我还有小颜儿之间也算是结下一段机缘,你心有不舍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这老巢修了我也不想待,郑允交代的事儿我既然已办妥,咱们确实也该好聚好散。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明日我打算也要离开吴州去往他处。” “谁稀罕养你!”他立刻反口,嗤之以鼻地:“怎么?你又要去别的地方做乞丐去了?当要饭的就这么舒服?还是说郑允在丐帮给你安排好位置了?是管钱还是管饭?这里有道观住着香火供着也不乐意,你说你这老头子是不是天生贱骨头?” “呔,我说你小子人长得这么标志怎么就这张嘴总这么欠呢?好歹你爹他们见了我都还尊称一句道长,你允哥身为武林盟主还是我关门弟子,哪有你这样没大没小就嘴你爷爷辈的?”莫问子扁起嘴一顿怨怼输出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使劲塞到他手里:“不过说归说,看在你小子帮我修缮道观结了这份善缘,这个就当是老道我给你的还缘之礼了。” “这是什么?”他好奇接过来打开一看,盯着里头用柳叶裹着一颗黑乎乎的丹药,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讥讽一句:“你想毒死我?” “你小子净想些什么糟糠事呢?没事我毒死你干嘛呀?实话告诉你,这是我在吕家医仙那儿弄来的止息丸,能够暂时令伤重濒死之人凝血止息,重塑经脉的灵丹妙药,世间可难寻第二颗了。” 不痛不痒的哦了一声,他低头嗅嗅丹药上刺鼻的古怪药味。嫌弃的合上盖子:“你给我这玩意儿干嘛?我又不会武功也用不上它。” “我全身上下就得这颗丹药值一两个钱了,你不收可就没机会从我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了。”莫问子摇着芭蕉扇拒收:“大不了你等郑允回来,再把这丹药转卖给他届时又能坑一笔岂不妙哉?” “郑允知道你连他这个亲徒弟都想坑吗?” 见他将丹药收好后,莫问子则选择笑而不答,踱到院内凉榻坐下重新斟起酒来。直到将一碗冰甜解渴的青梅酒囵吞下肚,他昂首凝望悬挂夜空的一轮净月,捋了捋花白胡须沉声道来:“有聚有散,道观香火重续乃因果结缘之伊始。自老道第一次踏入你们萧家那一步开始,便料到终有一日你我有此一聚。我终是明白郑允究竟为何一直以你为首言听计从,也悟得我来此之机缘和意图......” “你有何意图?不就是图我的钱吗?”这老头子突然又想卖什么关子,神神叨叨的怕不是变相圈钱呢吧? “图钱又怎么了?我莫问子宁俗不假!想要钱就当面直说从未遮掩旁人,论他人贬我满腹贪欲又何妨。我就是做不到人前伪善,故作两袖清风实则揽尽金银于袖袍之下,号令门下子弟横行江湖,助纣为虐的奸佞之人!只是我终愧为人师,唯有断绝所有世俗尘缘远离喧嚣方能做回真性情人。”莫问子突然瞪大双目,挥洒手里的酒盅振臂高声阔论起来:“至今盛世之下,大郡社稷仍被覃陆两派势力遮蔽,暗中引起祸端妄图争权夺利。社稷报喜不报忧惹得民不聊生,北陌流寇则借机四起混入京都潜伏为其作伥。奸佞势力一日不除,恐又国力不稳,我又如何在这般世间逍遥快活?不如只当疯一日醉一日也罢。”嚷嚷完,还意犹未尽的把沾到手腕的酒渍给舔个干净。 “你声音大你说的都对,行了吧......”他面色微微一僵支棱起来,被莫问子口中那一番看透大郡现下窘迫局势的话给撼住。 “道长,不如明早我命阿金再送一壶青梅酒上来给你路上喝好了。”他主动打破突然静谧下来的气氛,在心中不免揣摩他的话究竟发自肺腑还是酒后悲愤直言。 莫问子面带轻松,像是卸下了包袱重任一般盯着他又再一语双关:“小澍子,郑家在大郡已如日中天。得圣上英明贤武,贵妃娘娘们贤能淑德,大郡定能在他们引领下日继百年盛世。只不过明月之下终有暗瑕,无可避免有朝一日有人因妒遮光,暗箭难防。你只要记住握好手中机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不然我把丹药还给你好了,你别抽风了行不?” “哈哈哈......老道有来有往,方得人间逍遥,莫问来去所为,唯有心如赤子......你就当我是抽风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看你这酒鬼醉的还真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难道你没醉吗?我看你不止醉了,你还馋那大傻丫头来着。” “给我闭嘴!不关你的事。” 他怀疑这糟老头子究竟是真醉还是装的? 只是无端被说中心事,刚平复下来的那股酒气又迅速冲上头脑。他咬牙切齿地呵斥后朝院外大步离开,意图远避莫问子那双看透一切的目光,反倒引得身后对方更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恰好在院门外,他迎面遇上正抱着烤肉折返的穆颜。 “你在里面和那老头子聊些什么呢,惹他笑这么大声?我和阿金在院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他欺负你啦?”她眨巴着大眼睛见他不答,纳闷地歪头浏览他略微慌乱的神情,不假思索将手中用蕉叶包裹的肉献宝地怼到他面前,并凑近他压低声量道:“你看,我都是挑最嫩最香的部分给你带回来。管他是不是惹你了,待会让糟老头子吃瘪啃骨头去,看他还笑得这么得意不。”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4) 正被莫问子看穿后又撞上正主,一时之间导致他心如乱麻。 他根本无心在意眼下呈上来的四溢肉香和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满眼塞的全是她一味只偏向自己那副甜美的笑颜。 随着院内莫问子豪放的笑声逐渐停止,她见他只顾着发怔,忙把手里早就相好的那只肥美鸡腿裹起半片蕉叶先塞他手里稳住。之后才放心往院内环视,这才发现莫问子已瘫倒在凉榻上打起呼噜来了。 “这老酒鬼刚才背着我喝了不少嘛,该不会把这院里剩下的那半缸子青梅酒都给灌进肚子里了吧!也不给咱们三留点儿,真是贪得无厌!”她啧啧抱怨着,扭头瞅他不答话默不作声开始啃起手中鸡腿,便也拎起另一只鸡腿与他并肩啃起。间隙还不忘拍拍腰间葫芦里还剩下的半壶酒水对他道:“无妨,待会儿我这儿小半壶还够咱俩喝上一小会儿的。” “你还敢喝!”他抬起头瞪她,愤愤把还没啃完的鸡腿又塞回她手里:“不好吃,我不吃了!” “这不挺好吃的吗!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你这又闹什么公子脾气?变脸比翻书都快,难得说好今晚又有肉又有酒庆祝一番,都跟你说了我酒量很好这点量喝不倒,你不用担心我的......”她嘟囔着三下五除二就轻松啃完自己那只鸡腿,很是顺手就拿起他吃剩的那只继续啃完。 “谁答应你庆祝,谁担心你来着......”他直勾勾盯着她毫不嫌弃将他吃剩的鸡腿塞进小嘴里,像只猫咪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无措止住话,不自在地舔了舔略干涩的唇角:“我......是说我......” “那你早说嘛,这回又哪儿不舒服来着?来,给我看看!”她了然意会,给他一个“真是矫情”的表情后就要朝他上手。 “我没病,看什么看啊!都怪你刚才灌我酒,我现在头晕不舒服,我要回府歇着了!”他厉声拒绝并别开她的手,掩饰自己此刻明显的扭捏和做作。 “现在就走?阿金还有一只兔肉就快烤好了......我们走了若糟老头子醒了吃什么呀?”至少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莫问子再怎么潦草不靠谱也算上是她半个师父,她不至于连吃带拿还拍拍屁股就这样丢下人就走吧。 “我现在就要走!谁管他吃没吃。”他笃定朝院外大步踱去,头也不回:“反正糟老头子明日也要离开吴州,本公子乏了,可没那闲工夫呆在这儿为这老酒鬼践行!” 他这话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脚步也未曾停留。她赶紧左顾右盼自个儿身上也没有准备什么可值得馈赠莫问子的信物,情急之下只能把薅来的半壶青梅酒和烤好的肉都包好又怼回莫问子怀里,毫不迟疑小跑跟上萧澍往院门外去。 道观院墙外,阿金猫在炊烟里看到小主们一前一后踏出了院门。起身就着还未熄灭的柴火一手拎着大串喷香的炙烤兔肉,一手掌着灯笼,灰土着一张大花脸笑迎上来:“公子可是等急了吧,赶紧趁热尝尝我烤好的兔肉......” “我不要吃,我要回府!” “可咱们不是说好吃完野味再下山的吗?为何突然急着走,公子真不打算尝尝?这肉老鲜嫩了......” “我说了不吃就不吃,还有谁答应你吃完才下山的?你若不愿意走把灯给我本公子自己下山,你呆在道观里伺候老酒鬼吧!” 说罢他扯过阿金手里的灯笼,径直朝暗处静待的马匹走去。 阿金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熏和汗渍,小心翼翼朝她近身询问:“四小姐,您俩这是又闹哪一出啊?我家公子怎么像吃了几斤火药一样?见了我二话不说就点火......四小姐莫不是抢公子的鸡腿吃了?” “那倒没有。”她实诚摇头,注意力只专注在阿金手里那冒着香气的肉串上,不禁凑上脸猛吸一鼻子那上头的肉香。 “那是我家公子抢四小姐的鸡腿吃了?”阿金挤眉弄眼继续猜忌。 “你说这有可能吗?”她想也不想。 “倒也是,公子徒手也抢不过四小姐。”阿金趁自家小主背对走远,再大胆蛐蛐:“莫非是公子旧疾犯了,性情不定所致?” “你看你家主子像犯病的样子吗?方才我要给他瞅瞅他都不让碰,喊的比谁都大声。”她动手撕下一片近在眼前的兔肉塞进嘴里,直接大叹一声过瘾。 看她吃的这般起劲,饿了一晚的阿金也忍不住掰了一块塞嘴里:“我家公子鲜少明面儿上发这么大火气,定是与四小姐脱不了干系......”只不过待会儿少不了我来承受那些无端之殃了。 她也明白阿金经常被萧澍莫名其妙惩罚面壁的苦楚,主动扯下一大块鲜嫩多汁的烤兔肉塞阿金嘴里,将他当成阿袁那帮弟兄们一般相待。宽慰般拍了拍他肩:“看在你这些时日以来当本小姐人肉沙包的辛苦份儿上,反正糟老头醉过去也吃不上,这串兔肉就赏你吃好了!” “真的?那便谢过四小姐了。”阿金憨憨笑着,开始尽情大快朵颐手中的肥美肉串。 “你们两个在那儿嘀嘀咕咕磨蹭些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过来!”居然当着他的面,两个人原地愉快的聊天还相互投喂了。 当他是空气吗? 两人听到萧澍的怒斥声,连忙止住话举步来到马前。 她抬头就着微弱灯光,看他端坐在马上正俯视自己。那双漂亮眉眼唯独明显带着一股阴霾不悦,静默中居然有种凌厉的气势,让她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虚:“那个,咱们......就这样丢下糟老头子下山了?本以为今夜大家能好聚好散的。” “明日一早,我自会吩咐郑工头带些老酒鬼路上所需之物随他下山,你放心好了,没亏待他的。”他淡然陈述着既定的安排,看她这才放心地黔首哦了一声,便将手中缰绳一甩哼道:“那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上马?” 第20章 酒醇人独醉(15) 若遇平日里,她早就二话不说利落地翻身上马了,可偏偏这会儿心底愣是越想越不得劲儿。 她穆颜可是吴州城威武镖局响当当的未来大当家呀,手底下还号令着几十个弟兄,可现在就像是个憋屈的小媳妇儿那般,被马上那绣花枕头板着脸两言三句训得心里直犯怂呢? 她抿抿嘴,心想对他解释自己本就把阿金当自家弟兄了,相互喂食倒也见怪不怪的,为何就是没来由的被他盯得虚头巴脑的蹦不出半句话来。 “这个......我觉得吧,这夜里山路昏暗颠簸。方才你又喝了些酒,这次换阿金与你共乘稳妥一些,我嘛手脚粗鲁惯了的只怕稍微弄疼你又惹不痛快......”她试图强行挽尊,逐叉腰摆起大当家的威武气势径自安排着。刚要把阿金给揪过来圆下场,下一刻却被他迅速的俯身一把给扯住了后衣领子。 “哎!你突然拽我脖领子干嘛!”好在现在就他们仨,否则被阿袁和弟兄们瞧见她这怂样大当家形象尽失。 “你倒还有脸提酒这档子事儿啊?刚是谁在屋顶问也不问就强灌我饮酒来着的?这会儿倒想撇清干系了?想得美!你干的事就得自己负责到底,少整那些个循规蹈矩的借口来搪塞我,赶紧给本公子上马。现在!立刻!”他不知哪来的吃奶力气,死死拽着她的后衣领子不肯撒手,一句句扣在她头顶上的语调强硬得不容任何人反驳的余地。 若不是再三确认是萧澍本人没错,她都有些怀疑强灌的那几口青梅酒是不是给他喝得内力大增了。 “什么,什么?我耳朵可没听错吧?”阿金旁听一耳朵,差点没被顺在喉咙里的那一口肉给噎住岔过气去。赶紧急刹住嚼肉的嘴,抻着脖子咽下后朝她瞪眼再度确认道:“四小姐你让我家公子喝酒了?” “我是让他喝酒了,那又如何啊?不过也就几口解解渴的青梅酒罢了,又醉不死人的!本小姐都能当水喝它个几盅的,萧澍他一个男的喝点酒能怎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虽被拽着衣领子无奈只得认着怂,但嘴上可没想过吃一点亏。 “呵呵呵......那敢情好......这回四小姐还真该自个儿对我家公子负责到底了......”谁知,阿金意外干笑两声后,便对她摆起一副“完犊子了”的垮脸表情,好像已经预知未来某种了不得的危险可能性。 随后更默不作声抬手对她抱拳作揖,像是提前告诫她自求多福。头一回阿金没有衷心侍主地让自家小主与自己同乘,而是落荒而逃般地拎着肉串跨上院内另一匹马,拎着灯笼头也不回率先冲在前面引路去了。 “负什么责......喂!阿金你刚才什么意思啊?你真撇下你家主子不管啦!”她纳闷又疑惑地对着阿金活像是弃主似的方向踮脚嚷嚷着。 阿金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可白瞎她好心赏他那一大串肥美的兔肉了。 四周静谧下来,她心中顿然升起一种自己挖坑给自己的不安感。随即使劲掰开锁在衣领子上的手后,扭头瞥一眼马上背着月光的人影,赌气小声的哼哼道:“有什么了不起,我负责就我负责!” 笑话!她之前就徒手打死过棕熊呢,倒还怕起这个细皮嫩肉的绣花枕头? “那你还愣着干嘛?本公子真的乏了,若再不回府歇着染上风寒的话,你可担待不起。”背着月光她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就迎头甩下的缰绳稳落在她手心里。 这人屁话张嘴就来的么?快六月的天,哪个怨种能染上风寒? 她埋头咕哝两句不怎中听的话,也不墨迹的迅速跨跃上马坐稳他身前,使劲一扯缰绳使马儿扬蹄朝前奔走,紧跟上前方阿金那盏渐行渐远的微弱光源。 下山的路途对他们主仆三人来说早已轻车熟路,不稍多时,很快就来到山腰下,途径身侧一片空旷的稻香田梗间。 入夜深更的山涧林道早已褪去地表的燥热,爽朗山风穿梭渗透衣衫带来驱逐热浪的凉意。 三人两马一路沉默前行着。 最前端的阿金只顾没心没肺地掌灯引路,唯一发出声响的是他唇齿撕扯肉块以及大快朵颐的咀嚼声。 而为了顾及萧澍在途中不多受崎岖山路的颠簸,她和阿金都墨守成规控制着马匹的脚程,使其保持匀速而行。只不过相较于往日三人之间的说笑逗趣,今夜的气氛意外的沉默。 沉默到,她能清晰地察觉他时不时吞吐在自己脖颈上那股均衡温热的气息,带着再熟悉不过青梅酒香的清甜。 她忽然感觉背脊莫名发麻,那种抓狂的酥麻感再度从脚底板一直蔓延到头顶的每一个毛孔里。 果然,他因马背一个颠簸后惯性贴靠上来,环在她腰际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紧了些,使得她背脊和他温热胸口紧密贴合在一起,她瞬间猫着腰整个人被他窝进怀里,她冷不丁倒吸一口气,睁圆眼珠子,像是浑身经脉被针扎到般,不自觉全身瞬间僵硬地板起身子直挺挺坐直。 “嗯哼,那......那个......萧澍,其实吧,今夜我真的很想和姓莫的那糟老头子好好畅饮致谢一番的。我爹爹说过按江湖道义,糟老头子他毕竟教会了我如何运气提升御风决的心法,还抑制天生自带的那股子蛮力,化戾气为玉帛。以我这辈份儿喊他一声师父真不亏待他的......”她转移话题打破之前的微妙窘迫的气氛。 “你也知道,从小我就没奢望过自己打从娘胎带来的这身蛮力,有朝一日竟能助我学成一门武功。街坊邻里的都说我是女怪物,母老虎,别人家也都不理我,还怕我。也只有你不嫌弃从小和我在一起,当我的好朋友,好哥们......托你的福,你帮我搞定了殿下要求的研学文章,又教会我御风决,还委托高人巧妙化解我这身力气,每一次都是你在为我两肋插刀。你放心好了,我穆颜是个讲义气的人,只要你一句话,今后我定会为你扑汤蹈火......”佛脚算是抱完了,武功也算学到手了,这眼前的金主还是得夸一夸的。 “吵死了!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叫莫老头子下山废了你的御风决!” 他没好气地打断她的慷慨肺腑之言,怼着她耳廓烦躁地警告着,说完则状似无力的整个人都耷拉在她背上。 片刻后,肩侧竟飘来他异常地柔声细语的一声低唤:“穆颜,我好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