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团圆》 第1章 第一场雪 下雪了。 这个冬天的雪,比平时来得都要早。 细细密密的雪花,被风吹着,往人身上跑,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地上早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初雪,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 李家所住的家属楼,离量具厂不远,这时候正值下班时间,职工们三五成群地从厂里走出来,有说有笑。 李国福也推着自行车走在人群里,热络地回应着同事们的招呼。 “老李,开始号召知识青年下乡了,你家哪个去?” “啊,是,还没定呢。”李国福笑着应道,“但是能去的都去,响应国家号召嘛。” 李国福的话,立刻引起一片惊叹。 “我可听说你家秀城保送中专啊?秀冰也应该考大学来的吧?” “是。”李国福点了点头。 “孩子这么优秀也舍得往乡下送,真不愧是‘先进个人’啊,思想觉悟不是一般的高!” 众人再一次发出了赞叹。 作为量具厂机床部的员工,李国福身形干瘦,长时间的弯腰工作,让他的背都有些微弯。 李国福做事认真,在整个量具厂都是出了名的。负责厂里的机床检查工作的李国福,永远知道哪部机床该上油,哪台机器该维修。 在他负责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一台机器发生过故障,更没有任何事故发生,李国福也连续几年被评为了“先进工作者”。 而李秀冰和李秀城作为李国福的长子和长女,是出了名的优秀,每每提起他们,李国福那微弯的腰,每次都会挺得比平时更直。 就在大家伙说话的工夫,一个人突然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老李!出事了!” 来的人,是街道办事处的主任,邱主任。 “邱主任?”李国福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邱主任,不禁错愕地问他,“您咋上这来了?出啥事了?” 邱主任脸上的肌肉颤了颤,表情是抑制不住地沉痛:“化工二厂……锅炉爆炸,你媳妇她……” 李国福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响,自行车“砰”地倒在了地上。 当李国福疯了一般地闯进医院的时候,刘玉琴正躺在急救室里进行着抢救。 一看见李国福,化工二厂的郭副厂长和党支书赵书记全都迎了上来。 他们告诉李国福,是刘玉琴在锅炉爆炸之后的第一时间冲进去,关闭阀门的。 要不然,整整一厂的化工用品,和数以百计的职工生命安全全都会受到更大的威胁,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刘玉琴也因此受了重伤。 “是刘玉琴同志保护了我们化工二厂,抢救了集团财产,保护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所以,她的医药费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 ”郭副厂长握住李国福的手,坚定地表态。 李国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郭副厂长说了啥,李国福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进,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急救室那扇紧紧关闭的门。 他怕,怕刘玉琴进了那扇门,就再也出不来了。 如果那样的话,家里的六个孩子怎么办? 李家所住的,是哈量具厂的家属楼,因为只有两层,所以被大家伙称为“小二楼”。 街道办的邱主任,已经带人来到李国福家,把刘玉琴出事的消息,带给了孩子们。 像李国福一样,孩子们全都吓得怔在了当场。 “孩子们,你们别着急,也别害怕。你妈妈单位的领导和你们的爸爸全都在医院,相信妈妈一定会没事的!”邱主任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们,大的不到二十岁,小的才三岁。 他们惊惶失措的样子,让邱主任忍不住鼻子发酸。 “妈……会不会死啊?”李国福的五闺女李秀人,咧开嘴,第一个嚎了起来。 她今年才六岁,穿着一件肥大的棉袄,稀疏的头发,梳成两个细细的小辫儿。 六十年代末的老哈尔滨,大多数孩子都拣哥哥姐姐们的旧衣服穿。李秀人也不例外,因为后面还有个弟弟,为了多穿几年,这件棉袄也就没有再往小了改。 而多子家庭导致的饥饿,也让这个排行第五的孩子因为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而显得比同龄孩子更小,头发也稀疏得很。 此刻,李秀人张着嘴大哭,冻得像个小红苹果的脸上瞬间挂满了眼泪。 “别瞎说!”李家的二女儿李秀城厉声喝斥,她今年十七岁,黑亮的头发盘在脑后,干净又利落。 “妈还在抢救,怎么就死了?胡说八道!” 李秀人本来就害怕,经李秀城这么一吓,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哭,最小的弟弟李秀间也跟着哭,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得单薄的玻璃都嗡嗡直响。 “好了,别哭了。秀城,秀满,你们俩哄一哄。”大哥李秀冰对两个妹妹说着,又转头对邱主任说道,“邱主任,谢谢您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相信我妈一定会没事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肯定还有事情忙,您忙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着,他向邱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秀冰是李国福家的长子,今年十九岁,他比父亲的个子更高一些,也更结实。李秀冰遗传了父亲的方脸膛,和细长的眼睛,他是高中生,有文化,也懂礼貌。大哥这一鞠躬,弟弟妹妹们也赶紧都向邱主任鞠了一躬,就连大哭的李秀人和李秀间也不例外。 孩子们这深深的一鞠躬,邱主任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们太懂事了……” 化工二厂爆炸的事故,作为街道办主任,邱主任连续通知了好几个家庭了,但李家这几个孩子,却是所有孩子里最懂事的。 走出了李家,邱主任望着楼上昏黄的灯光,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孩子们这么小,母亲就出了事故,以后的生活可如何是好…… 现在,她只希望刘玉琴能够平平安安。 希望刘玉琴平安的,自然还有李家的孩子们。 邱主任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老式钟表发出的滴滴哒哒的声音。 “大哥……”四妹李秀满把李秀间抱在怀里,轻轻地唤了李秀冰一声。 第2章 增光添彩 李秀冰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弟弟妹妹们,然后向他们报以安抚地一笑。 “放心吧,妈一定没事的。” “大哥,要不咱们俩去医院看看妈去?”老三李秀春问大哥李秀冰。 李秀春是兄弟姐妹里长得最不像父母的一个,他皮肤极黑,黑到还没满周岁就得了个“二黑”的绰号。 在老东北,儿子和女儿的排行是分开的。 李秀冰是男孩里的老大,是长子,因而排行老大。而李秀城虽然是第二个女儿,但也算是长女,弟弟妹妹们都称她为“大姐”。 李秀春,自然就是老三。 东北有句老话儿,说“傻老大,奸老二,家家有个坏老三”,意思是说,每一家的老大,心眼都实诚,老二更聪明,但老三却是最“坏”,心眼最多的。 李秀春也是这样。 平时,李秀春的一双小眼睛总是滴溜滴溜地转乱,不知道盘算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凭着这乱转的眼珠子和满心的算计,李秀春吃得饭最多,吃得亏最少。 正因为这个,他是家里唯一的一个胖的。 此刻,他的建议,倒是提醒了李秀冰。 “是该去看看,你们做功课吧,我做饭。做好了,一会给爸和妈都送过去。” “哎!”李秀春干脆地应了一声,率先钻回到了房间。 那个年代的条件有限,一般都是一家几口人挤在一起。 一道帘子,间隔出了几个孩子的区域,大孩子和小孩子,能挤的都挤在一起睡。 好在李国福给几个大孩子都准备了桌子,李秀春进到屋子里,却根本没有心思做功课。 他马上要毕业了,这几天他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学校里,街道上,成天都在用大喇叭广播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激励内容,老师也给同学们开了好几次动员班会。 李秀春学习成绩算不上好,起码跟大哥和大姐比不了。大哥李秀冰从小成绩就好,十回考试有八回都是第一名,是出了名的“状元”。 大姐李秀城就更不用提了,听说学校已经放话要给她保送中专。 在这两个光彩夺目的哥哥姐姐面前,李秀满就是个渣渣,他不下乡谁下乡? 李秀春越想越惆怅。 关于下乡的事情,在母亲刘玉琴出院以后,就正式被提上了日程。 不幸中的万幸,被抢救过来之后,刘玉琴的皮肤受了烧伤,倒并不是大碍。只是因为在冲进火海的时候,被掉下来的重物伤到了头部,尚且处于昏迷之中。 医生也不确定刘玉琴什么时候会醒,可能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三个月。 化工二厂的领导们送来了二等功的奖状,和一些水果、营养品,还带了报社的记者上门,对刘玉琴的事迹进行了报道,同时也表示刘玉琴的工资,会按月发放,直到她苏醒过来为止。 李国福再度发扬他“先进个人”的精神,表明抢救集体财产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在集体的利益面前,个人利益不值一提。 这样崇高的思想,让李家成了整个“小二楼”的英雄家庭。 李国福将奖状镶嵌进了相框,端端正正地跟自己的“先进个人”奖状一并挂到了墙上,还把采访自己的报纸剪下来,贴到了奖状旁边。 “你们都记着,这是你妈的荣誉,也是咱们家的荣誉。你们将来,也得给社会,给咱们这个家增光添彩,谁也不能干那些投机倒把、让家里丢人的事儿,知道吗?” 贴好了奖状和报纸,李国福一脸严肃地对儿女们说道。 孩子们纷纷点头,只有小儿子李秀间举着一块长白糕啃了一口,问:“啥是投机倒把?” 李国福刚想喝斥,一眼就瞧见李秀间手里的长白糕和满脸的糕点渣子,顿时怒从中来:“你哪来的长白糕?!” 李秀间到底还是小,诚实地指了指桌子上用油纸包着的长白糕,他手快,早在父亲贴奖状的时候,就把长白糕给拆开吃了。 “你个小王八犊子,让你吃了吗,你就吃?!”李国福暴跳如雷,扬手就给了李秀间一巴掌。 长白糕顿时掉在了地上,李秀间咧开嘴,“哇”地一下就哭了。 “爸,吃了就吃了吧,您别生气。”李秀冰急忙上前劝解,李国福则更生气了。 “这些稀罕物是想吃就吃的吗?眼看要过年,这都是送礼的好东西!” 那时候的职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块钱,双职工家庭最多收入六十块,家里大小六个孩子,哪有什么钱去买糕点。 那个年代,就算是买粮都得凭票,肉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今天化工二厂领导们送来的东西,李国福早就做好了打算要送人,没想到还没等收起来,就让李秀间给打开包装,吃了,这怎么能不让他生气? “爸说得也是,老六你能不能懂点事?这东西都是妈用工伤换来的,都糟蹋到你肚子里了!”李秀春说着,从地上拣起来掉下的半块,满脸都是可惜,“你看,都沾上灰了,咋吃?” 说着,他把那块长白糕放到了自己床边的柜子上。 “爸,您别生气,家里都还指望您呢,别气坏身体。”李秀春一边说,一边拿起水暖壶,往李国福的茶缸里倒热水。 李国福“嗯”了一声,脸色这才稍有缓和。 “我今天正好要跟你们说说下乡的事。” 正在倒水的李秀春心下一惊,水直接倒在了端着茶缸的手上,疼得他“啧”地一声。 李国福看了眼李秀春,又转头对孩子们道:“你们学校也通知了吧,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李秀冰点了点头,李秀满则没有吭声。 “你们都咋想的?”李国福问。 “爸,我早就想好了,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李秀冰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国福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下乡?哥,你咋想的?你今年就考大学了!”李秀城惊骇地叫出了声。 第3章 你不懂事 “大学只是人生的一段风景,但下乡,却是响应国家号召,是眼前迫在眉睫的事。”李秀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妹妹说,“我不能只顾自己的人生风景,尤其我们这些学生的命运,是和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个时刻,我们最先应该冲在前面。” 李秀冰的一番话,让李国福非常地欣慰。 “老大说得对,说得好。你们都要多跟大哥学习。” 父亲的话,无疑是在鼓励子女们全都表态。 但李秀城没有说话。 大姐的沉默,给了李秀春极大的不安全感。 如果大姐不去,那么他这个老三,就是必去无疑的了。 就在李秀春在心里鄙意思忖要怎么说,自己也不去的时候,李秀满说话了。 “爸,我也去。” 李国福刚想点头,李秀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喝斥道:“你去啥呀去,老五和老六还小呢,妈还病着,家里不得有个照顾?你要是去下乡,谁管他们俩,谁管妈?” 老五李秀人一听说姐姐要走,顿时着起急来,她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李秀满的衣襟,神色也慌张起来。 父母都是双职工家庭的孩子们,一般都是大的带小的,“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这句话放在李家,最贴切不过。 李秀满性格温和,对待自己的弟弟和妹妹最为照顾,李秀人和李秀间甚至可以说是李秀满看大的。 这会儿妈妈病成这个样子,李秀人早已经将全部的依赖都倾注在二姐的身上了。 现在听说李秀满要下乡,她打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而李秀满经二哥这么一说,也踌躇起来。 李国福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从他的本意来说,李国福确实是希望孩子们全都响应国家号召而下乡。 毕竟,这才是一个“先进个人”的家庭应该有的姿态,但是媳妇刘玉琴这么一病,让他明白,如今自己必须面对这个现实。 家里总要有人照顾。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李秀春看了看父亲,又清了清嗓子:“作为二哥,我能理解秀满的心情。下乡是我们这些知识青年的使命,秀满想要响应国家号召,这份思想觉悟非常可贵。但是家里也不能没人照顾,这样吧,我留下来照顾妈,照顾弟弟妹妹。” “你?”二姐李秀城惊讶地看向了李秀春,而李秀春则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道:“那有啥办法?总得有人照顾妈啊!” 李秀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照顾妈,秀满就够了,还用得着你?你不会是不想下乡,找的借口吧?” “我找啥借口?!”李秀春被大姐拆穿,顿时急了,“家里没有个男孩能行?秀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要是妈有个啥情况,或者爸有个头疼脑热,她是能背动,还是能扛动?” 李秀春的话,像是一块砸在河里的石头,在李国福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而李国福那颇有几分动容的神色,自然也没逃过李秀春那双好使的眼睛。 这会儿的他底气也足了,腰杆也直了,他上前一步,扬着下巴对李秀城道:“再说了,你咋不下乡?大哥都表态了,你咋不表态?” “你!”李秀城的脸红了一红,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出了心里话,“我不下乡,是因为我被学校保送中专了!你行吗?就你学习那点水平,下乡锻炼锻炼正好!” “我学习咋了?我学习……” “行了!”李国福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你妈还在屋里躺着呢,你们就在这里吵!” “就是,妈还昏迷着,你当大姐的老吵啥,一点也不懂事!”李秀春忙不迭附和,气得李秀城伸手便去揪他的耳朵。 “哎呀哎呀,爸都告诉你别吵着妈了,你咋还这样呢?!”李秀城一边喊,一边躲到了李国福的身后。 “行了,秀冰,你能不能有个大姐的样!”李国福厉声喝斥,李秀城顿时红了眼圈。 “大姐咋了,大姐他说啥我就得由着他?”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秀春你也别惹大姐生气。”大哥李秀冰给李秀春使了个眼色,又道,“下乡的事咱们慢慢商量吧。” 李秀冰性格稳重,弟弟妹妹们还是敬重他的,也都愿意听他的话。李国福被李秀城和李秀春吵得心烦,自然也不想再听下去,便倒背着手,走出门去。 “小二楼”的厨房是公用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饭。 浓郁的菜香在楼道间弥漫,说笑声、绊嘴声、打闹声,长辈训斥孩子的声音,邻里间相互调侃的声音,伴着炒菜嗞嗞拉拉的声音,混和着菜香,是一种浓浓的烟火团圆之气。 李国福从楼上走下来,遇到的每一个邻居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有的还特意邀请他进到家里吃饭。 李国福是个懂分寸的人,这个年月,家家户户都养着几个孩子,哪里有多余的饭菜款待外人? 他只是笑着拒绝,侧身挤过拥在公共厨房热火朝天做饭的邻居们,好不容易来到了大街上。 六七点钟的老哈尔滨,天色已经暗了,街道上除了路灯,便是满眼的万家灯火。 李国福的心里一阵凄凉。 他们家原本也是这万家灯火中热闹幸福的一份子,他是“先进个人”,孩子们也都优秀,不论是单位还是邻里之间,都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但现在,却因为一场事故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国福此刻的心情,就像眼前的这条街道,陷入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他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然后走进了街头的一家小卖店。 才一进去,就看见了王大海。 “哟,老李,买烟啊?”王大海是李国福的工友,平时最喜欢抬杠牛吹,李国福看不惯他的这派作风,所以基本不跟他多话。 于是李国福便点了点头,买了包烟。 李国福平时都自己用旱烟叶卷烟抽。 在老东北,大多数并不宽裕的男人,都会用烟叶捻碎卷烟。用纸卷起来,一头宽些,一头窄。 第4章 红了眼圈 宽的那头,捻成尖,形成锥形,再撕下去,用细的那端当烟嘴来吸。 李国福今天心很烦,没心思卷烟,于是便买了最便宜的那一种烟。 王大海见状,便“啧啧”两声,当着李国福的面掏出钱来,买了一包红梅。 “来,抽这个。”王大海撕开包装,直接递给了李国福一根。 李国福瞟了一眼,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说“不用”。 他了解王大海,今天要是李国福抽了他的烟,这小子就立马会得意起来,然后他那张破车嘴就会控制不住地胡说八道。 “我说,老李啊,现在都 在动员孩子们下乡呢。你家六个孩子,哪个去啊?” 李国福一阵心烦。 他本来以为不搭理王大海就行了,没想到,就算他不搭理,王大海也管不住他那张嘴。 他今天本来就因为这件事烦恼,王大海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他敷衍地说了一声“没定”,就想走,王大海却自顾自地念叨了起来。 “唉,今年你们家出了这桩子事儿,家里都乱套了吧?要说这老天爷真不是开眼,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给掉下来个大灾……” 说着,王大海把烟递给了老赵。 老赵是这个小卖部的老板,五十多岁,身材不高,头发都有些苍白。他退休之后,就开了这么个小卖部,平时跟大家处得已经相当熟了。 “来,老赵,抽我这个,我这可是好烟。” 李国福的脸色沉了下来,正想说些什么,小卖部的门却被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秀春?”李国福一怔,“你咋来了?” “爸?”李秀春看到李国福,有些意外,紧接着,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来给您打点酒。” 说着,他举了举手里拿着的缸子。 那个时候,大家伙用的杯子,基本都是搪瓷质地的茶缸。 茶缸和现在常用的茶杯不同,茶杯底部一般略有缩小,而茶缸则上下一般粗,杯口是蓝色或者红色的一圈,上面再盖着一个盖子。 因为个头大,酷似水缸,因而得名茶缸。 在老东北,人们喜欢茶缸的大容量,经常用代替茶壶泡茶喝。 拎一小撮茉莉花茶放在茶缸里,倒上一大杯开水,这是东北老一辈人生活里最小资,也是最有情怀的部分。 也有一些老人喜欢用小一点的茶缸装酒,有一些小卖部或者专门卖酒的人出售粮食酿造的白酒,五毛钱一缸。因而,每每到晚饭时间,就会有家长差自家的孩子出来打酒。 李国福没有想到,李秀春竟然会出来给自己打酒。 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个崭新的五毛钱,正要阻止,李秀春却道:“爸,这是我孝敬您的。” 说罢,就将钱交给了老赵。 老赵乐呵呵地接过来钱,对李国福道:“老李,你家这么些孩子,就数二黑最孝顺!别说是你们家,整个百姓街上的孩子多了去,没一个像二黑这样的,把自己攒的钱拿出来给爹打酒。” 李秀春挠着脑袋,嘿嘿地笑。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不好过,大多数的家庭也都是清苦的。钱和肉票粮票一样,全都是稀罕物。 而小孩子们最知道钱是好的,因为在那个时候,钱能换到的东西太多了。 五毛钱,也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李秀春能全都拿出来给自己花,李国福满心欢喜,十分的欣慰,他抬眼,瞄了一眼王大海。 王大海手里捏着那根红梅,脸上有几分悻悻之色。 老赵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将李秀春夸得上了天,李国福的腰杆,不由得挺直了几分。 “行了,我们爷俩走了啊。” 打了酒,李国福便满面笑容地跟李秀春走了出去。 “你哪来的钱?”回家的路上,李国福问李秀春。 “我攒的。我看爸今天心情不好,想孝敬一下您。” 李秀春没敢说这个钱,是上次交学费他悄悄“眯”下的。 家里孩子多,母亲刘玉琴在钱上也不太计较。家里条件本来就不怎么好,几个孩子大都懂事,也很节约,只有李秀春这么一个有悄悄留钱的心思。刘玉琴通常都是大不见,小不见地过去了。 眼下刘玉琴还在昏迷之中,更加没人过问这五毛钱的下落。 钱是好东西,这谁都知道。 把这么大一笔钱拿出来,李秀春比剜身上的肉还疼。 但是,他同时也很清楚,想要留下来,就必须为自己打算。而父亲,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他必须让李国福觉得自己最贴心,最孝顺。 而老天爷也挺成就他的,他来打酒,正好就遇上了父亲。 这世界还有这么正好的事儿吗? 这会儿的李国福确实觉得自己的这个三儿子最贴心,几个孩子里,只有他想到了在家里照顾母亲和弟弟妹妹的事儿,就连李国福自己都没有想到。 于是他伸手,拍了拍李秀春的肩膀。 李秀春的身子微微地震了震。 印象里的父亲,从来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的亲昵动作,甚至就连多说几句话的情况都极少。 而此刻,李国福竟然拍了拍自己! 李秀春想对父亲笑,眼圈却不知道为啥,一下子红了。 “咋,哭啥?”李国福颇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我就是担心你和我妈,”李秀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哭,但好歹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于是便擦了擦眼睛,道:“爸,都说养儿防老。可是您看,我大哥那么优秀,他的心愿也是报效国家,家里是指望不上他了。” “秀间还小,家里,就只有我这么一个能指望上的。我真怕您和我妈有个头疼脑热,只有秀春在,根本照顾不过来呀!” 李国福没有说话,但其实,他早在心里就打定主意了。 李秀春见父亲没吭声,心里不太有底,不过,他也了解李国福的脾气,怕自己再唠叨多了,惹他心烦,到时候自己啥也没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革命尚未成功,他只需要继续努力就得了。 第5章 犹记疼痛 其实,如何盘算着留下来这件事情,不止他一个人在想。 李秀冰也一样。 李国福和李秀春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家里便安静了下来。 老五和老六毕竟是小孩,过一会儿就忘了刚才的事,两个人在一块儿玩闹上了。 厨房里,李秀城和李秀满姐妹两个,正在准备着晚饭。 “姐,你再不想下乡呀?”李秀满有些不太理解李秀城。 她的这个大姐比自己只大三岁,但脑子里想的东西,永远都是李秀满琢磨不透的。 李秀城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帮助父母做太多的家务,也不愿意带弟弟妹妹,她就像大哥和二哥那样,最喜欢出去玩儿。 李秀城经常会拿着皮筋,毽子,跑到外面跟小伙伴们玩,就算是在家里,也是捧着书,看书学习。 因为学习成绩好,父母也没有太苛责她。家务,基本上全都落在母亲刘玉琴和李秀满的身上。 刘玉琴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生了六个孩子的她,为了照顾孩子们,基本没有好好休养过,因而身体十分虚弱。 李国福不太管家里的事情,更别提陪伴和照顾孩子们了。 他像很多的东北男人一样,会把时间花在工作、和工友们喝酒,甚至是帮助别人家的事情上。 家里的所有事情,就像是会规划好了似的,统统由刘玉琴来做。 李秀满心疼母亲,从小就帮助母亲做家务。她年纪小,能做的事情不多,最喜欢的就是做衣服、纳鞋底。 她还早早地学会了绣花。 于是,每一个兄弟姐妹的衣服上,就有了漂亮的图案。家里的被单、枕套、盖着家具的帘子上都有了装饰。 但,李秀城不屑于做这些事情,她除了玩乐,就只剩下读书。 李秀满仍然记得两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六弟李秀间才一岁,李秀人也不过是四岁的年纪。 李秀满的年纪也不大,做不到两个弟弟妹妹全都抱着,便拉着李秀人的小手,背后背着李秀间,出去拾换粮。 那个年代,每家都会按照人口来发放粮票。 老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正在成长期的孩子,长得都快,吃得也多,更何况李家六个孩子,每个月的粮食都不够吃。 所以,一部分家里孩子多的家庭,会用自家的细粮,去富裕一点的人家换粗粮。 细粮,包括白面和大米。 用来换的粗粮,是高粱米,“大碴子”等粮食。 大碴子,指的是玉米粒干燥后的一种处理方法,东北的粘玉米较多,用这种粮食熬成粥以后,粥是比较粘稠的,配上咸菜,热乎乎的一碗,就已经撑得肚子滚圆了。 只是这种粥唯一的坏处,就是饱得快,饿得也快。 早上五六点钟吃饭,上午九点多就开始饿了。所以大多数的人家都会选择吃高粱米。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还是用炉子烧煤,或者木块(东北人换之为板子,发“瓣”的音)。家里的孩子多,高粱米极少用锅蒸,基本都是用大锅熬煮,然后捞出来吃。 高粱米跟“大碴子”相比,更耐饿,但同时也容易引起消化不良,尤其是消化能力更能更弱的小孩子们。 李家的孩子们,每一个胃都不太好,基本跟童年时期的饮食有关。 胃病,成了陪伴他们一生的病痛,当然,这是后话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没有多少选择性的年月里,能有得吃,都比挨饿强。 起码每一刻人家都在竭尽全力地照顾着家人和孩子们,每个人也都想方设法地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李家,也是如此。 住在与李家隔着三条街的地方,住着刘玉琴的一个工友秦香梅。 秦香梅家只有一个孩子,条件更好些,所以也会经常用粗粮,来换李家的细粮。 李秀满肩负起了“换粮”的任务,每一次,都是她背着李秀间,领着李秀人,穿越三条街去到秦香梅家换粮。 但是这一次,秦香梅要换的细粮有点多,因为她的大姑子要来家里住两天。 秦香梅长得漂亮,比别人都更要体面,因而早就跟刘玉琴商量好了,多换些细粮。 往常,为了给孩子们调节饮食,刘玉琴都会在家里留一些细粮,逢年过节的时候吃。但出于对秦香梅的感激,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换得粮多,李秀满拿不过来,刘玉琴做饭前,就喊着李秀满去找李秀城帮她拿。谁想李秀城就不见了人影儿,李秀满只好带着弟弟妹妹去找大姐。 百姓街不太大,李秀城活动的地方,除了跳皮筋的公园,就是她的好友陈华芳家。 李秀满先是去到了陈华芳家,得知大姐和陈华芳去跳皮筋了,她便带着弟弟妹妹前往公园。 哪知,在前往公园的路上,正在施工。 一条长长的土沟横在路上,想要去到公园,就必须从沟上跨过去。 如果是李秀满自己,奋力一跃,也许就过去了。 但现在,她背着一个,抱着一个,想要跃过去,是相当困难的。 于是李秀满便叮嘱李秀人等着,她背着李秀间先过去。 李秀人乖巧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妹妹,李秀满便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然后借用助跑的力量跃向填沟。 然而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背上的李秀间就算是再小,也是相当有份量的,她还没有跃至对面,便坠了下去。 彼时的李秀满只觉心下一沉,为了护住身后的弟弟,她在坠落的一刹那,将李秀间扯到了怀里。 “哇……”李秀间哇哇大哭,李秀满想要安慰,却连动也动不了。 李秀人傻在那里,直到李秀满喊她去叫人,她才回过神来,扭头就往家里跑。 等李国福赶到的时候,李秀满好歹已经坐起了身来,一张脸因为长久坐在地上而被冻得惨白。因为疼痛而流下的冷汗此刻已经把她的头发冻成了冰碴,棉袄也被浸透的冷汗给冻硬了,李秀满打起了哆嗦。 她刚才已经确定了六弟李秀间没有受什么伤,多少放下心来。 第6章 对牛弹琴 周围已经聚了几个热心的路人,他们向李秀满伸手,喊着让她拉着他们的手上去。 李秀满这会儿却是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秀满!”李国福的声音响了起来,李秀满看到父亲拨开人群,奔了过来。 在看到父亲的时刻,李秀满的眼泪才流了下来。 还在嚎啕大哭的李秀间见到了父亲,大喊了一声“爸爸”,便挣扎起来要往坑上爬。 “秀满!秀间!”李国福慌忙从坑上滑了下去。 将近两米的深坑,两旁都是石头和冻土,下去倒是容易。他焦急地奔到李秀满的身边,怒气冲冲地数落:“怎么在地上坐着不起来了?让你妹自己去厂里找我?” “爸,我骨头好像断了。”李秀满说着,艰难地低下了头。 已经变短了的棉袄袖子下,是已经变成了“z”字型的手臂。 这是李秀满记事以来,最疼的一次,所以才让他最难忘。 母亲刘玉琴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责备大姐李秀城明知道今天换粮,还跑出去玩。 李秀城却根本不屑一顾,还将李秀满数落了一通。 “你能不能长点心?你才多大?背着一个,抱着一个就往外跑?” “你当你是老妈子,小小的孩子也学着大人去看孩子,领着到处跑?” “李秀满,你不要被爸妈影响了!多想想你自己!” 李秀满理解不了李秀城为什么大姐会说这样的话,爸妈都上班,当姐姐的照顾弟弟妹妹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李秀满理解不了李秀城,正如李秀城理解不了李秀满一样。 她常说李秀满太过听话,从来不知道为自己争取。 “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这辈子就毁了!”李秀城常常痛心疾首地对自己的妹妹说。 这次,也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要是去下乡,这辈子就毁了!” “咋能毁了呢?”正在择菜的李秀满诧异,“知识青年下乡是国家号召的,为的就不是增长见识,不让我们忘本吗?” 李秀城抬起英气逼人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妹妹。 虽然是一母同胞,李秀城和李秀满的眉眼也十分相似。但跟眉眼凌厉的李秀城相比,李秀满更多了几分温和之气。 她的脸更圆些,棱角柔和,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眼睛也大而圆。在李秀城的眼睛里,自己的这个妹妹简直就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不论她说什么,李秀满都听不懂。 “不忘本的方法有很多,不光是下乡这一条路。要是所有的知识青年都下乡了,谁来为祖国和社会建设发展做贡献?” “知识不光在泥土里,也在学校!总有人要当老师,当司机,当售票员,当科学家,当医生!” “再说,家里两个男孩,凭什么女孩子也要下乡吃苦?我的志向不在土里,在城里!” “可是……”李秀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秀城打断了。 “可是什么可是?你没听二黑今天说的那些话吗?什么家里没个男孩不行,合着就是儿子啥都行呗?那他咋不在家做饭,爸前脚刚走,他就跑出去了?”李秀城生气地道,“干脏活累活,遇上耽误人生问题的时候,都让女儿来,儿子留着享受好事儿,是不是这个意思?” “大姐……”李秀满原本想说,二哥没有这个意思,但话到嘴边,似乎又说不出来。 虽然她从来没有计较过,但懵懵懂懂地还是感觉到不快的。 “下乡也好,留城也罢,应该按照个人意愿,而不是看性别。他自己想留下来,就明说,扯这些没用的干啥?去他的‘家里没个男孩能行’!”李秀城用力地把菜扔在了灶台上。 李秀满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承认,大姐这句话说得是有道理的。 下乡也好,留城也罢,应该按照个人意愿,而不是看性别。 就连她自己,当时也因为二哥李秀春的这句话,而感觉到难过来着。 “咱们女的,跟男的没啥不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个下乡,我就是不去,我要留城上中专。”李秀城忿忿地道。 说着,她又语重心长地对李秀满道:“你也不要整天围着家里转,你看你成天像个小老太太似的!就知道洗衣服做饭带小孩!该玩就要玩!” “妈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也不能不管啊……秀人和秀间还小呢……”李秀满何尝不想出去玩?可是血毕竟浓于水,家里这样子,李秀满怎么放下心来去玩儿? 扔下家人自己快乐,她心里会不安的啊! 就像刚才,二哥说让她在家照顾妈和弟弟妹妹,那她就留下来。 要是说家里不需要她,她就去下乡。 家里怎么安排,她就怎么来就好了。 “对牛弹琴,跟你说了你也没用!这辈子你就这样了你!” 李秀城用力地掂了一下李秀满的脑门,她转身就进了屋。 李秀满有点委屈,眼圈也微微地红了一红。 不过,她很快也就释然了。 大姐自己不一样,她有知识,有文化,学习好,脑子也好。 可能她说的话,自己是真的听不懂。 这样想着,李秀满的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摘菜。 李秀城可是被李秀满气得不轻,就连大哥李秀冰跟她说话也不理。 虽然学校说了要保送中专,但也得成绩过关才行。 李秀城知道,自己必须紧紧把握住这次机会,所以她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学习。 这会儿,即使是怄着气,李秀城也拿起书看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声东西落地的声响。 是从父母的屋里传出来的。 父亲李国福和李秀春都出去了,李秀满还在厨房忙碌,李秀人和李秀间全都在旁边玩口袋玩得不亦乐乎。 这声音…… 难道…… 李秀城猛地抬起头,遇上的是大哥李秀冰同样错愕而震惊的目光。 兄妹俩目光相遇的一刹那,两个人都如梦方醒,霍然起身向门外冲去。 第7章 主任上门 刘玉琴醒了,醒得猝不及防。 李国福和孩子们又惊又喜,只有李秀春心情复杂。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刘玉琴的烧伤正以令人欣喜的速度恢复。 医生告诉李国福,刘玉琴的烧伤会比想象中恢复的更好。但同时,他也让李国福和孩子们做好准备,刘玉琴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处于一种间歇性遗忘的精神状态。 也就是说,她或许有可能会在某个时间段突然遗忘很多事情,甚至包括自己的家人,然后又突然恢复正常。 而这种情况,有可能会持续更长的时间,甚至有可能会伴随一生。 李国福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更难以接受。 但眼下,他除了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这个结果,对于李家的孩子们来说,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起码,母亲醒了,这个家,终于是家的样子。 李秀冰已经决定启程,但李秀城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坚决不去下乡。 相反,她倒是极力赞成李秀满去。 这就让李秀春摸不着头脑了,但同时,也让他感觉到危机。 照这个样子,留在家里的人,可能就只有大姐了。 他心里急,但却不敢表现出来,甚至暗暗地期待着家里能出点什么事儿,以便彰显他这个儿子的用处。 然而让他失望了,虽然医生说母亲的记忆可能会出现混乱,但到目前为止,母亲的情况还算正常,虽然不能立刻去上班,但做家务倒是不在话下。 李秀春从失望逐步濒临绝望,只能暗暗卯足了劲儿地给父亲李国福打进步。 就在李秀春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居委主任付红梅来家做动员了。 “哟,李师傅忙着呢,孩子们也都在家呀?”付红梅是个中等个子的中年妇女,那个年月的人都瘦,但她的骨架又大,显得颧骨十分突出,看起来就有点不太好说话。 “是付主任呀,您快坐。”李国福赶紧让座。 付红梅倒是并不急着坐,她打量着李国福家,赞叹道:“不愧是‘文明家庭’呀,玉琴也真是个好样的,为了保护集体财产,不顾个人安危,立了三等功呀!” “家还能拾掇得这么干净利索。媳妇能干,孩子优秀,真有你的啊,李师傅。” 李国福的背不由自主地直了一直,笑道:“哪来儿的‘文明家庭’呀,可不敢当!” “怎么,你还不知道呀?咱们街道要开展‘文明家庭’的评选,邱主任把你们家的事迹报上去了,我看哪,非你们家莫属!” 李国福的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心里更是喜滋滋的。 付主任说罢,又仔细看了看那篇被贴在墙上的、报导刘玉琴的剪报。 “这报道我看了,太感人了,报纸我现在还留着呢。” “劳您费心了,还留着报纸。” “那怎么能不留呢?这得留一辈子呀,还得放在咱们居委会展示,邱主任说了,这是咱们街道的荣誉!”李秀冰端来了茶水,付主任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李秀冰,笑道,“咱们秀冰是越来越出息了,这次下乡,你报名了吧?” “报了,”李秀冰点头道,“响应国家号召,也尽我该尽的一份责任。” “真是个好孩子,哎,对了,其他孩子呢?”付主任说着,环视了一圈。 房间里假装看书的李秀春,已经将手攥得都快要变了形。 李国福的脸色,也滞了一滞。 付主任也不说话,只是喝着茶水,笑眯眯地看着李国福。 就在这个时候,李秀城和李秀满回来了。 母亲刘玉琴今天上午原本是去单位办理休病假手续的,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李秀满担心弟弟妹妹晚上挨饿,依旧是领着一个,背着一个去买菜。 说是买菜,以李家现在这个经济条件,也只能拣些便宜的来买。今天李秀满倒是很幸运,给供销社送菜的大车,扔出来了一些坏了的白菜叶和葱叶。 李秀满带着弟弟妹妹拣了些没烂得太多的,高高兴兴地装进了菜篮子里。 其实李秀满小的时候,也经常跟大哥一起来拣这种菜叶,带回家做饭。 不仅是菜叶,还有煤球。 从一堆被扔掉的煤里,经常能拣出一些没有燃烧完全的小煤球。 拣上几天,一家人一个月的供暖就有着落了。 李秀满心里高兴,一路唱着歌往家走。 在门口遇见了上学回来的李秀城。 看着李秀满拖着两个小不点,还拎着一堆菜叶,李秀城的心里就窝火,也没给妹妹什么好脸色。 “一天就知道干活,你看看你,灰头土脸的,哪有个小姑娘的样子!” “头发是今天学校扫除落的,我晚上洗洗就好了。”李秀满就是个好脾气,即使有时候觉得委屈,也不会生气。 李秀城摇了摇头,恐怕李秀满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她说的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家门。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付主任。 李秀城刚缓和的脸色,顿时就再次沉了下去。 “啊,秀城秀满回来了啊,哎呦,这两个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来,过来让主任看看。”付主任笑着朝李秀人和李秀间招手。 李秀人乖巧地走了过去,李秀间可不是傻子,看付主任手里既没有糖也没有好玩儿的,直接就奔回屋了。 “你干啥去?主任叫你呢,没听着啊?”李国福一看见李秀间这个逆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二哥也在屋里呢,你咋不叫他?”李秀间一番话,想要藏在屋里的李秀春顿时就暴露了。 他气得给了李秀间一脚,这才慢吞吞地挪了出来,问了声“主任好”。 “哎哎,好好,哎呀,李师傅,你们家还是女孩外场哈?” “外场”,指的是外向、开朗,愿意与人沟通的意思。 李秀春的脸顿时红了,他的脸黑,这样看起来,倒有几分猪肝色。 “既然孩子们都在,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咱们居委会现在要登记知识青年下乡的名单,咱家这几个孩子都出色,是都去呀,还是有啥别的说法?” 第8章 谁留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李秀春的心里就像是在唱大戏似的,一会儿埋怨付主任净说瞎话,明明在这说了半天有的没的,还说什么“开门见山”;一会儿又埋怨大姐也不吱个声,表个态,白当这个大姐了,一点都不知道护着弟弟妹妹。 李国福把目光落在了两个女儿的身上。 “我去。”李秀满早就做好了打算,回答得也坚定,“我爸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做革命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放。” “哎,好孩子!”付主任高兴地用力拍了拍手,“真不愧是老李家的孩子啊,李师傅,您这思想觉悟、您这家庭教育可以的呀,啊?” 李国福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欣慰地看了一眼李秀满。 李秀满也满面笑容,李秀间闻听二姐要下乡,立刻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李秀满的腿。 李秀满也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瓜儿。 大孩子里,就只剩下了李秀城和李秀春。 李秀春相当的紧张,他双手紧紧地捏了捏口袋,局促地看了一眼大姐。 李秀城倒是相当的稳,她不急不忙地看了看指甲,泰然自若的样子,让李秀春更加没底了。 付主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国福的身上。 李国福没表态,他就那么坐在那,也没有看任何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付主任感觉到狐疑,但按照她先前走访的几家的经验,付主任将目光落在了李秀春的身上。 李秀春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看样子,父亲是不可能替自己出头的了,大哥也指望不上。今天这件事,要是他不为自己争取,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对付主任道:“付主任,我们家的事儿您肯定也都知道。我爸一辈子兢兢业业,包括我妈也言传身教,教育我们一定要顾大局,舍小家……” 付主任点了点头,李国福凝重的面色,也有了些许欣慰的神色。 “可是眼下我妈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她早上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弟弟妹妹们也小,家里总得有个人照顾……” 李秀春的言辞恳切,连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得快要掉下眼泪,站在旁边的李秀城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妈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她出门,你咋不跟着?妈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咋不去找找?” 李秀城可不是好惹的,她知道李秀春是什么心思,所以一直没表态,就等着李秀春出招。 她这个二弟,可真是从来就没让她“失望”过。 “你、你不也没去找吗?”李秀春被二姐戳穿,顿时心虚起来。 “我?我现在上学啊,你呢?你现在不是毕业了,没啥事儿了吗?”李秀城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直视着李秀春。 李秀春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秀城,你少说两句。”李秀冰拉了拉李秀城,但李秀城却一把甩开了大哥。 “李秀春,你就别在这儿演戏了,你一个大小伙子,不响应国家号召去下乡,窝在家里算干什么?当窝囊废?”她向来说话尖锐,李秀春既心虚又尴尬,在付主任的面前被骂“窝囊废”,李秀春觉得自己的脸全都丢尽了。 “我在家咋了?你咋不去下乡?你是大姐,遇着事儿了你往后躲,你对得起爸妈对你的养育,对得起国家对你的培养,学校对你的教育吗?”李秀春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他上前一步,直视着大姐,挺起胸膛,义愤填膺地嚷了起来,“养儿防老听说过没有?我能挑能扛,爸妈有个什么事,我能背着他们上楼下楼!告诉你李秀城,只要家里需要,我一辈子当个窝囊废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李秀春的话,字字句句都落进了李国福的心坎里,听得个那叫一个欣慰,那叫一个熨贴。 付主任似乎也被李秀春感动了,也点了点头。 这可把李秀城气坏了,她猛地推了一把李秀春,怒道:“养儿防老?养的就是你这个儿子?那个‘儿’是‘儿女’的‘儿’!没有知识没有文化,你就配去下乡劳动挑大粪!” “你说什么?!”李国福本来就被李秀城的表现弄得很不高兴,这会儿听到李秀城说下乡劳动就是挑大粪,顿时拍案而起。 “闭嘴!”李国福气得直接扬起了巴掌,幸好付主任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哎呀,可使不得!李师傅呀,孩子还小,不懂事,可不能打呀!”付主任说着,又语重心长地对李秀城说,“你说知识青年下乡就是去挑大粪?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知道吗?知识青年下乡是要你们这些就懂得学知识的孩子们‘到劳动中去’,不要忘本,不要做那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再说,你们扎根土地,可以增长见闻,体验生活,这是多好的事啊!” “好事?”李秀城冷笑,“好事怎么不让他去,让我去?咋的,因为养儿子防老?笑掉我的大牙!”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李国福气得浑身都哆嗦了。 “是我嘴巴不干净,还是你们的心眼子不干净?!我都已经被保送中专了,我要上学,要学知识,学文化,为社会做贡献。我绝对不会下乡,要去你们都去,反正我不去!”李秀城愤怒地从包里拿出了通知书,挥舞着,“看见了吗,学校今天就下通知书了!” 李国福已经怒不可遏,此时李秀城在他面前挥舞的通知书就像是挑衅的大旗,气红了眼睛的李国福直接扯过通知书,三下两下地撕碎,全扔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李秀城连声音都变了调,她扑过去,却只看到成为了碎片的通知书,飞扬而起,又纷纷落下。 那么珍贵的通知书,落在地上,碎得那么轻而易举。 “我恨你们!”李秀城愤恨地怒喊,紧接着,夺门而出。 第9章 梦想破碎 “秀城!” “大姐!”李秀冰和李秀满赶紧追了出去。 李秀春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终于不用下乡了! “哎呀,李师傅,你们家这个秀城呀……可太倔了。她这思想觉悟,跟您、跟玉琴可不能比呀!”付主任走访了这么多个家庭,其实也确实有个别家庭不舍得送子女下乡,即使是有别样小心思不想下乡,也多是心怀愧疚,躲躲闪闪,像李秀城脾气这么大的姑娘,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况且,那李秀城的言论,也把付主任气得不轻。 李国福这会儿也在气头上,李秀城这么一闹,简直让他这个“先进个人”颜面无存。 “付主任,让您见笑了,真是对不住。”李秀春黑胖的脸上一脸歉意,“但是您刚才说得实在太对了。只有大家,才有小家。如果心里没有正确的指导方向,只装着自己的得失,只想着自己的学习,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姐她还不明白,下乡是一种多么好的锻炼,为了个人的利益而逃避下乡增长见识的机会,我为她感觉到痛心。但是您今天讲的这些道理,信她一定会想通的。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付主任,感谢付主任的教导。” 说罢,他深深地向付主任鞠了一躬。 这是个跟大哥李秀冰学的,上次在邱主任通知刘玉琴生病的时候,兄弟姐妹几个向她深鞠一躬,邱主任感动得都掉眼泪了。 付主任果然也被李秀春感动,赶紧上前拍着李秀春的肩膀,好一通夸奖。 “李师傅,您这儿子是真懂事呀,明事理,懂礼貌,心里还装着爹妈,真是个好样的!” 李国福刚才的窘迫,在这个时刻才真正和缓下来。 他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已经足够让李秀春心里开了花儿。 李秀春是高兴了,可李秀城的心情可谓跌落到了极点。 她是整个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连老师都夸奖她品学兼优。 每次学校的演讲,和一些活动,都是她作为代表出席,走到哪里都是掌声不断。 正因为如此,这次保送中专,全年级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名额。学校直接就把这个名额给了李秀春。 就在今天,学校特意在大喇叭里广播了这件事情,整个学校都是掌声不断。 李秀春是在全班同学羡慕的目光里走上讲台,接下了通知书的。 她还在讲台上发表了一番情真意切的演讲,立下了将来一定好好学习,回报母校,回报社会,回报国家的誓言。 就连走在回家的路上,有听说了这件事情的同学家长都在问她这件事,恭喜的声音不断,李秀春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与欢喜。 然而,她还来不及跟家人分享这个喜悦,一切就都被毁了。 毁了! 李秀城悲愤交加地奔出家门,却在路边一头撞到了自己的母亲刘玉琴。 “秀城?”刘玉琴满脸欣喜,一把抓住了李秀城,“你干啥去了,妈找你半天了!” “妈?”李秀城怔了一怔。 她还从刚才的悲愤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母亲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更令她错愕。 而最令她错愕的,还是刘玉琴对她的态度。 在李秀城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在忙。 忙着上班,忙着做饭,忙着做家务,忙着照顾弟弟妹妹们。 父亲李国福很是节约,李家晚上八点必须熄灯是李国福定下来的规矩。 即使是在深夜大家都入睡了的时候,李秀城在迷迷糊糊中仍然可以看到母亲坐在一盏昏黄的、小小的蜡烛下给兄弟姐妹们做衣服、纲鞋底。 长年在昏暗的光线下做活,让刘玉琴的眼神越来越不好,年岁不大,眼睛就已经有些浑浊。 而陀螺一样连轴旋转的刘玉琴,也几乎没有多少耐心和关注给到孩子们。 所以,像李家这样孩子众多的家庭,基本都是野蛮生长。 和父母,也大多限于事情上的沟通。 但是眼下,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殷切明亮。她的声音充满了感情,甚至有点活泼。 李秀城有点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眼前紧紧拉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你就是这个女疯子的闺女啊?”充满了恼怒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李秀城就被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中年男人一把扯了过去。 “你说你们家里人能不能把这个疯子给看好了,啊?这也太吓人了,走着道呢就撵人家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拍花的呢!” “拍花”是东北用来形容人贩子的方言,许多大人们都会用“不听话一会让拍花老头给你拐走”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眼前的这个男人,满脸都是怒气,语气更是不善,他的嗓门又大,这么一喊,引来了诸多人的围观。 李秀城本来心里就压了很多的怒气,此时听闻男人说得这么难听,顿时火了。 “你说什么呢?你说谁是疯子,谁是拍花的?” “嘿,你这小姑娘,你们家疯子吓人,你还有理了你?”男人一看李秀城这么厉害,顿时也火往上涌,指着刘玉琴道,“你问问她,我家孩子在那玩得好好的,她疯疯癫癫地冲着我家孩子就去了,吓得我家孩子哇哇哭。” “孩子跑,她就在后面一路跟着使劲追,吓不吓死人,啊?” 男人说的话,李秀城一个字都不信,她转头看向母亲,却发现母亲一脸紧张地紧紧地攥着衣服。而她也刚刚发现,母亲早上梳得利落的头发,此时已经全部散乱,脸上也脏兮兮的。原本很整洁的人,衣裳也不知道怎么弄得脏了大片,那副样子…… 跟平时的母亲判若两人。 甚至真的有点像她曾经见过的流浪汉以及……疯子。 李秀城的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到了父亲曾经说过的,母亲的脑部受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失去记忆。 可是……他并没有说,母亲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疯疯癫癫,连正常人的状态,都达不到啊! 第10章 甜不甜?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着没有?!”男人说着,上前就要推李秀城。 “哎哎,算了算了!”小卖部的老赵走过来,把男人给拦住了。 “这家人也挺可怜,孩子他妈是为了抢救集体财产才伤了脑子,现在有点糊涂。她们一家都是好人,还上报报纸。”老赵向男人解释道。 “是呀,是呀,这家人都是好人,您就别为难人家了。” “可不咋的,你看看他们家的穿衣打扮,也不是坏人呐!” “玉琴不容易,好好的一个人,为了抢救集体财产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当时化工二厂爆炸,你也知道吧?就是那个厂,多亏她才没酿成大祸!” 邻居们纷纷走上来,替刘玉琴说话,劝解着男人。 大家都是好意,可是他们的话,却像针一样,扎在李秀城的身上。 将她那颗年轻而骄傲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您听到大家伙怎么说的了吧?您看他们家孩子还小,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就这么算了,行不行,兄弟?” 老赵的一番话说得诚恳,男人心里虽然有气,但听邻居们都这么说,也不好再发作,便忿忿地看着李秀城道:“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但告诉你啊,看好你们家的老疯子,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罢,他便悻悻地走了。 “妈,这是咋回事,啊?”在众人的注视中,李秀城崩溃地抓住母亲,厉声问道。 刘玉琴却只是笑着说道:“秀城啊,你猜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说罢,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包着糖纸的水果硬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就往塞到李秀城的嘴巴里。 李秀城却扬手,“啪”地一下打开了母亲的手。 刘玉琴的表情一滞,立刻慌张地从地上拣起了糖果,先是吹了吹,然后又用两根手指捏着,爱惜地在衣服上擦了一擦,惋惜道:“哎呀,掉到地上都脏了……” 看着母亲的样子,李秀城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刘玉琴看着李秀城的样子,立刻慌了神,她走过去,想要将女儿扶起来,李秀城却一把拂开了母亲。 “别碰我!别碰我……”这一刻,十七岁的李秀城,所有的尊严都在此刻破碎成尘埃。 “大姐!” “秀城!” 这个时候,李秀冰和李秀满都赶到了。 等到跑到李秀城的身边,李秀满却一眼看到了母亲。 此刻的刘玉琴眼中含泪,惊惶失措。 她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凭直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坏的事情,才把孩子惹成那样的。 刘玉琴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只是局促地站在那里,不敢再上前。 “妈?您上哪去了?”李秀冰问。 刘玉琴低下头,没有说话,像极了犯错的小孩。 “妈?”李秀满察觉到母亲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便走了过来。 “秀……秀满啊?”刘玉琴怔了几秒,才仿佛认出了李秀满,刚才还惊慌的表情,立刻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快,有好东西!”刘玉琴说着,把刚才的糖块举了起来,“你看,这是啥?” “糖?”李秀满惊讶道,“您买了糖呀?” 那时候的糖,也是要用票来买的。 像李家这种多子家庭,想要吃饱饭都是一件精打细算的事情,只有每逢过年的时候,才有可能去买一小捧的糖来吃。 “嘘!”刘玉琴赶紧示意李秀满别声张,然后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是我拣的!一个小孩的糖掉了,我本来想给他,他跑了。我就带回来了。” 原来,本该在早上去到化工二厂报到的刘玉琴,刚下了公交车,头突然开始疼,疼得她在上台阶的时候跌了下去。 刘玉琴的衣裳,就是在那时候弄脏的。 好心的路人把她扶到了一边,让她在路边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正是上班的时间,路人问候了刘玉琴几句,见她说话还算清楚,也一直在说自己没事,便离开了。 而坐了半晌的刘玉琴,头疼是缓过来了,却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在哪里。 懵懵懂懂的刘玉琴,面对着嘈杂的街道和陌生的人,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惊恐。于是便急忙站起身,慌不择路地走。 等她适应了眼前的一切,却仍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直到她看到一个小孩儿跑过自己的身边,掉了一块糖。 刘玉琴本来是想把糖送给小孩的,但那小孩却只是一个劲儿地跑,跑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边。 那个人倒是凶得很,他步步紧逼刘玉琴,指着她就开始骂。 刘玉琴害怕极了,顾不上解释转头就走。 那个中年男人却不依不饶,跟在刘玉琴的身后,继续骂人。 刘玉琴在慌张之下,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们。 于是她便快步朝着家属楼的方向一路小跑,刚巧,在楼下和大女儿李秀城撞了个满怀。 而看到了李秀城,刘玉琴又将那个中年男人给忘了。 她只记得自己拣了一块糖,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们吃。 李秀城不喜欢吃,但刘玉琴却记得,二女儿李秀满是最喜欢吃糖的。 于是,她一边说着“你吃,你吃”,一边把糖块塞进了李秀满的嘴巴里。 “刚才秀城给弄掉地上了,但是不怕,妈已经擦干净了。” 李秀满从母亲的神态里,已经意识到,现在的母亲状况似乎不大对劲。 虽然意外,但她还是把糖吃进了嘴里。 刘玉琴高兴坏了,她开心地看着李秀满,问她:“甜不甜?” “甜。”李秀满笑着点头,刘玉琴立刻高兴得像孩子一样。 邻居们纷纷摇头,慢慢地散开了。 在散去的人群中,李秀冰默默地注视着母亲,心里涌起的滋味,是年轻的他完全理不清的。 而李秀城,则满脸的绝望。 第11章 决定下乡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付主任已经走了。 李秀城刚才如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已经消失殆尽,她用扫帚把被李国福撕碎的录取通知书扫进了垃圾筒,表情淡漠得仿佛那只不过是一堆无用的垃圾,而不是那个曾经她梦寐以求的、带给了她光明未来和欢喜与骄傲的希望。 李国福有些诧异李秀城的改变,可他已经无暇顾及大女儿的心情。 因为刘玉琴突如其来的变化,已经完全印证了医生的诊断。 “大姐,你这是……”李秀满小心翼翼地问李秀城。 李秀城却一言不发,转身回到了房间。 李秀满满心担忧地看着大姐,又将目光落在了垃圾筒里的那堆破碎成片的录取通知书上。 今天李家的气氛,就像是下过了一场暴雨,却依旧不通透的天气。 沉闷中,透着让人惶然的压抑。 李秀冰今天看到了母亲的状态,也变得沉默。 只有李秀人和李秀间这两个小孩子,不知人间哀愁,在一块儿玩得不亦乐乎。 李国福被家里的沉闷之气压得透不过气,举步走出了家门。 可即使出了门,李国福的心里还是像压了一块大石。 其实如果说刘玉琴只是突然失去记忆,那么李国福在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之下,还是勉强可以接受。 然而刘玉琴迷糊起来,竟然连与人交流都有些费劲,这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可不能接受又能怎么样? 李国福慢慢地挪动脚步,来到了小卖部买烟。 而老赵,也就直接跟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老赵一个劲地劝解李国福想开点,毕竟刘玉琴是为了抢救集体财产才落下了病,人家还立了三等功呢。 李国福默默点头,老赵看着李国福的样子,默默地递给了他一盒好烟。 然而李国福却坚持不要,他们老李家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来兑换好处。 更何况,老赵那一声重重的叹息,就像锤子一样重重地锤在他的心上。 李国福点了一根烟。 他本来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反而更加沉闷了。 回到家,看到懵懵懂懂地坐在床边,笑望着李秀人和李秀间打闹的刘玉琴,李国福又禁不住烦闷地猛吸了一口廉价的香烟。 这日子,有头吗? 还是,真像医生说的那样,玉琴真要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下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气氛凝重地坐在饭桌前。刘玉琴依旧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偷偷瞄着大女儿李秀城。 “我决定好了,我去下乡。” 李秀城面无表情地说着,她的话打破了沉寂,李国福心里一愣,抬头看了一眼李秀城。 李秀城却只是低垂着眼,神情淡漠地喝着粥,仿佛她所说的这些,像是明天穿什么衣服那样简单。 仿佛她今天所有的倔强和坚持都不曾存在过。 李国福只是“嗯”了一声,一直郁闷的心情,这会儿才略略地轻松了些。 而其他的兄弟姐妹,则在听到李秀城这样说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震惊。 “大姐,你真想好了,要去下乡?”李秀满惊声问。 “不然呢?”李秀城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秀冰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眼中,既有同情,也有怜惜。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李秀春听到李秀城的话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心想下乡的事儿总算尘埃落定了。 “大姐,你终于想通了?”李秀春喜形于色地问道。 李秀城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秀春,没有理他。 “下乡?秀城要下乡呀?”刘玉琴小心翼翼地问,“秀城啊,你……想好了?下乡可挺苦呀。” 李秀城微微一怔,她抬起头看向了母亲。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母亲恢复了正常。 然而,当她看到刘玉琴眼中依旧存在的迷茫,眼中的微光,便瞬间熄灭了下去。 刘玉琴虽然迷糊,但却也敏感,李秀城不愿与自己对视,她便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大概,还是在为自己今天惹女儿生气而愧疚无措。 李国福见此情形,不禁又一阵心烦意乱。 而李秀城看着闪躲的刘玉琴,心里突然软了一下。或许刚刚她应该吃下那颗糖的……但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内心停留了一瞬,便被李秀春打断了。 “哎呀,大姐这觉悟终于是上来了,大姐你放心,你去下乡,家里我来照顾……” 不用下乡的李秀春欣喜地喋喋不休。 “闭上你的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李秀城对着李秀春厉声喝斥。 李秀春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李国福皱着眉,李秀春知道他的脾气,识趣地闭上了嘴。 “想明白了就好,明天我去跟付主任说。吃饭吧。”李国福道。 李秀城能想通,这对于李国福来说,也算是一点心理慰藉。 而至今为止,李国福家里下乡的事情,也总算定了。 长子李秀冰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本来就已经打算出发了,自然算一个。李秀满最听话,只要是家里安排的,她下不下乡都可以。现如今李秀城终于也同意下乡了。 李国福盘算着“文明家庭”的荣誉应该是稳当了,总算没有辱没了他这“先进个人”的面子。想到这里,他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李秀满满是心疼地看着大姐,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一边照顾着弟弟妹妹吃饭,一边看了看此时默默吃饭的刘玉琴,心疼地红了眼睛。 母亲这个样子,而他们又即将要远行。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二姐,你也要下乡呀?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秀人和李秀间趴在李秀满腿上,眼里满是担忧。 李秀满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然后对弟弟妹妹轻轻笑了一下。 “二姐很快就回来,你们在家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能调皮,知道吗?” “秀满也要走呀?你们都走呀?”刘玉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第12章 生而为女 李秀城没有说话,李秀春生恐母亲说些什么,立刻道:“哎呀妈,您就别担心这么多了,我在家,能照顾您,啊。” “是呀,妈,我去的地方离家不远,随时也都能回来。”李秀冰也安慰。 李秀满握了握母亲的手,道:“不用担心,妈,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刘玉琴缓缓地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吃了饭,便愁眉苦脸地转身回了屋子里去。 李秀城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涌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低下头,端起碗,默默地吃起了饭。 一天的风风雨雨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歇息。晚上,六个孩子一如既往拉上帘子挤在一起睡觉。 李秀春不用下乡,自然是心满意足,很快便带着笑容呼呼大睡了起来。 最大的孩子李秀冰回顾着一天的经历,心里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脑海中总是闪过父亲李国福紧皱的眉头,和母亲刘玉琴迷迷糊糊的模样,还有妹妹李秀城那张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 自古以来,“长子”就被赋予了很复杂的含义。 李秀冰作为大哥,很早就肩负起了帮助照顾弟弟妹妹们的责任,他也注定这一生都无法像妹妹李秀城那样率性而为,也不像弟弟李秀春那么机灵自私。 他是正在成长的弟弟妹妹们除了父母之外的另一个依靠,所以他的心里始终装的,都是家人和作为长子的责任。 李秀人和李秀间到底是小孩子,此时正是最无忧无虑的欢乐年华,尽管家里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还是在李秀满温柔的哼唱声中,很快便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而哼着歌哄弟弟妹妹睡觉的李秀满,心里则记挂着那张被撕碎的李秀城的录取通知书。 在弟弟妹妹都睡着了之后,李秀满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被自己偷偷粘好的录取通知书捧了出来。 “姐。你睡着了吗?”李秀满轻轻地叫着李秀城。 李秀城没有回答,李秀满在幽暗的光线之中凑了过去,看到李秀城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姐,给你。”李秀满轻轻推了推李秀城,将粘好的录取通知书递到李秀城面前。 借着窗外的月光,李秀城本来没有焦点的眼睛落在了那张录取通知书上。 已经成为了碎片的录取通知书,被小心翼翼地用浆糊粘在了一张硬纸上。 李秀城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炽热而又渴望的光芒。 那个时候,大家家庭用来粘纸的,都是自己家熬成的浆糊。 这种浆糊干了之后,会使纸张变得硬梆梆的,但同时也相当的结实牢固。 李秀满粘得很认真,也很仔细。 无奈这张录取通知书被李秀城撕得太碎了,又皱,尽管李秀满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却依旧可见碎片之间的裂隙。 正如李秀城的梦想。 李秀城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像灰烬之中幸存的小小的火星那般。 “大晚上的不睡觉,整这些没用的。”李秀城一把扯过通知书,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随手将那张像拼图一样的录取通知书丢在了一边。 李秀满知道李秀城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毕竟她曾是那样渴望着去上学。 她担忧地看着李秀城,道:“姐,你不要难过了。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咱们家数你最能干,就算是在乡下肯定也会做出一份成绩的。” 李秀满竭尽所能安慰着李秀城,然而李秀城却像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一样,一声不吭。 李秀满有些着急,在李秀满的印象当中,李秀城一直都是活泼的,她快人快语,言语直白甚至泼辣。 尽量李秀满不懂大姐,但她在心里,却是极为羡慕和仰慕自己这个姐姐的。 如果说李秀满像细细的春雨,那么李秀城就像是一簇火焰,热烈而肆意地燃烧。 可她何时见过这样像木头人一般的大姐? “姐……”李秀满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即便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好。 “秀满,我没事儿。”李秀城用极平静的声音说着,声音果真没有往日的生机了。 “姐……”李秀满太了解自己的姐姐了,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呢? 李秀城当然知道来自妹妹的关心,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唉……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不管你有多优秀,不管你做出什么成绩,只要你还是个女儿,那就什么都没有用。” 李秀城的冷淡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绝望。 “姐,你别这么想,”李秀满急忙说道:“不会的,姐。爸和妈还是很疼我们的。你看妈,就算是……” 李秀满本想说,“就算是糊涂了”,但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病了,还是先想着我们呀。爸对我们也还是很好的,今天爸爸那是太生气了,才撕掉了姐的录取通知书的……” 李秀满是家里脾气最好的一个,用李秀城的话说,她这个妹妹,应该改名儿叫“李秀啥”,“啥都行”,“啥都好”。在李秀满的世界里,是不存在不开心和不满意的,她自始至终永远想着家里人对自己的好,什么矛盾冲突,吃亏不快,总是一会会儿就抛之脑后。 李秀城没有反驳李秀满,只是转过头看向了李秀满:“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去捡煤球的事儿吗?” 李秀满想了想,问:“就是你被狗咬的那回吗?” 李秀城和李秀满小时候,经常被父亲李国福吩咐去捡煤球。 在那个时代的东北,家家户户都需要自己烧炉取暖。 可煤,却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能买得起的。 像李国福家这样的多子家庭犹是。 但越是这样的家庭,越能生出来生活的智慧。 捡煤球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些工厂,或是商店,会把燃烧成灰的煤扔掉。而在这些煤灰里,常会发现一些并没有燃烧完全的煤球。 所以人们常常都会翻找灰堆,把这样的煤球捡回家再用。 李国福家也不例外。 第13章 无法改变 像这种去翻煤堆拣煤球、拿回家这种事情,李国福是不会做的,他通常都会让年纪还很小的李秀城,带着更加年幼的李秀满去。 李秀满从小就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更何况,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快乐。 当然,她的快乐,和只比她大一点的李秀春肯定不一样。 李秀春是绝不会以捡煤球为乐的,只有李秀满觉得,自己跟姐姐一起出去执行这个“任务”,让全家人的冬天过得暖和,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 那天,两个人捡了半筐煤球,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犬吠。 不知是谁家的恶狗挣脱了链条,一边从暗巷里冲出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朝着两姐妹狂吠。 李秀城和李秀满见到恶犬都吓坏了,然而年长一些的李秀城还是毅然将妹妹护在身后。 姐妹俩的恐惧心理助长了恶犬的气焰,那恶犬咆哮着一路追了过来。 李秀城顾不上捡了半筐的煤球,一把抱起李秀满就跑,嘴里大声叫着:“滚开,臭狗!” 然而狗到底是狗,哪里听得懂人话? 它恶犬就是紧追着李秀城和李秀满不放,而因为太过害怕,李秀城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一下子扑倒在地。 她下意识地就将李秀城护在了怀抱,用身体紧紧地遮住了妹妹。 而她的小腿,却被恶犬咬伤,整整撕下了一条肉。 直到现在,她的腿上还带着那条难看的伤疤。 幸好,后来养狗的人来了,才总算解救了姐妹两个,也因此而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事后,养狗的人买了礼品又送上了粮票去李家道歉。刘玉琴心疼女儿,自然对养狗人很是埋怨,态度也极不友善。反观李国福倒是把“先进个人”的觉悟进行到了极点,他深知这年头粮票的金贵,因而直接拒绝了粮票,只留下了点心和营养品,如此大度,对方感激地连声道谢。 当然,来人送来的东西,李秀城半口也没有吃到,都被李国福收了起来,过节的时候当做礼品送了出去。 东西吃到嘴里都是糟蹋,只有面子上的荣光才最要紧。 李秀城因此而伤透了心。 “那时,爸就只给了我一瓶云南白药,让我自己涂一涂……还是咱妈领着我去了医院。那个医生让我打狂犬疫苗,妈回家找爸要钱,爸还犹豫了好一阵子……” 李秀城自嘲地笑了笑,她从床上坐起身,挽起了裤脚,露出了小腿上的伤疤。 光洁的小腿上,至今还盘踞着一条狰狞的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 李秀城知道,这伤疤,怕是要跟随她一辈子了。 “秀满,你说,要是被咬的是他儿子,他会犹豫吗?” 李秀城指着腿上那道恐怖的伤疤问李秀满。 “姐……”李秀满张了张嘴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月光柔和地照在李秀城的脸上,这张年轻却又充满了锐气的脸庞,此刻是那么的伤心,李秀满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怎么能不心疼自己的姐姐呢? 李秀满甚至希望当年被咬的是自己。 李秀城没有在意李秀满的反应,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本以为努力读书就可以让别人高看我一头。但我还是错了。你看你二黑的成绩能和我比吗?他是比我有本事,还是比我优秀?可他吃过苦吗?干过活吗?捡过煤球吗?咱爸,宁愿让他留在家里,也不给我留一点希望……他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逼着我去下乡……他的心好狠啊……” 李秀满难过地看着李秀城,眼中噙满了泪。 可她能说些什么呢? “秀满啊,其实你比我聪明,因为你知道,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而我,总是想改变。结果越努力,越失望。” 李秀城温柔地摸了摸李秀满的头,苦笑着道:“秀满,你不要被爸妈影响了,你要多想想你自己,明白吗?” 李秀满一愣,不仅是因为李秀城说的话。 “要多想想自己”,这句话李秀城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她说。 但这句话,却从来没有入过她的心。 让李秀满意外的是,她从没想到李秀城会像这样温柔地摸自己的头发,还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话。 平时的大姐,总是像一只竖起了硬刺的刺猬,对谁都不耐烦,跟谁说话都是针尖对麦芒的。 今天的大姐,仿佛与从前的大姐,判若两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下乡吗?”李秀城问道。 李秀满摇了摇头。 “我想你离开这个家,答应姐姐,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要为了自己活着!” 李秀满怔怔地看着李秀城。 如果说,从前的大姐是她不懂的,那么今天大姐所说的这番话,就更加惊世骇俗。 哪有人不回家的? 可眼前的李秀城,此时又好像恢复了平时的犀利尖锐。 她的眸光像燃烧着火焰一样,让李秀满不敢再说。 她心疼大姐,不想跟她吵架,不想伤她的心。 就像她平时不愿意伤任何一个家人的心一样。 于是李秀满便含着泪点了点头。 李秀满微微地笑了一笑,似乎放了心一般,躺了回去。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屋子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安静得只有李秀春的呼噜声。 李秀满等了一会儿,估计着大姐是真的睡着了,便也躺了下去。 而躺在她对面床上的李秀城,又哪里能睡得着? 她怎么可能没有愤怒,没有痛苦,没有难过? 只是她决定把这些全都埋进心里,因为……它没有任何作用啊! 她想尽赶快睡着,却根本睡不着。 于是她便坐起身来,拿过李秀满粘好的录取通知书,呆呆地看着。 不知不觉中,李秀城看着录取通知书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她一边无声流着眼泪,一边将录取通知书紧紧抱进怀里,悼念着自己的梦想。 躺在李秀城下铺的李秀冰一直没有睡着,两姐妹的话也都被他听在了耳中。他没有言语,静静地睁着眼睛凝望天花板,在心里,深深地、沉沉地叹息。 第14章 文明家庭 “我要离开,离开这个无可救药的家!”李秀城紧紧地攥着这张被黏合好的录取通知书,默默地下定决心。 “下乡就下乡,就算是下乡,我也能混出个样子来!” 做好了决定,李秀城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录取通知书放在了枕头下方,然后闭上了眼睛。 其实,李秀满像李秀城一样,相信她的这个大姐肯定能“混出个样子来”,在她心里,大姐脑子好,人漂亮,有知识有文化,对于李秀城的未来,李秀满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而李秀城所说的那些,对于爸妈、对于家的愤慨与愤怒,李秀满却并未感受得如此之深。 她只是觉得大姐委屈,也或许被爸妈所亏待。正因如此,李秀满就更加心疼大姐。 可李秀满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默默地望着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静静地思索着……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这段时间,李家,真正地忙碌了起来。 刘玉琴在为女子们缝被子,缝衣服,做干粮,她依旧偶尔糊涂,但作为母亲该做的事情,倒是每一样都记得。 李秀春不下乡,为了表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他开始积极地做家务,还陪弟弟妹妹们玩,像模像样地拿着一本小人书给两个小家伙讲故事。 有故事听当然好,李秀人和李秀间也就没有因为二姐李秀满要下乡的事情而沮丧。 这倒成全了李秀满,她难得连续几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因为要准备下乡,李秀冰的同学们隔三差五地就要凑在一起谈谈理想,写写诗。李秀冰的文采好,学校还邀请他写了几篇知识青年下乡的感想稿,在学校的大喇叭里广播。 李秀城从前是最喜欢出去玩的,但出发前,却异常的安静。她既不出去,也不愿意见人,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李国福对于孩子们的动向不甚关心,偶尔,他会听到同事们跟他夸奖长子李秀冰,说路过秀冰的学校,听到又在念他的文章了,真是好文笔,不愧是老李家的孩子云云。 这让他十分受用,回到家,家里的一切也井井有条,李国福更加的舒心了。 没过几天,付主任和居委会的两名同志,把一张写着“文明家庭”的奖状送了过来。 奖状已经被装进了相框里,上面系着大红花,“文明家庭”四个字方方正正,摆在家里蓬荜生辉,李国福乐得连嘴都合不拢。 他把孩子们都叫了出来,说啥也要留付主任等人在家里吃饭。 李秀春一如往常地对付主任毕恭毕敬,李秀城则板着一张脸,连话也不跟付主任说一句。 付主任有点尴尬,李国福赶紧让刘玉琴去买菜,可偏偏这时候,刘玉琴又开始糊涂上了。 听李国福让她去买菜,她一边说着“家里有”,一边把昨天李秀人捡的菜叶和葱叶拿了出来。 如今李秀人快七周岁了,她认路,已经可以代替姐姐们做很多的事情。像捡菜叶、捡煤球这种事情,她也是做得来的。 况且,还有李秀间这个小跟屁虫,多少也算半个帮手。 可执行客人哪能用这种烂菜叶? 李国福当时脸就板了起来:“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哪能吃这些东西?去买点肉,买点像样的菜!” 刘玉琴迷茫地看着李国福,道:“家里还有粮票啊?” “我不是才刚给过你?!”李国福不快,声音中难掩喝斥之意。 但刘玉琴却压根就没动地方。 “哎呀,李师傅,可别麻烦了!”付主任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急忙道,“居委会还有事,我也不敢耽搁,就先回去了啊。” 李国福面对着自己这个糊涂媳妇,就算有脾气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只好连声对付主任致歉。 “哪儿的话呀,‘文明家庭’您家名符属其实!这么多孩子全下乡,这是我们这条街的模范家庭!”付主任说到这儿的时候,李秀城发出了一声冷,她扫了李秀春一眼,冷笑道:“是不是名符其实不知道,反正,有个人是没下乡!” 李秀春则顿时涨红了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国福厉声责备,付主任则急忙道:“哎呀,李师傅,我们就先走了,回见了啊。” “哎哎,我送送您。”李国福面对付主任是满面笑容,亲自送付主任出去了。 李秀春唯恐李秀城再讽刺自己,也紧跟在父亲的身后出了门。 “哼,马屁精!”李秀城冷哼,目光嫌恶地瞪着那张写着“文明家庭”的奖状。 就为了这,逼着女子们下乡? 可真是个金贵的物件。 “秀城,秀城。” 就在李秀城满心不甘,愤愤不平之际,刘玉琴的呼唤声响了起来。 李秀城转头,瞧见母亲正在屋里向她招手,神神秘秘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举步走了过去。 母亲是糊涂,但到底是她的母亲,她此去下乡,恐怕猴年马月才能回来,或者,也会如自己所说,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能跟母亲相处的时刻,李秀城还是觉得,应该珍惜。 纵然不耐烦,她还是走进了里屋。 里屋,是刘玉琴和李国福的卧室。 “秀城,妈给你好东西。”刘玉琴小心翼翼地从衣柜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一个小铁盒。 再打开小铁盒,里面有一叠粮票。 刘玉琴拿出了几张,塞进了李秀城的手里。 “来,把这个拿着。” “妈?”李秀城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她不确定,这时候的母亲,是糊涂的,还是清醒的。 “拿着,那乡下不知道伙食啥样呢,你胃不好,真吃不惯,就换点啥吃。”刘玉琴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爸刚才要留人吃饭,那哪能行?家里啥条件自己不知道?就会打肿脸充胖子!”、 说罢,又从铁盒里拿出了二十块钱,也塞给了李秀城。 第15章 真实关怀 “穷家富路,孩子们都要出门了,得有点钱。你是女孩,不比你哥皮糙肉厚,不能亏着自己,啊。” 李秀城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钱和粮票,二十块钱,已经差不多是刘玉琴的大半个月工资。 还有这些粮票,不知道刘玉琴是怎么攒下来的,竟然全给了自己。 原来,刚才刘玉琴不是糊涂,而是装糊涂。 她就是不想让付主任在家里吃饭,不想把孩子们的口粮,分给其他人。 “别怪妈小气,咱们家不富裕,别人多吃一口,你们就会少一口……” “妈……”李秀城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哎呀,看看,像什么话,又不是小孩。”刘玉琴笑推了一把李秀城,又急切道,“快藏起来,一会儿你爸他们回来了,不能让他知道,快!” 说着,她帮李秀城把粮票塞进了她的口袋。 就在李秀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刘玉琴一把将李秀城推出了屋子。 而与此同时,李国福走了进来。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挺大的闺女,也不知道点规矩!”李国福喝斥。 如果是平时,李秀城非顶撞李国福几句不可,可是今天,她的心情很复杂,不愿再跟李国福多言,直接回房间去了。 原本站在门口,想等李国福数落李秀城的“风暴”过去再进屋的李秀春,没料到向来最喜欢怼人的李秀城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跟父亲顶嘴,便也觉得相当的奇怪。 他举步悄然溜进来,有点意外地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已经关上了门的房间。 “秀春啊,这有一床被,你给送到你钱姨家吧。”刘玉琴抱着两床被走了出来,把被子直接塞给了李秀春,“听说你哥和你姐下乡,你钱姨给了两块布料呢,我直接给他们家也做了一床被,你给送过去,啊。” 李秀春心里一阵叫苦。 那个年代的被子全都是纯棉花的,薄被子四、五斤;厚的被子,至少得七、八斤。 可别小看这七、八斤,卷成卷的被子,要么捆好了背在背上,要么就得抱着。 新被子是稀罕物儿,没有必要,谁家也不舍得做。走路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生恐弄脏了。 从李国福家到钱姨家,至少得走三条街,这种活,妥妥的累人,李秀春是十二分的不想干。 但李国福就站在他旁边,当着父亲的面儿,他也不得不做。 要不然,他夸下海口说留下来照顾家里,不成了空话? 于是李秀春便赔着笑脸,抱着被走出了家门。 李国福看着李秀春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儿子,果然靠得住。 不管怎么样,媳妇再糊涂也能照顾家,儿子能指望上,日子就过得安稳。 再加上三个适龄的孩子全下了乡,李国福觉得,他这样的家庭,就像主任说得那样,是名副其实的“文明之家”。 好,真好呀。 “秀间!”李国福背着手,喊了一嗓子。 “哎,爸!”正在跟李秀人玩儿的李秀间干脆地应着,从阳台跑了过来。 李秀间精力旺盛,白天已经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回到家也闲不住,拉着姐姐一起玩“扔口袋”。 “扔口袋”是一种东北孩子们最常玩的游戏,就是用布缝成四四方方的口袋,里面装上黄豆或者沙子,有时候分成两队,扔着玩儿;有时候用四个四方的小块猪骨头配合着着玩,玩的时候先把口袋向上一扔,然后迅速地去抓猪骨头,再攥着骨头接住口袋,紧接着再将口袋扔上去,放下骨头,接住口袋。来回往复,倒是十分有趣。 “你这脸咋回事,整得跟泥猴似的?!”李国福喝斥着,在李秀间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塞给他五毛钱,道,“去,给我打点酒去!” 李秀间挨了踢,也不恼,乐呵呵地跑进屋拿了茶缸就往外跑。 “小兔崽子。”李国福乐呵呵地瞅了眼小儿子,转身喊李秀城去做饭。 李秀城在屋里没吱声。 “我去吧。”刘玉琴从卧室走出来。 李国福“嗯”了一声,背着双手走进了屋里。 李秀城听见母亲的声音,又低头下头,将口袋里的粮票和二十块钱拿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这些东西,明明不过是几张纸,但母亲的心意却让它们有了温度。 就像此时窗外暖暖的澄明的阳光。 李秀城的唇角向上弯了一弯,她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粮票包好,塞进叠在衣柜里的裤子口袋里面,便走出房间去帮忙。 这会儿的刘玉琴正把几棵白菜叶叠在一起,形成一个梯形,再切成丝儿,准备炒白菜丝。 而这些白菜,也正是今天她“展示”给付主任看的那些“烂菜叶”。 “妈……你不怪我吧?”李秀城轻声问。 “怪你?怪你干啥?”刘玉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女儿,手里的活却没停下。 她的动作很是娴熟,即使不看菜板,也照样可以把白菜丝切得又细又均匀。 “我今天对付主任……”李秀城可不是一个愿意服软的人,但是,想到刘玉琴为了给自己省一口吃食,不惜用那种方式撵人,她还是会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那算啥呀!她一个主任,还能把孩子的话放心上?”刘玉琴说。 李秀城抿了抿嘴巴。 她好像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真实的关怀,从前,刘玉琴总是忙,不是忙着做家务,就是忙着照顾弟弟妹妹们。 原来,她们母女俩还能这样好好说话的啊…… “我爸,估计得挺堵得慌吧?”她又问。 刘玉琴“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看你爸像堵得慌的样吗?好好招待他们一顿,那得多少张粮票?你真以为他舍得?” 李秀城怔了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也是,以爸的性格,他要是真的觉得没面子,早就发火了。 正在李秀城满面笑容地想跟母亲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刘玉琴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李秀城,问:“说起来……为啥你爸不让你留城啊?你不是要保送中专吗,咋又下乡了?” 李秀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第16章 这才叫日子 李秀城缓缓地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刘玉琴满面疑惑与担忧,这种感情,是真实的,也是让李秀城由衷感动的。 可正因为这种真实与感动,让李秀城忘记了母亲的病。 李国福为了为了一张“文明家庭”的奖状,逼着她下乡的事情,正是在刘玉琴犯迷糊的时候。 而刘玉琴的迷糊,也正是造成李秀城决定下乡的原因之一。 就在那一天,李秀城全部的骄傲和自信全都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之声中轰然倒塌。 她也真正明白了,在这个家里,除了自己,没人能给她呵护。 即使是现在,在母亲清醒的时候,能够给她暂时的支持与温暖,可下一秒,这种支持,这种温暖,就会伴随着母亲的糊涂而消失。 李秀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继而转回头,含笑看着母亲,道:“响应国家号召嘛,大哥不是也去了?” 刘玉琴想想也是,李秀冰无论是学习还是思想觉悟,都一直是比别人要强的。 这种事情,有大哥和大姐的带头做榜样,几个弟弟妹妹才会跟着学。 “唉,”刘玉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有觉悟的好孩子。” 李秀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心里自嘲地笑。 她其实,真的很想自私来着。 “酒来喽!酒来喽!” 李秀间端着一茶缸酒,小心翼翼进了门。 他个子小,茶缸又大,少不得两只手端着,因为怕洒出来挨父亲的巴掌,所以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李国福接过来,吸溜了一口过过瘾就放到了一边,留着吃饭时候再喝。 李秀间如蒙大赦,立刻跑回去找李秀人一起玩儿去了。 *** 饭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李秀满回来了。 她今天看上去特别高兴,先是回了屋,然后便赶紧洗手帮忙。 饭菜都上了桌,李秀冰和李秀春还没回来。 “行了,别等了,先吃。” 李国福坐在桌子旁说道。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东北话俗称“掌柜的”。 在老东北,通常会把男人称之为“掌柜的”,意思是说了算,能“拿事”。 “掌柜的”发了话,那自然是要听他的。 刘玉琴用碗留出来了两份菜。 谁没在家,就给谁留菜,是李家的规矩。 确切地说,是刘玉琴立下的规矩。 在食物匮乏的年代,饭菜做得也是严格按照家里人口的定量,用东北话说,就是“可丁可卯”,绝对不会出现浪费食物的现象。 但每次只要有谁没有在家,刘玉琴都会留比平时多一点的菜,以至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李秀春总是为了不用跟弟弟妹妹们争着抢菜吃而故意晚回家。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吃到更多一点的饭菜。 今天,也是如此。 李秀春抱着卷成卷的大被走了三条街,这一路上他既不敢休息,更不敢把被放下,他甚至连靠在哪儿喘口气都不敢。 新被子,还没罩上被罩,雪白雪白的,白到让李秀春都觉得自己的寒酸时时刻刻都会弄脏它。 所以他走两步一站,走三步一停,等走到人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钱姨看着满脸是汗的李秀春,一个劲地道谢,非要留他吃饭。 李秀春哪里敢留下来吃饭? 李国福从小就教育他们,千万不能在任何人家吃饭,这年月谁家都紧张,绝对不能以为人家的客气是真心,这样就会讨人嫌弃。 李秀春生恐钱姨到时候真的嫌弃自己,跟父亲李国福抱怨自己人胖食量大,还蹭他们家饭吃,李国福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去下乡可咋办? 他瞄了钱姨家桌子上的炒鸡蛋和炖豆腐,吞了吞口水,谢过钱姨就要走。 钱姨见状,急忙叫住了李秀春,不由分说地给他塞了两块糕点。 李秀春心里这个高兴! 他知道母亲一定会给自己留菜,所以也不急着回去,拿着这两块糕点,谢过了钱姨。 李秀春先是小心翼翼地把一块点心用手帕包着藏进口袋里,然后拿起另外那块,一边走,一边仔仔细细地吃。 这点心,层层叠叠的,这个酥,这个脆,这个甜。 他长这么大,还第一回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李秀春一只手举着糕点,另一只手放在嘴巴下面接着掉下来的渣子,最后还把点心渣全都送回到嘴里,连手心儿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等他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点心刚好吃完了。 进门前他连忙用袖子擦了几下嘴,确定没人能看出他刚偷吃了糕点,这才进屋。 他心想,偷吃也不能怪他,谁让钱姨总共就给他两块糕点,回来也没法分。 为了不让弟妹们争抢闹矛盾,他也只能吃一块,藏一块留着下回吃了。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自己这个二哥当得太无私,太伟大,太有格局了! 刚进门,李秀城就招呼他吃饭,还把给他留的那碗菜端了上来。 李秀春心里头更美了。 今天还有炸黄豆呢! 炸黄豆,是刘玉琴给李国福下酒的。 那个连白面、大米都是奢侈物的时代,男人们下酒的小菜,多是炸花生米和炸黄豆。 花生米算是金贵物,刘玉琴经常炸黄豆来给李国福下酒,给孩子们当零食吃。 刚刚炸过的黄豆又酥又脆,洒上一层盐,好吃又有营养。 李秀间一见炸黄豆,顿时乐得开了花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就要抓,被李国福用筷子直接敲了一记脑门。 “洗手去!” 李秀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跳下凳子洗手去了,李国福则乐呵呵地喝了一口酒,用筷子夹起炸黄豆吃。 李家的饭桌对面,就是贴着奖状的那面墙。 李国福喝着酒,看着墙上刚挂上去的“文明家庭”的奖状,心里头那叫一个高兴。 对嘛,这才叫日子。 这日子,才叫舒坦。 沉浸在满足之中的李国福,觉得自己此刻最踏实,最满足。 有家如此,夫复何求? 李国福这边喝得满足,李秀满却是一副着急的样子,她几口就吃完了饭,然后一个劲儿地给大姐李秀城使眼色。 第17章 自难忘 李秀城不明所以,反倒是李秀春觉得纳闷:“秀满,你老朝大姐眨眼睛是干啥呀?你长针眼了你?” “什么呀!”李秀满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刘玉琴明白女儿们的心思,让她们快点吃,一会她收拾碗筷。 李秀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妹妹有事要跟她说,便匆匆地吃了饭,跟李秀满一起回屋了。 “你俩干啥呀?有啥事儿呀?”李秀春这个好奇,但李国福却板着脸,喝斥了他一句。 “大老爷们,不需要管小事,只要把大事管明白就行了!赶紧吃饭!” 李秀春虽然心里头好奇,但毕竟父亲发话了,也不好去跟上瞧,只能不解地瞄了眼房间的方向,老实地吃饭。 “你是咋了,有啥急事?”李秀城一进屋,就问。 “急事倒没有,好事儿倒有一件。”李秀满笑着,从自己的床上拿起一样东西,放进了李秀城的怀里。 这是一个小布包,李秀城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件叠得一文的白衬衫,衬衫的胸口绣了几朵盛开的海棠花。 “你做的?上面的花也是你绣的?”李秀城诧异地问。 “你哪儿来的钱买布料?”李秀城不放心地问。 “妈给的。”李秀满说。 母亲虽然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可对他们几个人的母爱,从来不会因此减少。 李秀城想到这,就鼻子发酸。 “我紧赶慢赶,就想在咱们出发之前给你做出来。”李秀满不知道李秀城的心事,只是笑意盈盈地道。 “难道你这几天,天天不着家。”李秀城嗔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哪儿疯去了!” 李秀满只是笑。 但李秀城却发现,李秀满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不止做了这么一件吧,是不是给张晓红也做了?”李秀城问。 李秀满嘿嘿一笑:“礼尚往来嘛。” 六十年代末的老东北,买衣裳的很少,基本都是自己做。 李国福家没有缝纫机,李秀满就经常会去自己的同学张晓红家借用缝纫机。 张晓红的父亲是干部,母亲也有文化,家里条件自然要更好。 对于李秀满这个懂事又勤劳的女孩,他们都非常欢迎。 张晓红的母亲秦玉,还经常会弄些新的裁剪纸样给李秀满。 李秀满年纪虽然不大,但也很清楚自己不能白用人家的机器,所以也会照着那些纸样,给张晓红做衣裳,有时候也会给秦玉做。 年轻的姑娘都爱美,既然看到李秀满给自己的大姐做了这么精致的一件衣裳,张晓红哪里能坐得住? 李秀满自然要做双份的。 “你这傻丫头!”李秀城既心疼,又感动。 “哎呀,不说这个,你快试试看嘛!”李秀满催促着,把李秀城推进了帘子后面。 “哎呀,你轻点儿!你要给我推墙里了!”李秀城被李秀满推得一个踉跄,李秀满却在帘子外笑个不停,李秀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在由帘子围成的床边,细细地欣赏起这件衬衫。 这恐怕,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裳。 那个时候,大家伙都顾不上所谓的“时尚”,不管是商店里卖的,还是自己做的衣服,都是以实用朴素为主。 更何况,棉布的颜色除了蓝、黑、灰三种颜色,也没有别的新花样。棉布衣裳不耐磨,几乎人人的衣服上都打着补丁。 而这种又名涤纶的“的确良”布料,不仅又轻又薄,颜色也好看。 加上李秀满手巧,绣出来的花儿也是栩栩如生。 这么一件衬衫,在李秀城的眼里,根本就是做梦一样的事情。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胸口的绣花。 花是用红、白两色线绣的,绣工精巧,小小的花蕊都清晰可见。 如果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梦的话,李秀城不愿醒来。 “姐,你快穿穿呀!看看合不合身,好不好看。”李秀满不断地催促。 “知道了知道了。”李秀城赶紧收起思绪,试穿起衬衫来。 她的动作很轻,穿得也小心翼翼,穿好了,又理了理头发,方才拉开了帘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竟感觉到些许的局促与羞涩。 李秀满满眼惊艳,拉着姐姐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姐,你真好看!” “就你嘴甜。”李秀城笑了。 这一刻,她才真实地感觉到喜悦。 身为女孩子的喜悦。 而这一刻的喜悦,也深深地印进了她的心里,直到若干年后,她穿了无数的昂贵的新衣裳,却始终无法超越此时的甜蜜与喜悦。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一天对于李秀城来说,无比珍贵,以至于让她依依不舍,直至深夜也不愿睡去。 尽管李秀春格外想知道大姐和李秀满在房间窃窃私语地是干啥呢,但刘玉琴却吃完了饭就指使他去洗碗。 洗了碗,又去劈板子。 老东北称柴禾为“板子”,与劈柴同意。 可怜李秀春送被子已经累得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还要不停地干这干那。 但,这又有啥招呢? 谁让他夸下海口家里的活都他包了? 等他回房间,李秀城和李秀满已经躺下了。 而且,她们谁都没搭理他。 李秀间和李秀人两个小不点,都在父母的房间,早就呼呼大睡了。 李秀春一肚子委屈,也没个抱怨的对象,只好把口袋里藏着的那块点心拿出来,偷偷地吃了。 幸好点心酥脆,整整甜进了心里,李秀春咂巴着嘴,恨不能一块碎渣都掰成两半吃。 吃完了,他也舍不得喝口水,带着这股甜甜的滋味儿躺下,没有半分钟就睡着了。 等他的呼噜声响起,实在忍不住的李秀城和李秀满全都“噗嗤”笑了出来。 “你看他吃的,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李秀满压着声音,笑道。 “他可比猪八戒吃得仔细多了,那点心渣子掉床上都被他捡起来了。”李秀城说罢,两姐妹又笑成了一团。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李秀城,似乎也是第一次放下了浑身竖起的刺,和李秀满悄声细语地,躺在床上说了半天的私房话。 第18章 大哥的心意 差不多快凌晨三点,李秀满才睡着。 但李秀城却依然迟迟不愿睡去。 她甚至有一种,只要她不睡,这一天就不会过去的可笑执念。 就在李秀城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扑通”的一声响。 好像有什么人倒在地上了似的。 李秀城竖起耳朵听了听,只听到了一阵瑟瑟之声,好像是从门口传过来的,她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家人们都在熟睡,李秀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所幸,家里没事,门窗也都锁得好好的。 但声音却从门外响了起来。 李秀城轻手轻脚地踱到门口,警惕地问了声:“谁?” “秀城……”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李秀城立刻打开了门。 “大哥?” 门外之人,正是大哥李秀冰。 “秀城啊……” 李秀冰此时正坐在门口,一身酒气,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你喝酒了?”李秀城惊愕地问。 “吓着你了吧?我刚才没站住……” 好在李秀冰这会儿还没糊涂,他想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哎呀,你咋喝这么多呀?”李秀城无奈地将大哥扶起,走进了屋里。 “这不马上要出发了吗,和同学们一起聚聚,喝了点酒。”李秀冰自嘲地笑笑,又道,“大家马上要各奔东西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李秀冰的话,让李秀城的心里一酸。 是啊,此去一别,别说是同学,就连家人,想再见一面,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吧? 李秀冰的个子高,身子骨也结实,李秀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大哥扶进了屋。 李秀冰本想坐着跟李秀城说说话,奈何实在是坐不住,一头倒在了床上。 “失态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给了李秀城。 “这是……钢笔?”李秀城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钢笔,这种钢笔,跟她们平时用的那种动不动就漏水的普通钢笔很不一样。 钢笔的笔帽和笔尖全都是金灿灿的,拿在手上也是沉甸甸的。 “哪儿来的?”李秀城惊讶地问。 “冰城一中老三届留念。”李秀冰道,“沈珊珊送的,我们班该走的都走了,就剩我们八个。一人一个。” 李秀城知道沈珊珊,她家住得不远,跟大哥李秀冰也算是青梅竹马。 只不过,人家沈珊珊不仅学习好,家境也好,父母全都是干部,家里的条件自然是很好的。 李秀冰没有说,其实沈珊珊是十分想让他留城的,而且,她还告诉李秀冰,可以拜托自己的父亲给李秀冰想办法上大学。 但李秀冰没有同意。 他何尝不知道沈珊珊的心意呢? 李秀冰和沈珊珊从小一起长大,李家条件贫困,沈珊珊常常都会给李秀冰多一点的照顾。 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大院儿,自然上学全都在一处。 上小学的时候,沈珊珊就经常把自己带去的午饭分一些给李秀冰吃。 那会儿的李秀冰年纪尚幼,心眼实诚,沈珊珊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他也没多想。 沈珊珊拨到他饭盒里的饭,李秀冰就吃。 这一吃,就是三年。 后来,李秀冰长大了,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调侃中,再也没有接受过沈珊珊的好意。 但沈珊珊却一点儿都没有在意李秀冰的拒绝,她还是对他那么好。只不过,在对他好的时候,也多了一些小心翼翼。 初中时候的运动会,李秀冰本来是被选为学生代表,参加市学生运动会到主席台发言。 但因为买不起白衬衫,所以李秀冰一度想要放弃上台。 沈珊珊悄悄地偷来父亲的白衬衫借给了李秀冰。 哪曾想那一天遇上暴雨,李秀冰的棉布外衣掉了颜色,把沈父的白衬衫染了色。 尽管沈珊珊一再表示没关系,但李秀冰思量再三,还是跟父亲说了实话。 李国福因为丢了面子大怒,用扫帚结结实实地给了李秀冰十几下。然后让刘玉琴买了件新白衬衫,送到沈家,赔给了沈珊珊, 从那以后,李秀冰与沈珊珊的距离,就比从前远了。 沈珊珊知道,这次下乡,李秀冰一走,就离自己更远了。 但面对沈珊珊充满诚意,且带着点哀求的挽留,李秀冰依然选择了拒绝。 他说:“莘莘学子,之所以读书,无非是为了中华之崛起。在国家号召下乡的时候,他怎么能够自私地留下来呢?” “更何况,弟弟妹妹们也全都下乡,在这个时候,他当大哥的,更加要给弟弟们做个榜样,给父母和家族增光。” 李秀冰的话说得如此坚定,沈珊珊的眼泪早就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但她也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她能做的,也只不过是道声珍重。 今日的聚会大家的心情全都很复杂,对于下乡,既期待,又兴奋,但同时也有对于未知的忐忑,和对于分别的不舍。 沈珊珊给每一个同学都准备了礼物,但给李秀冰的这支钢笔,却是最贵重,最特别的。 李秀冰没有任何可以给沈珊珊的,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次的不拒绝。 即使这样,也足够沈珊珊高兴的了。 当然,李秀冰也同样没有什么可以给妹妹们的。 他唯一贵重的东西就是这支钢笔了。 于是他把这支钢笔给了他在家里最受亏待的一个妹妹——李秀城。 “哥,这么珍贵的笔,我不能要,还你。”李秀城把钢琴递回给李秀冰。 李秀冰笑了:“你先用,等哥挣了钱,给你买新的换。” 李秀城的眼圈,顿时红了。 而李秀城,又何尝不知道大哥的心意? 她忍着眼泪,把钢笔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李秀冰久久没有回答,李秀城纳闷,再去看大哥的时候才发现,李秀冰早就睡着了。 李秀城哭笑不得。 她弯身帮大哥把鞋脱下来,再起身,却看到一张纸从李秀冰的口袋里掉了下来。 那是李秀冰在跟同学聚会的时候,写的一首诗。 第19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我们在夏天的时候说分别, 即将展开一场陌生的奔赴。 告别父母, 告别家人, 告别温暖的家乡, 同时也告别我最亲爱的伙伴。 从此山高水远, 从此天各一方。 但是, 我亲爱的朋友啊! 不要悲伤, 在天的那一边, 有金黄的麦浪在等着我们, 从此, 躬耕风月关乡远, 少年逐梦晨鸟鸣, 待到他年相聚时, 再忆同窗情。” 李秀城的手,微微地抖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李秀冰,就在前一分钟,她还奇怪平时滴酒不沾的大哥,咋还喝了酒。 但是这一刻,李秀城却理解了。 她的大哥,又何尝愿意离开家,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他又怎会没有不舍? 只不过,沉默寡言的大哥,将这一切都藏进了心里。 是啊,天天相聚在一块儿的家人、朋友们,将从此天各一方,山高水远,又到何时能够再见呢? 再见,是一个多么忧伤的词语。 而眨眼间,李家的孩子们,就迎来了这说“再见”的时刻。 李秀冰李秀城和李秀满分别前往不同的地域,刘玉琴一夜没睡,分别给三个孩子煮了鸡蛋,烙了饼,还特意炸了一些黄豆带着。 临出发前,李秀城悄悄地把刘玉琴给自己的粮票,给了李秀满几张。 “大姐,你哪儿来的粮票?”李秀满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妈给的,让咱俩分。”李秀城想了想,又把刘玉琴给的二十块钱,拿出了十块钱给李秀满。 “你去到农场可别傻不拉的啥活都干,谁的话都听,知道不?在家里受欺负,出了门绝对不能受欺负!” “好!”李秀满笑着点头。 “好个屁,你别光嘴上答应,该咋样还是咋样,有啥事就告诉我,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去揍他!”李秀城看着李秀满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忍不住担心。 李秀满笑着连连点头称是。 李国福赶不过来三个地方,作为大哥的李秀冰则早早起来,先将李秀城送上了前往陕北的火车,又折返回家拿起李秀满的行李,将她送到了前往黑龙江省建设兵团的客车。 “秀城啊,你一个女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把李秀城的行李放在列车的行李架上,李秀冰再一次叮嘱道。 “哎呀,知道了哥,你都说了第五遍了。”李秀城笑着打趣道,“你快走吧,还得送秀满呢,再说,也不能耽误你自己出发的时间。” 李秀冰笑着,摘下帽子,擦了擦汗,便准备转身离开。 “哥!”李秀城突然叫住了他。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李秀城说完这句,迟疑了片刻,又道:“有啥事儿,别硬撑,告诉我和秀满,咱们一起想办法。” “行。”李秀冰点了点头,他没有回头地,疾步走下了火车。 三个孩子里,只有李秀城去的地方最远。 当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望着大哥的背影,李秀城红了眼圈。 她第一次问自己,这次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跟李秀城相比,李秀满似乎要快乐许多。 她在临出发的前一天,用李秀城给她的十块钱,给李国福买了一个新茶缸,给弟弟妹妹们买了两本小人书和一包水果糖,还给母亲刘玉琴买了一条纱巾。 纱巾对于六十年代末的女性们来说,是既难得又奢侈的东西。 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会戴三角巾。 材质多以棉的毛的纺织的为主,颜色也大多是蓝、绿、红、黄色居多。 纱巾,可是个时髦的稀罕物儿。 李秀满的同学张晓红就喜欢戴纱巾,张晓红的母亲秦姨就更喜欢,她甚至有六七条之多! 每次,看着打扮时髦的秦姨,李秀满就充满了羡慕。她多么希望母亲也能像秦姨这么时髦,这么悠闲,不再围着家务和父亲打转。 这次,她终于有了钱,就立刻请秦姨帮忙买了一条红纱巾,把它送给了刘玉琴。 每个经历过六十年代时尚贫瘠的女人,心里都有一条红缘由。刘玉琴在接到红纱巾这个礼物的时候,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母亲这个样子,李秀满的心里又甜又美。 就像吃到了母亲给她的那块糖一样美。 那块被扔在地上、弄脏了的水果糖。 尽管做完了这些,李秀满只剩了两块钱。 但就是这两块钱,也足够李秀满心满意足的了。 这是至今为止,她所得到的最大的财富。 想着大姐对自己说,此去下乡,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李秀满便对这次下乡多了几分期待,就连离家的乡愁都少了几分。 “爸,妈,我走了啊。”当李秀满出门前,向父母道别。 李国福点头“嗯”了一声,李秀满便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刚走出家门,刘玉琴就追了出来,将李秀满送给她的那条红纱巾系在了李秀满的脖子上。 “妈,您这是做什么呀?”李秀满嗔怪地说着,就要解开纱巾,却被刘玉琴拦了下来。 “你戴着,你戴,比妈自己戴更高兴!”刘玉琴的态度坚定,她看着李秀满,满眼都是欣赏和欣慰。 这样的目光,让李秀满不忍拒绝。 “快走吧,啊,别耽误了时间!”刘玉琴说着,一把推开了女儿。 若干年后,当刘玉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李秀满,李秀满才明白,原来每一次的推开,母亲都倾注了全部的爱。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李秀冰就这样,把李秀满送上了客车。 “哥,你受累了。” 李秀满把头探出客车,笑意盈盈地对李秀冰道。 “不累。”李秀冰笑着抬起头看李秀满。 李秀满是全家唯一一个跟母亲长得最像的,大而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一笑,腮边就有一个酒窝。 此时的李秀满,满面笑容,被那条红纱巾衬着,更加的意气风发,青春昂扬。 人真是有趣的生物,就在分别前,李秀满在李秀冰的眼里,始终还是儿时那个整天笑意盈盈跑前跑后的小丫头。 可如今即将送她远行,李秀冰却忽然发现,妹妹已经长大了。 第20章 牵挂 为什么越近的距离,妹妹就越是像个孩子,而越远的距离,才越能意识到对方的成长? 李秀冰不知道。 客车在这个时候缓缓地启动。 李秀满立刻笑着挥手向李秀冰告别。 李秀冰笑着点头,他就这样看着客车渐行渐远,看着从窗户里拼命向自己挥手的妹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都说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第一次面对离别的李秀冰,心里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掏出来了一样。 那样东西,或许就叫做牵挂吧…… 这次下乡,李秀冰完全服从组织的安排,哪怕是到最苦最累的地方也不后悔。 而他去的地方,正是被称之为“北大荒”的虎林。 作为学校状元级别的学生,兼学生代表,学校领导早早地来到了火车站,给李秀冰戴上了大红花,还特地给李国福写了一封感谢信。 感谢李国福为学校培养了这么一个优秀又追求进步的好学生,在国家有需要的时候,他又如此无私地让自己的儿子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下乡。 李国福挨个与学校领导握手,他满面笑容,自傲地拍了拍李秀冰的肩膀,只叮嘱了一句:“好好干,别给你爸丢脸。” 李秀冰郑重地点了点头。 “哥,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好自己。”李秀春边说,连把行李递到了李秀冰的手上。 李秀春今天一直睡到李秀冰要出发,才起身洗漱。 之前李秀城和李秀满走的时候,小不点李秀间就来喊他很多次,甚至还拍他的胖脸,李秀春都没起床。 李秀城笑话他睡得就像一只黑猪糕,还被父亲李国福喝斥了几句,说这几天他们全都整理自己的行李,家里活全是二黑在干,当然得多睡会儿。 虽然听到了李秀城的嗤笑,但李秀春却根本就不在乎。 他心里美着呢。 父亲的袒护让李秀春心里受用,更加坦然地睡起大觉来。 但是李秀冰的出发可不一样,即使没人叫他,李秀春也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大姐和秀满走走没事,大哥走,可是大事。 李秀春早就听说大哥走的时候,学校的领导要去送行,李国福为这,还把过年才穿的新衬衫找出来了。 这种露脸的机会,李秀春可不能缺席。 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替李秀冰拿着行李,一路红光满面地跟在父亲后头,就好像戴着大红花的人是他似的。 眼看着大哥在母亲的依依不舍,还有父亲自傲的目光中踏上火车,李秀春的惜别之情也跟洪水泛滥似的,连眼泪都掉下来了。 李秀冰接过行李,拍了拍李秀春的肩膀。 “放心吧,我没事。家里你就多操心了,有什么事,给我写信。” “好!”李秀春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我一定会把爸妈和弟弟妹妹照顾好!” 李秀冰笑着点了点头,告别父母和弟弟妹妹们,踏上了火车。 李国福望着缓缓开动的火车,表情尽是欣慰神色。 刘玉琴则泪眼朦胧。 才仅仅一天,她就跟三个孩子分别了。 “妈,你哭啥呀,不是还有我呢吗!”李秀冰前脚一上火车,李秀春的眼泪立刻就干了。 看着垂泪不止的母亲,他有点不耐烦。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上班了。”李国福对刘玉琴交待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哎,好嘞,爸,您慢点儿啊!”李秀春满面笑容地对着李国福的背影道。 李国福微微点了点头,连头都没有回地,大步走出了站台。 “二哥,一会回家给我俩念小人书呀?我二姐新买的那个!”李秀间到底还是心大,大哥和姐姐们的分别,也只在他的心里逗留了一小会儿,远不及小人儿书给他的吸引力大。 他目光烁烁地看着李秀春,满心都是期待。 “拉倒吧,念啥小人儿书,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李秀春挥了挥手,道,“你们赶紧跟妈回去,我还有事儿呢。” 说完,他跟刘玉琴说了声“我走了妈”,也挤入了前来送行的人群里,眨眼间就不见了。 “二哥咋跑这么快呀?跟有狗追似的呢?”李秀间眺望着人群,道。 今天来送行的人特别多,李秀间的个子小,想要看到李秀春,只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看。 人真是太多了,李秀春明明那么胖,混在人群里,竟然看不着。 “行了,别看他了,回家了。”李秀人拉住了李秀间的手,皱眉道。 自从哥哥和姐姐们离开了家的这一刻起,李秀人忽然就长大了。 她就像是一个小大人儿似的,一手牵着弟弟李秀间,一手轻轻地牵住母亲的手,说了声“妈,咱回家”,便带着两个人往外走。 刘玉琴擦着眼泪点头,娘仨就这么随着人群走,走着走着,李秀人发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自己的手。 “妈?”李秀人顿时慌了,她回过头焦急地呼喊,但鼎沸的人声,却早已经将她的声音淹没。 没人知道李秀人在那一天所感受到的惊恐与害怕,此时李家的三个大孩子,此时已经全都在出发的路上了。 李秀城要去到的,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跟她一路乘坐火车的,也全都是一些陌生的脸孔。 即将要奔赴的地方,写满了未知,李秀城静静地坐在火车上,望着铁路两边飞速向后方飞奔的树木,第一次感觉到了关于未知命运的、强烈的忐忑。 但无论如何,家乡,已经越来越远。 远到,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存在于思念之中了…… 一个家里,两个孩子一个选了最远的地方,一个选了最苦的地方。 李秀满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安排到了离家相对并不太远的地方。 跟她一块儿出发的熟人也不少,李秀满才刚刚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秀满!” “张晓红?!”李秀满怔住了,她没想到在这辆客车上,竟然能看到张晓红。 “我刚才就看着你了,喊你,你没理我。”张晓红笑着走过来,自来熟地在坐在李秀满旁边的一位女孩的示意下,挤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第21章 到农村去 “你咋也下乡了呀?”李秀满好奇地问。 以张晓红的家境,她其实根本不用下乡。 更何况,张晓红家是难得的少子家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从小就被呵护宠爱着长大。 李秀满最羡慕的人就是张晓红,连做梦都羡慕。 “我咋不下乡?我爸说了,干部家庭更得做出榜样。就为他这一句‘榜样’,把他闺女都给搭上了!”张晓红噘着嘴巴道。 李秀满笑了起来。 她的父亲李国福,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个年代的人,荣誉比啥都重要。 “哎,你们被分到哪个生产队了呀?”给张晓红让座的那个女孩,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问道。 这女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梳着麻花辫,皮肤光洁,身材娇小,看上去不像北方人。 “还不知道呢,好像一会儿能告诉咱们。”张晓红说着,又好奇地问她,“你是哪儿的人呀?” “福建。”女孩笑着向她们伸出了手,“我叫周文芳。” “你好,我叫张晓红。”张晓红热情地伸出手,跟周文芳握了握。 “李秀满。”李秀满也笑着与周文芳握手。 三个女孩,就这样在客车上熟悉并热络了起来。 因为相熟的人多,客车上大家伙有说有笑。 “哎,咱们唱歌吧!”张晓红站起身来,提倡道。 “好!”大家伙立刻响应。 “我起个头,咱们一起唱《到农村去到边疆去》!”说罢,张晓红唱了起来,“到农村去到边疆去,一二三,唱!” 张晓红有一副好嗓子,为人也热情奔放。 在她的带动下,大家便立刻一起唱了起来。 最初是相熟的人,紧接着,整个车上的人全都一起唱了起来。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到革命最艰苦的地方去 祖国啊祖国 养育了我们的祖国 要用我们的双手 把您建设的更富强 革命青年有远大的理想 革命的青年志在四方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 让生命发出更大的热和光 更大的热和光……” 李秀满不像张晓红那样热情外向,她腼腆地唱着,唱着,直到目光落在窗外奔跑的树木上,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而是歌中所唱的,“革命青年”。 游子,都是从离开家乡的这一刻,开始长大的。 *** 火车缓缓地开着,李秀城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又一觉。 “李秀城,李秀城?别睡了。” 坐在李秀城旁边位置上的秦青书一边拍着李秀城的肩膀,一边说。 李秀城猛然惊醒,一抬头,却猛地撞到了秦青书的下巴上。 秦青书“哎呦”一声,捂着下巴,疼得弯了腰。 李秀城还有些微怔,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周围的喧闹,车厢上的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李,看样子,他们快到了。 “快到了?”李秀城懵懵懂懂地问。 “快了,列车员说还有十分钟。”秦青书捂着下巴,有点委屈地道。 秦青书是上海青年,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又瘦又弱,也难怪被李秀城撞了一下下巴就疼成那样。 “十分钟!”李秀城倒吸了口气,立刻起身,准备把东西从行李架上拿下来。 但行李架实在是有点高,即使李秀城一米六三的身高,也够不着已经因为颠簸而滑到行李架深处的行李包。 “我来帮你!”秦青书倒是不记仇,直接起身帮李秀城去拿行李。 秦青书其实比李秀城并没有高太多,虽然只有十厘米,也足够他踮起脚尖,拿到行李了。 只可惜,他实在是太瘦了,行李又沉,秦青书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把行李拿下来。 “还是我自己来吧。”李秀城说着,脱掉鞋子,踩在旁边的座位上,伸长手臂,用力将行李包往外拉。 “来来来,我来帮忙!”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说着,跟李秀城齐心合力一块儿把行李拿下来。 “谢谢你啊!”李秀城由衷地说。 “哎呀,多大点事呀!”女孩爽朗地笑了,虽然是女孩子,但她的个子比秦青书还高一些,身材结实匀称,皮肤是健康的黑色,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上去很是开朗。 “倒是你,你这么大个男生,怎么才这么点劲儿啊,连个行李都拿不下来。”短发女孩调侃秦青书,“我刚才在那边看着,都着急!” “我、我,我……”秦青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什么我呀,你这小身板可真太差劲儿了,多吃点,要不怎么在农场劳动呀?”女孩说着,又转头去看李秀城,道,“我叫苗壮壮,你呢?” 李秀城刚才也觉得秦青书这个人挺窝囊的,挺大个男孩子,连行李都拿不下来,简直跟书里说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一个人。 在他们家,就算是李秀春这种懒惰成性的,也没他这么窝囊。 但是,人家毕竟是好心帮自己,李秀城也不好嫌弃他。这会儿听苗壮壮这么说,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于是她强忍笑意,道:“我叫李秀城。” “李秀城,这名字真好,坚强,有力。”苗壮壮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秦青书,“‘绣花枕头’,你叫什么?” “秦、秦青书,”秦青书下意识地回答完,才觉得不对劲,“为啥我是‘绣花枕头’?” “因为你中看不中用呗。”苗壮壮哈哈大笑。 秦青书气得脸再一次红了。 李秀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李秀城,你别听她的,哪有给别人取外号的?再说,我还没有经过下乡和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锻炼,我相信等上一段时间,我一定有更强健的体魄!”秦青书急切地解释。 他解释得越急切,李秀城和苗壮壮反而笑了起来。 “行,秦青书同学,那我们就等着你体魄变得强健的那一天。”李秀城笑道。 这一次,就连秦青书的耳朵也红了。 火车很快到站,这些对于未来充满了忐忑与期待的知识青年们带着行李,走下火车,等待他们的,是即将展开的未知的知青生活。 第22章 好样的! “怎么还下雨了?!” 刚下火车,这些年轻的知青们就全都怔住了。 天降大雨,黄豆般大小的雨点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片水花。 来接这些知青的领导在不远处招呼着大家赶紧跟他走,前方有车。 “这可咋整呀,这么大的雨,不得浇个好歹?”秦青书顿时傻了眼。 那些从小娇生惯养在城里的知青们,哪见过这个阵势?全都纷纷杵在那儿,不敢往外走。 李秀城咬了咬牙,背着行李,率先冲进了雨里。 “哎,李秀城!李秀城!”秦青书连忙大喊,但李秀城早就冲进了领导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苗壮壮也冲了过去。 “哎呀,你这个小同志,有魄力!”为首的一位领导,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胡子拉碴,他穿着雨衣,看着李秀城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我是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十三连连长,陈建国,你叫什么?”他问。 “陈连长,她叫李秀城!”苗壮壮也跑了过来,她不无欣赏地拍了拍李秀城的肩膀,道,“李秀城,好样的!” 陈连长连连点头。 这时,其他的知青们也全都纷纷冒雨奔到了这里。 一些领导干部带领知青们迅速地走出了火车站。 等在火车站外的,是十几辆大卡车。 尽管连队已经尽量安排,但知青还是太多了,加上行李,很快就挤满了一卡车。 大雨还在下,大家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行李往车上扔,然后爬进车里。 苗壮壮虽然是个女孩,但身子骨结实,又有力气,她挤出人群,一跃便跳到了卡车上,然后大声喊着李秀城的名字,示意她把行李扔上来。 这可不是谦让的时候,李秀城咬着牙,用力把行李给苗壮壮递了过去,然后拉住苗壮壮的手爬上了卡车。 “走,咱们坐这!”苗壮壮把李秀城拉到紧贴着卡车边上的位置,再把行李堆到她身后。 其他的知青,也都争相上车,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辆卡车也挤满了人。 这些年轻的知青们都被这暴雨淋了个透,纵然卡车上面有防雨的油布和毡布围着,可车子一开起来,就会有风呼啸着灌入,穿着湿衣服的大家伙,全都冻得瑟瑟发抖。 好在,李秀城是位于卡车的最边上,离风口最远。而且苗壮壮刚才在她的身后堆了许多的行李卷,这样一来,李秀城不仅可以坐得舒服点,还有行李在后方可以挡风。 “谢谢你啊,苗壮壮。”李秀城感激地对苗壮壮说。 “嗐,多大点事儿呀!”苗壮壮将粘在脸上的湿头发拢到耳朵后面,笑道,“我们队代表学校打球赛那会儿,啥恶劣天气没遇着过呀,这些都是小事儿。” “你打啥球赛呀?”李秀城好奇地问。 “篮球。本来是要去参选国家队的。” 李秀城恍然大悟,难怪苗壮壮的个子这么高,长得又结实,原来是篮球队的。 “那你咋也下乡呀?”她不解地问。 “影响国家号召呗。”苗壮壮干脆地说道,“国家需要咱们上哪儿咱们就得上哪儿,要是知识青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那知识不都白学了嘛!” “要是没有国家的建设与强大,我打篮球有啥用呀?” 李秀城有点诧异地看着苗壮壮:“这么说,你是自愿来下乡的?” “对呀,难道你不是?”苗壮壮也诧异地问李秀城。 “我……也是……”李秀城的这句话,说得有点底气不足,但苗壮壮却高兴地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果然是好样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苗壮壮的朋友啦!希望咱们能分到一个班。”苗壮壮高兴地道。 李秀城被苗壮壮这一巴掌拍得咳嗽了起来,苗壮壮则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可能也就只有苗壮壮了。 李秀城看着没心没肺的苗壮壮,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女孩,她竟然跟大哥一样,傻到推开了自己的前程,跑到这么边远艰苦的地方来。 说起来,不知道大哥和秀满怎么样了…… 在那个打电话都是一件极为不易事情的年代,人们只能靠思念与信件来传递彼此的牵挂。 李秀冰此时的境遇,远比李秀城更加艰难。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火车上的拥挤。 尽管这辆列车是专门为知青们开设的专列,但车厢里还是人挤人。 李秀冰上的车是首发站,已经多到人都快要坐不下的地步。 列车开了两三个站台之后,车厢里的拥挤程度,已经是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了。 行李架上全都挤满了行李,因为有很多买站票的知青,李秀冰便往里面坐了一坐,让旁边的人也有个地方可以歇歇脚。 可是随着火车越开越远,上火车的知青也就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早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秩序,就连列车员也顾不上别的,除了帮助这些知青搬行李,还用力地去拉那些实在挤不上来的人。 实在有些挤不进来的,只能把行李从车窗里塞进来,然后再从车窗往里爬。 李秀冰不断地帮助外面的人从车窗里接行李,拉着他们从车窗里爬进车厢。 原本就闷热拥挤的车厢,这下连呼吸都不畅了。 “我的妈,这也太吓人了,我觉得我们不像是下乡的,像逃荒的!”一个刚被李秀冰从窗户里拉进来的女孩一脸心有余悸地道,“多谢你啊,同学,我差点以为我挤不上来了。” 李秀冰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这女孩的手臂在流血。 “你受伤了!” “哎呀,好像是。”女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确实被划伤了五六厘米长的血口,鲜血正从伤口里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蓝色碎花衬衫。 “可能是我上车的时候划伤的。”女孩说。 “你先坐下。”李秀冰急忙把女孩安置在自己的座位上。 “人这么多,怎么还往里挤?”坐在李秀冰旁边的一个消瘦的男生不快地嚷道。 第23章 背井离乡 “不好意思啊,同学,她受伤了,咱们相互照顾一下。”李秀冰道。 “还咋照顾呀?”男生听李秀冰这么说,愈发地不乐意了,“这个座位一共就这么大一点,你一会让这个坐,一会让那个坐,我都快让你们挤出去了!” 这列火车的座位,原本是坐两个人,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大家伙能挤的全都挤在一起。 而李秀冰从刚才就一直不断地往这个男生这边挤,先后让了三个人挤在这个座位上。 这男生早就乐意了,但李秀冰一直跟他说“相互照顾一下”,眼下,又挤进来一个。 “你怎么这么说话?”李秀冰刚才让座的一个胖乎乎、有着自来卷头发的男生顿时不乐意了,“你看看这节车厢,哪个座位不是大家伙挤在一起坐的?怎么叉你这么自私,就你事这么多?” “你说啥?”瘦男生瞪起了眼睛。 “说你咋的?”胖男生也不示弱。 “就说你了,大家现在是一起下乡的知青,明天就是在一起劳动的同志,相互照顾一下怎么了?”另一个被李秀冰让座的圆脸女生也生气地指责那个瘦男生。 “可不嘛,你这么怕挤,你咋不自己走路去啊?” “就是的,相互帮助都不愿意,这样的人咋跟他一起劳动?” “就是自私!” 大家伙纷纷指责起了这个男生来。 “算了,算了,”李秀冰道,“这位同学,咱们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到农村去的。大家伙都不容易,你就再将就将就,很快就到站了。这样,让她坐,我不坐,毕竟这是个女孩子,又受了伤。” 这瘦男生见指责自己的人这么多,李秀冰的话又说得这么客气,也就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便将头转向了外面。 大家伙也就不再搭理他了。 “谢谢你啊,同学。”女孩由衷地对李秀冰道。 “不用客气,你的伤得赶紧处理。”李秀冰皱眉说。 车厢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李秀冰环顾一周,打消了想喊列车员的冲动。 “没事的,我可以处理。”女孩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手帕,在圆脸女孩的帮助下,简单包扎了伤口。 “你可真厉害啊,还会包扎呢!”圆脸女孩惊叹。 手臂受伤的女孩微微地笑了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女孩长得很干净,她有着那个年代不常见的白皙皮肤,额前梳着弯弯的刘海,一双眼睛目光清澈温和,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恬静。 “你叫什么呀?”圆脸女孩问,“我叫周玲。” 说罢,她又指了指李秀冰,道:“他叫李秀冰,可是厉害了,老三届呢!我们刚才聊天的时候我问出来的。” 李秀冰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腼腆地低下了头。 听说李秀冰是老三届,女孩的目光里不禁闪过了一抹错愕与赞许,但看李秀冰那不好意思的模样,女孩脸上的笑容不禁又多了几分。 “我叫许芳。”她说。 “许芳,这名字真好听。”周玲感慨。 李秀冰也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但人家毕竟是女同学,他去跟人家说这个,总是不合适,便只是向许芳点了点头。 而坐在许芳旁边的那个消瘦男生,则冷哼了一声,面带不屑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周玲见他这样,也向他报以一声冷哼,然后毫不客气地瞪着他。 男生刚才就见识到了周玲的“不好惹”,便也不再吭声,只看向窗外了。 火车就这样摇摇晃晃,一路开向了这些知青青年们即将要去往的地方,在逐渐深沉的夜色里,一路向前。 车厢里十分的拥挤,路程又长,很多人几乎都是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李秀冰也不例外。 他把座位让给了许芳,就站在座位旁边的车厢过道上,被周围的人挤在那里,虽然不方便动弹,但却也站得稳当 ,以至于随着火车的晃动,不知不觉地就打起盹了。 迷迷糊糊之中,许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坐下睡一会吧。” 李秀冰猛然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家里。 但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你坐着眯一会吧。”许芳对他说。 “不用。”李秀冰温厚地笑着摇头,又抬眼看了看黑漆漆的外面,道,“我们可能也快到了,你坐着。” “你们可真谦让啊。” 许芳还不待说什么,也在打盹的周玲便揉了揉眼睛,道,“还是我站一会儿吧,许芳受伤了,可别站着了。再说,我这座位本来也是李秀冰让给我的。” 说着,她就真的站了起来。 李秀冰正想推辞,就被周玲一把扯过去,按在了座位上。 “正好我坐累了,站会儿。”周玲的语气不容置疑,李秀冰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坐在了那里。 座位原本就窄,他又不敢去离许芳太近,唯恐碰到她受伤的手臂。 许芳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意,也不多话,只将嘴角微微地扬了一扬。 “咱们要是能分在一个地方就好了,好歹咱们已经认识了。”周玲感慨道。 “是呀!”刚才那个自来卷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周玲这样感慨,他也不禁点头赞同。 刚才他们这一路上,已经聊了许久,知道这个男生叫孙周强。 去到陌生的地方,大家心里都有不安,能跟多少熟悉一点的人在一起,当然是最好不过。 而上天就仿佛知晓了他们的心意似的,在火车到站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挤上了同一辆拖拉机。 去到“北大荒”的知青比想象中还要多,建设兵团派出了二十多辆大卡车都还不够用。 于是领队的指导员只好又调来了五辆拖拉机。 李秀冰不是一个特别擅长跟人挤和抢的人,他仿佛什么事都不急似的,下火车的人群蜂拥着往下挤的时候,他只是站在最边上,给别人让地方。 等人差不多都下车了的时候,才帮许芳和周玲两个女孩把行李搬下来,并且拎下了火车。 第24章 天生领导 李秀冰他们是最后一批下火车的,自然也能赶上那几辆大卡车,更何况李秀冰根本就没有往前挤。 “没上卡车的同学往这边集合,一会排队上拖拉机。”连队的指导员徐兵扯着嗓子对大家伙喊。 “原本以为上火车已经是够挤的了,没想到下火车比上火车的时候还吓人!”许芳和周玲两个人倒是一直搭着伴儿,李秀冰和孙周强分别帮这两个女孩拎着行李,站在了排队等拖拉机的队伍里。 “那是当然呀!咱们上火车的时候就算挤,起码是分批的,下火车可不是,那是一窝蜂的下呀!这可比下饺子还热闹呢!”周玲的一番话,把大家伙都逗乐了。 “下饺子”,就是“煮”饺子的意思。 周玲这么形容,还真是挺贴切。 “哎呦喂,这不是怕挤的那位公子嘛,怎么着,您这是卡车没挤上去啊?”孙周强看到之前那个不满他们一起分享座位的瘦男生也灰头土脸地拎着行李走过来,不禁乐了。 “哦,我知道了,您这是发扬风格,把座位让给别人了,对吧?要不怎么说您是这个呢,了不起!” 孙周强是北京人,带着京腔的口音说得顺滑,瘦男生臊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地道:“关你什么事?” 孙周强哈哈大笑,周玲也笑了出来。 就连许芳也禁不住抿了抿嘴角,强忍住自己的笑意。 “那我们就一起排队等吧。”李秀冰倒是没跟这瘦男生一般见识,只是把自己的行李往旁边搬了搬,给他让了个位置。 那男生扫了李秀冰一眼,先是旁边几个排拖拉机的队伍,方才不情愿地拎着行李走了过来。 “李秀冰,他刚才在火车上都那么不客气了,你还给他让地方?”周玲不无嗔怪地看着李秀冰,道。 李秀冰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周玲怔了怔,终是感慨:“你还真是大度!” “纯爷们。”孙周强赞许地挑起了大拇指,许芳也微笑着看向了李秀冰。 李秀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对于一个从小在家里就承担着照顾弟弟妹妹任务的李秀冰,“包容”,已经是他的习惯。 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陆续有拖拉机开过来。 车一到,刚才已经排好的队伍又开始乱了套。 大家伙争先恐后地奔向拖拉机,甚至将没有站稳的人挤得倒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有没有有点纪律了?有没有点公德心?!”瘦男生已经快要被眼前这阵势逼疯了,他本来就瘦得像个竹竿,拿的东西又重,被冲上来的人群挤得踉踉跄跄的。 连队留下的几名干部立刻维持秩序,可怎奈人手根本不够,这些知青们还是挤成一团,以至于没几个人能挤得到拖拉机上。 “排队,排好队!”拿着大喇叭的指导员,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他从刚才一直就在喊,喊得嗓子都哑了,到这会儿,他就算是想放大点声音,都心有余,力不足。 而就在这时候,挤在一辆拖拉机前,争抢着往拖拉机上爬的一个男生,突然摔了下去,顿时带倒了一片人。 这下,场面更加混乱了。 “你们帮我看一下行李。”李秀冰叮嘱了一声许芳,然后大步走到了指导员身边。 “我帮您喊吧。”李秀冰问。 指导员怔了怔,他看了李秀冰一眼,便直接把大喇叭塞到了李秀冰的手里,直接冲向了摔下拖拉机的男生。 “大家听我指挥!有团员、团干部没有?团员、团员干部先站出来!” 李秀冰的声音洪亮,底气也足,再加上有喇叭作为扩音,他这一嗓子,让原本就混乱的众人,突然间有了主心骨。 “我是团员!” “我是团干部!” “我也是!” “还有我!” 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响应李秀冰了。 “好,现在听我说,团干部、团员分成三组,每人负责两辆拖拉机。帮助知青们排队,两个人上拖拉机,帮大家伙拿行李。”李秀冰对大家说,“团员、团干部最后上拖拉机,每辆拖拉机跟一名团干部,一名团员,其余的团干部、团员听组织安排!” 李秀冰的话,竟然让先前争抢的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而那些团员、团干部,也丝毫没有异议,竟然自发地形成了几队。 “团员、团干部把行李集中在我这里,先安排同学们上拖拉机!” 在李秀冰的指挥下,这些团员、团干部们全都有序地把行李放到了李秀冰的身边,然后开始指挥在场的知识青年们排队,按照顺序上车。 “李秀冰真是个人物啊!”周玲瞠目结舌地看着李秀冰,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了孙周强,“你说,是不是?” 孙周强咂了咂嘴巴:“我爷爷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是领导,只要他一在,你不知不觉就会听他的。今儿我算见识了。” “你爷爷说得有道理啊!真是这么回事儿!”周玲连连点头,又转向许芳,道,“许芳,你说是不是?” 许芳微微地侧着头,看着站在人群最显眼位置的李秀冰,微微地点头。 “有点。” 有点是个什么概念,周玲有点不明白。 但是她也来不及问了,因为队伍排好之后,上车的速度已经比从前快了很多。 更何况拖拉机上还有团干部帮忙摆好行李,这样一来,不仅速度快,还特别的有秩序。 “李秀冰,李秀冰,我们先走啦!”周玲提高了嗓门,对李秀冰喊。 李秀冰远远地向周玲挥了挥手。 在团员和团干部的协助下,很快就送走了一大批知青。 但仍然有二十几个人还没有上车,指导员告诉大家伙不用急,他已经安排拖拉机再回来接一趟了。 留下来的这些人里,倒还真没有着急的,纷纷表示不要紧。 “小伙子干得不错,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指挥员走了过来,这会儿的他嗓子沙哑得就像含了一口沙子似的。 第25章 状元有啥用 李秀冰道:“我是冰城一中的,我叫李秀冰。” “李秀冰?那个状元?”指挥员有点意外地问。 他对李秀冰早就有耳闻。 因为上级在给他们知青名单的时候,特别提了这个“李秀冰”的名字。 冰城一中是哈尔滨的重点高中,在重点高中里,学习还格外优秀的人,必定相当出色。 而且,听说还是自愿放弃了考大学,前来下乡的。 话虽这么说,但指导员还是没太在意。 学习好,到了“北大荒”,吃不了苦的可太多了。 要知道,这里穷乡僻壤,目光可及之处尽是荒山,冬天雪可齐腰,夏天的蚊子满天飞。 吃的是高梁米,住的是硬板床,还是睡大通铺。 天不亮就得起床去劳动,在学校里学好几年的知识,却连粮食都不认识。 就算是状元,能顶个什么用?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李秀冰,确实不太一样。 “哪是什么状元。” 面对指导员半带着夸赞的惊讶,李秀冰笑了,将手里的喇叭归还给了指挥员:“谢谢领导信任。” “嗯。”指挥员没有说什么地接过了喇叭,看着李秀冰的目光里,带着赞许。 “李秀冰,李秀冰!”一声呼唤响了起来,李秀冰转头,却见不远处,孙周强正咧嘴笑着向他挥舞着胳膊。 李秀冰向指挥员点了点头,疾步奔向了孙周强。 “你咋没走啊?” “你行李在我这啊!”孙周强道,“我也不知道那边啥情况,万一咱俩见不着,你晚上咋睡觉啊?还不如我跟这等你呢,顶多就是晚点到,起码你晚上睡觉 不至于啥也没有。” 看着孙周强,李秀冰有点感动。 留下来没走的这批人,恰恰是最累的一批。 他们刚才忙着维持秩序,帮助知青们摆放行李,却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等待最后一批离开。 在等待拖拉机来的时候,大家伙都累得再也站不住,纷纷坐在了行李上。 好在,火车站的职工们给大家拿来了热水,每个人两个鸡蛋。 这可把孙周强给乐坏了。 “行啊,李秀冰,我也算托你的福,吃上小灶了!” 不仅是孙周强,其他人也很高兴,他们几乎是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了李秀冰的身边,跟他攀谈。 李秀冰也不扭捏,很快便和这些知青打成了一片。 通过交谈,大家知道了他们的指导员姓姜,叫姜健群。 而这些自愿留下来的团员们,也是来自五湖四海。 有福建的,有山东的,有沈阳的,有浙江的,有北京的,还有广东的。 虽然大家相隔万水千山,但却都为了祖国的建设聚集在一起,又一起为了他人而宁愿牺牲自己的利益,所以相互都十分欣赏,也格外亲切。 “到底是年轻人,精力旺盛,一路舟车劳顿,也还能在这个时候这么热络!”跟姜指导员一起来的团支书郑源,不无感慨地对姜指导员道。 “我总觉得这批小同志不太一样,尤其是那个李秀冰。” 姜指导员并没有直接回应郑源,而是看向了这批的侃侃而谈的知青们。 今天这种情况,他们确实是第一次遇到。 以前来的知青也不比今天都少,场面也不是没有混乱过。 但是像这次这样,知青们自发组织维持秩序的情况,确实第一次见。 不过,现在还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谁也不知道到了建设兵团,他们会不会因为劳动而抱怨连天,哭天抢地闹着要走。 “都是温室的花朵,能不能经得住风雨还不知道。”姜指导员说着,站了起来恰巧在这个时候,拖拉机回来了。 “同学们赶紧,抓紧时间上拖拉机!” 姜指导员大声地喊道。 “来了!”孙周强第一个响应,紧接着,他急切地催促李秀冰道,“李秀冰,快点!要不咱俩赶不上同一辆拖拉机了!” “就算赶上了也不一定分到同一个班。”李秀冰笑着说道。 “分不上我也申请调班。”孙周强拍了拍胸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李秀冰忍俊不禁。 他举目看向了停在不远处的拖拉机,寂静幽深的夜里,拖拉机亮着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真正的知青生活,即将拉开序幕。 就在家里的这三个大孩子分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李家却乱成了一团。 刘玉琴不见了。 刘玉琴是在火车站不见的,就在李秀间拉着她的手和弟弟李秀人的手,顺着人流往车站外走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李秀间紧紧的拉着弟弟的手,站在人群里,大声地呼唤着母亲。 可是这里来送行的人太多了,用人声鼎沸来形容,毫不为过。 早就把这个小女孩的呼喊淹没在喧闹的声音中。 李秀间望着人潮汹涌的站台手足无措,现在她能做的,除了攥紧弟弟的手,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 于是她只能去做唯一能做的事——哭。 李家的孩子,嗓门都大。 李秀间的哭声,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几个好心人问清楚状况,立刻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火车站站的问询处。 李秀间把自己的情况,和大人的姓名,二哥李秀春的姓名全都告诉了铁路的员工。 很快,大喇叭里就播放起寻人启事,然而,饶是广播室播放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通知,也没有人前来认领这对姐弟。 李秀间越来越害怕,她拒绝了所有人送来的食物,也不喝水,就这么焦急地在广播室的门口,和窗外来回张望,一会儿害怕少看一眼门口而错过母亲,一会儿又担心没来得及看窗外而忽略了母亲寻找他们的身影。 李秀人平时虽然顽皮,但是关键时候,他绝不掉链子。 知道姐姐担心,李秀人就紧紧握着姐姐的手,即使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汗也不松开。 他平时最喜欢吃好吃的,可眼下这个时候,姐姐不吃,他也不吃。 李秀人也不像平时那样坐不住,有一点新奇事物就跑过去玩了。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姐姐身边,像一个守护者。 第26章 全都是荣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对于两个孩子来说,这种忐忑不安的等待,无异于在惊恐中煎熬。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母亲。最终还是在铁路领导的帮助下,给即将下班的李国福打去了电话。 李国福在接到电话那一刻,脑袋“嗡”的一声响。 他最怕的就是突然听到刘玉琴走丢的消息,在此之前,家里有三个大孩子完全不用他操心。尤其是李秀满,她的心思几乎全在家里,全在母亲和弟弟妹妹的身上。 没想到三个孩子前脚刚走,都还没有等到第二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李国福匆忙的谢过了铁路的领导,急匆匆的就往外跑。 “哎,老李,你上哪儿去呀?” 就在刚刚,大家伙还在相互交流着送走孩子们的心情。 平时承欢膝下的儿女们,此刻全都去往了陌生的地方,这些做家长的难免牵肠挂肚。 有的甚至直接掉下了眼泪。 但是李国福没有眼泪,他看着这些惦念儿女们的同事们,甚至苦口婆心的劝他们。 要想开点,要有思想觉悟,孩子们是为了祖国做贡献的,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而参加的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这是天大的好事。 因为人这一辈子不能离开土地,不能忘了土地,要不然就是忘本。 再说要是不见识一下外面的风雨,那孩子们不就都成了温室的花朵吗? 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了多少人呀? 就算是他们也都吃的并不富裕。 这不都是耕地不够,种植产量不高而造成的资源短缺吗? 孩子们正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不挨饿,而投入到生产和劳动中去的,这对于孩子们来说,对于家族来说,都是荣誉。 咋能在这里哭哭啼啼呢? 李国福平时最喜欢听广播,听新闻,在人人沮丧,情绪低落的时候,他的口才也不亚于任何一位播音员。 同事们纷纷点头称赞李师傅的心里是装着大格局的。 更何况它是真真的把自家的三个孩子都送到了乡下去,人家身体力行,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 “到底还是李师傅,您这思想觉悟,可是我们不能比的!” “可真是,咱们还在这把孩子们当小孩呢,人家李师傅已经把孩子们当成是国家栋梁去培养了。” “我看今年的先进个人还是非李师傅莫属。” “那可不咋地,你以为一个地区能有几个文明家庭?”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说着,言语里全是对李国福的赞许和仰慕。 李国福心里受用,他也打心眼儿里的知道自己没有骄傲,因为他是真真的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火车站那边打来的电话,简直就是后院起火! 面对同事们关切的询问,李国福也顾不上解释,跑出厂门骑上自行车就往火车站赶。 等他赶到火车站的时候,衣裳全都被汗水湿透了。 “爸!” 李秀人和李秀间两个,一直硬撑着,在看到李国福的一刹那,终于绷不住了。 他们飞扑到父亲的身边,抱住李国福放声大哭。 李国福揽住两个孩子,环视了一圈广播室,气喘吁吁地问道:“二黑呢?” 李家的几个孩子,除了李秀满之外,都有一副好嗓子。 这得益于母亲刘玉琴的遗传基因。 刘玉琴打小就是一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她会唱歌,爱跳舞,在乐器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她是跟随父母从双城来到哈尔滨的,因为性格好又多才多艺,直接就被分到了工二厂。 刘玉琴的父母成分好,家境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时候李国夫有一个相处的很好的姑娘,叫小香子。 两个人本来也有点想要谈婚论嫁的意思,但是因为女方家庭成分不好,李国福申请了几次临时工的转正,都申请不上。 家里人因为这个事特别的着急,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守着一个大厂,却不能成为正式员工,那就意味着工资比别人更低,工作不稳定,就连住房都分不上。 没有房子,吃不上大锅饭,这对于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极为抬不起头来的事。 于是家里人找人托媒,就把刘玉琴和李国福撮合到了一块儿。 李国福没有理由拒绝像刘玉琴这样的姑娘,他也从来都没见过像刘玉琴这样既多才多艺,性格又好的姑娘。 既然没有理由拒绝,那两个人的婚事就顺理成章的,被父母定了下来。 小香子,知道以后又哭又闹,但终究没有什么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骑着自行车,载着成份比自己更好,长相也比自己更出众的姑娘去领了结婚证。 自那以后,小香子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也没有人关心。 而李国福自从娶了刘玉琴之后,顺利的转了正分了房子,刘玉琴还给他生了三儿两女。 她把家庭照顾的那样好,孩子们个个出色,还都遗传了她的多才多艺。 李国福有啥不知足的呢? 就连二黑李秀春这样长的并不出众的小黑胖子,也能随手拿过来二胡,比划比划就学会了。 外面大喇叭放的歌曲,他哼一哼也就会唱了。 纵然学习不能跟大哥和大姐比,可是他放得开,只要有活动,他必然会上台去高歌一曲。 在学校里,也算是让同学们和老师们都高看一眼。 今天他就被同学齐全柱找到了家里,说是家里来客人,让他也跟着坐一坐。 齐全柱是个根正苗红的人,他的爷爷齐红军上过战场,杀过鬼子,参加过长征,还得过军功章。 刚开学的时候,齐全柱的爷爷就来学校给大家做过演讲。 大家都说齐爷爷是战斗英雄,而齐全柱是战斗英雄家的孩子。 从那时候开始,李秀春就特别羡慕齐全柱,因为爷爷是战斗英雄,所以走到哪儿都会得到关注和掌声。 而老实不善言辞的齐全柱,也特别喜欢和能说会道的李秀春在一块儿。 第27章 唯一的记忆 很多人都不明白,齐全柱怎么能跟家境贫寒的李秀春玩到一块? 但是这一对家庭环境和性格完全相反的人却还是关系铁的,跟一个人似的。 眼下,齐全柱的家里来了客人,他还特意邀请李秀春到他家去玩。 由于爷爷是退休的老干部,今天来做客的人也都是一些退伍的军区老干部,和这些老干部的后辈们。 期间,齐全柱怂恿李秀春唱首歌,李秀春,别的不在行,唱歌倒是不在话下。 在座的都是长辈,他一个小孩子也没啥好扭捏的,于是李秀春便站了起来,他端起茶杯,对在座的老干部们说道;“各位爷爷,伯伯叔叔们,我叫李秀春,是齐全柱的好朋友。经常听他提起爷爷的英雄事迹,特别佩服,特别仰慕。” “今天能够有幸与各位长辈同坐一席,作为小一辈,我三生有幸。” “我也不会说什么话,既然全柱让我唱歌,我就给各位唱一首《我爱祖国的蓝天》!”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我爱祖国的蓝天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白云为我铺大道 东风送我飞向前 我爱祖国的蓝天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白云为我铺大道 东风送我飞向前 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 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啊啊 水兵爱大海 骑兵爱草原 要问飞行员爱什么 我爱祖国的蓝天 我爱祖国的蓝天 云海茫茫一望无边 春雷为我敲战鼓 红日照我把敌歼 美丽的长虹搭起彩门 迎接着雄鹰胜利凯旋” 李秀春唱歌的时候特别投入,他的歌喉极其动人,饱含着深切的感情。 这就使得他所唱的歌曲,有一种牵动人心的力量。 感人肺腑。 在座的这些客人们,包括齐红军,全都听得湿了眼。 “好,唱的好!” 一曲唱罢,掌声四起。 齐红军悄悄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连连点头:“秀春的歌唱的好呀!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唱军歌!” “我这歌儿还是齐柱教我的,他说他小时候经常听您唱。结果他学会了,我也学会了。” 李秀春的歌唱的好听,话也说的中听,在座的长辈们全都纷纷点头,气氛越发的融洽愉快。 齐全柱听到李秀春在爷爷的面前也表扬自己,高兴极了,一个劲儿的让李秀春吃菜。 那个年月能吃饱就已经算是不错,像李佳这样的家庭,想要吃好,那真的就是奢望了。 李秀春在家里吃不着什么好吃的,但是他始终记着父亲李国福跟他说的话。 在别人家尽量不吃饭,吃饭也一定要有礼有节。 李家的孩子从三岁起就必须拿筷子吃饭,而且必须规规矩矩的拿着筷子,那种“反拿”筷子和“翻车”筷子绝对不可以说现在李国福的视线范围内,否则就要挨打。 轻者挨一巴掌,重者就要重重的敲脑袋。 再者,一定要牢记,筷子不能在碗的正中间,竖着插。那是给死人上香的方式,不吉利。 吃饭的时候只能吃自己面前的那几份菜,绝对不可以站起来夹远处的菜,就算是自己面前的那盘菜,也只能夹离自己近的那一部分。 不可以夹中间的,而去夹别人面前的那部分,更是大忌。 也不可以在一盘菜里扒拉着挑,加到什么就吃什么,哪怕是加到一块姜一片蒜,那也得吃下去。 至于敲碗敲盘子,用筷子指人,那更是不守规矩,要挨揍的。 正因为这些严苛的家教,已经深入到了每个李家孩子的骨子里。 所以李秀春即便是看着桌子上各色香喷喷的,自己没吃过的菜肴,也不敢动筷子去夹。 齐全柱看李秀春也不怎么吃,还一个劲儿的跟他说“你吃,你吃呀”。 李秀春也不好意思说别的,只能偷偷的凑在他耳边说:“你给我夹点。” “你没长手啊?你自己夹呗。”出生在军人世家的齐全柱,心眼也实诚,嗓门自然也不小。 他这一句话直接就让李修春涨红了脸。 齐红军抬手就给了孙子一巴掌。 “你这孩子这么不懂事呢?同学来咱家当然不好意思夹菜呀,你给夹!” 齐全柱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给李秀春夹菜。 起初,李秀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好不容易赶上一回吃席,也就不顾及什么面子了。 齐全柱给他加啥他就吃啥,吃的满嘴流油,心里都乐得开了花。 这一天,八成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从小到大他都没吃的这么欢畅过。 之前在家里,好吃的都是父亲李国福的下酒菜,饭菜就那么一点点,李秀春每一顿饭都吃的有所顾忌。 他本来就胖,食量也大,每天晚上他都得早早的睡觉,晚睡一小会儿都会饿的睡不着。有时候,他甚至半夜会饿醒。 可是家里的饭,基本都会被吃光。 就算饿醒他,也只能拼命喝水,混个水饱再睡觉。 早上天不亮,别人都在睡梦里的时候,李秀春就会被尿憋醒,忙不迭的跑去上厕所。 又一次因为他实在太困,起不来就尿在了床上,因为这个他被兄弟姐妹们嘲笑了好几天,父亲也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秀春也不敢声张,自己洗了被子,都不敢晾在外面,白天放在窗台上晒一晒,晚上半干半湿的就盖着睡。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天,他身上都起了湿疹。每天都痒的不行,就像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似的。 然而湿疹的痒还是抵不过汹涌而来的饥饿感。 有时候刘玉琴蒸窝头的时候,会把刚出锅的窝窝头放在用竹子编织成的簸箕里晾着。 李秀春会偷偷的溜进厨房,藏起来一个,留着半夜饿醒的时候吃。 多年以后,当他也成了父亲,他的孩子问他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只回答一个字——“饿”。 饿,横贯了李秀春整个儿时到成年的岁月。 而这一天,众人的夸奖欣赏和可以放开吃的欢喜,也同样成为了他人生最宝贵的记忆之一。 最主要的是,在座的这些人,即便再看到这样的他的时候,也没有嘲笑他。 第28章 爸是顶梁柱 若干年后,李秀春再想起来这一天,才意识到,这是他真正像一个孩子一样享受到快乐与满足的一天。 也是他不要再被任何人拿来和大哥大姐比较的一天。 尽管,给予他这种快乐和满足的是一群陌生人。 他高高兴兴地离开,口袋里还揣了六个鸡蛋。 一路上,李秀春都在哼着歌,走几步还会欢快地跳一下。 口袋里的鸡蛋,因为他的步伐而碰撞,发出轻轻的“咔”的一声。 李秀春真是快乐极了。 “爸,我回来了。”李秀春走进家门,刚张口打了个招呼,李国福便“啪”地一声,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 这一巴掌直接把李秀春给打懵了,他怔怔地看着李国福,半晌缓不过来。 “二哥,你去哪了?妈从站台上摔下去了……” 哭得肿了眼睛的李秀人,哽咽地说。 “啊?” 李秀春先是一愣,紧接着,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 刘玉琴的手臂打了石膏,缠着纱布,她的额头也受了伤,鲜血从包扎的纱布中渗出了血来。 似乎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刘玉琴正在昏睡。 李秀春咽了口唾沫:“妈……摔下来了?” “你还有脸问?你说,你干啥去了?”李国福的吼声像雷鸣一样震的李秀春耳朵嗡嗡作响。 他挨打的那半边脸也火辣辣的,像被火烧一样。 “说!” 李国福瞪着眼睛,像是一头发怒的老黄牛。 李秀春从小在父亲的巴掌里长大,他很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紧张和恐惧让他全身僵硬,手也禁不住攥紧了衣角。 这一攥之下,口袋里的鸡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秀春,脑子里灵光一现,顿时就来了主意。 他的眼圈一红,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爸,是我不好,我错了!”说着,李秀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说道,“我不该为了取几个鸡蛋就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不该为了给家里拿回来几个鸡蛋就答应齐全柱,去他家干活!” “我其实也就为了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 李秀春说着,把口袋里的鸡蛋都掏了出来。 一共六个,全都托在李秀春的手上,由于刚才太紧张,已经有两个鸡蛋被捏出了裂纹,露出了里面雪白的鸡蛋清。 “爸,你每天上班太累了,妈,现在病成这样,有时候做饭也不及时。这段时间你都累瘦了……” “我心疼你呀爸!” 李秀春不仅唱歌容易动感情,说话也是一样。 他声泪俱下地说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李国福的脸色从最开始的铁青,慢慢的缓和了下去。 “你才多大点,就跟别人学着去用劳力换东西?你也不想想你妈现在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弟弟妹妹也还小,你要干啥也得把他们先送回家!” 虽然语气,十分严厉,但是李国福的态度已经明显的有所柔和。 李秀春终于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赶紧起来,挺大个小伙子老往地下跪什么?”李国福说着踢了李秀春一脚,这一脚踢得很轻,李秀春赶紧“哎”了一声站起了身来。 “爸,这几个鸡蛋,你晚上赶紧吃一个,明天早上吃一个,然后带到单位去啊。”李秀春说着,把这些鸡蛋放在了桌子上。 “哎呀,哪儿来的鸡蛋呀?” 刚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的李秀间,一进屋就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鸡蛋,高高兴兴地就奔过去了。 他黑乎乎的小手还没等摸到鸡蛋,就被李秀春一巴掌给打开了。 “打我干啥呀?”自从下乡的事儿定下来以后,李秀春就不给李秀人和李秀间讲小人书了,李秀间对自己这个出尔反尔的二哥,可谓是满肚子牢骚。 今天他又跑出去,不管他们和母亲,害的刘玉琴都从铁路边上上掉下去了。 原本他们是不知道的,就连铁路的领导和员工们也都不知道。 李国福来了火车站之后,原本是要带两个孩子先回家,还没等走出屋子就有铁路的员工,急匆匆的跑过来,说有人发现在铁轨上躺着一个女人。 那时候的火车站,站台被修筑的很高,站台下就是由石子铺成的路,上面架着铁轨。 没有火车停靠的时候,其实是很危险的。 但是一般时候也没有人会冒着危险往边上站,更别提会往下掉了。 只不过刘玉琴除外,三个孩子的离开,让她处于极度的悲伤与牵挂之下。 在离开的时候,头脑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裂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是周围喧闹的人声将她唤醒。 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她好像应该去火车站给孩子们送行,今天是他们乘火车下乡的日子啊! 可是周围的人,她全都不认识,就连丈夫和孩子们都不见了。 刘玉琴突然开始恐惧起来,她唯恐自己迟到了,会错过送孩子们,便急急火火地转回头,朝着站台跑去。 可是周围的人太多了,刘玉琴心里一急,就用力的把周围的人往外推,等到她挤到站台的时候,站台上的火车已经开走了。 刘玉琴又担心又焦急,便一路追着火车往前跑,跑着跑着,脚下突然被石头绊住,整个人栽了下去。 她的头脑原本就不清醒,这么一摔,头部撞到了铁轨上,就这样晕了过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臂都摔骨折了。 幸好有负责清理铁轨上方石子的工人路过,才发现了刘玉琴。 要不然等到下一辆列车驶到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李秀间虽然没心没肺,但是非还是分的清的,这个就知道害人的二哥,他怎么看都不顺眼。 现在还不让他吃鸡蛋,李秀间怎么能忍? “干啥?这是给你吃的吗?”李秀春板着脸呵斥,“这是给爸吃的,爸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只有爸吃的份,没有咱们吃的份!” 第29章 灿烂的笑容 李秀间就想不明白了,凭啥就没他吃的份。 “咋啥啥都没我的份啊?我是后娘生的啊?” 李秀间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李国福一个大脖溜。 “你在那学的这些屁话?又找挨揍!” “本来就是小人书里都写了,只有后妈生的,在家里再啥也吃不着喝不着!”李秀间白天跟姐姐在火车站等了好几个小时,没吃也没喝,饿的肚皮都瘪下去了,好不容易见着几个鸡蛋,也吃不着。 他可没有李秀春胆子那么小,反正也吃不着鸡蛋,挨打挨揍能咋的? 啥也比不上鸡蛋香。 “桃酥吃了挨揍,炸黄豆吃了挨揍,我连放个屁太大声都挨揍,我都看不出我是亲生的!” 李秀间的一通话把李国福气的眉毛都炸了,抬腿照着李秀间的屁股就踢了一脚。 “你奶奶个腿!” “我奶奶个腿,我奶奶八百条腿!”李秀间这时候是饥饿腹中来,恶向单边生,顶撞完黎国福就脚底抹油的跑。 以至于李国福的那一脚踢了个空,差点闪着腰。 “你个小兔崽子!”李国福嘴里骂着,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倒让旁边紧张了半天的李秀人松了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李秀间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家里就成天挨揍,出去也是打架成性。 如果说李秀春是家里唯一一个既不擅长学习,也算不上勤劳的,那李秀间就更加另类,仿佛全家的叛逆基因都长在他身上了。 但是李秀间就是这样,挨打挨揍,对他来说就像毛毛女一样,可能天生皮厚。 而如今他也大了,就连父亲他都敢对着干,奇怪的是,李国福并不以为意,有的时候骂着骂着他,还会笑出来。 也许是因为挨了一顿揍的缘故,晚上李秀间如愿吃到了鸡蛋。 六个鸡蛋,除了留下一个,给父亲李国福明天带饭,其他的都分给大家吃了。 李秀春真是开心呀! 捧着鸡蛋吃的,嘴巴旁边都沾着蛋黄,相反,李秀春却吃的小心翼翼,珍惜无比。 他一边吃,心里一边为自己叫屈。 这鸡蛋明明是因为他唱歌好听,换回来的,可是他自己却只吃着了一个,还便宜了李秀间这个小混蛋。 不过这也比他之前预料的要好的多了,原本他以为自己一个也吃不着的。 唉,早知道他刚才拿出来的时候留两个了。 李秀春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小弟,越看越来气。 李秀娟现在纯粹就是白吃白喝,一点儿不干活。 可李秀春不行,他在齐全柱家玩了一天,回来还得做饭。 但是就算是满腹怨言,李秀春也不敢说出来。 在家里做饭,起码比去上农村下乡要好多了! 李秀间心里可没有李秀春那么多小九九,就算李秀春瞪他瞪的眼珠子掉下来,他也不在乎。 而吃完了饭,他撂下筷子就跑出去玩儿了。 幸好现在李秀人也长大了,至少踩着凳子就可以洗碗。 家里的孩子多,自然有孩子多的好处,虽然刘玉琴还在昏迷中,但李国福还是可以像平时一样,吃完了饭就到楼下遛弯儿,找工友下下象棋。 眼下,孩子们都走了,家里的粮食也省,李国福甚至可以买上一包好烟了。 他倒真的没有像其他工友那样想念自己的孩子们,在小卖部碰到一些凑在一块儿诉说,对孩子们担忧的邻居们,李国福又少不得劝了两句。 他的道理永远让大家伙钦佩,而大家伙的钦佩也永远让他受用。 天擦黑的时候,李国福才回家,路过街边,他在一群混在一起玩儿的淘小子之中,找到了小儿子李秀间,呵斥他早点回家,这忙碌的一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李秀间才不可能听他老爹的话,他最了解李国福的作息,这老爷子最多吼自己两句,然后就回家自己睡觉了,压根不关心他几点回家。 那个年代的孩子们都会把钥匙用一根线系着挂在脖子上,自己上学,自己放学,自己出去玩,自己回家。 很少有人家的孩子,金贵到大人亲自接送的,就算是遇到那种,也会被小伙伴儿们嘲笑。 李秀间在外面疯玩儿够了,直到小伙伴儿们都被家长叫回家睡觉,他才一头大汗的往回跑。 李秀间回家的时候,李秀春早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作为同样劳累了一天的李秀春,呼噜打的震天响。 家里面唯一等着李秀间的,就是他的五姐李秀人。 “咋又整的跟泥猴似的?赶紧洗洗!”李秀人板着脸道。 她虽然只比李秀间大一点,但板起脸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李秀间从小就被自己的这个姐姐照顾,所以自然而然也听她的。 这个处处叛逆的淘小子,唯一不顶撞的就是自己的五姐。 他胡乱抹了把脸洗了洗手,就乐呵呵的回了屋。 “你这脸咋洗的,跟和泥巴似的!”李秀人说着拉着他到水池旁边重新给她洗了脸,又仔细的把耳朵后面也洗了,才把一样东西放到了他的手心。 “吃吧。”她说。 “鸡蛋?!”李秀间的眼睛顿时亮了,嘴都快要咧到耳朵后面,“哪来的呀姐?” “这你就别管了,让你吃你就吃。”李秀人笑道。 “好!”李秀间高高兴兴地应着,三下五除二地剥鸡蛋壳儿,就要往嘴里送。 可是送到嘴边,他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了声“不对”。 “哪不对呀?”李秀人本来是笑眯眯地看着李秀间吃鸡蛋的,这会儿也被他说得愣住了。 “这是你晚上没吃的鸡蛋,你给我了!”李秀间说。 “没有,我吃了。这是王婶给我的,晚上那个我吃了。” “真的假的?”李秀间有点不相信。 “真的!快吃!”李秀人说着,直接把鸡蛋塞进了李秀间的嘴里。 李秀间嚼着鸡蛋,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而李秀人则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兴,她的笑容,更加灿烂。 那是比她自己吃了鸡蛋都高兴的笑容。 第30章 要的就是这股劲 李秀城到了建设兵团的第一天就发烧了。 虽然被雨淋得湿透的知青们到了住的地方,就有当地的农民给煮了热乎乎的姜汤水,但还是有差不多一半以上的人都感冒了。 因为大家伙经过了一路奔波,行李和被子基本上全都湿了。 建设兵团倒是给准备了一部分被子,但根本不够分。 李秀城就盖着被淋湿的被子睡了一夜,其实她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浑身发冷,连身子都禁不住,瑟瑟发抖,头更是一阵阵的发晕。 但刚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也都睡着了,李秀城不想麻烦别人,主要是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人,是自己可以麻烦的。 于是她就这样咬牙忍住一阵阵的寒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早上,大家都还没有睡醒,就有人闯进了宿舍里。 “都干嘛呢?怎么还都睡着呢?赶紧起来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有人去掀开了李秀城的被子。 “哎,你!你怎么还把被蒙脑袋上呀?怎么,假装看不见天亮?然后睡懒觉呀?” 李秀城浑身一震,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耳畔却传来了苗壮壮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哪有不敲门就闯进来,还掀人家被子的?” “我是你们班长,负责管理你们,监督你们,帮助你们,我敲什么门?他不起来,我叫他起床。怎么了?你们这些温室的花朵,没有经过暴风雨的洗礼,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 掀李秀成被子的人,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看她到现在还不醒!” 说罢,她还推了一把李秀城。 李秀城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只感觉到浑身剧痛,还不由自主的咳嗽了起来。 “李秀城,你咋了?”苗壮壮被李秀城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这一幕给苗壮壮吓了一跳。 “哎呀妈呀,你这脑袋咋这么烫呀?李秀城,你发烧了!” 李秀城努力的坐起来,又被苗壮壮给按住了。 “你别起来,躺着吧!” “果然是温室里的花朵,可真不经风雨啊。还没开始劳动,就先倒了。” 刚才李秀城难受的睁不开眼睛,这会儿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女知青,她说着,两个辫子,头上还戴着一个有五角星的帽子。 这种服饰倒是知青中常见的打扮,这为你痴情。大概十八九岁,眼睛又圆又大,皮肤是经受了风吹日晒后的黝黑。 女知青用带着嘲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秀城,这种眼神激起了李秀城心中的愤怒。 于是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李秀城,你别逞强!”苗壮壮有点急了。 “我没事。”李秀城说着,拿起了外套。 她昨天根本没来得及整理行李,外套还是半湿的,但她根本没在意,就这么直接穿上了。 “行,挺好,要的就是这股劲儿。”女知青说着,又转头对苗壮壮说,“你们快点收拾到前院集合,然后我带你们去田里干活。” 说完,她转身直接就走了。 “李秀城,你真的行吗?”苗壮壮担心地问。 “是啊,我看你还是休息一天,咱们第一天到这儿,也不能给咱们分多少劳动量。”说话的是李秀城上铺的一位女知青,她是一位位沈阳来的姑娘,叫赵春梅,比李秀城大一岁,眉眼细长,说话也很干脆。 李秀城摇了摇头:“没事,我能坚持。” 大家见拗不过她,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秀城被分到建设兵团第二十三连九班,她们是最后一批到的,等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走出宿舍的时候,老知青们都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刚才那个说话非常不客气的女知青是九班的班长,叫王慧。 她告诉大家,今天先让这些新来的知青,熟悉一下农田的状况,分少量的事情去做,从明天开始,心之清也要和老知青一起分成小组,轮流值日做饭。 然后便让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虽然是同一个班的,但是人数也在十七八个,想要全记住名字,没那么容易。 不过让李秀城和苗壮壮意外的是,秦青书也跟他们分到了同一个班。 昨天晚上在分班的时候,秦青书就高兴的不得了,今天看到李秀城,他更是高兴地跑了过来。 “李秀城,我刚才申请和你们分同一个小组了!这样可以一起劳动,彼此都有个照应。” 面对秦青书的热情,李秀城实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苗壮壮更是觉得一个头三个大。 “他跟咱俩一组?那活还有个干吗?”苗壮壮伏在李秀城的耳畔轻声说,脸上是一副很闹心的表情。 李秀城笑了笑,她忍住一阵阵袭来的晕眩,勉强喝了几口高粱粥,就跟大家伙一起向耕地出发了。 新来的知青们需要做的事情,是除草。 眼下已经是夏末,眼看快要到秋收的季节了,快要成熟的麦子在田间随着风摆动,真的就像书里所写的麦浪一样。 李秀城抬眼望着远处延绵的山脉,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原本穿着半湿衣裳的她越发的冷了。 苗壮壮,李秀城,秦青书,和另一位知青吴利群,分到了一个组。 三个女知青,一个男知青,秦青书意气风发的称自己为点缀红花的一点绿。 可惜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一点绿”,他们一共负责四亩地,据说这是给新知青们的照顾,老知青们每个人负责十亩地。 这样的工作量听起来令人咋舌,但苗壮壮却跃跃欲试,还和李秀城打赌,自己多长时间能像老知青那样一个人负责十亩地。 李秀城从来没有做过农活,好在有老知青指点,他们怎么做。 除草看起来并不难,只是需要下到水田里,弯着腰,一把一把的将杂草连根揪下来。 李秀城把裤管高高地挽起来,和其他人一起,下到了水田里。 旷野的风,肆无忌惮,衣服本来就没干,双脚又浸泡在水田的冷水里,李秀城觉得自己越来越冷了。 第31章 死读书读死书 由于大家伙劳动的时间比较早,清晨的风既冷且硬,水田里的水,也因为经过一夜的低温而变得异常冰冷。 农活,对于像李秀城这样的城市的孩子来说,是极为遥远的课题。 尽管老知青已经详细地跟这些新知青们讲解了如何将田里的野草连根拔起,应该用怎样的力道,既不至于过度消耗自己的体力,还可以将野草的细根都拔起来,不至于有遗留,也不至于伤及稻子。 但是大家伙看起来的时候倒是相当的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棘手复杂。 首先就是弯腰。 仅弯腰是不够的,还得身体下蹲,从最水田的最里侧开始为起点,一边后退,一边拔草。 拔草的力道不能太大,太大了,会草茎会断,只留草根在土里,还会继续生长。 但力道也不能太小,太小了,根本拔不出来。 这中间平衡的“巧劲儿”,特别难拿捏。 苗壮壮好奇心旺盛,老知青教完了,她就冲进水田里,用力地这么一拔。 她是打篮球出身,体力好,劲儿也大,这么一拔下去,野草倒是拔出来了,人也因为控制不住力道,“扑通”一声,直接坐在了水田里。 大家伙全都绷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苗壮壮自己也笑,她站起身来,衣裳整个全都湿了,还沾着泥巴。 李秀城看着狼狈的苗壮壮,想要笑,眩晕感却呼啸而至,让她几乎站不稳脚。 “好了好了,都别笑了,赶紧干活!”在大家伙都笑个不停的时候,王慧却板着脸喝斥道,“这都几点了?一会干不完活,扣工分,别吃饭!” 她这一嗓子下去,大家伙全都不敢再笑,纷纷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哎呦喂,这个王慧,还真挺厉害呢。”苗壮壮凑到李秀城耳畔,悄声说道。 李秀城看了一眼正在除草的王慧,她此刻也在水田里,双管齐下,两只手一起除草,动作迅速又利落。 “不管她,”李秀城说罢,又看向了浑身湿透的苗壮壮,问,“你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嗐,你没听她说嘛,干不完活不能吃饭,还扣工分。咱们可不能刚来就让人看不起!”苗壮壮拂了拂裤子上的泥巴,道,“再说,你都发烧成这样还坚持,我也不能掉链子啊!” “没事,有我呢,我多干点,你们少干点!”秦青书说着,率先走进了水田。 苗壮壮和李秀城对视了一眼,显然,她们对秦青书的盲观并不信任。 “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苗壮壮说着,也转头去干活了。 大家先按一人一亩地来划分,李秀城忍住阵阵袭来的眩晕,也弯身去除起草来。 水很冷,身上更冷。 陕北这个地方似乎比东北的风还要烈上几分。 冰冷的水让手指像是放进了冰里,很快就被冰得没有了知觉。 而没有经验的李秀城,手和小腿也被划出了多条细细的血口。 但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秀城忙活了半天,也才拔掉一亩地的五分之一。 “我拔完了!”秦青书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这倒是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意外,李秀城缓缓地直起已经酸麻的身子,看到秦青书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把草,正在炫耀。 “哎呀,行啊,秦青书,你挺厉害呀,我还以为你不太行呢,没想到你真行!”苗壮壮第一个跑过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没想到新知青一来就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是个好苗子。”刚才指导他们除草的男知青许亚强也夸赞道。 秦青书高兴坏了,扬声对李秀城道:“李秀城你别着急,我帮你除草。” 他还没等去找李秀城,就听苗壮壮奇怪道:“哎呀,你除的这个野草咋跟我拔下来的,长得不一样?” “野草还能都长一个样?”秦青书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你真是死读书,读死书,完全不懂得农业知识。” “我就算不懂,你这长得也不像草啊!”苗壮壮不服气地道。 他们争论得正欢,王慧皱着眉头走过来了。 她拿过秦青书拔下来的野草看了看,顿时大怒。 “还说人家不懂农业知识,你懂吗?你看看你这除的是草吗?你把水稻给拔下来了!” “啊?!”秦青书顿时傻眼了。 苗壮壮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傻眼,紧接着,大笑出声。 “哎呀秦青书,咱俩谁死读书读死书啊?你把水稻给拔下来了!哈哈哈,你把同志们辛辛苦苦种植的水稻,全给拔下来啦!拔了整整一亩地!” 苗壮壮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秦青书的脸,却涨成了茄子。 王慧气得直跺脚:“你快点把这些重新插回去!插不完不许吃饭!” 说罢,她又瞪着苗壮壮,怒道:“别笑了!笑什么笑?!嘲笑自己的无产阶级革命同志,你这样做对吗?!” “你们小组,今天每个人都扣两个工分!” 王慧的话,顿时让苗壮壮笑不出来了,不仅是苗壮壮,就连跟他们一个组的吴利群的脸色也垮下来了。 她是浙江人,同样不会干农活。 吴利群本来个子就小,力气也小,除草虽然不需要用太大的劲儿,却让她这个根本也没多少力气的女孩子累个够呛。 忙活了半天,不仅没赚到工分,还倒扣了两分,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苗壮壮惊叫了起来。 “李秀城!李秀城晕过去了!” *** 李秀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听说,是苗壮壮把她背到卫生所的。 卫生所很小,就建在建设兵团子弟小学里。 说是“建”,其实是因为当地压根就没有个像样的卫生所。 当地人生了病,大多是寻求当地的一些赤脚医生。 但自从建设兵团来到这里以后,发现这些赤脚医生压根就不具备像样的医疗设施,如果当地人得了重病,就得辗转几百里地去到县城的卫生所看病。 恶劣的条件,加上即将到来的大批的知青,让建设兵团的领导们最终决定成立当地的卫生所。 第32章 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想成立当地的卫生所,并非易事。 首先,陕北这个地方,多是土窑,没有正儿八经的屋舍,经过组织上的商讨,就从子弟小学划出来了一个小屋。 虽然也算不上有多么完备,起码,这个小村落有真正意义上的卫生所了。 在卫生所的大夫,统共就两位。 一位是当地的赤脚医生张大夫,另一位是学习医疗专业的女知青邢圆。 李秀城是女孩子,当晚,就由邢圆留下来照顾。 听邢圆说,把李秀城背过来的时候,她高烧三十九度,人都糊涂了。 苗壮壮急得直哭,陈指导员也急得够呛。 幸好卫生所还有几针退烧针,张大夫给李秀城打了针,又再三向苗壮壮保证李秀城没事,这才让苗壮壮放心地离开。 也多亏了这针退烧针,要不然,李秀城这个点也醒不过来。 没准,真得烧出来个好歹。 邢圆比李秀城大五岁,是个湖北人,快人快语,脸上总是挂着笑。 看到这张脸,就算是有多难受,心情似乎也会好上几分。 李秀城说了声“谢谢”就想坐起来,没想到这么一动,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似的。 尤其是一双腿,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别动,你想喝水吗,我给你拿。”邢圆拿来了一杯水,李秀城接过来就大口喝了下去。 “你现在发烧,脱水脱得厉害,得多喝点水。”邢圆说着,又给李秀城倒了一大杯水,递给了她,“挺不容易吧?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到这么个穷乡僻壤,遭了这么大的罪。” 李秀城原本已经把杯子端到嘴边,准备喝水的,听到邢圆的话,动作便顿了一了顿。 一股强烈的情愫汹涌而来,瞬间堵在了她的喉间。 就连眼睛,也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邢圆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李秀城的肩膀,道:“没事儿,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慢慢就好了。” 李秀城默默地把杯子里的水又全都喝光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已经不见了泪光。 “我的腿咋这么疼?”她问。 “摔得呗,”邢圆笑了起来,“你一头就栽到水田里了,你那腿上全都是被草割出来的血道,不疼就怪了。” 邢圆这么一说,李秀城才急忙去看自己的腿,才发现自己穿的并不是之前的衣裳:“我换衣服了?” “不换咋整?还一身湿衣服穿着呀?”邢圆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你这傻姑娘,放心吧,衣服是我给你换的,苗壮壮回去取的。” “哦。”李秀城有点不好意思。 卷起裤脚,李秀城看到了小腿上细细密密的血口,已经被涂了药,并且迅速地结了疤。 “谢谢……”李秀城本来想多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在家里的时候,处处要强,凡事都是自己动手来做。 在自己照顾自己的同时,由于长姐的身份,李秀城还被要求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总之,父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才是一个当长姐的样子,这才不枉他们把她生成一个“姐姐”。 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如今,像现在这样,被这么多人照顾着,李秀城一点也不习惯。 “这谢什么呀,你快睡一会吧,别着急回去,就在卫生所休息两天再说。” “不,我还是先回去,今天我们小组就被扣了两个工分……”李秀城说着,就想起身,却被邢圆强行按了回去。 “你这个小姑娘还真要强,你就老老实实在这躺着。没好病就跑回去干活,你以为你能赚几个工分?搞不好再丢五个!” “而且,你别小看这些小感冒,到时候落了病根,回家怎么面对父母?你后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邢圆的话说得字字都是呵斥,但字字却都透着关切。 李秀城的心,暖了下去。 卫生所比他们宿舍的土窟要暖和上许多,李秀城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便也就不再坚持了。 她闭上了眼睛,自从决定下乡,到现在,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又踏实。 或许,下乡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起码,比她最初预料得,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李秀城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 “啊!!!!” 一声尖叫声,超越了热热闹闹的说笑声,惊得凑在院子里准备吃饭的知青们,全都停下了动作。 “开始了,又开始了!”周文芳一拍额头,满脸都是受不了的表情。 果然,从屋里传来了意料之中的呼叫。 “李!秀!满!” “李秀满!” “李秀满快来!” 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把在场的知青们震得都恨不能捂住耳朵。 李秀满忙不迭地放下来不及吃上一口的饭,就要往屋里跑,却一下子周文芳给拉住了。 “你不能老这么管她呀!这是干啥,你又不是她妈,又不是她爸,管她这么多干啥?”周文芳虽然看起来娇娇小小的,熟悉了之后,也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连说话都文文弱弱,小心翼翼。 近一年的知青生活,已经已经点燃了她的彬彬有礼,在战天斗地的开荒种田生活中,她的性格似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说话也像连珠炮似的。 但李秀满,却似乎还是那个李秀满。 她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对周文芳道:“我们家那一片,就只有我和张晓红分到虎林了。她也没吃过啥苦,不习惯这儿也正常,我能帮就帮她一把。” “你帮啥呀你帮?都来快一年了还不习惯?”知青田胜力皱着眉头,把大葱猛地戮在酱里,道,“成天像个大小姐似的,哪儿有革命青年的样子?” 田胜力是山东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身材强壮,面色拍晳的书生模样。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瘦了许多,脸也在风吹日晒之下,变得黝黑。 “可不咋的,成天咋咋呼呼,唧唧歪歪,吃不了苦就赶紧回家得了。”另一位知青黄文博也不悦道。 大家伙都在对张晓红表达不满,李秀满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第33章 相互照顾,应该的 毕竟,自从来了生产队的那天起,张晓红就吃不惯喝不惯看不惯干不惯,从上到下,没一个人对她有好感。 干农活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分到一个组。 原本张晓红是跟三个女知青分到一个小组的,但她自己的活永远干不完,总得别人帮她干。 一来二去,谁也不乐意跟她一组了。 队长又把张晓红分到了三个男知青的组,没多久,三个大男子汉也受不了她。 没办法,李秀满只好主动要求跟张晓红分到一组,为了不给其他两个组员添麻烦,李秀满不仅要尽快做完自己的那份,还得帮张晓红做。 大家伙虽然不说什么,但也都因为这个更加厌恶张晓红了。 “李秀满!李秀满快来!呜……”屋子里的张晓红已经开始哭了。 李秀满叹了口气,跟周文芳说了句“我去去就回”,转身奔进了屋里。 “李秀满!”周文芳气得跺脚,其他知青也都纷纷无奈地摇头。 这会儿正是春末,天气晴朗,又还没有到燥热的时候,所以大家伙都愿意在院子里吃饭。 吹着和煦的暖风,晒着太阳,别提多自在了! 但是张晓红却拒绝和大家伙一起在外面吃饭,因为她最怕的就是虫子。 乡下蚊虫多,而且还有很多他们城市的年轻人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张晓红每次都会被这些虫子吓得大呼小叫。 大家倒是乐得她不在,省得看着她糟心。 张晓红也不在乎别人怎么对她,反正有李秀满呢。 李秀满总是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这次也不例外。 “虫子!李秀满!虫子!”张晓红看到李秀满走过来,立刻尖叫着,扑过来,紧紧的攥住了李秀满的手臂。 别看张晓红干农活的时候又柔又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但这会儿抓着李秀满的力气,可是不小。 李秀满吃疼,一边安慰着张晓红,一边从她的钳制中挣扎出来,问:“哪有虫子呀?” “碗!碗里!碗里好多虫子!”张晓红指着桌子上的碗叫道。 李秀满奇怪地走过去,却见张晓红指着的那个碗,是一个盛着大酱的碗。 俗话说,“没有不吃大酱的东北人,也没有东北大酱做不了的菜”,大酱,是老东北的传统特色菜肴,几乎每家每户都做。 六十年代的老东北,冬天是几乎吃不到什么青菜的,吃的只有储存菜。 秋天的时候,大家伙会把白菜,土豆,萝卜等菜放在地窖里,储存过冬。 因为可以吃的食物又少又单调,大酱便成了调理滋味的首选之物。 虎林距离哈尔滨并不远,这里的饮食习惯与哈尔滨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因为地处农村,对于大酱的制作方法也就更加原始。 这边的农家制作大酱,叫做“盘酱”。每到腊月,就开始挑选颗粒饱满的黄豆,炒后碾碎,再加入开水,揉成面团放在火炕上,经过一段时日发酵,它便会慢慢变成酱引子。等到第二年的五月,再将烀好的黄豆和酱引子合在一起,放入水和大粒盐,下到缸里发酵。 然后就是捣缸,打开防雨的锅盖,解开蒙在缸上面的白布,使用酱耙子(一种木头棍子,下面是一块方形木块)搅和,目的是让其均匀发酵。 由于盐的多少,水分的掌握,和发酵时间、晾晒时间不同。每家每户的大酱咸淡,香味都不一样。 同时,也正是由于要经过一个发酵的过程,酱难免会有一股臭味,甚至也会生出蛆虫。 正如眼下这碗呈现出褐色的大酱里,就蠕动着几条白色的蛆虫。 “大酱里怎么会有虫子呀?为什么给我们吃这样的东西啊?”张晓红都快哭出来了。 张晓红家的条件好,她的母亲秦姨总是会买到各种各样的吃食,家里也几乎没有做过大酱。 自然不会理解大酱里为什么会有虫子,但是李秀满却习以为常。 她用筷子将大酱里的蛆挑出来,对张晓红说道:“发酵的大酱,有虫也是正常的。别说是大酱,就连米和面里的虫子都是正常的,不影响吃,而且还高蛋白呢!” 说着,她把筷子递给了张晓红:“给,吃吧。” 张晓红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我可不敢吃了,要是早知道这种大酱生蛆,我早就不吃了!” “那你吃啥呀?”李秀满就算是再好脾气,也禁不住对大小姐范儿的张晓红有点无奈了。 张晓红一怔。 知青们吃菜,大多也就是简单的白菜和一些能够挖到的野菜。 有时候大家伙会用这些菜和玉米面一起蒸饼子,或者是菜团子。 但是因为粮食紧缺,吃这种饼子和菜团子的时候也并不多。 眼下还算是好时候,有一些野菜和青菜可以吃,用这种水灵灵的蔬菜蘸点大酱吃,特别新鲜可口。 可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了。 “对了,你腌的黄豆,还有没有?”张晓红忽然灵光一现,问道。 李秀满抿着嘴,笑了出来:“幸好给你留了一点。” 说着,她便快步走进宿舍,拿了,剩下的小半罐咸菜出来。 为了能让孩子们都能咬上一口吃的,刘玉琴腌得一手好大酱,腌酸菜腌各种咸菜都不在话下。 尤其腌黄豆更是极其好吃。 黄豆是老东北的救命粮食,既可以做饭,也可以当菜,更可以做零食和下酒菜。 炸成素黄豆,拌上糖或者盐,就可以成为零食或者下酒菜,如果是煮熟了,再用盐和酱油调味,放上一些香菜,就成了香喷喷的一道菜。 而且可以保存的更久。 张晓红见了李秀满腌的这种黄豆咸菜,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忙不迭地接过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李秀满,要是没你,我估计我都撑不过去……”说到这,张晓红竟然红了眼眶。 “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呀?”张晓红这么一哭,李秀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下乡,相互照顾,应该的呀!” 第34章 二姐你胖了 李秀满倒没觉得照顾一下张晓红有什么要紧,张晓红却捧着李秀满给她的那碗酱腌黄豆咸菜,抽泣不止。 “晓红你快别哭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李秀满急切地哄道。 张晓红摇了摇头,哽咽道:“李秀满,你从小和兄弟姐妹在一块儿,可能觉得相互照顾都是正常的,应该的。” “可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爸我妈是特别宠着我,可是现在他们不在身边,我就像个废物一样。” “啥也不会,啥也不知道,见啥怕啥。我知道他们都讨厌我,我其实也讨厌我自己,可我就是怕啊!” 张晓红越说,眼泪流得越凶,连声音都在发颤。 “你是唯一不嫌我烦,唯一一心一意对我的人,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熬下去,真的。” 李秀满有点心疼张晓红。 其实,张晓红说得对,李秀满在多子家庭长大,这种家庭的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分享和照顾。 无论自己有什么,都会拿出来给兄弟姐妹们一同分享,虽然自己得到的是几分之一,但聚集在一起的欢喜,却是成倍的。 哥哥姐姐照顾弟弟妹妹,也形成了习惯。 李秀满在女孩子里排行老二,她既能受到父母的照顾,也能受到哥哥和姐姐的照顾。 当然她同时也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照顾弟弟妹妹,但这种已经深入到骨髓里的照顾,却并不让她觉得麻烦。 或许,它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习惯,就像尽管别人都觉得张晓红烦,李秀满也没有嫌弃她一样。 “那你当我妹妹不就得了?”李秀满笑着说道。 “真的?”张晓红的眼睛就是一亮。 “真的,比真金还真。”李秀满说着,从她的怀里拿过酱腌黄豆的咸菜碗,放到了桌子上。 “快吃吧,还得去干活呢。” “好!”张晓红用力地点头,她的脸上还挂着眼泪,但笑容却灿烂无比。 “李秀满!快出来,有你的信!”门外,响起了周文芳的呼唤声。 李秀满心中一喜:“来信了!” 她忙不迭奔出屋子,周文芳的手里拿着好几封信,全都递给了李秀满。 “你可真行啊,李秀满,整个生产队,就属你收到的信最多。” 李秀满笑了。 她从信里拿出了一封来自哈尔滨的信,打开了。 稚嫩的字体,一笔一划,工工整整,透着透气。 这是李秀人写的信。 李秀人遗传了老李家人的优秀基因,学习成绩优异,字也写得好看。 她也像姐姐李秀满那样懂事,自从哥哥姐姐们下乡以来,她就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父母,和六弟李秀间。 写信这样的事,李国福是不会做的。 李秀春更懒。 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李秀间的肩膀上。 李秀间当然也愿意做这件事。 李国福平时会给李秀满一些钱用来买菜,清醒的时候,刘玉琴也都多给李秀满一些钱,李秀满就经常在买菜上省下一些钱,用来每周给李秀满写信。 “二姐,我这次考试又考了全班第一名。爸妈都好,二哥很懒。秀间很淘气,他今天想对你说些话。” “二姐,我是李秀间,我不淘气。我想对你说,你胖了,这样好。你像妈妈,像姐姐,现在像小孩。” 这段话后面,署的名字是——将来全宇宙最厉害的男人李秀间。 李秀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继李秀间的署名之后,李秀人又写了一段话:“不害臊,还全宇宙。二姐不理他,我是全世界最喜欢你的妹妹李秀间。” 李秀间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但笑着笑着,她的眼睛,便湿润了。 上次,李秀间往家里寄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她和周文芳、张晓红,还有同班的另外两个女知青去县城的时候,一起拍的。 黑白照片上,李秀满系着出发时,母亲给她戴上的红纱帽,笑得充满喜悦, 照片洗出来以后,李秀满就立刻寄到了家里。 她想让母亲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也用这种方式去告诉弟弟妹妹们,她对他们的思念。 “你胖了,这样好。你像妈妈,像姐姐,现在像小孩。” 李秀满的目光,落在了李秀间所写的这一句上,竟然久久无法离开。 自从下乡以后,李秀满的个子就长高了许多,也比从前胖乎了一些。 她脸上的笑容,也更多。 在家里,浓浓的担忧,让李秀满在小小的年纪就承担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她要照顾父亲,照顾母亲,还要代替忙碌的父母去照顾两个弟弟妹妹。 大姐李秀城从李秀满懂事开始,就拒绝承担身为长姐的责任,李秀满一个人,仿佛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替家里的每一个人操心,默默地做好一切。 然而这种所谓的“一切”,李秀满却怎么做,都觉得不够。 她像蜡烛一样拼命地燃烧自己,总想更多地给予,不断地消耗自己,唯恐自己的这点光亮无法照亮这间其实并不宽敞的家,温暖不了自己两个没有得到足够关爱的弟弟妹妹,照顾不了那个无法在得到公平对待的、优秀的姐姐。 还有,就是她日渐糊涂的母亲。 这种消耗,让李秀满过度透支了青春与健康,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小干枯。 但在这里,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她可以肆意地欢笑奔跑,可以和同龄人一起唱歌跳舞,尽情地释放自己。 不再担心自己的快乐会打扰到不耐烦的父亲,和忙碌的母亲,也不用再担心流露出心底的那份喜悦,会愧对李家这穷苦的日子。 这样的李秀满,即使是每天干很多的农活,也仍是茁壮快乐地成长着。 黑土地和野蛮生长的田野包容着她的快乐,承载着她的喜悦,同时也包容着她此时此刻的滑落而下的眼泪。 而更让李秀满欣慰的是,李秀间长大了。 她总觉得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太淘气,没心没肺,就知道傻淘。 第35章 救人,快救人! 但现在,她才意识到,真正懂自己的人,恰恰是这个外人眼里都不懂事的弟弟。 李秀间什么都知道。 小小的心里,藏着那么多的细腻。 “想家了?”周文芳见李秀满落泪,不禁轻声地问。 李秀满笑着摇了摇头,她说了声“我们吃饭去吧”,便把信收好了。 儿时的李秀间并不知道,他傻乎乎的童年写的这封早就透露出他不拘一格的智慧的信,被自己的二姐一直珍藏着,多年以后,即使信纸发黄、字迹模糊,都没有被舍得扔掉。 ***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李秀满这个“姐姐”作为支撑,张晓红今天的劳动竟然意外地卖力,活干得也快。 平时李秀满都是快快地干完自己的活再去帮她,两个人几乎是全班最后一个忙活完的。 但今天,她们的速度却比别人都快上许多,完成当天的任务量之后,两个人才发现,她们竟然是第六个完成的。 这速度已经很快,也是张晓红第一次没有排在最后一名,整个班都为之高兴。 “咱们一会儿去划船吧!”班长朱茜这个时候也干完了农活,向大家建议。 “行!” “太好了!” 这个季节,正是野花漫野,草长莺飞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水也暖了。 年轻人聚在一起,就算干活,也是有伴的,就算苦也不觉得苦。 朱茜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大家伙一致的响应,知青们干得更起劲儿了。 张晓红这个高兴,她头一回感受到完成劳动的欣喜,高兴得脸都是红彤彤的。 没过多久,大家伙陆续干完了活,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朝着河边走去。 他们所在这个村,对这些年轻又有文化的知青们都很好。 村民们都觉得这是一群孩子,年纪轻轻就来干农活吃苦,所以给他们的照顾就格外地多。 河边的船,知青们也是可以用的,更何况生产队自己本身也有几条小船。 偶尔,知青们会划船到河里捞鱼改善伙食。 未经开垦的土地,用它博大而宽和的胸怀,给予养育着这片黑土地上的人们,无私地给予着这些年轻人它的丰厚资源。 河水清澈,低头便可见鱼群和水草。 大家伙划着船,唱着歌,别提有多惬意了。 “原来干完农活的感觉这么好,哎呀,可真自在……要是天天这样就好了。”张晓红在船头,双脚垂下来,在河水里感受着河水的流动,身体则躺在甲板上,自在地闭上了眼睛。 “你倒是惬意了,咋就让我俩划船?”周文芳不快地说道。 李秀满、张晓红和周文芳三个人乘一条小船。 原本是三个人说好了,换班划船。 可是张晓红从上了船就往船头一躺,连动都不动,周文芳真是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就躺这么一会儿,你就得说我?”张晓红顿时就不乐意了。 周文芳平时就总是数落自己,张晓红自然不乐意她。 “躺这么一会儿?你都躺了多长时间了?咱们说好了换班的,咋,你躺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躺够?合着我俩就应该伺候你呀?”周文芳瞪起了眼睛。 “文芳,算了吧……你俩别吵了,我多划一会儿,你也去休息一会。”李秀满赶紧打圆场。 “算啥呀算?凭啥就算了?再说了,为啥你要多划一会儿?”周文芳平时看李秀满这么照顾张晓红就替她不值,现在就更不高兴。 “她今天好不容易提前把农活干完了,咱们就……” “就她干农活了?”李秀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文芳打断了,“谁没干农活?再说了,你平时干完自己的,还得替她干,她咋不说让你休息一会儿呢?” “处处都让着她,啥都可着她来,她咋这么受优待呢?在家当大小姐,下乡劳动还当大小姐?” “行了你别说了!不就划船嘛!我划!”张晓红一咕噜从船头爬起来,满脸不快地来到周文芳身边,去抢她手里的船浆。 “我划,你去躺着,咱俩换,行了吧?” “谁稀罕跟你换?”周文芳猛地把船浆一收,道。 “不换还不行呢!你不就是想去躺着吗?把船浆给我!”张晓红一边说,一边去抢船浆。 两个人就这么着在船上争执了起来。 因为船本身就不大,这会儿她们又划到了中下游,水流已经有点急了。 两个人这么一争一抢,船就开始左摇右晃起来。 “哎呀,你们俩可好好的吧,别抢了!”李秀满努力地平衡着身体,急切地劝解。 “行了行了,晓红,给你我这个船浆!” “我不要你的,我就要她的!”张晓红这会儿也来了倔脾气,冲上去直接从周文芳的手里去抢船浆。 “我就不给你!”周文芳猛地一推,张晓红踉跄着后退,船身更加剧烈地摇晃,竟然直接将张晓红晃了下去。 “张晓红!”李秀满惊叫。 周文芳也傻了眼。 “救我!救我!”张晓红不会游泳,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扑腾过来,却很快就被水流冲向下游。 “李秀满,救我!” 其他人的船,这会儿离她们有点远,李秀满还从来没有在这么湍急的河里游过泳,更何况还是救人。 可这时候,她根本来不及犹豫,扔掉船浆就跳下了水去。 “救……救命……救命啊!”周文芳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她紧紧地攥着船浆大叫,连声音都变了调。 其他人听到周文芳的呼救,立刻划着船往这边赶。 而李秀满在这个时候,也已经游到了张晓红的身边。 张晓红这时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求生的欲望让她只剩下本能。 她紧紧地抱住了李秀满,紧紧地钳住了她的手臂。 这就让李秀满根本无法划水,整个人被张晓红拖着向水下坠去。 “救命!救命啊!”周文芳眼看着李秀满和张晓红的脑袋一起沉了下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吓得只剩下尖叫。 李秀满本想让张晓红别死拽着自己,可她刚张口,就被张晓红紧紧地抱住了脖子。 第36章 你欺负谁呢 河水从她的口鼻灌了进去,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眼前更是模糊。 她想挣开张晓红,却怎么也挣不开。 张晓红的力气在这个时候比平时大了许多,就这样死死地抱着李秀满,一起下沉。 很快,李秀满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李秀满!” 周文芳的惊叫声,是李秀满最后听到的声音。 她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到了黑暗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冷。 无尽的寒冷,孤独的寒冷。 还有恐惧。 这种感觉,就好像那一年,她带着李秀间和李秀人两个小不点,去找大姐的时候,明明很恐惧,却还是咬紧牙关,背着李秀间越过了那条又长又深的地沟。, 那时候,跌落到沟里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恐惧和疼痛让她的冷汗浸透了棉衣,被冷风一吹,冷入骨髓。 那个时候,她心底涌起的唯一念头,和现在一样,那就是——我会死吗? 泪水,从李秀满的眼角缓缓地滑落了下来。 如果说第一次的恐惧是因为惦念弟弟妹妹,那么这一次,她又为何落泪? “醒醒,同志,醒醒!” 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的呼唤声。 李秀满长长的睫毛闪了一闪,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一只温热却粗糙的手覆盖在了李秀满的脸上, 这种热度,瞬间温暖了李秀满那如坠冰窟的寒冷,驱散了她的恐惧。 紧接着,一阵呼吸的热气扑面而来,好像有人就在和自己脸对脸呼吸。 李秀满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青年的脸,黝黑而有棱角,一双眼睛黑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长得真好看啊…… 李秀满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到胃部一阵翻涌,话没有说出来,却吐出来一大口水。 男青年猝不及防被吐了一身,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想干什么?!” 张晓红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推开了男青年。 “臭不要脸,你欺负谁呢?!” 她用的力气挺大,自己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晓红?”李秀满看到了张晓红。 张晓红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挂着水草,衣裳都沾满了污泥。她瞧见李秀满醒了,立刻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李秀满。 “秀满,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一边说,张晓红一边抱着李秀满哇哇大哭。 李秀满被张晓红勒得快要透不过气,她挣扎开张晓红,咳嗽道:“你呢,你也没事吧?” 张晓红用力地摇头,然后伸手一指刚才那个男青年,道:“他想占你便宜,被我推开了!” 李秀满错愕地看向男青年。 那是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男青年,浑身上下也都湿透了,被张晓红推得也跌坐在了地上。 “不不不,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占她便宜……”男青年一听张晓红这么说,顿时摆着手解释。 “误会什么误会?我亲眼看着你要亲她,你还抵赖?你就就是个流氓,趁人之危的流氓!” 那个年代,被称之为“流氓”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男青年听张晓红这么一说,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不要乱说,我刚才是在救她!” “哪种救人需要亲啊?你少在这里狡辩!”张晓红一边说,一边挡在李秀满的身前,护住了她。 “你!”男青年气得涨红了脸。 “李秀满!张晓红!” 一阵阵的呼唤声响起,是班长朱茜和周文芳他们赶到了。 “你们没事吧?”大家伙看到岸边的两个人,全都跑了过来。 “我们俩没事,但是这有个坏人!”张晓红说着,指向了站在旁边的男青年。 众人顺着张晓红指的方向看过去,全都怔住了。 “哎,哥?”周文芳惊讶地叫出了声。 “他是你哥?”张晓红也惊叫了起来,“你作为周文芳的哥哥,怎么还能干这种事?” “我什么都没有做!”周文芳的哥哥看上去要被张晓红气死,他无奈地解释道,“除了把你们俩救上来,我没有做任何事!” “是你救了我们?”李秀满问。 男青年向李秀满看了过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李秀满在跳入水里之后,朱茜他们就拼命地划船往两个人这边赶。 然而水流太急了,慌乱之下,这些没有多少水中救人经验的年轻知青们也乱了阵脚,费了半天劲儿才赶过去。 可这个时候,李秀满和张晓红已经沉水,被湍急的河流一路带向了下流。 周文芳的哥哥,叫周文舟。 周文舟是退役军人,退役后申请前往“北大荒”支援农场建设。 他就在距离李秀满他们所在的虎林县卫红社不远的八五七农场下乡,隶属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四师四十二团。 在卫红社生产队建立之初,周文舟所在的建设兵团就经常会来帮忙。 所以很多人都认识他,也知道他是一个品行端正,不会胡来的人。 周文舟偶尔也会来看望自己的妹妹,但也只是待一小会儿就走,所以李秀满和张晓红都没有见过他。 今天,他也是因为提前做完了劳动,来看望一下周文芳,没想到刚到,就看到有人落了水。 “张晓红,你可真行,你差点把李秀满害死,还差点冤枉我哥!”周文芳本来就讨厌张晓红,刚才李秀满跳到水里去救她,所有人都看见了,是张晓红紧紧抱住李秀满,把她拖下水的。 大家伙本来对张晓红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她刚才的表现让大家更加不悦。 更何况还误会自己的救命恩人。 要知道被扣上“流氓”这个帽子,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真是对不起,我们误会你了……”张晓红这次倒没有跟周文芳顶嘴,而是红着脸惭愧的向周文舟道歉。 “注意一点你的措辞,是你,不是,你们别把李秀满捎带上!”周文芳怒气冲冲地道。 “文芳,我没事的。”李秀满这时候已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拉了拉周文芳的袖子,轻声道。 第37章 黑土地,北大荒 “都这样了,你还向着她?”周文芳简直要被李秀满气死了,她气冲冲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下水救她,她却勒着你的脖子往水下沉?” “你能活着都算你命大!现在还护着她?你要再这样下去,迟早被她害死!” “你胡说,我没有!”张晓红激动地大哭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害秀满?你胡说八道,你诬陷人!” “我诬陷你?在场的人,全都看到了!”周文芳说罢,转向了田胜力:“大力,你看到没有?刚才是不是她勒着李兴满的脖子往水下沉?” “我估计张晓红可能那会儿也慌了,”田胜力思索了一下,他本身是想要安抚一下,现在惊魂未定的张晓红,但终究还是耿直地说了实话,“但刚才的那个情形确实挺危险,要不是她们俩都命大,可能全都得沉下去了。” “你听见了吧?都是你,你差点害了李秀满!”周文芳寸步不让的态度,让张晓红崩溃地大哭出声。 她扭过头,疾步地跑了。 “哎,张晓红!”李秀满急忙举步想追,却被周文芳一把拉住了。 “别搭理她,走,去卫生所!”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李秀满往卫生所跑去。 “可是张晓红也落水了……咱们不能不管她呀!”李秀满有点着急地道。 “放心吧,我去找她。”班长朱茜说着,又对周文舟道,“周同志,你也赶紧去换身衣服吧,别一会感冒。” 周文舟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地看了李秀满的方向。 他在救李秀满的时候,看到了李秀满的脖子上和身上都有数道被掐红甚至是掐紫的痕迹,那些都是张晓红在情急之下,用力拉扯她导致的。 这些伤痕,果然在卫生所的时候,被周文芳和几个女知青看见了。 她们看到这伤痕,气得大骂张晓红。 “看看,这都紫了!” “这还有手指印呢!这个张晓红我看她就是个祸害,害人精!” “她是不害死李秀满不罢休!” 女知青们纷纷指责张晓红,周文芳更是气得牙根痒痒。 反倒是李秀满,只是笑了笑,道:“她也不是故意的,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害怕。要是我,可能得更害怕。” “拉倒吧你!我咋没看她身上有这种青紫印呢?你就傻吧你!逆来顺受,啥事不在意!你这性格,你将来得吃大亏!”周文芳恨铁不成钢。 李秀满却只是笑。 这时候的张晓红,已经被朱茜带过来了。 张晓红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她把一套干净衣服递给了李秀满,哽咽道:“对不起,李秀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哎呀,没事的,以后咱们都小心点。”李秀满说着,接过了衣服。 其他的女知青看到张晓红,都是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样子,周文芳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把李秀满掐成这样,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说着,卷起李秀满的手臂,让张晓红看,“看看,看见了吗?胳膊上也有,脖子上都有!” “要不是我哥及时救了秀满,不被河水淹死,也得被你勒死!” 张晓红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跟周文芳对着呛了,她看着李秀满胳膊上的青紫,眼泪更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文芳。”李秀满劝解。 这时候,恰好医生李弘才走过来,给张晓红量体温,大家伙才安静下来。 好在长期的劳动,让这些知青们都锻炼一副健强的体魄,虽然落了水,但因为天气的原故,水并不冷。 李秀满只是感冒,打了一针,睡了一大觉,就没有什么事儿了。 而张晓红当晚却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满口都是糊话。 这次,大家都担心了起来,连夜把张晓红送到了卫生所。 “你们说,张晓红这次没事吧?”周文芳虽然讨厌张晓红,但看着她这副样子,也有点不忍心了。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不那么骂她了……” “你还知道呀?”李秀满无奈的看了一眼周文芳,道,“有李医生在,应该没事的,我会每天都来陪她的。” “那我也来,我们轮流陪她吧!”周文芳赶紧道。 “我也和你们一起来。”朱茜说。 李秀满点了点头。 大家伙此刻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张晓红好起来。 这也是李秀满人生里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如今也还不到二十岁,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忐忑还是多过镇定。 李秀满每个月都会给家人写信,向父母报喜,对姐姐倾诉心事,向哥哥问个平安。 她也会把自己省下来的粮票都寄到家里,钱就汇回去。 李秀城可不像李秀满那么傻,她的粮票自己会自己留下一些,然后给李秀满过回去一部分。 然而,当她得知李秀满会把所有的粮票都寄到家里之后,就再也没给李秀满寄过粮票。 但是她会给李秀满买时下最时髦的衣服和头巾,还有各种漂亮的头花。 她还给李秀满买过一件最流行的海军衫,李秀城知道,只有这些东西,才能真正的被李秀满用上,而不是一股脑的寄回家。 三个大孩子里,李秀城是唯一特立独行的,李秀冰和李秀满一样惦念家里,虽然不会把粮票和钱寄回到家里,但是他会全部攒下来,等到过年回家的时候再带回去。 开垦“北大荒”,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情。 李秀满所在的虎林县也属于“北大荒”,但李秀冰所在的农场却是“北大荒”最冷,也最艰苦荒凉的地方之一。 “北大荒”,其命名源于几千年前的《山海经》,曾是覆盖三江平原、黑龙江谷地、嫩江流域的荒芜之地,尤其是清朝封禁东北后,这里更是荒无人烟,虎豹横行,蚊虫肆虐。直到清末开禁,大批内地汉人闯关东,东北才增加了些人气,但北大荒依旧是北大荒。 这里荒芜、高寒,虽然是世界仅有的三大黑土地之一,却因为长期荒无人烟,自然生态已经到达了野蛮生长的巅峰。 第38章 面不改色的女知青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在人烟稀少的“北大荒”,自然生态已经到达了巅峰。 这里不仅野兽出没,就连水里也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鱼。 住在这里的人,在河边洗衣服,用水瓢随便舀上来一瓢水,里面都会有鱼。 到冬天,被冻傻冻僵的野狍子就更多。 吃野味儿是家常便饭,但是这种野味却不能成为全国人民的粮食。 为了开垦这片黑土地,早在1947年,中共东北局就提出了在北大荒开办国营农场的举措,新中国成立后,揭开了以全国之力开展对“北大荒”有组织、有计划、全面深入开发的序幕。在抗美援朝结束后,尤其是1954年后北大荒开发进入高潮。时任铁道兵司令的王震上将因有延安时期南泥湾开荒的经历,被任命为国家农垦部部长,他两次亲临虎林、密山荒原中考察,并在1955年组织铁道兵退转军人开垦荒原,建立了第一个军垦农场,即八五零农场。在他的建议和主导下下,铁道兵先后有9个师的复转官兵铸剑为犁,落户虎林、密山、饶河几个县,先后开发兴建了数十个农场和分厂。 至1958年,共有10万不同军兵种的复转军人投入到开发北大荒的洪流当中。 1968年在黑龙江农垦总局的基础上成立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原有农场的基础上组建了6个师,相应成立团、营、连编制,从各部队抽调现役军人数千人担任各级领导,与此同时陆续有54万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响应号召来到北大荒,成为了光荣的兵团战士。兵团的成立即为戍边,以应对日渐紧张的中苏关系,也为屯田,继续完成开发北大荒的重任。 在这片广袤而物资丰饶的黑土地上,种植出足够全国人民食用的粮食,这是黑龙江省建设兵团的心愿。 更何况,过多的野兽已经出现了伤人的状况,蚊虫等种类繁多的昆虫和寄生虫也污染了水源。 最初,李秀冰来到“北大荒”的时候,喝的水里全是虫卵,拉肚子得肠胃炎是家常便饭。 就算是把水煮沸,也会出现这种状况。 晚上的时候,村口必须有人守夜,即便这样,也偶尔有路过的野狼和猛虎,前去开垦荒地的知青们,谁也不敢落单,经常有知青被黑熊和野狼所伤。 所以生产队也组织了民兵团,民兵的手里会有猎枪,为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刻救命。 这里的蚊子也多,而且个头又大,有时候路过一个草甸,会激起一片黑压压的蚊子。 叮在身上又痒又痛,甚至会肿起巴掌大小的红包,好几天都褪下去。 体质差一点的人,还会因此而发烧。 可即便是这样艰苦的条件,来自五湖四海的知青们,也决定用这双手一点点的开垦这片肥沃的土地。 李秀冰也有这样坚定的想法,两年多以来,他和知青们,白天扛着锄头开垦荒地,晚上就睡在寒冷的平房里。 最冷的时候,裹着两层军大衣盖棉被也会冻得瑟瑟发抖。 外面滴水成冰,下雪的时候,雪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及腰。 大家伙通常都要在雪停之后立刻出门扫雪,不然恐怕连门都出不去。 这天又是一场大雪过后,知青们又分成几队,有的出去扫雪,有的出去砍柴,宿舍就留几个女知青做饭。 李秀冰现在是三班的班长,向来踏实的他,有最苦最累的活,都是冲在最前面。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和四个班的班长带着几个体力好的男知青清雪,清了足足一天,傍晚时分才回到宿舍。 天气寒冷,可是热火朝天扫雪的大家伙都出了一身的热汗。 年轻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更加热闹。 更何况他们今天扫雪的时候,还收获了两只冻僵的野鸡和三只冻死的野兔。 “今天晚上又可以改善伙食了!”李秀冰乐呵呵的把野兔交给了正在准备晚饭的许芳。 许芳微笑着接了过来。 “我的天呀行呀,李秀冰,你们收获不小呀!”同样负责做饭的周玲看到,立刻惊叹出声。 虽然劳动很苦,但是北大荒这片丰饶的土地却给予了这些知青们丰富的自然资源,起码在吃的这方面,大家伙偶尔还是可以开开荤的。 “我的天,许芳,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还不带李秀冰回答,周玲又发出了惊叹。 这一次是对许芳发出的。 下乡的女知青们大多都胆小,但是许芳不一样。 她可以面不改色的给野兔褪毛放血,在杀起鸡来也是手起刀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许芳这一点,就连很多男知青都自叹不如。 甚至有些男知青私下里议论,许芳同志虽然长的好看,看起来又柔柔弱弱的,但是杀起野味儿来,连眼睛都不眨,看上去也有点吓人。 这样的女同志,谁敢娶呀? 怕就怕有个什么得罪她的,大半夜都不敢睡觉。 每次李秀冰听到这种话,都会告诉他们不要乱说,许芳是一位既优秀又负责任的女同志,再说她杀野兔杀鸡也是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总得有人做这件事。 但是大家伙却业余,李秀兵是不是对许芳有意思? 李秀冰知道他们喜欢开玩笑,就板着脸呵斥他们胡说八道。 但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秀冰的脸都会忍不住发红。 大家也就更加开起他的玩笑来。 后来关于许芳没人敢娶这件事情,传到了许芳的耳朵里,她却只是哈哈大笑。 一点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只要李秀冰他们带回来野味,她就面不改色的处理,然后把处理好的食材交给负责做饭的同志,给大家上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肉吃。 李秀冰望着许芳,这个有着温和脸庞,却可以淡定宰杀野味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冷静,智慧,却又格外坚定。 每一次看到她,李秀冰就莫名的心安。 第39章 救你真多余!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许芳察觉到李秀冰的目光,抬起头来,笑着问他。 “啊?有吗?”李秀冰一怔,继而一阵慌乱,赶紧收回了目光。 许芳却抿着嘴巴笑了。 “你不会也怕我吧?”许芳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沾满了兔血的手,在李秀冰的眼前晃了一晃。 “怕你干啥?我也不是没宰过野兔。”李秀冰笑道。 “男的宰野兔和女的能一样吗?不是都说我这样宰野兔的女知青不敢追?”许芳调侃。 “男女咋不一样?再说,谁让你这样的女知青不敢追?那是他们配不上你!”李秀冰的话,都是有感而发,许芳被李秀冰那副认真的样子,逗得笑个不停。 周玲见状,便揶揄李秀冰:“哎,班长,那你追不追许芳呀?” 李秀冰的脸,顿时红了。 “胡、胡说什么呢?” “哎呀,看看,脸都红了,哈哈!”旁边择菜的女知青付文华也笑了起来。 李秀冰被她们笑得更加尴尬,转回头就要走,就在这个时候,一行人呼啦啦地从外面奔了进来。 这些是负责打柴的知青们,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背着干枯的树枝,也有的拎着冻僵的野鸡和兔子等野味。 但也有人例外。 比如此刻的孙周强,就背着一个大活人。 “孙周强,这是咋回事?”李秀冰疾步赶了过去。 “崔凯晕过去了!” 孙周强背着的人,正是先前在火车上,因为座位不满的瘦青年。 “赶紧进屋!”李秀冰急忙和孙周强一起,把崔凯扶进了屋子里。 崔凯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他的身体已经僵硬,脸也冻得发紧。 这副样子,把大家伙全都吓坏了。 李秀冰立刻喊来一位男知青跑去找大夫,然后把崔凯身上的衣服给扒下去,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了他。 “赶紧,把火盆拿过来!”李秀冰道,“还有白酒!” 大家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知道李秀冰此刻的安排是正确的,因而全都行动迅速地配合他,端来了火盆,拿来了白酒。 “崔凯,崔凯!”李秀冰声音洪亮地叫着崔凯的名字,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他的意识。 崔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但神情却十分的呆滞。 他半张着嘴巴,嘴唇干裂,目光也涣散,便是刚从梦魇中醒来似的。 “崔凯!把白酒喝了!”李秀冰说着,把巴掌大小的白酒瓶递到了崔凯的嘴边。 崔凯却没有反应。 不仅如此,他的眼皮好像发沉似的,又要再次合上。 李秀冰急了,直接扳住崔凯的下巴,就往他的嘴里灌白酒。 浓度52的白酒灌下去,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白酒味儿,崔凯被呛得直接咳嗽了起来,脸也瞬间红了。 大家伙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缓过来的崔凯,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挺大的老爷们,你哭啥?!”孙周强气得直接骂起来,“老子把你背了一路,汗都湿透了也没哭,你还有脸哭?!” “我咋不能哭?我咋就不能哭?我咋他妈就不能哭?!”崔凯愤怒地吼着,用力地捶着床板,“我他妈凭啥来遭这个罪!太苦了,太他妈苦了!” 崔凯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把把地往下流,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然而大家却全都没有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李秀冰沉默着看了崔凯一会儿,然后把那瓶白酒递给了他。 “喝了吧。” 崔凯看了看李秀冰,一把抢过白酒,仰脖就灌了下去。 他灌得太猛,白酒顺着他的嘴角,跟眼泪混在一起,汩汩地往下流,刚换上的棉袄,又湿了一大片。 而崔凯就像傻了似的,白酒瓶都空了,他还一个劲儿地晃着它往下倒。 “连酒都没了……”他捧着瓶子,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爸不是个东西,自己犯了错误跑了,只剩我和我妈。我上学上得好好的,因为他的错误,被送到这儿来。我哪他妈会干农活?!” “在这,我都咬着牙地挺!可我真挺不下去了!挺不下去了!” “你们就应该让我冻死!” 崔凯歇斯底里地喊着,脸上青筋暴起,眼珠通红,活像个疯子。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难道我们救你还救错了?!”周玲平时就看不惯这个崔凯,这次更是被他气炸了肺。 “你说说你,一个男同志,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平时干农活全靠大家伙帮你。分给你的活,从来都是最轻的,你都快跟女同志差不多了,还不满足!” “行了,周玲,少说两句吧。”李秀冰劝解,“他心里憋屈,让他喊一喊……” “喊啥呀喊?!”周玲气道,“我还想喊呢!咱们来这儿的同志,谁不想家,谁不是咬牙坚持?” “再说了,本来男知青都应该去扫雪的,为了照顾他,你让去拾柴,还派了身强身壮的孙周强跟他一组。结果呢,他把自己冻成这样不说,还怪人不该救他!” 说罢,又朝着崔凯狠狠啐了一口:“我看救你也是多余!” 周玲像连珠炮似的话轰了下去,如果换成平时,崔凯一定会跟周玲吵起来。 可这次,他竟然半点反驳也没有,直勾勾地看着周玲。 “哎,崔凯,你干啥这么盯着我,你吓唬我呢?”周玲被崔凯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正想说些啥,崔凯竟然浑身一抽,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崔凯!”大家这下全都慌了,就连周玲也有些傻了眼。 幸好这时候卫生所的张大夫赶到了,他测了测崔凯的脉膊,又翻了翻他的眼睛,告诉他家:“没事,他只是晕过去了。” “这人真能添乱!”周玲嘴上这样说,但显然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大家伙也全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大夫给崔凯做了检查,测了体温,告诉他们,崔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烧。 而且他的身上有多处冻伤,为了避免产生冻疮,所以今天晚上,需要有人帮他换药。 第40章 必须有人照顾 而且,最近天气寒冷,连队里的退烧针全都用完了。 大雪封路,县里的退烧针,至少得山路的雪被清得差不多,才能送上来。 所以晚上如果崔凯高烧,只能采取物理降温的方式,用白酒擦拭身体。 这就意味着,需要有人照顾崔凯一整晚。 一整晚,都不能合眼。 “我来照顾他。”李秀冰说。 “我和你换班吧,”孙周强说,“明天还得劳动,你不能一夜不合眼啊!” 李秀冰点了点头:“行,我照顾他前半夜,你照顾他后半夜。” “行,”孙周强说完之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你可千万要叫醒我啊!” 孙周强了解李秀冰,知道他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着。 那个时候他们条件艰苦,没有闹钟,担心李秀冰不叫自己,孙周强特意叮嘱了李秀冰。 “要不然咱们几个轮流吧,一人一个小时。”王明提议,“咱们一人一个小时,这一宿就过去了。明天都不至于太困,要不然农田的活还得干呢。” 李秀冰摇了摇头:“不用,你们好好休息。我和孙周强换班就行。” 大家伙了解李秀冰,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也都不会改变。所以说了几句之后,也就不再坚持了。 事实上,就像孙周强了解到的那样,李秀冰根本没有想让任何人跟自己换班。 照顾病人,他一个人就够了。 崔凯前半夜,都在昏睡,虽然没有发烧,但昏睡的状态却让人不得不担心。 李秀冰不敢睡,他甚至不敢躺下。 白天清扫厚达一米高的积雪,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怕自己一旦躺下就会直接睡着了。 “北大荒”的寒冷,足以让每一个人心生畏惧,就连常年生活在野外的小动物,都会被冻僵,甚至冻死。 李秀冰自然不能用同志的生命来冒险。 崔凯的冻疮药需要两个小时一换,李秀冰就盯着手表,耐心的给他换上药。 凌晨一点的时候,李秀冰实在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他实在太累了,几乎刚刚闭上眼睛,就困的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睡得太沉,他的身体逐渐向下,竟然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疼痛让李秀冰睁开了眼睛,赶紧一咕噜爬起来,伸手试了试崔凯的额头。 “坏了,烧起来了!” 崔凯的额头滚烫滚烫,全身也都像着了火似的烫手。 李秀冰自责不已,赶紧把桌上的一瓶白酒拧开,倒在了碗里。 高浓度的白酒是不适合直接擦拭身体,李秀冰华开火柴,将碗里的白酒烧了一下,然后迅速的,用双手蘸取白酒为崔凯搓拭身体。 挫拭了一遍,崔凯的体温稍微下来了一点,但很快,又再次升高。 李秀冰就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用白酒为崔凯擦拭身体。 大家伙白天都累到了极致,晚上睡得很沉,鼾声四起,李秀冰刚才的跌倒所发出的声响,并没有吵醒大家。 第41章 你把他的命给救了 这倒也让李秀冰放心了一些。 他不厌其烦的为崔凯进行着物理降温,担心他脱水,李秀冰还每隔半个小时用小勺给崔凯喂几勺水。 这些经验都是他从前照顾弟弟妹妹们积累下来的,父母工作都忙,二弟李秀春小时候体质很差,经常生病,李秀冰也是这样不分昼夜的照顾。 毕竟比他小不了一两岁的妹妹李秀城第二天也要上学,作为长兄,他自然而然的承担下来了,照顾弟弟妹妹们的责任。 有的时候承担会变成一种习惯,形成了习惯就没有怨言,只会有一种心愿——希望对方好。 李秀冰希望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这种淳朴的心愿,和能够为实现这种心愿,往往不会付之言语,只会默默的去付出行动。 天亮的时候,崔凯的烧才慢慢的退下去,李秀冰这才松了口气。 “他大爷的,几点了?”孙周强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响。 孙周强从床上掉了下来。 他也顾不上穿衣服,连滚带爬地奔向了李秀冰这边。 “你咋了,睡魇着了?”李秀冰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孙周强。 “这都几点了?你咋不喊我一声?”孙周强着急的说道,“还是你叫我了,我根本没醒?” “没有,我没叫你。”李秀冰笑着说道。 “你咋能这样啊?咱们说好的事儿!”孙周强气坏了,看着李秀冰熬红的眼睛,他又生气,又觉得懊悔。 “你忙活了一大天,还把崔凯背回来,本身就很累了。不过是熬一夜而已,没多大的事。”李秀冰拍了拍孙周强的肩膀,道,“放心吧,啥也不耽误。” “你也扫了一天雪呀!这事儿整的!”孙周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话的功夫,大家伙也前后都醒了,看到李秀冰照顾了一夜崔凯,也都纷纷的自责,自己睡得太实了。 李秀冰连连摆手:“昨天情况特殊,大家伙都累了,我没事。崔凯烧退了,一会儿找大夫再过来看看。” “行,我现在就去!”孙周强说着,三下五除二的穿上衣服,跑出去找大夫了。 不多时,大夫就到了,由于最近天气太过寒冷,生病的村民和知青都不少,卫生所早就满了。 大夫最近也是日以继夜的照顾,整个人都很憔悴。 看样子昨天这位老大夫也一夜没睡,看到熬出了黑眼圈和红血丝的李秀冰,他不禁感慨地拍了拍李秀冰的肩膀。 “秀冰,你是真的是好样的,昨天他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卫生所满了,我是绝对不会把它留下来,让你们自己照顾的。” “也正因为是你呀,我才放心。”说着,他检查了一下崔凯的情况,又看了看他的冻伤,然后连连点头。 “烧退了,冻伤的膏药也换的及时,把昨天晚上熬过去就没有大碍了。今天白天最好也有人看着,他的体温,如果今天晚上也没有发烧,那就可以放心了。” 大夫说着,又赞许地看向李秀冰:“等于是你把他的命给救了呀!” 第42章 心甘情愿的原因 李秀冰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了句:“他没事了,我就放心了。” “你赶紧睡一会,我在这看着崔凯。”送走了大夫,孙周强对李秀冰道。 “对,今天农活我们帮你干了。”大家伙也对李秀冰道。 李秀冰连忙摆手:“不用,没事,孙周强看着崔凯,咱们接着扫雪。下山的路不清出来,退烧药送不上来,村子里的病号都聚在卫生所呢。” “赶紧把雪清出来,药也能早点送上来。” 说罢,他不顾大家伙的反对,披上棉衣,就走了出去。 李秀冰的倔脾气,确实是谁说都没有用的。 大家伙见状,都无奈地摇头,随着他去了。 下山的路被渐渐地清出来,退烧药也很快就运上山了。 崔凯的病好了起来,身上的冻伤也并没有大碍。 他的情绪也似乎稳定了下来。 “李秀冰,谢谢你。” 在崔凯康复之后的一天晚上,李秀冰正在院子里避柴,披着两层军大衣的崔凯走了出来。 李秀冰用力把一根粗壮的木头劈开,擦了把汗,回头看向了崔凯。 “都是同志,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他笑着说道,“你刚好,回去多躺躺吧。” 说罢,又继续劈起柴来。 李秀冰本以为崔凯已经回屋了,可劈完了柴一转身,却发现,他还站在那。 “你咋还在这站着?” “李秀冰,你就真的心甘情愿地埋在这,待在这个穷乡僻壤,每天干这些体力活?”崔凯问,“我听说,你是哈尔滨的状元,是可以考大学,甚至上清华的。” 李秀冰笑了。 他把手里的斧子放下,长长地吁了口气,冽凛的寒风,将他呼出的气凝成白雾,体力活更让他热气腾腾的体温,在外套上笼罩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李秀冰转头看向了广袤无垠的远方。 繁星将天空点缀得愈发深邃,未经开发的北大荒有着极为纯净的天空,以至于星辰明亮得似乎触手可及。 远山在星空之下,延绵向远方,树林繁茂,被晕染成浓郁的重墨。大片正在被开发和耕耘的土地安静地沉睡在积雪之下,孕育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希望。 “很多人都问我,明明能考大学,为什么还要下乡。其实,我们上大学为的是啥呢?不还是成为有用之材,为社会做贡献,为国家的建设做贡献嘛!” “现在咱们国家最需要的是解决咱们老百姓的温饱。现在的粮食太紧缺了,大家伙都吃不饱肚子,哪来的力气做国家建设?” “北大荒确实荒凉,也艰苦,但其实咱们就算在家,日子也不好过,大家伙都受穷挨饿的。国家现在,就是要打破这个局面,总不能这样一直让咱们的祖辈,父辈,和子孙后代都这么忍饥挨饿地活下去啊!” “大家伙都说,这片黑土地,就算是插根筷子都能发芽,要是这么宽阔的土地都能长出粮食来,那会是什么景象?” 李秀冰犹如年轻骏马般的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光芒,这光芒让他的脸庞都熠熠生辉。 “就为了这个?你就宁愿在这吃苦?”崔凯的眼睛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他就像是一根干枯却难以点燃的木头,连声音都是麻木的。 “就算你不来,也照样会有别人开垦北大荒。咱们来的时候,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那么多人,挤得整个列车都快放不下了,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沙丁鱼罐头”是物资最为匮乏的年代,与“压缩饼干”、“牛餐肉罐头”、“麦乳精”等食品同样被老百姓视为“奢侈品”的食物。 因为一盒罐头里挤着数条小鱼而制作而成,因而通常在说人群拥挤的时候,喜欢这么说。 “就是因为有这些‘沙丁鱼’咱们建设的速度才能更快嘛。”李秀冰笑着说道,“我愿意当‘沙丁鱼’。” 说罢,他又拎起了斧子。 崔凯看着李秀冰,用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最终,他还是裹紧了他的两层军大衣,走进了屋里。 李秀冰摇了摇头,放上一块木头,然后举起斧子,重重地劈了下去。 这个冬天,有了足够的柴禾,知青们都能生活得更暖和了。 就这样,大家伙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年,逐渐适应了这寒冷,而又资源丰沛的黑土地的生活。 眼下正是春末夏初,超过半年寒冷冬天的“北大荒”,终于到了春暖花开,春风和煦的时候。 结束了寒冬的凛冽,那家伙也都松了口气,不用每天都窝在屋子里披着大被瑟瑟发抖了。 过了春天,就到了雨季丰沛的时节。 哈尔滨也不例外。 一转眼,李国福家的孩子们下乡已经近三年了。 这三年里,除了李秀城较少往家里寄信和粮食,以及钱之外,李秀城和李秀满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钱。 李秀满每年都会回家看望,但李秀冰却因为把机会让给了其他的知青,所以前两年都没有回家。 李国福倒也没有介意孩子们不回家,毕竟每个月孩子们寄回来的钱,已经表达了他们的心意。 更何况,这样一来,家里的日子便愈发宽裕了。 李国福买烟的频率比往常更高些,也不再苛待自己买最便宜的那种烟了。 偶尔,他也出去跟工友们打打牌,下下象棋。 反正家里的孩子们都懂事,刘玉琴虽然有时候经常会糊涂,但李秀人如今也长大了,懂得照顾。 就算是小儿子李秀间不懂事,经常四处乱跑,但有李秀春这个大孩子在家,基本不用他操心。 李秀春如今也觉得挺自在的。 他现在反正也不用上学,之前有哥哥和姐姐这两个优秀的人压着,一点儿也显不出他的光彩,现在,他只要在父亲李国福回家的时候做做样子,显得自己很尽职尽责就行了,平时只要李国福一走,他就随便跑出去玩儿。 事实上,李国福回到家,看到的窗明几净,和香喷喷的饭菜,都是李秀人放了学就匆匆跑回家准备的。 第43章 潇洒自在李秀春 就连有好几次刘玉琴犯了糊涂而走出了家门,也是李秀春四处寻找,将她带回了家。 如今的李秀人已经十岁了,她在学习上像大姐,优秀而出色。 生活上,则更像是二姐李秀满的翻版,懂事、乐观,而又爱操心。 哥哥姐姐们都不在家,李秀满承担了所有哥哥姐姐们承担的责任,在刘玉琴糊涂的时候,她不仅要照顾母亲,更像母亲从前那样忙忙碌碌,做家务、照顾弟弟,还要帮二哥李秀春、六弟李秀人和父亲母亲洗衣服、洗被单,以及一日三餐。 她也没有耽误学习,每一年的三好学生奖状,都是李秀人的。 三年过去,李秀人的个子已经长高了许多,但却一直很瘦,瘦得就连衣服穿在身上都晃里晃荡的。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似乎也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 李秀春倒是比从前还胖了将近二十斤。 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起来,三妹李秀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厨艺很好。 即使是母亲糊涂的时候,会想不起来做饭,李秀人则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把饭菜做得相当可口。 而且现在家里吃饭的人也少了,虽然小不点李秀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特别大,但每天的饭菜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总是会被一扫而空。 李秀春现在不再像从前那样急急火火的吃饭了,他通常都吃饭很慢,等父亲李国福喝完酒,吃完饭。 嘴上说着,他是为了等着洗碗,但只要李国福一下桌,李秀春就会风卷残云地把剩下的菜一扫而光。 反正第二天李秀人总会做新的饭菜给李国福带饭,剩饭带了,到中午根本就不能吃。 每次吃饱了,李秀春就忍不住感慨,这样的日子真是太潇洒自在了! 早这样多好! 潇洒自在的李秀春,走出家门,禁不住双手插在裤袋里,边走,边吹起了口哨。 “李秀春!” 一声熟悉的呼唤声响了起来,李秀春吓了一跳,回头,瞧见了一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这人精瘦精瘦,穿着一身绿色军装,帽子上的五角星红彤彤的。 “齐全柱!”李秀春惊讶地叫了出来。 “哈哈!”齐全柱哈哈大笑。 李秀春立刻欣喜地奔过去,一把揽住齐全柱的脖子,拳头在他的脑袋上蹭了蹭。 “你小子!啥时候回来的?”李秀春乐呵哈地问。 齐全柱在两年前参军,离开了家乡。 说实话,齐全柱走的时候,李秀春确确实实地不适应了一阵子。 李秀春平时最爱去齐全柱家,因为齐全柱的父母,尤其是爷爷特别喜欢李秀春。 李秀春唱的歌好听,就老给老爷子唱歌。 军歌,和革命歌曲是老爷子最爱听的。 每次听李秀春唱歌,老爷子都会十分的感慨,有几次,李秀春还瞧见老爷子悄悄地拭过眼泪。 因为喜欢这个小伙子,老爷子也经常留李秀春吃饭。 李秀春的体重,大半个原因都是因为在齐全柱家吃得饱,吃得好。 齐全柱这么一走,李秀春的心里真是不得劲儿,因为这么一来,他就没法去齐全柱家吃饭了。 但李秀春又能怎么样呢? 人家齐全柱三代从军,参军也一直是齐全柱的梦想。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为又胖又黑的李二黑李秀春停留。 也不会因为他,而去改变什么。 他只是一个黑胖子,除了会唱歌,啥也不会,啥也不是。 “走,上我家去!我爷爷都想你了!”齐全柱高兴地搭着李秀春的肩膀道。 “走!”李秀春一口答应下来,他真是高兴坏了。 “我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咋老也不回来?”李秀春跟齐全柱一边走,一边道。 “部队放假少,我离家也远,就想着让离得近的战友先回来。”齐全柱笑着说,“我爷爷还说呢,我不在家,你都不去我家了。他还挺想你的。” 李秀春微微地怔了怔。 他倒是没想到,老爷子还能想自己。 这让他既意外,也不适应。 于是便打了个哈哈,道:“哎呀,你也不在家,我去多不好意思。” “这有啥的,你没事就去多陪陪他!我爷爷岁数大了,一天天的也没啥意思。你替我多陪陪他,跟他做个伴,他心情也能好点。”齐全柱说。 “他参加了一辈子革命,早些年上战场,杀鬼子,参加过万里长征,过惯了金戈铁马的生活,现在一闲下来,他难受。” “前几年,他还能参加一些活动,这几年,身体一年比一年不好,心情也越来越不好。你没啥事的时候,就替我多去看看他。” 齐全柱的话,听得李秀春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话,来到了齐全柱家。 齐全柱的家人们都在,而齐老爷子早早地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等着了。 “嘿!”李秀春一进门,还不等跟齐老爷子打招呼,齐老爷子就板着脸,大喝了一声,“李秀春小子,你可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嫌弃爷爷老了,不乐意跟我说话了呢!” 李秀春赶紧奔过去扶住了齐老爷子。 “哪能呢,爷爷。我是怕老过来打扰您。” “不要怕打扰我,我最怕的就是你不打扰我!”齐老爷子拄着拐杖,跟李秀春和齐全柱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屋里。 “我听全柱说,他写了好几封信你没回,是不是也参加工作了?”齐老爷子问。 “我……”李秀春顿时语迟。 “咋,没工作?” 齐老爷子的目光向李秀春看了过来。 上过战场,杀过小日本,见惯了生死的老人,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睿智眼睛。 李秀春的脸一红。 他知道自己就算是说谎伪装,也会被齐老爷子看穿,还不如老老实实。 于是他尴尬地嘿嘿一笑,道:“没,就是瞎混……” 齐老爷子“嗯”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但李秀春的心里,却打起了鼓来。 他怕齐老爷子会因此而看不上自己,格外懊悔刚才把实话说出来了。 第44章 去当文艺兵 对李秀春好的人,齐全柱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齐老爷子对李秀春的喜欢,也让他觉得有点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在客厅聊着天的时候,李秀春便紧张地偷瞄齐老爷子。 而齐老爷子在刚才得知了李秀春连工作都没有,成天就是瞎混之后,面色就凝重了下来。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跟李秀春聊天,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满面笑容,甚至没有了先前的热情。 不一会儿,齐老爷子就起身,走回到了房。 李秀春如坐针毡,就连手心都出汗了。 “要、要不,我先回去吧……” 终于,在坐了十几分钟之后,李秀春站起了身来。 “回去干啥?我妈还让你在我家吃饭呢!”齐全柱意外地看着李秀春,问,“咋的,你有事啊?” “没、没有……”李秀春赶紧摇了摇脑袋,“就是……就是……” “就是啥呀?阿姨今天做红烧肉,你不是最爱吃吗?”齐全柱的母亲许红英,端了一盘切好的五花肉走了过来,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红白分明,看样子,许姨是准备要先把五花肉稍腌一下入味儿,所以在肉上面淋了一层酱油,洒了几片葱花、几瓣花椒。 李秀春吞了吞口水,想要离开的念头,瞬间土崩瓦解。 “那行,许姨,我就不走了。”李秀春咧开嘴,笑道,“我就是怕给你们添麻烦……” “这有啥麻烦的,好不容易全柱回来了,你才能来我们家热闹一下,平时就我们这些大人在家,还怪没意思的。”许红英笑着,端着五花肉走了。 李秀春依依不舍地把眼睛从渐行渐远的五花肉上移开,看齐全柱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不禁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你一会也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是瘦了,”齐全柱点头,“部队训练任务重,我从小在家过好日子习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李秀春咂了咂嘴:“肯定挺苦的吧?” “还行,不觉得苦。”齐全柱笑了起来,“你倒是胖了不少啊?” 李秀春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撅出来的肚子,尴尬地道:“唉,我这不是……也没啥事儿嘛!” 说话间,齐老爷子已经从书房出来了。 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嘴边还带着笑。 看起来,似乎是已经不那么在意刚才的事儿了。 李秀春心头一松,赶紧过去搀扶着齐老爷子坐在沙发上。 谢天谢地,老爷子总算多云转晴了! 李秀春的屁股,这才安稳地坐在了沙发上。 没想到他刚松了一口气,齐老爷子就给他抛了个“炸弹”。 “秀春啊,你要不,也去当兵吧。” “啊?”李秀春差点从沙发摔下去,“当兵?” 齐老爷子用他那双犀利的眼睛看李秀春,缓缓点了点头:“对。” “我……”李秀春嗫嚅了半天,脸上的肥肉都挤成了一团,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他可不想去当兵。 当兵多苦啊! 虽然齐全柱嘴上说,不觉得苦,但他都瘦成那样了,咋可能不苦? 李秀春连下乡的苦都不愿意吃,又怎么可能去吃当兵的苦? 但他又不敢当着齐老爷子的面儿直说,憋得脸都红了。 “怎么的,不乐意当兵?”齐老爷子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瞧不起当兵?” “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李秀春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我胖成这样,可能就连体检都不命格……更别提锻炼了。” “我估计我绕操场跑半圈,都坚持不下去……” 李秀春说得倒是实话,他脸上的肉都胖成了一坨,下巴估计得有三层。肚皮上的肉就更不用说了。 他每天上下李家住的小二楼,都累得直喘,夏天更是动一动就大汗淋漓。 让他去当兵,估计人家部队都嫌弃他。 齐老爷子和齐全柱顿时大笑了起来。 “赶情你是怕自己太胖,跑不动!”齐老爷子笑得咳嗽了起来,他略略平缓了一下,又朗声笑道,“放心吧,不是让你去当步兵,是去当文艺兵,怎么样?” “文艺兵?”李秀春怔住了,“我当文艺兵?” “对,”齐老爷子点了点头,“我刚才给我的一位老战友打了个电话,他们正需要你这种嗓子好,品性好,又上进的孩子。” 我……嗓子好是不是假。 但品性好,又……上进……说的,是我? 这几个词对于李秀春来说,格外陌生。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或者是……夸过他。 因而李秀春这会儿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你今天回去跟父母商量商量,然后给我个信儿。”齐老爷子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深深地看了李秀春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 “好,好!”李秀春重重地点了点头,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齐老爷子满意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院子里散步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了齐全柱和李秀春,还有厨房响起的嗞嗞啦啦的炒菜声。 “不错啊,要当文艺兵了!”齐全柱高兴地给了李秀春的肩膀一拳,他这一下打得不重,却让李秀春差点倒在沙发上。 “别闹!八字还没一撇呢!”李秀春嘴上这么说,一张胖脸上却全都是欣喜的笑容。 “咋能没一撇?我们家老爷子说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齐全柱道,“他穿了一辈子军装,从不做那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你这事,准能成!” 齐全柱的话,让李秀春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的胸口像是被汹涌的海水填满,正在激荡、冲刷着他那颗包在肥厚胸膛里的心。 巨大的喜悦紧紧地包围住了他。 “我说真的,你好好回去跟你爸和你妈商量,这真是件大好事儿!有前途的大好事儿!”齐全柱一改方才嬉笑的态度,认真地说道。 “行。”李秀春的回答,也相当的郑重。 他咋能不清楚这是件大好事? 第45章 妈,我们回家 能当上文艺兵,意味着他唱歌的天赋就有了用武之地。 更何况,将来他还有可能有更好的发展! 李秀春越想越高兴,恨不能马上跑回家,跟李国福说这件事。 但红烧肉却不能不吃,毕竟人家许姨都做好了。 没办法,李秀春只能捺住心里的激动与雀跃,跟齐全柱一家,欢欢喜喜地吃了顿团圆饭,又给齐老爷子唱了几首歌,方才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李秀春进门的时候,李国福已经回来了。 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菜热饭,刘玉琴今天下午说出去买菜,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李秀人因为惦记着父亲和弟弟还没有吃饭,便将饭菜都做好了,摆到桌上,才匆匆地跑出去寻找母亲。 李秀间放了学,就在外面疯跑,回家的时候,已经饿得“前腔贴后腔”了。 闻到饭香,他立刻就想奔过来吃饭,被正在喝酒的李国福喝令着去洗手,才不情不愿地走向了厨房。 刚转身,就瞧见了李秀人穿好了外套往外走。 “姐,你干啥去呀?不吃饭?”李秀间问。 “找咱妈。”李秀人一边说,一边换好了鞋,“你和爸在家好好吃饭,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二哥又没在家?”李秀间说着,转头看了看饭桌。 饭好了,二哥李秀春不可能不在桌边,除非他没在家。 “没回来。爸,我出去了!”李秀人拿了钥匙,跟李国福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李国福只是“嗯”了一声,便拿起筷子,夹起了一粒炝拌花生米。 现在生活好了,不用再吃炸黄豆下酒了。隔三差五,李国福就会买花生米,还是花生米好,用水打个焯,再这么一拌,香糯可口,用来下酒最好。 李秀间看了看李国福,朝着李秀间的背影喊:“姐,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啥呀?”李秀人板起了脸,“回去,跟爸一起吃饭!” 李秀间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小白牙:“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回去!” 面对李秀人的命令,李秀间表示——不听。 他乐哈哈地率先奔下了楼去,一边跑,一边说:“看咱俩谁跑得快!” 李秀人板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句“你慢点儿”,便也跑下了楼。 李秀人到底还是个孩子,李秀间又格外顽皮,一路上做鬼脸,讲笑话,逗得李秀人咯咯直笑。 寻找母亲的路上,便也不像从前那样充满担忧与惶然。 作为将近三年都在寻找母亲路上的孩子,李秀人的胆量,是越来越大的。 她仍然记得最两年半前,寻找母亲的那个夜晚。 哥哥姐姐们刚离开家,父亲吃过了饭之后,就出去溜弯了。 二哥李秀春也不在家,李国福常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父亲是很注重饭后消化散步的,李秀春似乎也继承了父亲这一点。 只要李国福前脚走,他也后脚出去溜达。 母亲刘玉琴原本正在厨房洗碗。 只要刘玉琴还清醒,她通常都不要李秀人做家务,李秀人也因而能放松下来,和和弟弟李秀间玩游戏了, 可就在他们玩得开心得哈哈大笑的时候,厨房突然就响起了“哗啦”一声响。 像是碗盘掉落在地发出的破碎声响,紧接着,她便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继而是关门声。 李秀间还在哈哈地傻乐,李秀人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嘘!”她示意李秀间闭嘴,认真的样子,把李秀间吓了一跳。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屋外没有刚才刘玉琴洗碗发出的哗哗的水声,也没有她忙碌而又轻快的脚步声。 除了钟表嘀嗒嘀嗒人声音,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妈?”李秀人侧耳听了一会儿,方才出声呼唤。 没有人回答她。 李秀人松开弟弟,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进了厨房。 厨房的地上,有一只被摔破了的碗,水池里还放着没有来得及洗碗的碗筷。 母亲刘玉琴不见了。 李秀人又匆匆地奔到阳台,从上往下看。 浓重的夜色里,刘玉琴正踉踉跄跄地朝着大路走去。 “妈!”李秀人大声地呼唤了一声,但刘玉琴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李秀人叮嘱了李秀间一句“你早点睡”,就奔出了家门。 对于一个才刚刚十岁的孩子来说,想要追上成年人,是并不容易的事情。 李秀人跑下楼的时候,刘玉琴已经不见了。 李秀人只能一边呼唤着“妈妈”,一边在夜色里寻找刘玉琴的影子。 她走了几条街,都不见刘玉琴。 刚才明明看到母亲的,可为什么自己下了楼,母亲就不见了? 李秀人不断地在心里责怪着自己运作太慢,以至于错过了母亲。 眼泪簇簇地往下流,李秀人就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继续找。 那个年代,路灯并不多。 很多小的街道,都只在路口有一盏路灯,光线昏暗,照得并不远。 李秀人借着这微薄的灯光,一条街,一条街的找。 最后,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找到了刘玉琴。 彼时刘玉琴正在迷茫中,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走哪条路好,李秀人欣喜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刘玉琴。 那个时候,李秀人才到刘玉琴的腰部而已。 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抱住,刘玉琴也吓了一跳。 她低头看着这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抱着我,我认识你吗?” “妈……”李秀人本想说些什么的,但张口,却只发出了这个沙哑的呼唤。 “你找不到妈妈了?”刘玉琴立刻担心了起来,她端详着这张满脸都是眼泪的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眼角咋都破了啊?擦眼泪擦的吧?”她问,“你长得可像我老姑娘。” “姑娘”,是东北人对女儿的一种称呼,“老”,代表的是最小。 “老姑娘”,“老儿子”,都是对最小孩子的一种亲昵的称呼。 听刘玉琴这么说,李秀人的心立刻就暖了。 她抱着刘玉琴,哽咽着道:“妈,咱们回家吧。” 第46章 惶然中度过的童年 “回家啊……行,回家,天都这么晚了,得回家。”刘玉琴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缓缓地点头。 就这样,李秀人牵住了母亲的手,两个人一块儿往家里走去。 昏暗的路灯光芒,把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了第一次走夜路寻找母亲的经验,李秀人再找母亲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她依旧担心。 如果这个时候,李秀人照照镜子的话,那一定是满脸忧伤和惶然的。 也幸好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模样,才得以安然而又专注地寻找下去。 但是今天,有六弟李秀间的陪伴,李秀人的心里就更踏实了。 他们一起走过了大街,穿过了小巷,最终,在马家沟旁边找到了母亲刘玉琴。 刘玉琴赤着双脚,在水里洗衣服。 马家沟河,是松花江干流南岸支流。 七十年代以前的马家沟河,清澈见底,站河边,可见水中轻轻摇曳的水草,和嬉戏的小鱼。 夏天的时候,常有人拿着厚重的衣服和床单,来这里洗。小孩子们也常在河里嬉戏玩耍,十分的快乐。 然而,现在才刚刚到春季,哈尔滨的冰雪也刚刚消融,完全称不上暖。 尽管白天阳光明媚,可依旧没有将河水晒暖,马家沟的河水还很冰冷,——这根本就不是洗衣服的季节。 更何况,刘玉琴洗的还是自己穿的外套。 她穿着件薄毛衣,双脚踩在河水里,奋力地将她的外套在河水里来回地洗涤着。 “妈!你干什么呢!”李秀人急忙跑了过去。 “别吵,没看见我在洗衣服吗?”刘玉琴只顾着忙活,根本不理会李秀人。 “您在这洗什么衣服呀!”李秀人顾不上管河水冰不冰冷,也来不及脱下鞋袜,踩着河水就奔过去。 “这是啥天儿呀?多冷!再说,您把自己外套洗了,穿什么呀?!走,咱们赶紧回家!” 李秀人一边说,一边拉着母亲往岸上走,哪知刘玉琴一把将她推开了。 刘玉琴到底是成年人,又在恼火之中,用的力气相当的大。 她这么一推,就把李秀人直接推倒在河水里了。 冰冷的河水让李秀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可刘玉琴却连理都不理她,依旧把自己的外套在河水里来回淘洗着。 “妈!”李秀人用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喊,这一声,把刘玉琴吓了一跳,神识也在瞬间恢复了一丝澄明。 “妈!你干啥呢?”李秀间也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了神来,赶紧奔了过来。 “妈,你清醒清醒!你看看你在干啥呢?!”李秀间这是第一次出门寻找母亲,从来不知道,母亲竟然可以糊涂到这种程度和地步。 之前他贪玩,经常不着家,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三姐李秀人来打理的。 出门寻找母亲,自然也是三姐。 所以他不知道,李秀人每次找到母亲的时候,母亲都是在做各式各样的事情。 有时候是随便走到一户人家的院子,看人家有洗完的衣服没晾,就直接帮人把衣服晾上了。 有时候是看人家放在门口,想要杀的鱼,就蹲下来帮人家把鱼鳞给剥了,弄得自己满手鲜血,还要被人骂是“老疯子”。 有时候,她还会忽然看街边玩耍的小孩有几分像自己的孩子,抱起来小孩就要回家。 李秀人每一次,都是拉着母亲,拼命地向别人道歉。 一次,两次,三次…… 几乎整条街都认识了刘玉琴,也认识了这个拼命道歉的小姑娘李秀人。 刘玉琴没有攻击性,但却让人觉得害怕。 李秀人,这个满街寻找母亲的小女孩,同样让人心疼。 许多人都建议李秀人跟家里人商量把刘玉琴送到精神病院去,可李秀人能找谁商量呢? 她只跟父亲李国福提议过一次,就被李国福打了一耳光,说她“不孝”。 “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 “那是会把人捆起来,往胳膊上扎针,强行灌药的地方!” “在那的人,那还能叫人?” “他们会像对待疯狗那样对待人的!” “把你妈送到那种地方,你良心让狗吃了!” 李国福暴怒的喝斥,让李秀人惊恐,也让她无地自容。 所以她只能尽她所能地看好了母亲。 李秀人中午从来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带饭,而是匆匆地往家跑,跑回家看一眼母亲还在,她才能放心地回去上课。 放了学,她也不像其他小伙伴那样,跑出去玩,而是急匆匆地往家赶。 幸好,她每次都能把母亲找回来。 这次,也不例外。 刘玉琴在李秀人和小儿子李秀间的呼唤声中,似乎有了一些清醒。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李秀间,道:“秀间别吵啊,妈马上就洗完衣服了。这衣服还挺新呢,能给你和你三姐一人改一件衣裳穿。天都暖了,你俩还没开春的衣服呢……” 刘玉琴的一席话,让李秀间顿时怔在了那里。 坐在河水里的李秀人,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 李秀人从河里爬起来,扑到刘玉琴的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秀人?你咋在这儿啊?”刘玉琴这次,彻底清醒了过来,手里的衣服,也掉落在了河水里。 “你咋在水里?这死孩子,浑身都湿透了!”刘玉琴见李秀人浑身湿透,气得一巴掌打在了李秀人的后背上。 这一下很疼。 但也很暖。 “对不起,妈,我错了!咱们回家吧,好不好?妈——” 李秀人一边哭,一边对。 “不赶紧回家还咋的?看你把自己整的!赶紧,走!” 刘玉琴一边说,一边抓起李秀人和李秀间的手,就往岸上走。 “妈……衣服……” 李秀人虽然着急回家,可也没忘了还在水里漂浮着的衣裳。 “死丫头片子,我这衣服都给气掉水里了,这还能穿吗?!”刘玉琴一把抓起衣服,拉着李秀人和李秀间的手,走出了河水。 她倒还没有忘记穿鞋袜,可在她颤三倒四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鞋袜,是她自己脱的。 第47章 爸,有大好事! 李国福自然不知道刘玉琴和他的一对小儿女发生的事情,只要有酒有菜,家里井然有序,不给他添堵添乱,他就知足了。 至于谁付出多少,反正都是一家人,也不必算得太清楚。 这会儿他刚喝了大半茶缸酒,李秀春就回来了。 看到家里只有李国福在,李秀春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刚才喜悦的心情,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哪去了?这么晚不着家?”李国福的脸,板了起来。 “我……”李秀春双手紧紧地攥了攥衣角,他吞吞口水,转转眼珠,紧接着,一脸欣喜地对李国福道,“爸,有大好事!” “大好事?”李国福怔了怔,“谁有大好事?你?” 李秀春用力点头。 “哼,”李国福冷哼着扫了李秀春一眼,“你能有什么大好事?” 他挑着眉,喝了一口白酒。 辛辣的白酒从喉咙里往下滑,火一样燃烧成一条直线,他们会喝酒的人,通常都管这个叫“一线天”,不懂酒、不会喝酒的人,是不知道的哩。 “真有!”李秀春说着,兴奋地搬着凳子,紧挨着坐在了李国福的旁边。 “爸,我要当文艺兵了!”李秀春满心欢喜地宣布。 他之前一直为自己学习不如大哥和大姐,懂事不如二妹而苦恼,常常郁郁不得志地认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地了。 但,多亏了齐全柱他们家,自己这辈子,也能扬眉吐气一把,去当文艺兵! 当文艺兵多好啊,唱歌是他强项,还能站在摆台上演出,整不好还能提干,将来的好日子,是追着他跑的! “文艺兵?”李国福意外,“你?” “对!”李秀春再次点头。 他好像已经看到自己像齐全柱一样,穿着崭新的军装,戴着军帽,又英俊又有风度,可是迷死人的哩! 李秀春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呼吸因为激动而有些急促。 他真是太高兴了,以至于连声音都微微地发着颤。 “齐全柱您知道吧,爸?他爷爷是老红军!今天我去他们家,齐爷爷跟我说,让我去当文艺兵!” “爸,只要我当了文艺兵,就能给咱们家增光了!爷爷说了,让我回来好好跟你们商量,这也就是爷爷打一通电话的事儿……” “多好呀,爸!这是天大的机会,让我给拣着了!要不然凭我,咋能当上文艺兵啊?文艺兵多好啊,将来要是提干,咱们家说不定还能分上房子!” “我这次是沾了爷爷的光了!” “啪!”李秀春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李国福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正打在李秀春的胖脸上,登时留下了一个火红的巴掌印。 “他是你哪门子的爷爷?!你还借了他的光?!”李国福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他瞪着眼睛,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李秀春完全怔住了。 他捂着自己发红发烫的脸,错愕地看着暴怒中的父亲,完全不明白,明明是这么好的事情,这么令人振奋的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爸……我……”他嗫嚅着,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更不知道如何安抚暴怒中的李国福。 他甚至不知道李国福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你什么你?不许去!”李国福把茶缸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缸重重摔在桌子上,转身进屋了。 “爸?”李秀春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句。 他的声音不大,但相信李国福能听见。 但李国福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木头门原本就有些旧了,这么一关,发出的沉闷声响,带着木头支离破碎的咯吱声。 支离破碎得像李秀春那好不容易升起的小小的梦想。 李秀春就这么在桌边呆坐了半个多小时,面对着桌上被李国福那盘剩了半盘的花生米,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墙上的钟表,走得依旧沉稳枯燥,发出一成不变的嘀嗒声。 就像李秀春的生活,从前一成不变,如今也不会改变。 确定李国福不会再出来以后,李秀春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回了房间。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直接倒在了床上。 李秀春听到李秀人和刘玉琴他们回来了,但他不想管。 本来也没他什么事,这个家,他就像是个编外人员,他的存在对谁都没意义。 谁离了他都能活。 而他,根本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家。 屋外传来了刘玉琴和李秀人他们的说话声,母亲一直不停地责备着李秀人,而六弟李秀间则发出哈哈的笑声。 “嘘,小点声,别把你爸吵醒了!赶紧换上衣服吃饭!”刘玉琴低声喝斥李秀间。 李秀春掀起被子,直接蒙在了脑袋上。 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流在了被李国福那一巴掌打过的、火辣辣的脸上。 真是奇怪,明明这么伤心,李秀春居然还是很快睡着了。 梦里,他穿着一身军装,站在舞台上唱歌,精精神神的。 舞台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台下有人给他鼓掌,还有人给他献花。 李秀春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是梦。 无比清楚,无比真实的知道。 第二天,李秀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家里只剩下了李秀春,安安静静的。 安静得让李秀春透不过气来。 厨房里有母亲给自己留的菜,李秀春拿起碗,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然后站在灶台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家里没有红烧肉,也吃不起红烧肉。 这就是李秀春的命。 他没资格报怨。 没有资格报怨的李秀春,不敢去找齐全柱,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齐全柱说。 所以吃完了饭以后,李秀春就准备去公园溜达溜达。 散散心也好。 谁想他刚走出了家门,就看到了来找他的齐全柱。 这小子,总是把时间拿捏得很到位,也总是能找到李秀春。 “秀春,你脸咋了?”齐全柱真不愧是当兵的,一眼就看到了李秀春肿得老高的脸。 “啊?”李秀春今天只是胡乱洗了把脸,都没照镜子,他伸手摸了摸昨天被李国福打的脸,果然肿了老高。 第48章 你是不是个爷们? “我这是……昨天晚上不小心磕门上了。”李秀春摸着红肿的脸,言不由衷地道。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齐全柱,说这是父亲李国福打的。 人家齐爷爷好心帮忙,特意给他问文艺兵的事情,他咋可能说父亲一听这个事就“炸庙”啊? “炸庙”是东北话,意思为愤怒,以及愤怒而产生的破坏力。 如果说李秀春这样说的话,岂不是等于说李家人不识好歹一样吗? 受父亲的教育和影响,李秀春早早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看不起他的家庭,也会丢自己的人。 他不想自己的家庭被齐全柱看不起,齐全柱毕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他不想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成为那些大多数看不起他的人之一。 毕竟那些人够多的了。 “你净瞎扯,就算磕门上,也不至于把半边脸都磕肿了.你骗鬼呢?”齐权柱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一眼就看出了李秀春脸上的伤,根本就不是门撞的。 “你咋跟爷爷一样呀?眼睛都那么好使,都那么不好骗。”李秀春有点尴尬,但心里边也有点暖。 毕竟,齐全柱是真正关心他的。 “我跟我爷爷比可差远了,”齐全柱哈哈一笑,又问道,“所以你那脸到底是咋回事呀?本来就胖,这一下子显得你更胖了。” “而且胖的还不均匀,一边胖一点,一边胖那么多。” “去去去,我咋就胖了?我这叫匀称!”李秀春板着脸道。 齐全柱就只是笑。 李秀春眨巴着小眼睛瞄了瞄齐全柱,最终还是说道:“当文艺兵这件事怕是不成了,我爸不同意。” 齐全柱怔住了:“你爸不同意?” 李秀春神色颓然地点了点头。 “他为啥不同意?”齐全柱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当文艺兵是多好的事儿啊!而且你唱歌那么好,到了部队,你的舞台空间又大,又能发挥你的长处。万一将来提干了,那不是挺好的事儿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好事,我咋能不知道呀?”李秀春越说越难受,连嗓子都沙哑了。 “我爸不同意,我能怎么办?” “那你就让他同意啊!你跟他好好说说。这也算是你一辈子的事儿,总不能一直就在家里这么待着啊!” 李秀春摇了摇头:“我爸那个人我知道,他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就没有不行这个事儿!”齐全柱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转身就要往李秀春家走,“我找你爸说!” “你快拉倒吧!”李秀春一把拽住了齐全柱,“你说啥呀说?我爸都没在家!” “那我上你爸单位找他!”齐全柱挣脱开李秀春,就往量具厂的方向走。 “行了!”李秀春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你就别管了!” 齐全柱顿住脚步,转过身,一脸愤怒地看着李秀春。 “李秀春,你还是不是个爷们?你自己的未来,你自己的前程,你都不能做主?” “你他妈都多大岁数了?还事事都听你爸的?” “你能不能有这个本事,把你们家户口本拿出来,自己报名去?” “我……”李秀春的脸顿时涨的通红,他嗫嚅着,刚才怒吼时候的魄力和勇气,刹那间顷刻全无。 “李秀春,当文艺兵虽然不用冲锋陷阵,但也属于用音乐保家卫国。是个人就能理解,我不相信你爸不理解。” “你要有点血性,有点担当,有点勇气,你就回家拿户口本跟我走!” “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我顶不过来,还有爷爷呢!你啥也不用怕。”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当文艺兵吧?!” 齐全柱的话,像烈火一样点燃了李秀春的心。 他的眼睛忽明忽暗,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拼命地挣扎。 齐全柱也看着他,目光炯炯有神,神色坚毅的,就像是画上的英雄儿女。 李秀春多想,现在就上楼把户口本拿下来跟齐全柱走。 然而他挣扎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的低下了头。 “你就别管了,你就……别管了……”他喃喃地念叨着,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脑袋。 齐全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李秀春,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齐全柱一走,李秀春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没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泪再一次簇簇地滑落下来。 从那以后,齐全柱再也没来找过李秀春。 李秀春也再也没去找过齐全柱。 在那之后,李秀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少了。 他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如果那一天齐全柱没来找他就好了,或者他没去齐全柱家。 这样他就不会知道自己这碌碌无为的一生,还会有那么好的事情发生。 也不会知道像他这样的一个黑胖子,也可以有这个机会去当文艺兵。 他宁可从来都没见过希望,也不愿意被失望所笼罩,最终变成绝望。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就这么一眼望到头的过吧。 李秀春已经认命了。 李国福,也注意到了李秀春的样子,最初他根本就没打算搭理他。 但是一连过去好几天,他都没有在李秀春的脸上看到过笑容,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终于再有一天晚上,在李秀春洗碗的时候,李国福屈尊降贵地来到了厨房。 其实李秀春一般时候也不洗碗,只不过李国福在家的时候,他是会表现一下的。 当然,李国福一般时候也不进厨房,只是今天是个例外。 他走到李秀春的身边,递给了他一根烟。 李秀春吓了一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不确定这是父亲的心血来潮,还是下一秒暴怒的前兆。 这两者无论是哪一个,李秀春都承担不起结果。 “拿着,抽一口。” 父亲下了命令,李秀春不敢不听从,他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烟,放到嘴边。 李国福则给他点燃了。 李秀春如今没什么事,也会跟一些社会小青年混在一起,自然知道长辈给晚辈点烟这种事情,完全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殊荣,不仅紧张的脸都红了。 第49章 肆意灼亮的眼睛 李秀春诚惶诚恐地把烟叼在嘴边,凑近了打火机,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李秀春本来想表现得成熟从容一点,只可惜他从来没有吸过烟,又紧张,这么重重的一口,让他直接把烟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太厉害了,整张胖脸都涨的红了。 李国福哈哈大笑,他伸出手,大力地拍了拍李秀春的后背。 如果说,作为舒缓,这两下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李秀春咳嗽得更厉害了。 李国福看了看自己的这个二儿子。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地,转身走了。 李秀春还在咳嗽,等他折腾完了,再去看父亲,却发现李国福已经不在了。 李秀春顿时懊悔不已。 他又没有接住机会。 无论是当文艺兵,还是父亲关心的机会,他一个都没有接住。 李秀春叹了口气,拿起那根烟,再次大口地吸了起来。 烟那么呛,呛得李秀春再一次剧烈的咳嗽。 像是回应他,房间里也传来了三妹李秀人的咳嗽声。 “你咳嗽啥?看人家干啥你干啥!” 李秀春恼火的呵斥。 “谁看你干啥就干啥了?我还说你看我咳嗽,你也咳嗽呢!”李秀人不服气地回怼,“跟人学,长白毛!” “你!”李秀春气坏了,自己这个三妹,是越来越难管了。 她再不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可爱,也再不像从前那样,“二哥长,二哥短”地缠着自己给她讲小人书了。 相反,她老跟自己顶嘴,嘴巴还厉害得很,李秀春根本说不过她。 越来越像大姐。 李秀春想到这个就不高兴。 而李秀人这会儿,就在给大姐李秀城写信。 每个姐姐都会给李秀春不一样的关怀。 李秀满是生活上的,李秀城,则是学习上的。 李秀城经常给李秀人买书,还会给她一些钱,让她自己买。 只要李秀人张口,无论是书,还是本子,笔,大姐都会给她买。 而且,还让她去看自己书架上的书和学习笔记。 李秀城的教材书和笔记都保存得很好,字也写得好看。 和三姐李秀满的字迹不同,李秀城的字体工整中透着犀利,笔锋有力,又带有几分潇洒之意。 李秀人越看越喜欢。 她就从这些书和笔记中,模仿大姐的字迹,一笔一划,很快就写的有模有样了。 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大姐的无条件支持,在生活中又有二姐的叮咛和关照,李秀人虽然累了些,但心里却十分的欢喜。 只是自从那天找回母亲以后,她就开始不断的咳嗽,隔三差五发一次烧。 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根本顾不上她,父亲就更不用提了,他从来就没有从生活上关心过孩子们。 二哥李秀春更加指望不上,至于最小的那个弟弟李秀间,却比哥哥李秀间都知道心疼自己的姐姐。 李秀人发烧吃不下饭的时候,李秀间会悄悄地把小米粥拌上一小勺糖,端到李秀人的屋里,让她吃。 只是男孩子还是笨拙,觉得只要姐姐吃了饭就没事儿了,开开心心的跑出去玩。 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李秀人欣慰的了。 她把给姐姐们写的信装好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书包,准备明天去邮局寄出去。 做好这一切,她再一次咳嗽了起来。 感冒怎么还不好呢? 躺在床上的李秀人苦恼的叹了口气。 因为路途遥远,李秀人写给李秀城的信,在近一个月之后,才寄到李秀城的手上。 看到李秀人的字迹,李秀城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了。 “秀人: 见字如面。 得知你现在在练字,也在努力学习,我很为你高兴。 你需要知道,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只有学习,只有知识。 我和你大哥、二姐,现在身在乡下,不能在你的身边指点你的学习,更不能在生活上照顾你。 你要好照顾好自己,同时也不要因为照顾家里而忽略了学习。 给你汇了五块钱,要多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提升思想,改变命运。 祝好。 大姐秀城。” 李秀城面带微笑地写好了信,将它用浆糊粘了封口,然后起身走出了宿舍。 “秀城,出去寄信呀?”苗壮壮刚从外面回来,她扛着锄头,一张原本就不白皙的脸庞,晒得又红又黑。 “对。”李秀城点了点头,她如今,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了,皮肤也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变得有些黝黑。 “你有信要寄吗?”李秀城问,“我可以帮你一起寄。” “行啊,那你等会儿,我现在去拿!”苗壮壮说着,赶紧放下锄头,奔进屋里拿了信出来,交给了李秀城。 “我陪你去?” 李秀城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 “行。”苗壮壮点了点头,“那你慢点。” 苗壮壮这个人就是这样,豪爽又大方,从来不问“为什么”。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李秀城和苗壮壮格外投缘。 “哎,李秀城,你干啥去呀?” 李秀城刚走到院门口,就遇上了秦青书。 秦青书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座上驮着几捆秸秆,这是晚上大家要当柴禾,生火用的。 “你眼睛瞎呀?没看着秀城手里拿着信呢?当然是去寄信呀!”苗壮壮一看这个绣花枕头似的秦青书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顶烦这个人! 李秀城对秦青书也没啥好感,她抿了抿嘴唇,忍住笑,看了眼苗壮壮,便越过秦青书往外走。 “哎,李秀城,我驮你去吧!自行车快,省得你走了!”秦青书朝着李秀城喊。 李秀城顿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看向了秦青书。 她原本就明亮的眼睛,在陕北这个有着粗犷寒风的地方,显得更为肆意灼亮。 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璀璨得让秦青书的心都被摄住了一般,好像停止了跳动。 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人自然也就无法动弹。 秦青书呆呆地看着李秀城走到自己的身边,嘴角噙着微笑,道:“你把后座上的秸秆拿下去吧。” 第50章 她与青山相映 在此之前,李秀城从来没有对秦青书这样笑过,因而这一次,直接就把秦青书给看愣住了。 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秦青书,你在干什么呢?傻了是不是?”苗壮壮看秦青书这副傻呆呆的样子就觉得闹心,真想上去给他一脚。 她这么一喊,秦青书才总算回过神来。 “啊……啊?” “李秀城让你把后座上这些东西拿去,你耳朵聋了?”苗壮壮忍不住上前踢了秦青书的自行车一脚。 “哦哦哦,好好好,我现在就把这些秸秆卸下去,现在就卸!” 秦青书一边说,一边把后座上的秸秆往下卸,有些卡在车座上的,他急得直接就掰断了往地上扔。 李秀城和苗壮壮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秦青书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自行车的后座,然后率先骑上了自行,对李秀城道:“咱们走吧。” “咱们?”李秀城笑了出来,“谁跟你‘咱们’?” “啊?” 秦青书愣住了。 “我是要借你的自行车,”李秀城说罢,直接把秦青书拉了下来,“下来。” 秦青书完全怔住了。 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骑着自行车,载着李秀城一路驶向邮局,然后还能一起吃根冰棍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李秀城的出行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他。 “怎么,不想借我自行车?”看秦青书还是一副痴傻相,李秀城不禁抬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了他。 李秀城的眼睛,像带着电,每次直视她的眼睛,秦青书都会浑身像过电似的,浑身麻酥酥的。 他瞬间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借!借借!” 秦青书忙不迭地后退。 李秀城淡淡一笑:“谢谢啦。” 她蹬上自行车,直接骑走了。 李秀城靓丽的背影,夕阳的笼罩下,镀着一层淡淡的瑰色光芒。 她好像在哪儿都能和环境美妙的融合相衬,在火车上,她和夜色相衬,在乡间,她与青山相映。 秦青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哎,你是不是傻了你?”苗壮壮一巴掌拍在了秦青书的后背上。 真不愧是打篮球的,苗壮壮的挺劲儿不是一般的大。 这一巴掌打得秦青书一个踉跄。 “以后有点眼力见。”苗壮壮道,“追女孩子就得脑瓜灵光点。” 说完,她便转身进屋了。 “谁……谁说我追李秀城了?!”秦青书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直接叫出了声。 “啥,你说你喜欢谁?李秀城?” “李秀城啊……哎呀,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这是自己承认了啊!” 秦青书这一嗓子喊得声音太大,竟然被路过的知青们听到了。 他们“哈”地开始笑开了,一个个地吹着口哨、拍着手的起哄。 “什么呀,什么呀?你们别乱开玩笑!” 秦青书又气又急,可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 知青们说着,笑着,把秦青书气得直跺脚。 可气归气,转头再次望向李秀城离开的方向,他还是会觉得,有点甜。 “真是恶心,才来多久,就搞什么处对象!” 端着洗衣盆路过院子的王慧,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又抬眼看向了骑着自行车离开的李秀城的背影,忿忿地道:“成天就知道往镇里跑,到哪都整处对象这一套,真给九班丢脸!” “你说什么呢,王慧?”苗壮壮本来在屋子里洗脸,她刚给脸打上香皂,就听到王慧的话,气得她立刻走了出来。 “我说谁你听不见吗?用我再重复一遍吗?”王慧斜瞪着苗壮壮,道,“这才下乡几年,就开始搞对象,不嫌丢人!” “你才丢人呢!”苗壮壮愤怒地喝斥,她脸上沾着水和香皂,这么一喊,香皂泡沫就直接喷到了王慧的脸上。 “你干什么?恶心不恶心?!”王慧忙不迭地后退,嫌弃地擦着脸上的香皂泡沫。 “你才恶心呢!你作为班长,这么恶意编排同志,你不嫌恶心?”苗壮壮气愤地道。 “李秀城怎么就恶心了?搞对象?她和谁搞对象了?” “不要说她没搞对象,就算是她有对象,那又有啥恶心的?” “哪一条法律规定知青不能搞对象?这几个生产队,有哪个生产队没有结婚的知青?” “再说了,就连指导员也撮合过男女知青啊!你操哪门子的心,管东管西的,你不嫌管得太多了吗?” “闲吃萝卜淡操心,一天天净想没用的事情去编排别人,我看你才最恶心!” 第51章 我凭什么呀? “你……你怎么说话呢?!”王慧气得指着苗壮壮的背影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苗壮壮冷笑,“我凭啥再说一遍?凭你耳聋,还是凭我有毛病?” 论吵架,苗壮壮在整个生产队都没有对手,一个区区的王慧,更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王慧浑身直哆嗦,瞪圆了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苗壮壮却嗤笑一声,转身进屋了。 她们之间的争吵 李秀城自然不知道。 她今天其实不单单去寄信,还有另外要做的事情,那就是——看孩子。 现在正值暑假,双知青家庭那些上小学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人带。 建设兵团的小学,虽然条件不怎么好,但好歹也算是瓦房,所以建设兵团新成立的卫生所就借用了小学的一个教室。李秀成先前病倒的时候,就在卫生所躺了三天。 其实第二天,李秀城就躺不住了,她想回去干活,但是被大夫邢圆给按回去了。 她怕李秀城落下病根,所以强行留下她在卫生所住上两天。 这可把李秀城难受坏了。 她不是一个能躺的住的人。 第一天的时候,因为刚刚退烧,人还有点虚弱,所以贪睡。 可是第二天她就无聊极了,无论如何也想回宿舍。 怎奈邢圆比李秀城还倔强,无论怎么说,邢圆也不同意,李秀城无聊得只好打开窗户,坐在病床上往外看看热闹。 这么一看,就看到了两个蹲在窗户底下争论的小孩。 他们正在一道数学题怎么做。 “老师教了公式,就得按老师说的方法做!”一个脸庞圆润的小女孩说道。 “快拉倒吧,你按照老师的方法做,你也没及格。”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小男孩。 两个孩子都是八九岁的样子,女孩子穿着一件绿色的衬衫,和黑色裤子,洗得有些泛白她的眼睛不大,被小男孩气得鼓鼓的脸,涨的通红。 “你数学及格了啊?你还不是一样的数学不及格?” “你懂啥?我那是不稀罕好好答题,好好答,肯定能及格!”小男孩也被小女孩气的够呛,男人身为男子汉的倔强,却让他挺着腰杆,一副绝不服气的样子。 “说不定我都能考100分!” “你那么厉害,那你说说这道题怎么算?”小女孩问。 “这个嘛……”小男孩挠了挠脑袋,道,“这个就是说……” “就是说什么?”小女孩地看着她,奚落道,“你该不会是在说大话吧,其实你一点都不会!” “谁说我不会的?我现在就给你算,告诉你怎么答!” 说着,他把作业本放在膝盖上,解答了起来。 一边答一边还给那个小女孩讲,小女孩似乎也听的很认真,清风吹拂在他们的身上,吹起他们黝黑的头发,就像是在旷野里蓬勃生长的小草。 李秀城的唇边含着笑,听着他们的对话,听着听着,她忍不住说出了声。 “你这么解,是不对的。” 李秀城突然说话,把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了窗子里居高临下,凝视他们的李秀城,那个小男孩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妈呀,这还有人呢?!吓我一跳。”小男孩说。 “多新鲜呀!这是卫生所,有人在这,不是很正常吗?”小女孩儿白了小男孩一眼,那神态根本就是觉得小男孩孤陋寡闻的样子。 李秀城忍俊不禁。 “阿姨,你刚才说他这么解答不对?”小女孩问李秀城。 李秀城点了点头。 “那应该怎么解?”小男孩也问。 “你们俩进来,我给你们讲。”李秀城指了指卫生所的门。 那个年代的人,还都很善良,孩子们对于陌生人也有着天性中的柔软的信任。 他们听到李秀城这样说,便纷纷起身来到了卫生所。 李秀城反正也躺不住,就给这两个孩子讲起了题来。 作为十分擅长学习的李秀城,讲解这些小学知识,完全不在话下。 只用了几分钟,两个孩子就纷纷发出“哦”,“原来是这样”的感慨。 “老师,那你知不知道这些题怎么做呀?”小姑娘一下子就把对李秀城“阿姨”的称呼改成了“老师”,然后把自己的数学卷子拿了出来。 李秀城看了看那张卷子,卷子是期中考试卷。 考试卷上角,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56”,想来,这就是这个小姑娘的期中考试得分。 小姑娘的字迹工整,试卷上红笔打对勾和叉的比例触目惊心。 “老师……还有这些题……” 见小姑娘拿出试卷,小男孩也忙不迭拿出来了自己的那一份。 李秀城看着这两个机灵的小不点,忍俊不禁。 她也没有推辞,拿过试卷,认真的给两个孩子讲解起习题来。 李秀城在讲解知识上似乎有独特的天赋,可以把枯燥的东西,讲的有声有色。 也可以把冗长机械的公式,简洁明了的表现出来,让两个孩子很快速的记忆。 李秀城讲的认真,两个孩子也听得认真,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进病房的邢圆。 李秀城讲完了,又分别让他们拿出本子,给他们重新出了一遍那些题,让两个孩子解答。 这一次出错率都控制在了5%。 李秀城很高兴,两个孩子更高兴。 “行呀,李秀城,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讲的不错呢,我家这个榆木脑袋都被你讲的开窍了。”邢圆笑着说道。 “姑姑!”小男孩,欢笑着扑到了邢圆的怀里。 原来,他是邢圆的侄子。 李秀城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孩子要在卫生所的墙根底下蹲着写作业,原来是因为妈妈在卫生所工作。 “哎呀,真不好意思,邢大夫,没想到这是你家孩子,希望我别给教坏了。”李秀城的脸,顿时红了。 她刚才侃侃而谈,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个知青,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哎呀,怎么会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邢圆高兴地拉住了李秀城的手。 第52章 美好的种子 “秀城啊,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踏实又要强的女同志,你还有文化!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帮我给邢健和吕莹补习,我给你开工资?” “啊?”李秀城意外地看着邢圆。 邢圆的态度是认真而真诚的,怕李秀城不答应,她又继续道:“邢健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哥哥在部队,三年前受命前往北大荒支援开垦荒,嫂子放心不下,也跟着一起去了。” “那边路太远,邢健那时候还太小,身体也不太好,没法抱着他去,所以就把他留在了我这儿。” 邢圆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邢圆毛茸茸的小脑袋。 “但是我又没有时间辅导他,你知道,整个建设兵团,就咱们一间卫生所,医生也只有我和老丈夫两个人。” “有时候,我们还得背着药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去给知青和村民们打疫苗、看病。所以邢健这孩子,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那个站在旁边的小女孩,道:“多亏了吕莹和她的爸爸妈妈,吕莹和邢健是同班同学,两个人关系还挺好的。” “所以邢健有时候就在吕莹家吃饭,写作业,我忙起来的时候,也是他们家帮忙照顾。” “但是他们能帮忙照顾生活,学习还得靠两个孩子一起。咱们这儿的小沈老师太少,顾及不过来。所以,你要是能帮我给邢健和吕莹上讲讲题,讲讲课,那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邢圆说得情真意切,李秀城看着这两个孩子,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尤其是听到邢圆说起,邢健的爸爸也在北大荒开垦荒地,直接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哥李秀冰和二妹李秀春。 于是她点了点头,笑道:“行,您要是信得着我,我就每个礼拜做完农活就过来两天。” “那可太好了!”邢圆高兴坏了,她急忙推了推两个孩子,道,“快,叫李老师!” 两个孩子顿时反应过来,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李老师”。 李秀城既意外,又欣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答应,还是应该推辞。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的本事在这儿,‘老师’这两个字你当之无愧!”邢圆像是看透了李秀城的腼腆,当即笑道。 李秀城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帮忙辅导两个孩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也让李秀城的下乡生活,有了一丝别样的快乐。 毕竟,她那么喜欢学习。 虽然劳动辛苦,但李秀城却觉得自己的辛劳之中,还有着一抹甜。 她每天认认真真地劳动,尽快地完成农活,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之后,她就去镇里买了几本书和课本,重温小学的知识。 每周,李秀城都会找两天不忙的时间,去给邢健和吕莹辅导功课。 这不辅导不知道,一辅导吓一跳。 两个孩子的基础知识相当的薄弱,语文的很多拼音都读错了。 李秀城就从最基础的开始讲起,帮助他们稳稳地夯实基础知识。 好在,两个孩子学得努力,也认真。 邢健和吕莹的学习进步很快,每次的考试,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学习在进步。 这可把邢圆和吕莹的父母给乐坏了,只要李秀城去辅导功课,两家就轮流给她做好吃的,对李秀城感激不尽。 而渐渐地,有别的家长也开始找李秀城给孩子辅导功课,原本李秀城只辅导邢健和吕莹两个孩子,但随着家长们的拜托,现在李秀城至少要给七八个孩子一起辅导。 但她并不觉得累。 就像她说的,只有知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她没有这个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她愿意无私地把自己的所学所知贡献出来,帮助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来实现梦想,改变命运。 这让她觉得快乐。 而这种快乐也成为了她内心的一道光,从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让李秀城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这是她帮助邢健和吕莹辅导功课的第三年,也正是今年,李秀城辅导的孩子们都将迎来小学毕业。 除了几个当地村民的小孩子因为路途遥远,不去县里上中学,李秀城辅导的孩子里面,大多数都被县里的中学录取了。 而这里面最突出的,就是李秀城辅导时间最长,投入心血最多的邢健和吕莹。 他们的成绩优异,学校推荐两个孩子去镇里读中学,因为他们优异的成绩,已经被镇里的中学接纳。这对于当地,是一件极为振奋人心的消息。 李秀城也感觉到欣慰。 她种下的美好的种子,在她精心的浇灌下已经发芽,并且茁壮地成长,争气地开出了美丽的小花。 李秀城觉得,这比自己考上中专还让她快乐。 现在,她只需要再给孩子们做好上中学前的知识巩固就好。 李秀城先到邮局寄完了信,又骑着自行车赶往卫生所。 骑自行车就是比走的快,大约20分钟,李秀城就骑到了地方。 “李老师!” “李老师!” “李老师来啦!” 刚到小学门口,孩子们就欢笑着迎了上来。 李秀城笑着下了自行车,孩子们立刻就扑了上来。 “秀城来啦?” 邢圆也笑着迎了过来,李秀城转过头去,看到在邢圆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消瘦满面,含笑的男人。 这个男人大约50多岁,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有点微微的驼背,但是满面笑容十分的谦和。 “来,秀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建设兵团的校长,周校长。” 李秀城怔了怔。 建设兵团的小学周校长? 他怎么会在这里呀? 还没等李秀城回过神来,周校长就已经走到了李秀城的面前。 “你好啊,秀城,我叫周光涛。” 说着,周校长就向李秀城伸出了手来。 李秀城急忙把自行车放到一边,握住了周校长的手。 “您好,周校长,我是李秀城。” 自我介绍完,李秀城就觉得自己有点傻。 人家周校长刚喊完自己“秀城”,又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第53章 兵来将挡 李秀城的窘迫羞涩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周校长真诚而热情地对她说道:“久仰你的大名啊,秀城!” “邢健和吕莹的学习成绩进步得这么快,其他这几个孩子,也像脱胎换骨似的,成绩进步也是不小,都被县里的中学录取,这可是我们建设兵团小学的荣誉呀!” “作为校长,我非常的感谢你!” 说着,周校长激动地握了握李秀城的手。 李秀城的脸红了。 “您可别这么说,周校长,我只是从内心里想要帮助孩子们,倒没有想得那么多。说到底,还是咱们小学的知识教得好,孩子们底子好,也争气,我才能帮助他们从温习己有的知识里进步……” “哈哈,你可不要捧我喽!”周校长松开李秀城的手,哈哈大笑,“咱们这个建设兵团小学,成立的时间短,师资力量薄弱。这样就会造成孩子们的基础知识的底子薄,不牢固。” “这些,我作为校长,心里还是清楚的。” 李秀城的脸又红了。 她再一次为自己对于人情世故的不擅长而感觉到惭愧。 不过,这时候的李秀城,也才二十一岁而已,她生长的环境里,一直是如此单纯清澈,又哪里会说那些漂亮的场面话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简单单纯,给周校长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你要给孩子们辅导了吧?”周校长问。 李秀城点了点头。 “行,咱们走吧,今天你就在教室给孩子们辅导,我也旁听学习一下。”周校长说着,率先引领李秀城往小学教室的方向走去。 去小学教室辅导孩子们?! 李秀城这下,可完全怔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呀!” 邢圆见李秀城杵在那里不说话,便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啊?”李秀城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周校长的背影,又颇有些为难地看着邢圆,道,“邢大夫,我去咱们小学教室做辅导,不适合吧?” “哪儿不合适?我看挺合适,”邢圆笑着说道,“教室不比卫生所好?还有那么多桌子,孩子们写字方便,你到时候就在黑板上讲,他们都能看得清楚。” “啊?我还在黑板上讲?” 今天的意外太多,以至于李秀城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 “咋,你害怕呀?不敢?”邢圆笑着问。 “我……”李秀城一时语塞。 她确实是有点忐忑,有点怕的。 关键是,她摸不清这位周校长的想法,到底是自己给孩子们做辅导,让学校不高兴了,还是…… “哎呀,你就别想那么多了。难道你还能不管孩子们,直接跑了?”邢圆推了推李秀城,道,“在哪儿辅导不是辅导?管它三七二十一,你就讲你的!” 邢圆是个快人快语的人,逗得李秀城笑了起来,先前的紧张,也减少了几分。 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来之则安之。 这么一想,李秀城也就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她带着孩子们,跟随周校长一起来到了教室。 这是李秀城第一次步入建设兵团的小学教室,不得不说,跟城里的学校相比,建设兵团的小学简陋的太多。 窗户,虽然是新的,但是木头制成的窗棂早就被风雨侵蚀,让窗台都有被雨雪浸透的斑驳。 桌椅都是旧的,据说是村民们捐的。 有些新一点的也是村里的木匠好心给制作的,椅子也是一样。 黑板还算新,只是粉笔有限,只有几个用的很小的粉笔头放在讲台上。 看样子,这里的老师也是用得很节省。 孩子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安安静静地坐到座位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秀城。 周校长也走到了教室的最后面,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李秀城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再一次紧张了起来,她竟然站在教室门口,久久不敢走进去。 “别愣着了,快去呀!”邢圆在李秀城的背后,猛地推了她一把。 正是这一推,把李秀城命运的齿轮推动了。 从此,她的人生就驶向了另外的一个地方。 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起此时此刻的这一幕,仍然感激邢圆推她的这一下。 如果不是邢圆,也许,李秀城的人生,还像从前一样,在遗憾与不甘中堕落吧…… 李秀城被邢圆推着,走上了讲台。 这是不是她第一次站在讲台,之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地走上讲台,演讲、发言,领奖,代表老师布置作业。 但是此时,却是她第一次作为老师,站在讲台上。 虽然只是辅导孩子们功课的老师。 不,她甚至可能连“老师”都称不上。 毕竟只是帮忙辅导一下而已。 这么个“帮忙”,一下子就“帮”到了讲台上,李秀城顿时觉得心里五味陈杂,自己也理不清到底是种什么心情。 她看了看周校长,而周校长也对她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开始吧! 李秀城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枚粉笔头,把想要今天给孩子们复习的内容都写在了黑板上。 李秀城的板书字迹工整,清晰有力,与她在纸上所写的字,相比更加简洁工整。 周校长微微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在写完板书之后,李秀城的紧张,开始慢慢的减少了。 她想起来了,自己要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那些紧张和纠结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她给孩子们温习着基础知识,拿来他们的试卷和习题,把所有孩子们答错的题,都一一在黑板上讲解清楚。 用黑板来讲题,确实比让孩子们都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在纸上涂涂写写更加明了,更可以保证每个孩子都能看见。 只是跟卫生所小小的屋子相比,教室相对宽广,所以李秀城不得不提高自己的音量,以确保每个孩子都能听得清楚。 听着李秀城的讲解,周校长频频点头,而邢圆看到这一幕,更是笑容满面。 她由衷地为李秀城自豪。 一个小时下来,李秀城的嗓子已经微微有些沙哑了。 第54章 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李老师,喝点水吧!”懂事的吕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端来了一杯水。 李秀城有点意外,也有点感动,她急忙把水接过来,轻轻的抚了抚吕莹的头,说了声“谢谢”。 被老师这样感谢,是小孩子最为开心和高兴的事情。 吕莹开心的把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其他的孩子见状也都纷纷的跑过来,有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果子给李秀城吃,有的则给李秀成捶起了后背。 这些来自乡下孩子们最真诚,最简单的情谊的表达,让李秀城感动不已。 她笑着摸了摸这个的小脑袋,又拍了拍那个的小肩膀,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温暖。 而孩子们回报李秀城的, “秀城,你讲得很好。”周校长起身走了过来,由衷的对李秀城说道,“把复杂的内容,讲得简单易懂,易于孩子们吸收接纳,真是了不起呀!” “您过奖了,周校长。”李秀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给孩子们做个辅导,为了能让他们听懂,我也想了很久,研究出来了这个讲解方法。” 周校长点了点头:“难为你替孩子们想了这么多。” “都是应该的,孩子们信任我,家长们也都相信我,我就想努力的做好,才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李秀城说的都是真心话。 既然她学不会说那些漂亮的场面话,不如直接捧出一颗真心,以免徒增尴尬,为周校长做误解。 周校长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既有智慧又有办法,还有责任心,秀城啊,你愿不愿意到咱们建设兵团小学来教书?” 李秀城愣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周校长,他在说什么? 他说……要让自己去建设兵团小学当老师? 这是……真的吗? 如果说在教室给孩子们辅导功课,是李秀城完全没有想到的,那么,到建设兵团去当老师,就更加不可思议。 它完全超出了李秀城所能想到的范围,甚至于完全没有在她人生的计划之中。 当然,现在的李秀城还太年轻,除了每天完成劳动任务之外,她心里想的也只有这些孩子们。 而在邢圆提出给孩子们辅导功课之前,李秀城的人生是完全没有目标的。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最想实现的梦想和目标,接下来的生活只剩下随波逐流。 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回到家乡这件事。 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不能再去上学,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生活回不到原点,而她的家,也是一如既往的只剩下父母,对于儿子们的关心与筹谋。 她,和两个妹妹,所要做的事情,也无非是成就他们,还有为家庭无条件的付出。 李秀城想不出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可是今天,周校长给了她另一种可能,和一种她想都不敢想的希望。 这是……真的吗? 李秀城的眼圈慢慢的红了,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第55章 小小的温暖港湾 “哎呀,这怎么还哭了?”周校长看到李秀城掉眼泪,顿时慌了,“李老师,是不是我提出来的要求让你为难了?” 李秀城用力地摇了摇头,她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也止不住地,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秀城呀,你这是咋了?是不是有啥心事呀?”邢圆也担心坏了,她走过来,轻轻地扶着邢圆的后背,着急地问,“你要是有啥事,你就跟我说,啊?” “没……没有……没有……”李秀城连连摇头,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感情,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邢圆的手却又是那么暖,带着关切与善意,李秀城再也控制不住,抱住邢圆就哭了起来。 孩子们看着痛哭的李秀城,全都慌了神。 他们简单单纯的心灵里,还不能体会大人们细腻而又起伏的心境,但凭着孩子们善良的本能与天性,他们感受到了李秀城的情感波动。 于是他们纷纷上前,抱住了李秀城。 就这样围成了小小的、圆圆的一圈,围绕在李秀城的周围。用他们小小的臂膀,形成一个小小的温暖港湾,将他们的李老师围绕起来。 李秀城紧紧地抱住了孩子们,她的伤痛,在这一刻被治愈,李秀城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从这里启航。 她终将告别让她痛苦的过去,到达她梦想的彼岸。 尽管,李秀城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也不知道梦想的彼岸是哪里。 但只要不回到从前,不回到那个消耗自己,成就那个家的从前,那就是她的新生。 李秀城即将调往建设兵团小学做教师的事情已经提上了日程,她只把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了妹妹李秀满。 李秀满看到信,高兴得一跃而起,在地上来回走了好几圈,把周文芳都吓了一跳。 “李秀满,你干啥呢?啥事这么高兴?这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李秀满哈哈一笑,她原本想告诉周文芳这个好消息,但是,她太高兴了,以至于只剩下笑容,语言反而成了多余的。 “到底啥好事呀?”周文芳走过来好奇的问。 “我姐……”李秀满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瞧见张晓红步履蹒跚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很苍白,有些浮肿,以至于眼睛都跟着肿了起来。 而她也像站不稳似的,刚走进门,就晃了一晃,差点跌倒。 “晓红,你怎么了?”李秀满心头的欢喜,顿时被担心所替代,她连忙奔过去,扶住了张晓红。 “秀满……”张晓红看着李秀满,眼圈忽然就红了,连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自从上次掉进水里,又连续发了好几天高烧之后,张晓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最开始心事重重,到隔三差五就往卫生所跑,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心事重重。 她的喜怒哀乐好像也跟别人不同步,大家伙都有说有笑的时候,她在发呆;大家伙安安静静的时候,她又突然自己在那咯咯地笑起来,弄得大家都很莫名其妙。 眼下,她又这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好像有谁欺负她了似的。 周文芳自然看不惯张晓红,更加不可能像李秀满那样关心张晓红。 所以这会儿看着张晓红的眼神,也带着不快。 张晓红似乎是察觉到了周文芳的眼神中透露着的不满,她拭了拭眼角,笑着说道;“没事,秀满,我就是有点想家……” 张晓红说“想家”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带着颤音的。 原本已经擦拭去的泪水,竟然再一次涌了上来。 她急忙捂住了嘴巴,转身跑出去了。 “晓红!”李秀满想去追张晓红,却被周文芳拉住了。 “你别管她了,让她自己静静吧。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也不是她妈,也不是她爸,她也不是小孩,有啥问题她得自己学着去解决。” “你还能24小时管他吃喝拉撒喜怒哀乐吗?” 周文芳说的在理,李秀满想了想,也没有再强求,只是叹了口气。 “不过说起来,自从上次落水之后,她就好像神神叨叨的。你说……她会不会是冲着啥了?” “冲着啥呀?”李秀满一头雾水。 周文芳看了看李秀满,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 “就你这样,一天傻乎乎的,你还总想照顾别人呢?” 李秀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是,她在人情世故上,单纯的也像是个孩子。 很多时候,知青们开玩笑,相互之间打趣,李秀满都听不懂。 听不懂不说,她还跟着乱打岔,经常弄得大家笑成一片。 “哎呀,就你知道的多!”李秀满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嗔道。 周文芳忍俊不禁。 “对了,我哥来了,他说下午四点老地方等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文芳的眼睛里满是揶揄:“我哥对你还挺上心的。” 李秀满就是再单纯,也能听明白周恩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的脸顿时红了,颇有些恼火地道:“说什么呢你?我就是管你哥借两本书而已!” “那我之前还管我哥借过书,他咋不给我带呢?之前我管他借过书,管他要过笔,还让他给我买过本子,他啥时候给过我呀?” 周文芳笑着说道:“我是他妹妹,亲妹妹呀!他一年也就来看我两三次,现在呢,他一个礼拜就得来两三次,有的时候都四次,恨不能天天来。” “你说他到底来见谁呀?” 周文芳脸上的笑容都绷不住了,李秀满连耳朵都红了。 “我哪知道他来见谁,不跟你说了。” 李秀满说着,扭身跑出去了。 “哎呦呦,还害羞了呢?”周文芳哈哈大笑,“说不定我都快改口叫嫂子了!” 对于李秀满,周文芳是一百个喜欢。 她这个大哥,可是个极为正经的人,正经到所有人都认为他根本就不会谈对象。 他刚参军的那会儿,周文芳的父母就担心他找不到对象,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至少处个对象再去参军。 第56章 静默无声 面对父母的担忧与唠叨,周文舟却是完全不在乎,——他一心只想当兵。 “哈哈,大哥,你可别真找不着对象呀!”周文芳见状,也不禁调侃。 没想到周文舟却拍案而起,怒道:“不要和我说这些!我要做的是保家卫国,你们不要成天想着给我灌输儿女情长!” 这番话慷慨激昂,周文芳和周父、周母,这下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周文舟如愿以偿地当了兵。 临近复员的时候,国家号召复员官兵们前往北大荒支援开垦,周文舟也是第一个响应的。 有时候,周文芳都担心自己的老哥是不是一天到晚只想着为国家做贡献,压根就没有处对象谈恋爱的神经。 但是现在,他能对李秀满这么好,跑这里跑得这么勤快,周文芳也就放心了。 首先证明她大哥是一个正常人,其次,像李秀满这么好的姑娘,就算是整个建设兵团,也找不出来第三个。 当然,周文芳自己就是第二个。 周文芳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满足,对于张晓红的神神叨叨,也早就忘掉了脑后。 反正,只要张晓红不再缠着李秀满了就行。 这样,李秀满才有时间和精力跟自己的大哥谈恋爱。 周文芳满足地倒在了床上,她都准备好叫李秀满“嫂子”了! 周文芳的心思,李秀满当然不知道。、 就连周文芳今天对她的揶揄,她也全都当成了开玩笑。 李秀满到底是个单纯的姑娘,单纯到脑子里一点关于儿女情长都没有。 周文舟喜欢看书,恰巧李秀满也喜欢。有一次周文舟来看周文芳的时候,李秀满和他聊起了读书这件事情,发现,有许多书都是两个人共同读过的,便聊得愈发投机。 只可惜,李秀满的家族条件决定了她阅读的上限。提起这个,李秀满就觉得有些惭愧。 当然,她更多的是无奈。 家族条件如此,作为女子的她,自然不能对父母有更多的要求。 毕竟,仅仅是养活他们这六个孩子,就已经足够父母操劳的了。 她还能有啥奢望呢? 听李秀满这么说,周文舟竟意外地怔住了。 当时也恰似今日的黄昏,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揉和出李秀满的轮廓,她的温柔和善良,让周文舟久久地凝视,内心更是漾起了层层涟漪。 “我给你带几本书吧。”周文舟突然说,“下次我过来的时候,给你带几本。”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唐突,便又赶紧笑道:“如果你喜欢看的话。” “我当然喜欢看呀!”李秀满又惊又喜,道,“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李秀满的欢喜笑容里,单纯清澈,像没有一丝杂质的泉水,一眼便可望见水底。 这样简单而又纯粹的美好,让周文舟的心再次动了一动。 他黑亮如骏马一般的眼睛,弯成笑意,点了点头。 两个人约定,下个礼拜六,周文舟会过来给李秀满带几本书。 李秀满很是高兴,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礼拜六。 但周文舟来得似乎比礼拜六还早,他礼拜四就来了,而且,给李秀满带了两本书。 “本来想多给你带两本,但一个是今天是顺道过来,不好拿。另一个……也怕一下子借给你太多本,你会有压力,看不完……” 大概是觉得自己只给李秀满带了两本书,有些不好意思,周文舟一见李秀满就开口解释。 李秀满欢喜地接过来,连连点头:“两本,刚刚好,我很快就读完,然后跟你换新的。” 周文舟也频频点头,说了几个“好”。 就这样,周文舟经常往这边跑,也经常给李秀满带书。 李秀满如饥似渴地阅读着。 可惜的是,她的书,到底只读了一半,还不等毕业,就自动请缨下乡了。 这就让她在阅读上,受到了一些阻碍。 有些书,她读得很快,但有一些思想更为深邃,文字也较为难懂的,她读得就很慢。 周文舟也不催她,他还是照常按照他的节奏来,有时候会给李秀满说一说她看不懂的地方。 李秀满思量几番之后,也不再拘谨,遇到不会的字,就请教周文舟。 周文舟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也有思想。 在那个年代,大学生,是极为稀罕的。 但周文舟倒从来不以此为傲,他认真地解答着李秀满的问题,细心地教她那些李秀满不认识的汉字,还帮她把注音都写好。 乡下不好买本子和笔,周文舟就利用空余时间,给李秀满买了钢笔和本子送来,帮助她把不会的字都标上。 李秀满心里很是感动,愈发认真地学习和阅读。 两个人的共同语言,也是越来越多。 这次,周文舟是来给李秀满送书、送钢笔水的。 “真是太感谢你了,方舟哥。钢笔水多少钱,我给你。”李秀满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 手帕里包着的,是她这个月的工资。 大姐李秀城不让她把全部的钱都寄回家,李秀满从前不以为意,觉得自己也没啥用钱的地方。 但现在,她也觉得,自己是该留点钱了。 她也不能总让周文舟给她买这买那,人家是周文芳的哥哥,也不是她哥哥,哪能这样? 于是,李秀满便每个月留下一部分钱,今天,正好把钢笔水钱付给周文舟。 “不用,你留着。”周文舟连忙把钱推了回去,“跟我就别客气。” “这怎么行呢?也不能老让你给我买东西呀……你快拿着!”李秀满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钱往周文舟的手里塞。 周文舟情急之下,竟一把握住了李秀满的手。 只是轻轻地一握,就像有无数电流涌入心头,周文舟浑身都震了一震。 他的目光,就这么落在了李秀满的身上。 李秀满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抬起眼来,望向了周文舟。 周文舟的眼睛,那么深邃,却饱含感情。 这种感情虽然静默无声,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千言万语还能让人明白。 李秀满怔住了。 第57章 从来没有圆过的脑袋 李秀满出来没有见过谁向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父母没有过,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没过。 甚至就连他下乡之后遇到的这些知青们,也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这样的眼神如此陌生,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让他觉得欢喜。 李秀满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有一点点加快,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 她微微的挣扎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从周文舟的手里挣开了。 周文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脸也红了起来。 “不、不用的,你真不用给我。我一个人也没有啥花钱的地方,再送一瓶钢笔水,又能有多少钱?”他忙不迭解释着,慌乱之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李秀满,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再往周文舟那手里塞钱,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这下,周文舟更慌了。 他怕李秀满生气,从此再不理自己了,急忙又解释道:“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也不是钱的问题,我就是觉得我反正也是顺手买了,你就当顺手了,也收一下……” 说完这个,他也觉得有点不太对,不禁手足无措起来。 李秀满见周文舟这个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文舟哥,你咋越说越乱套呀?我知道了,那我不跟你客气了,等我给文芳买好吃的吧。” “行!行,行,这样行 就这样!”周文舟一连说了好几个“行”,把李秀满逗的又笑了起来。 李秀满的解围和笑容,让周文舟总算松了一口气,对李秀满也更加有好感了。 “在你们家,你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了吧?”周文舟一边问,一边把袖子挽了起来。 他刚才因为紧张,都出了一身的汗。 有李秀满在旁边,他不好意思解上衣的纽扣,只能把袖子挽起来,只求能凉快一下。 他这么一挽袖子,就露出了胳膊。 李秀满“呀”地叫了一声:“文舟哥,你的胳膊咋啦?!” 周文舟低头看了一看,笑了起来:“吓着你了吧?没事,不用怕,蚊子叮的。” 这下,李秀满更惊愕了:“咋叮的这么厉害?!” 但见周文舟的胳膊上,大大小小的肿了很多的红包,有的甚至肿了鸡蛋大小,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们那边蚊子这么多呀?”李秀满害怕地问。 周文舟无奈的点了点头:“我们那边芦苇地多,离森林也近。沼泽芦苇那边蚊子都是成片的,森林还会有野兽出没。” “所以就必须有人守夜,今年下乡来的新知青多,我怕他们害怕,所以基本都是我和另外两个班长轮流守夜。” “可能我的血比较好喝,所以蚊子见着我就飞不动,全扑到我身上吸我的血……” 周文舟的话,再一次让李秀满笑了起来。 她颇为同情的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周文舟胳膊上肿起的包,轻声地问:“疼吗?” 周文舟的心里顿时又像触了电一样,但这一次,他却感觉相当的甜。 于是便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疼,这都好多了,早几年的时候,北大荒的蚊子更吓人。” “你们来的时候已经是比较好的时候了,我们刚来那会儿,北大荒三害,都能吓跑很多小姑娘。” “三害?”李秀满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说法,不禁好奇起来,“三害是什么?” 周文舟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北大荒第一害,就是蚊子。北大荒的蚊子,一是多、二是大、三是狠。” “我们的连队地就在草甸旁边,刚驻扎的时候,野草半人多高、水泡子多,特适合蚊子孽生。” “头一年,我们到草甸子打草,都穿着长裤子、长袖褂子,那时候还不能打草呢,浑身上下落满了蚊子。” “能想象吗?我们每个人都像是巨大的芦苇,蚊子密密麻麻的落了满身,简直让你头皮发麻。” “亏得我们那个时候都头戴蚊帽,但就算是这样,也会被蚊子暗算,它们隔着衣服都能盯我们。” “我们那时候被叮的疙瘩摞疙瘩,就像个摺多肉包子,痒的钻心。” 周文舟总是有一种可以把什么事情都讲的像故事一样生动有趣的本事,李秀满听的既心疼,又觉得有点好笑。 她忍住笑意,侧头看着周文舟,好奇的问道:“那第二害呢?” “第二害就是小咬。”周文舟解释道,“到了小咬纷飞的季节,他们简直是成群成群的飞。” “小咬”,学名为“蠓”。 它是蚊子家亲戚,但体格比蚊子小,在2毫米左右,比一粒芝麻还小,速度比蚊子快。 它具有“隐形”能力,贴在身上看起来就是一个小点,及时发现一拍它,就成了一个小血点。 更可怕的是,蠓一般不会单独行动,通常一窝窝地飞舞在半空中,夏季公园内尤其多。所以,遇到就是一身包,攻击力比蚊子更猛。 因为喜欢在湿地附近生长,所以最初的北大荒就是“小咬”的天堂。 这可就苦了那些知青们了。 周文舟提起这些小虫子,也是苦不堪言。 “这些小咬简直无处不在,喘口气,都能吸进几个。我们都说,饿了都不用吃饭了,张着嘴出去晃一圈,满嘴都是高蛋白……” 李秀满又被逗笑了。 周文舟也苦笑了起来:“你还真别笑,小咬这东西真的能烦死人。头发里、眼睛里、嘴唇上、鼻孔里、而且特别爱往头发里钻。” “我们连队的一个同志说,他的脑袋从来就没圆过,不是大包就是小包,肿的脑袋都变形了……” 李秀满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她也见识过小咬的厉害,但是因为下乡比较晚,前期荒地都被开垦的差不多了,所以这些恼人的虫子数量比从前也少了很多。 而且老知青和当地的村民们经验都很丰富,他们会在每天劳作之前,先点上草熏一熏,把这些恼人的“小咬”都熏跑。 这样一来,知青们在劳作的时候就少了很多被蚊虫骚扰的痛苦和麻烦。 第58章 我会心疼 当然,李秀满他们下乡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周文舟他们那一波先下乡的知青,先行开垦和改善环境之后了。不然,他们得比现在苦多了。 “其实,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你们这些老知青呀。没有你们,我们还指不定得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呢!”李秀满由衷地说。 “这不都是应该的嘛,”周文舟笑呵呵地道,“总得有人先走一步,就像这北大荒的黑土地开垦,总得有人先锄这第一锄,后面的工作才好展开嘛!” 李秀满看着周文舟,他和那些老知青们一样,对于他们在这片黑土地上的付出,从来不说,只是默默的耕耘。 周文舟是不经意间看到李秀满看着自己的目光的,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肯定,几分感动,让周文舟都禁不住悄悄地飘飘然了。 幸好,他还有几分理智,为了不像刚才那样失态,吓到李秀满,他急忙谦和的低下了头,只把这种甜蜜悄悄留在心间。 “对了,那第三害是什么呀?”李秀满问。 “瞎蠓,”周文舟道,“你们是不是管这种东西叫牛蠓?” 李秀满想了半晌,恍然大悟;“是不是像个大号的绿头苍蝇似的虫子?” “对,”周文舟笑着点头,“不过,它们可比苍蝇厉害多了,简直可以用‘凶猛’来形容它们!” “瞎蠓虽然没有蚊子、小咬的密度大,可它飞行速度快、行动诡秘。” “特别是它们那又尖又硬的嘴,能叮透厚厚的牲口的皮!牲口尚且如此,人就更不用说了。” “咱们要被它叮一下,会疼的一哆嗦,刺中的部位会马上发现少了一小块皮,血瞬间就能流下来。” 周文舟说着,露出了手臂上几处伤痕,道:“这就是它们的‘战绩’。” 李秀满凑近看去,但见周文舟的手臂上,有几处明显刚刚长出粉色新肉的伤口,虽然伤口不大,但密密麻麻,看上去很是瘆人。 不知道怎么,李秀满的眼圈就红了。 “文舟哥,你一定很疼。”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哽咽。 周文舟顿时怔住了。 从他下乡到现在,还没有人用这种心疼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更没有人,因为自己遭的这点罪而掉眼泪。 周文舟自诩铁骨铮铮,却没想到在李秀满温柔的眼泪里彻底融化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擦拭着李秀满眼角的泪水,想说些什么,但胸膛饱满的情感,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秀满的眼泪,却依旧没有停止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她的大哥李秀冰在一年多之前,就曾经写信给自己,说过“瞎蠓”这种虫子。 李秀满当时,还没有想到,是这么厉害的一种虫子。 她所在的生产队,因为新知青比较多,又离村子比较近,不像周文舟和大哥李秀冰他们,都驻扎在草甸附近,所以遇到的虫子相对来说都很少。 而村民们也对这些知青们像对孩子一样,很是照顾。 这就让李秀满他们更加远离了一些危险。 现在看起来,李秀满他们真的已经是很幸福,所以根本无法在大哥李秀冰写来信的时候,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 现在,看着周文舟手臂上的伤,李秀满直接就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没事,你别哭。你哭……我会……” 周文舟本来想说“你哭我会心疼”,但是最后那两个字,他支支吾吾半天,到底也还是没有说出来。 李秀满不知道周文舟后面想要说什么,只是感受到周文舟的安慰,便胡乱点着头。 周文舟挠了挠脑袋,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继续杵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看着李秀满。 “这些伤可怎么办呀?还能好吗?”李秀满问。 “能吧,顶多留点疤……”说到这儿,周文舟想起李秀满可能,又会担心,急忙改口道,“也许不会留疤,没事的,不用担心。” 李秀满擦了擦眼泪,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周文芳匆匆的跑了过来,大声地喊道:“秀满,快来!出事了!出事了!张晓红跳河了!” 李秀满“啊”了一声,整个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 差不多过了二三十秒钟,她才反应过来,顾不上跟周文舟说话,拔腿就跟着周文芳一起往河边跑去。 “怎么回事?晓红怎么会跳河?”李秀满一边跑,一边问。 “谁知道她到底咋回事!刚才跟咱们说话还好好的呢,后来听说有人看见她跳河了。”周文芳道,“秀满,你说她这样到底是干啥呀?自从上次她掉河里了,就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这次又往河里跳,是不是真的招啥了?” 李秀满这才明白过来,周文芳说的“招啥了”是什么意思,她先是怔了怔,紧接着摇了摇头,道:“你别瞎说,不可能的事!” “再说今天晓红跟咱们在一块的时候,明显就感觉她的心情不太对,说不定是遇着什么难处,或者心里有事,不愿意跟咱们说。” “也怪我当时没多问她一句,要不然她也不能这样……” “你看看你,又来了!我都说了,她不管怎么样,都是她自己的事儿,你怎么老想着管她呀?”周文芳又不乐意了,“就算是跳河,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她要是一心求死,谁能看得了她?” “你管的了初一,能管的了十五?”周文芳说罢,冷笑道,“说句不好听的,她要是想死,你就算是把她绑住了,她也一样。” “哎呀,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行不行?”李秀满本来就着急,哪里还有心思听周文芳说这些? “文芳你也是,这是什么时候?你就别说这些了,现在就希望人没事!”周文舟也赶了过来,他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过来,但是又不放心李秀满和周文芳,最后还是跟了上来。 没想到刚追上她们,就听周文芳在说这些,不禁板着脸呵斥了她一句。 第59章 你不要去 听到自己的大哥也这么说,自己周文芳不禁撅起了嘴,但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 三个人急匆匆的跑到了河边,就见到了被知青们捞上来的张晓红。 张晓红倒在岸边,浑身湿漉漉的,身上还缠着水草。 李秀满还不待跑近,身子便猛地震了一震。 她就连瞳孔也缩小了。 “晓、晓红……”仅仅怔了一两秒钟,李秀满便回过了神来。 她迅速的脱下外套,飞快地奔向了张晓红。 待她跑到张晓红的身边,二话不说,便用外衣罩在了张晓红的身上。 “秀满……”张晓红的声音沙哑,她用混合着感激和痛苦的目光看着李秀满,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秀满打断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我们走!”说着,李秀满便弯身,背起了张晓红。 “哎,秀满,你要带她去哪儿啊?咱们得上卫生所呀!”周文芳见李秀满背起张晓红就走,不禁惊骇地叫了起来。 “不用去卫生所,她没事。”李秀满一反常态地没有对张晓红这次的伤势感觉到紧张,而是背着她就往宿舍的方向跑。 “李秀满,你干啥呢?你背着张晓红往哪跑?”朱茜焦急地朝着李秀满的背影喊。 “是呀,李秀满,你跑啥呀?”救了张晓红的知青们也全都意外极了。 但李秀满却连头都没有回。 幸好李秀满在下乡的这段时间个子长高了,很多人也壮实了,但张晓红却因为不习惯乡下的饮食,而越来越瘦。 所以现在的李秀满背起现在的张晓红来,完全不在话下。 毕竟在农忙的时候,李秀满也要经常背柴火背麦子,体力早就锻炼的很好了。 李秀满这边背着张晓红跑得飞快,没有听见朱茜和周文芳一行人的惊讶呼喊。 望着李秀满的背影,周文芳不解地看向了朱茜,道:“这是咋回事呀?张晓红疯疯癫癫,秀满咋也变成这样了?” 朱茜摇了摇头,脸上也全都是不解:“真不知道她俩到底咋回事,这张晓红落水也不送卫生,别到时候又发烧,可怎么整?” “这个张晓红一天天净不干好事儿,除了连累别人,我看她是啥啥也干不了!” 周文芳说着,举步就要去追李秀满,却被自己的大哥一把拉住了。 “大哥,你拉着我干啥呀?”周文芳不高兴地说。 “你别去。”周文舟道。 “我干啥不去呀?我得去看看李秀满,这个张晓红一天到晚的作妖,我得看着她,不能让她再连累李秀满!”周文芳板着脸道。 其实她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让张晓红再次粘着李秀满,妨碍李秀满和自己的大哥谈恋爱。 另一方面,她是真心真意的担心李秀满。 毕竟李秀满是一个心软又善良的人,她最怕张晓红又起什么幺蛾子,到时候李秀满还不好拒绝,一来二去就得把李秀满给害了。 周文芳恨不能现在就赶过去,但她的大哥周文舟却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去。” 第60章 我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 “我咋就不能去?”周文芳听大哥这么说,顿时就不乐意了,“秀满能去,我就不能?” 周文舟的嘴巴动了动,但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我知道咋回事。”一位女知青说道。 “咋回事?”周文芳立刻转头朝那个女知青看去。 那位女知青是比他们早到了三年的“老”知青刘丹,她的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看不出那是担心,还是嘲讽,但周文芳总是感觉她的笑容里面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文芳对刘丹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解,她虽然不喜欢张晓红,但也不至于在人家这个时候去幸灾乐祸。 跟周文芳一样,刘丹平时也对张晓红颇有意见,确切的说,除了李秀满,大家都觉得张晓红有点矫情。 不过这个节骨眼,人总得有点同情心吧? “刘丹姐,你是啥意思呀?”周文芳问。 “就是你话说的明白点,到底咋回事?”朱茜也被刘丹弄得莫名其妙。 “反正这个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咱们走着看吧,要有麻烦了。”刘丹又开始神神秘秘了。 周文舟紧紧地皱着眉头,他伸出手,把妹妹向外拉了拉。 “这件事情你不要参与,你也不要跟着他们一起乱说乱议论。”周文舟的表情很严肃,自己的大哥平时虽然少言寡语,但周文芳知道,遇到大事的时候,自己的大哥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这肯定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周文芳的内心也忐忑了起来。 “那我就不去看了?”周文芳有点没主意了,“但是我也不能不回去啊,我们都在同一个宿舍……” 周文舟被妹妹弄得禁不住笑了出来:“不是让你不回去了,而是让你等一会儿回去。” 周文芳这才松了口气。 “文舟哥,那我们呢?我们也都一会儿回去呀?”朱茜问。 朱茜下乡的时间比较早,跟周文舟也比较相熟,知道他是一个谨慎而又有原则的人,所以对他很是信服。 周文舟点了点头。 “唉,这叫什么事儿呀?”周文芳无奈的摇头。 大家伙也都有点不太理解,但是在场的有几名女知青,却彼此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看样子她们似乎对当下的状况有几分了然,只不过谁都没有说。 这会儿的李秀满还在背着张晓红快步往宿舍赶,她现在虽然也算得上身强体壮,但背着张晓红这么长时间,也累的有些走不动了。 “秀满,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的……”张晓红哽咽着说,“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救我……” “别说这种傻话,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过去,天还没塌下来呢!”李秀满气喘吁吁地说道。 “秀满……”张晓红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已经明显感觉到李秀满快要背不动自己了,便轻轻地挣扎了一下,道:“秀满,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你别走了,我能背动你,咱们马上就到了!”李秀满说着,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张晓红心里五味杂陈,她心疼李秀满,但这会儿的她腿已经软了,根本不可能走得动。 她也明白李秀满的心,因而就这样,靠在李秀满的身上,眼泪簇簇的下落,都留在了李小满的衣领里。 好不容易到了宿舍,李秀满急忙奔向床铺,把张晓红放了下来。 “你还能动吗?用我帮你换衣服不?”李秀满问。 张晓红低着头,轻轻地摇了摇。 李秀满点了点头:“行,你先换上衣服,我去门外等你。”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返身回来,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件宽松的外衣,递给了张晓红。 “你穿我的吧,我比你胖。” 李秀满的一句话,让张晓红的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秀满,我……” “我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你快点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李秀满说着,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快点啊!” 张晓红点了点头,她现在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消极颓然了。 李秀满也多少放心了些,快步走出去了。 她把门关上,站在外面的时候,其实也很紧张,不住的向外张望,生怕有人在这时候回来。 幸好张晓红很快就换好了衣服,李秀满这才松了口气。 “我熬点姜汤给你喝。”李秀满说着就要去熬姜汤,张晓红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啥吗?”张晓红红着眼睛说道,“你不想骂我,怪我吗?” 李秀满叹了口气,道:“这时候还说什么怪你的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凡事不往开处想。” “啥事儿都能过去,我妈说过,人是苦不死的。你先别想这么多,保重身体要紧,我去给你熬姜汤,等你身子热乎了,你要是愿意跟我说,我就听。” 张晓红含泪点了点头,松开了李秀满。 李秀满片刻不敢耽搁,赶紧熬了姜汤,等她把姜汤往回屋端的时候,周文芳他们也回来了。 “秀满,你……”周文芳本来想问问的,但想了想,还是改口道,“你和张晓红都还好吧?” “我没事儿,这不赶紧给晓红熬了姜汤吗?怕她受风寒。”李秀满笑着说道。 “你还笑得出来呀?”朱茜看到李秀满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还背着个大活人跑!” “而且还跑的那么快,你可真行!” 李秀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是怕张晓红感冒嘛。” “那你还……”朱茜想说那你还不把她送卫生所去,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文芳扯了一把。 朱茜想到周文舟的叮嘱,也只好收回了话,李秀满也假装没听见,直接进屋了。 朱茜和周文芳对视了一眼。 “咱们进还是不进去啊?”朱茜问。 “我哥不是说,晚一点就没事了吗,何况刚才李秀满也没说不让咱们进去,应该没事的,走吧!” 第61章 人是苦不死的 朱茜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和其他的女知青都走进了宿舍。 张晓红这时候已经换完了衣服,在喝姜汤了。 “朱茜,文芳,谢谢你们……”看到大家伙走进来,张晓红放下了姜汤,她一脸愧疚的看着大家,眼圈再一次红了起来。 “你说你……” 周文芳的性子直,张口就想数落张晓红,但是看着张晓红红肿的眼睛和颓然的表情,周文芳尽管心里有那么多的不快,到底还是改口道:“没啥添麻烦的,你别老想不开就行,赶紧把姜汤喝了,别染风寒。” 张晓红愣了一愣,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喜欢跟自己针尖对锋芒的周文芳,在这时候竟然没有数落和埋怨自己。 “可不是咋的,下乡虽然苦,可是也不至于到寻死觅活的地步。”朱茜也道,“你好好的,有啥难处就跟我们说,没有过不去的坎。” “就是的,你别老一天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农活干不完,大不了我们帮你一起干,可不能这么想不开。” “是呀,你得想想你爸妈还在家里等你呢!要是想家了,就请假回去看看,咱也不是不能回家看。” “说的就是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起张晓红来,虽然话语里带着数落,但倒是都没有埋怨她的意思。 而且话里话外全都透露着关心,张晓红实在忍不住把脸埋在双手里,痛哭起来。 “谢谢大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哎呀,别说这话,你好好的,比啥都强!”周文芳生气归生气,但是她到底是一个善良的人,张晓红都这样了,她也说不出伤她的话。 张晓红抬起头来看着周文芳,点了点头。 “行,你赶紧盖上被子,躺会儿,我给你煮点面条吧。”朱茜说着,转头忙活去了。 “秀满,你也去看看我哥吧,他就在门口等你呢,说是有两句话要跟你说。”周文芳对李秀满说。 李秀满,这才想起来,周文舟是给自己送书和钢笔水来的,她刚才只顾着去看张晓红,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 经过周文芳提醒,她才猛然想起来。 于是她看了张晓红一眼,见她不再像刚才那么崩溃颓然,便也放心地出去了。 周文舟就站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下,他的手里还拿着书和钢笔水瓶。 李秀满赶紧跑了过去。 “让你久等了文舟哥,刚才事出突然,我都没顾得上拿书。” 看到李秀满,周文舟脸上凝重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他笑着迎上来,道:“你跑的那么快,去参加短跑比赛都行了。之前我还没发现你这项技能呢,还真是挺厉害。” 李秀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紧张和忐忑,这会儿也放松下来了。 她接过书和钢笔水,笑着说了声“谢谢”。 周文舟没有说什么,他深吟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对李秀满说道。 “张晓红的事情恐怕瞒不住,刚才已经有一些女知青看到了。” 李秀满闻言,脸色顿时苍白下去,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心情,再一次被忐忑与惊慌笼罩。 “文舟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全都是惊恐与担忧。 周文舟看出了李秀满的害怕,他温和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以前在我们生产队,也有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们那儿也发生过吗?”李秀满立刻紧张了起来,她紧紧地盯着周文舟,问。 “对。”周文周点了点头,“在这么苦的地方,大家都是未婚的男女青年,处对象谈恋爱都是正常的……” “处对象,谈恋爱都正常,可是没结婚就让人家女孩子遭这种罪,我觉得还是不正常!”李秀满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还有对张晓红的心疼。 是的,张晓红怀孕了。 李秀满虽然单纯,但是她毕竟还有一对弟弟和妹妹。 李玉琴怀孕的时候,李秀满就经常照顾母亲,所以她很清楚女人的怀孕是什么样的。 张晓红被知青们从水里救上来以后,李秀满很清楚地看到了她腹部的隆起。 如果张晓红是一个胖胖的女孩的话,那种隆起也可以被理解为胖胖的小肚子。 但张晓红却那么瘦! 李秀满和张晓红从小一起长大,她从来就没见过张晓红有这么大的肚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瞬间就明白了。 下乡的这段时间里,李秀满从来没听张晓红说她跟谁处了对象。 只是她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总是不在宿舍,有几次还回来的很晚。 现在想想,很有可能她就是和她对象在一起。 可是张晓红都这样了,也没见一个男知青来探望她。 李秀满觉得,对方肯定是不想负责任,所以张晓红才会想不开。 “那你们生产队的那两知青,那后来怎么样了?”李秀满问。 “结婚了。”周文舟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负责任的办法。” 李秀满顿时心头一松,她感激的看着周文舟,道:“谢谢你,文舟哥。” 看到李秀满放松下来,周文舟多少也放了点心。 “你我之间不用客气,还是让张小红早一点跟对方谈谈,尽快把婚事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对她自己影响不好。” 李秀满点了点头,谢过了周文舟,正要返身往屋里走,就见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他们的团支书沈红英,沈红英30多岁,她有点胖,稍微走快一点就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而且脾气也很是火爆,无论是谁做了是违反原则的事情,最难过的就是她这一关。 而跟在沈红英身后的,是几名女知青,这其中就有刘丹。 这些女知青组成的队伍最末尾,跟着指导员郑源。 郑源大概40多岁,方脸堂,身材魁梧,皮肤晒得黝黑,政治导员是一个脏活苦活冲在最前面的人,他那黝黑的皮肤甚至有几处都被晒的起了皮。 第62章 很多很多的痛 作为一群女知青队伍里唯一的爷们,郑源的表情有点不太情愿,但职责在身,他也没有办法。 李秀满看着这样的一个队伍,突然间感觉到了一阵强烈不安。 “沈、沈支书,您这是要干啥去呀?”李秀满迎了上去。 沈红英朝着李秀满看了过来:“张晓红呢?” 沈红英的眼睛里的怒气显而易见,李秀满的心里“咯噔”一下,脸都变了颜色。 沈红英像是猜到了什么,冷哼一声,直冲着李秀满他们的宿舍就走过去了。 李秀满怔了半秒,立刻疾步跟了上去。 “沈支书,您有啥事,跟我说吧,晓红她……”李秀满想伸手拉住沈红英,怎奈刘丹一把抓住了李秀满。 “李秀满,你这个时候就别袒护张晓红了!你这么做,是害了她!”刘丹厉声道。 她的嗓门实在太大,宿舍里的人全都听到了。 李秀满听到一声尖锐的声响,像是碗掉在地上碎了的声音。 而这时候的沈红英,已经冲进了宿舍里。 “张晓红,你果然在这,说,你和谁做不要脸的事儿了,还怀孕了?”沈红英怒气冲冲地喝问。 她这一问,宿舍里所有的女知青全都怔住了。 周文芳的身形都猛地晃了一晃,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的大哥不让自己问,不让自己参与。 原来…… 原来…… 张晓红怀孕了? 李秀满二话不说便挣开刘丹,冲进了宿舍。 张晓红手里的姜汤碗,已经掉在了地上,她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在颤抖。 “沈支书,您在说什么呢?张晓红怎么会怀孕呢?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但周文芳在这个时候,还是选择了维护张晓红。 “是啊,沈支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朱茜不愧是班长,率先走过去,用她的身体挡住了张晓红。 “可不咋滴,这可涉及到女知青的名节,您开这样的玩笑,让人家将来怎么嫁人,怎么找对象呀。” 同一个宿舍的女知青们,都走过来,站在了张晓红的身前。 沈红英看了一眼刘丹。 刘丹立刻会意,直接拔开朱茜她们,冲到了张晓红的面前。 “你、你干什么?”张晓红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紧紧地捂住了腹部。 但刘丹却扯开张晓红的手,直接掀开了她的衣服。 张晓红的腹部,就这么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隆起的腹部,与张晓红那瘦弱的身体是那么不相衬。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意外地愣住了。 “开玩笑?你们看看,这是开玩笑吗?”刘丹大声地嚷。 张晓红立刻捂住腹部,痛苦地哀嚎:“不要!不要看,不要这样,不要!” 李秀满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张晓红,对沈红英道:“沈支书,您这样做就不对了。男女处对象,叫什么不要脸的事儿呀。再说,晓红他们本来也是要结婚的。” “结婚”这两个字听在张晓红的耳朵里,她浑身都震了一震。 张晓红看向了李秀满,眼神中却没有感激,只有绝望。 “结婚?”沈红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结婚是好事啊,张晓红,你和谁结婚?这孩子,是谁的?” 张晓红的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她的嘴唇,也变得像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毫无血色。 而这双唇,还在颤抖着。 “不要说了……李秀满,不要说了!”说罢,她突然推开李秀满,起身赤着脚就跑向外面。 郑源和周文舟此时全都在外面,张晓红一头撞到了周文舟的身上。 周文舟下意识地扶住了张晓红,沈红英也跑了出来。 “张晓红,你跑什么跑?把话说清楚!”沈红英怒道,“这是原则问题!你不要犯错误!” 张晓红战栗着站在那儿,这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对面。 站在了对面高高的山上,只有她自己,站在那么渺小而低凹下去的山下。 “说,这孩子是谁的?”沈红英厉声问。 张晓红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抬起头,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向了周文舟。 周文舟被张晓红的眼睛看得怔在了那里,而张晓红则伸出手,指向了周文舟。 “他。” “他?!”沈红英神色一凛,直接看向了周文舟。 周文舟也怔住了。 “对,就是他的。”张晓红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这笑容,那么癫狂,带着几分神经质,令人毛骨悚然。 “张晓红,你是不是疯了?!”周文芳等人,这会儿也全都追了出来,自然也听到了张晓红的这番话。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大哥周文舟拽到了一边。 周文芳怒视着张晓红,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哥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自己不要脸,怎么往我哥身上扣屎盆子?!” “亏我刚才还一直维护你!你有没有脸脸皮,有没有点良心?” “良心?”张晓红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脸皮?怎么,刚才不是还说这事儿不怪我吗?刚才不是还说,我谈对象结婚都是正常的吗?” “怎么到了你哥这儿,马上就说我不要脸?” 她的声音是如此尖锐,如此疯狂,周文芳简直觉得眼前的张晓红已经彻底疯了。 “张晓红,你说的都是真的?”沈红英沉声问。 张晓红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可她这一转身,看到的,却是站在她身后的李秀满。 李秀满是最担心张晓红的,自然也是第一个追出来的。 她本来是想要伸手去拉张晓红的,但却没有想到,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番话。 她震惊地年看着张晓红,脸色同样苍白。 而张晓红,则看着李秀满,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往我们这儿跑得这么勤?不是跟我处对象,还能找谁?” 李秀满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她的目光,缓缓地,看向了周文舟。 对于感情,李秀满是迟钝的。 但听张晓红这么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点的痛。 不,或许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很多很多的痛。 第63章 我相信你 周文舟也看着李秀满。 他的眼睛里有着还未曾褪去的愕然,还有着一丝担忧。 但是,他没有申辩。 “张晓红,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周文芳哪里能忍?她厉声道,“我哥来找你?你可别笑掉我的大牙!” “我哥,是来找李秀满的!” 周文芳的这一句,就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海面,让本来已经掀起波澜的海面,再次惊起了阵阵浪涛。 大家伙全都惊骇地看向了李秀满。 “你咋知道他找李秀满?”张晓红依旧冷笑,“他找李秀满的同时,就不能来找我了?” 这句话,让李秀满的面色,顿时苍白了下去。 她看着周文舟的目光,不再似方才那般坦诚而热烈。 周文舟掀动了一下嘴唇,但张晓红却抢先一步,用她尖锐的声音问李秀满:“秀满,你说!” 李秀满的身子微微地震了震,她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张晓红的身上。 “张晓红,你不仅不要脸,你简直丧心病狂!这个时候你还要害李秀满?!”周文芳真恨不能上前一巴掌打过去,“你落水,李秀满就差点被你给害死,现在你还来害她?!” “你知不知道李秀满给你操了多少心?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李秀满吗?!” 张晓红连看都没有看周文芳,她只是直直地看着李秀满。 她的眼神里有着极为偏执的情绪,瘦弱的她,此刻也像一片萧瑟秋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微微地发着抖,却还依旧固执执着地挂在那儿。 李秀满也看着张晓红,她的嘴唇颤抖,漂亮的大眼睛里,慢慢地泛起了泪光。 “我相信你。”李秀虽满含着泪,却仍露出了一个笑容。 周文舟的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张晓红那张偏执而怨毒的脸,顷刻间化为了错愕,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那么汹涌。 周文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震惊地看着李秀满,怎么也不相信这话能从李秀满的嘴里说出来。 李秀满又再次抬起眼睛,看向了周文舟。 她微笑着,对周文舟说:“文舟哥,我也相信你。” 周文舟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神,顿时如烈火般亮了起来。 李秀满说着,转向了沈红英:“沈支书,不管怎么,这件事情咱们就都往好了解决吧。晓红刚落了水,让她歇歇,咱们再来说这个事儿,好吗?” 李秀满的眼里,是含着泪的,但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温和。 沈红英看着李秀满,原本怒气冲冲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和缓了下去。 “那可不行!”刘丹上前一步,不依不饶地道,“这是涉及到咱们生产队声誉的事儿,不能就这么一笔带过,要不然,传出去,别人得怎么议论我们?” “我们的集体荣誉不要了吗?这可是流氓罪!” 张晓红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是不是流氓罪,那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刘丹姐。”朱茜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她走过来,站在了李秀满的旁边,对刘丹道,“那得是组织上来定义,你能代表组织吗?沈支书和郑指导员都没说话,你就这么急着给自己的同志扣帽子?” “朱茜,你什么意思?!”刘丹气急败坏地指着朱茜道。 “拿开你的手!”朱茜这个班长,可不是白当的,她直接就拂开了刘丹的手,冷冷地道,“有什么事,自然有领导们决定呢,你少掺和!” 说着,又对沈红英道:“沈支书,张晓红刚落水受了刺激,事情可能也不是咱们想象的那样。” “起码,年轻人一时头脑发热,谈恋爱处对象,比犯错误来得好听,是不是?” 朱茜直视着沈红英,一字一句地道。 沈红英自然不会不明白朱茜的意思,她迟疑了。 “那就先这样,张晓红先歇歇,明天上午到团支部再说这个事。”一直让在旁边的指导员郑源,终于发话了。 沈红英颇为纠结挣扎地看了看郑源,见郑源的表情相当的不容置疑,便也不再坚持,只是硬生硬气地对张晓红道:“听见了吗?明天上午十点,你到团支部来。务必实话实说!” 张晓红木然地点了点头。 沈红英又转头对朱茜道:“人交给你了,明天你带她到团支部。” 沈红英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朱茜的责任,是看着张晓红。 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朱茜,是必须要担责任的。 朱茜在这个时候,没有退缩,她坦然地点头,说了声“好”。 沈红英和郑源,就这么走了。 “哎,沈支书,郑指导员!”刘丹想要阻拦,但沈红英和郑源,谁也没有看她一眼。 “哼,”朱茜冷哼,“唯恐天下不乱!”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维护我们生产队的名誉!我是在声张正义!”刘丹说罢,厌恶地啐了张晓红一口,扭身走了。 “张晓红,你可真行!哥,咱们走!”周文芳也忿忿地转身,拉着周文舟走了。 周文舟的目光,还在李秀满的身上。 李秀满也察觉到了周文舟的目光,她抬起头,微笑着朝周文舟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此刻,像火钳一样,深深地烙在了周文舟的心里。 如果说,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需要理由和时间的话,周文舟觉得,其实只需要一句话,一秒钟就足够了。 李秀满的一句“我相信”,她含着眼泪却仍然信任地看着她的这一秒,周文舟对于李秀满的感情,已然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和好感。 他就这样,几乎是倒退着,被周文芳拉走了。 张晓红一直紧绷着的身子,顿时如虚脱一般地瘫软了下去。 “晓红!” 李秀满赶紧扶住了张晓红。 大家伙看着张晓红,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她。 毕竟,她刚才那副样子,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可看到李秀满依旧对张晓红伸出援手,大家伙对视了一眼,终究也还是走过去,跟李秀满一起,把张晓红扶进了宿舍里。 第64章 千万不能坐牢! 虽然把张晓红扶进了宿舍,可大家伙谁都不乐意跟张晓红说话。 只有李秀满,扶着她躺在床上,还帮她盖上了被子。 “秀满,你恨我吗?”张晓红躺在床上,流着眼泪,问李秀满。 她的声音,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癫狂和尖锐,她是那么的虚弱,仿佛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李秀满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怪你,但你这么做,终究对方舟哥不公平。他是个好人,所以没有在那个时候拆穿你。” 张晓红的眼泪,愈发汹涌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紧紧地攥着被子,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嚎啕大哭。 李秀满就这样看着张晓红,轻轻地叹息。 “我那会只是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对不起,秀满!我那会儿……我那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李秀满的一句话,张晓红哭得更厉害了。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了?这面都要凉了,我都重新热了一遍了!”朱茜把给李秀满煮的面条端了进来。 她把面放在了张晓红旁边的桌子上,对张晓红道:“赶紧起来把面条吃了,你不吃,孩子也得吃。吃完了咱们说说这个事儿,那个王八蛋是谁,今天这么大动静连个面都没敢照?” “这个乌龟王八蛋的瘪孙子,你眼睛瞎了,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朱茜的话,让张晓红的哭声渐渐地止了。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班长……”张晓红这会儿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浮肿,简直跟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朱茜就算是心里再有气,终究也还是摇了摇头,道:“行了,没说那没用的话,赶紧吃。” 说着,她把面条端到了张晓红的面前。 张晓红接过面条,肚子就发出了一阵咕噜声。 今天所有发生的一切,透支了她全部的体力。 张晓红确实是饿了,她捧着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又下来了。 张晓红便就着眼泪,把面条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李秀满心疼地看着张晓红。 张晓红的这副样子,让宿舍里的女知青们,也全纷纷摇头叹息。 这会儿的张晓红,再没有了平时的挑三拣四,娇滴滴的模样也全没了。 她风卷残云地吃下了一大碗面条,然后打着饱嗝,把碗放到了旁边。 “给。”李秀满递过去了一块手帕。 张晓红感激地接过,擦了擦嘴巴。 “说说吧,咋回事。那个瘪孙子是谁?”朱茜问。 张晓红的身子僵了一僵,终是道出了实情。 原来,张晓红腹中孩子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卫生所的医生李弘才。 张晓红住在卫生所那几天,李弘才对张晓红体贴倍至。 他比张晓红大将近十岁,对于懵懵懂懂的张晓红来说,李弘才就像是长兄,甚至是父亲那样。 她谈不上情窦初开,但却被这种温暖所打动,糊里糊涂地就跟李弘才好上了。 那段时间,她总是魂不守舍,也老是往外跑,很晚才回来,正是因为谈了恋爱。 张晓红对于男女之事的概念,是模糊的,她也不懂得避孕措施。整个过程都是李弘才作为主导,她糊里糊涂地就跟他在了一块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直到月经整整四个月没有来,腹部还渐渐鼓了起来,她意识到不对,悄悄问了村子里的一位老阿姨,才知道自己可能是怀孕了。 张晓红六神无主地去找李弘才的时候,李弘才却万分惊骇,他让张晓红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一个月之后,他带她回老家。 “可千万不能说,要不然你会害了我,害了你自己!我会坐牢的!”印象里,李弘才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叮嘱张晓红的。 张晓红自然不想李弘才坐牢,她等了又等,等到怀孕快半年,李弘才也没提回老家的事情。 今天,她就是和李弘才大吵了一架,才寻了短见的。 “那你咋不早说!这王八蛋你还护着他,还拿方舟哥当挡箭牌?”朱茜气得真想给张晓红一巴掌。 “是啊!你怕这个混蛋坐牢,就不怕方舟哥坐牢?” “方舟哥惹着谁了?他那么一个大好人,人家还跟李秀满处对象呢,你到底咋想的?” 女知青们七嘴八舌地数落起了张晓红。 张晓红低着头,只是哭。 “还有那个刘丹,她要是不出卖张晓红,不这么煽风点火,这事儿今天也不能发生。”朱茜想起刘丹的那副嘴脸就生气。 李秀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这事儿千怪万怪,都怪那个李弘才。我找他去!” 说罢,转身就走。 “我跟你一起去!”朱茜说着,也跟在了李秀满的后面。 “我也去!” “我也去,骂不死那个王八蛋缩头乌龟!” 三个女知青也跟着一起走向门口。 “哎,秀满,朱茜……”张晓红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站在门口的周文芳给喝住了。 “喊什么喊?你诬陷我哥,还护着那个臭流氓?!”周文芳刚才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看李秀满她们出去,才走进来。 她黑着一张脸,怒瞪着张晓红,道:“你给我老实点!要不然我就举报你们俩犯流氓罪!” 张晓红自知理亏,也清楚李秀满和朱茜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李秀满看向了周文芳。 “看什么看?告诉你李秀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她好的。”周文芳说着,又改口道,“不对,我可不是对她好,我是来看着她的,省得她跑了,让我哥扣屎盆子!” 李秀满抿了抿嘴,轻轻地拍了拍周文芳,便跟朱茜她们一块儿出去了。 女知青们一边走,一边讨论着要怎么骂李弘才那个臭流氓一顿才解气,没想到,刚到卫生所就全都傻了眼。 李弘才走了。 不是简单地走了,而是被调到省里的医院去了。 原来,他早就申请了调离卫生所,昨天调令才下来,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匆忙收拾东西就走了。 第65章 生活的全貌 “李大夫走得慌慌张张的,好像有鬼追他似的……”卫生所的孙护士,说道,“本来应该等新大夫调过来再走的……” 孙护士的话,就像一记惊雷,在大家伙的头顶“轰”地一声炸响了。 这个李弘才,之所以让张晓红等,根本就不是想跟张晓红一起回老家,而是暂时安抚她,以免她影响自己的前程,然后脚底抹油,跑了。 “这个该死的乌龟王八蛋!”朱茜咬牙切齿。 李秀满,则是满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在她简单单纯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人性的恶,人间的冷暖,也由此缓缓地拉开了序幕,像潜藏在秀丽风景之中的野兽,用它的獠牙与利爪,扯开了那层美好的幕布,露出生活的全貌。 对于李家的这几个大孩子们来说,走过了二十岁的年华,就正式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 对于李秀人和李秀间而言,虽然他们年纪尚幼,却因为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而不得不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早熟。 李秀间又咳嗽了。 她已经记不起这是第一次发烧,整个人都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里,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二哥李秀春因为她的咳嗽,而被打扰了睡觉所发出的不满的喝斥。 李秀间想翻个身,但却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力气。 似乎,她只剩下了咳嗽的劲儿。 “姐,你咋了?”李秀间的小脑袋,从上铺探了下来。 自从大哥和两个姐姐下乡之后,下铺其实就空下来了。 但李秀间就是不乐意跟二哥李秀春一块儿睡下铺。 他嫌李秀春脚臭,半夜磨牙,还打呼噜。 李秀春乐得自己睡下铺,也懒得管这个皮得要死的六弟。 不过正好,李秀间还不稀罕搭理他呢。 但李秀人可不一样,李秀人打小就和李秀间一起长大。 最初,二姐李秀满是抱着李秀间,牵着李秀人的手。而二姐下乡之后,就变成了三姐李秀人牵着李秀间的手了。 在李秀间的心里,三姐李秀人给他的关心,大过了父亲,大过了母亲,大过了大哥大姐和三哥。是除了二姐之外,对他最好的人。 可李秀人已经病了很久了,半年多以来,她一直不断地在咳嗽。 而今天,李秀人咳嗽得更加厉害,好像从半夜,一直到今天钟声敲了五遍,都在咳嗽。 “姐?”李秀间见三姐一直没有回应自己,一跃身便从上铺翻了下来。 “姐!” 李秀间一连呼唤了好几声,李秀人都没有吭声,李秀间吓坏了,他上前碰了碰李秀人,却被她的体温烫得吓了一跳。 “三姐!” 李秀间伸手摸了摸李秀人的额头,烫手得很! “你叫啥呀叫!大半夜的,不睡觉呀你俩?你个往死了咳嗽,一个往死了喊!” 李秀春的睡意被打断,气得翻身而起,瞪着一双小眼睛就开始数落。 “我三姐发烧了!”李秀间不服气地道,“都烫手!” “发个烧有什么好喊的?给她整点凉水敷一敷!烦死了,大半夜不让睡觉!”李秀春说着,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直接就躺了下去。 李秀间犹豫了一下。 三姐这段时间发烧发得特别频繁,李秀间有好几次都看她悄悄吃药。 李国福没钱给李秀人买药,家里的药,李秀人也不敢轻易动。 要不然,准会换来李国福的一通责骂。 所以最初的李秀间就咬着牙硬挺,挺过了发烧最难受的阶段,就能好几天。 可是每次发烧之后,李秀间的咳嗽,就会更加剧烈,发烧的频率,也开始多了起来。 为了保持清醒,每天照顾好家里人,李秀人只能吃药。 好在,这段时间大姐和二姐都在悄悄地给李秀人寄钱。 二姐李秀满原本会都把钱寄给父母,直到有一天,突然开始每个月给李秀人开始寄钱了。 “秀人,我最近忽然发现,女孩子手里是需要有些钱的。我把钱分成了三部分,给爸妈寄了些家用,给你一些钱,我自己留点儿,余下的你和秀间买喜欢的东西。” 李秀满寄过来的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姐弟两个买喜欢的小东西,当然,也足够李秀人悄悄地买药来吃。 只是,吃药也没能让她好起来。 李秀人依旧咳嗽得厉害,依旧偶尔发烧,而且,发烧所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但哪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烧到连李秀人叫她都起不来,甚至没有回应的地步。 李秀间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摇了摇李秀人。 李秀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又虚弱地将眼睛闭上了。 “爸……爸!” 李秀间忙不迭地奔向李国福和刘玉琴的屋子,“砰”地一声将门推开了。 李国福被吓了一跳,看到是李秀间,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小兔崽子!这才几点?!”说着,他顺手拿起挂在床头、扫床的小扫帚,朝着李秀间扔了过去。 李秀间来不及躲,硬生生被打在胸口,疼得他咧嘴“嗞”了一声。 “你打我干啥?!”李秀间这会儿本来就着急,他的脾气跟自己的父亲李国福比也好不到哪去,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我姐晕过去了!” “啥?”李国福怔住了。 “咋了?”刘玉琴这时候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自从迷糊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外面游荡的时间越来越久,给别人和自家人造成的麻烦越来越多,刘玉琴就开始在医生的建议下服用镇定药物了。 这就使得她现在睡眠的时间变得更长,有时候甚至昏睡到中午才起床。 如果不是李秀间的嗓门大,她可能不会醒。 虽然醒了,刘玉琴搞清楚状况的时间,还是会比正常人迟缓。 而这时候的李国福,也反应了过来。 他一跃而起,趿上鞋就往李秀间他们屋跑。 而这时候的李秀人,已经因为发烧而脸庞通红,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第66章 你就知道钱钱钱! 李秀春见父亲来了,连忙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喊了声“爸”。 李国福“嗯”了一声,走过去伸手试了试李秀人的体温。 很烫。 而且不是普通的烫。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匆匆转身回屋,拿来了一样东西。 “给你。” 李国福把那样东西递给了李秀间。 “这是啥?”李秀间接过来,顿时诧异,“药?” “退烧药,给她吃了。烧退了就没事了。” 李国福说着,转头走出了屋。 “吃药……吃个屁的药!” 李秀间突然间就火了,他重重地把药摔在了地上。 李国福大怒,奔回来,甩手狠狠地给了李秀间一巴掌。 “王八糕子,反了你了?敢摔药?!你知道这药多少钱买的?!” 那个年月,药也是金贵的东西。 李国福对于“金贵”两个字的定义是,平时用不上。 既然平时用不上,那就不用花钱买。 但凡多花一分钱,那都是多余,都是浪费,都是奢侈。 而像李秀间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糟蹋东西!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姐都这样了,还不带她去医院?!”李秀间愤怒的瞪着李国福。 “哎呀,秀间,你咋跟爸说话呢?咱们从小到大,谁没发过烧,谁没感过冒呀?吃点儿药不就好了吗?你跟爸喊什么喊呀?”李秀春这个时候倒真有二哥的样子了。 “闭上你的猪嘴!”李秀间最烦的就是李秀春,这一点,当着父亲的面就知道装好人,转过身对他们就呼吆喝三的。 就跟书里面写的大奸臣一样!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跟二哥说话呢?你太没有礼貌了!”李秀春气的都结巴了。 不过,既然李秀春说出了李国福的心里话,他也就懒得再去骂李秀间。 他心疼的捡起药盒,骂道:“你个败家子!” “我败家子,还是守财奴?你不带我姐去医院,我带她去!”李秀间说着,扶起了李秀人。 李秀人现在完全是发烧烧迷糊的状态,连坐都坐不住。 李秀间现在的个子长的也很高了,他成天在外面调皮捣蛋的疯跑,也有劲儿,直接就把三姐背起来,往门外走。 “你给我滚回来!”李国福一把将李秀间扯了回来。 李秀间就这么连带着李秀人一起摔到了床边。 李秀人从床上跌落在地,疼痛让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爸……秀人……” “你看看我就说没事吧?老六,你净整那个吓人的!”李秀春见李秀人醒了,立刻开始数落起李秀间来,“你瞅你刚才那个样,吹胡子瞪眼睛的,吓不吓死人?” “给我闭上你的猪嘴!”李秀间从来都不会像尊重大哥和大姐二姐那样去尊重李秀春。 这只二黑猪根本就不配! 李秀春快要被气死了,他这个六弟小时候还会缠着自己给他讲故事,多少还会叫自己一声二哥。 现在张口闭口就是“二黑”,现在还敢叫自己“猪”,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秀春被气的一张黑脸涨成紫色,但是当着父亲的面,他还不敢发作。 刘玉琴,这个时候踉跄地走了过来,看到女儿这个样子,不禁大声失色。 “秀人啊!秀人你这是咋的了?”她连忙奔过去,扶起了李秀人。 “妈呀,怎么这么烫?这不是发烧了吗?秀人啊,你能不能站起来?” 李秀人看着刘玉琴,心里涌起一股一股的暖流。 她病了好几个月了,母亲清醒的时间那么少,糊涂的时间那么多,以至于自己一点都不敢告诉母亲自己的病情。 可是今天,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来自清醒的母亲的关怀和关切。 李秀人忍不住眼圈一红。 可是她仍然不想母亲担心,本来想摇摇头,说自己没事,还没等张口就咳嗽了起来。 李秀人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却发现自己咳出来一股腥甜粘稠之物在手心上。 是血。 “咳血了?!”刘玉琴顿时慌了,她握着李秀人的手,惊骇地看着手心上的鲜血。 “医院……赶紧上医院!”说着,她就要扶李秀人。 李秀人也被这摊血吓了一跳,她有心想要借着母亲的力量站起来,却根本站不起来。 “妈……”李秀人哽咽着,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和害怕。 “没事,没事,不怕的,妈在这呢。妈背你去!”说着,刘玉琴便背起了李秀人,朝着门口跑去。 “妈,我和你去!”李秀间急忙跟了上去。 屋里就剩下了李国福和李秀春。 “爸,你说我妈和老六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李秀春看到李国福的脸色铁青,赶紧说道,“照着秀人那种咳嗽法是个人也得把嗓子咳嗽破了,瞅给他们吓的。” 李秀春是最懂自己心思的一个,说的话总是很中听,很顺耳。 李国福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说了声“他们懂个屁”,便拿着药转身回屋了。 见父亲终于走了,李秀春这才松了口气。 这下屋子清净了,连咳嗽的人都没有了。 李秀春满意的躺下来,再次闭上了眼睛。 刘玉琴背着李秀人,艰难地下着楼。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也子好像也没这么大呀。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背着她都费劲了? 长期服用药物,刘玉琴的身子骨已经越来越虚了。 况且她的年龄也在那摆着。 但是孩子们每年每个月每天都在长大,好像只是在眨眼之间,他们就长大了,变高了,体重也变沉了。 才下了半层楼,刘玉琴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 这汗直接滴进了她的眼睛,火辣辣的。 刘玉琴,本来想用袖子擦一下眼睛,没成想重心不稳,差点摔下去。 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楼梯的把手,可然后是这样,也给她吓了一跳,竟然直接背着李秀人坐到了楼梯台阶上。 李秀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刘玉琴却一个恍惚,忽然之间又开始迷糊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到了李秀仁人和李秀间,疑惑道:“秀人,秀间,你俩干啥呢?” 第67章 一歇就坚持不下去了 看起来,刘玉琴又糊涂了。 “妈,你咋又啥也记不起来了?”李秀间着急地说道,“你忘了我姐咳血了!” “咳血了?”刘玉琴虽然糊涂,但是对孩子的关心倒是一点都没少,她赶紧去扶李秀人,却发现她的体温热得烫手。 “烧的这么重,还咳血,这哪能得了,赶紧上医院!” 刘玉琴被李秀人体温吓了一大跳,赶紧再次背起她往楼下跑。 李秀人的体重和个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但是刘玉琴的担心在即便糊涂的情况下,也同样没有减少。 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背着女儿往医院跑,有几次她实在跑不动,就站在原地歇一歇,然后使劲儿把快要滑到地上的李秀人再往上提一提。 汗水浸透了刘玉琴的衣裳,顺着她的额头,滑进了她的眼睛里,但是她不敢再去擦,怕一擦,就会背不动李秀人了。 “妈,我背我姐一会儿,你歇歇。”李秀间心疼刘玉琴,一边跟在刘玉琴身边疾步走着,一边道。 “不用。”刘玉琴闭着那只滑进了汗水的眼睛,只用一只眼睛看路,她喘着粗气,应道,“这人呐,有时候不能歇,一歇,就坚持不下去了。” “妈……”李秀间想再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最终还是咬紧牙关,跟在刘玉琴的身边,尽力扶住李秀人。 “妈……”李秀人哪里不知道母亲其实早就坚持不去了呢?她声音颤抖地道,“我自己走吧……” “你走什么走?你哪有力气?”刘玉琴呵斥道。 李秀人就算是有心想挣扎下来,也没有这个力气了。 她就这样趴在母亲的背上,感受着母亲瘦弱的背上传递来的阵阵温暖,和坚定的关切,即便是那么颠簸的路,即便是自己的脚会经常被地面擦痛,也不会觉得难受。 这是李秀人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和安全,她揽着母亲的肩膀,想要深深的记住这种温暖的感觉。 此时此刻,她是那么幸福。 终于,刘玉琴把李秀人送到了距离李家最近的卫生所。 由于刘玉琴经常去看病,早就和卫生所的人熟识,因而在一进卫生所,就立刻有医生和护士把李秀人接过去了。 在李秀人被医护人员接过去的刹那,刘玉琴便虚脱似的,几乎跌坐在地。 幸好李秀间及时扶住了母亲。 “秀间啊,好样的,长大了。”刘玉琴气喘吁吁地说着,又迈步跟上了抱着李秀人的医护人员。 李秀间急忙扶着母亲往前走。 李秀人其实被刘玉琴背着的时候,一直努力的忍着自己的咳嗽,可现在,她真的忍不住了。 剧烈的咳嗽之下,她咳出来好几口鲜血,连医生都吓坏了。 “秀人呐,秀人!”刘玉琴的声音都变了调,踉跄着扑了过去。 “别紧张,我来给秀人检查。”医生说着,示意护士扶住刘玉琴。 毕竟,刘玉琴的情绪不能太激动。 “妈,我没事……”李秀人给了母亲一个笑容,她的嘴唇沾满了鲜血,脸色苍白的就像一张纸。 第68章 咋能得痨病? “秀人……”刘玉琴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了。 然而,她却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也向女儿露出了一个笑容。 “秀人啊,咱不怕啊,有张大夫呢,张大夫啥病都能看好。” “嗯。”李秀人点了点头,她那么乖巧,乖巧得让刘玉琴差点忍不住,真的把眼泪掉下来。 张大夫到底还是让护士把刘玉琴带到外面去等了。 刘玉琴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双手紧紧地交错在一起,捏得五指都泛了白。 李秀间更加坐不住,他就站在刘玉琴和诊室之间的地方,隔一会儿就走到诊室门口听一听,然后再走回到刘玉琴的身边。 “秀间,不怕的啊,你三姐肯定没事。”刘玉琴安慰李秀间。 事实上,她的声音都在微微的发着抖。 李秀间点了点头,走过来坐在了刘玉琴的身边。 他毕竟还不到十岁,稚气未脱的脸庞难掩焦急与担忧。 从母亲身上传来的强大而踏实的力量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不少。 母子两个,就这么安静的坐在那儿,等待着张医生出来。 大概20分钟左右,张医生才从诊室走出来,刘玉琴急忙站了起来,满脸紧张的问:“张医生,怎么样?” 张医生的面色略显凝重,他先是看了一眼李秀间,然后对刘玉琴道:“恐怕是肺结核。” 刘玉琴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在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这一段时间,结核病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这其中,以肺结核位居榜首。 结核病,又叫“痨病”,可以算作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疾病之一。 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卫生条件和医疗常识尚不完备的年代,肺结核会通过以呼吸道为主的传播途径,令免疫力降低的人群感染。 而这种疾病,可以潜伏在人体四到八周。 它们先是感染人的肺部,然后是颈淋巴、脑膜,继而引发腹膜、肠、皮肤、骨骼的继发感染。 李秀人凭借自己的毅力,坚持了半年多,但也正是这半年多,让她错过了最佳治疗阶段。 “恐怕现在,已经引发了多处继发性感染。具体的情况,我建议你还是带孩子去大医院做详细检查。” 张医生的话,听在刘玉琴的耳中,让她越来越慌乱紧张。 刘玉琴感觉到天和地都在颠倒旋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即便你再痛苦,再抗拒,也无法改变。 李秀人现在的状态,是回不去家的。 刘玉琴也因为出来的匆忙,连钱都没有带。 那个年代,尚且还可以以信誉来赊医疗费用。 张大夫留下李秀人,先为她输液退烧,等刘玉琴回来再缴费,办理转院。 刘玉琴懵懵懂懂的被李秀间搀扶着,回了家。 李国福正好因为回来吃午饭而在家。 今天的午饭是李秀春做的,其实李秀春也不想留在家里做饭,平时他这个点儿早就跑外面玩去了。 但是刘玉琴不在家,李秀人又病病殃殃的,整整一个上午都没回来。 眼瞅着李国福就要回家吃饭了,实在逼得没招,只能不情不愿的下厨做饭。 看到刘玉琴这种状态回来,李秀春的心里就有一万个不乐意,但是由于父亲在家,他也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忍着。 而李国福还当刘玉琴再一次糊涂了,顿时冷下脸来。 “一大早上着急忙慌的就跑,饭也不做!” 刘玉琴像是没有听到李国福的话,梦游一样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李国福更不快了。 “一天天越来越糊涂!” 说罢,他又看向李秀间,道,“你姐呢?” “我姐……”李秀间刚张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不是不知道肺结核,一年前,他就有两个玩的特别好的伙伴,先后被肺结核带走了。 还有一个,到现在还没法上学,像个病秧子似的,天天在床上躺着。 李秀间真的不知道,如果三姐也变成那样,那可怎么办。 “咋的了?秀人咋了?”李秀春忽然感觉到有点紧张。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三妹,还是怕三妹真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就没有人做饭了。 到时候他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来照顾家里,它一个大小伙子,风华正茂的天天闷在家里,围着灶台转,围着家务转,那他可真的受不了。 “肺结核。”刘玉琴的眼泪,这时候才掉了下来。 “啥?肺结核?痨病?”李国福还以为自己听差了,重复的问了好几遍。 “老三咋可能得肺结核?这肺结核也不是说得就得的,她上哪了?咋传染上的?” “咋传染上的,我三姐就是累的!”李秀间提起这个,顿时忿怒了起来,“她天天要上课,要学习,还得收拾屋子,洗衣服,还得做饭!” “一天三顿饭啊!她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她能不得痨病吗她!”李秀间说说到这儿都想哭。 “你胡说八道啥?!什么叫她一天没有闲着的时候,今天的饭谁做的?”李秀春一听,顿时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这饭是自己熟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你!” “你一天能做几次饭?只要爸走,你就没影儿,啥时候爸回来,你啥时候到家。进屋你就往桌边一坐等着吃,你看看你那样,跟猪似的!你再看看我三姐瘦成啥样,不是累的,还是享福享的?!” “你!”李秀春被戳中了心思,一张胖脸涨的通红,顿时也结巴起来。 他是一紧张或者心虚就会结巴,尤其是在此时愤怒得红了眼睛的李秀间面前。 “行了!”李国福本来就心烦,两个孩子的争吵,让他更加恼火。 一声暴喝,两个孩子顿时就不说话了。 刘玉琴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走向了卧室。 “你干啥去?”李国福问。 “拿钱,给孩子治病。”刘玉琴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进了卧室。 “你给我回来!”李国福疾步走进屋,一把扯住了刘玉琴。 “治啥病,咋治?!” 第69章 你还是不是人? 刘玉琴被李国福扯得一个趔趄。 “得送医院,张大夫说,卫生所条件不行。咱们赶紧的,啊。” 刘玉琴说着,就要挣开李国福。 “赶紧啥赶紧?”李国福拉下了脸,他把刘玉琴往旁边一推,道:“在家等着!” 他的语气中带着焦急与不耐,他转身拿起外套,披在了身上。 “掌柜的,你干啥去啊?”刘玉琴问。 “干啥,上卫生所。” “上卫生所?那得带钱啊!”刘玉琴急切地道,“还欠着卫生所钱……” “啥?!”李国福顿时就火了,“怎么还欠他们钱?!” “秀人检查,点滴,这些……” 刘玉琴的话还没说完,李国福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他圆睁着眼睛,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早就告诉过你别去医院,你脑子是越来越糊涂!检查钱点滴,凑凑就得一大笔!上哪儿整钱去?!” 李国福的暴怒,就像是疾速袭来的暴风骤雨,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刘玉琴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就是的,妈你可真是,爸都说了不用去医院。”李秀春附和着,又转向李秀间,“老六你也是,明知道妈糊涂,也不劝着点!” “放你的大头屁!”李秀间气得脸都红了,“我姐病成这样,都肺结核了不上医院?!你还是不是人?!” 李秀间的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李国福重重的一巴掌。 “这没你说话的份!” 李国福的声音,也如惊雷一般。 李秀间的耳朵嗡嗡作响,甚至分不清这声音是李国福的声音太响,还是这一巴掌打得太重。 李秀春也被李国福的怒吼,和这一巴掌吓得浑身一震。 “掌柜的,你这是干啥?”刘玉琴奔过去,把李秀间护在了身后。 “干啥,教训教训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他干,什么事不该他干,自己掂量好!” 李国福扔下这一句,就怒气冲冲地进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国福每个月,全给刘玉琴一些家用,但不是全部。 自从刘玉琴糊涂之后,李国福的钱,更是都放在自己的手里。 他有一个放钱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刘玉琴也不知道的。 每次他拿钱的时候,都会把门关上。 “秀间啊,疼不疼?”刘玉琴关切地问李秀间。 李秀间黑黢黢的脸膛上,有一个相当明显的手印,可见李国福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狠。 “一个巴掌能有多疼?”李秀春不耐烦地嚷。 不知道为啥,看到刘玉琴这么关心李秀间,李秀春总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烦躁。 “那我打你一巴掌试试?”李秀间气得扬手就要打过去,李秀春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这小子现在怎么跟个小流氓似的?你都在哪儿学的?” “我流氓?我专打你这种奸臣!”李秀间说着就要往前冲,幸好被刘玉琴拉住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国福从屋里出来了。 他一走出来,两个儿子都安静了。 “爸,我跟你去。”李秀春可惹不起李秀间这个混世魔王,赶紧跟上了李国福。 李国福啥也没说,直接出去了。 按照李秀春对于父亲的了解,只要是父亲没说“不行”,或者“滚一边去”,那就是“行”。 看着李秀春屁颠屁颠地跟着李国福跑出去,李秀间不禁狠狠地“呸”了一口。 “哎呀,行了,你这孩子,别总跟你爸犟嘴,自己吃亏多少亏不知道吗?”刘玉琴把李秀间强按在椅子上,数落道,“人得学会低头!” “我是低头了,可我姐行吗?”李秀间的声音透着哽咽,眼泪也在这时候掉了下来,“我怕我姐跟许强一样,再也起不来了!” 许强,就是李秀间之前玩得最好的伙伴。 他们从光屁股娃娃那会儿就在一块儿打打闹闹,小学更是在同一个班级。 李秀间快乐的童年里,许强是他最不能忘怀的一部分。 可是自从他得了肺结核,就再也没走出他那间屋子。 起初,李秀间还去看许强,但许强的父母总不让他进门儿。 站在许强家门口,就能听到许强的咳嗽声,李秀间那么想进去看一眼,可是许强的妈妈双眼含泪地告诉他,许强得了肺结核,这种病,是会传染的。 所以他们不能让李秀间进屋,这是为他好。 李秀间很难受。 在一次早上上学的时候,他路过许强家楼下,听到许强在楼上喊他。 李秀间高兴坏了,从那天起,他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特意早走一会儿,到许强家楼下看看。 许强每次,都会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使劲儿地向李秀间招手。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长,没多久,李秀间就看不见许强的身影了。 也就三个月吧,他听到了许强已经没了的消息。 那时候李秀间还不知道啥是“没了”,他去问老师,老师满脸都是痛楚,许久才告诉他,“没了”,就是死了。 许强死了。 他再也见不着他的朋友了。 李秀间很害怕,他怕他从此也见不着三姐了。 刘玉琴看着难过的小儿子,片刻之后,她将李秀间抱在了怀里。 李秀间“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自从大哥和大姐、二姐下乡之后,李秀间还没这么哭过。 他像三姐李秀人一样,努力地当个大人。 懂事,坚强,靠得住。 他老是那么乐呵呵的,李国福骂他,他也不恼,李秀春数落他,他也不气。 因为三姐说过,他高兴,她就高兴。 李秀间就想每天都高高兴兴。 这样,三姐才能高高兴兴…… 可是他对不住三姐,他哭了,哭得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李秀间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刘玉琴轻轻地拍着李秀间的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老钟表用它懒洋洋而又从来不会倦怠的节奏,一下接一下地走着。 就像时间。 刘玉琴做好饭没多久,李国福就回来了。 刘玉琴赶紧拎着饭盒奔了过去。 第66章 你心里没数? “回来了掌柜的?”刘玉琴看到进来的李国福,忙急切的问道,“秀人咋样?在哪个医院?” 李国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没有回答刘玉琴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看着她手里的饭盒问:“这怎么还整个饭盒拿着?你要干啥去?” “给秀人和秀春送饭呀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秀春背着李秀人走进了门来。 李秀春满脸都是汗。 他本来就胖,背了李秀人一路,早就累得不行。但是又不敢吭声,只能咬牙跟在健步如飞的父亲李国福身后,坚持着往家走。 好不容易到家,李秀春巴不得赶紧放下李秀人,他连话也顾不上说,直接就背着李秀人进屋了。 “这咋还回来了?”刘玉琴怔怔地问。 “老六,赶紧帮我一把!”李秀春扯着嗓子喊。 涉及到三姐,李秀间还真就不想跟李秀春一般见识。 他赶紧跟过去,把李秀人扶到了大哥床上。 李秀冰、李秀春和李秀间的床,都在下铺,大哥,李秀冰下乡,下铺就空下来了一张。 李秀间打从心眼里嫌弃二哥李秀春,就跟三姐李秀人换了床铺。用他的话说,他可不想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都看见这么一张胖的像猪的脸。 也幸好是这么换了一下,才让生病的李秀人不至于再爬上铺。 这会儿的李秀人烧退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虽然还在昏睡,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大夫不是说让上医院吗?咋回来了?”李秀间帮三姐盖上被子,问。 “上啥医院呀……”李秀春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底气不足,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向着父亲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国福的脸色依旧阴沉,他啥也没说,就进了客厅。 刘玉琴赶紧跟了上去。 “掌柜的,为啥不上医院呀?” “为啥,你说为啥?”李国福不耐烦地说道,“你兜里有几个子儿,上医院,你能治得起吗?” 刘玉琴顿时就着急了:“那也不能不治呀!孩子都咳血了……” “你能咋治?你告诉我,能咋治?”李国福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恼怒的看着刘玉琴,吼道 “你看周围哪个肺结核病不是治个一年两年的?你上医院住个一年两年,你多少钱能够?” “你家里有几个子儿你心里没数?!你一个月吃药花多少钱你心里没数?!” 刘玉琴的脸色苍白,她错愕地看着李国福,神情恐惧,但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那也不能不治啊?秀人还小呢……”说到这儿,刘玉琴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要不然把我的药停了吧?我这么大岁数不吃药没啥的……” “谁也不能不治病!”李秀间简直听不下去了,他暴怒地吼着,冲到了李国福的面前,道,“我大哥和二姐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咋就治不起我三姐的病?你要是不给她治病,不给我妈买药,我就管他们要钱!” 李秀间的一句话,顿时气炸了李国福的肺。 他抬腿就踢了过去。 这一脚,竟然直接把李秀间踢得“飞”出了足足一米远。 李秀间虽然个子已经很高,身子骨也很结实,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跌倒在地上,竟然半晌都爬不起来。 “你这是干啥呀!”刘玉琴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她扑过去,直接就将李秀间抱在了怀里。 “你咋啦?啊?” “咋了?你说咋了?这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敢跟老子来横的!我看看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李国福说着,上来又重重的给了李秀间一脚。 李秀间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可是他因为愤怒,而咬紧的牙关,和眼睛里如火焰一般燃烧的怒火,却让李国福更为盛怒。 他抬腿就想再踢,刘玉琴却一把抱住了李国福的腿。 “别踢了,别踢了!”她一边说一边转向李秀间,道,“秀间,你别跟你爸倔啊,咱们好好说。” 李秀间不说话,但是一双充满了怒火的眼睛,依旧倔强地瞪着李国福。 李国福越发生气了,他的腿被刘玉琴抱着,但扬起的巴掌,还是朝着李秀间打了过去。 “别打,别打!”刘玉琴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李秀间。 “妈!”李秀间感受到了刘玉琴在李国福巴掌下的颤抖,他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涌起的种种滋味,让年纪尚小的他根本分辨不清这是愤怒,还是痛苦,还是……愧疚…… 在屋里的李秀春,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明明已经没有背着李秀人,可是他还在不断的出汗。 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浸透了,可额头的汗还是在往下淌。 也许是出的汗太多,带走了李秀春的体温,身上感觉到一阵阵寒冷,冷得他禁不住发起抖来。 李秀春缓缓地转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李秀人,又转头看向了外头,抱着李秀间的母亲刘玉琴,和站在他们对面的、一连愤怒的李国福,慢慢地、慢慢地跌坐在了床边。 他的生活,他的家,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啊……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这一晚,除了昏睡中的李秀人,无论是李国福,刘玉琴,还是李秀春,李秀间,全都没有睡着。 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最不乐意在下铺睡的李秀间,这天晚上搬到了下铺睡。 他就睡在离李秀人最近的地方。 李家熄灯早,李秀间就借着月光,每隔一会儿,就看看三姐李秀人。 他真希望这是一场梦,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三姐没有病,还像从前一样能跑能跳,能和自己打打闹闹,把她舍不得吃的鸡蛋给自己…… 李秀间看着李秀人,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刘玉琴也在流眼泪,她背对着李国福,默默地让眼泪浸湿了枕巾。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的变亮,一夜没睡的李家人,这才相继有了困意。 等刘玉琴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 第71章 似这阳光一般 刘玉琴睁开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屋子里好像白茫茫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就连声音也没有了。 她睁着眼睛,迷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中,刘玉琴再一次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她就在这种恍惚又迷惑的状态里待了好一阵子,忽然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秀人?”刘玉琴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地就往李秀人的屋里跑。 当女儿苍白的脸映入眼帘,刘玉琴瞬间清醒了过来。 “妈……”多亏昨天张大夫为李秀人输液,经过一晚的昏睡,李秀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姐,你醒了?”躺在李秀人旁边床铺上的李秀间听到动静立刻坐起身来。 李秀人的苏醒,让李秀间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真醒了,三姐!哎呀,太好了!” 李秀间的脑袋乱蓬蓬的,像只小刺猬。他的眼睛也是肿的,看上去乱七八糟。 这会儿的他,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秀人啊!咋样了?”她奔过来,伸手摸了摸李秀人的额头。 还好,烧退了。 刘玉琴松了一口气。 “妈,秀间,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李秀人不是不知道。 她虽然在昏迷中,但意识是清醒的,也可以听得见李秀间和父亲的争吵,也可以听得见母亲的哭泣。 这让李秀人的心里非常难受。 李秀人不希望家人为自己担心,更不希望家里人为了自己吵架,尤其不想弟弟和母亲为自己挨打。 她本来想说,这个病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可能多睡几天就好了。 可是不论她如何挣扎,也睁不开眼睛,只能这样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好在,她现在醒了。 “ 这孩子,别说这种傻话,得病也不是你乐意的,你有什么好对不起。”刘玉琴看到李秀人还能说话,而且还说的这么有条理,精神头也好多了,便或多或少的放下心来。 她抹了一把眼睛,笑道:“你放心吧,这病妈一定想办法给你治。” “妈……”李秀人正想说什么,刘玉琴却打断了她。 “你就躺着吧啊,躺着吧,妈给你做点粥去。” 说着,刘玉琴便转身去了厨房。 李秀人感动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被照顾的幸福感,忍不住眼圈,再一次红了。 “你放心吧姐,有大哥大姐和二姐呢,还有我呢,有妈呢,我们肯定会把你治好的!”李秀间拍了拍胸脯,保证。 李秀人笑着点了点头。 屋子很安静,母亲在厨房忙碌,发出的声响,就像是在阳光下飞舞的灰尘,散发着微光。 李秀间灿烂的笑容也似这阳光一般。 原来日子,是可以这样安静和快乐的过的呀…… 李秀人躺在床上想。 此刻的她,就像是过年时候,母亲偷偷塞在她手心一粒最大最甜的糖果。 李秀人既不敢攥的太紧,也不舍得吃,更加不敢太过欢喜。 攥的太紧,糖就会化了,吃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了,而如果她太过欢喜的话,也许下一秒这种欢喜就会被不知名的什么吞噬。 然后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不敢太开心,也不敢让自己觉得太幸福的李秀人,就缩在被子里,小心翼翼的感受着眼下踏实的欢喜。 时间要是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是不是? 就在李秀人还沉浸在这种小小的来之不易的欢喜之中的时候,李国福回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草药。 一进门,李国福就把这包草药丢给了刘玉琴。 “这是……啥呀?”刘玉琴不解的问。 “还能是啥?药!”李国福依旧是昨天那不耐烦的表情,每次刘玉琴问他点什么的时候,他也经常都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似乎是嫌弃眼前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啥也不懂,啥都得问他。 “老齐家的女婿,就是吃这个吃好的,我刚才上他们家去了,就为这么点药,花了20块钱!” 提起这个,李国福就生气。 不就是一副药吗?那个老齐一副欠他多大人情的样子,除了管李国福要钱,还话里话外的点李国福给他又买了盒烟。 这一下子弄得血亏。 李国福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的像是即将下雨的阴沉天空,夹着即将来临的轰隆隆的雷声。 “咋这么贵呀,上哪抓的药呀?”刘玉琴惊讶的问。 “还抓药?真要是抓药,20块钱也就是个零头!”李国福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一次冒了起来,“自己家里有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儿,看病抓药都是异想天开!” “可是……不是在医院抓的药,也不是在大夫那,这药能吃吗?”刘玉琴有点担心的问。 “咋就不能吃?我不是说了吗?老齐的女婿就是吃这个偏方吃好的。”李国福皱紧眉头,说着又挥了挥手,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赶紧把药煎了,这药分成十份,一天煎一副就行。”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吃完这十副药人就好了。” 李国富说着,心里又暗暗地打起了算盘。 如果说二十块钱就能让闺女李秀人好病,那也不是太亏。 毕竟,十天就能治标治本,比住个一年两年的院所要花的钱,划算的太多了。 “老齐家的女婿吃完这十副就好了?”刘玉琴顿时欣喜起来,“这么说秀人也很快就能好了!真是太好了!” 说吧,刘玉琴便拎着药转身去到了李秀人和李秀坚的屋子,高高兴兴的把药拿给两个孩子看。 “秀人啊,你看你爸给你买药了,说是吃上十副就能好,再有个十天你就好了,用不着再遭这个罪了!” “十天就能好?啥药这么好使?”李秀人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心里又涌上了一丝悲伤。 他的三姐有救了,这可太好了! 只是……如果许强当时也能吃上这种药,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第72章 咱得为自己争一回 李秀人坚持不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大哥大姐和二姐,李秀间虽然很想告诉他们,但想到三姐说的,再有个十天病就好了,便也没有再坚持。 不知道三妹生病消息的李秀城,这会儿,正陷在因为工作调动的心烦意乱中。 建设兵团小学的调令,早就已经递到了生产建设兵团,但不知什么却被拦截住了。 她跑了不下五六次,可是,建设兵团的领导却一次都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 李秀城急得满嘴都起了水泡,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李秀城!” 就在李秀城又一次从建设兵团的领导办公室失望地走出来,苗壮壮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我终于知道咋回事了!”苗壮壮气喘吁吁地道。 这会儿已经到了夏天,陕北的冬天虽然寒风呼啸,但夏天也同样还是热的,又干又燥。 苗壮壮的一张脸,热的通红,连嘴唇都是干裂的。 “什么咋回事?”李秀城现在,一颗心都在工作调动上,对其他的事情都提不起来什么劲,就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知道你的工作为啥调不成了吗?你知道你卡在哪儿了吗?”苗壮壮问。 “卡在哪儿了?”李秀成的大眼睛里,立刻焕发了神采,她一把拉住苗壮壮,急切的问。 苗壮壮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道:“卡在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身上。” “卡在人身上?”李秀城不解,她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故意卡着自己不让自己调离? “对。”苗壮壮点头。 “谁?” 苗壮壮凑近李秀城,在她的耳畔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王慧?!”李秀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她卡着我的工作干啥?我跟她无冤无仇,我也没妨着她什么,碍着她什么,她没有道理这么做啊!” “咋就不可能?”苗壮壮急得跺脚,“ 你咋就不想想,建设兵团小学老师那么好的工作,谁不想去?” “之前是那边老师的人员都满了,就算是有想去的,也去不上。” “但是现在那边发出了调令,就证明有了空闲的位置,但凡有点儿野心向上爬的,那真都得是脑袋血个尖儿也得往里挤。” 李秀城真是哭笑不得:“那也得能把孩子们教明白才行呀……”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里面也有一些老三届呀?甚至还有一两个大学生呢!”李秀城得承认,苗壮壮说的对。 跟每天下乡劳动干活相比,去建设兵团小学当老师,教孩子们读书的确是体面多了,又不用吃苦的工作。 而且整个建设兵团,也不是只有李秀城一个人有文化。 就像苗壮壮说的,人家那些老三届和大学生们更有文化,学历也比李秀城高多了。 李秀城顿时觉得一股火直接就攻到了自己的嗓子,她的嗓子瞬间就沙哑了。 “这点我承认,你的意思是说,王慧因为我文化水平没有那些老三届高,也不是大学生,所以拦着?” 李秀城想了想,但还是觉得不明白。 “可是她只是我们的班长,能左右建设兵团领导们的想法吗?而且她也没有必要拦着我呀……这对她有啥好处?” “你就没想过他自己想去当老师吗?”苗壮壮每次看到李秀城这么单纯,就忍不住摇头叹息。 李秀城怔住了。 “不能吧……我没听说过她有多高的文化呀,她也是老三届吗?” “那倒不是,但是他爹是咱们生产队的队长。”苗壮壮的脸上出现了鄙夷的神色,李秀城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王慧在跟他们沟通交流的时候,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如果真的是王慧走了后门的话,她调到建设兵团小学的几率不就更低了吗? 这么一想,李秀城就更上火了。 “这事儿可怎么办?李秀城,你得为自己想想办法呀!”苗壮壮担心的说道,“你可不能让她把你截胡了,毕竟你在那些孩子的身上花了那么老些心血!” 李秀城叹了口气。 “算了吧,爱咋样就咋样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罢,她转身就朝着宿舍的方向走过去了。 此时此刻的李秀城,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沮丧与悲伤。 也许是,她天生就没有获得希望与未来的好运气吧,所以才会一次次的,在燃起希望之后回归沮丧,回归到眼望不到头的平庸的生活里。 “你说啥?!”苗壮壮气的一把扯过了李秀城。 “你就这么放弃了?” “不然能咋样呢?”李秀城苦笑,“我跟人家也比不了,没有那么强硬的后台……” 如果说,父亲是王慧最强有力的竞争资源,那么,她李秀城又有什么呢? “后台咋了,后台就一定好使吗?”苗壮壮气冲冲地道,“那你付出的那些努力和心血算啥?本来建设兵团小学是不招老师的!因为你才打开了这个口子!你现在这样不等于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那我能咋办?如果说王慧那边的后台没用的话,我工作这件事也不会拖延这么久。”李秀城苦涩地道,“本来周校长都跟我说好了的……” “可是如果有用的话,她不早就过去了吗?”苗壮壮道,“这事儿卡在这儿上不来,下不去,就证明肯定有运作的空间。” “李秀城,告诉你,人定胜天,更何况是一个只有后台、自己啥也不是的王慧!” “你要是甘心这样,那我啥也不说,但是你但凡对自己的付出重视一点儿,敢为自己的人生负点责任,你就去争一回!” “就算是后半辈子再想起了这件事儿,你也不至于后悔!” “要不然你会不会窝囊一辈子,恨自己一辈子?” “李秀城,就算咱没有那么个当生产队长的爹,也没有啥强硬的后台,但至少咱们有咱们自己!” 苗壮壮的一番话,让李秀城的眼睛里燃起了灼亮的火。 第72章 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你说的对。”李秀城快速的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就走。 “哎,李秀城,你干啥去啊?””苗壮壮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把李秀城抓住了。 “我去为自己争一把。”李秀城说。 她的表情坚定,一双眼睛中有着熠熠神采,与方才那个沮丧颓然的李秀城判若两人。 苗壮壮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行,你去吧,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 苗壮壮说着,松开了李秀城。 李秀城感激的看了一眼苗壮壮,说了声“好”,便转身疾步走了。 苗壮壮说的话,仿佛是一把利器,打开了李秀城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厚厚的茧。 是啊,她没有可以依靠的父母和资源,她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依然可以为自己争取,为自己的未来争一回。 毕竟所有的机会,都是由自己建立起来的,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去抢夺。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去争取。 李秀城直接去找了周校长。 她万万没想到,在建设兵团小学竟然还遇上了王慧和他的父亲王长兵。 王长兵是生产队的大队长,他身材中等,虽然看上去有几分朴实,但是眼睛里的精明却是朴实的打扮藏不住的。 周校长的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两盒茶叶和一些营养品,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都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看到李秀城进到办公室,王慧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慌乱,但王长兵却是一点都没尴尬,反而笑呵呵的站起来和李秀城打招呼。 李秀城点了点头,她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里边暗暗的有几分懊悔。 她是来找周校长,问自己工作调动事情的,但却两手空空。 反观王慧和王长兵,却是带着厚礼,这样一场争夺,对于李秀城来说胜算的几率有多大?她感觉自己的把握又少了几分。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李秀城就绝不会后退。 她向王长兵点了点头,说了声“王队长好”。 “哎,秀城是来问工作的啊?”王长兵站起来,乐呵呵的样子,就像是李秀城是来找他问工作调动的。 李秀城下意识的想点头,但是看到坐在一边的王慧满脸都是不屑,顿时忍住了。 她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的经验基本等于零,但内心的直觉却告诉李秀城,不能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软弱。 “我是来找周校长的。”她说。 王长兵大概没有想到李秀城会这么说,他的脸色沉了一沉,然后站起身来,对周校长笑道:“周校长,我家王慧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手续,我们这边都办完了,您这边只要一声令下,直接就调过来了。” 李秀城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王慧来建设兵团小学做老师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 她迅速的看了一眼王慧。 王慧颇为得意地站起身来,那表情就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 李秀城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这一瞬间瓦解。 如果不是硬撑着,她也许此刻就会如同自己的内心一样,摇摇欲坠。 “王队长,您这么说可有点早。”就在这时,周校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周校长平生说话,总是温和而又彬彬有礼的,但是这一次,却十分的坚定有力。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神里则有着深沉的疏离。 “我就实话跟您说吧,咱们学校的老师本来名额就是满的,根本就没有扩招的打算。这次之所以申请了李秀城同志的调令,是因为她为咱们农场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她利用业余时间给孩子们辅导功课,让毕业班三分之一的孩子们都考上了初中,这是咱们建设兵团七年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成绩。” “李秀城同志的无私付出,改变了十几个孩子的命运,对于整个北大荒来说,都是极大的荣光。” “而且,李秀城的调令,是经过省里特批的,并且把她的事迹作为典型,上报给了教育局。所以,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周校长的话,让王长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刚才还一脸胜利者笑容的王慧,也瞬间垮了下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秀城,似乎是不敢相信李秀城会有这样的本事。 关于李秀城调到建设兵团小学这件事情,她是听父亲说的,也是父亲决定压下了李秀城的调令不予签字,然后找来王慧,告诉她,他要给她把工作办到建设兵团小学去。 父亲为自己打算,王慧当然乐意。 当老师,是个多么光荣的工作,说出去好听,找对象更好找。 王慧认定,李秀城能做的事情,自己当然也能做。 况且李秀城一直什么事都压自己一头,王慧早就看不惯了。能把工作办到建设兵团小学,王慧觉得,自己从此就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以后看李秀城再见到自己,还敢不敢趾高气扬! 可是,李秀城的调令,居然县里批准的。 这怎么可能? 她凭什么?! 就凭教了几个孩子上初中? 王慧不相信,她看着李秀城的眼神,也从震惊变成了愤恨与怨懑。 “当然,王慧同志有这个心愿是好的,咱们也不能打消王慧同志的积极性。建设兵团小学欢迎每一个想要献出爱心的同志。” 周校长又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温和模样,他笑着对王慧说道:“这样吧,王慧同志要是实在想要为孩子们做点事,也可以像李秀城一样,利用业余时间给孩子们辅导一下功课。” “咱们慢慢来,等孩子们都认可了王慧同志,我也至少有话说。李秀城当时是做了一年的辅导老师,王慧同志也暂时先做一年,好吧?” 王慧的脸色,更难看了。 让她整整一年的时间,既没有工资,也没有名分地去教孩子念书,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可没这么有闲心! 王长兵的脸色,已经濒临变紫的边缘。 但他毕竟是生产队的领导,也明白既然是省里特批,那么就算是他再怎么找周校长,那也是没有用的。 第73章 光明的未来 毕竟王长兵不是像李秀城这种没有半点处事经验的小姑娘,这些人情世故和话里话外的深层含义,他都听得明明白白。 既然这样,他也就明白,周校长已经在给他找台阶下了。 “那行,周校长,我就明白了。”王长兵乐呵呵的向周校长伸出了手,“辅导功课这个事儿,等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周校长也笑着伸出手,跟王长兵握了一握,连声说“好”。 这个时候再赖着不走,就太难看了。 因为事情到这样,已成定局。 王慧面色晦暗地站起来,跟周校长打了声招呼,就与父亲离开了。 周校长又再次喊住他们,把他们买来的这些东西都塞回到了他们的手上。 王长兵说什么也不要,但周校长的态度坚决,他们也只能作罢。 就这样,王长兵和王慧走出了周校长的办公室。 全程父女两个都没有再跟李秀城多说一句话。 看着王长兵和王慧离开,李秀城一直硬撑着的那股劲,瞬间就消失了。 她全身就像没劲了似的,整个人都感觉有点虚脱。 “谢谢周校长。”李秀城由衷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周校长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吧。” 李秀城坐在了椅子上,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竟然那么累。 “你为建设兵团小学,为了孩子们付出了那么多,我做这点事,不算啥。” 周校长笑着,给李秀城倒了一杯水。 “再说我说的也都是实话,你的调令本来就是省里特批的,我先前之所以没着急,也是因为现在正好是暑假。” 李秀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周校长一直没有急着促成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在等着王长兵他们去找他。 如果周校长主动去找王长兵,要李秀城的调令签字,那么以王长兵的这种性格,必定会跟周校长谈条件。 那样的话,周校长就陷入了被动,对自己的工作调动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李秀城充满了感动,她站起身来,深深的向周校长鞠了一躬。 “哎呀,可千万别这么客气,以后孩子们可就拜托给你了。”周校长说着把水杯递给了李秀城。 李秀城接过水,她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甜的水。 她也第一次明白了,人是要为自己争取的。 人生的每一条路都得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依靠自己也一样可以赢得一个光明的未来。 从今天开始,她将不再是从前那个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李秀城,而是建设兵团小学的李老师了。 她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大哥和二妹。 至于家里,她暂时还不想宣布。 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李秀城打算今年过年回家。 到时候她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吧,相信三妹和,三弟都会为自己高兴的。 只是不知道母亲那个时候是处于清醒还是糊涂的状态,如果是清醒的话,她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李秀城对于李秀春会作何反应,一点都不在乎,至于父亲…… 第74章 这是李秀满? 想起父亲李国福,李秀城的心情便有说不出的复杂。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在信里叮嘱大哥李秀冰和二妹李秀满,暂时先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 不是她不想,而是根本全无意义。 李秀城的好与坏,对于父亲李国福来说,全无意义。 既然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那做它干什么呢? 对于大姐李秀城的这个决定,李秀满似乎有些不解。 但是她明白对于大姐来说,父亲让她下乡的这个决定,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所以,她也就不愿去强迫大姐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更加不可能在李秀城不愿意的情况下,私下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 这段时间以来,李秀满一直没有收到家里的信。 这让她有点担心。 于是她几乎每隔一周,就会写一封信给家里。 随信寄去的,还有一些钱,以及她给三妹李秀人和小弟李秀间买的衣服。 这段时间以来,李秀满的心情同样复杂。 让张晓红怀孕的那个卫生所大夫李弘才,借着被调走的机会,悄悄地跑了,半句交待都没有留给张晓红。 那一天,李秀满和朱茜一行人回到宿舍的路上,全都愤愤不平,同时也心疼张晓红。 “说到底,还是张晓红自己糊涂!”朱茜生气地道,“怎么就被这个人渣骗了?”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让人给糟蹋了!”另一个知青王雪也气道。 “这件事情,也不能怪张晓红。”李秀满不同意她们的看法,“谁不是奔着往好了处才谈恋爱的?李弘才要是从一开始就想骗张晓红,那依张晓红这种单纯的性格,咋可能就能识破他?” 大家伙都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朱茜点了点头:“也是这么回事儿,要是一个人存心骗人,那怎么着都会想办法达到目的。” “理是这么个理,可咱们怎么跟张晓红说?”同宿舍的徐小尧满脸忧愁,“她能接受得了吗?” “她跟了这么个玩意儿,就得认清现实!”朱茜虽然赞同李秀满说的,但这事儿不告诉张晓红,肯定不行,“你们想想,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伙全都不说话了。 未婚先育,对于张晓红来说,实在是很艰难的处境,尤其她还那么年轻。 李秀满突然站住了脚步:“这个事儿,我觉得,还是得先跟郑指导员和沈支书说。” “啊?!”朱茜顿时急了,“你疯了?!这事儿怎么能跟领导们说?这不是要张晓红的命吗?!” “必须得说!”李秀满一反平时柔柔弱弱好说话的样子,她的目光透着坚定,态度也十分的坚决,“这事儿本来就是李弘才不对,咱们不能让晓红承受这些!更不能让孩子承受这些!谁的责任,谁来负,我不相信组织不能给晓红讨个公道!” 说罢,她带头就往团支部走。 大家伙全都怔住了。 “这……这是李秀满?”王雪错愕道,“她咋跟平时不一样?” 大家伙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朱茜。 朱茜稍微思忖了一下,然后一咬牙,道:“走,咱们跟李秀满一起去!” 就这样,一行女知青全都来到了团支部。 刚巧,郑指导员和沈支书全都在,李秀满直接就把李弘才的事情给说了。 “啥?李大夫?能干出这种事儿?”郑指导员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沈支书也不敢相信,“确定不是张晓红又出什么幺蛾子?” “确定。”李秀满坚定地点头,“你们可以去问问卫生所的护士,李大夫是不是悄悄走的,他就连工作都没交接!” “对,我们刚去过卫生所,确认过了。”朱茜也道,“就算沈支书不相信,那抓着李弘才对质不就得了?我就不相信他不承认!” “他要是不承认,我们就告他流氓罪!”李秀满再一次语出惊人,在场的领导和知青们,全都怔住了。 但也正是因为李秀满一反常态的态度,向来刻板严肃的沈支书竟然答应了李秀满会好好和郑指导员商讨以后再决定。 “行啊,李秀满,你竟然能说服沈支书!”走出团支部,朱茜就向李秀满挑起了大拇指。 李秀满摇了摇头,她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轻松,而是面色凝重地道:“我只是不想晓红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 大家全都怔住了。 其实,就连李秀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坚定。 坚定地要给张晓红讨一个说法,坚定地认为,那个可怜的孩子,不能够那样不公平地对待。 这个答案,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李秀满才找到答案。 而找到答案的那一天,她已经历尽千帆,经历了岁月数不清的风风雨雨。 当然,这是后话了。 大家把消息带给张晓红的时候,张晓红一如众人所料地哭得悲恸欲绝,周文芳更是痛骂李弘才这个混蛋王八蛋,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也少不得把张晓红又损了一顿,怪她自己眼瞎,找了这么个玩意儿,还把屎盆子往自己哥哥脑袋上扣。 那个李弘才,跟她大哥能有可比性? 那就是个臭了发霉比大酱、比臭狗屎还臭的东西,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个李弘才连禽兽都不如! 但生气归生气,大家伙还是给张晓红出主意,让她必须去找李弘才讨个说法。 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自己把这颗苦果咽下去,且不说那孙子得负起责任,最关键的是,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就得挨欺负,默默地忍气吞声,让坏人好过? 张晓红哭了一会儿,也把眼泪擦干了。 “我肯定得找他!”张晓红咬牙道,“你们说得对,他凭啥这么对我?我有哪点对不起他?!” “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骗我,这种人,他不配当大夫!我必须找到他,让他给我一个交待。要不然,我拼着鱼死网破,也得把他告到底!” 张晓红紧攥双拳,一双含泪的眼睛,满是愤怒。 第75章 黑暗的尽头 第二天,李秀满和朱茜陪张晓红去到了团支部。 原本三个人都还挺忐忑的,没想到沈支书和郑指导员给她们带来的却是一个好消息。 经两位领导商讨,会派出沈支书陪张晓红一起去往李弘才所在单位,核实真实情况。 虽然这个“核实真实情况”,听上去有点不近人情,但起码要张晓红一个人去承担“作风不正”的名声要显得更有人情味。 临行前,张晓红拉着李秀满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圈红红的,但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用张晓红的话说, 她的眼泪基本都掉完了。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找那个负心人,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她?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去承担最坏的结果。 李秀满心里五味杂陈,但现在除了给张晓红鼓劲儿,她也做不了其他。 好在张晓红是跟沈支书一起去的,相信沈支书一定可以给张晓红讨一个公道。 张晓红这一去就是十多天没有回来,等李秀满再看到沈支书的时候,才知道张晓红不会回来了。 那个李弘才,是结了婚的。 不仅结了婚,还有一个已经五岁了的女儿。 听说李弘才压根就没想到张晓红能去找他,一开始还想给张晓红扣屎盆子,说都是张晓红勾引他。 张晓红这一次可没孬,抓着李弘才就要跟他拼命。 李弘才吓坏了,当场就给张晓红跪下,求她不要闹,他到今天不容易,好不容易回了城,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听李弘才这么说,沈支书顿时就发了飙。她本来就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领导,哪里能看的了李弘才这副无赖嘴脸? 她直接进屋了找了李弘才的领导。 李弘才的世界,崩塌了。 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疯了一般,在李弘才的单位就闹了起来,连打了他好几个耳光,脸都给他挠成了萝卜丝。 李弘才接受了处罚,工作也没了,但是这一切对于张晓红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解气,也没有感觉到高兴。 因为她即将面对的,都是切切实实的问题。 沈支书其实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冷血和铁面,她把张晓红送回到了哈尔滨父母的身边。 后续要怎么办,就是张家人自己商量了。 沈支书把这个消息带回给了李秀满她们,大家伙都是一阵唏嘘。 “哎呀,还真是托了这件事儿的福,人家张晓红回家了。搞破鞋都能直接回城,这个张晓红心眼可真多!”所有人都在心疼张晓红的时候,只有刘丹出言奚落。 “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搞破鞋’?”朱茜气的当场开骂,“张晓红是让坏人给骗了,你要是有点良心,就闭上你的破车嘴!” 刘丹被朱茜骂了一顿,气的脸都红了,但是她嘴皮子没有朱茜利索,更何况李秀满他们们都在那儿,刘丹怎么着也说不过一群女知青。 于是她便气呼呼的转身回宿舍了。 “什么玩意儿!”朱茜朝着刘丹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 “她心里不平衡,毕竟下乡苦,谁都想回城。”李秀满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咱们就别和她一般见识。” 说到回城,眼看着也快过年了,今年,李秀满也打算回家,一方面,她想去探望张晓红,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想家。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李秀满忽然就有点担心,现在,她只盼着快点过年,好回家看看。 其实这段时间,李秀人一直都想给哥哥和姐姐们写信,但是她的病实在太重了。 明明父亲李国福说过给她抓的药是最好使的偏方,有很多人吃了这个偏方都好了。 但李秀人却一直没有好起来。 她依旧每天咳嗽,伴着咳嗽,会有血被咳出来。 但是她都悄悄的隐藏了咳出来的血,为的就是不想父亲和母亲担心。 最主要的是小弟李秀间,他在李秀人卧床的最初几天连学都不愿意去上,天天在家守着她。 李秀人不希望弟弟这样下去,就硬撑着说自己好了,还赶他去上学。 如果李秀间不去,她就跟他发火,表现的很生气。 李秀间当然不愿意生病的姐姐再为自己操心,只能每天早上看着李秀人把药都吃了,再背上书包去上学。 放了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在外面疯玩,赶紧就往家跑。 确认姐姐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母亲刘玉琴,这段时间大概是太过担心的缘故,只要李秀人咳嗽,她便赶紧跑过来看,李秀人就只能面带微笑的说自己没有事。 硬撑着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每次李秀人假装自己好了,能坐起来能吃饭,对她的体力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等到家人们都不在身边,才是她放松下来,能够好好躺一躺的时候。 可是咳嗽又一次又一次的让她不得入睡。 也许是李秀人表现的太过真实,李国福,一直以为自己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想想也是民间的偏方,当然是最好用的,那些医院的医生什么都不懂,早用这种偏方能治好多少人? 既省钱又省心。 他心情大好,每天吃了饭,遛了弯就打开收音机听广播,国家大事,时事新闻,还有评书,一个都不落。 正是因为这么丰富的知识,他才有找到这个偏方的智慧,也有在单位“指点江山”的底气。 在李秀人吃了这个偏方的第七天,她再一次发起烧来。 这一次,她烧的连意识都模糊了,整个人都如处在熔炉里一般。 李秀人已经分不出白天和黑夜了,她也听不到,父亲在客厅收听的新闻,也听不到母亲在厨房做菜的声音。 她陷入到了一个深沉的梦里,梦里一片黑暗,只有大姐和二姐在前方呼唤她的声音。 李秀人拼命的向前跑,她坚信,只要冲破这片黑暗,就能见到她最思念的两个姐姐了。 可是这片黑暗却一直笼罩着她,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第76章 你要好好的啊 “秀人!” “秀人” 有人在呼唤李秀人。 李秀人想停止奔跑,可是只要她一停,就会陷入黑暗里。 这黑暗让她恐惧。 所以李秀人只能继续向前奔跑。 她跑啊跑啊,跑到气喘吁吁,跑到身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可这黑暗,还是如影随形,不曾有半点消失。 “秀人!” “秀人啊!” 是母亲的声音。 这声音有一股力量,温暖,强大,一下子驱散了紧紧扼住李秀人的那股恐惧。 她终于停了下来。 可是一旦停下来,她才发现,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消失了。 寒冷,取代了恐惧。 李秀人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和小弟李秀间焦急的脸庞。 “妈,秀间。”李秀人轻轻的呼唤了一声。 “哎!”刘玉琴看到李秀人睁开眼睛,顿时松了一口气,“秀人啊,你刚才吓死妈了,怎么喊你都不醒?呼吸还那么急促……” “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李秀间急切的说道。 李秀人轻轻的点了点头。 屋外,李国福还在听着收音机,李秀春,则拿着扫帚在扫地。 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李秀人觉得自己的身上越来越冷了。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慢慢的变得微弱下去。 这个时候应该是中午吧,外面的阳光很暖,照着屋子里亮堂堂的。 李秀人看到的世界是光明的,可是她知道自己还处在黑暗里。 而且正在慢慢的被那黑暗所吞噬。 刘玉琴握住了李秀人的手:“秀人啊,你饿不饿?妈做了粥,你喝一口好吧?” 李秀人微笑的说了一声“好”,刘玉琴脸上的担忧立刻变成了笑容。 在她朴实的心里,只要孩子能吃能喝,能睡能说能笑,那就是没有事。 于是她松开了,握着女儿的手,急急的奔向厨房去盛粥了。 李秀间似乎不像母亲那么乐观,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三姐有那样急促呼吸的样子,而且这会儿的三姐脸色苍白的吓人。 她甚至不咳嗽了! “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跟我说说,不行咱们还是上医院!”李秀间蹲在床边,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李秀人。 李秀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伸出手,轻轻地摸着李秀间的脸庞,用她仅有的力气说道:“秀间,你要好好的啊……” “好,我一定好好的!”李秀间忽然感觉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恐惧,他慌乱地抓住了三姐的手,急切的道,“我们都要好好的!三姐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你就不用害怕生病,也再不会去不了医院了………” 李秀人笑了:“好……” 她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好”,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弱。 她的眼睛也越来越沉,最终还是缓缓的合上了。 “姐,你咋了?”李秀间吓坏了,他轻轻的握着李秀人的手,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变了调的声音,呼唤着,“姐,你别吓我呀!姐,姐!” 李秀间呼唤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李秀人却再也没有回应。 “当”的一声,那是刘玉琴手中的粥碗掉落在地的声音。 滚烫的粥溅在刘玉琴的脚面和腿上,可她丝毫也感觉不到疼。 刘玉琴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抱住了李秀人。 “秀人啊,儿啊!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妈,你看看妈呀!” 刘玉琴摇晃着李秀人,然而,李秀人就像是一个布娃娃一样,既不会动,也不会如母亲所要求的那般,睁开眼睛。 “姐!”李秀间悲恸地哭喊。 李秀春急匆匆的奔了进来,他的手上还拎着扫帚。 他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又黑又胖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苍白。 “你们吵吵什么呢?”李国福不满的放下收音机,走进了屋里。 看到刘玉琴悲痛欲绝地抱着李秀人,它不禁皱起了眉头。 “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抱着?还当她是小孩呢?” “掌……掌柜的,咱们送秀人上医院吧!啊?这次真得上医院了,你带上钱,我先带孩子去!”刘玉琴如梦方醒的跳下床,背起李秀人就走。 “上什么医院呀,上医院,都快好了,还上什么医院?!”李国福说着,一把将李秀人夺了过来。 “告诉你这个偏方好使,你迷信什么医院?!” 李国福把李秀人放在了床上,忽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愣在那里许久,终是伸出了颤抖的手,探向了李秀仁的鼻息。 从此李家就只有五个孩子了。 *** 终于快过年了! 李秀冰早早的就收拾好了行囊,他把粮票和钱全都贴身的装好,还把给弟弟和妹妹们买的书和笔都装进了书包里。 想着很快就要回家,见到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李秀冰的心里也不免期待。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外面的一阵呼唤声。 “李秀冰,有人找你!” 这声音是白姐的。 白姐是他们生产队的一位大姐,她对生产队的这些年轻人们照顾有加,经常会从自己家里带一些好吃的给大家改善伙食。 明明已经怀了身孕,但因为惦记着这些背井离乡的孩子们,白姐,还是会经常来给大家伙蒸包子,包饺子,做一些他们做不太好的饭菜。 今天白姐也是来给大家包包子的,她和女知青们都在外面忙活着,声音里也是带着笑。 李秀冰放好东西,转身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到白姐笑着调侃他说:“行啊,李秀冰,背着我们处了那么好看的一个对象呀。” 对象? 李秀冰诧异,下意识的就朝着许芳看了过去。 许芳的唇角含着笑,用下巴指了指门口。 李秀冰顺着徐芳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正在向里探望。 “沈珊珊?”李秀冰怔住了。 “李秀冰!”沈珊珊看到了李秀冰,不禁高兴地向他招手。 李秀冰走了过去,意外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沈珊珊面带笑容地看着李秀冰,“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第77章 等待一个认真的答复 沈珊珊还是四年前看到的那个样子,皮肤白皙,容貌靓丽,举手投足都透着书香门第的温婉和优雅。 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棉袄,戴着红色的围巾,衬得她白皙的脸庞越发的明艳。 沈珊珊就用她那双明亮而又温婉的眼睛注视着李秀兵,道:“不仅瘦了,还黑了。” 李秀冰被沈珊珊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 “乡下太阳大,没遮挡,所以晒黑了。我们每天劳动,活动量也大,瘦也是正常。” 沈珊珊看着李秀冰,眼神里流露出了心疼:“挺辛苦的吧?” 李秀冰摇了摇头,笑道:“不辛苦,大家伙在一起都挺有干劲儿呢。” 沈珊珊点了点头,她的眼圈有点红,看上去似乎是在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在李秀冰的面前流眼泪。 “对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李秀冰问。 印象中,沈姗姗并没有下乡,而且看她现在的状态,也不像是下乡了的状态。 沈珊珊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我爸到北大荒视察工作,我也跟着来看看。” 沈珊珊的父亲是干部,早就听说今天有领导来视察,没想到竟然是沈珊珊的父亲,更没想到,沈珊珊也会跟着来。 “咱们已经有三年没见了吧?”沈珊珊问。 李秀冰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 他想想看,他确实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了,而且这三年里他也没有见过沈珊珊。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算过日子,也没有认真的想过。 沈珊珊还想说点什么,然而,这时候已经陆续的有知青从外面回来,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沈珊珊,然后用揶揄和玩笑式的眼光看着李秀冰,让李秀冰有点尴尬。 “要不我们走走吧。”李秀冰提议。 沈珊珊点了点头,两个人顺着田间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去。 看着李秀冰和沈珊珊离开,白姐不禁笑道:“这俩人还害羞呢。” 周玲瞧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不禁撇了撇嘴道:“这有啥好害羞的,还背着别人走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许芳,道:“哎,许芳,你说他俩是处对象了吗?” “这我哪知道呀,”许芳笑着说,“不过那个女的挺好看的,一看就是城里的,跟李秀冰也挺般配的。” “啥?你说他俩般配?”周玲顿时就不高兴了,“你是不是傻呀?李秀冰一直跟你挺好的,这会儿又突然冒出来个城里的,你咋能不生气呢?” 许芳含笑看着周玲,说:“我啥时候跟他好了?” “你啥时候跟他不好呀?他动不动就跟你说话,你有什么活他都帮你干,那些男知青说你杀野兔,杀野鸡,连眼睛都不眨的时候,他每次都会跟他们不乐意……”周玲细细的数着,好像是在说服许芳一样,“你敢说他不是跟你好?” 许芳笑的前仰后合,她伸出带着面粉的手点了一下周玲的额头。 “李秀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对谁都好,跟谁都好。可不仅只是跟我一个人这样。” 说完,许芳就继续低头包起包子来。 “你!”周玲气的鼻子都歪了,她看着许芳的没心没肺的样子,重重地跺了跺脚,“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看他被人抢走了,你咋办!”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替别人急呢?”白姐笑着对周玲说,“你咋不好好替自己想想,赶紧找个对象呀?” “我有啥好急的?反而是许芳,李秀冰人那么好,而且明显就是喜欢她,可是她就是脑子不开窍,一点都不给人家机会。” 周玲痛心疾首地说:“你看那个来的女的长的多好看,又是城里的,真要是把李秀冰拐跑了,那可咋整呀?” 听周玲这么说,许芳才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向了周玲,说道:“周玲,你总说李秀冰喜欢我,可是我问你,他除了帮我干活,替我说话之外,他有承认过他喜欢我吗?” “这……”周玲愣了愣,然后摇头,“那好像还真没有,正式承认过……不过也许他不好意思呢?” “那作为一个男知青,难道他是在等我‘好意思’呀?”许芳又笑了,“再者说,如果他真的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城里的女的勾走了,那我只能说我庆幸从来没跟他好。” 说完了这些,许芳就忙着生火烧水去了。 周玲怔怔地看着徐芳,许久方才感慨道:“我的妈呀,就冲你这么豁达,李秀冰要是不跟你好,他可真是眼睛瞎了……” 白姐,听周玲这么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呀,咱们徐芳同志这么好,李秀冰有没有这个福气?就看他自己了!” 说着,她擦了擦手,道“你们把包子放到屉上去蒸,我去叫李秀冰他们过来吃饭。” “还是我去吧,白姐,你这都快生了,可别走那么远的路了。”周玲出于担心,急忙道。 “嗐,这有啥的,我们乡下人身子骨都结实,走几步路不算啥的。再说我还乐意多活动呢!”白姐说完就举步走出了门去。 这会儿的李秀冰正在和沈珊珊慢慢的向前走着,两个人之间出现的最多的就是沉默。 这三年的时间,好像改变了很多东西,让曾经总是有话题可聊的两个人变得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交流。 沈珊珊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看着李秀冰,道:“我给你写的信,为什么你一封都不回?” 李秀冰微微的怔了怔,但却没有说话。 沈珊珊最初每隔半个月就会给他寄一封信,李秀冰也不是没想过回信,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笔。 虽然如此,沈珊珊还是以每半个月一封的频率给他写信,坚持了半年之后,信变成了每个月一封,再到后来是两个月一封,三个月一封,最后是半年一封。 直到现在,也还是按照半年一封信的频率给他寄信。 但是李秀冰到底还是一封信都没有回。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沈珊珊认真的看着李秀冰,似乎是在认真的等待他同样认真的答复。 第78章 她比我更优秀吗? 李秀冰没有说话,而沈珊珊就这么看着他,她等了许久许久,等来的,却依旧是李秀冰的沉默。 沈珊珊决定不等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的问道:“秀冰,咱们回城吧?” 李秀冰意外地抬起了头来。 沈珊珊目光明亮地看着他,道:“你知道吗,现在知青已经可以回城了,我爸这次来,就是传达这个消息的。” “但是回程肯定有一些必要的条件,如果咱俩在一块儿,那你回城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李秀冰先是错愕,紧接着他明白了沈珊珊的意思。 有些话如果一辈子都不说的话,就可以一辈子都不用面对。 可这些话一旦说了,就更加无法面对。 李秀冰垂下了眼睛。 “为什么不看我?”沈珊珊问,“秀冰,你看着我。” 李秀冰迟疑了很久,方才抬起眼睛,再次看向沈珊珊。 沈珊珊的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努力克制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问:“秀冰,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李秀冰的脸,顿时红了。 他再一次想要移开自己的视线,但是沈珊珊目光却那么清澈和执着,让李秀冰有一种如果现在移开目光就成了逃兵一样的感觉。 “秀冰,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现在就想等你的一个回答。”沈珊珊说,“我从小就喜欢你了,到现在一直喜欢。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我希望我们在一起。” 沈珊珊的脸颊红红的,就像是夕阳下漫天的云霞。 很美好。 可对于李秀冰来说,这美好离他太过遥远,遥远的如同这云霞,就算是映在水中,也终究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珊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李秀冰的一句话,就如同冷水直接迎头泼下,沈珊珊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是因为我不够好吗?”她问。 李秀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有了喜欢的人?”沈珊珊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 时隔三年多,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条件更优秀,对李秀冰更好的人吗? 她可是从小就喜欢着李秀冰,从小就对他好的人啊! 李秀冰本想摇头,可是这摇头的动作却略略的迟疑了一下。 他的眼前没有来由的出现了许芳的脸庞,她平静却温和的笑意,她并不漂亮却干净清爽的笑容。 在李秀冰最窘迫的此时此刻,让他没有那么忐忑。 沈珊珊眼睛里如星辰一般的明亮渐渐的暗淡了下去,她声音晦涩地问:“那个人,也是知青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李秀冰脱口而出,“和许芳只是同志……” “许芳?”如果说刚才沈珊珊还抱着最后一丝奢望,那么现在,她的心,完全冷了下去,“她的名字叫许芳?” 李秀冰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在说啥呢? 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的提起许芳了? 他们本来就是同志,也根本就没有在处对象。 看着李秀冰慌乱紧张的模样,沈珊珊苦笑了一下。 “她是很优秀的人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许芳是不是比她更好?不然为什么自己和李秀冰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却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流露出这种紧张和慌乱。 李秀冰还不待回答,就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是白姐。 白姐在离他们不到100米的地方,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捂着腹部,满脸都是痛苦。 “白姐?!”李秀兵急忙奔了过去,但见白姐似乎是连站都站不住了,她的双手紧紧的捂着隆起的腹部,满头都是大汗。 “坏了坏了,这小兔崽子要出来了……”白姐咬着牙想要忍住这种痛苦,但显然,阵痛让她完全做不到。 “快快上医院!”沈珊珊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急切地说道。 她的话,提醒了李秀冰。 他想把白姐抱起来,可是白姐,却连连摆手,“不行,我怕是折腾不起了,我疼的动不了……” “那你等着,我去拿木板,你躺着,我找几个人抬你去!”李秀冰说着叮嘱沈珊珊看着白姐飞速的跑向了宿舍。 包子马上就快蒸好了,李秀冰却满脸惊慌,神色地奔进来,吓了许芳一跳。 “你这是咋了,白姐呢?”她问。 “白姐要生了!”李秀冰急切的说着,连忙招呼人拿上木板跟他走。 大家全都慌了神,可白姐这身子骨哪是一般的木板,能禁住的? 大家一时之间找不到大面积的木板,李秀冰情急之下直接把门拆了下来。 许芳这边抱了两床被子,和李秀冰、周玲,还有孙周强以及另外两名男知青,全都奔了过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白姐已经疼得倒在了地上,身上湿漉漉的。 许芳叫了声“不好”:“她的羊水破了,肯定坚持不到卫生所了,现在就得生!” “啊?!”周玲吓坏了,“这可咋办呀,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去吧,不过就算去也赶不上了。”许芳道,她的面色凝重,让周玲更加害怕了。 “那、那可咋整呀?” “不管怎么样,也得上医院,这地方又脏又乱,不卫生!”沈珊珊急道,“快把她抬到板子上去!” 许芳略加思索了一下道:“先等等,我看看。” 说着她走过去,轻声问道:“白姐,你现在怎么样?” “真的不行了,马上就得生出来了!”白姐大汗淋漓,她呼吸粗重,脸都红了。 许芳脸色大变,立刻伸手帮白姐去解开她的衣裤。 “哎,你干什么?这地方又脏又是土路,你又不是医生,你不要随便碰她!”沈珊珊焦急地阻拦。 许芳没有理会沈珊珊,她转头对李秀冰道:“你们用被子遮着点,一个人回去把剪子和消毒用的东西拿来,还要热水,让大家都帮忙把热水运过来!” 李秀冰点头,孙周强立刻往回跑,沈珊珊难以置信的道:“你们疯了吗?这怎么可以?这是外面啊!我们必须得去医院!” “安静!”许芳厉声呵斥。 第79章 你们不都喜欢那样的 李秀冰和另外两名男知青,全都背对着白姐,拉开被子,将白姐围成了一个圈。 许芳面色镇定地帮助白姐生产。 白姐看上去很痛苦,她的汗水让她的头发全都粘在脸侧,衣裳也都湿透了。 羊水和鲜血流下来,同样浸湿了刚才许芳垫在她身下的棉被。 而白姐还在痛苦的呻吟,甚至到了嘶吼的地步。 大家伙已经把热水和剪刀都拿了过来,知青们一拔一拔地运东西,每个人来都鼓励白姐加油。 而许芳,只是接过剪刀,示意大家把热水放在旁边,多一句话都不说,专注地帮助着白姐。 沈珊珊瞠目结舌地看着许芳一边鼓励白姐用力,一边神情泰然地帮助她接产,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这简直不可思议!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沈珊珊的认知,她从来没有想过,更没有见过这样情形,而李秀冰……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吗? 他们……好像身于不同的世界一样。 婴儿的上半身已经露了出来。 “哎呀,这是……脐带绕着脖子了!”一位女知青突然惊叫了起来。 白姐身体一颤,表情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不要怕,这是正常现象。”许芳镇定地说,“我会处理。” 说着,许芳便动作迅速地拿出了消过毒的剪刀。 “哇!”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凝重,所有人的神情都为之一振。 “生了!” “生了!” 大家伙面露欣喜,许芳的表情更是一松。 “是女孩。” 她笑着说。 “太好了!”白姐虚弱地笑着,想要点头,却没有力气。 “我就喜欢闺女,真是太好了!”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许芳也笑着点头:“是呀,贴心小棉袄。”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夫终于在周玲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看到婴儿已经出现,大夫不禁急忙上前,接过了婴儿。 “都处理好了?”她惊喜地说着,看向了许芳,“行啊,许芳。” 许芳笑着摇了摇头,她用手臂掠起了已经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头发,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也由于紧张没劲儿了。 大夫快速而娴熟地进行了接下来的工作,一边处理,还一边夸奖许芳做得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专业。 不多时,孩子就被包好了,白姐也在大家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 “行了,你们可以来看孩子了。”大夫笑着对大家伙说。 一直背对着白姐的小伙子们全都转过了身来,他们好奇地凑过去,打量着这个小生命。 这是他们在这片神奇的黑土地第一次见证生命的诞生,都振奋无比,也新奇无比。 而李秀冰则发现了许芳的疲惫,便走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许芳只是摇头:“我没事,幸好白姐母子平安,其实我刚才心里也是提着的。” “我看你当时可是很镇定,没想到你也紧张。”李秀冰笑道。 “我当然会紧张,这是多大的事!”许芳也笑了。 结束了? 沈珊珊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净了似的,虚脱般地后退了几步。 明明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这么紧张? 紧张到手心里全都是汗,就连身子都有点发抖。 她看向了李秀冰,看到他跟那个叫做“许芳”的女知青有说有笑地站在一块儿,两个人都有着在风吹日晒中变黑的皮肤,但他们的眼睛里,却也有着同样熠熠生辉的神采。 这一刻,沈珊珊觉得,自己离李秀冰的世界那么远,那么远。 这让她感觉到心痛。 这个小生命的诞生,让整个建设兵团都焕发出了生机。 晚上,大家伙凑在一起,烧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吃。 沈珊珊作为客人,也被邀请来和大家一起吃鱼。 今天是个好日子,李秀冰拿出口琴,吹响了一首歌。 沈珊珊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看着李秀冰。 常年的劳作,让李秀冰虽然消瘦了不少,但同时也结实了不少。 他年轻的脸庞愈发坚毅,轮廓分明,更显俊朗。 沈珊珊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她这次跟父亲下乡视察,说的是也想体验一下下乡知青们的生活,其实主要就是想来看李秀冰。 明天,沈珊珊就要跟父亲去到下一站,但心里却是那样的不舍。 他真的喜欢那个许芳吗? 喜欢到宁愿不跟自己回城的程度? 沈珊珊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甘心。 “吃鱼。”许芳递过来一块烤鱼。 鱼是孙周强烤的,他的手艺不错,新鲜的鱼涂上了油,撒着盐和辣椒,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咬一口,外焦里嫩,香气扑鼻。 沈珊珊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鱼,她吃得很香。 “来,这时候必须得有酒!”周玲拿出来一瓶白酒,拧开盖子,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旁边的知青。 “为了咱们农场的小生命!为了咱们火热的青春!”孙周强举起酒瓶,然后也喝了一口。 酒瓶就这样在大家的手中传了一圈,沈珊珊惊骇地看到,许芳也接过酒来,喝了一大口。 “你还喝酒?”沈珊珊惊叫。 “你喝吗?”许芳把酒瓶递给了沈珊珊。 沈珊珊急忙摇头,看到许芳把酒瓶递给了旁边的知青,她忽然问道:“我能跟你谈谈吗?” 许芳微微怔了一怔,看到沈珊珊目光里的真诚,她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起身,走到了外面。 “这咋回事呀?许芳咋还跟这个沈珊珊出去了?”周玲看到这一幕,心不禁提了起来。 “哎呀,你们女知青不都是这样吗,干啥都是一块儿。”孙周强不以为意地道。 “你懂个屁!那个沈珊珊喜欢李秀冰,你看不出来?!”周玲生气道,“人家李秀冰和许芳处得好好的,她非来横插一杠,你说烦人不烦人?” 孙周强怔了怔,旋即乐了:“嗐,这你操哪门子的心?” “我咋能不操心?你们这些男的,不都喜欢那样的吗?!”周玲不悦地道,“娇滴滴的,又白又嫩又好看。” 第80章 星星只能跟星星为伍 “你说的那都是啥呀?”孙周强满脸都是无奈的神色,“又白又嫩的是豆腐!” 周玲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周强又道:“你呀,压根不用去操那个心。你也不想想,李秀冰的思想觉悟有多高?他要是喜欢那样的,压根就不会来下乡。” “你想过没有,李秀冰要是真喜欢许芳,哪可能还会喜欢别人?再者说了,像沈珊珊这种,她能有多大杀伤力?”孙周强说到这儿,就笑了出来,“别说是许芳,就算是你,说话都能把她呛死,更何况是许芳!” “她许芳是谁?你看她宰野兔、杀野鸡、杀鱼,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到这儿,孙周强就已经忍不住笑了:“区区一个娇小姐沈珊珊,能奈许芳何?放心吧你就!” 周玲听孙周强说得有理,便也不再那么担心了。 她朝着沈珊珊和许芳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高兴地拿起烤鱼,吃了起来。 这会儿的沈珊珊,已经和许芳走到了院外。 天空深邃,漫天繁星,沈珊珊抬起头看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道。 “这儿的天空真美,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星星。好像伸手就能摘到星星似的。” 许芳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淡淡地道:“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欣赏星空?” 沈珊珊的身子微微地顿了顿,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张了口:“你喜欢李秀冰吗?” 许芳没有说话,沈珊珊则猛地转回身来,看着许芳:“许芳,我看得出来,秀冰很喜欢你。可是你呢,你喜欢他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许芳平静地看着沈珊珊,道,“你是替李秀冰问的,还是替你自己问的?” 沈珊珊没想到许芳能够这么直接,一瞬间不禁涨红了脸。 “有什么区别吗?”她问。 “区别当然有,”许芳微笑,“如果你替李秀冰问,那么请转告他自己来问。如果是替你自己问,那么,无可奉告。” 说罢,许芳转身便走。 “你!你怎么能这样?!”沈珊珊顿时感觉到一阵被挫败的恼怒,她嚷了起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李秀冰,如果你不喜欢,就把他还给我!” “我那么喜欢他,从小就喜欢!我每个月都给他写信,写好多信……我还可以带他回城!可你能给他什么?你什么也给不了他!”沈珊珊越说越崩溃,最后掩面哭了起来,“你凭什么?你哪点比我强,你哪儿比我好?他凭什么喜欢你,凭什么?!” 许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沈珊珊的哭泣声渐渐平息。 “沈珊珊,我想你大概不明白一件事。”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好,谁不好,只有适合不适合。” 说着,许芳抬起头看向了天上的星空:“有很多人都说,北大荒好像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一抬手,就能碰到。” “可是,当你真的抬起手,你会发现,你根本碰不到它。” “星星,只能跟星星为伍。” 许芳的话,让沈珊珊彻底怔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许芳举步走回到了院子里。 脸上的泪,已经干了。 沈珊珊才发现,这里的风好冷。 脚下的土地,也硌脚。 她在北大荒仅仅待了几天而已,但脸上的皮肤却干得好像要开裂了一般。 沈珊珊再一次抬起头看向了星空。 这么美的星空,却离她那么远。 或许,正因为离她远的缘故,才显得那么美吧…… “星星,只能跟星星为伍。” 耳畔仿佛再次响起了许芳的话,缓缓闭上眼睛,沈珊珊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举步走回了院子里。 许芳回到院子里,李秀冰正往篝火里添着柴禾,看到许芳,他不禁问道:“你去哪了?刚才有野兔肉,你没赶上。” 许芳假装生气:“那你咋不给我留一块,太不够意思了。” 李秀冰爽朗的笑了:“狼多肉少,明天我去多逮两只。” “哎,李秀冰,你这就不对了啊,你说谁是狼?”正捧着一个烤野兔腿啃的孙周强叫了起来。 大家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繁星点点,篝火炽热,衬着那些年轻的脸庞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第二天,沈珊珊走了。 她没有向李秀冰道别,也没有向任何人道别,就这样和父亲一起踏上了前往下一站的旅程。 也正是在沈珊珊的父亲,沈书记走之后,关于知青可以按照政策逐步回城的消息,开始在整个建设兵团流传。 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有不少知青的心都开始活跃了起来。 但李秀冰却并没有太当回事,他的心依旧在工作上。 现在的李秀冰只盼着快点过年,快点回家。 终于,出发的日子到了,这天的李秀冰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囊。 像他一样收拾好行囊的知青们,全都聚集在门口,然后集体出发去村口,先乘村里给他们安排好的拖拉机前往火车站,再回到他们日思夜想的家乡。 许芳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回家了。 今年,她还是像往年一样,主动要求留下,并且早早地替大家伙都准备好了早饭。 李秀冰端起一碗高粱粥,问许芳:“今年也不回去?” 许芳正在盛咸菜的手微微一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 “家里没什么人,回去也是同样要一个人。” 这是许芳第一次提起自己家的事情,李秀冰不禁有些意外。 “爸妈都不在?” 许芳点了点头,她把咸菜放下来,像是放下了一样很沉重的东西,然后抬起头来,浅笑着说道:“我爸,现在新疆,我妈放心不下他的身体,也过去了。” 新疆? 李秀冰更加意外了。 原来,许芳的父亲,是一位留学归来的外科医生,母亲则是妇产科医生。 由于一些特殊原因,父亲被遣往新疆进行劳动改造。 父亲年轻的时候,就身体不好,母亲担心他经不住长途跋涉,所以也跟在他的身边去往了新疆。 现在,就只剩下许芳一个人了。 第1章 明年去我家过年 许芳的父母工作都很忙,平时许芳放了假,就去父亲或者母亲的单位。 久而久之,她也对医学产生了兴趣。 许芳其实是她们当地学校的一名神童,小学的时候就连跳了三级,早早地考了医科大学。 大学毕业后,她在医院成为了一名实习医生。 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许芳看到过太多因为饥饿与贫困而导致疾病的患者,因而对生活的现状有着更深刻的体会。 她跟李秀冰的想法是一致的,如果不改变国家贫困的现状,不让大家伙吃饱饭,那么,就算有再完善的医疗设施和人才也没有用。 更何况,人民长期处于饥饿之下,又怎么发展经济,如何能让医疗设施更加完善呢?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环环相生的局面。 必须要打破。 正是因为国家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让许芳决定前往北大荒下乡。 也许仅凭她自己的力量做不到改变所有,但至少,她去做了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听着许芳的话,李秀冰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注视着眼前的许芳,目光充满钦佩,但同时,也满是怜惜。 “明年过年,去我家过吧。”他突然对许芳说。 许芳微微地怔了一怔,旋即笑了。 “好。”她点头说着,眼圈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泛了红。 李秀冰的脸也红了。 这时候,大家伙已经陆陆续续走出了宿舍,李秀冰慌忙端起粥来喝了一大口。 可是刚刚做好的粥实在太烫,他这一口又灌得太急太多,不禁烫得他叫出了声来。 “李秀冰,你急啥呢?”孙周强哈哈大笑,“这是要回家,急了啊?” 大家伙看到李秀冰这样,也不禁纷纷笑了起来。 这下,李秀冰的脸,更红了。 *** 这会儿的李秀满,也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今年,她格外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同时,也想念自己的朋友。 今年的女知青们基本都回家,除了周文芳。 周文芳的家太远了,她直言不愿意乘坐好几天的火车往家跑,索性就在建设兵团过年。 反正过年的时候,有大哥在,她也不会无聊。 而同样和周文芳不回家的周文舟则早早地来到了虎林,帮李秀满拿行李。 “行啊,大哥,挺积极。”周文芳见周文舟一大早就赶过来,不禁又开始调侃自己的大哥了,“想当年我下乡的时候,都没这待遇啊?” “你少在这里胡闹,”周文舟当即便板起了脸来,“我比你还提前下乡,怎么送你?” 周文芳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李秀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生产队的女知青们,三三两两地提着行李,搭上了前往火车站的拖拉机。 回家探亲的知青实在太多,即使村里调来了六台拖拉机,也依旧坐不下。 有些老乡就把自家的牛车赶了来,为的就是希望这些一年到头也回不上家的知青们,能顺利地到达火车站。 可即使是这样,也仍然不够用,知青们只能分批走。 所幸,周文舟可以骑自行车送李秀满。 李秀满带的东西不算多,很多东西她提前就往家里寄了回去。 这会儿的她,抱着行李包,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满脸都是即将回家的期待与欢喜。 周文舟骑着自行车,感受着李秀满轻轻地扯着他衣服的温馨,眉眼间都是笑意。 “秀满,你听说了吗,现在知青们可以申请回城了。”周文舟道,“你打算回去吗?” 李秀满微微地怔了一怔,在此之前,她虽然听说了这件事情,但却从来都没有认真地想过。 现在周文舟这样问,李秀满竟一时间出现了迷惘与恍惚。 “你呢,方舟哥,你想回去吗?”她问。 周文舟笑了笑:“短期内还不打算回去,我想等北大荒粮食产量有了稳定提高再说。” “方舟哥,你是个有追求的人。”李秀满真心实意地道。 周文舟这次笑出了声:“我没你说得那么高尚,只不过,这片黑土地承载着养育整个国家和重任,我希望有一天,它能变成真真正正的北大仓,让全国人民吃饱饭。” “反正回城也不急,人这辈子,在哪里都一样活,心里舒坦就行。”周文舟和自行车,穿过一条斑驳着阳光的林间小路。 他们出发得早,因而并不急。 朝阳已经驱散了乡间的薄雾,透过林荫小路的树叶洒下来,像是会跳舞一般。 林间的小鸟,啾啾地叫着,相互追逐嬉戏。 目光可及之处,是一片平实而可爱的生机。 “跟那些有着远大抱负,和想要早点回城过好日子的人比,我可能一点志向都没有。”周文舟笑呵呵地道。 “不是,”李秀满摇了摇头,“我觉得方舟哥你恰恰是最有志向的人,因为你的志向不是自己过得好不好,而是大家伙吃得饱不饱。” “方舟哥,你真的很棒。” 李秀满真心实意的一句话,让周文舟的心里顿时一暖,高兴之余,自行车都跟着歪了一歪。 李秀满有点害怕,下意识地用没有抱行李包的手环了一下周文舟的腰。 周文舟心里甜滋滋的,自行车踩得更有劲儿了。 “那你呢,”骑了一段路,周文舟又问,“你想回城吗?” 李秀满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笑了:“都行。” “都行?”周文舟有点意外。 “嗯,”李秀满点了点头,道,“我大姐经常说我应该叫‘李秀啥’,‘啥都行’,‘啥都好’。我现在觉得,我大姐说得挺对的。” “我遇事不像我大姐和我大哥,想得那么周全,总觉得在哪儿都行,怎么样都好。” “回城也行,不回也挺好。反正……我都挺高兴的。” 想起大姐李秀城经常掂着自己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李秀满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没有回头,但李秀满的笑容,也感染了周文舟,他也笑了起来。 “李秀啥,挺好。”他笑着说。 第2章 自告奋勇秦青书 就在李秀满踏上回乡旅程的时候,李秀城也同样出发了。 她的路程是最远的,带的东西也最多。 自从李秀城决定今年回家开始,陆续就有村民们送来土特产。 土特产多数都是村民们自家产的鸡蛋、粮食和一些干菜,有的村民还送来了红枣。 李秀城怎么能收大家伙的东西? 虽然这几年粮食收成不错,土地也在知青们的开垦和建设下有了有效的收成。 但这里的土地太过贫瘠,想要改变,绝不是一朝一夕。 李秀城知道村民们日子的艰辛,更加不可能收这些东西。 但村民们却坚持要她收下。 他们朴实和善良的心里,明白李秀城为了孩子们付出了多少。 都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对于这些边远乡下的孩子们来说,能有一位好老师,能把他们的命运改写,让他们可以通过学习走出山村,去到祖国更加辽阔的地方,是他们自祖辈起几代人不敢想的事情。 尤其是,在知青们来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刷过牙,甚至连上厕所都用土块和树叶来擦屁股! 这里的医疗设施不完善,加上不卫生的生活习惯,生病的人特别多。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让他们的皮肤都像这片贫瘠的土地一样干裂。 有哪个女孩子不羡慕女知青们漂亮的衣裳和光洁的皮肤? 有哪个男孩子不向往男知青们的识文断字,和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 可他们如何能够走出这些山,这片土地,去到那些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呢? 最初李秀城来陕北的时候,这里的水源都是紧缺的。 陕北属于谷子牧羊区。 这里降水稀少,塬上无河,吃水全凭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取水。 井上支着一架辘轳,辘轳上缠着粗绳,两只吊桶系在粗绳的两端。 摇动辘轳把,须十几分钟才能吊上一桶。 这里的村民们罕见洗澡,甚至很少洗脸洗头。 女人洗衣则到沟底溪边,或聚在称作涝池的雨水塘边洗。 那塘中的水,驴马猪狗共享,边饮边尿,色泽黄绿,令人匪夷所思。 而知青们的到来,则改变了这一切。 他们打了井,从此家家户户终于有了干净的水源。 他们教会了村民们刷牙,洗澡,洗头,从此孩子们也天天洗了脸。 他们还带来了文化,带来了雪花膏,带来了欢声笑语,和更多的东西。 他们甚至让陕北的农民们产生了一种叫做“希望”和“念想”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在孩子们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李秀城,对于这些乡下的孩子们来说,更像是一缕春风,和一缕光,照亮了他们的心和他们的未来。 所以这些做家长的村民们,都带着他们的希望和感激,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表达和回馈。 只是对于李秀城来说,她实在是不忍心收下。 “大家的日子都很难,这些吃食给孩子们补营养吧,真的不用给我,家里什么都有,我带着也不方便呀。” 她对乡亲们这么说。 可是大家伙又怎么会听她的呢? 李秀城不要他们就把东西送到了校长室,再三的请求周校长转送。 周校长乐呵呵的,把每样东西收了三分之一,让李秀城就带着这些回去。一来不会给李秀城的出行造成很大的负担,二来也不会让村民们觉得过意不去。 李秀城实在没有办法,也只好照办。 只是这一趟,她少不得大包小包的往回拿了。 苗壮壮和李秀城一起走,好在苗壮壮的东西少,还有劲儿,可以帮李秀城提着。 秦青书也自告奋勇的去送李秀城,他比李秀城晚一天走,也不在乎用一天的时间来回折腾一趟,反正对他而言,送李秀城更加重要。 因为自从李秀城去建设兵团小学当老师以来,就搬出了知青宿舍,住到了建设兵团给老师们准备的宿舍。 那边的宿舍条件更好,老师可以单独住一个房间,自然不会留在知青宿舍。 而李秀城每天要讲课,批改作业,还要免费给孩子们做辅导,压根儿就没有时间搭理他。 秦青书只能经常跑跑建设兵团小学,给李秀城送些好吃的。 但是这些根本就不用他操心,很多村民都会自发的给他们敬爱的李老师带来吃的。 虽然有时候只是几个煮地瓜,煮鸡蛋和烤土豆,但也是他们最朴实的心意。 加上邢圆也经常会做好吃的,卫生所本来就在建设兵团小学,吃饭就更方便了。 秦青书使不上劲儿,心里就更着急。后来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给孩子们买东西,买纸笔买书买本子。 这样他才有机会多见见李秀城,也能够得到李秀城和孩子们真心实意的欢迎。 可即便这样,对于秦青书来说还是不够的。 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李秀城单独的在一块儿,再加上一个苗壮壮,成天的围着李秀城转,秦青书每次去找李秀城,都会被苗壮壮冷嘲热讽一番。 但即便这样,也浇不灭秦青书的热情,这次送李秀城回家,他又高高兴兴自告奋勇的跑来了。 苗壮壮看到这个,窝窝囊囊的秦青书就一阵腻歪,直接就把李秀城的包裹塞给他了。 秦青书下乡这么多年,体力活和劳动都没少干,但还是那么不经用。 行李包塞到他怀里的瞬间,秦青书就是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还勉强站住身形。 “哟,秦青书,你这体格子也不行呀,这么点儿东西,你就拿不动了。”苗壮壮嗤笑一声,伸手就把行李包接回来了。 秦青书抱着都直打晃的行李包,苗壮壮单手拎着都不费劲儿,也难怪苗壮壮看不上他。 秦青书瞧见李秀城含笑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气的脸都红了。 这也太没面子了! 他愤愤的对苗壮壮道:“你这个体育棒子,谁能跟你比?你比男人劲儿还大,将来谁敢要你?” “哎呦喂,我可真是怕了,不敢要的都是一帮怂货,像你这样的弱鸡。” 论掐架,苗壮壮从来就没怕过谁。 第3章 不想麻烦别人 “我就算是体育棒子也比你这个绣花枕头强!”苗壮壮不屑地道,“连个行李包都提不起来,还能指望你干点啥?” 秦青书气坏了,他二话不说,直接从苗壮壮的手里夺过了行李包,也像她那样单手拎着,气呼呼的就往前走。 虽然走的踉踉跄跄,但也就这么咬牙坚持着。 苗壮壮乐不可支,李秀城知道她是故意在恶整秦青书,便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苗壮壮的额头。 三个人就这么一起往村口走,一路上苗壮壮和李秀城有说有笑,秦青书则奋力地拎着行李包,憋着气,满脸通红的怨自己为啥不骑自行车。 哪怕只有这么一段的距离,也能少受累不少。 “对了,你们听说可以返程这件事了吗?” 苗壮壮突然说道。 秦青书的动作顿了顿,满腹牢骚顿时消失,他转过头来,目光烁烁地盯着苗壮壮,急切地道:“你从哪儿听说的?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呀,”苗壮壮有些不乐意地道,“这事哪是开玩笑的。不过,肯定有指标的,具体怎么执行,肯定组织上有通知和安排。” 李秀城点了点头。 秦青书却若有所思。 “李秀城,如果回城的指标下来了,你回去吗?” 快到村口的时候,秦青书突然问道。 李秀城微微地怔了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 “啊?” “你说真的?” 苗壮壮和秦青书全都震惊的看着李秀城,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秀城,真的不回去吗?这里条件这么苦,你难道要一直呆在这吗?”苗壮壮问。 李秀城笑了:“这里虽然苦,但是有孩子们。” 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感觉,教书虽然累,但是她却喜欢这种可以完全投入身心的感觉。 而更重要的是,李秀城付出的那些心血,就像是用来浇灌小花小草的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最不匮乏的就是阳光。 只要有阳光,有李秀城用心的浇灌,那么,即便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也一定可以开出一片美丽的花园。 未来,这些孩子们的人生肯定会大不一样。 而不是像她一样,在一个从来就不会给予他土地和养分的家里,慢慢的枯竭,直至绝望。 “李秀城,你可真了不起。”苗壮壮看着李秀城的眼睛里全都是钦佩。 只有秦青书的表情十分的复杂,从苗壮壮提起这个话题,一直到乘大巴抵达火车站,秦青书都没有说一句话。 把苗壮壮和李秀城送上火车,秦青书就回去了。 他要搭乘明天的火车回上海,临行前,秦青书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秀城,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当然,李秀城也并没有在意这些。 对于秦青书的殷勤,李秀城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回馈。 她对秦青书没有什么感觉,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下乡的这段时间里萌发什么所谓的爱情。 尽管生产队和建设兵团的劳动生活,促成了一对又一对的伴侣,但李秀城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的人生,好像从下乡开始就变得像浮萍一样,没有任何想要在某处停靠或者扎根的心愿。 直到她成为了一名教师。 而尽管这样,对于未来,对于人生,对于生活,对于未来,有可能组建的小家,李秀城仍然是没有任何概念。 她平和而忙碌的度过每一天,如果说快乐也不是没有,但如果说热情,那似乎也没有。 热情洋溢,充满了希望与奔头的这种情绪,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在火车上,李秀城也好奇的问苗壮壮:“你想回去吗?” 苗壮壮想了一想,然后点点头:“我想回去,我还是想接着打篮球。就算进不了国家队,我也想去省市级的篮球队试一试,我不想放弃我的梦想。” “梦想”这个词,停在李秀城的耳朵里,落入了她的心中,竟然让李秀城的心微微的疼了一疼。 可是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李秀城的梦想早就在下乡前的那一天,被父亲撕成了碎片。 破碎的梦想,还能怎么拼凑粘合起来呢? 破碎的只能破碎,然后成为一生中永远的遗憾。 “真好,”李秀城由衷地说,“希望你梦想成真。” “嗯!”苗壮壮重重的点头。 看着苗壮壮脸庞上因为梦想而散发出的光彩,李秀城为她感觉到高兴的同时,也在内心一个小小的角落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是她给自己的。 一路上,两个朝夕相处的朋友各怀心事,就这样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由于路途遥远,李秀城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儿的当天了。 她提着大包小裹,下了火车,搭上了回家的大巴。 李秀城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回家的具体时间。 她不想,也不愿意。 尽管拿着这么多的东西让李秀城走路都很吃力,但她也还是不愿意。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头疼脑热,还是心碎痛苦,李秀城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 所以,她也不觉得在拎东西这件事情上需要麻烦别人。 这一路上因为拎的东西比较多,所以花费的时间也长。 当她到了楼下,抬起头看着家里亮着的那盏灯的时候,心里竟然涌上了千百种滋味。 将近四年,她到底还是回家了。 哈尔滨的冬天,比陕北可是暖和多了。 可一路上,李秀城因为拎的东西多,热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还是会觉得冷。 李秀城吸了吸鼻子,走进了小二楼。 “大姐,你回来了!” 李秀满在听到门响的第一时间就赶紧迎了出来,看到李秀城拎着这么多东西就忙不迭的接了过来。 “秀城,回来了。”大哥李秀冰也走了过来,多年不见,三个下乡的孩子变化是最大的。 李秀冰虽然还是很瘦,也晒黑了很多,但却结实多了。 李秀满虽然晒黑了,但长得更高了,也壮实了很多。 相比之下,之前比李秀满还高一些的李秀城,却显得瘦弱又娇小。 第4章 今天大年三十 家门打开,家人迎出来的那一刻,瞬间就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那是热气腾腾的暖意,带着多年未见,却多年也未曾遗忘的暖意。 李秀城这一刻,心里竟然涌上了一股思念的暖流。 明明已经觉得,自己不会想念这里的,但这暖意,却如此汹涌强烈。 最奇怪的是,李秀城明明已经到家,为何这思念,还会汹涌而至? 李秀城低下头,把带回来的东西全都给了哥哥和妹妹,借由此而隐藏泛红的眼圈。 “带了这么多东西呀。”李秀满说着,又赶紧呼唤道:“爸!我姐回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 从屋子里传来了沉闷的“嗯”的一声。 李秀满的神色滞了一滞,颇有些担忧地看了李秀城一眼。 李秀城倒没有对父亲的反应表现出什么,而是问道:“妈呢?” “刚出去买菜了,”李秀冰道,“让秀春跟着了。” 李秀春平时是不会陪母亲去买菜的,这次倒是例外。 而这次例外的原因,则是他深切地感觉到,当哥哥和姐姐们回来之后,家里根本就没有他待的地方。 或者说,他待在家里,只会不自在。 而李秀春是从来不会让自己不自在的,他宁愿出门找自在。 “秀人和秀间呢?”李秀城笑着往屋里张望。 这两个小家伙肯定长高了,也变样了。 如果是平时,他们肯定兴高采烈地就奔出来了,今天这么老实安静,怕不是在跟自己玩捉迷藏? 李秀城满面笑容地等待着弟弟和妹妹的出现,但李秀冰和李秀满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抹痛苦神色,和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们俩人呢?”李秀城又笑着问,“又跟我玩儿捉迷藏是不是?看我把他们两个找到,好好打屁股!” 说着,她就要往屋里进。 还不待她进屋,一个瘦高的少年,就从屋里慢慢地踱了出来。 这少年,不过十岁的样子,却比同龄人高出很多,但同样也消瘦很多。 他梳着平头,黝黑黝黑的皮肤,方方正正的脸膛上,一双黑亮机灵的眼睛里,写满了与这个年龄根本不相衬的痛苦。 “姐……”他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句,眼泪早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 “大姐。”他说着,又攥紧了拳头,似乎是想要把这沙哑的声音,连同眼泪,一起憋回去,因而连声音都因为用力而颤抖。 “秀间?秀间呀?!”李秀城惊喜万分,“你长这么高了?可真是出息了!” 李秀城走过去,伸手拂了拂李秀间的脑袋瓜:“小时候那么小一点点,现在,我快要抬脚才能够着你的脑袋了!” 李秀城的声音是欢快和,愉悦的。 可这愉悦,依旧没有减轻李秀间眼中的痛苦,反而让这个刚才还颇有几分轻松气氛的家,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你们这是咋了?秀人呢?”李秀城问,“还没放学?今天大年三十儿,不会还上学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只有李国福那屋的收音机,还在嗡嗡地响着。 片刻之后,收音机的声音不见了。 李国福背着双手从屋里走出来,他看了一眼李秀城,然后看了看李秀满还没有来得及放到屋子里的那些,李秀城带回来的东西,什么话都没有说地,走出了家门。 这下,李家彻底陷入了死寂。 “大姐……我三姐她……”李秀间的嘴唇张了又张,终是吐出了这两个字——“没了。” 没了?! 李秀城顿时怔住了。 片刻之后,她提高了音量:“你说啥呢?啥没了?什么没了?!” 李秀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三姐,没了!她走了!我再也见不着她了!” 快要比李秀城还高的李秀间,这个看上去已经有几分是大小伙子的少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秀城手里的行李包,重重地落在地上。 对于李家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以至于他们全都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许久许久,没有人说一句话。 李秀间呆呆地坐在哥哥和姐姐们旁边,他原本以为大哥、大姐和二姐回来了,心里的痛苦就会少很多。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心里的痛,还是那样深沉,不曾减少一分。 而且,在座的哥哥姐姐们同样悲恸的心情,使得这悲恸愈发的沉重了。 时钟一分一秒,不缓不慢地走着,不知不觉中,大家已经就这么坐在这儿几个小时了。 天色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照着这个沉静的房屋。 也照着那个已经空了的、李秀人的床铺。 这一刻,李家的孩子们终于明白,他们的妹妹李秀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李秀城缓缓地站地了身来。 “做饭吧。”她说,“今年大年三十。” 李秀满看了看姐姐,然后点了点头。 李秀冰拂了拂李秀间的脑袋,道:“走,哥带你买身衣服去。” 李秀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点头,还是应该摇头,但他默默地站起身来,跟随着大哥走出了家门。 “我带了你们爱吃的干菜回来,泡一泡,还有腊肉,今年不用再买肉了。”李秀城一进厨房,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好,”李秀满也点了点头,“肉大哥也买了,他回来带了挺多肉票,前天就买了一些,阳台冻着呢。” 哈尔滨的冬天,是天然的冷冻冰柜,最易于储存冻肉、冻菜。 “那行,今年就做得丰盛一点吧。”李秀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有个大姐该有的样子,“我还带了红枣回来,咱们这边还买不到这种陕北的枣子呢,又大又红,秀间和秀人肯定喜……” 明明已经接受了实实不是吗? 可当“秀人”这个名字习惯性地从嘴里说出来,李秀城还是怔在了那里。 眼泪,就这么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靠在厨房的灶台边,哭了出来。 李秀满的眼圈也是红的,她走过去,抱住了大姐。 姐妹两个,就这么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她们的小妹妹,再也回不来了。 第5章 觉得苦就吃糖 李秀间小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 过年能有好吃的,好玩的。 那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遥不可及的好玩意儿,过年的时候,都变得触手可及。 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件新衣裳。 现在他长大了,哥哥姐姐们都下乡,能赚工分,能带回钱来。 他们带回来了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甚至还给李秀间钱。 这些,都是曾经李秀间想也不敢想的。 如今,大哥还带自己买了衣服。 看着镜子里从里到外一身新,就连售货员都夸自己是个精神小伙子,可李秀间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咋样,就这身吧?”大哥李秀冰问他。 李秀间点了点头。 “哎呀,这孩子,咋一点没个笑模样呢?”售货员是个胖乎乎的大姐,看着李秀间穿了新衣裳也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不禁道,“上哪儿找你哥这么好的啊?还给你买一身新衣服,这年头,来买件棉袄都是好大的手笔了!” “你哥给你一买就是一身新呀!可不能再这么板着脸了,知道不?” “我不知道!”李秀间顿时就炸了,他圆睁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一只发怒的小牛犊。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售货员大姐气得脸都红了。 “我就这么说话,这衣服,我还不想要呢!”李秀间说着,就开始脱最外面的棉袄。 “秀间!别这样!”李秀冰急忙上前阻拦。 “就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售货员气道:”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了,平时来来往往到这里来买东西的人多了,我就没见几个像你哥这样给你这个弟弟花钱这么痛快的!” “别说是弟弟,就连给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老爹老娘买衣服都要把钱拿出来再放回去,合计好几回才能下狠心买。” “甚至前脚刚买走,后脚还没到门口就因为舍不得退了。上哪儿找你这么好的哥哥去,啊?” 售货员越说越气,不禁训斥:“你大哥给你买这么好的衣裳你不要,你想要啥啊你? “我想要我三姐活着回来!”李秀间突然间大吼出声,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了血丝,脖子因为怒吼而泛起了青筋,“我想用我后半辈子能享的所有的福换她活着回来!行不行?行不行!” 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般,吼完了这句,便再一次哭了起来。 售货员大姐怔住了。 “我三姐打小儿就没穿过新衣裳……”李秀间突然说,“她走的时候,穿的还是用大姐的衣裳改的……” “妈说,给秀人做件衣裳吧,好歹做一件。但是爸说,人都死了,还穿新衣服干啥?有钱烧的……” “我宁愿不要这些新衣服,我只想要三姐回来……她到死都没穿过新衣服,我有什么资格穿?有什么资格穿?!” 李秀间痛哭着。 三姐李秀人已经走了快半年了,这半年以来,他压在心里的痛苦、愤怒和悲伤,实在太多,多到哪怕是他这么高的个子也要撑不下了。 可是他不能哭。 在家里,只要他一哭,李国福就会呵斥他,骂他。 二哥李秀春会嘲笑他。 而母亲,母亲自从三姐走了以后,就更加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偶尔听到三姐的名字,就会突然一个激灵地起身往外冲,说是要去医院接秀人回家。 一切都乱了套。 而这种混乱,李秀间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 他只能忍着。 忍到大哥大姐和二姐都回来,他才能做回一个孩子,哭出来,吼出来。 李秀冰心疼地拍了拍李秀间的肩膀,沉声道:“秀间,人死不能复生。我和你一样心疼秀人,和你一样通过。”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秀人在天有灵,她愿不愿意看着你这么消沉痛苦?” “你是要一直这样下去?还是要好好的活着,带着秀人的那份,活出个样儿,活出个精彩来?” 李秀冰的话,让李秀间的哭声慢慢地停止了。 许久之后,他抹了把脸,抬起了头来。 李秀冰欣慰地点了点头,他付了款,带着李秀间走出了友谊商店。 两个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们。 售货员大姐急急地跑过来,往李秀间的口袋里塞了一把糖。 “小伙子,大姐不知道你心里有那么多苦,要不然,大姐也不能这么说。”她一脸歉意地道,“大姐没啥表达心意的,这些糖,你吃。人这辈子,且得遭遇不少苦处呢,你觉得心里苦的时候,就吃糖。” “你得好好活着,穿好的吃好的,这样你姐姐才高兴,知道吗,啊?” 售货员大姐的一番话,让李秀间的眼圈再一次红了一红。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李秀间紧紧地捂着口袋里的糖,和大哥一块儿回了家。 这一路上,李秀冰和李秀间什么话都没有说。 旁边路上不断有欢笑着跑过去的小孩,他们手里拿着“摔炮”,边走边扔,扔在地上,一个脆响,吓得路过的行人都是一哆嗦。 而他们则欢笑着跑了。 “摔炮”是一种装在小盒子里的小鞭炮,摔在地上会炸响,是东北地区小孩子们过年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曾经李秀间也格外喜欢玩儿,而且,还经常和三姐李秀人一块儿玩儿。 现在看着这些小孩儿欢快的样子,李秀间想起了从前,脸上不由自主地漾出了几分笑意。 看到李秀间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轻轻的,淡淡的,但也足够让李秀冰放心。 兄弟两个回到家的时候,李秀城和李秀满已经把菜做得差不多了,客厅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散发着阵阵香气。 李国福也回到了家,他如今也喝上了好酒,那是李秀冰从建设兵团带回来的,老乡们用粮食酿造的好酒。 李秀冰曾为了让村民们在冰天雪地的时候,方便下山,带着男知青们修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这条小路,他们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修成,用的都是休息的时间。 第6章 引以为傲的荣光 在这条小路修成之前,曾有许多村民因为雪天下山而滚下陡峭的山坡,摔断腿的、摔坏胳膊的,甚至失去性命的大有人在。 为了让大家伙都能平平安安,同时也方便和山下的同志们运输药品和货物,李秀冰还耐心地在小路边立了木桩,用粗重的绳子系成了扶手。 为了感谢李秀冰,村民们用当年最好的粮食,酿成了酒,过年前送到了他的手里,让他带回家。 他们都说,能教育出这样好的孩子,父母一定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 李国福喝着李秀冰拿回来的酒,就像是品味着自个儿人生的高光时刻,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桌上还有大闺女带回来的干菜和红枣,还有腊肉,这可是在东北吃不着的好东西。 他刚才让李秀城只切几片自己下酒,其他的都留起来,走亲戚送领导,面子上好看。 谁家能吃着陕北的好东西? 谁家能有这种,老百姓因为感激而特意酿的粮食酒? 那可是只有他们家出息的孩子才能带回来的,别人想要怕是都没有。 当然,光是腊肉,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酒也在哪儿都能买到。 李国福真正能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的是这腊肉和酒背后的故事,谁家的孩子能把那种穷困地方的孩子,培养到进省城上学? 谁家的孩子,能像他的大儿子这样,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做实事,带人修了整整一条路? 那还不都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教的好? 李国福越想越高兴,收音机里唱的歌也好听得紧。 然而,当看到李秀冰带着穿着新衣裳的李秀间回到了家,李国福的脸色却沉了一沉。 “爸,我带秀间去买身衣服,好看不?”李秀冰笑着对父亲道。 李国福扫了一眼李秀间,冷哼了一声:“买这干啥?瞎花钱!” 李秀间好不容易出现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匿了,他看着父亲的目光,再一次冰冷了下去。 “新衣服好看。”李秀满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道,“小孩儿过年就得穿新衣裳,这一打扮,多俊。” 说着,她亲昵地在李秀间的脸上捏了捏,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粮票和钱,给了李国福。 李国福神色泰然地接了过来,然后数了数。 越数,他的脸色就越沉。 “你平时往家寄的钱越来越少,这次回来,就拿这些?” 李秀满的脸倏地红了。 “爸,我之前不是给家里买了挺多东西都寄回来了吗?”李秀满笑着解释,“今年给秀间和秀人都买了新鞋,还给您买了羊皮的棉袄和裤子,给我妈买了条纱巾……” 想起给母亲买的纱巾,李秀满的心里就甜甜的。 她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把那条漂亮的红纱巾给自己系上了,那条纱巾,李秀满现在还戴着。 母亲把唯一的,昂贵的纱巾给了李秀满,自己却一直戴着一条又旧又老式的土黄色围巾。 这么多年以来,李秀满心里一直觉得很愧疚。 平时的钱,她除了自己留下一小部分,余下的还要寄回到家里,所以给母亲买纱巾的钱,她就只能自己省着点花,攒起来。 前两年,父亲嫌弃李秀满每年回家浪费了太多路费,家里都挺好,根本不需要她跑来跑去,所以李秀满就再没有回去过。 路费,她攒下来,凑出来一条纱巾的钱。 虽然才只有两年时间,但潮流却是变了个样子,纱巾的品种和样式更加丰富好看了。 这让李秀满特别高兴,她几乎用了自己手上三分之二的钱给母亲买了一条昂贵又漂亮的纱巾,还给弟弟和妹妹买了新鞋子,给父亲买了御寒的羊皮裤。 但是这些在李国福的眼里,似乎并没有让他有多高兴。 “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在哈尔滨买的?你看看你买的那些东西,有几个有用的?” 李国福板着脸呵斥道:“一条破纱巾,还有鞋买鞋有什么用,他们也不是没穿的,再说,秀人还能穿上吗?那根本就是多余!” 李国福的一番话,顿时让李秀间炸了肺。 “我二姐给三姐买双鞋,怎么了?我三姐这辈子都没穿过新鞋!”李秀间愤怒的吼道,“她从小一直到她死,一直穿的都是旧衣服!” “你眼里就认钱!就他妈认钱!” 李秀间原本已经平息了的,怒火再一次爆发,那到他努力想要愈合的伤口,被父亲的冷漠硬生生的撕裂了,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眼睛。 “我让你就认钱!” 说着,李秀间扬手便掀翻了桌子。 那些李国福引以为傲的荣光,那杯足以让他在方圆十里都能挺直腰杆的粮食酒,和火红的大枣,还有那切的薄薄的几片腊肉,和已经上桌的几道菜肴全都摔落在地,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李国福瞬间暴怒。 李家过年其实是孩子们最紧张的时候,李国福的规矩多,过年煮饺子,不能煮破,一旦煮破要说“挣了”,而不能说“破了”。 取的就是挣了钱,而不是破了财的意思。 而端菜上桌,则是更为重要的一个任务,因为过年最讲究的是个吉利。 如果摔破了碗或者碟子,那就意味着这一年都走不了好运,是绝对要挨一顿揍的。 李国福有的时候会扬巴掌,有的时候则直接抡扫帚。 李家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挨着打长大的,所以对于“规矩”这两个字他们认识的最深,也最为恐惧。 李秀冰,李秀城和李秀满长大之后,逢年过节都不会让弟弟妹妹们端菜盛饭,不怕他们打破碗碟而触霉头,仅仅是怕他们挨父亲的巴掌。 但是今天,李秀间把整整一桌的菜都掀翻了,李国福气得血直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他起身照着李秀间就踢了过去,如果是平时,李秀间一定会被它这一脚踢的飞出去。 然而,这次李秀间却直接,抡起胳膊拂开了父亲的脚,然后猛地一推,竟然将李国福推的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 第7章 我恨他 李国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儿子一把就推得跌坐在椅子上。 也亏得有这么个椅子,否则,他非一屁股坐地上! “你个小兔崽子!”李国福跳起来,扬起巴掌就要在朝着李秀间抽过去,李秀满急忙奔过去拦住了父亲。 “秀间,别惹爸生气,听话!” “听话?我大姐听话!连中专都不能上!你听话,买两双鞋都挨顿骂!我三姐最听话,连病都不给她看,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李秀间愤怒的吼着,转身冲出了家门。 “秀间!”李秀满慌忙追了出去。 在厨房的李秀城原本是打算进屋劝住小弟李秀间的,但当她听到李秀间所说的那番话,却蓦地顿住了脚步。 “听话”这两个字一直以来就是李秀城最恨,最恨的两个字。 因为这句“听话”,她不得不去做一切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失去所有自己最不想失去的。 原本,李秀城以为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失去自己的梦想,没想到,还有更让她为之痛苦的。 ——她连最小的妹妹都失去了啊! 这怎么能让她甘心? “砰”的一声,是李秀间关门的声响,也是李秀城给这个家在内心唯一仅存的念想而保留的角落坍塌的声音。 李秀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秀间,秀间啊!” 李秀满一边追着李秀间,一边喊。 她连棉袄的扣子都来不及系上,手里还抱着李秀间的棉袄。 李秀间刚才冲出去的时候,还穿着单衣。 他愤怒地在冰天雪地里奔跑,边跑,边流泪。 这个世界就是不肯放过他。 明明他想要振作起来,抚平那个伤口的! 不,不肯放过李秀间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他的父亲,他的亲爹! 李秀间越想越愤怒,越跑越快,根本不想理会从身后传来的、二姐的呼唤声。 不知道跑了多远,李秀间听到李秀满气喘吁吁地喊了声:“秀间啊,你慢点儿,二姐跑不动了……” 他的心,猛然疼了一下,终是停住了脚步。 李秀满是真的跑不动了,她虽然在乡下一直在做农活,体力也不错,但跟腿又长、跑得又快的李秀间比,就差得太远了。 见李秀间停下来,本来已经跑不动的李秀满,心中顿时一喜,她努力提起劲儿来,快跑了过去。 在到达李秀间身边的时候,李秀满急忙抖开李秀间的棉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赶紧,把棉衣穿上!”李秀满又心疼,又嗔怪地道,“这大冷的天,穿个单衣就往外跑,冻感冒怎么办?” 李秀间默默地穿上了棉衣,忽然用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望着李秀满,问:“二姐,你恨他吗?” 李秀满怔了怔:“恨谁?” “爸。” 李秀间的话,让李秀满意外不已。 她没有想到,李秀间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恨”这个字,从来就没有在李秀满的心头出现过,因而听到李秀间这么问,她意外之余,甚至有些震惊。 “你咋这么问?” 李秀间没有回答李秀满的问题,而是一字一句地道:“我恨他。” “我恨他就认钱,就知道钱,对我们都不管不顾。我恨他不带三姐看病,就为了省那几个钱,给三姐吃偏方,害死了三姐。”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秀间反倒不再落泪。 愤怒与憎恨,让他此时此刻平静了下去,似乎,在这瞬间,也一下子长大。 他眼里无忧无虑的少年意气之中,多了一些什么,只是李秀满看不懂。 她看懂的,只有心头泛起的心疼与难过。 “秀间呀,姐知道你心里的滋味,姐心里头也很难过。相信爸也不好受,毕竟我们都是他的子女……” 李秀满的劝解,只让李秀间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站在寒风之中,消瘦而又愤慨,像一棵倔强的小树。 下雪了,雪花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一片又一片,在昏暗的天地间舞着,落在地上,轻盈而又冰凉。 李秀满轻轻地拂了拂李秀间落了雪花的头发。 他已经长得快比李秀满还高了,但在李秀满的心里,他还是那个顽皮捣蛋,没心没肺的小弟。 “咱们找找妈去吧。”李秀满说,“今天大年三十儿,带妈回来早点吃饭,嗯?” 李秀间点了点头。 姐弟两个,就这么着并肩走在哈尔滨大年三十儿的街道上。 雪还在下,家家户户都在为年夜饭做着准备。 阵阵菜香传来,伴着欢声笑语,似乎整个街道的人都在因新年而欢喜。 只有李秀满和李秀间的心里,还装着悲伤。 他们的身后覆着薄雪的路面上,印着两排脚印。 这脚印,很快也被雪覆盖上了。 从前都是李秀满去寻找刘玉琴,李秀满下乡之后,寻找母亲便成了李秀人的。 后来,李秀间就开始陪着三姐李秀人一块儿找母亲。 也幸而因为这样,李秀间大概知道平时能在哪里找到刘玉琴。 也幸而因为这样,李秀间在若干年后想起那段时间的岁月,可以庆幸自己至少为三姐做了点什么。 当然,这是后话。 今天的刘玉琴格外难找。 李秀间和李秀满已经找了平时刘玉琴常去的公园和市场,他们甚至还去刘玉琴交好的秦姨家找了一圈。 可惜的是,哪里都没有。 “这可咋办?妈能上哪儿啊?”李秀满有些急了,“能不能是二哥带妈回家了?” “他?”李秀间冷笑了一声,“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一只猪。” 他最知道李秀春的德行。 他说陪母亲出去,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想出去。 只要出了家门,那个“李二黑”就会脚底抹油地溜去玩,他哪里会管母亲? 可是母亲到底会去哪儿呢? 忽然,李秀间灵光一现:“我知道妈去哪了!” 说罢,他就迈开长腿,朝着马家沟河边走去。 “哎,秀间,等等我!别走那么快!”李秀满立刻追了上去。 她先前追李秀间就已经累得腿都酸了,这会儿即使是用尽全力,也跑不快了。 第8章 怕被惊醒的思念 冬天的马家沟河,河面已经冻结成冰。 雪比先前下得还要大了。 雪花悠然飘落在灰蓝色的河面,竟让它在夜色之中,显出几许幽白。 刘玉琴就坐在马家沟河边,她的头发,已经被雪花染得雪白,就连身上也尽是雪。 因为时间够久,刘玉琴几乎就与这茫茫的雪色融为一体。 “妈!”李秀间呼唤着,跑了过去。 “妈?!”李秀满意外母亲怎么会出现在马家沟河边,她跟在李秀间的身后奔了过去。 “妈,你咋在这儿啊?”李秀间急急地道,“跑这干啥来了?” “妈,你坐了多久啊?冷不冷?”李秀满也担心地问。 刘玉琴缓缓地转过头来,她似乎刚刚从心事里走出来,迷离的神色在看到自己的儿女之后,才恢复清明。 “秀满,秀间,你们来了。” 刘玉琴的声音沉静,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是只有母亲才会流露出的、慈祥而又宁静的笑容。 “妈?”李秀间有点搞不清状况,他不知道这会儿的母亲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而鞭炮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紧接着就连成了一片。 家家户户都放鞭炮了。 刘玉琴听着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幽幽地道:“要是秀人能听到这鞭炮声多好……” 李秀间怔住了,许久之后,才痛苦地喊了一声“妈”,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妈……”李秀满也走了过去,她也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积雪很厚,却并不冷。 此刻的亲情,足以抵御严寒。 刘玉琴伸出双手,环抱着李秀满和李秀间,轻轻地拍着他们的背,身体轻微而有节律地摇着,就像小时候抱着他们轻哄那样。 她的神情,似喜犹悲。 李秀人离世之后,这是刘玉琴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提及。 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有着怎样的感受。 可谁又在乎一个疯女人的感受呢? “今年大三十儿啊……”刘玉琴喃喃地说,声音很轻,很轻。 刘玉琴和李秀满、李秀间在河边坐了许久,方才起身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三个人差不多都成了雪人。 家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李秀城见母亲和弟弟妹妹终于回来,急忙上前,帮三个人把身上的雪都扫下去。 饭菜已经重新摆上桌了,李秀春也早就回来。 看到刘玉琴回来,李秀春也赶紧迎上来,道:“妈,我把你好找,你到底上哪儿了?” 李秀间扫了一眼李秀春,现在,他已经懒得跟李秀春说话了,甚至连怼都懒得怼他。 “出去坐坐。”刘玉琴淡淡的语气,让李秀春不禁怔了一怔,看着刘玉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忐忑。 恐怕李秀春是全家最担心刘玉琴清醒的了,因为这样,他偷懒的小花招和小伎俩就将变得不太好使。 毕竟父亲李国福在家里的时间少,家里事也不管。 但母亲就不一样了。 李秀春虽然害怕父亲,但对于母亲,他却也同样畏惧。 “秀城也回来了,”刘玉琴爱怜地抚了抚李秀城的脸庞,说了道,“瘦了,累的吧?” 李秀城的眼圈红了一红,她笑着对刘玉琴道:“妈,我不累,我现在是老师了。” “是老师了?”刘玉琴的脸上,直到这会儿有了笑容,“在你下乡的地方?” 李秀城点了点头。 “好,好,妈为你高兴。”刘玉琴连声地说着“好”,又拉着李秀城和李秀满道,“走,咱吃饭。” 这是一顿没有“掌柜的”的年三十团圆饭,李国福没有等他们,早早地便在两个儿子的陪伴吃完,回屋歇着去了。 李秀冰惦念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没吃几口,李秀春倒是尽心地陪着李国福吃了饭,回屋待着去了。 刘玉琴也没有去瞧李国福,而是和孩子们一块儿围坐在桌边。 她给这个夹菜,给那个盛饭,忙活得几乎没吃几口。 跟吃饭相比,刘玉琴似乎更忙着端详她的孩子们。 刘玉琴的眼睛,年轻的时候做得针线活太多,视力已经越来越不如从前,可这会儿,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看着多年不见的孩子们,眼睛里都是慈祥的关爱。 尽管外面鞭炮声阵阵,但今年李家的团圆饭,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人大声的说话。 仿佛是怕稍大一点的动静,就会惊醒一种叫做悲伤与思念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那思念太重,悲伤也太沉吧…… 常年服药的结果,是刘玉琴没坐多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眼睛也时而睁开,时而微合。 李秀满见状,便扶着母亲进屋休息。 起身前,刘玉琴还一脸歉意与不舍,喃喃地说道:“年龄大了身体就是不济事,还想和你们多待待的……” “妈,我们正经得待几天呢,也不急着走,天天都有时间。”李秀冰笑着对母亲道。 “是呀,你早点休息,妈。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吃饺子。”李秀城也道。 东北的习俗,是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五、十五都吃饺子,象征着一家的团圆和一整年的和美。 想到明天早上还能给孩子们包饺子,刘玉琴这才点点头,在李秀满的搀扶下进屋了。 注视着刘玉琴的背影,李秀城的心里,再一次泛起了酸楚。 她何尝不想跟这样清醒时候的母亲多待一会儿? 母亲这一睡,尚且不知道明早醒来的她,是不是清醒,会不会记得她此时给予她们的温情与怜惜。 得到与失去之间,人有时候会更惧怕得到。 惧怕得到之后还来不及欢喜片刻,就会失去的痛苦。 “秀满,这个家,我再也不想回了。” 晚上,只有姐妹两个在厨房包饺子的时候,李秀城一字一句地对李秀满说了这样的话。 李秀满正在撵饺子皮儿的手,顿了一顿。 为了能满足一家人的饭量,李秀城原本是和李秀满打算今天多包些饺子冻上,方便早上直接煮的。 反正姐妹两个都没有想要休息的想法,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说说话。 第9章 永不原谅 姐妹两个忙活着,一个切菜,做馅,一个和了面,撵皮儿准备包饺子。 李秀满没有想到,大姐会再一次提起这句话。 “这个家,我再也不想回了”,这句话,仿佛是李秀城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时隔多年,她的心意,似乎从来都没变过,而表情,却是所前未有的坚定。 一时之间,李秀满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她又如何不怪父亲没有带三妹去看病呢? 三妹李秀人的离开,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在李秀满的心里剜了一块肉。 疼得她每每想起,就不能呼吸。 李秀满知道,大姐李秀城虽然嘴巴很冷,对弟弟妹妹也并不是很关心。 可是从她这次回来,大包小包地带东西,还给弟弟妹妹们买了书和本子来看,李秀城的心里,是惦记着李秀人和李秀间的。 而且,李秀人先前在给自己写信的时候,也总是提及,李秀城经常会给她寄钱,让她去买书。 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千万不能亏待自己。 在李秀城的心里,是极其看中李秀人这个妹妹的。 然而,父亲竟为了省一点钱,就轻信偏方,害了妹妹,这怎么能让她接受? 对于李秀人,李秀城在心里,已经把她看成了另一个自己。 不,应该说,李秀人比自己更有希望去过她想过的人生。 李秀城的心愿,是上学,是读书,是成为更有学识,有文化的人。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但李秀人不一样,她还小,学习成绩又好。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自己也懂得上进。 这就更加让李秀城欣喜。 所以她才会频繁地给李秀人寄钱,买书,买文具,助力她的学习。 只盼望她能飞得更高,更远。 李秀城甚至想过,把李秀人接到这里,她送李秀人念书。 只是天不遂人愿,自己的这个小妹妹,在最美好的年华,最应该感受美好人生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秀城意难平。 而他们的父亲,这个本来应该为儿女们保驾护航的父亲,却一手毁掉了大女儿的梦想,又葬送了小女儿的人生。 李秀城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李秀满望着一脸决绝的大姐,这一次,即使是想劝,也说不出半句话,半个字。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李秀满默默地撵着饺子皮,许久,方才抬起头,怯怯地问了一句。 “当然!傻不傻呀你!”李秀城用沾着面的手点了点李秀满的脑门,气道,“我们当然要见面!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了。” 李秀满的眼圈,再一次红了。 姐妹两个,再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中包着饺子,感受着这份难得一见的温暖亲情。 自那以后,她们真的很多年,都不曾见。 李秀城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她早早地就离开家,回到了陕北。 李秀冰和李秀满、李秀间一起去送李秀城去火车站,李秀春则借口在家里照顾爸妈没有去。 他不来,兄弟姐妹几个,也没觉得在意,李秀城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李秀间就更不用提了,他现在当面直呼李秀春的大名,背地里就直接叫他“二黑猪”。 尽管李秀冰提示过他几次,不要这样说,但李秀间可不管那个,他看不惯李秀间,就是看不惯。 他也不稀罕看得惯他! 李秀冰见李秀间不听,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李秀间的心里,比他们还不好受。 毕竟他们下乡之后,李秀人一直在照顾李秀间,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深。 而年少的李秀间,更比他们还难以接受李秀人走了的事实。 他心里不痛快,有怨,有恨,也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慢慢过去。 回北大荒之前,李秀冰一直陪着李秀间,带他四处走走,玩一玩。 李秀满更多的时间,就在照顾家里。 子女们都在家,刘玉琴的状态似乎也好了一些,她更多的时间,会和李秀满一块儿做饭,做衣服,话家常。 能和母亲有多一点的时间在一起,李秀满心里也很高兴。 而家里和和气气,李秀间也不再跟自己对着干,处处故意找事情,李国福也落得了个清静,过年的这几天,就拎着李秀城和李秀冰带回来的东西,四处拜访亲戚,每天都是满面笑容地回来。 李秀冰有时候会和李国福一块儿去,这就更让李国福有面子,有时候回来,都是哼着小曲。 李秀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水。 他自然也不乐意在家里多待,更不乐意跟大哥一块儿随父亲走访亲戚,每见父亲和大哥一块儿出门,李秀春就跑出去玩。 他自有一帮狐朋狗友,凑在一起打牌,喝酒,日子过得倒也滋润,只是心里的不舒服,还像影子似的跟着他。 摆脱不掉。 可摆脱不掉,又能有啥办法? 谁让他不是状元,也不乐意下乡呢? 算了算了,反正谁苦谁知道,谁在家里享福,也是谁知道。 李秀春这样宽慰着自己,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大姐走了,少了一个成天训自己的人,家里更清静。 可直到大哥和二妹都走了,李秀春便发现,自己的苦日子到了。 李秀冰和李秀满在家的时候,刘玉琴都是清醒的时候多,家里有人照料,李秀春便更自在。 可当家里重新变得空荡荡,小弟李秀间也少有在家的时候,刘玉琴的状态,就没那么对了。 每当她看到三妹李秀人已经空下来的床,和她的书本的时候,刘玉琴总会掉眼泪。 然后整个人就会变得懵懵懂懂,变得心不在焉,甚至有好几次,她都叫不上来李秀春的名字,还把他当成小偷要赶出去。 李秀春这个气。 但他能怎么办? 只能是耐着性子一遍遍地跟母亲解释,说自己是她的二儿子李秀春,是“二黑”啊! 刘玉琴大多数时候,能记得起来,有时候也记不起来。 她记起来的时候,还算好办,可记不起来的时候,李秀春就会被赶出来,跑到大街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第10章 做个好人 李秀春心里懊恼,也可怜兮兮地找李国福说过这个事儿。 可李国福又能有什么办法? 刘玉琴懵懵懂懂,就算李国福今天告诉她,这个黑胖子就是她自己生的二儿子李秀春,第二天,刘玉琴也还是会忘。 没有办法,李国福就只好告诉李秀春好好跟刘玉琴说,实在不行,就在外面转转,去菜市场买菜去也行。 反正晚上也得做饭,这不是刚刚好嘛。 李秀春有苦说不出,说了也没用,也只能暗喊倒霉。 可天天倒霉也不行啊,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而且这段时间,李秀春做晚饭和早饭的时间,未免也太多了。 多到他都已经开始腻歪了。 他一个大男人,一天天的围着灶台转,像个老娘们儿似的,真让他受不了! 可偏偏这天刘玉琴又犯了糊涂,把李秀春当成闯进家里的陌生人,就要往外赶。 幸好,秦姨来了。 秦姨的儿子也下乡了,她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会来看看刘玉琴。 毕竟,刘玉琴和秦姨年轻的时候,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看到刘玉琴一天迷迷糊糊的,秦姨心里多少也会惦记着。 李秀春看到秦姨,就像见了救兵似的,连忙过去拉住了她。 “秦姨,你快看看我妈,这又要把我往外撵了!” “这是咋了,咋还把自己儿子往外撵?”秦姨笑着对刘玉琴道。 虽然刘玉琴在外面游荡的时候,经常会被当成疯子。 但是这左邻右舍都知道,刘玉琴不疯,只是糊涂,她对人没有攻击力,只是脑子不大好使罢了。 秦姨和刘玉琴交往的时间长,就更了解她。 而刘玉琴只是迷惑地看了秦姨几秒,便想起了什么似的,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道:“小玉呀,你咋来了?” 说着,她又皱眉替秦姨理了理耳畔的头发,道:“这几天不见,咋还长出白头发了?” “都多大岁数了,能没有白头发吗?”秦姨笑着拍了拍刘玉琴的手,又转头对李秀春道,“你妈要是糊涂的时候,你就多跟她说两遍,她一会儿就能记起来了。” 说着,又推了把李秀春:“去吧,回屋歇着去吧。” 李秀春如蒙大赦,赶紧溜回了屋。 刘玉琴这次倒是没为难李秀春,只是拉着秦姨往屋里走:“快进屋坐会儿,天冷,我给你倒杯热水。” 秦姨应着,刚坐下来,就问道:“玉琴呀,下乡的孩子们能回城了!你家那三个,啥时候回来?” 还不待刘玉琴回答,屋里的李秀春登时冲了出来。 “阿姨,你说啥?现在下乡,能回城了?” “对呀,”秦姨点了点头,“你大哥他们回来,没说这个事儿?” 李秀春当即便怔在了那里。 “我大哥他们……还真没说……”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又再次问道,“这是啥时候的通知?准吗?” “咋不准呢?”秦姨道,“我家小方都已经打申请了,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啊。怎么,你大哥他们,一句都没提?” 李秀春摇了摇头。 他脸上有着难掩的惊骇之色,心里的滋味更是复杂。 “你大哥别是要留在那吧?哎呀,乡下苦呀,你大哥那么优秀,可别想不开,一门心思要留在那!”秦姨也算是从小看着李家的这几个孩子长大的,她知道李秀冰心眼实诚,觉悟也高。 可觉悟再高,也不能一辈子留在那个又苦又穷的地方呀! 这边秦姨已经和刘玉琴说起了回城的事情,李秀春缓缓地后退了几步,继而回到房间,丢了魂儿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真是万万没想到,他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就要到头了! 大哥他们……要回来了? 这样一来,他晚上要怎么睡觉? 白天要去哪儿待着? 他还能睡懒觉了吗? 那个屋,本来就小,现在又回来仨人,得挤成啥样? 过年的时候李秀春就睡不好觉,但好歹有个盼头,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等大哥他们回来,那是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自己还能睡懒觉了吗? 莫说是大姐李秀城得给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就连大哥板起脸来,李秀春也是要畏惧三分的。 更何况还有一个天天挑刺,跟自己过不去的李秀间! 李秀春越想越头大,越想越闹心。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李秀春前后思量了半晌,霍然起身,转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哎,这孩子,干啥去呀?外面冷!”秦姨听到门响,赶紧扬声问。 “我去买点菜,秦姨晚上在我家吃吧!”李秀春说着,便疾步走出了门去。 他的脚步很快,神色忐忑,脑子也是转了一百八十个来回。 可他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先从父亲李国福那儿着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秀春今天发了狠,把自己的小金库都给抖出来了三分之一。 现在家里只有李秀春算是个靠谱的,李国福自然也就把家用的钱,给了李秀春。 李秀春本着能多“捞”点儿,就多“捞”点儿的聪明才智,每天的菜钱和粮票、肉票,他都会留点。 一来二去,自然手里也就有点钱。 他平时也舍不得花,就这么攒着。 可今天,他是顾不得了。 该出血的时候就得出血,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 李秀春用肉票买了点肉,买了菜,又颠颠地跑去小卖部给李国福打酒。 老赵看到李秀春又来打酒,不禁满面笑容地问他:“给你爸打酒啊?” 李秀春连连点头,“我爸干一点活,累了,得喝点好酒,解乏。” “你可真孝顺!”老赵由衷地道,“你对你爸,是真好,赵叔看得出来,你爸养你,是真没白养。” “父母恩大于天!”李秀春慷慨激昂地道,“我妈为了集体,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我爸何尝不是呢?他平时对我们的教育就是要做个好人。我也没啥本事,就想着把我爸妈照顾好,那我就是个‘好人’了。我爸这辈子,不容易啊!” 说着,他眼圈都红了起来。 第11章 让三妹回来吧! 老赵被李秀春感动,不由得再次将李秀春夸奖了一番。 李秀春心里这个得劲儿,拭了拭眼睛,拿了酒,拎了菜,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秦姨已经走了,这年月,谁也不好意思在别人家吃饭。 刘玉琴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想念三个下乡的孩子,还是又和秦姨提起了李秀人。 李秀春顾不上管这些,他让刘玉琴今天歇着,他来做饭,便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晚饭来。 李国福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了好几个菜,李秀春还炸了个花生米。 他心里熨贴,点了根烟坐在桌边,默默地吸了起来。 “爸,回来了!”李秀春乐呵呵地把油炸花生米端上来,一眼就瞄到了桌上摆着的一盒刚拆封的烟。 看起来父亲刚去过赵叔的小卖部。 想到今天赵叔对自己的那番夸奖,李秀春便料定,赵叔肯定是跟父亲又说了自己不少好话,心里就更有底了。 正要吃饭的工夫,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李秀间回来了。 “秀间回来了,赶紧吃饭。”李秀春满面笑容地迎过去,道,“瞅着这一脸汗,咋整的?洗把脸吃饭!” 李秀春的热情,让李秀间意外,他扫了李秀春一眼,满脸都是厌恶与戒备。 李秀间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哥了。 无利不起早,无事献殷勤,说的就是他! 李秀间可不上他的当,八百年一次的关心后面,不是有个大坑等着,就是又要出什么馊主意、鬼点子。 他哼了一声,到桌前拔了一些菜在饭里,直接就端走了。 “你咋回事?不能好好吃饭?非回屋里吃?有点规矩没有?!”李国福看到李秀间这副样子,就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李秀间是谁? 这个家,现在除了刘玉琴的话他能听上一两句,别人他谁也不惯着。 李国福见李秀间连搭理都不搭理自己,直接回了屋,气得直拍桌子。 “爸,爸,你别和秀间一般见识,他过了这股劲儿就好了。”李秀春急忙劝道,“你累一天了,赶紧吃口热乎的。” 好歹自己还有这么个贴心懂事的儿子。 李国福的气消了些,拿起了筷子。 “你也赶紧坐下吃饭。”他说。 “我马上来,还有一个炖豆腐马上好了。”李秀春说着,又赶紧去端菜了。 李国福“嗯”了一声,心里愈发地受用。 刘玉琴的饭量少,吃了几口,就又开始昏昏欲睡。 李秀春巴不得母亲赶紧睡觉,便扶着母亲进了屋。 他也不急着吃饭,伺候父亲好酒地菜地吃着,待到李秀间吃了饭,跑出去玩了,方才说起了正事。 “爸,今天秦姨来咱们家,说是下乡的知青能返城了?”李秀春小心翼翼地问。 李国福又“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李秀春的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那我大哥他们是不是要回来了?”李秀春又问。 李国福放下筷子,手刚要去拿烟,李秀春急忙有眼力见地把烟拿出来,又给父亲点上了。 李国福的脸色,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十分的红润放松,他吸了口烟,道:“不回。” “我大哥不回城?”李秀春有点窃喜,又问,“那我大姐和秀满呢?” 李国福摇了摇头。 “都不回?”李秀春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了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李国福没说话。 他向来话不多。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李秀春差点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直接笑出来。 “爸,吃菜,多吃点。干一天活挺累的。”李秀春说罢,赶紧夹起一块红烧肉给李国福。 李国福点点头,说了声“你也吃”。 “哎!”李秀春应着,拿起筷子,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才吃了几口,他就再一次感觉到不对劲了。 爸刚才说,他们全都不回来? 这不意味着,自己要成天在家里窝着,除了洗衣服就是做饭? 李秀春越想越不对劲,吃饭的速度,也就慢下来了。 虽然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但李秀春的脑子还是一点都没少转。 他寻思了半天,终是开口道:“爸,大哥和大姐不回来,我倒能理解。毕竟我大哥心里想的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为北大荒做贡献。” “我大姐现在当了老师,那些孩子需要她,我也能理解,可三妹咋也不回来?她在乡下能干啥?” “干活呗,干啥,”李国福头也不抬地道,“再说,她在乡下还能赚点工分,赚点钱,回来她能干啥?” 想到李秀满每个月都往家里寄粮票,寄钱,李秀春倒不好说什么了。 他转了转眼珠子,又道:“三妹是挺能干的,但是这姑娘家……早晚都得嫁人,她要是在农村找了个对象,那可咋整。” 李国福夹菜的手,顿了顿。 这个动作,自然落在了李秀春的眼里,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现在是啥都好说,我三妹没对象,也没结婚。但她要是留在那,结婚不是早晚的事?” “结了婚,她手里那点钱,还不是都得添补家里?谁家婆家能让媳妇往娘家贴钱,那不得干仗?” “就算不干仗,下乡那地方,也不是多有钱的地儿,要是一帮穷亲戚全都涌咱城里来,今天这这个上咱家住,明天那个上咱家住,那还有个好?” 李国福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了。 “要我说,不行就让三妹回来吧。”李秀春知道时候到了,赶紧再接再厉地拱了把火,“她就算是再不济,找个守家在地的工作,还能照顾家。” “这样,我也不用天天惦记妈,惦记爸吃不上饭,我也找个工作。我都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挣钱给爸花了。” 李秀春情真意切地道:“姑娘赚钱,都是婆家的,儿子赚钱,才是老子的。爸,你放心,我肯定找个好工作,赚大钱,全给你花!” 李国福抬眼看了看李秀春。 他今天去小卖部买烟,老赵就满脸羡慕地夸他生了个好儿子。 第12章 最聪明最孝顺 “别看二黑没老大那么出息,但这孩子有正事儿,知道孝顺你们。我就从来没见哪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孝顺,这孩子是真好心眼儿!” “老李啊,孩子优秀,都是国家的,只有这心眼实诚的,才是自己的。我看秀春这孩子错不了,将来你肯定能得着迹!” “得迹”,是东北用来形容孩子将来有出息,能反馈父母,孝顺父母的意思。 老赵的一番话,加上李秀春今天的表现,让李国福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情来。 刘玉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里没有人照顾,是万不行的。 老大李秀冰回来,是不太可能的。 而李秀城这个脾气,就算回来也不顶用。 家里已经有李秀间这么个逆子,再回来个李秀城,李国福迟早要被这两个活活气死。 但李秀满不一样。 李秀满乖巧懂事,能照顾家里,还没有怨言。 最主要的是,她逆来顺受,从来不会像李秀城那样就知道戳自己的肺管子。 让她回家,确实是个明智之举。 将来找对象,也找个守家在地的,老实本分的,最好家境殷实的,既能照顾家,还能添补家里。 而李秀春确实老大不小了,一天天围着家里转,不是那么回事。 让李秀春出去赚钱,儿子有出息,老子有面子,这样一来,岂不是一举三得? 这么一想,李国福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他把装着酒的茶缸放到了李秀春的面前:“喝一口。” 李秀春怔了怔,但随即便明白了父亲想要表达什么。 他“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拿起酒缸喝了一口。 火辣辣的白酒顺着嗓子往下滑,呛得他有想咳嗽的冲动。 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他不想再重蹈上次父亲给自己递烟的覆辙。 他是个爷们! 李国福果然很满意,他拍了拍李秀春的肩膀,夹起一粒油炸花生米,悠然地吃了起来。 日子果然是越过越好的。 李国福心里想。 作为李家最聪明的“点子王”李秀春,想得自然得比父亲多一些。 从这天晚饭后,李秀春就开始筹划,要怎么样让李秀满心甘情愿地回家。 太刻意了不行,太大张旗鼓了也不行。 要在最短最快的时间里,让李秀满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而且,绝对不能给她跟李秀城商量的时间。 大哥李秀冰应该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是大姐李秀城不一样。 当初就是她坚决怂恿李秀满下乡的,成天给李秀满灌输别管家里事的人也是她。 如果李秀城知道了李秀满要回城、回家,估计着又要跳出来阻拦。 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切呢? 李秀春为此伤透了脑筋。 而上天似乎还是乐意眷顾这个李家的“二黑”的,没过多久,李秀春就等了一个好时机。 初春,乍暖还寒的月份,天气似乎比冬天还要寒冷。 大地冰雪消融,吸走了阳光带来的微薄暖意,就连风都显得愈发刺骨。 而老天爷却在这时候送来了“贵如油”的春雨,天就愈发的萧瑟寒冷。 这天早上,李秀春被尿意憋醒,起来去上厕所,却发现母亲刘玉琴正懵懵懂懂地站在门口,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母亲的头发是蓬乱的,衣裳穿的也是单衣。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似的,站在门口思忖着,但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秀春啊,妈的棉袄呢?”看见李秀春,刘玉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我哪知道?”李秀春不耐烦地说着,直接钻进了厕所。 没办法,天太冷了。 这月份正是东北最冷的时候,比冬天还冷,被窝才是最好的归宿。 李秀春巴不得赶紧上完厕所冲回屋,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 他刚进厕所,门就响了。 刘玉琴走了出去。 直接就走了? 没穿棉袄? 李秀春想要出来喊住刘玉琴,但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安心地上了厕所,回屋睡觉了。 这一觉,他睡到了钟声响了六下的时候。 父亲李国福要上班,自从李秀人不在了之后,李秀春就不敢怠慢,六点整起来做饭,给父亲带饭,又随意给上学的李秀间的饭盒里塞点米饭和菜,早上要忙活的就完事儿了。 李秀春本来就胖,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好在,李国福总是对饭菜很满意,李秀间也从来都不挑。 李秀春虽然不情愿做这些事,但也算有点成就感。 “你妈又出去了?”李国福吃着早饭,问。 “啊,”李秀春的眼珠转了转,答道,“我早上着急做饭,没顾得上去找我妈。一会儿收拾完,我就去找她。” 李秀间哼了一声,划拉两口饭就出去了。 他知道李秀春根本不可能去找刘玉琴,这个“二黑猪”从里到外都是黑的,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 李秀间拿上饭盒就走出了家门,离上学时间还早,他得用这个时间把母亲刘玉琴找到,送她回家。 天儿太冷了。 天冷还下雨,这老天爷成天就知道跟人作对! 李秀间这个年纪,正是心里头有火,手上拿棍,看不顺眼就四处扎的时候。 冷雨往身上飘着,似乎还夹杂着雪花,这就更显出了几分冷意。 不过,幸好今年有大哥李秀冰买的棉袄,李秀间摸了摸身上的棉袄,心里感觉到一阵温暖。 不知道母亲刘玉琴今天几点走的,李秀间年纪小,觉大,睡得也实,没听到母亲出门的动静。 但从他走了这么远也没看到母亲的情况来看,刘玉琴应该走得相当早。 李秀间走了几个地方,甚至连马家沟河旁边都走了,就是没见着母亲。 这让他有点担心。 就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李秀间看到了张晓红。 张晓红现在胖了,也剪了短发。 她面色红润,不再像从前那般朝气蓬勃,举手投足都有着比她年龄还大上几分的成熟与……说不上来的疲态。 张晓红是二姐李秀满最好的朋友,因而之前也总来家里,对李秀间十分的照顾。 第13章 我最恨人骂我妈 “秀间,你这是干啥呢?”张晓红对李秀间的印象,还是几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一天就知道调皮捣蛋,没个正形。 她从建设兵团回来,就再没有见过李秀间。 春节期间,李秀满本是想回家看看张晓红的。 但却被张晓红的父母告知,张晓红去到了南方的亲戚家。 那个年月,电话是十分奢侈的存在。 李秀满没有张晓红的联系方式,便也只得作罢。 离开张家的时候,张晓红的父母由衷地向李秀满表达了感谢。 他们知道在那个艰苦而陌生的环境里,李秀满对张晓红的照顾。 而且,从张晓红回来,直到离开家乡,一直没有关于她的流言传播。 这意味着,李秀满一直对张晓红的事情守口如瓶。 张晓红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自然知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能够做到如此,是多么难能可贵。 然而面对张晓红父母红着眼圈的感激,李秀满却并不觉得有啥。 她单纯的心地里,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希望张晓红好。 正因如此,张晓红和她的父母,都对李家的印象格外好。 张晓红是这几天回来的,听说了李秀满过年来看自己,她心里禁不住泛起一阵暖意。 本想给李秀满写信,但张晓红拿起笔,却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不知道应该对李秀满说些什么,心里头却盼望着,如果有一天,李秀满需要她的时候,她也能为她做点什么。 如果那样的话,才是对那颗温暖的心最大的回报了吧。 张晓红心里想。 今天,张晓红看到李秀间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立刻走了过来询问。 “晓红姐,我没事儿,我找我妈呢。”李秀间说。 张晓红了然,她看了看手表,道:“你是不是要上学了?” 李秀间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有点焦急,但找到母亲也是大事。 跟上学比起来,李秀间自然还是希望快点找到母亲。 “你去上学吧,我这会儿没啥事,我去找刘姨。”张晓红说。 李秀间摇了摇头:“不用了,晓红姐,天冷,你早点回家吧。我自己找。” “说的什么话!”张晓红呵斥,“我都说了我今天没啥儿。你一个小孩子,上学才是正经事。” 说着,她把手里的伞塞到了李秀间的手里,“你这孩子出门也不带伞,一会感冒就麻烦了。我一会找着你妈,就把她送回家去,快上学去吧!” 李秀间想要推辞,却被张晓红推了一把:“快上学去,别耽误课,听话!” 张晓红的样子,简直就让李秀间想起了他的两个姐姐。 这些当姐的提起上学来都是同一副表情。 李秀间无奈,只好拿着伞,乖乖地上学去了。 张晓红看了看天儿,转身回到家取了两把伞,下楼寻找刘玉琴。 李秀间总觉得心里头忐忑不安,即使是到了学校,他也是坐立难安,就连老师讲了什么也完全听不进去,眼睛也总是会时不时地瞄向窗外。 他惦记的是雨啥时候能停,惦记着张晓红能不能找到母亲。 就在他满心惆怅之际,一样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是一个纸团。 那纸团从李秀间的脑袋上弹到桌子上,咕噜地滚了两下。 李秀春皱着眉头,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赫然写着一行字:“你找着你的疯子妈了吗?” 李秀春顺着纸团扔过来的方向看过去,一张带着挑衅笑容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是江大强。 江大强是李秀间的同学,今年才转校到李秀间所在的班级。 听说江大强在原来那个小学就喜欢恃强凌弱,总喜欢欺负那些身形瘦小的同学。 没想到转到了新学校,新班级,他还故技重施,又想上演欺负人那一套。 李秀间可不怕他。 李秀间从小就是个硬茬,谁敢找他的麻烦,那可真是碰到钉子上了。 更何况,江大强还敢骂自己的母亲。 要是不教训他,李秀间就把“李”字儿倒着写! 李秀间把纸团揉成一团,直接站起身来,走向江大强。 江大强脸色一白。 他可没想到李秀间有这个胆子在课堂上就对自己发难,但见李秀间走过来,抬腿,直接踢向他的桌子。 江大强本来坐在最后一排,就这么被桌子用力抵着,重重地弹在了墙上。 “李秀间,你干什么?”老师的声音响了起来,李秀间却不管不顾,一把拎起江大强,愤怒地吼道:“王八蛋,你纸条上写的啥?你再敢骂我妈一句,看我大耳刮子抽死你!” “李、李秀间你是不是疯了?!”江大强吓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你要干啥你,你要杀人啊?” 江大强想动,动不了,李秀间的一条腿压在桌子上呢。 这小子看起来瘦,劲儿可真大,江大强又高又壮,还很胖,在李秀间的压制下根本动弹不得。 “杀你?杀你也不解我心头之恨!”李秀间说着,竟然一把扼住了江大强的脖子。 江大强吓坏了,一边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一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李秀间的力气,就像是使不完,任凭江大强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最后,到底还是老师奔过来,把李秀间拉开了。 李秀间还在气头上,他推开老师,又要冲过来教训江大强,要不是老师用力抱住他,把他拉出教室,江大强估计肯定会结结实实挨一顿胖揍。 “李秀间,你咋回事?!”班主任老师姓王,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女教师。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里的光芒,既严厉,又慈爱。 “好好的上着课,你打人家江大强干啥?”王老师把李秀间带到教师办公室,板着脸批评。 “他骂我妈。”李秀间气乎乎地道,“我最恨人骂我妈。他可以骂我,但是骂我妈,我就跟他拼了!” 王老师原本生气的表情,滞了一滞。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李秀间的肩膀,道:“江大强这么做,是他不对,我一会找他聊聊。但是你这脾气也不能说暴就暴,你看看你刚才的样子,自己害不害怕?” 第14章 我有啥好怕的 李秀间梗着脖子道:“我有啥好怕的?他骂我妈还有理了?” 说着,他瞪着王老师又道:“为啥你不管江大强,非得把我拎出来?谁挨骂谁倒霉呗?” 王老师被李秀间气坏了:“李秀间,你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我说话你听不清楚吗?”李秀间怒气冲冲地道,“江大强骂我妈,你当老师的不管,把我拎出来骂我,你这就是帮凶!放抗战时期就是日本鬼子的帮凶!是汉奸!” 李秀间对于坏人最坏级别的定义,就是汉奸。 王老师气的脸都红了:“你这孩子简直不可理喻!你给我在这待着,我叫你爸过来!” 说着,王老师转身就去打电话。 叫就叫,谁怕谁! 正好下午课就不上了,还能回家照顾母亲。 李秀间也不在乎,淡定的坐在那,还翘起了二郎腿。 就在这个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同学们,从教室走出来,奔向了操场。 江大强也在其中,他一眼就从窗户里看到了李秀间。 看到李秀间在老师办公室,江大强乐得直朝李秀间做鬼脸。 李秀间瞬间暴怒。 他连门都没走,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教师办公室就在一楼,这种小小的高度难不倒李秀间,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向了江大强。 江大强吓了一跳。 这个李秀间也太他妈吓人了! 江大强转身就想跑,哦,他的速度哪里抵得过闪电般的李秀间? 没跑两步就被李秀间扯住衣服揪了回来,一拳直接招呼在了脸上。 这一拳正打在江大强的鼻梁上,但听“咔”的一声,江大强的鼻梁断了,鲜血直接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溅了一脸。 可李秀间还不解气,抡起拳头,再次朝他的身上打去。 江大强吓得嗷嗷直叫,同学们也被这一幕吓坏得纷纷惊叫起来。 几名老师见状,急忙跑过来拉开了李秀间,而王老师也在这时候赶了过来。 “李秀间!”她惊声叫着,声音尖锐而惊恐。 *** 李国福赶到医院的时候,江大强已经处理完了鼻子的创伤,他的父亲江东胜正和王老师,说着什么。而李秀间就站在他们身边,依旧是挺直胸膛,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样子。 李国福奔过去,二话不说就给了李秀间一记耳光。 “混蛋东西,让你来上学,是让你学知识明事理,不是让你来打人,惹是生非!” 李秀间被打了一巴掌,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也是金星乱舞。 但是他依旧还是不服气,提高了音量,大声的喊道:“你打我干啥?!” 医院空旷的走廊将李秀间的声音放大了数倍,碾压着李国福的颜面,他亲爱的扬起巴掌,再次要去打李秀间,却被王老师拦住了。 “秀间爸爸,咱们不能这么打孩子呀!” 李国福见王老师阻拦,便急忙后退了几步,满脸歉意的鞠了一躬:“真是对不起王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又转向江东胜,抱歉道:“我家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伤了同学,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医药费多少?我来付。” “你付?”李秀间的眼睛顿时红了,“我姐生病的时候你不给她送医院,现在你又往外掏钱了?” “我姐的命没一个外人的鼻子重要?” “你给我闭嘴!”李国福颜面尽失,抬腿就朝着李秀间踢了过去。 这一脚直接将李秀间踢的撞在了墙上。 “秀间爸爸!”王老师也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她跑过去将李秀间护在了怀里,“你不能这么打孩子!” 李国福的脸上红白一阵,他怒不可遏地瞪着李秀间,但碍于王老师和外人都在场,没法再去教训他。而且又不知道自己如何下台阶,一时之间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江大强也被这一幕吓坏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脸色比他鼻子上的纱布都白。 “这里是医院,你们不要大声喧哗!有什么事你们出去解决。”一名护士快步走过来,对众人呵斥道。 “走吧,我们先出去说。”江东胜招呼着李国福和王老师,走出了医院。 医院外,王老师让李秀间和江大强在一边好好反省,并和两位家长走到一边交谈。 李国福这会儿的气消了一些,一个劲儿的给王老师和江东胜道歉,说自己管教不严,让李秀间这么个混账东西四处惹是生非,给老师带来了麻烦,给同学带来了伤害。 他这就去买些营养品给江大强,或者晚一点登门道歉。 江东胜摆了摆手,道:“李师傅,今天的事,王老师都跟我说了,这事儿不怪李秀间同学,是江大强的错。” “大强和秀间有什么矛盾,应该他们两个之间一对一的处理,不能扯上家里人。” “他不应该去辱骂秀间的母亲,这是非常不对的。” 李国福听到江东胜提起刘玉琴,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他的背也似乎比从前更佝偻了几分。 江东胜递给了李国福一根烟,“我之前工作在外地,疏于对大强的管教。他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扔下他跟一个货车司机跑了,大强心里头也有恨。” “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去揭别人的伤疤,而且我听说秀间妈妈是因为抢救集体财产才伤到了身体,这种行为是非常可敬的。” “今年我把工作也调回来了,我会好好给大强讲道理。” 李国福直了直背,接过了烟。 “你们都回家好好跟孩子们谈一谈,但是千万不要随便动武去打孩子。”这样的解决方式,让王老师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有最深的担忧。 “暴力只能引发暴力,他们现在这个年纪,最主要的是讲道理和引导,千万不能再用暴力解决问题了!” “好的,王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做到!”李国福忙不迭地保证。 要知道,他可是“先进个人”,他们李家也是“文明家庭”,孩子们个个都是出色的。 今天,李秀间也是为了维护尊严才做出的这样的事儿,冲动是冲动了点,但也不碍事。 第15章 挨打没够? 大人们在一边说着话,江大强和李秀间站在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江大强突然“哎”了一声。 李秀间迅速地冷眼瞪了过去:“咋的,挨打没够?” 江大强可是被李秀间的拳头吓怕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我就是想问问,你妈,真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病的?”江大强原本想问“是不是抢救国家财产疯了的”,但想到这么问,李秀间肯定又要挥拳头,所以赶紧改口。 李秀间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江大强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却碰到了伤口,不禁疼得“嗞”了一声。 “我真不是故意的,李秀间。我不知道你们家的事儿……” “不知道,就随便骂别人的母亲?”李秀间压根就不接受江大强的道歉,“我看你就是挨揍挨得轻。” 江大强被呛得不敢吭声,嗫嚅了半晌,方道:“我以后不这样了……” 李秀间扫了江大强一眼,看他畏首畏尾的样子,竟再一次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不是挺行的吗?咋这么怂了?” 江大强没说话,李秀间也懒得理他。 恰逢王老师走过来,对两个人道:“我跟你们的爸爸都谈过了,今天的事情,你们两个都有错。” “江大强,你错就错在不应该辱骂他人,尤其是同学的父母,这样很不对,知道了吗?” 江大强点了点头,拉耷着脑袋,低声说:“我知错了,王老师。” 王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李秀间,你的错误,就在于扰乱课堂纪律,殴打同学。有什么矛盾,可以下课的时候告诉老师,老师会解决,明白了吗?” “不明白,”李秀间的怒气,可不是王老师三言两语就能消的,他梗着脖子,道,“谁要是敢骂我妈,我就打谁!” “你!”王老师气得差点拧李秀间的耳朵。 江大强看着李秀间的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敬佩。 “王老师,孩子心里头有气,咱就别勉强了。今天的事儿,本来是就是大强的不对。”江东胜走过来,对王老师说道。 王老师再了解李秀间不过了,但他这倔脾气,也实在是让人生气。 而且他还有一个专长,就是专门挑那些能够瞬间惹人生气的话说,不把你气到炸都不算他的本事。 不过,今天的事情,也总算是有个还不坏的结果,王老师明白自己不能太强求。 李秀间的姐姐刚去世没多久,母亲又是这个样子,所以他也确实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和宽容。 这么一想,王老师便也没再说什么。 午休时间差不多,李国福便匆匆地要往回赶,还是江东胜想到孩子们都还没吃饭,说什么也要张罗着请老师和两个孩子一起下馆子。 “我不去,”李秀间直截了当地拒绝,“我要回家。” 李国福气得一脚踢了过去:“回什么家?上学去!” 他这一脚踢得不重,却也把李秀间踢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但若是轻易妥协,那就不是李秀间了,他倔强地瞪着眼睛,道:“我不回去!我回家!” 说着,他连道别的话也不跟王老师说,直接就跑了。 “你个小兔崽子!”这要是在家里,李国福非抡扫帚胖揍李秀间一顿不可,就算不拿扫帚,高低也得用鞋底抽他几下。 “李师傅,别生气,今天就这么地吧,明天早上我去接孩子上学。”江东胜赶紧过来打圆场,“明天我开车送大强,直接过去接秀间。” 江东胜的一句话,直接就让李国福脸上的暴怒之色平和了下去。 七十年代,能够开车的人,在大家伙的眼里都是“能人”。 那个时候的汽车,是比麦乳精和奶粉都稀罕的东西。 马路上跑的除了自行车,根本见不着几台汽车, 他“嗯”了一声,跟王老师道过别之后,就匆匆赶回去上班了。 王老师深知自己拿李秀间这样的学生根本没辙,也就不再说什么,而是再三感谢江东胜的宽容与包容。 江东胜倒是没有说什么,反而十分欣赏李秀间的性格。 回家的路上,他还再三的跟江大强说,让他好好跟李秀间交朋友。 “我跟他交啥朋友?脾气那么不好,动不动就要打人,比我脾气还怪。”江大强想起李秀间就心里直打怵,别说和他做朋友,就连多看他一眼,都有点哆嗦。 “儿子,你记着,宁可交那些把喜怒哀乐写到脸上的人整天打架,也千万别跟满脸都是笑,什么话都好说的人掏心掏肺。”江东胜语重心长的说,“心里不爽,就跟你吵的人,起码你知道他在想什么。表面上让你如沐春风的人,伤你的时候,那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 “更何况,对父母有孝心的人,到啥时候都错不了。我看李秀间这小子行。” “你会看点啥?”江大强本来想说“你连我妈都看不明白”,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想起了李秀间。 对于江大强来说,李秀间就是个怪人,别人都早早来上学,他常常都是最后一个到。 别人午休了就凑在一起吃饭,他扒两口饭就往外跑。 而且他带的饭那是啥饭呀,基本就是菜汤泡饭,再不就是两个玉米面窝头,和几块咸菜,这哪是人能吃的? 而且这个人也不跟大家伙在一起玩,也不跟大家伙一起说说笑笑,天天忧心忡忡的拧着个眉头,好像跟谁有深仇大恨似的。 后来他才听说,李秀间天天来那么晚,是因为早上有时候要去找他妈。 中午走的急,也是为了找他妈,放学就跟火烧屁股似的往家跑,也是为了找他妈。 一个老爷们儿没事,天天找妈妈,这算咋回事? 江大强是十二万个看不上李秀间,私下里老是笑话他,后来听说李秀间他妈精神好像不太好,所以他才天天往家跑,江大强就更看不上李秀间了。 不过,能让李秀间这么惦记的,应该是个很好的妈妈吧。 起码,不像他妈那样。 第16章 你还是个孩子 李秀间很庆幸自己回家了,刚到家,他就看到了门上贴的纸条。 纸条是张晓红贴的,她告诉李秀间,刘玉琴找到了,现在在市医院。她还告诉他别着急,放了学再过去就来得及。 最后,还写下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 李秀间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幸好,张晓红在照顾正在输液的刘玉琴。 “晓红姐,我妈咋了?”看到刘玉琴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输液,身上还穿着一件很眼生的棉袄,李秀间顿时急了。 他顾不上向张晓红道谢,快步走上前问道。 “嘘。”张晓红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李秀间出去说。 李秀间点了点头,赶紧跟着张晓红走出了病房。 “我发现刘姨的时候,她倒在火车站附近,幸好有个好心的列车员发现她了,正在播放广播。”张晓红说,“他们工作人员还挺好心,帮忙开车送医院来的。” “今天又下雨,又下雪,刘姨没穿棉袄,肯定是着凉了,不知道倒在火车站多久才被发现,送到医院就开始高烧。” “这棉袄和衣服都是是我妈拿过来的,你们也别嫌弃,你家没有人,总不能让刘姨穿湿衣服呀。” “怎么会嫌弃呢?真的多谢你了晓红姐。”想到今天早上的寒冷和母亲就穿了一件单衣,李秀间的心就像刀扎一样疼,但是比心疼更难受的是愧疚。 李秀间怪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实,没有听到母亲出门的声音。 要不然母亲也不会倒在雨雪里…… “晓红姐,你怎么想到了去火车站?”李秀间问。 张晓红迟疑了片刻,缓缓的说道:“也许是当妈的直觉吧……”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李秀间完全不理解。 就在这个时候,护士匆匆的走过来了:“谁是刘玉琴的家属?” “我是。”李秀间道。 “你?”护士皱眉打量了一下李秀间,道,“你还是孩子,你家大人呢?” 李秀间刚想说话,张晓红便抢先一步道:“跟我说吧,我是他姐姐。” 李秀间眼睛一热,本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晓红像是明白李秀间的心情,拍了拍李秀间的肩膀。 护士点了点头:“你跟我来吧。” 说罢,便率先走向了医生办公室。 “你进去陪着刘姨等我。”张晓红叮嘱了李秀间一句,便跟护士走了。 李秀间望着张晓红的背影,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二姐李秀满。 而现在的他,也仿佛二姐就在身边一般,温暖又安全。 李秀间吸了吸鼻子,走进病房,在母亲的身边坐了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张晓红才回来。 “晓红姐,医生说我妈怎么样?” 看到张晓红,李秀间立刻站了起来。 “是不是需要交钱?我去找我爸要钱。” 张晓红的脸色不是很好,她摆了摆手,见刘玉琴还在昏睡,便将李秀间带到门口对他说:“钱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已经交完了。” “那咋能行?”李秀间一听就急了,“看病住院肯定得不少钱,我得管我爸要!” 当初三姐生病的时候,李国福就不肯掏钱给她看病,导致三姐就这么走了,现在母亲又生病,李国福要是再不掏钱,李秀间肯定不能答应。 “你这孩子,我说了不用就不用,这是我欠你姐的,你一个小孩啥都别管。”张晓红也有点生气的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儿,得跟你说。” 李秀间听说有更重要的事,也不敢再纠结钱的事情,急忙问道:“啥事呀?” “我刚才带刘姨做检查的时候,她醒了,可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都去过哪,也不记得自己家在哪,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李秀间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响。 母亲之前虽然糊涂,但并没有糊涂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地步。 起码她还记得家在哪里,通常情况下,就算没有人跟在她身边,自己也知道回来。 而且,她也记得自己的子女们,虽然有时候记忆会出现偏差,让她错以为孩子们都还小,但是绝不会一点都不记得。 照张晓红今天所说,母亲刘玉琴的情况应该是很糟糕了……糟糕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地步。 “那……那医生怎么说?”他忐忑不安地问。 “需要观察,”张晓红说,“但是情况不乐观,很有可能这种情况会随着刘姨年龄增大而越来越严重……” 李秀间怔怔地点了点头,他还不太理解这种严重会到什么程度,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从此母亲的身边不能离开人了。 “你下午先去上课吧,我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事,正好在这照顾刘姨。”张晓红道,“医生虽然那么说,但是咱们也凡事都别往坏处想,说不定刘姨就好了呢。” 李秀间点了点头。 其实他很清楚,母亲是不可能好的了。 这么多年了,母亲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每当他以为母亲可能会好转的时候,命运就会给他们挖一个大坑,让他们全都掉下去。 “我相信我妈能好,晓红姐,我不去上课了,我就在这照顾我妈。”李秀间说,“你回去休息吧,你帮了我,帮了我们家这么大个忙,真的谢谢你。” “钱我晚上跟我爸说,让他给你送过去。这个钱说啥也不能让你出。” 李秀间说得斩钉截铁。 明明是一个消瘦的小男孩,此时却倔强的、努力的显示出自己的成熟与稳重,看得张晓红一阵心疼。 “你这傻孩子,我都跟你说了,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张晓红道,“我和你姐就像亲姐妹一样,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一个小孩儿,就做小孩该做的事,好好去上学,才不辜负你爸妈,不辜负你姐对你的一片心。” 张晓红说着,伸手替他李秀间整理了一下衣服。 “去吧,去上课。” 李秀间的鼻子一酸。 “你还是个孩子。” “小孩就做小孩该做的事”。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跟他说过。 第17章 家里有我呢 李秀间最终还是回去上学了,作为一家之主,李国福下了班就立刻去到了医院。 他对张晓红再三表示感谢,医药费也如数给了张晓红,但张晓红却说什么也不要,并且表示这段时间她都会在这里照顾刘玉琴。 “李叔,你千万别客气。我下乡那会儿,一直都是秀满照顾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她才好。”张晓红对李国福真诚地说道,“这份感情我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您就当是给我个机会,回报秀满吧。” 李国福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沾李秀满的光。 在他的印象里,李秀满这孩子除了干活,就是脾气好。 除干活的时候见她忙里忙外,其他时间安静得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但她竟然能有让张晓红花钱的本事,倒真令李国福另眼相看。 既然张晓红不要钱,李国福也就不勉强了,张晓红也累了一天,他当即就让张晓红回去,把李秀春留下了。 李秀春一万个不乐意,医院睡不好觉,也吃不好饭。 但谁让他没有给家里花钱的朋友呢? 再说,跟父亲对着干,他可没这个胆子和本事。 于是,就算是心里再不乐意,李秀春也只能憋在心里头,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下来。 等张晓红前脚一走,李秀春就立刻对李国福道:“爸,赶紧让秀满回来吧。刚才听晓红说,妈现在这个情况,身边没人跟着根本不行啊!” 说着,他摸了摸刘玉琴的额头,一脸心疼地道:“妈这烧还没退呢,万一有点啥事可咋整?” 李国福的面色凝重,李秀春又道:“再者说,咱们也不能总麻烦晓红,她都给我妈掏了住院费……这事儿,怎么也得秀满回来感谢人家一下。要不然,显得咱们李家没分寸似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李秀春太了解李国福了。 李国福最要面子,也最怕麻烦。 刘玉琴的情况如果越来越糟糕,身边不能离开人的话,李秀满回来,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起码,不需要李国福去操心了。 “行了,你别管那么多,晚上照顾好你妈。” 李国福扔下这一句,转身就走了。 李秀春知道,自己打了一场胜仗。 而且赢得漂亮。 只不过,李国福这一走,也没说啥时候让自己回家。 可别真把他扔医院,直到李秀满回来,那可就太亏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了……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李秀满回来,我也去上班!要不是为了在家照顾这一摊烂事,谁还不能有出息咋的。” 李秀春一脸不情愿地裹紧了棉袄,靠在椅子上,不服气地喃喃自语。 李家的孩子里,最了解父亲的人,的确是李秀春。 李国福第二天一早就给李秀满发去了电报,说刘玉琴住院,让她匆回。 那个年代,电报是既昂贵又罕见的消息传递方式,非紧急时刻不会用到。 因而李秀满在收到电报之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顾不上许多,请了假就往家跑,甚至来不及跟大家伙道个别。 周文芳听说李秀满的母亲病了,也跟着着急,把自己手头上的钱和粮票全都给了李秀满。 李秀满哪里能收?可推辞了半天,也还是拗不过周文芳。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阿姨住院是大事,你手上不能没有钱。”周文芳坚定地对李秀满道,“把钱收好,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等阿姨病好了你再还我。” 周文芳的话,让李秀满红了眼圈。 母亲刘玉琴的情况,一直不好,过年的时候回家,得知了三妹因为没钱治病而离开人世,李秀满心里就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下去一块肉那般疼。 她当然知道治病是需要钱的,也格外担心害怕母亲这次入院,会因为钱而得不到有效的治疗。 周文芳能替她想到这些,李秀满真的很感动。 就这样,李秀满来不及收拾东西,当天就请了假,奔赴火车站,辗转一天,终于回到了哈尔滨。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李秀春正在家里补觉,见李秀满回来,他心里一阵狂喜。 然而,高兴归高兴,李秀春仍是做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秀满,你咋回来了?” 他头发蓬乱,一夜没睡好的疲倦也让他显得憔悴又富有感情。 “我不是做梦吧?你跑回来干啥?” “爸说妈住院了,在哪个医院?”李秀满急切地问。 “爸说的啊?”李秀春道,“嗐,爸是急糊涂了。没事,家里有我呢,我晚上都在医院照顾妈。你歇会吧,我去医院。” 说着李秀春就下了床,披上了外套。 “不用,我去,我在哪个医院?”看到李秀春这副憔悴的模样,李秀满更加着急了。 李秀春说了地址,还不待再说什么,李秀满就匆匆地出了门。 李秀春乐了。 他脱了外套扔在一边,高高兴兴地坐下来,一拍大腿:“妥了!” 说罢,李秀春直接倒在床上,踏实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且不论李秀春是如何心满意足,李秀满这边已经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 这会儿的张晓红正和李秀间都在病房,刘玉琴的烧已经退了,偶尔也能睁开眼睛,看看周围。 只是那场雪加雨似乎耗尽了刘玉琴的不少力气,没多一会儿,她就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但就医生的检查来看,刘玉琴的恢复情况还是很不错的。 这就让张晓红和李秀间都松了一口气,也有了胃口吃饭。 张晓红的母亲知道李家的情况,早早地就把午饭送来了。 这是李秀间第一次不用吃菜汤拌饭的午饭,张晓红的母亲特意给李秀间做了红烧肉,还炒了两个菜。 李秀间端着饭盒,吃得狼吞虎咽。 张晓红看得一阵心疼。 正当她想嘱咐李秀间慢点吃的工夫,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李秀满走了进来。 “秀间,晓红?” 李秀满意外地呼唤出声。 张晓红顿时怔住了。 第18章 谢谢你 张晓红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看着李秀满,眼圈慢慢地红了。 “秀满!” 她奔过去,一把抱住了李秀满。 李秀满也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张晓红。 “秀满,我好想你。”张晓红哽咽地道。 “我也想你。”李秀满由衷地说着,声音也难免哽咽。 她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张晓红。 “二姐。”李秀间也站了起来。 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是李秀间觉得心里有所依靠、亲人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踏实的。 李秀满看向了李秀间。 过年她回家的时候,李秀间就已经很瘦了,但这段时间,他好像比从前更瘦了。 瘦得就连大哥过年时候给他买的衣服,都像是挂在了竹竿上,晃里晃荡的。 从李秀间那里,李秀满得知了张晓红把母亲找回来的经过,也知道了张晓红替母亲交了住院费和检查的费用。 这段时间,也是张晓红一直在帮忙照顾刘玉琴。 李秀满感动不已,一定要张晓红把母亲的住院费付给张晓红。 张晓红又哪里能收? 两个人来回推辞了半天,以至于李秀满生起了气来。 “晓红,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是这个钱不能你出,你在这儿照顾我妈,已经让我很感谢了。”李秀满板着脸,道,“我们是朋友,是一辈子的朋友,以后不管是谁有事儿,都伸手帮一把,这才是最好的情谊。但是钱上绝对不能混淆不清!” 李秀满很少生气,因而生气的时候,格外有说服力。 张晓红了解李秀满,知道她是认真的,便也只好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收下了钱。 李秀满的脸上,这才浮现出笑容。 刘玉琴迷迷糊糊中,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禁睁开了眼睛。 “妈,你醒了?”李秀满一眼便瞧见了睁开眼睛的母亲,立刻奔了过去。 刘玉琴用她混浊的眼睛看着李秀满。 她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似乎是在辨认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到底是谁。 半晌,她方才喃喃地问道:“秀满啊?” “妈,你记起我姐了?!”李秀间顿时高兴地凑了过来,“那你记得我是谁不?” “秀间,你这混小子!我还能不记得你?”刘玉琴伸手打了李秀间一下,却因此而牵动了正在输液的手,疼得她“嗞”地一声。 “妈,可千万别动!”李秀满急忙按住了母亲的手。 幸好没有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滚针,要不然要就麻烦了。 “我怎么在这儿啊?我这是咋了?”刘玉琴发现了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不禁奇怪地打量起了周围,“我病了?” 李秀间吸了吸鼻子:“没事儿,妈,你发烧了,几天儿就好。” 刘玉琴“哦”了一声,又突然伸手去拔输液的针头。 “妈,你这是干啥呀?”李秀满急忙拦住了刘玉琴。 “回家!”刘玉琴道,“妈没啥事在这待着干啥呀,浪费钱,走,咱回家!” 李秀满心里一疼,道:“妈,你现在生病了,生病就得治病,啥时候回家,那得听医生的,医生说啥时候让咱回去,咱再走。听话,啊。” 刘玉琴现在,似乎就像是个小孩子,听闻李秀满这样说,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张晓红适时地端来了饭菜。 刘玉琴这时候也觉得饿了,拿过饭菜吃了两口,又催促李秀间赶紧吃完饭去上学。 见母亲清醒过来,李秀间心里那叫一个轻松,乐呵呵地答应了,又扒了几口饭,才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刘玉琴看着李秀间离开的背影,不觉露出了笑容。 “这臭小子长大了,还知道照顾妈。” 她的一句话,让李秀满和张晓红都笑了出来。 这确实是一位母亲才会说出来的话,带着宠溺,也带着欣慰。 李秀满心里的忐忑和担忧,也暂时缓解了不少。 等到刘玉琴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李秀满才和张晓红走出病房,好好地说上话。 “我从建设兵团回来,就去找你来着,张叔他们说你去亲戚家了……”李秀满看着张晓红,斟酌着字句,说,“你还好吗?” 张晓红的鼻子酸了一酸,她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从前我总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能像在我爸妈身边那样, 快快乐乐没有忧愁。”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人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父母身边当孩子……啥时候你长大了,就知道,人生就是由忧愁构成的,谁也不能例外。” “所以我也就习惯了。” 张晓红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凄凉,声音哽咽。 李秀满心疼地拉住了她的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晓红,真的!” 张晓红看着李秀满,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含着泪,嘴角的笑,含着淡淡的忧愁。 她望着李秀满的眼神,也近乎带着一丝哀悯。 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没有受到过伤害的孩子一般的眼神。 李秀满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她面前的张晓红,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张晓红了。 不再是那个,看到虫子就会尖叫,看到脏活累活就会委屈得掉眼泪的张晓红。 而是一个,看尽了世态炎凉,经历了诸多风雨的成熟女人。 李秀满感觉到心疼。 她的心疼,自然也落进了张晓红的眼里,张晓红吸了吸鼻子,笑了出来:“好了,不说我的事了,说说刘姨吧。” 她将医生的话,尽悉告知给了李秀满。 当听说母亲的糊涂只会越来越糟糕,而不会变好之后,李秀满沉默了下去。 其实,这个结果,李秀满并不意外。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她面色苍白地思索着,久久不语。 “秀满,”张晓红忽然说道,“谢谢你。” 李秀满怔了怔,脱口说道:“谢我?” 张晓红点了点头:“我应该好好跟你说声谢谢的,不仅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为我做的一切,更谢谢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和……‘后来怎么样了’……” 第19章 从来没有单独存在过 后来怎么样了? 这实在是一个相当疼痛的问题。 李秀满不想让张晓红疼。 如果她选择不说,那么,她就不想揭开这个伤疤,让张晓红疼。 她轻轻地揽了揽张晓红的肩膀,两个走过少女时代,走过了几许风雨的朋友,最终选择了用沉默与相惜,来代替千言和万语。 刘玉琴在三天之后出院了。 刚到家,刘玉琴就高高兴兴地进了厨房忙活。 李秀春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放下,一脸笑容地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感慨道:“这是二妹回来了,妈脸上都有笑容了,也清醒了不少。要是平时,妈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说到这儿,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晓红说,她是在火车站发现妈的?” 李秀满点了点头。 李秀春摇头叹息:“唉,妈其实最惦记的就是你。她总说怕你吃不惯苦,吃不惯乡下的东西。妈是真心疼你!” “说不定,妈去火车站,也是为了等你。你看你这次回来,妈多高兴,说话都正常多了。” 李秀春的一番话,说得李秀满心里顿生愧疚,眼睛都微微地泛起了泪光。 李国福看了李秀春一眼,又看了看李秀满。 他坐到桌边,点了支烟。 淼淼升起的烟雾里,李国福的目光深沉而又凝重。 “爸,我去帮我妈做饭。”李秀满跟李国福打了声招呼,就要去厨房,但却被李国福拦住了。 “你坐下,我问你两句话。”李国福道。 李秀春见状,知道好戏即将开场,便忙道:“爸,那你和二妹聊,我去给您打酒去。妈出院了,咱们也庆祝一下。” 李国福点了点头,神情里难掩欣慰神色。 这神色,令李秀春相当的受用且欢喜,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但李秀满的心里,却开始忐忑了起来。 印象里,李国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他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没有单独跟李秀满说过什么。 李国福或许从来没有单独关注过李秀满,在他的印象里,李秀满总是会跟大女儿李秀城绑在一块儿,或者跟李秀人、李秀间两个小不点同时出现。 甚至可以说,李国福的视线里,李秀满几乎没有独立存在过。 可是今天,李国福竟然要跟李秀满单独说几句话,这简直让李秀满感觉到意外。 意外到,她觉得自己能跟父亲面对面地说话,像是一场梦。 她在父亲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等待着李国福张口。 但李国福却只是默默地吸着烟,不发一言。 李国福不开口,李秀满也不问,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 “你将来,咋打算?” 许久之后,李国福忽然道。 “将来?” 这个问题,也出乎了李秀满的意料。 “我想……留在虎林。”李秀满沉默了半晌,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觉得在乡下挺好的。” “好什么好?”李国福面色阴沉地道,“穷乡僻壤,除了吃苦,还能有啥?” 第20章 无法实现的约定 “下乡虽然苦,但还是很好的……” “哪好?” 李秀满刚刚开口,就被李国福打断了。 “乡下有你爹,还是有你妈?”李国福怒气腾腾地瞪向了李秀满,“你妈啥样自己不知道?还整天下乡下乡,你这辈子就想留在农村,当个农村人?” 农村人……有啥不好呀…… 李秀满本来想这么说的,但看到一脸怒意的父亲,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可虎林到底有啥好…… 有啥好呢? 虎林有她亲爱的朋友们,有周文芳,有朱茜,还有…… 周文舟。 想起周文舟,想起自己曾和他一块儿留在虎林的约定,李秀满的心就会有一点疼,还会有一点儿甜。 她依旧想要回到虎林去,那个她生活了近四年的地方,虽然艰苦,但却让她有了深深的依恋。 在那里,她感受过真正的辛苦,也感受过真正的快乐。 “秀满,你不会是在那边处对象了吧?” 李秀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了,他的脸上挂着探询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李秀满一下子红了脸。 “我没有!”她立刻否认。 “那就行,”李秀春干巴巴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在那处了对象,就不要咱们这个家,不要爸,不要妈了。” “我没有不要咱们这个家,没有不要爸,更不可能不要妈!”李秀满急切地道。 “我就说不可能嘛,你那么孝顺。妈这种情况,离不开人,你一个姑娘家,就别老想着去下乡吃苦了,好好在家照顾妈吧……你看妈想你想的,都去火车站等你去了……”李秀春说着,拿出了一条纱巾。 这条纱巾,正是李秀满过年的时候,买给刘玉琴的。 “妈去火车站,戴的就是这条纱巾……她倒在雨里,纱巾都被雨水浸透了……你看,都褪色了,这都是妈想你们的证明啊!”李秀春说着,声音都出现了哽咽,“要是她那天不去火车站等你们,可能……也就不会这样了……” 李国福皱眉看着李秀春。 他并不知道刘玉琴那天并没有戴这条纱巾,也不知道纱巾褪色,是因为李秀春那天被清醒的刘玉琴勒令洗衣服的时候,不留神卷在衣服里,泡得太久所致。 但谁又会在意呢? 纱巾只是一个工具,冬天的时候戴着保暖,春天的时候戴着好看,需要它来做一个解释说明,那刚好就派上用场。 反正,母亲确实是在火车站昏倒的,也确实倒在雨水里那么长的时间,才导致发烧的。 她为啥要去火车站? 这是人人都能推测出来的,李秀春不算编瞎话。 母亲刘玉琴在李秀满在的时候,状态比不在的时候好,这也是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李秀春只是加强了一下说明效果而已。 李秀满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 先前在她心里对朋友们所产生的依恋与不舍,渐渐地被愧疚所代替。 李秀满伸出手,拿起了纱巾,褪了色的纱巾,都已然变了形。 她难以想象母亲是怎么在冰冷的雨雪里那么久的时间,更难以想象母亲是怎样踉踉跄跄地赶到火车站的…… 那个时候的母亲,一定很想她,很想大哥和大姐吧…… 而自己在这个时候,想得居然只是自己,真的是太对不起母亲的一片心了。 李秀满泣不成声。 李秀春的心里颇为得意,不动声色地瞄了父亲一眼。 李国福并没有去看李秀春,他端起茶缸来,喝了一大口李秀春给他泡的茉莉花茶。 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对于李秀满的反应,他是满意的。 而且,相当满意。 李秀满最终决定留了下来。 “姐,你不走了?”晚上,李秀间问李秀满。 李秀满点了点头。 这会儿的她,正在给李秀间缝破损的裤子。 李秀间又长个儿了,从前的裤子已经无法再穿,他只能穿大哥李秀冰过年给李秀间买的那一条。 棉布的质地,本来就容易起皱破损,加上长时间的穿着,这条裤子已经被磨得破了好几处。 刘玉琴从春节后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顾不上李秀间了。 李秀间就这么反复地穿着这条裤子,直到裤子的破损处越来越大。 李秀满一边缝补,一边心疼。 当然更多的,还是责怪。 责怪自己没能好好地照顾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让他一天穿得邋里邋遢,破破烂烂。 二哥李秀春整整一天都在跟李秀满讲述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包括李秀间因为不服管教,跟同学大打出手,都进了医院的事情。 当然他不可能提这段时间,跟李秀间打架的那个江大强已经跟李秀间成了哥们,两个人天天一块儿上学放学,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 只说“爸一天上班挣钱那么累,哪有精力管秀间?妈又这个样子,我成天忙活家里都忙活不过来,秀间也不听我的,成天打架斗殴不上进。唉……” 李秀春还从来没跟李秀满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掏心掏肺”。 “你回来了就好了,我去上班,多挣钱,给妈看病,咱们家肯定越来越好!” 李秀春的话,带着浓浓的亲情,让李秀满不禁对自己的这个二哥刮目相看。 同时,她也禁不住为小弟李秀间的未来担忧。 尤其是在听到李秀间跟人打架都打到医院这件事情之后。 李秀满原本是打算再回一次虎林提交申请,把私人物品都取回来。 而最重要的是,她想向大家道个别。 但李国福否定了李秀满的决定,他很快就去了街道办,向街道办递交了刘玉琴的简历和诊断,并且请街道办出面协调。 理由当然是刘玉琴现在尚且处于昏迷状态,完全离不开人。 而李秀春因为要去上班,没法在刘玉琴的身边伺候。 李家的状况,街道办是再清楚不过的,再加上现在知青返城已经是国家的政策,李秀满的事情,很自然地就办妥了。 而李秀满的物品,李国福让她自己给大哥李秀冰写信,由李秀冰去取。 就这样,李秀满连道别都没有地,留在了哈尔滨。 留在了家里。 第21章 愤怒的绝望 李秀城是在接到李秀满写的信之后,才知道二妹返城,回到哈尔滨了。 她感觉到愤怒,同时,也感觉到绝望。 “秀满,见信好。 “得知你返城的消息,我十分意外。同时也并不觉得你的这个决定,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你当初下乡,和现在返城,有多少是你自己的意愿? “你是一个成年人了,该有自己做主的权利,这样才是民主,才是对你的人生负责。 “秀满,你需要明白,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来做决定,不能事事将家里摆在首位,把父母摆在自己的前面。 “你必须按照自己的愿意做出决定! 此致,大姐秀城。” 李秀城把心里所有的愤怒都写进了信里,而她的愤怒对李秀满而言,却是深深地无力与悲伤。 “大姐,见信好: “妈现在的状况似乎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医生说她也许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有可能记不起人来。 “以妈的年纪,恐怕她的老年痴呆症状会比别人来得更早,医生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身边尽量不离人。 “二哥要上班,秀间还小,爸照顾不过来。如果我能为家里做点什么的话,我也会感觉到很高兴。 “大姐不要惦念,照顾好自己。 秀满。” 李秀满写完信,坐在桌边,竟久久没有将信装进信封。 此时已经是深夜,二哥李秀春早早地就进入梦乡,打起了呼噜。 而李秀间也睡得正香。 自从李秀满回来之后,李秀间就像是变了个样子似的。 他的衣服也干净了,文具也不再是缺东少西,总是整整齐齐,就连书都被包了书皮。 今天一大早,江大强来找李秀间的时候,刚巧李秀满在给李秀间装饭盒,江大强见状,不禁惊讶地嘘了一声。 “李秀间,我说你咋终于不带菜汤泡饭了,原来是你姐回来了!” 菜汤……泡饭? 李秀满怔住了,李秀间则一把将江大强推到了一边。 “胡说八道啥呢,我啥时候带过菜汤泡饭!” “我啥时候胡说八道了?你天天带菜汤泡饭,我亲眼看见的!”江大强可是个实在人,“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他可没胡说八道! 李秀间拎起江大强的衣襟,就把他推出了家门。 李秀满这个时候已经把装好的饭盒拿了过来,她把饭盒装进李秀间的书包,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 “上学去吧,以后姐天天给你带好吃的。” 李秀满的话,让李秀间的鼻子顿时一酸,但脸上却笑得灿烂。 “好嘞!” 他拿上书包,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家门。 “你刚才下手可真重!差点勒死我!”江大强站在门口,一脸不快地地抱怨。 李秀间也没搭理他,大步流星地就往外面走。 “等我一起走啊!”江大强见李秀间不搭理自己,哪里还有什么抱怨,立刻举步跟了上去。 “哎?李秀间,你咋哭了?”这怕是江大强头一回见李秀间掉眼泪,不禁吓了一跳。 李秀间也不搭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可怜江大强本来就胖,还得紧赶慢赶地跟在李秀间的身后追,累得气喘吁吁。 “李秀间!李秀间!” 江大强一边喊,一边使劲儿地跑,终于追上了李秀间。 这时候的李秀间已经擦眼了眼泪,他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江大强,道:“你干啥老跟着我?以后别老去我家找我,自己不能上学是咋的?” 江大强调整了半天的呼吸,方道:“还不是我爸让我好好跟你交朋友?!要不然你这暴脾气,谁乐意搭理你?” “你说啥?!”李秀间气得顿时瞪起了眼睛,看江大强一副“怎么样,我就说你是暴脾气吧?”的表情,李秀间便懒得再搭理他了。 “得你是不是傻?啥事都听你爸的,你自己啥也不知道啊?”李秀间道,“ 以后你想咋地就咋地,不用老往我家跑。” 说罢,李秀间转身举步就走。 江大强想了想,再一次追上了李秀间。 “其实……我也乐意上你家。” “啥?”李秀间不解,“你乐意上我家?” 李秀间之前受江大强和他的父亲江东胜之邀,也去过江大强家。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可比李家强太多了。 李秀间从来没坐过的沙发,没见过的有着好看花纹的家具,没吃过的好吃的,应有尽有。 每次去,李秀间的口袋里总是会被塞满好吃的。 这么好的生活,也难怪江大强会胖成这样。 但是江大强却说,他乐意来自己家? 李秀间觉得不可思议。 “我真乐意到你们家伙,”江大强认真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妈虽然糊涂,但好歹能给你做口热乎饭,好歹你身边有这么个人……你姐就更不用说了,对你那么好……” 江大强的话里,难免酸涩:“不像我家,我那个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跑了,我爸要是不在家,我就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秀间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眼看了看江大强,片刻之后,道:“那你要是不嫌我家没啥好吃的,也没啥好看的,你就来。” 江大强有点意外,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李秀间,确定他不是在调侃自己,当即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行!” 从此,李家就多了一个常客,江大强。 而自从江大强经常来家里,李秀间的性格似乎也开朗了很多。 这让李秀满十分的欣慰。 看着熟睡中的李秀间,李秀满的唇边,泛起了温情的笑容。 她提起笔,在给大哥李秀城的信上,又加了一段话。 “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小的妹妹,对于秀间,我想,我有更多的责任。大姐不必挂念我,我会好好照顾妈,照顾秀间,照顾家里。”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回家看看,不仅是为了爸妈,我也十分想念你。” 这句话,李秀满说得极为由衷。 但在李秀城的心里,激起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她默默地看着这封信,然后将它一点一点地撕成了碎片。 第22章 你想上大学吗? 李秀城呆呆地坐在桌边,许久,许久。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自己保护不了所有人。 她保护不了三妹李秀人,尽管她会给李秀人买书、寄钱,苦口婆心地叮嘱她一定要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仍然无法改变她被疾病伤害,保护不了她因为人为的原因而无法看病,而硬生生被疾病夺走了生命。 她保护不了二妹李秀满,尽管李秀满已经下乡,并且即使在那么艰苦的地方也仍然感受到快乐、开创了新的生活,可仍然无法改变李秀满被亲情捆绑,心甘情愿地回到了那个牢笼般的地方。 就像自己的一个学生朴玉那样。 朴玉是当地农村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孩,虽然父母都是农民,但她学习成绩优异,又聪明伶俐,是整个班级最为优秀的一个学生。 难得的是,这孩子非常有学习自主性,她常跟李秀城说,自己一定要靠知识改变命运,走出去,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成为一名更有见识,对社会更有贡献的人。 李秀城很是欣赏朴玉这个孩子。 朴玉的梦想,何尝不是她的梦想呢? 于是李秀城几乎像是对待三妹李秀人那样地照顾和辅导着朴玉,甚至比对李秀人还要上心。 似乎是,想要将对三妹的愧疚,和没能早点把李秀人接到身边来的遗憾全都弥补一样,李秀城在朴玉的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朴玉也没有让她失望,不仅在毕业考试的时候得到了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还让县重点中学破格录取。 得知消息的李秀城,简直比自己接到中专的录取通知书那会儿还要高兴。 朴玉更是激动地抱住了李秀城,失声痛哭。 李秀城本以为朴玉的人生即将展开美好的画卷,还特意给她买了新书包和一支新钢笔作为礼物。 没想到即将开学之前,朴玉哭着来到了李秀城家,告诉她,自己不能去县里上中学了。 因为她的父母不同意。 他们更希望朴玉留在家里干农活,因为朴玉的后头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所以朴玉需要帮助家干活,以确保两个弟弟能够有人照顾、得到受教育的机会。 李秀城愤怒至极,她找到朴玉的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不想对方破口大骂,将李秀城赶出了家门。 朴玉奔过来挡在李秀城的身前,想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老师,却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而朴玉的母亲则“扑通”一声给李秀城跪下了。 她求李秀满放过自己的女儿。 朴玉不需要读书,不需要改变命运。 农家人的命运就是结婚之前帮扶家里,结婚之后照料家里。 他们的命运,从出生这一刻就已经写好了,不能改变,也不想改变。 李秀城至今仍记得朴玉眼睛里的绝望,和她母亲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好几岁的脸庞上呈现出的一种类似于麻木的灰败。 李秀城禁不住脚步踉跄,她缓缓地后退,连站立的力气都在一点点地散去。 那一天,李秀城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说。 凄凉笼罩了她的身体,更笼罩了她的心。 李秀城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她的脸庞上,轻轻地落下了一滴泪。 就连那泪,也是冰冷的。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李秀城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八点零三分。 晚上八点多,对于乡下来说,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 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上,乡间都是一片黑暗,就连路灯也少得可怜。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来敲门? 李秀城擦了擦脸上的泪,走到门口,问:“谁呀?” “秀城,是我。” 李秀城怔住了。 “秦青书?” “对,秀城,你开开门,我有事要问你。”门外的秦青书声音中透着一丝焦急。 李秀城再次看了看时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太晚了。” 门外安静了一两秒,便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秀城,你开开门,我真的有事跟你说,很重要。”秦青书的语气充满了恳切。 李秀城迟疑了片刻,便将门打开了。 秦青书看到李秀城终于打开了门,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他第一时间将手里的一包饼干递了过来:“给你买的。” 李秀城的面色沉了一沉:“不用了,你拿回去吃吧。” 说着,她便要将门关上。 秦青书顿时急了,直接伸手搭在了门的边缘。 “秦青书,你干什么?”李秀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老师宿舍,住的基本都是建设兵团小学的老师们,如果被人家瞧见了,那李秀城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秦青书被李秀城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但却还是坚定地说道:“李秀城,你让我进去,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关于……关于大学……” 大学? 李秀城怔了一怔,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望住了秦青书,带着探询与打量。 秦青书的神色急切,却并不像是在说谎,也没有丝毫的龌龊。 李秀城想了想,最终还是打开门,让秦青书进来了。 这是秦青书第一次进到李秀城的房间,这个小屋子并不大,但却窗明几净,清新而又温馨。 干净的桌子上,摆放着孩子们送给李秀城的一些手工小物件,很质朴,却充满了童趣。 秦青书不禁惊叹:“你把屋子收拾得真干净啊,还很温馨。” “你要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李秀城不悦地问道。 “不是不是,”秦青书急忙摇头,忙不迭地把手里那包饼干递了过去,“我今天去县城买的,你经常来不及吃饭,胃还不好,饿的时候就吃饼干垫垫……” 李秀城没有接,只是抬眼看着秦青书。 秦青书被李秀城看得尴尬了起来,他把饼干放在了桌上,清了清嗓子,道:“秀城,你想考大学吗?” “你想考大学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大石,投进李秀城的心海,惊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的大眼睛里,像是有群星在撼动。 第23章 咱俩结婚不就得了? “你知道吗,现在,国家允许咱们知青考大学了!”秦青书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秀城的身子,微微地震了一震。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国家……允许知青考大学了? 虽然李秀城的心,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一般,但她却并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直视着秦青书。 秦青书见李秀城不说话,还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不禁解释道:“这是真的,我没骗你!这个消息,是我舅舅今天打电话到团支部,跟我说的。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下达通知。” “秀城,咱俩一起考大学吧!”秦青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进了李秀城的心头。 这一刻,她多想点头。 上学,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曾经几许梦回,她都梦到自己上大学了。 可那终究是梦,每次她都会醒来。 醒来的时候,枕头都已经被泪水浸湿。 可这世上的事,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当李秀城已经绝望地放弃的时候,竟然再一次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可是…… “我已经太久没有学习了,就算是国家有这个政策,恐怕我也跟不上进度,很难取得理想的成绩了。”李秀城轻轻地叹息。 “怎么会?”秦青书急切地道,“要知道,你没有学习,别人也一样没有!更何况,你不是每天都在学习吗?你不仅自己学习,还教孩子,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些文化知识,也从来没放弃过!” 秦青书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李秀城。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秦青书。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在大家眼中“就知道读死书”的无用秀才秦青书,竟然比谁都懂她。 那一句“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些文化知识,也从来没放弃过”,让李秀城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光。 她低下头去,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谢谢你,秦青书。” 这是秦青书第一次听到李秀城用这样温和的声音对自己说“谢谢”,他的脸顿时红了,心也快速地跳了起来。 眼前的李秀城,似乎不再是平时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住在清冷遥远的月亮上,每次见她都要跋山涉水的仙子。 而是一个既亲切又充满了伤感的、活生生的女人。 跟那个“月亮仙子”相比,眼前的李秀城更加让秦青书心动。 “即使是考上大学,也是需要学费的……” 李秀城轻轻地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终是说道:“我家里恐怕不会给我出这个学费……” 其实,李秀城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得到父亲的支持的。 当初她之所以接受了学校安排的保送中专,就是因为很清楚父亲李国福不会给自己出半分钱的学费,不仅不会出钱,还会因此而让自己放弃上学,直接去找工作。 与其这样,还不如去上中专,哪怕毕业了就工作,也终究有几年可以学习到文化知识。 要知道,李国福就连给三妹李秀人治病都不舍得啊! 他怎么可能拿出钱来供自己上学? 李秀城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地消退了,那如群星一般齐齐撼动的璀璨之光,慢慢的没入了一片深邃的黑暗。 “我供你!”秦青书脱口而出。 李秀城愣了愣,她抬起眼睛看向秦青书,然后笑了出来。 “你傻呀?我上学,你供我做什么?你家有钱?” 秦青书点了点头:“我家有,真有!” “我妈今天还跟我说,我爸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笔钱结婚用。我可以用这笔钱供咱俩上学!” 李秀城忍俊不禁:“你结婚的钱,供我干啥呀。钱用没了,你咋结婚呀?” 秦青书的脸再一次红了一红,话也说得结巴起来:“那要不……要不……你和我结婚,不就行了?”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李秀城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秦青书。 她的目光沉静,沉静到没有一丝波动,秦青书突然开始忐忑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太唐突,太着急,也太失礼了。 于是他忙不迭后退了半步,尴尬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总之、总之你考虑考虑。我先……” 他本来想说“我先回去了”,但话还没有说出口,李秀城突然上前一步,吻住了他。 秦青书怔住了。 他这个人就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了木头,呆呆地杵在那里,感受着李秀城温暖的双唇。 直到李秀城的唇,离开了他的,秦青书才反应过来。 而他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李秀城。 李秀城没有回抱他,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滴泪,从她的脸庞上缓缓地滑落,落到唇边,苦涩的味道。 “秀城,你别哭,我明天就往家里打电话,咱俩一起上大学!到时候,你跟我回上海,我妈早就买了房子,咱俩以后就在上海生活!”秦青书看到李秀城的眼泪,顿时慌了,话也说的语无伦次。 他替李秀城擦去了眼泪,紧张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咱俩结婚之后,我再……我再……” 秦青书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又气又急的他禁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李秀城看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相信你。”李秀城说。 秦青书一愣,随即便一把抱住李秀城,高兴地使劲儿在李秀城脸上亲了一口。 上大学。 上海。 这几个字一直在李秀城的耳畔和脑海里回荡,一直,一直。 以至于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终究是要离开家越远越好的,这是李秀城的心愿,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当然,与之相比,能够上大学,已经是她曾经一度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我真的……会去上大学吗? 李秀城望着天花板,默默地问自己。 秦青书,他真的说话算话吗? 李秀城不知道。 这一晚,她忽然有点不敢入睡。 李秀城害怕,害怕第二天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就像她梦想着上中专那次一般。 第24章 如此喜欢 事实证明,这一次,李秀城上大学的事情并不是做梦。 秦青书第二天,就兴冲冲地奔去团支部,往家里打了电话。 团支部的电话,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知青随便借用的。 但秦青书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郑指导员同意了他用电话。 秦青书直接就把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并且告诉她,自己一定要和未来的媳妇一起上大学。 秦青书的母亲于荣华听得有些发懵。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可没说还有这么一个人啊? 但听儿子的语气如此激动,带着兴高采烈的成分,于荣华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又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千万不要在陕北领结婚证,先过年带回家看看。 婚姻大事,起码双方家长都见过了才能做决定。 秦青书满口答应。 他自然不会直接就跟李秀城去领结婚证,但却不是因为母亲于荣华所说的、婚姻大事,先见过父母再说。 而是因为他想让李秀城放心。 他是很喜欢李秀城,从见她第一眼就喜欢。 秦青书也很想和李秀城结婚,就想跟她一个人结婚,除了她以外的别人都是将就。 秦青书不想将就。 正因为如此喜欢,他就想让李秀城觉得嫁给他值得。 这才叫爱情。 秦青书高高兴兴地挂断了电话,谢过了郑指导员。 “你说的那个姑娘是谁啊?”郑指导员对秦青书这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还是挺欣赏的。 虽然秦青书不像别的男知青那样身强体壮,能干活。有时候,秦青书甚至像个书呆子。 但郑指导员却一直觉得这孩子不错,糊涂是糊涂了点,人品是好的。 秦青书嘿嘿一乐:“李秀城。” “李秀城?”郑指导员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行啊 ,小子,到底把李秀城追到手了啊?这么多年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献殷勤,真没白献。” 秦青书的脸顿时红了。 “哪儿的话,我啥时候跟着她献殷勤了……” 这句话说得言不由衷,郑指导员更乐了。 “整个连队都知道你喜欢李秀城,你还装啥装?” 说着,他又不禁感慨:“从你们下乡到现在,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吧?行,你小子还挺长情,总算抱得美人归了。恭喜你啊!” 秦青书没想到自己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不过,郑指导员说的话让他心里头就像是吃了罐头似的。 可不咋的,他秦青书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秦青书高兴,当天就把好消息报告给了李秀城,又约好了两天后请个半天假一起去县里买教材。 李秀城对于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但却也有些感动。 看着秦青书满面通红,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的样子,她也禁不住问道:“你就这么跟你妈说,咱俩要结婚?” “啊,咱俩不是说好了吗,一起考大学。咱俩结婚,我供你上大学!”秦青书听李秀城这么问,不禁有些傻眼,“你、你该不会是不想跟我结婚了吧?” 李秀城扭过了身去:“谁要跟你结婚。” 秦青书先是一怔,但看到李秀城的样子,又分明不像是在生气,不禁松了一大口气,笑道:“咱俩这婚是结定了!等考上大学,咱俩就领证!” 说罢,秦青书在李秀城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就跑出了门去。 李秀城捂着被秦青书亲过的脸颊,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终是抿着唇角,露出了笑容。 李秀城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今天给孩子们讲课,气氛也格外好。 整个课堂上都得是欢声笑语,一直到放学,李秀城的脸上都还挂着笑容。 然而,当她把孩子们都送到校门口,准备转身回宿舍的时候,一个人匆匆地奔过来,一把扯住了李秀城的胳膊。 “苗壮壮?”李秀城被吓了一跳,直到看扯住自己的人是苗壮壮,才松了口气。 “你干啥呀,一惊一乍的!”李秀城嗔怪着,甩开了苗壮壮,“你咋了?” “咋了?你说咋了!”苗壮壮生气地道,“现在整个连队都在传,说你和秦青书处对象了,还要结婚。我问你,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整个连队都在传?”李秀城惊讶。 “何止是连队,估计整个陕北都快知道了!”苗壮壮气得牙根痒痒,“秦青书这个不要脸的,胡说八道,搞得跟真事儿似的!” 李秀城看了苗壮壮一眼,并没有说话。 这不是平时的李秀城。 平时的李秀城连看都懒得多秦青书一眼,更别提他会往外传这样的流言! 可李秀城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这对劲儿吗? 苗壮壮奇怪地看着李秀城,问:“咋回事,你俩不会是真的吧?你俩处对象了?!” 苗壮壮的嗓门实在太大,李秀城急忙捂住她的嘴,把苗壮壮拉到了一边。 “你小点声!”李秀城紧张地道。 “我小点声?现在整个连队都知道的事,你还让我小点声?!”苗壮壮气极,倒呛得李秀城一怔,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给我说说,这到底咋回事?怎么你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就直接跟那个 绣花枕头结婚了?”苗壮壮问。 李秀城张了张嘴,终是叹了口气。 “走吧,跟我回宿舍,煮点面条吃。” 苗壮壮哪里还有心情吃面条? 但眼下正是放学的时候,下班的老师和放学的孩子们仨仨俩俩地往外走,也确实不方便说话。 她只能跟李秀城回到了宿舍。 李秀城一直保持着沉默,她撵了挂面,做了热汤面条,面里还有两个荷包蛋。 她将一碗放在苗壮壮的面前,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苗壮壮板着脸,也不吃饭,就盯着李秀城,问:“到底咋回事,你必须跟我说。” 李秀城看了看苗壮壮,迟疑了片刻后,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苗壮壮说了。 苗壮壮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啥?就为了上大学,你把自己卖给秦青书了?!” 第25章 反正喜欢都会变成不喜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李秀城有点气恼。 “什么话?大实话!”苗壮壮生气地道,“秀城,结婚是一件大事,应该两情相悦,相互恋慕,这样才幸福。” “可是你爱秦青书吗?”苗壮壮问,“你对他的感情,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 李秀城沉默了下去。 苗壮壮则愤然看着李秀城,道:“秀城,我觉得你这么做,是对婚姻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任。你这样做,怎么能幸福?” 李秀城缓缓地抬起了眼睛:“壮壮,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苗壮壮刚张口,却突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想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方道,“幸福就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两个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两个人相互喜欢,这样就幸福了吗?”李秀城问。 “相互喜欢还不幸福,那什么是幸福?”苗壮壮简直不能理解李秀城。 “你爸和你妈,相互喜欢吗?” 李秀城的话,倒是让苗壮壮怔住了。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他们俩,好像刚开始的时候还相互挺喜欢的。我妈说,我爸当时是长工,给我外公送货的时候,一下子就对我妈看对眼了。” “我外公嫌弃我爸穷,为了娶我妈,我爸甚至做了整整三年的水手,就为了赚足娶媳妇的钱,让我外公点头。” “但是好像日子过着过着,他们俩就开始吵了,吵得我都不乐意在家住,直接搬到篮球宿舍去了。” “我爸和我妈倒是不吵,但基本都是各干各的,”李秀城苦笑道,“他们俩是经人介绍的,一辈子也没看出来他们俩有多少感情,孩子倒是生了不少。” “生下来,我爸没管过,我妈没时间管,都是大的带小的,饿不死就行……至于梦想,未来,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这是李秀城第一次说起她自己,苗壮壮不禁听得呆住了。 “你是说……你如果上大学的话,你爸和你妈,根本就不会管?” 李秀城轻轻地从鼻子里吁出了一口气:“管?怎么管?从小我就知道一个道理,自己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 苗壮壮看着李秀城的目光,渐渐地从恼火变为了心疼。 “可是……我真的担心,你不喜欢秦青书,以后的日子……” “反正喜欢都会变成不喜欢,那又何必在意呢?”李秀城笑道,“我想要的,无非也就是上大学而已……” 她拍了拍苗壮壮的肩膀,道:“放心吧,他喜欢我,就会对我好,最多就是我不喜欢他,那也不是不能过日子。以后的生活,再差,也差不过我在家里过的日子……” 苗壮壮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紧紧地抱住了李秀城。 苗壮壮太了解李秀城了。 如此要强的李秀城,就算是发着高烧也会咬牙去劳动的李秀城,不会轻易把悲苦挂在嘴边。 可再要强,也有穷尽一切力量也无法达成的事。 但凡李秀城有办法,她绝不会用婚姻作为赌注,去和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人结婚。 值得吗? 值得吧…… 起码,那个赌注的筹码值得。 那个……被称之为“梦想”的筹码。 *** 周文舟是在妹妹周文芳那里得知了李秀满已经回城的消息,他很错愕,更十分的意外。 但当他听说,李秀满的母亲因为出了意外,所以急需人照顾的时候,便也就理解了她。 “唉,秀满这个人啊,就是太好了。”周文芳叹了口气,道,“她的心里总是装着别人,就从来没想过自己……” 说着,她又充满同情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哥:“喜欢上这样的人,好是好,就是有点遭罪。” 周文舟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我遭个什么罪?” “遭个什么罪?相思的罪呗,”周文芳笑了起来,“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得几个‘秋’才能见到心上人啊?” 周文舟被周文芳说得既恼火,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想再搭理她,转身就要走。 才走了两步,又急忙回过头,问周文芳:“李秀满的邮寄地址你有没有?” “都给你写好了!”周文芳笑着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周文舟,“我还以为你多有脾气,不要地址就走了。” 周文舟不悦地拿过纸,转身就走。 “哎,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给我买点好吃的?”周文芳气呼呼地道,“咋就知道给李秀满买这买那,给你亲妹子就两手空空?白帮你给李秀满说好话了,下次写信专门挑你坏话说!” 周文舟被自己的妹妹气笑了,他虽然没有回头,但到底还是骑自行车去到镇里,买了些水果和点心,还有一罐麦乳精带了回来。 只不过,水果是给周文芳吃的,点心和麦乳精则要她寄给李秀满。 周文芳气得直数落周文舟心里就只惦记自己的对象,根本就是“重色轻友”。 说归说,周文芳还是高高兴兴地把东西寄给了李秀满。 收到东西的李秀满,不禁看着信,红了眼圈。 她本以为周文舟都会怪自己,所以迟迟没有动笔给周文舟写信,当听说周文舟还特意给自己和母亲买了点心和营养品,又请周文芳写信的时候帮他叮嘱自己注意身体的时候,李秀满禁不住感动。 她如今在家里照顾母亲,委实没有经济条件去给周文舟寄去同样的心意,只能提起笔,给周文舟写了一封信。 而对于周文舟来说,李秀满的这封信,却比那些所谓的“心意”珍贵得多。 “秀满: “见信展颜。 “你千万不要说诸如‘回馈’这样的话,对于我来说,你我之间的这份情谊得以延续,远比‘回馈’来得更加珍贵。 “虽然不能常相见,但有书信往来,我已十分欣喜。你照顾母亲和家人,可见你如此注重家庭,是十分可贵的品性。 “我会时常想你,想念我们一起阅读的乐趣,和在一起的时光。我会找时间去看你,请多保重自己。 祝安好。 周文舟” 第26章 不服就干 周文舟的字迹刚劲洒脱,十分的飘逸,李秀满将信看了又看,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 她把信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刚躺下来,又忍不住把信拿出来又读了一遍。 李家的床,是老式的铁床,床架上用木板当成隔板搭建,李秀满坐起身的动作,使得这老铁床发出了“吱嘎”声响。 李秀间猛地坐了起来:“妈?” 他喊了一声,李秀满立刻把信塞回到枕头下面,对李秀间道:“没事儿,秀间,睡吧,是我。” 李秀间“哦”了一声,重新躺了下去。 李秀满禁不住一阵心疼。 自从母亲早起离家而晕倒在雨雪里之后,李秀间就一直愧疚不已,晚上甚至不敢睡熟。 只要有一点动静,他立刻就会坐起来,就像条件反射那样。 李秀满一阵心疼。 她下了床,走到李秀间身边,替他掖了掖被子。 “你放心睡,不用担心。我睡觉轻,有一点动静就能醒,”李秀满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床,“你看,姐离门那么近,妈要是起来了,我第一个就能听见。” 为了防止母亲再一次一大早迷迷糊糊地出门,李秀满就在靠近房间门的床上睡,如果母亲再次早起往外走,李秀满一定会及时起床。 李秀间点了点头,对李秀满道:“二姐,你辛苦了。” “什么话,”李秀满笑了起来,“这不都是应该的?快睡吧,明天还上学呢。” 李秀间“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了这个狭小的房间,照在了李秀间清瘦的脸庞上。 李秀满看着李秀间的脸庞。 这小子真是长大了,不仅知道惦记母亲,居然还会跟自己说“辛苦了”。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啊…… 李秀满在心里轻轻地说着,重新回到床上,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李秀间这一夜,睡得格外香。 二姐李秀满回来了,李秀间肩上的担子,仿佛一瞬间就被卸了下去,终于可以睡得安稳。 可李秀间是舒坦了,李秀春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这世界上的事儿,总是有利有弊,李秀满回来了,李秀春终于可以清闲,不用围着这些只有女人才做的事转来转去了! 于是,李秀春便每天吃了早饭,就出去胡混,中午有时候回来吃,有时候就跟外面的朋友一块儿吃了。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混顿馆子。 然而好日子总是不长久,今天晚上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李国福便问了他一句:“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李秀春端起饭碗的手,立刻就顿在那儿了。 “找、找着呢,爸,”李秀春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工作也不好找哇,我这把岁数,既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啥靠山。一切都凭着自己,总找不着啥合适的。” 说着,他放下了碗筷。 “我是真愁哇,愁得吃不下去饭。国营单位,肯定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就得碰。我也跟我几个哥们说了,让他们帮我留意着。” 那个年代,国营单位是最好的工作单位,谁进了国营,就等于是端上了“铁饭碗”,那是全家都有荣光的事儿。 但正如李秀春所说,国营单位,不可能是说进就进的。 不过说是这样说,李秀春其实根本就没去找工作,只是他不能让李国福知道罢了。 李秀春瞥了一眼李国福的脸色,又装模作样地苦恼道:“我哥们都说了,谁让我照顾家里这么些年,也没个技术……唉,那咋整,也得找哇!” “啥玩意儿?照顾家里?”李秀间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瞪着眼睛看向李秀春,“你照顾啥了?你是照顾我三姐了,还是照顾妈了?你真好意思说!” 李秀春的心里一沉。 他看到李秀间这个“刺头儿”就闹心。 自从家里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李秀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甚至就连李国福也镇不住他。 李秀春就算是再看不惯李秀间,也没有任何办法。 骂,李秀春骂不过他,说也说不过,更不可能当着李国福的面跟李秀间起冲突。 更何况,真起了冲突,自己虽然一身肥肉,怕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李秀间的身上,仿佛有一股匪气,“不服就干”,用来形容李秀间一点都不为过。 对待这种人的唯一办法就是——绕着走。 所以李秀春压根也不搭理李秀间,而是向了李国福,宽慰道:“爸,您别惦记,我会想到办法的。” 李国福“嗯”了一声,态度虽然让李秀春放心不少,但他阴沉的脸色,却还是让人不敢放松。 也正是今天的这次谈话,李秀春意识到自己现在要面对的,是相当严峻的事情。 毕竟他是跟父亲李国福拍了胸脯,打包票自己赚钱交给家里的。 可是他要到哪儿找工作去啊? 李秀春都快要愁死了。 这怕是李秀春第一次失眠,辗转反侧的他,只好爬起来把剩下的晚饭都吃了个干净,才回床上睡觉。 没办法,为了表现出自己因为工作的事情着急上火,他晚上就只吃了一碗饭。 这是李秀春平时饭量的三分之一而已,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吃饱了好睡觉,这下,李秀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而第二天,李秀春没有再睡懒觉,而是爬起来,早早地出了家门,连早饭都没吃。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 “人是铁饭是钢”是李秀春最信奉的格言,只不过面子可比吃饭重要多了。 昨天晚上他就表现出了一脸愁容,为了加深这种“愁”,早起出门是必要的。 只有这样才能向父亲证明他找工作的决心和辛苦。 唉,辛苦,真辛苦…… 李秀春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一边唉声叹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学同学郑铁柱。 郑铁柱跟李秀春的关系一向还可以,年初的时候,两个人还经常一起混。 后来,郑铁柱突然就不着面儿了,李秀春还正经无聊了好一阵子。 郑铁柱正骑着自行车路过,被李秀春叫住,不禁欣喜地停下了自行车。 第27章 这日子得多美! “你干啥去啊,这么一大早的?”李秀春问。 “上班啊!”郑铁柱道,“我都上班多长时间了,你不知道哇?” “你不说,我上哪知道去?”李秀春说着,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问,“你在哪上班,你们那还招人不?” “我在粮油厂上班,”郑铁柱说,“咋,你也要找工作啊?” 李秀春气坏了:“这不是废话吗?你知道找工作,我不知道找?” 郑铁柱憨憨地笑了起来:“是是是,我这不是寻思你这么些年不找工作,是不想上班呢。” “谁乐意上班啊?你乐意?”李秀春本来就气不顺,郑铁柱的憨更让他生气,“要是能天天能玩着就有钱,谁乐意上那个破班?” 这话说得也在理。 郑铁柱挠了挠脑袋,道:“那行,我给你问问,你等我信儿。” 李秀春点头,郑铁柱便跨上了自行车。正要离开,李秀春又叮嘱:“别去我家,你上老袁头那找我!” 老袁头,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平时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在公园摆一副象棋,天天下象棋。 他穿的邋里邋遢,也不上班,但就是不缺钱。 这些像李秀春他们这样整天混来混去的小子,没事儿就去老袁头那,混两根烟抽,混两口酒喝。 当然去得最多的,就是李秀春。 “不是,你还不回家啊?成天老在外面……那也不行啊……”郑铁柱有点担心地道。 “你闲事少管,赶紧去,找着工作了我还用总往老袁头那跑?”李秀春嫌弃地说着,率先走了。 他的运气还算好,老袁头今天买了花生米和玉泉方瓶。 玉泉方瓶是老东北人,尤其是哈尔滨人最喜欢喝的酒,方方正正的小瓶子,铁盖儿,拧开就能喝,配着花生米,在公园长椅上这么一躺,怎么都得劲儿。 李秀春的酒量,也跟老袁头练出来了,只是不敢多喝,毕竟他也没出钱买酒。 但有得喝,有地方打发一天的时间,对于李秀春来说,就已经太知足了。 老袁也是个奇人,对于这些年轻人,他从来都是举双手欢迎,反正来了就有酒有下酒菜,不来他一个人也乐呵。 李秀春喝了几口酒,就躺在长椅上晒太阳,直到中午时分,郑铁柱急匆匆地过来了,告诉他,让他跟自己走,他跟组长好说歹说,让他先上工一个月试试。 “啥,就上工一个月,还得试试?”李秀春睁开眼睛,看着郑铁柱问。 “哎呀妈呀,能答应让你试试就不错了,有多少人想往粮油厂挤呢现在?”郑铁柱道,“你先干着再说嘛!” 李秀春转了转眼珠子:“那有工资没?” “有,九十块钱,要是干得好,还有计件钱。” 九十! 李秀春倒吸了一口气。 九十块钱可真不少,要知道,李国福一个月工资才六十多块钱! “那一个月以后也是九十?”李秀春的心眼多,马上就想到了这一层,既然试工都要九十,那一个月以后岂不是更多? “你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不待郑铁柱回答,他又补充问了一句。 “一百五十多块钱。”郑铁柱的话,让李秀春翻身跃下长椅。 “走!现在就去!”说着,他立马跨上了郑铁柱的自行车。 “好嘞!”郑铁柱高兴地骑上自行车,载着李秀春走了。 “走了啊,老袁!”李秀春在自行车后座上向老袁挥手。 老袁还在小口地嗫着白酒,只向李秀春挥了挥手。 李秀春高高兴兴地跟着郑铁柱来到了粮油厂,一路上脑子里盘算的都是自己这一个月的工资要怎么花。 这个月就先给家里六十,以后转正了就给九十,自己留六十。 到时候在粮油厂找个对象,俩人的工资加起来就是三百块钱! 这日子过得多美! 他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就乐。 乐得李秀春的一张胖脸都挤出了笑褶。 郑铁柱确实靠得住,他先把李秀春带到了自己的组长杨武的面前。 杨武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工作服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正抓着毛巾在擦脸上的汗。 郑铁柱郑重其事地向杨武介绍了李秀春,李秀春赶紧满面笑容地向杨武伸出了手:“杨组长,您好!” 杨武看了一眼李秀春的手,哼了一声:“人是挺胖乎,不知道有没有力气,不过看你这手,怕是也没干过啥体力活吧?” 说着,他对郑铁柱道:“铁柱啊,你跟你这朋友说了没啊?咱这粮油厂的活,可没那么好干。他吃得了苦吗?” 李秀春见杨武明显是瞧不起自己,立刻一挺胸膛,道:“杨组长,您就放心吧!我不怕苦,也不怕累,保证把工作干好!” 李秀春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杨武的脸色,倒是微微好看了一点。 “行,只要你不嫌苦,就好好干。” “好嘞,放心吧,杨组长!”李秀春挺直了胸膛,自信地道。 杨武点了点头:“行,铁柱,你带他去领身衣服,上工吧。” 说罢,他便拎着那条毛巾走了。 李秀春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杨组长这个人实诚,不过他说的也是真的,粮油厂的活挺苦的,你别撑不下去……”郑铁柱似乎也是有点忧心忡忡。 “哎呀,你可别啰嗦了!这工资在这儿摆着呢,哪有那么好挣的钱。放心吧,我都知道。”李秀春现在满心都是对高工资的欢喜,哪里会在乎什么辛苦? 他一推郑铁柱,道:“赶紧走吧,上工上工!” 郑铁柱高兴地“哎”了一声,带着李秀春就去领了工作服。 工作服是蓝色的,料子挺厚,李秀春换上衣服,觉得自己可精神了。 他高高兴兴地理了理衣领,在郑铁柱的带领下,走向了工作岗位。 李秀春满心期待,摩拳擦掌地想要大施拳脚,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 当他和郑铁柱走过一排绿荫小道,来到了一个大院子,李秀春整个人便傻在了那里。 第28章 吃不完的苦 但见这大院里有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工人,清一色的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脖子上都挂着毛巾。 只是这工作服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面粉,就连头发和脸上都沾满了面粉。 在他们的旁边停着一辆大货车,货车上全都是,一袋袋的大米和白面,还有其他的粮食。 而这些工人,就从车上把粮食袋子扛下来,摞在一个推车上直接运进仓库里。 进了仓库,他们还得把这些粮食袋子一袋一袋的,堆起来摆放整齐。 李秀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看杨武,身上都是面粉,也明白了,为什么杨武和这些人的脖子上都挂着毛巾。 感情是得用这毛巾擦脸上的面粉…… 李秀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的就想跑掉。 但是郑铁柱可没意识到李秀春想要打退堂鼓这件事情,他乐呵呵的把李秀春介绍给了大家伙。 “哟,新来的呀,长的还挺精神。”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工人高兴的跟李秀春握手,他脸上的面粉让李秀春几乎看不清他长啥样。 “小伙子,行,能吃苦!有对象没有啊?”另一个个子稍微矮一点,胖一点的工人问。 原本李秀春来粮油厂上班的路上,还真的想了先找一份好工作,再处对象的事儿。 但是看眼下这情形,这要是真在“能吃苦”的粮油厂找对象,那这辈子估计就得有吃不完的苦了…… 李秀春勉强自己挤出笑容,敷衍了两句,就跟着郑铁柱去干活了。 “李秀春,你行不行?”郑铁柱站在大货车上问李秀春。 要不是旁边的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秀春可能早就扔下一句,我不行就跑了。 于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行”。 “好嘞!”郑铁柱高兴地说着直接,扯过来一袋粮食,压在了李秀春的肩膀上。 这一下差点没把李秀春压趴下。 但大家伙都看着呢,他怎么也不能丢这个人,只能是咬着牙挺住。 “这身肉真不白长,还能再扛一袋吧?”五大三粗的那个工人笑着问道。 “不、不了。”李秀春拒绝着,刚想转身往推车那走,那位五大三粗的工人便示意郑铁柱在给李秀春放上一袋。 郑铁柱怕李秀春吃不消,笑着说道:“齐哥,秀春刚来,让他慢慢适应一下……” “适应什么适应?他一个大小伙子扛两袋粮食走到推车那,能有几步?”被郑铁柱称之为“齐哥”的男人说。 推车只有两辆,但大货车却有三辆,所以这仅有的两个推车就在三辆大货车比较居中的地方放着。 为了增加效率,工人们就分成了四组。 其中三组负责,从大货车上把粮食搬下来,运到推车上,然后再由一个人推着推车送往仓库。 对于这些干习惯了体力活的工人们来说,这点距离根本不算啥。 所以奇哥说着,率先跳上货车,直接就给李秀春的肩膀上又放了一袋粮食。 李秀春想哭的心都有了。 第29章 这才是爹该有的样子 李秀春摇摇晃晃的走向推车,这两袋粮食,加起来差不多能将近一百斤,每走一步,李秀春就觉得自己要被压趴下。 眼瞅着别的工人都三袋四袋的往推车上扛粮食,自己肩膀上这两袋跟别人比,那几乎就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就算是这两袋粮食,那也沉的要命,仅仅是从大货车到推车那么几步路,李秀春都觉得自己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简直要疯了! 好不容易走到推车旁边,李秀春学着其他工人的样子,身子一歪,粮食袋子重重的倒在了推车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好小子,好样的!”齐哥一巴掌拍在李秀春的后背上,咧开嘴乐了。 李秀春连话都说不出来,此刻他只想赶紧找个借口溜走。 但齐哥却指挥着他把推车推到仓库里面去。 李秀春禁不住“啊”地一声。 “咋,初来乍到,表现一下对你没坏处,齐哥不会害你。赶紧的。”齐哥说着,率先架起推车,示意李秀春过去。 李秀春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双手扶住了推车的扶手。 好家伙,这也忒沉了,沉得李秀春一下子没扶住,直接把推车的扶手重新卡回了原位。 “双手扶住了!”齐哥说着,帮李秀春把推车重新架起来,用力地往仓库那边一推。 李秀春由于惯性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可是他不懂得如何控制方位,推车直直地朝着一棵大树的方向冲去。 李秀春吓坏了,急忙往旁边用力,推车又往另一侧猛冲。 李秀春再次用力控制,推车东倒西歪,蛇一样蜿蜒着,那些干活的工人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是很快,他们的笑声就被惊叫代替。 李秀春实在控制不住这装了几百斤粮食的推车,推车一头撞上了仓库的大门,翻了。 李秀春整个人倒在地上,粮食袋子也散了一地,有几袋还被摔裂开了口,洒了满地的黄豆。 李秀春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一幕,吓傻了。 “这他妈咋回事?!”杨武从不远处奔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气得一巴掌拍在了翻倒的推车上。 “他奶奶的,这都是国家的粮食!” 那些工人们也都吓得傻了眼,谁也不敢吭声了。 李秀春就这么着结束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听说,那些工人因为拿国家粮食当儿戏,公然戏弄新来的工友,被罚扣了当月工资的三分之一。 这个结果,对于李秀春来说,还是有点解气的。 郑铁柱满心歉意地把李秀春送出了工厂,一路上都在跟李秀春道歉。 “哎,拉倒吧,这有啥好对不起的,”李秀春大度地摆了摆手,“杨组长不是说了吗,他们拿国家的粮食不当回事,也不是你的事儿。” “谁能想到他们一帮老职工,能这样?真是道德败坏!” 李秀春说着,示意郑铁柱别往心里去,自己则潇洒地背着手走了。 郑铁柱朝着李秀春的背影喊,等他休息的时候,一定要请李秀春下馆子。 李秀春挥挥手,头也没回。 就这么走过了一条小街,转过角的时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在电线杆子上窃喜起来。 真是老天帮忙! 李秀春心里想。 要不然,他还想不出什么方法说自己不干了呢。 虽然李秀春自己也被杨武骂了半天,问他是不是没长心,这帮玩意儿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以后别来了。 李秀春担心杨武让他赔粮食的钱,吓得一声都不敢吭,最后还是郑铁柱替他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这事儿才算过去。 没让自己赔钱,也不用再去了,这怕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是扛了两袋粮食,有点累得慌。 李秀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却感觉到一阵钻心地疼,掀开领子这么一看,才发现肩膀上被磨出了一片大水泡。 不仅是肩膀,就连手上也有水泡,那是李秀春惊恐万分的情况下,用力推着推车导致的。 “真他妈的疼啊!”李秀春疼得直咧嘴,但转了转眼珠,李秀春又禁不住笑了出来。 他欢天喜地地往公园走去。 老袁头还在那儿,手上捏着半瓶没喝完的玉泉方瓶,正在打盹。 李秀春走过去,直接从老袁头手里拿过了白酒,灌了一口。 老袁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是李秀春,不禁“嘿嘿”一笑。 “咋,下班了啊?” “下啥班下班,那破工夫,能要了我的命!”李秀春愤愤地道。 老袁头又嘿嘿一笑:“少爷的身子,还老想干那苦工的活,那能干得了就怪了。” “啥少爷的身子?就我,还少爷?”李秀春苦笑,“从小就没爹妈疼,要饭的都比我强。” “非也,非也。”老袁头摇头晃脑,“你就是没摊上个好人家,要不然,你准会大展鸿图!” 还从来没有人跟李秀春说过这样的话,他心里一阵激动,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你要是我爸,我得烧香高了。” 老袁头乐得更开怀了:“我虽然不能给你当爹,但是能收你当干儿子,你跟着干爹,保不了你发大财,但是起码能保你吃穿不愁。” 李秀春怔住了,他看着老袁头,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老袁头虽然邋遢,但却好像真不愁吃穿的样子。 他永远都是有酒有菜,有烟抽,有钱花,但谁也不知道他钱到底是从哪来的。 莫非,这个老袁头真有钱? 大概是看出了李秀春的揣测,老袁头乐呵呵地道:“你放心,干爹不会害你,我老袁头这辈子无儿无女,你孝顺我,啥都差不了你的。” 这话可把李秀春乐坏了,当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老袁头的面前,声情并茂地喊了一声“干爹”。 “哎!”老袁头高兴地应着,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他也没急着扶李秀春起来,而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二十块钱递给李秀春:“去,买好吃好喝,咱爷俩庆祝一下!” “好嘞!”李秀春看到钱,两眼乐得都放了光。 这才是当爹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第30章 绝不同流合污 这边李秀春和老袁头在公园又吃又喝,聊了个酣畅淋漓。 天快黑的时候,李秀春才往家走。 到了单元门口,李秀春抬头看了看家里亮着的灯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水泡的手,一狠心,猛地按破了水泡。 巨大的疼痛让李秀城几乎直不起腰来,而破裂的水泡创口亦是鲜血淋淋。 李秀城吸了好几口气,终是再一狠心,把肩膀上的水泡也按破了。 这样一来,鲜血就染红了他的衣裳。 李秀春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就这样脸上挂着泪,手上带着伤,衣领上沾着血,走进了家门。 给李秀春开门的是李秀满,看到二哥这样,李秀满顿时吓坏了。 “二哥,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干活儿干的。”李秀春说着径直走到了客厅。 李国福、刘玉琴和李秀间都坐在桌边吃饭,看到李秀春满身是伤的进屋都吓了一跳。 “二哥,你这是干啥去了?上谁家偷大米还是刨谁家坟去了?”李秀间惊讶之余倒是不忘了调侃。 “说的啥话呀,偷什么大米刨什么坟?”李秀春的鼻子都能被他气歪了,“我干一天活把手都磨破了……” 说着,他又发出滋的一声,满脸都是疼得要掉眼泪的表情。 “这是啥活呀?咋这么吓人?”刘玉琴虽然迷糊,但也被李秀城的伤口吓得不轻,赶紧让李秀间去拿药水。 李秀间虽然讨厌李秀春,但看他一身伤,也没说什么地去拿了。 刘玉琴小心翼翼地掀开李秀春的衣服,那破裂的水泡和衣服站在一起,这么一掀,鲜血横流,疼得李秀春“嗷”地叫了起来。 “你这咋整的,啥活给你整成这样?”李国福终于发话了。 李秀春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强装笑容,说了一句“粮油厂”,但是眼圈却禁不住红了。 “到底咋回事,说。”李国福 好歹是过来人,又在工厂上班,自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秀春本来还想扭捏一下,表现自己的大度,但看着李国福板起的脸和充满怒气的眼神,还是把今天的经过讲了一遍。 “这他妈的都啥人啊?还敢这么捉弄人!”李秀间顿时生起气来。 他是烦李秀春不假,但看到李秀春这么让人欺负,那也是会不乐意的。 “我明天跟你找他们去!” 李秀春万万没想到,李秀间竟然会为自己出头,不禁有些意外。 “找什么找?你个屁大点的孩子你懂个屁!”李国福厉声呵斥。 李秀间刚想说话,李秀春立刻道:“他们咋样对我,其实我都不在乎。但是他们不应该用国家的粮食来开这个玩笑。” “我跟那个组长也是这么说的,我说要知道我从小出生的家庭就是文明家庭,我爸是先进个人,我妈为了抢救集体财产也奋不顾身。” “我的几个哥哥姐姐都主动要求下乡,为国家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让我看到这一幕,我真的看不下去!” “我宁愿不要这份工作,也不跟他们同流合污!” 第31章 谁是李家最智慧的孩子? 李秀春永远都是那么义正言辞,说话的时候挺起的胸膛,和慷慨激昂的语气,像是能把空气都点燃。 李秀间刚才看他挨欺负,本来还有些替李秀春鸣不平,但看着李秀春此时的样子,他的表情从义愤填膺,到惊讶,再到啼笑皆非,最后实在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李秀春的脸一红,呵斥道:“你笑啥笑?难道爸没教你怎么珍惜集体财产?难道你不知道妈是怎么病的?” “知道,知道,这哪能忘呢。”李秀间笑着点头,他站起身来,往碗里拔了些菜,道,“你慢慢演讲,我回屋吃。” 说着,便端着碗直接回屋了。 “你!”李秀春气得一张胖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这边刘玉琴用棉花蘸着药水往李秀春的肩膀上这么一按,李秀春又“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李国福从鼻子里吁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口菜,道:“这样的活不干也罢,先把伤养好,工作慢慢找着。” “哎!”李秀春顿时高兴了,但又不敢太张扬,只得借着肩膀疼咧嘴,掩盖了自己的笑容。 李秀满摇了摇头,又往一个碗里拔了些饭菜,给李秀间送过去了。 屋里门开的时候,李秀间正在往嘴里扒饭,李秀满把饭菜放在他旁边,道:“就在桌上吃呗,还跑屋里来了。” 李秀间这碗刚好吃完,直接端起李秀满端来的饭,一脸鄙夷地道:“我看不惯他那一出,啥玩意儿啊,不就是吃不了那个苦吗?还整什么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 “还把妈受伤的事儿抬出来了,他不是有病吗他?”李秀间说着,用拿着筷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看他是这儿有病!” 李秀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手点了点李秀间的脑袋,道:“得了吧你,一天天就看不惯你二哥。” “二哥?”李秀间嗤笑,“他有个当哥的样吗?好吃懒做,啥啥也指望不上,连我都不如。” 这话说倒真的有点儿道理,李秀间虽然皮了点儿,但是家里有啥事,他可比二哥李秀春靠谱多了。 李秀满笑着说道:“是是是,你就是最能指望上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那是。”李秀间说着,得意洋洋地扒起饭来。 李家的孩子,吃起饭来,都让人觉得特别香。 尤其是李秀春,用李秀间的话说,每天看二哥吃饭,他都能再多吃两碗,吃得太香了,一盘咸菜都能给他吃得眉飞色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着啥山珍海味了。 不过今天李秀春的食量可不像从前,他连半碗饭都没吃上。 “二哥你咋吃这么少?”李秀满问。 “我……”李秀春自然不敢说他在外面吃过了,还认了个干爹,只能转转眼珠,哽咽着声音道,“我……我一想到那些被他们糟蹋的粮食,心里就难受……” 说着,他放下筷子,捂着眼睛,抽泣了起来。 李秀满不知道李秀春到底是真性情,还是在假装,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李国福看了看李秀春,把自己的酒缸往他那边挪了挪。 “喝吧。”他说。 “哎,谢谢爸。”李秀春说着,拿过酒缸,放到嘴边前,还不由自主地抽泣了两声。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了两声干呕。 是李秀间,他刚巧端着饭碗走出来,看到李秀春那“感人”的表现,竟然“情不自禁”地呕了两声。 “你咋回事你?!”李秀春知道李秀间是在故意针对自己,不禁瞪着他问。 “没咋,吃腻住了,腻到嗓子眼儿了。”李秀间说着,比划了一下,转身去厨房了。 李秀春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发作。 李秀满瞧着这一幕,不禁抿着嘴巴,强忍住不笑出来。 李国福倒是没发现李秀春是在表演,还特意把一碗肉往他跟前放了放。 李秀春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自从这天开始,他就再不用出去找工作了,家里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来做。 毕竟,他两只手都受了伤,不能沾水,也不能提重物。 而且肩膀也都被磨破了皮,遭了这么大的罪,躺在床上睡觉都疼得直“哼哼”,谁还忍心指使他做事情? 这次受伤真不亏,这罪遭得也真值! 李秀春心里头高兴。 都说大哥和大姐是家里头学习最好的,那有啥用啊? 依李秀春看,最聪明的人是他自己。 既享福,又不用出去干活。 唉,上哪儿找自己这么聪明的人去。 李秀春越想越觉得自己厉害,心里头也美滋滋的。 李秀满其实从来没指望过李秀春能帮上啥,自然也不会搭理他。 但李秀间就不一样了,他总是明里暗里地奚落李秀春,动不动就捉弄他那么一下。 除了这个“刺头”李秀间,其他的都还挺好。 李秀春白天在家里待腻了,就去找他“干爹”老袁头,不想出去,就在家里这么歇着,简直幸福到家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又到了冬天。 李秀城和秦青书都报考了上海市的一所大学,眼看就要高考,秦青书跟李秀城商量着,年底回上海一趟。 两个人这段时间的感情一直很好,秦青书对李秀城的好,几乎成了整个建设兵团的教科书。 天热,秦青书就每天给李秀城买冰棍,给她用井水镇着西瓜吃。 李秀城批改作业,秦青书就在她旁边陪着,给她扇扇子、赶蚊子,还特意帮她搭好蚊帐。 天冷,秦青书会每天给李秀城打热水,给她送早餐,还给她买煤球。 至于棉袄新衣服什么的,那都不在话下,甚至还有秦青书托人从上海寄过来的时髦的服装。 李秀城现在差不多是每个女知青都羡慕的对象,甚至就连苗壮壮都禁不住夸奖李秀城的眼光好,选了秦青书。 “行啊,李秀城,没想到这个秦青书还真知道疼人儿,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真不拦着你跟他好。”苗壮壮对李秀城道,“现在那些女知青都说,她们要是能找到秦青书这样的就好了。” 第32章 离别近在眼前 听苗壮壮这么说,李秀城不禁笑着伸手掐了她一把。 “你还好意思说,那天刚下班就跑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吓我一跳。” 苗壮壮嘿嘿直笑。 “你俩,啥时候领证啊?”苗壮壮问。 “再说吧,”李秀城想了想,道,“秦青书想今年年底回家一趟,见见家里人再决定。” “他家还是你家呀?”苗壮壮问。 李秀城的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 “他家。” “不去你家?” 李秀城摇了摇头:“不去。” 苗壮壮有点意外,李秀城叹了口气,道:“去我家有啥用呢?我妈糊涂,我爸能看个啥?恐怕关心的也就是他家有没有钱,有没有房子……” “不至于,秀城,你也别想得这么悲观。结婚是人生大事,没有父母不上心的……” 苗壮壮的话还没说完,李秀城就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我当了他二十几年的女儿,还不了解我爸?”李秀城苦笑,“算了吧。” 苗壮壮看着李秀城,她这一声“算了吧”里,透着多少心酸,与失望,不难猜测。 否则,她也不会为了上大学而答应和秦青书在一块儿。 所幸秦青书是个好样的,要不然苗壮壮还真的会为李秀城担心。 “不说这个了,给你吃苹果,秦青书拿过来的。”李秀城说着,从柜子里拿出来两个红彤彤的苹果。 “好家伙,这苹果好呀,还挺香呢!”苗壮壮把苹果拿近了,凑在鼻子上闻了闻,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李秀城笑着拿出水果刀,削起了苹果皮来。 正削着,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响得很急,李秀城和苗壮壮都被吓了一跳。 李秀城打开门,秦青书便急急地奔了进来。 “哎呀,吓我俩一跳。秦青书你这是干啥呢,火烧屁股了?”苗壮壮调侃。 “没烧屁股,就是有点烫。”秦青书说着,满面笑容地拉开了外套的拉锁,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油纸包着的卤肘子。 “我让银花嫂子帮着煮的,你快吃!刚出锅我就赶紧拿回来了,还热乎呢。”秦青书高高兴兴地道。 李秀城接过卤肘子,却发现秦青书衣领露出的脖子一片通红,不禁问道:“这是咋了?” 李秀城伸手一摸,秦青书不禁“嗞”了一声。 “烫的?”李秀城问。 “可能是。”秦青书呵呵地笑道,“天儿冷,我想着让你能趁热吃,没等晾一晾就赶紧捧怀里了……” “哎呦喂,这可真是……我成电灯泡了,这肘子,我可不能吃了,烫嘴!”苗壮壮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赶紧回来!”李秀城又好气又好笑地把苗壮壮扯了回来。 苗壮壮哈哈大笑:“开玩笑呢,这肘子全是你们家秦青书的一片心意,我必须得吃,而且还得多吃点呢!” “这就对了。”李秀城说着,把肘子放在菜板上,开始切了起来。 “我说秦青书,刚才我还跟秀城夸你呢,你还挺会照顾人的。把我家秀城交给你,我还挺放心的。”苗壮壮笑着对秦青书说。 “啥话呀?还交给我,你不管她了咋的?”现在,苗壮壮也不处处跟秦青书抬杠了,反而因为秦青书对李秀城的好,对他客气了几分。 这就使得秦青书跟苗壮壮说话也都亲切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针尖对锋芒了。 “倒也不是不管,而是我呀,要回老家了。” 苗壮壮的一句话,让李秀城顿时停下了动作,她诧异地看向苗壮壮,问:“你要回家了?” “对,”苗壮壮点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我想回去打篮球。” “不过,我现在这个岁数也进不了国家队了,但是可以回去做个教练,至少也发挥一下我的强项,培养几个好苗子。” 苗壮壮要回去了。 李秀城的鼻子,陡地一酸。 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又继续切起肘子来。 “咋,舍不得我呀?”苗壮壮笑嘻嘻地走过来,对李秀城道,“你都要跟秦青书一块儿双宿双飞上大学了,把我自己留在这儿,你忍心呀?” 李秀城看着苗壮壮,嗔道:“胡说八道!” 说话间,她的眼圈儿却是红了。 不想让苗壮壮看见她掉眼泪,李秀城扭过了头去,用手臂挡在了眼睛前。 “哎呀,哭啥呀!我都没哭……”苗壮壮说着,伸手拧了李秀城的胳膊一下。 秦青书知道李秀城这会儿肯定不好受,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我去买两瓶酒吧,今天咱们喝点儿。” 说着,便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了李秀城和苗壮壮。 李秀城的眼泪,簇簇地往下掉,苗壮壮心里头也挺难受,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李秀城的肩膀。 李秀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其实早就知道,分别近在眼前。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以这么随便的方式。 “你可真是的,就不能挑个时候说,太随便了!”李秀城生气地嗔怪。 苗壮壮挠了挠脑袋:“哎呀,你还不知道我嘛,大大咧咧地习惯了。真要是正儿八经的道别,我哪儿受得了啊!” “你这都哭成这样,要是正式道别,你不得变成孟姜女啊?” 苗壮壮的话让李秀城破涕而笑,她瞪了苗壮壮一眼,擦了擦眼泪。 “就你歪理多!一会儿多吃点!” “行,我把这个肘子全吃了,哈哈,你猜秦青书心疼不心疼?”苗壮壮哈哈大笑,李秀城也笑了起来。 这一天,秦青书、李秀城和苗壮壮三个人,一起吃着卤肘子,小口地嗫着酒,回忆着他们一同乘火车来到陕北的初次相逢,和这几年在这个艰苦却充满快乐的地方所经历的一切,感慨万千。 如果说离别早在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那么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珍惜每一个当下,和每一个相聚的时刻。 也许说“再见”,就在明天,或者某个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但对于有着满满回忆的他们来说,即使相隔天涯海角,他们的心也不会分离。 第33章 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年底的时候,苗壮壮比李秀城和秦青书他们先一步乘上了回乡的列车。 李秀城和秦青书,连同生产队几个要好的知青们一起前往火车站送走了苗壮壮。 分别的那一刻,大家都哭了。 苗壮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停地责怪这些好朋友们,她本来不想哭的,可这些家伙停不下来的眼泪,到底让她哭了出来。 苗壮壮是南京人,所幸南京离上海并不远,她和李秀城约好了,等李秀城去到上海,苗壮壮就去看她。 心里有了这个念想,李秀城心里头的难过,就少多了。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错。 和秦青书在一起,去上海生活,就是李秀城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送走苗壮壮之后,李秀城和秦青书也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探望秦青书的母亲。 “咱们俩不用先去你家看看?”出发的前一天,秦青书问李秀城。 正在收拾行李的李秀城顿了顿身形,然后摇了摇头。 “现在婚姻自由,回不回家都一样,改变不了我和你在一起的心意。” 秦青书闻听李秀城这样说,顿时感动得揽住了她的肩膀。 “秀城,我一定会对你好!” 李秀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他秦青书:“你要是对不好了,怎么办?” 秦青书立刻举起手,做起起誓的动作:“这辈子,我要是负了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胡说八道什么!”李秀城气得给了秦青书一下。 秦青书只是呵呵地笑,李秀城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重新收拾起行李来。 上海,比李秀城想象的要大得多,也繁华得多。 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望着宽阔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李秀城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上海人的穿衣打扮,透着时髦与精致,那是李秀城不曾见过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末期,可李秀城先前所见的,还是厚重的棉袄和蓝、绿、黑几种颜色和样式简单的衣服。 但是这里的人不一样,此时是初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穿着合体的毛呢大衣,戴着漂亮的帽子和手套。 来来往往,所说的方言,软侬中透着亲切,温和得就像是一杯温度刚好的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冷。 恰到好处的舒适。 几乎就是在这一刻,李秀城爱上了上海。 她带着满心的期待和欢喜,与秦青书来到了他的家。 秦青书的母亲于荣华也穿着李秀城很欣赏的那种毛呢大衣,只不过款式更短。 于荣华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她的皮肤依旧十分细腻,细长的眉眼,眉毛精心地描画过,还涂着淡淡的口红。 这样的打扮,让李秀城觉得新奇。 而最让李秀城很惊讶的,是秦青书的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敞雅致。 家具都有几分现代风格,衬着碎花窗帘和绣着花的桌布,怎么看都和李秀城贫寒而匮乏的家不一样。 而最重要的是,桌上还摆着鲜花。 “妈!”秦青书激动地呼唤了一声。 “哎!”于荣华看到儿子,也立刻奔了过来,她帮秦青书接过行李,激动而又充满慈爱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眼圈都红了。 “瘦了,真没少瘦!”于荣华说着,声音止不住地哽咽。 “还行。”秦青书侧了侧身,把李秀城拉了过来。 “妈,这是秀城,我的……未婚妻。”秦青书有些腼腆,却又幸福地介绍道。 李秀城的脸微微地红了,她看着于荣华,大方地叫了声“阿姨好”。 于荣华的身子震了震,她看向了李秀城。 高高的个子,几乎跟儿子的个头不相上下,这是东北人特有的体形。 皮肤又黑又糙,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过。 一双眼睛倒是挺大,就是过于大了,反而让人觉得强势。 而且颧骨还有些突出,嘴巴也不是那种樱桃小口。 穿的也土里土气。 于荣华越打量李秀城,脸色,就变得越差。 她没有回应李秀城,而是直接冷着脸,把秦青书拽到了一边。 “青书,她是哪儿来的?” “什么哪儿来的?我不是跟你说了嘛,秀城是我女朋友,我们要结婚的!”秦青书见母亲对于李秀城的态度如此,顿时便板起了脸来。 “我不是也说了嘛,婚姻大事,必须听父母的。你去她家里见过了吗?”于荣华问。 秦青书迟疑了一下,然后道:“嗐,这有啥好见的。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们俩的事儿,我们俩自己决定!” “胡闹!”于荣华顿时急了,“要结婚,必须先要了解对方家庭什么样。她家里什么情况,几口人,父母都是干啥的,你都不问问明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跟她结婚?这是要出大事的!” “妈,你说什么呢?什么叫要出大事的?”秦青书一怒之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她家什么样跟我俩有什么关系?我跟秀城认识快五年了,每天朝夕相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 “我对秀城一见钟情,这五年,她的善良,她的优秀,她的温柔,都越来越打动我,我就想跟她结婚,除了她,我谁也不娶!这事儿您要是拦着,那才要出大事!” 说罢,秦青书转头便去看李秀城。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李秀城不见了。 “妈,你这是干什么呀?秀城大老远地来,你怎么能刚见面就说这种话?” 秦青书生气地说着,举步就要出门。 “儿子!”于荣华一把拉住了秦青书。 “儿子,你听妈一句劝,这姑娘不是个善茬!她跟你结婚,肯定是另有所图!你不能跟她结婚,你不会幸福的!”于荣华急切地说道。 秦青书一把甩开了自己的母亲。 “她图我啥?她能图我啥?!我要是不跟她在一块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秦青书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要是您敢把我俩给拆开,我这辈子,永远不回上海,永远不见你!” 第34章 就去争一回 这会儿的李秀城,就站在路边。 她的眼中含着泪,静静地看着这个陌生却又繁华的城市。 “要结婚,必须先要了解对方家庭什么样。她家里什么情况,几口人,父母都是干啥的,你都不问问明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跟她结婚?这是要出大事的!” 于荣华所说的话,像针一样,狠狠地扎在了李秀城的心上。 鲜血横流。 秦青书的父亲,是被平反了的老教授,母亲也有正式工作。 可李秀城的家里有什么? 一个自私自利,为了钱不顾儿女生死的父亲,一个会不会同意自己婚事,取决于男方能给家里多少钱的父亲;和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一个动不动就睡得不省人事、出去像游魂般游荡的母亲? 这样的家庭,谁会愿意跟自己在一块儿?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对于未来,李秀城充满了迷茫与忐忑。 她放弃了在陕北做小学教师的工作,怀揣着上大学的希望,千里迢迢地来到上海,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李秀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并不在乎已经像昭告天下一般,告诉整个生产队的人,自己要和秦青书结婚,却最终没能在一块儿的事儿。 虽然有可能会让人笑话,或者被人戮脊梁骨。 但这些根本不足以让李秀城在乎。 真正让她在乎的,是上大学这件事情。 在哈尔滨的时候,她曾因为父亲的强迫而放弃了上学。 现在,她又要再一次地……与上学的这个梦想,失之交臂吗? “李秀城,告诉你,人定胜天!” “你要是甘心这样,那我啥也不说,但是你但凡对自己的付出重视一点儿,敢为自己的人生负点责任,你就去争一回!” “就算是后半辈子再想起了这件事儿,你也不至于后悔!” “要不然你会不会窝囊一辈子,恨自己一辈子?” “李秀城,就算咱没有那么个当生产队长的爹,也没有啥强硬的后台,但至少咱们有咱们自己!” 耳畔,突然就响起了苗壮壮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李秀城从生产队调到建设兵团小学,却被王慧和她的父亲强行拦下调令的时候,苗壮壮为李秀城鼓劲儿的时候所说。 是啊…… 李秀城,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支持她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强硬的后台,也没有为她撑伞的人。 但李秀城有她自己。 她得为自己的人生搏一回。 “秀城!秀城!” 秦青书的声音响了起来,李秀城缓缓睁开眼睛,便瞧见秦青书一脸焦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你咋跑出来了?!”秦青书奔过来,一把拉住了李秀城的手,急道,“吓我一跳!” 李秀城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怎么了,担心我了?” 秦青书怔住了。 他刚才一直在担心李秀城会伤心,甚至一气之下离开上海。 但是现在看……李秀城竟然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这几乎不像是秦青书先前认识的那个犀利而又要强的李秀城了。 “秀、秀城,你没事吧?”秦青书小心翼翼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呀?”李秀城笑道,“我也能理解阿姨,突然见到我这么个人,还说要和她儿子结婚,过一辈子,她当然会紧张。” “毕竟,她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是啥样人,有这样的疑问和担心,都是正常的。是不是?” 李秀城说着,替秦青书整理了一下外套。 刚才秦青书发现李秀城不见了,匆匆地扔下行李就往外跑,跑得外套滑到了肩膀都没发觉。 “而且,我听你说,你爸去世之后,阿姨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我也是个女人,我知道她有多难……其实我们早该来拜访阿姨的,她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付出了那么多的辛苦,实在应该好好孝顺她。” “这样子,像空降似的,对于阿姨来说,也确实挺难接受……” 李秀城的话还没说完,秦青书就一把抱住了她。 “秀城,你真好!”秦青书感动地说着,眼圈都微微地红了。 “我真没想到,你不仅没怪我妈,还替她想了这么多。秀城,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结婚的,就算我妈不同意,我也一定会让她同意!就算咱们俩永远不回家,我也不在乎!”秦青书坚定地说道。 李秀城感受着从秦青书身上传递出来的温暖,他的坚定,让李秀城的心很暖。 先前的苦涩与酸楚,也减少了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嗔怪道:“说得什么话呀!阿姨不会不同意的,我和你一起孝顺阿姨,我相信阿姨一定能同意。” 秦青书松开李秀城,他充满了感动地看着她,坚定地点头。 “咱们俩去买点菜吧,晚上我来做饭,让阿姨尝尝我的手艺?”李秀城笑着问。 “行!”秦青书高兴坏了,他牵着李秀城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向了市场。 当李秀城和秦青书提着菜和水果一起走进家门的时候,原本急得在家里连坐都坐不住的于荣华,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眼前的李秀城脸上一点不愉快的神情都没有,她甚至在笑,笑得温柔可亲,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客气至极。 “阿姨,您和青书聊着,我去做饭。”李秀城说着,一个人提着菜进了厨房。 “哎,我帮你!”秦青书急忙过去帮忙,却被李秀城推出了厨房。 “你和阿姨太久没见了,你们好好聊天,放心吧,我的厨艺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秀城的笑容,半点芥蒂都没有,秦青书这才放下了心。 于荣华阴沉着脸色,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李秀城,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不简单。 能够让她儿子死心塌地、不惜跟自己反目也要娶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个简单角色? 于荣华的心脏都开始疼了。 她很清楚,想要赶走李秀城,拆散她和自己的儿子,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于荣华的胜算,或许……只有三成。 但就是这三成,她也要紧紧把握住。 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进自己的家门! 第35章 青春和未来 李家三个下乡的孩子里,如今只有李秀冰还留在北大荒。 不仅是他,许芳、周玲、孙周强几个人,也都留了下来。 在北大荒的这几年,李秀冰和知青们帮助村民们修了路,协助建设兵团修了电水站。 他还参加了建设兵团组织的学习组,从其他城市学习了水源过滤知识,做出了构建北大荒水源过滤系统的建议书。 得益于对于这片黑土地的了解,以及先进知识的汲取,李秀冰做出的方案得到了建设兵团领导的重视,并将它上报到省里,很快就得到了省里的审批书。 于是,李秀冰便与知青们一起,利用当地的生态循环特点,无偿为当地修建了水源过滤系统。 他埋头苦干,每天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而孙周强等人,也无怨无悔地跟在李秀冰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这一干,就是两年。 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水源过滤系统修好了。为此,生产队还被省里评为模范和生产建设标兵。 李秀冰也作为劳动模范,做了许多次的演讲,分享自己的建设经验。 幸好北大荒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李秀冰终于得以休息,不用再跑来跑去了。 “行啊,大劳模,终于能好好歇着了,”孙周强笑着调侃李秀冰,“要不然我看着你都累。” 李秀冰笑了:“这段时间,大家伙其实都累,要不是大家伙,这个水库还真未必在冬天前完工。” “我们都还行,主要是你,水库完工,还得四处做演讲。”周玲笑着说,“只不过,我们都没想到,有一个人能跟着咱们一起坚持下来。” 周玲说的这个人,正是崔凯。 先前这个家伙总嫌在北大荒吃苦,三天两头想要跑,谁成想在大批知青逐渐回城的时候,他竟然选择留下来,跟大家一起修建水源过滤系统。 当然,这个过滤系统就是李秀冰所说的“水库”。 “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听周玲说话意有所指,崔凯顿时就不乐意了,“要不是想还李秀冰一个人情,我早就走了!” 说着,他又长吁了一口气:“这次水库修完了,我还真就回城了。我家里早就给我找好了工作,总算能回去,可不跟你们这群傻子在这吃苦受罪了!” 他的话,让大家伙全都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这个,起码不是逃兵逃回去的!”孙周强说着,挑起了大拇指。 “你才是逃兵呢!”崔凯伸手拂开了孙周强的手,大家再次笑了起来。 “崔凯要回去了,周玲也要走吧?”李秀冰问。 周玲点了点头:“是呀,我妈已经催了我好几回了,从去年过年一直催到现在,现在水库修好了,我也不能再拖了。” 李秀冰很清楚,大家留在这里,其实有几分原因,都是为了要帮助自己完成这个水库的修建。 所以,他很感动。 “咱们今天好好庆祝一下吧,大家伙都轻松轻松。”李秀冰说。 “那可太行了!我去买点好吃的去!”孙周强最喜欢热闹,当即便出去推自行车要去镇里。 “我和你一起去!”周玲也高兴道。 “咋哪儿都少不了你?”孙周强笑着调侃周玲,“只要一提好吃的,你就高兴。” “那不是废话嘛,谁见着好吃的不高兴啊?除非是傻子!”周玲噘起了嘴。 “行,我去钓两条鱼,我知道一个地方,凿开就有鱼。”李秀冰笑着说。 这个季节,北大荒的河流早已经上冻。在这里生活多年,李秀冰早就摸清了哪里的鱼最肥。 生活在河里的鱼,在冬天积蓄了厚厚的脂肪,无比鲜香,烤起来最为美味。 “我也去。”崔凯道。 “你就算了吧,你跟许芳回去准备晚饭吧。”孙周强赶紧道。 自从上次崔凯砍柴的时候出了事,大家伙就完全把他当成大姑娘一般看待,有啥重活都不敢让他干了。 “啥意思?我就这么废物,跟女同志一块儿做饭?”崔凯顿时不乐意了。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你们去吧,我回去烧水烫面,晚上烙饼,吃烤鱼。”许芳笑道。 “就这么定了,我再带回来两瓶酒,今儿晚上好好热闹热闹!”孙周强高兴得不得了,推着自行车,跟周玲一块儿出了门。 李秀冰拿了鱼篓和钓竿,崔凯拿来了凿子,两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儿。 半路上,刚巧遇上了带着两个孩子来找大家伙玩儿的白姐。 白姐上次生产,多亏了许芳帮助,才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对于许芳和这些知青们,白姐格外的亲切。托大家的福顺利生下来的小女孩,白姐就请他们来给取名。 这个任务自然就被大家推到了李秀冰的身上,在认真思索过后,李秀冰给这个女孩取名叫做“沈青春”。 为了纪念这些知青们在最美好的年华,把所有的热情和希望都献给了这片土地的青春,也祝愿这个可爱的女孩拥有充满热情和快乐的青春与未来。 白姐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和爱人商量过后,把大儿子的名字改成了“沈未来”。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特别的缘分,未来和青春都很喜欢这些知青,所以经常会跟着白姐来找他们玩。 这次白姐过来,带了两只肥胖的野鸡。这是她爱人打猎的时候,下陷阱套来的。 许芳开心地接过来,道:“看起来今天晚上又要加菜了。” “怎么,你们今天晚上有活动呀?”白姐问。 “我们晚上要一块儿烤鱼,白姐正好就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吧。”李秀冰笑道。 “那可太好了!”白姐笑着答应了。 听说李秀冰要去钓鱼,两个孩子也立刻吵着要去,白姐叮嘱了他们一定要好好跟着李叔叔和崔叔叔,便放心地让他们两个带着孩子走,自己则和许芳一块儿回宿舍做饭去了。 “走喽,钓鱼去喽!”崔凯说着,举起沈青春,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第36章 最坏的情况 钓鱼这件事情,对于知青们来说,早就轻车熟路。 李秀冰用带来的冰凿把已经结冰的河面凿了个窟窿,用事先准备好的鱼饵装在钩上,便下到了河水里。 这边崔凯和孩子们在旁边推着雪球,打算做一个大雪人。 李秀冰笑着看着这一大两小三个人,心里感慨,这几年过去,崔凯似乎也变得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好像也没有了那么多的愤世嫉俗,也不再像只刺猬那样,竖起一身的刺,谁也看不上,谁也不亲近。 和知青们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可以一起打打闹闹了。 劳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就在李秀冰感慨之际,鱼上钩了。 李秀冰高兴地吆喝着收竿,崔凯和孩子们都凑过来看热闹。 他钓上来了一条又大又肥的草鱼,差不多能有三四斤重。 “大鱼大鱼!”沈青春和沈未来高兴地拍着手叫。 “今天晚上咱们吃又大又香的烤鱼!”崔凯也高兴的道。 李秀冰高高兴兴地把草鱼放进鱼篓,又重新下了一竿,这一次,钓上来的鱼就没有先前那么快了。 孩子们都还小,很快就玩累了,小不点,甚至还在崔凯怀里睡着了。 李秀冰建议崔凯把孩子抱回去,天寒地冻,在外面睡着,担心会感染风寒。 沈未来不肯回去,李秀冰劝了半天,到底是崔凯答应他买糖果,这小子才勉强同意。 直到三个人离开半个小时之后,李秀冰才陆陆续续又钓上来了几条鱼。 夕阳已经西下,李秀冰的围巾上都挂满了白霜,就连眉毛上也是。 钓鱼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收了鱼竿,李秀冰还真的感觉到有点冷了。 他拿好东西,也踏上了回去的路。 下山的路,毕竟是要快一些,李秀冰很快就回到了宿舍。 这边许芳已经,烙好了饼,野鸡也都收拾好了,看到李秀冰回来,许芳便笑着迎了上来。 “钓上来这么多呀?见着周玲和刘佳他们了吗?” “周玲和崔凯?”李秀冰愣了愣,“他们去找我了?” “是呀,都去了大半天了。”许芳道,“他们还带了未来……” 原来,今天在山上还没玩尽兴的沈未来,刚一回宿舍就缠着崔凯再带他上山去玩刚一回宿舍就缠着崔凯,再带他上山去玩。 刚好去买东西的周玲回来了,见沈未来没玩尽兴,又想着给在野外钓鱼的李秀兵送一点酒,暖身子,便又叫了一个知青,跟她一起带着孩子上山去找李秀冰。 沈未来立刻高兴了起来,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色还早,白姐叮嘱了许未来几句便也没有多管。 可是现在看起来从出发到现在至少过去两个小时,天都快黑了。 既没有遇见李秀冰,也没有回来,很有可能是他们迷路了。 李秀冰的脸色微微的变了一变,此时已经是黄昏,眼看就快到傍晚。 而傍晚的山林就已经不再安全,对于这一点,不仅是居住在此地的村民,就连知青们也都知晓。 李秀冰的表情让许芳也感觉到了紧张,她紧切的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李秀冰点了点头,随即叫来了孙周强和另外两名男知青。 白姐听说儿子和知青们都没回来,也未免有点急了,急切的要跟大家伙一起上山去找。 然而李秀冰却制止了白姐,他让白姐去把她爱人沈阳北找来,特别说明要他带上猎枪。 白姐听闻李秀冰这么说,腿就是一软。但她是当地人,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上山,猎枪是必须要带的,当即也不多话,直接跑回了家。 李秀冰带着一根棍子,孙周强则拿来了备用的火把,崔凯则拿来了一把镰刀,一行人急匆匆地上了山。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却全都紧张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北大荒,山上还是会有很多野兽。 狐狸这种小动物不用说,狼,熊,甚至还有东北虎,都不是罕见之物。 现在,只祈求周玲他们能够平平安安。 只是事情或许并没有李秀冰所期盼的那样顺利,他们在钓鱼的河附近找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人影。 而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去。 担心不已的许芳带来了更多的知青,大家伙点燃火把,分成三组一同寻找。 尽管经过多年的开垦,北大荒已经有了大面积的耕地和居住地,但仍有大片的山林。 李秀冰和崔凯、孙周强一组,往丛林深处走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呼唤着沈未来和周玲的名字,可是喊到嗓子都哑了,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大家伙越走越远,山林里树木浓密,树影摇曳,火光在寒风里摇曳,如同大家忐忑紧张的心情。 就在李秀冰他们走到一处树林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一阵呼喊。 “周玲?!”李秀冰立刻呼唤了起来。 “救命!李秀冰!救我们!” 是周玲! 李秀冰眉头一松 立刻奔了过去,然而很快,周玲又喊了起来:“不!别过来,有熊!” 三个人的脚步登时顿住了。 李秀冰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周玲他们居然是被熊困住了! 他对三个人点了点头,三个人立刻分散开,小心翼翼地朝着周玲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当他们看见周玲的时候,全都吓了一跳。 但见周玲抱着沈未来爬到了一棵大树上,而树下则立着一只巨大的黑熊。 周玲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淋,她的一条腿也受了伤,血肉模糊。 鲜血一滴滴地滴下来,更加刺激了这头黑熊。 周玲全身都在颤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沈未来沈未来早就吓得不敢动了,他也紧紧地抱着周玲,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而这只黑熊,正在攀爬那棵大树。 李秀冰顿时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 黑熊和别的野兽不一样,它是会爬树的! 李秀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喝!” 就在黑熊扭动着笨拙的身子爬树的时候,李秀冰突然大喝一声,用火把点燃手里的外套,径自朝黑熊扔了过去。 第37章 北大荒的走驼子 黑熊正在狂怒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吓得发出怒吼。 在北大荒,有一些壮年的黑熊或者棕熊,是不冬眠的。 这种熊,被当地人称之为“走驼子”。有的黑熊和棕熊,主要是壮年公熊,母熊和年轻公熊即使到晚秋没有吃饱喝足,也不得不进入冬眠,否则它们会面临饿死的风险。 而正是因为冬季找食物会比秋季更难,只有壮年公棕熊有这个底气和本领在冬季流浪。 它们只在12月和1月躺在树洞、或者石洞里休息,2月就开始活动。有些个体压根就不冬眠,全年保持活动。 周玲他们遇上的这只身形硕大强壮的黑熊,正是这种少数游荡在北大荒山林间的“走驼子”。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 但李秀冰很清楚,跟恐惧比起来,更重要的是周玲和沈未来的安全。 这个时候,他必须将恐惧抛在脑后。 李秀冰示意孙周强和崔凯全都退后,他手持火把,嘴里大喊大叫,试探地向黑熊逼近。 黑熊面目狰狞地咆哮,却在看到火焰之后,步步后退。 动物对于火有着本能的畏惧,而黑熊的听觉与嗅觉最为敏感,李秀冰的大喊大叫,和不断挥舞的火把,让黑熊从先前的愤怒,慢慢地变为了迟疑,乃至恐惧。 孙周强意识到李秀冰想要吓跑黑熊,他悄悄地绕到李秀冰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一同挥舞火把。 火焰的面积仿佛扩大了,黑熊不甘地看了一眼树上的周玲,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它怒视着李秀冰和孙周强,然后步步后退,在经过一片堆满了积雪的灌木丛时,“腾”地一下,钻进了灌木丛里。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快,下来!”李秀冰赶紧把火把递给孙周强,自己则来到树下,伸手示意让周玲下来。 周玲直到现在还在惊恐之中,她看了看黑熊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李秀冰:“黑熊真的走了?” “我去看看。”孙周强说着,壮着胆子走过去瞧了又瞧,确定黑熊真的走了,才折回来,示意周玲下来。 就这样,周玲才放心地抱着沈未来,一点点地爬下树来。 “李叔叔!”沈未来一下来,扑进李秀冰的怀里就开始大哭,周玲也虚脱般地跌坐在地。 原来,李秀冰钓鱼的地方,并非是周玲他们先前熟悉的“老地方”。 周玲和刘佳带着沈未来上山去找李秀冰,自然是找不到的。 周玲便建议他们顺着河边继续往前走,说不定就能遇见李秀冰。 然而他们走出了很远,也没有瞧见李秀冰的影子,只能打道回府。 哪成想就在他们要回去的时候,便撞见了这只大黑熊。 周玲和周玲全都吓坏了,沈未来更是吓得大哭。周玲急忙捂住了沈未来的嘴巴,依据村民们平时告诉他们的常识,躺下来装死。 然而这只大黑熊却一直在他们的身边绕来绕去,在几个人的脸上闻来闻去。 沈未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能一直屏住呼吸,像大人那般沉着? 没多一会儿他便哭了出来。 大黑熊扬起爪子就朝着沈未来拍了过来,幸而周玲及时护住了沈未来。 周玲腿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为了保护沈未来,周玲抱着他没命地往前跑,大黑熊却一直穷追不舍。 天色已经暗下来,周玲完全辨不清方向,只好爬上了一棵大树。 然而熊也是会爬树的,周玲只得不断地从树上掰下树枝去敲打黑熊。 幸而黑熊体形庞大,爬树对它来说也并非易事,李秀冰他们也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刘佳呢?”李秀冰问。 “我们分开的时候她在河附近。”周玲说。 李秀冰点了点头,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抽泣声。 “崔凯,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爷们似的?人家周玲哭,你也哭?”孙周强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还杵在原地的崔凯。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就站在那儿,举着火把,一动不动。 看起来他这胆小如鼠的怂样,不管过多少年都变不了。 “你别不是吓尿裤子了吧?”孙周强揶揄。 “尿你奶奶个腿!”孙周强带着哭腔道,“老子的腿让蛇给咬了!” 这下,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 李秀冰把沈未来交给孙周强抱着,举起火把,朝崔凯走了过来。 崔凯挥身发抖,就连腿都在打着颤。 他就站在树下,脚下是一片薄薄的积雪,不见蛇的影子。 想来,是他踩到了冬眠的蛇。 记得他们刚来到北大荒的时候,就有村民们提醒他们,在野外一定不要靠近树洞,千万要当心冬眠的蛇。 虽然寒冷的季节,会让蛇进入到冬眠的状态,但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咬人。 相反,由于冬眠的缘故,他们的警惕性和攻击力往往更高,而人在掉以轻心的时候,警惕性反而最低,更容易受到袭击。 刚才崔凯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秀冰他们那边,以至于一不留神就走到了树下,惊扰了冬眠的蛇。 “周玲,你能走吗?”李秀冰问。 周玲坚强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受了伤,可不至于致命。 但崔凯就不一定了。 他们谁也不能确定咬崔凯的这条蛇,是不是毒蛇。 于是李秀冰便急忙半蹲下来,让崔凯俯在自己的身上。 崔凯看着李秀冰的背影,迟疑了半秒,终是趴在了他的背上。 “咱们赶紧先去卫生所!”李秀冰说着,率先背着崔凯往山下走去。 这个节骨眼上,已经不能再去寻找刘佳了,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 孙周强一手抱着沈未来,一手扶着周玲,几个人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呼唤着其他人。 好在,不远处传来了白姐的响应,他们找到刘佳了! 李秀冰终于放下心来,心无旁骛地背着崔凯就往山下跑。 崔凯在李秀冰的背上,苦笑:“李秀冰,我八成上辈子没少救你,这辈子,你三番五次地救我的命……” 第38章 他的一生就是场笑话 李秀冰急着下山,他一边疾步走着,一边气喘吁吁地道:“说的是什么话?我救你,那不是应该的吗?我们是同志啊!” 崔凯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你说你,为啥是个好人呢?”崔凯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在火车上那么对你,还老跟你过不去……你说,你是不是傻?” 李秀冰啼笑皆非:“我是好人还有错了?再说,我没觉着你跟我对着干。” “你那是没工夫搭理我吧?”崔凯苦笑,“你这个大忙人,老好人,不是忙活别人,就是忙活别人……你说你图啥呢?” 崔凯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疲惫,越来越小,李秀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不安。 “崔凯,你别合眼!坚持住,马上就到卫生所了!” “我可能坚持不到了……李秀冰……我困啊,太困了……”崔凯喃喃地道,“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劳动,我其实特想好好睡一天……这次估计睡了,就能不用再早起了吧……” “别说胡话!”李秀冰恼火地呵斥,“你马上就回城了,不能在这时候睡着!回城以后,你想睡到啥时候就睡到啥时候,你听见了吗?别睡!” 李秀冰的话,让崔凯的身体震了一震。 片刻之后,他自嘲地笑了:“李秀冰啊,我本来想回城之前爷们一回,没想到竟然还是落了个窝囊的结果……我怕是回不去了,李秀冰……” “这老天还真他妈的会跟我开玩笑啊……我之前一天天想的就是回城,又回不去。现在终于能回城了,我还是回不去……” “我可能,要永远留在这儿了,李秀冰……” “等我死了,你就给我整个墓志铭——他的一生,就是场笑话……” “别他妈瞎说!你不会的!”李秀冰几乎是怒吼了起来,“你绝对不会,我不会让你留在这的。你留下来就知道给别人添麻烦,你赶紧滚蛋,滚回你老家去!” “坚持住,崔凯,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李秀冰从山上一路跑下来,此时已经累得腿都发酸,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 一定要把崔凯送到卫生所。 卫生所有血清,崔凯肯定不会有事。 “李秀冰,你其实真是个优秀的人……你回城吧,李秀冰……你为北大荒做得够多了……人呐,还是得自私点儿……” “你不能总是为了别人活,人这辈子……本来就苦……” 崔凯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李秀冰顿住了脚步,他急切地呼唤着崔凯,但崔凯却没有给他半分回应。 恐惧,第一次袭上了李秀冰的心头。 “不……不会的,你不会死,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挺住,挺住崔凯!” 李秀冰说着,一咬牙,将崔凯向上驮了一驮,奋力地朝着山下奔去。 快到山下的时候,一辆拖拉机正在往上开。 车上坐着村长、指导员和两名民兵。 原来村长和指导员听说了周玲和沈未来的事情,赶紧带了人和步枪一起上山。 听闻崔凯被蛇咬了,村长赶紧让李秀冰把崔凯扶上拖拉机。 李秀冰伸手试了试崔凯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尽管微弱,但起码预示着生的希望。 李秀冰这才松了口气。 “那咋不给他把蛇毒吸出来?”一名民兵见状,问道。 “放屁!”指导员闻听,立刻板着脸呵斥,“你来几年了,这点常识都不懂?那蛇毒是能随便用嘴吸出来的吗?搞不好就得毒一个再搭一个!” 那名民兵闻听,不禁吓了一跳。 老村长道:“毒蛇可不能随便吸,你要是嘴里有伤,或者溃疡啥的,真容易把自己也搭进去。就算没伤没溃疡,那毒蛇跟你口水混合在一块儿,没有不进肚子里头的。” “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呐,真得多跟老知青们学学。” 北大荒的民兵多数也都是知青,而这名知青,来这里还没超过两年。 指导员和老村长的一番话,让那民兵的脸涨得通红。 李秀冰的目光,始终在崔凯的身上,他尝试着将崔凯唤醒,但崔凯已经陷入昏迷,完全清醒不过来。 幸好卫生所很快就到了,让李秀冰没想到的是,卫生所已经没有血清了。 “最快的方法,就是赶紧去县医院,不过……我不确定崔凯同志能不能挺住。”卫生所的医生担忧地说道。 “肯定能。”李秀冰坚定地道。 现在,他们必须马不停蹄地前往县医院,现在除了祈求崔凯能挺住,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老村长到了晚上,眼神就已经跟不上了。 指导员当即又叫来了一个村民,跟自己换班开拖拉机,载着崔凯前往县医院。 李秀冰自然要求跟车前往,一行人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直接开车出发。 下山的路全是积雪,拖拉机在这样的路上,根本开不快。 这条路,是李秀冰带着知青们修的,为的就是方便村民和知青们下山。 如今,它成了一条救命的路。 一路上,李秀冰的心,一直提着,不断地呼唤着崔凯让他坚持住。 然而,就像崔凯说的,老天似乎总是一直捉弄崔凯,由于心里焦急,拖拉机竟突然打滑,直直朝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 开车的指导员大骂了一声,急忙调转方向盘。 可覆着雪的路面太滑了,拖拉机竟然在转弯的时候撞到土堆,整个侧翻。 李秀冰只听得“轰”地一声响,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他还算命大,掉进了雪堆里,只有头部被石头的尖角划伤,而其中的一名民兵,人都翻滚到了山下。 指导员更是被压在了车下。 “指导员!”李秀冰顾不上脑袋上的伤,赶紧奔向指导员。 “别管我,我没事,快看看崔凯!”指导员急切地大吼。 此时的崔凯,半个身子都卡在了拖拉机的夹缝里,他显然也受了伤,脸上、身上尽是鲜血。 可尽管受了如此重的伤,崔凯也没有发出半句声响。 李秀冰踉踉跄跄地赶过来,发疯般地想要将崔凯从车里拉出来。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把崔凯拉出来,再用手试探他的鼻息之时,李秀冰的脸色变了。 第39章 死亡每天都会来临 崔凯走了。 走在回城之前。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对于李秀冰而言,尤是。 已经三天了,李秀冰都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既不吃,也不喝,他的胡子疯狂生长,让他像是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青年。 大家都担心不己,可不管谁自私劝架,李秀冰都像是个木头一人般,什么回应都没有。 “许芳,你快劝劝他吧,李秀冰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人不得废了?!”孙周强焦急地对许芳道。 “是呀,你快救救李秀冰吧,许芳!”周玲也急得直掉眼泪。 “瞧你们这话说得,我又不是大夫!”许芳无奈地道。” “你都能接生,咋还不是大夫?”另一名知青急切地道。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李秀冰呀!”周玲直跺脚。 “这有啥好担心的?”许芳确实没有一点儿担心的样子,“他想吃的时候,自然会吃,想喝的时候自然会喝。不想的话,谁逼他也没有用啊。 大家面面相觑。 这个许芳,亏得李秀冰对她那么好,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还是这么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真能把人给急死! 真不愧是杀鸡宰牛都不眨眼的许芳。 “哎呀,你就别啰嗦,快去吧,李秀冰肯定就听你的!”周玲说着,竟然直接把许芳推进了屋,然后反手就将门关上。 这等于直接把许芳关进了屋。 许芳又气又恼,但却也无济于事。 她明白,大家这样,全都是出于担心。 这段时间,指导员来过,老村长来过,白姐带着两个孩子来过,甚至就连崔凯的家人也跟李秀冰表达了谢意。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又遇上了意外,这绝不是李秀冰的错。 况且他已经全力去救崔凯了。 可李秀冰仍然缓不过来。 在大家伙全都急成一团的时候,被认为跟李秀冰关系最好的许芳,倒并不着急。 她每天该干嘛干嘛,照常忙忙碌碌,也从来没有给过李秀冰更多一点的关心。 好像这些事情统统都跟她没关系似的。 正因为如此,大家才在商量之下,把许芳推进了屋,让她好好劝劝李秀冰。 许芳看着李秀冰。 这会儿的李秀冰坐在床边,身上披着棉袄外套,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这样的李秀冰,跟平时那个打扮得精精神神,永远都有不会枯竭活力的他,判若两人。 许芳轻轻地从鼻子里吁出了一口气,她走过去,在李秀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秀冰没有动。 他虽然是看着窗外,但目光却好像越过窗外,去看外面的某一点,或者是某个画面一般。 “这是你第一次见证死亡,对吗?” 许芳的一句话,便让李秀冰的身形,微微地震了一震。 而许芳,似乎并不在乎李秀冰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见证死亡的时候,是我毕业后在医院实习。” “我印象特别深,那天是一位难产的孕妇。当时已经出现了大出血,只能在大人和孩子之间保一个。” “但是所有人,包括那位孕妇的爱人都选择了保孩子……所有我们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产妇在我们面前死去。” “而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孩子也没保住……” 李秀冰的目光,闪了一闪,脸上亦有几分动容。 “有人说,医学是最残忍的学术,因为你每天面临的都是死亡。”许芳淡淡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我们期望的那样活下去,死亡总是会来临,以各种各样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来。” “但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都只有一次。”许芳直视着李秀冰,一字一句地道,“你呢,李秀冰,你要怎么度过你的生命?” 李秀冰沉默着。 许芳则站起身来,对他道:“你要是准备好了,就出来吃点东西,” 说罢,许芳便走向门口。 “你那时候,是咋想的?”李秀冰突然问道,“眼看着那个孕妇和孩子都……你就那么容易接受吗?你不痛苦不难过?” “学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受死亡,但是,能接受,不代表我不痛苦,不难过。”许芳的声音,透着无奈,也透着悲伤,“但仅仅这样就可以吗?我想,或许我在痛苦和难过之后,可以去做点什么……因为生命是我自己的啊,未来的方向,也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李秀冰就这样注视着许芳走出了屋子。 “出来了?”大家伙都在外面,紧张地关注着屋子里的动静。 在看到许芳出来,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怎么样?李秀冰愿意吃饭了吗?” “他说啥了吗?” “他不会想不开吧?” 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题,许芳表现得倒是极为淡定。 “不知道。”她说着,竟然直接走向了厨房。 “这是……啥意思啊?”周玲转头看向了孙周强。 “我哪知道?”孙周强也是一头雾水。 “你们想知道啥,自己问我。”披着外套、顶着乱蓬蓬头发的李秀冰走了出来,他面色疲惫,但神色,却一如往常。 “李秀冰?!”大家全都惊讶万分,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觉得震惊。 “让大家担心了。”李秀冰略带歉意地道。 “哎呀妈呀,何止是担心,我他妈都快担心死了!”孙周强说着,在李秀冰的胸膛上捶了一下。 “快去洗把脸,吃饭吧。”许芳说着,已然端了热乎的粥和炒青菜。 大家再一次面面相觑。 没有人知道,许芳其实一直把粥和菜,放在锅里热着。 也没有人知道,在李秀冰不眠不休的这几天,许芳也一样没怎么合眼。 只是在这之后,李秀冰和许芳,便双双决定离开北大荒,参加高考。 许芳报考了医科大学,而李秀冰,则报考了交通大学。 而在报考大学前夕,两个人在北大荒建设兵团领导和知青们的见证下,领了结婚证,并且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第40章 保管你能见着钱 李秀冰结婚的这件事情,是随着书信寄到李家的。 李国福没多问,但却表现得挺高兴。 儿子没花一分钟就娶到了媳妇,这对于李家来说,是一种本事。 李秀满就更为大哥高兴,她和李秀间都分别给李秀冰写了信,恭喜他和大嫂喜结连理。 只有李秀春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从小就有人拿他和大哥李秀冰比,可大哥要模样有模样,要学习有学习,在学校是状元,即使下了乡也是班长,是受到十里八村尊敬的“小李同志”,就连娶媳妇都不用家里操心。 可他呢? 都二十多岁了,连个工作都没有,更别提对象了。 李秀春心里烦,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一大早起来就溜达到公园找老袁头去了。 他把心里的烦恼对老袁头一说,老袁头不禁摇头叹息。 “你啊,就是投胎投错了,要是投胎成我老人家的儿子,哪能让你受这委屈?” 李秀春心里一动,从老袁头这番话里,他倒是听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现在不也等于是我爸嘛!干爹,有啥来钱的道不,也带带你儿子。总不能让我一直就这么下去吧?没工作,没收入,连个媳妇都找不着!” 老袁头咂巴着嘴,他瞧着李秀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李秀春是何等精明,当即便看出了老袁头的欲言又止。 “干爹,你有啥办法,也给我想想呀!” “办法,倒不是没有……”老袁头沉吟了半晌,像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地说道,“这样吧,你今天晚上十点来找我,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挣点快钱。” “真的?!”李秀春的眼睛顿时亮了。 “你干爹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老袁头铿锵有力地说道,“让你来,你来就完了,保管你能见着钱!” “行,行!我肯定来,必须来!”李秀春连连点头,兴奋得脸都红了。 “去,买点好吃好喝,咱爷俩吃点喝点。”老袁头说着,又掏出来一张二十块钱,塞给了李秀春。 李秀春高兴坏了,拿着钱兴冲冲地就跑去买酒菜了。 他就觉得这个老袁头不简单,每天除了在公园里晒太阳,就是吃吃喝喝,他能没钱就怪了! 不过,这也多亏自己脑子好使,攀上了这么一棵大树。 哎呀,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这回可是妥妥的要发达了! 李秀春心里头美滋滋的。 他和老袁头有说有笑地吃了点下酒菜,喝着小酒,太阳正当午的时候,就倒在长椅上小睡一会儿,天黑了才回家。 “别忘了啊,晚上十点。”分别时,老袁头再一次叮嘱李秀春。 “好嘞,放心吧干爹!我准时准点准到!”李秀春再三保证,方才迈着喜洋洋的步子走了。 晚上十点,基本上家里人都睡觉了。 李秀春再溜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不过,平时他睡得也都早,这次怕自己睡过头,又怕李国福知道,不敢弄闹钟,只能想办法熬夜,不让自己睡。 他想的办法就是看小人书。 李秀春把李秀间的小人书都借来,由于李国福不允许晚上再点灯,他就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 从李秀春被窝里透出来的光,把李秀间给晃醒了。 他抬头看了看和自己头对头躺在对面床铺上的李秀春,乐了。 “二哥,你咋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看小人书?”李秀间压低了声音问。 “你少管!”李秀春唯恐李秀间的动静太大,再把李国福给吵醒了,更怕他多话,到时候自己出门又多出一番事情来,便板着脸呵斥,“赶紧睡觉!” 说罢,他便翻了个身,用被子罩把自己罩得更严实了。 可李秀间这会儿早就被他给整精神了,伸手把李秀春的被子掀出了个缝儿,道:“二哥,你这样多闷得慌?给我一本,我也看看。” “你赶紧睡觉,明天上学!”李秀春不耐烦地扯过了被子。 “明天放假,给我一本,我也想看!”李秀间好久没看小人书了,他可没那么好说话,直接从李秀春的枕头旁边拿过来一本,往手电筒的光源前面凑了凑,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李秀春知道自己拿这个小弟根本就没办法,况且李秀间已经很久没亲切地叫自己二哥了,听得李秀春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的动容。 于是,他便只好认命地举着手电,两个人一块儿读起小人书来。 客厅的老式钟表响了九下,李秀春知道,自己得赶紧走了。 于是他把手电筒递给了李秀间:“看别人干啥你干啥,拿着!” “你干啥去啊?”眼看李秀春从床上跳下来,还披上了外套,不禁问道。 “我出去一趟。”李秀春一边说,一边穿好了外套。 “二哥?秀间?你俩咋还不睡呀?”听到兄弟俩说话,李秀满也醒了。 她睡眠本来就浅,又总要留意着母亲刘玉琴的动静,所以很容易醒。 看到李秀满也醒了,李秀春就一阵头大。 “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俩谁就当没这回事,千万别跟爸说啊!” “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啊,二哥?”李秀满担心地坐了起来,“外面太黑了,不安全。” “有啥不安全的,我一个大老爷们。”李秀春不敢太声张,再次叮嘱他们不要把父亲吵醒,便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生恐弄出动静,然后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总算出来了!”跑出单元楼,李秀春这才松一大口气,急急地赶往公园。 “咋回事啊,我这二哥平时懒得跟猪似的,今天运作这么麻溜,是不是有啥事?”李秀间一脸的莫名,“他是不是处对象了?” “处对象也不能这么晚吧?”李秀满也开始担心起来了,“谁家正经大姑娘大晚上的见人?” “你咋知道是大姑娘?”李秀间说着,嘿嘿一笑。 “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李秀满嗔怪地斥责了一句,她想了想,重新站起身来,披上了外套,“我去看看去。” 第41章 就这一次 “得了,还是我去吧。”李秀间,“大晚上的,你出去肯定不安全,我去看看咋回事。” “还是我去吧。”在李秀满的眼里,李秀间还是一个孩子,她哪里忍心让他这么晚往外跑? 但李秀间可不这么认为,他伸了伸自己的长腿,晃悠了一下,笑着说:“就你那小短腿,咋能追得上我二哥?等你下楼,估计他都没影了,你看我这长腿跑起来可比你快多了!” 李秀间的一番话把李秀满给逗笑了:“那行吧,你注意安全。” 李秀间点了点头,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门。 虽然李秀春出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但,正如李秀间所说,跟经常跑跑跳跳的李秀间相比,李秀春的速度根本算不上快。 所以李秀间很快就看见了他的身影,只不过李秀间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不紧不慢的跟在李秀春的身后。 李秀春加快脚步走过了两条街,又转了个弯,终于来到了公园。 “哟,秀春来了呀?”老袁头早就已经等在了这里,看到了李秀春,便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干爹你啥时候到的?”李秀春急忙走了过去,“晚上冷你没多穿点呀?” 李秀春的关心和孝顺,让老袁头心里十分受用,他说了声“不冷”,便从长椅上站起了身来。 “走吧。” 说着他便往公园门口走去。 李秀间这会儿就藏在公园门口附近的一棵大树下,见这两个人过来,他立刻闪身藏到了树后。 “干爹,咱俩上哪去啊?”李秀春好奇的问。 “自然是去赚钱的地方。”老袁头说着推过来了一辆自行车,示意李秀春骑上。 这自行车还挺新的,不知道是不是老袁头新买的。 想着老袁头无儿无女,还说将来他的东西都亏不着自己,说不定这辆自行车将来也能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李秀春就高兴的不行。 他跨上自行车老袁头则坐在了后车座上,指挥着李秀春前进的方向。 李秀间怕这两个人骑的太快,自己跟不上,但又不敢跑得太急,怕被发现,只能控制着速度,在他们的身后跟着,时不时的往旁边躲一躲避免被看到。 幸好晚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所以即便李秀间慢慢的被落下,很远也可以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老袁头就这样把李秀春带到了一个有着高高围墙的大院子旁边。 “行嘞,咱们就把自行车停这吧。”老袁头指着旁边的一个小树林说道。 李秀春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从有着这么高围墙来看,里边应该是存放比较重要东西的地方。 老袁头带自己来这儿干啥呢? 他心里头有疑惑,却不敢细问。 毕竟自己是跟着老袁头来赚钱的,只要拿到钱就行,别的他也没有必要去问。 就在李秀春停好自行车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精瘦精瘦的;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 他们看见李秀春不禁,流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老袁,你怎么带了一个这么个胖子过来,他能翻过去这个墙吗?” 李秀春顿时满面通红。 “没事没事,这是我干儿子,秀春。”老袁头笑呵呵的解释道,“别看他胖,灵巧着呢而且到底是年轻人也有劲儿。” 听老袁头这么说,另外两个人就没有再说什么。 而老袁头则给李秀春介绍起另外的两个人来,年轻一点的叫大刘,岁数大一点的叫老张。 “还是老规矩,老袁你在外面放风,我们进去。”老张说着,示意大刘和李秀春一块爬墙。 李秀春愣住了:“咱们走正门不行吗!为什么要爬墙呀?” “你他妈的脑子是有病吧?谁家偷电缆还走正门?你想进局子呀?” 偷电缆?! 李秀春被吓了一跳,老袁头说带他来挣钱可没说带他来偷东西。 这个事属于违法,他可不能干! 于是李秀春便急忙后退,说道:“那什么,干爹……这个事我干不了啊,我先回去了……” 说到这儿,李秀春就想转身跑,却被老张一把抓住了。 “你干什么!现在想跑?门都没有!” 老张蛮横的说道:“既然来了,就把活儿干好,钱少不了你的,要是想跑,那我这拳头可不答应。” 说着老张挥了挥拳头。 李秀春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哎呀,老张呀,不要对孩子这么凶嘛。”老袁头乐呵呵的说着,走上前来,拨开老张的手,又帮李秀春整理了一下衣裳。 “秀春啊,不管怎么说,今天咱们也得把这个事儿给落实了。你张叔大老远的过来了,咱们谁也不能白走这一趟。” “况且这个厂子我们也来过两回,啥事没有。你想啊,这个集体的东西谁能在乎他,把他当自己家的东西那么盯着?” “没人管的,咱们也不多拿,就拿一点,够这一趟辛苦费怎么样?” 老袁头话说的好听,而且他说了,只干这一次。 他们之前干了那么多次,也没有什么事儿,自己如果就干这一次问题,应该也不太大…… 这么想着,李秀春竟然莫名其妙的,没那么怕了。 老袁头给老张使了个眼色,老张便也对李秀春道:“行,咱们就走个过场吧,这大家都不容易,谁都想吃点好的,喝点好的。” “咱整完这次,也就不拉着你来了。” 听老张也这么说,李秀春就更放心了,他和大刘一起,相互帮扶着,爬墙跳了进去,然后再绕到门前,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老袁头就在门口守着,李秀春,老张和大刘三个人跑进了院子里。 他们在院子的某处,找到了堆放的电缆,老张和大刘显然是老手,装好了东西赶紧就走。 李秀春由于太过慌张,竟然跑着跑着把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他妈的能不能小心点?你会害死人!”老张低声呵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了一声:“干什么的?” 第42章 偷盗国家财产是重罪 这一嗓子可把这几个人全都吓坏了。 老张扔下一句“快跑”,便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飞奔。 而大刘就更是不管不顾的撒丫子就跑。 原本在门口守着的老袁头,也没有了,先前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跑起来的速度快的惊人,哪里还像是一个悠哉悠哉的老头? 这时候的李秀春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先是愣了一愣,见远远的已经有几束手电光照过来,便知道此刻不跑是绝对不行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开始没了命的往前跑。 然而,李秀春到底还是太胖了,没跑多远就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就在他心里暗暗,想着这次肯定完蛋的时候,一个人匆匆跑过来,把他拽了起来。 “二哥,你干啥呢?你跑啥?” 是李秀间。 他刚才一路追着李秀春而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却见他慌里慌张的往自己这边跑,就好像后面有催命的阎王追着似的。 李秀春看见李秀间,就像见到了救星般一把抓住他说:“我让人给骗了,后面那些人都是来追我的!” 李秀间,抬头看了看那些越跑越近的人,一把将李秀春推到了树林的那个方向。 “你往那边跑,我在这边引开他们,快点!” 说吧李秀间便回头,对,追上来的那些人大喊:“你们是猪吗?跑那么慢?有本事来追我!” 说着,他便朝着与李秀春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李秀春不敢耽搁,匆匆的冲进了树林里。 而那些人则全都朝着李秀间追了过去。 李秀间跑得快,然而他毕竟一路追着李秀春跑过来,体力已经渐渐不支,很快就被那些人追上了。 为首的一个冲上去,便将李秀间扑倒在地,紧紧的压着他,怒道:“好小子偷了集体财产,还挑衅?简直无法无天了!” 李秀间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二哥李秀春会说他让人给骗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把自己的二哥供出来,当即便挣扎着说道:“误会,这都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我们已经在这蹲守你们好几天了!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说着这个人把李秀间拽起来,又指挥别人继续在周围寻找。 李秀间就这样,被带到了派出所。 “说,你的同伙呢?”那个把李秀间扑倒在地的中年男人问。 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不好惹的气息,看着李秀间的眼神,也令人畏惧。 只可惜李秀间一点也不怕他。 “啥同伙儿啊,我就是一个路过的。” “路过?”那人笑了,“路过你跑啥?” “你们追我,我就跑呗。”李秀间说。 “那你还向我们挑衅?”那人看着李秀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还是个孩子呢,可别学着人家两肋插刀。偷窃电缆是犯罪,你到时候要上法庭的。” “等你上了法庭,被判了刑,你两肋插刀的那些人,估计一个都不会管你,就把你自己一个人留在那儿吃牢饭了。” 李秀间的脸色,变了一变。 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几乎在这个人说话的内容里猜出来了一个大概。 二哥李秀春是一个又窝囊又怂的废物,他不可能去跟那些人一起犯罪,因为他胆小。 而且今天,自己见着二哥的时候,他一副吓得魂儿都没了的样子,足见今天是他第一次干这个事儿,而且十有八九是对方把他给骗去的。 李秀间不想把自己的二哥供出来,但也不想那些做坏事的恶人,继续去骗人,继续做坏事。 所以他便编造了一个理由,说自己是在公园遛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头,他把自己带到这儿的。 具体咋回事,他啥也不知道,就知道那个老头跟他说带他来这看看,谁知道刚到这儿,那帮人就疯狂的跑了,他也不知道咋回事,觉得好玩就跟着乱跑一气。 李秀间的话,让这个男人半信半疑。 但是他问了半天,也没有从李秀间这里问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只好先从公园里那个老头着手调查。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得回家了。”李秀间说着站起了身来。 没想到他刚站起来,就被另外一个年轻人给按回在了椅子上。 “坐下!让你走了吗?” 这年轻人的语气一点也不好,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李秀间顿时火了:“那咋的呀?我啥也没干,你们就把我扣这,你算干啥吃的?凭啥这样对我?” “你自己干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偷窃是重罪,尤其是跟偷国家财产!” “我偷啥了,我偷啥了,你能从我身上翻出啥来,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偷东西了?”李秀间一怒之下,再次站起来,就把外套脱下来了,“来,你翻!有种你就翻,看你能从我身上翻出啥来!” 李秀间这态度也把年轻人气的够呛,严厉呵斥道:“你想干什么?老实点!” 眼看着这两个人就要动手,年纪大一点的那位中年男人,便急忙将他们两个拉开了。 “小同学,你可能还不知道,你遇见的那个老头是一个惯犯,一直在盗窃国家财产,我们这个同志说的没错,盗窃国家财产是重罪,是要判刑的。” 中年男人耐心的给李秀间解释道:“所以你就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我们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我们相信也没有用,必须得拿出证据来。” 李秀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个形势,也不是他作为一个孩子能理解的。 “那我今天就得在这待着了呗?”李秀间问。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李秀间想了想,他心里也有点惦记着家里,唯恐姐姐李秀满担心,但是这大晚上的,如果让这些人去到自己家里,势必会把父亲和母亲都惊动起来,估计事情会更麻烦。 而且他不确定二哥李秀春敢不敢回家,如果回家,他那个人心里又装不住事儿,说不定一秃噜又把自己交代进去,那他们兄弟两个就都得进来。 第43章 你真把这当家了? 这样想着,李秀间便坐在椅子上,直接闭上了眼睛。 “你干什么?”年轻男人喝问道。 “睡觉啊,这大晚上的,我还能干啥,我还能绕着这屋跑个十圈八圈的?”李秀间道。 “你!”年轻男人的肺都要气炸了。 那个中年男人也被李秀间气乐了:“你这小子胆儿还挺大,要睡也不能在这睡,给你找个地方睡,跟我走吧。” 说着,他便把李秀间带到了一个有单人床的屋子,然后把他锁在了屋里。 李秀间啥也不问,倒头就睡。 “这么小的年纪,胆儿就这么大,还敢怼民警,这长大还得了,不得无法无天啊?”年轻男人看着屋里躺着睡大觉的李秀间,气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确实天不怕地不怕呀,”中年男人,摇头苦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老徐同志,这小子真说不定是惯犯中的一员,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由着他来呀!”年轻男人,不无担忧的说道。 “这孩子身上确实没有偷过东西的迹象,而且从之前电缆厂的人汇报来看,他们一直都是三个人合伙作案,所以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老徐想了想,说道,“先把他关在这,看看明天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咱们明天去调查一下公园的那个再说。”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他显然是有点不太甘心的,但是老徐说的也确实有点道理,那个臭小子虽然又浑又皮,但是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偷了东西,而且他年纪又小,没法收拾他,只能是看看能不能感化。 李秀间就这么着,在派出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他是被那个年轻的民警一脚踢在床上的动静惊醒的。 “你还真把这真当家了?赶紧起来吃点东西。” 李秀间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位年轻民警的手里,拎着豆浆和油条,一脸不爽的瞪着自己。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咧开嘴笑了:“谢谢啊,还给我买早餐了。” 年轻民警被李秀间这浑不吝的样子又差点气炸了肺:“赶紧的,把饭吃了,老实交代!” “我交代个啥呀?都说了我不是盗窃犯。”李秀间叼着一个油条,口齿不清的说道。 年轻民警瞪着李秀间,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秀间吃完了饭,看着年轻民警说道:“我能不能求你们帮我一件事儿?帮我去我家跟我姐说一声,我怕她担心。” “哟,你这时候知道怕家里人担心了,昨天咋不吱声呢?” 李秀间想了想,然后决定实话实说:“我妈身体不好,我怕晚上把她吵起来,她犯病……” 年轻民警看着李秀间,态度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恶劣了,他把一张纸和笔放到了李秀间的面前:“把你家地址写下来吧。” 李秀间痛快的接过了纸笔,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谢谢啊。” “你还知道说谢谢,我以为你跟个滚刀肉似的,不知道好赖呢。”年轻民警板着脸说道。 “哪能呢。”李秀间乐呵呵地说道。 有了李秀间的家庭地址,工作倒是好,展开了。 老徐和年轻民警小郑来到了李秀城家,这时候的李国福已经上班去了,他早上起来没有看到二儿子,也没有看到小儿子,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就是简单问了一句,也没再管。 这一晚上,李秀满几乎都没怎么睡,她担心的不行,但却又无计可施。 想到李秀春昨天的叮嘱,李秀满也没敢把实话说出来,只说兄弟俩今天早上走的都很早。 李国福没心思过问,吃了早饭就去上班了。 刘玉琴今天倒是没往外走,吃过了饭就坐在窗边粘火柴盒。 为了帮扶李家,居委会主任邱主任帮忙联系了一个粘火柴盒的工作,在家里就能完成,李秀满和刘玉琴最近就在家里做这些,日子倒也能维持的还不错。 有了事干,刘玉琴也不每天慌慌张张的往外走了,似乎是有了女儿李秀满的陪伴,她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看着梳洗干净的母亲坐在窗边粘火柴盒,李秀满十分欣慰,自然也不敢随意把二哥和小弟的事情说出来刺激母亲,于是她只能把这些担忧都放在心里,时不时的向外张望,只希望能看到李秀春和李秀间的身影。 就在李秀满十分担忧的时候,门被敲响了,李秀满赶紧快步跑过去开门,没想到进门的却是两个陌生人。 而这两个陌生人,竟然是派出所的。 听说李秀间竟然被抓进了派出所,李秀满的脑袋立刻嗡的一声响,她惊恐万分的对两个民警解释,自己的弟弟一向是是一个好孩子,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他最近都和谁来往,你知道吗?”老徐问。 他们已经派人去到了李秀间所说的公园那边,但是如他们所料,那个老头没敢再出现在那里。 只不过从经常去公园的人了解到,确实有这么一个老头,经常会在这边出现,只是今天开始才没有去。 而且他们也确实对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没有印象,倒是经常有几个二十来岁的人来找那个老头。 这证明李秀间没有说谎,但是事实是,他也确实涉及到了这起盗窃行动中。 所以老徐就把这些情况都对李秀满说了,希望能从她这里知道一些情况,或者由她劝一劝李秀间,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李秀满脸色苍白,她一下子就猜出昨天晚上必然是李秀春跟着那些人出去了,李秀间是受到了他的连累。 难怪昨天晚上李秀春一夜都没有回家! 可是这个时候应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吗? 二哥和小弟,这两个都是她的亲人,李秀满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弟弟?”李秀满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声音里都透着哽咽,“他真的不是坏孩子,他特别好,特别上进,也特别孝顺,真的,请你们相信我!” 第44章 你救救二哥吧! 老徐和年轻民警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我们当然相信你,你也可以去看你弟弟,但是如果他不说实话,我们也没法帮他。” 李秀满点了点头。 “你下午过来吧。”年轻民警说着,告诉了李秀满具体地址,便和老徐一起离开了。 心里被恐惧与担忧笼罩的李秀满,送走民警后,才忧心忡忡地转身往家走,刚一进门,便瞧见一个人便从屋里冲了出来。 “二哥?!”李秀满刚要惊呼出声,嘴巴就被李秀春给捂住了。 “别吵吵!”说着,李秀春便把李秀满拉进了屋里。 “这是咋回事呀,二哥?秀间怎么……” 李秀满的话还没说完,李秀春便再次示意她不要出声。 探出头瞧了瞧客厅,确认刘玉琴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李秀春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昨天干啥去了?秀间咋让派出所抓去了?”李秀满急切地问道。 “没干啥!”李秀春昨天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也不敢回家,就跑到公园去了。 他本来想着也许能在那看到老袁头,问问他该怎么办,没想到老袁头根本就没在公园。 那个被他口口声声称之为干爹的人,那个说会把将来的财产都留给自己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他抛弃在最危险的境地,自己溜之大吉。 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的李秀春,只能在公园的长椅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李秀春就被冻醒了,他先是去了趟公共厕所,回来就发现有几个穿着便装的人,在向路过的人打听老袁头的事情。 李秀春吓坏了,他一刻不敢停歇的跑出了公园。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李秀春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轻信这种来历不明,又不清不楚的人。 他清楚的记得昨天自己跑掉的时候,听到李秀间跑开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和呵斥声。 可是他不敢停留。 整整一夜,李秀春都噩梦连连,梦里自己被抓住了,还被带上刑场,挨了枪子儿。 李秀春太害怕了,他在外面转悠了很长时间,约莫差不多父亲李国福上班了,才拖着疲惫和沉重的步子往家里走。 没想到刚上到二楼,还没等进家门,就听到了李秀满和两个民警的对话。 李秀春吓得赶紧下了楼,直到远远的看着两个民警走了,才敢跑回家。 “没干啥,秀间怎么会被抓到派出所呢?二哥,你快告诉我!咱不能让秀间这么在派出所呀,他这辈子不是废了吗?!”李秀满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我能咋办呀?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哪来的,就是在公园认识的,他们让我跟他们走,我就去了,谁想到他们是要去偷电缆!”李秀春越说越恼火,越说越窝囊,索性紧紧的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那咱们现在就上派出所把话说明白,民警同志说了,只要把知道的告诉他们秀间就没事儿了,你也没事儿。” 李秀满说着,拉起李秀春就往外走:“走,咱现在就走!” 李秀春立刻甩开了李秀满:“不能去,不能去!” “为啥不能?” “去了我就完了!去了我就废了!”李秀春急得眼睛都通红。 “咋就完了呢?你不是没参与吗?”李秀满说到这儿,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惊骇地说道,“难道你也参与了?” 李秀春没说话,但是他的态度却让李秀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二哥,你咋能这么糊涂呀?!”李秀满又气又急,却又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她悲愤的坐在椅子上,眼泪都掉了下来。 “咱们就这么地吧,他们没有证据,肯定也抓不着人,秀间还小,最多教育两句就完事儿了。”李秀春说道,“但是如果我去了,事情就麻烦了,搞不好我就得进大牢!” 李秀春说着,走过来,跪在了秀满的面前:“二妹,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二哥吧,这事儿咱们谁也别告诉,就这么地吧,行不行?” “二哥,你这是干啥呀?”李秀满被李秀春吓坏了,她赶紧站起来,想要把李秀春扶起来,但李秀春就是不肯起来。 他痛哭流涕的说道:“我太害怕了,秀满,秀满啊!二哥,求你了,救救二哥吧!” “二哥,我不是不帮你,可是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秀间就这么在里面待着呀!” 李秀春哭,李秀满也哭。 只不过李秀春哭的是他自己,李秀满哭的是对小弟李秀间的担忧。 “你放心吧,秀间还小,没人会对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样。” “再说他是真的啥也不懂,啥也不知道。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他,你一会儿不是要去吗?你告诉秀间,千万别把我说出来,用不了一两天,秀间就能出来,真的!” 李秀春言辞恳切,却也说的不无道理。 李秀满没了主意,这个时候她也没法去找大哥和大姐商量,更不可能去找父亲和母亲商量,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先去派出所看看李秀间再说。 见李秀满似乎是被自己说动了,李秀春,这才放心的站起身来。 “你去看秀间吧,今天我做饭,你不用担心家里,我一定好好照顾爸妈!”李秀春信誓旦旦的保证。 目前,刘玉琴这会儿似乎是做火柴盒坐累了,已经站起了身来,李秀春急忙过去,扶着母亲去卧室躺着了。 李秀满知道家里不能没有人看着母亲,便一个人走出了家门。 “姐,你咋来了呀?” 在派出所的李秀间正百无聊赖的躺在那张单人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年轻的民警便通知他,他的二姐来看她了。 李秀间赶紧跳起来,奔了过来。 “秀间!”李秀满担心坏了,他赶紧拉过李秀间,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圈。 看到李秀间没有任何事,李秀满这才放心了下来。 “你这是咋回事呀?有啥事不能好好的吗?这让我多担心呀!” 李秀满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45章 这次是我欠你的 李秀间看了看李秀满旁边站着的年轻民警,没有说话。 年轻民警今天已经和老徐,商量过了,他们特意观察过李秀间,从表面上来看,李秀间确实不像那种会偷盗的人,但是他毕竟是这起偷盗电缆案件中比较关键的人,所以也不能轻易就放他走。 现在最希望的是李秀满可以劝服这个不服管教却本性善良的小子,所以,年轻民警便什么都没说的,退出了屋子。 当屋里只剩下李秀满和李秀间的时候,姐弟两个才都松了口气。 “我二哥回家了吗?”李秀间低声问道。 李秀满点了点头,她紧张的看了看门口,然后又轻声道:“二哥说他是被骗的,那伙人就是在公园认识的二哥。” “二哥还说你岁数小,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你放出来,千万不让把他供出来,可是我还是担心……” 李秀间想了想,说:“要是我二哥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那就算把我二哥供出来也没有用。” “不管他们最后怎么对我,有一个人在这里面就行了。你回去吧,二姐,我在这儿没事儿的。” 李秀间的懂事,反而让李秀满更担心了,她抓着李秀间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二哥说没说那个老头叫啥?”李秀间问。 李秀满仔细回忆了一下,临出门前,李秀春似乎跟他说了一下,那个老头的大概情况,说什么姓袁,他们都管他叫老袁头。 李秀间大概就知道了,他虽然特别不待见自己的二哥,却也知道他这个二哥虽然花花肠子多,人又十分自私,但不至于干坏事。 于是他跟李秀满叮嘱了几句,不用担心自己,便把李秀满推了出去。 见李秀满出来,年轻民警立刻走过来问他,李秀间都说了什么,李秀满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年轻民警。 李秀满所说的话,跟今天他们调查到的情况基本一致,年轻民警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反而是李秀满格外担心自己的弟弟几乎恳求的问年轻民警什么时候可以让李秀间回家。 年轻民警的面色有几分凝重,他告诉李秀满,不要着急,这个事情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只能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然而,这个结果却是李秀满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秀间因涉嫌偷盗国家财产,被送往少年管教所半年。 这个消息对于整个李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李秀满急匆匆的跑去找老徐和那位年轻民警:“你们不是说,你们会帮秀间的吗?他也没偷没抢,而且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给他送少年管教所呀?” “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偷窃国家财产,而且当时确实他在现场挑衅我们去追他。这种行为,已经证明他是出于袒护偷窃行为的目的。”老徐耐心的对李秀满说,“而且我们现在也在积极抓捕另外的参与人员。” “就这半年,还是老徐拍着胸脯担保,找了领导特批的,要不然的话,那小子起码得在少管所待两三年。”年轻的民警板着脸说道。 李秀满摇摇欲坠,几乎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是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了。 而当李秀满把这个结果带回家,李国福当时就拍了桌子,怒骂李秀间不求上进,就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 “爸,您别这么说,不是的,秀间不是那样的孩子……”李秀满哽咽着说道,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秀春急急地打断了。 “哎呀,爸,秀间还小,您没听秀满说吗?连警察都说他是让人给骗去了。” “不管咋说,那个管教所也是个学校修建过去了,多少能跟着学点东西,也省的他在家老往外跑,管不住……” 其实听到李秀间被送到少年管教所,李秀春从内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就证明事情已经过去了。 “二哥,你不能这么说,秀间学习挺认真的,这事情他是无辜的,送到那种地方,他哪能吃的好学的好?”李秀满颇为恼火地说道,“而且这是要留案底的呀……” “案底”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刀一样,直接戳在了李国福的心口。 他一个“先进个人”,家里还被居委会授予“文明家庭”的,称号今年年初,李国福还被评为了劳动模范。 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榜样式的人物,竟然有了一个进少管所的儿子,这让他怎么能接受的了? 传出去的话,他的脸往哪搁? 李国福怒气冲天,扬言要跟李秀间断绝父子关系。 李秀春吓坏了,赶紧好言相劝。 “爸,这个事儿咱现在还没法下定论,只能是相信警察同志,抓到那些坏分子能给秀间一个公道。” 说着,他又转回头,对李秀满道:“秀满,你放心,这事包在二哥身上,二哥从明天开始就去找那些坏人掘地三尺,我也得给他们挖出来,绝对不能让秀间受这委屈!” 李秀春当然不可能去找老袁头,他也不可能找得到,但是他得拿出个态度来,要不然刺激了李秀满真把自己参与这个事儿的事情说出来,那到时候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秀春是最识时务的人,他知道,只要安抚好家人,就可以天下太平,他也可以高枕无忧。 只有让李秀满相信李秀春可以去为小弟讨公道,她才不会一激动之下把自己给供出来。 不得不说,李秀春的“攻心术”极为有效,李国福的怒气略略的缓和了一些,李秀满心中的担忧也稍微减轻了一些。 但是李国福拒绝去探望李秀间,也不允许他们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只说李秀间去找他大哥李秀冰了。 虽然父亲不能去,但是李秀春却在第二天主动买了很多好吃的,和李秀满一起去探望了李秀间。 看到在拘留所里瘦了一圈的李秀间,李秀满心疼的直掉眼泪,李秀春的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 他走到李秀坚的身边,低声说道:“秀间,这次是二哥欠你的,二哥以后肯定给你补上。” 第46章 平生第一次愧疚 李秀间看了一眼李秀春。 “没啥欠不欠的,我们毕竟是亲兄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道,“不需要你补我啥,以后长点心,对二姐好点。” “大姐也不回来,三姐……走了,咱们家现在就只有二姐了……二哥你要是有心,好好照顾二姐吧。” 明明才十几岁,李秀间却像个大人似的,说出这样一番苦口婆心的话来,李秀春的脸瞬间涨得红了,他迅速地点了点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秀满更是簇簇地落下眼泪,拉着李秀间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间差不多,出发了。”老徐在不远处提醒。 李秀间说了声“我走了”,便举步就走。 “等等,把东西都拿着!”李秀满急忙把她拎来的东西,递给李秀间。 “吃的你都拿回去,你和妈吃。”李秀间说着,只是接过了洗漱用品,“我拿这些就够。” “那怎么行!你在……学校,也不知道有没有合你胃口的,这些你好歹能垫垫。”李秀满不由分说地把那些东西往李秀间的手里塞。 “姐,一共才一年。”李秀间啼笑皆非地道,“我是去学习改造的,也不是郊游的,你快带回去吃吧,我也不是小孩儿了。”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秀满双眼含泪地看着李秀间离开的背影,这小子……怎么才几天不见,他一下子就成了大人? 这么老成。 这么让人心疼。 “徐同志!” 李秀间上了车之后,李秀满又快步跑过去,喊住了即将要上车的老徐。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叠了两折的小信封,悄悄地递到了老徐的手里。 “徐同志,我家秀间还小,麻烦您多照顾……” “嗐,这是什么话?”老徐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没那么太好了,“李秀间本性不坏,该做的我们都会做。别整这些事啊,用不着。” 说罢,他把那个信封推回去,直接上了车。 李秀满想继续追上去,但老徐却摆了摆手,看他一脸坚定的表情,李秀满只好收起信封,再三地表示感谢。 “回去吧,姐。”李秀间在车上朝着李秀满挥手。 “你好好的啊,秀间,有啥事一定记得给家里写信!” 车子发动了,李秀满忙急切地叮嘱。 “知道了。”李秀间点头。 “秀间啊!” 车子缓缓开动,李秀春竟也追了上来。 “秀间,你照顾好自己啊!哥去看你,哥一定去看你!” “保重,秀间,保重啊!” 李秀春追着车子跑了一会儿,眼见车子逐渐开远,他才停下脚步。 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李秀春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李秀间竟然会无怨无悔地去了少年管教所,而且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自己。 如果说,李秀间像大姐李秀城当年下乡那样,跟自己针尖对麦芒,那他根本就不会有半点儿内疚。 但现在…… 李秀春慢慢地后退几步,生平第一次,有了愧疚之感。 李秀间要在少年管教所长达一年,李家现在的人口,是越来越少了。 “秀满啊,秀间咋好几天不回来了?” 像是母子连心,刘玉琴今天竟异常的清醒,吃饭的时候没见着自己的小儿子,不禁问道。 李秀满心中登时涌上酸涩,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母亲。 “啊,秀间去大姐那了。”李秀春倒是张口就来,“今天走得太早,没来得及喊你。” 刘玉琴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又颇为担心地道:“上海这季节冷吧?衣服多带些了没有?” 对于儿子们,刘玉琴管得不多,去哪里,干什么,她似乎都不过问,唯一惦记的就是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 “带、带了,妈,你就别担心了。”李秀春道,“大姐还能让他冷着咋的?” 李秀满的眼圈一红,迅速地低下头,端起了饭碗。 她不想让母亲看见她落泪。 而坐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国福,则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回了屋。 如今的李国福,也已经年近五十了。 他的背好像更弯了,两鬓的头发也已花白。 虽然他不说,但自从得知李秀间被送往少年管教所之后,他好像苍老了许久。 李秀春看了看李国福的背影,也不敢再多言,也端起饭碗来匆匆地扒着饭。 屋子里仿佛一下子就空寂下来,静得让人害怕。 “我这两天还是得给秀间做两件衣裳,你给寄过去吧,秀满?”许久之后,刘玉琴说道。 李秀满点了点头:“行。” 秀间要是收到妈亲手做的衣裳,应该也会高兴吧。 李秀满这样想着,脸上便绽出了笑容。 “大姐,自从回到哈尔滨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生活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忧愁,或者说,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忧愁的。 “以咱们家来说,贫穷和困苦,造就了我们比别人都更加窘迫的起点,想要走得更欢快和洒脱,恐怕也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和对于那些不如意之事的不在乎。 “咱们可能无法阻止那些发生的不如意,所以,只能尽可能地调节自己,这样会活得容易一点吧……” 李秀满在给李秀城写信的时候,这样写道。 她把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写给了李秀城。 这是自从李秀城到上海之后,李秀满第一次给大姐写信。 她知道大姐现在也不容易。 没有娘家做后盾的生活,绝不可能那般如意的。 李秀城是独自跟随秦青书去往上海的,她和秦青书还没有结婚,就千里迢迢地去往上海,这对于李秀城来说,并不是很有利。 因为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必定要受到限制。 李秀满心疼自己的大姐,自然也不敢多做打扰。 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才鼓起勇气写了这么一封信。 而事实上,如李秀满所料,李秀城现在的状况,并不舒心。 第47章 不要悔之晚矣 李秀城来到上海,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这半年里,她收敛起了自己全部的骄傲与锐气,精心照顾着秦青书和于荣华的饮食起居,但于荣华却始终没有吐口秦青书与李秀城的婚事。 秦青书也不止一次地跟于荣华提及要和李秀城结婚的事情,于荣华的态度只有一个——不同意。 为此,秦青书愤怒至极,和于荣华也吵了不下十几次。 李秀城总是耐心地跟秦青书说,不要急,要给于荣华一点时间去接纳自己。 “这怎么行?!”秦青书怒气冲冲地道,“这都过去半年了,我天天守着个媳妇,不能搂不能碰的,这叫什么事儿?!” 李秀城的脸红了一红。 因为没有领证,秦青书和李秀城始终住在两个房间。 秦青书不是没有过想要进一步发展的举动,但李秀城一直没同意。 她可以低眉顺眼地伺候于荣华,像伺候自己的婆婆那样,但绝不可能在没领证之前,就跟秦青书踏出那一步。 她的娘家是完全无法依靠的,这让李秀城在于荣华的面前就失了底气。 如果连最后一道防线都失去了,那么她在于荣华的面前,就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所以,李秀城要为自己的未来和人生负责,没有后台,她就给自己当后台! 而她也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秦青书愈发急着去说服自己的母亲。 “不行咱们俩明天就去把证领了!”秦青书愤然道,“看她能把我们怎么样!” “那怎么行?”李秀城急忙阻止,道,“于阿姨一个人把你带大,本来就不容易。婚姻大事也不经过她的话,于阿姨会伤心的。” “可我也不能让你伤心啊!”秦青书握住了李秀城的手。 这半年以来,李秀城因为家务,双手都变得粗糙了。 她在建设兵团小学教书的时候,双手还都是细嫩柔滑的。 而李秀城每天为他和母亲所做的一切,秦青书全都看在眼里,他怎么能不感动? 最主要的是,李秀城从来就没有抱怨过一句,比起每天对李秀城挑三拣四的母亲,李秀城不知道好多少倍! 秦青书怎么可能辜负李秀城?! “我没事的,”李秀城温和笑了笑,“我们不领证,一方面是尊重于阿姨,另一方面……”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另一方面,万一于阿姨实在不同意,咱们俩散了,你也好找……” “你说的是什么话?!”秦青书听李秀城这么说,顿时就急了,“我早就发过誓,这辈子要是不娶你,我宁愿终身不娶!” 李秀城的眼圈红了,眼泪就这么悄然落了下来。 她急忙伸手拭去眼泪,嗔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有什么终身不娶?你听于阿姨的,要是有合适的姑娘,你就去看看。” “看什么看?不看!”秦青书怒道,“眼愁着就要高考了。她要是再不同意,咱们俩就回建设兵团,我让她一辈子也见不着我!” 说罢,他转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呀?”李秀城吓了一跳,忙拉住秦青书。 秦青书却一把甩开了李秀城:“我找她去!” 这还是秦青书头一次表现出坚定与强势的一面。 李秀城有些意外,却也同样有些欣慰。 事实上,如果秦青书并非这么有良心的话,李秀城可能也早就放弃了。 她眼看着秦青书走出了房间,正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跟过去拦住秦青书的时候,她听到了秦青书和于荣华的争吵声。 “我早就说过了,除了秀城,我谁也不娶!”秦青书愤怒的咆哮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又响起了于荣华的哭声。 “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就为了一个外人跟妈妈这么说话。你真是伤了妈妈的心……” “行了,妈!你也别跟我哭哭啼啼的了,半年了,秀城对你什么样,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秦青书每次跟于荣华提结婚的时候,于荣华都要上演哭哭啼啼的这一套,秦青书早就看不下去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是秀城对你这么好,都不能感动你的话,那只能说明你太冷血!” “那我跟你也没啥好说的,我要带着秀城一起回建设兵团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回来!” “你说什么?!”于荣华几乎是尖叫了起来。 “我说我们要回建设兵团,再也不回来,我也不认你这个妈!”秦青书说得坚决,声音里亦透着无法遏制的愤怒。 “你!”于荣华厉声呵斥了一声,紧接着,便响起了秦青书的惊叫声。 “妈,妈!” 李秀城心中一惊,忙不迭奔向了于荣华的房间。 但见于荣华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心脏,双眼紧闭,俨然是晕过去了。 “快,快上医院!” 秦青书原本是被这一变故吓得整个人呆在了当场,要不是李秀城大声地提醒他,他可能还傻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于荣华很快就被送进了医院,令秦青书意外的是,于荣华是上海市医院的老患者了。 她的心肌炎是三十几岁就检查出来的,那时候秦青书还小,她就经常来看病、开药,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秦青书。 而这一次,于荣华是急火攻心导致了心脏病发作,所以才会突然间晕厥。 “现在你们一定要留心,千万不要刺激她。毕竟她有病史在,如果演变成突发性心梗,那可是悔之晚矣。先住院观察两天吧。”医生这样对秦青书说。 秦青书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已经在近二十年前就患有心肌炎,而心肌炎这种病,多半都是累出来的。 秦青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蹲在病房外,痛苦万分。 这么多年,秦青书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母亲的身体,也把母亲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如今,他才知道,母亲这一路走来,为他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 李秀城站在走廊那端,看着陷入痛苦之中的秦青书,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谁说替自己争一回,未来就会变得不一样? 李秀城的脸上,浮现出了自嘲的笑意。 第48章 真犯病还是假犯病? 李秀城走了。 她来的时候只带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走的时候也一样。 她站在火车站前,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回家吗? 回到从前的那种生活里去? 还是回到建设兵团? 李秀城不知道,如果要在这其中二选一的话,她宁愿选择回到建设兵团。 只是那样便意味着自己有可能会成为整个建设兵团的议论纷纷的对象。 离开建设兵团的时候,秦青书已经把他们俩要结婚,要一起上大学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 而如今她孑然一身地回去,必定避免不了一番流言蜚语。 蓦地,李秀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匆忙从包里翻出了一封信来。 苗壮壮的信。 苗壮壮回到南京之后,便忙着训练,忙着教少年篮球队,却一直保持着每月给李秀城写两封信的习惯。 在半个月前的信件里,苗壮壮把自己学校的电话号码写给了李秀城。 “秀城,你只身在外,虽然秦青书可以照顾你,但我还是免不了担心。 如果有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苗壮壮豪放的字体映入眼帘,虽谈不上工整,但却像是这冰冷天气里的暖阳,温暖了李秀城。 她来到公共电话旁边,按照苗壮壮信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应该是收发室的大爷,很快,电话那端就传来了苗壮壮的声音。 “哪位?”还是那么热情洋溢,那么爽朗的声音,李秀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壮壮,是我。”李秀城说着,声音却禁不住哽咽了起来。 “秀城?你……你在哪?”苗壮壮像是猜到了李秀城的境遇,尽管李秀城在电话那边不发一言,她也依旧说道,“你现在就过来,买最近的火车票,我去火车站接你。” 李秀城点了点头:“好。” 李秀城并没有问苗壮壮是怎么知道自己搭乘哪趟火车的,她们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当李秀城从火车上走下来,苗壮壮便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近一年的时间,苗壮壮便愈发结实了。 她穿着运动服,梳着短发,满面笑容。 一见面,就给了李秀城个热烈的拥抱。 从见到苗壮壮的那一刻,李秀城就再也忍不住,抱住苗壮壮掉下了眼泪。 “咋回事,是不是秦青书那个混蛋欺负你了?”苗壮壮哪里受得了李秀城掉眼泪?当即便黑了脸,“你跟我说,我找他去!” 李秀城摇了摇头。 “你呀你!”苗壮壮说着,接过了李秀城的行李包,“走,上我家。” 苗壮壮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住。 她的房子不大,一屋一厨,自己单独住,刚刚好。 李秀城不愿意说的事情,苗壮壮也没急着问,她把李秀城的东西放在屋里,又给她冲了一杯麦乳精。 散发着热气的麦乳精,融入口中,是甜美的味道。 这恐怕是李秀城这半年以来,尝过的最甜的味道。 “走,咱俩下馆子去!”见李秀城先前花白的脸色,已经有了几分红润,苗壮壮这才放下心来。 “你就住我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家就是你家!” 苗壮壮的一番话,让李秀城好不容易平复的悲伤,再一次席卷而来。 她的眼睛,再一次蒙上了泪水。 “不,我不住你家,我就是来看看你,然后我就走。” “走?去哪儿?”苗壮壮问,“回上海?” 李秀城摇了摇头。 上海,她是断然不会回去的。 “回哈尔滨?”苗壮壮又问。 李秀城依旧摇了摇头。 那个家,她从离开了,就再没有想过回去。 “我回建设兵团。”李秀城说。 “啥?回建设兵团?”苗壮壮怔住了,“你不是辞职要去考大学吗?咋又回去?” 李秀城低下了头,许久,方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壮壮,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的话吗?你说,不能因为考大学,就把自己卖了……” “我现在才知道,别人是靠不住的。依靠别人,就意味着你要看别人的脸色,被动地等待别人来接纳你。” “可接不接纳,它不是能由你来左右的,也不是你付出多少感情就能够得到的。” “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所以这个结果,也只能是我自己来接受。” 李秀城悲伤地说道。 她本以为自己不求回报的付出,可以换来于荣华的接纳。 但当她看到于荣华病倒,看到秦青书蹲在病房门口的痛苦模样,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依靠付出就能够得到的。 于荣华毕竟是一个为了儿子付出了那么多辛苦的母亲,而李秀城的存在,只会让秦青书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不忍心。 当李秀城把心里话统统讲给苗壮壮的时候,这位少年篮球队的总教练,一下子就火了。 “半年!” 苗壮壮怒气冲冲地道。 “你用了半年的时间去伺候那对白眼狼母子,到最后就落个这么个结果?!” “壮壮……”李秀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苗壮壮打断了。 “我不管秦青书那个便宜妈有啥病,但欺负我朋友,就不行!” “她有病,那是她自找的!就算是一块冰,半年也早就融化了。当初秦青书可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会好好照顾你的。” “现在来这么一出,他还要不要脸?!” 说罢,苗壮壮直接拎起了李秀城的行李包:“走,我跟你回上海,我找他们去!” “别!壮壮,别去!”李秀城急忙拉住了苗壮壮,“于阿姨犯了心脏病,那是很危险的!咱们可不能这时候刺激她!” “犯心脏病?”苗壮壮冷笑,“谁知道她是真犯病还是假犯病?再说了,就算是她犯心脏病,秦青书没犯吧?” “秀城,你听我的。就算咱不跟秦青书在一块儿,也得把话说明白,不能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走了!” “这年头,找个保姆还得开工资呢。半年时间,不处对象也得给结工资,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讲理的地方了!” 第49章 命中八尺难求一丈 “壮壮,咱们不能去,你听我的,我已经不想再跟秦青书在一块儿了。” 李秀城夺回了自己的行李包。 “他妈妈不同意,我俩就算在一块儿,以后也好不了。秦青书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他父亲又走得早,你说,他能为了我不管他妈吗?” “就算勉强在一块儿,一年两年行,三年五年呢?十年二十年呢?” 李秀城说着,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我已经用半年的时间验证了这一点,再去找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苗壮壮看着李秀城。 她本以为李秀城和秦青书去往上海,是过好日子去了。 毕竟上海是一座大城市,秦青书虽然是个绣花枕头,但也算是有文化有知识,起码不会对李秀城不好。 但没想到,李秀城现在这么瘦,瘦得像一张纸似的,整张脸上就剩下了一双大眼睛。 而最让苗壮壮心碎的是,李秀城先前眼睛里闪耀的热情,和对于生活的热望,如今已经渐渐熄灭。 她是那么消沉和悲伤,悲伤得已经完全不像李秀城了。 “行吧,咱们就先吃饭去吧,不管那对王八蛋母子了。”苗壮壮说罢,拉起了李秀城的手,“走,我请你下馆去子!” 李秀城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久别重逢,李秀城和苗壮壮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两个人吃了饭就回到家里,一直聊到半夜方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李秀城睁开眼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上海,刚想坐起身去做早饭,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南京了。 她再不用为了照顾秦青书和于荣华的饮食起居而忙碌了。 也好。 李秀城淡淡地吁了一口气。 苗壮壮已经去上班了。 李秀城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多了。 她这一觉睡得够久的,但话又说回来,苗壮壮也是辛苦,这么早就去上班了。 李秀城想了想,再次躺了下去。 反正今天不用管任何人,她就好好休息一天,也挺好。 只是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办,是回建设兵团,还是…… 真如苗壮壮所说,留在南京呢? 对于未来,李秀城再一次感到了迷茫。 而事实上,真正让她感觉到迷茫的,是考大学这件事情。 她没有学费。 父亲李国福自然是不可能给她出学费的,她自己这几年工作,攒下来的钱,根本不够缴付学费,更何况还有生活费。 算了…… 命中八尺,难求一丈。 李秀城的大学梦,或许真的彻底破灭了…… 这样想着,李秀城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李秀城走了。 她带走了她的行李,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拿。 甚至就连秦青书给她买的衣服和书,连同高考的复习资料,她一样都没有拿。 而李秀城给秦青书留下的,只有一张写着“我走了,勿念,祝一切安好”的便条之外,就只剩下满屋的回忆与牵挂。 秦青书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当他把这张便条拿给于荣华的时候,于荣华竟然直接从病床上翻身下来了。 “她走了?真走了?”于荣华满脸都是轻松与兴奋的笑容,哪里还有犯了心脏病的样子? 秦青书震惊地看着母亲,半晌,方道:“妈,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于荣华一边说,一边穿上了外套,“走,赶紧回家!” 说着,她率先走出了病房。 而一进家门,于荣华就先跑到李秀城的房间察看。 衣柜里挂着的,是几件秦青书给李秀城买的衣服,房间整整齐齐,该在的东西都在。 于荣华又赶紧去到自己的房间,在一个老式雕花衣柜里摸摸索索了半晌,才终于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还好,该在的都在。”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秀城?!”秦青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哎呀,你懂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于荣华念念有词。 “你简直不可理喻!”秦青书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连心脏病也是装出来的吧?” “我装什么装?我这心肌炎,那可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了哎!哪里是骗你的嘞?”于荣华理直气壮地道,“再说,我要是不演这么一出,她还会赖皮赖在这里不走的哎!” “妈!”秦青书几乎是咆哮了出来,他的眼睛因痛苦与愤怒而布满了血丝,自己的母亲,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 “你怎么能这样?!秀城她对你那么好,这半年,她都快把她的心掏出来给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她怎么了哎?我让她白吃白住在我们家半年了哎!半年!光伙食费花了多少钱?!这些电费水费煤气,不要钱的吗?动不动就炖汤,煤气用得比去年多了一半还要多哎!”于荣华竖起眼睛,连声音都尖锐刺耳。 秦青书如遭雷击,不可思议地看着于荣华,眼前的这个人,仿佛不再是他温和善良的母亲,而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老女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 秦青书精神一震,立刻举步奔过去开门。 没想到于荣华这时候动作倒是迅捷得很,率先推开儿子,自己跑过去开门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高个子的陌生女人,大概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脸英气,气势逼人。 “你找谁?”于荣华警惕地问。 秦青书也赶紧走了过来,来的人并不是李秀城,但却也是一张熟悉的脸,秦青书惊讶地呼唤出声:“苗壮壮?” 来的人,正是苗壮壮。 苗壮壮今天根本就没有去上班,她早早地就往单位打电话请了假,然后一个人登上了前往上海。 苗壮壮一直与李秀城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秦青书的家在哪儿。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秦青书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家里。 不用说,这肯定是秦青书的母亲。 苗壮壮打量了于荣华一番,冷笑道:“哟,不是说住院了吗?怎么还生龙活虎地站在这儿啊?我还以为这不要脸的老太太早死了呢。” 第50章 她是哪儿来的? “你说什么?!”于荣华简直要气死了,她指着苗壮壮问秦青书,“这是谁?哪儿来的?” 秦青书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情跟母亲说这些,更顾不上理会苗壮壮对母亲的不客气。 他上前一步,拉住苗壮壮,急急地问道:“你看到秀城了?她在哪儿?!” 苗壮壮扫了一眼秦青书:“你还有脸问秀城在哪儿?我问你,你当初追求秀城的时候,是咋说的?” 秦青书的面色一红,但眼下,他更关心的还是李秀城在哪里。 “苗壮壮,你告诉我,秀城到底在哪?我找她一天了!” “一天?一天找不着秀城,你就受不了?怎么着,今天没给你们两位地主老财洗衣服做饭了呗?”苗壮壮嗤笑着问。 “你说什么?!你嘴巴放干净点!”经过那段岁月的人,都知道“地主老财”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于荣华瞪圆了眼睛,怒斥,“你这个疯子,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我凭什么滚出去?”苗壮壮从小到大,吵架打架就从来没输过。 她今天来,本来就是来收拾这个坏得流脓的小老太太的。 眼下于荣华自己往枪口上撞,正中苗壮壮的下怀。 于是苗壮壮拉开架势,指着于荣华骂道:“要滚,也是应该你滚!李秀城到你们家来,要过你们家一分一毫吗?你给过她一点尊重吗?!” “她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你呢?你给她什么了?” 说着,苗壮壮又指着秦青书怒道:“还有你,我再问你一遍,秦青书,你当初是咋说的?” “你当初追求李秀城的时候,甜言蜜语,信誓旦旦,说要一辈子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你做到了吗?” 秦青书的脸色由红转白,竟是半个字也吭不出来。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管!”于荣华哪里是让人的性格?当即也指着苗壮壮,嚷了起来,“你算干嘛的,啊?也配进我家里来闹?李秀城是铁了心想进我们家的门,那也得能进得来!” “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结婚这么大的事儿,爹妈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是正经人家的样子吗?这样人家的女儿,我们不要!” “你放屁!”苗壮壮的火气直窜脑门。 “现在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国家都提倡的事儿,到你这就不正经了?你正经,压榨别人的劳动力满足自己,你咋不说不吃秀城做的饭,不让秀城给你干家务呢?!” “便宜你占尽了,现在反过来说我们秀城,你要脸不要?!再说了,谁说秀城父母不管的,告诉你,她不仅有自己的父母,我爸我妈也是她的父母!” “你!”于荣华被苗壮壮噎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今天我还把话放在这,只要我活一天,李秀城就休想进我们家的门儿!” “妈!”秦青书再也忍不住了,他悲愤地大吼,“你是想逼死我吗?!” 说着,他双手抓住头发,蹲了下去。 “我说过多少次,我只爱秀城,我只娶她!可你怎么就不能尊重我的意见呢?!” “青书,你听妈妈说……”于荣华没想到秦青书到现在,还想着李秀城,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为了那个李秀城,会痛苦到这种地步,一时间有些慌乱。 于是她拿出了平时柔声细气的姿态,弯身去扶秦青书。 “李秀城她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只有我自己知道!”秦青书一把推开于荣华,愤然起身,“我说过了,我就要跟李秀城在结婚!你不让她进门是吧?好,我和李秀城这辈子都不会登这个家门!” 说罢,他拉起苗壮壮就走。 这就走了? 苗壮壮这架还没吵够呢! 不过,她好歹也清楚,对于李秀城来说,这个蛮不讲理的臭老太婆的接纳,远远比不上秦青书在她身边来得重要。 没办法,苗壮壮只好骂了一句:“就你这样,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告诉你,要不是我们家秀城能包容你,换个儿媳妇,天天都得追着你骂街!”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荣华被气得心脏一阵绞痛,她捂着心脏,额头上冷汗直流。 可这个时候,谁还会多看她一眼? 而她又不甘心儿子就这么走了,忙追出去大声地呼唤着秦青书。 秦青书这次,是真的义无反顾地走了。 于荣华又惊又怒,偏偏心脏还疼得厉害,只得站在门口,倚在了门槛上。 可她终究没能等来儿子的回头。 而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秀城,正在苗壮壮家准备晚饭。 起初李秀城以为苗壮壮中午会回来,特意煮了面条。 可让她意外的是,苗壮壮并没有回来。 李秀城没有胃口,但又怕煮了不吃浪费,只好自己一个人吃了。 她中午吃得太多,眼看着天色慢慢暗,少不得又去准备晚饭。 毕竟自己是借宿在苗壮壮家里,总不能等主人回来再做饭。 这终究是不太好的。 可苗壮壮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家里也没有什么菜,李秀城只翻出了一小捆青菜,和两个土豆。 于是她便做了土豆丝,和一个炒青菜。 晚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这两个菜,苗壮壮自己吃应该是够的。 正把最后一道菜盛在盘子里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钥匙声响。 苗壮壮回来了。 “你回来了呀?”李秀城面带笑容地走出了厨房,却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秦青书。 “青书?”李秀城怔住了,“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秦青书急忙上前拉住了李秀城,“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南京来了?” 李秀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苗壮壮打断了。 “她不来这儿,去哪儿?回哈尔滨,还是回建设兵团?真回去了,你还能找得着人?”苗壮壮数落起秦青书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你就庆幸她在我这儿吧,要不然你媳妇都没了!” 苗壮壮的一番话,让秦青书也感觉到后怕,他紧紧地捂住了李秀城的手。 第51章 有情饮水饱 李秀城轻轻的挣脱了秦青书的手。 “青叔,你还是回去吧……” 秦青书愣住了:“为什么?” “于阿姨她……不能接受我,那我们将来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李秀城苦涩地说。 “李秀成,你是不是傻呀?你和秦青书属于是自由恋爱,还用得着别人来认可吗?”苗壮壮恨铁不成钢的说。 “是呀,秀城,咱们俩明天就去领结婚证。”秦青书坚定的道,“咱俩不回那个家!” 李秀城无奈地看着秦青书:“不要这么孩子气了,难道我们要有情饮水饱吗?” 她和秦青书离开了建设兵团之后,都在专心复习,也没有工作,如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光有个结婚证,有什么用? “咋,合着你俩是一分钱都没有啊?”苗壮壮简直不可思议。 “我这有一点……也仅仅够生活。”李秀城叹了口气,道。 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可生活,终究是现实的。 “我有钱!我爸留给我们结婚的钱都在我这儿,咱俩不愁没房子住!”秦青书倒是一点都不愁。 李秀城怔住了:“你怎么……”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想让我妈点头同意。但是我也不想你受委屈,所以早就把钱单独存好了,我答应你的,要一起上大学,我绝不会食言!”秦青书的这番话,倒是让李秀城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坚决,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声不响地,早就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李秀城的心中一阵感动。 “咱们俩就先租房子,没有过不去的坎。”秦青书重新拉住了李秀城的手,“只要咱们俩心在一处,哪儿都是家。” “嗐,你们这是咋的,还想到外面租房子呀?”苗壮壮哭笑不得的说道,“我这不是有房子吗?你俩先住着。这眼看着就高考了,你俩还折腾啥呀?” “就先在我这住着,高考之后,你们不就住寝室了吗? “我们咋能住你家?你这个电灯泡在这儿,我们俩咋住?”秦青书第一个不同意。 “哎呦哟,这话说得,好像我多稀罕跟你们在一块儿挤着似的。”苗壮壮啧啧了两声,“我回去住我爸妈家啊,学校还有寝室可以住。” “那还行,我俩付你房租。”秦青书立刻笑了起来。 “拉倒吧,你那点钱留着吧,多给秀城买点好吃的补补,你看她瘦的。” 秦青书一阵心疼,不禁连连点头。 李秀城忍俊不禁:“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安排的倒是挺好,关键是,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你嘛,肯定没问题,”苗壮壮信心满满地说着,又看了一眼秦青书,“至于这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秦青书被气笑了,李秀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苗壮壮看到李秀成的笑脸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伸手点了点李秀城的脑门,道:“以后有什么事别自己撑着,也别钻牛角尖,有我呢!” 她说完,又绷着脸瞪向了秦青书:“秀城在你们家这半年遭的罪我都给你记着,以后要是敢对秀城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半年确实委屈秀城了,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对她好!”秦青书看向李秀城,“我会把这半年委屈她的全都弥补回来!” “这还差不多。”苗壮壮这才满意地笑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秦青书和李秀城就在苗壮壮家住了下来。 两个人也选了个好日子,领了证,简单地请苗壮壮吃了个饭,就算办了婚礼。 秦青书许下誓言,一定找机会给李秀城办个像样的婚礼,李秀城倒对这个并不在乎。 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对于李秀城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她把自己的结婚的消息,写信告诉了李秀满和大哥李秀冰,连同自己的新地址,也一并告诉了他们。 没想到,收到信的李秀城,却得知了小弟如今在少年管教所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这样,却是因为帮李秀春守口如瓶。 李秀城气坏了,直接写信让李秀满去报案,直接把李秀春这个祸害抓起来拉倒。 可李秀满哪能做到这一步? 她只能不断地催问李秀春有没有找到公园那个骗他去偷电缆的老头,李秀春当然不可能去找老袁头。 因为找老袁头就意味着自己参与偷电缆这件事情被曝光,但又不敢直接跟李秀满说,唯恐李秀满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只得假装每天都去公园找人,心里却叫苦不迭。 这日子,啥时候能有个头? 李秀春苦闷不已。 然而这个“苦”,却很快就宣告结束了。 李国福的单位具具厂允许职工的子女“顶班”了。 顶班制度,七八十年代在中国普遍实行的制度:作为一般职工的父母退休、退职后,可以由其子女办理手续,顶替空下来的名额(编制),进入父母原工作单位上班。 李国福即将退休,便直接给闲赋在家的李秀春办理了顶班手续。 李秀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就这么直接拥有了一个国营单位的工作!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这下,他终于有了固定工作,也可以找对象了! 喜滋滋的李秀春,喜滋滋地上了班。 量具厂的工作又不累,不像粮油厂那样,还需要扛麻袋、搬东西,李秀春每天都干得高高兴兴,劲头十足。 他嘴甜,又有眼力价,班上的同事,在量具厂可谓如鱼得水,人缘好得没话说。 李秀春上了班,家里现在就剩下李国福和刘玉琴老两口,还有李秀满了。 家里既然有自己在,刘玉琴也算有人照料。 李秀春琢磨了一下,就跟李国福商量,让李秀满也出去找个工作。 “秀满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成天老在家待着也不是回事,别人看着也不好看。”李秀春下班回来之后,趁着李秀满做饭的工夫,斟酌着,跟李国福道,“她出去挣点钱,也能贴补家里,再不济,找个对象也行。” 李国福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李秀满,已经二十五岁了。 第52章 你还有啥犹豫的? 在那个年代的老东北,二十五岁,正是姑娘们的适婚年龄。 而李秀满直到现在还待在家里,连个对象也没有。 当初让李秀满回城,一来是担心她在乡下找对象结婚,二来是为了照顾刘玉琴。 可是现在李国福已经退休了,没有必要那么多人都在家。 李秀满出去工作,既能给家里带来多一笔的收入,也能有个机会去找个条件好一点的对象。 大女儿李秀城是指望不上了,小儿子李秀间又不争气,但二女儿要是找个条件好的,将来结了婚,更可以帮扶家里。 这么一想,李国福的脸上,便出现了些许的欣慰之色。 “行,我知道了,你去打点两缸酒,累一天了,你也喝点。”李国福说着,从自己腰间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平平整整的钱来。 李国福对钱的态度是极为认真且珍惜的,他有一个皮制的腰包,每天都挂在腰间,睡觉的时候也会把它放在枕头旁边。 钱都平平整整地放在钱包里,带有数字的那面都朝着同一个方位,从来不会允许钱有任何的折皱。 如此珍惜的钱,他在拿出来的情况下自然也是极少数,更别提是跟女子分享。 这还是他第一次,掏出钱来给李秀春买酒。 李秀春高兴坏了。 他连声应着,接过钱来,满脸堆笑地走出了门去。 “哎?快吃饭了,我二哥干啥去了?”李秀满端着刚炒好的菜出来,放在了桌上。 “买酒。”李国福说着,看了看李秀满。 如今的李秀满出落得更加漂亮了,长长的头发辫成了麻花辫盘在脑后,从农场回来之后,因为长期不受风吹日晒,她的皮肤也养得白净了许多。 李国福暗暗地点了点头,对李秀满道:“我现在退休了,一天没啥事干,照顾你妈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也别一天老在家待着,该出去出去,该找工作找个工作。” 李秀满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看向了刘玉琴。 刘玉琴这会儿还坐在窗边,给洗好的白菜洒上盐,准备腌酸菜。 东北酸菜是东北地区的一种家常特色食物。采用大白菜腌制而成。在运输条件并不发达的那个年代,每到秋天白菜收获的季节,大街小巷就停满了拉着白菜来卖的农民。 市民们会把白菜买回家,洗干净了,用一定配比的水和盐来腌上许多的酸菜,以供冬天食用。 腌酸菜是个技术活,水、盐与白菜的比例及腌制时间和制作过程中的封闭性,稍出差错就会腐烂,臭气熏天。 因而,在七八十年代的哈尔滨,基本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每个楼道里都会散发出各家酸菜特有的味道。 有的是酸酸的菜香,有的是刺鼻的恶臭。 刘玉琴腌的酸菜,是最好吃的,就算是糊涂了,她也能精准地算准水、盐和白菜的配比。 而她每年也都会腌很多的酸菜,多到超出自家的食量。 那是因为小二楼里很多腌不好酸菜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到李家来讨些酸菜,而作为交换,她们也会每年这个时候都买上一些白菜送过来。 意识到女儿正在看着自己,刘玉琴也转头看向了李秀满。 “咋?这还犹豫啥?去找个工作啊!”刘玉琴近来忙着腌酸菜,心情似乎也愉快了很多。 本来在李秀满的精心照顾下就好转了很多的刘玉琴,这会儿脸上都挂着慈祥的笑意。 她出去乱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听母亲这么说,李秀满便笑着“哎”了一声。 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近两年的时间,她心甘情愿地在家里照顾母亲和弟弟,为的不过是希望母亲的身体更好些,弟弟李秀间能吃得饱穿得暖些。 李秀满何尝不想像别的女孩子那样,穿着漂亮的衣服出门,成群结队地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可如今她在家里,除了偶尔来看望自己的张晓红,李秀满就再没了别的朋友。 父亲说要照顾母亲,李秀满自然是放心的,能出去找工作社交,这可太好了。 对,她还可以趁午休的时候,去那个公园,找找那个害弟弟李秀间进了少管所的老头儿。 说不定,还能把秀间给救出来! 李秀满心里头高兴,又赶紧去到厨房去炒菜了。 听着从厨房传来的歌声,刘玉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李秀春兴高采烈地拿着酒回来的时候,见家里每个人都是面带笑容,先是惊奇,但很快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格外的高兴。 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家里的欢声笑语声,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情与快乐。 李秀春甚至开始奢望,要是家里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直到睡觉前,李秀春还在心里这样想。 李秀满躺在床上,也久久没有睡着。 如果不是家里熄灯比较早,李秀满真的很想写信给大姐、大哥和小弟李秀间分享自己此时的心情。 当然,还有周文芳和周文舟。 周文芳在李秀满离开的半年之后也回了城,两个人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 每个月给周文芳和周文舟写信,也是李秀满最开心的事情之一。 周文舟是少数没有回城的知青,他还留在农场,协助建设兵团做好知青们回城的工作。 只是随着李秀满的回城,周文舟也不再经常去到周文芳所在的生产队。 在周文芳回城之后,他几乎已经不再去了。 每个月,周文舟都会给李秀满寄书,寄文具,寄农场的特产和一些食物。 李秀满依旧没有什么可以回馈,而这次,她终于可以工作,也很快就可以给周文舟寄些什么过去了。 她还可以给大姐买些衣服,给小弟寄些零花钱,给经常给自己买头花、纱巾和衣服的周文芳也寄些好东西过去。 想到这里,李秀满就更加的高兴了 第53章 孩子是无辜的 第二天一早,李秀满早上起床之后就发现,母亲刘玉琴早就把饭菜做好了。 “妈,你今天咋起这么早?”李秀满奇怪地问。 “你今天不是要出去找工作嘛,把早饭吃好,一天都有精神。”刘玉琴说着,先给李秀满盛了一碗粥,又递给她一个馒头。 “多吃点。” 李秀满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 “秀满啊,这一年多以来,让你受累了。”刘玉琴看着李秀满,眼睛里盛的全都是慈爱的光芒。 李秀满怔了怔,抬起头,迎上了母亲的目光。 “妈,你说什么呢?这不是应该的嘛……”李秀满笑道。 刘玉琴点了点头,她扭过身去,眼睛里却早就盛满了泪花。 李秀满倒没发现母亲在悄悄地擦眼泪,她饱饱地吃了饭,就准备出门。 “对了,你上哪儿找工作啊?”刘玉琴不放心地追上来问。 这下,倒也把李秀满问住了。 “走走看看呗,说不定就看着哪儿招工了。”李秀满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再去问问张晓红,说不定她能知道。” 听李秀满这么说,刘玉琴便放心了几分。 她点头道:“对,问问她行,你张叔和你张婶人脉广,兴许还能帮上忙。” 说着,她又快步走进屋里,从柜子里拿出了两袋奶粉,和两提点心。 “这个你拿着。” “这……这不是大哥寄回来给你们的吗?我哪能要呀!”李秀满赶紧摆手。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工作找好了,你赚钱再孝顺爸妈。”刘玉琴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李秀满他们屋瞄了一眼,悄声道,“别让你二哥知道,赶紧拿着快走。” 李秀满忍俊不禁。 “行,谢谢妈,我赚钱就给你们买。” 她提着奶粉和点心,笑着走出了门。 回忆起当初回城的时候,李秀满曾那样对农场依依不舍,可如今看到母亲的状态,李秀满就觉得,当初回城的决定特别值得。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家人健康平安更重要的呢? 尤其是在三妹走了之后…… 想到这儿,李秀满又不禁轻轻地叹息。 如果秀人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内心半喜半忧的李秀满,就这样来到了张晓红家。 张晓红的父母都不在家,看到李秀满来,张晓红又惊又喜,赶紧把她拉进了屋里。 “你咋来了?我今天还想去找你呢!” “来看看你和秦姨、张叔。”李秀满笑着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张晓红。 “我的妈,你这是干啥?不过年不过节的,带拎什么东西呀?”张晓红嗔怪地说着,把奶粉和点心都放在了桌子上,“一会儿你拿回去,咱们俩之间别整这没用的!” 李秀满和张晓红认识多年,又在下乡的时候,度过了那样漫长而艰苦的岁月,两个人的感情好得几乎跟亲姐妹一个样,所以说起话来也更随便些。 李秀满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客厅的地上放了一个敞开的大行李箱,行李箱里放着张晓红的衣服。 “你在收拾行李呀?”李秀满问。 张晓红顿了一顿,然后点头:“我要回趟老家。” 李秀满点了点头:“那你正好把点心带着,火车上吃。” “你今天咋想起来跑过来呀?是不是有啥事?”张晓红看了一眼那些点心和奶粉,问。 “有点事,”李秀满倒也没跟张晓红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爸退休让我二哥顶班,这样我就能出来找工作了。我寻思和你商量商量,知道有啥地方招人不。” “你要找工作呀?”张晓红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这可太好了,秀满!你终于走出家门了!”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李秀满垂在肩头的麻花辫,感慨:“这都快两年了,你再不出来,都要变成小老太太了。” 李秀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张晓红也笑了出来:“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吧,等我妈和我爸晚上回来,我问他们。” “好!”李秀满笑着点头。 “对了,秀满,有件事儿,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们……”张晓红忽然变得迟疑了起来,脸也涨得红了。 “咋了?”李秀满奇怪地问。 “就是……”张晓红顿了顿,道,“我怀的那个孩子……” 张晓红所说的孩子,正是她和当年建设兵团卫生所的大夫李弘才在一块儿怀上的。 当初李弘才骗了张晓红之后,就不负责任地跑了,还是李秀满和班里的女知青们找了领导,带张晓红去到李弘才所在的城市找他讨说法。 据说,后来李弘才遭到了处分,张晓红也回到了哈尔滨。 后来,李秀满回来之后,很久才见到张晓红,而两个人见面之后,谁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情。 如果张晓红不说,李秀满可能永远也不会问。 但既然现在她想说,李秀满就会耐心地听。 “我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张晓红终是鼓起勇气说出了积压在心头的秘密,然后才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向了李秀满。 “真的呀?”李秀满高兴了起来,“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张晓红说着,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傻?” “怎么会呢!”李秀满又好气又好笑,“孩子是无辜的呀!不过……你自己带着孩子的话,可能会挺难的吧?” 李秀满的心疼,让张晓红红了眼圈。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的外公和外婆都在老家,有他们照顾,也算还好。只不过……一个月之前,李弘才又找到我了。” 李秀满怔了怔:“他找你干啥?想要孩子?” 张晓红点了点头:“李弘才和他老婆有个女儿,他这么多年一直就想要个儿子。后来……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他老婆就跟他离婚了……” “然后他就来找到了我,说是想见见孩子……我到底还是没忍心,让他见了……” “结果他见了孩子之后,就再舍不得离开,跟我提出了结婚……” 第54章 又是一年团圆时 李秀满有些惊讶。 张晓红的脸这时候便更红了。 “你答应了?”李秀满问。 张晓红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起初是不想搭理他的,可是……孩子需要一个爸爸,也需要上户口……” 李秀满看着张晓红,满眼都是心疼。 那个年代,给孩子上户口是需要有结婚证的。 “秀满……我是不是蠢到家了?”张晓红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李秀满。 “像我这样的傻子,被人骗,未婚先孕,紧接着就被抛弃……结果到头来,还是原谅了那个人,还跟他结婚。” “这种人,是不是特别蠢?” “说什么呢?”李秀满责怪道,“你是为了孩子,李弘才就算再混,他也是孩子的爸爸。有爸妈在身边,孩子才会幸福啊!” “秀满……”张晓红一把抱住了李秀满,眼泪,也簇簇地流了下来。 “你还回来吗,晓红?”李秀满问。 张晓红的身形微微一滞,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可能会去李弘才那儿,过年才回来了。” “这边的亲戚多,孩子是没结婚就怀上的,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过段时间再回来。” 李秀满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好像自从长大以来,她面对的离别,就越来越多。 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和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最后只有她自己还站在原地。 离别的话,其实是很难说出口的。 李秀满点了点头,问:“你什么时候走,买票了?” “本来想今天去买的,结果听说你要找工作,那我肯定得帮你落实了工作再走啊,要不然我可放心不下你。”张晓红笑道。 李秀满的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暖意。 而张晓红的速度比李秀满想象的还快,第二天晚上张晓红就高高兴兴地来到了李家,告诉李秀满,工作她妈妈帮李秀满找到了。 “就在友谊商店,我一个阿姨退休了,她的儿子不乐意顶班,我妈就帮你找了人,让你去。”张晓红笑道,“这回,你可就能近水楼前先得月,有啥好吃的第一个买了。” 那时候买菜买肉都得用票,逢年过节,肉都不够卖。 假如在友谊商店工作的话,那买什么东西可不在话下了! 李秀满高兴坏了,连声向张晓红道谢。 “对了,晓红,这个给你。”李秀满说着,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叠东西。” 那是一些纯棉线布缝制的小孩子的衣服,质地柔软,全都是手工缝制,针脚细细密密,十分工整,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张晓红捧着折叠小衣服,再抬眼看看李秀满那双熬红的眼睛,感动地道:“你熬夜给我做的衣服吧?做了这么多……眼睛都熬红了……” “没有,我睡了好一会儿呢,小孩子的衣服哪有那么费事。”李秀满笑着说,“你都带着,这些棉布我都洗过的,很软,不伤皮肤。等他长大一点,我再给他做。” “行!”张晓红感动地点头。 李秀满的手很巧,她之前就给张晓红做了不少衣服,张晓红都很珍惜地收在衣柜里。 两个人约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在张晓红家集合,由张晓红的母亲带李秀满去友谊商店看看。 虽然友谊商店那边已经同意了由李秀满来顶班,但也要看看李秀满这个人,看看她适不适合这个份工作。 好在,李秀满的外形过关,说话也柔声细气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友谊商店的于经理一见李秀满就拍板,把她留下来了。 李秀满直接到人事科办了手续,第二天就能入职。 秦姨和张晓红都为李秀满高兴,但却说什么也不让李秀满请她们吃饭。 “路还长着,咱们细水长流。”张晓红笑着对李秀满道,“咱们在农场不就约定好了吗?咱俩可是一辈子的姐妹。” 秦姨听张晓红这么说,眼圈不禁红了一红。 她拉着李秀满的手说:“你为我们家晓红做了那么多,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闺女,有啥事跟秦姨说,秦姨一定帮忙。” 李秀满既感动,又感激,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嘴唇动了半晌,只笑着应了一声“哎”。 这是李秀满和张晓红的第二次离别,而这次离别,却比李秀满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直到她们再见之时,两个人,都已然历经生活的磨砺与沧桑。 当然,这是后话了。 眨眼之间,便又一次到了新年。 由于知青陆续回城,这个沉寂了许久的老城哈尔滨,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家家户户贴着对联,张灯结彩,鞭炮声阵阵,处处都洋溢着农历年的喜庆。 李家也不例外。 李秀满提前几天就和母亲刘玉琴一块儿剪了很多的窗花儿。 其实李秀满的巧手,是遗传刘玉琴的。 刘玉琴的窗花剪得特别的精巧好看,她总是能把一张张薄薄的纸剪出很多的花样:围着大红福字的灯笼,捧着大鱼的小娃娃,成对儿的红花……惟妙惟肖,格外好看。 由于李家的规矩是对联只能男人贴,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李秀春的身上。 贴对联,得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贴上,这也是李国福定下来的规矩。 由于大年三十儿不用上班,李秀春一觉就睡到了十一点,这才在十二点之前把对联贴上了。 他悠哉悠哉地贴好了对联儿,又打个哈欠,回屋继续躺着去了。 饭就都交给李秀满来张罗。 李秀城早就给李秀满写信说了过年不回来,但却给李秀满寄了从上海买的大衣,样式极为时髦好看,给母亲刘玉琴买了一件毛衣,给李秀间买了一双新皮鞋。 但也仅限于此了。 李国福气得大骂李秀城不孝,李秀春也气得鼓鼓的,说大姐这就是故意的,把他和父亲排除在外,哪有这样的? 李秀满只是抿嘴笑笑不说话,而让李国福心里舒坦的是,今年李秀冰回家了。 不仅自己回家,还带回了儿媳妇许芳。 如今李秀满在友谊商店上班,自然也能及时地买到肉,她高兴地在厨房忙碌着,只等大哥和大嫂回来。 第55章 我儿媳妇有眼光 门被敲响的那一刻,李秀满立刻应声奔过去,打开了门。 是大哥李秀冰。 李秀冰提着大包小包,身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岁月不曾饶过任何人,已经年近三十的李秀冰,再不是当年离开家乡时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子。 他脸上因为乘了两天火车而没有及时剃掉的胡须,让他变得成熟和沉稳。而离开了农场,李秀满似乎也变得胖了一些,不再像那年回来时那样清瘦。 “大哥回来了!”李秀满高兴坏了,还不等去接大哥手里的东西,便向李秀冰身后张望,“嫂子也回来了吗?” “回来了。”李秀冰笑着侧身,让出了站在他身后的许芳。 许芳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她剪了齐耳的短发,脸上的笑容依旧如当年那般淡淡的,却极为干净好看。 “大嫂!”李秀满笑着上前,接过了许芳手里的东西,“快进屋!” “好家伙,看到大嫂,连大哥也不要了。”李秀冰笑着调侃。 “哎呀,大嫂第一次回家嘛。”李秀满高兴地引着许芳进了客厅,李秀冰也跟了进来。 这时候的李国福正在桌前看报纸,他如今已经戴上了老花镜,退休生活并没有让他发福,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消瘦,只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他早就听到了李秀冰回来的声音,但却没有动弹,直到李秀冰进屋,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他才放下报纸。 “爸,这是许芳。”李秀冰说着,看向了许芳。 许芳的脸有些微红,虽然羞涩,但却还是叫了一声“爸”。 “嗯。”李国福应了一声,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哈尔滨冷吧?”他问。 “还行,我们在农场也是这个温度,所以也算习惯。”许芳笑着回答。 李国福点了点头。 “爸,这是大哥和嫂子带回来的东西,这么多呢。”李秀满说着,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了茶几上。 李国福看了看那些东西,大包小包,加起来足有将近十包之多。 他说了一声“好”,但看脸色,倒是颇为满意。 “喝点热水,歇歇,一会吃饭。”李国福说着,便起身倒背着双手,走进了屋里。 屋里,刘玉琴原本正在午睡,李国福开门的声音让她睁开了眼睛。 “谁来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秀冰。”李国福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刘玉琴赶紧起身,来不及提上鞋子就奔了出来。 看到李秀冰,她赶紧迎上去,双手拉住自己的长子,欣喜地将他看了又看。 “胖了。”许久,刘玉琴说了一句。 “胖了。”李秀冰也回了一句。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母子之间的感情,却全都蕴含其中。 “你媳妇呢?”刘玉琴问。 “这儿呢,许芳!” 许芳原本打算和李秀满去厨房,听到李秀冰呼唤她,便赶紧走了过来。 看到刘玉琴,许芳微微地怔了一怔。 刘玉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一些,但穿着干净,头发也梳得齐整,看上去颇为体面,倒并不像李秀冰之前跟她说的,有些糊涂的样子。 她笑着叫了一声“妈”。 “哎!”刘玉琴这个高兴,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 她将许芳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满意,她把许芳拉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布袋,递给了许芳。 “孩子,这是妈给你的。” 许芳怔了怔。 眼前的刘玉琴,神智清明,似乎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她甚至还给自己准备了见面礼。 “妈……”李秀冰鼻子一酸,半晌,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妈,您还是……”许芳自然也不忍要刘玉琴的东西,她的婆婆在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情况下还惦记着给自己这份见面礼,无论礼物贵重与否,对于许芳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 “好孩子,拿着,这是妈的一点心意,听话。”刘玉琴说着,把小布包塞进了许芳的手里。 许芳看了一眼李秀冰,李秀冰笑道:“妈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既然李秀冰都这么说,许芳便谢过了刘玉琴,紧接着,便从行李包里拿出了一件羊毛衫,对刘玉琴道:“妈,我给你买了件羊毛衫,你试试?” 刘玉琴更加高兴了,接过羊毛衫在自己的身上比了比,连连点头:“我儿媳妇有眼光,好看,好看!” 李秀冰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这么有精神,说话这么有条理了,一时间,竟红了眼圈。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拭了拭眼睛,才转回头来笑道:“你们坐这聊,我去帮秀满做饭。” “还是我去吧……”许芳刚要走,就被刘玉琴拉住了。 “让他去,咱们俩坐这说说话。” “好。”许芳笑着点头。 李秀冰满面笑容地看着许芳和自己的母亲亲热地在椅子上坐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暖意。 “走啊,大哥,做饭去!”李秀满拉着李秀冰就来到了厨房。 “妈今天可真清醒啊,看样子,有好起来的兆头。”李秀满看着客厅里的刘玉琴,高兴地对李秀冰说,“还是我大嫂好,比药都好使。” “说得什么话?”李秀冰啼笑皆非,“你大嫂还能比药好使?不过,当年医生不是也说,妈可能会糊涂一阵子,但也有可能一下子就好了?” 李秀满想了想,然后笑着点头:“好像是!” 兄妹两个格外振奋,毕竟,母亲已经糊涂了好几年,这下,他们终于看见了希望。 “对了,秀间他……”李秀冰自从知道李秀间进了少管所,心就一直提着,也给李秀间写过信,但李秀间却告诉他,自己虽然身在少管所,但这里的老师对自己非常好,还让他当了班长。 李秀间让大哥放心,自己在哪儿都能学到本事,也不会挨欺负,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再说过年还能见呢。 见信上的李秀间字里行间都透着自信和乐观,李秀冰这才放了心。 李秀满也证实了李秀间所说的话,他好像是一个在种环境都能乐观向上的孩子。 第56章 不切实际 “而且,我隔三差五的就能去看他,放心吧,大哥,他还挺好的呢。”李秀满笑着说。 李秀冰这才点了点头。 今天李秀春贴好了对联之后,就去接李秀间了。 二哥能去接小弟,这倒挺让李秀满意外的。 在李秀满的印象里,她这个二哥,好像跟谁也不亲,就只顾自己。 但自从李秀间为了帮他而进了少年管教所之后,二哥好像就有点变了。 上班之后的李秀春,偶尔还会买点吃的,让李秀满去的时候,给李秀间带过去。 对于之前李秀间对他的各种讽刺奚落,他好像也不在乎了。 李秀春甚至偶尔还会帮李秀满做饭! “我觉得二哥也变了,”李秀满对大哥李秀冰说道,“他上班之后,对我们都越来越好了,这不,还去接秀间去了。” “是吗。”李秀冰闻听,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 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自然相互都很了解。 李秀春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难得。 兄妹两个正说着话,门开了,李秀春和李秀间回来了。 “秀间回来了!”李秀满赶紧奔了出去。 眼前的李秀间又长高了很多,身子骨也更结实了。 他的脸上带着笑,更带着几分沉稳的气息,李秀满一把拉住李秀间的手,湿了眼眶。 “秀间回来了啊。”李秀冰走过来,看到自己多年不见的小弟,十分欣慰。 “大哥!”看到大哥,李秀间顿时高兴起来了,“我大嫂也来了吗?” “来了。”李秀冰说着,引着李秀间进了屋。 “哟,秀间回来了。”刘玉琴高兴极了,她看着眼前的小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又长高了。”刘玉琴拉住李秀间的手,满眼都是欢喜神色,“出息了,我们秀间呐!” 李秀间感觉到了母亲的欣喜,而她言辞又如此有条理,好像……有点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妈这是……”李秀间怔怔地看向了李秀满,有点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李秀满点了点头,笑道:“妈今天高兴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让李秀间的鼻子酸了一酸。 “妈,你可算……”李秀间本想说,“妈你可算好了”,但又恐刺激到母亲,便改口道,“妈,我可算见着你了,想你了都。” 刘玉琴笑得更加开怀了:“去你大姐家这么长时间,这嘴甜了不少。” 李秀满先前就写信叮嘱过李秀间,回来一定要说自己去了大姐那儿,因而他也不辩驳,只是笑。 “来,这是你大嫂。”刘玉琴把许芳推到了李秀间的面前。 李秀间立刻亲热地叫了一声“大嫂”。 许芳连连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屋的门开了,李国福倒背着双手走了出来。 李秀间有些意外地看着李国福。 这才半年多不见,李国福竟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般,连背也佝偻了起来。 尽管心里对这个父亲有那么多的埋怨,甚至是愤然,但看着眼前的父亲,李秀间还是喊了一声“爸”。 李国福抬眼看了看李秀间,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爸这是高兴得不知道说啥了。”李秀春生恐李秀间这头“倔驴”又上来倔脾气,把自己也给“交待“进去,赶紧笑着说道,“大嫂,咱们坐。” 说话的工夫,一声关门声响起。 李国福出去了。 李秀间似乎早就料到李国福会是这个反应,虽然神色黯然了片刻,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被母亲拉着,一块儿坐在了桌边,聊起天来。 李秀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自觉在屋里也没啥意思,便也走出了门去。 不知道为啥,只要大哥和大姐在家,李秀春总是会觉得家里的天花板都是低的,低得他透不过气来。 外面虽然冷,但比家里舒坦。 起码他能上得来气儿。 不知道这次大哥得待几天,那个屋本来就小,之前几个兄弟姐妹年纪都小,挤一块儿都感觉转不过身来。 如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来了这么一个嫂子,屋里还能睡得下吗? 李秀春越想越觉得闹心,他真是连这个家都不想回了,只盼着大哥和大嫂赶紧走。 他的这个心愿,很快就得以实现。 在老哈尔滨,年夜饭是从下午一直吃到凌晨十二点的。 大家都要守岁,所以吃了饭,一家人就围在一起,要么聊天,要么玩扑克,有时候也打麻将,其乐融融地等到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放一挂鞭炮,吃饺子。 今天因为李秀冰是远路回来,李秀满早早地就做好了饭,想要尽早吃。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吃饭间,李国福问起了许芳的工作,李秀冰便替许芳答道:“我和许芳原来都在建设兵团,现在国家恢复考大家,我们俩一起报了名。” “高考?上大学?”李国福怔住了,“咋,你们不上班了,都上学去?” “是,”李秀冰点了点头,“上大学一直是我的心愿,也是许芳的心愿。所以我们俩约好了,一起去考大学……” “这不是胡闹吗!”李国福闻听李秀冰已经离开了建设兵团,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难怪这段时间李秀冰都没有往家里寄钱,弄了半天,是连工作都不要了。 “都多大岁数了?不寻思好好赚钱上班,上大学?!”李国福怒气冲冲地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上大学,三十多岁上大学,有个屁用?” 李国福是个务实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竟然也这么不切实际。 “你这不是不着调吗?!” 许芳没想到李国福会突然发起脾气,而且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李国福,又将目光落在了李秀冰的身上。 李秀冰的面色难掩尴尬:“爸,话不是这么说……国家现在恢复高考,目的不就是提升国民素质嘛……” “你说啥?”李国福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没上过大学的,都没素质?!” 第57章 大过年的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秀冰万万没有想到李国福会这么激动,一时有些错愕。 “算了吧,大过年的……”刘玉琴也有些慌,她拉了拉李国福的袖子,想要安抚李国福,没想到却被李国福一把甩开。 “你懂个屁!”李国福呵斥完刘玉琴,又愤怒地问李秀冰,“你说说,你跟我说说,你还想要啥,要钱上大学?” 李秀冰哽住了。 他上大学,确实需要学费,也确实需要父母的支持。 在建设兵团这么多年的工资,他基本上都寄回到家了,自己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钱。 如果不向家里张口,他又能怎么办? 李国福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冷哼了一声。 “秀冰啊,你这学费……得多少钱?”刘玉琴小心翼翼地问。 “多少钱?多少钱你能拿得起?”李国福呵斥,“你自己一个月吃药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说着,他又瞪得了李秀冰:“你自己多大岁数了你不知道?还上大学,你上什么大学?上完大学都多大岁数了?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多大岁数咋了?”李秀间听到李国福又把母亲的病抬出来,顿时就不乐意了。 “你自己一个月吃药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这种话,当年三姐生病的时候,李国福就一直把它挂在嘴边。 如今,他又拿这话来说大哥。 李秀间怎么能受得了? “有完没完?!”李秀间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怒视着父亲,“我大哥下乡那几年,每个月都往家寄钱。这些钱还不够我大哥上个大学?!” “一到要花钱的时候,你就吓成这样,这钱比命都重要!” “你给我闭嘴!”李国福拿起酒缸,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要钱没有,就这么一条老命,愿意拿你就拿走!” “掌柜的,可不能这样啊,这大过年的……”刘玉琴吓坏了,赶紧劝解。 “大过年的回家要钱?!我看这是娶了媳妇就忘了爹娘,除了伸手要钱,他连个屁都不知道!” 李国福说罢,饭也不吃,起身走回到了里屋。 李秀冰看着父亲的背影,看着他重重地将门关上,心,也随之落入冰窖。 而李国福方才说的那些话,也让许芳尴尬不已。 李秀间更加生气,他想冲进屋里跟父亲好好理论一番,但却被李秀春拉住了。 “爸在气头上,你快拉倒吧,别气他了!”李秀春说着,瞄了李秀冰一眼,“再说,大嫂还在这呢,你这也是让大哥难做呀……” 李秀冰看向了许芳。 许芳满眼都是心疼。 李秀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对刘玉琴道:“妈,我俩先走了,正好还得到许芳家看看呢。” “别走呀!这大年三十儿的,你俩咋能走呢?”刘玉琴赶紧站起来,拉住了许芳,“咋也得让许芳吃口热乎饭呀!” 许芳不好说什么,只好看向了李秀冰。 李秀冰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但他却还是温和地对刘玉琴道:“妈,我俩刚才都吃好几口了。再不走,一会也赶不上火车了。” “可是……” 刘玉琴的话还没说完,李秀春便急忙道:“妈,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没听我大哥说他们要赶火车啊?” “再说,咱们家这么小,大哥和大嫂咋住呀?我们两个小叔子在这,也不方便呀……” 李秀春说着,悄悄地扫了许芳一眼。 许芳的脸微微一红,便轻轻地拍了拍刘玉琴的手,道:“妈,等我和秀冰过两天再过来看您。您放心,我俩很快就到我家了,离得不远。” 刘玉琴眼见着李秀冰已经开始穿外套,自知已经留不住儿子和儿媳,只得含着眼泪点头。 李秀间心里生气,但也知道就凭李国福这么一闹,就算大嫂在这儿,也还是会不开心,还不如不在家。 他也穿上外套,跟李秀满一起,把李秀冰和许芳送下了楼。 刘玉琴不放心,说什么也要跟着下楼。 一行人就这么着,连年夜饭也没吃地走下了楼来。 “秀冰呀,到了之后,可得在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许芳是个好姑娘,你好好照顾人家,啊。”刘玉琴一路叮嘱。 李秀冰耐心地答应着,连连点头。 “芳呀,你这连晚上饭都没吃,妈心里头惦记,”刘玉琴说着,又悄悄地在许芳的手里塞了一卷钱,“你和秀冰路上买点啥吃,啊。” “妈,这可不行!”许芳哪能收刘玉琴给她的钱? 虽然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面,但许芳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这个婆婆的善良和体贴。 婆婆身体不好,还得吃药,还没有工作,许芳怎么能忍心呢? “拿着!”刘玉琴不由分说地握住了许芳的手,“妈也没啥本事,不能给你俩凑学费……这钱不多,你俩好好吃顿饭,可不能再给妈塞回来,听到没?” 许芳看着刘玉琴,看着她已经花白的头发,和充满了关切的眉眼。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收这个钱,老太太会相当的愧疚和难过,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 刘玉琴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大哥,你别生爸的气,他可能……”李秀满想对李秀冰说些什么,但李秀冰却只是笑着打断了她。 “我咋可能生爸的气,家里条件不好,我也知道。” 李秀满轻轻地抿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条件不好?”李秀间冷哼,“我二哥上班了,大哥和二姐下乡这么多年的钱,都寄到家里了,妈再吃药,能吃几个钱?” “你行了!”李秀满生气地掐了李秀间一把,“就知道煽风点火。” 李秀间虽混,但在李秀满面前,他还是怪老实的,便气咻咻地闭上嘴,把脑袋扭向了一边。 李秀冰拍了拍李秀间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学习,照顾好爸妈。” 李秀间的眼圈微微地红了一红。 他何尝不知道,这次大哥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相见了…… “你们回吧,我们上车了。”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 第58章 大老爷们的破防 相见时难,别亦难。 李秀冰和许芳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站台下站着的母亲和自己的弟弟妹妹,望着母亲那花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飞舞,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酸楚难过。 “回吧,妈。” “回吧,秀满、秀间。” 李秀冰朝着亲人们挥手。 “记得写信啊!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许芳。”刘玉琴一遍一遍地叮嘱着,公交车缓缓开动,刘玉琴追着公交车跑了几步,但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载着儿子和儿媳的车,渐行渐远。 李秀冰望着窗外,母亲的身影越缩越小,直至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许芳就坐在李秀冰的身旁,她拿出手帕,递给了李秀冰。 李秀冰摇了摇头,用已经生满了老茧的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深沉却又充满真诚地向许芳说了一声“抱歉”。 许芳淡淡地笑了:“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秀冰深深地看了许芳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地,握住了许芳的手。 下雪了。 这是哈尔滨的雪,家乡的雪,李秀冰凝望着车窗外的雪,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走,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还要多久才能回到这个他既深爱,却又伤他至深的家。 许芳家就在吉林省的四平市,离哈尔滨不远,也属于东三省。 这里与哈尔滨相比,相对暖和一些。 他们到达四平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雪已经停了。 天空是干净的湛蓝,地面铺着一片晶莹的雪花,在月光下闪着清透的银光。 许芳早就与父母通了电话,李秀冰和许芳下了车,外面早已经有人在等。 来接许芳和李秀冰的,是许芳父亲许济民的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是许济民曾经救过的患者。 想当年,许济民在上班途中,发现有一群人,围着一个晕倒的人。 那个年月没有120,没有救护车,众人还在商量着要如何将人送到医院去。 恰巧许济民路过,救下了这个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呀,以后你们小两口有什么事,都尽管向你于叔叔开口。” 这个人名叫于海涛,年近五十,中等身材,黑黑的脸庞上尽是爽朗的笑容。 从他大年三十便等候在火车站外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所言的真诚。 李秀冰赶紧谢过了于海涛。 “许教授和吕老师早就等着你们了,就盼着你们回来呢!”于海涛哈哈大笑着说道。 “谢谢你啊,于叔叔。”许芳也笑着道谢。 “这客气个啥!”于海涛再一次爽朗地笑了。 直到来到许芳家,李秀冰才知道,于海涛所说的“等”意味着什么。 车子开到许芳家楼下,便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穿着厚厚的棉袄,还围着围巾,等在单元门口。 那正是许教授和吕老师。 于海涛帮李秀冰和许芳把行李拿下来,便向众人道别走了。 临行前,还再三说过几天再过来拜访。 李秀冰拎着行李,和许芳来到了两位老人的面前。 “哎呀,闺女,你可回来了!”许芳的妈妈吕老师一见面,就紧紧地抱住了许芳。 作为医生的吕老师,气质沉稳,眉眼间尽是知性的善意,看到许芳,她的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 而许芳的父亲,许教授,因为下乡之时受了伤,而今是坐在轮椅上。 他头发已经全白了,面容沧桑,精神头却很好。许教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容和蔼。 “你们呀,别光顾着叙旧,人家秀冰还在这站着呢。”许教授笑道。 第一次见自己的岳父和岳母,李秀冰难免局促。 但许教授却热情的和他握了握手,吕老师也嘘寒问暖,把两个人迎进了屋里。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热气便将李秀冰暖暖地包围了起来。 吕老师给李秀冰和许芳端来了热茶,让他们先暖暖身子,马上吃饭。 许芳是许家的独生女,但老两口却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圆圆的一张桌子上,菜盘都只能找空间摆放,有的甚至摞了起来。 吕老师忙前忙后地切着水果,端来她煮好的热乎乎的水果汤。 而许教授则陪许芳和李秀冰说着话,明明是高级知识分子,但许教授和李秀冰、许芳两个人聊的,全都是你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路上有没有冻着之类的话。 暖入心扉的关切,是一种不加任何诉求的柔软。 李秀冰的心里,像是激荡着什么,让他有点感动,却又如此痛苦。 热情的父母,毫无成见的问候,李秀冰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这是他回到哈尔滨所享受不到的待遇,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暖意。 才跟许教授说了两句话,李秀冰便委实无法坐下去,找个借口,走到了阳台。 他知道,倘若自己再坐一会儿,恐怕眼泪就会流下来。 说来可笑,他明明是个大老爷们,却在今天如此轻易地就破了防。 不过是,几句问候,一点关切。 为什么会这样…… 李秀冰靠在阳台的墙边,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着自己那颗泛着惊涛骇浪的心。 “哎呀,秀冰这是……怎么了?”许教授错愕地问道。 “还不是你,人家孩子刚进屋,你就开始啰嗦!看给人家惹烦了!”吕老师板着脸批评许教授。 “我?我话太多了?”许教授一向是妻管严,不禁更加错愕了。 “爸妈,不是的。”许芳想了想,还是把在李秀冰家的经历,避重就轻地说给了父母听。 许教授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推着自己的轮椅来到了阳台。 “爸。”李秀冰看到许教授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许教授摆了摆手,示意李秀冰不要局促。 他安静地陪着李秀冰站在阳台,外面鞭炮声阵阵,楼有小孩子拿着烟花,相互追逐着,笑声不断。 李秀冰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他的呼吸在面前形成了一片浅浅的白雾。 “秀冰啊,”许教授打破了沉寂,“你这次和许芳双双报考大学,我们都很高兴。我知道,这是许芳一直以来的梦想,也很高兴你和她有一样的梦想。” 第59章 团圆的喜庆 提起上大学,李秀冰的心里就一阵酸涩。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起头来看向了许教授。 “爸,我……可能不能跟许芳一起上大学了。” “哦?”许教授意外,“为什么?” 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怎样在自己的岳父面前承认自己的拮据,和囊中羞涩? 李秀冰不知道。 不过,他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性格,所以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恐怕交不上学费……”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也认清了现实,李秀冰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平静地把话说出来。 可话刚说了一半,李秀冰就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那股汹涌而至的心酸与苦涩,像潮水一样几乎将他淹没。 李秀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李秀城。 当年,她就站在家门外,为自己不能上中专而痛哭。 作为一个女孩子,当时她肯定更加心痛吧…… 李秀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路上,他深深地为这种失望的心绪而折磨痛苦,愈发对李秀城的心痛感同身受。 这么多年,不知道秀城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咋交不起学费?”许教授笑道,“你又不是自己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和你妈?” 李秀冰怔住了,他睁开眼睛,看向许教授。 “既然你和许芳结婚了,又有上大学的这个想法,我和你妈,当然得支持你们。”许教授说着,拍了拍李秀冰的肩膀,“放心吧,学费我们给你俩交。” “爸……”李秀冰的眼睛湿润了,他几番张口,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们俩,暂时就住家里,大学毕业以后,愿意搬出去,我和你爸就给你们买个房。要是愿意一起住,那咱们就在一块儿。只要你俩好,我们这辈子就知足了。” 许教授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李秀冰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着似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走吧,阳台冷,咱进屋吃饭去。”许教授笑着说道。 李秀冰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吐出了一个“好”字。 进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 浓重的夜色下,是鞭炮喧鸣的大年三十。 李秀冰的心里,一半是感伤,一半是感动。 感伤的,是他勤勤恳恳地工作,踏踏实实地做事,把所有的工资都寄回到家里,却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得不到半分的支持。 而感动的是,许芳的父母竟然半分都没有责怪自己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不怪他没给许芳一个安稳的家,不怪他上大学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不怪他和许芳领了证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相反,他们竟然毫不介意地提出要给他们交学费,供他们上大学。 甚至还要给他们买房子。 一边是冷漠的父亲,一边是浓浓的亲情。 李秀冰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父母,会有如此的不同。 “秀冰,快来吃饭!”许芳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是那么轻快又温情。 *** 今年的年夜饭,恐怕是最为沉闷的一次。 李家的六个孩子,只有三个在。 李国福阴沉着脸,酒比平时喝得多了些,话却比平时更少了。 李国福不说话,李秀春更不敢说,唯唯诺诺地陪着李国福喝着酒,菜也没敢夹几筷子。 刘玉琴自从回到家以后,就开始犯了迷糊,没坐一会儿,就去睡觉了。 李秀满只好承担起了今年包饺子的任务,然而,当她来到厨房,却想起了去年和大姐一块儿包饺子的情形,眼圈便也红了。 只是她不敢哭。 李国福从小就告诉他们,逢年过节谁也不许掉眼泪。 哭,意味着灾祸。 如果过年的时候掉眼泪,那这一年都不会顺当。 李秀满小时候因为这个,没少挨打。 别说是她,李家的这几个孩子小时候不懂这个规矩,也没少挨打。 而如今,这个规矩已然成为了李家每个孩子的习惯。 就算是有泪,也要硬生生地憋回去。 李秀满抬眼,看着这个厨房。 最开始,这厨房有母亲的身影,有自己的身影,有大哥大姐和三妹的身影。 而如今,只剩下了她自己…… “姐,你干啥呢?”李秀间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这个接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就挤了进来。 “我跟你一起包。” 李秀满抬眼看了看李秀间,脸上终是露出了笑容。 “行。” 她第一次没把李秀间推出厨房,而是跟他一块儿包起饺子来。 让李秀满意外的是,李秀间竟然会包饺子了! “啥时候学的?”李秀满意外地问。 “在……学校,”李秀间本想说“少年管教所”,怕李秀满心里头不好受,便改了口。 “有时候老师就带着我们一起包饺子、包包子,还教我们劳动,我学了不少东西。” 李秀满眼中的错愕,慢慢地变成了温暖的怜惜,她点了点头:“挺好的,好好学习。” “没问题。”李秀间笑呵呵地说。 他没有了先前的锐利,而是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李秀满含笑看了看李秀间,姐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外面的鞭炮声阵阵,似乎,也带了那么点团圆的喜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还能像从前那样,全家人都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 那一天……会很远吗? ***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半年过去。 李秀城和秦青书双双被大学录取,李秀冰和许芳也一同考上了大学。 李秀城考上了师范大学,秦青书则考入了中文系,李秀冰如愿地上了交通大学,许芳自然也梦想成真,考上了医科大学。 李家出了两个大学生。 但这对于李国福而言,已经不再算是让他高兴的事儿了。 他毕竟已经退休,不再能人前人后地拿着自己“先进个人”和“文明家庭”的荣誉说事儿了。 李国福脸上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地少了。 而李秀春则越来越得意。 就在这一年,他处对象了。 李秀春的对象叫王慧,跟他在同一个单位,是量具厂的女工。 所谓物以类聚,和李秀春一样,王慧也属于那种“心宽体胖”型的。 第60章 对李秀春最好的人 用李秀春自己的话讲,他的这个对象,是老天“赏”给他的。 王慧比李秀春早来上班一年,算起来,应该是李秀春的“前辈”。 她也比李秀春大两岁,因为性格过于泼辣,进了单位一年,也没个人敢给她介绍对象。 王慧之所以被小伙子们敬而远之,主要还是因为有一次,带她上工的师傅抢了她的工分,被王慧告到了领导那儿,还在车间指桑骂槐地骂了整整七天。 王慧本来就胖,底气足,骂起人来嗓门儿奇大,差不多整个车间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 组长不敢管,主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到底把这个工分给她补上,王慧才算是作罢。 还有一次,有个王慧挺中意的小伙子,跟旁边二车间的姑娘好上了,王慧气得又去骂人家姑娘家,弄得那姑娘连班也不敢上。 那小伙子找过王慧,说自己对她没这个意思,王慧竟然上前撕扯人家,大有想要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小伙子吓得魂儿都飞了,连夜找到领导要求调动工作岗位。 后来,对方和二车间的姑娘都调离了工作岗位,还结了婚。王慧因为这个,又把审批小伙子调转工作的领导骂了一通。 自此以后,王慧的泼辣人尽皆知,这样的对象,谁也不敢处,更别提跟她往一块儿凑了。 眼瞅着年龄越来越大,王慧自己也开始急。 单位的同事,她也不是没留意过,比她岁数大的,基本都成家了,比她岁数小的,基本都绕着她走。 留意来留意去,王慧只能把目光落在了李秀春的身上。 李秀春的长相,算不上精神,但胜在年轻。 在单位,李秀春整天乐呵呵的,会说话,有眼力见,上上下下对李秀春的评价都还不错。 王慧多方考量,倒还觉得满意。 主要是,李秀春的家庭好,他的父亲李国福是单位公认的老好人,家里有房子,虽然有兄弟姐妹,但在家里的好像也就只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反正妹妹早晚是要嫁出去的,那个弟弟嘛……要是李秀春不傻,多少也能一起合计商量着想办法。 打定主意之后,王慧就开始了行动。 她的厨艺好,每天带的饭花样繁多,一打开饭盒,差不多整个车间都能闻到香味儿。 最开始的时候,王慧先是给李秀春带个鸡蛋,带个水果。 李秀春从小到大,也没有谁主动对他示过好,更何况还每天给他带鸡蛋这么金贵的东西。 一时之间,虚荣心膨胀。 而王慧好像对他说的什么话都特别上心,就算是他经常写出来的一些蹩脚的诗歌,王慧都欣赏万分,还总是让他给自己写诗。 其实李秀春对王慧没啥感觉,他总觉得自己这么个有才华,又有正式工作的人,肯定要找个年轻漂亮的。 只可惜,在年轻漂亮的姑娘里,李秀春的条件,算不上有竞争力。 在追求了几个单位漂亮的姑娘遇到挫折之后,李秀春也就不敢再想那么多了。 还是王慧好,不管自己说啥,她都乐意听,还每天给自己带鸡蛋。 李秀春慢慢地,也就给了王慧一些反馈。 王慧自然是个聪明人,她感受到了李秀春对自己已经有了那么一点的接纳,就开始愈发对李秀春好了。 她开始每天给李秀春带饭,还时不时地跟他有点身体接触。 车间的工作说累不累,说不累,有时候也要加班加点的赶工。 大家累了,或者闲了,都爱开点儿玩笑,说点荤段子。 李秀春毕竟到了血气方刚的年龄,也没个对象,经常会闹得面红耳赤。 但心里,却还是怪痒痒的。 王慧会趁没人的时候,或者路过李秀春身边的时候,跟他挨得近一点儿。 李秀春哪里见识过这个? 几番下来就被王慧迷得神魂颠倒,总惦记着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但王慧却总是若即若离。 直到有一天晚上,王慧跟李秀春说,她哥买了两张电影票,问李秀春乐不乐意跟自己去看电影。 李秀春哪能错过这种好事?当即就答应了。 两个人看了电影,晚上回家的时候,天黑都黑了。 李秀春送王慧回家,在她家门口的时候,王慧假装看到了老鼠,就往李秀春的怀里钻。 李秀春哪里还能客气,直接就把王慧给抱住了。 王慧红着脸,问李秀春他们俩算不算是处对象? 李秀春怔了怔,他是觉得王慧挺好,喜欢自己,还对自己好。 但真处对象,王慧这性格……他也有点犯怵。 到底还是王慧胆子大,直接就上嘴亲了李秀春。 不知道王慧之前是不是处对对象,李秀春这么一亲之下,就破了防,差点就跟王慧进门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敢。 虽然没进行到那一步有点让王慧失望,但她默认李秀春跟自己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分别之前就又问了李秀春一次,他们算不算处对象。 李秀春怂了,他觉得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可王慧哪里能让? 王慧直接拿着李秀春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脯上。 李秀春的脑袋“轰”地一声响,王慧顺势就把李秀春拉进了自己家。 这下,李秀春再没有后退的理由。 因为第二天,整个量具厂就知道了李秀春和王慧处对象的事情。 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李秀春,就这么“捡”了个对象。 虽然觉得面上有点挂不住,但王慧对李秀春的好,却是实打实的。 这一点,从李秀春跟王慧处了一个多月就胖了五斤的体重上,和从头到脚的新衣服上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而王慧还主动提出来去看李秀春的父母,去了就大包小包的买礼物,还经常去李国福家做饭。 对于自己这个二儿媳,李国福倒是没啥看不上的。 更何况,王慧还开城布公地告诉李国福,自己结婚,一分钱彩礼也不要,她就图李秀春这个人。 将来嫁过来,她也会对李秀春这么好,好好孝顺李国福和刘玉琴。 李秀春对王慧的外形不太满意,但凭心而论,王慧确实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第61章 我只等你一句话 这么一想,李秀春便觉得也不亏。 既然不亏,他和王慧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 自己的二哥要结婚,糖是必须的。 李秀满这几天,就忙着在商店帮着李秀春张罗喜糖。 就当她提着满满一口袋喜糖下班往家走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舟哥?”李秀满惊讶之余,提着的口袋竟掉落在地。 眼前的周文舟满面笑容站地在夕阳的余晖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李秀满。 见李秀满惊讶得连手里的袋子都掉了,他便笑着走过来,把那个袋子捡起来,递给了李秀满。 “文舟哥,你怎么来哈尔滨了?”李秀满惊奇地问,一时间,连袋子也忘了接过来。 既然李秀满不接,周文舟便将它提在了手里。 “你猜呢?”他笑着问。 分别近三年了,周文舟还像当年那样精神,那双黑亮的眼睛,神采奕奕,含着笑意望着李秀满,竟一时间让她红了脸。 “要回家吧?我送你回去。”周文舟看出了李秀满的羞赧,便提议道。 李秀满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了落日的路上。 原来,周文舟的一个战友在哈尔滨,一个月前,他的战友要举办婚礼,特意邀请了当年感情笃厚的周文舟。 “原来文舟哥是来参加战友婚礼的,我还以为是来看我的。”李秀满笑着调侃周文舟。 “当然也是为了看你。”周文舟说着,笑着看向了李秀满。 李秀满的脸,再次红了,她甚至有点懊悔自己竟然开起了这样的玩笑。 周文舟倒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慢慢地陪着李秀满走着,路边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两个人说起了曾经在建设兵团的趣事,一边笑,一边感慨时间过得真是飞快。 “是呀,一转眼,我们都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小二楼附近。 李秀满慢慢地停住了脚步,伸手接过了那个装着喜糖的袋子。 周文舟意识到,分别的时候已经来临。 他将手中的袋子交给李秀满,而李秀满则笑着抓出了一捧糖塞给了周文舟。 周文舟脸上的笑容滞了一滞:“这是喜糖?” 李秀满点了点头:“我二哥要结婚了。” 周文舟的脸色这才缓和,笑道:“看起来今年好日子多,都在这一年结婚。你呢,有男朋友了吗?” 李秀满的脸又红了:“哪儿的话,我还没想这回事呢。” “那你愿意现在想一想吗?”周文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深情地看着李秀满,问她。 李秀满怔了一怔,她的心,莫名地开始加快了跳动。 “秀满,这么多年以来,我对你的心,一直没变过。这次,也是鼓起勇气想来见你一面,告诉你我起初的想法。”周文舟认真地说,“从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我想……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李秀满错愕地看着周文舟,她何尝不知道周文舟对自己的感情? 只不过…… “文舟哥……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 “我喜欢你,跟你家什么情况没有关系。我可以把工作办到哈尔滨来,当然也许一时半会办不下来,但我想这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只要你愿意,我想,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李秀满没有想到,周文舟竟然愿意为了自己,把工作办到哈尔滨。 他曾说过他不想离开建设兵团的。 当然,她也曾经说过,她愿意留在虎林,留在建设兵团和他在一起。 “秀满,我只等你一句话,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周文舟问。 李秀满害羞地低着头。 她没有想到周文舟会这么直接地提出来,不过,凭心而论,李秀满这么多年以来,心里装着的,也只有周文舟这么一个人。 自从上班以后,要给李秀满介绍对象的人很多。 李秀满性格好,凡事不计较,做事无怨言,友谊商店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同事和领导都曾经提出来要给她介绍对象的事情,但李秀满都拒绝了。 她知道自己喜欢周文舟。 而这种喜欢,是这辈子都只想跟这一个人在一块儿的那种。 所以,当周文舟站在她的面前,如此认真地问她这句话的时候,李秀满心里的甜蜜和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了。 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周文舟还在看着她,李秀满红着脸,点了点头。 周文舟顿时高兴地抱住了李秀满。 “哎呀,大庭广众的!”李秀满赶紧推开了周文舟,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周文舟笑着看了看四周,然后对李秀满说道:“那我明天还来接你下班。” 李秀满点了点头,周文舟心里头高兴,趁李秀满不注意,迅速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李秀满脸上虽然带着嗔怪的表情,但心里却甜甜的。 两个人就这么分开了,李秀满提着一袋喜糖跑上楼,而周文舟则看着李秀满的背影,许久,方才满心欢喜地走了。 李秀满和周文舟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秀满还没有跟家里说,周文舟这次从建设兵团请假来哈尔滨,也不能待得太久,两个人现在最首要的事情,就是趁这个难得相见的时间,多待一会儿,哪怕多一秒都好。 周文舟会给李秀满讲述她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农场发生的事情,李秀满也会向周文舟述说她回到家以后,发生的趣事。虽然只是生活上的一些点点滴滴,细细碎碎,但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生活的温情。 书上说,爱情其实就是两个人无论说多少旁人听起来的废话,都不会嫌麻烦。 李秀满和周文舟也是如此,即便是一些无足重轻的小事,都会让他们津津乐道,而又意犹未尽。 时间总是那么不解风情,很快,周文舟就到了返回农场的日子。 两个人约好了,周文舟这次回去就办转业,他会来到哈尔滨,和李秀满在一起。 “那我下次回来,咱们就见见你爸妈,然后把婚事定下来。”周文舟说。 第62章 我家是文明家庭! 李秀满含羞点了点头。 就这样,好不容易见面的两个人,又开始了继续等待,相互守望的时光。 而与此同时,李秀春的婚礼,也眼瞅着就要举行。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王慧的娘家来人了。 这天,王慧本来是跟李秀春一块儿回家包饺子,刚和好面,门就被敲响了。 李秀春乐呵呵地跑过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女的大约五十多岁,男的大概三十岁左右,这两个人脸色阴沉,那上了年纪的女人更是满面怒气。 李秀春怔住了:“你们是?” “走开!”男人一把推开了李秀春,而那女人则二话不说就冲了进来。 她先是冲进了客厅,正在看报纸的李国福看到钱秀如,不禁站起身来,道:“你是?” 钱秀如压根就没搭理李国福,她“砰”地一声推开里屋的门,把躺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的刘玉琴吓了一跳。 钱秀如打量了一下屋子,又转身,恰逢听到动静的王慧从厨房走出来,钱秀如一巴掌便甩了过去。 如果说王慧算得上丰满的话,那她眼前这个女人几乎可以用“虎背熊腰”来形容。 钱秀如这一巴掌,直接把王慧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妈,你这是干啥?”王慧捂着已经红肿了半边的脸,惊骇地看着母亲,问。 “干啥?你还腆着脸问!”女人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还要脸不要?背着爸妈就上人家来做饭当奴隶来了?” 王慧的脸顿时臊得通红。 “王八蛋,你给我过来!”王勇把李秀春揪过来,用力地一推,和王慧撞了个满怀。 “说,你是咋骗我的妹要跟你结婚的?” 李秀春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王慧的母亲钱秀如,男的是王慧的哥哥王勇。 “我骗她干啥?结婚是王慧自己同意的。”这是自己家,李秀春也没必要怂,实在不行就报警。 “呸!”钱秀如狠狠地啐了一口,破口大骂,“古往今来结婚都没有不通过父母这个说法,你倒是想占便宜,娶个媳妇就进家门了,做梦呢你!” 说罢,她扬手就又朝着王慧打了过去。 “死丫头片子,我让你不要脸,让你自己往人家跑!” “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李国福好歹是家长,人家亲家母打上门来,他也不可能一句话不说。 更何况,钱秀如这个大嗓门,左邻右舍都得听到了,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有话好说?有啥好说的?!”钱秀如一把推开了李国福,骂道,“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谁家娶儿媳妇一分彩礼都没有,一样东西都没有的?你家不嫌寒碜,我还嫌寒碜呢!” 说着,钱秀如便拉起起王慧就走:“走,跟我回家!” “妈!”王慧挣开母亲,拉住了李秀春,“我和秀春是自由恋爱,我俩结婚,是自愿的!” “你脑子有病吧你?没有彩礼就往外嫁,谁见了你不得戳你脊梁骨?我可丢不起这个人!”钱秀如怒气冲冲地喝斥。 “妈……我跟秀春婚期都定了!”王慧不服气地嚷了起来,“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说啥?婚期都定了?”钱秀如气得不轻,“婚期都定了不通知家里?你是疯了吧你?!不管怎么说,这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我就死给你看!”王慧冲进厨房,直接就扑上去拿刀。 李秀春吓坏了,赶紧抱住了王慧。 李国福也吓坏了,他哪里见过这阵势? 平时都是老好人的他,赶紧拦住了钱秀如,“亲家,两个孩子既然都乐意在一块儿,那就成全他们。孩子结婚是喜事,可不能让孩子走到这一步。” “喜事?”钱秀如的一腔怒气,全冲着李国福来了,“你这么大岁数,不知道结婚得两家亲家见面谈谈?想不花一分钱就娶儿媳妇,天底下有这样的事?” 刘玉琴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了,看王慧都动了刀,钱秀如也满脸杀气,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了?秀满,你怎么还动上刀了?” 刘玉琴这句话一说出口,钱秀如便满心狐疑:“秀满?秀满是谁?” “你是谁啊?为啥跑我们家来吓唬孩子?”刘玉琴护子心切,跑过去挡在了李秀春和王慧的面前,“你赶紧出去!要不然我可喊人了。” 李国福眼见刘玉琴又糊涂了,脸色便是一沉。 “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赶紧回屋去!” 自从李秀冰带着许芳,在大年三十离开家,刘玉琴一股火涌上心头,便又开始了颠三倒四的糊涂。 今天一惊之下,竟连人都认不清了。 李秀春的心也是“咯噔”一下。 那个年代的人们,对于头脑糊涂的人,不像现在这样接纳。 倘若家中出现了这么一个“疯子”,对于婚姻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妈,你快进屋吧,别跟着添乱了!” 刘玉琴迷惑地看着儿子,正欲分辩,李国福便直接推着她,把她关进了屋子里。 钱秀如看了看李国福,又看了看关着刘玉琴的屋子:“这是咋回事?你们家有精神病?” “没有!不是!”李秀春闻听,赶紧解释,“姨,我妈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伤了脑子……你看,这报纸都报道过,我爸是先进个人,我们家因为这个,还评上了文明家庭。” 钱秀如瞄了瞄墙上贴着的、已经泛黄了的报纸,和那个裱在墙上的“文明家庭”的奖状,乐了。 “这玩意有啥用?说是伤了脑子,谁知道是不是本来就有精神病?” 说着,她指着王慧骂道:“你赶紧把那玩意儿放下!精神病不能嫁,万一将来生出个孩子有遗传怎么办?赶紧跟我回去!” 王慧哪里肯干?死死地攥着刀不松手:“我不回去!我要跟李秀春结婚,我俩都一块儿睡觉了,你不让我跟他结婚,我就死了当他们家的鬼!” 李秀春的脑袋嗡嗡作响。 第63章 你就别添乱了 李秀春对王慧,说有感情,也谈不上太多。 倘若王慧真听她妈的话,不跟自己结婚,那李秀春也觉得自己没啥损失。 但如果真为了这个事儿,弄出人命来,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国福也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时间,本来就是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 小二楼是公共厨房,钱秀如这个大嗓门又吵又闹,这会儿外面的人都肯定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明天还怎么出门? 况且王慧要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的脸就更没地方搁了。 “亲、亲家母啊,咱们好好谈谈,你们家有啥要求,你们提一提,我们要是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实在满足不了,我们也不强求。”李国福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要是我们做不到的,那你们就赶紧把人领走。 王慧可不是个傻子,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李国福话里的意思。 于是推开李秀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李叔!妈!这个婚不结不行,我和秀春……我和秀春已经……”王慧一边说,一边给李秀春使眼色。 李秀春满脸通红。 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王慧似的,把那点私房事儿拿到父母面前说。 钱秀如一下子就懂了,她气得指着王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王慧的哥哥王勇,则一把揪住了李秀春:“王八蛋,你这是犯罪,走,现在就上派出所,我他妈告你流氓罪!” 李秀春的魂儿都要飞了。 他最害怕上派出所,他本来就因为伦理电缆的事情,担惊受怕,现在再被告一个流氓罪,那他铁定就会进局子。 “哥、哥你别生气!”李秀春赶紧求饶,“钱姨你也别生气,我和王慧两情相悦,再说,我也不是不负责任,我俩这不是要结婚嘛!” “再说,我爸刚才不是说了,有啥要求,你们提一提,我家尽量满足。” 李国福的脸色,此刻也有几分阴沉。 他是一个要脸面的人,李秀春和王慧闹得这么难看,李国福已经是满心怒气。 但他知道,钱秀如和王勇这母子俩不是好惹的,只能暂时先咽下这口气,从长计议。 钱秀如看李国福似乎不像有异议的样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道:“你俩想要结婚,也不是不行,但这彩礼绝对不能少。” “起码,三转一响必须得有,要不然咱们谁脸上也不好看!” 三转一响,指的是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当时的七、八十年代被称为“四大件”。 李国福的脸色变了变,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每天听的收音机。 那台收音机已经很旧了,经常会因为接收不到信号而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可即便这样,李国福也没舍得换个新的。 现在,老二要结个婚,这四样东西,就都得置办全了? “咋的,亲家公,你家没这个条件?”钱秀如冷着脸问。 “没条件就上派出所!”王勇说着,直接就拎起了李秀春。 “有有有!”李秀春忙不迭地说,“这事儿交给我们家张罗,钱姨,哥,你们放心,绝对办到!” 钱秀如用狐疑的眼神看向了李国福。 李国福瞥了一眼李秀春,然后向钱秀如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咱们婚期还是照旧。” 钱秀如有点不满意李国福的态度,不过,该要的东西已经要了,钱秀如也没必要弄得太僵。 她哼了一声,就站起了身。 “还在这干啥?跟我回去!”钱秀如说着,扯过王慧就走。 王慧依依不舍地看着李秀春,被母亲拉出了?李家。 李秀春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眼,却瞧见李国福满脸不悦地坐在那里,刚才松下的这口气顿时又提了上来。 “爸,你也别生气,我真不知道王慧到现在也没跟她家里说,是她自己要结婚的,还说啥彩礼也不要……”李秀春急切地解释,“收音机我买,我这个月工资买。反正王慧也没时间听收音机,到时候还是给你用。” 李国福听李秀春这么说,脸色才稍稍地好看了那么一点。 只不过,“四大件”,李秀春也才买了这么一个,还有另外三个,价钱也都不菲。 李国福没再说话,起身走回了屋里。 他一进屋,刘玉琴便迎了上来:“秀满呢?秀满咋样了?” “秀满什么秀满?哪来的秀满?!”李国福满腔的怒火终于被点燃,刘玉琴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偏偏赶在亲家来人的时候犯病。 本来就感觉到颜面尽失的李国福,更加恼火了。 “睡觉吧!”李国福甩下这么一句,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刘玉琴懵懵懂懂地看着李国福,她又开始糊涂了起来,思忖了一会儿,她便赶紧开门走了出去。 李秀春这会儿正瘫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似的。 见刘玉琴四下里找李秀满,也恼了:“妈,你快别跟着添乱,秀满没事儿!今天出去玩去了!” “那我咋看着她拿刀啊?”刘玉琴着急地道,“可不能让她伤了自己呀!” “那不是秀满,是你儿媳妇儿!哎呀,你就别管了,歇着去吧,赶紧歇着去吧!”李秀春心烦意乱,不耐烦地将母亲推回了屋里。 刘玉琴太瘦,被李秀春这么一推,直接撞到了门扶手上。 但李秀春可管不了这么多,他直接就把门关上了。 刘玉琴揉了揉手,这会儿的她,满心都是对李秀满的挂念,但李国福却阴沉着脸,让刘玉琴到嘴边的话,没有再说出来。 现在的刘玉琴,糊涂起来心智如同几岁的孩子,她本能地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耐烦。 因此,她也就更加惦念和思念李秀满。 只不过,谁都不让她问秀满的事,二儿子李秀春还不让她出屋。 没办法,刘玉琴只能坐在椅子上,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钟表声,等着李秀满回家。 好不容易外面的大门响,传来了李秀满充满了活力的呼唤声:“爸,妈,我回来了!” 刘玉琴赶紧走出了门去。 第64章 不是省油的灯 “秀满呐!秀满呐!”刘玉琴一把抱住了李秀满,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啊?有没有伤着哪儿?” “妈,我没事儿啊,你咋啦?”李秀满被母亲吓了一跳,而刘玉琴却紧张得连眼泪都掉下来了。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千万别拿刀子吓唬妈了,啊。” “拿刀子?”李秀满怔了怔,这才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在沙发上躺着的李秀春站起身来,一脸怒气地对母亲道:“都告诉你不是秀满,你咋还犯糊涂?!” 李秀春的语气恶劣,刘玉琴吓得往李秀满的身后缩了缩。 李秀满赶紧把母亲挡在身后,对李秀春道:“二哥,你怎么对妈说话呢?发生啥事了,把妈吓成这样?” 李秀春懒得解释,扭身进了屋。 李秀满见他不说,也不乐意搭理他,便拉着刘玉琴的手,对她说道:“妈,你别怕,我不会用什么刀子伤自己的,我得好好的,我还得照顾你呢。” “那就好,那就好。”刘玉琴松了口气,她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 “妈你坐着,我去做饭去啊。”李秀满安抚着刘玉琴,转身就要去厨房,却被刘玉琴拉住了。 “秀满啊,你有对象没有呢?”刘玉琴忽然问。 她刚才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说到结婚什么的,始终担心李秀满是不是遇到了不对的人。 闻听母亲这么问,李秀满的脸,微微地红了一红。 “妈,你咋想起来问这个?” “妈就是想呀,你要找,可得找个好人儿。可不能找那些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人,万一遇着那样的,咱就算是不跟他过,也不能将就,知道不?”刘玉琴充满担忧地说,“你性子好,啥事都不计较,最容易挨欺负。” 刘玉琴的一番话,让李秀满心中一阵感动。 她糊里糊涂的母亲,竟然为她想了这么多。 “妈,放心吧!”李秀满抱住母亲,感动地说道。 刘玉琴这才点了点头,放心地坐到桌边,继续粘火柴盒去了。 李秀满笑望了母亲一会儿,便去厨房做饭去了。 一进厨房,她就看到了和好的面,和切了一半的菜。 这是要包饺子? 李秀满疑惑。 “哎呀,秀满,你家刚才可真吓人!”邻居武婶见李秀满回来了,不禁凑了过来。 “我家咋了?”李秀满赶紧问道。 公共厨房都在离各家各户的门口,李国福家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差不多整个小二楼都听到了。 大家伙自然是不敢去李国福家去问,毕竟这是人家自己家的事。 但又动刀又动枪的,也确实是怪吓人的。 “你还不知道?”武婶说着,探头往李国福家看了看,确定没人再出来,便拉着李秀满到一边,说道:“刚才好像是你二哥的对象家来闹了,说什么要结婚也没告诉娘家人。” “你二哥的对象,又拿刀又拿枪的,死活就要嫁给你二哥。要不是你爸答应给他们家买‘四大件’,估计这婚事都成不了。” “啊?”李秀满吓了一跳,难怪母亲刚才问自己为啥拿刀比划,原来是错把王慧看成自己了。 想来,今天王慧他们确实闹得挺厉害的,要不然也不能把母亲吓成那个样子。 本来大哥都了以后,母亲的情况就不太好,现在受了刺激,恐怕又得糊涂一阵了…… 想到母亲,李秀满就禁不住叹气。 从她下乡回来,一直在努力地安抚和照顾母亲,让刘玉琴的情况逐渐有了好转。 哪曾想这才刚刚有起色,就被父亲和二哥刺激得又犯了病。 看着满脸担忧神色的李秀满,武婶也叹了口气。 “你们这一家子,就你这么一个靠得住,多亏了你,你妈才能好些……” 李秀满回过神来,她感激地看着武婶,道:“谢谢你啊,武婶。” “谢我干什么?”武婶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悄悄问李秀满道,“秀满,你有对象没有?武婶给你介绍一个啊?” “武婶……”李秀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武婶见状,便又积极地道:“是我外甥,家里条件可好了,父母都是干部,还有房子。不说别的,男方家里条件好,你到时候也别在这个家待着了……看你怪遭罪的。” “还有你妈,到时候把你妈接过去跟你享福多好。你那个二嫂,还没结婚就拿刀,要死要活的,以后嫁过来,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李秀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武婶,看您这心操的。我二嫂人挺好的,她就是太想跟我二哥在一块儿了。您就放心吧啊!” 说着,她就乐呵呵地去包饺子。 武婶不甘心地跟在李秀满的身后,又劝道:“你可别嫌武婶唠叨,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要不信,照着我说的话咱们看,你那二嫂,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李秀满只是笑,也不搭话。 武婶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说了声“你自己好好想想”,便回屋去了。 李秀满的脾气好,整个小二楼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稀罕她,谁都想给她介绍对象。 但李秀满的心里,早就有了人。 而那个人,也很快就会来跟她结婚了。 心里有了牵挂,李秀满每天都笑呵呵的,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活力,脚步也轻盈。 明明有喜气要临门,李秀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整整一晚上辗转反侧,快到早上才眯了一会儿,以至于浑浑噩噩地,都忘了带饭盒。 李秀满快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李秀春的饭盒忘了带,便赶紧拿着他的饭盒,骑上自行车就往量具厂赶。 这会儿的李秀春已经到了厂门口,他脑袋晕晕乎乎的,差点一头撞到车间主任钱二宝的身上。 “哎呦,对不起,主任!”李秀春最害怕不得领导待见,吓得赶紧下了自行车道歉。 钱二宝满脸不快地拍了拍裤子上印的自行车轮胎印子,刚想数落李秀春一通,忽然就瞧见了匆匆地赶过来的李秀满。 第65章 老爷们的事你少管 眼前的年轻女人身材窈窕,朝阳衬着她充满活力的面庞熠熠生辉,一双秀美的眼睛含着笑意,让钱二宝满心的不快顷刻间消失殆尽。 “二哥,你忘拿饭盒了。”李秀满追上李秀春,将手里的饭盒递了过去。 “忘了就忘了,你还跑一趟干啥。”李秀春接过饭盒,板着脸数落。 “怕你没饭吃,我走了啊。”李秀满说着,赶紧骑车往单位赶。 李秀春转头,便赶紧给钱二宝道歉。 “对不住,主任,这把你裤子都印上轮胎印了。”李秀春说着,赶紧凑上前去,替钱二宝拍了拍裤子。 “这点小事算啥,”钱二宝大度地说着,又瞄向了李秀满的方向,“这是你妹?” “对,我二妹,李秀满。”李秀春道,“一天毛手毛脚的。” “毛手毛脚吗?我看挺好。”钱二宝意犹未尽地说着,又招呼着李秀春一块儿往单位走。 李秀春受宠若惊。 要知道,钱二宝在单位脾气一向不好,他膀大腰圆的,说话冲,还爱喝酒,每天午休必要喝上二两。 喝了酒的钱二宝在车间更没人敢惹,只要发火,一双眼睛就瞪得有如牛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大多数人都得绕着他走。 李秀春就更怕钱二宝,他胆子本来就小,哪里敢惹这爆脾气的钱二宝? “那什么,秀春啊,今天中午咱哥俩出去吃,我请你喝点儿。”正当李秀春锁自行车的时候,钱二宝突然说道。 李秀春怔住了。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被他给接住了。 谁不知道近水楼前先得月?要是能跟钱二宝走得近,那将来涨工资,分房子,都有指望,更别提还有可能会被提拔一二。 李秀春简直乐疯了。 他连连点头,一口说了几个“好”字。 钱二宝拍了拍李秀春的肩膀,举步走进了车间。 正当李秀春美滋滋地幻想升职分房的好事儿的时候,肩膀就重重地被人拍了一下。 李秀春吓了一跳,转头便瞧见了红肿着一双眼睛的王慧。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秀春,你没事儿吧?我真不知道我妈和我哥闹了这么一场……”王慧抽泣着说道。 “唉,你也是,结婚这么大的事,咋不跟家里商量一下!”想起昨天,李秀春心里就一阵烦躁。 昨天丢人都丢到家了,弄得他今天早上出门,都被邻居问三问四的。 李秀春无奈,只得说王慧看上自己了,铁了心要跟自己结婚,不搭理她就寻死觅活的。 大家伙闻言,倒是都站在他这边,纷纷给予了他同意。 没办法,谁让李秀春人好又负责任呢? 这样的好男人哪儿找去? 再反观王慧,这段时间着急上火,倒是瘦了一些,那也比同同龄的女人们更显臃肿了一些。 说得好听点是丰满,说得难听点就是胖。 如果早知道能搭上钱二宝这么个贵人,将来他工资高,赚的钱也多,何愁找不到漂亮媳妇儿? 为了这么个女人赔上“四大件”,李秀春怎么想怎么窝火。 “我那不是为了跟你好吗?”王慧急切地嚷了起来,“我都把我自己给你了,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告到领导那!我哥也不会饶了你!” 李秀春的心就是一哆嗦。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糊涂,沾了王慧的身子。 现在李秀春悔得肠子都青了! “快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俩都快结婚了。要是你妈你哥不来闹,根本也没这些事儿。”李秀春一向最识实务,便拉了拉王慧的手,道,“也怪我,我应该早点见见你父母。你也别想这么多,我爸不是答应给咱们买‘四大件’了嘛,你就准备当新娘子就得了。” 王慧这才破涕而笑。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着肩地走进了车间。 钱二宝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检查车间的时候,哼着小曲儿,还特地表扬了李秀春一番,称赞他认真负责,号召车间里的职工都向李秀春学习。 李秀春的心里头喜滋滋的。 “你看,我妈早就给我算过,说我旺财,旺夫,你跟我在一块儿,马上领导就赏识你。”王慧高兴地凑到李秀春的身边,道。 “今天中午给你带了红烧肉!” 李秀春心里一阵腻歪,他往后退了退,板着脸道:“今天中午不吃饭,我跟钱主任一块儿上外头吃。” 王慧一听,眼睛顿时就竖起来了:“啥?跟他上外头吃?那得花多少钱!就他那样,吃饭必喝酒,你不得让他给喝趴下?” “大老爷们的事儿你别管!”李秀春说着,转头就走。 王慧气得瞪着李秀春的背影半晌,方忿忿地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摔,转身走了。 李秀春满心都是攀上贵人的喜悦,也顾不上其他,午休了就匆匆地去找钱二宝了。 两个人一同来到了量具厂旁边的一个小饭馆,点了两个菜,两瓶酒。 李秀春殷勤地给钱二宝倒了酒,又忙不迭地给领导夹着菜。 “秀春啊,我观察你挺长时间了,你这人,工作认真。来,咱俩干一个!”钱二宝说着,举起了杯。 李秀春赶紧跟钱二宝碰杯:“全靠钱主任领导得好,以后还得您多提点。” 钱二宝点了点头:“好说好说,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你就叫我哥,咱俩像兄弟那样处。” 这下,李秀春更高兴了。 他全身的毛孔都在兴奋地张大了,就连呼吸都急促地透着喜气。 “没毛病!钱哥,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对我说!”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头暖呐!”钱二宝感动地拍了拍胸口,话题又是一转,“别说,我还真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李秀春豪情万丈:“钱哥你说!” 钱二宝斟酌了一下,将身子凑近了李秀春:“秀春啊,你二妹,有对象没有?” 李秀春怔住了。 眼前的钱二宝,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揣摩与衡量,还有那么一点期待。 原来……钱二宝是相中了自己的二妹李秀满。 第66章 天上掉馅饼 见李秀春迟迟不说话,钱二宝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咋的,不乐意告诉你哥?” “没,没有,没有。”李秀春赶紧摇头,“哪可能呢!钱哥你啥情况呀,我听说钱哥你不是结婚了?” “嗐,早离了。”钱二宝一脸苦闷,“那娘们不正经过日子,也不生孩子,你说,这样的老娘们要她有啥用?” 原来,钱二宝是个离婚的。 李秀春的心里犯了嘀咕。 那个年代,离婚并不常见,钱二宝的性格这么冲,估计在家里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自己的二妹,能看上他吗? “你放心,我这个人吧,在外面是混了些,但是对媳妇好。不说别的,就说我家之前那口子,身上穿的,戴的,全都是我给买,啥时候也没短着她。” 钱二宝说着,给李秀春倒了一杯啤酒。 李秀春赶紧双手扶住了杯子以示恭敬。 “就连她那几个兄弟,我也都照顾得挺好,钱从来没让她受过委屈。” 李秀春的心里一动。 钱二宝的话题又是一转:“对了,再过俩月就评劳动模范,评上了,年底工资就能涨一涨,我看你工作挺负责,到时候给你也往上头报个先进事迹。” “哎呀,那可太好了,钱哥,啥也不说,都在酒里了!”李秀春赶紧敬酒。 钱二宝和李秀春碰了杯,倒是没着急喝下去,而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二妹要是没许人家,也没对象,你就上上心,给哥介绍介绍。” “虽然是二婚,但我也不会亏着她,毕竟她还是个大姑娘,你家有啥要求就提,钱哥都尽量满足。” 李秀春的眼睛,亮了一亮。 如果说,提啥要求都行,那李秀春何妨不让钱二宝买那个“四大件”? 或者,多给点彩礼,自己的手头不也宽绰点? 想到这儿,他立马乐开了。 “行,钱哥,有你这句话,我就回家问问她去!”李秀春兴高采烈地道。 钱二宝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推杯换盏,又喝了几杯。 李秀春最多也就是两瓶啤酒的量,奈何钱二宝的酒量大,又高兴,禁不住被劝着喝了三瓶多,走出小饭馆的时候,走路都在打晃。 “你这酒量也不行啊,得了,下午别上班了,放你半天假,回家去吧。”钱二宝见李秀春这副样子,不禁说道。 “不行啊,钱哥,一个月挣那么点钱,我可不敢扣工资,再说,我得给你长脸,不能让别人说我无故旷工啊!”李秀春摇了摇脑袋,道。 “你舌头都打卷儿了,还上啥班?放心吧,不扣你工资。回去吧,有我呢。”钱二宝朝李秀春挥了挥手,一个人朝着单位走去。 不算旷工,不扣工资,就能休息,这好事儿李秀春哪能不干? 有个当领导的亲戚就是好啊! 李秀满要是能有这个命嫁给钱二宝,那自己都能跟着得迹。 李秀春越想越高兴,哼着小曲儿就往家走。 等他摇摇晃晃到了家,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扑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八点多。 等到他爬起来,才发现,大家伙都吃完饭了。 李秀满正在厨房洗碗,李国福则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收音机。 李秀春寻思了一下,然后就乐呵呵地来到李国福身前,叫了一声“爸”。 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正讲到精彩的地方,李国福只是“嗯”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认真仔细地听着收音机。 自从李秀春上了班之后,李国福就不再那么管着他了。 要跟王慧谈婚论嫁之后,李国福就更加不会约束李秀春。 好像一夜之间,李秀春就真的成了大老爷们儿。 这也让李秀春在跟李国福说话的时候,有了些许的底气。 “爸,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李秀春说道。 李国福睁开眼睛,瞧了一眼李秀春,又再次合上了:“又是那个‘四大件’的事儿?” 其实,为这件事情,李国福到现在也还是很窝火。 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一辈子,临老,得花那么大一笔钱买什么“四大件”。 老大李秀冰那么优秀,结婚也没买什么“四大件”。 要不是怕王慧他们那一家子闹成那样,也根本就没买什么四大件。 而李秀城结婚,李国福也没勒令她管男方要什么。 都是新时代了,还搞那些老一套,李国福满心的不快。 现在,李秀春又来催,更加令李国福懊恼。 “爸,你听我说,”李秀春看出了李国福的不耐烦,“有点关系,但不是咱们俩要出钱买,而是别人要出钱给咱们买。”李秀春一脸兴奋地说道。 李国福睁开了眼睛:“给咱们家买?你以为天上掉馅饼,砸到你们家了?这世上没有白给的午餐!” “爸,你听我说呀,这也不算是白给的午餐,”李秀春瞄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李国福道,“人家看上我二妹了!” “看上秀满了?”李国福怔了怔,也顾不上听讲到最精彩桥段的评书,坐直了身子,问,“啥样人?直接开口就‘四大件’?” “要说这个人,你也认识!”李秀春见李国福来了精神,心里就有了底,脸上顿时乐开了,“钱二宝,钱主任!” “钱二宝?”李国福意外极了,“钱二宝?他现在升主任了?” “可不咋的,他都当主任两年多了!” 不知不觉,李国福已经退休快三年了,量具厂的领导班子都年轻化了。 想当初李国福上班的时候,钱二宝还只是个小组长。 没想到,现在都当上车间主任了。 “他看上秀满了?”李国福想起了重点,不禁问道,“他不是结婚了吗?” “离了,”李秀春也觉得,钱二宝离过婚是个短板,就怕李秀满不乐意,所以才会先说服李国福,“听说他前头那个媳妇不是过日子的人,也不能生养,这可是大事,谁家不传宗接代?” 李国福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也怕秀满嫌弃他,就说有啥要求咱们家尽管提,他都满足。”李秀春意有所指地说道。 第67章 我想和他结婚 李国福咂了咂嘴,他看了看厨房的方向,道:“钱二宝这个人,倒是挺仗义,讲理。” 李秀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还是爸会看人。” “主要是知根知底……他岁数虽然比秀满大点,但是岁数大好,知道心疼人。”李国福思忖了一下,道,“那就哪天安排他们俩见见。” “行!”李秀春得了令,心里乐得都开花了。 李秀春第二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钱二宝,钱二宝笑得满面红光。 “好样的,那你问了秀满没有?” “还没呢,我今天问问她。钱哥你放心吧,我爸都应下来的事儿,秀满肯定没啥意见!”李秀春太了解李秀满了,只要家里的决定,她从来就不会说一个“不”字。 钱二宝的眼睛就是一亮:“秀满这么听话?” “那可不咋的,我这二妹,就是脾气好,说啥是啥,一点儿多余的事儿都没有。要不咋说找媳妇就得找这样的呢,家宅安宁啊!”李秀春这辈子,大概是头一次说李秀满这么多好话,钱二宝乐得直搓手。 “放心吧钱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这两天就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跟秀满说了。”李秀春打起了包票。 钱二宝连连点头,高兴地背着手走了。 “你和钱二宝说啥呢?”王慧刚才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清,这会儿趁钱二宝走了,她赶紧就奔过来问。 “没啥,”李秀春也学着钱二宝的样子,背过了后去,“以后大老爷们的事你少打听。” 王慧一听李秀春这么说,顿时就火了,不过,结婚在际,她还是耐下性子,道:“你‘四大件’准备得咋样,我妈天天在家问。” “放心吧,这个月就落实。”李秀春不耐烦地道,“老爷们说话一言九鼎,你别跟着瞎操心了。说娶你就娶你,回去干活去吧。” 王慧闹了个没脸,气得牙根都痒痒。 看着李秀春那副洋洋得意的劲儿,王慧就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但还是那句话,马上就结婚了,先忍忍他,以后看他再敢跟自己来这一出,不狠狠收拾他! 这么一想,王慧心里就松快多了,她使劲剜了李秀春一眼,扭身回去干活了。 还不知道李秀春心中谋划的李秀满,这会儿正在高兴地读大姐李秀城写给自己的信。 李秀满只向大姐一个人说了着自己和周文舟的事情。 周文舟已经在办转业手续了,他向上级提交了申请,把工作办到哈尔滨。 下个礼拜,周文舟就先过来一趟,见见李秀满的父母。 李秀满心里头满是喜悦。 对于李秀满和周文舟的事情,李秀城在来信中表示十分支持。但是她倒不觉得,结婚事宜,需要跟李国福商量。 “虽然得到父母的支持与祈祷是件幸福的事,但我倒并不觉得你能在爸那得到多少支持。” “从我上学的这件事情来看,爸不是一个懂得支持子女的父亲。妈现在这个样子,理应得到的照顾,比付出的照顾更多,所以也就更加指望不上。” “若你爱那个男人,就该为自己努力争取,而不是必须得到父亲的赞同。你这个年纪,是可以自己掌握自由的。” 李秀城在信里如是说。 李秀满却有些理解不了。 大哥和大嫂,是在建设兵团结的婚,有建设兵团的领导做见证。 大姐和大姐夫,是在上海结的婚。 可自己如果在哈尔滨结婚,又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没有父母作为见证,那是一件多大逆不道又莫名其妙的事儿呀! 李秀满想了想,决定今天就跟家里人说自己要结婚的事儿。 想到这儿,李秀满的脸就涨得红红的。 于是她下了班,就赶去了市场,买了些肉蛋,回家做了一桌菜。 “爸,二哥,吃饭了。”李秀满说着,把菜端了上来。 刘玉琴又犯了迷糊,早早地就躺下了,李秀满便拿出两只碗,给刘玉琴留出了一些菜。 “今天咋做这么多好吃的?”李秀春看着桌上的四个菜,回锅肉、酸菜炖粉条,蒜苗炒鸡蛋,还有一个海鲜汤,香味儿恨不能整个小二楼都能闻着。 李秀满的脸红了一红,正要说什么,刘玉琴慢慢地从屋里踱了出来。 “这么香的菜啊。”她也是被这阵菜香给吸引的,本来挺迷糊,可奈不住饭菜的香味儿引着她就想起来看看。 “妈醒了?”李秀满看见刘玉琴醒了,心里头更高兴了。 “今天是有啥好呀?你咋这么高兴?”刘玉琴帮李秀满盛了饭,问道。 “有点事。”李秀满看了看父亲,踌躇了片刻,方鼓起勇气,说道,“爸,妈,二哥,我处对象了,我们俩,想结婚。” 李国福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李秀春。 他还以为李秀春跟李秀满提了钱二宝的事情。李秀春也是一脸意外地看着李国福。 他同样疑惑,是不是李国福问了李秀满的意思。但就算是提问了也没这么快,两人就要定下来了? 今天下班的时候,钱二宝也没说呀! 全家人只有刘玉琴满脸高兴:“要结婚了?谁呀?咋不领家来看看?” “他下个礼拜就回来,我想,礼拜天让他来咱们家。”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回来?咋,不在哈尔滨?”李国福问。 李秀满点了点头:“这个人,是我下乡时候认识的,人品很好,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相互了解……也……有感情。” “下乡时候就处了?!”李国福的脸色就是一沉。 如果如李秀春先前所担心的,李秀满迟迟不愿意回哈尔滨,想留在虎林,就是因为在那有对象了。 如果不是自己打提前量,把她给叫回来,八成就真在虎林结婚了。 “不是,秀满啊,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啊?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就敢私下处对象了?”李秀春气坏了,他都跟钱二宝说好了,把李秀满介绍给他,这下,他咋收场? 那“四大件”咋办? 第68章 处对象咋啦? “处对象咋啦?”李秀满的脸红了一红,但却没有退让,“大哥、大姐,还有你,谁处对象跟家里说啦?大哥和大姐还是直接就领证了呢。” “你说啥?!”李秀春最怕的就是李秀满真的悄悄领证,顿时急了,“你跟大哥大姐能比吗?他们俩找的都是门当户对的!” “咱们不看大哥,就说大姐吧,找的可是上海人,直接就嫁到上海了。你找的是上海人吗?你找的这个既不是本地的,也没房子吧?” 李秀春的一番话,让李秀满顿时不知如何接下话了。 周文舟确实在哈尔滨是没有住房的,他刚刚把工作办过来,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可能有房子。 “真让我给说中了,没房子,你们结婚,住哪?”李秀春横着眼睛,盯着李秀满道,“住咱们家?” 李国福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咱先不说房子,秀满啊,那孩子人品咋样?”刘玉琴关切地问。 李秀满的眼圈,红了一红。 只有母亲关心她嫁的是什么样的人,而不是房子和户口。 “人挺好的,我认识这么多人,他的人品最好。”李秀满颇有几分赌气,李秀春哪能听不出来? “咋的,啥意思?他人品最好?合着我们人品都不好呗?”他怒气冲冲地道,“就你这没心眼的人,你能看出啥?估计你看谁都好!” 涉及到周文舟,李秀满也不高兴了。 她不乐意听人说周文舟的坏话。 “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他。他就是最好的人,我就想跟他结婚。” “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这样的话,不嫌先丢人?!”李国福终于按捺不住,喝斥出声。 李秀满红着眼圈,抿着嘴巴看着李国福。 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们处对象结婚,父亲都没有阻拦,到自己这里,父亲却横竖都不乐意。 “等把人带来见见再说吧。”李国福撂下这么一句,便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听父亲这么说,李秀满的心头这才一松,“哎”了一声,也拿起了筷子。 “来,秀满,你多吃点啊。”刘玉琴爱怜地给李秀满夹了一块回锅肉。 “妈你也吃。”李秀满笑着对母亲说道。 李秀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和李秀满,心里头犯起了嘀咕。 他不知道李秀满找的这对象是个啥样人,到底有钱,还是没钱。 对于父亲李国福来说,如果有钱,又能买得起“四大件”,可能他也不会说啥。 但李秀春可就遭罪了。 钱二宝的性格本来就挺吓人的,李秀春哪里惹得起?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拍着胸脯答应钱二宝,要把李秀满介绍给他,可这节骨眼儿上,李秀满却说她已经有对象,而且都到想结婚的地步了。 这不扯吗? 要怪,就怪他做事不周密,先问问李秀满就好了。 不过…… 李秀满这对象,除非家庭条件特别好,也特别有钱,能连着他一块儿享福,要不然,怎么合计都不如嫁给钱二宝。 起码钱二宝是李秀春的领导,将来能给自己涨工资,分房子…… 这事儿要是办不成,钱二宝指不定就得给李秀春穿小鞋! 李秀春越想就越闹心,要不是李秀满今天饭做得这么丰盛,他都不想吃了! 就在李家人为李秀满处对象结婚这件事情各怀心事的时候,李秀城也在收拾东西,准备放暑假了。 一眨眼,她和秦青书的大学都快要毕业了。 这两年多以来,她和秦青书上学的时候就住校,放假的时候就回南京,住在苗壮壮家。 不得不说,在答应李秀城这件事情上,秦青书的立场是坚定的——于荣华一天不接受李秀城,他们就一天不回上海。 他也不给于荣华打电话,也不写信。 当然,于荣华也一样。 母子俩就这么较着劲儿。 李秀城也没劝。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李秀城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善良和让步就能达成的。 正如苗壮壮所说,像他们这种野草一样,既没有背景,也没有强大的父母来支持的人,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既然争取,那就该勇往直前,绝不能后退。 尤其是在于荣华这件事情上,李秀城深切地知道,但凡自己做出一点让步,以后的生活都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再说,哪一辈人不是白手起家?李秀城和秦青书自然也是。 如今,眼看大学毕业,两个人便在一起商量,到底是留在南京,还是回到上海。 李秀城的成绩优异,就读的又是师范大学,先前在陕北就教育出了一批优秀的学生。 学校对李秀城十分关注,有想让她留校的打算,同时,陕北建设兵团小学的周校长也给她写信,说可以推荐她去上海的一所中学任教。 这两个就业方向对于李秀城来说,都很好。 而且,申请一个老师宿舍,也不是难题。 李秀城本来是想暑假时期,好好跟秦青书商量这件事情。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宿舍,远远地便见秦青书站在学校门口,和另外一个人说着话。 起初李秀城还以为那人是学校的老师,快走近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老师,而是她的婆婆于荣华。 李秀城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她不知道应该上前,还是后退的时候,秦青书看见了她。 “秀城!”秦青书一边招呼着李秀城,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妈来看咱们了。”秦青书说着,接过了李秀城手里的东西。 李秀城没说话,只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秦青书。 秦青书含着笑,向李秀城眨了眨眼睛:“妈是来接咱们回家的。” 来接咱们回家? 李秀城的心头一动,看向了于荣华。 于荣华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但神色之中,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高高在上,与盛气凌人。 两年多不见,老太太比从前瘦了许多,先前圆润的脸庞,如今已经塌陷下去,露出了突出的颧骨。 而先前,她是最嫌弃李秀城那略略突出的颧骨的。 第69章 人非草木 看到李秀城正在看着自己,于荣华不免窘迫。 但她很快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秀城啊,放假了吧?咱们回家吧。” 自李秀城见于荣华的第一面起,于荣华就没有这么好态度地跟李秀城说过话,更别提这一脸的笑容。 要多不可思议,就有多不可思议。 “正好你们舅舅开车过来,行李就放上车上。”于荣华说。 “你们舅舅”? 李秀城怔了怔,便见校门口的一辆黑色小轿车里下来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笑着向李秀城打招呼。 “这就是秀城吧?哎呀,真是优秀,你妈天天跟我说起你,为你自豪呀。”他说着,伸出手来跟李秀城握手,“我是青书的小舅,于荣斌。” 李秀城下意识地跟于荣斌握了握手。 于荣华突然的转变,令李秀城颇有些猝不及防。 就连这个在上海整整半年多都不曾露面过的舅舅的出现,也让李秀城意外。 于荣华这是怎么了? 突然放低姿态? 于荣华拍了秦青书一下:“赶紧,把秀城的东西拿车上去啊!” 秦青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拿过李秀城的行李,放到了车子的后备箱。 “你们俩就坐后面吧,我坐前面。”于荣华说罢,便率先上了车子。 “这是咋回事?”李秀城悄声问秦青书,“你妈咋突然来了?” 秦青书抬头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李秀城道:“服软了呗。这不就来接你回去了?” 李秀城抿了抿嘴:“是你说啥了,还是咋了?” “我可啥也没说,”秦青书赶紧道,“不过,听我小舅说,我妈前段时间病了一场,估计也是心病,住了一个多礼拜的院。” “当时我小舅说,要给咱们打电话,我妈不让,还怄着气呢。结果看人家别人病床前都有儿女伺候,她就自己一个人儿,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我小舅就劝她,说因为这个事,犯不上怄气,早晚都是一家人,她管我穿衣吃饭,管不了我娶媳妇。” “要是真弄掰了,将来她自己生病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秦青书说到这儿,又禁不住笑了起来,“主要是,你对我妈也真是好。她也不傻,你是怎么对她的,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李秀城这才明白过来,为啥之前那么趾高气昂的于荣华,现在却的反差却这么大。 她瞧着秦青书一脸得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妈都住院了,你还乐成这样。” “嗐,她现在不是好了吗?最主要的是,只有通过这件事,她才明白自己之前有多莽撞、固执。” 说着,他揽过了李秀城的肩膀:“还是我老婆好,明事理,也不跟我妈计较。刚好咱们之前还在犹豫是留在南京,还是回上海,现在不用选了。” 李秀城拍开了秦青书的手。 她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相反,她不知道于荣华这一次,是真心接纳自己,还是有其他的用意。 虽然看起来于荣华对自己十分客气,甚至还有些客气过度。 她居然还能让秦青书的小舅开车几个小时,从上海到南京来接他们! 反正……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毕竟在上海的那半年多以来,李秀城的心差不多都被于荣华伤透。 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过来的。 李秀城自然也害怕,再次把一片真心交付出去,最后还是换来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轻视。 心里有了主意,李秀城便跟秦青书一起,坐进了小汽车。 刚一上车,于荣华就递过来了一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煮茶鸡蛋,和几个包子。 “秀城啊,回去的路长,你先吃点东西,回去妈请你们下馆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李秀城肯定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于荣华。 她说起话来竟然是这么好听的吗? 李秀城错愕地看着于荣华,然后把目光落在了秦青书的身上。 “吃啊!妈惦记你,特意给你带的!”秦青书用手臂碰了碰李秀城。 李秀城这才反应过来。 这两年多以来,于荣华是真的变了。 与先前那盛气凌人的上海高干家属相比,眼前的于荣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为了能够跟儿子和好而刻意讨好儿媳的母亲。 “谢谢妈。”李秀城由衷地说道。 “这客气什么呀。”于荣华笑着连连摆手。 如果说,这一路上近乎于陌生的客套,是于荣华放低姿态的表现,那么,被于荣华布置得焕然一新的、秦青书和李秀城的卧室,则让李秀城彻底相信,于荣华是真正想清楚,想明白,发自内心地接纳了李秀城。 李秀城意外地看着这布置得浪漫的卧室——粉色的窗帘,绣着花的桌布,桌上还摆着一瓶盛开的茉莉花。 床上用品全都是新的,暖水瓶、盆、衣柜,所有的东西都是崭新崭新的。 看得出,于荣华是真正上了心的。 “怎么样,秀城,还满意吧?”小舅于荣斌笑呵呵地看着小两口的卧室,对李秀城道,“这些可是你妈特意布置了好几天的,这些床单被罩,都是你小舅妈陪你妈去商店买的,都是最好的。” “这棉被,都是你妈亲手给你俩做的。” 李秀城点了点头,内心一点点地涌上了感动。 “秀城啊,这是妈送你的。”正在李秀城和于荣斌说话的工夫,于荣华走了过来。“这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你奶奶给我的,妈现在把它给你了。等咱们寻个好日子,给你和青书把婚礼办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啊。”于荣华的说着,握住李秀城的手,将一个翡翠镯子戴到了她的手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李秀城望着于荣华,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 “妈,让你费心了。” 李秀城这颇动感情的一句话,让本来满面笑容的于荣华,竟也禁不住红了眼圈。 “秀城啊,之前都是妈不好,妈不该对你那样。其实你这孩子挺好的,我从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 第70章 我妈哪不正常了? 于荣华叹了口气:“你爸走得早,妈就是……好不容易见着儿子,怕他又跟外地姑娘跑了……” “妈,我都能理解。”李秀城握着于荣华的手,坦诚地道,“我从来也没介意过这些,往后我和青书好好孝顺您,咱们好好过日子。” 于荣华一听,脸上顿时绽出了笑意。 “好!”她说着,双手握住了李秀城的手。 秦青书看着这一幕,脸上笑得,就像花一样。 就这样,李秀城留在了上海,并且答应了上海中学任教的邀请。 尽管师范大学的领导们都觉得可惜,然而李秀城毕竟夫家都在上海,也不好硬留,只得放人。 苗壮壮也为李秀城高兴,用她的话说,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把那个老太太熬得服软了。 李秀城只是笑,苗壮壮如今也谈了对象,眼看着也要结婚了。 她们终是走向了不同的人生,好在,感情依旧。 李秀城把上海的地址写信给了李秀满,并且把家里的电话也告诉了她。 秦青书家里的条件,称得上优渥,她自己本身的工资也不低。 李秀满由衷地替大姐高兴。 只不过,李秀满如今也正在为自己的婚事懊恼着。 她上次跟李国福提起周文舟的事情,李国福表现得很是冷淡。 而在此以后,李国福甚至没有问起过任何跟周文舟相关的事情,甚至李秀满提起,他也总是避而不谈。 终于盼到周文舟来到哈尔滨,李秀满的心里这才略略地安定了一些。 她跟父亲打好招呼,约定礼拜天让周文舟到家里,见一见自己的父母。 眼看着李秀满要把对象领回家,李秀春的心里就又开始急了。 急的不仅仅是李秀春,还有钱二宝和王慧。 李秀满的婚事,仿佛是一个楔子,连了一串人。 钱二宝急的是自己的婚事,李秀春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安排他和李秀满再见一面,但就是迟迟没动静。 他明里暗里问了两次,李秀春都让他先别急,这两天家里还有点事儿,处理明白了就把钱二宝请到他们家里去。 话说得倒是好听,可钱二宝不是傻子。 李秀春是不是在拖他,难道他还看不出来? 在钱二宝看来,李秀春要么是想利用妹妹沽个高价,管自己多要点彩礼。 人家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自己多给点彩礼也是应该的。 钱二宝不差钱,只要李秀春敢开价。 可偏偏李秀春这个怂包只会拖。 钱二宝不痛快,自然也不会让李秀春痛快,他开始在工作上给李秀春穿小鞋了。 眼瞅着就要申报“先进个人”,钱二宝只是宣布各组可以组织材料,但就是不提啥时候申报。 李秀春明白,钱二宝这是在“点”自己。 他当然也着急,但又不敢太着急。 要不然把李秀满逼急了,跟那小子跑了可咋整。 所以李秀春需要耐着性子等一等。 他是等得了,可王慧等不了。 眼瞅着婚期一天天近了,可李秀春的“四大件”就是不到位。 王慧这段时间一直耐着性子哄李秀春,哄来哄去,换来的都是李秀春的不耐烦,事情却一点都没推进。 痛定思痛,王慧觉得这事儿不能再拖,人也不能再哄了! 于是她趁着午休,一把将李秀春拽进了水房。 “王慧,你干啥?疯了你?!”李秀春顿时急了。 “我疯了?”王慧冷笑了起来。 真是对他好几天,就开始登鼻子上脸。 “对,我是疯了,答应了我妈买‘四大件’,现在东西呢?”王慧愤然道,“依我哥的脾气,要是再不给我个准信儿,到时候我也拦不住他来找你。” 李秀春本来就闹心,王慧又这么一闹,他登时就开始烦了起来。 “我都说了给你‘四大件’,你咋不信我?” “那你倒是给啊!”王慧气道。 李秀春满心都不快,但看着王慧已经因为恼怒而变得有几分狰狞的脸,又想想钱二宝现在正看自己不顺眼,要是王慧真闹起来,就算不闹到派出所,闹得单位满城风雨,对自己评“先进个人”又是个影响,便只得耐下性子来跟她解释。 当听说李秀满要招个男人住娘家,王慧登时就不乐意了。 “咋的?咱俩结婚,她也结婚?挺大个姑娘,结了婚了住娘家?!合着咱们俩洞房,她也洞房,这日子咋过?!” 那个年代,房子是紧缺物。 家家户户,都是几家人挤在一个屋檐下。 兄弟姐妹多的,结了婚,就在一个屋里拉个帘,有什么动静,都逃不出家人的耳朵。 王慧当初看上李秀春,也是觉得他们家孩子少,到时候李秀满结了婚,那个屋就是她和李秀春自己住,要多舒服自在,就有多舒服自在。 哪曾想,快结婚了,又弄出这么档子事儿来,哪能让她不闹心? “你就别管了,这事儿还不一定怎么办呢,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她跟那男的走。” 让李秀满远嫁,是下下策,也是李秀春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父亲李国福的态度暧昧不明,李秀春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地观察观察。 “跟那男的走?!”王慧的眼睛竖了起来,“就你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妈,没人看着能行吗?” “你说话注意点!我妈哪不正常了?”李秀春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拿刘玉琴的病说事儿,毕竟这是单位,万一隔墙有耳被人听到,他还怎么抬起头? “我妈是为了抢救集体……” “知道,你妈是为了抢救集体财产才这样的,我都听你说一百八十遍了!”王慧不耐烦地道,“那又能怎样?精神不正常就是精神不正常,也就我不嫌弃你,换个人,还敢跟你结婚生孩子?” “就算你妈现在还正常点儿,你能保证她以后都正常?我跟你说李秀春,你妹要是在哈尔滨结婚,将来你妈还有个去处,要不然将来指望咱们俩伺候她,那谁也别上班了!” 王慧的话,让李秀春再一次感觉到了压力。 第71章 八字没一撇 李秀春这几天,好好琢磨了一下李秀满的婚事。 跟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子结婚,简直是百害而无一益。 但如果跟钱二宝结婚,那对于李秀春来说,就是百益无一害,而且可进可退。 打定了主意,李秀春的心里也就有底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好李国福的工作,说啥也不能让李秀春就这么跟了那个臭小子。 李秀满自然不知道李秀春脑子里的这些打算,她满心欢喜地准备着礼拜天周文舟来家里的事情。 她擦了窗户,清洗了地板,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 周文舟也给李国福和刘玉琴准备了礼物,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 李秀满看着焕然一新的周文舟,脸上的笑容,就像糖一样甜。 “你还换了这么一身,挺精神呢。”给周文舟打开门,李秀满便笑着说道。 “第一次登门,当然得郑重点。”周文舟笑着说道。 “快进来。”李秀满把周文舟迎了进来。 “爸!”李秀满带着周文舟进了客厅,对正在看报纸的李国福说道,“爸,这是我跟你说的……我对象,周文舟。” 对象? 李国福听到这个词就不舒坦,他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睛,看向了周文舟。 周文舟长相端正,文质彬彬,让人挑不出毛病,李国福对他的印象,似乎好了几分。 “叔叔好。”周文舟说着,赶紧把给李国福买的营养品拿了过来,“第一次见面,礼数不周。” 人倒是也还挺会说话。 李国福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太多话,而是继续低头看起报纸来。 周文舟有些尴尬,李秀满赶紧把东西接了过来。 “秀满啊,是不是你对象来了?”刘玉琴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妈,这就是文舟。”李秀满笑着向母亲介绍。 “阿姨好。”周文舟赶紧向刘玉琴点了点头。 刘玉琴不糊涂的时候,通常都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今天她尤其重视地穿了过年的新衣裳。 看到周文舟,刘玉琴满脸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呀。快坐。” 周文舟笑着点头,被刘玉琴拉着坐在了一边。 李秀满便急着去端水果了。 刘玉琴这边和周文舟话着家常,李秀春则在屋里竖起了耳朵听。 这个周文舟,上过大学,还当过兵,听起来像是受过教育的人,确实不像钱二宝那么粗俗。 这让李秀春感觉到了危机。 如果李国福真对周文舟满意的话,那钱二宝岂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么一想,李秀春的心便再次悬了起来。 他得想个法子,把这小子给整走! 这边他还在苦苦思索要怎么让周文舟知难而退,那边李秀满便将饭菜都准备好,喊他吃饭。 李秀春这才慢慢悠悠地从屋里踱了出来。 “文舟,这是我二哥李秀春。”李秀满向周文舟介绍着,又对李秀春说,“二哥,这就是我对象周文舟。” “二哥,你好。”周文舟向李秀春伸出了手。 李秀春则扫了一眼周文舟伸出的手,冷哼了一声:“对象啥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罢,便坐到了桌边,给李国福倒了一杯酒。 周文舟的脸红了一红,李秀满的脸上,也闪过了一抹受伤神色。 “来,文舟呀,过来坐。”刘玉琴招呼着周文舟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李国福瞄了一眼刘玉琴,倒也并没有说什么,坐了下来。 李秀满的心情有些忐忑,毕竟今天周文舟是来商量婚事的,但李国福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就连吃饭也不跟周文舟交流半句。 看着周文舟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她有点坐不住了。 “爸,我和文舟,打算结婚……” 李秀满刚开口,李国福“啪”地一声就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结婚,结婚,这事儿是你应该说的吗?”李国福厉声喝斥。 李秀满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周文舟赶紧道:“对不住叔叔,这事应该我来提。” 说着,他用安慰的目光看了一眼李秀满,又对李国福道:“叔叔,我和秀满是在下乡时候认识的,我很想和秀满组成家庭。所以,今天登门,也是希望能够得到叔叔和阿姨的支持。” “支持?支持什么?”李秀春刚才已经从李国福的态度上看出来了,李国福并没有太把周文舟当回事。 既然这样,那他就更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地跟这个周文舟掰扯掰扯,让他明白,他们老李家的闺女,不是随便娶的。 他看了一眼李国福,见李国福没有说什么,便继续道:“你说你想跟我妹结婚,那我问你,你们家能在哈尔滨买房子吗?” 周文舟微微地怔了一怔,他看了一眼李秀满,终是张口道:“目前可能没有办法在哈尔滨买房。” “买不了房子?”李秀春不屑地笑了笑,“没房子,那你们在哪儿结婚啊?在我家?你们结婚住娘家,传出去是你们没脸,还是我爸没脸?” 李秀春的这句话,可谓死死捏在了李国福的七寸上。 脸面,可比啥都重要多了。 李国福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俩结婚,不住家里也没啥,我们自己想办法。”李秀满红着脸道。 “你能想啥办法?”李秀春不快地斥责了李秀满一句,又问周文舟,“你和秀满是下乡时候认识的,你在哈尔滨有工作吗?” “暂时没有,”周文舟坦诚地道,“我已经向建设兵团递交了转业申请,如果顺利,我很快就可以在哈尔滨工作。没有房子,我们也可以找个房子先住着,或者……” 他深深地看向了李秀满:“如果秀满愿意,也可以跟我回我的老家。” 李秀满当然愿意,可还不待她说话,李秀春立刻就嚷了起来。 “不行!秀满不能走,秀满走了,我妈咋办?” 说着,他悲悲切切地看向了刘玉琴。 “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精神状态也不好,这么多年一直是秀满照顾她。我大哥和大姐都不在哈尔滨,我三妹又走了……” 第72章 差钱还是差事儿? 刘玉琴原本今天是喜上眉梢,因为李秀满的喜事,所以精神头和心情都很好,头脑也澄明了一些。 然而李秀春突然提起了远嫁他乡的大女儿,和过年黯然神伤离开了家的大儿子,心里就是一紧。 尤其是当李秀春提到三女儿李秀人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顿时就揪了起来。 过往的一幕一幕,就这么闪现在刘玉琴的脑海里。 她仿佛就看到李秀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瘦弱得皮包骨的样子。 还有她不断地咳嗽声,好像还在响,似乎她就在屋里,等着她去救。 刘玉琴“腾”地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孩子们的房间。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身子和碗都掉在地上碎了,连同桌子,都被她撞向了一边。 李国福面前的酒杯,轰然倒了,酒全都洒了出来。 “你干什么?!”李国福最忌讳的就是碗盘破碎,瞬间暴怒。 刘玉琴匆匆地奔进房间,朝李秀人曾经躺过的床上奔了过去。 那张床,正是李秀春刚才躺过的。 屋里有点冷,他刚才一门心思地琢磨要怎么样让李秀满放弃跟周文舟结婚,所以一直蒙着被躺在床上。 刚才周文舟来,他也没叠被地出去了,这会儿,床上的大被扭成一团,好似还有人躺在那似的。 “秀人呐!秀人!” 她扑过去,一把掀起了被子。 被子里没有李秀人。 “秀人?秀人呢?!” 刘玉琴惊声呼唤着,慌张地四处张望。 “妈!妈!” 李秀满担心坏了,她赶紧跑过来,抱住了刘玉琴。 “秀满,秀人呢?秀人上哪儿了?”刘玉琴紧紧地抓着李秀满的胳膊,问。 癫狂之下的刘玉琴,用的力道也大,李秀满被母亲抓得生疼,却不敢挣开,只得任由母亲抓着,柔声说道:“妈,别找了,秀人……秀人走了……” 说到这儿,李秀满也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走了?上哪儿了?也上你大姐家了?”刘玉琴说着,又匆匆地走向门口拿起了衣服,“走,咱们俩去上你大姐家接秀人去!她身体不好,得治病,不能跑那么远!” “妈!” 李秀满还不待说话,李秀春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他一把扯过母亲,愤然道:“你怎么还犯糊涂?秀人早就死了!病死的!你现在就秀满这么一个闺女了!” “死了?!死了?!”刘玉琴满脸惊恐,“不可能,刚才还在屋里咳嗽呢?” 刘玉琴的思维,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她既不能接受三女儿已经死去的事实,也无法面对失去女儿的伤痛,整个人都崩溃了。 “行了!”李国福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喝,“你们有完没完?!” 说罢,扔下这满桌的狼藉,和怔在那里的周文舟,摔门而去。 “砰”地一声,关门的巨响让刘玉琴心里的那根弦“啪”地断了,她喃喃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妈!”李秀满赶紧上前,抱住了母亲。 周文舟也赶紧起身走了过来。 他本来想扶住刘玉琴,去医院看看,却被李秀春一把推开了。 “行了吧你!就知道添乱!你不来提结婚,我妈也不会犯病。我们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赶紧走吧!” 周文舟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李秀满悲恸的神色,和昏迷之中的刘玉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地,转身走了出去。 李秀春的心头一松,他走到了阳台,眼看着周文舟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方才举步离开,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他也顾不上管李秀满和刘玉琴,抓起外套也走了出去。 周文舟在楼下,抬头望着李秀满的窗口,许久之后,方才转身落寞地离开。 不可否认,李秀春说得对。 以他现在的条件,是没法在哈尔滨有一个房子的。 除非李秀满跟他走,否则,他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给李秀满一个家。 可李秀满,真的能跟自己走吗? 今天看到刘玉琴的样子,周文舟的心里,也有有几分担忧。 他知道李秀满的小妹因病离世的事情,这是李秀满心里最痛的伤,当然也是刘玉琴心头最痛苦的事情。 否则她也不会一下子就变成这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秀满还能跟自己走吗? 周文舟满怀心事,脚步也十分沉重。 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回到了旅店。 周文舟不知道,李秀春就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远地跟着自己。 而确定了周文舟的住处,李秀春便马不停蹄地去到了另一个地方——钱二宝家。 钱二宝正在家郁闷地喝着酒。 活到了快四十岁,媳妇跑了,自己的对象还没个着落,家里家外都冷冷清清,锅碗瓢盆都糊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钱二宝是看哪哪儿都不顺眼。 每到这时候,他就想起李秀满。 想起那张充满活力的漂亮的脸庞,想起她柔软窈窕的身段,钱二宝的心里就是一阵痒痒。 可偏偏李秀春这小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是不吐口啥时候让自己跟李秀满见一面。 钱二宝越想越气,忍不住又喝了两瓶。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家的门被敲响了。 “谁啊?”钱二宝不耐烦地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了。 “哟,秀春?”钱二宝意外地看着李秀春,随即脸色便是一喜,“咋的,找哥啥事?” 李秀春也不说话,大步走了进来。 见钱二宝在喝酒,他也不客气,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来就干了。 钱二宝的眼珠转了转,他沉着脸走过来,坐在李秀春的对面,看着他。 “秀春啊,你这是咋的,有啥话就直接跟哥说。是差钱,还是差事儿,你就说吧,哥能做到的肯定都做到,就等着你叫我妹夫的那天。” 说着,他又给李秀春满了。 李秀春闷头又喝了一杯,然后一抹嘴:“钱哥,我也给你交待一句实话吧,本来我已经跟我爸说了,结婚四大件,再加上彩礼,妥妥的。哪成想,一个臭小子出来,非要把秀满拐走结婚。” 第73章 识相的赶紧滚! “你说啥?!”钱二宝一听就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那双牛铃似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你不是说秀满没对象吗?这怎么又整出来一个要跟她结婚的?” 看着怒气冲天的钱二宝,李秀春赶紧摇了摇手,示意钱二宝坐下。 “你听我说完。”李秀春心里有底,倒是不害怕钱二宝跟自己发火。 这会儿的李秀春,倒是颇有几分当哥的架势。 “之前秀满从来没提过这小子,偏偏我跟我我爸说完了要介绍你俩见面的时候,她突然领回来个这么个人。” 李秀春说着,自顾自地又举起了酒杯,扫了一眼钱二宝。 “俩人是在下乡时候认识的,当过兵,上过大学,长得还有模有样的。” 钱二宝这辈子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文化,听到对方是个大学生,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学生,哼,大学生也未必是个过日子人!”许久,他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说得不就是,”李秀春叹了口气,道,“也没个房子,总不能结婚以后住娘家吧?秀满就是天真,被那个小子忽悠忽悠,就头脑发热要跟他在一块儿,过日子,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可不咋的!”钱二宝一听李秀春是站在自己这边,心气顿时就顺了,他猛地一拍大腿,道,“过日子不就是柴米油盐吗?哪家的老爷们有本领,哪家的媳妇儿就过得好。要是不会过日子,你读多少书都没用!” “我也这么说,所以今天那小子来我家,我也没给他好脸,直接就给他撵出去了!”李秀春的话一出口,钱二宝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仗义!”钱二宝高兴地朝着李秀春举起了大拇指,“我钱二宝真没看错人,今年的‘先进个人’非你莫属!” 李秀春心里头高兴,但却不敢就这么表现出来,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咋,那小子不乐意放手还是咋的?”钱二宝问。 “我家秀满那么优秀,他哪舍得就这么放手?”李秀春咂了咂嘴巴,摇头叹息,“我就怕他又怂恿秀满跟他走。” “啥?!”钱二宝顿时急了。 李秀满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要做他媳妇的! 说啥也不能让人家把她给抢了! 李秀春假装思忖了一下,然后问钱二宝:“钱哥,你是不是真心想当我妹夫?” “那还用说?!”钱二宝拍着胸脯道,“我钱二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了娶秀满,我就再不会娶第二个。‘四大件’,‘彩礼’,我一分钱都不会少,更不会亏了她,婚礼我都得找个大饭店办!” 李秀春的心里头这个舒坦。 有了“四大件”,一切都好说,更别提还有彩礼! 他嗫着牙花子,片刻之后,道:“那咱们就演一出戏,彻底断了那小子的念想!” “行!”钱二宝满口答应。 *** 周文舟仰面躺在旅馆的床上,望着天花板。 眼前又浮现出今天在李秀满家的一幕,耳畔,更是响起了李秀春的奚落。 “你有工作吗?” “你在哈尔滨有房子吗?” “我妈现在就秀满这么一个闺女在身边,跟你走?我妈咋办?” 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房子,更不可能带李秀满走。 这一系列现实的问题,让周文舟和李秀满结婚这件事情变得遥不可及。 除非,先在哈尔滨找一个房子,租住一段时间,等工作稳定下来再做决定……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正当周文舟想出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和李秀满都相对安心,更有可能说服李秀满家人同意他们婚事的办法,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会有什么人来? 难道是秀满? 周文舟赶紧起床,打开了门。 门刚打开的瞬间,便有人一拳挥了过来。 周文舟是行伍出身,察觉到不对,便赶紧迅速地后退,可那人却猛扑进来,朝着周文舟就再次挥起拳来。 “揍他!” 紧接着,又有三个人冲进屋里。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周文舟身体素质好,身手也敏捷,然而对方却有四个人,尽管周文舟的身手不错,却还是渐渐地显得力不从心。 为首的一个膀大腰圆,下手最狠。 这个人自然就是钱二宝。 当周文舟被其他三个人围攻的时候,那人突然抄起一样东西,狠狠地砸在了周文舟的后脑上。 那是一个酒瓶,钱二宝揣在怀里带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教训周文舟。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酒瓶碎裂,鲜血顿时从周文舟的头部流了下来。 其他三个人见状,立刻拥上来,对着周文舟拳打脚踢。 “妈的,臭小子,二穷二白也敢惦记老子的女人?!”钱二宝一边踢周文舟,一边骂,“我实话告诉你,李秀满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你这小王八犊子给老子滚远点!” “你们……”周文舟想挣扎着站起来,但钱二宝却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识相的给老子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要是再敢缠着李秀满,当心老子整死你!” 钱二宝说着,狠狠地朝着周文舟啐了一口。 周文舟又怒又气,张口,竟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门外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那是旅店老板和其他住客听到了门里的动静,生恐出事,都赶过来敲门。 钱二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停了手,猛地打开门,带着他带来的三个人冲出了屋。 旅店老板看到浑身鲜血倒在地上的周文舟吓坏了,赶紧跑进房间里。 其他人想要堵住钱二宝他们,可钱二宝早就带人夺门而逃,哪里还会给这些人留机会把他们逮住? 钱二宝这个人,爱喝酒,爱吹牛,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朋友,尤其是一些小混混,认识的可不少。 他特意找了三个最为穷凶极恶的来恐吓周文舟,从旅馆跑出去很远,钱二宝一行人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来,哥几个,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多亏兄弟们,哥才能教训一下那个愣头青!” 第74章 你跟他走吧 钱二宝递出去的是一叠钞票。 那三个人顿时兴高采烈地接了过来。 “好说,好说,钱哥,我们可等着喝喜酒了啊!” “嫂子肯定挺漂亮了吧?我看那小子也挺精神,对嫂子这么痴心,啧。” “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钱哥的女人他也敢惦记?!” 拿了钱,这三个人的嘴上就跟抹了蜜一般,把钱二宝说得心花怒放。 既然已经得到了老丈人的允许,和李秀春的支持,又把情敌给打跑,这次,他钱二宝肯定能抱得美人归! 心里美滋滋的钱二宝,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李秀春心里头也挺美。 “先进个人”的事情差不多板上钉钉了,“四大件”和彩礼都有着落。 李秀满结了婚,家里头又宽敞了。 将来要是母亲刘玉琴有啥头疼脑热的,就让李秀满接过去,也省得自己跟着操心上火还使不上劲儿。 李秀春是越想心里头越得意,借着酒意哼起了小曲儿。 等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多了,抬头看看家里的灯还亮着,他立刻整理了一下状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上了楼。 家里只有李国福在。 听李国福的意思,刚才刘玉琴晕过去,李秀满情急之下,把刘玉琴送去了医院,现在什么情况,李国福也不知道。 “你干啥去了?”李国福颇有些不快地问。 李秀春坐下来,给李国福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摆在他面前,道:“我去找钱二宝去了。” “找他干啥?”李国福的脸色沉了下去,“还嫌不够乱咋的?” “嗐,爸,你放心,我没乱来,我只是告诉钱二宝去教训一下那个姓周的,让他知道一下好歹。”李秀春说。 李国福显然有点意外,但李秀春接下来的话倒是让他颇为赞同。 “爸,你要知道,秀满这孩子,又傻,又单纯,她能看出个啥好坏人?” “再者说了,那些骗子,肯定都把自己整得跟他好人似的,能让她看出来?” “我就没见过哪个男的要结婚不准备房子的!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李秀春说到这儿,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哥,赶紧又道:“我大哥结婚,那是没告诉你,要不然,咱也不能就这么让他结了,啥也不表示,咱们老李家也不是那样的人家呀!” 李国福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也不怨咱,我大嫂是独生女,离不开娘家,我大哥陪她去四平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事儿,毕竟传出去不好听,万一人家说咱们老李家入赘出去一个儿子,又入赘进来一个女婿,咋说也不是那么回事。你说是不是,爸?” “人家会说李秀满没本事,找这么个吃软饭的,到时候咱俩谁能抬起来头?” 李国福又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 李秀春太懂父亲的心思了,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直接灌下去一大口,然后抹了抹嘴,又道:“我这么做,一方面是验证一下钱二宝对秀满是不是真心的,另一方面也告诉那小子,想娶我们老李家的闺女,那得拿出诚意来,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这街坊邻居都看着呢!” “他要是没这个实力,那就赶紧滚蛋!咱们家现在就秀满一个姑娘家在娘家了,可不能低嫁,咱俩一定得把好这一关!” 李秀春最擅长的就是把话说得慷慨激昂而又义正严辞,李国福连连点头。 “那行了爸,您老人家歇着吧,我一会去医院看看我妈和秀满去,我得把她看好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一耽误,就是一辈子!” 李秀春这么懂事,这么为家里考虑,让李国福相当的欣慰。 家里这么省心,他也就没有了操心的必要,也自然不必上火。当即便站起身来,进屋躺着去了。 李秀春心里头愈发得意了。 他又扒了两口菜,这才慢慢悠悠地起身出了家门。 但是他今天并不打算去医院。 这个时候,他必须得拴住李秀满,绝对不能让她去见周文舟。 再没有什么比比母亲刘玉琴更能拴住李秀满的了,在李秀满的心里,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点,从下乡的时候,从李秀满回城上就能看出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李秀春琢磨了一下,转了一圈,就去找王慧去了。 王慧的爸妈睡得早,她大哥平时也不在家里住,李秀春敲开了王慧家的门,便急不可遏地挤进门,一把将王慧扯进屋里,就抱住了她。 王慧自然也是个热情如火的女人,两个人不说话就直接关了灯。 这一天,李秀春无比的得意。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爷们过。 今天是个好日子。 确实是。 *** 医院里,李秀满正握住刘玉琴手,自责地看着昏迷中的母亲。 她还不知道周文舟被钱二宝殴打的事情,全部的心思都在母亲刘玉琴的身上。 医生说,刘玉琴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晕过去的。 她的脑部血管有轻微的堵塞,尽量不要让她再受刺激,以免诱发脑梗。 这让李秀满愈地自责了。 她将脸轻轻地贴近母亲的手,轻声地抽泣着。 都怪她,之前她没有考虑周到,应该跟周文舟商量好结婚住房的事情,再跟家里说的。 因为她的急切和冒进,把母亲害成了这样。 也许是母女连心,李秀满的抽泣声,唤醒了刘玉琴。 “秀满啊……” 母亲虚弱的声音响起,李秀满的身子顿时震了一震。 她惊喜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睁开眼睛的刘玉琴。 “妈,你醒了?”李秀满心里头一喜,却不敢大声,生恐惊到好不容易苏醒的母亲。 刘玉琴点了点头,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李秀满赶紧起身,替母亲垫好了枕头,让她舒服地倚靠在枕头上。 “秀满哪,你对象呢?”刘玉琴问。 李秀满脸上的喜色微微一滞。 她不敢再提先前发生的事情,但刘玉琴却说道:“秀满,你对象人不错,妈同意你俩结婚,你跟他走吧。” 第75章 爱她也信她 李秀满怔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自己跟周文舟走。 “妈,我……”李秀满张了张口。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母亲去过自己的生活,她就有一种自己背叛了母亲的感觉。 李秀满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因为经常吃不饱,所以在帮母亲做饭的时候,悄悄地藏起了一块窝头,想晚上饿的时候吃。 她内心忐忑不安,却又悄悄地期待,盼着晚上快点到来。 好不容易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李秀满才偷偷爬起来,想要吃那块被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窝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李秀满有点害怕,她迅速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脸。 过了几分钟,外面的声音小了一些,但从门缝里却透进了一丝浅浅的光亮。 李秀满想了想,又悄悄地爬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瞧向了客厅。 是刘玉琴。 她正点着洋蜡烛,坐在客厅里缝着衣服。 孩子们都还小,家里吃穿用度正是需要花很多心血的时候。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时候刘玉琴和李国福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五十块钱,粮票和肉票根本就不够用。 李国福好面子,不愿意出去找零工赚钱,刘玉琴便四处帮人家缝衣服、浆洗衣物,或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用她的话说,只要能把这几个孩子养活,苦点累点都不怕,更何况是什么所谓的面子。 李家熄灯早,刘玉琴就点洋蜡烛做手工活。 她的眼睛,就是这么熬坏的。 李秀满看着母亲眯起眼睛,费力地做着针线活,内心的愧疚突然间就汹涌而来,把她全部包围。 于是她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块窝头,跑到母亲身边,将那块窝头递给了刘玉琴。 “妈,吃。” 刘玉琴怔了怔,旋即明白了过来。 “秀满吃吧,妈不吃。”她抚摸着李秀满睡得乱七八糟的小脑袋,微笑着说道。 “妈你吃,吃了好干活。”李秀满说着,便将窝头塞进了母亲的手里。 那块窝头,终是刘玉琴掰成了两半,母女俩分着吃了。 李秀满深深地记得那一天,内心充满的踏实。 她为自己能为母亲分担一点什么而自豪。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顾自己幸福,自己快乐而掉头离开。 “妈……”李秀满紧紧地抱住了刘玉琴,“妈,我不走,我不会扔下你不管……” “胡说什么呢,”刘玉琴笑着摸了摸李秀满的头发,正如小时候那般,“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妈,妈虽然有时候糊涂,但心里头清楚。” “只有你过好了,妈才能好,要不然,妈这辈子都会不踏实呐……” “再说,你哥也快结婚了,有你爸,你哥和你嫂子,妈再差能差哪去?” “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妈要是有一点在家里遭人嫌弃了,妈就去投奔你。” “文舟那孩子不错,妈瞧着,他是个好人,会善待你。” “女人这一辈子,自己有点事儿干,再找个从一而终的男人,这辈子,就知足了。” 李秀满听着母亲推心置腹的温柔话语,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失声痛哭。 “明天就去找他去吧,啊。”刘玉琴再一吹叮嘱。 李秀满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李秀满第二天去找周文舟的时候,才被旅馆的人告知,周文舟被人殴打,住进了医院。 至于是哪所医院,旅馆的人也不清楚。 李秀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人海茫茫,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想要找到周文舟,实在是难上加难。 李秀满的心里有再多的担忧,也只能作罢。 她默默地回到了友谊商店上班。 生活好像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极度的静谧,李秀满竟不知道,原来思恋和挂念一个人,竟会让心变得那样沉。 李国福和李秀春,谁也没有再提起周文舟的事情,就好像那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李秀满,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所有的选择在这个家里都无足轻重。 她不知道,李秀春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李秀满的一举一动。 李秀春很清楚,现在不是提让李秀满跟钱二宝见面的事情。 得让她缓一缓。 要不然换来的,必定是坚定的拒绝。 李秀满就这样每天在单位、医院和家之间三点一线。 偶尔,王慧会替替她,帮着给刘玉琴送送饭。 像李秀春一样,王慧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她厨艺又好,甭管真心不真心,刘玉琴还是被她哄得开心。 偶尔李秀满来医院,听到王慧和母亲有说有笑的,想着母亲曾经说过,即便是自己离开家,二哥和嫂子也能把她照顾得很好,便愈发地心里踏实。 只是……文舟哥,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就在李秀满忧心忡忡的第五天,她的柜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虽然手臂打着石膏,但却满面温和笑容的人。 是周文舟。 “文舟哥!”看到周文舟的一刹那,李秀满那泫然欲泣的脸上,骤然绽放出璀璨的笑意。 李秀满急忙跑出柜台,和周文舟走到了友谊商店旁边的一条小街。 “你这是怎么了?”李秀满关切地问,“我那天去找你,旅店的老板说你和人打起来了,可是他也不知道你住在哪个医院……” 说到这儿,李秀满的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 整整五天的担心和牵挂,还有苦苦思念却不得见的情愫,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汹涌。 李秀满此刻,委屈得就像是一个小女孩。 “让你担心了。”周文舟轻轻地帮李秀满拭去了的泪水,轻描淡写地道,“遇上了几个流氓。” “怎么会有流氓?”李秀满惊声问,“是想劫钱吗?” 周文舟欲言又止。 他终究还是决定不告诉李秀满那晚的真相。 殴打自己的人,他已经让战友帮忙调查。 但是他相信这一切都跟李秀满没有关系。 因为,他爱她,也信她。 “秀满,你愿意跟我走吗?”周文舟问。 第76章 就那么一点点的奢望 李秀满微微地怔了一怔。 她抬起头来看着周文舟。 周文舟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的深情,一如当初在虎林时,看着她的那般。 好像从来就没有变过。 想到要离开,李秀满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痛楚。 她知道,那是因为她舍不得离开母亲,更放心不下母亲。 “只有你过好了,妈才能好,要不然,妈这辈子都会不踏实呐……” “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妈要是有一点在家里遭人嫌弃了,妈就去投奔你。” “文舟那孩子不错,妈瞧着,他是个好人,会善待你。” “女人这一辈子,自己有点事儿干,再找个从一而终的男人,这辈子,就知足了。” 耳畔,再次响起了母亲刘玉琴的声音。 李秀满抿了抿嘴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文舟哥,我跟你走。” “好。”周文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探手将李秀满拥入了怀里。 李秀满听着周文舟那强劲而有力量的心跳声,似乎与自己紧张的心跳融合为一,她悄悄地红了脸。 *** “你说什么?!你要跟那小子走?!” 在得知李秀满要跟周文舟回他的老家,李秀春登时嚷了起来:“李秀满,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还没结婚,就跟男的往家跑?” “他是我对象,我怎么不能跟他一起回老家?”李秀满完全不理解,李秀春为什么那么愤怒和反对。 “大姐不是跟大姐夫一块儿回上海了吗?还有大哥……” “你能跟他们比?!”李秀春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他们都是在下乡的时候结了婚!你呢?你把那个男的往家领,第一天妈就住院了!” “依我看,那个男的就是个扫把星!你跟着他,准没好!” “二哥,你说什么呢?”李秀满的眼圈红了,“你的意思是,我在下乡的时候把婚结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李秀春一时语塞,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把目光投向了父亲李国福。 李国福沉吟片刻,道:“拉倒吧,那小子不诚心。家里家外这么多事,你哥又要结婚,放一放吧。” 说罢,他也不管李秀满的反应,起身便进了屋。 “爸!”李秀满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这会儿听到李国福这么说,自然无法接受,可李国福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就关上门,把李秀满关在了外面。 “爸都发话了,你就赶紧别想这些没用的,给妈送饭去吧!”李秀春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妈到现在还没吃饭,你不心思怎么照顾妈,三天两头想往外跑。” “还想跟男人跑,挺大个姑娘也不知道要点脸。” 李秀春的这番话,直接让李秀满红了脸,也红了眼。 她起身拿起给母亲的饭盒就跑出了家门。 一边走,李秀满就一边哭。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正正常常的处个对象,竟然被家里人骂作是“不要脸”,“就知道跟男人跑”…… 而更让李秀满伤心的是父亲李国福的态度。 那样冰冷,那样冷漠且质疑。 亲人的态度就像刀一样,狠狠扎在李秀满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感觉到痛。 “秀满?”李秀满刚跑出单元门,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文舟哥?” 李秀满意外地看着站在楼下的周文舟,而周文舟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天都黑了,担心你给阿姨送饭太晚,所以在这等你。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秀满的唇,微微地颤了一颤,紧接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哭了?”周文舟看着李秀满脸上的泪痕,不禁伸手替李秀满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李秀满摇了摇头,低下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秀满,是不是你的家里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他问。 李秀满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周文舟抬头看了一眼尚且亮着灯的李家,他思忖了片刻,问:“秀满,如果你的家里真的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也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李秀满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她抬起头来,看着周文舟的眼睛里带着坚定,也带着倔强。 周文舟微笑着牵起了李秀满的手:“那我们这几天就走吧。” 李秀满点头,说了一声“好”。 她开始觉得,大姐告诉自己“要为了自己的幸福勇敢”是正确的选择。 人这辈子,总要为自己争一回。 李秀满坚定了信心。 李秀满只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母亲。 刘玉琴握着李秀满的手,慈爱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去吧,好好和文舟过日子。彩礼也好,婚礼也好,都不及俩人好好过日子重要。” 李秀满含泪点了点头。 刘玉琴从贴身衣服缝着的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崭新的一百元,和一叠粮票,塞进了李秀满的手里。 “拿着这个,别苦了自己,有啥委屈,就回家,啊。” 李秀满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眼泪簇簇地划滑。 她和周文舟约定了两天后出发,这几天,她把行李收拾好,藏在了床底下。 粮票和钱,还有买好的车票,也都随身带着。 出发的前一天,李秀满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心里万般不舍,眼泪亦是沾湿了枕巾。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屋里的门打不开了。 李秀满意外,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锁在了屋子里。 “爸!二哥!”李秀满用力地敲着门,可门外,却没有一个人应答她。 李秀满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用力地撞门。 然而凭她的力气,又如何能将门撞开? “爸!二哥,你们不能这么做!”李秀满敲着门嚷,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床底想要拿出自己的行李包。 让她惊骇的是,放着车票和衣服的行李包,不见了。 李秀满几乎崩溃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明明……只带了那么一点点的东西,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关于幸福的奢望,为什么也要被毁灭和禁锢? 第77章 美上天了 周文舟还在车站等待着李秀满。 人群熙熙攘攘,不断地登上火车,而火车也发出了一阵阵即将出发的汽笛声响。 可李秀满还没有来。 周文舟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他不免有些焦急,抬地不断地望眼前来往的人群,希望看到李秀满。 就在手表的指针示,还剩下五分钟的刹那,李秀春出现了。 “这是你给秀满的车票吧?”李秀春把手里的车票掷给了周文舟,车票轻轻地拂在周文舟的身上,旋即飘落在地。 周文舟急忙将车票捡了起来。 “二哥,秀满呢?”周文舟问。 “别叫我二哥!”李秀春不耐烦地道,“秀满让我告诉你,她不来了。” 周文舟怔了怔,紧接着,便摇头道:“不可能,我和秀满说好了,她不可能不来。” “咋就不可能?”李秀春瞪起了眼珠子,“我实话告诉你,我妈又犯病了,拉着秀满的手不让她走!你说你挺大个人,咋这么不懂事呢?” “你就这么想把秀满从我妈身边拉走?我妈都病这样了,秀满能不管不顾地就跟你走?” “你有良心没有?你要脸不要!” 这恐怕是李秀春这辈子说话最为硬气的一次。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主要原因是,周文舟和李秀满一样,都不会对他怎么。 因为他们都善良。 善良到像李秀满这么胆怯且懦弱的人,都可以摆出这样蛮横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对他们的善意施以贬低。 周文舟努力克制着心头的怒火,道:“我和秀满的事情,我们俩自己决定。秀满在哪?” “那不是废话吗,当然是在医院!”李秀春道,“她托我告诉你,她不跟你走。” “我不信。”周文舟冷声说,“那天去旅馆闹事的人,是怎么回事,二哥?” 周文舟这小子,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 李秀春咬了咬牙。 不过,李秀满回家以后,没有提起这回事,这证明周文舟也没有把钱二宝找他的事说出来。 李秀春索性直截了当地道:“我也实话告诉你吧,秀满她不可能跟你走。那天找你的人,就是我爸给秀满介绍的对象,也是我爸决定让秀满结婚的人。” “秀满不是货物,任由你们决定她的人生!”周文舟顿时火了。 但李秀春却冷笑:“你咋知道她不乐意呢?她不乐意,能选择留下来吗?今天秀满就是让我给她带句话,她不走,要留下来照顾妈。” “不可能。”周文舟相信李秀满,她说过要跟自己一起走,将来有条件把母亲接过去。 她不可能食言。 周文舟说着,便举步往站台走,看样子是要去找李秀满。 李秀春立刻把他扯住了。 “唉,文舟哇,你咋这么不听劝呢?”李秀春叹了口气。 硬的不行,他只能来软的了。 李秀满再一次拿出了他的杀手锏——苦情戏。 “你也理解理解秀满,我妈这样,她哪能走得安心?”李秀春苦口婆心地道,“我爸给她安排了个对象,秀满不乐意,那也得给她时间好好跟我爸说说。” “现在她一门心思要跟你走,我妈又这样,我爸当然不乐意。你们俩缓一缓,让秀满好好跟我爸说说,再等我妈好起来,你们俩再接着商量结婚的事呗。” “再者说,你也不能怨我爸。谁家不希望自己家的闺女嫁得好一点?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现在的工作关系还没办出来,你能给秀满个啥?” “你咋让我爸放心把秀满交给你?那不是开玩笑呢吗?” 李秀春很擅长往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捅刀子,周文舟被他说中了心事,一时竟沉默了下去。 “我也知道,你们俩是真心的,秀满也跟我说了。”李秀春眼见周文舟脸上的表情已然出现了动容神色,便趁热打铁道,“我也是要结婚的人,我知道你们俩不容易。” “你们也别急于一时了,你先回去吧,你们俩的事儿,我帮你们跟我爸好好说说。等我妈病好了,你再过来,跟我爸好好谈谈。” “人家那边条件好,有房子,还是单位领导,说要给我秀满彩礼和四大件呢。我爸也是想秀满过好日子。” 周文舟怔了怔。 彩礼,他们家是拿得出来。 四大件恐怕对于周文舟的父母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几年,周文舟和周文芳下乡,他们的父母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三个月前,周父生病住院,进行了一场规模不算小的手术,家里的钱已经是捉襟见肘。 见周文舟如此沉默,李秀春也明白了,周文舟的家里,是拿不出“四大件”的。 既然这样,那就更没啥好说的了,赶紧把他打发走,让李秀满快点嫁给钱二宝。 心里虽然打定主意,但李秀春却还是如老大哥一般拍了拍周文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文舟啊,你听二哥的,现在我们家都在为我妈的事焦头烂额的,心气也不顺。” “啥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放心,二哥一个唾沫一个钉,这事我管了。” “让秀满先缓缓,等我妈病好了再说。你先办你的工作,跟你家里也打声招呼,条件都具备了再说结婚的事。” “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咋样?” 李秀春这样一番话,让周文舟的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感动。 他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大团结,给了李秀春:“二哥,你帮我把这个给秀满吧,让她给阿姨买点营养品。我回去就给她写信,跟家里说明情况。” “行,放心吧。”李秀春接过了钱,拍了拍周文舟的肩膀。 火车催促的汽笛声再一次响起,周文舟转身上了火车。 李秀春就站在火车下,向周文舟挥手。 真是天公作美,又多了两百块钱! 李秀春的心里,都要美上天了!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个钱给李秀满,周文舟的火车刚开走,李秀春便喜滋滋地将这个钱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第78章 人是挣不过命的 李秀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举步去往了医院。 刚进医院,王慧便慌慌张张地扑过来,险些没把李秀春撞个跟头。 “你干啥?一惊一乍的,是不是想吓死我?”李秀春不满地喝斥。 “我去找大夫!”王慧惊声道,“妈咋一下子就迷糊过去了呢?” “迷糊过去了?”李秀春一怔,紧接着奔进了屋里,“咋回事?” “我哪知道啊?她今天就开始糊涂了!”王慧跺脚道,“昨天晚上就开始糊涂了,要不能跟我说你妹要走的事儿吗?” 李秀春之所以知道李秀满今天要走,正是因为昨天晚上,刘玉琴糊涂之下,把王慧当成了李秀满,一遍遍地叮嘱她,多带两件衣裳,去了婆家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好跟周文舟过日子。 王慧本来就怕李秀满跟那个穷小子跑了,这样一来,就得她每天伺候这个糊糊涂涂的老婆婆。 就刘玉琴这病病秧秧的身子骨,说不定哪天就得瘫到床上,到时候让她伺候,那她可不干。 于是她赶紧跑回李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秀春。 李秀春大怒不已。 眼看到手的“四大件”和彩礼就这么没了,未来的“先进个人”、涨工资分房子不得全成空了? 李秀春决定说什么也得拦下李秀满。 那一晚,李秀春一夜没睡,就等着李秀满睡着,好把她锁在屋里。 这一等,可把李秀春等得好苦。 他平时是沾枕头就能睡着,可为了“四大件”,为了他的前程,竟硬生生地熬了大半宿,才等到李秀满睡着了。 他从李秀满的床底翻到了一个不大的行李包,里面竟然装着车票和钱。 李秀春当然不可能把这东西留下,万一李秀满跳窗跑了,那简直得不偿失。 于是他拿着包蹑手蹑脚地出了屋,把李秀满锁在了屋子里。 王慧跑出来的慌张,忘记了关病房的窗户。 哈尔滨料峭的春风,并不比冬天更暖,昏睡中的刘玉琴就这样染上了风寒,发起了高烧。 但这对于李秀春来说,倒是一件“天助我也”的好事。 他磨磨蹭蹭地在刘玉琴的病房里待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往家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李国福也还没有回来。 李秀春知道,李国福向来不喜欢处理子女的这些烂事儿,因而便直接走过去,给李秀满把门打开了。 这会儿的李秀满正坐在屋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听到门响,她立刻起身扑向门口,“砰”地一声将门打开了。 李秀春就站在门口,被吓了一跳,而李秀满则连话都顾不上说,直接冲向了门口。 “上哪去啊?人都走了。”李秀春道。 李秀满怔住了,她顿住脚步,意外地看着李秀春。 “你咋知道他走了?你去见他了?!” 李秀满的眼圈红红的,带着愠怒与愤慨,让李秀春一时不敢直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秀满,我知道你想跟他在一块,但你想过妈吗?” 一想起母亲刘玉琴,李秀满的心就像是有个地方,被针用力地刺了一下。 但刘玉琴的叮嘱再次响在耳畔,李秀满不禁挺起胸膛,道:“妈同意我走!” “同意?”李秀春冷笑了一声,“如果妈同意,还能犯病?” “你说什么?妈犯病了?!”李秀满担心了起来。 “不然你以为呢?”李秀春冷哼,道,“妈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胡言乱语,整整一宿都在说胡话。” “她拉着王慧喊你的名字,一边哭一边让她别走,中间晕过去好几次!” “王慧实在太担心妈,这才把这事儿告诉我。我给妈当了这么多年儿子,我还能不了解她?” “你说,你自己说,妈能不能受得了你走?!” 李秀春咄咄逼人的话,竟让李秀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我承认我把你关起来了,那是我为了这个家,为了妈!”李秀春再一次开始了他的煽情表情,每一次颦眉,每一次眼泪在眼圈里的打转,都有莫名打动人心的力量。 “你走了,妈怎么办?”李秀满情真意切地道,“你有没有想过,把妈扔在这,你就真的走得那么心安理得吗?!” “更何况今天早上,妈就高烧不退,昏迷之中就念叨着你的名字,让你别走……我和王慧全都哭了,就连医生的护士都哭了……” 李秀春说得煽情情而又动情,李秀满的内心,则一瞬间被愧疚与痛楚填满。 小时候那块窝头的愧疚,如潮水般呼啸而来,迅速地将她淹没。 李秀满缓缓地蹲在了地上,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李秀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秀满,唉声叹气。 “你看你哭得,眼睛都肿了,二哥看着也心疼……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大哥和大姐走了,三弟又……唉,家里就剩咱俩了。” “妈平时怎么对你你也知道,你这一走,妈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会去看看妈吧,妈又发高烧了……” 李秀春的声音,一遍遍地敲击着李秀满的心房。 将她原本对于爱情和生活的坚定希望,一点一点地敲击破碎,最后化作一片废墟。 李秀满就这么着,再一次留了下来。 然后,听从家里的意见,嫁给了钱二宝。 婚事订下来的很仓促,婚礼也举行得很急。 说起来,就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 当李秀满想要跟周文舟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大声地说着反对,不管她如何愿意,也没有用。 而当她跟钱二宝结婚的时候,只要她点头,全世界都给她亮起绿灯。 甚至,为她开出了条条捷径。 也许这就是命。 在李秀满二十八岁这一年,她终于认清了一件事情。 人是挣不过命的。 不管你多努力也没有用。 李秀满结婚的那天,李秀城难得地回来了。 她是跟秦青书一块儿回来的,提着大包小包,穿着极为洋气的呢子大衣,戴着圆边小礼帽,头发烫成绵羊一样的卷,与从前那个消瘦而清冷的李秀城,判若两人。 第79章 放不下也得放 如今的李秀城,已经是上海一所中学的老师,而秦青书则在一家国企上班。 两个人从穿着打扮上,就已经看出与从前不同。 整个小二楼差不多都来看热闹,对李秀城的改变赞不绝口。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大明星来了!秀城,你洋气啊!” “你这也算衣锦还乡了,秀城。想当年你还因为一张中专录取通知书哭鼻子呢!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吧?” 恭维的话,在耳畔响起。 李秀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当年,捧着中专录取通知书,站在全校面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时隔多年,她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考上了大学。 她是有理由骄傲的。 家里人,当然也都为她骄傲,还有她的大哥。 李秀冰这次也回来了。 只不过,他是孤身一人回来的。 许芳怀孕了,而且马上就将面临着生产,这个时候,她肯定是不能折腾的。 看着李国福家这优秀的大儿子,大女儿,还有个在国企单位上班的好女婿,邻居们愈发羡慕了。 “老李,你家可以呀,儿子、闺女、女婿,三个大学生,都那么出息!这下秀满也嫁了个好人家,你有福的!” “老李,你教的好哇!孩子一个比一个优秀。” 邻居们的话,让李国福满面红光,腰杆都挺得直直的。 “哎呀,这都是孩子们自己有正事,根本也没用我操心。” 这句话,说得倒再实在不过了。 李秀城目光清冷地扫了一眼自己那笑容可掬的父亲。 对于这个父亲,李秀城的心里似乎激不出半点的感恩与亲情。 她大包小包地往回拿东西,但大多数,都是给母亲和李秀满的。 李秀城根本就没想给李国福准备什么,到底还是秦青书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带了两瓶好酒,和一些特产。 反正李秀城也没想过跟父亲有什么话说,她直接来到了李秀满的身边。 虽然是结婚,但李秀满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笑容。 李秀满长得好看,她穿着时下流行的婚纱,更加的美丽。 可就在这最幸福的时刻,李秀满的眼中,却隐隐地含着泪光。 刘玉琴坐在床上,轻轻地握着李秀满的手,脸上尽是自责与担忧。 “秀满啊,都是妈不好,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病了……你能放得下文舟吗?”刘玉琴问。 李秀满心中狠狠地一疼。 她如何能放得下周文舟? 可是放不下,也得放。 她的人生已经如此,不想再耽误周文舟。 这个世界上的好女人多得是,他一定能找到一个感情上与他情投意合,生活上也不拖他后腿的姑娘。 “妈,人这辈子,不可能事事都占全了的。钱二宝对我好,对咱们家好,我嫁给他,也会过好日子的。”李秀满说。 钱二宝确实在彩礼和婚礼,以及对李家的照顾上卯足了劲儿。 不论是“四大件”,还是送到李家的鸡、鱼、肉、面、蛋,都多得几乎把李家并不大的厨房堆满。 李国福是相当满意自己的这个二女婿,李秀春就更不用提了。 虽然他今年没得上“先进个人”,却涨了工资,这对于李秀春来说,比啥都实惠,比啥事都能让他高兴。 李秀城看着门外忙前忙后还咧着大嘴乐得开怀的李秀春,心里是一万个看不起他。 不过,当着母亲的面,她没法说什么。 李秀春带刘玉琴到哈尔滨最好的医院,哈医大去看了病。 哈医大在全国也属于领先的医疗单位,可刘玉琴的情况,却依旧并不乐观。 已经六十多岁的刘玉琴,由于年轻时头部受创,比同龄人更早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茨海默病,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老年痴呆。 而更为棘手的是刘玉琴的心脑血管已经有堵塞的现象,因而被医生叮嘱千万不要再受强烈的刺激。 否则极有可能出现脑梗,或是心梗。 李秀城再不是从前的李秀城。 已经嫁为人妇,为人师,经历了人生的各种起伏与冲击之后,她似乎不再能够轻易在母亲的面前如从前那般犀利。 “不管怎么样,钱二宝要是敢对你不好,我一定饶不了他。”李秀城这样对李秀满说。 李秀满的心里一热,眼圈也红了起来。 她何尝不知道,根本不愿意回家的李秀城,其实是为了给自己撑腰? “知道了,姐。”李秀满含着泪点头。 外面的人吵嚷着来接亲了。 李秀满的人生,从此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今天起,她将是一个拥有自己家庭的女人了。 李秀满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李秀满结婚了,家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尽管王慧再三要把李秀城留在家里住,但李秀城却没有答应。 她在外面找了旅店。 李秀城看不上李秀春,更看不上王慧。 至于自己的父亲,她根本就连看都不想看。 可秦青书倒不这么想,上了班之后的秦青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喝酒。 他与李秀冰和李秀春在客厅里喝着酒,大声地谈笑,白酒喝了一瓶,啤酒更是一杯接着一杯。 李国福罕见地坐在旁边陪他们慢慢悠悠地小口啜着白酒,偶尔也附和几句。 李秀城陌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小到大,李国福都没有过一次耐心,陪他们说说话,或者玩一会儿。 他总是端着大家长的架子,吃饭,要人特意招呼,才愿意坐到饭桌上。 吃完了,他也不等别人,直接起身就回屋。 他们的学习、工作,李国福从来都漠不关心,甚至谁受了欺负,他都不闻不问。 只会喝斥你不许哭,哭就是在“搅灾”,肯定会给家里惹来祸事。 可是他这次却不一样,就像此刻坐在桌边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一个……已经佝偻了腰背,花白了头发,脸上尽是褶皱的陌生的老人。 李秀城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不愿意再看,转身进了屋。 这个屋,终究还是冷寂了下来。 曾经盛满了他们的欢笑与过去的地方,成为了回忆。 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李秀城湿了眼眶。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80章 这是我家! 李家的喜事,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李秀满结了婚,紧接着,李秀冰的媳妇又生了儿子。 很快,李秀春也举办了婚礼。 “你哥要结婚,这钱你拿着,给你哥置办点东西。”婚礼前,钱二宝把几张大团结给了李秀满,道,“咱俩结婚毕竟是你哥介绍的,面上得过得去。” 李秀满接了过来。 对于自己的这个丈夫,李秀满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欢喜。 尽管钱二宝对自己的这个“小媳妇”十分的疼爱,给钱给物,给买好穿的,但李秀满对于他的感情,始终像一杯温水。 她平淡地跟他生活着,给他洗衣做饭,跟他说话也是好言好语,对于夫妻之间的“那事儿”既不拒绝,但也不热情。 钱二宝知道李秀满的心里头曾有别人,他不自在,但也没觉得有多不好。 反正李秀满现在是他的媳妇,家里头炕头是热的,饭菜是香的,衣服是干净的,钱二宝挺知足。 只不过,他现在还担心李秀满像他第一个媳妇那样,只要自己喝酒就又是拦着又是骂的。 所以钱二宝结婚的头两三个月,都是忍着自己肚子里的馋虫,不敢喝太多酒。 看着李秀满把钱放在胸前的口袋里,钱二宝嬉笑着凑上了前,把手塞进了李秀满的衣裳里。 “媳妇,你大哥都生儿子了,你也给我生一个。” 李秀满娇嗔着拍了钱二宝一下,骂了句“流氓”。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钱二宝这样。 打是亲骂是爱,钱二宝心里头又惊喜又舒坦,索性直接就把李秀满扑倒在床上。 人是真的能处出感情来的。 他一门心思地对李秀满的好,终于让她像个正常媳妇那样,活生生地面对自己了。 李秀满闭上了眼睛。 不单单是在钱二宝的怀里闭上眼睛,而是在她的生活里闭上了眼睛。 她把周文舟送给她的东西,都给他寄了回去。 如今的她,已为人妇,想要彻底放下她曾经的感情,和曾经的一切。 也许这就是生活。 李秀满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李秀城在第二天就和秦青书回上海了。 秦青书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险些误了火车,几乎是被李秀城扶着上了火车。 在火车站门口,秦青书还吐了一通。 李秀城又气又怒,给李秀满写信上也称,这个家她真是回来一次后悔一次。 她本来也瞧不上李秀春,对这个又胖又泼辣的王慧更是看不上眼。这次李秀春结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对此,李秀满也是又想笑,又心酸。 但无论如何,与有选择权力的大姐相比,对自己的人生毫无选择权的李秀满,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 而对于李秀春而言,现在的他,等同于人生赢家了。 钱二宝明里暗里都照顾他,还放言明年就给他提个组长当当。 对此,王慧似乎比李秀春还要得意。 “四大件”也摆进了家里,彩礼也没少一分。 婚礼办得热闹,王家人,李家人,在街坊邻居面前都出尽了风头。 王慧的家里人相当的满意,王慧心里头也喜滋滋的。 婚后的生活,平凡中透着轻松。 李国福对于自己这个儿媳妇没啥满意,也没啥不满意,反正影响不到他每天出去遛弯儿。 年逾六十,李国福还喜欢上了钓鱼,没事就拿着钓鱼竿溜达到江边钓鱼。 刘玉琴昏睡的时候多,这个家基本上就只有王慧和李秀春,自在得不行。 这天王慧中午犯了困,恰好李秀春和钱二宝又出去喝酒,她直接骑自行车回到了家。 见刘玉琴还在家里午睡,王慧自己也脱了外套,直接回屋睡觉去了。 她只穿了件内衣,蒙着大被,倒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噜。 可睡着睡着,突然被子就被人掀了起来。 “二黑猪,你他妈大中午的就睡?!”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王慧浑身一震,睁开眼睛便瞧见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平头小子,正一脸揶揄笑意地瞧着自己。 王慧吓得“嗷”地一声就叫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护在胸前。 那平头小子也吓了一跳,骂了一声,直接转身就要出门。 王慧哪里能放他走? 当下便扑上去,一把拽住他,另一只手抡起来就打过去。 “流氓!臭流氓!哪来的臭流氓,敢闯我家?” 王慧结婚以后就和李秀春两个人一起发了福,比从前胖了一圈还不止。 她手上的肉多,打起人来也狠,那小子几下就被王慧打急了。 “起开!”他说着,一把推开王慧,怒道,“你谁啊?这是我家!” “你家?!”王慧气得尖着嗓子嚷,“哪儿写着你家了?臭流氓,我报警抓你!” 那小子正要再说什么,被惊醒的刘玉琴来不及穿鞋就奔了过来。 看到这平头小子,刘玉琴又惊又喜:“秀间?!” 李秀间转头看向了刘玉琴,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妈!”他呼唤着,推开王慧便来到了刘玉琴的身边。 “回来了?”刘玉琴一把拉住李秀间,欣喜地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高了,瘦了。”她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王慧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是李秀间?”她问,“秀春的小弟?” 李秀间不悦地瞪向了王慧:“你谁啊?” 也许是头一次见面,就闹得如此不愉快,王慧看到李秀间就闹心。 何况,这小子还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刚结婚没多久,屋里就住进了这么个大小伙子,王慧要多烦就有多烦。 而更让她糟心的是,对于李秀间的归来,李秀春的表现,还是特别欣喜甚至是兴奋的。 李秀间回来的当天晚上,李秀满也回来了,饭菜做了满桌,有几件还是经过油炸的硬菜。 王慧瞧着那油汪汪的菜就忍不住心疼,这得用多少豆油! 全进了那个小兔崽子的肚子了! 看着李秀春和李秀间在饭桌上有说有笑,王慧心里就像被油锅煎的一样。 第81章 丢面子又丢里子 李秀间在少年管教所的时间,原本应该是一年。 可那时正值李秀间上初一的年纪,他在少年管教所的表现又相当良好。 不仅是学校的老师,就连校领导也很欣赏这个小伙子。 而李秀间最为特别之处在于,他是那种既能稳下心来做事,又能镇得住场子的。 少年管教所里的孩子们,多数都是由于家里无人教养照顾,又无法良好融入社会的。 打架斗殴现象时常存在,就连老师也都十分头疼。 但李秀间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谁要是惹了他,最后的结果基本都是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老师很快就让他当了班长,在李秀间的协助下,他们的这个班,竟然仅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就呈现出了极为良好的风貌。 老师惜才,特意找了当年把李秀间“逮”进来的民警老徐,想把李秀间留下来读完初中。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毕竟少年管教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李秀间哪能乐意待呢? 为此,老徐不仅征求了李秀间的意见,还征求了李秀满的意见。 李秀间倒是没啥好纠结的,老师需要他,他就待着呗,反正一年和三年对他来说也都不是啥大事儿。 李秀满起初是不同意的,有家不待,跑少年管教所干啥去呀? 直到李秀间在电话里,跟李秀满说了他周围的那些孩子们的遭遇,他说,感觉自己从来也没有为别人做过什么。现在能帮助点别人,他也觉得自己挺有用。 只要家里都还挺好的,他就在这学习。 李秀满颇为李秀间的成长高兴,她询问了父亲李国福和李秀春的意见。 李国福的态度只有两个字——不管。 李秀春更是因为怕李秀间那么早回来,把自己的事儿说出去,自然也乐得李秀间待在那儿。 就这样,李秀间在少年管教所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该离开的伙伴们离开,李秀间自己也初中毕业了。 老师很为李秀间这个有担当的孩子感动,想写推荐信,推荐李秀间上中专。 这是个好消息,李秀间原本是高高兴兴地回家,想给家人一个惊喜的。 没想到,惊喜变成了惊吓,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而让李秀间感觉到诧异的是,家里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他知道大哥和大姐都结婚了,但二姐和二哥结婚,却都没有告诉他。 这天晚上,钱二宝和李秀满都回家了。 看到李秀间,李秀满高兴得掉下了眼泪,钱二宝更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百元大钞,塞给了李秀间。 李秀间看了看李秀满,在李秀满点头之后,才收下了钱。 对于自己的这个二姐夫,李秀间喜欢不起来。 他在少年管教所待了三年,对于这些社会人的气息十分敏感。 钱二宝看上去豪爽,说话嗓门也洪亮,似乎对二姐也挺好,但李秀间就是打从心眼里觉得他不踏实。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二姐配得上更好的男人吧…… 这个钱二宝,没文化,又粗俗,二姐到底是咋看上他的? 李秀间想问,但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只拿起酒来敬钱二宝:“二姐夫,我二姐这辈子不容易,你好好待她,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着,李秀间一饮而尽,连续三杯,把钱二宝看得心花怒放,揽住李秀间的肩膀,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小弟,我这辈子都会对你二姐好!我钱二宝今天就发誓,我要是负了你二姐,天打五雷轰,喝酒喝死我!” 李秀满看着这两个人,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都是哪跟哪儿啊!秀间你少喝点,老钱,你也悠着点!秀间还小呢!” 说着,她便去拦钱二宝给李秀间倒酒的手。 “哎呀,你就别管老爷们的事了!”钱二宝一把拂开了李秀满,“男人豪情壮志的时候,女人就边上歇着!” 李秀满有些生气,但想到喝了酒的钱二宝有可能是要面子,便隐忍下来没有说什么。 李秀间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姐,同样,没有再说什么。 菜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得摇摇晃晃的钱二宝,在李秀满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在钱二宝穿鞋之际,李秀间悄悄把李秀满拉到一边,轻声对她道:“二姐,少让我二姐夫喝酒。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别的不敢说,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没问题。” 李秀满看着认真的李秀间,既想笑,又感动。 她爱怜地抚了抚已经一米八二的李秀间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二姐知道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有啥事一定跟姐说。明天姐带你去买两件衣服,啊。” “行。”李秀间笑了。 送走了钱二宝,还没有过足瘾的李秀春非拉着李秀间再继续喝点儿。 李国福和刘玉琴都睡了。 没有外人,哥俩倒是能够放松地侃侃大山。 “我说二哥,你咋娶了这么个……母夜叉?”趁王慧在厨房忙活着做饭之际,李秀间凑到了李秀春的耳畔说道。 “说啥呢!”不等李秀春说话,李秀春便一巴掌拍在了李秀间的身上,“胡说八道,你二嫂不是挺好的吗?” “好啥好?那大身板子,跟个男的似的。她往二哥被窝里一躺,我都没分出来是男的还是女的。”李秀间捂着被打疼的地方抱怨。 “你懂个啥?越是这样才越知道心疼人儿!”李秀春尴尬地喝斥,还想教训李秀间些什么,就被王慧叫了过去。 “这咋的,晚上就住这了呗?”王慧瞪着眼睛问李秀春。 “不住这住哪?”李秀春喝了酒,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王慧顿时就不乐意了。 “啥意思?你这话啥意思?‘不住这住哪?’你念叨给我听呢?我告诉你李秀春,这也是我家!” “你家咋了?这也是秀间的家,你啥意思?”所谓酒壮怂人胆,李秀春这会儿的男子气概也上来了。 更何况,自己的弟弟还在那边,他这个时候可不能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第1章 这也是我弟的家! 王慧气势汹汹地瞪着李秀春。 自打结婚以后,李秀春还没这么横地跟她说过话。 先前在李秀满的这件事情上,李秀春也一直都听她的,连李秀满的“四大件”,也被摆在了她的屋里,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现在,就是为了这么个李秀间,他跟自己横? 王慧越想越委屈,直接就扯着嗓子开始嚎了起来。 “李秀春!你行!你竟然这么对我,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王慧哭着骂道,“我们家本来就不同意我跟你在一块儿,我硬要嫁给你,我妈才松口的。可你呢?结婚没多久,你就这么对我?” “你没完了?你妈同意你嫁给我,不是为了‘四大件’?”李秀春也急了,“‘四大件’买了,彩礼也给了,你还想咋样?” “我告诉你王慧,秀间是我弟弟,说一千道一万,我俩才是血亲!你嫁到我们家哪点亏着你了?” “咋的,你俩是血亲,合着就我是外人是不是?!你还好意思说,哪里亏着我了?”王慧咬牙切齿地说,“咱俩在一块的时候你也没说你妈精神不正常,也没说你们家得住这么多人,哪有结婚小两口,家里还有个成年大小子的?” “敢情我跟你睡觉,我还得避讳着有人听墙角呗,你也不想想,谁家两口子睡觉还得穿着衣服拉着帘子,还不敢出声的?” 王慧是什么难听,捡着什么说,李秀春气的扬起巴掌就打了过去。 要知道,李秀春这辈子没在乎过啥,李秀城也好,李秀满也好,李秀春也从来没把她们放在心上过。 老李家从来都是儿子金贵,只有儿子的利益才是家里最大的利益。 所以,李秀春让姐姐和妹妹给自己的利益让步,没有半点不对。 但李秀间不一样。 李秀间这小子是皮了点,也是不招人喜欢,但李秀春是欠了自己这个小弟的。 为了不把自己供出来,李秀间硬生生的在少年管教所捱了三年。 要知道,少年管教所的全称是“少年犯管教所”啊! 为了自己,李秀间打小就成了“少年犯”,等于李秀间这辈子毁在这个事情上了。 李秀春就是再心硬,也不能在小弟刚回家第一天把他撵出去。 更何况王慧这个败家老娘们是自己的媳妇,在弟弟面前编排自己家人的不是,那不等于打他的脸吗? 谁家老爷们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最主要的是,王慧结婚之前都低眉顺眼的,李秀春也就习惯了啥事自己说了算。 可他不知道那是王慧为了结婚,一直在忍的。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都结了婚,王慧早就没了顾忌。 被李秀春打了一巴掌,王慧还哪里能忍?哪里还能惯着李秀春?! 她嚎叫一声,低着脑袋就向李秀春撞了过来。 李秀春被撞的一个趔趄,直接就撞在门框上,疼得直咧嘴。 “妈的,你这个臭娘们,我今天还收拾不了你了?”李秀春想要推开王慧,结结实实地教训她一下。 可王慧的这个底盘又沉又稳,李秀春竟然一下没推开。 “李秀春,你没良心,我跟你拼了!”王慧哇哇大叫,抡起巴掌就往李秀春的身上招呼。 李秀春这辈子也没打过架,本来以为王慧是个女人家,打两下就老实了,哪成想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被王慧又是抓又挠,脸都出现了好几次“萝卜条”,更是被打得连连后退。 “行了,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闹啥呢?”李国福从屋里走了出来,就连刘玉琴也被惊动了。 “爸妈,你们评评理,李秀春是不是没良心?”王慧现在头发也乱了,脸上还印着一个巴掌印,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 她扯着大嗓门,嗷嗷的喊道,“我从嫁到你们家来当牛做马,天天伺候你们,李秀春竟然打我!” “我为啥打你,你自己说我为啥打你,你说的那叫人话吗?”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都在家,李秀春这个时候可不带怂的,他虽然打不过王慧,但起码可以说的过。 “你不要脸!我嫁到你们家是给你当媳妇的,刚结婚才没几天,你整个大小伙子跟咱们住同一个屋,我要不要脸了?他刚回来,第一天就看我身子,我要不要脸?要不要活了?!” 王慧的大嗓门把屋子的墙壁都震得嗡嗡作响,李秀春恨不能堵上她的嘴。 李国福脸色大变,要知道他这么个口碑极其好的老好人,在街坊邻居面前,一直都以人品非常高洁又正面的形象出现,这会儿被王慧指着鼻子说自己的小儿子看了她的身子,这谁听了不得讲究他们老李家? “行了,二嫂,你也别演了,我知道你啥意思。”李秀间刚才一直没吭声,就是在看王慧演戏能演到什么地步。 现在他戏也看得差不多,难听的话也不想再往下听,索性穿上外套,拎起了自己还没有打开的行李。 “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 李秀春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抓住了李秀间:“你干啥去?你要上哪儿?这也是你家,你不能走!” “李秀春,你啥意思?他不能走,让我走呗?”王慧气的眼睛都红了,“我告诉你,李秀春,我可是怀了你们老李家的种,我要是走了,你可别后悔!” 王慧的一番话让全家人都愣住了。 怀孕这件事情,也不是她信口胡说,而是月事这个月确实还没来。 本来想这个礼拜去医院检查一下,赶上这个节骨眼儿,正好就借着这个由头编一下。 管它是不是现在怀了,反正早晚得怀。 刘玉琴更是走过来,劝道:“慧呀,你消消气,你要是现在怀着孩子,可不能动气呀。” “秀肩肯定是不小心冲撞你了,我替他跟你赔不是,啊。” 说着,刘玉琴抓住了王慧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哪知王慧压根就不吃这一套,她一把甩开了刘玉琴,依旧大着嗓门嚷:“什么不小心的,你倒是会给他找借口!” 第2章 跟我妈说话客气点 “二嫂,我不怪你撵我走,但你跟我妈说话客气点!”李秀间一生起气来,面部表情就会变得很凶。 他到底是在少管所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多年,身上的气势压得王慧也缩了缩脖子。 但王慧很清楚,今天,她必须得把李秀间撵走,要是稍微这么一退步,以后想再争,那就难了。 于是她一梗脖子,瞪着眼珠继续嚷:“我现在要养胎,顾不得那么多,再说孩子要是生出来,这屋里更没地方。反正我是不跟别人挤一个屋!” “那就让秀间跟我和你爸住一个屋,你和秀春住一个屋,行不行?”刘玉琴耐着性子劝。 “行了,妈,我有地方去,没事的。”李秀间拂开了李秀春的手提起行李就走到了门口。 这一次,李秀春没有再拦他。 “你上哪去啊?你有啥地方?你一个少管所出来的,别四处出去丢人了!”李国福喝斥。 李国福的一句话,狠狠的刺痛了秀间的心。 “地方有的是,大不了我就回少管所,反正不给你丢人就是了。”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去。 “秀间啊!”刘玉琴惊声呼唤着,就要追出去,被李秀春拦下了。 “你别去了妈,大半夜的,我去吧。”李秀春说着,追了出去。 王慧早在说出自己怀孕之后,就观察出了李秀春的反应。 她知道自己这么一说,李秀春是肯定不会让李秀间回来的。 而且看李秀间这副倔脾气的样子,也不太可能会回来。 于是她就放心的回屋睡觉去了。 “掌柜的,这可咋办呀?”刘玉琴没了主意,心慌慌的问李国福。 “能咋办?他主意那么正,那么有本事随他去!”李国福也被李秀间气的不轻,转身就回屋了。 李秀春,看看李国福又瞧了瞧门口,有心想要追出去看看,又怕打扰了李秀春和李秀间说话,但她更不可能像李国福那样直接进屋睡觉。 刘玉琴的心里惦记着孩子们,犹豫一番之后,就坐在客厅等着了。 而这个时候的李秀春就跟在李秀间的后面,气喘吁吁的跑着。 李秀间腿长他腿短,李秀间走一大步,李秀春要跑三小步,好不容易追上李秀春,已经累的肺都快要炸了。 “秀间呀,哥对不起你。” 李秀春这句话说的确实是发自肺腑,他拉着李秀间,从口袋里掏出了四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这是哥自己攒的私房钱,谁也不知道。你拿着,今天晚上先住一天旅馆,明天哥给你找地方。”李秀春道,“你嫂子这个人又横又蛮,我要不是看她怀了孕,高低我得揍她一顿!臭老娘们,不听话就得往死里揍。” “快得了吧哥,你这性格还揍啥人呀,揍以后别老让她揍你就不错了。”李秀间说着把钱给李秀春推了回去,“这钱你留着吧,我都这么大了,我有办法。” “还是那句话,你把妈照顾好就行了。至于我,你就别操心了。” 李秀间说罢,便提着行李直接走了。 昏黄的路灯下,李秀间那瘦弱的影子被拉得更长更细了。 李秀春生平头一次感觉到愧疚,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小弟的身影,越走越远。 明明挺愿意自己这个小家独占那个房间的,可不知道为啥,李秀间的心里头就是高兴不起来…… 李秀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他不想让李秀春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直到转了一个弯,确定已经见不着李秀春,他才停住脚步,把行李放了下来。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他泄愤地踢了一脚行李,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道边。 他从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竟不如少管所容得下他。 李秀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只要李秀间想,他可以去找李秀满。 可李秀满如今也已经结婚了,他不想大半夜的惊扰二姐。 更不想再上演一次被人嫌弃的一幕。 李秀间就这么坐在那,深夜的寂静让这个夜晚变得寒冷,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了李秀间而点亮。 直到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李秀间才意识到自己不走不行了。 李秀间身上也没有什么钱,他寻思了半天,最终想起了一个人。 *** 门被敲响的时候,江大强正在玩游戏机。 起初他以为是父亲江东胜回来了,不情不愿地暂停了游戏,臭着脸去开门。 然而当他打开门,瞧见来人是一个精瘦精瘦的平头小子,不禁怔住了。 “你谁啊?”他问。 现在的江大强又高又壮,满脸都写着不好惹,所以虽然是深夜,也不在怕的。 可他不好惹,对方比他还不好惹,上来就给了他一脚。 “咋的,三年不见,不认识老子我了?” “你他妈……”骂人的话刚说出去一半,江大强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整张脸都亮了。 “李秀间?!” 李秀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乐。 “真是李秀间!”江大强二话不说就揽住了李秀间的脖子。 “总算见着你了!我以为你他妈人间蒸发了!” “你好好说话!”李秀间乐呵呵地又给了江大强一下。 “你这是上哪了,咋还带这么多行李?”江大强注意到了李秀间放在门口的大包小包,不禁问他。 李秀间的脸上,闪过了一抹不自在。 他思忖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地道:“那啥,我能不能在你家住一宿?” 江大强怔了怔,从李秀间的眼睛里,他似乎读出了一些什么,当即一拍大腿道:“哎呀妈呀,你跟我客气个屁啊!别说是一宿,就是一年,一辈子都行!赶紧进来!” 说罢,他直接就把李秀间的东西提了进来。 李秀间看着江大强的背影,眼圈红了一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转过身去,关上了门。 江大强这个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又凶又狠又蛮不讲理,但人却并不笨。 大概是知道李秀间有难言之隐,他啥也没问,把游戏机一关,就拉着李秀间去澡堂。 第3章 把他托付给你了 “你刚回来,必须得洗个大澡!”江大强说着,把李秀间带到了家附近的澡堂。 打从“少管所”出来一直到现在,李秀间才刚刚感觉到放松。 他坐在澡池子里,伸开双臂,靠在被热水氤氲了的石头矮墙边,看着不断上升的热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想到咱俩还能一起来泡澡堂。”江大强不无感慨地说道,“这一晃,三年都过去了。” “是啊,三年……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李秀间也颇为感叹,“你最近在干啥呢?” “我能干啥?”江大强自嘲地笑了笑,“学习也学不进去,学一门手术也不乐意去,毕业以后就瞎混呗。” 说着,他看着李秀间问:“你呢,啥打算?” 李秀间抬起头,看着湿漉漉的天花板,半晌方才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未来,对于这些尚且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似乎还有些太远,以至于他们根本看不清方向,更摸不清脉搏。 他们同样迷茫,同样惶然,同样畏惧。 两个人洗了澡,本来又吃了一顿饭,方才回到江大强家。 江东胜这段时间,单位进行国有企业经营管理方式改革,所以每天都到家很晚,有时候就直接睡在办公室。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江东胜是恨铁不成钢,但又舍不得打骂,只能是本着小事上放养,大事把关的原则去跟江大强相处。 “反正我妈走得早,他也管不了我,我也不想让他管。”和李秀间一块儿慢慢悠悠地往家走的时候,江大强这样跟李秀间说。 “你爸就算对你挺好了,知足吧你。”想起李国福,李秀间都觉得江大强是掉进了福堆里,“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秀间道。 江大强看了看李秀间,然后苦笑了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初他工作忙,忙的根本顾不上我们,也从来就没管过我。” “我发烧,妈抱着我去看病,天下着大雨,下的都冒烟了,连路都看不清,结果就让一辆公交车给撞上了。” “我妈用她这辈子最大的劲儿把我扔出去很远,自己就这么走了。” “也不知道是他太忙,还是我妈走的急,反正他赶回来的时候,我妈都已经走了……” 江大强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所以他现在就算对我再好,能有啥用?能把我妈还回来吗?” 李秀间看着江大强已经红了的圆圈和拼命忍住的眼睛里的泪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拍了拍江大强的肩膀,两个人沉默着往家里走去。 “所以以后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住一辈子都行。”沉默了片刻之后,江大强对李秀间说,“明天我配一副钥匙给你,你就拿着。” 李秀间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 李秀间就这样在江大强家住了下来。 对于李秀间的到来,江东胜自然是十分的高兴。 他特意请了一天的假,带着李秀间和江大强出去玩了一圈。 江大强天天在家里玩游戏机,连动也不动,白天出去玩了一天,他累得到家就臣倒睡着了。 李秀间看着鼾声大起的江大强,又好气又好笑。 “秀间啊,你要现在还不睡,咱们俩聊聊?”江东胜对李秀间道。 李秀间的心里,微微地一沉。 他点了点头,特意把江大强房间门关上,走了出来。 “来,坐这。咱爷俩喝点茶,聊会天儿。”江东胜坐在茶几旁边,泡起了茶来。 江东胜喝的是工夫茶,他的这些东西,李秀间从来就没见过。 他在江东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双手在桌下攥了一攥,终于开了口。 “江叔,这几天住在这给你和大强都添麻烦了,明天我就回去。” 李秀间的话让江东胜一愣,他一边倒茶,一边抬头诧异地看着李秀间,道:“走?为什么要走?” “我……”李秀间张了张嘴,终是自嘲地笑了,“大强是个好孩子,而我是个有污点的人……我其实也不想给大强添麻烦……” 江东胜放下了手里的茶壶,他认真地看着李秀间,看着李秀间的神情从玩世不恭,到努力克制着局促与尴尬,他不禁从鼻子里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秀间啊,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冲动过,你叔我也一样。这不是污点,这是你交的‘学费’。” 江东胜的话,让李秀间的眼睛亮了一亮,他目光烁烁地看着江东胜。 而江东胜则给李秀间倒了一杯茶。 “相比大强的消沉,我倒更欣赏你的冲动,这也是为什么我特别看好你和大强之间的友情的原因。”江东胜真诚地说道,“我当年太忙了,导致大强现在的这种状态,我也很后悔。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很多事情,都没法重来了……” 说罢,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也红了眼圈。 李秀间低下头,把江东胜给自己倒的茶一饮而尽:“江叔,跟我爸比,你已经是好得不得了了。” 江东胜心疼地看着李秀间,半晌之后,他笑着抬起了头来:“好了,咱不说这些,说点高兴的事儿。” 李秀间好奇地看着江东胜。 江东胜继续道:“大强一直挺孤独的,你能来,我和大强都高兴。你也看见大强现在这个状态了,我不希望他成天沉迷于游戏机里。” “大强的小舅在深圳做生意,我想让他去跟他小舅那去锻炼锻炼。之前跟大强提过好几次,但他就是不乐意去。” “现在你来了,我想,要不你们俩一块去吧。”江东胜顿了顿,又道,“秀间,江叔能看出来,你是个将来能成大器的孩子。但是大强这个人,别看外表挺能咋乎,他性子软,没主见。你们去深圳好好学,以后,大强就托你照顾了。” 江东胜说着,举起了茶杯。 “江叔以茶代酒,敬你。” 第4章 礼尚往来 江东胜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倒把李秀间吓了一跳,他赶紧也学着江东胜的样子举杯,道:“江叔,你可别这样。我和大强是好朋友,将来不管谁出息了,都会帮对方一把。” 江东胜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说罢,他便将茶一饮而尽。 钱,江东胜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儿子,现在,他已经没有希望江大强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打算了。 李秀间也喝了茶:“江叔,我明天就问问江大强,一起去深圳的事儿。” “行。”江东胜高兴地点了点头。 去深圳的事情,江大强并不情愿。 但李秀间却告诉他说,他不想一辈子就这么下去。 “少年管教所的经历,是我是这辈子都抹不下去的污点,像你和你爸这样肯接纳我的,毕竟不多。”李秀间对江大强说,“我不想一辈子这样下去。再说,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在你家待着,你说,就咱们俩这没文化的人,将来能干啥?” “咱俩就去试试,好歹有个伴,要是能成事儿,后半辈子也有个指望。就算不能成,也不至于饿死。你不能总指着你爸,我也不能总赖在你家。” “但是咱们俩将来不管谁能成事儿,将来都能指望对方。不求共富贵,但求同甘苦。” 李秀间的话,让江大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向了李秀间。 “秀间,你说得对,我不能指望我爸一辈子,我也不想指望他。咱们就去深圳。”江大强顿了顿,又坚定地道,“不求共富贵,但求共甘苦。” “行!”李秀间高兴地点头。 就这样,去深圳的事儿定了下来。 李秀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秀满和李秀春。 李秀满十分意外。 她不想让弟弟刚回来就又离开家,但李秀间的态度却十分的坚定。 “秀间,你是不是在家受了啥委屈?”李秀满了解李秀间,当她后来得知李秀间不在家里住了的时候,就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但李秀春和王慧都咬定了说李秀间是自己要离开家的,李秀间也没否认,所以李秀满开始的时候,也就当是李秀间不好意思跟新婚夫妇住在一起,才去江大强家住。 但现在李秀间一门心思地要离开家乡去外地,李秀满的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不过李秀间是跟江大强到他舅舅那边学习,倒也并不是件坏事。 只是从此以后,她就连看自己最小的弟弟一眼,都难了。 李秀满拭着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二姐,你以后要是有啥事,你就告诉我。如果二姐夫让你受了委屈,你也告诉我,我收拾他!”李秀间说。 “放心吧,他能欺负我啥。你二姐夫虽然没啥文化,但人还行。”李秀满说着,一把拉过李秀间,道,“你一个小屁孩,就别老替别人操心了,走,姐带你买点新衣服去。” 李秀间有心想要推辞,但捺不住李秀满的坚持,只得随她去了。 李秀满给李秀间从里到外买了一套衣服,又给江大强也买了件衬衫。 不管咋说,自己弟弟目前在人家住呢,还要到人家舅舅的公司学习去,家里总不能闷声不响,连表示都没个表示。 李秀间起初说啥也不让李秀满给江大强买东西,只说他们是铁哥们,用不着这样。 但李秀满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当即板起了脸来。 “秀间,你记着,越好的朋友,越得礼尚往来,关系才走得长远,知道吗?” 李秀间怔了一怔,随即点头:“好,我知道了,姐。” 李秀满的脸上,这才绽出了笑容。 她拂了拂李秀间的小平头,眼中满满的,都是不舍。 八十年代,正是下海浪潮刚刚兴起之时。 深圳于1980年3月,由“出口特区”改名为“经济特区”。 按其实质,经济特区也是世界自由港区的主要形式之一。以减免关税等优惠措施为手段,通过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鼓励外商投资,引进先进技术和科学管理方法,以达促进特区所在国经济技术发展的目的。 江大强的舅舅苏为青,正是投入经济浪潮中创业的创业者之一。 当然,他的公司并不大,用东北的老话来概括,属于“个体户”。 李秀间和江大强的年纪还很小,自然不可能在苏为青的公司里承担重要的工作。 但对于李秀间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走出去,长长见识,对他来说是件挺好的事儿。 李国福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是——胡闹。 李国福看不上个体户。 虽然现在下海的人多了,挣到钱的人也不少。 现在大街上的车,都明显比从前多了很多,新鲜物件更是一天比一天更多。 走在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穿的衣服都花里胡哨的,就连大老爷们的衣裳都比从前新鲜。 可李国福怎么看他们,怎么觉得都跟唱戏的似的。 还有那些个体户,看着就不像有啥文化的样子,不靠谱,不踏实,不着调。 哪有国营企业的工作踏实稳定? 但李秀间不在家里待着也好,省得惹得家里天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让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就更不好了。 毕竟去过少年管教所这件事情,已经让李国福把这半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他不想瞧见李秀间成天在他的眼前晃,走出去,他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然而刘玉琴却并不这么想,她舍不得自己的小儿子,却也明白,她留不下他。 家里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能帮他一把的能力。 李秀间出发的前一天,刘玉琴拉着他的手,不舍地将李秀间看了又看。 “秀间啊,外面虽然好,但也不比家里。你要是累了,干不下去,就赶紧回来。实在不行,上你大哥那,或者上你大姐那,都差不了你这口饭吃,也差不了你的工作,啊。” “知道了,妈。”李秀间笑着点头,“您就放心吧,等我挣钱了,回来孝敬你!” 第5章 恰似乡愁 刘玉琴含着眼泪,望着李秀间。 从此以后,在她身边的孩子,又少了一个。 刘玉琴心里放不下,李秀春的心里头也不太得劲儿。 他说啥也要拉着李秀间到小二楼附近的一个饭店下馆子,李秀间却说啥也不去。 “二哥,你要是想整那些煽情的就赶紧拉倒吧,我最烦那一套。”李秀间太了解李秀春了,但凡是有一些正式场合,李秀春就总爱整煽情的那一套。 就好像不整哭两个人,不义正辞严地说点儿啥,他就不会说话了似的。 李秀间可来不了他那一套。 见李秀间态度坚定,李秀春也没了办法,他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拿出了六百块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李秀间的口袋。 “二哥,你干啥?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要你的钱。”李秀间不悦地皱着眉头,就要把钱从口袋里拿出来。 “不行!”李秀春按住了他的手,“你这回说啥也得听二哥的,这钱,你必须收着!你要是不收……二哥这心里头不得劲儿……” 李秀春说着,竟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为啥走,还是那句话,哥对不起你……” 李秀间还是头一回看到李秀春的真情流露,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是。 “你没啥对不起我的,这事也不赖你,好好过日子就完了。”李秀间挠了挠脑袋,道,“那行,二哥,这钱我就先收着。你要是用,就跟我说。” “什么玩意儿?给出去的钱还有往回要的?”李秀春气得给了李秀间后脑勺一巴掌,哭着笑了出来。 李秀间随着李秀春的力度晃了晃身子,也笑了出来。 这还是他们兄弟两个生平头一回,能够如此亲近。 李秀春推着自行车,把李秀间送了好长的一段路,方才转头走回了家。 这个似乎又胖了一圈的二哥,骑在自行车上,圆咕隆咚的,把李秀间给看乐了。 但乐着,乐着,他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李秀间把双手放在裤袋里,低下头,许久,方才抬起来。他抹了一把脸,笑道:“我李秀间要闯深圳喽!” 他消瘦的身影,带着意气风发,也带着孤独与不舍。 但人总要长大。 而长大的第一步,就是习惯离别。 李秀间离开哈尔滨的那一天,已经有几天不愿意出门的刘玉琴,难得地下了楼。 中午的太阳暖洋洋地晒着,晒得身上暖暖和和。 刘玉琴眯起眼睛,望着天上的一排候鸟在蔚蓝得无云的天空中越飞越远。 “走了,都走了。”她喃喃自语,“走吧,都走吧,明年开春儿记得回来……” *** 时间总是走的那么快,眨眼之间又是五年。 如今的李家孩子们,基本都已为人父为人母。 李秀冰的儿子已经五岁了,他在岳父的引荐下,进入了四平汽车厂工作。 虽然恢复了高考,但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仍然是凤毛麟角。 李秀冰在下乡期间,为建设兵团和当地所做的贡献,成为了他人生简历上金灿灿的一笔,也因此,受到了四平汽车厂领导的赏识。 有文化又有能力,最关键的是他踏实肯干,从来没有埋怨和抱怨,这让李秀冰很快成为了四平汽车厂领导班子中的一员。 而许芳医科大学毕业以后,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四平市医院,成为了一名主治医师。 生活,对于李秀冰来说是富足充实且圆满的,只是他仍然会想家。 想起那个寄予他那么多厚望,又留下了那么多伤心回忆的家。 “要是想家,就回去看看。”有时候许芳看到他一个人在阳台望着远方发呆,就会经常这样对他说。 但是每一次李秀冰都是摇头。 他知道自己最小的弟弟李秀间也离开家远赴深圳,而且也或多或少的猜出,是因为李秀春那个不省心的媳妇。 可让李秀冰难受的不是这个,而是在每一个需要做出关键性决定的时候,那个从来不会为他们迈出一步的父亲。 李秀冰向李秀间表达了很多次,让他来四平工作,但都被拒绝了。 他想自己闯出点名堂来。 李秀冰不再勉强。 像他们这样从小就没有人为他们撑伞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从来都是以独自奔跑作为骄傲活下去的。 所以作为大哥,李秀冰会经常给李秀间汇一些钱,给自己的父母买些东西寄过去。 除此之外,李国福似乎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了。 自从李秀冰结婚,不再往家里交钱之后,父亲似乎对他也不再关心和在乎。 甚至这五年以来,李国福从来没有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写过一封信,让他回家。 每到过年的时候,听着外面传来的鞭炮声,李秀冰的心里都会泛起几分酸楚与乡愁。 可这终究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一点念想。 而对于远在上海的李秀城来说,“家”这个词,如今也仅仅代表了自己的这个小“家”。 李秀城会经常给李秀满打电话,偶尔给小弟李秀间写信,仿佛这么多年以来,值得她牵挂的只有自己的这个妹妹,和远在深圳的小弟。 而她的日子,似乎也在渐渐地风生水起。 李秀城和秦青书在四年前生了个女儿,取名秦越。 秦越,超越的越。 李秀城希望秦越能够超越自己,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人。 大概是人到中年,都会发福。 秦青书和李秀城都在慢条斯理的日子中渐渐地胖了起来,秦青书尤其是。 生活无忧,李秀城把家里照顾得妥妥贴贴,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工作也舒心,秦青书现在的任务,似乎只剩下了发胖这一件事了。 秦青书相当的知足,尤其是今天晚上,李秀城又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秦青书立马高兴地打了两瓶啤酒。 “你现在这酒是不离手了?”李秀城看着秦青书一边吃肉,一边喝酒的惬意样子,不禁揶揄。 “小酒宜情。”秦青书笑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少喝点儿!”于荣华说着,给孙女秦越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妈,越越不能吃肥肉,会影响大脑发育。”李秀城皱眉说着,把那块红烧肉夹到了秦青书的碗里。 第6章 女孩子怎么了? 于荣华顿时不乐意了。 “吃块红烧肉怎么就能影响大脑发育了?我们青书从小吃到大的哎!” 李秀城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此一时彼一时,时代变了,越越的饮食也不能跟从前一样。” 说着,她便催促越越赶紧吃饭,一会儿还要练钢琴。 “孩子这么小就练钢琴,她的手指会受不了的哎!”于荣华又气又急地说道,“小孩子手指会变形的!” “妈,国际上那些音乐大师,哪个不是从小练的单子功?哪个也没变形吧?”李秀城说着,拿起越越的饭碗,直接给她喂了起来。 “快吃,快嚼。” 看着李秀城不断催促越越,于荣华不禁急了:“吃这么快对孩子胃不好哎!” 李秀城没理会于荣华,于荣华气得瞪向了自己的儿子。 可秦青书却瞄了瞄李秀城,没有说话。 喂越越吃完饭,李秀城就直接拉越越进了屋。 于荣华“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你看看你老婆,越来越不像话!怎么跟妈妈说话呢?你就不管一管!” “妈,秀城也是想孩子好,我咋管?”秦青书喝了一口啤酒,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再说,惹她不高兴,又要吵架。” “你就这么怕和她吵架?当老公当成你这个份上真是窝囊的哎!”于荣华看到秦青书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妈,你没听说过吗,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两口子过日子,吵什么架呀。”秦青书不急不缓地说道,“再说了,孩子有秀城照顾不是挺好的吗?什么事也不用你操心……” “喝你的酒吧!”于荣华一推碗,直接起身走了。 这顿饭她吃得胃都疼了。 她早就说李秀城这个女人不能娶,可偏偏自己这个儿子就是不听话。 现在好了,整个家都是李秀城一个人说了算,自己简直成了透明人。 于荣华也不想在家里待,一个人走了出去。 秦青书看着摔门而去的母亲,摇了摇头,悠闲地吃了饭,方才坐回到客厅里看起报来。 不多时,越越的房间响起了钢琴声,李秀城这才走了出来。 “妈刚才跟你说啥了?”李秀城问。 自从有了孩子,李秀城的三饭就没有应时吃过,她拿起筷子,端起了已经凉了的饭碗。 “还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秦青书抖了抖报纸,又道,“不过以后妈要是给越越夹菜,就夹吧,你也别管那么多,越越毕竟也是她的孙女。” 李秀城想夹菜的手顿了顿,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地,继续吃起饭来。 秦青书看了李秀城一眼,然后挪了挪屁股,和缓了语气,道:“今天领导开会的时候说,我们单位可以借调,到银行去。” “银行?”李秀城的眼睛就是一亮,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秦青书,“借调过去的话,是不是有机会把档案也调过去,当正式员工?” “应该差不多,只不过银行压力大,工作也忙,我不想去。”秦青书的眼睛依旧盯着报纸,但李秀城却放下了筷子。 “银行,你必须去。”她说。 秦青书怔住了:“为什么?” “为了越越。”李秀城说,“银行的待遇比你现在这个国企好,而且我听学生家长说,很多国企都改制了,以后的发展形势会有变化。你的工资能不能涨不说,能不能保住工作都是两码事。” “你早点调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分房。咱们这个小区又老又旧,根本就没有重点学校,为了越越,咱们得提前谋划。”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有什么好提前的?”秦青书皱起了眉头,“再说,越越一个女孩子,将来找到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个好人家就行了,还用谋划什么?” “你说什么?”李秀城看着秦青书的目光,顿时犀利了起来,“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只能嫁人,相夫教子?女孩子就不能有个光明的未来,到社会上去做贡献吗?!” 秦青书从刚才的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 他知道李秀城当年没能上上大学,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儿,所以父亲也不太在乎她的未来,导致她上学的梦想差点毁于一旦。 于是他赶紧放下报纸,来到了李秀城的身边:“我老婆说得就对,不过,工作这个事,也没那么容易。我岁数不小了,本身就没有什么优势。那些新来的小年轻个个跃跃欲试,竞争太激烈了……” 秦青书说得不无道理,李秀城想了想,道:“咱们家还有两瓶茅台,明天给你们领导送过去?” 秦青书连连摇头:“我都在会上表态,我不去了。再说,去年过年就给领导送了茅台,人家都给退回来了,你忘了?” 李秀城这才想起来,这两瓶茅台确实是被领导退回来的,现在再送过去,岂不是闹出了笑话。 她思索了半晌,说道:“这事你别管了,我知道怎么办。” “你要咋办?”秦青书忽然感觉一阵危机,“你可千万别乱来啊,到时候工作没办成,我在单位也没脸……” “放心吧。”李秀城重新拿起了筷子,“我心里有数。” 李秀城的心里能有什么数? 秦青书有些心里没底,但李秀城却再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吃起了饭来。 李秀城之所以心里有数,是因为秦青书领导家的孩子张欣,跟秦越同在一个幼儿园。 张欣的妈妈经常去接孩子,李秀城总是殷勤地打招呼,还经常给张欣买零食,买玩具,两个人相处得相当融洽。 甚至,秦青书不知道,虽然他的领导把茅台酒退了回来,李秀城却还是托人从国外买了进口的书包送给了张欣。 不然,他也不会过了年就涨了工资。 李秀城没对秦青书提起过这个事,以至于秦青书还洋洋自得地认为,是自己的工作做得出色,才得到了领导的赏识。 殊不知,他这个宣传部门的小科员,原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想要加薪,比登天还难。 第7章 不被理解的痛苦 秦青书的大学读的是财会专业,毕业后原本是在国企负责财务工作。 因为他特别喜欢文学,经常会在报纸发表一些小随笔,在单位也算得上半个才子。 在大家伙普遍都只本本分分地上班、下班的年代之中,秦青书的这点才能自然得到了几分领导的赏识。 恰逢企业宣传部的一名职员退休,秦青书自然而然地就接替了对方的工作。 李秀城起初非常反对秦青书调离财会部门,都是一样的工资,宣传部工作倒是清闲,但上升空间极小,未来的职业生涯,可谓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那会儿的李秀城刚刚怀孕,她更希望秦青书的工作能往上走,毕竟养育孩子的花销不会太小。 但于荣华却在这个时候格外支持儿子。 她的理论和大多数的父母一样,像秦青书他们这一代,孩子多的家庭有得是,父母双职工赚的那点工资紧紧巴巴,但也没说,就有哪家的孩子养不大了。 再说,现在计划生育,一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能花多少钱? 于荣华不理解李秀城,不理解李秀城那个多子家庭,因为钱的原因导致李秀城永远的失去了妹妹的痛苦,更不理解李秀城想要上学却没有学费而经历的煎熬。 然而秦青书有秦青书的理由,一心求稳,只想着混到退休,直接就办了转职手续。 而他给李秀城的解释是想用多点时间和精力照顾怀孕的李秀城,和即将出生的孩子。 为此,李秀城和秦青书正经争论了好几天,还因为这个冷战了好一段时日。 只不过随着秦越的降生,巨大的喜悦冲淡了两个人之间的嫌隙。 如今秦青书的职业再一次迎来了一个机会,李秀城自然要如自己所说,好好筹划。 为了越越。 第二天一早,秦青书被一阵浓郁的菜香唤醒。 他揉着眼睛来到厨房,却见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四道菜。 除了红烧排骨,溜里脊,素烧青菜之外,还有李秀城最拿手的锅包肉。 锅包肉是东北最负盛名的菜,以酸甜适宜,外酥里嫩为特点,除了李秀城之外,秦青书还没吃过谁做的锅包肉如此正宗好吃。 “一大早就这么多费事的菜,你几点起的?”秦青书说着,就要去抓一块锅包肉吃,哪成想被李秀城一巴掌拍开了。 “我压根就没睡,”李秀城说,“这些菜是给欣欣带的。” “欣欣?哪个欣欣?”秦青书一头雾水。 李秀城看着秦青书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摇头:“就是张主任的女儿,她和越越在同一个幼儿园,你忘啦?” 秦青书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是有这么回事,那你也用不着给人家带这么多东西,幼儿园不是提供午饭吗?” 李秀城嗔怪地瞪了秦青书一眼:“你真是啥也不懂。” 说着,她便将菜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饭盒。 秦青书满心满眼都是锅包肉,见李秀城只一块都没有留,把所有的锅包肉全装进了饭盒,不禁咂了咂嘴,道:“咱不用这样吧,秀城?工作差不多就行了,也没必要上银行……” “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李秀城顿时就不高兴了,“不是说了嘛,国有制企业要改革了,大锅饭吃不了多久。你要是继续保持原地不变,是会被淘汰的!” “到时候越越怎么办?谁供她上大学?” “你……你不要危言耸听嘛……” 秦青书的话还没有说完,于荣华的“支援”便到了。她摆弄着脑袋上的发卷,嗤笑:“还没发生的事儿呢……总是搞得像天要塌下来似的。一天活得那么紧张干什么哟……” “还没发生,不等于不会发生。”李秀城只扔下这一句,便直接去叫越越起床了。 “哎,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我说一句你说十句?”于荣华瞪起了眼睛,但李秀城压根就没这个工夫搭理她。 “妈,你也少说两句吧。”秦青书说不过李秀城,便把憋在肚子里的恼火,温吞吞地发到了母亲的头上,气得于荣华直跺脚。 李秀城可没这个工夫搭理于荣华,张欣没有爷爷奶奶帮忙带,张主任工作忙,全靠张欣的妈妈一个人照顾。 每天,张欣基本都是第一个到幼儿园的。 所以,想要见到张太太,并且有更多的时间闲谈,就得早到。 李秀城如今已经再不是从前的李秀城。 从前她怨恨父亲给予的支持不足以撑起她的梦想和未来,现在,她终于明白苗壮壮对她说的那些话是对的。 无人撑伞的孩子,就得自己拼命地跑。 李秀城已经不再在乎父母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和伤害,更何况,如今李秀城需要成为一个能够给女儿秦越撑伞的母亲。 她要比别人更强大,更有力量,抢占更多的资源去为女儿铺一条通往成功的梦想之路。 “妈妈,我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呀。”欣欣还没有睡醒,就被李秀城叫起来,她甚至连早饭都没有吃,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越越乖,妈妈给做好吃的了,一会儿咱们去幼儿园和欣欣一起吃。”李秀城说着,把越越放在自行车前方的座位上,然后骑着自行车,一路往幼儿园骑去。 李秀城的时间计算得很好,她们刚到幼儿园,张太太便牵着张欣的手来了。 “早,张太太,早,欣欣!”李秀城笑着和两个人打招呼。 “秀城,越越,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呀?”张太太意外地道。 “我今天早上刚好做了几个菜,给欣欣拿过来。”李秀城说着,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了张太太。 “哎呀,这怎么行!”张太太赶紧拒绝,李秀城却不由分说地把饭盒塞进了张太太的手里。 “我看每天早上欣欣都带着豆浆油条来幼儿园吃,咱们今天换换样,营养更丰富点。” 张太太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感动地接了过来:“谢谢你啊,秀城。” 说着,她又看向了越越:“越越也还没吃饭吧?” 越越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8章 哈尔滨是他的根 “那你们赶紧进去,一起吃。”张太太说着,把饭盒交给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提着饭盒,高高兴兴地跑进幼儿园去了。 李秀城笑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转过头来又将自行车篮里的一个饭盒递给了张太太。 “张太太,我给您也带了一份,您带着单位吃。” 张太太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别,别,秀城啊,做饭很耗费精力的,又花时间,你自己中午吃,我这今天早上给欣欣带的早餐,我中午吃就可以了。”张太太说着,举了举手里的豆浆油条。 她的神情有些羞愧,毕竟每天只会买豆浆油条,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负责任的妈妈。 “那咱们换,”李秀城一点都不见外,直接就接过了张太太手里的豆浆和油条,然后把饭盒塞进了她的手里,“饭盒是新的,一次都没用过,您放心吃。” “这……”张太太怔了怔,李秀城却骑上了自行车,向张太太挥了挥手,“再见张太太,晚上见。” “哎,秀城,你别这样……秀城!”张太太追了几步,见李秀城走得远了,也只能作罢。 她闻了闻手里的饭盒,一阵带着香酥甜嫩的气息直钻入鼻子,不禁满面尽是欢喜之情。 李秀城对自己的手艺满怀信心,而事实上也正如她所料,张太太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晚上再见面,张太太直接就隐晦地对李秀城说,周末他们宴请张主任的两位来自东北的老领导,出去吃没有新意,想在家里招待一下。 李秀城心中一喜,立刻提议自己去帮忙。张太太欣喜万分,一个劲儿地称李秀城的手艺是大厨都比不了的。 两个人正说话间,越越跑出来了,她一见到李秀城就扑过来,哭着说张欣早上不给她吃饭,说那些饭是李秀城做给她的。 张太太脸上挂不住,正要喝斥张欣,却被李秀城给拦了下来。 “不要紧,不要紧,都是小事情。”说着,她哄越越道,“越越,妈妈改天再给你做锅包肉,好不好?” “不好!”越越见李秀城向着张欣,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我就要吃今天饭盒里的!我就想吃!” 李秀城的面上挂不住,一把扯起了越越:“这么不懂事呢,走,跟妈妈回家!” 说着,她赔着笑脸,向张太太打了招呼,便牵着大哭不已的越越走了。 越越心里头不痛快,到了家也还在哭。 秦青书心疼地抱着越越,问清楚了怎么回事,便不悦地对李秀春道:“那锅包肉咱们早上就应该给越越吃,给他们的带一些就行了,还用全给他们?” 越越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我要吃锅包肉,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有完没完!”李秀城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白天又工作了一天,已经疲惫不堪,这会儿秦青书的责怪和越越大声的哭闹,让她头疼欲裂,禁不住大声地喝斥。 越越被李秀城吓住了,她畏惧地看着李秀城,委屈地憋着泪水,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李秀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咱们晚上去吃小笼包吧,好不好?越越最喜欢吃小笼包了,是不是?”李秀城放柔了声音,问。 越越含着眼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秦青书看了看越越,又看了看李秀城,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李秀城去到张主任家,大展厨艺之后,秦青书的调令,就很快下来了。 尽管很不情愿,但秦青书还是被调往了银行工作。 李秀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每个月家里的收入多了将近二百块,这些钱,足够给越越找个好一点的英语班了。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属于八十年代的许多岁月,都在时光的洪流中成为了回忆。 随着国有制企业改革的进行,李秀冰所在的四平汽车厂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企业改革。 此时的李秀冰已经因其出色的能力被提拔为四平汽车厂管理部主任,而这次的企业改革,组织部已经上报了一批管理人员名单,准备从五名候选人中选举一位成为这次的企业改革负责人。 李秀冰是所有人都看好的,领导已经提前来找他谈过话,让他准备好接手这次的改革工作。 这是一个非常棘手,且压力很大的工作。 李秀冰有些担忧,一方面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以面对如此重大的体制改革,另一方面,也怕面对这些在汽车厂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们抗拒改革,工作难以展开。 就在他为工作一愁莫展之际,他接到了父亲李国福的电话。 李国福的电话只有一句——要他今年过年回来一趟。 李秀冰有点诧异,多年以来,李国福从来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他对自己的要求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心意尽到,人不必回来。 这次突然叫自己回去,会是什么事? 李秀冰忽然担心了起来。 他想要问问,是不是母亲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或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了,但李国福没给他这个时间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其实李国福如此简明扼要,是因为那会儿家里没有电话,小卖部的电话三分钟以内五毛钱,三分钟以后就按每时钟来计时收费。 李国福怕自己算不好时间,干脆就说一句话,反正意思传达到就可以了。 虽是如此,但李秀冰却摸不清父亲的脉,人也开始担忧起来。 “怎么也是回去,不如直接就去吧。”许芳知道李秀冰的心思,也知道他每到逢年过节,对家乡的思念。 于是她便劝说李秀冰直接回去。 “而且,华强自从出生以来,还没回过哈尔滨呢,这次正好带他回去看看。” 许芳的话,触动了李秀冰的心。 十三年前,李秀冰和许芳的儿子出生了,李秀冰给他取名“李华强”,寓意祖国繁荣富强。 而自从李华强出生以后,他们一次都没有回过哈尔滨。 哈尔滨是李华强的老家,也是他的根。 一个孩子,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呢? 第9章 带你们挣大钱 接到李国福电话的,不止是李秀冰,还有李秀城。 “回家过年”这句话,是李秀城生平第一次听李国福这样说,以至于她拿着电话,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李国福挂断电话,李秀城还怔在那里。 距离上次回家过年,已经经过了那么多年,似乎沧海都已变成了桑田。 随着听筒里不断响起的“嘟嘟”声,李秀城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缓缓地放下电话,然后慢慢地蹲下来,倚靠着墙壁,像是一个小孩子般,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妈妈?”已经九岁了的越越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李秀城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她匆匆地奔过来,张开小小的双手抱住了李秀城。 “妈妈你怎么了?” 李秀城的身体微微震了一震。 她同样伸出手臂,将越越抱住了。 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却似乎蕴含了巨大的力量,将李秀城的心都温暖了。 “越越,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她问。 越越觉得很奇怪:“这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李秀城将头埋进越越小小的肩膀之中,用极为轻柔的声音说:“妈妈带你回妈妈的家,哈尔滨。” 哈尔滨…… 这个词对于越越来说,一直是存在在新闻和大人们谈论之中的,颇有几分陌生。 李秀城轻轻地松开越越,面带笑容:“妈妈带你去玩雪,看冰灯,吃真正的锅包肉,好不好?” 听说能玩雪,越越可高兴坏了,她笑着拍起了手:“好!越越要推雪人,滚雪球!” 李秀城欣然点头:“好。” 李秀城要带越越回哈尔滨的事情,遭到了于荣华的强烈反对。 “结婚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家一个亲戚,连你爸爸妈妈都没有露面哎!现在要你们回家过年?上次你妹妹结婚,就没少花钱吧?结果回来青书胃都喝酒喝坏了,养了大半个月哎!” 晚餐时候,于荣华忿忿不平地说道。 李秀城淡淡地看了一眼于荣华,起初的时候,李秀城还会跟于荣华争论上几句,但现在,她压根就不想理她。 看向了坐在一旁正在喝着小酒的秦青书,李秀城问:“你跟不跟我回去?你不回,我就自己带越越回。” 于荣华立刻将警醒的目光投向了儿子:“多一个人多一份机票钱哎!” 又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只要这对婆媳发生争执,就一定会逼着秦青书表态,秦青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放下酒杯,顶着于荣华刀子一样的目光,对李秀城点了点头:“一起回去吧。” 李秀城微微一笑,转身进屋去收拾行李了。 于荣华气得伸手去点秦青书的脑门:“你脑子锈逗了你哎!你们结婚这么多年,压根就没收到过他们家一分一毫,连个问候电话都没打过。事出无常必有妖!” 秦青书拂开了母亲的手:“有多少妖,秀城一个人也能镇住了,我陪着就行。” 于荣华简直怒不可遏,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越看越觉得窝囊。 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太要强,事事给儿子安排好,以至于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事事都听李秀城的。 秦青书这辈子唯一有主见的事情,就是娶李秀城这件事情,结果一切都如于荣华所料,李秀城太有主见,秦青书越来越像家里的一个摆设。 能赚工资的摆设。 而且就连这工资,都是李秀城帮他筹划提升的。 于荣华觉得这个家的天花板都是低的,低得她透不过气。 李秀间是唯一一个没有接到电话,通知他回家的孩子。 一转眼,他跟江大强来到深圳已经有五年了。 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江大强的小舅魏全茂,只给他们安排到了一个仓库,做仓库管理员。 这一工作就是五年。 他们每天的工作都相对清闲,除了搬搬货,统计一下库存,也没什么事情做。 那些工人们会凑在一起打牌,打麻将,但李秀间可不愿意玩儿这些。 无所事事的他,宁愿自己这五年累成狗,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闲成屁。 整整五年,好像还是呆在原地似的。除了岁数,啥也没涨。 “大强,你老叔这个生意到底能不能赚钱呀?咋感觉一点都不忙,也没啥事儿呢?”李秀间问。 “管他呢,咱俩就在这儿混着玩儿呗。”江大强说着,把头枕在双臂上,躺在了草地上。 他们这个仓库距离市区很远,仓库后面就是一片大草地,江大强和李秀间没事就在这发呆。 五年了,李秀间已经不想再这么混下去了,只是江大强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觉得这比家好,起码没有他爸管着。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江大强的小舅魏全茂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让他们俩跟着他一起走。 “今天码头到一批货,你们什么都别管,就负责开仓库门,人走了,把仓库门关上,就在那守着,三天就完事儿。” 魏全茂一边走一边对两个人叮嘱道:“记住,别多话,别多问,别多看。三天之后给你们俩一个人包一个大红包。” 李秀间和江大强面面相觑,刚才还说魏全茂的公司闲的都直出屁,这突然就来了这么个急活。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没听说小舅在码头还有库房。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记住我说的,闭上嘴,别多问,也别多看,什么都不许摸,不许碰,干完活就走人!” 魏全茂的态度严肃,还带着那么一丝警告的意味。 尽管有点不理解,但两个人还是答应了。 见两个人答应了,魏全茂似乎松了口气似的揽住了他们的肩膀,说道:“你们俩都是我的亲人,好好跟着小舅干,这次的工作完成的好,下次小舅带着你们挣大钱!”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魏全茂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秀间在心里头就涌上一股不安。 他想起来,二哥曾经也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那一年,在自己为了帮助李秀春而进了少年管教所的时候,李秀春就曾经跟他说过,骗他盗电缆的老袁头就是这么说的。 “干爹带你挣大钱。” 第10章 我怕这是断头饭 正是因为老袁头的那一句话,二哥李秀春就被带到了偷电缆的地方,险些成为盗窃犯。 而李秀间因为了保护李秀春,而进入到了少年管教所。 所以,李秀间现在只要听到“带你挣大钱”这种话,就本能的产生一种恐惧。 但未经过风雨的江大强却兴奋的不得了,对这次的工作也满怀期待。 就这样,魏全茂带着两个孩子驱车前往码头。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离开仓库所在的郊区,前往热闹的市区,一路上,可见,高楼大厦矗立,城市整齐,规划路过的行人也都穿着时尚,就连马路上的汽车都是他们不曾见过的。 江大强左看右看,兴奋的不行。 李秀间却并没有被这些风景吸引,他有心想要问一问魏全茂的生意到底是涉及哪方面,但想到他先前的叮嘱,让自己不要乱说,不要乱问,便只好按耐下心头的疑虑,到那里再观察。 魏全茂带着他们到一个很上档次的饭店吃了一顿饭,还带着他们去洗了一个澡。 这一切都是李秀间和江大强没见识过的,虽然他们刚到深圳的时候,魏全茂也招待过他们,但是招待级别明显,不像现在这次。 趁着魏全茂上厕所的功夫,李秀间对江大强说:“这饭菜也太丰盛了,档次也太高了,我咋觉得不对劲呢?” “嗨,这你怕啥呀,兴许我小舅就是这几年挣大钱了呢,更何况他让咱俩帮他干活,还不得表示表示?”江大强不以为意地说。 李秀间摇了摇头:“咱俩能帮着干什么活,咱俩就是一个库管,但是你舅不假,但是咱们就算是上档次的饭店吃饭,不也得是在把活干好之后?” “咱俩来这五年了,也不是刚来这五年里就是无所事事着这么过的,现在这顿饭我有点儿怕它是断头饭……” 李秀间的一句话把江大强整个人都吓住了:“你……你别开玩笑啊秀间,我害怕。”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你别忘了,我是在少年管教所待过的。”李秀间说,“我听过的事儿,比你这辈子见识过的都多。” 李秀间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深沉,跟平时嬉皮笑脸的他判若两人,江大强这辈子都没见识过李秀间说的那些什么事儿,联想到他们来的第一天,舅舅也不过是带他们到小饭馆吃了顿饭,心里边就更加突突了。 “那、那咋办呀?要不然咱俩赶紧走吧!” “慌什么,先看看什么情况。”李秀间镇定地说道,“咱俩啥事先别贸然答应,多心思心思。” 江大强慌乱地点了点头,他可做不到像李秀间那么镇定,他恨不能现在就问问小舅到底是咋回事。 不过,眼瞅着天快黑了,他们应该马上就要出发去码头,自己现在说不干,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江大强的这个小舅,从他八岁的时候就去了广东,然后一路辗转又去了深圳,基本没怎么见过面。 要说亲,也算不上亲,只不过半年前他向江东胜借钱做生意的时候才重新联系上的。 至于会不会害自己,江大强也不敢确定。 但是他能确定的是,李秀间不会害他。 就在这个时候,魏全茂回来了,他满面春风的对江大强和李秀间说:“来来,吃饭吃饭,多吃点,晚上干活呢。” 此时的江大强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了?他摇了摇头,说:“吃饱了,咱们开工吧,小舅。” 魏全茂愣了愣,随即高兴地拍了拍江大强的肩膀:“我外甥就是踏实肯干,这五年,我是故意把你们放在库房,锻炼你们的,就看你们能不能吃苦。现在看起来你俩又稳重又踏实,挺好,以后就跟着小舅干。不过现在不着急,咱们再坐一会儿,喝点儿茶。” 先前见魏全茂,那么郑重的态度,还以为很着急,但现在他却一点都不急,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两个人聊着天,一直等到接近半夜方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咱们现在走。” 说着,他起身买单,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车。 车子开了很久, 来到码头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十二点多了,码头一片漆黑,偶尔有几艘船还亮着照明灯,但在这暗夜之中,也只不过能照亮方寸之间的那么一点点。 让江大强和李秀间惊讶的是,停在码头旁边有一辆很大的拖车,黑夜里就像是一个巨兽那般潜伏着。 在当库管的这段时间,江大强和李秀间全都学会了开车。 如果说这五年以来两个人最大的收获就是魏全茂出钱给他们办了驾驶执照。 说是为了方便来回运货,现在看起来是另有用处。 魏全茂让江大强去开拖车,而李秀间则留下来,手在拖车尾部。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艘轮船开了过来。 李秀间惊骇地看到,从轮船上卸下了很多巨大的集装箱。 而李秀间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卸下来的集装箱,能够被全部运送到拖车里,以免落下或者被人“黑”了。 那些人的动作极其迅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警惕,慌张。 大概三四个小时之后,集装箱全部卸载完毕,魏全茂给了这些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便带着李秀间一起上了车。 李秀间全程都紧紧的抿着嘴,一句话都没有说,江大强更是紧张的额头上的冷汗直往下流。 魏全茂显然,也显得有些紧张,他一边指挥着江大强开车,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拖车开出了很远,直到开到一个乡下非常僻静的大型仓库门口才停下来。 仓库早有人在那等待,看到魏全茂来了,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卸货。 李秀间被叫下来协助卸货,虽然没伸手,但也可以看到仓库里面的景象。 在仓库里面停着几辆车,与其说是车,还不如说只是车的外壳。 而在外壳附近,则放着许多的汽车零件。 李秀间瞬间感觉到了不解。 魏全茂这做的是啥生意,难道是废品收购? 第11章 归来己为人父人母 李秀间不理解,但如果仅仅是废品收购这么简单,这些人不会紧张成这样。 所有的货都卸完了之后,魏全茂这才松了一口气。 “干得漂亮,走老舅领你俩按脚去!” “别的了,老舅,我可走不动了,我要回去睡觉了。”江大强虽然没看到库房里面都有啥东西,但是,他已经被这紧张的气氛压的透不过气来了。 魏全茂哈哈大笑,他也没勉强说了声“行”,就带两个人到酒店开了个房间给他们住。 临走前,魏全茂还拍了拍李秀间的肩膀,道:“秀间啊,你小子可以,泰山压顶不动声色,小舅看好你。好好跟着小舅干,小舅到时候提拔你。” 李秀间连声谢着魏全茂,直接把他送到了门口,才回房间。 躺在床上,江大强说啥也睡不着,问李秀间:“秀间啊,我咋这么害怕呢?他们那些人怎么都紧张的像在干坏事儿似的呢?你刚才去了我老舅的库房,你看着啥了?” 李秀间想了想,然后摇头:“啥也没看着。” 江大强这副怂样,他也不敢告诉他什么,况且李秀间真的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 不过,仅从今天的气温来看,这个地方他们不能多待了。 “咱俩走吧,大强,咱俩去别的地方再找份工作。”李秀间说。 听李秀间这么说,江大强竟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咱俩回家吧,秀间,我想回哈尔滨……” 李秀间看了看江大强,然后摇头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多待一阵。我不想就这么回家。” 江大强看了一会儿李秀间,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那我一起跟你在这,咱俩再找别的工作。” 李秀间依旧摇头:“大强,你是个老实人,好好回去读书,只要有文化,你才能在更好的人中间生活。” “秀间……”江大强看着李秀间,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他的眼圈红了,就连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那你能去哪儿啊?在这儿你不也一样谁也不认识吗?你跟我回去,咱们俩一起上学……” 李秀间摇了摇头:“我跟你不一样,我回去,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所以我要在这儿闯出点名堂再回去。” 江大强依依不舍地看着李秀间,李秀间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想就这么分开。 但他真的想回哈尔滨了,深圳很大,大到他感觉自己格外渺小。 从前江大强在家里,总是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但出了门,他觉得自己啥也不是。 “大强,你听我的,好好读书,多听你爸给你的建议。他们说的‘为你好’可能让你烦,但等你走出学校,走出家门,‘为你好’这仨字儿,就再也不可信了。” 江大强看着李秀间,眼前的好朋友那么成熟深沉,让他甚至感觉有些陌生。 他第一次意识到,李秀间经历的,比他想象中的多太多了。 就这样,江大强回去了,而李秀间则一个人扛起包,离开了魏全茂的公司。 魏全茂大概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让两个孩子害怕了,但因为都是亲戚,李秀间和江大强没说啥,他也没再问,只叮嘱他们不要对谁都说。 江大强走,魏全茂倒没怎么样,反正是对李秀间的离开有些惋惜。 “秀间,小舅能看出来,你是个人才,你很聪明,但你为人也仗义。小舅问你一句话,想不想跟着小舅干?”魏全茂在李秀间离开之前,郑重其事地问他。 李秀间摇了摇头:“小舅,我想稳稳当当的生活。” 魏全茂看了李秀间一会儿,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行,小舅就一个要求,出去别乱说,啥时候想回来,随时联系我。” 李秀间点了点头,魏全茂给了李秀间一千块钱,就这样作罢了。 李秀间拿着这一千块钱,离开了深圳。 至于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李秀间也没有给家里写过一封信。 一眨眼,便又是一个除夕。 在李国福的一通电话之下,李秀冰和李秀城,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哈尔滨。 转眼已是多年,离家时的孩子们,如今已经都为人父,为人母。 李秀满和钱二宝在结婚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钱笑笑。 而李秀春和王慧也生了个女儿,取名李丽丽。 这一年,李家可谓儿孙满堂,屋里也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大人孩子们齐聚一堂,厨房传来阵阵菜香,李国福高高兴兴地坐在餐桌上首,看着出息的儿女们,和朝气蓬勃的孙子孙女,内心无比的舒坦。 最让他高兴的,是李秀城如今是上海一所知名初中的教导主任,女婿在银行工作,大儿子又是四平汽车厂的小领导,大儿媳在医院做主治医师。 虽然李秀春算不上优秀,可也是量具厂的小组长,二女婿更不用提,量具厂的车间主任呢! 就连今年的酒,也是儿子和女婿送的好酒。 李国福高兴,连酒也倒上了最好的。 刘玉琴今天也格外高兴,她穿着李秀满给她买的新衣服,喜滋滋地坐在桌边,一会儿摸摸孙子的小脑袋瓜儿,一会儿又理一理孙女的小辫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王慧今天也拿出了本事,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 然而,等到大家全都上桌吃饭的时候,李秀春给哥哥和姐姐们、连同嫂子和姐夫全都倒上了酒。 “爸,你说吧。”倒完了酒,李秀春对李国福说。 李国福看了看儿女们,点了点头。 李秀城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一沉。她太了解李秀春了,大年三十把大家全都召集回来,原来,不是为了过年? “是这样,”李国福张了口,“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一方面是因为过年,热闹热闹。另一方面,是有件事要宣布。” “咱们家这房子,一直是公产,这几天政策下来了,说咱们家可以转私产,但是需要交三万块钱……你们凑一凑吧。” 李国福的话音一落,餐桌上的气氛,就一下子静谧了下去。 第12章 我们都是外人? 见谁也不说话,李秀春便举起了酒杯,动情地道:“大哥,大嫂,大姐,大姐夫,今天是大年三十儿,你们难得回家,我代表咱爸咱妈欢迎你们。” “这个家,咱们打小儿就住在这儿,现在公产转私产,要是不买断,这房子就被收回去了。你们也不想咱爸老了老了,没房子住了吧?” “咱爸就这么一个心愿,咱们就努努力,帮爸完成这个心愿,行不行?我先干为敬!” 说着,李秀春举起酒杯,直接就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哎呀,你胃不好,不能一下子喝这么多!”王慧急切地直拉李秀春的袖子。 “你个老娘们,你懂啥?为了爸,我喝到胃出血都行!”李秀春瞪圆了眼珠子。 李国福的脸色,这才稍稍地好看了那么一点儿。 “李秀春,你啥意思?”李秀城冷笑,“你代表爸妈欢迎我们?意思是你是自己家人,我们都是外人?” 李秀春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最怕李秀城,打小就怕,现在李秀城又来针对他,李秀春几乎是习惯性地气短。 但房子买断,还得指望着李秀城掏钱,李秀春只得陪着笑脸,道:“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看,你们挺多年也不着家……” “啥叫‘不着家’?”李秀春的话,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李秀城哪里能惯着他? “你今天是开批斗会呗?”李秀城看着李秀春的眼神,都透着愤然。 这下,李秀春更不敢说话了。 “咱们先吃饭吧,今天毕竟是大年三十。”李秀冰举起了杯子,“来,爸,妈,我们敬您二老。” 许芳见状,也赶紧举起了杯子。 李国福面色阴沉,但正如李秀冰所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吵架总是不吉利。 于是他象征性地举了举杯,喝了一口。 餐桌上的气氛沉闷,但对于小孩子们来说,什么也比不过过年的快乐。 随着李国福先动筷,刘玉琴满面笑容地给孩子们挨个夹起了菜。 “这肘子,咋没做熟呀?还带着血丝?”秦越刚咬了一口刘玉琴给她夹的酱肘子,便吐了出来。 李秀城怔了怔,再去看的时候,发现确实如此,这肘子根本就没做熟,还带着血丝。 “鱼咋这么腥,这还带着血呢。”李华强也把嘴里的鱼吐了出来,就跑到洗手间去漱口了。 “我去再炖一炖。”李秀满正想起身,就被王慧拉了一把。 王慧的劲儿大,李秀满一下子就跌坐在椅子上,正错愕间,李秀春说话了。 “菜急个什么劲儿?你就是一天分不清楚个主次,事儿没说完呢你就去做菜去,你嫂子都做完了,还用得着你?” “今天大年三十儿,吃饭还不是主要的?”李秀满委屈地说道,“再说了,菜都没熟,怎么吃呀?孩子们吃了对肠胃能好吗?” “这就你家一家的孩子?”李秀春喝斥,“再说了,这房子公产买断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呢,你就打岔!就知道打岔!” “不许说我妈妈!”钱笑笑听李秀春这么数落自己的母亲,顿时就不乐意了。她张开胳膊,把李秀满护在了怀里,生气地瞪着李秀春。 “哎呀,小兔崽子,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懂不懂事儿?你妈咋教你的?!”今天钱二宝没来,说是在单位值班。 其实李秀春知道,钱二宝是根本不想来。 平时没事儿知道来喝酒,到让他们拿钱的时候不来了,这不是故意的吗? 李秀春的一腔怒火,全都散在了钱笑笑的身上。 “你和你妈,一点用都没有!家里家外,从来就没指望上你们,到了需要出力的时候,还净添乱!” “你胡说!”钱笑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李秀春这会儿把她扯进大人的世界里,还说得这么严厉难听,钱笑笑直接就哭了起来。 李秀春还想喝斥些什么,李秀城“啪”地一声,拍案而起。 “李秀春,你没完没了了?!”李秀城怒视着李秀春,毫不客气地喝道,“你跟孩子来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有能耐,你把买断的钱都拿了吧!” “我……”李秀春张了张嘴,还不待说话,李秀城便打断了他。 “把我们都叫回来,是你的主意?你想干什么,要钱?”说着,李秀城指着这一桌子的饭菜,冷笑,“摆这么一桌子带着血丝儿的饭菜,啥意思?摆明了就是不让我们吃,等明天你们做熟了自己吃呗?” “李秀春,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全算计到自己家人头上来了是不是?” “大、大姐……你说得这是啥话呀……”李秀春的脸涨得通红,王慧一转眼珠子,阴阳怪气地道。 “真是嫁到大城市去了,连家里的饭都嫌弃了……” “你给我闭嘴!”李秀城喝斥,“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做的这是什么菜?住着我们家的房子,脸倒是不小。家里的菜,家里的菜哪来的?这肉,这菜,是不是秀满买的?” 李秀城太了解李秀满了,这满桌的菜,不是李秀满买的,就怪了。 王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白眼翻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行了!秀城,坐下!”李国福的脸上实在挂不住,怒气冲冲地喝斥了一句,“大过年的,不像话!” “到底是谁不像话?”李秀城冷笑,“我们千里迢迢地回家,连口热饭还没吃,就要钱,这么一桌子菜,没一个做熟的,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说着,她一把拉起了秦越。 “越越,咱们走!”秦越从来没见过李秀城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有些害怕。 “秀城,要不咱们……”秦青书本来想要劝一劝,但当他看到李秀城那带着怒火的双眼,顿时蔫了下去。 他默默地起身,向李国福打了声招呼,便拿起了外套。 “秀城啊,吃完了饭再走吧,啊?外面冷啊,孩子不吃饭就走,容易冷呀……”刘玉琴慌乱地站起身来,想要拘留李秀城,李国福却怒斥:“你管她干什么?要走就让她走!” 第13章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李秀城目光复杂地看了李国福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带着秦越就走。 “秀城,别这样……”李秀冰起身,拉住了李秀城,“好歹是大年三十,吃了饭再走吧。” “是啊,姐……”李秀满也站了起来,她最心疼的就是自己的大姐。 先前知道大姐回来,李秀满是打从心眼里的高兴,鸡鸭鱼肉各种好吃的买了许多,为的就是让李秀城和李秀冰感受到新年的气氛。 毕竟今年是连孩子们都一起回来了呀!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面对的还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吃什么饭?怎么吃?带着血丝儿吃?!”李秀城看了一眼满桌的菜,冷笑着,给秦越戴上了帽子。 “咱们再联系吧大哥。”说着,她便拉着秦青书和秦越一块儿走出了家门。 李秀冰披了上衣服,和李秀满一块儿,将李秀城送一到了楼下。 “大姐……你们去我家吧,正好越越和笑笑还能做个伴。”李秀满说。 “不去了,我们先去宾馆住一夜再说。” 李秀城的声音,几乎掩盖在外面隆隆的鞭炮声中了。 李秀满了解李秀城,一旦大姐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有人能够劝动的。 就这样,在这个充满了夜味儿的大年三十之夜,李秀城带着她的家人,在一片雪色之中离开了。 望着李秀城的背影,李秀满的心里充满了难过与不舍。 “走吧,回去吧。”李秀冰说。 李秀满点了点头,跟李秀冰一块儿走回了家去。 在两个人转身的刹那,李秀城也转回头来。 她望着哥哥和妹妹的眼眸中,尽是泪水。 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依旧对这个家的温暖有那么一丝可笑的奢望? 李秀城,你到底在奢望着什么? 小时候不曾得到的,长大之后你当然也不可能得到,不是吗? 心,似乎碎成了千片万片。 李秀城后悔回来,她甚至开始憎恨自己对这个家的留恋与奢望。 “你说你真是……爸需要用钱,咱们就酌情拿点就完了,”秦青书抱起越越,对李秀城说道,“菜不能吃,挑着能吃的吃两口,来都来了……这大过年的,咱们上哪去?” “你知道个屁!”李秀城愤愤地吼了一句。 秦青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头的怨,但咱们毕竟是亲人……” “是什么亲人?!我没有这样的亲人!”李秀城说着,加快了脚步。 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仿佛想要将这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和内心可笑的依恋统统甩在脑后一般。 这会儿的李家,饭菜依旧摆在桌上。 尽管王慧热情给李华强夹菜,可李华强却说什么也不乐意再吃第二口了。 刘玉琴拿了几块饼干,哄着李华强和笑笑,还有李丽丽一块儿吃。 李秀冰坐在桌边,淡淡地抿了一口酒,象征性地吃了一口菜。 “那就这样吧,爸,妈,你们早点休息。钱的事儿,我想想办法,不过现在厂里要进行企业改制,我们的工资都在一直拖欠。总之,我能凑多少,就先凑多少。” 李秀冰表了态,李国福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他微微点了下头。 李秀冰便站起身来,招呼着许芳和李华强走。 “哎,大晚上的往哪走啊?就住家里吧。”李秀春的心里头敞亮了不少,急忙起身挽留。 “不了,你们一家三口,加上我们一家三口,哪挤的下?我订了旅店了,我们晚上就在旅店住。”李秀冰说。 “那行,大哥,大嫂,明天你们早点过来吃早饭。”王慧闻听李秀冰不在家里住,顿时乐得面满笑容,又赶紧给李华强包了一包饼干让他带着。 “妈,那不是给我买的饼干吗,给他干啥?”李丽丽顿时不乐意了。 “哎呀,妈再给你买!你别跟哥哥争!”王慧赶紧给李丽丽使眼色。 可李丽丽的心思全都在她的饼干上,根本不听王慧的话,气得王慧掐了她好几把。 “华强,把饼干给妹妹,妈妈再给你买,好不好?”许芳问李华强。 李华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李丽丽,从他来了她就咋咋呼呼,一会儿说这是她家,让他和钱笑笑、秦越都听她的,还让他们管她叫什么公主殿下。 他不屑地把饼干都扔给了李丽丽自己穿好了衣服。 这边王慧还在喝斥李丽丽不懂事,听得李国福脑袋嗡嗡作响,李秀春见状,少不得又喝斥她们都把嘴给闭上,大过年的别在这里“绞灾”。 “那我们也回去了,爸,妈,你们早点休息。”李秀满也道了别。 没人拘留李秀满。 自从钱二宝开始越来越少地往家里给钱,李国福和李秀春对李秀满的态度,便愈发冷淡了下去。 只有刘玉琴心里最疼这个二女儿,悄悄地往钱笑笑的口袋里塞了一大把糖,又往李华强的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还把手放到嘴边,示意他们俩保密。 就这样,李秀满和李秀冰一家,走出了家门。 外面下雪了,李秀满把钱笑笑背在背上,慢慢地往家走。 “妈妈,为什么姥爷和舅舅不喜欢我呢?”钱笑笑趴在李秀满的背上,困惑地问她。 李秀满张了张嘴巴,然后温和地说道:“不会的,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你。不管他们什么样,姥姥喜欢你呀,对不对?” 钱笑笑想了想,“嗯”了一声,然后乖乖地趴在了李秀满的背上。 女儿的小脸儿带着甜甜的暖意,李秀满心里的难过,似乎也不似先前那般。 就连飘落在脸上的雪花,都带着几分馨香。 家里黑着灯,钱二宝没在家。 早上吃饭的碗筷还都摆在桌上,因为时间太久的关系,米饭粒儿都硬硬地粘在了碗上。 阳台门口摆满了啤酒瓶,自从生了钱笑笑之后,钱二宝的酒瘾似乎更大了。 安顿好钱笑笑,李秀满就开始洗碗,收拾和整理,就在她把洗好的碗筷摆进柜子里的时候,钱二宝回来了。 第14章 总会有人给你爱 “你咋这么晚回来?”李秀满说着,就迎了过去,钱二宝一身酒气,连脚步都走不稳。 “又喝酒了?”李秀满惊讶地问,“在单位值班时候喝的?” “你少管!”钱二宝说着,一把推开了李秀满。 李秀满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钱二宝瞄了瞄李秀满,直接扑过来,就把李秀满压在了身子底下。 “你干啥?”李秀满挣扎着,钱二宝却扬手给了李秀满一巴掌。 “干啥?再给我生个儿子!老子本来以为你能生个带把的,才又给你买四大件,又给你彩礼。没想到你他妈的到底还是生了个赔钱货!” 钱二宝一边说一边边去撕李秀满的衣裳,你还怒骂着:“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他妈的一天就知道往娘家拿东西,还管老子喝酒,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喝了酒的钱,二宝下手很重,李秀满的脸已经肿了半边,她想挣扎,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惊醒女儿,只能选择默默地忍受。 可她的忍受并没有换来钱二宝的怜惜,而是看她流泪,钱二宝便愤怒地站了起来,向李秀满挥了两拳。 “就他妈知道哭,真没劲!老子就是被你哭衰的!” “娶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李秀满的双臂被钱二宝掐得青紫一片,这上面有新伤,也有旧痕。 她的腹部疼痛难忍,钱二宝却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秀满慢慢地拂去了脸上的泪痕,收拾好了自己,便快步走到钱笑笑的身边。 见钱笑笑还在安稳地睡着,李秀满这才放下了心。 她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的睡姿,李秀满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她不在乎钱二宝越喝越多的酒,也不在乎钱二宝自从生下女儿之后就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和对自己的欺辱。 只要女儿好好的,就够了…… 李秀满没有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李秀城也不例外。 李秀城并没有马上动身回上海,而是带着秦越看了冰灯,在哈尔滨玩了几天才回去。 离开前,李秀城给了李秀满三千块钱,叮嘱她不要再管娘家的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我算看出来了,不管过多少年,咱爸也改不了,咱们家也好不了。”李秀城从鼻子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回来。就算是回来,也是看你,绝对不会再踏进家门一步。” “姐……”李秀满有心想要说什么,但想起大年三十晚上的一幕一幕,终究是说不出口半个字。 现在也好,从前也罢,李秀满似乎越来越没有替父亲说话的资格。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越来越不受父亲的待见了…… “那个钱二宝对你还好吧?”李秀城关切地问。 李秀满的心里微微地疼了一疼,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挺好的。”李秀满笑着说。 李秀城看了李秀满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道:“好,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性子软,谁都敢欺负你,在家挨欺负,别到自己的小家那也挨欺负。” “知道了,姐,就你惦记我。”李秀满笑着挽住了李秀城的手臂。 李秀城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从回哈尔滨到现在,她才刚刚有了家人在身边的感觉。 可相聚总是那么短暂,李秀城很快就乘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这一次,正如李秀城所说,她再也不想回到哈尔滨了。 黯然神伤的人,不仅是李秀城,还有李秀冰。 他和家人在哈尔滨待了两天,这两天里,许芳基本都只是带着孩子来李国福这边坐坐,跟二老说说话,赶到吃饭时间,再带着孩子离开。 王慧做的饭,也不过是把大年三十的饭热了又热,煮了又煮。 菜倒是熟了,也没有血丝了,但味道也早已经变得千奇百怪。 李秀冰只是碍于父母这边的情面,象征性地吃两口。 当然,他吃饭也是吃不好的,不是李国福给他说教,就是李秀春打感情牌,让他多想想办法,凑上买断房子的钱,让李国福在自己的房子里安享晚年。 李秀冰所工作的汽车厂,已经连续三年牌低迷的状态之下,工资也只是发基本工资而已。 在企业改制之前,已经有整整四个月没有发放工资了。 对于李秀冰来说,他是绝对无法凑齐李国福所要求的那笔钱的。 但是,看到李国福着急上火的样子,再看看母亲那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状态,李秀冰的心里,就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完全透不过气来。 “许芳,我想着,要不然我们把存款给咱爸汇过去吧,”回到四平之后,李秀冰前思后想了好几天,终于对许芳说道,“能有六千块钱,我想……再找岳父和父母借一些,凑上一万,你看行不行?” 李秀冰这几天既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的样子,早就被许芳看在了眼里。 许芳是个聪明人,她当然知道这笔钱汇过去,其实究其根本,是因为李秀春想要那个房子。 她和李秀冰在四平已经安家落户,李秀城在上海,李秀满也有了自己的家。 至于李秀间,听说,也是被王慧故意赶出家门的。 这个房子,已经摆明了日后是要落到李秀春的手里的。 所以他才会又是秧歌又是戏地给李秀冰演苦情戏。 如果说,只是希望他们出钱,对大家伙客客气气的,也算是说得过去。 可瞧着王慧这副样子,就连做个饭也舍不得把菜做煮,目的就是为了做一次饭,吃三天。 许芳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当然,她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李秀冰已经足够伤心了。 那么智慧,甚至可以说睿智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王慧他们安的什么心? 不过,对于许芳来说,更重要的是李秀冰的心情。 “行,你看着办。”许芳说着,把存折交给了李秀冰。 李秀冰显然有些意外,但看着许芳毫无芥蒂的目光,他的心中涌起了阵阵暖意与感激。 也许父母不能给你的,总有一天会有人给吧,那种叫做爱的东西…… 第15章 李秀满的软肋 李秀冰快就凑齐了钱寄回到家里,他虽然很不好意思向岳父和岳母开口,但得知了情况的徐教授还是给了李秀明一万块钱。 “你们的父母养育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现在还是在我们的跟前尽孝,所以这个钱我们也要出一些。”许教授对李秀冰说,“你不要觉得难为情,我们也是你们的父母。” 李秀冰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岳父,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就像许芳一样,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给予了最坚定的支撑。 李秀成虽然很是伤心此行,但也在秦青书的劝说下,汇过来了五千块钱。 李国福很满意,李秀春就更满意。 “你看我就说吧,大哥和大姐不会不管家里,虽然大姐给的钱就这么一点,那多少也能凑凑。”李秀春得意万分地对王慧说,“这咱们用一顿饭就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没花多少钱,这买卖不亏吧?” “亏你想的出来!”王慧自然是高兴,但很快也忧心忡忡了起来,“我就怕他们现在拿了钱以后等爸妈没了再跟咱们争房子……” “你别老在这里说丧气话,这才哪到哪,你就开始合计了,老人死了的事!”李秀春板着脸呵斥,“再说了,谁伺候老人走房子就留给谁,我心里有数。” “行行行,你心里最有数。”反正只要是没人过来争房子,王慧就心满意足。 “可是这钱还差六千块钱呀!” “这你急啥,不是还有李秀满呢吗?”李秀春说。 “就她?自打她生了闺女,钱二宝对他就非打即骂的,你看现在来咱家都越来越少,头两年都是买东买西的,现在连面都不露!”王慧嫌弃地说。 “你还好意思说,你能比李秀满好多少?肚子一样不争气!”李秀春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嫌弃的神色。 “李秀春,你是不是想死?”王慧一巴掌挥了过去,“给你脸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王慧边骂边打,打得李秀春躲闪不迭。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我去找李秀满去!” 好不容易逃离了王慧那熊掌一般的胖手,李秀春赶紧逃出了家门。 王慧这个老娘们越来越蛮了,李秀春的脸上又多了两个“萝卜条”。 他伸手摸了摸,疼得直咧嘴,心里更是暗骂不已。 他就这么着,脸上挂了伤,来到了李秀满家。 说服李秀满比说服谁都容易,只要说这是老爷子一辈子的心愿,对于兄弟姐妹来说,都得有个家,至少等李秀间从深圳回来,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对于李秀满来说,只要提及亲人,尤其是弟弟李秀间,她就算是再难,也会想办法。 家里的存折上,还有七千块钱,那是钱二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存在里面的。 李秀满想了半天,终是一咬牙,把这个钱取出来六千,给李国福送了出去。 哪曾想,正是这六千块钱,将她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李秀满并不知道,这个钱是钱二宝在车间偷了量具,拿出去卖来的钱,属于挪用公共财产。 像李秀冰所在的四平汽车厂一样,量具厂也面临着企业改制的改革。 厂里请来了审计,将对科室和车间进行审核,这下,可把钱二宝吓坏了。 他赶紧回到家,想把钱取出来,换回那些量具,没想到存折里的钱只剩下了一千块。 钱二宝质问李秀满,才知道钱被李秀满给了父母买断公产房,而李秀春早就把钱交了,根本拿不回来。 这一下,钱二宝的眼睛红了,他把李秀春揪到外面,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打得李秀春的人脑都肿成了猪脑。 李秀春被打,最愤怒的就数王慧了。 “这个钱二宝不要脸,家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不仅不拿钱,还想往回要钱!走,咱报警去!”王慧拉着李秀春就要去报警,但李秀春却一把甩开了王慧。 “报警?报警有啥用?!头发长见识短。”其实,不是报警没用,是李秀春最怕的就是派出所,但是他此时已经有了个主意。 如今的李秀春已经不是从前的李秀春了,他吸取了先前在粮油厂工作的经验,早就意识到遇事先拉上一堆垫背的,比啥都重要。 于是他悄悄地来到厂长办公室,举报了钱二宝。 如此大义灭亲的举动,竟然直接让钱二宝被约谈了。 原本企业改制,也是要对职工进行裁员的,钱二宝用公产谋私,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辞职,要么就直接送进派出所。 钱二宝当然不敢进派出所,因为他此前一直利用职务之便私下里贩卖车间生产的量具。 先前之所以那么有钱,也正是因为如此。 就是因为大锅饭太好混日子,钱二宝这个车间主任手上还有一点小权力,时间长了,被“养”肥了的他,开始沾染上了赌博。 酒瘾加赌瘾,令钱二宝原本就暴怒的脾气愈发变得难以控制。 他把职场失利的恨意,全都加之在了李秀满的身上。 这天晚上,他酩酊大醉之后,又输了钱,回到家便关上房门,对李秀满进行了一番残忍的殴打。 钱笑笑为了保护李秀满,用力将钱二宝一推,竟将钱二宝撞在了桌子上。 钱二宝大怒,竟然拿起啤酒瓶就朝钱笑笑砸了过来。 为了保护女儿,李秀满直接冲过去,把钱笑笑抱在了怀里。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钱二宝高高举起的酒瓶,直接砸在了李秀满的头上。 鲜血登时从李秀满的头上流了下来,让她原本已然伤痕累累的脸庞,愈发惊人。 钱笑笑吓得号啕大哭,这哭声和屋子里的动静引来了邻居们。 就这样,李秀满被送进了医院。 她的头部受到重创,缝了六针,肋骨也折了两根,身上的伤痕更是惨不睹目,就连王慧看了也气得直骂。 可是骂归骂,当躺在病床上的李秀满提出要离婚的时候,王慧和李秀春全都陷入了沉默。 李秀满要是离婚,就意味着,她得回家住了…… 第16章 我可是精神病 李秀满决定离婚了。 她的心意,无比坚决。 因为笑笑在这次的争执中也受了伤,她的嘴唇被钱二宝掌掴的时候破了,脖子和手臂都被碎裂的啤酒瓶划伤。 医生说,幸好当时李秀满把钱笑笑抱在了怀里,要不然伤到脸,那可是会落一辈子的伤疤的。 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破了相,是一辈子的事。 可脸上的伤,可以痊愈,内心的痛苦却要如何治愈? 钱笑笑受到了惊吓,一个人不敢睡觉,每天都要和李秀满在一起,尤其是晚上,她一定要握着李秀满的手才能入睡,还时不时地从梦中惊醒,哇哇大哭。 李秀满很清楚,那个家,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的。 钱二宝,他就是个恶魔。 李秀满对他的迁就与容忍,根本就没有换来他的珍惜,对于这个家,他根本就不在乎,更别提她们母女了。 在李秀满住院以后,钱二宝一次都没来过。 反而是李秀满出院之后,他来到了李家。 王慧本来是不乐意让李秀满回家的,可是瞧着李秀满这样子,李国福和刘玉琴都心疼了。 尤其是刘玉琴,虽然清醒的时候不多,但只要遇上李秀满的事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次李秀满受伤,刘玉琴更是如此。 既然这样,王慧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她看着李秀满这个样子,也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 就在李秀满回到李家的第二天,钱二宝来了。 他对着李秀满痛哭流涕,发誓自己再也不这样了。 可李秀满看着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离婚吧。” “你说啥?离婚?!”钱二宝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先前的痛哭流涕和改过自新的改过模样刹那间消失不见,钱二宝指着李秀满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想离婚?你想离婚干啥?找你那个穷小子情人去?不要脸!李秀满,我把话撂在这,你要是敢离婚,我就杀了你,杀了你闺女,把你娘家全家都弄死!” 钱二宝说这句话的时候,恰逢刘玉琴就站在屋里,听了个真真切切。 李国福被钱二宝吓得不轻,他本来就是个老好人,哪里是那种惹事的?只得好言相劝,再三说等李秀满好了再回去。 钱二宝早就把李国福的脾气摸得透透的,他们李家,没一个有这个胆子能压事儿。 李国福是这样,李秀春就更别提了。 钱二宝竟然还要求李秀春给他到厂里说说,就算当不成车间主任,他当个普通工人也行。 自己都快要被弄死了,李秀春哪里还敢拒绝?他当即便保证会给钱二宝好好说说,让他尽快上班。 钱二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李家,他不知道,在他关门的刹那,刘玉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了冷意。 李秀满的肋骨受伤,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钱笑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钱笑笑特别的懂事,每天还帮王慧做早饭。 王慧乐得当甩手掌柜,每天起得越来越晚,竟然把做早饭的任务都交给了钱笑笑这么个小孩子。 好在刘玉琴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早上会跟钱笑笑一起忙活。 有刘玉琴在,钱笑笑只需要打下手就可以。 可是这天早上,钱笑笑一早起来,就不见了刘玉琴的踪迹。 “是不是姥姥又出去了?你赶紧去楼下找找看看!”李秀满最怕的就是刘玉琴又犯糊涂,走出去了,赶紧让钱笑笑下楼四处找找。 钱笑笑点了点头,乖巧地穿上外套,跑下楼去找了。 事实上,刘玉琴并没有犯糊涂。 与此相反,她今天清醒得很。 假使钱笑笑今天做饭的话,她就会发现,家里的菜刀少了一把。 之所以少了一把,是因为刘玉琴把它拿走了。 昨天晚上,李秀春就跟李国福说,他已经跟单位说好了,让钱二宝回去上班,尽管是临时工,但起码不会让他无所事事,一分钱都赚不着。 刘玉琴听得真切,因而特意挑在了钱二宝上班的这一天去找他。 钱二宝来车间来得特别早,一到车间,就开始耀武扬威,呼幺喝三,俨然一副自己依旧是车间主任的架势。 李秀春害怕钱二宝,自然也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钱二宝洋洋得意之际,刘玉琴来了。 刘玉琴又瘦又弱,但动作却快得惊人,她从怀里拿出藏着的菜刀,直接就朝着钱二宝砍了过去。 钱二宝躲闪不及,直接就被砍伤了手。 这怕是钱二宝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尤其是刘玉琴的脸色苍白眼神却狂妄骇人,她一边抡着菜刀,追着钱二宝就砍。 车间的人哪里敢拉? 他们都知道刘玉琴伤了脑子,精神也不大正常,这样的状态下,更让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钱二宝,你敢打我闺女,我就杀了你!”刘玉琴边追钱二宝边骂,“你还想杀我全家?你以为我怕你?我今天就杀了你!” “杀了你,我闺女就解脱了!看我不把你剁成肉泥!” “反正我是精神病,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你要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杀你不犯法,你杀我可犯法!” “你要是杀不死我,你走哪,我就跟哪,直到杀了你为止!” 刘玉琴的声音又尖厉,又刺耳,钱二宝的胆都吓破了。 他的衣服被刘玉琴砍得破了好几道,身上也有划伤。 正所谓“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钱二宝就算是再横,也横不过不怕死的刘玉琴。 而这一幕,也把李秀春看得傻了眼。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又糊涂又迷糊,在家里也唯唯诺诺的母亲,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而刘玉琴的所做所为,也确实起到了效果。 钱二宝同意离婚了。 但他同意离婚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让李秀满净身出户,而且,那六千块钱,得李秀满给他。 李秀满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家,五千块钱,李秀满也没有。 但是只要能离婚,李秀满不在乎。 第17章 妈对你是真的好 李秀满离婚了。 离婚了的李秀满真的松了一口气,她做的第二个决定,是搬出李家。 李秀满养伤的这个阶段,基本不能动。 王慧嫌弃地让李秀春把床挪到了客厅,李秀满和钱笑笑就在客厅挤在一张小床上。 可李丽丽看到钱笑笑在家里晃来晃去,就气不打一处来,总是讥讽钱笑笑是没爹要的孩子。 有好几次,李秀满都看到钱笑笑悄悄地藏在角落里擦眼泪。 为人母,没有哪个是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委屈的。 当李秀满可以起身的那天,她来到了小卖部,给李秀城打了个电话。 “你说什么,你离婚了?” 李秀城在得知李秀满离婚的时候,颇有些意外,然而,在得知钱二宝对李秀满所做的一切,李秀城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钱二宝这个王八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真该揍他一顿!” 李秀满笑了:“妈给他打得够呛呢,要不是妈,我恐怕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这个婚离了。” 说着,李秀满就把刘玉琴去单位砍钱二宝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件事情,李秀满还是听李秀春讲的。 李秀春把当时的情形讲得跟评书似的,听得李国福都难以置信。 而当时也在场的王慧,也被那一幕震撼到了。原本王慧是挺看不惯钱二宝在车间咋咋呼呼的,只不过担心他真犯浑,会对他们家人动手,所以不敢上前。 刘玉琴的出现,简直又解气又痛快。 李秀满在家里住着占地方是一回事,出心头的恶气是另外一回事。 李秀城听到李秀满说得这些,也震惊不已,甚至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眼泪便也流了下来。 “咱妈……不管啥样,都是惦记你的。”李秀城说着,抬眼,瞧见了柜子上摆着的儿童棉袄和棉裤。 那是刘玉琴给秦越做的棉袄棉裤,让李秀满给寄过来的。 尽管上海穿不上,但李秀城还是把它们叠得好好的,放在了柜子的最显眼位置。 仿佛这样,她就会离母亲更近一点儿,也让她对那个家的留恋,显得没有那么可笑。 “当然,”李秀城补充,“对我也好。” 电话里,姐妹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李秀满小心翼翼地问:“姐,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从爸妈家搬出来住。” “行,”李秀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万块钱够不够?” 李秀满怔了怔,还不待说话,眼泪便已然流了下来。 “谢谢姐……”李秀满很努力,才用颤抖的唇说出了这句话。 “跟我客气什么,你账号给我,我给你打过去。”李秀城说,“从此以后,你就为自己活,知道吗?” 李秀满点头,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挂断电话,踉跄着走出小卖部,倚在墙边,痛哭失声。 李秀满要搬出李家这件事情,让王慧彻底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王慧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刘玉琴。 刘玉琴既然能提着菜刀去砍钱二宝,那指不定哪天就提着菜刀砍他们。 毕竟,谁能控制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呢? 李秀春听王慧这么说,顿时就火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妈不是精神病,不是精神病,你怎么就听不懂?!” “我没说你妈是精神病!但是你想想,你妈状态越来越不好,李秀满走了,咱俩谁能看着她?”王慧知道这会儿不能跟李秀春来硬的,便好言好语地说道,“你爸的身子骨现在看着还行,但是能好几年?你还不如趁着现在,让秀满把妈接过去,以后也方便不是?” 李秀春眨了眨眼睛。 说实话,那天刘玉琴砍钱二宝,也给李秀春吓得不轻。 他知道刘玉琴那是故意吓唬钱二宝,这证明刘玉琴其实还没糊涂到一定份儿上。 但万一哪天,自己也不顺她的心思了,再来这么一出,自己也没招。 再说,王慧说得也有道理,让李秀满直接把妈接走,倒是个好主意。 李秀春跟李国福把自己的意思说了,李国福沉吟着,没说话。半晌之后,才道:“没事儿在那住住行,秀满是闺女,心细,能照顾好。逢年过节还是得回家。” 李秀春再明白不过父亲的意思了。 平时在闺女那住,是妈离不开闺女,逢年过节,那是亲戚朋友和邻居们都会看到的日子,李国福还是要面子的。 李秀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又跟李秀满唱了一出苦情戏。 李秀满其实很清楚,自己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动不动就迷糊地往外走的母亲,还要照顾女儿,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 可是,正如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被嫌弃一样,李秀满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在一个被嫌弃的环境里生活。 她同意了。 就这样,李秀满离开了自己的小家,也离开了自己的娘家。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 新家的面积不是很大,两居室,带一个很小的客厅,比李国福家没有大多少。 但胜在租金便宜,李秀满以后的工资也能应付得过来。 刘玉琴高高兴兴地带着东西跟李秀满回了家,虽然走的时候,王慧在刘玉琴带走的东西里扒拉来扒拉去,生恐李秀满会带走家里值钱的东西。 不过,李家也没有啥值钱的。 李秀满嫁过来时候钱二宝给买的“四大件”,全都被王慧占了,李秀满也懒得去讨。 她本来也是这样的性子,能不计较的,就不计较。 况且现在对她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开始新的生活更重要的了。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它慢悠悠的流逝。 李家的孙辈们,渐渐地长大,而李家的孩子们,也逐渐地在时代的进程中,走向了中年。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占据经济绝对比例的国有企业,由于管理落后等诸多原因一直效率低下,众多国有企业无法面对改革开放后带来的一系列冲击,不得已进行重组,来推行必要的改革措施。 而这样引起的第一个影响就是大批职工下岗。 第18章 下岗浪潮 直到这个时候,秦青书才发现李秀城提前给他做的打算是明智的。 因为他先前工作的那个国企,进行人员缩减,100多人的企业最后只剩下了不到20人,几乎也就只是苟延残喘在这勉强在市场中支撑。 而现在的秦青书,早就比从前多了将近一倍。 不仅如此,近来,银行还有消息放出来说要给职员进行福利分房。不过秦青书说对这个分房倒并不太在意,反正家里有房子,他犯不上跟那些脑袋削个尖儿竞争的人,去抢。 但李秀城却不同意,因为这次的福利分房有一个重点学校的校区房。 秦越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初中的最后一年,如果能转到那个重点学校,对于秦越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 上海的师资力量,重点学校和普通学校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李秀城要求秦青书无论如何也要把小区房争到手。 秦青书一到关键时刻就会打怵,李秀城只好亲自上阵。 幸好这么多年以来,李秀城一直和秦青书的老领导一家保持着联系,倚靠着老领导太太的牵线,李秀城再次和秦青书的现任领导的太太成为了朋友。 依靠着自己的精湛厨艺和人际关系,李秀城再一次得偿所愿,不仅得到了一套一百平的校区大房子,而且秦青书还在半年后被提拔为主管,工资又涨了。 李秀城很满意,秦青书却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 因为这次分的房子虽然大,但却是个新开发的小区,离于荣华熟悉的老环境,老邻居都疏远了。 于荣华不乐意搬,她更不乐意秦青书他们搬走。可当秦青书把这个想法转达给李秀城,并且表达了想要把新房子租出去的打算的时候,李秀城却诧异不已。 她本来就没打算让于荣华跟他们一起搬过去,而且,新房子本来就是让秦越读书的,不仅离她要就读的初中近离,将来要考的高中更近。 李秀城早就规划好了秦越的未来,为了能够考上那所重点高中,李秀城让秦越从小就学了钢琴,各种演出比赛全都没有落下证书一大堆,如今,再加上那所初中的加持,更是十拿九稳了。 李秀城是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影响女儿的前途的。 她这么一说,于荣华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秦青书更是气的不轻:“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得照顾我妈。” “你妈才多大岁数?还没到,不能走,不能动的地步吧?你再看看你的岁数,秦青书,你和你妈之间的脐带早该剪断了吧?” 李秀城的这句话直接点燃了秦青书的怒火,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李秀城也没惯着秦青书,直接就带着秦越搬出了家。 没过一个星期,秦青书就来了新家,李秀成很清楚,秦青书根本受不了于荣华的性格。 他之所以不搬家也只不过是为了,能够让李秀成去照顾于荣华。 于荣华,在秦青书一家搬出家门之后,又哭又闹又犯心脏病的折腾了一通,也就那么着了。 就在李秀城,与于荣华一战中大获全胜的时候,远在哈尔滨的李秀满却陷入到了焦虑之中。 她下岗了。 李秀满已经不再年轻,在这次的企业改制中,根本占不到优势。 下岗,是毫无悬念的。 进行了改制的友谊商店已经跟从前大不一样,整个哈尔滨再没有把“国营单位”挂在嘴边的人了。 可房租要交,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需要用药调理,孩子的学费和衣食住行全都需要花钱。钱二宝,一分抚养费都不肯给,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有参与过钱笑笑的成长。 这个家全靠李秀满一个人支撑。 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依旧每天笑着面对母亲和孩子,白天则出去找工作。 可这个时候,正是大批人员下岗的时候,哪里那么好找工作呢? 李秀满已经找了半个月的工作了,忽然有一天,他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看到了招聘员工的启事。 招聘启事上写的招收收银员,年龄要求三十八岁以下。 可李秀满已经40岁了,40岁这个年纪,在其他的地方,足够让李秀满碰壁了。 可李秀满还是决定试一试,她已经走了太多的地方,而眼看即将交房租的日子就要到了,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自己的面子,和尊严。 于是李秀满鼓起勇气走进了这家超市,超市里只有一个男人在低着头整理货架。 “请问你这里是招收银员吗?”李秀满问。 听到声音,男人转过了头来。 而当李秀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直接怔住了。 “李弘财?!”片刻之后,她惊叫出声。 这个人竟然是多年之前,欺骗了张晓红感情的,然后扔下张晓红和她腹中孩子而逃走的李弘财! 只不过眼前的李弘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五六岁,两鬓的头发都有点花白,已经跟从前那个文质彬彬,一脸书卷气息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李秀满?”李弘财也怔住了,“你来应聘收银员?” 李秀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李弘财正要说什么,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张晓红出现在了门口。 “秀满?!”张晓红看到李秀满立刻高兴地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呀,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呢!” 眼前的张晓红,整个人都圆润了,她的腹部隆起,似乎又怀了孕。 感觉到李秀满的目光,张晓红的脸红了一红,羞涩地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没过来,就是为了养胎,都这个岁数了,还要孩子,有点高危,不过既然有了,也舍不得不要……” 李秀满点了点头,看到张晓红自己也很高兴,毕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了。 “走,咱俩上我家去!”张晓红拉着李秀满就要走,李秀满却没有动。 “咋了?”张晓红意识到了,李秀满有点不对劲,不禁奇怪地问她。 “那什么,秀满是来应聘的。”李弘财说。 第19章 那不是她的生活 张晓红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哎呀,那还有啥好说的,直接就上班呗!” “别,我岁数不符合要求,你们还是实际看看,要是我不适合,还是直接告诉我……”李秀满的话还没说完,张晓红就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符合要求的?收银员谁家不是自己人做呀?还有比你更让我们放心的人吗?”说着,她看向了李弘财,“你说呢,老李?” 李弘财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来上班吧。” 就这样,李秀满的工作落实了。 李秀满充满了感激,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张晓红的妈妈帮她找的,没想到转了一个圈,在李秀满最需要工作的时候,张晓红再一次伸出了援手。 就这样,李秀满在张晓红家开的超市上班了。 生活过得紧紧巴巴,但好歹可以周转。 只不过,刘玉琴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每况愈下,起初,她还能在家里待得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玉琴在家里便再也待不住了。 她经常会白天走出家门,在外面一游荡就是一天。李秀满把刘玉琴找回来的时候,不是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就是受了伤。 至于被人责骂,或者找派出所,更是家常便饭。 李秀满不放心,便申请了上晚班,白天在家里陪刘玉琴,晚上钱笑笑放学回来了,她就去上夜班。 连续的熬夜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经常都会因为一点伤风感冒、生病,脸色也不好。 但为了母亲,李秀满只能这么做。 钱笑笑懂事,休息日的时候就会接替母亲的工作,照顾姥姥。 于是李秀满便得以在周末的时候兼职赚些外快。 时间一长,关于李秀满的风言风语也开始四起,超市的职工私下里都在议论,李秀满天天上夜班,休息日还去打工,八成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说不定还是个黑户。 他们的议论,被李秀满听在耳里,心里格外痛苦。 不过,她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只想做好份内的事情。 可这天晚上她在上夜班的时候,李弘财却把李秀满叫进了办公室。 “秀满啊,你在这工作也有几个月了,天天上夜班,别的同事也有反映,说你这样占着夜班,他们有事都没法串。”李弘财的表情有些严肃,李秀满顿时惊慌了起来。 “李经理,我妈的身体你是知道的,白天我们家离不开人……” 李弘财摆了摆手,他站起身来,走向了李秀满。 “我知道你家里什么样,也乐意给你照顾。不过你看,别人老那么说也不是回事。我要怎么说才能服众呢?”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拂上了李秀满的脸。 李秀满怔住了,她全身都像僵硬了一般,错愕地看着李弘财,完全被这一幕弄得头脑一片空白。 李弘财见状,揽住了李秀满。 “你跟我好,我给你涨工资,天天让上夜班,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近了李秀满。 李秀满的脑袋上方“轰”地一声炸响了,她一把推开李弘财,怒道:“李弘财,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想干什么?”李弘财狞笑,“你反正也没男人,难道不想那回事儿?我现在是给你机会,你软的不吃硬的吃。” 说罢,他直接就扯过李秀满,将她按在了桌子上。 李秀满奋力挣扎,李弘财就像一个恶魔,一巴掌打在了李秀满的脸上。 这一下打得太重,李秀满的唇角都破裂了,眼前也是一片金星乱舞。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范。 她挣扎中,抓过桌子上的烟灰缸,扬起就给了李弘财一下。 这下正打在李弘财的鼻子上,李弘财发出了惨叫,迅速后退,满脸都是血。 李秀满不敢耽搁,直接跑出了超市。 她一边跑,一边擦眼泪。 待跑到家门口的时候,眼睛都已然十分红肿。 李秀满深深地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仔仔细细地擦干了泪水,方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让她意外的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妈?笑笑?”李秀满找了一圈,既不见刘玉琴,也不见钱笑笑。 难道是钱笑笑带刘玉琴去散步了?但也不能这么晚吧? 就在这个时候,门再次被打开了,钱笑笑回来了。 “笑笑?”李秀满赶紧奔过去,问,“你姥姥呢?” “我……我姥没在家吗?”钱笑笑的目光有些闪躲,而她身上传来的一阵阵酒气,也让李秀满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钱笑笑今天是跟朋友们出去玩了。 “啪”地一声,李秀满狠狠地给了钱笑笑一记耳光。 “我让你看好姥姥,你就是这么看的?!你知不知道,姥姥自己出去有多危险,更何况已经这么晚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像你一样照顾我姥姥,我有多痛苦!”钱笑笑捂着被李秀满打疼的脸,崩溃地哭了起来,“别人放了学可以出去玩,可我呢?我得赶紧奔回来照顾姥姥!” “妈,我才十几岁啊!我还是个孩子啊!” 钱笑笑大哭着蹲在了地上。 李秀满怔怔地看着钱笑笑,悲伤与内疚呼啸而来,几乎让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蹲下来,抱住了钱笑笑。 她怎么就忘了呢? 她们曾经所过的生活,和她们的童年,与钱笑笑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原本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啊! 可李秀满,却自私地把孩子拽进自己的生活里,强迫她去重复自己的童年,强迫她去肩负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 凭什么? “对不起,宝贝……妈妈……对不起你……”李秀满喃喃地说着,流着泪,抱着自己的女儿。 “不,没有,妈,是我太贪玩了。我以为偶尔玩一次没事的……我没想到姥姥会走出去……对不起,妈……”钱笑笑抱住李秀满,失声痛哭。 母女抱在一起,泪如雨下。 “妈,咱们去找姥姥去吧,好不好?”钱笑笑说。 “好,咱们走。”李秀满站起来,和钱笑笑一起,走出了家门。 第20章 好久不见 李秀满和钱笑笑很快就下了楼,她们找遍了周围刘玉琴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可是却一无所获。 李秀满又来到了李国福家,可刘玉琴并不在家。 不仅如此,李秀春还把李秀满数落了一顿,说她不好好看着刘玉琴,害的母亲走丢了,这个时间才知道。 “有这个时间,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找找我姥姥。”钱笑笑早就看不惯他这个二舅了,在离家生活的这段时间,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一家都是什么人。 他们从来就没有对姥姥好过,也根本就不在乎姥姥,但是指责其嗯,自己的妈妈李秀满倒是张口就来,满口的孝心,满口的仁义道德,到他们自己那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心安理得。 “你一个小孩子在这说什么昏话?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李秀春被钱笑笑气的不行,钱笑笑却冷笑着说道:“你怎么跟我妈说话,我就怎么跟你说话,我妈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脾气可不咋地。” 说着,她就拉着李秀满的手说:“妈,咱们走,我就说我老了,不可能回这儿来,这也没人关心她。哼,咱直接上派出所去。” “胡说八道!”李国福也气坏了,他最好面子,但如今却被自己这个外孙女指着鼻子数落,气的一张老脸都涨的通红。 “钱笑笑,你有毛病吧?你怎么跟我爸和我爷爷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李丽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之前钱笑笑和李秀满住在家里,一直就被李丽丽数落和嫌弃。 为了不让李秀满担心,钱笑笑一直忍着,但是现在她可不想忍了。 “行行行,你最有礼貌,你说话最好听。赶紧穿上衣服,找我姥姥去,别耽搁!要不然别人都不知道你这么懂事,有礼貌,这么孝顺。” 说吧,母女两个转身就走。 李秀满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去安抚李国福了,她心里惦记的全都是母亲刘玉琴的情况。 李秀满和钱笑笑离开之后,李国福便阴沉着脸对李秀春说:“你也找找去吧。” 李秀春自然是不乐意去的,但是钱笑笑这个小兔崽子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他要是不去,传出去真会显得他没有孝心。 没办法,李秀春只好磨磨蹭蹭地穿上衣服,走出了门去。 他当然不可能认真的去找刘玉琴,在楼下转了几圈就到小卖部去买酒买烟去了。 李秀满和钱笑笑在小二楼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没办法,李秀满最终还是听从了钱笑笑的建议,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已经认识她们了,看见李秀满和钱笑笑过来,就赶紧站起身来:“怎么,老太太又走丢了?” 李秀满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抱歉了,王警官,我刚才下班的时候,我妈就不在家了,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但还是没有找到……” 王警官是这个片区的老民警了,谁家有个家长里短或者是解不开的疙瘩?王警官都是第一时间到场,他点了点头,说:“放心,我现在就问问各片区巡逻的同事。” 说着就拿起了对讲机,李秀满和钱笑笑一脸忐忑的看着王警官。 很快,王警官就笑着对李秀满说:“东边片区的同事说刚才有个男士报警,说捡到了一个老太太,我让他们开车送这来了,应该就是你妈妈。” 李秀满彻底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站不住似的,险些瘫坐在地。 幸好钱笑笑扶住了李秀满,母女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很快,一辆警车就开到了派出所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警官,紧接着,又有一个中年男人扶着刘玉琴下了车。 “妈!” “姥姥!” 李秀满和钱笑笑急忙奔了过去。 “哎,哎。”刘玉琴笑着拍了拍李秀满的肩膀,又抱了抱钱笑笑。 她看上去风尘仆仆,但并不像受了什么罪的样子,李秀满总算放了下了心。 “幸好是文舟把我送回来了呀,你可得好好谢谢文舟。”刘玉琴说。 “妈,你说谁?”李秀满愣住了。 那个名字,她努力将它遗忘,可没想到,至今听到还忍不住,心中狠狠的疼了一下。 “文舟呀!”刘玉琴说着,回头看向了身后。 李秀满诧异的看过去,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尽管世事变迁,千帆过尽,他已经年到中年,但依旧满面笑容,风度翩翩。 看着李秀满的眼睛里,也尽是温和的笑意,一如当年。 “文舟……哥?”李秀满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直到周文舟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久不见”。 “怎么你们认识呀?”那个年轻的警官乐呵呵的问,“这可真是太巧了!” 周文舟点了点头:“我本来是想去友谊商店的,没想到在商店门口遇见了阿姨。只不过她说现在不住在小二楼了,但具体住在哪儿也记不清了……没办法,我只好报了警。” 友谊商店…… 李秀满的心一动,难道周文舟是去友谊商店找自己的吗?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刘玉琴送回家。 像是知道李秀满的想法,周文舟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李秀满点了点头,谢过了,王警官和那名年轻的警官几个人就走了出来。 “这是你的女儿吗?”周文舟看到了,钱笑笑,便问道。 李秀满的脸红了一红,点点头说:“这是我的女儿,钱笑笑。” 说着,又对钱笑笑说:“笑笑,叫周叔叔。” 钱笑笑何等聪明,早就从妈妈的神态里看出了这位叔叔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很不一样,她便笑着对周文舟点头说:“周叔叔好。” “你好,笑笑。”周文周也笑着对钱笑笑点头。 就这样一行人,回到了家里。 李秀满将家中收拾的一尘不染,虽然空间并不大,但看起来格外舒适。 安顿好了刘玉琴,钱笑笑也找了个借口回屋看书去了,周文舟便向李秀满告辞。 “我送送你吧。”李秀满说着,与周文舟一起走出了家门。 第21章 最快乐的时光 你的脸怎么了?”周文舟问。 李秀满浑身一震,这才想起,在回家之前发生的一幕,眼圈不由得红了一红。 先前光顾着寻找母亲刘玉琴,全然忘了自己被李弘财那个人渣打了。 李秀满从自己家找到父亲家,又找到派出所,周文舟是唯一一个关心的,问了这个问题的人。 李秀满有点感动,但却不想周文舟担心,于是便转移了话题:“对了,文舟哥怎么会来哈尔滨?” 说到这,李信满忽然想起来一次,周文舟来,她也是问了他这个问题。 如今竟已然恍如隔世。 “当然是来看你。” 这一次,周文舟没有让李秀满猜,而是直截了当地对她这样说。 原来,周文舟当年跟李秀满分开之后,便去了海南做生意,如今已经小有成就。 而他是在去上海出差的时候,遇见李秀成城,得知李秀满已经离婚的事情。 过了这么多年,周文舟一直孑然一身,在听说李秀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周文舟思量再三终于动身,来到了哈尔滨。 只不过李秀满下岗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大姐李秀城,只说了自己白天照顾母亲,晚上上夜班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周文舟这个时间还会去友谊商店找李秀满的原因。 “文舟哥,这么多年,你怎么会连个伴都不找?”李秀满意外的问。 周文舟笑了:“如果你爱一个人,心里又怎么可能装的下别人?” “我这个人是个慢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慢,爱上一个人之后,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周文舟的话,让李秀满尘封已久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她看向了周文舟,周文舟也看着她,目光深情,也似如从前那般。 “文舟哥,你不怪我吗?”李秀满声音颤抖地问。 周文舟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惦记着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母亲。所以,我不会怪你。” 李秀满的眼泪,落了下来,周文舟轻轻地替李秀满擦去了眼泪。 可李秀满的眼泪却越流越凶。 她压在心里的委屈太多,一个人支撑的太久,已经很久没有真实而又自如的让自己这样流泪了。 更何况,对面站着的还是,这个世界上难得愿意听她说话,为她擦眼泪,为她的难过而难过的人。 周文舟心疼的看着李秀满,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别再往前送了,早点回去休息。”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关心,周文舟对李秀满说,“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李秀满点了点头。 “你要在哈尔滨多长时间?接下来要去哪里?还会回来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似乎也在李秀满的唇边,只是她和周文舟一样,一句也问不出来。 他们就像是失去了多年的珍宝,再重新找回一样,只想停留在此刻,不敢有多一点点的打扰,生怕轻微的一个不经意就再次失去和错过。 周文舟的到来就像是一束光,点亮了李秀满的世界,只不过李秀满现在要面对的现实世界,更为严峻。 她不可能再回到超市去上班了,所以必须要找到新的工作。 就在李秀满下定决心去找工作的第二天,张晓红来了。 她问,李秀满为什么不在去超市工作了?,而且李弘财被人打了,鼻梁都差点打断,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听超市的员工说,那一天正好是李秀满的晚班。 于是张晓红来到了李秀满家。 李秀满唇角的伤还没痊愈,张晓红一见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一把拉住李秀满问:“发生了啥事,是不是李弘财对你干啥不要脸的事情了?” 李秀满本来想说没有这回事,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张晓红瞬间就明白了,她转身就走,步子飞快。李秀满吓了一跳,她唯恐张晓红会做出傻事,急忙跟在她的身后,边走边呼唤张晓红停下来。 超市原本离李秀满家就不远,李秀满,当初也是因为离家近,所以才选了那家超市,张晓红几乎是快跑着冲进了超市,一进超市揪住李弘财劈头就打。 一边打一边骂:“王八蛋,不要脸,真是给你脸了!连秀满都敢碰!” 李弘财挣扎着狡辩,李秀满也赶紧奔过来,拉住了张晓红。 “晓红,你别冲动,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你不用替他说话,我还不知道他咋回事吗?狗改不了吃屎!” “你以为这是他第一次干这事吗?我一直都是为了孩子跟他将就,可他呢,一点脸都不要了,连我最好的朋友他都敢碰!” 张晓红越说越气,索性抄起笤帚就往李弘财的身上打过去。 李弘财被打得连连闪躲,逃向了门口。 “给老娘滚!这超市是我爸我妈看你啥也不是,掏钱给开的,你倒好,正事啥也干不了。邪门歪道你门清!” “从今以后你别想进我们家的门,我跟你离婚!” 张晓红已经不是从前的张晓红了,嫁给李弘财,她从一个不经世事天真浪漫的少女演变成如今这个泼辣而又张牙舞爪的女人。 那个她即便为世人所不齿,也要一心一意嫁的男人,从来就没有给她遮风挡雨,而是在他本应平顺快乐的人生里,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暴风雨。 张晓红赶走了李弘财,崩溃的蹲在地上大哭。 李秀满默默地走过来,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张晓红。 张晓红一把抱住了李秀满,嚎啕大哭。 李弘财再也没敢来过超市,张晓红也终于摆脱了这段消耗了半生的婚姻。 李秀满依旧在超市工作,由于李秀满认真又负责,况且也有基于友情的信任,张晓红几乎是把超市交给了李秀满打理。 周文舟这段时间差不多每天都来接李秀满,有的时候会去他们家吃饭,有的时候就开车带着李秀满和刘玉琴,还有钱笑笑出去玩。 这几乎是李秀满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的脸上出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幸福的笑意。 第22章 这一次别再错过 “文舟,秀满,你们的婚事,啥时候办?” 一天晚上,正当全家人坐在餐桌旁边准备吃饭的时候,刘玉琴突然问道。 李秀满怔住了,她下意识的看向了周文舟。 周文舟也在看着她,眼睛里有温和的笑容。 李秀满又看向了女儿,钱笑笑。 钱笑笑也笑着看着李秀满。 “别看了,妈今天不糊涂。”刘玉琴说着,把筷子放下了。 “当初你俩没在一块儿,是妈拖累了你。过了这么多年,你们俩又聚到一起,不容易,这次就好好在一块儿吧。” 李秀满的脸红了,周文舟感动的说:“阿姨,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感激。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我还没有跟秀满提。” “我知道她心里装着的事情多,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而且我也,想在合适的机会下,先问问笑笑的意见。” 李秀满怎么能不知道周文舟的想法呢? 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 周文舟是了解李秀满的,他迟迟没有跟李秀满挑明,也是知道李秀满心里最担心的就是钱笑笑不接纳周文舟。 毕竟当妈的最怕的就是孩子受委屈。 李秀满紧张地看向了钱笑笑。 “妈,你看着我干什么呀?怪吓人的,”钱笑笑笑了起来,“我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周叔叔人挺好的,我赞成你俩在一块。” 钱笑笑说着,站起了身来,举起饮料的杯子,敬周文舟:“周叔叔,我妈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周文舟也赶紧站起来,举起了杯子:“笑笑,我会照顾你妈,也会照顾你,照顾你姥姥,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好,咱们今天就敬一家人!”钱笑笑说着与周文舟碰杯。 李秀满的眼中盛着泪花,也禁不住笑了。 刘玉琴拉着李秀满的手,浑浊的眼中含着泪水:“秀满呀,前半生你为了照顾妈,遭了太多的罪了,后半辈子你们好好过。” 李秀满点了点头。 今夜的月,胜似团圆之夜。 而这一次,李秀满的婚事终于不用再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了。 她自己就可以做主。 也本应自己做主。 钱笑笑如今正值初三,即将面对考高中时候。 周文舟的意思是把所有的关系转到海南,带着钱笑笑和刘玉琴一起去。 南方暖和,还可以看海,对于刘玉群的身体应该是很好的。 可是现在这个阶段转学并不是明智的,经过和钱笑笑老师的商讨,还是觉得,在原籍会比较好一点。 不然贸然换环境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影响。 初中毕业了以后,高中直接从高一的时候转到海南,会相对好一些。 涉及到孩子的学业,周文舟自然会把钱笑笑的学业放在第一。 他和李秀满计划着等钱笑笑,初中毕业就全家人搬到海南去。 周文舟在海南的公司依旧需要打理,于是两个人约定了钱笑笑假期的时候,一起回海南,周文舟便离开了哈尔滨。 刘玉琴,最近一段时间的状态似乎很好,好像生活也一下子有了盼头。 正逢周日休息,刘玉琴敲响了钱笑笑的房间门。 “姥姥?”正在温习功课的钱笑笑打开房门,便见刘玉琴的脸上挂着慈祥笑意,问她:“咱们俩上街去呀?” “姥姥想上街?”钱笑笑怔了怔。 平时刘玉琴虽然也会出去散步,但大都只是在楼下随便走走,这次倒是头一回听她说,想上街。 “上街,”刘玉琴点了点头,“咱俩上秋林。” 秋林? 如今的秋林已经完成了国企改私营,也重新装修了店面,里面的东西也卖得时尚又洋气。 当然,价格也比普通商场更贵。 姥姥去秋林干什么? “你妈妈要结婚,姥姥得给她准备被子,咱俩走,溜达溜达,再给你买身衣裳。”刘玉琴笑着说。 “嗐,姥姥,海南可比咱们这边热多了,哪里用得上盖被子呀?”钱笑笑道,“再说我衣服也不老少了,姥姥留着钱给自己买好吃的,不用给笑笑花。” 刘玉琴的脸顿时板了起来:“小孩子懂什么?结婚就是要准备被子的寓意长长久久一辈子。你的衣裳虽然作,但都是你妈和你周叔叔给你买的,姥姥也给你买两件。” 钱笑笑笑了:“行,姥姥怎么说就怎么是,都听你的!” 说着,她挽起了刘玉琴:“我姥姥最大!” 刘玉琴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咱俩再去吃好吃的!” 说着,祖孙两个就走出了门。 在钱笑笑的印象里,刘玉琴是一个特别节俭的人,虽然糊涂的时候多,但清醒的时候都会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旧的衣服都会缝补的整整齐齐,就算是腐烂的蔬菜和水果也要切一切,收拾好继续吃。 但是今天的姥姥特别不一样,她带了钱笑笑去饭店吃了锅包肉,又和他手挽着手去到了秋林,给李秀满买被单和被罩。 两个人买了东西出来,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刘玉琴和钱笑笑都已经满头大汗。 刘玉琴让钱笑笑在路边等自己,她去给买两个冰淇淋。 刘玉琴为数不多的爱吃的食物里,就有冰淇淋。 那还是半年前,钱笑笑买回来给刘玉琴吃的。 起初,刘玉琴舍不得,想把好吃的都留给自己的外孙女,但耐不住浅笑笑软磨硬泡吃了一口。 从那以后,刘玉琴就喜欢上了冰淇淋。 李秀满就开玩笑说,以前从来没发现母亲爱吃雪糕和冰棍,倒是对现在的新东西喜欢的不行,还挺与时俱进。 刘玉琴就笑,说那会儿的东西哪有现在好吃?社会进步了,好吃的东西也多了,口感都比从前好。 于是家里自从有了冰箱之后,冰淇淋就没断过。 “姥姥,我又不是小孩了,我去给你买。” 钱笑笑说着就要走,却被刘玉琴拦住了。 “姥姥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让你等着就等着。”刘玉琴说着,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冰淇淋摊床。 就在她走到巷口的刹那,一辆货车突然冲了出来 第23章 只想要母亲活着 “姥姥!” 钱笑笑想要呼唤刘玉琴,但声音好像就卡在喉咙里。 她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像是被施了法一样,定在了那里。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姥姥倒在地上,看到一片鲜血在慢慢的蔓延。 时间静止了,声音静止了,只有一片血红…… 李秀满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连假都来不及请,就奔出了超市。 刘玉琴还在手术室进行抢救,钱笑笑在看到李秀满这一刻,才从惊慌中恢复正常,一把抱住李秀满,号啕大哭。 “都怪我,我不该让姥姥去买冰淇淋的……我去买冰淇淋就好了……” 钱笑笑语无伦次地哭道。 “乖,不怪你,不怪你。姥姥一定没事的,姥姥一定没事……”李秀满扶着钱笑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说了不下十几遍。 李秀春和王慧也赶了过来,不过,他们这会正忙着和肇事司机,以及司机的单位领导掰扯着事故的赔偿问题。 李秀春和王慧是谈判的行家,他们一个扮白脸,一个劲儿的诉苦,表孝心,替刘玉琴叫苦喊疼;另一个则扮红脸,一哭二闹三上吊,喊打喊杀,还要登报告状。 肇事司机一个头两个大,就连那几位领导也在这两口子的闹腾下,满脸皆是焦急,痛苦和无奈的神色。 后来还是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呵斥,让他们出去,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李秀满和钱笑笑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钱笑笑紧紧地靠着母亲,眼泪簌簌下落,就连双手都是冰凉的。 李秀满心中也焦急万分,她握着钱笑笑的手,母女两个一起紧张的看着急诊室的手术灯。 终于,手术灯熄灭了,医生走了出来。 李秀满赶紧奔了过去:“医生,我母亲怎么样?” “不太乐观,患者本来就有脑梗,这次的撞击不仅让她的手臂和腿骨折,海宁脑部受到重创,出现了脑出血。”医生的表情有些沉重,“观察一段时间吧,希望患者能尽快醒过来。” 李秀满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妈!”钱笑笑哭着扶住了母亲。 “没事,你姥姥一定能醒过来的!”李秀满像是对钱笑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刘玉琴住进了监护病房,李秀满请了假,几乎是日夜不眠的照顾着母亲。 这期间,肇事司机和司机单位的领导也来过几次,但基本上都被守在门口的李秀春和王慧拦在门外,连刘玉琴的面都不让他们见。 他们的意思很明了,不赔钱,啥都别想。 李秀满本来也不在乎那些事情,她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刘玉琴一直在昏迷,李国福来过两三次,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玉琴,李国福的神色却一次比一次更加憔悴和忧心。 如今的李国福也已经老了,年逾六十的他,背越来越弯,人越来越瘦,头发也已经一半都变白了。 他坐在刘玉琴的旁边,看着昏迷的刘玉琴,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李秀满唯恐父亲着急上火,便让他回去。 大概是李国福也没想在医院多逗留,况且李秀春和王慧唯恐李国福会见到肇事司机,因而,李国福来医院坐不了五分钟,就被李秀春送走了。 在见不到其他亲人的情况下,肇事司机只能被迫和李秀春与王慧谈和解条件。 谈判的过程是极为耗心耗力的,即便是像李秀春和王慧这样严防死守的人,也有打盹的时候。 一天下午,趁着肇事司机没有来,王慧就让李秀春守着自己回家眯一会儿。 李秀春向来都是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根本做不到。 王慧走了没多久,李秀春就倒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睡着了。 这也不怪他,人又不是木头雕的,钢铁铸的,哪有可能不困? 虽然李秀春没有在病房里照顾刘玉琴,但是他在外面跟那些司机和领导们交涉,也牵扯不少精力呀! 就在李秀春倒头大睡之时,肇事司机绕过他,悄悄地溜进了病房。 这时候的李秀满,刚刚给刘玉琴擦拭完身体,正拿着脸盆想去倒水,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肇事司机吓了一跳,脸盆都差点脱手。 肇事司机“扑通”一声就给李秀满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李秀满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大妹子,我求你帮帮我吧!”肇事司机哭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好像都好几天没洗了,整个人都憔悴疲惫。 他不敢哭的太大声,唯恐惊醒躺在门外长椅上的李秀春。 但却也不想错失这个见到李秀满的机会。 “大妹子,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媳妇身体不好,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挣钱,养家糊口。” “这批货是我从南方押回来的,路上不敢休息,我们这种大货车一脚油门就是好几块钱,一年到头,我们本来也挣不了多少,路上都不敢轻易停车的。” “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我心里面急,可是人又困,实在没忍住打了个瞌睡,没想到这时候就遇上老太太,从小巷子里转过来。我实在来不及踩油门了,真是对不住……” “我不敢逃避责任,但是让我一下子拿出来三十万块钱,我就算是把自己给砸碎了,连骨头渣子一起卖也卖不出来三十万块钱啊!” “我家里还有孩子,还有父母,单位最多能给赔个十四五万,我全部家当凑一起,也就能凑个将近二十万……” “大妹子,我求求你,你帮帮老哥一把吧!你哥和你嫂子张口就要30万,这是要逼死我啊!” 肇事司机跪在地上,哭着给李秀满磕起头来。 “大妹子,你帮帮老哥老哥,还有父母孩子要照顾老哥,不能死,死不起呀……” 李秀满看着这个肇事司机,她心里有对这个世界的恨,也有对自己的怨。 她不想要什么钱,只想要自己的母亲好好活着。 第24章 去四平和上海看看吧 “我只要我妈好好活着。” 当李秀满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肇事司机不禁一怔,越发痛哭起来。 “大妹子,我知道你的心情,哥真的没想伤害老太太。我也希望阿姨好好的,可是咱们也得好好活呀!” “大妹子,你给哥一条活路,帮帮哥,好不好?” 看着这个满身疲惫的肇事司机,李秀满的心里涌上一阵凄凉。 她何尝不懂这种重压之下的痛苦与艰难? 当初她一个人,一边要照顾女儿,一边要照顾母亲,还要保证生活的收入,恨不能是一个人分成好几个人。 她没想过死吗? 但凡在困苦中的人,哪个没有想过放弃和解脱? 只是,像肇事司机说的,人到中年,不敢死,也死不起。 李秀满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起来吧,大哥,”她说,“对我而言,只要你们能保证治疗费用的承担就行。但是我二哥和我二嫂不会那么容易答应的,我给你两个电话号码,你去打两个电话吧。” 李秀满这段时间心思都扑在了母亲的身上,根本没有时间给大哥李秀冰和大姐李秀城打电话。 如果肇事司机能帮他打这个电话,等大哥和大姐回来,他们会处理的。 而这些事情,李秀满根本就不想过问。 如她所说,只要肇事司机能够承担母亲的治疗费用,保证母亲治疗结束,就好。 肇事司机感激零涕,一个劲儿地感谢李秀满。 李秀满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管别人的愧疚,母亲在这艰难的生活里苦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可以跟自己过上好日子,却又遭遇了这些…… 早知如此,李秀满宁愿自己不幸福,不开心,也总好过让母亲如此痛苦。 接到了电话的李秀冰和李秀城迅速的赶了回来,当他们出现在医院的那一刻,李秀春和王慧全都慌了。 这个时候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李秀冰和李秀城回家,不希望他们知道赔偿款的事情。 可当李秀冰和李秀城得知母亲刘玉琴一直住在李秀满家,就明白,一定是王慧和李秀春把母亲赶出家门的了。 况且,病房里就只有李秀满一个人在照顾母亲,根本就没有李秀春和王慧在这里的痕迹。 李秀城气坏了,指着李秀春的鼻子好一通骂,可李秀春压根就不在乎她。 “妈被撞了,我要赔偿款还不是应该的?难道让妈就这么躺在这儿?” “再说了,是妈自己要去秀满家的。你一个老大常年不回家,也不管爸妈,你还好意思在这说我?” 李秀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翻白眼,他又胖又黑,翻着白眼的样子,真心的让李秀城想要给他两下。 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只能是陪着刘玉琴,希望她能尽快苏醒过来。 至于赔偿款这边,李秀冰征求了李秀满的意见之后,做主先放一放,由肇事司机先承担治疗费用以后再说。 这下,李秀春和王慧都开始着急了,但是既然大哥李秀冰张了口,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卯足了力气从李国福那边下手。 他们索性也不来了,就在家里一门心思的伺候老爷子。 不来就更好,李秀冰和李秀城,便和李秀满一块儿照顾母亲刘玉琴。 如此一来,李秀满多少可以回家小睡一会儿。 只是她不敢睡得太久,总是担心睡得太实,就会错过母亲醒过来。 而一切正如她所想,当李秀满某一天中午时分,睡醒来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半坐着倚靠在病床上,满面微笑的刘玉琴和李秀冰、李秀城。 “妈?!”李秀满不可思议的呼唤出声,有那么一秒,她甚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还愣着干啥呢?赶紧过来呀,妈醒了!”李秀城笑着对李秀满说。 李秀满刚才回过神来,赶紧走上前。 “妈……”她张了张嘴,还不带说出什么眼泪,便已然流了下来。 “好好的,哭啥。”刘玉琴说着,伸手为李秀满擦了擦眼泪。 “难得你们今天都在,陪妈出去走走吧。”刘玉琴望着窗外说。 窗外正值夏初,开了满院的丁香花,浓郁的香气从窗外飘进来,沁人心肺。 李秀满和大哥大姐面面相觑,刘玉琴刚醒,就出去见风,这能行吗? “我问问大夫吧。”李秀冰说。 “这有什么好问的?天这么热,我还能感冒吗?”刘玉琴板起了脸,“再说我都醒来一会儿了,大夫不也说都挺好吗?” 眼看母亲不高兴,李秀冰便也不再坚持,他从医院那边推来了轮椅,轻轻的把母亲抱在轮椅上。 当李秀冰抱起刘玉琴的时候,心里狠狠地疼了起来。 曾几何时,母亲的体重都这么轻了? 轻得就像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似的。 “妈,你还没见过四平吧?等过两天你出院,我带你回四平,在我家住两天,让我和许芳也尽尽孝心。” 李秀冰如今是四平汽车厂的厂长,早些年,国有制企业进行私有制改革,李秀冰在这个危难之中,担起了改革的重任。 那几年工作真的是非常忙,而且工作进度也不好展开。 毕竟是端了几十年的大锅饭饭碗,大家伙对于私有制改革非常抵触,意见也非常的大,工作很难展开。 更何况,变成私有制以后开始了绩效工资对大家伙的工资收入非常有挑战性。 李秀冰几乎是顶着压力接过了这个棘手的担子。 那几年,李秀冰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吃住,几乎全都在厂子里。 用了很大的心血进行改制,好不容易才完成私有制改革,砍掉了臃肿的庞大的人员结构,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想着可以把母亲接到四平住一住,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母亲出了车祸的消息。 这让他心里怎么能好受? “咱们再去上海,妈还没去过上海吧?这次身体好了,也去上海看看,我陪你四处走走。”李秀城忽然说道。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李秀城第一次对母亲开口,邀请她去上海。 第25章 他们可怜的母亲 听着儿女们的话,刘玉琴含笑连连点头。 “好,好。” 丁香花,芬芳四溢,一片又一片,如同紫色的云霞。 阳光倾洒下来,照在刘玉琴的脸庞上,她曾浑浊的双眼在此刻似乎都变得清明了起来。 “今天阳光可真好,真暖和呀……”刘玉琴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这一转眼你们都大了,而且也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们……” “好,真好……个个都出息了……” 刘玉琴欣慰的样子,让兄妹三个都忍不住心疼起来。 原本他们都抱着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刘玉琴醒来之后会陷入到更糊涂的境地里。 但是没想到这次醒来,她却无比的清醒。 “秀城啊。”刘玉琴唤了一声。 “妈。”李秀城走过来,蹲在母亲面前。 刘玉琴望着李秀城,伸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 李秀城的鼻子一酸。 这句“让你受委屈了”,是长久以来,她一直等待的,却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而她这个迷迷糊糊,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母亲,却一语中的。 如果不是在外面,也许李秀城会直接哭出来的。 “妈……我不委屈,你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接你去上海呢……” 刘玉琴含笑点头,她转回头看向了李秀冰。 “秀冰啊……” 李秀冰赶紧应声,走得离母亲近了一些。 “你是当老大的,弟弟妹妹们,以后你也得多照顾。”刘玉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说,“哪家的老大都难当,妈总犯糊涂,打小你就承担了不少,妈知道你不容易,也不公平。但你终究是老大。” 李秀冰的眼泪就含在眼圈里,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笑道:“妈,你说这些干啥,我这几年光忙着单位了,没顾得上照顾家里,也没顾得上照顾弟弟妹妹……” 说着,他看向了李秀满:“秀满承担的是最多的。” 刘玉琴点了点头,她握住了李秀满的手:“秀满啊,这个家拴了你一辈子,妈也栓了你一辈子,妈,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妈,你会过的比现在好……” “妈,别说这些了……别说了……”李秀满直接就哭了出来,“妈,你好好的,以后我带你上海南,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块……你还得看着我穿婚纱,看着笑笑,华强和越越他们考大学呢……” 刘玉琴点了点头。 “是啊,你们都出息,孩子们都出息。”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丁香花丛。 “咱们往那儿走走吧,那儿阳光好……” 李秀满点了点头,起身推着刘玉琴,往丁香花丛环绕的小路前面走去。 “你们最近联系上秀间了吗?”李秀冰问。 李秀满摇了摇头。 自从去深圳之后,李秀间打过几个电话,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了。 李秀冰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神色。 这几年,他一心不在工作上,忽略了自己的弟弟,经刚才刘玉琴如此一说,李秀冰深深的感觉到了愧疚。 “秀间这孩子……我不操心,”刘玉琴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孩子虽然犟,但是脑子比你们谁都灵……”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也越来越小了。 “他也是个有出息孩子。” 刘玉琴说完,便不再说话,似是睡着了。 “妈?”李秀满小心翼翼地呼唤了一声。 刘玉琴没有回应她。 “妈?!”李秀城急忙上前几步,再次蹲了下来。 可是她的母亲…… 她可怜的母亲,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哈尔滨的母亲,已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在一片紫色的、芬芳的丁香花丛之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一生都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的刘玉琴,在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刘玉琴,她走的时候,嘴边带着笑容,似乎很知足,也很幸福。 “妈!”李秀满痛苦地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这一次,母亲再也不会拥抱她了。 再也不会……用她因操劳而变大了骨节的、满是皱纹的手,去轻轻地拂着她的头发了。 她再见不着妈了。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 李秀冰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彻骨的痛。 竟如撕裂般地疼。 刘玉琴走了,葬礼上,肇事司机来了,他郑重地给刘玉琴鞠躬,然后向李秀满表达了感谢。 “谢我?”李秀满不明所以。 李秀城却过来挡在李秀满的身前,怒视着肇事司机:“你想干什么?” “别,别误会!”肇事司机赶紧说道,“我是来感谢你的大妹子,你哥和嫂子带着你爸来找我,答应我十五万私了了…… ”说着,司机双手握住了李秀满的手,眼圈通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砸锅卖铁也赔不上这个钱,也许早就寻死了。” 李秀满这才意识到,原来李秀春和王慧迟迟不出现在医院,原来是带着李国福去私了了。 李秀城自然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抬起头来,一双已然红肿的眼睛,看向了李国福。 难怪李国福的脸上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原来,拿到钱了。 李秀城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身体也因为气愤而微微地发着抖。 “姐……”李秀满轻轻地拉了拉李秀城,“今天妈出殡……” 李秀满了解自己的大姐,生恐她一气之下和父亲再次吵起来。 李秀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从愤怒慢慢的转为了平静。 母亲已经走了,这个家,那个人,对她来说,已经再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还有什么好吵的呢? 李秀冰拍了拍李秀城的肩膀,他的面色沉重,眼睛里有着最深切的痛苦。 看着父亲李国福的目光中,也透着深深的失望。 他们深深的爱着这个家,可是,如今母亲走了,这个家对于他们来说,剩下的,都是伤心。 “爸,咱们走吧,后面你就别看了,省的上火。”李秀春已经看到了大哥和大姐看向自己的不满目光,唯恐他们上来要赔偿款,赶紧借着父亲身体的缘由将李国福带走了。 第26章 爸?! 李秀春其实多虑了,没有人和他争抢什么赔偿款,也没人在乎那个赔偿款。 刘玉琴走了,白事是在一家普通的酒店办的,来的基本上都是李秀春在量具厂的同事和朋友,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是李秀满的。 李秀冰在葬礼结束后就走了,她多一眼李秀春的脸都不想看,更别提王慧的嘴脸了。 李秀冰在宴席上敬了酒,结了款便也直接离开了。 李秀春原本是张罗着自己的宾客,自己宴请,也就是aa制的意思。他没想到大哥李秀冰结了款,当然,他也没想着和大哥去抢着付款,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所有的份子钱。 这个家,如今是真的冷清了。 除了李秀春一家,就连李秀满也不愿意再回这个家。 李秀春和王慧乐得自在,刘玉琴走了,他们没有感觉到有多少伤心,毕竟这个糊涂母亲活着的时候,没给过他们多少助力,走了也没添什么麻烦。 反而还给他们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赔偿款。 李秀春相当的知足。 现在房子有了,钱也不少,他又是单位的小领导,这样的人生,基本上就等于直接进入巅峰了,还图啥? 但是王慧不这么想。 “这就高枕无忧了?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 “你个老娘们,你懂个啥!”李秀春冷着脸,骂了一句。 现在他要房子有房子,要钱有钱,哪里还在乎一个王慧? 王慧气得脸都绿了。 “你长本事了是吧?你觉得你现在有房子,有地有钱了?告诉你房子是你爸的钱,也在你爸手里,少跟我整这些没用的!有本事你把这些全变成你的,我就能把你伺候成一个皇上!” 王慧的话,让李秀春嗤之以鼻。 他太了解他这些兄弟姐妹了,他们 不可能跟自己争。 绝不可能。 李家所有人里,似乎只有李秀春一家沉浸在洋洋自得之中。 对于其他人来说,感受到的只有悲痛。 尤其是李秀满。 李秀满静静的坐在家里,望着那张刘玉琴曾经睡过的床铺,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但却永远不会再铺开了。 泪水簌簌地流下来,李秀满无声的哭了。 “妈……”钱笑笑走过来,坐在李秀满的身边,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静静地流着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李秀满走过去,打开门,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不禁怔住了。 “爸?” 李秀满不可思议地呼唤出声。 这是李国福第二次来李秀满家。 第一次,是李秀满接刘玉琴过来的时候,他象征性地来家里坐了坐。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几年,李国福还能找得到。 “姥爷?”钱笑笑看到李国福,也十分意外。 李国福“嗯”了一声,他背着双手,走进了门。 进了屋,李国福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一袋桃酥,一罐奶粉。 东西不多,但却是李国福第一次主动买给李秀满的。 李秀满的眼圈红了一红。 “姥爷,喝水。”钱笑笑懂事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李国福。 李国福示意钱笑笑把水放在桌上,然后就像审查似的,把屋子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落在了刘玉琴曾用过的物件上。 这些物件,被李秀满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好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 就像刘玉琴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李国福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恸。 刘玉琴再糊涂,也是他相伴了一辈子的老伴。 李国福不是没想过死,只是没想到,刘玉琴竟然就这么着走在了自己的前头。 生与死,竟然就在眨眼之间。 李国福直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 父亲的到来,让李秀满有些不知所措,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李国福显然也有些局促,他连坐也没有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李秀满。 李秀满下意识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信封里装的都是钱,而且,全都是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被捆成了两捆。 “爸,你这是?” “这段时间,你照顾你妈,不容易。”李国福说,“拿着吧,笑笑快考高中了。” 说完,他便举步走到了门口。 当关门声响起,李秀满才回过神来,她疾步追了出去。 李国福虽然上了年纪,但因为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遛弯儿,所以腿脚倒是不赖。 李秀满追到楼下的时候,李国福已经快要走出这个又旧又老的小区了。 “爸,这钱你拿着,我不能要……”李秀满本想把钱还给李国福,李国福却板着脸,转过了头来。 “咋不能要?你爸的钱埋汰?” 埋汰,是东北话,意为“脏”的意思。 “不,不是爸。你现在也需要多留点钱……”李秀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国福打断了。 “留钱干啥?看病?”李国福的脸色沉了下去,“我身体好着呢,回去吧。” 说完,他就背着手走了。 夕阳下,李国福的背影佝偻,身影孤单,李秀满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两万块,在九十年代,绝不是个小数了。 正因如此,李秀春在看到存折上的数目少了整整两万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李家的钱,钱确实不是李秀春的,但李秀春却知道钱在哪儿。 因而他就像是存了满仓粮的老鼠似的,隔三差五就看一次存折。 两万块,这是多吓人的一件事! 所以李秀春就慌了神似的问李国福,钱哪儿去了。 “给秀满了。”李国福表情淡然地说,“她照顾你妈一辈子,孤儿寡母,不容易。” “爸!”李秀春当时就炸了,“她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她照顾妈,我照顾您!这钱就等于是咱们家的,咋能便宜她一个外人?” 李国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爸!”李秀春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么大一笔钱,说给就给出去了?万一你住院,这点钱都不够塞牙缝的!” “你再说一遍?!”李国福顿时怒了,他下意识地扬起巴掌打过去,心脏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绞痛。 第27章 这辈子的心愿 李国福住院了。 他毕竟上了年纪,纵然是腿脚再好,身体也不似年轻人。 再加上刘玉琴的离开,给李国福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再强烈的悲痛之下,李秀春又给他一个强烈的刺激,急火攻心,老爷子倒了下去。 “老爷子有心梗,也有脑梗的风险,所以尽量不要过度刺激他,毕竟到岁数了。”医生这样对李秀春说,“他还有糖尿病,你们在饮食上也得多注意呀!” 心梗脑梗,再加上糖尿病,医生的话,对于李秀春来说,简直就像一阵阵炸响在脑袋上方的惊雷轰的他摇摇欲坠。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李秀春,你就是脑子不好使,你寻思那点钱就是给你一个人的了?就算是大哥大姐不争不抢,也耐不住老爷子自己往外给呀,”王慧的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嗤笑道,“你看看这一眨眼就给出去两万块,这次住院至少也得花个一万来块钱吧,我告诉你这个钱,眨眼就得没!” “闭上你的嘴!”李秀春呵斥道。 这没怎么着,三万块钱就进去了。李秀春的肠子都在打颤,王慧的幸灾乐祸,让他恼火至极。 “你胆肥了,是不是李秀春?我今天真就把话告诉你,要是老爷子两腿一蹬没了,这房子他说留给谁就是谁。到时候你就是个一无所有,啥也不是!” “啥也不是”这四个字直接就戳了李秀春的肺管子,他咬着牙瞪大眼睛,扬起了巴掌。 “咋的,你要打我呀?你打呀,你打呀!”王辉一边说,一边挺着胸膛梗着脖子往李秀春的巴掌上凑,李秀春气的牙根痒痒。 但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王慧。 别看王辉是个老娘们,但是身宽体胖,虎背熊腰,一身的蛮力,再加上她那个蛮不讲理的大哥,有点什么事都不够他掺和的。 心里有顾忌,李秀春便愤愤地放下了手。 “那你说这个事咋办?” “咋办,凉拌呗。”王会奚落道,“到时候你爸把这房子给李秀满,或者李秀间,咱们全家就打个包睡大街。” “放你奶奶的屁!”李秀春又骂了一句。 这次王慧倒没生气,而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事儿也简单,让你爸把房子落到你的名下,钱都给你。这才叫都是你的,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傻子。” “说的容易,也得我爸乐意行呀!”李秀春一翻白眼,就直接被王慧甩了一个耳光。 “别跟姑奶奶翻你那个死人白眼,嫁你这么个窝囊废,我倒了八辈子霉!能不能把东西都落在自己手里,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李秀春捂着脸气的想揍王辉一顿,但是现在还不是跟王慧计较的时候,他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落进自己的名下。 虽然大本事没有,但坏水和花花肠子,李秀春倒是不少,他琢磨了很久,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首先第一个就是假装自己已经通知了兄弟姐妹,老爷子生病的事儿,然后又在老爷子的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些人一个都不来看老人。 紧接着,故意把老爷子的病历拿到他跟前,给李国福讲糖尿病将来得多难治,心梗和脑梗得有多大风险?这两个加一起真治上病,这点钱都不够用的。 经历了老伴的死亡,李国福现在只要听到生病,住院和花钱这几个词,内心就禁不住的哆嗦。 但李秀春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就算是砸锅卖铁把房子都卖了,他也要给老爷子治病,这辈子的心愿就希望父亲能健健康康的长寿到老。 “爸,你也别怪我当时跟你生气,我是真的为你着想呀!”李秀春一把鼻涕一把泪滴跟李国福说,“我妈还算是好的,虽然走的急,但是生病住院全都是人家对方掏的钱,那也花了得有三四万块钱,咱们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你这钱给了李秀满,谁知道到时候她能不能掏钱给你看病呀?你看他到现在也没个人影,连问候都没有。” “再说我上次都听的真真的,他们跟大哥商量,将来把这房子卖了几家分的事儿。那将来爸你要是真治病,他们说啥不同意买房子,这事可怎么整?” “我的房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李国福生气的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呀,爸,”李秀春瞪圆了眼珠子,一惊一乍的说,“那天大夫跟我说完你的病情,我就去找律师了,人家律师说了,这房子当初是大姐和大哥,还有秀满花钱给买断的,到时候卖房子的时候是必须得经过他们同意的才能卖,要不然啥都不作数。” 李国福的脸色变了变:“律师说的?” “可不咋的,我还能骗你吗?”李秀春一脸诚恳的说,“都说养儿防老爸,你就说这几年我对你啥样吧,是不是孝顺?爸,我这心里都是你,我这辈子就图你平平安安,长寿健康。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你?爸,你自己说这些孩子里是不是我是最孝顺的?” 李国福不再说话了。 只要提到“养儿防老”这四个字,李国福就永远都会妥协和退让。 尤其是如今,他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更何况他还有糖尿病,还有心梗和脑梗。 糖尿病这种病一跟就是一辈子,以后要是身体划破一道口或者受点伤,那愈合都是很不容易的。 药一吃也是一辈子,如果到时候真的不给自己治病,那自己年老以后的痛苦不敢想象。 “爸,你要是信得着我,就把房子过户到我名下,钱也放我这,我给你写个保证书,我保证一辈子照顾你!” 李国福抬眼看着一脸信誓旦旦的李秀春,想到自己从生病一直到现在,连一个儿女来看自己的都没有,只有李秀春一个人跑前跑后,在自己前段时间卧床不能上厕所的时候,李秀春甚至给他端尿盆,李国福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了答案。 就这样,房子过户到了。李秀春的名下,钱也一部分打到了李秀春的账户下。 李秀春的心里终于踏实了。 第28章 我要去养老院 既然踏实了,老爷子住院的消息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李秀春第一个通知的就是李秀满。 人人都知道,最孝顺的就是李秀满,最牵挂父母的也是李秀满。 只有李秀满能够做到召之即来。 果然,在听说父亲生病住院后,李秀满就赶紧买了水果和营养品,赶到了医院。 看到李秀满来,李国福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爸,你咋就住院了呀?”李秀满急切的问。 “哼。” 李国福冷哼着扭过脸去,不看满脸关切的李秀满。 “爸,你这是咋了?”李秀满不明就里。 “咋了咋了,你还不知道我住院这么多天,你连个面都没露!”李国福很生气,但更多的是伤心。 “住院这么多天,我二哥不是说刚住院吗?”李秀满奇怪的说。 “你少装糊涂!”李国福气呼呼的说。 都说是老小孩,小小孩,李秀满也没跟自己的父亲计较,而是拿出水果来就给李国福削苹果。 “拿回去,我不吃!”李国福板着脸说。 “爸,你就别生气了,这苹果挺好吃的,我特意买的好苹果……” “糖尿病吃什么苹果?!”李秀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国福打断了。 李国福满脸怒气,李秀满怔了怔,这才放下了苹果。 “爸,你啥时候得了糖尿病呀?”李秀满没想到,看上去硬朗的雷国福,竟然会得上糖尿病,一时间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看到李秀满的表情,李国福不禁冷哼,扔下一句“早死早利索”,就转头看向了窗外。 李秀满无奈,但却也知道李国福的脾气,所以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李国福不能吃含糖量高的,她就给他准备低糖的。 这期间,王慧和李秀春分别1来了一两次。 李秀春认为,母亲刚走,父亲李国福就住了院,不吉利,家里边最好重新装修一下。 他还让李国福放心,钱,他出大头。 难得李秀春一片孝心,李国福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李秀春见此便忙起了装修,王慧偶尔还来送一次两次的饭,时间长了,便也就不来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照顾李国福的重担就落在了李秀满一个人的身上。 好在李国福身体恢复的不错,半个月之后就到了李国福出院的时候。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明明定好了,出院的时间,李秀春却没有来。 早早就来到医院帮李国福收拾东西的李秀满,已经差不多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李国福在病房里坐立难安,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和李秀满两个人等。 直到中午,李秀春才满头大汗,匆匆的跑过来,告诉李国福,装修比想象中耗费的时间要长,现在正好在装修。李国福那个屋子,所以没法把老爷子接回去了。 李国福怔住了。 “你说啥?不能回家?” “哎呀,我也没寻思装修这么费时费力,还是爸你的身体好,恢复的快,比装修的时间都快。” 李秀春的话说的好听,但李国福的脸色可不是那么太好看。 “爸,要不先上我家住两天吧。”李秀满见状,便提议道。 李国福看了看李秀满,又看了看站在旁边一脸局促的李秀春,什么都没有说的,站起了身来。 现在只有去李秀满家这一个办法,不然能怎么办?还能到大街上去住吗? 就这样,李国福憋了一肚子的气,来到了李秀满家。 李秀春只是帮李秀满和李国福打了个车,连车费都没有付,就直接回家了。 李国福虽然老了,但却还没糊涂,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怎么回事,但是他仍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那个口口声声说会照顾自己一辈子,伺候到老的二儿子,就这么把自己给“扔”了。 李秀满倒是没想那么多,李国福住在自己家,那就住呗,啥时候房子装修好,啥时候就回去。 李国福瞧着每天忙里忙外的李秀满,突然之间就觉得其实所有的孩子里最没心没肺的,可能偏偏就是李秀满。 不过就在李秀满认为,父亲可能会在自己家里多住一阵子的时候,李国福突然提出要住进养老院。 李秀满有点意外,但李国福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养老院挺好,有人跟我下棋,饭菜都是做好的,有伴。李国福的一句话,李秀满就明白了父亲的心思。 白天自己上班,钱笑笑上学,家里就只剩下了李国福。 李国福不愿意再回到之前经常活动的公园,因为那边认识的人太多了。 他一辈子都好面子,要怎么跟那些人解释?儿子为了装修把自己塞进了闺女家? 李国福办不到。 他这段时间着急上火,却不敢跟任何人说,嘴上都已经起了泡。 李秀满也知道父亲的心思,所以也就没有多说,而是张罗着帮父亲去找养老院。 李国福的退休工资倒也不少,住个养老院绰绰有余。 于是很快,他就住进了一家,条件和环境都还不错的养老院。 李国福这边把自己的养老生活安排的倒是不赖,可大女儿李秀城这边,却出现了闹心事。 秦越马上要考初中了,可就在这考学最关键的时候,秦青书出轨了。 如今的秦青书,已经是银行的小领导了。 他手里有点实权,又是在李秀城和行长妻子关系的活络下,又升了职,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也有了自己的秘书。 秦青书和秘书的感情,就发生在李秀城回家参加母亲葬礼的时候。 一个春风得意却寂寞难耐的男领导,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情窦初开的秘书,故事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自然得连结婚证和一生的誓言全都成了摆设。 而李秀城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晚上秦青书加班,李秀城去给他送饭的时候,看到在办公室里卿卿我我的秦青书和小秘书,她才幡然醒悟。 原来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自己事的丈夫,对不起自己来,竟然是这么轻而易举。 第29章 婚姻的尽头是绝望 李秀城咽不下这口气。 直接给了秦青书两记耳光。 秦青书有点傻眼,小秘书更是吓坏了,哆哆嗦嗦地就往外跑。 李秀城没管小秘书,只是冷笑着看弟秦青书。 秦青书的嘴唇颤抖了两下,但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愤然表情。 “李秀城,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出轨还有理?”李秀城快要被秦青书气笑了。 “要不是你每天管我管得透不过气,我能找别人?你看看你一天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也不照顾我妈,对我工作指手划脚你倒是比谁都积极!干脆你来当我得了,这个家,你一个人就够了!” 李秀城看着秦青书,她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仍然努力保持着冷静。 “这么说,你出轨全都是我的错?我让你跟一个小姑娘卿卿我我,让你不顾廉耻。在办公室做这种事情?”李秀城冷笑着说,“我让你忘了当年你对我许下的承诺,让你忘了自己还是个父亲,是个单位的领导?” 李秀城不愧是教导主任,杀人诛心还能这么冷静。 秦青书的脸都白了,他想说些什么,但李秀城却没给他机会,而是直接把送来的饭菜扬到了秦青书的脸上。 秦青书的脸上身上顿时挂满了饭菜与汤汁,好不狼狈。 李秀城走出秦青书办公室的刹那,已经泪流满面。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跟苗壮壮的谈话,她曾经说过,假如婚姻的尽头都是绝望和伤心,那么有没有爱情?又有什么要紧? 如果爱一个人会伤心至极,那还不如选一个对自己来说很有用的人,就算是伤心,最后也有所收获。 可是这种伤心,对于李秀城来说,程度还是让她难以承受。 李秀城几乎是跑出了银行,然后再移出偏僻的角落,放声痛哭。 她自尊了一辈子,自强了一辈子,也要强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还是输到毫无尊严。 只是她不能在孩子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因为秦越马上就考高中了。 自己的一生已经这样蹉跎,她不想也不愿意,影响孩子的前途。 李秀城哭够了,方才擦干眼泪,打了个的士回家。 从那天以后,秦青书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即便回家,也是住在书房。 李秀城毫不在意,她的心思全在女儿秦越的身上。 秦青书这个男人的存在本来就是可有可无,他从来没有为女儿的事上过心,家务也没分担过什么。 他的用途也无非是让这个家显得完整而已。 虽然想的很明白,但李秀城但心里依旧难过,她在操劳中日渐消瘦下去,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当她听说父亲李国福去了养老院,倒是既不惊讶,也不在意。 她的父亲和秦青书一样,在他们的家庭里一直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 不,不一样,秦青书虽然可有可无,但最起码没有压制和阻碍孩子的发展。 他给不了什么快乐,同样也没给什么痛苦。 可李国福不一样,李国福给他们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李秀城只是好奇,像李国福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心,会不会痛苦? 入住了养老院的李国福,起初还觉得新鲜,但很快就又开始上火了。 这个地方,说是养老院,但看起来跟幼儿园也没啥区别。 很多老人到这儿来,都是子女送来的,每到周末就会有子女接回家,就算是平时这些老头老太太也排着长队给家里打电话。 李国福住的是个四人间,这四个老头天天没事就讲自己家的孩子如何如何,李国福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为了方便给孩子们打电话,住在东边床铺的老张儿子,自掏腰包给这个房间安装了一部电话。 自从安装了电话,这个屋子就没消停过。 几个老头,不是接电话,就是打电话,打完了,还问李国福为啥不给儿女们打电话。 李国福每次被这么问的时候,都会十分局促。 打电话,他给谁打? 李国福这辈子都没跟子女们聊过天,他们的人生大事都是他们自己做了决定。 回想自己这一生,也没替儿女们做过什么决定,也没给过他们什么建议。 他们过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李国福好像从来没问过。 同样的,好像也没有哪个子女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而从前,刘玉琴在世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她来关心的…… 李国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对,那几个多事老头的“好意”,他就只能趁着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出去散步,或者在花园里坐着。 这么一来,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然,这还算可以忍受的,最怕的就是周末。 每到周末,这个四人间里就只剩下了李国福自己。 生平第一次,李国福感觉到了孤单。 他也生平第一次拿起了电话。 李国福的第一通电话是给二儿子李秀春打的,他问他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 李家的电话,也是近期才安装的。 起初,李秀春的意思是让大哥李秀冰给安装,要不就让大姐李秀城安。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李秀冰就算回来也是住宾馆,李秀春没这个脸提。 至于李秀城,李秀春就更不敢了。 为这个李秀春平时也总是唧唧歪歪的跟李国福唠叨。 后来,李国福病倒,李秀春就赶紧劝他安电话,说有个什么事,也好打急救电话。 现在,电话安装了,李国福却回不去家了。 开始的时候,李秀春还接电话,只是告诉他还没有,这边忙着,回头再给李国福打回来。 可是李国福等了又等,李秀春的电话,再也没有打回来过。 李国福便开始给大儿子李秀冰打电话,可李秀冰实在是太忙了,在家里的时间特别少,电话只接通过一次李秀冰倒是很关心父亲现在的生活状态,只是李国福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只说自己想喝奶粉。 李秀冰立刻答应了下来,然后把电话打给了二妹李秀满,让她帮父亲买点奶粉送过去。 “爸是糖尿病,哪能喝奶粉呀!”李秀满当时就急了 第30章 爸还是想回家 “爸有糖尿病?啥时候的事?”李秀冰怔住了。 “刚换查出来的,怕你们担心,没敢告诉你。”李秀满说着,就把李国福住院,然后又去养老院的事情,告诉给了李秀冰。 李秀冰很意外,不仅意外父亲的病情,同时也意外为什么李秀春在父亲生病的节骨眼上装修房子。 他一通电话打给了李秀春,哪知道李秀春支支吾吾,只说装修是父亲让的,就挂断了电话。 既然事情是经过李国福同意的,李秀冰也不好说什么,便隔三差五的给李国福寄东西,寄钱。 屋子里,接二连三的收到大儿子寄来的礼物,李国福觉得自己的腰杆直了一些。 可是看着人家经常来探望的儿女,李国福又觉得气短了。 他只是自己觉得气短倒还好,让人恼火的是,那三个老头儿,居然轮番挖苦李国福,说他明明有儿有女,但却不来看。 光买东西有什么用? “人到晚年,就得儿女承欢膝下,才叫团圆。光有钱,有物,有啥用?”老张意有所指地对李国福说。 李国福气坏了,他平时是多好脾气的老好人? 但好脾气,比不过好面子。 老张这么挤兑自己,李国福还能忍? 两个老头儿你一言我一语,登时就吵了起来。 这一吵不要紧,老张直接就被气得犯了心脏病,当晚就住进了医院。 同样都是老人,自然没人会找李国福的麻烦。 老张的儿子,直接就找到了养老院。养老院又是道歉,又是写保证,这事儿才算过去。 从那以后,老张就换到了另一个房间。 没人再挤兑李国福了,可李国福还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可怎么能让孩子们来看自己,这是个问题。 李国福只顾着琢磨这个事儿,却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年纪大的人,最怕的就是摔跤。 李国福这一摔,竟然把腿摔骨折了。 养老院赶紧将李国福送到医院,然后通知了李秀满。 李秀满吓坏了,她匆匆地赶到了养老院,看到父亲的腿部绑着石膏,不禁掉下了眼泪。 而李国福受了这样的伤,养老院也有点不敢再继续让他待在这里了。 先是把老室友气到犯心脏病,再把自己摔进住院,这样的老小孩,谁敢收? 如此一来,李国福的去向,便成了首要问题。 李秀满的意思是,先住自己家。 但李国福不愿意。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就没有父母住闺女家的道理! 这要是传出去,他李国福的面子往哪搁? 李国福的意思是,回小二楼。 可李秀春却迟迟不来接李国福。 房子装修已经四个月了,就算是新房,也应该差不多装好了。 李秀春迟迟没有动静,李秀满看着越来越沉默寡言的李国福,知道他想回的,还是自己的小二楼。 李秀满直接去找了李秀春。 然而,李秀春连门都不让李秀满进,就说装修味儿大,怕熏着她。 “嫂子和丽丽都在家呢,她们不怕熏?”李秀满问。 “你懂啥!爸先在你家住一段,房子装修好了再说吧。”李秀春说着,直接关上了门。 李秀满就这样被关在了外面。 如今的李秀满已经不是从前的李秀满,她可以不为自己争,但绝不能让父亲这么受委屈。 于是她找到了大哥和大姐商量这件事。 李秀城的态度很明确,她不管。 当初自己最难,最需要帮助和支持的时候,父亲不仅没有过问,甚至还斥责自己。 李秀城永远也忘不了李国福撕碎了自己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就不会下乡。 如果当初他能支持自己哪怕一点点,自己也不会为了上大学而跟秦青书结婚。 致使自己如今落得个如此可笑的下场。 李秀城恨李国福,这种恨,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做不到去管这个自私自利的父亲。 李秀城不管,但李秀冰不能不管。 他和许芳商量,假如二弟李秀春真的不管父亲的话,有没有可能,他把父亲接到四平来。 凭心而论,许芳并不喜欢李国福。 那一年的除夕,她与李秀冰第一次回到李家,却因为李国福不想出钱给李秀冰上大学,而就这样落寞地走出了家门。 大年三十乘火车回到四平,若不是许芳的父母开明而又宽容,那次过年恐怕会是以相当狼狈的方式收场。 许芳忘不了那次离开时,李秀冰眼中浓浓的悲伤与痛苦。 可李国福毕竟是李秀冰的父亲,许芳几番踌躇之下还是点了头。 “虽然咱们俩平时有点忙,照顾不过来爸,但可以请个保姆。” 许芳的包容,让李秀冰感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是李秀冰心里萌生出来的唯一感慨。 他思量一番后决定回哈尔滨看看。 没想到这一回,就直接气炸了肺。 原来,李秀春和王慧早就商量好了,这一次,就说啥也不会让父亲回来了。 问他原因,只说父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得轮流照顾。 “但是房子是爸的,你怎么能把爸赶出去?!”李秀冰根本想不到李秀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把父亲赶出去? “我,我可没赶他,家里装修,没法住。”李秀春翻着白眼说。 “现在快半年了吧?还有几个月能装好?让爸回来住。”李秀冰说。 “装修好了……我也没时间照顾。”李秀春清了清嗓子,道。 “我们刚才不是说了吗,爸也不是我们一个人的,大家伙轮流照顾呗,一家住半年。”王慧说话,可不像李秀春那么拐弯抹角,她竖着三角眼,瞪着李秀冰道,“我们伺候老爷子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你们了。” 李秀冰是什么人?他带领四平汽车厂的工人们从公有制企业改制成了私有制,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 李秀春和王慧想干什么,他很清楚。 “那就每家出一个人到这儿来照顾爸,你们是在这住半年就搬出去,还是先搬出去半年后再回来?” 李秀冰的一句话,直接扯下了李秀春的遮羞布。 李秀春的脸“腾”地红了。 第31章 你每天工作都干啥? “大、大哥,我也不是不想接咱爸,但你知道王慧那个娘们,自从咱妈出事之后,她就说啥也不乐意照顾老人了。”李秀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我还得上班,我俩谁也不能照顾爸。” “爸,现在身体这个样子,真要是有个病,有个灾的,我俩这点工资都得直接见底了。我每次一提接咱爸,王慧就跟我干仗,孩子现在还小,快要考高中了,我俩这么打也不是回事……” 李秀冰看着李秀春,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你要是让我俩搬出去,我俩往哪搬呀?我兜里这么两个子儿,也不够买房子的。”李秀春低着脑袋,抹着眼泪,李秀冰的心,软了下来。 “那爸这么着也不是回事,你和王慧你俩这样,对爸来说也不公平。”李秀冰说。 “大哥,你就给我一点时间吧,等丽丽,考上大学之后,我跟王慧好好说道说道,肯定把爸接回来!哪怕是一家照顾半年呢。”李秀春信誓旦旦地保证。 李秀冰没有说什么,眼下的这个状况,最主要的是先安顿好老爷子。 按照李秀城的想法,直接就到法院去起诉李秀春,房子是爸的,凭啥他们俩就这么占去了,还不管老人? 但李国福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李秀春把自己的房子改成他的名字的原因。 至于起诉,李国福是断然拒绝的。 他一辈子都好面子,不想把这个事情闹到法庭上去,到时候街坊邻居都会笑话他。 “养儿防老”,养到最后,他李国福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李国福丢不起这个脸。 父亲不同意上法院,李秀城正好也不乐意管,李秀冰没办法,只能是问父亲的想法。 去四平还是留在李秀满家? 如果说按照从前李国福的观点,他一定会去李秀冰家。 然而,看看现在自己的状况,想想从前,李秀冰向需要自己支持的时候,自己都说了什么话,李国福哪里还有脸去四平? 他能待的地方,也只有李秀满家。 李秀满倒是很高兴父亲能在家里住,周文舟的工作很忙,两个人偶尔才能通一次电话,等笑笑这边考试结束,他们可以带着父亲去海南。 如此,也就弥补了不能带母亲前往海南的遗憾。 李国福听到李秀满这么说,心里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愫。 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欣慰。 亦或是……愧疚。 毕竟当初是李国福为了那“四大件”,强行把李秀满和周文舟拆散了。 如今他们转了一圈,还在一起,也是缘分。 李国福愧疚,但也十分感慨。 就这样,李国福在李秀满家住了下来。 李秀满要上班,钱笑笑要上学,家里就李国福一个人。 但是这也难不倒他,李国福没事就去公园遛弯,下象棋,回家路过市场就买上一点菜。 老爷子居然还学会了做饭! 李秀满下班回到家,看到已经做好的饭菜,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爸,你做的?”她问。 “废话,不是我做的,还能是自己凭空长出来的?”李国福板着脸,道。 “我姥爷可厉害了,自己忙活的,都不让我帮忙。来,妈,尝尝我姥爷的手艺呗!”钱笑笑说着,拿起饭碗给大家伙都盛了饭。 李秀满高高兴兴地拿起了筷子。 李国福平时很少做饭,甚至可以说从来不做。 所以这次做的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没熟,就是炒过了。 可是李秀满仍然吃得满面笑容。 “你们上班,一天都干啥?”李国福突然问。 李国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养老院的时候,听老张他们跟孩子们聊天的时候学会的。 那时候他时常就会想,从前自己也没关心过孩子们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工作是什么样的。 现在这么一心思,他还怪好奇的,索性也问问。 李秀满怔了怔,然后笑着把自己每天的工作内容给李国福讲了一遍李国福听得认真,眉头紧紧皱着,偶尔点一下头。 “一天站八九个小时?腿不行,你喝骨头汤。”李国福指了指餐桌上的骨头汤,道。 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命令孩子的那种长辈语气,虽然骨头汤做的很咸,但李秀满还是很高兴的端起碗喝了起来。 喝着喝着,李秀满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厨房。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 生平第一次,李秀满感觉到了来自父亲的关心,和关切。 钱笑笑其实一直在强忍着吃李国福做的饭,看到母亲这样,她也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了李国福。 “吃饭。”李国福说着,给钱笑笑夹了一块炒鸡蛋。 炒鸡蛋特别淡,就像没放盐似的。 但是钱笑笑明白,这是来自姥爷的一片心。 她点了点头,端起碗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又觉得这样不太对劲,便再次抬起头对李国福说:“姥爷,明天我给你买两本菜谱看吧?” “看什么菜谱,小丫头片子!做个饭我都不会?”李国福板着脸,喝了一大口汤,顿时咸的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钱笑笑哈哈大笑,李国福有点恼火,但是看着孩子的笑容,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一家人就这么高高兴兴的吃着饭,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钱笑笑说着,跑向了门口,打开门却看到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正站在门外。 “您找谁?”钱笑笑问。 “我找周文舟。”女人说。 “周叔叔?”钱笑笑怔住了,“他不在。” “哦?”女人笑了,“那李秀满在吗?” 钱笑笑奇怪地看着这个女人,钱笑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奇怪,她说要找周叔叔,可是周叔叔并不住在这儿。 而且周叔叔在这边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呢? 不过,也许是妈妈和周叔叔共同的朋友吗? 钱笑笑这么想着,扬声喊道:“妈,有客人找你。” 李秀满走了出来,疑惑地问:“你是?” “我们单独谈谈吧。”女人看了一眼钱笑笑,然后对李秀满说。 第32章 李秀满你太单纯 夜风很冷,李秀满和女人就在楼下面对面的站着,说起了话来。 说是要“谈谈”,可是李秀满却根本不知道要跟她谈什么。 “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吧?”李秀满问。 女人笑了:“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周文舟和我离婚,不就是因为要和你在一起吗?” 李秀满怔住了:“你说……什么?” 周文舟明明告诉自己,他一直单身一个人,怎么会涉及到离婚? 女人又笑了。 她口红的颜色很适合她,精致,又高级。 就像她身上的衣服,很高雅,也很得体。 而反观李秀满,穿的是那样朴素,头发也随随便便的梳成了一个髻。 这两个女人站在一处,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世界走出来的。 女人上下打量着李秀满,笑道:“我还以为他和我离婚,是为了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没想到你这么朴素。朴素到,我都不好意思再跟你说什么过分的话了。” 李秀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女人的话,如同惊雷在自己的耳畔轰隆隆炸响,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找他不是为了钱,他早就告诉过我你们俩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是他的初恋,不过,为了初恋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没有这样的事。”女人说,“他这个人很精明,怕我抓住你们的把柄,所以一分钱也没给你花。” “你也是个好样的,就这么跟着他。”女人说到这,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如果我现在还年轻,我愿意成全你们,可是结婚十多年了,我也不剩下什么了。钱对我来说,更加没有婚姻重要……” “你和文舟哥……结婚十多年了?”李秀满许久,才问了这么一句。 女人从包里拿出了结婚证。 火红的颜色,刺伤了李秀满的眼睛,也刺伤了她的心。 “他是不是告诉你他一直单身?你信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一直单身未娶?李秀满,你是不是太单纯了?”女人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笑得歇斯底里,李秀满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尽管心中已然千疮百孔。 “李秀满,我宁愿你图他的钱。”女人说着收起了结婚证,“我是不会和他离婚的,更不可能去成全你们的爱情。你和他都死了,这条心。” 说罢,她转身离开。 李秀满就这样站在夜风里,望着女人的背影,许久。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李秀满才发现,钱笑笑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关切的看着自己。 李秀满回过神来,脸上冰凉的感觉告诉她自己竟然流了眼泪。 李秀满拭去脸上的眼泪,拉住了钱笑笑:“晚上冷,走,咱回家。” “妈……”钱笑笑难过地呼唤出声,李秀满却笑了笑。 “让你担心了,妈没事,走吧。” 钱笑笑点了点头,和李秀满一起走进了单元楼。 她们不知道,李国福就站在阳台,看着这一幕。 这一夜,李秀满彻夜无眠。 和周文舟相处的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呈现,每一个画面,都让李秀满心碎。 泪水粘湿了枕巾。 李秀满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日子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有什么变化,李秀满照常上班,下班,照顾女儿,照顾父亲。 只是她的眼睛总是红肿着,李国福每天做的菜,也好吃了几分,他甚至学会了买熟食,到饭店点菜打包。 李秀满看着懂事的女儿,和努力适应新生活的父亲,突然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幸福的日子了,她实在没有资格奢求再多。 周文舟是在他的妻子来之后的第五天,来到了李秀满家,看着眼睛红肿的李秀满,周文舟无比愧疚。 “我们出去聊吧?”李秀满说。 她不想在家里和周文舟说这个事,虽然钱笑笑没在家,但父亲李国福在。 李秀满没有这个脸让父亲为自己操心,这件事情,让她感觉到羞耻。 可就在周文舟点头之际,背着双手的李国福出现在了门口。 “进来。”李国福说着,转身进屋了。 周文舟看向了李秀满。 李秀满的脸上,是颇为意外的神色,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突然让周文舟进屋。 片刻之后,她才想起来,李国福并不知道周文舟已经结婚的事情。 “爸……”李秀满刚想说什么,周文舟却已经走进屋了。 “李叔。”周文舟打着招呼,坐在了李国福的对面。 李国福点了点头,他坐在沙发上,清瘦的脸,因为经常出去散步而晒得黝黑,衬得头发更加银白。 李国福看着周文舟,直截了当地说:“那天来了个女的找你,找到这来了。” 周文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神情也局促起来,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李秀满,终是坦诚道:“对不起,秀满,我欺骗了你。” 原来,周文舟在和李秀满分别之后,便大病一场,郁郁寡欢了半年多,最终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他赶上了“下海”经商最好的时候,也赚了不少钱。 然而毕竟周文舟不是天生的生意人,踩着时代的红利,走在风口浪尖上,赚来的钱并不能够支撑的长久,很快他就遭遇了经济上的危机。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他的妻子洪岩。 也是凭借着洪岩家里雄厚财力的帮助,周文舟度过了危机。 出于感激,同时也出于对于爱情和婚姻的可有可无,周文舟和洪岩结了婚。 对于洪岩,他有感激,有敬重,可就是没有爱。 也正是因为这个,洪岩经常故意与他争吵,目的只是希望从他这里感受到爱。 然而正如周文舟所说,他这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也只能爱一个人。 他给不出来爱情。 洪岩为此悲痛欲绝地离开了祖国,飞往异国他乡。 周文舟去到上海开会的时候,恰巧和秦青书共同与会,也遇到了李秀城。 得知李秀满离了婚,周文舟立刻来到了哈尔滨。 他担心李秀满知道自己结婚的事情会拒绝自己,所以周文舟选择了隐瞒。 但却没有想到,自己在跟洪岩提出离婚的时候,对方竟断然拒绝,还找到了李秀满。 第33章 我劝他了吗? “你俩有孩子吗?”李国福问。 周文舟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想的?”李国福又问。 “我的态度很坚决,就是要离婚。洪岩不同意,但这个婚我是一定会离的。” 周文舟紧张的看着李国福,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李秀满的身上。 “秀满,这次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好吗?”周文舟的话,让李秀满的心微微的颤抖起来。 当年她为了家人勉强自己嫁给了钱二宝,可这么多年以来,对于周文舟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减淡过。 她早就把那段美好而珍贵的感情放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尽管不敢想,也不敢看,但仍然是她不能舍弃和忘怀的。 可是…… “文舟哥,你不该骗我。”李秀满沉默了许久,终是说出了这句话。 她的眼圈是红的,内心的委屈和,被误解的痛苦,让她需要很努力的克制,才不至于在父亲的面前崩溃失态。 “很对不起秀满,这是我的错,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周文舟同样痛苦。 李国福却冷哼了一声。 “交代?你给谁交代?你现在有啥资格给秀满交代?”李国福愣着脸说,“当年你俩没在一块儿,是缘分弄人,现在你俩没在一块,纯粹是你,贪心不足。” 周文舟怔住了。 “你想瞒着秀满,然后偷偷离婚,自己又落个好名声,财产保住,也啥都有了。你想没想过秀满的名声?” 李国富最注重的就是面子和名声,算起这个来,他是头头是道。 “你们现在是不流行一个词叫包二奶?我们秀满跟着你得着啥了?媳妇不媳妇,二奶不二奶的,让人家找上门就是个哑巴吃黄连。你就算是给秀满一套房子,三亩地,秀满都不亏。我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 李国福也是活了快一个世纪的人,还有啥花花肠子是他看不明白的? 周文舟羞愧难当,一张脸也涨的红了,他没有给李秀满金钱上的付出,一个是因为给了,以李秀满的性格,也不会接受,另一个他确实担心自己还没有和洪岩离婚,万一对方找过来,会拿着财产说事情,会让自己和李秀满都陷于被动的境地。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自己隐瞒婚姻状况,和李秀满交往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把李秀满推入了那种境地。 “爸……”看到周文舟的样子,李秀满也有些不忍心了,她对李国福说,“算了吧?我和文舟哥没有这个缘分……” 说着,她又对周文舟道:“文舟哥,嫂子对你有恩,你俩好好过日子。咱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想到洪岩的精致高雅,再看看自己因为操劳而粗糙的双手、朴素而又略显寒酸的衣裳,李秀满不免自嘲。 她和周文舟,如果没有多年前的,那段回忆,恐怕走到街上,相互也不会有交集吧…… “不!秀满,我一定会离婚的,我不想在没有爱的婚姻里去消耗自己,这对洪岩也不公平。”周文舟霍然起身,对李秀满坚定的说,“请给我一点时间和信任,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李秀满想要拒绝,李国福却打断了她。 “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先把婚离利索了,再来找秀满。不利索,你别来打扰她!” 说着,李国福站起了身来。 “爸!”李秀满着急了,“哪有劝人离婚的呀?” “我劝他了吗?”李国福一句话都让李秀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秀满,你能等我吗?”周文舟期待的目光看着李秀满问。 “你离不离婚跟秀满找不找对象有啥关系?”李国福板着脸呵斥,“为富不仁,最膈应的就是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占着便宜,还想便宜的那套嘴脸,你走吧!” 李国福的话,让周文舟越发羞愧,他向李国福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秀满,走出了门去。 李秀满的脚抬了一抬,但最终还是没有送周文舟出门。 “咋的,嫌你爸说话说重了?”李国福冷眼看着李秀满问。 李秀满低着头没说话。 李国福背着双手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说:“你爸这辈子也没干什么有名堂的事,什么先进个人文明家庭,那些咱们暂且先不说。但是你爸有一说一,这辈子没做过对不起你妈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你和钱二宝为啥没过好吗?” 李秀满抬起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你俩没过好,是因为你爸这辈子都没为你出过头。” 说罢,李国福便踱步去了厨房。 李秀满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李国福站在厨房,布满皱纹的脸,也有几分抽搐。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也想了很多。 往事一幕一幕的涌上心头,愧疚,如影随形。 好像他这辈子都没有学过,怎么当父母,但是从老张和养老院那些老伙伴们的身上,李国福似乎看到了另外一种样子。 那些老头老太太,精心呵护着他们亲手种下的小秧苗,年老了,小秧苗成熟了,自然也收获了幸福和关怀。 可他呢?他在种地的时候撒手不管,又怎么有资格去收获? 换而言之,李秀满和李秀冰,他的两个孩子,却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也没有嫌弃过他,这实在是李国服的福气。 只是叹息刘玉琴的命不好,这辈子都没怎么享过福,就这么走了…… 李国福沉沉的叹息一声,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肘子。 所幸自己这几年注重锻炼身体,牙口还算不错,今天晚上就吃个大肘子,全家人也都乐呵乐呵。 周文舟走了,这一走就是一年。 这期间,秦越如李秀城所愿,考上了上海市重点高中,李华强自然也没有落后,钱笑笑考上了哈尔滨市的一所省重点高中,这让李国福笑得合不拢嘴,坚持认为是他给外孙女平时讲唐诗,讲历史,讲为人处世,激起了外孙女力争上游的好胜心,要不然怎么在一众小辈里钱笑笑的成绩是最好的? 那必然是因为钱笑笑就在自己的身边呀! 钱笑笑只是笑着连连点头,把功劳都给了自己的姥爷,李秀满也笑着认可。 第34章 妈,我还不起 流年似水,转瞬即逝。 一转眼,已是三年过去。 秦越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清华大学,这无异于是一件光耀门楣的荣誉之事。 李秀城看着录取通知书,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踉跄着,跌坐在了椅子上。 “咱们,咱们今天庆祝一下,出去吃大餐,好不好?” 许久之后,李秀城才回过神,激动地站起身抱了抱秦越,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妈妈陪你去旅游,你想去哪里?在国内还是去国外?” 秦越轻轻推开李秀城,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你的梦想实现了,高兴吗?”她问李秀城。 李秀城看向了秦越,内心的激动被错愕与惊讶所替代。 “怎么,你考上清华,不高兴?” 一所好的大学,一个光明的未来,不枉费李秀城这么多年的培养,和忍辱负重。 秦越的表情凝重,看着李秀城的目光,充满了疲惫。 “我没觉得我有多高兴。这个录取通知书。只是我为了让你高兴才努力考的。” “你说什么?”李秀城怔住了。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告诉奶奶和爸爸,我考上清华的事儿,而是把录取通知书直接拿给你了吗?”秦越问,“因为它对于你来说,比对于我更重要。” “考上好大学,这不是你的梦想吗?现在我帮你实现了。” 李秀城被女儿的这番话说的愣在了那里许久,心中方才涌上了一层怒火。 “你说的是什么话?考上好大学,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吗?妈妈这么多年的付出,图的什么?不就是图你有一个好的未来,不至于吃生活的苦,不过妈妈从前的那种日子吗?!” 秦越笑了:“是啊,你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忍心让你没有回馈呢?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考清华,我也根本就不喜欢文科!” 考清华是李秀城在秦越很小,就帮她定下的目标,所学的课程,需要拿到的证书,所学的专业全都在李秀城的计划之内。 秦越起初很不情愿,但上了高中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十分乖巧听话而又努力上进。 这曾经让李秀城一度欣慰,还曾以为是秦越自己开窍了,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 “我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你付出的太多了,你牺牲了自己照顾这么多,如果不给你回馈,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李秀城难以置信的看着秦越,那个听话的孩子,怎么就突然之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看她脸上的笑容,那么残忍,像个小恶魔一样,她曾经的小天使女儿怎么一眨眼就变了? 秦越掀起了自己的袖子。 李秀城惊恐的发现,在袖子的掩盖之下,秦越的手腕居然伤痕累累,都是划伤! “越越!”李秀城惊呼一声,扑上去握住了秦越的手腕,“你怎么……” “我怎么会伤害自己,是吗?”秦越他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层泪光,她看着李秀城,声音颤抖地说道,“因为我不快乐,我在强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强迫自己像个木偶,按照你所计划的一切去生活……可是我又想好好活着,所以只能在疼痛里面感受,我还活着……” 李秀城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妈,你以为我上高中之后是为了什么?开始好好学习的?因为我早就知道了我爸的那些破事……” 李秀城的脑海里“轰”的一声响,她一直努力隐藏和维系的东西,就这样轰然崩塌了…… “我知道你为了我考大学,一直瞒着我,假装自己挺幸福,假装对我爸这事一点都不在意……你为了我牺牲这么多,我怎么能让你失望?” “我怎么能?”秦越语无伦次的说着,双手紧紧的捂住头,蹲在了地上。 “越越……”李秀城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过来,抱住了秦越。 “对不起,越越,妈妈如果早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李秀城感觉到了巨大的懊悔,她的心思全都集中在那个学习的结果上,一心陶醉在自我的奉献里。 她觉得自己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却全然不知,女儿的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煎熬。 秦越任由母亲抱着自己,默默的流着眼泪。 她是在一次放学的时候看到了秦青书和那个小秘书在车里亲热的,那一瞬间,秦越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秦越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越来越不回家,为什么母亲只要提到父亲,神色就会变得很不愉快。 那些由母亲支撑起的生活,秦越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能咬紧牙关去努力给母亲一个交代。 “妈,这是我爸欠你的,也是我欠你的……就是不知道这么还你够不够……”秦越喃喃地说。 “不欠,你们谁也不欠我,谁也不欠……是妈妈忽略了你……”李秀城失声痛哭。 她的眼泪,流进了秦越的领口,滚烫的温度,让她麻木的神情有了那么一点的动容。 “妈,你俩离婚吧……”秦越对李秀城说,“你不需要为我牺牲什么了,我还不起……” 李秀城泪如雨下,紧紧地拥住了秦越。 “妈不需要你还,妈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秦越认真地看着李秀城,说:“这话应该我来说,我希望你以后都好好的。毕竟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接下来你的人生就为自己活吧。” 秦越的话,让李秀城的心都碎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李秀城泪如雨下,“如果你不喜欢清华,咱不上!你想学什么咱就考什么,你要是不想学,咱就什么都不上,好不好?” 秦越看着李秀城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考量,似乎是在揣摩着她话里,包含着多少真诚。 “你真的愿意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学专业吗?” 李秀城点头:“妈妈愿意,只要你过的开心,什么对妈来说都不重要……” 第35章 秦青书我恨你! “妈,咱们去找我爸吧。”秦越突然笑着说,“我还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爸呢。” 李秀城有点意外,她本想继续问秦越想考什么专业,需不需要复读之类。 但秦越却要去找秦青书? “我们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晚上回来。”李秀城说着,就要去拿电话,但秦越却拦住了她。 “妈,我还从来没去过我爸单位呢,我想去看看。”秦越说着,拿起了录取通知书,“考上清华这么大的事,我爸脸上也有光啊!” 李秀城看着自己的女儿,秦越的脸上挂着乖巧可爱的笑容,仿佛与上一秒的她完全不一样。 她当老师多年,有一定的教育经验,所以不太敢肯定秦越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样子。 不过,拗着女儿来,必定不好,秦越胳膊上的伤口让李秀城不敢轻易说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便点同意了。 外面的阳光正好,这个时间,秦青书应该不会在单位乱来。 李秀城和秦越打了个车,直接来到了秦青书所工作的银行,没想到她们刚下车,就看到银行旁边的一条小街边停着秦青书的车里,他正和那个小秘书依偎在一起,十分难舍难分的样子。 秦越比李秀城更先看到,她的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车里的秦青书。 李秀城原本是急切地往银行里面走的,秦越突然站住,李秀城也停了脚步,刚要开口问,秦越却已经率先冲过去了。 “秦越!”李秀城反应过来的时候,秦越已经一把拉开车门,把那个小秘书从车上给拽下来了。 小秘书吓了一跳,发出了惊叫,秦青书也吓了一跳,可在看清拽着小秘书的人是秦越的时候,不禁傻了眼。 “给我滚过来!”秦越拉着小秘书就往银行门口走。 这时候正巧是午休时间,银行的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准备午休吃饭,和路过的人。 小秘书吓坏了,她见过秦越,自然知道她要干什么,眼看已经到了银行门口,小秘书一把推开秦越就要跑。 秦越哪里能让她跑?一把拽住她的头发,直接照着她后腿就是一脚。 小秘书疼得发出了惨叫,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了这边。 “你不要脸!勾引我爸,勾引有妇之夫!这么不要脸还在银行上班,你配吗你?!” 秦越的声音提得很高。 她从小就被李秀城培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声唱法更是童子功,从丹田发音的气魄,快要把小秘书给震聋了。 “越越,不要闹!”秦青书的脸吓得惨白,他赶紧奔过来,想要把小秘书从秦越的手里解救出来,但秦越哪里能放? 她紧紧地攥着小秘书的头发,死活不松手,小秘书疼得哇哇大哭。 家里这么多年,牛奶从来没断过,李秀城更是变着花样的给秦越做饭,秦越的个子,比小秘书高了整整半个头。 她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小秘书,又看向了秦青书。 “我别闹?你还有脸让我别闹?挺大个岁数在单位门口干不要脸的事,你当我爸,我真觉得丢人!” 秦青书万万没想到,秦越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番话,吓得腿都软了。 他愤愤地看了一眼李秀城,示意她赶紧上来拉走秦越。 但李秀城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不发一言。 她已经明白,秦越根本就不是来告诉秦青书好消息的,而是给自己报仇的。 “李秀城!”秦青书跺脚大吼,秦越却提高了音量,大声地骂道。 “你还有脸喊我妈?!我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照顾我,照顾我那个不省心的奶奶,还得上班!这么多年了,你都干啥了?在单位门口干秘书吗?!” 秦越这番话,说得有点过火,银行门口围着的人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秦青书的眼珠都气红了。 “住口!”秦青书暴怒,扬起手就要打秦越。 秦越笑了:“要打我啊?来,打啊!” 说着,她用力地在小秘书的脸上打了两记耳光。 “来,像我打这个二奶这么打我!当着你单位领导的面儿,打啊!” 秦青书气得都哆嗦了。 “你根本就是个窝囊废,你不敢打我,你谁也不敢打,你只敢欺负我妈,因为也就我妈把你当个人!”秦越狠狠一口唾沫,吐到了秦青书的脸上。 秦青书气得脸由白转红,想也不想的伸手甩了过去。 他的这一下正好打在秦越的脸上,“啪”的一声,连秦青书自己都愣住了。 秦越浑身一震,转而看向了秦青书。 她的目光里有震惊,也有失望,但更多是痛苦。 秦越松开了小秘书。 原本小秘书是想跑到秦青书身后的,但当她看到周围的人全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顿时惊恐了起来。 她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捂着脸跑掉了。 秦越从包里拿出了那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看到这是什么了吗?”她问。 秦青书先是一怔,神色顿时变得复杂。 原来女儿今天来是为了给自己报喜的,可是自己竟然…… 秦青书不敢再想,他上前一步,觍着脸道:“越越,你考上清华了,太好了!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拉倒吧,你俩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高二那年我就看到你俩在咱家门口不清不楚,我不说是因为我想给你留点脸,不让我妈知道。”秦越看着秦青书的目光里尽是不屑,“告诉你,我考上清华,都是我妈的功劳,这么多年,送我上学,放学的是我妈,省吃俭用给我补课的也是我妈。” “你永远都只在乎你自己,自私自利,还不要脸!”秦越说着,竟然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撕的粉碎,然后全都扔在了秦青书的脸上。 “记着,是你毁了我的前途,毁了这个家!我妈跟你过的这辈子受太多委屈了,你以后别想欺负她!”说着,秦越拉起李秀城就走,临走,还不忘扔下一句话,“秦青书,我恨你!你不配当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