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验尸的日子》 第1章 剖尸,可有仵作文书? 腊月二十临近年关,京城护城河上打捞出一具女尸,因死状恐怖,竟有人传是厉鬼行凶,一时间民心慌慌。 衙门停尸房内。 沈初掀开停尸台上的白布,眸光一沉,死者面目全非,脸皮被整张剥落,肉已泡的肿胀发白。 身后,府尹章迟老远瞟了一眼,转身吐了起来。 “章大人,您要不出去等等?” 章迟面色苍白,扶着门槛,擦了擦嘴角,“不碍事,得赶紧找到死者身份,尽快破案。” 沈初见章迟不愿意离开,心中了然此案的重要性,再次审视尸体时清明又专注。 “死者,女,年芳二十上下,尸僵已经消失,初步推测死亡三日以上,口鼻无泥沙苔藓,不是溺死。”她拾起尸体袖子上的碎片,放在烛光上一烧,双指捻了捻,是菱纱。随后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小巧的薄刀,从指甲缝里划出一些粉渍。 她凝眉思索,随后像验证般,掀开死者下体衣服,如画的杏眸里闪过一丝了然,“死者下体陈旧伤痕众多,服用过鲤粉,应该是青楼女子。” 章迟背对沈初,欣慰地捋了捋胡子,“还得是你,昨日许仵作看了许久只说是被尖锐器具刺死。” 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小子一身真本事怎么就不能考取仵作文书,这要是被大理寺少卿知道我纵容一个衙役验尸,这乌纱帽都得丢。” 沈初手指一顿,仵作文书需要验明正身,她女扮男装骗骗章迟还行,大理寺那边可糊弄不过去,她儒儒道:“章大人,我说不来您非要架着我来。” 她为自己申诉,手上却一刻也没停下,继续道:“死者腹部有多处伤口,确实是利器所致,而且深入内脏,只是.....”她眸子一顿,举起一旁的烛火,视线与尸体腹部平行。 伤口无蜷缩,也无血痂和血块形成,死后伤。看来真正的死因还藏在尸体体内。 沈初握紧手中薄刀,第一刀就精准的沿着胸锁关节切了下去,然后平稳地切开…… 身后,章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在不予余力地诉说着他的苦衷:“如果不是公主大婚在即,我断然不会在大理寺少卿蔺淮言回京之际押你来剖验,若是被晋安公主知道我在她成婚前没能破案,死者不能下葬,血气冲撞吉时,她能扒了我的皮!” 听到晋安公主,沈初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换了一把趁手的砍刀,两只手腕前后用力,只听“啪——”一声,劈开死者胸骨。 “说来也怪,蔺淮言离京五年,音讯全无,可这晋安公主一传出婚讯,他后脚就准备回京,还封了大理寺少卿一职。” 说到这,章迟怕沈初这个外地人不清楚情况,继续解释他恐慌的原因:“你有所不知,蔺淮言乃凌王世子,身份高贵,年少侦破西域无头案,以一己之力避免了一场战争,后又再破河堤决堤贪污一案,革职查办百余人,其中不少皇亲国戚,平日里待人又极为严苛,大家都称呼他玉面阎罗。这要是被他知道你没仵作文书,我俩都得去蹲大牢!所以一定要在他回来前破案!” 沈初点头,情况确实棘手,女子涉政不仅要蹲大牢还要株连九族。 停尸房外,一扇半掩着的窗户处,蔺淮言安静地听着章迟描述的自己,目光却一直落在停尸台前挥刀的人: 少年面色蜡黄,青色皂衣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像长期营养不良,但就是这样一人,却在剖尸时肃然冷静到近乎冷酷,那被烛光拉长的影子,在静谧黑夜中,神圣如光。 一炷香后。 沈初为死者整理好内脏,转身对章迟道:“章大人,死者并非死于利器所刺,而是......”忽而,余光里瞟见窗口处有两道影影绰绰地影子,她本就被章迟叨叨的做贼心虚,心里一慌,双齿大颤惊呼一声:“有鬼啊!” 章迟身体一僵,顺着墙壁滑了下去,连滚带爬至沈初身边,不停地询问,“在哪儿,在哪呢!” 门外,蔺淮言眉头一簇,推门而入。 沈初扶起章迟,二人惊恐地循声而望,只见一人袭琥珀色锦衣,墨发仅玉簪高束,屋外白雪折射在阴暗的停尸房内,在他身上映出一片光影,遮盖住他的容貌,却能清晰感觉到他周身雍容华贵的气度。 是人不是鬼。 章迟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少.....少卿大人?” 沈初一怔,大理寺的人来了!? 随即脸色惨白,这还不如是鬼呢。 蔺淮言越过章迟,迎着烛光走向停尸台,目光落在尸体上。 方才远观只觉得剖尸人手法娴熟,现在近看,竟隐隐有些惊叹。走刀干净利落,脖颈至腹上部直线划开,腹下部则呈半圆形,尽数露出内里腐败的脏器,这等功夫,恐怕是大理寺资历最老的仵作都比不上。 他不禁瞧了眼沈初,却见后者正一脸惊恐地瞧着自己,分明是被自己的“鬼影”吓的说不出话来。 蔺淮言觉得奇怪,一个能镇定自若剖开腐尸的人,竟然会怕莫须有的鬼。他沉思片刻,问道:“死因。” 沈初被蔺淮言思忖地目光瞧得心里发慌,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意外。” 意外? 这下连章迟都被惊地睁大了眼睛,“死者身上那么多伤,怎么可能是意外?”说着将沈初往前推了一步,和蔺淮言隔尸而望。 沈初顶着蔺淮言凌厉的目光,指着自己剖完的尸体,小声解释道:“大人您看,肝脏部位这里的伤口有一指宽,裂痕纵深一致,不是匕首一类的器具,目前还不清楚是被什么利器刺破,但是一般内脏有如此大的损伤,会产生大量淤血,可死者腹腔里很干净,除非死者在被刺时已经死亡,周身血液凝滞,这才无大量出血迹象,所以小的认为都是死后伤。” “至于死因......”她五指并拢利落的从胸骨里取出死者心脏,“大人您再看,这颗心脏在无外伤的情况下,心底部至心尖部却已经出血黑化,说明心脏有内发性疾病。” 说到这,她双手稳稳地捧高心脏,像是在觐见奇珍异宝,声音也大了一些:“大人,您不觉得这颗心有些不一样吗?” 章迟瞟了一眼,胃里瞬间一阵恶心,转身吐了起来。 蔺淮言撩起眸子,看着沈初一扫眼底怯懦,满眼期盼的目光,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 沈初兴奋地一手端着心脏,一手握拳放在心脏旁边比较。“这颗心比一般同体型女子的心要大一倍呀!” 蔺淮言凝眸,眼里逐渐有了温度,“那又如何?” 沈初将心脏放回原位,饶有耐心地解释:“造成这种情况是由于长时间的心悸引起,死者平日里会有心绞痛的旧疾,一般患有此顽疾的人不能受到情绪起伏过度,或者是长时间的劳累,不然就会诱发心脏出血坏死,从而心梗猝死。” 话语落定,停尸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沈初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又不敢询问,眼睁睁的看着蔺淮言目光越发凌厉,随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剖尸,可有仵作任命文书?” “砰——”两道身影齐齐跪了下去,尤其是沈初,跪的无比丝滑。 第2章 对大周律例还挺熟悉 “大人,沈初虽然没有仵作任命文书,但是他验尸手段炉火纯青,下官敢打包票,沈初的能力在大周所有州县的仵作里都能排上名号,这些年在她的帮助下,为衙门破了不少案子。”章迟声音急切,更显年迈。 沈初趴在地上心中感慨万分,虽说她现在和章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章迟为她辩解也是在为自己开脱,可自母亲去世后,她就像一只过街老鼠只能活在阴暗里,没有人会关心她,更别说为她求情了,这一刻沈初给自己壮了几分胆识。 “少卿大人,按照大周律例,没有仵作任命文书而剖验尸体是死罪,但是大周律例还规定,如果能侦破此案,则按照案件难易程度,分别予以无罪、从轻发落、流放等定罪处理。” 只要她能破了此案,罪不当死。 蔺淮言凤眸微微上挑,不辨喜怒,“你对大周律例还挺熟悉。” 言毕,他顺着停尸台走了几步,来到沈初正前方,烛光给少年的脸色添了几分暖意,衬得五官越发清秀,“那依你所见如何查?” 沈初埋下头,瞧着地面瑟瑟发抖,“死者死因为疾病突然发作,但是她肠胃中无残渣,胫骨断裂且周端有血肿,内脏除了明显的刺伤外,也有不同程度的轻伤,说明她生前被囚禁虐待过,小人认为这是一起泄愤谋杀案。” “而当前时间有限,应当兵分两路,一路先走访烟花之地查明身份。另一路需要去确认一下刺伤死者的利器,小人已经临摹出了利器的大致形状。” 蔺淮言眸光幽深,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章大人去查利器,你跟着我们去醉香楼。” 沈初面色一白,明明她才是最适合去找利器的人啊,少卿大人是没听清楚吗? 她不甘心的抬起眸子,正好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凤眸,刹那间,她明白了,蔺淮言就是故意的! 沈初认命的垂下了头…… 路上。 侍从季多觉得今日的少卿大人有些奇怪,虽说平日里是冷酷了些,但绝不像坊间传闻那般无情,尤其在用人上,惜才爱才。 “大人为何要故意拿文书一事吓唬那小衙役?” 蔺淮言想起少年害怕发抖的样子,眸光柔和了下来,“若不吓他一下,此人今日肯定会藏拙。” “大人何出此言?” “此人剖尸时果断决绝,绝不是怯弱之人,但他的胆怯也并非装模作样,前后差距如此大,只有一个原因。” “他心中有鬼。” …… 马车在醉香楼门口停下,沈初一个箭步冲进醉香楼前的人堆里。 蔺淮言下车,眸风扫过前来迎接的莺莺燕燕,忽然停在其中一道灰褐色身影上,只见脖颈处被粗布皂衣掩盖下的肌肤细腻白皙,与蜡黄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沈初莫名觉得有些冷,猛地缩了缩脖子,白嫩肌肤重新被衣领遮盖住。 蔺淮言挪开目光,阔步走进醉香楼。 因为沈初给了一个特定线索,死者的身份很快就被确认。 “是香寒,身子骨一直不好,去年心绞痛的老毛病突然加重,上个月就说要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老鸨儿赵姨娘边说边打开香寒的厢房。 沈初一怔,“有人给香寒赎身?”青楼里的姑娘想要离开这里,要么有人赎身,要么只能横着出去。 赵姨娘捏着帕子,捂住嘴尬笑了两声,“香寒都病到经常呕血了,谁还会给她赎身啊,说实话她那样子能活到开春都难。” 沈初摇了摇头,不对,香寒的顽疾最终会因为心力衰竭导致心脏骤停,并不会如赵姨娘所言引起实质性的吐血。 她沉默,转头看向厢房。 房内陈设十分简单,桌椅摆放整齐,衣柜里只有一件华而不实的水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蔺淮言指尖擦了下桌子,很干净,显然有人刻意打扫过,随后抬头瞧了眼房梁,正中间位置有摩擦的痕迹。 赵姨娘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贴着沈初,小声询问,“官爷,香寒到底是怎么死的?” 浓烈的胭脂气熏的沈初蹙眉,她后退一步,拉开和赵姨娘的距离,没有正面回答,“不是都看见浮在水面上了。” “淹死的啊。”赵姨娘神色缓和下来,“苦命的香寒哟,冰冻雨雪难免路滑,她肯定夜里赶路一头栽进去了。” 这话一出,沈初和季多对望一眼,这老鸨儿有问题。 季多在赵姨娘背对的地方摇了摇头,沈初正纳闷为何不抓时,只见蔺淮言出了房门。 他顺着院落漫步到一处低矮的木门边,弯下身子拨开积雪,随后站起身,睨着赵姨娘,不愠不火道:“你当日把香寒抛尸何处?” 赵姨娘一怔,咬着牙要喊冤,忽见蔺淮言侧步,显露出积雪掩盖下的拖拽痕迹,她眸光一散,瞬间失了力气,跌跪在地。“官爷!不是我,我真没杀她,不信你可以问丁壮,香寒出这院子的时候还活着啊……” 蔺淮言点头,走到一旁的草棚亭坐下,一副漫不经心的松弛样,“不急,慢慢说” 赵姨娘此刻已经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如实道:“香寒病发后没办法接客,好在还有些才情能入得了客人们的眼,日子本过得相安无事,可谁知道香寒突然说要走,我劝不过,就只能找人教训了一下。” “你打断了她的双腿?”沈初问。 赵姨娘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惊讶样,“我只是想让她走不成,可谁曾想香寒突然又病发,呕了好几口血,我怕她死在这,就找杀猪汉丁壮把她带走。” 沈初凝眉,说的好听是带走其实是丢出去让香寒自生自灭,只是赵姨娘三番两次提到香寒呕血,可从她剖验看来,香寒胃肠道内并无溃烂点,内脏又都是死后创伤,到底是因为什么呕血? “香寒呕血用过的帕子还在吗?” 赵姨娘愣了下,摇头,“帕子没有,但是......绳子上还有她呕的血迹。” 醉香楼的护卫很快就将麻绳送来,沈初接过,在麻绳中间段发现了一处类似于血迹干了的乌黑色,她闻了闻,心中了然。 好一招苦肉计,竟然用凤仙花汁伪装血迹。 第3章 善自剖尸,破案从轻发落,悬案为死罪 蔺淮言瞥了眼沈初思忖的样子,继续问,“丁壮把香寒带哪去了?” “说是城西的破庙。” 蔺淮言动了动眉心,从这里去城西破庙途经八条街,丁壮舍近求远的目的是什么?“那日初几。” “十三。” 距今已有七日,按照死亡四天算起,香寒在被带走后还活了三日,这三日香寒又在哪儿? 想到这,蔺淮言起身走至赵姨娘身边,“香寒可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和谁结过怨?” 这话一出,院落内本因为害怕而抱团的姑娘们,眼神不经意地瞟向其中一人。 那女子浓妆朱唇,艳丽群芳,只是云鬓上却不合时宜地斜插着一支素净的梅花步摇木。 “看什么看,你们敢说自己和她没过节?她那个人凭着自己读过书,就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是一堆山雀。那次更是过分,我不过是拿了一本她抄的书,就骂我不识字还想附庸风雅,还说什么我这种内心肮脏的人根本不配翻书,我气不过才和她打了一架。” 她像是有一肚子气,不吐不快。 赵姨娘一脸苦笑,“香寒这丫头性子傲,人缘的确不好。不过那次也确实是香寒不对,霜秋好心劝戒她身子不好应当早些休息,谁知道香寒却大发雷霆,说霜秋是嫉妒她会写字抄书。” “她抄写的什么书?” 霜秋抿了抿唇,“我虽然不识字,但是我自己的名字还是认识,就叫《霜秋》。” 蔺淮言一顿,指尖点了点椅子扶手,忽而又问道:“只有这一本?” “是啊,她桌案上放了四本手抄卷,名字都是一样的。” “书呢?” 赵姨娘接过话,“哪有什么书啊,我本来还想着手抄卷能卖给私塾换几个铜板,谁知道宅子翻遍了,一本也没瞧见,我估摸她早就自己拿去卖了存盘缠。” 蔺淮言若有所思,忽而起身,折断一旁柳树的枯枝,在雪地上勾画,“可是这两个字?”他询问霜秋。 霜秋靠近两步,连忙点头,“就是这个!” 沈初踮起脚尖也瞧了去,只见雪地上苍劲有力地写着“春秋”二字。 《霜秋》变《春秋》便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沈初佩服蔺淮言的推测,撩起眼皮,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她慌忙躲开,却还是听见他问,“香寒为何只抄写《春秋》?” 以香寒的才情,《春秋》一书过于基础。 沈初拧眉,双手抱拳道,“小的愚笨.....” 话还没说完,又听蔺淮言善意提醒:“擅自剖验,破案则为轻罪,发配充军,悬案则为死罪……” 不要脸!堂堂大理寺少卿手段竟如此卑劣,竟威胁地位低下的小衙役! 沈初心中大骂,脸上却换上讨好的笑容,出口的话也变了:“《春秋》是私塾必学书籍,如今我朝大兴私塾,寒门子弟皆可入私塾读书识字明理,学的人多了教本就供不应求,香寒抄写《春秋》确实有卖书的可能,但是结合香寒清高的性子和对书籍的重视程度,应该是捐赠给私塾。” “对,这位官爷说得对,她就是假清高!放着赵公子的五两银子不要,非要去陪那些穷书生们卖笑,真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就能博得书生欢心为她赎身了?自她出事后,书生们照旧来却没人问起过她,真是可怜虫一个。” 沈初一怔,茅塞顿开。香寒设苦肉计离开醉香楼会不会是为了其中一位书生? 显然蔺淮言也想到了这个,他眉头皱起,“书生的身份清楚吗。” “不清楚,只知道是年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秀才,每次不是一起来,来的人也时多时少。” 年中八月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来自天南海北的秀才全部进京赶考,虽说科举考试已结束,但京城中依旧逗留了很多落榜的考生,找书生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 丁壮好找。 蔺淮言让赵姨娘约丁壮去往城西破庙,沈初跟在他们身后,在跨出院落时,蔺淮言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问沈初,“还有什么要问要看的吗?” 这一问,让沈初想起了什么,转身瞧了一眼那些姑娘,目光落在霜秋发髻上的木簪上,“这簪子是香寒的?”她问得直白。 霜秋装扮浓艳,这只木簪在她身上格外突兀,倒是和她们口中的香寒更配。 霜秋咬着唇一脸窘迫,“这是我在下雪后第二天扫雪时捡来的.....” 香寒前脚被丁壮拖走,霜秋后脚在雪地里捡来,按照香寒的苦肉计,她算好了赵姨娘见她吐血后会舍弃她,这样就名正言顺地离开了醉香楼,而就算要走,她也要戴着这只簪子,可见簪子的重要性。 沈初伸出手,一脸笑意,“霜秋姑娘,你捡的这只簪子能不能送给我?” 霜秋一怔,眼前衙役虽面色蜡黄,五官却清秀俊美,笑起来时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分外机灵可爱,她不禁红了脸,“官爷要,拿去就是了。”她取下簪子双手递给沈初。 虽然她给的慷慨,可沈初还是看见了她眼底的不舍。 说来都是苦命人啊。霜秋满嘴不齿香寒,可她骨子里是羡慕香寒的,总是在不经意间模仿她。 不只是霜秋,醉香楼的所有姑娘都羡慕香寒会识字,不然也不会在受到香寒冷眼时,因为骨子里的自卑而敢怒不敢言。 她为醉香楼姑娘们的处境感慨不已,浑然没发觉一道思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城西破庙,地理位置不算偏远,是前朝供奉国运修建。自大周建立后,一度有传言说此庙风水欠佳,祭拜之人会衰运缠身,因有前朝为例,大家对此深信不疑,久而久之便荒废颓败了,平日里连乞丐都绕道而行。 “这丁壮怎么还没来。”赵姨娘瞥了眼蔺淮言,忐忑道,“大人,您看会不会是他杀了香寒,所以不敢来?” 话音刚落,庙宇侧边走廊上突然发出声响。 “谁!”季多立即追了过去。 但此庙面积宽阔,房间交错分布,再加上当下天色已暗,视线不佳,季多又对这里不熟悉,追踪起来十分吃力。 “从这边走!”沈初指着庙宇另一侧的院门,冲了过去。 侧门通向寺庙深处,门内黑暗无光,正月里的寒气将其衬得阴冷可怖。 蔺淮言眼看着沈初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座昏暗的供奉台后,前方传来微弱的天色,适时,突然窜出来一个身影,猛地推了沈初一把,夺门而出。 沈初被推的摔了个狗吃屎,疼的龇牙咧嘴,正要骂娘,忽听前方有马车急速前行的车轮声。 沈初回头,就见一匹枣红大马架着马车向自己冲来! 第4章 你是如何通过的衙役应试关? 马车在雪地里行驶得飞快,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沈初瞧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匆忙爬了几次想站起来,却都因为路滑而失败。 身后,蔺淮言看清情况后,眸光一沉,撕下一旁快要粉化的帷幔,翻身飞向马车罩住骏马眼睛,在骏马抬蹄嘶吼之际,长臂勾住缩成一团的沈初,将她带离马车行驶轨迹。 就在两人落稳之际,身后马车已经迅速驶出巷子口。 蔺淮言心下觉得奇怪,想问什么,低头却瞧见沈初脸色苍白,三魂早已不见七魄,他拧眉道:“你是如何过的衙役应试关?” 据他所知体格健硕、体能充沛、反应快速是衙门招纳衙役的最基本要求,可眼前这人一个条件都不符合。 “啊......?”沈初面容一滞,蔺淮言怀疑得这么快? 好在她早已准备了对策。 “我运气好呀,本来是张三被录取,可他老母亲怕张三在京城落稳脚跟后不管她,逼他回乡,这最后一个名额就落在我头上了......” 她说得有模有样,蔺淮言却一个字也不信。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只见小衙役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纤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落出一片阴影,随着她故事里的跌宕起伏而颤动。 蔺淮言撇开目光,总觉得沈初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此时,雪地里出现季多的身影,他单手押住一壮硕男人的右臂,迫使其跪在地上。 沈初一瞧,立即打住背得滚瓜烂熟的身世之谜,拱手对蔺淮言道,“大人,待我先去报仇!”说完像兔子一样冲了过去,一脚踹在男人屁股上,“丁壮你不仅涉嫌命案还偷袭、妨碍官爷办案,活得不耐烦了!” 丁壮凶神恶煞地回瞪沈初,“放屁,老子就是一过路人,你要是再乱说,看老子撕烂你的嘴!”说完忽然对着四周大喊大叫,“快来看啊,不知道哪里的官爷要草菅人命啊!” 此话一出,季多不免松了松手,万一抓错了,丢的可是世子蔺淮言的脸面。 世子此次册封大理寺少卿本就受到多个党派弹劾,如果一回来就在年关前抓错人,必定会被有心人记一个扰民之过。 眼瞅着丁壮已经快脱离季多的控制,沈初急得跳了起来,“啊,侍卫大人不能放啊,他衣襟上的污渍是常年宰杀禽兽时喷溅的血渍和油污。双手虎口处的新老茧,是因为年关将至,年猪需求量大,屠宰次数增多造成的,他就是赵姨娘口中带走香寒的人!” 季多将信将疑地瞧了眼正朝着他们走来的蔺淮言。 蔺淮言眸光幽深,问沈初:“还有其他原因吗?” 有! 不论是人血还是猪血,都会散发出浓厚的腥臭味,尤其是腐肉发酵后的瘴气,沈初这辈子都忘不掉。 ——————------- 天色已深,寒气顺着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得人精神抖擞。 衙门内,赵姨娘和丁壮并肩而跪,一旁章迟因没有找到凶器,大气都不敢喘。 “我见到香寒时她已经被老鸨打得半死不活,我本计划将她丢在城郊难民营,但谁知道香寒半路竟然醒了,她说只要我能带她来这破庙,就给我半两银子。” 丁壮说到这,眉头拧成川字型,“可是等我把她送到破庙后,她竟然反悔了,说她长途跋涉需要钱,还说可以用身子抵那一两银子,她都这样说了,我哪有拒绝的理,可我刚一脱衣服她又反悔了,说什么给我立个字据,等到了江南再给我,我裤子都脱了却不给上,这怎么行!” 蔺淮言抬眉:“她要去江南?” 丁壮点头,“对,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看。”他脱掉衣服,黝黑的身体上布满了抓痕,还有几道抓痕顺着腰间往下走,丁壮生怕官爷没看清他伤得有多重,连忙解开裤子露出下半段伤痕。 沈初敛目,尸检时香寒下体的撕裂伤是丁壮造成的,按照伤口收缩程度,香寒在受到侵犯后还活了两天左右,凶手不是丁壮。 显然蔺淮言也清楚这一点,他暂押了赵姨娘和丁壮后,带着季多率先离开。 沈初对香寒接二连三失言丁壮一事心存疑惑,尽管章迟泪眼波娑地想和她吐吐苦水,沈初还是选择直奔城郊。 城郊曾是难民集中地,三年前她随灾民逃难至此,后因帮衙门破了一桩偷钱的小案被章迟设了个萝卜坑,收在衙门里当差,每个月一贯钱,钱不多,刚刚好够她供林原白科举考试。 从衙门返回城郊,穿破庙是近路。 沈初路过破庙,点燃火折子找到丁壮欺辱香寒的地方,席地而坐,一双杏眸冷静锐利。 她需要从香寒的视线从新打量这座破庙。她想不通,香寒到底看见了什么,竟让她在明知道会惹怒丁壮时,还是选择了反悔。 房梁上,两道身影耐心地盯着她的举动。 沈初眸光一片一片划过庙内每一处角落,最后停落在供奉台上的佛像上,她站起身走到佛像后面,瞧着供奉台上已不清晰的脚印细细比画,嘴里还默默念叨着:“脚印深浅不一,难道不止一个人?可这佛像只能遮住一人......” “你是说曾有人在这里目睹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沈初一个激灵,抬头就见正对面一张被火折子照得惨白的脸。 “鬼......”沈初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余光下一双黑色云履靴渐渐走近,记忆逐渐重合,沈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当年逃亡时,她也是这样为自己寻了一条生路。 第5章 不急,想清楚再说 “沈初放手!是我!”季多吓得连忙收起火折子。蔺淮言最忌与他人有肢体接触,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一个福公公,方才他不过是想逗一逗这衙役,却忘了小衙役是真的胆子小。 沈初回过神来,眼中还含着泪水,她抬头与蔺淮言四目相对,幽暗的眸子里映着她惨白的面容,颇有几分皎月温凉之意,竟为其添了几分人情味。 “大......大人?” 蔺淮言弯下腰,终于想起来小衙役为何眼熟了,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像极了母亲怀里那只波斯猫,看似楚楚可怜实则伶牙利嘴。 “找到凶手了?”他简单明了地问。 “没......”沈初乌黑的眼珠动了动。 蔺淮言居高临下,指尖捏住沈初的后颈衣领,打断她道:“不急,想清楚再说。” 他说得漫不经心,沈初却觉得如芒刺背,硬生生将到嘴的借口吞了回去,理清思路,如实道:“香寒用凤仙花汁伪装成重伤让赵姨娘主动舍弃她,然后又指定来这里,我想按照她的计划,应该是在这里和某人汇合。” 沈初从衣袖里取出那支梅花木簪,这才发现木簪上镂空处的梅花花纹多处断裂,可即便木簪已破损,香寒也一直戴着。 “那个人一定是她心爱之人,换言之香寒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能和他一起前往江南,只是在最后一步出了差错。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和香寒一起计划这出逃离私奔的人。” 季多抱着剑沉思,“少卿大人已经让人去查了霜秋口中的那群书生,线报说除了当今状元外,只有两位江南人士,他们在揭榜当日便已离开京城,现在早已返回到家乡,没有作案时间。” “不。”沈初蹙眉,顺势盘腿坐在蔺淮言身侧,抬头严肃地看着季多:“季侍卫,如果您爱上了一个地位卑贱的青楼女子,并决定一起私奔,您是会选择带她回您的家乡,还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季多面色有些僵硬,“我从不去青楼寻欢,怎么可能会......”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香寒身份被识破,熟人越多的地方闲言碎语就越多,书生必定会在家乡抬不起头。所以要走,就要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这个地方最好是远离家乡,如何远离?自然是反方向走。” 蔺淮言边说边点燃流浪者留下的火堆,鲜艳的火苗顺势攀爬,照亮了沈初的面容,也照亮了蔺淮言的双眸。 一旁季多还在消化这一番对话,沈初朝着火堆挪了挪,伸长双手取暖。 纤细的手腕两指可握,白皙的肌肤已冻得泛起青白之色。 蔺淮言眸光闪了闪,母妃的波斯猫在取暖时也似这般惬意,不过那是一只小母猫。 “大人说得对。”沈初暖和地伸了个懒腰,“私奔最好的办法是远走高飞,而不是什么回乡探亲,所以那个书生是北方人。” “并且,我发现佛像后的脚印大于一般成年男子脚印,说明此人身材高大魁梧,排除个例,北方人普遍要比南方人魁梧。想来也是因为此人身材高大,在这蹲小佛像身后藏得不够严实,所以才被斜前方的香寒发现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香寒在承诺用身子偿还后,又临时反悔于丁壮。” 说到这,沈初突然怔住,带着震惊,鬼使神差地对上蔺淮言的视线。 “丁壮欺辱香寒时,他一直站在佛像后看着。”蔺淮言附和道。 “嗯。”沈初声音低沉,她不能理解,书生既然愿意和香寒一起私奔,为何又会在香寒被欺辱时坐视不理? 香寒为了他装病拒不接客,断了收入,然后又为了诈死离开醉香楼,故意激怒赵姨娘遭受一顿毒打,而她真心相待的爱人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丁壮凌辱,无动于衷。 这一刻,沈初为香寒的付出而不值,她太清楚身体上的伤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痊愈到遗忘,但心里的伤会留下永远抹不去的疤。 “大人。”沈初叫住前方离开的蔺淮言,“您一定要抓住他。” 蔺淮言回头,只见小衙役的目光里没了怯意也没了躲闪,真诚又坚定,他步子一缓,颔首“嗯”了一声。 破庙外。 季多勒紧缰绳,感慨道:“大人,章迟在哪找的这小衙役啊,不仅会剖尸,还总能通过一些细节推断出案情关键点。” 蔺淮言笑而不语,回头,破庙中的火堆已被熄灭,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此人心思细腻,见多识广,还能从凶犯心理剖析,确实是可用之才。若不是她刚才提醒,连我也会认为书生是江南人士。” 季多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这就叫人去查他的底细。” 蔺淮言抬手示意这事不急,转而问道,“今日马车车主找到了?” 今日之事看似巧合,实则疑点很多,他查看了马车的行驶轨迹,分明是等在转角处,待沈初出现后才急驰而行,雪地湿滑只是借口,当时若非他在,沈初势必会被卷入马车底,非死必残! 季多捏紧马绳,眉头隆起,“准驸马府上的。” 蔺淮言压了压眉梢,准驸马林原白乃当今新科状元,虽未打过照面,但因晋安公主的关系,也能算得上相识,只是沈初一个小小衙役,怎么会和驸马府结怨? 再结合沈初不愿意出头的种种表现,蔺淮言不得不怀疑,这个衙役想隐藏的并非小事。 黑夜下,雪地里映着盈盈月光,京郊荒凉之地,单薄的身影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尾随后才谨慎地推开院门。 院落陈列极其简单,分南北厢房,南边房间门窗紧闭,门锁上还有残雪未融化,提醒她林原白离开这里已有月余。 沈初揉了揉冻红的鼻尖,推开北边的小厢房,阴冷北风直吹脑门,冻得她哆嗦个不停。 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沈初努了努嘴,是时候搬去南边厢房了,那边宽阔光照也充足,当初就是看中了南边厢房适合林原白专心看书,才拿出所剩无几的盘缠买下了这里,是的,为了供他考试不得不冒险去衙门当差。 沈初关上房门,叹了一口气。 谁都知道当今状元风华无双,跨马游街时,京城内被堵得水泄不通,公爵王侯、名门世家千金当街争先送手帕香囊和玉佩金钗,当朝长公主李晋安更是直接堵在皇上上朝的路上求了赐婚圣旨。 一时间,双喜临门。 可谁又知,这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准驸马竟然是靠一个小衙役供读出来的呢? 沈初莫名觉得眼眶发酸,靠在门上环顾四周,屋内灰暗破落,就像她命运的真实写照,唯有正堂内放了一道黄色卷轴,华丽尊贵。 那是晋安公主求的第二道圣旨,里面字字诛心,句句浸血,可她却还要恭敬地收入锦盒内存放好。 这就是她的命吗? 不,她本不该如此卑贱! 第6章 识字,读过书? 腊月二十一,三日之期已过半,凶手还未抓到。 章迟接到蔺淮言的指示,让沈初在城西私塾外埋伏。 过往,章迟念在沈初会破案的份上,加之体格瘦弱,不会让她参与抓捕行动,但是这一次,少卿大人发话他不敢不从。 “你小子什么时候惹上这位阎王了?”章迟压低蓑笠,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不远处茶摊上的蔺淮言,对沈初道。 沈初缩成一团躲在章迟身后,减少暴露面积,“还不是托大人您的福,要不是那日您非要我去剖尸,少卿也不至于盯上我。” 章迟老脸一顿,想想确实是这个理,眼角鱼尾纹跟着上扬,“确实是本尹疏忽,蔺淮言和公主青梅竹马,公主大婚他肯定会提前回京,你小子入京晚,肯定还没听说过蔺淮言和公主的旧闻,我跟你说啊......” 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八卦,更别说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说起八卦眉飞色舞。 季多远远地睨了两人一眼,有些不解,“大人,以我的能力,自行去抓人就行了,为何还要他们来。” 他明明已经探查清楚,落榜的考生们除了返乡的,大部分都留在这个新建的私塾里教书,香寒的手抄书也捐赠到了这里。 凶手显然就在这里。 蔺淮言端起茶碗,顺着季多的目光瞧去。只见章迟不知道在说什么,红光满面,在他身后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正警惕地瞧着自己,刚一对上视线,立马又缩回章迟身后,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他心思一动,对沈初招了招手。 沈初浑身一凛,不情不愿地走出章迟的庇护,而那句“晋安公主爱惨了蔺淮言”也戛然而止。 沈初走至蔺淮言身前,才注意到蔺淮言今日换了一身简朴的长衫,头上的儒巾掩去了他的华贵之姿,平添几分儒雅和平易近人,她讨好地问道,“少卿大人,您唤我?” 蔺淮言颔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挑担,“一会儿授完课,和我一起带着这个进去。” 挑担两侧的篓子里放满了书籍,一看就重,她浑身抗拒,只差把不愿意写在脸上。 “擅自剖尸......” 呸! 歹毒! 沈初恨得牙痒,身体却诚实的拿起挑担绑好缰绳,讨好地夸赞:“少卿大人乔装书生前去送书,私塾定会以礼相待,这样既可以从他们口中套的消息,还不会惊扰到周边百姓,实在是高明。” 季多这才明白少卿大人的意思:年关维稳,不适宜大张旗鼓抓人盘查。 蔺淮言饮下一口茶,掩去脸上的满意之色,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沈初身上,只见她顺手将挑担最上面的一本《春秋繁露》塞进了书堆最下面。 两人一前一后去往私塾。 沈初瘦弱的身板被挑担压弯了腰,走一步得喘上好几口气,她骂骂咧咧,忽而撞上一坚硬的后背,吓得又连忙退了好几步。 “少卿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她哭丧着脸。 完了,问候皇亲国戚全家,可是要被掌嘴的。 可预想中的责备并没有到,只听他问,“识字?读过书?” 沈初一怔,抬头瞧着蔺淮言漫不经心的样子,点了点头:“跟着乡下老先生认过几个字。” 蔺淮言撩起眼皮,煞有其事地瞧了她一眼,“老先生好学识。”竟懂《春秋繁露》。 这本书自先朝开始就收藏于皇宫,为皇族必学藏书,学此抄本者,必为皇亲贵族。 沈初不知道蔺淮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困惑地跟着他走进私塾。 私塾并不大,前后只有五间厢房用于授课,后院还有人正在修缮新房。 “公子,您这是......”一老者目光灼灼地瞧着沈初身旁的挑担,迎了上来。 蔺淮言微微侧身,露出挑担里的所有书籍,自报身份,“先生,我听闻贵院免费为贫民子弟教书授课,这等高风亮节,沈某十分佩服,所以特意将家父收集来的所有珍藏抄本送于贵院,希望先生能收下。” 他说得情真意切,沈初却暗自呸了一声,她沈家可没这等奸诈狡猾之人。 “哎呀,沈公子真是我们书院的贵人啊!”老者激动不已,立马招来两人抬走书籍。 那两人一副书卷气,看模样应该是在这里教课的先生。 老者见蔺淮言一直瞧着挑担的人,生怕蔺淮言后悔,连忙挡在他的身前指着另一边的书室道:“沈公子入室喝杯茶?” 就等这一句。 蔺淮言和沈初对视一眼。沈初撒腿跟上抬书人。 一旁老者想要拦住她,忽而一把扇柄搭在了他臂膀上。 “先生,请。”蔺淮言指着书室,眉眼冷峻。 老者怔了一下,莫名的威压让他尴尬地摸了摸胡须,笑着带他走进茶室,“沈公子可是今年赶考之人,我这院内大部分先生都参加了本次会试,我敢肯定有你认识的!” 蔺淮言矜贵地挑起垂落耳边的系带,谦和道:“先生可否请他们来一起叙叙旧。” “当然,当然,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书室内。 两人分工整理蔺淮言带来的书籍,其中一人负责分类,另外一人负责登记,突然负责登记的人吸了一口气,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询问沈初,“你家公子不是一般人吧。” 沈初转到书架后方,蔺淮言带来的书过于珍贵,随便糊弄两句很容易被找出破绽,她想了想才道,“也就在琅琊当地有些名望,和京城这些官老爷比起来差远了。” “竟然是琅琊沈氏!我就说能有这种稀有藏书的人绝不简单。想当年,琅琊沈氏一族何其辉煌,从前朝开始天子就请其入世,直到当今天子才请动了那一位出任当朝丞相,听说啊,若不是沈氏那一族无意皇位.....” “咳咳。”登记的人轻咳了几声。 “啊,呸呸呸,我这乱说话的毛病又犯了。”他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叹息道:“可惜啊,如此庞大辉煌的家族就因为当家人心术不正,导致百余隐士说没就没了。” 沈初紧紧握住书架,不发一言。 “不过即使那一族没了,你们沈氏余支也比我们这种寒门子弟强一百倍。”他说着拿起一本书,“瞧瞧,我李恪要是学过这种兵法,早就投靠将军府了。” 他酸溜溜地将兵法书放进书架最下侧格子中,转而一拉书架旁的缰绳,忽听齿轮的声响,书架之间的分格竟然上下移动,直到兵法一书到了最上层,他才放下绳子。 沈初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书架一侧的空缺是因为坏了,没想到竟然是故意留出来为了让其他格子能顺利上下左右移动,这等工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先生,这书架如此神奇,是你打造的吗?” 李恪一笑,“哪能啊,我要是有这手艺早就自荐进将作监当差了。这是王笙的手艺,他那双手巧得没话说。” 沈初一扫心底的失落,面露喜色,从怀里取出那支梅花木簪,“那能请他帮我家公子修复这支簪子吗?” 第7章 倒是个痴情人 沈初跟在李恪身后,绕过正在修缮的房子,进入一间单独的院子。 院内简朴,一口古井还有一根晾衣绳,四周一共八间厢房。 李恪走到院落左手第一间,敲了敲门,“王兄我有个东西想麻烦你帮我修复下。”说完,推开门。 屋内,男人正靠在窗户伏案雕刻东西,他回头,久未见过阳光的苍白脸上泛着蝴蝶状红斑,一双鹰眸审视着他们。 李恪一笑,对王笙拱了拱手,“王兄,院里来了位贵人,有东西需要你帮忙修复下。”说完退出门外,将沈初推了进去,“我接着去收拾书,一会儿再来找你。”他关上门就离开。 沈初靠在门上,目光所及,清楚地瞧见正对窗边的桌案上放满了雕刻工具,半尺长,刀锋呈尖口、平口不一。 平口……和香寒身上的伤口一致。 “你要修复什么。”王笙嗓音干哑,起身向她走来。 男人身材高大,腿脚却不利索,左腿拖行全靠右腿迈步。 佛像后的脚印深浅不一…… 是他! 香寒要私奔的书生! 此刻王笙也似乎发现了什么,顿了顿脚,锐利地盯着沈初攥在手心里的东西。 他垂下的袖中露出一点寒光。 沈初心下一紧,握紧手中木簪藏到身后,此刻封闭的环境下只有她和王笙两人,断然不能拿出木簪惹怒王笙。 她这条命是百余族人用肉身搭火梯救下来的,她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冒险! 她胆怯是因为惜命,惜命则是因为在她逃出那场大火时,她的命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沈初一边摸着身后的门锁,一边笑道,“是我捡来的一个东西......” 王笙面目阴沉,并没给她解释的时间,随手扯了一下木架旁的绳索。 沈初顿觉不好,果然,只听“砰”的一声,屋门正上方掉下来一个木桩。 沈初连忙朝一旁躲开,木桩掉落在地正好抵住屋门,就像给门上了一道锁,外面人无法打开,而她想要开门,就必须先搬动木桩。 她余光扫过四周,心下顿时一惊,王笙厢房内还有众多不起眼的木桩,而它们肯定都有独一无二的作用。 —— 书院内。 蔺淮言在见过那些书生后,断定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便借口为私塾捐赠一事由老者吴掌书带着他四处观赏。 “沈公子,这里是先生们住的地方,一人一间房。” 蔺淮言走进院中,院落呈下沉式,其他厢房前均为台阶,只有左侧有一处土坡,他迈步而上,站在门前问,“这位先生腿脚不方便?” 一门之隔,沈初被王笙死死地捂住嘴,脖颈处抵着一把雕刻刀,听见蔺淮言的声音,她激动不已,来了,少卿来了! 吴掌书点头,“沈公子好眼力,王笙腿有旧疾,出行需要坐轮椅,所以他基本不出门。” 不出门就接触不到香寒,醉香楼的姑娘们也没说过有书生坐轮椅…… 蔺淮言继续往前走。 沈初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哎,天妒英才,沈公子有所不知啊,王笙手上工艺堪为一绝,上可以制造木鸟飞翔,下可以雕刻木鱼水中游,奈何家境贫寒,全靠结发妻子采药供读,一次意外妻子坠落山崖,他为找其尸骨摔断了腿,从此性格孤僻阴沉,不是关在房里抄书就是在雕木头。” 蔺淮言脚步一顿,“倒是个痴情人。” 不是这样! 沈初急得眼眶发红,她拼命想告诉蔺淮言关于王笙能站起来走路的实情,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王笙手上一用力,锋利的雕刻刀在她脖子上留下一条血印。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推门。 是他! 蔺淮言发现不对劲了! 随着“砰”的一声,门被从外面踹开。 看清屋内情况后,蔺淮言微眯双眸,周身气度冷冽,“怎么,没亲手杀了香寒不解气,还想再来一次?” 提起香寒,王笙指尖抖了抖,目光所及,脚边那支梅花簪,在刚才的抢夺中损坏。 王笙一脚踢开,咬牙道:“香寒朝三暮四,她该死!口口声声说从良,却还勾引那个男人!不守妇道的女人都该死!”他想起那晚香寒主动解开衣衫的画面,胸口就像压着一块石头,难受地急需发泄。 “香寒没有背叛你!她是为了节省盘缠给你治病,才愿意被丁壮玷污,她从始至终都在为你着想!反而是你,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丁壮欺辱,却只会躲在佛像后面,孬种!”沈初为香寒辩解。 最初沈初以为王笙脸上的蝴蝶状红斑只是巧合,但是刚刚发现他指甲周围也有相同的红斑,这说明王笙确实患有红蝴蝶疮疾,他左腿拖行也是由于病重引起的身体僵硬,而摔伤只是他的借口,他在隐瞒自己的病情。 “少激我,根本没人知道我的病情,香寒和那个女人一样,本质就是水性杨花!” 沈初拧了拧眉,“我不过只见了你一面就能知道你的病情,香寒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会不清楚你的情况?她不过是为了照顾你的自尊心不愿意戳破你的谎言,不然她也不会非要去江南为你治病!” “反向私奔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但是江南最适合你,那里盛产雷公藤,能有效治疗你的红蝴蝶疮疾。” 沈初相信久病成医的香寒,能看出心爱人正饱受疾病折磨。 王笙面容一滞,脸色渐渐白了下来,“去江南是为了给我治病?” 看王笙震惊的反应,显然被沈初说对了。 一旁,蔺淮言眼眸漆黑,沈初总能轻而易举地给他惊喜,剖尸技巧熟练,甚至还精通药理,这等人才可遇不可求。忽而,沈初脖颈处一抹嫣红,惹得他眸色阴冷,紧了紧手中的折扇。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们一个个都说去江南,这一定是巧合!”王笙陷入回忆中自言自语。 她.....们...... 沈初觉得奇怪,有个想法一直盘旋在脑海中,却又说不出来,然而就在此时,王笙像是突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双眼通红,举起雕刻刀向着沈初刺去,“你骗我!我没杀错人,是她们该死!” 第8章 辞旧迎新要踩小人 忽而,一柄折扇卷着凌冽冷风击中王笙手腕,“叮”的一声,雕刻刀掉落在地,沈初反应迅速推开王笙,转身刚迈脚就被蔺淮言拉到了身后。 沈初抬头对上那张冷峻的脸,弯了弯眸子,“谢谢大人相救,小人来世定报此大恩。” 她说完随意用衣袖擦了擦伤口的血迹,原本暗黄的肤色霎时变得白皙起来,和其他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蔺淮言抬了抬眉,收回目光,小衙役不仅没有喉结,连肤色也是伪装,至此心里那点疑惑全部解开。 一旁,王笙彻底陷入回忆里,不停地呢喃,“不会的,不可能是我冤枉了她,如果真是冤枉了,她可以求饶啊,只要她求饶我就不会杀她,为什么,为什么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此时,季多带着章迟赶了过来,两人将王笙收押。 至此,案件凶手伏诛。 回去的路上,两人不疾不徐地走在积雪上。 沈初回想起方才的惊险竟有些后怕,她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疑惑道:“少卿大人,您方才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王笙能站起来行走,她也无法坚信王笙就是躲在佛像后的人。 蔺淮言停下脚步,回头,“我在茶室看过王笙抄的《春秋》一书,字体细小娟秀,这不符合遭遇重创性情大变之人的字体。” 字如其人,人亦如字,蔺淮言竟然能将字迹和性情联系起来,沈初佩服地点了点头,“少卿大人真是神了。” 蔺淮言平日里最不喜欢官家互相吹捧的陋习,但此话出自沈初口中,他竟觉得十分受用。 他顿了顿,问“会医术?” 沈初浑身一凛,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随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 “懂药理?” “不懂!” 蔺淮言听着她义正言辞的否定,看着前方,眼底渐渐染上一层笑意。 对于沈初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他有的是办法,可偏偏却不想揭穿她。 身后,如临大敌的沈初,慢慢拉开和蔺淮言的距离。 两人之间的雪地上,投落着蔺淮言高大的影子,沈初越瞧越气,尤其是想起蔺淮言接二连三拿剖尸一事威胁她,恨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猛然大跨步,将蔺淮言的影子踩在脚下,直到影子位置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后,她才得意地挺起胸膛,舒了一口气。 古人云,辞旧迎新要踩小人! 衙门大牢内。 章迟急着让王笙对自己的罪行签字画押,可王笙却一直颓废地蹲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章迟气得直捋胡子,“让他们来用刑,打到他开口。” 沈初摇了摇手,“王笙病重,经不起拷打”。 说完,越过章迟蹲在王笙身前,“王笙,你在后悔,是后悔杀了发妻玢娘还是后悔吓死香寒?” 王笙伏诛后,蔺淮言让人查到了其妻玢娘的事情。原来玢娘为了给王笙治病并供其参加科举考试,不得已出卖色相,用最低贱的方式赚取银两。 提起玢娘,王笙终于有了反应,他动了动干枯的双唇,眸光逐渐锐利:“我有一事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她们早已知晓我的情况。” “因为爱。王笙你太轻视这两个女人对你的爱意,玢娘本是当地商贾之女,她宁愿被逐出家门也要下嫁与你,足以证明她对你的真心。 你身患红蝴蝶疮疾,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是在你不能见烈日、发病期间疼痛不已时,那么爱你的玢娘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香寒自不用说了,她为了能和你私奔,明知道勾栏院里的护卫下手不死即残,却依旧兵行险招,后又为了多留一两银子为你治病,自愿舍弃自尊重操旧业,当她躺在地上发现佛像后的你时,她满心希望的是你会救她,可你呢!你在干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她们不守妇道,可你又何曾担起过你身为人夫的职责!你隐瞒病重骗其感情,这是不诚;你看病抓药前靠玢娘后靠香寒,这是无能!你手艺巧夺天工,却放不下读书人的颜面出世经商,有力而不出,这是自私懦弱!” 牢房外,蔺淮言负手而立站在黑暗中,只听沈初继续道: “玢娘和香寒为了你任人践踏,你却恩将仇报,将玢娘推下山崖,囚禁香寒泄愤尸身。王笙,你自诩君子实则是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小人!” 王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沈初提醒了他,他得病受热后就会痛不欲生,玢娘烈日下为他撑伞,香寒为他冷敷的画面一幕幕映入眼帘。 原来,她们都知道他的病情。 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无法面对自己身患绝症。 王笙突然觉得眼睛很痛,痛得模糊了视线,他闭上眼睛,泪水顺着滑下落入嘴角,“玢娘.....” 很快,王笙坦白了杀害香寒的全部过程。 一切正如沈初判断的,香寒为了和王笙去江南,故意设了一出苦肉计。 按照香寒的计划是两人于天明在破庙集合然后离开京城,只是没想到王笙提前去了破庙,亲眼看见她解开了衣衫,即使在香寒发现他时后悔于丁壮,可王笙已经认定是香寒勾引丁壮,并勾起了他对玢娘的恨意。 王笙等丁壮离开后,将香寒囚禁在一间颓败的农房内。 沈初唯一猜错的一点就是,香寒并没有因为王笙不救她而怨恨王笙,她真正死因是因为知道了玢娘的存在,而她又神似玢娘。 香寒不是因为恐惧而亡,而是在知道自己是玢娘的替身后悲伤过度去世。 而王笙则因为没能亲手杀了香寒不解气,于是在她死后刺了她十几下,最后还用雕刻刀一点一点剥下她整张脸皮。 沈初听完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都说戏子无情,可香寒对王笙付出了全部真情,换来的竟是惨死! “你把剥下来的皮怎么处理了。”她问。 提到香寒,王笙面无表情道:“埋在私塾大门的门槛下。” 沈初握紧双拳,王笙竟如此羞辱香寒,让香寒死后也要被千人踏万人踩!她难受地不能呼吸,突然问道:“你有爱过香寒吗。” “未曾。”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让她压抑的无法呼吸。 她愤怒起身离开,王笙却突然拽住她,阴桀的眸子盯得沈初很不舒服,“我知道你是谁。” 沈初蹙眉,目光里满是厌恶。 “我是负了玢娘,那是因为我太爱她,爱到不能容忍别人占有她,只有她死了,才能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玢娘的付出最起码得到了我的爱,可你呢,你付出的一切又换来了什么?”王笙冷笑一声:“亲眼看见他娶别的女人,是不是很难过?” 第9章 驸马为什么要杀你 腊月二十二,香寒一案暂时告一段落,沈初拿了章迟的赏银后便请辞,即使章迟百般挽留,沈初还是决定要走,她不信蔺淮言的为人。 离开衙门后,沈初顺着青石板路钻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率先藏好的包袱,然后戴上斗笠,她准备先离开京城避一避,等晋安公主大婚当日再回来。 寒冬夜长昼短,随着路上人烟渐少,耳边的脚步声却格外清晰,沈初突然停了下来,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不好!这个念头刚一浮现,沈初转身就跑,可还未跑出百米,身后忽然出现一阵劲风,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家满门忠烈,圣上却听信谗言灭我全族......时筱,沈府上下百余人会用肉身为你架云梯开路,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为我们沉冤昭雪!” “时筱,不要听他们的,娘不许你报仇,娘只要你活着!” “沈时筱!我们在地下等了十五年,为何还不为我们翻案!” 一瞬间,滔滔火焰冲向云霄,百余白骨撕破夜色一拥而上…… 沈初猛然惊醒,梦中被白骨捏住脖子的感觉格外真实,她惊恐地打量四周,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暗如深潭的眸子。 “少......少卿大人?” 沈初明明记得自己是被人袭击了,为何会跟蔺淮言在一起? 莫非? 沈初刚出现一个念头,就听坐在对面的季多道:“你小子怎么惹上驸马了?” “啊?”沈初小脸惨白,心中忐忑不已,难道方才她说梦话泄露了什么吗? “要不是少卿大人发现那群人行为可疑,你现在早就被驸马府上的人抛尸荒郊了!” 沈初越听越糊涂,愣了好久,才不可置信道,“你是说跟踪我的人是驸马府上的?” 季多见沈初不信,从怀里掏出一个拓印,上面是马车车辙的印记,咋一看就是普通的马车,但沈初还是发现了车辙里隐藏的花纹——“木”。 王公贵族府上专用马车都会有独属于他们的印记,虽然当今朝堂上并没有木姓皇亲国戚,但新晋状元林原白已经是钦点的准驸马,所以季多根据“木”字推出驸马府,合情合理。 只是...... “驸马为什么要杀我?”沈初心中一沉,脸上却表现得十分疑惑。 季多喉头一哽,拧了拧眉,难道这衙役被他一掌劈傻了? 王笙被捕后,少卿大人就料到沈初会躲避他们,于是安排他来了这一招嫁祸,一是拐这衙役进大理寺,二是借机套出沈初和驸马的关系,毕竟上一次马夫也是真的想要沈初的命。 可现在看沈初的疑惑不像装的,季多不得不怀疑沈初被驸马府上的马车冲撞只是巧合。 他不解地看向蔺淮言,沈初也追随目光跟着一起瞧过去。 蔺淮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闲散地落在沈初身上,看起来格外友善:“正巧我过段时日要去驸马府上吃酒,到时候顺便帮你问问驸马为什么要杀你,你看如何?” “......” “......” “呵呵.....”沈初尴尬地笑了笑,“少卿大人说笑了,我与驸马云泥之别,少卿大人要是在喜宴上提起这事,别人会以为您故意借题发挥,难免落人口舌。” 蔺淮言放下茶杯,“无妨,查案本就是大理寺职责,你被袭击一事既然被我撞见了,就一定帮你探查清楚,日后就算出了事,也让你死得明白。”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得沈初心里慌慌的。 “大人......真不是误会吗?我一穷二白,杀我的意义何在……”沈初圆溜溜的杏眸闪着泪光,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蔺淮言移开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人对你的行动了如指掌,两次下手都很重。” 沈初摸了摸脖子,确实下手很重,连吸口气都疼,她甚至怀疑那人是想一击砍断她的脖子,只不过没成功而已。 杀千刀的! 沈初暗骂一声,坐在对侧的季多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此时只听蔺淮言道,“我猜那人还会继续对你出手,在没查出真相之前,你还是来大理寺为好。” 沈初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后,吓得吞了口口水,随即脖子处疼得她整张小脸拧巴在一起,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蔺淮言的好意她没理由拒绝,可一想到要和他呆在一起,浑身都在拒绝。 “谢大人好意,家父病危,还等着我回乡尽孝呢。” “既然还有亲人在世,更要小心谨慎保住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大不孝。”蔺淮言说完,一副思考的样子,“这样,你家乡在何地,我让人前去帮你照料一段时日,待找到凶手后,你再回去尽孝。” 大尾巴狼! 玉面阎罗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肯定是想借机套出自己的身份! 沈初转而笑得十分憨厚,“少卿大人说得对,家中就我这一根独苗,还是自己保命要紧。” 蔺淮言手指抵着下巴,静默了片刻,问,“不回去了?” 沈初挺起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回了!” “不照顾病危的父亲了?” “小人的父母都是贫苦人家出身,这种小病熬一熬就好了!” 蔺淮言隐去眼底的笑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就先来大理寺当差,待查出幕后凶手后,再回京兆衙门。” “可若就是误会呢,没有凶手又怎么会找到凶手?”沈初怎么想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时限一个月。” 沈初小脸皱成一团,防备蔺淮言一个月,头发都得掉秃。 “月供十两。” “成交!” 第10章 玉面阎罗也怪可怜的 夜色深沉,大理寺案卷房内却灯火通明。 蔺淮言听着季多打听来的线报,紧了紧手中的笔,“她当真亲口说是琅琊沈氏?” 季多点头,“琅琊沈氏一族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不会听错。” 说道琅琊沈氏,就不得不提十五年前的谋逆案,季多瞧了眼屋外,确定没人后,关上门窗。 “十五年前罪臣沈容陌谋逆,皇上亲自带队围剿至山谷,据说他那一脉的一百八十一人全部葬身火海。” 蔺淮言眼神一暗,当年他也在场,只不过那时候他跟着父亲凌王守在山谷的北侧,不止如此,当年圣上大怒还派了一万铁骑精兵在山谷四面埋伏。 “世子,沈初不会是沈容陌一脉的遗孤吧?” 蔺淮言敛眸,十五年前的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滚滚浓烟染黑白昼,宛如人间炼狱,不可能有人活下来。 而关于当年的案情,他一直有些疑惑。 在他记忆中丞相沈容陌霁月清风,才华横溢,其妻叶氏风华绝代,医术精湛,两人为人处世谦逊平和,深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去通敌叛国? 为此他特意翻遍了所有案轴,却都没有找到关于沈容陌一案的详细记载。 蔺淮言揉了揉眉心,“我记得沈容陌和叶姨有一个孩子。”因其身体不好,常年养在家中,他有幸远远见过一面,爬山捉鱼样样精通,一点也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 “有!不过是个女儿,出事时才刚满六岁。当年火灭后,圣上派人对照名单数过尸体,不多不少刚刚一百八十一人。不过,听我师父说,当年山谷有狼群,等他们找到全部焦尸时,已有部分尸体被野狼啃噬得四分五裂。” 蔺淮言睁开双眸,沈初是女子这一点他基本能确认,但是季多师傅口中的狼他也遇见了,虽然没有看见狼的样子,但当年林子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 难道真的猜错了? 他沉思片刻,只听季多又道:“别看沈初那小子胆小如鼠,实则一肚子心眼,我估摸他就是想借用琅琊沈氏的威望,震慑那些北方来的书生。” 蔺淮言弯了弯嘴角,借别人威风灭他人士气,确实是沈初干得出来的事。 确定沈初不是沈容陌遗孤后,季多也放宽了心。 当年沈容陌伏诛后,皇上下令严禁议论此事,曾有一位百姓烧纸祭祖时只因当日正巧是沈容陌忌日,便被株连九族。 至此,大周朝内无人敢提起那三个字。 而以自家世子的性格,如果发现和当年案情有关的线索,绝对会旧案重提,引火上身。 季多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世子,傍晚前宫里来了人,说太后十分想念您,让您明日进宫小聚,还说晋安公主也知道您回京了,今日晌午已经闹到了皇上那里,责怪皇上没有提前告诉她您回京任职一事,还说早知道您回京这驸马之位.....” 眼看着蔺淮言的脸色越来越暗,季多立马闭上嘴。 蔺淮言为躲晋安公主,自荐出使番邦一事,京城妇孺皆知。季多相信,如果不是自家主子知道晋安公主即将嫁人,他根本不会踏入京城一步! 夜里,沈初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知道自己上了蔺淮言的贼船,也知道那日马车一事确实是有人精心设计,只是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真的会是林原白吗? 沈初不敢想。 当年她在族人的帮助下逃出火场后,按照娘亲的指示往山谷北侧走,她没有等到娘亲说的人来,却在机缘巧合下救下了发病的林原白,至此两人相互扶持躲过追杀和盘查、度过饥荒和瘟疫,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却在日子刚有盼头的时候,再次陷入危机。 人,果然只能共苦而不能同甘吗? 她苦笑一声,裹紧被子翻了个身,露出藏在床角的圣旨。 圣旨诏:为谢上苍姻缘一线,遂以沈氏于大婚当日跪拜上苍,祈愿二人同心同德,相敬如宾,白首齐眉。 —— 腊月二十六是司天监为晋安公主大婚挑选的良辰吉日,刚到卯时,街道两边就已经挤满了人,他们翘首以盼,等待吉时接福纳祥。 道路中间,身着杏色衣裙的沈初跪在迎亲队伍的必经之路上。 她低头望着白茫茫的雪地出神,脑海里闪过六岁之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十五年逃亡生涯里的磨难、和林原白一起苦中作乐的时光。 每一帧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炮竹声渐渐响起,迎亲的队伍出现在视线里。 沈初抬头,只见枣红大马上,林原白身姿挺拔,墨发金冠高束,长眉如远山,凤眸若寒潭,风华无双。 这么多年,林原白都没有变,眼里始终盛着浓得化不开的冰霜,比这寒冬里的雪还冷,却干净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 她在马下。 他在马上。 和当年第一次见面反了过来。 擦肩而过时,林原白偏过目光,在他身后的迎亲队伍,就像看不见沈初一样,踩着她洗得发白的衣裙走进公主府。 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们匆匆排成两排,点燃手中炮竹,以贺良缘之喜。 刺耳的鞭炮声,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大周朝最受宠的公主和新晋状元喜结良缘。 黄道吉日,普天同庆。 一声“起轿!”,卷了九圈的炮竹,取长久之寓,瞬间围着沈初炸开,火石带着冲力打在身上,疼得她眼泪就像开了闸一样,止不住的流。 身上一疼,心里就委屈了。 晋安公主让她奉旨跪在大庭广众下,无非是要羞辱她,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低贱,让她明白,林原白不是她能高攀的。 可是,在林原白旧疾发作时,是她爬山寻草药相救,在穿越丛林缺水时,是她割腕放血,在换取新身份时,是她卖了母亲的遗物,为了供他考取功名,她自愿挽起长发,涉险入衙门当差..... 可为何等他功成名就后,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雪一直落下,沈初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王笙说得对,她为香寒不值,却不知道自己也是香寒。 “哭了?”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初顿了顿,茫然抬头,朦胧泪眼里映着蔺淮言那张俊脸。 不知什么时候,蔺淮言竟然穿越人群走到沈初身侧,举着一把油纸伞为她遮住大雪。 沈初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蔺淮言气定神闲的样子分明是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她又惊又怕,却又清楚此刻再狡辩也没什么意义。 “没......”沈初嘟囔道,可话还没说完,就抽泣了一声,她瘪了瘪嘴,不得已解释道:“鞭炮炸的。” 蔺淮言不置可否,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抬起眸子看向前方。 沈初顺着目光看去,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炫耀般地迎面而来。风掀起轿帘,露出凤翔九天的盖头,红的刺眼。 她是当朝尊贵的公主,而她不过是她眼中的蝼蚁! 沈初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里,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的痛。 花轿顺着人群的方向离开。 蔺淮言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垂下眸子瞧见瘦弱的人影,皱了皱眉,“哭完了?” 嫌弃之意溢出言表。 沈初回过神,抹了一把眼泪,“大人,您去吃您的酒,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蔺淮言煞有其事地点头,“也好,我去捉拿嫌疑人,你好好想一下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初一怔,蔺淮言所说的嫌疑人必定是林原白了。 她圆溜溜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蔺淮言,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大人,您是对驸马有意见吗?”不然作为受害者的自己都没有深究,为何他却抓着那件事不放? 蔺淮言摇头,“为何要对他有意见。” “难道不是您喜欢公主,而驸马却是他?” 蔺淮言面容一滞,修长的身影顿了顿,随后利落地撑着伞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又回身脱下自己的狐裘大氅丢给沈初。 沈初惜命地紧紧抱住,待周身暖和起来再看蔺淮言远去的背影时,竟觉得这位玉面阎罗也怪可怜的。 第11章 驸马果然宅心仁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雪覆盖住繁华的十里红妆,只剩沈初跪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砰——,礼成!”远方传来锣鼓喧天欢庆的声音。 沈初双手撑地,缓了好久才从跪姿变成坐在雪地里,然后慢慢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转弯处的马车上,蔺淮言闭目养神,一旁季多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直说无妨。” 季多双手报剑,满脸不解,“世子,您可知今日跪地祈福的是驸马的青梅竹马?您今日大张旗鼓地为其撑伞不是打了晋安公主的颜面吗?” 蔺淮言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沈初和林原白的关系。方才路过时,只觉得此人背影眼熟,再一瞧那双明亮的眸子,越发觉得熟悉。 今日沈初一身素装,不施粉黛,明眸皓齿却更显其三分娇姿,若非他早已认定沈初的性别,确实很难将眼前的女子和平日里那个肌黄面瘦的少年联系起来。 “青梅......竹马......”蔺淮言呢着这几个字。 “可不是,听说公主知道她的存在后,本是想直接赐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去求了一道跪地祈福的圣旨。”季多说着摇了摇头,“这不像晋安公主赶尽杀绝的作风啊。” 蔺淮言睁开眸子,掀起车帘,看着一步一瘸消失在路口的人影,凉了眸子。 杀人诛心,是皇后惯用的手段。 本该前往驸马府庆贺晋安公主大婚的马车,慢悠悠地驶向了大理寺。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时,终于在大理寺门口看见了那抹瘦弱的身影。 季多连忙叫住了沈初,“快上来,再晚宴席都要结束了。” 沈初一懵,瞧了眼四周并无他人,依旧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公主新婚,她去添堵? 季多不耐烦地跳下马车拽着沈初上了车,“大人不放心留你一人在大理寺当值,怕歹徒趁机作恶,决定带你一起去驸马府。” 这理由十分正当,可季多更认为世子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只要能不和晋安公主打照面,世子能以这个借口在大理寺门口等一整夜,好在沈初来了,不然今日若不出现在宴席上,又会被皇后记一笔。 当年世子破河堤决堤案件时,把国舅公贬出了京城,就已经动了皇后的势力,这次回京多方弹劾,背后都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马车飞驰而行到了驸马府外,沈初还心觉奇怪。 蔺淮言既然知道了自己就是沈氏,必然也知道了她和林原白的关系,为何还非要带她来驸马府? 她想不通,悄悄瞥了眼蔺淮言,只见俊美无瑕的脸上透着凝重之色。 蔺淮言捕捉到她的目光,刚一侧目,沈初立马正襟危坐,双手拘束地放在膝盖上。 完了,玉面阎罗一定是想借刀杀人! 他要借自己这把刀杀林原白,然后从新夺回晋安公主! 蔺淮言不知道沈初心底那点小九九,目光扫过从新换上男装的沈初。 个头在男子中不算高,但在女子中必为佼佼者,且其面黄如土,一马平川,坐姿豪迈,行为时而市井粗鄙,也难怪章迟没看出来她的身份。 也好在章迟没看出来,不然就算借章迟一百个脑袋,也不敢用沈初。 按照大周律例:凡是女子涉政,灭其九族,包庇之人同罪齐罚。 马车停在热闹的驸马府邸门口,等候已久的小厮牵马打开车门。 季多率先跳下马车,沈初跟在身后,刚落地膝盖传来刺骨的痛,她腿一软身子控制不住的倾斜。 适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臂膀,搭力让她重新站稳。 沈初侧目,瞧见是林原白立马低下头,弯腰抱拳,边说边后退:“谢......谢驸马.......” 身后,蔺淮言下马,刚刚好挡在她身前,隔断林原白的视线,“驸马果然宅心仁厚,对本官的侍从都能以礼相待。” 林原白顿了顿,收回目光,淡淡道,“世子美赞了,请。”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冷峻孤傲凌冽于悬崖之上,一个清冷出尘似深谷幽澜,无论哪一个都是世间仅有,惹人夺目。不过一会儿,门口便被世家女眷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冲出人群,挡住蔺淮言和林原白的去路。 “世子,驸马。”她对蔺淮言和林原白行了行礼,然后对林原白道:“驸马,我是苏妃身边的丫鬟如意,苏妃的猫丢了。” 苏妃爱猫,世人皆知。 “何时丢的?”林原白脸色稍沉。 “一炷香前,贵妃见雪球精神状态欠佳,让奴婢先送雪球回宫,奴婢见正门人多便从侧门走,可还没到侧门,突然有狗叫,雪球受惊抓了我后就跳下去不见了。”她抬起头,露出耳根至下颌的三道血痕。“奴婢将四周都找遍了还没找到雪球,不得已才来打扰驸马。” 如意说着哭了起来,“驸马,雪球是苏妃生辰皇上亲自挑选赠送的,苏妃视若珍宝,恳请您帮忙找到雪球。” 林原白侧目瞧了眼蔺淮言。 “驸马有事先去忙,我自会安顿好自己。” 林原白点头,跟着如意离开。 直到看不见林原白的身影,沈初才从季多身后走出来,“我们不用跟着进去吧。” 季多睨她一眼,嫌弃道,“那当然,能参加公主宴请的,身份地位皆不一般,我这种二等侍卫都只能在马车上候......”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蔺淮言转身对沈初招了招手。 “随我一起去。” 季多愣了。 沈初意料之中的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蔺淮言既然要借刀杀人,又怎么会不带自己进去。 沈初跟在蔺淮言身后穿过垂花门,方见大院内已坐满了贵宾。 众人见到蔺淮言,纷纷起身恭候。他是当朝太后最宠爱的侄外孙,又是凌王独子,身份高贵,朝中大臣不敢怠慢。 沈初退到大院外延的抄手游廊,此处堆放着贺喜的礼箱,装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她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休息,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一人怀抱着深色的包袱进了偏侧的厨房。 公主婚宴与宫宴同等规格,为保证安全,厨房重点一直有人把守,可刚刚那人神色慌张,侍卫竟然并未盘问直接放行,这实属有蹊跷。 她得找到林原白。 第12章 驸马能有今天全靠她 天色已深,驸马府内张灯结彩,前厅热闹非凡,却唯独不见今日主角的影子。 宴席左侧上方,仅次于高堂位的坐席上,一男子身穿玄色锦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扭头,一脸笑意地看着紧邻自己就座的蔺淮言:“听说你今日见到了传说中的沈氏,还为其撑了伞?” 蔺淮言瞧着游廊处的人影,淡然道:“多年不见,大皇子还是如此八卦。” 大皇子李修渊哈哈大笑,“那也得看对谁。我们一同长大的几个,只有你还未成婚,如今连还在尿床的老八,都定了婚期,你却连个妾室都没有。淮言,你给为兄说句实话,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蔺淮言回眸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李修渊笑得更开心了,“你也别怪为兄这样猜测,要知道晋安那丫头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也算绝色,她当年那样诱逼你,你都不为所动,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你的想法。” “当年是你出得主意?” 五年前,他参加李修渊生辰,中途,小太监说李修渊喝多了与三皇子起了冲突,希望他能去帮忙调解。他让小太监带路,却被带进了一间厢房,而厢房内是醉酒的李晋安。 后面的事,蔺淮言不想回忆,总之在他破门离开后,就直接出京不归。 李修渊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扯了话题搪塞过去,“你今日可看清楚沈氏长相了,比之晋安如何?” “面黄肌瘦,胆小怯弱。”说到这,蔺淮言看了眼李修渊,“总之比你身边的人差多了。” 这后半句明显是在揶揄李修渊,他不怒反笑,“我只是觉得沈氏不易,才向你打听。你可知林原白能有今天全靠沈氏。” “哦?” “听闻,驸马家世清贫,身子骨又弱,无钱看病,沈氏因此自学医术拿自己反复试治,险些丧命,后又爬山涉险为其摘药引,辛苦劳作供其科考,就这样一步一步将林原白送到了晋安手中。” 难怪沈初能一语击破王笙防线,原来她和玢娘、香寒有着相似的经历。 蔺淮言再次看向游廊处,早已没了沈初的影子。 后院内。 沈初提着灯笼,弯腰寻找雪球留下的痕迹。 虽然驸马府内的积雪一直有人重复清扫,但地面上依旧还有一层白霜,所以如果如意说的是实话,高处跳下一定会有痕迹留下。 “这里。”前方有人喊道。 沈初抬起灯笼,按照声音的方向穿过一个长廊,只见驸马府的管家万福蹲在地上,对身边小厮道:“快去找驸马!” 沈初走上前查看,地上有血迹,呈喷溅状,且有被人打扫过的痕迹。 “完了,真是血,苏妃的猫不会受伤了吧!”万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沈初心中一沉,乍一看血迹喷溅间隔不远,按理说伤口不大,但如果换成猫的体型,就完全不一样了,甚至沈初怀疑雪球已经凶多吉少。 她镇定地查看血迹五米内的范围,并未看见类似的滴落状血迹,说明雪球在那里受伤后就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沈初走到一旁的屋前,门窗紧闭,门上还栓着一把铁锁。 铁锁寒凉,冬日内最易结冰,此刻锁上却笼着一层水汽,说明不久前有人打开过。 “这间房是?”她问。 “库房。” 沈初闻声回头,林原白就站在她身后,此刻换下了那身耀眼的喜服,一身素雅的月牙白长衫,脱尘出世。 她点点头,形同陌路般恭敬又礼貌道:“能否打开?” “我这就去取钥匙。”万福在一边回道。 沈初摇头,“太麻烦了,前厅客人还等着驸马在,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有.....” 她话还未说完,林原白已取下束发的玉簪递给她。 万福在旁边看得一愣又一愣,深谙人情世故的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随之打量沈初的眼神也客气了几分。 沈初也不矫情,接过簪子熟练地拨开锁片,打开铁锁。万福眼疾手快地递上灯笼,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库房内有没有斧头、铁楸之类的重物?” “有!”万福在一众杂物内拖出一把斧头,“挺干净啊,不是这个伤了苏妃的爱猫吧。” 沈初摇头,指着斧头道:“劈上有细小缺口说明经常使用过,可整个刀刃却干净发亮,这是有人刻意清洗过,杀害雪球的应该就是这把斧头。” “砰——”万福吓得丢掉了斧头,“死了?” 皇上挑选出来的猫,比他命都金贵! 万福双膝软了下去,跪在林原白身前,“驸马,是老奴没看好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苏妃责怪下来,老奴......老奴......” 沈初拧了拧眉,分析道:“猫行动灵敏,若想一击致死,必定得先近身,而猫又天生惧怕生人,所以杀死雪球的一定是它熟悉的人。” 林原白点头,认可沈初的结论,扶起万福,“万掌事不用自责,苏妃怪罪下来,自有我顶着,只是今日所见所听断不能对外道。” 万福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吞了下去,“老奴能跟着驸马,是老奴三生之福啊。” 林原白送他出库房,万福离开之前,在林原白耳边低语:“家主,您一定要谨慎处理,苏妃和皇后向来不和,晋安公主又是皇后亲出,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和解。” 林原白拱手对万福谢道:“多谢掌事提醒。” 万福并非他亲自挑选,整个驸马府里的人都由内务府统一安排,是以大家都只是称呼他为“驸马”,提醒他,这里只有李晋安一个主子。 今日万福从“驸马”改口为“家主”,出乎他意料。 沈初锁好门时,万福已经带着其他人离开,院内只剩下林原白,墨发倾泻,清冷孤寂。 两人几步之遥,却偏偏每一步都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沈初弯腰,双手高高托起那支玉簪,瞧着自己的脚尖,“驸马,此簪归还于您。” 林原白久久未动。 近日,可好? 这句话想问却又问不出口,雪地里跪了整整一日,又怎么会好? 可若强硬不让她跪,只会适得其反,害她丢了性命。 第13章 远离少卿 沈初疑惑的抬头,见林原白若有所思的样子,瞟了眼四周,“驸马,方才我只说了其一,杀害雪球的不只是苏妃身边的人,府内的人也参与了,二人合作,府内人用狗叫声激怒雪球,让它落单,而苏妃身边的人则安抚雪球将其带到库房,在这里动手不仅不容易被发现,还能及时将斧头隐藏在众多工具中,混淆视听。” 林原白身形一顿,他已经知道府内人是谁了。 今日喜轿入府时,雪球突然跳上了喜轿还抓伤了一位轿夫,导致花轿落地,李晋安勃然大怒。 而苏妃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照习俗,李晋安在宫中拜别父母后,便嫁入驸马府,其长辈不参与晚宴。即使苏妃与晋安年龄相差无几,但依旧是晋安长辈,可她却仗着皇上的宠爱求来恩典,准许她微服私访,以沾喜气。 以苏妃和皇后、晋安的关系,沾染喜气是假,惊扰喜轿给晋安添堵才是真。 而以晋安的秉性,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沈初并不知晓这一情况,提醒林原白道:“我来之前,看见有人抱着一个东西进了厨房,大概这么大。”她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就是一只猫的体型。” 猫体积小,尸体处理起来很容易,但是偏偏要送去厨房,只怕是还有后续。 林原白眸色一沉,取回发簪,留下一句“远离少卿”便离开。 喜房内。 李晋安一袭凤翔九天的嫁衣,端坐在床榻上,丫鬟琥珀打开房门悄声道,“公主,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定能吓得苏妃卧床不起!” 李晋安掀开盖头,上扬的丹凤眼里闪过狠辣,“敢捉弄本宫,真是活腻了!” “不过,驸马那边还在帮苏妃找猫,您看......” 提起林原白,李晋安褪去怒意,弯了弯眼眸,一显女儿家的娇羞,“洞房时我会和驸马解释。” 她好不容易等来林原白这等谪仙般出尘绝世之人,必定要将其据为己有,有青梅竹马又如何,他若护沈氏,她必杀她,他若不护,杀了又何妨? 上次暗卫说若不是蔺淮言恰巧也在,沈氏早已被卷入车辙中。只是,沈氏为何会和蔺淮言在一起? 李晋安揉了揉眉心,前几日她正忙着筹备婚事,再加上母后又一直叮嘱若想得到林原白,沈氏当前杀不得。是以暗卫没得手时,她也没细问,现下想来,果真奇怪,沈氏为何会被蔺淮言所救,蔺淮言又为何会护沈氏? 是沈氏勾引淮言,还是淮言不满她嫁给他人,故意接近沈氏气自己? 可不论哪一个,沈氏早晚都得死! —— 沈初原路返回到长廊时,大厅内已开席,杯觥交错,众宾欢庆。 “怪事,竟然还没见到驸马的影子。”李修渊自饮一口,有些不满。 蔺淮言瞥了一眼长廊里的人影,“不急,一会儿就到。”沈初回来了,苏妃的猫应该是找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转角处出现林原白的身影,蔺淮言远远地睨了沈初一眼,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我只知道淮言破案一绝,竟没想到还料事如神。”李修渊为蔺淮言斟满,碰了碰杯,“今日除了晋安,估摸就数你最开心,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和驸马喝两杯,多亏他解救了你,不然晋安能追着你南下北上。” 蔺淮言扯了扯嘴角,“驸马一表人才,晋安之福。” 李修渊瞧着渐渐走近的林原白,如谪仙遗世独立,挑眉,“别说,也确实只有他能替代你了。” 游廊内,沈初饿得头晕眼花,此时,宴席才过半,后厨端上来一道汤羹,飘香四溢。 沈初吞了口口水,幽怨地瞧着蔺淮言,闻香不给吃,犹如杀人父母。 添置佳肴的侍女先从正厅内上菜,帷幔遮挡下,坐的正是苏妃。 苏妃过后便是大皇子李修渊,皇长子,本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却因为其母身份问题,一直未被立为大统。 侍女为众人添置完汤羹,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尖叫,随后是瓷碗落地清澈的响声。 众人一怔,纷纷伸长脖子看着屋内的情况。 林原白放下酒杯,还未走至屋内查看情况,一双玉手掀开帷幕,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容。 乌发如墨染,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深邃的眼眸里即使盛满怒意和惊恐,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不愧是西域敬献的美人! “来人!回宫!竟然敢煮本宫的爱猫,本宫要去找皇上评理!” 沈初一怔,面色唰地白了下来,林原白不是去了厨房吗,怎么没把汤换下来! 糟了,忘记林原白并不会识骨,刚刚应该跟他一起去,这下可怎么办。 她心中急乱,忽然瞟见蔺淮言端起汤羹,于是定了定神,从众人后方绕到蔺淮言身后。 此时,苏妃气得浑身发抖,推了眼前的桌案,先前的菜肴尽数落地,屋内顿时一片狼藉。而在门槛处正是那碗摔碎的汤碗,一旁是一只炖煮的皮肉已经脱离的掌骨。 “苏妃息怒。”林原白不急不躁,取出一只手帕包裹起地上的掌骨,然后摊开。 他站在门口,两边的大红灯笼清晰地照亮他手中之物。 刚刚好,一共五根掌骨,其中一根悬趾极度退化,明显比其他四根要小很多,且第二节和第三节趾骨向下倾斜,沈初蹙眉,确实符合猫狗的掌骨。 “回禀苏妃,此汤是特意以幼犬为药引熬制的温补之汤,驱寒祛湿。”今日掌勺的御厨来得十分及时,解释道。 “胡说!”苏妃提起裙摆踹了御厨一脚,“这分明就是猫爪!” 御厨拿出御膳房定制的菜谱递与苏妃,“三十六道菜,齐聚飞禽走兽,其中百宝滋补汤,是由太医院开出的一道药膳,补中益气,温肾助阳,以祝公主和驸马早生贵子。” 菜谱上红纸黑字写得清楚,幼犬骨辅以党参、枸杞、薯蓣文火慢炖,开锅后放入太医院煎制的药包,炖煮两个时辰方可食用。 苏妃面容一滞,如画的眸子扫过底下众人。 只见众人一副捡着便宜的样子,纷纷一饮而尽。 一旁,李修渊端起汤羹放在鼻下闻了闻,香气四溢,刚要尝上一口,却见蔺淮言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汤碗。 苏妃面色惨白,朝中百官本就说她狐媚惑主,现下还要落个胡搅蛮缠的恶名,可明明就是李晋安杀了她的猫还特意将其炖煮盛给她看。 正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忽见林原白拱手道:“是臣失职,竟然忘了苏妃从不食犬肉。” 林原白声音不大,刚刚好能被众人听见,“而不食犬肉者,初食会腹痛难耐,敢问苏妃此刻是否有不适,需不需要传唤太医。” 苏妃上下打量林原白,皇后视她为眼中钉,其女李晋安更是张扬跋扈,出言不逊,这对母女沆瀣一气,处处刁难她,若非有皇上护着,她不知道死了几百次,而林原白既然娶了李晋安,必定也和皇后是一路人。 可此刻见其眉眼里满是歉意,且不像是装的,苏妃面色缓和了几分,她既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雪球,那顺着林原白给的台阶下,也能化解这场风波。 她瞧了眼下方众人,握住腹部,“确实,本宫的确觉得腹痛难耐。” 林原白收起手帕,转身命令侍从送苏妃回宫,可回宫的轿辇还未备好,突然来了一人,道,“传公主口谕,苏妃腹痛难忍,应当及时传陈太医搭脉看诊,以免耽误病情。” 来人正是公主的贴身丫鬟琥珀,在她身后是拎着药箱的陈太医。 蔺淮言眉目寒凉了几分,后宫之争向来无病呻吟,手段低下却又环环相扣。 苏妃面容一滞,陈太医本就是皇后的人,此时就算她是真的腹痛,也会被陈太医定为无恙。 她都不追究碗里是否是雪球了,李晋安竟然还咄咄逼人! 一旁,沈初担忧地瞧了眼林原白,此刻她也看出来了,整个驸马府都是李晋安的眼线,林原白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禀告李晋安,这对于孤傲的林原白来说,实在是一种侮辱。 她想了想,突然道:“启禀苏妃,此汤虽由犬肉为药引,但方才的掌骨确实是猫爪!” 第14章 大理寺办案,阻拦者视为从犯!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全部齐聚声音发出地。 蔺淮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真是小瞧了沈初的胆识,一向藏拙的人竟然会在此刻出头。 然而这个疑惑在扫见苏妃身后的人影时,迎刃而解,目光瞬间凉了几分。他怎么忘了,沈初可是为林原白“神龙尝百草”的人。 李修渊别有深意地瞧了眼蔺淮言,在他看来,一个小厮竟然敢在这时开口,必定是受了其主的应允。 另一边,林原白眸中也闪过一丝不安。 方才他在后厨很快就找到了雪球的尸骨,但是思量过后,只更换了本应该出现在苏妃碗中的猫头骨,转而换成不那么骇人的掌骨,为的就是在不让苏妃受惊的情况下,又能让苏妃承他今日解围的人情。 朝堂上党派之争纷繁复杂,他需要拉拢苏妃。 但是为苏妃解围的人可以是他,也可以是蔺淮言,却绝对不能是沈初。 李晋安此人睚眦必报,若知道是沈初为苏妃解围,必定会引起她的注意,一旦让李晋安发现沈初就是沈氏,必会告发沈初女扮男装入衙门当差一事! 众人各有所思,只有苏妃面色一喜,四处寻找声音来源,“何人,请出来一述。” 沈初在众人的瞩目下,从蔺淮言身后走出,行礼后对苏妃道,“小人乃少卿侍从。” 大理寺主办各类悬案,见过无数残尸白骨,在辨骨破案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苏妃得意地扫了眼来人琥珀,“免礼,方才你说汤中有猫骨可是真的?” 沈初点头,对林原白道,“请驸马将掌骨给予我细细察看。” 林原白重新打开手帕,沈初上前接过时回避了和林原白对视,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担忧,但这一幕没逃过蔺淮言的目光,他指尖转着茶杯,目光来回在林原白和沈初之间扫视。 沈初近身查看后,得出的结论和刚才粗略看的一样,“确实是趾行动物的爪骨,按照大小来看,锁定在猫和幼犬之间。” “都只剩骨头了,你又怎么区分是猫而非犬?”人群中有人问。 “其实很简单。猫爪和犬爪虽然相似,但是猫末端趾骨是向上弯曲的,而犬的末端趾骨则是直的。” 沈初说完,用手帕一角抱住掌骨中指最后一端的趾骨上,轻轻一扯,骨节脱落后连带着一根细小的白色韧带。 “猫收爪入鞘就是依靠这跟韧提供灵活度,而犬则坚硬平直,柔韧性差。” 苏妃赞赏的看了眼沈初,转而一脚踢翻跪地的御厨,“好啊你个狗奴才,竟然炖了皇上送我的猫,等着掉脑袋吧!” 沈初所言涉及到骨骼经脉之事,朝堂之人不懂,但作为一个厨子经常剖肉剔骨,知道沈初所言不假。 御厨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苏妃饶命,饶命啊,我只是一个掌勺的,调味后便交由其他人炖煮,真不知道汤里为什么会有猫骨。对,一定是炖煮中途有人溜进厨房更换了汤羹,请苏妃明察啊!” “哦?厨房重地由侍卫把守,谁能闯入?”苏妃勾了勾嘴角。 “苏妃息怒,臣有责......”林原白刚一开口就被苏妃打断。 “驸马不必自责,大婚礼仪繁琐,你一直在前厅忙碌,本宫都看在眼里。”她转而看着琥珀问道,“倒是你......” 御厨顺着她的目光瞟了一眼,突然指着琥珀道,“是她,我在后厨见过她!” 苏妃美目流转,噙着笑,“可看清楚了?” 还不等御厨回话,琥珀突然上前拎起御厨的衣领,“公主早就知道御厨被油烟熏花了眼,特命我来给你洗眼。”说完“啪啪”扇了他几巴掌,“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我。” 琥珀一个丫鬟能有如此胆识,可见其主李晋安何等嚣张跋扈。 御厨哆嗦着双唇,一边是苏妃,一边是晋安公主,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见他摇头,琥珀放下他,撩起眼眸,看了眼四周道:“各位,今日出宫时,皇后特意叮嘱过,谁误了公主的吉时,就拿谁问罪!” 说完,又从怀中取出凤纹玉佩,目光落在沈初身上,“小小侍从竟然在喜宴上大放厥词,今日我就奉皇后懿旨拿你问罪!” 沈初目光一沉,定定地看着那枚凤纹玉佩,是她! 就是这枚玉佩! 当年出事前夕,就是这个人来找了父亲,父亲给了她一封亲笔信,后来此信竟变成了父亲通敌叛国的罪证! 琥珀见沈初没有狡辩,收回玉佩,对身后招了招手,“拿下他!” 几名带刀侍卫立刻上前。 林原白眸光一紧,沈初一旦被皇后亲卫拿下,肯定没有生还的机会! 他抬脚,却突然听见人群中一阵低咳声,他紧了紧掌心,终是收回了脚步。 一旁,苏妃也往后退了几步,她实在没有料到皇后竟然将手谕给了李晋安! 侍卫越走越近,眼瞧着带头之人就要拿下沈初,突然传来一道冷得像是淬了冰的声音。 “大理寺办案,阻拦者视为从犯!” 第15章 驸马身居高位,用不着你一个衙役维护 蔺淮言面容冷峻,目光扫向之处,凌厉萧杀,逼的侍卫停下脚步。 李修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现如今储君未定,不论后宫还是朝堂之上,党派纷争明里变化不大,暗里已波涛汹涌。 尤其是皇后党,为了支持其亲出的三皇子,四处拉帮结派,连新科状元林原白这股清风,也被晋安强制纳为驸马! 蔺淮言在这个节骨眼以大理寺的名义维护苏妃,便是当众宣告站在了皇后的对立面!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琥珀声音也弱了下去,“办案?公主喜宴办何案?”对上蔺淮言,就算站在这里的是李晋安,也照样没了底气,更别说她只是借公主气势了。 蔺淮言嘴角噙着冷意,“苏妃丢猫案。” “这......大理寺还管找猫?” 大理寺自然不管找猫,蔺淮言这是在为自己解围,沈初感激地瞧了过去,可刚一对上蔺淮言的目光,就打了个冷战。 玉面阎罗生气了。 为何生气?就因为她实话实说,指证苏妃碗里的确是猫骨? 蔺淮言靠着椅背,神色严峻,“大理寺职责是为受害者申冤,今日苏妃有冤,自然要帮其查明真相。” 苏妃点头附和,“正是本宫托少卿帮忙找猫。本宫说过雪球并非一般的猫,而是皇上亲自挑选的,真说起来有些人的命都没有雪球贵重!” 她意有所指。 琥珀脸色白了几分。 她受李晋安之意,刻意来为难苏妃,中途却突然出来一个沈初,不仅帮苏妃解了围,还涨了苏妃的气势! 不得已,她只能将矛头指向沈初,可谁又知,这看似不起眼的侍从背后竟然是蔺淮言! 先不说蔺淮言玉面阎罗的由来,光是公主旧爱这一点,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可如果今日之事她处理得不合公主心意,肯定会被送去浣衣院受罚。 琥珀转而看向林原白,“驸马,您和公主成亲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大理寺办案不该急于此刻,现如今吉时已误,理应给公主一个交代。” 新欢旧爱,不论哪一个,晋安公主都不会怪罪。 林原白沉思片刻,越过苏妃走至沈初身边,“雪球今日惊了喜轿,后又因它耽误了吉时,若要问罪,就将这个交由公主。”他从沈初手中拿走雪球掌骨举起,然后递给侍卫。 “好啊,雪球都被你们炖了,竟然还要问罪,简直无耻!”苏妃气愤道。 林原白安抚道,“苏妃息怒,今日之事,皆因臣疏忽而起,臣向苏妃保证,三日之内定会将杀害雪球的凶手交由苏妃处置。” 问罪雪球给了皇后、晋安台阶下,三日后交出杀害雪球之人是给苏妃交代,如此一来,谁也无话可说。 一旁李修渊看着林原白陷入沉思,如果此人能为自己所用....... 他想了想,拦住不想善罢甘休的苏妃,“苏妃节哀,今日晋安成婚父皇此刻正在兴头,不便打扰,明日臣一定会向父皇如实禀报雪球一事,定不让苏妃受半点委屈。” 苏妃握住帕子思量,李修渊说得在理,今日是李晋安大婚的喜庆日子,此时去找皇上状告李晋安,只会触皇上霉头。 随后只听李修渊继续道,“几日前波斯送来一只猫,通体雪白,双眸彩瞳,比之雪球过之而无不及,母后向臣讨要,臣都舍不得,今日见苏妃痛失爱猫,臣于心不忍,稍晚就让公公给您送去,希望此猫能代替雪球博您欢心。” 李修渊所言的母后乃当今皇后,皇后都求不来的东西,却给了她,这是在提醒她见好就收。 苏妃眸子微挑:“那就有劳大皇子了。”说完,转而又对林原白道:“驸马忠厚,本宫姑且信你,三日之内交出杀害雪球的凶手。” “臣定不会让苏妃失望。” 苏妃颔首,让人备马车回宫,只是经过沈初时多打量了一番。 蔺淮言眼眸一沉,果然随后就听苏妃道:“少卿,你这侍从深得本宫心意,可愿意割爱赠与我?” 身后,沈初浑身一凛,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能!绝对不能进宫! 她灭门之仇刚才有线索头绪,即便进宫能有机会接触皇后,可她今日已经被划为苏妃党,怕是还没见到皇后的面,就已经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 可是她人微言轻,于蔺淮言而言又微不足道,蔺淮言断然不会为了她而驳了苏妃颜面! 此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修渊也跟着打哈哈,端起酒壶给蔺淮言斟上,“大理寺能人辈出,苏妃能看上这侍从,是他的福气,淮言肯定愿意……” 蔺淮言指尖一动,酒杯偏了方向,酒水洒了满桌。 “不愿。” 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正好,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李修渊挑眉,先是站在苏妃这边,现在又驳苏妃颜面,这...... 他拿不准蔺淮言何意,只是再看沈初时,多了一分考量。 沈初震惊,猛地抬头,只见蔺淮言直面苏妃,神色波澜不惊,而苏妃已经变了脸色,眼神逐渐锐利。 一瞬间,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此时,宫内侍从来得正是时候。 “苏妃,天色已晚,雪势渐大不便快速行驶,望早时起程以免误了封门时刻。” 苏妃点头,即使心中再不痛快,此刻也只能作罢。她入宫晚,关于蔺淮言的传闻也只是听过一些,今日一见,果然不近人情。 苏妃一走,琥珀也退下,至此这场闹剧算是暂时结束,而众人在知道自己喝了一锅猫汤后,也没了饮酒的兴致,纷纷离开回去催吐。 雪停了又落,压得瓦房也发出沉闷的声音,正如沈初此刻内心,五味杂陈。 方才若不是蔺淮言,她已经死了两次。 现在想来是她冲动了。 沈初小跑着追上前方阔步而行的蔺淮言,拦住他的去路。 “今日过错,多亏大人解围,这份恩情,沈初没齿难忘。”说完作了几个揖。 蔺淮言一身玄青色织锦大氅,狭长的黑眸里蕴藏锐利,“何错。” “错在不该指认猫骨。” 蔺淮言眸子暗了暗,嘴角噙着一丝冷意,“只是如此?” 沈初不懂蔺淮言何意,抬起眸子看着他,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因我指认猫骨,将大理寺牵扯进来,让您夹在公主和苏妃间左右为难。” 蔺淮言脚尖一转,越过沈初离开,风刮着他宽大的衣袖,发出“赫赫”的声音。 沈初小脸皱成包子,她说错了吗? 前方,蔺淮言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沉声道:“驸马身居高位,用不着你一个小小衙役维护!” 第16章 身份之谜 苏妃丢猫一事,直接将蔺淮言推上了党派之争的风口浪尖上。 一时间,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差点挤破了大理寺的门槛,蔺淮言纷纷避而不见。 季多站在大理寺门口,疑惑道:“奇了怪了,这些朝廷命官以前看见少卿恨不得绕道而行,现在怎么一个个地赶着送拜访帖?” 他说完瞧了眼正在清扫大门的沈初,心里越发觉得奇怪,世子连哄带骗才将沈初留在大理寺,怎么大材小用让她干起粗活来了? “公主大婚当日发生了什么?”只有那日他没跟在身边。 沈初身子一顿,扫把撩起了一片水渍,溅了自己满脚,“也就是帮苏妃找......找猫......” 季多向下扯了扯嘴角,十分嫌弃,“这种小事连章迟都不接,你竟然端着大理寺的身份干这个? 再言,苏妃在驸马府丢了猫,自有驸马府的人着急去找,你跟着掺和个什么。你别看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背后涉及的关系纷繁复杂。” 他想到什么,突然瞧了眼手中厚厚一沓拜访帖,“少卿向来独善其身,不过问宫中内斗一事,该不会是你小子把少卿拉下水了吧……” 沈初理亏,点了点头,“好像是的......” “你!”季多气绝,难怪沈初会被罚来扫地,要他说就是罚军棍五十都不为过! 季多也不再理她,丢了拜访贴后便去街上找宅子,他们这次回京匆忙,再加上一回来就遇到了香寒案,便一直住在大理寺。 沈初心里也过意不去,忙前忙后地打扫,尤其是蔺淮言住的那屋,擦拭得铮亮。 屋内,蔺淮言坐在火炉边,瞧着沈初映在门窗上的影子,沉思。在他身旁放着一本登记簿,正是此次科举考试参会人员名单,而翻开的那一页上是林原白的登记信息。 沈初在衙门登记的信息没有一句真话,只能借助林原白的信息推敲,可一句“江南人士”彻底推翻了蔺淮言的猜测。 真不是琅琊沈氏? 那沈初识骨之术又是从何学来? 据他所知,大周只有一人深谙此秘术,那就是沈容陌之妻叶氏! 叶氏身份成谜,深谙人体奇经八脉,一根银针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 当年禹州天灾,叶氏随沈容陌前去赈灾,只因在碗中看见一节斩断的白骨,竟当即认出此为人骨,后官府顺藤摸瓜,查出当地一商贾借天灾杀人,并将其尸骨烹饪发于灾民。 可惜,当年他还小,没有机会见识到叶氏的识骨术,不过据说叶氏为了帮助州县衙门破案,特意撰写了一本奇志,可惜这本书已经随着叶氏葬送火海。 蔺淮言敛眸,沈初身上迷雾成团,会医术懂药理还精通骨骼脉络,拥有这等学识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孤儿! 他执笔写下一封字签,封入竹筒中。 竹筒内部深深刻着一个字“凌”字。 —— 沈初打扫完,站在门外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才转身离开。 当下再过两日就是年节,街两边早已没了小贩的身影。 沈初饿着肚子回到京郊小院,正苦恼年节怎么过,却见门口站着一人四处张望。 沈初老远便认出来,此人正是自己在衙门里当差的头目——徐知行。 只是,他来干什么? 徐知行是徐捕头之子,跟着徐捕头习得一身好刀法,每次抓捕都冲在第一,向来看不上她这个垫尾的娘娘腔。 “沈初!”徐知行对他招了招手,前段时间制止世家公子酒馆闹事时,受了伤,等他养完伤后却听说沈初竟然进了大理寺! 想他连续三年参加大理寺考核都未通过,沈初这个贪生怕死,一抓捕就偷懒的人竟然能进大理寺! 他越想越气,安慰自己连沈初都能入大理寺,那这大理寺也不是非去不可! 沈初走上前,瞧了眼四周并无他人,越发觉得奇怪,“老大,你找我?” 徐知行点头,“我爹听说你一个人过年节,让我来喊你去家中吃饭。” 她笑了笑,客气道:“徐捕头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 徐知行掏了掏耳朵,明显不愿意听,抓起她就跑。 徐知行臂力无穷,夹着沈初这跟豆芽菜奔跑一里路,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沈初却被吓白了脸,整个人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道:“老......老大......你家吃饭很赶时间吗?” 进入院门,徐母已经摆好了碗筷等着在。 四方桌上,四素三荤,还有扑鼻的羊肉汤,正在小炉子里炖的咕噜咕噜响。 沈初没骨气的肚子叫了几声,徐知行瞥她一眼,独自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位置,徐铺头次之。 沈初疑惑的瞧了眼上座的空位,心里腾起不好的感觉。 “坐,坐。”徐母热情地将沈初按在上位坐下,然后和徐捕头对视一眼,后者立马对屋内招了招手,“知意,快来给你沈大哥斟杯酒!” 话音刚落,就见一十七八岁女子,提着一壶烫好的酒向她走来,步伐轻快明显会些脚上功夫。 “沈大哥,我们见过。”徐知意虽面带桃花,却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反而处处带着江湖豪气。 沈初举起酒杯,笑道:“是啊,上次多亏了知意妹妹,抓住了偷钱小贼。” “你还好意思提,你瞧瞧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像个娘们样!” 徐知行提起来就气,砰的一声放下酒杯,他实在想不通自家小妹是怎么就看上沈初了,还非得让他做媒! 沈初习惯了,嘿嘿地笑了笑,可徐知意却不满意,收了徐知行的碗筷,“大哥,不会说话就别吃了,吃得越多放的屁就越臭!” “徐知意,你还没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你瞧瞧他,除了长得能看一无是处!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沈初这才明白,徐家这是要给自己说媒了,顿时觉得四方凳烫屁股。 知意啊,你看上我什么了,我可以改的! 第17章 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去给别人当夫君! “那总比你好,长得难看,脾气还臭!”徐知意吐了吐舌头。 “你!” 徐捕头见惯了自己一对儿女斗嘴,笑呵呵的为沈初夹了一筷羊肉,“在大理寺待的可好?” 徐捕头虽然长得粗犷,对他们这些衙役却一直照顾有加,沈初点点头,“多谢关心,挺好的。” “那就好。”徐铺头饮下一杯酒,瞧了眼徐知意满脸期待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他这个女儿还真是大了留不住了。 徐知意遗传了其母的清秀,从小又跟着他习武,颇有几分侠女之姿,上门说媒的很多,其中还有世家公子哥,可她一个都看不上。 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家闺女早就有看中的人了,只是没想到这人是沈初。 他遣退徐知意,真奔主题,“可有婚配?” 沈初摇头,可随即又点头。 “你什么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徐知行向来没什么耐心,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 沈初瞥了眼门外露出的裙角,叹了口气。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的没有,只是我前段时间刚对醉香楼的霜秋姑娘许下了诺言,要为其赎身。” 说着举起酒杯一口扪,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早知道知意妹妹还未婚配,我就不找霜秋了,毕竟每日去找霜秋,荷包也受不住。” 徐捕头一愣,见过诚实的,还没见过这么不把别人当外人的。 徐知行满脸鄙夷,“我说你小子怎么那么穷,原来每月的俸禄全送去青楼妓院了!” 转而扬了扬眉毛,对墙后的徐知意道;“我就说这小子奸诈不是好人,你偏不信,这可是他亲口说的,现在死心了吧。” 徐知意从门后走出来,娟秀的面容上,眸子里闪着隐忍的泪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还在给她解释的机会。 沈初抓了抓脑门,一脸犹豫道,“要不,我去和霜秋商量下,你做大她做小?” 徐知行怒火蹭蹭上涨,“沈初你小子过分了!竟然拿青楼女子侮辱知意!” 沈初当然知道自己过分,不过分又怎么能让徐知意死心。 徐知意抹了一把眼泪,“哥,我说过,不准欺负他!”说完,踏着夜色离开。 徐知行恶狠狠地瞪了沈初一眼,追了出去。 一旁徐捕头脸色也十分难看。 哎……这饭是吃不成了。 沈初看着眼前的羊肉,有些后悔,早知道吃完了再说。 ——— 沈初酒量奇差无比,一口酒硬是睡到了晌午,起来时饿得胃疼。 她寻思着反正蔺淮言还在生她气,不如就不去了,于是她找来家中最后一点纹银,出门去给自己抓药。 街上人烟不多,药炉里也只有一个小厮守着店面。 沈初递上自己开的药方,等候小厮抓药期间,站在门口晒太阳。 陆陆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难得见到了太阳。 “今日可真安静。”她嘀咕,安静得奇怪。 “那可不是,年前死人晦气,又是个女人,还是在昨夜子时,阴气极重,都关着门不敢出。”小厮道。 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女子?死者身份确定了?” 小厮瞧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就是你们衙门徐铺头……” 沈初心提在了嗓子眼。 “他儿子徐知行杀的人。”小厮一脸神秘地看着他,“你们官爷玩得挺嗨啊,前半夜听见女子尖叫,后半夜就把人勒死了,自己还晕在了尸体旁边。” 小厮摇了摇头,“徐小铺头平日里看着孔武有力,竟然事后晕厥,看来他阳虚之症患病已久,咦.......人呢?怎么走了,药还没拿呢!” 沈初一路跑回衙门,衙门内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停尸房大门紧锁,直到地牢附近才看见人。 “人呢,醒了吗?”她问。 “醒了,关着在。”同僚拉住沈初,“少卿正在问话,章大人特意让我们回避。” 他们都是徐知行同僚,按理必须回避,尤其是徐捕头更不能出现在这里。可是如果不了解情况,又怎么帮徐知行翻案,以她对徐知行的了解,错手杀人还有可能,但是奸1杀就有待商榷。 沈初下到地牢,远远就听见章迟的声音,“正安巷离你家半个时辰,你怎么会去那里。” “我......我是去追人......” 徐知行支支吾吾,听得沈初胃疼,她就知道徐知行一定会碍于徐知意颜面不肯明说。 “回章大人,昨日晚徐知行是出门追徐知意了。”她穿过地牢长廊,出现在众人眼前。 牢门之隔,徐知行双手抓着门栏,眼睛浮肿,身上还一股酒气,她拧了拧眉,徐知行出门前并未饮酒。 “你昨夜和他在一起?”蔺淮言眸光一沉,上下打量她,沈初虽满口谎言,但只限于对她自己,在其他事上,沈初不会乱说。 沈初点头,“是,昨晚我在徐家,用食中途因得罪了其妹徐知意,徐知意气愤离开,当时已到戌时,徐知行怕徐知意有危险,便追了出去。” “你因何得罪徐知意。” 这跟案情无关吧? 可蔺淮言却追着这个不放,盯得沈初心里发毛。 徐知行咬牙切齿道:“沈初让家妹给她做大,然后娶青楼女子做小!家妹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便哭着离开。” 蔺淮言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道:“你竟然还有鸿鹄之志。” 沈初在蔺淮言看不见的地方龇了龇牙,什么鸿鹄志,别人不清楚,蔺淮言还不知道吗,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去给别人当夫君! 一旁,章迟挂着迷之微笑,对她使了个眼色:还是你小子会玩。 季多直接后退几步,拉开和她的距离。 “知意妹妹呢?”沈初问。 徐知行两兄妹出了徐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徐知行为何会晕倒在凶案现场? 第18章 为死者发声,功德无量! 徐知行摇头,带着浓烈的酒气:不清楚,我只记得追出家门时,知意已经跑远,我想她肯定不愿意让我看见她掉泪,就一直隔了一段距离,总归是在我视线内,只是跟了一会儿后,突然眼前一黑,醒来就在这了。” 徐知行在碰到后脑时,明显吸了一口气,沈初断定他身上有伤。 “大人,请准我验伤。” 蔺淮言颔首,章迟立马打开牢门。 沈初让徐知行背靠窗户坐下,拨开他脑后发丝查看,“脑后枕部和顶部交接处有红肿。”她轻轻按了下,徐知行疼得吸了一口气。 “还记得怎么晕过去的吗?” 徐知行摇头。 章迟却突然咳嗽了一声,他们二人合作几年,那点蝇营狗苟的默契分外合拍,沈初停下手中动作,退出牢房。 徐知行揉了揉头,不在状态道:“对了,知意回去了吗?” 章迟摇头,叹了口气,“老徐还在找知意那丫头。” 一夜之间,老徐家中二子一个不见,一个成了杀人犯,这搁谁受得了啊。 徐知行浑身一震,突然跪了下去,满脸焦急,“章大人!知意虽然性子倔,但她懂分寸,从来不会做让父母担心的事情,她一夜不归一定是出了事,求您一定要先找到知意!” 自己都深陷牢狱,还在担心她人,沈初心里不是滋味,若是昨日委婉点,会不会...... 她忧心忡忡地跟在蔺淮言身后走出牢房。 蔺淮言回眸瞧了她一眼,道:“章大人直说无妨。” 章迟陷入回忆中:“约莫丑时左右,有人击鼓报案说是死了人,下官立刻带人赶到正安巷,当时死者躺在一旁,衣衫不整,而徐知行那小子满身酒气地靠坐在墙边,手上还捏着一条绦带,正是死者穿戴之物。” “这也不能证明徐知行就是杀人凶手。”沈初私心辩解。 章迟“哼”了一声,“当值的更夫说,昨夜打更时看见徐知行一直在追人,他还问徐知行是否在捉贼,徐知行气呼呼地说在追女人,更夫以为徐知行找了个小娘子,就有意跟着他看热闹,可谁知一路上只听徐知行自言自语说什么,要是出什么事了,一定要杀了他。” 章迟意有所指地睨了眼沈初。 沈初一愣,心里骂了起来,徐知行这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虽然她知道徐知行说的是“杀”自己,可不知道来龙去脉的人肯定会被他那气势吓着。 果然,只听章迟道,“更夫见徐知行怒火冲冲,不敢再跟下去,害怕祸及池鱼。然而分开大约半个时辰,更夫突然听见女子尖叫,还有酒壶碎地的声音,等他赶到时,死者已经死了。” 方才在药炉时,抓药的小厮也说半夜听见了女子尖叫,还有人追逐的声音。 沈初沉思,难怪章迟方才会打断她,按照现在的情况串起来,确实是徐知行醉酒杀人,只是他什么时候醉得酒?徐知意又去了哪里? 蔺淮言走向停尸房,“死者死因确定了?” 章迟为难地瞧着沈初,“初步认定是勒死。” 一但认定是勒死,这件案子便会直接结案,因为目前收集的人证、物证全部指定徐知行是凶手,而徐知行因醉酒口供不记录在案,徐知意又下落不明。 蔺淮言脚步没停,四人一路到达停尸房,章迟打开门,沈初熟络的燃灯紧跟着蔺淮言走到尸体前。 忽而,身后门被关上,发出吱呀的响声。 是季多从外面关上了门。 沈初疑惑,却见蔺淮言拾起绢帕捂住口鼻,辨不出情绪道:“验。” 沈初怔愣一下,随即内心升起一股暖意,对着蔺淮言再三作揖。 事由她起,不亲自验证此生难安! 沈初笼上纱巾,戴上手套,掀开裹尸白布,“死者女性,二八芳华,尸体僵硬,死亡时间不出一日。” “面部紫绀,角膜点状出血,口鼻部有血性泡沫性液体,颈部有带状勒痕,一指半宽,勒沟位于甲状软骨,勒绳结扣多位于颈前部,匝数较多……” 她抬起死者头部,软而无力,“脖颈断裂,后脑枕部有血肿,推测是摔伤,但不致死。” 说到这,她沉思片刻。 蔺淮言问:“有问题?” 沈初点头,“有些奇怪,初步来看死者确实是被勒断舌骨窒息而亡,但勒沟处表皮剥落轻微,出血少,说明死者在被勒时没有任何反抗、挣扎。”她提起死者手部,并无擦伤和挫伤。 正常人在被勒索时,会因为窒息感带来的强烈不适本能反抗。 蔺淮言垂眸打量尸体:“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 “有这种可能。” 但还有一种可能...... 沈初双手停在死者双侧肩胛骨处,来回按压,然后是下肢,忽而,眼中光芒越来越亮,“章大人!徐知行在案发现场留下的涤带在哪儿?” 章迟很快让人取来证物。 沈初两手扯着涤带,对着死者脖子粗略比划了下,还是无法判断,得有人帮她抬起死者颈部才行。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请季多进来时,蔺淮言看出了她的为难。 “要比对伤痕?”蔺淮言说道,卷起衣袖。 沈初立马制止了蔺淮言,转而将涤带递给他,“我来,我来,触碰尸体晦气,切莫脏了大人的手。” 蔺淮言眉眼冷了几分,她一未出阁的女子面对死者镇定自若,验尸、剖尸为死者申冤,这种魄力大周绝大部分男子都比不上,岂能妄自菲薄,自我贬低! “为死者发声,为亡者还愿,此乃功德无量之事,何来晦气一说!” 沈初怔了怔,尸体向来被认为不祥,寻常人家都恐之避之,高贵如他竟然会有如此想法。 蔺淮言隔着绢帕抬起死者颈部,沈初见状立马比对脖子上的勒沟印记,她将涤带从后颈处绕至前颈部,交叉,再绕....... 问题出现了,涤带的长度不符合死者颈部勒沟匝数,这条涤带不是凶器! 这一刻,沈初终于断定了心中想法。 “大人,徐知行不是凶手,这条涤带也不是凶器!死者是自勒而亡!” “听过自溢,还没听过自勒。”章迟不理解道。 “自勒确实少见,所以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一般而言他勒时勒沟表皮剥脱较严重,出血较多,而且死者当时没有反抗痕迹,那么死前双臂应该呈自然垂下,待死亡后,就会和尸体其他部位同等僵硬。但是您看,死者双臂却松软,这说明有人强行破坏其上肢的僵直,将双臂从上举掰断为下垂,掩盖其自勒的痕迹!” 沈初在自己脖颈处比画了个自勒的动作,初始双手在颈部两边呈上举状,然后又突然垂下。 她比画得有模有样,吐着舌头,闭上眼睛,一副难受的样子。 蔺淮言狭眸,这一刻,确实很晦气。 第19章 前有驸马后有捕快,当真来者不拒? 沈初继续打开死者衣襟,观察尸表,“死者背部有压痕,约为一掌宽,四肢纤细,腹部微微隆起,盆骨有张开趋势,下体有陈旧伤痕。” 检查到这里,沈初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把尖刀,刀刃触碰到死者腹部时,突然心里一惊。 竟然忘记蔺淮言在! “大理寺应允,但验无妨。”蔺淮言安抚道。 看来上次确实把她吓着了。 至此,沈初才放开手脚,大胆剖验。 刀刃划开尸体胸腹部皮肤,打开胸腹腔,暴露出胀大的子宫,“死者怀有身孕,四月有余,肺胀气肿,其余内脏无明显实质性其损伤......” 沈初在护本上一一记下验尸的细节,并在死者背部伤痕处画了个圈,然后递给蔺淮言。 “少卿大人,死者肠胃内残留皆为细粮,并非清贫人家,死者自勒死亡后,被人移动到正安巷,没有留下过多移动伤痕,说明死亡地点就在正安巷附近。” 蔺淮言接过护本,上一次远观沈初验尸已被震撼,今日近观,再次被其老练的剖尸技巧吸引。 章迟为难道:“正安巷那边客栈居多,多为番邦使臣留宿,一一盘查恐怕不太合适。” “张贴寻人启事,等人认领。除此以外,还要查清楚徐知行和谁都过节。”蔺淮言叮嘱。 章迟不敢怠慢,立刻去安排。 沈初净完手走出停尸房,紧绷的状态缓和后,这才感觉到胃里隐隐作疼。 她一张小脸卡白,额头上还冒着冷汗。 衙门后院的凉亭内。 蔺淮言一边品着热茶,一边翻看季多找好的屋宅图纸,听见呕吐的声音,抬眸只见沈初抱着一棵树,面色苍白。 “她这是被恶心着了?”季多自从知道沈初把蔺淮言拉入朝局后,再也没了好脸色。 蔺淮言挑眉,上一次香寒尸体腐败程度如此高,都未见她皱过眉头,今日这番样子确实奇怪。 “大人......”沈初嗓子被胃酸腐蚀得如八十老妪般粗哑,“能不能借我口水喝?” 再不进食,她就要晕了。 在了解完情况后,蔺淮言指着冬日晌午不暖和的太阳问,“所以,你从昨日到现在滴水未进?” 沈初被茶水烫得龇牙咧嘴,依旧不停的往嘴里塞着世子才有的吃的糕点,默默点头。 蔺淮言睨她一眼,“前有林原白,后有徐知行,为他们连命都不要,当真是来者不拒,若不是林原白已为驸马,你岂不是也要在他二人之间分个一大一小?” 沈初一口糯米糕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整张脸憋得通红。 这明显是新仇旧帐一起算…… 到底是谁传言玉面阎罗不善言辞,分明是字字珠玑,一语双关! 沈初心有不甘,又不敢顶嘴,以蔺淮言知道的情况来看,随便哪一个都能置她于死地。 她避重就轻,儒儒道:“我总不能耽误知意。” 一句话,提醒了蔺淮言,“徐知行出事已有半日,如今城内已经传遍,却还未找到徐知意。” 沈初放下茶杯,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知意不见了.......” 蔺淮言瞧着远远跑来的季多,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 “少卿大人!方才驻守城门的陈将军来报,从昨日城门关闭到今日晌午,只有一辆马车出城,是程公子的驿夫,里面装的是棉絮等补给品,特意送往镇守北狄的陆将军麾下。” 程家是陆将军夫人的远方表亲,数代从商,是周朝最大的米商。 如今北狄一直在边境活跃,想攻占州县,侵占周朝土地,圣上派陆将军镇守已有数年之久,本应于年前班师回朝,可自北狄新主登基后,周边州县又经常怪事发生,后查是北狄之人暗中作怪,陆大将军主动推迟了回京一事。 程家知道后,从年前开始便一直在陆陆续续自掏腰包扩充军饷,皇上龙颜大悦,亲笔御赐“诚信米商”牌匾。 沈初努了努嘴,小声嘀咕:“程家那个纨绔子挥金如土,竟然只送棉絮,小气!”说完,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蔺淮言挑眉,将其中一份图纸递给季多,“带路,去看看。” 作为侍从,少卿没有点名让她留下,那她也只能跟上。 路上,蔺淮言突然继续方才的话题:“你和程珏有过节?” 沈初胆小怕事,定然不会惹上这种世家公子哥,一定有隐情。 “过节没有,只是不喜欢此人。程珏专横跋扈,在客栈吃饭时调戏娘家女子,还逼着其夫当场写休书,其夫不同意,和程珏扭打在一起,误伤了程珏的眼睛,程珏一纸状告衙门,要求男子赔偿十万两,拿不出来,就将其妻子赠送于他。” “可恶!这和当街强抢有什么区别!”季多愤恨。 蔺淮言停在客栈前,继续问,“程珏出行没有侍从跟随?为何会被轻易被打伤。” “有啊,当时人可多了,一群人围着打一人,徐知行还带着我们上去拉架。”沈初摸了摸鼻子,没有告诉蔺淮言,她跟着一起前去蹭了饭,却没敢进去拉架。 蔺淮言一边沉思,一边进了路边的同福客栈。 “哟,几位爷吃什么?我们客栈最近特意推出了一份团圆年饭,有脱骨猪肘、西湖醋鱼、红梅珠香......” 沈初听得眼睛都直了! 可店小二将饭菜端上饭桌时,沈初皱了皱眉,那么多好吃的,蔺淮言竟然只要了一份八宝膳粥! 好嘛,有吃的总比饿肚子强。 她吃的开心,蔺淮言却坐在靠窗的位置,遥望窗外,感慨道:“五年未归,京城变了许多。” 店小二为蔺淮言盛了一碗粥,笑呵呵道:“那可不是,要我说啊京城一年一个样。就拿对面的正安巷来说,先前都是荒地,自从陆将军平乱东夷南蛮后,来朝廷瞻仰天子国威,敬献贡品的使臣越来越多,陆将军为了保护这些使臣安危,特意上报圣上,让礼部将使臣集中安排在了这里。” 沈初含着一口粥,也跟着窗外瞧了一眼,从这里眺望过去正好将正安巷尽收眼底,能清楚地看见程珏从“建安客栈”里走出来。 原来蔺淮言吃饭是假,来找线索才是真。 有了徐家那次吃饭的经验,沈初立马风扫残云干完两碗粥。 案子要查,饭也得吃饱! 第20章 世子腰缠万贯,却压榨贫苦百姓 蔺淮言转着手上的扳指,“建安客栈只招待使臣为何还有京城中人出入?” 店小二踮起脚尖看了眼窗外,欲言又止。 蔺淮言对季多招了招手,季多心领神会地掏出一两碎银子。 就知道眼前俊朗公子是位有钱的主! 店小二心花怒放地接过银子,“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啊!这位程公子和陆将军沾亲带故,修建建安客栈时没少出钱,建安客栈的掌柜都得听他的!” 沈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边擦嘴边嘀咕,“陆将军这不明摆着假公济私,给程家招揽生意嘛,果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哎哟!我的小爷,不能说啊,这边有陆家军把守,小心......”店小二在脖子处比了比。 沈初唰的一声站在蔺淮言身后,以表立场。 蔺淮言微微抬起下颌,余光瞟见沈初一副攀上靠山的安心样,扯了扯嘴角,随即又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既然有陆家军在,怎昨日在这附近还发生了命案?” “这......” 季多再次递上一碎银子。 这次,店小二十分谨慎地关上门窗,“昨日之事,事关重大,官府来问我都没敢说,今日见和公子投缘,就实话告诉你......”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沈初竖起耳朵听。 “昨夜闹鬼!就算是陆家军遇到鬼也没辙啊!” 这钱给得真冤...... 季多长剑已经快忍不住出鞘,蔺淮言耐着性子“哦”了一声,“如何闹鬼?” 店小二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稳后细细道来:“昨日亥时三更,我正在店内算账,突然听见马厮里有动静,我出门查看时,一开门正好看见徐小捕头路过。” “天黑,你如何确认是他?”沈初询问。 “我敢打包票是他!徐小捕头侠胆仁心,惩恶扬善,京城百姓谁不认识他啊!”店小二双手抱拳一副敬佩样,接着说道。 “他走后,我就去马厮前前后后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就准备回去休息。结果回来的路上,前后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碰见了徐小捕头,这次徐小捕头满身酒气,我和他搭话,他就像没听见一样!” 沈初觉得奇怪,难道徐知行在这前后一炷香的时间里去饮酒了? 蔺淮言指尖叩击着桌面,沉吟道:“只有他一人?” 店小二十分确定地点头,“我当时也觉得徐小捕头有些奇怪,特意来到二楼想着看得远一些,”他指着蔺淮言身后的窗户道:“就从这里瞧了几眼,四周根本没有别人,只有徐小捕头!” 店小二抖了抖,“要我说徐小捕头就是撞邪了!” 沈初听得一愣一愣。 蔺淮言打开窗子,季多找来的一处宅院就在同福客栈的后方,他脑海里浮现出客栈在地图上的位置,嘴边却问道,“听说昨夜有女子的叫声?” 半夜有女子叫声更为惊悚,店小二却见怪不怪,“自从这里住的全是番邦使臣后经常在深更半夜听见女子哭啼,后来官府派人来调查才知道是使臣带来的女子因思念家乡而哭泣。” 自从苏妃进宫后,大周每年回赠给西域的奖赏快赶上西域半年的收成,其他番邦纷纷效仿,每每朝贡必携带美人进京。 “哪个官府查的?”沈初问。 店小二挠了挠头,“这我哪知道,反正都是这么说的。” 那就是传言了。 “不过昨晚那女子肯定不是自愿来的,听着怪可怜的。” 蔺淮言花了两锭碎银,换来了不少信息,但是却让人越来越迷糊。 三人离开同福客栈。 店小二跟在身后叫道,“公子,您这粥钱还没给呢!” 蔺淮言定定地看着沈初。 “我?”沈初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极了。 蔺淮言点头,道:“谁吃得多自然谁给,我一口没吃,季多吃了一碗,而你吃了两碗。” 小气鬼! 自己腰缠万贯,却还压榨她这等贫苦百姓! 沈初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 “一共一两银子。”店小二今日收入颇丰,笑开了花。 沈初给钱给得极不情愿,店小二扯了几次才得手。 蔺淮言背过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跟着徐知行蹭饭,因他好管闲事总是惹来一身祸,但是跟着蔺淮言蹭饭会破产!!! 沈初气呼呼地拉开了和他们二人的距离,走着走着,等再抬头时,却发现早已不见蔺淮言的身影,街角处只有季多黑色衣摆一闪而过。 沈初跟了上去,然而一转弯,又是和刚才一样,只在另一侧的街角看见一个黑色衣摆。 她陷入深思....... 这一次她没有急于跟上去,而是细细打量同福客栈周边的情况,在走到客栈远离建安客栈的那一侧时,她闻到了一丝酒气。 只见街边角的位置整齐地放着酒坛子,而一旁有一个大缸,底部有一道平移的水渍,她使劲推了推。 纹丝不动......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她转身回到客栈。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蔺淮言再次从同福客栈走出来,而季多也从街角出现。 “大人,您找到谜底了?”沈初一双眸子亮晶晶。 蔺淮言凤眸微挑,果然瞒不住她,方才他特意让季多根据沈初的速度,让他一直保持同等距离围着客栈转,就是想看看昨夜徐知行到底遇见了什么。 “有人故意带徐知行来这里,同福客栈正好在十字路口正中间,四周街巷呈回字形将其围住,很容易遮蔽视线。 徐知行追到同福客栈东南路口时,引路人已经走到了东北口,等店小二听见声响出门时,引路人已经转弯进入了西北口,所以在店小二的眼中始终只有徐知行一个人。”蔺淮言道。 “可引路人为什么围着这里转两圈?”沈初问。 蔺淮言微眯双眸,凉了眸子,“在这里不光店小二有看不见的盲区,徐知行应该也有。第一圈徐知行追着徐知意,徐知意追着引路人。 而到第二圈徐知行追的是引路人。” “您的意思是,徐知意在第二圈时不见了?” 一旁季多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帕,交给沈初,“在西北角找到的。” 沈初闻了闻,满脸震惊,“曼陀罗花?!” 比之普通迷药药效更强烈。 “徐知意在第二圈时被劫持,当夜女子尖叫声应该就是她发出的。” 第21章 大人,我和驸马是清白的! 沈初惊讶不已。 一开始她就猜错了! 本以为这一次对方就是冲着徐知行来的,所以认定徐知行在出门时就追错了人,可没想到竟然是冲着他们兄妹俩一起来的! “大人,我们得赶紧找到徐捕头!现在只有他清楚兄妹俩到底得罪了谁。” 虽然方才蔺淮言无意间的提醒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程珏,可徐知意又如何得罪了他? 三人再次分开而行,季多去找徐捕头,沈初去案发现场,蔺淮言则去了建安客栈。 昨日章迟发现死者的地方正在正安巷的拐角处,四周没留下任何痕迹,显然抛尸者不止一人,看来这次面对的事情更为棘手。 沈初走到当夜徐知行坐卧位旁边,马草堆里的一根木棍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拾起,短棍有些奇怪,只有一尺长,尾端有一部分深褐色的脏渍。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女声: “公主!就是他!扰乱您的喜宴!” 马车应声停在沈初身前,逼得她往后退了几步。 车门打开,一袭朱红色缕金百蝶斗篷下,白玉脸颊上美目微微上扬,眼睑下一颗泪痣让其更为夺目,周身气度带着三分威严与一身傲气。 李晋安,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公主。 “就是你?”她睨着一双眸子,鄙夷道。 沈初立马将短棍别在腰后,低头双手抱拳,对李晋安行了一大礼,“公主万安。” “本宫还以为能留在淮言身边的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这等身子骨,如何保护淮言!既无法护主,本宫就替淮言清理门户,来人,断了他的手脚!” 沈初心下一惊,李晋安竟然蛮横至此! “敢问公主,我犯何错,竟要遭遇如此惩罚!”她始终低着头,但是眸中一扫方才的柔弱,清明坚毅。 “杀条狗而已,还需要给理由吗?”李晋安嗤笑。 “大周律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践踏律法岂不丢了天子颜面!” 李晋安转瞬寒了眸子,至今还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难怪在别人都不敢啃声的情况下,这个不起眼的小小侍从竟然敢当众在她的地盘,指认她并维护贵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嘴倒是挺硬,看来今日非得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 李晋安眼里闪着一丝狠光:“琥珀,本宫突然改了主意,慢慢折磨会更好玩一些,既然这位小侍从伶牙俐齿,那今日就先打烂她的嘴!” 琥珀从车内取出一支掌板,走近后,方见那支掌板一侧竟然有无数毛刺! 沈初忍住心中怒火,抬头与李晋安四目相对,后者脸上始终挂着胜利者的笑意,一心等着她求饶。 然而沈初在这一刻并未退缩,不惧怕不求饶,青松而立,若是蔺淮言在,必定会认出,此刻果敢、冷静之人,才是真正的她! 平日里她因身负一百八十人性命,时刻叮嘱自己谨小慎微,不敢涉险不敢提前下黄泉,但此刻母亲松开她手时的叮嘱回响在耳侧: 她叶依澜的女儿,即便踏着一百八十人的尸体走出火场,也不需要背负沈家世仇,不需要为了复仇而活! 她的女儿只需随心意而活,不论向阳而生还是逆光而行,皆由自己选择,不需要后悔。 这一刻她不是沈时筱,不需要为复仇隐忍而屈服于李晋安! 这一刻她是叶依澜的女儿,面对李晋安的威严,她宁死不屈! 没有看见预想中沈初跪地求饶狼狈的模样,李晋安心里很不舒服,催促琥珀道:“打!本宫今日就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琥珀高高举起掌板,蓄力,誓要打碎沈初的牙。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阵劲风夹着一颗石子击中琥珀腕部内关穴,琥珀“啊”的一声丢掉掌板,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李晋安满眼怒气,是谁,竟然敢插手她的事! 然而随着视线看去,只一眼,瞬间转怒为喜,不顾侍卫搀扶跳下马车,“淮言!” 五年不见,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姿容绝世,雍容华贵。 蔺淮言面色凌冽,错开迎面而来的李晋安,跨步走到沈初身前,上上下下瞧了好几眼,见她没事,才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气。 “淮言,你这次回京为何不提前告知我?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李晋安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悦。 如果早知道蔺淮言会回京,她肯定会再等上一等,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她相信就算是块石头也有被捂热的一天,可一想起林原白,心里的那点不悦又烟消云散。 蔺淮言脸上挂满了不耐烦,冷冰冰道:“公事繁忙。” 李晋安好不容易见到蔺淮言,还想多攀谈几句,蔺淮言却扫了眼地上的琥珀,转眼冷声质问道:“公主为何要掌罚一个小小侍从?” “他冲撞我了!” 在蔺淮言面前,尊贵如李晋安竟然连“本宫”都不用。 蔺淮言冷笑一声,“此路宽阔,公主驾马车却从道路中间偏离到路边,分明是公主有意要冲撞她!” 李晋安不明白蔺淮言为何如此生气,以往哪怕她杖毙了他身边的侍女,他也没多说一句,今日怎么了? “我只是.......只是听说昨日发生了命案,来帮淮言破案!” “不劳公主费心!”蔺淮言转身带走沈初,全程没给过一次好脸色。 李晋安窝了一肚子的火,见人走远,一脚踢在琥珀身上! 一个狗奴才,竟然能被蔺淮言如此护着! ——- 路上,沈初揉了揉眉心,方才自己也差点被怒意冲昏了头脑。 母亲不让报仇就不报吗? 除了她爹外,还有一百七十八人天天和她梦中相见,时刻提醒她当年的事情,让她不敢懈怠。 沈初看着前方的蔺淮言,陷入沉思,若是当年之事能得到他的帮助,是不是就有翻案的可能? 只是...... 这少卿又怎么了,一副冷死人的样子。 她想了想,拿出那根短棍,挑起话题道:“大人,我刚刚找到了一个东西,还需要大人帮忙解疑答惑。” 蔺淮言瞥了一眼,并未搭话。 沈初继续道:“这根木棍似乎是打伤徐知行的钝器。” 前方依旧沉默。 沈初死心了,收起短棍,大声道,“少卿大人!” 蔺淮言停下脚步。 “大人,这次真不是我主动挑起来的,对晋安公主,我躲都躲不及。” 蔺淮言点头:“驸马今日不在,你当然不会出头挑起事端。” “.......” 沈初心里一梗,“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你为驸马神农尝百草,涉险供其科考,直到现在还觊觎他?” 沈初惊得下巴都掉了! “大人,我和驸马是清白的!” 第22章 她除了是个人,其他三个字一字不沾 蔺淮言看着脸色红白交替的沈初,总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可到底是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人明鉴,我与驸马云泥之别.......” “谁云谁泥?” 沈初吞了口口水,这还能不能聊天了? “驸马成亲那日,为何哭?” 沈初不假思索道,“鞭炮炸得疼。” 蔺淮言提步就走,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是因为我辛苦赚来的银子打了水漂,心疼钱。”沈初小脸拧巴,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早知道当初就换一个长得丑一点的人供考,即时他考上个一官半职,也不会被公主看上,这样他就能将我付出的银子加倍还于我。我娘说了,这种叫潜力股,虽然前期不值钱,好在没人抢,投入少。” 蔺淮言身子一顿,侧目瞧着那双圆溜溜的眼里,悔得快要冒出火来,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舒服了一些。 他伸手,“棍呢?” 沈初还沉浸在叶依澜曾经的择偶标准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慌忙将短棍递上。 “三节鞭。”蔺淮言突然想起什么,将短棍递于她,“你先和季多汇合,我进宫一趟。” 沈初回到衙门等候季多,按照当前的进展,只要能找到死者自i杀的第一现场,就能暂时为徐知行洗脱嫌疑,但是要想找到徐知意,就必须要找到嫁祸徐知行的人。 杀人案和失踪案相辅相成。 突然地牢内传来同僚紧张的声音,“快,快找郎中,老大晕过去了!” 听见声音,沈初立马赶了过去,一下到地牢,就见徐捕头紧张地握住牢门,鬓边花白,一日不见苍老了许多。 章迟站在一旁心有余力不足,督促人赶紧去请郎中。 “章大人,徐知行怎么了。” 章迟对她招了招手,“说来也怪,上一秒人还是清醒的,可刚刚一问他有没有想起和案情有关的事,就头疼不已,昏了过去。” 沈初凝神,看着躺在地上的徐知行,面色苍白,额头出汗,额角青筋暴起,很是痛苦。 她联想起徐知行脑部的肿块,突然对章迟道,“章大人,快准备一盆热水和银针!” 她在衙门内呆的五年,因为干的都是些杀头的事,一直有章迟帮忙打掩护,是以衙门其他同僚都不知道她会验尸,不清楚她的底细。 章迟却清楚地知道,沈初不仅会验尸,医术也颇有几分成就。 他命人取来银针交给沈初后,遣退其他人。 “徐捕头留步!”沈初取出一根银针,在徐捕头诧异的目光下,精准地扎在徐知行玉枕穴上。 “徐捕头,徐知行昨日伤势严重,现在已经陷入昏迷,我现在施针为他放出颅部瘀血,在我施针的时候,需要你一直叫他的名字,亲人的声音能唤醒昏睡中的意识。” 沈初边说边施针,行针干净利落,速刺缓捻变化有序。 即使一心在徐知行身上的徐捕头,依旧被沈初熟悉的针法震惊,他望了眼章迟,后者一脸欣慰地捋了捋胡子:放心吧老徐,有她在,你儿子肯定没事。 不过一会儿,徐知行受伤的部位顺着银针流出一股暗红色血液。 沈初手上动作依旧没停,直到没有血迹流出,才松了一口气。 “徐捕头,我已经帮徐知行把颅脑里的瘀血清理出来,虽然暂无生命危险,但是还会昏迷几天,这几天需要章大人安排人轮流来照顾他,尽可能多的陪他说话。” 沈初叮嘱完出了牢房,方才给徐知行施针过程中,徐知行一直在不停地呼唤徐知意的名字。 如今徐知意已经失踪一天一夜,必须要抓紧时间! 沈初走出地牢,季多依靠在柱子旁,显然在等她。 “刚听其他衙役私下议论,你在帮徐知行治病,你还会医术?”季多很诧异。 沈初头摆的像拨浪鼓,“不会,不会,就是仵作验尸的手段,我在徐知行脑后摸到一个血肿,如果不及时疏通,徐知行就算没死也很可能变成一个傻子。” 季多陷入沉思,“一个仵作竟然懂得这么多?” 沈初眉毛一挑,夸张道:“季侍卫您是不知道啊,当时情况有多么紧急,还好我果断勇猛,拿起解剖刀照着徐知行血肿就是一刀,然后哗啦一声,那乌黑的瘀血都流出来了!” 季多眼角跳了跳,虽然世子交代过,让他时刻留意沈初的一举一动,但这明显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哪有这么野蛮的郎中。 季多不再过问,转而说起了从徐夫人那里得知的消息。 “你是说程府有人给徐知意说媒,但是被徐知意拒绝了?” “对,周边街坊也作证,当时媒婆带了丰厚的聘礼去,都被徐知意丢了,说要嫁只嫁如意郎君、正人君子!”季多睨着她,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沈初尬尴地笑了一声,这也不能怪她,她除了是个人,其他三个字一字不沾 —— 年末最后一天,岁除,天子在天星楼设歌舞宴席,请百姓同赏同乐,京城四处充满着喜庆。 建安客栈,灯火通明,进出之人络绎不绝。 沈初蹲在建安客栈大门对面,身前摆着一个发财碗,在她身边还有好几个发财碗。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下来一人,约莫二十三四岁,个头不高,一身亮橘色狐裘大氅花里胡哨,掌心盘着两颗核桃,笑起来一副纨绔子弟的放荡样,是程珏。 程珏四周扫了一眼,竟向她走来,沈初觉得奇怪,程珏被自己这副邋遢样吸引了? “咚——”一阵清脆的响声,沈初面前的发财碗里多了两文钱。 原来这人是来打发乞丐的。 程珏今日心情像是极好,给每一个乞丐都发了压岁钱,然而就在他昂首挺胸离开时,突然传出一道清脆的男声: “我说,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是乞丐了!” 沈初寻声而望,就见一满头脏辫的少年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敲着二郎腿,一副惬意的样子。 第23章 你印堂发黑,一脸霉运,离我远点! 程珏上下扫他一眼,“爷今晚心情好,不跟傻子计较,你们......” 他指着沈初,然后又快速地滑向其他人,“谁把他丢出这条街,我就赏谁半两银子。” 此话一出,身边其他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蠢蠢欲动。 程珏一脸看好戏地瞧着他们,“这样,再加一注,谁要是能将他打死,我就再给谁十两,外加醉乡楼的寒霜姑娘。” 话音落地,坐在沈初身侧的一人,率先站起来冲向那少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后,其余几人一拥而上,害怕落后得不到好处。 沈初本就弱不禁风,不知道被谁夹带着推进了人堆里,刚刚好压在少年身上,胡乱的拳脚一拥而上。 “打!赢了的赏!”程珏啐了口唾沫,转身离开,“什么玩意儿,敢在我面前称爷,连少将军来了都要称呼我一声表舅!” “别打了,别打了!”沈初欲哭无泪,身下这少年果真是个奇才,说话大言不惭,挨打时还会找个人当肉盾。 若不是肉盾是她,她还真想和程珏一条心,干掉他。 “停!程珏是骗你们的,就算打死了他,你们也只会被捉进大牢,秋后问斩,没命拿钱,更没机会看见寒霜!”沈初抱着头,突然感觉身下人竟然搂住了她的腰,当下脸一黑,照着被脏辫遮住的脸就是一拳! “哎哟!”少年被打了个正着,显然生了气,反手撑地顺势推开她,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竟然瞬间脱离了人群。 “打错人了!”沈初疼得龇牙咧嘴,对着身边人一阵狂踢,在她毫无章法的乱踢中,人群竟然停了下来。 沈初头发凌乱,脏乎乎的脸上,一双眸子能杀人! 尤其是看见人群身后的脏辫少年竟然蹲在一旁看热闹,气得双手发抖! “你们是不是傻!”沈初对着眼前的乞丐们发飙,“他要赶走那个小乞丐,自己那么多护卫不用为什么偏用你们,不就是想让你们斗殴被官府赶走,最好是你们为了争头筹,互相背刺,你杀我杀你杀他,全部都死掉,他这建安客栈就清寂了!” 乞丐们愣住,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初不指望他们能听明白,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行了,不就是想要程珏的银子,十两银子背一条命不划算,这样......” 她招了招手,让乞丐们靠近点,“你们帮我牵扯住门口的护卫,我偷偷溜进去找程珏,就说那小王八蛋被我赶走了,让他兑现半两银子的承诺,他给我后,咱们兄弟几个平分。” 少年被脏辫遮盖住的双眸,亮如今晚皎月,小王八......蛋? “凭什么相信你。” “对啊,对啊。” “不能信他。” 沈初抬头,只见带头起哄的小王八蛋掏了掏耳朵,还对她做了个鬼脸。 沈初闭上眼睛,压抑住愤怒,再睁开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各位同盟,程珏方才让我们自相残杀,就证明其心狠手辣,我怕同盟们进去惨遭暗算,这才舍生取义,自荐前去为各位争取应得的奖赏。这样......” 沈初捡起从衙门看门大黄狗那顺来的狗碗,举起,“今日,我就以这个发财碗起誓,我蔺某人一定会要到赏银分于大家,如果没要着或是要了藏起来,就如同这只发财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初重重地将碗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发财碗四分五裂。 “既然蔺兄弟这样说了,那我们就相信你!” “对!蔺兄弟乃我亲兄弟,我信得过你!” 五人被沈初气势惊呆,纷纷表示赞同她的提议。 夜色下,少年手指摩擦着下巴,眼含笑意:有点意思。 —— 沈初拿着一根断枝,蹲在地上部署作战计划,“你们两个在这,你们两个去后门,你在这里等着,听见我的暗号后,就把这个丢进去!然后在外面放哨,要是看见陆家军了就立刻提醒我。记住了吗,我们的目标是不仅拿着银子,还得保证有命花!” 五人点头,约定一到戌时就行动。 一旁,少年叼着根稻草靠了过来:“嘿,小爷我见你骨骼清奇,决定和你一起行动。” 他走近两步,沈初远离两步,嫌弃之意溢出言表,“别,我见小爷你印堂发黑,一脸霉运千万别传染给我。” 少年扯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撩起脏辫,露出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齐天,小兄弟怎么称呼。” 蔺姓少有,据他所知,开国元老凌王姓蔺,其他的还真没遇见。 沈初眸子大睁,“你这名字不怕砍头?” 齐天笑出一口大白牙,“怕什么,圣上又不会知道我的名字,也不会跟我一个乞丐计较。” 沈初瞪了他一眼,“齐地。” ..... 戌时一到,负责打掩护的乞丐准时吸引了护卫的视线,沈初趁机溜了进去。 齐天瞧着瘦弱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建安客栈内,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老头子只给了他七天时间查清情况,他马不停蹄地从北狄赶回京城,路上就听闻蔺淮言此次也回了京,他还准备抽空会会这位昔日劲敌,却听闻建安客栈发生了命案,而且据他所知和他要查的事情关系匪浅。 他这才连家门都未进,直接来了这里,却没想到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 齐地? 齐天摸了摸被沈初打的地方,方才不过是想带他脱离乞丐们的殴打,竟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反被他打了一拳。 长这么大,军棍挨了不少,却还没人敢打他的脸。 建安客栈内。 沈初穿过院门,直奔马厮,见四周暂时没人,踹了一脚马屁股,一声马叫,围墙外丢进来一个包袱。 沈初立马解开,是一件狐裘大氅,正是晋安公主成亲当日蔺淮言丢给她的。 本来她准备清洗干净后还给蔺淮言,但是今日那一两银子的粥,实在是让她肉疼,是已,她准备今日用完后,直接卖给成衣铺!反正少卿衣服多,不差这一件,估摸他已经忘了这事。 第24章 小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蔺淮言比她高大不少,他的衣服沈初穿在身上有几分滑稽,但好在是件狐裘,让人以为大点是为了取暖,不至于联想到是偷来的。 沈初简易的梳妆完,再回前院,颇有几分贵公子的样子。 眼前五步一亭,十步一廊,极尽奢华,而且建安客栈和其他的客栈不同,客房竟然都是单独的,沈初随意瞧了眼,才发现了妙处。 原来每一座单独的客房都是来自不同地域的使臣。 如此一来,又如何找到程珏? “公子喝茶。”院内一侍女从后方走来,从自己的茶盘上端起一杯水递于她。 沈初接过抿了一口,入口腥咸,瞬间吐了出来。 侍女掩嘴笑了起来,“公子,此乃西域特产的咸油茶。” 沈初再闻,依旧喝不下去,但是看着褐色的油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而一脸笑意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厨房在哪?” 侍女一愣,只听沈初解释道:“听闻建安客栈有番邦御厨,想去瞧瞧,这番邦吃食的做法与我周朝有何不同。” 侍女瞧着沈初一脸谗样,笑出了声,“公子顺着长廊穿过望月湖便是了。” 沈初万分感谢,待人离开后,从大氅内找出那根短棍,借着光将方才的油茶倒在短棍干净的一端,随着油茶浸透其中,出现了和另一端相同的污渍,只是沈初那一杯茶只浸润了短短一截,如果要造成和另一端同等大小的污渍,得有大量的茶水泼在上面。 能接触到大量油茶的人,便是厨房。 沈初按照提示找到厨房,正巧已过了用餐的时间,偌大的厨房内只有几个下人还在忙碌。她趁机而入,才打量完此处布局,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沈初转身躲进厨房后屋。 “快搜!一定要把那个臭要饭的找到,拔了他的皮!” 语落,有人打开厨房门,搜了进来,随着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中一沉,钻进地窖。 紧随其后,一个火把照亮地窖上方,沈初靠着墙壁后退几步躲过火把照亮的范围,然而脚下一空,竟然沉沉的摔了下去。 地窖内竟然别有洞天! ...... 皎月挂在树梢,建安客栈的厢房内,烛光影影绰绰,拉长两个人身影。 “驸马,想必我那顽劣的妹妹让你操了不少心。” 李修渊一身黑衣与林原白盘腿相对而坐,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神色。 据他所知林原白当日并未和李晋安洞房花烛,这可给了他莫大的惊喜,他正愁不知道如何拉拢林原白,没想到李晋安就抢着送人头,逼林原白为驸马,还当众羞辱沈氏。 他也是男人,自然懂白月光的地位。 林原白神色极其淡,不卑不亢道,“大皇子今日约我来此处,可有其他事?” 李修渊笑道:“驸马别急啊,我这有一份东西还需要你过目。”他将桌上的锦盒推给林原白。 林原白打开,是一份拟好的奏折,他抬眸瞧了李修渊一眼,打开。 “大皇子此举未免太激进了一些。” 李修渊势在必得道:“礼部侍郎告老还乡已久,高位空缺,父皇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当初殿试,驸马惊才绝艳,早已让众臣折服,我向父皇奏请驸马为礼部侍郎,不过是众望所归。” 林原白放下奏折封入锦盒中,递还于李修渊,“大皇子有话不妨直说。” 李修渊朗声大笑,“驸马不必紧张,我与晋安情同手足,她的良婿也是我的亲人,不过晋安性情爽直,常常于我斗嘴,若哪日我处于下风时,还望驸马站在我这一边,多为我美言几句。” 斗嘴? 林原白轻笑一声,“既然都是一家人,大皇子又何须如此客气,今后只要原白能帮得上的忙,大皇子尽管开口便是了。” 皇储之争,从来都是以命相斗,李晋安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嫡姐,自然要和李修渊斗,而这正好是搅乱朝局的好时机。 ...... 地窖内一边死寂。 沈初在墙壁上摸索了许久,都未摸到壁龛,只能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查看。 然而她刚一点燃火折子,突然地窖深处传出奇怪的声音,她想一探究竟,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 “嘘——,是我。” 齐天? 沈初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不然就要被捂死了。 齐天见他不再反抗,这才松手,拉着他慢慢后退。 两人刚退出一米远,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齐天立刻带着他匍匐在地,“唰唰——”几声,十数枚箭矢贴着他们脊背刺入身后的暗黑中。 随后前方忽然亮起一盏灯,照亮眼前的路。 沈初躺在地上,后怕地喘了好几口气,差点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只是...... 她偏过目光,瞧着一脸玩世不恭的齐天,还有那满头脏辫,怎么看怎么烦,“你怎么在这。” 齐天拍了拍胸脯,“齐地,怎么跟小爷说话的,小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沈初谨慎地瞧着眼前不着边际的齐天,默默往后退,此人是敌是友,还有待商榷。 齐天眼中闪过一丝捉弄,在沈初快要脱离他身边时,忽然捉住沈初脚踝将她重新扯了回去。 “小爷在外面越想越不对劲,你们利用小爷得那半两银子,就应该分给小爷一点,而且小爷不信你,所以跟进来监督你!” 他拿出一根绳索套在沈初腰上,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打量着四周,“得叻,进去看看,地窖里建暗房,定是藏了金银珠宝,你我齐天齐地兄弟干完这一票包准发大财。” 他活动活动手脚,大大咧咧得走进去,手上一用力,沈初也被扯了进去。 瞧着他熟练的样子,沈初心中一惊,本以为这小王八蛋只是脑子不好,没想到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流寇土匪! 她定了定神,握住藏在身后的短棍,跟他转进暗道里的一间石房。 “哟,这客栈有意思,地上地下都是厢房。” 沈初定睛一看,还真是,房内陈设简单,却应有尽有,石桌上还有油茶。 齐天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沈初突然觉得眼前景象有些眼熟,这不就是衙门的地牢吗! 虽然环境比地牢好很多,但是每间石屋内都有铁索,必定是囚室。 忽然,最后面一间屋内床上的木枕引起了她的注意。 死者背部有压痕,约为一掌宽,细看有纹路,起初不知道是什么纹路,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木纹! 她打开门,屋内座椅干净整洁,床铺上有棉絮和褶皱,是生活痕迹,按照落灰程度不出两日。 “这是什么?”齐天打开一个提篮,生出感慨:“被囚禁的人吃这么好?” 沈初踮脚瞧了一眼,食物精致且丰富,每一样都是安胎良方! 第25章 她竟然还是个奇才 这里就是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 沈初心中窃喜,四处翻找东西。 齐天大摇大摆地坐在凳子上,单手支着脸,看她忙前忙后,“我说你到底在找什么,这么大动静不怕被上面的人听见吗?” 沈初检查完床下还是没找到勒绳,不免有些失落,“难道判断错了,不是在这被勒死的?” 齐天瞬间明了,原来此人竟是来查案的,要么说怎么这么虎,一个人竟然敢闯进这种黑不溜秋的地方。 他拉了拉他们之间的绳索,“你要找的可是这个?” “什么意思?”沈初眯了眯眸子,忽然想通了什么,“这根绳索不是你带进来的,是你在这里面捡来的?你早就进来了?” 齐天掏了掏耳朵,“算是吧。小爷我饿了,进来找吃的,哪个知道这是间黑店啊,地窖不装吃的竟然装姑娘。” 沈初怒火攻心,全然没有注意齐天是怎么知道空无一人的地牢里曾经关着女子。 “我说怎么突然会有暗器,原来是你触动了机关!” 齐天摸了摸鼻子,“失手,失手,再说我不是救了你嘛!” “要不是你,我也不需要你救!”沈初一把扯过牵在齐天手中的另一端绳索,气呼呼地离开,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个扫把星在一起! 齐天悠哉游哉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她离开,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又看见她挫败地回来。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不走了?” 沈初皱巴着一张小脸,尽量耐着性子问,“在我下来之前,你对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出口会被封上!” 齐天耸了耸肩,随便往走廊后方一指。 沈初借着壁龛上的烛光看去,这间石室前面便没有路了,只有一堵墙,上面有几块凹凸不一的石砖,明显可以推动。 沈初看着那被打乱的石砖,想杀人的心此刻到了顶峰,“要死不要带上我!” 齐天抱着双臂,“小爷不过是失手,等天亮小爷就会想起来......” “等天亮我们就都要被埋在这里!”沈初咬牙道。 “什么意思。”齐天见沈初如临大敌的样子,脸上浮现一抹认真。程家那狗东西在建客栈时到底背着他们做了什么? “方才我还在想,地窖内既然藏有这么大的秘密,为什么追我的人不跟下来,就连厨房周围也没有侍卫把守,现在看来不是因为他们不怕秘密泄露,而是因为这里绝对安全!” 沈初站定,看着地牢两端的石壁,凝神,“你动了一侧机关,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是因为他们放弃了这里,没发现地牢现在有风声了吗?” 齐天一怔,方才还没有风声,“地牢松动了?” “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毁了地牢,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刚才我去看了入口,已经被石墙堵住,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跟我强行破门!” 齐天皱眉,石门千斤重,连自己都无法撼动,更别说他了。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齐天紧了紧掌心,再撑一会儿,只要等到陆家军来,就还有一线希望。 沈初来回仔细打量完两边石门上的机关布局,随口问道:“懂八卦吗?” 齐天闪过一抹惊讶,“不算懂,但认识。” 沈初舒了一口气,只要认识就行了,“你去入口处,我在这边,你我二人合作才能夺生门离开这里,切记一步也不能错!” 若不是时间不允许,沈初一定不会把自己的生死交给齐天,同时也不会用最决绝的方式破门。 待齐天到达位置后,沈初看了眼他,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随后下定决心,大喊一声,“我取坤二宫,你拿乾四宫!” 语毕,双手飞快地按下石壁上的机关,齐天也不甘示弱,两人一起取得卦象,随之只听“嗡嗡”的声音,两人眼前卦象纷纷有了不同的变化。 齐天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本以为只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还是个奇才。 沈初目光不变,“芡一、艮八!” “离九、芡一!” 随着最后一个卦象生成,地窖响起巨大的声响,一瞬间尘烟滚滚,忽然上方有石墙松动,说时迟那时快,齐天转身踏壁而行,“轰隆”一声,巨石压住齐天方才所得的卦象——死门。 “这边!”沈初大喊一声,头也不抬地钻进开启的石门内。 沿路,她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身后碎石滚滚。 “什么声音?”李修渊紧张地站在窗户口观望。 林原白淡定地饮下一杯油茶,“大皇子早就知道建安客栈与陆将军息息相关,而陆将军又是皇后的胞弟,大皇子还是选择约我来这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何现在又恐慌。” 李修渊戴上披风上的帽子,“陆将军对程珏起疑心之事,程珏不会不知道,他们之间互相提防,这里于我而言更安全。” 他看着窗外慌张的人群,蹙眉,“好像什么塌了?” 林原白微微抬头,看着天边嗯了一声,等不了多久这天也该塌了。 ...... 沈初喘着大气不知道跑了多久,她顺着逃生方向爬上一口枯井,待松懈下来后,才发现身上到处都是石灰和碎石,而那件狐裘大氅也不知道何时丢了。 她瘫坐在井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齐天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齐天!”她趴在井口大声呼喊,回答她的却是轰隆隆的碎石声。 逃生的通道也塌陷了,齐天还没有出来...... 沈初猛地一震,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地牢里有高人设了互相制衡的两阵:死中求生,生亦为死。 她若想取生门,他必闯死门。 明明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结果,现在又在期盼什么? 沈时筱啊沈时筱,沈初这张面具戴久了,还能找到最初纯真善良的自己吗? 第26章 沈初怎么就死了 月色清辉,建安客栈内被一众火把照得透亮,然而眼前却一片狼藉,厨房连带着往后院延伸的位置全部坍塌。 一千羽林军将建安客栈围住,分为废墟内外两个场地。 蔺淮言站在废墟前,目光阴沉,紧紧地捏着指尖的那枚扳指。 一旁,仵作正在拼凑残缺不全的尸身。 “大人,刚刚下面说找到了这个。”季多拎着一件破败的大氅。 大氅内里锋芒毕露的“凌”字,如刀刃上的寒光刺得蔺淮言紧闭双眸。 久久才道:“人呢!” 季多为难地看了眼一旁仵作手上的残肢,身形差不多,同样骨瘦如柴...... 他跪下,双手抱拳,请罪道:“是卑职失职,应该同沈初一同前来,这样她就不会遇难,请世子责罚!” 这方话音刚落,人群后方本该离开的身影突然换了方向,直直向他们走来。 “驸马,里面危险不能进。”羽林军拦住去路。 “让开!”林原白看着那具破败的尸体,第一次情绪失控。 “放。”蔺淮言没有回头,沉声道。 “少卿,你另一位侍从可在!” 眼前断肢已被鲜血浸透,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蔺淮言负手而立,看着林原白眼里稍纵即逝的悲痛,冷漠道:“驸马身居高位,还会关心本卿的一个小小侍从?” 林原白抬眸,和蔺淮言四目相对,后者眼里隐忍着怒意。林原白明白,蔺淮言已经知道沈初就是沈氏! 既然他知道,为何还要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涉险?! “这一切不都是拜少卿所赐?”广袖下,林原白紧握双拳。 “我这驸马之位究竟是怎么来的,陵王世子应该最清楚!若不是你与皇上联手欺骗她,她又怎么会同意招我为驸马!若我不为驸马,她也不会遇上你......” 蔺淮言眸光一紧,他放林原白过来的初衷是为了让他,指认这残肢是否是沈初,可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自己竟然失态了。 而林原白的态度,显然也已经确认沈初遇害。 死了? 蔺淮言不信,机灵如沈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手中用力,“砰”的一声,扳指碎成两半。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尸体给我找全!” 同福客栈侧边,酒缸里倒映着一轮弯月,突然一阵水波纹搅碎了弯月。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躺在酒缸旁边,乌黑的脏辫被石灰染上了一层白霜,鲜血顺着脚踝流下,他却一点痛觉也没有,只是看着对面的建安客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齐地,期待下一次见面。 ....... 京城外。 沈初拼命地奔跑,身后人正举着火把一路追逐,眼看着前方就是官道,沈初立刻止步,随后直奔坟地。 官道上没有树木遮蔽,目标变得更为明显,而她体力早已透支,很容易被捉住,坟地背靠山坡,更适合躲藏。 沈初躺在山坡背面大口喘着粗气。 坟地另一头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 “别追了,那边都是坟,晦气,而且刚才头儿让人传话,说丢的姑娘找到了,就藏在雪松后面,听说那姑娘会点拳脚功夫,打伤了看护人,准备跳井里躲一躲,谁知道井竟然塌了。” “怪了,以前不是只找那些难民买女儿吗,买来的听话不闹事,北狄那么远都相安无事,现在抢来的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听说上次那个就死了,这次这个一出京城又闹得兄弟们到处找人。” “你懂什么,现在国泰民安,哪有那么多难民,再加上难民也不傻,你骗人家说买来送去给有钱人当丫鬟,结果一个个都杳无音讯,但凡能吃上一口饭的人都不会再把女儿卖给你,人家就算是卖青楼里,都还能指望着姑娘有回馈,卖给你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沈初越听越心惊。 原来她已经出了京城!建安客栈地窖里的通道竟然连接在城门外! 京城重地,竟然能修建如此长且隐秘的密道,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造成军机密令泄露。 想到这,沈初突然按耐不住激动了起来,当年父亲的亲笔信神不知鬼不觉的流传至战场,会不会也和密道有关?! 她屏住呼吸,不敢妄动。此刻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救出徐知意,昨日夜闯建安客栈已经是冲动之举,现下绝不能再莽撞。 沈初在墓地里等了一夜,直到天亮,确定四周没有追逐的人后,才走上官道拦住一辆进京的马车。 ....... 驸马府内。 李晋安隔着门房,幽怨地瞧着紧闭的书房。 成亲数日,林原白竟然连她的闺房都没有踏进过,这要是传出去她颜面何在? 琥珀端着粥,为其呈上,李晋安舀了两口,食之无味。 “沈氏找到了吗?” 这些天,她让人一直蹲守在林原白曾经的京郊小院处,可自从跪地祈福后,沈氏就像消失了样,再也没出现过。 琥珀摇头,“皇后前两日也叮嘱了,说暂时不能动沈氏。” 李晋安放下汤碗,满脸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母后分明是想留后招制衡驸马!估计沈氏现在就在母后手中,不行,我得去找母后,让她把沈氏交给我,诛之而后快!” “公主别急,听说昨夜驸马找上了世子。”琥珀安抚道。 李晋安抬眉,“找淮言?淮言昨夜不是在宫中找兵部的兵器图吗?” 琥珀笑道,“公主,您听我慢慢说完,驸马昨日质问世子,说这驸马位是世子让来的......听在场的人说,驸马当时特别气愤。” 李晋安怔了怔。 “公主您怎么还没明白,驸马这是知道您曾经心里有过世子,在吃醋呢!” 李晋安想了想,是这个理,不然林原白那种清冷之人怎么会偏偏跟蔺淮言置气? 她假意哼了一声,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既然原白心中有她,那她断不能让母后手中留下对他不利的把柄。 母后啊母后,我那个草包三弟到底哪一点值得你苦心积虑地将他推上皇位?甚至明知道父皇已经忌惮陆将军的兵力,却非要陆将军硬抗皇威,天子三诏而不归! 书房内,林原白轻轻抚摸着画卷中的女子。 女子一袭杏色衣裙,清水芙蓉也掩盖不了绝色之姿,而那如画的杏眸里满是狡黠,嘴角噙着笑,灵动又调皮。 忽而,林原白收起画卷,舒展眉头。 怎么忘了,沈初天资聪颖,又得沈容陌亲传,如果真的是她,地窖里的奇门遁甲术绝对困不住她!地窖里死的人肯定不是她! 第27章 差点就要相信他 正月初一,休沐,大吉。 礼部尚书拿着诏书直奔大理寺,“少卿,你这是何意啊!” 蔺淮言在停尸房内一夜未眠,一旁仵作已经困得无法认尸。 礼部尚书推开停尸房门,瞧着狰狞的断肢,吓得闭上了眼睛,“建安客栈选址是当年礼部花费重金设计建造,为的就是耀我国威,现在不就是厨房后院因雪势沉积,水流冲刷造成土质松软塌陷,就这一个位置,用得着将使臣全部迁走吗! “你这分明是因噎废食,劳民伤财!” 蔺淮言拾起眼前的一只断臂,对着门口处的光,眯了眯眼,他记得沈初手腕纤细,骨骼因是女子细而不突出,但眼前这只虽整体消瘦,骨骼却高高突起。 礼部尚书迟迟没等来回音,睁开眼只见一只苍白的断臂直指自己,顿时吓得连滚带爬,“老臣要凑禀圣上,少卿竟然利用职务之便谋害朝廷命官!” 确定不是沈初,蔺淮言丢下断肢,瞧了眼礼部尚书,“尚书所言,本官也有耳闻,建安客栈因涉及国事安危,原为朝廷拨款,建成后由礼部统一管辖,盈利上缴国库,于是尚书花五千两租下程家这块地十年,接着正值北狄动乱,你以金库告急,谏言由民间出资,民间自负盈亏前十年。” 于是,程家用国库的五千两,建了客栈,盈利全部进入程家账上,十年之期过后,程家将账面盈利交由国库,你再从国库里拿地钱给程家,如此一本万利,敢问尚书从中盈利多少?本官以为,如果低于两千两,尚书这个买卖做得就不划算。” 礼部尚书心里一惊,“你,你血口喷人!这是皇上应允的!” 蔺淮言点头,“皇上念在程家经常支援战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你礼部尚书就可以从中谋取私利。” “蔺淮言你污蔑忠良,我要去御史台告发你!” 蔺淮言拾起手帕擦了擦手,“正好我也要去御史台,我们可以做个伴。” “你?你去干嘛?”礼部尚书心慌道。 “当年建安客栈可是尚书你监的工,今日发现客栈地窖里有通往城门外的密道,本官认为尚书肯定不知情,所以准备去御史台问下有无知情人。” 建安客栈乃外史聚集地,私设密道,罪名可大可小,小为谋害使臣挑起两国之争,大则为传递重要情报,通敌叛国! 礼部尚书双腿发软,怎么也爬不起来,不行,他得赶紧去找皇后! 程家这枚棋子,必须要舍弃! ...... 进京的马车上。 一穿着讲究的妇人正在给沈初上药,“身上这么多伤,可是遇见山贼了?” 沈初疼得小脸皱在一起,点头道,“近日附近不太平,夫人也要小心,最好尽快进京,以免被山贼惦记。” “放心,已经在赶路了。”妇人看出她的不安,安慰道。 沈初撩开车窗,见没有人跟来,记下地形后,抱拳对老夫妇谢道:“夫人老爷,这次大恩,待我回京后一定竭力报答!” 当前正值岁首,出行人少之又少,好在被她遇见了一个,而且对方还愿意收留她。 “小兄弟不必客气,你只需要告诉我建安客栈在何处就行了。” 建安客栈? 坐在马车正位的老爷道,“不瞒你说,我有一女,善音律,最爱胡琴,番邦有一位乐师在胡琴上造诣颇深,去年随使臣入京,小女知道后特意前去拜师,我二人此番入京,就是来陪小女过岁除,谁知道路上大雪耽误了行程!” 妇人接过话,“小兄弟可听过宫羽的名号?” “可能听过……”沈初抓了抓头,含糊其辞。 沈容陌教她治国之道,叶依澜教她治病之术,两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都忘记传授给她。但凡她要是继承了沈容陌在音律上的造诣,也不至于沦落进衙役剖尸赚钱了。 马车直奔大理寺,停下。 沈初匆忙跳下马车,来不及跟老夫妻好好告别,便冲入寺中,“少卿大人!我找到徐知意了!快去救人!” 季多远远见是她,没来得惊吓,转身在前面带路,脚上轻功都跑了出来,“少卿!世子!沈初......没死.......” 停尸房前,蔺淮言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里,全是那抹单薄的身影。 她向他飞奔而来,脸上满是泥泞,身上随处可见红色的血迹。 她还活着。 沈初停在蔺淮言身前,两人只隔三步台阶,她焦急道:“少卿大人!快,那帮人带着徐知意出京城了,我们现在就要出发救人,必须得赶在他们起程前拿下他们!”北狄路途遥远,路线众多,一旦错过这次机会就很难再找到徐知意。 “大人?”沈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蔺淮言却一直没发声,连站在一旁的季多也不说话,眼神怪怪的。 沈初这才觉得蔺淮言不对劲,狭长的凤眸像是笼罩着一层黑雾,凌冽且汹涌。 忽然,她镇定下来,抬头问他:“大人,您是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了?” 地牢坍塌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时辰,以蔺淮言办案的能力,势必会追到地牢出口。 难怪那两个人在确定徐知意被捉回后就离开,原来是为了起程赶路。 她突然感到十分沮丧,“大人,我用命查来的线索,你好歹给点反应,不然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那双璀璨的眸子里满是失落。 不提还好,一提四周气温陡然下降。 蔺淮言眸光深沉,压抑着怒意道:“大理寺还轮不到你发话!沈初,你凭什么认为大理寺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会不如你一个衙役?你拿命换来的线索本就和你的命一样不值钱!” 沈初诧异地看着他。 蔺淮言今日一身官服,宽肩腰窄,腰间佩戴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却不及他姿容半分,然而周身满是肃杀之气。 沈初脸色逐渐苍白,许是这几日被他护惯了,竟然忘了,蔺淮言可是玉面阎罗啊,而她...... 罪臣之后,不可见光。 沈初对着蔺淮言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小人冲动行事,导致死者死亡现场被毁,大人若要责罚,小人定不推辞。”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连夜逃亡,布鞋早已磨破,提示她此刻有多么狼狈。 “今日起,沈初不得插手徐家案件!” 头顶传来凌冽的声音,沈初自嘲地笑了笑。 差点啊,差点她就要相信蔺淮言是可信之人,以为那尘封的案情终于等来了阎罗判官让他们重见天日,以为她的宿命可以提前结束! 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没开始。 “沈初遵命。”她平静地回道。 然而,话音刚落,身体就在一瞬间被抽空,倒下前她看见那风华绝代的凤眸里闪过一抹异色,还有匆匆而来的老夫妇。 第28章 少卿大人真的不喜欢女子吗 蔺淮言接住沈初,只见她脸上黄渍被汗水洗净,露出白皙的肌肤,原本灿如春华的杏眸紧紧闭着。 他看见了她眼底的失落和失望,可一想到她差点死在地窖里,蔺淮言紧了紧手。 季多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自家世子除了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会不留情面外,还没对谁这么苛刻过,可昨日以为沈初丧命时,就算世子没说,他也察觉到了世子的愤怒,甚至还在停尸房里呆了一夜。 这...... 季多疑惑,少卿大人真的不喜欢女子吗? —— 沈初筋疲力尽,睡到了第二日。一醒,就听说京兆衙门有人闹事,她赶到衙门,大门口竟然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中间有人正在击鼓鸣冤。 “民女李氏状告府尹章迟和大理寺少卿蔺淮言,包庇衙门捕快徐知行杀害爱女尤梦茹。今日请各位街坊来听审,为民女女儿申冤!” 是她! 沈初挤进人群,扶住一身孝服的李氏。 “小兄弟!”李氏拉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泪水,“小兄弟,我女儿梦茹死了,死的好惨啊,虽然凶手当场被捉住,却遇见了大理寺少卿和府尹这两个贪官,他们因为凶手是衙门的捕头,竟然压着案件一直不审!” “我可怜的梦茹生前被辱,死后竟然还不能入土为安!天理何容,天理何容啊!” “各位街坊,贪官章迟和大理寺少卿避我不见,我势单力薄无法与他们抗衡,今日就只能撞死在这里,以我之性命为我儿申冤!” 沈初大惊,这才明白原来李氏要找的女儿竟然就是死者!她牢牢抓住李氏,“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梦茹是被逼自杀!” 李氏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眼底的恨意快要沁出血来,她生硬地推开沈初,“我好心救了你,带你回京,不指望你回报,你却还要和他们一起欺骗我!你这个白眼狼!” 李氏扬起手,眼看就要落在沈初脸上,忽然有人拽住她。 来人竟是林原白! 围观的群众此刻也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驸马吗?怎么来这了?” “哎哟,你没听过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公主心仪蔺淮言,京城妇孺皆知!你说,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就算是公主也不行。” “对,对,对,现在前脚有人状告蔺淮言,驸马后脚就来了,这是来看蔺淮言的笑话吧?” “可不是,我听闻驸马今日才被封为礼部侍郎,此等姿容,也就只有蔺淮言能一决高下。” 李氏听着周边窃窃私语,看着眼前清冷的贵公子,心中有了思量。 “大人!请为民妇做主!” ...... 衙门内。 林原白换上官袍坐在大堂内翻看案卷,沈初看着他定了定神,十五年,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一旁,蔺淮言冷漠地撩起眸子,“驸马今日来的真是时候。” 林原白神色极淡,“为民请命,望少卿谅解。” 章迟瞧着这两尊大佛一来一往,额头冷汗直冒,他对沈初低声耳语道,“你要是不能说服李氏,我迫于压力就只能定徐知行的罪了。” 沈初沉默,案发现场已经被毁,现场所有假证一环扣一环都指向徐知行,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李氏相信? “大人,民妇女儿二八年华,八月入京拜师学胡琴,一直有书信来往,本约定来年四月归家,因民妇思女心切,想来京城看一看她。谁知,一入京,就在告示栏里看见了梦茹的寻人启示,梦茹她死得好冤!” 李氏跪在林原白面前,“城中百姓皆知徐知行醉酒玷污我女儿并将其杀害,章迟和少卿却狼狈为奸,欺骗民妇说梦茹是因为未出阁却有身孕,愧疚自杀!” “现如今外面已有传言说我女儿非良家子,勾引徐知行,说她罪有应得!大人,章迟他们不仅包庇徐知行的罪行,还毁了梦茹的名声!求大人为民妇做主,为民妇爱女申冤!” 林原白打开验尸护本,字体飘逸潇洒,他看了眼沈初,合上护本。 “少卿能否解释一二?” 蔺淮言噙着一抹冷笑,漫不经心道:“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驸马是看不懂,还是明知故问?” 又来了,章迟蹙眉,衙门外人声鼎沸,闹大了,他这乌纱帽可就真保不住了。他推了推沈初,却见后者直接走到大堂中间。 “尤氏的尸体是我验的,自杀的结论也是我得来的。今日,我想当众再验一次。” 尤梦茹虽被囚禁,但是吃喝用度皆是上乘,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下如此狠心和决心勒死自己。 一旁,林原白隐隐有一丝期待,他们二人入京五年,沈初在衙门当差所做之事虽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 经过蔺淮言应允后,沈初让人在后山挖了一个和梦茹身高差不多长的土坑,深约二尺,然后放入柴火。 李氏瘫坐在尤梦茹尸身旁,看见梦茹腹部有缝合的痕迹。 梦茹生前被人糟蹋,死后还被人剖尸! 而自己竟然还救了那个白眼狼! 李氏心中愤恨,突然起身,大喊,“为我儿雪耻!” 此时,沈初蹲在土坑前,手掌放在地上,正在判断坑中的温度。 林原白和她隔着火坑,目睹李氏向她绝决而去,大喊道:“小心!” 沈初还未看清楚情况,余光里一道身影闪过,紧接着跌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牢牢地握住她的腰肢,让她无法逃避。 林原白瞬间寒了眼眸,少卿,这就是你收她在身边的原因? 李氏见偷袭不成功,转而直奔火坑,“不能给你报仇,那娘就来陪你!” “快救人!”沈初大惊失色,借机拉开和蔺淮言的距离。 一旁,季多长剑挑起地上干柴,从正面击中李氏,逼得她后退几步远离了火坑, 李氏倒地,突然嚎啕大哭,“梦茹,是娘没用,不能给你报仇啊!梦茹你为什么不带娘走!” 哭声悲怆,响彻山谷。 而在众人都未注意的地方,林原白身形稳而快速的避开火堆中溅出的火炭。 “愚昧!”沈初拉住掩面而泣的李氏。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梦茹报仇,却连梦茹的遭遇都没有弄清楚,你可知道,梦茹用绳子在脖子上缠整整四圈,然后硬生生勒断舌骨! 在这期间她会头疼欲裂、会喉咙撕裂、会恐惧而下意识挣脱,但是她都没有放弃!她选择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到底为的是什么?!” 李氏终于安静下来,她看着她,少年的眸光中好似倒映着梦茹的影子。 仿佛在说:阿娘,别急,听我说...... 第29章 一切过于巧合 尤梦茹躺在挖掘的土坑内,身上盖满了衣物,待尸体温度升高后,沈初取来纱布浸透酒醋,然后来回擦拭。 原本失去血色的尸体竟然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四肢及背上出现一片片纵横交错的淤青伤痕。 “这就是她自杀的原因?” 一直在被鞭笞虐待,可既然处境如此不好,为何又好饭好菜地伺候着? 沈初陷入深思。 一旁,李氏跪在尤梦茹身前,眼神涣散,“梦茹.....梦茹.....为什么会这样......” 无人回答她。 蔺淮言没有追究李氏污蔑朝廷命官一事,章迟便也不敢吭声。而李氏在知道沈初为了找到囚禁尤梦茹的地牢差点送命时,愧疚不已。 “沈公子,老妇对不住你。”李氏跪在沈初身前,接连磕头。 沈初扶起李氏,“夫人痛失爱女,情有可原。那日能在官道上搭乘您的马车回京,想来就是梦茹在天有灵。” 提到这,李氏抹了一把眼泪,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书信,“老妇来之前,实在没有料到我儿已不在,她信中所言皆是对京城的向往,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想满足她的心愿,所以处理了老家的米铺,北上来京城定居,本是以为会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 沈初接过书信,打开,除了报平安外,字里行间全是对京城的喜爱,但是在入秋后的那封信中,沈初嗅到了一丝其他的情感。 尤梦茹爱上了那个叫宫羽的乐师! “夫人,这封信能否留给我?” 李氏犹豫了会儿,点头,“我本想留下来做个念想,既然沈公子有用就拿去吧。” 沈初前脚送走李氏,后脚被章迟叫住。 “多亏了你那几针,徐知行终于清醒了,都已经能想起来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同福客栈有问题。” 两碗粥花了她一两银子的同福客栈? “他认为那里的店小二不对劲,他说自己是被店小二引到了正安巷,看见地上躺了一个人,他刚要去查看就被人从后面袭击。哦,对了,他还说那口缸有问题,明明四周没人也没有风,可是那口缸里的酒水一直是浑浊的。” 缸! 对,就是忽略了这个! 沈初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本来她已经将目光锁定在程珏身上。 徐知行见义勇为打伤了他,徐知意拒绝嫁他为妾,因此程珏对兄妹二人怀恨在心,正好囚禁的尤梦茹自i杀,他就让人将尤梦茹抬出去嫁祸给徐知行。 一切是这么合理,一切又都说不通! 人死亡后一个时辰内尸体就会出现尸僵,六个时辰达到顶峰,随后逐渐缓解消失。尤梦茹后背上留下木枕的痕迹,说明尤梦茹尸僵形成后才被抬到正安巷,而从建安客栈地窖到正安巷必须要经过客栈大门,且其内部亭台楼阁布局,马车无法进入,那么笔直地抬着一具尸体在建安客栈内穿梭,目标过大必定会被人撞见。 再言,程珏既然布置了周密的嫁祸计划,为什么不把案发现场设置远一点?非要在自家客栈门口,然后被人顺藤摸瓜出藏有地牢一事? 还有那根断了的三节鞭,上面的油茶污渍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这一切都太过明显! 是有人将他们引向了建安客栈,特意指向了程珏! “章大人,快,派人去保护程珏!” 章迟懵了,“建安客栈塌陷后,少卿就命人去捉拿程珏,可至今未找到。” 自出事后京城城门有重兵把守他能去哪? “行了,别忧心忡忡的,有少卿在,徐家那丫头肯定能找到,只是.....” 是生是死就难说了。 章迟话锋一转,问道:“听说少卿不准许你再过问徐家的案子?” 沈初紧了紧掌心的书信,却嘴硬道,“乐个清静。” 章迟哼了声,吹着胡子道:“上次跟我请辞,说什么害怕少卿问罪,结果你转身就去了大理寺,现在大理寺呆不下去了,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提起这个,沈初也一肚子气,明明是蔺淮言非让她留在大理寺,现在又来这一出。 沈初实在看不透蔺淮言,越发觉得此人喜怒不定,小肚鸡肠。 章迟见沈初没答话,觉得有戏,乘胜追击:“你有所不知啊,建安客栈坍塌后,少卿像发了疯一样,差点让人把客栈连着的那一片山都给翻过来,说什么非要找到全尸,为此连皇上的羽林军都下去挖碎石了,你是没瞧见他那样,简直是活阎王,而且还要求挖出来的断肢残尸第一时间送往大理寺。” 沈初看着他,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也不知道大理寺那谁谁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是他让人把断肢直接送往大理验明身份,结果今日一大早,竟然又命人把那些断肢碎尸全部送到了衙门,现在全放在停尸房里堆着!”一想起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章迟胃里就翻江倒海。 “要我说,肯定是少卿也没办法认出那些尸体,所以才丢给我,等圣上问起来时,就成了我办事不力。”章迟越想越是这个理。 少卿果然奸诈! 沈初也听明白了,跟着一起点头,可她也只能给章迟提供这点情绪价值,转身出去买饼吃。 章迟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怎么感觉沈初跟着蔺淮言几天后,也变得不通情达理了? 深夜。 衙门后院的停尸房安静得连狗都不来。 一个人影熟练地撬开门锁,点燃油灯。 房内,断肢碎尸凌乱地堆放在一起,咋一看,十分像分尸现场。 沈初戴上面纱和手部护具,开始今夜的任务,她要来辨认这些尸骨到底是属于齐天一个人还是另有其人。 如果是齐天的,她准备禀报章迟后带出去埋了,给他烧点大悲咒,祝他早登极乐。 如果另有其人,那会是谁? 沈初将碎尸一字排开,发现被找到的有四支断臂、两条腿骨,一具胸骨,还有零碎的一些部位。 她根据衣着、左右等最基础的外部条件,确定两条腿骨分别属于两个人,然后用石灰从腿部开始倒着画出一个人形轮廓,开始对号入座。 叶依澜教过,人体骨骼分为颅骨、躯干骨和四肢骨三大部分,她根据股骨的长度确定出肱骨较长的两只左右臂属于一个人,然后再试着将胸骨放入......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沈初对着眼前两具初具人形的碎尸陷入沉思,在她身边还有一只断臂未放入到地上的人形中。 第30章 伶牙俐齿,你对驸马也是如此? “大人,您真是神了,沈初竟然分出了两具尸体。”季多火急火燎地推开门,迫不及待的要分享自己所见所得。 蔺淮言靠在塌上,捏了捏眉心,十分疲惫。 季多见此,关上门,倒了一杯茶递给蔺淮言,“世子何必如此劳累,有何困难直接找皇上就是了,他不惜给晋安公主赐婚也要您回来,不就是为了让凌王府制衡陆将军吗,这次程家出事,将军府必定受损,皇上乐享其成,您又何苦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蔺淮言抬眸瞧了他一眼,放下杯子,“陆将军明知道天子猜忌,却还要将少将军派遣回京,你可知是为何?” 季多一怔,“陆十洲回来了?” “嗯,受伤,在将军府养伤。” “北狄不是没有开战吗,战场下有谁能伤得到他!”季多震惊,混世魔王可不是白叫的,一杆银枪挡雄兵百万!手下败将无数,连南蛮最凶猛的武士,也没坚持住十招,唯有世子和他百招内未分输赢,但按照当时的规则,就是陆十洲输了。 “这就是疑点,暗卫探得陆十洲受伤之日就是地窖坍塌那日,而程珏也不知所踪。” 季多皱眉,“出事后,我询问过门口的乞丐,他们确定程珏进了建安客栈,可是客栈内并未找到程珏,大人,您说程珏不会真的被陆十洲灭口了吧?” 在没有看见程珏的尸体前,蔺淮言也无法确认。 他揉了揉眉心,脑海里浮现出沈初的面容,问:“她分完碎尸了?” 提起这个,季多一扫方才的疑虑,眉飞色舞地将沈初分尸拼尸一事讲述了一遍,提到还有一只断臂时,蔺淮言突然凝神,“四只断臂,只用了其中三只,是因为另一只是属于第三人的?” “应该是这样,我见她比对过臂长,剩下的一只应该不属于两具尸体的。” 蔺淮言忽而想到,当年沈容陌一百八十一人的尸骨,因为被野狼啃食,造成焦尸不全,就如同现在地牢塌陷造成尸骨不全一样,一开始他以为四只断臂属于两具尸体,可实际却是三具尸体,只是因为其中两人分别有一只断臂未找到。 那么当年会不会也存在这个问题?寻尸的人刚好犯了和他相反的错误,将原本一百八十人的尸骨拼成了一百八十一人,而缺失的那些部位则被解释为,被野狼啃食了。 如此一来,沈家存在遗孤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 蔺淮言望着窗外,目光幽深。 沈初,胆小怯弱,冷静果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 翌日。 章迟瞧着地上两个并不完整的尸体,欣慰地直捋胡子,当年果然没看错人! 只是地上人形的五官,画得惨不忍睹,比那碎尸还要瘆人。 “我就想不明白了,字写得挺好,怎么画工如此差劲。” 沈初坐在外面,正在喝粥,听见章迟的牢骚,连带着他那一份也吃进肚中,才不慌不忙对着屋内人道,“章大人,事发后有没有人报失踪?” 章迟捂住口鼻退出停尸房,大口喘了好一会儿气才道:“有,捉拿同福客栈店小二的人回来报,说店小二不见了。” 沈初被惊得打了个嗝,哪有这么巧的事,前脚才发现店小二有问题,后脚人就不见了? 她想着店小二的身形,还有停尸房内的尸体,摩擦着下巴思索,“要不.....请同福客栈的掌柜过来认尸?” 章迟点头,“行,这就让人去请掌柜的?” 同福客栈掌柜来得很快,沈初将自己从尸体身上拓印出来的伤疤痕迹交给掌柜,掌柜一眼就认出是店小二。 “这小子脚被捕兽夹伤过,就是这个锯齿状的疤痕,应该是伤到了骨头,后来走路都一瘸一拐。” 沈初刚想问事发时店小二在哪,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当时店小二找他付粥钱时,腿脚并没有问题,“他什么时候出事的?” 掌柜思索片刻道:“他八月招工来客栈打杂.......差不多入秋也就是九月的时候。” “掌柜,请问岁除当日,您在哪?” “岁除是我娘的生辰,每年这一天我都会回家陪她老人家,客栈就交给店小二看着了。” 所以那日客栈只有店小二在,不,是只有假店小二在。 “他这人也挺可怜,父母早亡,只有一位兄长,听说兄长为了养活他,将自己卖给了戏班子,从此两人便失去了联系。总之都是苦命人。” 掌柜离开后,沈初再次查看尸体,发现自己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 店小二的断肢处有明显的收缩,而另一具尸体伤口平缓,说明一个是活着的时候被地窖坍塌砸死,另一个则是死后被丢进地窖,伪装成意外。 所以地窖坍塌时店小二在地道里,可她逃命时并未遇见,难道是等地窖出了事后,明知道有危险,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进入地道中? 沈初越发觉得奇怪,跟着掌柜回同福客栈,直奔那口水缸,此刻这水缸已被移动,露出一个空洞,但在距离洞口一尺以下被填满了土石,果然这里是地道的另一个出口! 所以店小二是在发现地道出了问题后,从这里下去,因此自己才没有看见他? 可他为什么要去呢! 沈初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她感觉这一次自己被牵着走,每每以为自己要摸着真相时,却发现一切另有隐情。 如果无法找到真相,又怎么找到徐知意? 她有些迷茫,抬头,正好瞧见蔺淮言,他临窗而坐与她四目相对。 只一瞬,沈初收回目光,转身去往建安客栈。 她要去找第二具尸体的身份。 建安客栈外,有人拦住她,“无通行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沈初站定,换上讨好的笑意,“侍卫大人,都是同僚,我也在大理寺当过差。” 领头的侍卫抽出佩刀,厉色道,“少套近乎,我乃少将军左前卫!” 陆家军? 沈初疑惑地踮起脚尖,向里瞧了一眼,果然重兵把守!她定然进不去了,转身离开。 “陆家军有什么了不起的。”季多嗓门提高了八倍,生怕别人听不见。 沈初抬头,蔺淮言迎面而来,他未着官服,瞧着她身后,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要进去?” 沈初头摇得像拨浪鼓,“大人教诲我铭记于心,不敢进案发地插手案情。” 蔺淮言微微挑眉,“你还挺记仇。”? “大人严重了,大人是凌王世子,是大理寺少卿,我只是一个衙役,怎么敢记大人的仇。” “伶牙俐齿,你对驸马也是如此?” “……” 第31章 惹谁不好,要惹玉面阎罗 沈初迟疑半响,实在不明白蔺淮言为何什么事都能扯上驸马。 她抿了抿唇,不愿意解释林原白不会像他这样咄咄逼人。 蔺淮言见她沉默,随即抬步离开。 驸马始终是她的弱点。 另一边,季多和左前卫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拔剑相向。 左前卫余光瞟见迎面而来的蔺淮言,面色微变,强装镇定道:“军令如山,卑职要护客栈使臣安全,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如果蔺世子硬闯客栈,别怪卑职无礼!” 季多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冷冽道:“竟然敢对世子无理!” 一旁将士纷纷围住季多,握住腰间的佩剑。 沈初面色一滞,蔺淮言和将军府的关系竟然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连将军府的一个下属都敢对威吓蔺淮言。 然而,此刻将军府人多势众,蔺淮言身边只有一个季多,将军府若强来,眼下吃亏的必定是蔺淮言,所以得退一步。 可若是蔺淮言此刻不闯建安客栈,就又失了凌王府的威名。当年凌王征战四方时,陆大将军连他的前卫都算不上。 这…… 沈初眸光闪了闪,上前,颤巍巍地捏住直指蔺淮言的长剑,道:“将士且慢!世子现在出任大理寺少卿一职,此刻是来探查建安客栈的命案!” “小小侍从,休要胡诌,命案发生在客栈外,跟客栈何关!”左前卫不耐烦地动了动手腕,剑刃直接在沈初脸前打了个圈。 蔺淮言黑了脸,刚有所动作,沈初却一个箭步挡在蔺淮言身前,赔笑道:“将士说的是女子被害案,但是我刚说的是建安客栈地道内杀人案。少卿大人发现地道里的无名男尸是被杀后才弃尸地道,伪装成意外,查命案是少卿大人职责所在,劳烦将士通融。” 真若如此,确实应该放行,可少将军并未发话...... 左前卫为难地瞧着蔺淮言,却见他一直看着身前的侍从,唇角弧度渐深。他怔了怔,明明被刁难为何还会笑?一定有诈! 沈初一直没听见蔺淮言表态,却见左前卫握紧长剑,越发小心谨慎起来,连忙对身侧的季多伸出手,后者却不懂她的意图,沈初急得瞪了季多一眼,“大理寺腰牌!” 季多反应过来,立马在身上找,刚刚拿出,却见一枚龙纹金牌递于沈初手中,上面龙飞凤舞地雕刻着“免死”二字。 沈初一怔,众人皆是一愣。 蔺淮言却模样坦然,握住她的手腕,举起。 一瞬间,众将士齐齐跪地,磕头揖礼,“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初看着众将士整齐划一地跪在自己身前,心中涌起莫名的情绪。 客栈屏风后,陆十洲坐在步辇上,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瞧得一清二楚。 他单手支着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几年不见蔺淮言还是如此奸诈,明明身揣免死金牌,却不早点拿出来,非要矛盾激化后才慢悠悠地拿出来吓唬人。 啧,可怜的齐地小兄弟,竟然还以为凌王世子会被这种小场面唬住。 陆十洲打了个响指,身边人立马抬起步辇走出屏风。 而此刻,沈初胳膊都举酸了,可蔺淮言压根没有收手让众将士起来的意思。 沈初向地上的人投去一个可怜的眼神,惹谁不好,要惹玉面阎罗。 “哟,世子,哦不对,应该称呼大理寺少卿。” 这个声音好熟悉...... 沈初寻声看去,一少年身着红袍,墨发金冠高束,剑眉斜飞,目若朗星,他懒散地坐在步辇上,却难掩轻狂肆意。 蔺淮言松开沈初手腕,却也没收回金牌,瞧着陆十洲微一颔首,“少将军伤势可好?” 陆十洲坐起身,笑道,“让少卿失望了,死不了也残不了。” 蔺淮言煞有其事地点头,“确实有些失望,不过我更好奇是哪位高人,竟然伤得了百步穿杨的少将军。” 陆十洲扯了扯嘴角,“高人算不上,倒是有点意思。”他目光落在沈初身上。 蔺淮言眸光微冷,挡在沈初身前走进建安客栈。 沈初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陆十洲突然对她招了招手,问道,“你说地道里有两具尸体,可知道是谁的?” “一具是同福客栈的店小二,另一具身份待查。” 陆十洲摩擦着下巴,星眸紧紧地盯着他,“可有指向?” 沈初瞧了眼蔺淮言道,“有,程珏。” “他死了?”陆十洲有些惊讶。 “毕竟是你表舅,你一点也不伤心?”蔺淮言往里走,这一刻他确定程珏的失踪和陆十洲没有关系。 “呵,亲戚没得选,死了就是死了,倒是少卿,如果你没死在我手上,我可是会伤心的。”陆十洲一脸深意。 沈初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大气不敢出。 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方才她只认为左前卫刁难蔺淮言是想挫凌王府的锐气,现在看来,若是蔺淮言没有金牌依旧硬闯建安客栈的话,陆十洲真有可能将他就地军法处置! 沈初再次瞧了眼季多,这一刻季多秒懂,走到她身侧,悄声道:“陆十洲曾经败在少卿剑下。” 原来如此。 本以为陆十洲会因为私仇阻碍他们调查,却没想到竟然主动配合,带着他们找到了程珏在客栈内的落脚点。 一行人站在厢房外,由于屋内帷幔全部拉下,无法初步辨别里面的情况,季多谨慎地用剑劈开门锁。 一瞬间,浓厚的血气扑鼻而来,只见厢房地上到处都是喷溅状血迹,座椅翻倒,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和拖拽痕迹。 “看来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斗。”沈初感叹完,走进屋中。 陆十洲因着步辇无法进入,只能让人将步辇停在门外,然后找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半躺下,目光却一直跟着沈初。 在地道里,她也是这样,忙前忙后,认真起来时,就好像这方天地只有她一人。 想起被沈初摆了一道,陆十洲眯了眯眼。太医说他这条腿很难恢复到以前,除非叶依澜还活着,可当年她已经随着罪臣葬身火海。 想到这,陆十洲窝了一肚子火。 过了一会儿,沈初用手帕包着一个东西呈给蔺淮言,“死者就是程珏!” 陆十洲探起身子,从门外瞧了一眼。沈初手上是一颗掌珠,掌珠外壳纹路经过长期的盘玩已经包浆玉化,红润透亮。 此时,季多也找到了另一个,被踩碎在桌脚。 陆十洲瞧着沈初笃定的样子,扯了扯嘴角,道:“单凭这个,就认定无头尸是程珏?” 沈初眉梢向上,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检查过那具被伪装成意外的尸体,其被找到的左掌呈半握拳状,掌心细纹较一般人多,而其大拇指中线和无名指下方有老茧,虎口处有夹伤,正是常年盘玩掌珠形成的。” 而见过程珏的人都知道,掌珠是他的宝贝,从不离手。 第32章 希望他还活着 陆十洲听着沈初的分析,挑了挑眉,蔺淮言在哪儿找来的活宝,不仅会坑蒙拐骗乞丐,还会验尸破阵。 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沈初开始根据现场痕迹,试图还原当夜发生的事情,她找来纸笔,一一记录现场的血迹。 为了不破坏现场,蔺淮言退出房门,季多眼疾手快搬了个椅子放在陆十洲身侧,蔺淮言却提起凳子往前挪了一步,刚刚好遮住陆十洲的视线。 陆十洲猛地坐起身,从紧闭的牙关里挤出两个字:“让开!” 蔺淮言唇边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你!”陆十洲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却又无可奈何。 他此次回来就是调查程珏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可惜程珏却在他回来的当日消失,而他也受了重伤暂时无法独自行动。 说起来,他只有七天的时间,比蔺淮言更需要早些破案。 一炷香后。 沈初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最后再对着屋内的每一处血迹反复推敲确认后,才出了厢房,唤道:“少卿,少将军。” 蔺淮言接过她递来的宣纸,身后陆十洲也迫不及待地坐直身子,伸长脖子看。 纸上凌乱无章地涂着一些墨迹,两人不约而同的蹙眉。 “这是?”两人异口同声。 “墨迹模拟的血迹。”沈初再次走进屋,这一次她叫上了季多。 “季侍卫,一会儿配合我一下。”说完抽出季多的佩剑,掂了掂,好意提醒,“额,季侍卫一会儿机灵点,我怕没个轻重伤了你。” 季多瞧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哼了一声,想伤他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然而下一秒沈初却突然向他刺去,季多本能地出手,突然瞥见蔺淮言凌冽的眸光,瞬间收手,随后在他的注视下,沈初提着剑踉跄了好几步。 陆十洲噗呲笑出声,“大理寺不管饭吗?这么弱,不如跟我去军营练几天,保准你身强体壮。” 蔺淮言面色凝重,如此柔弱今后如何自保?可在看见沈初杏眸里的窘迫时,他又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起身取走沈初手中的长剑,丢给季多,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用这个。” 匕首精致且小巧,拿着衬手多了。 沈初这才继续解说道:“程珏在开门时就被刺中,然后后退躲闪时撞倒了凳子,门和凳子间就形成了一串朝着屋内行进的滴落状血迹。” “然而,这一击没有伤到程珏要害,程珏起身反抗,举起花瓶砸向凶手,凶手应该被花瓶划伤了。”沈初捡起窗边的碎片,上面有少量血迹。 “应该就是程珏的这一举动惹怒了凶手,凶手将其头部多次反复撞向桌角。”她指着桌角上的大量血迹,然后又顺着地上的血手印走至屏风后,举起匕首假意刺在季多身上,然后道:“程珏爬到了这里,被凶手补刀刺死,凶手拔刀时就在屏风上留下一串甩溅状血迹。” 至此,沈初清晰地还原了程珏被害的过程,她收起匕首,归还于蔺淮言。 蔺淮言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却不咸不淡道,“拿着,防身。” 陆十洲眯了眯眼,蔺淮言送的可不是普通匕首,若是他没看错,这把匕首上刻了凌王府的印记,而刻有此印记者皆可作为信物,也就是说沈初能拿着这把匕首调动凌王府的势力! 呵,有点意思,蔺淮言竟然如此重视齐地小兄弟,那他更要将齐地抢过来。 陆十洲睨着眸子问,“谁杀了程珏?” 沈初沉思片刻道,“凶手应该是程珏认识的人,程珏在为其开门时,并没有防备。” 蔺淮意有所指地看向陆十洲,陆十洲啧了一声,随之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是我,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杀了他,最起码也要折磨几日,让他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好为我将军府正名!” 沈初听出来了点什么,转而看向蔺淮言,“大人,我有怀疑的一人。” “谁。” “宫羽。” “谁?”陆十洲追问。 蔺淮言却迈步走出这间厢房的院落,边走边道:“他此刻应该还在驸马府上。” 沈初顿住,她因为气蔺淮言不通人情,还未将梦茹和宫羽的关系告诉蔺淮言,可为何他已经知道了宫羽的动向?莫非他早就疑心此人? 马车上,沈初还是没有忍住疑惑,问出口道,“大人,您何时怀疑宫羽的?” 蔺淮言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还记得三节鞭吗?” 沈初点头,“记得,案发现场的那一截上面有大量的油茶污渍。” “三节鞭并非大周武林中常用兵器,多为游牧民族使用。而使臣进京后会在礼部登记,其所带的兵器会登记在兵部,我查看兵部登记簿发现,乐师宫羽擅长三节鞭。” 原来是这样。 沈初却还有一点不解,“为何会特意登记兵器?” 蔺淮言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所以,登记兵器是为了提前研究出破解的方式,用于作战。 沈初睁大双眸,由衷地赞了一声,“谁这么高瞻远瞩。” 蔺淮言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凤眸含着一丝异样的情绪,缓缓道:“沈容陌。” 一瞬间,沈初脊背僵硬,抬起眸子时却又当无事发生一样,圆圆的杏眸里还满是疑问。 她回望蔺淮言,问:“这人是谁?是死是活?好像从未听人谈起过。” 蔺淮言微抿下唇,沉思道:“希望他还活着。” 希望他还活着? 沈初握紧衣摆,明知道蔺淮言这句话是在试探她,可她依旧无法平复心中的激动! 沈家满门忠烈被弃尸山谷,一百八十冤魂飘荡山野十五载,无人敢提!无人敢论!可他却说希望沈容陌还活着! 是啊,如果沈容陌还活着该多好,自己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用背负族人冤案苟且至今! 沈初觉得透不过气来,慌忙拉开车窗帷幔,她急需要冷静,不能让自己露出破绽。 身后,蔺淮言轻轻放下茶杯,思忖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第33章 真相(一) 马车停在驸马府门口,管家出门迎接。 “少卿大人,家主今日去了礼部,恐要傍晚才能归,下人们已经去请公主了,您请先用杯茶歇一歇脚。” 蔺淮言拂了管家的好意,扫视四周一圈,问道:“宫羽可在?” “在的,乐师正在给府里的乐姬授课,少卿前去看看?” 管家在前面带路,沈初跟在蔺淮言身后,却没看见季多的身影。 跟丢了? 沈初边走边粗略地扫了一眼,恰巧丫鬟推开窗户,桌案上一方焦月白砚映入眼帘。 她顿了一下,这是五年前入京时她赠予林原白的生辰礼,不是贵重东西,甚至配不上他的身份,他却一直用到今日。 蔺淮言侧目见她出神,停下脚步,沈初连忙虚晃一指,“管家等等我!”然后跟了上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蔺淮言凤眸微抬,回头瞧了一眼,原来是驸马的书房。他抿唇,周身气度寒了几分。 三人一前一后穿过后院。 长廊内,一白衣男子长发披肩,怀抱一把胡琴,他指尖拨动,随即琴声幽幽由远及近,似是叹息,又似哭泣,婉转悠扬。 忽而,男子手上一顿,琴音高低错落起伏,如铮铮铁骑,万马奔腾! 果然是第一乐师! 沈初感慨,瞧着他身后,见一名乐姬正抱着胡琴认真地观摩指法。 “宫羽乐师是要走了吗?”她问。 管家点头道:“说是明日起程,公主已经准允他今日离府,只是离开前需要将此曲传授于府中乐姬。” 此时,随着最后一个琴声淡出耳廓,宫羽睁开双眼,起身对着蔺淮言揖礼,“少卿大人。” 沈初抬眉,宫羽耳力竟然如此敏锐,在弹奏中都能听见后方来人。 蔺淮言颔首,“宫乐师果然名不虚传。”随后对着管家一挥衣袖,管家立刻遣退了乐姬,自己也跟着离开。 此刻院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蔺淮言迈步至长廊中坐下,“宫乐师跟随使臣进京献艺,使臣半月后才离京,宫乐师提前离开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宫羽礼貌回道:“家中亲人离世,需回去祭拜。” 蔺淮言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乐师节哀”,语毕,突然话锋一转,眉宇间透出一丝冷意,“只是不知乐师此番是前往故乡祁阳还是前往北狄?” 沈初一怔,北狄战事不明,陆将军镇守前线,不会放北狄人入京,除非私自潜入京城,如此一来便是奸细,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宫羽,却见他神色坦然。 “少卿认错人了。” 蔺淮言凤眸微眯,不动声色间露出凌冽气息,正色道:“宫羽乐师原是祁阳人,父母早亡有一胞弟,天灾,你卖身戏班,进入北狄,因天赋出众被北狄宫中乐师看中,后因北狄战乱,其师为救你命丧骑兵马下,而你为了报仇,以宫羽的身份随别国使臣进入京城,为北狄传递消息。” 沈初想起掌柜的话,如梦初醒,“所以同福客栈店小二是你胞弟!” 提起店小二,宫羽脸上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神色,却不是悲伤,而是愤怒,“我宁愿没有这个弟弟!” 沈初瞧了眼蔺淮言,只见他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讶,原来这两人不是兄弟情深,而是反目成仇。 “所以事发时,是你把他骗入地道?”蔺淮言推测,然后又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尤梦茹?” 听见这三个字,宫羽突然激动起来,“不是,和梦茹无关!” 沈初了然,蔺淮言猜对了。 “是他要的太多了!”宫羽闭上眼睛,遮住眼中的愤恨,等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将事情始末缓缓道来。 “少卿说得没错,我是北狄派来的,但我的任务不是打探消息,而是给程珏送密信。”宫羽抬起眸子,在蔺淮言开口前道:“少卿不必问我信中的内容,密信的底本在程珏手中,只有他看得懂,而我只是送信给他。” 蔺淮言没有质疑,“北狄新主姬晏宸生性多疑,不会轻易信任你。” 宫羽笑了笑,“君臣之间何来信任,只需要臣服听话罢了,而我送信后留在此地,也是奉命监视程珏,只是没想到期间遇上了梦茹。” 提到尤梦茹,宫羽眼中有了温度,“梦茹说是拜我为师,但其实她天赋极高,我点拨两句她便掌握了胡琴的技巧,我相信,假以时日很快就能超越我。” “你如此欣赏梦茹,为何还要囚禁她,是怕梦茹胡琴的成就超越你,抢了你第一乐师的称号?”沈初疑问道。 宫羽瞧了眼沈初,突然仰头大笑,“我宫羽岂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梦茹能超越我,是雅乐之幸!我又怎么会囚禁她。” 随后,宫羽陷入回忆中: “梦茹拜师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和她一起谱曲、填词,我们在山水间与瀑布、百鸟合奏,一切是那么......那么美好......” 沈初了然,宫羽爱上了梦茹。 “我第一次遇见如此心动的人,我想娶她,可是梦茹却拒绝了我,她说她对我只有师徒之情。” 沈初一怔,不对,梦茹信中所言全是对宫羽的爱慕之情! “我不想强迫她,试着放她离开,但她却因为曲谱还未完成留了下来,后来程珏看出来我对梦茹的感情,竟然下药将她送给了我。” 宫羽自嘲了一声,“我自称正人君子,却还是没有经住诱惑,而在得到她后,我又怎么舍得放手?那一晚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而我为了表明真心,告诉她了我的真实身份,乃北狄太常卿,官拜三品,并许诺等北狄战事结束后,娶她为妻。” 沈初凝眉,突然问道:“梦茹对你的身份没有感到惊讶吗?” 宫羽诧异地瞧了她一眼:“没有,梦茹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镇定地劝我投诚,她说不想看见我背叛大周,不想大周百姓受战乱之苦,只要我投诚,哪怕往后会过上逃亡的生活,她也会陪着我。” 沈初听到这一阵唏嘘,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尤梦茹应该早就发现了宫羽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明明爱慕却依旧拒绝他。 第34章 真相(二) 一旁,蔺淮言叹道:“好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 “是啊,和她比起来我自愧不如。所以只要能和她在一起,财富、名利、仇恨,我通通放下。”宫羽轻笑了一声,随后却想起什么,指尖用力,只听\"铮\"的一声,琴弦断裂,在他手上划出一道血口。 “程珏!”宫羽从喉咙深处发出这两个字,“他知道梦茹是我的软肋,竟然囚禁梦茹,威胁我如果不跟他合作,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梦茹!我为了梦茹只能答应他。” 沈初沉思片刻,问道:“那梦茹是因为不堪程珏的囚禁和虐待,所以寻死?” 宫羽突然抬起眸子,盯着她,“你说什么?程珏还虐待梦茹?” 原来他并不知道梦茹的遭遇,即使他配合程珏,可程珏依旧没有善待梦茹。 蔺淮言见沈初陷入沉默,接着问道:“然后呢,你如何找到梦茹的?” “因为我那个好弟弟,他够贪心,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为了勒索我和程珏,竟然跟踪程珏的人,找到同福客栈后侧有下到地道里的入口。” “你既然找到了她,为何不带她走?”沈初疑惑不已,有其他选择为何还非要走最决绝的那条路。 “他走不了,程珏不会放他走,陆将军也不会,陆将军已经有所怀疑,在没有找到北狄奸细前,陆将军不会放建安客栈里的任何人离开京城。” “可地道不是通往城外吗?” 宫羽摇头,“我起初并不知道建安客栈厨房里的地窖能通向地道,每次只是从同福客栈那边进入,但是那里面有阵法,我无法破解,只能隔着墙听一听梦茹的声音。” “阵法?”蔺淮言瞧了眼沈初,并未听她提起过。 沈初被看得心里一紧,眸子转了转,忽而拳掌一拍,“多亏了齐天兄弟,要不是他,我肯定会被砸成肉泥。” 蔺淮言追问:“齐天是谁?” 这...... 拐弯处,陆十洲扯了扯嘴角,原来齐地兄弟并不信任蔺淮言呀,连真相都不愿意告知,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有自己见识过真正的他? 陆十洲眼里闪过一抹算计,扬声道:“原来本将军派出的人,竟然为了救你死了。” 沈初一怔,四处看,蔺淮言却一点也不意外,对着一处嘲讽道:“少将军舍得出来了?” “这不是怕打扰少卿破案嘛。” 拐角处,陆十洲坐在轮椅上,一脸痞气。 沈初谨慎地看着陆十洲,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 地道里除了店小二和程珏的尸体外,还有一只断臂,她检查过,虎口有一圈厚茧,是个武夫。而齐天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他身手矫健,的确是个练家子。 起初以为他是流氓匪寇,现在一想,即便是山匪也不敢私自闯建安客栈,可如果是将军府的人,那便都说得通了。 看来,齐天是真的死了。 思及此,沈初对着陆十洲揖礼以表谢意,“原来齐兄弟是将军府的人,难怪有经世之才,想那地窖里的阵法何其诡谲,齐兄弟竟然在呼吸间就想出了破解之法,只是阵法需要两人通力合作,而在下愚笨又不敢随意触碰,是齐天兄弟耐心教导,同时还把生门留给我,他自己独闯死门啊!”她说得情真意切,虚实详略得当。 陆十洲眉尾不自然地抬了抬,若不是他知道实际情况,差点就要相信眼前人的满口胡诹,编,继续编..... 蔺淮言紧了紧掌心,原来地道中竟如此惊险,只是...... 他瞧了眼沈初,见她口若悬河的样子,不禁深思话里有几分真假。 而此刻,沈初怀着无比真挚的感情,突然高声道:“齐天高风亮节,沈初没齿难忘,决定在寺庙为齐天兄弟供奉一座牌位,希望他早登.......”极乐。 陆十洲脸色蓦然一变,打断道,“免了,齐天心胸宽广不会在意这些。” 沈初一愣,点头,“也是。”供奉牌位还得花银子。 宫羽得知有人破了地窖的阵法后,惋惜道,“如果我能早些遇见齐天就好了,梦茹就不会死。” 陆十洲冷哼一声,“遇见也没用,那个叫梦茹的乐师怀了孩子,在程珏此次送往北狄的名单中,你应该知道被送往北狄女子的下场。” 他的人截住了程珏送出去的名单,里面对一位女子被做了标注,说其已怀有北狄一族的血脉,要谨慎关照,看来就是这位叫尤梦茹的乐师了。 宫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道:“梦茹......梦茹怀有身孕?!” 他迫切地看着在场除他以外的几人,目光最终锁定在那位弱柳扶风的少年身上,他恳切地、焦急地注视着沈初,眼里还带着一丝颤抖和小心翼翼。 可惜沈初躲闪的目光,分明在告诉他,梦茹的确怀有身孕。 “几个月了?”他问。 “四个月。” 宫羽闭上眼睛,仰天悲痛道:“梦茹,你骗得我好惨啊!如果知道你怀有身孕,我绝不会答应你铤而走险去投诚!你可知,就算我投诚后陆将军愿意保护我,姬晏宸也会想方设法地追杀我们! 在姬晏宸心中,我即便没有生于北狄,却因官拜北狄就是北狄臣民,我的子嗣也必为北狄一族,姬晏宸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北狄子嗣流落在大周! 我死不足惜,可我不能不为你和孩子考虑,一旦你们落入他手,必定生不如死啊!” 沈初唏嘘不已,解释道,“梦茹就是怕你顾及腹中孩子才不告诉你实情,只是那姬晏宸为何要大周女子?” 宫羽一双眸子猩红,“因为他就是一个疯子……疯子! 姬晏宸为了扩充北狄兵力,制定振兴北狄子嗣的计划,命人在边境掠夺女子,后不满足,又私通程珏,让他网罗适龄女子送往北狄,而被送去的女子全部沦为男人泄欲工具,直至怀有身孕。 待孩子出生后,就会被抱走分给北狄百姓看养,而大周女子则继续生育,直到不能再生,可那时也就是她们的死期。 其实,如果不是孩童容易夭折在送往北狄的路上,姬晏宸一定会强抢幼童,待其长大,再送与战场于前线交锋,用他的话道,说不定就是父子互相残杀。” 沈初脸色一白,震惊不已,“他竟然如此泯灭人性!” 第35章 真相(三) 宫羽眼中渐渐失去光芒,他提起胡琴,弹奏。曲调雄浑,如雷雷战鼓,仿佛战场上的雄兵就在眼前热血呐喊,冲锋陷阵。 这一刻,谁都没有去打扰宫羽,此前他虽然为北狄效力,但在最后一刻尤梦茹将他拉回正道。也多亏他传递出去的消息,陆将军才知道原来自己内院早已起火,程珏竟然干着私通敌国的勾当。 只是,对于宫羽而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现在的他,于北狄是背弃者,于大周却是北狄奸细,而支撑他转变的爱人,也香消玉损。 曲罢,宫羽平复了心情,对着众人道:“这曲是梦茹谱的,在第一次听见此曲时,我就应该知道梦茹并非表面柔弱文静,她一腔热血,誓要为国尽忠!而且她做到了。” “那日,我找到梦茹后,梦茹告诉我程珏会在岁除前一夜也就是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将这一批掠夺来的女子送出京城,到时候地道的门会开启,她让我去报官。”说到这宫羽皱眉,顿了顿。 那日并未有人报官,所以宫羽临阵退缩了。 沈初不解,却听蔺淮言道,“你不相信官府?” 宫羽点头,“虽然我在北狄官职不高,但经历过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争,知道其中利弊,而且在大周我又是局外人,对你们的明争暗斗看得更清楚,当前,大周内忧更胜于北狄外患,我无法判断少卿你是否值得信任。 而从程珏没有告诉我这次起程时间一事,就说明程珏已经怀疑,是我向陆将军泄密,为了梦茹的安全,我不能完全暴露,所以我打算让龚启也就是同福客栈的店小二去报官。” “按照计划,我在石门开启后救出梦茹,他报官抓住程珏,可没想到等我到的时候梦茹已经......已经自杀身亡!” 陆十洲听到这,对尤梦茹也心生敬佩,不解道:“石门已开,为何还要寻死?” 沈初定了定神,答疑道:“是因为梦茹看出了宫乐师的顾虑,她这样做是为了让宫乐师彻底放手和程珏一搏,和姬宴宸一搏,她知道自己是宫乐师的软肋,不希望宫乐师会因为她妥协对方,重新回到北狄,成为万人唾弃的叛徒。 梦茹在他假意和程珏合作时,不告诉他被程珏虐打,就是怕宫乐师在程珏面前控制不住情绪,在即将逃出魔爪却选择寻死,是为了增加宫乐师对北狄的仇恨。 她用生命做赌注,赌乐师对她的爱,赌他会为自己报仇,从而一心站在北狄的敌对方,为大周效力!” 沈初抬起眸子,继续对宫羽道:“梦茹一早就爱上了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份,不敢表露也不敢接受你的爱意。 而在你对她坦白身份后,她接受了你,同时就表明她已经决定要走向这决绝的一步,不然她不会告诉程珏怀有身孕一事,而唯独对你隐瞒了。 她算准了程珏知道她怀有身孕后一定会送她去北狄,我想她本意是想以身涉险,解救其他被送去北狄的女子,可却......” 沈初顿住,她发现自己也无法完全揣摩出,这位深明大义的女人的计划。 一旁,蔺淮言接过话道:“因为她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害怕当她成为一位真正的母亲后,会为了孩子退缩。” 沈初侧目看着他,只听蔺淮言继续道:“孩子会是你们一致的弱点,所以尤梦茹不愿意生下他,但又不愿意单独抛下他,所以寻死,是她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大周竟然连自己也不放过。”宫羽闭上眼,随后笑了笑,“说来可笑,我自问爱她,却还没有你们两个人懂她。果然我的爱太浮于表面。” 爱,本来就是难以定义的,在宫羽和尤梦茹之间,到底谁爱得更深沉更高尚,没有人能回答。 “后来呢,梦茹死后,是你嫁祸给徐知行?”沈初心里还有疑惑。 宫羽道:“是我,因为梦茹的死和龚启贪财,计划全部被打乱。” 原来店小二以为地道里送出去的是金银财宝,为了私吞,他没有报官,而是自己进入地道。 徐知意则本来就在程珏送出去的名单之中,因为其父在衙门的关系,程珏为了稳妥,在起程当夜才对徐知意动手,也就是说即便那夜她没有说出过分的话,程珏的人也会想办法引徐知意出去。 只是因为她,让这件事变得更容易了,顺带还买一送一,送了一个徐知行。 在听完宫羽和尤梦茹的故事后,沈初理清了宫羽的动机,觉得一切都明朗了起来,“程珏的目标是徐知意,你的目标是徐知行。” 宫羽点头道,“没错,梦茹死前留下一个遗愿,希望将程珏干的勾当公布于众,解救回那些被辱的女子。所以我在看见徐知行后,便布了这个局。” “我许诺龚启事成后给他一笔钱财,让他帮忙将梦茹尸体从水缸处搬至正阳巷街角,然后再故意用酒缸绊倒徐知行,引起他的注意,引他到巷角。” 沈初沉思,“可徐知行说当夜是店小二引她去的正安巷。” 宫羽看着她,笑了笑,突然道:“公子,你的粥钱还没给。” 沈初一怔,这个嗓音,就是那日的店小二! 她惊的合不拢嘴,瞧了眼蔺淮言,却见他并没有记起来。 也难怪,毕竟是自己给的银子,蔺淮言当然不记得! “原来,引徐知行去正阳巷和给我们讲闹鬼的店小二都是你!” 宫羽点头,“我和龚启一母双胞,长得本就七分相似,而我在戏班又学过一些易容术,模仿他很难被人看出破绽。” “你栽赃徐知行的目的是想引官府彻查程珏,所以才在现场留下能指向厨房的三节鞭,后又特意给徐知行泼一身酒,是为了提示酒缸有问题,你还隐晦地告诉我们地窖里关的有女子,夜晚经常有女子哭泣。你看似是要布局致徐知行于死地,却每一步都别有用心。”蔺淮言严肃道,“宫羽,你计划如此周密,就没想过我们会看不出来,直接认定徐知行是凶手吗?” 宫羽迎着蔺淮言凛冽的目光,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如果大理寺在如此多的线索下还查不出真相,只能说明大周内部已腐败不堪,既如此,我又何必再救这大周,还不如另寻新主,踏平乱世!” 第36章 新欢旧爱她都要 原来宫羽竟然存着试探之心。 蔺淮言嘴边也浮起一抹冷笑,“说得冠冕堂皇,却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放过,龚启本不该死,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故意在地道坍塌时将他骗入其中。” 宫羽嗤笑,“我说过他死于贪心,我只不过告诉他搬尸那日,我将北狄太常卿的令牌掉在地道里面,他便想找到令牌取代我,因为我们有七分相似,他以为我能假扮他骗过你们,就认为自己也能假扮我骗过北狄,他真是自大狂妄到愚蠢!地道明明已经松动,他还以为是石门启动造成的,一心找令牌,他死有余辜!” 至此,徐知行被污蔑一事告一段落,但是沈初还有一事不明。 “你既然已经布局,大理寺迟早会查出程珏,为何还要杀了他。” 宫羽闪过一丝惊讶,古怪地看了眼蔺淮言和陆十洲,以及远远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人,半晌,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看来大周已经是外强中干。说真的,我也想看看大周的党派内斗最后会被谁终结,这天会又会被谁推翻!” 他明明不甘,却又带着几分解脱,沈初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宫羽今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显是没有打算离开京城。 沈初凝神细细打量宫羽,忽而,宫羽被琴弦割破的伤口吸引了她的目光,血色竟然发黑! “不好,他中毒了!”沈初大喊一声。 陆十洲脸色瞬间变了,关于北狄的事还有很多没弄清楚,宫羽不能死! 他撑着胳膊,腿却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蔺淮言跃步而起,点住宫羽周身大穴。 可恶,又被他抢先了! 陆十洲自嘲地轻啧了一声,紧握双拳,当真变成了废人?! 沈初紧跟其上查看宫羽的情况。 “毒已经入肺腑。”她道。 陆十洲剑眉一凛,“还有救吗!” 有! 只看她愿不愿意救。 沈初有些犹豫,为救宫羽而暴露自己的医术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但是她由衷地敬佩尤梦茹,想为她做些什么。 后院另一边,林原白远远看见沈初正在袖兜中找银针,立马抬步边走边道:“快,叫御医。” 沈初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林原白在背着蔺淮言的地方摇了摇头,她犹豫片刻将银针塞了回去。 蔺淮言瞧着她的小动作,转而看向走来的林原白,眸光凉了几分,“驸马来得总是这么及时。” 林原白疏离而客套道:“巧合,方才在礼部看见欲要下雨,便临时决定提前回府,没想到少卿和少将军都在。” 林原白停在沈初身后,目光落在宫羽身上,宫羽此刻十分虚弱,视线里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力的撕扯声。 御医赶到时,宫羽已经死了。 毒入五脏,七窍流血。 蔺淮言让人将宫羽的尸体送回大理寺,陆十洲反对,认为宫羽是北狄的奸细,尸体应该交由将军府,两方僵持不让,陆十洲竟然拉着林原白让他评理。 两人一左一右,神色皆看不出异常,只有陆十洲坐在中间张牙舞爪。 沈初叹了一口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得不出定论的。她闲来无事走到宫羽尸体旁,让人放下担架,然后掀开白布。 这一看,看出了一个疑问,根据程珏厢房里的血迹推断,杀害程珏的人被花瓶割伤过,但是宫羽面部及四肢只有一处伤口,那道伤的形成还是她亲眼所见。 所以,杀害程珏的不是宫羽?! 沈初沉思,方才她问宫羽这个问题时,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一个已经服毒的人没有道理只对自己的罪行认一半。 她重新为宫羽盖好白布,那边,陆十洲也让了步,他移开轮椅让开挡住的路,方便下人们通过把尸体抬回大理寺。 沈初走向蔺淮言,站定,正要开口道明她的发现,却听见一个兴奋的女声。 “驸马,淮言,十洲!今日什么风,竟然把你们都聚在这了。”李晋安踏着欢快的步伐赶来,当着众人的面自然地牵起林原白的手。 此时的李晋安没有公主的傲气,脸上洋溢着少女的喜悦。 沈初站在蔺淮言身后,目光落在紧扣的十指上,耳边只听陆十洲道:“知道你和驸马恩爱,快别在这炫耀了,腻死人了。” 蔺淮言侧目瞧见躲在自己身后的沈初,对陆十洲投去赞赏的目光,第一次觉得陆十洲还挺顺眼。 李晋安也越听越开心,围着陆十洲转了一圈,想好好看看她这位多年不见的表弟,然而却看见了沈初,她眉尾瞬间抬了起来,指着道:“他怎么在这!” 蔺淮言睨着她,道:“我在,她自然在。”话里像天边欲要垂落下的雨,乌云重重。 李晋安的好心情此刻全部散了,压抑的气性翻涌直上,可一瞧见蔺淮言那张俊脸,又软了几分,转而呵斥管家万福,“狗奴才,此乃驸马府,竟然随便放啊猫啊狗进来,赶紧给本宫轰走,若有下次,本宫拿你一起罚!” 万福记得沈初,也记得驸马和他之间有一种熟悉的默契,而他已经选择认林原白为主,自然不能出面轰走沈初。他想了想,跪在李晋安身前,“砰砰砰”地磕头认错,“家奴知错,请公主责罚。” 狗奴才竟然没有动手,李晋安眼里怒火更盛了几分,抬脚重重地踢在万福肩上,“本宫成全你!来人,拉下去家法重责三十大棍!” 蔺淮言寒着眸子,一眼不发地转身离开。 “淮言!”李晋安提起裙摆欲要跟上去,她已经让人准备了蔺淮言最爱吃的小菜,怎么能走呢。 陆十洲拉住李晋安,对她使了个眼色,李晋安侧目,瞧见林原白也已经从另一边离开,瞬间急了起来,“原白!” 瞧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陆十洲满眼兴味,“表姐,你这是新欢旧爱都不愿意放手啊,实在不行,就让皇上再给你纳一位驸马,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这话说到李晋安心坎上了,要不是蔺淮言身后是凌王,她还真想强求一下,世间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而她作为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多一夫又有何关系? 在没遇见林原白前,她只要蔺淮言,可是现在,她两者都要! 第37章 驸马不是外人 陆十洲歪着头,看着李晋安脸上逐渐浮起的狠厉,抬了抬眉。 他这个表姐明明生在皇室,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这可是大忌。 没了其他人,李晋安直接推着陆十洲进屋叙旧,“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陆十洲道:“不多不少,刚刚好十年。” “舅舅他可好?” “好着呢,能追着我打十几里路。” 李晋安噗嗤笑出声,随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母后怎么想的,竟然主动向父皇提起要舅舅驻守在外。” 陆十洲星眸暗了暗,“姑母也是无奈之举,自沈家一事后,皇上疑心越来越重,凌王解甲归田不问朝事,所有兵力都集中在陆家身上,陆家又是外戚,为防止树大招风,姑母不得不让父亲远离京城。” “可是父皇他现在有意召舅舅回京,舅舅年事已大,该回来享福了。” 陆十洲摇了摇头,“三皇子还未列储君,暂时不能归。” 李晋安还想说什么,陆十洲制止道:“你我心知肚明,不要再论,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是驸马府,没有外人。” 陆十洲轻叹,“是吗。”从他今日的观察来看,林原白对李晋安并无感情,可转念一想,是表姐强压着人家娶她,就又释然了。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林原白现在既然已经成为驸马,那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想起朝上的那些事,陆十洲握紧拳心,希望三皇子李哲禹能顺利继承大统,不然父亲携兵进京施压,北狄必将生乱,到时候内忧外患,大周甚危! “对了,听御医说你伤得不轻,是不是大哥.......” 陆十洲摇头,“大皇子身边还没有人能伤得了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倒是你,怎么对一个侍从大动干戈。” 李晋安停下脚步,把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陆十洲,陆十洲听完,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你所说的沈氏住在哪儿?”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蔺淮言救过沈氏,又极其护着侍从沈初,以他对蔺淮言的了解,但凡和李晋安沾边的事他都拒之千里,这一次怎么偏偏杠上了? 李晋安瞪他一眼,“怎么,你也对一个山野村妇感兴趣?别想了,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陆十洲一愣,只听李晋安继续道:“母后已经给你定了亲,太傅长女,温顺贤淑......” “何时派人去的?”陆十洲打断道,分明没有听见李晋安后面的话。 “刚刚。” ...... 沈初跟着蔺淮言走出驸马府,蔺淮言见她闷闷的样子,以为被李晋安吓坏了,敛去身上的寒意,道:“有我在,不会让她伤你分毫。” 沈初“啊”了一声,抬起眸子,满眼疑惑:在和我说话? 蔺淮言脚步一顿,沉了眸子,不是因为李晋安,还能有谁?他想起沈初方才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眉梢不自觉冷了几分。 沈初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蔺淮言,只是瞧着他浑身往外冒的冷意,连忙转移注意力道:“大人,程珏不是宫羽杀害的。” 她将自己发现的和想到的全部告诉蔺淮言,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久久才听他问:“何时发现的。” “公主来的时候。” 原来是因为这个。 蔺淮言眼中又恢复了清明,转身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将军府后,蔺淮言才将他的看法道出:“宫羽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也可能是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比如店小二龚启的身份。” 沈初不太明白。 “宫羽爱尤梦茹,即便尤梦茹已死,他也不会愿意将现场伪装成奸i杀。” 沈初一怔,她怎么没想到! “现场不是他布置的,那又是谁?” 蔺淮言轻叩着桌案,沉吟道:“店小二龚启留下三节鞭就是指明宫羽,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宫羽,他们兄弟二人都对对方起了杀心。” 蔺淮言打开一旁的箱匣,取出二个青玉杯盏,一字排开,“一个店小二还是一个跛子,基本不可能跟踪成功程珏,而程珏既然能将地道的一个出口设在同福客栈,必定会在这里安排人看管。” “所以龚启是程珏的人?” 蔺淮言点头道:“更确切的说是属于程珏背后的人,程珏此人无勇无谋,他通敌之事却一直没有败露,身后必有人指点。” 这点沈初十分赞同,“既然如此,龚启为什么又要站在宫羽这边,帮他伪造现场呢?” 蔺淮言若有所思道,“因为程珏背后的人也要杀程珏,借宫羽除掉程珏。 他们兄弟二人,看似是龚启在明,宫羽在暗,实则龚启才是在暗的那一个,嫁祸案是龚启在主导,是他一直在不经意间向尤氏透露宫羽的身份,告诉她程珏所做的事情,再由尤氏去引导宫羽揭露程珏的恶行,不然无法解释,尤氏为何会知道那么多秘密。宫羽太小看他这个弟弟了。” 语毕,他又取出一个杯盏,三个杯盏呈品字形摆放,“程珏身后不只有龚启,还有一波势力。” “这一波势力害怕程珏通敌叛国的事情泄露,所以他们也要杀了程珏。” 沈初沉思,“后面这一波势力一开始并不知道程珏所做之事,对吗?所以杀程珏和毁地窖的是一个人?” 蔺淮言点头,皇后和陆将军要的是助三皇子李哲禹登上皇位,而不是大周国灭,所以在程珏与北狄合作这件事上,蔺淮言相信皇后和陆将军都不知情。 但是如果等他借徐知行案件查到程珏通敌叛国之事后,因事关重大,必定还会顺着查下去,而程珏背后关系复杂,势必会牵扯出很多人,所以程珏必须要死,而且还必须死在塌陷的地窖里。 一来给他的死因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雨雪沉积造成地势塌陷,程珏意外身亡。二来,地窖塌陷连带着他和北狄合作的证据也全部毁灭。 此刻,就算宫羽道出了程珏所做之事,但是现在也死无对证,所以皇后和陆将军是安全的。 沈初沉思片刻,拿起品字型后面的两个杯盏,轻轻碰了碰,“有没有可能这两个势力是敌对的呢?龚启这样做其实就是想借程珏重创他身后的另一波势力?” 蔺淮言忽然一怔,方才他一直想不通,龚启为何要揭露程珏? 现在沈初解开了疑惑,龚启的目标是程珏身后的人——皇后和陆将军! 程珏通敌叛国事情一旦败露,即便皇后和陆将军不知情,也势必会受牵连!所以龚启一直在帮助宫羽揭露程珏恶行,只是没想到因为贪心被宫羽摆了一道。 不,或许龚启也是被自己人放弃的。 那么龚启所代表的势力又是谁?! 第38章 你当真放得下驸马? 马车路过破庙,行驶到京郊之地。 一阵呛鼻的烟火气从马车缝中飘进来,沈初嗅了嗅,捂住鼻子,“谁家失火了?” “失火?”蔺淮言掀开车窗,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他叫停马车,“当下气候潮湿,是有人故意纵火。” 沈初跳下马车,定睛一瞧,觉得有些熟悉,“四周院落衰败,应该没什么人居住。”她刚说完这话,突然一顿,慌张地奔跑过去。 眼前三间小屋烧成一片,浓烟呛得人无法靠近,沈初想也没想,提起角落的水桶泼了自己一身井水,冲进火海。 蔺淮言看着被火势吞没的人影,眸光阴沉。 “世子!”身后传来马夫惊叫声。 院内,火烧得噼里啪啦,沈初目标明确,直奔北边厢房,叶依澜留给她的东西都放在那里。 此时屋内已经被浓烟遮蔽,正常视线里无法辨别方向,想起十五年前叶依澜教她逃离火场的经验,沈初用湿漉漉的衣袖捂住口鼻,弯腰蹲下行走,然后在床边的暗盒里找到画轴,放入怀中,转身撤退。 须臾,眼前出现一双黑色云履,她诧异地抬头,只见蔺淮言站在门口处,狭长的凤眸里怒意四起却又夹带着一丝慌乱。 沈初知道,此刻在蔺淮言的视线里只有滚滚浓烟。 他竟然闯入火场来找她? 沈初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可眼看着蔺淮言有进屋的趋势,她急得大喊一声,“别进来!” 随着语音落下,忽而一阵“噼啪”声,正上方的房梁被大火烧成三节,卷着火势掉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伸来一只臂膀,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并不确认自己的位置,沈初连忙握住,十指刚刚交接,瞬间被反握在掌心,蔺淮言猛地发力将她带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硬,腰上圈紧的力道勒得她也有些疼,却让人很安心。 身后“轰隆”一声,房梁掉落,火苗四起,火势越来越凶。 院外,马夫听见坍塌的声音心里越发焦急,救援的人还没有来,他一人的力量根本不够。他不明白,明知不可为,为何世子还要冲进去,这里面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吗? 在他也恨不得冲进去时,浓烟里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 “世子!”马夫提着一桶井水迎了上去,“有没有伤着,快降降温。” 一旁沈初接过井水对着蔺淮言泼了上去,担心道:“大人,您一点准备都不做,就这样冲进去,很危险啊。” 原来她也知道危险! 蔺淮言面色紧绷,眸底错杂的情绪不断翻涌,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沈初围着他转了一圈,见除了衣衫被烧破了几处外,并无其他大的创伤,她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画轴,打开。 蔺淮言侧目,画中是一位女子的背影,一袭青衫亭亭玉立。 就这?! 蔺淮言眸光逐渐凌厉,就为了林原白为她作的画,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一瞬间,他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用力得连骨节都已经泛白。 检查完后,沈初收起画轴重新放入怀中,好在来得及时,要不然连娘亲的最后一件遗物都保不住。 而关于这件遗物,她一直没有参透其中的深意,当年危急时刻,叶依澜把这个留给她肯定是有道理的。 可她看了十五年,除了认出画中的人是叶依澜外,其他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此时,悬在天边的雨终于下下来了,淅淅沥沥到纷纷扬扬,两人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躲雨,这场雨就好像是专门为这场火而生,等火势扑灭后,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沈初踩在烧焦的断壁残垣中,走过北厢房,停留在东厢房。 “我本来还想搬来这间屋子住,面朝东边,暖和许多。”她对着蔺淮言道,却分明又是说给自己听。 “这里原来有一个书案,这里有一把方凳,这个位置是博古架......” 蔺淮言站在废墟外,看着她如数家珍般一个一个地说道,抿了抿唇,道:“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沈初抬头看着他,佯装沉思样,随后随意地捡起地上烧过后的柴火,分析道:“谁家放炮竹,火石掉入了柴火中,便烧了起来呗。” 蔺淮言拧眉,刚想说炮竹的火石火力不足以点燃柴火,却见沈初不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炭灰,释然的笑道:“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沈初一副没事的样子,让蔺淮言瞬间明白,她知道是谁放的火,可是光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律例上简短的一行字罢了,李晋安张一张嘴,就会有无数的人自愿来抵罪。 说到底,律例从始至终约束的只是庶民百姓,权势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钻漏洞,逍遥法外。 屋宅被烧,沈初没有了去处,只能跟着蔺淮言回大理寺暂居。 马车驶出京郊时,沈初掀开车窗远远瞧了眼,然后又放下。 蔺淮言黑眸沉了沉,“如果想状告李......” 沈初知道他要说什么,圆圆的眸子里光芒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立刻打断道:“大人,我觉得烧了也挺好的,这样沈氏已死,我可能更安全一些。” 蔺淮言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只见沈初点着下巴,继续分析道:“晋安公主一心想杀沈氏,是因为她不曾参与林原白之前的人生,所以嫉恨沈氏,其实之前十五年过得苦兮兮的,饥一顿饱一顿,活着都难哪儿还有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啊,再言,要是我和林原白真有什么,不早就有什么了。” 她说得没心没肺,蔺淮言却眯了眯眼。 她竟然和林原白相处了十五年。 “现在屋宅起火,正好就当沈氏已死,让公主放下心结,这样我就能松口气了,不用担心因为她调查沈氏而查到沈初在衙门做的这些砍头的事情上。” 蔺淮言听罢,眼神悠悠地停在她身上,思索她是真的豁达,还是在假装坚强,可是不论哪一个,都在他意料之外,他想过她会悲伤或者是愤怒,可她却轻描淡写地略过当下的困境,一心都在铺设以后的路。 沈容陌之女,果然与众不同。 只是...... “你当真放得下驸马?” 十五年,太长,任谁都无法释怀。 第39章 驸马以什么身份替她谢我? 从蔺淮言口中听见“驸马”二字,沈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挠了挠头,无辜极了,“大人,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和驸马之间是清白的,我对他真的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顶多也就是有一点点崇拜。” 蔺淮言黑了眸子,“崇拜?” 沈初点头,“驸马此人心怀天下,有治世之才,文能安邦,武......”她柳眉微蹙,“就是身子骨弱了点,无法习武......” “你对他还挺了解。” 感受到蔺淮言眼神里的冷意,沈初立马收住,转而换了话题,“大人,今日之事还需要您帮个忙。” 屋宅起火,得有焦尸。 驸马府。 李晋安瞧着暗卫呈上来的东西,眉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她用绢布抱住那支玉簪,举起来再三确认,“她当真被烧死了?” 暗卫跪在地上禀报:“是,火灭后,属下在坍塌的房梁下找到一具焦尸,衣物已燃尽,面目全非,只剩下这支簪子。” 李晋安握住簪子,压抑着兴奋道:“死的好!”她命人去放火,并没指望能杀掉沈氏,更多的是想烧掉驸马的过去,抹掉他出生寒微的耻辱,竟然没想到真的烧死了沈氏! 真是天助她也! “呵,沈氏,你一直留在京城是不是想找机会接近原白,想用你们之间十五年的情谊绑架原白,让他对你心生愧疚?” 李晋安冷笑一声,她的驸马今后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不允许其他人成为他的软肋,也没有人能阻碍他站在朝堂之上,即便是母后也不行! 她转身将簪子递给琥珀,“把这个交给驸马,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琥珀接过,“奴婢知道,一定会认真观察驸马的反应。” ...... 沈初在大理寺住了两日,半夜时分被一个关门声惊醒,她起身推开窗户,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对面屋门。 自前两日在公主府突然消失后,季多终于回来了,沈初想他深夜找蔺淮言肯定是要紧的事,便没有打扰,转而回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捏了捏眉心,最近越来越睡不好,当年的事和近日发生的事,总是交替出现,似乎有一根线将它们串在一起,可她却无法理清那根线到底是什么。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还有季多的声音,“醒着?若是没休息,少卿请你过去。” 不等她回话,季多便离开,沈初想了想穿上外衣跟了过去。 沈初推开门,屋内灯火通明,蔺淮言靠在榻上正在翻看着什么东西,他抬头看了眼自己,转而对季多道:“说吧,查到了什么。” 季多一身黑衣,风尘仆仆,他灌了半壶水后,道:“暗卫抓住了一个负责护送少女去北狄的人,据他交代,他们把少女称为“米粮”,第一批送米粮的人就是地道通向京城外的那个村落,村里的男人们负责将米粮送往齐州,进入齐州后再由下一波人送往下一个州县,一路向北行进。 他说按照行程人应该已经全部交给齐州了,而和齐州接头的人是一位叫王蒙的男子。” 原来季多是去打探这个了。 蔺淮言合上手中的密卷递给沈初,她打开一看,是一份名单,尤梦如和徐知意的名字都在上面,除了她们还有十位。 “这就是他们这次要送往北狄的少女?” 蔺淮言点头,“但这只是从程珏手上送出去的,齐洲那边应该还会递增,准确说是北上的每个州县都一直有少女被送出去。” 季多疑惑道:“可近年来各地失踪案并不多,那些少女的家人为什么不报案?” 沈初想到了那日在坟地里听来的,推测道:“他们首选的是买卖,向灾民低价买回少女,其次是诱骗,最后才是强抢。除了被强抢走的少女家人会报官外,其他的并没有意识到女儿已经失踪,还以为在大户人家里做长工。” 蔺淮言沉思片刻,分析道:“每个州县护送少女的人应该都是相互独立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来往,只有这样,哪怕其中一个州县败露,也不会牵连出其他,更不会被查出来他们最终的目的。” “如果是这样,就相当于北狄靠程珏在大周撒下了一张巨大的网。”沈初越想越觉得可怕。 蔺淮言转着扳指,沉眸,忽而对季多正色道:“通知齐洲府衙,最近严查出城人的通牒,尤其是夫妻同行,女子身份必须核查清楚。” 天刚明,大理寺门前两辆马车已整装待发。 季多跳上马车,一边摇头一边打开车门,对临淮言嘀咕道:“沈初那小子又偷懒,说好了一起点行李,结果他竟然坐着睡着了!”更可气的是,等他点完行李后,发现沈初为了睡得舒服,竟然把他整理好的行李全部打乱了,甚至拿着世子的衣服盖在身上,简直是活腻了。 可偏偏自家世子就是惯着他。 马车行驶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只听马夫道:“少卿,驸马求见。” 季多奇怪道:“驸马近日怎么总是来大理寺。” 蔺淮言抬了抬眉,自然是因为沈初,他颔首,示意季多打开车门。 门外,林原白下马而来,淡漠的眼底在一扫车内并无沈初的身影时,迅速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蔺淮言看在眼里,林原白前来深意不言而明。 “少卿,人可还在?”林原白一袭白衫,眉眼疏淡,一身清冷气息却铮然凌冽。 蔺淮言长眸微抬,审视着他:“驸马找的是谁?沈初还是沈氏?” 林原白眸光一顿,明白话中深意,倏尔松了一口气,沈初没事就好。 他对蔺淮言微微揖了一礼:“多谢少卿护她,今后必当相谢。” 谢? 蔺淮言唇边浮起一抹冷笑,“驸马以什么身份替她谢我?” 林原白动作一僵,长睫半遮的眸底翻涌着巨浪,抬手间却又恢复平静,转而问道:“少卿于她又会是什么身份?” 晨光宁静淡雅,照在两人身上却好似卷起了无形的寒风,凛冽又刺骨。 蔺淮言突然一笑,眸光逐渐冷峻,“后事会变,但驸马已为驸马这点无法改变。” 第40章 没有什么可以抹去我和她之间的十五年 林原白站在原地,眸中倒映着那一袭墨色锦衣,抿了抿唇。 蔺淮言时刻在提醒他此时的身份,这种幼稚到极致的举动甚至让他怀疑,蔺淮言真的会是他复仇路上的劲敌吗? 自他入京以来,叔父再三叮嘱要小心提防此人,他深以为然。 当前凌王虽不过问朝事,但势力却依旧遍布整个大周,连皇上都忌惮他的实力,当年若不是丞相沈容陌率先出事,皇上李承怀最先想削弱的是凌王蔺萧安。 毕竟,对于李承怀来说,沈容陌得的是民心,但蔺萧安却是兵权。为帝者,民心固然重要,但是兵权却是他守住帝位最重要的武器。 可是,随着沈容陌葬身火海,他已经失去了一半民心,不能再动蔺萧安,而他对沈容陌赶尽杀绝的态度,更多的是杀鸡儆猴。 李承怀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下登上帝位后,就已经对他们起了杀心,蔺萧安清楚,所以在沈容陌死后,主动提出解甲归田。 而当年山谷围剿沈氏一事,蔺萧安驻守北侧,他兵力最强,北侧却是最弱的一环,不然他当年也无法在中毒的情况下还能入谷找叶氏求救。 虽然他晚了一步,却遇见了叶氏的女儿沈时筱,至此两人一同走过了十五年。 林原白眉头舒展,看着准备离开的蔺淮言道:“少卿既然能用焦尸欺骗李晋安,那必定知道了我和她之间的经历。” 蔺淮言停下脚步,侧目,只听林原白继续道: “少卿凭什么认为,今后的变动,能抵消我和她之间的十五年。” 不论是之前的十五年还是以后的十五年、二十年,他都要定了! ...... 京城外。 官道上两辆马车飞驰北上。 沈初哈欠连天地坐在马车里,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看着季多:他怎么了? 明明出发前自己还在后面一辆马车里睡得好好的,怎么一出城就被拉上了这辆马车。 季多同样一脸懵,怎么世子自从和驸马交谈了一会儿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凌冽到近乎阴鸷。 三人一路无话,疾行的两匹汗血宝马也感知到了主人在生气,三天的行程硬是缩短了一半,在快进入齐洲时,蔺淮言终于开口道:“今夜先在此休息,明日再进城。” 季多和沈初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一下马车,两个人抢着去喂马,奈何季多有武艺傍身,跑的快一些力气也大很多,沈初抢了个空,只能跟在蔺淮言身后进入驿站。 大堂内,驿使正在拨弄算盘,听见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驿站关闭,前方二十里路还有一驿站,住店去那边。” 此话一出,沈初努嘴道:“那总有吃的吧?” “关都关了,哪还有吃的。”驿长不耐烦道。 蔺淮言凤眸一挑,问道:“驿站因何关闭。” 他声音凌冽,驿长手中一顿,抬头瞧见蔺淮言与生俱来的贵气,心思流转瞬间换上笑脸,走出柜台迎接了上来,“哎呀,大人有所不知啊,不是我要关驿站,是陈大人命令的,怕被人破坏现场,所以不让人留宿。” “齐洲知府陈佩之?”蔺淮言问。 “对啊,我们这一片都隶属齐洲管辖,出了命案自然是报齐洲府衙。” 提起来,驿使又感叹道:“哎呀,你们不知道啊,现在的悍妇可真狠,竟然谋杀亲夫。” 他瞧了眼楼上,解释道:“陈大人说在那悍妇招供前不能让人住店,驿卒又跟着陈大人去了下一个驿站,这没人帮衬饭也没吃的,我就只能关店了。” 蔺淮言闻言,转身上楼,驿使吓得跟在身后连声制止,“使不得啊,真不能住。” 语毕,一锭银子出现在驿使眼前。 “这......”驿使犹豫,转念一想只要不破坏案发现场就不算失信于陈大人,他果断地收下银子,“公子请跟我来。” 三人一前一后的上楼。 “最近投站的夫妇可多?”蔺淮言问。 驿使回道:“陆陆续续有几对,说来也怪,以往常年难得看见一两个女子远行,近些年倒是经常看见随行女眷。” 沈初抬头,蔺淮言果然猜对了,为了能顺利入北狄,他们减少同行,分批护送,每人携带一至两名女子假扮夫妻和兄妹,这样就能给”米粮”一个合理的身份,通过关口的通牒盘查。 三人来到驿站二楼,此站一共六间厢房,一字排开,左手第三间也就是正中间厢房门上贴着齐洲知县的封条,字迹才干不久。 “陈知州才离开?”蔺淮言问。 驿使回道:“昨日晚上来的,上午带着尸体和凶手离开的。” 从齐洲到这里还有大半日行程,看来是前天出的事,蔺淮言点头,继续往前走,停在案发现场旁边的一间厢房,道:“就要这后面三间房了。” 住下后,沈初询问关于凶案的具体情况,却被驿使一句“陈大人不让泄露”给回绝。 深夜,随着驿使房间的灯熄灭,二楼长廊上出现三个人影。 季多小心翼翼地撕下封条,沈初则掏出一根银针插进锁扣里打开铜锁。 蔺淮言微微眯了眯眼,一旁季多则感叹的帮忙道出了他的疑惑:“你小子以前是做了多少偷鸡摸狗的事?” 沈初不以为然,反而义正言辞道:“这是技多不压身!” 蔺淮言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季多啧了一声,点燃油灯,房内情况一目了然。 一扇窗户全部打开,正窗台下的桌案上还摆放着吃剩下的饭菜,地上是摔碎的酒碗和翻倒的凳子。 蔺淮言提着油灯看向窗外,正下方处有一圈围挡,看来死者尸体是在下面发现的。 “嗯?”沈初疑惑了一声。 蔺淮言回头,只见沈初举着一根银针,末尾有发黑的迹象。 蔺淮言凝眸,“中毒?” 沈初点了点头,随后又一脸不解道:“我本以为毒会在菜里或者酒里,却没想到竟然在茶水里。莫非,这位人夫不喝酒只喝茶?”还挺养生啊。 带着这个困惑,三人离开案发地,回到各自的厢房。 夜深。 二楼厢房处,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床榻上,一双眼眸突然睁开,眼底凌厉肃杀,蔺淮言披上外衣,追出房门。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又清晰的出现在耳边,他一路追到走廊尽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蔺淮言环顾四周,许久,在确定没有异常后,才重新回到房间。 近日连夜赶路,即便是他也有些困乏。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此时,身边却突然有什么动了动。 他猛地起身,随之身后的人也抱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榻前。 床上床下,两人四目相对,一阵诡异般的安静。 第41章 少卿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 床上的人长发倾泻在胸前,一身素衫清雅绝俗,明净的双眸里满是疑惑,像极了出入人世的小狐狸。 蔺淮言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是他唐突了她,他应该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清是她时,他竟然隐隐期待她的反应,会是什么样呢? 愤怒?害怕?还是会让他负责…… 沈初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蔺淮言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 她眨了眨眼,人还在。 她闭上眼数到十再睁开,人不仅在还动了。 这...... 她苦思冥想,突然问道:“大人,是晋安公主知道我骗了她,带人来追杀我,你是急着来喊我快逃的吗?” 她给了一个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深更半夜蔺淮言会以入寝的样子出现在她床前的理由,可蔺淮言却摇了摇头。 “那是?” “走错了。” “哦好。” 语毕,她盖上被子,在蔺淮言怪异的目光下,背对他躺下,然后呼吸逐渐平稳而深沉。 睡着了? 蔺淮言面容一滞,她就这么没有防备心?即便女扮男装的再像,她也是个姑娘家,应该对异性保持戒心! 他越想越生气,转身离开。 听见门锁的声音,沈初睁开眼睛,被子下,双手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翌日天明。 沈初伸了个懒腰,推开门就见大堂内蔺淮言正襟危坐,他盯着二楼不知道在看什么,沈初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瞧去,瞬间吓了一跳,连廊上竟然被筷子定着两只大耗子。 一大早看这个,怪恶心人的。 沈初一口气跑下二楼,默默挪动到季多身旁,示意了下前面的人:又怎么? 季多抱着剑隆起眉头。 昨日后半夜突然听见有暗器声响,他起身查看竟然看见自家世子坐在大堂里,指尖夹着一只筷子,周身寒气凌冽到上战场也不过如。 他心里一跳,世子已经出手了,自己却连敌人在还不清楚。他羞愧难耐,连忙翻身下楼准备加入厮杀,可等看清楚被世子掷伤的是老鼠时,他也有些凌乱。 虽说世子自出生后,吃喝用度全是最好的,但在环境达不到的条件下,从不挑剔,怎么这次竟然和几只老鼠连夜杠上了? 他想不通,还指望问问沈初,可瞧她这副没睡醒的样子,便也不指望她能知道些什么。 就在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时,蔺淮言突然眯了眯眸子。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错厢房了。 他本来住在死者房间的左手第二间,昨夜回房时他因为推门受到阻力,也怀疑过是否走错,所以特意看了门号,不过他是以死者房间的门号为参照物,往左数了两间,却没想到季多房间的门号竟然和死者房间门号一样! 这样一来,他从季多房间门号数过去,就进了沈初的房间。 “驿使!”他唤道。 “来了,来了!”驿使一边系衣带一边赶来,看见上面的老鼠也吓了一跳,“公子,昨日忘记叮嘱了,前些日子下雪后,周边老鼠全进了驿站,夜晚确实有些动静。” 蔺淮言冷冷地抬起下颌,看着二楼的厢房道:“为何有两个一样的房号。” 驿使一愣,不应该啊,抬头瞧着上面,却发现中间两间房确实变成一样的了,他咦了一声,“怎么又掉下来了。” 说完对蔺淮言解释道:“公子,这间厢房的牌号本来是这样。”他将铭牌转过来,变成一个倒“品”字,而旁边死者住的那间则是“品”字。 蔺淮言眸光一顿,只听驿使道:“这些老鼠真可恶,前两天也动乱了房号,害得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语毕,驿使突然指着死者的房间道,“封条怎么掉了,你们昨夜不会有人进错房了吧!” 蔺淮言黑了脸,沈初看着他的背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少卿还真是走错了啊。 三人中,只有季多依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世子变了…… 按照原计划,今日准备赶路进齐洲,但是听说陈佩之带着尸体在下一个驿站停留后,蔺淮言决定先去那里会会他,同时也要见一见那名女囚犯,按照时间算来,近日路过这间驿站的女子都有可能是要被他们送去北齐的“米粮”。 二十里路很快就到。 三人一进院就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领头的人估摸而立之年,棱角分明,目光坚定,在他身后两名捕快押着一位女子,另有两人拖着一口棺材,棺材上面刻着义庄二字。 正是齐洲知府陈佩之一行。 沈初看向那名女子,只见她一脸哀戚,嘴角一直在哆嗦,双手被枷锁束缚住,露出一段腕部,上面有青紫块状伤痕。 那女子感觉到目光,立马向她呼救,“公子,公子,我是被冤枉的,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啊!” “人证物证都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捕快掏出一块布塞进她嘴里,蛮力推着她往前走。 女子拼命反抗挣扎。 季多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长剑出鞘拦住众人去路,“女子有冤,你们不听,是准备屈打成招?” 身后捕快见此,也拔出佩刀,“何等霄小,竟然敢在齐洲知府面前抽刀!阻碍衙门办案,连你一起抓!” 季多冷笑一声,引起了陈佩之的注意,他扫了眼眼前三人,对身后摆手示意稍安勿躁,而后,目光落在蔺淮言身上,虽然他一直未开口,但周身散发出的贵气,让人无法忽视。 “敢问在下何人?”陈佩之问。 “平民百姓。”蔺淮言眉梢微扬,语气平淡,却震慑力十足。 陈佩之继续打量蔺淮言,嘴边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京城来的?去过上一个驿站,看过案发现场?” 沈初愣了愣,这齐洲府尹可比章迟强多了。 蔺淮言挑眉,道,“正是。” 陈佩之扬眉一笑,“既然公子有这个闲心,那就一起听听这件案子。” 三人跟着陈佩之回到驿站内,陈佩之让驿使上了一壶茶,然后道:“此案简单,上一个驿站的驿卒张小六是人证,物证就是这个。” 他取出一个瓷瓶,“这是从那女子包袱里搜出来的。” 沈初看着他打开,瓶中是黑色的粉末,“这就是死者中的毒?” 语落,陈佩之竟然将瓶子递了过来,沈初隐隐有些惊讶,却还是接过闻了一下,只一下,立马将瓶子推出去, 蔺淮言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沉眸,睨着陈佩之,陈佩之却对沈初来了兴趣,激动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曼陀罗果实,剧毒且致幻。 第42章 怎么能怪凶手不会下毒呢 沈初蹙眉,捂住鼻子:“这是什么,怎么如此臭。” 原来不知道啊。 陈佩之失望地收回瓶子重新盖好,对身后人叫了一声,“张小六,你和这位京城来的公子,好好说说具体的情况。”京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分明暗有所指。 帮忙拉棺材的张小六走了上来,将事情本末又叙述了一遍: 死者和凶手是四天前的下午入住,因其兄妹晚一些到,于是一共定了两间房,天字叁号房和地字叁号房,也就是左手起的第三间和第四间。两人住在天字叁号房。 傍晚时,男人让我送饭菜去天字号房,送完后,我就去装马草,后来听到一阵争吵声,还有女人哭的声音,我赶过去劝了两句,男人却把我赶出去,然后我就在大堂内收拾,后来趴着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正好看见女人从地字房出来。 我问她这么晚去哪,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也没在意,只想着他们用完餐了,就去收拾碗筷,谁知道天字叁号没有人,男人竟然死在了地字叁号房,而那个女人,竟然在后院偷马! “你是说死者出事前后一直和这位姑娘在一起?”蔺淮言问道。 驿卒点头,“对,一直在一起。” 一旁,女子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佩之示意听一听女人的辩解,捕快取掉她嘴里的布团,只听女人哭喊着道: “不,不是这样,是驿卒说谎,他根本没有把饭菜送来,王老大把驿卒赶走后,也没有回来,一直到后半夜我想着趁他还没回来,赶紧逃走。” “大人,我没说谎,她一直在地字房,死者也死在地字房,但是账簿上登记得很清楚,她应该住在天字房里才对。” 陈佩之喝了一口茶,补充道,“仵作验尸,死者死于中毒,而这毒药也是在女子的包袱里搜出来的,和死者接触的也只有此女一人,且此女被死者虐待过,有杀人动机,毒杀后又要抢马偷跑,所以逮捕了她。” 蔺淮言不以为然,关于驿卒咬定的房间问题,他比谁都清楚,这里面会有什么乌龙,而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问女子。 “死者和你什么关系,为何虐待你,你又为何要逃。” 女子瞧着他,突然跪地道:“我叫楚楚,死者王老大说他齐洲的亲戚招长工,骗我假装他娘子不仅能躲过通牒盘查,进府后别人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给我算些工钱,我便跟着他来了,可谁知道离开家乡后,他就变了。 驿站那日竟然对我动手动脚,说反正是要卖出去的,不如先便宜了他,我不从,他就打骂我,所以深夜见他还没回,我就想收拾东西逃跑,可谁知道他竟然死了.......” 沈初眸光一顿,是他们,楚楚就是“米粮”之一! 陈佩之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番话,他面无波澜,喝了一口茶,道:“此女和驿卒两人各执一词,必定有一人说谎,但是驿卒与死者并无交际,没有杀人动机,而此女所言,无人证明。” 沈初摇头,坚定道:“有人能证明。” “谁?” “死者。” …… 院内,捕快打开棺材。 沈初瞧了一眼,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死者不是死于中毒。” 此话一出,一位中年男子突然丢掉棺材盖,满脸戾气道:“你瞎说什么,我验了十年的尸,难道还不如你这一个毛头小子懂了?!” 他拂了拂腰间的衣带,不经意间露出一块木制腰牌。 正是大理寺下发的仵作文书! 沈初努了努嘴,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身边还有个大理寺少卿呢! “严仵作稍安勿躁,本官相信你的验尸手段,只是这位京城里来的小兄弟有疑问,你就把所验结论讲给他听听。” 一口一个京城,沈初开始怀疑陈佩之是不是对京城有仇。 一旁,季多瞧着沈初一脸无辜的模样,默默移至蔺淮言身后,以他对沈初的了解,一会儿严仵作可能会怀疑人生,而这个角度能更好的看清楚她是怎么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虐哭别人的。 严仵作点头,就算陈知洲没有暗示,他也准备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点教训。 他卷起衣袖,指着死者道:“男,而立之年,尸僵已经消失,符合三日前的报案时间,死者眼鼻出血,颜面唇青紫,嘴角还有一串血沫留下的痕迹。后脑枕骨下侧有坠落伤。” 说完,挑衅地看了眼沈初,从腰上取下手部护具戴上,“瞳孔扩大,喉头发黑。” 他接着又插入一根银针在死者口中,“银针顶部发黑,死者死于中毒,然后摔落于地。” 沈初一脸认真地边听边点头,严仵作哂笑一声,自己验的尸比这小子吃的盐都多,竟然还想班门弄斧,推翻他的结论,可笑! 他等着沈初膜拜他,可等了一会儿,却见沈初也一脸懵的看着自己。 “这就……验完了?”她眨了眨眼睛问。 严仵作面容一滞,这臭小子什么意思,什么叫这就? “尸体症状这么明显,不是中毒还能是什么!”他不耐烦道。 沈初哦了一声,“你刚刚说的症状的确是中毒后的表面迹象,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案发现场毒下在哪里吗?” 考他? 严仵作眯着双眼看向沈初,“案发现场食物有用动,死者口内有食物残渣,自然下在饭菜里。”他语气一转,义愤填膺道:“办案讲究的是快狠准,查明死者是死于中毒,而现场又有食用过的食物,就行了,有时间去查具体是哪一样菜里有毒,还不如早点找到投毒的人!” 沈初眼眸睁大,这人竟然对自己的失误都能理直气壮,不禁佩服他的厚脸皮,“既然如此,我有一点想请教严仵作,死者巩膜黄染,眼圈灰白,脸盘肿胀,是为何。” 严仵作冷哼一声,“自然是酗酒已久,肝脏成疾,” “好!”沈初点头,基本功还算过关。 “那请问,此女要下毒杀害一个酗酒的人,为何不在酒中下毒,而非要在茶中下毒?” 严仵作眉头一抖,“这只能怪那个女人笨,下毒都不会下。” 沈初惊的下巴都掉了,“明明是你方向判断错了!怎么还怪起凶手了?” 第43章 原来她也会生气 严仵作突然火气上头,“死者中毒症状明显,凶手身上又有毒药,错哪了?” 沈初柳眉一蹙,双眼圆睁:“错在你自大自负!” 面对如此不严谨的验尸,那双平日里总是清丽、温和的眸子也染上了几分愠色。 蔺淮言眉心动了动,原来她也会生气。 在面对李晋安的刁难时,也未见她动怒,还以为她被之前的十五年磨平了心性,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就连他夜闯她的房间,她情绪也没有什么起伏,唯有被林原白抛弃时…… 想起那日她哭红的双眼,黑眸又暗了几分,十五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此时,严仵作指着沈初还想发怒,一旁陈佩之拦下他,对身后那一人道:“看来你们对验尸结果有异议,那不如让这位小兄弟重新验,让我们观摩下京城验尸手段,开开眼界。” 严仵作眼睛一转,对啊,这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懂验尸,他讥笑道,“是啊,来,你行你来验。” 此话一出,沈初可怜巴巴地回望着蔺淮言,分明在说你快同意。 蔺淮言本就寒了眸子,撩起眼皮道,“如果验出死于其他原因,陈知洲会不会认?” 陈佩之被他看得发怵,“认,有理有据,我自然认。” 蔺淮言眸光闪了闪,扯起嘴角,道:“好。” 陈佩之瞧着他算计的样子,心觉不太好,另一边,沈初已经捆住宽大的衣袖,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神采奕奕。 她戴上手套,先检查尸表,“死者呈平躺状,无抽搐,口内有轻微擦伤,颈骨骨折,肩胛骨、椎骨骨裂,五指有沙石刮擦痕,摔地后挣扎过,颅骨骨折,前额部皮下出血。” “前额?被打了?” 严仵作瞧向声音发出地,只见季多抱着剑满脸疑惑,不屑道:“从高处摔下的人,脑后和前额都会有伤。” “为什么?” 严仵作瞳孔一缩,这…… “反正书上这样教的!” 沈初详细解释道:“因为脑后着地颅骨骨折出血,颅内在一瞬间受到极大震动,脑内形成气流冲击前额,就会造成前额损伤,就像冬瓜落地会从上面裂开一样,内部对冲造成。” “原来是这样。”季多一副了然的样子,直视严仵作,“有些人连原因都解释不清楚,还好意思嘲笑别人,估计也只是个半吊子。” 严仵作脸色一沉,这小子竟然真的懂验尸。 陈佩之目光一直注视着沈初的每一步,只见她继续按压死者后脑上部:“枕部和顶部也有血肿,这个位置不是地面撞击造成,是被钝器打伤。” 语毕,她打开严仵作随行的箱匣。 工具还算齐全,只是刀钝,但也不碍事,她挑出一把尖刀,对着尸体颏下中点,向下纵行切开颈部皮肤。 冷静而锐利。 众人清晰的感觉到,少年几乎在一瞬间便退下了稚气与怯弱,转而散发出威压和庄严。 严仵作心里咯噔一下,心虚起来,嘴上却不饶人,“这么明显的症状,竟然还要剖验,简直是小题大做,是对死者大不敬。” 蔺淮言冷眸扫过严仵作的腰牌,“此话竟然从一个仵作口中说出,让人不得不怀疑,你是怎么取得仵作文书的?” 陈佩之接过话道:“仵作文书是经过大理寺试验,验明正身后登记备案,才会下发,大理寺管辖森严,新任少卿又严峻刚正,仵作文书绝不会有假。” 蔺淮言挑眉,指尖把玩着一个腰牌,正是他跳过前两步,亲自为沈初登记后下发的仵作文书。 一旁,沈初并没有受到外界影响,手中走刀平稳果断,逐层分离肌肉,“喉部有少量食物残渣,黏膜苍白,无灼伤和出血,无中毒特征。” “放屁!”严仵作浑身一紧,脱口而出。 他太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喉部无中毒特征说明毒未入肠胃中,那么死者又怎么会毒发身亡? 他还要为自己争辩,却被身后一道目光压得喘不过气。 沈初握着刀继续往下走,“内部脏器尽数破裂,胃部少量食物残渣,胃内黏膜苍白化。” 她放下刀,转身对蔺淮言道,“死者死因为高处坠落,内脏破裂而死,并非中毒。” 蔺淮言颔首,撩起眸子看向她身旁的两人。严仵作一脸不可置信,陈佩之脸上虽然不太好看,但却对沈初露出浓厚的兴趣。 他黑眸一沉,又冷了几分,“陈知洲,认为如何?” 陈佩之皱起眉头,转而问,“严仵作,小兄弟的结果你可认?” 沈初撇他一眼,这锅甩得真自然。 严仵作早已经慌乱,突然瞥见一旁发黑的银针时,又镇定了几分,逼问道:“那这颜面中毒迹象你又作何解释,死者分明就是因为毒发站立不稳,从窗台上掉下来,造成了内脏破裂!是中毒!” 沈初泰然自若地捏住死者面颊,打开口腔,道,“严仵作,死者咽呷部发黑,口中确实有毒,不过这正是凶手想让你看见的。 死者在不经意间喝下毒药,是不会造成口内损伤,但是死者口中黏膜挫伤,分明是被凶手强制灌入毒药,瓷瓶僵硬和已经失去韧性的皮肤接触,便会形成伤痕。同时死者已死不会吞咽,毒液流至咽部便会回流,一直存在于口中未入肠胃中。” “不......不.......也可能是凶手强迫他喝下毒药,喉部没有毒是因为.......因为.......”严仵作一边擦汗一边为自己狡辩。 沈初叹了一口气,为了让严仵作心服口服,哗啦一下扯下死者裘裤。 蔺淮言瞳孔陡然一缩,指尖差点捏碎腰牌。 季多感受到蔺淮言的气息暴涨,瞬间戒备的握紧长剑。 “严仵作,你看这是什么。”沈初指着死者胯骨部位。 蔺淮言眸光越发严厉,她竟然毫不避讳! 季多举目四望,疑惑不解,是自己最近没休息好,太紧张了吗?怎么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一道等同于胯宽的瘀伤出现在众人眼前,严仵作手部颤抖的按了按,是皮下出血。 “搭把手。”沈初对季多道,扶起死者,呈坐姿,“这里也有。” 还有? 严仵作感觉腿有千斤重,短短两步路,走的无比艰难。 “死者背心处有瘀伤,形状类似脚印,长约八寸,凶手是成年男子。” “噗通”一声,严仵作摔坐在地上,今日无烈日,他却汗流浃背,烈火焚心。 “严仵作,你被凶手骗了,凶手打伤了死者头部,然后把死者按在窗台上,形成了髋部伤痕,最后又将死者踹下窗台,凶手为了掩人耳目就在死者嘴里倒入毒药,造成中毒的假象。” 语落,众人面色各异,四周静悄悄的。 沈初有些懵,她说错了吗? 可忽而响起蔺淮言圈着凌冽冷风的声音。 “验完了?” “嗯。” 尾音还含在嘴里,就听一阵轰隆声,棺盖竟然从地上飞起,准确地盖在棺材上,严严实实地遮住尸体! 第44章 竟然敢抢他的人 季多看着自己出鞘又回鞘的剑,凝了凝神,死者何人,竟然劳烦世子给他盖棺材!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一旁严仵作更是爬了好几步才站起来。 陈佩之见严仵作慌张失措的样子,拧了拧眉心,死者竟然真的另有死因,京城来的还真就不一样了? 他再次打量蔺淮言,此人究竟是何人? 本以为只是京城世家的纨绔公子,身边跟着一个护卫和侍从,可是就连那个看上去最没用的侍从,竟然都深藏不露! 深谙尸语秘术,看似弱不禁风,拿刀时却稳如泰山,长着人畜无害的脸,却干着剖尸刮骨的事,而且看其老练程度,平日里一定没少干! 另一个护卫就更不用说了,步伐轻快,一看就是武功深厚。 而黑夜男子刚才竟然在眨眼间抽了他的剑,一剑挑起了数米远的棺盖,武功必在护卫之上。 他想了很久,最终锁定了那一人。 他抱拳道:“齐洲知府陈佩之,见过少卿大人。” 蔺淮言颔首,“陈知洲,这案如何审?” 陈佩之顿了顿,道:“死者虽然不是死于中毒,但是死前一直和此女在一起,而且此女进出凶案现场,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沈初默默感叹,同样是知府差别怎么这么大。陈佩之在知道蔺淮言的身份后,依旧能泰然自若陈诉案情,如果换成章迟,肯定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蔺淮言思索他的话,问张小六,“你确定将食盒送进了天字叁号房?” 面对蔺淮言的质问,张小六不敢冒失,回忆了下后才道:“我从左侧上楼,走过地字叁号房后,死者从天字房出来,从我手上接走了食盒。” 沈初转了转眸子,想起昨夜在房间里看见蔺淮言时的惊悚景象,明白了楚楚为何会在案发现场。 “死者在接过食盒后并没有去天字房,而是转身进了地字房。”沈初推测道。 “因为天字号房的房号倒了过来,所以你看见楚楚从地字号房出来,但其实她是从天字号出来,所以死者出事时,楚楚并不在现场。” 张小六在手心比划了一下,“如果天字叁号房的铭牌倒过来的话,的确和地字房一样,可是,死者让我送了两份碗筷啊,如果不是和那女子一起进食,那会是谁?” 陈佩之在想清楚房间的乌龙后,思绪瞬间打开,“死者订房时说其兄妹随后就到,人呢?可去了?” 张小六摇头,“没有,那日他们住下后,便没人再来。” 陈佩之蹙眉,“确定?” “这.......我一直在院里和后堂忙着,确实没看见其他人,不过,那日风大,门被风吹开过两次。” 那就是有人来过。 “也就是说除了楚楚外,还有一位男子和死者接触过。”陈佩之问沈初。 在她的验尸结论中,死者死于一位男子手下。 沈初点头,“而且应该是死者想杀凶手,在杯中下毒,却被反杀。凶手应该不饮酒,所以才备了一杯茶。” 陈佩之犯难了:“可这人山人海怎么找凶手。” 蔺淮言道:“他潜入上一个驿站没有停留休息,未补充粮草,必定会在这一个驿站停留,查驿站登记簿,凡是男性一律排查。尤其需要注意京城过来的。” 陈佩之领命去查,离开时却突然被蔺淮言叫住。 陈佩之一个激灵,莫不是少卿大人要开始跟自己算账了? 方才他一听对方来自京城,确实有那么一点试探的意味,但是自己应该没有表现出来吧? 蔺淮言瞧着他眼底忐忑的神色,黑眸清明,道:“陈知洲,案情现在可明朗了?” “自然,在少卿大人的帮助下,理清了案情的重要线索,还有这位小兄弟,多亏了他高超的验尸技巧,下官才没有成为一个办冤案的糊涂官,这等大恩下官铭记于心。” 蔺淮言扯了扯嘴角,“恩情谈不上,陈大人只需要把这件案件的验尸费结算了即可。” 陈佩之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蔺淮言。 沈初和季多也怔了怔,少卿大人又在卖什么药? 蔺淮言继续道:“陈知洲请严仵作验尸一定给了银两,而她刚刚不仅验尸还帮你纠正了错误的破案方向,让你免受冤案之苦,这银两给的不冤。” 确实不冤。 只是…… 京城来的官大人指导下面洲县破案,也得给银子吗? 陈佩之不理解,可看见沈初眼眸里逐渐亮起来的光芒,更加疑惑,大理寺的人还缺银子吗? 还是说少卿要狮子大开口? 蔺淮言看出他的顾虑,淡然道:“验尸一具一两银子。” 就这? 会不会有诈? 可眼见沈初兴奋不已的样子,陈佩之不得不猜测大理寺是真的苛刻他了。 他顿了顿,问出了让他后悔一辈子的话:“验尸一具,我给你二两银子,你来我齐洲府衙,如何?” 话音刚落,陈佩之就感觉不对劲,一道威压突然传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看向沈初,后者分明是在认真思考自己提出的条件。 他顿了顿,觉得还能再为自己争取一把,可紧接着就听见一道严厉的声音: “看来齐知州家财丰厚,不如把本卿的俸禄一并结了,就当给国库节省了。” 陈佩之大惊失色,果然少卿是在诈他,借口查他家财充国库! “大人说笑了,我得赶紧去查凶手身份,以免他出了齐洲,再找就难了。” 虽然陈佩之的愿望不能达成,但是却给沈初点名了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只是这文书...... 她看了看蔺淮言,脑子里生出一个想法。 陈佩之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锁定了两名嫌疑人,楚楚根据驿使的回忆确认道: “应该是这个登记叫王小二的人,我远远见过一次他的背影,左手是六指。” “他们真名叫什么?”沈初觉得这名字过于敷衍了。 楚楚想了想,“王老大好像叫王蒙,王小二叫王汉。” 沈初诧异地看向蔺淮言,却见后者一副早已猜到的样子,死者竟然就是此次从京城护送米粮去齐洲的领头人! 他死了,那谁和齐洲接头人联系? 无人联系那米粮便送不出去,她们又在哪? 第45章 少卿是失心疯前兆 皇宫。 李修渊下朝后跟在一道清冷的身影后面,绕过假山,耳边突然响起林原白的声音:“大皇子可是在找我?” 李修远步履一顿,侧目,林原白竟然从假山另一边走出来,他赞赏道:“驸马警觉性真高。” 林原白不语。 李修渊拱手,议论起今日朝堂上的事,“父皇也真是,你和晋安还在新婚中,竟然就让你出使北狄,那边现在形势不好,驸马要多加小心。” 林原白淡然道:“为臣者,自然要为圣上分忧。” 李修渊颔首,随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令牌递于林原白,“驸马可以带上此物,若遇危险,只需找到各州县衙门外的第一间茶馆,掌柜的看见此物必定会倾力协助驸马,且不会被晋安知道以免她担心。” 他话里有话,林原白闪过一丝惊讶,却又转瞬被眸中的清辉掩盖中。 皇室中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暗卫,势力可大可小。 李晋安的暗卫总是跟在他身后,不成气候,倒是李修渊竟然已经将暗卫布置在北上各州县,看来平日里这位性情豪爽的大皇子,其实一直在韬光养晦。 他要的不止是皇位,还要在登上皇位后,将将军府一举拿下,没收兵权。 如果今日他拿了这令牌,就是对外摆明了自己的立场,给李修渊吃下定心丸,但是北上洲县处处都是陆将军的眼线,很容易被陆将军看破立场,现在时机不成熟,不能收。 李修渊见他迟迟未接,提醒道:“近日听说一件怪事,京郊前几日出现火情,烧死了一名女子,听说那女子并无亲人,焦尸理应入义庄,可等尸体运去义庄后,义庄存放尸体的总数却没有增加。” 林原白看着他,不愠不淡道:“的确是件怪事。” 李修渊笑道:“是啊,要是晋安知道后,想通其中缘由,驸马怕是又难以清净。” 林原白眸光逐渐温凉,接过李修渊手中的令牌,拱手道:“谢皇子好意,待我北上归来再相聚。” 两人分头离开,李修渊却在走了一半后,突然又转身跟着林原白出了皇宫。 就在刚刚,他发现,沈氏是牵制林原白最简单有效的一枚棋子,得赶紧找到她。 而在他们离开后,陆十洲也出现在不远处的假山后,他摸着下巴,越想眸中光芒越盛,可惜,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齐洲。 客栈厢房内,一女子抱着几件精心挑选的衣裙,欢快地打开房门。 “公子,你瞧,我选的这几件肯定适合你。”楚楚拿起一件绛紫色袄裙在沈初身上比划。 沈初愁容满面,看着坐在一侧的人,蹙眉道,“必须要去吗?” 蔺淮言放下茶杯,让沈初和楚楚深入虎穴,的确有风险,但是对方伪装成夫妻、兄妹,一人看护一位女子,让女子没有机会求助,导致现在只知道对方已经进入齐洲,却毫无查询的方向,而抓捕王汉一事也迟迟没有进展。 好在,王蒙用来骗楚楚的那家大户人家也确实存在,是一家药馆。陈佩之出面询问过,对方否认认识王蒙,但是巧合的是,那家药馆不仅真的在招工,而且还只招女子,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曼陀罗果实。 自张笙一案后,他相信沈初懂药理,所以当她告知瓷瓶里是曼陀罗果实时,他第一时间将目标锁定在顾家医馆。 可是无凭无证不能贸然行动,万一惊动了对方,那些女子性命甚危。 再者,顾家乐善好施,深受齐洲百姓爱戴,硬闯会造成民怨。 所以...... 蔺淮言目光落在沈初皱巴巴的小脸上,缓了缓语气,解释道:“你我三人,只有你能借招工名义混进去。” 季多拧眉瞪了一眼沈初,什么时候世子还得哄着别人去执行他的命令了?他越想越生气: “有我和少卿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若不是你长得阴柔,也不会让你男扮女装混进去!” 沈初也来了气,回瞪他一眼,“我又不会武功,我当然怕啊,你不怕你去!” “去就去!”季多抓过楚楚手上的衣衫就往身上套。 “哎呀,侍卫公子,不是这样穿的,你会把袄裙撑坏的!”楚楚慌忙夺走那件绛紫色袄裙,“这件可是最适合小公子的,穿上肯定比女子都好看,到时候绝对能蒙混住顾府管家。” 沈初瞧着楚楚满脸期待的样子,睁圆双眸,“你不怕吗,那里绝对是个狼窝。” “侍卫公子不是说了吗,有他们在,会保护我的。而且要不是你们,我早就被陈大人关押等着秋后问斩了,说起来,我这命都是你们给的,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楚楚麻溜地重新整理好衣衫。 季多抬起下巴,“听见没,人家一个弱女子都能知恩图报,你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的。” 沈初努了努嘴,只听楚楚继续道:“而且.....而且我也想为公子出一份力,帮助你们找到要找的人,也想救出和我一样被困的姑娘们。” 她边说边偷偷看向蔺淮言,脸上浮起一抹红云。 沈初无奈地撇了撇嘴,原来是被美色蒙骗了心智,无药可救。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既然非去不可,那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初你小子过分了啊,竟然敢跟大人提条......” “说。” 沈初得意的对季多挑眉,“事成后,我要大理寺下发的仵作文书。” “你小子不会自己去考吗!这对你有什么难的......” “好!” 翌日。 沈初穿着楚楚特意为其挑选的衣袄,站在蔺淮言身前,等他叮嘱注意事项。 蔺淮言睨着眸子,只见她乌发挽起单髻,配上与袄裙同色的发带,清雅脱俗,一双杏眸满眼不耐烦,却更显灵动。 季多站在一边惊喜道:“好看,还真像个女子。” 这说的什么话,她本来就是女子。 蔺淮言闻言,眸光一沉,喜怒不明道,“换掉!” 楚楚愣住,满脸不解,“侍卫公子也夸小公子好看啊。” 蔺淮言侧目,直直地盯着季多,“好看?” 季多点头,忽见蔺淮言狭眸,立马摆头,“不好看,丑死了。” 此话一出,季多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扎得他抖了抖。 楚楚也被蔺淮言散发出的凛冽气息吓坏了,站在沈初身边小声询问:“公子怎么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如此生气?” 沈初默了默,“可能是失心疯的前兆。” 叶依澜说过,郁怒易爆,肝气郁结,情志过极,心失所养。 第46章 女扮男扮女 顾府坐落于齐洲闹市街头,与医馆之间仅长廊相隔,医馆正临街巷,刚刚好阻隔市井烟火气,如此一来,后方的顾府便成了闹中取静的极佳位置。 晌午,医馆内。 两名女子背着包袱局促地东张西望。 药房小厮打了个哈欠,询问:“找谁?” 楚楚从包袱中拿出一封信件递于小厮,“王老大介绍我来的,说你们这招长工。” 竟然还有信? 沈初瞥了一眼,小厮却直接将信塞进袖中,指着堂后的药炉道:“你们从那边进去找王总管。” 两人道了声谢,顺着他指的路绕过药炉,沈初闻着浓厚的药香,停下脚步。 “怎么了?”楚楚问。 “这药香有些怪怪的。”夹杂着一些奇异的气味。 “哪里怪了?会不会是闻错了?” 沈初快速在四周瞟了一圈,点了点头,又跟上楚楚。 此时,顾府内走出一名小厮,从药炉处取了一碗汤药。 见他跟在身后,沈初放慢步子,等小厮追上来后,特意靠近闻了闻药香。 小厮见有人靠近,突然将药盘避开,汤药溢出药碗,“你谁阿!弄泼小小姐的汤药不想活了?” 一旁,楚楚眼疾手快,拉开沈初挤在两人中间道,“这位小哥别激动,我们是想问王总管在哪,顾府招工,是他让我们来的。” 小厮急着要去送药,没时间计较,瞪了眼沈初后道:“王总管在休息,你们就在前面等着!”说完,匆匆离开。 那碗药有问题。 沈初想跟上去,楚楚拉住她,小声道:“小公子....哦,不对,是清清,不能跟过去哦,万一惹上麻烦怎么办,还是公子交代的事情比较重要。” 沈初一顿,楚楚说得对,她们是来探消息的,还是不能多管闲事,只是...... “他说什么你都听吗?”沈初问。 楚楚点头,“对呀。” 看来真是病得不轻。 “那如果他让你送死呢?”她继续问。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沈初耸了耸肩,“你还不了解他。” 楚楚转了转黑瞳,靠近她小声问道:“那你能和我讲一讲公子的事吗?” 当日她验尸时,楚楚作为嫌疑人需要回避,是以,楚楚并不知道蔺淮言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京城来的公子。 “说来话长,总之不是好人。” 两人靠在长廊上休息了一会儿,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远远看见她们走了过来。 “楚楚?”王总管点名询问。 楚楚站了出去,“是我。” 王总管眉头隆起,“怎么还有一个。” 楚楚挽住沈初,笑道:“这是我妹子,叫清清,王老大说您这需要人手,越多越好,还问我有没有其他姊妹,额,他没跟您说吗?” 沈初惊讶地瞧着楚楚,驿站见她时,总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今天竟然能镇定自若地撒谎,反差也太大了。 王总管审视地盯着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跟我来吧。” 待他转身,楚楚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沈初竖起拇指,对于这个搭档,她越来越满意了。 两人跟着王总管走在碎石小路上,路过一个院落时,突然有一个人冲出来,和王总管撞了个满怀。 王总管推开那人,厉声道:“慌什么!” 沈初一瞧,正是刚才送药的小厮,转念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只见小厮脸色惨白,小声道:“小小姐用完药膳后,就说头晕头痛,阿宁便扶着她去休息,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小小姐说心口痛,我正要去请郎中,小小姐就晕了!” 王总管急了,“还叫什么郎中,我这就去找大小姐,你在这里守着,一定别让夫人知道。” 说完对沈初和楚楚道,“你们两个在这候着,别乱跑!” 两人点头,楚楚看着王总管离去的背影,感慨道:“王总管跑得好快。” 沈初闻声瞧去,不过眨眼功夫,竟然已经看不见王总管的身影,她歪头沉思。 而此时另一边,一个身影由远及近,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边追边喊道:“夫人慢点,小心动了胎气。” 沈初看去,女子腰圆肚尖,已孕六月,神色焦急地进入院中。 楚楚撞了撞沈初的胳膊,“你刚听见王总管说什么了吗?不让他们叫顾夫人,眼下顾夫人就来了,肯定有谁和王总管过不去。” “那可不一定。从刚刚到现在,小小姐院内的下人们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里,小厮刚刚通报也刻意降低了声音,只有王总管刚刚大声提到了夫人。” “啊?通知顾夫人来的是王总管?这是为什么啊。” 沈初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 顾府正门处。 两辆马车缓缓停下,驾马的护卫打开车门,其中一位从车内取出一架轮椅,待放好后,另一位伸手入车内。 此时,一位男子扶住护卫的臂膀,借力从车内探出身子,然后在两人的搀扶下,下马坐上轮椅。 候在一旁的白衣女子见此,隐隐有些惊讶,虽然京城来信说明了少将军的情况,但是若非亲眼所见还是难以想象,他竟然伤得这么重。 “顾云和见过少将军。”她上前行礼道。 陆十洲颔首,一脸笑意:“顾小姐,谷太医让我替他向你和顾老爷、老夫人问好。” 顾云和暗暗感叹,行动受限还能笑得出来,也只有他了,“祖母年事已高,父亲近日风寒未愈,无法出来迎接,还望少将军见谅。” “顾小姐客气。”陆十洲招了招手,侍卫从马车内取出一个箱盒,打开,竟是两株百年人参! 顾云和迟迟不敢收,“少将军前线杀敌护百姓安宁,能为少将军治病是顾氏之福,这礼断然不能收。” “后续还多有打扰,一点心意而已,顾小姐收下吧。” 谷太医说过他的腿伤只能试试,具体什么时候能恢复,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一切都是未知数。 可是,即便希望再渺茫,也必须要试一试,他陆十洲岂能被轮椅困住! 顾云和这才收下,引陆十洲入府。 ...... 后院内。 沈初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王总管步伐那么快怎么还没有找到人来施救,再晚点那位小小姐性命就不保了。 心中担忧刚起,从小院内走出来一人,是跟在顾夫人身后的丫鬟,“夫人喊你们进去问话。” “我.....们?”楚楚觉得奇怪。 丫鬟却不耐烦道:“对,你们两个赶紧跟我来。” 沈初顿觉不好,果然一进屋内,就见跪在地上的小厮指着她道: “夫人,就是这个女子故意撞了我,一定是她干的好事。” 他脸上印着五指印,红得发紫。 好大的手劲! 顾夫人坐在床榻边缘,露出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横眉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沈初一怔,这个顾夫人有问题。 小小姐已经昏迷,她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小小姐的病情,而是追问谁派她们来的,看来顾夫人的目的不纯。 一旁楚楚帮着解释道:“回夫人,我们是府内新招的下人,今日刚入府。” 顾夫人眯了眯眼,随后突然一拍桌子,道:“好啊,顾云和为了摆脱嫌疑,竟然招新人毒害顾真,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语毕,顾夫人不再听解释,直接冲出院落,随行丫鬟立刻跟了上去,屋外传来声音,“放肆!你们两个下人竟然敢拦我,我今日一定要见到老爷,府里不仅有人要害小小姐,连下人都欺负到我头上了!” 楚楚扯了扯沈初的衣袖,“我还以为我们要完了,差点准备放信号向公子求助了。” 沈初摇头,“顾夫人的目标不是我们,她的目的是要见顾老爷,然后嫁祸给那个顾云和。” 只是,用自己女儿的生命为代价,会不会太狠心了。 第47章 蔺世子才有断袖之癖 顾云和带着陆十洲来到一间小别院前,这里远离医馆,安静清幽,不会有人打扰他修养,更重要的是也远离主院,她不能让顾家的丑事外扬,唯一的缺点就是屋宅小了一些。 “少将军,这就是您休息的地方,鄙室寒陋,希望少将军不要嫌弃。” 陆十洲看了眼四周,笑道,“顾大小姐特意选在这里必定有你的理由,我又怎么会嫌弃。” 顾云和低头,四目接触的瞬间,有种被偷窥了想法的感觉,她立马避开视线,但脸上已经红了一片,她清了清嗓子道:“那就不打扰少将军休息了,我晚点来给少将军施针。” “好。” 顾云和一身白衣,淡雅如菊,离开时吸引着陆十洲左前卫的目光,“顾小姐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大方。” 陆十洲点头,“看来风黎想娶妻了。” 风黎黝黑的面容一红,一本正经道:“少将军不娶妻,属下便也不会娶妻。” 陆十洲眉头一蹙,“别乱说,听起来我像是有断袖之癖样的。” 风黎连忙摇头,“怎么会,属下反而觉得蔺世子有这个癖好。” “哦?”陆十洲来了兴趣,“怎么说。” “蔺世子身边的小侍从长得极其阴柔,他看那小侍从的眼神和看季多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陆十洲抬头,看着眼前一米九的壮汉,感慨道:“没想到你心思还挺细腻,看来是要给你说一门亲事。走,去转转,帮你好好物色一个。” 顾云和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偏就想去看看。 自从进府到现在,一直有人跟在他们身后,顾云和几次回头查看,明明发现了却依旧当作不知道,而顾家作为医药世家,顾老爷竟然会因为一个风寒卧床半月,这如何说得通? 还有那老夫人,到底是生是死? 叶依澜当年赠与顾家的医书又在哪里? 顾云和离开陆十洲住的小院后,停下脚步等身后的人跟上来。 “那个女人去找父亲了?那王总管呢?” “王总管一直在医馆找您,但是很奇怪,药童告诉他您不在,他还是每间药房每间药房地找。” 顾云和冷笑一声,这两个奸夫淫妇配合得真好,而他那个糊涂爹竟然还要将顾家家主的位置传给那女人肚子里的野孩子! 只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不论她再怎么专研医术都无法成为顾家家主?她不服! 顾云和握紧掌心,待心情平复下来后,才道:“真儿呢?” “情况很不妙。小姐,现在要不要赶过去。” 顾云和沉思,转身出了医馆,既然那个女人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她就陪他们演戏,如了她的愿! 世家家族,子嗣多并不是好事。 ...... 小院内。 沈初聚精会神地为床上女孩施针,马钱子的毒性已经入肺腑,此刻不能有一丝差错。 她快刺慢捻,速度变化纷繁复杂。 随着双指离开最后一根银针,床上的女孩突然变得难受起来,阿宁按照沈初的提示,扶起她侧躺在床边,没过一会儿女孩开始剧烈呕吐。 “醒了,小小姐醒了!”阿宁惊喜地呼叫道。 直到女孩吐出透明状液体后,沈初才陆陆续续取下她穴位上的银针。 身后,楚楚凝眸看着眼前一切,眼底晦暗不明。 “你是谁?我要啊娘和啊姐!”顾真睁开眼睛,看见陌生人很害怕。 阿宁扶住顾真靠在自己身上,安抚她的情绪,“她们一会儿就来。” 顾真乖巧的点头,可不过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小小姐!”阿宁拍着她的脸,焦急地唤道。 沈初收起银针,“她身子太虚,还需要静养。” 其实她并没有说实话,虽然她刚刚帮顾真逼出了今日所中的毒,但是根据脉象所看顾真身体底子早已被其他毒药侵蚀。 楚楚走上前,热情的为沈初擦拭额上的细汗,“清清,你也累了吧,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屋外,陆十洲挑了挑眉,清清? 看其穿着灰色麻布衣衫顶多是顾府的下人,一个下人施针都如此老练,顾云和的医术岂不是真能治好自己? 他突然对齐洲之行充满了希望,转而离开。 沈初和楚楚从顾真的院子里出来后,一直未等到王总管,好在丫鬟阿宁看在沈初救了顾真的份上,暂时将她们安顿在顾真院子的下人房里。 深夜。 偌大的顾府内危机重重。 顾云和提着微弱的灯笼穿梭在院内,步伐极快。 一个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忽然,前方树梢动了动,黑衣人驻足,只见另一个人影从身前闪过,他立刻退回方才隐身的位置,待人影消失后,夜色下也没了顾云和的身影。 “你没看见她去哪儿了?”陆十洲疑惑,风黎是自己的左前卫,有充足的作战经验,怎么会连一个顾云和都跟丢。 风黎跪在地上,满脸羞愧,“是属下疏忽,那人影突然出现,我一时分心,便跟丢了。” 陆十洲陷入沉思,“这顾府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竟然还有别人夜探这里。” 风黎想了想,拧眉道:“少将军,我怀疑刚才干扰我的人是季多。” 陆十洲坐起身子,蔺淮言来这里做什么? 顾府外。 季多拉下黑色面巾,指着桌案上的地图道,“少卿,沈初她们就住在这个位置,看她沉睡的样子应该没危险。但是这顾府也太邪门了,一晚上碰见了三个同行。” 蔺淮言挑眉,“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对顾府感兴趣。” “院子里遇见的那个绝对是风黎,个头太扎眼了,再加上那双豆豆眼,想不认出他都难。” 季多和风黎同出一师门,相互之间很熟悉,只是每次都装不认识。 蔺淮言点头,“陆十洲来顾府养病了,你看见风黎不足为奇,另外两个呢?” 季多沉默,“另外两个有些奇怪,好像都对顾府很熟悉。” “顾云和呢?” 提起这个人,季多立刻坐下来,双目炯炯有神,“我觉得这位大小姐问题最大,她一定知道风黎那个傻大个在跟她,所以一直在绕圈圈,我实在没办法就在傻大个面前暴露自己,可怪事发生了,那顾大小姐转眼就不见了。” “哪个位置。” “这里。”季多指着顾府地图上的一角道。 “顾云和带着你们一直在她自己居住的厢房附近转?” 季多无奈的点了点头,“所以我说风黎傻,明显就是被发现了。” 蔺淮言沉默,“以你和风黎的能力,应该不会被她识破,她戒心如此强,防的肯定是府里的人。” 顾府从上到下都有问题,沈初会有危险。 他沉吟片刻,“明日我们也去叨扰叨扰顾大小姐。” 第48章 齐地小兄弟穿女装也挺好看 顾府内。 “清清......清清.....”楚楚拍了拍床上睡着的人。 沈初不耐烦地翻身面对墙壁,咂了咂嘴,又没了动静。 “清清?我想去茅房,但是外面好黑啊,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楚楚轻轻推了推她。 依旧没有回应。 随后“吱呀”一声,待门关上后,沈初睁开眼睛,看着黑暗的墙壁。 夜色下,黑色人影出了房门并没有去茅房,而是轻车熟路地拐进一间柴房,随后一个身影从柴房另一边进入。 “计划有变,此人不仅不能杀,还要把他也送出去。”楚楚抬头,眸光阴冷,和之前判若两人。 黑衣男人拧紧眉心,“京城出事,齐洲也严查出城的人,如果此时硬送米粮我会暴露,而且京城运来的米粮还不知道在哪里,现在不能送。” 楚楚冷笑一声,“你杀王蒙的时候会没有探出来米粮在哪?王汉,收起你那点心思,现在外面形势严峻,只有赶紧送她们出齐洲,我们才是安全的。” 王汉微眯双眼,“圣女,那日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没命了。王蒙那杯有毒的茶是给你准备的,他要杀你,而我是救你。” 楚楚扯了扯嘴角,她当然知道王蒙想杀她然后取代她,因为程珏已死,京城那一片的知情人都必须得死!所以她去齐洲外的驿站见王蒙,本就是为了杀他而去,只是碍于不清楚王蒙把这一批米粮藏在哪里,所以迟迟未下手。 没想到的是王汉竟然跟踪她,提前在王蒙口中套出消息后下手杀了他,甚至还害得她落入官差手中! 想到这里,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行了,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待事成之后会向上面禀报,给你加官进爵。” 王汉扫她一眼,有些敷衍道:“那就谢圣女了。” 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对了,顾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们还没找到那本医书吗?”楚楚想到今日所见,换了话题。 “本来快了,但是被顾云和搅合了!”王汉气愤道:“表妹肚子里是男童,顾家主曾提到过要将家主位传给肚中孩子,而那本医书就是传家宝,但是顾云和知道后,和顾家主起了争执,然后没过两日,顾家主便生病不再见外人。 我们觉得背后肯定是顾云和搞的鬼,所以才以顾真的安危为借口去求见顾家主。今日算是证明了我的猜测,顾家主不是生病,而是被顾云和软禁起来,不然不会在听见顾真性命不保时,依旧不见。” “你们真狠心,竟然连亲生骨肉都能抛弃。”楚楚嘲讽道。 王汉眸中闪过狠厉,“成大事者,总要有牺牲。”而且不过是个孩子,死了,肚子里还有一个。 说到这,他询问道:“你带来的那个清清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医术还救了顾真。” 如果不是那个清清,待顾真一死,他就会去报官将顾云和押禁。毕竟顾真的药方是顾云和开的,而他只是在煎药时将其中一味马钱子多加了一倍的量。本来是个一石二鸟的计谋,却被她破坏了。 楚楚蹙眉,“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普通人。” “那更应该早日解决掉他!” “不行,主上说过,大周的医术远超于北狄,一定要将大周的医术带回去,不然也不会安排你进顾府找那本医书。” 王汉盯着她,“那你说如何送出去。” “我有一计,需要你配合。”楚楚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王汉听完,身子一僵,“火可以放,但是断指.......”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她话里的可信度。 楚楚笑了笑,“你杀了王蒙,他们已经在找你,就算你易容术再高明,可你左手六指始终会出卖你,今日他因为关心顾真没注意到你,若明日发现你左手天生畸形,必定会怀疑你,还不如借口意外自断两指,一劳永逸。” 王汉眼神阴鸷,楚楚故意告知那些人他六指特征,就是为了让他自断手指! 他深思片刻,想到自己的计划,心中一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好“,紧接着抽出匕首挥刀断指! 楚楚看着王汉脸上隐忍的疼痛,扯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算计她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她包起地上的断指,递给王汉,“门外有狗,喂它吃了便不会被人找到。” 王汉咬了咬牙,压抑着恨意离开。 柴房外,沈初靠在墙壁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确定两个人都走远后,她立马朝反方向奔跑。 楚楚竟然就是王蒙的接头人! 蔺淮言,你把我坑死了! 要不是她觉得今日的楚楚遇事格外冷静机灵,而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前后差距那么大,还有那封从未提到过的信,让她觉得奇怪,所以留了个心眼装睡,然后跟了过来。 不然按照楚楚的计谋,王汉放火,楚楚冒死相救得到自己的信任,然后再用米粮的消息骗她出顾府,自己就彻底掉入狼窝了。 沈初一边跑一边骂,“天杀的蔺淮言,说了不来非要来!” 夜色还深,没过一会儿顾府内已传出浓烟。 沈初根据脑海中记下来的地图逃到了最偏僻的小院。 “谁!”有人呵斥。 沈初脚步一顿,随后立刻加快速度,手脚并用想翻墙离开这里。然而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身后,将她拎了下来。 屋内。 陆十洲看着眼前的人,挑了挑眉,“你.......” 沈初在看清楚对方后,也一愣,随后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少......少将军!” 陆十洲眯起眼,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衫,身姿婀娜,长发凌乱地挡住面容,若不是一双眸子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还真以为是夜半遇女鬼。 “你是……”那双眸子明明让他很熟悉,却又和记忆中的人无法重合。 “是我是我,少卿大人身边的侍从。”沈初边说边转过身,背着他们从外衣里取出两个小布包丢在地上,再回身时,方才曼妙的身姿已经变得扁平。 “......” “......” 陆十洲和风黎互相看了一眼,又见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根毛笔挽起长发,露出那张分外秀丽的小脸。 “少将军,这样能认出我了吗?” “你……齐……”陆十洲一怔,上下打量她。 沈初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刚才摸黑时竟然穿错了楚楚的外衫。 她又脱掉那层女式鹅黄外衫,只着白色上下夹袄,至此又变成了那位清瘦少年。 陆十洲富有深意地啧了一声,原来他的齐地小兄弟穿女装也挺好看的。 第49章 她的命从来都不轻贱 “你怎么在这?”陆十洲靠在轮椅上,一脸兴味地问道。 沈初避重就轻地告知驿站遇见的命案,以及凶手就是府内的王总管王汉,而关于米粮和楚楚的身份一字未提。 在程珏的事情上,她并不相信陆家人,而且他们刚查到这里,陆十洲随后也到了,这未免太巧合了。 顾府内断断续续传来呼救和哭叫的声音,风黎打开窗户看了一眼道:“好像失火了。” 陆十洲眸光扫了眼沈初脱下的鹅黄色衣衫,问道:“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今日他见到的那位施针姑娘,着一身褐色麻布袄裙,而她身旁站着的就是黄衫女子。 沈初想了想,“可能正在失火的房间中找我。” 也不知道当楚楚冒火进去,却发现被子里是衣服时会是什么表情。 陆十洲掌心一紧,突然对风黎道:“去救另一位姑娘!” 傍晚顾云和来请针时,手法和他下午所见的清清姑娘有差距,即使顾云和的力度和技巧已经比太医院最擅长用针的太医要好上几分,但是清清姑娘的腕部灵活度更甚于顾云和。 他自幼习武,对这种细微之事十分敏锐。 沈初一怔,看陆十洲的眼神多了一份审视, 将军府本就是程珏身后的另一波势力,按照当日的分析,将军府和店小二所代表的势力是相对的,将军府不愿意程珏之事公之于众,所以只派少将军一人回京,现在陆十洲不仅来了这里还对楚楚十分上心,这让沈初不得不猜测陆十洲的真实目的。 风黎走后,陆十洲依旧不放心,凡是能有医治好腿伤的机会都不能错过,他对沈初道:“推我一起过去。” 沈初头摆的像拨浪鼓,“不去。” 陆十洲眯了眼,“这是本将军的命令!” 沈初默默退至门口处,“我是少卿的人,只听他的,除非你把他找来。” 陆十洲不怒反笑,“蔺淮言卑鄙,不顾属下安危,让你一人进来涉险,你还愿意跟着他?” 这话说得沈初爱听,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只听陆十洲继续道:“不如来我身边,我陆十洲以将军府的名义起誓绝不会让你陷入困境。” 沈初瞧着他三分笑意和三分认真,惊讶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时候也没这么能说会道吧。 这才第二面,就拿将军府起誓,她充分有理由相信陆十洲没安好心。 虽说蔺淮言喜怒无常,但总好过陆十洲目的不明,前一个只是让她涉险,后一个保不准是要她送死。 夜幕下,顾府内的火像是沾染了怨气般,越来越大,甚至有失控的迹象。 顾云和站在屋檐下,感受着身后炙热的火焰,平淡的面容上神色复杂,嘲讽、不忍还有一丝快意。 那对奸夫淫妇忍了这么久,终于出手,竟然想夜烧顾府? 呵,那就如了他们的愿! 父亲,您宁愿把传家的医书转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也不愿意给我,那就跟着他们一起消失吧,而我终将成为顾家下一任家主,替您好好守护住顾家,守住您无法施针的秘密。 ...... “这火大的有些离谱了。”沈初推着轮椅不准备再靠近。 陆十洲不语,眼前火势随着风侵袭了顾家半个院落,有哭叫声哀嚎声,还有慌乱救火的家丁和丫鬟,而风黎还未出现。 他不免沉了目光,压抑着心里一股难言的怒意。 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医者,让他燃起了希望,却没想到一日还未过完,希望便已破灭。 老天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他陆十洲可以马革裹尸,但绝不可以一辈子囚禁于轮椅之上! 沈初觉察到陆十洲的情绪起伏,努了努嘴,“少将军要是还想靠近一些,可是要加银子的。” 方才陆十洲问她究竟怎么样才能带他来这边,她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十两银子,现在以火情来看,得加到一百两。 陆十洲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已经沦落到出行都需要求别人的地步了。 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你走吧。” 啊?将军府这么抠门,加点银子都不愿意。 不会连方才的五十两银子也要赖账吧? 沈初握紧轮椅靠背上的推手,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火一会儿就烧过来了,您会受伤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着推起轮椅从院落侧边绕行。 走着走至,忽然脚下一滑,沈初一个趔趄,陆十洲问:“怎么了。” “路滑得有些奇怪。”沈初蹲下,在碎石上捻了一抹黑乎乎的东西,手感粘腻,放在鼻下闻了闻,“是皮油。” 她沿着皮油滴落的痕迹继续往前走,只见一条地火顺着顾真的院落蔓延至其他院落。 “快,快!夫人受伤了,动了胎气,快去救夫人!” “还有这边!火已经朝着大小姐房间去了,快去保护大小姐!” 四周人来人往,各类声音嘈杂。 沈初停下脚步,王汉放火只是为了让楚楚取得自己的信任,没必要放得这么大呀。 虽然他可以牺牲顾真,但还指望顾夫人和肚子里的儿子夺得顾家家主的位置,所以这火必定已经不在他掌控之内了。 沈初结合记下的顾府地图寻思,顾真院落为火源,顾夫人住在右后方,顾大小姐在左后方,中间隔着书室和客房,但书室和客房的火都不大,反而是顾夫人和顾大小姐还有最后方房内的火烧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陆十洲见她一脸认真,问道。 沈初没有回答,而是眺望远处顾大小姐的屋宅,“那里是什么。”一条地火还在向其后方蔓延。 陆十洲顺着目光瞧去,顿时一惊,“不好,顾家主那边也起火了,得先去救他!” 叶依澜的医书肯定在家主手中! 沈初联想起王汉的话,顾家主不是病重而是被软禁,她推着轮椅转身向反方向边走边道: “有人故意火上浇油,借王汉放的小火烧向其他地方,如若一直烧下去顾府必定会死很多人,还会连累到周边百姓,我得去找少卿和陈知州搬救兵。” “沈初!”陆十洲温热的掌心牢牢地按住轮椅上的那只手,让她无法挣脱,“晚了,等他们来,顾家主肯定已经葬身火海。” 医书若没了,他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希望。 沈初用力抽回手,“光你我二人不仅救不出来他,还会送了我们的性命!” 她的命从来都不轻贱,没有谁值得她背负一百八十冤魂去为他涉险。 第50章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陆十洲当然知道危险,可是,他宁愿葬身火海也不愿意在轮椅上度过一辈子。 “我不强求你陪我送命,只要你能把我送到那边去,我再给你一百两银子。” 陆十洲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此乃将军府信物,你可以直接拿着这个去钱庄提银两。” 冥顽不灵! 沈初接过玉佩,一路小跑至顾家主的屋宅前,果然,有浓烟从里面冒出。 她松开轮椅,只见陆十洲被火光照红的面容,坚毅决绝。 她叹了口气,“少将军,保重。” 陆十洲侧目,抿了抿唇,道:“沈初,你有没有想过顾府火势如此大,连周边百姓都在呼喊救火,为何蔺淮言还未来? 他只想着让你进顾府查案,却从来没想过要护你安全。 破案后,世人只记得大理寺少卿蔺淮言,又有谁会记得孤身涉险进顾府的沈初?” 沈初一怔,不明白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竟然让陆十洲不惜用激将法。 她摇了摇头:“正因如此,我才要对自己的性命负责,少将军不需要挑拨我和少卿的关系,我于少卿而言只是一个下人,他从始至终都不需要考虑我的安危。” 不论陆十洲究竟要的是什么,这种与她无关的险情,她必定不会去闯。 沈初转身离开。 陆十洲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短短几步路,闭上眼睛。 明明已经使了十成功力,明明已经尝试得汗流浃背,左腿却依旧纹丝不动。 他突然仰天大笑,“小爷我啊,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沈初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黑幕下被火光照亮的背影,脊背直挺,束发红绸随风飞舞,他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将军,但此刻只剩不甘与无能无力。 陆十洲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勾起一抹轻狂的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他想尽办法留下她为自己换一线医治的生机,她拒绝了。 现在他放弃了,可她却在看出他的狼狈后,又回来了。 沈初摸了摸鼻子,“齐天,你得先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宝贝让你如此惦记,总得有个明确的目标,才能往里面闯吧。” 陆十洲浑身一震,她知道了。 他回头,看着那瘦弱的身影,宽大的衣袍被风灌得满满当当,滑稽是滑稽,可却显得身影高大了几分,他笑了笑,亦如地道里没心没肺的齐天,“宝贝被藏起来了,得先找到人。” 沈初瞧着那朗如星月的眸子,分明和地道里的齐天一模一样,自己怎么就愣是没看出来。 不过,齐天还活着,真好。 只是在知道陆十洲就是齐天后,越发觉得他笑得欠揍。 ...... 顾府。 蔺淮言站在院内,看着眼前的火势心生疑虑,顾真院内的火已经熄灭,两大一小三具尸体。 “经府里人指认,死者分别是顾二小姐、丫鬟阿宁还有这院里的小厮,其他院里顾夫人重伤昏迷不醒,顾大小姐也受了伤,和所有伤员一起在医馆里包扎伤口。” 蔺淮言紧了紧眉心,“她呢。” “我去看了伤者,没有沈初,楚楚也没看见,她们两个应该没事,只是不知道去哪了。”季多越想越生气,发生这么大的事,沈初竟然没有放信号! 多亏世子后半夜未入睡,一发现顾府里有浓烟,担心她的安危立马赶了过来,可她人却不见了! “告诉陈知洲继续灭火,我去找人。”蔺淮言朝着最后方的院落走去,沈初如果没有出事,肯定会来找他,所以她一定是遇见了危险。 而现在顾府里只有那个位置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 “请问阁下可是大理寺少卿?”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蔺淮言回头,只见女子脸色苍白,面颊上还残留有烟灰,黑一块白一块,裙角和衣袖有被火烧的痕迹,露在外的胳膊上烫起一层晶莹的水泡。 “小姐,您背上的烧伤还没处理完,得早些涂药,不然不仅会灼热难耐,还会留疤的。”身后追来一药童,担忧道。 蔺淮言眸色清冷,颔首,不变喜怒道:“顾大小姐有什么事等疗伤完后再说。” 顾云和扫了眼蔺淮言脚步的方向,退下药童道:“我的伤不要紧,但是此事关乎我顾家几条人命,必须得请少卿大人为我做主!” 说着跪了下去。 她一跪,身后歇息的家丁和丫鬟们也纷纷跪了下去,“请大人做主。” 蔺淮言沉思片刻,在扫了眼后方的火势,见暂时没有蔓延的趋势后,才道,“顾大小姐,请起,何事直说。” 顾云和起身道:“今日顾府起火并非因天干而起,是有人故意纵火!” “何出此言。” 顾云和指着身后医馆道,“我府家丁已将凶徒抓住,因顾府主院已基本被毁,请少卿随我移步至医馆。” ...... 顾府另一边。 沈初回头打量了下陆府其他的地方,发现当前火势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只有这里还剩明火。 “我可以和你一起进去看看,但是必须得听我的,如果我认为里面有危险不能再闯,就必须和我一起出来。”沈初对陆十洲约法三章。 陆十洲不假思索道,“好。” 顾家主的院外有家丁正在扑灭明火,但屋内浓烟一直未得到缓解,他们若是想进去就得做好充足的准备。 沈初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陆十洲,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少将军,借你衣物一用。” 陆十洲不清楚她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她,然而沈初已经对自己上下其手,他按住胸前那双小手,挑了挑眉,“你......” 沈初白了他一眼,“少将军衣物为棉织,吸水性好,能多阻隔点烟雾。”说着,兹啦一声撕扯掉两片对襟。 然后又从家丁手上夺下来一桶水,将对襟完全浸透后,才分别绑在口鼻处,这才推着他进入屋中。 沈初走了两步停下来,她发现这里除了门口有明火外,屋内只有阵阵浓烟,她蹙眉道:“顾家主应该已经死了。” “为何如此判断。”他们明明还没看见人。 “屋内根本没有明火,顾家主完全能自己出去,除非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而按照屋内的浓烟程度,在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窒息身亡。 少将军,你要找的是什么,我们只有小半炷香的时间,得加快速度了!” 第51章 玉面阎罗格外记仇 “一本书。” “书?”沈初有些后悔,“说不定已经烧成灰了。” 她继续问,“对你很重要吗?” 陆十洲郑重地点头,“很重要。” 一句很重要,沈初便不再继续问,推着他一间一间地找书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说,她便不会再问。 今日,她是为齐天进来,若非那日齐天闯死穴,她也无法拿到生门安全地逃出去。 即使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的,但毕竟她活着,而他重伤。 想到这,她看了眼陆十洲的腿,“地道里伤的吗?” 她边说边打开一间房门。 陆十洲看着单薄的身子冲进浓烟里,摇了摇头,“小爷我身经百战,地道里的机关伤不了我。” 沈初一怔,回头看着咧着一口大白牙的笑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地窖里,他不是陆十洲,只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叫花子,“你就吹吧。” 然后埋头继续在书架里找书。 “你不问我找什么书吗?”陆十洲收起吊儿锒铛的笑容,询问。 他好奇,为什么她都不问清楚就一头扎进来。 沈初手上动作不停,回道:“顾府是医药世家,你来他这找书,除了医书,难不成还是奇谈怪志了?” 陆十洲满意地点头,差点忘了沈初可是有点小聪明在身的,不然如何集坑蒙拐骗偷多种才艺于一身。 “那本医书有可能会治好我的腿。”他解释道。 沈初“哦”了一声,显然也已经知道,可陆十洲就是突然想说给她听,她不问,他就偏要说。 倒是沈初烦了,在他开口之际转身对他嘘了一声:安静。 陆十洲乖乖闭上嘴,单手托腮看她忙碌,沈初被书上的灰呛地咳了起来,陆十洲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转而也打量起其他地方。 突然他发现脚边的一层书架上,有一块类似牌位的碑,“这是什么?” 沈初侧目瞧了一眼,发现以陆十洲的力度第一次竟然没有拿起来,就好像碑是固定在书架上一样,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动!”沈初大叫一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陆十洲在发现碑的底部是固定在书架上时,习惯性左右扭动了一下,随后只听“轰隆”的声音,两人掉了下去。 ...... 药馆内。 地上躺着一名昏迷的男人。 一旁,顾云和义愤填膺道:“少卿,就是此人放火烧我顾宅!在被夜巡的家丁发现后,此人竟然还想杀人行凶,后被其他家丁一起制服时伤着了头部,这才昏迷不醒。” 蔺淮言躬身查看地上人的伤势,“他是谁,和顾家结过仇?” 顾云和道:“他叫王汉,是我府管家。” “他就是王汉?”季多叫道,得来尽然全不费功夫。 蔺淮言拧眉,伤者除了头部有明显钝器造成的外伤,左手也有包扎的痕迹,他打开绷带,只有四指,“手受伤了?” 顾云和摇头,“很少见王总管露出左手。” 既然不确定,那便是掩耳盗铃了。 所以同名不是巧合,此人就是楚楚口中指认的六指王汉。 蔺淮言招手,示意顾云和继续。 “七年前我父亲认识一位江湖女子,并娶为续弦,她入府没多久后,便将其表兄王汉招入顾府做总管,我父亲对他兄妹二人极好,两人却不知道感恩,甚至背着父亲厮混!生下顾真后,现在肚中又怀胎六月。因父亲年事已高,怕他经不住打击,所以这件事一直未告诉他。” 蔺淮言看着她,狭长的凤眸锐利如刀,“既然顾家主不知道这些事,王汉又为何急着放火?” 顾云和被他看得心里蓦然一紧,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蔺淮言眼神微暗,冷炙淡漠道:“你和顾夫人之间关系很不好。”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云和沉默,看来少卿来之前已经调查清楚了,随即点头道:“是,我和姨娘在对父亲休养一事上观念不同,所以经常起争执。” 蔺淮言摇了摇头,“看来顾大小姐还没准备好说什么,我还有其他线索要查。顾大小姐可以边上药边想一想。” 在确定王总管就是凶犯王汉时,蔺淮言更加确信,沈初必定是遇见了危险,才一直未露面,他得去找她。 眼看蔺淮言快要走出药馆,顾云和咬了咬唇道:“大人!是因为他们想逼父亲交出家主位置,父亲不从,他们这才心生恨意!” 蔺淮言脚步一顿,“那为什么连顾夫人也一起受伤?” “可能是受风向影响,导致火情不受控制。” 蔺淮言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虑,“顾家主呢。” “父亲生病一直在后院疗养,家丁正在那边救火。” 蔺淮言神色凝重,“先去找顾家主。” 语落,转身离开,不再给顾云和说话的机会。 顾家主生死不明,顾云和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他,甚至三番五次阻拦他过去,看来她在拖延时间。 顾府内希望顾家主死的人大有人在,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绝不是顾夫人,在顾家主还未对外宣布下一任家主的人选时,顾家主一死,顾云和凭借医术和人心,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家主。 到时候顾夫人和王汉,什么也得不到。 蔺淮言健步疾驰,季多紧随其后,顾云和因为受伤被药童搀扶,远远落后于二人。 一入顾府,蔺淮言缓了脚步,季多立刻跟了上来。 “少卿。” “顾大小姐有所隐瞒,你去暗中守着王汉,以免有人杀人灭口。” 季多领命,避开顾云和又回到医馆。 晨光熹微。 蔺淮言赶到后院,陈佩之已经集中所有衙役扑灭了这里的火。 “少卿,顾家主已死。”陈佩之引蔺淮言查看地上的男尸。 蔺淮言抬头扫视他身后的人,询问道:“严仵作呢。” 沈初说过严仵作基础不差,只是狂妄自大,缺乏耐心且不够细致。 陈佩之一愣,没想到经过驿站一事后,少卿竟然还会相信严仵作验尸。 今日接到顾府起火的通知后,他立刻带人赶了过来,因害怕严仵作触少卿霉头,连带着自己也要被查家产,所以特意没带人家来...... “陈知洲不带严仵作,是准备继续抢大理寺的人?” “不敢不敢。”陈佩之尬笑两声,传言只说玉面阎罗冷酷无情,没想到还格外记仇! 第52章 陆十洲变成齐天时真聒噪 冷,刺骨的冷。 “阿嚏——” 沈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揉着冻红的鼻尖,嘀咕道:“难怪顾家主这边的火烧不起来,书房下竟然有一个冰窖。” “齐洲夏日温度过高,冰窖可以降温。”陆十洲靠在冰上,身边是摔坏的轮椅。 沈初瞥了他一眼,“现在是初春,再呆下去会冻死的。” 她瞧了瞧墙壁,想靠听声音判断现下的处境,也许这一次也和地窖那次一样,有别的出口, 陆十洲抬头看着上面的机关,沉默,这次和地窖不同,只是寻常的机关门,如果是腿伤前的他,有把握可以打开,但是现在他因为无法起身,连机关门都触碰不到,他嘲讽一笑,“你后悔吗?” 后悔和他这位废人同行。 沈初停下手上的东西,回头瞪了他一眼,“有时间后悔,还不如赶紧来帮忙!” 陆十洲一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个废人,帮不上忙。” 沈初怒了,“齐天,你别找借口偷懒,腿是有伤,但你还能动脑子,就算脑子也不好使你也还有手和眼睛!现在要是不赶紧找到出路,你我要么被冻死要么被憋死,反正结果都是死!” 陆十洲看着眼前炸毛的人,想起上一次在地窖,她也是这样,即使身处危险,却从不抱怨和逃避,而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冷静下来,想办法去化解。 在她身上,陆十洲看见的是勃勃生机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眼中渐渐重燃希望,腿不行,他还有手,依旧可以提枪上战场! 只是...... “怎么觉得你在骂小爷我没脑子?” 沈初见他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松了口气,在封闭的地方泄气就只有等死,而她还不能死。 “这样,我来敲,你来判断。”她不能让陆十洲闲着乱想。 两人分工合作,没过多久,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回声,沈初眸光灼灼地看着陆十洲,“有救了。” 陆十洲心神一动,立刻偏过目光,落在她冻红的手背上,“疼吗?” 这话一出,陆十洲愣了愣,在战场上什么严重的伤没见过,自己竟然会关心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冻伤,陆十洲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沈初怪异地瞧了他一眼,“你脸怎么红了?受冻发热?” 陆十洲咧嘴一笑,掩饰尴尬,“小爷我体质好得很,这点风寒算什么,想当年我随军攻打北疆,被冷风刮掉一层皮,依旧长枪不倒......” 沈初蹙眉,陆十洲变成齐天时真聒噪。 她从角落里捡起凿冰的锤子,递给陆十洲,“轮到你出力了。” 陆十洲扯起嘴角,“这次可没坑我?” 可还没等沈初拍着胸脯保证,他已经接过锤子对准刚刚找好的点位砸了下去,一下,两下...... 显然陆十洲是信任她的,上一次他也没有质疑自己,沈初有些奇怪,堂堂少将军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吗? 沈初不理解,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看他挥动锤子,随着陆十洲发力,重伤的左腿也跟着有起伏,看来他左腿经脉和骨骼未断。 她蹲下身子,叩击陆十洲左腿膝腱位,胫骨有抖动,说明有膝跳反射,只是过于弱了些。 沈初食指点着下巴,思索。 叶依澜教过,人体奇经八脉是一张网,分布全身,各负其责又相互作用,而控制这张网的就是脑部和脊髓,陆十洲腿部外伤不是造成左腿瘫痪的原因,而是伤在了脊髓,所以只在腿部施针是达不到治疗效果。 “好了。” 随着陆十洲停下来,方才还光滑的墙面上出现几道裂痕,四散开去。 陆十洲一直未听见沈初高兴的声音,侧目,却见她对着自己的腿发呆,“怎么,想吃了小爷的腿?” 沈初一愣,随即脑海中浮现出山谷中的大火,还有那焚烧后散发出的诡异人肉味,她瞬间白了脸色。 十五年前是皇后拿走了父亲的亲笔信,而当年与北狄正面交战的正是陆将军,所以父亲叛逃一案必定和皇后以及陆将军有莫大的关系。 “你怎么了。”陆十洲关心道。 沈初看着陆十洲朗如星辰的眼睛,缓了缓神色,“冷,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陆十洲点头,挥出最后一击,随着“砰”的一声,墙面上出现一道可以通行的洞口。 身后,沈初复杂地看着陆十洲,收回手中银针。 她已经想到了医治陆十洲的方法,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为他医治。 ...... 严仵作为死者盖上白布,对蔺淮言行礼道:“启禀少卿,死者鼻内有烟灰,口唇、双手十指甲床发绀,初步判断是吸入浓烟窒息而死,但是......”他瞥了眼一旁落泪的顾云和,小声道,“还得以剖验为主。” 顾云和闻言立刻推开搀扶她的药童,“不行,父亲一生救人无数,受人尊敬,死后怎么能受如此屈辱!” 严仵作为难地看向蔺淮言,如果是以前的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会剖验,但是自从驿站那次被那小子上了一课后,他也不得不谨慎起来,尤其在面对少卿时,不敢再出任何失误。 顾云和见严仵作不说话,走向蔺淮言,一旁陈佩之拦住她的去路,“大小姐,剖验是为了查明顾家主的死因,让顾家主死得瞑目。” 顾云和知道有蔺淮言在,陈佩之做不了任何决定,她推开陈佩之,对蔺淮言道激动道:“少卿大人,顾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父亲死在自己房内,而房间又起火,说明父亲就是死于王汉放的火,大人,究竟是哪里不清楚,竟然还要对父亲进行剖验!” 蔺淮言撩起眼皮,落在顾云和因激动而绯红的脸上,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说出的话锋利如刀:“顾大小姐,别忘了,你也是顾家子女,争夺家主之位,你也有嫌疑。” 第53章 他把她看成谁了? 顾云和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她站在原地,咬住唇,像受了极大的侮辱。 她身后,药童跪在地上接连磕头,“大人,大小姐绝对不会谋害老爷,顾家医馆早就是由大小姐在打理了,不需要争夺家主之位。” “是吗。”蔺淮言审视顾云和,道:“顾大小姐能否解释一下,王汉引火烧死顾家主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眸光冷冽,顾云和如同站在冰雪之中,寒气透彻心底。 “顾家有一本医书,可让白骨生肉,王汉和姨娘逼迫父亲不成,便想得到那本医书。”顾云和抛出了一个让人不会质疑的理由。 医药世家最重要的就是医术。 原来传闻是真的。 当年天灾,死伤众多,引起瘟疫。太医院束手无策,院使推荐其师姐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擅长药理,很快就控制住瘟疫的传播,但是患者本人却依旧生不如死。 后来叶依澜随沈容陌救灾于此,仅仅只用几根银针便治好了病患,顾老太太不服,认为是自己的药膳先起了作用,而叶依澜的针法不过是锦上添花,缩短了治愈的时间。 因此她提出了切磋比试,然而最后结果却并没有公布于众,但是顾老太太最后却得到了叶依澜的针法医书。 有人说,是顾老太太赢来的,也有人说是叶依澜赠予的,但世人更相信前者。 蔺淮言找到顾家主的书房。 书架上,书籍凌乱地堆放,有的甚至掉落在地上,确实有被翻过的痕迹。 顾云和看着手边书架上的一本书上,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她记得这本书曾被她放在第三排,怎么出现在第四排?除了她还有谁来这里找过东西? 蔺淮言拿出其中一本,随意翻看了几页放回书架中,然后又拿出其中一本翻看,再放回去,如此反复了三次。 他沉思,不论是靠在外侧还是内侧的书,都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且屋内温度比其他房间要冷,说明屋内一直还未燃起明火,可这四周明明又有皮油滴落的痕迹。 有助燃物,也有书籍作为燃料,屋内却依旧没有烧起来。 蔺淮言带着这个疑惑,扫视房间,最后落在了最下面的那块无字牌位上。 “这是何物?”他问。 顾云和解释道:“是为奶奶供奉的牌位。” “顾老太太何时仙逝的?” 顾云和抿了抿唇,悲伤道,“三年前。父亲不让对外告知,一直隐瞒着奶奶去世的事情。” 蔺淮言点头,他理解顾家主为何隐瞒顾老太太仙逝一事。 因为自那次瘟疫过后,顾老太太在百姓中的地位极高,前来求医者众多,可以说在病者心目中,只要顾老太太在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顾老太太对于绝症患者,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精神寄托。 而不对外公布顾老太太的真实情况,只说在闭关修养,一来不想患者在病发前先精神崩塌,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顾家还没有出现一位能取代顾老太太的人,一旦顾老太太离世的消失传出,顾家便会一落千丈。 不过…… “牌位为何要放在这里?” 供奉牌位讲究一个敬重,书柜最底下显然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莫非顾家主和顾老太太不合? 顾云和摇头:“这是父亲的主意,我也曾问过,父亲说祖母说过医者要修医德、行仁术,要把自己摆放在低位,只有了解百姓疾苦才能更好地医治百姓疾病。” 蔺淮言赞赏地点头,难怪顾家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原来是仁医。 他躬身,扶正老太太的牌位,然而却在此时,听见一阵轰鸣,蔺淮言快速闪开,余光里瞥见一白色人影向下倒去,他心中莫名一紧,翻身,长臂揽住那人,平安落地。 随着轰隆一声,机关门关上。 顾云和闻着蔺淮言身上凌冽的清香,想起传言说凌王世子不近女色,不近人情,冷酷无情,方才几番对峙确实如传言一般,可现在竟然救了自己,她抬头看着蔺淮言俊美侧颜,感受到腰间的那只大手,瞬间红了脸,她开口道:“多......多些少卿相救。” 蔺淮言闻声,手上一僵,随即收手后退两步,拉开和顾云和的距离,他垂目瞧见顾云和泛红的耳廓,蹙眉。 方才那一瞥,他把她看成谁了? 他这样想,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那个单薄的身影,还一脸埋怨地瞧着自己。 蔺淮言瞬间寒了目光。 沈初你在哪儿? 顾云和有些诧异,明明蔺淮言刚刚才救了自己,为何现在又一副冷漠的样子?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发现竟是一间冰室。 蔺淮言见她也闪过一丝诧异,问道:“顾大小姐以前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顾云和点头,“父亲书房内收藏了很多医典古籍,他不喜欢外人进来弄乱他的收藏,所以连我平日里也很少来这里。” 蔺淮言沉默不语,继续观察冰窖的情况,机关门虽然关上,但是他有把握随时打开,不过在书房里打造冰窖却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他需要找到顾家主这样做的原因。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顾云和的声音:“少卿。” 蔺淮言回首,目光冷漠。 顾云和看着他,眼里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蔺淮言眸光渐渐沉了下去,眼见他要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时,顾云和道:“少卿大人,您可以叫我云和。” 蔺淮言脚步微微一顿,步伐迈得更大一些了。 顾云和身上有伤,跟在他身后走得有些吃力,却还是追了上去。 蔺淮言停在一道破口处,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道:“顾大小姐身上有伤,先上去等我。” 他在关心自己? 顾云和心里蓦然一暖,摇头道:“我也想知道父亲在书房设置冰窖得原因。” 见她不愿意离开,蔺淮言便也不愿意再劝,利落地钻进破口处,消失在地下黑暗里。 顾云和想也没想得跟了上去。 第54章 两个幼稚的男人 地下黑暗里,一点微弱的亮光,照亮两双眼睛。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沈初和陆十洲背靠背席地而坐,虽然背后有陆十洲的体温,沈初还是冻得上下牙打颤。 “你幻听了。”陆十洲扯着嘴角道,可是一双星眸却紧紧地盯着他们来的方向。 有人来了! 只是现在还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他便不想告诉沈初。 方才沈初一路搀扶他走到这里,已经体力不支,他不想让她再劳神。 沈初瘫在地上,叹了口气,“人体温度过低时,确实容易产生幻觉。齐天,你说我这都产生幻觉了,却还没找到出路,这一次真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 她私心觉得,和她同生共死过的齐天更有亲切感一些,而一提到陆十洲,就会想起自己背负的一百八十条冤魂。 “小爷我都没有泄气,你一个健全的人这么沮丧干嘛。说不定那位大理寺少卿良心发现,来顾府救你了呢。” 陆十洲嘴上调侃,却握紧了手上的凿冰锤,声音越来越近了,而且还有两位。 “得了吧,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入顾府,也不会遇见你,更不会掉进这种鬼地方。” 提起蔺淮言,沈初就一肚子气,“想查顾府管家,哪里用得着我混入顾府,他直接用美色勾引顾家大小姐不就行了,一个管家如果有问题,当家的绝对看得出来,说不定他们两个早就水火不相容,互相在找对方的把柄。” 渐渐靠近的两个身影皆是一顿。 顾云和耳廓一红,方才被蔺淮言搂住的腰侧,火辣辣的灼心。 陆十洲和蔺淮言四目相对,眸光暗涌,他私心并不希望来救他们的人是蔺淮言。 沈初靠在他背后,看不见来人,反而越说越激动,“少卿真的是卑鄙,明明他只需要出卖下美色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将我拖下水,上天给他那样一副容颜,他也不知道好好利用下,既然暴殄天物,那还不如不要了。” 陆十洲瞧着蔺淮言变黑的脸色,挑衅地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他那人小肚鸡肠,对人极其苛刻,应该就是见不得你好,明知道危险非要你来顾府,然后自己在府外喝茶听曲,还美其名在外暗中保护你。” 陆十洲不予余力地煽风点火。 “对,就是这样!”沈初气愤地一拳砸地,随即疼得吸溜一声。 蔺淮言闻声,落在陆十洲背后的人影上,她体型比陆十洲清瘦很多,若非此刻因为骂他而激动得张牙舞爪,能被陆十洲遮挡得严严实实。 蔺淮言沉了目光,她竟然和陆十洲背贴背?! 陆十洲继续点头,附和,“我早就说他这人奸诈,看见他最好离远点。”说完露出一口大白牙,“这样,你来我将军府,我给你大理寺的三倍俸禄!” 沈初贪财,这是他今日才发现的事情,不怕人有缺点和嗜好,就怕一个人清心寡欲啥都不要。 陆十洲一脸得意的瞧着蔺淮言,他有把握,正在气头上的沈初肯定会因为这三倍的俸禄答应。 “真的?”沈初音呗提高了几分,显然是心动了。 蔺淮言脸色阴沉得仿佛能结成冰,“三倍俸禄,你也敢收?” 沈初一愣,突然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转身夺过陆十洲手上的油灯,举高。 蔺淮言一张俊脸,黑得发青,身上暴涨的怒意仿佛要震碎这间冰室。 沈初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侧目恶狠狠地瞪着陆十洲:好啊,齐天,你坑我! 陆十洲一脸深意,轻呵了一声,“少卿茶喝够了?怎么不等我们死了再来?” 蔺淮言扫了他一眼,冷漠道,“我来找我的人,少将军想死在这,随意。” 沈初唇色已经冻成乌青色,他若是再晚些来,沈初怕真的要小命不保,同时也怕她真的答应陆十洲去将军府。 他了解,对沈初而言,银子和他肯定选银子。 想到这,蔺淮言周身气度越发凌冽。 他堂堂凌王世子竟然不如几锭银两! 沈初站在原地,哭丧着小脸,想起刚刚自己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恨不得找一块豆腐撞死。少卿睚眦必报,后面的日子压根不用过了。 陆十洲身子往后倾斜,双手撑地,眯着眼睛看蔺淮言,一脸无畏道,“赶紧收起你那张死脸,别把我小兄弟吓坏了。” 蔺淮言侧目,见那双圆圆的眸子瑟瑟发抖地瞧着自己,心里蓦然软了一下,他收敛了身上的冷意,缓和道:“你们也是从书房掉下来的?” 沈初点头如小鸡啄米,越看越可怜,可一想起她刚才竟然让他去色诱别人,又寒了眼睛。 “你们怎么会去父亲的书房?”顾云和从蔺淮言身后探出头。 沈初这才发现原来顾云和也来了,她目光在二人间来回看了看,停在顾云和泛红的耳廓上,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刚刚她不过是说了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蔺淮言脸色越发阴沉,“上去再说。” 他一发话,顾云和也不再过问。 沈初点了点头,附和道:“先离开这里,少将军左腿无法行动,长时间呆在这里容易形成冻伤,会影响后续恢复。” 陆十洲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沈初虽然一直没有答应去将军府,却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他扫了眼在场的另外三个人,自然地向蔺淮言伸手,“麻烦少卿搭一把力,送小爷出去。” 蔺淮言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少将军不是说看见我最好离远点?” 陆十洲挑眉,啧了两声,对沈初道:“看见没,我就说蔺淮言小肚鸡肠。” 沈初暗地里瞪了他一眼:别害我!然后避之不及地走向蔺淮言。 “少卿大人。”她讨好道。 蔺淮言颔首,抬头对她身后的陆十洲勾起嘴角。 陆十洲迎着他挑衅的目光,轻呵了一声,眼底却渐渐冷了下去,“行了,我也不想欠你人情。顾大小姐,麻烦你一会上去后,找来风黎。” 顾云和被点名,下意识瞧了眼蔺淮言,却被陆十洲捕捉到。 “怎么,顾大小姐真的中了少卿的美男计?”他歪嘴一笑,冷然道。 第55章 这本医书真没那么珍贵 顾云和羞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陆将军误会了,少卿是来查顾府起火一事。” 她看着陆十洲道:“您腿有伤,把您一人留在这里不合适,我留下来陪您。” 说完转身对蔺淮言道:“劳烦少卿上去后请陈大人派人下来帮忙。” 将军府她得罪不起。 陆十洲摇头,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不麻烦顾大小姐了,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坏了你的名声。” 沈初怪异地瞧着陆十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一旁,蔺淮言已经失去了耐心,陆十洲没那么弱,死不了,他转身等沈初一起离开。 沈初最后看了眼陆十洲,准备把油灯留给他,却突然发现陆十洲右侧后方有一整块冰不太一样,她走过去,油灯一提起来,猝不及防地照出一张惨白的脸。 “这里有人!” 三人纷纷向她看去,蔺淮言见她面上闪过奇怪的神色,阔步跟了过去。 在两盏灯的共同作用下,四人才看清楚,这里竟然有一座冰棺,而在冰棺里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安详地闭着眼睛。 顾云和走上前,看清楚老妇人的长相后突然叫道:“奶奶!” 语落,三道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 “顾老太太仙逝了?!”陆十洲震惊道。 在知道顾家主死后,他唯一还寄希望的就是顾老太太,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她的遗体。 “为何要把顾老太太的遗体冻在这里?”沈初觉得奇怪。 顾云和也处于惊讶中,“我也不清楚,奶奶去世的事一直都是顾府的秘密,父亲也只是让我给奶奶跪拜完后,便将我支开。我本以为父亲已经将奶奶下葬,却没想到竟然一直将奶奶的尸体保存着。” 蔺淮言睨了眼四周,“这冰室规模不小,建设时一定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你当年没有发现吗?” 顾云和想了想,才道:“有,十五年前,在我还小的时候,奶奶就开始让人储存冰块,不过那时候是说齐洲酷暑,存冰是为了夏日避暑,因为每年都在添置,所以没有在意。” 积少成多,便建成了这一座冰室。 “是顾老太太自己要求冰封遗体?”沈初问。 顾云和摇头,“这件事应该只有父亲清楚,可惜他……” 提起顾家主,顾云和哽咽起来,而她本就有伤,随着情绪起伏,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更是站也站不稳,随时可能会倒下去。 蔺淮言从她身边移步至沈初身后,沈初眼疾手快扶住顾云和,顾云和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嫌弃,轻声道了声“谢谢”后,推开沈初。 “现在光线不清晰,看不清楚具体情况。我们先上去,准备好火把后我们再下来。”顾云和平复心情后提议。 沈初摇头道,“火把太多冰会融化,顾老太太的遗体本就已经保存了一段时间,现在一受热,遗体便会快速腐烂。因此在没弄清楚冷冻遗体的缘由前,不能贸然行事。” 顾云和点了点头,“父亲这样做肯定有理由。” 陆十洲坐在地上看不清楚顾老太太的情况,却清楚的看见了顾云和的小动作,他嗤笑一声,“顾大小姐,当年叶神医给顾老太太的那本医书呢。” 他不在意顾家为什么冰冻顾老太太的尸身,他只想知道顾家到底能不能医治好自己,如若不能,这顾家便也不用再呆下去。 沈初这才知道,原来陆十洲不顾一切也要闯进来,是为了找娘亲留下的医书!早知如此,她宁愿把陆十洲打晕拖走,也不会进来。 顾云和佯装惊讶,“原来你们也是为了找这个!”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顾大小姐,本将军现在没心思再跟你装糊涂,你们顾家的烂摊子,本将军也没闲心管。” 第一次施针后,他就已经知道光凭顾云和医治不好他。 “少将军,顾家世代行医,清清正正,怎能如此侮辱顾家。” 陆十洲沉默,脸上已经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眉梢杀气尽显。 蔺淮言不冷不淡道,“顾大小姐还是先直面回答少将军的问题,他这人记仇。” 又来了,这两人总是不予余力的互相嘲讽。 沈初叹了口气,提着灯检查顾老太太的情况,神态安详,面无异常,她将灯再举近一点,衣领下好像有东西…… 一旁,顾云和咬唇,她比任何一人都想找到那本书,可父亲宁愿传给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野孩子,也不愿意传给她! 她忍住心中愤恨,道:“不瞒两位,我也不清楚,当年祖母得到那本医书后,闭关钻研,后将其转给父亲,但是父亲突然逝世,还未来得及告知我医书在何处。” 她顿了顿,握住帕子,“王总管真是太可恶了,竟然因为得不到医书,恼羞成怒放火烧了顾府!” 陆十洲握紧双拳,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蔺淮言将陆十洲的变化看在眼里,扫了眼他的腿,听不出咸淡道:“希望今日这场火没有将那本书烧毁。” 陆十洲闻言啧了一声,在彻底没了念想后,反而还轻松了不少,他恢复平日里的样子,和蔺淮言斗嘴,“你少可怜我,小爷就算腿废了照样比你强。” “废不了。”沈初接过话道。 陆十洲一愣,看向沈初,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沈初举起灯,照在顾老太太的臂膀上,“你们看这是什么。” 蔺淮言和顾云和顺着她油灯照亮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沈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解开了顾老太太的衣物,而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竟然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陆十洲看见顾云和眼中流露出的惊喜,不免好奇起来,他撑地想要站起来,却有些困难。 适时,一只臂膀伸来,陆十洲看着蔺淮言,嘴边扯出一抹讥笑,“少卿不会耍诈?” 蔺淮言扫他一眼,收手,陆十洲立马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沈初余光瞟见别扭的两人,摇了摇头,幼稚。 陆十洲倚靠在冰棺上,盯着人皮上的字,脑子发懵,“这是什么。” 顾云和难掩兴奋道,“是针法,应该就是叶神医当年的那本医书!” 难怪她翻遍了整个顾府都没找到那本书,原来,祖母早就把那本书烧毁了! 沈初看着陆十洲和顾云和兴奋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上面记载的只是叶依澜撰写的入门级针法,她三岁时就已经在叶依澜棍棒的威胁下倒背如流了...... 第56章 医者,医病但医不了人心 “为何要把医书中的内容刻在身上?”陆十洲不理解道。 顾云和沉思,解释道:“当年叶神医将医书赠与祖母后,顾家有一段时间总是遭贼。祖母应该是害怕被人偷走,所以才将书中所记载的针法刻在身上。” “所以建冰窖也是为了保存医书。”蔺淮言接话道。 沈初看着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分析,站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想说,真没这个必要...... 顾云和点头,迫不及待地从沈初手上夺过油灯,围着冰棺边看边道,“顾家曾以医药为主,自从祖母和叶神医切磋完医术后,祖母开始将医药和针法结合,这才有了现在的顾家。” 而她父亲因为腕骨断裂,无法行针,当今顾家只有她,不仅继承了药理之术还会施针,却因为一直得不到叶神医的医书,导致医术一直没有精进,现在她终于找到了这本医书,她相信,只要她能学会上面的针法,一定会超越叶神医,成为天下第一医女! 父亲,世人终将会忘记你的名字,他们只会记住你是顾云和的父亲,是我的附庸品! 顾云和越想越激动,起身时却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顾大小姐!”沈初蹲在地上查看顾云和的情况。 陆十洲探头询问:“她怎么样?” 沈初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问了,刚刚怎么不扶一把,她身上本就有烧伤,身子十分虚弱,好在没摔着头,不然谁给你医腿?” 陆十洲扯着嘴角,“我也是伤员,顾大小姐醒后要怪就怪少卿,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不懂得怜香惜玉,看见顾大小姐朝他身边倒,不仅不扶还故意避开,啧啧啧。” 沈初也觉得蔺淮言的态度有些奇怪了,瞟他一眼,却见后者一脸坦然,分明不觉得自己失礼。 因为顾大小姐晕倒的缘故,三人不再逗留,叫来陈佩之后,蔺淮言将抱起顾云和的美差交给了他,委屈自己搀扶陆十洲。 出了冰窖,天已大亮,顾府内的火尽数熄灭,造成四死十三伤,其中顾夫人早产,肚中孩子没有保住。 沈初走至顾真尸体旁停下,掀开盖尸白布,小小的人儿安静的躺在地上,神色痛苦。 她救了顾真,可顾真还是死了。 叶依澜曾说: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医治人的身体,治不了人心。 小时候她不懂,现在没有人比她更懂这句话的冲击。她自幼折腕数十次,只是为了让腕部筋骨更灵活,操控银针的力度更准确。 可即使她学会了叶依澜的医术,却依旧救不了沈家的一百八十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烧死,被浓烟活生生憋死。 “也不知道顾真有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阿姐和阿娘。”她呢喃。 “怎么了?”蔺淮言站在沈初身后,见她神色落寞,询问道。 沈初平复心情后,将进府后遇到的事情悉数告诉蔺淮言,但是隐瞒了她救顾真一事。 “楚楚是北狄在齐洲安排的接头人?”蔺淮言拧眉。 沈初瘪了瘪嘴,“可不是,差点我也要和顾真一起躺在这里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蔺淮言看着一字排开的尸体,指骨紧了紧,喉结微动,“不会再有下次。” 不会再让她一人涉险。 沈初一愣,蔺淮言狭长的凤眸里竟然真的有自责,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楚楚虽然一开始隐藏得很好,但是他们急着要送米粮出城,很容易露出马脚。” 蔺淮言“嗯”了一声。 本来,他在得知顾云和防着顾府里的人时,就已经决定天亮就找借口入住顾府,却没想到楚楚快到竟然在当夜便已经动手。 他目光落在沈初手背上的冻伤处,一寸一寸地看。 沈初觉得很不自在,扯了扯袖子遮住手背上的伤。 “还伤在哪里?”蔺淮言问。 沈初头摇地像拨浪鼓,“就这了,少将军身上应该有伤。”掉下地窖那一刻,陆十洲眼疾手快将她拉在身边护着,落地时给她当了靠垫。 蔺淮言远远的瞟了一眼屋檐下的陆十洲,轮椅摔坏,他就安静地坐在圈椅上等人。 “风黎呢?”他问。 “少将军让风黎去找楚楚了。” 蔺淮言脸上浮上一抹异色,“陆十洲应该清楚,他受伤的事情一传出,难免不会有人动什么坏心思,而他因为腿疾遇事很难自保,只有风黎在身边,他才是安全的。楚楚于他有何意义?竟然宁愿让自己落单,也要风黎去寻人。” 沈初也陷入沉思,这一点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您还记得地窖里多出来的一具尸体吗?” 蔺淮言点头,“陆十洲的人,名叫齐天?” 沈初没想到蔺淮言记得这么清楚,微微怔了下,摇头道:“不是齐天,陆十洲骗我,齐天并没有死。我怀疑地道里的第三具尸体,才是杀死程珏的真正凶手,只不过在将程珏尸体转移进地道后,他也没能出来。” 蔺淮言沉思片刻,看向陆十洲。 刚刚好陆十洲也好奇他们二人在聊什么,两人目光相交,针锋相对。 “陆十洲就是当日和你一起闯地道的齐天。” 沈初一懵,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却紧接着听蔺淮言道:“普天之下,能将陆十洲伤成这样的高手,不出一只手,而那些人近日都未出现在京城周边,只有地道里的奇门遁甲术才有伤他的可能。” 沈初无法反驳,只能点头道:“是他,我也是才认出来。”差点就要给陆十洲烧香,祝他早登极乐了。 “你懂奇门遁甲术?”蔺淮言问,“我了解陆十洲,除了兵法书上的内容,其余一概不知,算半个文盲。” 陆十洲也没有这么差吧。 沈初双眸圆睁,掐着拇指,一脸认真道:“就懂这么一点点,乡下老先生教的。” 蔺淮言瞧着她极力隐藏的样子,闪过一丝笑意,轻言道:“有机会得好好拜访下这位老先生。” 沈初握紧放在身侧的掌心,笑得风轻云淡,“好。” 他二人心知肚明,这位老先生早已死在十五年前。 而被沈容陌一手教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略懂一点? 沈初一直认为是齐天救了她,其实,如果不是她,陆十洲废的就不只是一条腿。 蔺淮言沉吟,杀程珏的是皇后的人,但是摧毁地道的另有其人,他们要的是陆十洲的命! 那人究竟是谁? 联想到当今朝堂上党派纷争,能参与争储的有三人。 其一为大皇子李修渊,德才兼备,但生母身份低微。 其二是三皇子李哲禹,乃皇后亲出,但才不足德有损。 其三也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一位,四皇子李思齐,虚怀若谷,却身子骨先天不足,一直在宫外静养。 第57章 少卿和陆十洲有血海深仇? 这三人中,除了三皇子,其余两人都乐意看见陆十洲现在的情况。 想到这,蔺淮言突然看向沈初,“顾老太太身上记载的医术,能治好陆十洲吗?” 沈初为顾真盖上白布,“顾大小姐只要能看懂,就能。” “那本医书深奥难懂?” 沈初挠了挠头,这要怎么说呢,不是难懂,是娘亲习惯了写极简的字体,她怕顾云和看不懂。 蔺淮言这一问也提醒了沈初,方才她还在想怎么提点顾云和,借她的手医治好陆十洲,现在还得担心顾云和看不看得懂记载的针法。 她了解叶依澜,当初在送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是想着这一本最基础,才赠予的,可谁曾想竟然被顾家如此重视。 沈初都有些汗颜。 “看每个人的理解,能学懂悟透就能医治好。”说到这,沈初突然觉得不对劲,蔺淮言为什么要问她关于医书的事情?她防备地瞧了眼蔺淮言。 蔺淮言微微挑眉,随后一副思量的样子,认真道,“希望顾大小姐悟性差点,以免医好了陆十洲的腿疾。” 沈初一脸震惊,原来少卿是这个打算! “你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吗?”她好奇。 蔺淮言默默勾起下唇,“暂时没有。” 以后不好说。 在不知道陆十洲就是齐天时,他已经觉察出陆十洲对沈初的好奇,只是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他是齐天后,便什么都说得通了。 能让意气风发的少将军产生挫败感,沈初绝对是第一个。 沈初耸了耸肩,就凭两人势同水火的样子,她才不信他们之间没有别的恩怨。 “去看看王汉,他肯定知道王蒙把人藏在哪里。” 蔺淮言颔首,两人去往医馆。 身后,陆十洲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沉思,究竟怎么样才能把沈初要过来?同生共死两次,也算患难真情了。 最重要的是和沈初在一起时,他可以忘记自己是大周的少将军陆十洲,可以不去想自己所背负的家国使命,在她面前他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齐天。 ...... 齐洲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风尘仆仆赶路。 忽然一个身影从旁边的灌木丛中跌落在官道上。 马夫紧急勒住马缰,骏马双蹄高抬,堪堪停了下来。 “何事。” 车内声音清冷,一双玉手掀开车帘。 马夫下马牵住马缰,挥起马鞭指着前方道:“驸马,前方有人,好像受了重伤。” 林原白躬身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上,远远瞧了一眼,伤者身形高大,后背上还有鲜血溢出,划破的衣襟处露出腰间系着的一根红绸,将军府? 林原白下马,走至伤者身前,马夫紧随其后,快他一步翻开伤者,待看清血污下的脸时,马夫惊讶道:“是少将军身边的人,风黎!” “他怎么会在这,还伤得这么重!”马夫问道。 风黎迷糊之中听见有人声,强撑着睁开双眼,“快......禀告......” 林原白躬身,只听风黎道:“禀告少将军.......此处......有......北狄.......奸......细.......” 传完消息,风黎便晕了过去。 “这怎么办?”马夫询问。 “带上,尽快入齐洲。” ....... 医馆内。 王汉依旧昏迷不醒,季多帮忙扶起王汉,让他呈坐卧式方便沈初验伤。 “脑后及前额有钝伤,身上多处擦伤,气息平稳,脉象微弱......” 沈初瞧了眼站在另一侧的家丁,问道:“就是你们三人打伤的王汉?” “对,就是我。” “是我打晕的王总管!” “明明是我!” 三人你争我抢,甚至互相动起手来,手脚无章法,一看就没练过拳脚。 季多悄悄在她耳边道,“顾大小姐发过话,头功赏十两银子。” 沈初了然,对那三人赞赏道:“王总管一身武艺,你们竟然敢正面和他对抗,真是顾家的英雄啊。” 三人被夸得飘飘然,嘿嘿地点头笑,其中胖子走了出来,道:“那可不是,我这一身肉可没白长,王总管身手是好,但是我力气大啊,一棍打掉了王总管的刀。” 瘦高个不服了,争论道:“是我打伤了他额头,他看不清后,才被你打中的。” 沈初听完,看向蠢蠢欲动第三人,“你呢,你怎么出手的?” 额头上长着一颗痣的人,擦了擦双手,“我就这样猛地跳起来,朝着他后脑来了一棍子,然后再一脚将他踹倒!” “这样啊。”沈初点点头,“那你们谁能告诉我,他胸口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我想起来了,是我打掉他的刀后,又补了一脚。” “那腿上呢?” “是我是我,我对着他的腿......” “确定?” 三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异口同声道:“确定!” 沈初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来,对着伤痕论功行赏,看看你们能得几两银子。”说完,扯开王汉衣物。 三人开开心心地凑上前,一看,顿时傻眼了,胸上、腿上根本没有伤!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沈初,后者一个箭步冲到蔺淮言身后,“我也不想挡你们财路,要怪就怪他好了,毕竟是他要破案。” 三人一对上蔺淮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顶着凌冽的目光,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大人,王总管不是我们打晕的,是被他迷晕的。” 高个子和胖子都指着长痣的人。 长痣的人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总管武艺高强,如果不迷晕他,我们三个就算被他打死也没有近身的机会啊。” “这是实话。”沈初探出一个头,指着对面地上的王汉道:“王总管鼻翼处有白色粉末,左手尺脉过于虚弱,说明是中毒,好在吸入的剂量很少,没死只昏过去了。 然后这三位再一人补几脚,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经验不足,都没伤着要害,所以只按照外伤来看,人不会晕到现在。” 季多一愣,所以沈初一早就知道王汉是被迷晕的,刚刚完全是为了诈这三人! 难怪每次吃的不少,身子骨还这么弱,原来营养都供给心眼子了! 不行,他一定要跟世子说,这种人留在身边很危险。 只是,他怎么瞧着世子很满意的样子? 嘴边还噙着笑意…… 第58章 曼陀罗花有剧毒但可以入药 在场三人闻言,一脸震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初扬起下巴,“可不是,我还知道你用的是曼陀罗花。” 三人又是一顿,纷纷不敢动。 沈初见已经起到震慑作用,这才问道:“你们老实交代,是不是在药房里偷的?” 曼陀罗花虽然有剧毒,但是如果控制好剂量,入药有止咳定喘、麻痹止痛的疗效,所以顾家药库里有曼陀罗花并不奇怪。 高个子和胖子看向长痣的人,等他交代。 偷药,是会被驱逐出顾府。 长痣的人立马摇头否认,“大人,冤枉啊,我没偷过药库里的药啊,我只是顾府的一个家丁,平日里入不了药房,更别说偷药了。这药是城东的一个老婆子卖给我的。” “老婆子叫什么?”沈初问。 迷晕徐知意时他们用的是曼陀罗,王蒙包里的毒药也是曼陀罗,而曼陀罗在大周并不量产,所以如果从曼陀罗入手,也有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就不清楚了,但是都叫她赵喜婆。赵喜婆说,这药能让姑娘变听话,只需要一点就可以让姑娘心甘情愿拜堂入洞房。” 曼陀罗能致幻,让人陷入他想看见的情景中。 “赵喜婆住在城东哪里?” “这我也不清楚,但是只要去城东的寺庙求姻缘就会遇见她,我就是在那里遇见她的,而且这两日有庙会,她肯定在那。” 沈初瞧了眼蔺淮言,杏眸星光灿烂。 她不说蔺淮言也知道,她要去庙会。 蔺淮言避开灼灼目光,勾了勾唇,“等陈知洲带走王汉后,就去。” 沈初兴奋极了,连带着看长痣的人也顺眼了许多,“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禀明顾大小姐,贼是你一个人拿下的,十两银子都是你的。” 长痣的人猛的抬头,眼底像是浸了蜜糖似的,十两都归他,就有钱娶媳妇了!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人说得句句属实,赵喜婆是那一片有名的媒婆,只要见过你一面,就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周边好多慕名而去的人找她说媒。” 信息差不多已经明确,没过一会儿,陈佩之安顿好顾大小姐后,也赶了过来,暂时遣退了另外两人,然后将长痣的人看管了起来。 陈佩之蹲在地上解开王汉左手上的绷带,“两处创口,还真是六指,看来在驿站行凶的就是他了。他什么时候能醒?我好等着画押结案。” “你先把他关进天牢,然后让严仵作在他人中穴上扎几针就能清醒。”沈初建议道。 陈佩之点了点头,又看向蔺淮言,等他发话。蔺淮言挥了挥手,示意他照做。 陈佩之领命带人离开,走在门口突然道:“少卿,严仵作已经验完尸了,您看要不要请这位小兄弟再验一验?” 沈初疑惑,“验谁?” 蔺淮言道,“顾家主。” 沈初凝眉,顾家主死得确实有些奇怪,她将庙会推后,跟着陈佩之找到严仵作,此时他正在写护本,在他身后是被开膛破肚的顾家主。 “死因?” 严仵作闻声抬头,看见蔺淮言身旁跟着的人,沉了沉眉心,来得正好,可以一雪前耻了! “剖验前初步断定是浓烟呛肺后憋气而死,但是进一步验尸后,发现顾老爷鼻内有浓烟,但是不多,肺部也同样如此。” 沈初闻言走向顾家主的尸体,细细看了眼严仵作所说的疑点。 陈佩之蹙眉询问,“这有什么说法?” 严仵作瞧了眼沈初,脸上堆起了褶子,他想笑得慈祥却一脸奸诈:“小兄弟为两位大人解释下?” 沈初没把严仵作的试探放在心上,顺口道:“人在清醒时遇见起火,情绪极度紧张,伴随着呼救及逃生时,会在短时间内吸入大量的浓烟,而顾家主这种情况,显然是在起火时已经陷入沉睡状态。” “浓烟呛鼻,他不会醒吗?”蔺淮言问。 沈初摇头,“正常人肯定会醒,但是顾家主当时确实没醒,我和少将军在屋外没有听到任何求救声,而且因为冰窖的原因,他房内空气潮湿,温度低,并没有燃起明火,如果清醒了,很容易逃生。” “所以他不是睡熟是昏迷?” “对,我在他房间里发现了这个。”严仵作拿出一个药碗。 沈初对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一次严仵作谨慎了许多,竟然根据验尸得出来的结论,去房内找佐证证物。 严仵作指着一张油纸上的药渣,扬起眉毛道:“我把上面药物残渣刮了下来,但是具体是什么药得等顾大小姐来判断了。”他只是一个仵作,不懂药理。 严仵作得意地抬起下巴,上一次是他大意,才被这小子当众指责出丑。这一次他小心又谨慎,全力以赴,他就不信了,自己三十多年的验尸经验会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沈初走至他身边,对着那油纸上的药渣嗅了嗅。 严仵作立刻重新包好并收入袖兜中,吹着胡子哼了一声。 别以为他不知道,臭小子一定是嫉妒他这次做得挑不出刺来,所以准备找机会弄撒药渣。 沈初食指点着下巴,没有将严仵作的防备放在心上,倒是对药方感到疑惑,转而又去检查顾家主的尸表。 蔺淮言看出不对,询问道:“怎么了?” 沈初边检查边道:“药里有防风、灵仙、川芎、葛根等祛风通络止痛的药,顾家主应该是哪里有伤,加上冰窖的湿冷空气,造成风寒湿外邪入体,形成痹症。” 严仵作一愣,立马又闻了闻药碗和药渣,除了药汤的腥臭味什么都闻不出来啊…… “这药会造成他昏迷不醒?”蔺淮言沉思。 沈初摇头,“单纯这几味药不会,但是如果有骨伤的人,住在顾老爷那间宅子里,夜里会经常疼痛难耐,这时候药里可以再加一钱曼陀罗,能起到止痛麻痹的作用。” “你怀疑顾家主也是中了曼陀罗的毒?” “曼陀罗用药剂量极小,闻不出来,除非结合症状......找到了!”沈初目光落在顾老爷的右手上,乍一看并未有什么不对,但是细看却能发现腕关节肿胀,还有敷药留下的痕迹。 沈初戴上手套,捏了捏,然后又抬起顾家主的手腕,上下左右活动,“果然,顾家主腕骨骨折过,而且是反复骨折形成了顽疾,平日里可能连抬手都疼。” 沈初瞬间就想起自己为了掌握针法,不得不折腕,好在她当时小,恢复快,练就了腕部的灵活度和柔韧性。 而顾家主得到医书时已经成年,骨骼定型,腕部反复骨折,由于长期外力刺激会长出骨刺,痛不欲生。 第59章 大人,您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顾家主岂不是个废人?”有人小声道。 沈初重新为顾家主盖上白布,娘亲的无心之举竟然让顾家主从此无法再行医。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顾家主的药里确实有曼陀罗,也是因为曼陀罗的药效,导致在昏睡中窒息而亡。” 一旁,严仵作见他辛辛苦苦剖验出来的结论全给沈初做了嫁衣,心里格外不痛快,“你一个验尸的,又不会医又不懂药的,瞎说......” 蔺淮言漫不经心地抬眸,扫了严仵作一眼,严仵作吓得立刻闭嘴。 随后,蔺淮言让人找来药童。 药童来时还带来了顾家主的药方,他递给蔺淮言,蔺淮言却对着严仵作道:“念出来听听。” 严仵作乐意至极,他本就觉得沈初在瞎蒙,一个仵作要是能懂这么多的话,早就去当郎中了,还做什么又脏又累出事又要背锅的仵作啊。 他打开药方,“防风、灵仙、川芎......”他越念越耳熟,这不就是沈初闻出来的药吗,后面的几味药说什么也念不下去了,只是在扫见最后一味“曼陀罗”后,继续道:“曼陀罗是最近这服药才加进去的,以前没有。” 蔺淮言询问药童:“药方是顾大小姐开的?” 药童摇头,“是老爷自己开的,前段时间老爷和大小姐争论时,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旧伤,手痛加剧,整宿整宿睡不着,书房彻夜灯明,大小姐心疼老爷身子,便加了这味药,自那以后老爷能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 “因为什么争执?” “老爷的房间很少让我们靠近,所以不曾听见他们为何争论。” 因为顾云和拖延的态度,让蔺淮言对顾家主的死产生了质疑,现在顾家主死亡前因后果全部弄清楚后,接下来的重点就是等王汉的口供以及找出引火的人,而这件事交给了陈佩之去查。 蔺淮言瞧着沈初憔悴的面色,决定先带她休息,于是选择从顾氏医馆离开,那里临街,附近就有齐洲最好的酒楼。 三人穿过医馆和顾府相连的长廊,沈初见四周没有其他人,想了想还是问出口道:“大人,您怀疑顾家主的死和顾云和有关?” 蔺淮言点头,边走边道:“顾云和一直在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王汉,即便王汉不是奉北狄之命来找医书,光是一位普通的贼,在没找到医书前,即便是恼羞成怒杀人,也绝对不会放火烧顾府。 而且,你今日可看见顾云和在发现顾老夫人身上刻有针法时的反应吗?” 沈初驻足回忆,“顾云和当时很激动,是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激动。” 蔺淮言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比谁都想要得到那本医书,也只有在她身上,才会出现得不到不如毁掉的极端心理。” 因为顾云和没有医书,依旧是齐洲第一名医,医书于她是锦上添花,这朵花如果不能添在自己身上,毁掉反而对自己第一名医的地位更安全。王汉不懂医,他要医书,是为了回去复命,断然不敢毁掉医书。 三人离医馆越来越近,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走在最前方的季多停下脚步,咦了一声。 沈初从医馆后院朝大门望去,只见医馆外挤满了人,有抱着孩童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互相搀扶的夫妻......他们守在门口,满脸焦急,不停地张望顾府里的情况。 季多招来医馆里的小厮问道:“你们医馆做什么坏事了,这么多人找上门了。” 小厮一听,慌忙摆手,“大人明察啊,这些人是知道顾府失火后,特意来看大小姐的,赶都赶不走,说自己和亲人的命都是大小姐救回来的,不亲眼见到大小姐,确定她没事,是不会离开的。” 顾云和在齐洲百姓中的地位果然不一般。 药馆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季多横着长剑才开出一条路。 人群正后方,一位老婆婆牵着孩童慌张地走了过来。 她边走边用拐杖在前方探路。 沈初在她眼前摆了摆手,老婆婆毫无察觉,只是侧着耳朵,满脸焦急地问,“你们准备走了吗?是看见大小姐了?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手上提着一个破旧竹篮,里面装着烧饼和鸡蛋,在她身边,三岁的孩童怯生生地藏在她腿后,一边打量他们,一边对着竹篮里的食物吞口水。 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家里唯一一点吃食,没舍得给长身体的孩子吃,全送过来了,可见顾云和在老婆婆心目中的地位极高。 沈初回道:“顾大小姐没事,只是昨夜忙着救火,现在还在休息。” “老天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脸上露出欣慰激动的笑容,然后将孩子从身后拉了出来,“啊汝,你快磕头,谢谢上苍保佑顾神医没事。” 啊汝还小,分不清善恶,只是瞧着蔺淮言浑然天成的冷意,莫名的害怕,又躲进老婆婆身后。 老婆婆看不见,生起气来,举起棍子作势就要打啊汝。 沈初立刻拦住,“她什么都不懂,你何必强求她。” 老婆婆推开沈初,依旧对啊汝道:“你出生自带胎毒,要不是顾神医生收你在这药馆里医治半月,你早就夭折了,顾神医是你的恩人,快,跪下!” 老婆婆按住啊汝瘦小的身子,强迫她跪下。 看着不哭不闹的啊汝,沈初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么一路走来,面对生死离别,不敢哭;面对困难危险,不能哭...... 沈初心里一阵心酸,她抿了抿唇,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劝老婆婆。 此时,药馆门口突然有人开始躁动,人群中有人喊道:“来了,大小姐来了!” 一瞬间,所有人一拥而上,你争我抢挤向药馆,老婆婆也摸索着跟了过去。 此时,侧边有人向他们冲了过来。 蔺淮言挥起衣袖作势要揽住沈初躲过冲撞,可还未碰到,就见沈初缩着身子,一个跨步躲了过去,只留他尴尬地伸着长臂。 蔺淮言狭眸,知道沈初惜命,不知道她还挺会判断风险,一有危险第一个溜走。 他侧目,好在三岁的啊汝还在,他顺势抱起啊汝,侧身落在人群外。 沈初站定后,瞧着蔺淮言怀中的孩子,杏眸里又悔又喜,她竟然只顾自己,忘了啊汝! 如果不是蔺淮言,啊汝肯定会被那些人踩伤。 她接过啊汝,崇拜道:“大人,您不仅侠肝义胆,还心思细腻,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 蔺淮言身子一僵,偏过头去,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莫名闪烁着几丝羞恼。 第60章 这等美差,不如让驸马来? 药馆门口。 顾云和被人搀扶着,长发倾泄在身后,鬓边两缕发丝被微风吹拂,一身白衣,隐隐能看见里面包扎的绷带,清冷又脆弱。 “承蒙各位乡亲厚爱,在顾府遇难时,第一时间前来慰问,云和感激不已,只是当下父亲已不再,家妹也不幸离世,云和万分悲痛,无法和各位乡亲一一道谢,希望乡亲见谅,等云和处理完双亲后事,处置放火凶手后,云和必定打开这药馆义诊数月,以谢各位的厚爱!” “是有人放火行凶?!” 人群中有人抓住重点。 “陈知洲呢,快找陈知洲保护顾神医。” “对啊,怎么没看见官府的人,赶紧去找陈知州啊。” 顾云和见这些人如此关心自己,按耐住心里的得意,目光落在人群最后的蔺淮言身上,坚定道:“大家别担心,陈知州已经将凶手带回去了,只是云和痛失双亲,实在难以忍受心中愤恨,希望官府能严惩凶手,以慰双亲在天之灵!” “竟然放火烧顾府,杀了凶手!” 一人起哄,所有人开始呼应。 “杀!” “杀!” “杀!” 人群后。 沈初蹲在街边,将啊汝圈在怀里护住,眼看着失明的老婆婆连孙女也不顾,跟着人群义愤填膺地挥着自己的拐杖,她默默叹道: “顾云和应该做了一些好事,这些人是真心敬重她,三言两语就调动了他们的情感,其实这些人自己过得也不如意,只是见不得顾云和受一点委屈和欺辱。” 蔺淮言盯着仿佛一碰就会碎的顾云和,唇角轻扯了一下,“顾家向来仁义,齐洲百姓的这份恩情是顾家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可这些百姓却自始至终未提到过顾老太太和顾家主,反而在他们心中顾家只有顾云和。” 他眼底深黑隐晦,“这个女人不简单。”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带头说要去衙门击鼓鸣冤,为顾云和求一个公道,其余人一呼百应,竟然纷纷跟着去了。 沈初瞧着气势汹汹的人流,摇了摇头,“这下压力都给到陈知洲了,您说他会不会迫于百姓的压力,直接就以王汉为凶手了案呢?反正王汉身上已经有了王蒙这条命案。” 蔺淮言黑眸冷意暗涌,冷笑了一声,“不会,顾云和是聪明人,她知道我们在怀疑她,必定会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药馆门前人渐渐散开,顾云和微微扯起嘴角,有这些百姓在,官府不敢一直拖着查下去。此时,余光里看见离开的三人,她想了想,追了上去。 “少卿。” 蔺淮言停下脚步,回首。 两人间还有些距离,可顾云和在对上他冷漠的目光时,被一股莫名的威压止步不敢再靠近,她眉心微蹙,随即恢复如常,勾出一抹适宜的笑容,“冰窖里多亏少卿相救。”她福身行礼。 “不必。” 他要救的本就不是她。 顾云和一时有些尴尬,想继续寒暄两句,可蔺淮言却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她抿了抿唇道:“少卿,害死父亲的凶手,可醒了?他有承认为什么要放火烧顾府吗?” 蔺淮言扯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顾大小姐想让王汉认罪?” 顾云和捏着帕子道,“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所做的负责,他既然放火烧我顾府,害死父亲和妹妹,自然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好。”蔺淮言不变喜怒道:“希望顾大小姐记得今日所言。” 顾云和一愣,蔺淮言眸光似箭,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她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刺一般,想走又不知道如何走。 沈初站在一旁,近看后,才发现顾云和后背和臂膀上伤得很重,绷带上已被血和黄色组织液浸染。 沈初暗自感慨,如果王汉后续的那场火真的是顾云和放的,那她确实够狠厉,对自己都下得去如此重手,她身上的烧伤不仅会留下丑陋的疤痕,此刻还正在灼她的心。 只是,顾云和,如果当你知道你父亲不把医书给你,是怕你和他一样落个从此无法行医的下场时,你会后悔吗? ...... 回到客栈,沈初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在等吃食的中途已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待她看清自己睡在客栈厢房时,猛地坐了起来。 她明明记得闭眼前睡在椅子上,怎么变成床了?她摸了摸身上的衣物,谁帮她换的中衣! 沈初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地,拿起一旁凳子上摆放好的外衫套上就往外走。 打开门,正对面的阁楼上灯火通明。 窗台前,蔺淮言墨发仅用一根玉簪半扎,一袭广袖青衫风神俊朗,他扭头向她看来,墙壁上一盏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眸底神色,只觉得风华无双。 蔺淮言确实颇有姿色,沈初这样想着,目光却落在了他手边的琉璃盘上,她眯了眯眼,清晰地看见是翡翠莲花糕,提脚就跑了过去。 “她跑得真快。”季多看着下方像兔子一样冲过来的人,若有所思地瞟了眼蔺淮言。 世子对沈初不是一般的好,不仅找来丫鬟照顾她入寝,自己不放心还要坐在外屋候着,这份情谊实在是超出他的理解。 “开饭了吗!”沈初推开门,小脸跑得通红,兴奋地瞧着桌上的吃食。 “就等你了。”蔺淮言抬起眸子道。 沈初落座,从进顾府就没吃好过,她嗜甜,提筷就吃了一块莲花糕,小脸鼓得像包子一样,眼里亮晶晶。 蔺淮言黑眸在灯火的衬托下暖意融融,“味道如何?” 沈初点头,“好吃的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季多嫌弃地瞟了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蔺淮言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慢慢吃,不急,吃完了再去庙会。” 沈初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件大事,她边吃边瞧了眼蔺淮言,“大人,我建议一会儿咱们分两路,您先进姻缘庙,我和季侍卫后去。” 蔺淮言闪过一丝疑惑,“为何?” “就是,我要保护少卿安全!” 沈初吞下一口汤,“大人您穿得如此招蜂引蝶,肯定会被姑娘们围住,正好您就牺牲下,陪姑娘们聊聊,我和季侍卫好去找喜婆。” 季多拎起剑,“女子猛如虎,我更要保护好少卿安危!” 蔺淮言睨着沈初,想起冰窖里,她也是让自己色诱顾云和,眸色一暗,一股无名的火串上心头。 他压抑住眉梢往外蹦的冷意,声音里带着薄怒道:“这等美差,不如让驸马来?” 沈初沉思片刻,就事论事认真道:“他确实更适合。” 语落,只听“砰”的一声,一只杯盏被捏成粉碎。 沈初浑身一震,一阵冷意瞬间从脑门直达心底。 她委屈巴巴地瞧了眼蔺淮言,她说错了吗? 林原白虽然清冷但胜在温和、平易近人,蔺淮言不仅一身冷意还威慑力十足,姑娘们还没靠近都被他眼神刀死了…… 第61章 怪只怪大人过分美貌了 蔺淮言一阵恼怒,她是觉得自己不如林原白?可一对上沈初那双眸子,一肚子的气又撒不出来,只能硬生生地憋回去,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几个字:“好,好得很,我看你是想见驸马了!” 语落,心口依旧是压着一块石头,他甩袖离去。 季多瞪了沈初一眼,“你把少卿当成什么了,竟然让他学勾栏院里的人出卖姿色,亏你想得出来!” 沈初努了努嘴,“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一顿饭才开始吃就结束了。 沈初来不及让店小二给她包起来,随手拿了两个包子跟了出去。 客栈外,马车已经架好缰绳,沈初跳上去,马夫作势撩开门帘让她进去。 沈初摆了摆手,蔺淮言正在气头上,马车内空间小,抬头不见低头见,保不齐他又要语出惊人。 沈初越发觉得少卿大人阴晴不定。 待她坐稳,马车一路驶向城东。 这两日正是齐洲的庙会,入夜后街上灯火通明,沈初啃了一口包子,目光落在结伴而行的妙龄女子身上,牵马而行的少年们对着她们吹起口哨,她们或羞或恼神色各异,引来少年们的爽朗笑声。 沈初挂着姨母笑吃完手中的包子,她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的生活,甚至是羡慕。 可惜,在同样的年龄,她只能穿上最简朴的长衫,束起长发,隐藏起本性,努力做没有存在感的人。 适时,一辆马车和他们迎面闯过,过路风吹起车帘,车内雪衣黑发,面容清疏,他侧目,如雨雾中朦胧的眉眼在看见那一抹身影后,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停。”林原白道。 马夫掀开车帘,“驸马,这里离衙门还有些距离。” 林原白扫了眼身后渐行渐远的马车,道:“让人送风黎去医馆,我们跟上方才那辆马车。” “是。” ...... 寺庙外,人头攒动。 沈初跟在蔺淮言身边,被迫吸了无数胭脂味,“阿嚏——”,她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后方陆陆续续还要围上来的姑娘们,转而小声问道:“大人,要不我先去前面探路?” 蔺淮言本就还未完全消气,现下又被一群女子围住,阴戾到可以滴出水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敢先走试试看!” 季多脸色也黑了,对沈初道,“快想想办法,饶是谁也受不了被这样围观。” 沈初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我也没办法,怪只怪大人过分美貌了。” 她虽然这样说,但是目光却落在了寺庙门前的小摊贩上。她挤出人群,跑至摊贩旁,指着挂在最上方的月牙色半遮面面具道,“老板,这个怎么卖。” “十文钱。” “这么贵!” 沈初转而换了一个青面獠牙,“这个呢。” “三文。” 沈初愉快地付了钱,转身冲进人堆里。 蔺淮言垂目,方才消失的人影此刻挤在人群中,白皙的脸上泛着潮红,柳眉微蹙,不耐烦地瞪了眼身后推攘的女子,大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她一步一步向他而来,兴奋地对他招手,杏眸里星光闪烁。 他想,夜幕里最亮的星辰也不过如此。 蔺淮言眼里的冰渐渐融化,脑海里突然想起曾经有幸在相府见过她一面。 那时,仅仅五岁的她就已经和其他世家子女不一样,仅仅半日,他已经见她撑死了沈容陌养的锦鲤,后又扯着乌龟脖子给它脱壳,各类匪夷所思的举动,气得叶依澜拿着柳枝追着她满院子跑。 路过自己时,她吐着舌头让他去找沈容陌救自己,而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自父亲和沈容陌辅佐李承怀登基后,父亲便和沈相来往甚少,母亲说天子已起疑心,两家不能再相互走动。后来,便再也没见过她,但那一次给他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原来养在深闺大院的世家女子也可以如此生动活泼。 在经过各种推搡和踹黑脚后,沈初终于挤进了蔺淮言身前。 她仰起头正要献宝,却见他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沈初眨了眨眼,没看错吧,少卿不气了? “去哪了?”他问。 听着他柔和下来的嗓音,沈初突然觉得自己买来的青面獠牙拿不出手了,可现在也不可能重新买,她招了招手,示意蔺淮言低下头,然后自己踮起脚尖。 她看着他俊美的面容,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蔺淮言感受到眼前人的鼻息,夜色下红了耳尖。 “大人,来庙会的都是来求姻缘的,您长得如此俊美,姑娘们自然想来搭话,在您心里留下印象,您不想被她们打扰,遮住容貌就好了。” 她说着,故意将獠牙一面对外,将面具内里面给他看。 她轻声细语,蔺淮言只觉得耳边痒痒的,一句话也只听进去了一半,尤其是那句“您长得如此俊美”,就像一颗石子掉落进幽井,荡开一层涟漪。 沈初为蔺淮言戴上面具后,围观的姑娘们顿时失了兴趣,后来的姑娘们更是被这青面獠牙吓退。 季多赞赏地看了眼沈初,“还是你小子有办法,选了个最丑的......” 沈初立马跳起来捂住季多的嘴,让他赶紧进寺庙。 一入寺庙,人群果然全部集中在供奉月老的姻缘庙,信男信女虔诚地祈福抽签,沈初的目光却被财神庙给吸引走。 “现在人多,喜婆不一定有时间找上我们,我先去别的地方转转。”沈初拔腿就走。 蔺淮言此刻心情大好,放任她去拜财神,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刚刚他看见了那位双目失明的老婆子。 “财神爷,保佑信女今年能发财,有钱多捐赠两间私塾,再买间宅院.......” 沈初虔诚地闭着双眼,默念自己的愿望。 财神庙通往后院的门口,林原白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她还是只有这几个简单的愿望,而这些愿望他早已为她实现,却暂时无法交于她。 “沈初。”他轻唤。 第62章 大人,救命啊 沈初以为自己幻听了,睁开一条缝,瞧着灯火阑珊处的人,一身白衣,墨发玉簪半挽,少卿大人? 他不是没进来吗,怎么会走到门后去? 她渐渐睁大双眼,直到林原白的身影完全映在眼前,才惊讶道,“驸马你怎么来了?” 林原白身子一顿,她已经不再唤自己的名字,是啊,从他迎娶李晋安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林原白,而是大周朝的驸马。 他眼中闪过一丝苦涩,随即又恢复如初,清清浅浅道:“圣上让我出使北狄,劝降。” “那很危险!”沈初站起身来,即使再急,也要对财神鞠三个躬完成求神拜佛仪式。 她走至林原白三步外停下,张望他身后的地方。 林原白心里蓦然一疼,她和自己在一起,竟然要如此小心翼翼。 “不用怕,在这里很安全,李晋安以为你已经葬身火场,不会再提沈氏。”而且叔父也未跟来,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来看她。 沈初这才放心下来,关心他道:“你出使北狄没有其他人跟随吗?独身前往岂不是羊入虎口?听闻北狄一心想要攻占大周疆土,还拟定了一个子嗣增长的长远计划,北狄新主计谋和眼光非同一般,你一个人去会很危险。” 沈初杏眸里满是关怀之色,但眸底清明又透彻,林原白暖了眼眸,这才是和他一起时的沈初。 他扫了眼沈初身后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侧身露出自己身后的小路,“不用担心。” 沈初说的他都知道,但是叔父和他谋划这么多年,必须要走这一步。 “怎么会不担心?”沈初跟在他身侧,边走边道: “你用了十五年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官拜三品,竟然就要入那深潭虎穴。而且根据最近的案子看来,我怀疑北狄早已渗透了不少人在大周内部,此去一路怕是危机重重。” 林原白停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抬手欲要抚平她额间的担忧,却见沈初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收回手,宽慰她道: “这十五年我们并没有白白受苦,各州县私塾都有相熟的朋友,遇见困难自会相助,至于入北狄时,陆将军会派人跟随,你不必担忧。”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十五年,以林原白名义捐赠的私塾数不胜数。 如果说悬壶济世,医的是病痛,那么教书育人,育的就是人心。 林原白说得委婉,其实各州县私塾里的不仅仅是朋友,更是誓死跟随他的盟友。 沈初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人,心中无限感慨,林原白已经踏上理想抱负的征程,她呢?是不是也该放下一切,去执行她的使命了? 她和林原白之间,即使没有李晋安,终归也要分道扬镳。 沈初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里带着欣慰的喜悦,她是真心为他高兴,只是在京城,没有机会好好祝福他。 想到这,沈初拱手对他行礼了一礼,道:“林大人,祝你此去生羽翼,回上青云端。” 短短十个字,是对他未来的美好祝愿,愿他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在盛世大周施展自己的才华。 林原白浑身一僵,这一刻他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已经变了。 可是,他的未来里怎么能没有她? “时筱。”他双唇轻启,两个字飘进沈初的耳里。 沈初躬腰一顿,心里泛起一阵酸意,林原白在提醒她,他记得沈家的冤案。 她就知道,林原白在入仕后肯定会助她翻案,可是她不愿意。 不愿意将自己的宿命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去承担触犯龙威的后果! 沈初起身,眼里朦胧着一层雾气,笑着提醒道:“林大人,我只是沈初。” 她亦是在提醒他,她的枷锁不需要他分担。 林原白负手而立,抿了抿唇,道:“因为少卿?”因为她身边有了蔺淮言,所以不需要他了? 沈初一愣,眸子里疑惑不解,“他怎么了?” 林原白扯起嘴角,轻声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少卿还在等你,快去吧。” 沈初闻言,侧目,果然就见青面獠牙站在财神庙的入口,她心里一惊,火急火燎道:“你一路小心,我先过去了。” “嗯。”林原白颔首,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落在蔺淮言身上,直到他们消失。 他闭上眼,扯出一抹苦笑,若非他此番前去危机重重,他必定会留她在身边,十五年的羁绊让他相信,沈初一定会答应,她不会看自己独自一人涉险。 可蔺淮言说得对,他以什么身份留她在身边?妾?先不说李晋安答应与否,连他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林原白睁开双眸,清冷之姿多了一分狠厉。 ...... 沈初提心吊胆地跟在蔺淮言身后,两人一路无言出了寺庙,转而走进一旁的巷子。 沈初瞧了眼四周,“大人,您要不把面具取下来吧。”被月光照着的青面獠牙,怪瘆人的。 蔺淮言依旧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走,沈初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不对,即使这个人身形和蔺淮言一样,但蔺淮言身上雍容华贵的气势一般人学不来。 这个人不是蔺淮言! 糟糕,自己刚才因为心虚,竟然没有仔细观察! 她停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前方人脚步一顿,沈初转身就跑,“救命!” ...... 寺庙内。 老婆婆侧耳对眼前人道:“公子是想娶妻?” 身旁,啊汝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蔺淮言,浑身发抖。 蔺淮言挑眉,摘下面具一看,眉心不自觉地拢在一起。 他来回翻看青面獠牙面具,难怪方才她那么殷勤,原来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见面具的全貌。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翻手将面具挂在身后。 一旁季多觉得奇怪,这面具又丑做工又差,世子留着吓小孩? 蔺淮言躬身,掏出一锭银子给啊汝,沈初白日里见到啊汝时眼里流露出的神色,分明是看见了过往的自己,她曾经也如此可怜吗?应该还不如啊汝吧。 “公子?”老婆婆一直没听见人回她,再次唤道。 蔺淮言起身,问道:“你就是赵喜婆?” 老婆婆点头,咧嘴笑出仅剩的几颗黄牙,“公子也是来找老婆子我求姻缘的?不是我吹,我赵老婆子算姻缘最准了!” 她边说边拉住蔺淮言的手,摸了两下。 “公子,您这是贵人命啊,就是姻缘差点,喜欢的女子已经心有所属。” 季多眉梢一跳,“瞎说什么呢。” 蔺淮言摆手,季多立刻闭嘴,只听赵喜婆继续说: “此女过于聪慧反而在情感上不愿意开窍,如果公子非要和此女在一起,怕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总之难啊,不过......” “不过什么?”蔺淮言问。 “我有一神药,可帮公子提前解决这个烦恼,帮此女尽早认清心意。” 第63章 王八蛋,竟然敢用曼陀罗臭晕她 赵喜婆说完,伸出一根手指,“解姻缘加神药,一共一两银子。” 蔺淮言掏出银两,放在赵喜婆手上,但未松手,“是何神药?” 赵喜婆拽不动银子,这才从自己的腰封内侧拿出一油纸包的药粉,小声道:“有了这个东西,很快就能得到您喜欢的姑娘。” 蔺淮言松开银子,对季多使了个眼色,季多心领神会去找沈初。 蔺淮言继续问:“这药如此神奇,能否多卖我两包?” 赵喜婆摆手,“公子莫要贪心,这药用多了会出事的。” “喜婆有多少我要多少,钱不是问题,而且我还会额外给喜婆一些辛劳费。” 赵喜婆沉思片刻,牵住啊汝道:“此药药性烈,不能过多携带,公子想要就跟我来。” “好。”只是此时季多还未带沈初过来,蔺淮言记得寺庙外有茶摊,于是出钱给喜婆和啊汝买了一些吃食,让她们在茶摊等上一等。 安排妥当后,才见到季多匆匆忙忙地赶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沈初不见了。” 蔺淮言眸色一沉,“寺庙前后都找过了?”看见财神都走不动的人,能去哪? “都找过了,并未看见她,不过方才我看见驸马了。”季多道。 蔺淮言黑眸幽深,“没看错?” 季多摇头,“驸马也看见我了,他并未惊讶,只是看了我一眼后,上马离开这里。”那一眼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通过他看见了别人,总之不太友好。 蔺淮言撩起眼皮,不惊讶就证明他一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亦或许是特意为他们而来,不,是为沈初而来。 这里远离京城,李晋安的探子没有跟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见沈初,而刚刚,他们肯定已经碰面。 蔺淮言声音低沉阴冷,“沈初跟驸马走了?” 季多回忆了下,道:“驸马马车上除了马夫,只有他一人。” 听到这,蔺淮言心里某一处松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什么又紧张起来,沈初不是莽撞行事之人,今日来查曼陀罗的线索,还是她的主意,虽然遇见林原白这一变数,但她既然没有跟林原白走,就绝对不会擅自离开。 他快速扫了眼四周,寺庙不大只有三个院落,且此时人已逐渐离去,庙内情况一眼即明,不在庙里,那就只能是四周分散的小道,他转身问喜婆,“哪边道路通向的地方更荒芜一些?” 喜婆身旁的啊汝站出来,指着他们侧后方的一条小路。 蔺淮言颔首,走进小巷中,季多随后跟上。 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辨清地上是否有蛛丝马迹,蔺淮言不得不将目光落在唯一的一家农户中,他敲响门,屋内灯火亮着却没有人开。 农户不开门,一定是在害怕,他心中越发肯定,沈初出事了。 “官府办案,劳烦开门问话。”他主动报明身份。 语落,屋内这才走出来一男子,手上还拿着防身武器,防备地打开一条门缝。 “方才这里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有人呼救。” “人呢,看清楚了?” “一个鬼面打晕了一位少年,带去那边了。”男子指着他们这条路的后方。 蔺淮言转身离开,却听见男子惊呼一声,“是,是这个鬼面!” 蔺淮言驻足,反手取下背后腰间的青面獠牙面具,举起来:“这个?” 男子点头,“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蔺淮言心下了然,有人刻意装扮成他,骗沈初来到这里,然后将其带走。 蔺淮言隐隐升起莫名的情绪,有林原白在,沈初还是选择了他。 虽然那人并非自己。 一想到这,蔺淮言又沉了眸子,她竟分辨不出来自己! “少卿,现在怎么办。”季多问。 自从世子认识沈初后,情绪总是起伏不断,连他也摸不透,总之是关心沈初的。 他道:“要不要让陈知洲派人来?” 蔺淮言看着黑色的巷子口,“让暗卫来!出动官府容易打草惊蛇,难免会做出激动的举措。”他要确保沈初安全! 这些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假扮他掳走沈初,活得不耐烦了! 季多一怔,世子竟然动用凌王暗卫! 当今圣上还只是皇子时,凌王蔺萧安为护其安全,亲自训练了一批人暗中保护他,至此有了暗卫一说。皇上登基后,因其知道凌王暗卫的厉害之处,以他们的性命试探凌王忠心,当年那一批暗卫为了不让凌王为难,纷纷自戕,皇上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培养皇室自己的暗卫,并紧盯凌王府。 因为他知道虽然凌王府交出了百万亲军,但是还有一批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誓死护主的暗卫! 这支暗卫就是皇上的眼中钉、心头刺,不除不快,可惜即使他出动全部暗卫,也没有探出凌王府暗卫军的任何蛛丝马迹。 可就算凌王暗卫隐藏得天衣无缝,但为了找沈初就动用他们,大材小用不说,万一被暗中盯梢的人发现,凌王府多年的运筹帷幄岂不功亏一篑? 世子向来谨慎,今日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季多不理解,却不得不听命。 蔺淮言顺着小道走至岔路口,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盲棍探路的声音,他回头,只见赵喜婆牵着阿汝走来。 他敛目,“喜婆去哪儿?” 赵喜婆吓了一跳,“公子?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不要神药了。” “要,喜婆现在就带我去。” 赵喜婆点头,“公子跟我来就是了。” 语落,阿汝牵着喜婆走入其中一条路,蔺淮言大步跟了上去。 一处农房内,沈初头疼欲裂,眼前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清晰,就像是当年被山火里的浓烟迷了眼睛,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很热,被火炙烤的热。 她心里猛然一跳,脑中仅存的一丝清明让她发现自己不对劲,立刻从袖兜中掏出银针,扎在自己的神庭穴上。 王八蛋,竟然敢用曼陀罗臭晕她,看一会儿不扎死他! 屋外传来声音。 “圣女,人抓来了,被曼陀罗迷晕了,现在还没醒。” “进去看看,这人心细缜密,在顾府就让她跑了,这一次一定不能再有闪失。” 第64章 楚楚,原来你没死啊! 听见开门声,沈初迅速摆好昏迷的姿势,手心紧紧捏着一根银针。 “圣女你瞧,人在呢。” 楚楚蹲在沈初身前,虎口握住沈初的下颌左右看了下,确定是她,这才放下心来,“你做得很好,这人精的很。” 她自问在顾府没有露出破绽,却等她回房时,床上只有被子,被窝里也是冷的,人早就不见了! 不得已,她只能重新去找王汉,可谁知竟然多出几个黑衣人在围着顾府滴皮油,要放大顾府的火势,她知道顾府不能继续呆下去,这才放弃沈初,先离开。 想到这,楚楚拧眉,气愤道,“也不知道顾府哪里来的傻大个,竟然追了我一路,非要带我回去见一个人,要不是他,我也不得以烟火为令,招来你们。” “那个人战斗力极强,我们几人不是对手,不过他以一对五,也没讨到好处,伤得很重,还中了曼陀罗花毒,应该死了。” 沈初一惊,风黎死了? “保险起见,我们得赶紧把齐洲的米粮送出去。”楚楚道。 “王汉呢?你怎么没带他一起出来。” “昨日我发现顾府另有其他人放火后,让王汉和我一起走,但是他要救顾夫人,我劝不动便先走了。” 男人不满道,“他不是痴情的人,关键时候竟然看不开。” 楚楚嗤笑一声,“他是舍不得顾夫人肚子里的男孩,他的算盘打得很响,用自己女儿的性命为儿子做铺垫,他本意是想用儿子骗取顾家主的医书,然后再带儿子回北狄找主上邀功,主上开心自然会给他一个官位,到时候官位再继给儿子,他王家也算世袭为官了。” 男人点头,“难怪,只是现在怎么办,陈佩之已经将王汉关在地牢,那边不好闯,无法下手灭口,但是王汉知道的太多了,非死不可。” 楚楚沉思,眼里闪过狠厉,“这个交给我,必定不会留下活口。不过京城的那批米粮找到了吗?最好能一起送出去,我感觉最近很不太平。” “找到了,现在就在村子里关着,其中有一个性子太烈,被王蒙下了狠手,怕是很难撑回北狄。” 沈初心中一紧,只听楚楚问,“怎么,玩坏了?不是下过令,可以玩但必须保证人没事?京城那波人真是不听话,就该一锅端了!” 男人道:“这一次也不能全怪他们,好像是因为那女子会点功夫,被王蒙挑断了手脚筋,再加上还教唆其他女子和她一起逃跑,所以被王蒙当众羞辱,杀鸡儆猴,玩过了点。” 知意! 沈初气息逐渐变急,不行她得赶紧想办法见到知意。 楚楚凝眉,“去看看,如果实在不能上路,就找个地方埋了,不能因为这一个影响我们的进度。” 说完看了眼沈初,“尤其是这一个,顾云和在齐洲影响力太大,抓她回去很难,但是这个医术应该也不差,我见过他施针,虽然不太懂,但此人施针时气场极其强大,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应该是个高手。” 男人无所谓道:“宁滥勿缺,带回去再说,医术不行还能做苦力,实在不行还能当人质。” “我医术可以的,不说起死回生,包各位满意。” 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楚楚和男人一顿,目光瞬间落在躺在角落里的沈初。 沈初闭着眼睛,讨好道,“二位,我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握,做不了苦力,又是个孤儿,没啥亲人,当人质威胁不到别人的。”她傻乎乎地呵呵了两声。 男人一怔,看向楚楚,“这人不是个傻子?” 楚楚瞪了他一眼,睨着沈初,“你既然醒了怎么不睁开眼?” “哎呀,我眼瞎,什么都看不见,也没看见你二位的长相,千万别杀我灭口。”沈初缩在角落里一直摆手,十分害怕的样子。 男人笑了一声,“原来怕死。”这就好拿捏了。 楚楚沉下目光,“行了,别装了,赶紧睁开眼。 沈初缩成一个球,瑟瑟发抖,“那你得保证不杀我。” 楚楚气笑了,“看来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她抽起地上的干柴就要打上去,却被一旁的男人拦住,“圣女,别急,不是说她会医术吗?带他先去看看那女的能不能救,天亮就安排他们带着米粮两两一组陆续离开。” 楚楚这才作罢,她也想再看看沈初的医术,如果她的医术真的高明到能获得主上认可,自己就能离主上再近一步! 而这一点也正中沈初下怀。他们要送自己回北狄,断然不会要自己的命,只是她装得害怕一些,会更让他们放心。 男人将沈初从地上扯了起来,解开她脚上的绳子,“老实点。” 沈初点头如啄米,“老大放心,我一定听话,只是如果我医术可以的话,去北狄能不能也给我个医官当当?” 男人鹰一样的眸子打量她,“你愿意去北狄?” 沈初睁开眼睛,满脸兴奋,“为什么不愿意去,在哪不都是治病。”随后落在楚楚身上,佯装惊讶的样子,“楚楚!原来你没死啊!” 楚楚翻了个白眼,上过一回当,绝对不会再上一次当,她戒备道:“老六,你别被她骗了!此人狡诈,她有一个主子,还是京城的人,特意来查米粮的事,说明来头不小,她是他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愿和我们回北狄。” 沈初闻言,柳眉一蹙,杏眸里氤氲起雾气,仿佛有天大的委屈,道:“楚楚,你不要提他!他那人卑鄙无耻,小气鬼一个,总是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看他上次逼着我男扮女装和你一起去顾府,要不是我半夜肚子饿了去找吃的,就被顾府的人烧死了!楚楚,你都不知道,我当时看见起火,差点吓死了,到处去找你,后来别人跟我说陆将军的侍从去救你了,我才放心下来。” 男人猛地一怔,“陆将军来了?” 沈初点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对呀,陆将军收到的线报说这里有奸细,特意带了许多人来,说这两天就要将齐洲包围起来。” 男人蓦然扭头看向楚楚,目光阴冷,“圣女,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陆将军在边疆这么多年,轻易就能看出我们是北狄人!” 楚楚被他逼人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也不知道......陆将军来了.......”她猛地看向沈初,“是她说谎,故意吓你。” 男人瞥了眼沈初,“你以为我会单纯相信她的话?我和那个傻大个交手时,就发现他绝非一般人!傻大个估计也发现我们的身份了,一直在试探我们的招数,最重要的是他腰上系的有红绸,一开始我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肯定是陆将军的人!” 第65章 见过会装的,没见过比她还会装小白莲 “不行!天一亮就要让他们分批出发,明天一天就全部出城。”男人眉头紧锁。 “你疯了!以前都是五日内走完,你现在一日,很容易引起官府注意!”楚楚阻拦。 老六目光阴沉,“圣女,我的任务是长期潜伏在大周获得情报,顺便协助你转移米粮,现如今陆将军到了齐洲,我的人必须要全身而退。” 他推门而出,去通知其他人。 楚楚跟了上去,拦住他,“正因陆将军来了,才更不能操之过急!” 老六推倒楚楚,指着她阴冷道:“我敬你是圣女,才对你客气点,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昨日那种情况下,圣女就应该直接舍生取义,而不是用烟火求救让我们也暴露!” 沈初看着他俩内讧的样子,掩去眼底的冷静,跟了出去,一脸心疼的看着楚楚,“没摔疼吧?” “别过来!”楚楚瞪着沈初,要不是她,老六怎么可能突然变脸! 沈初停在原地,一脸尴尬地看向老六,指着刚才关他的屋子,十分懂事地道:“六老大,要不,再把我关回去?” 老六神色凝重,上下打量她,“跟我来。”既然陆将军来了,得赶紧想办法治好受伤的兄弟们。 沈初跟上老六,路过楚楚时故意一不小心踩在她手上,只听楚楚吃痛叫了一声,沈初一下子跳了起来,在老六疑惑的目光下,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楚楚姑娘见到鬼了呢,楚楚姑娘啊,现在深夜,你这样大喊大叫容易引来周边人的注意。” 老六冷眼扫了楚楚一眼,让她闭嘴。 “你!”楚楚眼底生出两簇火苗,见过会装的,没见过比她还会装小白莲的男人,她恨得牙痒。 此时,突然从另一间房内出来一个身缠绷带的人,看见老六瞬间红了眼眶,“六哥!七哥快不行了,一直在说胡话。” 老六闻言,冷意凌然地扫了眼楚楚,“圣女,你最好祈祷我的兄弟们没事,不然我会让你很难见到主上!” 楚楚被看得一阵心慌,她说好听点是圣女,其实不过只是一个接头人而已,手上的底牌也只是一直潜伏在齐洲的老六他们。她强装镇定,眸光扫至沈初,突然扯起嘴角:“这不是有个郎中吗。” 这一刻,她不准备带沈初回北狄了,只想要她死! 老六不放心楚楚,也不放心沈初,本来是想用那个女人试探她的医术,现在来不及了,得先去救小七。 他一双鹰眸上下打量她:“如果一会儿你能医好我的人,我就送你去北狄,请主上给你给封官,如果医不好,”他冷笑一声,“我就把你送官府,说你勾结北狄,通敌卖国。” “别别别,我肯定能医治好,我还要当大官呢!” 沈初跟着老六转入一间房内,迎面一阵血气扑鼻。 除了方才那一位外,还有两名伤员,躺在床上那位伤得最重,昏迷不醒,浑身正在抽搐。 “六哥,这人是谁,能不能救七哥啊,我们还是趁着身份没暴露前去找顾神......” 他话还未说完,沈初一针刺入床上伤者涌泉穴,不过片刻,伤者停止抽搐,这一举动惊得说话之人立刻闭了嘴,老六也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沈初认真检查起男子身上的伤,“左肩位置被捅了个窟窿,虽然伤口上了药,但因为伤口太深已经出现局部坏死,全身因疮疡引起高热惊厥。” “拿酒和刀来。”她道,“还有针和线。” 闯江湖之人都知道前两者要作何用,虽不理解后两者的用途,但刚刚那一针带来的震惊,让他们没有任何质疑,很快就把东西送来。 沈初在刀上泼酒然后放在火上炙烤,待刀刃变红,快狠稳,迅速剜去伤口腐肉,待腐肉消除后,沈初穿线引针,缝合伤口。 她一举一动,熟练有序,老六站在一边看得心中惊喜,圣女果然没有看错。 “怎么还没醒?”一位绷带男忍不住问道。 “还没完呢。” 接着她从袖中掏出银针袋,打开,双手翻飞,刺入伤者少商、鱼际、孔最...... 屋内几人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盏茶的功夫后,床上的人突然满身大汗,沈初这才收针,转而问老六,“纸笔呢?” “这里。” 沈初挥笔写下药方,递给老六,“按着抓药,一天三副,三日无恙,七日生龙活虎。” 老六收起药方,紧紧地盯着沈初,“你究竟是什么人!”方才他看得仔细,此人医术绝不在顾云和之下,说不定更甚于顾云和。 沈初瞪大眼睛,一把扯回药方,“六老大,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你明明说我只要救了人,你就答应让主上给我官做的。现在竟然又来怀疑我的身份,楚楚不是跟你说过我是谁。” 老六鹰眸眯了眯,“你医术高明,却从没听过你的传言,难免不让人怀疑你是想故意取得我的信任。” 还不傻嘛。 沈初蹙起眉头,脸臭得要死,张口就来,“还不是因为跟了个不是人的主子,他嫌弃我是跟乡下郎中学来的野方子,怕我把人给治死了,就逼着我剖死人,明明做郎中可以赚十两银子,偏偏让我去剖尸赚三十文钱!你说我气不气? 六老大,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你也别嫌弃我医术是在赤脚医生那学的,反正你看见,我救了你弟兄的性命。” “剖尸?仵作?” “嘘——”沈初突然小声道。“六老大,我是被逼的啊,要知道没有仵作文书剖尸可是死罪啊,你千万别抖出去,不然我脑袋都不知道掉几次了。” 老六冷笑一声,难怪要去北狄,原来也干了些见不得光的事。 “行了,你的事好说,先把他们两个的伤也治了。” 沈初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为两人止血包扎好,然后重新写了一个药方,“按照这个抓药,研磨成粉,比金创药好用。” 老六看了眼药方,上面有几味药他闻所未闻。 “顾家药馆肯定有,你们杀了陆将军的人,而陆将军清楚他的人拼死也会重伤你们,所以必定会彻查在各药馆买金创药的人,我这个药方不是一般的止血药,他们看不出来的。” 老六收起药方,并没有让人去抓药,显然心存疑虑,看着她,思索道:“还有一位,看完再说。” 第66章 再见徐知意 另一间草房内。 徐知意眼神涣散地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面容,眉清目秀,笑起来时如阳光一样和煦。 门被推开,随着脚步声拉近,她放空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和她脑海里的人重合,徐知意猛地回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徐知意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像战场上的败兵,到处都是淤青和鞭痕,沈初颤抖地牢牢握住徐知意的手,眼里怒意横生。她发誓,伤害徐知意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因此,耽误之急必须要取得老六的信任,让他把药备齐。 她压住眸中的情绪,转身对老六道:“六老大,这个有些棘手,如果想让手脚筋恢复,得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只能先帮她治疗其他的伤,让她能下地行走,不拖累你们。” “断筋也能恢复?”老六震惊,如果连这都能恢复,那北狄因伤退下来的战士们岂不是都能重新上战场?他难掩激动道:“好,你好好干,我会看在你救了小七他们的份上,禀明主上,给你个一官半职!” 徐知意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初,她怎么能救北狄的人,还要去北狄做官,这是卖国,是叛徒! 她心底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在被王蒙欺辱被鞭打时,她只是恨,恨自己没用杀不了他们,可是现在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竟然是个叛徒! 徐知意抽回手,闭上眼睛,不让沈初给她号脉,也不愿意看见她。 老六眸光一狠,“想死是吧,成全你,现在就把你埋了,免得拖累我们!” “别啊,我还指望用她向主上证明我的医术呢。”沈初立刻强拽住徐知意的手,压着给她号完脉,“你们一直用少量曼陀罗花吊着她?” 老六点头,“曼陀罗本来就有致幻的功效,给她一点,让她听话。” 沈初闻言,看着徐知意苍白的脸色,心疼极了,徐知意这段时间一定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她甚至不敢揭开徐知意下身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襦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现在就出手,可她知道,自己那点本事在这里讨不到好处,她第一次恨自己没有用。 “打一盆水来。”沈初吞下恨意,给徐知意清理身上的伤。 “你走。”沙哑的两个字从徐知意喉咙深处发出,她死死地闭上双眼,双唇止不住地颤抖,“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叛徒!” 老六目光一凛,“你们认识?” 沈初手上一僵,迅速镇定下来,“她不说我差点没认出来,这小妮子是我众多的爱慕者之一,还想让我娶她,被我当众拒绝过几次,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老六目光在她二人之间转动,这时,门外进来一人对老六耳语道:“赵家村的人刚来报,说有人要高价买走我们手上所有的曼陀罗。” 老六最后扫了眼沈初,见他正在给徐知意施针,转身出门,换了一人进去盯梢,并嘱咐道:“一言一行全部都要盯住,不能打马虎。” 说完,才走至院外空荡处问方才那人,“打听清楚没,哪里来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多曼陀罗。” “村长说是赵喜婆带来的,琅琊人,家中开青楼,需要这个助兴。” 老六沉思,他们前脚暴露,此人后脚顺着曼陀罗找来,过于巧合了。 可是,自从程珏出事后,沿线护送米粮北上的人接连因分赃不均发生内乱,王汉被捕,楚楚应该也已经暴露,不然陆将军的人不会咬着她不放,同时也因为楚楚,让陆将军发现有北狄人潜伏在齐洲,接下来他必定会严加搜查齐洲。 想到这里,老六恨不得一掌打死楚楚,他们一起二十余人,是主上以自己为饵掩护送入大周,任务是和十五年前送信之人接头,可现在人还未找到,他们绝对不能在这里被一网打尽。 所以,他需要迅速销毁他们在这里盘根过的痕迹,然后转移阵地。 如果将曼陀罗高价卖给此人,既能快速消耗完曼陀罗,又能得到一笔盘缠,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想了想,问道:“圣女呢?” “刚才好像看她跑了。” “抓回来!” “是!” ...... 赵家村。 蔺淮言负手而立,凝视屋外,这个村落很奇怪,方才他跟着赵喜婆一入村内,此起彼伏的犬叫声响起,随后各家各户纷纷燃灯开门查看,警惕性极高,但更奇怪的是,十几户人家,开门的全是上了年纪的老翁老妪,一个青壮年都未看见。 蔺淮言看向一旁的啊汝,“你可知道喜婆去找谁了?” 啊汝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仰头看着他道:“赵伯。” “啊汝的父母呢?”蔺淮言继续问,村里既然没有青壮年,幼童又是哪里来的? “父亲送米去了。” 蔺淮言眸光一沉,果然是这里。 此时,赵喜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是啊汝说的赵伯。 赵伯上下打量他一番,直奔主题道:“公子要多少?” 蔺淮言掩去周身寒意,端着一副富家公子做派,客气地笑了笑,“那就要看你这有多少了。” “三十斤干花,外加一斗曼陀罗子。”赵伯说完,举起五根手指道:“一起,五百两。” “好,何时交易? 赵伯摇了摇头道,“等公子把此药方上的药凑齐后,再交易。”说完从怀里掏出两张药方,“这一张抓七副药。这一张配齐即可。” 蔺淮言佯装不满,“你这是何意,我是来买曼陀罗的,不是给你们跑腿的,银子我很快就可以拿来,你先给我看看药在哪里?” 赵伯见他没有爽快的答应,竟然松了一口气,老六刚才叮嘱过官府已经有所察觉,要谨慎,如果这位公子什么要求都答应,反而会让他怀疑他不是商人,“公子息怒,曼陀罗药效猛烈,我也只能分着存储,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抓药不过是劳烦公子帮忙。” 蔺淮言这才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后立刻装入袖中,“抓完药后还是来这里?” 赵伯摇头,“公子抓完药后,将药和银子放在月老庙的功德箱内里,戌时再回寺庙,分别在三个功德箱内取出曼陀罗花。” “我为何信你。” “公子,附近州县只有我这有大量曼陀罗,而且就这一批货,后面也不会再有了。” 蔺淮言明了,这是准备离开齐洲了。 第67章 这药方是哪位高人开的 出了赵家村,蔺淮言故意不紧不慢地让身后尾巴一路跟回了客栈,那人在掌柜那边看见登记簿上的商客二字后才离开。 蔺淮言关上门窗,屋内突然多出一人行礼道:“世子。” 蔺淮言颔首,“跟上外面的人。” 语罢,人影迅速消失,一来一去无踪无影。 蔺淮言打开药方,方才他已经发现端倪,赵伯给的第二张药方中有传递的信息,他迅速在打乱的药名中找到秫米、禹余粮、北芪、一叶荻。 北荻米粮,这药方是沈初开的,果然在他们手中! 蔺淮言瞬间寒了眸子,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能让沈初开出药方,说明沈初对他们还有用,暂时不会伤害到她。 翌日一早,蔺淮言带着药方入了顾府。 顾府的家丁就像知道他会来一样,立马带他去顾府前厅,边走边道:“陈知洲和林大人已经在大厅内了,大小姐昨夜忙着救人,天亮才刚刚眯了一下,梳洗片刻马上就来。” 他蔺淮言脚步不停,“林大人何时来的?” “昨日晚,送来一伤者,是陆将军的侍从。”家丁回答完,又主动道:“陈知洲是刚到的,说发现了纵火的凶手,需要大小姐指认。” 话落,两人已走至正厅外,只见林原白和陆十洲分别坐在一侧,陈佩之站在门前四处张望,而中间押跪着一男子。 陈佩之一见蔺淮言立马迎了出来,说明事情缘由,“少卿,昨夜典当铺的人报官说有人连夜典当顾府的字画,店东家联想到顾家失火一案,便以取银票为由,来府里报官,我派人抓来衙门后,此人对引火烧顾府一事供认不讳,自主交代的行凶手法和现场探来的全部吻合。” 他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顾云和的身影,“少卿。” 蔺淮言并未回身,直接进了正堂。 “哟,少卿果然不懂怜香惜玉,顾大小姐正在追你呢。”陆十洲单手支着头,斜嘴一笑。 蔺淮言扫他一眼,“顾大小姐连夜施救你的人,自然该由你去迎接,不过少将军现下行动不便,想必顾大小姐会体谅的。” 陆十洲啧了一声,蔺淮言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一边林原白一直未搭话,目光望着堂外,像在寻找什么。 蔺淮言目光微沉,他需要顾云和帮忙看下药方里的药都有什么功效,他相信沈初一定有别的打算。 顾云和入了正堂,对三人福礼,陆十洲挥手,让她入座,问道“风黎伤势如何。” 顾云和朝他微微一笑,“好在风侍卫所中曼陀罗花毒较轻,再加上他身子骨硬朗,一直挺到了林大人将其送来医治,目前曼陀罗花毒已解,身上的伤势也已无大碍,静养一个月就能康复。” “谢过顾大小姐了,这份恩情,我陆十洲记下了,顾大小姐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顾云和起身福礼,“陆将军严重了,救死扶伤本就是顾家的职责,恩情谈不上,倒是有一事需要少将军为云和做主。”她说着跪了下去。 蔺淮言微微挑眉,林原白在一直未看见那个身影后也收回目光,在场的所有人看向顾云和。 “望少将军严惩此人,以慰父亲妹妹在天之灵!”顾云和指着身后押跪之人,悲愤道。 陆十洲看向蔺淮言,明知故问道:“顾大小姐是说此人是纵火元凶?” 顾云和点头突然起身质问此人:“孙武,顾府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死父亲!” 孙武低头不敢看顾云和:“因为我缺银子,偷过几次家主收藏的字画,谁知道上一次被家主发现,说要报官,我求家主放过我,他不愿意,我这才起了杀心,正好当晚看见顾二小姐院子起了火,我便一不做二不休,引火烧了顾府,没用完的皮油就在我床下。” 陈佩之已经让人去搜查证物。 “孙武你好歹毒!” “大小姐,我对不起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蔺淮言突然心生不好,顾云和像是被吓着般往后退了几步刚刚好挡在他身前,一旁陆十洲神色泰然,接着听顾云和捂着嘴叫了一声,蔺淮言起身就见孙武双手握着一把匕首刺穿喉咙,鲜血溅了一地。 “这......”陈佩之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旁陆十洲发了话,“凶手已经承认且畏罪自杀,这案子是不是可以了结了?” “按理说是这样。”陈佩之有些为难,少卿没发话,他也不好下定论啊。 蔺淮言眸光凛然,落在顾云和身上,见她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捂住嘴浑身颤抖,他移开目光,挥手让陈佩之将尸体带走。顾云和既然能把人交出来,必定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果然不出一会儿,衙役带回了从孙武床下搜出来的东西。 除了皮油外,还有几副字画及一张在赌坊画押的借条,这样一来,孙武需要银子的理由也已找齐,蔺淮言不得不佩服顾云和心思缜密。 “带下去,陈词入卷宗。” 至此,顾府纵火案算暂时结案。 陈佩之带走孙武尸体后,顾云和情绪才缓了过来,“少卿是找我还有事吗?” 蔺淮言神色严肃,颔首道:“有要事。”他拿出那两张药方递给顾云和,“劳烦顾大小姐将此药方上的药准备齐全,顺便帮忙看看此药有何用。” “少卿做事真是出人意料,连药方治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来抓药。”陆十洲啧了一声。 蔺淮言此刻一心都在药方上,直接无视陆十洲。 一旁,林原白也觉得奇怪,远远睨了一眼,只听顾云和道: “第一副是治疗疮疡,第二副里面的药清热凉血,可外敷伤口。”说到这,她又仔细看了一下,突然问道:“少卿,敢问这药方是哪位高人开具的?此人深谙药物相生相克之理,您看第二副药方里的药,其中有几味药,单看没什么,但是随意组合皆会产生剧毒,堪比砒霜。” 第68章 北狄战事在即,治好少将军的腿伤更重要 林原白凝神,高人? 蔺淮言身边就有一位现成的高人,不仅医术了得,还深谙药理,可下毒于无形!若非沈初怕自己的医术被有心人认出来是师承叶依澜,她早可以悬壶济世,名扬万里,又何苦为了生计去衙门剖尸! 难怪今日一直未看见沈初,一定是出了事,不然她也不会配下这副毒药。 “少卿。”林原白问道,“出事了?和北狄一事有关?”昨夜出了寺庙后直接来顾府找陆十洲,从他口中知道了一部分顾府发生的事情,再加上风黎和沈初推断齐洲蛰伏了一批北狄人,他自认为沈初出事也和北狄有关。 蔺淮言回首,看见林原白眼底的担忧,沉了目光,十五年果然够长久,他不说林原白也能够从一副药方中发现端倪。 他颔首,八九不离十,沈初就在他们手中,而且还找到了京城送出的那批米粮。 陆十洲的兴趣本来都在蔺淮言开出这副药方的人身上,能让顾云和惊叹的绝非一般人,此刻听见北狄二字后,也严肃了起来,插话道:“风黎说和他交手之人是北狄将士,看他们行为举止,应该入大周已久,已经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可恶,我们在边境守备森严,他们究竟是怎么逃脱沿线盘查,一路南下至齐洲?” 三人一阵沉默,顾云和见此道,“顾府内有一味药刚好用完,不过我知道周边一家药铺应该有存货,我先去备药,一会儿给您送来。” “劳烦顾大小姐了。”蔺淮言道。 顾云和离开时,特意支走了守在正堂内的其他丫鬟和家丁,陆十洲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果然是位聪慧的女子。” “能短时间内找到甘心赴死之人,让典当铺配合演一出捉贼报官的戏码,顾云和在收买人心上确实强于顾家历任家主。”蔺淮言别有深意地瞧了眼陆十洲,“更让人惊叹的是,连陆家麾下的赌坊都出动了。” 陆十洲挑眉笑而不语,在没有找到替代顾云和为自己医治腿疾之人前,顾云和他保定了,“行了,少卿,现在没外人了,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张贴军令告示,有北狄细作闯入齐洲,派兵挨家挨户搜查,凡是受伤者一律带回官衙审问。” 陆十洲不解,“这样会打草惊蛇。” 蔺淮言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道:“就是要惊动他们,让他们自乱阵脚。”他们越乱,越容易出错,沈初就越安全。 陆十洲并不认同,他的目的是一网打尽那帮北狄细作,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很容易有漏网之鱼。可谁让他欠蔺淮言一个人情呢? “好,少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过我还是好奇,少卿明明知道顾云和有问题,为何还会愿意选择结案?”以蔺淮言的秉性,一旦确认顾云和有问题,必定会彻查到底。 蔺淮言侧目,眼神微暗,“北狄战事在即,治好少将军的腿伤更重要。” 不仅如此,他不希望沈初对陆十洲的腿伤有愧疚。 陆十洲一怔,快速掩去眼底的潮涌,舌尖顶了下腮帮,低声一笑,“蔺淮言,这份情小爷记下了。”待三皇子登基后,我会对凌王府手下留情。 一旁,林原白干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意。 顾云和备齐药送来后,蔺淮言坐上马车去往寺庙。 沿路,已经随处可见士兵在一家一户搜查伤员。 季多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感慨道:“少将军行动可真快,一下子就集齐这么多兵。” 蔺淮言因担心沈初安危一宿未眠,正在闭目养神,闻言道:“不要小瞧将军府,虽然每年兵部统计上报新参军人数,但是战场上到底战亡多少人,不过是陆将军的一句话,人数死无对证。” 季多凝神,“您是说陆将军故意多报阵亡人数,实则在培养自己的亲军?那这些人的军饷从何而来?” 蔺淮言睁开双眼,“陆家明面上只有程家米商,暗地里还有赌坊和钱庄。” 季多了然,“原来如此,他们在私下营生养亲兵,圣上一定是察觉了什么,所以非让您回京,就是借凌王府名义制衡将军府。” 蔺淮言沉默,没有这么简单,当今这位圣上疑心极重,他不放心将军府更不会放心凌王府,必定还有后手。 马车驶入寺庙,蔺淮言独自下马前往,将药放入供奉箱内,然后回到马车上。 “大人,不去看是谁来取药吗?” 蔺淮言摇头,“自有人在监视,我们就在这等着,让监视我们的人放心,只有这样才能等到取药的人,对了,陈佩之那边如何?” “大人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 沈初正在给伤者老七换药,门外传来焦急的声音: “六哥!城内到处都是陆家军,在找受伤的人,听说衙门内现在已经关满了伤员。六哥怎么办,天黑之前他们肯定会搜查到这里。” “别动。”沈初按住床上蠢蠢欲动的老七,“一会儿伤口又裂开了,六老大会怪我医术不精!” “让开!我不能连累兄弟们。” 老七才苏醒,明明没什么力气,沈初却被他一掌推出很远,直等老七踉踉跄跄地出门后,沈初才好似焦急地跟了出去,“六老大,七哥不听话,伤口会裂开的。” 老六阴冷地扫她一眼,沈初识趣地立马闭上嘴。 “六哥,趁他们现在还不清楚我们的底细,把我们三个交出去。” “不行,陆家军对我们的习性很清楚,很容易从生活习惯的蛛丝马迹中判断出你们的身份,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必死无疑。”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从他们手中活下来,我还有把握能重创陆十洲!” 沈初来了兴致,竖起耳朵听。 “陆十洲知道我是北狄人后,必定会想从我身上知道主上的计划,到时候我会故意假降,趁他走近后,我会拼死射出这支毒箭!”他说着露出绑在左臂上的诸葛连弩。 沈初了然,原来老七的底牌是连弩,那就先废了他的胳膊。 第69章 蔺淮言怎么被绑来了! “七弟,现在还没到生死存亡之际,我再想想办法一起撤退!” “来不及了六哥,趁我们三个吸引他们注意力时,你们赶紧出城!” “七哥说得对,我和十一能在死前护送你们出去,死而无憾了!”另外两名伤者也站了出来。 老六虽然舍不得,但是当前情况非常不利,能走一个是一个,“好,各位,待北荻胜利后,一定会为各位立牌位追封各位的功劳。” 沈初瞧着几人请缨的感人一幕,决定为其心里添点堵,“七哥伤得这么重,胳膊都已经举不起来,还怎么用弩。” 老七凶神恶煞瞪她一眼道,“少说废话!”竟然在生离死别之际,扰乱他们军心!简直可恶,可他也确实无法顺利抬起左臂,甚至一用力,伤口就裂开了。 沈初见他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再喂颗糖道:“六老大只要把药抓回来了,我可以帮助七哥在短时间内恢复行动自由。” 老七不可置信道:“当真?” 沈初扬起下巴,“不信你看那边。” 老七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徐知意正站在窗户处,一脸复杂地看着沈初,老七一喜,“脚筋断裂竟然也能走?” 老六点头,面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处于震惊中,楚楚在哪找来的神医,竟然能在短时间内让徐知意下地行走,难怪楚楚点名要将她掳过来,主上如果知道她的医术如此神通,必定会重赏楚楚。 不过,这个功劳马上就是他的了。 对于他们的反应,沈初很满意,自己对他们越有用,处境就越安全。 ...... 寺庙外。 马车内格外热闹。 楚楚缩在角落里看着主位上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蔺淮言撩起眸子,饮下一杯碧螺春,不怒自威道:“没想到竟然是圣女来拿银两。” 楚楚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沈初已经清楚她的身份,正在老六面前装呢。 该死的老六这个时候竟然不相信赵家村的人了,怕赵伯拿钱后溜走,便将抓她回去喂她吃毒药,逼她来拿银票。 既然他先不仁,那就不要怪她不义! 楚楚跪下直接坦白自己的身份。 蔺淮言放下杯子,“想活吗?” 楚楚一怔,拼命点头,“想。” ...... 沈初帮三人施完针后,一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活动的范围是不是大一些了?” 三人中数老七最惊喜,“如此一来,重创陆十洲的机率就更大了!” “别激动,还差一点。”说完对老六道:“药什么时候能到?” 老六看着村口处一抹人影道:“快了。”只是这话刚落,突然拧眉,对着屋内打了个手势,一瞬间全部进入戒备状态。 沈初心觉奇怪,朝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清楚楚楚身后的人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蔺淮言怎么被楚楚绑来了?! “圣女,你这是......”老六看着楚楚身边的人,被她捆绑着双手,眼睛上还蒙着一块黑布。 楚楚将药材丢给老六,揭开蔺淮言眼睛上的布,道:“曼陀罗的买家。老六,这买家要与我们合作,我听后觉得不错。” 沈初心下了然,蔺淮言一定是和楚楚达成了某种协议,可即便如此直接单枪匹马地闯进来也太危险了! 老六转手把药递给沈初,“去上药。”鹰一般的眸子戒备地看向蔺淮言,此人气度不凡,真的只是小小商贾? 沈初怕被老六看出端倪,不敢多看蔺淮言,提着药进了屋内,迅速扯过一旁的老七按在椅子上给他上药。她必须赶紧废掉这些人的左膀右臂,一旦起冲突,少三个人放黑箭蔺淮言就更安全一些。 她手上忙个不停,耳朵却一直听着屋外。 “圣女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果我们出事,你也跑不了!”老六冷笑道。 楚楚冷哼一声,算是应下。 随后响起蔺淮言的声音,“齐洲知府严守官道,城门必定出不去,但是可以走水路。” 蔺淮言本就一身贵气,他说这话,就能让人相信他已经准备好了船。 “但是,”蔺淮言自己抛出了一个难题,“需要有人牵扯住搜查的官兵。” 危机当前,解决办法如果过于顺利反而会引起质疑。 老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屋内,“这个不用担心,倒是你图什么?” “商贾自然图财。”他气度凛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告诉我,你们特意从北狄潜入大周境内,手上就只有曼陀罗这一样值钱的东西。” 沈初杏眸圆睁,蔺淮言这是忽悠人还是吓唬人啊。 老六被看得心里一虚,眯起眼睛,强装镇定道:“你明知道我们是谁,还跟我们合作,就不怕被官府抓住,到时候有命赚没命花。” “胆小怕官,还图什么财。”蔺淮言睨他一眼嘲讽道:“听说北狄人人自称勇士,今日一见让我很失望,二十多人竟然害怕我一人。” 三言两语,激起好胜心。 “六哥!不能让大周之人瞧不起我们,我等已经上好药,只等你们收拾妥当,就去拖住陆家军!”老七冲出屋外活动活动筋骨,“别说,这小子医术果然可以,敷上药后伤口处的灼热感都消失了。” 沈初努了努嘴,可不是嘛,再过一个时辰整个臂膀都会没有知觉,等药效顺着伤口流向全身,然后直接瘫痪。 蔺淮言越过老七快速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沈初,见她一点激动的神色都没有,拧了拧眉,她好像并不想在这里看见自己。 一旁老六沉思,前有陆家军搜查,后有陈佩之封城,现在也只有信蔺淮言提出的水路可以走。 他将蔺淮言请进一间民房内,说是请他休息,其实是看押,然后让兄弟们迅速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沈初也跟着忙碌起来,借口说要研磨药粉,转身却进了看押蔺淮言的房间,她关上门,如临大敌地紧盯着窗外,悄声道:“大人,您来干什么啊!” 蔺淮言挑眉,“不欢迎我?” “这是狼窝,很危险啊!” 她在担心自己。 蔺淮言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欣赏沈初紧张自己的模样。 “您要是带着一群人来,我还能开心要得救了,可您一个人来,这不就是碍事嘛!”沈初想起一会儿要顾及蔺淮言而不能放手大干一场,不开心地塌下了眉毛。 碍事?! 蔺淮言眯起眼睛,沈初竟然嫌弃他碍事?他堂堂凌王世子,功力深厚,见血封喉,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嫌弃了? 沈初感觉到一阵冷意,回首,疑惑的打量着蔺淮言,“大人您真是一个人来的?” 蔺淮言点头,在不清楚沈初的安危前,他怕贸然出手会激怒对方,导致沈初被撕票,所以才单独前来确定她的安危。 但是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她在这里混得还挺安逸。 蔺淮言扯起嘴角,“你这次又在背地里骂了我多少次,才换来了老六的信任?” 沈初眼睛一圆,双手直摆,“我哪里敢说您的坏话啊,我就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 蔺淮言冷哼一声,黑眸深处浮起一抹笑意,不管她用的什么办法,只要她没事就好。 此时,屋外人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得动手了。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有思量。 沈初:如果自己做的隐蔽一点,应该也不会暴露吧…… 蔺淮言:确认她没事,暗卫可以随时出手解决那些人,但是就想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碍事了! 沈初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丸子递给蔺淮言:“大人,您先吃了它。”免得一会儿被她无差别毒晕了。 那丸子几乎没眼看,潦草得像嚼碎的草根。 蔺淮言蹙眉。 “这是我刚赶工做出来的。”沈初见蔺淮言一副抗拒的样子,正准备自己吞下去让他放心,却见蔺淮言两指拾起药丸,满眼嫌弃地吞了下去。 蔺淮言表情异常奇怪,“这是什么?” “吃了才问,您心真大。” 第70章 大人,您入狼窝,一不带人,二不留后手? “解药。” 蔺淮言一顿,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中毒,在他不理解的目光下,沈初老实交代:“提前服用顶多会拉肚子,对身体没大碍的。” “你准备下毒?”蔺淮言想起他带来的草药,顾云和说过堪比砒霜。 沈初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点头,“对,老七三个人现在已经中毒了,他们一会儿在和官兵们对峙时就会毒发,应该不会伤害到少将军。” 蔺淮言眸光一沉,还有时间担心陆十洲,“那现在呢,我们怎么办。” 沈初抬起眸子,眸光从惊讶到生气,“大人,您入狼窝,一不带人,二不留后手?” 瞧着沈初逐渐握紧的拳头,蔺淮言抬眉,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问题,反而引以为傲道:“我不入虎穴,怎么能找到你和米粮?” 沈初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行吧,那就按照我的计划来吧,劳烦大人一会儿帮忙看好徐知意就行。” 她瞧了眼窗外,老六他们已经收拾妥当,连米粮也被他全部集中在院落里,就等老七三人去拖住陆十洲的人了。 沈初打开门悄悄地溜出去,关上门前,对蔺淮言比了个等我的手势。 蔺淮言靠在墙边,默默从窗户处瞧出去,见她像只兔子样在人堆里穿来穿去,忙前忙后的样子,嘴边挂起一抹笑意。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住,不仅是她让人惊叹的剖验手法,还有她身上时刻散发出的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即使身处泥泞,却靠一己之力扎根泥泞,发芽生花。 “人都齐了吗!”老六清点完人数,对楚楚道,“去请人带路。”转而发现还少一个人,“沈初呢!赶紧带过来!” 沈初听见声音,连忙抓了一把野草装入空了的药包中包好,“这呢,这呢。”说完从茅厕那一边跑出来。 “干什么去了!”老六盯着她。 “分药啊。”她提起手上的药包道,“这个活血化瘀、这个凉血止痛......” 老六没时间管她手里的药,对身边的黑衣男人招手,“赶紧喂他们吃了上路,不能浪费老七他们用性命争取来的逃生时间。” 黑衣男人听从吩咐,拿出一个瓷瓶,给沈初还有米粮们一人发了一颗黑色药丸。 沈初拿到手第一时间闻了一闻,蹙起眉头,原来老六还有这一招后手。 老六盯着她,隐隐有些得意的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初摇头,“您这稀罕物,我可没见过。” 老六扯起嘴角,“北狄炼制的毒虫,料你也没见过。服用后,一个时辰就必须服用一次解药,不然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语落,楚楚带着蔺淮言过来,老六一招手,黑衣男人递给蔺淮言一颗。 老六对蔺淮言道:“关键时刻不得不谨慎,公子放心,等一出齐洲,立刻给公子解毒。” 老六说谎,这东西根本没有解药。 蔺淮言冷漠地扫了眼老六,接过,喂到嘴边。 沈初面容一滞,这人在外面怎么什么都吃啊! “该你了。”老六催促沈初。 沈初左顾右盼,打太极般就是不愿意,老六失去了耐心,出手欲要掰开她下颌强制她吞下,沈初利索地往后退了两步,余光却瞥见蔺淮言面容阴沉,杀气腾腾,明显已经忍不住要出手。 不行,蔺淮言没有带人来,以一对这么多人,肯定会吃亏! 想到这,沈初立刻将药丸塞进嘴巴里,然后在心里又暗自记了蔺淮言一笔,明明她再拖延一下时间,就不用吃这恶心的虫子了。 老六见所有人吞下药丸,这才放心下来,对黑衣男人到,“去点火,别忘了赵家村要一起烧掉!” 黑衣男人领命,和其他同伙一起点燃火把丢进茅草屋中,屋内有事先准备好的干马粪。 沈初看着迅速烧起来的火焰,沉下目光,广袖下拿出针刺入自己合谷穴,随着火势逐渐增大,浓烟四起,沈初\"哇\"的一声呕出一团水和那颗药丸。 老六目光一冷,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抽出腰间的佩刀。 楚楚见老六动怒,立刻隔开蔺淮言,她既然没命回去见主上,那么拦她路的人都得死,而沈初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她太低估蔺淮言的能力,甚至都没有看清蔺淮言是如何出手的,她已经躺在了地上,一股带着阴森冷意的痛感,席卷全身。 蔺淮言出手了,站在他身侧的人反应过来后,纷纷抽刀将他围住。 老六余光瞟见蔺淮言的招数,脚步顿了一下,果然上当了。 不过没关系,蔺淮言吃了刚才的药丸,只要他吹响骨笛,药丸里就会爬出一只毒虫,到时候不用他出手,蔺淮言就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反而是沈初,竟然能吐出药丸。 然而就在他思虑的瞬间,一根银针刺入他手臂上的穴位,瞬间,老六觉得臂膀一疼接着失去了力气,刀掉落在地上。 沈初没有松懈,手上银针不停,在她眼中,老六就像一张人体穴位图,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穴位上。 叶依澜说过,万事万物皆有正负,奇经八脉可治病亦可杀人。 不过片刻,老六已经跪了下去,全身无力,胸闷心悸。 怎么会这样! 他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鼓着小脸的人,他在万人中过五关斩六将,凭借狠厉地刀法被主上选中,此刻却一招未出,就已经败了。 而打败他的人,脸上并没有胜利时的得意和喜悦,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就好像他是她的试验品,而她在等结果。 老六阴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可以如此真实地隐藏自己,让自己以为她就如同展现出来的这般胆小市侩。 另一边,蔺淮言快速地解决掉这些人,却见沈初蹲在老六身前,思忖地看着老六。 “你在看什么?” 老六能成为这二十几人的领头,武功不会差,但此刻却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蔺淮言隐隐惊讶,沈初不会武功,怎么做到的?难道就靠扎在老六身上的那几根银针? 沈初指尖点着下巴,一脸认真道:“在观察他的表情,想看看哪一针会让他更难受,哪一针威力更大,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银针动了杀意,得观察清楚,积累经验,下一次才好一针毙命。 第71章 他蛊惑道:我需要你 此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觉得猖狂到可笑。 可看着她眼底的认真,蔺淮言也来了兴趣,他觉得以他多年习武的经验,可以帮沈初分析分析,让她以后在面对危险时,多一分胜算。 老六余光看着四周全部倒地的人,瞳孔一缩,盯着蔺淮言:“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几招之内就放倒了所有人。” 蔺淮言目光偏向沈初,这次并不是他的功劳,在他出手时那些人早已软绵无力,招数延迟半拍,只是他们不自知而已。 突然,沈初好像回魂了一般,拔出老六脖子处的一根银针,“原来是这一针刺错穴位了,难怪没达到致死的效果。不过也好,交给陆十洲慢慢折磨,偿还你们贩卖女子的过错。” 老六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初拔掉自己身上的银针,离这么近,她就不怕自己恢复知觉后,杀了她? 这个疑惑在沈初收好银针后,迎刃而解,不仅没有恢复知觉,甚至连视线也已经模糊,“为什么会这样?” 沈初这才想起来忘记给老六解释了,“看在是你找来的毒药上,让你死个明白吧,我把两两相克的草药放在一个马粪中,等你们点燃马粪后,随着温度升高,草药的毒性就被激发出来,然后顺着浓烟弥散在空气中,你们只要呼吸就会中毒。” 语落,老六捂住鼻子,沈初叹了口气,“老六别挣扎了,没用的,只要你还在呼吸,就会吸入毒素。以你这根据地为中心,周边只要能闻到烟味的,都会中毒,只是吸入的浓度不一样,症状轻重不一样。” 原来已经融入到空气中,难怪他一点也没有发觉。 老六意识越来越迷糊,强撑着拿出一根骨笛放在唇边,扯出一抹阴森地笑,“是我疏忽,不过死前我也要拉你们所有人给我陪葬。” 不好!忘了蔺淮言吞下那个药丸了! 沈初捡起一根棍子对着老六脖颈处就是一棒,“叫你动手前废话多!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忘了,你还逼我吃虫子!” 老六晕了过去骨笛掉在地上,沈初又捡起一块石头砸烂,确定没办法使用后,才拉住蔺淮言道: “大人,快坐下,我帮你把虫子逼出来!” 蔺淮言瞧着沈初一脸紧张地样子,任凭她拉住自己的袖子,她的力度很大,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他光这样想着,嘴边已经浮起了一抹笑意。 沈初觉得蔺淮言今天怪怪的,中了毒还笑得出来? 她牵住蔺淮言,席地而坐,然后拿出银针袋,取出几枚长度粗细合适的银针对蔺淮言道:“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大人您忍着点。” 她给自己驱虫时都没有如此紧张,说明她在意自己。 蔺淮言配合地伸出胳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蔺淮言很适用,甚至忘了配合点什么。 沈初顶着蔺淮言的目光,每一针都刺入的心惊胆颤,完了,一会儿要怎么解释自己会施针,还是乡下老先生吗?可如果此刻再藏着掖着,等恶心的虫子爬出来后,不死也会生不如死。 沈初额头上渐渐浮起细汗,可蔺淮言却并无异样,她抬眸,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就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蔺淮言回神,“比如?” “比如会吐......” 沈初觉得不对劲,自己明明很仔细,每一针都没有出错,可为什么少卿却一点感觉也没有?除非他并没有中毒,可自己亲眼看见他吞下了那枚药丸呀。 难道是因为少卿功力深厚,针刺入的力度不够? 再试试看。 沈初拔出银针再重新刺入,然后慢捻,她动作娴熟,可眼里却是深深的自我怀疑。 蔺淮言拧了拧眉,然后在沈初看不见的地方,臂膀微微使力,调动真气,随后一声闷哼,蔺淮言嘴边溢出一丝鲜血。 “大人!”她力度太大了? 紧接着,蔺淮言吐出一口鲜血,然后趁沈初收针之际,迅速从腰封里取出那枚药丸丢进地上的血污中。 “大人,出来了!”沈初惊喜地看着那颗药丸。 “嗯。”蔺淮言声音虚浮。 沈初闻音,喜悦变惊吓,抓起蔺淮言的手腕,掀开衣袖,搭腕号脉。 脸色苍白,脉象紊乱,还有那口血,分明是受了内伤。 可在她施针前蔺淮言并没有受伤,所以就是自己力度没控制好,伤着了他。 沈初愧疚极了,甚至不敢正视蔺淮言,只敢悄悄地扫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娘亲,你也没说驱毒会驱出内伤啊。 蔺淮言闭上双眼,方才为了逼真,对自己下手过于狠了一点。他调整内息,不一会儿额头上全是冷汗。 沈初焦急的守在一旁,她想帮助蔺淮言,可又害怕自己会再次伤着他,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起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她抿唇,拿出银针又收了回去,就在这时,蔺淮言突然睁开双眼,反转掌心握住那双正要抽走的纤纤素手,“我需要你。” 他黑眸如深海波涛暗涌,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蛊惑。 沈初点头。 ...... 赵家村。 “少将军,就是这三人要见您。” 陆十洲坐在轮椅上,接过身后侍卫递来的剑挑开死者的衣物,绷带下有一道致命伤,是风黎留下的剑伤,臂膀上还有一道文身,就是和风黎交手的北荻人。 “怎么死了?” “启禀少将军,卑职也不清楚,这三人说有关于北荻的情报要亲口告诉你,可还没等到您来,他们行为举止就变得很奇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四肢好像无法动了一样,僵硬的站在哪里,还喊了一声六哥药有毒。” 陆十洲想起了顾云和的话,每两种药组合在一起,堪比砒霜。 “去四周看看,在这里通知对方药有毒,说明其他人也在附近不远处。” 他得去会会顾云和说的那位高人,虽然顾云和在找到医书后,说有把握医治好自己,可他还是觉得多一位高人,康复的机会就更大一些,而那名叫清清的女子既然是北荻人,断然不会医治自己,而他也不会相信北荻人。 第72章 什么时候少卿变得柔弱不能自理了 士兵在赵家村附近很快发现端倪,顺着远处飘来的烟寻过去,但是越靠近烟火中心,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些乏力。 陆十洲看着将士们的变化,沉思。 果然不是一般人,毒素竟然能在如此大范围下扩散,如果能在战场上使用,岂不是事半功倍? 一群人浩浩汤汤进入一处村落,远远看见地上倒着许多人。 “报!蔺世子受伤了。”前方的探子来报。 这里竟然有能伤到蔺淮言的高手? 陆十洲让侍卫推他走进,只见一人席地而坐,黑色衣衫上未见任何外伤,但神色分明又是受了重伤,而另一人正在清数倒地的人数。 沈初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见来人,方才被蔺淮言吓白的小脸上浮起了欢喜之色,“少将军来了!” 蔺淮言睁开眼,确定是陆十洲后又闭上。 “呵,是哪位高人竟然伤得了我们的大理寺少卿?”陆十洲带着些许讽刺,又有几分真的好奇。 蔺淮言不理他,陆十洲又将目光落在沈初身上,“你怎么也在这?” 沈初摸了摸鼻子,陆十洲既然这样问那就说明不清楚自己被掳,于是指着地上的人略过话题,道:“这些都是北荻人,除开已死的三人,剩下的全部在这了。” 陆十洲高深莫测地瞧了她一眼,“这些女子就是名单上的人?” 沈初点头,扶起徐知意,她正处于昏迷中,本来她事先做好的两颗解药,有一颗是徐知意的,谁知道蔺淮言来了,便将那颗给了他。 “麻烦少将军将这些女子送到顾家药馆,她们身上都有伤还有曼陀罗的残毒,需要顾大小姐帮忙相救。” 此刻,她断然不能再继续施针,好在刚才帮蔺淮言调整气息时,没再出错,很顺利,这才刚好赶在陆十洲来之前,帮姑娘们驱完虫,收针。 官兵带走老六之前,沈初又在黑衣男人那里摸出了那个药瓶,里面还剩一颗,她收入囊中。 叶依澜说过,毒虫与毒草不同,后者只用掌握毒性,但是前者需要掌握习性,才能控制住它,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毒草有解药毒虫没有,一旦在人体里孵化出来,便会四处产卵,等虫卵随着血液游遍全身后,就只能人虫共生,然后成为控虫人的傀儡。 她当年见叶依澜给家族中人驱过虫,但是最终失败,那人死后,叶依澜为了保护其他人,不得已放火烧了他的尸体,而在火中,沈初看见了惊恐的一幕,密密麻麻的小黑虫子咬破他的皮肤,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叶依澜神色如此紧张,还叮嘱她不能告诉父亲沈容陌。 沈初收好药丸,这种恶毒玩意,防不胜防,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解救措施。 “沈初。”蔺淮言唤她。 沈初回头,见他脸色好了许多,走至他身侧,吐出一口郁气,“大人,你感觉怎么样?” 蔺淮言微微颔首,伸出手。 沈初秒懂,握住,搀扶他起身。 一旁,陆十洲呵了一声,“什么时候少卿变得柔弱不能自理了?” “大人受伤了,自然需要人帮衬。”沈初杏眸圆睁,出言维护。 蔺淮言微微勾起唇角,原来驸马之前的十五年过得如此安逸。 陆十洲撇他一眼,你就继续装吧。 齐洲城内,两辆马车在车道上一前一后均速行驶,训练有素的士兵紧跟其后,街两边百姓纷纷驻足观望,议论,是何等大人物进城了? 马车内,沈初自认为蔺淮言是被自己刺出内伤,出于愧疚,围着他转来转去,殷勤地扎眼。 “大人,您喝茶。” 蔺淮言抿了一口,茶叶未浮沫,入口苦涩,但是此刻却觉得回味甘甜。 对坐上,陆十洲伸手,“我的呢?” 沈初再添一杯。 蔺淮言撩起眼皮,只见陆十洲如牛饮水,使唤沈初一杯一杯再一杯,转眼寒了眼眸,对马夫道:“送少将军回自己的马车上,我这里没人伺候。” 陆十洲挑眉,往后靠了靠,稳如泰山坐如钟,“小爷就不!” 沈初习以为常,撩开窗帘,看见并驾齐驱的将军府马车,回头对陆十洲道:“少将军,要不我送你过去?” 陆十洲闻言,不开心了,杯子往桌案上一放,双手环胸,一脸古怪地瞧着沈初,“小初子,从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了?” “没有。”沈初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 有也不能说。 陆十洲不信,拍了拍胸脯道:“别怕,不管你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错事,我都会罩着你,如果你实在担心蔺淮言会泄露你的秘密,我可以趁他现在虚弱,一刀杀了他。”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案上。 沈初瞪大眼睛,这两人果然有不共戴天之仇。 一旁,蔺淮言冷呵一声,“少将军终于说出心里话了,真是难为你了,从村子里一路忍到现在才动手。” 陆十洲咧着嘴笑,“你不也是总盯着我腿伤不放?” 蔺淮言握紧杯盏,嘴边扯出一抹嘲讽,“不如,现在试试看?” 陆十洲抹了一把嘴角,“正合我意。”说完扬起下颌,问沈初,“你准备帮谁?” 沈初瞪了眼陆十洲,随后感觉到一阵眸风扫来,她挺直脊背,“少将军.....” 陆十洲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挑衅地瞧着蔺淮言,就在这一瞬间,那眸风越发阴冷,沈初不禁打了个寒战,迅速说完后面的话,“都不该问这话。” 语落,身上的目光逐渐温和了下来。 陆十洲一口气哽住,转而怒视着蔺淮言,“这次不算,她现在在你手下,自然要维护你。” 沈初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知道还问。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顾府门口。 蔺淮言放下茶杯,心情说不上来的好,“少将军赶紧走,以免我忍不住出手,别人说我欺负一个瘸子。” 陆十洲气得咬着后槽牙道,“行啊,早就看你不爽了,小初子扶小爷下马车。” 第73章 同生共死两次却换不来她的信任 沈初扶陆十洲下马。 蔺淮言沉思,陆十洲明明有很多人可以用,却恬不知耻地一直跟着他们,即便陆十洲一早就对沈初另有想法,那也是因为沈初救过陆十洲。 可这一次,他感觉陆十洲已经看出了什么,先是地道里的奇门遁甲,再是用毒烟擒拿下北狄二十余人,此等智与谋如果出现在一位有名望之人身上,不足为奇。 可偏偏,是在一个小小衙役身上,身份地位与其学识阅历差异极大,很难不让人怀疑。 他不怕沈初女子身份暴露,怕的是她背后所牵扯之事。一旦暴露,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沈初自出生起,便注定要顶着沈容陌和叶依澜的光环,在沈家遭受巨变后,如果她未继承二人之才华,碌碌无为,倒也能相安无事。 可贵又可惜的是,沈初不仅继承了二人的才华,还生长于草莽,体会了人间疾苦,也见识了人心险恶,从而让她比其双亲多了一份市井气,换而言之她既有经世之才,又无士者身上不知变通的傲骨,她能屈能伸,活得通透又坦荡。 唯一一点,不够心狠。 若非她心软,陆十洲不可能活着出地窖,他也不会发现她精通医术和药理,驸马也不会成为驸马。直到现在,沈初还未意识到,因为她心软,已经被自己和陆十洲发现了端倪。 可是,如果她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他又怎么会被她吸引? 蔺淮言笑了笑,罢了,不论她露出什么破绽,不是还有他吗? 沈初搀扶陆十洲坐上轮椅,推着他去找陆家军,她还得回来接少卿,也不知道季多去哪了,竟然一直未现身。 离开马车十几步,陆十洲突然严肃问道:“小初子,你究竟还会些什么?” 沈初一怔,“不明白少将军在说什么。” 陆十洲自己转动轮椅,正面对她,“毒烟是你放的?” 方才在马车上还不着边际的人,此刻认真又严肃。 沈初知道,现在的他是陆十洲,是征战沙场的少将军,是皇后的亲外甥,不是那个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的齐天,她定了定神,装傻,一副震惊的样子。道:“你说烟里有毒?那我不是中毒了” 不是她?陆十洲眸光暗了暗,能让蔺淮言孤身涉险的人没几个,沈初算一个,而现场也只有他和蔺淮言没有中毒,那毒只能是她下的。 “小初子,你我同生共死过几次?”他看着他的眼睛问。 沈初砸了下嘴,“两次吧。” 原来两次都不足以获得她的信任。 “小初子,方才我在马车上说的话都是真的。” “嗯?” 陆十洲靠在轮椅上,定定地看着她陷入回想中,一字一句提醒她道:“不论你做过什么,我陆十洲都会罩着你。” 沈初闻言,往后退了一大步,“少将军,您这样说就好像我犯了天条一样,我可是良民,不信你去查,我六岁丧父,七岁丧母,十六入京,在衙门当差.......” 陆十洲胸口一堵,他说这话难道是为了听她的生平履历吗,此刻他恨不得把沈初的脑袋瓜子敲开,好好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 他一口气憋着难受,可看着沈初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又没辙,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沈初见状对一旁的侍卫招了招手,等其走近后,火速离开,跳上马车。 蔺淮言撩起眼眸,瞧着她心慌的样子,“陆十洲问什么?” 沈初坐下,“谁下的毒。”说完,一脸思虑地看着蔺淮言,有些事他不问,她心里更不安,“大人,其实我......” 蔺淮言闭上眼睛,“那位乡下老先生学识渊博,什么时候有机会引荐一下。” 沈初一怔,看着他还未恢复血色的面容,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大人......老先生已经去世了。” 蔺淮言睁开双眸,满眼失落,一副遗憾的样子,轻叹一声,“那便日后去上炷香。” 沈初点头,“好。”她还从未给他们上过香。 蔺淮言见沈初安心了一些,转而才道:“你可知陆十洲为何要追问下毒者是谁?” 沈初蹙眉,摇了摇头。 “因为顾云和称赞了那张药方,陆十洲现在腿疾未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医治好腿疾的机会。” 沈初听懂了,当务之急要医治好陆十洲的腿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有把握医治吗?”蔺淮言问。 沈初摇头,“没有。” 蔺淮言了然,没有就是有。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既没有离开,人也没有下来,顾云和懂事地出来迎接。 “少卿,听闻您受了伤,不如就在顾府住下,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沈初打开车门,站在车辕处行礼道,“劳烦顾大小姐了,我家大人在和北荻细作交手时,因顾及被俘女子性命,着了对方的道,这才受了内伤。” 顾云和心中一惊,连忙侧身对着府内做了个请,然后低声询问道:“可严重?” 沈初点头,沉思,她那几针威力竟然如此大...... 蔺淮言躬身下马车,顾云和紧张地引他去客房休息。 沈初跟在二人身后,路过顾家主院落时,被那边封住的院门吸引住目光。 蔺淮言侧目,也顺着沈初的目光瞧去,询问道:“家主屋宅封起来了?” “嗯,以免有人误闯进去,动乱了家父生前留下的事物,也是给我留一个怀念父亲的地方。” “平日里不需要人把守吗?”沈初问。 顾云和一怔,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她一眼,“没有,顾府里的人都很守规矩,客人在看见封起来的门后也会绕道而行。” 沈初点头,那就好。 顾云和收回目光,心思沉了沉。她带着二人进入入住的客房,对蔺淮言行礼道:“少卿,能否让我给号脉。” 蔺淮言伸出右腕,只见顾云和左手搭脉。 沈初站在身侧,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顾云和不会走了顾家主的老路吧? 不行,她还指望让顾云和医治好陆十洲的腿疾,必须要尽快动手。 第74章 蔺淮言的目的 顾云和请完脉,神色有些古怪,“是否已经有高人为少卿施过针?” “可是那位写药方之人?”顾云和继续问。 蔺淮言半眯起眸子,顾云和觉察到他警惕的目光,连忙道:“此人针法高超,已协助少卿平复内息,现下我只需要顺着他施针的穴位继续为您调节气血即可,如若此刻我再以自己的法子为少卿治疗,说不定还会阴阳相冲,导致气血翻涌不利于恢复。” 沈初拧眉,顾云和话里半真半假,有别的目的。 蔺淮言眸中渐渐浮起冷意,“那就不劳烦顾大小姐医治了。”若非知道沈初想来顾家药馆看徐知意,他也不会来顾府。 顾云和面容一滞,顾府失火一案在陆十洲的帮助下,已陈词结案,她不用再担心少卿深究,可以放心的接近他,可没想到还没依靠治疗拉近好感,却先激怒了他。 她思忖片刻,强行为自己挽尊道:“今日已有人为少卿施过针,您先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说完对着他福礼,然后指着侧边道:“我就住在隔壁,少卿若有什么不舒服,可差人叫我。” 蔺淮言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送客。 “顾大小姐慢走。”沈初送走顾云和后,关上门,“大人,顾大小姐怪怪的,竟然拿治疗相冲这种话搪塞你。” 蔺淮言睁开眼睛,“她是在帮陆十洲确认。” 他将陆十洲帮助顾云和了却顾府纵火一案之事告诉沈初,沈初才明白原来顾云和和陆十洲此时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既如此,陆十洲应该会相信顾云和,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才能不暴露身份的指点顾云和呢? 沈初扶蔺淮言躺下,为其拉好床幔,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靠在前厅的椅子上打了会盹。 醒来时,蔺淮言还未起身,沈初见天色还早,便自己出门,准备等晚膳时再来叫醒蔺淮言,内伤需要多休息。 她前脚刚出门,一道灰褐色人影进入屋内,单膝跪在床前。 “世子,这是您之前让我等查的信息。”灰褐色人影递上一个竹筒。 语落,窗幔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长指一勾将竹筒卷入掌心中。 蔺淮言打开,上面记载了沈初用一本医书为她和林原白换来了江南人士的通牒。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畅快,为了林原白,沈初竟然连其母叶依澜的遗物都变卖! 想到这他又蹙起眉头,他理解沈初为何要换身份,但林原白又是为何? “世子,驸马去官衙见北荻人了。” “他如今是圣上钦点的礼部侍郎,即将出使北荻,现下去会一会北荻细作,也是应该的。” ...... 沈初对顾府的布局十分熟悉,此刻本意是要去药馆内看看徐知意,但在路过顾家主的院落时,还是停了下来。 不管顾云和存了什么样的私心,她能受到齐洲百姓的爱戴,必定是真的为百姓们解过忧患和病痛,单凭这一点她应该帮顾云和一把,她不希望顾云和走上顾家主的老路,废了自己从小勤学苦练来的医术。 医术如果不能医治患者,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沈初绕到后墙,爬了进去,然后找到顾家主厢房,上一次和少卿出来后,发现真正打开顾老太太那间冰室的机关在顾家主厢房内供奉的牌位处,书房里的是陷阱。 她打开冰窖,找到顾老太太的冰棺,距离上一次下来不过才三日,时间短暂,顾云和还没来得及转移顾老太太的尸身。 但是,顾老太太的寿衣已经被脱下来,身上只盖了一张白布,果然顾云和已经开始学习医书上的内容。 沈初过了一遍书上所记载的内容,遇上简体字时,用银针直接修改过来,最后在施针腕法上面最后一句话处,停了下来。 只见上面记载:此法只适合稚子练习,若已过豆蔻束发之龄,骨骼定型,应无视此法,切不可强求。 原来娘亲有提醒啊,可惜顾家主不信邪,非要一试,顾云和也不愧是顾家主女儿,两个倔脾气。 “顾老太太,得罪了,你应该也不想看见这份腕法毁了您儿子后又毁了您孙女。” 沈初说完,掏出匕首毁了腕法记载,然后又寻了一处,将自己对陆十洲腿疾的治疗方法刺了上去,为了能确保顾云和能治好陆十洲,她将顾云和腕部灵活度考虑进去,将针法完善后,详细记载。 ...... 顾云和为陆十洲施完针后提着医药箱回来,心中思量万分,她已经按照叶神医医书记载中的方式为陆十洲医治,可为何却一点康复的迹象也没有?难道还是因为自己腕部灵巧度不够? 要知道,即便是同一穴位,拨挑撵刺方式不同,达到的效果就会不同。 不行,她得再去看看医书。 顾云和一路行至父亲院落,正要进去,却突然被人叫住。 “顾大小姐。” 这声音她记得,是少卿,只是因他有伤在身,声音多了几分柔和。 顾云和回身,看见朝自己走来的人,一身玄色锦衣,外披一件墨色大氅,薄唇失了几分血色,却依旧满身风姿。 顾云和心跳突然加快,她快速移过目光,才勉强没有表露出来,“少卿?是找我有事吗?您有伤在身,可以直接让侍从传唤我,怎么亲自出来了?” 蔺淮言见她凌厉深邃的凤眸中不蕴含任何情感,从她身上划过眺望整个顾府,“顾大小姐,聊聊?” 顾云和自是愿意亲近蔺淮言,可又想起陆十洲的叮嘱:少与蔺淮言有过多交流,此人心思极其缜密,稍不注意就会被抓住把柄。 顾云和心思动了动,少卿如果找自己,应该停留在前面后亭处,可他却越过自己的屋宅走来了这里。 所以他是特意到父亲这里来的,难道还在怀疑自己? 可明明他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少将军为了让陈佩之查无可查,甚至让赌坊的人找到了孙武的家人逼其还债,官府查案的每一步,他们都有应对措施,所有线索都会指向孙武。 她定了定神,只听蔺淮言道: “当年顾老太太和叶神医切磋一事,你可清楚?” 第75章 色诱大法果然好用 原来是这事。 顾云和放下心来,点头道:“当年那场切磋,其实是祖母输了。” 蔺淮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瞟了她一眼,只见顾云和坦荡道,“此事祖母从未想过隐瞒,是叶神医不让祖母外传。” “为何?” 顾云和也想不明白,当时祖母因控制住瘟疫传播,名扬万里,叶神医如果再对外公布切磋结果,她就会一跃成为百姓心中的大周第一女医师。 那可是第一女医师啊。 她想不通,只能淡淡道,“可能是叶神医性情洒脱,并不在意那些虚名。” “当年祖母提出切磋也只是心有不甘,后来在见识到叶神医的刮骨去腐术后,祖母便已经认输,但叶神医却不那么认为,她认为自己只是接受的医术知识比较全面,她不过是继承了先人的意志,没有什么可值得吹捧的,然后便将那本医书赠予祖母。\" “确实洒脱,难怪当年能惊艳京城数十年。” 那时候京城四处都能听到关于叶依澜的传闻。 “后来呢,顾老太太再也没有和叶神医有过来往吗?” 顾云和摇头,“再未见过面,这也是祖母后半生的遗憾,不过......” 她话锋一转,“二人有书信往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在叶神医出事前,问祖母有没有听过一种毒,祖母连夜翻遍古籍,将所有可能沾边的药方全部交由一人送给叶神医,可后来没过多久就传来叶神医的死讯,祖母为此抑郁寡欢直到去世。” 蔺淮言沉眸,“那人是谁?” 顾云和摇头,“祖母对此事颇为谨慎,连父亲也瞒着,我是因为和祖母住在一起,才知道一些。” 蔺淮言沉思,究竟是什么毒竟然让叶依澜也束手无策? 冰室里。 沈初捂着双手呼了一口热气,来回搓了好一会儿,待手上终于有些温度后,才将最后一点内容刻完。 翻飞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字,看上去十分骇人。 沈初双手抱拳鞠躬道:“老太太你莫怪啊,我这也是为你孙女好,你孙女要是能医治好少将军,一来,可以提升顾云和的知名度,二来成为将军府的恩人了,说不定少将军还要以身相许,到时候顾府的地位蹭蹭蹭就上去了。所以老太太你半夜千万别来梦里找我,我梦里已经有一百八十人了,装不下您了。” 再鞠完三个躬后,沈初活动了下脖子,麻溜地出冰室。 她刚打开顾家主屋宅的门,瞧着不远处的两人,不带反应的立刻关上门。 顾云和怎么来了! 蔺淮言怎么跟她在这聊上了! 顾云和偏过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刚才好像听见了关门声。 难道有人进了父亲的院子? “顾大小姐。”蔺淮言唤道。 顾云和回眸,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她愣了下,耳尖红得发烫。 “能否带我去看看那些被救回来的女子。” “现在?”顾云和不放心地瞧了眼院落,垂下眸子问道:“少卿,能否等我先去父亲屋内拿样东西?” 即使门窗紧闭,可她还是不放心。 沈初蹲靠在门后,瞬间紧张起来,一会儿要是被他俩撞见该怎么解释啊!她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蔺淮言蹙眉,瞟了眼门窗处,门上透光的地方只见一个影子窜来窜去,看来沈初着急了。 “嗯?”没得到回复,顾云和抬眸。 蔺淮言蹙眉,不情愿地抬步拉近和顾云和的距离,站在她左侧。 蔺淮言宽肩腰窄,僵硬的脊背刚刚好遮住顾云和的视线。 顾云和闻着鼻尖传来的凌冽清香,耳朵烫得发红,眸光忍不住地乱瞟,最后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沈初没找到藏身的地方,回头正瞧见两人动作有些暧昧,但刚刚好都看不见她,沈初唰地一声打开门钻出去,然后绕到后方爬墙出去。 蔺淮言侧目,见人已经走了,这才侧步又拉开距离,瞧见顾云和泛红的脸色,眸底温度冷了几分,浑身上下冷漠到僵硬。 “少卿,我带您去医馆看看她们?除了伤得最重的那一位,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大碍,药童已经帮她们的处理完伤口,现在只需要按时服药清理完体内的曼陀罗毒素即可。” “不必了。”蔺淮言道。 顾云和诧异,看着他,刚刚不是要去吗? 蔺淮言一顿,抿了抿唇,道:“我相信顾大小姐。” 原来是这样啊,顾云和挽起耳边的碎发,嘴角微微上扬。 蔺淮言远远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进了他们住的地方,转身离开。 身后顾云和跟了过来,“少卿,我让厨房给少卿熬一点药膳粥一会儿给您送去。” “不必。” 他大步离开,徒留顾云和站在原地懊恼。 少卿一开始邀请她去药馆时,自己就不该拒绝,高傲如他,被一名女子拒绝,自然会恼怒。 沈初回到屋内,身上的冷意还没有驱散。 蔺淮言推门进屋时,就见沈初捂着自己的耳朵,缩成一团像个鹌鹑。 “大人……您伤还没好,去哪了儿?”她抬头问。 还跟他装傻? 蔺淮言冷下脸,道,“起身未看见你,还以为你又认错人被掳走了,所以你去哪了?” “大人,您真神了,连我这次是上当受骗的细节都知道。”沈初侧着仰起下巴,双手依旧不停地搓耳朵。 蔺淮言进屋,“别想着打岔,刚去哪儿了?” 沈初见糊弄不过去,缩起脖子,嚅嚅道:“掉湖里去了。” 蔺淮言挑眉,“衣服怎么干的。” “刚换地呀。” 蔺淮言见她眼神开始闪躲,知道再问她就要露馅了,转而落座于她侧身,嫌弃道:“走路都能掉进湖里,你心思在哪儿? 沈初努嘴,“我心思在救人上,不像大人,有闲心和顾大小姐花前月下。” 蔺淮言顿了一秒,方才因鄙夷自己竟然用色相转移顾云和视线,而生的气瞬间消失,他眼睑低垂,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出口的话也缓和了几分,“准备五日后起程回京,如何?” 不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是否已经做完。 沈初点头,五日够了。 如果顾云和按照她今日留下的方法医治陆十洲,五日肯定不会痊愈,但一定会有效果,而这效果陆十洲必定是第一个感知到。 第76章 十五年前的线索 翌日,天刚蒙蒙亮。 床榻上,陆十洲大汗淋漓,他赤\/裸的背部扎满了银针,这一次的疗效明显和之前不一样。 顾云和收针,她比陆十洲更兴奋。 “这是叶神医医书上的针法?怎么跟前两次不一样。”陆十洲偏头问。 顾云和收针,“是叶神医医书上记载的,只是怪我太笨,前两次只看懂了表面,昨夜才悟出医书里的真谛。” 她不会告诉陆十洲,这针法是昨日才被人新加上去的。 “顾大小姐太谦虚了,你仅仅用三日时间就吃透了医书里的内容,如此天赋,担得起一声顾神医。” “谢少将军夸张。”顾云和福礼。 是谁将针法加上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他永远不要现身,没有人可以抢走自己神医的称号。 沈初起了个大早,赶去药房。 徐知意伤得最重,顾云和将她单独安置,沈初推门而进时,徐知意已经醒了。 她偏头见是沈初,侧过身背对她,“对不起。”是她误会沈初了。 沈初关上门,“这有什么,多亏你当时骂几句,不然老六也不会相信我,将我开的药准备齐全。” 徐知意闭上眼睛,沈初在找借口让自己心安。 “知意。”沈初唤道,即便现在误会解除,知意还是不愿意见她,“过几天,我们就要回京了,和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能治好你。 徐知意握紧被角,压抑住眼睛里的泪水,道:“不了,我这副样子回去也只会白白让父母担心,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他们以为我死了。” 回去后,总会和沈初见面,她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没脸见沈初。 “对徐捕头而言,只要你活着就好,他们找了你很久,都在等你回去。” “你不是女子,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我这副样子回去,只会遭来街坊们的嘲笑和议论,即便我能忍,以我哥的性子也忍不了,迟早会出事。” 沈初沉默,明明是别人的错,到头来受惩罚、受折磨的却是知意。 “你准备怎么办?” “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徐知意不愿意看见沈初眼里的担忧,“你不用担心我,我既然当时没有寻死,现在也不会寻死。” 欺辱她的人已死,但是让她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她要手刃仇人! 沈初向来不会劝人,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好与坏,只有经历了才知道。 “你好好休息。” 她打开门。 徐知意突然坐了起来,她想再看看沈初,这一别,就再也不会见了。 沈初停下脚步,只听徐知意道:“劳烦你帮我看好徐知行,让他收敛些脾气,帮我劝劝父亲少饮些酒,还有告诉母亲要爱护自己,我不在,家里两个大男人不会心疼人......” 沈初回身。 “别动!就这样。” 徐知意泪水顺着眼眶留下,“沈初,你为何不喜欢以前的我?我想听实话。” 她话里决绝。 沈初紧握门锁,“知意,在徐家时我的确骗了你,下一次见面,我一定告诉你真实的原因。” 她要给徐知意一个念想,人只要有念想,就能活。 沈初走出药馆,直接去了先前入住的客栈,此处地理位置极佳,闹中取静,她相信林原白会住在这里,而她有事要求林原白。 “林大官人是住在这里,但是昨夜出去后一直未归。”店小二擦完桌椅道:“要不坐着等一下?我给你沏壶茶。” 沈初摆了摆手朝外走去,此时一匹大马停在她身前,她抬眸,马上,林原白满脸疲倦之色。 “见过林侍郎。”沈初抱拳行礼。 林原白见到她,不免多看了几眼,虽然昨日便知道她已无碍,但是没亲眼所见还是放不下心,现在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中。 “请起,可是少卿找我有事?” 沈初能来找他,必定有事,他眸风扫过四周,人多,不适合说话。 “是。” 林原白下马,将马缰递于身边一人,然后大步走在前方,沈初跟上,直到人渐渐变少,林原白才停下脚步。 “有没有受伤?”他关心道。 沈初摇头,“你知道的,我不会让自己受伤。” 林原白语气里带着疲惫,“沈初,这才半月你已经遇险两次,应当早日离开蔺淮言才对。” “不关少卿的事,徐知意出事我也有份,就算此事没有少卿,我也会参与进来,反而有他在查案方便了许多。” 林原白抬眸看她,神色复杂,“成大事必须有所取舍,徐家一案已经牵扯到北狄,你势单力薄不应该在再继续查下去。” 沈初蹙眉,以前的林原白从来不会把危险挂在嘴边,不会计较利益得失,只要她想做,他都会支持,现在是怎么了? “我要做的本就是凶险之事,又何惧这一件?况且,如果此次少卿没有深查到此处,我也不会发现这个。” 她拿出那枚药丸。 “这是我在老六那里找来的,里面是沉睡中的蛊虫,一旦在体内苏醒孵化,便会受制于控虫之人,当年母亲为了找到解救办法,去过大周境外,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北狄。” 林原白眸光一暗,“是谁中了毒?” 沈初沉思,十五年前北狄与大周一直处于交战状态,凡是出入北狄之人直接斩杀。 “除了父亲,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让娘亲甘愿冒如此大的险。可是,父亲是以谋士身份位列文官之首,并未与北狄之人有过交往,他是如何中毒的?” “下毒人就在京城。” 沈初一愣,抬眸看着林原白眼底的红血丝,听他道: “老六他们此次潜伏进大周,就是为了和十五年前送军情的人接上头。” 林原白看着她,“你安心回京,我此番前去北狄,必定会暗中打听此事,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你。” 沈初想了想,点头。 原来林原白如此疲惫是因为审了一夜的犯人,最后才从十几人的口中拼凑出他们的真实目的。 他们要找的接头人,必定就是当年诬陷父亲的人! 十五年前一事终于有了新线索。 沈初双手抱拳对林原白行礼道:“劳烦林侍郎了,待我完成亲人遗愿,必报大人大恩。” 林原白身形一顿,苦笑一声,“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的恩情我又该如何报?” 第77章 拜财神不如拜少卿 回京的官道上,马车徐徐前行。 蔺淮言正在翻看案卷,目光随着最后一个字飘向了一旁,只见沈初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里的玩意儿,“驸马送的?” 沈初回过神,看了眼手中的珠串,“财神庙里求来的。”说完盯着蔺淮言道,“大人,您跟踪我?” 她也就那一日见过林原白。 蔺淮言放下手中案卷,“用不着跟踪,驸马昨日起程带走了徐知意,他二人并无交集,却都和你关系匪浅。”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知意不愿意回京,手脚伤也未痊愈,一个弱女子在陌生的环境很容易受欺负,我思来想去只有请驸马帮忙,带她一路北上,等她伤好后,再由她自己选择去哪里。” 那日她特意找林原白,就是为了这件事。 “陆十洲休养后也会北上,你怎么不把徐知意交给他?” 沈初“砸”了一声,柳眉蹙起,不是没想过他,但是不能是他。一来她给徐知意准备的药方如何解释?二来皇后和陆家在十五年前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不信他?”蔺淮言声音上扬,“陆十洲对你可是别有念想。” 说到这,沈初眉头更深了,抬头看向蔺淮言一脸纠结道:“大人,少将军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啊。” 陆十洲当日那句话,惊死人了,还好叶依澜从小教育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不能信。 不然她还真要感动一下。 蔺淮言瞧着她脸上复杂的神色,忍住笑意,煞有其事地点头,“我看是。” ...... 马车入京后,停在大理寺门口,当值的侍卫将一箱案卷全部搬入书房内,沈初扫了一眼,全是齐洲陈年旧案,“大人,您怎么查起十几年前的案情了。” 蔺淮言躬身下马,手中握着的是一卷红色封条的案卷,封条上记载:大周三十一年。 “十六年前的悬案?” 蔺淮言颔首,递于她,“看看?” 沈初摇头,“当年都未查出真相,过了这么多年,证据都消失了,更不用指望了。” “再久远的案件,只要有心,就能查出真相。”蔺淮言收回案卷,递给侍卫,“放书案最上面。” 然后回头对沈初道:“今日发俸薪,想吃什么?” 沈初眨了眨眼,“大人请吃吗?”上次喝粥一事她记忆尤深。 蔺淮言转身,“自然。” 沈初欣喜地跟上。 两人走在繁华的京城内,总有不少人朝他们看来,沈初还在纳闷,只听蔺淮言的声音道:“人死亡多少年后,会看不出死因?” 沈初抬眸,只见夕阳余晖下,蔺淮言墨色锦衣,灼灼风姿,好看的扎眼了。 “如果是外力死亡,死因不会消失,除非是内源性疾病,待尸体白骨化后很难查出。” “那就好。”蔺淮言见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问道:“你见过两地官府抢尸体的吗?” 沈初诚实地摇头,“各县、州知府每年的俸禄都会根据上一年悬案件数调整,悬案越多俸禄越低,是以,各州府都希望案件少一些,怎么还抢起尸体了?” “怪就怪在这里,十六年前一名男子在从齐洲回京城的路上,暴毙,当时的陈知州也就是陈佩之的父亲接收此案,死者尸体从驿站运回衙门的路上,被京城官府拦住,要将其带回京城去。” “死在齐洲地界,自然是齐洲知府受理。” 蔺淮言点头,边走边说道:“陈知州也是这样认为,但是却被京城官衙强行带走,没过多久京城官衙就对这件案件结案,陈词是:因病暴毙。可陈知洲当日在验尸完后初步判断是他杀。” “这......” “陈知州认为京城府衙判断有误,好言相劝反被辱骂,一气之下状告御史台,也被驳回,而后,没过多久陈知州无疾而终。” 沈初对上蔺淮言的视线,“这也太.......巧合了吧。”让人不得不猜测陈知州无疾而终的真实原因。 蔺淮言继续往前走,不止是陈知州的死有疑问,还有那个暴毙的男子,很有可能就是取走顾老太太书信的人。 当年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初叹了口气,“难怪陈佩之对京城的人有敌意,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何止,陈佩之祖籍就在京城,其父曾是丞相门客,本引荐为京城府尹,却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将其调往齐洲。” 沈初停下脚步,原来是父亲的故人,“他尸骨在哪儿?” “京城。” 话落,蔺淮言停下脚步,眼前正是京城最热闹的酒楼。 “楼外楼?”沈初站定,再三确认,“大人,这一顿真的是你请吧,你就算把我卖了也换不来这里的一杯茶。” 蔺淮言侧目,瞧着沈初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出息样,拧了拧眉,“以后有我在,别拜财神了。” 在冰窖时,陆十洲差点用三倍俸禄拐走沈初,还有陈佩之的一案二两银子,竟然都能哄得她眼里放光。 看来,他必须多带沈初开开眼,让她眼界放高点,不能轻易被三五两银子骗走。 沈初觉得蔺淮言这话说得实在是悦耳,提脚跟在他身后进了楼外楼。 “大人,这地面不会都是金子铺成的吧。”沈初一进去就被金银晃瞎了眼,恨不得抠起一块就走。 “瞧你那出息样,别丢了世子的脸。”上方传来熟悉的嫌弃声。 沈初抬头,瞬间笑了起来,“呀,季多,原来你在这,你怎么比我们早回京城啊。” 季多脸色一变,那日他阻拦少卿独自和楚楚前往贼窝,少卿竟然让暗卫将他打晕丢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他又羞又恼。 想发泄,奈何打不过暗卫,更不敢生世子的气,只能将这哑巴亏变成白眼翻给沈初看。 沈初眼尖,瞟见他身后的满桌珍馐,便也不计较,只当季多有眼疾,以后有空了给他扎几针。 现在蔺淮言已经知道她会医术,干什么也可以放开手脚了。 她吃得正开心,忽然听见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紧接着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 “大人您们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尸体都放臭了!” 沈初心里一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管他臭不臭,这一次她必须要吃好! 第78章 淮言和皇姐青梅竹马,如今怎么生疏了? 沈初风卷残云,噎得小脸通红,此时手边递来一杯茶,她一饮而尽,才顺着指尖看去,竟然是蔺淮言。 一旁,季多的眼神能杀人,没伺候世子进食就算了,还要世子伺候她! 蔺淮言顺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章大人,边吃边谈?” 章迟此刻哪里吃得下啊,恨不得拐上沈初就走,可不论怎么给沈初使眼色,她就是不理。 “章大人。”蔺淮言语气渐冷。 章迟脊柱骨一凉,挪着屁股坐了下来,“事情是这样,半个月前,在一口井里发现一具女尸,没过多久又在荒郊发现一具男尸。” 沈初夹了一块五香糕,甜甜糯糯,入口即化。 “男尸身份还未查出,女尸已经证实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琥珀!” 沈初嘴里叼着一根东坡脯,抬头,一边听一边嘬。 “根据驸马府上的人回忆,最后一次见她,是听说去黛秀斋买首饰,那日去了便再也没回过驸马府。我便去黛秀斋问话,经确认,人不仅去了,还选了样品,甚至五日后还取走了货。” “也就是说她在取货期间的五日里都没有回过驸马府?”季多问。 沈初喝了一口翡翠园子汤,看向季多。 “像琥珀这种伺候皇子公主的大宫女,内府都是专门挑选的身世清白的孤儿,没有亲人,她那五日能去哪里?” “晋安呢。”蔺淮言挑了鱼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放在沈初碗里。 沈初偏头,只见蔺淮言放下筷箸,矜贵地擦了擦手。 对啊,琥珀消失了五日,李晋安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前些日子皇后凤体有恙,晋安公主回宫住了几日,陪皇后散心。”说到这章迟快哭了,“公主让我七日内交出凶手,说要是交不出来,就要治我的罪。” 沈初一口鱼肉包在嘴里,问,“距离公主给的期限还有几日?” 章迟哽咽,“今日就是第五日。”要不是火烧眉毛了,他也不敢来打扰少卿用餐啊。 还有两日,她还是安心的吃吧。 “死因呢。”蔺淮言问。 章迟想起琥珀的尸体,胃里翻江倒海,作势就要吐出来,“井水里溺死。” 最后一口东坡肉在章迟反胃的酸嗝下瞬间不香了,沈初放下筷箸,漱了漱口。 “吃好了?”蔺淮言问。 沈初点头,圆圆的眸子盯着桌子上的桂花果子,馋猫一样的问道:“能不能包起来带走?”还没吃呢,已经倒胃口了。 蔺淮言招了招手,让店小二包起来顺道又加了两份不同口味的果子,给沈初带上,在齐洲那次他就看出来沈初嗜甜。 一旁,章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目光在蔺淮言和沈初之见来回瞟,两人才出去不到一月,怎么感觉有什么变了? 坐等之际,沈初突然问道:“男尸死因呢?” 一直在说女尸,完全没提到男尸,但是前后不过两日,先后出现两起命案,这之间真的会没关联? “还以为你只知道吃呢。”季多越来越不满了,世子为何会对这种人如此上心,不行,他得赶紧让福公公也来京。 福公公是凌王妃身边的旧人,一手将世子带大,世子对其向来尊敬,让他来规劝世子改邪归正应该可行。 沈初瞪了季多一眼,“不吃饱,怎么想问题怎么干活?” 章迟一怔,这小子真实出息了,竟然连少卿身边的人都敢怼了,“男尸......还是等你去看了再说。” 章迟眼珠子一动,沈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是死状过于恶心,没敢看。 这方,迟迟没等到店小二来,季多去找人,沈初和章迟跟在蔺淮言身后先下楼。 章迟一把拽住身侧的人,“我后半身的幸福就都在你小子手上了,这次你可得给我使出全力,不能藏拙,不然......” “不然怎么?”前方传来蔺淮言的声音。 章迟一愣,抬头看见蔺淮言眼神如刀,落在他挽住沈初的手上,瞬间没了刚才的严厉,眉毛一塌,转而换上了谄媚的笑意,“不然我就被逼死了。” “身正不怕影斜,章大人只要没有做过亏心事,就没什么好怕的。对了章大人在衙门多少年了?”蔺淮言下楼,驻足。 “下官......从主簿算起到如今已经三十年,大周三十二年蒙圣上恩典,从主簿升为府尹。”章迟一脑门的汗,入朝为官,哪有完全干净的人? 沈初抬眸,原来蔺淮言在想陈佩之父亲一案。 陈佩之父亲之死,起于大周三十一年男子暴毙一案,死于大周三十二年,在这期间章迟一直在京城衙门。 他是知情人。 沈初不觉偏头看向章迟,见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陷入沉思。 她跟随章迟三年,深知他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行事优柔寡断、畏手畏脚,好在处理案件还算公道,勉强算一个合格的父母官。 三人在大堂内等候季多,只有沈初一人有心思欣赏堂内舞姬们的舞姿。 “淮言!”楼上传来里李晋安兴奋的声音。 蔺淮言眉梢瞬间泛起冷意。 章迟浑身一震侧步躲在沈初身后,他算是看出来了,如今少卿十分护着沈初,跟着她准没错。 “淮言,他们说你在这,起初我还不信,你以前不是嫌弃楼外楼的吃食偏甜,不愿意来吗?”李晋安下楼,身后跟着一位面生的侍女,“好在看见季多了,不然就错过了你。” 蔺淮言冷漠不语。 “淮言,今日都是故人,一起去喝一杯。”李晋安挽住蔺淮言的臂膀,一脚踢开沈初。 沈初早知道她看自己不顺眼,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 李晋安踢了个空,险些摔倒,眼里瞬间多了两簇火苗,手已经扬了起来,“季多果然没看错,一脸奸佞样,连本宫都敢算计,以后迟早会害了淮言!” 蔺淮言眸色一暗,抓住李晋安的手腕,冷眼道:“公主,臣有公事在身,不方便饮酒。” 他撩起眼皮又瞧了眼楼上的人,只一眼,季多便觉得寒意渗骨。 语落,又一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什么臣不臣的,淮言和皇姐青梅竹马,如今怎么如此生疏了?” 沈初闻声而望,一黄衫男子金冠束发,和李晋安七分相似的脸上挂着一抹怪异的笑容,他下楼,走至蔺淮言身前道:“父皇也真是的,淮言德才无双,竟然只给了你一个从三品,如果是我,必定让淮言坐上丞相之位。” 沈初震惊,此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拉拢蔺淮言。 第79章 堂堂公主竟然连一个男人都求不来,真是无用 “三皇子谬赞了,大理寺一职甚合我意。”蔺淮言不卑不亢,拂去李晋安挽住他的胳膊,后退几步拉开距离道:“臣有事,先行告退。” 他卷着一身冷意走出楼外楼,全然不顾三皇子李哲禹阴戾的脸色。 “蔺淮言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李哲禹咬牙切齿道,侧目看了眼李晋安,一甩衣袖,“堂堂公主竟然连一个男人都求不来,真是无用!” 李晋安瞬间黑了脸,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吗?我说你没用,但凡你努力一点招蔺淮言为驸马,我左有陆大将军,右有凌王府,李修渊还拿什么跟我争皇位?”李哲禹轻蔑地看着李晋安。 “不过也是,皇姐当年把自己脱干净了送人家床上,人家都不看一眼,想来是真的嫌弃皇姐。” 李晋安紧握双拳,当年还以为李修渊是真的想帮她,没想到换来的是奇耻大辱,她咬牙切齿道:“李哲禹,最好闭上你的嘴!” 李哲禹冷笑一声,“自己做的蠢事还不让人说了,皇姐竟然能放下脸面,就应该做得再绝一点。”他递给李晋安一个瓷瓶,在她耳边轻笑道:“皇姐,这玩意烈得很,即使冷如蔺淮言,也会对你热情如火,包你醉生梦死。”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是你皇姐!”李晋安怒意冲天。 李哲禹收了笑容,指尖刮了刮李晋安的鼻尖,“就是因为你是我皇姐,我才好意帮你,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不好吗?林原白家事清白,翻不出浪花,趁他现在不在,拿到蔺淮言的把柄,让凌王府归顺于我们,等我登基为帝,你就是大周的长公主,是大周最有权势的女子。” 李晋安不语,李哲禹知道自己说进她心坎了,转身上楼。 姑娘们还在等他呢。 ....... “谁!”季多拔剑看着身后。 “是我,晋安公主身边的侍女,公主让我带话给章府尹。” 章迟浑身僵硬,“请讲。” “公主有谕,七日之期即将到,请章大人好自为之。”侍女传完话便离开。 章迟哭丧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按照旨意,如果七日后我交不出凶手,就要被收押。” 蔺淮言闻言,道:“先去看看死者。” 一进衙门,空气里传来若有荣无的恶臭味,沈初心下了然琥珀的尸体腐败程度比香寒尸体还要高。 走至停尸房门口,几人嗅觉受到强烈的冲击,沈初善解人意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蔺淮言忍不住皱了眉头,显然被熏着了,但他脚步却未停,率先进了停尸房,季多站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跟上去,章迟实在是忍不住,抱着树吐了起来。 沈初点燃灯,停尸床上一具鼓鼓囊囊的尸体被白布盖住。 “琥珀有身孕?”季多问道 沈初用纱布遮住口鼻,“不是,尸体高度腐败,体内产生大量气体,膨胀如巨人。” 她戴上手部护具,掀开白布,蔺淮言离得近,饶是毅力和忍耐力够强的他,在看清楚尸体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死者颜面肿大、眼球突出、舌头外伸,颜色呈现诡异的绿色。 沈初蹙眉,“按照尸体的腐败程度,再结合当下温度看来,琥珀死亡时间最起码十日以上。” “尸体手脚皮肤呈皱缩状,是溺死?”蔺淮言道。 沈初赞赏的瞧了眼蔺淮言,“大人观察得仔细,不过皮肤皱缩状只能证明是泡在水中,吻合发现尸体的地方,具体死因还得进一步剖验。”她说完,开始检查尸表情况。 “死者面部有多处微小创口,鼻部骨折,颅脑无致死伤,手部也有微小创口和面部的创口一致。胸腹部皮肤大片脱落......” “这是为何?” 沈初抬眸,欲要解释原因,却见蔺淮言一手拿笔一手拿着护本记载她所验结论。 “这样速度快一些。”蔺淮言顶着她诧异到不解的目光,解释道。 身后,季多看着搭配验尸的两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得赶紧请福公公过来。 沈初点头,少卿大人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皮肤大片脱落应该是在打捞尸体时形成的,尸体腐败又是在水中浸泡,全身湿润,皮肤稍微一用力就会整片脱落。而且因为尸体腐败程度太高,尸表上已经看不出太多有用信息,必须得剖。” 她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把刀。 “大人,你们先出去,尸体体内气体有毒,得先放出毒气。” 沈初脚尖对着门的方向,刀口划开死者腹部的瞬间,人同步冲了出去,路过蔺淮言时,没忘记拉上他一起离开。 季多因为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慢了一拍,倏尔被浓烈的腥臭味包裹,胃里一阵恶心立刻退出门外。 沈初大口呼吸着,余光看见季多不太好看的脸色,摆了摆手好心解释道:“吸入一点没事,顶多恶心两天。” 季多脑子被熏得发懵,“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初耸了耸肩,“我可是提醒了的。” 季多脸色越发难看,哪位好人在提醒时却不给别人留反应的时间,分明就是报仇。 没错,刚刚他是故意在公主面前提了沈初一嘴,那还不是因为沈初竟然蛊惑世子为其涉险,甚至受了内伤!他断然不能再让沈初留在世子身边! 蔺淮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多,目光森冷。 等了好一会儿,沈初才重新进入停尸房内,此时尸体腹部已经瘪下去,她取了一把称手的刀,打开腹部...... “绿色越深的地方就说明有出血,琥珀五脏六腑处皆有出血,最深的地方在心口。”她取出软绵的心脏,小心翼翼地用绢布轻轻擦拭上面的腐肉,“心口有刺伤,足以致命。” 说到这,她验证般地打开胃部组织,“胃内没有液体。” 她放下刀道:“溺死的人胃内会残存喝进去的水,所以琥珀不是溺死,先是被殴打然后死于心口部位的刺伤,最后被人弃尸水中。” 琥珀的准确死因找到了。 沈初扭头看向其他处,问屋外的人道:“章大人,怎么没看见男尸?” 章迟吐得浑身发软,有气无力道:“进门左手边角落里。” 沈初顺着望去,竟然是一个大竹筐,她掀开上面的白布,里面不是一具完成的尸体,而是一堆尸块...... 第80章 送财神 “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下这种狠手。”季多感慨。 人都剁成肉块了。 蔺淮言严肃道:“分尸要么是为了销毁尸体,要么是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此人分尸后直接丢在郊外,看来是后者,隐藏身份。” 眼前三月,冷意还在,但少了寒意,肉块被闷在竹框子里,表面已经变得粘糊糊,再过不久就要生蛆虫了,这类尸体基本查不出个所以然。 蔺淮言看着沈初神色凝重,道:“天色已晚,明日再......” 话还没说完,只见沈初在思考完后,掏出几块肉块依次摆好,然后再掏出..... 蔺淮言以为她要将尸块拼成完整的人形,但只见沈初一直在翻找什么,直到拿出腿骨端详后神色变才轻松了起来。 “大人,还记得丁壮吗?”沈初双眼泛光。 蔺淮言点头道:“欺辱香寒之人,这几天应该刑满释放了。” “找到他。眼下分尸的人刀工极其老练,你看这腿骨,是从关节处一刀斩断,还有胸部尸块是按照肋骨分割,分尸的人平日一定经常做屠宰的事情,不然尸块不可能分得这么工整!” 无法从尸体表面找到有关尸体身份的线索,那就只能先找到凶手。 三人走出停尸房,章迟刚缓过来,“大人,此案该如何查,请您明示。” “分头行事,章大人带队去找丁壮排查分尸人,本官去一趟黛秀斋。” 沈初想去找分尸人,抬步走向章迟,还隔着好几步就见章迟鼻子一动,伸手阻止她靠近,然后转身又呕了起来。 沈初迟疑,抬起胳膊闻了闻,一股难言的臭味直击脑门,就好像她被腐臭味腌入味了一般。 可身侧蔺淮言却一点嫌弃之色也没有,她不禁怀疑少卿大人是不是嗅觉失灵。 ....... 正是清晨,草木宽大的叶片上滚落着露珠,映着天边的朝阳。 黛秀斋。 掌柜打量眼前清瘦的少年,见他身着灰白粗布衣衫,随即对一旁的小厮抬了下头:穷鬼,盯着点。 沈初正被一支白玉芙蓉簪吸引了目光,玉料冰清无瑕,和芙蓉甚配,只是...... 她拿起来想看一看上面的花纹,却突然被一只竹尺打了手,沈初疼得吸溜一声,只听小厮道:“这可是上等玉料,一支百两,买吗?” 沈初诚实道:“不买。”谁买谁是冤大头。 小厮翻了个白眼:“买不起你还想动手摸。我告诉你,来我们黛秀斋的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下次进店时先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穷酸样配不配进店。” 沈初柳眉一压,“我也不想来。”是少卿非要带她来查琥珀一案,明明她对碎尸一案更有兴趣。 小厮挥手推赶她,“买不起就赶紧滚,别脏了官夫人们的路。” 语落,忽然眼前一晃,只听“啊”的一声,小厮摔了个狗吃屎,他撑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后的人,“东......家.....” 沈初瞧去,一白面男子年约二十出头,怒目圆睁,身体都在发抖,指着地上的人道:“我看要滚的人是你!王八蛋,竟然敢推世子的人,你不想活了别带上我!立刻、马上收拾铺盖给我滚动!” 说完,转身对沈初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怪我找了个眼瞎心盲的小厮,这店内您看上什么了,立马给您送府上。”他瞪着地上的人,“赶紧滚过来赔不是!” 沈初呆了呆。 小厮这才知道招惹了大人物,跪着爬向沈初,“爷,都怪我这张嘴,是我不对,您饶了我吧。”边说边打自己大嘴巴子。 “还有你!别以为我没看见是你指使他这么做的!赶紧伺候沈公子挑选样品,今日沈公子要是没选到满意的,你们都给我滚蛋!”男子拍着掌柜的桌台怒吼。 掌柜吓得躬身出柜台,双手捧起白玉芙蓉簪递给沈初,“沈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您海量,这支要是入不了您的眼,这里还有图样,您瞧瞧,看中哪个加急做好送您府上去。” 沈初瞧着变脸比她还要快的两人,有点懵,探出头才发现,在男子身后的小院内,蔺淮言正坐着悠闲地品茶。 “选好了?”蔺淮言起身走入店铺内,拿起那支白玉芙蓉簪。 沈初摆手,“我见这支簪子放在柜台最显眼处,以为是珍品,仔细一看,玉料却是不错,但雕工太差,不及王笙十分之一。” 小厮停下手来,震惊极了,原来说不买是看不上啊! 掌柜也哭了,这支还真是目前店内最好的,连这个都看不上,其余的更拿不出手了。 东家钱玔抖了抖,他钱家可是依附凌王才起家的啊,方才小厮推搡沈初时,他亲眼看见蔺淮言黑了脸,好在自己赶在蔺淮言发怒前收拾了这两人,他本想用店内饰品赔不是,哪知道沈初一个都瞧不上,而世子的态度,分明也不满意他赔礼的方式。 “沈公子,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人以后每个月都把最新的样品给您送一份只当赔罪。”钱玔这样说,却一直看着蔺淮言。 蔺淮言扫了眼店内的首饰,一脸云淡风轻道:“这才有点赔罪的样子。” 沈初惊讶,这些饰品光凭用的料子都已经很值钱,再加上黛秀斋的招牌,价格翻番,每月一份,她后半辈子吃喝无忧。 蔺淮言完全就是给她找了个财神啊! 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初圆溜溜的眼睛转了又转,就是不敢应下。 钱玔急了,“沈公子,您要是再不满意我可能要被父亲揍死,就当救救我的命,应下吧。” 蔺淮言长眸看不出情绪,问沈初:“不满意?” 钱玔要哭了,“您说,怎么样您才满意。” “钱东家误会了,”沈初摆手,半晌道,“不用送.......我需要的话自己来取。” “行!凡事您提前说,我这黛秀斋您只管进,这两个瞎眼的东西我现在就轰走。” 沈初摇头,“不必了,还有事要找他二人。” “啥?”钱玔看着她,敢情世子不是刻意来找他破财的啊! 第81章 人死后发腐,会吸引鱼来啃食 蔺淮言见来此的目的之一已经达成,转而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沈初见状,接过掌柜递来的图样,问:“琥珀当日选的是什么?” “这一套,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簪一支,赤金长簪一支,耳珰一对。”掌柜道。 蔺淮言瞟了一眼,“对于李晋安来说这簪素雅了。” 确实,李晋安所用之物工艺复杂样式富贵华丽,可如果不是给李晋安定的那是给谁的? “成品后来送往哪里了?”蔺淮言问。 掌柜道:“琥珀确定样图后,便说明是五日后自己来取。” “给她自己?即便是晋安公主的贴身侍女,能赚到那么多钱来买首饰吗?”沈初疑惑,“后来她来取了吗?” 小厮接过话道:“来了。” “亲眼所见是她?” 按照尸体腐败程度来看,琥珀应该是在定完样图后就已经出事了。 有了刚才一事,小厮不敢再怠慢,认真回忆道,“她那日戴着斗笠,我虽然没有看见正面,但看身形应该是她,而且手上又有取货牌,再加上她定的那一套首饰需要八十多两,价格昂贵,不可能随意把取货牌交给别人。” 蔺淮言闻言,沉吟片刻,对钱玔道:“你去京城各大当铺看看,有没有这套簪子。” “是。”钱玔前脚走,后脚又退了回来,问沈初道:“你刚才说的王笙是谁?我想请他来黛秀斋做匠人。” 沈初“啊”了一声,这可涉及她盲区了,两人纷纷看向蔺淮言,只听他幽幽道:“让王笙来你这有点难,不过我可以送你去天牢陪他。” 钱玔脑子一懵,立马消失在蔺淮言眼前。 回去的路上。 沈初问道:“大人,您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蔺淮言摇头,“还没想到。只是黛秀斋出品的东西有印记,而且每一样都独一份,替琥珀取走饰品的人自然不敢用,所以典当出去换些银两更实在一些。” “原来是这样。”沈初继续分析道:“那套饰品中长簪分明是一支男簪,会不会是琥珀心上人出钱给她定的一套饰品?” “如果是,那反而更好查了。” “嗯?” “琥珀是李晋安贴身侍女,身份地位本就比一般侍女高出不少,再加上行事和其主一样高调、狠厉,所以驸马府的众多眼睛应该都盯着她在。” ...... 城郊。 章迟带着一群人撞开一间民房。 “大人,孙仇就住在这里。”丁壮从章迟身后走出来,“京城内宰杀家禽之人中,就数他的刀工最好,那手法称得上庖丁在世。” 衙役进屋查看。 “启禀大人,四周都查过了,没有人,柜中也无衣物和钱财。” 季多走至血迹斑驳的桌案上,上面还有一些碎骨,他拿起两把大砍刀,“砰——”的一声插在剁肉台上。“看来我们来晚了,人已经逃了。” 世子让自己和章迟一队,必定有他的理由,自己绝不能空手而归,“章大人,我们去周边问问。” ...... 驸马府。 管家万福带着两名侍女走了过来,“少卿大人,此二人是伺候在公主屋宅外的,和琥珀抬头不见低头见。” 蔺淮言颔首,直截了当地问:“琥珀可有心上人?” 沈初正盯着湖里的鱼出神,听见声音,蹙眉,少卿这样问断然问不出来,琥珀怎么可能会将这种私密的心事和她看不上的人分享。 果然只听两名侍女小声道:“奴婢不知,琥珀姐姐从来不会告诉我们自己的私事。” 沈初想了想,问:“琥珀离开驸马府的前几日,心情是否很好?” 心上人愿意花重金给她在黛秀斋定首饰,她必定会特别开心。 两人沉思了一会儿,其中圆圆脸的侍女道:“前段时日三皇子来府中接公主进宫,琥珀姐姐那日心情不错,还问我哪件襦裙更适合她。” 另一位侍女接话道:“三皇子来的那晚琥珀姐姐亥时还未归,我就给她留了门,第二日卯时三刻左右,我起床发现门还是昨夜的样子。” 那就是一晚未归,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三皇子走后,琥珀就去了黛秀斋?”蔺淮言确定道。 圆圆脸侍女掰着手算日子道:“三皇子走后,琥珀先是去看了郎中,过了两日才去黛秀斋。” “郎中?她生病了?”沈初问,她心中有个猜想, 侍女摇头:“琥珀姐姐说近段时间身子乏累,怕会怠慢公主,便去找郎中开些提神的药。” “药呢。”蔺淮言也抓住了她的猜想。 万福很快就让人将琥珀的药取来,“少卿,只有这个。” 沈初拨开混合在一起的药,闻了闻,“确实是提神醒脑。”她有些失望。 “琥珀出事前期还有什么异样吗?”蔺淮言问。 这次万福想了想道:“老奴有一事,但不是在她出事附近,而是在之前驸马大婚那日。” “管家直说。” 万福退下两名侍女,这才缓缓道:“那日宾客走后,我看见琥珀上了一辆马车,停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管家可知道马车上人是谁?” 万福摇头,“老奴没见到车主,不敢妄自揣测,只知道是皇家马车。” 沈初蓦然一怔,看向蔺淮言,见他神色也有些惊讶。 两人走出驸马府。 蔺淮言解释道,“李晋安大婚那日,三皇子还在俸国禅寺替皇上为民点灯祈福。所以那日皇家马车除了苏妃,就是大皇子。” 而他们都知道因为雪球的原因,苏妃提前回宫,所以那日琥珀见的就是李修渊。 这就是出乎意料的地方,李晋安自然是三皇子党派,但是最贴身的侍女竟然会私下见李修渊,还是一炷香的时间,这着实让人奇怪。 “大人,两位皇子在宫外有住所吗?”沈初问。 蔺淮言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太子之位不明确,两人都留在宫中,但是不妨碍他们在外面有私宅。看来现在必须得先找到琥珀被杀的第一现场。” 此时涉及皇子,必定不适宜大张旗鼓地搜查,只能私下寻找,而京城中私宅众多,找起来并不是一件易事。 沈初思索片刻道:“大人,琥珀脸部和手部微小伤口我已经找到是什么了,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缩小找寻范围。” 蔺淮言看向她。 “是鱼。”这是她在驸马府上看见鱼夺食时才想起来的。 “人死后发腐,会吸引鱼来啃食,所以琥珀身上,在没有衣物遮挡的脸部和手部有众多肉眼看不见的微小伤口,这些伤口在皮肤完全被水泡的肿胀撑开后,随之变大。 而井中没有鱼,所以琥珀死后应该是先被弃在池塘中,待鱼啃噬形成伤口后,才又被抛入井中,又因为泡烂的尸体无法长距离移动。 所以,可以在发现尸体的水井周边,找一处有池塘且喂养了鱼的私宅。” 蔺淮言目光幽深,点头道:“好。” 第82章 世子要养外室? 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淮言,昨日你我在楼外楼才相见,今日又在皇姐府外遇见,真是太巧了。” 语落,才见三皇子李哲禹提着一把扇子从街角一侧走出,一脸笑地看着蔺淮言,“今日总不能再拒绝我了。” 蔺淮言长眯微狭,一身傲姿,听不出情绪道:“三皇子所言甚是,今日空闲,请三皇子楼外楼一叙。” 李哲禹瞧了眼身后驸马府,笑道,“楼外楼热闹是热闹,不适合你我叙旧,反正已经走到这了,不如就在皇姐这里喝一杯,再言,我听说皇姐家的哥姬可是被第一乐师宫羽调教过的。宫羽你可听说过?”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宫羽还是你亲自抓的呢,淮言,你真厉害,一回京就获得父皇的偏爱,叮嘱我们兄弟几个多向你学习呢。”李哲禹自说自话。 沈初站在后面,光听语气都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皇族子弟都和单纯挂不上钩,但是大皇子李修渊最起码外在爽朗,而这三皇子李哲禹明里暗里都给人一种阴森感。 蔺淮言没有拒绝,让沈初先回衙门等消息。 沈初回到衙门时,章迟带人还没有回来,她便去了巡捕房,按照章迟的秉性,如果不是大型抓捕,他只会带上徐家父子其中一人。 用章迟的话说,不能让父子俩一起涉险,总得给徐家留个壮丁。 果然,徐捕头在。 他正佝偻着身子磨刀,听见声音回头看是沈初,放下刀迎了上来。 沈初看着徐捕头年前还直挺的身板,在这一个月内突然就弯了下去,她心中怅然,却未表露出来。 “沈初你回来了,近日可有空,你婶子想当面谢谢你救了知行。”徐捕头满脸慈祥,不停地用襜衣擦着手上的刀锈,嘴张了又张,明明还想问什么,却一直没有发声。 沈初看在眼里,主动道:“捕头,我看见知意了,少卿救了她们。” 徐捕头手上动作一停,满脸期待地朝沈初身后看去。 “知意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她跟着林侍郎一路北上了。”沈初故作轻松道:“知意可厉害了,知道林侍郎要去北狄,主动请缨要一同前去,保护林侍郎,颇有侠女风姿。” “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能保护谁啊。”徐捕头失落道,认为沈初是在安慰他们。 “知意可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对她要有信心,她还让我带话给你们。”沈初将知意分别前的叮嘱一字不差的说给徐捕头听。 这一刻,在那张苍老悲伤的面容上,终于看见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是知意说得出来的话,知意还活着,她没事......”徐捕头脱下磨刀时穿的襜衣,“我这就去给孩子他娘报喜!” 沈初看着渐渐恢复精气神的人,才将目光落在另一边。 钱玔走了过来,怀里抱里一兜吃食,边吃边问道:“世子呢?” 沈初闻着那香味,“炒栗子?” 钱玔见她那谗样,就知道是同道中人:“楼外楼大厨炒的,尝尝?” 沈初不客气,抓了一把,剥开放嘴里,甜滋滋道:“他在驸马府和三皇子叙旧。” 钱玔闻言白面脸上满是疑惑,“三皇子可是从里黑到外的,世子向来不愿意和他为伍,今日怎么了。” 自然是因为琥珀一案可能和李哲禹有关,所以少卿才没有拒绝三皇子。 “大人让您查的事有消息了吗?”她问。 钱玔瞧了眼四周,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查到了,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和世子什么关系。” 上午在店铺里,他可是下了血本才换来世子的满意! 沈初怪异地看着他,“大人没说吗,我就是一个当差的啊。” 钱玔一脸不信,“不说算了,反正世子护你,应该也不会是外人,那就给你说了吧。我那套簪子确实被典当了,典当的人不是取簪的女子,是一名男子。” 男子? 沈初第一反应就是停尸房里的那一堆肉块。 “典当铺可还记得那人长相?” 钱玔递给沈初一张卷轴,只见一小厮模样的人栩栩如生,沈初不禁感慨道: “典当铺竟然还有人画工如此了得。”寥寥几笔,人物神态精髓都跃然纸上。 钱玔一脸受用,沈初便知道这人物画像是谁画的了,能将黛秀斋打理成京城独一份,果然有过人之处。 她收了人物肖像,留给章迟去盘查,一双眼睛打量着钱玔:“你对京城私宅熟吗?我听闻城内有很多世家盖的宅院空闲着,会租赁给其他有权势之人暂居。” 钱玔见沈初一双黑眸转了又转,分明是话里有话,“你想说的是租赁给其他人养外室吧。” 沈初竖起大拇指,“钱东家果然见闻广博,有空吗能跟我一起去个地方吗?” 钱老爷本是凌王府亲兵,因征战时受了腿伤,凌王便让其退下战场,还给了他银子和一座小酒楼。凌王本意只是为了不让他消极处世,却没想到钱老爷子不仅把酒楼打理的风生水起,还成了凌王府暗网中最重要的情报网。 而钱玔是钱家最小的儿子,自幼对钱家经营的酒楼不感兴趣,每天只爱泡在女人堆里研究珠钗罗裙、胭脂水粉,导致钱老爷子一提到他就恨不得打断拐杖,即便他的黛秀斋在京城立足了脚,钱老爷子还是认为他只知道吃喝享乐不务正业,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 但如果知道他跟在蔺淮言身边,那嘴巴能翘上天。 钱玔跟着沈初晃悠到琥珀被发现的井边。 沈初围着井边转了一圈,四周虽然有民宅,但是宅院看起来都很陈旧,外墙上还爬满了藤蔓,怎么看都不像大皇子或者三皇子会来住的样子。 难道猜错了? 钱玔一边吃着栗子,一边问沈初:“你在哪儿找来的这一处养外室的绝佳地方?你瞧,闹中取静,外在破旧,都以为这里不会住人,其实不然,里面绝对停水楼台,池鱼鸳鸯,不然围这么高的院墙做什么,目的就是不让外人看见里面,而且还有刺钉呢,防盗。” “你再看四周,没有二层楼建筑,说明什么,防偷窥啊!” 钱玔说完,一脸高深莫测地问沈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世子要养外室?” 第83章 男人爱美,女人慕强。 驸马府。 蔺淮言端坐于次位,桌案前一盏酒,三旬过后,还是未动。 李晋安坐落于他正对面,面色已染上绯红,朦胧双眸中清楚地映着蔺淮言的身影,她痴痴地看着他。 自幼时相识,她便被蔺淮言吸引,起初她也认为自己只是被他的姿容所吸引,后来才发现不止如此,他文武双全,处事冷漠严谨,即便在皇子面前,他也傲如松柏,一言一行处处散发着强者的气息,让她为之沉沦。 男子爱美,女子慕强。 她爱慕蔺淮言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可惜的是,不论她怎么做,都换不来他的垂眸。 她一杯接一杯,眉宇间已有了醉意。 李哲禹侧目,心中冷哼一声,真是没出息,给她制造机会都不知道利用。 他移过目光,在看清楚蔺淮言杯中的酒时,眸光狠厉。 上一个不给他面子的人坟前竹林都已经可以乘凉了。 他抿了一口酒,举起杯盏对蔺淮言道,“为什么不喝?” 蔺淮言目光锐利,“在想公事。” 李哲禹扯着嘴角道:“何事,竟让淮言如此烦心,竟然连酒都喝不下了,不如说出来听听?” “自然。”蔺淮言声音肃然凌冽,不掺杂一丝情绪,“三皇子二月十六日在哪儿?” 黛秀斋账簿记载,琥珀于二月十六日定下一套首饰,而根据沈初的推断,琥珀死亡时间最短十日以上,因此琥珀在取货前就已经遇害。 李哲禹笑道,“二月十六?这种寻常日子,自然是寻常的过法,可能在宫里也可能在宫外,具体在哪儿还真记不清了,淮言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蔺淮言看着他,“我可以帮三皇子回忆一下,二月十二,皇后凤体有恙,你来接公主回宫。” “是有这么一事。” “公主在宫中呆了七日,三皇子这七日都在哪儿?” 李哲禹眯起眸子,想了想,“经过你这么一提醒,我好像有些印象。”他举起酒杯,“不过,还需要淮言陪我喝几杯,你知道的,我这人喝得越开心,记忆就越清晰,” 他提着酒壶和酒杯起身,走到蔺淮言身侧,拿起蔺淮言桌案前的杯盏自顾自碰了一下,“喝了再聊。” 蔺淮言接过,一饮而尽。 “那几日有皇姐陪着母后,母后自然不需要我,再加上我又有段时间没回京了,便在宫外住了几日。”李哲禹说完,目光落在李晋安身上,“皇姐,淮言没酒了,还不快上酒。” 李晋安意识本已经朦胧,但是在对上李哲禹的目光时突然醒了几分酒意,她看向蔺淮言,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欲。 “上酒!”她对身后人道。 酒来之际,李哲禹突然躬身,笑意不停道,“淮言是在查皇姐身边丫鬟的案子,而且还在怀疑我?” 蔺淮言面不改色,“是。” “淮言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还是这么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李哲禹眸里厉色一闪,接过李晋安递来的酒自己一饮而尽,然后递给蔺淮言。 随着蔺淮言喝下,李哲禹扯着嘴角笑,“说实在的我还挺怀念她的味道,会勾人,会咬人。” 语罢,李哲禹猛地扯住李晋安,用力将她拉过来推在蔺淮言身上。 随着一声女子的娇嗔,李哲禹搂着一位丫鬟离开去泻火。 皇姐,好好享受吧,没有人能在服用此药后全身而退! ...... “门是从外面锁的,屋内应该不会有人了吧。”沈初拿着铁锁来回看了下。 “想进去还不简单啊,我让人来撞开,不过先说好,要是官府的人来抓我,你得给我.......” 钱玔话还没说完,只听“噔——”一声,锁已经被打开,沈初利落地收起银针,推开门进了院子。 钱玔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你这是知法犯法啊!”他跟着进屋。 “我就说这里适合养外室,院落不大却一应俱全,西北方有假山池鱼,寓意紫气东来,池子里还喂了这么多锦鲤,讲究人啊,”钱玔剥了一颗栗子,丢进湖里,没过一会儿池子里所有的鱼都聚在栗子旁边,“这锦鲤养得可真肥。” 沈初扫了一眼,想起琥珀脸上的伤,生理不适起来。 身后,钱玔问:“最近没有下雨,池子里的水怎么如此浑浊。” 沈初推开一间厢房:“因为是一池子血水。” 钱玔一听见血字,像见了鬼一样,跳着跟了过来,“你是说琥珀死在这里?” 沈初点头,打开厢房,空气里隐隐有一股香气,“熏香?” 钱玔深深嗅了一大口,“还真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香,是龙涎香,等等,还有......” 他边走边嗅边道:“闻后仿如雪后园林,冷冽,清香......是返魂梅!” 这都能闻出来,她称赞道:“好一个狗鼻子。” 钱玔瞪了她一眼,“这叫闻香识女人。” 说完,他又打开妆匣,“螺子黛、珠子粉、金花胭脂,这屋主男女身份地位不一般啊。” 沈初看着他,此人竟然对女子之物如此熟悉,可一想到他的黛秀斋也多为女子用物,了然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位妇女之友。” 钱玔对这个评价很满意,“要我说,这世上就属女子钱财最好赚,可我家老头子思想顽固,嫌弃我泡在女人堆里,一身胭脂味,没有大丈夫气概。” 沈初瞧着他一张粉面娃娃脸,脖子上还戴着如意卷云长命金锁,附和道,“确实。” 随后沈初打开一个精致的瓷瓶,里面装着薄如蝉翼的金箔纸,正是金花胭脂,她问道:“这些在市集上常见吗?” “你想什么呢,这些都是宫中配方。” 所以这里就是大皇子或者三皇子出宫后的私宅了。 只是,皇子和宫女有染在宫中见怪不怪,根本用不着刻意找民宅避着,反之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人觉得奇怪。 “这是什么。”钱玔在柜子底下找到一个药包。 沈初接过,打开,指尖捻了捻,放在鼻下闻了闻,才确认道:“安胎药。” 琥珀真的怀孕了? 可在驸马府中琥珀所食用的提神药里,有薄荷、冰片、麝香,这些都会造成小产...... 难道怀孕的另有其人? 第84章 大人赶紧行房事解药,别把自己憋坏了 沈初又将其他屋内查看了一番,最后找到了线索。 “你在干嘛?”钱玔不理解地看着沈初,“两双绣鞋有什么好看的。” “这里住着两名女子。”沈初确定道。 钱玔撇了下嘴,一副你是不是傻的样子道:“大小一样,样式也差不多,分明就是同一名女子。” 沈初提起两双绣鞋的右脚,解释道:“你看,蝴蝶花纹的这只右脚鞋底,磨损位置只在脚后跟外侧,且磨损轻微、左右对称。但是兰草花纹的这只,从前掌到脚后跟外侧都有磨损痕迹,说明此人走路的着力点偏向于足部的外侧。 而一个人走路的着力点是长期形成的,短时间内很难改善,更不可能有两种不同的发力习惯,所以我确定出现在这里的是两名女子。” 钱玔听完又看了看自己的靴底,“好像.......有些道理。” 两人离开时,尽量将他们二人动过的东西物归原位,不过却拿走了那两双绣鞋。 如果其中一双是琥珀的,那么另一双她想到了一个人,替琥珀取簪子的女子,这名女子很可能还怀有身孕。 一名丫鬟怀了皇种,肯定会想要全力保住孩子,只要孩子能生下来,就会母凭子贵。 只是皇子会让她生下吗? 如果不会,为何又专门找了一间宅院金屋藏娇? 如果会,那必定是真心喜爱,直接给她一个身份不是更简单吗? 她带着一肚子疑问和钱玔两人各回各家, 如今城郊的宅子已经烧毁,一直暂居在大理寺。 沈初从后门入大理寺,只见大理寺门外停着好几辆马车,她好奇地走近,发现马车内竟然都是女子,而且容貌皆是上乘。 沈初摸不着头脑,又不是选秀,怎么突然聚集了这么多美女。 她跨过大理寺门槛,越发觉得奇怪,今日守备格外森严,甚至看见了许多生面孔。 沈初在守卫们凌冽的目光中走到自己屋门前,突然听见一阵开门声,她回头,只见一女子轻纱遮面从蔺淮言的屋内走出。 在女子身后一名中年男子手挽拂尘,关门之际,突然停了下来,对她招了招手。 “我?”沈初指着自己,不确定道? 男子点头,沈初走近打量,男子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眼睛眯成一条缝,天生一副喜相。 他拉开门,请沈初进屋。 “大人回来了?”沈初疑惑,还以为三皇子不会轻易放少卿离开。 此时,屋内突然传出低哑的声音,带着怒意,“福公公,我说的话都不听了吗!” 沈初一怔,回头看向福公公,“大人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解释道:“三皇子在世子的酒里下了药,世子靠着极强的耐力才回到大理寺。” 三皇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解药找到了吗?请郎中了吗?”沈初问。 福公公摇头,“解药有,但是世子不愿意用。”说着带她走进内屋,“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沈初若有所思,结合屋外的那些女子,三皇子那个下作玩意给少卿下的估计是合欢散之类的药! 她指着屋外求证道:“马车上的都是找来的解药?” 福公公点头,“都是清白姑娘,家世简单。” 一进入内屋,一阵寒气逼人,屋内竟然放了许多冰,一旁的浴桶里也盛着冰水,沈初手指点了一下,冷得浑身一个激灵。 “世子就是靠这个控制药效,但这非长久之计,时间久了会伤了身子根本。” 福公公掀开床幔,忽而一只指骨泛红的大手从里面牵扯住床幔,分明不想让福公公打开,“把那些女子都送回去!” 蔺淮言声音已经哑得听不出原来音色,抓住床幔的手紧紧攥成拳,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 沈初蹙眉,这药竟然如此猛烈,少卿为了用冰水控制住药效已经冻伤了手指。 福公公说得对,必须得尽早解了药性。少卿才调养好内伤,身子骨还未完全康复,长时间隐忍下去,不仅会被这下三滥的药伤了根本,还会被冰水伤了元气。 寒邪入体,习武人大忌。 可是少卿为何不愿意用福公公找来的解药? 王公贵族、世家大族哪一个身边不是妻妾成群,能被福公公挑选中的必然都是清白之人,不会让少卿有后顾之忧,顶多给个名分。 实在是怪! 莫非有难言之隐? 联想到少卿身边连个女婢也没有,她越发觉得有可能。 可如果是这样,那反而麻烦了,本来泄欲就能解决的事情,牵扯上阳虚之症,会要命。 福公公的目光从沈初进门起,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这就是季多说的那名衙役,让世子另眼相待之人。 “沈公子,希望你能劝劝世子,早日解毒才是,至于世子担忧的事情,事后,我会让她消失。” 沈初圆目陡然睁大,这也太黑心了吧,解了毒就要杀人灭口? 福公公嘴角天生微微上翘,看不出真实情绪,“沈公子莫多想,外面等候的女子都是自愿的,我只是答应在完事后,帮那位姑娘完成她的心愿,她便会离开。” 原来是交易。 该解释的都解释了,福公公让出床边的位置,退出外屋,还好心地带上了屋门。 沈初探着头观察床上的人,隐约看见少卿披了件中衣,她这才拉开床幔,但是那只手在感觉到她的意图后明显又收紧。 “大人,是我呀。” 蔺淮言浑身一震,是沈初,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忽而,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带着体温的指尖划过他的指骨…… “大人,有感觉吗?”没感觉的话,这两节指骨就要截掉了。 蔺淮言呼吸凝滞,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此刻,即便沈初声音不过是寻常那般清雅,但在蔺淮言耳里却如猫儿挠一般,又痒又燥,直接勾起了最原始的欲望,他强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额角青筋暴起。 床幔在这一刻被打开。 沈初一怔,只见蔺淮言半倚靠在床塌上,长发散乱,衣衫只是随意披着,露出精壮的胸腹肌,凌冽的长眸此刻带着隐忍的怒意还有被他极力隐藏的情动。 两人四目相对,在那张俊脸上,潮红爬向了耳尖,然后顺着锋利的下颌线一路延伸至腹部....... 说不惊艳是假的,沈初瞳孔放大又瞬间恢复正常,双指搭上他的腕部。 温凉的触感,蔺淮言随之呼吸又重了几分,他喉头滚动,“出去”两个字含在嘴里,舍不得说出口。 沈初听清楚脉象后,神色镇定下来。 “大人,您阳气充足,没有难言之隐啊,而且福公公找来的女子是自愿的,我帮您都叫进来,您挑一个合眼缘的,赶紧行房事解药,别把自己憋坏了。” 沈初目光清澈又真诚。 蔺淮言眉宇一滞,声音粗哑暴怒,“沈初!” 第85章 铁树开花啦! 怎么了嘛。 沈初被蔺淮言的怒吼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哪里说错了吗? 蔺淮言看着眼前鼓起的包子脸,她越是无辜,他越生气,忽然一把拽住沈初,猛地拉向自己。 沈初一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然而,沈初除了额角红了一些,其他并无大碍,反而是蔺淮言在感受到她的鼻息时,浑身一震,掌心紧紧扣住床沿。 “别动!”他低吼道。 沈初吓得不敢动,但随着蔺淮言越来越烫的身子,她抬起眸子,撞进那双被情欲染红了眼眶的长眸。 “大人,实在不行……我帮你扎几针?”沈初黑眸滴溜溜地转。 蔺淮言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能解?” 沈初点头,“能,不过......也只是帮助大人自行泄欲。” 蔺淮言嘴边一哑,这个女人就不知道含蓄点? “出去!”他发火道。 “……” 沈初不明白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少卿到底闹哪样? 福公公守在门外将屋内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思忖片刻,推门进来,见到两人的姿势时,心中一动。 世子从不近女色,身边自幼没有女婢,即便在药物的驱使下,依旧不愿意沾染那些女子,没想到竟然让沈初近身。 他递上一条束带,问沈初,“戴上这个还能施针吗?” 沈初接过,菱纱织品,遮目但也能透一些光,她点头,随后瞟向蔺淮言,只见他用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手上青筋暴起,俨然一副不愿意被她窥见狼狈情绪的样子。 沈初掏出银针袋,消毒完后,自觉的戴上束带,因为看不清晰,葱白的指尖只能在那具滚烫的身子上不停地摸索。 福公公站在身侧看得清晰,那指尖划过之处,惊起一阵颤栗,随后留下一片绯红。 福公公明了,世子这棵铁树终于遇见让他开花的人了。 他打量沈初,此女眼神干净,心性必定不坏,而且能让世子动心,必有过人之处。 福公公当了四十年的公公,在男女之别上看得极为准确,是以,沈初进门时,他便知道,季多看错了,世子怎么会不喜欢女子? 这不就在眼前吗? 一炷香后,沈初收针,福公公放下床幔。 “累了吧?老奴送你出去。”福公公打开房门。 沈初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人道:“如果一会儿少卿醒了,麻烦通知下我,我找到了琥珀出事的第一现场。” “好。” 随着一声关门声响起,方才还沉睡的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世子莫急,再休息下。”福公公劝道。 方才隐忍了太久,总归伤身。 蔺淮言身上的潮红全部褪下,只有耳尖依旧红得发烫,他单手捂住额头,眸光从指缝中落在床褥上,下面是怎样的污泞只有他知道,一股难以启齿的悸动让他蹙了蹙眉心,只是无声地呢喃着那两个字:沈初。 他闭上眼睛,想起方才沈初将他推给别人的样子,刚平复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他寒着眸子道:“福公公,打水沐浴。” 福公公让人换来温水后,候在一旁。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李晋安已经嫁为人妇,对您的心思还是未变,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法。”福公公蹙眉,这种手段只会让世子心生厌恶。 “这一次应该不是李晋安的主意,三皇子李哲禹年前被御史台上谏奢靡享乐、耽于女色,被皇上罚在俸国禅寺吃斋思过,岁除时也未让其归,再加上陆将军三诏不归,天子已有猜忌,便一直让李修渊侍奉在左右。 现在很多三皇子党已经在摇摆,倾向大皇子,李哲禹应该是急了,才想利用李晋安逼我入局,不论事后我是从还是不从,对他都只有益处。 从,便是拉拢住了凌王府。不从,则是扫除了凌王府这一障碍,也断了李修渊的想法。” 蔺淮言双臂敞开,靠在浴桶上,若不是他速度够快,一感觉到不对劲时就打晕了李晋安破门而出,如果晚一步,等到三皇子事先准备好的目击者都赶到后,不论他和李晋安有没有发生什么,那些人都会给他扣上一个侵犯公主之罪。 然后李哲禹便会拿着这个把柄威胁凌王府,父亲若想护自己,只能对三皇子低头,若不护,自己就会被他们以冒犯皇室宗族罪名移交刑部,到时候凌王府颜面无存不说,父王还要被安上一个教子无方,向皇室赔罪。 福公公叹道:“还好世子回来了。” 回是回来了,但是这件事应该还没完。 “对了,福公公你怎么来了。”蔺淮言问道。 今日一路骑马加轻功回到大理寺时,药效已经完全发散,他甚至分不清哪间厢房是自己的,还好看见了福公公,他最信任的人。 “我收到季多信时,正好离京城不远,且其信里说你受伤,我就赶紧过来了,好在今日赶到了。”不然也看不见铁树开花。 蔺淮言拧眉。 福公公看着蔺淮言长大,不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能从季多信里对沈初的不满,以及当下季多不在世子身侧中猜出一些端倪。 “季多自进凌王府后就跟在你身边,自然十分紧张你,只是用错了方式,你把他支开独自锻炼下也是好事。” 蔺淮言神色极淡地“嗯”了一声,对于季多在李晋安面前言讨沈初一事,他的确心有芥蒂。 傍晚时。 沈初犹豫着敲开了蔺淮言的房门。 福公公开门,见是她,没有通报便放她进去。 蔺淮言沐浴完后一身白色广袖金丝暗纹衣衫,外披一件玄色披风,坐在榻上翻看卷宗,能让福公公直接放进来的人,没有几个。 他不曾抬头,依旧翻着手上的案卷问,冷冰冰地问:“何事。” 沈初觉得少卿大人有些无情了,还有些僵硬,她瞧了眼福公公,却见后者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大人,我和钱玔找到琥珀被杀害的地方,经过钱玔认定,屋宅里所用之物大部分出自皇宫,和我们之前对琥珀心上人身份猜测一致,但是我还发现,那间屋宅里除了琥珀外,还有另一名女子,而且怀有身孕。” 听到这,蔺淮言终于抬起头,“此女怀有皇子,怕是很难活着离开京城。皇后不会允许皇子流落民间,而且最不喜欢侍女怀上皇家子嗣,认为会污染皇室血脉。” 难怪会在外面找民宅,不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当前都养在皇后膝下。 第86章 原来,还知道关心他。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福公公从窗户处看了一眼,“是季多。” 沈初退至一边,钱玔说去典当行的是男子,而取走首饰的是那名怀孕的女子,这两人之间必定有关联。 既然如此,那么如果能找到男性死者的信息,就一定能顺藤摸出那名女子的底细。 季多严肃地推开门,进屋看见福公公后,神色瞬间轻松了下来,“福公公您来得真快。” 身后,章迟审时度势地站在了沈初身旁。 蔺淮言看着他们,问道:“有何进展?” 季多上前一步,道:“应该就是孙仇,我们去的时候孙仇已经畏罪潜逃,但是听周边的街坊说,孙仇离开前杀了一夜的猪,一直听着有剁肉的声音。” “怎么确定是猪?”沈初问。 章迟回道,“就是没人能确定,问了好几位街坊都说没有听见猪叫,而且丁壮说杀猪时都会烧一锅沸水,但是孙仇院子里的那口锅底还有未融化完的冰渣,按照时间算来,就是岁除那段时日结的厚冰还没融化完,所以街坊听到的剁肉声不是杀猪。” 季多接过话道:“不仅如此,我还打听到孙仇在离开的前两天带回去了一位陌生男子,说要买猪心。” “那有人看见那名男子离开吗?” 季多摇头,“这点没有人注意。” 章迟突然对蔺淮言道:“少卿,我已经让人分开追捕孙仇了。” 蔺淮言点头,“此人嫌疑确实很大。” 但是他杀人并分尸的动机是什么? 众人陷入沉思。 此时,沈初拿出一张画卷道:“这是钱玔根据典当铺人描述所画出的男性死者,可以先把这个拿去给孙仇街坊辨认,然后请钱玔再做一张孙仇的画像拿去给典当铺的人辨认。” 蔺淮言放下手中案卷,沈初既然这样说必然是认为孙仇、死者都和典当铺有关联,“你认为典当铺的人认识孙仇?” 沈初摇头道:“我只是在想孙仇和死者以前并不相识,为何一见面就要杀他? 即便,就算他们二人是因为在买卖猪心时起了冲突,导致孙仇起了杀心,那周边街坊应该能听见争论声,可是没有,那就说明孙仇是在男子非清醒状态下,杀害并分尸。 那么一个买猪心的人又为何会昏迷?我只能想到是孙仇在带男子回家的时候就已经预谋好要行凶。” 沈初说着自己的见解,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碰了碰她,回头只见福公公搬了个凳子,慈祥道:“站着累,坐下慢慢说。” 一旁季多眼睛都黑了,福公公怎么也对她这么好? “谢谢。”沈初坐下。 “现在问题又回到最初,为什么孙仇见男子第一面就要杀他?”蔺淮言问。 沈初点头,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最后落在蔺淮言身上道:“我有一个猜想。” 蔺淮言微微抬起下巴,“什么猜想?” “大人还记得那套簪子吗?在典当铺典当了八十两。八十两现银,对孙仇来说不少了,节俭点五年甚至十年内不用再杀猪。 所以我猜测孙仇就是动了这八十两银子的心思,然后靠猪心诱骗死者回屋,然后将其杀害。” 蔺淮言看着沈初又陷入沉思中,显然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谋财害命一般很少分尸,麻烦不说,按照律例,对手段残忍者还会处以凌迟,他指尖叩着桌案,忽而道:“或许是死者的身份比较特殊。” 沈初思忖,确实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解释这一点。 “就按沈初说的办,章大人拿着画卷去确认死者,季多去找钱玔画像盘查孙仇那日是否出现在典当铺附近。” 二人领命,退下。 沈初也准备跟随着离开,此刻的少卿又变回以前冷冰冰的样子,还是少接触为妙,走之前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呼呼的药布包递给福公公,“大人的手冻伤了,这个膏药是我刚配出的,能促进冻伤部位血液循环,止痛止痒,劳烦公公帮忙给大人上药。” 福公公看着她,余光瞟向她身后正襟危坐的人,和蔼道:“我不懂医药,怕有处理不当之处影响世子伤口恢复,还是劳烦沈公子帮世子上药。” 沈初“啊”了一声,涂膏药又没什么讲究的,可福公公已经推着她走向蔺淮言。 蔺淮言目光落在案卷上,待沈初走近,他配合地伸出手。 原来,还知道关心他。 蔺淮言眼里渐渐有了温度,合上案卷又换了一本。 一旁福公公轻咳了一声,蔺淮言这才发现案卷放反了,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沈初,见其正在专注地扯开那不知道包裹着什么的布包,立马将案卷摆正。 沈初因为贪便宜,没有买装膏药的瓷瓶,此刻包裹的布料被膏药粘连在一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扯开。她抬头,见蔺淮言一直看着案卷,才放心下来,少卿大人应该没看见自己的窘样。 她左手捧起蔺淮言的大手,右手刮下部分药膏涂在他指骨上,然后轻揉。 她闲着无事,探头,一边帮蔺淮言上药促进药物吸收,一边看着他手上的卷宗。 身后福公公贴心地退出屋外。 蔺淮言的视线逐渐虚焦,然后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小巧的鼻梁上,还有那双红而不艳的唇上..... “大人,这一章您还没看完吗?”沈初觉得奇怪,她已经来回读了两遍了,少卿怎么还没看完。 蔺淮言身子一正,似乎在沉思,然后义正言辞道:“我在想其中症结。” 沈初蹙眉,“老陈知州记载的这件悬案里,仵作验尸里说枕部有击打伤,瞳孔放大,面部和手指发紫,肯定是他杀。” 蔺淮言这才知道自己手上的这本竟然是陈佩之父亲陈徽启当年记载的那宗案卷。 “所以京城府衙当年是错判,如此看来老陈知州的死肯定有问题。”沈初自言自语道。 蔺淮言点头,“而且我在库房内未找到京城衙门关于那起案件的记载,应该已经被销毁。” “大人,这案件查起来有些麻烦,一来陈徽启的死没有报官,无任何记载,二来除了章迟外没有其他知情人,若章大人不配合,这案子也查不下去。”沈初为蔺淮言上完药,收拾剩余的药膏递给蔺淮言,叮嘱道:“一日三次,连续涂抹七日。” 蔺淮言扫了她一眼,并未接过药膏,她只想上这一次药就不管了? 定然不行。 他顿了顿,岔开话题道:“除了章迟,还有一个人应该也知道当年的事情。” “谁?” “徐捕头。” 第87章 感情中,谁先心动谁就是弱势 她竟然忘了徐捕头。 从一名衙役成为捕头,能力虽然重要,但是在官衙,机遇更重要。 “大人准备怎么查?” 陈徽启一案在父亲出事之前,又曾是父亲的门客,时间和人物都和父亲的案件有关,她必定要查。 “还在找陈徽启的棺椁。陈徽启去世时,陈佩之刚过十二,其母早逝,祖上也无亲人,据他回忆是一名女子帮忙安置其父下葬一事,还派人送他回齐洲,叮嘱他不要入京,陈佩之对京城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处山地。” “京城平原,山地说好找却也不好找,莫非在城外?”沈初沉眉。 蔺淮言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暗卫出动,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不过,你不好奇那女子是谁吗?” “谁?”沈初顺着话问,心中已经猜出是谁。 “叶依澜,叶神医。” 沈初一副惊讶的样子,暗自思忖,按照母亲的心性,即便是遇见陌生人有难也会出手帮忙,更别说陈徽启还是故人。 但她叮嘱陈佩之不要回京,是因为陈徽启死因背后的事,还是说她当时已经知道沈家即将有难,所以才让和沈家有关的人全部离京? 蔺淮言瞧着沈初佯装的样子,垂眸,如果她知道自己早已知晓她的身世后会怎么样? 是会相信他?还是躲着他? 沈初和林原白相处十五年,林原白必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况且林原白现在已经是礼部侍郎,等从北狄归来,不论成败都会再升一级,前途无量。 如果当初想要沈初命的是林原白,他会直接坦白,自己已知晓她就是沈相和叶姨的孩子,甚至会许诺帮她找出真相。 可惜,恰恰相反,林原白对沈初的心意绝非沈初说得那么简单,他相信,林原白势必也会帮沈初查寻当年的真相。 所以,对沈初而言,即便没有自己,还有林原白。 他不敢拿自己和林原白赌。 在他和林原白之间,沈初会更信任谁?这个问题近日一直鲠在心中,不上不下, 其实他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翌日,一大早,沈初就被福公公叫醒,沈初打着哈欠打开门,睡眼朦胧。 福公公眼含笑意,“沈公子,世子冻伤处不太舒服,请你过去看看。” 沈初揉了揉眼睛,视线这才对焦,“药已经留在那了,不舒服就涂一下揉一揉,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福公公没有接话,只是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僵持了一会儿,沈初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去给大人看看。” “好。” 福公公在前面带路,却没有走到对面的屋宅,而是带着她去了后门。 后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候着,福公公掀开车门,示意沈初上马车。 沈初摸不着头脑,上马后只见蔺淮言已经坐定,一旁,钱玔狗腿子样的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炭炉,上面正热着一壶茶水,水已煮沸,看来他们等候已久。 沈初寻着一处坐下,待福公公上马后,起身让出靠近蔺淮言的位置,福公公却转身坐在了钱玔身边。 蔺淮言见把沈初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色稍沉,忽而伸出那只冻伤的手。 沈初瞧了一眼,顿时一惊,“怎么更肿了。” 真是怪了,她自己做的药膏不说有奇效,但绝对不是毒药。 怎么母亲教会她的医术在少卿这里都没用了呢? 福公公看在眼里,眼底担忧,世子竟然为了得到沈初的关注刻意弄伤自己,虽说是小伤,但是这其中包含的情谊太重,而且据他观察,此女分明还未对世子上心。 感情中,谁先心动谁就是弱势。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担忧世子会遭受情伤。 人都到齐后,蔺淮言示意出发。 路上,沈初一边想着如何改进药方,一边继续为蔺淮言上药,马车路过大理寺正门时,她从窗缝中看见章迟急匆匆地进了大理寺。 “章大人一早就来大理寺,应该是查到线索了。”沈初看着蔺淮言,眼神询问,不叫住章迟吗? 她指腹打着转,轻揉着他的指骨。 蔺淮言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心情甚好,端起钱玔递来的茶自顾自品了一口。 钱玔心情就更好了,世子竟然喝了他奉的茶,转而对沈初解释道:“章大人查到的线索我也知道。昨日季多找我画像,因为我跟典当铺的人熟,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典当铺,经过确认,你们说的孙仇那日去典当了他的刀。” “屠夫典当刀?这不是丢了饭碗吗?”沈初诧异。 “可不是,我和季多也觉得奇怪,就去找街坊打听,原来孙仇老母病重,孙仇为了给老母治病花光了积蓄,不过这是后话。典当铺的小二还说,典当簪子的男子拿到银子后,急匆匆地出门和孙仇撞了个满怀,八锭十两的银子全掉在孙仇眼前。” 看来她猜对了,孙仇为财杀人,杀人动机找到了,现在就差死者身份。 “章大人那边呢。”她接着问。 “我和季多在孙仇住所和章大人碰了头,确认街坊见的那名陌生男子就是死者。见过死者的阿婶还说,那男子白白净净,身上有一股香味,可惜她不懂香,叫不出名字。 可是我懂啊!我就哄着阿婶,让她回忆回忆,阿婶后来说是梅香。” 沈初看着钱玔一口一个阿婶甜甜地叫着,就知道季多第一次没问出这个细节,肯定是因为没有讨得阿婶的欢心,钱玔不愧是妇女之友。 “会用熏香的男子一般都是世家公子吧。”她问。 “非也,非也。”钱玔摇头晃脑,“世家子以沉木香为主,可以彰显稳重可靠,花香一般为女子。” 说这话时,钱玔一直看着蔺淮言,就像立了功后等待夸奖的孩子。 “梅香.....”沈初呢喃,突然灵光一闪,“返魂梅是不是也是梅香?” 钱玔点头,“返魂梅配方比较复杂,是极品沉香辅以珍贵腊茶,配料中没有梅花,焚烧时却散发着梅香,此香既有梅的冷艳又有茶的清幽,因此格外珍贵,以前民间高门大户也有返魂梅,但是当今天子独爱此香,一直在搜罗世间所有极品沉木与腊茶,导致两味重要的原料价格水涨船高,民间自然用不起了,就算世家大族用得起却也不敢用。 和皇上抢东西,那不是找死吗? 所以当前返魂梅只在皇宫中才有,最重要的是听说皇上只会在宠幸谁时,谁才有资格熏点此香。而且香气这种东西透透气就消散了,若想身上长久带此香,必定是日日熏点。” 沈初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在用香这一块,钱玔不愧是行家。 一旁,蔺淮言转着茶杯,沉思,“当今最受宠的莫过于苏妃......” 第88章 终于留下了沈初 沈初圆目陡然睁大,在私宅里的是苏妃? 那岂不是苏妃和皇子...... 沈初不敢说出口,此事非同小可,即便只是议论,若被有心人举报都是要掉脑袋的。 蔺淮言也沉默,一旁福公公道:“我在宫中呆过十几年,知道宫中的一些规矩。香料由内府统一保管,然后由各宫的人去领取,除了妃子外,还有两人会经常接触到香料,一是内府负责保存返魂香的人,二是各宫领香的人,也就是负责燃香的人。 苏妃受宠,日日燃此香,那么其身边负责燃香的宫人必定也会被香气浸染。” “可是,宫人能随意出宫吗?”沈初问。 蔺淮言道:“不能。不过最近圣上龙体有恙,苏妃近段时日都在城外的俸国禅寺为圣上祈福,宫中的太监丫鬟也跟着去了禅寺,不在宫内,行事方便多了。” 沈初闻言,没过心地感慨了一句:“怪事,最近皇上和皇后怎么接连生病。” 蔺淮言凝眉,确实有些奇怪。而且皇上生病,苏妃应当伺候在身侧,怎么被支开去了俸国禅寺。 但不管怎么说,都得去见一见苏妃。 马车停在一幢三进落四合院前。 钱玔满心欢喜,第一个下马车,他站在院前,开心的对蔺淮言道:“世子,就是这间宅子,远离闹市却不偏僻,离大理寺也不远,世子每日从大理寺来回也方便。” 沈初跟着瞧了一眼,总觉得有些熟悉,她趁蔺淮言进院后拉住钱玔道:“琥珀死的那间民宅是不是就在附近?” 钱玔诚实的点头,“前日世子让我给他寻一处安静的宅院,我正愁呢,就被你带来了这附近,我一瞧这不正附和世子的心意吗,在这里养外室多方便,翻个墙就有合适的地方。” 想的还真周到。 钱玔追上蔺淮言,要和他讲解一番自己是如何费心费力找到这间宅院的。 沈初则站在门外打哈欠,宅院是少卿的,跟她没什么关系,可蔺淮言停在门口,分明就是在等她。 一旁,福公公唤道:“帮忙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让人趁早更换修葺。” 不知道为何,一对上福公公的笑,沈初就不好意思拒绝,跟着他们一起进入院中。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铺成花径,绕过河池和凉亭,就是屋宅。 “世子您瞧,这飞檐青瓦,这青松拂担,多大气啊,就像世子您一样雄伟。”钱玔不予余力地夸赞自己找来的屋宅。 沈初没忍住笑出了声,蔺淮言横眉扫向钱玔,钱玔一个激灵闭上嘴。 “先看看布局。”蔺淮言道。 “好说,好说。” 钱玔带着他们入了正厅,然后是书房,后面便是厢房,粗略的转了一圈后,福公公带着钱玔按照世子的习惯核对修改和修葺的地方。 沈初则停在池子边,看着正在往假山上爬的一只乌龟神游。 “想拔了它的壳?”蔺淮言看着她,脱口道。 沈初一怔,脑海里突然就想起自己曾经确实这么做过,不过那是在爹娘出事前,蔺淮言不可能知道。她回眸,一脸鄙夷道:“大人,您怎么能这么残忍。” 蔺淮言挑眉,竟然好意思说他? 可他又不能点明,一说便露馅了,转而换了话题,“这宅院如何?” “中庭周正,坐东朝西,好啊!”她脱口而出,分明就是没往心里去。 “对厢房有什么要求?”蔺淮言继续问。 沈初这下子明白过来了,少卿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随后眼里更疑惑了,“大人,您这是......” “住在大理寺有诸多不便,等这边简单修葺好后,便一起搬来这里。” 前两日剖验完琥珀的尸体后,沈初为了沐浴,来来回回提了好几桶水进厢房,已经引起季多的牢骚,有澡堂不用,竟然大费周章地挑水进屋。 是以,他立刻把挑选屋宅的事情提上日程,只是这一次交给了钱玔。 钱玔心性单纯,更适合给她打下手。 沈初眉头隆得老高了,“大人,这不合适吧,一月之期已经过了,按理说我可以回衙门了。” 现在就想走? 蔺淮言眸光沉了又沉,出口的话也冷飕飕的,“章迟已经自身难保,你这身份又如何回衙门?” 沈初敛了心神,来的路上她便觉得不太对劲,少卿明明看见了章迟,却没有叫住他,依旧让他扑空,必定有原因。 今日已经是公主给的最后期限,按照章迟的心性必定会跪求少卿指示。 这样一想...... 她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故意躲着章迟?” 蔺淮言没有隐藏,解释道:“章迟此人圆滑,陈徽启一案定不会说实话,只有等他觉得自身不保时,才会老实告知当年之事。” 沈初这才明白,蔺淮言竟然打的这个算盘,但是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 “大人,您为何非要查十六年前的案子?” 重查陈年旧案,只会吃力不讨好。 蔺淮言敛了身上的寒意,听不出过多情绪道:“每一件冤假错案我都会查。”包括十五年前沈相一案。 沈初一怔,明明只是最简朴的话,也不过是最寻常的语气,可越是这样,越证明蔺淮言是真的要查。 而且此话从他口中说出,就给人一种信服感。 “当真如此吗?”她小声确认道。 “当真。” 这两个字就像落在幽深古井里的石子,沈初清楚地感觉到内心深处震动了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 蔺淮言看着她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正色道:“旧案难查,所以我需要你重新验尸,帮助找出死者死亡真相,找出当年被忽略的线索。” 原来是这样。 他留下自己是为了验尸,他真的会重查旧案! 她难掩激动,想说什么又怕被蔺淮言看出端倪,随即转身看着那爬山的乌龟,想了想才道: “大人,那能不能给我一间朝南的厢房啊。” 她在城郊住了三年的北边厢房,一到冬天冷飕飕的,好不容易等林原白高中让出南边厢房时,结果屋宅被烧了。 身后,蔺淮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留下她了,不过她就只有这么俭朴的要求? “我既然需要你的帮助,自然不会苛刻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福公公,他会处理妥当。” “是啊,沈公子不用把我当外人。”连廊内传来福公公的声音,他一直注视着两人,也将世子方才的紧张看在眼里。 哎,看来这颗铁树想开花还得继续努力啊。 第89章 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又凶又怂 屋外,一辆马车经过。 李修渊掀开窗幔,看着原本空下来的屋宅竟然大门大开,他拧眉,对马夫道:“去看看是谁在。” 自建安客栈出事以后,他一直在寻找隐蔽的地方用于会见朝中大臣,这个位置就是他亲自跑了很多地方后才找到的。隐在京城闹市中,是一处绝佳的会客之所,可惜的是底下的人一直没有联系上这间宅院的主人,导致租赁购买一事往后推了又推。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躬身下马后,认出马夫,是蔺淮言的人。 他握紧扳指,这里离那处私宅太近...... 蔺淮言走出屋宅,看着迎面而来的李修渊,站定道:“大皇子。” 要见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李修渊大步走近,挂着笑意,爽朗道:“我还在想,是哪位同道中人也看中了这间宅院,没想到竟然是你。” “既然回来了,便把屋宅定下,住在大理寺也不是长久之计。”蔺淮言神色极淡,看了眼天气,转而问道:“宫门才放钥,大皇子便已经出宫,是遇见了什么急事?” “我近日未回宫中。”李修渊解释道:“今年春季围猎在即,朝中上下、各宫各院送来了众多选址,各有各的说法和深意,父皇一直未定夺下来,便命我承接此事。” “大皇子为圣上分忧,是百姓之福。不过,大皇子出宫后住在何处?” 身后,沈初竖起耳朵。 李修渊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又快速恢复,“客栈。” 两人顺着路走,蔺淮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哪间客栈?” 李修渊瞧了他一眼,佯装不满道:“怎么,这次终于想起我来了?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三弟。” 沈初神色一顿,李修渊话里有话,他在旁敲侧击少卿。 蔺淮言神色淡定,见招拆招,“遇上一件案子,向三皇子了解了一些情况。” 李修渊神色一顿,嘴边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笑意,“看来此案和三弟有关了。”他目光扫过身侧等候他的下人,微微颔首。 “有没有关联还在查,不过此案的死者,大皇子也认识。” “哦?”李修渊双手背在身后,指尖动了动。 下人在蔺淮言开口之际,小跑着赶了过来,“皇子,再不出发去猎苑便来不及商讨细节了。” “可我和淮言好不容易相见......”李修渊一副为难的样子。 蔺淮言看在眼里,深明大义道:“大皇子有公务在身,理应先忙公事,日后我会登门拜访。” 李修渊不再客气,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登上马车离开。 马车上。 “大人,大皇子明显是做贼心虚。”沈初确定道。 钱玔也跟着点头。 蔺淮言“嗯”了一声,赞同他们的看法,但是心中却有疑惑,以李修渊的心性不应该表露得如此明显。 “世子,我们现在去哪儿?”钱玔问。 “先进食。” 为了躲避章迟,一早便先来处理屋宅的事情,沈初肯定饿坏了。 蔺淮言知道沈初嗜甜,朝食也选在了楼外楼,马车停在楼外楼门口,钱玔下了马车就不见了。 “人呢?”沈初疑惑,都已经到门口了,不吃了再走? “楼主不让他进。”蔺淮言说完,提步进入楼外楼,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沈初为钱玔默哀,也是个可怜人,忙活一大早,少卿却偏偏选了个他不能进的地方。 这次没人打扰,一顿饭吃得很快,走之前蔺淮言又让人打包了两份果子带上,福公公则去安排屋宅修葺的事情。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蔺淮言颔首,“去俸国阐寺。”见一见苏妃。 马车到达寺庙时,已经申时,好在少卿打包了吃食,就着两杯茶,吃的也很开心。 下马时,沈初跟在蔺淮言身后,他一身玄色锦衣走在参天古树下,风起,墨发飞扬,红瓦白墙一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也颤动着发出响声,耀眼又悦耳。 一声古老苍钟也在此刻响起,庄严肃穆,与蔺淮言不怒自威的气度融合得恰到好处。 蔺淮言停步,回头看她,“在想什么?” 在想,其实跟着少卿也还不错,自齐洲回来后,虽然少卿依旧喜怒无常但最起码有了人情味,不像以前总是拿仵作文书一事威胁她。 想到这,沈初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杏眸里闪着光,道:“大人,我的文书呢?上次说好的,顾府案件结束就给我文书。” 蔺淮言移过目光,“已经在定做腰牌,等这件案子结束就给你。” 沈初不高兴了,“案件复案件,大人,您不会骗我吧?” 蔺淮言顺着青石板路登上台阶,嘴边噙着一抹所有似无的笑意,“我既需要你行仵作之职,又何故扣你文书,若被其他人发现,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沈初点头,是这个理,便不再追问,跟上了他的步伐,只是碍于身份差别,刻意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蔺淮言广袖下,食指摩擦着腰牌上的两个字,他改注意了,一日不给沈初腰牌,她便一日会惦记着自己,即便记得不是他的好,却也让他甘之如饴。 他喜欢看她明明恨得牙痒,却还要装作一副讨好的样子,就好像小猫龇牙咧嘴已经亮出了利爪,却在被捏住后颈时瞬间讨好的喵喵叫。 沈初看不惯自己,却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又怂又有趣。 台梯上。 俸国禅寺的大弟子戒噌等候道:“世子见谅,方丈正在为圣上诵经祈福,我带您先去歇脚,等方丈诵完经后,自会相见。” “今日来是有其他要事,不用惊动方丈。”蔺淮言声音亲和了几分,“请问,苏妃可在?” 戒噌道:“苏妃连续多日整夜为圣上诵经,现下正在旁院休息。小僧带您过去。” “有劳。” 路上,沈初不禁感慨道,“没想到苏妃对圣上用情至深,连夜诵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连寺庙里的师父们夜晚也是交替轮换诵经。” 蔺淮言沉眸,叫住戒噌,“请问师父,夜晚在何处诵经。” 戒噌道:“僧人在正殿。” “那贵妃呢。” “偏殿。” 男女有别,夜晚必定不会让贵妃和众多僧人在一起。 第90章 奸情被发现 二人走近偏殿,戒噌要进去通报,被蔺淮言拦下并让其先行离开。 两人隔着雕花窗户,只见一名小太监正在伺候苏妃进食。 “本宫说了多少次了,不吃藠头!”苏妃端起木碗砸在小太监身上,“滚!把如意给本宫找来!” 苏妃觉得还不解气,起身掀翻了桌案,看着满地斋菜,她眸中怒火依旧没有熄灭,扫过窗外....... 沈初立刻往后退一步,随后感觉腰间一紧,被人长臂钩住腰肢,跌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沈初觉得蔺淮言的身子过于僵硬了,她抬眸只见那锋利的下颌线也紧绷着,身子紧紧贴靠在墙上。 少卿一定是怕自己被发现,所以紧张了。 “大人,我们要不要先躲起来啊,我觉得苏妃有点奇怪。” 蔺淮言感受到锁骨处传来的鼻息,痒痒的..... 他定了定神,侧目瞧了眼窗内,苏妃不见了,是已经进入了内堂?可随之却响起一道女声: “少卿?” 两人浑身一震,苏妃发现他们了! 沈初第一反应就是推开蔺淮言,自己往后退,哪知道蔺淮言不仅不放手,大手竟然还握住她的颈部,将她牢牢定在自己怀中。 沈初一懵,少卿是要干什么? “苏妃?”头顶传来蔺淮言的声音,音色慌而不乱,“您怎么在这。” 先发制人,装傻? 沈初侧目,只见苏妃定在原地,美目里惊讶、震撼、嘲讽...... 蔺淮言松开扣住沈初的手,双手扶住肩膀让她站稳。 一旁,苏妃见蔺淮言对怀中人如此上心,脑子有些混乱,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连方才的怒意也消散了,只是目光在蔺淮言和沈初身上打着转儿,最后落在沈初身上,“抬起头来。” 沈初不得不照做。 “原来是你!”苏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勾起嘴角,“难怪少卿当日不愿意割爱放人,原来是本宫差点拆散了一对......”鸳鸯,这两个字好像不太适用眼前的两人。 沈初默了,苏妃这是误会她和少卿是两个断袖了。 可她又无法解释,总不能说少卿是怕她被苏妃发现,才拉住她的。但是如果不解释,就让苏妃误会下去,岂不是会影响少卿的名声? 这..... 她偏头看向蔺淮言,可后者并无过多的反应,只是看着苏妃佯装一副惊惶样,随后又沉眉,正色道:“还望苏妃不要外传。” 没否认,还说得这么隐晦,那就是承认了?! 苏妃嘴边笑意越来越深,“自然。” 她非常乐意为他保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就会变成掌控他的利器。 大周最不齿男风,堂堂陵王世子偏偏是个断袖,传出去凌王府都会被人戳脊梁骨,为了凌王府的颜面,蔺淮言不得不站在她这边。 她越想越兴奋迫不及待地要将此事给一人分享! 蔺淮言一副被捏住把柄的样子,问道:“苏妃怎么一人在此,身边的侍从呢?” 提起这个,苏妃柳眉蹙起,一肚子的气,“一直伺候在身边的贱奴才不知道去哪了,换了个手生的什么都做不好!本宫在这本来就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为这种糟心事烦心!” 蔺淮言看了眼四周,点头道:“这里的确比不上皇宫,难为苏妃在艰苦的环境下还彻夜为圣上诵经,圣上知道后必定会大受感动,到时候定会厚加封赏。” 苏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封赏倒不必了,本宫只希望圣上能早日康复。”她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话说着,方才离开的小太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侍女,正是在驸马府见到的如意。 “苏妃,如意到了。” “奴婢见过苏妃。”如意跪着行礼道。 苏妃睨着如意,咬牙道:“去哪了?明知道小顺子不在,竟然躲懒不来伺候!”说着不解气,扬手扇了她一巴掌。 如意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她咬唇解释道:“苏妃见谅,奴婢不是故意躲懒,是因为身子不太舒服,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过了时辰。” 沈初的目光被如意的姿势吸引,只见她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腹部。 方才如意走过来时,她就觉得有一些奇怪,如意明知道苏妃急切地找她,却没有加快步伐,行礼时也没有福礼弯腰,而是直接呈坐跪姿势。 综上总总,她抬头看了眼蔺淮言:有线索。 蔺淮言微微颔首,问苏妃道:“您身边的小顺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此话一出,如意紧绷了下脊背。 苏妃美目微狭,想了想,“应该有好多时日了。” 地上的小太监接话,“有十日了。”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可有说去哪儿?” 小太监摇头,“没有,前一天晚上入睡前还在,第二日便没有见到他。” 苏妃疑惑地看向蔺淮言,“少卿是要帮本宫找人?” 蔺淮言点头,“苏妃习惯了小顺子的伺候,说明小顺子深得您的心意,如今他不见了,臣自然要为您解忧,找到此人交还于你。” 苏妃美目流转,上一次蔺淮言当着众人面拒绝她,让她下不来台,今日却言语温和还要主动帮自己找人,明显是在讨好自己。 果然只要有把柄在手,连冷酷无情的凌王世子都会软下来。 只是没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让李修渊头疼的人。 “那就多谢少卿了。”苏妃展颜一笑,红墙白瓦顿失颜色。 沈初默默叹道:如此美人,圣上是怎么舍得让她来寺庙坐枯禅。 蔺淮言借口来寺庙找方丈,和苏妃道别。 两人走出苏妃的视线范围内,沈初问道,“大人,您为什么要让苏妃误会我们之间有奸情。” 蔺淮言瞥她一眼,“让她以为捏住了我的把柄,放松警惕。” “哦。”沈初拖着尾音点头,果然还是自己狭隘了。 随即便准备分享她的发现。 此时,蔺淮言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沈初余光扫过身后,只见灌木丛后露出了一节衣角。 蔺淮言不动声色,转身继续往前走,有意道:“我听闻死状恐怖的人怨气极重,一直在人间游荡要报仇.......” 沈初灵光一闪,自然接过话道:“少卿大人所言极是,我验了这么多尸体,第一次看见死状如此凄惨的人啊,而且,您说的听闻是真实存在的,不然我也不会求您带我来寺庙里化灾。” 她装作害怕发抖的样子,搓了搓胳膊,“我自从验过他的尸体后,连续几晚做噩梦,他的冤魂托梦给我,说杀他的人一家都已经厄运缠身,但是他更恨害他的人,可那人躲在寺庙里,他进不来,所以要我来把那人骗出寺庙,好让他顺利报仇。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小人认为还是找方丈找一找破解之法比较好。” 语落,躲在灌木丛后的人离开。 蔺淮言嘴边微微上扬,胡编乱造还得是沈初。 第91章 万事第一条,保命最重要 “走了?”沈初杏眸滴溜溜地转。 蔺淮言颔首,沈初叹了口气。 “怎么了?”蔺淮言问,是后悔在寺庙口出妄言了? 沈初感慨道:“大人,您应该早点告诉我要装神弄鬼,好让我准备准备。” “......”蔺淮言瞧着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哑然一笑,“要准备什么?” “两个黑眼圈呀。”她在脸上比画着,“冤魂入梦,正常人必定会彻夜难眠,睡不好就会满脸疲倦色,有了黑眼圈就会更真实。” 蔺淮言瞧着她灵动的眸子,煞有其事地点头,“确实不像被冤魂缠身。” “可不是。”沈初搓了搓了自己的脸,最近生活过好了,脸都丰盈一些了,“大人,您吓唬那个小太监,是知道他有问题吗?” 蔺淮言正色道:“关于小顺子失踪的时间,他记得太清楚了。” 沈初凝眉,“好像是的,他就像在数着日子一样。” “不仅如此,方才如意受责罚时,他还一副担忧的样子。” 这一点沈初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全被如意吸引,“看来他和如意的关系还不错。” “可能是。”蔺淮言点头道:“说说你的观察?” “两点。”沈初跟上蔺淮言的脚步,平步前行,“一来是苏妃。苏妃气色红润,眼下无乌青色,面部无水肿,精神看着也不错,不像通宵过的样子。” 蔺淮言分析道:“苏妃在偏殿诵经,确实没有人证,僧人们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他们碍于男女有别也碍于苏妃的身份,不会进去查看是否是苏妃本人,只要偏殿夜灯长亮,殿中又有女子背影,在他们眼中就是苏妃。”随后又问,“那第二点呢?” “如意有身孕。” 蔺淮言停步,“确定?” 沈初在私宅里探查的结论中,私宅里还有一名怀孕的女子。 沈初摇头,“没有听到脉象,不能十分肯定。 但是,如意嗜睡,面部起丘疹,行走时两脚呈外八,最重要的是在受到苏妃责骂时,她第一时间护着腹部。 这些看似寻常的小事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寻常了。 而且,我怀疑如意和琥珀早就认识,不是见过面的意思,是两人私下有接触。” “如何说?”蔺淮言问。 沈初抬起眸子看着他,“大人,您还记得苏妃的猫——雪球吗?那日在驸马府根据雪球留下的血迹来看,它是先被熟悉的人近身后,再被人一铲子拍死,我怀疑当初杀害雪球时,如意也有份。” 如意是苏妃的贴身侍女,即便苏妃再宠爱雪球,依旧需要下人帮忙打理雪球的吃喝拉撒,这个人首选就是如意,这样一来,如意也成为了雪球亲近的人,很容易就能骗取雪球的信任,最后导致雪球被杀害。 而同样,琥珀又是李晋安信任的人,当日炖猫一事,琥珀不是亲力亲为也是出了主意的知情人。 蔺淮言沉吟片刻,“看来案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正殿。 殿内四十名僧人正在诵经,声音雄浑低沉。 蔺淮言驻足不前,沈初困惑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既然如意有嫌疑为何还不提审呢? “等。”蔺淮言道。 “等?” 蔺淮言颔首,“我们只有证据证明她在琥珀出事的地方出现过,并不能证明她跟琥珀的死有关系,再言你就不想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 语落,他跨步进入正殿,跟着僧人一起坐在蒲团上,闭上眼睛打坐。 少卿说得对,她只是找到了住在那座宅子里的人,并不是找到了杀害琥珀的凶手。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心急了? 沈初抬头看了眼正殿里供奉的佛像,也坐下来闭上眼睛,跟随着前方的师父们一起诵经,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沈容陌的教诲: 时筱,慢慢来,未来还很长,不要急于向外界证明自己,你只需要按着自己的步伐,踏稳每一步,厚积而薄发...... 蔺淮言睁开双眸,侧目瞧着她诚心的模样。 忽而,沈初也睁开眼睛,杏眸疑惑,谁在看她? 她偏头朝少卿瞧去,后者依旧闭着双眸,难道是她感知出了问题?还是说看她的是佛祖,怪她身上一百八十名冤魂怨气冲天,扰乱了佛堂清净? 她深吸一口气,檀香香气从鼻通向肺腑,心渐渐宁静下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蔺淮言起身叫住她,然后带着她在正殿外又悠闲地转了一圈,这才重回偏殿。 戒噌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也在偏殿,但是两人并没有进屋内,而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石桌上绘着棋格,一旁的匣子里装着棋子。 蔺淮言见人还没来,问她:“会下棋吗?” 沈初摇头。 蔺淮言闪过一丝疑惑,“乡下老先生没教你这个?”沈相当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风霁月,乃大周第一才子。 沈初把玩着棋子,并无遗憾道:“我只会一些保命的技能。爹娘说过,万事第一条,保命最重要,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不学也无伤大雅。” 蔺淮言哑然,难怪沈初如此接地气。 只是,她看着棋子出神,是在想沈相吗? 蔺淮言神色柔和了几分:想学吗,我教你。 可是话还未出口,只见沈初两眼发光道,“这个真的是黑曜石啊,一颗值一贯铜钱呢!” 蔺淮言脸一黑,两个风华绝代之人到底是怎么养出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沈初继续拨弄着棋子,此时,余光瞟见一个身影。 来了! “大人,方丈可有说怎么化解?”她大声问道。 蔺淮言眸光冷意一闪,顺着话道:“子时三更,在庙里西南角叫死者的名字,烧纸燃香,求得死者的原谅。” “这么简单吗!”沈初一副惊喜的样子。 蔺淮言扯起嘴角,“简单是简单,但危机重重。尤其是烧纸时,冥纸火势越大,就证明死者怨气越重,此时必须要说出事件原委,求他原谅。” 远处人影一顿,沉思,会不会是故意诈他们的?可是蔺淮言身上的檀香气息不假,分明是去过正殿找过方丈。 “如果没有说实话,香便会点不燃,而且一旦三次不燃就会有血光之灾!” 第92章 装神弄鬼她最在行 “蔺淮言当真这么说?”如意抓住小卓子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是的,我亲耳听见的。”小卓子犹豫道:“你真的要去?” 如意握住双拳,“近日我总是梦见小顺子,睡不安宁,腹部也不太舒服,已经见红了,这样下去孩子肯定保不住了,但是这个孩子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一定不能有闪失,你去盯着他们,等蔺淮言的侍从消灾完后,我们再去。” 只有保住孩子,才有机会翻身做主子。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她懂,而且小顺子不是她杀的,少卿也拿他们没办法。 ....... 子时,寺庙西南角,是荒废的地方,一口废井还有半米多高的蒿草。 沈初蹲在地上烧纸,身旁放着香,一切就绪,就等观看的人来了。 身后,蔺淮言站在一侧,观察四周,忽然废井后的蒿草有动静,他提示道:“时辰到了,早时消灾早日回去,圣上召我天亮入宫。” 沈初得令,加了一把火后道:“小顺子啊,冤有头债有主,你缠着我也没用啊,杀你的人是孙仇,他现在不仅自身难保,连其母亲也被你缠得病重,奄奄一息。而且你只告诉我害你的人在庙里,却又不说是谁,庙里这么多人我找不出来啊。 这样,你放过我,我以少卿的名义起誓,必定帮你抓到真凶!” 蔺淮言挑眉,拿他起誓....... 果然心里有鬼的人更敬畏鬼神,起誓都还要借别人的姓名。 沈初点燃香后,对着燃起的火纸鞠了三个躬,这才插在地上,不过一会儿三根香已经燃完,速度快得让小卓子惊叹。 民间有传言,小鬼吃香的速度是燃香速度的两倍,眼下那三根香一盏茶的速度便已经燃完,看来小顺子的冤魂果然在这里。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路跟在蔺淮言和沈初身后,亲眼看见他们从后门离开上了马车后,才回去通知如意。 人影离开后,蔺淮言和沈初从古柏树后走出,对视一眼,沈初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下格外显眼。 这一次跟踪的和被跟踪的人反了过来,沈初小心翼翼地跟在蔺淮言身后,生怕被小卓子发现。 他们再次回到颓败的西南角。 如意站在沈初燃香的地方,一旁还有沈初用剩下的火纸和香烛。 如意蹙眉想了想,既然沈初能成功,那就用他们的东西,借她气运在苏妃回来前把这事了了。 不然苏妃回来在偏殿没看见自己替她诵经的话,必定又会责骂,如意拿出火折子。 然而,火纸一碰见火星刷的一下全部燃烧起来,靛蓝的火苗差点烧了如意的手。 “啊!”如意吓得丢掉火纸,因为火势过大,瞬间便只剩烟灰。 一旁小卓子也吓住了,“少卿说过,怨气越大火势越大!” “闭嘴!”如意心里本就又慌又急,余光扫过地上的其他火纸,一起点燃。 哗啦一声,火苗瞬间高涨,蓝色火焰照亮如意惨白的脸色,怎么看都像厉鬼索命。 不远处,蔺淮言侧目瞧着一脸兴奋的沈初,“怎么做到的?”竟然还能控制火纸的火势了。 “这个简单,撒点磷粉就可以了,磷粉遇热就能燃,而且还会提升火焰的温度,当温度高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呈现蓝色。”沈初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意,解释道。 蔺淮言眉心微动,沈容陌和叶依澜教给她的到底是保命手段,还是杀人的手段? 小卓子见如意吓到了,慌里慌张地提醒道:“快说啊,让小顺子原谅你......” 如意反应过来,连忙道:“小顺子,我真不知道会害了你啊,郎中说肚中孩儿气息较弱,有小产的迹象,让我多补身子,我只是听说猪心大补,才让你帮我去买猪心,谁知道那个屠夫竟然杀了你,小顺子你放心,等我上位后一定为你报仇,还会善待你的家人。” 沈初疑惑,如意怎么如此肯定小顺子就是被孙仇杀害?在她的视角里小顺子只是出去买猪心,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如意说完点燃香,眼看着香燃了,她松了一口气,可香还没插入地上,却突然熄灭,再点还是灭,如意慌张起来,再要点时却被小卓子拦住。 他缩着脖子,颤巍巍道:“如意姐,已经两次次了,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如意如临大敌,小卓子告诉过她,沈初那柱香燃得很快,怎么到自己这里不行了? 莫非真的是小顺子在作怪。 此刻,如意彻底慌张起来,如果一开始还抱有质疑,在见过蓝色的火苗和点不燃的香后,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小顺子真的在这里啊。 她丢了手上的香,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见此,蔺淮言幽幽问道:“这次......” “蜡,我在香上裹了蜡,只有等蜡融化后,香才点得燃。” 蔺淮言还想问什么,沈初嘘了一声,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如意跪坐在地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小顺子,是我骗了你,我知道你喜欢我,我说的什么事,你不问原因都会帮我做,所以我让你去把那套簪子典当,但是那簪子出自黛秀斋很容易就被顺藤摸瓜到典当人身上。 一旦你的身份被发现,我也会暴露,但是我已有身孕,离当上主子仅仅一步之遥。 为了保险起见,我才找到了孙仇让他解决掉你,这样他们就算查到了典当人,也只是一堆尸块而已。 我一边给你说要猪心,一边告诉孙仇你的行踪,让他以猪心为借口带走你。” 原来是买凶杀人! “小顺子,我真的很后悔,这段时间我寝食难安,一想到你就痛不欲生,我已经自责到落红了,求你原谅我,我会善待你的家人......” 此时,香烛上的蜡在火焰的炙烤下,全部融化,香燃了起来。 见此,如意终于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响起一道冷峻的声音: “那琥珀又是怎么被杀害的。” 如意浑身一震,寻声回望,只见蔺淮言负手而立,目光凌冽。 第93章 能在宫斗中活下来的人,脑子都杠杠好 如意猛地扫向小卓子,咬牙道:“你和他们一起合伙骗我!” 小卓子看见蔺淮言时也愣住了,双腿一软坐了下去,“如意姐姐,没有,我......我不敢啊......我明明看见他们坐上马车离开了啊。” 沈初从蔺淮言身后走出来,“怪不着他,以大人的身手,你们只会看见他想让你看见的。” 方才二人确实上了马车,马车也已经驶离了寺庙的范围,但是架不住蔺淮言轻功了得啊,捞着她直接从车窗跳了出去,眨眼又回到了寺庙。想起刚才那一幕,沈初还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没抓牢蔺淮言掉下去摔残了。 如意这时明白过来,蔺淮言就是冲着她才来的这里。 蔺淮言撩起眸子,扫视她:“说吧,为什么杀害琥珀。” 如意不敢看蔺淮言,垂着眸子,心中盘算着当前的形势,现在小顺子的事情瞒不过去了,但毕竟人不是她杀的,即便要追究她买凶的责任,她肚子里还有皇嗣这个免死金牌。 她想了想道:“少卿明查啊,我是犯了错,但也只是骗了小顺子啊。” 蔺淮言冷笑一声,“你和琥珀都在那家私宅出现过,琥珀死亡时,你正好也不在宫中,如意,本官劝你不要耍心机。” “什么私宅,琥珀嫉妒我有身孕,想害我小产,我又怎么可能和她住在一起。”如意否认道。 不亏是宫里的大宫女,见过大风大浪,在蔺淮言的追问下还能临危不乱。 沈初打开事先准备好的包裹,拿出那双兰花图案的绣鞋,“我在私宅里发现了两双鞋,经过和琥珀生前的鞋对比,蝴蝶那双是她的,这一双是你的。” 如意闪过一丝慌张瞬间又镇定下来,“世上穿这个大小的鞋子大有人在,你凭什么说是我的。” 沈初越发佩服如意的心理素质了,但也因为她的狡辩和否认,加大了对她的怀疑。 “这双鞋鞋底的前脚掌和后脚掌都有磨损,说明走路重心在脚的外侧,而你有身孕后走路就是外八,正好附和鞋底的磨损度,不信,你看看你脚上现在穿的鞋子,磨损的情况和这双一模一样。 还有一点因为苏妃的原因,你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返魂香的余香。” 如意瞬间坐在脚背上,用衣裙遮盖住鞋子,嘶吼道:“不,这只是巧合!光这一点不能证明是我!” 蔺淮言失去了耐心,卷着凌冽冷风走至二人身前,严厉道:“如意,你因记恨琥珀欲要毒害你腹中胎儿,所以对她起了杀心!” “不,我没有,她是想杀害我腹中胎儿,但是我没她那么心狠,没想过要杀她啊。”琥珀不停地摇头。 一旁小卓子趴跪在地,不停地发抖。 沈初看在眼里,小太监的心理素质明显没有如意高,她想了想对小卓子道:“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小卓子不明所以,浑身上下抖得越来越厉害,沈初走至他身前蹲下,小卓子被看得心里慌乱,五指收拢。 沈初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举起来,“就是你!是你杀了琥珀,我在琥珀身上找到了不属于她的皮屑。而你手指节之间有伤痕,就是你打死的她!” 小卓子一听,立刻抽回手,趴在地上磕头,“少卿饶命啊,少卿饶命啊!我这是来寺庙后洗衣时洗伤的啊,当日教训琥珀时用的是.......” 他突然闭上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初。 沈初柳眉一挑,杏眸里含着笑意,“没错,我骗你的,琥珀身上并没有你的皮屑。但是麻烦你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教训琥珀的。”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小卓子的内心防线彻底崩塌了,他边哭边道:“人真不是我杀的,那日我发现她换了如意姐姐的安胎药,就想着帮如意珀姐姐教训一下她,我也只是打了她几棍子,没想到她晕了过去,我怕出事就赶紧去请郎中。” 沈初沉默,琥珀内脏确实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身前被踢打过,但是不致死。 此时,如意突然直起身子道:“是他,就是他杀了琥珀!” 小卓子震惊地看着如意,“如意姐姐,我和郎中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你时,你说琥珀已经离开了啊,怎么会是我杀的她!” 如意爬向蔺淮言,万分悲痛道:“少卿大人,这件事确实怪我,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日我本在休息,听见琥珀的惨叫,起身查看时,琥珀已经被他失手捅死了! 我念在小卓子自进宫就跟在我身边的份上,没有报案,同时也念在他是为了我好,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就骗他琥珀走了。” 小卓子呆住了,抱着头,不停地念叨:“我打死了琥珀?” 沈初见此,恨不得为如意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能在宫中混成宠妃身边大宫女的人,心理素质、应变能力都是杠杠好。 “如意,要不是我刚才埋了个坑,真要被你的演技和借口带偏了。 我刚刚明明说的琥珀是被打死,可是你却说是被捅死,如果你不是凶手又怎么会知道琥珀的真实死因? 而且你那一刀刺的极为准确,正好在心口,一刀毙命,这不是误杀可以做到的。” 如意猛地顿住,看着沈初,从悲伤到震惊再到怨恨,此刻她已经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了,转而狠厉道: “琥珀那个贱人该死!嫉妒我怀上了皇嗣,竟然把她自己的提神药换成保胎汤,害我差点小产!她还扬言要把我怀有身孕一事捅到皇后那里,皇后一旦知道,别说生下孩子了,我也别想活!我是迫不得已才杀她。” 难怪琥珀特意去开提神药,里面每一味药都是怀孕之人的禁忌。 “你也太自信了,杀人后竟然没有逃走。”沈初感慨道。 如意摇头,“我让小顺子去换银两就是为了走,但是郎中说我胎相不稳,必须得好生调理。我想着那间宅子不会有人去,短时间不会被查到,就先吃一段时日的药,我已经杀了人,保住孩子还有翻身的机会。” 确实,逃亡,孩子保不住,被捉住后便是死路一条。保住孩子,那便是琥珀谋害皇嗣,而她自然有人保。 只是,沈初抓住了一个盲点:“琥珀尸体不是你抛在井中?” 如意扫她一眼,“不知道你说什么。” 沈初疑惑,小卓子不知道琥珀死了,就不可能是他抛尸,如意怀有身孕也搬不动琥珀的尸体,而她更没必要把琥珀的尸体从一座私宅里抛弃到室外。 那会是谁呢? 一旁,响起蔺淮言的声音:“你和琥珀背后的人究竟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换句话说,你肚中孩子的生父是谁?” 第94章 他们要拿你威胁少卿 沈初闻言,一脸八卦地瞧着如意。 但此时如意的脸色又慌乱起来,沈初眸光一沉,发现她裙下有血迹,立刻躬身拉起如意手腕。 孩子没了! “啊!” 如意悲愤地大喊一声,作为一位母亲,她在第一时刻感知到孩子已经离开了她,只有她明白这个孩子来得多么不易,是她算准了日子,用尽了一切办法得来的,换句话说是自己算计了他,才求来的! 她悲痛地看向蔺淮言在的位置,但目光明显落在他后方。 蔺淮言冷呵一声,“大皇子藏身功力大不如以前啊,竟然被一名侍女发现。” 沈初一愣,只听黑暗处传来熟悉的笑声,“被你突然点名,难免晃了神被人发现。” 李修渊走进视线内。 沈初走向蔺淮言:你早就知道他在这儿? 蔺淮言勾起一抹冷意,“大皇子从头听到尾,看来对此案很感兴趣。” “要不是找你有事,又怎么知道你竟然在怀疑我。”李修远站在蔺淮言身侧,目光落在如意身上,“说吧,你肚子里的皇嗣是谁的。” 蔺淮言严峻道,“此事涉及大皇子,大皇子理应回避。” “不用!”如意突然道,“此事与大皇子无关。” “哦?你可要交代清楚,不然少卿会认为你是惧怕我在这里,故意撇开关系。” 如意笑了一声,抬头看着李修渊:“我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三皇子风流成性,把我当玩物,若不是我怀有生孕后还被他强行行房,也不会导致胎气一直不稳,你们可能不知道三皇子的爱好,他觉得一个女子无趣,就爱三人一起,琥珀嫉妒,就嫉妒在明明一同伺候三皇子,可偏偏只有我怀了身孕。” 沈初一脸震惊。 李修渊嘴边含着一抹笑,“三弟玩得真开。” 蔺淮言瞥了李修渊一眼,沉默。 “是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像我这种贱命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活得像个人,你们看不起我是因为你们生来高贵,如果你们出生和我一样低贱,现在指不定躲在哪里哭!”如意情绪复杂地扫过李修渊,落在蔺淮言身上。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如意起身走向蔺淮言,“我认罪,带我走吧。” 蔺淮言见她下体血流如注,让沈初先带她去休息,他还有事找李修渊。 可谁知道,两人刚走几步,沈初突然被推了一下,随即就见如意冲了出去。沈初抬头扫见前面的枯井,顿觉不好,立马追了上去,在人影跳入井中时,抓住了她的手。 “如意!”沈初喊道。 如意看着沈初关心急切的样子,竟然笑了笑,“我很羡慕你,那日少卿竟然会为了你公然对抗苏妃。” “如意,不要做傻事,上来再说!琥珀谋害你在先,你不一定就是死罪。” 如意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井底,“你不懂,事情已经败露,我今日不死,明日也得死。看在你是真心救我的份上,提醒你.....” 井外传来李修渊的声音:“怎么回事,让我来!” 如意蹙眉,决绝地掰开沈初拉住她的最后几根手指,身子在一瞬间失重,往下掉落,随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哎,还是晚了一步。”李修渊惋惜道。 沈初回首,复杂还带着些许恐惧的神色落入蔺淮言的眼中,他扫了眼一旁的李修渊,避而不问,只是道:“先去马车上等我。” 沈初点头快速离开。 李修渊斥退了小卓子,此时,只剩他和蔺淮言两人。 “大皇子连夜找我何事?” 李修远挑眉道:“我要是知道你是来这里查案,而且我还是嫌疑人之一,说什么也不会来。为兄一番好意,竟让你疑心病又犯了。” 蔺淮言不置可否。 接着,李修渊正色道:“行了,说正事,你对李晋安做了什么?我收到消息,三弟和母后去父皇那里告状,父皇将此事推给了太后,宣你天明入宫的旨意已经送到了大理寺,你应该知道其中利弊,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蔺淮言沉吟片刻,“多谢大皇子提醒。” 寺庙另一边, 沈初一路上不敢回头,小跑着上了马车才安心一些,整理混乱如麻的思绪。 没过一会儿,车外响起蔺淮言吩咐马夫直接连夜回京的声音,随后神色凝重的推开车门。 “你怎么样。” “发生了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蔺淮言坐定。 “好。”沈初端起桌案上还剩的一口茶水,一饮而下,“如意死前反问了我一句话:你真的以为三皇子会为了两个婢女费心找一间宅院吗。” 想起如意嘲讽的嘴角,分明是知道他们忽略了什么。 她将初步整理的思路娓娓道来:“起初我也疑惑过,三皇子如果愿意为她们找宅院必定是有几分情意在的,但是三皇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看来并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 还有琥珀的尸体,那间宅院平日里不会有人去,除非是住在那儿的人。 琥珀是死者,如意是凶手定然不会做这种蠢事,那就只有三皇子会去! 所以是三皇子将琥珀的尸体丢出去的,可他为什么要丢出去?一旦查出琥珀和如意的身份,就会查到他。” 蔺淮言狭眸,“换一个角度去想这个问题,如今谁最希望三皇子出事。” 沈初虽然没有接触到当前的党派斗争,但只听闻“太子未立”这四个字,就知道最想让三皇子出事的必定是大皇子。 蔺淮言不知道在看什么,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到底是谁抛尸,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抛尸人既然要让事情暴露便一定会闹大,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才能对对方造成污点,不然光凭借与侍女有染一事,并不会对三皇子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说到这,蔺淮言见沈初神色依旧未缓和,问:“如意还说了什么。” 他和李修渊在井外,并未听到太多内容。 沈初一脸严肃,字斟句酌道:“宅子里真正住的是返魂梅的主人。” 蔺淮言沉思片刻,这一刻重要的一环终于串联上了,抛尸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查到皇子和苏妃,一旦坐实奸情,东宫之位也会落定。 他眉宇间闪过一抹异色,“这件案子比想象中的复杂,明面上只是两名侍女争风吃醋,暗地却涉及皇室党派争斗,等捉住孙仇,暂且先结案。” 沈初知道利弊,点头。 还有一事,她未说明,在李修渊走近井口时,如意无声的说了这些后,还有最后一句: 他们对你起了心思,要拿你威胁蔺淮言,好自为之。 第95章 乖孙,你没被晋安那丫头占着便宜吧 沈初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嘴,她与蔺淮言是上下级的关系,少卿护她只是因为需要她验尸,想用她威胁堂堂凌王世子,那群人怕是没睡醒吧。 蔺淮言闭目养神,天明之后宫中要应对的更为棘手。 马车入了京城,先送沈初回大理寺,然后带上福公公一起前往皇宫。 福公公出宫前就一直侍奉在宣太后身侧,蔺淮言的生母孟阳,是宣太后的侄女,当年先皇在建立大周时,宣太后的哥哥孟大将军一马当先,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大周建立后,孟大将军又不断征战四周小国,开疆拓土,战功累累,兵力也越来越雄厚。 天子猜忌随之而来,赏赐一碗汤药断了宣太后的生育能力。 孟大将军为保护妹妹,交出兵权,只带领一队人马长年镇守苦寒的塞外,天子不诏绝不踏入京城一步。 先皇稍微安心,让宣太后自己挑选皇子养在身边,宣太后故意选了当时最不受宠的七皇子李承怀。 同时先皇将孟大将军独女孟阳也接入宫中,美其名曰想让两个后辈增进感情,其实是想用孟阳牵扯住孟大将军。 宣太后心中怨恨,帮助七子助他登上皇位,李承怀登基后没有忘记她的功劳,封她为太后,并求娶孟阳,但是被宣太后阻拦,并将孟阳许配给了凌萧安,同时将身边最得力的福公公赠与孟阳。 “世子可想好怎么应对了?”福公公问道。 蔺淮言摇头,“这次为难的应该是姑祖母。当年圣上就不同意父母的婚事,姑祖母一意孤行,已经让两人心生嫌隙,这次圣上特意将此事交由姑祖母处置,便是在试探姑祖母。” 福公公不以为然,“圣上当年不同意,是担心你祖父给你母亲留有兵力,一但凌王接收了那些兵力就会变得不可控,所以当时闹得不愉快。 但是现如今,凌王已经交出兵力,圣上不再担心。而这一次将事情交给太后,圣上应该是想保你。 一边是亲生骨肉,一边是你,圣上选择保你,会暴露他找你回来制衡陆将军的心思,说不定皇后就会有大的动作,但是当前北狄外患不断,万不能再起内争,故,圣上让太后来做这个坏人。” 蔺淮言眼眸漆黑,神色微凉,“姑祖母年岁已高,还要被卷入这场风波。” “世子无需担忧,太后比谁都看得明白。” 马车停在宫门口,蔺淮言和福公公步行至宣太后寝宫。 宫人们看见是他,纷纷在背后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殿内,宣太后瞧了眼左侧下方的皇后,还有她身边的三皇子,敛了心神:“晋安呢?既然是为她讨一个公道,怎么不见她来?” 皇后抬眸,端庄中不失威严,“晋安心善,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说出来,只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看见自己孩儿被如此欺负,若不为她讨一个公道,心里难安。” 宣太后眼皮子跳了下,李晋安那丫头她看着长大,和“心善”两个字完全挂不上钩,平日里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大吵大闹,这次受了委屈却不愿意出面,还不是因为她贪恋自己的宝贝侄孙。 她不动声色地瞧了眼门外,她的乖侄孙怎么还没到,她差人通知蔺淮言辰时到,又让人通知皇后巳时到,打一个时间差就是为了给小淮言解释她的想法,让他好有个心理准备。 谁知道皇后母子俩竟然早早就侯在屋外。 “皇祖母,皇姐这次外伤不重,但是声誉严重受损。驸马前脚为国事出使北狄,世子后脚就将皇姐打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您老人家再不严惩,传出去,凌王府欺负到皇室头上事小,反而会寒了驸马的心啊。” 李哲禹一副为李晋安委屈的样子:“皇姐知道您老人家疼爱侄孙,不来就是不想让您为难,可皇姐也是您的孙女啊,即便不是亲生,毕竟也是看着长大,望皇祖母秉公处罚,切莫为了一个外姓,寒了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的心。” 宣太后心中一梗,这小畜生是知道怎么气她的,先提醒她是圣上的养母,又故意拿外姓说事,明里暗里就是想告诉她,她老太婆子对现在的李家而言也只是个外人! 门外,蔺淮言眸色一暗,冷意凛然,“三皇子在威胁太后?” 屋内众目光落在蔺淮言身上,眼见他走进殿内。 “参见太后,皇后,三皇子。”他不卑不亢。 李哲禹盯着他,笑容不及眼底,“瞧你,还知道我是皇子,我方才只是告知皇祖母我的真实感受,怎到淮言口中竟然成了威胁,看来你对我颇有怨言啊。” 蔺淮言冷眼滑过他,看向太后,微不可察地颔首。 宣太后压下心中怒意,转而对皇后道:“世子也到了,二人当面对持,本宫自会秉公处理。” “此事就不劳烦母后了,当日我也在场,我替母后问几句。”李哲禹抢过话道。 宣太后眸光一冷,此子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愧是皇后教出来的好儿子。 李哲禹扯着一抹冷笑:“淮言,你可承认晋安是你打伤?” 蔺淮言坦然迎视,点头。 “当时屋内只有你二人!” 蔺淮言打量他一眼,语气冷冰冰像是渗出丝丝寒气,“是。” “好,凌王世子果然有骨气,敢作敢当!”李哲禹笑容越发恶劣,“最后一个问题,你当日可有饮酒?” 蔺淮言眼睛锐利如刀,“没有。” 李哲禹歪着嘴得意道:“哎呀,皇祖母您老人家可听见了,淮言没有饮酒,是清醒的、故意打伤晋安,至于把晋安打晕后,他对晋安做了什么,大家心知肚......” “哲禹,坐下!”皇后厉声道。 李哲禹不明所以地瞧了皇后一眼,为什么要呵斥他,为什么不让他点明? “行了,既然世子已经承认,我也不多问,以免有心人说我偏袒。事实如此,那就笞一百,禁足三月,皇后意为如何?” “母后公正,臣妾替晋安谢过母后。”皇后福礼,余光见李哲禹还有话说,强制拽住他,“臣妾先去看望晋安,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宣太后嗯了一声,待皇后和三皇子走出宫门,一掌拍在坐榻上,眸光狠厉,“一个个的真当我好欺负!” “姑祖母息怒,”蔺淮言上前牵起宣太后的胳膊,掌心已经红了,“疼不疼?”他说着按了上去。 宣太后吸了一口气,佯装怒意:“知道我疼,还要按。” 蔺淮言眉梢带着柔和的笑意,“怕姑祖母逞强。” 宣太后眼泪花子一闪,抱住蔺淮言,“我的乖乖侄孙啊,你怎么着了那个混账的当啊,欺辱皇族可不是小事啊,老祖母坐了一宿,一想到你要被鞭打,老祖母心就揪着疼。” 蔺淮言轻轻拍了拍宣太后的背,像哄孩子一样道:“祖母做得没错,我就怕祖母舍不得,都准备自请三百鞭了。” 宣太后闻言松开他,岁月在美人脸上留下了印记,却依旧是位好看的老太太,“胡闹!三百鞭那不是将祖母的心都碎成渣渣了!我早就知道皇后心狠,没想到这次竟然连自己女儿的声誉都愿意牺牲。乖孙,你没被晋安那丫头占着便宜吧。” 第96章 哪家的姑娘,祖母帮你去提亲 清宁宫。 “母后,你怎么轻易放过了蔺淮言,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可以挫一挫凌王府的锐气,您不是也很讨厌凌王妃吗!”李哲禹不依不饶道。 语落,皇后广袖一动甩手打了李哲禹一巴掌,“你竟然连你皇姐都算计!此事最好就此了了,如果再有后续,你就再去寺庙里呆着!” 这天下,李哲禹只怕一人,就是皇后陆臻嬅。 李哲禹捂着脸,气势全无,“是皇姐自愿,而且当下宫中已经知道......” “一个个的胡闹!”皇后当然知道李晋安的心思,越发生气,堂堂一国公主,未来的***,竟然对一名男子痴迷到如此程度! “你们最好都祈祷蔺淮言没有后手,不然到时候受嘲笑唾弃的就是晋安了......”这一刻皇后只是一位母亲,因为当年的事,对李晋安十分愧疚。 也正是因为当年她把幼小的李晋安推出去做人质,导致李晋安在渴望被救的情绪驱使下,产生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慕强心理。 李晋安本就是大周的公主,对方能力再强也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可偏偏蔺淮言出现了,不论身世容貌才干皆是上乘...... 皇后揉了揉眉心,希望林原白能早日归来,只有他才能压得住李晋安内心的悸动。 ........ 蔺淮言告知宣太后全部经过后,宣太后恨得牙痒,“李哲禹那个小子一肚子坏水,你方才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还否认饮酒?” 她说着挪了挪身边的位置,示意蔺淮言坐下来慢慢说。 “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我饮下了药酒,反而更洗不清罪名了。”蔺淮言在老太太身边坐下。 太后一怔,想想是这个理,哪个正常男子在中了媚药后还能推开凑上来的女子?除非不是个男人。 可这样一想,太后更难受了,“乖孙,你给祖母说实话,你这药最后怎么解的?是不是找了一位姑娘......”她问得小心翼翼。 蔺淮言闻言就猜到太后在期待什么,但一想到那日情形,他不自觉地隆起眉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太后继续试探道,“哪家的姑娘,祖母帮你去提亲。”以她对福公公的了解,绝对不会随意给蔺淮言找一位解药的女子,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各种考量后才定下来的。 “为时尚早。”蔺淮言拒绝道。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乖孙不会是骗她吧,她转而看向一旁的福公公。 见福公公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将提起来的心吞回肚子里,“你说不急就不急,祖母相信你的眼光,不过这个你收着。” 她掏出一块成色绝佳的同心玉佩塞进蔺淮言手中,“人家姑娘也算有恩于你,你总要表示些什么。” 蔺淮言欲要推迟,只见宣太后瞪着他道:“不收就是在气我惩罚得太重了。” 说到这,蔺淮言也只好收下玉佩。 后宫定的刑罚一般由内府执行,太后一早就命人去提点施刑的人,在等候内府通知时,蔺淮言陪太后对弈,黑白两子,落在棋盘上,不一会就分出了胜负。 “祖母棋艺越发精湛了。”蔺淮言拾起被围困的黑子,赞赏道。 “老太太我是老了,但是没糊涂,你处处让我,我要是再不赢,脸面往哪放?”宣太后慈祥地笑着,“倒是你棋艺颇有当年那人的风采。” 蔺淮言眉心一动,他今日本就是特意学了沈容陌当年撰写的棋艺,处处模仿他的风格, “祖母说的可是......丞相。”沈容陌是禁忌,万不能直接提起。 宣太后点头,随之叹了一口气,“我活了近七十载,也就那两人让我惊艳至今,可惜,人一旦过于出彩,就会引来灾祸,一人妒,可以防,人人妒之,只有祈求上天怜悯了。有前车之鉴,你也要收敛锋芒,揣着明白装糊涂,挺得起胸膛也要弯得下腰,记住,没有什么比命更珍贵。” 蔺淮言脑子里浮现沈初的身影,难道沈容陌夫妇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从小就不让沈初抛头露面,而是专心学习那些所谓的活命技能,以及与他们人生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 他敛了心神,看似漫不经心道:“祖母可知道当年的情况?我翻遍了史书、案卷都没有关于那两人的记载。” 宣太后放下棋子,戒备道:“此事是宫中禁忌,自然不会有记载,你应该知道自那以后朝中大变,废除丞相,由三省共执丞相一职,由此可见事情的重要性,祖母劝你别动心思。 当年你不顾我阻拦,非要查国舅,导致皇后视你为眼中钉,即便你行得正坐得端,但是小人难缠,必定会为你量身设局。 你看,皇后这次不就让你吃了个哑巴亏,现在外面都已经有传言你欺辱了晋安,等着看你的笑话。” 蔺淮言黑眸闪了闪,看来太后知道当年的内情,随即唇边浮起一抹笑意,“祖母勿急,这一百鞭不会白挨。” ...... 衙门。 沈初按照蔺淮言的指示,等到孙仇被捉住后就将此案结案。 而此时,章迟已经因为超过七日破案日期,被关进了衙门地牢。 因为钱玔的赔礼,沈初现在也算得上小资了,提着一篮子好酒好茶去看望章迟。 两人隔着牢门,席地而坐。 章迟在知道蔺淮言已经破案后,放松下来后食欲大开,吃了好几口肉:“要是能早一日破案,我也不用在这里蹲七日了,丢脸面不说,还受罪。” 沈初挑了两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找线索,找疑凶都需要时间啊,哪能那么顺利啊。” 章迟盯着她,“你们这次出去后,少卿对你关爱有加啊,说说看,发生啥了?” 沈初不以为然道:“哪里关爱了,还让我当诱饵呢,要不是我聪明伶俐,现在不知道被卖哪去了。” 章迟睨她一眼,“你小子别吹了,赶紧说。” 沈初呵呵地笑着,“我们遇见了齐洲知府,陈佩之你知道吗?就是陈徽启的儿子。” 一提起这个名字,只见章迟手中一抖,鸡腿都掉了,她继续道:“听说陈徽启当年还来京城衙门闹过事呢,您应该记得吧。” 章迟捡起鸡腿啃了一大口,掩饰慌乱:“不记得。” 沈初哦了一声,杏眸却一直看着章迟。 章迟不自在,立刻换了话题:“少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你功不可没吧?要不还是回衙门吧帮我吧,昨日我听闻少卿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沈初手上一顿,花生米丢在鼻子上然后掉落在地。 “宫里到处在传少卿欺辱了晋安公主,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即便晋安公主不追究,皇上皇后为了皇室颜面也不可能放过少卿。” 沈初拧眉,蔺淮言那日的情况她清楚,“大人没有欺辱公主!” 章迟喝了一口酒,“谁说不是呢,可现在流言四起,除非少卿拿出证据,不然惩罚是少不了的。” 第97章 信不信我能玩死你 两人一阵沉默,各怀心事。 此时,地牢口处传来脚步声,徐知行来了。 “章大人,我抓住了孙仇,沈初……你也在啊。” 徐知行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初,自己一直瞧不上的人,竟然事事都比自己强,还救了他的性命。 徐知行又羞愧又心有不甘。 沈初一心都在“证据”上,听到孙仇被抓,随口问道,“他交代杀人的事情了吗?” “交代了,承认人是他杀的,也是他分的尸。但,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财,让他这么做。” 沈初点头,这和如意的口供一样,看来确实可以结案了。 “孙仇在哪?”沈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关于分尸一事她还有一些疑问需要问他。 “我带你去。”徐知行跨步蹬上台梯先帮沈初打开地牢的大门,侧身等她走出去后,才跟上去关门。 路上。 “你们在哪找到孙仇的?”沈初询问,出城了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被找到。 “我们搜到城外时,听见砍柴人说最近林子里总是闻到一阵药味,我就找了过去,原来孙仇的老母亲已经病重昏迷,只是一直没有咽气,他就找了一处山洞和老母亲暂时住了下来。” 沈初叹了口气,能将人分成尸块的必定是凶狠残暴之人,可孙仇又能为了垂死的母亲放弃逃亡,人果然矛盾。 孙仇戴着锁枷蹲在院子里,旁边一张蒲席上躺着其母。 沈初为其母号脉,确实已经无力回天,但脉象有些奇怪,有人吊着孙母的命。 她撇了眼孙仇,后者一直期待的看着她,她想了想道:“你母亲现在只剩一口气,没有办法再医治,但是我能让她清醒片刻,在她死之前让你们说上几句话。” 孙仇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初,“真......真的可以吗?”他自知罪孽深重,能守在母亲身边陪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已经是上天开恩,现在竟然还能与母亲告别,眼中随之泛起了泪花。 沈初拿出银针刺入孙母百会穴位,安静地走针。 徐知行站在一边观察,时不时的打量一眼沈初,总觉得不真实,自己真的小瞧她了? 没过一会儿孙母有清醒的迹象,沈初对徐知行道:“为孙仇解开铁锁吧。” 徐知行怔了怔,脱口而出:“你疯了吧,解开一个分尸犯的锁枷,你知道多危险吗!” 孙仇虎躯一震,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也愣愣地看着沈初。 “让他干干净净地送自己母亲最后一程。”沈初从徐知行手上夺下钥匙,打开孙仇锁枷,并解释道,“你逃亡时还能带上不省人事的孙母,如此有孝心,我信你本性不坏,去和母亲好好道别吧。” 说完强行拉住徐知行退出院子,躲在院门后。 徐知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还以为你真的傻到会相信一个杀人犯。” 沈初白了徐知行一眼,“那话当然是故意说给孙仇听的。我怕他会因为感激对方延长了孙母的寿命,而隐瞒此人。” 如意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自然不会是那名高人,所以除了如意,还有人找到了孙仇。 徐知行眼瞅着又想嘴她两句,可一想到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别扭的哼了一声,“就你会收买人心。” 沈初数着时间,约莫半炷香后推门而入,此时孙母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孙仇跪在她身侧,为其闭上双眼。 “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对于你母亲而言,死亡其实是一种解脱,不然时间长了你杀人犯法一事暴露后,她更难接受。”沈初蹲在孙仇身边,一只手防备地握住银针,一只手为其母盖上遮被。 “而且她要是知道,你是为了给她治病才犯错,会更加自责内疚。” 孙仇闻言,粗犷的身躯不停的抖动,满是胡茬的脸上此刻挂满了泪水。 沈初看在眼里,知晓孙仇彻底对她放下了心里防御,继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分尸,逃亡时手中的药又是谁给你的?” 孙仇抹了一把眼泪,“杀人是为了银子,分尸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不过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孙仇蹙眉。 杀人时被抓个现行,这得多恐怖。 沈初还没来得及问清那人的情况,孙仇已经一一道来: “进来的是个男人,遮住了颜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说可以帮我,然后丢给我一堆药,还将尸包带走了。” “所以不是你抛尸荒郊?”沈初问出心中疑惑,“他要走尸包只是为了帮你丢弃?”这说不通啊。 孙仇见沈初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解释道:“我本来不愿意对你们提起恩人,他带走尸包不仅帮我解决丢尸的烦恼,送来的药也很神奇,母亲服下后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我是看在你方才帮了我大忙的份上,才如实交代。” 沈初点头,“我相信你。虽然你一片孝心,但因为愚孝犯了错,必须要接受应该有的处罚。” 孙仇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磕了三个头后,自觉地跟徐知行离开。 至此,这个看似简单的案件里又多了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这个人是谁?他拿走尸包只是为了丢弃? 怪事。 沈初离开衙门去找钱玔画像,想不通此人的目的,只能先找到他。 钱玔一手丹青果然了得,很快就根据孙仇含糊的描述画出肖像图,孙仇看了接连夸像。 沈初瞧了一眼,外形乍一看就是普通人,但是眼神让人记忆尤深,有一种悲悯之感,她收了画卷。 ....... 皇宫,内府。 长鞭落在欣长的身影上,划出一道血痕和墨色锦衣融为一色。 刑行的宫人每打一鞭心里就咯噔一下,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后,后宫的两座大山都压在他头上,“世子,您叫出来发泄下会疼的轻一些。” 被带荆棘的皮鞭鞭打一百下,重则丧命,轻则皮开肉绽,卧床数月,更何况这鞭上还被浸透了盐水。 蔺淮言背部墨色锦衣已被血水浸透,俊朗的颜面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线划下,即便如此狼狈,却依旧站如松柏,冷傲地睨着前方的李哲禹。 李哲禹才被皇后打了一巴掌还没消气,特意来看蔺淮言的笑话也没看着,不免怒火攻心,咬牙切齿道:“蔺淮言,你信不信我能玩死你。” 第98章 他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蔺淮言讽刺一笑,“三皇子行事风格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还是如此不入流。” “蔺淮言你找死!”李哲禹眸光狠厉,对行刑的宫人怒吼道:“打!给我重重的打!打到他跪下我必有重赏!” 此事,距离内府不远的皇子寝宫内,传来一阵侍女的尖叫声,“杀人了!” 一瞬间消息传遍皇宫。 宣政殿内。 长公公教训完外面喧哗的宫人,开门进来。 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外面什么事,竟然吵到朕的眼前了。” 长公公看了眼站在一侧的几位议事大臣,一直未发话。 皇上明了又是些乱七八糟上不了台面的事,他揉了揉眉心,“但说无妨,这几位都不是外人。” “回皇上的话,据传是一位宫人在大皇子寝宫发现了一截断肢。”长公公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皇上脸色,“老奴已经让人去查了,对污蔑皇子的人必将严惩。” “污蔑?”皇上突然扬了声音,眼里闪过厌烦,“一天天的就没清净过!去,去让大理寺少卿来查,查出来全部给我按照律法处置!” 长公公为难道:“皇上,今日晌午内府传来消息说太后处罚少卿笞一百,现下正在受刑。” 不提还好,一提皇上直接怒火攻心,拿起手边的茶杯丢了出去,“好,都是好样的,朕还没死呢,一个个的就开始斗来斗去!” 蔺淮言和晋安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 当初为了让蔺淮言回来,借机搅乱老三独占鳌头的局势,他先指婚李晋安,才将蔺淮言那小子拐了回来,就凭这点,让他相信蔺淮言欺辱晋安,他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老三那个蠢货!在国子监学的东西全下酒了,拿得出手的计谋不会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皇位要是传给他大周迟早会改姓! “圣上息怒啊。” “是啊,战事当前,圣上理应保重龙体,切莫为了这等小事劳神伤身。” “没人查,朕亲自去查!”皇上拍桌而起,却突然眼前一黑,坐了回去。 众人慌乱,“快,快传御医!” ....... “狗奴才竟然连我的话也不听,看把你伤的。”宣太后恨不得现在就去砍了那个行刑的宫人。 蔺淮言拦住她,“怪不着他,有三皇子监刑,他不敢松懈。祖母,大皇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受罚回来时一路上听见宫人窃窃私语。 宣太后见他还有心思关心大皇子,稍稍安心下来,让开床榻边的位置给太医院的人。 “你安心在这里修养,有我在,皇后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太医院的医正帮蔺淮言脱下外衣,后背上皮开肉绽,重复性鞭痕造成的伤口,已经被盐水泡得发白,医正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在翻飞的皮肉中夹出残留的衣物。 宣太后看得胆战心惊,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直流。 蔺淮言帮她擦了擦眼泪,扯起嘴角,“母妃要是知道我惹您哭,又得生我的气。”语落对一旁的福公公点了点头。 福公公上前扶住宣太后,“世子是身上疼,看您落泪就变成心中疼了,太后还是跟奴才出去散散心,也好让世子休息会儿。” 宣太后抹了一把眼泪,“不哭就是了,赶我走是为何,我还没跟小淮言说大皇子那边的事,这事已经惊动了皇上,指定让小淮言去查。” 医正取出一个瓷瓶,“少卿接下来我要为你伤口消毒,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蔺淮言点头,药膏大面积接触到伤口时,饶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依旧疼得闭上眼睛,蹙眉,忍耐不发一言。 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一个身影。 宣太后继续道,“皇上龙体本就未康复,今日听闻大皇子宫中又闹出这种事,一时气昏了过去,太医请完脉后,便对外宣称不见任何人。” “大皇子现在还在皇上寝宫外跪着。” 谈话间,宫外传来吵闹声,“皇祖母,祖母,您在吗?” 是李晋安。 宣太后面色一沉,“她来干什么!”要不是她,小淮言也不会受这么重的刑罚。 “说我不在,赶走赶走。” “皇祖母,我带来了军中专门治疗外伤的奇药。”李晋安大声喊道。 宣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赶走,谁知道她给的东西有没有毒,就算她没下毒,皇后和老三一个比一个毒。” 蔺淮言不语,对于李晋安他谈不上好感。 没过一会儿门外安静了下来。 蔺淮言也在适应药膏灼热的痛感后,睁开双眸,“祖母,大皇子一事,圣上可有限时日?” 宣太后摇头,“圣上也真是的,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让你去躺这趟浑水,当真不顾你的死活。” 蔺淮言抿唇笑而不语,圣上把大皇子这件事情交给他,是让他报这笞一百的仇。 当今大皇子李修渊能逐步和三皇子分庭抗礼,靠的是人品和才干。 在他宫中发现断肢,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嫁祸。 谁敢嫁祸皇子,谁又会嫁祸皇子? “祖母,侄孙有一事需要您帮忙。” “何事?就算摘星星祖母也会答应!” —— 衙门。 沈初靠在亭廊上等少卿回来结案,不小心睡着了。 “谁是沈初?”一道尖锐的嗓音彻底吓醒了她。 沈初看清来人挽着一道拂尘,想起了福公公,但此人没有福公公看着和蔼。 “公公找我?”沈初起身跑至来人身前拱手行礼。 “免礼,少卿要在宫中小住几日,需要人伺候在身边,太后命咱家宣你进宫。”蒲公公甩了下浮尘,“走吧,别误了时辰。” 沈初登上进宫的马车,大着胆子问道:“少卿是受伤了吗?” 蒲公公轻蔑地扫她一眼,“宫中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看的不要看,牢记着一条可以保你小命。” 还以为都会像福公公一样好说话,没想到这个这么凶,沈初心里吐槽面上却好声好气道:“谢公公教导。” 蒲公公满意地点头,太后交代过要好好提点她,宫中不比宫外,断不能因为一个不懂宫规的下人,牵连到世子。 马车停在宫门处,旁边还候着一辆马车。 蒲公公亮出腰牌后,驻守宫门的禁军才放行沈初,迎面就碰到出宫的李晋安。 第99章 吃了个哑巴亏 真是冤家路窄啊。 沈初恨不得学鸵鸟一样把头藏进肚子里。 “见过晋安公主,公主万福。” 蒲公公行礼,沈初跟在身后同样拘礼,然而李晋安却像没见到两人一样,直接越过二人。 沈初暗自庆幸,就喜欢这么目中无人的! 还没高兴两秒,突然被人从身后怒气冲冲地推开,只见李晋安提起衣裙,又往宫中走。 蒲公公上了年龄,突然一摔伤了筋骨,疼得他直哎哟。 李晋安走了两步,回头,见是太后身边的人,态度软了几分,只是在认出扶起蒲公公的人是沈初时,又犀利起来,“谁宣你入宫的?” 沈初诚实回道:“回公主的话,是太后。” 李晋安凝眉,看来蔺淮言伤得很重。 今日,在听说蔺淮言被太后罚笞一百,立刻赶进宫中想要为其求情,无奈被皇后困住,直到刑罚完后才放她离开,后又被祖母拦住,一直没见到蔺淮言。 她心中愤恨,这才准备去找李哲禹算账。 只是为何不传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季多,而召见沈初?此人长相阴柔,让李晋安很不安心,再加上这次蔺淮言饮下药酒后,还能推开自己,让她也对蔺淮言的某一方面产生了一些怀疑。 “季多呢?” 沈初也不清楚季多去哪了,但是李晋安问就必有缘由,她回道:“少卿委以其重任,现在正在异地办案。” 这一回答合情合理,李晋安便也没再捉着她不放,今日的怒气要全部留给李哲禹,她递出一个瓷瓶,“给少卿送去,此药止痛生肌。” 沈初接过,“小人一定将公主的一片心意带给少卿。” 李晋安勾起嘴角,还挺上道。 李晋安走后,沈初为蒲公公复原脱臼的胳膊,蒲公公不疼了,高看了一眼沈初,话也温柔了许多:“咱们快走吧,太后等急了。” 两人回到太后寝宫时,太后已经被请去处理大皇子一事,偏宫内只有蔺淮言和福公公。 沈初站在门口恭敬道:“蒲公公,您胳膊有伤,先回去休息,晚些我帮您再推揉一下,刺激穴位加快恢复。” 屋内。 蔺淮言听见声音,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小看她了,还以为她市井惯了,会适应不了宫内过多的规,所以特意叮嘱祖母寻一温和之人带她入宫,切莫吓着她,谁知她竟然处理得游刃有余。 福公公也点了点头,按照太后欢脱的心性,应该也会满意此女。 蒲公公连说了几句好,满脸笑意地离开,沈初这才推门进屋。 有血气,还有药膏刺鼻的气味。 “大人,您伤在哪了?”沈初探着头询问。章迟只说少卿会受罚,到底被罚了什么,他那个小官也不清楚。 福公公热情地一边掀开床幔一边道:“鞭伤,全在背部。” 沈初走近,只见蔺淮言身着单衣坐在床榻上,这场面似曾相识啊,只是这一次脸色比上一次差太多了,她蹙着眉头道:“大人,您最近怎么老是受伤。”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 蔺淮言眸子暗了暗,这是在嫌弃他? 沈初这样说着还是搭脉听诊,这一次她听得极为仔细,确定没伤着肺腑才松了一口气,“虽然都是外伤,但也要好生养着,不然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她没看见伤口,光闻屋子里浓厚的药膏气味,便知道创面很大,不然也不会涂这么多药了。 蔺淮言胸中一堵,嫌他丑了? 福公公接过话道,“可有什么办法能不留下疤痕?” 沈初思索道:“祛疤比较麻烦,少卿男子汉大丈夫留点疤也没什么。” “我看重点在前句,是你嫌弃麻烦。”蔺淮言终于忍不住,冷冰冰道。 沈初脖子一缩,一副被看穿心事的样子,“大人误会我了。” 蔺淮言冷哼一声,“让你进宫是有要事,不是让你来气我的。” “大人您说。”沈初说着打开晋安给的药瓶,闻了闻。 “大皇子宫中发现断肢……”话未说完,蔺淮言瞧见她不太对劲的神色,好奇道:“怎么了。” 沈初回神,“大人,这药里有曼陀罗花。” 提到曼陀罗,浮现在两人眼前的就是北狄。 沈初看着蔺淮言询问的眼神,老实地解释,“进宫时遇见了晋安公主,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药确实是好药,不过还是别用了。” 蔺淮言撩起眼皮,等她继续解释。 “曼陀罗这东西邪乎,量少确实止痛,但是长时间用会上瘾。” 娘亲说过永远不要高估一个人的自控能力,一些东西一旦染上,就会腐蚀意志成为它的奴隶。 闻言,蔺淮言意有所指道:“你可知道这药出自哪里?” “晋安公主啊。”她不是说了。 蔺淮言神色极为沉重,“军中。” 沈初猛地抬头对上蔺淮言的视线。 军中士卒哪一个不是一身伤痕半身荣耀,必定会用到此药,用过一次尝到此药的神奇之处,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是陆将军明知道此药的劣性还要给士卒使用,只能说明陆将军心存异心。 如果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么用药人的深意就是荒废士卒意志,失其战意! 而北狄善用曼陀罗…… 沈初不敢再想。 蔺淮言敛了神色,严峻道:“此事在未查明前,切勿伸张。” 他起身下床,福公公取过一旁的外衫递给沈初。 沈初脑子一懵,她什么时候还要伺候少卿更衣了?可一对上福公公和蔼的笑脸,又败下阵来。 少卿的衣物过于繁琐复杂,沈初一双小手在他腰间折腾来折腾去,还时不时碰着他背上的伤口。 疼....... 可想起沈初方才嫌弃的眼神,蔺淮言硬生生将痛意忍了回去。 这才真是吃了个哑巴亏。 福公公取过一旁的大氅为其披带上,沈初见眼前的瓷娃娃已经准备妥当,才懵懂地问:“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蔺淮言自然地将手臂伸出去,沈初学着宫中小太监的样子搀扶住他,然后听他道: “先去处理完大皇子的事情。”军中使用曼陀罗一事,事态紧急,他得赶紧处理完宫中之事,“具体情况路上说。” 第100章 天上掉下来的断肢 三人中,福公公对宫中极为熟悉,走在前面带路。 “昨日晌午,大皇子宫中的一位宫人在其书房内发现一只断臂,一开始只是谣传平日里心善的大皇子背地竟然私自动用酷刑,但是从昨日傍晚开始,陆陆续续在宫殿周围找到被猫啃食过后的尸块......” 断臂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被分尸。 “又是分尸?”沈初想不通,“怪了,宫中不比宫外,人多眼杂是如何分尸的?” 蔺淮言沉眸,“这就是问题。” 大皇子宫中。 殿内跪着一群宫人,不多不少刚好是大皇子宫中的所有下人。 宣太后身穿朝服,端坐高位,鬓边华发为其再添一丝庄严肃穆。她扫了眼身侧的皇后,想起小淮言被罚就来气。 “皇后,既然大皇子宫中的人没有少,那你是不是应该去其他宫里查一查?哀家虽然没查过案子,但也听闻过命案得先找出死者身份。石宴,你说哀家说的对与不对。” 刑部侍郎石宴点头道:“太后所言极是。” 皇后抬起上扬的眼尾,扫过屋内众人,不怒自威,“母后所言之事,臣妾昨日已经安排下去,各宫各院上报失踪人数为零。” “荒谬!”宣太后眉心一拧,凤钗上的珠串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人失踪这断肢是谁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皇后嘴角微微扬起,“母后勿急,臣妾所言的各宫各院里不含瑶华宫,苏妃此次去寺庙为圣上祈福未归,臣妾也不好硬闯入查看,以免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传进圣上耳里。” 宣太后眸色一冷,苏妃和皇后向来不和,又斗不过皇后,便在皇上的指导下经常来讨她欢心,她也乐意卖皇上这个面子,一来二去宫里人都知道她护苏妃。 皇后自掌管凤印后,行事向来专断霸道,什么时候竟然连个妃子的宫殿都不敢闯了?明显就是说给她听的。 而且这件事圣上明明嘱咐由她监管,皇后却故意带着刑部侍郎来给她下马威,当真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了。 此时,宫外有人通报:“大理寺少卿到。” 宣太后脸上不悦之色一扫而光,看着自己的宝贝侄孙被人搀扶进众人视线中。 皇后道:“少卿才受完刑法,有伤痛在身不适宜查案,刑部侍郎掌管刑法,也曾出自大理寺,对破案也有一番见解,不如让.......” 宣太后怒道:“皇后你好大的胆子!皇上都说让少卿来查案,你竟然公然违抗圣意!” 皇后面无慌张道:“臣妾也是想替皇上分忧,这案件涉及到皇室颜面,应该早日查出真相,可是以少卿的身体状况,即便有心也无力探查,不如这样,由石宴协助查案,为少卿分担压力如何? 有退有进,事实也的确如此。 宣太后瞧了眼蔺淮言,“少卿认为如何。”她宝贝侄孙已经需要人搀扶了,会不会真的需要人帮忙? 蔺淮言接过话道:“皇后好意臣心领了,那就劳烦石大人协助臣一起揭开事情真相。” 皇后扫了蔺淮言一眼,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笑了笑,“那石侍郎这几日就陪着少卿调查,限时三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臣定不辱使命。” “臣遵旨。” 皇后目的已经达成,便离开,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尸体呆在一处晦气! 宣太后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走,皇后留下一个石晏当间谍,肯定是为了给小淮言使绊子,她得留下来给小淮言撑腰! 蔺淮言见劝不动她,只能让福公公守在宣太后身侧,自己和沈初去查看那些尸块。 石晏也跟了上去。 沈初戴上手部护具,打开裹尸的白布,“断肢桡骨、腕骨齐全,是从肱骨处被砍断,卸下了整个左臂。” 她拿起断臂查看细节,“表面皮肤无弹性,尸僵彻底消失.......” 没有得到推测的死亡时间,蔺淮言看向沈初,见其一副思忖的样子,对屋内跪着的人道:“是谁第一个发现断肢?” 众人虽然都低着头,但是眼神一直瞟向跪在角落里的丫鬟。 石晏离得最近,见此,他走过去追问道:“赶紧详细回忆那日情形。” 丫鬟先是被断肢刺激又被跪罚太久,脑子里一片空白,语无伦次,越说听者越糊涂,到最后竟然怕得哭了起来。 “别急。”沈初安抚道:“这样,我来问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不是。” 丫鬟瑟瑟发抖,抬头在她镇定的眼神下逐渐平复情绪。 “断肢在书房发现。” “是。” “发现时断肢上有水渍。” “是。” “书房内有冰窖。” 丫鬟蓦然抬头,不懂这个和断肢有什么关联,不只是她其余人都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你这问的什么问题,书房怎么会有冰窖。”宣太后好奇道。 听到这,蔺淮言拧眉,想起顾家死后三年未腐的顾老太太,他知道沈初为何推断不出时间了。 “回太后的话,这个问题对此案非常重要。”沈初解释道。 丫鬟摇头,“没有,大皇子极其爱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房内燃炉火除湿,不可能会在书房里放冰。”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沈初神色反沉重了起来,“最后一个问题,最近一次燃炉除湿是什么时候。” “前日,昨日我打开窗户通风,打扫书房时就发现了断肢。” 要问的都问完了,沈初再次看向那只断臂,“伤口整齐,从关节处一刀斩断,手法娴熟。”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明显在提示什么。 蔺淮言收到信息,指向另外几块被野猫啃食过的肉块,“这些呢。” 沈初放下断臂,走近道:“臭味明显,肉质腐烂.......”说着她扭头恶心了起来。 石晋蹙眉,“身为大理寺的仵作竟然会对尸体反胃,你这种人是怎么取得仵作文书的!” 沈初本蹲在地上继续呕,听到这擦了擦嘴,她这种人可没有仵作文书。 蔺淮言好心解围道:“石大人,你也看见了,当下这种状况无法继续验尸,不如还是先排查死者身份?” 石晋冷哼一声,“光排查有什么用,查到了失踪之人又怎么证明就是死者?我看少卿你是重伤高烧烧糊涂了,本宫现在就去找仵作重新验!” 说完怒气冲冲地离开,转脚却进了清宁宫。 第101章 小狐狸对上老狐狸 见人走远,沈初才站了起来,对蔺淮言眨眨眼:我演得像吧! 蔺淮言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染上几分无奈。 宣太后眉心一跳,她还未见过自己的宝贝侄孙对谁笑得这么祸国殃民,她急匆匆地要去仔细看看让小淮言特意召进宫的人。 福公公搀扶住她,提醒道:“太后,这些宫人贵了一天一夜,怕是已经受不住了。” 宣太后心急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谢太后恩典。” 宣太后前脚踏出殿门,宫人后脚散开退下。 蔺淮言瞧见宣太后打量沈初的目光,抢在她开口前道:“太后,先回您寝宫,这里不适合说话。” 宣太后忍住好奇,让人守住宫殿后,一行人回到寝宫。 宣太后坐稳后就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蔺淮言却为她斟了一杯茶,道:“往后有的是时间,祖母先听完大皇子此案。” 语落,示意沈初如实道。 沈初点头,“大人,大皇子应该是被嫁祸的,断肢上有大片的暗红色尸斑,按压不褪色,说明是死后一天以上形成的,但是尸僵却完全消失,这种情况一般是死亡后两日到三日内才形成,两项判断死亡时间的方式得到的答案不同,所以我才问了冰窖那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宣太后听着怕怕的,感觉屋内温度都降了下来,她端起小淮言沏的茶,浮了浮茶沫,耳朵却继续听着沈初道: “而根据丫鬟所言,发现断肢的前一日书房内刚好燃过炭炉,温度比室外要高一些,被冰冻过的断肢就会有水汽产生。所以这只断臂应该已经被卸下来有一段时日了,只是被人刻意冰封防止其腐败。” 沈初说完又将孙仇被捕,以及有人拿走尸包一事,一一说来。 蔺淮言陷入沉思,沈初因为已经想了一整日了,现下反而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有个猜想,此断肢就是被孙仇解尸的小顺子,而拿走尸包的人只丢弃了一部分,将手臂这种明显是人体组织的断肢留起来冰封住,等时机到了再丢弃到大皇子寝宫。” 宣太后听完好奇心完全被吊起来了,“什么时机?” 蔺淮言道:“皇上前段时间将春季围猎一事交由大皇子办理,有人心急了,开始制造机会毁掉大皇子的形象。但是口说无凭.......” 他想了想道:“现在要将这只断肢和衙门尸包里的断肢对比,确定是否属于死者小顺子。” 沈初点头。 ...... 清宁宫。 “什么都没查出来?”皇后质疑道。 石晏蹙眉道:“少卿身边的人问了几个问题后,便没有再验,下人通报说他们离开大皇子寝宫后也没有在去过。” 皇后沉思,“以蔺淮言的能力不应该啊,他又在卖什么关子?”随后又道:“不管他想要干什么,你都盯紧了,这件案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石晏拱手行礼道:“臣明白,绝对不会牵扯到三皇子。” 皇后颔首,石晏赶紧退出宫殿。 人走后,皇后转身进了里屋,李哲禹正跪在地上,看见她就喊冤,“母后,真不是儿臣让人做的,你就信我这一次吧。” 看着李哲禹一脸委屈的样子,皇后揉了揉眉心,光她相信根本没用,得皇上相信,更何况她自认为李哲禹干得出来这件蠢事。 李哲禹跪爬至皇后身前,讨好地给她捶腿,“母后,就算我想做,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断臂呀,总不能随便砍断一人的胳膊,儿子可没这么残忍。” 皇后狭眸,残忍?想在宫中生存下去哪个不残忍? 别看太后现在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若是没点心机能收养当今皇上?能成为现在的太后? 宫中,没有人的双手是干净的! “母后,您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去和李修渊对峙!” 皇后冷目凛然,“哪都不准去,就在这跪着,一直跪到这件事结束!” 现在皇上已经开始忌惮她,故意重用李修渊,冷落李哲禹,如果这件事最后的结论就是李修渊做的,也还好说,如果是被冤枉,皇上必定会对他们失望透顶,再这样下去,她只能让兄长回京了! ..... 傍晚时,蔺淮言就收到衙门传信,尸包里只有一只右手,按照沈初给出的方法比对后,从上到下肱骨、桡骨、腕骨、指骨基本相符,是出自死者小顺子。 蔺淮言趴在卧榻上,背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沈初特意选了一个柔软的布条轻轻点擦上药。 “大皇子被嫁祸之事是不是可以结案了啊?” “关于嫁祸之人,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蔺淮言道。 但是此刻他必须先去见一面皇上。 屋内静悄悄的,沈初小心地上药,此时殿外有人通报石晏前来商讨案件。 蔺淮言转而对福公公道:“去请祖母拖住他。” 本以为蔺淮言只是借口,没想到等她上完药后,他当真休息起来,沈初退出房门去找蒲公公兑现承诺,在宫中多与人拉近关系就能多打听到一些当年的事情。 宣太后请石晏进殿内,还让人上了一壶好茶,和蔼地跟石晏拉家常,还不让他插话。 对方是太后,石晏又不能严词拒绝,硬是凌乱地喝完一壶好茶,本以为应该可以了,谁知道眼瞅着太后又让人上了一壶...... 另一边,蔺淮言一身墨色衣衫从侧门出去,一路上避开宫人进入紫宸殿。 长公公拨开书房隔帘,道:“皇上,世子来了。” 蔺淮言跟随其后进入,见皇上面色尚可,便知他是故意借病不见大皇子以及皇后。 “大理寺少卿蔺淮言参见皇上。”他行礼道。 皇上放下手中书卷,笑道:“你办案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这还没过一日,竟然就来了。怎么样,他们又在闹什么。” 蔺淮言摇了摇头,“臣无能,并未查出真相。” “哦?”皇上打量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味,“那你来见朕的目的是什么?” 蔺淮言从容地再鞠一个躬,“臣是遇见困惑了需要皇上帮臣指明该如何做。” “说说看。” 蔺淮言避重就轻,从小顺子被分尸一事缓缓道来。 皇上眼神越来越暗,待蔺淮言说完后,上下打量他,许久才道:“你已经知道陷害老大的人是谁了?” “臣不知。” 皇上哼了一声,“学什么不好,学你老子装糊涂,老三坑害了你一把,不想报仇?” 蔺淮言云淡风轻道:“一点皮外伤不足挂齿,就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难免会耽误皇上交办的事情。” 皇上叹了口气,“老三那个混账玩意尽不做人事,陷害你,坑害老大,这顽劣性子确实要好生收拾一下,只是......” 蔺淮言晃了晃,长公公立刻将他扶稳,“世子当心啊。” 皇上黑眸一闪,道:“朕果然老了,忘了你身受重伤,长公公赐座......” 第102章 姜还是老的辣 蔺淮言落座,皇上喝了一口茶,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而且还换了话题。 “关于北狄的形势你怎么看?” 蔺淮言蹙眉像是沉思,“北狄此次是有备而来,新主姬晏宸此人心思叵测,得防。” 皇上丢给他一个奏折,“上次宫羽一案引出来的人口计划,让朕对姬晏宸刮目相看,但是有个问题朕一直在想,就算北上沿线州县通牒盘查不严,但最后一站可是陆将军亲自把手......” 后面的话他不说,蔺淮言也明白,如果不是军中放行,米粮很难送进北狄,他打开手中奏折,快速找到重点,“使臣死了?” 皇上点头,“丰州快马加鞭送来的。” 蔺淮言不解道:“不是断了北狄进关,为何会有北狄使臣?” 皇上意味深长地瞧了眼蔺淮言,“一项新的决策从起草到实施必定会引来反对的声音,姬晏宸有野心想吞噬我大周,但是并不代表北狄千万子民都是这样想。 一旦开战,最先、最直观受到伤害的就是他们,所以只要有激进派就必定会有保守派,而保守派就是朕的突破口。可惜的是他们刚过边界进入丰州,就死于流寇。” 所以林原白去北狄的目的是联系这些保守派? 林原白现在是李晋安的驸马,而陆将军又是李晋安的舅舅,特意派林原白去是为了试探陆将军,试探皇后? 可为什么会试探皇后和北狄的关联? “护送他们进京的两名将士,十三名士卒也全部被流寇杀死。” 皇上眼中浮现杀意,“朕每年拨出去那么多军饷,养出来的士兵竟然打不过流寇,朕以为,还不如将军饷用于招安流寇!” 蔺淮言沉默半晌,想起有曼陀罗花的金创药,道:“皇上,士兵不敌流寇一事或许另有隐情,臣这次去齐洲发现北狄善用曼陀罗花,而近日臣得来一瓶军中使用的金创药,发现里面也有曼陀罗花,长期使用会产生依赖,对身体造成伤害还会使其失去战意,依臣看陆将军应该不知道此事。” 皇上扫他一眼,“药是晋安给你的?” 蔺淮言点头。 皇上哼了一声,“那陆湛确实不知情,但凡知情也不会把此药给晋安,晋安更不会把毒药给你,朕这个女儿满脑子都是你。” 蔺淮言不语。 皇上叹了口气,这才回到方才的话题上,“现在你知道老大一事为什么不能是老三了吗?” 蔺淮言抬眸,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动三皇子,但是这话只能从皇上口中说出。 “朕让你查,是因为你行事向来公正,而且顾大局。朕若是交给别人,皇后党派的人会用此事盯死老大,反对皇后一派的又会在查出老大是被陷害后,咬死老三。 而当前断不能让老三出事,不然皇后必定会让陆湛回京,军中无帅,北狄就会趁虚而入,战事当前换帅是大忌,所以老三不能动。” 蔺淮言深明大义道,“皇上深谋远虑,一片苦心.......” “行了,朕看着你长大还不了解你?朕此次让你受了委屈,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提,只要不涉及国事安危朕都答应。” 蔺淮言一副为难的样子,“臣......确实有一事求皇上应允。” 皇上轻笑一声,“跟你老子一个德行,在朕面前装重伤,你什么能耐朕会不知道?就算有老三盯刑,母后会舍得不管你?想必那骨鞭早就被换成了中空的皮鞭,也只有老三以为真的重创你,在那傻乐呵。” 蔺淮言也笑了笑,“既然皇上都看出来了,臣就直接坦白了,臣想恳请皇上让臣彻查大周陈年冤假错案。” 皇上笑意停在嘴角,怪异地瞧了他一眼,“机会难得,你只求此事?” 蔺淮言坦然道,“臣此次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后,闲来无事翻看以前的案卷发现有一些案件在审理时有纰漏,导致真凶逍遥法外,无辜之人却要遭受牢狱之灾。 年份近的犯案之人正在服刑,其妻母亲人盼其归家,年份久远的其子女还在受其影响沦落贱籍,一人受冤,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臣想重查错案,还其公道,让真正的凶手难逃法网,让大周万千子民以及周边国家,知晓我大周崇德尚法、公正廉明。” 皇上思虑片刻,“你有心了,但是历年审理案卷众多,你也不可能一一翻查,这样,朕让刑部拟定一则律例,冤案错案必须由至亲提出翻案,各州县呈大理寺审阅。” 至亲...... 蔺淮言眸色一沉,皇上看出他的心思了? 十五年前沈容陌一脉一百八十人全部命丧火海,即便他提出翻查旧案,却也因为沈家无至亲不能重查。 除非,暴露沈初的身份...... “如何?”皇上犀利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蔺淮言起身揖礼,“皇上英明,臣只顾一时兴起,竟忽略了可行性,多谢皇上提点。” 皇上点头,“那就这样办了。”说完由衷地赞赏道:“朕的儿子要是有你这样,朕也不用愁了。” “皇上谬赞了,三位皇子德才皆备各有所长,是天下黎民之福。” “这话你也说得出来?朕听着都脸红。”皇上摆了摆手,随后严肃道:“老大老三这事了了后,去帮朕清扫流寇。” “臣遵旨。” 蔺淮言走出紫宸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松了松满是细汗的掌心,准备离开。 此时,长公公也关门出来,叫住蔺淮言,揖礼道: “世子留步,老奴有一事需要世子帮忙。” 长公公在皇上还是皇子时便跟在身侧,是皇上的心腹,他会需要自己帮什么忙?必定是来帮皇上传一些不适合由他说出口的话。 蔺淮言回礼,“公公请讲。” “圣上让您提要求,您所提之事不涉及私人,反而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等胸怀让圣上更觉得亏欠了您,圣上本就忧思成疾,再多一愧疚,怕是寝食难安不利于龙体。 为了圣上,老奴斗胆请您想想办法,为此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既让您能出气,又能帮三皇子脱罪,同时最好还能让他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再能让晋安公主断了念头,那就皆大欢喜了。” 蔺淮言眸色幽深地瞧了眼紧闭的屋门。 姜还是老的辣。 第103章 少卿在身边养小官 夜色已暗,太后寝宫还灯火通明。 宣太后一边饮茶一边看着屋外,直到看见一个人影,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她已经聊得嗓子冒烟,无话可说了,小淮言可算来了! 蔺淮言披着一件外衫,俨然刚睡醒的样子,步伐虚浮地走入殿内,“听说石侍郎来找我谈案情?” 石晏喝了五壶茶,听宣太后回忆了两个时辰的过往,此时此刻,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小时候的顽劣故事,以及母亲看不上父亲,却被父亲强娶的事情,总之是一些他不太需要知道的事情。 此刻终于等来蔺淮言,他竟然有些激动,终于不用再听太后回忆他父母的爱情故事了。 石晏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少卿借一步聊?” 不想聊的还有宣太后,她以年纪大需要休息为由,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石晏这才又重新坐下,直奔主题道:“少卿可有什么方向?” 蔺淮言一副沉思的样子,“我从皇子宫殿回来后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是大皇子断了宫人一臂或者是杀人了,他必定会清理好后事,而不是让断肢出现在书房中,所以我认为大皇子可能是被嫁祸了。” 石晏看着他,眼中藏着深意,“少卿认为是谁嫁祸大皇子?” 蔺淮言一副为难的样子,“石大人,你也曾在大理寺任过职,理应知道怀疑也需要证据,我现在还未找到证据,不敢妄自猜测,只是宫中已经有人传出风言风语,我们得赶在这些流言传入皇上耳朵前,及时找到真相。” 石晏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到,宫中在传此事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他拧眉问道:“如何查?死者身份毫无线索。” “石大人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断臂者真的是死了吗?若他还活着这案子反而简单,如果是死那就棘手了。 石大人在刑部任职理应比我更清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二位皇子免不了都要去大理寺走一遭,最后再去你刑部报道,待日后不论是哪一位皇子荣登大宝,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蔺淮言叹了口气。 石晏沉思,蔺淮言所言极是,断肢的主人不能死! “那几块腐肉,少卿的仵作可验出来是什么了?” 蔺淮言摇头,“仵作身体有恙,暂未验完。” 那就是还没验,趁这个机会,他得赶紧禀报皇后,商量对策。 石晏踏着夜色匆匆离开,现在宫门已关,他出不去也不准备出去,再次进了清宁宫。 皇后忧思李哲禹还未睡下。 石晏将蔺淮言所言一字不差地复述完,皇后抬起眼皮,扯出一抹嘲讽。 “本官还在奇怪,他怎么那么快就答应让你一起探查,原来还不傻,知道自己查的是皇子,皇上即便再生气能对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隔夜仇,等日后皇上老了,想儿孙承欢膝下时,必定会反过来责备蔺淮言。” 石宴忙应和道:“蔺淮言从下午一直休息到傍晚,如此懈怠,必定是不准备再查。” 皇后眼中闪过狠厉,“既然如此你就趁着今晚布置好,本宫明日就要结案!” “臣知道该怎么做。” 夜色将明,宫中在破晓前热闹了起来。 两则流言一起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小丫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世子不能人道……” “嘘——明明是好男风!你可看见他身边的小侍从了,瘦瘦高高,五官极其俊美,我怀疑啊就是少卿养在身边的小官。”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昨日还看见她搀扶着少卿,两人举止那叫一个亲密无间......” 沈初脚步一顿,迅速退回到墙角后,错开和两位丫鬟相遇,她满脸问号,上一次在寺庙少卿有意让苏妃误会,现在苏妃还未回宫,怎么宫里就流传开了? 她得回去告诉少卿,有人在背地里骂他不能人道,提脚刚走了两步又撞见了几个小太监。 “听说没,石侍郎查清楚大皇子书房内断臂一事了。” 沈初装作找东西样放慢脚步,听他们继续道: “刚才我看见石侍郎带着一位没有左臂的人去见皇上了,包扎的纱布上全是血,可吓人了。” “石侍郎的速度可真快啊,听说少卿这次什么都没查出来,输得可真彻底。” 沈初柳眉微蹙,才不是这样,少卿只是没有石侍郎狠心,竟然连夜斩断了无辜之人的臂膀。 另一边,宣太后赶在第一个敲开了当事人的屋门。 蔺淮言正在看书抬眸见宣太后一脸怪异地打量自己,想到了什么,指着身边的凳子,“姑祖母坐。” 他一举一动皆是风雅。 宣太后心里一梗,她这个天人之姿的侄孙怎么会有断袖之癖、分桃之爱啊。 “姑祖母听到了什么?”蔺淮言明知故问。 宣太后叹了口气,直言道:“说你一把年纪没娶妻纳妾,是因为你好男风,凌王府要断后了。” 她明明记得小淮言说过解药的是位女子,怎么现在会传成这样?“外面传言可是真的?你真好那一口?” 蔺淮言哑然一笑,“暂且是。” 暂且? 宣太后眸子一转,“是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她越想越觉得对,“你若是好男风,又怎么会对李晋安动心思?这样之前传说你欺辱公主的流言就会不攻自破,变成老三陷害你,而你宁愿接受鞭刑也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便又坐实了你有龙阳之好。” 蔺淮言笑道:“姑祖母一颗玲珑七窍心看得真透。”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你这是杀敌一百自损一万!这传言一流传出去,凌王府都会面上无光。” 蔺淮言道:“无妨,父母那边我会解释。” 宣太后还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大人,不好啦!”沈初一路跑来冲入屋中,扶着双膝直喘气,“外面流言四起,全是对你不利的.......” 宣太后闻声,目光落在沈初身上,上下打量,方才以为蔺淮言是为了对付三皇子想的损招,可现在看见沈初秀雅灵动…… 她皱了皱眉,流言也不是不可信,尤其是那句”少卿养在身边的小官”让她沉了眸子。 沈初抬头对上太后思忖的目光,俨然知道他们已经知晓外面在谣传什么了,到嘴边的话立刻换成一句:“参见太后,太后祥康金安。” 太后心里有疙瘩,没应声,独留沈初尬在原地。 蔺淮言解围道:“你先去准备膏药,一会儿我来找你上药。” 沈初麻溜地离开,太后心里更不舒服了,难怪沈初一来就不让医正上药了,医正哪有沈初好看呢。 不行,她现在就要去给小淮言挑选几个女婢! 没过多久,皇上下令撤销了大皇子的禁足令,而大皇子宫中断肢一事的真相也随之在宫中传开。 “大皇子发现冷宫宫人偷窃,屡教不改后断了他一臂,那名宫人怀恨在心便将断臂丢在了他的书房,本意是吓一吓大皇子,谁知道又因为野猫偷了御膳房里的猪肉,断肢和碎肉在一起,让人误以为大皇子分尸。” 沈初拧了拧眉:“大人,这结论您信吗?” 蔺淮言目光微凉,“圣上信就行。” “大皇子会依吗?” 蔺淮言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必定会认,这样便是皇上愧对于他,对他而言只有好处。” “那又会怎么处置冷宫的宫人呢?”沈初问。 “陷害皇子,随军发配边疆,而后便会在去往边疆的路上暴毙。” 第104章 为少卿赐婚太傅长女 紫宸殿。 皇上接过长公公递来的茶,浮了浮茶沫。 “皇上,少卿已经出宫了。” 皇上哼了一声,“小兔崽子跑得倒快,朕让他想办法,他竟然将老大的事丢给石晏,石晏就是个棒槌,做事顾前不顾腚,谁断臂几日后还血流如注?!赶紧去把那宫人处理了,别再生事端。” “诺。” “朕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想出个这么损的招,说自己有龙阳之好?这让朕还怎么指婚!”他拍桌子道,手边正是他昨夜拟定的赐婚诏书,太傅长女。 皇后年前为陆十洲求过婚事,求娶人正是太傅长女。 他虽然老了,但是眼不瞎心不盲,当今朝堂上明里暗里斗来斗去,唯有太傅和凌王这两个硬骨头未表态,老三本就被陆湛拥护着,他相信,只要他今日赐婚陆十洲和太傅长女,明日皇后就能携陆湛来逼宫! 可惜当前陆湛还有用,不然他早就废了皇后! 皇后此人心机颇深,当年一事,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做的如此决绝。 “皇上息怒,少卿现在未成婚,心无牵挂不是正好能全心全意处理您交办的事情吗?” 皇上起身,来回踱步,“长公公,你太小看此子了,朕怀疑他是看出了朕的想法,才故意来这么一出,朕昨日就不该让你去提点他,让他来找朕赐婚,朕就应该直接下旨赐婚!现下好了,太傅要是知道朕给他的女儿指婚一个有不雅癖好的人,他敢指着朕的鼻子骂朕!” 长公公弯了弯嘴角,“世子确实聪慧,一则流言就达到了您的要求,还帮自己洗清了冤屈,如此一来您必定会因为三皇子在没弄清楚事情前就来告御状,而罚他禁足,有处罚便不会亏欠于世子,也让三皇子长一次教训,更重的是彻底断了公主这么多年的念想。 “圣上您想啊,就算是世子让您赐婚,您只是同意,以公主的性子也会埋怨您当年不赐婚于她,现在世子直接自损,公主失落也只能怨在世子身上。” 皇上怪异的睨他一眼,“好了,去吧,宣旨,关老三三个月,撤掉小兔崽子的三个月禁足限制,让他赶紧滚去丰州给朕查清楚,查不清楚就老老实实地回来娶太傅长女!” 什么狗屁龙阳之好,老子风流成性,到儿子这里还能变异了? —— 大理寺。 蔺淮言收到圣旨后,以丰州路途遥远需要准备为由,将起程的日子定在三日后,长公公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在他耳边将皇上的殷切嘱托交代清楚。 随后就见蔺淮言黑了脸色,长公公会心一笑,“少卿,咱家先回宫复命了,祝少卿一路顺风。” 长公公离开后,沈初一脸好奇地凑上前,询问道:“丰州出了什么大事吗?” 蔺淮言拧了拧眉,点头,“先把章迟的事处理了。” 原来在这两日,季多竟然找到了陈徽启的坟地。 “大人,我们要不要飞鸽传书给陈佩之告诉他这则好消息?” 蔺淮言撩起眼皮,“告诉他我们要挖他祖坟?” 沈初:“......” 圣上彻查旧案的圣旨还未下,蔺淮言不想因为此事让圣上起疑心,决定只带知情人。 人入土十六年,已经白骨化,所以出发前还得准备一些装备。 钱玔对京城极为熟悉,自告奋勇和沈初一起去购置装备,沈初负责去准备验尸用的东西,钱玔则去买工具。 沈初很快就在集市上购买完油醋、火炭和红油伞等,顺手买了一个烧饼边走边啃。 城东铁器铺内,掌柜的一眼就看出钱玔身价不菲,围着他跟前跟后,“这位爷想买什么?小店内玄铁、精铁制品都有。” 钱玔没干过挖人祖坟的缺德事,也不知道买些什么。 “或者您告诉我准备干什么用,我给您介绍介绍。” “挖坟。” 沈初一口饼差点没噎死,在大周,私下盗墓的土夫子可是要被斩断双手的。 钱玔还一脸无畏,挑了把铲子,掂了掂,“掌柜的,这个东西能打开棺木吗?” 掌柜变了脸色,招来小厮俨然要去报官。 沈初立马咽下口中的饼子,解释道:“掌柜莫怪,祖宗托梦,说近日河湖涨潮,河水倒灌入坟里,住着不舒服,让我们这些后辈给他修修。” 掌柜的这才放下戒备,给他们挑了几把铁铲和鹤嘴镐。 钱玔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要被捉去见官,豪气地付了钱。 两人回到大理寺后收拾好装备,季多驾马车出城,行驶了一公里后,停在官道上,从没有路的草地步行至一处山丘。 山丘后面有一个无主墓地。 季多道:“问了周边的人,这个墓地没有人祭扫过,而且看这下沉的样子也有十几年了。” 蔺淮言点头,先开官吧。 一人分了一把铁铲开始干活,四人中钱玔一边干活一边吭呲,沈初力气不大但干起活来像模像样,一炷香后,露出了棺木。 四人换下铁铲用鹤嘴镐打开棺木,尘烟散开后,只见一具骸骨静躺在其中。 太阳高悬头顶,沈初用手遮住强光,眯着眼查看道:“颅骨前额有坡度,枕后隆突比较突出,骨盆下方两侧耻骨夹角较小,是男性,按照牙齿磨损痕迹来看约莫而立之年。” 蔺淮言道:“陈徽启去世那年三十又一,之前有过腿伤。” “此人腿骨骨骺处增生,显然生前受过伤,应该是他。”沈初带上面纱和手部护具,对季多道:“帮忙,验尸。” 季多对沈初有意见仅限于世子因她受伤,在验尸一事上,从未质疑过她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是敬佩。 他拿出一张蒲草垫铺开,然后指示钱玔去周围农户家里借水。 钱玔即便在家不受宠,也是大户人家里养出来的娇贵公子,第一次见这场景没吓晕过去已经是给蔺淮言长脸了,他脚底生烟地离开去找农户打水。 沈初在等水来时,仔细数了数白骨的数量,颅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六块,人体二百零六块骨头全部都在,既然没有缺少那就要看是否有损伤了。 第105章 验骨 钱玔不亏是妇女之友,不过一会儿就哄来了两名农户帮忙挑了四桶水放在山丘前,然后自己一步一洒的将水桶提了过来。 至此,四人通力合作,按照沈初的提示开始验尸。 沈初用清水洗干净白骨。 另一边,季多奋力挖出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地穴。 钱玔负责点燃火炭,待温度起来后,再泼灭明火。 随后,蔺淮言倒入烈酒二升,白醋五升,接着沈初将白骨按照人体形状从头骨、躯干骨、四肢依次摆放于地穴上,然后再盖上草垫蒸烤。 一个时辰后。 沈初掀开草垫,在其余人的帮助下,将尸骨放入正阳下,然后打开红纸伞。 这一次,钱玔好奇地凑了上去,听沈初解释道:“白骨在伞下显现出红色痕迹的就是生前伤。” 语落,四人都开始观察尸表上的情况。 “这里有红色!”季多指着胸骨处道。 钱玔瞧了一眼,不甘示弱找到腿骨上的伤痕。 沈初点头,对蔺淮言道:“陈徽启确实是被人杀害,身上各部位白骨上都有红色血痕。”她拿起颅骨,“后枕骨处有血痕,还凹陷了一部分,生前应该是被钝物重击过,同时舌骨骨折,颞骨岩部有血痕,初步怀疑是被人击打勒喉。” 说完她将颅骨给钱玔,钱玔吓的接连后退躲在季多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道:你别害我。 沈初解释道,“后枕骨处被钝物重击形成的凹陷形状不平整,凶器应该是有特殊形状,你一手丹青画皮又画骨,所以需要麻烦你帮忙拓印下这个伤痕。” 钱玔被夸,得意地仰起头,但是让他去拿骷颅头实在是做不到。 蔺淮言幽幽道:“如果能从凶器找到凶手,我会当面感谢钱世伯培养出来的好儿子。” 蔺淮言精准拿捏了钱玔想要得到钱老爷认可的心理。 只见钱玔戴上沈初递来的手部护具,然后由沈初拿着头骨,季多帮忙将宣纸覆盖在后枕骨上他再拓印,不碰尸骨是他最后的倔强。 宣纸上拓出一个非常概括性的轮廓。 “这太模糊了,即便知道有特殊形状,但是光凭这个也没办法推测出是什么。”钱玔道。 “无妨,虽然此刻线索模糊,后续也能从其他地方继续完善。”蔺淮言安慰道。 凶器越小众就越有指向性。 现在陈徽启真实的死因找到了,下一步就要从当年的知情人,章迟和徐捕头入手了。 几人快速将墓地恢复原样,离开时已经是傍晚,几人再次分头行动,蔺淮言去地牢会一会章迟,沈初则去市集上买了一些东西去看望徐知意的娘亲,不得不说有钱玔在后,她出手大气了许多。 开春后,日头渐渐长了起来,徐知行下了差后和徐捕头一起在院子里修缮厨房,以前那间厨房朝北,阴冷,徐婶常年在厨房忙活,一身伤寒疾病,一到阴雨天便浑身疼痛。 自从徐知意出事后,父子俩突然明白了以前两人一心都在差事上,忽略了家人,自此两人陪伴徐母的时间越来越多。 徐知行站在屋顶上铺盖稻草,远远看见路口处一个单薄的身影,一手牵着一头羊一手提着一兜药材,臂弯处还夹着一只鹅,身后跟着几只鸭。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竟然从宽阔的土路走到了田埂上。 徐知行坐在屋顶上远眺,她走得很不顺利,羊不配合被她硬扯着走,被夹住的鹅从她臂弯处跳下来,扑通了一身泥泞。 田梗上最后一丝残阳清楚地照射出她的狼狈。 徐知行勾了勾嘴角,“爹,我好像知道知意为什么会喜欢沈初了。”她身上有一种平凡又蓬勃的朝气。 徐捕头一愣,“看你说的,沈初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徐母从厨房的窗户处也看见了沈初,立刻擦了擦手出门道:“你们两个还在干嘛,沈初来了,快去接她啊。” 徐知行两步从梯子上跳下来,冲了出去。 沈初累得满头大汗,指着羊骂,“再不听话,就把你炖了!”说着敲了敲羊头。 羊翘起头,骂得更为难听:“咩——” “威胁一只羊,也就你做得出来。”徐知行从田中捉住变黑了的大白鹅,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牵绳,在前面带路。 沈初缓了一口气,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差点没被几只畜生要了命。 两人进入篱笆院中,沈母满脸笑意地迎接上来,“沈初,婶子终于盼到你了,昨日我做了些果子去衙门找你,他们说你进宫了。” 沈初笑着点头,“是啊,少卿遇见了一些事,诏我入宫。婶子,我后日又要出京,不能经常来看你了,这个给你。”她递上药材,“这是治疗风疾的膏药,你将其捣碎早晚敷在酸痛的关节处,连续用半月,疼痛就会减轻。” “婶子,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沈初赶在徐母推脱前出口劝道:“你要是不收,我都不能安心去丰州了,婶子要是想谢我,就给我烧炖饭吧,好久没吃过婶子烧的饭菜了,馋得慌。” “好,好,婶子这就去。” 徐母去厨房张罗饭菜,沈初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拧着裤腿上的泥水。 “丰州那么远,你去那里干什么,和少卿一起?”徐知行问道。 徐捕头也蹙眉道:“我听说现在北狄形势不好,两方随时都会出兵,丰州又是离北狄最近的州县,一旦交战必定会被战火袭击。” 沈初抬头看着二人道:“不用担心,有少卿在,再说那边还有陆将军在,应该没问题的。” 徐知行和徐捕头互看一眼,沈初说的都是大人物,真出了事又怎么会护着她?徐捕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日,辰时。” 徐母烧了一桌拿手菜,沈初一边吃一边给徐家三人讲是如何找到知意的,顺着就带出了一个人。 “徐捕头,这次能找到知意多亏了齐洲知府陈佩之。” 徐捕头一口酒下肚,“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有了上次的经验,沈初赶紧吃了一口徐母晾晒的腊鱼干,“不必,陈佩之有件事可能还有求于您,其父陈徽启当年来过京城衙门,您有印象吗?” 徐捕头放下酒杯,满脸疑问。 “十六年前,一男子死于齐洲管辖的驿站,但此案却由京城府衙审核......\" 徐捕头脸上神色彷如拨云见日,三旬酒后,徐捕头道完当年之事,沈初也已经醉得趴在桌上犯迷糊...... 第106章 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蔺淮言出了衙门和季多一起走回大理寺。 阳春三月,气温逐渐回暖,但夜里的风还带着凉意,京城的夜市也因此未恢复到夏日的繁华和热闹。 季多提着灯笼感叹道:“没想到章迟挺仗义,虽然承认了当年是故意错判,却一直没有供出幕后的人。世子,您就是心慈,要我说就应该对他上刑,他那人一吊上铁索必定全部都招了。” 蔺淮言道:“章迟交代了抢尸的原因,已经是向我投诚,不交代幕后主使只是为了保命。” 同时也间接证明幕后人现如今身居高位。 最重要的是他告知了一个细节,当年死者头部是被钝器打伤然后勒断脖子,和沈初验陈徽启白骨得来的结论一致,看来杀死两人的是同一凶手。 安静的街道上,两道烛光相向而行。 拉长的影子突然停在大理寺门口,驻足。 前方,季多回身问道:“世子,怎么了?” 蔺淮言摇头,示意他先进去,待门口已经看不见季多的身影时,余光中瞟见的人正好完全走入他的视线中。 徐知行提着灯笼,身上挂着一个人,那人他眼熟,正是去打探消息的沈初。 此刻那张胖瘦适宜的小脸上满是醉意,两条腿各走各的,全靠徐知行撑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激动地指指点点。 他猜测若不是徐知行拦着她,她可能会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只是,徐知行拦在她腰间的手...... 格外碍眼。 蔺淮言抬起下颌,眸色越发暗沉。 徐知行负重前行,终于要看见胜利的曙光,冷不丁地对上一双凌冽的眸子,他一时心乱,看了眼沈初,晚归还醉酒,她会不会被少卿责罚? 沈初一路上数落了少卿的十宗罪,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若不是他三番两次提醒她注意言辞,他都怕被有心人听去状告她侮辱朝廷命官。 这一眼,在蔺淮言眼里却别有一番解释,别是一番滋味。 “见过少卿大人!”徐知行大吼一声,想要提醒沈初,奈何人家纹丝不动。 蔺淮言睨着眸子,冷声问:“喝了多少?” “二两。” 酒量奇差无比,醉相奇丑无比,竟然还敢独自在外饮酒! 蔺淮言面色阴沉,“人丢在这里就行了,你先回。” 徐知行看了看冰冷的地面,“醉酒后最容易着凉生病,我......我扶她去休息。” 蔺淮言微眯眸子,“你还挺关心她。” 徐知行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只倒是平日里的询问,回道:“同僚三年,理应互相关心,互帮互助。” 蔺淮言压低眉梢,十五年、三年...... 好在还有个陆十洲排在自己后面,这样一想,语气缓和了几分,“把她交给我。” 在徐知行怔愣的目光下,蔺淮言抓住沈初臂膀,稍一用力便带入自己怀中,然后进入大理寺消失在门后。 徐知行摸了摸鼻子,不是说凌王世子冷酷无情吗,怎么如此体贴下属? 蔺淮言让人去准备沐浴的温水,心中因窝了一团无名的怒意,搀着她走得极快。 沈初不舒服地推开抓住自己的手,生气道:“徐知行,你捏疼我了!” 蔺淮言侧目,只见她闭着眼睛,整张小脸拧巴在一起,嘴里像煮稀饭一样,咕嘟咕嘟乱嘀咕,又可怜又好气,“还知道疼,看来是没醉。” 这声音听着不对啊...... 沈初眯着眼,瞧了过去。 今日因为要去刨人祖坟,蔺淮言换了一身束袖长衫,墨发玉冠束起,眉骨利落,下颌线锋利,烛火下那双狭长的凤眸幽冷如深渊。 “大人当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连生气的样子都如此俊朗。”她踮起脚尖,葱白的指尖在他额间一抹,似要抚去他隆起的眉头。 她杏眸里醉意含笑,脸颊上的绯红为其添上春意。 蔺淮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放任她肆无忌惮...... 月光洒在连廊上,微凉,两个呼吸一颗心炙热又滚烫。 随后只听一阵呕吐声...... 那颗炙热的心也凉了...... 沈初酒量出奇的差,第二日晌午饿醒后,吃了些东西又睡下,再睡就睡到了出发的日子。 此去丰州路途遥远,蔺淮言将福公公留在京城以备不时之需,季多则比他们提前一日出发骑快马先去打探情况,随行的马车上带上了钱玔。 钱玔知道要出远门,自己张罗了一车的吃食,他将排队买来的糕点递给沈初。 沈初摆了摆手,捂着肚子一脸萎靡,她在逃亡时饿出了胃病,在京城落脚后才养好,但那夜剧烈呕吐又引起了胃疼。 钱玔边吃边道:“你不舒服?” 沈初眉头紧锁,“休息会儿就好了。” 不仅是胃疼,肚子也疼,一动,只感觉下面一阵暖意,月水如洪流。 来得还真是时候。 “大人,我可不可以去后面那辆车上?”声音委屈巴巴的。 蔺淮言余光瞟看一眼无血色的小脸,又收回目光落在书卷上,“你就在这躺下,丰州危险,不能分开行动。” 在眼前更方便照顾。 钱玔接话道:“世子说得没错,这还没到丰州呢,有个人就一直跟在我们马车后面。” 沈初半信半疑地掀开窗幔瞧了一眼,顿时满脸黑线,她回头看向蔺淮言,难怪被人跟踪少卿依旧坐着无动于衷,感情是熟人啊。 “徐知行怎么来了?” 蔺淮言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这不得问问你?” “我?”沈初指着自己,她睡了两日,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蔺淮言一字一句提醒道:“徐知行说某人邀请他一同前往丰州保护某人的人生安全。” 她信徐知行都不信他会护她安全。 这点信任都没有,又如何会告知他十五年前发生的细节,他又如何帮她翻案?! 蔺淮言越想越气,书卷被他翻得哗哗作响。 沈初抓耳挠腮,终于想起来,那晚醉酒后她骂少卿骂了一路,徐知行见她过得如此可怜,便说要来保护她,她问收不收费,徐知行说报她救命之恩,不收费,她一听有这等好事就应了下来。 沈初揉着眉心,一阵凌乱,“醉酒的话哪能信啊。” 蔺淮言冷冰冰地睨她一眼,所以她说自己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也不算数了?! 第107章 本地人向外地人打听消息 为照顾沈初,蔺淮言让马车放慢了速度,沿路驿站休息,但沈初因为胃疼吃不好,又因为月事期间休息不好,终于在进入丰州前生病了。 丰州知府魏译接到京城马车进城的消息后,在衙门口等候多时,终于等来了马车停留。 下马车的两人一个白面圆脸一身富家公子气,一个身形挺拔一身劲装。 这两位怎么都不太像啊,他一时语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魏知州,我是大理寺的侍卫徐知行,此乃新任少卿蔺淮言。”徐知行拿出大理寺的腰牌递给魏译。 魏译接过反复观摩确定是真的后,这才揖礼道:“丰州知州魏译见过大理寺少卿。” 钱玔挺了挺腰板,学着蔺淮言冷言冷语道:“本官连日赶路疲乏,暂时需要休息,你速让人将验尸护本以及案件详情送于丰裕客栈呈本官审阅。” 语落,转身登上马车。 魏译好不容易盼来圣上派来的人,怎么竟然连衙门都不进? “少卿大人请留步,陆小将军还在里面等候少卿。” 他话音一落,方才还停留的徐知行也立马登上马车,驾马离去。 陆小将军在,那不铁定穿帮! 魏译越想越不对劲,转而拿着腰牌去找陆十洲。 丰州城内,四月芳菲,温度宜人。 沈初穿着夹袄走在街上非常不合适宜,“阿嚏—” 她揉了揉鼻子道:“大人,钱玔能糊弄过去吗?” “能不能,就要看陆十洲会不会拆穿了。”蔺淮言看着她脸上的潮红,继续往药肆走去。 一提到陆十洲,沈初第一反应就是顾云和有没有医治好他的腿疾。 至于他为什么会来,不用蔺淮言提点,她也能想明白,北狄使臣由陆家军护送,却全部死在流寇手下,此事不用动脑子都知道有问题。 即便流寇再强,两名身经百战的副将也不至于死得一点水花也没有。 丰州下一个州县就是大周与北狄的国土交界地,如果说下一个州县是战时第一道防线,那么丰州就是第二道防线。 破一城,可以退,连破两城就会军心涣散,甚至会一蹶不振,所以丰州至关重要,陆将军必定会在丰州留有后手。 可就是在这里,使臣和副将都死了,这太不合乎常理。 沈初跟在蔺淮言身后走进药肆,递上自己开出的药方,“照着抓三副。” 药童很快将药配齐,送来时,后面还跟了一位中年男子,一直盯着蔺淮言。 “公子,这是药肆的掌柜,有一事想向您打听。”药童不敢问蔺淮言只敢问眼前看着脾气就很好的沈初。 “何事?” 本地人向外地人打听事情,怪事一桩。 掌柜的接过话道,“请问这药方是不是出自顾神医之手?” 蔺淮言撩起眼皮看向掌柜的。 沈初拧眉,“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掌柜道:“重要,非常重要,我听说顾神医近日来了丰州,我这小药肆经常遇见一些疑难杂症,想请顾神医指点一二,可苦于没有人牵线,无法见到顾神医。方才我见您这治疗风伤的药方,用药清奇妙哉,非寻常郎中手笔,便想问问您是否认识顾神医。” 沈初没想到自己一个药方竟然引起了这种误会。 蔺淮言开口道:“掌柜的,既然是打听,就应该说实话,你为何非要找顾神医?” “这......”掌柜的还在犹豫。 蔺淮言提步离开,掌柜的这又追了上来,如实道:“是这样,丰州城富商冯家主生了怪病,其子在四处找寻名医,还放话只要谁能医治好马家主,赏黄金百两,不止如此,引荐者也能拿百两白银。”重要的是后面这一句。 蔺淮言和沈初对视一眼,好大的手笔。 “丰州城内的医者现在全部都去了流云山庄。” 沈初寻思,一般能开药肆的或多或少都懂些医术,“你既然想拿赏银,自己怎么没去流云山庄?” 掌柜的羞愧道:“不瞒二位,我去了,可是,不是随便一个自称郎中的都能进去,他们在流云山庄设置了三试。” 第一次听说找人看病还要提前测试的,又是一件怪事。 蔺淮言道:“让掌柜的失望了,我们并不认识什么顾神医,这药方是出自师弟之手。” 沈初努了努嘴,她什么时候变成师弟了? 掌柜的一愣,目光在二人身上打着转,“不知道二位出自哪位神医门下?” 蔺淮言不懂医术,知道的名医除了宫中御医,就只有叶依澜,而自己身边这位确实是叶依澜的传人,可惜不能暴露身份,只好交给沈初发挥了。 他抬眸看向沈初,沈初秒懂,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我们师兄弟二人的师父就是一介江湖游医,四处游历,集百家之长,所以开出的药方不同寻常。” 行吧,名不见经传的游医说不定见多识广,一名惊人呢? “二位,如果对流云山庄一事也感兴趣的话,我亲自送二位过去。”掌柜递出一张请帖。 蔺淮言接过,“那就先谢过掌柜的引荐。” 两人回到丰裕客栈,钱玔和徐知行等候在提前约定好的厢房内。 “魏译把东西送来了吗?”蔺淮言问道。 钱玔点头,“送来了,都在这。” 沈初将药炖上后才来到四人碰头的厢房。 蔺淮言将护本递给沈初,“看看有什么不妥。” 沈初坐下翻开,只看了几行便蹙起了眉头,“一名流寇杀了十七个人?” “为何如此说?”蔺淮言神色凝然,在魏译记录的口供中,并未提到流寇有多少人,沈初光从护本上得出这个结论必定有原因。 “一个人杀了十七名带有兵器的将士,难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是武林第一高手?”钱玔一脸好奇。 入丰州前,蔺淮言让钱玔假扮他时,便将来丰州的目的告知钱玔和徐知行。 沈初放下护本,指着上面的记载道:“十七人的致命伤都是横贯胸前至腹部的一道刀伤,而且还都是左下腹部位伤口最深,然后到胸部伤口深度逐减,致命伤如此一致,我只能认为凶手是同一人,而且还是个左撇子。” 此话一出,在场两位会武功的沉默了片刻。 “刀法出众的人有,但是左手刀法,确实难见。”蔺淮言道。 沈初呼了口气,“让我疑惑的不止这一点,大人,护本上记载,十七名死者身上除了这一处刀伤,周身无任何新伤。” 蔺淮言眸色一暗,无新伤意味着没有反抗,十七人面对同一人都没有反抗,是一个一个轮流被击杀,还是说十七人都没办法反抗? 他思忖片刻道:“今夜重新验尸!” 第108章 查不出的死因 子夜,万籁俱寂,义庄却格外热闹。 因衙门停尸房放不下十七具尸体,全部转移至义庄存放,平日里只有一人负责看管,但此事严重,魏译派出一队差役守在这里,为首的是捕快丁棋。 夜色下,看不清钱玔的神色,只看着他扬起下巴,负手而立,对丁棋道:“丁捕快,本官奉皇上命令前来查流寇伤人一案,现在劳烦丁捕快让开,本官要重新验尸!” 丁棋为难道:“启禀少卿,知州大人下令,没他命令我等不能打开义庄。” 钱玔冷哼一声,“怎么,魏译的命令是命令,本少卿的命令就都是狗屁了?赶紧给我滚开,要是耽误了本少卿破案,本少卿就去状告圣上你们阻拦本少卿验尸,到时候不光是你们,连魏译的官帽子都得掉!” 马车内,沈初挑了挑眉,“大人,钱玔此刻像个贪官佞臣。” 蔺淮言笑而不语,这就是让钱玔假扮他的原因。 魏译在上报的奏折中直接点名死者的身份,这一点引起他的质疑。 北狄两名使臣本就是皇上暗中让林原白接应,然后再交由陆将军派人护送,此等机密大事必定会隐藏身份,所以出事也应该只有陆将军清楚,并上报圣上。 再言,即便陆将军信任魏译让他知道死者隐藏的身份,作为一名知州遇上重大案情应当第一时间上报大理寺,再由大理寺上报圣上。 两项都说不通,是以,他在来丰州后便将大理寺的腰牌给了钱玔,让他自由发挥,怎么嚣张怎么来,怎么不着边际怎么演。 丁棋犹豫,招来身后一名衙役道:“快去请魏知州来。” 衙役领命,要去找魏译,钱玔身侧的徐知行立刻拦住此人,“懂不懂规矩,少卿在此,应该听少卿的命令,少卿没让你走,你私自离开就是违抗命令。”说着一脚踹在此人腿弯处,迫使衙役跪了下去,“还不快点给少卿认错!” 语落,徐知行突然大吼一声,“什么,你竟然小声辱骂少卿!”随即抽出佩刀架在衙役脖子上,“辱骂朝廷命官可处以死刑!” 跪在地上的衙役见动真刀了,吓得屁滚尿流,“没......没啊,我什么话都没说啊。” 沈初啧了一声,“小看徐知行了,很有当狗腿的潜质。” 丁棋离得最近当然知道衙役什么都没说,是少卿侍卫故意嫁祸,想杀鸡儆猴,看来今日就算魏知州来了,也得让他们进义庄。 丁棋挥了挥手,守在义庄前的衙役让开一条路,让马车驶入义庄门口。 马车挡住丁棋的视线,两人下马进入义庄,钱玔从刚才开始腿已经在打颤,好在夜色给他做了掩护,现在一离开众人视线,直接走不动路,贴着门口为二人放哨。 时间有限。 沈初点燃煤油灯,蔺淮言配合地掀开棺木,沈初则快速用刀划开层层包裹的裹尸布,“刀口边缘无明显收缩现象,创口也没有明显扩大,这是死后伤。” 她以同样的方法查看临近几具尸体,症状完全一样。 蔺淮言沉眉,“看来是故意伪造成流寇截杀。能不能找到真实死因?” 沈初观察尸表,“除了胸口的一道死后伤外,确实没有其他外伤,而且也不像中毒,怪事。” 一次性杀害十七人,还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沈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中毒,但是奇怪的是尸体表面没有中毒的迹象。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内源性疾病引起? 不可能。 不可能巧合到十七人都有疾病,哪怕是瘟疫,也不可能同一时间暴毙,这种巧合根本不可能存在! “快,拿下他们,有人假冒大理寺少卿!”门外传来一声令下。 钱玔看清外面的情况后,回头道:“魏译带来了一群人,徐知行已经被他拿下了。” 沈初猜测到魏译会来,却没想到如此快,不行,她还没有找到死者的真实死因! 她再次全神贯注: 面无紫色,颈部无索痕。 “不是勒死。” 后枕部无钝器伤痕,身上无伤痕。 “不是打击致死。” 蔺淮言见沈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尸体上,一个一个排查死因,知道她遇见难题了。 蔺淮言没有打扰沈初,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去,魏译身后的人竟然都举着火箭,看来魏译准备放手一搏了,不管他们是真的大理寺少卿还是假少卿,都准备一网打尽。 他回眸,沈初已经拿出一把刀准备剖验,此时一根箭射在门上,只听魏译道:“数到三,门里的人再不出来,我就放箭了!” “一!” 沈初剖开腹腔,腐败的恶臭味传出。 “二!” 沈初打开胸腔,尸油溢出。 “三!” 蔺淮言一脚将钱玔踢了出去! 魏译看见是钱玔,眸光狠厉,“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扮朝廷命官。”他扬手,众多火箭再次对准义庄。 钱玔快哭了,还是女人堆里好,阿姐婶婶们疼爱他都不够,哪里会要他的命啊,生死关头他觉得能不能得到老爹的认可一点也不重要了。 “慢!” 两匹快马飞奔而来。 魏译扭头,只见为首的陆十洲一袭便衣,神色严峻,身后是高大的风黎。 陆十洲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此时,人群中忽有几只火箭仿佛射偏了一样,飞入义庄草棚顶。 陆十洲眸光一沉,提起魏译衣领,咬牙道:“魏译,你杀害朝廷命官,本将军现在就能宰了你!” 说完对身后人道:“赶紧救火,保护尸首!” 魏译慌忙解释道:“少将军冤枉啊,是手下人失误。而且我也是听说有人假冒少卿想要毁掉尸体,才特意赶来的。” 是不是失误,陆十洲心中自有思量。 他看了眼义庄前瑟瑟发抖的人,心中一阵冷哼,白日里光听魏译描述就知道此人不是蔺淮言,虽然他不知道蔺淮言在打什么算盘,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他需要蔺淮言的帮助,所以才没有拆穿蔺淮言的计谋。 可是即便有他认证,魏译在听说少卿来义庄验尸后,还是直接带人来击杀,看来义庄真的有隐藏的秘密。 第109章 奇怪的死亡表情 有陆十洲在,蔺淮言放下心来,隔着木门对钱玔道:“不用怕,少将军是自己人。” 听到这,沈初抬起头,这两冤家什么时候结盟了? 一瞬间失神后,她再次看着手下完全腐败的内脏,凝了凝神,十七人死亡已有一月以上,按照大周律例,被害人身份、地位、所涉事情重大时,应保存其尸身直到结案。 所以义庄用多层布料缠裹尸体,再放入棺木中隔绝氧气。 但这种保存方法没有极度低温下保存的完整,尸体内部脏器已经水样化,查不出有用信息。 她放下剖验刀,再次观察尸表,一定是她遗漏了什么,不可能完全找不出死亡原因。 蔺淮言退回沈初身侧,仰头看见从房顶落下来的火星,对沈初道,“走!” 语落,拉起发呆的沈初,从背对正门的窗户破窗而出。 沈初跌坐在地上,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所见,四具被开馆的尸体面容神态也出奇一致...... 面无任何表情,眉是眉,眼是眼,嘴角一条线。 这又是为何? 即便是睡梦中死亡,人的表情也不会一模一样,因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习惯性的微小表情,尤其是在放空状态下时,肌肉的记忆就会带出表情。 可这几个人完全一致,又是巧合? 不,过多的巧合必定是人为。 现在有陆十洲的当面认证,钱玔和徐知行的身份被确认,暂时不会有危险。 蔺淮言带上沈初快速离开,两人回到丰裕客栈,沈初风寒还未痊愈,今夜又被尸体里的腐败气息直面脑门,脸色越发的惨白。 蔺淮言眸光暗了暗,让店小二准备一桶温热水送来厢房,然后自己倚靠在房外的栏杆上为沈初守门。 沈初褪下衣衫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浴桶中,感染风寒不是大病,却身弱易累,此刻温水洗去了周身疲惫,她隔着屏风和窗门,定定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连日赶路,蔺淮言一直让她躺下休息,自己则闭目养神,一入丰州便带她去抓药,说起来他应该更疲惫才对。 沈初环抱双膝,感受着温水的流动,心里也热乎乎的。 她觉得,以后背地里可以少骂少卿两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突然响起一阵水声,蔺淮言抬眸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起来,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肩膀,盈盈一握的腰肢...... 蔺淮言心中一动,立刻转身背对厢房,眸光却对上一道嘲讽的目光。 大厅内,陆十洲抬头,第一次窥见蔺淮言慌乱的神色,心中有些惊讶。他大步迈上楼梯,钱玔和徐知行紧跟其后。 蔺淮言回身,见屋中已没了那道身影,这才放心转而去了见面的厢房。 一进入屋内,陆十洲习惯性地调侃道,“这次怎么当起缩头乌龟了。” 蔺淮言习惯性地不理他,围桌而坐,示意钱玔和徐知行说正事。 钱玔今晚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屁股上世子的脚印还在发烫。 一旁徐知行沉静下来,道:“陆将军来的时候,我正好在魏译身侧,看见是他做了个放箭的手势,那几支火箭才射向义庄。” 钱玔想起那几支火箭,一脸哭相地瞧向蔺淮言,有话说又不敢说,分明是害怕。 蔺淮言并不喜欢为难人,也知道钱玔一直在温柔乡里长大,见到这种场面必定会害怕,但是这次临行前,钱世伯请求他带钱玔一起来丰州历练,正好他也需要一个新面孔去混淆视听,这便有了现在这一出。 徐知行替钱玔道:“魏译向钱公子赔罪时,拿出了一封密信,信中说有人在丰州冒充少卿。”他顿了顿道:“难道还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 陆十洲轻笑了一声,“这种信可以伪造,只能说魏译准备充足,如果你们真是假的,杀了说不定还能立功,如果是真的,那他也只是被一封匿名信误导。” 语落,陆十洲目光在几人中转了一圈,“沈初那小子呢?”他偏头看向蔺淮言,蔺淮言去义庄验尸必定是带了沈初。 陆十洲骑马飞奔赶往义庄又赶来这里,口渴,拎起茶壶倒了一大杯茶,一口下肚,再要倒茶时却被蔺淮言抢先一步。 只见他悠闲矜贵地冲泡上一杯君山银叶,意有所指道:“茶要慢饮。” “臭德行。”陆十洲嫌弃,蔺淮言小肚鸡肠,必定是哪里又惹着他了,故意来他面前显摆贵公子姿态。 “咚,咚咚-”是暗号。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门外只伸进来一个小脑袋,半干的长发梳着一个道士发髻,皮肤白皙水润,一双黑眸滴溜溜地转。 “少将军?”沈初见只有陆十洲一人来了,还坐在客栈的椅子上,眸子亮了几分。 陆十洲得意地瞟了眼蔺淮言。 蔺淮言见沈初一心都在陆十洲的腿上,指尖顿了下,放下茶杯,问道:“方才尸体上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沈初及时收回注意力,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没有找到尸体死因,但是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她将十七人面部表情一致的事情道出。 众人沉思,显然都觉得蹊跷。 蔺淮言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凶手趁死者死后,将其死去的面部表情抚平。” 陆十洲斜了他一眼,“凶手有这么闲吗?” 沈初赞同蔺淮言的假设,“有这个可能,抚平面部表情也能影响尸体死因推测,有些特定的死因会呈现在面部表情上,最典型的就是低温冻死的人会笑,因为体温过低濒临死亡时,会产生美好的幻觉,最后脸上就会出现微笑。 而验尸最主要的就是靠观察,然后根据所验结果进行合理的衍生推测,死亡时的面部表情可以帮忙判断其生前最后一刻所经历的场景,是害怕、痛苦,还是开心......” 所以凶手到底要隐藏什么? “少将军,这十七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相同的经历?”沈初问。 陆十洲沉思,“父亲在收到驸马接应使臣的信后,就提前安排两名副将带一队人伪装成去往京城的商队,待接到两名使臣后,十七人在赣州留宿两日,然后出发到丰州,为了更像商队,十七人沿路休息,一共用时九日到达丰州,然后在丰州逗留三日离开,离开当日遇害。” 第110章 师兄还怪好看的 “也就是十七人共同在一起呆了十四日,吃喝住行都在一起。” “对,两位副将知道使臣的真实身份,所以在吃喝上特别小心,每口饭菜必是先由银针试之,再由其中一名士卒先食用,无事后才会给使臣食用。” “如此谨慎,下毒也很难成功,而这十七人也确实不是死于中毒。” 沈初拍了拍脑门,这还是她第一次找不出死者的死亡原因,而且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蔺淮言看了眼天色道:“先休息。” 这一点几人达成一致,分头离开。 陆十洲留在最后,有话想问沈初,他瞪了蔺淮言好几眼,可人家动也不动,倒是沈初打了个呵欠起身离开。 陆十洲跟上,蔺淮言也跟上。 “不是说分开走吗?”陆十洲长臂拦在蔺淮言身前。 蔺淮言冷漠地瞧了他一眼,“是要和你分开走,我们两个无名游医没机会认识陆少将军这种大人物。” 沈初点头,少卿说得不错,他们现在有了新身份得注意。 陆十洲心里一梗,却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在他们的行李中,发现了药瓶,顾云和辨认是止泻药。” 沈初脚步一顿,回望陆十洲,“药呢?” 陆十洲眸光闪过一丝异样,“天明后给你送来。” 丰州之行迷雾重重,危险,却又不知道险在何处。 沈初泡了一个热水澡后,舒舒服服地睡到近晌午,起来时,蔺淮言已经不在厢房,她洗漱完后,直接去客栈前厅点了一桌吃食,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等蔺淮言回来。 饭菜全部上齐,沈初闻着刚出炉的荠菜窝窝,没忍住馋意,一口塞进嘴里,抬头就见蔺淮言一身朴素的青衣,同色发包配木簪,肩上挎着一个药囊,手执串铃,俨然一副游医的样子,他敛去一身寒意,儒雅又英气,如四月拂面的春风。 还......怪好看的。 蔺淮言朝她走来,放下箱匣,落坐,“怎么点得这么素?”她病还未痊愈,应当补一补身子。 沈初一口窝窝头噎在嗓子眼,猛灌了一口水才顺畅起来,“师兄,丰州找我们看病的人不多,盘缠得省着用。” 师兄...... 蔺淮言挑眉,煞有其事地点头,“看来为兄得多给师弟赚些银两。” 若是此刻能叫师妹,更别有一番乐趣。 沈初顺着话问道:“师兄今日可有收获?” “有。”蔺淮言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沈初打开,里面是一粒粒的小药丸,她在空碗中倒入水化开一粒,“确实是止泻药,他们中有人吃坏了肚子?” 蔺淮言指了指瓷瓶底部,沈初倒过来一看,“丰康药肆,这不是昨日抓药的地方吗?” 蔺淮言道:“还得再去一趟药肆。” 两人用完午膳,直接去了丰康药肆,店铺中只看见了药童。 “你家掌柜在吗?”沈初询问道。 药童摆了摆手,“掌柜的送人去流云山庄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看来这掌柜也是广撒网,自己没办法拿到黄金百两,便想办法拿白银百两。 商人,不以利小而不为。 不过,没关系,药一般由药童经手,或许比掌柜的记得更清楚。 沈初拿出药问:“这个你有印象吗?” 果然,药童看了一眼就点头道:“前段时间有个商队闹肚子购买了好几瓶。” “可知道为什么闹肚子,症状是什么样的?”沈初接着追问。 “这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一路的肚子,药方是他们给的,我只是给他们配药,不过第二日听取药的人道,他们中有人找大夫针灸后,症状就消失了。” “针灸?” “对啊,自那日后就再未见过他们,赶路途中闹肚子很麻烦,我猜测他们为了方便应该都去针灸了。” 蔺淮言问:“知道是哪位针灸大夫吗?” “方大夫,不过现在去流云山庄了。” 沈初和蔺淮言对望一眼,看来这山庄必须得去。 两人给药童留言后,分头出了药肆,蔺淮言去联系钱玔他们叮嘱接下来注意的事情,沈初则去购入一些草药做成药膏,充实药囊,让两人的身份看上去更真实。 两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出现在丰康药肆。 掌柜也从流云山庄回来,在知道沈初他们也要去试一试时,顾不上辛劳,立刻让马夫再次赶往流云山庄。 丰州乃山地,出了城中心,四周山峰连绵不断。 蔺淮言扫了一眼,只见马车盘山路而上,一边是山石一边是陡崖,他沉眸问道:“冯家主为何会住在偏僻的流云山庄?” 掌柜解释道:“冯家主生病需要静养,而且此次天下各路医者皆闻名而来,丰州城又是山城,没有足够大的宅院一次性容纳这么多人,所以才有了流云山庄,你们不要小看这流云山庄,等到了就知道了。” “天下医者?”沈初沉思,百两黄金怎么可能吸引天下医者? 真正有名望的医者,如顾云和那般会缺银子? 除非...... 掌柜呵呵笑道:“我是进不去,但凡能进去,我也想亲眼看看大周第一医师花落谁家。” 是了,同一行业内各路英才相聚,又怎么会和和气气的学术交流,必定是要分出高下。 冯家主这手算盘打得真响,以“天下第一”的噱头吸引众位医者来为自己治病,敢想也敢做。 马车攀登上最后一道陡坡,停下来。 适时,晚霞铺满天际,高耸山峦破云直上,流云山庄被晚霞围绕,四个烫金大字影影绰绰。 三人下马,看着眼前的一幕,连来了多次的掌柜也发出感慨,“流云山庄真仿若人间仙宫。” “冯家主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这谁能想到山顶竟然背靠另一座高山,形成如此大的平地,还能建成这样一座山庄,没个两代人建不出来吧。”沈初道出心中想法。 蔺淮言闻言,环顾四周,只有来时的一条路通往山下,山庄背靠山石,左右两侧皆为悬崖。 “跟我来吧,过了门口的三试,才能进入其中。” 第111章 奇怪的测试 掌柜亲自带他二人去门口登记姓名,并确定介绍人处写的是他的名字后,指着另一侧的石屋道: “二位,我已经没资格进去,就在外面等候你们半个时辰,如果失败了我就带你们回去,如果成功进入流云山庄,祝二位能摘得魁首。” 掌柜离开后,沈初和蔺淮言进入测试区的屋中,屋门自动关上,墙壁四周的壁灯亮起,照出屋中详情。 屋内没有人,只有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二人走进一看,画中是一名男子,颜面被放大,还用不同颜色涂染,沈初明了这就是题目。 她赶在蔺淮言开口前道:“师兄,这种简单的考核就不劳驾你出手了。” 蔺淮言点头,像模像样道:“也好,让为兄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进,可别丢了师父的脸。” “放心。” 石墙后方,男人看着登记簿上身份一栏不屑一顾,“区区游医,还大言不惭。” 沈初和蔺淮言听不见男人的嘲讽,但两人心知肚明一定有人从哪里在观察他们。 沈初大声道:“画中人面色晦暗,口舌歪斜,敲腿揉臂,显然是伴有肢体酸痛,此人应该是有血瘀之症,应当以归尾、赤芍、丹皮、羌活等活血化瘀为主,待血行通畅后,再调理气血。” 男人刚发完感慨,就听见沈初答对了,诧异过后又想起这只是最简单的一题,转而平静下来,只要她后两题出错一点,就让他二人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沈初语落后,石墙突然发出“轰轰”声响,蔺淮言快速挡在沈初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此时,石墙开启,显现出另一间石屋。 第二道题出现,竟然是一个人偶,人偶胸前中箭,周边放着简易的医用工具。 沈初心觉奇怪,为何会考验外伤处理? 她走上前折断人偶身上的箭柄,然后剖开中箭部分周边的皮肉,再用小钳子把箭镞给取出来,最后上药包扎,每一步井然有序。 男人不得不打开第二道石门。 第三题依旧是一个人偶,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的是人偶仅仅伤在腿部,周边放着和上一题一样的工具。 沈初沉思,三道题,第一道考题内症,第二题考外伤处理,第三题不可能和第二题一模一样。 她仔细观察人偶上的剑伤,发现能从伤口处看见支撑人偶的木棍,既然人偶模拟伤患,那么木棍应该就是人骨,且伤口以下的腿部有黑色染料,这是在表明腿部末端已经出现坏疽...... 如此一来,可不是包扎那么简单。 沈初扫了眼一旁的工具,竟然还有银针,而此人偶也制作出了人体相对应的七大关节,她猜出出题人的心思,是要模拟真实救援。 沈初拿起银针,直接封锁伤口周边大穴,然后再用绷带紧紧缠绕住伤口顶端,模拟止血。 接着拿起一旁的尖刀从伤口往上三指处齐齐砍断人偶下半肢,再予以包扎。 石墙后,男人脸色终于变了,他在二人名字上打上一个红勾,转身离开。 石屋最后一道门也在此刻打开...... 门外已是流云山庄内部。 离开石屋时,蔺淮言回头看了下壁炉灯里的蜡烛,算起来,沈初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用到,他挑了挑眉,看来这一次完全撞上沈初最擅长的事情了。 远处来了两位接应他们的人,在其走进前,蔺淮言小声问道: “最后一题为什么需要砍断人偶的腿?” “保命。末端发黑证明肢体已经完全坏死,而坏死的肢体还会释放出大量毒素进入机体,进而导致多器官的衰竭,危及生命。” 沈初说到这顿了一下,“这三道题都不难,第一道题勉强能称为考基础,即望闻问切,第二题和第三题的目的已经不像在筛选大夫,更像是在收集众位大夫在处理外伤时的措施。 而且这三道题看似没有关联,但是很有可能出现在一人身上,不对,应该是有一类人身上都有可能集齐这三种情况。” “何类人群?” 沈初抬头看向蔺淮言,“战场上的士卒。” 蔺淮言狭眸,神色严肃地看向由远及近的两人。 “两位郎中,在下是流云山庄的管家冯良,十分感激二位能来为家主治病,快请跟我来。” 冯良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道:“这边是厢房,那边是书房,后面的院内是药房,里面是家主费心网罗的各类珍贵药材,另一边就是药炉,二位给家主诊治完后,自行在药房抓药,在药炉煎药。这边则是休憩区域,二位可以在这里和其他医者一起交流日常经验。” 沈初顺着冯良所言看去,休憩区的长廊里不仅有针灸铜人,还有数十个石屋里模拟伤患的人偶,以及悬挂着各类病容画像。 此刻有两位正指着一幅画像讨论。 蔺淮言问冯良:“目前来了多少医士?” “数百人,目前正在用餐,瞧我这记忆,二位赶来流云山庄一定饿了,我带二位先去用餐,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山庄内的下人,这是你二位的身份铭牌,请收好。” 冯良递出两个木制腰牌,上面用红笔写着二人的名字:夜明和夜清。 两人挂上腰牌,去往用餐的地方,沈初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拧眉,当真来了如此多的医士。 两人都不是喜爱热闹之人,转身便准备先去厢房,这时有一名男子用完餐出来,看见二人腰间的腰牌,顿时热情道: “两位同行,请问你们第三关是不是用到了银针?” 沈初点头。 此人突然笑道,“我就说没猜错吧,但凡用到银针的人都是红色铭牌,而我不会针灸之术,只包扎了伤口,所以是黑色铭牌,这铭牌的颜色就是冯家住为我们分的等级。” 二人这才发现眼前人腰间挂着的是黑色腰牌,上面刻着两个字:常胜 “真是个好名字。”沈初夸赞道。 常胜嘿嘿一笑,“徒有一个名而已,夜清大夫能不能在医术上指点在下一二?按照等级,在下还要过一关拿到红色铭牌后,才有资格留下来见证第一医师的诞生,二位放心,在下一定不会成为二位的挡路石。” 第112章 少将军的恩情已报 蔺淮言和沈初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争夺什么第一医师,只是为了找到方大夫。 蔺淮言问道:“常大夫来山庄多久了?” “已有三日,后日我就要去接受下一次考核了。” 来了三日肯定比他们了解这里的情况。 沈初明白蔺淮言的用意,对常胜道:“相识就是缘,常大夫别说的那么客气,你我相互交流,共同进步。师父曾说过,医术存在的意义就是普惠众生,应当传递下去,而不是捏在手中带进棺材。” 常胜心中一喜,连忙作揖道:“夜大夫怀瑾握瑜,我辈楷模啊。” 随后乘胜追击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叨扰,明日卯时在东侧抄手游廊相聚如何?” 沈初记得,那边就是管家说的休憩区,有针灸铜人还有仿制人偶。 她眸光转了转,“自然可以,只是这次来不是给冯家主治病吗?明日一早不需要去请脉吗?” 常胜这才想起来眼前两人刚刚才入山庄,还不清楚现在的规矩,“夜大夫有所不知,冯家主害怕同时由这么多人一起下处方会两两相冲,特意将来的所有医者分为守擂和攻擂。” 沈初一脸问号,一旁蔺淮言也沉默不语等着常胜解释。 常胜见四周没有其他人,继续道:“听说冯家主身患奇疾,之前四处寻求有名望的大夫医治却被婉拒,这才广发英雄帖吸引众多医士来,集百家之长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怪了,为何会被婉拒。”沈初不太理解。 蔺淮言道:“怕砸了自己名医的招牌。” 关于这个问题,常胜也似懂非懂道:“很有可能,但是当今天下有名望的南周北顾东孙西卫,已经来了三位,既然他们一开始不愿意医治冯家主,为何现在又来了?” 沈初也看向蔺淮言,“对啊,私下医治,即便没医好可以不承认,现在当着这么多医者的面,没医好岂不更丢人?” 蔺淮言沉思片刻,扯起嘴角,“这就是冯家主的聪明之处,广发英雄帖将大部分医者集中在流云山庄给自己造势,只要来这里的医者足够多,他便能换个说法邀请动名声大噪的几大医药世家。 我们是被黄金吸引来,但是那几位则是被天下第一的虚名吸引来。 四大家族在当地都有各自的崇拜者,很难靠百姓的拥护分出一二。 但若是能被众多医者认证的天下第一神医,百姓必定也会认可。 因此,在流云山庄能不能医治好冯家主,对那几位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在分出胜负后帮冯家主再吊一段时间的性命即可。” 沈初拧了拧眉,害怕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而不敢医治的人,真的配成为天下第一神医吗? 常胜豁然开朗,“夜明大夫所言极是,攻擂人就从我等这些冲着黄金来的人产生,守擂人则是四大医药世家的传人,这几日由他们为冯家主治病,等到诞生出攻擂人后,才正式开始。” “我们还算不上攻擂人?”沈初纳闷了,怎么这么复杂。 常胜道:“对,我们还需要角逐,攻擂人只能有五名,我现在是黑牌,已经通知我后日进行下一轮测试,如果能顺利通过就是红牌,如果不能就得下山了,其实流云山庄内已经前前后后来来走走了许多人,才混熟的面孔,过两天就没了。” 蔺淮言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沈初道:“师兄别卖关子了,究竟怎么了?” 蔺淮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找到丰州城内人多的原因了。”丰州是第二道防线,陌生面孔人越多越不安全。 沈初努了努嘴,显然对这个不感兴趣,转而问常胜,“你来的久听过方大夫这号人吗?擅长针灸。” 常胜摇头道:“当前加上你二人,拿到红色铭牌的也只有七人,里面并没有方姓大夫。” 沈初柳眉一蹙,药童明明说他来了这里,怎么会没有? “莫非银针并不是能否拿到红色铭牌的金标准?” 常胜摆手,“我敢肯定就是银针,我和几位拿到黑色铭牌的人聊过,都没有动银针。” 沈初懵了,没有使用银针拿黑色铭牌,并不能代表用了银针就能那红色铭牌呀。 方大夫一定在人群中。 三人分开时,沈初又想起来了一个问题,“常大夫,你方才说四大家来了三位,还有哪一位没有来?” “顾云和,顾大小姐。” ...... 丰州城内。 陆十洲坐靠在榻上翻看手中的信件,身侧顾云和正在安静的施针。 风黎走进屋内,行礼道:“少将军,我让人顺着两位副将的行进路线盘查,沿路确实有木通草。” 顾云和抬眸,瞧了一眼风黎手中的五叶木通,道:“木通草在北方很常见,起风时草籽会随风落在行人身上,很容易被吃进口中,引起腹泻。” “也就是说腹泻真的只是巧合。”陆十洲问。 顾云和道:“应该如此,在行李中找寻到的药丸也只是普通止泻药,没有异常之处。” 现在顾云和医治好了他的腿疾,对她的医术,陆十洲不再有任何质疑。 顾云和收针,挽起银针袋对陆十洲道:“少将军,顾府失火的恩情我已回报,还望少将军信守承诺放我自由。” 为了给他医治腿疾,她抛下顾家医馆,从齐州一路随陆十洲北上。 陆十洲活动了下腿,道:“顾大小姐放心,我陆十洲不是忘恩负之人,只是想问,顾大小姐离开后去哪里?” 顾云和淡淡道:“父亲离世,顾家医馆需要我。”t 陆十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问道:“顾大小姐没有想过收一位徒弟,帮你打理医馆。” 顾云和拧眉,自己好不容才将顾家药学和叶依澜的银针融会贯通,怎么能轻易将自己刻苦专研的成果便宜他人...... 但这个心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她顿了顿,道:“等我领悟透彻叶神医留下的绝学,便会广招学徒,倾囊相授。” 陆十洲赞赏道:“顾大小姐深明大义,待我下次回京,必定上报圣上,为顾家扬名。” 顾云和垂眸,“谢陆将军厚爱。” 扬名,自然由她自己来完成。 第113章 真正的清清姑娘 顾云和离开没多久,风黎折返回来。 “少将军,用不用跟上顾小姐?” 陆十洲摆手,神色坦荡,“顾大小姐心气极高,若是发现我派人跟踪她,必定会心生嫌隙,万一日后因为腿疾再犯,有求于她时,她定然不会通力相助。” 连续一个多月的施针,陆十洲终于能站起来了,但这也只是五日前的事情。 风黎担心道:“少将军的腿才有好转,应该留下顾大小姐再巩固半月。” 陆十洲眸光一片幽冷,“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一位更合适的人。” 风黎心中一喜,抬头道:“谁?” 陆十洲神色复杂,“真正的清清姑娘。” 风黎这才想起陆十洲将老六那一帮人带回赣州后,他才知道伤他的那名女子叫楚楚,而关于清清的下落,陆十洲在问话时回避了所有人。 他不知道清清究竟是谁,但是少将军这样说必定有他的理由。 ...... 自古险峰出美景。 辰时,山峦重叠处,朝阳破晓而出。 沈初指着针灸铜人上的穴位,对常胜道:“记清楚了吗?” 常胜不敢相信道:“真的这么简单?” 沈初点头,“常大夫,针灸之术也需要童子功,好在现在只是去应试,不是真的医治病人,所以你只需要临时记住这几个穴位,治百病而无害。” 常胜听到这里便明白了沈初的用意,说白了就是一些强身健体的穴位,不管什么病,强身健体即便无功也绝不会出错。 “谢夜清大夫相助。”他明日就要去参加第二次考核,按照自己对规则的推测,他得赶紧记下这些穴位。 沈初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打着呵欠借口找吃食离开。 她在用餐的地方找到蔺淮言,后者正在和一位老者探索当日的第三题。 “老夫不才,以银针止血止痛后,再去腐刮骨。” 听到这,沈初下意识地看了眼老者腰间的铭牌,黑色...... 常胜猜测的果然不对。 蔺淮言看见沈初后,对老者介绍道:“张老,这位是我的师弟,夜清。” 老者目光落向二人腰牌处,捋着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问道:“二位在门口的初试中就能拿下红牌,医术必定高于一般人,但是老夫还从未听说过夜姓大夫。” 质疑身份啊? 沈初连忙打哈哈道:“师父只是一位无名游医。” 老者瞧了她一眼,一副我不傻的表情道:“老夫游历江湖近四十余载,不说大周国土,就连番邦土地,我也丈量过,若是你们师父真是游医,不可能完全没听说过。” 沈初背地里瞪了蔺淮言一眼,早就说了糊弄人也要假中有真,真假结合,这样才能让人分不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蔺淮言却张口道了一个稀少的“夜”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二人是假冒伪劣之人。 但是面对质疑,蔺淮言从容不迫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老先生认为我们是谁。” 老者扫了眼四周后,叹了一口气,“十几年前的风波,让人不能提她,但是老夫又不得不提她,尤其是这位小兄弟,眉目间隐约有些她的影子,让我很难不怀疑你们真正的师父。” 蔺淮言看向沈初,她很像叶依澜吗?可惜自己对叶依澜印象不深,无法辨认,但是母妃应该能认出来...... 看来得提前探一探母妃的口风。 老者一副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的样子,陷入回忆中继续道:“当年北狄还没生乱时,我游历北狄,误食毒草,全身肿胀,好在遇见她,不仅帮我解了毒,还给了我一本医书,让我传承下去,老夫自诩资质不错,却至今未参透其中奥妙,哎。” 听到这,沈初想装傻都不行,娘亲又拿简体字去祸害人了。 “原来您老和我们师父有一样的机遇。”蔺淮言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老者难掩激动道,“你们师父也受了她的恩惠?” “是。”蔺淮言解释道,“师父当年也是获得了一本医书,他参透后,便以她徒弟自居,只是后生变故,师父不得不从叶改为夜。” 沈初撇嘴,编,看你继续编。 老者点头,“当年我也想过这样做,平白无故拿人医书不是君子所为,不过她当年不愿意让我叫其师父,现在看来必定是知道我天资不够,所以才婉拒我,只是让我自行收徒,将医术传播出去。” 沈初眼皮一抖,娘亲肯定是因为老者年龄大,被他叫一声师父,会把娘亲衬托得很老...... “对了,老先生可知道当年她去北狄所谓何事?” 沈初诧异地瞧了眼蔺淮言,这话她本来准备私下里找机会询问老者,他怎么关心起娘亲的事了? 老者捋着胡子回忆道:“北狄当时闹瘟疫,她去救人,但是过了几年后,我收到她的一封信,得知她要再去北狄,但是那个时候大周和北狄已经水深火热,后来便听说她出事了。” 蔺淮言想了想道:“她是邀请你一起去北狄?”不然为何会专门告知老者此事? 老者摇头,“她只向我要了一味闭息丸,便匆匆北上。” “闭息丸是什么?”沈初第一次听说,杏眸睁得大大的,耳朵竖得高高的。 蔺淮言回眸,被沈初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逗得抿了抿嘴,压住嘴边的笑意,“闭息丸就是暂时隐蔽气息,呈现一种假死的状态,听说此药乃前朝太医张金所创,随大周建立后,此药销声匿迹,没想到啊,夜明竟然能在这里碰上张神医的后辈,简直三生有幸。” 蔺淮言起身对张老揖礼,“请受晚辈一拜。” 果然装正经,还是得看蔺淮言。 张老在说出闭息丸时就没想过隐藏身份,他扶起蔺淮言道: “我与你二人也算师出同门,不必如此客气,老夫此次来这里只是想看看顾大小姐能否摘得魁首,顺便将那本医书交于顾大小姐,由顾大小姐继续完成她的心愿,将她所着医书引入私塾,开设医学堂,教书育人,解百姓疾病之苦。 这天下苦难,终究要交于你们年青一代了。” 第114章 大人,下次送死别带上我 张老也看不清楚冯家主到底定下了什么规则,他和常胜一样于翌日又接受了一次考核。 这一次的考核是在夜里,每一位黑色铭牌人的房间里都多出了一个四肢有点问题的人偶,然后由一名家丁收走他们的腰牌,并在纸上记上他们的操作。 “我那个人偶是肩膀有点问题,像是少了根木棍支撑,软绵绵的。”常胜道。 四人坐在凉亭内,复盘昨日常胜和张老的经历。 “老夫那一个是下肢有疾。” 此时,院中人渐渐多了起来,陆陆续续有人跟在家丁身后离开流云山庄。 蔺淮言被领头的家丁吸引,步伐沉稳,脚步轻盈...... 一旁,常胜感激道:“夜清大夫您那一招真是管用啊,我就按照你说的去做,你瞧,今日一早家丁就把铭牌重新归还于我。” 蔺淮言回眸,好奇沈初教他的是什么。 沈初解释道,“其实这两次的考核有迹可循。 我们进来时的三道题都会出现在战场上的士兵身上,第一题内症是祛瘀,治疗关节肿痛,士兵常年随军席地而坐,就地而睡,再加上野外攀爬和操练,很容易产生此类淤积,军中人基本上都有这个通病,二三题就不用说了。 于是我就在想士兵们还会有什么伤,又需要大夫治疗什么。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人,他的腿伤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形成的,但是上过战场的士卒或多或少都会筋脉受损需要进行康复治疗。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常胜是帮人偶进行臂膀康复,张老的则是下肢康复。” 蔺淮言自然知道沈初想到的是陆十洲。 张老捋了捋胡子,“小夜大夫这个判断不无道理,只是冯家主一介商贾,从未参过军,为何出的题都和外伤有关?莫非他所患重疾也是因为外伤留下的后遗症?” 沈初沉默,这也是她无法理解的地方。 蔺淮言却突然问道:“你们二人今日得到的铭牌是什么样的?” 常胜开心地拿出自己的,沈初也从腰上取下自己的铭牌和常胜放在一起,这时张老的表情不对劲起来,在场三人正要问他怎么了时,只见他从袖兜中拿出属于自己的铭牌。 “怎么会这样?”常胜惊讶道。 桌台上,三张铭牌,两个红底黑字,一个黑底红字,蔺淮言腰间悬挂的铭牌也是红底黑字。 蔺淮言狭眸,“我现在怀疑不同的铭牌有不同的作用,简单点就是我们被铭牌标记了。” “标记?”沈初抬起头,这个词新鲜。 蔺淮言看着三人道:“之前了解过,在第三题中常胜是当外伤包扎,张老用银针封住穴位后也是当外伤包扎处理,你们二人同样拿的是黑牌,这一轮,你们都用了银针,常胜拿到的铭牌和我们的一样,张老的依旧不一样。我怀疑从初始的第三题开始就不再是一道筛选题,而是在找特定的人选。” “找人?”常胜道:“我们来的时候登记了信息,直接对照花名册找人不就可以了。” 沈初摇头:“如果冯家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只是按照几个特性来缩小范围圈。” 张老道:“如此一来,我与你们三人最显着的差别就是年龄。” 常胜嘀咕,“你们这样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见过的几位红牌年龄最长的也只是而立之年。” “那就对了。常胜第一次拿到黑牌是因为没有用银针,第二次通过银针测试后,就变成了红牌,也就是说他们在找会银针的年轻人。”沈初分析道。 这个结论,三人都纷纷表示赞同。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找这样的人? 常胜起初是想来赚那一百两黄金,在得知四大医药世家也来后,只剩看热闹的心思,“你们有没有发觉这几天家丁的人数变多了?” 张老点头,他比常胜晚来两日,“确实比之前的人多,而且其中一位家丁我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盘查通牒时见过他。” 张老无心的一句话,蔺淮言却记在心上,自从来了丰州后,看似合理的背后却有着太多的巧合。 两人回到房间。 沈初趴在方桌上感慨道:“大人,我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希望她的感觉不准。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流云山庄里的家丁都是习武之人,而且在日渐增多,再加上张老所言,这些家丁也都是初入丰州之人。冯家举办这次宴请确实需要人手,但能在段时间召集这么多习武之人,怕是有备而来。最关键的是这些习武人的身份......”蔺淮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观察过,那些家丁站如劲松,目不斜视,宛如皇宫中的禁军。” 沈初随口道出心中想法,随后就被自己的这一想法震惊住。 禁军...... 考核题目也和士卒平日里会受到的伤有关...... 这一刻,沈初发现流云山庄背后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她猛地坐起身,“大人,我们今晚赶紧逃走然后通知少将军来封锁流云山庄,等抓住方大夫后严刑拷打,让他交代实情,我们再从长计议。” “严刑拷打?” 沈初点头如捣蒜。 蔺淮言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样做很残忍。” 沈初像是听见了什么鬼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大人,您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对于不配合的嫌疑人,当然要拷打了,要不是现在不清楚谁是方大夫,我现在就想抓起来拷打他。” 语落,沈初立刻起身开始忙前忙后收拾行李,明明只是调查使臣之死,转眼却被卷入流云山庄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 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蔺淮言瞧着她的样子,眸中流动着笑意,“别怕,有我.......” 沈初转身,上下打量他,“大人,您这次留后手了吗?” 蔺淮言蹙眉,来流云山庄前,他让钱玔去联系季多,也不知道联系上了没有。 季多比他们早一段时日到丰州,却一直没有音信....... 完了,看少卿的脸色就知道这次可能还不如老六那次。 沈初一脸生无可恋,“大人,下次送死能不能别带上我啊。”我还背着一百八十个冤魂。 蔺淮言狭眸,的确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第115章 师兄,你这招太损了 傍晚一辆马车进入流云山庄。 管家冯良恭敬地牵住马,一男子躬身下马,面容绝美,让人忘记呼吸。 “少主,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顾云和呢。”男子问。 “今日收到了顾家主的飞鸽传书,明日傍晚到。” “那就再等等这位顾大小姐。” “对了,少主,今日山庄内发生了一件怪事,大部分人好像吃坏了肚子发生腹泻。” 男子抬眸,一双褐色浅瞳摄人心魄,“查出来是谁在背后闹事,处理掉。” “是。” 山庄内。 如厕的地方人满为患。 沈初远远在人群里看见了常胜,正在和另一位大夫争夺如厕的顺序,而刚刚让出坑位的大夫,转身又排在了队伍中。 在大周,大夫地位不低,即便是游医也都是有脸面之人,此刻因为人多如厕地方小,已经有人忍不住拉入裤中,颜面尽失让他们恼羞成怒,扯住一旁家丁的衣领,凶神恶煞道: “我们好心好意来给冯家主医治,你们竟然拿不干净的饭菜招待我们!” 一瞬间众人暴怒,纷纷要求冯家主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一名体格壮硕的大夫气不过,想找家丁泄愤,然而打出去的拳头却被家丁牢牢握住,随后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男子的手被家丁扭折,后被一脚踢飞在地。 男子一边叫疼,一边从裤腿上流下黄色液体。 众人见家丁竟然出手伤人,慌乱起来,离得近的人往后逃,后面的人急着如厕向前涌动,两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互相推诿,演变到后面竟然夹杂着屎尿屁互殴起来。 沈初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大.....师兄,你这招太损了。” 为了引出方大夫,蔺淮言在吃的水中下了泻药。 蔺淮言看清方才发生的事情,脸色却越来越沉,“家丁和我们饮用的水不一样。” 沈初一怔,对啊,拉肚子的都是大夫,家丁却一点事也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除非那水中本来就有问题。 沈初突然一阵恶心,她已经很小心了,来山庄的这两日,吃喝前都会试毒,可有些微量毒素确实查不出来。 不过,好在这种微量毒素要对人体产生作用,也需要一定的沉积,只要他们后面减少摄入,就不会对身体产生伤害。 就怕...... 不会的,沈初摇了摇头,自己千万不能乌鸦嘴。 “大家别慌,我已查明是各位中有人故意在水中投毒。”管家冯良在家丁们的拥护下走出来。 众人停下来,狼狈地看向冯良。 “冯管家,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中的人做的。” “就是,家丁竟然对我们出手,分明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冯良不慌不忙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在药方等登记簿上看见有人领走了五叶木通。各位都是大夫比我更清楚木通草的药性,是有人故意这样做,想让各位无法参加明日的终试。” 此话一出,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冯良说得有道理。 按照他们这样腹泻下去,必定参加不了明日的终试,一旦参加终试的人变少,那么下毒人的胜算就会大大提高。 “那个人是谁!” “呸,自己技不如人,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方式,快,告诉我们他是谁!” 蔺淮言侧目,沈初摇了摇头。 五叶木通的药性太明显,很容易被人查出来腹泻的原因,所以她最终选择拿了两项毫无关联的药草。 冯良道:“此人狡诈,取药登记时用的是假名,我们还在核查,一旦找到下毒者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同时,今日药房开放,大家可以自行去药房抓药止泻,如果大家还相信冯府,药炉那边有已经熬好的汤药,大家可以直接去领药饮下,有需要的还可以找家丁领取恭桶,便于方便。” 冯良处事张弛有度,赢得大家的信任,纷纷去取药饮药和领恭桶。 沈初看着冯良离去的背影对蔺淮言道:“冯良这样说把我都弄糊涂了,我取药时写的是方大夫的名讳方殷山,确实用了别人的名讳,可我拿的又不是木通草,师兄,你说他到底是知道,还是想诈我们?” 蔺淮言眸光晦暗不明,是他大意了,冯良在登记簿中看见方殷山的名字时,就断定出有人想嫁祸放方殷山,只能说明方殷山和他们是一伙的。 现在不仅没有找到方殷山,甚至还暴露了他们来此的真实目的。 蔺淮言侧目,只见沈初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满是困意。 他抬头看着夜色,希望钱玔能收到信鸽。 丰州。 钱玔和徐知行敲响一间私宅。 开门人是风黎。 “少将军在吗?”钱玔迫切地问道。 “少将军已经休息。” 徐知行拘礼道:“劳请禀报少将军,少卿陷入危险中!” “危险?蔺淮言终于要被人砍死了?”风黎身后传来陆十洲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钱玔和徐知行皆是一顿,最后还是钱玔抱着怀疑的态度,伸着脖子对屋内人道:“少将军,沈初也被抓了。” 此话一出,只听陆十洲道:“风黎,让他们进来吧。” 钱玔和徐知行互看一眼,少卿果然了解陆十洲,特意交代过如果陆十洲不见他二人,就告知陆十洲沈初和他一起在山庄。 陆十洲左腿搭在椅背上,一名侍女正在用温柔水给他热敷。 “蔺淮言又带沈初干什么去了?” 钱玔揖礼,将事情经过告知陆十洲,“少卿与我们约定,每日会放一只信鸽回来报平安,今日,我虽然收到了白鸽,但是信中的内容是有人仿照少卿书写的。” 钱玔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对书画笔记鉴别上颇有造诣,是以,他第一时间就发现此信不是少卿亲笔信。 “少卿去流云山庄前交代过,如果遇见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就让我来找您,少卿说您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必定会出手相助。” 陆十洲嗤笑一声,他清楚后面半句话蔺淮言断然不会说,他接过白鸽上的信件,只见上面写着:“山庄一切无恙。” 如果真无恙,也不会改动蔺淮言送出的信了。 陆十洲沉默,流云山庄一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是近日一直在思考使臣一事,没对此事上心,“他们去山庄干什么?” “找凶手。” 第116章 应时而生,河清海晏 夜半,流云山庄里灯火通明,不停有人穿梭在药房和药炉之间,偶尔还夹杂着一些难闻的声响。 孤月悬挂,山庄内响起埙曲,曲音孤寂悲凉,却刚刚好帮助众人扫去了闹肚子的烦心和被人算计的怒火。 沈初蹑手蹑脚关上门,生怕蔺淮言听见,好在正对面的厢房里并没有声响,她这才放心地离开。 一门之隔,蔺淮言倚靠在门后,沉了眸光。 沈初穿过药房,绕过长廊,一条蜿蜒的石梯出现在眼前,白日里在药房取药时就注意到了这里,因为有人守着没能过来近看。 沈初抬头,只见石梯尽头是一座凉亭,亭内有人。 埙曲就是从这里传出。 沈初顺着台阶而上,每走一步心中都在颤抖。 二十四层台阶,带她穿越了十五年,山谷漫天大火,黑烟遮蔽了她的视线。 “爹爹,时筱害怕,时筱不想离开你们。”她哭得声嘶力竭。 沈容陌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即便那时他已经穷途末路,已经消瘦得再也抱不动她,可他依旧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时筱,爹爹会为你开路,一路向北,走出这里,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她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她懵懂地看着沈容陌。 沈容陌在叶依澜的搀扶下,躬下身来,扶住沈初的双肩,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听他们说的去报仇,出了这里,你就是你,是自由的,他们要是敢在梦里吓唬你,爹爹就在下面罚他们跪祠堂。” 沈初哭着哭着笑出了声,她自幼调皮爱捉弄人,族人经常去沈容陌面前告状,甚至还为她专门定了家罚——跪祠堂。 但是架不住沈容陌宠她,每当她跪祠堂时,沈容陌怕她恐黑,便在祠堂点灯看书。 奇门遁甲,就是在祠堂学会的。 为此,叶依澜还埋怨过沈容陌,“你把她宠坏后,以后谁还能入得了她的眼,虽说不一定非要出嫁,可我还是希望未来能有一人陪她度过一生,平淡也好,轰轰烈烈也罢,我只希望她不孤独。” 那时候她还不懂,只是抱着二人的大腿道,“有爹爹娘亲在,我一点也不孤独。” 可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眨眼就是生离和死别。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山谷的,只记得这埙声是她往北走的唯一信念。 沈容陌用埙声为她开路。 最后一声埙声消失,她捂住嘴无声地痛哭。 那一刻,天地间再也没有沈容陌和叶依澜,再也没有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沈时筱。 沈初迈上最后一阶台阶。 一男子身穿白衣,背对她,面朝峡谷。 沈初不敢再走进,怕打扰到他,只是安静的听着。 自那以后的十五年,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埙声。 曲罢,男子回头,月辉洒在他绝色的面容上,一双浅瞳让他美的不像真人。 沈初一怔,这双眼睛她有印象! 当年在琅琊时,娘亲带回来过一位浑身是伤的小哥哥,年长她七岁,有一双很美的浅瞳,可是却没有光。 娘亲为他医治双眼的那段时间,她就是他的眼睛。 后来,没过多久她跟着爹爹和娘亲回到京城,便再也没了小哥哥的消息。 沈初看着他,原来小哥哥长大后也是这般绝色。 男子早就知道身后有人,他放下埙,波澜不惊道:“为何会红了眼眶。” 真好,小哥哥能看见了。 沈初不清楚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也不想去试探,故人,只要过得好,就不用去打扰。 她垂眸,道:“公子曲艺高超,让人身临其境。” “何种境地。”男子继续问。 “困境。” 男子觉得有些意外,扫向她腰间,只见红底黑字。 竟是她...... “你可知道我是谁?” 沈初狭长的睫毛微动,“在下不才,未猜出......” “时晏。” 沈初了然,“应时而生,河清海晏”,是爹爹对他的祝福。 时晏扫了眼石梯下的人影,眸光清凉:“时候不早了,早日休息,明日最后一场考核,祝你能顺利通关。” 沈初抱拳以示谢意,转身下了石梯。 待她离开,时晏从新拿起手中的埙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困境...... 当年他前往山谷,听到的就是这一首曲子,沈容陌一百八十一人尽数被围困山谷,他不自量力想硬闯山谷,却在埙声响起时,想起沈容陌的教诲: 成大事者心要静,明取舍。 即便当初他救出沈容陌,沈容陌也活不了多久,万虫噬骨,每一天都是新的折磨。 时晏闭上双眸,埙声如泣如诉。 沈初没有回头,此刻她已经知晓时晏没有忘记爹娘。 原来世上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思念他们。 沈初回到厢房,打开屋门,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去哪了?” “大人?” 屋内烛火燃起,只见蔺淮言坐在她屋内桌子前,手边的茶一口未动。 “大人,我能去哪啊,我只是尿急去方便而已。”沈初讪讪道。 蔺淮言沉默,一双凤眸平淡无波地看着她,直接把沈初瞧出一身冷汗。 “我就是觉得这埙声怪好听的,就去看看是谁这么有才情。” 蔺淮言这才垂下眸光,吹了吹早已没热气的茶,“看见了?” “看见了。” “谁?” “时晏。” 蔺淮言抬眸显然在等她继续坦白。 “大人,我估计他就是冯家主的儿子。” “为何这么认为?” 沈初当年就不清楚时晏的背景,爹爹娘亲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时晏也从来不说话,若不是她当年给他带路时贪玩掉进河里后,时晏站在岸上慌张地叫她名字,她还以为时晏是个哑巴。 “他身上没有铭牌,而且他去的地方,白日里是有家丁守着的,再来我想也只有冯家少当家的才会这么有闲心,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去山峰吹埙。” 蔺淮言瞧着她义正言辞,又满脸嫌弃的样子,就知道沈初绝对又隐瞒了什么。 当年他也在现场,他不聋,那一阵埙声他听见了,而且还知道那首曲子是沈容陌谱的,原曲里面箫声和弦部分是他母妃填谱。 是以,这首曲子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就知道对面的人会坐不住。 第117章 第十八具尸体 峰顶。 冯良恭敬地侯在一边。 一曲完后,时晏再次问道:“你听见了什么?” “孤独,世人都说棋逢对手是一件幸事,而少主不论是胸襟还是智慧,天下无人能与您并肩,所以您内心是孤独的。” 时晏长睫微颤。 人啊,最怕的就是愚蠢、自大,却不自知。 可他出口的话却是,“还是冯良懂我。” 此时,身后天空破晓,万丈霞光刺破云层,璀璨夺目。 冯良贴心地递上一条纱布束带,时晏取过却未戴上,他感受着阳光,心中一阵冷意。 过不了多久他便再也看不见这波澜壮丽的一幕。 “昨夜的事情查到了吗?”他问。 冯良道:“此人是冲着方殷山来的,方大夫是这次考核背后的考官,不可能去药房取药,可是药房登记簿上却有他的名字,而且登记时的字迹惨不忍睹,即便对照众人来时在登记簿上登记的笔迹,也无法辨别。” “那就杀了。” 冯良疑惑道,“那最后一题怎么办?” 时晏将束带罩在双眸上,在脑后系了一个结,挡住强烈的阳光,“我来。” “少主!”冯良躬身制止道:“此举不妥,剩下的人即便懂针灸之术,也不一定就能医治您的眼疾,如果让他们随意施针,我怕会伤了少主,还是等顾云和到了在说,听说陆十洲的腿疾就是她治好的。” “冯良。”时晏眸光落在他身上。 即便隔着一层纱布,冯良依旧被震慑得不敢抬头直视眼前之人。 “今日以方殷山为题,明白了吗?” 冯良一怔,随后才想清楚其中道理,揖礼道:“谢少主提醒。” 天明,山庄里响起一阵锣鼓声。 “各位大夫,最终考核于此刻开始,暮色前谁最先找到答案,谁胜。” 沈初裹着被絮坐起身,昨夜时晏还说考核在晚上开始,怎么突然提前了? 她快速收拾妥当,推门而出,迎面正撞上蔺淮言,两人目光相交都没有多言,走至长廊寻了一处坐下。 不过一会儿,山庄里的人越来越多,怨声载道。 “我昨晚拉了一宿,才躺下休息会儿,竟然就考核开始了。” “我也一样,现下头昏眼花,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竟然制出这种奇怪的泻药,我用了好几种方法都没止住。” “谁说不是,要是让我知道哪个王八蛋弄出来的泻药,一定要宰了他!” 沈初瞪了过去,小声嘀咕,“骂朝廷命官是要掌嘴的。”说着偷偷摸摸做了个扇巴掌的小动作。 蔺淮言挑眉,提醒道:“药是你配的。” 沈初一口气憋在胸口,扭头看着蔺淮言,后者分明是不认账了,“师兄,你翻脸不认人,比他们还卑......” 蔺淮言弯了弯嘴角,“骂朝廷命官是要掌嘴的。” 沈初闭嘴,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 常胜看见他们二人后,兴奋地赶了过来,“大小夜大夫,这次常某要完全依仗你们了,药理方面的事直接吩咐我来跑腿打杂。” 沈初听得云里雾里,蔺淮言问道:“和这次题目有关?” 常胜道:“没错,这次的题目提前出了公告,没有限制一人考核,那不就是说明可以几人一起。” 沈初柳眉一抬,常胜是会理解规则的。 此时,山庄内再次响起锣鼓声。 蔺淮言看着庭院内的管家冯良,“开始了。” “各位,昨日下泻药之人已经找到,和你们一样都是来给冯家主治病的大夫,但是此人却在自己房内突然暴毙,家主希望各位医者能不计前嫌,帮忙找出死因,以告官府。”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 沈初有种不好的预感,蔺淮言眸色寒凉,显然和她一样。 “报应!”拉了一宿的人唾弃道。 也有人反应过来不对劲,“冯管家,你这分明是验尸啊,我等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夫,不是下等的仵作!” 蔺淮言眸光一沉,移向此人,“下等?仵作验尸为亡者发声,比你这种庸医高尚。” 沈初诧异,少卿为何在这种时候出头? “你竟然辱骂我。”男子怒意冲冲,“同样是红色铭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庸医,想我救死扶伤数十载,口碑皆传,誉满州县!” 蔺淮言冷笑一声,眸色幽深,“海口就不用夸了,你眼下乌青,步伐虚浮,一点泻药就让你拉成这样,你的医术如何,大家心中有数。” “那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在场之中拉了一宿的比比皆是,难道你就说我们都不行吗!” 沈初佩服得恨不得给他点个赞,丢人的时候转移仇恨,只会给自己拉一吨仇恨。 果不其然,周边众人拉开和他的距离,分明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他口中“比比皆是”的其中一位。 “好了,夜大夫说得对,为死者发声也是一件功德事,冯家主也知道各位心里有忌讳,所以不勉强各位,不愿意接受此次考核之人举手示意,家丁会带你们下山。” 语落,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却都没好意思提出来要离开,此刻能留下来的都是答了四道题的,现在走不划算,但是让他们去验尸,又心觉晦气。 “不需要各位现在做出决定,今日流云山庄的大门会一直敞开,各位随时可以让家丁带你们下山。” 众人神色舒缓了些,一会儿偷偷走也不至于落人口舌。 冯良继续解释今日一题的规矩。“因为在尸体不适宜放在外面曝晒,所以需要各位分批前往厢房查看,每次半柱香的时间。” 语落,目光锁定在蔺淮言身上,“那就有劳夜大夫先进去查看了,半柱香后,换下一批,进入者切记不可破坏死者遗容,不可弄乱死亡现场。” 蔺淮言颔首,正合心意。 家丁带蔺淮言前往查看尸体,除了沈初和常胜,张老也跟了上来。 四人进入厢房后,家丁关上门,燃香,以锣声为令。 屋内。 床榻上平躺着一人,褥单凌乱。 四人走近,只见男子面色苍白,四肢伸展,保持入睡的姿势。 常胜道:“难怪冯家主让我们来了,这人神态安详,身上也无血迹,肯是是梦中病死,这种情况一般仵作验不出来的。” 沈初与蔺淮言对视一眼,道:“不是神态安详,是有人抚平了他死前的表情。” 和义庄里的十七具尸体一样。 第118章 找到死因了! 蔺淮言在房中找来纸和笔,然后按照护本上的样子,画出一个人形。 沈初见此,长睫微微颤动,掩盖眸中星光。 “死者男,约而立之年。”她拿起死者腰间的铭牌,“方殷山。” 常胜站在身后,探着头打量死者面部,“真是奇怪了,我怎么觉得此人如此面生,来山庄这么多日好像从未见过他。” 沈初道:“这铭牌上的字迹还未干,是才制作好的。”她放下铭牌,张开手,只见指尖上有一串墨迹。 “这......莫非他是冯府自己人?为何要给我们下泻药?”张老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不停地捋着胡子。 沈初不准备和他们二人解释,跟着一起感叹“奇怪”后,继续对蔺淮言道:“死者颜面无损伤,身体才开始出现尸僵,尸体肩颈背部有紫红色斑块,是早期死亡特征,死者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常胜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初,“小夜大夫,你......你......” 沈初目不斜视解释道:“闲暇时帮衙门验尸,赚银两糊口。” 常胜还要再感慨,张老拉住他,“事后再问,我们时间不多。” 蔺淮言眸光带着寒意轻飘飘地落在张老身上,在后者觉察时又快速移开。 “初看,死者身上无外伤,也无中毒反应。” 沈初拧眉,当真是一模一样,说明方殷山也是被人杀死。 只是义庄里的十七具尸体被人在胸前划了一刀伪装流寇劫杀,而方殷山没有,再者方殷山才死,尸体完整度更高,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沈初振奋起来,她坚信所有死亡必有原因。 她专注地打量死者,目光扫见凌乱的褥单,沉思片刻,随后验证性地掰开死者掌心,“掌心有细小伤痕,指甲中有皮屑,是死者挣扎造成的自损伤,腿部褥单也有褶皱痕迹......” 沈初回头看向蔺淮言,“师兄,我知道被抹掉的表情是什么了。是痛苦,死者身前一定是经历过剧烈的痛感,他因为忍受痛感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造成褥单凌乱,手上伤口也是因此产生的。” 蔺淮言点头,沈初是在借此告知他十七具尸体的情况。 “可是,产生痛苦的原因是什么?” 沈初再次看向尸体,“如果能找到痛感所处的位置,应该就能找到死因。” 可惜这里不能剖验。 不过没关系,验尸本就是以观察为主,剖验则是佐证猜想。 她解开死者衣衫,露出死者上半身,此时三个红点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躬身,指尖轻轻按压,红点没有消失,“是皮外伤!而且这个位置,位于肚脐一寸.......” 张老道:“水分穴。” 沈初点头,“没错,水分穴建脾胃,可缓解肠鸣,治腹胀腹痛,和止泻。” 义庄里的十七具尸体胸腹部位置横贯一道刀伤,正好掩盖住了这三个红点。 “水分穴是治病,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常胜道。 蔺淮言看向沈初,也等她解释。 “银针可以救人,就可以杀人。”她沉眸道。 “腹部穴位之下是内脏,如果没有把控好银针插入的深度,反而会伤及肺腑,水分穴这个位置下面是小肠,如果扎入得够深,就会刺破肠壁,而被刺之人并不会立刻死亡,起初只有些许不适,待肠内持续出血流入腹腔时,死者就会疼痛难忍,最后失血而亡。” 沈初按压三个针刺伤口处,“腹部按压松软,压后回弹,腹腔内一定有瘀血。” 看来,使臣和将士们的死因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他们死后被人抹平了痛苦神色,让她无法判断死者经历过什么,加之腹部被人补了一刀,让腹腔里的瘀血尽数排出,这就导致她找不出真实死因。 一旁张老突然感慨道:“只从水分穴上的针眼就能判断出这么多信息,想必小夜大夫对银针的使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常胜接话道:“可不是,要不是小夜大夫前日的指导,我现在都已经下山了。” 沈初摆了摆手,“我这点本事在师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师父嫌我贪玩,将压棺材的绝学都传给师兄了。” 她一边胡诌一边默默观察死者腹部的针伤。 这个伤口不一般啊...... 张老看着蔺淮言,“不知道老夫有没有那个荣幸见识到夜明大夫出手。” 蔺淮言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张老莫急,师弟连日来劳心劳力,确实该轮到我出手了。” “拭目以待。” “咚——”锣声响起,时间到了。 沈初立刻拿出银针在临近穴位扎了一针,抽出。 常胜一脸惊讶,小声道:“小夜大夫,你这是想误导后面的人吗?” 沈初一副孺子可教地点点头,跟在蔺淮言身后出门,换另一队进入。 冯良正在凉亭中等候他们。 “四位可找到原因了?”冯良问。 蔺淮言侧目看见张老动了动嘴角,立刻答道:“时间尚早,我等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冯良点头道,“确实应该谨慎一些,这一题不仅关乎各位能否留下,更是为了让死者死得瞑目。那几位就先去休息。 对了,为了防止再出现昨日的情况,今日饭菜会送到各位厢房内,各位就在厢房休息,等你们确定好死因后,写下给家丁即可。等酉时,会告知各位去留的情况。” 蔺淮言道:\"在下有一事需要请教冯管家。\" “请说。” “死者死于封闭的房内,死亡时没人在身侧,也就是没人看见他到底如何死的,那么冯家主又怎么判断我们给出的答案是对还是错?” 沈初抬眸,少卿话中有话,冯家主既然能判断他们答案的对错,说明他们知道死者的真实死因,而死者又是被杀害,这会不会就意味着他知道真凶是谁。 “夜大夫不用担心,顾大小姐今日就到,到时候四大医药世家会一起对死者死因做出判断。”冯良意味深长地瞧着蔺淮言,“他们四人共同商议的答案,又岂会有错?” 四大医药世家传人共同认可的病症,在此时的大周可谓是金标准。 蔺淮言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放心了。” 四人离开。 常胜不想一个人呆着,想要跟上沈初,被蔺淮言一个眼神赶走,他去找张老,也被拒之门外。 关上门。 蔺淮言神色凌冽起来,他们被盯上了。 第119章 凶器是小针刀 “大人,我们要是再不走,可能就走不掉了!”沈初小脸拧成一团。 蔺淮言挑眉,她竟然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你发现了什么?” 沈初坐下来,神色严肃,“方殷山身上的银针伤口不是普通银针造成的,是小针刀。” “何为小针刀?” 沈初从自己的药囊里拿出一个包裹紧实的银针袋,打开,取出一枚银针,然后再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针袋,同样取出一枚银针。 “这个是普通银针,这个就是小针刀。” 蔺淮言对比一看,才发现两者的不同之处,小针刀前端为刃,刃口锋利,而普通银针前端就是锋针。 “你方才用银针刺入死者体内就是为了对比伤口?” 沈初点头,“因为很少有人会用小针刀,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起来,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针锋刺入的伤口,当周围皮肤被拉开时也应该是圆形,但是死者身上的伤口被扒开后呈一条缝,所以是刃伤。” 蔺淮言再问:“小针刀并不普及?” 沈初蹙眉,小针刀是娘亲改进而来,会的人应该不多,最起码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见别人使用。 蔺淮言见沈初为难,明了小针刀一定和叶依澜有关。 他想了想,好似自言自语道:“当年叶神医一手银针白骨生肉,她一定知道小针刀的用途,而她在给顾家还有张老医书时,会不会也教给他们小针刀的用法。” 这一刻,蔺淮言突然明白沈初为何没有告诉常胜,她要在死者身上留下银针痕迹的实情,因为她在怀疑张老! 沈初眸光坚定,“顾云和不会小针刀。”顾家那本医书太基础,用不上小针刀。 小针刀可进行骨质病变切割,剥离有害的组织,以达到止痛祛病的目的,使用小针刀的前提是有牢固的针法基础。 “张老骗了我们,他的针法一定不会差。” 不然娘亲不会教他小针刀的使用技巧。 蔺淮言眸色渐渐晦暗,将自己的想法道出:“他们一发现有人在找方殷山,就将方殷山灭口,看似是他在断我们的线索,其实是他们在利用方殷山之死,引出你我。” “引出你我,是准备灭口吗?”沈初问,“可是有这么多人都去看了尸体,他们又如何判断谁才是来找方殷山......” 不对,他们已经暴露了! 从少卿为仵作发声开始,他们就被盯上了,冯良让他们第一个进入,张老也跟在他们身后。 张老...... “大人,您是怎么和张老聊上的?” 蔺淮言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凌厉的光芒闪过,取下腰间的铭牌,“是他主动找上我。” 沈初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看来我们确实在一开始就被标记了。” 所以张老主动找上蔺淮言,又因为她在药房登记的姓名,让对方知道官府的人混了进来。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丁从一位变成了四位。 “冯家主又找来了这么多家丁。”沈初问。 蔺淮言摇头,“家丁人数没有增多,是山庄里的大夫变少了。” “看来又走了一些。” ...... 城郊野外茶摊上。 陆十洲躺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闭目养神。 茶摊老板提醒道:“客官,我这要打烊了。” 陆十洲睁开眼睛,“这才几更天就不做生意了?” 茶摊老板笑了笑,“这边山路多,走夜路的人少,一到傍晚就没了生意。” “那为何还要在这边开摊,我今日也未见有几个人来。” 茶摊老板一边收拾茶碗,一边道:“您有所不知,前段时间来这里的人特别多,我一日能赚一贯钱。别看这几日没人,但是等那些上山的人下山后,我就又能赚一笔。” 陆十洲对老板的生意头脑没兴趣,坐起身,抓住重点问道:“你确定上山的人一个都没有下来过?” 茶摊老板指着对面蜿蜒的山道,“那当然,我在这守了半个月,不会看错。” “会不会他们从另一边离开了?”陆十洲严肃地问道。 丰州作为第二道战时防线,通牒盘查比一般的州县更为严格,每过一人都会登记在册。 蔺淮言去大夫堆里抓凶手,就说明大夫里有问题,于是他查了来往通牒,并且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登记册记载:四月三日,陈度,南唐县大夫;四月二十一日,陈度,南唐县大夫; 此人间隔十七日再次入丰州,随后他又找了几人,发现都存在间隔好几日后再次进丰州的现象。 一人为何前后两次入丰州? 他带着这个疑问,来到山脚下,想蹲一位下山的大夫详细问一问山庄里的情况。 “除非他们攀悬崖峭壁,不然就只有这一条山路上下。” 大夫是文人,没体力攀崖不说,更没有理由如此做,所以进入丰州的大夫们没有出过丰州,那第二次是进入丰州的又是谁? 没有通牒却非要进丰州...... 想到这,陆十洲杀气四溢,丢下碎银子,上马飞驰而去。 ..... 山峰之上。 张老坐在凉亭内,“少主,两位夜大夫身份不一般,夜清大夫会验尸,夜明大夫……老夫看不透。” 时晏背对山庄,“他二人的年龄和老六信中提到的人相仿,尤其是那位夜清大夫,方殷山特意在她名字上做了标准,此人会不会就是老六当时要护送回来的人?” 张老沉思,“有可能,我虽然没有见过夜清大夫施针,但是她只通过猜想就知道下一道题,还教会常胜糊弄我们,针法必定在我之上。” 时晏回头,浮光跃金的眸子被一层纱布笼罩,让人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 “张老不要妄自菲薄,除了叶姐姐,你的针法配得上天下第一。” 张老笑了笑,“少主,我年岁已高,早已不再追求那些虚名,更何况如今连针都拿不稳。”他伸出双手,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也正是因为双手无法控制针的走势,在一次失误中,让他发现了小针刀的厉害之处。 “我只是惭愧,没能治好你的眼睛,无法完成对叶依澜的承诺。”张老叹了口气,即便叶依澜告诉他如何医治这双眸子,可十七年过去了,他依旧没能治愈时晏,只能靠每日施针,稳住他的情况。 而眼部穴位精细,随着他的年迈,已不敢再对他眼周施针,害怕自己手抖会直接毁了那双眼睛。 所以,他才提出这个方法,为自己找一位传人。 而这个传人在此之前,他一直认定的是顾云和,但是这一次,他有所转变。 第120章 我叫时筱,他叫时晏 时晏透过眼纱,发现那双经脉突起的双手一直颤抖着,他走上前,紧紧握在手心。 当年父皇战死,政乱一触即发,母后弃他,皇兄杀他,若非叶依澜冒死给自己送来一颗假死药,他早已化成一滩白骨。 他在棺椁里醒来,黑暗和寂静一点一点侵蚀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棺椁被打开,他睁开眼睛,朦胧中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儿趴在他的棺椁上,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爹爹,娘亲带回来的这个小哥哥比你好看哦,你要小心了。” 在她身后传来叶依澜暴跳如雷的声音,“沈时筱,你又在挑拨我和你爹的关系!” 原来这就是姐姐心爱之人。 沈容陌揉了揉她的额头,“娘亲要生气了,快去给娘亲帮忙。” “好吧。” 沈时筱离开后,沈容陌扶他从棺材里坐起身,和煦道:“不要怕,这里是琅琊,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因你身份特殊,这段时间就叫你时晏可好?” 他愣住,他因浅瞳被认为是不祥,因为畏光被认为是怪物,沈容陌却道他...... 应时而生,海清河晏...... 一旁沈时筱开心地鼓掌,“我叫时筱,他叫时晏,我有哥哥了。” 叶依澜点着她的鼻子,纠正道:“辈分错了,他叫我姐姐,你应该叫他小舅舅。” “不行,我就要哥哥,别人都有哥哥,我也要有哥哥!”沈时筱耍赖般地抱着叶依澜撒娇。 一旁,沈容陌宠溺地看着那二人。 那一刻,眼前温馨的一幕,让他对未来重新燃起期待。 从第二日起,眼睛彻底失明,可即便如此,在琅琊的一个月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原来,冷静强大的姐姐在沈容陌面前也会展现女子温柔的一面,原来她的女儿是如此的....... 时晏闭上眼睛,无奈地笑了笑,那一幕幕的鸡飞狗跳,还有姐姐无奈的怒吼声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回放。 可这样鲜活的一家人却永埋山谷。 他收回思绪,道:“张老,当年姐姐将我托付给你,你什么都没问就这样陪了我十七年。这份恩情时晏没齿难忘。” 提起叶依澜,张老声音轻了几分:“老夫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更何况她还不计前嫌救我一命,她的嘱托老夫当然要完成。只是少主,等老夫选定为你医治眼疾的人后,就要离开了。” “为何?您膝下无儿女,应由我为您养老送终。” 张老笑了一声,“人老了,终归希望能落叶归根。” 时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如果大周归顺北狄,那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子民都将同根同源,张老也就不用离开他,他既为姐姐报仇雪恨,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厚葬沈氏一百八十一人。 傍晚。 家丁敲开剩余人的厢房,收集每个人的答案,离开。 半个时辰后,沈初的厢房再次被敲响。 门外家丁道:“夜大夫,因为您没能过这一关,按照规定由我护送您下山。” “会不会搞错了?”沈初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赖在凳子上不走,“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我怎么可能过不了,我要见冯管家!” 家丁眼底起了情绪,语气冷了下来,“冯管家正在处理后事,没空来见你,这一次是由顾大小姐在你们的答案中挑选出的五人,其余人全部离开山庄。” 沈初这才哦了一声,麻溜地提起早已收拾妥当的药囊踏出房门。 离开前,沈初敲响蔺淮言的房门,“师兄!” 蔺淮言一直站在门后听着对面的声响,他打开门,黑眸里映着沈初一脸担忧的样子。 “师兄,我技不如人,只能在山下等你的好消息了,千万别给师父丢脸啊。”沈初挤出一抹笑意。 蔺淮言眸光温凉,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放心,等着为兄的好消息。” 沈初最后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师兄,保重。” 蔺淮言被她眼底浓厚的情绪晃了心神,他心中蓦然一动,竟然鬼使神差地拿出那枚鸳鸯同心玉佩。 然而还没来得及递给沈初,她已经跟着家丁离开。 蔺淮言瞧着她离去的背影,狭眸,沈初步伐轻快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对这里有留恋。 刚刚,竟被她是骗了..... 竟真的以为她会担心自己,放不下自己。 蔺淮言指尖摩擦着玉佩上栩栩如生的花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沈初的每一步都像在他心上垒了一块石头..... 沈初跟在家丁身后,很快就走出蔺淮言的视线。 她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大门,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晌午,蔺淮言告知她的想法: 他二人既然已经被盯上,就不能再被动地一起等待下去,得分开行动,以便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对于这个提议,沈初心里一百个赞成,只是担心少卿会让她留下来当靶子,好在这次少卿有人性,让她下山自己留了下来。 大门处,人声鼎沸。 “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能下山?”有人出头埋怨道。 一家丁站在流云山庄牌匾下解释道:“各位,因为此次下山的人数较多,所以等候的时间会久一点。” 沈初站在人群角落里,沉了目光,半个时辰前的人还没离开,难道是等所有人到齐了才能离开? 可马车分明又不能够一趟承载这么多人,不是应该让先来的先走吗? 她看着清点人数的家丁,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初慢慢退到人群最边缘,身后就是来时的那一条路。 她见众人都没有注意她,转身就要下山,却被突然出现的两把剑柄拦住。 持剑的男子神色阴冷,眼中有杀气,“去哪儿?” 沈初立刻堆上满脸笑容,“我这不是见马车忙不过来嘛,不想给冯家主增添负担,准备自行下山。” 此时,一名家丁匆匆上前,在男子身边耳语。 只听“人已到齐”四个字,沈初心中瞬间一凉,完了,跑不掉了。 果不其然,只见男子对着某一处挥舞了下剑,忽然听见一阵声响,随后飘出一阵浓烈的花香。 “这什么啊,好香啊。” “这花,我有印象,叫什么....什么......” 曼陀罗花! 沈初慌乱地捂住口鼻,在发现家丁和他们饮用的不是同一水源时,她就猜测到他们已经中了微量毒素,只要不继续饮用有毒的水源,也不要被相克的东西扩大毒性,就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她那日没说后者就是怕自己乌鸦嘴,可没想到光想想竟然也能成真。 这些个狗娘养的,竟然用曼陀罗催发体内的毒素! 沈初还没在心中骂够,却已经疲软地倒了下去。 第121章 我有且仅有一位师弟 山庄一到夜晚格外寂静,再加上今日傍晚离开了许多了人,此刻流云山庄有一种死气的沉重感。 冯管家站在院内,对空荡的四周道:“少主要见各位,请跟我来。” 厢房内,蔺淮言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紧。 冯管家功力不低啊,竟然能用气功将声音传入剩下所有人的耳中。 这山庄里的所有人都有点意思。 蔺淮言推门而出,院内除了冯良余下的四人也都在。 冯良清点完人数后,对几人道:“剩下的几位都是百里挑一之人,只要能治好我家主子,我家主人会让你们跻身四大医药世家之列,并凌驾于其上。所以请各位这一次务必要拿出全部实力。” “自然,管家请带路。” “对啊,我早就等这一天了。” “好,请各位跟紧点。”冯良转身带路。 走在队伍最后的两人间距离越来越小,常胜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小夜大夫呢,咿,张老也不在。” 在得知自己留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四人都留下来了,毕竟小夜大夫在检查出死因后并未藏着掖着,按照小夜大夫的提示,他猜想死者是想用水分穴止泻,但是给自己施针时力度没有把控好,误伤自己,后不治身亡。 而他这个答案也确实通过了考核。 可为何夜清和张老却没有通过? 蔺淮言淡然道:“师弟下山了。” 至于张老,他眺望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厢房,眸色清幽。 应该很快就要再见了。 厢房内,张老捋着胡子,不时打量顾云和,只见她诊脉时,面上神色忽明忽暗,显然是遇见了想不明白的症状。 顾云和收手,看着坐在交椅上一袭白衣的时晏,雌雄莫辨的俊美容颜,让人移不开目光,尤其是那双浅眸,在眼纱的半遮挡下,朦胧如破晓的晨霭,又似夕阳落幕时金黄的光华,让人忍不住想摘掉它,一探究竟。 顾云和敛了敛心神,“冯少主,我需要再看一下你的眼睛。” 时晏颔首,修长的指尖绕至发髻后,解开眼纱,一举一动皆是风雅。 商贾之家当真能养出如此雅贵之人? 时晏抬头,颈线紧绷,丝丝缕缕的长发随着优美的下颌线披散在胸前,他睁开双眸,两人四目相对。 只一眼,顾云和便垂下眸光,不敢再看。 夺人心魄。 原来就是如此。 她的反应清晰地落在屋外蔺淮言的眼中,他一脸冷漠地睨着时晏,想起那晚沈初久久才回.... 他冷哼一声,沈初怕是也和顾云和一般,眼睛早就长在此人身上去了。 看来,还是瞎了比较好。 “夜明师兄,你听见了吗,顾神医叫他少主,肯定是冯家主的儿子,冯家是风水不好吗,怎么一家人都身体有疾啊。”常胜踮着脚尖在蔺淮言耳边小声道。 虽然夜明大夫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他在看小夜大夫时眼里会不经意流露出暖意,这让常胜觉得他一定是个外冷内暖之人。 况且,现下五人中只有夜明大夫一位熟人,而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又全依仗夜清大夫。 说实在的他一点也不想进前五,这几日在夜清的分析中,他也明白过来冯家要找的是会针灸术的高人,自己压根不懂,却靠作弊进了前五,一会儿必定露馅,到时候会不会惹怒冯家啊...... 是已,常胜套近乎地跟着夜清大夫称呼夜明,希望他一会儿能掩护下自己。 蔺淮言眉头微微皱起,扫了一眼常胜,本就冷峻的面容不知道怎么又染了一层寒霜。 常胜一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散开,他那句话说错了吗? “常大夫,我有且只有一位师弟。”蔺淮言郑重其事道。 师兄是谁都能叫的吗? 常胜木楞地点头,随后反应过来,立刻股掌自己的嘴巴,明知道他们师兄弟二人感情好,自己凑进来搞得像插足的第三人,夜清大夫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生气。 “冯少主,这里可有胀痛感?”顾云和按压时晏的眉峰处。 “无。” “这里呢?” “无。” 顾云和指尖划过另一处穴位,不敢冒然再问,她已经在时晏眼中看见了失落。 可是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治疗方法了,她顿了顿,还是拿起银针。 没关系,她自我安慰,毕竟是第一次见此症状,今日只要不出错,就能得到时晏的认可。 当下,时晏肯定也清楚他的眼疾只能用银针缓解,而当前南周北顾东孙西卫四人中,只有她顾家有叶神医的医书,换言之只有她才是叶神医的传人,这也是今日四大家中只有她在的原因吧。 此时,张老制止住了她,“顾神医勿急,在疑难杂症面前,还是多做考虑后再医治,正好,您今日帮山庄里挑选出了五名大夫,他们不仅过了前面几关,还能从穴位上倒推出死者的死因,必定在银针上有深厚造诣,不如听一听他们的意见,集众人所长。” 顾云和放下银针,针灸,不只需要找准穴位,更重要的是手法,她坚信,即便她对奇经八脉的理解不够深入,但手法一定在众人之上,所以此刻如果有人能给出合理的治疗方案,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她不卑不亢道:“张老所言极是。” “带进来吧。”张老对门外道。 常胜这才看见张老也在,错愕地看了眼蔺淮言,见他神色无异常,才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张老去哪儿了。 此刻饶是他再愚钝,也明白张老是冯家自己人。 五人鱼贯而入,张老看清来人后,猛地站了起来走向门外,“人呢!” 顾云和也浑身一震,少卿怎么会在这! 蔺淮言目光在顾云和身上停留半秒后,明目张胆地打量时晏。 时晏掌心覆盖在双眸上,轻轻揉了揉,视线这才清晰了一些,他一一扫过众人,即便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但他知道五人中没有当晚在山峰上回答他“困境”的少年。 张老带着怒意回来,怎么会这样,夜清竟然没来,他想不通,转而问蔺淮言,“夜大夫,夜清呢?” “师弟他下山了。” 张老神色一凛,怪异地瞧了一眼蔺淮言。 蔺淮言眸光瞬间暗了下去,莫非沈初没能下山? 第122章 流云山庄的目的 山洞里,昏暗潮湿,石壁上有水滴下。 一滴,两滴...... “沈初......” “沈初......” 苍茫中,一双狭长的凤眸布满了血丝,幽暗的黑瞳一点一点被赤红替代,他隐忍着喷薄而出的怒意,低吼道: “沈初!” 疯狂又凄厉..... 沈初猛然惊坐起身,梦中蔺淮言的样子简直可怕死了! 她一想起那猩红的凤眸就打了个寒战,随即搓了搓脸,整个身子热乎起来后,才摆脱梦中的恐惧。 怪事,少卿已经不拿仵作文书威胁她了,自己却依旧害怕得做起噩梦。 她起身打量四周,哎..... 明明说好把生路留给她的,可眼下黑漆漆地,走路都被人绊脚,这哪里是生路,分明又是死穴。 也不知道少卿那边的处境会不会好一些。 沈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借着弱到可怜的星火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各类包袱,其中就有她的药囊。 一看这些行李就知道冯府的人劫持他们肯定不是为了财,况且关押在这里的人加起来可能都没冯府有钱。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沈初一边思考一边在一众包袱里找出一个火把,点燃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凿出来的巨大石洞。 绊脚的人就是他们这一批下山的人,而堆在角落里的包袱数量比躺在地上的人还要多,说明之前离开的人也被困在这里过。 她想不通冯家为何要抓大夫。 此时包袱堆里一个紫檀木打造的药囊吸引了她的目光。紫檀木名贵,舍得用它打造药囊的大夫非富即贵。 沈初打开药囊,拿出脉枕放在火光下,只见右下角赫然绣着一个“周”字。 南周北顾东孙西卫...... 周家人也被困在这里过? 也就是说并不是他们这些寂寂无名的大夫会被抓,而是,凡是来过流云山庄的医者都会被抓? 看来,冯家以重金和“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造势就是为了吸引一众医者齐聚流云山庄,最终的目的并不是为冯家主医治,而是他们本身。 难怪流云山庄会一轮一轮的考核,目的就是为了一批一批的转移这些大夫。 那之前的那些大夫们最终被送往了哪里? 沈初脑海中浮现北狄两个字。 在齐洲时,楚楚得知她会医术后,想将自己也送往北狄,说北狄新主除了子嗣计划,还有一谋,就是医术。 他要兴国,离不开人口,而人口持续稳定增长则少不了高明的医术,再加上出的题目投射在现实中就是为士卒服务,联想到当下大周和北狄情况不容乐观,战事触发只差一条导火索,沈初确定,冯家的背后就是北狄。 好一个姬晏宸! 他转移的哪里只是大夫,分明是大周的半壁医术!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多一位拥有高超医术的大夫,百姓平均寿命就会增多一年,寿命增多一年,人口就能再增长一点。 在当下,人口关乎赋税和征兵。 是增强国力的两架马车。 而能来且敢来参加冯家考核的大夫,医术必定都小有成就。 姬晏宸将这些人抓走,骨气硬的不从,他杀之,受损的是大周,少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软骨头的,臣服于北狄,他治愈一名北狄子民,救下一名战场的士兵,对大周而言就是双重打击,既损失了一名大夫,还增强了北狄的战力! 想通这一点,沈初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立刻离开这里找到陆十洲,解救那些被抓的大夫,救出流云山庄的少卿。 可是,这到底要怎么出去? 她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人,想了想,拿出银针...... 山下茶摊。 风黎身穿农户麻衣,坐在陆十洲背后,压低草帽见四周无人靠近,才小声道:“少将军,我们的人都已经攀至山腰处汇合。” 陆十洲端着茶碗,神色严峻地点头,“见机行事。” 他饮完茶,放下铜币,起身走到靠近街边的一桌,扯着一抹危险的笑意对魏译道:“魏大人,走吧。” 魏译看着将自己左右夹击的两人,“少将军、少卿,冯家主在丰州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不可能杀人的,而且现在流云山庄内那么多大夫集聚一堂,要是死人了,早就下来报案了。” 钱玔掏出一张状纸道:“魏知州,本官这不是收到了吗?一名为冯家主治病的大夫,知道本官现在在丰州,特意写了状书状告流云山庄。” 魏译疑惑地扫了一眼,“此人怎么知道少卿在丰州?” 有陆十洲在,钱玔胆子大了不少,他“砰”的一声将状纸拍在桌上,道:“冯家与本官无冤无仇,难道本官还骗你不成?还是说魏知州就是想包庇冯家!” 陆十洲满意地挑眉,这俩小子也挺机灵,竟然知道伪造状书要挟魏译一起前往,这样既能看住魏译防止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又能拿他做靶子上流云山庄。 如今从丰州通往赣州的路已经被骑兵包围,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硬闯大周疆土! “少卿大人稍安勿躁啊,冯家在本地大有名望,下官只是想谨慎行事,以免引起城中百姓动乱。”魏译为自己辩解道。 钱玔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起身跟上陆十洲的步伐,上了马车,万一一会儿发生什么,少卿不在,陆十洲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登上马车前,身后传来魏译的声音: “二位大人等我一下,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来。” 钱玔不耐烦地挥手,“快点!” 魏译提着官服,跑向茶馆后方的草丛,路过风黎时,风黎转身换了个方向,注意着身后的声音。 一阵水声响起,风黎挑着一捆柴火离开。 魏译倒完水,出来看见茶摊上没有其他人后,招来店家,给他半锭银子,“等我走后,立刻把这个送往丰康药肆的掌柜,掌柜会再给你半锭银子。” 店家双手接过信物和银两,点头哈腰道:“谢谢大人,小的一定送到。” 夜幕下,徐知行提灯骑马在前面带路,身后马车紧跟其上,驶入蜿蜒的上山之路。 店家擦了擦手,快速收起茶摊,然后推上推车入城而去。 第123章 沈初像个土匪头子 石洞内,火把逐渐多了起来。 “夜清大夫,你说得当真?”一壮年反复回味沈初的话,总觉得不太真实,他一介平民只因为会点医术就被北狄盯上了? 沈初看着眼前三位蒙圈的人,扶额,她在一堆人里精挑细选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三个看面相还算聪明的人,可怎么一个比一个轴。 “是的,现在没时间细讲原因,你们只用看当下的处境还有那边一堆包袱就应该知道我没骗你们,现在我们必须得赶在那一群由士卒假冒的家丁来之前,离开这里。” 其中一位女大夫乐瑶及时反应过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沈初投去赞赏的目光,“你针法如何?” 乐瑶点头,“拿得出手。” “好,你负责把这些人唤醒,但是记住一定要先塞住他们的嘴再行针,以免醒来时大吼大叫招惹来官兵。” 三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家丁封住了他们的嘴,而是拜眼前人所赐...... 若非今日在那名为仵作正名的夜明大夫身边见过她,三人觉得她更像个土匪头子。 沈初忽略三人幽怨的眼神,指着另外两个壮汉道:“你们两个去包袱堆里找一些防身的东西,然后跟我一起去探路。” 此刻的沈初冷峻严肃,散发出强大的气场,震慑住清醒的三人,让他们相信,只有听她的才能离开这里。 一人找到了一把药镰,一人提了一根挑担。 沈初又将所有药囊里的石灰粉收集起来,分给二人。 石灰有止血的作用,药囊内必备药用品之一。 一切准备妥当后,沈初对乐瑶道:“按照当前的情况我们只有**协力才能逃出去,我会沿路给你留下记号,你带人顺着记号来找支援我们,当然,你们也可以就留在这里等官兵带你们去北狄当俘虏。” 人心难测,这群人里绝对会有怕死不愿意支援她的人,既然他们怕死不愿意支援她,她也不会在找到生路后,折返回来救他们。 生路,应该交由每个人自行选择,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沈初带着两名壮汉离开,没走多远就出现三条路口,而这三条路又分别有分岔口,一生二,二生三,好像无穷尽般。 “这里怎么像个迷宫,不管选哪一条路最后又回到了初始点。”壮汉吴恙泄气道。 另一名大夫,陈孺依旧契而不舍地用药镰在石壁上做记号。 沈初沉眸,三条路他们都试过了,可每一次都回到这里,看似是他们在选择路口行进,实际却是路带着他们在原地打圈, 这样下去只会无休止地消耗他们的体力,消磨他们的信心。 沈初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昏暗的祠堂里,小方桌上,沈容陌铺开一张九宫八卦图。 “时筱,术法与阵法听起来玄妙,实际并没有那么神秘,奇门所衍生的三奇、八门、六甲都离不开天干,也就是阴阳五行的基本特征,而奇门虽然在五行相生相克中涵盖了世间万事万物,但最终还是归纳为天、地、人、神四者。 天时是困境产生的背景,地利是你所处的环境,人和则是破阵的人。 奇门包罗万象,你不用什么都懂,只需要知道其中之一,即调兵遣将。 记住,破阵的关键一定是在所处环境中,将合适的人用在合适的地方……” 小时筱双手托腮,“那神助呢?神仙也会助我吗?” 沈容陌俊美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八神只是一种符号,所谓鬼神,其实都是人,好事、善事者总能在困难时得到别人的帮助,这不就是神助吗。” 沈初睁开双眸,眼前的迷宫确实比建安客栈地窖里的阵法更复杂,这一次如果强行夺取生门破阵,自己也会被埋在此处,她要活着出去,就得顺势找出生门。 沈初贴在石壁上听,左起一条石壁处有风声,右起一条是水声,中间什么都没有。 风属木,山石属金,金生水,水生木..... “我知道要怎么出去了。但是这一次我们三人要分开行动,方才通道里的石壁你们还有印象吗?”沈初问。 “记得,每隔一段都有壁龛。” “但是很奇怪,只有其中一条的壁龛是正常的,其余两条路的壁龛都被推进去了。” 沈初郑重其事地点头,“接下来,我所说的你们一定要记清楚。” 两人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点头,只听沈初冷静道:“吴恙走中间这条路,从第一个壁龛数起,将第四和第九块壁龛推进去。 四九属金,金生水,这时,右起第一条路里的壁龛会归位,陈孺你去将第一块和第六块壁龛推进去。 一六为水,水生木,我取左起第一道里的第三和第八块壁龛。 如果我没猜错,等我拿下这两块壁龛后,吴恙你那边的第九块壁龛会再次归位,然后我们就要同时按下各自的第九块壁龛,一起打开这里的石门。” 吴恙似懂非懂的点头。 陈孺则打量她,猜忌地问道:“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是你第一个出手?” 吴恙这才饶了饶头,“对......对哦,我是第一个。” 沈初坦诚道,“因为我不信任你俩,阵法越到后面越凶险,我走最简单的一步当然没问题,但是你们二人但凡出一点错,我们全都会被埋在这里!” 两人没说话,思考着什么。 沈初撩起眼皮落在吴恙身上,“你眉眼距离宽,鼻头有肉,耳厚方下巴,面向随和,心善有福,借你福气说不定我们能走出去。” “至于你,”她看着陈孺手上的药镰,“我用银针刺醒你时,就发现你肩背肌肉厚实,虎口有老茧,平时应该习过武,身手不错适合走第二步。” 至于乐瑶,就简单多了,她是那一群人里唯一的女大夫。 吴恙求证性地看向陈孺,后者脸上一副被看穿的惊讶样,吴恙竖起大拇指道:“这你都能猜中,我信你,我就先进去了,不过按照你说的做完后,怎么通知你们呢?” 沈初摇头,“不用,阵法环环相扣,你那边破阵我们这边会有反应。” 这也是她必须要走第三步的原因,前两步一动,布阵人那里也会有提示,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改变第三步阵眼的形态。 第124章 沈初还在山牢里! 山庄里。 张老打量蔺淮言,“夜清说你们师父把绝学都传给你了,今日能否让老夫开开眼?” 蔺淮言扫过主位上的时晏,高深莫测道:“当然。” “老夫好奇夜清大夫所说的绝学是什么?” 蔺淮言从容道:“张老和师父也算同宗同源,一看便知。” 他放下药囊,打开,拿出一个银针袋,从里面取出一跟银针给前方的几人看,“师父所传绝学就是这个。” 张老慕然一怔,站了起来,“你究竟是何人,不,你们师父究竟是谁?” 当年叶依澜将小针刀交给他的时候感慨过,说当下除了自己一直没找到其他能用小针刀之人。 因为小针刀对针法的要求极高,一般人很难操纵。 叶依澜在世时,会用小针刀的人也只有他二人,不对,还有一人会,叶依澜的孩子,听说天赋极高,得到叶依澜的真传。 可是,他们一家三口全部葬身火海,大周天子亲自坐镇,绝无生还的可能...... 蔺淮言打量四周,在场的几人除了张老和时晏外,其余人的反应分明就是没见过此针,尤其是顾云和神色复杂,不懂中透着懵懂。 他神色凛然,果然,只有张老会小针刀,符合作案手法,也有作案时间,但是动机呢? 张老是前朝张金的后人,大周建立后,先皇惜才,让张金继续留在太医署,但是张金拒绝,甚至口出狂言,绝不给贼人医治,后被凌迟。 莫非张老是为了报仇,投向了北狄? 如果当真如此,从他在意时晏的样子来看,时晏的身份决不会是冯家少主这么简单,而且还有如此多的士卒伪装家丁..... 一旁,时晏诧异张老的激动,打量蔺淮言,虽然看不清五官,但是周身的气度让他警醒起来,大周所谓的四大医药世家传人,他一一见过,最出色的也只是知道如何掩饰慌乱,比如顾云和。 但是此人非但镇定自若,身上气息也越来越凛冽,难怪张老会看不透他,不论是大夫亦或是衙差都不可能有如此胆魄,更何况他见过丰州知府魏译,两人相比差远了。 蔺淮言顶着时晏探究的目光,对张老道:“张老前日不是已经从我口中探知,我师兄二人的师父是一位和你有同等机遇的乡下老先生。” “没错。”张老捋着胡子,一下接一下,有疑惑也有激动,如果真有人会小针刀,再加上他多年的研究,一定能根治时晏的眼疾! 但是在没弄清楚蔺淮言真实身份和亲眼见过他施针的能力时,断不能让他为时晏治疗,小针刀可杀人于无形...... “先号脉吧。”他道。 蔺淮言颔首,坐在时晏一旁的凳子上,学着沈初的样子,搭腕号脉。他只能从跳动的脉搏上判断时晏是个活人,但是却在面上表露出极为丰富的心理活: 奇怪... 了然... 不对.... 原来如此。 看的顾云和心生疑惑,少卿也懂脉理? 时晏逐渐感觉到腕部的两指加重了力度,他垂下眸子,只见那双修长的指骨处有一道薄茧。 “夜大夫会射箭?”他问。 蔺淮言回道:“师弟身子骨弱,偶尔射飞禽给他补身子。” 时晏撩起眼皮,与那双黑眸相对,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和疏离,“大理寺的伙食这么差吗?竟然需要你亲自捕兽。” 李承怀派大理寺少卿来丰州调查十七人被流寇杀害一案,此事魏译上报过,还窃喜以找线索为由拖住大理寺二人,带着他们一直在各个山头搜索流寇。 而本应该在山下找流寇的大理寺少卿,不仅早已怀疑到方殷山,还入了山庄,看来被拖住的人显然是魏译。 蔺淮言神色不变,风轻云淡道:“怎么发现的?”魏译并未见过他。 时晏道:“你听不懂脉。”他用气息故意压住了脉象,眼前人却并无反应。 蔺淮言挑眉,方才白白浪费那么多表情了。 此话一出,张老和冯良瞬间戒备起来,后者对外招手,家丁立刻出现在门口拔出手中的长剑,堂内其他大夫顿时慌乱地躲在桌凳后方。 顾云和攥紧帕子,她要怎么帮少卿? 蔺淮言指尖一动,扼住时晏的命脉,余光扫了眼紧张的众人,对时晏道:“这就是冯少主的待客之道?” 时晏动了动腕部,提醒道:“少卿是客人还是匪徒?” 两人语气平淡无波,堂内其他人却各自捏了一身冷汗。 此时,堂内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齿轮转动声。 众人寻声而望,这才注意到,堂内正后方的墙壁竟然就是山体,上面雕刻了一幅抽象的行舟图,每条船看似都有自己的行进轨迹,但是又纵横交错,随着声音再次响起,一叶扁舟竟然裂开了。 时晏和张老脸色微微一沉,身后石画上的机关和山牢里的机关相连,这里有反应就说明山牢里的机关出了问题。 张老突然起身,“那小子还在里面!” 夜明身份是假,夜清身份肯定也是假,但是夜清会医术绝对是真,不然他二人不会知道小针刀的存在! 而且夜明不会医术,那就证明会小针刀的一定是夜清! 那小子现在被关在山牢里,山牢里的布局是时晏亲自布下,到处都是机关,稍不注意就会丧命,就连他,已经进出多次,却依旧恐惧里面的门道。 蔺淮言敛目,声音低沉,“张老,你说的人可是师弟?” 张老一心都在行舟图上,此刻见图中又动了一舟,坐不住了,对冯良道:“快,先去把夜清那小子带出来!” 冯良为难地看向时晏,时晏扫了一眼蔺淮言,见他越发凌厉,心中了然夜清就是此人的软肋,轻易就能让他动了怒意。 时晏善意提醒道:“少卿若是再不松手,就再也见不到夜清大夫了。” 蔺淮言指尖一顿,一旁张老顾不上两人剑拔弩张的关系,上前拉开蔺淮言的手,“我知道你来山庄的目的是什么,等我完成我的使命,我会跟你走。” 夜明的真实身份既然是大理寺少卿,那来山庄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十七人。 蔺淮言没料到张老竟然会主动承认罪行,但此刻更多的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沈初。 一旁,时晏掩去眼底神色,有他在,绝对不可能让蔺淮言带走张老。 张老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时晏起身走向石壁,越过冯良,风轻云淡道:“杀了。” 第125章 破阵! 冯良提刀冲向蔺淮言。 蔺淮言狭眸,左手刀?看来流云山庄这一趟没有白来,要找的人全部都找到了。 “小心!”顾云和和常胜在身侧异口同声。 蔺淮言在二人语落之际,提起手边的座凳挡住冯良一刀。 争斗一触即发。 “保护少主!”冯良大吼一声。 门外士兵蜂拥而至进入大堂内,在蔺淮言和时晏之间形成一道人墙。 张老回头,身后冯良招招致命,蔺淮言因顾及常胜和顾云和出手受限,他眸中一紧,小声对身旁的时晏道:“不可啊,朝廷既然已经查到我们这,只要我招认,事情就能在我这告一段落,当下你双眸有疾,切不可在大周境内横生祸端啊。” 时晏不语,目光被舟行图上石舟的走势吸引,心中起了波澜。 忽而问道:“张老,你说这世上是奇迹多一些,还是巧合多一些?” 张老一愣,不明白时晏话语里的深意,”这......” 时晏自言自语道:“罢了,让我来会一会你。”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破过他的奇门阵法了,当夜在峰顶,冯良有句话说的没错,势均力敌的对手才会显得这个世界没有那么无趣。 时晏靠近石壁,眼前的石壁在他瞳孔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模糊,时晏索性闭上眼睛,石壁上的机关完整地出现在他识海中,竹节般的手指按照记忆中的布局,找到机关。 他轻轻拨动第二只行进的石舟,随后只听一阵来自山体深处的轰鸣..... 不好! 蔺淮言狭眸,关心则乱,怎么忘了沈初得沈容陌真传,会奇门要术,机关变动必定是她在破局! 而时晏此刻才是在阻止她! “小心后面......”顾云和提醒道。 冯良扫过顾云和,身后士卒得令,蜂拥而上分别围攻蔺淮言捉住顾云和。 “啊!”顾云和惊叫一声。 蔺淮言推出侧边的方桌,将顾云和护在身后,随后长臂锁喉夺下一士卒手中的长剑,他冷眼扫向时晏,一队人马纷纷挡在他身前,蔺淮言提剑而起,冯良看出他的目的,让四人拖住他,自己转而攻向顾云和。 “少卿救我!” 蔺淮言脚步一顿,冯良转手挥刀袭来,四周士卒一拥而上,加之地方狭小,他不得不长剑挥舞出一条血路,带上顾云和破门而出,眼睁睁地看着时晏再拨动一环。 山体内再次传来嗡鸣声。 陈孺瘫坐在壁龛旁的地上,手中握着一只箭矢。 方才第一声声响时,他刚好触动第六块壁龛,起初还能像第一块壁龛一样推动,但随着响声,第六块壁龛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无法轻易推动,好在沈初在外面提醒他,有暗器,让他换药镰推动,自己则躲在一侧。 果然,随着药镰将壁龛推进去几分,忽而射出几支箭矢,好在他习过武身手矫健,躲过暗器。待暗器放出后,壁龛又恢复如初,他这才拿下第六块壁龛。 这一刻,他明白沈初为什么会让他走第二步了,如果换成吴恙,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无法顺利拿下壁龛。 原来她每一步都有深意。 另一边,沈初看着第三条通道中陡然多出来的路,摸了摸下巴,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人会在外面阻止她破阵。 现在吴恙和陈孺都完成了他们那一步,终于轮到自己了。 她满眼清幽,走进那条通道中。 已经有十五年没人陪她玩这种游戏了。 爹爹,你在天上看清楚哦,沈时筱长大了,即便对方不是你不会让步于我,我也能破了这阵法安安稳稳地走出去! 山庄外。 钱玔掀开车帘,看见徐知行神色凝重地观察四周,他随之看去,除了车辙声,就只剩虫鸣,他放下车帘回身坐好,“少将军,我们这一路是不是走得太顺利了?” 魏译坐在他对面,笑道:“少卿这是哪里话,丰州治安向来较好,赶夜路根本不用担心遇见山匪。” 钱玔瞪了他一眼,“不担心?那十七人是怎么被流寇杀死的?” 魏译笑容一僵,只听陆十洲发话道:“既然魏知州认为丰州很安全,那你就证明给本将军看。” 语落,提起魏译的领子,在一声声“少将军,您这是干什么”中,打开车门,他环顾四周,在转弯处将魏译丢下马车。 “砰”的一声,伴随着魏译的惨叫,四周树影下显现出几人,扶起魏译。 魏译疼得直哆嗦,看见他们头戴包巾,身穿短褐,是少主的人,他狠厉地盯着转角处,对几人道:“快去告诉少主,我已经效仿上次,让人在陆十洲的兵队行进的路上铺满了木通草,他们此刻腹泻已原地修整,最早明天下午才能入城,今夜陆十洲只带了几人来此,其中还有大理寺少卿,他乃凌王世子,让少主莫失良机,一定要拿下这两人。” 陆十洲和少卿已经怀疑他了,不能放他们二人活着离开丰州。 “我带你回山庄。”家丁道。 魏译摆手,“你们快去通知少主就行,我自行回衙门。”今晚这里可能有一场恶战,他得回衙门为自己再铺一条路。 家丁道:“少主命我等一定要保护好你。” 魏译眼中闪过一抹异样,随即消散,换了口吻道:“告诉少主,我会坚守在丰州,亲自为他开城门,迎新王入城。” 家丁顿了片刻,道:“好,知州保重。” 家丁扶他靠在树干上,坐稳,魏译拉住他的衣袖道:“对了,我还让人送信物给丰康药肆,请少主抓紧时机。” “好。” 几人隐入黑暗中消失,魏译扶着树站起来,忍着痛意慌忙下山。 此山是丰州最大的山脉,山路蜿蜒,上下弯道互相遮蔽视线。 待看不见魏译的身影后,家丁再次从树影后走出,向上而行,月色下,短褐内是一身黑色劲服,而在身后的树林中倒着几位只穿中衣的尸体。 转过急弯后,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停在路边。 “他当真如此说?”陆十洲握紧马鞭,看向山峰处。 新主..... 姬晏宸..... 第126章 这世上会有奇迹吗? “是,魏译交代的我已经全部转告给少将军。”男人恭敬道,“现在有一事还望少将军为我解惑。” 陆十洲收回目光,落在此人身上,“你想问我是如何发现你们的?” “是。” 陆十洲咧着嘴笑道:“怎么,大名鼎鼎的凌王府暗卫竟然被我发现了行踪,是不是觉得很失败?” 男人摇头,“少将军盛名在外,被你发现在我等意料之中。” 陆十洲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看在你没有对我隐瞒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们隐藏得太好,才让我发现端倪。” 连钱玔都能发现这一路上过于安静顺利,他又怎么会没发现? 他只是在等,一等风黎的消息,二等他们出手。 然而眼看着已经快到山顶,他们还未出手,就说明他们不是流云山庄的人。 既不是流云山庄的人,那就只能是蔺淮言了。 傻子才会相信蔺淮言做事会不留后手,他那人奸诈着,一边让钱玔找自己,私下却又让暗卫单独行事,他就不怕自己把他的暗卫也当敌人抓了杀了? 想到这,陆十洲憋了一口气,蔺淮言一定是认为自己发现不了暗卫的行踪,才没有提前跟他通气。 “原来如此。”男人顿了顿道,“少将军,您的人已经跟了上来,我等就不在此逗留,先去山庄支援少卿。” 说完看了眼钱玔,“钱公子一起?” 钱玔疯狂点头,在看见暗卫时,激动得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有他们在,自己不用为了抱上陆十洲的大腿而绞尽脑汁了,“少将军我得先去保护少卿,回见。” 陆十洲仰起头,咧着嘴阴冷地笑道:“好啊。”凌王府的人果然都不相信他。 钱玔接过徐知行的灯笼,催徐知行上马,然后拽着他的臂膀坐在他身后,策马而去。 “为何不等少将军?”徐知夹紧马腹一路向上,“少将军统率三军,跟北狄正面交战跟着他胜算会大一些。” 钱玔自幼不爱骑马,颠得他浑身疼,“你以为我不想坐马车啊,少卿对陆家有猜忌,自然有少卿的理由。” “凌王和将军府都是大周的功臣,前者已经不问朝事,少卿又不带兵,两者并无权利冲突,为何还会互相猜忌?” 钱玔颠得三魂不见气魄,声音也有些缥缈,“朝中事又不是非黑即白,你一个小小的捕快少问,这次你我二人能活着回去就阿弥陀佛了。” “骑慢点,给暗卫们一点时间收拾那些人,我们去只会给他们找麻烦。”钱玔叮嘱道。 徐知行收紧马缰,他自幼习武,看得出那几名暗卫身手矫健,武艺超群,而钱玔和沈初一样,不会习武,一旦起纷争必定第一个被捉,所以钱玔也需要人贴身保护,虽然他的武艺算不上上乘,一对一时应该可以护下钱玔。 想到这,徐知行突然生出一个疑问:有危险时,少卿会一直护着沈初吗? 不行,沈初对他家有救命之恩,他得去确定沈初的安危。 徐知行夹紧马肚,快速冲上流云山庄。 流云山庄内,蔺淮言长身玉立,手边一把长剑被鲜血染红,一轮轮披着家丁皮的士卒如潮水般涌来,每当要将他包围时,只见剑影飞扬,铮铮剑韵回荡耳畔,他破浪而出,剑刃寒光,凌厉无匹。 冯良受了剑伤被士卒护下,他站在人墙中阴戾地看着蔺淮言。 他发髻散落,一身黑衣看不出他伤得多重,但鲜血顺着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开出血花。 “少卿,你受伤了。” 在他身后,顾云和扯下裙角欲要给他包扎伤口。 冯良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就算他剑法超群也敌不过人海战术,他对身后的士卒招了招手,“一起上。” 蔺淮言余光一直注视着山庄内,时晏还在拨动石壁上的机关,他沉下眸光,扫向一哄而上的人,手边长剑发出嗡嗡的徵鸣声,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时晏摸索到第三叶石舟的行动轨迹,指尖尽然颤抖起来。 张老关心道:“可是眼疾引起了头痛?”他扶住时晏欲要带他休息片刻。 时晏摆手,手指停在第三叶石舟的航道上,此前他一直抱着试探的态度,只是动了一些微小的机关,让第三叶石舟行驶变得困难,但是此刻只要他拨动这一轨道,舟行图上原本行进的轨道就会彻底改变,山牢里的机关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从舟行图的变化就能得知破阵的人此刻就在第三叶石舟的位置,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在这里轻易毁了第三叶石舟,对应在山牢里就是第三条石道彻底坍塌。 “张老,这世上会有奇迹吗?”时晏再次询问。 当年他亲耳听见有人向李承怀禀报,“一百八十一具尸体,一具不少。” 沈容陌一族一百八十一人没有一人存活! 张老看了眼外面激战的人,捋着胡子坚定道:“会!”只要夜清愿意医治时晏,时晏的眼疾就会有奇迹。 会? 那就留他一命,看看他到底是谁。 时晏收手,打开另一道机关门,和张老一起消失在大堂内。 黎明渐近,蔺淮言浑身浴血,他侧目,舟行图旁已经没有时晏的身影,他微微出神,这给了士卒们机会,五人夹击,三人正面吸引他的注意,两人在后面偷袭。 蔺淮言余光发现后面的人时,已经来不及回击,他只能避开要害准备硬接下这一剑。 忽而,一把回旋镖飞来挡住了这一击,蔺淮言缓了一口气,随之长剑横扫,剑气震开近身的几人。 冯良神色一顿,竟然还有救兵,而且这几人身手都在他之上,他得赶紧撤退。 “参见世子。” “世子,我等来晚了。” 几名黑色劲装男子杀开血路,来到蔺淮言身边,其中带头的一位,上下打量蔺淮言,见其身上伤口虽多,好在没有致命伤,他这才放心,扫视敌人。 “世子先去休息,接下来的交给我们。” 蔺淮言闻言神色依旧凛然,暗卫来了,时晏却不见了,山牢里的机关如何开启? 此时山体内再次传来一阵嗡鸣声。 蔺淮言猛地一怔,扫向山庄背靠的山体,眼底是一眼可见的慌乱。 “留活口!”他命令道,随后不顾危险独身追着冯良而去。 第127章 爹爹娘亲,你们真的叛国了吗? “轰隆隆——”山体内巨石移动,石烟滚滚,沈初背靠在石墙上,十指牢牢扣住石缝,这才勉强没有摔倒。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她扇了扇眼前的尘雾,只见方才还存在的一条去路此刻已经被完全堵上。 前无去路,身后退路却无出路。 她算了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按照她留下的记号来支援她,既然如此,她闪过一丝决绝,推下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壁龛...... “轰隆”声再次响起,三道石门一起打开,显露出三个人影。 吴恙看着黑暗中瘦弱的人影,开心道,“夜清大夫果然是神算子,我们出来了!咿,陈兄弟你怎么受伤了?” 陈孺伸开掌心,上面有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没事,我已经用石灰止血了。” 说着看向沈初,见她并没有出来时的喜悦反而一脸严峻,“出什么事了吗?”前方洞口处已经透进来了光亮,应该就是出口啊。 沈初摇头,“我们确实出来了。” 但是方才她输了,对方操控大局改变了生门,她为了强抢时机,选择了自损的一步,断后路。 也就是说当三道石门开启时,这三条路会塌陷,会断了乐瑶他们的生路。 在生与死的抉择中,她只会选择保全自己。 可眼下身后的路却依旧完好,只能说明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阻止了她的操作。 明明一开始对方一直在阻止自己,接二连三逼她上绝路,可当她真的选择绝路时,为什么又要阻止她? 是怕她在石道坍塌前出不来吗? 还是说他看出来自己的招数了? 当年,沈容陌见时晏双目失明,夸赞他是学习奇门的最佳之人,自己本以为这只是爹爹安慰人的话术,却没想到时晏真的在奇门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每一次布阵对峙,她总是输,输多了就去找沈容陌哭诉,认为沈容陌偏心。 离开琅琊前最后一次对峙,她太想赢时晏一次,所以每一步都走的狠厉又决绝。 奇门里,天、地、人、神都被她舍弃,而就在即将分出胜负的最后一步,时晏收手了,他没有再走下去..... 那一次也是沈容陌对她最严厉的一次,罚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一日。 时晏在旁边陪她跪了一夜,但是小孩子心性让她并不领情,边哭边责怪时晏向沈容陌告状,责备他从来不让着自己,责骂他是一个冷漠的怪物。 时晏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翌日,沈容陌和叶依澜在动身前,才现身祠堂。 沈容陌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问道,“时筱,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她努了努嘴,赌气道:“我没错,是你偏心时晏,破阵的秘法教给他却不教给我。” 沈容陌叹了口气,“破阵是为了在困境中找出生路,你舍弃所有换来的生路真的是生路吗?时筱,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做出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在沈容陌温柔的目光下,她承认自己不该太残忍地破阵,沈容陌这才又对二人道:“奇门本质就是要在阵法里找出隐藏的生门,时筱你是用眼睛找,而时晏是用心找。 你败就败在太相信眼睛所看见的一切,但其实眼睛本身就最具欺骗性。 阵法里,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时晏,当下困境波诡云谲,我和澜儿无法继续带上你前行,你的路要如何走,我们都无法左右,只希望你们二人记住一点,在阵法里,任何时候都不要舍弃了人格,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缺一,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得来神助,而人生也是如此。” 沈初情绪复杂地看着洞口处,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是时晏,所以他不是冯家少主,那他究竟是谁? 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爹爹娘亲,你们真的叛国了吗? 不! 沈初走向洞口,她一定要弄清楚事实,她的爹爹和娘亲绝对、绝对不可能叛国! 沈家一案一定是冤案! “夜清大夫小心啊。”吴恙在经历过这一次后,总觉得地上到处都是机关。 沈初看着前方的微光道:“不用担心,一切都结束了。” 时晏为她开了真正的生门,这一路上必定畅通无阻。 走到一半儿,她突然转身对吴恙道:“乐瑶应该救醒了所有人,如果你们愿意就回去通知他们,赶紧离开这里。” 爹爹说,不能舍弃困境中的人。 陈儒蹙眉,接话道:“已经这么久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来,说明他们从未想过来支援我们,我又为何要去通知他们?” 沈初停下脚步。 是啊,爹爹,明明是别人先舍弃了我,我还要去救他们吗? 吴恙道:“陈兄弟,话不能这样说,人对未知的事情都会产生恐慌,我们俩是运气好,被夜清大夫选中了,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此时才跟着众人醒来,光听乐大夫说有三个人先去找出路了,你会去找他们吗?” 陈儒不语,他肯定不会来,谁知道是生路还是死路。 “你我二人明明是被夜清大夫救醒的,理应心存感激,却也在探路的顺序上质疑了夜清大夫的决定,他们就更不用说了,让他们去相信三个从未谋面的人,这太强人所难了。” 陈儒沉默。 吴恙转而对沈初道:“夜清大夫你们就在这等我,我去找他们,一会要是对上家丁我们人多胜算多。” 吴恙转身进入来时的通道。 沈初见陈儒一脸沉思,“吴恙说得对,流云山庄伪装家丁的士卒很多,万一遇上了,你们一起人多胜算更大。” 陈儒抬起头,“那你呢?”夜清明显不会回去,也不会在原地等候他们。 “我还要回山庄找人。”沈初顺着光的方向走去。 在想通流云山庄背后的阴谋后,在怀疑时晏的身份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少卿还在山庄里。 她拿不准时晏的心性,唯一肯定的是,如果蔺淮言被时晏识破身份,一定会被围困。 破晓,山顶晨光穿透雾色。 冯良握住左肩的伤口,拼命爬上石梯,他回头看着追上来的人,嘴角挂上狠厉的笑容:自不量力。 第128章 我这副样子,你可失落? “她在哪?”蔺淮言追上冯良,一步一步靠近。 冯良身后是万丈悬崖,他已经无路可退。 冯良瘫坐在地上,眯着眸子问,“你问的是谁?” 忽而眼前剑光一闪,剑刃直指喉结,蔺淮言黑眸凌厉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的内心,周身气压低沉到森寒。 “夜清。” 冯良一怔,沉了目光上下打量蔺淮言。 他看不懂,本以为此人一路追自己到此处是为了探得少主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他拍了拍地上的山岩,“在这里面,很快就会有人带他们离开,你就再也找不到他。” 再也...... 找不到? 光是想想,蔺淮言就觉得他该死! 剑刃在脖子上划开一道伤口,只要蔺淮言想,下一秒冯良的脑袋就能和身体搬家,他还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还没从冯良口中探出开启山牢的方法。 冯良动了动喉结,“当然,你只要放过我,我就告诉你……” 他侧目,只见一块山石周边已经有松动的痕迹,嘴边荡出一抹笑意,低沉地笑着,“你是如何死的。” “嗡-”山石移开。 四方之地,杀气暴涨。 几道身影快速冲向蔺淮言,蔺淮言侧目,剑花反转挡住一击,他提起地上的冯良,飞身立在一侧的石柱上,居高临下看着四名黑衣人。 “北狄死士。”他道。 冯良森桀一笑,“好眼力,你应该也知道,见过他们的人最后都死了。” 蔺淮言冷眸微凛,寒剑横在他的脖子处,“不知道冯家主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值不值钱。” 冯良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扯着嘴角道,“不愧是大理寺的人,不过你还是猜错了一点,我不是家里那个不知道变通的老头子。” 提到冯家主,冯良神色复杂。 蔺淮言了然,他才是真正的冯家少主。 而时晏…… “呵,你既然知道我就是冯家人,应该能猜到我的命威胁不了他们。”冯良撩起眼皮,对四人点头,猛地冲向蔺淮的剑。 四人也在此时一起攻向蔺淮言。 …… 沈初的想法没错,这一路上,她走得极为安全,甚至连一个士卒也没有遇上。 但是在出口处,她停了下来。 她想起时晏的习惯,会在附近再留一个阵眼,作为退路。 沈初不愿意和时晏正面对峙,找到阵眼重新开启一条生路。 轰隆声再次响起,四名死士手中一顿,分神看去,此时一剑寒光,四人为躲剑气不得不后退十几步。 石门缓缓打开,入眼的是断落在地的木簪,还有顺着发梢滴落的血花,以及他身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汗的湿衣。 沈初瞳孔一缩,少卿! 她抬眸,在那双阴鸷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影,至此幽暗的黑瞳像破晓的天际,逐渐多了一抹向阳而生的暖意。 蔺淮言动了动双唇,“可有受伤……” 他声音干涩,沈初心猛地揪在一起,明明受伤的是他啊。 “大人......”她唤道。 为何声音会哑得像在哽咽? 沈初走向他,面上有剑气刮出的伤口,肩上、胸口、四肢有刀伤…… 她打断自己打量尸体的习惯,第一次觉得验尸是晦气的。 沈初一步步靠近他,少卿是如此狼狈,而她向来怕死,她应该躲回山牢里的。 可是,即便他浑身浴血,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让人倍感安全。 就像以前每一次陷入困境时,他总会在她身侧。 “大人。”沈初仰望蔺淮言。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问。 蔺淮言身后是悬崖绝壁,已不见山庄的影子,而在这四方之地,一边是没办法站起身的冯良,一边是精气神十足的四人。 他是追着冯良来的? 深入追敌是大忌,少卿不可能不知道。 蔺淮言微微蹙眉,他记得,在齐洲时她也这样问过,当时言语中充斥着嫌弃,而此刻他如此狼狈,她一定更为厌弃。 他抿了抿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救她? 她安然如恙,自己却满身血污。 沈初没有听到答案,努了努嘴,“大人不说,我就当大人是知道我落难后特意赶来救我了。” 蔺淮言一怔,随后自嘲一笑,“我这副样子,你可失落?” 虽然冯良已不再构成威胁,但其余四名死士身手都在冯良之上,即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想赢过这四人,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更别说此刻,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提剑的手在发抖。 山庄里,人海战术让他精疲力尽..... 沈初双眸闪着光,“大人特意来救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失落?” 少卿眉宇间的疲惫告诉她,他经历了一场恶战。 沈初扫视四周的环境,那双杏眸里没有任何怯意,冷静又沉稳。 她快速分析当前情况,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大人,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以......” 蔺淮言闻言蹙眉,想要制止她,可此时四人已经重新出手,看似是朝自己而来,但在靠近时却突然集中攻向了背对他们的沈初,蔺淮言瞳孔一缩,来不及思考护住沈初挡在她身前,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大人!” 沈初惊呼一声,迅速朝着四人眼睛洒出一把生石灰,其中三人因为想趁机再次重创蔺淮言,没能来得及躲开石灰粉,纷纷被灼伤了眼睛。 “啊—” 一人眼部留下血水,另外两人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们越想看清,眼睛就越痛,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这给沈初和蔺淮言赢来了一点休整的时间。 “大人,你怎么样!” 蔺淮言长剑支撑在地上,强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 沈初焦急地扶住蔺淮言,“不是说好了我故意背对四人,露出破绽,引他们近身,你为何还要挡在我身前?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无妨......” 话还没说完,沈初已经强行为他听脉,蔺淮言看着她担忧的神色,垂眸,自嘲一笑。 没有将她安全带出流云山庄已是他无能,还怎么舍得让她去当诱饵,又怎么会明知她有危险而无动于衷? 第129章 大人,求你不要松开我 悬崖对岸。 张老看见夜清没事,格外激动。 此时唯一没受伤的死士要偷袭沈初,他挥舞双手大声制止:“住手,快住手,不能伤害她!” 死士抬头,越过张老扫见时晏,见后者并未阻止张老,立刻收刀,退回受伤的同伴身侧。 沈初快速用银针刺入蔺淮言几大穴位,为他稳住气息,随后才转身看向悬崖对岸。 时晏身后,石门大开。 那应该就是时晏为她开的生门,而她没有选择那一条路。 一壑分两山,彼此都无法靠近对方。 “夜清,你到底是什么人?”张老高声呼喊,他看见了,夜清为蔺淮言施针的手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 时晏站在张老身后,负手而立,波澜不惊的浅眸锁定那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同样疑惑夜清的身份。 精通奇门之人本就不多,沈容陌留下的阵法,更是除了他就只有沈家人知道,而那自损式的破阵招数,只有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 会是她吗? 真的会有奇迹吗? 沈初神色复杂。她是谁这个问题在一步一步靠近当年的真相后,也同样拷问着她。 她是背负一百八十名冤魂的沈时筱。 是跪地祈福的沈氏。 是行仵作之职却无仵作文书的衙役沈初。 沈时筱天真,沈氏贤良,沈初怯弱,每一个都是她,却每一个又都不是她。 沈初表情凝重,逐渐握紧双拳,此刻,她又该是谁? 忽而,手心一热,攥紧的拳头被人握在掌心。 沈初茫然抬头,一缕阳光照在少卿的脸上,狭长的凤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想是谁?”他问。 沈初蓦然一怔,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坚定而温暖。 原来,在这个世上还会有人问她想是谁,而非她必须是谁......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沈初眸光清凉,闪过一丝狡黠,似若有所思道:“大人,我想回衙门继续做一个衙役,可以吗?” “不可。”蔺淮言呼吸一滞,掌心力度不自觉地收紧,又害怕会捏疼她转而卸了力度。 沈初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弯起嘴角,一股难以言明的悸动油然而生。 她转而回答对面人的问题,“我只是大理寺少卿的侍从。” 这就是她想成为的人? 成为他的...... 蔺淮言心神一动,身上的疲惫也全部消失,连伤口处的痛意也感觉不到。 “不可能,一个侍从怎么会医术!” 沈初耸耸肩,“我是侍从没错,但我也确实有师父啊,不是跟你说过。” “这.....”张老一时语塞,激动的情绪在此刻平静下来,蔺淮言不会医术的确不能代表夜清没有师父,但是不论怎么说,夜清就是他要找的人。 “少主,夜清此人必须要带走,她比顾云和更适合治疗你的眼疾。” 时晏颔首,正合他意。 抛开其他不论,她对奇门要术如此熟悉,就不能留她在大周。 奇门除了占卜吉凶,最重要的是用于行军作战,调兵遣将。他夺取北狄皇位后,深知奇门的重要性。此人今日能破山牢里的阵法,明日就能看透他行军作战的阵法。 “拿下他们。” 时晏发号施令,休整的四名死士再次袭击上他二人。 沈初不会拳脚功夫,就算银针可以杀人,但是对方速度很快,她无法准确地找准穴位,这就给蔺淮言造成了难题,不仅要挡住四人的攻击还要护住他。 四人惊讶于蔺淮言的变化,方才他出招时已经明显慢了下来,才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体力怎么恢复得如此快? 而他们也有三人受伤,一时间,再次陷入激战中。 刀光剑影下,沈初听见下方有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找来了!她正在担忧对方是敌是友时,忽而从山石后面跳出来一人,黑巾蒙面。 来人飞入五人的战斗中,四名死士手中一顿,分出两人的力量去对抗此人,但仅仅一招就发现此人是冲着蔺淮言来的。 蔺淮言眸光沉了又沉,只要再拖延一会儿,等暗卫上来就可以带沈初离开这里。 然而对方就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般,出手快狠准,鞭到之处皮开肉绽,逼得他不得不往后退,而就在此时,那短鞭却突然换了方向,直取沈初性命! 蔺淮言不顾眼前刀剑,转身接住短鞭另一头,四人见状步步紧逼至山崖旁。 鲜血顺着他掌心流下...... “大人!” 随着沈初惊呼一声,下方率先飞来一人破开那五人的攻击。 蒙面男勾起嘴角,松开短鞭,手柄龙头一端瞬间击中蔺淮言心口,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必死无疑! 蔺淮言吐出一口血,脚边踩着山石碎屑滑下山崖。 “世子!” ”少卿!”沈初心猛地一抽,在他身影消失时,扑向崖边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蔺淮言早已失了力气,血和汗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听见沈初急切的呼喊。 她没事就好。 忽而,他再往下一坠,上方碎石滑落...... 沈初瘦弱的身板经不住自己拖累,他朝着她在的地方扯出一抹弧度,缓声道:“放手.....” “不,我不会放开你的。” 这句话不论在什么场合总归是悦耳的,他笑了笑,“听话,放手。” 沈初浑身一震,眼眶发红,使出吃奶的劲牢牢抓住那臂膀,“不要,不要!大人,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坚持一下啊......” 暗卫被黑衣人缠着根本无法靠近悬崖,只能大声呼喊:“世子坚持住!我们的人很快就到了!” 再坚持下去,沈初也会随他一起跌落..... 他向来知道沈初怕死,遇见危险第一反应就是逃,此刻即便她已经半个身子都冲出悬崖,依旧没有松开他。 可以理解为她心中有自己吗? “还记得我给你的匕首吗?有它你可以调配暗卫。” 沈初一怔,遗言? 不,不行! 她疯狂地摇头,“少卿,我把匕首还给你,你不要推开我......” 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腕,随后一滴、两滴、三滴接连而来,汹涌的泪水落在他的指腹,融化在他的头上..... 他勾着那双很早就想牵住的手,然后,一根一根轻掰开她的手指。 沈初绝望地哭喊,“为什么,我们再坚持一下,大人我求你了.....” “求你不要松开.....” 如果坚持下去,是将她拉入地狱,为何不能放手呢? 第130章 瘟疫 流云山庄。 陆十洲猛地望向更高的山峰处,“你们听见了吗?” 风黎道:“有人在哭喊。” 徐知行道:“声音有些熟悉。” 钱玔道:“不会是沈初出事了吧。” “闭嘴!” 陆十洲和徐知行异口同声,钱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顾云和神色凝重,有种不好的预感,“少卿昨夜受了伤......” 陆十洲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他赶来的时候暗卫还在和那些人交战,在看见他后才退出这里追向了后山,他眸色幽深。 “即便传言把蔺淮言吹上天了,他也只是人不是神,面对人海战术,他终有筋疲力竭的时候,撑到现在只是受伤已经让人佩服了......” 他突然一顿,回头看向顾云和,严峻道:“他去哪了?” “跟我来。” 若不是自己步伐不够快,在少卿追出去时,她就会跟上,少卿受伤这就是她的机会。 陆十洲将此处交给风黎善后,跟随顾云和去找蔺淮言和沈初。 徐知行也跟了上去,钱玔恐高不敢去,但一看这里只有将军府的人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徐知行。 上山的路虽然多,但是几人顺着滴落的血迹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块四方之地。 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血痕提醒他们,这里有一场恶战。 来的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这里也无其他下山的路,他们去哪儿了? 几人神色越发沉重。 “这里有移动的痕迹!”徐知行蹲在巨石前,痕迹较深,明显是来回移动过,“这里打开又关上过。” “看来,你捕快没白干。”陆十洲和徐知行一起推动石门。 钱玔没力气,也不敢和顾云和一样站在崖边看风景,双腿贴着山石站,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顾神医,你脚边有个东西.....” 顾云和看着悬崖下方,直到钱玔叫了第三遍她才回神,“这个?”她拾起崖边的短鞭给钱玔。 钱玔接过,翻来覆去看着鞭把上雕刻的龙头,这个形状...... 他掏出一张画纸,正是从陈徽启头部伤处描下的凶器形状。 陆十洲和徐知行使出全部力量也无法撼动石门,这让陆十洲回忆起了建安客栈地道里的机关。 “看来当初地道里的阵法也是出自姬晏宸了。” 沈初不在,他们没办法打开这里,只能暂时回到山庄里。 这一次,山庄里除了自己人以及被收押的北狄士卒外,竟然还多了一群人,风黎正在盘问领头的三人。 “少将军,这三人说他们都是来医治冯老爷的大夫,但是被冯家关在山牢里,好在一位叫夜清的大夫,打开了山牢,他们这才逃出来。”风黎道。 陆十洲眉心一动,“让那三人来见我!” 风黎很快带来吴恙、陈孺和乐瑶,三人在知道眼前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陆少将军后,毫无保留地将山庄和山牢里发生的事情,以及沈初告知他们的猜想也全部告诉陆十洲。 “你们是说,已经有一批大夫被他们带走了?”陆十洲问。 吴恙道:“夜清大夫是这样推测的,而且山牢里的包袱中都没有通牒。” 乐瑶补充道:“除了通牒其他的都在。” 陆十洲点头,进出州县,最重要的就是通牒,他命令风黎道:“传令下去,封住城门,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姬晏宸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大周境内! 既然如此,那就瓮中捉鳖! 此时,陈孺道:“少将军,你有没有看见一位清瘦的人,穿着一件束袖蓝衫,木簪束着一个道士发髻.....” 徐知行一怔,这不就是沈初吗! 吴恙接话道:“是啊,我们出来后,到处找夜清大夫,一直没看见他的踪影。” 陆十洲神色凛然,夜清大夫...... 清清姑娘...... 沈......初! 楚楚虽然不知道沈初的真名,但是清清就是闯入顾府的沈初! 沈初会医术! 在老六他们中毒时,陆十洲不是没有想过是沈初的杰作,可她却一直否认。 为什么.......她可以陪自己闯火场,在他消沉时鼓舞他,却唯独不愿意透露自己会医术? 陆十洲一口气憋在胸口,他要找到沈初问清楚! “风黎,加派人手,挨家挨户全城搜查!” 风黎为难道:“少将军,刚收到情报,不知道为何将士和战马都在拉肚子,无法赶入丰州。” 陆十洲拧了拧眉,想起暗卫从魏译口中探出的消息,目光四处寻找,“顾云和呢?” 钱玔道:“顾神医刚才没跟我们一起回山庄。” 陆十洲浮现一抹恼意,随后看向眼前的三人,问道:“木通草的药性,可能解?” 吴恙道:“能。” 陈孺点头,“不难。” 乐瑶道:“药理加针法很快就能止住。” “好!”陆十洲严肃道:“烦请三位助我大周将士一臂之力!” ...... 丰州城,告示栏前人山人海。 “上面写什么啊?” 一书生念道:“俸少将军军令,封城门,硬闯者格杀勿论......” “看来要发生大事了,不仅城门封了,守城的侍卫全部都换成将士了。”百姓窃窃私语道。 忽然,城门处传来将士不耐烦的声音,“要是再往前一步,本将就按照军令将你就地斩杀!” 凑热闹的百姓纷纷看去,只见一男子拄着盲杖,眼上蒙着黑色布罩,分明就是个瞎子。 “这陆家军怎么如此蛮横,俗话说不知者无罪,瞎子又看不见告示,责罚他干什么。”说者热心肠地去城门处,牵起瞎子的盲杖,将他带离城门。 人群见将士来真的,不禁感慨道:“搞这么大的阵仗不会是赣州那边要开战了吧。” “别瞎说,我今日才从赣州收了一批药材回来,那边比我们这太平多了。” 一人立刻接过话:“丰康药肆掌柜经常前往赣州收药,还为驻扎在那边的军中送药,肯定比我们清楚情况,他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别瞎操心了,真要打起来,也是赣州百姓先急。” “那你们说为什么要封城?我妻子临盆在即,我赶着回去啊。” 掌柜的背着手,蹙眉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这几日来药铺的人特别多,而且症状都是口舌生疮,颜面溃烂,起初我只当是偶然,可后来发展成一户人家都被感染同样症状,此刻封城,怕是......”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不会是瘟疫吧!” “是的,一定是的,不然好好的封什么城!” 瘟疫传染性极高,得在未感染前远离感染源。 “陆将军这是要让我们在城中自生自灭啊!”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恐慌起来,愤怒不平,要去找陆十洲开城门。 人群后,时晏柱着盲杖离开。 第131章 丰州大乱 丰州一处村庄,几名女童正在院子里学识字 田埂上,时晏拄着拐杖手中提着一兜药。 “小哥哥回来了!”女童奋力地挥手。 另一人纠正道:“是主人!” 女童边跑出去迎接时晏,一边回头对刚才的人吐了吐舌头,“就是小哥哥!” 听着奔跑而来的人,时晏停下脚步,女童牵起他的盲杖,边走边道:“小哥哥,老先生刚刚还问起你了,说小姐姐没什么大碍,可灵儿看床上的明明也是小哥哥啊。” 女儿身。 时晏加快脚步,竟然超过了牵盲杖的灵儿。 “小哥哥,你慢点,小心摔伤。”灵儿小跑着带路回到院内,敲门进屋,“老先生,小哥哥回来了。” 张老从房内出来,接过时晏手中的药递给灵儿,“文火炖煮一个时辰。” 灵儿点头,拿起药关上门离开,一边在屋外煎药一边守着不让人靠近。 时晏坐下,张老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时晏道:“不用试探,我现在是靠听觉。” 张老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我还在疑惑他们情谊怎么会这么深厚,没想到,竟是个姑娘。” 即便沈初装扮得再好,但是一个人的脉象不会说谎。 “那小子把她护得很好,没被蒙面人伤着,但她不愿意醒。” 夜清不醒,就没办法给时晏治疗眼疾。 “不愿意醒,因为蔺淮言......”时晏自言自语。 张老捋着胡子,“她就是悲慽过度晕过去的,你也听见她的哭喊了,老夫都为之动容,那蒙面人到底是谁?” 时晏摇头,“张老,真的会是奇迹吗。” 即便他早已因诸多巧合有所怀疑,但因为性别对应不上,让他一直无法断定,现在张老确认了,她是女子...... 张老吹了下胡子,又来了,这已经是时晏问他的第三遍了。 “老夫从没见过那丫头,只听叶依澜提到过,是个不太乖巧的孩子。”张老瞧了眼床榻上面无血色的人。 “不过,老夫第一次见她,就有种故人的感觉。” 时晏走到床榻前,摸索着坐下,他取下眼罩,浅眸里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光亮。 “不是说沈家一百八十一人全部葬身火海,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张老跟了过来,沈初闭着眼睛时并不像叶依澜,那双眸子动起来时,才神似叶依澜,却又少了叶依澜的盛气。 时晏道:“姐姐行事从来不会透露给其他人,她是如何逃出来的,山谷里多出来的尸首又是谁的,只能等她醒来后,由她亲自解释。” 张老道:“在山顶上她都没对我们道明真实身份,现在那小子坠落山崖,就算你告诉她黑衣人不是我们的人,你觉得她会信吗?” 时晏沉默。不止如此,她在听埙声的那晚,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时晏,却没有和他相认,是忘了他,还是知道他的身份怨恨他? “老夫就怕她已经心生恨意,不愿意为你施针啊。” 时晏不语,蔺淮言必须死,当年围困山谷的就有凌王,最重要的是他要收复大周,就不能给大周留下将才。 张老想了想,沉下心道,“还有一个办法。” 时晏仰起头。 “让她失去这段记忆,”张老顿了顿,“但是,这个法子我只在书上见过,到底能忘记多少,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风险。” “什么风险。” 张老看了时晏一眼,“没成功的话,她会变成一个傻子......” “好,就这样定了。” ...... “少将军不好了,丰州百姓在城门聚众闹事!” 陆十洲惊坐起身,“怎么回事!” “有人传城中出现瘟疫。” 陆十洲眸色一暗,“谁传的谣言,杖毙曝尸城门!” 风黎道:“少将军,这次可能不是谣言,城内真的发现了瘟疫,那些人都是面部溃烂,口舌生疮。” “大夫呢。”他不是从流云山庄带下来了几十名大夫。 “一部分去城外医治铁骑军了,还有一部分当日就已经离开,而丰州城本地的大夫均已经离奇失踪了好几日。” 姬晏宸! 陆十洲十指深深嵌进桌角,好一个北狄之主,先转移走丰州的大夫,再投毒,当真是好手段! 他想了想,当日蔺淮言暗卫探来的消息里说魏译让人带信给丰康药肆,看来就是这件事。 “将魏译和丰康药肆的掌柜抓来!” “是!” 晌午,丰州城门处,有人拿铁楸等农具挑衅守城将士,下午此人的头颅就挂在城门上示众。 城中,将士们拿着钱玔作的沈初和蔺淮言的画像挨家挨户搜查,同时将面部生疮人全部集中在丰州城的庙中,由官兵看守。 城内安静了两日。 陆十洲一身便服走在丰州城的街道上,家家户户屋门紧锁。 风黎道:“少将军,庙中已经有大部分百姓病死,新增的病患也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会生暴乱。” 陆十洲眉心紧锁,魏译早已逃走,丰州药肆的掌柜已被鞭打的体无完肤,却仍旧不发一言,姬宴宸到底是如何培养出这些死士的! 还有姬晏宸到底藏在哪里? 他虽然随军在边疆驻守数十年,却从未见过姬宴宸,没有画像,这让搜查变得极为困难。 “还是没有蔺淮言和沈初的音信?”如果沈初在,她是不是就能找到这次治愈病患的方法。 风黎摇头,“他们就像失踪了一样,就连顾云和的音信也没有。”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东西袭向陆十洲。 “小心!”风黎伸手接住,竟是臭鸡蛋。 陆十洲沉眸,看来民怨已起。 翌日,不知道谁传出庙中疫民接连死去,官府无可奈何,准备放火烧庙,不论疫民是生是死,一律焚烧填埋。 庙中疫民率先暴乱,逃出庙宇四处流窜,城中百姓恐惧不已,纷纷操起家伙堵在城门口,要求放行。 “反正留在城中也是死,不如放手一搏,冲出城门还有生的机会!” “一起上!” “冲!” 一时间,丰州大乱。 “现在可放行了?”时晏坐在沈初床榻边问。 张老取下斗笠,“放行了,陆家那小子不堪重压,打开了城门,但是出城人必须要一一接受盘查。我看了,他们手中有她的画像,惟妙惟肖,很难过关。” 时晏点头,“看来还得想个办法了。” “小哥哥,小姐姐的药煎好了。” 灵儿端着一碗药推开门,然后扶起沈初半躺着,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灵儿。”时晏道。 灵儿满心欢喜地看着时晏,“小哥哥我在呢。” “你可还愿意帮我一个忙?” 灵儿点头,“当然愿意啊,如果不是小哥哥灵儿早就饿死了。” 时晏浅眸动了动,他不记得灵儿长什么样,只记得那天坐在茶馆,柳树垂条,灵儿跪在他脚边乞讨,叫他,“小哥哥。” 那一年,琅琊,万柳垂绿丝。 有人说:小哥哥,你叫时晏,我叫时筱。 第132章 他蔺家竟然出了个恋爱脑!? 亥时,城门处依旧排满了出城的人,人人手中举着火把,像一条火蛇,照亮丰州。 守城的士兵们对着两幅画像看了整整一日,眼中充满了红血丝。 陆十洲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的百姓,心中产生疑惑。 已经将整个丰州翻遍,皆无沈初和蔺淮言的踪迹,这两人能去哪儿?难道在他封城前就已经离开了? 还是说他们已经遇害了? 楚楚曾经说过因为沈初会医术,所以想送他回北狄,医术应该是沈初在北狄的免死金牌。 但是蔺淮言...... 不可能,蔺淮言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死,凌王就他这一个儿子,凌王府暗卫们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死! 一旁风黎道:“少将军,夜晚光线不好,明日再放行?” 陆十洲点头,行军最忌疲惫应战。 城门一要关上,百姓就开始暴动,叫嚣着今夜一定要出城,而人群中拖着棺材的一户人家没有任何怨言地掉头离开,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更何况,出逃怎么还带棺材了? 陆十洲对风黎道:“去把那一户拦下来看看。” 官兵拦住离开的人,拉棺材的人眼睛上罩着一条褐色麻布束带。 竟然是个瞎子,棺材旁跟着一位上了年岁的老者,忙问道:“官爷,我们是否可以出城了?” 官兵对着蔺淮言的画像打量时晏,确定不是后,抬了抬下巴示意打开棺材。 老者连忙取下男人身上套着的麻绳,“大郎,官爷要我们开棺,赶紧帮爹一把。” 大郎拍着棺材,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一声音引来了前后左右所有排队之人的目光,官兵认为二人不配合,招来几名同僚,拔出腰间的佩剑。 老者一掌拍在棺椁上,厉声道:“大郎,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若是不打开,我们出不去,她们母女俩就无法回故乡下葬!” 周边百姓一听,棺材里面竟然真的有死人,默契地后退几步。 下葬路上开馆,会诈尸啊。 今夜无月,给棺椁又添上了一丝恐怖,但不乏有胆子大好奇心又足的人,踮着脚看。 陆十洲下了城楼走来,看了眼已经上钉的棺木,拧了拧眉心对官兵道:“打开。” 四名官兵翘出七枚棺材钉,随着“砰——”的一声,棺材盖被打开,陆十洲举起火把照亮棺材里面的情况。 一大一小,两名女子躺在棺木中。 “什么情况。”陆十洲问。 瞎子情绪激动,咿咿呀呀依旧解释不清楚,老者则叹了口气道:“这里面是我的儿媳妇和孙女,也就是我儿大郎的妻子和女儿,孙女前几日突然患疾病去世,儿媳身子骨一直不好,接受不了打击,昨日也咽气了,本来准备异地下葬,但是少将军深明大义,愿意打开城门,我和大郎就想送她们母女回家乡安葬,落叶归根。” 陆十洲闻言,再次看了眼棺木中的女子,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五官秀丽,他伸手探了探鼻息,一旁大郎却突然趴在棺木上,双臂打开护住身下的人。 老者立刻拉过大郎,“别担心,将军只是在核对我们所言真假,没有想过伤害她。” 老者转而又对陆十洲道:“哎,将军莫怪,我这儿媳因有几分姿色,身前遭受过......总之,大郎很抗拒别人靠近她。” 他没说,众人也清楚是什么,家里男人是个瞎子,女子又年轻貌美很容易被没安好心的人盯上,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女儿长得不怎么像这对夫妻。 陆十洲拧眉,扯下瞎子的眼罩,浅瞳里死气沉沉。 真的瞎了,也是真的有些疯癫。 他们安插在北狄的探子见过姬晏宸,却从未提到过姬晏宸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眼前人虽然和姬晏宸年龄相仿,但此人浅瞳还失明,如此明显的特征,如果出现在姬晏宸身上,或多或少都会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但是他从未听说过。 而且他断信,一个瞎子不会拥有姬晏宸的野心。 他抬手,“放行。” 男子在扑上棺材前,他已经探过了,此女无鼻息,而那名女童身上已有腐败迹象,确实死于女子之前。 “谢将军体谅。” 老者重新将棺材的麻绳套在大郎身上,一拉一推,出城。 ..... 江陵。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留在凌王府门前,一名美妇人被人搀扶下马车,手上紧紧握着一串佛珠,疾步走入府内。 庭院外,有人传话,“王妃回来了!” 蔺萧安压低眉梢,“谁传出去的!” 低沉的声音俨然压不住雷霆之怒,屋内众人不敢作声,一时间静得能听见内侧屋里湿帕子拧水的声音。 门被从外推开,美妇人孟阳跨过门槛,瞪着蔺萧安,“如果不是佛珠断裂,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走近蔺萧安,在看见他旁边站的貌美丫鬟时,转身往里屋走。 “孟阳,顾云和正在为淮言医治,不可打扰。” 孟阳停下脚步。 蔺萧安泄了怒气,道:“既然回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听一听,哪个狗崽子竟然把我们儿子伤成这样。” 孟阳转身寻了离蔺萧安最远的位置坐下,蔺萧安眼皮一跳,儿子重伤未醒,她还要跟自己怄那陈年旧气! “凌云,到底是怎么回事?”孟阳问。 凌云是此次护送蔺淮言回来的暗卫,他单膝跪地,将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二人。 蔺萧安闻言,沉思片刻道:“我儿不是莽撞之人,怎么会犯孤身追敌这种低级的错误。” 孟阳一顿,指尖力度没把控好,两颗佛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他可是为了救人?” 前段时日,宫中竟传出谣言,说淮言有分桃断袖之癖好,她将此孽归在蔺萧安身上,要不是他好色成性,佛祖也不会罚她儿子无后。 好在福公公来信道明了流言背后的缘由,还告诉她自己抱孙子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她本一心等着淮言带着儿媳来见自己,没想到等来的是他坠崖的消息! 凌云道:“世子虽没有告知,但危急时候他处处护着一人,而在落入山崖时,世子担心此人会一起坠下山崖,所以主动松手。” 他陷入回忆中,当时沈初那一声声悲戚的哭喊,告知他世子已坠崖,他拼命杀出五人围攻,飞身入山崖救人,但为时已晚。 好在随后而来的暗卫凌澈在听到上方的哭喊时,提前预判,守在山腰,看见世子落下时,用藤蔓救下世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至此,蔺萧安也听出来了,他握紧拳头,心里很是不痛快。 本以为那小子对美色嗤之以鼻,是不开窍,没想到竟然是个恋爱脑! 第133章 蒙面黑衣人的身份 蔺萧安冷哼一声,“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凌策摇头:“我入崖时,看见她落入黑衣人手中。当时虽说救下了世子,但世子已经被龙头短鞭重伤,体内真气暴乱,我们几个寻了一处山洞轮流为世子护住心脉,期间世子清醒了一会儿,让我去找过她,我寻遍了山头,最后在崖底找到了顾云和,原来她一直在找世子,并告知我沈初不见了。” 孟阳突然起身,“叫什么!” 蔺萧安抬眸,凝神。 凌策再次道:“沈初。” 此时,顾云和从里屋内走出来,孟阳快速地扫向蔺萧安,两人目光相接,默契地没有再言刚才的话题。 孟阳打量顾云和,只见清秀的面容上挂着汗水,身上还穿着来时的衣裙,裙摆上有泥巴,衣袖上有被岩石和树枝刮破的衣屑。 凌策说了此女一直在悬崖底找寻言儿,心意不言而明。 顾云和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凌王、凌王妃,我已为世子处理好伤口,暂时没有大碍。” 孟阳对顾云和招了招手,顾云和走向孟阳,停在三步处,“云和满身污泥,不敢惊扰凌王妃。” 孟阳起身握住顾云和的双手,“凌策都给我说了,这一路多亏你照顾言儿,言儿才能没事。” 顾云和垂下眼帘,“王妃高赞了,是多亏凌策几人耗费内力护住少卿心脉,才争取来了医治的时间。” 孟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蔺萧安道,“凌策是我儿救命恩人,重赏!” 蔺萧安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顾云和,颔首,“传令,重赏世子救命恩人——凌策。”四个字咬得极重, 顾云和一怔。 孟阳和蔼地拍了拍顾云和的手,“顾大夫这一路为我儿劳神费心,我让丫鬟带你去梳洗,你就在凌王府多住几日,休息好了再走。” 顾云和面色白了几分,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只是谦虚了一句,怎么少卿的救命恩人就变成凌策了! 只有有恩少卿,自己接近他的机会才更大。 她垂眸闪过一丝悔意。 丫鬟带顾云和去客房休息,孟阳敛了脸上的笑容,急匆匆地走进里屋,蔺萧安起身跟在身后。 蔺淮言安静地躺在床上,鬓边两屡银发散在身侧,和白色绷带融为一体。 “言儿!”孟阳坐在床边,牵起蔺淮言的手放在腿边。 蔺萧安身边的丫鬟识相地帮忙为蔺淮言盖上薄被,孟阳面色一沉,言儿向来不喜欢女婢伺候在身边,“出去!” 丫鬟连忙退在蔺萧安身后,瑟瑟发抖的样子我见犹怜。 孟阳更是生气,放下床幔遮住蔺萧安的视线,“言儿要是有你一半的风流,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蔺萧安冷哼一声,“为了一个女人伤成这样,简直丢我凌王府的脸面。” “哗啦”一声,孟阳扯开床幔,仅露出自己,美目里两团火苗怒涨,“言儿论仪表论人品哪一样没超过你蔺萧安,也就是在耍流氓上没你强,你看看你自己的德行,要不是还有我这个王妃的头衔给你压着,江陵城里到处都会是你的儿孙!” 蔺萧安脸色黑了下来,冷眸扫向身后的丫鬟,“出去!” 丫鬟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屋内只剩一家三口,蔺萧安和孟阳虽都在江陵,但也有一年未见面,至于蔺淮言,他们父子二人少说也有五年未见了。 想他戎马半生荣耀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而这一个儿子就因为自己让他娶妻,就五年不归,弄得他堂堂凌王,连除夕夜的团年饭都没得吃。 这倔脾气也不知道像谁了。 蔺萧安走向床边,孟阳立刻重新关上床幔,蔺萧安扯开,她就再拉上,他再扯开,她再拉...... 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他终是无奈道:“凌策说言儿被龙头短鞭伤了,我来看看言儿的伤势。” 孟阳这才放他看儿子。 蔺淮言心口处有一异型淤紫伤痕,蔺萧安看了一眼沉了目光,“是他!” 在凌策提起龙头短鞭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当今前后五十年里使用龙头短鞭的只有那一人,前朝九皇子林殊。 他不是早就隐退了吗? 难道是他的传人? 蔺萧安越想越不对劲,侧目瞧见孟阳明明被自己吊起了好奇心,却又拉不下脸面问自己,他顺势坐在床沿边,一脸高深莫测地讲起旧事。 蔺萧安和沈容陌陪李承怀打天下时,孟阳一直在宫中陪着宣太后,很多事都不清楚。 “都怪你,当初要杀又没杀林殊,现在人家找上言儿报仇了!”孟阳气不过,推了一把蔺萧安。 蔺萧安自幼习武,即便是现在不带兵,每日还是会晨练,身子骨健硕,孟阳这一推不痛不痒,倒是让他回忆起了以往。 在蔺淮言十岁前,他们一家三口也其乐融融,自十五年前他因在青楼醉酒误了沈容陌的一封信,而没能按照信上约定救下他们年仅六岁的女儿后,孟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便搬去了寺庙。 此事,他自责,自那后再不饮酒。 但每当他想和孟阳和解时,又会想起孟阳从一开始看上的是沈容陌,若不是当年他会耍流氓,蔺淮言就不会比沈家那丫头大了。 而她为了沈容陌,竟然跟自己置气十五年,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妻子心中一直装着别人? 他回头看着蔺淮言两鬓的银发,褪去了凌王的威严。 “没杀林殊,是因为叶依澜,外界不知道,但你应该清楚。 叶依澜是前朝旧人,是前朝皇后为林殊定的皇妃,两人当时虽小但接触过,国灭后,当年的情谊还在。 沈容陌为了让叶依澜心中无愧,三抓林殊而不杀,最后一次是由叶依澜放走的林殊,自那后,林殊不再生事,我便也没再见过他。” 孟阳叹了口气,“你可知,当年就因为沈容陌不杀林殊,在李承怀的心里埋下了猜忌,依澜又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倔脾气,但凡沈容陌制止一下她,不和前朝以及北狄皇室有来往,陆臻嬅也不会只用一封信就让李承怀相信自己请出山的人会叛国。” 蔺萧安侧目,“没有李承怀默许,当年只是一个美人的陆臻嬅能拿到沈容陌的亲笔信?” 第134章 少卿曾经定过娃娃亲 孟阳一怔,美目里尽是疲倦,“最难揣测是天子心。” 蔺萧安不爱看孟阳惆怅的样子,道:“若非十五年前一事,你可能早就要为我守寡了。” 李承怀在坐稳皇位后,就开始猜忌二人,他见过沈容陌的才华,也见识过百姓对其的拥护,所以他嫉妒沈容陌得民心,但李承怀最忌惮的却是他手中的兵权,只不过一时间没有找到能代替他的将才。 恰好,那时陆臻嬅因嫉恨叶依澜,给李承怀递上了一把诛杀沈容陌的刀...... 孟阳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生气了...... 蔺萧安笑道,“上一代的恩怨既然已被言儿遇上,就放手让他面对,孟大将军和我蔺家后人,没那么容易被打败,你有空操这个心,不如想想怎么让这小子给我蔺家留个后。” “依我看那顾云和也不错,满山崖地找言儿,这份情谊不浅,又是位大夫,有她在言儿身边更利于言儿恢复,你为何要把救言儿的功劳都给凌策。” 孟阳一颗一颗拨弄着佛珠,“如果顾云和对言儿没男女之间的心思,别说一个救命恩人的头衔,就算让我把她供起来,我都愿意。 可惜啊,她不仅爱慕言儿,言儿还已经有了心上人,我是言儿的母亲,自然希望我儿一生都能坦荡,不要被这种莫须有的情债束缚住手脚。” 说到这,孟阳又瞪了眼蔺萧安,“异性间的救命恩情如何回报,你不是深有体会?不是你以身相许,就是她以身相许,我不能让言儿有心里上的枷锁,他想爱谁就爱谁。” 蔺萧安没想到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了,无奈地看了一眼孟阳,顺着话道,“那你以前还非要给言儿和沈家那丫头定娃娃亲,当时怎么没想过让他自己选。” 孟阳斜了他一眼,“当年我特意带言儿去沈府见过她,而后问言儿时,他虽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你也清楚,按照言儿的性子不拒绝就是愿意了,反而是沈家那孩子不同意。” 孟阳惆怅,“言儿自幼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竟没被人家看上......这么多年我都不敢给言儿说出当年的真相,怕他心里有阴影。” 蔺萧安觉得好笑,“当年他二人,一个八岁,一个五岁能懂什么?当初如果直接定下这门亲事,出事前就把那丫头接入凌王府,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提起故人,孟阳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你说,凌策提到的沈初会不会是她。” 当年出事前,叶依澜不知从何知道李承怀让蔺萧安驻守山谷北方的消息,托人送过一封密函,希望他们能在北边接应沈时筱,但当时蔺萧安醉酒在青楼,第二日便直接带兵出发,等他回来后才看见那封信,可什么都晚了,因为蔺萧安亲耳听见,数焦尸的人道:“一百八十一具尸体全部都在。” 其实,孟阳知道,蔺萧安是故意去青楼醉酒,一来为的是给北方看守不严一个合理的解释,二来顺着此事,解甲归田。 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这道坎,沈容陌和叶依澜如此信任他们,他二人却没有接到那孩子。 蔺萧安也敛了心神,“等言儿醒来一问便知,如果真的是那孩子,希望这一次她也能逢凶化吉。” “你准备怎么安置顾云和?” 孟阳叹了口气,“除了言儿,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 ...... 丰州城门开启三日,城中未染病百姓皆已出城,此时,前去给铁骑军治腹泻的大夫也回到城中,在诊断完染病的疫民后,他们给了陆十洲一个结论。 不是瘟疫,是中毒。 对症下药后,庙中的疫民很快好转。 天气越发温暖,陆十洲命人挖坑填埋先前毒发身亡的人。填埋坑前,陆十洲在坑里看见了一个熟人——山脚下茶摊店家。 当日,魏译让店家去给丰康药肆掌柜的传话,掌柜的必定是按照先前就商定好的在井水里下毒,然后大肆宣扬有瘟疫,引起恐慌,而姬晏宸就趁乱出城。 当下,已没有新中毒的人出现,说明姬晏宸已经出了丰州。 陆十洲面目阴冷至极,心中一口气憋得快要炸了,命令道:“风黎带两队人马驻守丰州,其余人等随我回赣州!” 姬晏宸想回北狄,还有一关得过,就算将赣州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到姬晏宸! 赣州乃大周和北狄交界之地,此处在战乱之前,受两国不同风俗文化、经济影响,既有大周的厚重又不缺乏北狄的风情,颇受文人骚客和商旅的喜爱。 是以,赣州是北方最繁华的州县,但随着两国日渐紧张的关系,赣州就多了一分风声鹤唳的紧迫感。 荒林中,一阵黑烟升起,樵夫随着烟找去,竟然有人在焚烧棺材,“啪——”的一声,棺材盖裂开,里面只有一位女童。 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忽而,车帘被掀开,秀丽的小脸上,一双杏眸滴溜溜地转,在看见远处城门前的列队卫兵,转身道:“小舅舅,我们得弃马车进城。” 时晏看不出神色道,“为何这样唤我?” 一旁张老捋着胡子观察,沈初醒来第一眼看见时晏时,除了惊愕没有其他的反应,也没有提起坠崖的那小子,说明他成功了。 但他想弄清楚,沈初还记得什么,是否能拿起银针为时晏医治。 沈初往后靠了靠,也觉得奇怪:“娘亲说的呀,你是娘亲的弟弟,按照辈分我得叫你舅舅。” 时晏朝着张老的方向微微颔首,这一句话已经证明沈初确实是沈时筱。 “时筱。”时晏继续问,“你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初揉了揉头,总觉得脑子有一些乱,但对于当年的事记忆犹新,“是族人,他们中有人自断臂膀,有人挥刀断腿,还有人自杀后再由他人斩断胸骨,拼凑出了我的尸骨.....” 那血腥的一幕,再次重现在眼前。 “而山谷里的狼,成为消失残肢的最好解释。” 时晏闭上眼睛,“沈相不亏是第一谋士,连狼都在他的计划中。” “时筱,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既然找到了你,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时晏的妹妹,你的仇我会帮你报。” 第135章 曾经有人说:你对大周律令还挺熟悉 时晏听从沈初的建议,弃了马车,让他们更符合从丰州来此躲难的身份。 魏译给时晏准备的通牒里是商贾,经常出入赣州和丰州之间,沈初的通牒则被时晏换成众多医者中的一位。 三人顺利通过盘查。 张老对赣州很熟悉,边走边和出摊的店家打招呼,沈初搀扶着时晏眼睛都不够看。 赣州城内戒备十分森严,一炷香内能遇见两次巡街的官兵。 张老在一个茶摊前要了三碗茶,等茶期间和店家聊了起来。 “最近是要打仗了?怎么巡街的士兵如此密集?” 店家揭开锅盖,舀了三碗油茶,“老先生你可别吓我啊,皇上派去北狄的使臣林侍郎这两日才回来,这就要开战了吗?” 时晏没回到北狄前自然不会开战。 张老捋着胡子,明知故问道:“我们刚从丰州回来,哪知道赣州的形势啊。” 邻桌的一人接过话道:“若真要开战,姬晏宸又怎么会放林侍郎这么好的人质回大周,必定是局面转好,林侍郎才能回来。” 沈初瞧去,头上带着布巾,一身书卷气,是个书生。 张老继续打探道:“那为何城中戒备如此森严。”莫非陆十洲已经猜到时晏的身份了? 丰州那两日,陆十洲对外只是在找沈初和蔺淮言,对姬晏宸只字未提。 “非也,是死人了。”书生摇着扇子,指向官衙押着的囚车道,“这就是杀人凶手,明日就要斩首了。” 沈初顺着望去,囚车里,一男子蓬头垢面,口舌干燥破裂,浑身上下都是刑具留下的伤痕。 “大周律令死囚不是应该由州县上报大理寺,然后在统一报刑部,由刑部定下秋后问斩的日子吗。”沈初张口道,语落拧了拧眉心。 总觉得有什么很熟悉的点,自己却又想不起来。 书生合上扇子道,“这位姑娘对大周律令还挺熟悉。” 沈初蓦然晃了神,这句话好像以前听到过。她回头看向书生,弱冠之龄,嘴角含笑...... 不是他...... 他?又是谁? 时晏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没听见她说话,也未见她坐下,问道:“怎么了?” 沈初道:“好奇囚车上的男子为什么要杀人。” 艳阳当头,囚车缓缓驶近,本闭着眼睛的男子,鬼使神差中睁开眼睛,只见茶馆上一白衣女子,出尘绝色,杏眸澄澈如星辰般灵动,这双眸子...... 季多瞳孔一缩,这双眸子是....... 他不敢相信地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白衣女子已经坐下,给她身旁蒙着眼的男子碗里添了一勺油酥花生。 蒙眼者,他一眼辨认出不是世子。 所以是他认错了,沈初怎么可能独自出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是一位绝色女子。 只是那双眸子太像了...... 他闭上眼,或许是因为此刻太需要她来为自己洗脱冤情才看谁都像她。 沈初没错过男子眼中的惊愕,越发觉得奇怪,自己并不认识他啊。 一旁书生想引起沈初的注意,为她解释道:“此人在从丰州来赣州的路上,杀害一名书生,连捅十几刀,手段极为残忍,被人当场拿下送到衙门。” 沈初上下打量此人,“你在凶案现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书生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小生许茂,死者朱士杰是我同窗,与我一同在青莲书院一边当夫子一边温习学业,为下一次赶考做准备。” 沈初拖着嗓子“哦”了一声,“他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赶考的路上又少了一位竞争对手?” 此人在谈及死者时,面带笑容,全然没有半分悲伤的样子,一看就知两人关系一般。 许茂却急忙澄清道:“姑娘此话偏颇啊,小生知道士杰被杀后,连名书院所有夫子和学生呈上状书,为士杰讨回公道。” 沈初柳眉一蹙,这分明是在给官府施压。 “不仅如此,我还将士杰生平善事作诗教稚子传唱,让士杰芳名流传。” 这是营造舆论。 沈初撩起眼皮瞧了眼许茂,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些读书人,俗话说一只笔杆子可敌百万雄师,果真如此,在他这两番操作下,官衙肯定会立刻结案,不然书生三言两语就能让知州在历史长河里变成一颗老鼠屎。 “他有什么值得传唱的?”沈初随口问道。 许茂道:“士杰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不远千里背其母来青莲书院求学,听说当年士杰有一位青梅,因为其母不喜欢,士杰便一直没娶。” 沈初柳眉拧成结,这就是值得称赞的? 她摇了摇头,失去了继续打听下去的欲望。 张老和时晏对这种事都不感兴趣,坐了会儿离开。 三人走出茶摊,许茂追了出来,“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沈初回头,杏眸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关你屁事。” 许茂喉咙一哽,脸红到了脖子根,长得水灵灵的姑娘,出口怎么这么粗鄙。 一旁,张老小声对时晏道:“老夫觉得这丫头女扮男装确实更方便点。” 时晏摇头,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如今恢复女儿装扮反而能掩人耳目。 “时筱,我们走。”他道。 沈初搀着他离开。 不远处的酒楼上,白色身影微微一颤,目光紧紧随着几人而去。 三人进入一间成衣铺,店小二看见张老迎接了出来,带三人去了后院的厢房。 连日赶路三人都有些疲惫,尤其是沈初,脑子里总感觉被蒙上了一层雾,她泡了个热水澡躺下休息,醒来时,已是傍晚,她伸着懒腰去找时晏。 屋内,张老正在磨药,时晏的眼睛这么多年都是他亲力亲为,即便是在北狄皇宫,也从不会让别人插手此时,他深知眼睛对北狄帝王的重要性。 沈初推开房门,时晏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从认识时晏起,她都很少见时晏笑过,小时候还骂他是个冷血的怪物。 但是醒来后,张老告诉她,时晏竟然找自己找了十五年,而自己被人追杀坠落山崖,好在遇见了时晏,悉心照顾,终于等到自己清醒。 沈初摸了摸后脑勺,张老说她坠崖伤到了头,意识会有些恍惚,而现在后枕部触摸还有痛感,这也是自己记忆断断续续的原因吧。 “休息好了?”张老询问道。 沈初点头,问时晏道:“准备好了吗?” 张老告诉他,娘亲对时晏的眼疾有一套治疗方案,后经过张老十几年的琢磨和优化,已经确定能根治他的眼疾,只是缺一个施针的人。 现在她来了,来补上娘亲当年没有医治好时晏眼疾的遗憾。 第136章 希望她永远不要记起入京后的人和事 屋内,安静得可以听见走针的声音。 一个时辰的治疗,张老脸上诧异之色从未退下过,前几日隔着山崖就觉得筱丫头施针又稳又灵活,现在近观,更觉得此女已有超越叶依澜的趋势。 沈初收针。 “如何?”张老迫不及待地问时晏。 沈初拿起张老平铺在眼罩上的药膏,闻了闻,“张老,还缺了一味白梅花。” 张老赞赏道,“我随行带的白梅花用完了,这才没加进去,真没想到,筱丫头的药理在你娘之上啊,只闻都知道差了什么。” 沈初为时晏敷上药膏,脑子里也在不停地回想,自己的药理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在离开叶依澜前,她药理一点也拿不出手。 时晏明显感觉眼部有血液加速流过时的温热感,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初也松了口气,为时晏又松了松耳部穴位后,出门去买缺的那一味药。 赣州城内充满着肃杀之气,沈初在药铺买完白梅花后,街两边的铺子已经闭店,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 前方不见其人却耳闻铿锵有力的步伐声,是巡街的官兵,她脚尖一转,进了巷子里。 “好机会,他跟上去,你从那边绕过去包抄。”身后悄咪咪跟着的一人吩咐道。 沈初步伐越来越很快,临近巷子出口处,冷不丁出现一人伸开胳膊,堵住出路,不让沈初继续往前走。 她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脸淫笑的人,转身又见身后也跟上来了一人,她不动声色道:“二位认错人了?” “小娘子貌美如花,我们兄弟二人怎么会认错。”前方一人捏着嗓子,迫不及待地向她靠近。 沈初心中一阵恶寒,却一副害怕的样子,“你别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后方一人步步紧逼,“叫吧,多叫点人来围观,我们兄弟二人更兴奋。” 沈初哦了一声,“那我就真叫了,救命啊!有人鬼鬼祟祟地想出城!” 躲在街巷拐角处的一人,身子一震,瞧见前方巡街的士兵中有人已经驻足好像在分辨声音,立刻匆匆地跑了进去。 被两名猥琐的陌生男子围住,不是应该叫救命吗? 怎么扯到出城了? 赣州可是在北狄边界啊,谁要是私下出城,被巡街的士兵发现,能被戳成骰子,猥亵不成只会蹲大牢,私下出城即便没有成功,也是死罪啊! 他敢在沈初再次叫喊前,呵斥前面二人,“光天化日下,你们竟然欺负一名女子,我许茂今日拼死也要将你们送官府为姑娘证清白。” “好啊,来了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书生,二弟,我们先收拾了书生,再一起享齐人之乐。” 许茂和二人扭打在一起,一个弱书生只有被二人压在地上殴打的份,沈初眯了眯眼,看着那拳头扬起,然后再缓缓落下...... 许茂道:“姑娘你快走,不要管小生。” 沈初点头转身抬起步子就走。 三人拳头一顿,这姑娘竟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见死不救。 沈初刚走出两步,只听两声惨叫,回头,见三人的位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茂一个书生骑在二人身上殴打,边打边道:“姑娘!我已经将二人制服了,夜路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 沈初抬了抬眉,过于拙劣的演技,她实在是没眼看,继续往前走去。 但是这一次,却听见了更为惨烈的叫声,其中一道她听出来是许茂发出的。 又有什么新花样? 她再次回身,只见三人各自躺在地上疼得直哆嗦,一人将他们一一提了起来,麻利地捆住他们双手,为首一人白衣胜雪,颜如朗月清雅.... 认识? 还是说又是许茂联通别人演的一出戏? 林原白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眸中疏离感一点一点消失,“沈初......” 沈初蹙眉,他叫的是谁? 林原白走向沈初,难掩激动,但在越来越近时,却见她满脸异色,仿佛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莫非是怕被李晋安发现? 他闪过一抹心疼,转瞬又舒展眉目,道:“别担心,这里都是自己人。” 赣州天高皇帝远,这里只有陆湛和他,而陆湛已经内院起火,无暇顾及赣州城内。 沈初拧着好看的眉头,此人虽给她熟悉的感觉,可依旧想不起来,她问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林原白浑身一凛,停留在原地,他怎么可能认错,女子装扮的沈初,是他深藏心底的秘密,是画在卷轴中日日描摹的情愫...... 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出了什么事? 叔父昨日回来,告知蔺淮言坠崖,朝中已没有与他抗衡的人,只要了结北狄一事,就能早日完成大计,当时他便在想蔺淮言坠崖,沈初会在哪里? 可是他不能询问叔父,叔父对沈初的态度很奇怪,连他也捉摸不透。 而后丰州传来出现瘟疫的消息,但是仅仅三日又全面解开门禁,他以为控制住瘟疫是沈初的功劳,可没想到的是今日就在入城附近看见了沈初。 起初因她换上了女装,一时间不敢相信,只能远观,但是那一句“时筱”让他再也坐不住了。 想到这,林原白解开其中症结,瘟疫是在蔺淮言坠崖后发生,而沈初应该是在瘟疫还未止住时便出了丰州,所以解瘟疫之人不是沈初,她会变成这样,肯定和蔺淮言坠崖有关联。 他试探道:“可是摔着脑子了?” 沈初睁大眼睛,林原白竟释怀地笑了笑。 猜对了。 他道:“没关系,以后都会想起来的。” 沈初失忆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希望她永远不要回忆起入京后的人和事。 至于他们之间的十五年,等他完成大业后,会带沈初去寻找过往的痕迹,他有信心,沈初能想起他。 侍卫绑好以许茂为首的三人后,对林原白道:“林侍郎,这三人如何处置?” 林原白睨了许茂一眼,问沈初,“时筱想怎么处置他们。” 沈初了然,此人当真认识自己,或许能帮她找回记忆,但是此刻得先给许茂一点教训,“送官衙。” 三人一听,腿软了下来,开始互相指责道出真相。 真相和沈初想的一样,许茂特意找来二人假意欺辱她,然后许茂挺身而出,来一场英雄救美,可惜读书人没上过战场,设计出的互殴桥段里,拳头竟然还是慢动作。 第137章 验尸已经成为她的肢体记忆 沈初在林原白的陪同下,将许茂送往官衙,有林原白在,衙门高知州很快就将许茂收入牢中。 许茂隔着牢笼拽住沈初的衣角,不停地磕头,“姑娘,您就原谅我吧,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博得姑娘您的好感,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你。” 这点沈初相信,她用手扯回裙摆道:“关押三日是让你长点记性,不要以为自己读过书识过字,就想着耍小聪明,今日是欺骗感情,明日就能欺君犯上。” 尽头的囚室里,蜷缩在墙角里满身伤痕的人动了动...... 沈初...... 这声音是沈初! 他突然爬向放饭的地窗,手脚上的枷锁和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初!” 这一声呼唤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沙哑,像深渊里囚禁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沈初脚步一顿,抬眸和林原白四目相对,后者拧了拧眉看向地牢最深处。 之前林侍郎也叫她沈初,看来此人也在唤她。 “谁?”她问。 死囚的牢房四面是墙,只在墙角处开了一个小小的铁窗,用于放饭。 “是我,季多。”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牢里的许茂听清后,解释道:“是他,杀害士杰的凶手!” 原来是他...... 沈初回想起囚车里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分明就是遇见熟人时的惊愕和喜悦。 她走过去,蹲下来道:“有什么事吗?” 季多一怔,为何沈初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问出的话如此陌生和冷淡?他匍匐在地上,眼睛往上瞧去,勉强看见那一身白色襦裙。 女子?还是认错了? 但他没有时间了,不管是谁,他都要拼死一搏,“姑娘,我是被冤枉的,能否......帮我......” 沈初记得许茂说过,明日此人就要被问斩,而他的样子分明就是认识自己,旧人,得帮,更何况看林原白的样子,似乎也认识他。 沈初看向林原白,分明是在等他做定夺。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想要重审官府已经定性的案子,就需要林侍郎坐镇庭审,以官威强压高知州重查案件。 林原白睨着那皮肉翻飞的手掌,对季多道:“你说。” “事情是这样的......” 沈初和林原白走出地牢。 沈初回想道:“之前许茂告诉我,死者被捅了十几刀,根据伤口数量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一刀毙命,补刀是为了泄愤,还有一种可能是凶手每一刀都不致命,死者是失血过多而亡。前者肯定是仇杀,后者有可能是仇杀,也有可能是防卫。 防卫者因体力柔弱,才会在反击中连刺十几刀。 季多和死者无冤无仇,不属于前者,而他虎口新老茧众多,会武,也不属于后者。 看来真的是被冤枉的。” 想起囚车上的一眼,季多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看来高知州为了让他认罪也是下了血本。 但是关于季多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沈初认为季多没有对她说实话,最起码没有解释清楚,为何他一在夜半听见有人出门,便跟了出去。 至于“被人打晕,等醒来时就已经被官衙的人抓住”这一点,沈初在查看了他头部和颈部的伤痕后,确定是真的,而且那伤痕形状有些奇怪,不是一般的棍棒。 所以,书生被杀一案,季多确实是被冤枉的。 但要想为季多洗脱冤情,就得找到凶手。 “林侍郎,我们可以去验尸吗?” 此话一出,沈初愣了下,自己什么时候会验尸了,而且感觉特别熟悉。 林原白点头,吩咐一名衙役去通知知州高光耀,另一名衙役提着灯笼在前方带路去停尸房。 一路上,沈初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熟悉感,但衙役里的人并没有表现出认识她,所以熟悉的不是这些人,而是衙门。 高光耀赶来,让人打开停尸房,此案因老仵作告老还乡,大理寺分派的新仵作还未到任,只能靠现场的证据来判断,而现场痕迹都指向季多。 月挂枝头,停尸房内几盏灯火照亮房中的人。 “死者男,全身一共十四道伤口,刀口均有蜷缩,是生前伤,刀伤主要分布在上颌部还有下体。” 说到这,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沈初,只见一妙龄女子掀开死者的亵裤..... 林原白动作快过脑子,拦着沈初道:“我来。” 他掀开亵裤,扫了几眼,“下体有七道伤。” 一旁衙役在护本上记下所验结论。 沈初看了眼一旁的博古架,刀上生了厚厚的铁锈,她看着死者,想起什么,从内襟腰间取下一把匕首,她取下刀鞘,一阵寒光,从喉骨处快速划开,打开死者胸腹部,露出脏器。 “心、肺有坏死迹象,符合失血过多致死的症状。” 她拾起一旁的绢帕擦干匕首上的血迹,此时一个印记晃了眼神,她立刻将匕首收入袖兜中。 沈初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验尸已经成为她肢体行为的一部分,即便失去了很长一段的记忆,在面对尸体时依旧游刃有余。 林原白敛了心神,看来要让她少接触衙门以免恢复记忆。 沈初净完手后,对高光耀和林原白道,“死者口唇边有呕吐的痕迹,食管部有不明显的灼伤,说明死者生前先中了不致命的迷药,晕厥后,又被人连捅十四刀,所捅部位均不是致命的位置,应该是有指向性。 同时,刀口深度不符合成年男性的力度,而且连砍下体七刀,分明是在让其断子绝孙。所以根据尸检结果,我怀疑凶手是女子,而且对其怨恨至深。” 高光耀听得一愣一愣,光凭女子这一点,就完全否定了他所抓的凶手。 可是...... “那又如何解释凶犯季多不仅有行凶的匕首,身上还有轻微的刀伤,又出现在案发现场?”这分明符合互殴至死的现场。 “嫁祸,有人故意在死者死后重新布置了案发现场。”沈初道。 至于为何嫁祸,这是后事,当前要想彻底洗脱季多杀人嫌疑,还是得找到凶手。 “高知州,先暂缓季多行刑的时间,去找死者的母亲了解下他那位青梅,我怀疑十四刀中十四这个数字也有指向性。” 高光耀犯难了,“青莲书院那边......” 果然,是迫于文人压力才如此草率地断案。 “放心,那边不成问题。” 带头施压的许茂有三天刑法,而三天,足够找到真相了。 第138章 你是北狄公主,身份尊贵 沈初走出衙门。 林原白追了上来,“时筱。” 沈初驻足,回头,杏眸里带着疑惑,“林侍郎有事吗?” 林原白摇了摇头,“赣州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也好,问一问有关“沈初”的那一段记忆。 两人漫步在森严的赣州城中,沈初一直未等到林原白开口,她不得不主动提起。 “林侍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原白如实道:“当年寒疾发作,去山谷找叶神医求医,但是晚了一步,山谷已经起火,我被困在北侧,命悬一线时,遇见了你,是你救了我。” 叔父从宫中得知李承怀的围猎计划后,便带自己提前入了山谷,他在出事前两天见过叶依澜,叶依澜在诊完脉后给了他一个信物,让他去找顾老太太,并拜托叔父一件事情。 李承怀携带精兵入谷时,他一直等在山谷北侧,叔父告诉他会有一个六岁女童从这边出来,一定要找到她,带她躲过凌王的耳目。 火烧起来时,浓烟蔽目,当山谷里那悲凉的埙声响起时,他知道等的人要来了。 埙声落,他找到了她,她蹲在地上捂住嘴,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 是她。 叔父告诉自己,她叫沈时筱。 “沈时筱。”他唤道。 沈时筱抬头,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那枚信物时,抱住了他的云靴,她说:“娘亲说你会在这边等我。” 他点头,带她一路畅行离开山谷,凌王驻守的北侧,禽鸟皆可过。 原来如此,沈初再看向林原白时,杏眸中多了一丝暖意,感慨道:“简直不可思议,你当年也不到十岁,我们二人竟然能躲过了各种盘查,一路南下生活了十五年。” 林原白眸色清幽,光靠他二人很多事情都无法办到,是叔父在暗中周旋,两人最重要的身份通牒就是叔父已经买通了县令,但为了不让沈初发现叔父的存在,找了中间人以高价收下沈初的医书,再用钱换来通牒。 医书是叶依澜留给沈初的遗物,他不忍,叔父却说沈初遗传其母,天资聪慧,如果不这样做,她很快就会起疑心,如果被她发现他们骗了她,沈初还会继续跟在他身边吗? 林原白不敢想,他只是不愿意失去她。 林原白收了回忆,纠正道:“是相依为命。” 从第一眼起,沈初就没有反感林原白,看来就是曾经相依为命过,即便是忘了,但有些熟悉的感觉依旧还在,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 “后来呢?”她问。 后来...... 林原白敛了神色,停下脚步,道:“跟了一路,该出来了。” 沈初一怔,回身四处查看,只见街巷处,时晏缓步而来。 “时晏哥哥,你怎么也出来了?”沈初迎上去搀扶住他的臂弯。 时晏道:“一直未见你回来,担心你。” 沈初心下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遇见了一个熟人,聊了几句,竟忘了时辰。” “是吗。”时晏淡淡道,“当年就是他带你离开了那里。” 林原白打量时晏,沈初从未提起过他还有哥哥。 “既然是时筱的恩人,我自当感激,不知道林侍郎想要什么?” 沈初向来摸不透时晏的脾气,但这句话里明显听出了他的不满,于是在两人间打哈哈道:“天色晚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她扶着时晏离开,路过林原白时,时晏微微侧头,对上林原白的视线,“既然相依为命十五年,侍郎为何又会成为驸马。” 沈初一怔,偏头看向林原白,然后离开。 这就是后来吗? 身后,林原白寒了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楚地飘进沈初耳尖,“十五年未见,此时出现不会太巧了吗?” 时晏握紧盲杖,一路无话。 回到成人铺,张老已经睡下,沈初扶时晏进屋入座,时晏听着她忙前忙后的声音,仿佛回到了琅琊的那一个月。 最轻松的时光。 却又是人生最低谷的时光。 他沉了声音:“你不用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 沈初正在为他掀起床幔,听到这,放下手中的事情,尴尬说不上,在琅琊的那一个月,娘亲不放心让别人照看时晏,便把这活交给了她,她觉得有个哥哥挺新鲜,即便不满意这个哥哥不说话,依旧会体谅他看不见,而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于她而言是小事,却没想到在他心中是下人做的事。 这一刻,沈初发现她和时晏之间隔了太多。 她定了定神,扯着嘴角,像没事的人样,“你早点休息。” 时晏拧眉,“时筱,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妹,是北狄公主,身份尊贵,而大周给你带来的只是苦难,不值得留念和回忆。” 沈初扬起语调,尽量表现出笑意,“我知道了。”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清秀脱俗的小脸上,笑意全失,人可以不怀念过去,但是不能没有过去。 沈初回到房内,拿出那把匕首仔细观摩。 醒来时,身边只有这把普通的匕首,她观察过许多次,一直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但是今天,刀刃在被乌黑色血块染色时,出现了一个印记:凌。 她将匕首上的污渍擦洗干净,当“凌”字消退后,才重新收入腰间。 天明。 沈初为时晏施针上完药后,借口出门转转先离开。 待她离开后,张老查看时晏眼底情况,坐下道:“有她在,你眼睛一定能恢复,只是这丫头面上看着没心没肺,实际有心事。” 时晏睁开眼睛,虽然还是一片黑,但不用张老说他也感觉出来,他在一点点好转。 “张老,我需要去见一个人。” 沈初一路晃到衙门,只见一旁的茶馆内,林原白白衣胜雪,手边一壶茶已经见了底。 林原白放下铜钱,起身等她走近,温和道:“来了。” 沈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林原白弯了弯嘴角,“我足够了解你。” 是啊,如果他没说谎,十五年足够他了解自己。 沈初不再纠结,跟着他一起进入衙门,显然高光耀也等候他们多时。 “林侍郎,下官询问了死者的母亲,证实死者有一位青梅名秦氏,与其共处十四年,和死者所中刀数一致,此女现今嫁在河山村,距离案发地点并不远,下官已经让人去河山村里捉拿此女。” 第139章 为何非要杀沈时筱 成衣铺。 一中年男子拿起一件长衫走进成衣铺隔间,他推开门,时晏就坐在里面,“怎么这个时候见我,陆湛收到陆十洲的信,已经封锁城门,陆十洲也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到处都在找你。” 时晏朝他在的地方抬起头,带着淡淡的嘲讽道:“你竟然连陆十洲的信都拦不下来,怎么,陆湛已经不再信任你了?还是你想背弃盟约?” 男人意味深长地抬眸,他知道时晏那双浅瞳中此刻必定满是戾气。 时晏问道:“你用一个女人挑拨宫羽和程珏的关系,让宫羽揭露程珏,为的是什么?” 男子道:“此事不是和你说过,程珏是陆家的势力,是为了让李承怀猜忌陆臻嬅和陆湛,借内乱削弱陆湛。” 时晏抽丝剥茧道,“那你为何又在李承怀抓到他之前就杀了程珏,你应该知道不经他亲口承认,李承怀轻易不敢动陆湛。” “程珏是陆臻嬅派人杀的,她怕程珏的事牵扯到陆家。” 时晏面色冷峻,“陆臻嬅确实想在程珏被捉之前让他闭嘴,但是只有你知道如何开启地道里的机关,摧毁地道。 所以是你帮陆臻嬅为程珏的死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为的是什么? 向陆臻嬅投诚,借他手为林原白铺路?” 时晏冷笑一声,“林殊,你一直在骗我。 你与我合作根本不是为了给叶依澜报仇,你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让北狄统一大周。” 林殊自斟自饮道:“你想太多了,我启动机关是因为陆十洲在里面,杀了他,相当于斩断陆湛一臂,只是没想到那丫头也在地窖。 她的奇门之术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若不是她打开了封锁的石门,你布下的陷阱够陆十洲死十次了。 而他一死,陆湛必定悲痛欲绝,大周又少一名将才,我们就可以趁机夺下赣州!” 时晏沉默,这一点没错。 自他父辈起,两军就一直在交战,父亲阵亡后,北狄撤退赣州百里之外,皇兄懦弱无能,与陆湛签订协约,北狄子民十年不可入大周,并背回一盾,悬挂北狄与大周交界的城门之上。 他夺回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弓射下那屈辱的盾牌! 自此两国关系再次水深火热。 经过这几年的修养,他已经布好了战局,但是几次试探,他发现想破赣州,还得先拿下陆十洲。 此人善近战,每次对战都冲锋在前,一杆银枪既杀敌又能鼓舞随行将士。 “但你当年还是骗了我,你不仅知道沈时筱会逃出来,还让人带走了她。” 昨日林原白回忆的往事,他也听见了。 林殊看着时晏,“当年澜儿为你找来了张老,有他医治你的眼疾已足够,原白的寒疾比你更需要沈时筱。 而现在,你的眼疾更需要她,所以山崖上,我留他一命。姬晏宸,如果我真的想背弃盟约,就会直接杀了她,让你再无复明的可能。” 时晏寒了眼眸道,“时筱是叶依澜的亲生女儿,又是你侄儿的救命恩人,你为何一直想要杀她。” 为什么? 因为感情只会将一个人变得愚蠢又疯狂! 林殊透过窗台看着屋外影影绰绰的绿柳,微风吹动,思绪里出现青衫女子决绝的目光。 “和容陌一起,我死而无憾。” 疯子! 他从未想过自诩洒脱的叶依澜竟然会甘愿和沈容陌一起赴死! 当年,沈容陌算准了李承怀的多疑,只有让他确定一百八十一具尸体,才能安心。所以在抄家之前,连夜带着族人逃到山谷,他要用自己的血肉拼凑出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换叶依澜和沈时筱后半生无忧。 为了双重保险,沈容陌还特意找到了他,让他带走叶依澜,而沈时筱则交给蔺萧安,母女暂时分开,不会引起人注意。 可惜叶依澜拒绝了自己,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世间万物,只有情,不可以触碰。 想他多年忍辱负重,筹谋的复国之愿已在眼前,他绝不能允许林原白也变成情感的傀儡,所以他要杀了沈初,趁早断了林原白的念想! 想到这里,林殊眸中闪过一丝悲悯,“这么多年她过得也不容易,早日送她去见澜儿对谁都好。如今,既然她对你有用,那就趁早带走她,原白那边我会处理好。” 时晏找林殊来的目的就是要他看住林原白,在能看见之前不能让沈初恢复记忆。 “不过,现如今你很难离开。”林殊厌恶地扫了眼时晏,“你背着我将曼陀罗花参入军中的金创药中,让士卒用药成瘾。陆湛不傻,发现士卒的变化后,已经开始怀疑身为军医的我,现在我也没办法带你们回到北狄疆土。” 时晏淡淡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林殊见他一副无畏的样子,脑中突然一闪,神色严峻又冷酷,“你准备提前开战了?” “是又不是。” ...... 衙役在晌午时分带回了秦氏,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宋元和两个孩子。 高光耀只传了秦氏,她的丈夫和孩子不能进入,只能蹲在门口。 林原白入堂内听审,沈初却出衙门买了三串糖葫芦递给两个孩子,“吃吧,酸酸甜甜的。”她自己咬了一颗,又酸又甜,乐地眯起了眼睛。 孩子馋得不得了,却拽着宋元的衣角,分明是在等宋元应允。但宋元则一心都在秦氏身上,没有注意到两个孩子渴望的眼神。 沈初见他们的穿着和宋元手上的青筋,猜测他们只是农户,而孩子身上虽然穿着旧衣服却干净整洁,且有一定的教养,想来这对夫妻平日里应该很恩爱,不然不会有足够的耐心教导孩子。 沈初对宋元道“放心,她一会儿就会出来。你看孩子也饿了,让他们吃吧,没毒的。” 宋元一怔,扫见两个孩子对着沈初手中的糖葫芦吞口水,不好意思道:“谢谢。”他轻轻拍了拍孩子们的头,两人这才接过沈初的糖葫芦。 但奇怪的是孩子们并没有吃,而是蹲在衙门的门槛上,分明是在等秦氏。 “这......” 宋元解释道:“孩子他娘也爱吃糖葫芦,他们是在等娘亲出来。” 沈初由衷感慨道:“你们把孩子教育得真好。” 宋元憨憨地笑着,“这都是我娘子的功劳。” 提起秦氏,宋元话多了起来,“姑娘有所不知,我娘子跟着她兄长也读过书,而我就是个老大粗,只会砍柴种地,我能娶到她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孩子们的舅舅?” 宋元挠了挠头道:“不是,我娘子之前定过娃娃亲,教她读书识字的是她的未婚夫。” 第140章 心中无恨,提起时才会不痛不痒 “既然有未婚夫,怎么又嫁给你了?”沈初见宋元涨红了脸,随后解释道:“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那位相公考完后取消了和娘子的婚约。” 沈初咂了咂嘴,“为何?” 宋元却支支吾吾回避不愿意说,只是感概道:“前几日我去山上采摘药材,路过驿站时还看见了那位相公,听说他在私塾里当夫子,哎,如果娘子能嫁给那位相公,肯定比跟着我享福。” 沈初继续引导道:“那书生可知道你和秦氏的关系?” “知道,五年前我和娘子相识也是因为他,当时娘子背着其母陪那位相公跋山涉水去赣州赶考,娘子半路累晕了,正巧我在周边砍柴,就让他们去家中休息了一会儿,喝完茶后,娘子还没有醒,其母说怕错过赶考时间,便留下娘子,借走板车先离开了,说考完后归还同时回来接娘子。” 沈初沉下脸来,“他们后来并没有还车,也没有接走秦氏对吗。”死者的母亲将秦氏独自留在一位陌生男子的家中,就不怕秦氏出什么事? 联想到宋元不愿意道出秦氏被取消婚约的原因,沈初当即想明白死者母亲是故意这样做,她要败坏秦氏的名声! “他们污蔑秦氏和你有染,所以才取消婚约。”沈初道出心中所想。 宋元惊诧地看着她,就差说你怎么知道了。 沈初蹙眉,“那位书生见到你后,可有什么反应?” 宋元道:“他询问了两句娘子的近况,然后还送了两本书给孩子。” 死者的举动出乎沈初意料,如此说来,死者心中应该是有秦氏的。 “那日见面秦氏可在?” 宋元摇头,“这段时日农忙,娘子一人负责耕地,我则上山采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很多药商都在高价收药,不然我也不会让娘子一人在家耕地,累得她胳膊也抬不起来。”他满脸自责。 死者是被捅了十四刀失血过多身亡,秦氏胳膊无法使力,不符合杀人手法。 沈初更加确定秦氏不是真凶,但如果不是会是谁呢? 十四年的陪伴,十四刀...... 她越想越觉得脑子里雾蒙蒙的,咬了口糖葫芦,糖分让她思绪顺了一些,难道是知道秦氏遭遇的人在帮她报复? 她不禁再次打量宋元,此时林原白走了出来。 宋元焦急地询问林原白:“官老爷,我家娘子呢?” “在等供词画押。”林原白语落,扫了眼包着一嘴糖葫芦的沈初,眸中夹着暖意,原来人失忆后,爱嗜甜的习惯却不会改变。 他温和的对沈初道:“去茶摊坐坐,解一解腻。” 林原白应该是有话要说,沈初点了点头,“好。” 两人走到附近的茶摊,叫了一壶清茶。 小厮笑道:“南方人?”赣州习惯喝油茶,只有南方那边的人会点清茶。 沈初摇头,琅琊也属于北方,但是林原白却接话道:“江南人氏。” 沈初怔了怔,好像曾经也有人这样问过她,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林原白为她添了一杯茶,“问出什么了吗?” 沈初喝了一口茶,反问道:“你那边呢。” “秦氏承认和死者的关系,却否认近段时间见过死者,她自述案发那几日一直在农耕,后因胳膊受了伤无法提物才在家休息了两日,高耀光已经派人再去河山村询问周边街坊,很快就能知道秦氏是否说谎。” 沈初道:“和我在宋元这里了解的差不多。不过,秦氏在知道朱士杰死后,有什么反应吗?” 林原白摇头,“很平静,就像朱士杰只是一个见过面的陌路人。但一提起宋元和孩子,她会情不自禁流露出温情。” 心中无恨,提起时才会不痛不痒。 “看来得换一个目标了。” “谁?” “知道秦氏和死者过去之事的人,为秦氏不值的人。” 林原白闻言,目光看向守在衙门口的一家三口。 “娘!”稚子一声呼唤,宋元跨过门槛扶住秦氏,秦氏一身麻衣襦裙,在衙门里走了一圈,面色略显苍白,但在看见等候她的人时,清秀的脸庞上笼上一层温柔。 秦氏得知孩子们手上的糖葫芦是沈初送的后,左手牵着孩子,走向沈初,“谢谢姑娘。”她余光看向林原白时,露出了胆怯。 沈初移步,走出茶摊,笑着道:“秦娘子莫怕,林侍郎请你来也是想帮你洗脱嫌疑。” 秦氏点头,“方才多亏了林侍郎为我说话,知州才没有将我关入牢中,只是让我留在赣州。” 沈初回头,没想到林侍郎竟然如此近人情,只是这一看却又晃了神,好像曾经她也对谁有过如此感叹...... 她收回思绪,对秦氏道:“秦娘子,为了能帮你尽快洗脱嫌疑,希望你可以仔细回想一下,你和朱士杰之间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秦氏抿了抿唇,“我和他之间是父辈定下的婚约,自父亲意外去世后,朱伯父便让我入了朱家,朱伯母嫌我无嫁妆,一直对外宣称我是伺候朱士杰的佣人,朱伯父已经去世多年,知道我们之间事情的也只有朱伯母了。” 沈初看向不远处的宋元,“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秦氏看出了她的深意,摇头,“宋元虽然知道我和朱士杰曾有婚约,但并不知道我自幼就入了朱家,还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四年.......希望姑娘也不要对他提及此事......” 沈初看出她眼中的担忧,点了点头道,“宋相公很爱你。” 秦氏撩起耳边碎发,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了皱纹,却依旧掩盖不住她脸上的幸福,“我知道,所以才希望姑娘不要提起来。” 秦氏牵着孩子跟宋元一起离开,沈初看着两名孩子的背影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宋元和秦氏的身高都不高,但是两名孩童胫骨很长,而朱士杰身材欣长。 “在看什么?”林原白见她蹙眉沉思,关心道。 “你知道秦氏两名孩童今年几岁吗?” 林原白道:“四岁。” 宋元和秦氏相识是在五年前,在朱母取消二人婚约后,不到一年的时间秦氏就生下了双生子? 第141章 沈初机灵着,一定不会有事 沈初沉思:“我想再去地牢里看下季多,关于当时的一些细节,还需要找他了解一下。” 林原白眸子闪了闪,道:“我陪你一起。” 沈初见他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心觉奇怪,林侍郎不需要办理其他政务吗,连这点小事也亲力亲为,不过大周能有这样为民请命的高官,也是百姓之福。 虽然案件有了新的调查方向,但是在凶犯未抓住前,季多还是被关在死囚牢中。 隔着墙,季多再次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沈初问道:“出事前,朱士杰很晚才回到驿站?” 季多道:“对,是被一名女子搀扶回来。” “搀扶?昏迷还是半清醒?朱士杰有中毒的迹象。” 季多想了想道:“他一直在揉后脑部,像是受伤了。” 沈初沉默,她在发现朱士杰身上有刀伤后,没有再对其他部位验伤,难道自己推测的有问题? 林原白接着问道:“那女子呢,可有印象?” “那女子轻纱遮面,看不清晰面容,不过衣裙艳丽,身上还有奇香。” 沈初双手环抱于胸前,食指点着下巴沉思道:“这两个特征太抽象了,只能先试着找一找。” 季多懊恼,如果钱玔在就好了,他对香气颇有研究。只是为何过了这么久世子他们还未来寻自己?按照时间算来,世子应该早就到了丰州,本该和他们会合的自己却消失,世子必定会起疑心来寻自己才对。 沈初和林原白出地牢后,再次去到停尸房,这一次吸取上一次的教训,沈初将朱士杰身上的伤全部验了一遍,发现除了后枕部外,背上也有淤青,手臂上还有抓伤。 看来他生前被殴打过。 除此之外,还发现死者鞋上有泥巴。 想到这里,沈初问林侍郎道:“我怀疑宋元和秦氏没有说实话。案发那几日赣州无雨,官道上无泥泞,这靴上的泥巴应该是在河山村的溪流旁踩上的。” 河山村因有河流和高山而得名。 朱士杰去过河山村见过秦氏。 沈初想了想,看向林原白:“有一事需要林侍郎帮忙。” 林原白颔首,沈初细细道来她的办法。 ...... 江陵。 湖心亭中,孟阳正在抄写经书,为沈初祈福,在蔺淮言醒来后,两人互相求证,证实沈初就是当年的沈时筱。 远处传来前脚步声,孟阳抬头,看见蔺淮言向她而来,眸中皆是暖意。 她的儿子身上有蔺萧安的冷酷,却没有蔺萧安的霸道,即便现如今鬓边多了两屡白发,依旧风姿卓越,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蔺淮言入了亭中,坐下道:“母妃,明日我便要离开了。” 孟阳手上一抖,墨汁滴在纸上晕染出一团墨晕,“怎么不再多修养几日?你才清醒,身子还未康复。” 蔺淮言浅浅笑道:“母妃照顾的精细,我已经恢复了八成。” “你就骗我吧,顾云和说你虽无大碍,但还是需要静养,白发都还未变黑,又想去哪儿折腾?” 蔺淮言眸光沉了沉,“丰州或者赣州。” 孟阳抬眸,见他虽面无表情,却知道他在担忧沈初,她放下手中狼毫,拿起一旁的佛珠,敛了心神道:“丰州来的信中说,陆家那小子封城数日都未找到沈初,她会不会......” “不会!”蔺淮言及时拦住孟阳后面的话,“她机灵着,一定不会有事,姬晏宸有眼疾需要她医治,也不会让她出事。” 这还是孟阳第一次见蔺淮言在提起一个人时如此激动,她抿唇一笑:“罢了,娘不拦你,娘只有一个要求,找到她后早点带回来见我。” “会的,母妃。” 蔺淮言起身离去。 孟阳看着那消瘦了许多的身影,叫住他道:“去见见你父亲,他曾经和林殊接触过,或许对你北行有帮助。” “好。” 马车一路驶离江陵,蔺淮言还在揣摩蔺萧安的话。 “林殊一心想推翻大周,匡扶林氏江山,此去北上,记得去找皇上借兵。” “如今兵力全在陆大将军手上,城中只剩皇上近卫亲兵,如何能借?” “儿子,你太小看当今这位天子,当年宣太后被先皇猜忌,其他皇子避她躲她,只有他主动接近宣太后,让宣太后收在膝下,此举直接抹去了他出生冷宫无权继承大统的身世。 而后自知无权无势,故意得罪先皇,被先皇赶出皇宫,躲过激烈的党派之争,他看似无心皇权,一直在大周各地游玩,其实暗中在招兵买马。 他以“百废待兴,需休养生息”、“谋民生之利,解民生之忧”请出了沈容陌,他懂隐忍知进退,城府极深,沈容陌曾说过,他能将天下玩于鼓掌中,遇上此人,辅佐他上位是顺应天势。 在他登基后,一朝改变大周积贫积弱之势,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 此人除了爱猜忌外,确实是当时天子的不二人选。 而沈容陌很早就预知到我和他不会善终,决定等大周兵强马壮,民生安康后,便纷纷请辞,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儿子,你可以轻视谁都不能轻视他,你现在看见的是他想让你,想让陆湛看见的,陆湛能养亲兵,一朝天子就不会有吗?” 适时,一箭射在车辕上,马夫摘下箭矢将密信递给蔺淮言。 蔺淮言打开,扫了一眼后,掌心将其粉碎。 “进京!” 难怪季多一直未在丰州现身,竟然关在赣州地牢中! 他断然相信季多不会杀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后,被人故意嫁祸关在赣州。 ...... 赣州城,荒废的庙宇。 秦氏和宋元正在给孩子分烧饼,此时一队衙役突然冲进来,再次押住秦氏。 “高大人已经查明,朱士杰死前找过你,你与他还起了冲突,你的右臂脱位就是被他拉伤。你欺骗知州,必是要隐瞒杀害朱士杰的真相,我等奉命将你带回先杖责三十大板,再定罪判刑!”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秦氏虽然害怕,却没有申辩,只是回头不舍地看了眼身后三人。 宋元瞬间失了颜色,顾不上两个孩子,抱住官衙的腿道,“放开我娘子,朱士杰不是她杀的啊,是我,是我杀了他!” “宋元!”秦氏厉声制止道。 第142章 闻香识人 “你可知承认罪行的下场,会被处以死刑。”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语落,林原白从门后走出来,沈初跟在他身旁。 宋元跪着爬向林原白,磕头道:“是我杀的,和秦娘无关,求大人放了秦娘。” 秦娘激动地挣脱衙役,抱住宋元,“不是宋元,是朱士杰该死啊!”她咬牙切齿,字字浸血道来隐瞒的事情。 “那日我在田中农忙,看见他入了村子,我便刻意回避,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回到家中,谁知道朱士杰竟然在家中教孩子识字,我让他离开,朱士杰不愿意,我轰他出门,抓伤了他,他恼羞成怒扯脱位了我的右臂,后来他见我拿刀才离开。” “朱士杰教孩子习字是好事,你为何如此大的反应?”林原白询问道。 “我......”秦氏坐了下去,两名孩子此刻也走了过来,跪在地上给林原白和沈初磕头,“爹娘是好人,不要抓他们。” 沈初连忙扶起孩子,宋元左右一手拥住一名孩子,红了眼圈,“因为阿宝和阿珍是他的孩子。” 秦氏猛然看向宋元,宋元却对她笑了笑,“秦娘,我一直都知道。” 泪水顺着秦氏脸颊流下,“既然知道,为何还对我们这么好。” “我们拜堂的时候,就说过会对你好,我要守承诺。”宋元温柔地为秦氏擦去泪水。 沈初心中一阵唏嘘,宋元什么都知道,却因为秦氏不想他知道而假装不知,这份情谊深沉而浓厚,朱士杰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大渣男,也多亏朱士杰当年的不娶之恩,让秦娘遇见了真正爱她的人。 宋元牵着秦氏的手对二人道:“那日朱士杰看见我后,指着我对身边的女子有说有笑,我不想招惹他,就去山中采药,约莫不到一个时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下山一看,竟是那名女子,她指着山河村的方向,告诉我朱士杰过去了,我便立刻赶了回去。 家中后院连接着一条近路,我回去时秦娘已经拿着刀将朱士杰赶出屋门,朱士杰还说现在就去叫人来带走阿宝和阿珍。 阿宝和阿珍是我和秦娘的心头肉,我不能让他带走,所以随手拿了一根棒槌跟在朱士杰后面。当时太阳已经落山,他好像在气头上一路未回头,我就一路尾随出河山村后,打了他一棒,朱士杰看见是我,说我霸占他两个儿子,要去报官,让官府定我的罪,还要给阿宝和阿珍改名字。 我怒意攻心,将他按在地上殴打,等我反应过来后,朱士杰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立刻回到山中,一直到三日后才带着药材回到家中。” 秦氏抱着宋元失声痛哭,“你回来时身上有血迹,我心中便起了不好的预感,等到官府找到我说朱士杰死了,我就猜到那日后院里的声响不是我幻听。 我应该早日向你坦白两个孩子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啊。” 宋元拍着她的肩膀道:“这不怪你,是朱士杰那个畜生占有了你,却又弃了你。” 两人的感情让听者感慨,但是沈初此刻心中有些疑问,朱士杰是读书人,力气自然没有常年干农活的宋元大,被他用棒槌殴打确实能致死,但是朱士杰身上的伤又怎么解释? “你怎么判定他死了?”沈初问。 宋元道:“我摸过他心跳。” 沈初摇头,“我剖验时发现,朱士杰心脏和常人不一样,位置偏右,探心脉应该在右侧,而非常规的左侧,关在地牢里的季多也说较晚的时候,看见朱士杰被女子扶回驿站,那时候他还未死。所以人不是你们杀的。” 宋元一怔,秦氏欣喜若狂地拥住他和孩子们,“没事儿,宋元,我们没事了。” 两人口供和季多回忆的都能对上,算彻底洗脱了嫌疑,林原白让衙役撤退,然后将宋元一家安顿在客栈,并叫了一桌好菜。 起初宋元和秦氏有些拘谨,不敢动筷,直到看见两个孩子碗中堆成山一样的吃食,而一旁沈初还在不停地给他们夹菜时,由衷地笑了起来。 林原白观察到二人已经放下戒备,这才问道:“那位和朱士杰一起的女子,你可有印象?” 宋元回忆道:“她穿着艳丽,还戴着帷帽,脸被完全遮住,但是路过她时闻见一股很浓郁的香气。” 沈初问:“还有吗?” 这两个细节和季多给出的一样,很难圈定女子的身份。 宋元摇头,“当时一心怕朱士杰对秦娘不利,赶着回去,没来得及多注意那女子,不过那女子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还好,多了一则线索。 用完餐后,宋元和秦氏带着孩子回房内休息,沈初看了眼天色也得离开,不然时晏又该担心了。 林原白想要送她,但此时一位身穿戎装的人找了过来,有事商要。 沈初和他道别后,去福缘斋糕点铺排队买点心带给时晏,出来这么久总得带点什么回去。 福缘斋前,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只见一约莫二十出头的白面男子赤红着脸和店家在争论什么,另一边一名黑色劲装男子看似随意站在一旁,其实一直挡在店家身后的护卫前,显然两人是一起的。 “店家,我要的是芙蓉荷花酥和龙井茶酥,你这原料里既没有荷花,用的也不是龙井春茶,却收着龙井春茶的价格,你们是在欺瞒百姓!” 白面男子举起两包糕点,**完好,并未拆封。 店家冷脸道:“我听公子口音不像本地人,你可能不知道我这福缘斋在这里开了几十年,每日来此排队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红火,靠的就是味美价廉,货真价实。你拆都未拆,就说我福缘斋卖的东西有问题,这说不通吧,还是说公子是哪家同行,故意来找茬的?” 白面男子不屑道:“本公子鼻子灵敏,对香气向来一闻便知,荷花香气清新甜美,此糕中却少了甜香,再加上当下荷花未开,去年储存的干花用完了吧,所以你才拿梅花充数。龙井就更不用说了,你用的分明是普通的大叶陈茶,不信可以去他后厨看一看。” 龙井春茶因稀少而昂贵,用来做糕点,糕点的价格也随之翻倍。 此刻围观的人群中有买了龙井茶酥的,意有所指道,“店家,干花不好区别品种,但是茶可以,你就拿出龙井给这小子看看。” 店家眸色一暗,赣州极少见龙井春茶,他平日里都是用一钱龙井和五钱普通大叶茶混用,百姓也没吃出来,没想到今日龙井春茶刚用完,就来了个识货的。 他看向人群中,和其中一人对上目光,那人突然大喊道:“我认出来了,这不是隔壁街的陈掌柜吗,你家糕点铺开张了吗?” 众人一头雾水。 此时,店家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果真是来泼污水的同行啊,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护卫和黑衣男子扭打在一起,随着护卫越来越多,黑衣男子拉住白面男子离开。 “让各位看笑话了,这样今日所有买了糕点的人,我再给各位送一份新品桃花烙,包各位满意。” 一时间福缘斋更热闹了。 沈初看完这场闹剧,对福缘斋的点心彻底失去兴趣,她追着那两名男子而去,白面男子鼻子如此灵敏,得借来用用,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位蒙面女子。 第143章 这明明就是未来的世子妃啊! 徐知行拽着钱玔进入一条巷子,确定身后无人追后才喘口气道:“你觉得那糕点不好,不买就是了,这些老店都是地头蛇,在赣州我们人生地不熟,惹上他们对我们没好处。” 钱玔在京城走哪儿都被人拥护着,没受过这种苦,一时间脸又白了,心虚道:“不是还有陆小将军。 “少将军哪有闲心管我们,他这次能带我们来赣州,已经是看在少卿的面子上了。” 两人入了赣州后,便和陆十洲失去联系。 钱玔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回京城吧,总感觉赣州不安全。” 徐知行蹙眉道:“现在赣州只进不出,没有少将军的命令我们肯定出不去,而且人还没找到,我得留下来。” 沈初全无音信,他不能走。 钱玔象泄了气一样,打开糕点,使气般地塞了一嘴的荷花糕,然后将另一盒龙井酥给徐知行,“凑合着吃。”现在他这个娇贵少爷只能依靠徐知行了。 徐知行接过龙井酥,突然发现拐角处有一角衣衫闪过,他迅速将钱玔护在身后,大喊一声:“谁!” “别激动,别激动,我是有事想请二位帮忙。” 两人听着声音只觉得熟悉,随后便见一青衫女子从街巷走出,白皙的脸颊上,杏眸如皓月般清澈,嘴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徐知行瞳孔陡然一缩,这是...... 钱玔猛然睁大双眼,“沈......沈初......”一口荷花糕尽数喷出。 沈初驻足,这个名字实在是过于熟悉,看来又是熟人了,缘分竟如此奇妙,失忆后竟接二连三遇见熟人。 徐知行不可思议地瞧着一身糕屑的钱玔,“真是她?这会不会是长得像?” 钱玔道:“皮相可以骗人,骨像骗不了人,丹青中画皮只是神韵,画骨才是灵魂,虽然她换了女子装扮,但是三庭五眼都没有变,肯定是沈初,不过......” “不过什么?” “神韵倒是变了。以前她有种市井百姓的拘谨和躲闪,此刻则是坦荡的松弛感,一般来说人的神韵很难变......” “以前.......是为了掩盖女子身份入衙门当差才故意学了一身地痞气。”徐知行回想起自己以前对她总是大呼小喝,心里升起一阵自责,他一直嫌弃这个躲在队伍最后的人,总以为她是偷懒耍滑,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名美娇娘。 知意,这才是她拒绝你的理由。 钱玔此刻也想通了世子为何会为了她剥削自己,这明明就是未来的世子妃啊! 沈初远远听见两人谈论自己,第一次对“沈初”有了更具象化的了解,是个男的,不,是自己女扮男装。 是个稀奇事,却也是自己做得出来的事。 钱玔狗腿子地跑至沈初身边,见她一脸认真又迷茫的样子,怔了下,缓缓吐出:“你……不会不记得我们了吧?” 沈初无奈地点头,简单地解释了下原因。 “坠崖!”钱玔惊了,“那世子呢!” 这还是醒来后第一次听人提起,她摇了摇头。 “要不,我们去找少将军?”徐知行提议。 这一次钱玔却提出了异议,“世子生死未卜,不能让少将军知道,如果此刻季多在就好了,说不定能找到凌王暗卫,传信给凌王府。” 又是世子又是少将军,沈初听起来觉得不太真实,但是她知道季多在哪里,“我带你们去见季多。” 地牢里。 沈初用一壶酒哄的几位狱卒甚是开心,钱玔和徐知行则去见季多。 隔着牢房,季多诧异不已,“你们怎么来了。” 钱玔道:“是沈初带我们来的。” “她在哪儿......”季多突然想起那双眸子,“她……她是女子?!” 惊讶、诧异、喜悦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所以世子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才会为了她奋不顾身? “对,但是她现在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情况有些复杂,我们要怎么才能联系上暗卫?” 季多沉默。 凌王暗卫很隐秘,每个州县都会有固定的人,他们隐在各个州县,士、农、工、商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自成一派,即便是钱家的情报网也摸不透他们的身份。 而为了防止有人冒充凌王府发号施令,所以暗卫只会见信物行事...... 半个时辰后,三人快速离开衙门,钱玔询问沈初,“怎么样才能救出季多?” 沈初将自己为何会跟着他们的原因告诉钱玔,钱玔对闻香在行,可是当下沈初必须要先回成衣铺给时晏施针换药,三人约定好明日再一起去闻香识人。 回到成衣铺,得知时晏不在时,沈初心中一紧,不会又出门去找她了吧。 不知道为何,和时晏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感,让她无所适从。 她真的要跟他一起回北狄吗? 不想吧,虽然她不记得很多事,但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告诉她,大周有值得她留念的地方。 可一想起时晏说要给爹娘报仇,她又犹豫了。 …… 紫宸殿。 皇上站在大周疆土地图前,重复道:“你是说使臣是姬晏臣派人杀的,而且他还入了我大周国土?” 即便先前一事,他已对姬晏宸刮目相看,但是敢在两国随时开战之际独身进入敌国,要么是个二百五要么就是胆识过人。 蔺淮言道:“姬晏宸应该一早就知道使臣要入京一事,却故意让其死在丰州。” 皇上一拍椅背,压抑着怒意道:“他这是想让朕猜忌陆湛! 流寇轻而易举杀掉十七人,这种事朕自然不会信,所以必定会让陆湛去查流寇,陆湛交不出莫须有的流寇,朕就会怀疑是他在从中作梗,加之边关把守不严,我大周女子竟能被送往北狄,朕就会新账旧账一起算,临阵换帅!” 蔺淮言默认,从建安客栈地窖坍塌一事再到使臣被杀,姬晏宸一直在离间皇上和陆湛两人。 “好在有你,查出了使臣一案的真相,不然朕一换帅,就中了他的圈套了。看来还是朕小瞧他了,他可比他的父亲棘手多了。” 皇上回头,蔺淮言两鬓银发格外刺眼,他眸色暗了暗,“姬晏宸竟然把你伤成这样,要知道朕派出去的探子从未提到过他会武。” 蔺淮言道:“伤我者不是他。” 皇上问道:“谁。” 蔺萧安的儿子,只强不弱。 “林殊。” 皇上神色一凛,杀意尽现:“竟然是他!” 第144章 臣确实已有心仪之人 蔺淮言躬腰,询问道:“林殊是谁?” 皇上睨他一眼,“你老子没给你说?” 蔺淮言摇头,道:“家父说涉及旧人,不可提及。” 皇上意味深长地瞟看他一眼,“前朝余孽,朕以为他死了,后来才知道朕的好丞相三抓他而不杀!” 沈容陌一直是皇上的大忌,即便由他提起,蔺淮言依旧不能直接提起,只是道:“想来林殊是隐姓埋名了多年,现在突然出现,怕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皇上冷哼一声,“亡国之徒,何惧之有!杀他,朕轻而易举,只是朕答应了一个人留他一命。” 蔺淮言抬眸,对上那双岁久经月沉淀的眸子,只听他道:“答应他的是朕,而你没有这种顾虑,明白吗?” 这是要他斩杀林殊。 “臣明白。” 皇上颔首,“朕给你五万人马,即日起北上配合陆湛解决北狄之忧!” “臣遵旨。” 皇上挥了挥衣袖,却见蔺淮言没有离去,问道:“还有何事。” 蔺淮言鞠躬道:“此次臣未能带回杀害使臣的凶手,不知道能否算破了使臣之案。” 皇上抬眉,耐人寻味道:“自然算,不仅算,还要赏你识破了姬晏宸的奸计,竟然敢掳掠我大周医者!” 这话一出,蔺淮言眉目舒展开来,似是松了一口气,“那臣是不是不用娶太傅长女。” 皇上微微一怔,凌厉逼人的眸子紧盯蔺淮言半晌,忽而笑道:“你小子给朕说实话,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不然为何怕朕赐婚于你?” 蔺淮言抬头,为难道,“外界传言臣有不雅之好,让太傅将其宝贝女儿嫁给臣,岂不是为难他......” 皇上半抬起头,微眯双眼道:“别跟朕打马虎眼,你只说是与不是,若是,等北狄一事解决,朕赐婚于你二人。若不是,朕有办法帮你解决外面的流言蜚语,也相信太傅不是听信谗言之人。” 蔺淮言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不瞒皇上,臣确实已有心仪之人。” 皇上眸光幽深,嘴边却也笑道:“小兔崽子出息了,故意引起朕的好奇心算计朕。行了,赶紧滚蛋,朕等你好消息给你赐婚。” “臣遵旨。” ....... 钱玔对香气颇有研究,认为贵人用香讲究一个“雅”,初闻浅香但余韵深远,适宜慢慢品味。青楼女子则是“艳”,第一时间抓住男人的嗅觉,给他浓烈的艳丽幻想。 而后他在向季多、宋元了解香气后,认为他们闻到的异香属于后者,所以将目标锁定在赣州最大的青楼——烟柳梦。 “这里!”钱玔对沈初挥挥手,随后对身边的徐知行道:“怪了,以前见她从未想过她是女子,可见她穿过女装后,即便现在换上男装,还是觉得就是女子。” 徐知行看向一身青衣的沈初,回想起以前,“她以前市井惯了,能仗着自己的姿色调戏卖烧饼的小娘子,现在端庄大方了反而会因为其容貌过于清丽而怀疑她的性别。” 钱玔很赞同这番见解,但见徐知行一直看着沈初,提醒道:“快收回你的眼睛,这可是未来的世子妃!” 徐知行一愣,脑海中还未成型的想法随着嘴边尴尬的笑容消散。 沈初跟在两人身边一起进烟柳梦。 钱玔脖子上的金锁远远就吸引住了老鸨的目光,摇着小扇子走了过来,“三位公子看着面生啊。” “南方周游来此。”沈初道。 老鸨算计的眸光一转,勾着沈初的肩膀,半个胸脯都挂在她身上,“南方水土当真是养人,生出的相公比我们这楼里的相公都水灵,这样,麽麽我一会儿给你介绍个温顺点的姑娘,免得被咱们这的姑娘榨干了,下不来床。”她边说边捂嘴笑。 钱玔见此,赶紧提示徐知行去帮帮沈初,一个姑娘面对此情此景得多羞。 徐知行却无动于衷,果不其然就听沈初气呼呼道:“麽麽少瞧不起人,我就是专程来看看北方女子和南方娇娘有什么不一样。麽麽就给我找最香最烈的,看谁让谁下不来床!” 钱玔一脸震惊。 徐知行瞧了他一眼:这下知道为什么不会怀疑她是女子了?就这虎狼之词,哪位姑娘说得出口? 人啊,即便是失忆了,性子还是没变。 老鸨见这么个美公子大放厥词,笑得嘴边开了花,“烟柳梦里的姑娘身上都香,只要闻一闻包你心肝乱颤,至于烈嘛,今日正好有贵人点了助兴的剑舞,公子观赏完后看中了哪个就告诉麽麽,麽麽一定让你感受到我北方女子的豪情。” “行啊,麽麽可要说话算话!”沈初说着拿出一个簪子插在老鸨的发髻上,一双杏眸真诚道:“麽麽曾经必定也是一位美人,风姿犹存。” 老鸨被逗得心花怒放,直接将他们安排进了二楼雅间,不仅清寂还是观看欣赏舞姿的绝佳位置。 钱玔坐定后,还在感慨,“你还说我是妇女之友,和你比起来自愧不如,连老鸨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沈初盯着下方舞台上的动静,不以为意道:“我只能负责嘴甜,如果一会儿真要交出点实质性的东西还得你们两个上。” 若是以前,徐知行还会嘲笑她肾亏,现在只觉得害臊。 钱玔顺着沈初的目光看去,指着舞台中站在最前方的一人道:“那先说好,我要这个,看上去娇小一些。” 沈初和徐知行都好奇谁能被蜜罐里长大的钱玔一眼相中,两人纷纷看去。 此时,烟柳梦里灯火尽数熄灭,随后只有舞台周围的烛火燃起,照亮舞台中人。 十六名女子轻纱遮面,身着彩裙,跟着琴声翩然起舞,随后鼓声渐渐合入拍中,声音由小及大,忽而一声惊雷,琴声戛然而止,其余人纷纷下场,只留一人手持长剑,随着鼓点步伐铿锵有力,剑花干净漂亮,既柔又飒。 “眼光不错啊。”沈初称赞道。 徐知行死死地看着下方那人,突然冲出房内,在两人的错愕中还有一阵女子的惊呼中,冲进舞台上,牢牢抓住那女子臂膀,“知意!” 女子看清来人,瞳孔猛地一缩随后恢复镇定,“公子认错人了,我叫春曦。” 沈初和钱玔连忙下楼,在护卫出手前,掰开徐知行的手,钱玔为了安抚护卫掏出钱袋子撒钱。 沈初则对徐知意赔不是,“春曦姑娘别怪,我这大兄弟眼神不好,被你舞姿迷了眼,我这就带他离开。” 语落,两人一起拽着徐知行离开。 鼓声再次响起,春曦看着离开的人,眸子闪了闪,随后再次舞起手中的剑。 第145章 男人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钱玔气呼呼地问道:“你干嘛啊。” 方才徐知行动静闹得太大,护卫一直盯着他们,他们没好再回雅间,在大堂内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徐知行黑着脸一言不发,不是说知意跟着林侍郎北上,怎么会沦落青楼了!他满肚子疑问看向沈初,可见后者一脸迷茫,连徐知意是谁都想不起来的样子,只能作罢。 “你刚刚闻见没,春曦姑娘身上好香啊。”沈初一边观春曦姑娘跳舞,一边问道。 钱玔点头,“我没近身也闻见了,香气的确奇特,是花香,但不是常见的花,不在我的认知范畴内。” “我觉得此香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不可能!”徐知行自然明白这阵香气代表的是什么,“不会是她!” 沈初和钱玔见他如此反常,互相看了一眼。 一曲罢,灯火短暂熄灭后,再次全部亮起,台上的舞者已经尽数离开。 徐知行不顾二人阻拦,跟着人影追了上去。 二楼雅间。 “冯少主,你这一批绸缎实在是运不出去。” “为何?这一次北边价格给的极高,事成之后按照约定您可以分得五千两......黄金。” 江良材瞳孔一缩,随后想到什么,“哎,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但是这一次真不行,少将军说姬晏宸就在赣州藏着,别看现在外面没什么事,其实已经在做准备,估计后日就要大肆搜城了。” 江良材和陆十洲一样是陆湛的前锋,他的消息自然不假。 时晏指尖转着酒杯,怅然道:“看来这是要交战了,可惜我那批货了,也不知道等这一波交战完后,我那一批绸缎还能不能卖出价了,五千两黄金......”他叹了口气。 江良材黑着眸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是得等这次搜查过后才行。” 时晏好似漫不经心问道:“如何搜查?” “挨家挨户,同时搜。” “同时?那岂不是要耗费许多兵力。”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少将军怎么想的,竟然调动一万精兵来赣州城找人,我们此次扎营在赣州城三十公里外,后日就能全部到达赣州,希望能捉住姬晏宸,大获全胜后班师回朝,说起来我都有十年未回过京城了。” 时晏道:“我常年在大周和北狄行商也认识了一些人,关于此次交战,我也有些消息,听说姬晏宸此次要带兵亲征。” 江良材起疑道:“他人被困在赣州,如何亲征?” 时晏在他耳边耳语,江良材一怔,激动道:“此消息可靠吗!” “自然可靠。若您能抓住这次时机,必定可以荣升为大将。” 江良材一碗酒下肚,看着时晏那双浅瞳,道:“好,事成之后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 钱玔追着徐知行出去,沈初却被老鸨拦住,“公子还没快活就准备走了?” 沈初推攘道:“麽麽别挡我,春曦姑娘都走了。” 老鸨笑道:“原来是看上春曦了,可惜了,春曦姑娘卖艺不卖身,她现下离开了,便不会让你找着,公子若是还想见她,每月双日来便是了。” 沈初收回目光看着老鸨道:“那单日呢?我又该如何找寻她?” 老鸨道:“这你就得问春曦姑娘自己了,单日她不来烟柳梦,麽麽这里的生意都消减不少。赣州这些公子哥们啊,第一次见南方来的姑娘,又吃不到嘴,心里就像那猫抓了一样,成天盼着见一见她,闻一闻她身上的香。” 宋元说过,那女子口音不是赣州本地人,而朱士杰死的日子又是单日,春曦姑娘正好不在烟柳梦...... “麽麽,我突然有些事,明日再来打扰麽麽。”沈初拔开挂在她身上的老鸨,追了出去。 烟柳梦外面已经没了徐知行和钱玔的身影,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停在巷子口。 沈初走近,只闻她身上的香气便知是春曦。 “沈公子。” 沈初一怔,春曦怎么知道她姓什么。 “沈公子今日来烟柳梦是寻人还是寻乐?” 这......寻人岂不是太暴露目的了。 “自然是寻乐。” “那可找到心仪的人了?” “找到了,就是春曦姑娘。” 春曦抬起眸子,似乎有些惊讶,“沈公子会看上我?”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容貌。 “春曦姑娘一曲剑舞颇有侠女之风,动人心魄,很难不让人心生向往。不知道春曦姑娘能否赏脸陪我一起夜下赏月。” 春曦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原来她曾说去青楼寻乐并非假话,“夜深了,公子且回吧。” “那明日能否约姑娘一聚。”沈初继续追问。 春曦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最终还是道:“已时三刻,微山湖边见。” “好,静候春曦姑娘。” 月光洒在静寂的羊肠小道上,一边是烟柳梦热闹的嬉戏声,一边是百姓安居的灯火,沈初却有种黑云压城的压抑感,在周边找了两圈没看见钱玔和徐知行后,回到成衣铺。 夜色下,春曦走入距离青莲书院不远处的小院外,见没人跟上来才打开门入院。 “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屋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随后只见一名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走出来,秀丽的半边脸上即便看出岁月痕迹却难掩绝色,但是另一边却布满了丑陋的伤疤,疤痕部分挛缩部分增生,在月光下格外骇人。 春曦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入屋中。 妇人见她神态异常,询问道:“你遇见故人了?” 春曦点头。 “心上人?”见春曦不语,她继续问道:“可是你一切苦难的根源?” 不是。 她只是爱慕她,而她的苦难是姬宴宸给的。 可师父却说,如果不是她拒绝自己,她也不会被那些人抓走,受尽折磨。 所以她一切苦难的源头是沈初,就像秦氏苦难的源头是朱士杰,而朱士杰竟然还要在秦氏过上正常日子后,去夺回两个孩子,重新毁了她的幸福。 师父收她为徒时就教导过,男人是女子此生最大的浩劫,她不能躲过自己的浩劫,那不如帮别人解决痛苦。 第146章 沈初她在哪儿? 微山湖边。 春曦一袭白衣坐在竹亭内等人。 上一次分别,她跟随林原白来到了赣州,后因林原白要出关去北狄,她便留在赣州。 一个外地女子在陌生的环境难免会被人欺负,即便她手脚已经痊愈却依旧敌不过那些不要命的流氓,后来便遇见了师父。 师父在了解她的遭遇后,继续教她武功,让她有能力为自己报仇,但是却有条件,继承师父的意志——杀遍天下负心汉。 已时三刻已过,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巷,却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她失落地起身离开。 “抓人!”高耀光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十几名衙役一拥而上将春曦拦住。 “春曦姑娘,本官怀疑你和朱士杰一案有关,所以想请你回一趟衙门。” 昨日晚,衙役转述说林侍郎身边的姑娘可能找到了季多和宋元提到的那名女子,约定在已时三刻,微山湖旁边,因那女子会武功,所以需要他带人提前埋伏,等她的消息。 在见识过此女炉火纯青的验尸手段后,又加之林侍郎对她关怀有加,高耀光便直接当是林原白下的命令,一早便带人埋伏在此。 然而等到了春曦姑娘却一直未等到那位姑娘,眼看春曦已经要离开,他不想错过这次时机,决定直接带回去审了再说。 春曦看着将自己围住的衙役,瞬间明白过来,对她倾心是假约她赏月是假,不过是沈初给她下的圈套。 徐知意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帮沈初捉贼,她躲在自己身后的样子,那双眸子又圆又亮...... 事后徐知行谴责她没用时,她气鼓鼓地说自己虽然体力不行,但是出了脑力。 在她身上,徐知意看见了真实。 在京城,他们都是小人物,可身边人却总想着一飞冲天,徐知行一心想进大理寺,为了能从一个普通的衙役变成带刀侍卫,他每天带着人在京城四处溜达打抱不平,想让大理寺注意到他。媒婆来替程珏说媒时,告诉她只要嫁给程珏,就会跨越阶层。 可是,她觉得这些都不真实,她只想过好每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有什么不好? 所以,从不说大话,认真过好当下的沈初,吸引了她的目光。 徐知意闭上眼,嘲讽地笑了笑,还是师父说得对,男人最擅长的就是骗人。 她睁开眼,一剑寒光起,四周衙役一拥而上...... 五月已经快入夏,赣州却处处夹杂着冷意。 一辆马车驶入城中,引来周围人的好奇,因当前两国关系紧张,城内限制了马车行进,除非身份高贵可以无视陆湛的命令。 而在这个节骨眼,有高官来此并不是什么好事,百姓纷纷探头观望,难道真的要开战了? 马车快速驶过,掀起车窗帷幔。 人群中,一双好奇的眸子滴溜溜地转。 时晏感觉到身边人脚步慢了下来,问道:“在看什么?” 沈初目光顺着马车而去,“看马车,这马车的窗帷已经换成了菱纱,赣州气温却还未升高,想来此车是从南方过来的。” 时晏手中盲杖一紧,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过于细节的东西依旧看不清晰,即便如此他已经很满足了,当年也是突然失明,叶依澜用了一个月才让自己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而沈时筱却在几日内就成功了。 不亏是楚楚冒死也要带回来的人。 他既要强大北狄,就离不开高超的医术,救死扶伤。叶依澜曾说过,当前百姓的寿命太短,如果医术跟得上,还能再增加二十年的平均寿命。 一旦人口起来,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会得到发展,北狄自然会越来越强大。 所以,他一定要带走沈时筱。 想到这里,他走进巷子中绕道而行,此时只有京中会来人,而沈初在京城生活了多年,还是避开比较安全。 “为何不走刚才那条路?我还准备顺路去药铺再备一些药材。”沈初问道,但她并没有说真正的原因,那条路会路过微山湖。 今日一早她给时晏施完针后,时晏便告知要起程离开,让她简单的收拾下行李,即便她找了很多合理的理由想晚一些起程,却都被时晏拒绝。 本来还想等和春曦姑娘攀谈完后,确定她的行为动机后,再通知高知州抓人的,现在没这个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高耀光身上。 前行的马车,突然降低了速度。 蔺淮言睁开双眸,“怎么了?”顾云和说得对,他确实还需要修养,只是连夜赶路竟然都会让他内息再次紊乱起来,不得不闭目调息。 凌策道:“听见有打斗的声音。” “过去看看。” 凌策驾马车顺着声音与躲避的百姓逆向而行,到达微山湖边,“好像是赣州官衙的人,还有钱小公子。” 蔺淮言撩开窗幔,只见一男一女正在和十几名衙役打斗,钱玔则躲在围观的人群中,满脸焦急地喊着什么。 此时一名衙役挥刀砍向女子面部,虽被女子躲过致命一击,却被他掀掉了帽帷,那张清秀的脸,他认识,是徐知意,而背对他们的人是徐知行。 蔺淮言命令道,“去帮忙解围,不可伤及性命。” “是!”凌策飞身而去,马鞭横扫四方击退衙役,然后在钱玔激动的眼神中打掉徐知行和徐知意手中的剑,打斗一瞬间被制止。 功力如此深厚,高耀光自知没办法从他手中夺下春曦,怒喊道:“来者何人,竟然敢阻拦官府办案!” 蔺淮言躬身下马车,看着眼前的乱象道:“大理寺少卿,蔺淮言。” 高耀光一怔,回头,只见发话人一身贵气,冷意逼人,他眼眸一动,如此风姿和气度必定是那一人,不会有假。 他躬身上前道:“少卿大人,此女和本地一起书生丧命案有关,具体细节,下官稍后会详细禀报,但是大人切不可放走此女。” 蔺淮言颔首,即便这两人他都认识,但在没弄清楚情况下,不会徇私枉法,他对凌策道:“先将他二人带回衙门。” 此时,一侧突然有人飞奔而来,蔺淮言侧目,只见钱玔白面圆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泪,“世子,我听沈初说你们坠崖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在看见蔺淮言时全部爆发,他想抱着蔺淮言哭却又不敢,只敢抱着他的腿抹了一把眼泪。 蔺淮言在听见那两个字时,眸光一亮,单手提起钱玔问道:“她在哪儿?” 第147章 沈初失忆的原因 钱玔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这两次相见都是她主动现身,但肯定是在赣州城内。” 赣州城因在大周边缘,城内虽没有京城繁华,但占地面积却比之更大,找起人来也并非易事。 高耀光在一旁听出些端倪,对蔺淮言道:“昨日有位姑娘给下官带话,说春曦姑娘可能就是涉事的女子,还约了她在此处见面。不知那位是否就是你们所找之人。” 钱玔道:“肯定是她,昨夜我们在烟柳梦时,沈初就怀疑此女,只是不知道为何徐知行反应很大,在春曦姑娘离开后,就追了出去,我怕他出事便也跟了过去,结果那人并不是春曦姑娘,等我们回去找沈初时,老鸨说沈初已经走了。”来赣州后,就靠徐知行保护自己了,只能将他跟紧点。 “今日路过时,听见这里有打斗声就来瞧了一眼,没想到徐知行一看是春曦姑娘,二话不说就去帮忙。”吓得他只能躲在人群中。 蔺淮言远远看了眼拉扯着徐知意的人,解释道:“你们所说的春曦姑娘,是徐知行一直在找的妹妹。” “啊?妹妹!”钱玔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蔺淮言蹙眉,沈初是清楚二人关系的,而且她知道春曦是徐知意后,必定不会让高耀光带人埋伏在四周,但既然她已经参与了此案,又加之此案牵扯到徐知意,蔺淮言相信沈初必定会再次出现。 想到这,蔺淮言对高耀光道:“先将人带回衙门。对了,高知州,本官还有事需要你帮忙。” 高耀光道:“少卿大人言重了,您只管说,下官能办到的事必定鞠躬尽瘁。” 蔺淮言邀请高耀光上马车边走边说,凌策将二人交给衙役后,驾马车前往衙门。 “高知州,季多你可有印象,我听闻他因涉及一桩命案被关在知府的地牢里。” 高耀光一怔,差点就要被他送去砍头的人,他当然有印象,前有林侍郎为其翻案,后有少卿大人询问,看来此人身份不一般啊。 “季多所涉及的案件就是书生丧命案。” 高耀光将朱士杰一案细细道来,在讲到春曦姑娘就是第二嫌疑人时,马车正好到了衙门门口。 蔺淮言没有先下结论,而是让高耀光带自己先去地牢看季多。 “吱呀”一声,狱卒打开死囚的牢门,季多睁开眼睛,在看清来人后,艰难地支撑起身子,跪拜道:“属下见过少卿大人。” 季多声音沙哑,一身血衣,显然遭受了严酷的刑罚。 刑罚,常用于审理铁证如山却依旧不愿意招认的嫌犯。在来地牢的路上他看过高耀光量刑的依据,从案发现场所看,季多手中有凶器,身上又有死者留下的伤痕,确实是第一嫌疑人,所以高耀光在他迟迟不认罪的情况下对他用酷刑,此举无可非议。 好在沈初来了,从尸体上找出线索,为季多争取来了翻案的机会。 蔺淮言扶起季多,在查看完他身上众多伤痕后,目光落在他颈后方的异形伤痕上,和他心口的一样,是龙头短鞭所致。 自己在山崖上和林殊交过手,凭借对二人的了解,知道季多对上林殊时胜算不大,至此他有证据作证季多是被嫁祸的。 只是为何他一入丰州就察觉林殊有问题?在流云山庄之前,他们并不知道林殊的存在。 蔺淮言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高耀光,道:“高知州,季多颈部的伤证明其确实是被打晕后,又被嫁祸,而根据验尸结论以及季多和宋元的证词判断,他二人所见到的那名女子的确有莫大的嫌疑,所以劳烦您先去审问春曦姑娘。” 高耀光得令,立刻回大堂内等衙役带回春曦。 人走后,蔺淮言才将疑问问出口。 季多回忆道:“起初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刚在丰州住下,就发现县衙知州私下避开外人见一名中年男子,而且还总是提及十七具尸体如何处理,那魏知州好像很听此人的话,我便将目光盯在他身上,跟着他出城,留宿在驿站。 一路上他表现得很自然,这让我以为自己并没有暴露,谁知那晚突然听见他的房间内传出声响,我立刻跟了出去,然后就被人打晕,等醒来时就在地牢里。 在地牢里这段时间,我才想清楚,此人应该从我入丰州后就盯上了我,是他故意在我面前露出马脚,引起我的注意,引我出城。” 昏暗的灯光照在蔺淮言鬓边的两缕华发上,季多喉咙一哽,跪下道:“世子,属下愚笨,中了奸人的圈套,没能护世子安危,害您和沈初一起坠崖。” 蔺淮言还在思考林殊故意引走季多的原因,却听见他提到沈初也坠崖了,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确认道:“沈初也落崖了?” 季多诧异的抬头,“是钱玔听沈初自己说起,她坠崖被人救起,虽然没受什么外伤却失去了部分记忆。” 失忆? “可知道是谁救的她?” “听说是其兄长......”季多也纳闷,当初他奉世子之命查询沈初身世时,并未查到她还有一位兄长。 蔺淮言目光越发凌厉,兄长?! 一定是姬晏宸! 当日在流云山庄,沈初听见埙曲离开半炷香回来时,神色分明是见到了故人。 而因姬晏宸的眼睛需要沈初医治,蔺淮言相信姬晏宸不会允许沈初坠崖一事发生,那么沈初会认为自己坠崖,必定都是失忆后,由姬晏宸告知。 所以沈初失忆一定是姬晏宸用了什么手段,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初一心一意为其医治眼疾。 想起姬晏宸身边还有一个张老,蔺淮言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世子。”季多犹豫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沈初是女子?”这件事直到现在还让他震惊不已。 蔺淮言眉心一蹙,季多能这样问,必定是已经知道沈初女子身份,“她最近都是以女子身份示人?” 季多点头,想起那日在茶摊上所见,道:“她身边还有一位失明的人,看二人的样子,那人应该就是她所谓的兄长。” 难怪陆十洲封城也未找到沈初,姬晏宸认出沈初就是叶依澜之女后,让其换上女装,陆十洲就算将丰州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画像中的少年! 第148章 因为她也是女子啊 经过宋元辨认,确认春曦就是他当日所见之人。 可是不论高耀光如何审讯,春曦都只有一句话,“我要见沈初。” 钱玔此刻已经知道这两兄妹的事情,拉住蠢蠢欲动的徐知行,“虽然他是你妹妹,但事实摆在眼前,她和朱士杰的死有莫大的干系!” “不可能!肯定抓错人了,只要你以前见过知意就一定不会相信知意会杀人。”徐知行挣脱钱玔。 “你也说是以前了!人是会变的!我们才出京城了多久,季多成了阶下囚,沈初不记得我们了,就连武功盖世的世子鬓边都已经生了白发,你也是习武之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世子的变化!” 徐知行怔住,目光落在向他们而来的人身上,上一次见少卿时他步伐稳而轻盈,内力雄浑深厚,这一次明显感觉到他受了很重的伤。 蔺淮言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路过徐知行时道:“钱玔没有说错,等你知道她后来遭遇了什么,或许就会有所动摇。” 真相是残忍的,徐知意在遭受那般折磨后,心态自然会有变化,比如厌男。 蔺淮言走进大堂,高耀光立刻丢下惊堂木,起身禀告道:“少卿大人,此女拒不开口,非说要见什么沈初。” 蔺淮言扫看徐知意,见其身姿挺拔并无悔过之意,抬手让高耀光下去,并让他将外面两人叫进来。 大堂内重新归于寂静。 “正大光明”牌匾下,蔺淮言黑眸凌冽又无情,“你配见她吗?” 徐知意闻言,坚定的眸子动了动,她对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蔺淮言,不算陌生,在齐洲顾家药馆时见过。 若是以前,面对从三品官员,她这种市井小民必定卑躬屈膝不敢多言一句,可现在她敢直面蔺淮言,问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少卿不清楚又凭什么质疑我不配。” 蔺淮言冷哼一声,“徐知意,你们之间的事情从来只有你一人不清楚,你让沈初娶你,沈初不愿意可是她有错?” 她和沈初无媒妁之约,沈初即便不愿意也不存在悔婚或是欺骗。 徐知意道:“无错。” 蔺淮言再道:“你被抓那日,只是碰巧和沈初拒绝你发生在同一天,此事跟沈初并无关系。” 徐知意道:“我知道。”她被抓后第一时间就见到了程珏,程珏的话她记忆犹新:敢拒绝我,让我面上无光,那就送你去北狄尝尝被万人骑,当母猪的滋味...... 蔺淮言继续道:“她得知你们兄妹二人出事后,为了调查原因,私自进了程珏的客栈,差点死在地窖。” 徐知意面容一滞,扫向身后而来的徐知行,就连徐知行也是第一次听说地窖遇险一事,兄妹俩心灵感应般的一起再次看向蔺淮言,只听他道: “如果不是沈初,你的兄长徐知行现在还是阶下囚!后来线索指向你可能在齐洲,她怕死却还是随我一起入齐洲解救你,后来你不愿意随她回京,她担心你一人孤身在外,将你托付给驸马,她一心为你着想,可你呢?你却怨恨她。” “不,不是这样,我没有让她救我!”徐知意道。 蔺淮言面无波澜,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认为沈初有错,错在救了你?” “不......”徐知意继续摇头。 在被王蒙那群人折磨时,她从未想过将这份苦难怪在沈初头上,后来在顾家一别,她为了报仇执意要北上,可等她真正来了赣州后,却不知道如何报仇,那一刻她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究竟要怎样过下去,后来就遇见了师父。 师父告诉她,既然沈初一开始就已经拒绝了她,为何在顾家一别时又将自己托付给林侍郎,沈初是在明知道自己喜欢她的情况下,依旧做着这些让她误会的事情,让她深深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这就是她一切苦难的根源。 蔺淮言见她眼中情绪混沌,知道是时候了,他问道:“在你遭受屈辱时,没人来帮你,所以你在得知朱士杰和秦氏的事情后,将自己代入秦氏,认为朱士杰该死,所以你杀了他。” 是这样吗? 自己在被王蒙那群人压在身下时,她声嘶力竭地叫喊,希望有人来帮帮她,可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而在自己被糟蹋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后,她的心上人却来救她了,可这时候她已经没有了被救出的喜悦,她甚至觉得被她知道自己的经历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她经历过所以知道那种绝望有多么无助,所以期盼有神能来帮她,而她做不了自己的神救不了自己,那不如去救济别人。 “是,朱士杰亲口告诉我他和秦氏的事情,他以和秦氏之间有婚约,即便朱母再不喜欢秦氏,他也会娶秦氏为由,骗取秦氏贞洁,其实这都是为了悔婚做准备。 他们故意在赶考路上将秦氏留在宋元家中,多日后,朱母回到宋元家中,要验秦氏清白,此时秦氏早已怀上双生子,谈何清白,朱母借秦氏不检点为由,取消了二人的婚约。” 徐知意抬头看向蔺淮言,“朱母自秦氏入住朱家后,处处刁难,她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朱士杰才最为可恨,这阴险的招数就是他想出来的!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去年因骑马受伤从此再不能人道,所以他又将目光放在了秦氏的一对双生子上,他要抢回孩子。 喉部七刀是因为他花言巧语,下体七刀是他欺骗秦氏贞洁,十四刀是秦氏陪伴了他十四年。” 徐知行听她讲完,彻底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蔺淮言让人带走徐知意,暂时收押在地牢,离开前徐知行却突然道:“你知道她为什么拒绝你,不能娶你吗?” “因为她也是女子啊.......” 一句话让徐知意失去了迈步的力气,两名衙役拽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前行,直到离开很远她仿佛才反映过来般,用尽力气喊道:“徐知行你骗我......” 第149章 时晏在骗她 微风不燥,仿佛一切都是刚刚好。 季多走出地牢,深呼吸一口气,这不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却是最憋屈的一次。 等候他的钱玔走了过来,只瞧着他身上的伤就觉得疼,“要不要给你跨个火盆?” 季多笑道:“这点伤算什么,等我去洗一洗。” 钱玔点头,“世子就是让我来接你去客栈,大夫已经候着了。” 季多跟着钱玔上了马车,他这样子走在街上反而会引人注目:“世子呢?” 钱玔道:“去找少将军了。” “世子以前很少会和少将军一起。” 钱玔道:“找人。” “谁?” 钱玔给了他一个眼神,“还能有谁,世子在衙门等了沈初一上午,没见到人来,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后,就去找陆十洲了。” 季多自言自语道:“希望世子能早日找到沈初,这一次是她救了我。” 赣州城内,风吹动银杏,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朗朗读书声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读书可以明智,可以滋润心灵,明辨是非。 所以沈容陌和叶依澜一直致力推崇兴学祠,甚至叶依澜还想创立专门用来授教医学的学堂,但是遭到了众多医师的反对,既不愿意入学授课,更不愿意看见此学堂开设。 沈初在私塾的藏书阁里翻看学子们所学书籍,除了基础的四书五经之外,有一本看似不起眼的农书引起了她的注意,里面记载了旱农地区的耕作和谷物栽培方法,符合赣州的天气情况,但字里行间却在夸赞前朝大兴农耕,减农赋,让百姓不愁吃喝。 不愁吃喝本就是人最基础的愿望。 周朝建立后,大肆烧毁有关于前朝的书籍,虽然谈不上绝迹,绝不会有私塾敢明目张胆地将夸赞前朝之书作为教本,沈初觉得奇怪,继续翻看下去,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她翻遍杂物间也没有找到油灯,只找到了一根蜡烛,然而刚要点燃,却听见急促的制止声。 “姑娘,使不得!” 随后就见一个人影冲了上来,夺过她手中的蜡烛。“姑娘,天干物燥,怎么能在藏书阁里点燃火烛,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书籍不就全毁了。” 他脸胀得通红,分明是有气,却碍于待客之道没有发泄出来。 沈初不好意思道:“多谢夫子提醒,确实是我疏忽。” 点燃蜡烛仿佛是犯了大忌,夫子一直目送她走远才锁上藏书阁后离开。 沈初顺着教室走过,这才发现这里的学生竟然都不燃灯,天暗后,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背书。 爱惜书籍固然应该,但是这般忌讳点灯,岂不是因噎废食? 又是一怪事。 “回来了?” 沈初路过一间厢房,听见里面传来时晏的声音,她推门而入。 “刚去前面私塾听他们授课去了。”今日时晏说离开,她还以为是要离开赣州,却没想到竟然来到了青莲书院,沈初正准备告知刚才发现的怪事,却突然被时晏的眼睛惊讶住,“你的眼睛......” 瞳孔颜色竟然变成了深色! 时晏不疾不徐道:“这是当年你母亲为了让我能躲避追杀,特意从古籍中找到的方法,用特殊药物熏蒸后,短暂地改变瞳孔颜色。” 浅瞳,太过于特殊,是他致命的特征。 沈初惊讶不已,“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事情,娘亲从未提起过。” 时晏道:“这个方法一般人用不上,她自然不会提及。”而且叶依澜还嘱咐过,此法伤眼,叮嘱他尽量少用,现如今外面已经有人在用浅瞳和失明两个特征来找寻他,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只要等过了今晚,他便再也不需要使用这种方法。 “你在这等我,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需要我陪你吗?天快黑了......” 时晏停下脚步,回头看来,“你想出去?”那双眼睛并没有太多的光,看上去死气沉沉,让人心生压抑。 沈初只是忘了,因为时晏眼睛的问题,白天和黑夜对他而言都一样。 “我在这等你回来。” 时晏听出她话里的小心翼翼,稳了稳语气道:“等我回来我们就回北狄,在那里你将是最尊贵的人。” 沈初目送他离开,先前的疑问在这一刻有了答案,她不想跟着时晏离开。 在赣州的这几日,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谎言中。 她为什么会突然失忆?为何又会坠落山崖?她了解自己,大仇未报她不会随便让自己置身险境。 这几日遇见的人中,林原白身上有熟悉感,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应该没有骗她,只是林原白弱化了山谷获救之后十五年的事情。 而时晏却一直在提起娘亲,让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冤魂,告诉她会帮她报仇,既然是帮她,为何又处处防着自己离开? 他在担心什么,怕自己不给他医治眼疾? 他是娘亲当年救下的人,是故人,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医治?除非....... 在她失去的记忆里,发生过什么让她记恨的事情,而这一段记忆,正好是林原白和时晏都避着不谈的事情。 沈初决定出去找钱玔,她做事向来谨慎,在没有完全弄清情况前,她没有告知对方自己的容身之地,所以都是她去找客栈找钱玔,而钱玔和徐知行一直叫她沈初,明显不知道她的真实情况,说明他们只知道最近的事情。 她坠崖的原因,他们或许可以帮忙找到。 本来,她准备等朱士杰一案清晰后,再询问关于自己的事情,却没想到时晏已经要带自己走,她没有时间了。 沈初推门,门竟然从外面反锁上了,而随着她用力推门,院落中打扫的下人们却不约而同地清扫到了她房门前。 是了,她就说怎么感觉这间私塾如此奇怪,原来是因为这里的下人太多了,多到根本不像一间连书籍都需要捐赠的私塾! 难怪时晏会自己一人离开,原来早已安排了人看守着,可他越是防备自己,越让她相信直觉没有错。 沈初转身看着厢房内的陈设,定了定神,既然出不去,那就要看看时晏到底要做什么。 第150章 时晏的目的 奇门由八卦衍生而来,八卦布局有固定方位。因时晏精通奇门,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哪怕是普通的机关门也会隐藏在奇门的开门中,外人肯定很难找到,但是她却一眼就看出开关就藏在床架上的雕花处。 沈初打开机关门,地道里昏暗无光,她同样在时晏房间内找了一圈,依旧没有烛火。 她心思重重地下了地道,好在在入口的地方渐渐适应了地道里的黑暗,她这才往里面继续走。 地道并不长,尽头是一片空地,沈初两条腿探索着走,在空地中心碰上了东西,她躬下身子摸了摸,像竹节,一捆一捆被垒起来,更像是放大版的炮竹...... 想到这,沈初抽出其中一捆,放在鼻下,火石呛鼻的气味刺激着她的大脑,她连忙又从另一侧拿起一捆闻了闻,然后又快速走到堆放货物的另一面拿起一捆再闻,再放下后,她才确定这里全部堆放着火药! 难怪私塾内禁止点燃明火,原来是因为私塾下面藏着火药!赣州本就天干,稍有不慎很容易走水,引起爆炸。 而时晏储存这么多火药的原因很好猜,就是要在两国开战时,断了大周军队的供给! 时晏能在这里储备火药,别的地方肯定也埋藏的有,而地面上走过时发出的沙沙声音,恰好就说明这里的一些炸药已经被运走了。 至于运往哪里去了,不用猜,必定是赣州城内! 赣州本就是山城,城内大大小小的山不计其数,就连他们所在的私塾也是依山而建,一旦这些火药被点燃,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就会发出更为巨大的能量,不仅能炸毁书院,还会造成山石滑落,如果时晏埋藏的火药够多,到时候赣州城内山崩地裂,仿若人间地狱! 赣州发生如此大的事情,驻守在这附近的大周军队必定会分出人马回来主持大局,这样和北狄交手的正面战场不仅会损失一半军力还会带走一部分军心。 而战时的粮草供应也会因为山石封路而无法及时送到。 无粮草,军中将士士气再失一半。 时晏说,等他回来就带她去北狄,也就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相信一旦他们离开赣州,时晏就会让这里变成人间地狱! 他根本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她是要报仇,但绝对不是以兵连祸结、生灵涂炭这种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沈初一路跑出地道回到厢房内,或许是因为见她没有再试图开门,此时屋外看守的下人们只剩一人,依旧在勤勤恳恳地清扫房前的台阶,哪怕那台阶已经被他扫得铮亮。 “哎哟,哎哟——” 屋中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吸引了清扫台阶人的注意。 王上说,此女是北狄流落在大周的公主,一直在为北狄传递消息,是北狄的功臣,不能让她出任何闪失。 他站在纸窗前往里面张望,只见一人蜷缩着躺在地上,捂住肚子翻来覆去哀嚎着,“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帮帮我。”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沈初睁开一只眼睛,见人谨慎地站在门口观望自己的情况,又闭上眼,疼得龇牙咧嘴道:“我腹痛难忍,快帮我冲泡止疼散。” 男人见她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大汗,相信她是真的身体有恙,立刻询问道:“止疼散在哪儿?” 沈指着挂在屏风后面的包袱,忍着疼道:“好像是.......用绢花......小布包着的,你打开......先闻一闻是否.......有一股青草味,如果有........就没错.......” 男人照做,在包袱里一眼就看见那个绢花小布,他打开按照她说的放在鼻下嗅了嗅,青草味没有闻出来,却吸了一鼻子的白粉。 沈初躺在地上的角度刚好看见他举止奇怪地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道:“哎呀,就是那个,你快.......快点.......我要疼死了........” 男人闻言没有细想自己的不对劲,赶忙走到桌子前,他将“止疼散”倒入杯中,提起茶壶想冲泡那止疼散,却发现无论他是向左还是向右,壶嘴中的水始终都倒不进那茶杯中。 怪了。 他回头看向沈初,想说这里面好像没水了,却见沈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那张美丽的面容上露出狡黠的笑意,数着:1.....2......3...... 男人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 沈初麻溜取下扎在自己穴位上的银针,机会只有一次,为了能成功骗过对方,她真得让自己狠狠疼了一阵。 沈初脱下男子身上的衣衫穿上,然后散开双发髻重新挽了一个单髻伪装成下人的模样,走出屋门。 她拎起地上的扫帚,顺着私塾大门的方向清扫过去,眼看着她再挥舞十次扫帚,就能顺理成章地扫出门外,身后却突然有人呵斥道:“站住!” 沈初身子一僵,丢下扫帚撒腿冲了出去。 “什么人!快追!” 身后传来追逐的脚步声,沈初出了私塾,顺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时晏能带出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奈何沈初已经出了私塾,在外他们不能表现得太异于常人。 当下已是时晏收网之时,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再生事端,是以,三位武功高强之人都只能跑步追逐。 “救命啊,八十老头要强抢儿媳添房啊!”沈初一边卖力大喊,一边拆下长发。 一句话,信息量颇多,让原本不热闹的街巷,瞬间热闹起来,纷纷驻足停下来围观。 只见一面容姣好的女子身穿下人衣衫,边跑边哭诉,在她身后三位壮汉紧追不舍,眼看着少女就要被抓住,终于有围观人出手了。 “光天化日下竟然还有这种事!” 男子戴着斗笠,踏着茶摊上的椅子飞身而出,挥舞一把大刀逼退三人。 沈初见状立刻躲在人群中扶墙休息,此时,四人打斗吸引了看热闹人们的全部注意力,沈初一边为男子鼓掌称赞一边慢慢退出人群,在一声“侠士仗义”中,彻底消失在人群中。 远处的马车上缓缓而行,凌策一边驾马一边观察三人的招式,对车内人道:“这三人脚下功夫不错,轻巧快速,斗笠男的刀虽然稳,但对方三人赤手空拳依旧游刃有余,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语落间,三人已经逃过了斗笠男的拦截,胜负已分。 “让人跟着这三人。” 在流云山庄,蔺淮言和北狄人交过手,那些人招式最大的特点就是脚下功夫很快,让人防不胜防。 第151章 少卿声音低沉沙哑,如水般温柔 风云客栈。 灯火通明,一点也不输烟柳梦的热闹。 入口处一名侍卫拨开熙攘的人群,为身后的林原白引路。 沈初站在侧方酒幌下的阴影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踟蹰,不是不信任林原白,而是不够信任,在林原白的叙述里,她只有前面的十年,而最近的五年发生了什么,他只字未提,还是时晏告知,她才知晓林原白除了是礼部侍郎外还是大周朝的驸马。 然而就是她这一犹豫,林原白已经跟随侍卫上马离开。 沈初决定还是先找到钱玔再说,抬步时,身后突然出现一双大手,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钳制住她让她无法挣脱。 沈初心中一惊,呼救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眼前人来人往,此时在人群中一抹墨色身影,傲然凌冽,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睁大双眸,紧紧地看着他:救我。 墨色身影像有预感般,突然停下脚步,回眸扫来。 沈初看清楚他的面容后,整个人竟然不自觉地发抖,在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该是这样,他怎么会鬓边生出华发...... 黑衣人立刻钳制住沈初往后退了几步,紧紧贴在墙壁上,和夜色融为一体。 “世子,怎么了?”凌策随着蔺淮言的目光瞧去,除了客栈方圆外皆是一片黑,并无异常。 “无事,进去吧。” 随着他进入客栈内,沈初求救的心淡了下去,黑衣人迅速将她带离客栈的范围。 “小姐,为了防止你叫喊,只能得罪了。”黑衣人掏出一团布,在松手的瞬间捏住她下颌,强迫她张嘴然后塞进去。 沈初呜呜了两声,以示不满。 “少主回来没见到你,现在正在到处找你,小姐还是乖乖跟我回去,以免少主生怒。” 那更不能回去了! 然而黑衣人人高马大,直接将她抗在肩膀上,沈初手脚乱踢,依旧不妨碍黑衣人快速前进。 沈初脑子飞快旋转,想找办法脱险,可现如今嘴被封上,不能呼救,手脚也被捆绑上,拿不了银针,这大个子完全封住了她的自救之路。 此时,疾行中的男人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的人道:“什么人!” 沈初看不见来人,只听见有人来,立刻又像鲤鱼摆尾一样,挣扎起来。 “把人放下。” 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一样,沈初脑海中瞬间浮现方才一瞥而见的人,姿容绝世,却已生华发。 黑衣人谨慎地盯着蔺淮言,“我家小姐贪玩,忘了归家的时辰,我带自家小姐回家而已,阁下何人,竟然连他人的家事也要管。” 来人显然对他的理由不敢兴趣,反而失去了耐心,最后一遍道:“把人放下,可饶你不死。” 狂妄! 黑衣人半眯着眼睛,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本就是北狄第一勇士,由主上亲自挑选跟随其一起进入大周,因为怕暴露身份所以一直隐藏自己的武力,但骨子里却一直好奇大周武士的武功招式,正巧今日眼前人大言不惭,那就放开手一搏! 为了防止沈初逃跑,黑衣人寻了个视线最通透的地方放下她,冲向墨色身影。 他像一头狼,双拳生风,带着一招毙命的决心,而来人并没有急着躲闪,眼神冷静锐利,仿佛洞察着他的每一个意图。 笑话,他从未和自己交过手,又怎么可能轻易看破自己的招数? 黑衣人每一道攻击都迅猛无比,却又都刚刚好被来人化解,这就像他打在软棉花上,不得劲,不得劲! 他不再周旋,袖中寒光一闪,是两柄短刺。 蔺淮言冷眸带着些许嘲讽,在知道此人的底牌后,主动出击。 他自幼在蔺萧安高强度的压榨下习武,师从百家,手上功夫已经到了万物皆可为武器的地步,即便是一根断枝也能让他在对上冷兵器时游刃有余。 两道身影很快,沈初甚至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只是在看见地上掉落的断枝时,紧张得不知所措,忽而一阵闷哼声,沈初陡然睁大双眼,看着那人影坠落在地,她瞳孔骤然一缩:不要! 脑海中响起她曾经绝望般的哭喊:不要松开我! 她挣扎着向那人而去。 好在不是他啊....... 那他呢? 沈初猛地回头,看着向她走来的一人,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黑衣人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眼中满是惊诧,对方明明内息紊乱,竟然还能如此强悍,他想起同伴的回忆里,在流云山庄上,有一人竟然轮战了他们一夜。 多么可怕的存在! 蔺淮言一步步靠近地上的人,短短几步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是她,即便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他确定就是沈初! 蔺淮言一阵庆幸,好在他看见了晃动的酒幌,又在进入客栈后越想越不对,今夜无风,酒幌晃动必定是下方藏了人,移动时带动了酒幌,所以他又跟了出来。 蔺淮言蹲下身子,松开沈初被捆绑住的双手,取下她嘴里的布,修长的指尖勾起那张被长发遮盖住的小脸,缓慢而轻巧地拨开青丝,月色下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不知道又在哪弄了些黑粉,将自己涂得乱糟糟的,随着泪水落下,黑白交织,狼狈极了。 他宠溺地笑了笑,“看来还是不能放你独自生活......”他好不容易养地丰盈起来的小脸,又消瘦了下去,就连那眸中的光也不似以前那般明亮。 沈初看着他腰间挂着的腰牌,“仵作沈初”,心中越发的难过,她张了张嘴,泪水落进嘴里,涩涩地却不苦。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心虚道。 蔺淮言看着那双闪着泪光的眸子,心中悸动,想将她狠狠地拥抱在怀中,却又怕此举孟浪了失忆的她,此刻自己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只要她平安地回到自己身边,失忆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妨,未来很长,足够慢慢回忆。”他声音低沉沙哑,如水般温柔。 沈初不禁红了眼眶。 蔺淮言将她抱起,沈初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快速有力的心跳,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仰头看着他锋利地下颌,“放我下来,你心率过快不能再劳累,得休息。” 蔺淮言喉头一哽,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不解风情。 他垂眸,幽深如墨的眸子闪着无奈,“那要不,你抱我?” “......” 月光温凉,洒在青石板路上,清清浅浅拉长远去的人影。 第152章 少卿轻易就让人乱了心神 眼看着走到风云客栈附近,沈初还是挣扎着从蔺淮言怀中跳了下来。 花猫一样的人儿脸上泛起了羞红,这还是相处这么久蔺淮言第一次见她流露出如此情绪,他长眉上挑,噙着一丝兴味道:“怎么了。” “大......”沈初及时改口道:“目标太大了,容易惹人注意。” 蔺淮言牵起她的手道:“这样岂不更好,看谁还敢跟我抢人。” 沈初惊得双眸睁得像甜杏,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无法质疑蔺淮言的决心,就这样被他牵着走进客栈。 灯火照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两缕华发白得扎心。 蔺淮言余光扫见她复杂的眸光,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那双眸子处处皆是风情。 两人上楼,蔺淮言推开一间厢房,店小二送来一盆清水放入房中后,关门离去。 蔺淮言牵着她坐下,然后打湿帕子一点一点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污渍。 沈初看着放大的俊脸,脸越擦越红,“我自己来。” 蔺淮言见状,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以前不也如此,怎么今日就不习惯了。” 沈初一怔,猛地抬起眸子看向他,一脸震惊,什么时候这样亲密过了? 蔺淮言狭长的睫毛抖了抖,问道:“你还记得多少?” 沈初摇头,“都不太记得。” “那驸马呢?” 沈初抬眸,蔺淮言黑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来赣州遇见他后,听他提起才知道竟是故人。” 蔺淮言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继续问道,“那我呢。”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准逃避自己的目光。 沈初看着那两缕白发,才平复的心情又酸涩了起来,她认真回答道:“很熟悉,即便不记得,也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这就是她在酒幌下看见他时的第一反应。 蔺淮言指尖一顿,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松开她的下巴,然后一点一点极致耐心地帮她擦拭。 当污渍全部洗净,彻底露出那张素净的小脸时,蔺淮言深沉的眸子蕴藏着潮涌,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顺着那抹绯红滑至她的耳边,挽起碎发。 “走吧,他们还等着在。” 啊.......? 沈初回过神来,少卿大人这副皮相学起那些放荡公子的模样,轻易就让人乱了心神。 她尽量装作无事的样子整理好发髻,跟他一起离开,只是站在门口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在她想起坠崖上一幕时,激烈的情绪起伏,让她记起来了少卿大人,还有在京城断断续续的片段。 只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蔺淮言. 山崖上他怕连累自己时的放手,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让她无法再逃避那深于主仆之见的情愫。 而这也是时晏让她失忆的原因,如果她不曾短暂地忘记,她不会为时晏拿起银针。 可即便她看出来了蔺淮言对自己的情意,但是她只是一个小衙役,小仵作,一个背负一百八十冤魂的罪臣后人,身份悬殊,又如何能接受? 所以继续装失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蔺淮言见她不安,安抚道,“不用怕,里面的人你在赣州已经见过一部分。” “嗯。”沈初主动推门而入。 屋内几人齐刷刷地看来,没有惊讶,甚至满脸期待。 钱玔第一个冲了过来,请沈初进屋,“来来来,快上座。”方才他还正愁去哪里找沈初时,就见世子旁若无人地牵着沈初走进客栈,然后进了厢房,他激动不已地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房内正在等候世子的所有人。 沈初见眼前熟人们的目光一直在她和蔺淮言身上打转,默默感慨自己的机智,继续装失忆真好。 她若无其事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蔺淮言坐在她身旁靠里面的位置,季多和凌策也从围观中走到蔺淮言身后站着,钱玔坐在沈初对面,徐知行神色复杂地站在钱玔身侧。 当众人分散开后,沈初这才看见屋内还有一人,坐在左前侧,方才站立的几人将他挡住,不,或许是季多、凌策他们在没确定进来人身份之前,刻意遮挡住他。 此人弱冠之年,和钱玔不相上下,略微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清澈的眼眸,眉眼间和李修渊有几分相似,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病态,他抿嘴一笑,对蔺淮言道:“兄长也不为我介绍一下。” 蔺淮言洒脱道:“四皇子心中不是已经知道了。” 沈初一怔,此人竟然就是自幼外出养病的四皇子李思齐! 李思齐闻言,堂而皇之地打量沈初,感叹道:“原来此女就是兄长必须北上的原因。” 乌华谷中,蔺淮言带着皇上的信物找到他时,他二话未说将调兵的虎符给了蔺淮言,但是蔺淮言却对他道:“我北上只是为找人,还请四皇子出谷带兵,救国于水火之中。” 李思齐本以为这只是蔺淮言的借口,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父皇让蔺淮言来调兵,说明足够信任他,而且只要打赢此仗,陆湛独揽兵权的局势就会彻底破解,凌王府就会被再次重用,这对凌王府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是蔺淮言竟然拒绝了这个机会,反而请他带兵。 其实,在蔺淮言来之前,他已经收到父皇的密信,要他为自己回京一事找好理由,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次机会。 而回京最好的理由,莫过于带兵救援陆湛击退外敌! 李思齐不得不佩服父皇的决策,若是换一个人来乌华谷,都不会如蔺淮言看得这般通透。 一个举动,便让父皇的布局更加完美,让他回宫的理由更有分量。 难怪父皇称赞蔺淮言是一把称手的刀。 李思齐收回思绪,他对沈初的好奇只是基于蔺淮言从不近女色以及其有断袖之癖的传言上,而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北狄一事,“兄长今日找陆十洲可有商量出什么?” 蔺淮言道:“陆十洲召集的一万人马已经进城,准备今日夜里围剿姬晏宸。” “提前了?” 蔺淮言摇头道:“陆湛已经发现军中有奸细,所有对外的消息都是真真假假。” 沈初闻言,茅塞顿开,时晏为什么今日会突然说要离开,不是怕被一万精兵围剿,而是引燃火药炸毁赣州的最好时机到了! 她立刻起身阻止道:“不能进城!” 第153章 开战前的准备 众人看向沈初,只见沈初神色严肃,她将自己在书院下面发现了大量火药,而且根据时晏目的推测赣州城内山体下可能都埋有火药一事告诉众人。 李思齐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一旁立刻传来蔺淮言的声音,“在流云山庄时,姬晏宸为了让她医治眼疾,掳走了她。” 显然是在特意解释沈初为何会和姬晏宸在一起。 李思齐笑道:“兄长多心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看上的人呢?” 沈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意了! “不过,沈姑娘会医术?”李思齐目光再次落在沈初身上。 沈初点了点头道,“略懂一些,时......姬晏宸身边有一名医者专门为其医治眼疾,但因为其年岁已高无法继续施针,想让我接他衣钵继续替姬晏宸施针,这才将我关在私塾中。” 李思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这段时日姬晏宸可有透露过什么?” “姬晏宸说今夜就会离开赣州。” 李思齐沉思片刻,对蔺淮言道:“看来得麻烦兄长赶紧通知陆十洲,一万精兵绝不能入城。” 在知道会有一万精兵进入赣州前,姬晏宸随时都有可能点燃火药,但是现在他必定会等这一万兵力进入赣州后再引爆火药,他要让这些人有进无出,让陆湛掉一块肉! 所以只要兵力不入城,赣州城中百姓就会相对安全一些。 蔺淮言神色也严肃起来,吩咐季多道:“你和钱玔、徐知行留在这里保护四皇子,凌策带人去青莲书院,我和沈初去找陆十洲。” 其他人皆无异议,沈初却道:“不能先去青莲书院,姬晏宸今日用了特殊药物熏蒸,让瞳孔暂时变成黑色,和常人无异,你们去青莲书院不仅找不到他,还会透露我们已经知道他的目的,这样很可能会让他随时点燃火药。” 李思齐颔首,“沈姑娘说得对。但若是不去,岂不就是坐以待毙了?赣州城的危机又如何破解?” 沈初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感知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侧目,只见那双黑眸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要阻止自己。 可当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时晏,不,是更了解姬晏宸。 “去赣州城内山脉处、高塔之地,找到等候命令的点火人。” 李思齐问道:“时间如此紧急,怎么找。” 沈初道:“我有办法。” 李思齐听出沈初的深意,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和兄长一起,而是要去找火药。” “对。” “这......” 李思齐犯难地瞟了一眼蔺淮言,只见后者在和沈初坚定的目光下,无奈地勾出一抹笑意。 “罢了,凌策听命,保护好沈初!” “属下遵命!” 李思齐抿嘴笑了笑,“既如此,我也派一队人马,助沈姑娘一臂之力。” 时间紧急众人立刻分头行事。 因陆十洲那边戒备森严,要想见到他,只能蔺淮言自己出面,不然他必定不会让沈初和自己分开。 而沈初的建议的确又是最适用于当下情况。 沈初换上一件较为合身的襦衫和凌策一起离开。 出了客栈,瞬间被黑夜侵蚀,无月无星,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在这强烈的感压下,沈初和凌策两人先到了城中心的高塔处,塔的外围点着一圈灯笼。 为了不打草惊蛇,沈初和凌策躲在屋檐的阴影下,凌策放哨,沈初则按照时晏的习惯找入口,她盯着高塔本身看了一圈,突然想起来即便姬晏宸再神通广大,应该也没办法当着百姓的面在塔内挖地道。 所以只能是离塔本身较近的民宅,而生门在...... 就在她思考之际,身后渐渐出现人影,一人.....两人...... “那里。”沈初指着塔后的一间民宅,“火药的入口应该就在那间屋子里。”她回头,被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凌策解释道:“这是四爷的人。” 是了,李思齐说过要给她一队人马,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汇合来,看来这么多年他并不是单纯地在外养病,也是,皇族之人又怎么能用单纯二字去形容?亦如时晏,如果父母知道时晏要拿赣州一城人的性命为自己铺路,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救了时晏。 父亲最看重民生,认为为君者要仁。 虽然打仗必定会有伤亡,但是时晏却不该如此践踏无辜百姓,他能罔顾一城人的性命,战后也必定会屠城。 这就是她必须要阻止时晏的原因,阻止他炸毁赣州。 一群人再次移动到沈初所说的破败民房后,屋内无灯火,其余人准备陆续进入。 “慢着!”凌策突然叫住他们,“屋内有人!” 沈初疑惑,再次向窗口看去,依旧什么也没看见,但是凌策却突然掷出一颗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忽而一阵犬吠响起,紧接着就见那窗口处出现一双眼睛..... 在塔光影影绰绰下,乍一看竟有些瘆人。 “你在这等我。”凌策安排好其他人保护沈初后,跃上屋顶,李思齐的人也跟上两个,一起消失在屋中。 片刻后,凌策打开门探出身子示意安全了。 而后沈初进入,地上躺着五六人,已经死透了。她很快找到机关,打开,四人下入地道中,这一次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李思齐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收拾完看守的人出来道: “人都解决了,但是下面还有很多火药,该怎么处理?” 沈初凝眉,“短时间内不可能运走,先泼水将其浸透,尽量降低它的可燃性。” 语落,凌策让两人善后,其余人则去往下一处。 赣州城楼上。 蔺淮言和陆十洲背对而立,一个俯瞰城内山脉处,一个看着城外的树影处。 那里面隐藏着陆十洲此次调来的精兵,但却不能进城。 想到这里,他愤怒的一拳打在城墙上,胸中怒意自丰州起就没有消过,“他是从什么时候浸透赣州的!竟然能在这下面埋火药!” 蔺淮言沉眉,“应该早于他登上王位的时间,姬晏宸的野心比其父更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再跑了!” 丰州“瘟疫”让姬晏宸顺利出城,这一次他特意收购大量解毒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姬晏宸竟然玩得这么大! 第154章 诱敌 “主动出击。” 陆十洲一怔,回头看向蔺淮言:“我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劝我求稳。” 蔺淮言眸光深寒,“战机稍纵即逝,抓住了才是稳住。” ... 城外官道上,一支骑兵快马加鞭赶往驻扎地,所过之处树叶发出哗哗声响。 二十里外的高地处,篝火通明,帐篷里将士进进出出,神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后山坡,两个小兵正在撒尿,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道:“我听说又要被调走一批兵了。” “那怎么行,现在形势这么严峻,随时都能打起来,加上之前走的一万人马,现在再走,北杂种若是打来,我们岂不是只有投降的份了。” “你知道个屁!听说有个北狄的大人物在赣州城内埋了火药,而且人家现在就在城内准备点火了,大将军得赶紧回城守住赣州,若是赣州都没了,你还打什么啊!没看见吗,大将军的追风马已经牵出来了。” 另一人摸着下巴,吸了一口气,“看来大将军是真的要离开了,也是,我说怎么今日的火格外旺盛,原来是故意给对面营造一种人多势众的假象啊。” “对啊,希望对面的能安分点,至少得等到大将军解决赣州一事后再开战.......” 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系好裤腰带回到帐篷中复命。 陆湛要带兵回赣州一事,很快就传到北狄军营中。 镇守在一线的北狄大将军邵罡抓起地上跪拜的人道:“确定没有听错?” “回大将,确定没有听错,他们提到赣州城内有我们的一位大人物,陆湛要赶回去解决赣州之困。大将,您可知是哪位大人物,竟然敢在这种时候闯入大周境内,胆识果真了得。” 大人物...... 在北狄还有谁能比过主上姬晏宸?! 这一刻,邵罡确信这消息不会有假了。 主上进入赣州一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他就是其中之一,主上的计划他也清楚,但是按照计划应该是等主上离开赣州后才会点燃火药,突然提前,莫非主上被困住了? 此时,帐篷外传来号角声,激昂雄浑,是捷报! “报!陆湛前锋江良才想烧毁我军粮草,已被我军围困在峡谷,三千铁骑军全部被金狮队的火箭射杀,为首的江良才身中数箭已经在带回来的路上。” “好!”邵罡拍手称赞。 他行军的粮草根本不在峡谷的方向,江良才会带兵前去偷袭,一定是主上诱其深入,既然主上能算计江良才,证明其身份并未泄露,那陆湛又是怎么知道主上在赣州的? 难道又是主上的计谋? 邵罡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主上行事向来隐秘,就连北狄皇宫中的王上也只是主上选出来的替身,因此没有几人知晓主上的真实身份,没人知晓姬晏宸的真实容貌。 那么,陆湛又为何会笃定赣州城内的人是主上,甚至还要赶回赣州? 一定是主上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只是因为事态紧急来不及提前通知他,他得抓住主上冒险换来的战机! “众将听令!” 几名大将进入帐内,围着作战地图,且听邵罡吩咐道:“今日就是我等打败陆湛的最好时机,玄甲军正面突击作战,为我一万精锐骑兵杀出一条血路,金狮队和铁骑军整合分为两队人马,分别从南北突围绕至峡谷关与我汇合,我们就在这里拿下陆湛人头!” 一声令下,旗帜飘扬,战马嘶鸣,玄甲军如同潮水般涌向对方...... 邵罡骑着战马,见路已开出,扬起马鞭道:“骑兵听令,谁能拿下陆湛人头,赏黄金千两,官拜二品!” “冲!” 忽而,铁马铮铮,踏尸体越过陆湛的驻扎地,一路向南,势必要追上陆湛。 然而就在他远去后,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大量士兵,手持长剑和盾牌,从外围将玄甲军包围。 “列阵!” “杀!” 火光熄灭,大地被鲜血染红,蔓延至天际与霞光连接成一片。 沈初揉了揉额角,想要赶走疲惫,但连夜来为了堪破时晏布下的奇门,让她精疲力竭,甚至隐隐有些头疼。 时晏不亏是最适合学习奇门之人,布局实在是精妙。 “休息下?”凌策询问道。 沈初抬眸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辰时却只破了三个,而且按照地下的火药来看,还不足以炸毁赣州,所以时晏一定还在别的地方埋了大量火药。 她闭上眼短暂地缓了缓神,“我们得赶紧找到下一处。” “是。” 凌策招手示意继续出发,沈初这才发现他胳膊受了伤,虽然已经用衣角简单包扎了下,但在二次打斗中还是再次裂开。 沈初拿出银针为凌策施针止血,距离拉近,凌策拧了拧眉心,“沈姑娘,你受伤了?” 沈初一怔,什么时候,她怎么不记得? 凌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这里,出血了。” 沈初按照他说的位置摸了上去,些微湿润,是血,但是很少,算不上受伤,顶多只是头皮破了一点,但是她并没有挠头啊。 她再次按了上去,突然反应过来,娘亲说过这个位置下面是人体负责储存记忆的地方,能让人失忆,但是稍有不慎就会让人变成痴傻...... 沈初瞬间冒出一身冷汗,这就是自己失忆的原因! 好在张老成功了,不然她现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时晏啊时晏,你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是,如果我变成了一个傻子,又怎么去医治你的眼疾? 沈初为凌策重新包扎好伤口,找到下一处地方,她聚精会神地寻找这一次的阵眼,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轰隆”的声响。 众人迅速抬头向声音发出地看去,不是他们去过的地方,是...... 沈初压低眉梢,“是青莲书院。” 看来时晏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他的目的,所以不准备等了。 如此一来...... 沈初猛然叫道:“快,快闪开!” 果然,这一声爆炸声就像一个暗号,脚下这片地突然波动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紧接着山体也因为受到冲击,山石滚落而下,一时间,尘烟密布。 “沈姑娘!” 第155章 围困 蔺淮言眼角明显一颤,眼眸中透出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抬头,万里晴空,山峰连绵,一条单人宽的沟壑就在脚下。 虽然形态只是沟壑达不到峡谷的险峻,但是对于行军打仗而言却是一处困境,此处四周视线遮蔽,很容易被埋伏,又因为只能单线通过,后方难以及时救援,因此,被称为死亡峡谷关。 李思齐夹紧马腹来到蔺淮言身边,询问道:“在担心此战,还是担心沈姑娘?” 见蔺淮言没有回话,李思**中已有了答案,“如今正面战场已经开战,赣州反而安全一些,即便沈姑娘没能找全火药埋藏之地,只要姬晏宸引燃一处火药我的人就能快速锁定他,沈姑娘身边还有凌策以及一队人马,不会有危险。 况且,城中还有林原白坐镇,他会守住赣州。” 蔺淮言闻言眉头紧锁,冷眸扫向峡谷关的尽头。 来了! 马蹄踏着尘烟,逐渐驶入峡谷关。 为首之人一身戎装,腰间一根红绸,手持一杆红缨枪,在快进入峡谷时突然放慢了马速,忽而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咻”的一声向他飞来,陆十洲一个侧身躲过暗箭,嘴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随后加快速度冲入峡谷关。 邵罡亲眼看着陆湛的战马“追风”驶入峡谷关,狂妄地笑了笑,这一路上他的弓箭手已经射伤陆湛带领的一半人马,逼他不得不绕近路进峡谷关。 他招手,身后队伍也尽数进入峡谷关继续追击。 在追到峡谷关最险的弯道时,几匹无人骑的战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休息,其中一条毛发锃亮、黑白交织,正是“追风”。 人呢? 邵罡勒紧缰绳停了下来,身后的精兵也陆陆续续停下观望,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是在找小爷我吗?”一道嘲讽的声音传来,随后只见一人从侧后方飞身而下,红缨枪直取邵罡命门,邵罡灵活地躲过,却也因此下了战马。 “怎么,邵大将见到我不开心啊。”陆十洲嬉皮笑脸,手上紧了紧长枪,在姬晏宸那里受的憋屈就从这里讨要回来! 这一刻,邵罡知道自己上当追错人后确实不开心,“陆十洲,你老子做缩头乌龟,让你来送命?” “啧,你想要我的命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 邵罡脸色一沉,“算了,没捉到领头狼,捉来一只会咬人的狼崽子也不算太亏!” “是吗?”陆十洲咧着嘴笑,眼中寒光乍起,“小爷我就喜欢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红缨枪宛如游龙,与刀剑碰撞出火花,邵罡不急不缓地拆招。 在邵罡眼中是他用弓箭将陆十洲从官道逼进了峡谷关,为的就是能在这里包围陆湛,按道理金狮队和铁骑军应该比他更早到达峡谷关,并埋伏在四周的高地上,怎么还未出现? 在他思虑之际,陆十洲长枪压住他的剑,勾嘴道:“在想你的人什么时候到?邵罡,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是被你逼进这里的?你不会觉得你这一路太顺利了吗?” 邵罡瞳孔一睁,在陆十洲笑意渐深的脸上嗅出了危机,他第一反应是后退,可自己带来的人还在不断进入峡谷关,而此时两方高地上出现了一片人影,那一抹耀眼的红绸让他心中猛地一凉。 自己竟然因为捉住江良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退!” “速退!” 他大呼一声,可上方的冷箭已经架起,如蜂涌般射向他们。 “我想下去帮忙。”李思齐道,他养了这么多年得找一个机会在众人面前露面。 蔺淮言看了眼只能背水一战的邵罡,拧了拧眉心,“在战事未明朗前四皇子暂且不要露面。” 李思齐沉吟片刻,“你是说......此人不是北狄军的统帅?” 蔺淮言道:“姬晏宸做事总是兵行险招,出其不意,四皇子还是谨慎些好。” 皇上的这五万兵力只能用来帮助陆湛退敌,不能成为此次战事的主力军。 而在他们身后的二十里外,再次响起一阵爆炸声,随后赣州城城门打开。 林原白一身官服,走出城门,对隐藏在两侧树林里的将士亮出一把匕首,“众位将士,此乃少将军信物,请各位随我进城救援城中百姓,找到北狄细作,助前方战士一臂之力。” 语落,一名将士从侧方林中走出,接过匕首,拔开刀鞘,确认此物是陆十洲的贴身武器后,抬手对两侧人道,“众将听令,迅速集合入城救人!” 只听刷刷的声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将士已经集结完毕。 领头将士对林原白抱拳行礼道:“一万精兵听候林侍郎调遣。” 林原白颔首,转身入城。 城门处,高耀光强装镇定在原地等候,看见林原白后,立刻跟了过去,“侍郎,赣州危矣,城中已经被炸毁了两处,百姓现在恐慌全部聚集在衙门口,这可如何是好。” 一夜之间赣州塌陷了两处,因爆炸在辰时左右,不少人在睡梦中没有来得及逃跑就被山石砸死,还有一些则被滚落下的巨石压在下方。 呻吟、呼救、恐慌一瞬间席卷了赣州。 林原白深知事态紧急,让士卒分组前去灾地进行救援一事后,跟随高耀光赶回衙门。 衙门处,聚集的众人看见高耀光后一拥而上,“高知州你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母亲被压在石下,求高知州帮忙救人啊!” “赣州不安全了,我要出城!”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听我说!”高耀光挥舞着马鞭意图让众人安定下来,却适得其反,竟然将他从马背上扯了下来,好在林原白快速下马将他从人群中拽了起来,不然恐怕会凶多吉少。 “各位,我乃礼部侍郎林原白,奉皇上之命入北狄劝降,因我未完成使命导致赣州城内遭遇突袭,让各位蒙此灾难,原白心中难安,故携一万精兵入城,救援灾民保护各位安全!”林原白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众人暂时安静了下来,正巧此时有人发了一句牢骚,“废什话啊,直接放开城门,让我们出城不就是了。” 林原白清冷的眸光落在发话人身上,后者以为自己要受到责备,瞬间缩在了同伴身后。 林原白却出口安抚道:“这位小哥不用慌张,城门现在已经打开,想离开者可以随意离开,而家中有患者想留在赣州城内的可以去微山湖边,那边有大夫免费为伤患医治包扎伤口。 各位放心,在陆将军凯旋前,我会一直守在城中与各位共进退。” “好,我信林侍郎,这就带我受伤的妻儿去微山湖!” 大难当前,民心从众,一人呼应,百人呼应,高耀光也带着衙门里所有人去救援灾民。 衙门前的人陆续散开,而一名妇人却逆流而行,走进地牢,一剑劈开牢锁。 “师父!”徐知意惊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走,跟我离开大周!” 第156章 出城 自士兵入城后,城内没有再发生爆炸,百姓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伤者也全部被士兵送往微山湖临时搭建的棚子处医治,死者尸体也被挖出放在义庄等家人认领。 微山湖边。 “大夫,大夫!我女儿好像很难受,求你来看一看她......”一名女子焦急地喊着大夫,但因为伤者过多,大夫根本无法抽身。 可是女童脸色已经发青,不能再等了啊! 她不停地拍着女童的脸,一边哭一边喊:“别睡,别睡啊,你爹已经离我而去,连你也不要娘了吗,你让娘还怎么活啊。” 此时头顶传来一道干净温和的声音道:“别急,让我看看。” 女子抬头,来人一身白衣,如明月高雅如清风温暖,正是守城的林侍郎! 他蹲下身子,挽起广袖查看女童的伤势,“头部有伤痕,可是被山石撞击所致?” 女子抽泣道:“是,山石滚落下来时,孩子他爹推开我们,让我们逃过一劫,但是孩子还是被碎石砸伤。” 林原白见女童一脸难受的样子,腹部也有剧烈起伏,想到了沈初曾经说过:头部受到重创时会引起呕吐,而当呕吐物不能及时排出,会回流引起窒息。 他立刻将女孩头部垫高并将其偏向一旁,然后隔着广袖按压女童胸骨下半段,随后只听女童“哇”的一声吐出一滩呕吐物,睁开眼睛。 “娘......” “醒了,醒了!多谢侍郎,多谢侍郎!” 女子一心都在女童身上,没有看见溅在林原白衣衫上的呕吐物,也不知道林原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周边围观的人看见了,还看见林原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林侍郎真是个好人,连日来一直在关心我们的情况,能遇到这种好官,是我们赣州的福分啊。” “可不是,朝廷里的官要是都像他一样,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是啊,林侍郎爱民如子,希望他能平步青云。” 林原白听着身后传来的称赞,长眸中凉薄又冷漠,仅仅如此,便收获了一众民心..... 他回到马车上,对侍卫道:“去城门。” ...... 黑暗的空间里,沈初手脚被困住,嘴里也绑着布条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爆炸引起的烟尘中,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但是那双不够聚光的眼睛却提醒她,此人就是时晏。 她转身就跑,就快要到凌策跟前时,一阵呛鼻的白烟阻碍了她的视线,在凌策一声大呼中,她无力的倒下,眼睁睁地看着时晏走向自己。 再接着,醒来就是这里,空间狭小又黑暗应该类似于一个大木箱,身下还有马车行进时的颠簸感。 这一次时晏又要带她去哪里? 想起昏睡前,时晏在她耳边的那一句低喃:时筱,你为什么不听话...... 瞬间毛骨悚然。 “出示通牒!”外部传来士兵的声音。 沈初一惊,竟然要出城了,时晏不会真的带她回北狄吧! 她再次反抗,双脚一起抬起敲打着箱子,却一点回应也没有,然而就在她筋疲力尽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慢着,这里面装的什么?” 是林原白! 沈初心中一喜,更加用力地敲打箱子,试图引起林原白的注意。 车内,一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木箱上,他将放在腿上的十块上好狐裘加盖在木箱上阻隔声音后,才下马道: “这里面是小人准备拿去南方卖的轻薄狐裘,花了小人大半数身家啊,小人怕留在赣州万一哪里又爆炸了,山石会压坏狐裘,到时候,小人一大家子可就要饿死街头了,所以这才想着赶紧运出赣州。” 南方产丝绸,北方出狐裘,这支商队应该就是靠在两地倒卖布料赚取银两。 林原白凝神,南北互通有无,确实没错,但是三辆装货物的马车,少说可以装下十七八人,而蔺淮言在出城前刻意留下过一句话:沈初还在城中...... 这两日他在微山湖、义庄、城门三处不停巡转,一来为了完成叔父叮嘱的事情得到赣州民心,二来就是为了找沈初。 谨慎起见,他命令道:“打开看看。” 有救了! 沈初心中窃喜,“砰砰砰”不停的撞击木箱。 “好嘞,二郎打开给这二位看看。” 此时,另一辆马车被打开,一名清瘦男子请林原白上马查看。 林原白上前扫了一眼,确实都是狐裘,而且成色极佳,他又往下翻看了几张,想看看是否有木箱之类的,余光却扫见身旁清瘦男子正在整理被他查看过后的狐裘。 狐裘娇贵,若不及时梳理弄乱的毛发便会打结,但问题是此人手指一直是呈摸索状态,就好像视线受损,只能靠手去感知。 想到这里,他突然握住清瘦男子的手腕,厉声轻问道:“她人呢。” 清瘦男子一副受惊的模样,抬起头,眼中是深色的黑瞳,面容也不出众,和时晏完全不一样。 即便如此,林原白也不相信会这么巧,失明又急着出城的肯定只有那一人。 “易容?”林原白沉眉,压着声音道:“不说,那我就自己找!” 他一挥衣袖,转身下了马车,招来人手,“三辆马车全部彻查一遍!” 箱内,沈初顿时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然而侍卫还没上车搜查却被一名将士拦住,“林侍郎,我军军医有紧急战事要向您禀报!” 林原白侧目,只见站在将士身后的人正是林殊,他看了眼身旁的马车,眼底闪过一抹犹豫,最后还是走进了一旁的屋内。 林殊跟了进去,关上门,看着林原白的背影道:“放他们离开。” 果然猜对了!能让叔父出马的只有姬晏宸! 林原白不由得攥紧拳头,“只要他留下沈初,我就放他离开!” 林殊脸色骤变,反问道:“怎么,林侍郎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还要我跪下来给你行礼?” “叔父!”林原白转身,眼中满是痛色,“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放行!” 第157章 沈时筱,你们一家才是疯了 林原白唇瓣瞬间褪去了颜色,闭上眼睛,苦笑一声,“叔父,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就连让我娶李晋安,我也娶了,这一次恕侄儿无法从命.......”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反抗他! 林殊顿生怒意:“愚蠢!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宏图霸业重要? 是,陆十洲和蔺淮言此次确实重创了北狄军,但你真的以为姬晏宸没有后手?我们都太小看这个人了。 你可知,姬晏宸早就在我军平日用的药里掺杂了毒药,可是就在前几天,他又主动断了药品供给,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林原白心下一惊,为的就是这一战! 眼下陆湛虽然兵力还在,但是经过这一战必定有士兵受伤,既然他们已经对此药上瘾,必定会为了找药而丧失斗志甚至发生内乱! 届时,姬晏宸再趁乱发兵,可将陆湛十万大军将尽数歼灭。 “那叔父更不应该放走姬晏宸。” 林殊摇头,“姬晏宸也不能死,光靠你我那点势力,还不足以支撑我们复国,我还需要姬晏宸的帮助。” 当下对于林殊而言确实两难,又不希望姬晏宸重创大周,也不能让姬晏宸落在大周手中。 当年他用为叶依澜报仇为由和还未**的姬晏宸搭上线,他帮姬晏宸自由出入大周,姬晏宸帮他搅乱朝局。 本以为那位少年只是为了给叶依澜报仇,却没想到姬晏宸要的是整个大周!报仇只是姬晏宸给自己侵略的野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殊收回思绪,见林原白依旧不愿意放手,缓和了语气:“原白,在我们没有成功前,在你没有手握大权之前,就算你今日留下了沈初,李晋安也容不下她,况且她心中根本没有你,流云山庄上,蔺淮言坠崖后若不是我及时拉住她,她也会随之跳下山崖。” 林原白浑身一震,沈初竟然对蔺淮言用情如此深厚? 不,不可能! 他们才相处多久,一定是叔父骗他! 林原白疑问道:“叔父.......会救她?” 自然不会!那日是时晏的人将她带走,他不过是没有下手而已。 “那当然,她毕竟是依澜的女儿,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林殊敛去严肃之色,转而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如果不是形势所逼,我也不会逼你娶李晋安,其实叔父也希望你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等大事成了后,叔父会帮你向沈初解释清楚你和李晋安的事情。” “当真?”林原白灰暗的神色清明了几分。 林殊看着他眼底的激动,点头道:“当真,叔父从不骗你。” “好!”林原白不再犹豫,林殊提醒了他,此时留下沈初反而是将她推向蔺淮言,而姬晏宸为了让她医治眼疾,肯定不会伤害她,不如就让她去到北狄,等大事完成后,再去北狄接她! 身后,林殊脸色越发阴沉,眼里杀意尽显。 林原白再次来到马车前。 方才那名清瘦的人此刻正靠在车辕处,怀中抱着一根马鞭,神态悠然闲散,在听见有人靠近时,偏过头对着他的方向笑了笑,“林大人,我们是否可以走了?” 那笑意里不止是嘲讽还有挑衅。 林原白寒着眸光,沉声道:“放行!” 这两个字清楚地传入沈初的耳中,让她惊愕不已,林原白不是已经发现了吗,为什么还要放行? 身下传来熟悉的颠簸感,马车已经启动,载着她离开赣州。 城门处,林原白一身白衣站在排队出城的人群中,白得如同寒冬里的大雪,冷意凛然。 商队驶出城门的范围后,分为三队去向不同的地方。 “咯吱”一声,木箱被打开,沈初闭上眼睛缓解了亮光灼目感后,才睁开。 时晏依旧还是那副陌生的模样。 时晏扯下沈初嘴里封住的布,没有多少光的黑眸看起来十分阴沉,“让你失望了,最终还是我带走了你。” “你到底要干什么。”沈初警惕地看着他,在知道时晏不顾她会变成傻子的后果,也要她失忆后,对时晏只剩恐惧。 这个人,她从小都看不透,或许连父母也都被他欺骗。 “带你走,帮你报仇,让你成为北狄最尊贵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有一丝感情地说出这些话。 沈初听着只觉得害怕。 果然,时晏顿了一会儿后,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神色,“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对抗我? 时筱,你已经忘了你的深仇大恨了吗?你用沈容陌教你的术法破坏我在赣州的埋伏,让我失去战机,让我不能顺利地为他们报仇,你对得起他们吗?” 沈初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你牺牲一城人的性命是为了给我父母报仇?” 时晏撕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绝色的面容,“一城算得了什么,我要用整个大周为他们陪葬。” 沈初闻言却笑了起来:“姬晏宸,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你想要的从来就是侵占大周,以给我父母报仇为幌子发动你惨无人道的侵略,姬晏宸,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时晏蹙眉,侧身坐在木箱一侧,“原本我以为你在大周受了这么多的苦,会理解我的做法,和我一起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却没想到你和她一样冥顽不灵。” “谁!”沈初突然一惊,看向时晏。 时晏拧了拧眉心,“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的母亲叶依澜。”说到这里,他突然偏头朝着沈初的方位道:“我真的很好奇,沈容陌被人下了嗜虫蛊毒,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叶依澜宁愿为他四处奔波找寻解药,也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这是为什么。” “什么提议。” “来北狄助我。” 沈初嗤笑一声,“他们后悔救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答应跟你去北狄!姬晏宸,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生性残暴,从不将百姓性命放在眼中,爹爹即便是死,也不会去辅佐你!” “历来为王者,哪一个不是踩着千万尸骨走上这个位置的。” 此时,那张绝色的面容上透出一丝不解:“李承怀究竟有什么好的,屠你满门,你却依旧不愿意助我推翻他的政统,叶依澜也一样,明知道李承怀听信谗言要杀他们,却依旧拒绝我。” “沈时筱,你们一家才是疯了。” 第158章 我的家人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沈初腿脚并用帮自己换了个姿势靠着,“想知道原因吗?” 时晏转而面对她,等待她告诉自己困惑了他十五年之久的原因。 “因为大周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时晏好看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型,“你在骗我,这和沈容陌和叶依澜又有什么关系。” 沈初往后靠了靠,“当然有关系,这就是爹爹入世的原因,也是娘亲誓死跟随爹爹的原因。你心中的天下只有皇权没有黎民百姓,自然不会理解他二人的选择。” 时晏确实无法理解,人,就应该是自私的。 ...... 峡谷关,军旗断裂,尸横遍野。 陆十洲浑身浴血一手握着长枪,一手紧紧地按着左腿膝盖处,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滑落,他抬头,扫向挡在他身前的蔺淮言,发冠尽碎,鬓角一缕白发落在胳膊上的刀伤处。 若不是蔺淮言及时赶来,他这颗头可能就要被对方挂在城门上示威了。 他吐出一口血沫,“这些狗杂碎们拼死一搏时,还挺强的,小爷我小看了他们。” 蔺淮言听这声音,就知道陆十洲一时半刻死不了,解释道:“不是他们强,是你们太弱。” 陆十洲一口血哽在喉咙,要不是蔺淮言刚才救了他,就凭这句话他能一枪戳死他。 蔺淮言继续道:“军中用的金创药有问题,士卒对里面的曼陀罗花上瘾,身体里的毒素让他们提不起精神,刀都拿不稳还如何作战。” 陆十洲眸子一暗,“难怪最近一段时间军中金创药用得特别快,一直在从赣州丰州运药过来,而这两个地方显然已经被姬晏宸给渗透了。” 蔺淮言狭眸,虽然沈初提前就告知过毒金创药的危害性,让他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是在亲眼看见士卒竟然连拉弓都松软无力时,依旧震惊不已。 而邵罡带来的一万精兵,个个骁勇善战,即便在遭遇埋伏的情况下,凭借体能攀上了制高点,将他们的埋伏击破。 好在陆十洲在腿伤犯病前取下了邵罡的人头,群龙无首,自乱阵脚,这才给了他当下反攻的机会。 不过陆十洲带的三千士兵全部战死,而他也仅仅只有二千人。 “你还能支撑多久?”蔺淮言问道。 陆十洲拧了拧眉,“顶多十人。”左腿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行动受限。 蔺淮言看着前方一个接一个涌来的精兵,凛然道:“放十人给你,剩下的我来。” 陆十洲一怔,看着蔺淮言的白发,内伤未愈,还敢挑战这么多人完全是找死。 三番两次帮他,莫不是...... “我听闻世子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不会是真的吧......” 蔺淮言回头,睨了他一眼,周身冷得能结成冰,“闭上嘴,手脚麻利点,我还等着回赣州。” 语落,踏壁而起,躲过十人的攻击,想起陆十洲刚才自恋的话,一阵恶寒,又送了一人给他。 十一人没攻击到蔺淮言,转了攻向陆十洲。 厮杀继续,峡谷关外,李思齐带着五万大军向北狄军队出发。 另一边十几匹快马正赶向峡谷关。 钱玔指着前方的旗帜道:“是世子他们!” 季多和凌策挥舞马鞭,在入了峡谷关后齐马飞驰而行,厮杀出一条路,突围至蔺淮言身侧。 “世子,我们来晚了。”季多语落,另外十几人也一起涌了进来,正是在城中跟随沈初找寻火药的一队人马。 二千人对上五千,胜算不算大,好在李思齐留给沈初的一队人马个个武功高强,一个顶十。 荒芜的道路上,马车还在飞驰行驶,而峡谷关战役在蔺淮言的带领下已经落幕。 蔺淮言这才有空扫了一眼来时的人,顿时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人呢?” 陆十洲本无力地瘫在一侧,见蔺淮言如此紧张,也好奇起来。 凌策跪拜在地道:“属下无能,未能保护好沈初,导致她被人劫出城外。” “出城了?去哪个方向了?” 林原白竟然将沈初和姬晏宸放出城了! “属下跟着他们出了城,确定马车是朝北方而去,但是他们在路上分成三队人马,我不敢大意分别跟进,只能先来峡谷关和您会合。” 峡谷关情况不明朗,姬晏宸一定会选择避开这里选择最远的路绕回北狄,如此一来,他还有时间在姬晏宸带沈初回到北狄前拦住他们。 蔺淮言不再犹豫,吩咐十人留下来保护陆十洲后,立刻骑马向北行驶,追上李思齐借兵围猎姬晏宸。 “已经绕过了峡谷关。”驾马的侍不停地挥舞马鞭,希望能再快一些。 沈初对战场上的地形并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时晏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也会怕。” “是人,都会怕。”时晏淡淡道,“你现在不也很怕,是怕我杀了你?” 沈初笑道:“你不会,张老这一次没有跟随你回北狄,你需要我为你医治眼睛,又怎么会杀我。” 不论是愤怒、高兴还是紧张焦虑,这些起伏的情绪曾经都不会在时晏那张好看的脸上表现得太过明显,也因此让人难以捉摸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这一次,他竟然开怀地笑了起来,“时筱,你不懂我,你已经想从我身边溜走,我又怎么会放心让你为我医治眼睛?” 沈初真的不懂了,“为什么还非要带走我。” 时晏粲然一笑,“因为你是我的家人。而你又如何知道我没带回张老?” 沈初蹙眉,只见时晏取出一个暗匣打开,里面是一个瓷瓶,他没有打开瓷瓶只是拿给沈初道:“时筱,我的家人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沈初眼睛突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看只有巴掌大的瓷器,“你.....你杀了张老.....” “他陪伴你十五年,你竟然杀了他!” 时晏爱惜地把玩着瓷瓶,“只有这样你们才不会离开我。明白了吗,时筱,只要我预感到你会离我而去,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所以他才能毫不顾忌地选择让她失忆! 即便傻了又怎么样,只要听话就好。 突如其来的恐惧随着马车颠簸逐渐扩散,忽然“唰唰”两声,马车震感加剧,接着陡然停下。 第159章 她的身世被当众揭露 “少主,有埋伏!”侍卫声音短而紧凑。 时晏不慌不忙地收起张老的骨灰,问道:“到哪了?” “还有二里路就到北狄的地界了。” 随着侍卫的声音,“唰唰唰”几声,再次射来几只利箭,车厢跟着震了震。 时晏面向沈初,“看来这次是来找你的,为了不伤着你,每一发都精准地落在车辕和车顶。” 沈初脑海中瞬间浮现那冷酷俊朗的身影,弯了弯杏眸。 少卿...... “少主,他们在身后追上来了,带了大概有两千人。” 时晏沉下嘴角,“冲回去。” 侍卫看着身后乌泱泱满拉的弓箭,“他们已经瞄准我们了,怕是很难撑到回去,属下死不足惜,只是少主您......” 语落,时晏突然拽起沈初,将她推出车门外。 漫天尘烟,沈初一眼就看见身后策马而来的蔺淮言。 时晏站在她身后将她禁锢住,自己一半被车帘遮住,一半被沈初遮住,让外人看不清他的位置。此时一滴泪落在他温凉的手背上,“时筱,你哭了。” 沈初这才发现,再见蔺淮言时竟然会热泪盈眶。 蔺淮言挥舞马鞭,与身后人拉开距离追上马车,迅速飞身上马,侍卫只能丢下马鞭与之交手,随后凌策、季多也纷纷赶上来,一人帮助少卿击败侍卫,一人停下马车。 沈初目光一直落在那抹身影上,弯了弯嘴角对时晏道:“姬晏宸你输了。” “是吗。”姬晏宸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即将被俘虏的不是他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们几人跟了上来吗?” 沈初侧目,后面的士卒竟然全部停了下来。 “到了北狄的地盘,对我出手,你猜会怎么样?” 沈初一惊,只见正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手拿长矛列阵而来。 一剑寒光,侍卫应声倒下,临死前对时晏道:“少主,属下护您回国的使命已经完成,恕属下不能再跟随您了......” “他对你很衷心。”沈初转移视线道,绑在身后的双手正挣扎脱绳索。 “可惜死了。”时晏语气里并没有惋惜,只是道,“如果你有他一半的忠诚,我肯定会兑现我的承诺,让你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时,蔺淮言站在马车下方,狭长的双眸泛着锐利的光芒,“放开她。” 时晏像是听见了笑话,双唇抖了抖忍住笑意,“反了,在北狄应该是你求我,而不是命令我。” 蔺淮言余光扫见正朝着他们奔来的士卒,黑压压的一片,少说还有十万大军,他沉眸,姬晏宸果然还有后手,邵罡也不是北狄军的主帅。 自己带着的一千多人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可是沈初还被他挟持着。 本以为姬晏宸会因为眼疾的缘故不会伤害沈初,但是刚刚他竟然将沈初推进来当挡箭牌,从这点让他相信,此刻横在沈初脖子上的刀真的会割破她的动脉。 “你想要什么?”蔺淮言张了张嘴,目光紧紧地落在沈初身上。 沈初抬眸和他四目相对,眸光坚定,蔺淮言好像明白了沈初要做什么,在姬晏宸开口前试图激怒他:“邵罡驻扎在前线的兵力,已经全部剿灭,你这些残兵若再不留着守好北狄城,一旦大周乘胜追击灭国的可是你们。” 时晏闻言只是清清浅浅地扯了扯嘴角,那双没什么光亮的眸子却震慑人心,“凌王世子的口气也太大了,邵罡是死了,但你这一身血气不也只是险胜?还有陆湛那些兵,也伤残了不少吧,你说这一次休整时,当他们发现金疮药和以前的不一样时,会怎么样?” 时晏微微一笑,“陆湛应该会比我更头疼。” 四周突然沉默一瞬,时晏以为蔺淮言被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却没想到突然传来蔺淮言的轻蔑的笑声。 “姬晏宸,我知道你在赣州,又怎么会不带兵来?” 时晏收敛笑意,“凌萧安手中已没了兵权。” 蔺淮言道:“你很了解大周的情况,应该知道当今圣上不会真的允许陆湛一人独大,这一次我带五万精兵入赣州,就是为了捉拿你。” 时晏手中一顿,林殊从未说过李承怀还在养兵,可这的确符合李承怀多疑的性格。 就在他思虑瞬间,手臂上突然一痛,架在沈初脖子上的刀远离了一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蔺淮言配合地掷出一枚暗器,时晏为了躲避暗器不得不仰身后退。 蔺淮言抓住机会,长臂揽住沈初,踏地借力飞离马车。 少卿的胸膛硬朗宽阔,沈初清楚地听着那颗炙热有力的心脏“砰砰”地跳着,他在紧张自己。 她抬眸,过往的一幕幕瞬间涌入脑海中,补齐她本不完善的回忆。 这个人啊,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却又在她有危险时,将她护在身旁。 身后,时晏站稳后,摸着手臂上的银针,一瞬间怒意横生,“沈时筱!” 远处,坐在徐知行身后的陆十洲,听见这三个字时星眸中满是震惊。 一旁,季多和凌策抓住机会飞身前往立刻纠缠住时晏,让他无法追击蔺淮言。 蔺淮言带着沈初安稳落地,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关怀道:“可有受伤?” 他黝黑的眸子像深潭,让她溺如其中,可是此时身后北狄大军中已经有一队人马冲了上来,危机还未解除,不是叙旧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看向疯狂的时晏,每一招衔接又快又准,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他是一个双目失明之人。 季多和凌策身上都有伤,渐渐失了下风,而身后士兵已到,他们再不离开就走不掉了。 沈初大喊一声,“声音!用声音扰乱他!”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点明了时晏的弱点。 时晏周身杀气暴涨,“沈时筱,你背叛我可以,但是你的灭门之仇呢!没有我,你如何报仇!你如何对得起沈容陌和叶依澜!”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这一片空地上,清晰地被他用内力送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回来,时筱,只要你现在回来,我就会原谅你,你我兄妹二人联手必定能杀了李承怀,为他们二人报仇!” 沈初站在原地,看着时晏嘴角勾起的弧度,脸色苍白。 时晏为了让她孤立无援,竟然将她隐瞒了十五年的身世,当众揭露! 她要如何面对蔺淮言,如何在大周生存下去?! 第160章 少卿早已知道乡下老先生是谁 沈初不知所措起来,浑身像被冰封住了一样,只有睫毛不停地抖动,试图忽视时晏的嘲讽。 她和时晏互相不懂对方,却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对方陷入困境中,他们清楚地知道彼此的致命伤。 此时,北狄军队赶到,凌策和季多不得不放弃捉拿姬晏宸,退回到蔺淮言身后。 时晏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朝着沈初的方向伸出手,“回来吧沈时筱,大周容不下你。” 蔺淮言垂下目光,眼前人一直不敢抬头看他,他无奈地笑了笑,牵起那双浸着凉意的手。 “沈初。” 他唤她,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老先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乡下老先生! 沈初猛的一震,过往搪塞蔺淮言的一幕又一幕全部浮现在眼前,她识字,懂奇门,都是乡下老先生教的,而这位老先生早已过世...... 明明他一句都不信,却又次次点到为止,就像宋元,知道秦娘隐瞒的秘密,却始终装作被蒙在鼓中,蔺淮言亦是如此。 沈初抬起头,透过他的眼眸,看见了一片深沉的大海,一个倒映出的澄澈的自己,一个被她隐藏的自己。 蔺淮言无声地笑了笑,温热的指腹拂去她溢出眼角的泪花,“不要被他蛊惑,相信我,有我在,大周不会容不下你,最多也不过是无法呆在京城,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陪你浪迹天涯。” 他的话像有魔力一样,一点一点抚平了那颗揪在一起的心。 沈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下,她吸了吸鼻子,嘟囔道:“大人,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京城。” 这一声“大人”实在是让蔺淮言怀念万分,他微微挑眉,所以她是什么都记起来的?可是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而且对于沈初,他向来不会深追到底。 他轻声道:“巧了,我也不喜欢。” 避京五年不归,当然不喜欢了。 沈初笑出声来,抹了一把眼泪,侧目瞧了一眼时晏,对蔺淮言道:“我们走吧。” 对于时晏,她无话可说。 “好。” 蔺淮言吹响口哨,骏马疾速而来,他揽住她的腰肢抱起她飞身上马,季多和凌策也跟随其后。 沈初靠在蔺淮言的怀里,迎面疾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和那一缕白发缠绕在一起。 身后,晏暴跳如雷道:“追!不论生死都要给我带回来!” 随后耳边忽然一热,沈初感觉到蔺淮言的唇畔擦过她的耳廓,轻声道:“不要怕,不论生死你都有我。” 沈初嘴边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而时隔十五年,她终于再次体会到了心安的感觉。 三匹战马极速穿行,身后战鼓如同暴风骤雨一样骤然响起,蔺淮言回头看着追上来的千军万马,对着天空放出烟火。 不远处的山地。 “终于来了。”李思齐目光坚定,举起马鞭对身后众将道:“苦练十八余载,是时候让外人知道你们的存在了,众将听令,与我一同击退北狄外敌!” “杀!” “杀!” “杀!” 五万大军气势恢宏,很快便赶到信号发出地,与北狄军队厮杀。 几人退到战场后方临时驻扎的营地,这才缓了一口气。 一下马,季多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凌策立刻扶起她,这才发现,一道剑伤横贯季多背部,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季多不能睡!”凌策呼唤道。 沈初闻言,跳下马道:“把他交给我。” 蔺淮言看了眼季多的伤势,神色严峻道:“凌策你配合沈初,我先去找四皇子禀明现在的情况,一会儿就来。” 沈初拍了拍胸脯,“大人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我这边不用你操心,绝对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季多。” 蔺淮言眉梢一挑,脸上笑意染上几分无奈,“我自然不操心你的医术。”只是放不下她。 沈初让凌策将季多扶进帐篷里,自己在蔺淮言的注视下跟了进去,那道担忧的目光才消失。 帐篷里有行军必备的医药,沈初给季多清理伤口,止血,缝针一气呵成,然后又亲历亲为地煎药。 凌策想要帮她,却被沈初按在座椅上帮他也重新包扎了伤口,她像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只有这样,脑子里才不会多想。 随着季多症状稳定下来,第一批伤员也被送了过了,沈初又直接包揽了军医的活,继续忙前忙后。 夜幕降临时,她才靠着帐篷休息了下来,不远处烛火通明的帐篷里倒映出几个人影,还有将士不停地进进出出,显然这一仗并不好打。 此时,耳边传来脚步声,沈初侧目而望,是徐知行,待他走近,沈初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春曦姑娘是知意,对吗?” 那晚春曦折返找到她,本就让她心觉奇怪,再加上徐知行在看见春曦时激动的反应,都在告诉她春曦是谁,可惜,那时候的自己还不记得徐知意。 “对不起,我应该在丰州时就把她带回去。”沈初由衷地后悔,如果她强制带知意回家,就不会变成这样。 徐知行看着她脸上的愧疚,闪过一抹痛色,他闭上眼睛,睁开,“你不用给我道歉,等打完仗后,回衙门看看知意,她还在等你。” “好,我还欠她一个解释。”当初在丰州时,她告诉徐知意再见面时告诉她真正的原因,谁知道再见时,她竟然忘了她。 “沈......”徐知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沈初,时晏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同僚这几年,她性别是假,身份是假,名字也是假,“沈姑娘,我现在来找你,是希望你也能去看看少将军。” 沈初一怔,陆十洲也在....... 徐知行回想起陆十洲的样子,于心不忍,对沈初解释道,“少将军在峡谷关一战时,腿疾犯了,行动受限,但是他在得知你被姬晏宸带走后,依旧让我带他跟上少卿一起去救你,现在他疼痛难忍,已经开始出现伤害自己的行为。” 沈初握紧衣角,思虑半晌,问道:“他在哪?” 徐知行带着她进入一个帐篷内,陆十洲一身单衣,脸色苍白,额角青筋暴起,他侧躺在简易的床榻上,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刺向他受伤的左腿。 “不要!”沈初大喊一声,制止道。 第161章 都怪大人太凶了第一次见面就要我的小命 陆十洲睁开眼睛,星眸像是入了魔一样,一片猩红。 他已经疼得失去神智,却在看清来人后,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看小爷的笑话?” 沈初奔向床边夺走匕首,“你疯了!你的腿经不住你这样自残!” 陆十洲仰着头笑了起来,但更像在发泄痛意,“我是疯了!我竟然今天才知道我一直在找的人从来都只是你一人! 你可知,御医告诉我,我这条腿只有叶神医可以医治,可惜她已经不在了,然后我四处打听,找到了拥有叶神医医书的顾家,但是顾云和根本治不了我,后来我又在顾家发现了一位青青姑娘,我让风黎去火场中救她,结果那位不是青青,而是北狄的细作!” 原来陆十洲错把楚楚认成自己,才让风黎去找人。 陆十洲见眼前人沉默,猛地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带入怀中,侧身压在床榻上,歇斯底里道:“沈初,我一直都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所有人,我拿将军府担保,我把我所有的诚意都摆在你眼前,是因为我相信你,不管你有什么无法启齿的秘密,我都能护住你。 可为什么,偏偏你要在明知道我需要人医治腿伤时,对我隐瞒你会医术!” “放手!”沈初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更用力的钳制,那双猩红的眼睛里除了她只有怒意。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能陪我进入顾家的火场,却不愿意为我医治腿疾!” 沈初微微蹙眉,平静下来道:“原因?你今天不是已经知道了。” 陆十洲忽而一怔,手上泄了力度,就在此时,一根银针刺入他鬓角穴位,随后陆十洲眼中渐渐恢复清明,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就因为你是沈时筱?” 沈初推开他,顺势让他躺平,然后打开银针袋,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刺入腿部穴位为他止疼,待完成腿上的穴位后,沈初这才抬眸,看着他眼中映着的自己,神色无比认真,道:“对,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少将军,我可以相信齐天,但是我能相信陆十洲相信将军府吗?” 陆十洲浑身一震,“为什么这样说!” 沈初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锐利之气,“当年定罪我父亲通敌叛国的那封亲笔信,是皇后取走的,而当时和北狄交战的人正是陆大将军,一个是你姑母,一个是你父亲,这让我如何能相信你陆十洲!” 随着痛意减退,陆十洲情绪平复了下来,“你认为是他们陷害了沈相,所以才不愿意为我医治?” “是。”沈初如实道,手中动作一直不停,继续给他施针。 陆十洲沉默,如果真如此,沈初的确有理由对自己隐瞒。 忽然,那双葱白的手指绕到他的腰后部,迅速找准穴位,点刺。 陆十洲拧了拧眉心,和顾云和如出一辙的治疗方式,却又比顾云和更熟练,精准度更高,甚至此刻已经能感觉到腿部在发热,而这种感觉是顾云和需要几个疗程后才会出现的。 他不禁想起顾云和先后医治时的极大的差异,心中渐渐有了答案,“你既然认定了陆家和沈相一案有关系,为何又要教顾云和医治我!” 沈初头也不抬道:“因为你不仅是陆十洲也是齐天,更何况,当年你也不过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陆十洲抬眸,看着眼前清秀绝伦的脸,那双杏眸里多了以前不曾看见的清冷,但是此刻却更符合她的真实身份,沈家归来复仇的遗孤。 他忽而握住那双在他腰间施针的手腕,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如果我说,将军府没有参与沈家那件事呢?” 沈初拧眉,抽回手,却被陆十洲握得更紧,“少将军,我已经决定,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医治好腿疾。” 陆十洲复杂地看向她。 沈初继续解释道:“一开始我没自己动手确实是顾忌当年一事,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暴露身份,而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便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况且,也是最重要的,大周需要你。” 陆十洲在边疆守了十年,对北狄了如指掌,有他参与作战,能更快地击退姬晏宸。 半个时辰后,沈初收针,转身离开帐篷,一刻钟也未停留。 身后,陆十洲还未起身,看着沈初逃也似的离开,星眸里暗涌翻滚。 她承认了她是沈时筱,承认了她是女子! ...... 蔺淮言从主帅的帐篷里出来,还没走到季多休息的位置,就遇上了落荒而逃的沈初,他立刻走了过去,“遇见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慌张。” 沈初正在想心事,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蔺淮言后,勾了勾唇掩饰眉梢上的一抹慌乱,“大人,忙完了?” 蔺淮言抬头扫了眼她身后,道:“见过陆十洲了?” 沈初嗯了一声,看上去情绪不太高,当年沈家一事和将军府一定有关联,现在军中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陆湛那边.... 蔺淮言知道她在忧虑什么,打断她的思绪道:“一起去走走。” “好。” 野外总是要安静许多,沈初跟在蔺淮言身后顺着蜿蜒的坡路而上,忽而,前面的人停下脚步,侧身对她伸手道:“路滑。” 沈初抬眸,对上那双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眸子,她抬了抬手,最终又放了下去,如果此刻她还是以男装沈初示人,不需要蔺淮言主动伸手,她已经累得像条八爪鱼一样,挂在少卿大人的身上。 可是此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衙役,尤其自流云山庄一别后,二人间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 沈初垂下眸子,双手提起裙摆,跨步越过蔺淮言,登上山坡。 蔺淮言暗了暗眸子,“还在担心你的身份?” 沈初居高临下,俯视这一次的战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大人,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谁的。” 她觉得自己隐藏得挺好,最起码在遇见蔺淮言之前,没有被人质疑过。 “第一次见到你。” 沈初一怔,回头看着月色下的蔺淮言,一身傲姿,风神俊朗。 风吹动蔺淮言鬓边的白发,也吹动着她的心。 沈初慌张地回头掩饰自己的心动,随后努了努嘴,道:“都怪大人太凶了,第一次见面就要我的小命,我能不慌张吗,一慌张不就露了馅。” 蔺淮言摇头笑了笑,“都想起来了?” 沈初一懵,回头看见他脸上笑意中的无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就刚刚.....才.....记起来.....” 第162章 终究还是尝到了爱情的苦 蔺淮言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真全部都记起来了?” 沈初侧目,眼里闪着狡黠:“也不算是,但是少卿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仵作文书要挟我一事,记得十分清楚。” 蔺淮言低声一笑,“你应该庆幸遇见的是我,不然你这颗头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次了。” 他义正言辞,分明不觉得堂堂大理寺少卿、凌王世子要挟一个小衙役会有失身份。 沈初小脸一拧,“大人你!”她一肚子愤怒,回头却被他映着夜色星光的眸子吸引住,后面的怒气也被重新吞回肚子中消失殆尽,只听他低哑着嗓音,问: “沈初,流云山庄,你可记得。”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是蔺淮言珍藏于心的记忆。 沈初大眼睛一眨,脱口而出,“不记得。” 蔺淮言微微一怔,忽地笑了,即便她现在是沈时筱,本质还是偶尔不着调的沈初。 她的不记得,自然就是记得。 至于为什么要逃避那段经历,蔺淮言已有了答案:沈时筱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从袖兜中拿出一道圣旨,这是出京前特意找皇上拟定的,他递给沈初,示意她打开看看。 沈初一脸懵地接过,打开,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看清里面的每一个字,“这是......真的?” 她难掩激动,不可置信地看向蔺淮言,“皇上真的愿意重新彻查以前的冤假错案?!” 蔺淮言握住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沈初,现在你可愿意相信我?” 沈初抬眸,那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面容,只听他严肃认真道:“承诺你的每一件事,我都会做到,相信我,沈相的冤案我一定会重新彻查,还其清白。” 一字一句,都带着蛊惑,沈初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信。”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看向远方,而那被握在蔺淮言掌心的小手,也在不安分地试图抽走。 蔺淮言想到刚才沈初从陆十洲帐篷里出来时也似这般慌乱,眸光不免又暗了下去,“陆十洲......又对你承诺了什么?” 沈初头摇得像拨浪鼓,“少将军没说什么。”可她话音刚落,就瞧见他漆黑的眸子不摆休地盯着她,她拧着眉头,生硬地解释: “就是眼神有些怪怪的,让我不自在。” 蔺淮言突然一哽,好气又好笑,沈初对男女之情不开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你就没想过陆十洲对你别有用心?” “啊?”沈初回眸,正巧鼻子一痒,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揉着鼻子,泪眼婆娑地看向蔺淮言,“大人,我们回去吧,北方晚上怪冷的。” 蔺淮言心中本像猫爪了一样,想此刻就问清楚沈初的心意,可见她尽力回避的样子,又败下阵来。 在她身份一事还未明了前,自己的鲁莽恐怕会吓退她吧? 他抿了抿唇,道:“回去吧。” 月光拉长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下山。 大周从不近女色的凌王世子,终究还是尝到了爱情的苦。 ... 沈初在军营中继续充当着军医,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却又乐在其中。 季多清醒后和凌策一起跟在她身边,帮忙包扎伤员。 “你们两个伤还未好透,别跑来跑去的了,在这磨药就行。”因为陆湛那边发现了有毒的金创药,沈初对此格外谨慎,直接重新配了药方。 季多看着离开的人影,对凌策道:“我怀疑世子早就清楚沈初就是沈氏遗孤了。”只有他一直傻乎乎地蒙在鼓里。 “如果她的身份能一直隐藏下去也没事,可那日那么多人在场,很容易走漏风声,说不定现在京城里就已经传开了。”季多担心道。 凌策道:“那可未必,陆将军的那两千人马交给四皇子调配了,而且还全部都是前锋,这两天我也一直担心沈姑娘身份的事情会被传出去,所以留心观察过,发现那两千人没有一人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季多一愣,满脸震惊,“是少将军?” 凌策耸了耸肩,能安排陆家军的自然是陆十洲,但是能说动四皇子让这些人打头阵的,只有自家世子。 而这一招灭口,来得够狠。 “行了,你我现在的使命就是保护好沈姑娘,而且我可以再提醒你一下,沈姑娘身上的匕首可以直接命令我们暗卫一族,也就是说,她如果让我杀了你,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动手。” 季多再次震惊了,连调动暗卫的信物都交了出去,他就算是再笨也清楚世子的心意了,“完了,我得罪过咱们这位未来的世子妃。”想起当初在楼外楼对晋安多的两句嘴,他恨不得打自己两大嘴巴子。 凌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两军对持了五日后,终于还是传来了陆湛那边的消息,受伤的士兵在没有曼陀罗的麻痹后,已经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在军中闹事。 一人闹事可以斩首示众,以震军风。 但是百人、千人开始汇聚一起闹事,那变成了内乱。 陆十洲收到这则消息时,恨不得立刻赶回到那一片作战区域,可是碍于腿伤还未完全恢复,迟迟无法动身,只能寄希望于叶依澜的后人——沈初身上。 “有没有能医治的办法?只要能暂时稳住他们就行。” 沈初坐在营地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托腮,小脸拧巴成一团,士卒都是少量多次中的慢性曼陀罗花毒,这种毒最难解,最关键的是他们属于精神上瘾,即便解了毒,精神上没有得到满足,依旧还会闹事。 陆十洲见沈初为难的样子,以为她碍于当年一事不愿意帮忙,跛着腿脚走到沈初身前,蹲下,“我陆十洲对天发誓,当年一事真的和将军府无关。” “轰隆”一声巨响,乌云遮蔽天日,豆大的雨滴唰唰落下。 沈初起身跑进帐中,瞪着来不及躲雨的陆十洲,“没事发什么誓啊。” 陆十洲尴尬地站在原地,任凭大雨将他淋透,心中咬牙切齿,这雷为何非要在此时响起? 沈初嫌弃地招了招手,“快点进来,我有一个下下策。” 陆十洲拖着还不太利索的腿跟进帐篷中,他这才发现蔺淮言和四皇子李思齐都在为士卒暴乱一事而忧心。 沈初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三人异口同声道:“去偷曼陀罗花?” 第163章 祸水东引 李思齐坐在主帅位置上,沉吟道:“我赞同先用曼陀罗花稳定住他们的情绪,但是我们可以直接从赣州收集此花,为何要潜入姬晏宸那边偷药?此举岂不是过于冒险了。” 陆十洲不适合久站,寻了个位置坐下,眉头紧锁,也在思考沈初提议的可行性。 蔺淮言知道沈初不是莽撞之人,提出这种想法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他走至作战地图前,思考完两军作战的位置,豁然开朗,道:“你是让那些暴乱的士兵去偷药,想祸水东引?” 沈初杏眸闪着光,嘴角上扬,“对,让犯了药瘾的人去偷,可以扰乱北狄军,让他们摸不着我方的意图。” 李思齐这才明白了什么,瞬间来了兴趣,“那些士兵已经发生暴乱,又怎么会听你的去偷药。” 沈初看向他道:“用曼陀罗引诱。 士卒暴乱的最终目的是想得到药,缓解精神上的药瘾。四皇子只需要将我配出的含有曼陀罗的金创药放在战俘身上,让他们相信北狄有疗效更好的药,这样就能利用他们的药瘾,稍加引导,蛊惑他们去找北狄军。要知道这些人现在正处于发狂期,一人可抵十人,战斗力不可估量,用好他们对我方更有利。” 陆十洲点头,严肃道,“我这就去通知父亲。” “慢。”蔺淮言看着地图道,“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更应该好好利用。少将军先摸清到底有多少暴乱的士卒,然后将其分队,引导他们从不同的方位去骚扰北狄军,我们则兵分几路跟着他们包围姬晏宸,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粮草。” 犯了药瘾的人打头阵,而他们垫后,螳螂和黄雀都是他们。 不。 陆十洲半眯着眼,望向蔺淮言,在蔺淮言的作战计划中,陆家是螳螂,李思齐才是黄雀。 那些靠药瘾展现出惊人斗志的人,往往都不可控,必定会被当场击杀,所以这场围剿,并不仅仅针对于姬晏宸,也是针对陆家。 可在当前内忧外患下,只能先攘外再安内,而这招祸水东引,确实是个最好的办法。 李思齐饶有兴趣地看着去配药的沈初,蔺淮言看上的女子果真与众不同,这哪里是下下策,于他而言分明是打赢北狄打压陆湛,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是夜,十来人翻过山背,看着前方巡防的士兵,冲了上去...... 北狄军营。 “报!大将军,有人偷袭!” “谁?抓住了吗?”大将军邵冀询问道。 “那些人不要命地冲上来,身中数刀依旧拼死搏斗,巡防士兵为了保命只能将其乱刀砍死。”想起方才见到的景象,士兵浑身打了个冷战,那些人肠子都已经掉出来了,竟然还想着伤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士? “但是看他们的穿着应该就是敌军。” 陆湛? “只有十来人?” “对,只来了十人。” 邵冀拧着眉头道:“知道了,出去吧,让大家今夜都打起精神来。” “是!” 士兵离开后,邵冀走进屏风后,姬晏宸靠坐在木椅上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上,我实在想不明白,陆湛派十个人来有什么意义。” 姬晏宸开口道:“距离我回来过了几日?” “七日。” “已经这么久了,陆湛那边有什么情况?” 邵冀回道:“探子说一切正常,倒是另一批人马有些奇怪,和陆湛那边泾渭分明,甚至还囚禁着陆十洲。” 姬晏宸睁开双眼,偏头看向邵冀,浅色双瞳让人不敢直视,“你下如此断定前,是亲眼看见两方人马交战了?邵冀,可还记得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邵冀一怔,眼底生出恨意,“是陆十洲!” 姬晏宸摇头,“是他妄自揣测军心,眼见都能有假,更别说耳听为虚。如今你哥哥已不在,你主帅的身份暴露,行事更需要小心谨慎,尤其面对多出来的这五万大军,切不可轻敌,任何决定都要三思。” 邵冀点头,“谢主上教诲。那今日之事,如何处理。” 姬晏宸道:“等,张老曾经说过曼陀罗花的毒瘾十日内必达顶峰,应该快了。” “再报!” 邵冀看了眼姬晏宸,后者动了动手指,他领命走出屏风。 “何事。” “这次又来了几波人,每一波人都不多,而且很奇怪,每个人都如同不要命一样往前冲,出手毫无章法,甚至还咬人,抓住一个除非他死,不然不会松手。” 邵冀眉头拧成了团,这哪里是作战,分明是一群疯子。 他再次回头,屏风上的倒影往前动了一步,他立刻让人退下。 “邵冀,传令下去,所有将士遇见这些人直接射杀,不用留活口!” 姬晏宸闭上眼,紧了紧手中的力度,真是小看了他们! 竟然将那些暴乱的士卒引到了这里,好一招祸水东引! 然而在邵冀发号施令前,不远处的后备营地里,已经有士兵在被咬掉耳朵后指出了药库在哪。 这一消息燃起了所有犯药瘾士卒们的斗志,一瞬间如浪潮般涌向药库,有人被砍掉了胳膊,有人被砍伤了腿,还有人肚子上多了几个窟窿,可他们却不知道疼,依旧向着药库而去。 他们的目标只有药,拦住他们的都是敌人,这些敌人必须要死! 不要命的打斗,让北狄士兵们心生恐惧,尤其在看见同伴被咬死时,已然崩溃。 “疯子......这是一群疯子......” “他们不是人,是鬼!” “有鬼,有鬼啊!” 一瞬间军心涣散,而在他们身后的山林里举起了一把把火箭,在幽幽月光下,形成一道火雨飞落在药库旁,点燃了天际。 北狄主帅阵营。 “那个位置是.......” “是粮草,粮草被烧了!” 帐篷内传来木椅碎裂的声音,姬晏宸双拳捏得啪啪作响。 邵冀道:“主上,得出击了!” 他不明白向来果敢的主上,为何会在此刻犹豫,如果不能赶紧镇压住这些疯子,只会给对方制造更多的机会。 姬晏宸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他本想着等待陆湛出乱后,新来的五万大军必定会帮衬陆湛,到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就能顺便捉住沈时筱! 他说过,他认定的家人一个都不准离开他,如果囚禁不住,那就只能用对待张老的方式对待她了。 沈时筱,这是你逼我的! 第164章 他将再无弱点 晨风列列,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邵冀匆匆进入军帐内,铠甲上、刀柄上全是鲜血,“主上,我得赶紧送您回城,那些疯子让士卒们产生了怕意,陆湛残军趁虚而入,现在又有新兵加入,很快就会将我军包围。” 姬晏宸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呼吸渐渐沉重,他克制着怒意,却突然笑了起来,“这就是因果?有意思,有意思!” 成也曼陀罗,败也曼陀罗。 但是谁又知道一瓶效果极佳的金创药里,掺杂了曼陀罗? 除了制药人张老外,他能想到了只有沈时筱。 姬晏宸后悔道,“如果当时我狠心一些,一掌劈死她,现在的困境就只属于陆湛。” 可惜了,可惜他当时不该对光明还留有希望,还想着让她继续为自己医治眼疾。 是因果吗?不,是他的贪婪在作祟。 而贪婪一直都是人性最大的弱点! 成王者又怎么能有弱点呢? 姬晏宸抬起双指,在邵冀惊恐的一声呼叫中,插入眼眶,随后他一声闷哼,两颗沾染着鲜血的眼球滚落在邵冀的脚边。 浅色的瞳孔在血色下格外妖冶,如同地狱里睁开眼睛的恶魔,让邵冀生出一身冷汗,主上竟然因为战败如此惩罚自己,那他呢...... 邵冀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姬晏宸绝美的脸上满是鲜血,“邵冀,你在害怕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发带系在眼睛上,遮住那两个骇人的血洞。 自出生起,眼睛就是他一切苦难的根源。 幼时,他被视为不祥丢弃在冷宫中长大,那里很黑,让他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懂事后为了能见到父皇和母妃,他总是闭着眼睛出现在他们身前,只有将瞳色藏起来,才不会吓着父皇和母妃,才能多留在他们身边,而父皇和母妃也会因为愧疚,施舍他一些关怀。 那时候他双眼可以视物,却不愿意睁开。 后来,真的无法看见后,他又开始期盼能恢复光明,这样就可以在没有人的角落偷偷地看一眼父皇和母妃,于是他开始寻医为自己治疗,甚至在幻想会不会等治好眼睛的疾病后,瞳色也会变成深色? 就这样,他遇见了叶依澜。 叶依澜悉心照顾他,为他医治眼疾,沈容陌将毕生所学都交予他,在琅琊他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可是,等他能重新视物后,叶依澜一家却葬身火海。 再然后就是张老,帮他恢复了光明,但因为他的眼睛总是时好时坏,所以张老一直留在了他的身边。其实有张老在的很多次失明,都是他伪装来的,他只是不想要张老离开。 但是这一次,正逢两国开战前,他真的看不见了,于是他一边转移大周的医者一边为张老寻找合适的徒弟为自己医治眼疾,没想到的是,竟然阴差阳错地找到了沈时筱! 看,每一次失明后,他总能收获什么,反而是恢复光明后,他就会一无所有。 先是亲眼看着父皇战死,母妃被兄长逼死,再然后叶依澜、沈容陌葬身火海,张老离他而去,就连沈时筱也没有选择他。 这一幕又一幕,冲击着他的情绪。 姬晏宸抱住张老的骨灰,走出军帐。 晨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眼前是死一般的黑暗,他却勾唇笑了起来。 其实,他本就属于黑暗,光明是他强求而来的,所以才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一次的代价直接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教训终于让他从三十年的羁绊中解脱出来。 从此,他,姬晏宸将再无弱点。 ... “你在担心蔺淮言?”陆十洲倚靠在树上,看了眼双手托腮坐在大石头上的人。 沈初偏过头,扫他一眼,“你不也在担心战况?” 蔺淮言和李思齐昨夜就已经分头离开,现在都快接近晌午,前线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加之蔺淮言内伤还未痊愈,季多和凌策又全被留下来护她安全,她能不担心吗。 陆十洲笑了一声,“蔺淮言这计谋阴得狠,想我陆家十万大军都被他算计在里面,如果还不能赢,他可以自刎在城墙上了。”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沈初鼓着包子脸,气呼呼道。 陆十洲眸光微暗,眼底染上抹失落,忽然低喃问道:“沈初,你喜欢他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打乱了沈初的思绪,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不可思议道:“谁说我喜欢他了。” 陆十洲星眸漆黑如墨,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一层一层地剥开她。 她的真心,只有她还不知道罢了。 陆十洲自嘲地勾起嘴角,轻声地,意有所指道:“这,可是你说的。” 沈初觉得自从这一次相见后,陆十洲处处都怪怪的,一点也没有齐天的洒脱,她回头不再看他,静候少卿归来。 远方传来马蹄声,沈初立刻站了起来寻着声音张望。 地平线上,两匹战马渐渐出现,李思齐和蔺淮言并肩而行,在他们身后是挥舞着旗帜的将士们。 看来,此仗胜利了。 沈初跳起来对着马背上的人招了招手,灿烂的笑容深深地映在蔺淮言的眼中。 李思齐看着蔺淮言眼里藏不住的柔情,笑道:“我发现兄长变了很多,以前不论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但是这一次总感觉兄长多了一些人情味。” 蔺淮言侧目,嘴边噙着不自知的笑意,道:“是吗,看来人都会变。” 李思齐笑弯了眼睛,善解人意道:“行了,兄长快去找沈姑娘吧,这一场胜仗,沈姑娘功不可没,我可不能让这一次的功臣等心上人等得太久。” 蔺淮言甚是满意这一句心上人,没有推辞,扬起马鞭,向沈初而去。 陆十洲看着策马而来的人,扫了一眼兴奋的沈初,转身回到军帐中。 蔺淮言下马,季多和凌策抢着接过马缰,迅速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沈初冲至蔺淮言身边,细细地打量,“大人,您有没有伤着哪里?” 外伤没看见,不会有内伤吧? 她牵起蔺淮言的手腕,搭脉,细细听着。 蔺淮言安静地欣赏着眼前人关心自己的样子,那张秀气的小脸从紧张然后慢慢扬起笑颜...... 厮杀后的战场,一片狼藉,胜利而来的战士们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可这一刻,蔺淮言却觉得风里都是甜的。 第165章 离开赣州 姬晏宸带兵退回北狄边防州县,陆湛兵力大损无法再战,李思齐则带着五万精兵回到驻守地。 第一次出兵就以最少的牺牲打了胜仗,军中上下处处都是酒后开怀的吆喝声。 军帐内,李思齐感慨道:“将士们士气恢宏,此时乘胜追击,说不定能一举拿下北狄的若羌城。” 陆十洲端起酒碗,掩盖住眉梢的嘲讽,李思齐能赢,靠的是那群药疯子,他却连这一点都想不通,还想着攻城,果然,常年在山谷里养病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行军作战。 蔺淮言解释道:“不能追,姬晏宸心思叵测,撤退时,故意用了显眼的马车,就是想引诱我们追上去。而他既然能在赣州城内埋下大量火药,想必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也布下了陷阱。现如今大将军那边伤亡惨重,一旦这五万人马落入姬宴宸的陷阱,只会有去无回。” 李思齐想了想,听劝道:“那就听兄长的,明日就回京复命。” 提起京城,陆十洲烦躁地一口闷下碗中酒,常年养在深谷里的四皇子都已经出来建立军功了,李哲禹还在惹皇上不高兴被罚禁足! 本来皇宫中只有一个李修渊就已经让父亲三召不归给皇上施压,现在又来一个李思齐,看来宫中的仗远比这边疆更难打! 翌日,李思齐率先和蔺淮言回到赣州,陆十洲则回到军营和陆湛会合。 赣州城。 几人走在城中,处处可以听见百姓对林原白的夸赞。而林原白也确实没有辜负百姓的信任,在他的治理下,赣州城内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爆炸后的复建,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丝毫看不出半个月前这里处处弥漫着恐慌。 高耀光站在赣州最大的酒肆前,看见迎面走在最前方的李思齐,立刻迎接了上去,“下官参见四皇子!” 李思齐食指放在嘴边,“嘘,高知州,叫我四公子即可。” 高耀光明白李思齐不愿意声张的理由,这位皇子自五岁时被送出皇宫养病,便全无音讯,就连当前储君之争也只分为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李思齐显然是被遗忘的一位。 但是现在他突然立下军功,一旦这则消息传入京中必定会引起宫中那两位的忌惮,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皇位,那二位很有可能联手让李思齐回不到京城...... 高耀光连忙改口道:“四公子、少卿,下官已经备好了酒菜,快请进。” 几人入了酒肆,李思齐突然回身看了眼,问道:“林侍郎呢?”一路上听了不少百姓对其的称赞,难免不会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人产生好奇。 高耀光解释道:“本来林侍郎是和下官一起在此恭候二位,但是青莲书院的人因为在旧址重建书院一事上,遇见了一些困难,他们听闻林侍郎对营造业也颇有研究,便将林侍郎请了过去。” 李思齐点头称赞道:“不亏是新科状元,学识渊博。” 青莲书院。 林原白将修改完后的图纸交给掌书后就离开,路过衙门时,走进隔壁的一间茶馆,这间茶馆他来过几次,但是这一次他直接找到了店家,拿出一枚令牌。 正是出京前李修渊给的的贴身之物。 店家扫了一眼,指着茶馆的后院对林原白道:“客观请。” 林原白道:“不必了,带话给你的主子,四子击退北狄,即日起便要起程回京。” 店家迅速记下此句,抬头时,眼前只剩下那枚令牌。 林原白回到酒肆,掌柜的立刻跟了过来,“侍郎快请,高知州说您等的客人已经到了。” 林原白颔首,跟随掌柜上楼,目光却突然瞥见角落里的一桌。 桌上有五人,四名男子除了季多身边的那位面生外,其余的都见过,是蔺淮言身边的人,而背对他的那位女子,正在认真的埋头苦吃。 “侍郎?”掌柜的见他驻足不前,随着他目光看去,“这几位是跟着贵客一起来的,本来也安排在楼上雅间,但是那位姑娘想吃隔壁的甜糕,便坐在下面。还别说,这姑娘是真爱吃甜糕,也是真能吃,一口一个,都不觉得腻。” 沈初嗜甜,想必北方的甜糕在她心中甜度远远不够。 林原白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放走了沈初,她却还是回到了蔺淮言的身边,明明初衷不想让沈初和蔺淮言有过多交集,却反而给蔺淮言制造了机会。 “侍郎,该上去了,贵客们都等着你在。” 林原白收回目光,跟随掌柜进入厢房。 此时,沈初包着一口甜糕回头,什么人也没有呀。 一顿饭吃了很久,沈初撑的肚子圆滚滚的,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楼上的人才下来。 蔺淮言看出沈初的异样,越过李思齐和林原白,走向沈初,“不舒服?” 沈初抬眸,撇了撇嘴,“吃太多了.....” 身后李思齐笑着对林原白感慨道:“沈姑娘机智率真,确实与众不同,难怪兄长如此爱护她了。” “是吗。”林原白寒眸落在沈初身上,淡淡道。 李思齐道:“侍郎是有所不知,我这位兄长为了从姬晏宸手中救下沈姑娘,竟然单枪匹马追到了北狄地界,若不是我赶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林原白垂下眸光,掩去眼中的自嘲,本来,救她的人可以是自己。 沈初站了一会儿后,舒服了一些,这才对站在最后面的高耀光道:“高知州,能否让我去地牢探望一个朋友。” 高耀光一怔,有些犹豫道,“不知道沈姑娘想探谁?” “徐知意......” 林原白目光刷地一下落在沈初身上,她全都记起来了....... 高耀光拧着眉头,叹了口气,“不瞒沈姑娘,那日城中发生爆炸,衙门被围攻,春曦姑娘被人趁乱救走了,我已经张贴了巡捕告示,但是一直没有音信。” 沈初愣住,余光瞟了眼一旁的徐知行,即便后者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看出了徐知行眼里闪烁的光芒。 而她和他一样。 第166章 娘子果然倾国倾城 几人出了赣州,分道而行。 李思齐带着一队人马入京觐见,其余军队则兵分几路回到乌华谷中,等候皇令。 北狄已退,林原白也不用再入北狄劝降,晚李思齐两日踏上回京的路,而他前脚离开,后脚一匹战马入了城中,也踏上了回京之路。 蔺淮言为了将这次的功劳全部让给李思齐,刻意带着沈初先绕行至江陵,晚几日再入京复命。车上,随行的人儿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一路上睡得十分香甜。 江陵,北依汉水,南临长江,自古便是南北水陆交通的要冲,凌王解甲归田没入江南而选择这里,直接给多疑的李承怀又添了一堵,时时刻刻将蔺萧安放在心上,一边派人监视着,一边又对其关怀有加,典型的看不惯也杀不掉,只能哄着他别在江陵揭竿起义。 快入江陵时,蔺淮言为了绕过皇上的眼线,弃马坐船,在江上漂了两日后,于傍晚入了江陵城中。 沈初晕乎乎地走至船头,还未下船腿上便一软,身子被人从后面扶住,“小心。” 她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闹市,回头,一脸疑惑,“大人,您把我拐到哪里了?” 蔺淮言失笑道:“现在才问,已经晚了。” 沈初咂了咂嘴,“这一次北上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离开赣州自然要多休息休息。”最主要的是,有他在身边,才能安心地入睡。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大人还没说呢,怎么来这里了?” 蔺淮言道:“自然是请你帮忙查案。” 沈初投去疑惑的目光,蔺淮言迈上木制台阶,回身对她伸出手,沈初握住,借着他的力度跨步上了岸,“我只会剖尸......” 蔺淮言牵着她走过湖心长廊,“这一次,没有亡者,只有因为一件醉酒案而生离了十五年的两人。” 沈初被吊起了好奇心,全然忘记手还被人握着,甚至还有不安分的指腹在摩擦着她的掌心,“是醉酒后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是酒后乱性,一失足成千古恨?” 蔺淮言回头,见沈初一脸嗅到八卦的兴奋样子,无奈地浅笑摇头,“都不是。” “那是什么?” 蔺淮言瞧了眼热闹的夜市,道:“不如边走边说?” “好啊好啊。” 季多和凌策安顿好船和行李时,川流不息的街巷上早已看不见两人的踪影。 江陵地理位置极佳,气候宜人,百姓康居,即便寻常日子夜市也分外热闹,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摊位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在一众各式珍奇物品中,沈初停下脚步。 “喜欢这个?”蔺淮言侧目,瞧见沈初盯着摊子上的胭脂询问道。 自赣州一行后,沈初虽然换回了女装,但依旧不施粉黛,上一次见她点妆时还是为了进入顾府。 沈初点头,躬下身子在一众水嫩鲜艳的颜色中,选了一个秋香黄。 店家连忙制止道:“姑娘,这胭脂是为了掩盖疤痕而调制,姑娘肤如凝脂,这盒桃花胭脂更适合姑娘。” 一般为了掩盖疤痕的胭脂遮盖力更强,更符合她的要求。 店家见沈初还是拿着那盒便宜的胭脂不放手,眉锋一转对蔺淮言推销道:“这位相公,相信我,您家这位小娘子要是擦了这个胭脂,绝对是倾国又倾城啊。” 娘子? 蔺淮言眉梢微抬,嘴角上扬,在沈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出口解释前,接过店家递来的胭脂,递上一锭碎银子,煞有其事道:“是不是倾国倾城,还得擦上看看。” 店家识趣地拿出一面铜镜,“绝对包您二位满意,要是不满意立刻退钱给您二位,这里的胭脂也随您挑选赠送。” 沈初觉得这店家过于夸张了,谁知,却见蔺淮言竟然真的打开了胭脂。 “大人?” 蔺淮言勾起沈初的下巴,在那双震惊的眸子中,低头,如视珍宝般轻轻为她点了一抹桃花。 他的指腹有茧,抚过她脸颊时,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沈初仰头瞧着那双黑眸里的自己,本有些病态白的脸上浮现两抹红晕,一时间仿若满园桃花盛开。 蔺淮言赞赏道:“店家眼光不错,娘子擦了胭脂,确实倾国倾城。”说着抛出一锭赏银。 沈初脸红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娘子”两个字一直在耳边回绕,她垂下目光,瞧见铜镜里蔺淮言深沉如海的眸光,心中一动,立刻走向了下一家摊位。 她害羞了。 蔺淮言噙着笑意,跟随沈初的步伐而去。 不远处的茶楼里。 “王妃,顾神医到了。” “王妃.......” “王妃?” 孟阳猛然回过神来,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压下心中的震惊。 自家儿子她肯定不会认错,但是如此温柔的言儿,还是第一次见,即便是在她这位母亲面前,言儿虽不像外面那般冷峻,但也不会过于亲近。 为此她一直责备蔺萧安,怪他从小对言儿太严苛,导致他不懂风情,一把年纪连女儿家的小手都没有牵过。 今日一看,确实是她多虑了,言儿都能给姑娘点妆了,那离她抱孙子还远吗? 对面,顾云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孟阳丰富的表情变化,趁着为孟阳添茶的瞬间,扫了眼窗外,街上人来人往并无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孟阳再次抿了一口茶,压制住又惊又喜的情绪,看着顾云和道:“云和,这段时间在这里住得如何?” 顾云和大方端庄地笑了笑:“承蒙王妃照顾,云和在江陵住得很舒心。” 孟阳和善地牵起顾云和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呀,明明每天忙得不得了,一边要陪我诵经一边又在江陵义诊,都累瘦了,还哄我开心呢。” 顾云和微微一笑,“这都是云和应该做的,少卿公务繁忙,无法陪在您身边,正巧我有空便想着多来陪陪您,一来弥补云和自幼丧母的遗憾,二来也想感受佛礼的洗涤。” 孟阳美目里眸光流转,一副惊喜的样子,“云和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一直都想有一个贴心的女儿,既然云和也缺母爱,不如就来做我的女儿......” 顾云和眸光亮了几分,她没有选择跟着少卿北上,而是留下来陪孟阳这一步棋果然走对了,父母之命,少卿一定会听,可紧接着就听孟阳道: “我认你做义女,从此以后你和淮言就是兄妹了!” 顾云和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孟阳,兄妹...... 兄妹就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嫁进凌王府!不能嫁给蔺淮言! “王妃,我.......” 孟阳松手,重新握住珠串,“你可以再考虑几天,不用急着拒绝我。” 明明方才还一脸慈祥的美妇人,此刻却有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第167章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孟阳拨着佛珠,美目扫了一眼身边的丫鬟,突然问道:“我今日诵经了多少次?” 丫鬟跟在孟阳身边很多年,一听就知道王妃是想离开了,回复道:“还差两次。” 顾云和识眼色,主动接话道,“天色已晚,王妃还是先回寺庙诵经为好,以免晚了时辰耽误您休息。” 孟阳欲言又止道:“是我约你出来,可这茶都还没喝......” 顾云和笑着端起桌前的茶水,饮尽,“王妃您瞧,现在茶也喝完了,您可以安心的回去了,等下回再想喝茶了,云和再来陪您。” 孟阳弯了弯眼睛,“还是你会疼人。” 丫鬟搀扶孟阳走出茶馆,孟阳抬头笑着和顾云和打了个招呼,便朝着寺庙赶去。 路上,孟阳感慨道:“顾云和兰质蕙心,也不失为一个好儿媳。” 丫鬟不解道:“那王妃为何要认其做义女?” 孟阳叹了口气,“自然是为了断了她对言儿的念想。” 和顾云和相处的这段时间,孟阳对她的印象很不错,包括城中百姓对其也是有口皆碑,是以,她也在考虑蔺萧安的提议,让顾云和继续照顾言儿,顺便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 虽然她知道言儿已经心有所属,同时也不耻男人三妻四妾,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多一个爱人照顾总归是好的。 但是今天,她在看见言儿满眼都是沈家丫头时,就知道自己轻视了言儿的爱,他心中既已有人又怎么会容得下别人? 既然知道顾云和走不进言儿的心,她便不想给顾云和留下希望,所以一改对顾云和的态度,并抛给她一个最适合的身份选择。 茶楼上,顾云和垂着眸子,内心久久不能平复,她抛下丰州顾家基业,在江陵呆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能够哄孟阳开心,得到孟阳的喜爱。 明明她对自己处处都满意,也明知道自己倾心蔺淮言,为何还要认她做义女?! 不,这一定是孟阳在考验她,考验她是要凌王府的名气,还是真的深爱蔺淮言。 想到这,顾云和舒展眉头。 孟阳给的选择根本不用考虑,她对“凌王义女”一点也不感兴趣,她仰慕的人从来都是蔺淮言本人,而非凌王世子,而对于名利,她也只在乎“天下第一女神医”的称号。 夜色渐浓,江陵城内依旧热闹非凡。 沈初像个好奇娃娃,这看看那看看,却唯独不敢看身边人。 蔺淮言将沈初的心思尽收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日若想让她搭理自己只能够勾引起她的兴趣了。 他停在一家嬉闹声不断的楼宇前,“就是这里了。” 沈初闻言脚步一顿,抬头看着三个大字“红袖招”,“这是青楼?” “正是。” 沈初凝着眸子回看来时的路,幡然醒悟,好啊,难怪总是感觉少卿走几步就会靠近自己,而她为了躲避少卿,竟被他不着痕迹地一步一步带到这里,“逛夜市是假,来这里才是真?” 她看着门口穿着薄纱的姑娘们,道:“大人,您若是想来寻欢带上季多凌策便是,带我多煞风景啊。” 蔺淮言扬眉,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酸溜溜的,他垂眸一笑,抬眸时又恢复平常道:“十五年前就是在这里醉酒。” 不是寻欢,是来破案啊。 沈初脸唰的一下又红了,跟着蔺淮言走进青楼内,落座后有小厮上酒,却没有一位青楼姑娘贴上来。 “大人,您不觉得奇怪吗?” “有何奇怪?” 沈初感叹道:“这里的姑娘好像都没看上您啊。” 此话一出,一帘之隔的人突然一口水喷了出来。 蔺淮言余光扫了一眼,斟一杯酒道,“当年,有一酒鬼就坐在这里喝了两杯酒便不省人事。” 蔺萧安眸色一暗,有这样形容老子的小子吗! 沈初听出话里的深意,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有果香,反倒是酒气没多少。” 蔺淮言道:“果酒,浓度很低,但就是这个竟然让人昏睡了十二个时辰。” 沈初一脸不可置信,“大人是说一个酒量很好的人,喝了两杯这个,就醉了十二个时辰?” 蔺淮言指尖有意无意地叩着酒杯,当年就是如此,导致蔺萧安错过了沈容陌临终托孤的信件。 沈初也觉得奇怪,环顾四周只见红袖招里的莺莺燕燕虽然没有一位近身,眼神却总是往他们这里瞟看,其中一位姑娘年纪稍长一些,被其余人围在中间,一看便是楼里的旧人了,而在她的腰间挂着一个香囊。 “或许不是醉酒,而是昏睡呢?” 蔺淮言道:“他也曾怀疑过是中毒,但当日楼内饮过此酒的人都没有出事,而他喝的酒中也没有查出毒素。” 沈初沉思道:“下毒有很多种方法,简单粗暴点的是直接下毒,这种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很容易被发现。而另一种既有针对性,又会让人查不出毒素在哪里。” “怎么说?” “万物相生相克。也就是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就拿这果酒来说,单喝肯定没有毒,但若是配上独特的香囊,香囊里的成分和酒气融在一起时,就会引发出毒素,让人昏睡不醒。事后查起来,自然查不出毒在哪里,因为果酒和香囊分开时都是没有毒的。” 蔺淮言沉默半晌,“这样说来,还真是中毒。”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毕竟十五年前的事情,谁都不清楚他遇见了什么。” 遇见了什么? 蔺萧安回想起那日,他本来只是想用沉迷杯中物来迷惑外界,却没想到真的被酒给迷晕,而那日不同寻常的正是凤来身上的香气,他乍一眯眼,“凤来,竟是你算计本王!” 沈初被突如其来的震慑声吓了一跳,目光所及中,只见那位被围在中间年长一些的姑娘脸上闪过一丝迷惑,她施然走进隔壁道:“凤来,参见凌王。” 凌王! 沈初倏地一下站起身来,看向蔺淮言,难怪他对这里如此熟悉,竟然被拐进了他的地盘! 她怨念地看向蔺淮言,“大人,难道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蔺淮言举起沈初那杯酒,双唇覆盖上青玉盏上浅浅的唇印,一口饮下,果香充斥着舌尖,嗓音漫不经心:“总有一天要见他们......” 第168章 不要脸是你们蔺家祖传的 那杯酒她喝过...... 沈初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心怦怦乱跳。 蔺淮言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漾起弧度,沈初看似懵懵懂懂其实聪明着,她只是想逃避自己。 但是,真能逃得掉吗? 对于她,自己有的是耐心,所以一切都只是先点到为止。 他往后坐了坐,敛了神色,解释道:“当年,就是因为他醉酒,让你流落在外十五年,导致母妃和他生离十五年。” 当年醉酒一事,和她有关?!所以娘亲让她一直往北走,是因为会有凌王来接应她? 沈初心头那点丝丝缕缕的情愫全部散去,不可置信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蔺萧安。 父子俩气质如出一辙,冷峻坚毅。 “你就是……”蔺萧安打量沈初,眸中闪过惊喜,想要问她的身份,却又觉得多此一举。 在她身上,他看见了沈容陌和叶依澜的影子。 蔺萧安负手而立,冷酷的眸子扫了眼蔺淮言,“回去说?”人多眼杂,还是得防着点。 蔺淮言点头,“想来母妃应该也已经等不及了。” 蔺萧安横他一眼,冷哼道,“原来你还知道啊。” 江陵城中谁人不识蔺淮言?是以,在臭小子上岸后,蔺萧安就收到了他回来的音信,想必孟阳也已经知道了。 而他则因为蔺淮言的那一句“两人生离十五年”,猜准了臭小子会来红袖招,便提前来这里等着,只是没想到臭小子竟然让他在红袖招等了这么久! 蔺淮言点头,起身走至沈初身侧,对她道,“不用怕,他对你有愧,你让他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推脱。” “啊......啊?” 少卿这么实在的吗,一来就揭凌王的短? 蔺萧安挑眉,竟然这么快就把他老子卖了?果然是有了媳妇,就忘了爹娘。 马车上,沈初和蔺淮言相对而坐,总感觉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看,虽然她知道那目光没有恶意,却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正襟危坐,对蔺淮言投去一个怨念的眼神。 蔺淮言侧目,广袖一挥,从车上的箱匣里拿出一本佛经,抛给蔺萧安,冷着声音道:“母亲特意叮嘱过,让您多看佛经,修身养性。” 蔺萧安立刻回神接住佛经,这要是弄坏了,孟阳能三年不见他! “黑灯瞎火的,看什么书,伤眼睛。”他堂堂一代杀神,老了竟然被逼着看佛经,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蔺萧安小心翼翼地收起佛经。 蔺淮言勾起嘴角,“那就把眼睛闭上。” 蔺萧安这才会过意来,臭小子的目的就是不让他看沈家丫头! 越是这样,他对沈初越发好奇了,抛开故人身份不说,这丫头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把自己的儿子迷的神魂颠倒。 此时,马车突然停下,马夫道:“凌王,是王妃。” 沈初心里咯噔一下,刚见到凌王,后脚又遇上凌王妃,少卿不是说两人生离不相见吗? 一旁,蔺萧安立刻下了马车,随后就听外面传来两人斗嘴的声音: “这么晚,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庙里念经,出来干什么。” “怎么了,只准你晚上去红袖招见你的老相好,不准我出来捉奸?” 沈初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不敢相信凌王夫妇平时竟然是这样相处的。 蔺淮言笑道:“习惯就好。” 马车外,蔺萧安脸上一黑,“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哪里有一点王妃的样子!” 孟阳斜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嫌弃我没王妃的样子,那你就赶紧在和离书上签字,别妨碍我找第二春。” 蔺萧安心头一哽,指着孟阳,“你......你胡闹!” 孟阳捏着佛珠推开他,“让开,别耽误我见儿媳妇!”想到蔺萧安又去见了凤来,她哪儿哪儿都是气,提起裙摆上马车,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蔺萧安心里一紧,扶住孟阳,“一把年纪了,怎么都不知道小心点。” 孟阳听着身后人的埋怨,心里那点怨气消散了一些。 马车内,沈初小脸皱成一团,瞪着蔺淮言,悄声问:“大人,凌王和王妃是不是误会了?” 此时孟阳听见声音,好奇地掀开车门,问道:“糟老头子误会你什么了?” “啊?”沈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参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动作行云流水,一时间竟让孟阳怔了怔,看着她的脸不停地呢喃:“像,实在是太像了。 蔺淮言瞧着眼前大眼瞪大眼的两人,起身换到沈初身侧坐下,孟阳顺势坐在了蔺淮言的位置上。 蔺萧安紧随其后,骂骂咧咧地上了马车,“你说谁是糟老头子了!”竟然当街羞辱他,这让他面子往哪搁啊,他黑着脸落座,然后问道,“我误会什么了?” 沈初欲哭无泪,“没.....”什么。 蔺淮言却泰然自若道:“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 孟阳疑惑道:“哪种关系?” 蔺淮言撩起眸子扫过沈初颤抖的睫毛,落在孟阳身上,“自然是母妃想的那种关系。” 孟阳美目一转,会出些什么来了,“误会?所以......筱筱没看上你?” 蔺淮言叹了口气,“暂时是这样。” 沈初快哭了,少卿大人还是闭嘴吧。 孟阳和蔺萧安瞧着沈初为难的样子,互看一眼。 蔺萧安:你儿子真狡猾,竟然借我们给人家小姑娘施加心理压力。 孟阳:果然,不要脸是你们蔺家祖传的。 孟阳又扫了一眼蔺淮言,见其闲散地靠坐着,显然是等着她助攻。 既然儿子需要她,那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要帮一把! 孟阳叹了口气,对沈初道:“筱筱啊,当年一事是伯父伯母不好,没接着你,你心里有怨,我们都理解,但是这事吧主要怪你这个好色的伯父,跟言儿没关系的。” 蔺萧安嘴巴一抽,脸色黑了几分,刚要出口,一道冷眸突然扫来,蔺萧安又将话吞了进去,几日不见,臭小子都敢指挥他了。 沈初听出来了,王妃对凌王的怨念就在当年一事上,连忙摆手道:“王妃,不是凌王的错,是有人在凌王的酒里下毒。” “下毒?” 孟阳眸光一紧,上上下下打量蔺萧安。 蔺萧安一副受用的样子道:“也就是让我昏睡了一觉,没别的副作用,我带凤来回来也是为了问清楚当年的事情。” 原来错怪他了,孟阳心里舒服了些,嘴边却道:“怎么没毒死你......” 第169章 那十五年,原本属于自己 马车停在凌王府,几人下马。 当下已经子时,蔺萧安和孟阳却都没有休息的打算,传唤凤来,想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沈初见两人急匆匆地进了屋内,却又相隔甚远地坐着,叹了口气,“其实,王妃和凌王互相都很关心彼此。” 蔺淮言瞥了眼前方别扭的两人,笑了笑,“我知道,只是他们二人都过不去心里那个结,所以一见面就会斗嘴,十五年来都是如此。” 此时,侍从带着脸色苍白的凤来路过二人,对蔺淮言揖礼道:“见过世子。” 蔺淮言颔首,侧步,让凤来入了殿中,然后接过侍卫手中的灯笼,脚步换了方向。 沈初疑惑道,“不进去吗?光他们两人没问题吧?” 蔺淮言摇头,“你已经帮他们找到了突破口,后面的事情应该由他二人去解决。” 沈初想想觉得有理,跟上蔺淮言漫无目的地转着,突生感慨道:“凌王和王妃明明相爱,却因为一个误会生离十五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五年呢。” 蔺淮言侧目,沈初小脸隐在阴影下,给其增添了几分伤感,他动了动唇,“他们二人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生离。” “嗯?” “其实,当年江陵是没有寺庙的,母亲起初去的是俸国寺,父亲为了能经常见到母亲特意在江陵建了寺庙,然后让我接回母亲,而从不信佛的父亲,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入寺礼拜,同在一个寺庙,低头不见抬头见......” 沈初抿唇笑了起来,“凌王为了见到王妃也是费尽心思。” 蔺淮言莞尔,“谁说不是。” “后来,他们就这样过了十五年吗?” 蔺淮言回忆道:“也不全是,母妃偶尔也会找些理由回府内。” 两人走至观湖长廊前,平静的湖面映着一轮皎月,一架秋千垂落在湖边。 沈初累了,提起裙摆坐在秋千,双手交叉搭在秋千绳索上,闷闷不乐道:“如果父亲和母亲没有将我托付给他们,他们也不会互相折磨这么多年。” 蔺淮言走至她身后,轻轻推起秋千,“你不恨他吗?如果当年他接到了你,你就不会流浪在外受十五年的苦。” 沈初仰起头,似乎不理解少卿为何会这样说,“大人,凌王也是被人陷害啊,而且凌王本就没有义务必须按照爹爹的托付去行事,况且,如果不是凌王当年没有严守北侧,我也走不出山谷,也不会苟活至今,换个说法,还是凌王救了我。” 蔺淮言微微一怔,“你,当真不怨?” “以前不知道爹爹临终托孤一事时,自然不会怨,现在知道凌王因为我而被王妃误会了十五年,更不会怨恨了。” 沈初如此深明大义,竟让蔺淮言一时语塞,在不知道凌王是被下毒时,他曾责怪过凌王。 因为,如果不是那一次醉酒,沈初和林原白的那十五年,原本属于自己。 微风拂过湖面,荡起一层涟漪,蔺淮言侧目,只见沈初打了一个呵欠,纤长的睫毛挂着泪珠,一闪一闪。 他莞尔,没关系,未来还有很多年可以弥补这十五年的遗憾。 凤来很快就招了当年一事,蔺萧安带兵出发的前一天,一位手拿龙头短鞭的男人找到了凤来,给了她一个香囊,告诉她这个香囊不会伤害到蔺萧安,只会让他多睡一会儿多留在她身边一会儿,她接受了这份“好意”,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蔺萧安往后十五年再未踏进过红袖招一步。 蔺萧安和孟阳走出正堂,孟阳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凤来?” 蔺萧安道:“交给官府。” 孟阳拨着珠串道:“谋害凌王罪名一旦成立,她会死,你当真舍得?” 蔺萧安拧着眉回望孟阳,“你要我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我和她之间真的没什么。” 孟阳回瞪他一眼,快步走在他前面道,“我现在相信了,总行了?” 蔺萧安一顿,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看着孟阳慢下来的脚步,刚毅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下来,“孟阳。” 孟阳停下脚步。 “搬回来吧,寺庙里念经听得我头疼。” 孟阳心中一热,他们别扭了十五年,从青丝到白发,错过了彼此很多,也是该放下了,可在看见不远处荡起的秋千时,那一抹白裙让她又冷静下来,“萧安,我们之间不只有凤来,还有筱筱,十五年啊,出事时她才只有六岁,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我欠她的太多了......” 蔺萧安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块大石头,压得他浑身不舒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和孟阳为了这件事已经互相折磨了十五年,现在误会解除了,沈时筱也还活着,难道他二人还要一辈子活着愧疚中吗? 可孟阳说得也对,即便他是中了毒,但是辜负好友托付是事实,没有接到沈时筱是事实,让她一个人在外流浪了十五年也是事实,这一切终归都是由他引起来..... “孟阳,错是我犯下的,偿还也应当由我一人来承担,只是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去弥补她?” 孟阳回头,看见蔺萧安昔日英俊的面容上个已有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心头疼了疼,“等我确定她余生会幸福后,自然会搬回来。” 余生幸福...... 蔺萧安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高深莫测地瞧着远处那两人,眯了眯眼,臭小子,你一个人的幸福,也关乎到你爹妈的幸福了,还不赶紧给力点,摘得佳人芳心! 蔺萧安为了自己晚年的幸福,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英雄救美,奈何江陵城中治安极好,硬是没制造成危险,而且自家儿子两鬓比自己都白,他还担心真把儿子给折了。 想来想去,蔺萧安决定就以蔺淮言的白发做文章,他特意让人支开蔺淮言招来沈初。 经过几日的相处,沈初在蔺萧安面前没那么拘谨,落落大方地入座问道:“凌王,找我有事吗?” 蔺萧安一副难掩悲痛的样子,对沈初道:“是为了言儿。” 沈初眼睛一圆,关心道:“大人怎么了?” 蔺萧安被那双干净纯粹的眸子看得心里一虚,移开目光落在屋外道:“言儿上次在流云山庄受了很重的内伤。” 沈初点头,她探过蔺淮言的脉象,确实是重伤未愈。 “顾神医说言儿落下了病根,好不了了,以后都没办法再恢复功力,甚至还会越来越严重,过不了多久头发都会变白,说不定会折寿......” 沈初听得一愣,心里不畅快道:“凌王为何要诅咒少卿?” 蔺萧安怔住了,眉头不自觉地隆起,“我怎么会诅咒自己的儿子?这是顾神医......” 沈初愤愤道:“顾云和这样说,只能说明她医术不精。我探过少卿的脉象,少卿虽然还未痊愈,但是内伤已经稳住,我有信心,只要再疗养一段时间,白发也能养回乌黑。”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思索复健的法子,绝对不会让蔺淮言落下病根。 蔺萧安像吞了根鱼刺样,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神色复杂地投去一个小心翼翼的眼神,“你娘......教你医术了?” 怪了。 沈初感觉凌王似乎不希望她会医术般,杏眸里满是疑惑,“娘亲把所学都教给了我呀。” 蔺萧安顿时老脸一红,他想的什么破主意,这可是叶依澜的女儿啊,竟然在她面前提病情,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第170章 他想沈初了 蔺萧安不仅没有成功,还因为他一句话,让沈初进了藏书阁一直闭关不出。 供奉殿内,孟阳虔诚的双手合十,掌心朝上跪拜,诵经祈福。 朝阳照在寺庙的红墙上,一片宁静。 蔺淮言懒散地靠在门前,闭着眼睛,直到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睛,偏过头,挑眉道:“今日课业完成了?” 孟阳笑道,“瞧你说的,倒像我在应付差事一样,礼佛可得心诚。” 蔺淮言摇头笑了笑,道:“您已经很诚心了,只拜地藏王,一拜就是十五年。” 孟阳迈过门槛,看着院中银杏树上挂的平安福,感慨道:“你爹征战沙场,那一身罪业也只能请地藏王菩萨保佑了。” 蔺淮言抬起眉梢,似乎不满道:“您心中果然只有爹。” 孟阳美目瞪了他一眼,失笑道:“怎么,是怪我没去给你求求姻缘?” 蔺淮言舒展了身子,站直,狭长的眸子扫了眼庙里的菩萨,“确实。也不知道是城郊的月老庙灵验还是您这的菩萨灵验。” 孟阳笑得更欢了,“以前可是你千叮铃万嘱咐,不让我掺和你的婚事,你父亲也不过是提了一嘴,你便五年不归府,怎么,这次遇见难题了,知道要求菩萨保佑了?” 蔺淮言一副懊悔的样子,搀扶住孟阳,“母亲不是已经知道了,儿子这次的确遇见难题了。” 孟阳乐的两弯柳眉都在颤动,“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也就筱筱看不见。” “她不是看不见,只是不敢面对。”蔺淮解释道。 孟阳叹了一口气,赞同道:“也是,筱筱表面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思细腻,我询问了几次这十五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都三言两语支吾过去,明显是怕我伤心。” 一提起沈初,蔺淮言眸中不禁浮起一抹柔情...... 清晨,微风不燥,阳光晒在身上懒洋洋的,蔺淮言陪着孟阳行走在红墙下,伴着诵经的声音,将二人如何相遇又是如何一路走到现在,全讲给孟阳听。 即便蔺淮言也说不清楚沈初那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但大家心知肚明,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孟阳听完泪水打湿了眼眶,心疼道:“你可知,当年沈容陌宠爱沈时筱,宠得叶依澜都吃醋了。” 然而就是这个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娃娃,在年仅六岁的年龄,一夜间从云端落入泥潭。 “巨大的落差感很容易让人消沉或生出邪念,可筱筱却在吃了这么多的苦后,依旧拥有纯真的本性,不恨你爹辜负挚友的嘱托,不因家仇而弃赣州百姓,她识家国大义,明辨是非曲直,真不亏是沈容陌和叶依澜的后人。” 蔺淮言听着孟阳的赞赏嘴角微微勾起,“我就知道,母亲肯定会喜欢她。” 孟阳擦去眼角泪水,哭笑不得,“为母喜欢又有什么用,关键在于你。言儿,母亲问你,你是真的喜欢筱筱,还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 蔺淮言眼角一抽,沈初在他身边大部分时间都是男子装扮,即便再清秀,一涂上那层黄粉怎么也跟绝色佳人挂不上钩,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母亲,你知道的,我没那么肤浅。” 孟阳欣慰地笑了笑,“这样我就放心了。言儿啊,母亲是过来人,看得出来筱筱对你并非全无情谊,只是她在担心......” “沈时筱的身份。”蔺淮言道。 孟阳一怔,“你也看出来了?” 蔺淮言扶着孟阳坐在石凳上休憩,“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原因,所以这一次我直接带她回来了。母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阳看着自己的儿子,思虑万千,最终神色凝重道:“如果我说当年沈容陌是被冤枉的,你会怎么做?” 蔺淮言不假思索,“自然是为其翻案,还沈家一个公道。” “即便这样做会惹怒天子,引火烧身,你也要查?” 蔺淮言锋锐的轮廓晕染着暖阳,狭长的眸子里波澜静谧,“是。” 越是平淡,越代表了决心坚定。 “好,言儿,母亲帮你一把。” 因着沈初一直不出关,蔺淮言便留在孟阳这里陪她下棋喝茶、礼佛诵经。 自从当年醉酒的误会解除后,蔺萧安来寺庙的次数也多了,既然一家三口在凌王府聚不起,那他索性也搬来寺庙。 一张棋盘,一家三口围桌而坐。 孟阳“啪”的一声打在那只青筋凸显的手上,数落道:“落子无悔,你都悔了三步棋了,怎么越老越爱耍赖。” 蔺萧安麻溜地拾起落下的黑子,换了一步,“胡说,明明是棋子不听话自己掉在棋盘上的,跟我有何干系。” “你!” 和谐了不到一刻钟的两人,又开始了今日上的口头对弈,蔺淮言无奈地摇头一笑,起身离开。 当年蔺萧安为了能经常看见孟阳,特意将寺庙建在江陵城中心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禅房院落前,就能俯视到凌王府,蔺淮言一眼便在府内院落中找到藏书阁。 已经五日了,他想见沈初了。 蔺淮言走出寺庙,孟阳和蔺萧安忙着斗嘴谁也没有人注意他的离开。 山门前一百零八级台阶上,顾云和素纱白裙挽着提篮,牵起裙摆拾级而上,她仰头看着相向而来的一人。 逆光而行,浑然天成的贵气在佛门厚重的红墙黑瓦下,多了一份压迫感,顾云和晃了神,直到蔺淮言走至身前,才福礼唤道:“民女见过少卿。” 蔺淮言颔首,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提篮。 顾云和道:“前几日和王妃品茶时,听王妃说吃腻了江陵的茶点,我便做了一些丰州特色银丝卷送与王妃品尝。” 蔺淮言蹙起眉头,母亲什么时候和顾云和走得如此近了? “少卿放心,这些食材都是我亲自挑选,绝不会出问题。”顾云和见他脸上愁云,解释道。 蔺淮言“嗯”了一声,“顾神医有心了。” 上一次顾云和医救他一事,在他醒来后便允诺了顾云和一个空头约定,待她想要自己履约时,可以随时来找他,而凌王府则永远为其敞开。 但是对于顾云和此人,他并不想有过多交涉。 第171章 甜羹真甜 蔺淮言顺台阶离开。 身后,顾云和突然叫住他,“少卿!您伤还未痊愈,我晚些时候去王府为您调理身子。” 蔺淮言头也不回道:“不劳顾神医费心了。” 顾云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此前少卿醒来时态度虽冷淡,但绝对不似这般冷漠,而且积极配合治疗,为何今日就变了? 她思虑片刻,遥喊住即将驾马离开的人,匆匆走下台阶,来到马前仰头看着蔺淮言,“少卿,复健是一个长期过程,不可半途而废。” 蔺淮言沉思片刻,询问道:“需要多久?” 顾云和想了想,得说久一点,这样就能以这个为借口多和少卿相处,她道:“少则一年,多则三年。” 语落只见蔺淮言眼中流露出遗憾,她挽起耳边碎发,想要安慰他,却听蔺淮言自言自语道:“竟然只要这么短的时间。” 顾云和怔住,嫌短了? 蔺淮言扬起马鞭,策马而去,他得赶紧把沈初从阁楼里拉出来,这伤还是慢慢调养比较好,最好是一辈子,让她不得不守在自己身旁。 因孟阳自幼喜爱读书,孟大将军征战时,总会搜罗一些藏书回来,后来蔺萧安为了讨孟阳欢心,也效仿岳父大人的法子,是以,凌王府的藏书阁与皇宫内不相上下,但是这里会有更多的民间怪志。 蔺淮言回到王府后,让厨房做了一份甜羹,然后才端着甜羹推开藏书阁的门。 书案前,沈初正捧着书眉头紧锁,全然没留意有人来。 蔺淮言瞧着她的模样,以为她遇见了难题,绕着走至她身后,只见书上四个大字,眉峰不自觉扬起,“奇谈怪志?” 沈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双手拿着书背在身后,一脸尴尬又一脸惊讶,“大人,您进来怎么都没声音的?” 蔺淮言放下手中甜羹,盛了一碗,拿起汤勺舀了舀,散去碗中烫嘴的温度。“怕打扰到你。” 沈初心一虚,指着桌案上的其他书籍道:“我有在认真钻研医术的哦。” 蔺淮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放在最醒目位置的《伤寒论》和《千金要方》,都是最基础的医书,他看还行,对沈初而言毫无钻研的意义。 哎...... 难为她了,为了躲避自己父母竟然在藏书阁里关了这么久。 “如果觉得有负担,我们可以明天就出发回京,不用为了躲避我父母故意呆在这里。”顺带着连他也躲着不见。 沈初面容一红,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被看穿了心思,难为情地舀了一口甜汤,贝齿咬着汤勺,一口甜到了心窝,脑子又灵光起来。 她指着一旁的民间怪志,狡辩道:“我是真的在闭关,您看,这本怪志上记载祁县有妖出没,此妖出生人胎,浑身肤色和毛发苍白如雪,眼球浅金畏惧强光,只敢夜出,被人称为白妖,最后被乱棍打死。” 蔺淮言瞟了一眼,道:“世间无妖鬼,这种怪志不过是世人臆想杜撰。” 沈初眸子一转,扬了扬头,一脸得意,“大人,这可不是杜撰,此白妖确实有据可循,我娘亲曾在奇病论中说过,有一种先天疾病名白化病就是书中记载的白妖症状。” 沈初顿了顿,“大人,其实我一直在想,当下民间因为对医学知识的匮乏,导致很多病患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创伤还要忍受世人的冷眼,所以我在想能不能专门开设一门学科,传医解惑。” 想过她会找借口,却没想到会如此有深度,蔺淮言眼角微微一颤,“这个想法可行,待回京后就向吏部建议。” 沈初看见蔺淮言眼中的赞赏,耳根越来越红,其实开设专门的医学课堂是叶依澜的想法,她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提了出来。 蔺淮言知道沈初闭关的真实目的后,索性也坐在书案前翻看她看过的书籍。 她不愿意出去,他便来这里陪她。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纸洒在蔺淮言冷峻的侧颜上,为其镀上一层金光,两缕白发垂落在胸前,是睥睨天下的王者,又是悲悯众生的上神,耀眼又夺目。 沈初拿起汤勺为蔺淮言添了一碗,放在他的手侧,“大人,您也尝一尝?” 蔺淮言抬起眸子,扫了眼手边的汤碗,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初含在嘴里的汤勺,眸光暗了暗,修长的指尖拨开书卷的下一页。 沈初趴在桌案前,全身心瞧着书中记载的内容,念念有词,浑然不觉有道目光一直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小巧的鼻尖,粉红的唇瓣..... 蔺淮言喉结上下滚动,指尖继续翻动着书页。 忽然,沈初放下手上的汤碗,按住那燥热的指尖,努着嘴,回头瞪了蔺淮言一眼,“还没看完呢。” 蔺淮言弯了弯嘴角,往后靠了靠,将书卷的掌控权交给了沈初,然后顺手拿起她放下的甜羹品尝了起来。 “是不是很甜?”沈初睁着双眸询问道。 蔺淮言将汤勺放入口中,道:“甜。” 他品尝得极为细致,馋的沈初拿起桌上另一碗,刚舀了一勺就发现这碗不是自己刚才吃的那碗,所以少卿吃的是自己刚刚吃过的?! 沈初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余光偷偷瞟向一旁的人,只见自己用过的汤勺此刻正被少卿含在嘴里,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吞下。 蔺淮言侧目,“脸怎么红了?生病了?”他明知故问,放下甜汤,挽起广袖,大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上。 温热的触感让沈初连着耳根也红了起来,她拂去蔺淮言的手掌,转身躲开,低垂的目光无处安放,“这里不通风,闷得慌。” 她打开藏书阁的门,温暖而又清凉的风拂面,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住心中的悸动。 蔺淮言瞧着她害羞的模样,眸光温柔,整个人的眉宇都柔软了几分,仿佛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就这样,沈初提前出关了。 蔺淮言也终于又可以借着医治的名义,天天看见她了。可这却让沈初陷入了苦恼,向来对医术自信的她,再次在蔺淮言这里受到了挫败...... 第172章 回京 顾云和接连几日没有接到孟阳的传唤后,不免觉得奇怪,即便少卿不关注自己的伤势,凌王和凌王妃不可能不关心,而且在这之前孟阳总是和她聊起少卿的伤势,但这段时日不仅闭口不谈,甚至就连见面时态度也冷淡了很多。 前后转变如此大,说明少卿必定是找到了其他的医者。 想到这,顾云和脑子里浮现出奶奶身上后加上去的针法,所以那位高人难道就在少卿身边? 不行,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顾云和带着满肚子猜疑,精心收拾好药囊敲开凌王府大门。 这一次王府开门的丫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迎她进去,而是打开一道门缝,道:“顾神医,王妃不在府中。” 丫鬟这一举动让顾云和更加确认心中不好的预感是真的,因为即便蔺淮言的救命恩人被认定为凌策,但王府大门永远为她打开,已然成了王府不成文的规定,可今日丫鬟竟然拦在门前。 她顺着门缝往里看去,王府内依旧是先前熟悉的模样,并无异常。她沉下眉,从药囊里拿出一个香囊,面带善意地递给丫鬟:“这是我特意做的药囊,可以帮你提神醒脑,疏肝郁结。” 丫鬟自幼在凌王府内长大,依仗着凌王见过不少好东西,一个不值钱的香囊拿了便也拿了。她接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忽而感觉胸口一阵清凉感,说不出的惬意。她欣喜地收下香囊挂在衣裙上,再看顾云和时,眼里多了一份亲切。 世子只说最近不接待外人,但是顾神医一直在为世子调理身子,应该算不上外人吧。她这样想着,手边已经打开大门,道:“顾神医我带您去见世子。” 顾云和隐去眼底的愁容,亲和道:“有劳了。” 王府别院,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朱红色的檐柱上,一抹白色身影靠坐在红柱旁,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本泛黄的案卷。 “大人。”沈初轻柔地拾起蔺淮言落在身侧的一丝白发,对着阳光,眯起了眼睛,“你不觉得这银发已经在变黑了吗?” 蔺淮言抬眸,越过卷轴落在侧边的人儿身上,只见沈初拾起自己的发丝与之放在一起。 “您瞧,比我这枯黄的发尾还要暗上几分。”沈初得意地扬起下巴,为她医治的成果沾沾自喜。 蔺淮言却一副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样子,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沈初时,本该是最美的年华,却从青丝到面色都如秋后的野草,枯黄无光,和此时的她判若两人。 而眼前不施粉黛依旧灿若桃花的人,才是真正的沈初,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沈时筱。 蔺淮言垂眸,沈初能卸下伪装,是因为身在江陵,一旦离开这里,她又会为自己戴上面具。 可是,如果她能一辈子留在江陵,就可以一直做回她自己。 “沈初,你可愿......” “嗯?”沈初扬头。 蔺淮言看着那张恬静的小脸,闭上眼睛,吞回了后面的话。 他竟然会产生如此狭隘的想法,沈初从未做错什么,又怎么能将她拘禁于江陵? 像她这般才智和胸襟,应当拥有更广阔的天际啊。 沈初见蔺淮言面露难色,蹲下身子,担忧地抚摸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蔺淮言睁开双眸,眼中缱绻着温柔,握住额头上那只小手,道:“我们该回京了。” “回京?”沈初从他掌心中抽回手,脸色白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是姬宴宸有动静了?”不然为何如此突然。 蔺淮言摇头。 沈初担忧的神色渐浓,“你身子骨还没好透,白发还未复黑......” 忽而,唇瓣被一根微凉的指尖覆盖,沈初惊得闭上双唇,睁大了眼睛,只见蔺淮言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回京,办正事。” 什么正事? 沈初还想追问,余光却瞥见背对蔺淮言的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急匆匆消失在屋角。 “在看什么?” 沈初指着前方的屋角,沉思道:“刚刚那边有人。”而且身影有些熟悉。 蔺淮言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许是府里的丫鬟。” 沈初“嗯”了一声,在江陵的这段时日,凌王和凌王妃对她照顾有加,让她仿若回到了十五年前无忧无虑的时光,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这种感觉让她选择性地忘却了自己所背负的枷锁。 可是只要不翻案,她永远只是罪臣之后,只能躲在黑暗里,偷窥着别人的生活,更别说站在蔺淮言身侧了。 感受到沈初情绪的骤然低落,蔺淮言起身,宠溺地揉了揉她额前碎发,“不用害怕,这里很安全。” 孟阳得知蔺淮言和沈初即将回京,忙前忙后张罗了两车的随行物资。 后门处,孟阳站在车辕上,躬身盘点车内的行李,慢悠悠地在清单里的甜糕处打上勾。 身后,蔺萧安眉头沟壑分明,沉声道:“那小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没有得到回复,蔺萧安不耐烦了,长臂揽住孟阳腰肢,强制抱她下马,“一把年纪万一从车上摔下个好歹,我后半辈子怎么办!臭小子要去寻死,那你就必须好好的活着给我送终!” 孟阳“啪”地一声打开那双苍劲有力的大手,转身,满脸怒气道:“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儿子长命百岁,肯定能活过你这个老色胚!” “老色胚”三个字向来是蔺萧安的易燃点,但这一次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动了动喉头,低声道:“希望如此。” “孟阳。”蔺萧安唤道,“你比我更了解言儿,应该清楚他这次回京的目的。你当真不拦,当真忍心看他去冲撞李承怀?即便言儿此次击退北狄有功,一旦触碰到那件事,言儿也很难全身而退。” 孟阳的气在蔺萧安眉间的忧愁中全部散去,她背过身,不愿意见他这副样子,她向来喜欢的就是他的盛气凌人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果敢忠勇。 可是,当危险要降临在蔺淮言身上时,蔺萧安怕了,所以这个时候,她才更不能害怕。 “萧安,你也清楚言儿的性格,若是不让他去,他也会背着我们去,等他所有的消息都是从京城别人口中传来时,我们只会更被动,所以还不如支持他去,这样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不是吗?” 蔺萧安诧异地看向她,这个准备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应该说在十五年,不,是更久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那时候为了孟阳,他放下了。 “萧安,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去黄泉见老友,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蔺萧安勾起嘴角,“是啊,老子养了十五年的老,也是时候动动筋骨了。” 第173章 前路危险 越往京城天气越热,沈初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驾马的位置,穿着单薄的葛衣,两条腿晃啊晃。 马车也换下了厚重的木门,轻纱被乖巧地束在两侧,晚风吹入车门再从车窗溜走,留下清凉与惬意。 “咳咳——” 沈初回头,瞧着躺在卧榻上的人盖着一层薄毯,蜷着身子不停地咳嗽,她担忧地回到车内,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榻上的人。 蔺淮言接过,抿下一口水,胸中顿时清凉了几分,这才发现杯中不是平日喝的茶而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大人,您内伤未痊愈,禁不住冻一下的热一下,现在风邪入体,表寒里热,身体发热却畏冷、口渴而喉痛、咳嗽又心慌......” 耳边传来沈初的碎碎念,蔺淮言抬眸,只见沈初梳着小厮发髻,闭着眼睛,皱起眉头,摇头晃脑诵经般地复述着他的症状,蔺淮言无奈地失笑道:“你是在埋怨我不该执意起程回京。” 沈初睁开一只眼,见蔺淮言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些血色,又闭上眼,“非也。” “那是为何。” 他声音清冷却温柔,沈初包子脸忽而泄了气,睁开眼,委屈巴巴地看着蔺淮言道:“大人,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娘亲教我的医术在您这就不管用了?” 她在出发前探过蔺淮言的脉搏,虽然内伤未痊愈,但也已经好了七八成,再加上她这一路劳心劳力地照顾着,该扎的针也一针没少,不说痊愈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就连复黑的发根也白了回去。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她憋着嘴道:“大人,要不你还是请顾云和给你医治了,我可能克你。” 蔺淮言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沈初的疑问他当然知道原因,可让他当面承认是他为了留下沈初而耍的小心机,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思虑片刻,清了清嗓子道:“这事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车外马蹄声哒哒,沈初竖起耳朵听蔺淮言慢慢道来: “当前,姬晏宸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陆湛虽打了胜仗但兵力却损失了一半,可以说北狄之行解决了皇上的两大心病,不过,虽然外忧已除但是内患还在。” “内患?”沈初琢磨着他话中深意,“你是说东宫之争?” 蔺淮言点头,“皇上最善用“制衡”,尊宣太后制衡皇后,扶李修渊制衡李哲禹,但是此事之后,李思齐建功回宫,宫中则成三足鼎立之势,” “三人互相制衡,岂不是更好?” “话虽如此但是不要忘了,陆湛大将军在这次的事件中并不是得利者,他兵力被削弱,影响力自然就会降低,连带着皇后也会受影响,况且李哲禹一直就不得圣宠。” 沈初一听到宫中的事情,就觉得脑子不够用,她打开凌王妃特意为她准备的冰镇食盒,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口甜甜糯糯的米糕,边吃边道:“所以现在是李修渊和李思齐之间的博弈?” 蔺淮言瞧着她眯起眼的谗样,笑了笑,“如若真这么简单,我也不用重创自己。” “啊?”沈初惊得差点咬着舌头,上上下下盯着蔺淮言瞧了好几遍才想出些端倪,“我是说你前日去湖边捕鱼,怎么一回来就虚弱了一圈,原来是背着我自残去了。” 亏她拿出压箱底的本领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为此甚至连觉都睡不着,没想到竟是某人又重新重创自己,让她先前的成果付诸东流。 沈初越想越气,掀开薄毯,双手扒着他的衣领道:“让我看看你伤哪了?”她发泄着不满,手上却越扯越乱,怎么也找不到衣襟的系带,两手胡乱地扒拉。 蔺淮言被挠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可点火的人却毫不自知,他无奈地握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解释道:“只有让他们确认我身受重伤,才会让他们放下戒心。” 沈初这才冷静下来,询问道:“他们是谁?皇上,皇后,李修渊,李哲禹还是李思齐?” 蔺淮言没有直言,沈初却在这一刻都懂了,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而且全部。因为蔺淮言不只是大理寺少卿,还是凌王世子,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在观望他的立场。 凌王虽然解甲归田,但显赫的军功让人无法遗忘他的存在。 甚至连李承怀都相信,只要蔺萧安振臂一挥,就能重新组建当年的兵力。这就是李承怀最怕的,所以即便陆湛三诏不归,逼其立储君的心思已经挑明,他也不会彻底打压陆湛,毕竟李哲禹还是李氏骨肉,而蔺淮言,他既想重用,又忌惮着他身后的势力。 可如果蔺淮言是个病怏子,那就又不一样了。 病怏子产生不了什么威胁,甚至可以随时病死,当天下人都信他因病而亡时,凌王便不得不信。 这一刻沈初才意识到,蔺淮言比谁都清楚此番回京的险恶,可是他还是选择回来了。 马车踏着月光在官道上匀速行驶,京城楼外楼内已杯觥交错。 酒过三旬,桌上先前的拘谨全部消散,礼部尚书端着杯盏起身绕到今日的主角身后,“少将军,恭喜啊。” 陆十洲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转着酒杯,咧嘴笑道:“何喜之有。” “自然是双喜临门啊。”礼部尚书面带酒色,望着桌上几人畅言道:“少将军击退北狄有功,皇上封您为卫尉少卿,此为一喜呀。” 陆十洲呵了一声,“说得好!”眉目间却无欢喜之意。卫尉寺掌率卫士守卫宫禁,虽说是封官进爵,实则是将他绑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喜嘛,诸位可能都不知道。”礼部尚书举着杯子卖关子道。 此举吊起众人胃口,皆起哄道:“尚书快说,我等也想沾沾少将军的喜气。” 礼部尚书笑呵呵地饮下杯中酒水,开怀道:“皇上已赐婚少将军,少将军很快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愣,可在见到陆十洲脸上的笑意时,纷纷恭喜祝贺,唯有林原白面露异色。 第174章 赐婚 自赣州回来后,皇上重赏陆十洲,不仅封了官职,还赏良田和屋宅,一时间陆十洲成了朝中红人,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数月都吃住在楼外楼。 陆十洲在军营里习惯了手撕羊腿的吃法,和这群斯文人吃不到一处去,更喝不起兴致,当众人都酩酊大醉被家眷接回府时,他却清醒地靠在雅间的窗台前。 一辆马车驶入视线内,陆十洲回望身后唯一清醒的人,咧着嘴道:“驸马,公主来接你了。” 林原白身形一顿,拎起一壶烈酒,尽数灌下。 陆十洲支撑着脸,笑出一口白牙,“啧,驸马真不把我当外人啊,想借醉酒躲避晋安,也该去别的桌上喝,你醉我这里,我还得给晋安赔不是。” 林原白仿若没听见般,矜贵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单手支头斜靠在圈椅上小憩。 陆十洲看着林原白的斯文样,忽而勾起一抹冷笑道:“我听闻驸马在高中前有一青梅竹马,姓沈。” 林原白眼皮动了动,陆十洲笑意淡了几分,继续道:“沈氏供你考取功名后,又在你成婚当日跪在冰雪之中为你们祈福。” 沈初被冻得失去血色的样子出现在林原白的脑海里,他佯装镇定,手背的青筋却出卖了他。 陆十洲见此乘胜追击道:“而你的妻子——晋安将沈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除掉她,巧的是还真被她除掉了,而且烧得面目全非。”后面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想起那具焦尸,林原白忽而睁开双眼,冷眸中毫无半分酒意,“少将军想说什么。” 陆十洲敛去笑意,压低声音道:“沈氏没死,她就是沈初。” 林原白抬眸,直视那双星眸想窥探陆十洲的目的,却在看清那里面暗涌的情绪时,忽而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少将军喝醉了,沈氏已经下葬。” 陆十洲歪嘴一笑,转而落坐在林原白身侧,看似漫不经心道:“驸马可知,当日在击退姬晏宸时,姬晏宸告诉了众将士一个个秘密,当年沈相一族有人活了下来,算起来正好跟沈氏同龄......” 林原白瞳孔一震,即便陆十洲知道沈初是沈氏,也无关紧要,因为刚刚他在陆十洲的眼中看见了不一样的情绪,可是一旦牵扯到十五年前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在沈初的推测中,将军府和当年的事有莫大的干系。 可是陆十洲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林原白看不懂。 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 林原白又闭上双眸,陆十洲自讨没趣地起身打开房门。 李晋安匆匆朝里看了一眼,埋怨陆十洲道:“不是和你说过,别让原白饮酒,日日宿醉,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陆十洲挑眉,“这可是冤枉了。” 李晋安闻见林原白身上的酒气,招了招手,身后进来两名侍卫,扶起林原白走出厢房,李晋安跟上去,走了一半见陆十洲没动静,回头瞪了他一眼,“我送你回府,别总睡在这里。” 陆十洲耸了耸肩,睡哪儿对他来说并无差别,但瞧着李晋安不罢休的样子,还是跟了上去。 马车上,李晋安取出提前备好的醒酒汤,小心翼翼地喂给林原白饮下。 陆十洲懒散地坐在另一侧,笑道:“表姐对驸马无微不至,希望驸马能不负表姐的一片真心。” 李晋安闻言,叹了一口气,“你呀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我今日进宫,母后让我提醒你收敛些,天天和朝廷命官一起吃酒,已经有人向父皇弹劾,说你居功自傲,竟然还有人大言不惭说这次的功劳都是四弟的。” 陆十洲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正合了皇上的心意。我若真是勤勤恳恳地去卫尉寺当差,皇上会更心烦。” 李晋安疑惑地回望他一眼,“你这次回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陆十洲可是一身傲骨,打架都要争第一的,现在怎么越发颓废了,母后说在皇宫里当差总比在战场上安全,而且掌管的又是掌率卫士守卫宫禁,这对我们以后......” “表姐!”陆十洲突然提高声音打断道。 李晋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换了话题道:“听说你主动找父皇求了亲?” 陆十洲看着闭着眼睛的林原白,星眸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不是看你和驸马如此恩爱,羡煞我也,想着成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晋安听着心花怒放,“你早该听母后的安排娶了太傅长女,我见过她,贤良淑德,配你刚刚好。” 陆十洲摇头道:“太傅长女娶不得。” 李晋安一愣,回头问道:“你求娶的不是太傅长女?” 陆十洲瞧她一眼,“皇上不会允许一方势力独大,我若求娶太傅长女,父亲必定会因为三召不归而被问罪,当下皇上没有出手,是因为陆家军这一仗打的惨烈,一但再问罪,只会逼反!而我能入卫尉寺,也是因为我所娶之人不会影响到当前朝中的平衡。” 李晋安听着有些糊涂,“那你娶的是谁?” “自然是......”陆十洲双眸亮如星辰,“我心悦之人。” 李晋安瞬间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千金,我可曾见过?” 陆十洲别有深意地瞧了眼蹙眉的林原白,挑眉道:“一介医者,表姐大婚当日她正巧在京城,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 林原白浑身一震,背对二人紧紧握住双拳。 “医者?可是帮你缓解腿疾之人?”李晋安问。 陆十洲笑而不语。 李晋安顿时大失所望,“父皇也真是的,竟然任由你胡来,区区一位医者,身份地位如此低下,若是做了你的正妻,天下人还以为将军府要落没了,要我说你就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把感激当成了爱意,要不这样你先纳妾.....” 陆十洲眼皮跳了跳,果然父女同心,说的话也大差不差,只是前者把女方的身份问题抛给了自己解决,让他必须给对方找出一个合理的身份,而他正头疼着呢。 “你真是糊涂!舅舅就你这一独子,你不娶太傅长女也行,最起码要换一个身份地位配得上将军府的......”李晋安继续说教。 陆十洲不愿意再听重复的唠叨,掏了掏耳朵,道:“表姐,我陆十洲今生只会娶她一人,如果你觉得她不能入将军府,那这将军府的头衔我也不要了。”说完跳下马车。 马车依旧在极速前行,李晋安掀开车窗对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气冲冲道:“无论如何,你得先带她给我看看!” 陆十洲挥手,转身踏着月色回到将军府,灯笼照耀在三个烫金大字上,庄严肃穆。 陆十洲有一瞬间晃神,脑海里浮现皇上的话:让朕赐婚可以,但是你得堵住天下人的嘴,不能让天下人误会朕与陆湛有隔阂。 “少将军。” 一声轻柔的女声打断了陆十洲的思绪。 黑暗处走出一位白衣女子,腰间挂着一个素雅的兰草香囊,陆十洲对此极为熟悉,是顾云和。 —— 烈阳当头,一辆马车停在一间幽静的宅院处。 沈初扶着蔺淮言下马,站在京城的土地上,沈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赣州经历了那么多后,她活着回来了。 当然,这多亏了身边此人。 “在想什么?”蔺淮言见沈初驻足,问道。 沈初圆溜溜的杏眸转了转,“在想一会儿去楼外楼吃什么!”这一路风尘仆仆,即便凌王妃提前为她准备了许多吃食,可还是没能解了她的馋意。 蔺淮言失笑道:“就这点出息。” 沈初瞧着从宅院中走出来的人,眯着眼笑,“让钱玔也一起吧,他这次出去帮了不少忙,有资格入楼外楼了。” 迎面而来的人一听,圆脸都乐开了花,“果然是世子妃会心疼人。” 此话一出,沈初瞬间红了小脸,一旁蔺淮言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倒是走在钱玔和季多身后的福公公出声道:“世子,沈公子,四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思齐来了。 自从知道当前宫中的情况后,沈初对那三位皇子都没了好印象。 蔺淮言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你先去楼外楼,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说完吩咐季多和钱玔跟着一起,自己则在福公公的搀扶下入了院中。 沈初还没来得及歇一歇脚,又上了马车,此刻就算真要去楼外楼大吃一顿,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更别说心中还记挂着蔺淮言。 “四皇子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到?竟然一早就等着了。” 季多和钱玔早一段时日回京,摸清楚了京中近一段情况。 季多解释道:“凑巧,四皇子每日都会来这里等世子,一等就是半日。” 钱玔抢话道,“听说从赣州回来的人都得了封赏,只有四皇子没有。” 沈初疑惑,“这是为何?” 钱玔一副问我你就问对人了的样子道:“肯定是为了避风头,你想四皇子常年在外养病,一回宫就带着军功回来,这不是惹人眼红嘛?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皇上一旦给了封赏,朝臣必定会拥护四皇子,那大皇子和三皇子岂能坐以待毙?” 季多道:“话虽如此,但是皇上已经让四皇子留在宫中,这明摆着就是要他回来参与夺嫡,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初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是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车内陷入沉思,忽而一阵马鸣声,马车突然停下,随后只听一位妇人哭喊道:“老头子,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啊......” 三人透过车帘望去,只见一老者躺在他们必经的路上,季多立刻下马查探老者的脉搏,“还活着,但是呼吸很微弱。” 沈初跟上前,细细打量:男子面色潮红,皮肤湿冷,不停地抽搐呕吐。 “应该是中暑。”她边说边拿出银针刺入老者中指,放出一滴血。 “啊,动了,老头子动了!”妇人惊呼道。 沈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刺入人中穴、河谷穴……直到老者发出呻吟声才收针。 妇人见老者已经完全苏醒,激动地跪地拜谢,“多谢神医相助……” 沈初连忙扶起妇人,并叮嘱道:“现在去找郎中开一副清热解毒的药,越快越好。” 妇人应下后,沈初转身回到马车上。 路上,沈初觉得季多格外奇怪,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怎么了?” 季多抱着剑,像是在思考该如何说出口。 沈初满头问号,“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 “就是,我也觉得你怪怪的,总是偷看沈初。”钱川附和道。 季多横了他一眼,转而对沈初道:“我只是觉得赣州之事后你变了许多,以前不论是验尸还是找线索总是畏畏缩缩,生怕别人知晓你会些什么,但是方才,你竟然果断出手医治了那老者。” 沈初一怔,忽而豁然开朗,刚刚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就是说不上来奇怪在哪儿,经过季多点播,她才明白,怪在她忘记隐藏自己了。 若是以前遇上刚刚一事,她顶多会指导老夫人该如何做,断不会自己出手,因为她要在京城活下来,就必须得藏拙。可自从和少卿在一起后,她所长之事一点一点被逼露,可因为那人是蔺淮言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适应了做回自己。 “瞧你说的,沈初向来宅心仁厚,怎么会见死不救。”钱玔自从知道沈初是女子后,总是不予余力地拍着她的马匹。 季多嫌弃地撩起眼皮,眼看免不了一场口舌之争,沈初却突然坚定道:“快,回去!” 两人不清楚原因,但见沈初表情凝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立刻让马夫掉头回府,然而才走出不远,忽然来了一群人围住马车。 “求神医救救我儿!” “求神医救我夫婿!” 马车外,一群人身着破烂麻布衣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蜂拥而至地追着马车大喊。 沈初面色一沉,果然中计了! 第175章 女子身份曝光 “怎么回事?!”看着四面涌过来的人群,钱玔也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 “冲过去!”季多吩咐道。 马夫摇头道:“拦在前面的都是妇孺,硬冲过去怕是会有伤亡。” 说话间,人群已经逼停了马车,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敲打车厢,甚至有人想爬上来,还有儿童不停的哭喊声。 “求神医救救我们!” “是冲着我来的。”沈初想不明白,对方布此一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车被众人推攘得摇摇晃晃,随时都要翻车的危险,不能再呆下去了。 季多眸光一沉,对沈初道:“冒犯了。”语毕,拽住她的胳膊跳下马车,然后用剑柄开出一条路,有了赣州的经验后,钱玔胆子也大了起来,从车内找到一根火把追下了马车。 对方虽然人多,却都是妇孺病残,季多无法施展拳脚只能和钱玔及马夫围成一个圈将沈初护在中间,让对方无法靠近沈初,自己却也没办法破出重围。 就在双方僵持中时,忽而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跪在他们身前,哭喊道:“神医,求您救救我儿,只要能救我儿,我给您当牛做马。” 沈初从三人围城的人墙缝隙中看去,女子怀中的幼儿正在啼哭,但是声音沙哑,隐约可见其口舌生疮,甚至有溃烂之势,确实生了重病,若不及时治疗,应该活不过月余。 沈初瞧了眼女子身后的人群,否认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神医,不会医术。” 女子一听,跪行至季多脚边,伸手想要拽住沈初,却被季多用剑柄隔开。 “我亲眼看见你救了张大爷,你就是神医。” 果然,是那一对老夫妻。 沈初沉眉,辩解道:“张大爷只是中暑昏厥,算不上疾病,我也只是放血将其疼醒。” “神医为何要骗我,我亲耳在同仁医馆听见大夫说张大爷得的是绝症,活不过今日,可您随便出手就将其唤醒,可见您医术精湛!” 此女一说完,其余求医者眼中光芒越发明亮,也越来越激动,“看来真的是神医,我们有救了!” 沈初沉思,同仁医馆是京城最大的医馆,经常有来自各地的医者在这里探讨医术,每月初五还会有御医来此当值,是以很多疑难杂症病患都会来此博取一线生机。 看来这些人都只是寻求医治的苦命人,只是医馆为何要说老者身患绝症? 思忖之间,忽听季多道:“小心!” 沈初余光只见一阵寒光,下意思往后退两步,却见那匕首并不是刺向自己,而是此女要自残! “神医若是不救,民女就死在你面前!” 说完挥刀刺下,说时迟那时快,季多长剑出鞘打断女子手中动作,然而就在季多分心之时,四周的人突然涌了上来,推开了钱玔和马夫。 沈初被蜂拥而上的人拉扯住,只觉得头顶一松,挽起的发髻竟被人松开,沈初心猛地揪在一起。 “原来是一位女神医!”人群中有人带头呼喊。 “女神医,一定是丰州顾家!当年顾老太太医术超群,听闻现如今顾氏的后人就是女子。” “顾神医来了,我们有救了!” 不远处的阁楼上,林原白冷漠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陆十洲,“信不信,她不会救那些病患。” 陆十洲遥望人群,只见沈初因女子身份被识破而有些手足无措,他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救不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此刻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我今日请驸马来,就是为了让驸马认清楚,她不再是你得沈氏。” 林原白抬眸。 陆十洲撇了林原白一眼,“沈氏丧生火海,沈初死在北狄之乱中。驸马若是还记得她供你高中的恩情,就应当守好分寸离她远一点!” 林原白握紧茶盏,冷笑道:“对她而言,是不是沈氏又或者是不是沈初,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时筱。 陆十洲呵了一声道:“那日驸马醉酒不醒,应该是没听完我后面的话。当日在大周边界,听见姬宴宸所言之人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所以不用担心她的身世被传出去。 “而叶依澜将医书传给顾家一事,人尽皆知,所以顾家出了一位医术不输叶依澜的后人,也在情理之中。”陆十洲胸有成足道。 林原白此刻才真的确信,陆十洲已经知道沈初就是沈相的后人,而他此举的确是在保护沈初,让沈初可以正大光明的行医,但又不仅仅如此,陆十洲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沈初安一个可以嫁进将军府的身份。 只是...... “顾家又岂会如此听话......” 随着林原白语落,下方,顾云和一袭白色衣裙施然走进人群中,挡在沈初的身前。 只见顾云和对着众人道:“大家稍安勿躁,救死扶伤乃我顾家家族使命,各位可以去河巷边的草棚前排队,我们姐妹二人必定会全心全意医治各位患者。”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有惊有喜。 季多、钱玔:沈初怎么成了顾云和的妹妹。 求医者:两位神医坐诊,他们有救了! 沈初也被顾云和的话语冲击着,看着眼前白衣人,脑海中画面一闪: 那日在王府的背影是她。 所以顾云和在来京之时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了!难怪她对自己女子身份一点也不感到诧异。 但是她对外宣扬自己也是顾家人的目的是什么? 同样诧异的还有林原白,他看向陆十洲,道:“你是如何说服顾云和的,此女亦非寻常女子。” 陆十洲扯起嘴角,“秘密。” 而在有了顾云和的承诺后,人群安静了下来,并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两位顾神医,请。”身边人见她二人没有动,催促道。 顾云和眉头一簇,厌恶之意溢出眼角,却在转身之际又恢复如常,迈步离开。 沈初被人群推着跟了上去,方才热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 人群后方,一个人影反向而行。 阁楼上,林原白将此尽收眼底,他提起桌上茶壶为陆十洲添上一杯凉茶,正好挡住了钱玔离开的方向。 钱玔气喘吁吁地赶回到蔺淮言购置的宅院。 “世子,世子!” 他大声呼喊,福公公走了出来,看见钱玔慌张的样子,动了动拂尘道,“世子已经随四皇子进宫了,算起来应该已经入了宫门。” “什么时候能回来?” 福公公道:“老朽听闻宫中出了一件怪事,四皇子特意来请世子进宫,怕是几日内回不来。” 钱玔慌了,“这,这可怎么办,沈初女子身份曝光了!” 福公公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可是一听是关于沈初的,瞬间压下眉稍,扶住喘气的钱玔问道:“详细说,具体怎么回事?” 第176章 苏妃发疯 皇宫。 宫人领着李思齐和蔺淮言一路向着深宫走去,路过瑶华宫时,听见有人喝斥道“本宫没病!”随后响起碗落地碎掉的声音。 蔺淮言步伐一顿,询问道:“苏妃身子有疾?” 李思齐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才道:“苏妃近段时间夜不能寐,一直说有鬼,还说有人要杀害她,吵得后宫都不安宁,后来太医诊断说苏妃得了顽疾,需要闭门静养。” 静养? 这对妃嫔来说可不是好事,因为静养就意味着不能侍寝,不能面圣。而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久而久之,即便是盛宠如苏妃到最后也会被遗忘。 蔺淮言抬眸,只见李思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兄长是不是也觉得奇怪?但是如果我告诉兄长,为苏妃诊断的太医是皇后的人,兄长是不是就不觉得奇怪了。” 蔺淮言听出李思齐话中深意,冷漠道:“后宫之事,不擅做议论,还是赶紧去案发现场查看情况。”他迈步越过宫人的步伐,不在此做停留。 李思齐也加快步伐,边追边感叹道:“我这身子骨真是不中用,兄长受了重伤,我却还是追赶不上。” 蔺淮言侧目,只见李思齐清瘦的面容上挂满了汗珠,脸色不红反而又苍白了几分,他放慢步伐问道:“乌华谷中的大夫没有给你调养好?” 李思齐笑道:“我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开恩了。” “皇上可知道你的情况。”蔺淮言继续问道。 李思齐道:“知道,回来的那日父皇特意让王太医为我诊了脉。” 王太医是皇上御用太医,深受皇上信任,而王太医同样不会欺骗皇上,必定不会隐瞒李思齐的情况。 所以皇上没有封赏李思齐的原因是,继承大统之人不能是一个单脚迈入棺材之人! 蔺淮言寻思着,前方宫人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些颤抖道:“四皇子,少卿,看!这已经是死的第十几只猫了!” 青石板地上,一只狸花猫翻着肚皮躺在地上。 随着他们靠近,臭味越来越明显,蔺淮言拿出帕子捂住口鼻,蹲下查看。 猫皮肉已有脱离迹象,即便当前正值酷暑,温度较高,但按照猫的腐败程度看也死了有两日以上。 他查看完,起身问宫人道:“前两日都没有发现有死猫在这附近?” 宫人战战兢兢道:“有,前两日的死猫症状和这一只一样,不,是死的十几只猫都是这样!” 蔺淮言听闻觉得奇怪,“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发现猫的尸体时都已经有了腐败迹象?” “对,都是死了几日后才被发现。但是在发现第五只猫的尸体时,长公公特意让我们将内宫全部搜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新死的猫。” 李思齐接话道:“这事怪就怪在这里,宫中接二连三发现死猫,还是死后几天的尸体,怎么看都不吉利,再加上父皇本就喜欢猫,为此勃然大怒,命我来调查此事。我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请兄长前来帮忙。” 蔺淮言点头,他清楚李思齐的现状,一个常年在外的皇子好不容易回到宫中,自然想在皇上面前多表现一些。 但为何皇上没有将此事交给更熟悉宫中之事的李修渊? 蔺淮言没有深思,让宫人将猫的尸体收走用冰块保存。 李思齐不解道:“正值酷暑,冰窖里的存冰本就不够用,为何还要浪费冰去保存一只猫的尸体。” 蔺淮言道:“因为尸体上的线索往往比现场留下的线索更有指向性,只有查清楚猫的死因才能顺藤摸瓜出背后人的用意。对了,还请四皇子帮忙传唤一人。”他需要沈初来验尸。 李思齐一副受教的样子,立刻吩咐宫人按照蔺淮言所言去做。 旁晚时分,蔺淮言和宫人了解完一些情况后,和李思齐离开后宫,回程时再次路过瑶华宫。 这一次宫门大开着,入口处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盏冰冻桃肉,苏妃坐在藤椅上闭着眼小憩,一旁的丫鬟正在用芭蕉扇为其吹赶热意,在看见蔺淮言走近时,丫鬟连忙唤醒苏妃。 苏妃睁开眼,那双艳丽的眸子里满是疲惫,但在看见蔺淮言时,又明亮了几分,“少卿!” 蔺淮言不得不驻足,行礼道:“臣参见苏妃。” 苏妃被要求静养,不能出瑶华宫一步,她让丫鬟搀扶着她起来道:“快免礼,听闻少卿击退北狄时受了重伤,现在身子骨可好?”说话间眼神一直瞟向蔺淮言身后,像是在找人。 蔺淮言眉心动了动,“多谢苏妃关心,臣无事。” 苏妃闻言却失落极了,“少卿是无事了,但是本宫要找的那名侍从却死了,他怎么能死在战场上呢。 苏妃跌坐在藤椅上,自言自语道:“他既然能轻易地分辨出猫骨,那一定就能帮我证明宫中是闹鬼,不是鬼,是猫,是猫来复仇了!”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抽了身前的小方桌,丫鬟立刻要搀扶住她,却被她推开,“放肆,你们都想害我,我没有疯,我看见的都是真的!那双眼睛是猫,不,是惨死的人附在猫身上,她来报仇了!” “苏妃,苏妃你清醒点,瑶华宫早就没有猫了。”丫鬟一边拦着苏妃摔东西,一边对李思齐道:“四皇子,苏妃又犯病了,需要静修,还请您见谅。”说完关上瑶华宫的宫门。 李思齐也是第一次见苏妃疯癫的样子,感慨道:“看来还真是癔症。” 一旁蔺淮言却久久没动,苏妃的话绝非空穴来风,她所说的能认出猫骨的侍从正是沈初! 晋安大婚当日,沈初为了维护林原白当众指认晋安炖了苏妃的爱猫,所以苏妃记住了她。 可为何会说沈初死在北狄之战中?! 第177章 皇上的私心 李思齐见蔺淮言狭长的凤眸里好似被云雾遮挡了寒意,出声询问道:“兄长在想什么?” 一句话拉回了蔺淮言的思绪,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思沉重道:“人接到了吗?” 方才李思齐已经让人出宫去接沈初来验尸。 “按理说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李思齐道。 蔺淮言看着前方的路,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沈初在京城的身份只是一个衙役、仵作,是他身边的小小侍从,如此一位小人物的消息都能传到后宫中,必定是有人在故意大肆传播。 蔺淮言一时间参不透放出这则消息的目的是什么,也猜不出对方是谁,只知道沈初被人盯上了。 他低沉着声音道:“走,去看看。”他要立刻见到沈初,确定她没事。 两人赶到宫门时,已到了宵禁时间,宫门已关。可是这一路上并没有看见李思齐派出去的人,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带来沈初。 此刻,蔺淮言更加确定,在和沈初分开的这半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沈初不会不在楼外楼等他。 思及此,他走至宫门前欲要出宫寻人。 守卫挡住宫门道:“少卿大人,恕在下不能放您出宫,近日无皇上手谕任何人不得在夜晚出宫。” 李思齐解释道,“没错,父皇是搬了手谕,在没有找到猫奴死亡的原因前,全面宵禁,非必要不得随意打开宫门放行。” 蔺淮言眉心动了动,皇上竟然会因为十几只死猫大动干戈,看来这里面必定有其他隐情。 李思齐继续出言宽慰道:“兄长莫急,父皇只让我们查办此事,但没有限定时限,猫的尸骨已经冰冻保存好,待仵作明日来验即可。” 事已至此,也只能静等。 蔺淮言和李思齐分开后,并没有直接休息而是去看望宣太后,有些事情需要向宣太后请教,然而在前往宣太后寝宫的必经之路上,遇上了一个熟悉的人,是皇上身边的长公公,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少卿,圣上有请。”长公公有礼道。 蔺淮言点头,“有劳。”语毕,跟随长公公的脚步进入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李承怀正在批阅奏折,听见开门声响后,抬头,只见蔺淮言步伐虚浮,整个人带着一丝病态,他微微一诧,动了动喉头埋怨道:“舍得回京了?” 蔺淮言解释道,“回了趟江陵,被母亲留了一段时日。” 李承怀哼了一声,指了指侧边的四方凳,长公公立刻会过意来扶着蔺淮言坐下。 “朕是说前段时日总是心神不安,一定是孟阳看你伤成这样,在佛前告朕的状。”李承怀揉着眉心道。 蔺淮言笑道:“母亲虽然性情急躁,但是识大体知道以天下为公,即便她再心疼儿子,也只会在佛前祈福保佑圣上圣体安康,大周繁华强盛。” 李承怀脑海里浮现孟阳的样子,冷呵了一声,“得了,我还不了解你母亲?她那张刀子嘴没一句好话。”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长公公递上一杯茶给蔺淮言,道:“世子应该多来见见圣上,圣上看见你心情都好了许多。” 蔺淮言知晓长公公是在点拨他圣上有心事,接过茶盏放下,问道:“圣上是在为后宫出现的怪事烦心?” 提起此事,李承怀咬牙道:“这一次宫中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只是虐杀猫这么简单,是有人在挑衅朕!” 蔺淮言抬眸,李承怀面容威严,雄浑的目光里夹杂着奇怪的情绪,蔺淮言想起李承怀竟然因为此事而实行全面宵禁,明了李承怀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臣定会尽心探查,皇上切莫气坏了龙体。”蔺淮言安抚道。 闻言,李承怀目光清明了几分,落在蔺淮言两鬓斑白的发髻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也不要怪朕,若不是齐儿没有查案经验,朕也不忍心在你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压此重担,只是此事牵扯过多,朕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去。” 蔺淮言连忙起身鞠礼道:“圣上多虑了,能为圣上分忧是臣的福分。” “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了。”李承怀起身,苍劲的身姿此刻已显出几分佝偻姿态,他走下三步台阶,扶起蔺淮言,“北狄之事,我听齐儿说了,果然虎父无犬子,你救城有功,该赏!刑部尚书一职位如何?” 蔺淮言一愣,上一次大皇子宫中断肢一事,他已然看清刑部侍郎是皇后的人,皇上此刻让他去刑部,绝对不只是为了封赏。 他拧了拧眉心,随即一副惭愧的样子道:“臣没能完成皇上交代给臣的事情,不敢领赏。” “哦?”李承怀挑眉。 “臣没能抓住林殊,愧对皇上。” 李承怀一副才记起此事样,“你不说朕都要忘了。” 蔺淮言眉心一动,皇上不可能会忘记,是他说错话了! 果然就见李承怀一脸为难样,“如此一来,确实是你没能完成皇命在先,那先前答应给你赐婚的赏赐也只能推后了。” 蔺淮言一怔,不对! “皇上,赐婚一事是......”击退北狄即可。 李承怀却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台阶,在一众奏折中拿出一道拟好的圣旨,怪异地瞧了蔺淮言一眼,道:“在你之前,朕也问过陆十洲要什么,那小子竟然也向朕求姻缘。” 蔺淮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朕还以为那小子要求娶哪家大臣千金,谁知道只是一位医女,你也知道,这一仗陆家带兵牺牲惨烈,朕听说那混小子的一条腿差点彻底废掉.....” 医.....女...... 蔺淮言耳边一阵嗡鸣。 “那小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这点小事,朕不可能不答应。” 语落,一道黄色卷轴被抛出,蔺淮言机械地接住,一边在心中否认一边打开圣旨...... 蔺淮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冷到浑身麻木,甚至连身后剧烈的咳嗽声也没有听见。 待人彻底离开,长公公连忙关上房门和窗户,走至李承怀身后为其顺气。 咳嗽过后,李承怀还看着眼前的红木雕花木门,脑海中是蔺淮言那行尸走肉般的背影,“你说......朕这样做会不会太对不起他了。” 长公公知道这个他是谁,回道:“世子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日后必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苦心? 李承怀自嘲一笑,这不过是他的私心罢了。 在前线传来李思齐带兵亲征胜利的消息时,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蔺淮言。李思齐自幼被养在乌华谷,所学知识全部是纸上谈兵,他能打胜仗,蔺淮言功不可没。 而他让蔺淮言去调兵,蔺淮言却将功劳都给了李思齐,也说明此子没有野心。 蔺淮言不论才智还是人品皆为上层,必将委以重任。 因此他后悔允诺蔺淮言赐婚一事,蔺淮言的正妻必须得是他亲自挑选的自己人。 所以他才故意抛出了一个明知蔺淮言不会接的官职,让他自认没有完成皇命。 “如果孟阳知道朕算计了她儿子,肯定会去佛前辱骂朕。”李承怀闭上眼笑着摇了摇头。 长公公一边为李承怀垂着肩膀,一边认真地听他道。 “其实,朕一开始并没想着拆散他二人,不过是准备以赐婚为由,逼他娶太傅之女为正妻,赐那名女子为妾室,可谁曾想.....蔺淮言身边的那位姑娘竟然就是陆十洲所求娶之人。这.....朕既然已经答应了陆十洲,就只能怪他回来晚了。” 说完,李承怀突然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忽而又猛烈地咳了起来,他接过长公公递来的茶水,刚饮下却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水来。 见血可是大忌! “皇上!”长公公惊呼一声,转身要去叫王太医。 李承怀对血迹习以为常般,拦住他道:“齐儿对那女子赞赏有加,蔺淮言和陆十洲又都对其倾心,朕现在对此女亦是十分好奇......” 月挂枝头,紫宸殿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长公公守在帐外,忽听一道喃喃低语:“依澜......” 长公公久经岁月的眸子笼上一层担忧,皇上最近回忆过去人和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对于一位殚精竭虑,龙体欠安的帝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黑夜逐渐散开露出天际的一抹白,河巷边的草棚里依旧忙碌着。 从白日到黎明,沈初已然累得有些吃不消,她施完针后,胳膊已经抬不起来,靠在草屋的柱子上回看另一边还在开药方的顾云和。 说来好笑,她竟然和顾云和十分默契,顾云和听脉开药方,她则根据顾云和的诊断施针治病。 顾云和写下最后一个药方递给患者,累得揉了揉眉心。 沈初走至她对面坐下,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顾云和听见声音睁开眼,见是沈初,又闭上眼睛道:“姑娘医术高明,不需要我为你诊断。” 沈初收回手,直言问道:“你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当着众人面承认我是顾家人,还给我了一个新名字,顾清。” 顾云和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昨日你在众人面前暴露女子身份,很容易被有心人查出你为了接近少卿,曾女扮男入大理寺当差,是我替你解了围,还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你应当感激我,而不是现在来质问我。” 沈初拧眉,问道:“你这样做是因为少卿?” 顾云和睁开双眼,上下打量她一眼,带着嘲讽道,“是又如何。” 第178章 顾家真相 沈初没想到顾云和会干净利落地承认,喉咙哽住。 顾云和却在说出这句话后,浑身都轻松了下来。 在陆十洲向她提出这个要求时,她自然是拒绝的,顾家只能有她这一位神医!可是在知道陆十洲的目的后,她又松动了。如果陆十洲娶了此女,少卿必定不会再和此女有交集,那她就能继续给少卿医治,只要能留在少卿身边,凭借她的容貌和才情,必定会换来少卿的青睐。 只是,沈初医术在她之上,一旦给了沈初顾家身份,那这天下第一女神医的称呼...... 顾云和想起奶奶身上后加上去的针法,沉眉道:“沈姑娘。” 沈初抬眸。 “顾家虽然得到过叶神医的医书,但在针法的造诣上也不可能超过她,明白吗?希望沈姑娘能听进去我这句话,不要为了自己的名利将顾家也陷入你身世的死局里。” 沈初瞳孔骤缩,顾云和知道她的身世! 是啊,聪明如顾云和又怎么会想不明白顾老太太身上的针法是叶依澜的后人留下的,只是当时她一身男儿装扮没有被怀疑。 现在她是女子,而认识叶依澜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不听话的女儿。 沈初脑袋木的发胀,手臂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顾云和睨了她一眼,继续道:“我若是你,就应当废了手腕,施不了针就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沈初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原来这就是顾云和的目的:用身世压她断腕自救。 忽而,沈初笑出了声,“顾云和,你害怕的不是我的身世,而是怕我抢了你第一女神医的头衔。” 顾云和一怔,尴尬一闪而过,狡辩道:“一个虚名而已,想我顾云和自幼行医济世,又怎么会是如此肤浅之人。” “是啊,你长着一副与世无争的容貌,又总是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是超脱世俗的云淡风轻,可你还真就是一个肤浅的人!” “你胡说!” 沈初往后挪了挪,靠在茅草屋的木柱子上,抬头看着顾云和脸上显露出被人识穿后的慌乱,低声道,“顾云和,杀了顾家主你后悔吗?” 顾云和浑身一震,脱口道:“父亲是孙武为了偷取顾府字画而借火杀害的!丰州衙门、大理寺都已结案,你休要血口喷人,泼我脏水!” “真相是什么,你心中清楚。”沈初不再争论,只是抬头看着顾云和,杏眸里充满了悲悯和同情。 顾云和一阵恍惚,眼前浮现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当初她质问父亲为何不把叶依澜的医书传给她时,父亲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不准你们这样看着我!”顾云和咬牙道,情绪渐渐失控:“我自幼苦心钻研医术,奶奶的药理我早已熟练掌握,我因为能为患者驱除病痛而欢喜,可是随着我出诊的次数增多,我发现这世上还有各种奇怪又特殊的病症是药理无法医治的,而叶依澜的针法又有奇效,所以我想学会那本针法,有错吗!” 沈初摇头,“你没错。” 得到肯定,顾云和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不甘和不快终于得到释放,她继续道:“我想学习那本针法,可是父亲,我的父亲宁愿把医书传给那个淫妇的孩子也不愿意给我!明明我天资比顾真聪颖,为什么愿意教她而不愿意教我?” 沈初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的手腕,“因为......” “因为顾明阳是个连针都拿不起来的废物!他怕我学会了针法,他顾家主的头衔就会不保,所以宁愿把医书传给顾真那个废物。”顾云和越说越激动,自我肯定道:“对,就是这样,顾明阳还说什么因为我是女子担不起扬名顾家的重任。” 可是死于火场顾真也是女子。 顾云和陷入某种回忆中,神色复杂,但随后又自我肯定道:“真实的原因是顾明阳怕我抢了他的风头!” 对,一定是这样! 沈初叹了口气,“顾云和,你也发现你找的借口解释不通顾家主的行为了?你顾家本就是因顾老太太而闻名于世,顾家主又怎么会因为你女子身份而不愿意传你医书?他不传你医书其实是在保护你。” 顾云和像是听见了什么鬼话,居高临下扫视沈初。 沈初举起自己的手腕,在顾云和不解的目光下,猛一用力勾手,只听“咔”一声,腕部骨骼错位。 顾云和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惊讶,只见沈初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拉扯的瞬间右手腕部又恢复如常。 “看见了吗?”沈初问道,“这就是我针法比你好的原因,因为我腕部灵活度高于你!而我能拥有这样的灵活度全因为我从幼时起就在反复地折腕,而幼童骨骼未定型,能顺利恢复不会对腕部产生过多的影响。” 说到这,沈初神色凝重道:“但是顾家主就不一样了,他得到医书时已经是壮年,骨骼定型,腕部反复骨折不仅难以恢复还会长出骨刺,痛不欲生,这就是顾家主无法提针的原因!因为不顾医书上的提醒,练习了针法。 顾云和,你父亲懂你,知你一旦得到医书必定会按照上面记载折腕,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把医书给你,因为他不想你走他的老路!而他愿意教给顾真并不是因为他更爱顾真,只是因为她是个孩童,能练出灵活度!” 顾云和瞳孔睁大,不动声色地握住自己的手腕道:“不可能,你骗人!” 沈初扫她一眼,“到底有没有骗你,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顾云和,我劝你不要再继续折腕了,你提笔时手腕已有僵硬的趋势,再这样不爱惜下去,你也会走上你父亲的老路,你药理医术已有大成,不要再强求自己突破针法上的造诣。” 语毕,沈初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顾云和,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墨砚摔地的声音,还有女子隐忍到极致的低声抽噎。 沈初驻足。人啊,总是不碰南墙不回头,母亲已经在医书上提醒过,此法只有幼子可练习,顾家主却非要尝试,而后落下骨痛病根。他因疼爱顾云和才不给她医书,本是一片苦心,却弄得父女心生间隙,最后还为此命丧火海。 沈初唏嘘不已,可悲剧已无法改变,只希望顾云和能真的听进去她的劝导,不要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毁了自己苦心钻研学来的药理之术,同为医者,她能感同身受顾云和医术大成背后的艰辛。 ...... 盛夏的朝阳明媚而炙热,沈初和顾云和连夜的辛劳也出了成效,求医者都得到了药方,便也不再强势地围着沈初,反而对她感恩戴德起来。 “顾神医,我儿吃了您的药后,舌疮没有进一步恶化,现在已经能吃奶了。”曾拿刀以自杀为要挟的女子此刻满脸笑容,她打开一方洗干净的帕子,露出包好的荷花酥,“顾神医,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您,听闻您喜欢甜食,便做了一些我家乡的特色,希望您能喜欢。” “没毒吧?” 沈初问得天真,女子却羞红了脸,“顾神医,当日我也是走投无路,同仁医馆的大夫说我儿病危,正巧你又医治了张大爷,我只能请您帮忙,没想到您真的是神医,现在您已经名扬京城了。” 沈初吃着荷花酥,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亲眼看见我救的张大爷吗?” 在救治老大爷时,街巷周边并没有太多人。 “没有。” “那怎么知道的。”从她救了老大爷到被围困不过一个时辰。 女子一怔,想了想道:“是听路边人议论的,那些人议论得极为详细,不仅说了您是怎么救下的张大爷,还说了您的马车是什么样的,以及您朝哪里去了。” 果然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这些求医者,还特意扯乱自己的发髻,说明背后人很清楚她的身份。 而能在京城召集这么多人制造一起乱象的,又和顾云和有交集的只有那一人。 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何不提前告知自己? 沈初没有出声,拿起一块荷花酥塞入口中,发泄对陆十洲此举的不满。 此时草棚外走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位公公。 “奉皇上之命,宣顾云和和顾清入宫。” 沈初心中咯噔一声,她刚刚才被安上顾清的身份,怎么皇上就已经知道了? 陆十洲给自己换身份也算是为了保护自己,只是既然是保护她,为何又会传到皇上耳中? 陆十洲到底在干什么?! “人呢!速速跟我进宫!”传旨的人没等到接旨人已生怒意。 顾云和从茅草屋中走出领取旨意。 此时顾云和已经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清冷孤傲之人,只是在看沈初时多了一份复杂的神色。 沈初换了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裙后才跟随公公进宫,路上,她一直在找单处的机会想要从顾云和口中探出陆十洲的目的,但是顾云和却对她摇了摇头。 看来进宫一事不在陆十洲的计划中,这让沈初摸不了头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另一边,陆十洲在知道皇上召见沈初后,也立刻赶入宫中。 第179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永全宫曾是李思齐生母的居住所,其母在生下李思齐不久便因病去世,李思齐也被送往乌华谷修养,永全宫便一直空着,此次李思齐回宫后暂居此处。 一入宫门,沈初便看见李思齐坐在殿内的屏风前,身边站着两名丫鬟和宫人。她眼神张望了一番,没有看见蔺淮言的身影。 昨日晚,季多在她给求医者施针时,告知她少卿被李思齐请进了宫中,福公公在知道她被算计后,也入宫去寻少卿了。 想起蔺淮言,沈初心中安定了几分。 公公领着她们二人进入主殿内,道:“这两日宫外一直流传着两位神医救死扶伤的事迹,皇上便想请二位为四皇子诊脉。” 公公说完忽而小声道:“洒家提醒二位,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好机会,二位可要抓住了,把看家本领全部拿出来。” 若医术能得到当今圣上的认可,顾家地位便会再上一个台阶。 顾云和从袖中掏出一枚药囊,递给公公,“谢公公提醒,一个药囊不成敬意,愿能帮公公提神清目。” 公公掂了掂药囊,笑呵呵地退到身后。沈初看得清晰,那药囊中绝非只有药材,还有银锭子。 顾云和侧目,与沈初四目相对,只一眼,沈初便知顾云和听进去了带路公公的叮嘱,只见顾云和施然走入寝宫内,为李思齐请脉。 沈初跟上,站在殿内未动,双眼落在脉枕上的两只手腕上。 一盏茶后。 顾云和收手询问李思齐道:“四皇子近日可有什么不舒服?” 李思齐道:“胸闷,阵咳,偶有头痛。” 顾云和不解的表情转瞬即逝,起身道,“四皇子是操劳过疾,风邪入体。” 这么简单? 沈初抬眸,却见顾云和脸色不太正常。 李思齐好像并未将顾云和的话过耳,满脸兴奋地对沈初招了招手,“劳烦顾清大夫也为我看看。” 沈初领命上前听脉,随着脉象浮现出来的表象,沈初明了顾云和的顾虑了,李思齐所言的症状和他的脉象完全不符合! 所以顾云和是根据李思齐所言的症状,下了一个普遍性的结论。 李思齐为何要这样做? “真是你啊!”李思齐带着笑意唤道,“数月之别姑娘可好,赣州之行,多亏了姑娘的那一招祸水东引,让北狄大军自食其果,狼狈而逃......” “四皇子谬赞了,民女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最后能成功全仰靠四皇子用兵如神。”沈初客气地寒暄着,脑中却有个疑惑,皇上让她们给李思齐看病,李思齐不说自己的症状,却只提北狄之事,而且虽是回忆,却句句都是对自己的夸赞...... 她想起蔺淮言曾说过,三位皇子中李修渊城府最深,李哲禹心狠手辣不懂得隐藏,唯有在谈及李思齐时他顿了顿后才道:大智若愚。 所以李思齐应该是有什么深意。 她看向李思齐,余光却瞟仔细打量李思齐身后的屏风。 随着光线变动,投射在屏风上的阴影却纹丝不动,果然后面有人。 看来李思齐对自己的称赞是说给此人听的! 而能让李思齐作掩护的必定只有当今皇上李承怀,沈初心中蓦然抖了一下,十五年,她终于见到了她的灭门仇人! 垂下的袖子中,银针暗藏光芒。 “大胆卫尉寺少卿,你竟然敢闯永全宫!”门外传来公公的呵斥声。 众人皆回头,陆十洲星眸凌冽如刀,“顾清!”他一边大声唤道,一边推开拦在眼前的宫人。 “卫尉寺少卿,你胆敢再闯一步,就不是杖责了!”公公好心提醒道。 陆十洲却置若罔闻,死死地盯着沈初,“顾清!”不要...... 沈初看清了那双眸子中的慌乱,垂眸,泛白的指尖紧紧握住银针...... 一百八十条冤魂,十五年的逃亡,历历在目! 针尖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尖滴下,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开出一朵血花。 “顾清大夫,你手中是什么!”眼尖的侍卫一边质问,一边拔开手中长剑。 陆十洲心中一乱,不顾宫规冲进了殿内。 一旁,李思齐寻声望去,看着地上的血迹满脸疑惑道:“顾清大方受伤了?” 沈初心神一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蠢到以为能杀了李承怀为一百八十冤魂报仇。她当即站了起来,装作慌乱的样子道:“回四皇子的话,是银针。方才民女听脉,发现您体内毒素虽已清除了大半,但还有一些顽疾未根除,民女便斗胆想用银针为您治疗。” 屏风后的人动了动。 沈初抬手缓缓打开掌心,只见一根银针扎在她的掌心,血迹就是这样来的。 李思齐微不可察地喘了口气。 另一边陆十洲已经来到沈初身侧,紧紧拉住她,生怕她再胡来。 沈初却没好气地推开陆十洲,瞪他一眼道:“少将军怎么突然来了,还弄出那么大的声响,您不知道我第一次入宫吗,紧张得都把自己给扎出血了,一个医者竟然被自己的银针扎伤,这要是传出去顾家的脸面何在啊。” 陆十洲看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眸,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小声道:“我是担心......” “哈哈哈哈哈......”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苍劲雄浑的笑声,“朕这个侄儿算是遇见可以制服他的人了。” 堂内众人皆一副惊讶地样子看向屏风,李思齐则退至堂内候着,拔剑的侍卫这才收回长剑站在屏风侧边。 李承怀一身黄袍,金冠束发,步伐沉稳走出,刚毅的面容上挂着笑,添了几分和蔼可亲。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 几人众口一词。 李承怀坐在李思齐方才的位置,挥了挥手让众人免礼,然后道:“顾清大夫,朕这个侄儿你觉得如何?” 沈初被点名,不得不抬头看他,好在方才的血气还了她心中清明,能自如的面对灭门仇人,但是对于李承怀此问还是摸不着头脑。 她斜了陆十洲一眼,此人方才硬闯宫殿是大忌,她想了想道:“少将军性情如三岁孩童般,行事不顾章法,毛毛躁躁,在赣州时,我提醒过少将军几次,让他卧床休息不然会英年丧腿,可他说国难当前,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苟且偷生,拖着一条残腿就上了战场。” 说到这,沈初一副受了委屈急需要人主持公道的样子对李承怀道:“皇上,您是没看见啊,少将军在拿下北狄副帅人头时有多嚣张,他在腿疼时就有多狼狈,竟然疼到要用匕首自断左腿,要不是我把他捆起来,他现在就只剩一条腿了!” 陆十洲脸一黑,扯着她的衣袖,悄声道:“行了行了,别说了,给点面子。” 沈初甩开他,瞪他一眼,“自己做的还不准说了?” “我......” 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惹来李承怀一阵大笑,“行了,别在朕面前打情骂俏。陆十洲你小子是应该反思下那急脾气,朕能把你媳妇吃了不成,竟然敢擅闯行宫,要不是看在你击退北狄有功的份上你现在都在流放的路上了!” 陆十洲摸了摸鼻子,笑着道:“谢皇上开恩,臣犯了错就应该受到处罚,臣一会儿就去找内府领罚。” 李承怀别有深意的看了沈初一眼,“你应该谢谢顾清大夫,若不是她刻意强调,朕也不知道你还受了这等苦。” 陆十洲咧着嘴角,连忙应下。 沈初却惊在原地,媳妇?! 她审视地看向陆十洲,分明在等他解释。 陆十洲却有意避开沈初的眼神,不安地到处瞟看。 李思齐也诧异地看向沈初和陆十洲,顾云和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李承怀将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浮了浮长公公递上来的茶道,“怎么,陆十洲你没告诉顾清大夫,你向朕求了婚书?” 沈初猛地抬眸,找到了!陆十洲制造如此大的声势给自己换身份,是为了让她有资格嫁进将军府! 李承怀饮下一口茶,“顾清大夫年纪轻轻,医术造诣不浅。”甚至连齐儿幼时中毒一事都能探出来,陆十洲确实没忽悠他。 随即他继续道:“将军府常年征战沙场,满身伤痕一身荣耀,你二人也算天造地设,朕就赐你二人婚约.....” 话还没说完,陆十洲预判到沈初的动静,立刻拉住她,可沈初却已经出口打断道:“皇上,民女......” 李承怀放下茶杯,往后靠了靠,鹰眸如炬,沉声道:“怎么,顾清大夫不满意朕的赐婚?”和方才和蔼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初抿了抿唇,违抗皇命是死罪,可是这太突然了,她大仇未报从未想过儿女之情。 她垂眸,眼前浮现蔺淮言的身影,然而只是一瞬,一百八十冤魂全部出现在脑海中: 沈时筱,你已经查出当年一事和皇后有关,嫁进将军府是接近皇后陆臻嬅最好的机会! 沈时筱,当年之事将军府必定知情! 沈时筱,找出线索为我们翻案! ...... 永全宫外。 宫人扶着蔺淮言快步疾行,“世子您慢点,太医说你重伤未愈又气急攻心,需要静养,不可再情绪起伏过大。” 蔺淮言一袭单薄黑衣,步履虚浮,狭长的冷眸却坚定地看着前方宫门。 沈初,等我! 第180章 她愿意嫁给陆十洲 福公公昨日从钱玔那里得知发生的事情后,便猜想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入宫寻找蔺淮言。 福公公看着蔺淮言长大,十分了解他的性情,深知冷峻如蔺淮言,一旦动了心即便知道前路是深渊,也会誓死向前,所以沈初就是他的软肋。 只是当他找到蔺淮言时,蔺淮言已经知道沈初被设计的真相:皇上竟然赐婚沈初和陆十洲。蔺淮言也因此急血攻心,卧病在床。 那一刻,福公公才彻底明白,从小被视为天生冷漠的人,其实最为深情。 乾清宫内。 宣太后气急败坏的斥责福公公,“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让你看好淮言,你竟然联合淮言一起欺骗本宫!你可知,皇上既然已经下了赐婚的圣旨,淮言公然不同意就是在抗旨,皇上势必发怒责罚淮言,到时候新伤旧疾一起会要了他的命啊!福公公!” 福公公双手揖礼,万年不变的笑容,在这一刻消散,“宣太后,世子由我一手带大,我太了解他的心性,您不让他去才是要了他的命。世人都传他冷漠凉薄,不通人情,实则他比谁都知道情是什么,当年国舅贪污案,人人惧怕国舅权势,怕受到牵连丢了性命,而世子忠于皇上体恤百姓疾苦,明知道是死局也要查破此案。而后,番邦无头案牵扯两国之争,世子为家国大义挺身而出,在情义面前,世子从不畏惧生死。” 谈起蔺淮言,宣太后气势降了下来,“本宫自然知道淮言是忠义之人。” 福公公继续道:“前两次大案一桩比一桩危险,太后您都没有阻拦,而今日他只不过是动了男女之情,太后为何又非要拦下他?” 宣太后喉咙一哽,是啊,她的小淮言只是动了男女之情,应该值得庆贺,可是她想不通,她的宝贝侄孙向来看得通透,怎么会为了一个丫头冲撞皇上? “家国大义怎么能和儿女私情相提并论,况且,为了一个丫头去违背皇令真的值得吗?”宣太后自言自语道。 福公公恢复笑道:“太后,心中无小爱又何来天下大爱?即便是神仙也有私情的时候,况且世子这二十七年遇见的每一次危险都是为了大周为了天下黎明,也是时候让他为自己搏一次了。” 宣太后闻言,眉目渐渐舒展,只是一想到福公公竟然帮着淮言支开她,又瞪了他一眼,“你啊你啊,你就护着他吧!”到时候一堆烂摊子还不是得等她去收拾。 说到这,宣太后彻底放下心来,不过是抗旨抢婚的小事而已,皇上应该会给自己一点面子,不至于罚得太狠。想通后,她催促福公公道:“你快跟上去照顾点,他那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了。” 福公公安慰道:“太后安心,只要能阻止这场婚事,世子自然会康复。” 永全宫。 李承怀一盏茶已经见底,他扫了眼下方脸色发白的沈初,清了清喉咙道:“你可想好要说什么了?” 沈初抬起眸子,看着李承怀眼里的威严,许久才下定决心道:“民女接旨,谢皇上隆恩。” 此话出乎李承怀意料之外,他余光向上扫了眼宫门处的墨色身影,意味深长道:“你愿意嫁给这混小子?” 沈初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清澈,“愿意。”为了真相,她愿意嫁! 简单的两个字,如一柄寒剑深深地扎进蔺淮言心上,眼中的坚定和光彩在看见沈初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如被寒风吹过的烛火,一点一点熄灭,消散...... 他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 “世子。”赶上来的福公公连忙搀扶住他,细长的眉眼动了动,“可还进去。” 蔺淮言双指扶着额头,还进去吗? 还有必要进去吗? 昨日在得知皇上答应陆十洲的赐婚请求后,气血攻心昏睡了半宿,今日太医在给他听诊时,议论到陆十洲匆忙进宫和擅闯永全宫时,他立刻警觉起来,能让陆十洲如此上心的只有沈初了!而皇上召见沈初,一定是因为他和陆十洲的态度让皇上对沈初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顺便宣告婚约。 思及此,蔺淮言让福公公帮忙支开太后直奔永全宫,他要赶在圣旨昭告天下前替沈初拒绝这次赐婚! 悔婚抗旨的是他,沈初就是安全的。 可是他一赶来就亲耳听见沈初说出那两个字...... 殿内,陆十洲俊朗的眉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他在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担心,担心沈初会因为仇恨做出傻事也怕她会在皇上面前露出破绽,但是最怕的还是她会拒绝婚约,违抗皇命。 他自知,对于这次婚事,他做得不光彩。 在赣州时,他看出了蔺淮言对沈初的感情,也算准了蔺淮言不会在李思齐前回京,所以他快马加鞭赶在李思齐之前回京复命,为的就是抢在蔺淮言之前求娶沈初。 即便这样会引来沈初的怨和恨,他也要用皇命强取豪夺,因为这是他能从蔺淮言身边带走她的唯一途径。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亲耳听见沈初说“愿意”二字。而这两个字就如同一股甘甜的泉水,涌入心田,滋润着他这么久以来的担惊受怕。 李思齐也震惊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他迫切地想要询问沈初,那蔺淮言呢?又迫切地想要告知蔺淮言这里发生的一切。而就在此刻,他顺着顾云和的目光看去,一抹墨色衣衫消失在宫门处。 陆十洲激动过后,想要扶起垂着头的沈初,沈初却纹丝不动,而后对着李承怀的方向又鞠了一躬: “皇上,民女有一个请求。” 众人一愣,目光又全部落在她身上。 “民女希望三个月后再举行婚礼。”这三个月她能医治好蔺淮言,这样她就能放手去查真相。 李承怀看向陆十洲,“你可有意见。” 陆十洲此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摆头道:“一切都听顾清的。” 李承怀哼了一声,“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赶紧去内府吃板子,竟然闯内宫活得不耐烦了!” 陆十洲笑呵呵的应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承怀挑眉,“怎么,还怕朕吃了顾清?” “不是.....” “那还不赶紧滚!” 陆十洲摸了摸鼻子,不舍地看了眼沈初,这才在李承怀严厉的目光下率先离开。 见人离开,李承怀又让李思齐跟去监刑,命顾云和前去等着为受完刑法的陆十洲医治,待殿内只剩下沈初时,才道,“顾清,朕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朕同样也有个要求。” 沈初抬头,疑惑。 李承怀沉眸道:“方才你说齐儿体内有毒素,可知道是什么毒?” 原来留她一人是为了了解李思齐的情况。 沈初点头,“曼陀罗。”此毒她近段时间太熟悉了。 李承怀指尖用力,牢牢抓住圈椅扶手。李思齐自幼被人用毒养着,东窗事发后,好在有人第一时间帮李思齐压住曼陀罗花毒,而后他为了保住李思齐,对外宣称是天生体弱,并送其出宫养在乌华谷。 他明面上从不过问李思齐的情况,暗地却一直派人四处寻医为其治疗,多年的医治也得到了成效,王太医告知他,李思齐体内毒素已经清除。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王太医惆怅道:因为李思齐自幼毒入肺腑,五脏受到严重伤害,导致身体比常人更为虚弱,不能劳累,否则会减少寿命。 可是,储君必定要忧思天下,劳累一人,天下之人才能免受累苦。因此他暂时没有借机抬高李思齐。 而眼下顾清竟然光从诊脉就能知晓李思齐中过毒,还知道中的时曼陀罗毒,看来医术造诣堪比那一人。 想到这,李承怀如鹰的眸子盯着沈初,“你可能医治?” 沈初思索道:“可以一试。” 李承怀心中一喜,连王太医都束手无策,此女尽然敢试!“好!从今日起由你负责为齐儿调养身子,如果你能帮齐儿去除病根,朕重重有赏!长公公,让内府安顿顾清姑娘住下。” 长公公:“诺。” 沈初:“民女听命。” 李承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摆了摆手遣退沈初,待沈初离开,喉咙一热,咳出一滩血迹。 长公公扶住他,近日频繁的呕血,让长公公没了第一次的慌张,而是细心地为其擦去嘴角的血迹,“皇上,您既然相信顾清大夫的医术,让她为四皇子治疗,为何不让她也给您看看,或许民间偏方真的会有奇效......” 剧烈的咳嗽后,李承怀缓过气来,“朕的情况朕心中有数,你去把帕子销毁,切不能被他人发现。” 长公公看着李承怀苍白的面色,担忧地点头,然后取过蜡烛,点燃...... 火烛泛着幽蓝的光芒,袅袅黑烟燃烧手帕。 李承怀靠在圈椅上,瞳孔里映着火光,思绪飘了起来,“你还记得依澜吗?” 长公公闻言指尖一抖,烧黑的手帕掉落在地,碰到地面化为灰烬。 风过,归于尘埃...... 如同十五年前。 身后传来低喃:“如果不是她,齐儿当年就病发身亡了,如果她还在,一定能医治好齐儿......” 长公公吹灭蜡烛,“皇上不必忧思,现在有顾清大夫,四皇子一定能痊愈。” 没有听到回声,长公公回头,此时李承怀已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他眉目时而紧蹙时而舒展。长公公进屋拿了一条薄纱薄毯为李承怀盖上,凑近时只听那似有若无的声音:“依澜,你在惩罚朕。” 第181章 你就这么盼着嫁给陆十洲? 丫鬟带着沈初去往内府,边走边告知宫中的规矩。 沈初知道此刻她应该认真记下丫鬟的叮嘱,可奇怪的是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走火入魔的习武之人,体内有各种真气横冲直撞,她难受极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路过后花园,前方的路被人拦住。 带路的丫鬟停下脚步,对前方人行礼,“见过福公公。” 听见这几个字沈初蓦然回神,只见福公公点头,对丫鬟道:“太后听闻宫中来了一位神医,想请她去趟乾清宫,待请完脉后,洒家自会带神医去内府。” 丫鬟一听是太后的命令,对福公公行告退礼,便先行前往内府。 待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沈初才情绪复杂地问道,“公公,可知道少卿在哪儿?” 福公公没有回答,天生上翘的嘴角让人猜不透他的喜怒,他指着侧方的路道:“顾大夫,请。” 沈初没有犹豫顺着福公公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福公公没有跟上来,诧异地回头,只见福公公依旧无动于衷。这一刻沈初明白了,不是宣太后找她而是蔺淮言。 想到蔺淮言,沈初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扫去方才的阴霾。她转身顺着路跑去,石子小路蜿蜒,带着她穿过花丛,在路过一小片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湖中心的凉亭里,一抹墨色身影正倚靠在朱红色的亭柱上。 少卿! 沈初跨步跃上通往湖心亭的木栈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离蔺淮言越近,她腿下就越重,重到她不得不停下来。 沈初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忽然变得慌张和不安起来。 这一刻,她不敢靠近蔺淮言,不敢面对他,内心深处却又舍不得离开。 她是想见他的。 燥热的微风带着盛夏的余温拂过湖面,吹起一阵涟漪。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沈初终于知道奇怪在哪了,以蔺淮言的功力和耳力,他必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有人在靠近他,可他却迟迟没有回头…… 伤,少卿身上有伤! 沈初压下那份复杂的情绪,担忧又忐忑地走至蔺淮言身前,只见苍白俊美的面容上,狭长的凤眸紧紧闭着,睫毛随着眉心蹙起而颤动,明明是休憩,呼吸却短快急促。 少卿病情加重了! 沈初慌乱起来,怎么会这样,一天不见为何伤得如此重! 她紧张地牵起蔺淮言的手,双指搭腕,检查他的情况。 湖中锦鲤忽而跃起再扎入湖中,发出“扑通”一声声响。 蔺淮言狭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他睁开双眸,晚霞落在那张不算丰盈的小脸上,为她添了一分静谧,往日灵动的杏眸此刻写满了诧异和担忧,他动了动喉咙,终是没有打扰她,只是抬起双指为她拨开眉梢间的碎发。 “少卿?!” 沈初见蔺淮言清醒,激动不已,扶着他坐在木凳上休息。 “大人,您为何伤得越来越重了。”即便是为了掩皇上耳目也不需要伤成这样。 蔺淮言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沈初取出银针袋,牵起蔺淮言的臂膀撩开衣袖,指尖轻柔地按摩着穴位,然后取出银针刺入。 然而就在银针即将刺入穴位时,蔺淮言却抽回了臂膀。 沈初觉得奇怪,抬眸只见他幽深的目光如夜色一样暗沉,像一张巨网将她罩住,再一点一点收紧,沈初忽而想起第一次见蔺淮言时,他也是这般洞察人心,让有秘密的她无所适从。 沈初举起手中的银针,笑着道:“大人,您不必担心,我现在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医了。 只是,有代价…… 蔺淮言沉默,隐在袖中的指尖一点点收紧。 原来她很满意陆十洲给她的新身份。 “大人,您这伤势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沈初提醒道。如此重的伤,她怕三个月治不好他。 “沈初。”蔺淮言声音低沉暗哑,“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初心中一颤,抬眸和他四目相对,在看清楚凤眸中复杂又隐忍的情绪时,她明白,蔺淮言什么都知道了。 自此她在面圣时的憎恨、害怕、不安、委屈也全部涌上心头,她想大声告诉他,她内心真实的恐慌,可眼前蔺淮言苍白的面色,让她脑中浮现蔺淮言松开她落入山崖的画面,以及出发前孟阳和蔺萧安的对话。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蔺淮言此次回京是为了她,也正因如此,她不能让他铤而走险,搭上整个凌王府。 沈初强行压下情绪尽量冷静地陈诉道:“有,大人,我很快就能嫁进将军府了。”可以光明正大出入将军府查询当年的事情了。 就能? 蔺淮言心头一痛,“你就这么盼着嫁给陆十洲?” 他言语凌冽,可瞳孔中的不舍与不甘出卖了他真实的感情。 沈初不敢直视他的眸子,慌乱地躲开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湖面上夺食的鱼群上。 “你当真愿意嫁给他?”蔺淮言紧紧握住沈初纤细的手腕,用力到指尖开始发白。 沈初垂眸,她从未想过嫁给陆十洲,可是在得知被赐婚时,她却恍然大悟,嫁给陆十洲反而是接近当年真相的最好途径。 “少将军处处护着我,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这句话时她的神情极为平静,口气也很淡然,可是在感觉到身后人身体在颤抖时,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蔺淮言松开手,他怕捏疼了沈初,可胸口撕裂般的痛感无法发泄,他只能闭上眼睛,忍着痛道,“那我呢?” 听着他卑微的询问,沈初紧紧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嘴边蔓延才克制住情绪,她回头,弯着两汪杏眸由衷地夸赞道:“大人当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 蔺淮言一怔,既然如此那为何又不相信他? 他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沈初始终不愿意相信他! 他能帮沈家翻案,他弃了这一身荣耀也会为她翻案,会还她一个光明的、自由的、本就属于她的身份! 蔺淮言睁开眼睛想要直白的问她,可在看到沈初微红着杏眸里的躲闪时,他收回了这些话,他怎么忘了,沈初向来都是个胆小鬼,从他们见面起她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可他却偏偏愿意配合她演下去。 那再配合她一次又如何呢。 ...... 沈初在内府登记并领了腰牌后,便在宫内住了下来,每日早晚给李思齐施针送汤药。而自从上次凉亭一别后,已有半月没有见到蔺淮言,但她从李思齐那里知道蔺淮言也在宫中,为此她根据回忆将蔺淮言的调养方子写下来给顾云和,让她为其治疗。 顾云和拿着针法和药方,复杂地看着沈初,“你应该知道是我和陆少将军一起算计了你,为何不问我原因。” “你的目的我并不感兴趣,我只要知道你不会伤害少卿就够了。”沈初提着药囊离开。 本来顾云和在面圣的第二日就该出宫,但是不知道为何,宣太后竟然将她留了下来,内府便将她和顾云和安排在一间院落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沈初发现顾云和本性不坏,就是对于那些虚名有些执念。 沈初按照约定时间前往永全宫给李思齐施针。 路上,几名宫人神色慌张地朝永全宫跑去。 “快点,快通知四皇子,又出现死猫了。” “这次还是在皇上上朝的必经路上,还好长公公先发现,让人处理了,不然触了皇上霉头我们哥几个今天都得掉脑袋。” 沈初好奇地跟在几人身后,待进入永全宫宫门,其中一人前去通报,另外两人守在门外,沈初和他们一墙之隔,只听二人念叨着: “加上之前死的,一共死了十几只猫了,我入宫十多年第一次知道宫中竟然有这么多只猫。” “你入宫晚很多事情不清楚,其实宫中以前可多猫了,只是皇上在十五年前让人清除过宫中的猫,那一次宫人、丫鬟、侍卫一共出动了上千人,将宫中的猫全部猎杀干净。” “啊?不是说咱们皇上喜欢猫吗......” 宫人一脸高深莫测道:“听说皇上当年也是爱屋及乌。” 说到这,另一人突然小声蛐蛐道:“会不会是哪位惨死的嫔妃喜欢养猫?你听说苏妃的事了吗,她说这猫是替别人回来复仇的。” 此时,前去通报的宫人走出来,沉声道:“别瞎说,快给四皇子带路。” 语落,李思齐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已经有半月未出现死猫,还以为这场闹剧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可没想到是在中秋节前竟然又出现了。 “四皇子。”沈初从宫墙后走出。 李思齐回头见是她,面带歉意道:“今日不巧,我有要事在身,只能让顾大夫空跑一趟了。” 沈初跟上前,故作为难道:“四皇子,治疗切不可随意中断,不然前功尽弃,反正我也闲着,您要是不嫌弃,我跟您一起去办事,您放心,我绝不会打扰您办事,只是等您休憩时,及时为您施针。” 这句话正好击中李思齐。接连半个月的治疗,李思齐隐约可以感觉到身体有一些向好的变化,或许眼前的顾清大夫真的能治好他,如此一来,自己也能为父皇分忧。 思及此,李思齐道:“那就劳烦顾清大夫随我一起去探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