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绝艳世子非要做她贴身侍卫》 第1章 相识 仲夏午间,幽篁谷中的悬崖之畔,矗立着一栋两层六角楼,太湖石上镌刻着“凌烟阁”三字,笔势遒劲,如游龙舞凤。 一楼的墙面由十字海棠纹的长窗合围而成,朝南的那一面的长窗已被拆下来堆放在木柱旁。 倘若六面长窗全部拆开,此处便会化作一个绝佳的乘凉亭台。 此时,二楼的窗棂皆向外敞开着,山间凉爽的清风阵阵吹入阁内,轻柔地拂过二楼麻色床榻的帷幔。 陆子衿躺在床榻中小憩,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用力之甚,手上青筋暴起。她汗湿发根,眉头紧锁,呼吸沉重而急促,口中喃喃着:“不要…… 不要……” 夕阳如血,血腥味随风阵阵扑面而来。父母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之中...... “小姐,小姐,醒醒...醒醒...”抹云一边轻轻推着陆子衿,一边用帕子拭去她发间和脖间的汗水。 随着身体的摇晃,陆子衿才茫然地慢慢半睁开双眼,抹云焦急的脸庞在眼前放大,梦中的血腥味犹在鼻尖,胸腔中憋闷着从心底深渊处透出来的悲伤,无法散开。 抹云拉起陆子衿坐起,为她捋着后背:“小姐,你梦魇了。” 自从记事起,陆子衿总是时不时梦到这个满地尸体,父母身着古装死去的场景。这是神识来到这里后,她第一次做这个梦。 陆子衿双手覆面,抹去满面泪水,利索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六足杏木面盆架前,双手掬起水扑到脸上,脸上的冷汗和泪水随着水珠滚落。 “小姐,夫人这几日几乎水米未进,现已病卧在床。“ 抹云递过去干巾帕,小心地看了看陆子衿神色,轻声继续说道:“世家子弟成亲前一般都会有通房,苏大公子等了你两年,对小姐用情至深...” 几日前的及笄宴后,苏长卿提亲,陆子衿才知道自己与广陵苏家嫡长孙有个两家都没戳破的婚约。 陆苏两家在广陵是百年世交,代代都有联姻。 到了这代嫡长房只有陆子衿一个独女,不知为何没有像以往一样早早地定下婚约,一直到苏长卿来提亲,父母便默认了这个约定俗成的婚约。 陆子衿知晓此事后,第二日就去了苏家在上京的宅邸,当着苏长卿的面拒绝了这门亲。 陆尚书夫人知晓此事后,直接气地训斥她胆大妄为,是不孝女。 母女俩不欢而散后,陆子衿就一直未回过尚书府。 陆子衿用汗巾擦完脸,并未接抹云的话茬,而是坐到菱花镜前准备梳理头发,“让卜一去套车,今日回府一趟。” 抹云开心地大声应是,立即啪嗒啪嗒下楼去喊在马厩喂马的卜一。 陆子衿坐在镜前,右手一下一下的捶打着胸口,噩梦带来的憋闷让她气都喘不上来,这次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 镜中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缩,梦中情形在大脑中如电影般快速回放... 里面的所有面孔都是这里认识的人,这一世的府里小厮,丫鬟,嬷嬷,包括抹云,卜一....... 不是穿着古装的父母,而就是这世的父母....... 身为脑学博士的她清晰而肯定地知道这是预示梦,右脑的esp功能。 陆子衿腾地站起身,拔掉散掉的发髻上的玉簪,重新绕着头发盘出发髻,快步走到楼下,对着楼后喊道,“我在林外等你们,快些。” 这一世,父亲是大昭国的户部尚书。 难道是仇杀,杀了满门? 在现代15岁那年双亲送她去机场,在回家路上,双双车祸当场死亡。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再次成为孤儿的悲剧。 陆子衿心乱如麻,想着各种可能,急匆匆地、略显凌乱却又带着些规律地往玄女阵外小跑而去。 “铛...铛铛...铛...铛...” 远处传来越来越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刀剑撞击声。 陆子衿心口一紧,从未有外人涉足到这里,竟还在此处打斗。 她悄声地隐在冥鸢栾树后。 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宛如游龙,旋而向上,剑破空之声随着旋转散向四方。 围着的六个黑衣人被剑气震开,虚浮地往后退了几步,陆陆续续躺倒一片,几息后再无动静。 这些黑衣人中毒了。 陆子衿心下了然,看向眼前的一片外形酷似凤凰木,盈盈一树的蓝紫色筒状花冠的冥鸢栾。 这是凌烟阁的第一道屏障,擅闯者不到十息就会被冥香迷软在地,片刻之余就会气息全无,杀人于无形。 这也是后来父亲能放心答应她和抹云两个主仆住在山里的根本原因。 最后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右手用刀撑着地。看着莫名躺下的同伴们,他提气立起,对着白衣男子扑面砍去。 白衣男子灵巧落地,步伐虚进几步,堪堪立住。一个侧身,手中剑锋已割破黑衣人的脖颈,一腔鲜血向四处喷射。 陆子衿捂住想要尖叫的嘴巴,睁大双眼。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但却是第一次看见割喉杀人。 白衣男子抬起满是杀气和戒备的双眸,凝视着陆子衿的方向。 啪的一声,到底体力不支,一屁股坐靠在后面的树干上。 陆子衿手指扣着手掌,紧了紧,喉咙不自觉地吞咽几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血腥,手脚传来木木的感觉,大脑想要高速运转,却直接变成极低速的空白。 对于曾在漂亮国留学,住在黑人区多年的自己来说,小场面?!谁还没点见识。 她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大脑温度降了些下来。正了正身,踩着发软的双脚往少年方向走去。 在南宫珣的面前蹲下,中指抵开他防御在两人间的剑,拨到一旁,“你中了冥鸢栾的毒,再不吃解药,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地下报到。” 边说边往他嘴里塞一粒黑黢黢的丸药,往里塞几次,牙关都是紧闭,她直接捏起他的两边脸颊成o型,往嘴里塞去,随后拿起他的手腕,把起了脉,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头戴羊脂白玉发冠,少许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来飘去,身着天蚕丝窄袖锦袍,衣衫多处被割破,血迹干涸程度不一。 看来此人被围攻不止一次,面带倦色,恐怕是一路被缠斗不止一日,多次围杀,要不是这里有冥鸢栾的毒,车轮战就会累死他。 想到这,陆子衿不禁啧啧地赞叹起来,“中了冥鸢栾的毒,剧烈运动,气血运行加快,还能支撑到现在,算你厉害。” 南宫珣不受控制渐渐合起来的双眼,突然一抖,眼皮拼命地想睁开....... “放心睡吧。” 陆子衿伸手帮他合上了眼睛。 南宫珣好像得到了莫名的安全感,不到瞬间。呼吸就绵长起来。 今日看来是回不了府了。 第2章 忙着抛尸 “小姐,小姐...” 抹云看到此处倒了一片尸体,急忙从尚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下,疾步奔向陆子衿。 陆子衿正架着南宫珣的胳膊,试图站起身来,谁知拽了几次,南宫珣都纹丝不动。 她眼神示意过来的抹云架另一边,说道:“把他抬到一楼。” “小姐,不可,他是外男,且不知底细。”抹云连忙阻止陆子衿。 陆子衿目光扫过南宫珣和地上的黑衣人,缓声道: “无妨,此人正气浩然,没两日他是醒不来的。 将他束手,置在一楼软榻,我们住二楼,与我名声无碍。 若带着他去城内,一路不知会不会再碰上这群人。” 接着又吩咐从马车下来的卜一,“将这些黑衣人都给扔到青冥峰去。 ”随后对抹云说,“跟我先送回去,你再来帮卜一。” 青冥峰,是幽篁谷的背阴山,乃纯阴无阳之地。 那里草木不生,涧无流水,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 深处有一天然形成的洞,最宽约1丈宽,石子投入其中,久久不见回响,恰好可以做神不知鬼不觉的抛尸地。 深夜子时,正是酣睡的好时辰,谷中却有两道人影正在忙不迭的抬着地上的尸体往板车上放。 “噗通”一声,手中的尸体被扔在了板车上。 陆子衿脱下浅口绣花鞋,啪啪啪啪在尸体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几巴掌。 “shit,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找死。” 自从下午救了一个被黑衣人围攻的男子后,这夜里便如同闹了耗子一般,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 抹云擦着面上的汗,将被汗水浸湿的几缕额前发顺到了耳后。 她虽不懂 “细特” 是何意,但一个多月来,小姐言语中多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词,她早已习惯抓住重点。 “小姐,这已经是第三批了。” 陆子衿捶着腰,“这些人必定留下了暗号,这批送到青冥峰后,再来就先等天光了再说。” 这个公子不知是何人,竟让北漠人动用这么多人来刺杀他。 卜一下午扔完尸体后回来说,这些人长得粗眉吊眼,一看便是北漠人。 北漠想杀的人,那便是她想要保的人。 两人哼哧哼哧,大喘气地终于将所有的尸体全抬上了板车,一人握住一个车把,用力下压。 今日下午便已见过世面的两人,面对一波一波仿若沉睡的尸体后,不害怕的阈值越来越高,已然见怪不怪。 “东守,跟上。”抹云向后叫唤道。 树影下,一只黑色细狗,便是东守。 此刻嘴里发出很窝囊地低声呜咽,眼神闪躲地看着树后的白衣男子。 它深知主人未察觉危险,自己几番心理挣扎,却实在没胆量冲上去,只得垂着尾巴,如逃命般朝陆子衿跑去。 阵阵山风扑面而来,浑身的汗被一吹,陆子衿顿时通体凉爽,一时觉得世事难料。 作为脑学博士,训练开发自己的大脑是日常。 那日如常般做冥想,大脑处于a脑波时,不知何故,神识穿回到七百多年前的前世。 虽理论上大脑百分百开发后,无空间、无时空限制,意念所至,身体随行,可她的大脑开发程度显然远远不够。 不过这特别的体验对她而言,更像是老天馈赠的礼物,因她再次见到了去世十年的父母,他们还是当年的模样,仿佛从未离开过。 在后世十五岁那年,父母突然强硬地送她去漂亮国留学。 在送她去机场回去的路上,两人遭遇车祸,双双当场毙命。 十五岁仿若她的劫数,这世今日她做了父母双亡的预示梦,此次她定要阻止悲剧重演。 “加油,冲啊.......” 陆子衿突然推起板车往前跑起,抹云一怔,随后跟着奋力跑起,两人一狗一路撒欢,好似不是去抛尸,而是夜游。 南宫珣四肢无力,右手臂撑着树干,整个身体靠在手臂上,望着远去的人,眉头微蹙...... 他昏睡时,心中依旧焦急万分,索性他此刻已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挪到此处,却见两个女子在抛尸,那给自己塞药的女子正凶残地扇尸体耳光。 两个女子独身居于深山,周围这些从未见过的树正幽幽散发着清香味,黑衣人应是中了此毒。 若不是刚跟着那细狗,他必定走不出那阵法,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绝不简单。 “咳…… 咳……” 南宫珣刚欲走出,身子一动,不禁轻咳起来。 不知父亲现今如何?南宫珣刚走几步,便觉晕头转向,一头栽倒下去。 一炷香后,陆子衿和抹云回来时,见到了应该在一楼软榻上的南宫珣,倒在了阵法前。 “他竟然能中途醒过来,还能走到这里,倒是小瞧了他。” 陆子衿边说边蹲下来,用手指捣了捣南宫珣的脸,他纹丝不动。 二人再次将他架到软榻上,显然已经累瘫,入睡前的沐浴算是白费,一身汗黏在身上。 两人浑然不知束着南宫珣的绳索被扔在地上。 等陆子衿洗完澡再次躺上床榻时,已是子时末。 悬崖外山间,已经水汽氤氲,除了几声断断续续的虫鸣,万物都沉浸在熟睡中。 南宫珣满心焦灼,脑海中不断浮现父亲被困受苦的画面。 他从混沌昏睡中再次艰难苏醒,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身体虚弱不堪。 他咬着牙,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二楼攀爬。 此时的陆子衿正横躺在床榻上,两腿夹着锦被,睡得昏天黑地,陆子衿在脖领感到一片冰凉的瞬间,身体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对危险预知的本能让她瞬间睁开双眼,只见身穿中衣的南宫珣持剑欲抹她的脖子。 “啊…” 陆子衿下意识地尖叫起来,悔意如潮水般涌来,后悔救他,更后悔收留他。 “闭嘴,带我下山。” 她手中捏着银针,眼睛紧紧盯着南宫珣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的眼神或者动作中找到一丝破绽。 噗通… 几息间,南宫珣便又一头栽倒在地。 站在南宫珣身后的抹云,疑惑地看着手里的枕头,她还没砸,怎么就倒了。 她是被陆子衿尖叫声吓醒的,看到南宫珣持剑对着自家小姐,吓得赶紧拿起枕头准备偷袭。 陆子衿脱力地瘫倒在床边上,感慨这一天都是什么事啊。 抹云手脚发软,不等恢复,就赶紧吃力地拖拉着南宫珣,准备把他运到楼下去。 缓过神来的陆子衿走上前,和抹云一起将南宫珣架起来,这情形与下午架着他的时候何其相似。 第3章 有缘? 二人将南宫珣复置于软榻,陆子衿柳眉微颦,望昏厥之南宫珣,心下疑云重重。 此人究竟为何事?中冥香而一夜醒二回,且欲以挟持她为计,达成下山之心愿。 抹云正欲以绳再束南宫珣双手。 “不用系。”陆子衿说道。 “小姐……” 抹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慌颤抖着响起,她的双眼圆睁,目光中满是惊恐与担忧。 陆子衿也不知为何说出这话,是束之无用,或是因见南宫珣眼角落泪,动了恻隐之心? 陆子衿自认识人颇准,海外的学业生涯使她阅人无数,直觉告诉她,此人可信。 陆子衿让抹云上楼,自己则拿了药膏,细细为南宫珣红肿的腕子涂抹着。 他的双手腕皆红肿一圈,是强力挣动所致,当初他们系绳结时见他短日内不会醒,系得并不紧,还打得活扣。 “骨头都软了,还能把绳子给挣开。”陆子衿自言自语道。 次日辰时,陆子衿依时起身,多年作息不因夜之晚睡而改。 洗漱后,助抹云于悬崖畔桌几摆酱菜、清炒青蔬、蒸饼与五味粥。 卜一至陆子衿前,呈上今日小报。 他驱马车而来,山露濡湿了他的衣服。 卜一每夜回尚书府,翌晨携新报到山上。 陆子衿让他换衣,卜一摇头直说无事。 劝说无用,陆子衿手执小报,安然落座,细细浏览起来。 “小姐,南宫将军等终得胜了。” 卜一欢喜说道。 近日小姐掂念南家军的战况,隐有忧色,故今晨听闻此消息立马告知小姐。 陆子衿听闻,面现喜意,速翻手中小报,说道:“我看看。” 不日前,南家三千虎贲之士,对阵北漠十万悍勇雄兵。 其后援军不至,按照常理,这般情形,无论如何筹谋,皆似蝼蚁撼树,断无取胜可能。 听说每个将士都写了遗书,这是凭着一腔孤勇死战。 小报,为朝廷所禁行。 在后世时,陆子衿素有随时关注时事的习惯。 到这信息欠发达的大昭国,她更是每日皆不敢轻忽小报。 “小姐,你可否识得南宫将军?” 小姐常年居于山上,理应是不认识的,卜一满心好奇地问道。 “不认识。” “那小姐为何......” 陆子衿微微沉思了片刻,轻声道出一句:“逆行的英雄总值得让人钦佩。” 小报之中仅仅是如实地记录了一些朝廷未曾广泛昭告天下的时事,并未掺杂任何主观的评价与意见。 上面写着南家军组建了百人敢死队,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北漠营地,烧毁敌军粮草,在饮用水中下毒,这才使得北漠大军因无食物果腹、无水可饮而被迫退兵。 “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陆子衿忍不住高声夸赞。 她深知在这个朝代,生产力极为低下,各种资源相较而言十分匮乏,丛林法则在这里体现得只会更加血腥直白。 北漠以畜牧业为主,土地资源稀缺,一旦遭遇灾年,牛羊便会成群地死亡。 在他们的观念里,从不认为掠夺是无耻且不道德的行径,于他们而言,为了活下去,对邻居烧杀抢掠其财产是无可非议的,是顺应天道的行为。 “汪汪汪...汪汪...汪...” “哇哇哇...哇哇哇..哇...” 陆子衿闻声回首,循声望去,轻声唤道:“东守,妲己别叫了。” 目光随之投向本应昏迷在软榻上的南宫珣,却见他此刻竟匍匐于地,且已艰难地爬到了屋外。 “送我下山……送我……” 南宫珣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一缕即将飘散的风,嗫嚅着艰难吐出话语。 陆子衿急忙蹲下身,手中拿着小报欲将他扶起。 陆子衿赶忙蹲下身,手中还拿着小报,想要将他扶起。 南宫珣却猛地夺过陆子衿手中的小报,急切展开,几个醒目的标题《南家军奇险得胜》瞬间跃入眼帘。 看到南宫将军安然无恙的消息后,南宫珣微微松了一口气,那细微的神情变化虽稍纵即逝,却难以逃过陆子衿敏锐的眼睛。 南家军大获全胜,他那颗一直悬在胸腔里、饱受煎熬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 北漠十万悍卒骤然压境,突袭雁门关。 南宫珣的父亲多次向最近的原城发出急切求援,可朝廷却似那无情的坚冰,不准许调兵驰援,打定主意放弃雁门关。 远在齐州的他,听闻此事后,心急如焚,往父亲的所在之处赶。 奈何此三日之路,仿若穿行无间炼狱。 沿途北漠杀手,如鬼魅潜行,屡施袭杀,致其举步维艰,行程延宕至今。 陆子衿与卜一疾步上前,将他搀扶至桌案前坐下。 南宫珣勉力抬臂,双手抱拳,然臂力衰微,仅能虚握半拳。 “在下南宫珣,承蒙姑娘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昨夜唐突之处,望姑娘宽宥。” 其声喑哑,言辞恳切。 “无妨。 公子,身上负伤多处,昨日我已处理伤口并予包扎,你的衣衫因破损严重,已然无法再穿,便都舍弃了。如今为你换上的,是崭新的衣物。 南宫珣微微垂首,这时候才惊觉自己仅仅身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中衣。 刹那间,一抹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如同天边绚烂的晚霞。 陆子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窘迫,宽慰道:“我是医者,在我眼中,并无男女之别…… 而你身为江湖儿女,理应不拘泥于这些细微末节。 外衣待你用完饭后,我自会为你制作。” 昨日的混乱匆忙过后,仅仅来得及缝制出中衣。 话说到这般田地,南宫珣也深知无法再作推辞,只得红着脸,嗫嚅着道谢。 陆子衿素手轻抬,将一汝窑青瓷杯置于南宫珣跟前。 南宫珣抬手虚扶,见杯中盛有澄澈之水,详观之,有絮状通明之物。 “喝完。”陆子衿轻声道。 南宫珣暗自运力,紧握杯盏,方至唇边,一缕清甜花香味幽幽袭来,令人心醉。 饮完后,身上酸软之感仿若顿消,身轻体畅。 抹云面色不豫,嘴角下撇,端粥而来。 她心里犹记得,南宫珣昨夜持剑挟持自家小姐的事。 卜一在陆子衿的眼神示意下,上前欲给南宫珣喂粥。 南宫珣轻轻摇了摇头,薄唇轻启,说道:“多谢,我自己可以。” “请自便。” 陆子衿见状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后,就低头自行用餐。 南宫珣拿筷子的手颤抖得将粥洒了一桌。 他放下筷子,用调羹一点一点的舀到嘴边,果然洒不出来了。 姓南宫,北漠人追杀,中了冥毒,几次醒来闹着要下山,除了血亲天性,还能会是什么。 陆子衿余光观察着他,举手投足间,一咀一嚼之际,皆透出矜贵之气,丝毫不见软弱和局促。 两人默默相对,面对面地享用着早膳,只有偶尔轻微的咀嚼青菜脆脆声。 突然,陆子衿冷不丁地问道:“南宫将军是你父亲?” 南宫珣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片刻怔愣后,轻声应道:“嗯。” 南宫珣手指蜷了又蜷,“请问姑娘府上是?” 刚刚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又躺在了软榻上。 目之所及,发现这里的家私器具都很是讲究,有些小物件一看就是找工匠定制的。 尤其是刚刚那个出自官窑的汝窑青瓷杯,更让他确定了眼前这人应是官家小姐。 “户部尚书陆远道正是家父。”陆子衿并未遮掩,直接自报家门。 南宫珣眸光一惊,问道:“你还有其他姊妹?” “没有,我父亲止我一女。” 南宫珣神色复杂,震惊之余还有些难以言表...... 第4章 原来是你 陆子衿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目光轻轻瞥了他一眼。 南宫珣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垂下眼眸,将情绪收敛起来。 思绪飘回到年前收到的父亲家书,那些话语在脑海中浮现: 家父有一喜事告知吾儿,今日得见户部尚书之女,堪为吾儿良配。 陆家乃百年簪缨世家,家风醇正。 此女才情超卓,品行端淑,贤良温婉,实乃难得佳偶。 盼你年节前速归相看。 因年节后便已及冠,男子弱冠后亲事自会提上日程。 南宫珣为躲避相看,年节竟未归家。 文祯十二年的那场惨烈战事,老卫国公及家族众多男丁全部战死沙场。 曾经辉煌无比的卫国公府,陪着太祖皇帝金戈铁马打下江山,被亲封荣耀,却在不过百年间,三代将才皆血洒疆场,几近灭门。 这是家族的悲痛,也是整个大昭国的震撼。 如今,府中男丁仅剩父亲南宫逸和他。 南宫逸是卫国公府文武双全的幺儿,更是先帝永嘉四十四年间的探花。 因志不在戍守边疆,且卫国公府男儿郎死疆场者不计其数,老国公知天命之年得此幼子,甚为偏爱,也就允了。 这一年,南宫珣八岁,父亲身着戎装,手持长枪,远赴雁门关,独留下有孕5月有余的母亲和他。 然而,在母亲即将临盆之际,却因婢女冲撞而难产大出血,最终一尸两命。 随后几月未见的父亲归来葬了母亲,将他从国子监退学,交予友人青玄道长带去齐州。 那些伤痛在他幼小的心灵刻下深深沟壑。。 府内的孤寡之景,让南宫珣从未憧憬过日后的成亲生活。 他心中坚定地认为,若父亲未去边关,母亲便不会出事,那个成型的妹妹也会安然无恙地出生。 这便是南宫家的禁锢,他不会再延续,他不会让南宫家再出现文君新寡,幼失怙恃... “你怎么了?” 陆子衿见南宫珣神情变幻,从震惊,到眼圈发红,再到一脸决然,不由问道。 陆子衿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他回过神,敛去心神。 眼前的女子,与父亲书信中所描绘的宛如云泥之别。 可陆子衿,行事果敢,毫无寻常闺阁女子的娇柔造作。 她塞药时的那股子猛劲,让他嘴角还隐隐作痛,那动作可称不上温柔。 还有昨夜的种种经历,她的行为举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她既不像深闺中养尊处优的贵女,也非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侠女那般洒脱不羁。 但她的眼睛里,偶尔透露出的灵动与倔强,却又似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我们认识?”陆子衿疑惑地问道。 南宫珣微微蹙了蹙眉,“没有。” “汪...” “哇...” 狗仗人势的狗东西, 狗里狗气的狐狸, 匪里匪气的贵女... 南宫珣冷眼看向东守,东守立马夹着尾巴躲到了陆子衿的凳子后面。 陆子衿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么思绪,手中的筷子轻轻搁下。 她的眼眸直直看向对面的南宫珣,开口问道:“如果请你这样身手的人做我爹的侍卫,需要多少月银呢?” 南宫珣一丝情绪一闪而过,以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中也算是顶尖高手,可高手不会现身于市井,供人择雇。 随口说了一个数字:“一千两。” 旁边的抹云听到这个数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怒目圆睁道:“你抢钱啊?我们老爷,位居三品,年俸才六百两。” 南宫珣淡淡地瞥了一眼抹云,没有再言语,只觉她身边这丫鬟脾气倒是不小。 “可否方便代为引荐?” 陆子衿见南宫珣面有难色,只得罢了此念。 用膳后,取过抹云新裁之布,置于缝纫机前。 初到时,见抹云用针线缝衣,陆子衿依记忆制出脚踏缝纫机,试用之下,功效甚佳。 卜一干活得力,在上京寻工匠依图纸将其做了出来,就是这一月有余耗费一千多两,除添置缝纫机,尚改造出两间后世的卫生间。 听闻账房吹胡子瞪眼睛,然不敢短了独身住在山上的小姐用度,只好将钱银奉上。 南宫珣食毕,觉体力渐复,可行走自如。 入屋见缝纫机,眸中光彩熠熠,“这是何物?” 观其针脚细密齐整,走线疾若流星,一器具之功可抵数位绣艺精湛之绣娘。 南宫珣凝视着头都不抬的陆子衿,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不可以引荐。” “当真?”陆子衿猛抬头看向他。 南宫珣一把拽开了她的左手,“小心。” 陆子衿瞬间面色尽褪,出了一身冷汗,手随着布料往前推,差点被针扎到手指。 学武之人反应力就是不错,电光火石之间,这样的身手保护父亲,那什么刺杀都不用怕了。 南宫珣迟疑了一下,“后面再说。“ 他手底下虽高手众多,但此次回京有诸多事宜需要着手布局。 少顷,南宫珣着新制外衣。陆子衿欲回上京城,南宫珣同路,因他的马匹丢失,遂同乘马车一起入城。 南宫珣打量着车辕上的卜一,心疑:十岁小童驾车? 卜一感受到了旁边坐着的南宫珣质疑,朗声道:“坐稳。” 挥鞭而下,马如疾风奔去。 陆子衿从容地用脚抵住车厢一侧的木壁,只要有人质疑,卜一都会用速度让那些人闭嘴,若速度加上稳的话,此车技堪称绝妙。 “稳当点,跑起来,wu hu.......” 陆子衿抓住抹云的手,左右摆动,高唱起来: 给我你的手和你的腰肢 让我们融化在这节奏里 不要在意昨日的忧伤片段 不要理会那些未曾兑现的承诺 让我们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忘记所有伤痛来 一起摇摆 ...... 车辕之上,南宫珣紧闭双眸,一手扶额掩面。 那轻快的歌声似有魔力,悄然入耳,沁入心田。 起初时,南宫珣身躯因尴尬微僵,然陆子衿的歌声若涓涓细流,淌过心湖,渐渐使他身心舒缓。 他的喉咙间不自觉发出的轻微颤动,随着陆子衿一起哼唱起来。 其眉渐舒,心浸于斯,仿若诸般劳顿与烦忧皆随歌而去,唯余此刻之悠然惬意。 马车扬尘而去,渐远于途。 第5章 母女交战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上京城门。 南宫珣在车厢内飘出的歌声中,身形一闪,疾速离去,只留下一句 “多谢”。 陆子衿停下歌声,轻轻掀起车窗一角。 她对着那从眼前掠去的一片白衣回应道:“我等你来找我。” 南宫珣刚落地的脚差点一崴,在四面八方满是八卦与打量的目光中,赶紧加快速度进了城。 一盏茶的功夫后,陆子衿悄然从尚书府后门入府。 身为尚书府的大家闺秀,本应遵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然父亲对她疼爱有加,便任由她在凌烟阁与府内往来。 她深知需为父母脸面考虑,因而每次皆低调地从后门进出。 多年来,上京城内无人察觉她的踪迹,甚至由于她从未参与上京城内的各种宴请,人们都几乎忘却了户部尚书府还有一位嫡女。 陆子衿一进府,便径直奔向灶房。 里面忙碌的嬷嬷们对小姐来到这略显腌臜的地方并不惊讶。 毕竟小姐偶尔会自己亲手做些膳食,近一个多月以来更是频繁如此。 “小姐,你回来啦。” 灶房里的人都喜笑颜开的停下手里的活,与陆子衿打招呼。 “大家想我了没?“陆子衿笑盈盈地问道,“午膳,我给我娘做南瓜粥,你们弄些时蔬小菜就好啦。” “好的,这几日夫人都没什么胃口,小姐你回来了,我们就放心了。” 众人说完又各自忙碌起来。 陆子衿将老南瓜去皮,和梗米一起放在陶罐中熬煮,不时搅拌着。 南瓜渐渐与米融合在一起,稀碎而浓稠,黄澄澄的色泽,十分诱人。 二进院里,尚书夫人听闻陆子衿归来,在周嬷嬷的搀扶下,从床上缓缓起身。 “她还知道回来,苏长卿都回广陵了。这次绝不能再让她胡闹了,哪里还有比苏家更合适的亲事。” 她轻声念叨着,语气里有不满,也有对女儿婚事的急切与执着。 于她而言,苏家与陆家累世交好,门第相当。 苏长卿此子,仪表堂堂,温文尔雅,与女儿堪称佳偶。 她觉女儿太过肆意,不明婚姻大事当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亦心里担忧女儿错失此良缘,恐日后难觅如此良人。 两刻钟后,陆子衿双手稳稳地托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和两盘精致的小菜。 尚书夫人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 目光瞬间就落在了陆子衿的头上,看到那只用一根玉簪随意盘起的发髻,在她眼中显得极为怪异和不合规矩。 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从心底涌起,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陆子衿见母亲变了脸色,赶紧将托盘放在桌上,移步上前乖巧地轻拍她的后背。 软语道:“此为出行安全,娘,莫气。” 尚书夫人闻之,面色稍霁。 然旋即,夫人又嗔责道:“你瞧瞧你做的事,长卿都回广陵了。 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你和他的婚事,轮不到你做主。 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 哪家姑娘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 陆子衿的目光落在母亲的脸上,尤其是母亲眉心数道褶痕,此世母亲方三十有余,然容颜却若后世四十之貌。 观母亲双唇开合不停,忆起后世岁月,母亲亦如此般,强令她赴诸般辅导班、课外班。 陆子衿但觉胸间似有闷气塞堵,窒息之感袭来。 “所以你生我养我就是为了控制我?控制我的人生?我是人还是木偶?” 陆子衿面覆愠怒之色,眸中怒火灼灼。 双唇轻颤,字句如珠,逐一蹦出,恰似晴空惊雷乍起,震人心魄,令得周遭气氛陡然凝滞。 尚书夫人方欲斥责,身畔周嬷嬷忙轻扯其衣袖。 想起前番母女二人不睦而散,尚书夫人心内烦闷,长长呼息数口。 她强抑怒火,声调稍缓:“长卿走之前在我跟前立誓,与你成婚之后,绝不再纳侧室,仅一通房,难成气候,定越不过你这未来主母之位。” 言间,目光紧紧锁住陆子衿,盼这个冤家能体谅她的用心,应允此门亲事。 陆子衿举目,眸中寒意凛凛,其唇角轻翘,然笑意全无,只冷嗤一声。 苏长卿,若温润之琼琚,君子风范,端方有度。 自幼在世家精心培教之下,行止皆具世家子的尊贵涵养。 陆子衿自是信他言出必诺。 然以孝为先,此念深植在他心中。 苏伯母? 陆子衿想到曾见过的苏伯母,见着衣着简素者,唇角轻撇,尽显轻蔑之态。 即使苏长卿心有丘壑,也难违母意。 室中似被噤声之法笼罩,刹那间阒然无声。 母女相对,皆缄默无言,然硝烟之味盈于室,仿若战火将燃。 陆子衿深知,她与苏长卿之事再无转圜余地,然母亲仍存促成姻亲之念,尚未看透此局。 陆子衿唇畔浮起一抹浅笑,此笑若霜夜寒星之光,清冽疏离,已心有谋略。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先别急着答复他,等几日。” 尚书夫人闻言,立马眉头舒展,眼含笑意,欣慰道:“矜儿,你听话娘就放心了,娘都是为了你好。 女子到了年纪便要嫁人,相夫教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苏家与陆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这门亲事为娘甚是满意。” 陆子衿心有主见,许是十载的自立,不复孩童时的柔弱无助。 她的婚事唯她自己可定,他人都不能能强迫了她。 周嬷嬷在陆子衿走后,向尚书夫人劝道:“夫人,小姐大了,诸事当好言相商。” 尚书夫人不以为然,抬眸道:“我是她的母亲,岂容她悖逆。” 周嬷嬷看着尚书夫人,心内喟叹,她是尚书夫人的陪嫁丫鬟,伴其自幼至今,深知其性。 虽为亲母女,哪有牛不喝水,强摁着喝的道理。 见小姐方才离去之神色,定不愿嫁入苏家,此后母女二人恐纷争不断。 陆子衿疾步往四进院而去,突然,她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仰首望天,长舒一气,似欲将胸间烦闷皆散于天地。 对于母亲,她心中之情仿若交缠之丝缕,爱怨相杂。 第6章 佣金 陆子衿决定不回自己的庭院,欲带着抹云逛街肆。 自到了这里,她尚未得闲游赏上京。这世自八岁离广陵回上京,也是常居山里,鲜少涉足城中街巷。 今日,就逛一下这市井繁华之地,感人间烟火之气,也让自己心中的郁气在喧嚣中觅得片时安谧与舒怀。 尚书府所处御前街,此街周遭皆居非富即贵之达官显宦。 距皇城,若策马而行,仅需一刻。 其街仿若后世之通衢要道,为一方之枢纽。 旁侧有诸般大小巷陌,纵横交织,似巨网铺陈,四通八达。 主道宽阔,可容约三驾马车并驰。 路面以条石砌就,而旁边的一些狭巷,青砖铺地,古朴之意盎然。 “小姐,往大相国寺去?” 抹云问询。 经抹云一提,陆子衿脑海记忆深处若隐有灵光闪现,一则信息浮现:大相国寺非独为礼佛之庙宇,亦是集市。 诸般商旅云集于此,交易往来,热闹非凡。 “好,我们走。” 陆子衿欣然应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不多时,二人就来到了大相国寺,寺内香烟袅袅,梵音阵阵,各种摊位林立在寺内庭院中,寺外,周围亦是各式店铺环绕。 恰于此际,一书生装扮之男子快步趋近。 他行色匆匆,似有要事在身,未发现刚入寺内正环顾四望之陆子衿。 男子步履不停,几近撞及陆子衿而浑然未觉,手执一黑色革带,带之上,数枚带銙匀布,然其一銙垂落,其状略显颓然。 男子疾步入一狭小铺子,朗声道:“掌柜,为家父此带修缮一二。” 其音切切,期冀盈然。 陆子衿目光落到那根腰带上,与父亲的官服腰带虽有类同之处,然而父亲的腰带愈显奢贵堂皇。 子衿遂心下明悟,此为官服的腰带。 男子将腰带递与掌柜后,旋即转身向外疾行,眨眼间,那身影便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我们跟上他。”陆子衿悄声对抹云说道。 随着古人的后面,体悟人文,比起只逛街来得更有趣味。 跟随男子,见男子先至书肆。肆中,墨香盈室,诸般典籍列于架上,男子精择而后离。 继入佛具之店,店内烛火晃晃,香炉精美,男子详察之,择一香炉而去。 又到了一家猫食铺前停下,铺内鱼干之香四溢。 男子拣选小鱼干若干,应是归予家中爱猫,大昭国盛行聘猫之风,为宠猫供食之店铺应时而生。 最后他偶遇友人,二人相谈甚欢,携手入一茶坊。 这里的茶坊如后世咖啡店一样随处可见,其中有些店名很是个性,朱骷髅茶坊,一窟鬼茶坊,黄尖嘴蹴球茶坊... 陆子衿并未跟进茶坊,而是看向了旁边不远处的首饰店,她记事起就喜欢玉石珍珠类的饰品。 陆子衿在一家叫百宝阁的店铺停下,还未进门,便看到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却又不失雅致。 门口车来车往,上下的都是丫鬟搀扶着的小姐夫人,小二长的讨喜,笑起来更是恭敬有加。 陆子衿抬步走进去,门口的小二眼观八方,早就看到了她,微笑颔首,但并未上前,依旧是伺候着最前面马车下来的小姐。 在陆子衿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抹云,小步上前,附到陆子衿耳边小声提醒道:“小姐,我们就看看就行了,账房就给了20两,这里不是我们能买得起的。” 陆子衿面带微笑,仿若未闻,神色淡定从容,一点也不露怯,即使扎着个不伦不类的丸子头,除了玉簪耳环再无任何配饰。 小二们也拿不定她到底能不能买得起,不过他们神色依旧如常。 很快,店内的一个小二就上前来招呼。 “小姐,想买点什么?今日我们又新到了一批首饰。” “我先自己随便看看。” 陆子衿有条不紊地,慢慢地一个一个打量着,花丝海棠金簪,红色玛瑙簪,珍珠玲珑八宝簪,金镶红宝石耳坠,云脚珍珠卷须簪,羊脂滴珠耳坠....... 虽然陆子衿含笑拒绝了小二的介绍,但这个小二很有眼色,不远不近地跟着。 陆子衿停下来盯了几秒的物件,他立马报上名字来。 陆子衿多看了羊脂滴珠耳坠几眼,小二就马上小心地将一对耳坠取出,置在黑色漆器托盘上。 在黑色的光泽的反射下,羊脂玉更是油润滑腻,白的柔和,入手即温。 “小姐好眼力,这是今日刚上的,甚是罕见稀有的羊脂玉,您看看这色泽,润度。” 小二看道陆子衿赞同的点头,立马加把火:“小姐,这只需120两,要帮你包起来吗?” 陆子衿听了价格后,面色不动,放下耳环:“不用了,谢谢你。” “嗤...百宝阁真是什么人都让进来,看了半天120两都买不起。” 陆子衿回头看了过去,从她进门后,一直打量她,窃窃私语的那些人。 说话的那位女子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裙,妆容浓厚,满头金簪玉饰,像一只漂亮无脑的孔雀。 陆子衿很快转移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明显是被这群贵女簇拥着的的女子身上。 她身着金丝锦绣百花裙,挽着精致的同心髻,凤穿牡丹金步摇,丹凤眼眸中透着不怒而威的眼神。 陆子衿嘴边含笑对宋碧瑶颔首示意,收回了视线,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其他的看去。 “小二,你忙你的去吧,今日我只是来看看。” 宋碧瑶观陆子衿对己颔首后那泰然之态,心内不悦渐生。 她身为公主,素来被众人簇拥,惯于受谄媚敬畏的目光。 陆子衿此般淡然若素之举,在她眼中仿若轻慢,便对旁边的婢女小声说着什么。 “小二,她看上的都给公...我家小姐包起来。”婢女春兰声音嘹亮,店内皆闻。 陆子衿闻此言语,眸中星芒乍现,似流萤过隙。那光芒之中,隐有一抹慧黠,亦含几分对当下情境之明悟与自若。 宋碧瑶的双眸紧盯着陆子衿,见陆子衿当真不疾不徐、仔细甄选物品。 此间,宋碧瑶心绪繁杂。 未及一炷香之久,柜台之上已堆物近二十盒。 陆子衿挑选完后,向抹云轻声低语,而后款步向宋碧瑶行去,面上含笑,柔声道:“我的眼光还不错,希望你喜欢。” 旁侧侍女春兰柳眉倒竖,高声叱道:“大胆,你敢对……” 然宋碧瑶以目示意,令其噤声。 宋碧瑶本欲羞辱陆子衿,令她挑选饰品,如卑贱下人般侍奉自己。 以为陆子衿会在此刁难之下,面现困窘惶然之色,目中含畏怯卑下之意。 岂料,陆子衿全然悖于她心中所想。 刚刚陆子衿看过来的眸光澄澈且坚毅,容色间无半分卑躬之态,亦无傲然凌人之气,唯余不卑不亢之淡然。 宋碧瑶凝视陆子衿出门而去之背影,手中锦帕被其紧紧攥于掌心。 在上京,从未有人敢这样直视她。 先前陆子衿看过来并对她颔首示意时,宋碧瑶没来由地自馁。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自己一直以来的高高在上在这一刻被轻易打破。 甚至幼稚地吩咐春兰,打包下她看上的所有首饰,仿佛这样,便能掩盖自己内心那突如其来的不安与自卑。 仿佛这样,自己心里的相形见绌就只是一个错觉。 上京城何时出了这号人物? 上京城那些上得了台面的贵女,她宋碧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知是哪家小官或者商户之女。 宋碧瑶自见到陆子衿起,心里就隐隐不安。 不知是陆子衿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淡定从容,还是因其出众容貌。 自幼在宫中长大,阅美人无数的她,看美人的眼神早练得极为犀利敏锐。 陆子衿虽衣饰简朴,发髻在她看来更显乖张不类。 然陆子衿面若芙蕖盛绽,肌肤似凝脂温润,双眸如剪水含情,气质若幽兰逸雅。 赞一句上京最美,绝不为过。 宋碧瑶吩咐春兰去结账,自己则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情。 她与那些贵女辞行后,上了从巷口缓缓过来的马车。 马车外表装饰虽普通,车厢却是名贵花梨木所制,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暗卫冷香手持剑,抱拳在车前回禀道:“公主,将军府的小桃来信说珣世子今日已回府。” 正搭在婢女胳膊上,准备上车的宋碧瑶脚步忽地一顿,猛地回头,眸光熠熠闪烁,透出兴奋之色,吩咐道:“快改道去将军府。” 冷香连忙说道:“公主,世子现已不在府内。” 宋碧瑶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可很快,那光芒又再度燃起,“无妨,我去府中等他,去将军府。” 世子表哥已然一年多未曾回京了,她去信多封,却始终未得一句只言片语。 不知表哥是否长高了些?是否比之前更俊秀了。 宋碧瑶双手紧紧拧着帕子,脸颊之上浮起女子的娇羞之态,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他已及弱冠之年,只要他点头应允,她便可以立马请父皇下旨赐婚。 整个上京城,除了自己,还有哪个贵女敢跟他结亲呢? 父皇登基后,一直在削弱武将的兵权,集权中央。 唯有南家军对父皇的明示暗示视而不见,始终被父皇所忌惮。 若让珣表哥尚公主,那他自然就无法手握重兵,这可谓是一箭三雕之举。 既能够兵不血刃地释了南家军兵权,让父皇达成目的,而自己也嫁得有情人。 “小姐...小姐...”抹云开心地几乎要蹦起来。 一路小跑到另一侧巷口在等着她的陆子衿面前,将一个荷包和一个紫檀木盒递了过去。 “小姐,你真厉害,给,这是掌柜给的一千两银子,还有这个耳坠。” 那耳坠正是陆子衿先前看中的羊脂滴珠耳坠。 能做掌柜的,都是耳观六路,眼看八方,心思玲珑的精明之人,更何况是上京城售卖珠宝的百宝阁的掌柜。 陆子衿慢慢挑选时,暗中朝掌柜竖了一根手指,掌柜秒懂要拿一成佣金的意思。 在小二拿十几盒到柜台时,掌柜还将第一盒陆子衿看上的耳坠给收了起来。 “这个掌柜上道。” 陆子衿收好荷包,开心地拍了拍。 “回去把那二十两还给账房,免得他跟父亲去告状。” “好的,小姐。” 抹云之前的忧心此刻通通消失不见,她们现在有钱了。 最近小姐太能花钱,虽住在山上,可通过卜一的跑腿,竟花了一千多两,也难怪账房抠抠搜搜不愿意支钱... 不过她觉得小姐花得值,那些不认识的东西真的太方便了。 陆子衿手里有钱后逢店就进,绣坊,成衣店,胭脂铺,扇子铺,书肆,布庄,当铺,香烛铺,药铺,香铺,茶坊,冰室...... 陆子衿越逛心越发沉重,大昭国如此繁荣,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能想到的行业这里更讲究。 审美,口味,新奇都让来自后世的她折服。 账房给她逛街的钱连个耳坠都买不起,恐怕父亲和上辈子一样,两袖清风。 侍卫的钱还得是自己想办法,本来想着创业搂钱是小小意思,竟是小巫见大巫。 陆子衿搅着手中的紫苏饮,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窗外。 对面酒楼门前的彩楼欢门错落有致,两两相对,彩楼上的绣旗迎风招展,三层楼高,酒客盈座,一楼门前挂着栀子灯。 抹云朝着陆子衿的视线看去,偷声告知她,自己听府里的嬷嬷们聊天说酒楼挂栀子灯,意味着有陪酒女。 陆子衿忍俊不禁, 笑出声,古人真雅。 抹云指着侧面,写着“正店”布幡说道:“正店是可以从朝廷买酒曲,自行酿酒并可售卖给脚店。” 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市井之事还得靠她传知。 陆子衿点了点头,原来这里并非所有酒家都能自行酿酒卖酒。 陆子矜的目光扫到斜对面巷子里时,眼神突然亮起来,“刘家功夫铺”。 “抹云,你在这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刚低下头喝葡萄浆的抹云还未反应过来,陆子衿就已夺门而出。 刘家功夫铺在冰室斜对面的巷子里,相对于路面的店铺,它稍显偏僻。 在大昭国,年轻人追崇学富五车,郤诜丹桂,讲究风雅,视舞刀弄枪为粗鄙不堪。 陆子衿提裙进入铺中,各式兵器被展示在木架上,有些在影视剧中见过,有些闻所未闻。 陆子衿细细地打量着做工,设计,有的拿得起来便用手颠颠,弹一下,听听金属的声音... 种种一番探究后,陆子衿得出该店铺是个行家的结论。 她从怀中拿出了两张纸,递给一直含笑默默观察她的掌柜。 是拆分的手枪部件,子弹壳,弹丸的图纸。 陆子衿指着手枪部件和子弹壳:“这些用百炼钢。” 然后又指着弹丸:“这个用铜,做一百个。” 刚刚在看那些武器的时候,陆子衿就发现一宝刀是钢制成的,古人已会提炼钢,只是生产效率低下。 掌柜小心翼翼,反复看着这些部件的图纸,心里骇然,这些做出来后,应该是能组装成一件兵器,部件如此复杂精细,眼神里有了探究之色,“请问阁下是?” “买货人,请问掌柜需要多久能做出来,钱好说。” 掌柜见陆子衿讳莫如深,转开话题,“既然小姐知道百炼钢,应该知道千锤百炼实属不易,最少一年。” “日夜不停,人歇活不歇,半年。” “可以。” 掌柜应完,觉得自己嘴快,对方的气场和笃定,下意识就听令行事,为了掩盖心虚,掌柜报价,“八百两。” “成交,这是定金二百两,货好后结尾款,写个契约书。” 陆子衿爽快地从还没捂热的荷包掏出二百两,将后续一锤定音。 “好。” 掌柜颔首应道。 陆子衿满脸堆笑,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张纸,展开后是个类似针的一个物件,“这个给我做一百个,需要细如牛毛,长1寸。” “绣花针?” 掌柜看着图纸,怎么看都是绣娘用的绣花针。 “错,是无影针。” “嗯?!这个好做,十日后给你。”掌柜不与她争辩。 “好的,这100个就送我吧?” 陆子衿扯开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屋内都仿佛更明亮了。 掌柜嘴角抽了抽,也就几十文,面对着笑得这么灿烂的主顾,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 屏风后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第7章 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陆子衿疾步趋屏风处,如脱兔之迅。 掌柜急忙以身阻在了她身前。 陆子衿眸现黠光,唇角微翘,身若飘柳,往左侧倾斜,掌柜随之左挡,然子衿忽转右而去。 于此际,一团白影从屏风掠过,一阵兰香带着点果香袭来。陆子衿伸手一捞,脱口而出:“南宫珣。” 此香在凌烟阁时,陆子衿曾隐隐约约在南宫珣身上闻到过,甚是喜欢。 今日逛街时在香铺里,述香形,小二赞她品味高,立马就拿了出来,告知是降真香。 因皇上就是焚此香,画出《灵鹤图》,是祥瑞之香,以后定为贵胄所逐。 陆子衿将盛降真香之香囊系于腰间,小二瞠目,忙言此乃男子专用之香。 陆子衿不以为然,神色自若,只要自己喜欢就好,凭什么说是男子专用,她偏要用得。 在白影身形微顿时,陆子衿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地面扑,她的手赶紧从他的腰带处移开,死死地抱住他。 南宫珣脑子嗡地一声,彻底定住。 “放开。”南宫珣低沉隐忍的声音从陆子衿头顶响起。 陆子衿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大腿时,心里有少许尴尬。 他的腿太长,胳膊撑不到地面,陆子衿心一横,拽着他的裤子起了身。 南宫珣双手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裤腰,满面羞红,咬牙切齿道:“你......” 陆子衿站定后退一步后,讪笑几声,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见谅,见谅...谁让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屏风后偷听。” 南宫珣被她的倒打一耙气个倒仰,一股熟悉的味道,南宫珣不动声色地嗅着,惊讶眼神一闪而过。 从相识她以来,早就见识过她的厚脸皮,换成其他贵女,早就羞得哭着跑出去了。 南宫珣不与其纠缠,转身从掌柜手里拿过来那些图纸。 陆子衿准备伸手要抢,在他举高的时候,突然放弃了。 “你是这里的东家吧?” 看着南宫珣睨来的眼神,很难猜嘛,掌柜的维护和恭敬,不明摆着嘛。 南宫珣看了看立在旁边的掌柜,转头继续看图纸,“这是何物?” “这是你今日第二次问我这句话了...价格便宜点?我就告诉你。” “给我做一份。” 这里是他的店铺,私底下做了一份,不告知她,她也无可奈何,不过组装使用,她不教,他有了也无用,陆子衿心里盘算着。 南宫珣看着她一脸算计样,嘴角止不住上扬,“我出玄铁石,三个月后交货。” 陆子衿眼眸一亮,“成交,300两...契约书写的清清楚楚,不准再另行它制,这点诚信将军府应该有的吧。” 陆子衿签完契约书后就揣上其中一份就未停留半分离开了店铺,当然走之前不忘将定金拿回来100两。 南宫珣薄唇紧抿,捏着契约书,这个女人狡猾的像只狐狸,缝纫机,手枪... 拿出来的物件,一件比一件骇人听闻。 “稍后我让南风送来玄铁石,按照图纸做两份,三个月后给我,那个无影针也给我做些。” 南宫珣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个女子日后再来,她要做的所有东西都第一时间报到将军府。 ” 因整个大昭国不尚武,上京城唯有自己这一家功夫铺,她若再要做什么,只能到这里来。 尚书府的这位千金,举手投足毫无贵女做派,周身气场,干练通达,为了几十文又能撒娇卖乖。 对商机敏锐,前所未见的手枪换他的玄铁石,300两付工费,店铺得利,张弛有度,纵横捭阖,不像后宅能养出来的女子。 不过她也用他用的降真香是为何意? 陆子衿轻快地往回走,还不知道无影针南宫珣也会有一份。 小场面可用无影针,这一世的她为了提高针灸刺穴的速度,练出了飞针。 然而银针太软,若有距离,自己腕力不够,无影针的硬度恰好能解决。 大场面则可用手枪,怎么说自己在漂亮国也算得上是神枪手。 陆子衿在心里各种吹捧自己,暗自窃喜在这里的安全又增加了两分。 虽不能说能在这里横着走了,但最起码不会那么容易丢了小命。 刚回到冰室的门口,就看到两眼滴溜溜地盯着门口动静的抹云。 抹云立马挥手叫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赶紧尝尝这个冰凌糕。” 陆子衿看着一个小山堆,上面盖着一层糖稀和果粒。 她欣然地坐下用起来,入口后奶香味,糖稀的甜味,果子的香甜,冰的入口即化的凉爽。 她脱口而出:“冰淇淋?” “冰淇淋?”抹云好奇地问道。 “嗯,我在梦里吃过,梦里叫冰淇淋。” 最近凡是抹云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和话,都是梦里学的,梦里看到的,梦里吃过的...... 陆子衿心里的欢喜少了一半,在这里创业,短期挣到大钱,看起来很难。 吃完冰凌糕后,两人准备回府。 此刻已日暮西山,夜色渐渐上来,街道上灯火葳蕤,月色华光,霏雾融融,动烛远近,人声鼎沸。 只见街道旁有大量商贩在贩卖吃食,糖葫芦,糖人,混沌,糕饼,香饮子.... 手工艺品,木雕,草叶蚂蚱,蝴蝶,以及稻草做的逼着的牛羊狗等动物... 还有一些奇术异能,踏索上杆,吞铁剑,登天绳... 陆子衿和抹云,边吃着糖葫芦,边一摊一摊地逛着回去。 等到了尚书府,手里都已拿满东西。 两人沉浸在逛街的乐趣,丝毫未注意到,一路跟随的人。 南宫珣准备回府时,见到这主仆二人晃悠悠地在逛夜市,全然不顾天色已暗。 下意识地一路护送。 陆子衿看夜色渐晚,前门四周无人,准备偷懒直接进前门,就碰见刚下值的着朱色公服的父亲。 她赶紧小跑过去,挎上他的胳膊,笑嘻嘻道:“爹爹,我们几日未见了,想我了吗?” 陆尚书很受用女儿的撒娇,声音低柔了起来:“又有什么事要求我啦?” 后面的南宫珣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瞬间热起来,脚不自觉地跟着上去。 见人已进府内,悄无声息地踮了脚尖,飞身亦进了府。 “爹爹,哪有,我今日吃的冰凌糕,又香又甜...” 陆尚书看着陆子衿小嘴巴拉巴拉,眉头舒展,眼含笑意,一日的疲倦都被这女儿驱走地消失殆尽。 第8章 夜下长谈 陆子衿打发走抹云和小厮,而后独自引领着陆尚书缓缓往西边的沧浪亭走去。 途中,她轻声说道:“爹,过几日苏家应该会有书信过来,到时候您和娘说一声。” 陆尚书闻言,神情微微一怔,片刻后说道:“难怪你今日会如此利落地答应你娘,你是笃定苏家会不同意了。” 陆尚书下午在户部时就已收到夫人让小厮通传陆子衿答应了的消息,当时他心里就觉得夫人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未曾想才刚及笄的女儿竟早就看透了这一层,所以才这般爽快地答应夫人,如今还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帮忙善后。 “嗯,爹您不日便会致仕,我前无显赫大官的父亲撑腰,后无兄弟帮衬,陆家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之势,而苏家却正值如日中天之时,苏夫人自然会权衡利弊。 第一次提亲只是不好毁了陆苏两家百年的契约,我退婚,苏夫人定会顺水推舟,长卿哥哥在这种事上是做不了主的。” 陆尚书心中不禁有所触动,感叹道:“我女儿真是长大了,洞察人心之能竟不逊色于为父啊。” 陆子衿听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略带自豪地说道:“那是,虎父无犬女嘛……” 一时间,水面上的廊桥回荡着他们的笑声,湖里的荷花、莲蓬、荷叶,也仿佛被这欢乐的氛围所感染,轻轻摇曳着,似乎也沾染了这人间的开怀。 陆子衿渐渐收了嘴角的笑容,转而一本正经地盯着陆尚书问道:“爹,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陆尚书微微点头,静候陆子衿接下来的话。 “我接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接受不了因他是夫君,我就要贤良淑德,去教养他与其他女人的子嗣…… 我心不甘,情也不愿。” 陆子衿边说边用眼角悄悄打量着陆尚书的脸色,见他并无异常,便继续道:“我有自己的嫁妆,这辈子若没有特别大的变故,必是衣食无忧. 我不想仰望别人,失去自我,劳心劳力地过一生……”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是慢慢地往前踱步。 过了许久,陆子衿忍不住打破平静,轻声问道:“爹,我让你失望了吧?”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在古代,就是所谓的善妒、不贤。 陆尚书停下脚步,缓缓说道:“苏家人丁复杂,五房都未分家,做这样的世家宗妇确实是苦了我们的矜儿,你不愿就不愿吧。 不过在上京,乃至整个大昭国,有点门脸的人家,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广开枝散叶以保家族势力. 你这样离经叛道,是为世道所不容的。” “那爹你不就是没有……” 三妻四妾嘛,陆子衿小声嘀咕着。 “爹,我们就试试吧?嗯?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我就……” 不嫁。 “女子双十不嫁,家人坐之。” 知女莫若父,陆尚书一下子堵住了陆子衿后面想说的话。 朝廷为了保证人口的增量,昭律严明,女子若不嫁,家人都得被收监。 “一年,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我会让你娘帮你暗地打听,如果不成,选个门当户对的,你不嫁也得嫁。 女子一辈子不成亲,世人会如何看你? 难不成要做孤寡? 女子在家靠父母,嫁人靠夫,夫死靠子。” 陆尚书突然厉正严词地说道,语气中不容陆子衿辩驳。 陆子衿沉默不语. 她深知在这个时代,一个 “靠” 字把女子的一生规定得明明白白。 也正是这个 “靠” 字,让多少女子一辈子活得浑浑噩噩、凄凄惨惨,却只道命不好,不知世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你听到没?说话?” 陆尚书见女儿沉默,又追问了一句。 女子想恣意地活着,比男子要付出大得多的代价,不仅男子不容,朝廷也不会容忍。 他想着给女儿准备 36 抬嫁妆,再找个品行端正、人口简单的人家,让她安稳过一生并非难事,即便心中有不忍,但该独断时还是得独断。 陆子衿咬着下嘴唇,依旧沉默着。 虽然父亲平时很开明,但她也明白,父亲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去挑战公序良俗。 作为户部尚书府的嫡女,想富贵安稳一生并不难。 “如果找不到那就成亲的时候给我一份和离书,如果他对我不好,我随时可以拿着和离书离开。” “你休得大放厥词……” 陆尚书顿时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涨红。 一时间,先前的人间温情仿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疾风暴雨般的气氛,天色似乎也比刚刚更暗了几分,湖中的莲蓬被风吹得好似要断了头。 陆子衿心知争取无望,忙岔开话题,说道:“爹,我给你找了一个侍卫,月银 1000 两。” 陆尚书闻言,更是头疼不已,眼角都要眦裂了。 陆子衿赶紧解释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和娘都出事了…… 所以我给你找了个侍卫,他武功可高了。” 陆尚书的心稍微软了下来,想到女儿也是一片孝心。 可府里的存银仅够尚书府日常开销,哪来的钱请个月银比自己年俸还高的侍卫呢? 这个女儿年纪还是小,做事说风就是雨的。 “不用。” 陆尚书摆了摆手说道。 “为何?” 陆子衿不解地问道。 “府里没钱。” 陆尚书无奈地说道。 果然如自己猜测一般,父亲每辈子身居高位却总是没钱,还得靠自己这个女儿去挣钱。陆子衿心里暗暗腹诽道。 当时的 200 万在漂亮国三年就仅剩下 50 万,后面每日打两份工,为了省钱自己做衣服,学会中医自医,休息时还到野外粮仓觅食,学会烹饪。 即使这样,钱还是远远不够,要不是承乾哥哥的帮衬,自己都无法顺利不间断地上到博士。 自父母出事后,以前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们都变了,接到她的电话要么直接挂断,要么就让她不要再打了。 半年后承乾哥哥就来了漂亮国,生活学业中处处都有他的身影,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消失了这一个多月,恐怕也只有承乾哥哥发现并着急吧。 陆子衿抬着泛红的双眼看着陆尚书。 陆尚书心下一紧,口吻也变得缓和起来,说道:“府里银钱的事,你不用操心,饿不着你。 听账房说你今日又支了 20 两,以后每月除了 10 两月银外,你就别再另行支取了。” 父女俩缓缓走进沧浪亭,湖心的微风时不时地送来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 “爹,你致仕吧?我们一家人回广陵? 雁门关,乃天之险要,朝廷竟轻易舍弃,如果北漠人突破关要,再无屏障,可直捣上京,若到那时我们应当如何? 皇上认为天子卫兵 80 万可保他无虞,可那些修房子、干苦力却不训练的禁军真能抵挡得住北漠的 10 万强兵健将吗? 这次南家军 3000 兵马在雁门关险胜,那以后能一直如此吗?” 某日小报暗指禁军的某位上峰不训练禁军,反而经常指使下属给他修房子,做苦力。 陆尚书听了,瞠目结舌,片刻后,低声呵斥道:“我允你住在凌烟阁,你从哪里知晓这些的? 你一个闺阁女子,妄议朝政。” 这些都是陆子衿从平时的小报和初中在国内学的地理知识分析而来的。 在古代,舆图在政治和军事战略中意义极其重要,如果落入敌军或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市面并不流通,朝廷禁止百姓拥有舆图,所以陆子衿买不到。 不过她凭借以前学过的地理知识,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倒也难不倒她。 而小报则是经过好几个乞丐小儿的手才放到城南的破庙墙洞里,卜一再去取,无人知晓。 “您呵斥女儿妄议,却没怪女儿说错,父亲您心如明镜,知晓其中厉害。” 陆尚书深深地望着陆子衿,自己的女儿好像在瞬间长大了,对朝政时局的揣度入木三分,切中要害,有此女,他深感欣慰。 “为父还有事未了。” 陆尚书转过头,抬头望着头顶前方空中挂着的金钩,久久不愿再多说。 什么事情呢?是这个事情会给一家带来杀身之祸吗? 户部尚书,只是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而已。 父亲一直都是听差办事,并无站队。 第9章 震撼 晚膳的时辰差不多到了,父女二人未在亭中久留,缓缓往花厅走去。 亭子旁的树梢上,一个黑影在他们离开后,如鬼魅般迅速掠到府外去了。 南宫珣回想着陆子衿跟陆尚书说的话,那震撼之感久久地在心中徘徊不散。 她不愿以夫为天的狂悖之语,对于朝政审时度势的一针见血之论,还有在陆尚书面前撒娇的小女儿态…… 他也不知出于何种因素,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她进到了尚书府,又隐在树梢上听她说话,当下心里因陆子衿的话而七上八下。 南宫珣刚到将军府门口,徘徊在门口等着他的管家赶紧上前道:“世子,你终于回来了,公主等了你有一个时辰了,现正在前厅用茶。” 南宫珣眉头微微一蹙,说道:“好,我这就过去。” 人刚回府,公主就知晓并等在府里。 正院厅堂。 冷香双手抱拳行礼后,低声禀告:“公主,今日在百宝阁的女子进了户部尚书府,是户部尚书的嫡女,陆子衿…… 属下还看见世子也进了尚书府。” 宋碧瑶眼神一凛,心中暗忖:他们是何时认识的?表哥刚回来就去了尚书府,是去找陆尚书? 不可能,表哥一直在齐州,朝内并未任职,和官员们也无走动,是去见她? 陆尚书怎么允许一个外男入府见他女儿的? 冷香未能详细说明,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远比普通人灵敏,早听到越来越近的敏捷轻快的脚步声,这是习武之人正施展轻功,快步而来。 躲出去已无可能,冷香立刻立到旁边,隐在小桃的后面。 南宫珣进来后,单膝跪地给宋碧瑶行礼,“见过公主,在下不知公主在此,让公主久等,请公主恕罪。” “无碍,请起。” 宋碧瑶心跳如擂鼓,神色有些激动。 表哥比一年多以前多了些成年男子的成熟气息,褪去了青涩,更加伟岸俊美。 她赶紧上前伸出双臂,欲扶起南宫珣。 南宫珣迅速站起,不动声色地避开公主手臂往后退了一小步,余光看到了小桃身后他从未见过的冷香。 从她的吐纳可知其身手不低,此人应是暗卫。 暗卫为何在这里,还在他面前露了脸,应是禀告某事未能及时出去。 宋碧瑶见他避开,嘴角扯了扯,尽可能让自己笑的温婉可人些,转身坐了回去。 “表哥,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一些私事。” “表哥,你不会是去见什么女子了吧?” 宋碧瑶暗暗地望着他的神色,见他不答,又问道:“是心仪的女子吗?” 南宫珣不想理会她的试探,单刀直入地问道:“公主来府是所为何事?” 宋碧瑶神情一滞,“没有,许久未见表哥,听闻表哥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我父皇也经常念叨……” 南宫珣不等宋碧瑶说完,不耐烦地打断,“在下知道了,天色已晚,如果公主无事的话,就请赶紧回宫吧,免得过了下钥的时辰。” 南宫珣微微俯身抱拳送客。 宋碧瑶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讪讪地扯着嘴角,想露出笑脸来,奈何扯出来的笑脸比哭还难看,依旧说道:“表哥,你应当知道当下娶我……” “恭送公主。” 南宫珣再次说道。 宋碧瑶一口气堵在喉间,一腔怒火似要喷涌而出,下牙关紧紧地咬着发抖的上嘴唇,“好,本宫今日先回宫,改日再来看表哥。” 南宫珣保持着微躬的姿态,“恭送公主。” 宋碧瑶咬着后牙根,缓步往外走出将军府,一路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表哥还是避她三尺,每次都不与她多说,敬而远之,刚刚特意提到心仪女子,他也神色不动,避而不答。 倒要会会陆子衿这个贱人,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跟本公主抢人。 出了将军府后,宋碧瑶唤了冷香,“让沈凝雨给陆子衿下帖。” 冷香看着怒不可遏的宋碧瑶,低低地垂下头。 下午世子和陆小姐单独在长公主陪嫁的功夫铺待了一刻钟,才分开一盏茶时间,世子又偷偷私下跟在陆小姐后面护送她回府,送到府后竟恋恋不舍地翻进去,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失魂落魄地出来。 因怕世子发现,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世子突然从尚书府出来,因魂不守舍都没发现躲避不及的她。 如果公主现在知道这些,估计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祭日。 冷香的头颅更低垂了些…… 宋碧瑶走后,南宫珣将管家叫进去,“给本世子查,查到直接发卖。” 世子前脚刚入府,公主后脚就到了,很显然府内出了内应。 管家面露难色:“世子,府里开支缩减后,留下的都是家生子,也要直接卖了吗?” 这不寒了跟着多少代的家奴的心。 南宫珣沉默片刻,“丫鬟的话给份嫁妆嫁出京外,小厮就打发到郊外庄子上去。” 管家颔首应是退了出去。 南风闪身而进,抱拳作揖道:“少主,所有门下均已进京,已全在京外宅邸下榻。 北漠人一路留下的暗号已被抹掉,不过属下按照少主吩咐,掩住口鼻查探紫色树林附近,并未发现暗号,应是有人早我们一步抹去。” 南宫珣心下了然,她心思竟是如此缜密。 “嗯,玄月那边什么情况?” 南宫珣坐到了上首。 “玄月带着月影卫们已潜入到了雁门关附近的鹿儿村。” “好,让他见机行事,朝廷这边安插的人可以让他们动起来。” 这次是让父亲回来的契机,就让朝廷逼着他回来。 此役剩下的 1000 多南家军,可以打散分到将军府,鹧鸪门还有尚书府…… 想到这,南宫珣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不知道那个胆大妄为的陆姑娘敢不敢和南家军扯上关系,接手南家军。 “抽调一个女暗卫过来,玄字辈。” 鹧鸪门这十几年来收养了很多孤儿,有南家军将士的遗孤,也有路边乞儿和民间孤儿。 根据个人的天赋异能,诸行百业,士农工商四民之业,均有涉及。 青玄道长,仙风道骨,武义超绝,虽只收了南宫珣一位嫡传弟子,但也给鹧鸪门调教出南字辈,玄字辈,不容小觑的一等一的首领。 南字辈,4 人,风雨雷电,为南宫珣贴身侍卫,剑术高超,顶尖高手。 玄字辈,4 人,月夜幻影,为暗卫,擅隐匿藏伏,侦查谍报,刺杀格斗。 南风听到玄字辈,身形一顿,正是用人之际,竟调暗卫首领之一。 少主一向说一不二,南风压下迟疑,颔首称是。 第10章 商业版图 被“算计”上的陆子衿陪着陆尚书一同去了花厅,告知尚书夫人她到家了。 因她今日下午及回来的路上,嘴巴一直没闲着,肚腹早已满满当当,也就不用膳了,直接回自己的翠玲珑院落去了。 来这一个多月,每次回来都没有在尚书府过过夜,理由便是怕热。 尚书府是建在前朝年间的五进院,东临贯穿整个上京城的瑶光湖,湖水深不见底,往郊外蜿蜒而去。 府内经过每一代家主的精心布置,院落错落有致,风亭水榭,假山流水,水木清华,绿树成荫,清风徐徐,再加上冰鉴,其实并不是多么烦热。 但对于习惯了 24 小时空调不停的陆子衿来说,她还是更愿意住在山上。 陆子衿住的翠玲珑,取自 “秋色入林红黯淡,月光穿行翠玲珑”。 听名便知,这是一个依竹而居的院落,地处尚书府四进院。 万竿摇空,修竹如林,粉墙竹影,滴翠匀碧,主房最为精致,面阔三间,内深五界,四面通透…… “小姐,快看,凉屋。” 抹云惊喜地大声呼喊陆子衿。 只见在院落的东面建了个水池,从围墙外引进活水,凉屋的风口处安装了一个带有多个扇叶的风轮,水流潺潺,风轮随着水流转动不已,带出来的冷风夹杂着院落的花香,芬芳四溢,弥漫满室。 陆子衿的惊叹比抹云更甚,看着院落里比上次多出来的茉莉,池里种满的荷花,心里暖暖的,热热的,笑着笑着眼眶便湿润起来。 “小姐,老爷和夫人对小姐真好。小姐 8 岁那年从广陵回来,心心念念祖屋的竹子。 老爷就给小姐的院落种满了从广陵运回来的慈孝竹、紫竹,慈孝竹喜温难种,足足种了三年才种活。 今年小姐突然怕热,老爷竟然又给小姐弄了凉屋……” 在抹云如数家珍般地诉说着陆尚书的拳拳父爱时,陆子衿抬腿进了屋内。 风轮带来的冷风吹走了屋内的热气,再加上冰鉴,整间屋子凉爽宜人。 陆子衿舒服地往床榻方向转着圈,顺着惯性往床榻的锦被上扑了过去,父母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真好,再也不是无所依的孤儿了。 来这一个多月,看到活着的父母,惊喜激动过后,心却一直悬在那里,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小心翼翼地接近,小心翼翼地享受每次团圆。 怕自己开心得太用力,贪求太多,上天再次跟自己开玩笑。 哈哈哈哈…… 呜呜呜…… 抹云看着埋在锦被里嚎啕大哭的小姐,踌躇片刻后,带上房门退到屋外。 小姐这一个多月像变了个人似的,大悲大喜,作为下人,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陪伴。 片刻之余,突然 “啊” 的一声尖叫声传来。 抹云赶紧推门而入,“怎么了,小姐。” 一感知到一股热流,陆子衿本能地直接从床榻上弹跳起来,“快,快,我来小日子了。” 抹云赶紧跑着从衣柜里拿出今日带回来的包裹,从里面拿出月事带。 陆子衿瞧见抹云手里的物件,眼前一亮,“幸亏你给带上了。” 这里的月事带是用丝绸做的长条状,可是她的月经量大,需要经常更换,实在不方便。 抹云提议在里面放吸水更好的草木灰,陆子衿以不卫生为由拒绝了。 为了不再被月事折磨,她打听到这里已有棉花,因老百姓认为种植棉花浪费良田,不如种金贵的粮食,故只有岭南少量种植,未广泛种植。 卜一在不断打听下,终于在相国寺偶遇一个岭南过来的客商,花了 10 两银买了大概才 20 斤的棉花。 陆子衿让他第二日买断客商手里所有的棉花,也才一共百斤,并签了契约,让他回岭南再收购些直接送到尚书府,有多少要多少。 相国寺虽是寺庙,但却是上京城最大的市集,可容万人,奇珍异兽、日用百货、文房四宝、丝织手工、文玩香料,应有尽有。 陆子衿让抹云去除棉花籽,水煮棉花消毒,晾干后带上五指布手套用木榔头反复捶打,然后她用缝纫机一层叠一层缝制出长条状的多层棉花垫,最上面贴肤的一层用天蚕丝做的有孔眼的罗,透气轻薄。 陆子衿熟练地垫上塞了棉花垫的月事带,自夸道:“讲究人干的讲究事。” “这么金贵的月事带,也只有王公贵族,官家小姐能用得起。” 抹云心疼地说道。 陆子衿灵光一现,“对呀,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就我用呢,得让她们都用起来。” 思路打开,方法找对,你就是人生赢家。 既然这里各行各业,百花齐放,那就细分类目。 文胸,睡裙,单肩手拎包……她过来后已做出不少方便自己的日用品。 文胸是双层薄纱,凸点的地方让抹云在第一层薄纱上重工绣的牡丹,清凉性感,上面的五金配件都是陆子衿一一画出来的图稿,经做首饰的工匠手工打造。 “为你的魅力而生。” 天蚕丝深 v 领吊带睡裙,袖口和领口处都是缝制的蕾丝,性感妩媚。 “遇见最美的自己。” 这里贵女多数用荷包,商户女子用麻布做的斜挎包,各种精巧绣工也是秀美,那陆子衿用牛皮做的挺阔大气手提包,刚柔并济。 “预见未知的自己。” 陆子衿的思路一打开,头脑风暴般地涌现出各种灵感,品类,广告语,不断闪现。 现在就差个旺铺,陆子衿火急火燎地跑去三进院,找尚书夫人要一个铺子。 “你想得出的,整日瞎搞八搞,哪家大家闺秀去经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嫁。” 准备就寝的尚书夫人听着陆子衿兴奋地讲着她的宏大商业版图,劈头盖脸一顿训,浇灭了陆子衿已然上头的热情。 陆子衿沉默地走在抄手游廊下,脑子里不停地规划着,既然老娘不给商铺,那就去租好了,除去武器的 300 两,手里还有 700 两可以动用。 “抹云,今日下午见到的那栋要出租的两层小楼,要多少租金的?” “估计每月租银需数十两。” 租银不是问题,那个店铺原先是卖字画的,需要稍微装修装饰一下,面对的是中高端客户,所用的木料得是名贵的,装饰也不能太差。 怎么也得千两…… 再去哪里碰个冤大头弄点银两…… 第11章 怎么会是他 抹云手捧着软滑的藕色蕾丝真丝睡裙,轻声问道:“小姐,现在沐浴吗?” 陆子衿的目光落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裙子上面的文胸上,“这个文胸和睡裙,新的还有吗?” “有,小姐上次做了 8 套,这边放了 2 套,有 1 套还未穿过。” 陆子衿看了看脸色微红的抹云,不禁轻笑起来,随后从她手里接过衣物。 她心里想着,这么性感的衣物,那些夫人小姐们应该不敢穿,得先想好卖给谁呢。 翌日早膳后,陆子衿就让抹云找府内几个绣娘一起在文胸侧边布料上和睡裙的裙摆上绣竹叶。 她自己则用金银粉在金花笺上行书竖写 “竹影夫人”,在字体右下角处几笔勾勒出同款竹叶。 接着,将睡裙和文胸分别用金花笺纸包装好,各自放在大小合适的檀木木箱里,木箱外用绣着 “竹影夫人” 和竹叶的丝带十字捆绑,中间系成蝴蝶结。 有了徽识形象,加上精美高档包装,物件新颖奢华,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午膳小憩后,陆子衿起身净面,亲自化了欧美的妆容,自然清透的底妆,大地色眼妆增加眼部深邃感,稍微提升了一下面部轮廓立体感…… “小姐,你变得好不一样,很…… 好像老爷…… 不…… 不…… 是像穿官服的老爷一样厉害。” 抹云不知如何形容。 陆子衿心想,像就对了,要的就是专业事业型形象。 大昭国是男权社会,今日要去推销商品,并要高价卖出,若以稍稍带有压迫感的形象,可以让对方在谈判过程中能正视自己的言语。 片刻后,身着纯白色对襟上衣,下着朱红妆花旋裙,头顶编发花苞,簪着白玉簪,耳珠坠着羊脂滴珠耳坠的陆子衿拿着折扇带着抹云进了门口的马车。 “卜一,沿着这个御前街,往相国寺方向,车驾慢点让我看清路边的商铺。” 卜一早在陆子衿出来前,在车厢内安置了冰鉴,陆子衿进入凉爽的车厢后舒服地躺坐着,对刚跳上车辕的卜一吩咐道。 天气炎热,如果靠自己腿一家一家地看,找到合适买家时,妆都糊了。 相国寺是在昨日逛的相反方向,昨日那些店铺无一个合适的。 “是,小姐。” 卜一熟练地打马前行。 一刻钟后,陆子衿眼不错地隔着窗纱一家一家审视过去,突然对着眼前的这家,眼睛亮了起来,“停车,停车。” 那是一座三层小楼,古朴厚重却不失雅致,门额题匾 “在花间”,隐隐约约有茉莉花的清香萦绕于鼻。 陆子衿拿不准这是做什么买卖,但就是哪哪都很合她的眼缘。 她拎起衣裙,直接从马车上跳下车。 在陆子衿抬步快要进去时,出来一个风韵犹存、身着华服的三十多岁的妇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哟,姑娘唉,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哦?开门做生意,还有挑客的道理?” 路妈妈也不恼,手帕捂嘴上前,噙着妩媚的笑低声道:“我们这里是给男子解忧宽心的地方。” 陆子衿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这就是古代的青楼?她歪了歪头,打量路妈妈背后的室内。 淡青的墙面,恰到好处的挂画,重重白色丝绸影影绰绰,两丈长的舞台在中央抬起,宁静悠然。 陆子衿看着身形一动、挡住自己视线的路妈妈的脸,狡黠一笑,“这位妈妈,我给您锦上添花来了,可否进去细聊?” 路妈妈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几声,上下打量着陆子衿。 陆子衿落落大方地眼神坚定地任由她打量。 全身上下打扮素净,但通身的气派显得不是一般商户女。 “好,姑娘请进,今日老身倒要开开眼界。” 陆子衿拍了拍拉住她胳膊的抹云的手,点头示意放心,笑意吟吟地跟了上去。 进入三楼的一个雅间后,路妈妈坐上主位,伸手示意陆子衿请坐。 “谢谢。” 陆子衿在对面的圈椅坐下,眼神示意抹云放下手中的檀木箱。 路妈妈看见箱子后眼神一喜,身板不自觉地正了正,还未见过在木箱上打丝带的,丝带上还有徽识。 在路妈妈连连惊叹时,陆子衿四处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所有的家具都是紫光檀,这是陆子衿最喜欢的木料,墙面仍是淡青色,旁边的屏风绣着富春山居图,紫光檀博古架上放满了书。 这里的装饰、书画都透着主人的偏好,与眼前的这位妈妈不符。 路妈妈看出陆子衿的迟疑,自报家门道:“老身姓路,姑娘可称我为路妈妈,如果姑娘的物件真是个宝物,不介意久长合作。” 陆子衿将桌案上的两个木箱往边上推了推。 “路妈妈,实不相瞒,这两个物件价值不菲,何不请东家出面亲自与我相谈呢?” 路妈妈眼神一闪,好一个心细如尘的丫头,竟然方寸间,就知东家另有其人。 路妈妈笑颜淡淡,依旧坚持。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东家事务繁忙,这里基本都是老身做主。” 陆子衿不买账,冷声道:“路妈妈,两厢第一次合作还讲个诚意,路妈妈再三推辞,那我也只好去下一家了。” 陆子衿起身站起作势要走。 路妈妈赶紧伸手拦住,“哎呦,姑娘唉,莫要心急。正好我们东家昨日刚回上京,我现就派人去请。” 路妈妈赶紧出门吩咐人去,此时丫鬟端着茶水上来奉茶,放下后便也出了去。 陆子衿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随手拿了一本书册,封面无字。 翻了几页后,发现是诗集,不过字体、大小并不规律,墨的颜色深浅不一,倒像是时不时地随性所写。 又翻回第一页,认真地读起来。 笔走龙蛇,灵动非凡,尽显洒脱不羁之感。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 还是个想淡泊名利,追求自由的小愤青。 翻到靠后页数时,陆子衿翻页的手指蓦地一顿,那草书如狂涛怒浪,奔腾汹涌,力透纸背。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不满将帅腐败无能,朝廷不知人善用…… 陆子衿心里对快要见的人起了期待,表面是声色犬马的青楼的东家,内里却是清风朗月,心怀天下…… “少主,那位姑娘就在里面……” 陆子衿听到路妈妈带着人过来的声音,将手里的书放到博古架原位。 回来立在书案旁,等待那东家进来,仿佛从未离开座椅。 身姿欣长,一袭白衣,神色淡淡的男子一进来,周遭的空气都随着他的步入冷了几分。 陆子衿与其四目相对时,身子一僵,左手紧抓桌沿,怎么会是他…… 第12章 成了 因为陆子衿的妆容和平时判若两人,南宫珣并未注意到是她,反而留意到了她的衣着,看了几眼,配色款式倒不失有新意,微微颔首后坐上了主位。 没认出来? 陆子衿压下心里的尴尬,背在后面的手摇了摇示意抹云出去。 抹云收到信号立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南宫珣刚进来时,抹云整个人都石化了,小姐进青楼兜售那两个羞死人的物件,结果还碰到熟人,怕被认出来,当时就头垂得不能再低了。 陆子衿正了正声音,抱拳一本正经道:“东家,幸会幸会。” “开门见山。”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面无表情地说道。 人前是这副模样,真够讨人厌的,陆子衿心里腹诽道。 她将两个檀木盒挪到南宫珣面前,拿起上面最小的一个,稍微斜了点,对着南宫珣,让他看清外箱包装,轻拉蝴蝶结,展示着上面的徽识。 “这是竹影夫人携众顶尖匠人,呕心沥血精心打造出来的精品,设计风格独具一格,融合了时尚与经典元素,无论谁穿,都能瞬间将她的美……” 看到南宫珣阴沉沉地扫来凌厉的眼神,陆子衿闭上嘴不敢耽搁地打开檀木箱。 入眼是有徽识的金花笺,陆子衿压下想继续描述其来之不易和奢华的话语,“这叫文胸,女子可用此代替抹胸,可塑形,挺拔傲人。” 南宫珣并未理解什么意思,看着眼前的薄薄的纱,不知此物有何用。 而路妈妈惊喜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并轻轻地拎了起来,“妙,妙啊,入手柔软顺滑,裁剪巧妙……” 路妈妈看了看南宫珣,少主还未成亲,他到底是不知这个的好处。 路妈妈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文胸,“姑娘,快看看下一个。” 陆子衿对路妈妈的反应很是满意,打开第二个檀木箱,拿出质地温润、有着珍珠般光泽的睡衣。 “此为蕾丝吊带睡衣,天蚕丝所制,关窍在于通过巧妙地裁剪,显出女子奥妙身材,自带浪漫风情……” 陆子衿边说,边拎着吊带带子在身上比划,给路妈妈展示它的优秀,“这蕾丝是海外专供皇室……” 南宫珣看到陆子衿的比划后,脸刷的一下通红,震惊地看着如此胆大的女子,突然觉得眼前女子眼熟,瞬间瞳孔睁大,大声对路妈妈吼道:“出去。” 正沉浸在惊叹气氛中的路妈妈身子一颤,恍神后立马颔首退了出去。 陆子衿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红得跟猪肝色似的南宫珣,他认出她来了,便一屁股坐到了圈椅里,慢悠悠地叠起睡裙来。 “你…… 你……” 南宫珣意识到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去说她,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不仅进出青楼售卖,还当着他这个外男的面售卖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物件。 陆子衿伸出一个指头,“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1000 两。” 南宫珣闻言无语地笑出声,这个女人的脸皮比他想象的还要厚,都被他认出来了,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议价。 “怎么?卫国公府的世子爷能开青楼,我就不能卖衣物了?” 南宫珣冷呲一声,“衣物?” “都是让女子变美的衣物,怎么你还带有偏见。” “伶牙俐齿。” “彼此彼此,多谢夸奖。路妈妈……” 陆子衿自然熟地对着门外将路妈妈叫进来,让她找个身形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去试穿。 推销嘛就得脸皮厚,在现代早就见识过了,最主要还是得卖出去。 所以南宫珣的脸再黑,也干扰不了她对谈判的推进。 东西拿出来时,路妈妈就已很心动,试穿后的惊艳才更打动人心,赚南宫珣的钱赚定了,今日的小财运还是不错的。 路妈妈进来后看南宫珣虽黑着脸,但是听到陆子衿的话并没有阻止,赶紧万分小心地将文胸和睡衣捧了出去。 陆子衿端起建盏,在手中轻微转着细细打量,清晰兔毫,黑釉深邃,釉面温润,玻化感尚好,龙窑出品,好东西。 陆子衿一口闷了杯中的茶水,抬头睨了南宫珣一眼。 昨日回城后,卜一就上街和他的乞儿小伙伴们交流了一番,据说自长公主去世后,皇上有意收回南家军兵权,将军府却迟迟不交权,朝廷就断了南家军的军饷。 将军府这么多年为了供养南家军,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为了缩减开支,仆人遣散得就剩几家家生子。 百两建盏用来待客,看来穷的是将军府,这位世子经商有道,不缺钱呢。 南宫珣似猜到了她腹诽一般,“这个建盏是我母亲的嫁妆,我喜欢就放了一套在这里。” 陆子衿心下了然,卜一昨日提过,南宫珣的母亲是先帝最喜欢的长公主。 据说出嫁时,陪嫁了先帝的半个私库,特意提前一日送嫁妆,绵绵不断从卯时送到酉时,整整一日。 陆子衿呵呵尬笑了两声,不会儿就听见二楼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有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母亲去世前,留下遗言,她的嫁妆要全数留给她的儿媳。” 南宫珣说完心里当下后悔了,自己为何要说这么奇怪的话。 “哦……” 陆子衿心不在焉地应了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听楼下的喧闹和脚步声的急切,试穿效果应是不错,当下心里乐开了花。 看着陆子衿老鼠掉到米缸的财迷样,南宫珣的脸色缓了缓,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东家,如烟试穿好了,东家要她进来看一下吗?” 路妈妈语调上扬,激动地在门外请示。 “不用,你们退下。” 刚刚楼下的动静,和路妈妈这兴奋激动,不看也知道效果如何。 “500 两 10 套。” 陆子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贵公子,你晓得什么是物以稀为贵吗?心要这么黑吗?” 南宫珣如如不动地低头饮了一口茶,她还知道心黑,昨日连抢带拿的不知道是谁。 “1000 两 10 套,还不愿意就休要谈了,整个上京城识货的多了。” “你应该知道对于行家来说,短期内仿制出并不难。” 南宫珣慢悠悠地捏着她的七寸说道。 除了蕾丝,其他确实不难,不出 10 日,就能做出来。 陆子衿眼眸一转,嘴角拉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世子大人,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兵贵神速,谁先占了先机,顾客最先认可谁。” 看着南宫珣默认,“我们可以写个契约,3 个月内,仅供你们一家,如何?不要以为这就是衣物,它们可是战袍,没事用用美人计啊……” 南宫珣听到美人计,眼眸一亮,“成交,续订的话,20 两一套。” 成了。 “成交,1000 两 10 套买断 3 个月,后续 20 两一套。” 双方签好契约后,陆子衿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嗯啊,嗯啊” 陆子衿夸张地亲了又亲手掌中的 10 张百两银票。 南宫珣看着她的夸张动作,上扬的嘴角压再也压不住。 第13章 租好铺子 “小姐,成啦?” 陆子衿刚走出门就迎上上前探究的抹云,她决定戏弄抹云一番故意苦着脸。 抹云见状说道:“这都没成?那个南公子真没眼光……” 抹云狠狠地瞪了已关上的门一眼,回头搀着陆子衿的胳膊。 “小姐别难过了。” 刚刚那个妓子穿上后明明风情万种,连她都看直了眼。小姐挣钱真是不容易,她搀扶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噗呲……” 陆子衿忍不住地笑出声,伸出手指点了点抹云的脑门。 “你家小姐出手,还能失手?” “小姐…… 你…… 哼……” 抹云娇嗔道。 “哎呦,还发嗲啦。” “还不是跟小姐学的……” “我可没有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悉数落在了屋内的两人耳中。 “这位姑娘还真是个妙人……” 路妈妈唏嘘道。 “三日后拿到那 10 套衣物,给那些姨娘们送进去。” “是。” 路妈妈颔首。 少主的想法和她的不谋而合,这里是清倌楼,姑娘们都是清倌儿,用了反而惹祸。 而自愿进到官员家做妾的门下,用了这等利器,那还不是如虎添翼。 “如有人问起来源,就说是竹影夫人的独家专供,其他无需多说。” 什么竹影夫人,就是陆子衿她自己。 这个女人为了挣钱,要自毁名声了都不知道,如果让世人知道她一个尚书嫡女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衣物出来,整个尚书府都要跟着抬不起头。 “这个女人日后再来,不准再让她进来,否则唯你是问。” 路妈妈听到突然冷冽的声音,心头一颤,点头应是。 已被列入黑名单的陆子衿已然上了马车,从座椅下方的格子里拿出帏帽。 “卜一,小乞儿真说那个小二楼月租 30 两?” “是的,小姐,萝卜头,狗儿,赖皮他们都听的真真的。” “那行,现在就去。” 前世的陆子衿收留卜一时,才 5 岁的他就剩半条命,瘦得就跟骷髅架上顶着个硕大的头。 丝丝缕缕的破衣烂衫挂在身上,乱蓬蓬如杂草的头发堆在头顶上,头皮上的癞疮一阵阵地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味。 那时的他跟在半大小儿的后面一起行乞,因为年幼,跑不快,也经常抢不到,常年饿着肚子。 陆子衿在后来接触中,发现这个孩子早慧,而且被启蒙过,就亲自教他习字,虽然现才 10 岁,但用起来非常顺手,吩咐的没吩咐的方方面面都给做的妥妥贴贴。 陆子衿心里舒坦地哼唱起来,到这里来后,也跟着享了前世自己的福泽,生活各方面过渡下来没什么太大的不适应。 “卜一,每个月我给你 1 两银子,你自己看着安排,每日给他们些吃食。” 现成的情报组织,可得深度链接上,上京城的官邸阴私,大街小巷,各行各业,行情八卦,都逃不了这些走街串巷的乞儿的耳目。 两盏茶后。 “吁……” 卜一勒停了马车。 陆子衿弯起身往车厢外走,“抹云,你和卜一往前走走,在那等我,我一个人去。” 卜一在陆子衿下车后,将马车赶到前方的一棵老槐树下。 “小姐,怎么连我都不带上。” 抹云不解地嘟囔着。 卜一眸光闪了闪,不拘小节的小姐,戴上帏帽,还不带着常跟着的抹云,自然是这次做的生意不想外人知道跟尚书府有关。 陆子衿走进店内,店内的书画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零零散散地少量散落在木架各处。 墙体没什么破坏,地面干净无脏物,一眼看上的,细看还是喜欢。 在店铺的右下角有一个木楼梯直达二楼,陆子衿爬到一半,发现里面的东西均已撤走就没再往上,往回下楼。 往店铺后面走去,连着院子的门是打开的,西侧种的各种花草,错落有致,看得出来主人家有精心布置过。 东侧前边种的一陇一陇的各种应季瓜果,旁边是个灶房,屋角种着一颗挂满了梨的梨树。 正北方是正房和两间耳房,院内堆着一些箱笼。 就在陆子衿站在门口向院内张望时,屋内走出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男子,“小娘子是在找何人?” “哦,不好意思,多有打扰,请问是东家吗?” 中年男子疑惑地点了点头,“是。” “我想租赁这个店铺,请问租金是多少?” “这位娘子,我这是连后院整栋一起租的,你吃得下吗?” “可以。” 中年男子掩在宽袖里的大拇指和食指捻了几下,心下觉得女子行商总归没男子对行价了解,“50 两。” 陆子衿笑了起来,“东家,我是诚心诚意来租的,早几日我家已来问过价了,当时东家报的价是 25 两。”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一时弄不清真假,店铺准备赁出时一直要的是 30 两,多人问价不租后,只有一次,松了口 25 两,是那家? “小娘子说笑了,陈某人从未出过这么低的价格。” 中年男子的惊愕、疑惑都一一落入到陆子衿的眼中。 她心下了然,笃定坦然,有些怒怪道:“东家,我既然来了,就不是来说笑的。今日特意前来签约,如果东家改口了,那么我回家再想想。” 中年男子咬了咬牙,看着因为动怒脸有些发红的陆子衿,心下确定就是那家了。 “抱歉,小娘子,陈某一直报的是 30 两,那日一时口快,叫了 25 两。 既然小娘子来了,那就不能让你无功而返。 25 两就 25 两吧,不过可以一季一付吗? 不瞒小娘子,近日我要回乡,每月支付,多有些不便。” 一口吃下带后院的 2 层店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赁出去的,短了 5 两就短了 5 两,不耽误自己回乡的日子。 陆子衿心下窃喜,那些箱笼果然是为了出门而整理的,所以才心生一计压价。 “可以。” 房东找了御前街的坊正做了中人,签完契约后,房东拿着自己的那份,看着最后不同于常规的条款,“立契之人,无论何时何地,皆不得泄租客之信,否则罚银贰仟两。” “小娘子放心,陈某必定守口如瓶。” 交完 100 两一季房租和押金,房东叫了小厮将所有打包好的物件抬走,将钥匙给了陆子衿。 卜一看到房东他们全部走完后,上前将新买的锁和钥匙递了上去。 陆子衿欣慰地接了过来,这一个多月来卜一跟着自己做事越来越严谨了。 抹云瞟了一眼卜一,抿了抿嘴,很有眼见地从小姐手里接过几个铜锁,将后院、店铺的前后门都锁好。 “小姐,大相国那边有家商通牙行价格比较公道,而且各色人等比较齐全,应该能找到合适的掌柜。” 陆子衿眼眸一亮,哎呀,真是合格满分的董助啊,欣慰地拍了拍卜一的肩膀,“我这边私下给你每月涨 2 两月钱。” 站在一旁的抹云眼睛睁大,这个卜一什么时候这么机灵地知晓小姐的心意了,危机感油然而生。 第14章 谁把姑奶奶放了进来 商铺的掌柜肯定是不能尚书府出的,包括迎来送往的迎宾丫头,查下来连和尚书府的关系都不能有,否则不仅她自己的名声受损,恐难再嫁良婿,父亲都要在朝会上被御史参。 “小娘子,你瞧瞧,这些都符合你的要求,个个都机灵,卖相好,放在店铺里一个顶两啊,贵客们进来了不买都不想走。” 牙人推推这个,拽拽那个,忙不迭地给陆子衿推荐。 陆子衿转了一圈,选了4位身高相当,身形匀称,长相讨喜的丫鬟出来。 “有没有年长些,面容不俗的。” 牙人眼珠一转,“有,当然有,小娘子你要什么,我们这里都齐全。” 给旁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没一会儿,出来几个,陆子衿看了看,容貌佳是佳,就是有些放不开,“还有吗?” “唉,有一个...不过受了风寒病着...” “无妨。” 刚刚那小厮连忙进了里厢,没会儿一个男子就搀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和小厮一起出来。 身材带些丰腴,容貌端庄艳丽,眼神柔和透出些精明,虽然一脸病容,但是给人感觉还颇有些气势。 陆子衿上前示意她抬起胳膊,搭上她的脉搏,这人确实是感染风寒,而且用药不及时,拖了不少时日。 陆子衿确诊她的病后,松了搭脉的手指, “识字吗?” “回小娘子的话,奴婢识些字。”柳在溪垂下双眸,福了福身,行礼后不急不徐地回道。 “会算账吗?” “回小娘子的话,奴婢会。” 陆子衿对着旁边一脸堆笑的牙人说道,“就要他们5个,再给选个会赶车的。” 柳在溪颇有为难,脸色微红上前道:“小娘子,我家当家的可以赶车,请小娘子成全一起买了吧?” 站在柳在溪旁边的周武,朝陆子衿点了点头。 身材高大,胳膊粗壮,站在柳在溪旁边,如同一个小山。 陆子衿满意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6人,看看多少钱?” “小娘子好眼力,你看你选的个个都顶顶好,丫鬟,老身不多要,给你就50两一个,那对周家夫妻俩,老身也给你个底价,也就150两,统共350两,如何?” “300两” “小娘子你这价要的太狠了,老身亵衣都要赔进去的哟。” “310两,我大方点,多给你买几身亵衣的银钱,爽快些,这边我看不少牙行呢。” 牙人看着眼面前,这个戴着帏帽,明显云英未嫁的陆子衿,一个小姑娘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了她的诨话,挥着手中的帕子。 “哎呦,这个小娘子精的咧,谁叫老身一看到小娘子就打心眼里欢喜呢,那就310两,以后要人再找我。” 陆子衿另外花了100两买了5岁的马,让牙人搭了个普通木种的车厢,马竟然比十几岁秀丽的女子还贵。 几人随着陆子衿走出牙行,到了个无人的巷口。 “你们日后称我为竹影夫人即可。 你们四位,分别叫春儿,夏荷,秋霜,冬雪。” 四个丫头一看就是农家的孩子,就直接按春夏秋冬给起了名,给四个丫头起了名后,看向柳在溪。 “夫人,奴婢叫柳在溪,当家的叫周武。” “行,你两就还用这两个名,以后柳在溪就是柳掌柜的,店铺一切事务都是她说了算。” “是。”四个丫鬟齐齐回道。 陆子衿掏出1锭5两的银锭和店铺钥匙给柳在溪。 “你带着他们去买些衣物,被子等生活用具,买了东西直接回店铺安置,先歇几日。 柳在溪表明不用歇,明日就可以干活。 在陆子衿坚持他们歇息几日再开始干活后,柳在溪也只好从善如流,带着他们几人往杂货铺方向走去。 街上人声渐渐地多了起来,夜市的商贩们已开始营业,陆子衿带着抹云和卜一走到一个馄饨铺子,点了3碗。 陆子衿吃饱后看着斜对面已经开始营业的在花间。 狡黠地问道:“你两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长长见识?” 抹云立马来了劲,“去哪?” 陆子衿往对面方向撇了撇嘴。 “小姐,这万万不可,被老爷夫人知道,出大事了要。”抹云看到在花间,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卜一,你要不要去?” “小姐,我还小。” “我们就是进去听听小曲,不做别的。” “小的不去。”卜一眨着清澈的眼睛,一本正经道。 虽然不知道青楼具体是干嘛的,但是在乞儿圈里知道这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 “那你去找柳在溪他们,把他们送到店铺后,你直接回尚书府。” 卜一本想在楼外候着,送小姐回府,知道不听不行,乖顺地拉着马车离开去找柳在溪他们去了。 “我们先去成衣铺子买两套男装,待会儿再过来。 我们也来体验一下男子的快乐。“ 酉时,在花间的门口,马和马车不断,楼内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陆子衿一身兰苕色锦衣,头束白玉簪,手持山水湘妃竹折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小厮扮相的抹云,往在花间内走去。 一楼堂内摆了三三两两的黑色云纹团圆桌,柔软光滑的淡青色丝绸桌布,每桌青瓷胆瓶中插着各种形态的荷花,桌与桌之间叠扇屏风隔开,细看会发现每桌的屏风上面都是富春山居图局部图。 陆子衿心里自嘲,逛青楼逛出了禅意,诗意,有意思。 在小厮引领坐下后点了些瓜子干果,还有一壶石榴酒。 陆子衿自斟自饮起来,紫红色的酒水,初入口时,微微的酸甜,清新爽口,咽下后,果香和酒香萦绕在舌尖和口腔中,滋味不错,几息间三杯酒就下了肚。 “小姐,你喝慢点。” 陆子衿拨开上来要夺她酒壶的手。 低声道,“没事,你小姐我是海量,在这别叫我小姐。” 路妈妈扭着胯,笑脸盈盈地招呼着各桌客人,一转头,双目突然圆瞪,用力地眨了眨眼。 么得命! 正在仰头灌酒的不是那个姑奶奶是谁,什么时候把这个姑奶奶给放进来了。 下午少主下令说如果把她放进来,饶不了她,她牢牢地把陆子衿的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化成什么样,阅人无数的她都能一眼看出来。 要死,如何是好?现人已入座,旁边的客人也都坐满了,不能明目张胆地上前去撵她走吧。 路妈妈伸手想抓抓头发,可惜发髻耸的太高,饶不到,算了,还是去找少主问咋办。 路妈妈脚下生风,风风火火地往三楼跑去。 第15章 承乾哥哥 三楼窗棂被打开一条缝。 路妈妈指着陆子衿的方向,“少主,你看,下午那姑娘,正是忙的时候,小厮们也没注意她是女扮男装,我发现时,她已经入了座。” 路妈妈心里忐忑地禀告着,这个姑奶奶真会给人找事。 南宫珣看向陆子衿的方向,只见陆子衿闭着双眸,随着台上的《蕉窗夜雨》,一边饮着酒一边有节奏地打着拍子,这人倒挺会自得其乐。 南宫珣嘴角上扬,须臾才挥了挥手,让路妈妈退下。 路妈妈看见少主脸上的笑意,松了一口气,撑了撑有些发软站不住的双腿。 少主不问责就好,否则自己老命得去掉一半。 如丝雨般飘落,时而舒缓悠扬,如深夜中淅淅沥沥的雨滴,将整个人裹在宁静温馨的氛围里,几声空灵的泛音,直击陆子衿,心头一颤,好手法! 陆子衿睁开眼睛打量着台上的筝艺高超的姑娘。 只见台上那人温婉动人,双眸流转,流淌着无尽的柔情,陆子衿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个更深邃更多情的双眸。 “听说这位就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如烟姑娘……” “再名动京城也不过是个妓子,给了银两,今夜就能让她在我身下承欢…… 欲仙欲死……” 隔壁一桌几人听闻同伴所言,发出令人作呕的猥琐的笑声。 “别瞎说,这里是清倌楼,这里的姑娘也是卖艺不卖身的。” 其中一人小声说道。 “哈哈,都到青楼了还扮上贞洁烈女了……” 又是一阵大笑…… “啊…… 是谁?谁弹了我的脑门。” 刚刚大放厥词的贾丰度突然捂着脑门猛地站起,大声喝道。 陆子衿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将花生米的油腻擦拭干净。 贾丰度两眼扫着四周,看到隔壁的陆子衿时,眯了眯眼,双眼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色眯眯地舔了舔嘴角…… 明眸善睐,秋水盈盈,嫣红的嘴唇上泛着水光显得更加诱人,尝一口一定香甜无比,说台上的花魁名动京城,殊不知,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才是真正的绝色。 此时有一小厮上前,拱手行礼,“公子,请不要影响其他客官。” 旁边的一人赶紧拉着他坐下,“这里来的都是文人雅士,不乏很多达官贵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千万莫要生事。” 他们都是在上京城官员家排不上号的庶子,加上其父官职不高,在这个遍地都是王公贵族,豪门贵胄的上京城,谁都不敢轻易得罪。 今日花魁上台,也学着文人雅士来这上京城最雅的青楼附庸风雅一把,可不能给家里惹出祸事。 贾丰度捏了捏鼻子,顺着胳膊被拽的劲道坐了下来,不过台上的表演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的眼睛从陆子衿身上再也挪不开。 陆子衿狠狠地瞪了贾丰度一眼,“呸……” 贾丰度反而受了鼓舞一般,眼里的欲望更是赤裸裸,浑身躁动,小娘子连瞪人的眼神都这么勾人。 陆子衿见状挪了挪椅子,不再理会这只恼人的苍蝇。 静下心继续享受着这耳朵盛宴,心静后才后知后觉到三楼灼热的视线,猛地抬眸看去。 在陆子衿抬眸时时窗棂后面的黑影一闪而动。 窗棂并无异常,明明觉得有人在看她,怎么会没人? 陆子衿从第三个酒壶里准备给自己再斟一杯,压下心里的烦意。 “小…… 公子,别喝了,我们回去吧。” 抹云再次伸手拿开陆子衿手里的酒壶。 陆子衿的头是稍有点眩晕,心里也没了再听下去的意愿,顺势松开了手,起身准备离开。 抹云肉疼地从荷包里掏出了 50 两,放在了桌案上,就因是什么花魁表演,进场费就得这么多,得买多少碗馄饨。 陆子衿走到楼外,伸了伸懒腰,徐徐的微风吹散了些许酒气,才到戌时,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的人群三三两两结对闲逛着。 陆子衿让跟上来的抹云一起逛着回去,正好散散酒气,否则到府被父母闻到,免不了听一顿唠叨。 陆子衿和抹云刚走到一处无摊位的巷口时,后面一直尾随的贾丰度三人围了上来。 “小娘子,长夜漫漫,陪爷去画舫湖上泛舟,如何?” 陆子衿闻言,呵呵地笑起来,真是不知死活,“滚。” 贾丰度闻言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不仅是勾人的妖精还是个小辣椒,真是人间少有的尤物。 贾丰度痞里痞气,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手拿折扇抵着陆子衿的下颌,让其抬起头来。 “啧啧啧…… 果然绝色,小爷我阅女无数,再怎么乔装,爷这个鹰眼就没看走眼过…… 怎么样?陪爷春宵一度,让小娘子你体会体会做女人的快乐?” “是阅女还是御女呀?” 其中一人插科打诨道。 哈哈…… 二人笑的直不起身。 “你们…… 你们下流无耻……” 抹云红着脸,大声骂道。 陆子衿突然猛地抓拿贾丰度拿着扇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往下一拉,秒抬腿踢上其面,还未待他反应,膝盖狠狠地顶上他的肚腹。 贾丰度“啊”的一声如杀猪般地惨叫,响彻整个街道,陆子衿随手将已经疼的整个身体扭曲成麻花的贾丰度啪地扔到了道路一边。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哆哆嗦嗦地前后围攻上来,陆子衿抱接一人伸扫过来的腿,手肘猛击他的膝盖,手呈鹰爪之势,抓脖锁喉,伸腿准备进步绊倒…… “小姐…… 小心……” 抹云尖叫道。 “咣当” 一声突然从后面飞过来一把匕首掉在了陆子衿前方地面上。 陆子衿绊倒手中那人,屈膝压制着对方,回眸一视,只见那人,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风神俊朗,龙章凤姿,是身着玄衣锦袍,脸色因紧张而泛着白的古装宋承乾。 陆子衿惊喜交加,激动地破了音,“承乾哥哥……” 一掌劈晕身下的人,抬身就跑向踢飞凶徒的宋承乾,一把抱住他,满怀欣喜,“承乾哥哥,你也来了。” 宋承乾稳了稳被陆子衿撞的晃动的身子,伸出双臂想回抱着陆子衿,又顿了住,碍于男女大防,他不能。 柔声对着怀里的人儿道:“我来了。” 他并未意识到陆子衿话里的 “也” 是什么意思,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她,此刻还这么热情地抱着他,如同像他一般思念。 一道身影如闪电般疾驰而来,神色间满是急切,看到眼前一幕,顿时停下脚步,心好像被人狠拽了一下。 第16章 是什么关系 南宫珣再看向楼下时,已不见陆子衿的身影,他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从三楼的后院巷子,一路施展轻功疾驰而来。 谁知却看见陆子衿满脸泪水,哭的梨花带雨般抱着一个男子。 南宫珣捂着突然酸胀的左胸口,心中满是疑惑,不知为何会突然如此反应,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因她哭泣,还是上次的毒有残余...亦或是因她抱着这个陌生男子? 羽墨手执长剑,双臂抱胸,严严实实地将南宫珣挡住。 南宫珣冷呲一声,“就凭你也想拦我?” “能拦多久是多久…… 我们公子和子衿小姐在叙旧,劝你不要凑上去自讨没趣。” 南宫珣听到叙旧二字,眉头蹙了蹙,紧抿着薄唇。 “我们公子和子衿小姐关系匪浅。” 羽墨又补上一句。 南宫珣眼尾微红,嗤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我对那个女人有意?她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样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羽墨嘴角含笑,不再言语,与南宫珣四目相对。 陆子衿停止哭泣,从宋承乾怀里挪开,看着宋承乾避嫌似地捏着帕子的一角,微微一怔,心下了然,接过来帕子快速地拭去泪水。 他并非像她一样穿过来,他是这世的承乾哥哥。 她 8 岁那年从广陵回上京后,求着父亲准许承乾哥哥住在广陵陆家祖宅,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这 7 年来,她多次写信叫他来上京,甚至过年节,他也不来,怎会突然来了。 “承乾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怎么突然愿意来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承乾宠溺地看着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的陆子衿。 “子衿,先生给我的字叫君尧,以后在上京城会用宋君尧这个名讳,在人前千万不得再提承乾。” 陆子衿点了点头。 4 岁在苏家学堂启蒙时,认识的承乾哥哥,那时他确实不叫宋承乾。 在她离开广陵时,承乾哥哥私下告诉她,这是他未曾谋面的父亲起的真正名讳。 她在现代一直叫他这个名字,一下叫顺了嘴,喊了出来。 承乾有承接乾坤,甚至有承继皇统之寓意,在这古代是僭越,弄不好要杀头的,确实不能再叫了。 “君尧哥哥,父亲也给我起了个小字,玖鸢,好听吧?我特喜欢,以后君尧哥哥也改口叫我玖鸢。” “嗯,好听,玖鸢。” 长治久安,鸢飞鱼跃。谦谦君子,尧年舜日。 宋承乾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蛰伏七载,达成先生的心愿,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亦指日可待。 陆子衿和宋承乾,二人肩并肩往尚书府方向走去。 陆子衿得知宋承乾还未用过晚膳,要找个酒楼去吃饭,被宋承乾拉住。 “你来信说你会做饭了,我要吃你亲手做的阳春面。” 陆子衿莞尔一笑,指着宋承乾头上的弧形白玉发冠。“行,看在有戴我送你的弱冠之礼的份上,你这个小小心愿,自然要满足你……” “那玖鸢有何心愿?” “让我想想,我得要个大的……” 在陆子衿先前抱着他时,他就已看到她的发髻上只戴了他送过来的及笄之礼,祥云白玉簪。 南宫珣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谈着往前方走去,眼泛酸意,往后退了几步,甩袖离去。 “啪啪啪……” 将军府后门传来一阵用力地拍门声。 王嬷嬷拽下为了方便干活挽起的袖口,“来了,来了……” 门开后,门口站着寒气深深的南宫珣,冷冽沙哑的声音说道:“拿壶酒到书房。” “唉…… 唉……” 世子是遇到什么天大的难事了,从未在沉稳冷静的世子脸上看到过失意。 昨日还哼着从未听过的小调回的府,才一日就跟霜打了茄子,整个人蔫了。 王嬷嬷心里担忧地去酒窖拿酒去。 南宫珣在一个被周围花草淹没的小径上向府内走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每次在府内,他只走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径,他不愿意看到府内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里面有心疼,怜意。 只有在这里他不用强颜欢笑,故作坚强,他想流泪就流泪,想瓢着嘴哭就可以瓢着哭。 后来渐渐大了,也不想哭了,但是这里的静谧,能让他的心定下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停了一般。 而此刻他的心一点都定不下来,揪心的烦,还有点恼意。 她怎么能在大街上对一个男子搂搂抱抱,还不顾形象地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 这关他什么事?因她救了自己?自己知恩图报,看她不顾名节,心里急的?对,肯定是这样。 找到自己不对劲的原因后,南宫珣心里松快了许多,这个女人真不让人省心。 片刻后,南宫珣到了书房,见桌案上摆着一壶酒,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饮了一口。 入口一股菊花的清香,还带有一丝苦味在舌尖上,菊花酒? 南宫珣扯了扯嘴角,王嬷嬷是怕他火大,特意拿的菊花酒给他疏肝解郁么。 仰头又是好几口,咕咚,咕咚…… 南风进来抱拳对正喝着酒的南宫珣行礼道,“少主,玄影已在府内,是否现在见她?” 南宫珣闻言顿了顿,将酒壶从嘴边拿开。 她现在身边有个身手那么厉害的什么哥哥,还有个讨人厌的侍卫,还用得着他的暗卫吗? “碧瑶公主身边有个暗卫,府内的消息传递跟她脱不了干系,让玄影近日留在府内。” 府中的内线小桃已被管家查出,嫁到了京外,到底将消息传递给了谁,她不知道,只知道是公主身边的人,每次她将字条放在狗洞里,就会有人拿走。 “是。” 南宫珣沉吟了片刻,眸光闪了闪,“你说待字闺中的女子抱住一个外男哭,是何关系?” 南风头皮一紧,少主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应是有情人吧,而且快要成亲了。” 南宫珣听了南风这个呆子的话,脑袋瞬间炸了。 “出去,出去,滚出去。” 南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少主火气何来,但还是麻溜地闪身到门外去。 “有情人…… 有情人…… 呵呵” 南宫珣仰头一口气怼着壶口猛灌酒。 昨日还说要找不娶妾的夫君,今日就有情郎了。 气闷地一把甩开手里的酒壶,顿时瓷片,酒水,蹦的书房到处都是。 南宫珣晃悠悠地跌坐在地毯上,混沌片刻后,突然从怀里拿出叠的方方正正的花笺纸,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上面的行书。 昨日一眼就看到了,包着衣物的花笺纸上的字,灵动飘逸的,洒脱豪放。 她身边除了她谁还能写出这样的字。 南宫珣突然气急地将手中的纸揉搓团成团,扔出了门外。 第17章 事业开始 宋承乾因风尘仆仆,加上夜已深,不好叨扰陆尚书和夫人,陆子衿只好从后门带着他们主仆二人在厨房用了阳春面,等明日宋承乾再正式登门拜访尚书大人和夫人。 不到两刻钟,宋承乾就和陆子衿告辞。 他带着羽墨从尚书府的后门出来,走到百丈远处的一个后门进了去。 “公子,为何不告知子衿小姐,你在上京买的别院就在这里。” 羽墨不解地问道。 尚书大人准备提前给公子在上京城买宅子,公子拒了要自己选。 让人在上京城等了一年多贴了比市价贵了一半,这户人家才松口售卖。 说是在尚书府隔壁的一条街,实际上俯瞰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宅子后门和尚书府的后门斜对着,在一个巷子里。 “等我过了秋闱,再来上京城,告知她。” 这次他是偷偷回来的,听说陆子衿拒了苏长卿的提亲,苏家也开始让媒人介绍相看了。 他欣喜地睡不着觉,那被尘封在心里深处的念头再也压不住,他不想再错过,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他要跟先生表明心迹。 他自从记事起,就随着医女嬷嬷住在苏家的下人院子里,说是苏家的远亲,四岁在苏家私塾启蒙。 说是主却住在下人房里,说是仆却能按苏家的小主子们的标准享受一日三餐,每月月例银,一年四季换季三套衣衫。 文房四宝均和苏家的小主子们无异,甚至苏家老太爷临终留言以后等他及冠,给他一份家产分出去。 一个不主不仆的不知来处的外人,却分着苏家的田产银钱,自然受着学堂里的那些苏家儿孙的各种奚落打骂。 医女嬷嬷每日只会哭着给他上药,让他上进,忍下去,等长大就好了。 10 岁那年的一日,没有新意的依旧被七八个苏家少年按在地上打。 说来也很好笑,日复一日的被打,人却越来越不怕疼了,他双臂蜷着身子,护好头和腹部一动不动地挨着打,那些人打累了就会停下来,就又多偷活一日。 谁知那日龙隐玉从怀里掉落出来,见惯了好东西的苏家子孙,看到时自然知道这油润如羊脂,温润细腻的玉佩价值几何,一时间引起哄抢。 医女嬷嬷说这是他认回父亲的唯一信物,如遗失,他就彻底成为父不祥的野种。 他豁出去不要命地想要夺回,换来的是更猛烈地打骂,就在他耳朵被打的嗡嗡响,大脑一片空白,以为自己要死时,围殴他的那些人被柳条抽的到处乱窜,跑远。 “呐,这是你的玉佩,收好。”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陆子衿,递给他龙影玉,满脸汗津津,对着他笑,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一样照进了他的世界里。 听说她是陆家的嫡女,和苏家在广陵是不相伯仲的百年世家。 她的父亲在上京城是户部尚书,她寄居在广陵外祖家。 自从她来了苏家学堂,那些每日都要揍他的少年们,在她面前一下子就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君子。 因为陆苏两家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代都会通婚,大家都知道最可能和这个嫡女通婚的是苏家长子嫡孙苏长卿。 但他们依旧在她面前收敛了起来,也许哪日掉了馅饼砸在了自己头上。 在她扬言他是她的人后,那些人后来看见他脸色依旧不佳,但再也没有打骂过,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绕道而行。 三年多的美好时光后,她要回京了,宋承乾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下来。 不成想她给他安排好了一切,她让尚书大人出面,和苏家家主协商,将他和医女嬷嬷接出安置在了陆家祖宅,还给了 3 家店铺在他名下,供日常开销和他的学业。 宋承乾回忆着过往,心里甜滋滋的,眼角微红,给了他做人的尊严和温暖的她,他如何能忘怀。 陆子衿以为宋承乾主仆二人出去住了客栈,长吁短叹承乾哥哥太讲究礼数,心里有些不落忍,家里空置的院落那么多,非要去住那不方便的客栈。 抹云宽慰着陆子衿,夜已深,宋公子已及冠,未和主家主母见面,就直接住进来,确实不合礼数。 明日见了大人和夫人,夫人定会留下他的。 听了抹云的话,陆子衿心里才宽宥了许多。 进了房,就开始记账,这两日进账多,花销也多,如果不记账,日子久了,就成糊涂账了。 算好后,陆子衿拿出剩下的 39 两递给抹云,“这用来日常小数目开支。” 陆子衿另外自己收好了 1100 两,这个得用在店铺装修上。 她想好了,店铺里装饰用的名画,到时候让笔精墨妙的承乾哥哥给她临摹一下,准让那些贵人们难辨真假。 父亲书房内不少名家收藏,都是陆家祖祖辈辈的收藏。 真是机智如她。 正在铺床的抹云听到陆子衿怪异的笑声,回头看过来,小姐这一个多月来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发出这种鸡贼、偷感很重的笑。 “抹云,你把蕾丝的编织方法教会府里死契和家生子的丫鬟们。” 一个多月,抹云日夜不停地才编了一米,加上她编的不到一米,手工编织效率太低,她准备将带有蕾丝的衣物全部定位为高定。 陆子衿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粗略地预算一下,靠卖文胸,性感睡衣,手拿包,卫生巾,月盈余平均下来也就数千两。 得再想出个营生来,带点技术含量的。 “晓得了,小姐。那煮棉花,捶打棉花和包呢?” 煮好晒干随便安排几个小厮即可。 捶打棉花,对臂力的持久性有要求,关于包原先想着做单肩手提包,后来配衣服时发现并不配,倒是用绸缎绣上各种花样做成手拿包必有韵味。 “选十来个爱干净的小厮给我捶棉花,工作服和手套,口罩这些关于卫生的都要记得吩咐下去。” “小姐...” 抹云满脸通红,“这是放在月事带里的,男子岂能...” 古代认为经血不洁,要避开男子,让小厮们去捶放在月事带里的棉花,这被知晓了还得了。 “那就府里的嬷嬷们,她们力气大。 告诉她们,月银不减,50 文 1 斤,捶到什么程度,你到时候示范一下。” “小姐,那她们可能都要抢着做了。” 嬷嬷们做完本份的活,每日额外多赚个一百来文,哪有呢,外面打个杂出把子力气也不到 300 文一天。 “她们喜欢干就好。” 文胸和手拿包的绣片得找母亲了,得用自家绣庄的绣娘,五金配件就让卜一找铜匠用铜去做。 细节都已全部落实到位,陆子衿重新拿了张宣纸,一口气写了十几个食材。 “明日让府里采买一大早给我买回这些食材,放到灶房去。” 明日得亲自做几道承乾哥哥在现代喜欢的菜,不知道这世他的口味变了没有。 抹云端好洗漱用水,叫了粗使嬷嬷们给房内木桶里放好洗澡水,拿着宣纸就出门吩咐找采买了。 陆子衿走到面盆架前弯腰洗脸,后面赚了银钱,得先给自己院内也弄个后世的卫生间。 第18章 求成全 翌日清晨。 陆子衿卯时就起了床,洗漱后便去了灶间看看还差些什么。 嬷嬷们正在做早膳,看见这么早就过来的陆子衿吓了一跳。 “今日尚书大人让小厮去宫里告了假,小姐是来给老爷做早膳吗?” 李嬷嬷笑盈盈地问道。 “是吗?我爹今天休息在府啊,那太好了,我加个米饭饼卷油条吧。” 这是小时候她们一家经常吃的早餐,上次做了之后无一例外,父亲母亲还是很喜欢吃。 “唉,好的。” 李嬷嬷赶紧去拿上次小姐做剩下来的石磨米粉。 其他人去准备做油条的东西,这个他们会做,小姐说的油条就是油炸桧。 在陆家用完早膳后,门房来报宋承乾来拜访,陆子衿在用膳的时候就告知了父母,宋承乾要来。 陆子衿赶紧拿上给宋承乾主仆二人留的米饭饼卷油条。 尚书夫人手握着宋承乾,满眼笑意地看着眼前的宋承乾,君子如玉,清贵静穆,如高岭之雪。 “这孩子长的多好,一表人才,不输你先生当年…… 你这孩子呀,这么多年都不来府里,就书信里问候我这个师母。” 宋承乾脸色微红,对着师母的数落,也只能赔着笑,放任地由着师母打量。 第一次见师母,师母端庄大气,和蔼可亲,除了在医女嬷嬷那得过这样的关爱,就是师母了。 陆子衿坐在圈椅上,幸灾乐祸地对着窘迫的宋承乾做着鬼脸,不理他求救的信号。 谁让他一直不来上京的,这几年每个月都来往书信多封,最后一句都是让他过来到府里住住,每次都是各种理由婉拒。 在正厅寒暄过后,尚书大人要和宋承乾单独叙话,尚书夫人带着周嬷嬷去布置菜单,陆子衿则是坚持宋承乾当着他的面把米饭饼吃了才去了灶房做菜。 “君尧,你怎么突然来京了。” 尚书大人问道。 还未能让世人知道他和尚书府的关系,眼看就要秋闱这个节骨眼跑过来。 宋承乾站起来作揖行礼道,“先生,请原谅学生鲁莽,只是事态紧急,学生想当面和先生面谈。” “什么事情,书信里不能说?” 今日告假在府,是估摸着广陵的信应该到了,他得在府里稳住大局,否则夫人必定让人去请他回府。 “听闻子衿妹妹已和苏家退亲,学生一直心悦着子衿妹妹,所以急切来京,当先生的面求娶。请先生成全。” 陆尚书嘴巴微张,怔了片刻,“求娶?你……” 宋承乾自知前路危机四伏,立马表明道: “学生明白,所以请先生给学生一年时间,在这一年时间先不给子衿妹妹议亲。 待学生认祖归宗后三书六礼迎娶子衿妹妹。” 宋承乾见陆尚书久久不言语,还面露难色。 “先生,是学生哪里不足?……” 不足?矜贵清隽,怀瑾握瑜,博古通今,满上京有哪个皇子和王公贵族可以和自己这个门生相媲美。 “还请先生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全了学生的心愿。” 陆尚书心头一凛。 在女儿 8 岁那年回府前,给自己书信一封,说苏家有个寄居的父母不祥的 13 岁少年,吃穿用度与府内公子无异,但是和一个医女住在下人房,经常被苏家子孙欺负。 有次苏家子孙为夺他上好的羊脂玉佩,被打的鼻青眼肿,被她救下。 说给他找了个好门生,这个少年聪慧敏锐,天赋极好,想要将其带回上京。 接到女儿书信后,当时就想起来一件 13 年前的往事。 13 年前,在碧霄宫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光冲天将黑夜照成了白昼,大火烧了三日三夜,碧霄宫的所有角落都遍满火油,潜火兵无力扑救,宫女太监无一人生还。 火灭后,发现苏心柔是引火自焚,尸体毁坏最为严重。 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只剩一些零零散散的大腿骨,头颅,还有烧的黢黑的皇帝赏的凤钗。 当时她已有孕快要生产,他是怎么也不相信她会不顾腹中的骨肉自焚。 当看到女儿书信时,他心里有些希冀,快马回到广陵,见到苏心柔陪嫁的医女后,心下了然,谁也没捅破那个窗户纸,都怕祸从口出。 他向苏家主家苏文伯,讨了个人情,将宋承乾主仆二人安置在了陆家祖宅,另将他安排在广陵的最好的白鹿书院求学,每月去信抽查宋承乾的功课。 陆苏两家在陆子衿这代谁都没有提早早地订下婚约,苏家允许苏长卿过来提亲,只是不想和陆家断了两家的交情,摆出作为男方的姿态先来提亲。 他和苏心柔的有缘无分,他们的儿女要再续前缘吗?但想到宋承乾的父亲,如鲠在喉。 陆尚书按下心头的酸涩,面无表情,“我无法应承你。” 宋承乾闻言,心口一堵,脸色煞白,瞬间如惊涛骇浪般地苦楚,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将他淹没,他死死地撑住欲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尚书见他模样,这种爱而不得的揪心的痛,他体会过。 到底是于心不忍,缓缓地说道,“子衿要求她的夫君不娶二色。” 宋承乾失去光彩的眼眸,瞬间一亮,“学生可以答应…… 学生有子衿一人,此生无憾,岂会再敢贪心,辜负她。” “你应当知晓若认祖归宗后,你的婚事岂能你自己说了算。” “如认祖归宗后,身不由己,学生自甘放弃所有,不认也罢。” 陆尚书闻言心中的那些情愫突然荡然无存,一腔怒火喷涌而出。 男儿岂只能只儿女情长,更何况,多年的筹谋,精心的栽培,岂能为了一个女子说放弃就放弃,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他是那个位置最好的人选。 陆尚书大声喝道,“荒谬,这数年的准备岂能付之东炬。” 宋承乾被陆尚书的大声的喝声惊得一愣,是啊,他不是孑然一身。 跟着他的龙影卫又当如何?先生期盼的尧年舜日,长治久安又当如何? 宋承乾突然双膝跪下,神色坚毅,像下定决心一样,“先生放心,学生必定扫除一切障碍,还先生一个河清海晏,外无寇扰的天下,也必定不负子衿妹妹,请先生给一年的时间。” 在陆尚书和宋承乾胶着时,陆子衿一蹦一跳地闯进正厅内,看到跪着的宋承乾。 “君尧哥哥,你跪着干什么?” 陆子衿赶紧上前扶他,宋承乾目光决绝地看着陆尚书,纹丝不动。 陆尚书看了看他,闭上双眼,背了过去,点了点头。宋承乾伏下身磕了一个头,“学生谢过先生。” 第19章 收到沈凝雨请柬 陆子衿看着这奇怪的气氛,拉起宋承乾,准备带他逛逛尚书府。 宋承乾和尚书大人告退后,便由着陆子衿将他拉了出去。 宋承乾看着牵着自己胳膊的纤纤玉手,耳尖微红,眼角染上了笑意。 如今已在先生那边过了明路,他心中此刻只有欢喜,再无压抑。 尚书府内楼阁台榭错落有致,太湖石叠石成山,载花取势,或藏或露,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陆子衿叽叽喳喳地给宋承乾介绍着各处构思取巧之处,宋承乾看着明艳灵动的陆子衿,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机械地跟着她到处转着。 “玖鸢,我想去看看你说的凌烟阁。”宋承乾说道。 陆子衿书信里经常提到凌烟阁,他想去看看那深山里她时常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安不安全。 “小姐…… 小姐…… 有你的请柬。” 陆子衿刚要答复,抹云手里拿着一个请柬跑了过来。 陆子衿接过请柬,只见那是浅黄色的宣纸,边缘装饰着缠枝纹,心下有些疑惑,自己在上京城社交全无,怎么会有人给她发请柬。 打开后看到邀请人沈凝雨,更是一头雾水。 抹云解惑道:“是枢密使的府上小厮送来的,他还在门房等小姐的回帖呢。” 抹云刚拿到请柬时也是诧异,问了仍在门房等回帖的小厮,才知是枢密使府上。 从一品大官家的小姐请她明日未时过府赏荷?陆子衿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上京城一直是透明人,刚下山才没两天就有贵家小姐给她下帖,实属奇怪。 不过想到她后面经营的产品目标客户就是这些贵女,去认识了解一下也无妨。 陆子衿到最近的书房中,回了帖,表示自己会如期赴约,并加了些期待之意。 让抹云拿着回帖送给了那个送帖的小厮。 后据回来的抹云说,小厮当时拿到会去赴宴的回帖时,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陆子衿并未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到底是如何,明日去了便知。 转眼就到了午膳时间,宋承乾坐在了陆尚书的下首,陆子衿挨着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陆子衿让丫鬟将她亲自做的菜端放在宋承乾的面前,这些都是现代宋承乾爱吃的,有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软兜长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清蒸鸡…… “君尧哥哥,快尝尝这个,这是还没打鸣的小公鸡蒸的,对男子特好。”陆子衿指着清蒸鸡介绍道。 陆子衿用筷子撕下了一只嫩黄诱人的鸡腿,放到宋承乾的碗里,催促着他赶紧吃。 小时候每年的暑假,陆子衿妈妈就会经常做这道菜,用盐均匀散在每个鸡块上,然后倒点土种豆油,上面撒上葱果碎,这么简单的调味,味道却出奇地好。 在过去,陆子衿学着妈妈的样子每年夏日也经常做,她和宋承乾都喜欢吃。 陆尚书还没动筷,宋承乾听到陆子衿的话,面红耳赤地规规矩矩地坐着。 陆子衿见状立马讨好地给陆尚书和尚书夫人各夹了一个鸡腿。 一共分别蒸了三只,给抹云,卜一和羽墨他们那一桌给留了一只,他们这桌有两只。 “爹,娘,你们快点动筷呀。” 陆尚书白了她一眼,动起筷来。 长者未动筷,小辈只能等着。 尚书夫人欣慰感叹地笑道:“子衿没有个哥哥,你两感情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子衿嫁了人,也能有个靠山。” 宋承乾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后,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着膳。 陆子衿眼眶发酸,承乾哥哥后来确实成了她的靠山。 在没有父母的地方,带着她生活,教会了她生活技能,帮着她适应文化完全不一样的异国他乡。 让自从父母双亡后,每日浑浑噩噩,神游半空的她重找回了清明…… “嗯,承…… 君尧哥哥就是我的靠山。” 陆子衿抽了抽鼻子,用公筷给宋承乾又夹了些菜。 陆尚书神色晦暗不明,将陆子衿的动作尽收眼底。 后续无话,只有陆子衿一个人一直忙着给宋承乾不停地夹菜。 宋承乾半途中偷偷地松了松自己的腰带,他腹中早已饱了,但他不想打断这个温馨的时刻,陆子衿不停,他也不停。 午膳后,尚书夫人安排宋承乾住在二进院,是一个离陆尚书主院不远的院落。 陆子衿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承乾哥哥就是她的家人,家人怎么能住客院。 陆子衿兴奋地拉着宋承乾的袖子去看他的院落,院落大小正好,布置得很雅致,平时这些闲置的院落都有人日日打扫,可以直接入住。 陆子衿查看了生活用具,被褥等一切齐全,就放下了心。 走到院中,院中种了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陆子衿挎着篮子摘了许多,用丝带将一颗颗的栀子花编成手环,戴在手腕上。 陆子衿很夸张地用鼻子一顿猛嗅,逗得一旁三人忍俊不禁。 她一个人美不行,又在宋承乾发髻上簪了一圈。 “君尧哥哥,以后你就不要回广陵了,我要年年都给你簪上这个栀子花。” “我后日就要回广陵了,秋闱快到……” 宋承乾看到陆子衿立马失落的脸,赶忙哄道:“放榜之后我就再过来,明年参加春闱。” “好,到时候君尧哥哥考个状元,游街那日,我亲自给你簪花。” “好。” 宋承乾眸光闪闪,一口应承道。 两人约好,明日去过沈府后,就带着他一起去凌烟阁,后日直接从幽篁谷南下。 沈府内,沈凝雨拿着陆子衿的回帖,嘴角扯着轻蔑的笑。 “算她识相。” 一个三品官家的女儿收到自己的请帖,应该高兴坏了吧。 可惜啊,明日的宴会会让她在整个上京城臭名昭着,看她还能狂妄。 只要沈凝雨想起,那日在百宝阁,陆子衿对她那个不屑的眼神,恨不得饮她的血,啖她的肉。 除了碧瑶公主能给她脸色看,还有谁能给她气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如今得罪了公主,她倒要看看陆子衿还能不能再气定神闲地藐视她。 想到明日陆子衿跪地求饶的凄惨样,沈凝雨双手拧着帕子,大仇得报的快意,让整个面部动作大到面目狰狞。 沈凝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丫鬟被她吓得悄然地往后挪了几步。 她现在一心巴不得明日早点到来,好看一场好戏。 第20章 鸿门宴 翌日,用完早膳后,陆子衿与宋承乾在正院中的书房里练了一会儿字。 宋承乾凝视着陆子衿笔下那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且刚柔并济的行书,不由赞叹道:“常言字如其人,子衿妹妹的字确如其人一般,飘逸洒脱。” 世家贵女们多喜爱秀丽柔美的簪花小楷,可子衿妹妹却一直独具想法,从不随波逐流。 此次重逢,他发觉她不再似幼时那般藏拙,自信从容的气度溢于言表。 “多谢夸奖,我觉得承乾哥哥所言甚是,颇有眼光。” 私下无人时,陆子衿依旧喜欢称呼他为承乾哥哥。 宋承乾笑逐颜开,那高岭之雪般生人勿近的冰冷早已消失不见。 他满心欣喜,多年之后,子衿妹妹与他并未生分,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练了片刻,陆子衿便去了灶房,昨日见承乾哥哥口味未变,她今日又做了些他爱吃的菜肴。 用完午膳,休憩了一会儿后,陆子衿准备前往沈府,宋承乾要跟着一起去但不进沈府。 陆子衿觉得这样也好,待到达沈府后,就让卜一带他去逛逛京城。 马车依旧从后门出发,快到沈府时,陆子衿和抹云在无人的巷口下了车,卜一则继续驾着马车离去。 沈府门口已有不少宾客,陆子衿未作停留,带着抹云来到大门口。 沈府管家核实身份后,让丫鬟将她引至荷韵庭。 这是一个以荷花为主题的花园,环境清幽,入目之处皆是大片荷花,宛如置身花海。 比陆子衿早到的小姐们,有的三三两两地坐在亭中赏荷,有的用帕子遮挡阳光,在荷花池的廊桥上漫步。 这些小姐们个个盛装打扮,陆子衿不禁赞叹道:说是来赏景,而赏景之人又何尝不是一道风景呢。 这里的女子比古装剧中的演员更具古典美,且妆容细看之下各具风格,光是眉毛就有好几种,如柳叶眉、倒晕眉、远山眉等。 在陆子衿打量她们的同时,那日在百宝斋见过陆子衿的贵女们,纷纷主动将她的情况告知那日不在场的人。 不一会儿,所有在场的女子见到陆子衿都如同见了鬼一般,眼神不小心与她对上,便立马移开。 当陆子衿对着她们微笑时,她们更是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甚至有些胆大的,直接对她横眉怒目。 陆子衿冷笑一声,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从未说过话的陌生人,竟然对她生出怨怼。 抹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拽了拽陆子衿的袖口。 “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陆子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没事,对这些乌合之众有何惧意?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把我怎样。” 陆子衿带着抹云大大方方地走进亭子里,坐到美人靠上。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她们越是排挤自己,她就越要凑到她们跟前,气死她们。 凭什么自己要站在日头下暴晒呢? “脸皮还真厚。” 有个贵女小声嘟囔着。 陆子衿望着池中的莲花,仿佛自言自语道:“切,怂包,有本事到面前来说。” 被点到的贵女羞红了脸,可她确实没有胆量站出来奚落陆子衿,毕竟她现在正处于谈亲相看的时候,如果传出尖酸刻薄的名声,那可就毁了一辈子。 “我们走。” 看见她离开,其他人虽然也想给陆子衿点颜色看看,但她们也不敢,只敢暗暗地用眼神孤立她。 “小姐,你和她们都不认识,她们为何要这样?” 陆子衿大咧咧地坐在亭中,吃起洗好的葡萄粒,估计那个叫沈凝雨来者不善,她的狗腿子们先给她打了头阵。 “有些乌合之众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领头羊的喜好便是她们的喜好。 她们通过团体奚落孤立别人,以此显得自己是个高尚体面的人。 殊不知,她们只不过是道德婊而已,一戳即破的纸老虎。” 就在陆子衿给抹云科普时,一个满头插着翡翠朱玉、被众人拥护着的女子向亭台走来。 不是那日的孔雀又是谁呢? 陆子衿心下了然,嘴角扯出一抹笑,看来今日的赏荷宴会会精彩许多。 “哎呀,看来户部尚书府如此缺衣少粮,嫡女竟穿得这般素净来赴宴。” 沈凝雨夸张地大声笑道,旁边的人哄堂大笑,随声附和着。 陆子衿喜爱穿绿色和白色系的衣衫,因喜欢简洁大气的款式,所以她的衣裙也就袖口和裙摆绣上一些花鸟鱼虫等绣花。 今日她穿的是山岚青色上衣和百褶裙,裙摆绣着朝着同一方向但形态各异的竹叶,如同竹叶被微风吹过,沙沙地飘向另一边,头上还是只簪着祥云白玉簪。 陆子衿缓身站起,走出亭外,离沈凝雨仅一步之遥,说道:“怎么?要像你一样,装扮得像只求偶的孔雀一般花枝招展才算家境殷实?” 沈凝雨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地冲上来,抬手就要扇下去。 陆子衿伸手一抓,便钳住了她那想动粗的胳膊。 沈凝雨挣扎不开,怒斥道:“放开。” 陆子衿用力将她的胳膊往外甩开。 “想动手?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边的情形尽入站在假山后面的二人眼中,在沈凝雨提到户部尚书府时,在假山隔壁与沈云廷正谈话的南宫珣,立马疾步走到假山后,果然看到了陆子衿。 陆子衿撂下话后从那些贵女身边走过,突然身子往旁边一侧,躲过了后面的袭击。 后面的人止不住脚步,扑向了前方的湖中。 沈凝雨掉下水时,本能地抓住了陆子衿伸出的胳膊。 “噗通…… 噗通……” 两人均坠入湖中。 假山后的两人如箭一般闪身飞跃过来,跳入湖中。 沈云廷很快捞到了沈凝雨,向岸上拖拽。 陆子衿看到向自己游来的南宫珣,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 在这古代,被男子救了就算有了肌肤之亲,就要嫁给他,否则名声尽毁,再难嫁得良人。 南宫珣看着突然消失的陆子衿,脑子一片空白,思绪仿佛停滞了一般。 就在几息间,陆子衿从几丈远的地方朝岸上游去。 “小姐……” 抹云惊慌地带着哽咽跑过去。 南宫珣循声看过去,心口一闷,和他避嫌至此? 沈凝雨看着正在上岸的陆子衿,冲向前去,“陆子衿”。 “怎么?还想再进去?” 陆子衿上来后看着她问道。 沈云廷上前将沈凝雨护在身后,“陆姑娘,为何要将我妹妹推到湖里?” 沈云廷当时只看到陆子衿的背后,所以没有看到沈凝雨要推陆子衿的情况。 陆子衿被气笑了,“沈凝雨,是我推的吗?” 沈凝雨伸出头,言辞凿凿,“就是你推的。” “哦?你确定?” “确定,就是你推的。” “啊” 沈云廷胳膊突然被针一刺,条件反射地缩回,露出了后面的沈凝雨。 陆子衿将她一把推到湖里。 “你干什么?” 沈云廷怒吼道。 “沈公子,你妹妹言辞凿凿地说我推了她,那我就坐实了,现在我承认是我推的。 你们沈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沈云廷听了陆子衿如此坦诚的话,心里也猜测到,先前应该是他妹妹自己掉进了湖中。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子衿说完就扭头往府外走去。 今日是她来小日子的第三日,虽然量已不大,但出门时刚换的月事带里的棉花刚刚在湖里吸饱了水,再待下去就要出洋相了,得赶紧走。 第21章 离她远点 陆子衿脚步加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沈府门口,她心里暗叫糟糕。 刚刚才让卜一带着承乾哥哥四处逛逛去了,可现在这浑身湿透的衣服该怎么换呢? 陆子衿正寻思着去成衣铺看看有没有地方能换衣服的时候,宋承乾已经让卜一驾着马车来到了跟前。 子衿妹妹去参加这宴席,与那些贵女们交往应酬,就凭她的才情和美貌,肯定很快就能在上京城声名远扬。 他想阻拦她,可他也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只能强压下内心的冲动,近乎疯狂地要求跟着她一起过来。 虽然跟过来却不进去也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能让他心里踏实一点。 坐在马车里,他感觉时间过得极为缓慢,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那些贵女们被她惊艳,然后想要把她介绍给自己家中兄长或者弟弟的场景。 就在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的时候,突然从门帘的缝隙中看到了子衿妹妹。 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站在沈府门口。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像是欢呼雀跃起来。 这才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呢,她就出来了,而且是如此狼狈地出来,看样子这次的宴会进行得并不顺利。 他又喜又忧地让卜一将马车驶过去。 陆子衿见卜一驾车过来,赶忙欢喜地提起裙摆上了马车,果然,承乾哥哥还在里面呢。 “君尧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去四处逛逛呀?”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哪有什么心思去闲逛。 宋承乾看着浑身湿透的陆子衿,眉头紧紧皱起,询问之后得知车内备有男装,便让卜一赶紧把马车赶到旁边刚才路过的巷口。 他动作迅速地从车厢内出来,跳下马车,站在离马车几步远的地方。 车厢内,抹云帮着陆子衿脱下湿衣服,还好她带了备用的月事袋在身上。 这边正紧锣密鼓地换衣服,那边南宫珣从湖里上岸后,不顾沈云廷在后面的呼喊,一路飞奔出了沈府。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以为陆子衿已经走了,转身正要回去,却看到那晚见过的宋承乾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巷口,卜一在他身旁。 南宫珣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 宋承乾伸出胳膊拦住了欲往前的南宫珣。 南宫珣看到他那冰冷的眼神,又听到马车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明白陆子衿正在换衣服,便立刻停在了宋承乾面前。 南宫珣是本能地追了出来,追上来才发现是这种情况,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 “陆子衿怎么样了?” 宋承乾眼神冷峻,面无表情地回答:“无碍。” 他就是那晚被羽墨阻拦的男子。 宋承乾微微低下头,靠近南宫珣耳边,声音低沉地说:“离她远点儿。” 南宫珣从他那冷峻的模样中感受到一种矜贵之气,正在思索他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句话。 南宫珣不甘示弱,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眼神里带着挑衅:“你是她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宋承乾眯了眯眼睛,刚要开口。 陆子衿掀开了车帘,说道:“君尧哥哥,我好了,上来吧。” 说完,看到站在宋承乾跟前的南宫珣,陆子衿惊讶地问道:“南宫珣?你怎么在这儿?” 南宫珣瞬间收起之前的戾气,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宋承乾走到马车前,伸手摸了摸陆子衿的额头,又握住她的手。 温柔地说道:“幸好没发烧,我们赶紧回去,喝点姜汤。” 陆子衿对宋承乾突然如此亲密的举动感到有些诧异,在现代的时候,承乾哥哥在她生病时确实也会这么做。 可是在这里,一直严守礼数的承乾哥哥,从不会做这样容易惹人闲话的举动。 不过对陆子衿来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了宋承乾的话,她对南宫珣说:“那我们先走了。” 说完就进了车厢。 宋承乾在她进入车厢后,朝南宫珣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也上了车。 南宫珣望着远去的马车,自嘲起来,这两天自己就像着了魔一样,喜欢陆子衿?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最多也就是有些好奇,再加上她救过自己的命,心存感激罢了。 他扯了扯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也得回去换衣服了。 今日酒醒后,想到这次回京还没见云廷,于是便到沈府来找他散散心。 没想到竟碰到了陆子衿,她今天没有梳道姑发髻,而是梳了个坠马髻,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温婉恬静。 南宫珣驱散脑海中的一些思绪,走到马前,解开拴在拴马石上的缰绳,轻轻踮脚,身形轻盈地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马背上,然后打马回将军府。 马车里,宋承乾仔细打量着陆子衿的脸色,见她一切正常,嘴角微微上扬,看来那个公子对她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哎,别提了,遇到个疯婆子……” 陆子衿把沈凝雨如何为难她,她又怎么报复回去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宋承乾。 宋承乾听完后,眼中满是笑意,心里彻底踏实了,那些贵女不仅不会把陆子衿介绍给家里兄弟,甚至还会阻止他们与她有瓜葛呢。 陆子衿让卜一直接驾车回凌烟阁,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沈府会不会到府上找麻烦,还是先走为妙。 陆子衿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恰好避开了一场风波,不过不是沈府找上门来,而是苏家的来信。 午膳过后没多久,苏家在京城的管家上门送来广陵那边东家的信,并亲手交到陆尚书手上。 信中的内容果然是顺坡下驴,取消了婚约,言辞恳切地表示遗憾。 另外还郑重承诺陆苏两家的交情依旧,不会因为两家儿女亲事不成而产生嫌隙。 陆尚书心里跟明镜似的,两家的资源如今已经不对等了,昔日再亲密的盟友也会分道扬镳。 现在他还在任职期间,苏家家主亲自写信,情真意切,等他致仕后,恐怕就人走茶凉了。 相较于陆尚书的镇定,尚书夫人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虽然两家并没有明确订立婚约,但她心里一直认定女儿会嫁到苏家做当家主母,所以在女儿两岁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广陵的祖宅,让她学习广陵的乡音,在广陵的水土中长大。 突然婚约没了并不是尚书夫人最崩溃的,更让她抓狂的是,她现在对京城各府适龄公子的情况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哪家能结亲,哪家不合适,现在陆子衿都已经及笄了,她上哪儿去给她找人家呢? 因为陆尚书是纯臣,又没有儿子需要为其铺路,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参加京城内的各种宴会,后来就不愿意去了。 她也是广陵人,实在吃不习惯京城这边的北方饮食,更不愿意在宴会上和那些贵夫人虚情假意地应酬,说些场面话。 参加一场宴会比打理府里的杂事还累。 陆尚书看了看几近崩溃,想要把陆子衿叫回来动用家法的夫人,说道:“不用急,这一年你先慢慢了解,她的亲事一年之后再说。” 尚书夫人听到这话,打了个激灵,问道:“老爷是不是已有安排了?” 陆尚书点了点头。 尚书夫人拿着手帕,在胸口来回摩挲着,嗔怪道:“老爷也不早点说,迟早要被你们父女俩给气死。” 第22章 探访凌烟阁 出了城门,城外的景象与城内截然不同,一片荒凉,不见人烟,唯有那蜿蜒向前不断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的官道。 陆子衿宛如出笼的鸟儿一般,用力地深吸着空气。 “城外的空气都比城内的清新呢。要是成亲之后,也能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就好了。 君尧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远离人群的地方,连喘气都顺畅许多?” 宋承乾此时也沉浸在喜悦之中,毕竟马上就能看到子衿妹妹居住的凌烟阁了。 听到陆子衿的话,他心头一紧。 “偶尔住住呢?” 陆子衿思索了一下,觉得有总比没有强,虽有些失落,却也说道:“那也行。” 毕竟哪家娶了新妇,会允许她长久住在山野之中呢?成了亲,就要尽快诞育子嗣,每日还要晨昏定省…… “嫁人可真麻烦。” 宋承乾立刻坐直了身子,朝着陆子衿的方向倾身过去。 “为何这么说?” “嫁了人就成了生育工具,而且还要晨昏定省,要是遇到不好的婆母,还要被立规矩…… 你说这有什么好的?” 宋承乾听了,腰腹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这些事情他都可以让她不必面对。 “你笑什么呀?这有哪里好笑了。” 陆子衿看着突然高兴起来的宋承乾,疑惑地问道。 “也许子衿妹妹命好,遇到的夫君不在乎你生几个孩子,也没有会立规矩的婆母呢。” “希望如此吧。” 陆子衿斜靠在车壁上,脚跟抵着地面,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地晃动着。 不准纳妾,不想多生孩子,还不愿听婆母的训斥,在这个朝代,哪家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可算是倒了大霉了吧。 听说大昭朝对于寡妇或者未婚独生女,是允许立女户的,不过独生女必须招婿成亲。 立女户?到时候找个小奶狗? 想到这,陆子衿阴恻恻地坏笑起来。 面对宋承乾问询的眼神,双手捂着脸偷笑,不能说,不能说。 很快,马车就到了山脚下,听到卜一“咦”的一声。 陆子衿抬起手就要撩开车帘伸出头去。 宋承乾赶忙拉住她的胳膊,提醒道:“你的发髻。” 陆子衿才想起今日梳的是女子的发髻,冒冒地伸出头,被人看到她上了山,引来贼人就不好了。 宋承乾掀开一角,对外问道怎么了,得知去上山的路上重重叠叠很多纸钱,不像是一家送葬。 同一时间有几家一起送葬这种情况很不寻常。 “他大伯,求你,求你,让我们也去吧…求你了…” “爹…爹…” 山脚下一片乱哄哄,还夹杂着凄厉无比的哭喊声… 陆子衿悄悄弄开一个小缝,看了过去。 原来是一户人家在送葬,所有人都披麻戴孝。 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妇抱着一个30几岁的男人腿,哭着哀求着。 还有个几岁的孩子正在拼命地从一个男子怀里挣扎着离开,嘴里不停地哭喊着爹… 陆子衿看了后坐回了座位上,让卜一赶紧驾车离开。 多年的深山生活经验和留学的经历,让她明白,这种时候不能暴露自己去帮助别人。 她和抹云两个女子住在深山里,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凌烟阁,宋承乾听了陆子衿讲述了冥鸢栾的功效,又见识了玄女阵的迷幻之处,心里放心了很多。 他站在悬崖边,看着远方连绵不绝的山峦,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 “这可真是一处山水宝地啊。” “承乾哥哥喜欢就好,后面有一处院落,我带你去看看。” 那处院落除了正房之外,还有两个耳房,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 “你和羽墨就住这儿吧。” 走到其中一间厢房的时候,陆子衿打开房门,这里是洗漱、沐浴和出恭的地方。 陆子衿打开水龙头,花洒,还按了一下马桶冲水,做着示范。 宋承乾心中十分震惊,“这些都是你弄得吗?” “嗯,我画好图纸,然后让卜一找工匠来做的。” 羽墨可没有宋承乾这么淡定,他模仿着陆子衿刚刚的动作,开开关关水龙头和花洒,又冲了一下马桶,嘴里不停地发出各种赞叹声。 一切安排妥当后,陆子衿让羽墨和卜一下山去看看村里发生何事,刚刚那个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让抹云拿了五两银子给卜一,让他们看着安排事情。 她便和宋承乾一同进了楼阁中,宋承乾一边踱步一边打量着周围的装饰。 墙面用的是麻布和浆糊贴合而成,在透进来的日光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正对着门口的墙面,正中间放置着一张软榻,软榻两侧都是杏木打造的书架。 右侧摆着一架筝,靠近门口这边是个花梨木的茶台,木漆漆成黑色,倒映出人影。 “承乾哥哥,坐。” 陆子衿在一只建盏里倒了一杯岩茶,然后递到对面的桌面上。 宋承乾端起盏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兰花香顿时扑鼻而来。 “好茶。” “嗯,托岭南的商人带来十棵茶苗,最后就成活了一棵,一年下来也就能收获不到一斤的茶。” 说完,陆子衿在旁边拿出一个檀木盒,里面放着一包茶叶。 “这个到时候给你带上。” 宋承乾点了点头,没有推辞,这是他和陆子衿相处的模式,谁有好东西都会分享给另一方,若是看中了对方的某个物件,也会直接开口索要。 宋承乾目光扫到了陆子衿手下面的茶盘,只见那茶盘上刻画着青色的天空,几只鹤正在宫殿上空飞翔,颜色鲜明,栩栩如生。 “这是圣上画的《灵鹤图》,我让铜匠按照此画用铜做了个茶盘。” “真是巧夺天工,奇思妙想,也给我做一个吧,下次我来京的时候给我。” “好的呀。” 两人喝完茶,宋承乾从书架上选了本书看得入神。 陆子衿则拿了一根绳出了门。 半炷香后,宋承乾突然发现陆子衿迟迟未归,连忙出门去寻。 他走出院子,看到悬崖边上的一颗松树上绑着绳子,那绳子时不时地晃动着,他低下头看,切看不到绳子下方的人的情况。 宋承乾脚尖轻轻一点,借着凸起的石块一路飞身向下。 “陆子衿…” 正在割蜂巢的陆子衿抬起头来,看向站在斜上方的宋承乾,只见他一脸怒色,眼中还透着担心。 “我有这个呢。”陆子衿晃了晃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 在宋承乾不停地催促下,陆子衿割完这块就准备拉着绳子上去。 宋承乾直接背过篓子,扶住她的腰,踩着凸起的石块,飞身而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地面上。 “这个悬崖蜜可是个好东西,你看这蜜多厚啊?得有十公分呢。 我把崖峰引到这边来,它们每日在千万种的中草药之间采蜜。” 宋承乾依旧沉着脸,嘴唇紧紧抿着。 “哎呀,早知道承乾哥哥轻功这么好,我就让承乾哥哥带着我来割蜜了。” 宋承乾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下次我来割。” “好的,都听承乾哥哥的。” 陆子衿走上前讨好地说道,“我这个攀岩还是你教我的呢,当时我害怕,不愿意学,还被你凶了呢。” 宋承乾不解。 “是在梦里,呵呵。” 陆子衿拉着宋承乾,打算回屋将这巢蜜装到罐子里。 “这个可以解冥鸢栾的毒,你要是每日喝的话,下次就不用我给你药丸,直接就可以进来了。” 宋承乾此刻心里比蜜还甜,子衿妹妹的意思是这里也是他的家。 第23章 毛家村 陆子衿和宋承乾吃完了抹云做好的晚膳,等到快亥时,卜一和羽墨才回来。 陆子衿让二人先用晚膳再说,二人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就没推辞,狼吞虎咽,4盘菜没会儿就光盘。 卜一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将那个村子的情况一一禀告。 山脚下的村庄基本上是姓毛的同宗村民聚居,所以叫毛家村,地上那么多的冥钱是三十八户人家都在送葬。 “原来是战亡的南家军。” “是,毛家村祖祖辈辈15岁以上健全的青壮年都是南家军,出战的40多户就4户的男丁还活着。 天气太热,士兵们的尸体都被火化后送回来的。 不过每个士兵的抚恤金,将军府发了10两银子。” “将军府发的?”陆子衿诧异道。 “是,朝廷早断了南家军的军饷,这次雁门关一战太过惊险,学子间,民间舆论过大,朝廷才发抚恤金,给了3个月的口粮。” 卜一递上几张纸,上面记着账。 “这30多户里,有4家没有子嗣,有8家父子均阵亡,家里已无男丁,这12户的抚恤金都被族人抢走,我和羽墨到的时候有的正要拆她们房子,搬家什...” 古代没有子嗣或者只有女儿的寡妇都被认为是外人,那么房产田地都会被同姓族人分走,寡妇及女儿会被驱赶走。 “拆房?” 陆子衿不解,她远远地看过村里的房子,砖瓦房很少,基本都是没多大价值的土坯房。 “是,将军府是按禁军发的军饷,毛家村的村民手头相对宽松,所以墙角和根基都用的青砖。” 朝廷正规军是禁军,军饷一般是1000到300文,还有二十几万的厢军,属于役兵,就500到300文,平时留在地方上干活,修桥铺路等。 陆子衿看着手里的账目,知道了卜一付钱买下,阻止了他们拆房。 花了4两8钱,也就是那些人为了几百文,丧失人性,让丧夫丧子的寡妇连遮头的瓦都抢走,古代对女子真的太苛刻了。 “幸亏有羽墨侍卫在,才阻止他们,不过钱只够青砖,屋里的家什,我跟他们说明日去付,大概再10两就差不多。” 村民用的家什都是村里的木匠或者自己用山里的木头打个桌子椅子床的雏形,能用就行,有的床可能就是几块木板拼起来,床腿是土块。 陆子衿翻开上面一页往下看,不是账目,写着姓名擅长。 “那12户的田产也被抢走了,没了活命的生计,我将她们会做能做的给统计了一下。” 陆子衿心里很是欣慰,卜一做事就是细致,上面详细记着每个妇人会做什么,有女儿的,年岁,会做什么也都写上了。 有了这些信息,也能精准扶贫。 陆子衿大体看了一下,都是缝补做饭,种田,都是农家妇人必会的过日子生活技能,没有地还真无用武之地。 看到一个叫张小妹时,陆子衿慢下了扫视的速度,会做豆腐。 就在这时,抹云端着一盘豆腐炖白菜上来。 “这是张小妹做的,就是我们在山脚下碰到的那个妇人,我跟她买了一块,带回来给小姐尝一下看如何?”卜一解释道。 陆子衿给他投去赞赏的眼神,真想摸摸卜一的头,给他一个大大的赞。 陆子衿夹了一块,细细地尝了一下,土种黄豆做的,豆味很浓郁,就是口感稍硬,不够绵嫩幼滑。 陆子衿心下有了主意,在现代她们陆家在小镇上是祖传的豆制品手艺,她奶奶一个寡母靠这个手艺不仅将她的爸爸养大成人,还供养到大学毕业,结婚买房。 弄个豆腐车间,流水化,让那些失了田地没有生计的都可以在豆腐坊里上工。 宋承乾倒拿着陆子衿用过的筷子也夹了一块豆腐,尝了起来。 陆子衿看到他眉头微微一簇,笑着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抹云端着豆腐和卜一,云墨他们一起退下。 “如何?” “没你做的好吃,今日午膳就有陆子衿做的文思豆腐。” “嗯,我准备建个大的豆腐坊,让这12户妇人女孩去上工。” “想法不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宋承乾顿了顿,“卜一这孩子真不错,做事周全,方方面面都到位,不像个10岁的孩子。” “那是,我带出来的人能有差的么。”陆子衿哈哈笑道。 宋承乾伸手一个脑瓜蹦轻轻地弹在陆子衿脑袋上。 两人笑闹了会儿,各自回房洗漱就寝。 陆子衿躺在花梨木的架子床榻上,思忖着刚刚卜一说的话,毛家村村庄不大,也就5 60户人家,40几户成年男丁38户死绝,按照这样的阵亡比率,岂不是只剩下几百人,南家军已然名存实亡。 朝廷有意集权中央,将军府如果公然招兵,如同谋反,满门忠烈的名声毁于一旦,南宫将军背不了这个名。 那么雁门关的守关将士是就要换成朝廷的人,看来南宫将军不日就要回京了。 陆子衿心里为这位将军能全身而退回来感到高兴,又隐隐地为后面的将士作战能力担忧。 胡思乱想一通,到了丑时才睡着。 辰时,陆子衿睁着满眼血丝的双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到崖边的餐桌前。 “承乾哥哥,我还想着卯时和你一起看日出的呢。” 宋承乾看她懊恼的样子,笑着说:“我已经看过了,下次我们再一起看。” 宋承乾每日寅时末,趁着一日头脑最清醒时就起床诵读。今日他坐在崖边边诵读边等着日出,看着天慢慢地光亮起来,金色的光芒洒落在轻纱般缭绕的烟雾中,仿若仙境。 难怪子衿妹妹想着成亲还能纵情山水,他也很愿意住在这,憧憬着日后和子衿妹妹在这里生活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陆子衿洗漱完用完膳后,看着今日的小报。 小报上果然写着,朝廷的兵部,吏部陆陆续续都有人在朝堂上提出南家军死伤惨重,已不能镇守边关,让朝廷下旨令其搬兵回朝。 这次难得的是主和和主战的大臣均认同这个提议,皇上还未拍板。 陆子衿冷嗤一声,这个提议正中皇上的下怀,兵不血刃的就架空了南家军,现在为了名声,不表态,不过不用多久,这个旨意还是会下,恐怕还会有安抚人心的恩典同时下来。 陆子衿决定亲自去毛家村,因为都是南家军的家属族人,她认为无需太过谨慎,只要不暴露住在山上即可。 宋承乾本来要和陆子衿一起去毛家村,事情安排差不多再回广陵,陆子衿死活不同意,让他以秋闱为重,自己处理这些事,手到擒来,不是个事。 两厢互不让后,宋承乾退了一步要将羽墨留下来。 陆子衿更不同意,宋承乾没有办法后,只好叫下一个龙影卫。 陆子衿看着突然飞身到眼前的龙影卫,挺拔如松,深邃锐利的双眸,就光站在那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杀气,目瞪口呆,后又大喜问能不能给两个这样的放在陆尚书身边。 宋承乾摇了摇头,不过没告诉陆子衿缘由,在太祖皇帝创立龙影卫时,严命过,只能忠于储君,就是在位的皇上都不能驱使龙影卫。 龙影卫代代遵守这个旨意,无一人敢违背,违背者终身会被其他龙影卫追杀,直到杀死或其死亡。 第24章 毛家村1 陆子衿看着打马远去的宋承乾的身影,心里有些空空的,宋承乾的到来这几日,她醒来时,发现睡得东倒西歪,不再是紧紧地贴着墙睡了。 还有两个月,承乾哥哥才能再回来。 陆子衿戴好帏帽,上了车,一行人往山下毛家村驶去。 到了毛家村后,卜一将马车停在张小妹家门口,陆子衿安排羽墨和卜一将那12户的家什的钱给安排下去。 陆子衿站在张小妹的院外,没有直接进去,先看了一下周边环境。 这个村庄的村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村民的屋子围着水塘呈半圆形环绕,张小妹的房子就在山泉水流下来的入水口旁边。 陆子衿感觉有人在打量她,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看着她和抹云的一个妇人,正是昨日在山脚下那个哭求的妇人,她就是张小妹。 眼泡微肿,脸面上还有些泪痕,下眼睑鼓鼓,头发有些凌乱,看皮肤是二十多岁的妇人,但眼神的沧桑空洞让人感觉她比她年龄要大上十岁不止。 在她背后跟上来一个孩子,昨日离得远,现在近看是个小女孩。 懦懦怯怯地躲在张小妹后面,但是孩子好奇的天性,她透过张小妹垂下来的手指缝里偷偷地打量着陆子衿。 “打扰了,我们可以进去吗?” 张小妹木木呆滞地站在原地,好会儿才反应过来,“唉” 陆子衿不以为然地大步穿过院中,进入堂屋内。 屋内饭桌,长凳,甚至还有条几,上面摆着两个窄口粗陶,看样子像是之前用来插花的,现在瓶口空空如也,看来张小妹之前日子过的还行。 陆子衿站在长凳前示意自己想坐下来。 张小妹不知所措地捏着衣角,“唉。” 陆子衿看到了她那因为紧张无措地揉捏着衣角的指头,因为长期泡在水里做豆腐,手指泛白,关节粗大,皮肤有些粗糙。 跟她的奶奶手差不多,小的时候她经常给她奶奶的手涂歪歪油来护手。 张小妹看到陆子衿的视线,有些难为情地将手掩到了背后。 “请问你是张小妹吗?” “是。” 陆子衿单刀直入地直接进入话题。 “今日来,是想跟你谈笔生意,听说你会做豆腐,我今日带来了我做的豆腐,还有茶干,百叶,你尝一下。” 张小妹不能相信,面前的娘子虽然头戴帏帽,但是气度说话都显示她出身不凡,怎么会做这样的粗活。 直到抹云将手中的食盒提到桌子上,一盘一盘地摆出来时,她还是不敢相信是这些出自眼前这位娘子的手。 陆子衿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用。” 张小妹小心翼翼地从抹云手里接过筷子,尝了豆腐,入口时闪过不敢置信,又快速地尝了百叶和茶干。 豆腐的豆香味更浓郁,饱含汁水,茶干的香料配伍很好,百叶带些嚼劲。 “我打算在毛家村开个豆腐坊...” 不等陆子衿说完,张小妹连忙放下筷子,啪地一声,跪在了陆子衿面前。 “娘子,求求你行行好,不要在这里开,否则奴家真没了活路了,我们娘儿俩就靠这点手艺吃饭,求求你了...” 她娘家弟兄都已成家,她这个出嫁女还拖着个小的,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只能继续在毛家村,没了田地,这门手艺就是她们娘俩的依仗。 陆子衿连忙站起身拉她,想将她拉起来,她死活不肯起来,躲在门后边的小女孩也跟着哇哇地哭起来。 “站起来,等我说完。”陆子衿见拉不起来,只好大声命令道。 张小妹被这一声命令,吓得立马住了嘴,从地上爬站起来。 “你刚刚也尝过了,应该知道我的配方比你的好,我想办个豆腐坊,由你来负责,村里另外11家的寡妇,来这豆腐坊做工,你看如何?” 张小妹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你每个月的豆腐营收大概多少?” “回娘子的话,刨去豆子成本,每日都做,每个月大概2000多文” “嗯,我给你开每月4000文,其他人每月3000文,每日4个时辰,每7日一次休沐。 一个月内的产量不做要求,一个月后她们都要成熟手,每日400斤豆腐,200斤香干,200斤百叶。 卯时末全部做好,我这边派人来收。” 豆制品不经放,只能每日早上现做现卖。 上京城有二十六万多户人家,每日售出大概800块豆腐没多大问题,香干和百叶更不愁卖。 张小妹听到月银这么多,还每7日一个休沐,脸上有了些神采,掰着手指头算能不能做得出来。 她从小就在娘家帮着做豆腐,是个老手,每日大概能做出80斤,400斤对12个人来说,能做得出来。 “回娘子的话,能做出来。” “你们村有空房子吗?” 村里哪里会有闲着的空房子的,一旦没了男丁,就会被族人抢走住或者是拆掉拿走青砖再加盖些厢房,太破的没有青砖的就被用来养家禽。 陆子衿见张小妹暗了眸色温吞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起身准备去找村长。 “你要在这开豆腐坊?” 村长敲了敲烟斗,右腿的裤腿随着空荡荡地晃动着,听陆子衿说要在他们毛家村开豆腐坊,惊讶地问道。 从张小妹家走到村长家,看到好几个缺胳膊断腿的男人,恐怕都是在战场上致残回来的。 村长大概40多岁,说话间眼眸中还散发着坚毅之气。 “是,您没听错。”陆子衿不自觉地尊称起来。 “为何?” 村长是真的不明白突然过来一个穿着一身锦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娘子,要在他们村里办豆腐坊,就连她身边的丫鬟穿的都比他们好,没一个补丁。 “你们村没有子嗣的寡妇需要养活自己和女儿的营生,我正好有这个祖传方子,大家合作双赢。” 听说有个娘子去了村长家,没会儿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们没听过什么合作双赢这个词,但是旁边站着的毛二扣他听明白了,这是来了个菩萨做好事来了,工坊建在他们村里,不怕她玩什么花样。 毛二扣扯着油里油气的公鸭嗓子大声道, “小娘子好人做到底,不如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都给收了,也花不了多少个子。” 陆子衿白了他一眼,“那你们将抢走的田地,抚恤金吐出来,我倒不介意养你,就当养孙子了。” 村长听到抢走田地,抚恤金,老脸臊红,他也没办法。 毛家村青壮年能平安活到30岁都少之又少,能活到他这个岁数的都是缺胳膊断腿从战场下来的,田地从播种耕种收割哪样不要劳力,劳力跟不上,产量就出不来,亩产比别的村低了好几成,每年还要额外再买些粮食。 一个村,打眼看去都是老弱病残,老幼妇孺,只能先紧着男丁活下去,不然他无颜面见祖宗啊,一个族的香火不能在他手里给断了。 “哪来的小娘皮子,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毛二扣太阳穴青筋暴起,抬手要打陆子衿。 突然一个白影闪进屋内,擒住毛二扣的扬起的手,“你敢!” 第25章 毛家村2 南宫珣用完早膳后,管家匆匆忙忙进来说出事了。 住在上京城或者城郊的无子嗣的寡妇上门哭求让将军府做主。 昨日将军府给所有伤亡的将士家属发放了抚恤金,无子嗣的寡妇不仅抚恤金被族人兄伯抢走,还被赶走,娘家回不去,男人没了,活路也没了,不止一个是这样的情况。 南宫珣想到了城外的毛家村,因是前锋基本死绝,问了管家,他说毛家村无人过来过。 到底是不放心,让管家处理过来的苦主,策马往城郊狂奔,刚到村长家就看见一个男子要掌掴陆子衿,虽然她带着帏帽,但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南宫珣擒住毛二扣的手腕,回过头问:“你没事吧。” 谁知看见一个坚实的胸膛,视线上移是那晚讨人厌的家伙。 羽墨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无碍。” 羽墨和卜一忙完,看见村民们说有一陌生娘子去了村长家,他和卜一赶紧过来。 刚快到门口就看到南宫珣闪身而进,他紧跟着进来,悄咪咪地站在了陆子衿的身前,挡住了她。 公子不在,子衿小姐身边的苍蝇,就得是他赶了。 南宫珣脸色一黑,用力将毛二扣甩到一边。 毛二扣就是村里的二流子,好吃懒做,村里的青壮年都去参军,唯有他觉得他们为了祖训去参军像个笑话。 人生苦短,何必呢,饿不死就行,他的娘也觉得儿子说的在理,就他这么一个独苗,自然舍不得他去冒险。 这次村里去参军的青壮年基本死绝,她更是心底里乐观了花,自己儿子是个聪明的,那些看上去能干聪明的年纪轻轻就去阎王爷那报到了。 毛二扣平日里混吃等死,空有一身囔囔肉,被南宫珣一甩,直接飞多远,啪嗒坐到地,尾巴骨都要裂了。 疼的龇牙咧嘴,“他妈的,敢甩你爷爷。” “闭嘴。” 村长突然对毛二扣大喝一声,拄着拐杖站起来,抱拳行礼道,“参见世子。” 关注着毛二扣惨叫的其他男人,听到村长的话,纷纷看过来,将军府的世子来看他们了,立马板正身板都行礼起来。 村长让屋内的那些闲杂人等赶紧出去,一会儿就剩村长,南宫珣,陆子衿等人。 南宫珣往前走了一步,侧过身,想问陆子衿来这所为何事,谁知他动一下,羽墨就跟狗皮膏药一样也跟着动一下,严严实实地将陆子衿遮挡的严严实实。 南宫珣一时气闷。 村长领会了南宫珣的意思,上前解释道:“这位娘子想在村里建个豆腐坊,让那些没有子嗣的寡妇有个营生。” 南宫珣眸光一闪,这倒是个好主意,即使寡妇们有那10两的抚恤金,也用不了一辈子,有了营生,月月有进项,细水长流。 陆子衿拨了拨挡在前方的羽墨,羽墨不情愿地往边上挪了挪。 “我正要和村长谈弄个场地给我做豆腐坊,如果有现成的空房子就可以立马做起来,没有的话就要先盖工坊。” 南宫珣听完,看着村长,一副询问的神情。 村长心下了然,这个娘子和世子是相识的,立马态度坦诚了许多。 “这位娘子,张小妹家西厢有现成的豆腐坊,就是小了点,不过可以将两间的墙给拆了。” 张小妹家西厢有两间,另一间平时无用被她放了杂物。 村长看到陆子衿的好看的远山眉微微蹙了起来。 “我可以去跟张小妹去讲,她家就娘儿俩个,房子用不了那么多。” “那行,如果她不愿意,不要强人所难,如果她愿意,我就出1000文一个月的租金。” “行,行,我先去。” 村长赶紧出了门,到门外后,回头看了看,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希望世子因为豆腐坊的落实,不要迁怒抚恤金被抢的事。 南宫珣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因为泥地不平,他的身子被椅子一带往前一倾。 他像没事人一样正了正身,“你怎么想起来在这开豆腐坊了?” 陆子衿张了张嘴,这个毛家村出了那么多南家军,抢抚恤金的事也是毛家村自己的事,她不愿意招惹是非。 “没什么,就是想多挣点钱,这里有人,我有家传方子,一拍即合。” “家传方子?簪缨世家有做豆腐的方子,还家传?” 南宫珣都被气笑了,胡诌也不诌个像样的。 陆子衿才不管他信不信,“什么时候给我引荐侍卫?” 南宫珣掸了掸袍子,他的人已经在朝堂上提出让南家军回京了,朝廷官员无人反对,过段日子,皇上自然会下旨。 “等等吧。” 羽墨听到陆子衿让南宫珣给引荐侍卫,他想了想,这个他们的少爷暂时确实帮不了忙,只好便宜这个南宫珣了,不服的往南宫珣瞪了瞪。 南宫珣冷笑,“你那个什么哥哥哪去了,就让你过来?” “我的事你还是少好奇。” 羽墨噗呲一声在旁边笑了出来,心里顿时舒心起来。子衿小姐对少爷的感情那都不一般,少爷即使不在这,子衿小姐都不给南宫珣好脸。 南宫珣尴尬地干咳几声。 屋内的人相对无言,一时鸦雀无声,一盏茶之后,村长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拐杖甩的旋起来,一点都不比两个好腿走的慢,身后的张小妹小跑的跟着。 村长一条腿刚跨进屋,气都没喘匀,就说道, “小娘子,张小妹同意了。” 边说边用眼角瞄了瞄南宫珣的脸色,见其没有愠色,心放了下来。 “小娘子,奴家的西厢房尽管拿来用。” 跟在后面的张小妹手不知道放哪里,但是满脸喜色。 先前她想提来着,她家靠近入水口,用水方便干净,她不知道陆子衿到底是什么人,村里的情况她不敢冒失地讲出来,就怕哪句传到村里耳朵里,被赶了出去。 现在村长上门让她借出来,她是一百个愿意,就是小娘子不给租金,她也乐意,做豆腐天不亮就要起来,豆腐坊就在自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你乐意,那就好。5日后,就开始开工,你先将黄豆什么的准备好。” 陆子衿让抹云拿出10两银子给张小妹,采买原材料,增添石磨等一些工具。 刚刚来的那些断胳膊断腿的,让陆子衿有了其他主意,问了村长后知道那些人都会赶车,就定下让他们送货。 先出四个人分别送到四个草市,找到“毛记”,上京城,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大草市,距离远近不一,让四个人每个月轮流换草市,每月给每人4000文。 村长听到“毛记”,眼中终于流露出真诚的感动,小娘子确确实实地是来帮毛家村的,不用南宫珣言语什么,他拍着胸脯一再保证全力配合,让陆子衿放心。 第26章 收养哈哈 毛家村的事安排妥当后,陆子衿起身告辞,婉拒了村长挽留用午膳的好意。 南宫珣跟村长问了几句,得知毛家村一切如常后,在后面追赶上来。 陆子衿听到卜一的禀告,掀起车帘看着马上的南宫珣。 “现在快到午膳的时辰了,陆小姐不请我去山上坐坐嘛。” 陆子衿对他的不请自来的自来熟,皱了皱眉。 “回到城内要半个时辰,我现在饿得头有点晕,上次身体到底是亏了,不能饿。”南宫珣可怜巴巴地说道。 “跟上。”陆子衿放下车帘。 马车旁骑着马的羽墨,眼里冒出刀子,想一刀一刀地割南宫珣的厚脸皮,看有多厚。 南宫珣不管羽墨的眼刀,兴高采烈地跟在马车边上。 下了车后卜一牵走了南宫珣的马,往后赶去。 陆子衿递上了比上次更小的药丸,让南宫珣吞下,进了林中。 过了冥鸢栾林后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密不透风,跟着陆子衿毫无规律地兜兜转转。 南宫珣一边转一边观察着,他震惊地发现这些树没有阴阳面,或者是看不出阴面和阳面,仔细辨别时,头突然眩晕起来。 “不要乱看,这个阵法你看不出来怎么解。” 陆子衿看到脸有点发白眩晕的南宫珣,抓住了他的袖子。 “闭上眼跟着我走。” 南宫珣眩晕的厉害,只好任由陆子衿带着,睁开眼后已经到了凌烟阁。 抹云快步离开去灶房准备午膳,陆子衿带着南宫珣进了正厅。 陆子衿给南宫珣倒了一杯水,还是上次的汝窑青瓷杯,透明的水里有一丝丝絮状物。 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一种清甜花香味,混沌的脑袋瞬间神清气爽,南宫珣一小口一小口品尝起来。 突然灵光一闪,这个味道和刚刚在外面吃的药丸很像,上次昏迷醒来时嘴里也有这个味道,早膳时她也给了他这一杯。 “这是解冥鸢栾的毒吗?” 南宫珣心里怎么想的就脱口而出。 陆子衿咬了咬牙,“我掐指一算,算出了你的死法。” “怎么死?” “好奇死的。” 南宫珣咂了咂嘴,真凶,对那个什么哥哥,笑得跟花一样。 “我们难道还不是朋友嘛?” 陆子衿用沸水汤壶温杯,开始洗茶。 “如果说利益合作关系是朋友,那确实算是。” 利益合作?南宫珣苦笑。 陆子衿一顿操作猛如虎,分了一杯岩茶,放到南宫珣面前。 南宫珣仔细地品着茶香,这和他以往喝的绿茶不大一样,入喉浓郁,不像绿茶清香。 “给战亡的将士抚恤金,我认为需再细分一下。 第一顺序为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顺序为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继承开始后,由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第二顺序继承人不继承;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的,由第二顺序继承人继承。按人头均分,将军府督促。” 陆子衿想到了什么,顿了顿。 “当然后面无战事的话,也用不着了。” 这样分,确实照顾到了每个人,她算到了皇上必定会调南家军回京,南宫珣手指弯了弯。 “等南家军回京,我给你50人做尚书大人侍卫,够不够?” 陆子衿一惊,他对自己这么坦诚,旨意未下,即使大家都知道圣意如何,也不会在什么人面前都会说出来。 “像你这样的高手有吗?” “没有,但是比其他府的侍卫强很多。” “不引荐高手了吗?” “时机未到。” “那给200人吧?”除了在府内做侍卫,她还需要人手帮她办事,雁门关换了将领,她想派人在那传递最新情况,熟悉雁门关的将士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她没有皇上那么乐观,只有掌握全面信息,她才能真正地放心。 一个商业繁荣,资源相对丰盛,却无强大武力的国度就如待宰的肥羊,周边的狼不上来咬一口,都对不起肥羊的肥。 南宫珣挑了挑眉,她不仅敢接收南家军,她还敢多要。 “好。” 用完午膳后,南宫珣下了山。 陆子衿吩咐羽墨和卜一一起,分别在四个草市租四个摊位,选出城内4个十几岁机灵的乞儿, 在四个草市做小二,每月给3000文,收拾摊位和购买用品,让他们5日内安排好。 另外做4个布幡,绣上毛记。 两个人领命也下了山,卜一心里高兴,那些十几岁大点的乞儿也会去打零工,今日有进项,明日就不一定有,饥一顿饱一顿,就是有活,因是乞儿,有活干就不错了,东家也会趁机给低于市价的银钱,现在跟着小姐干,也算是有了旱涝保收的生计了。 阁内一下子清净下来,陆子衿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地闭目养神,突然一拍脑袋,自己怎么能忘记了让承乾哥哥临摹名画呢。 在陆子衿懊恼的时候,陆子衿抱了几卷画过来。 “小姐,快看,宋公子留下了几幅画还有一封信。” 陆子衿一喜,一一打开,是仕女图,容颜秀美,有的依石而坐,有的品箫弄笛,有的逗猫,有的翩翩起舞... 这些风格都合适挂店里,陆子衿赶紧拆开信,原来承乾哥哥从卜一口中得知她有个卖女子衣物的店铺要开张,特意给她画了几幅画,放店里装饰。 “宋公子对小姐真的是有心了。” 陆子衿深以为然,他总是默默地付出。 “怎么从昨日就没看到东守和妲己?” “正要和小姐说呢,东守又给小姐捡回来一个。”抹云将打开的画卷细细地卷起来。 “这次又是什么?” “它不让我看。” 东守是陆尚书送过来的一只看家护院的细狗,到了山里,它也是如鱼得水,撒欢得窜,妲己就是他捡回来的小狐狸崽,养到现在。 有次还捡了个小虎崽,吓得陆子衿打了它一顿,命它领路送回去,这谁能养得起。 到的时候,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母虎,也就是只剩一口气,否则细狗敢偷虎崽,早被母虎吃了。 陆子衿看母虎没了行动力,硬着头皮用草药将母虎救过来,也还了虎崽。 自此之后,东守再也没捡过了,偶尔领着陆子衿去救助受了伤的小动物。 陆子衿跟着抹云到了杂物房,看见心虚不敢看她的东守,她一把将它拨开,“我看看你这次又捡了什么。” “哈...咕...咕...咕...”一个浑身雪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270度的来回转着脑袋看着陆子衿。 “雪鸮?这次捡的好像有点用。” 一旁鬼迷日眼的东守听到了陆子衿的话,立马旋风似地摇着它的短尾巴,是,东守在狗界属于先天残疾狗,它的尾巴只有短短的一截。 “我已经有咕咕噜噜了,你这么喜欢咕...还喜欢哈,你自己选咕咕 还是哈哈。” “咕...咕...咕...” “好,那你就是哈哈了。” 8岁离开广陵的时候,陆子衿有两只信鸽,起名叫咕咕,噜噜,她带回一只咕咕,噜噜留给了宋承乾,平时书信往来就靠它两。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只见雪鸮两眼眯着缝,在那鬼笑,陆子衿伸手捏住它的嘴,“不准笑。” 第27章 少主是不是看上她了 离给在花间交货时间就剩一天多,小憩后,抹云裁剪完,继续编织蕾丝,陆子衿用缝纫机缝布片。 东守的行为得到了陆子衿的认可,它带着妲己和哈哈出来到凌烟阁这边追逐玩耍,一时间,汪汪...哈哈...咕咕...各种怪声。 南宫珣从幽篁谷离开后,并没有回城内,他改道往郊外西面打马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响彻着四周。 很快离开了官道,拐进了不怎么起眼被长长的野草遮盖的一个小路里,长林丰草,密叶繁阴,旖旎随风动,穿过重重的青槐树林,青堂瓦舍,楼阁台榭一览无余。 了望台早就听到了动静,看到马背上的人,下面的人打开了山庄的门,等南宫珣进来后,又迅速地关上了沉重的木门,“隐月山庄”四个大字显得这里的主人神秘,不为人知。 “他们都在书房。”接过他手中缰绳的小厮说道。 南宫珣点了点,直往书房而去。 远远望去,那座建在湖中心的宅子如同建在孤岛中,被坚固的石柱稳稳地托举着,桐油浸过的木制宅子泛着厚重的红褐色。 宅子四周都是窗棂,此刻都被开着,这样的设计让人拍手叫好,在这里密谋什么都不用担心被别人偷听,武力再高的高手都无处藏身。 湖面的清凉微风阵阵地穿堂而过,带走屋内的暑气。 南字辈的风雨雷电均在屋内,各自忙碌着。 南雷第一个发现回廊上款款过来的南宫珣,“你总算过来了,我们都到几天了。” 南雷的性格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雷厉风行,说话像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声音又高又响。 南风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南雨赶紧从圈椅上站起来跑到南宫珣面前,“珣,吾心念念君兮,如雀跃而不能止,君知否?” 南电歪在圈椅的椅把上,抬了抬明亮眼眸,微微一眯,似有电流涌出。 南宫珣一指推在南雨脑门上,推的他头倒仰。 “将户部尚书的资料拿给我。”南宫珣还是习惯的吩咐南风。 这四个人中,他觉得就南风最正常,让人感到自在。你需要时他出现,你不需要时他像隐形。 南风走到书架旁,在第三排六部尚书里,找到写着户部尚书简牍的竹简,之所以用竹简,是它在处理得当的情况下,保存时间比布帛,纸张长,可达百年甚至更久。 南宫珣接过南风递过来的竹简,打开查看,陆远道,出自广陵陆家,簪缨世家,三代单传,独子,自幼慧敏,永嘉四十四年,年17考上状元。 南宫珣看到这,手一顿,永嘉四十四年?那岂不是和他的父亲是同恩科?皇上停了南家军的军饷,作为户部尚书可是一字都未替南家军求情。 文祯四年,因敏于职事,筹策有方,从户部主事擢为户部尚书,当今圣上刚登基四年就任命他为户部尚书,他记得父亲说过,他科举那年先帝未来得及安排他任哪个职务,就突然驾崩。 也就是四年后连跳四级,京内多少官员熬白了头都不容易升一级。 南宫珣心生疑惑,皇上慧眼识人,从六品官里找到了蒙尘明珠? 止一妻王氏,未纳妾,生有一女,文祯十七年,自广陵苏家收养一男,乃苏家远亲,父母俱亡,名曰苏子玉,被收养后更名为宋子玉,年十三,安于广陵祖宅未过继。 南宫珣想到了那个陆子衿叫的什么哥哥,子玉?印象中她叫的不是这个名字,是他吗?当时关注点都在她身上,都没有留意她叫的什么。 没有过继,是要养大做女婿吗? 南宫珣觉得屋内闷热,不舒服,连带着人也烦躁。 于朝堂之中,不结党,不营私,不站队,纯臣也。 南宫珣看着手中一大半空白的竹简,轻笑一声,陆尚书的背景简素无疵,别的官员一册都不够写。 南宫珣将手中的竹简扔到了桌案上。 “陆尚书没有账本。”南风看到南宫珣看完,补充道。 “嗯。最近有新账本吗?” 鹧鸪门成立以来,从未停止过对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的刺探,窥其家宅,究其所亲,探其行止,审其朋党,说难听点,那些官员行房时辰他们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这是兵部李侍郎的账本。” 南风捧了一摞账本放在桌案上,南宫珣随手拿了一本,快速地翻阅了一下,往来数目惊人。 “核算了吗?有多少?” “白银270万两,黄金11万两,古玩字画数十件价值无法计算。” 南宫珣倒吸一口气,南家军的这么多年的军饷把将军府都给掏空了,一个三品兵部侍郎竟贪墨如此巨款。 “把这些账册隐秘送到御史严大人府上。”最近气不顺,总归要拿人出出气。 南风微不可察的抬了头,这么大的把柄就这么送出去? 收集了两年多时间啊,要不是这个李大人被新来小妾在床上缠的太紧,迷昏了头,他们暗卫也不能得逞拿到钥匙打开暗室,拿到账本。 最近少主的情绪波动有些大,手上还有其他官员的把柄,这个舍了就舍了吧,拿外人把气出了也好,否则最容易倒霉的会是他。 南风将账本拿出去叫了个暗卫,附耳交代几句。 南宫珣又重新拿起关于陆尚书的竹简,片刻不由地叹了口气。 南电眸光闪闪,嘴角挂着意味深长地笑。 南雨看到南电的笑突然领会到了什么,呲牙咧嘴地笑。 南雷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再看看南宫珣皱着的眉头,一头雾水,想直接问问南宫珣发生何事,又不敢问,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啪...南宫珣扔掉手上的竹简,不满地瞪了瞪坐立不安的南雷,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南风看到南宫珣走出来,侧身让过去后向屋内走去。 雨雷电围着桌上被南宫珣扔掉的竹简,南雨一边看一边读... 看见南风进来,南雨上去就拉着南风的胳膊。 “风哥,风哥,陆小娘子美不美?少主是不是看上她了,你说呀,快说呀。” 南风云淡风轻的脸面,没有任何表情,“不知。” 南雷这下明白了里面的关窍,“就数你跟着少主时间最多了,怎么会不知,你去城内干嘛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你还有什么用!” 南电一副看透了,高深莫测的又斜坐在了圈椅里。 “干什么?” 去而又返的南宫珣看着这边乱作一团,蹙着眉问道。 刚刚缠着南风问个明白的两人立马鸟兽散的分别坐到椅子上去了。 “南风,那个公主的暗卫查的怎么样了?” “玄影碰到过一次,玄影手下未留情,她伤的不轻,就再未在将军府周围出现过。” “嗯,让玄影也关注一下户部尚书府,特别是给陆小姐的帖子。” 上次沈凝雨给她递帖子,多半是公主授意,那日下午的行踪应该是被那个暗卫给窥探到,否则沈凝雨为什么突然宴请没有交集的陆子衿,还故意针对她。 屋内其他人听到后,鼻观眼眼观心,八卦的心熊熊燃起。 第28章 心都颤颤的 沈凝雨那日落水后,被沈夫人知道,狠狠地批了一顿,蠢得亲自做这种事. 如果被传出去,会被整个上京城的人耻笑,沈家的女儿没有教养,刻薄上门的客人。 令其居家闭门思过,没她的允许不许出门。 等了一日多也没有公主的人过来,沈凝雨把事情办砸了,她唯恐请罪迟了,让公主更恼她。 丫鬟青萝四处张望后,对后面轻声叫道。“小姐,没有人。” 穿着和青萝一样的衣衫的沈凝雨,轻手轻脚的走到狗洞旁,看着窄窄小小只能容身一人的狗洞,咬了咬牙,趴下往外爬去。 她今日必须得去皇宫内找公主,亲自解释清楚。 宋碧瑶嫌弃地看着眼前身着丫鬟服的沈凝雨,侍卫过来报告说有两个像乞丐的人自称是沈家小姐,让人过去认领。 她还不信,看着满身脏污,头发凌乱的沈凝雨,如果在外面碰见不仔细瞧,她也认不出来。 沈凝雨干笑了几声,用手指在头顶上梳了几下。 “赏荷宴办的如何?” 冷香暗探将军府时,被暗卫伤的就剩一口气,现在无人可用,赏荷宴的情况沈府不送进来,都不知道进展如何。 沈凝雨不敢有丝毫隐瞒,悉数告知,那日在场人数众多,她如果撒谎,公主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世子跳进湖里要救她,她为了避嫌扎了猛子自己爬上了岸。” “嗯,是的。” 他们果然关系匪浅,府里那么多嬷嬷丫鬟,要他跳进去去救? 宋碧瑶冷哼了一声,嘴角扯出轻蔑。 “她那么伶牙俐齿,为了坐实又推你入湖,上京城内是不是已经传开了?她的名声是不是一地狼藉?” 沈凝雨脚趾抠地,低声道:“没有。” “为何?”宋碧瑶厉声道。 “世子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 沈凝雨不想把南宫珣牵扯进来,不止公主喜欢他,她也喜欢他,自小就认识这个和哥哥交好的珣哥哥。 上京城人都说公子珣美而艳,公主喜欢他的颜色,她也有眼睛,怎么会不喜欢,他即使不对她笑,看她一眼,她的心都要跳出来。 但是公主咄咄逼人,她也不敢隐瞒。 “世子走时,说在场的每一位如果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他必不饶过。” “不饶?哈哈哈...没看出来,那个陆子衿还有点手段。” 表哥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过,也就是年幼时那一次,表哥给过她一次温暖,从未听过和哪个女子接触。 母妃离世那年,她太饿了,她到紫宸殿找父皇。 母妃在世时就不是很得宠,父皇一年来不了两次,母妃离世后更是再也没来过瑶华宫,不过听宫女说父皇因为死去的柔妃,后宫来的也不是很勤。 用光了母妃留下来的金银珠宝后,身边的下人也慢慢地怠慢起来,最后连一日一餐都吃不上,饿得眼发黑。 她不能死在瑶华宫里,她按照印象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紫宸殿,公公说新的国公爷和世子在里面,让她走远点等。 她不敢惹恼公公,瑶华宫里的公公她都要用银钱哄着他们给自己弄吃的,父皇身边得力的大公公,她更不敢,她乖巧地应声,坐到了旁边的鲤鱼池边上。 太阳好大,晒得更晕了,就在往下栽时。 “小心。”突然有个声音让她清醒,没有栽下去。 一个比自己高的男孩,快步跑过来,“你差点掉了下去。” 一把将她从池边拉开。 是从殿内先出来的珣哥哥,她是后来在宫宴上跟沈云廷打听到的他的名字,原来他是她的表哥。 她开心了好久,他是她姑姑,长公主的儿子,他们是亲戚。 南宫珣递给了她一颗麦芽糖,“你是不是饿了?嘴唇都发白了。” 她小心地从他手上接过来,放进嘴里,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糖,一会儿她的头也不晕了,眼睛也不黑了,能看清对面的他了,他长得好漂亮啊。 他教她,想要活下去,在没有实力前要想办法抱大腿,暗暗地长本事。 她在他走后,想了很久她是个女孩能长什么本事,但是抱大腿可以,皇宫内的最大的大腿就是父皇,后宫的大腿就是母后。 她突然懂了,等大公公告诉她,可以进去的时候,她很乖巧地跟父皇说,她很想他,很想他,想的心都疼了。她知道父皇很忙很忙,只要过来看一眼就好了。 父皇被她说的心都化了,他想起来我是瑶华宫里的华妃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父皇觉得她很贴心,比皇后娘娘的两个儿子都贴心,父皇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子嗣不丰,后宫的女人们要么流产要么难产一尸两命,她是幸运的,能好好地活到6岁。 父皇见她次数多了,皇后娘娘也想起来她了,将她接到了凤栖宫,要亲自抚养她。 她很乖巧嘴很甜,自此那日后再也没挨过饿,她还一下子有了母后和父皇的关爱。 她觉得珣表哥说的对,就是每年年节宫宴,叫得上名头的都来了,就是从来没见过国公爷和珣表哥。 后来听说他平时会回来,而且每次都会见沈云廷,她就跟沈凝雨走近了,从他们兄妹两嘴里得知他要回来了,就让冷香每日盯着,总算见过几次。 去年年节听沈云廷说国公爷回京了,并且去信叫珣表哥也回来,她高兴坏了,她让尚衣局给她做18套衣衫,她要不停地换上,让珣表哥看看。 尚衣局说赶不及,最后就做了12套,那次她是唯一一次没有问下人失职之罪,她心情好,所以放过了她们。 可惜那日珣表哥没来,正月里也没回来。 “公主?” 沈凝雨的叫声让宋碧瑶回了神。 “公主,这不能怪珣哥..世子的。”公主不准她叫珣哥哥。 “珣世子一直都是君子端方,照顾弱小。” 是的,定是陆子衿倒贴扑上来,一定要让她知道尊卑,不是什么人是她都可以觊觎的。 宋碧瑶抓住圈椅的椅把的手指下意识地用了劲。 “啊...” 一阵钻心的痛从手指传来,留了几个月的指甲劈断了,带着点肉里的指甲。 站在一旁的春兰赶紧上前给宋碧瑶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 宋碧瑶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蠢货,给我轻点。” 春兰被打偏倒一旁,立即直起身战战兢兢地轻轻地擦拭。 沈凝雨走到宫外,舒了一口气,和公主相处越来越提心吊胆了,珣哥哥和半路杀出来的陆子衿,让这整个上京城都变得灰蒙蒙的。 以前因为和公主交好,上京城的贵女都给她一些脸面,让着她,让她这么多年颇为得意。 公主在她走的时候让她想办法继续收拾陆子衿,她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陆子衿这个人油盐不进,根本不像京中贵女要脸面,说话做事都是弯弯绕绕,她是真的豁的出去,想到她,沈凝雨心都颤颤的。 第29章 李府抄家 沈凝雨骑虎难下,平时骄横刁蛮,整人玩弄没少干过,但是她对于怎么整陆子衿全然无头绪。 她拐弯进了她外祖家,找她的表姐张秀蔓。 张府原先在京城就是个名不经传的六品小官,和沈府门当户对,后来随着沈府官升一品枢密使,张家也随之鸡犬升天,做到了四品太常卿,主管宗庙祭祀,礼仪等事务。 虽然四品在京城也不算大起眼的官职,但是能每日早朝,能见天颜,也算是泼天的富贵了,而且小辈子女婚嫁也水涨船高,婚配的人家等级也比原先高了不少。 张秀蔓年十七,长相中正,不出挑也不丑,已定亲,年底成婚,对于表妹沈凝雨的到来,她还是万分欢喜的,跟一品的姑父家走动密切,到了婆家也算是个脸面。 “什么?搞陆子衿?”张秀蔓听了穿着丫鬟服沈凝雨的来意后,满脸惊恐。 上次沈凝雨对陆子衿的针对她也看出来了,她以为弄了一次没得手就算气也只能算了,不成想沈凝雨要把这个搞成事业。 张秀蔓满脸拒绝,她不是一出生就有这富贵,她骨子里还是小官女儿的谨小慎微,尽量与人和善,不发生冲突。 主动的去搞三品官员的女儿,还是那种不把一品官放在眼里的陆子衿,简直是脑袋坏掉了。 而且高门大户那些手拿把掐的阴私手段,她表妹不懂,她更不懂了,只是会酸酸别人,占占小便宜,背后说说别人的是非罢了。 “你怕什么,有我撑腰呢。” 张秀蔓干笑着,有你,出了事更是她自己背锅。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拒时,张秀蔓的丫鬟巧儿急匆匆地进来。 “小姐不好了,隔壁来了很多侍卫把李府围了。” 沈凝雨一听立马来了兴趣,李倩珏家,是她们的老熟人啊。 隔壁李府尖叫声,慌乱声,跑动声渐渐大了起来,沈凝雨兴奋地边往外走,边吩咐丫鬟找小厮去找梯子,架到和李家隔着的围墙上。 今日早朝,严御史在朝堂上上交了几本账册,直接让朝堂炸开了锅,皇上龙颜大怒,当场扣下李侍郎,摘下官帽,脱下官服,下了大狱。 下旨令二皇子领着禁军来李府抄家。 很快李府的女眷被禁军赶押着跪在了正院,身上的金银玉器都被摘了个精光,有的不服从的,被扇了几个耳光就老实了。 沈凝雨乐观了花,站在墙旁的梯子上,看着痛哭流涕,满脸慌张的李倩珏,心里一阵痛快,虽然经常聚在一起,但是沈凝雨没少吃过李倩珏的暗亏。 李倩珏是正宗的贵女,虽然其父官职不高,但是往上数三代都是京官,甚至她的祖父致仕前还做到了兵部尚书。 永远都是笑盈盈地对人,说话办事都能到了别人的心坎上,周围人都说她是聪明人。 刚开始沈凝雨也很喜欢她,后来时间久了,发现她与人交往就光出个嘴,不仅得了名声,利益也得。 要不是公主对沈凝雨天生喜欢,早就被李倩珏给拉拢了过去。 禁军往往返返,不会儿,古玩字画,绫罗绸缎,黄金白银,珠宝玉器愣是摆了一院子都没摆下,还有一堆蜂蜜。 “这么多蜂蜜?”沈凝雨惊叹道。 张秀蔓再也忍不住好奇了,赶紧让小厮将刚拿来的另一个梯子架好,爬了上去。 “这得有三十几秤吧。” 蜂蜜稀有难采,价格昂贵,就是贵人是珍惜地用着,光李府就存了几百斤。 沈凝雨嗤笑一声, 难怪李倩珏送给公主的生辰礼,能让见多了奇珍异宝的公主都爱不释手。 “快看,他们抬着的是什么?好像是个人。”张秀蔓叫道。 沈凝雨顺着张秀蔓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裹着的丝帛掉了下来。 “啊...” 沈凝雨和张秀蔓不由地尖叫了一声,立马缩回头,蹲了下来。 两人满脸涨红,心里都明白对方也看清楚了。 被禁军抬着的是个白金打造的女子,而且还是个栩栩如生的美人,顾盼生辉,眼波盈盈,樱唇翘弯,凹凸有致... 沈凝雨他们刚刚的尖叫声不小,很明显隔壁的那些人也能听见。 沈凝雨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见到这种要自插双目的污秽之物,哪里还有看李倩珏笑话的兴致,连自己来张府的目的都给忘记了。 慌不择路地拉着青萝走后门坐着张府的马车回了沈府,门房都惊呆了,在府里禁足的小姐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自那日后,沈凝雨一直心神不宁,怕禁军找过来,每日都很殷勤地去府门口接下值的中枢使,以担心手帕交为由,得知李府所有男丁都被收监等秋后斩首,女眷及10岁以下的孩童即日流放。 在枢密使说贪墨多少,多么惊人,没听到有白金打造的美人。 沈凝雨心里更慌了,那就是那个美人被抄家的人贪了,就一个美人,总不至于是分割几十块,一人分一块吧,很大可能就是献给了二皇子。 沈凝雨想到那个温文尔雅,亲和有加,但总让人感觉阴恻恻的二皇子,浑身起鸡皮疙瘩,说大皇子淳厚端方,那么二皇子就是蔫坏。 有次她亲眼看到,二皇子将一个小狗崽四脚捆起,扔进池子里,看着它咕咚咕咚地呛水,快要死不冒泡的时候再捞起,再扔下去。 本来她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好玩,越往后看,她觉得不好玩,她吓哭了。 最后他给就剩一口气的狗脖颈上直接来了一刀,血滋了一脸,也滋了沈凝雨一脸。 她当时病了一个月,这次沈凝雨一直无人找她,在彷徨担忧之下直接病了两个月也不见起色。 在沈凝雨从张府回府的时候,陆子衿从座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下子缝了2套,脖颈酸疼。 陆子衿决定剩下的明日再缝,去院里的药田里拔草了。 平时采药时碰到比较稀有的药草,都是小心翼翼地将根须挖出来,带回来种到院子里,几年的时间,品种也有几十种了。 东守和狐狸也跟着进了药田,在里面追跑打滚,被陆子衿给骂了出去。 哈哈很乖巧地站在陆子衿的肩膀上,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因为它还未长大,才2斤重,毛茸茸的一团,陆子衿也就由它站着了。 因陆子衿下午喂给它肉吃,它就改黏陆子衿了,东守一脸不开心,牙嗞了又嗞,不过后来和妲己一会会的玩闹中就忘记了哈哈的背叛。 第30章 周武原来会武 第二日,陆子衿和抹云忙忙碌碌一整天,直至傍晚时分才将 8 套衣物制作完成。 这次包装依旧采用带有竹影夫人和竹叶徽标的金花笺来包裹文胸和睡衣,只是装衣物的檀木箱换成了用韧性颇佳的厚楮皮纸制成的纸袋。 等到隔日卜一前去送货的时候,解释说换成纸袋是为了环保,美其名曰 “爱护地球,人人有责”。 南宫珣听闻此言,不禁哑然失笑,心想着陆子衿为了节省成本,还真是能编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 于是,南宫珣执意要跟着卜一去找陆子衿讨要说法。 旁边的路妈妈满心狐疑,心中暗自思忖,反正这些东西是供门下所用,有没有木箱本也无关紧要,向来宽厚大度的少主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呢? 陆子衿正在店里绘制文胸的展示夹、展示架以及陈列推车的图纸,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跟着卜一回来的南宫珣。 不过就是几个木箱子而已,居然还特意跑来找她?虽说契约上并未写明包装要求,可陆子衿瞧着这般小题大做的南宫珣,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发虚。 “就为了包装箱的事儿?” “嗯,没有木箱也可以,但你得给我些补偿。” 补偿?这可不一定是退还包装的钱款,也可以是其他东西。 陆子衿灵机一动,拿过一块有着铜钱样式暗纹的柔软白罗布,“咔咔” 几下就裁剪出几个布片。 在准备缝制的时候,陆子衿吩咐卜一将图纸带给工匠,继续去忙毛记的事务去。 没一会儿,4 条成品就做好了。 陆子衿将其递给南宫珣。 南宫珣捏着裤腰,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内裤。” “……” “是用来代替亵裤的。” 南宫珣看着这比亵裤短了一大截的裤子,脸颊微微泛红。 “你要是不想要就还给我。” 陆子衿作势要抢夺回来。 南宫珣急忙将其掩到身后,说道:“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 “这就算是补偿了。” “那你每年要给我 12 条。” “好。” 陆子衿一口应承下来。 一年不过几百文的东西,她又不是给不起,等他成亲之后,想必他也不好意思再跟自己索要了。 南宫珣耍赖说要留下来吃完午膳再走,还反客为主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蜂蜜水。 陆子衿睨他一眼,继续趴在桌案前绘制手拿包的图样。 后世的手拿包设计种类繁多,陆子衿凭借自己的记忆将它们描绘下来,所以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画了二十几张。 南宫珣眯着眼问道:“这些都是你见过的吧?” 陆子衿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对,在梦里梦到的。” 南宫珣听到她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心中更加确信她应该是见过实物的,否则构思和设计怎么可能如此迅速。 “你有没有梦到过其他的兵器?” 陆子衿正在绘制毛记徽标的手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说道:“没有。”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制作手枪只是为了防身,却将热武器带到这个世界,从而造成更多的杀戮罪孽。 南宫珣一脸不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轻笑起来,拿起抹云送来的绿豆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口感绵嫩清香,还隐约透着一股奶香味。 “你在里面加了牛乳?” 陆子衿点头称是,很快她就画好了毛记的徽标,简单地勾勒出一个椭圆,里面用隶书书写 “毛记” 二字。 南宫珣眼眸一亮,她的隶书写得极好,蚕头燕尾,笔画沉稳,力透纸背,犹如苍松劲柏一般。 “一年四季,每个季节给我做四套衣服如何?…… 我会给银两的。” 他见过她所设计的衣服,都很合他的眼光。 陆子衿一听,立马对他莞尔一笑,说道:“当然可以了,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呢?” “你看着设计就好。” 陆子衿连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根皮尺,这皮尺是她自己制作的,这里通常使用的都是木尺,量身的时候很不方便。 陆子衿示意南宫珣站起来,朝着抹云喊道:“抹云,等会儿给世子包点绿豆糕带上。” 陆子衿熟练地量着南宫珣的肩宽、胸围…… 南宫珣的身子猛地一僵,脸烫得如同火烧一般。 等到陆子衿量完臀围、大腿围、小腿围,听到她说 “好了” 的时候,南宫珣夺门而出。 “喂,你不吃午膳啦?还有绿豆糕……” 陆子衿在后面捧腹大笑。 就这么点事儿?量个尺寸就害羞成这样? 用完午膳之后,陆子衿在软榻上小憩了一刻钟,便起身给南宫珣设计衣服,怎么说这也能赚个几百两银子呢。 现在到处都需要用钱,这个世子愿意送钱上门,可得抓紧机会多赚一些。 到了酉时,卜一和羽墨回来的时候,陆子衿已经画完了两个设计图。 草市的 4 个摊位租赁和布置事宜,在小二的操办下,没用上 5 日便全部准备妥当,多了一个羽墨帮忙,办事效率果然提高不少。 事情既然已经办完,就应该让羽墨赶紧回广陵去,承乾哥哥身边少了惯用的羽墨,想必会有诸多不便。 当羽墨听到陆子衿让他回广陵时,他拒绝了,他说少爷身边还有其他人在,他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羽墨心中所想的是,他得在这里为少爷盯着点儿,卜一去送货的时候,他先去了草市,然后就听说南宫珣死皮赖脸地跟着卜一,让卜一带他来到凌烟阁。 少爷还有两个月才能到达上京城,南宫珣太会钻空子了,这两个月他要是啥都不干,就死守着陆子衿,那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了。 把这个情况告诉少爷,少爷肯定也会同意他这么安排的。 抹云劝说无果,只好写了一封信,让咕咕送到广陵,告知承乾哥哥一声。 既然羽墨决定留下,陆子衿便安排卜一和羽墨都住在山上的东厢房,这样卜一就不用每天傍晚再回尚书府了。 一夜无梦,陆子衿睡得通体舒畅。用完早膳之后,她决定下山去看看店铺。 到了山脚下,羽墨说要带着那 4 个送货的人去草市认一下摊位,并且约好了在竹影夫人店铺会合。 卜一将马车赶到竹影夫人店铺的后门处,陆子衿戴着帏帽从马车上下来,走进那扇打开的后门。 进去之后才发现屋后有一大片菜地,围墙角落里有用碎砖搭成的鸡圈,里面养着几只鸡。菜园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杂草,蔬菜长得郁郁葱葱。 陆子衿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关上后门走过来的周武说道:“你们打理得很不错,这鸡圈是你搭的吗?” “唉。” 周武有些腼腆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会武?” 陆子衿突然问道。 周武一愣,过了几息才回答:“不敢瞒夫人,小的确实会一些拳脚功夫。” 陆子衿点了点头,当初她愿意花超出买丫头的价钱买下一个赶车的,就是因为看出对方孔武有力,不像是普通的农户,眼神清明而坚毅,更像是一个目标坚定之人。 当时她暗示卜一看他的手掌,在吃馄饨的时候,卜一就告诉她周武的虎口有老茧,这就更让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且柳在溪识字,谈吐不凡,也不像是普通农户,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私奔出来的,柳在溪生病用光了银两,所以才被迫卖身。 那个牙人应该不知道他会武功,否则也不会同意那个价位把他卖了。 陆子衿心中暗喜,能买到一个会武功的人,可真是走了大运了,一般会武功的人都是主家从小培养的,很少会流入到市场上。 第31章 装饰店铺 柳在溪和周武跪在堂前,陆子衿端坐在主位上。 虽然她不习惯古人动不动就下跪,但这次她没有让二人起身。 “夫人,奴家并非刻意隐瞒,奴家...奴家和周武是私奔,请夫人莫要赶我们走。” 柳在溪泣不成声地诉说起自己的身世。 柳在溪是不得宠的庶女,为了逃避被嫁给年六十的县令做妾,便和周武偷偷私奔出来。 由于恐慌不安,再加上连日的奔波劳累,柳在溪病倒在路上,不仅花光了所有的银钱,为了治病,两人这才卖身为奴。 “夫人,我们除了隐瞒了我们的来处,对夫人可是一片忠心。” 周武一改憨厚模样,不卑不亢真诚地看着陆子衿。 陆子矜半晌才开口说道: “我不会亏待忠心追随我的人,不过...我眼里也容不下沙子。 你们的私事,我不会去干涉。 好好干,干得好,五年之后我便还你们卖身契。” 柳在溪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之色,随后俯身磕了一个头,许久都没有起身。 陆子衿站起身来,本想伸手将拉她起,但又缩了回去。 “你们起来吧,以后别总是动不动就下跪,我看不惯。” 陆子衿抬腿往外走去,刚走到连着院子的铺子后门,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于是她止住了脚步。 “我就说嘛,那老家伙的这个店铺早晚得黄...” 贾丰度手拿着扇子一把一把地敲在左手掌上,一边猥琐地打量着春夏秋冬四丫鬟,春夏秋冬吓得躲在卜一的身后。 “哎哟...这里准备开什么铺子,丫鬟长得还有几分姿色...” 卜一像只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一般,伸开双臂欲护住身后的人,但是没什么用处,一下子就被贾丰度给推开了。 后院听到前面店铺声音的周武快步过来,陆子衿拦住他,低声叮嘱了两句。 就在贾丰度伸手要捏住夏荷的下巴时,一个身影突然一闪,贾丰度被踹飞了出去。 “瞎了你的狗眼,敢踹小爷!” 贾丰度捂着腹部痛苦地呻吟着,最近倒了血霉了,前几日被个娘们打,今日又被人踹。 “这里是卫国公府珣世子罩着的地方,还不滚出去。” 周武的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 贾丰度顿时愣住了,一时想不起来珣世子是谁,旁边的小厮赶紧忙拉起他就往外跑。 春夏秋冬看着突然变得威武的周武,从茫然到惊喜,叽叽喳喳的围了上去。 问周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没说几句就转了到珣世子身上, 好奇他很厉害,怎么这个纨绔一听是珣世子的店铺就吓跑了,周武也不清楚珣世子何许人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应声,是,是很厉害。 卜一眼神复杂地看着从后门进来的陆子衿。 陆子衿隔着白纱对他露出大大地笑容,卜一默默地偏把头偏向一边,嘴角扯出个笑容,他家小姐心一如既往地“黑”。 陆子衿楼上楼下检查了一遍,让她们歇息几日,这几人还是把角角落落都给打扫得干干净净。 随后,陆子衿留下了卜一,带着周武去了陆家的绣庄。 她挑选了几卷飘逸的白丝绸,还有一匹墨绿,一匹青色,一匹深蓝,两匹浅蓝的丝绸,四匹粉色细棉布。 在周武和小二将选好的布料抱上车时,陆子衿让陆掌柜跟着她走到角落,然后撩开脸上的白纱。 原本满脸堆笑的陆掌柜,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见过小姐。” “我来签字。” “唉。” 陆掌柜咬着后槽牙去拿货单,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小姐怎么就盯着他管的铺子薅啊,上个月拿走了十卷,今日又拿了将近十卷,每个月都要损失几百两银子啊。 虽然心里不住地腹诽,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了,脸上的肉因笑得幅度太大,把大眼睛都挤得变小了。 陆子衿一边签字一边说道:“别觉得肉疼,后面的绣活都交给你做。” 陆掌柜勉强让脸上的肉继续保持上扬,不让笑容垮下来。 干笑着应道:“唉,唉,小姐您可要常来啊。” 他心里却想着,这绣活到时候肯定又是白干,自己这运气可真背,初一得多给菩萨上点香了,今年的营收第一名恐怕是保不住了。 陆子衿签完字后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又前往家具店铺,花梨木的软塌和圈椅,圆桌就要花掉她手里的所有钱。 陆子衿突然灵光一闪,府里空置的院子里就有现成的,晚上让卜一和羽墨去搬过来不就好了。 马车又风风火火地回了店铺,陆子衿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开始绘制二楼的装饰设计图。 图中,两层白纱,一层自由垂落,另一层从中间偏下部分用丝带捆扎起来; 软塌,圈椅,圆桌安置的位置一一标好,软塌上的抱枕画了一幅花鸟登枝。 柳在溪看了一眼便心中了然,她也画了几幅衍生的、形态各异的花鸟图,陆子衿看了觉得每一幅都很不错,就让她拿着浅蓝色丝绸去做。 另外陆子衿还让她用粉色的细棉布给春夏秋冬每人做四套工作服,四个丫头每人都开心的一人抱一卷粉色细棉布,那高兴劲儿就像过年了一样,墨绿色是给她这个掌柜的。 周武则是自己抱着白纱去楼上挂纱帘去了。 陆子衿一下子闲了下来,手下人太能干了,一点就通,自己可真是命好啊。 羽墨过来的时候,陆子衿就带着卜一、抹云一起到街上闲逛起来。 她给卜一买了两身衣服,这孩子长得快,裤脚又短了一截。 后来为了不厚此薄彼,给抹云和羽墨各买了两身。 她自己却没买,上个月从绣庄拿的布匹,抹云一有空就做,已经给她做了五六套了。 她自己也在长个子,做太多的话明年就穿不了,多浪费啊。 眼看到了午膳时间,陆子衿带着他们进了醉香楼,跟着小二进了雅间。 陆子衿先点了两道菜,然后让他们每人各点两道自己想吃的。 陆子衿看着一直像小大人样老成的卜一,此刻欢喜地如同孩童一般,心想原来你是个小吃货呀。 羽墨很快点好了自己想吃的菜,卜一和抹云则是好多菜都想吃,点了这个又舍不得放了那个。 “你们只要能吃得完,不浪费,就每人点三道菜。” 两人听后虽面露惊喜,但最后还是每人只点了两道菜。 陆子衿见他们明明很馋,却又懂事地不多点,就给他们每人加了一盅蟹酿橙。 两人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抹云讨好地说道:“小姐,你真好。” 卜一则赶忙给陆子衿快要喝空的杯子里续上茶水。 小二很快就上菜了,在小二进进出出开门的时候。 突然,从隔壁雅间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嗓音。 “瞎了狗眼了,太子的人也敢动,先给那个老匹夫一点颜色瞧瞧,继续查,到底是谁?” 卜一和羽墨立马机警地站到了门后,侧耳贴门,听着隔壁的动静,可是再也无人声,只有一个人进出的声音。 “都过来吃饭吧,闲事莫理。” 陆子衿打开盅盖,一股橙子清香味扑面而来,说道:“我开动啦。” 蟹肉鲜美和蟹黄的醇厚,与果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古人可真会吃。 羽墨和卜一也不再迟疑,火速地过来坐下大快朵颐。 半个时辰之后,每个人都吃得撑肠拄腹。 “下次还来这儿。” 这里的菜南北皆有,陆子衿也吃满足了。 陆子衿擦了擦嘴,站起身戴上帷帽,走到门口时,隔壁的人正好走了过来,一股隐隐夹着尿骚的香味随之而来,迎面的人,皮肤白净细腻,甚至比女子的皮肤还要好上些。 陆子衿心里只犯嘀咕,视线移到他的细滑下巴时,感觉比伪娘还娘,连胡茬都没有。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人哼了一声。 第32章 竹笋炒肉 等那人走后,陆子衿看到只有羽墨一脸淡定,问出了自己的猜测,羽墨点了点头。 以前因为好奇有去了解过古代怎么阉割,今日碰到个真的,原来真的会因切的太干净而漏尿,真是作孽。 到了马车上,陆子衿将帷帽收起来,将头发重新用发簪盘成丸子头,戴着帷帽太不方便了,特别是现在还比较热。 后面就等全部装饰好后,上货再去一下店铺需要戴,其他地方还是雌雄难辨的装扮即可。 “你们想听戏么?”今日就主打一个玩耍休息。 大家都赞同后,就去了梨园,这个梨园一楼是大堂,二楼是由多个格子间围着舞台形成个半圈,门口挂着薄薄的纱帘,算是雅间,保证了一些客人的私密性。 陆子衿他们上了二楼,叫了干果瓜子,一壶龙井,也不分主仆大家围坐一旁,台上演的是《救风尘》,是一个妓女救好友,巧用计策和恶少周旋的故事。 幽默讽刺的风格,时不时引来一堂哄笑。 在锣鼓停下息间,听出左侧是两个小娘子的声音,右侧是一个男子和随从的声音。 “那日你没瞧见世子,还是那么好看...” ...... 那个陆子衿真把她推下去了...” ...... “真的。跟小泼妇差不多,不知哪家倒霉会娶她...” ...... “他愿意怀疑就怀疑,如果动手不用客气。” ...... 陆子衿嘴角含笑,嘴边没停嗑瓜子,两边断断续续的话音信息量很大,她是听出来了,左边的是在讲那日沈府赏荷宴的事,右边好像在搞事业。 旁边的羽墨是习武之人,他耳聪目明,将左边的两个小娘子对子衿小姐的辱骂,听得一字不落,脸色铁青。 陆子衿听到羽墨越来越粗的喘息声,转头看到他的脸色,暗呼不好,敲了敲他的手背,对他笑了一下。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我没事,看戏。” 羽墨脸色渐缓,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握成拳,心里谋算着,怎么让两个人付出代价,他的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由不得她们瞎说。 抹云和卜一也听到了,抹云脸色气的通红,要欲欲一试冲到隔壁去,看看是哪个长舌妇。 卜一平时如深潭的眼眸,现在都要喷出火来。 “都安分点,看戏。不然就走。” 被陆子衿一喝,大家都收敛了些,但是细看都能看出这几个人心里根本没完。 一阵锣响,台上告知休场片刻。 这戏比较长,要几个时辰,给看客休息如厕的时间。 隔壁一阵桌椅动静,两个小娘子出了格子间,抹云卜一羽墨也说要出去方便。 陆子衿就让他们去了,眼神警告不要搞事情。 没片刻,一个丫鬟突然跑到隔壁急切地叫守着的丫鬟。 “快,快跟我走,你家小姐被人泼了水,还崴了脚,快点...” 两人急冲冲地走了,很快没了动静。 陆子衿手拿着瓜子,停了下来,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不会是那三个搞得事情吧。 很多出去透气如厕的人都回来了,抹云等三人才悠悠地回来。 陆子衿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表情,虽然嘴巴紧闭,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还是看出来有些笑意,特别是抹云,平时就是喜形于色的。 “抹云,你的袖子怎么湿了。” 抹云一惊,赶紧抬起胳膊查看,“我刚很小心,没湿啊...” 羽墨和卜一白了她一眼,怎么不蠢死。 抹云见露了馅,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远远地看到那两人,其中一人就是当日在亭中带头奚落陆子衿的人。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卜一引开了跟着去的丫鬟,等那人进了茅房,她看到墙角有个水桶,里面装了擦洗用的水,给她劈头盖脸地倒了进去。 然后羽墨用轻功带着她很快就混入了人群中。 陆子衿噗呲笑了出来,真是大快人心。“下次也机灵点,哈哈...” “是,小姐。”抹云大声的应道。 三人见陆子衿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松了口气也跟着乐了起来。 隔壁的宋承佑将隔壁两个隔间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果然还是以牙还牙来得爽。 夫子,身边的所有人从小到大都告诫他,无度不丈夫,要像他兄长学学,宽以待人。 可他发现人生而为贱,你的退让包容,反而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后面的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陆子衿伸了伸懒腰,掀起白纱往外走去。 隔壁的公子早就出来,背倚在栏杆上,和出来的陆子衿四目相对。 不细瞧就已感受到他的周身贵气,眼神中带着戏谑,欣赏,陆子衿不喜欢一个陌生人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还是这么复杂地看着她。 快步走了过去,陆子衿虽未回头,但是她仍能感受到那股炙热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部。 这世陆子衿每日晨起都会打八段锦,这两个月还加练了瑜伽,虽然没有练舞,整个人的线条是挺拔柔韧的。 宋承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眼神里多出了猎奇,竟是个女子。 陆子衿带着三人疾步走出了梨园,上了车。 刚刚那个人让她感到了危险,虽然那个人是噙着笑的,但她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羽墨也感受到了危险,不动声色地暗示卜一快走,只有抹云还沉浸在刚刚的剧情中。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尚书府后门,陆子衿带着他们去搬了四进院中另外一个院的桌椅,软塌。 不过动静之大,还是让尚书夫人知道了,手持紫竹教鞭赶着过来抓陆子衿。 “你还知道回来,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苏家那边也退了。” 尚书夫人用紫竹做的细长鞭子,在陆子衿后背摔了两下,陆子衿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嘴里囔囔着。 “那幸亏我退了,人家只是抹不开面,随口问问的,如果我真嫁过去了,我被婆母磋磨,你就在府里哭吧。” 尚书夫人手里慢下了动作,狠狠道,“下次再这样胆大妄为,竹笋炒肉,让你吃到饱。” “哎呀,晓得啦。” 陆子衿看尚书夫人停了下来,停止蹦跶,赶紧花招(讨饶),识时务者少挨打。 尚书夫人其实这几日心里也想明白了,都是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没想到那个刘孝悌当了苏家的主母,长了本事还有这个谋算,不嫁她家,自己的女儿也不愁嫁,那日看老爷的神情,老爷盘算的那个公子是个好的。 “哼,就晓得花招。” 尚书夫人捋了捋头发,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微汗,离开了。 后面跟着的周嬷嬷对着陆子衿笑了笑,小姐已及笄,哪能这样打,不过如果拦着,夫人的火气不发掉,这事就过不去,她在进入院子的时候让丫鬟们都出了去。 被尚书夫人这样一闹,卜一和羽墨早将东西运走了。 陆子衿回自己的翠玲珑去,让抹云去看看卫生巾和文胸睡衣进展。 第33章 我对你不好么 抹云带了些已做好的,给陆子衿查看。 陆子衿拿着柔软板正的卫生巾棉,嬷嬷们做的很细致,大小厚度跟她做的丝毫不差。 检查完卫生巾放下后,又拿起已绣好的花样布片,绣庄上的绣娘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对于后世的她来说,每样都很精美,挑不出毛病。 “这是丫鬟们编织的蕾丝。” 抹云另外还去了四进院划给丫鬟们专门编织蕾丝的院子,看已经有编出来的就拿过来了。 陆子衿把卷着的蕾丝放开查看,最新编织的手艺打眼看去可以用,越往后放越能看出,刚开始的不熟练,有的地方断线,图案变形,尺寸大小不一. 陆子衿指着最新的那段,“达到这种程度的,就可以正式编织了。” 抹云对丫鬟们的进度也是很欢喜,这样她就能去用缝纫机缝衣服,让小姐能休息不那么累了。 在陆子衿安逸地泡在浴桶里时,宋承佑这边就没那么温馨了。 奢华精致的宅子里,点了好几盏灯,亮如白昼。 “我对你不好么?” 宋承佑如圭如璋,松风水月的脸上此刻挂着阴鸷邪恶的笑容,半蹲着,指甲从上而下划在吹弹可破的脸上。 跪在地上的女子已然梨花带雨,泪光盈盈如同受惊的兔子,贝齿轻咬着那被他轻吻过无数次的嫣红的红唇,一如初见时的模样,我见犹怜。 女子身子簌簌颤抖,在那轻泣着。 宋承佑看着眼前柔弱的人儿,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她也亲口承认,怎么也无法想到她会是奸细。 自长大后唯一心软了一次,想相信她,想什么都给她,她的门第太低,他就不娶正妻,偌大的府邸只有她一个女人而已。 宋承佑的笑容更大了,笑出了声。 突然咔嚓一声,两个雪白的手指随着刀刃的弧度跌落到地毯上,被他把玩过无数次的纤纤玉手,现在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血呼啦擦两截。 趴在地上的女人身形低了低,嘴唇被咬出了血,巨大的疼痛让她出了一头的冷汗,脸色苍白,轻泣声反而停止了,不出任何声响。 宋承佑瞬时红了眼,手中的匕首随着胳膊的摆动咔嚓,咔嚓,咔嚓,没会儿地毯上飞的到处都是断指。 “他就这么好吗?啊?说话?”宋承佑咆哮道。 “是。”女人哑声坚定地从喉咙中颤声说道。 宋承佑近似癫狂地哈哈大笑,“他好的将你承欢于我身下?我恨不得将心捧给你,他比我好?啊?......” 女子闭上双眸不知是已昏厥还是不想再见他。 宋承佑两指钳着她的下巴,面对自己,他从平时柔弱温柔的脸上看到了视死如归。 哈… “你为什么不求饶,啊?啊?” 以前多着迷现在就有多憎恶。 宋承佑一刀划过她的脖颈。 脖颈突然刺痛,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她随后轰的一声跌倒在地。 宋承佑看着她嘴角噙着的达成所愿的笑,气的他浑身抖得如狂风中的枯叶,又倔强地不肯飘落。 他握了握手中的匕首,他身体里的凶兽欲破体而出将她砍得碎尸万段,但是心底深处的不忍,强行地压制着它,压制的头颅不受控地抖动着。 “来人...将她...扔到乱葬岗。” 宋承佑大声吼道,他咬牙切齿地想让他的抖得颤颤的牙停下来。 很快,进来几个头埋的低低的小厮就轻驾熟地抬着四肢往外走去。 “慢着...” 宋承佑闭着双眼,顿了顿,“给她在凌云峰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葬了。” 他们相识在凌云峰,那日他在凌云峰狩猎,那里是天然的深山老林,有兔子狐狸鹿小型动物,也有老虎豹子这样的猛兽。 他喜欢这种未知的刺激,更喜欢那些猛兽被他斩杀在马下的快感。 在他在山林里追逐猎物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面跟着的侍卫都丢了,冒出来很多黑衣刺客,他的身手不算差,但是在多人的围剿下,虽最后他剿灭所有人,自己也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自己睡在林子里的窝棚里,她救了他,深山老林里住着一个妙龄女子本就不正常。 她说她继父是在这旁边山村里的,她继父猥亵她,所以她躲在了深山里。 她的柔弱朴实,眼神中的真挚,让他暂时相信了她。 回府后,调查的人回来说村民们都知道她继父的事,他将他杀了,暗卫没说的是,没想到一个老实巴交,看到他吓尿了裤子的人做出的事这么令人骇闻。 她善解人意,懂他的脆弱痛苦,每次他杀完猫狗或人,她都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洗着手指纹路里的血迹。 眼神里只有柔情,没有别人看他的恐惧,厌恶。 他好久没杀人,没杀猫狗了,他给她描眉画黛,傅粉施朱,他的手也可以做这么美好的事。 好像他的世界也慢慢地变正常了,慢慢地有光了。 偏偏…偏偏好景不长。 这两日随着李家的没落,明里暗里冲他来的人变得多起来,李家是哥哥的人。 一向乖巧的她被侍卫堵在了书房里,挂在腰间的暗室钥匙在她的手里。 她竟然是哥哥的小妾,让她失贞的不是继父是他的哥哥。 哥哥不愧是夫子夸的宅心仁厚,高风亮节,连小妾都能送给他。 烛火慢慢熄灭了,宋承佑躺在有着血腥味的地毯上,是她的血,再也没了平日里的馨香。 他干呕了几声,没有用晚膳,什么都没呕出来,因为呕吐,身子蜷成了半弓。 也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只觉得自己被这黑暗吞没了,连脑仁都给吃了,混沌不堪。 突然耳边想起了白日里那清脆得逞的笑声。 宋承佑突然笑了起来,比先前多了些快意,对啊,以牙还牙后就应该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屋外的侍卫,小厮,无人敢吭声,殿下这次的发疯和以往不一样。 而小邓子一脸的惊喜,殿下没事了,没事了,以往杀个人杀个猫狗,殿下都是开心的,现在的笑同以往一样,正常了。 小邓子手一挥,让所有人下去。他在门旁蹲坐了下来,今夜他就在这里守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34章 捡到宋承佑 晓色初开,东方既白,府中的鸟儿叽叽喳喳,早已起床开始觅食。 宋承佑丰神隽上,态度安闲,眉宇轩轩的坐在桌案前有条不紊地用着早膳,丝毫不见昨夜的癫狂。 “殿下,已查明,是户部尚书之女陆子衿。 事情皆因沈府赏荷宴而起…” 小邓子将打听来的那日在沈府发生的事,一一向宋承佑道来。 宋承佑狭长的眸子中一丝疯狂的火焰,越燃越烈。 陆子衿坐在车厢里,手里拿着嬷嬷们挑出的一包棉花籽,她打算亲自带到郊外凌云峰的庄子上,这个庄子良田甚少,每年就出产些果子,粮食产量很低,尚书夫人就都留给了佃户,给他们一家老小做口粮。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会同意给个庄子给陆子衿霍霍的原因,在尚书夫人眼里,陆子衿就是个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纨绔女子。 卜一留在城内打理店铺和豆腐坊细枝末节的事,开业在即,一些细碎又比较重要的细节很适合他干。 羽墨驾着马车带着陆子衿和抹云往城外赶去。 从繁华到普通民居到偏僻,一路两眼都未停歇,带着的水果也足,吃吃喝喝好不惬意,羽墨坐在车外边虽然被太阳晒着,但是抹云时不时的给他投喂,也乐在其中。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不要出来。” 羽墨持剑戒备起来。 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子往他们马车方向跑过来,“救命...救命...” 羽墨飞身而下,落到受伤男子的身后,跟在后面追杀的人看到羽墨,没有恋战,往后退散离去。 陆子衿见没了动静,下车查看。 陆子衿拿起受伤的男子胳膊,把完脉后说道,“幸亏没伤到要害。” “姐姐救我。”男子昏了过去。 陆子衿眉头微蹙,这人明显跟承乾哥哥差不多大,怎么张口就叫她这个15岁的少女姐姐。 但是人已昏过去,也无法理论,陆子衿没好气地扔掉手里的胳膊,让羽墨和抹云把他弄到车上来。 将人抬上车后,抹云仔细地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开始用剪刀剪开他的外衫。 陆子衿一瞥,心里一惊,叫还没驾车的羽墨进来看看。 “是他?”羽墨也惊讶道。昨日在梨园里隔壁格子间的男子。 陆子衿想把宋承佑扔出去,又仔细把了脉,是流血过多的脉象,得先救治给他止血。 肯定不能带到尚书府,凌烟阁更不能行。 想了想还是决定带到庄子上去,那个庄子荒凉的很,不怕他惦记着,有羽墨在,她和抹云也无所畏惧。 陆子衿和抹云将他的伤口全部清理撒药包扎好了,就没再管他,一路继续吃喝着。 摇摇晃晃两个时辰才到庄子上。 几人被眼前的一切看傻了眼,一条坑洼不平的泥泞的路,周围没有什么人迹。 从木头做的栅栏围墙就知道这个庄子不富裕,盗贼进来都得流泪。 进入庄子后,两旁是一些土坯房,没有青砖做的根基,从上到下都是土坯,屋顶上盖得是毛草,比毛家村境况差。 在庄子中央是青砖大瓦房,正院,左右两个耳房,东西几个厢房。 陌生的车辆进庄子里,孩子们早边跑边叫大人了。 没会儿就围了很多人,男女老少穿的都是棉麻粗布,容易坏的膝盖,肘窝都是补丁。 小孩子更是赤脚,衣服长长短短,一看就是哥哥姐姐传给弟弟妹妹的,传承了多少人。 “敢问你们是何人?”穿着一身半旧灰袍,上下没有一个补丁的四十几岁男子上前行礼问道。 “这是陆家庄子吗?”抹云问道。 “是,东家是姓陆。”李庄头颔首道。 “这是我们小姐,上京城陆尚书之女。” 众人听到后,知道小东家过来了,佃户们哗哗地跪了一地。 李庄头行礼,“小人姓李,是这里的庄头。见过小姐,不知小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陆子衿托着抹云的手从车里跳下来吩咐道。 “无妨,大家都起来吧。” “李叔,让人将车上的伤员给抬下来,今夜我们不回城,给我们几人收拾两间住处来。” 李庄头赶紧将人领到正院里,又安排人将宋承佑搬下来。 堂间里摆着中规中矩的家什,只是木料就是普通的槐木。 没一会儿几个妇人就端着饭菜上来,摆盘好后,有一个看上去皮肤比其他人白皙,穿的也与其他人不同,是细棉布,头上带了个银簪,没猜错的话是庄头的老婆,其他夫人戴的是没有造型的木簪,应是自己打磨的。 “小姐,我是庄头的婆娘,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些粗茶淡饭,小姐不要见怪。” “有的吃就很好了,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庄头老婆李婶依旧笑着颔首,其他妇人听到陆子衿的道谢,有些羞涩,连忙摆手。 陆子衿给了抹云一个眼色。 抹云将在府里准备好的酥糖,给妇人一人递上一小纸包,刚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接着。 就做个饭而已,哪能要东家这么贵重的谢礼,后来在李婶接了之后,大家都纷纷开心地接着了。 大门口外面好多孩子扒着往门里看,抹云将食盒拿出去,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 孩子们眸光闪闪,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有的直接上口就吃,有的闻了闻,舔了舔,没舍得吃,有的细细的吃。 这酥糖对庄子上的这些孩子来说精贵的很,别说吃过了,就是见都没见过。 不知道是哪个大孩子带的头,对着门内喊道,“谢谢小姐。” 其他孩子纷纷的跟着谢道。 陆子衿对他们摆摆手,也让妇人几人忙自己的去,就坐下来开始准备用膳。 羽墨和抹云刚开始不愿意当着庄子的人面,和她同桌吃,怕坏了规矩。 陆子衿拉着他们赶紧坐下来,下人对主家心里的敬畏不是通过这样来的。 几人正在吃着时,耳房传来阵阵咳嗽声,“姐姐,姐姐...” 宋承佑饿得前胸贴后背,饭菜的香味让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到山庄被抬下来时,他已经醒了。 抹云放下筷子,赶紧过去看看。 宋承佑看到来人是抹云,噘着嘴不高兴道,“我饿了,我要姐姐喂,不要你。” “嗨...”把抹云气个倒仰,还挑上了,“你等着吧你。” 陆子衿听到了,本也不想理他,昨日的第一次见面,她总感觉这个不是个好东西,但是想到他流血过多,不能挨饿,让抹云找刚刚的李婶子要点粥。 抹云刚要走出门槛,李婶子就已经端着一碗熬得浓浓的梗米粥进来,她看到了有伤员,退下后就去熬了。 抹云接过来用调羹一勺一勺的扬起来,让粥没那么烫。 陆子衿三两口将碗里的饭刨个干净,嘴巴鼓鼓地嚼咽着。 “给我吧,别给他饿的再晕过去。” 陆子衿端着碗,进了耳房。 “姐姐...你终于来了。”宋承佑可怜巴巴地说道。 第35章 庄子规划 陆子衿看着他与之前截然不同,好像是两个人一般。 “别装了。” 陆子衿嘴角轻扯个笑,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人是鬼我心里门清,还在我面前装。 宋承佑低头掩去一抹眼中的黯淡,抬起头时,带着人畜无害的笑。 “姐姐,我饿了。” 陆子衿瞟了一眼他吊在胸前的右手,一调羹一调羹地舀着少许粥递到他的嘴边,没一会儿,碗快要见底了。 “姐姐,我还要再吃一碗。” 陆子衿将手里的调羹叮地一声扔到碗里,“看不出来我比你小吗?” 宋承佑委屈巴巴地撅着嘴,手指绕着衣角。 陆子衿看得直翻白眼,叫来抹云再给盛一碗来。 不等抹云回来,她不顾宋承佑的不肯就起身离开了。 李庄头带着陆子衿在庄子里四周看看。 走到田埂上,陆子衿看着被风吹弯了腰的稻穗,虽然陆子衿未种过水稻,但是水稻的丰收时,满头稻穗的图片视频她是见过的。 眼前一个穗子七七八八地也就十几粒稻谷,好点的也就几十粒,就跟营养不良一样。 陆子衿蹲下,拿起脚边的土块,发现泥土呈黄色的比较多。 李庄头看出了陆子衿的疑惑,“这里的地多数是之前的土山平成的地。” 陆子衿站起身,点了点头,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山,不像平常看到的山,石头是黑灰色的,它更像是黄泥土和砂砾堆成的山。 上面种满了果树,看得出来庄子里的人尽量在荒地上开垦更多的产量。 “水稻亩产能达到多少?” “大概1-2石,整个庄子有40亩地专门用来种一季稻,收了之后就种麦子,稀得加点野菜也能吃饱。” 也就是亩产100-200斤,按出米率70%算,70-140斤米,20来户佃户是不够吃,羽墨一顿要吃两碗大米饭,庄户人家没什么荤菜,恐怕2碗都不够。 “收割的时候将产量高的稻种,留下来做来年的稻种,秋收在即,让庄里的孩子们出去收集野生的稻种,明年你弄个一小块地做试验田。” 李庄头是个管理田庄的一把好手,听到这,他顿时领悟了陆子衿的目的,面露惊喜之色。 “人工授粉,提高杂交的概率,每年都这样做,让孩子们走远些找。” 野生的稻子具有遗传多样性和潜在的优良性状,走远些能得到不同遗传背景的亲本进行杂交,产生新性状的后代。 陆子衿并未注意到李庄头的激动,为了提高他们做这个事的积极性,继续说道做了之后出现的情景。 “亩产4石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更高。” 其实现代平均都能达到400多公斤稻谷,也就是快9石之多。陆子衿故意说少了许多,怕说多了他们不信,反而没有积极性,糊弄事,4石对他们来说更能接受些。 李庄头是十分相信的,因为他早就听说过江南的水稻亩产可以达到2-3石,水利好的地方甚至是3.5-4石。 他之前对小姐是本能的下人对主家的尊重,没想到足不出户的小姐见闻之广,让他由衷地佩服,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听陆子衿后面说的话。 “这个土壤太贫瘠,需要改良。庄子里的粪不够么?” 天天喝稀的,也没多少粪,田多粪少。如果出门在外突然要解手方便,都舍不得在外面排掉,火急火燎地得赶回来拉。 陆子衿看到他面露难色,心下了然,“等会儿你让人抓10头猪仔来,再买些鸡回来,这样粪就够了。” 李庄头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舔了舔感觉发干的嘴唇,“猪和鸡太能造粮食了,人都不够吃,哪里还舍得给他们吃。” “买些糠什么的,放开买。等会儿让抹云给你拿钱。” 具体鸡和猪吃什么,陆子衿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它们吃糠,很多影视剧里拍的古代孝顺的媳妇,自己吃猪吃的糠,粥给公婆。 有心的话,看个电视都能看出生活经验来,这不就用上了。 李庄头听到陆子衿知道糠,对这个小姐心里更亲近了些,上京城有几个小姐能知道糠的,小姐对群众的生活很了解。 “咱们到那山上去看看。” 这40亩口粮的地是万万不能动的,那就只有那片山了。 陆子衿往山上爬去,突然后面一阵甜腻的声音传来。 “姐姐,姐姐...等等我。” 陆子衿回头只见宋承佑穿着粗麻的短打,大长腿抡的飞快,远处看就是一蹦一跳地过来了。 陆子衿回头继续走,没搭理他。 没会儿宋承佑喘着粗气上来就拽着陆子衿的胳膊,“姐姐,我让你等等我,没听见嘛。” 陆子衿无语打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这个山有多少亩?” 李庄头狐疑地看着宋承佑,回过神来,“120亩。” 宋承佑也不恼,开心地跟着往上爬。 越往上爬,陆子衿发现,山顶是个平地,“山顶上呢?” 李庄头掰着指头,嘴里嘀嘀咕咕地算起来,须臾,“有80多亩的样子。” 80亩够了,陆子衿心里有了主意,棉花喜阳不耐涝,山顶上太阳最足,沙质土壤最是合适。 “将山顶上的这些果树都给刨了,用粪好好地养下地,明年种棉花。” “小东家,不可啊,老汉听说棉花亩产只能十几斤到30几斤。” 为了让这荒庄子能提高产量,李庄头没少留意新鲜的作物,棉花可以做棉衣棉被,纺线。 山南头的朱大财主家去年就种过,结果连人工都没赚回来,还是良田,今年还是种的稻子。 陆子衿惊愕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后世的时候,小时候住在奶奶家,她家对面就是毛巾厂,那些棉农每次拿花的时候都是一趟一趟地拉好几板车,一次怎么也得好几百斤。听奶奶说得拿好几茬。 陆子衿想起了自己在漂亮国种番茄的经历。 “你们育种了吗?打顶去侧枝了吗?” 陆子衿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对一脸茫然的李庄头讲起什么是侧枝。 “侧枝不打掉会争夺营养,顶也是一样,...植株叶片生长太密的话,还要去老叶让它能通风...” 棉花的枝干和番茄长的差不多,那么原理也差不离,陆子衿将自己种植番茄的经验,一一地讲给李庄头。 “小东家,您懂的真多啊,老汉我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 陆子衿还将打钵机画了出来,告知怎么用这个打出钵,然后育苗,不占田地,等到时间了移栽就可以。 李庄头细细地记着每个设计,到时候让佃户铁老头用铁做几个。 旁边的宋承佑眸光沉沉地看着陆子衿,陆子衿觉察到了视线,抬头看他,他立马扯个大大的笑脸,“姐姐,你懂得真多,好棒!” 陆子衿翻个白眼给他。 今日下午总算将庄子重新的规划都安排了下去,这个山庄不知道哪来的,陆家怎么会买这么个鸡肋的庄子。 心里吐槽完,让先跟着宋承佑一起上山的还有抹云和羽墨,让抹云拿了20两让李庄头去买家畜去了,他们几人在山上再看看。 第36章 买鸡猪 山上的很多果子已经熟了,有各种桃子,梨,杏子,枣。 陆子衿摘了些黄桃,她很喜欢采摘,以前小时候还跟着父母周末找采摘园花钱采摘,这个自家的庄子采摘起来更是乐趣颇多,想摘哪棵树就摘哪棵树。 抹云从里面找到一个最黄最香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折叠水果刀出来削皮。 这是陆子衿画图纸让卜一找工匠做的,做了三把,类似后世军工刀,和抹云,卜一一人一把。 一旁采摘的也很高兴的宋承佑,看到抹云拿出来的刀,立马下了树站在一旁不错眼地盯着看。 “怎么样?开眼了吧,这是我们家小姐设计的。” 宋承佑点了点头,“姐姐就是厉害,等会儿给我看一下。” 抹云为了显摆,削好了桃子就将刀递给了他,转身就给站在桃树杈上的陆子衿送桃去了。 “小姐,吃桃。” 陆子衿低头接过削好皮的桃子,“谢谢抹云,你们也吃。” 咬一口,香甜,带着果香,比后世吃到的果香味,甜味更足。 想这一口多少年了,黄桃不宜保存,就是在现世也只能吃那么两三个星期,再想吃只能吃罐头了,但是她更喜欢吃新鲜的。 “好吃...羽墨削了皮再吃。”陆子衿无意一瞥,看到羽墨直接将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张着嘴就要咬,赶紧大声叫停他。 “桃子毛吃下去,要伤胃的。” 羽墨想说他一直这样吃,没见着伤胃,不过子衿小姐叫他不吃,他还是很听话的。 “等会儿,我给你削。” 抹云熟练地咔嚓咔嚓将桃子皮削成一长条,这也是小姐教她的,学会削皮后,她最喜欢削苹果的皮,削好后,卷成一圈一圈的,大小厚度都一样,看得人心里就舒服。 不一会儿抹云就给羽墨送去了削好的桃子。 羽墨吃了一口,“是不扎嘴了。” 陆子衿闻言笑了,谁不知道享受呢,舒服不舒服的吃了就知道。 “你刀刃浮着点。” 宋承佑要自己削,抹云回来后发现地上掉的一块一块的,上前指导他。 几个人没带筐子篮子,用帕子兜着,一人没捧几个,让宋承佑把上衣短打脱下来,兜的多些,他死活不愿意,说毛会粘在衣服上,到时候痒。 几人打着嘴仗,嬉嬉笑笑地往山下走去。 大家手里拿着的都是黄桃,因为陆子衿说要做个好吃的给他们吃。 到了庄子里,村里比先前静了不少,男人和李庄头去买猪和鸡了,孩子们也跟着去看热闹了,女人们则在屋里干活。 一到灶房,陆子衿让羽墨和宋承佑一起拎着十几个坛子,去井边准备洗坛子,羽墨拿了竹筐去山上再摘点,宋承佑不愿意去,他要跟着陆子衿一起洗坛子。 陆子衿没有什么阶级观念,就告诉他怎么洗,两人将找来的稻草卷成像刷锅把一样,就哼哧哼哧地干起来。 宋承佑将洗好的坛子放到陆子衿这边,陆子衿就顺手检查了一下。 “不错,挺干净的,小伙子有前途,好好干,年底给你加俸禄。” 听到夸奖的宋承佑笑的跟孩子一样,脸微红,因太阳晒的脸本来就红,陆子衿没看出来。 陆子衿心头一暖,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他,还有这纯真的一面,后面就夸的更起劲了。 宋承佑转着坛子的手转的更快了,没一会儿十几个坛子,他洗好了9个,陆子衿就洗了3个。 不等陆子衿说话,一手拎两只往灶间跑,回头拎第二趟的时候子衿拎着两个还没走出多远,第三趟的时候走到陆子衿身边,将她手里的两只也给拿走了。 哎呀,找到这小子的命门了,不错不错,有觉悟。 到了灶间,陆子衿将抹云削好的黄桃切块,宋承佑出去不知道从哪家借来的菜刀,一起切。 “你叫什么名啊?” 切桃的陆子衿突然发现不知道宋承佑的名字。 “我叫小佑子。” 宋承佑睁着清澈真诚的眼睛看着陆子衿回道。 小柚子?这么可爱的名字。陆子衿看了看他,现在他是挺可爱的,看来有的人给人第一印象也不是很准确。 “小柚子你来切,我去做。” 陆子衿端着切好的桃块放到锅边上。 拿着一把稻草对折,点火,火着后放到了灶膛里,然后放小木棍。 没会儿水开后,陆子衿起身站在锅前,将坛子放进开水里,用竹夹夹着坛子口在锅里滚着烫。 弄了两刻钟才全部烫好,羽墨背着桃子回来了,放下竹筐就到灶间烧火了。 小团队每个人各司其职,相当给力。 陆子衿将切好的黄桃放到锅里,一拍脑袋,“坏了,没有糖霜。” “小姐,我带了。”抹云立马站起来要出去拿。 陆子衿不怎么习惯每日只饮茶,所以她会烧些酸梅汤,这次出门,抹云带了酸梅汤的材料和糖霜,想着小姐路上或者在庄子里不习惯,可以烧酸梅汤。 “太好了,给力的小助理。”陆子衿给了抹云一个拇指大大的赞。 切桃的宋承佑嘴角立马耷拉了下来,眼睛里乌云涌动,瞪着一蹦一跳出去的抹云。 很快抹云就从马车里拿出一大布包的糖霜,因为小姐每次都喜欢放很多的糖霜,一斤糖霜也就能用个两次,她带了5斤。 陆子衿先抖了一些进去熬煮着,等冰糖化了,中途浅尝看看甜度,不知剂量,全凭经验,加了一次后,糖分正好,等汤汁粘稠就盛了起来,继续下一锅。 等陆子衿做好13坛,剩了一大锅,每人盛了一碗,正吃着,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大。 “猪买回来了。”陆子衿吃掉最后一块桃肉,仰头喝了汤,往门外跑去。 李庄头一眼就看到了跑过来的陆子衿。 “小东家,买回来了,10头半大的猪,5头小猪仔,还有50只母鸡,2只公鸡。 现在天热,没买到小鸡仔,也不好养活,就买了春头上养大的鸡。” 陆子衿看着猪笼里的猪和鸡,用手指头捅进笼洞里拨着油光闪闪大公鸡的红彤彤鸡冠。 “啊...”陆子衿尖叫了一声,缩回了手。 大公鸡岂能让她在那里逗弄,一口啄疼了她的手指。 “没事没事,不小心被啄了一下。”陆子衿看到大家关心的眼神,赶紧摆摆手。 “李叔你看着安排就好了,你的经验足。二十两够吗?” “够的,够的,半大的猪要了600文1头,小猪仔300文,母鸡70文,公鸡要300文,花了11两600文,1400文买了700石糠,掺点菜叶,平时再割点野草能吃个月把。” 李庄头报完账后,将剩余的7两递给陆子衿。 陆子衿没接,她对这里的猪鸡价格不是很清楚,20两用了还剩这么多,她从袖子里又拿了50两出来递给李庄头,来庄子前,她特意将100两的银票换成了碎银子。 “李叔,明日再去买70头半大的猪,剩余的都用来买糠。 大猪拉的屎多,用到山顶上,一头猪负责一亩地,小猪仔和鸡负责40亩的地。” 陆子衿的话一出,人群哄堂大笑,小姐的话糙理不糙,大猪确实拉得多,很快就能堆肥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辛苦了,赶紧回家拿碗去灶间盛黄桃罐头吃。” 大人们一时没好意思动,小孩子听了一哄而散,赶紧回家去拿碗,大人们赶紧跟着跑回家。 “狗蛋,跑慢点,别把碗摔了。” 家里多少人就多少个碗筷,来个客人得给客人先吃,不然都没碗。 第37章 猪圈安排 猪吃粮食厉害,普通农户养猪的不多,就是养也就一头。 这个庄子比普通农户好不了多少,顶多养个一两头过年的时候卖,分到每家每户头上也就几百文,贴补日常针头线脑,布头。 今年连养都没养。 之前的只能容得两三头的小猪圈自是装不了这十几头猪,李庄头在出发之前就吩咐了几个妇人,将东北角的菜地用树枝做成栅栏围了起来。 明日还要再买70头,显然不够,要再扩大一点,说干就干,李庄头就要带人去扩。 陆子衿赶紧摆摆手,让他们先赶紧尝尝罐头,事情是做不完的,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她则跑到东北角去看了一下,围好的栅栏里长着绿油油的一拢一拢的青菜,不过面积显然不够10头半大猪和5头小猪活动的,也就能嘴对嘴,嘴对屁股地站在里面。 估计妇人们舍不得这么好的青菜被猪给糟蹋了,自作主张地围小了。 陆子衿看了看菜地的大小,有300米操场那么大,其他的地方种着豆角,马铃薯,黄瓜,茄子,瓠子,丝瓜,都是上京城夏季的应季菜。 陆子衿看了会儿,心里有了打算,宋承佑紧紧地挨着,将抹云和羽墨挤到了后面。 他刚刚也看了,没看出什么来,不过他看出了稀奇,原来豆角,丝瓜,瓠子是长在藤上的,茄子是在小树上的,还有个只长叶子,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何物。 陆子衿刚走到门口,李庄头脸色因激动的跟火烧一样红,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比刚刚更年轻更活力了些。 陆子衿往前伸了伸手,意思是到屋里说。 “小东家,这个罐头,东家要不要做?每年黄桃烂得快,卖一半送一半,最后的时候直接白送。做成罐头不仅能多卖些钱,还能放久点。” 每年的黄桃都直接一下子卖给商贩子,自己带人去零卖,实在是太慢。 商贩子总是各种理由压价,压价后还让白送些。要不是东家喜欢这口,他早就让人把这桃树给刨了,种其他的。 李庄头研究了陆子衿放在灶房里的坛子,白布覆上坛口,融化的峰蜡浇在布上,和坛口周围,冷凝后形成了密封层,可以保存很久。 陆子衿闻言深深地看了一下李庄头,父亲用人还是有一套的,在这个荒凉的黄土堆里,李庄头领着一群人虽然苦兮兮,但也像模像样地在这生存了下来。 对商机敏感,吃个罐头,给庄子吃出了个前程。 陆子衿笑了笑,李庄头立马表示,这传家的挣钱门道东家掌管,他们做些杂活。 “可以,用人不疑,既然都是陆家的人,这个营生给了庄子无妨。 不过我有个条件,所得盈利除了分一部分贴补每家每户日常开销,衣衫鞋袜,其余的算在庄子上的公账上,超过了2000两的盈余送到我手里。” 李庄头听到送到陆子衿手里而不是送到尚书府,眉头微蹙起来。 陆子衿当然看出他的疑惑,“按照市价给尚书府送去黄桃的钱。” 她绞尽脑汁创业,第一桶金太难积累了,细水长流到什么时候,只能多处开源。她只不过借了鸡下了蛋,鸡还在尚书府,不算太缺德。 “庄子上的公账的钱,先用来建学堂请先生,让庄子里的孩子上学,有天赋的由庄子里培养,没天赋的必须要学会认字算术,大人想听也可以旁听,不做强求。 另外购置些良田,细节上时间节点上,你看着安排,顺序不要乱,先学堂后良田。” 这里的孩子衣不蔽体,不用问定然都是大字不识,教育是不可逆的,那些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心越来越野,坐下来静下心来越不容易,只要没饿死,先让孩子把学念上,是当务之急。 购置良田,实在是这个庄子太荒了,庄子里的劳动力明显过剩,不知道父亲大人到底出于什么考虑置办了这么个庄子,陆子衿心里又吐槽了一番。 陆子衿用人喜欢管大方向,其他都由手下自由发挥,一个给他们锻炼的机会。 另一个当然是她懒,如果哪一天,她可以几个月不管,在家吃吃喝喝,商业帝国在手下人的管理下依然蒸蒸向上,她就成功了。 李掌柜听到了陆子衿的计划,心涌澎湃,双手不停地磨搓着,稳重的他在不惑之年,因为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一番话,热血沸腾,想大干一场。 “我们去新的猪圈那边,我有一些建议,你听听。” 陆子衿一边走着,一边和李庄头说着,宋承佑的位置被李庄头占了,他不敢挤开李庄头,只是狠狠地在背后瞪了他一眼。 “我想把那菜地全给围起来建成猪圈,不过现在天不冷,可以慢慢的盖,下雨的时候让他们进猪圈,平时让他们露天跑着。 东南角落那块弄个栅栏门,吃东北角的青菜,东南角种上,两边轮流着给猪待,也不影响青菜的生长。 马铃薯,豆角,黄瓜什么的都给扯掉,对了,马铃薯的叶子不能给猪吃。” 马铃薯的叶子中含有一些对猪有害的成分,特别是龙葵素,对猪的健康构成威胁。 跟着的佃户听到要把长得正好的菜都给扯了,都倒吸一口气,这还能长几茬呢,说扯就扯了,多糟蹋东西,大家都小声地议论着,谁也不敢到陆子衿面前说个不字。 李庄头有几分魄力,小钱不去,大钱不来,他看到的是长久。不过听到马铃薯一头雾水,看到陆子衿指着土豆说的,才知道是说土豆。 “土豆的杆子叶子煮熟了猪吃了没事。”他之前也听过有猪吃土豆叶子中毒的事,后来有人煮熟了猪吃了没事。 “哦,那你们看着办吧。猪圈还是尽快地建好,不然猪粪全拉在这个地里就浪费了。” 交头接耳的人们听到猪粪都笑了起来,他们也舍不得猪粪,但是听到小东家,贵家小姐也跟他们一样,惦记着猪粪,就觉得亲切又高兴。 宋承佑跟在陆子衿的后面,听到她对猪圈的安排,眼中闪过狐疑,她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就不知道。 听到她惦记着猪粪,他也笑了,她不觉得她说这个脏污不堪的东西有失体面,还觉得她好可爱,真想把手放她头顶上,将她的发髻揉乱啊。 陆子衿手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抠着银块,怕拿错了,终于凑齐了5两碎银子,拿出来递给李庄头,让他买一亩良田,她打听过了2贯钱就够了,其他的分给庄户买新鲜菜吃。 李庄头拿下2两碎银,剩下的要还给陆子衿,说不用给钱买菜,他们先紧着丝瓜吃,其他的都可以做成酱菜和干菜,土豆可以放很久,浪费不了。 陆子衿不收,她虽然是穷东家,那也要面子的,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能说收回就收回,推了几下,李庄头只好收下了。 这里到处是村庄,多的是蔬菜,不值钱,1 2 文就能买一斤,买多还能多给点。 李庄头将5两银子递给了李小满,他儿子,交代他下去办去了。 他吩咐了几个男庄户,将鸡笼拎到山里去,把鸡放出来在山里觅食,再在山里搭个鸡圈。 他另外带了几个人开始在菜地里围栅栏,妇人们纷纷拿着筐子锄头什么的去摘菜了。 第38章 鸡上吊死了 陆子衿跟着拿鸡笼的人要一起上山,她想参与搭鸡圈,宋承佑急了,他两边都想看,都想参与,纠结之下还是跟着陆子衿上了山。 男人们将鸡放了,就开始用土坯泥块搭鸡圈,陆子衿叫停,让他们先在地上铺一层砖头,不然下雨,鸡爪子上都是泥。 庄户们他们哪里舍得,自己屋子里都没铺砖头,下雨的时候鞋子能积几公分的泥,边走边甩,不然没走多远重的就拎不动脚了。 最后双方后退一步,用树枝给隔了一下,这样鸡就不会踩到烂泥了,陆子衿心里其实还过不去,那鸡躺着不是搁着了么,但是因为自己他们增加了工作量,撇了撇嘴,将话咽了下去。 大概放了2丈多长,七八个人很快就围好了到膝盖的高度,开始用稍比擀面杖粗点的树枝搭第二层,陆子衿囔囔着要先搭楼梯,宋承佑就是陆子衿的附声筒,也跟着叫唤要搭楼梯,不然鸡上不来二层。 庄户们被搞得哭笑不得,说鸡可以飞上来。 陆子衿看到不远处正在往树杈上飞的鸡闭了嘴。 很快地就开始用稻草上顶,陆子衿搬着石头往稻草上放,不然大风就能把顶给吹走。庄户们没吱声,继续用木条横着将稻草压在下面,在和做梁的木条相接的地方钉了钉子。 陆子衿偷偷将石头搬下来扔到了一边,看着每层都留了个方方正正的小门,问道:“是不是得做个门啊?” “不用的,小东家,给他们垒个院子,套上网,这样鸡晚上睡不着还可以出来遛遛,也不怕那些个黄皮子来偷鸡。” 几个人找着石块,搬过来垒鸡院墙,刚刚陆子衿偷偷扔掉的小石块放在最上面,下面是鸡网,鸡网下方每隔一尺的距离,坠着一根另一边吊着一个小石块的绳子。 其中一人给她展示用法,鸡窝的侧面最下方的土坯留了个方方正正的洞,等晚上鸡要上窝了,就从这里进窝就行,然后用4块砖头一堵,严严实实,那些动物就进不去鸡窝。 陆子衿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劳动农民的智慧一流。 此时天已经上了黑影,鸡一个个地都趴在了树枝上,庄户们拿着枝条准备撵鸡上窝。 陆子衿和宋承佑飞奔着撵鸡下来,宋承佑撵得更欢快,把鸡吓得乱飞乱叫,庄户们赶紧叫住他,让他慢点。 有的鸡被他吓得都跑山背面去了,有的庄户过去追。弄了半个时辰,用枝条在鸡窝里一顿捣,将他们都撵到鸡院子里,数了几次,鸡数目才对。 陆子衿们拾了草窝里几个蛋,就下了山,庄户们还在那一寸一寸的找就怕漏掉了一颗,不找等明日再找,那只能找到蛋壳。 一日的劳累奔波,陆子衿他们早就累了,用完了晚膳,洗漱一番,就各自倒头睡了。 李婶早将主院的房间给收拾了出来,虽然东家从来没来过庄子,但是他们平时都打扫主院,从不敢僭越住进主人房。 如果是李婶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陆子衿一定不让,房间都一样,不拘这些,既然没人住,陆子衿就没推拒,啪的一声就踢掉了鞋子,上了床,没会儿就睡着了。 抹云轻手轻脚地把带来的蚊香点好,放在了屋内的地上,这是陆子衿自己用艾叶粉,淀粉,香料混合做成了后世小时候用的那一盘一盘的蚊香形状。 古人都是用一把晒干的艾草,点着后熏屋子,浓烟太呛,人受不了,所以陆子衿一到这没两日就把蚊香给做了。 宋承佑羽墨住一个房间,抹云也送去了一盘。宋承佑稀奇地蹲着看了好久,羽墨嘁的一声,没有见识的土老帽,转身就睡。 这个蚊香,上次和公子住尚书府的时候,子衿小姐就给他们用上了,公子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不少。 羽墨对宋承佑,没有对南宫珣那样的敌意,长得虽然俊,但是赶不上他家公子,性格古怪更赶不上他家公子,拿什么跟他家风光霁月的公子比,什么也比不了,子衿小姐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所以每次看到宋承佑挤在陆子衿的身边,只要不过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翌日清晨,陆子衿被宋承佑给吓到了。 他手里拎着油光蹭亮的大公鸡,鸡脖子扭曲地耷拉在身旁,眼睛半睁着。 “姐姐,我要吃鸡。” 陆子衿看了看他,她想收回昨日的想法,他就不是个好人,这鸡明显是被他扭断了脖子。 一旁的李庄头一脸心疼,脸上的肉直抽抽,300文啊,想吃鸡,母鸡不能吃吗?一只公鸡得买多少只母鸡。 陆子衿对李庄头的心疼表示认同,这是公鸡的问题吗?这是传宗接代的问题啊,有它在,那些母鸡生的蛋才有生命的意义,这哪里是杀了一只公鸡的事,是杀了成千上万的鸡的事。 陆子衿哼的一声从宋承佑身边走过,没搭理他,直接洗漱去了。 宋承佑将手里的鸡塞到了李庄头的手里,跟着陆子衿出去。 “姐姐,你生气啦?我早上一过去,就看见它吊死在鸡网上,后宫太多,它忙不过来,一时想不开就自戕了。” 陆子衿直接干呕起来,听了他的话,不小心将牙粉给咽了下去,这是陆子衿根据倪师的方子,用青盐附子炮制的。 陆子衿瞪了他一眼,快速地刷了牙,洗了脸,去用早膳,早饭简单,粥和小菜,就在灶间的桌子上用了。 李婶正在灶间用开水烫着鸡毛。 抹云捂着嘴笑,她看出来了,这只鸡是昨日叨小姐一口的鸡,弄死也好,小柚子是向着小姐的,就是有些幼稚,跟孩子似得。 羽墨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宋承佑,他不认为他跟小孩子似得,他觉得这人好像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不对味。 陆子衿吃完到菜地去看他们收成的怎么样了,到那时,妇人们正在挖马铃薯,不是太大,也不小,还可以。 宋承佑看到,两眼放光,原来只长叶子下面是土豆,他兴致勃勃地从一个妇人手里拿过来铁锹,学着挖,一锹下去挖上来好几个被铲了一半的土豆,妇人脸上的笑掉了一半。 再一锹下去,又是几个被铲掉一半的土豆,妇人的笑脸全然不见,都是心疼。 再要一脚下去的时候,妇人直接将他手里的铁锹夺了过来。 “还是我来吧。” 陆子衿看的直乐。 “下午我们回城。” “姐姐,不要,再玩几天,不嘛不嘛...” 宋承佑拽着陆子衿的衣袖,一边跟着走回去,一边反对。 要说在庄子里玩的最开心的就是宋承佑了,之前远看他是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现在是近看都在蹦蹦跳跳。 “反对无效...” 第39章 偶遇南宫珣 李庄头带着人跑了快五十里地,才买齐半大的猪,还买了一只公鸡,昨日就将附近几个村子给买光了,到下午申时才到庄子上,要不是有马得弄到半夜去。 陆子衿心里盘了盘,该交代的交代了,就没等他们回来,未时太阳没那么热了,他们准备回城。 她让李婶转告,她回城后会挑一些小点的瓷罐送过来装罐头,罐头做好后,送到尚书府,她来卖,这么多猪不要担心,鲜肉卖不掉到时候做成香肠咸肉。 羽墨和抹云搬着罐头往车后面放,宋承佑嘟着嘴,扯着跟李婶说话的陆子衿的袖子,还在做垂死挣扎。 陆子衿全部安排好后,跟过来送行的妇人,小孩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就进了车厢。 宋承佑跟着也要进去,被羽墨一把抓住了后颈领。 “你跟我坐外面。” “不要,姐姐...” 车厢虽大,但是放了十几坛罐头,陆子衿和抹云坐下来就还好,腿胳膊能自由活动,如果再进来一个人就有点挤,而且宋承佑一个成年外男,也不适合跟她挤在一个封闭的空间。 “你就坐外面吧。” 宋承佑气哼哼地只好坐在了右侧的车辕上,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的陆子衿屁股疼,忘记让李庄头把路用石子铺一下了,到时候出货,没个好路哪行。 陆子衿让抹云记得送罐子过来的时候,让人告知一下李庄头。 马车颠颠地走着,走到山后时,后面传来两骑马蹄声,羽墨谨慎地伸头往后查看,一看后头皮一紧,立马给马抽了一鞭,马吃了疼,撒开丫子跑。 南宫珣正在诧异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辆马车,心里也在警醒着,突然看到伸出来一颗羽墨的头,还立刻打马飞奔而去。 南宫珣一鞭子下去,追赶上去。 “陆子衿...陆子衿...” 陆子衿刚靠在车壁上,眯着眼睛想睡会儿,就听见有人叫她。 掀开车窗的车帘,就看到骑在马上跟在车厢旁的南宫珣。 “南宫珣?你怎么在这?” 后面还有一匹马匆匆地跟过来,陆子衿伸头一看,马背上是个中年男人,身形挺拔如松,剑眉入鬓,眼眸深邃犀利,虽历经岁月,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之姿。 此人应是南宫将军,陆子衿立马让羽墨停车。 抹云先下了车,陆子衿整理了下仪容,牵住抹云伸出的手,从车上下来,走到南宫逸的马前,屈膝行了个万福。 “小女陆子衿见过将军。” 南宫逸伸手虚扶,“姑娘请起,不必多礼。” 南宫珣从马上下来,拉起了陆子衿,对南宫逸说道:“爹,她就是户部尚书之女。” 南宫逸看着南宫珣看陆子衿的眼神,还忙不迭地拉起人家,眸光恍然大悟地一闪,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陆子衿,比上次见到时脱了些稚气,更加端庄得体了。 “原来你就是陆尚书的女儿,我跟你父亲是同恩科,也是老相识了。” 上次见陆子衿,是她在回廊一闪而过,大家闺秀应二门不迈,不是随随便便的进前院,更不能被外男看到,南宫逸隐去了上次见过她的事。 陆子衿惊讶地抬头,没想到父亲和南宫将军还有这一层交情。 “那这次南宫将军回来,定要来府上一聚。我父亲定会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父亲对于这些有大义的人从来都是敬仰有加,乐于相交,她替父亲相邀,父亲定不会责怪。 南宫将军爽朗地笑起来,“多谢,本将军不日定会去拜访。” 宋承佑看到了南宫珣扶起陆子衿,眼眸黯淡不明,走上前就紧抓着陆子衿的衣袖。 南宫珣眼神一凛,颇为不悦,周边的气场都冷了几分,看着穿着短打的宋承佑,眉眼间有点熟悉。 一个下人,还是男子,在外人面前抓着小姐的衣袖不放,神态还带着挑衅得意,南宫珣紧抿着薄唇,他很想打掉那只手。 宋承佑直勾勾地看着南宫珣,歪着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 南宫将军看出来儿子的不悦,但他们没有立场去教训陆家的下人,轻咳了一声, “那陆小姐,既然遇上了,你们的马车行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路上也有个照应。” “好。” 陆子衿觉得宋承佑也太不像话了,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的,为了顾忌他的脸面,她当着将军的面就没说他什么,得跟他说说清楚,以后不能这样子。 陆子衿转身时,南宫珣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宋承佑的拉着衣袖的腕子,宋承佑不甘示弱地另一只手也捏住了南宫珣伸过来的腕子。 电光石火间,南宫珣察觉此人内力不浅,先松了手,刚刚不给陆子衿难堪,现在他也不愿。 宋承佑扯了更大地嘴角,抓着陆子衿的袖子。 陆子衿小声吩咐了抹云几句,抹云快步爬上了车厢。 走到车厢时,陆子衿一把将宋承佑的手打开,小声地斥道,“下次在人前别拉拉扯扯的。” “知道了,姐姐,背着人拉拉扯扯的。”宋承佑笑嘻嘻地说道。 陆子衿瞪了他一眼,进城后得赶紧让他滚。 抹云拿出两个新的竹杯,拎着一个壶从车厢里出来,走到南宫逸和南宫珣面前。 倒了一杯酸梅汤递给南宫逸,“将军,天热,先饮些酸梅汤再赶路吧。” 后又倒了一杯南宫珣,“世子,请。” 早上陪父亲过来看母亲,带了很多贡品,还有母亲生前爱吃的饭菜,元宝纸钱,偏偏忘了带水,周边没有河流,就干渴着。 南宫珣一口气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抹云又给他倒了一杯。 南宫逸喝得没那么急,但也喝的不慢,几口下肚,干了冒烟的喉咙好受了很多。 抹云见将军喝的差不多了,很有眼色的又倒了一杯。 竹杯不小,大约有250ml,两杯下去,两人口渴情况好了很多。 抹云行了礼,端着空杯和空壶回了车厢内。 宋承佑趁羽墨分神也跟着坐了进去,无论陆子衿怎么瞪他,他都不出去。陆子衿不想在南宫将军面前惹出笑话,就由着他坐着。 “小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将军和世子真的渴的不行。” 陆子衿靠着车壁,闭上了双眸,没说话。 她下车后就看见南宫珣背后扣着一个食盒,南宫将军面露疲倦之色,眉眼间还有伤感,南宫珣眼角脸颊尚有吹干的泪痕。 父子两人不可能到这里野炊,只能是过来祭奠故人,应该就是那个长公主,南宫将军的发妻,南宫珣的世子。 所以下车走近后,她转移了话题,并再未问他们为何来了此处。 第40章 你离她远点 华灯初上,一行人进了城内,街上的夜市已然热闹多时。 行至尚书府后门巷口不远处,陆子衿示意羽墨停车,三人旋即从车厢内陆续走出。 陆子衿款步至南宫逸马前,盈盈行礼道, “将军,多谢一路护送,为表感激之情,特送将军四坛我们亲手制作的罐头。” 南宫逸爽朗地笑着抱拳回应:“那就多谢陆小姐的馈赠,老夫必好好品尝。” 陆子衿对马上的南宫珣颔首示意,南宫珣紧抿着双唇微微点头后,目光紧紧锁定宋承佑,面色沉如水。 南宫逸率先打马前行,南宫珣过了会儿才回头打马跟上,羽墨在陆子衿的示意下也紧随其后。 “小柚子,你就自己回府吧,不送。”陆子衿道。 “姐姐,我...” “闭嘴,你就伤在四肢,失血过多你回府养。” 陆子衿打断他的话,此人被人砍伤,奇怪的是都是伤在四肢,肚腹一点事都没有,要不是失血过多,都让人怀疑他是自导自演。 宋承佑看着不容商量等着他离开的陆子衿,眼里的晦暗一闪而过,笑盈盈地捏着陆子衿衣袖。 “姐姐,那我以后能找你玩吗?” 陆子衿刚要脱口而出不能二字,可又想到若说得太坚决,这人不会那么轻易走。 “有缘碰到当然一起玩了。” 宋承佑看出了她的迟疑,目露狡黠,甜甜地回道:“我跟姐姐当然有缘,姐姐,我先走啦,好好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想我哦。” “嗯...嗯...”陆子衿敷衍地不停地应声道。 “我走啦。”宋承佑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去。 那个方向,多数是官员租住的地方,或者是一些富商的宅邸。 上京城的房价甚高,一般官员靠自己的俸禄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能在上京城有房的官员要么是祖上富裕,要么就是朝廷赐予。 初见宋承佑时,他的气场怎么也不像是租房子的官员家子弟,更不像出自富商家。 陆子衿摇了摇头,管他呢,只要不是皇家子弟就行,这里皇权当道,即使再有自我意识,也得相对的夹着尾巴做人。 一处阴影处,有个人静静地看着陆子衿回头走向了尚书府的后门。 “二表哥。”南宫珣对着暗处的人叫道。 行到半途中,南宫珣终于想起那个眉眼相熟的小厮是何人,他的劣迹在熟人圈里早已不是新鲜事,他跟南宫逸打了招呼,就立马打马回来。 宋承佑因看的太出神,没有注意到去而又返的南宫珣已立在他的眼前。 “表弟,好久不见。”宋承佑皮笑肉不笑地跟南宫珣打招呼。 “你接近陆子衿,所为何求?” 宋承佑嘴角开的更大了,“这和表弟有何干?” “你离她远点。” “偏不呢?” “那就不要怪我刀剑无情。” 南宫珣说完,万仞剑剑鞘蓦地直扑宋承佑的面门。 “哈哈,来真的啊,那我奉陪到底。” 宋承佑面上再无笑意,脸色沉凝,目光阴翳,脚尖轻轻一挑,地上的树枝已然到了他的手中。 南宫珣身形一闪,手中玄色长剑灵动地挥舞着,带起一阵呼呼破空声,直逼宋承佑的要害。 宋承佑并未慌乱,脚步轻盈地移动,如同风中舞动的羽毛,在剑即将刺到的瞬间,他巧妙地侧身一闪,树枝轻轻一挑,便将剑势化解。 接着,他手腕一转,树枝如灵蛇般刺向南宫珣的手腕。 南宫珣收剑回防,剑与树枝相碰,万仞剑削铁如泥,树枝当即就断了头,就剩一层树皮连接。 宋承佑见状,直接主动出击,或挑,或刺,或扫。 一时间,树皮,树屑满天飞,如同下雪一般,纷纷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 宋承佑手中的树枝越来越短,在侧身躲开南宫珣刺过来的剑时,他脚尖一点,闪身远去。 “表弟,来日再会。” 南宫珣看着远遁的身影,当地一声,剑入剑鞘。 宋承佑在屋顶上,上下飞窜,不到片刻,落在了一个院子里。 小邓子看到几日不见的主子,立马狗腿地跑着上前。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宋承佑因打斗和一路轻功,损耗过多,一时晕眩,眼发黑,一个趔趄,扑向前方。 小邓子手忙脚乱地赶紧上前扶稳了他。 宅中各种慌乱,人头攒动,有人慌乱地跑出去要请太医,有的端来参汤。 小邓子看着嘴唇发白,毫无血色的宋承佑,双眼湿润,急的团团转。 “快点,快点,给殿下喂进去。” 小邓子叫唤着端着参汤的丫鬟,嫌她不利索,一个箭步就将参汤抢端了过来,用调羹一点一点地喂进微张的双唇。 他们家的殿下虽为嫡皇子,自小受的苦楚非常人所及,皇室其他人包括国子监的夫子都说主子天生坏种,顽劣不堪,只有他知道他的主子心软着呢,你对他好一分,他对你好十分。 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名声不知不觉地就臭了,难道是因为有个含仁怀义的大殿下衬托的? 想到主子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行事乖张,嗜杀成性,到底是那些人导致殿下这么坏,还是真的坏种觉醒。 小邓子想不通这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问题,他现下就想知道主子何时能醒。 喂完参汤后,用帕子擦了擦宋承佑唇上的水珠。 在小邓子来回踱步,把去叫太医的小厮骂了好几轮时,终于听到外面有人奔跑的动静了。 王太医下巴白须随着跑动,飘来飘去,今日他倒霉,正是他当值,碰到二世祖晕厥,路上不敢停歇地一路飞奔过来,差点要了老命。 “呼哧...呼哧...不急,老夫来把脉。”刚到院子就被小邓子一把拽着往前拉,王太医气喘吁吁地说道。 “快点...殿下晕过去多时了,有什么三长两短要了全家的命。” 王太医自然知道这趟差若干不好,这个阎王,不会放过他的家人,更不要提他本人的小命。 王太医在床榻前坐下,三指按着宋承佑的脉门,症状很明显,又换了另外一只手腕,王太医心下疑惑。 “殿下因失血过多,气血大亏,又加之过度劳累,耗损正气,如此气血两虚,阳气不足,终至力竭,晕厥倒地。 当以益气补血、扶正固本之法调治,方能使气血渐复,阳气得充,身体渐趋康复。 不过...” “不过什么?”小邓子心口一紧。 第41章 卜一深得重用 王御医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躺着的宋承佑,宫中众人皆言他性格怪异,施暴成性,然而此刻看来,传闻似乎并非如此。此人竟会因情志不畅而患病,可见所闻未必属实。 “脉搏弦细而不舒展,常有情绪波动,失眠多梦等症状,此乃情志不调所致。 宜调理情绪,解开心结,舒缓心境。 老夫再加两味药,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 小邓子双眼通红,主子夜不能寐,噩梦缠身,贴身伺候的他是知道的。每次主子虐杀完猫狗,方能一夜安睡到天亮,他原以为主子发泄出来便好,却未料还是憋出了病。 王御医写完方子递上前,“早晚煎服,今夜给他喂下,让他好生休息,平日里注意切勿过度劳累,好生将养。” 小邓子双手接住药方,道谢后派人送王御医出门。 半个时辰后,丫鬟端来煎好的药,小邓子伺候着喂了下去,又用温水淘了巾帕,给宋承佑擦了脸和手脚。 办完一切后,便伏在床榻边,昏昏地睡了过去。 每次南宫珣像受惊了一样,抽搐一下身体,小邓子都能立即醒来,起来用手在他胸口捋捋,口中念着,“殿下,不怕不怕。” 直到凌晨,南宫珣才睡沉过去。 清晨,明媚阳光散尽了夜间升起的氤氲雾水,几缕阳光洒进屋内。 宋承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中还有刚睡醒的迷茫。他做了个好梦,心口处有那一刹那的松快。 转头就看见了伏在榻前,打着小声呼噜的小邓子。 小邓子一夜未敢睡死,宋承佑刚醒不过几息,他也醒了过来,看到睁着眼的宋承佑,欣喜道:“殿下,你醒啦。” 宋承佑难得没凶他,轻声道:“嗯,我饿了。” 小邓子猛地起身,“我现就去安排。” 宋承佑看着一溜烟跑掉的小邓子,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桌案上很快摆好了小菜和梗米粥,宋承佑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案前。 “安排几个人盯着陆尚书府,她一出门,就赶紧通报” 宋承佑顿了顿,“都到后门看着。” 小邓子脸色一变,他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梨园一瞥,主子就盯上了她。也是因为要接近这个陆子衿,主子才让他们演一出追杀他的戏码。为了逼真,主子下令多砍几刀,流了很多血,如今都伤了元气。 “是。”小邓子自知劝不动,只好领命下去安排。 陆子衿是到二进院用的早膳,羽墨不同于府内的下人,自宋承乾离开后,只要在尚书府,都是让羽墨住在那个院子的厢房里,为了让他放心住着,陆子衿让卜一也从后罩房搬了过来,现在就他们二人住在这。 几个人如往常一般同桌用膳,卜一汇报着这两日的细节安排情况。 负责四个草市的毛记摊子的小二已培训到位,卜一参考了上京城的酒楼食肆的迎来送往,优化后自创了一套迎宾接客的规范,并且还给他们在成衣铺买了8件同样款式的衣服做工作服围裙是拿着陆子衿的图纸在府里绣庄白嫖的,上面都绣着毛记二字。 因为陆子衿说过虽然是豆腐也要打出一个名头来,要坚守“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特”这个方针,卜一就是这个方针的落实者。 陆子衿写的“毛记”椭圆徽标也做成了两块铁板,出锅的豆腐,百叶,茶干都会被专门两人用铁板烙上“毛记”二字。 陆子衿听得直点头,偶尔说两句补充一下。 “卜一,干得不错,以后你就是大总管了,外面的事你代表我。 你得挑选几个帮手培养起来了,从街上的乞儿选还是庄子上?” 羽墨昨夜回来后,睡前也告诉了卜一庄子那边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陆子衿要让庄子上的孩子认字算术。 卜一没用思考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迎来送往的小二,我在乞儿中选。账房到时候从庄子上选,打杂的到时候两边都选选。” 乞儿从小就在街上游荡,见过各色人等,受过最恶劣的对待和追赶,心思活泛,机灵多变,钝感强,脸皮厚,确实适合迎来送往,这也是掌柜的人才库,以后还可以从中挑些做掌柜。 古代算账简单,庄子里的会认字算术做账房先生也不错,卖身契都在陆家手里握着,也不怕反水出幺蛾子。 陆子衿认可的点了点头。 卜一笑容立马灿烂起来,露出了孩子的童真。 “你在他们面前可不要这样笑。” “我知道的,我在他们面前都是端着,装深沉。” “噗...”抹云一时没忍住,将粥喷了出来,幸亏反应及时,一掌掩住了嘴巴。 大家一顿笑话后,卜一说道:“竹影夫人店铺中的那些架子等东西都做好了,加上毛记的两个铁板要了120两,竹影夫人的楠木匾额加题字一共40两,8件粗布工作服200文。” 陆子衿听后还挺能接受的,毕竟那些东西相当于都是定制的,竹影夫人的匾额上的字,她让卜一乔装后找了个书画店介绍人写的,也是避免因字迹顺着找到她,楠木木质坚硬,耐腐蚀,也比较珍贵,档次够了。 陆子衿掏了200两银票给卜一,让他保留剩余的,用来小额开支,每月给她账单。 “多谢...”卜一突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几十两,这么多钱,小姐太信任他了。 陆子衿拍了拍他的稚嫩的肩头,“你很棒,好好干。” 卜一红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用完膳后,陆子衿让卜一准备明日的豆腐摊子开业,她就不去了,竹影夫人就三日后开业,让柳在溪主持,他们这边的人就不露脸了,将卫生巾,做好的吊带睡衣,蚊香,香皂不管多少都摆到一楼去,不够卖就让交了订金,预定。二楼就是有蕾丝的高定,到时候摆几件样衣在里面。 陆子衿将写好的价格单递给了卜一,卜一接过来后,看着价格表,目瞪口呆。 卫生巾1两10片,无蕾丝睡衣80两,蚊香500文10盘,香皂300文。 其他的价格卜一不知道贵不贵,市面上没有卖的,但是香皂,杂货铺是有类似的肥皂团卖,是猪胰子、豆粉加上香料做的,用起来又香又干净,卖60文,小姐做的比肥皂团白,洗起来干爽,但是300文也太贵了。 卜一想到肥皂团只有贵人富商用得起,小姐的香皂300文,估计他们也乐意买吧。 想到这卜一就将纸仔细地叠好,宝贝得放进了胸口衣服里。 陆子衿不知道卜一看了价格,想法如过山车一样,最后还把自己劝服了,她心里偷偷地暗爽,给那些贵女们准备的卫生巾和睡衣,本来没那么贵,那日得罪了她,回来价格直接翻了一番。 第42章 怒扇宋絮言 用完膳后,卜一继续这两家店开张的安排事宜,抹云让卜一先去豆腐坊,稍带上她,她得把睡衣的布片缝制好,她还没来得及培训丫鬟们,而且目前只有一台缝纫机。 陆子衿听后,决定到时候把缝纫机搬到尚书府来,将丫鬟们教会使用,抹云她还还有其他用处,哪能被缝纫机给绊着。 一切安排妥当后,陆子衿和羽墨从后门出门,今日要把装罐头的小陶罐给选好。 先去了相国寺的集市,陆子衿挑了几家,却都不是很满意,这些陶罐多多少少存在胎质较粗、釉色不均的小瑕疵,这些主要是面对普通百姓的生活需求,主打一个便宜。 “小姐要去卖官窑的地方看看吗?”羽墨问道。 官窑代表了最高制瓷水平,胎质细腻、装饰精美,多采用绘画、雕刻,主要供皇室贵族,这也没必要,就跟用黄金马桶一般没必要。 陆子衿摇了摇头,说道:“比这个好些就好。” 旁边的瓷器老板闻言,拱手作礼道:“小娘子,我家兄长在杏花街开的店就专卖民窑精品瓷。我们是祖上传下来的窑口,精品由他售卖,平价的则由我售卖。” 老板说完,习惯性地笑了两声,尽显和气生财之态。 陆子衿打量了一番,觉得老板看上去诚信尚可。 “那好,我们就跟着你去看看。” “唉...唉...”老板高兴地吩咐小二去拉马车。 羽墨驾着马车跟在老板马车的后面。 一盏茶的工夫后,停在了一个门口摆满瓷器的店铺,工人正在一一上手挑选着。 瓷器老板下了马车,对着门内高喊,“哥...哥...” “来了,来了。”一个和瓷器老板长得七分相像,更年长点的男子小跑出来。 “哥,给你带来个贵客。” 瓷器老板上前介绍后,跟陆子衿打了招呼,就让车夫打马回相国寺的铺子。 “小娘子,要什么样的?”大瓷器老板也是满脸笑容,看上去一团喜气。 “幸会,我们先进去看看吧,我要小点的陶罐,上面的画要雅致些。” 大瓷器老板一听,心里便有了门路,给她领到了靠门边的货架旁。 陆子衿放眼看去,一下子看到好几个大小合适的,最后选了一个类似后世的罐头大小的天青色陶罐。 由于罐体本身就有颜色,就没选有花色的。 “这个先要200个,多少钱?我们是长期要,直接说个底价吧,省得大家浪费彼此的时间。” 大瓷器老板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快速的盘算着,这个杏花街聚集着多家瓷器店,如果谈崩了,就是便宜了邻居,200个算大客商了,此人一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就简单扼要的说了自己核心的要求,说明此人主意大的很,长期有个这么大的量的买卖,直接报出了个底的不能再底的价。 “小娘子,我们当交个朋友,我爽气点,28文一个。” 28文很大程度小于陆子衿心里的预算, “行,我也不还价,5500我拿走。”说着陆子衿就把5两和500文数着放在了桌子上。 这边大瓷器老板也用算盘,算出来了,咬了咬牙,“好,小娘子爽气。” 很快店里的小二们捡货的捡货,用麻绳捆绑的捆绑,装车的装车,陆子衿一盏茶还没喝完,就已经全部装上车了。 陆子衿和老板道谢后就上了车,准备离开。 没到一个时辰就办好了事情,剩下的都是玩耍的时间,陆子衿想到了那日在梨园看得戏,觉得有意思,让羽墨驾车过去。 在后世时,她打从记事起,血脉就觉醒了,就喜欢戏曲,古代的建筑,吃穿用度,在大家普遍都在学西洋乐器时,她选的是古琴和古筝。 在国外留学时更是经常穿上汉服,在街头演绎一场。 她觉得各地的方言很有特色,在这里方言还未普通化,本土气质很浓,表达起来比后世精确形象。 今日人不是很多,陆子衿比较念旧,还是选了上次的格子间,台上演的《目连救母》刚刚开始。 陆子衿和羽墨饮着茶,吃着干果,好不惬意,陆子衿时不时的还跟着哼唱了两句。 羽墨捧场地小声鼓掌,“好。” 不一会儿左侧单间就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陆子衿又在那隔间听到了自己的名讳,那个格子间克她么。 “她真把沈凝雨推到荷花池里去了?” “是啊,你都不知道多吓人。” “她长的怎么样?” “就一脸横肉,泼妇相,两个吊梢眉,下面曲曲两只小眼睛,颧骨老高...” “那岂不是一脸克夫相?”另外两个女子唏嘘道,而后小声地笑了起来。 陆子衿竖着耳朵听出来了,还是那日被抹云浇水的那位。 陆子衿冷笑了一声,拍案而起,一阵风就闪移到了隔壁门口,一把将纱帘撩开,拿起桌上的茶水,哗地一下倒得那人满头满脸,动作之顺滑,之流畅,屋内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宋絮言满头满脑挂着的都是茶叶,头发上还哗哗地淌着茶水,她对着突然的变故一时怔愣,反应过来刚要厮打陆子衿。 陆子衿一把抓住了她的发髻,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惹了我三次,今日让你全部还回来。” 啪又是反手一巴掌。 “你个八婆,从小到大没娘老子教吗?背后不是说人是非就是说人是非,你不说人是非会死?”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死三八,再让我碰到你说是非,把你门牙打掉,13点。”陆子衿骂完,使劲将宋絮言头发往下一拽。 宋絮言发出杀猪般的声音,但是她两只胳膊从陆子衿第一巴掌下来时,就被闪身而进的男子抓住了,动弹不得,由得陆子衿啪啪扇。 陆子衿甩了甩打疼的手,她是很有原则的,宋絮言惹了她三次就还三个巴掌,绝不多还。 另外两个女子看着宋絮言肿成猪头的脸,吓得团缩在一起,不敢替宋絮言出头。 “你,你...你们两个如果被我听到瞎说八道,她就是个例子。” 陆子衿对着吓成鹌鹑的两人一个一个指过去。 “我们走。 ”陆子衿对着钳着宋絮言的男子说道。 “姐姐等等我。” 陆子衿才发现刚刚帮她的是宋承佑,不是羽墨。 羽墨在陆子衿起身的时候,他也紧跟其后,刚走出门口就被隔壁闪身出来的宋承佑一把拉到后面。 第43章 遇刺客 这格子间里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格子间的人,众人纷纷探头张望,想一探究竟。 宋承佑打开扇面,遮住陆子衿的半张脸,三人火急火燎地往楼下奔去。 刚坐上马车,陆子衿想到刚刚的巴掌,心中一阵酣畅淋漓,笑得前仰后合。 “姐姐,那个死三八脸都肿成猪头了。”宋承佑不知道三八是什么意思,但是莫名觉得顺口得很。 “那是,我可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陆子衿抬眼一瞥,竟发现宋承佑白色的外衣胳膊处,血印隐隐渗出。 “你的伤口崩开了,赶紧脱下来,我给你上药。” 陆子衿吩咐羽墨前往醉香楼后,打开坐凳上的木板,拿出里面的药。 稍作思索,又从旁边取来一个茶叶罐。 宋承佑已然脱去袖子,中衣的袖子也被卷了上去,露出横七竖八的伤痕,新长的粉肉又渗出血来。 “你干嘛用那么大的力去拉住她?你看伤口都崩开了,你是不是傻啊?” 陆子衿嘴上不停数落着,手却轻柔地为他敷上自制的金疮药,随后用纱布将伤口仔细缠好。 宋承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情绪,面上也显露出一些真切。 “这个你带回府里,让下人每日给你换。”陆子衿将布塞塞进瓶口,把金疮药递给了宋承佑,今日他又身着价值几十两甚至上百两的锦袍,就是个公子。 “呐,这个也给你。”又将茶叶罐塞到宋承佑怀里。 那日她把脉时,除了诊出失血过多,气血亏损外,还察觉他肝气郁结,且已有不少年头。 宋承佑拿起罐子,只见是黑色斜口粗陶,盖子是竹子做的,顶端是一节分叉的竹枝。 “真好看。” 宋承佑开心地捏着竹枝拔开盖子,惊讶道,“刺客?” 大昭国人们对玫瑰的称呼极为直白,因花茎多刺,直接称之为“刺客”。 “这是重瓣玫瑰,五月摘下,九九阴阳炮制而成。你每日泡水三粒。” 这一世的陆子衿醉心于医药,更注重药食同源的研究,即使是日常常见的食材,在她手中都能变成功效显着的良药。 “姐姐,你对我真好。”宋承佑眼角微微泛红。 “还好,还好啦。” 陆子衿心里有点虚,第一次摸脉后,因她对他第一面印象不佳,就没舍得拿出来。 1 斤重瓣玫瑰晒干后大约在 100 克至 150 克左右,今年就得了1斤多。 “有刺客。”羽墨声音从外面传来,同时勒停了马车。 陆子衿没反应过来,宋承佑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 “啊?刺客?” 陆子衿慌忙掀起车帘,看到前面站着几个身着黑衣,黑巾蒙面之人。 “大侠,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陆子衿大声问道。 领头的黑衣人仿若未闻,一挥手,黑衣人便如潮水般就涌了上来。 羽墨执剑飞身向前,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陆子衿感觉到后面一阵多人脚步声传来,侧头一看,我的妈呀,后面也有。 “小柚子,快下车。” 陆子衿一把拽住仿佛吓住呆愣的宋承佑,急忙跳下马车。前后皆有敌人,无奈之下,只好往巷子里跑去。 奔跑时,她看到宋承佑曲手将茶叶罐和金疮药塞进了怀里。 都什么时候了,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顾着这些身外之物。 然而,七拐八拐根本无济于事,他们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陆子衿顺手抽出大妈晾衣服的竹竿。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啦?上京城没有我认识的...” 陆子衿的话戛然而止,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人影,是沈凝雨还是昨日被她打的那女子?不是吧,这样就要她命?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得厉害。 在利刃和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所会的擒拿散打简直如同挠痒痒。 宋承佑阴鸷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心中已然明了,他悄悄挪步到陆子衿身后。 “姐姐,我怕。” 陆子衿轻舒一口气,一个七尺男儿躲在她后面,跟她说怕。 她咬牙切齿道:“不用怕,我保护你。” “嗯。”宋承佑乖巧地应着。 黑衣人的眼神中满是惊讶,不过一瞬,他们持剑奔向两人。 “啊...啊...”陆子衿举着竹竿左右疯狂乱挥,脚步因用力过猛不断地往前迈去。 背贴着陆子衿的宋承佑只好跟着往前,片刻间,两人就站在了巷子中央。 宋承佑和陆子衿背靠背,黑衣人迅速将他们包围住了。 陆子衿用竹竿抵御着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剑,剑剑直逼她的要害,显然是要取她性命。 宋承佑这边很快胳膊腿再次负伤,这些人似乎更像是给他一个教训。 在陆子衿举着竹竿挥舞到右边时,左后方的黑衣人猛地腾起一脚,将陆子衿狠狠踹飞出去。 宋承佑被几人死死缠斗着,根本分不开身。 就在千钧一发时,当的一声,一个白影持剑挡住了刺向陆子衿咽喉的剑。 当当当,趁着黑衣人退后几步的空隙,想要躲到安全角落的陆子衿,腰突然被一揽,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 陆子衿侧头一看,“南宫珣?” 南宫珣脸色沉沉,没理陆子衿,跳跃几步后,来到远处另一个巷子,落了地。 “得赶紧去救小柚子。” 刚发生得太快,陆子衿没反应过来,现在才想起,独留了没有自保能力的小柚子一个人,面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 “他不会有事。”南宫珣气闷道。 太子只是让人给他教训,怎么敢杀了他,怎么杀得了他,但是她交友不慎,要不是自己派人盯着宋承佑,收到消息及时出现,她刚刚就被一剑割喉了。 “你怎么知道?你都不知道那些杀手剑剑要命,有多狠。你不去,我去。”陆子衿说着就要去找宋承佑。 南宫珣一把拽住了她,“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拿命去救。” “他是我朋友。” 南宫珣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拽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收紧了抓住她胳膊的力度。 才认识几天就是朋友,他跟她认识早,都没见她这么真心过。 “不准去,以后你离他远点。” 陆子衿拽了拽胳膊,没拽开,“世子,你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你是我什么人?我结交谁跟你什么关系。” “他...你对他了解吗?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陆子衿冷嗤一声,小柚子性格虽有些缺陷,但说他杀人不眨眼,也太过分了些。 “我只见过你杀人,没见过他杀人,倒是一直被人杀。” 南宫珣红着眼睛,心口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陆子衿看着南宫珣这副模样,软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自保没有错。” 第44章 收到宫中请帖 南宫珣闻言,脸色稍济,对刚刚的急言令色涌起一丝悔意。 他压低声道:“我带你去看看。” 方才情急之下他揽了她的腰,此刻他再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他拉着陆子衿的胳膊,朝着刚刚的巷子方向快步走去。 待二人到达时,黑衣人早已离去,只留下宋承佑独自一人坐在地上,伤口大的地方仍汩汩地往外冒血。 “你自己不会上药吗?”陆子衿急忙上前蹲下。 宋承佑敛去眼中如黑浪般翻涌的情绪。 “姐姐,我以为你把我给扔了。” 陆子衿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都是我拖累了你。” 她一走,黑衣人便也随之离开,看来他们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檀木盒,从中取出一颗赤灵丸塞到了宋承佑的嘴里,“这是补血的。” 这颗药丸汇聚了多种名贵药材,里面的药材单采不难,集齐很难,收集了五年,经过多次古法提炼,才仅仅得到两颗。 宋承佑眸光一闪,故作乖巧道:“只要姐姐不扔下我,再放些血,也是值得的。” 南宫珣见宋承佑这副模样,气恼不已。他深知宋承佑回复得模棱两可,故意误导陆子衿。 本想出口揭开事实,可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确实没有证据,刚刚已惹陆子衿不快,如今一个血人就在面前,若自己再说宋承佑不是,估计陆子衿真得跟他翻脸。 南宫珣回想起与黑衣人交手的场景,越发确定这些黑衣人的出手路数很像太子手里养的暗卫。 对陆子衿重出杀招,只是杀鸡儆猴,只割伤宋承佑的四肢,是给他教训。 因他一时气闷,给严御史送去账本,拉下马的李大人是太子的人。 为何会派人来警告宋承佑,想来是太子查来查去,没发现可疑的人,唯一可疑的便只有他这个弟弟了。 南宫珣眸光沉沉地深深地睨着小人得志的宋承佑。 陆子衿揭开先前缠好的纱布,无奈地发现一切白费,新伤旧伤交叠不堪,肚腹上却没一个伤口。 “怎么每次他们都割伤你的四肢。”陆子衿不禁笑出来。 宋承佑嗔怪道:“姐姐...哼....我饿了。” “小姐...”羽墨驾着车找了过来。 陆子衿觉得他来得正是时候,赶紧让羽墨将宋承佑抱进车厢里,又叫上南宫珣一起去醉香楼。 南宫珣将马给羽墨后,也坐进了车厢内,对着向他投来冷箭的宋承佑扯了扯嘴角。 到了醉香楼,两人更是暗戳戳地争起来,宋承佑借着会讨巧卖乖,基本上是他在陆子衿面前获得了更多的互动。 “你可以回府了,表...”南宫珣放下筷子,慢悠悠地对着宋承佑说道。 在他话还没说完,宋承佑赶紧接话道:“姐姐,我先走了。” 宋承佑和陆子衿辞别后,走出醉香楼的门口。 之前暗地里跟着的侍卫,均现身到宋承佑面前。 “去东宫。” 太子哥哥给他送这么大的礼,作为弟弟,岂能不回礼。 朱墙黄瓦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雕梁画栋尽显威严与华贵。宫苑之中,亭台错落有致,回廊蜿蜒曲折,绿树成荫。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这本应是温馨的午后,但婢女太监们都瑟瑟发抖躲在门外,翘首往屋内张望。 太子现下不在东宫,二殿下跟疯了一样,进来就拿着棍子到处打砸。 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摆件,花梨木的桌椅,还有数十位绣娘花了一年多时间绣的屏风,都被砸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 柜子的门被硬生生地拽下,斜靠在墙角,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杂乱无章。 整个屋内犹如被风暴肆虐过一般,令人唏嘘不已。 “告诉他,这还没完。” 宋承佑手拿着木棍一端,另一端架在肩头上,狠狠地对着外面的太监婢女们说道。 姐姐教得好,有气就要发出来,还要找当事人发出来,以前发泄在东宫的猫狗身上,不痛不痒,没有用,反而其他人还来指责他没人性。 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东宫发生的一切,很快便传到了凤栖宫。 “什么?承佑这是疯了吗?越大越不像话。” 皇后听完齐嬷嬷的禀告,怒不可遏。 皇上仅有两个儿子,皆为她所出。奈何第二个儿子着实不像话,出手狠辣,尽显暴厉恣睢之态。 每次皇后都不敢偏帮他说话,只因怕惹得皇上联想到她这个“上梁不正”,所以她每次对二儿子的责罚都远远超过皇上的惩处力度。 此次,他竟然胆大包天,打砸东宫,这简直是将太子的脸面狠狠扒下,再往地上踩。 “让人把二殿下...”皇后正欲发话,却被立在一旁的宋碧瑶打断。 沈凝雨自从上次出宫后,便音讯全无。宋碧瑶也不能轻易出皇宫,她软磨硬泡,才求得父皇允许,每三个月出一趟宫,可上次已经把出宫的额度用完了。 指望沈凝雨怕是指望不上了。 刚刚齐嬷嬷对母后附耳禀告时,宋碧瑶断断续续也听明白了,她那不成器的二皇兄又闯祸了。 她立马计上心头,二皇兄正妃侧妃都空悬着,若把陆子衿塞给二皇兄,岂不是一箭双雕。 不用她出手,以二皇兄的性子,不出一个月就能把陆子衿整得香消玉殒。 听说二皇兄前几日把他的小妾十根手指都给剁了呢,以前宫中都传这个小妾深得二皇子的宠爱,二皇子有了她,性情都变好了。 想到这里,宋碧瑶脸上的神情更加真诚了几分。 “母后,消消气。 二皇兄一直未成婚,所以一直没长大。若有了正妃侧妃,再生几个孩子,自然就会长大懂事了。” 皇后听了后,心中思忖一番,觉得确有道理。 让皇妃管管他,自然要好些。之前有了那个小妾不就安生了不少时日,给他多找些姬妾,自然没精力再胡搞八搞了。 “瑶儿聪慧,为母后解决了心头之患。” 皇后神色明显轻松了很多。 “不用去叫那个冤家了...宫中有什么节日可以邀请未成婚的贵女们赴宴呢?” 齐嬷嬷上前福了福身,恭敬地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现如今就数荷花开得最艳,不如就办个赏荷宴吧。” 一个时辰后,回到尚书府的陆子衿收到了宫中送来的请帖,邀请她五日后进宫赴赏荷宴。 “又是赏荷宴?” 陆子衿拿着手中的请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 上次的赏荷宴,荷花没赏成,倒是游了泳,今日还差点丢了小命。 影视剧中都播放过,宫中的宫斗更是厉害,能斗一百多集。 “能不去吗?”陆子衿苦着脸问道。 尚书夫人啪的一声打在她肩膀上,“瞎讲八讲的,皇后请你,你还能拿乔不去?” 第45章 少主情路坎坷 给陆子衿的帖子是宋碧瑶亲自派人第一个送去的,送帖之人回来说,尚书夫人连连感恩道谢,表示那日一定准时到场。 宋碧瑶听闻后心花怒放,欢快地转了好几个圈,她开心地都想蹦起来。 挡在她和珣表哥面前的讨厌鬼,终于要消失了。 从东宫回府的宋承佑也是一脸喜色,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啊,大仇得报,姐姐还对他心疼不已。 “殿下,不是你给的账本,为什么不跟太子说清楚呢?” 小邓子心疼得直抽抽,主子上次流的血还没补上呢,今日又流了好多。 宋承佑舌尖盯着上牙,说清楚?说清楚了,哥哥就信?说清楚了,他还怎么引得哥哥来报复,他又怎么借机发难? 从小到大,无论是不是他做的,只要哥哥劝他要懂事,不要让父皇母后烦心,那便就是他做的。 在父皇和母后责罚的时候,哥哥每次都痛哭流涕地帮他说好话,让他们放过他,还说他还小,结果打5杖板子变成10杖,闭门思过十天变成一个月。 宋承佑刚开始觉得哥哥对他太好了,就是误会他了,第一次去找哥哥解释清楚,让哥哥别再误会他。 哥哥竟然好像听到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去跟父皇母后说,看他们信不信你。” 宋承佑不懂什么意思,后来进了国子监,夫子同门也都是讨厌他,夸赞哥哥大度,能容忍这么顽劣的弟弟。 自从哥哥被立为太子,离开国子监,在东宫专由太子太傅教导后,宋承佑在国子监再也没被众人奚落过,即使众人依旧无人敢接近他。 宋承佑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粗陶罐,递给小邓子。 “快去给本王我泡上三朵玫瑰,以后每日都要。” 这是姐姐特意给他的。 小邓子看到宋承佑像孩子般的笑脸,心下也开心了起来。 “好嘞,小人先去就去泡。” 小邓子屁颠颠地就捧着罐子跑去了茶室。 南宫珣离开醉香楼后,心里烦躁,打马去了隐月山庄。 书房的风雨雷电看到黑沉着脸的南宫珣,都规规矩矩地整理着信件,这些都是从各地飞鸽传书传回来的,按照轻重缓急规整好,不是那么重要的信息则摘录到对应的人员册子上。 南风依旧风轻云淡,捧过来几本账册,问道: “少主,这次要给严御史送账册吗?” 南宫珣斜眼瞪了他一下,半晌后说道:“查一下是不是太子的人?” 不能再给宋承佑制造机会了。 南风走到一个架子前,抽出了太子人际关系的册子,仔细核对名字,未找到。 “回少主,不是。” “那就送,以后每日送一个。”南宫珣顿了顿,“送三品以下的,连送七日,空出来的位置全部安排我们的人。” 南雨对着南电挤眉弄眼,交流着以下信息, “少主估计情路不顺,拿这些贪官出气呢。” 南电扯着邪魅的笑,右手手臂撑在凳子横杠上,骨节分明的中指食指撑着好看的头,笑而不语。 “少主,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南雷大声地问道。 南宫珣白了他一眼。 南雷哼地一声,我就多余问。 “那些门下小妾们近日得了那些战袍,与官老爷感情迅速升温,甚至有的能随意进出书房,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南风说。 南宫珣面色稍缓,虽然被陆子衿坑去不少钱,但是都没花冤枉钱。 “暗卫呈上来一个特别奇怪的消息。” 南宫珣的眉毛一抬,示意南风继续说。 “御前街待开业的一个新店铺,说是少主你罩着的...” 南雷听到这话,不满道:“少主,你背着我们又开了一家店?” 南宫询拿起桌案上一本账册,对着南雷砸了过去。 南雷一把接住,嘿嘿一笑,“砸不到。” “叫什么名字?清楚吗?” “还未开业,匾额还未挂上,暗卫近前打听了一下,口风紧得很。” “再观察看看。” 南风颔首,继续汇报门里的重要事务。 南宫珣回到国公府时已经酉时,在门口正好碰到从宫中述职完回来的南宫逸。 两人并排走近府内,南宫逸看着面上仍带有愠色的南宫珣问道, “询儿,为父给陆尚书递了帖子,明日上门拜访,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南宫珣瞬间了然南宫逸的意思,父亲在问年前家书让他回来相看陆子衿的事,脸色微微发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为羞涩,郑重地行了一礼,“但凭父亲做主。” 他最近一直派人在广陵查宋承乾,但是没有任何关于他和陆子衿有谈亲的说法,只有苏陆两家亲没有谈成,苏家的嫡长孙苏长卿正在相看其他人家。 而且陆子衿和陆尚书谈的话,很明显还未谈到合适的人家。 南宫逸闻言笑了起来,“去岁叫你回来相看,还不乐意,现在乐意了?” 南宫珣脸色更红了,连脖子一片都红了,点了点头:“她很好。” “我这个眼睛就很毒辣,一眼就能挑出最好的来,否则怎么就相中了你的母亲...” “爹,你先用膳,不要等我。”南宫珣不等他话说完,急忙打断,他要去库房里找在母亲嫁妆里找出凤仪佩,这是母亲从及笄时就一直佩戴的压襟羊脂玉,是先皇所赐。 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从身上扯下来递给了他,叮嘱他,这个留给他,以后送给他的娘子。 二进院主院里有两个库房,一个库房放国公府的财帛,如金银珠宝、名贵的布匹、摆件、朝廷赏下来的御赐之物。 另外更大的库房则是放长公主的嫁妆,只有南宫珣有这库房的钥匙。 每次南宫珣回京,方会命人打开库房进行打扫。 南宫珣轻启库房门,径直朝着东北方向的架子走去。长公主那些贴身却未随身下葬的物件,皆被收在这里的樟木箱里。 南宫珣目光一扫,瞬间就瞧见了一个紫光檀的小木盒,这里面放的正是长公主的凤仪佩。 他小心地将铜锁上的铜爪拨至一侧,而后轻轻地掀开盒盖。 只见泛着光泽的红色丝绸内衬之上,一枚温润细腻的玉石静置在其中。 玉佩雕琢得极为精巧,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跃然眼前,凤羽根根分明,细腻如丝,仿若随时都能够振翅高飞。 南宫珣端详片刻,满意地合上盒子,郑重其事地将其揣入怀中。 第46章 拜访 陆子衿正在花厅中布置碗筷,吩咐抹云将罐头冰镇后端过来。 陆尚书下值回府后,被小厮告知,陆子衿今日亲自下厨加餐,于是他一进府便径直来了花厅。 “爹,你回来啦。” 陆子衿瞧见陆尚书走来,连忙淘了巾帕递给他擦手,虽然陆尚书并未露出笑容,但陆子衿总感觉他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有什么喜事。 再三追问之下,陆尚书却依旧缄口不言。 近日,李家莫名其妙地轰然倒塌,虽说未伤及太子元气,但也让太子失去了一个助力。 朝堂之上,称赞太子的官员不在少数,然而陆尚书却总觉得太子那慈眉善目的背后隐藏着极大的城府。 宋承乾尚未出生之时,便被赐予了象征储君的龙隐玉和名讳。 即便他无意继承大统,可不论是哪个皇子上位,都容不下他,所以争与不争他都必须争。 除了增强自身实力之外,让对手的实力日渐薄弱也不失为殊途同归的办法。 陆子衿为陆尚书和尚书夫人各盛了一碗罐头,让他们赶紧尝尝。 两人尝完第一口后,皆沉默不语,接着又尝了一口。 “这个口感甚是蛮特别,好吃。” 尚书夫人吃完后,实事求是的点评道,陆尚书难得也点了头。 虽已快到季夏,但吃下这罐头后,暑气全消。 陆子衿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爹,你怎么想起来买凌云峰那边庄子的?” 陆尚书手微微一顿,继续用着罐头。 尚书夫人看了看陆尚书,应道:“当时花了两万两呢。” 当时老爷回府只说只是换个方式解故人之困,至于为了谁,老爷却守口如瓶。 虽然尚书夫人心里能理解,但这么大笔钱,老爷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陆子衿惊讶得目瞪口呆,看着低头用罐头,但是明显讳莫如深的父亲,她也识趣地闭了嘴,不再追问。 “爹,娘,你们看,这个罐头口感不错,给卖一下?” 尚书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角,露出一副看透了陆子衿的笑容。 她就知道,她这个女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府名下有个饭庄,规模不大,但客源群体虽不是达官贵人,消费却还可以。 “一百文一罐?” 尚书夫人细想了一下,“先放少量的卖看看。” 一个食客一顿饭也就几十到一百多文,不到一个黄桃的罐头卖100文,确实有些贵。 陆尚书作为文人,从来不参与府里的商铺往来之事,自然也无从帮起。 陆子衿心下了然:得,还是得自己去扫街推销去。 “明日卫国公和世子过来拜访,你准备一下。”陆尚书突然对尚书夫人说道。 陆子衿听了这一耳朵,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中午南宫珣和宋承佑不停地给她夹菜,吃得太多,她现在还不饿,晚膳就不用了,于是便离席去了二进院。 不到两刻钟,卜一和抹云回来了。 卜一今日将陆子衿调配好的调料和卤水带给张小妹试做,现下成品也带了回来,递给陆子衿。 陆子衿接过闻了一下,味道没错,分别试吃了一下,口感,嚼劲等都有九成相像。 “达到这个程度,可以做出来上市了。” 抹云也要将缝好的睡衣和文、胸递给陆子衿。 陆子衿摆手道:“标准你已经知道了,就不用我再验货了。” 抹云听罢,便将货给了卜一,又递给陆子衿两件分别是青色和深蓝色的外衣,陆子衿一瞧颜色知道是给南宫珣的。 打开后,她做的一字扣已经被缝在了衣襟上,大昭国还没有盘扣,都是用绳系衣服,淡淡的竹叶绣花分布在袖口上。 “裁剪得体,线条流畅,不愧是国际设计师出品。”陆子衿啧啧地夸起来。 “小姐就是厉害。”抹云跟着称赞道,另外两人也不甘示弱,紧跟其后。 这两件一副怎么也得跟南宫珣要200两银子,陆子衿心里估价着。 卜一搬着木箱准备给竹影夫人那边送货,陆子衿叫住他,送货这个环节差点被遗漏了。 卜一憨憨一笑,说他早就准备好了一个仓库,他把货放过去,然后乞儿再去通知周武拿货。 陆子衿点点头。 周武会武,反侦能力比普通人强,只要不泄露她是东家,谁会去盯着这个店铺,且对外已经说店铺是南宫珣罩着的。 属下太能干,老板都没事干了。陆子衿拿出账本记下今日的开销,目前大额银票剩8八百两,之前做的店铺预算装修要花完,白\/嫖后都没用上什么钱,这得感谢祖宗基业。 翌日卯时,尚书夫人就已起床,昨夜就将宴请的菜单给了府里的采买,宴请客人的水平代表着陆家的脸面,丝毫不能出差错。 她又匆匆带着周嬷嬷去灶间找赵厨娘,核对菜单。 赵厨娘是上京城有名的厨房,京中权贵宴请宾客,能请到她加几道菜,那是脸上有光的事。尚书府临时能请到,多亏了灶间的赵嬷嬷,她是赵厨娘的婶娘。 他们赵家几代都善于烹饪,赵嬷嬷手艺不错,但赵厨娘更胜一筹,不仅口味好,还有新意。 昨夜连夜跟她说好来府里帮忙,也是巧了,今日是她准备休沐的。就两位客人,菜量不多,所以她便应承下了。 南宫珣一夜只睡了凌晨一个时辰,天刚破晓,他就起床了。 南宫将军看到他强人急切却不说,在院中练起了拳脚。 “去太早了,反而给人家添麻烦,这才刚卯时。” 南宫珣脸色一红,也跟着练了起来。 等二人练完吃好早膳后,才刚到辰时。 “仲叔,给尚书府的礼有没有再检查一遍?不能有失礼之处。” 管家闻言失笑道:“世子,老奴已经清点三遍了。” 清早,小厮过来说,昨夜世子睡不着,清点了厅中准备给尚书府的礼。看来世子对陆尚书家的小姐很是上心啊。 终于等到了辰时初,南宫逸和南宫珣骑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出发去尚书府。 “小姐,小姐....” 抹云一路奔跑过来,额间的发丝都被汗打湿了。 “南宫珣来了。” 陆子衿正在做瑜伽,左手伸举向前,右手向后勾住右脚踝。 “他来做什么?” “来做客,南宫将军也来了。” 啪嗒一声,右脚掉到了垫子上,昨日她一直想着怎么卖罐头,没意识到卫国公和世子就是南宫将军和世子。 “夫人让你去前院,世子跟夫人说他有事找你。” 可能要跟她拿衣服吧。 陆子衿赶紧进屋换衣服,让抹云给她梳发髻。 半晌后,陆子衿看着镜子里两个直冲天的圆锥型发髻,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是要上天吗?” 第47章 我也喜欢 陆子衿快步往前院走去,一边不住地吐槽这个发髻实在太难看。 抹云告诉她,这是当下上京城最流行的发髻,她花了两个肉包子特意跟一个勋贵人家的丫鬟学的。 陆子衿一想到顶着这么夸张发型去见人,心里便尴尬不已。 前院正厅中,尚书夫人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面如冠玉,清贵隽秀,丰神俊朗。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喜笑颜开的和南宫珣打招呼。老爷说的那人应该就是世子吧?比苏长卿长得好,甚至还多了几分贵气。 就在南宫珣招架不住尚书夫人炙热的目光时,余光就瞥见门口,陆子衿正抬步走进来。 南宫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朝她露出笑容,刚欲抬手打招呼,却又意识到不妥,便停下了动作。 陆子衿因为尴尬,脸色微微泛红。 这些小动作在尚书夫人和南宫逸眼中,分明就是两个孩子互相心悦啊,两人脸上笑容更是灿烂。 陆尚书则只是疑惑这两人何时认识的,毕竟陆子衿住在山上,而南宫珣也是不久前才回京。 陆子衿站定后,先后对南宫逸和南宫珣行了礼。 “好了,世子找你有事,你带他去沧浪亭玩。”尚书夫人笑道。 陆子衿虽对尚书夫人今日竟允许她单独和外男接触感到奇怪,但不用顶着两个奇怪的角面对南宫将军,正合她意。 陆子衿向南宫将军行礼告退后,迈着小步不疾不徐地往门外走,刚拐过弯,立马大步朝前。 “你今日怎么想起和南宫将军一起过来的?”陆子衿对后面跟上来的南宫珣问道。 南宫珣用拳头掩着口鼻,在笑刚刚陆子衿那副模样。 “哦,闲来无事就陪着家父过来了。” 沧浪亭位于尚书府西南角,园内的山石错落有致,有的嶙峋突兀,有的圆润温和,这些山石或堆叠成奇峰。 沧浪亭屹立于园中高处,飞檐翘角,古朴典雅。亭子周围环绕着一池碧水,水面如镜,倒映着亭子和周围的景色。 南宫珣看着笔走游龙“沧浪亭”三字,念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 “嗯,正是。” “陆伯父的通透,可为后辈之楷模。” 陆子衿想到这里的人们对功名成就的向往,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能做到急流勇退确实算是通透,陆子衿突然心灵一动,此时的朝堂清明么? 虽说大昭国商业空前繁荣,货畅其流,但是军费巨大,税赋繁重,外有悍敌。当今圣上并无格局,为了巩固皇权,重文轻武,所谓八十多万禁军又何不是变相地掩耳盗铃。 上次父亲说还有事未了,必与当今圣上无关,到底是何事? 南宫珣用手在发呆的陆子衿面前晃了晃。 陆子衿回过神来,笑道:“确实是,家父的通透,小女也佩服。” 两人走进了沧浪亭,陆子衿坐在了美人靠上。 南宫珣见状,便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从袖口中掏出紫光檀的木盒,放在了陆子衿的面前石桌上。 “送你的,看喜不喜欢?” 陆子衿看到黑亮亮的紫光檀,“紫光檀是我最喜欢的木料,上次去在花间看到了那些紫光檀的家私,我还想谁这么有品味。” 南宫珣闻言,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怎么想起送我礼物了?”陆子衿问道,无功不受禄,两人也不是很熟悉的朋友,平白无故拿人家东西不好,更何况是这么贵重的玉器。 南宫珣刚要说出口是信物,又改了口,来日方长,等长辈那都过了明路再说也不迟。 “托你的福,那衣物…后面再有好物件别忘了我。” “那好说好说。”陆子衿笑着说道,她恍然大悟,原来是正常的维持好合作关系,那就礼尚往来就好。 陆子衿打开盒子,拿出那细腻油润的羊脂玉,不禁赞叹。 “温润如脂,雕刻精细,线条流畅,好玉,好雕工。” 南宫珣唇角上扬,不易察觉得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此时,抹云将手中漆面木托盘端放在石桌上,上面叠着两套衣服。 “这是我的衣服吗?”南宫珣看到衣服的颜色,猜测道。 陆子衿点了点头,南宫珣眼中跃动着光芒,将衣服摊开,放在身上试了试,声音变得欢快起来。 “我也很喜欢。” “嗯,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陆子衿手指缠绕着头发,心里闪过一丝心疼,不过收了人家那么贵重的羊脂玉,送两件衣服是必须的。 自南宫珣和陆子衿出去后,尚书夫人和南宫将军打了招呼,也离开了。 南宫逸站起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远道兄,上次多谢远道兄的援手。” 要不是陆远道拿出两万来支撑军饷,粮草早已不足维持,更不要说这次一千多将士的抚恤金。 将军府中早已卖无可卖,当无可当,要不是有长公主家私的陪嫁,府中真的要家徒四壁了。 虽陆远道坚持无偿捐赠,但岂有无功受禄之礼,只好让管家将南宫家的祖坟所在的山头过给了陆远道。 可远道兄仁义,不想南宫家祖宗死后居无定所,只要了其中一个土山头。 一分钱逼死英雄汉,虽知自己占了大便宜,但能做的只是此刻的道谢。 “不必如此,南家军在边关出生入死,我只是出了黄白之物罢了。” 南宫逸颔首,重新坐回座位。 “不瞒远道兄,此次前来除了当面致谢外,还替犬子提亲。” 陆远道眉头微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远道兄,是介意犬子以后也会镇守边疆?...不瞒远道兄,此次我在雁门关无意发现家父及南宫家其他男儿的惨死是另有隐情,有待查实。 我已决定不再让珣儿做武将,南宫家从他这一代要改门楣,他是入仕也好,从商也罢。” 陆尚书震惊于老国公爷的死有内情,听到后面理解地点了点头。 斟酌着开口:“不是不愿意结两姓之好,只是我已应允别人给他一年的时间,而且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女儿有个要求。” 给一年时间也就是没定下,“有何要求?” “她要求她的夫君不娶二色。” 南宫逸闻言,立即大笑起来:“这有何难?南宫家族训儿孙不可娶妾,这个我们答应。” 南宫逸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尚书看,陆尚书干咳了几声,“那就一年后,看子衿的意思吧。她同意嫁谁,我们都不拦着。” 南宫逸得了这个准话,眼中神采飞扬,刚刚陆姑娘见到他那个傻儿子,脸都红了,不是心悦他,是什么? 第48章 这是我和陆子衿一起做的 陆子衿从南宫珣的口中得知,南宫将军此次只是回京述职,交接之事还要等待些段时日。 她寻思着要亲自为南宫将军做几道菜,以表心意。 她和家人在上京城能安居乐业,少不了那些在环境恶劣的边关风餐露宿的将士们。 正所谓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南宫珣心中好奇她如何会厨艺,也表示要一同参与。 二人来到灶间后,那些嬷嬷们顿时慌乱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平日里小姐过来,她们已然习惯,可如今国公府的世子作为贵客也来这腌臜之地,她们纷纷劝说陆子衿带着客人离开。 陆子衿让她们忙自己的事,声称男子进入厨房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谁不吃饭呢?怎能说男子进个厨房就是有失体统。 南宫珣也表示自己也可以做帮手,陆子衿不跟他客气,让他洗完手后,将五花肉切成豌豆大小的肉丁。 而她自己则麻利地削着马蹄的皮,随后用刀背将削好的马蹄拍碎。 这时,南宫珣的肉丁也切好了。 陆子衿动作娴熟地用刀细细的斩着五花丁,放入拍碎的马蹄,再放入一些盐,糖,蛋清,搅上劲后,添了少许淀粉,姜末,马蹄拌匀。 同时,她也将旁边备好的蟹黄调了味。 赵嬷嬷那边的排骨汤也已煮开,陆子衿将刚刚已调味好的肉末放在手心,食指和拇指相向一挤,成了圆形的狮子头,再在上面镶上蟹黄,然后下锅,与排骨一起在小火上煨上。 南宫珣在旁边跃跃欲试,陆子衿将细节教了一下,便让他上手。 虽然第一次做有些不利索,但还是成功挤出 了圆形的狮子头,陆子衿就让他将剩下的料都挤完,她自己立马开始做下一道菜。 待陆子衿做好菜后,已是满头满脸的汗,眉毛上的汗珠直接顺着往下滴,落进了眼睛里。 南宫珣见状,递上一块干净帕子。 陆子衿张着双臂,看着自己油腻的双手说道:“没事,我自己来...” 说着就要抬起胳膊准备用衣袖蹭干净。 南宫珣急忙捏着帕子上前,为陆子衿擦拭额前,眉毛,鼻翼和下颚上的汗水。 南宫珣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仔细打量过她的容貌,那饱满光洁的额头,细长舒扬如远山含黛的眉毛,还有似喜非喜含情的双眼... “多谢你。” 陆子衿的声音让怔愣出神的南宫珣回过神来,他面颊发烫,手指微颤,赶紧将手中的帕子收回,不动声色地放进了怀中。 此时,周嬷嬷过来通知准备开席。 陆子衿让人带着南宫珣去花厅,她则是回院中换下衣服,顺便将发型也换了。 丫鬟们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地将做好的菜端上花厅去布菜。 尚书夫人进来一打眼,除了自己昨晚列的十道菜菜单,还多出了六道菜。 知母莫若女,她一眼就知道是陆子衿出手了,增加了蟹粉狮子头,鸭包鱼翅,蛋黄酥,梅花鲫鱼,这四道菜。 可能是十四道菜不好听,又加了水晶脍和糟鹅掌两道凉菜。 南宫逸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就已传来。 南宫将军坐在主座的左侧,坐西朝东,南宫珣坐在他的下首。 尚书夫人则坐在尚书大人的右手边。 “今日是家宴,将军和世子请不要拘束。”陆尚书拿起筷邀请众人动筷。 南宫逸看了尚书夫人下手的位置,“不等陆小姐吗?” 陆尚书回道:“小女是女...” 不等陆尚书说完,跨门槛而进的陆子衿笑声道:“爹,我来了,南宫将军鲜少回来,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南宫将军敬一杯水酒。” “好,好,陆小姐的酒老夫一定喝。” 陆子衿入座后,用公筷给南宫逸夹了一只蟹粉狮子头。 陆尚书眼神复杂,眉头微蹙地看着她,陆子衿以为父亲吃醋,不高兴了,便也给他夹了一只。 “父亲大人,您也有。” 尚书夫人见状,端起碗,笑着说道:“我也要女儿夹的。” “好好好,大家都有份。” 说着给尚书夫人夹了一只,也给南宫珣夹了一只,最后自己也夹了一只。 经这么一闹,席面顿时随意了些。 南宫逸的眼睛笑弯成了月牙,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星光,里面仿若有些泪意,上扬的嘴角,溢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南宫珣告知这道菜是他和陆子衿一起做的,南宫逸眼含赞许地看着南宫珣,心中暗叹还是得他的儿子,两人都已经开始一起做菜了。 尚书夫人指着其他三道菜,让南宫逸也尝尝,说是陆子衿的拿手菜。 南宫逸吃后连连点头称赞,心中腹诽,陆尚书答应别人等一年有什么用,未来儿媳都已经开始讨好他了,第一次见面,就亲自洗手做羹汤给他这个未来的公公。 陆子衿见南宫逸已经垫了肚,站起身来,双手执杯给南宫逸敬酒,说道:“这杯酒敬南家军所有牺牲的将士。” 说完她将手中的酒倒在地面上。 接着,她又转回酒杯,斟上第二杯酒,“第二杯酒敬南家所有将士。” 她微微仰头,将杯中之酒全数倾入口中,随后手腕轻轻一转,酒杯便顺势倒扣过来。 随后第三杯,“第三杯酒敬将军大义,未放弃雁门关。” 南宫逸听完,神色庄重,也站了起来,双手执杯。 “我替牺牲的将士谢过陆小姐没有忘记他们。” 南宫逸也将酒倒在了脚下的地面上,南宫珣给斟上了第二杯。 “替所有南家军谢过陆小姐。” 南宫逸豪爽地仰头一口闷掉,随后又准备喝斟好的第三杯酒。 “老夫幸不辱命。” 南宫逸一口气回了陆子衿三杯酒,看向陆子衿的眼神中多了些赏识。 他南宫家的媳妇就得像这样大气有风度。 刚刚轻松的气氛,因这轮敬酒稍显伤感。 尚书夫人赶紧笑着打着圆场,“将军,不开心的事就不提了,用膳用膳,尝尝这个东坡肉,是京中有名的赵厨娘做的。” “是做的好,唇齿留香,入口即化...”陆子衿点评道。 这场家宴吃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散场,南宫逸和南宫珣起身告辞。 陆子衿跟在尚书夫人身后,陪着陆尚书将人一直送到府门口。 小厮们正在将尚书府给国公府的回礼小心地搬运到国公府的马车上。 在国公府马车后面停了两辆马车,是陆子衿上午吩咐抹云让卜一和羽墨回凌烟阁拿的药材。 “将军,这两车的药是我给边关将士准备的金疮药,解毒药,清热药等,数量不多,都是我自己上山采摘炮制的,是我小小的心意。” 南宫将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陆子衿太有心,这些药是战场上最为紧缺的,此次他回来就准备采买些。 陆子衿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檀木盒,递给南宫逸,“将军,请收下这粒续命丹,命悬一线时,可保一命。” 南宫将军泪光一闪,稳了稳情绪后,双手接过,双手抱拳:“多谢姑娘。” 陆子衿微笑颔首。 第49章 到底有没有心仪的人 南宫逸和南宫珣走远后,陆尚书深深地看了陆子衿一眼,明显有话要说。 尚书夫人神色激动,跃跃欲试,似乎也有话要问。 “去厅里说吧。”陆子衿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陆尚书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甩袖转身走去。 三人刚落座,婢女们端着茶水,置放在桌案上。 “你心悦南宫珣?”陆尚书问道。 “没有。”陆子衿差点被呛到。 “你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陆尚书下意识想要一一举例,突然想到女儿从小到大就异于常人,世俗的条条框框不能作为衡量她行为的标准。 “你不心悦,就注意些言辞举动,平白乱了别人的心思。” “他乱了吗?没看出来啊...现下不喜欢,不一定明日就不喜欢啊。” 刚听到陆子衿说没有的时候,尚书夫人心里一咯噔,听到她最后一句时,心里又顺畅了。 “就是啊,老爷,这姻缘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陆子衿虽然后世未谈过恋爱,并非她刻意不谈,而是没人追她。也不对,是她身边除了承乾哥哥以外就没一个异性,连养的猫都是母的,还被绝育了。 她对感情的事一向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南宫逸不知道陆子衿的真实想法,他觉得如果不是碍于陆尚书的诚信,自己儿子下个月都能成亲了。 南宫珣看到父亲满脸喜色,心想陆尚书应该是应承了父亲。 当务之急,要找人去尚书府提亲了,族中已无长辈,请谁去提亲呢? 父子俩都是各有心思,不约而同地频繁打马,恨不得立马飞到府内。 刚下马,二人默契地都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爹,陆尚书是答应了吗?”刚进书房,南宫珣就急切地问道。 南宫逸张了张嘴,摸了摸下巴,呢喃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 “他说他答应了别人等一年不说亲,一年后,陆小姐同意嫁你,他们没意见。” 南宫珣闻言,眉头紧锁,答应了别人,这个别人是谁? 突然眼神一凛,是他吗?他真是他们家养大了做女婿的? 南宫逸看他的表情,问道:“你知道是谁?” “他们家广陵祖宅那边,多年前收养了一个叫苏子玉少年,据说是广陵苏家的远亲,陆子衿跟他的关系看上去...” 南宫珣像突然脱了力一样,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关系匪浅。” “关系匪浅?我看你俩还郎有情妾有意呢。”南宫逸不以为意。 南宫珣艰难地分辩着,陆子衿真对他有意吗? 每次她对他确实没有像其他贵女那般躲避三尺,不对,她也没有像贵女那样看见他含羞带臊。 可今日他给她擦汗,她也没拒绝,但她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坦荡地向他道谢。 南宫珣觉得此刻自己已然十五个吊桶大水,七上八下。 “信我的,我的眼睛很是毒辣,她就是心悦你。”南宫逸一锤定音,给此事下了结论。 南宫珣神色勉强地点了点头,或许吧,但愿吧。 “估计中秋前后,我就能回京了,你的鹧鸪门打算如何?” 青玄道长是南宫逸少年游学时一见如故的知己,当年南宫几乎满门战亡,青玄道长劝他顺势而为,不要再前去雁门关。 对于南宫逸的父亲哥哥们的死,青玄道长从开始就一直持保留意见。 老国公爷是什么人物,是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人,有勇有谋,一场小战竟让南家军全军覆没。 南宫逸也觉蹊跷,但是家族的荣誉传承不能在他手里断了,无论是大情小义,他都必须去。 青玄道长怕悲剧重演,将南宫珣带回齐洲云麓后就着手建了鹧鸪门,这是个擅于侦察谍报,刺杀格斗的组织。 鹧鸪门就是为戍守边关的南宫逸而建,后面南宫家改门楣,留着这样的组织,被皇城司察觉,恐怕被扣上预谋造反的帽子。 南宫珣知道南宫逸的想法。 “一切照旧,圣上有两子,太子贤名在外,此次李家落马,他的动作让我怀疑,他应是空有虚名。 大昭国的储君是个心思狭隘的卑鄙小人,作为开疆大吏的卫国公府真能顺利地全身而退吗?” 南家军盛名在外,即使解散了,只要振臂一呼,集齐三军又有何难? 否则为何南家军只给和禁军一样的军饷,还是有人不少来投军入伍。 南宫珣又想到圣上另一子,乖张的宋承佑,脸色沉了下去,此人故意接近陆子衿到底所为何事? 南宫逸没有察觉到南宫珣面色有异,他的思绪回到了不久前的一役。 因两军实力悬殊太多,南宫逸让人加固城墙时,在一个墙洞里发现了一个羊皮卷,是父亲留下的血书,字迹凌乱潦草,可见当时留书时的形势危急。 上面写着,给枢密院上了四回粮草告急的急报,后又给兵部也上了两回急报,均如石沉大海。 圣上当时已实行“以文制武” 的政策,枢密院重要职位多由文臣担任,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武将的权力,所以先给枢密院没有问题。 三万大军以草皮树根果腹,啃光了雁门光山脉,撑了半月有余,北漠人如同神助,突然大军此刻压境,此时将士已六日颗粒未尽。 老卫国公自知在劫难逃,留书信一封,希望老天有眼,让南宫家子孙得此羊皮卷,给众将士报血海深仇。 当时枢密使正是沈世蕃的父亲,老沈大人当时为何没有看到急报?是何人有这个能耐能截住军报。 老沈大人和老卫国公是莫逆之交,南宫逸和沈世蕃更是总角同窗,髫龄共学。 南宫逸抬眼看着南宫珣,鹧鸪门的影卫窥间伺隙不低于圣山手中的皇城司,可却不能为他所用。 青玄从一开始就给珣儿放权,鹧鸪门的门下皆听令于他,恐怕南宫逸他刚一吩咐影卫,估计不到片刻就会传到珣儿耳朵里。 这事牵连甚广,何至于将珣儿拖入其中。 南宫逸小指不自觉地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边上,交接后,南家军就要解散,不如就让斥候先探一二。 南宫逸心下有了决断。 垂着眼眸的南宫珣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直截了当地当面问陆子衿有没有心仪的人,可又怕,问出去之后,再无以后。 南宫珣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佛偈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年少时,不知其深意,现在才知情爱叫人如此牵肠挂肚。 第50章 豆腐坊风云 到了晚膳时分,二进院的院子里,羽墨接过抹云给盛来的第三碗饭。 今日,毛记在四个草市均已开业。 卜一嘴里塞得满满的,嘟嘟囔囔想说些什么。 “你先吃完,不必急于这一时。”陆子衿说道。 今日羽墨和卜一忙得不可开交,上午正是每家每户买菜的时候,他二人跑了四个毛记,看销市场反应如何。 而后又去凌烟阁装草药送到尚书府,又去豆腐坊,脚底都跑冒烟。 “小姐,今日做的400斤豆腐,200斤香干,200斤百叶全卖掉了。” 卜一咽下最后一口饭,喝了口汤,抹了抹嘴巴后说道。 “我让张小妹一个月后达到这个产量,怎么第一日就做出来了。” “她们很珍惜这次机会,没开业前就让张娘子教着上手做了。 都是农活做惯了的,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干活又利索。” 中国百姓自古以来就勤劳,不怕吃苦受累。 有了能活命的生计,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干。 “有好几个富户直接20斤、10斤的采买,大半个时辰就都卖光了。 小姐,明日真的不让她们多做点吗?” 卜一本想让豆腐坊今日就再做些,但是小姐之前就吩咐过,卖完就收摊,大家歇着去。 “不加。”陆子衿坚持道。 其他摊位卖三文一斤豆腐,百叶茶干五文一斤,毛记豆腐卖五文,百叶茶干十文,面对的客户群是中高端人群。 这类人群饮食种类多样化,可能要隔几日才会再想吃这一口。 这个产量不多不少,不会剩,又可以吊着他们胃口。 卜一点了点头,小姐让不加自有不加的道理,自己听话照做就行。 “毛家村那边一切正常么?”陆子衿看向放下碗筷的羽墨问道。 最近卜一盯摊位的比较多,羽墨闲下来会不时地去豆腐坊看看。 “有一个遗孀叫毛钱氏的,她大伯叔侄没有要她儿子的抚恤金,并且说如果她不改嫁,宅子良田都还是她的。 但她听了娘家兄嫂的话,怕再有什么变故,拿了她儿子的抚恤金回了娘家。 听说这边开了豆腐坊,专给她那样的人生计,她又回来了。” 听到这,陆子衿冷嗤了一声。 羽墨继续说道:“张小妹为了产量,就收了她。 听其他妇人说她已经换了几个岗位了,捡豆子嫌腰酸,磨豆子嫌手疼,压豆花头晕...” “张小妹怎么处理的?” “没说什么,就是给她换。” 张小妹的面太软和了些,等后面时间长了,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 “明日我们去毛家村。” “小姐,数好了,一共六两没错。” 抹云将桌上的铜板和大大小小的碎银哐啷一下全给装到了小木箱中。 陆子衿很快的心算了一下,十二个工人加上张小妹,每月豆腐坊员工薪资四十两,房租1000文,四个车夫文,毛记小二文 ,总计七十两。 100 斤黄豆可以做出约 200 斤到 300 斤豆腐。 100 斤黄豆大约能做出 80 斤到 120 斤茶干,茶干和百叶出产差不多,都按100斤算. 那么每日黄豆需要大概550斤,算上损耗或者某批豆子不好,产量变低,按600斤算,一斤黄豆5文。 也就是一月下来要八十五两一钱,算八十六两。 一月营收一百六十二两,盈余6两。 陆子衿扶额,堪堪收支平衡。 翌日,四人用完膳后,一起往毛家村出发。 竹影夫人因有柳在溪,店面布置,商品陈列一系列开业准备,她都做的很好,陆子衿就让卜一不必盯着了。 刚进村子,到张小妹家门口,就听见一个相当尖锐雄厚的嗓音,像被猛然敲响的破锣。 抹云弯着腰正准备下车,刚将头伸到车帘外,被这嗷的一嗓子,吓了一个机灵。 “下车去看看。”陆子衿也听到了,眉头微蹙。 “张小妹,你个臭德行,夜壶镶金边 ,就剩嘴好。 东家让你安排,可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今个这黄豆老娘我不挑了。” 哗啦啦一声,豆子滚到地上的声音。 “钱氏,你也太混了,活都被你挑了个遍,这不做那不做,你回家躺着得了。 你把豆子都给撒了,你不拾起来今日就别走。” 林秀看着被撒落一地的黄豆,出头说道。 其他众人敢怒不敢言,都不敢说话。钱氏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谁惹上了,甩都甩不掉。 钱氏冷笑一声,抬脚就要走,“我今日还就走了。” 啊......钱氏一个不慎,踩到了圆滚滚的黄豆,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直挺挺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站在门口听了会儿的陆子衿抬步走了进去。 眼尖的人瞧见她,立马噤声,还赶忙拉扯旁边仍在大笑的人。 没一会儿,方才还吵闹得如同菜场一般的豆腐坊,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这些人虽然未见过陆子衿,但见她身着熠熠生辉的锦衣绸缎,通身散发着非凡的气派,便知来了贵人。 “小娘子,你来啦。” 眼眶红红的张小妹也看到了进来的陆子衿,急忙摸了一下脸上前行礼道。 地上如乌龟般躺着的钱氏听到张小妹的话,绿豆大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眨眼之间,就像装了弹簧似的,‘噌’的一下就爬了起来。 “嘿嘿,小娘子。”一张谄媚笑脸,哪还有刚刚那刻薄泼妇的模样。 陆子衿看着她耳边半挂着的口罩,以及那两颗黄黄的大板牙突在外面,胃里一阵翻滚。 “给我拖出去。” “不是,小娘子...” 羽墨闻声,双手迅速擒住钱氏的双臂,扭到她的后背,将她拖拽了出去。 陆子衿扫视了人群一眼,只见其他人的口罩都规规矩矩地戴着,头发也都用布巾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发丝在外面。 “你们先该干嘛干嘛,小妹过来一下,你也过来一下。” 陆子衿最后对着侧面刚刚站出来说话的林秀方向说道。 陆子衿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一大桶豆腐渣上。 张小妹红着脸赶忙解释道:“小娘子,这些豆腐渣没什么用,就让大家伙一起分了,回去炒个小菜什么的。” “无妨。” 陆子衿说完,便往堂屋方向走去,张小妹和林秀连忙在后面跟着。 此时,已经被羽墨拖拽到院外的钱氏,正扭动着身体,两只脚胡乱地踢着羽墨。 羽墨不打女人,一直避让着。 钱氏趁机挣脱开一只胳膊,一巴掌呼到了羽墨的脸上。 羽墨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两道渗着血珠的挠痕。 就在钱氏又欲打人之际,陆子衿喝道:“羽墨,还手。” 羽墨一脚踢出,只见浑身肥肉的钱氏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二丈远才重重地跌落在地。 第51章 教豆腐渣丸子 “哎呦...哎呦...杀人了...杀人了...” 钱氏躺在地上大声叫嚷着。 羽墨此时才惊觉自己惹了祸,方才得了命令,又因心里对钱氏的厌恶,脚上没收住力,踹得狠了些。 这种村妇一旦缠上,那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满怀歉意地望向陆子衿,心想这次肯定要给小姐添麻烦了。 陆子衿给了他一个“干得好,没事”的眼神,随后走到钱氏的面前蹲了下来。 钱氏闻到了从未闻过的香味,还有那华贵的绸缎衣角,立马闭上了刚刚还虚着看人的眼睛,嘴里的哼哼声更大了。 她心里暗暗盘算着,嘿,这次可算是捞着了,不讹上一大笔绝不松口。 陆子衿从袖子里掏出军工刀,按出刀刃,抵在了钱氏的脸颊上。 声音轻柔地说道:“我有一百种杀你的方式,你喜欢哪种呢? 我来想想... 对了,可以将你一片片切下来,扔到山里,让那些财狼虎豹尝尝你的滋味。 不行,估计它们吃了会反胃。 那将你剁成肉沫撒瑶光湖里?那鱼虾的嘴就不是嘴了吗? 嗯......我看还是剁碎扔进粪坑里最好,你觉得呢?” 在陆子衿的刀抵到钱氏的脸颊时,钱氏的叫囔声就小了很多。 听到陆子衿的话,她紧闭的双眼不禁露出一条缝,精光从里面溢了出来。 一个高门贵女,细皮嫩肉的,估计连只鸡都不敢杀,还说要将她的肉一片一片地切下来。 她这几十年什么风浪,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还怕这个小嫩蹄子。 听到钱氏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陆子衿冷嗤了一声,手上加了些力道。 “啊...”钱氏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乖点,不要乱动,我这手上没个数,再割深了。” 陆子衿说着,又往里进了点,血流出的速度更快了。 “我不动,我不动,小娘子,手下留情。” 钱氏眼泪一把、鼻子一把地哭求着,很快她那半张脸连带着下面的脖子,衣襟都被血浸湿了。 陆子衿将刀刃的血抹在了她衣服干净的地方。 杀、人?在她刚到漂亮国,承乾哥哥还未去的那半年,她受到的歧视凌辱是时不时会发生。 街区有个黑、人经常在她回家的路上,脱、下、裤、子露出...不可言状的东西来吓她,从刚开始的尖叫到后来冷哼一声,就这。 不过从那日后,陆子衿夜夜在家用人形纸板模特练习掷飞镖三小时,从一开始的飞出靶外,到可以在十米外精准地将飞镖扎进想要扎的地方。 于是不久后的某一日,那人的dan dan被躲在黑暗拐角处的她给一镖扎漏气了,那人的露、阴、癖彻底被治好了,再也没在街道秀他的雄鸡了。 所以杀、人?陆子衿想了想,这只不过是一个克服害怕的一个心理过程罢了,需要时自然就会了。 张小妹和林秀站在屋檐下,将刚刚发生的事全看在眼中。 张小妹手掌心沁出一层冷汗,她看着和第一日一样戴着帷帽的陆子衿,这个娘子声音温婉软糯,没想到出手如此狠辣。 钱婆子流了那么多血,脸肯定破相了。 张小妹觉得自己并不怕陆子衿,她觉得陆子衿是个善良的人,可腿肚子抖得直抽筋。 林秀眼里有快意和欣赏,这位小姐真飒爽,简直就是她们这辈人之楷模。 陆子衿将匕首收好放到袖子里,走到羽墨身边时,扔给他一瓶金创药。 “把她交给村长。” 羽墨领命,拎起钱氏的一只胳膊。 钱氏浑身无力,像条死狗一样耷拉着,被羽墨拖着走。 陆子衿走到屋檐下,若无其事地对两人说道:“我们进屋谈。” 三人坐下后,陆子衿直接了当地说道:“张小妹你面和心软,不适合御下,以后你就管技艺,制作过程中的质量管控,新人的培训,我后面再给你两个新品方子。” 张小妹听到以后不让她管人,虽自知自己不敢得罪人,确实是不合适管人,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当听到陆子衿说给她两个新方子,猛地抬头,肉眼可见的,她黯淡的眼眸中立刻迸发出光芒。 “后面的人事调动,管理,员工的考核都由林秀你来负责。” 陆子衿对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看,眼睛放光的林秀安排道。 “是,我一定不让小娘子失望。” 林秀兴奋地大声回应道。 陆子衿微微抿唇,掩住笑意,“你先去吧。” 林秀抱拳行了一礼,立马大步向外走去。 林秀年十八,夫君是她的表哥。成亲刚一个月,她的夫君就参军去了雁门关,家书说争取中秋回来看她,结果死在了战场上,他是先锋。 陆子衿在林秀出去后,让张小妹拿一碗豆腐渣和胡萝卜,香菇和一些调料。 香菇是一种古老的食用菌,人们早已掌握了栽培技术,在大昭国更是常见的食材。 陆子衿让张小妹将胡萝卜和香菇切成末,她切葱姜末。 张小妹很快就将两个食材切好了。 陆子衿将豆腐渣捏了捏,和这些切好的食材一起放入了一个大碗中,加入适量盐、生抽、淀粉,搅拌均匀,后将搅拌好的豆腐渣搓成丸子形状。 张小妹跟着一起做,很快就都搓完了。 陆子衿将张小妹的猪油罐里的油块全倒进了锅里,也只有小半锅。 张小妹心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这还是过年节的时候存下来的,平时就炒菜做汤吃点油花。 陆子衿看着只有锅底的那点油,只好一个一个的下锅炸。 先炸好的冷却后,她让张小妹试吃。 张小妹早就在炸的过程中,就被散发出的香味熏得咽了好几回口水,她咬了一小口。 “吃多点。”陆子衿说道。 一口就吃到了个皮,不吃多点怎么尝出味道。 “好吃。”张小妹咽下了那一小口,不住地点头称赞道。 陆子衿让她上手炸,平头百姓没人舍得用这么大的油去油炸,所以刚开始张小妹炸的火候掌握得并不好。 有的炸黑了,有的还没熟,炸了几次后,出锅的也都和陆子衿做出来的一样,也是金黄油亮。 “上次给你的10两还剩多少?” “还能再买500斤的黄豆,够明日一日,还剩12文。” 张小妹就怕辜负了陆子衿,一文钱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能脱口就说出精确的数字。 陆子衿昨夜算过,黄豆一日大概就要3两的成本,估计钱也剩不了多少了。 她掏出一百两的银两给了张小妹。 “账记好,月底核对。 这个丸子这两日你看着开始批量制作,就用猪板油熬的油。” 张小妹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接过来的银票折叠好,放进了心口处。 第52章 哈哈骂人可真难听 陆子衿和张小妹说下次再教另外一个方子。 她准备把在后世的jinjin豆干复制过来,那是她小时候经常吃的一个零嘴。 说罢准备走时,只见送走钱氏的羽墨大步迈进屋内,他脸上那两条抓痕上的血已凝成了血珠,模样甚是惹眼。 陆子衿微微蹙眉,抬步向屋外走去。 “你怎么没用药?” 她先前瞧见钱氏的指甲缝里都是黑黑的,而金疮药有消炎之效。 羽墨先是一愣,这才明白他误解了小姐的意思,他原以为那金疮药是给钱氏用的。 “我...我留给钱氏了。”羽墨呐呐说道。 说好的默契呢? “车里还有,等会儿涂上,村长如何说?”陆子衿接着问道。 羽墨赶忙回道:“村长说钱氏已回娘家,不再是毛家媳妇,令她以后不准再来毛家村。” 陆子衿微微点头,“嗯,找人暗中看着豆腐坊。” “是。”羽墨应道,随后羽墨便和卜一去找人安排此事。 陆子衿和抹云先回到了马车内,等羽墨和卜一回来。 过了会儿,抹云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开豆腐坊对于钱氏来说,是天掉馅饼的事,为何才一日,她就这样行事?” 陆子衿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抹云问道:“你说,这世上有救世主吗?” 抹云低下头,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身边的嬷嬷们常说人头上有三尺神明,可她从未见过。 她7岁时,就跟在了小姐身边,小姐从不进庙拜佛。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小姐,你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啊。” 有了小姐,卜一不再乞讨,她也不用在家挨饿干活,她是被父母在头上插上一根稻草卖掉的。 而跟在小姐身边,她和卜一每日都能吃上三餐,不仅有衣可穿,还跟小姐学会认字算术,命运就此改变,小姐可不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吗? “同样遇到我的钱氏,张小妹,林羽又当如何呢?” 陆子衿又抛出一个问题。 抹云再次陷入沉思。 张小妹是第一个遇见陆子衿她的,还拿到了豆腐坊的话语权,可今日她却已然失去了大部分的权利。 钱氏遇到了面和心软的张小妹这个管理者,流水线上的工种任由她挑选,其他人虽敢怒不敢言,但她却不知见好就收,还将锅给砸了,那偶然得来的饭碗就这样稀里哗啦地碎了个彻底。 林羽只是偶然勇敢地站出来发声,便拿到了张小妹丢掉的大部分权利。 遇到同样的东家,三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若非说是有救世主,那这人只能是自己。 同样的道理,卜一和抹云为什么改变了命运,是他们的忠诚、价值与向上的生命力,让他们抓住了这根稻草。 在羽墨和卜一回来时,抹云还在苦苦思索着。 陆子衿吩咐他们驾车回凌烟阁,宫中宴会是在后日,明日下午再回府便可。 她心想山里没人好些时日了,不知道几个小家伙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刚进凌烟阁,一个雪白的团子如闪电般毫无声息地飞扑过来。 站在陆子衿的面前,“哈...哈...哈...哈...” 陆子衿看着哈哈对着她不停地哈气,还不停地扇着膀子,不禁笑了起来。 哈哈上前咬住陆子衿,膀子扇动得更快了。 “哈哈你骂得也太脏了,不就几日没回来嘛。” 陆子衿撸了撸雪鸮的头,让抹云赶紧拿点给它们准备的肉丝过来。 “汪...汪...汪” “哇...哇...哇” 东守和妲己也闻声过来,对她各种叫唤。 “哎呀,晓得了,晓得了,你们照顾孩子辛苦了,别骂了,给你们带肉了。”陆子衿笑着说道。 哈哈比前阵子刚收养时胖了不少,方才她在它的肚皮一顿乱摸,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胃在哪里,反正没摸到凹进去的地方,也没摸到骨头,想来胃里应该不空。 谁又养过雪鸮呢?只能摸索着养孩子了。 不一会儿,抹云一阵小跑,装了三碟子肉过来。 陆子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掰断成两截,夹起肉丝喂哈哈。 哈哈眯着眼,转了转头,傲娇了几秒才回头叼起筷子上的肉丝,一口吞了下去。 这个暗夜之王,它没有牙齿,吃什么都是一口吞。 真是成精了,陆子衿心里腹诽道,要是它会说话,可能刚刚都会哼一声呢。 东守和妲己吃完肉后,在陆子衿脚边玩闹了一番,就出去野了。 而哈哈吃完后,则一直立在陆子衿的肩头上。 陆子衿将它撸下来,它又飞上去,如此反复。 “你什么意思?”陆子衿无奈地问道。 哈哈却不理她,歪着头,闭着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即便陆子衿用午膳时,哈哈也不离开,若是陆子衿躺在躺椅上看书,它直接伸直双腿,头面向陆子衿的肚皮,趴在陆子衿的肚皮上睡着了。 夜里,陆子衿准备沐浴洗澡时,哈哈也跟着,陆子衿只好让它站在了洗漱台的台盆上。 “转过身去。”陆子衿对着一直盯着她看的哈哈大声说道。 哈哈动了动脚,转过身去。 可洗到一半时,陆子衿感受到一道视线,她一抬头,看见哈哈背对着她,脸却对着她,差点吓晕过去。 这样更吓人了,她又让哈哈赶紧把身子转过来。 陆子衿边淋着花洒,边在脑海中整理着有关雪鸮的书籍。 陆子衿的大脑已开发30%,右脑的储存量是左脑的100万倍,其具有快速大量记忆机能和快速自动处理机能。 在训练过程中,她陆续在大脑中录入了很多书籍,到后面速度可以达到2分钟背一本书时,更是每日百本的录入,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大脑就是一部百科全书。 陆子衿整理着脑中那本翻译过来叫《猫头鹰的秘密生活》的书,雪鸮是猫头鹰的一种,雪鸮宝宝时骨头比较软,脖子细,无法承受头的重量,所以都是趴着睡觉。 陆子衿瞥了一眼站着的哈哈,心中想着它分明已是大宝宝了。 就在陆子衿继续研究着脑中的图像信息时,抹云鬼鬼祟祟地将卜一拉到后面的院子里,将下午她和陆子衿关于救世主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说小姐是什么意思啊?”抹云仍是不解。 卜一眼神闪了闪,便心领神会,小姐的意思是同样给予了机会,有人能抓住有人却抓不住,根本原因是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抹云依旧在诉说着自己的另一个疑问,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这次处理钱氏的方式如此决绝血腥。 卜一不禁想起了自己做乞儿的日子。 他讨到馒头时,每次都会分给没要到的伙伴。 有一日,一个与他要好的伙伴在他不在的时候突然被贵人收养了。 等他再在街上看到那位伙伴时,他满心欢喜地准备上前表达思念之情,却从伙伴眼里看到了鄙夷,那鄙夷之色比部分贵人还要浓烈。 “滚开,臭叫花子。” 没过多久,卜一又在街上看到了缺了半条腿的伙伴,创伤处已流脓发烂,散发着难闻的腐烂味。 他看到了伙伴眼神中的惊喜和乞求,可他这次转身离开了。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行善比作恶更需要头脑和智慧,小姐此举是在毛家村众人心目中立威,她今日可以发善心,但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一旦越过了她的底线,那便只有出局的下场。 小姐不仅是他的恩人,也是他人生之引曜。 “想不通就听话照做就好。”卜一给茫然的抹云留下这句话后,也回去洗漱了。 第53章 鸟人 翌日清晨,陆子衿满眼的疲惫起了床。 那哈哈竟一个晚上都趴在她的脖颈上,将它拿掉后,在她睡着后又趴了回来。 害得她做了一夜被人掐脖的噩梦。 “你都不嫌热吗?” 陆子衿没好气地对着一脸无辜、左右歪头,且肚皮一片濡湿的哈哈说道。 这时,抹云听到屋内的动静,赶紧进来,准备叠被子。 小姐穿衣洗漱都无需她伺候,每日只需给小姐叠好床铺就行,因为小姐不喜欢叠被子。 “小姐,卜一一大早下山了。 今日竹影夫人开业,他不放心要去看看,下午羽墨驾车带我们回府。” “嗯,他骑马走的?” “对的,他进城后知道慢下来的。”抹云说话时有点心虚道。 陆子衿一直不允许卜一单独骑马,偶尔只是和她在林间骑马兜兜风。 毕竟卜一年纪还小,会骑就行,等长大些再骑,现在先驾车。 陆子衿下楼去卫生间洗漱,用玉簪盘了个丸子头后,便出来到崖边用早膳。 这个季节,是山里最舒服的时候,日出日落,下雨刮风,皆为美景。 被从肩头薅下来的哈哈,抬脚又准备飞上去时,陆子衿瞪了它一眼。 “跟你好好说没用是吧。”吃个早膳都不得安生。 起床就被训过的哈哈这次没再执着于它的新领地,将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 陆子衿想到明日要进宫,心里不禁有些烦闷,总有一些交际应酬,即便不想去,也得硬着头皮去捧场。 作为她父亲的顶头上司的老婆设旳宴,在大昭国,你找出千般合理的理由不去,那都是挑战皇权的行径。 抹云过来将哈哈带走去喂饭,东守,妲己,哈哈,一只一个碟子,站成一排,“啪嗒啪嗒”,“吧唧吧唧”,“咕咚...咕咚”,一只一种声音,顿时热闹起来。 陆子衿吃好早膳,戴上帷帽进了药田。 种地看上去简单,实则累人,基本上每日都要进地里瞧瞧。 她刚走到木栅栏旁,只见里面杂草丛生,原本整齐排列的药苗行列,此刻也变得有些参差不齐。 泥土表面,因连日来没有雨水和无人打理,已经出现了一些干裂的痕迹。 陆子衿蹲下身,手指紧紧地握住杂草的茎部,靠近根部的位置,用力一拔。 最多的当属牛筋草,也最难拔,有的扎根深的,第一把没拔出来,第二次加大了力气,直接摔个屁儿蹲。 这些部分野草也是草药,只是因太过常见,故而不能留在药田里。 陆子衿将草药和野草分开堆放,以便拔完后将草药晒干。 她专注地拔着草,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时地用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个时辰后,所有杂草终于被全部拔完。 活还没干完,陆子衿走到田旁边的沟渠那,拿过抹云手中的粪勺。 抹云先前过来用粪勺舀沟渠里存下的雨水浇已经拔好草的地,已经浇了一大半了。 陆子衿让她回去做午膳,她来浇剩下的。 陆子衿学着抹云的样子,舀起一舀水转着腰,利用惯性将舀子里的水泼洒出去。 用力过猛,没几下,腰就酸了,陆子衿立马减小了动作的幅度,慢慢地浇灌起来。 就快要结束的时候,卜一满头大汗、焦急万分地跑过来。 “小姐,小姐...” 卜一难得慌乱地不停地叫着陆子衿。 “慢慢说。” 卜一站在陆子衿的跟前,突然感觉自己有了主心骨,一路打马狂奔过来,他的心也焦急万分,此刻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发生有什么事是小姐不能解决的呢。 卜一咽了咽口水,发干的喉咙遇见咽下来的口水一瞬间隐隐地作痛。 陆子衿静静地等着卜一平静下来。 片刻后,卜一语气缓缓地说道:“小姐,今日竹影夫人开业,来了很多顾客,一开始大家都对里面的新鲜物件很惊奇。 进店的每个人手中的竹篮多多少少都装了些东西。 后来大家看到文\/胸和睡衣时,都很好奇,柳掌柜就给介绍了用处。 大家都纷纷变了脸色,甚至有个人还破口大骂,说...说...” “说什么?” “说不知廉耻,贩此淫邪之物,坏人心性,实乃伤风败俗之徒!” 陆子衿笑着问:“柳掌柜如何处理的?” “柳掌柜当即道歉,命人收了起来。 可是那人还是善罢甘休,很多顾客怕受人非议,将竹篮放下出了店。 我出来的时候,骂人的人已离开,店铺却不剩一人。” 陆子衿半晌后,说道:“先去用午膳吧。” 好东西不怕遇不到识货的人,既然放在一楼平价卖不掉,那就放二楼给抬身价换概念即可。 用完膳后,卜一收好陆子衿给柳掌柜的信件,又打马下了山,陆子衿则是进了楼上雷打不动的午休。 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在她睡着之时,哈哈那小小的身影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飞落在她肚子上面的锦被上。 锦被因哈哈的落下微微下陷,陆子衿顿时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重物压力,她的眉头微微一蹙,口中轻轻哼出一声。 哈哈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顿时一动不动,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闭着眼的陆子衿。 几息之后,它确定陆子衿没有被惊醒,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轻轻地趴了下来。 没一会儿,房间内只有陆子衿均匀的呼吸声和哈哈偶尔发出的轻微动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陆子衿悠悠醒来,当感觉到肚子上那熟悉的重量时,她缓缓睁开眼,看向了哈哈。 哈哈在她身体一动的时候便已清醒,此刻正眯着眼,似乎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陆子衿看着它,心中无奈,没再像之前那般训斥它,只是转头对外间抹云说道:“去吩咐羽墨,准备马车回府。” 不多时,陆子衿来到马车旁,她刚掀起帘子迈进马车,头顶便掠过一阵凉风,她抬眼一看,只见哈哈已然落在了车厢内的凳子上。 陆子衿瞬间伸出手,一把抓住它的翅膀,毫不客气地将它扔了出去,同时大声喝道:“不准跟着。” 陆子衿盯着它,见它确实听话地站在原地没再动弹,这才放心地让出发。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刚到城门口时,突然周围响起了许多惊讶的声音。 “快看,那是什么?” “它有翅膀,是鸟吧,什么鸟啊,没见过。” “长得雪白,还挺好看的。” 陆子衿在车厢内听到 “长得雪白” 几个字,心中一紧,立马迅速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往车顶望去,只见哈哈正左转头右转头地神气活现地立在车顶上。 陆子衿气得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哈哈,滚进来。” 陆子衿的话音刚落,侧面的车帘 “哗” 的一声被掀开,哈哈已经瞬间闪到了车内的凳子上。 陆子衿猛地放开车帘,刚坐下,哈哈就迫不及待地站在了她的肩头上。 陆子衿心中不禁自嘲,以前她不男不女的装扮,现在又多了个鸟挂件,自己这模样,可不就是传说中的 “鸟人” 嘛。 第54章 蚊香香皂告急 “它一直都不下来吗?”尚书夫人瞧着正在用晚膳的陆子衿的肩上立着的哈哈。 “嗯,它大概是把这儿当成自己的领地了。”陆子衿含含糊糊着地应了一句。 “明日宫宴要用的头面和衣服,我已经放到你院子里了,晚上你试一下。” 尚书夫人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宫宴的注意事项,陆子衿心里盘算着,明日在宫宴上就躲在人群里,低调地用完膳就回来,这样总不至于被人抓住什么错处吧。 “千万不要拖累到你的父亲,听见了没有?”尚书夫人耳提立命地问道。 “遵命,母亲大人。”陆子衿猛地右手抬起,五指并拢,掌心向下,一本正经地在耳前行了一礼。 尚书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用完晚膳后,陆子衿带着抹云回到了翠玲珑。 “小姐,快看这些头面...”抹云一进屋,就瞧见桌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饰品盒,盒里是一套红宝石头面。 红色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迸射出灼灼光芒。每颗皆被精心切割成水滴状,棱面分明。 里面有红宝石双股头钗,金累丝红宝石步摇,单朵莲花簪,红宝石坠珠耳环,还有眉心坠。 陆子衿惊叹地拿起红宝石双股头钗,只见双股的钗身以金丝缠绕,细腻而富有质感。钗头的红宝石并非单一存在,而是数颗大小不一的红宝石相互簇拥。 这是工匠们纯手工打造的,精美程度丝毫不逊于后世,甚至大昭国的造型更为出挑些。 步摇的主体框架由纤细的金累丝丝丝缕缕相互交织缠绕,勾勒出一个精美绝伦的形状。每一根金丝都细若游丝,却又坚韧无比,它们在工匠的巧手下蜿蜒盘旋,构成了一个仿佛具有生命力的骨架。 在金累丝的骨架之上,镶嵌着数颗红宝石,宛如盛开在黄金枝蔓间的累累硕果。 单朵莲花簪相比之下就简洁许多,簪头的莲花花瓣用金银薄片打造,花蕊用金丝缠绕,逼真地还原了莲花的形态,而花瓣的边缘处由一根细的链条往下坠着一颗水滴形的红宝石,仿佛从荷花上滴下来的一滴露珠。 陆子衿最后又看了看耳环和眉心坠,手工十分精巧,设计简约,耳环甚至和后世老施家的一款爆款一模一样,果真是经典款式,即便过了几百年也依旧会再次流行。 她看了看装这珠宝的檀木盒,能看得出来主人有精心地爱护过,这是个老物件,估计是她母亲的陪嫁之物。 “明日还是帮我梳坠马髻吧,出门前就用这个头面,你另外把我上次做的东珠头面也带上。” 这个东珠头面是陆子衿自己画的设计稿,然后让珠宝店的工匠用陆子衿自己的东珠帮做出来的,东珠大小适中,既不会喧宾夺主,又能增添几分温婉的女人味,那套里面还有一根米珠做的锁骨链。 “小姐...” 夫人送过来的这个头面小姐戴上肯定会艳压群芳,抹云想劝阻陆子衿。 陆子衿抬手制止了抹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陆子衿而言,物质已经不成问题,作为户部尚书之女,社会地位也尚可,她既不想靠近离皇权,也不想被皇室中人注意到。 为了她和家人的性命,不得不花时间与他们虚与委蛇,而虽有法制,但君王的喜好乃是整个朝堂上下的风向标。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在陆子衿看来,这实在有些可笑。 亥时,二门上的嬷嬷过来禀告,说卜一有急事要当面禀报。 陆子衿确实有在等卜一那边的消息,卜一也知道小姐会等他,所以不顾二门子已经上锁,都找嬷嬷进来通报。 陆子衿在嬷嬷的陪同下,隔着二门子跟卜一说话。 “小姐,下午蚊香和香皂卖脱货了,卫生棉晚上也卖了不少。 周武按小姐的吩咐守在了后门,晚间时确实有个人到了后门敲门,不过是个青楼的采买。 他要二十套文胸,睡衣,其中有三套是高定的,周武收了他七百二十两订金,让他三月后带上尾款再来取货。” 说着,卜一递上账单和小木箱子,铺子里的人都是刚买的,到底品性如何,还需要再观察些时日,所以卜一将今日的营收给带了回来。 “一共七百八十一两。” 陆子衿将箱子推了回去,接过账本说道“你去找之前的工匠,再做两台缝纫机过来。” 她顿了顿,又说道:“竹影夫人近日的营收暂时都用来置办缝纫机,府内总共放置5台,铺子里放置十台。 让周武在后院看着加盖几间后罩房,后面用作作坊和居住。” 陆子衿得知卜一已用过晚膳,便让他赶紧回院子里去洗漱,早点休息。 陆子衿带着抹云往四进院走去,嬷嬷在她们走后,立马锁上了门。 果然还是青楼的人消息最灵通,第一个前来购买,因为跟“在花间”签的契约是三个月内保他们独家,不售卖给同行,所以才让他三月后来取货。 不出十日,后院的那些姬妾们也会闻风而来,最后就是端庄的主母,小姐们了,她们是被迫卷入进来的,同时也是最容易将竹影夫人钉在耻辱柱上的一批人。 不过陆子衿已经给她们想好了正当的使用理由,她写给了柳在溪,物只是死物,意义都是人赋予的,当文胸,睡衣与健康,防下垂联系起来的时候,它就是造福人类的发明。 蚊香和香皂全部卖光,得找人批量生产,找谁好呢? 抹云一路上欢天喜的,上午竹影夫人那边颗粒无收,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的,虽然小姐做的东西都是稀罕又精贵的好东西,但是一旦被说成是淫邪之物,想买的顾客也不敢买了,生怕买了之后被人戳脊梁骨,骂作是淫邪之人。 陆子衿突然灵光一动,庄子上的佃户就可以啊,妇人孩子都能参与制作。 进了屋内,陆子衿赶紧坐下,准备把制作肥皂所需的原料写下来。 猪板油,碱,当下时节的花,模具(各种花朵形状,请木匠自行设计。) 陆子衿想了想又将猪板油和花给划了去,这两样东西到时候到庄子里,让李庄头去买就行,猪板油村镇上的集市就能买到,花直接到花田里去买新鲜的就好,上京城的插花艺术极为盛行,周边有很多花田。 模具的话,陆子衿有个椭圆形的,当时自己着急用,就没弄那么多花头,现在要用来挣钱了,形状,颜色都要考虑周全。 要想香味多样且芬芳馥郁,还是得用精油,大昭国目前还没掌握提炼精油的方法,由于很多材料欠缺,得因地制宜设计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 陆子衿边思忖着如何设计,一边去洗漱了。 第55章 进宫赴宴 虽今日要进宫赴宴,陆子衿却仍如往日那般睡到了辰时。 尚书夫人卯时就已起身,在四进院的院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到底是强忍着等到辰时才让周嬷嬷敲门。 “你这孩子,心里怎么都不装事的?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能雷打不动的睡到这个辰光。” 尚书夫人忍不住说道。 “娘,多大的事啊。又不是单独请的我,说不定我就是个陪衬呢。” 陆子衿坐起身来,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说道。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母亲和后世一样,一遇到事儿就坐立不安,一遍一遍地检查是否有什么纰漏。 陆子衿洗漱完毕后,坐在华菱镜前,等着抹云为她梳妆。她朝着镜子里的抹云勾了勾眼:看吧,母亲肯定会过来盯着自己戴上那套头面的。 “给她涂厚些,妆浓点才好看。”尚书夫人看着那薄薄的一层妆容,眉头紧皱,满脸的不满意。 在陆子衿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只化了淡妆。 尚书夫人时不时地在后面舒口气,但也不敢发作,女儿能同意戴上这红宝石的头面,已经算是很听话的了。 抹云给陆子衿上好妆后,按照昨夜说好的,给陆子衿梳了坠马髻,挑选的是红宝石双股头钗,插在发髻前,再给戴好眉心坠和耳环。 “哎呀,真的是好看,想当年我就是戴着这套头面出嫁的,当时可把广陵的那些贵女们羡慕坏了。” 尚书夫人看着镜子里珠光宝气、珠环翠绕的陆子衿连连赞叹道。 陆子衿心里暗自腹诽,母亲为了让自己夺人眼球,还真是费尽心思,竟然让自己戴她大婚时用的头面,这般招摇。 尚书夫人让陆子衿站起来,绕着她转了好几圈,从妆容到一根头发丝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最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丫鬟将早膳端进了翠玲珑的花厅里。 “等你吃完,再把口脂涂一遍就好了...你慢着点呀,口脂都快没了。” 尚书夫人看见陆子衿完全不顾及唇上的口脂,大声叫嚷道。 “反正一会儿还要再涂,没了又有什么关系啊。” 尚书夫人捶了捶胸口,生了这么个女儿,日日被她气得感觉都要折寿了。 等陆子衿吃完早膳,重新涂好口脂后,一行人便来到了府门口。 宴会开始的时间是巳时,不过进宫之前有一层层的例行检查,得早点出发才行。 陆子衿上了马车,渐渐走远后,尚书夫人才转身进府,嘴里还不放心地念叨着:“希望这个丫头今日不要惹出什么事才好。” 陆子衿坐在马车上才突然想起来,被母亲一大早地催促着,她忘记把昨晚写的材料交给卜一了,而且她已经想好蒸馏设备的设计了,也没来得及画下来。 算了,等回来再说吧,迟个一日两日的也没事。 抹云赶忙为陆子衿拆下头上的红宝石头面,将镶嵌在金丝绕成的螺旋状的东珠,插进前面的发髻里,一共插了六颗,最后给戴上东珠耳坠和项链。 全部佩戴完后,抹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心想小姐人长得美,戴什么都好看,戴上东珠的头面又是另外一种气质,可比起刚刚的红宝石头面还是低调了许多。 平日里,从尚书府到到宫门口只需一刻钟的路程,今日却快要两刻钟才到,宫门口的车队排得老长。 抹云下了车,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前张望,急得直跺脚,说道:“怎么那人检这么久还没好。” 陆子衿笑了起来,这才过去几息,嬷嬷们肯定得一寸寸地仔细检查,要是有人携带凶器进了宫,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既来之,则安之。上来喝杯茶吧。” 还有半个时辰呢,她前面也就十几辆车,肯定能轮得到她们的。 果然,过了一刻钟多点,就轮到她们了。 两个嬷嬷分别对陆子衿和抹云进行搜身,连咯吱窝裤腿都没放过,因宫门口不好脱鞋,还让她们在地上跺了几下脚,确认没有携带后,方才让她们进去。 别看抹云刚刚急得各种跳脚,到了宫门口,面对神情威严,手持刀剑的侍卫,还有高大而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她一下子就像只乖顺的鹌鹑一样,身体僵硬地任由嬷嬷搜身。 走了几步远后,抹云重重地松了口气,额头的发间隐隐有汗珠闪烁,“皇宫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太吓人了。” 陆子衿轻轻笑了笑。 抹云抬眼望去,只见周围的贵女丫鬟们一个个都神情庄严肃穆,沉默不语地向前行进着。 见此情形,抹云也收起刚刚的无状,学着众人的模样恭敬起来,亦步亦趋地走在了陆子衿的身后。 没一会儿,后面有个走得很急的贵女很快就走到了陆子衿的前面,随风带过来一阵极为浓郁的桂花香味。 陆子衿皱了皱眉头,只见那人的头发油光程亮的,这得用了多少桂花头油啊? 陆子衿实在对桂花味的头油接受无感,她平日里经常根据体质,时节来调理身体,头发乌黑柔顺,根本不需要用护发物件。 所以在她几次拒绝使用头油后,抹云也不再给她用了。 陆子衿自认为头发自然健康,清清爽爽的就是最好的。 抹云也闻到了这刺鼻的桂花味,偷偷瞄了一眼陆子衿的神色,见她脸色平静如常,心里暗自庆幸,多亏小姐不喜欢这头油,不然这次进宫恐怕还要出丑了。 周边众人的脚步不由得都在加快了些,已经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却还未到举办宴会的御花园,陆子衿想到可能时间有些不够了,便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后世的自己经常练八段锦,也上山采药,体力还算不错,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人群中的最前面。 她又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落于五六人之后,等一会儿进去她就找个犄角旮旯坐着。 其他贵女刚开始注意到有个人竟然脚程居然那么利索,能跟得上前面带路的公公,不经意一瞥,众人心里都泛起了一阵涟漪。 此女衣着和面上妆容看似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看,设计之精巧,让人移不开眼眸。 从未见过脖子上戴着这么短的璎珞,是用细小的东珠串成,接头处是一大一小的金色蝴蝶,两只蝴蝶的翅膀相扣就变成了卡好的卡扣,小蝴蝶的另一只翅膀处用细链坠着一颗大小恰到好处的东珠。 今日这赏荷宴所邀请之人都是未婚的贵女。 皇后在这非年节又无特殊庆典的时候,突然设下这么一个赏荷宴,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听闻东宫太子膝下子嗣颇为稀少,皇后娘娘为此心急如焚。 第56章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众人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有些人对陆子衿首饰那精巧的设计惊叹不已,心中满是欣赏; 而另一些人在惊叹过后,却又觉得那东珠如此之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不多时,众人便被领头的太监领到了一处较为开阔之地,前方有一座亭台,亭台四周的轻薄罗幕随风轻舞。 而二十多位的贵女则被安排在对面的长廊之中,长廊的木质结构散发着古朴而醇厚的气息,长廊顶部的紫藤肆意地蔓延生长。 那粗壮的藤蔓像是大自然编织而成的绳索,相互缠绕、盘旋,沿着廊顶的木架蜿蜒,形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紫幕。 因是宴请赏荷,宫中并未安排座次,大家都随着自己的心意在觉得合适的地方或站或坐。 陆子衿坐在离亭台最远的长廊角落后排的的美人靠上,小心翼翼地抚平被哈哈一路站立抓皱的地方。 下车的时候,她本想让哈哈待在车厢里,可不管她好说歹说,哈哈就是不听,最后陆子衿发了火,它才乖乖地留在车厢里。 快到巳时时,陆陆续续有人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站着。 陆子衿借着前方有人遮挡,并未起身,等听见一行人的脚步声后,才悄悄地站起身来。 随着一声悠长的传呼声响起,众人纷纷垂首,噤若寒蝉。 皇后莲步轻移,款摆着身姿缓缓入场。她身着一袭锦缎制成的凤袍,上面用金丝银线重工绣满了精美的凤凰,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凤冠,凤冠上镶嵌着一颗罕见圆润的大东珠,金色的凤凰立在冠顶,展翅欲翔,尽显母仪天下的威严。 身后跟着一列丫鬟太监,丫鬟们低着头,步伐轻盈而整齐。她们穿着统一的淡雅宫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恭敬的神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紧紧跟随着皇后的步伐,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监们则迈着小碎步,弯腰弓背,手举着华盖,遮去了皇后头顶上的日头。 此刻,城北郊外二十里亭处,南宫珣正目送着已经成黑点的父亲背影。 “少主。”南风喊道。 追寻而来的南风还未等马完全停下,就飞身下马。 南宫珣回头,面带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此地的南风。 “少主,宫中有线报传来,今日皇后在御花园宴请贵女,是要给二殿下挑选王妃...陆姑娘也去了。” 南宫珣心猛地一紧,立即翻身上马,说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南风自知理亏,没有吭声。 宫中的线人并不知道陆姑娘与少主的事情,今日线人出宫交接完消息后正要离开,被他碰见,他随口问了一句还有没有其他消息,线人想了半天说除了今日皇后宴请未婚女子赏荷,是为了给二殿下相开外,没其他什么特别的。 他想到陆姑娘和少主三书六礼一步还未走,也是未婚女子,细问之后才发觉大事不好,于是赶忙追赶过来。 皇后入座之后,让跪地行礼的众人起身,寒暄了两句后,便不耐烦地来回甩着手中的帕子,试图给脸上带去些许清凉,随后便直奔主题开口道:“今日只是邀请大家来赏荷游玩,不必拘束,有才艺的可以上前表演一番。” 大昭国男子要习君子六艺,不过由于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影响,对射和御这两项技艺有一定程度的弱化。 女子则要习琴棋书画诗赋,这不仅能陶冶情操,也是日后做了当家主母的社交资本,是安身立命的技能。 这些自告奋勇上台演绎的官家小姐们,她们的水平堪比后世名家...之高徒。 陆子衿闭目,享受着这一场听觉的盛宴,心里暗暗评价着。 就在第六位小姐的《泛沧浪》刚刚演奏完毕时,亭台中传来的一句话让陆子衿猛地睁开双眼。 “户部尚书家的陆小姐何在?” 陆子衿缓缓站起身,压下心中的疑惑,款款走到廊前。 她堪堪看到皇后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亭外不远处还有一个屏风,屏风后有一黑影端坐着。 还未等细看,宫女介绍刚刚说话的人道:“这是碧瑶公主。” 陆子衿才看清此人,眸光一闪,弯下膝盖,福身道:“回公主,臣女在。” 原来那日在百宝阁被贵女簇拥着的人是公主啊,仅仅几息之间,陆子衿的思绪千回百转。 沈府赏荷宴的邀约,众人的排挤,皆因她?那今日的赏荷宴?陆子衿顿时心里警铃大作。 “免礼,听闻陆小姐六艺一绝,何不上前给我们表演一番?” 陆子衿心下思忖,她久不在城内,仿若透明人一般,这个评价从何而来?这个宴会八成是冲着她来的。 陆子衿立刻双膝跪地,俯下身去,惊恐万分地说道:“家父曾聘请名师教导,奈何臣女资质平庸,实在不敢以拙音劣韵污了皇后娘娘和公主的耳朵。” 宋碧瑶看着眼前跪着且一脸惶恐的陆子衿,眼眸微微眯起,阴鸷的眼神一闪而过。 陆子衿会怕她吗?不会,此刻只不过是伏低做小罢了。 皇后娘娘见陆子衿平平无奇,还战战兢兢的,立刻失了兴趣,刚要开口让她退下。 宋碧瑶伸手轻轻地捏了一下皇后的手,“母后,别急,陆姑娘只是自谦罢了。” 皇后娘娘只好作罢,宋碧瑶笑意不达眼底地说道:“无妨,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只是为了个乐子,你平日如何弹奏,今日便也如此即可。” 陆子衿见推辞无用,也只好应下。 电光火石间,陆子衿心里有了主意。 只见她竖抱起石桌上的古琴,右脚踩在石凳上,将琴尾放在了右膝之上。 陆子衿这般粗鲁的动作让后面的小姐们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陆子衿笑着弹奏起了《护花使者》,右手的指法逐渐加快,“挑”“勾”“剔” 等指法快速交替,节奏强烈明快丰满,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放荡不羁又充满自信的纨绔。 陆子衿的头有节奏地跟着节拍点了起来。 众人中有人面露惊骇之色,也有人不自觉地跟着用脚打起了节拍。 “放肆,礼崩乐坏,成何体统。”皇后娘娘厉声喝道。 陆子衿的拨弦的手指猛地一顿,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陆子衿赶忙放下古琴,上前跪地,说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女实在是天资不足,平日里只是随意拨弄两下取乐而已。” 皇后娘娘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陆子衿在演奏之前确实说过自己天资平庸,公主又坚持让她像平日在府里那样弹奏。 这时,屏风后的黑影声音传出声音,“母后,儿臣喜欢这样的。” 说完,宋承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有些贵女认出此人并不是太子,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二殿下,立马蜷缩起身子,向后躲闪。 皇后娘娘闻言,心中大喜,原本以为给他相看要费不少精力周旋。 户部尚书之嫡女做二王妃,倒也配得上。 皇后娘娘一改刚刚的疾言厉色,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地问下方的陆子衿,问道:“陆小姐,本宫将你许配给二皇子,你心中可愿意。” 在古代封建宫廷礼仪中,参见皇后时不能直视是常见的礼仪规范。 陆子衿一开始不敢抬头,听到耳熟的声音后,悄悄地微微抬了头,眼角瞥见正对她挤眉弄眼笑着的宋承佑,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小柚子又是何人,敢情这里的人都穿着马甲示人啊。 “臣女不能...因为...”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一个带着粗喘声的男子声音从后方急急地传来。 第57章 南宫珣受杖刑 陆子衿回首望去,只见南宫珣正站在那里。此刻的他,头发略显凌乱,衣衫之上还沾染着些许血迹,瞧着有几分狼狈。 皇后瞧见这突然闯入之人竟是南宫珣,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道:“放肆!世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诏擅自带人闯宫。” 朝堂之上此刻正吵闹得不可开交。文祯帝本应在巳时便退朝的,可如今却被搅得一个脑袋仿佛有两个那般大。 严御史近日每日上朝都会捧着几本账本前来弹劾,三品以下被指控的官员以及被牵连者纷纷落马,人数众多。 眼见着朝堂一日比一日空,有的官员便提出可以降职罚款留任,否则朝堂之上便无人可用。 有的官员称已贪墨成性,虽降职亦难挽其失德,不堪复用。 有人落马必然会出现空缺职位,该任用什么人,各方官员为此也是争论不休。 就在文祯帝满心恼火时,一名太监急匆匆前来禀告:“启禀皇上,卫国公府的珣世子,他擅自带人闯宫,如今已到御花园了。” “什么?殿前司都是干什么吃的!”文祯帝怒声呵斥道。 等文祯帝摆驾来到御花园之时,南宫珣已被禁军按在长凳之上,准备受杖刑,而旁边站着的南风两个胳膊被扭在背后,动弹不得。 “且慢!”一个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 众人抬眼望去,见前来的是文祯帝,赶忙纷纷下跪行礼。 文祯帝抬手示意让众人免礼之后,便命禁军放开南宫珣。 “珣儿,你这是为何?”文祯帝声音不高不低地问道,透着几分威严与疑惑。 如今对涉及卫国公府的事正是敏感时期,稍有处理不当,就会被学子以及民间说成是卸磨杀驴之举。 陆子衿尚未起身,南宫珣便径直走过来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他说道:“户部尚书之女陆子衿是我的未婚妻,我听闻今日宫中要为二表哥选王妃,而她正好也在被邀请之列。 我担心会发生什么误会,一时情急便匆忙赶了过来,还好及时赶到了,我刚到这儿,就听皇后娘娘要给她指婚。” 文祯帝一听这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冷冷地朝着皇后看了过去。 皇后不禁打了个哆嗦,恼怒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宋碧瑶。 宋碧瑶立马反驳道:“胡说,你们都未曾走过三书...” “家父急着回雁门关,我们两家已经先互相赠送了信物,只等他日再找媒人走文定之礼。”南宫珣大声地打断她的话。 陆子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本想着是不是要说她和承乾哥哥已有约定,可心里又有些踌躇,担心会给他带来麻烦。 南宫珣却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还宣称她是他的未婚妻,不过,既然他自己愿意充当挡箭牌,那也怪不得她了。 “子衿,我给你的信物,你可带着?”南宫珣温柔地侧身问向身旁之人。 陆子衿很配合地莞尔一笑,笑中带羞,轻声地回道:“当然,我每日都贴身带着呢。” 说罢,她从袖口之中取出了那日南宫珣给她的凤仪佩。 南宫珣接过凤仪佩,双手举过头顶,说道:“皇上请明鉴,此物正是家母临终之时,嘱咐我日后送给我的娘子之物。” 凤羽栩栩,文祯帝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当年长姐及笄之时,先帝送给她的及笄之礼。 皇后见了此物,顿时目眦欲裂,先帝对长公主的宠爱,她待在闺中时就多有耳闻。 即使她和皇上已然大婚,长公主仍旧将这雕着凤的压襟玉佩佩戴在身上,全然不顾此举已然逾越了规制。 要知道,凤乃一国之母的象征,长公主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根本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嗯,的确是长公主之物,不过,你即便如此,也不能擅自闯宫。”文祯帝说道。 “珣儿六亲缘浅,自幼丧母,与父亲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孤身一人在齐州与师父相依为命。 好不容易有了心仪之人,一听说可能会被他人抢走...” 皇上听到他自幼丧母,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以后再急,也不要如此鲁莽行事。” 皇后见皇上似乎想要轻拿轻放,急忙打断道:“皇上,擅闯宫闱按律当处死,臣妾已网开一面,只命人执二十杖刑。” 皇上正欲开口,皇后紧接着说道:“本宫忝居后位,御花园属后宫之地,这后宫诸般事务,理应由本宫总理。” “十杖,其他人都散了吧。”皇上说完,看了行刑的禁军一眼,随后甩袖起驾离去。 行刑之人是诸班直的侍卫,皆是禁军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这二十杖下去,南宫珣即便不死也得重伤,十杖,也够他受的了。 那些官家小姐得了命令后,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个疾步朝着宫外走去,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有祸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我皮糙肉厚着呢,没事。”南宫珣看到旁边的人满脸抱歉的模样,笑着宽慰道。 很快,南宫珣就被两名侍卫架趴在了长凳之上。 一杖落下,他却并未感受到传说中的皮开肉绽之感,南宫珣心中已然明了。 每次板子落下,南宫珣都配合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之声。 皇后听得这叫声,脸色方才稍济,心中的陈年老怨气都疏散了不少。 陆子衿紧闭双眼,实在不忍直视,心中不断地忏悔:对不起,对不起了,珣世子,日后我定会补偿的。 突然,她的胳膊被人用力一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被拽到了一座假山之后,陆子衿背抵假山,紧接着脖颈便是一紧。 陆子衿抬眼望去,只见眼前之人正是宋承佑,他正瞪着猩红的双眼,咬牙切齿地问道:“连你也不要我。” 陆子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下,见他依旧不肯松手,索性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 宋承佑不禁一怔,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无论人还是猫狗,在他要取其性命的时候,无一例外,即便不挣扎,也会流露出恐慌的神色,再怎么掩饰,他也能察觉到他们眼底的恐惧。 可刚刚陆子衿没有,他只看到陆子衿像是在骂他傻逼的眼神。 宋承佑一下子觉得索然无味,松开了紧紧抓着她脖颈的手。 咳咳咳...咳咳... 陆子衿伸手摸着刚刚被掐疼的脖颈之处,涨红着脸不停地咳嗽着。缓了一会儿之后,她气道:“你要死啊,一上来就掐人脖子。”” 宋承佑的脸臊得通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陆子衿见他不说话,自己也恢复了些许正常,转身便打算回到刚刚的地方去。 宋承佑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为什么不能是我?” 陆子衿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你不是叫我姐姐吗?我不喜欢年下。” 宋承佑又气又急地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是...” 陆子衿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乖啊,乖,别贴乱。” 说完就往回走去。 此时,皇后一行人早已离去,刚刚受完刑的南宫珣正东张西望地寻找陆子衿,嘴里还嘟囔着:“一个大活人你怎么都看不住。” 陆子衿被拽走时,园子里的人都在看他受刑,无人注意到陆子衿被拽走。 陆子衿刚走到亭台之处,就瞧见南宫珣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虚汗,整个人半挂在南风的身上。 她赶忙快步上前,焦急地问道:“南宫珣,你还好吧?可别吓我啊。” 第58章 他们照顾得可没你细致 凤栖宫内。 皇后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目光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碧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冷冷嗤道:“本宫还真没瞧出来,自己竟养了个如小狐狸般狡诈的崽子。” 宋碧瑶一听这话,急忙挪动双膝,一路挪到皇后的脚边,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母后,瑶儿真的是事先毫不知情呀。瑶儿一心只想着给二皇兄寻觅一个可心的人儿,果不其然,二皇兄对陆子衿那样的女子甚是喜欢呢,母后……” 皇后满脸厌弃,猛地将裙摆从宋碧瑶手中拽出,“你当本宫耳聋眼瞎?那么多珠光宝气,晔晔照人的贵女,你瞧不见,偏偏能将角落里的淡妆素服的陆子衿给找了出来。 你到底是给你二皇兄找王妃呢,还是给你自己扫清找驸马的障碍?” 宋碧瑶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猛地抬起头来,带着哭腔哽咽地说道:“母后,瑶儿没有啊……” “滚出去,没本宫的命令,不准踏出瑶华宫半步。” 皇后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就像一记冰刀狠狠地插在了宋碧瑶的心上,多年来的讨巧卖乖才建立的母女情,在这一丝不顺心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宋碧瑶自知再怎么乞求也无用,于是垂着眼帘,将那一闪而过的狠毒神色敛去,乖巧而又痛心疾首地回道:“是,母后,瑶儿一定会好好反省,日后必定不会再惹母后生气了。” 说完,她缓缓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出了殿门。 刚在脸上扯出一丝不屑的表情,却被眼前的人吓得僵在了脸上。 宋承佑戏谑地看着脸色精彩万分的宋碧瑶,“妹妹,怎么这般沉不住气,,连装都装得不像了呢。” 宋碧瑶手指不自觉地在袖子里蜷了蜷,微微垂头,行了一礼,说道:“瑶儿见过二皇兄,二皇兄,你说笑了。” 宋承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径直向前走去,似是无意地撞了一下宋碧瑶的胳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凤栖宫。 宋碧瑶右手轻轻摸了摸被撞疼的肩头,心中暗暗发狠:“总有一日,要让这母子付出代价。” 宋承佑进去之后,就瞧见皇后正蹙着眉,双眼紧闭,齐嬷嬷正用两根食指轻轻地按揉着她的太阳穴。 “哎呦,母后这是气到了啊。”宋承佑满脸幸灾乐祸地说道。 他这话一出,刚刚被齐嬷嬷按揉得舒服了些的皇后太阳穴又被气得鼓得一跳一跳的。 皇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还没出宫。” “母后为儿臣的婚事费了这么多心力,儿臣岂能就这么走了呢?这不,儿臣给您拿了个稀罕玩意儿。” 宋承佑斜靠在椅把上,对着小邓子挥了一下手。 小邓子立刻捧着一个坛子走上前,递给迎过来的齐嬷嬷。 “齐嬷嬷,给母后盛一碗过来,正好去去肝火。” 皇后此刻哪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可要是不吃的话,这个冤家恐怕能在这儿耗上一整天。 无奈之下,皇后只好点了点头。齐嬷嬷抱着坛子便准备下去。 “记得用冰冰镇一下。” 宋承佑大声提醒道。 齐嬷嬷颔首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过来。 皇后看了一眼碗里黄澄澄的桃肉,疑惑地看向宋承佑。 “这叫罐头,母后您尝尝。” 皇后捏着叉好桃肉的金叉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桃子的清香瞬间在口中散开,甜丝丝中带着一丝凉意,吃起来十分爽口。 “母后,喝点汤,这汤也好喝。” 皇后放下桃肉,用调羹舀了些许汤,喝下去之后,一阵凉意从喉间直达肺腑,刚刚那股郁气也消散了不少,不由得点了点头。 陆子衿原本是打算去大酒楼推销罐头的,只是一直没抽出空来。而且这罐头已经密封好了,也不急着卖,等天气冷了,富贵人家烧火墙的时候,口干舌燥之际来上一坛罐头,不愁卖不出去,到时候价格还能定得更高些。 宋承佑自然是不知道陆子衿的这些打算的。 “让内务府采买些这个罐头。” 皇后接连喝了好几口,对齐嬷嬷吩咐道。 “母后,这罐头内务府可买不到,这是儿臣的一个友人做的,她那儿总共就 200 坛,不过这罐头可以存放很久,哪怕到冬日都能吃。” 宋承佑慢悠悠地说道。 他派出去跟着陆子衿的人,可是看到了那日她买陶罐的事情。 皇后听到他提及友人,便瞥了他几眼,心中不禁诧异起来。要知道,他从小到大就没交过一个友人,看来儿子长大了是会有些不同之处。 这般想着,皇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些许笑意。 “5两一坛,儿臣可以去说,就是儿臣没银两。” 那个女人在陆家的食肆里卖100文一坛,还被食客嫌贵,真是暴餮天物,卖出去的15坛里,有10坛都是他派人买的。 皇后一听这么便宜,直接让齐嬷嬷给拿了1000两的银票给宋承佑,让他买好后直接派人送到凤栖宫里。 宋承佑拿着银票出了凤栖宫,皇后吃得心满满足,不由地感慨道:“这血脉至亲还是不一样的,这个承佑平日里虽总是气我,但有了好东西还是会巴巴地送过来给我这个母后。” 齐嬷嬷在一旁点点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说道:“二皇子就是平日里顽劣了些,是个好的。” “那个宋碧瑶,小小年纪竟如此有心机,学会了借刀杀人。平日里倒是本宫小瞧了她,如今珣世子婚事已定,可不能由着她再胡闹下去了,得尽快给她选个驸马。” 她的二儿子名声已毁,她养的公主也没了清誉,皇上会怎么看她? 这边,南宫珣哼哼唧唧地趴在陆子衿车厢里的凳子上,抹云则同羽墨坐到了外面。 “羽墨,驾慢点。”陆子衿对外面的羽墨说道。 羽墨黑沉着脸,小姐进宫参加荷花宴,出来后就扶着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南宫珣。 还要坐他们的马车,说是屁股被打烂了,不能骑马,车厢里现在只有小姐一人,他心急如焚地巴不得直接飞到将军府,然后把南宫珣扔出去。 “羽墨?”陆子衿看车速仍未减,又喊了一下。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陆子衿问南宫珣。“好点了吗?” “嗯。”南宫珣虚弱地应了一声。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马车便停在了将军府门口,羽墨急忙掀开车帘,准备将南宫珣搬出来。 南宫珣一脸受伤的表情,惊讶地抬头看着陆子衿:“我将你从二皇子手里解救出来,你就这样对待受伤的我吗?” “你们府上没有小厮丫鬟吗?”陆子衿递过来金疮药问道。 “他们照顾得可没你细致。” “那南风呢?”陆子衿朝着南风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应该是南宫珣的贴身侍卫,先前南宫珣进御花园时,南风断后,和宫里侍卫缠斗,一开始都难分胜负,可见身手也不凡。 南风闻言,立马将手中的缰绳一扔,一路他骑着马,牵着南宫珣的马,说道:“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话音未落,便打马扬鞭,快速疾驰而去。 “你瞧,他有事要忙,将军府里可没有闲人啊。” 南宫珣可怜巴巴地说道。 后来,他的人查到宋承佑是如何与陆子衿有了接触的,据说宋承佑装可怜,黏着陆子衿好几日。 第59章 钱不够不要紧,万一呢 人肯定是不能带去尚书府的,今日闹了这么一场,想必父亲已经知晓此事,无论如何,得先向父亲解释清楚才行。 思来想去,陆子衿决定让羽墨和抹云先带着南宫珣前往凌烟阁。 她自己则先回尚书府,等父亲下值。南宫珣倒也爽快地答应了,只要不在将军府就成。 马车驶到尚书府的后门,陆子衿下了车,细细叮嘱羽墨,要他好生给南宫珣上药。羽墨每次见到南宫珣,总是一副看不顺眼的模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陆子衿径直从后门回到翠玲珑,进了屋子,便在桌案前坐下,开始绘制蒸馏的简易装置图。那装置形状类似葫芦,只是葫芦的中间部分比寻常的高出了 10 公分。 葫芦的上、中、下三个部位通过双卡箍密封起来,如此设计是为了方便拆卸。 葫芦的下腹部设有可拿取的篦子,篦子上均匀地布满了空洞。当篦子与葫芦的中间部位相连接时,篦子之上便是放置花瓣之处,这样便于隔水蒸制。葫芦口的地方需要连接冷凝管,二者通过螺旋纹紧紧拧在一起。 含有精油的水蒸气经由冷凝管进入油水分离器,经过里面冷水的冷却之后,纯露和精油由于密度及溶解度的差异,会分别从上下两个管嘴滴出。 陆子衿画完之后,感觉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葫芦的中部,若是用玻璃制成,那整个装置就更加精美了。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些时日,她发现这里还没有玻璃,日常生活中的某些方面确实多有不便。等日后有空了,也可以试着制造玻璃。 陆子衿在图纸旁边备注了要用紫铜。 铜对植物中的酸性质具有良好的抗性,加热和蒸馏过程中,铜与丁酸、己酸、辛酸、癸酸、月桂酸等形成不溶性的钢盐,从而将这些具有不亮气味的酸排出去。 纯铜受热均匀,热传导的穿透性与逼香的功能强劲,取得的纯露精油气味圆润、细腻,留香持久,后世国外知名的某些品牌依旧坚持使用铜制蒸馏器也是这个缘故。 陆子衿将图纸和写有香皂原材料的纸条仔细叠好,塞进了袖中。 随后,她便前往花厅准备用午膳。 丫鬟见到她时,吃了一惊,说道:“小姐,你已经回府了?老爷和夫人在正厅一直等着你呢。” 陆子衿听闻此言,立马向前院赶去。 “爹,娘,你们找我?”陆子衿刚到门口便说道。 “听你爹说,珣世子在皇上皇后面前讲你们互换了信物?”尚书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虽说尚书夫人觉得陆子衿私下与外男互换信物,这事儿有些不妥,可一想到未来女婿是南宫珣,她心中的满意之情远远超过了那点不妥带来的不满。 “没有,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陆尚书听了,眉头一皱,这事态被陆子衿搞得愈发复杂了。 陆子衿于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诉说了一遍。 “那岂不是欺君之罪!”尚书夫人惊呼道,上来就朝陆子衿的背部拍打,“要死了,你哪天不闯点祸,心里难受是吧,这次可倒好,直接把全家人都送到了断头台。” “哎呀,娘,别打了,别打了,走一步看一步嘛。皇帝管天管地还管我嫁谁,到时候说闹掰了不就行了。” 陆子衿一边躲着尚书夫人的巴掌,一边跑着说道。 陆尚书有话梗在喉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宋承佑那边的事情,要等到科举之后尘埃落定,才能知晓是个什么情形。 “用膳吧。” 陆尚书轻轻叹了口气,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向外走去。 陆子衿用完午膳,正巧卜一回来了。 “小姐,今早送到店里的十只手拿包已经卖出两只了,卫生棉也比昨日卖得多了些。” 没想到蚊香和香皂一天就卖光了,昨日她让绣房和缝纫工赶出了十只手拿包。 “是按 100 两银子的价格卖的吧?” 陆子衿问道。 卜一点了点头:“是的。” 这个手拿包和无袖睡衣一样,也就刚开始能卖出高价,过不了几日,其他商铺就能仿造出来,到时候也就只能卖个品牌和设计了,所以必须不断推出新品。 陆子衿将袖中的纸递给卜一,另外让他去瓷器店再购买 300 个陶罐,她准备下午就去庄子上,这批陶罐到了秋天的时候可以用来做橘子罐头。 卜一想要送陆子衿回凌烟阁,陆子衿拒绝了。这一来一回再去定制蒸馏器,得耽搁多少时间啊。她打算戴上帷帽,自己骑马回凌烟阁,让卜一去催促铜匠,尽快把蒸馏器做好,做得快的话,后面还有订单呢。 做好之后,将肥皂的原料、陶罐和蒸馏器一并送到庄子上去。 陆子衿说完,片刻也没有耽搁,直接换了衣服发髻,从马厩旁边的角门骑马离去,前来送钱的宋承佑扑了个空。 到了凌烟阁,南宫珣他们已经用过午膳。陆子衿让羽墨将南宫珣扶上马车,她自己则骑着马,跟着马车,一行人朝着凌云峰方向出了城。 因为怕跑得太快南宫珣的屁股受不了,所以这一路走了两个半时辰才抵达庄子。 进庄子的路面比起上次来,宽阔平整了许多。 坐在车辕上的抹云惊喜地说道:“看来上次府里的小厮来送陶罐的时候,跟李庄头说了之后,他就把路给修了。” 陆子衿笑了笑,点了点头。 和上次一样,最先发现他们的还是那些孩子们。 “小姐,小姐,您来啦。” “小姐,您又来啦。” 孩子们这次认出了陆子衿,都叽叽喳喳地跟在车厢后面跑,嘴里不停地呼喊着。 很快,大人们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李庄头上前行礼道:“见过小姐。” “安排人把马车里的人抬下来。” 李庄头应了一声,立刻有四个壮汉熟门熟路地走进车厢,将南宫珣抬了出来,送进了上次宋承佑疗伤的房间。 有些庄户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姐每次来都会带个伤员呢。 陆子衿跟他们打了招呼,询问了庄子的情况,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她,鸡下了多少鸡蛋,猪又长了多少肉。 有个人大声说道:“地里的粪比之前多了,老远就能闻到粪香呢。” 众人听到这话,都开怀大笑起来,一时间,庄子里热闹非凡。 李庄头朝着大家打了个手势,一副有事情要跟陆子衿说的样子。陆子衿便和他一起走进了主屋。 “小姐,您今天来得可真是太巧了。您要是不来,我都打算进城找您一趟了。” 李庄头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 陆子衿疑惑地问道。 “山南头的朱大财主家庄子要出售,还没有对外宣扬呢。他那个庄子只有 200 亩良田,再加上一座山头,对于权贵人家来说,面积太小了,可对于普通老百姓,又有谁敢去接手呢。” “哦?” 陆子衿顿时来了兴趣,如果能有现成的、靠在一起的良田,买下来扩大这个庄子倒是件好事。 李庄头看出陆子衿有兴趣,眼中也立刻有了光彩:“他家庄头私下里找的我,他觉得要是我们能买下是再好不过了。两个庄子合并成一个,正好。他们庄子有 30 多户庄户人家,两百多人口,一起出售,总共只要 900 两银子。”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陆子衿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钱不够不要紧,万一呢。 第60章 买新庄子 山南头 陆子衿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两个庄子的连接处。那里是一片荒地,已被开垦了三成。 李庄头上次并没有采纳陆子衿购买良田的建议,而是让庄户们去开荒,一亩地付人工三百文。 庄户们平白多了一笔收入,个个兴致勃勃,全家老小齐上阵。 按照规定,在开垦成功后,只要向官府报备、登记并缴纳赋税,土地归庄子所有。 李庄头说道:“小东家,小人打算将这些荒地全都开垦出来,然后再去报备登记。” 陆子衿点点头,她向来习惯用钱去换取资源,购买别人的时间,而对于庄户们而言,最充裕的便是时间和力气了,李庄头这般安排,确实比她原本的计划更为妥帖。 李庄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小东家,不怪小人自作主张就好。” 陆子衿说道:陆子衿说得真心实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唉,李叔,庄子上的事务你比我更擅长,我也就是提个大方向,具体的操作还得仰仗您呢。” 李庄头见陆子衿说得真心实意,欣慰地连连点头。 不多时,朱财主就在庄头的引领下,走了过来。朱财主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五官柔和,颇具南方儒商的气质。 两厢见礼之后,陆子衿便随着朱财主的带领,首先参观起他在庄子上的宅院。 这宅邸的整体设计与上京城这边有所不同,屋子中央的屋顶处有个方方正正的天井,透过天井能够看到天空。 落雨时,雨水会落到下方的天井之中,周边地面是用青砖竖着排列成回字形。 在儒商看来,水即为财,四方之水汇聚于天井之内,象征着四方之财汇集到家中,是对家庭兴旺、财源广进的美好期望。 这是典型的四水归堂格局。 “东家是徽商还是...?” 朱财主眼睛顿时一亮,颇感意外地笑道:“小娘子,好眼力啊,鄙人正是洪州人士,此次出售庄子也是为了回乡。” 陆子衿点了点头,四处查看了一番,卧房有八间,格局比陆家庄子要大,还有库房等。 庄子里的路面虽是泥路,但夯得颇为板实,有些地方还铺着碎砖碎石。佃农们的房屋更靠近田地,也是土坯房,不过修得相对也宽敞些。 地里满是即将成熟的稻谷,黄澄澄的一片,每个稻穗上都结着几十粒稻子。最远处田边有一座山,大约百丈高。虽然山不算高,可满山都是绿莹莹的植被,一看便知是物产丰富的好山。 这让陆子衿心中不禁感叹,同属凌云峰山脉,山地地貌的差异竟然如此之大。 “东家,我很满意,您开个价吧。” 陆子衿直截了当地说道。 朱财主见陆子衿出口爽快,也直接说出了底价:“900两,这包括这32家佃农,地里的秋收粮以及屋里的家具工具都一并留给你。” 朱财主仓库里的粮食就剩了些许口粮,其余的都已变卖,这九百两着实算是捡漏。 两百亩的良田在市场上便要四百两,那座山虽说不大,但一百两也是要的,三十二户佃农,将近200口人,就算精壮劳动力也要300两,稻谷按250石一亩,2文一斤,就要100两,山上的果子和剩余人口,宅子就相当于白送。 陆子衿露出一个真诚地笑:“东家,多谢您了,您这价格很实在。 不瞒您说,我手里只有七百两。 要不这样,稻谷卖了之后仍旧归您,您留个人下来等着秋收卖粮拿银子。 您看这样如何?” 朱财主面露难色,他着急在年前赶回家,所以直接报的最低价,这一百两也不是个小数。 思量片刻之后,他还是咬了咬牙应承下来:“小娘子,我在这上京待了三十几年,像你这般年纪便知晓我们儒商的人,你是第一个。 相识便是缘分,老朽就忍痛割爱,成全这段缘分。” 陆子衿抱拳,感激万分地说道:“东家仁义,日后您再来上京,一定要到庄上坐坐。” 二人边说往里长家走去,打算请里长做中人来签下契约。 等陆子衿拿到签好的契约时,天色早已暗沉下来。 在大昭国,将契约交给官府备案还需买卖双方都要去交契税,可天色已晚,陆子衿提出哪一天让李庄头和朱财主家留下收银子的庄头一起去办,契税都归她交。 朱财主对陆子衿主动提出这一点很是赞赏,虽然银两不多,但也能看出陆子衿为人处世知进退,自己精心打理的三十几年的庄子卖给她,心里舒坦。 陆子衿与朱财主一行人告辞后,坐上了马车,她满心欢喜地把契约看了又看,,前面赶车的李庄头也跟着高兴。 “李叔,老庄子的水稻田那些沙地明年都用来种棉花。 等罐头卖了,老庄子那些水稻田中的沙地,明年都用来种棉花。 等罐头卖了,就在新庄子给大家都盖上青砖地基的土坯房,然后搬过去,猪和鸡也一并搬过去。” “唉...唉...唉...”李庄头连连应和。 新庄子有山有水有良田,比老庄子生活更为便利,大家伙要是能搬过去,一定很高兴。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就进了庄子。 众人听闻李庄头告知小东家买了朱财主的庄子,以后能搬过去。 不管男女老少都高兴得七嘴八舌地说着新庄子的好处,和对陆子衿的各种感谢,一时间庄子里人声鼎沸。 陆子衿笑了笑摆了摆手,往主屋走去。 趴在床榻上无人问津的南宫珣听见外面的声响,知道是陆子衿回来了,不停地大声叫唤着:“来人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陆子衿听见他的叫唤,转身进了耳房:“来了,叫什么叫。” “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一点都不管我的死活,啊...你干嘛?”南宫珣正说着,突然惊叫起来。 陆子衿已经将盖在屁股上的薄薄的被单给掀开,又往下扒了他的裤、子,露出了缠着纱布的屁、股。 陆子衿检查了一下,纱布上没有什么血迹,便轻轻地拉开,只见纵横交错的杖痕,远未达到血肉模糊的程度,只是有些地方轻微的皮开肉绽。 她伸出中指,试探性地收着力捅了捅,“疼不疼?” “疼...疼疼...” 陆子衿加大了些力度,南宫珣叫疼的声音大小依旧。 “骨头没伤着,拄着拐杖下地也可以,养个几日就好了。” “我疼的都不能动,哪能下地?”南宫珣虚弱地说道。 陆子衿抬起手来,本想一巴掌拍上去,但念头一转又收了回来。随后,她给他拉好裤子,重新盖上被单,扔下一个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第61章 制作香皂 南宫珣伸手够到手边陆子衿扔下来的东西时,眸中的光亮顿时暗了下来,她到底还是没要啊。 他紧紧地将那玉攥入手心之中。 因为购置了新庄子,大家伙都满心欢喜。 李庄头提议大家各自回家做一道菜,不论菜品好坏,就在晒谷场大家乐呵乐呵。 陆子衿知晓此事后,便让抹云看着给大家加几道菜,接着自己喝了碗李婶煮给南宫珣的粥,就洗漱回房休息了 这一日奔波下来,实在是疲惫不堪,刚一挨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抹云给了李庄头一两银子用来加菜,李庄头买了10斤羊肉。 由于人多,李婶直接带人把羊肉切碎成末,又加了些芹菜粒,做成了口感滑嫩的羊肉羹。 众人的聚会一直到亥时才结束。 翌日,等陆子衿起床时,庄户们早已经去开荒了。 有了新庄子,位于中间的那片荒地愈发惹眼,众人恨不能一日就将其开垦出来。 南宫珣昨夜的晚膳和今日的早膳,都是李婶喂着吃的。 陆子衿用完早膳后,到耳房看了一眼,见羽墨已经给南宫珣上好新药,确定他脸色正常且没有发烧,陆子衿这才出了门,朝着荒地方向那走去,打算找李庄头采买鲜花和猪板油。 众人陆子衿走过来,纷纷热情地打招呼,陆子衿点头回应后,她发现荒地之中除了诸多粗粗细细的灌木藤类植物外,还有不少黄白相间的金银花、野生玫瑰、野生菊花。 “大家先别乱拔。”陆子衿赶紧大声叫停大家。 听到她的叫声,众人纷纷停了下来,李庄头走到她跟前。 李子衿吩咐他让众人开荒的同时,将这些花给她收集起来。 “大家先将金银花,刺客,菊花收集起来。”李庄头大声冲着众人喊道。 陆子衿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个紫色花棒,薰衣草? 她赶忙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发现不是,原来是鼠尾草。 鼠尾草有很强的抗菌,抗病毒能力,没想到在大昭国这里已经有生长了。 陆子衿兴奋地继续找着,紫花地丁、金盏花、接骨木花、马芷苋、艾草、薄荷... 这些植物都对减轻皮肤炎症、滋润肌肤和修复肌肤有着很好的作用。 哪里还用得着去买什么鲜花呢,大自然中就有许多上好的野花野草。 陆子衿采了不少花草用来做样本,让大家按照样本去采集。 几个时辰过后,晒谷场晾晒着的芦苇帘上堆满了洗净的花草。 妇人们正在烫煮马齿苋,若是不烫煮,这马齿苋永远都晒不干。 据说后羿射日的时候,最后一个太阳就是躲在马齿苋后面才逃过一劫的,太阳为了报恩,即便马齿苋被连根拔起,也永远晒不死。 陆子衿听着妇人们讲述这个传说,不禁想起后世小时候吃过的马齿苋肉包子。她心里盘算着等马齿苋晒干了,就做点来吃。 就在这时,卜一赶着马车进了庄子。 陆子衿急忙迎了上去,拿到放在最外面的蒸馏装置,,铜匠的手艺很不错,这装置做得十分光滑,锤纹大小均匀,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她在灶间迅速将蒸馏装置组装好,然后让抹云把刚洗净的玫瑰花瓣拿过来。 放花瓣的葫芦中间部位不是透明的玻璃的,无法知晓花瓣中有效成分被提取的情况。 试验的过程中,陆子衿以燃香来计时。 当第四根香燃到一半的时候,出来的蒸馏液的香气开始变淡,颜色也变浅了,陆子衿打开上箍查看,此时玫瑰花瓣基本上已经变成黄褐色了。 陆子衿在旁边的纸张上记录着需要蒸的时辰,及可参考的参数。 很快,陆子衿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 这时,李庄头带着人,背着几背篓的茉莉过来了。 李庄头知道陆子衿需要香味浓郁的花时,立马就想到了新庄子上那两大棵茉莉树,于是就带着人去采摘了。 陆子衿赶忙招手,向他讲解操作方法:“李叔,以后提取精油和花露就由你带着几个嘴巴严实的人轮流做吧。” 李庄头顿时警醒过来,说道:“那我就带着李小满做。” 陆子衿浅笑道:“现在你们俩还能忙得过来,可等后面销量上来了,蒸馏器也会增加,就你们四只手怎么忙得过来呢?” 李庄头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季夏的阳光依旧炽热,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些花已经晾干了,羽墨便用石磨将其磨成了粉,花瓣粉含有有效的植物成分,也能起到调色的作用。精油可以提升香味,叠加植物的有效成分。 陆子衿依照记忆中书本里提取蒸馏水的方法,在大陶容器里加入适量的水,把小陶罐倒扣在大陶罐之中,再用陶制的盖子盖住大陶容器,在大陶容器底部生火加热。 随着温度的升高,大陶容器里的水开始沸腾产生蒸汽。蒸汽上升过程中遇到温度较低的小陶容器底部和盖子时,就会冷凝成水珠。 这些冷凝水珠会沿着小陶容器的外壁流入小陶容器与大陶容器之间的水中,由于小陶容器倒扣在水中,其开口处于水面以下,所以冷凝水就会聚集在小陶容器内,这样就能得到较为纯净的蒸馏水了。 得到蒸馏水之后,便开始制作香皂。香皂的制作步骤其实并不复杂,难就难在没有量杯。陆子衿用不同容量的小勺子反复试验了多次,才找到最精确的配比。 这些大大小小不同容量的小勺子是让庄子上的木匠做的。 整个制作过程中,陆子衿都让李庄头在一旁观看,并且做好记录。在陆子衿制作出配比正确的香皂之后,她让李庄头当着她的面制作后面的步骤。 “李叔,现在香皂的制作方法你已经熟练掌握了,配比就由你一人掌握就好。” 说完,陆子衿将刚刚写好的方子配比扔进了灶膛。 火舌瞬间将纸张吞噬,火焰猛地蹿高了一下。 “把制作流程拆分得细致一些,按照每一步安排固定的人,这样既能提高生产效率,又能防止别人模仿。” 陆子衿在李庄头熟练做出一批香皂后,轻声说道。 李庄头郑重地点头:“小东家,您放心。小东家如此信任小人,将这兴家旺业的方子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小人,小人必定不会辜负小东家的期望。” “嗯,如今两个庄子合并,两边的人要融合,而且这些产业才刚刚起步,李叔,后面可就辛苦你了。” 陆子衿点头说道。 “小人定会全力以赴。” “我还有其他方子,是为后面处理猪肉做打算的。” 庄子里养了那么多头猪,如果不出去找销路,自产自销倒也省心。 “这次我会多住几日,先把香皂的事情忙完吧。” 香皂还需要几个星期的皂化过程呢。 “明日抽调一些人去割艾草,还要提炼淀粉……” “对了,还要采买猪板油。” 陆子衿一下子说出了明日需要做的许多事情,除了制作香皂,还要做蚊香,她顿时感觉头都大了。 李庄头不住地点头,赶忙把陆子衿吩咐的事情一一记下。 第62章 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姐姐,姐姐……”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尖细刺耳的叫声,陆子衿只觉脑袋一阵胀痛,心中纳闷: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宋承佑四处找寻陆子衿不着,问过尚书府的门房后,得知她不在府中。 于是他让侍卫分别去找卜一和羽墨,最后只寻到了卜一,一路跟着来到了这庄子。 侍卫回去禀报后,宋承佑立刻快马加鞭赶来。 可没想到,还没瞧见陆子衿的身影,倒是先看见了趴在床上的南宫珣。 宋承佑率先开口,话语中满是嘲讽:“堂堂世子,这般不知廉耻地跟到此处。” 南宫珣哪里肯示弱,当即回怼道:“子衿非要对我负责不可,哪像二皇子您,这般纡尊降贵,不请自来。” 宋承佑冷冷一笑:“你那番说辞,骗得了父皇母后,却休想瞒过我。” 南宫珣冷哼一声,摆出一副走着瞧的模样。 陆子衿听到正堂传来的声响,赶忙转身寻了过去。“姐姐,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宋承佑一脸得意,朝着陆子衿高高扬起手中的一叠银票。 “哪来的?” 陆子衿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今日下午才将所有银钱都用尽了,这可真是又有进账了。 “我帮你把罐头都卖出去了,一罐一两银子呢,怎么样?” 陆子衿大喜过望:“哎呀,真不错呢。只是我现在只有两百罐。”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水果罐头可以用其他果子来做,到时候多做些品种也没什么关系。 陆子衿接过银票,从中抽出一张递给宋承佑:“给,这是佣金。” 宋承佑拒绝了,提出这次他要在庄子里住上几日。 陆子衿自然没有异议,宋承佑又要求还住在耳房。 陆子衿立刻安排羽墨,夜间不用他再陪护南宫珣,搬到西厢房去,把床让给宋承佑。 南宫珣顿时面色阴沉得如同被乌云笼罩一般,眼神冰冷地盯着宋承佑。 夜幕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地将整个庄子包裹起来。远处的土山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周边唯有阵阵虫鸣声此起彼伏。 哈哈站在树枝上,脑袋左摇右晃。它正在全神贯注地听声辨位。 只见它身子微微一弓,突然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双爪精准地抓住了一只肥硕的老鼠。 而在西耳房里,此刻宋承佑刚刚将一夜出恭三次的南宫珣安置到床榻之上。 “你要是累了的话,下次我让子衿来。” 南宫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别,别,还是叫我吧,我不累。” 宋承佑赶忙说道。 次日,陆子衿又精神抖擞、干劲十足地开始忙活起来。她拿了一百两银票递给李庄头,吩咐道:“李叔,你拿这些钱去采买猪板油、干的玉米粒还有玉米芯。” “小东家每次一来,都带来各种好消息啊。” 李庄头忙不迭地点头,又叫来李满。 陆子衿让李满自己斟酌安排每日能熬猪油的猪板油的购买量,再用七十两银子去购买晒干了的玉米粒和玉米芯。 李满前往集市采买,李庄头则去请先生。 昨夜和陆子衿谈完之后,他就已经把今日割艾草、采花草的人员都安排妥当了。 庄户们天刚蒙蒙亮,就各自忙碌起来,这会儿,去割艾草的人都背着满满的背篓回来了。 离庄子不远的河边生长着一大片艾草,二十几个熟练农活的庄户,这么一会儿就割了好几百斤。 孩子们也没闲着,倒空小背篓里的艾草后,立马又拿着背篓跑开了。 陆子衿用过早膳后,便开始准备蒸馏之事。 宋承佑穿上之前的短打衣服,帮着抹云清洗花瓣。 南宫珣拄着用树杈做成的简易拐棍,也下了床凑过来,想要帮忙。 可他是个伤员,既不能坐,又不能弯腰,陆子衿无奈,只好让他监督宋承佑洗花瓣。 “这片花瓣的背面没洗干净。 还有那片…… 那片都还没沾到水呢。” 抹云将装着洗净花瓣的篮子端给陆子衿时,宋承佑才仅仅洗了薄薄的一层。 陆子衿取来庄子里现有的淀粉、磨好的艾草粉,打算制作蚊香。 这次她修改了配方,用精油替代了香料,还添加了玉米芯粉来助燃。 陆子衿调配好比例之后,走出灶房,让李婶叫了五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过来。 她亲自示范如何制作蚊香,等她们上手做了几盘,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陆子衿让她们担任组长,每人带领十个人,负责教会其他人制作蚊香并且把控品质。 三根半香燃尽之后,陆子衿教会抹云如何通过观察香味和颜色变浅的程度来判断,然后让抹云今日复制提炼精油和香露。 她准备前往新庄子去见见自己的佃户们,老庄子里的人包括孩子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忙得不可开交。 宋承佑见陆子衿要走,急忙想要甩开花瓣跟上去,却被抹云一把按住。 他要是走了,谁来洗花瓣呢?卜一一大早就拿着陆子衿给的银票回城去定制蒸馏器材了,羽墨正在研磨花粉。 南宫珣一瘸一拐地紧紧跟在陆子衿身后,说道:“我来帮你驾车。” 南宫珣不顾陆子衿一脸怀疑的表情,利落地爬上了车辕。 待陆子衿进入车厢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侧的臀、部,悬着另一边,轻轻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两盏茶的工夫后,马车才抵达新庄子,比昨日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马车刚一停稳,南宫珣就跳下了车。 陆子衿从车厢出来后,看了看南宫珣伸过来的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双脚落地之后,她刚要抽回手,南宫珣却紧紧抓住她的手,将一块玉佩放到她的手中。 “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南宫珣说完,便松开了手。 “可是……” “不喜欢就扔掉好了。” 南宫珣拄着拐杖,径直向前走去。 陆子衿捏着玉佩,略一思索,将其放入了怀中。 南宫珣见她没有扔掉,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朱大财主看到前来的陆子衿,赶忙走上前去:“小娘子,你要是不来,我也正打算去找你呢。” 昨夜,陆子衿让人送来的五坛罐头,朱大财主的儿女们见这东西新奇,当即就打开尝了尝,尝过之后,惊呼叫好,还塞了一口给朱大财主。 朱大财主的家乡也盛产黄桃,他便想到要和陆子衿合作这个生意。 “不瞒小娘子,我在洪州有千亩桃园,其中黄桃就占了两百亩。不知小娘子可否将这罐头的方子卖给我呢?” 陆子衿听闻此言,眸光微微一闪,笑着说道:“我们可以合作呀,我出方子和销路,您出果子和人工。” 朱大财主喜出望外,连忙说道:“那朱某真是求之不得。” “朱叔别急,我想问一下,南丰离洪州有多远呢?” “大概四百里之遥。” 大昭国远行颇为不易,全靠车马或者人力,四百里的距离着实不近。 朱大财主见陆子衿皱起眉头,不禁问道:“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听闻南丰蜜桔乃是贡品,本想着到季秋的时候就能和朱叔合作制作蜜桔罐头,只可惜这路途太过遥远了。” 朱大财主赶忙摆手打断陆子衿的话:“小娘子有所不知,我在南丰也有不到三百亩的桔林呢。” 这可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啊。 “那朱叔,我们按三七分账如何?您七我三。” “好,小娘子真是爽快之人。那送货之事就由朱某来承担了。” 两人一拍即合,陆子衿赶忙要来纸笔,写下契约,又让南宫珣做中人,南宫珣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南宫珣签好字后,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拇指上的红色印泥,目光深沉地看着正低头写着方子的陆子衿。 第63章 遇刺 朱大财主差人通知所有佃户前往晒谷场集合。 众人心里都明白,朱大财主这是要与大家辞别,于是纷纷不约而同地带上自家拿得出手的东西。 有精心制作的鞋子,绣着精美花样的鞋垫,小巧的帕子,绣工细致的荷包,甚至还有尚有余温的野菜炒肉糜、刚煮熟的鸡蛋、新鲜烙好的炊饼…… 朱大财主见状,眼眶不禁微微泛红,他让小厮们一一收下这些饱含深情的馈赠。 陆子衿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伤感,轻声叹道:“相见时难别亦难啊,这一分别,他们恐怕再难相见了。” “有你在,他们总归是有机会再次相聚的。” 南宫珣的语气十分肯定。 陆子衿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刚刚萦绕心头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朱大财主一家与众人告别之后,便策马启程离开。他们一家人加上仆从和行李,足足装满了八辆马车。 陆子衿与众人简单自我介绍了下,叮嘱了几句后,就让大家各自散去。 庄头早已将佃户们的资料装订成册,上面详细记录着每户的人口数量,每个人所擅长的行当,甚至在有些人名后面还备注了特殊情况,诸如 “性僻内热;彼多食,且力壮,务劳甚力” 之类的信息。 陆子衿翻看了几页,心中甚是满意。 有了这个册子,就能让李庄头安排后续的活计了。她向庄头告辞后,便登上马车准备返程。 片刻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陆子衿掀起马车的车帘,发现此处是一个山涧。此时已近傍晚,归巢的鸟儿在山谷间啼鸣回荡。 涧水清澈见底,南宫珣翻开一块水底的石头,躲在下面的鱼虾顿时惊惶失措,四处逃窜。 不多时,一条一斤重的鱼就被穿在削尖的树枝上了。 南宫珣在四周捡拾树枝,陆子衿则将放在岸边的鱼拾起,熟练地用军工刀给鱼去鳞,剖开鱼肚,去掉内脏和鱼鳃,处理完毕后,又在涧水中洗净血水和脏污。 待陆子衿处理好鱼,南宫珣已经回来点起了火堆。 陆子衿静静地看着南宫珣全神贯注地用木棍从鱼嘴穿过,然后把鱼架在火堆上慢慢烤制。 “我师父很喜欢钓鱼,我们以前经常像这样在野外烤鱼吃。” 南宫珣突然说道。 “那一定是非常美好的经历。” 陆子衿认真地想象着那种情形,点头说道。 “嗯,我每年都会来这儿一次,不过在这儿烤鱼还是头一遭。” “那你以后可以常来烤鱼呀,这儿的风景很不错呢。” “是不错,你要不要一起?” “有空的话就一起呗。” 南宫珣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刚刚在庄子上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想带陆子衿去祭拜母亲的冲动,毕竟这里离南宫家的祖坟不远。可是真走到这儿,他又没了勇气,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了。 鱼不大,很快就烤得焦香四溢。南宫珣撒了些盐,然后把鱼递给陆子衿。 陆子衿从鱼肚部位撕下一大块肉,将剩下的递给南宫珣后,尝了一口,赞道:“好吃,又鲜又嫩。” 南宫珣接过鱼也撕了一块,放入口中,说道:“是好吃,又鲜又嫩。” “你干嘛学我?” “本来就是又鲜又嫩嘛。” 突然,林间的一群鸟雀扑棱棱地振翅高飞,它们的鸣叫声在寂静的山涧里显得格外刺耳,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南宫珣赶忙用周边的土石盖住即将燃尽的炭火,拉着陆子衿就往山上走去。 这里的草不久前被踩踏过,隐隐约约能看出一条小路。 “等会儿你躲起来,我去看看情况。” 南宫珣步伐迈得很大,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边说着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我们一起躲起来就好,也许是来夜游的人呢。” 陆子衿看着强撑着快走的南宫珣,故作轻松地拒绝道。 南宫珣思绪飞快地运转着,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地方藏身,鸟雀听觉敏锐,夜间尤其警觉,能惊起这么一大群鸟雀,来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然而,他耳聪目明,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他的本能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 想到这儿,南宫珣加快了脚步,紧紧拽着陆子衿的手。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山体前。南宫珣熟练地拨开垂落下来的藤蔓,一个仅能容下一人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南宫珣把陆子衿推进洞里,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千万别出来。” 说着,将一个巴掌宽的长木盒塞到陆子衿手里。 “这是你的无影针。” 陆子衿来不及查看,反手就拽住了转身欲走的南宫珣的胳膊。 “我们一起挤一挤,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简直就是去送死。”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发出的 “咚咚咚,咚咚咚” 的声音。 面临未知的危险,大脑会迅速启动应激反应,释放应激激素,从而导致心跳加速。 而陆子衿本能地觉得,此刻绝不能放开南宫珣,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 陆子衿的手腕突然受到一股外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拽着南宫珣胳膊的手,整个人被推进了洞中。 “我不会有事的。” 南宫珣一个跃身,跳到了上方的石块上。 不过片刻,就听到上方随风传来一个冰冷低沉的陌生声音。 “她人呢?” “早回去了。” 黑衣人冷冷一嗤:“珣世子,奉劝你最好还是把人交出来。” 南宫珣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躲在洞里的陆子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是来杀她的。 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呢?是碧瑶公主吗?就在陆子衿暗自揣测是不是因为南宫珣的缘故,碧瑶公主才对她下杀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被打的闷哼声。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冲着她来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南宫珣独自面对。 陆子衿缓缓挪动脚步,悄悄探出头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只见领头的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脚正踩在躺在地上的南宫珣身上,南宫珣的拐杖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后面还站着五个身姿挺拔的黑衣人,为了杀她一个女子,竟然出动这么多杀手?还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陆子衿轻轻滑动木盒上面的盖子,很快右手便捏着几枚散发着寒光的无影针,毫不犹豫地朝着领头黑衣人脖颈处射去。 也许是因为风声的干扰,也许是正沉浸在脚踩南宫珣的情绪之中,领头黑衣人察觉到无影针逼近的时候,猛地侧了一下头,虽然躲过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一根亮晃晃的针扎进了他右侧的风池穴。 “啪……” 那人应声倒下。 陆子衿一个闪身,迅速来到近前扶起了南宫珣。 即便没了领头的,剩下的五个黑衣人见目标人物出现,二话不说,出手便是杀招。 南宫珣急忙抓住陆子衿的胳膊,一拽一推,躲过了几次正面刺来的剑。 然而侧面突然踢过来一脚,南宫珣只好拽回陆子衿,自己挡了上去。 两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山崖下坠落而去。 “啊……” 极速的失重感让陆子衿忍不住尖叫起来。 第64章 落入崖底 雾气在林间氤氲弥漫,恰似大地轻轻呼出的轻柔气息。 草叶被这些露珠压得弯弯的,偶尔一阵微风拂过,露珠便簌簌落下。 鸟儿的叫声短促而欢快,在林间不断回荡。 陆子衿缓缓地睁开双眸,交错纵横的茂密枝叶映入眼帘,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根粗壮的树枝断裂垂落下来。 阳光从一处断了的树枝间洒落下来,星星点点地铺洒在她的面孔上。 陆子衿抬手遮在额前,意识渐渐变得清明,昨夜的情形突然涌上心头。 南宫珣为了拉住被撞飞的她,竟也跟着一起坠下,在坠落的过程中,南宫珣还将她拽到了自己的上方。 若非这树枝挡了一下,昨夜他们二人必定性命不保。 想到此处,陆子衿不顾浑身酸痛,赶忙要起身查看南宫珣的状况。 南宫珣面色潮红,前额和发间满是细密的汗珠。 陆子衿抬手探向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一片滚烫,是发烧了。 陆子衿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衫,助其散热,同时仔细检查是否有伤。 只见他两腿膝盖上方肿胀得厉害,一片紫黑,这是被自己掉下时砸中的,不过所幸没有明显的弯曲变形。 陆子衿用手轻轻触摸他的腿部,细细寻找最明显的压痛之处。当按压到股骨的中端时,南宫珣眉头紧紧蹙起,面容满是痛苦之色。 陆子衿心中一松,暗自庆幸,如果是股骨下端或者膝盖受伤,那她恐怕真得对他负责一辈子了。 陆子衿轮流抬起他的左右膝盖,微微屈膝上下活动了两下,并没有听到骨擦音。 确定南宫珣没有骨折之后,陆子衿轻柔地将他的身体翻侧过来,褪去衣物后,只见后背一片血迹模糊。 陆子衿先用手帕擦拭了几下,可手帕太小,很快便被鲜血濡湿。 只听刺啦一声,陆子衿毫不犹豫地从裙子上撕下一大块内衬,继续清理南宫珣的后背。血迹清除大半时,插在肉里的尖锐碎石也露了出来。 陆子衿拿出袖中的瓷瓶,开始用树枝清理颗粒较小的石头,所幸都没有引发大量出血。 到了清理最大的那颗石头时,陆子衿用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全神贯注地操作着。 刚拨开碎石,便赶忙撒上金疮药,谁知瞬间有不少血带着药粉喷涌而出,向下流淌。 陆子衿急忙加大撒药的动作,瞬间半瓶药就被撒了上去,她连忙用手中的罗布紧紧压在出血处。 不多时,血便不再渗出,陆子衿又重新撕下一块衬布,仔细地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等这一切都处理完毕,陆子衿已是浑身大汗淋漓。 她将南宫珣重新翻转过来,走到旁边的水潭边,将布浸湿后,轻轻敷在他的前额之上。 陆子衿起身,正欲去寻找降热的药草,突然手腕被南宫珣迷迷糊糊地拉住,她挣了两下,竟未能挣脱。 “我先去找找药草。” 陆子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说道。 见南宫珣松了力道,陆子衿将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前。 过了片刻,陆子衿终于在向阳的山坡上看到了成片生长着的、开着黄色小花朵且花瓣先端向内弯曲的草。 这便是能够疏散退热的柴胡,陆子衿小心翼翼地采挖着柴胡的根部。 就在陆子衿快要返回的时候,她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南宫珣正朝着她走来。 “你怎么起来了。” 陆子衿赶忙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他,南宫珣却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陆子衿没有在意他的这个举动,而是扬扬手中的柴胡根,说道:“看,我找到药了,等会儿你喝完就可以降温了。” 南宫珣看到陆子衿安然无恙,眼中不禁泛起笑意。 然而,陆子衿肩头突然一重,低头一看,刚刚还站着的南宫珣已经晕了过去。 陆子衿将他扶到一块石头旁,让他躺在上面。 几经寻觅,陆子衿终于找到一块中间凹进去的石头,她将洗净的柴胡根和水放入这个天然的 “石头锅” 里。 陆子衿从斜挎包里取出火折子,将手中的茅草点燃,干燥的茅草瞬间燃烧起来,很快形成了一团火焰。她先放入细的树枝,等树枝也被点燃后,才添加粗的树枝。 这边煎着药,陆子衿走到水潭旁去割茅竹。她之前没找到野生竹子,这茅竹虽然没有竹子粗壮,但比芦苇可是粗上许多,其根部可以切开一节用来做盛药汁的水筒。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陆子衿坐在火前添了些柴。接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骨笛,吹奏起来。 乍一听,那声音像是鸟儿鸣叫,可仔细听来,却又不知是何种鸟儿的声音。 陆子衿断断续续地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不见哈哈过来。 她有些沮丧地将骨笛收回袖中,哈哈是夜间活动的动物,现在说不定正在哪里呼呼大睡呢。 到了这个庄子之后,哈哈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她了,它对这个接近原始的陌生环境充满了好奇。 陆子衿起身,用另一块干净的手帕沾湿,轻轻地沾湿南宫珣苍白干燥的双唇。 若不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真会让人以为他只是在沉睡。他的眉梢微微蹙起,睫毛又长又翘,在眼下晕出一小片阴影。双眸紧闭着,不见平日里的深邃与深情。 陆子衿正在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时,突然,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吓得陆子衿心跳陡然加快。 “醒了?那喝药吧。” 陆子衿有些讪讪地笑道,心里暗暗嗔怪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陆子衿急忙去倒药,等她倒回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却又闭上了,仿佛刚刚的睁开只是她的错觉。 “病成这样了,还这么警醒。” 陆子衿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后,将他的头扶起,靠在自己的肩膀处,缓缓地给他喂药。 她用手帕擦干他嘴角的药汁后,又将他放平躺下。 恐怕要等到天黑,哈哈才会过来吧。 陆子衿将斜挎包里的纸包拿了出来,里面放着几块抹云做的八珍糕。 她自己吃了一块,又拿出一块,将其捏成粉末放入石锅里,加了些水,准备熬点糊糊给南宫珣吃。 第65章 那就委屈你和他们做姐妹了 药吃下去没多久,南宫珣的烧就退了。 陆子衿给南宫珣喂完糊糊后,便在石头周边洒了些草药粉。这草药粉是她平日里洒在凌烟阁外面的,动物嗅觉灵敏,不喜欢这个味道,自然就会远远避开。 八珍糕还剩下三块,只能勉强让自己感觉不那么饿,就算全吃了,也不见得能饱腹。 陆子衿四处张望了一番,突然瞧见右后方有只小猕猴正抓着一根细枝条采摘褐色的果子。 陆子衿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就在她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小猕猴将咬过的猕猴桃朝她扔了过来,还龇牙咧嘴地吱吱乱叫。 没等陆子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小猕猴便在树枝间一悠一荡,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陆子衿看着眼前的猕猴桃,发现它们的个头可比后世的小多了。 她伸手捏了捏那些胳膊能够到的猕猴桃,个个都硬邦邦的,一连捏了十几个,也没发现一个软的。 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只有青涩的味道。 陆子衿心里明白过来,刚刚那只小猕猴应该是没经验,吃了没熟的猕猴桃,被酸到了,所以才气得把猕猴桃扔掉。 陆子衿摘了八个猕猴桃,用纸包好后放进了包里。接着继续向前走去,她心想,这里有动物聚集,应该也能找到吃的。 走了大概十丈远的时候,陆子衿又碰到了那只小猕猴,它正在一棵野桃树上吃桃。 陆子衿试着跟它打了个招呼,小猕猴只是翻了翻眼皮,然后继续吃着手里的桃子。 陆子衿见它这次没有扔掉,便赶忙摘了一个桃子,快速地用嘴啃了几下皮,露出了一小半的桃肉,然后咬了一小口,只听 “咔嚓” 一声,桃子又脆又生,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桃味十分浓郁。 陆子衿嘴里叼着桃子,两只手一起上阵摘桃。 因为没有多余的油纸来包桃子,她也顾不上桃毛了,直接就把桃子扔进斜挎包里。 很快,斜挎包就快装满了,陆子衿这才停了下来。 “我给你们留了。” 陆子衿看着自己这边零星挂着几个桃子的树枝,对着小猕猴说道。 小猕猴扔掉桃核,抓着树枝在树林里弹跳着离开了,陆子衿紧跟在它后面。 她想着,跟着小猕猴走,找吃的应该会容易得多。 很快,一棵高大的老桑树出现在眼前,陆子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把斜挎包里的收纳布包拿了出来。 后世的时候,她经常在包里放购物袋,到了这儿也习惯做个差不多大的布袋,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陆子衿边摘边吃,由于桑树果容易被压坏,所以她没装多少,最后基本上是站在那儿就吃饱了。 小猕猴跟陆子衿一连见了三次面,也算是熟人了。这次它不是很怕她了,蹲得离陆子衿不远,甚至吃着吃着就下了树,在地上翻找着什么,还时不时地往嘴里放进红色的果子。 陆子衿见状也蹲了下来,翻找着,突然发现一种长得很像草莓的植物,不过它的叶片是淡绿色的,而且叶片比较薄,叶边缘的锯齿很尖锐。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上面的红色果子,放进嘴里,一股甜美的果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是草莓的味道,只是个头比草莓小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陆子衿看着满满当当的收纳袋,打算回去了。 因为野草莓的味道实在太好,她还把这一片都翻找了一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放在地上,对着对面翻着眼皮的小猕猴说道:“不好意思啊,这些你别客气。” 说完,她就撒腿往回跑,她害怕猴群来找她的麻烦。 这一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日头正当空,应该是到午时了。 就在陆子衿觉得自己快到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却完全变了样。 陆子衿的心跳陡然加快,对未知危险的恐慌感再次席卷而来。她在心里不断地暗示自己要保持冷静,努力回想着父亲教过她的辨认方向的方法。 她折了一根树枝,插在土里,静静地等待着太阳的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变得越来越长,刚刚影子很短,她也不确定是不是正北方向,只能大概确认一个方向。 然而,陆子衿很快就欲哭无泪,她出发的时候根本就没看方向,只是看了左右。 就在陆子衿那点微弱的方向感彻底消失的时候,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树林里快速移动,碰擦到草丛的声音。 陆子衿吓得赶紧拔腿就跑,心想该不会是昨晚的黑衣人找过来了吧。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还有自己胸腔里发出的像鼓风机一样的喘气声。 突然,一股外力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大惊失色,使出浑身解数胡乱地捶打着来人,大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是我,是我。” 来人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陆子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兰香味,她抬起头一看,发现是南宫珣,这人竟然又醒了,还找了过来。 南宫珣可能是常年的习武,对周边的气场变化特别敏锐,长时间没有陆子衿的味道,让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陆子衿猛地松了一口气,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说道:“一天被你吓两次,真是要吓死了。” 陆子衿回头去捡刚刚因为惊慌而甩掉的布包。 男子的方向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南宫珣拉着陆子衿的手,左转右转地不停走着,很快就到了水潭旁边。 “你现在怎么样?” 陆子衿看着满头大汗的南宫珣,不知道他出这么多汗是因为热还是身体虚弱,担忧地问道。 “不是太好。” 南宫珣撑着石头,腿部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缓缓地坐了下来。 陆子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没有再发烧,想到他刚刚坐下时怪异的姿势,她便蹲了下来,卷起他的裤脚,发现他的两条腿比早晨肿得更厉害了。 陆子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塞进他的嘴里,说道:“这是化瘀消肿的药,你先吃了。” 随后,她手中已经捏着几根无影针,分别扎进了阿是穴、血海、梁丘、阳陵泉、足三里这几个穴位。 “你是不是得为我负责?” 南宫珣指着上身缠着的布和自己的腿说道。 “可以啊,那就委屈你和他们做姐妹了。” 陆子衿戏谑地说道,“我救过的人可不少,要是都负责的话,那得都娶了。” 南宫珣气急低声说道:“不行。” 第66章 钓鱼 自父亲从尚书府带回陆尚书给予他人承诺的一年之期后,南宫珣总是下意识地渴望得到陆子衿的承诺,或者期望在她心中有他人之前,能让她注意到自己。 话刚一脱口而出,南宫珣便立刻察觉到了那份后知后觉的尴尬,这股尴尬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使得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陆子衿看到他脸色依旧微微泛红,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中奇怪道:“怎么烧还没退下去呢?” 南宫珣的脸愈发红了起来,急忙矢口否认:“没,我只是刚刚找你时跑得太急,血气上涌才导致身体发热。” 陆子衿听后不再追问,转而问道:“你觉得那些黑衣人是碧瑶公主派来的吗?” 事情发生之时,陆子衿下意识地认为是公主所为。 可在摘野果的时候,她自己思索了一番,尚书府想要找个高手做侍卫都需靠机缘,一个仰仗皇后鼻息生存的公主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高手随从呢? “不是。” 南宫珣的眸色沉了下去,与他动手之人的招数和那日宫中禁军如出一辙。陆子衿瞧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是你招来的?他们动不了你,所以来动我?” 南宫珣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一刻,他的呼吸仿佛也随之一滞。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紧张的氛围弥漫开来,他的心中涌起无数的思绪与猜测,情绪复杂难辨。 “你先别说,让我来猜猜。” 陆子衿在上京的社交活动基本为零,更别提得罪人了。 除了公主,想到此处,陆子衿的思路仿若被打通一般,突然变得顺畅起来。 公主也未必是她自己直接得罪的,而是因为她与南宫珣走得近,这才被误会,进而遭到迁怒。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瞥了南宫珣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与复杂的情绪。 这些杀手只会是比公主地位更高的人派来的。 “是皇上?…… 不,就是他。” 陆子衿的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些,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南宫珣听到她的话,心中也同样想到了皇上。 他微微颔首,默认了陆子衿的猜测。 如今南家军名存实亡,父亲即将卸甲回府,可即便如此,与尚书府的联姻还是让皇上急切到了这般地步。 南宫珣急忙表态道:“我会护着你的。” 陆子衿望着一脸认真的南宫珣,心中一动,本想立刻答应下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会给他增添麻烦。 于是,她缓缓说道:“再说吧,昨夜他们已然失手,诛杀三品官员的嫡女可不是一件小事,依我之见,皇上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动手了。” 南宫珣以为她是顾忌名声,只好作罢,心中却有了其他打算。 陆子衿再次摸了摸南宫珣的额头,发现温度确实降了下来,便没有在中午再给他加一次药。 她拿出一块八珍糕,如同早上一样,又熬了一锅糊糊给他,而自己则煮了一锅水果茶。 不知哈哈什么时候能找来,剩下的两块八珍糕得紧着病患用。 南宫珣见她把糊糊都给了自己,想要和她分着吃,在陆子衿拿出包着剩下八珍糕的纸包,坚称自己还有,只是不喜欢吃,想吃酸酸甜甜的水果茶后,才作罢。 两人用完膳后,南宫珣很快又睡了过去。 陆子衿担心他有内伤,时不时地观察他的唇色,把一下脉,多次确认无事后,自己也睡了过去。 等陆子衿再次醒来时,夜色笼罩着四野,月亮高悬于中天。她掏出袖中的骨笛,悠悠扬扬地再次吹奏起来。 哈哈年纪还小,不知能不能飞到这么远的山头。 南宫珣在陆子衿醒来时也醒了过来,静静地听着她吹笛。 “我养了一只雪鸮,如果它能听到笛声带人找过来,我们才能出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类似于盆地的崖底,四周都是高山,只有方寸之间的平地,植被复杂难行。 这也许就是黑衣人没能找来的原因。 陆子衿一口气吹了一刻钟左右,然后拿下骨笛,揉了揉发酸的腮帮。 如果今夜哈哈还是没能听到,那就只能在这里找些吃食,等南宫珣的伤好后,自行出山了。 就在这时,南宫珣走到水潭边,卷起裤腿,准备下去。 陆子衿无意中瞥见,连忙说道:“不要下去。”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邃渊黑水,其深难测,切忌下水。” 白天的时候陆子衿就看到了水的颜色,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去摘果而不是想办法捕鱼。 “他们应该也在到处找我们,山里的果子也够我们撑几日,等你伤好后,我们也可以自行出山。” 陆子衿又拿了一块八珍糕熬糊糊,南宫珣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都吃完,陆子衿只好跟着吃了一小半碗。 南宫珣吃完后,向她要了一根无影针,只见他大拇指和食指稍微用力,针就弯成了鱼钩的形状。 “你准备钓鱼?” 陆子衿眼眸一亮,“我帮你挖蚯蚓。” 鱼喜欢吃红色蚯蚓,将蚯蚓穿在鱼钩上,鱼就会过来吃蚯蚓而咬上鱼钩。 “你以前也垂钓过?” 南宫珣看着徒手捡起扭着身子的蚯蚓而不见丝毫惧色的陆子衿问道。 “嗯,孩童时和父亲一起钓过。”陆子衿专注地挖着潮湿的泥土。 那是在后世的时候,每逢周末父亲无事时,基本都会去垂钓,她便跟着去。 广陵是鱼米之乡,湖泊众多,鱼虾蟹不足为奇,反而在这一世和父亲一起做过的事情很少。 南宫珣将锅底的糊糊团了团扔进潭里后,就去割了一根茅竹做钓竿,还找了一些苎麻。 只见他将苎麻茎皮剥下后,用石块不停地捶打着,口中说道:“应该沤几日的,就这样将就用着吧。” 陆子衿看着他就地取材,竟做出了一副鱼竿,不禁啧啧称奇,好奇地问道:“你身为卫国公府的世子,怎么会这些呢?” 南宫珣回应道:“我八岁后就离京和师父一起生活,不仅要习文学武,在野外能活下去也是南宫家人必须会的。” 陆子衿微微颔首,心想武将出身的卫国公府,不出意外的话都是要上战场、戍守边关的,条件艰苦。有这生存技能,遇到意外时确实能救命。 “你师父为你谋算得甚是深远。” “嗯。”南宫珣应道。 不多时,南宫珣就钓上来好几条鱼,鱼儿一个接一个地咬钩。 陆子衿开心得手舞足蹈,“你可能是第一个钓它们的,它们都不知道有鱼钩这个东西。” “应该是的。” 南宫珣此刻笑意直达眼底。 陆子衿找了一个小石坑,将鱼都养在里面,杀了其中一条后,就开始烤鱼。 “小姐…… 小姐……” 悲怆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一个雪白的身影,伴随着尖锐的长鸣,飞扑到陆子衿的怀里。 第67章 下山再遇刺客 陆子衿伸手接住朝她怀里扑来的哈哈,竟能听出它正在悲鸣。 “乖,我没事,别怕。” 陆子衿眼眶微微发热,温柔地轻抚着哈哈的小脑袋。 就在这时,卜一也飞奔而来,方才那带着哭腔呼喊 “小姐” 的声音正是他发出的。 与哈哈不同,卜一扑到陆子衿怀里后,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将头深深地埋着。 陆子衿试图拉开他,看看他的情况,却发觉他抱得越发紧了。 羽墨一脸忧色,快步走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陆子衿一番,见她并未受伤,脸色缓和了许多。 一路行来,道路崎岖满是荆棘,羽墨的轻功反倒不如卜一小短腿有优势。 片刻之后,陆子衿身上挂满了人。 抹云抱着她嚎啕大哭,比她高一头的宋承佑更是将头垫在她的肩膀上,红着眼干嚎。 两侧的哭声如同噪音冲击一般,使得陆子衿的耳朵嗡鸣作响,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她尝试张嘴发出 “啊” 的声音,期望能让耳朵恢复通畅,然而却毫无效果。 “不要吵了。” 陆子衿大声喊道。 抹云和宋承佑的哭声被这一声吓得戛然而止,一前一后松开了陆子衿。 陆子衿将卜一从腰上拉起来,这次卜一顺势松了劲,同时往另一侧扭开了脸。 陆子衿觉察到卜一的异样,急忙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借着周围的火光,她这才发现卜一的眼睛红肿得如同桃子一般。 “你这是哭的?” “不是,没有。” 卜一弯着胳膊,试图甩开陆子衿的手。陆子衿将他的脸转正,却看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她温柔地将卜一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我不是没事吗?你家小姐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卜一重新抱住陆子衿,哭着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站在一旁的宋承佑心里很想将卜一拉开,自己再好好哭一会儿,但他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没这么做。看在卜一比他小的份上,他决定先把姐姐让给卜一。 不一会儿,羽墨将烤好的鱼递了过来。陆子衿让怀里还在抽抽噎噎的卜一去吃鱼,接着她又将纸包里的两块八珍糕递给南宫珣,说道:“呐,你就不要吃烤鱼了,把这吃掉。” 南宫珣松开茅竹,接过八珍糕。宋承佑见状,赶忙拿起茅竹,在一旁垂钓起来。 “这个鱼真好吃。” 抹云惊叹道。满脸泪痕的卜一嘴里嚼着鲜甜的鱼肉,也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那当然了,这里的水潭水凉,又是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鱼肉自然更加鲜美。” 陆子衿解释道。 宋承佑听到这边的赞叹声,扔下鱼竿,跑过来抢着陆子衿手里剩下的鱼肉,一口塞进嘴里。 “小心鱼刺。” 陆子衿连忙提醒他一句。 宋承佑从嘴里拿出几根肚皮上的大刺,“是真好吃。” 随后转头对身后的南宫珣喊道:“表哥,你多钓点。” 几人将剩下的几条鱼全部宰杀,又架起四个火堆烤了起来。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吃饱喝足,将鱼骨扔进火堆中。南宫珣手中提着十几条用茅草从鱼鳃处穿过的鱼,准备出山。 “大家分分,一人提几条,他身子还没好全。” 陆子衿走过去架着南宫珣,对众人吩咐道。 南宫珣闻言,立马虚弱了几分,身子卸下一半的劲歪在陆子衿身上。 宋承佑瞧见南宫珣的这副反差模样,狡黠一笑,架住了南宫珣的另一个胳膊,还掐了一下他的腰窝。 “表哥,我也来扶你。” 说着,宋承佑拽着南宫珣的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 陆子衿见宋承佑过来后基本不用她扶了,就走到前面也提了几条鱼。 宋承佑看着南宫珣眼里的寒意,嘴角扯得更大了,声音也更柔了些:“表哥,慢点。” 抹云絮絮叨叨地说起陆子衿失踪后的事情。 那日到晚膳时间,都不见陆子衿和南宫珣回来,派人去新庄子询问才知道他们早回去了。 因为南宫珣有功夫在身,众人都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就没去找他们,只以为两人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一直到子时,抹云因心里惦记着陆子衿而惊醒,发现陆子衿还没回来,这才察觉可能出事了。 这一片山脉连绵不绝,他们一直找到今日天黑,都没有见到陆子衿和南宫珣的踪影。 卜一因有事从京城返回,得知此事后,立刻将哈哈叫回来,让它带着大家寻找。 哈哈对气味的敏感度相对较弱,折腾了不少时辰才找到陆子衿的马车。 就在那时,哈哈听到了陆子衿的笛声,大家才顺利地跟着找了过来。 陆子衿听到这里,才诧异地问卜一:“卜一,你不是回京了,怎么又过来了?” 卜一脸色微暗,说道:“钱氏去豆腐坊投老鼠药,被村长的人逮了个正着,现在人被拘在村长家的柴房里。村长问小姐如何处置?” 陆子衿眯了眯眼,心中暗叹有些人总是愿意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回应道:“送到京兆府,由府衙去判。” 毛家村的豆腐坊本就是她顺手帮了一把,契约虽能约束君子,却约束不了小人。 能解决毛家村的孤儿寡母的生计便已足够,不能再扩张产业链了。 陆子衿心中已有决断,另外一个方子不能再给毛家村了,这也是给其他人一个警钟。 在她思索着津津豆干配方时,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家常菜 ——“油豆腐塞肉”,如此一来也能解决庄子上猪肉的销量问题。 油豆腐和jinjin豆干的方子就给庄子上,新购庄子的劳动力也能派上用场。 这些人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中,生杀大权由自己掌控,背叛的成本比毛家村的人要大得多。 当他们走到马车旁边时,遇到了李庄头带着几十人也找了过来。 陆子衿让他赶紧通知大家别找了,她没事,先各自回去歇息去。 陆子衿笑着朝众人抱拳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几十人都是庄稼汉的装扮,穿着耐脏的深色短打。 而一双眼睛让陆子衿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羽墨。” 陆子衿话音刚落,那人已然持剑刺来。与此同时,陆子衿也认出了从其他不同方向朝她扑过来的杀手。 她的眼睛犹如摄像机和照相机一般,只要见过的人,哪怕是细微的特征,她都能够回想起来。 方才那人的眼睛,正是那晚领头黑衣人的眼睛。 第68章 防御 羽墨一听陆子衿的声音中透露出危险,瞬间便察觉到对面之人散发的凛冽杀气,立刻持剑冲上前去迎敌。 南宫珣和宋承佑也从那声音里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宋承佑迅速松开南宫珣,施展出轻功,仅仅几息之间就如闪电般挡在了陆子衿身前。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与其他杀手激烈地缠斗起来,南宫珣也毫不迟疑地紧跟其后。 陆子衿此时根本无暇去想上次被追杀时还狼狈不堪的宋承佑为何突然变得武功如此厉害。 她清楚地看出这些杀手抱着必杀她的决心,他们在激烈缠斗的过程中,不断地寻找着一切机会,妄图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陆子衿面前,取其性命。 卜一和抹云毫不犹豫地冲到陆子衿身前,他们的双臂坚定地伸展着,仿佛筑起一道坚固的壁垒,誓要阻挡杀手的靠近。 那决绝的姿态,分明在诉说着他们对陆子衿这位主人的忠诚不二。 老实巴交的庄户们被眼前的血腥场景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而李庄头反应极为迅速,他一个箭步冲向马车,稳稳地坐在车辕上,大声呼喊:“小东家,快上车。” 抹云赶忙拉起陆子衿,朝着马车狂奔而去,卜一则毅然留在后面守护。 陆子衿和抹云上了马车后,卜一敏捷地一个蹦跳,坐到了车辕的另一侧。 其他庄户们如梦初醒,他们迅速背对着马车,缓缓后退,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为陆子衿筑起一道防线。 陆子衿看到庄户们都跟了上来,心中的担忧稍稍减轻了一些。 她深知,如果这些无辜的人因保护她而遭遇不幸,她将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大家别跟着了,赶紧分散开来逃命去。” 陆子衿大声呼喊着,她希望这些庄户们能够远离危险。 然而,没有一个人听从她的命令。 杀手们还没追上来,大家便紧紧地跟着马车奔跑起来。 其中有不少新庄子上的壮汉,他们从未受过陆子衿一分一毫的恩惠,却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她。 陆子衿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楚和热意。 这几年来,她在这一世一直避世而居,前世又忙于学业和挣钱,从未体验过如此真挚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这种以命相护的赤诚,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李庄头将马车驾到了新庄子里。 这里的门和围墙都比他们原本的木栅栏要结实得多,而且可供躲藏的地方也更多。 陆子衿并不想将这杀身之祸带给大家,因而坚持不愿意来到新庄子。 然而,缰绳在李庄头的手中,他第一次违背了陆子衿的命令,直接将马车驶进了新庄子。 老庄子的壮汉们与新庄子的壮汉一同进入,等众人都进来后,他们将沉重的木门关了起来,用两道榆木门闩横着架在门的背面,另外还用四根粗榆木紧紧地抵在门上。 陆子衿从马车出来后,才发现门口处灯火通明,庄子上的老弱妇孺都等在庄子门口。 众人看到她,原本一脸的担忧之色瞬间绽开了笑容。 李庄头和朱财主家的朱庄头简单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朱庄头立刻让大家先回去,只留下壮汉们在门口守着。 朱庄头领着几个人去了仓库,虽然这个庄子较小,但朱财主还是备下了一些防御贼寇的棍棒。 他们一家人搬走的时候还留下不少给庄子上防身。 对于南宫珣、宋承佑和羽墨的安全,陆子衿心里一点都不担心。 只要她这个拖后腿的能够逃脱,他们脱身并不难。 陆子衿从马车的暗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让大家找些粗点的树枝削尖了,将尖头蘸上瓷瓶里的毒汁用来防身。 陆子衿拿出一些无影针,也蘸了些许毒汁,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蓝光。 此时,妇人们端着托盘给门口的陆子衿和壮汉们送来了晚膳。 男人们出门找小东家,一日未归,她们早早地就将饭菜做好,温在锅里,就等着人回来,能立刻吃上热汤热饭。 每人一碗饭,饭上摆着时蔬和两片肉片。陆子衿拿了个空碗,拨出一半出来给卜一,自己吃了半碗,喝了一碗汤。 主要是在山上没有吃主食,即便吃得再饱,此时好像还有点饿。 半碗饭下肚,陆子衿终于觉得那股馋劲下去了。 “如果杀手比他们先过来,你们见情况不对就往山上跑,不要管我。” 陆子衿对众人说道。 “我们不会让他们伤害小东家半根毫毛。” “我们这么多人,有的是劲,不信拼不过他们。” “对,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就是无人同意自己去逃命,陆子衿见劝不动,只好作罢。 李庄头和朱庄头商量要不要烧热油和开水放在墙根下。 陆子衿摆手,让他们不要折腾了,来人不是普通的毛贼,而是顶尖高手,一个轻功就能越过围墙。 这些普通的防御招数对付不了他们。 就在众人神色凝重地紧紧捏着手中武器,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等待着未知局面降临之际,外面那并不沉重的脚步声,却犹如闷雷一般在这寂静中炸响。 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感官被无限地放大,那每一下脚步声都仿佛是命运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紧张的气氛如浓雾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有人的手微微颤抖着,悄悄地将满是汗水的手掌擦在衣襟上,极力想要保持面色的平静,可那不断滚落的汗珠却出卖了内心的慌乱。 额头上的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流淌。 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不安,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未知的危险从黑暗中猛扑而出。 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未知挑战。 陆子衿此刻的表现却与众人截然不同。 她的心中没了任何的紧张感,反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比平日里更加冷静坦然。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如果是杀手闯了进来,自己该如何行动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她的眼神坚定而沉着,仿佛一位临危不惧的将军,在战场上冷静地谋划着战略布局。 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思考着每一个可能的应对方案。 “咚...咚咚...咚咚咚....” 第69章 三人重伤 宋承佑对羽墨那过于斯文的敲门方式深感不满,他猛地将架在自己肩膀上的南宫珣的胳膊向前拽了拽,接着松开左手,大力地 “啪啪啪” 捶着门,同时高声呼喊:“姐姐,开门!快开门!开门!” 陆子衿听到宋承佑的声音,急忙吩咐道:“快开门,是他们。” 众人迅速上前将门打开,门刚开启的瞬间,陆子衿便瞧见三个血人赫然站在面前。 此刻,南宫珣已然昏迷不醒,被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 “快,把人送到主院去。” 陆子衿的话音刚落,两个壮汉马上上前,从宋承佑和羽墨两人手中接过南宫珣。 “姐姐,表哥不知犯了什么魔怔,你们走后,拉他逃遁,他死活不肯,非要和那几个人拼的你死我活。” 宋承佑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得如同白纸一般。“你给我的补血丸算是白吃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双眼一黑,脑袋猛地向前栽去。 陆子衿赶紧伸手拽住他,旁边的庄户们立刻围上来,一人抬起一只四肢,也将他送往主院。陆子衿又吩咐其他人把摇摇欲坠的羽墨也搀扶进屋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主院赶去。 陆子衿先给已经躺在床上、受伤最严重的南宫珣把了脉,久久不言语,脸色越来越沉。 内伤深重,脏腑受损,气血逆乱,正气大虚。 陆子衿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一粒金箔包裹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嘴中。 “小东家,庄子偏远,我家东家就在庄子上设了个草庐,平时由叶大夫打理,常见的草药都有。” 朱庄头说道。 陆子衿闻言,心里放心不少,身上带的药丸只能解决大部分病症,还需早晚用汤药慢慢调理。 这边稳住后,陆子衿马不停蹄地又去给宋承佑和羽墨把脉,羽墨此时也已经昏睡了过去,二人的情况虽比南宫珣好上不少,但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导致气机不畅,失血过多。 陆子衿也给他们二人塞了那颗药丸。 朱庄头拿着陆子衿写好的三张药方忙慌地出了门。 陆子衿不放心地又到南宫珣的床前,见其紫暗的唇色已淡了下去,慢慢有了红润之相。 她坐在床前,将他的手腕搭在自己膝盖头上,再次把脉,药效已经起了。 气血运行比刚刚顺畅了许多。解开羽墨他们给他包扎的胳膊上的伤口,外翻的白肉被撒上厚厚的一层药粉,有少许血水因少了布条的压覆又开始慢慢地渗出。 陆子衿又扫了些药粉在上面,弄了干净的丝绸给他重新包扎好。 他的外衣上到处都是剑刺出的窟窿,比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多。 陆子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虽说这场杀身之祸是因二人的婚约而起,但他却不顾自身性命之忧,毅然将后患断绝于此。 只要她不返回京城,皇上即便再想派人杀她,短时间内也无人能够找到她。 倘若她隐身于凌烟阁,那更是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她小心地用剪刀给他剪开外衣和中衣,有的伤口处和衣服的纤维粘黏在了一起,轻轻拉扯已经分离不开。陆子衿叫人端来了温水,并且将镊子剪刀消了毒,用干净的棉球蘸取适量温水,轻轻滴在伤口与衣服粘连的部位,让温水慢慢渗透进去,使粘连处逐渐软化。 严重粘连的地方,每次间隔几分钟,蘸一次,反复几次后,才处理好。 “小姐,羽墨和殿下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卜一和李叔在那看着。” 抹云一脸疲累地拎着医药箱进来。 “嗯,你歇会儿吧。” 陆子衿头没抬,仍继续给南宫珣身上上药。 等弄到之前南宫珣腿上青紫的那两处时,才发现已经肿胀不堪。 陆子衿倒吸了一口气,“就这样还那么能逞能。” “把银针递给我。” 等一切忙完,喂完药,已是亥时,陆子衿让抹云退下去找房间睡觉,今夜她来看护南宫珣。一日一夜的忙乱,陆子衿早就累成一滩泥,刚趴到床前,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子衿突然被旁边人抽搐的一下给惊醒了,她立马抬头查看,发现昏迷的南宫珣虚弱地半睁开眼。 “你哪里不舒服?” 陆子衿赶紧问道。南宫珣的眼神懵懂,抬起手紧紧地抓住陆子衿的手,又闭上眼睡了过去。如果不是他的手正抓着她,她都要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将他手拿下几次都没拿下,陆子衿只好由着他,又趴下去继续睡了。 或许是由于一夜都紧握着陆子衿的手,感知她安然无恙,南宫珣这一夜再也没有因心悸而惊醒。 翌日清晨,陆子衿醒来后,瞧见闭着双眼但睫毛微微抖动的南宫珣,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不回应,陆子衿站起身准备去洗漱,这才发觉手还被紧紧握着。 “我的手麻了。” 南宫珣闻言才松开了手,眼睛依旧闭着,待陆子衿走出门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眸,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卜一和抹云、羽墨他们早就用完了膳,陆子衿吩咐卜一给南宫珣送去早膳。 羽墨在三人中伤势最轻,服下她的药丸,又喝了一碗汤药,再加上睡了一觉,如今已能行动自如,只是暂时不能动用内力。 她将朱庄头给她的新庄子上所有人的名册交给李庄头,让他根据名册,分配新庄子上的妇人和老庄子上的人一起干活。 接着,她让把所有二十岁的青年和孩子召集到晒谷场。 “羽墨,你在这些人里挑选出练武的好苗子。” 陆子衿吩咐道。 “咳…… 咳咳…… 你想自己训练侍卫?” 南宫珣捂着胸口,缓缓地走了过来。 陆子衿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嗯,你以为我能用得上南家军? 以前陆子衿没见过皇上,并不了解他,但是经过这场刺杀,她已然大致知晓皇上有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心性。 南宫将军即便能够回京,退役的南家军又真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分配给尚书府吗? 南宫珣眼底情绪汹涌翻滚,他又何尝没有意识到,皇上对南宫家竟然忌惮至此。 他不入仕途,父亲卸去战甲,南家军更是仅剩下一千多人而已,且二府三司也早已削弱了户部的实权。 如此情形之下,仅仅是这样的一场联姻,竟然都能让皇上坐立不安,进而起了杀心。 第70章 志起一隅 卜一驾着满载已制好的肥皂和蚊香的马车,匆匆赶来,下车后径直快步走向陆子衿。 陆子衿迎着他上前,轻轻抚过他脸颊上被荆棘划伤后已结痂的痕迹。 “回去后,告知毛家村村长,日后豆腐坊由他统筹安排。我的要求只有一点,现有的帮工只要无错,一概不得驱逐,月银维持不变。” 陆子衿边说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张,递向卜一,“此后毛记依照此价从毛家村进货,卤水与调料我会定期差人送去。” 如今她被皇上盯上,毛家村又与南家军关系紧密,她不愿再生枝节,也想减轻卜一的负担。 竹影夫人那边有柳在溪和周武支撑,她也打算让卜一逐渐从中淡出。 “你带上李满,让他熟悉竹影夫人的仓库,往后送货事宜皆由他负责安排。这封信,你找个乞儿送去尚书府,事情办妥即刻归来。” 皇上的行径,父亲理应知晓。 虽不知父亲当下筹谋何事,但让他有所防备总归稳妥。 卜一满脸欣喜地接过信。 近些日子他忙得不可开交,与小姐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见面也是匆匆交流完公事便又忙碌去了。 虽说学到诸多,成长显着,但能重回小姐身边听差,他满心欢喜。 “我想带两人一同过来。” 卜一满含期待地望向陆子衿,那两人是他近来悉心培养的下属,尚未出师,他不想半途而废。 “嗯,你自行安排。” 陆子衿微微点头,挥挥手示意他速去速回。 此时,羽墨走来,他与南宫珣经过仔细挑选,从八十几个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孩子里选出了三十五人,这些孩子筋骨耐力皆属上乘。 南宫珣眼光独到,他选定之人,羽墨上前查验,皆是可造之材。 故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人选便已确定。 但此事羽墨并不想告知陆子衿。 昨夜,南宫珣拼死诛杀六人,其目的不言而喻。 领头黑衣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起初他与宋承佑合力才将其绞杀,南宫珣则独自力守另外五人,不让他们去追赶陆子衿。 待领头人被杀,他们前去援助南宫珣时,南宫珣已身负重伤。 虽南宫珣品貌与自家公子不相上下,可公子与小姐自幼的情谊,南宫珣难以企及。 但经昨夜一事,羽墨心中清楚,小姐对南宫珣的态度必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淡薄如水,他更要为公子对南宫珣多加留意。 “小姐,人已挑选妥当……” 羽墨上前禀报。 陆子衿瞧出他欲言又止,眼神示意他但说无妨。 羽墨继续说道:“有个叫王大力的,力大无穷,只是柔韧性欠佳。” 陆子衿听到这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朱庄头册子上所写:“性僻内热;彼多食,且力壮,务劳甚力。” 名字确实是王大力。 陆子衿提起裙摆,加快脚步,此时晒谷场的众人围聚一处,正瞧着热闹。只见王大力手持南宫珣的万仞剑,作势欲投向竖立着的独轮车。 “咻” 的一声,剑身与剑柄深深没入车板,贯穿而出。 晒谷场片刻寂静后,欢呼声顿时如雷贯耳。 “好一个天生的弓弩手。” 南宫珣鼓掌喝彩。 陆子衿亦随之鼓掌,高声赞叹:“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王大力成不了身手敏捷的剑客,但他是天生耍大刀、擅用强弩的高手。 珣世子好眼力,知人善用。” 王大力听到陆子衿的肯定,眼眶泛红。 他天生神力,虽干活有力气,可家中却因他食量颇大,即便常常半饱,仍是庄子里最为穷困的人家。 他时常怨恨自己食量惊人,力气在庄子里也未显露出太大优势,如今小东家称他为高手,那憨厚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每日让他们练武三到四个时辰,学业亦不可荒废。” 陆子衿看着眼前被挑选出的男孩女孩,向羽墨说道。 这些孩子隐于人群时并不起眼,一经挑选出来,方觉他们身材匀称,比例协调,眼神坚定。 对羽墨交代完,陆子衿转身寻找李庄头。 李庄头赶忙上前,拱手行礼:“小东家,那日未能寻得合适的秀才,不过叶大夫是举人老爷,他的长子是秀才。” 叶大夫在庄子里颇为特殊,他家并非佃户,居于庄子最北角的山脚下。 朱庄头的册子上关于叶崇礼一家的记载寥寥,只写明叶崇礼擅长医术,是举人,长子叶林安为秀才,家中有三女二男,共五口人,非佃户。 陆子衿与朱大财主、朱庄头打过多次交道,对二人的品性和行事风格颇为了解,对叶家人也无意过多探究。 “叶大夫,叶公子,不知二位是否有意担任庄子上的西席先生,每年束修由庄子提供?” 陆子衿微微福身,向二人询问。 在李庄头提及叶大夫时,众人已自动让出道路,此刻叶家人正面朝着陆子衿。 叶大夫虚扶一下,叶林安则是回礼。 叶大夫说道:“承蒙庄子对我叶家庇护,自当竭尽全力。” 陆子衿得到应允,看了李庄头一眼,而后对两位先生道:“两位先生可自行商议安排课业,因材施教,识字算数是每个孩子学业有成的标准。” 言罢,她转身面向众人:“大昭国取士不论家世,但凡有天赋者,庄子将供养其直至登进士第。二十岁及以下者,不拘男女,每日皆需练功受业,其他人等可随个人意愿。” 叶大夫听闻,郑重作揖:“小东家大义。” 在场众人,无论平民百姓还是饱学之士,皆深知陆子衿此举对庄户们意味着什么,这无疑是他们改变命运、跨越阶层的绝佳契机。 站在陆子衿身侧的南宫珣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自第一面起,他就知道此女子与众不同。 今日他方知,在她眼里人无阶级贵贱之分,世间众人皆平等。 她非怜悯之态,实乃助力之举,然众人能否攀至高峰,皆系于自身信念。 场上众人皆心潮澎湃,热血如沸,皆对未来可期。 “此后,新旧庄子合并,取名为一隅。” 陆子衿的声音清脆且坚定,在众人耳畔回响。 “愿此后岁月,有更多人有朝一日,能走出这一隅庄子,踏上九州广袤的土地。” 第71章 武事起波澜 练武刚开始是先扎马步。 陆子衿令羽墨教会他们扎马步姿势后,待众人习得,从中择出练得最佳者,代他在场内督促纠正,他自己下去休憩。 她深知,羽墨的伤非得调养半个月,方能痊愈,此期间断不可劳累。 说完,陆子衿转身朝主院徐行而去,南宫珣步履蹒跚,紧随其后。她有所察觉,便止住脚步,望向缓慢行走,每一步都显得艰难的南宫珣。 心里想到初逢黑衣人时,南宫珣尚知示弱,即便被黑衣人踩于脚下,亦不忘留存实力,不与敌硬拼。 然昨夜,他却拼死力战,欲诛那六人,致身负重伤,恐需数月方能康复。 起初,陆子衿对这无端祸事心怀愤懑,不知该归咎于谁。南宫珣谎称二人有婚约,虽为权宜之计,却也替她解了赐婚之围。 当时她未加否认,也就是她的抉择,她未预测到风险,后果自当由她本人承担。 如今,她心中唯有感激。 “多谢。”陆子衿凝视南宫珣双眸,神色郑重。 南宫珣微怔片刻,方道:“你不怪我便好,此事我亦难辞其咎。” 陆子衿顺势扶其臂膀,助他支撑,使其行走稍易。 “南宫将军那边,你仍需修书提醒一二。” “嗯,我已让卜一帮我送信到在花间。” 卫国公府若有防备,应无大碍。 而尚书府,即便父亲致仕,然在皇上眼中,陆家累世家财丰厚,加上卫国公府世代将门,于皇上而言,仍是莫大威胁。短时间内,她恐仍是皇上狙杀目标,欲培养出武艺尚可的侍卫,少说亦需三至五年。 南宫珣见陆子衿蹙眉凝思,轻声道:“你且宽心,我必护你周全。” 此次陆子衿未再拒绝,只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目前别无他法,唯有如此。 南宫珣见她应允,眼底笑意渐浓。 上次遭拒后,他本欲令玄影前来,如今受伤亦算值得,陆子衿与他没有昔日的生分疏离。 宋承佑在院中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他早就听到晒谷场的喧闹之声,连重伤在身的表哥也前往参与。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陆子衿,先是隐瞒皇子身份,后又隐匿会武之事,上次更在她面前佯装柔弱。 此次,姐姐恐怕是难以轻饶他了。 陆子衿进来后,见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不歇息,在干什么?” “姐姐...”宋承佑闻声,见陆子衿神色自如,心中大喜,却又夹杂几分羞愧之色。 南宫珣在旁瞧着,颇感意外,宋承佑竟也知晓羞愧。 “你与我相交,从未存有害我之心,你的隐私,我无意知晓。” 宋承佑几乎怀疑相信自己听错,顿时面红耳赤,恼道:“你不当我是自己人?” “是朋友。” 宋承佑除了缺爱,常在她面前卖乖求关注外,对她实则颇为关切。 一声不响就给她卖了罐头,虽比她年长,但她也能感觉到他的赤诚。 若你对他好一分,他必会还你十分。 “那为何你不恼我欺骗你?” “你我相交,与你的身份隐私无关。你未害我,且我觉得你人不错,那就是朋友,告知不告知我,皆是你的权利,我不可因朋友的名义,强求于你。” 宋承佑闻此言语,如闻仙音,虽与他所认为的南辕北辙,心中畅快无比。 他趋前欲拥陆子衿入怀,“姐姐,我甚是喜欢你。” 陆子衿以中指抵住他的胸膛,阻其动作,“弟弟的那种喜欢,尚可。” 南宫珣本欲上前阻拦宋承佑,见他未能得逞,便止住脚步。 心下仍处于震惊之中,那恶名昭彰二十载的宋承佑,竟在陆子衿处获得人不错的评价。 另外她的这份豁达,他亦甚是喜欢。 陆子衿令二人去歇息,自己则入房内,列下诸事清单,才写下大概内容。 外间便传来吵嚷之声,似有人高呼要见小东家。 陆子衿出门,见十几个佃户们面色激动。 原是被选中着重习武的孩子家长。 他们皆认为自家孩子聪慧,既然庄子上愿意供养至登进士第,在大昭国,显然从文前途更佳,且无需担忧孩儿日后遭遇不测。 陆子衿静静地听他们言说。 她深知,孩子日后之路,她虽为东家,亦无权定夺。 待众人言毕,陆子衿方道:“你等孩儿学文习武,自行定夺即可。若不学武,告知羽墨侍卫一声便可。然若孩子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你们又当如何?” 望子成龙,是从古至今多数父母无法绕过的心魔。那 众人听到孩子能文武双全,目中皆现亮光,皆觉自家孩子聪慧,文武兼修,并非难事。 未几,十几人匆匆而去,甚者疾步奔走起来。 须臾,院中复归寂静。 此刻,陆子衿方察觉自己遗忘一事。 需得询问这些孩子及其父母,学武之后是否愿意成为尚书府侍卫。 若愿,尚书府从此刻起给予五两月银,若不愿为侍卫却仍想学武者,也无不可。 虽众人卖身契在她手中,然而人权仍需给予他们。 陆子衿遣人唤来李庄头,令其统计这三十五人中愿意为侍卫人的名单。 不多时,李庄头携二十一个人的名单而来,其中男子十六人,女子五人,王大力亦在其列。 于穷苦之人而言,穷比丢命更加可怕。 改命换阶的机会,对于诸多穷苦大众而言,亦是天生掉馅饼的事。 羽墨在晒谷场也听闻了此事,此刻也回到主院。 陆子衿将名单递与他,令其着重训练此二十一人。 关于王大力,日后着重练习弓弩与大刀。 羽墨表示自己对大刀不甚精通,陆子衿摆手示意无妨,说这兵器之道皆是触类旁通,他可先为王大力打下基础,日后若有机缘,再寻高人予以指点。 另在这二十人中择出射术最佳的五人,以备她日后之需。 至于剩下的十五人,羽墨可带着训练,使其日后能够自保,亦或庄子遭遇匪寇时可抵御外敌。 在大昭国,部分权贵会培养自己的死士,然而陆子衿却无法这般要求他人。 倘若真至生死攸关之际,需数十人甚至更多人为自己枉死,她断难接受。 不如自己另寻他法,又或独自赴死,亦不能让众多人为自己丧命。 第72章 继续发展事业 宋承乾于书案前正襟危坐,右手轻轻摩挲左手腕间那串香珠。 此珠乃子衿妹妹前些时日托人带回,据说依古方亲手制成。 当下,丝丝缕缕的淡雅中药香悠悠飘散,似有若无地萦绕于他的鼻尖。 许是心理慰藉,又或是其确有宁心安神之妙效,自戴上那日起,他在书卷研读时仿若不知疲倦。 然近些日子,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乱,仿若阴霾蔽日,总觉有不祥之事即将降临。 “来人。” 宋承乾对着屋外轻声唤道。 “公子。”刹那间,一名龙影卫如疾风般闪入屋内,抱拳躬身行礼。 “可有羽墨的信件?” 宋承乾目光中带着几分急切。 “公子,今日属下多次前往门房探寻,均未见到羽墨侍的来信,那传信的咕咕鸟亦未归来。” 宋承乾微微蹙眉,沉默须臾后,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他深知,若真有要事,羽墨断不会隐瞒。 或许是大考将近,自己内心太过焦灼。 思及此处,他将香珠从腕间取下,置于鼻尖,轻轻嗅闻。那股中药清香仿若一缕清泉,从鼻尖潺潺流淌,直抵天庭,令他神志瞬间清朗几分,他重新执起书卷。 陆子衿这厢正在敲打羽墨,“我这里的事,切勿告知君尧哥哥,他远在广陵,又值大考之期,莫要让这些琐碎之事扰了他的心。” “是。”羽墨毫不犹豫地应下,在他心中,公子此刻专心科考,至关重要。 “小姐,公子身旁高手如云,我们何不回广陵?” 羽墨轻声询问。 在他看来,小姐一旦回到广陵,即便皇上所派之人寻来,有龙影卫守护,定能保小姐周全。 “君尧哥哥科考,我自是要回广陵送考的,只是此刻时机未到。” 陆子衿轻声回应。 如今藏身于一隅庄子,尚算安全,那些追寻她踪迹之人已被摆脱,新的追捕者寻来还需些时日。 羽墨见小姐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 目前藏在庄子上,还算安全,找到她行踪的人都已下去,新派的人还得花上些时日才能寻到她。 羽墨见小姐如此说,也觉得有理,就不再相劝。 羽墨离去后,陆子衿唤来李婶,将油豆腐、津津豆干的制作以及油豆腐塞肉之法一一演示。 待她完成,恰至午膳时刻,她邀主院众人一同品尝。 “姐姐,此味胜过御膳。” 宋承佑对陆子衿从来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那是自然,我就是大厨再世。” 陆子衿浅笑嫣然,言语间满是自信。 一时间,屋内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膳后众人散去,该干活的干活去,该休养的回屋休养。 陆子衿在向李婶仔细吩咐完,让其依照自己先前所演示的步骤去做相应准备后,微微抬眸,目光落在了一旁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明显神情波动的李庄头身上。 “小东家,李家定当世代追随,矢志不渝。” 李庄头神色郑重,目光坚定,许下铮铮誓言。 陆子衿微微颔首,轻嗯一声,声线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声道:“若李家不负陆家,陆家自会世代为李家庇佑,风雨共担。” 李庄头心中微颤,眼前的小东家与初见时相较,已判若两人。 初见时,她对秘方诸事不甚在意,即便李家取用,她恐亦不会介怀。而如今,她已颇具东家威严。 陆子衿简要吩咐诸事方向后,便让李庄头退下安排。 她重回座席,心中暗自思忖:学武之事让她深知,人权需予,威严亦不可缺,古今之道融合方为正途。 她需要忠心耿耿的自己人,按后世规章制度在此处管理却无法全然照搬。 在此处,不仅要有银钱,更需培植势力。 陆子衿仔细复盘手下可盈利之事,又将蛋饺、百叶卷肉等可制为半成品的菜谱一一写下。她决意将这些置于草市售卖,只是品牌不能再用毛记,需另取新名。 她深知人性难测,过多财富恐会激发恶念。 利厚心迷,财帛最是动人心。 那秘方与特制卤水,便是她掌控毛家村的风筝线。 她将那些方子写完,正欲携上往灶房而去。 恰在此时,南宫珣飘然而至。 他已听闻,于那精心挑选出的学武苗子中,有十几人不愿为尚书府侍卫。 “你需不需要死士。”南宫珣单刀直入地问道。 死士,于这世间,乃是以重金豢养,于危急时刻以命相搏之人。 每年每人耗费银钱数百两,若再培植十名侍卫,尚书大人遇险要时,虽不能言逃生十成把握,却也有极大可能保得性命无虞。 陆子衿听闻,瞳孔骤然一紧,似有锋芒闪过,旋即又缓缓释然。 南宫珣生于大昭国长于大昭国,见惯了拿钱换命之事,即便他心中存有情义,对此却也习以为常。 “不用。” 陆子衿决然打断南宫珣欲再出口之言,继而说道:“我可以用技术来填补这块的缺失。” 她令羽墨择出擅于射术的五人,就是为日后训练枪手筹谋。 若侍卫人数仍不足,她打算于家生子中再行挑选、培训。在她心中,以人命换生机,那道坎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有些人是愿意……” 南宫珣话未说完,便被陆子衿再次打断:“人命没有贵贱之分,银钱再多,性命无价。” 南宫珣闻言,眼眶一热。莫说死士多出自贫贱之家,便是他卫国公府,世代为朝廷殚精竭虑、以命相搏,又何尝不是被视作有 “价”?不过是比死士 “贵” 上些许罢了。 须臾,他整衣敛容,抱拳一礼,沉声道:“在下受教了。” 陆子衿微微浅笑,轻声道:“有市就有买卖,你的想法亦无错,只是我个人不愿做那买主罢了。” 言罢,她身姿轻盈,朝着灶房方向缓缓而去,独留南宫珣在原地,心中久久难平,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到了庄子后,陆子衿就吩咐李婶用了她的秘方做了豆腐,此刻,李婶已然做好了油豆腐,正专注着往那金黄的油豆腐里填塞肉糜。 陆子衿走近细瞧,只见那油豆腐个个圆润饱满,色泽诱人。 调好味的肉糜,是将鲜肉精心剁成细腻的肉糜状,其间加入了鸡蛋增添嫩滑口感,还有那切得细碎的葱姜末,融入了李婶亲手酿制的酱油,再佐以适量的盐巴与少许的糖,诸般调料完美融合。 陆子衿轻轻拿起一块油豆腐,在其顶端小心翼翼地戳出一小块洞口,随后手持筷子,娴熟地夹起适量的肉糜塞入其中。 “咱们的小东家真真一手好厨艺,谁家娶了去就有福喽。”李婶虽然见过几次她下厨,仍忍不住赞叹道。 陆子衿浅浅一笑,在农户眼里,媳妇家里家外手拿把掐,能干实用就是娶了一房好媳妇。 第73章 烧制玻璃提上日程 暮霭沉沉,晚膳之时悄然而至。 宋承佑踏入屋内,目光瞬间被满桌新奇菜肴牢牢锁住,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在陆子衿右手边落了座,眼神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自第一顿饭选定位置后,众人仿若心有灵犀,皆默契地寻着旧位而坐。 南宫珣悠然坐在陆子衿左手,大昭国素以左为尊,按常理宋承佑应居主位,不坐主位也应是左侧,可他却主动择了右侧,此刻他愿只以南宫珣表兄弟的身份相伴,而非那尊贵的二皇子。 陆子衿瞧在眼里,心中舒坦,她本就对尊卑之念看得淡薄,若宋承佑端起皇子架子,她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撵回。 陆子衿很自觉地执起筷子,动了第一筷。 宋承佑早已锁定了目标,见状,瞬间夹起百叶包便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去,鲜香的汁水立刻在口腔中四溢开来,那美妙滋味似是要将他的舌头一同吞下腹去。 “好吃,好吃。”宋承佑未失了礼节,待将食物咽下,才又大声夸赞起来。 羽墨,抹云,卜一三人,犹如饥饿许久的行者,埋头于美食之中,吃得比平日急切许多。 陆子衿心生疑惑,问道:“你们几个今日怎么这样饿?” 抹云费力咽下口中食物,赶忙回道:“今日我们忙着练扎马步了。” 原来,抹云忙完煎药、查看精油蒸馏后,便一头扎进晒谷场苦练扎马步。 卜一自城中归来,忙完手头事务,也带着两位下属奔赴晒谷场。 那挺好的,不仅能强身健体,危急时刻还能自保,继续保持。” 陆子衿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认可。 她心中甚至想着,若有闲暇,自己也要去练练,提升体能。 卜一和抹云听闻,头埋得更低了,他们苦练只为能更好地护佑小姐,不想再如那夜一般,只能无助地张开双臂,挡在小姐身前,却毫无用处。 南宫珣和宋承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二人身上,自幼身处尊位的他们,瞬间便领会到这二人的这般皆为陆子衿。 今日陆子衿教菜,李婶学做,蛋饺和百叶包堆得满满当当两大盘。 众人风卷残云,不仅将菜吃得一干二净,米饭也多添了几碗。 宋承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嘟囔着要陆子衿赶紧批量制作美食,他要将其卖入皇宫。 陆子衿却让他莫急。 起码要等她去广陵之后才能放他回去,否则皇上若从他这儿发现蛛丝马迹,定会迅速寻来。 李庄头也是在新庄子用的晚膳,用完后,直接和陆子衿汇报起诸事进展。 陆子衿耐心听完,心中明了庄子上的一切皆已步入正轨。 新庄子劳力加入后,蚊香和香皂的产能不止翻倍,今日竟送了两趟货。 李满和卜一上午送了一趟,酉时又送了一趟,还带回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上午送去的货物,在酉时他们返回时已所剩无几。 陆子衿令他每日呈上账本即可,生产线上若无特殊情况不必再向她汇报,让他们自行解决。 如今人手渐多,她让李庄头选拔可用之人任组长,每月进行考核,类似后世的 kpi。 陆子衿向他讲述了一些重要考核点,其余让他自行斟酌补充。 优秀帮工每月可按月银得一成奖金,岁末还有赏银。 李庄头听得连连点头,随后掏出毛笔,舔了舔笔尖,在纸头上认真记录起来。 小东家所言诸多新奇之处,他虽粗粗听懂,却还需回去细细琢磨。 陆子衿将诸事安排妥当后,又开口道:“在老庄子寻块空地,找人给我砌个窑炉。” 李庄头微微一怔,试探地问道:“小东家是要开始烧砖头和瓦吗?” 他心想,后续老庄子的人要迁至新庄子,小东家莫不是要建瓦房? 陆子衿听他这般问,也瞬间想到这层。 既然要重建房屋,不如一步到位为大家都建瓦房。 窑炉烧好后,砖瓦以泥土烧制,只需人工成本,庄子里最不缺的便是人力。 “不是,我要烧制琉璃。” 陆子衿话一出口,李庄头只觉仿若有泼天富贵从天而降,砸在了这庄子之上。 自从小东家来到庄子,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已让他渐渐习惯。 可此次小东家竟说要烧制琉璃,这等精贵之物…… 他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陆子衿却未注意到他的失态,自顾自思索着。 她深知烧制琉璃要求比烧制砖瓦高得多,温度把控等方面皆更为严苛。 她曾在脑海中翻阅数本相关专业书籍,可书中皆是后世现代化的精密装备,在此处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复制,且成本极高。 沉思片刻,陆子衿道:“烧制琉璃要求比常规烧制砖瓦高许多,先找匠人过来。” 具体细节还需与匠人商议如何砌窑炉,以满足烧制要求。 “小东家,不用去外面找人,庄子上的胡家,逃难至此之前就是专门砌龙窑的。我现在就寻他来?” 李庄头说着,便要转身去寻人。 陆子衿听到龙窑二字,双眸瞬间一亮,欣然应道:“好。” 刹那间,李庄头便拉着老胡头气喘吁吁地赶来。 陆子衿赶忙让抹云上茶。 李庄头如今每日都似打了鸡血一般,听闻小东家又有发财妙计,恨不能连觉都不睡,即刻忙活起来。 陆子衿趁着老胡头喝茶喘气的间隙,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来。 老胡头听到小东家说要烧琉璃,惊得目瞪口呆。 这精贵物件,他们的小东家竟也会?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现下有龙窑、馒头窑还有马蹄窑,小姐对温度控制要求高,老夫建议建马蹄窑。” 老胡头紧张地看着陆子衿,生怕后面的话会让这大好机会溜走,声音都小了几分,“不过马蹄窑耗费资金颇巨。” “多少?” 老胡头颤颤巍巍地竖了一根手指。 陆子衿也被他的紧张情绪感染,背部不由地往前挪了挪,绷紧起来,“一万?” 老胡头听到小东家张嘴便是一万,心中觉得应该有戏,声音顿时又大了起来,“一百两。” 陆子衿如释重负,瞬间放松下来,后背 “啪” 地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琉璃水腐蚀性重,需要用耐腐蚀的材料来砌。石料如何?”陆子衿又问道。 说到老胡头的专业处,他片刻没有犹豫就说道:“可以用凌云峰上的玄武岩。” 陆子衿听闻后,即刻于脑海中翻阅有关石材的书籍,确认玄武岩质地坚硬且耐腐蚀,熔点远高于烧制玻璃所需温度。 “可行,你们找人着手操办,尺寸按常规即可。” 大昭国的窗户棂格众多,玻璃无需太大,鉴于当下生产条件有限,没必要给自己增添难题。 李庄头接过陆子衿递来的一百两银票,匆匆向陆子衿告辞,带着老胡头下去商讨细节。 第74章 庄上风云 接连数日,陆子衿皆无人打扰,她仿若一只脱笼之鸟,自在逍遥。 今日,陆子衿用过午膳,正欲出门。 寻常采药人皆于清晨上山,携干粮以充饥,直至日暮方归。 然而陆子衿不愿自找苦吃,她总在午后出发,只因午间山中较山下凉爽许多,于她而言,恰似避暑度假,顺便采些草药。 宋承佑嘟着嘴,满脸不悦。 陆子衿数次不许他同行,令他在庄子里安心养伤。 南宫珣则静坐在天井旁,未曾言语。 近日陆子衿未在庄子中闲逛,他亦不曾外出。 只因他每现身一处,那些妇人老妪便目光火辣地直盯着他瞧,甚者还笑语打趣他生得比女子更为娇美。 故而他不愿独自迈出主院。 卜一从京城归来,禀道:“小姐,‘菽斋记’的工作服与伙计皆已备好,新摊位均距四个毛记摊子不远。” 陆子衿为新铺子取名 “菽斋记”,卜一与两名下属近日为此事忙碌。 陆子衿道:“安排妥当便好。往后你无需再赴京城,让灰雀儿与黑炭头前去。” 灰雀儿和黑炭头就是卜一培养的两位下属。 “他两的名字还没想好怎么改?” “他二人还未想好跟谁姓。” 陆子衿忍俊不禁,跟谁姓,此事很大,实属难决。 卜一欲随陆子衿上山,却被她婉拒。 今日她就在庄子的山上找找草药就行,以免一个两个的都不放心,总是惦记着要跟着她。 毕竟要么年少,要么带伤,她不愿折腾他们。 庄子的山头植被虽盛,然而长年经人工打理,珍稀草药难觅。 陆子衿转了一圈,便折返而回。忙碌的人骤然清闲,竟觉有些无所适从。 陆子衿手持一本药理典籍,闲倚软榻,左臂搁于懒架儿上。 片刻,房门轻叩,卜一之声于门外响起。 “进来。” 在陆子衿眼中,十岁的卜一如孩童一般。她衣冠齐整,未改姿势,依旧闲坐榻上。 卜一入内,恭敬道:“小姐,方才有人在作坊偷拿香皂。” 陆子衿早知此事难以避免,本打算日后将日用品按季作员工福利发放。 原以为短期内无人敢起贪念,未料几日之间,便有人胆大妄为。 “谁去处理的?” “李庄头。李庄头罚她文银三百,那妇人当即在地上撒泼打滚,口中边唱边哭。” “边唱边哭?” “正是,唱的皆是自己平日如何可怜,在作坊如何卖力,还言李庄头不仁。” 陆子衿听笑了,她从未见过此等阵仗,遂起身欲前往看看。 卜一拦住她,“小姐,你恐难应对这等人。” 农妇口不择言,小姐到底是大家闺秀,顾着自己的脸面,面对这种滚刀肉,如何有办法。 李庄头已被唱得面红耳赤,骂也骂得,打也打不得,一时都没了办法。 “那更要会会了。”陆子衿饶有兴致。 不多时,陆子衿快步随卜一前往香皂作坊,唯恐人未到而戏已结束。 陆子衿一行迁至新庄子主院后,旧庄子主院东西厢房打通,分别作了蚊香与香皂作坊,耳房给李庄头一家暂居。 宋承佑与南宫珣也在陆子衿后面缓缓跟随。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妇人声音嘶哑,唱声阵阵,唱至心酸处还伴有哽咽之声,斥李庄头仗势欺人时,语速如连珠炮,气势不凡。 陆子衿站在门口一刻有余,那妇人唱词竟无重复。 陆子衿拍掌叫好:“ 唱的好,敢情我们这个庄子还出了个角。” 她行至滚在地上的妇人面前,只见此人面色潮红,汗珠密布,周身沾满泥土,瞧来这唱戏颇费力气。 妇人听闻陆子衿之声,眼珠斜睨,望向走来的她,声音忽断忽续,哼哼唧唧,令人难以听清所言。 陆子衿令人搬来一张椅子,安然坐下,“婶子,继续唱吧,我喜爱得紧。” 妇人顿时语塞,哼哼也难以为继,只是仍匍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陆子衿见她没了动静,声音如常地问道:“赔三百文你不愿?” 妇人听闻,即刻哭嚎起来,“小东家,三百文是要我的命呀,家中日子难熬,上有老下...” 陆子衿打断她的絮叨:“可我这香皂便值三百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嗨哟,小东家,那三百文呐,在你眼里头就不是个钱儿咧。” 妇人边言边使劲挤眼,妄图挤出几滴泪来,盼小东家心软饶过她。 陆子衿未理会她的伎俩,“没钱赔的话,那就将你们一家都发卖出去。我这庄子容不下你这等人。” 妇人闻言,猛地一骨碌爬站了起来,“小东家,你人小小的,心却这般黑,你若将我们一家发卖,我们可如何活。”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块香皂,扔向李庄头,“我还了便是。” “李庄头,找牙人过来,今日便将她们一家发卖出去。” 妇人一听,欲扑向李子衿,被南宫珣拉拽住。 南宫珣一时不慎,扯到胳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包扎的纱布渗出血来。 陆子衿赶忙上前查看,“你不知自己胳膊有伤吗?” 李庄头即刻令人将那妇人往外拖。 “哎呀呀,啥大家闺秀哟,整个就是个浪蹄子,今儿个跟这个外男扯,明儿个跟那个外男混,呸!” 农妇边叫嚷边奋力扭动身躯,双脚乱蹬,脸涨得通红。 宋承佑当即喝道:“将她的舌头割了。” 众人闻言,惊得四下无声。 陆子衿未加阻拦,宋承佑深知如何应对恶仆。 于陆子衿而言,割舌虽残忍至极,但那妇人死不悔改,恶语伤人,还诋毁她名声。 她一个尚书府之女,被传出左拥右抱外男,使她的父母颜面何存?!此妇人用心如此歹毒。 今日若不在众人面前立威,日后庄子生意做大,挑战她威严之事必层出不穷,不如一举镇住。 陆子衿手中动作不停,头也未抬,“听二殿下的。” 宋承佑身份在庄子一直未公开,众人初闻 “二殿下”,皆未反应过来。 李庄头面色一惊,率先跪地行礼:“见过二殿下。”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跪地高呼。 宋承佑让众人起身,令李庄头立刻安排人去行刑,此妇人是陆家家奴,即使棒杀也不为过。 此刻,那妇人再无方才的嚣张跋扈。 只见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面向陆子衿哭求,眼泪鼻涕一把抓,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悔意,此刻才有些真情流露。 陆子衿背对妇人而立,双唇紧抿成一道坚毅的弧线。 多年的海外求学的经历,让她深知原则上的事,绝不可有半点心软,眼前这妇人,定不会因她的宽容而心怀感激。 而且此妇人曾为陆家旧仆,日后在外肆意散播不实之言,那么陆子衿的名声必会尽毁。 南宫珣瞧出陆子衿的紧绷,伸出手轻轻覆上她微微颤抖的手。 入手一片冰凉,他的心不禁揪了一下,随即将那只手更紧地握住,声音轻柔似春风拂过耳畔:“不怕。” 第75章 出发寻石 须臾,陆子衿抬眸示意南宫珣松开手,待为他包扎好胳膊的伤口,她缓步走到了众人面前,话语清冷:“我眼里容不下脏东西,想在一隅庄子世世代代安居下去的,就做好分内之事,陆家自不会薄待众人。” 陆子衿稍顿停顿,又说道:“若有想离开的,在三日内私下寻我,可一文赎回全家卖身契,若过了期限,便是想留下来,再出这类似的事,别怪我心狠。” 一文赎回全家卖身契,就相当于不用花钱就得了自由身,众人闻之,心中皆起波澜。 人群中似有些躁动,陆子衿却视若无睹。 她吩咐李庄头留下善后,便转身款步而去。 南宫珣与宋承佑并未即刻离开,那妇人的行刑需当众执行,李庄头寻来了庄子里的屠户。 在这乡野之地,妇人聚堆嚼舌根之事屡见不鲜。 自陆子衿来到庄子后,虽各家生活渐好,但仍有少数人在背后妄议。 先有风度翩翩的宋承佑,人前一声声姐姐唤着;后有俊美无双的南宫珣,时刻伴于陆子衿身侧。 即便是在民风粗犷的乡下,也难免惹人非议。 不过,多数受了陆子衿恩惠的人,皆心怀感恩,护其短处,认为小东家瑕不掩瑜,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人群中那曾与受刑妇人一同嚼过陆子衿舌根的两个妇人,此刻吓得浑身发软。 宋承佑不许任何人离开,令众人观刑。 屠户平日杀猪时,可毫不犹豫地将尖刀刺入猪心,瞬间夺猪命。 可如今要割人舌,却是头一遭。 他数次掂量手中之刀,却迟迟不敢下手。 那妇人早已吓得昏厥过去,脸上发丝与泪水、汗水交织,一片狼藉。 然而庄子之中,唯有他操过屠刀,此事非他莫属。 他鼓起勇气,捏住妇人嘴巴,将其舌头拉出,而后闭眼狠心一刀下去。 刹那间,鲜血如泉涌般从妇人口中喷出。 李庄头眼疾手快,忙将陆子衿所给的药粉倒入其口中,又塞了布团进去,手中捏着那一小团鲜红的肉,向众人展示。 有人大着胆子瞧了瞧,有人透过指缝偷偷瞟视,有人则吓得头都不敢抬。 “将人带上,送至我的庄子。” 宋承佑吩咐李庄头。 众人听闻,皆唏嘘不已,皆想这一家人若被送去二皇子的庄子,怕是生机渺茫。 南宫珣回到新庄子主院后,告知陆子衿:“李庄头已办妥。” 那李庄头用猪肝尖沾血的小把戏或许能骗过屠夫,却瞒不过他与宋承佑这习武之人。 “二表哥将那家人带到他庄子上去了。” 陆子衿缓舒气息,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她可以决然地击毙敌人,但是割舌之举,实难接受。 她心中本有筹谋,欲以割破舌头的举动,作为对那妇人的严厉警告。 随后,将这一家人调往别的庄子,再遣人好生看住那妇人。 她深知,其家人为求安稳度日,定会也出言警告于她。 倘若那妇人日后再犯,便以杖杀处置。 宋承佑接手处理那家人是最好不过,以皇家威严震慑,定能让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也是变相保全了他们,也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 卜一是跟着南宫珣一起回来的,他给南宫珣倒了一杯水,也给陆子衿几近见底的杯子里续了水。 “小姐,血噗噗的,那些人定要老实许久了。” “嗯,你不怕?还要留在那里看。”陆子衿目光柔和地看向卜一。 “我不怕。”卜一神色坚定地回道。 小姐身旁唯有他与抹云,他身为男子,日后若避无可避这些血腥之事,理应冲锋在前。 自从观刑之后,那些见陆子衿人小脸嫩而觉得她好说话的人,再见到陆子衿愈发毕恭毕敬。 上次被挑上学武却找小东家要求学文的人家,如今更是胆战心惊。 小东家施予恩惠,他们却还挑三拣四,其中大多学成后还不愿做尚书府侍卫之人,如今见了陆子衿,皆低头不敢直视。 陆子衿令卜一下去忙碌,自己则又背起小背篓,准备上山。 “你究竟在寻些什么?” 南宫珣见状问道。 陆子衿每日皆背回一小背篓草药,眉间隐有愁云笼罩。 “你可曾听闻石英石?” 那是烧制玻璃所需的材料之一。 石灰石在大昭国已广泛应用,纯碱虽工艺不足但可用草木灰替代。 唯独石英石,她在这里从未见过,也未曾听闻,可她知晓此处定有,只是尚未寻得。 南宫珣闻言,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表示未曾听闻。 陆子衿心想,或许是名称不同。 她想了想石英石的形状特征,有的品种如水晶也就是这里说的水玉,大昭国工匠们早已用其制作各种精美的首饰。 她又提及水玉,南宫珣挑眉,道:“水玉倒是没有,若有水玉矿,怕是早已被朝廷掌控开采。” 水玉乃珍贵宝石,少部分可能民间开采,但是大批量的一定会被朝廷掌管。 “不过,倒是有一处矿带,其石类似水玉却非水玉。” “矿带?长条状的?” 陆子衿双眸一亮。 书中记载,石英矿脉常呈线性或长条状分布于岩石之中,宛如岩石之脉络,沿一定方向延伸,长短不一。 南宫珣点头。 陆子衿心急如焚,拉着他便要走。 “慢点…… 我们可驾马前去。” 南宫珣拉住她说道。 那处地方位于南宫家的祖坟山上。 “好,我来驾马车。” 陆子衿在后世开车从无需假手于人,到了这里每次出行皆需他人驾马,于她而言甚是麻烦。 故而她早已请教过驾马技巧与注意事项,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尝试。 此刻,她跃跃欲试。 南宫珣并未注意到她眸中那抹狡黠,兀自沉浸于震惊之中。 她竟然会驾马车? 待他进入车厢,良久却不见马车启动。 他撩起车帘,只见车辕上的人,时而曲起一条腿,时而双腿皆垂于车旁,姿态甚是怪异。 此时,他才惊觉这人根本不懂驾马之术。“还是我来吧。” 他说道。 “不要,说了我来驾就我来。” 陆子衿见他俯身欲出,赶忙紧紧抓住手中缰绳,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快坐回去,要不是你,都已经跑了二里地了。” 陆子衿嗔怪道。 南宫珣无奈浅笑,只得又坐了回去,“放轻松点。” 陆子衿轻挥马鞭,马车缓缓而动。 车内的南宫珣却遭了殃,双臂环抱住头,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在车厢内前冲后撞。 他却仍不忘时不时对外指点一二。 陆子衿起初未能掌握好握缰绳的力度,马也摸不清她的意图,故而一会儿如离弦之箭般冲刺,一会儿又犹疑不前,马车的行驶轨迹歪歪扭扭。 第76章 祭拜长公主 南宫珣被撞得轻咳出声,陆子衿顿时心生愧疚。 他内伤未愈,瞧着他这般,陆子衿满脸担忧:“你没事吧?要不我下来牵着马?” 南宫珣轻声回应:“无妨。” 不多时,陆子衿竟也将马车驾驭得有模有样,虽速度缓慢,却也稳稳当当地到了昔日的山涧旁。 南宫珣掀开车帘,望向远方说道:“继续往上走。” 因他们父子二人无法如寻常人家在清明、寒食、中元按时上坟,唯有归来之时,方能前来祭扫。 故而卫国公府每月皆会派人上山打理,只为确保道路不被疯长的小树与杂草掩埋。 此刻道路颇为宽敞,陆子衿目测路宽后,便继续驱马前行。行至一处小路分叉口,南宫珣叫停了马车。 他自然地伸出胳膊,陆子衿见状,忙将马拴在一棵小树干上,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她眼神关切地打量着南宫珣,见其并无大碍,这才转目观察路边情形。 此地与其他山脉不同,有路可循,哪怕是小路,亦不见杂草。 陆子衿从路边拾起一根小树枝,边前行边敲打。 南宫珣见状,浅笑而言:“你还知晓惊走蛇虫。” 陆子衿微微扬起下巴:“那是,我可是自理自立之人。” 不说今生她在山上居住多年,便是后世身处漂亮国,生态优良,若去野外她也会如此,且身上还会佩戴自制香囊。 思及此处,陆子衿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递向南宫珣。 她在这乡野居住的这段时日,腰间常挂着四个香囊。 南宫珣未伸手去接,而是先问道:“你自己做的?” 陆子衿回道:“里面的药粉是我配的,香囊是抹云绣的。” 她虽觉女工刺绣精美,有心学习,却着实没那份耐心。 南宫珣才伸手接过去。 二人很快行至一处山脉前,陆子衿咧嘴笑着,伸手轻抚,心中笃定这是石英矿脉。 她沿着长条状矿脉缓缓前行,走了约一千米后,依旧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又折返回来。 矿脉中有些地方夹杂着长石、云母、黄铁矿、方解石等杂质,不过石英石量多,手工或淘洗挑选即可。 南宫珣看着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后面的人,也不禁嘴角上扬。 “这么开心?” 南宫珣轻声问道。 “那当然,发财了,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陆子衿笑得眉眼弯弯。 但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稍稍收敛了笑容,问道:“你这个矿要怎么卖?” 南宫珣手抚下巴,故作沉思状:“这个嘛……” 陆子衿忙提醒道:“你要太多,我可给不起。” “日后再说,我还没想好。” 南宫珣不再逗她。 陆子衿对这未提前定好价格之事,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但见南宫珣神色淡然,仿若确实未曾想好,便又补充道:“事后如果你要价太过分,我可是不认的哦。” 两人坐到了矿脉下面的山洞里,吃着从车厢里拿过来的水果糕点。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此处并无奇特景致,却有人特意开辟出一条小道。 南宫珣半睁双眸,望向眼前山脉,半晌才悠悠回道:“我母亲住在这里。” 每次祭拜完母亲后,南宫珣总会来到这个山洞,或去那山涧处,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陆子衿起初未反应过来,待明白他所说的 “住” 是指安息于此,忙歉然道:“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南宫珣轻轻一笑,扭头看向她。 这位尚书府的小姐,骨子里其实是不拘礼节,人后能偷懒则偷懒,见过她最有礼节的那次就是在御花园那日。 如今她又为了不是她的错道歉,就因无意提及了他的伤心事? 陆子衿察觉到南宫珣探究的目光,她只是习惯了这般思维模式。 她微微垂眸,而后说道:“今日既然这么巧,到伯母之处,理应拜祭一下。” 幸而她带了两个食盒,另一个未动过的食盒里装着她亲手用米粉做的水塔糕。 “这些没动过,也是我亲手做的,带给伯母正好。” 言罢,她站起身拎着食盒,示意南宫珣带路。 南宫珣对她突然提出要拜祭,微微一怔。 那日他本想带她前来,半途却失了勇气。 今日却机缘巧合,她主动提出要去拜祭。 陆子衿见他久未动作,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快点,等会儿还要下山找人来挖矿。” 南宫珣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上前带路。 行至主道不久,便见青灰色石砖铺就的小径蜿蜒于坟茔之间,墓碑皆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每块青石上方皆雕刻着类似钟形的乐器,上有悬挂乐器的绳索或架子模样。 陆子衿心想,若没猜错,这应是甲骨文。 她想走近仔细辨认,南宫珣却拉住了她:“这是我们南宫家的族徽。” 陆子衿茫然地点点头,轻应一声,心中仍在思索,这或许是 “南” 的甲骨文?应该是?可能是? 南宫珣引她至一座看上去明显比其他墓碑更新的墓前。 陆子衿对丧葬文化知之甚少,忆起奶奶去世时,她只是听从大人吩咐,只记得不停磕头。 长大后在漂亮国,更无此类文化氛围。 今生,她对祖父母毫无印象。 她回忆着影视古装剧中的情景,懊恼地一拍脑袋:“没带香烛纸钱。” 南宫珣在一旁寻了些干杂草,捆绑成粗棍状,正在墓周围清扫。 陆子衿则将食盒里的水塔糕轻轻取出,放置在墓碑前干净之处。 放好后,她双手合十,轻声说道:“长公主,抱歉啊。 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您老人家,这次就将就些,下次我定会好好准备。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水塔糕,您好好品尝…… 保管好吃…… 嗯…… 您放心,南宫珣,以后我会帮您照顾的……” 陆子衿断断续续喃喃低语,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忆起父亲在她初一送她去寄宿学校时,对舍友说的话,便也这般说道。 让人家照顾自己,父母便能安心。 正在清理杂草的南宫珣,耳聪目明,听到这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嗯…… 我先给您磕一个。” 陆子衿见无话可说,便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跪地准备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想,古代人更重礼节,自己这般定不会错。 若如漂亮国那般献上一束鲜花,怕是不妥。 她神情庄重,先跪地,磕头三次,起身站立,再跪下,磕头三次,如此反复三次,共磕了九个头。 待她起身时,却见南宫珣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她心中发虚,问道:“我哪做错了吗?我…… 我第一次做这个,不是很懂。” 南宫珣轻声道:“没有。” 他本以为她会行四拜礼,未料她竟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此乃最为隆重的祭拜仪式之一,通常祭祀帝王、祖先时才行此礼。 第77章 落荒而逃 每日的寅时,晒谷场就已人影幢幢。 即便羽墨不在场,众人依然条不紊地开始扎马步、冲拳、踢腿。 辰时一到,庄子里的私塾开始授课。 叶家父子为满足学武孩子们的不同需求,把上午的课程设为基础课,由叶林安讲授; 下午则由叶崇礼对上午课程进行拓展讲解。 那些只需掌握基础算术和识字的孩子,下午就不用再来私塾,可以继续去练武。 当陆子衿回庄调遣壮劳力之时,王大力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欲为矿事出一份力。 陆子衿应允,并向朱庄头仔细吩咐,将王大力所采的,单独放置于一个背篓之中。 朱庄头行事向来稳妥有法,陆子衿以每月十两银钱相酬,邀其在离开庄子前,协助打理诸事。 众人抵达矿脉之下,朱庄头正欲安排人手以铁棍木棒嵌入矿石缝隙以使矿石松动。 陆子衿却赶忙制止,而后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先在矿脉之上堆积柴草,继而纵火焚烧。 众人迅速于周边寻觅干草树枝,不多时便架起柴堆。 火苗舔舐着柴草,浓烟升腾而起。 未多时,矿脉处便传来噼里啪啦如爆竹般的声响,那是矿石在受热后因热胀冷缩而产生裂缝的声音。 “此般妙法,既巧借自然之力,又节省诸多人力,实乃智慧之举。”朱庄头轻抚长须,面带赞叹之色,由衷称赞道。 “乖乖嘞,小东家里法儿就是得劲儿!” “恁说类真对,省了可多力儿啦!” 众人见此情况,纷纷赞不绝口。 陆子衿聆听着那充满质朴气息的本地乡音,不禁莞尔,后世学习《上楼》筝曲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老师曾言,需将那叽里呱啦的韵味弹奏而出,恰似此地之人言语的韵味。 “待矿石冷却,再以锤子、凿子敲击破碎。” 她轻声说着,挪步至杂质稀少且纯净的石英石旁,手指轻点,向众人示意起初尽量挑选此类。 而后,她留下众人,口中哼唱着《下楼》的豪爽欢畅曲调,策马自行下山。 南宫珣听到那由远及近的哼唱声,立马从屋内快步走出,紧紧跟随着她走进堂屋。 他抬起胳膊,轻声说道:“帮我换药。” 先前在工坊他并未换上新的纱布,陆子衿让他在躺椅上躺下,自己则拉来一个鼓凳,坐在旁边。 她轻轻解开纱布,看到眼前那又崩开且伤口极深的模样,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啧:“还是得缝一下线才好。” 她抬眸看向还在思索她那句话的南宫珣,问道:“你敢不敢?” 南宫珣毫不犹豫,干脆地回答:“请。” 陆子衿见他既不询问细节,也不质疑,直接应下,便说道:“会很疼。” 南宫珣神色平静,“无碍。” 陆子衿又接着说:“没有麻醉药。” 南宫珣稍作思忖,说道:“好,劳驾给我一副棋盘。” 陆子衿深深地凝视着面色不改的南宫珣,须臾,浅笑嫣然。 她心想,论及对苦痛的忍耐,古人相较后世之人普遍更胜一筹,而南宫珣无疑是其中翘楚。 陆子衿从药箱中拿出手术钳和缝线针,着手消毒。 在来到这里之前,前世的她已用类似的器具给林中受伤的动物缝合皮毛。 来此后,她依后世经验,令工匠重新打造了一副,有圆针头与切割力较强的三角针头。 南宫珣的伤口颇深,她择了三角针头。 诸事完备,她取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瓶,以小竹片挑起些许粉末,轻敷于伤口周遭。 方才还目光澄澈的南宫珣,转瞬眼神迷离,缓缓合眸。 “还想效仿关公,偏不让你如愿。” 陆子衿轻皱鼻头,轻声嘟囔着对沉睡的南宫珣说道。 百越之地早遍种押不花,即后世所称曼陀罗花。 陆子衿几年前经百越商人购置种子,在凌烟阁药地种下一片,为动物医治时,便用押不花花粉作麻醉剂。 她以提纯过的酒精做的酒精棉涂抹伤口后,开始用桑皮线缝合,线在皮肉间穿梭,发出轻微的 “簌簌” 声。 因过度专注,陆子衿额头渐渗汗珠,她不时抬臂以袖口拭去汗水,以防滴落在伤口上。 待缝完剪去线头,陆子衿惊觉本应昏迷的南宫珣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让你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为何总是挣扎着醒来。” 此次他竟还能纹丝不动地忍受着针线穿过皮肉的痛。 南宫珣缄默不语,方才陆子衿专注为他缝合伤口时的神态,仿若换了一人。 若不受性别所限,她定是惊才绝艳。 不,她此刻已然出色得令他目光难移。 陆子衿最后又以酒精棉为伤口再次消毒,用洁净纱布包扎妥当。 “好了。” 陆子衿话音刚落,便见南宫珣微抬右侧身躯,手持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额间汗珠,那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疼惜与眷恋,熠熠生辉却又小心翼翼。 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温热的气息相互交织、缠绕。 陆子衿那轻轻呼出的气息带着兰花香,萦绕在南宫珣的鼻尖。 南宫珣的兰花香气息则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醇厚,微微扑在陆子衿的脸颊上,让她的脸愈发滚烫。 陆子衿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心尖猛地一颤,仿若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之中匆匆站起,急促地向后挪移了一小步。 她那如玉的面庞上迅速染上一层如晚霞般的绯红,羞怯地撇开眼眸,不敢直视对方。 她匆匆撂下一句:“你歇着,我回房了。” 随后便如一只受惊的蝶儿,匆匆转身欲离去。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微微眯起双眼,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那模样仿佛一只慵懒又狡黠的狐狸。 每次靠近她,自己的心都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而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他渴望能真正走进她的世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 他深知这感情之路或许会有波折,但他愿意慢慢等,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彻底倾心于自己。 他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将帕子叠好,每一个褶皱都被他精心抚平,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把帕子放入怀中时,他的手还在胸口处轻轻按了按,感受着帕子隔着衣物传来的温度。 陆子衿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卧房内,用力地将门关上,背靠在了门后。 她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前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双脚像是不受控制般在原地小幅度地来回挪动,仿佛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 她时不时地抬手将耳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可刚别过去又有发丝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眼神游离,不敢聚焦在某一处。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面向门,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用手上下捋着胸口,想让嘭嘭跳的心能安静下来,心想着:“南宫珣搞什么?擦汗就擦汗,搞得那么暧昧。”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刚刚那近在咫尺的画面,脸愈发滚烫。 第78章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戌时已至,天幕如墨染,星辰隐现。 宋承佑与李庄头方归返庄子。 宋承佑的那个庄子也属凌云峰山脉,然而看山跑死马,绕山而行,竟有七八十里山路蜿蜒。 宋承佑归来,面沉如水,然见陆子衿刹那,笑颜绽若春花。他如雀跃孩童,小步奔至她身前。 “谢谢小柚子帮手。” 陆子衿笑容潋滟地真诚地对着宋承佑致谢。 于那刹那,宋承佑心间似被柔云轻裹。脸颊渐起红晕,如晚霞流溢,自耳根徐徐蔓延至颈间。 他头微微低垂,眸中羞意隐现,悄悄抬眸望向陆子衿,然瞬时若惊鹿般避回目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交缠,双足亦在地上不安地挪转,仿若不知何处可安置自身。 唇角却难抑上扬,弯作一抹羞怯且甜美的弧。轻咬下唇,欲使那因激动而微颤之唇稍安。 片刻后,他勇而复望陆子衿,目中含赧然与感激相融之光。 轻抬手,却不知为何举,手遂尴尬悬于半空,终是挠了挠脑后,又局促放下。 陆子衿佯装未见,虽未闻他的过往,但她知道他的童年定是仿若处于寒荒之宇,从未得他人真心相待。 “快过来用晚膳,不饿么?” 她轻声招呼用膳,为二人留的饭菜尚温。 宋承佑欣然入座,李庄头欲言又止,陆子衿令其饭后再说。 她为二人布菜,依口味而夹,一顿饭吃的二人心里暖意融融。 饭后,李庄头详述安置那家人之事,称其家人未怨陆子衿,且日后愿管束那妇人。 陆子衿点头,令其完善规制。 李庄头欲跪请罪:“小东家,这是老夫的失职。” 陆子衿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下跪的动作。 厉声道:“我这里不要动不动下跪,有事解决,再这样,我可要凶人了。” 李庄头只好作罢,起身立好。 陆子衿又言若有孩童辍学务工,全家皆除工坊之名。 李庄头心惊,未想小东家竟洞察人心。 庄户之家,五六岁之童,亦可干活,堪为小劳力,随亲长去田间或又在庭院,执箕饲禽。 日前庄户里大人们初上工,心思尚未起波澜。 李庄头本打算择日对那些心思或许会起变化之人加以告诫敲打,却未料到小东家先一步洞悉一切并直言不讳。 陆子衿神色从容,目光坚定且温和,缓声而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我不求庄子的人能成鸿儒,然望这一隅庄子的人皆明礼义、晓廉耻。” 李庄头听之,心若钟鸣,震骇非常,遂凝重颔首应之,目含敬服,心起宏愿,必佐东家使庄成礼义之所。 后数日,果有人欲令自家孩童停学上工,李庄头严惩。 陆子衿放言此为庄规,异议者离庄。 众人才将活泛的心思给掐了去,这是后话。 在李庄头离去后,有一户人家过来找上陆子衿,说要赎回卖身契。 原来这户人家是家乡发生饥荒后,故土难守,一路向北逃难至此,实在难以为继,便一家卖身于庄子上。 老丈曳身徐趋,一腿长一腿短,上前颤颤巍巍地递上一枚一文钱,手若枯槁之枝,糙砺且茧厚,关节隆凸而畸,是经岁累月与田土及农器相搏之证。 老丈首低垂,面有惭色,嚅嗫而言:“唉,俺们干了那占东家便宜的事儿,俺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搁了。 可家里实在是穷得叮当响,翻遍了米缸面缸,才凑出这一文钱。 俺这心呐,就像被大石头压着,觉着对不住东家啊。” 陆子衿接过那一枚铜钱,纳于掌心中,缓仰首,睫羽微抖,竭力睁眸,欲使眼中的热意消散。 随后浅笑,说道:“老伯,说到哪里去了,此价是我自己定的,岂有占不占便宜的说法。 你们打算何时出发返乡呢?如何返乡?” “俺们有腿,能走来就能走回去。 俺这腿虽说不咋中用,一长一短的,可俺不怕。 俺一步一步地挪,也能行。 恁甭担心俺,俺能走到这儿,就能走回去。”老丈拍着自己的大腿,豪气地说道。 陆子衿心中的酸意顿时被冲得无影无踪,笑若春花绽放。 “那是,老伯还正值当年。” 语罢,唤抹云入内,让她取五贯铜钱过来。 用铜钱在乡野不易惹人注目,故在来之前,兑了十余两银。 抹云用十来个布包分装着,陆子衿将这些布包递到了老丈的怀里。 “这些不多,用做你们路上的盘缠和立家之本。” 老丈闻言,连连摆手,“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哟! 俺们全家早前就占了东家的便宜,这心里头本就过意不去。 咋还能再拿东家的钱哩? 俺们庄户人家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可也知道不能恁般不知好歹。 俺们有手有脚,自个儿想法子去,不能再给东家添麻烦嘞。” 一番推拒下来,双方僵持不下。 陆子衿眼睛微微瞪大,故意板起脸来,装作恼怒的样子。 老丈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浑浊的眼珠仿佛被一层水光笼罩。 他的嘴唇抖动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豆大的泪珠从他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先是一颗、两颗,接着连成了线。 他的双腿一软,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带着身后的家人就要下跪。 他的妻子也早已泣不成声,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跟着老丈一同弯下膝盖。 孩子们懵懂地看着大人,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在大人的带动下,也纷纷准备跪地。 老丈双手紧紧地抓着那笔钱,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用力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边哭边说道:“恩人呐,这大恩大德,俺们全家这辈子都不会忘,给您磕头了。” 陆子衿赶忙让抹云一同拉住欲下跪的老丈一家,声音温婉且坚定:“大家相识一场就是缘分,你们日后活得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老丈一家离去后,子衿心若铅坠,酸意复涌。 她脚步略显沉重地抬步向院外走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透着几分孤寂。 在一处阴暗角落,她寻得一块石头缓缓坐下,周围静谧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此时,南宫珣悄然走近,他的脚步声轻不可闻。 南宫珣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声问道:“心里难受?” 陆子衿微微抬起眼眸,望向那高悬于夜空的明月,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更衬出她神情中的落寞。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难受。” 那声音似从心底发出,带着无尽的怅惘。 同处生存之线挣扎,妇人与老丈,行止殊异。 妇人凭狡黠之心,运小巧之智,占尽诸般可图之利。 老丈则若崖畔孤松,虽残腿负痛,然腰脊如铁,未尝半分弯折。 以残躯,撑中正之骨,于困厄之境,蹒跚而行,遭逢生活至艰之楚,仍怀磊落之心,直面舛途。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老丈是君子之行,其心中必有快意。”南宫珣声沉而稳地说道。 陆子衿听了南宫珣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南宫珣:“你很会安慰人。” “不难过了?” “嗯,不难过了。” 二人相视一笑,仿若午后的暧昧,了无踪迹。 第79章 窑炉爆炸 如今庄子里的孩童与大人们眼中的陆子衿,仿若两人。 因着陆子衿,他们能习武识字,也能吃饱吃好,他们更想亲近这个小东家。 先生令孩子们稍作休憩,去饮水如厕。 原本围聚一处叽叽喳喳的孩童,瞧见徐徐走来的陆子衿。 “阿姐,阿姐,我牙掉了。” 大牛高高举起手中那一颗小小的白牙,如捧着稀世珍宝般,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奔向陆子衿。 不知是哪个孩子起的头,一声 “阿姐” 出口,仿若开启了某个开关。 此后,庄子上无论年龄大小,孩子们皆以 “阿姐” 唤陆子衿。 “是上牙还是下牙?”陆子衿微微下蹲,饶有兴趣地与大牛平视, “上面哒。” 大牛奶声奶气地回应,小手紧紧攥着陆子衿的衣袖,孩童们除了喜欢叫她阿姐,还喜欢和她贴贴,以示亲昵。 “那赶紧扔屋顶上去。” “好。” 大牛拽着陆子衿的胳膊,欢快地朝主院屋子跑去。 因大牛人小,力气与准头皆不足,几次尝试,乳牙皆未能落在屋顶。 陆子衿轻挽月白色的衣袖,露出如羊脂玉般洁白的小臂,“我来。” 她从大牛手中接过乳牙,微微后仰,身姿如松般挺拔。手臂轻扬,那乳牙“咕咚” 一声,稳稳落在屋顶。 孩子们瞬间欢呼雀跃,称赞阿姐厉害。 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孩童率先上前,捧着几粒炒豆子,如同献上最珍贵的宝物般递到陆子衿手中,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期待。 陆子衿面上春华笑靥,放进口里,“好香啊,好吃。” 其他孩童见状亦纷纷从各自口袋中取出各自的零嘴,酸枣、莲子,悬钩子,皆为山上地里应季之物。 陆子衿手持荷包,于孩童们面前轻轻晃荡,逗得孩子们纷纷大声叫嚷起来,有的孩子蹦跳着伸手去够那荷包,眼睛紧紧盯着;有的则兴奋地呼喊着 “阿姐,阿姐”。 随后,陆子衿从荷包中取出一纸包,纸包内乃其亲手所制的兰花豆。 经炸制的兰花豆,色泽如金,口感松脆,为她从小到大最为钟爱的零嘴。 “阿姐,这个兰花豆好吃得我舌头都要吞下去啦!我感觉我能吃下一箩筐!” 大牛眼睛夸张地瞪得大大的,一手紧紧抓着兰花豆,一手指着嘴巴,嘴巴塞得鼓鼓的,含含糊糊地说着。 “阿姐,这兰花豆简直好吃得要上天哩!” “阿姐,这兰花豆是最最最最好吃!” 其他孩童亦不甘落后,搜肠刮肚,以稚嫩之声道出心中最美赞誉,唯恐落于人后。 陆子衿瞧着他们憨态可掬之模样,笑弯了腰肢。 不多时,孩子们要再回学堂,孩子们虽心有不舍,却也纷纷与陆子衿道别。 “阿姐,下学后我们再来寻你。” 陆子衿满心欢愉,素手轻挥,点头应许。 “小东家。” 朱庄头领着数人抬着竹篓姗姗而来。 昨日众人劳作未多时,夜色漆墨,昏晦难明,只得罢手。 今晨,众人又赶忙开工,直至此刻,篓子终被填满,而后从山上抬下来。 朱庄头抬手遥指篓子,向陆子衿娓娓道来:“这些皆是大家伙所采,此篓乃王大力所获。” 陆子衿放眼瞧去,王大力采得的那篓石英石纯净无瑕,较之于他人所采,更胜一筹。 她款步上前,轻翻几下,见篓中下层亦是如此。 之前王大力练武时,羽墨所授动作,他皆一丝不苟地练着。 刚开始,学得没其他人快,但是两日过后,根基渐稳,扎实尽显。 陆子衿那时便深知,此人虽灵慧不足,却踏实勤谨,谨遵指令。 聪慧的人自有其用武之地,然诸多事务,反需如王大力这般老实肯干、从令如流之人。 王大力所采的石英石,量虽少于众人,然而皆达标准,后续无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重新筛选杂质。 “王大力的这篓径直先行拿去石碾,其余的另外石碾筛分。”陆子衿轻声吩咐。 朱庄头颔首领命,带人安排而去。 小东家虽没有苛责其他人,但众人也听明白了她的话,她对王大力所采石英石颇为认可。 一时间,众人眸中情绪如澜翻涌。 有人心中暗忖往后当仔细行事;有人面露不屑之色;更有人心怀怨愤,暗思若非王大力逞能,自己亦不至在小东家跟前落了下乘。 陆子衿不动声色,将诸般神情皆尽收眼底。 两日后,马蹄窑就砌了起来。 老胡头心中急切,他与长子日夜交替轮班,除了第一日准备石料,仅花了三日时间便砌好了。 陆子衿闻得消息,快步就到了窑炉前,看着眼前酷似马蹄的东西,陆子衿心里暗道,怪不得起名叫马蹄窑呢。 窑炉呈半拱形,不是很高大,窑的入口相对较小,形状略呈拱形。 老胡头见她目光落于窑口,忙道:“这里便是添加燃料和要烧制的物什。” 陆子衿微微颔首,老胡头做工精细,窑炉细节之处亦打磨得极为到位。 “烧制琉璃时,温度控制这块比砖瓦要求高,需得你们多番尝试,积累经验。” 烧制玻璃时,温度若过高,会导致玻璃液过度流动,变形甚至损坏窑炉,若过低,玻璃液不能充分熔融和均匀化,影响玻璃的质量和性能。 这里没有后世的那些精密仪器,全然依仗人的经验来掌控。 “小东家,尽可宽心,老胡家祖祖辈辈都是以烧制砖瓦为营生的。” 陆子衿让他们烧制砖瓦时,紧着先用柴草,附近山中,树枝干草多的是,砖瓦对燃料的要求低。 烧制琉璃要用木炭,甚至是煤炭最好,能够迅速升温,还能保持稳定的高温。 陆子衿当机立断,让人将她早已备好的烧制玻璃的原材料尽数搬运至窑炉前。 她心中决意要与胡老头一起亲自动手试炼一番,以探究这烧制的事究竟如何。 可惜,一直弄到天色擦黑,石英石融化的还是不完全。 陆子衿用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对众人嘱咐道:“天色已深,大家都回去歇了吧,明日再看。” 亥时末,万物沉寂,众人皆陷入好眠时,突然“轰隆”一声,猝然炸响,仿佛雷霆震怒,亦似山崩地裂。 此声磅礴,惊得方圆百里之人皆从酣眠中惊醒。 飞鸟惊惶,振翅而飞。 庄中屋舍烛火渐次亮起。 第80章 断掌重生 陆子衿被一声巨响惊得骤然从床上弹起。 “小姐,是老庄子那边传来的声音。” 抹云手忙脚乱地拿着外衣,边穿边匆匆往陆子衿屋内赶来。 搬到新庄子后,因房间充裕,陆子衿便不许抹云守夜。 她实在无法适应这等糟践人的做法,四肢健全,起夜有灯,还有子孙桶可用,无需出门,怎忍让丫鬟因此睡不安稳。 “嗯。” 陆子衿低声回应,心中已猜到定是那窑炉炸了。 白日里添柴都是循序渐进,生怕柴塞过多致窑内压力过大引发爆炸。 宋承佑和南宫珣在抹云之后也匆忙赶来,此刻正守在门外。 “姐姐……” 宋承佑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无事,我们去看看。” 陆子衿轻轻摆手,爆炸之声虽响,却吓不住她。 南宫珣见她神色镇定,暗自松了口气,随在她右侧一同往老庄子方向快步走去。 庄子里的壮汉们有的不及穿衣便已冲向窑炉那边,剩下的人举着火把,焦急地站在庄子门口等着小东家出现。 陆子衿瞧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高声宽慰道:“大家莫要紧张,无妨的,只要人没事就好。” 众人听了,忐忑的神色渐趋缓和。 虽说并非他们弄炸了窑,但出了这等大事,他们也生怕小东家盛怒之下牵连自己。 不多时,众人便疾步赶到窑炉前,先来的人赶忙让开道路。 老胡头蹲坐在窑炉边,他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几缕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更增添了他的狼狈。他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绝望的光。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小东家,我…… 我真没脸见您啊。” 老胡头的声音沙哑且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苦涩。 “大郎一心想为庄子出份力,想赶紧把那合适的温度测出来,哪成想…… 哪成想出了这档子事儿啊。” 陆子衿瞧见老胡头手紧紧按着地上一人,她赶忙上前查看。 只见那人脸面血肉模糊,哪里还看得出是胡家大郎。 老胡头手下按着的是他脱下来的中衣,一大片已被鲜血濡湿。 陆子衿急忙轻轻扯开,只见那露着白骨的手腕触目惊心。 “他的手呢?快找找。” 陆子衿扯着嗓子焦急大喊。 旁边众人闻言,赶紧散开四处找寻。 不多时,一人在百米外的草丛中高呼:“找到了,找到了。” 陆子衿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高声呼喊着让人赶紧抬上受伤的胡大郎。 周围的人被她的呼喊惊得回过神来,纷纷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她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她轻轻用帕子将断掌裹住。 陆子衿如一阵疾风在风中穿梭,她那双眸,紧紧盯着前方的路,她努力让自己落下的步伐稳妥些,每次抬脚都竭力跨至最大,每一次呼吸都急促而沉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速度赶到主院,为大郎接上断手。 早年间,她曾救过一只昏死过去的野猪,当时野猪前爪被兽夹夹住,它咬断前爪,没行多远便因失血过多晕倒在林间被她救助,保全了前爪。 此刻,她努力在脑海中复盘着那场手术的全过程与细节,未曾注意到腰间被人一搂,脚步瞬间变得轻快起来。 转头一看,是南宫珣正施展轻功带着她。 “不要慌。” 陆子衿此刻喉咙被风吹得干涸,咽了咽口水,从上而下的干疼,让她清醒了几分。 “嗯。”陆子衿被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吓了一跳,“抱歉。” 他望着身侧泪光盈于眼眶的陆子衿,心中暗自思忖,她为一个家奴的受伤而心急如焚、泪盈于睫。 在这世间,等级尊卑如同铁律,深入人心。 她还如往常一般是那脱俗之人,言行举止皆打破常规,在她心中,并无主仆之分,众生皆平等相待。 他自幼所接触的贵女们,将礼节奉为圭臬,以彰显自身的尊贵与不凡。 而子衿却宛如异类,她为一丝哭音亦含歉疚。 她的行为举止全然不似那些娇贵之人,在寻常日月里,哪怕仅是他人递来筷子、夹一箸菜,即便是丫鬟小厮的举手之劳,她皆会道谢,并非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且毫无做作之态。 很快就到了主院,南宫珣敛了心神,迅速地将陆子衿放下。 陆子衿将躺椅置于堂屋正中间,递给南宫珣酒精,让他给躺椅消毒。 她自己则去各个房间搬来落地烛台。 待众人将胡大郎放置在躺椅上,她仔细调整着烛台立着的方向。 众人皆不解,用多个烛台是为让房间更亮,为何还要讲究方向。 有人甚至猜测是不是风水之术,南宫珣起初也不解,直至最后看到胡大郎手腕处大面积没有任何阴影才恍然大悟。 紧跟过来的抹云也没闲着。 她这几年没少给小姐打下手,虽这两个月来小姐有些习惯有所改变,但此刻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她吩咐人端来热水,并让其他人出去等候,不要干扰小姐。 她将手术刀等器具泡在酒精里消毒后,与各种草药整齐排列在一旁。 一切妥当后,陆子衿坐在鼓凳上用热水清洗伤口周边的血污,敷上押不花花粉,片刻后,呻吟的胡大郎沉睡过去。 陆子衿深吸一口气,开始手术。 她的手沉稳而坚定,先仔细地将断骨对齐,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针线在皮肉间穿梭,。 期间,南宫珣时不时地从旁为她擦拭流下的汗珠。 历经两个时辰后,终于缝合完毕。 陆子衿站起身准备拿酒精棉消毒时,眼睛突然发黑,被南宫珣一把拉住往下栽的身子。 “小姐,你歇着,我给他消毒。” 抹云赶忙上前,利索地消毒、敷药、包扎,又用温水将胡大郎的脸清洗干净,敷上药粉并包扎好伤口。 陆子衿就着南宫珣的手将一杯水喝完,缓了缓神,走了出去。 大部分人仍未离开,还守在屋门口。 胡老头一看到陆子衿出来,那原本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大,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陆子衿。 他的双脚像是不受控制般,急促地迈着小碎步,身子前倾,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微微颤抖着。 他的嘴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却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陆子衿轻抿着嘴唇,眉宇间微微舒展,对胡伯缓缓开口道:“胡伯,大郎已无大碍。” “那他的手...还能如往常一般?” “至于他那手能恢复至何种程度,日后积极进行康复训练,不出意外,手部大部分功能应可恢复。” 胡老头听闻此言,嘴巴瞬间大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那神情仿佛凝固了一般,许久之后,泪水自他那浑浊的眼眸中涌出,顺着脸上的沟壑纵横而下。他双肩微微颤抖,先是低声呜咽,随后哭声渐大,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咦,恁说那断了的手?那断了的手有时候还真能接上嘞。” “咦,那断了的手接上以后肯定能用。小东家都恁说了,那指定错不了。” 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从未听闻过断了的手还能重新接上并能用的奇事。 南宫珣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他深知陆子衿所言非虚。 方才他一直守在一旁,亲眼目睹陆子衿以针,将大郎断裂的筋脉一一缝合好。 那专注的神情和娴熟的手法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南宫珣旁若无人地定定地看着陆子衿。 第81章 梦魇缠身 陆子衿遣散众人后,嘱抹云悉心看顾胡大郎,关照道胡大郎今夜恐发高热,到时唤她。 而后,她步入自己卧房,和衣而卧,欲小憩片刻,以攒精力应对半夜或许将至的忙乱。 南宫珣则召来李庄头,低声细语地交代诸事。 这庄子闹出这般大动静,不一会儿定会有人前来探究。他与宋承佑在此现身多有不便,故需李庄头出面周旋。 果不出南宫珣所料,没多时,巡检司率先赶来,李庄头心领神会。 虽小东家此刻身体欠安,无法处置事务,但有南宫珣和二皇子在,怎也轮不到他一个下人出面解决。 即便南宫珣未明言,李庄头亦心如明镜。他出了院子,即刻向众人下达封口令。 前几日有人追杀小东家,杀手虽已伏诛,但为保万全,绝不可泄露小东家行踪。 南宫珣与宋承佑二人伤势还未痊愈,却皆不约而同于堂屋软塌安置下来。 他们深知,若胡大郎有何差池,陆子衿日后心中必留心结。 半夜时分,胡大郎果如所料发起高热。 抹云心急如焚,忙不迭地奔向陆子衿卧房,请她前去看诊。 刹那间,卧房内传来抹云的惊叫声。 南宫珣闻得声响,鞋都未及穿,如离弦之箭冲向陆子衿房间。 只见陆子衿后背紧贴墙面,满面泪痕,双眸紧闭,眼皮微微颤动,似在竭力抗拒梦中可怖之景,却又挣脱不得。 喉咙中传出低沉呜咽,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呢喃。 “小姐,又梦魇了。”抹云不敢大声叫醒陆子衿,只能轻晃着。 南宫珣令她先去请叶大夫为胡大郎看诊,自己则留于此照看。 他轻声呼唤陆子衿数次,然深陷梦魇的她仿若坠入另一时空,毫无回应。 漂亮国入境大厅中,陆子衿落地开机后,准备第一时间给父母报平安,就惊见父母车祸双亡的新闻,那血泊中的惨状,令她顿觉天旋地转,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南宫珣见无法唤醒她,无奈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陆子衿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似欲将力量传递于她。 他在她耳畔低语:“子衿,没事了,有我在。” 岂料,他刚说完,陆子衿却似决堤之闸,瞬间嚎啕大哭。 跟在南宫珣身后的宋承佑,见此软弱痛苦的陆子衿,震惊之余,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给予自己温暖与力量的姐姐竟有如此脆弱一面。 当他欲上前唤醒姐姐时,见南宫珣握住她的手,脚步顿时凝滞,旋即转身退出。 陆子衿的心仿若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痛意弥漫至全身每一处角落。 父母车祸离世的那一幕,如同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悲剧电影,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她觉得自己是一切不幸的源头,如果不是送她去机场,父母不会死。 这份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日日夜夜禁锢着她的灵魂。 南宫珣望着痛苦万分的陆子衿,眼中满是关切与忧虑。 她究竟遭遇何事?今夜胡大郎之事恐只是引子。 莫非与她急切为陆尚书请侍卫相关? 翌日清晨,陆子衿睁开双眼,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南宫珣干哑的嗓音响起:“子衿,你醒了?” 良久,陆子衿才回过神,看清面前的南宫珣。 见他面色倦怠,胡茬丛生,愈显憔悴。 陆子衿欲扬起笑来,但是怎么也扯不出来,只得作罢,打趣他道:“怎么一夜未见,你变得如此潦草了。” 南宫珣见她还能开玩笑,却笑不出来,昨夜她痛哭许久,久到他担忧她哭伤身子。 直至凌晨,她才沉沉睡去。 胡大郎一夜高热反复几次,稳定后,抹云引叶大夫过来,给陆子衿把了脉。 南宫珣想起叶大夫把完脉后的话, “小东家这是肝气郁结之症,亦平日思虑过重,忧思恼怒皆伤肝,致肝气郁滞于内,哭出来也好。” 南宫珣不由地握紧双手。 陆子衿此时才察觉自己的手被南宫珣紧握。 陆子衿微微侧过脸,几缕垂下的发丝,恰好掩去了她面上的神色,轻轻抽回手,故作轻松得说道:“嗯,睡得真舒服,我要起床洗漱了。” 昨夜梦魇,她如溺水之人无法自救,被河水紧紧地裹挟着,在她几近窒息之时,感受到一股力量。或许因长久故作坚强,故而一时哭得难以自持。 “我抽调些人给陆尚书。” 南宫珣望着手中空落,有些落寞。 陆子衿闻言,动作一动后又继续穿鞋,“无碍,我自己解决,你那边也需用人手。” 南宫将军正值卸甲当头,此般关键之时,需万般谨慎。 她不愿强人所难,也不想给他人添扰。 与南宫珣相处这段时日,知晓其品行。若有人可荐,他定早作引荐了。 南宫珣见陆子衿态度认真且坚持,便不再多言,心中暗自思忖,且再等上数月,待父亲回京之时,定多抽调些人手过来。 陆子衿移步至堂屋看望胡大郎,为其把完脉后,高悬的心稍稍放下。 随后着人用自制担架,将胡大郎小心翼翼地抬往胡家。胡家叔伯兄弟见此情景,纷纷上前搭手相助,众人齐心协力将胡大郎安置于他自己的屋中。 陆子衿示意胡老头、胡大婶以及胡大郎的媳妇一同前往隔壁房间。 抹云紧随其后,进屋后便将房门落了门闩。 “胡伯,胡婶,姐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言罢,陆子衿碎步轻移,微微屈膝,向着对面三人行了一礼。 三人见此,皆惊慌失色。 胡婶忙不迭地上前,欲阻止陆子衿行礼。 陆子衿玉手轻轻拂开她的手,轻声却坚定地说道:“这礼你们受得。” 胡婶一时不知所措,只好退后几步,侧身避开她的礼。 抹云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与一张银票,递至胡老头手中。 陆子衿眸中满是歉意,缓声说道:“荷包里有十两碎银,权当是给胡大哥滋补身体与误工的费用。 这一百两银票,是赔付给胡大哥的。 日后他的手恐无法再如从前般从事体力劳作。” 胡老头红着眼,连连摆手,表示不要,口中说道:“我们本就是卖身为下人的,就是为主家舍了命也是应当。” 主家能给几两银子已是大恩大德,怎能拿这么多,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财。 第82章 玻璃成 自窑炉爆响,七日悄然而逝。 小东家,自爆炸第二日清晨从胡家回去后,便深闭于院舍之内,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庄户众人心中疑云密布,诸般猜测如絮飘飞。 抹云和卜一晨起习完武后,往院子回走。 抹云用帕子擦着汗,叹了口气:“这次小姐恐怕真的伤着了。” 卜一目视前方,默不作言,在他心中,更倾向于小姐定是在屋内潜心钻研着什么。 “你说句话啊。”抹云嗔怒道。 卜一吐了口气,说道:“这个时候,我们帮着小姐把庄子看住了就好,小姐自有筹谋。”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抹云怔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将手中的帕子愤然甩落。 每至关键时刻,卜一总是这般沉稳,比她沉得住气,还总是故弄玄虚,不说个明白。 屋内,陆子衿正端坐于案前,重重地吐了口气,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 案几与地面上,纸团散落得各处都是。 多日来,她将窑炉的发展史,各种窑炉的优缺点都给整理了一遍。 另外整合了解决窑内压力的几种方法。 哗啦一声,陆子衿猛地推开了那扇紧闭多日的门扉。 正坐在院子托腮凝思,愁云不展的抹云,听到开门的声音,抬眸间,见小姐安然走出,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如春花绽放般欣喜地迎上前。 “小姐,你出来啦?” “嗯,去胡伯家。”语罢,陆子衿手持纸张,款步前行。 南宫珣站在门后,门缝微开,目光探去,多日来,陆子衿闭门谢客,还令众人勿扰。 他深知,他所认识的陆子衿,绝非那易为挫折所败、幽闭自伤之人。但在陆子衿没出来之前,心依旧忧如悬丝。 此刻,见陆子衿神色正常,他的心安了下来,转眸间,见宋承乾也隐于门后窥探。 他对宋承乾扯了一下嘴角,自那夜诛杀黑衣人后,二表哥再也未在他与陆子衿之间搞事情。 南宫珣心下明了,宋承乾应是知晓了那些杀手的幕后主使,如今能急流勇退,于彼此而言,皆是幸事。 宋承乾心猛地一颤,周身汗毛瞬间竖起。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那抹笑容,满心满眼皆是震惊与疑惑。 这表弟,过往时光,对他向来冷眉相对,何曾有过这般和善笑颜? “胡伯,有空没?我来找您了。”陆子衿人还未进屋内,就在屋外喊了起来。 胡老头听到小东家的声音,先是一愣,急忙从凳子上起身,快步迈向门口。 几日来,他心中一直纠结是否要去探望小东家,若因大郎之事,定要宽慰一番。 此刻,见小东家笑意盈盈,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瞬间绽开了花:“小东家,你来啦。” 嗯,我来了,胡大哥现下如何了?” 陆子衿关切地问道。 胡老头忙不迭地回应:“没先前日子疼了,手也没之前酸麻了,好多了。” 陆子衿轻点臻首,心中明了,酸麻渐消是气血渐通之兆,确为好事。 “那就好,今日我来是和胡伯商讨如何新砌窑炉的事。” 陆子衿边说边踏入屋内,她自然地落座于桌案旁的小杌子上,而后将手中绘制的图纸摊开在胡老头家那略显陈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饭桌上。 庄户人家没那么讲究,堂屋既是待客之所,也是平日用餐的地方。 老胡头也随之在对面坐下,拿过图纸细细地看了起来,形状依旧是马蹄窑。 陆子衿手指轻点图纸,开始详细讲解。 “窑炉的墙壁仍采用玄武石,砌为双层。且需工匠将石块切得更为细小,如瓦片大小为佳。 中间填充黏土,确保严丝合缝的密封性。 于此处增设一个风门,使空气得以顺畅流通,如此一来,窑内气压便不会过高。 木炭选用硬杂木的,其燃烧稳定,可为窑炉持续提供均匀且充足的热力。” 胡老头虽对那 “气压” 一词似懂非懂,但在他丰富的生活阅历中,自有一套质朴的理解。 在他眼里,就如同家里烧火做饭的灶膛,要是柴火塞得太多太猛,灶膛里的火就会呼呼往外冒,有时候还会把灶口的灰都喷出来。 这窑炉爆炸,就和那灶火一个道理。气在那里面憋得慌了,就像人被捂住了口鼻喘不上气,肯定得使劲儿往外冲。 思及此处,胡老头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一句:“听小东家的。” “那行,就麻烦胡伯先找人去准备石料。木炭一事,我会让李庄头去安排。” 陆子衿见胡伯并无异议,便起身,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有了上次砌窑的经验,此次虽局部有所变动,但众人熟能生巧,手下动作利落非常。 不出三日,新窑炉已砌成。 一大清早,陆子衿带着人开始试验,,带领众人开始试验。为求数据精准无误,她特意让人带上秤,燃上香以计时。 每次添加木炭的时辰与斤两,皆让卜一在旁仔细记录,不差分毫。 众人见陆子衿将诸事做到如此精细入微的程度,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皮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的颜色变化等各种细微之处。 后世,可以将玻璃液浮在锡液上面成型,但当下显然不具备这等条件。 陆子衿让人将熔化的玻璃液置在先前就做好的模具上,此模具是用泥土、石膏等制作出来的平板形状。 一切就绪后,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退火炉中,使其缓缓冷却。 因玻璃在成型之后,若冷却速度过快,会产生内应力,致使结构不稳,极易破裂。 “过三个时辰后,我们再来看。” 陆子衿令大家不必一直站在这。 今日,于一隅庄子是个大日子,琉璃烧制就差最后一步。 两个时辰后便是戌时末了,但庄子里,无论大人还是孩童,皆毫无睡意,都在等着看琉璃的成品。 陆子衿这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尚书那边却焦头烂额。 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第二日朝堂之上,皇上率先提及此事。 旋即,就有官员出列,言之凿凿称是户部尚书的庄子烧制砖瓦的窑炉爆炸所致。 陆尚书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自家女儿先是书信一封,声称被皇上盯上,遭遇暗杀,需隐匿躲避。 这才过了几日,又闹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动静,仿佛生怕皇上寻不到她似的。 陆尚书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出列,顺着解释道庄子上的佃户房屋破败不堪,为节省些许银钱,便让庄户们自行烧制砖瓦,奈何因技艺生疏,才导致爆炸。 皇上听闻 “省银钱” 三字,不禁冷嗤一声,陆家乃名门望族,家大业大,竟连砖瓦钱都要节省,实乃令人匪夷所思。 朝堂之上,多数官员亦暗自思忖,觉得陆尚书此举着实乖张了些。 陆尚书下朝后,不敢贸然前往庄子,生怕引起皇上的注意。 只得派遣小厮前往,密切关注庄子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禀。 这不,午膳时,小厮便匆匆忙忙赶回府邸,神色慌张地禀告,说小姐又新砌了一座窑炉,此刻正在亲自动手烧制。 陆尚书听闻,怒不可遏,猛地将手中筷子重重放下,愤懑道:“这个女儿真让人不省心。” “还不是随了你。” 尚书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惊,听到陆尚书的话,不由地脱口而出一句实话。 陆尚书顿时语塞,心中五味杂陈,却又无言以对。 第83章 契约 虽等待的时光,总是显得极为漫长。 但无论如何,终究迎来了出炉的时刻。 工匠手持长柄钳子,稳稳地将模具取出。 刹那间,全场静谧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工匠手中。当他双手捧出一块清明剔透的琉璃时,众人皆不由得发出惊叹之声。 那琉璃似冰非冰,在月光下,都熠熠生辉。 陆子衿走上前去,仔细端详,手工制作的痕迹清晰可见,细微的气泡,不规则的纹理,但是整体来说还不错。 胡老头见陆子衿神情专注,心中忐忑,轻声问道:“小东家,可是有何处不妥?” 陆子衿深知,这是生产设备的限制,轻轻地舒了口气:“尚可,依此继续制作吧。” 众人听闻小东家认可,瞬间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内心的喜悦早已按捺不住。 翌日。 陆子衿翻动着手中的账本,毛记豆腐摊随着声名远扬,四个摊位最后一日总计盈余相较第一天多出了两百多文。 卜一见陆子衿翻到竹影夫人店铺的账本,赶忙将银票和碎银递上。 “小姐,该购置的皆已置办好,这是剩余的一百五十三两。” 陆子衿将装有五十三两碎银的荷包拨给他,“这些零钱你拿着。” 十台缝纫机已然到位,人员也已正式上岗,两个摊子步入正轨。陆子衿伸了个懒腰,说道:“竹影和毛记那边后续每月给我账本即可。 菽斋记的你多留意些,若收益稳定上涨,也每月给我账本。” 陆子衿正与卜一交谈时,宋承佑的声音从外面悠悠传来。 “姐姐,你找我?” 陆子衿迅速核算完手边的账本,让卜一退下。 而后抬眸看向已坐在对面的宋承佑:“对,有一事与你商量。我想把琉璃置于你名下售卖。” 宋承佑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当真?” 姐姐的豆腐坊、肥皂、蚊香等生意,虽产量大,但在他看来只能算是小买卖。 可琉璃珍贵无比,其中往来银钱数额不会小,如今竟要让自己参与其中。 “嗯,当真。” 陆子衿看着他问询的眼神,接着说道:“陆家如今已备受瞩目……” 那黑衣人背后的势力,两人皆心照不宣,只是未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陆子衿稍作停顿又道:“以王府的名义经营此生意,最为妥当。” 宋承佑面上一热,吞吞吐吐地说道:“抱歉……” “小柚子,这不关你的事,你是你,他是他。不过你若觉得愧疚于我,便多让些利给我。” 陆子衿打断他,笑着调侃。 “好,所有的利都给姐姐。” 宋承佑极为认真地回应。 “哈哈,真哒,我可当真了。” “真的。” “不愧是我们家的小柚子。” 陆子衿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轻轻放置在宋承佑面前的桌案上。 宋承佑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缓缓打开折好的纸,竟是写好的契约。 当看到仅需分四成利给陆子衿的字样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姐姐……” “你出了力,怎能让你白干,四成利于我而言已是占便宜,我可在家中坐享其成。” 看着宋承佑感动的模样,陆子衿真想伸手捏一捏他脸颊上的肉,可惜他并非自己真正的弟弟。 “如此感动啊?哭一个给我瞧瞧。” 经陆子衿这般撩拨,宋承佑的脸更红了,明明自己年岁更长,可在陆子衿面前,却仿佛回到七八岁的孩童时光。 “快点签上你的大名。” 陆子衿将蘸好墨的毛笔塞入他的掌心。 陆子衿不愿过多拉扯,用手背接连轻敲他的胳膊,“快点,快点,爽快点。” 陆子衿心中早有盘算,日后便采用类似招代理商的模式运作。 几十、几百乃至数千员工,管理方式全然不同。 她不介意通过分利的方式,将那些烦心事一并甩出去。 更关键的是,那能够主宰陆家生死的皇上已然将目光锁定于她。 倘若再有一门日进斗金的生意摆在明面上,她恐怕会更快地陷入绝境,性命堪忧。 当众多权贵纷纷涉足其中,便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她身处这张网的中央位置,各方势力相互牵扯、相互制衡。 想动她的人,在采取行动之前,也需要考虑到众多权贵的利益关联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她在契约中规定,每个代理商的店铺必须以 “璃光阁” 命名,定价权归璃光阁所有,不过可依据当地经济状况,有不超过一成的价格浮动范围。 品牌、定价权以及烧制的配方皆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 无论日后局势如何变幻、风云如何涌动,那如同风筝线一般的关键控制权始终稳稳地攥在她的掌心。 宋承佑知晓陆子衿一旦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陆子衿又取来一张画,“这是统一的装修风格。” 招牌选用厚重实木,边框精心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图案,再涂以朱红色漆,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温润光泽。 正中用金漆书写着 “璃光阁” 三个大字,字体古朴雄浑,笔锋苍劲有力。 陆子衿指着装饰有木质雕花格栅的门面处说道:“这里会镶嵌大块的透明玻璃,玻璃边缘镶有铜质包边。” 接着陆子衿放上另一张画,“这是铺内的布局。” 铺子中央陈列着数排高大的实木货架,每层货架边缘设有卡扣凹槽,可防止玻璃制品滑落。“货架采用分层分格设计,后续会推出大小各异的尺寸以及各种颜色的种类,可供分类陈列。” 陆子衿耐心介绍着。 日后可用金属氧化物给玻璃上色,铜、铁均可,如此便能呈现绿、蓝、黄、棕等色彩。 宋承佑微微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陆子衿,眼眸中光芒熠熠,满含钦佩与真诚地说道:“姐姐,你若是男子,即便进入工部也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这话中听,你若是会夸便再多夸些。” 陆子衿听到这夸赞后,眉眼瞬间弯成月牙,嘴角上扬。 宋承佑被她这般俏皮样弄得怔在原地,一时之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随后,他只得抓起图纸与契约,匆匆忙忙就夺门而出, 曾经他自认为脸皮够厚,如今姐姐却更胜一筹。 第84章 危机再次来临 宋承佑的身影刚刚消失,南宫珣便施施然走了进来。 “你将琉璃的买卖给了二表哥?”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把上京的市场交予他了。” 陆子衿深知南宫珣此来的缘由。 几番交道下来,每次都按着他这头羊薅。 那些深居闺阁的女子,又有谁似她这般,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如何挣钱呢? “这桩买卖太大,我即便挣到手,恐怕也难以守住。” 陆子衿继续说道。 南宫珣静静聆听,并未插话。 他当初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只是觉得一开始就拱手相让,着实有些可惜。 “这世间的钱财是挣不完的。表面上看,一百两银子我少得了六十两,可若我在四京府、三十府都寻得合作之人,那便会有千两之余。 他们又何止盈余一百两呢?况且,我可没有三十多位能干的管事。” 陆子衿深受后世观念影响,更倾向于合作共赢。此地极为讲究家族,而她母族的人丁寥落得可怜,既然如此,借助外力亦是可行之策。 “最为关键的是,我生性慵懒,着实不喜管人。成百上千的人,光是想想就让我头疼不已。” 陆子衿说着,不禁打了个哈欠。 南宫珣一直知晓陆子衿聪慧过人,却未曾想到她的生意经竟也如此熟稔。 “你夜里究竟在做什么?怎会如此困倦?” 南宫珣看着她不时地用手掌掩住哈欠,心中满是疑惑。 “我在寻找金刚石,翻遍了好多书籍都未找到……” 陆子衿瞧见南宫珣那犹如看傻子一般的表情,硬生生地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是那用于钻玉补瓷的金刚钻?” “嗯,嗯…… 你知道?” 陆子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脑袋如捣蒜一般点个不停。 原来,早在大昭国建立之前,金刚石就已从西番传入。 匠人们用它来钻玉补瓷,甚至还应用于石刻之上。 陆子衿在南宫珣的科普下,赶忙命李庄头派人去购置。 有了这金刚石,便可以制成玻璃刀,可任意裁剪成所需大小。 转过身来,陆子衿满心欢喜,恨不得仰头大笑,而她也确实这般做了。 南宫珣被她的笑声所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么些时日以来,陆子衿折腾了不少东西,但唯有玻璃这一块,盈余足够大,方能真正解除她的后顾之忧。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既想开怀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一切都步入正轨之后,便没什么需要陆子衿操心的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一直跟着木匠花季,为马车安装玻璃罩。 没错,她为马车精心设计了一个驾驶舱。 每次看到卜一日晒雨淋,她都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如今有了现成的玻璃材料,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 “哎呀,花伯,这样可不行哦。木料会热胀冷缩,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形的。在里面放置铜条,做成双轨道。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在后面呼喊卜一,他便能拉开一半的窗户,把头伸出来回应。” 陆子衿急忙伸手拽住正要将玻璃按入木槽的花季胳膊,“快点,快点,听我的准没错。” 花季最初被叫来的时候,听闻小东家有东西要与他一同制作,心中诚惶诚恐。 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小东家毫无架子,十分好相处,只是有些没大没小,仿佛他们是同辈之人一般。 花季还在思索着陆子衿所说的热胀冷缩究竟是何意,陆子衿却已经开始动手安装铜条了。 安装完毕后,将两块玻璃分别放置在其中一个卡槽中,来回抽拉,极为顺滑。 陆子衿满意地点了点头,“完美。” “这边要开一个水孔,下雨天的时候,雨水便能从外面流出去。” 陆子衿指着堵住铜条一侧槽口的木块,对花季说道 在花季小心翼翼地开凿那块木料的时候,宋承佑指着前方一块露出来的方方正正的洞口问道:“姐姐,这里还是会漏风啊。” 那里会有缰绳穿过,随着路况的不同,缰绳的动作幅度也不小。 “那边啊,就在框架上挂上你的狗皮就行啦。” 陆子衿心情轻松之后,总是时不时地拿宋承佑逗趣。 “姐姐,哼。” 宋承佑气哼哼地说道。 南宫珣微微握拳,轻抵嘴角,笑了一阵之后说道:“子衿当真是聪慧过人。”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陆子衿毫不谦虚地附和道。 当玻璃罩做好后,忙碌的众人陆续也都回到了庄子上,纷纷跑过来瞧个热闹,这等稀罕物件,他们以前可是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哎呀妈呀,小东家那脑袋瓜子就是比咱好使多了。” “就你那脑袋瓜子能跟小东家比?拉倒吧。” “谁能有那老些福气把咱小东家娶家去哟!那指定得是上辈子积大德了。” “咱小东家这么能干,谁家要是能娶到她,那可了不得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个多时辰后,才各自散开回家去。 陆子衿与南宫珣,宋承佑,在玻璃罩做好后,白日里就试驾了个痛快,宋承佑嚷嚷着,他也要做一份。 南宫珣头一回跟他争起来,说他要做大昭国第二个拥有车罩的,两人互不相让。 最开心的就要数卜一了,今年的夏日眼看就要过去了,不过今年的冬日赶上了,他就不用再挨冻了。 虽然小姐心疼他,给他浑身上下都做了皮子,可露在外面的眼睛冻得还是生疼。 陆子衿用完膳后,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洗漱上了床,她除了看书、钻研中医这两个爱好外,另外最爱的就是睡觉,若是没有什么事,她能天天在家睡觉不出门。 就在她睡得正香时,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惊慌睁眼,却发现是南宫珣。 他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放在嘴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陆子衿瞬间明白了发生何事,急忙将放置在床头十余日的包裹紧紧抱入怀中。 黑衣人骤然消失,皇上必定会再度派遣人手前来。 她能够隐匿如此之久,也算是颇有些本事。 自住进这个新庄子后,南宫珣便住进了主屋,宋承佑则居于他的隔壁。 陆子衿深知他们如此安排的缘由,他们的身手与警觉性皆远胜于她。 故而,她搬到了隔了几间屋子的另外一处房间居住。 第85章 我要让皇上护我 “何人?” 宋承佑一声冷喝,如寒剑出鞘,凛冽之声划破寂静。 南宫珣言罢,一把擒住陆子衿的胳膊,瞬间闪至屋外。 “你们快走。” 宋承佑持剑刺向来人,如一道闪电,生生拦住了敌人的去路。 “他还伤着。” 陆子衿反手拉住南宫珣,宋承佑虽无性命之忧,可若她留下,定是死路一条。但她亦无法让受伤未愈的宋承佑独自断后。 “我们早一刻走,他便能少受些伤。” 南宫珣手上加力,迅疾将人带离院子。 陆子衿绝非优柔寡断之人,挣脱不开,既已明了事情走向,便加快步伐,以减轻南宫珣带着她的负担。 南宫珣口中发出一阵哨声,一匹雪白骏马闻声奔来。 马至跟前,止住蹄步,陆子衿迅速踩上马镫,轻盈爬上马背。 南宫珣见状,即刻飞身上马,坐到她身后。 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乃马中极品,可日行千里。 此刻,背上的重量比往日沉了许多,然而它依旧在主子的指挥下,如疾风般向前驰去。 陆子衿坐稳后,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背后的坚实胸膛,让她在这极速之下的晕眩感与不安全感稍稍缓解。 她从脖子上掏出骨笛,自从上次哈哈能精准找到她后,她便用挂绳将笛子串好,挂于脖间。 也许哈哈便是她在这世间的意外生机。 随着三长两短的悠扬笛声响起,在行至一里地后,一声鹰啸传来,在林中狩猎野鼠的雪白哈哈,稳稳落在陆子衿肩头。 南宫珣见陆子衿召回哈哈,意识到此次并非在不远处暂寻一处躲藏。 “我们现在去哪?” 一隅庄子已被暴露,不再是藏身之所,回京之路,亦不可行。 “去广陵。” 陆子衿语气坚定。 还有月余,便到秋闱,她无论如何都要给承乾哥哥送考。 “可惜一路上不能投店借宿了。” 陆子衿言语稍顿,“或许珣世子可在此下马,我自行前往。” 南宫珣紧了紧手中缰绳,“我说过,会护住你的安全,自是言出必行。” 说完,他双腿夹紧马腹,照夜玉狮子似感受到主人的急切,如风驰电掣般加快了速度。 阵阵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陆子衿紧闭双眸,一动不敢动。 在这逃命之际,她不敢有任何多余拖累的举动。 不知跑了多久,南宫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了,我们今夜就歇在此地吧。” 陆子衿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周围杂草丛生,几近一人高,前方一座庙,窗棂和门板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 “他一时半刻追不上来。” 南宫珣手持剑柄,左右挥动,如舞动的银蛇,瞬间割出一条可进破庙的路来。 方才他故意往上京城方向走了一段路后,便在旁边的林子里转而向南。 陆子衿闻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搬起地上的石头,俯身坐下,喘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自来到这里,除了刚开始那一个多月的安生日子,后面每日内心都如兵荒马乱一般。 如今,又被大昭国至高无上的皇上追杀。 陆子衿想到此处,气闷不已,将手中树枝狠狠地往地上一甩,“他越是想悄无声息地将我除去,我越是要站在太阳底下,活得好好的。” “你要如何?” 南宫珣刚将柴火架好,燃起火焰。 “我们明日回京。” 陆子衿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要让皇上保护我。” 南宫珣看着她那满肚子坏水的模样,笑着说道:“好。” 鹧鸪门的门下都在京郊,护住她,比他独自一人陪着她去广陵要好得多。 心中有了主意,陆子衿顿觉饥饿,或者说人已至此,若不干点什么,岂不是白折腾了半夜。 半个时辰后。 “抓住它,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陆子衿大声叫道。 南宫珣放下手中之剑,无奈地看着陆子衿。 每次他对准猎物要下手时,她总是在一旁呐喊助威,结果便是惊走了那些野物。 南宫珣手按在袖中的箭弩,想了想,又松了手。 他已然看出,陆子衿并非真的想捉野物,只是寻个乐子罢了。 “我们回去吧。” 南宫珣转身准备回那破庙。 陆子衿也玩得尽兴,一蹦一跳地走到南宫珣身旁。 “你准备如何让皇上护你?” “这有何难?直接开口让他护我即可,我可是他的子民,护我理所应当。” 南宫珣深深地看着陆子衿,就这么简单?她说得没错,可自古以来谁也没这样做过,也不敢这样做。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陆子衿笑得意味深长。 “嗯。” 南宫珣一时语塞,只能嗯了一声。 “你好像不怕皇上。” “你不是也不怕吗?” 陆子衿笑着看向南宫珣。 南宫珣被反问得怔愣,瞬间又笑出了声。 “皇上圣德,如璀璨之星辉耀苍穹; 爱民如子,似春日暖阳泽被苍生。 其睿智非凡,洞察秋毫,如明灯照亮世间迷雾; 文治武功,威震四海,似泰山屹立,令人敬仰。 天威浩荡,仁心仁德,如清风拂面,温暖人心。 四海之内,百姓皆感皇恩浩荡,颂声不绝于耳。” 陆子衿满面感恩戴德,一口气夸赞了皇上一大箩筐的溢美之词。 南宫珣微微低头,以拳抵唇,拼命抑制自己的笑意,不让它过于明显。 “你说,这么好的皇上,我不求他救命,求谁呢?” 陆子衿一本正经地说道。 “的确如此。” 南宫珣清了清嗓子,努力地点头认同。 二人踏入破庙之际,便瞧见哈哈已然归来,正邀功般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南宫珣上前查看哈哈脚边之物,忽地,后背衣衫被猛力一拽,随后那断断续续喷洒而来的热气,令他身子瞬间僵直。 “哈哈,你真是要吓死我,抓这么个东西来吓我。” 陆子衿紧紧抓着前面之人的衣衫,气急败坏地训斥着一脸得意的哈哈。 她从小到大怕的东西不多,可唯独对蛇这种生物,会本能地瞬间从心底生出无尽寒意。 哈哈不解地看着脚边那条黑漆漆、长长的蛇,于它而言,这东西它尝过,比老鼠更为鲜美呢。 “快拿走,快拿走。” 陆子衿声音急切。 南宫珣嗓音沙哑地应了一声,挑起一根树枝准备将蛇拿走。哈哈见状,立刻动身,欲要叼起这即将到口的美食。 “哈哈,你敢吃,以后就别跟着我。” 陆子衿大声制止。 哈哈忍了又忍,最终背过身站着。 南宫珣抿着嘴,努力掩去笑意,很快便将蛇甩到那未清理的草丛之中。 第86章 重回庄子 丑时,陆子衿与南宫珣二人踏上归程,朝着一隅山庄回转。寅时末,他们便抵达了庄子。 庄子上的众人尚不知昨夜的惊险,天蒙蒙亮之际,瞧见小东家,只当今日有何事,竟起得这般早。 一进堂屋后,陆子衿便望见宋承佑与羽墨面色苍白,分别躺在躺椅和软榻之上。 “他二人如何了?” 陆子衿疾步上前,拉起躺椅上宋承佑的胳膊,把起了脉。 抹云闻言,心头一惊,猛地扭头,正见自家小姐归来。 她瞬间起身,如离弦之箭般疾步上前,紧紧抱住陆子衿。 一夜的不安,在此刻悉数化为委屈,眼泪不自觉地簌簌而落,“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陆子衿伸出手,用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望着她红肿的双眼,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放心,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 “叶大夫一直到子时才回,他们二人先前又发了热。” 抹云松开陆子衿,望向昏迷不醒的二人,缓缓说道。 陆子衿为二人细细把脉,乃是内伤未愈,强行调动内力,致气血紊乱而昏迷。 她给二人各塞了一颗药丸。 须臾之后,再度把脉,发现药效已起,脉象已然平稳。 “他们不会有事,大家都去眯会儿吧。” 南宫珣离开后,抹云见小姐不许她留下,也回了去。 卜一将二人额上的帕子用冷水淘洗一遍,又重新敷了上去。陆子衿上前,伸手温柔地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 卜一此次并未如抹云那般情绪外露,甚至在陆子衿揉他头发时,还抬头,轻扯嘴角,试图露出笑容。 陆子衿轻拍他后脑勺一下,“故作轻松,不想笑就别笑,想吓死我不成。” 卜一被小姐打趣,一时想笑,结果嘴角一撇,竟哭了出来。 陆子衿轻声安抚了他片刻,一再保证白日里那人不敢再来,见他情绪平息后这才让他退下去歇息。 陆子衿则来到书房,扯了个薄毯盖在肚子上,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庄子上其他人不知夜里发生了何事,李庄头却是知晓的。 他强压下不安的情绪,如往常一般,安排好三个作坊的今日事务后,便一直在主院里来回踱步。 “饭热了好几遍了,不叫醒小东家吗?” 李婶轻声询问李庄头。 “先别叫,继续温着,等她醒了再说。” 李庄头不耐地让老妻赶紧去忙,心中又急又怕。 年纪轻轻的小东家究竟从何处惹来这般厉害的仇家?一次不成,竟又来了第二次,大有非要取她性命不可的架势。 直至申时,陆子衿才悠悠醒来,她是被饿醒的。 她唤来李婶摆饭,并命她悄悄将李庄头叫来。 李庄头很快来到堂屋,几经交谈,在陆子衿一再表示无事后,才汇报了庄子作坊目前的情况。 “因为有月银,每户能进作坊干活的都去了。只是……” 陆子衿见李庄头欲言又止,抬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有几家比较特殊,上无老人帮衬,孩子尚幼,夫妻二人都进了作坊,时间一长,连饭都吃不上。前天,李大茂就因为此事揍了他的婆娘。” 陆子衿听到此处,眉头微微蹙起,这竟是家暴?思忖片刻后说道:“打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更何况打女人。你那边酌情安排处罚,另外在众人面前,在庄子上给他五杖。 若他家媳妇想要和离,庄子上可为其做主,另外安排住处。 日后,再发生这般情况,皆按此办理。屡教不改者,就直接发卖。” 陆子衿轻轻敲了敲桌面,“琉璃生产稳定后,让胡伯再砌个烧砖瓦的窑炉,不仅要给每家都盖上砖瓦房,整个庄子还要用砖砌个高一丈的围墙出来,围墙顶部用糯米石灰浆将玻璃碴固定。” 陆子衿边说边站起身,拿出几张图纸递给李庄头。 李庄头赶忙接下,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只见主院位于庄子的中心位置,数十丈外,庄户们的房屋围绕其而成,屋顶为硬山式,坐北朝南,每户皆有正房、厢房、倒座房。 医馆和学堂设在靠近庄子门口处,比居屋更为宽敞高大。 陆子衿看着激动得脸色发红的李庄头:“建房子除了砖瓦,便是劳力。 庄子上劳力不够的话,你可在周边村庄借用,费用由庄子出。” “唉。” 李庄头拿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忙不迭地应下。 庄上的人,如今每月皆有了更为丰厚的银钱,而小东家竟还要为他们直接盖起砖瓦房。 此等好事,放在以前,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最着急的是围墙,随着买卖的声望越来越大,这里越是要隐蔽些。” 陆子衿继续说道。 李庄头也正有此念,上京城不缺达官贵人,这些买卖都是来钱快的,若被谁惦记上,他们不仅会丢了钱财的进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小东家,放心,大家也都得了好处,必看管好自己的嘴。平日里我也没少敲打他们。” 陆子衿点了点头,“后面不知要等几日,这期间我都不会再在庄子上露面,有人认为我出了庄子,你就顺势而为。” 李庄头心下了然,若是那人寻人未果,杀个回马枪也不是不可能,不如就做个小东家已不在庄子上的假象。 陆子衿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就让李庄头下去忙了。 此时,宋承佑与羽墨也悠悠转醒,看到面前的陆子衿,均吓了一跳,忙让她赶紧走。 陆子衿让人给他们端粥过来,笑着说道:“我不仅不走,还要回上京。” 宋承佑一脸疑惑。 “我要找皇上庇护我,除了他,谁也救不了我。” 陆子衿不以为然地说道。 宋承佑盯着她,想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人就是他父皇派来杀她的,还找父皇庇佑。 “你好生休养着,等你能走,我们就回上京。有殿下的名头,路上想来也是安全的。” 陆子衿将宋承佑额头的帕子拿开,示意他起来用粥。 羽墨自幼听从宋承乾吩咐办事已成习惯,听到小姐这般安排,虽不知其深意,但也本能地听从,未发一言。 小姐躲在一隅庄子已有段时日,仍是逃脱不了。 又不能将杀手引到广陵,现下小姐说要找皇上庇护,也许是个好方法。 他也穿好鞋,起身坐在桌案前用起了粥。 第87章 求皇上庇佑 四日后,宋承佑敲门,声称身体已然大好,今日便可启程回上京。 陆子衿行至门口,为其把脉,知晓他并未说谎,便应允下来。 这几日究竟有无他人再来夜探,陆子衿不得而知。 每日太阳尚未落山,她便用过晚膳,洗漱之后,悄然躲进抹云的屋子。 南宫珣亦不再居住于主屋,而是搬到了抹云隔壁的房间。 闲暇之时,陆子衿与宋承佑谈及日后计划,让他日后以璃光阁东家的身份,与合作之人签订契约,前提就是上京的市场皆归他所有。 宋承佑自然是千般愿意,这与直接送给他一座金山并无差别。 陆子衿还答应回京后,为他打造一辆琉璃罩的马车,以供他平日出行,权作展示。 宋承佑得意地望向南宫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上京城第二个拥有琉璃罩马车之人。 此刻,宋承佑稳坐马车车辕之上,看着一旁的卜一赶车,南宫珣不宜露面,自然与陆子衿一同坐在车厢之内。 羽墨暂且留在庄子里养伤,他身手不凡,若在陆子衿身旁频繁出入,当下太过惹眼。 再者,庄子上的武学修习不能中断。 一行人悠悠而行,朝着上京城方向缓缓赶去。 进了城后,街道上的众人,皆瞧见了那由数块琉璃制成的车罩,纷纷停下脚步,惊叹不已。 有人认出宋承佑,大声呼喊,这是二殿下的马车。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皆道唯有皇家之人方能用得起如此多的琉璃片。 进了王府后,小邓子急忙上前迎接,听到宋承佑说饿,立马吩咐身旁的人赶紧去准备膳食。 陆子衿也不跟他客气,几个人坐定,很快便将饭菜用完。 吃饱喝足后,陆子衿踱步到花圃的空地上,她在那里肆意地翻滚了几圈,接着使劲甩了几下头,用手扯下了些许头发,那头发上还扎着几根草。 一切准备就绪,陆子衿款步走到南宫珣跟前,冷不丁地从他手中猛地抽出剑。 紧咬着下唇的她,在剑刃划向胳膊和腿的瞬间,清晰地感受到皮肤被割裂的刹那,那尖锐的疼痛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划完后,陆子衿将剑扔还给南宫珣,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回府吧。” 南宫珣怔怔地看着陆子衿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地划伤自己,心中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与心疼。 而陆子衿则吩咐宋承佑安排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后门驶出,送她前往皇宫附近。 到了皇宫附近的一个巷口时,陆子衿在下车之前,用口水涂了涂两个下眼睑,仿佛哭过一般。 下了车后,立刻呈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脚步踉跄零乱,边往宫门口跑去,边往后张望,凄厉地呼喊着:“皇上救命,皇上救命。” 路上行人与马车纷纷停下,瞧着这边发生的事情。 只见一个及笄姑娘,胳膊和腿上鲜血直流,头发凌乱,衣服被割破了几处。 瞬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究竟是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皇城根下掠杀姑娘。 宫门口的侍卫见有人逼近宫门口,且不见停步,纷纷上前,拔出腰跨着的刀。 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宫。” “兵哥哥,救命,有人冒充皇上,要杀我,救命。” 陆子衿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侍卫,“兵哥哥” 听上去颇为亲近,便脱口而出。 竖着耳朵关注这边动静的众人,听到有人冒充皇上杀人,瞬间炸开了锅。 声音虽不再如方才那般响亮,但议论之声却愈发多了起来。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冒充皇上?这姑娘确实受伤,做不得假。 众人的眼眸中熠熠发光,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他们心急如焚,迫切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侍卫们不敢轻易驱逐,只能围在一起,形成一个人墙,挡住陆子衿,不让她再往前走。 其中一人得了首领的眼神,马不停蹄地往宫内跑去。 此刻,御书房内,皇上正气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殿前都指挥使。 皇上都要气笑了,他早前吩咐殿前司去暗杀陆子衿,结果十来天毫无音讯,甚至连去的几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日殿前司前来禀报,说是找到了陆子衿的行踪,已派高手去暗杀,结果人又给跑了。 “朕都不知殿前司当下退化成这般模样,杀个小女子都杀不了,朕还要你们何用?” 皇上怒喝道,随手将桌案上的镇纸掷了出去。 殿前都指挥使生生地忍受着镇纸砸在额前的痛楚。相比这点痛,没了性命才是大事,现下得让皇上赶紧消消气。 皇上看着面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人,再大的火气也无处发泄。他总不能让人将其拖出去砍了。 就在一片静默之时,殿外高公公轻手轻脚地将刚刚从侍卫那边得来的消息,轻声回禀道:“皇上,侍卫刚刚来报,宫门口有个女子口口声声嚷着有人冒充…… 冒充皇上杀她。” 高公公声音越来越小,见皇上的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双膝一软,立马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我这就让人将这胡说八道的人拉走。” 须臾之后,皇上冷笑起来:“将人带上来。” 这人八成是陆子衿,没想到跑掉的人,竟自己进了宫。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很快,陆子衿就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架着,双脚在地上拖行,到了御书房的殿内,直接将她扔在了地上。 陆子衿来不及顾着骨头被摔得疼痛,直接在地上起身跪着,仿佛受了惊吓般直直地看着面前端坐着的皇上。 皇上面色阴沉,眼眸中闪烁着愤怒,却被强行压抑着,还有一丝上位者冷眼旁观的居高临下之态。 陆子衿嘴角一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臂从上而下地往下拜,碰到地面后,半个身子匍匐在地,面朝下,哭喊着:“臣女陆子衿,见过皇上。 皇上,臣女差点性命不保,几个杀手轮番前来要杀臣女,还口口声声地说是皇上派他们来杀的... 英明神勇、爱民如子、虚怀若谷、和颜悦色的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杀臣女, 皇上,臣女命好苦,人在家中住,掉下好大一口锅,皇上,求皇上护佑臣女。” 陆子衿说到此处,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抬头,双眸中闪着亮光,“对...对...皇上是真龙天子,定能护住臣女。” 皇上看着地上跪着的哭得一脸眼泪和鼻涕的陆子衿, 在她来之前,皇上心里已然预设了多种陆子衿上来会做什么,比如求饶,比如俯身请罪,甚至对质,就没想到会是如此般... 第88章 寻公道 皇上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青一时白。 他微微眯起双眸,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仿佛哭累而匍匐在地的陆子衿,心中暗自思忖:这状元郎的女儿,究竟是真的愚钝,还是有意为之? 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高公公赶忙疾步快行至殿门口,随后又小步快走至皇上面前,恭敬地躬身行礼,低头禀道:“启禀皇上,户部尚书陆大人携一丫鬟求见。” 陆子衿闻听此言,身子微微一僵,未曾料到父亲竟会参与此事。 高公公不见皇上回应,只得保持躬身之姿。 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低沉之声:“宣。” 高公公直起身来,转向殿外方向,高声唱诺道:“宣户部尚书进殿。” 陆尚书小步快行至陆子衿身旁,双膝跪地,行大礼参拜,高呼道:“臣陆远道,叩见皇上。 恳请皇上为臣之小女做主。 小女在自家郊外庄子休养之时,却三番两次遭遇暗杀。 贼人胆大妄为,竟口口声声宣称是受皇上所派。 然小女自幼性情孤僻,鲜少与人多项来往。 皇上乃千古明君,断不会做出派人暗杀臣女这等荒谬之事。 望皇上能彻查此事,还小女一个公道。” “哈哈,你们父女二人,一个要朕庇护,一个要朕给个公道。” 皇上大声笑道,眼底却毫无笑意,突然厉声道:“若真是朕要她死呢?” 陆子衿心中一凉,未曾想皇上竟会将此言宣之于口。 陆远道身子深深俯下,大声道:“吾皇圣明,明察秋毫,臣坚信皇上不会滥杀无辜。” 殿中一片寂静。 一进殿便随陆尚书跪倒在地的抹云,听到此话更是瑟瑟发抖。 她想屏住呼吸,却喘息得愈发大声,甚至牙关都颤抖得发出声响。 “旁边是为何人?” 皇上瞧向抹云问道。 “皇…… 启禀皇上,奴奴婢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抹云颤颤巍巍地说道。 “抬起头来。” 抹云抖得更加厉害,僵硬地缓缓抬起头。 皇上看着她,只见其不仅身上有横七竖八的伤痕,脸上还有被割伤后血珠干涸的痕迹,不像是利器所伤,倒像是被草木所伤。 这主仆二人,皆一副狼狈之态,如同真被人一路追杀而来。 然而,殿前司此前回禀,昨夜他们竟让陆子衿给逃脱了,甚至连她的身都未能靠近。 皇上微微扬起下巴,舌头轻轻抵着上颚,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中满是戏谑之意,冷嗤道:“你进殿又为何求?” “启启禀皇上,请皇上为我家小姐做主。” 抹云直了直身板,一口气将话说完,立刻吓得趴伏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陆子衿进宫前已在宫门口嚷嚷开来,若她再有个三长两短,要么被揣测成真是皇上所杀,要么就被说成皇上威严不够,连一个小女子都护佑不了。 好一个算计,好一个阳谋。皇上捏紧了手中的椅子把手。 片刻后,他松开把手,开口道:“殿前司听令。” “下官听令。” 立在一旁的殿前都指挥使上前抱拳应道。 “朗朗乾坤,竟有人胆大妄为,假传圣令,诛杀陆家女。令殿前司速速查明回禀。” “是。” 殿前都指挥大声应下。 无期限,无惩罚,这只不过是皇上递了个台阶罢了。不过,陆家的目的已然达成。 三人齐齐大声道:“臣(臣女)谢过皇上。” 三人从宫门缓缓走出,一路背着手沉默不语的陆尚书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陆子衿。 陆子衿瞧见父亲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开口道:“怎么了,爹?天下还有谁能比皇上更护得住孩儿呢。” 陆尚书看着女儿那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模样,冷哼一声,甩袖继续前行。 此时,看热闹的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比先前更多了几层。 “看来皇上应允了。” “真是天可怜见,你瞧那丫鬟身上也没一处好地方,这杀手也太过凶残,怎会去诛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呢。” “就是就是。陆家小姐真是命大,竟能逃到宫门口。” 众人窃窃私语,极尽所能地分析案情,也最大限度地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表达自己悲天悯人的胸怀。 其中不乏各府前来打探消息的丫鬟小厮,他们忙不迭地转身回去,准备将这里的最新情况告知自家小姐老爷夫人。 “上车。” 南宫珣将马车停在三人面前说道。 陆尚书瞥了他一眼,并未借他的力,上前抓住车厢框,一个跨步就登上马车。 陆子衿则将手放在南宫珣伸出的手中,借着他的力也上了马车。 抹云自觉地撒腿跑开,她看见了等在巷口的卜一。 “听说尚书府和卫国公府有了婚约,就等南宫将军回来文定了。” 消息灵通之人见此情形,立马对身边的人说道。 “刚刚陆尚书并未拒绝上车,看来是真的。” “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外面的声音带着吹捧之意,不但没有压低,甚至比先前还更大声了些。 陆尚书听着外面的议论,面色沉沉,看向陆子衿的眼神带了些恼意。 他曾私下答应了学生等他一年,这才多久,女儿和其他人的婚约就传得人尽皆知。 陆子衿嘿嘿对着陆尚书笑了笑,尽显讨好之色。形势的发展确实超出了她的控制,幸好南宫珣义气,日后解除二人关系也没什么后患。 而车辕上的南宫珣,听到此言,甚至抱拳对周围众人拱了拱手,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 王府内,小邓子来回踱步,“殿下,你怎能让世子去接陆姑娘呢?” 小邓子对自家殿下待在府里喝茶,这个时候了还不去陆姑娘身前表现,等到什么时候,竟还让于珣世子抢了先,他家殿下何时如此谦让了。 “殿下……” 小邓子恨铁不成钢地大声叫道。 宋承佑哐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盖扔到了茶碗上,轻声道,似是自言自语:“如此也好。” 皇家是个吃人的地方,自小他就知道。 他对陆子衿是有好感,但也知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谁说男女之间只能局限于男女之情,做他姐姐又何尝不好,将她也拉进皇家,何必呢?做姐弟,亦能长久。 第89章 碰到抢马 上京城内,机敏的人家,早已在私下里笃定,此次暗杀陆子衿之举,定是皇上遣人所为。 陆家小姐在宫门口恳请皇上庇护,不过是给皇上递上一块遮羞之布罢了。 而那些想得更为深远之人,惊觉陆家这位独女,竟绝非等闲之辈,实乃令人不可小觑的人物,此等心智聪慧、谋略高深的姑娘,是做宗妇的绝佳人选。 只可惜,竟让卫国公府抢了先。 至于皇上为何如此,只需脑子转个弯儿,他们便心领神会。 反倒是普通百姓,在这几日里对这个谈资津津乐道,争论不休,迟迟断不了这个公案。 而身为事件主角的陆子衿,却仿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悠然自得地在尚书府中住了好些日子。 直到确定安全后,她每日都会戴着帷帽,与抹云一同出街闲逛。 她吩咐卜一和众多乞儿密切关注身后是否有尾巴跟随,经过几番试探,确定无人监视自己后,陆子衿这才放下心来。 在某个凌晨寅时,天色尚暗,万籁俱寂。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悄然从尚书府后门缓缓驶出。 此时,正值上京城开启城门的时辰,门卒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刚刚打开半扇城门,就见一个十岁孩童便驾着马车如离弦之箭般夺门而出,“真是稀罕之事啊!这般豆丁大的孩童竟也能驾驭马车。” 陆子衿一如既往地在马车出城门那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满脸陶醉地感慨道:“都是自由的味道。” “小姐,给宋公子的这个我放在坐凳下面啦?” 正在仔细整理物件的抹云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轻声询问道。 此番出门,三人不仅带了几套秋装,还按照小姐的吩咐,每人都带了一套冬装。三人的行李,加上两床薄被,小姐惯用的茶叶、蜂蜜等日用品,再加上油布、油伞雨具等,这些物品堆积在一起,竟将宽敞的车厢占据了半成空间。 抹云只得不停地规整,能收入凳子下面暗格的,便赶紧放入暗格之中。 “嗯,切莫压着了。” 陆子衿轻声说道,那些可都是要给承乾哥哥的礼物。 陆子衿决定早日去广陵,在大考前陪陪承乾哥哥,毕竟这里的秋闱,那难度才堪称独木桥。 陆子衿拿出自制的粉扑,将上面灶膛的灰拍了拍,往脸上轻轻按压,连脖子和手都没放过,给自己乔装完后,她又细心地为抹云装扮起来。 “出门在外,你两就叫我大哥。”陆子衿边扑粉边说道。 抹云正抿着唇仰着脖子,方便陆子衿上妆,她喉咙里发出 “嗯” 的一声回应。 “卜一,听到没?”陆子衿转头对着车外问道。 “听到了,大哥。”卜一驾着马车,大声应道。 自从确定小姐不再有什么危险,他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对于此次前往广陵,他这个还有着孩子心性的人,心中更是充满了期待。 陆子衿闻言,不禁噗呲笑出声来,和抹云笑成一团。 “小弟,给大哥把马车驾稳点。” 被唤作大哥的陆子衿大声吩咐道。 “好,大哥。”卜一用更大的声音回应。 起得太早,陆子衿和抹云在颠簸的车厢内,没多会儿就睡得不省人事。 等卜一在一小镇上停下马车,叫醒二人时,她们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哎呀,回笼觉睡多了,头疼。”陆子衿撑起身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抱怨道。 这是离京城五十里外的一个不大的小镇,也就两家食肆。 陆子衿挑了一家相对干净的,叫了三份阳春面。 猪油,小葱花放在碗底,加上一筷子煮好的面,再加上烧滚的高汤,做法虽然简单,但香味却扑鼻而来。 陆子衿端起面碗就喝了一口汤,赞叹道:“二弟,小弟,快吃,真鲜。” 早晨起得早,这时三人早就饿了,一阵吸溜声,吃得满脸满脖子都是汗,陆子衿拿出一方帕子在脸上擦了擦。 抹云喝掉最后一口面汤,心满意足地将碗放了下来,看到对面陆子衿时,不禁大声道:“小...” 突然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改口,低声道:“大哥,你的脸……” 陆子衿看着手中擦得漆黑的方帕,这才意识到,自己涂的灰都被蹭掉了。 她立刻埋下头,卜一机灵地立刻站起身,挡在她身旁。 她手忙脚乱地又添补了些灰后,三人急冲冲地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陆子衿心里惴惴不安,不知刚刚有没有被人注意到。 一路上,她再也没敢睡,而是掀起车帘一角,紧张地看向外面。 离京城越远,官道肉眼可见地没那么平整了,而且令陆子衿奇怪的是,路边荒地上的野草树林也不多,放眼看去,一片光秃秃的土黄色。 “这里的草木都哪去了?” 陆子衿见惯了后世街道两旁那四季都不缺争奇斗艳花木的绿化带,见此荒凉情景,心中诧异不已。 按理来说,整个大昭国才几十万人,即使不能全部开垦成良田,也应该是杂草丛生、树木林立的景象才对。 抹云听到小姐的惊呼声,将脑袋凑了过来,看到前面景象,笑出声道:“没有山的地方,百姓们就挖这些野草树木晒干做柴火。” 她在被卖给小姐之前,在乡野过过这种日子,自然见怪不怪。 陆子衿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万千。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谁能想到,人口远远不足后世零头的大昭国,竟然会缺少柴火,把地都给挖秃了。 “卜一,到草木旺盛的地方,停一下。”如果一路都是这情形,如厕都不方便,只能半路中见到可以掩身的地方,赶紧下车方便。 “知道了,大哥。”在陆子衿未吩咐前,卜一就想到了这个,即使露天放水,也得有个遮挡。 后背无靠,一直紧张地盯着外面瞧的陆子衿,往车厢内退了退,往后靠在车壁上。 这里车马慢,最适应不了的地方就是出行,出趟远门更是遭罪。 此刻她自己的臀\/部仿佛分裂成了几块一般,这才走了多远的路。 半炷香后,卜一在一个杂草肆意生长的荒地停下车。 陆子衿掀开车帘看前方的情况,虽无高大的树木,但是杂草有半人高,可以遮挡。 她满意地接过卜一手上的缰绳,让卜一先去如厕。 卜一本来打算直接跳下车,刚动了身,一阵酸爽袭来,麻得他立刻将手撑在车框上,缓缓地滑下了马车。 “哈哈哈...”陆子衿毫无同情心地大笑起来。 卜一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往侧面深处走去。 “你别跑远了,我们不会偷看。”陆子衿怕他走远,不知荒地里是什么情况,大声提醒道。 卜一一个踉跄,到底是不敢跑远,就在不远处赶紧放了水。 陆子衿将马牵到草丰盛的地方,自己则伸着懒腰,踢踢腿,又侧下身拉拉筋,她其实不比卜一好到哪里去。 很快,卜一就回来换了她们。 仗着有抹云在,陆子衿往前走远了些,她早就要如厕了,此刻急得不行。 “哗啦啦...”汹涌之潮,急切地奔腾而出,涨满的一泡尿尿一泄而尽后,陆子衿顿时浑身轻快了不少。 “你不用急,我在前面守着。”陆子衿对早等不及已蹲下的抹云说道,然后往前面走了十步。 野地里的野花各色各样,陆子衿摘了几朵,用狗尾巴草绑在一起,夹在了耳朵上。 她正咬着狗尾巴草,放眼看向远方时,听到停马车的地方一阵吵嚷。 陆子衿回头一看,没得命,只见一个壮汉跟卜一在抢马车。 陆子衿急吼吼地往那边赶,“抹云,你快点,碰到强盗了。” 第90章 投店 “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陆子衿如一阵风般急速跑来。 那精壮的大汉闻声回头,瞧见正是先前吃面时把脸擦白、女扮男装的女子。 一个小孩和两个女子,在这长年劳作的大汉眼中根本不足为惧。 “拿来吧你!” 他手上猛地加了一把力气,将卜一拽得一个趔趄。 卜一却毫不退缩,紧紧抓住缰绳,不但不松手,还迅速将缰绳在手中又多缠绕了几圈。 “快点放手,否则弄死你!” 壮汉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威胁着。 陆子衿还未完全靠近,便飞身而起,抬脚向那抢缰绳的男人踹去。 这大汉长年从事体力劳动,身体强壮,本能反应也极为迅速。 陆子衿那一脚只是轻轻地碰到了他,便被他轻易躲过。 陆子衿紧接着上前欲擒拿他,可谁知她的手腕瞬间被大汉一拧,顿时动弹不得。 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她平日里练得那几招擒拿格斗术根本不够看。 卜一见陆子衿吃了亏,心中焦急万分,他低头便死死咬住那还拽着缰绳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啊!” 男人一时吃痛,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向卜一的右脸砸去。 那拳头如铁锤一般,带着呼呼的风声,直接将卜一打翻在地。 卜一的嘴角瞬间渗出鲜血,脸上也迅速肿起,但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畏惧。 “卜一!” 陆子衿惊叫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毫不犹豫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那男人的脖颈处扎去。 男人只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便是一阵酥麻之感迅速蔓延开来。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瞬间失去了意识,如同一座雕像般僵硬地轰然倒地,扬起一片灰尘。 陆子衿急忙奔至卜一身旁,将他扶起,眼中满是关切与心疼之色。 卜一赶紧抬手覆在右边脸颊肿胀处,不愿让陆子衿瞧见,忙岔开话题问道:“小姐,我没事,那他怎么办?” 陆子衿一把拉开他的手,首先映入眼帘、触目惊心的并非脸颊,而是卜一的手。 只见掌心的肉被缰绳勒得皮开肉绽,手背上亦是惨不忍睹,一片完好的皮都难寻。 陆子衿心口一酸,这小小人儿当真是拼了命在保护她。 再抬眼,便见卜一右边脸颊比左边大了一倍有余,心中更是恼怒不已。 她松开卜一的手,往旁侧抬脚便使劲地踢了地上男人几脚,仍觉不解恨,索性脱下脚上的绣花鞋,左右开弓地扇了那男人十几个巴掌。 见其脸颊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这才罢手。 “他死不了,我们先走。” 陆子衿穿上鞋子,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 抹云已然赶上前来,对着卜一肿胀的脸颊,心疼万分。 她让卜一张嘴,仔细检查了牙齿,见没有一颗被打落,只是口腔内的肉磕到了牙齿,流了血。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这才放下心来。 听从小姐的吩咐,她先将卜一送上了车厢,回头又猛踹地上的男人几脚。 待抹云上了车,陆子衿熟练地打马离开。 大昭国的民风相较于后世着实彪悍了些。 那男人衣着虽不算名贵,但也是粗棉麻质地,并无补丁,可见日子过得下去。 却只因在食肆中见到只有女子与小孩驾着一辆马车,便起了抢夺的歹意,一路尾随至此,这类人虽不占多数,但数量想必也不少。 这里可是马车比人还精贵的朝代,陆子衿一边策马,一边心中盘算着后面的安排。 “在与羽墨碰头前,后面我们就用干粮解决肚子,不做停留了。” 因一路不知是何情形,路上能否及时找到食肆是未知数,故出发前陆子衿让他们带了不少点心水果吃食,还带了一口小铁锅和几把米。 “那夜间呢?” 抹云正在小心地给卜一涂抹消肿散瘀的膏药,问询道。 虽这个节气在野外睡在马车上,人能受得了,但夜间的危险只会比白日里更多。 “找客栈投宿。” 陆子衿果断决定道。 不知一隅庄子是否还有人盯梢,在出发前两日,陆子衿派哈哈给羽墨带去了信件,让他直接从一隅庄子往南,在清风镇和他们汇合。 而他们是从离尚书府最远的西城门出的城,绕路往南,大概后日就能到清风镇。 卜一脸颊被打肿,不方便言语。 抹云在无人说话的情况下,和卜一互相依靠着,两人渐渐地沉睡了过去。 陆子衿将卜一挂在车厢前的斗笠摘了下来,卡在头上,只是头围有点不合适,只卡住了头顶尖尖,不过聊胜于无,总归能挡挡太阳。 两个时辰后,车厢外面渐渐有了人声。 抹云不敢睡沉,听见响动,便先惊醒了。 她撩开布帘,只见天色已暗,他们又到了另外一个镇子上。 这个时辰,在上京城已是夜市,而这里却没那么多摊位,只有些零零散散的游动摊位在卖着热乎的汤食。 “大哥,你驾得真平稳,一路上都没觉得在车厢里。” 抹云整理着到客栈要拿下去的包裹,准备随时下车。 “呵呵。” 陆子衿笑了一声,她好歹是个 “老司机”,了解了马儿的脾性后,根据路况调整,自然驾得稳妥些。 陆子衿驾着马车,在街上绕了两圈,最后只得在一家其貌不扬的 “悦来客栈” 停了车。 这个小镇不处在交通要塞,平日里也无多少人投宿,故整个镇上只有这一家客栈。 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二见有马车停在门口,赶紧放下手中的盘子,冲出门外。 人还未说话,笑声就先传来,见车厢里出来个孩子与一个丫鬟,赶车的倒像是主子,脸色未变,仍热情地问道:“几位客官,您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咱这儿啥都有,保您满意。” “住店。” 陆子衿手微微掩着,将几个铜板递到了小二的手中,“小二,劳烦将我的马好好安置一番,喂些上好的草料。” 小二迅速地将手垂落下去,手指不动声色地拨了拨手中的铜板,大概有个七八枚。 顿时,笑容笑得更灿烂了些,忙大声应好,叫人将马牵去马棚中。 陆子衿叫了个有内外间的上房套间,人刚坐定,不多时,刚刚的小二就送来了热水。 她让人将饭食送来,半个时辰后再送些够三人的热水来。 说完又递了比刚刚更多的铜板,小二这次直接当着面颠了颠,盲猜有十几文,忙连声道是。 也许是小费的功劳,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二跑了几趟就将饭菜布置好了,有荤有素有汤,还有一小碟点心。 “客官,您慢慢用,小的等会儿再来收拾。” 小二知道了赶车的就是主子,故直接对陆子衿说道。 说完退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这小二真机灵。” 抹云将晚上小姐要换的衣裳从包裹里拿出来,叠放在床头上,将卜一的则拿到了外间的软榻上。 陆子衿浅笑了一声,古人早熟,十三四岁便能养家糊口,且人情世故练达之人并不鲜见。 即使她这个后世来的,十五岁幼龄也要入乡随俗被迫跟着卷上了,常常装着大人模样行事做派。 第91章 遇窃贼 一夜安睡无梦,次日清晨,陆子衿在柔和的阳光中悠悠转醒,只觉神清气爽。 她慵懒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猫儿般舒展着身体,随后缓缓起了床。 此时,抹云端着一个铜盆悄然走近,盆中盛着为小姐准备的洗脸水。 她微微压低声音,神色间带着一丝凝重,说道:“小姐,昨夜马车被人翻过。” 陆子衿向来不喜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所以除了体积庞大不便携带的洗澡桶之外,洗脸洗脚的盆都被她仔细地打包带上。 抹云刚刚正是去马车里取铜盆时,意外发现了马车被翻动过的迹象。 他们此次出行,除了携带一些银两之外,并未带什么特别贵重的物品。 要说值钱的东西,那就当数陆子衿随身带着的玉簪和怀里一块玉佩。 所以当陆子衿听到这话时,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慌。 她刚站起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询问,抹云便赶紧回禀道:“小姐,放心,他没找到。” 给承乾哥哥准备的礼物,不仅有几分价值,而且在挑选之时,陆子衿可是颇费了一番心力。 若是东西不见了,那倒也罢了,可她很难在一时半会儿之间再找到这般合心意的礼物。 想到这里,陆子衿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庆幸之感。 “那就好。” 陆子衿微微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得亏小姐聪慧。” 抹云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接着说道,“在坐凳两侧的暗处加了半月锁扣,昨夜那贼人自然是动了最上面的木板,他如果再多花点时间摇晃,那剩下的半截搭扣必然就掉了下来。 到时候,那贼人可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我们藏在下面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没少?” 陆子衿一边用干帕轻轻擦干脸上的水珠,一边问道。 马车内留了用不着的冬衣和秋装,这里的衣服都可以典当换钱,更何况里面还有两床棉被。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特别贵重,但也能卖不少银钱。 “嗯。我回头时,碰见了昨日的小二,他跟我点了点头…… 但什么都没说。” 抹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缓缓说道。 陆子衿听了,沉默片刻,没有言语。 她心中暗自思忖,贼不走空门,想必昨夜小二替他们看了马车,想到这里,陆子衿对小二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是个知恩善行的人。 用了早膳,退了房后,陆子衿又给了小二三十文钱。 小二看着手中的铜钱,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昨日这位客官给的钱,够他一家人吃上半个月糙米,如今又给了这么多,一个月都不用花钱买米了。 陆子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继续往下一个镇出发。 马车在道路上缓缓前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小姐,前面有树,我们在那烧饭吧?” 昨夜睡得很好,所以今日上了马车后,抹云就未再睡。 另外,让小姐一人坐在外面赶车,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她一路上撩开车帘,跟小姐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快到午时了,日头更是晒人。 此时,她看到前面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兴奋地建议在那歇下脚。 马车刚停下,卜一就迅速从车厢里出来,跳下马车,接过了缰绳。 等人都下了车,他便将马牵到了湖边饮水吃草。 清风徐徐地吹在广阔的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几只白鹭悠然地站在湖边的芦苇旁,雪白的蓑毛,细细青色的腿,给人一种清新高洁脱俗之美。 陆子衿看着眼前的美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句诗来:“苍茫沙嘴鹭鸶眠,片水无痕浸碧天。” 没多会儿,湖边飘起一缕青烟,抹云与卜一已然在烧火做饭了。 陆子衿走上前去,好奇地看着他两砌得简易灶炉。 只见三块不大不小的碎石架起了锅,下面还有塞柴火的灶膛。 “真有意思,我们就像是出来野炊来了。” 陆子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把夺了抹云烧火的活,兴致勃勃地往里面塞着小树枝。 “也就小姐觉得稀奇,只有穷苦人家舍不得打尖,在野外生火随便对付一口。” 抹云打趣道。 陆子衿撇了撇嘴,心中不禁感慨,什么事一旦和钱挂上了钩,就没了趣味。若再加上因穷苦省钱,更是掺杂了些苦涩之意。 三人吃了浓稠稠的参子粥,再加上一些点心,吃得肚满肥圆。 “这些放陶罐里,等会儿凉了我还要吃上些。” 陆子衿指着锅里剩下的粥吩咐道。 她夏日最爱喝一口这样的剩粥,因为加了参子,粥即使是凉了,反而更浓稠爽口。 “是。” 抹云笑盈盈地应下,开始收拾锅碗,另外烧了些开水备上放凉。 有了昨夜的住店经历,陆子衿此次处理起来可谓是驾轻就熟。 不到一个时辰,用好饭,洗漱完毕的三人躺在柔软的床上,呼吸渐渐平稳。 夜色如墨,在偏僻小镇中,人们睡得很早,此刻四周一片静谧。 两道黑影,蹑手蹑脚地摸到房间外。 他们先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小心翼翼地将它伸向门缝中。 接着,另一人从一个小布袋中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倒入竹管中。 随着他们轻轻一吹,那迷魂香便如同无形的烟雾一般,悄无声息地飘入了房间。 他们静静地等待了片刻,估摸着迷魂香已经发挥了作用。再用匕首慢慢地拨动着门里的门闩,须臾,那门轴发出的轻微 “吱呀” 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脚步轻得如同鬼魅。 一人慢慢地靠近子衿,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枕头下面露出的钱袋,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伸向钱袋。 躺在床上闭眼睡着的陆子衿突然猛地睁开眼睛,手指间捏着泛着银光的针就往面前那人扎了下去。 她一个鱼挺想从床上弹起来,身子却如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四肢绵软无力,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甚至眼皮仿佛也有千斤重,刚刚睁开一条缝,便又缓缓闭了起来。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见了南宫珣的身影。 第92章 你要为我负责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断传来。 陆子衿缓缓睁开眼,只觉脑袋昏沉,一片混沌。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疲惫,做了许多梦,梦中竟还出现了南宫珣。 她一直想醒来,却仿佛被鬼压床般动弹不得,刚准备起身,右手却被什么紧紧拽着。 她回头一看,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南宫珣斜倚在床架之上,双目紧闭,面容带着疲惫之色。 他的发丝有些许凌乱,却丝毫不减俊逸。 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即使在睡梦中,也散发着一种坚毅之感。 他的衣衫微微有些褶皱,陆子衿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从未如此细细打量过他。 他生得竟这般…… 这般令人美艳。 陆子衿轻轻地试图拽开被南宫珣紧紧抓住的手,几次尝试都未成功,反而被握得更紧了。 就在她被握得生疼,忍不住发出 “嘶” 的一声时,南宫珣身子一颤,立刻坐起身来,眼神瞬间清明,满是戒备。 当他看到面前的陆子衿时,戒备之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与关切。 “你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满含暖意。 陆子衿微微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如此炽热的目光。 那急促的敲门声仍在继续,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南宫珣微微皱起眉头,似是不满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他依旧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于他而言,只有这样真切地感受着她的温度,才能让他心安。 昨夜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那些可能,担忧与后怕如汹涌的潮水般在南宫珣心底翻涌。 陆子衿用力挣了几次都没能挣开被他握住的手,她晃了晃手臂,眼神示意他松开。 南宫珣虽不情愿,但还是松开了手。 陆子衿起身下床,问道:“你怎么来了,还……”坐在我的床头。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毕竟即使在后世,一个男子坐在床头牵着她的手守一夜也是很暧昧的事。 南宫珣没有回话,而是站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告知在门口不停敲门的小二,人没事,让他端来水和早膳。 一脸焦急的小二,见到开门的他一脸惊愕。 昨日明明没见过此人,小二因拿了陆子衿的打赏,见巳时屋内人还未起,就赶紧上来瞧瞧。 小二不顾南宫珣胳膊抵着门,往门里挤了挤,看到内间已起床的陆子衿,才放心地应声退下。 南宫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笑一声。 陆子衿收买人心的本事倒是不少,前一家客栈的小二帮她看住了马车里的东西,这家小二虽不机灵,却也对她上了心,见她起晚了特意过来看看。 他转过身,走到陆子衿身边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门口走去,指着破了一个圆洞的窗户纸给她瞧。 陆子衿不动声色地想拿出自己的手,这人怎么老是牵她的手,还未挣脱,就看到那圆圆的小洞,她顿时明白,这分明是被人戳破的。 她转头看向右手边的人,眼中带着惊讶和疑惑。 “你们一进客栈就被人盯上了, 这洞就是吹迷药所致。” “他们人呢?” “我的随从将他们送去衙门了。”南宫珣牵着她的手,缓步走到屋内桌案前,将她按坐在凳子上。 他没说的是用卫国公府的名义送去的,这样那两人怎么也要脱成皮。 陆子衿看到托盘上有空杯,拎着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昨夜的,早已凉透,正好润润她那干涸的嗓子,许是昨夜被迷药熏过的原因,嗓子异常得干疼。 一杯水咕噜咕噜地下了肚后,陆子衿才想起抹云与卜一二人。 两人此时睡得死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她给他们把了脉后,发现脉象稍有些虚浮无力,并无大碍。 在给他们分别喂完水后,此时,南宫珣踱步而来,沉声说道:“贼人用的量有些大,他们要到晚间才能醒来。” 陆子衿听后,双眸中流露出思索之色,她微微垂首,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下巴。 为何自己却能比他们早醒来? 南宫珣看着她那专注思考的模样,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她昨晚一整夜都在拼命挣扎着醒来,自然要比他们更早恢复意识。 待退房之后,南风将还在睡着的抹云与卜一搬上马车,陆子衿与南宫珣也上了马车。 陆子衿抬眸瞧见车厢内的物品挪了位置,比起昨日更是凌乱不堪,她不禁笑起来,这两日那些小贼因他们可真是 “业务” 繁忙。 “昨夜,我让南风在马车里歇息,这些可不是他弄乱的。” 南宫珣察觉到她目光的落点,缓缓将身子往后靠在后面的车壁上,而后出声解释道。 “我知道。” 陆子衿轻轻挪动臀、部,试图离他的腿远一些,只因他往后一靠,两人的腿便紧紧贴在了一起。 然而,这一动作并无效果,本来车厢大半已被占据,抹云与卜一正靠坐在后面一排的凳子上。 她与南宫珣只得屈居于侧面的凳子上,双腿都难以伸直。 南宫珣此时也察觉到了这一情形,脸色微微泛红,往旁边挪移了一下,却发现已然挪无可挪。 无奈之下,他只得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始讲述自己如何发现陆子衿不见,又是如何匆忙追赶而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原来,从宫中回去那日,南宫珣就派了玄影寸步不离地守护着陆子衿。 谁能想到,那夜玄影在灶间找到半只鸡,喝了凉水后竟闹起了肚子。 在玄影跑去茅厕时,就让她几人溜走了。 等到第二日迟迟不见人出来,这才惊觉人不见了。 南宫珣得知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她去了凌烟阁,可转念一想又觉另有可能,上次出逃时,陆子衿就曾有意前往广陵。 于是,他命令鹧鸪门影卫全员出动,如此耽误了两日时间,最终在西城门打探到消息。 若不是车夫是个孩童,他还真没那么快能打探到。 “所以,你是日夜不停赶过来的?” 陆子衿问道。 “嗯,我重伤未愈,日夜兼程,这下又伤上加伤了。” 南宫珣见陆子衿问到了关键之处,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虚弱,“你要为我负责。” 陆子衿看着眼前故作姿态的人,毫不客气地重重拧了他大腿一把。 “啊,疼。”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南风,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他家的少主,为了抱得美人归,真是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柔弱撒娇的少主,实在是没眼看了。 第93章 羽墨之怒 须臾,南宫珣正色道:“皇上不会善罢甘休的。” “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动我,至于后面的...日后再说吧。” 陆子衿心中清楚,作为上位者的皇上怎会因她那点小伎俩就改变心意。 唯一解决方法便是她与卫国公府解绑,但这需要些时日。 倘若解绑后,她没有合适的亲事,很大可能躲不过皇上的再次赐婚。 “我日后就留在你身边做你的侍卫。” 陆子衿立刻拒绝道:“不用。” 不要说这里礼教森严,与她的名声有碍,而她已暂时脱险,断无可能再给他人添麻烦。 “我建议你还是答应,否则又要像这次这般折腾,才知道你的行踪。” 陆子衿闻言,猛地回头看向南宫珣,他那美而艳的长相之下,竟还有这强硬的一面。 陆子衿并不想与他争辩,心中想着下次该做什么还是会去做。 一直直着腰板干坐着,起初还能忍耐,可现下隐隐传来酸意。 陆子衿翘起二郎腿,背对着南宫珣,斜靠在车壁上。 南宫珣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并未同意。 眼中露出些许笑意,他这次赶来能护她周全本是碰巧,他并不知道羽墨跟他们分开走了。 只是一想到她是去见广陵的那位,心慌与不安久久都散不去,想到这,南宫珣眼眸中的笑意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他自问从未真正将任何人视作对手,唯有广陵那位 —— 苏子玉,不,现在他叫宋子玉,宋氏,乃国姓。 鹧鸪门关于宋子玉的信息一直是不断的更新,并第一时间告知他。 苏家曾出过一个柔妃,身怀六甲时自焚在宫中。 若他没猜错…… 想到这,南宫珣已全然没了刚刚的轻松,双拳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 宋子玉的品貌风度,以及和陆子衿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毫无胜算。 他虽知陆子衿不会因宋子玉那层身份而另眼相待,可若宋子玉用那身份强求赐婚呢? 南宫珣闭上双眸,将眼底那汹涌翻滚的情绪尽数掩盖后,微微扬起下巴,长长地呼出一口郁气。 不到片刻工夫,斜靠在车壁上的陆子衿传出了绵长而匀称的呼吸声。 南宫珣心中暗叹,能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迷药的功效还未尽数散去,她的清醒是人为强撑的。 他看着随着车子晃动而睡得不安稳的陆子衿,动作轻柔地托着她的头缓缓转到自己这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或许是终于寻得了舒适的安睡之处,陆子衿往靠着的人怀里轻轻挪了挪,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声。 那模样,如同一只寻求温暖的猫奴,惹人怜惜。 南宫珣的眼神愈发温柔,他微微调整姿势,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些。 没一会儿,车厢的人都沉睡了过去。 “何人?”南风看着前方拦住去路的人,突然厉声喝道。 此人明明方才疾驰而过,此刻却又转回头拦住了马车前行之路。 “人呢?” 羽墨怒目圆睁,双眸猩红,质问道。 即使脚程再慢,小姐他们也应在午时便能抵达清风镇。 羽墨足足又多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他们踪影,情急之下就回头去接应他们。 刚出城未及半个时辰,竟见到一陌生男子驾着小姐的马车。 赶车之人身上有功夫,羽墨等不及南风回答,便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一脚踏上一起拉马车的照夜玉狮子头顶,持剑直刺车辕上的南风。 南风自不会让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缰绳未松,身未动。 “铛铛铛...铛铛铛...” 几息之间,就在车帘前挡了几个来回。 羽墨迫切想撩开车帘,看看小姐是否被人挟持。 然而,马夫手上功夫着实不弱,竟仍是挡得他一个帘角都未能扯开。 “哗啦”一声,羽墨虚晃一招,在南宫珣的胳肢窝下寻得一个空隙,直接一剑划开了车帘。 日光大泄,只见小姐躺在南宫珣的腿上,小姐与南宫珣皆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羽墨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仅一息间,又一腔怒火喷涌而出。 他刚要冲进车内将那满脸得意的南宫珣大卸八块,突然胸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踢飞。 南风在他愣神之际,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岂有此理,他家少主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刚抱上美人竟被他看了去。 南风大声喝道之时,陆子衿就已惊醒,她正诧异自己为何睡到了南宫珣的腿上,还抱着他的腰,而南宫珣亦是双臂圈着她。 她正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就见日光泄了进来,转头一看,竟是一脸焦急的羽墨。 羽墨在落地后连退了几步后,便稳住了身形,怒不可遏,立刻凶狠地再度飞身扑向车辕上的南风。 来者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南风直接松了缰绳,叫了一声“少主”,亦是毫不畏惧,眼神一凛,手中长剑一抖,迎上羽墨的攻击。 两人剑影交错,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陆子衿赶紧推开南宫珣环抱着她的胳膊,起身到了车辕上,拽住缰绳勒停下马车,向二人大声叫道:“住手,赶紧住手,都是自己人。” 杀红眼的羽墨,哪里认可自己人的说法,就这一眼没看住,南宫珣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都将小姐抱到了怀里。 他要为他家公子讨回公道。 羽墨剑法凌厉,每一招都带着狠劲,似要将南风斩于剑下。 南风则沉稳应对,以守为攻,寻找着羽墨的破绽。 他们从车边打到路旁的树林中,树叶被剑气所激,纷纷飘落。 羽墨一个箭步上前,长剑如闪电般刺向南风的胸口。 南风侧身一闪,反手一剑劈向羽墨的肩头。 羽墨急忙回剑格挡,却被南风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 他咬牙坚持,再次发起猛攻。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羽墨的剑招越发凶猛,南风也渐渐被激起了斗志。 他们在树林中穿梭,身影如鬼魅般忽隐忽现。 时而跃上树枝,时而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没多时,两人身上都已挂了彩,见二人还是不死不休,没有停手的意思。 陆子衿让南宫珣接住缰绳,她要去拉住他们。 南宫珣不肯,拉着她也不让她下去。 陆子衿直接将缰绳给扔了,她不信南宫珣不控制马车。 反手一挥,一下就挣脱了南宫珣的手,她赶紧冲到两人之间。 然而,两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边打边往更远处飞。 陆子衿冲过去,他们再飞,如此反复,她也只好作罢,上了马车。 二人显然是铁了心要分出个胜负,陆子衿无奈,她只能不错眼地看着他们,若是伤到了要害之处,她无论如何都要上前阻止。 第94章 你要不要躺着再睡会儿? 羽墨与南风二人激战百招,却依旧难分胜负。 陆子衿见状,作势欲驾马车离去,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打斗。 他两都想坐在车辕上御马,又开始争夺不休,陆子衿拍板将羽墨的马拴在马车侧面,两人才休战。 随着马车逐渐靠近清风镇,路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众人瞧见三马拉着一辆马车,心中自知车厢内之人定是权贵。 而对于车辕上坐着两位身强体壮的壮汉,将一匹马拴在车厢侧面这个场面,众人皆不由地停下脚步,满心好奇地望向这边,只觉怪异非常。 车厢内,陆子衿与南宫珣二人此刻正襟危坐,甚至都屏住点呼吸。 南宫珣先在见到羽墨之时小傲娇了一下,此刻却也尴尬不已。 他几次欲开口解释,却又觉得像是在为自己狡辩。 陆子衿睡着后,南宫珣因多日日夜兼程地赶路,也不知不觉睡去。 或许是二人在睡着后,车厢颠簸,陆子衿从他的肩头滑落。 他出于本能,防止她掉落,才将她圈在怀里。 对于陆子衿而言,比起尴尬,她更怕南宫珣有什么要负责的误会。 陆子衿故作大大咧咧之态,向南宫珣致歉道:“对不住,我实在是太困倦了。原本我靠着车厢,可能睡着后,因车厢颠簸,便滑了下去,实在抱歉。” 南宫珣见陆子衿如此坦荡,嘴巴竟比脑子反应还快:“你要不要躺着再睡会儿?” 坐在帘外的羽墨听到此言,立刻就要开口讽刺南宫珣,却被南风一把拽住。 南风无声地说道:“各凭本事。” 羽墨冷嗤一声,心中暗道:若各凭本事,珣世子又怎能比得上他家公子? 哼,他拽回自己的胳膊,决定一路死死盯着那个世子。 “啊?哦,不用了,谢谢。”陆子衿讪讪回道。 此时,车厢内的气氛愈发尴尬。 陆子衿偷偷瞄了一眼南宫珣,发现他从耳尖一路轰到脖子上。 她垂着头,强忍着笑,肩膀一耸一耸,暗中腹诽,他脸皮也没多厚嘛。 “你想笑就笑,忍得这么辛苦。” 南宫珣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又似乎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陆子衿抬起头,眼中还闪烁着未消散的笑意,看着南宫珣那副既尴尬又有些懊恼的模样,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正经一些,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我不是故意要笑的。” 陆子衿轻声说道,可她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南宫珣白了她一眼,说道:“还说不是故意的,你看看你,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陆子衿连忙捂住嘴,试图止住笑声,但那笑意却如泉水般不断涌出。 车厢内的尴尬气氛在这一来一往中渐渐消散,南宫珣看着陆子衿那灿烂的笑容,心中的那丝尴尬也不知不觉地淡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也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羽墨早已打点好的客栈。 陆子衿看着眼前套间,不禁啧啧惊叹。 她心中感慨,地理位置自古以来就与当地经济息息相关啊 清风镇坐落在江淮西缘,乃是通往江南的重要枢纽之地,紧傍着京杭大运河。 另北通京津,是北方通往南方的重要门户之一。 水陆兼备,水路上,依托京杭大运河,舟楫往来不断,陆路,周边道路纵横交错,车马行人川流不息。 这个套间明显比这几日入住的两家店要奢华,宽敞许多,房间也是供应不求,若不是羽墨先定了两间房,到这不一定能入住上。 “你们主仆二人住哪,干我何事?不如早早回京去。” 羽墨抱剑挡在他与卜一的房间门口,揶揄着南风。 南风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睡马车上也无妨,不过我家少主可受不了这样的罪。 不如就和陆姑娘说一声,让她们的外间给我家少主算了,有我家少主看护着,任哪个贼人过来,都落不得好。” 说完,就要往天字一号房走去。 羽墨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厚颜无耻。” 南风走近羽墨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陆姑娘迟早是我们少夫人,我家少主看护着有何不可?” 他们鹧鸪门就是江湖门派,说话做事自然不会扭捏,少主明摆着非陆姑娘不娶,他自然要给他家少主添把火。 羽墨却不能像他那般,刺拉拉地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他不仅要顾着小姐的名声,也要顾着公子的名声,公子那个身份,经不起一点污点。 而公子打算在天下大白时,才将心意表白给小姐知道,作为侍卫,他不能越俎代庖。 “这个房间让给你们了。”羽墨转身准备拿出自己的包裹去马车里。 南风持着剑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墨兄,承让。马车还是让小弟去睡就可,多谢。” 羽墨怒视着南风,眼中满是不甘。 他狠狠地甩开南风的手,冷哼一声说道:“你别得意,到了广陵,谁亲谁疏,到时自见分晓。” 南风却丝毫不惧,微笑着回应道:“拭目以待。” 陆子衿在屋子里自然听见了羽墨与南风嘀嘀咕咕似是又争辩了起来,不知羽墨对南宫珣哪来的那么大的敌意,第一次见南宫珣就针对他,这回碰到南风也是如此。 “我们现在和羽墨已经汇合了,珣世子,你看,是不是回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陆子衿看着正坐在桌案前饮茶的南宫珣,讨好地拎起旁边的茶壶给他续上茶水。 得将这个祖宗送走,羽墨的情绪也能稳定下来,日日炸毛,她也跟着断不完的官司。 “我无事,正打算去广陵游历,恰巧同行。我就做姑娘你的侍卫,姑娘就负责这一路的花销吧。” 说完,南宫珣低头就着手,又饮了一口茶,垂眸掩去了眼底的笑意。 陆子衿没好气地笑了两声,得,这是赖上了。 既然如此,她也无所谓,路上多了两个高手护卫,她此行更可以放开了行走了。 当暮色四合,夜幕如轻纱般缓缓笼罩大地之时,抹云与卜一真如南宫珣所说,两人终于悠悠转醒。 他们在知晓昨夜那一番惊险遭遇后,两人都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抹云神色慌张地急忙上前拉住陆子衿,她前后左右仔细地打量着陆子衿,待确认小姐确实并无大碍后,才拍着心口松了一口气。 卜一则是面容郑重,他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给南宫珣行了一个大礼,言辞恳切地说道:“多谢世子殿下及时搭救。” 抹云见状,也连忙收起方才的慌乱之色,赶紧上前福了一礼,轻声说道:“多谢世子殿下。” 一行人用过晚膳后,各自洗漱完毕。 此时,夜已渐深,疲惫之感袭来,众人纷纷回到房间睡去。 最后,南风、羽墨与南宫珣共处一间,而卜一则睡在了陆子衿与抹云套间的外间。 第95章 两厢交锋 翌日清晨,陆子衿用玉簪熟练地盘了丸子头,换回女装,亦不再以黑灰敷面。 羽墨寻至车马行,又购置一辆普通车厢,且分拨两匹马过去套上。 昨日,他便瞧见小姐在车厢内被挤得腿都难以伸直。 遂安排南宫珣和卜一往后边车上,令南风驾车,自己则来驾驭小姐与抹云所乘之车。 南宫珣与南风主仆二人今日竟是格外好商量,二话不说,便将原车厢之物往新马车上搬移。 若非陆子衿阻拦,他们怕是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搬过去。 陆子衿望着车内多出一大半的空间,满心欢喜,肆意伸出腿来回晃动,只觉这般宽敞舒坦无比。 因有了安全保障,沿途风景优美之处便要停歇一番,腿酸之时也要停下休憩,乃至到了小镇上,即使是那有人烟的小山庄亦要停留。 羽墨对小姐自是百分百依从,只要小姐喊停,他总是第一时间勒停马车,后面跟随的马车也只能随之停下。 “陆子衿,你再这般停停走走,等到了广陵,你那哥哥都考完试了。” 南宫珣望着伸开双臂,对着空中猛吸新鲜空气的陆子衿说道。 陆子衿吸溜了好几口清新的氧气后,回头道:“放心,算着呢。” 南宫珣听得很是无语,原本十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二十来日,如今紧赶慢赶,也还剩下五日的行程。 南宫珣叫住抹云,让她坐到后面车厢去,而后自己撩起长袍,长腿一蹬,便上了陆子衿的马车。 羽墨当即疾言厉色地让他下来,否则便不驱马。 南宫珣却沉声道:“你若想你家公子进考场前,还能让他二人见上面,就让我坐在这看着你们。” 羽墨无奈,只得捏了捏鼻子认下,一鞭子抽在照夜玉狮子屁股上。 那玉狮子何曾受过这等气,顿时撒蹄狂奔,另一匹枣红色的马可就惨了,没过一会儿便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四脚都在打颤。 羽墨心疼它,不动声色地勒了勒缰绳,将速度降了下来。 此时,陆子衿与南宫珣正在车几上对弈。 “你这棋,谁教的?”南宫珣看着那看不出章法的打法问道。 “我外祖教的,我升华了,如何?”陆子衿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向上翘起,勾勒出一抹略带狡黠的弧度。 “乖张异常。” “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保住自己吃掉你的子,那就是好棋法。” 南宫珣对于陆子衿的新奇猫论颇为认可,眸色深了深,继续问道:“不拘于手段,达其志可也?” “是,不拘于手段,但不损他者,足矣。” “若你处在卫国公府境况,当之如何?” “换明君或换聚居之地,另谋营生。” “嗒”的一声,陆子衿放下手执着的白子,封去了黑子的出路。 南宫珣看了一眼棋局,这一子落下,他的势力范围会被进一步压缩,“率土之滨,莫非汉土。” “地球之大,可不止大昭国...”陆子衿发现自己不自觉将后世的认知带了出来,咽下了话。 大昭国虽开放了海上贸易,但只是局限于东亚、东南亚、南亚、东非地区。 那些远不如不如此刻脚下的山河,“那就换明主,天下,理应是大昭国子民的天下,又岂止是宋家一家之天下?二八原则,八成百姓是为平民,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南宫珣手中还轻轻握着一枚黑子,听到眼前女子这番惊人之语,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握着黑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睁大的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试图探寻她为何能如此大胆地说出这些话。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女子的言辞惊得一时语塞。 过了片刻,他才缓过神来,眉头蹙起,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她如此胆大,还是对他信任。 想到此处,南宫珣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压低声音说道:“陆姑娘,你这番话可莫要再随意出口。” 刚刚陆子衿那句“天下,理应是大昭国子民的天下,又岂止是宋家一家之天下?”犹在耳边。 倘若她知晓她那所谓哥哥也有意问鼎那个位置,而其又恰恰就是宋家的,那她还会如此说? “随便闲聊罢了,下了车就不记得喽。”陆子衿笑得鸡贼,将被蚕食的黑子一颗一颗收拢在掌心中。 这后面的路程,不再如之前那般走走停停,到了第六日,便过了广陵的地界。 “乖乖隆地咚,真的是到家咯。”陆子衿将头探到外面,远远看到城门楼,开心地叫道。 眼尖的她一眼就瞧到了等在城门一旁的宋承乾,她直接站在了车辕上,挥着帕子:“君尧哥哥,君尧哥哥。” 宋承乾看到挥帕之人,立刻疾步上前,伸出手,要将人给扶下来。 陆子衿直接将手放在他的双臂上,撑着蹦了下来,“君尧哥哥,我回来啦,这一路上风土人情可好看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完全将后面的人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宋承乾笑眯眯地看着小嘴不停的陆子衿,余光一瞥,就见南宫珣弓着身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南宫珣拱手一礼:“宋公子,好久不见。” 宋承乾的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扫了旁边下了车的羽墨一眼。 正了色,笑着对南宫珣回礼道:“见过珣世子,这是..” “君尧哥哥,珣世子是到广陵来游学,碰巧同路,他就一路护送我们回来了。”陆子衿看了一眼心虚的羽墨,赶紧接过话头说道。 宋承乾在南宫珣回复之前,立刻说道:“原来如此,多谢珣世子护送,家中因我大考,事务繁忙,就不邀珣世子来家一聚了,等我大考后,自会登门拜访珣世子。” 陆子衿眼珠转了转,君尧哥哥,这是不欢迎南宫珣去家里暂住做客啊,他一个外男,她也不好拂了君尧哥哥的面子,讪讪笑了几声。 “我会和君尧哥哥一起去拜访的。”陆子衿自觉用完人就丢,实在有些不客气,便软着口气补充道。 南宫珣嘴角噙着笑:“好的,陆姑娘”,目光转而看向宋承乾:“宋公子客气,我与陆姑娘也算生死之交,护送她自不在话下,即使护个数十载也是南某心之所向。” 陆子衿一听这暧昧不明的话,连忙打圆场:“珣世子自小就出入江湖,不拘小节,君尧哥哥,我们回去吧?” 宋承乾虽面上笑意依然,眼神却凌冽:“珣世子,真会开玩笑,子衿妹妹日后就不烦你费心了,好走不送。” 说完就拉着陆子衿往陆宅方向走去,陆子衿回头跟后面的人挥了挥手,嘴唇微微开合,无声道:“到时候见。” 第96章 少主,任重道远啊 陆子衿看了看拽着她胳膊,快步往前走,一言不发的宋承乾,他那冷峻的面庞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这场景让她莫名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包的奇怪体验感。 在后世,无论是学校的家长周末,还是毕业典礼,皆是宋承乾作为家长出席,虽说她与南宫珣之间并无什么特殊关系,可毕竟闹出了这么多事,承乾哥哥确实有理由训斥她。 “承乾哥哥,我回来了,你欢喜吗?”陆子衿快走一步与宋承乾并肩,笑嘻嘻地低声问道。 宋承乾闻言,脸色渐渐缓和,转头看向陆子衿时,眼底已然泛起笑意,“嗯,我很欢喜。” 前两日收到先生的信件,方知子衿妹妹因他即将大考,特意回来送考。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心中欢喜得几夜都没睡好觉。 当然子衿妹妹也如先生所说,她十五日到不了广陵,收到信,再过个两日差不多。 他日日都会到城门口等段时辰,今日就等到了。 “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我们快些回府,拿给你看。”陆子衿见逃过一劫,反拽着宋承乾往陆家马车小跑去,她远远地看见了车夫乔伯。 “乔伯...”陆子衿松开宋承乾的胳膊,快步上前拽着乔伯的胳膊,甜甜地叫了一声,“您和奶娘这几年过得都好?” “唉,唉,我两老的过得都好,就是有些惦记小姐你。” 乔伯和奶娘当年为了照顾陆子衿,一同回到了广陵。 陆子衿回上京后,觉得宋承乾身边除了医女没有可用之人,便将自己的贴心之人奶娘一家给留了下来。 陆子衿晃着乔伯的胳膊,俏皮道:“所以我现在回来了,让你们不要那么想我。” “好,好,见到了就不想了。” 南宫珣看着城门口三人亲亲热热不知说着什么,随后三人上了马车掉转了方向往城内走去。 “哎,少主,任重道远啊。”南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先前的一幕也尽入在他眼中。 本来这一路上,陆姑娘与少主相处自然,看似颇有些情谊,谁知刚到了广陵,这看似颇有些的情谊就如经不起戳的泡沫般破灭了。 “呵,我早就说过,到了广陵,谁亲谁疏立见分晓。” 羽墨走到跟前,双手抱在胸前,嘴角高高翘起,勾勒出一抹夸张的弧度,那笑容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此刻他心里快活极了,完全将刚刚公子的一记眼刀忘在了脑后。 只要小姐能将公子哄好,他也就被训斥几句罢了。 南风秉着输人不输阵,嘴上半点不饶:“时机还尚早,只要陆姑娘一日未嫁,我家少主就有机会。” 说完就将照夜玉狮子的缰绳颈圈给解开,卜一也已将南风的马给解开,牵送到他跟前。 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子多谢珣世子,南大哥一路护送。” 南风揉了揉他的头,“不谢。”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翻身上马,策马向城内驰去。 “多谢。”羽墨在后面大声喊道。 陆子衿这边,正坐在车厢内,仔细询问着宋承乾生活起居与学业情况,也说起了自己做的那些小买卖。 “子衿妹妹为何想起行商来?”宋承佑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陆子衿,不禁疑惑地问道。 陆家就她一个孤女,钱财上自不会亏待她。 陆子衿嘴角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低声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尚书府上下全被屠杀殆尽。” 她顿了顿,将身子往车厢上靠了靠,“我想雇高手做侍卫。” 宋承佑不禁握紧了拳头,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是因为他才给先生一家引来此祸事吗? 子衿妹妹自幼就有梦谶之能,“你可梦见是何贼人?” “未曾。”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若能梦见缘由与来人,比现在无头苍蝇只能防贼要强太多了。 宋承乾看她那微蹙的眉头,伸手想帮她抚平眉头,想让她不必心焦,还有他在。 可伸出一半的手,顿了顿,抬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有我在,不怕。” “嗯,有承乾哥哥在,我不怕,等你大考揭榜后,我们一起回京。”陆子衿用气声叫他的名字,她还是喜欢叫承乾哥哥。 宋承乾很欢喜她像这般依赖他,以往二人书信从未断过,但子衿妹妹对他有尊重,有关切,但从未有依赖,这次仿佛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一般。 对于陆子衿的归来,陆宅上下最惊喜的莫属于乔奶娘了。 她手轻轻地一遍一遍摸着陆子衿的脸颊,肩头,胳膊... 看着自己奶大的姑娘如今长得亭亭玉立,不禁泪眼婆娑,不停地说着好,“我们家的姑娘,长大了,长大了,甚好。” 陆子衿又将奶娘熊抱在怀里,“是啊,我长大了,奶娘还不见老。”说完,在奶娘的脸颊上快速地香了一口。 奶娘老脸一红,抬手轻轻地打了她一下,“你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个正行。” “我就没正行,我就没正行,反正奶娘欢喜,你欢喜不?” “欢喜欢喜...哎呦,这嘴,谁能说得过你。”奶娘轻捏了几下陆子衿脸颊上那团软乎乎的肉,无奈地说道。 在陆子衿与奶娘腻歪的时候,羽墨等人也进了府,卜一与抹云和奶娘等人一一见了礼。 陆子衿看到羽墨接到宋承乾的眼色后,垂头耷脑往书房方向跟了过去。 “奶娘,我要喝茶,渴死了。” 奶娘早就泡好茶,看着时辰晾好了温度,正是好入口的水温,陆子衿一口气喝了两茶碗,又另外倒了一杯,托着托盘给宋承乾送去。 一到书房门口,就见羽墨身板挺得直直的跪在地上。 “还不说吗?”宋承乾低沉厉声道。 他自是没信了陆子衿在城门口的话,离开京城时,子衿妹妹和南宫珣还未这般熟稔,即使是半道南宫珣救了她,也不至于耽误数十日亲自护送到广陵。 这段时日,京城定是发生了些事,只是自己的侍卫竟未透露只言片语。 “咚咚...咚咚咚...”陆子衿敲了敲门,未等宋承乾应声,就抬步进了去。 “承乾哥哥,你有什么疑问,问我就好,不必为难羽墨,这段时日多亏了他的帮手,救过我性命,也帮我操劳了许多。” 陆子衿将托盘放置在书案上,又将跪在地上的羽墨给扶了起来。 看到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羽墨,怔愣了一下,打趣道:“怎么哭上了,我可不会怜香惜玉,自己下去洗把脸,弄点吃的吧,卜一与抹云都吃上了。” 羽墨黑脸一红,这一个月来,日日赶马,脸都晒黑了,现在脸烫得如火烧,别人也看不出来。 陆子衿将人支走后,将托盘上的茶碗,端放在宋承乾的手上。 “承乾哥哥,现在就想知道,还是大考后再细听?” “现在。”宋承乾丝毫没有犹豫,大考对他来说早已准备妥当,事情再坏,他知道了心才能安。 第97章 陆子衿送礼 陆子衿将皇后明为办赏荷宴,实则乃是为二皇子选王妃,她被选中赐婚,南宫珣假说她是未婚妻,替她解了围,事无巨细地告知宋承佑。 宋承乾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地问道:“那个玉佩还在你手中?” 男人看男人,只需一眼,便能洞悉彼此内心深处。 明明南宫珣对子衿妹妹有意,在其心里哪里是假婚约。 陆子衿的内心不禁泛起一丝慌乱与心虚。 回想起上次归还玉佩时的场景,南宫珣决然拒收,那带着几分执拗的话语 “她不要就扔掉” 在她耳边回响,毕竟,这是长公主的遗物,怎可随意丢弃。 陆子衿看着宋承乾伸过来的手,说道:“承乾哥哥,我先不让羽墨告知你,就是怕耽误你大考,等你考后,再任由你处置可好?” 宋承乾听她这般说,那只伸出的手缓缓地、略带无奈地缩了回去,他自己此刻以什么立场强硬。 “你刚刚说羽墨救了你的命,又是怎么回事?” 在上京城,敢杀户部尚书的嫡女,这是何等的猖狂,而他与尚书府的牵扯还未败露在人前。 “还不是那个皇上,老匹夫。”陆子衿对这种皇权独裁,仅仅因为无端的猜测,便轻易地要了人的性命,这让她的心中甚是恼火。 随后,陆子衿讲起一庸庄子被追杀的那段惊心动魄的遭遇。 宋承乾听到“皇上”二字,背脊瞬间涌起一股凉意,竟是他那个尚未谋面的生父,越听到后面,他的脸上逐渐泛起微微的红晕,他背过身去,试图掩去惊慌之色。 虽是他的生父,但他的母妃却间接地因这个生父而死,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后,若不是心中怀着为母妃报仇的执念,他从未想过要去认这个亲人。 如今,得知自己的生父要对子衿妹妹下手,尽管他深知此事与自己并无直接关联,可内心深处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层层愧疚之情。 “承乾哥哥,你答应我的不会影响大考。”陆子衿敏锐地察觉到他面色的异样,轻声提醒道, “你不要思虑过多,短时间内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后面你也在京城,有的是时间去想办法。” 宋承乾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嘴角艰难地扬起一丝勉强的笑,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陆子衿唤人将他二人的饭食端到了书房,用完膳后,她依旧待在书房中陪着宋承乾温习功课。 陆子衿津津有味地研读着药学经典,那几本的孤本弥足珍贵,是宋承乾日积月累、费尽心思为她搜罗而来的。 二人各自沉浸在书中,直到看不清书本上的字时,才发觉外面不知不觉夜色已上了来。 陆子衿叫人传晚膳后,伸了个懒腰,调皮地抽掉了宋承乾手下的书,“站起身活动活动,久坐伤身。” 陆子衿见他依旧坐那里不动,索性拉起他的胳膊,带着他一起扭起腰来。 “哈哈,承乾哥哥,你放松点,扭得跟木偶一般。”陆子衿看见他僵硬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 宋承乾被她的笑声感染,伸手就在她额头上打了个栗子。 “啊,疼。” 陆子衿不满地捂住刚刚被打的地方。 宋承乾见状,慌张地要拿开她的手,查看是否下手过重。 就在这时,“啪” 的一声,陆子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伸过来的额头上也还了一个栗子。 这一幕,恰好被带着人端着晚膳进来的抹云看到,只见两人在不大的书房中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小姐,小姐,别闹了,我将你给公子的包裹带来了。”抹云的声音打破了这层热闹。 陆子衿闻言,右手的食指抵在左手的手掌下,向宋承乾示意休战。 她接过抹云递过来的包裹,放在书案上,利索地拆了起来。 她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细长乌檀木盒子,递给了宋承乾,“这支毛笔是我亲手所做,等会儿用完膳,你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为了制作这支毛笔,陆子衿去年便拜在文品斋的老师傅门下学艺。 要知道,这制笔技艺是文家祖祖辈辈安身立命的本事,只因听她说是要亲自做一支送给兄长科考用,再加上她立下绝不用此技与文品斋竞争的契书,文家才勉强答应。 宋承乾听闻这是她亲手所做,心中的喜悦与感动瞬间涌上心头,哪里还等得及晚膳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抽开了上面的滑盖。 只见笔杆为质地坚硬的乌檀木所制,牛角笔斗,羊毫毛色洁白如雪。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毫毛,那毛质细腻柔软,再看笔头,中锋饱满圆润,笔尖锐利。 宋承乾等不到晚膳后试笔,当即就铺纸挥墨,毫毛在纸张上弯曲伸展自如,吸墨饱满,转折、提按,字迹线条皆流畅自然,圆润饱满,墨色浓郁。 “好笔。”宋承乾看着手中的笔,称赞道,心里满是欢喜和暖心。 笔有价,子衿妹妹的心意无价。 “可不就是嘛,梁溪的羊毫,还加了秋麻,我可是做了整整82道工序才做好呢。” 陆子衿一脸笑意邀功道,虽这82道的工序中,为了确保这笔最后能制作成功,全程都有老师傅在旁监制。 “承乾哥哥欢喜,就好好地考就是报答我了。” “嗯。”宋承乾重重地点了头。 陆子衿看着从刚刚就一直傻笑的宋承乾,伸手拿掉他手中握着的笔,准备用晚膳。 包裹里除了笔,陆子衿还准备了其他很多在考场上的小神器,她准备每日揭秘一款,不然一次性拿太多,承乾哥哥嘴巴笑烂了就是她的罪过了。 夜幕渐深,戌时已至,陆子衿将宋承佑赶到榻上养精蓄锐,越是大考前,越是要注意休息与饮食。 辗转难测的宋承佑,又将压在枕头下的乌檀木盒子拿出,按压在了胸口上,在这寂静的夜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盒子下面的心脏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地跳动着。 心里思忖着,龙影卫不能另作他用,那尚书府与子衿妹妹的安全,他必须得想出另一个万全之策来。 不知何时,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子衿此刻正端庄地坐在主院堂屋中,终于等到了以宋承乾名义给南宫珣送去席面的乔伯归来。 听闻乔伯说南宫珣主仆二人欣然接受了陆家的席面后,陆子衿另外吩咐道:“这件事就不必公子知道了。” 在陆家老宅这一方天地里,大家皆依照当年陆子衿的吩咐,平日里称宋承乾为公子。 陆子衿当年此举,是以此护其心,免于他有寄人篱下之感,生惭馁之念。 乔伯颔首应是,便退了下去。 承乾哥哥因护她名声,所以与南宫珣另做他约,但人情是她受了的,南宫珣主仆二人随她来了广陵,无论是护送还是游学,她作为东道主,该有的体面还是得给。 第98章 华夏女人自然不能认输 七日后便是秋闱之期,陆子衿除却在书房陪伴宋承乾读书之外,多数时间皆驻留于灶房之中。 此时,她将正在看书的宋承乾劝去庭院活动活动筋骨,自己则步入灶房。 秋闱每闱共计三场,每场历经三昼夜,九日七夜,考生吃住皆在逼仄的号舍之内,这对考生的体力着实是极大的考验。 考生还需自行准备干粮,故而陆子衿决意这几日多制作几种耐放且富有营养的品类。 “小姐,采买之人出去询问了一圈,无人知晓何为澄粉。” 抹云递上一个面粉袋,“随后便依照小姐所言,买了白面回来。” 陆子衿微微点头,接过面粉袋。 澄粉即小麦淀粉,其具体出现年代难以考证,只能派人出去碰碰运气。 陆子衿褪去褙子,挽起窄袖,准备大干一场。 她先将适量面粉倒入干净的木盆之中,接着缓缓倒入适量井水,边倒边用手轻轻搅拌。 不多时,面粉便化作一团柔软的面絮。 “小姐,是要揉成面团吗?”一旁的抹云见状问道。 “嗯。” 陆子衿正欲用力揉搓面团。 抹云一把夺过,自记事起便操持家务的抹云,面絮在她手下,不一会儿就成了光滑的面团,不断翻滚、挤压,面团愈发紧实。 “还是你力气大。” 陆子衿不与她争抢,又取来另一个干净的盆,加入足量井水。 待面团揉至满意程度后,示意抹云将面团放入盆中,使其在水中浸泡,上面覆盖一层干净纱布,以防灰尘落入。 “把炒米和花生拿来。”后世小时候,每逢过年前,家家户户都会制作炒米糖和花生糖,她每次都会站在奶奶家的锅边瞧个新鲜,今日便来复刻一番。 这两种零嘴含有大量蔗糖,其中的糖类物质能迅速被消化吸收进入血液,可以在短时间内为人体提供能量。 采买直接买过来的是蔗糖糖浆,陆子衿先取了少量的赤红色糖浆倒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熬煮。 至于何时放炒米,她对火候心里也没底,只能少量多次地尝试。 “羽墨什么时候出发去的金陵?”陆子衿一边用锅铲在锅里搅动着糖浆,一边问道。 抹云将树枝往灶膛里推了推,““吃完早膳就走了。他先早膳都顾不上吃,急急忙忙就要走,被乔奶娘拽过去吃完才走的。” “只要是君尧哥哥的事,他总是这般紧张。金陵别院那边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没必要提前这么多天就过去。” 此时,糖浆已呈金黄色,咕噜噜地冒着小气泡。 陆子衿抬起锅铲,挑起糖浆时,糖浆滴落得很快。 她接着说道:“也可能是着急去秦淮边会美人也说不定呢。” 正看着灶头火候的抹云猛地抬头,看向自家小姐,试图从她脸上分辨真假。 陆子衿抿着唇,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个太过认真的丫鬟也不好,每次玩梗都兜不住。 “小姐,你吓到我了。” 抹云见小姐这般神色,自然明白自己被逗弄了,嗔怪道。 “说不定他真去开眼界了。我们在君尧哥哥大考的时候也去如何?到时候就让羽墨带我们去,他肯定已经熟门熟路了。” 陆子衿是真心想去看看,秦淮八艳,后世的她都有所耳闻。 此刻,糖浆挂在锅铲上,成丝状流下,陆子衿将适量的炒米倒入锅中,待糖浆完全地裹住每粒炒米后,将搅拌好的炒米糖倒在事先准备好的模具中。 用擀面杖轻轻压实,使其平整均匀。 需等待片刻,让炒米糖在模具中渐渐冷却凝固,陆子衿让抹云将灶膛里的火先全撤出,等冷却成型后,才能知道是否成功了。 她则来到桌案前,揭开刚刚放置在盆上的纱布。 此刻,泡着面团的水渐渐变得浑浊,而面团也开始松散开来。 她轻轻地用手搅拌着面团,让面粉中的淀粉逐渐溶解在水中。然后,小心地将盆中的水倒出,留下沉淀在底部的淀粉糊。 为了得到更纯净的澄粉,再次加入清水,搅拌均匀后又进行一次沉淀。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倒出的水变得清澈透明。 最后,她将沉淀好的淀粉糊取出,放在一块干净的纱布上,让水分慢慢渗出。 忙完这一切后,她用手面试了试炒米糖的温度,完全冷却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从模具中取出。 用洗净的刀切成一块块大小均一的形状,陆子衿等不及,拿了一块轻轻咬上一口,那酥脆的口感与甜蜜的味道在口中交织。 “我真不愧是神童。”陆子衿将剩下的塞到了嘴里,又给抹云塞了一块。 对着外面喊,叫了个小厮过来,她拿了一个小碟,装了七八块,让人给书房那边送去。 “真好吃,我家小姐不愧是神童。”抹云吃完使劲点头。 一炮打响,陆子衿胸有成竹地将剩下的糖浆一股脑全倒进了锅中。 没多久,外面徘徊的小厮们时不时就听到里面小姐的声音。 “要死,锅铲搅不动。” “火大点,半天烧不开。” “火小点,糊啦糊啦...” 翘首以待的小厮们闻言立刻鸟兽散得都跑开了。 刚刚给书房端去的那碟,看着就让人眼馋,加上灶房里散发出来的甜香味,他们故意徘徊在附近,等着小姐投喂。 听到小姐这些话,不用看,就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了,谁也不想做那敢尝鲜的勇士。 晚间,宋承乾看着一盘枣红色里夹着的炒米的东西,疑惑地看向陆子衿。 糖浆的量太大,等有气泡时,那动静大得有点吓人,正好又闻道糊味,急急忙忙得便把炒米倒了进去,因糖浆粘稠度还未到,冷却后就成了一摊炒米糖。 陆子衿递过去一个匕首,“一样吃,就是费点事,承乾哥哥,你来割一块。” 宋承乾忍着笑,听话地接过匕首,准备割一块,捧捧她的场。结果一刀下去,冷却的糖浆硬如石头一般,就刮下了表面一层糖浆。 宋承乾从刀刃上,捏着那一块糖屑放进嘴里,“真甜,好吃。” 陆子衿拿过匕首,只割到了更小的糖屑,舌尖舔了一下,“是很甜,好吃。” 一生不认输的华夏女人,这种小事自然也不能认输。 第99章 到金陵 翌日,斗志昂扬的陆子衿用过早膳后,便取出新购置的糖浆,一小锅一小锅地重新忙碌起来。 历经三个多时辰,花生糖和炒米糖终于大功告成。 她用干净的布袋分别装了一袋,其余的则全部分给了府里众人。 虽说做了不少,但奈何府中下人众多,三十多个下人每人也仅能分到两块。 陆子衿亲昵地挽着乔奶娘的胳膊,讨好地说道:“奶娘,我本打算大显身手做几道点心,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劳烦奶娘做几样您拿手的吧。” “好,好。”奶娘宠溺地捏了捏昨日还逞强的小姐鼻子。 此时,抹云端着已晾晒好澄粉的竹筛进来。 “小姐,澄粉好了。” 陆子衿急忙上前,看着洁白的澄粉,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些粉捻了捻,细腻无比。 虽她已十分疲惫,仍是打起精神将条头糕做上。 她将如米粉,澄粉,猪油,糖霜,在开水烫锅的汤碗中拌匀,调成浓厚糊状。 上锅蒸了一刻钟后,取出一看,已然呈透明状。 待面团不烫手后,在面案上,用擀面杖擀成了厚薄适当的长方形糕片。 接着,把准备好的红豆沙搓成与糕片同宽的长条状,放置在糕片的一端,然后往另一端卷紧。 陆子衿又在卷好的糕上洒上干桂花,桂花条头糕便做好了。 为了方便食用,她还在其中一端插上了小木棒。 “给公子端过去,看着他吃下,若他说好吃,我再给他做些。” 到了第三日,陆子衿不再逞强,来到街上的老字号店铺买了些果脯和江都猪肉脯。 回府后,她开始清点为宋承乾准备的干粮种类。 “奶娘做的米糕、枣糕、羌饼、胡饼,这有四样了。 加上我昨日买的梨脯、桃脯、金橘脯、杏脯、猪肉脯,五样。 还有条头糕、炒米糖、花生糖。 十几样,应该够了。” 陆子衿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一个果脯,这些果脯都十分美味,当时买的时候她可是每样都尝过才选定的。 “去江南贡院那日,让别院的嬷嬷给公子再弄些蒸饼,还是这些饼子抗饿。” 奶娘将各种凉好的饼足足装了几十个,包好后成了一个大包袱。 “九日都吃饼,人都要成饼了。” 陆子衿不以为然地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个金橘脯。 随着大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时间过得飞快。 陆子衿来到广陵后,这三日因忙着准备干粮,更觉时光如梭。 待第二日坐上前往金陵的马车时,陆子衿都觉得恍惚。 “这个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陆子衿感慨道。 坐在一旁的宋承乾,用手中的书卷轻轻敲了她的头一下,“好好吃。” 陆子衿一个接一个地将果脯往嘴里塞,昨日买的时候,每样她也各另买了一份。 她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香料,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一口茶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得意之色说道:“在承乾哥哥面前,还要装模作样那得多累,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宋承乾以书抵着嘴角,笑着说:“对。” “承乾哥哥,等你考完后,我们在庄子住一阵子,年节赶回京就行,怎么样?” 陆子衿手指灵活地又撕着猪肉脯,干的猪肉脯若用牙咬,那可要费老劲了。 皇上不能暗杀她,总归可以让她死于各种意外。 她这几日静下心来思量了一番,她要在广陵祖宅这边也备上些来钱快的产业。 宋承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应道:“嗯。” 看来子衿妹妹也想到了那一层,龙影卫不可另行他用,尚书府和子衿妹妹的安全他得另想他法。 二百里地,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赶了三日,在第三日夕阳西斜时,进了一个三进院的陆宅。 迈进外院的大门,入眼便是一方整洁的庭院。地面铺着光滑的青石板,墙角处,几株翠竹摇曳生姿, 沿着回廊前行,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来到了厅堂,正厅宽敞明亮,桌上陈列着精美的瓷器和古玩。 侧厅则布置得更加温馨,是主人与亲友交谈、品茶的地方。 院落里,有一个小巧的池塘,池水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正在水中游弋着,池塘边,假山上流水潺潺。 再往里走,便是第三进院落,内院比外院更加清幽雅致。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此节气正是花开时节,满院飘香。 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把石凳。 陆子衿让宋承乾住在了二进院中的正房内,宋承乾并未同意,住在了旁边的偏房中。 她也不强求,自己则是住到了三进院中。 别院的厨娘虽祖籍是广陵,但祖上被派到金陵陆家别院已好几代,一手金陵拿手菜。 陆子衿让她不要藏拙,大气地全展示出来,做得好有赏。 很快,陆子衿就看到了管家呈上来的菜单。 “盐水鸭我知道,炖生敲是什么?焖乌龟?这个去了,去了。凤鱼,没听过,凤菜心?”陆子衿念着菜名,除了将焖乌龟给划了去,其他都做保留。 管家拿着菜单,连连应是,退下安排去了。 陆子衿对那几道没听过也没吃过的菜品,心中充满期待,她快步回到二进院中,她要把包裹里的其他神器全部解锁了,明日承乾哥哥要提前一日进江南贡院。 “是不是很舒服,就跟枕头一样。” 陆子衿将u型枕套在宋承乾脖子上。 宋承乾无奈地看着那些闻所未闻的什么暖茶杯的自热垫、眼罩、吸管等物。 扶额道:“子衿妹妹,我是去科考。” “我知道啊,这些你都用得上,听说考场都不给热水喝,把这拧一下,里面就会自动发热,你把杯子放在上面,很快就喝到温的了。”陆子衿拿起自热垫,给他讲解道。 这可是费了她很多心思,才保证氧气进不去,不提前化学反应掉。 宋承乾将里面的护膝,护腰还有护颈都给拿上了,现在早晚还是很冷的,这些能用上,他将包裹重新系上,“剩下的等我考完后用。” 宋承乾双手按住还要劝说的陆子衿的胳膊说道:“子衿妹妹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贡院检查严厉,不是什么都能带的。” “那行吧,你自行斟酌着带吧。”陆子衿妥协后,又事无巨细地问了他的准备,比如笔墨纸砚有没有检查好,笔有没有多带几支。 宋承乾全程都笑意盈盈,温和地一一回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 他们交谈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待再也无话可问时,陆子衿方才惊觉自己竟如一个唠叨的老妪般。 她试探地问道:“承乾哥哥不会觉得我烦吧?” “不烦,我很欢喜子衿妹妹这么挂心我。” 子衿妹妹的不生分,不将他视为外人,对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关怀备至。 这让自记事起便仿佛浸泡在苦水中的他,再也不觉得自己孤苦凄清,而是真切地尝到了日子的甜头来。 “哼,如果觉得我烦,你也得受着,谁让你是我承乾哥哥呢。”陆子衿傲娇地说道。 “是,是,是,子衿妹妹。”宋承乾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温暖而宠溺的笑容。 第100章 被暗算 天色微明之际,贡院外的街道上便已然人头攒动。 陆子衿见马车久滞不动,便吩咐车夫停车。 大昭国的学子,绝大多数为官宦富户和平民子弟,生于贫困之家者寥寥。 送行之人众多,有的人家甚至来了七八辆车,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陆子衿将包裹递给车下等候的羽墨,几个包裹经宋承乾一番挑拣,仅余一个大包裹。若不是陆子衿阻拦,怕是还要少一半。 宋承乾亦跟随陆子衿后面下了车。 “家家皆出动如此多人,不堵才怪。” 陆子衿望着一家家送行之人,咂舌叹道。 学而优则仕,科举向来不只是学子一人之事,于门庭乃至家族皆是重中之重。 “君尧哥哥,天黑时早些睡,注意保暖,切勿饿着,等你出来,我再让厨娘做凤鱼。”陆子衿在贡院门口对宋承乾谆谆叮嘱。 “嗯,我定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宋承乾眼底满是笑意地应着。 众人皆以吉言相赠,到了子衿妹妹处,食与寐乃为至重,科考反倒似顺带之举。 宋承乾接过羽墨手中的包裹,款步走进贡院。 “小姐,你怎么一句吉祥话都不说,连让公子下笔仔细点都不提醒。”羽墨不满道。 “不吃饱睡好,怎么考出实力,我把最重要的都说了,其他的还用说么?笨。”陆子衿挥手就给他肩膀一下,竟敢埋怨她。 “哦。”羽墨揉着被打疼之处,瞬间又笑嘻嘻地说道:“小姐说的都对。” 陆子衿昨日便从管家处得知,淳溪街当属金陵最繁华之地。 一上马车后,她便让车夫直奔淳溪街。 待抵达之处,入眼便是粉墙黛瓦,色彩淡雅,与京城庄重色艳的建筑截然不同。 陆子衿在一家首饰铺门口下车,让羽墨与车夫回去接抹云与卜一,她在此处等候。 刚到店门口,便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古人素爱燃香,更是形成特有的香文化,售香店铺更是星罗棋布。 辰时未到,陆子衿自是今日入店的首位贵客。 生意人讲究个好彩头,刚安排好小二们今日活计的掌柜,见有客上门,赶紧亲自迎接。 “客官乃是今日开门首客,小店首饰,皆是老工匠亲手所制,您不妨挑选一二。” 陆子衿浅笑盈盈,点了点头应是,径直告知掌柜想看看玉饰,掌柜将人引领至二楼。 映入眼帘的几款设计颇为不错,陆子衿将其中一枚拿在掌心,细细欣赏之时,突然双眼发黑,倒了下去。 待她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卧房中,且双脚被捆绑,手臂也被反捆于后背。 她立刻反应过来,最后闻到的茉莉花香中夹杂的一丝异香,乃是她昏迷的原因,心中思忖着到底何人会在金陵挟持她。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入眼处是一玄色精致华贵的宋锦鞋面,再往上抬眼。 陆子衿倏地躺下刚刚抬起的上身,闭上双眼。 “看来,子衿妹妹并不想见到我。”苏长卿面色沉沉,嘴角却微微地上扬。 “不,是没想到是你,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般方式见面。”陆子衿冷嗤一声,她着实没想到儒雅公子苏长卿竟会挟持她,她想到了皇上、公主、沈凝雨,甚至皇后就是没想到会是他。 “哦?看来我让子衿妹妹失望了,我在子衿妹妹眼里应是如何的?” 苏长卿见躺在地上的陆子衿久久不回应,也不气恼,蹲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将她的手脚捆绑的绳子解开。 陆子衿手脚恢复自由后,转了转手腕,揉了揉脚腕,利索地站起身,在桌案上倒了一杯水,连喝两杯后,重重地将杯子置在桌案上。 睨了苏长卿一眼,说道:“长卿哥哥,有事找我,派人知会一声,做妹妹的必二话不说亲自上门拜访,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苏长卿见她毫无惧意,反倒带有三分洒脱,仿佛真是上门做客般自在。 “若我欲与子衿共赴鸳盟,成就夫妇之道,你当真还会亲自上门?”一直雅若春阳、神韵内敛、端然有君子之风的苏长卿,脸上多了丝与他不符的玩味之态。 陆子衿猛地瞪向苏长卿,沉声冷喝道:“你敢?” 她探究地看着苏长卿,想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只见苏长卿的眸中比之刚刚,多了欲据之态与冷僻之色。 二者对眸,时光凝滞。眼神如刃,各不相让,皆存决绝之心。 “为何?”陆子衿先开口问道。 上次她上门退婚之时,苏长卿连句难听的话都未说,虽有隐忍,但也体面地让人送客。 如今却如此偏激,欲污她清白,强就婚事,此乃恶德之举。 苏长卿冷哼一声,他自记事起,周围人便告知他,他的宗妇便是这位陆家嫡女。 他珍之爱之,为保她名节,忍了数年相思之苦,不敢书信一封。 即使她上门退婚,他不愿让自己难堪,更不愿强她所难,忍痛答应。 可当他的随从禀报,在城门处见她回了广陵,他心中甚是欢喜。 遣人询问方知,她此次乃是特意为宋子玉秋闱归来送考,且竟是卫国公府的世子亲自护卫她回来,晚间她还往客栈送去一席,以尽东道主之谊。 他只道她无兄弟姐妹,故而与旁人稍显亲近几分。 然而,他欲赶往陆府看她时,母亲告知他,她在退婚不久后,便与卫国公府的世子有了婚约,且自她回京后的数载,与宋子玉的书信从未断绝,有时甚至每月数封。 这些消息令他觉得羞愤难当,他比那二人差在何处?如今她竟还厚颜无耻地问他为何如此。 “你与卫国公府世子早已有了首尾,故而与我退了亲,你既与世子有了牵扯,你又勾搭着子玉不放?” 苏长卿将心底的话怒吼出来,双眼猩红,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突突跳动着,只觉一股怒火自心底升腾而起,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紧绷,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极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你瞎说八道什么?”陆子衿听他这般言语,顿时怒从心头起,火气瞬间冲天。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双眼圆睁,怒视着苏长卿。 随着情绪愈发高涨,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昏沉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此时身体发烫得厉害,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好在她反应迅速,双手急忙撑住桌沿,这才稳住了那发软的身子。 “我因心中唯你,非你不娶,与母亲抗争,数日以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而你呢?刚与我退婚不久,便与南宫珣有了婚约,你敢说不是早与他暗通款曲?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陆伯父伯母给你安排的,毕竟陆伯母对我甚是中意,从未给你相看过他人。” 陆子衿看着苏长卿越靠越近,心中一阵慌乱。 她连连往后退去,脚步踉跄,脚下忽然一软,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后仰倒。 苏长卿长臂一伸,迅速将她揽入怀中。“我本还在犹豫是否要给你用药助兴,毕竟女子初次皆不会很舒服。 不过看来我二人乃是注定的缘分,无需我劝,你自己便连饮下两杯。” 陆子衿闻言,心下猛地一惊,瞬间通体冒出一身冷汗。她急忙抬手,欲从发髻中取出无影针来。 “莫要白费心机了,你身上但凡能伤你半分的物件皆已被搜出拿走。” 苏长卿弯腰,轻柔地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方向走去。 “无耻。” 陆子衿怒目而视,扬起手便朝苏长卿的脸上甩去。然而因手上无力,竟连轻微的 “啪” 声都未发出。 苏长卿舌尖轻轻抵了抵被打的脸颊,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不羁的笑容,缓缓说道:“原来子衿好刚猛之态。” 第101章 字字皆实 苏长卿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之人轻轻放在床榻之上,随后倾身俯于陆子衿的上方。 他的动作轻柔无比,缓缓抚摸着她的鬓发,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愫,轻声呢喃道:“我曾多次幻想过我与你的洞房花烛,却从未料到会这般...随意。 你莫要记恨于我,我心悦你至深,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日后,我定会倍加疼惜于你。” 言罢,苏长卿的唇轻柔地落在陆子衿前额、鼻尖,待欲落在其唇上之时,陆子衿的头往另一侧歪去。 “皇后欲给我与二皇子赐婚,南宫珣为替我解围,方才谎称我们有婚约。 君尧哥哥,我一直视他如兄长一般。” 欲将陆子衿之头掰转过来的苏长卿,手忽一顿,旋即又将陆子衿的头扶正,语气温润,缓缓而言:“子衿对他们无意,甚好。” 而后,他将双手分覆于陆子衿之手,手指逐根与她交缠,终至十指相扣。 待他再次低头欲亲吻之际,却瞧见陆子衿眼角处流下的泪。“你就如此讨厌我?” “我讨厌的乃是与你的婚后生活,我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亦不想养别的女人的孩子。” “小兰她身世凄苦,我上次已应允伯母,日后不会再纳妾。”苏长卿虽已尽量去理解小女子那不能容人的心胸狭隘,可眼眸之中到底染上了些许不耐之色。 “我还讨厌掌管着一大府人事,那些与我陆子衿毫无关系的人事,我讨厌麻烦,我讨厌为所谓夫君锦上添花的一切事务。 我有那些精力,为何不成全我自己?”陆子衿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瞧见苏长卿的惊愕,依旧不停,继续说道:“我亦是人,除却力气比男子小些,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想活的人生意愿,我未曾妨碍你什么,也未要求你认可,为何定要我理解你?” 苏长卿仿若听闻了惊世骇俗之言论一般,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陆子衿。 陆家乃翰墨之家、书香门户,身为陆家嫡女的陆子衿竟吐出这般骇人之语、有悖常理之言论。 须臾,他轻轻笑了起来:“子衿,你着实调皮,竟将我骇住了。” “我字字皆实。”陆子衿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陌生的软糯,媚意十足,她将舌尖抵在牙齿上,极力保持着音调正常,一字一字缓缓吐出。 此时,她身上的燥热愈发强烈,如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来,她仿佛快要失去神智。 苏长卿见身下之人眼神迷离,面色红粉霏霏,身躯如火般滚烫,那平日里清冷黠慧的女子,此刻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风情。 她的眼眸中似有水波荡漾,朱唇微启,吐气如兰。 这般模样,让苏长卿的心猛地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的目光无法移开,紧紧锁住她,她每一次轻轻的喘息,都如同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弦,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中满是炽热的欲望。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道:“我会轻些,莫怕。”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宠溺与温柔。 就在他覆上陆子衿的双唇之际,那柔软滚烫的触感让他的唇不禁轻轻颤抖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重重压了上去,欲加深这个吻时,却忽然尝到了咸腥的血气。 苏长卿惊慌抬首,只见陆子衿嘴角缓缓渗出一抹殷红。 那血珠在她那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格外刺眼。接着,血珠渐渐汇聚成一条细细的红线,缓缓流淌而下,直至她的下巴,随后,血滴继续向下,流向她的脖颈处。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着,苏长卿的心被狠狠地揪紧,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懊悔。 他一边用力地想打开她的嘴巴,查看情况如何,一边对外叫人。 奈何已无任何意识的陆子衿紧紧地咬着牙关。 府医很快背着药箱进了来,刚欲行礼,被苏长卿制止,让他赶紧看看陆子衿如何了。 府医垂首,不去看为何公子房内会出现一口吐鲜血的女子,颤着手把起脉来。 “公子,此女子所中媚药过量。媚药性热且毒,易乱人心神、扰气血。 本可通过阴阳调和之法,使热毒得散,气血平复,从而解毒。奈何此女子心志至坚,欲以咬舌尖血之法强保清醒。 舌尖乃心经所系,咬之出血虽可暂醒神,然亦伤气血。 我现将软布塞于其口,以防其误伤舌头,免致气血更伤。” 府医言罢,便拿起药箱中的纱布,欲塞至陆子衿口中,然几经尝试,皆未成功。 苏长卿见状,急忙自其手中夺过纱布,欲塞于陆子衿口里,口中急切呼喊:“子衿,子衿,张嘴,张嘴。”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话语,又或许是为泄愤,陆子衿竟一口咬在了他的拳头上。 苏长卿闷哼一声,阻止了欲上前将他拳头拿开的府医,沉声道:“无妨,只要她不再伤害自己,怎样都行。那这媚药可有汤药可解?” 府医摇头道:“无药可解。除却男女阴阳调和之法,便只能强忍。待药效散尽,方能自然痊愈。” 苏长卿挥手示意府医退下,随即将陆子衿紧紧抱在怀中。 他痴痴地看着怀中的她,他的眼神如同一潭绝望的深泉,痛苦在其中翻涌。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苦涩。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就这般不愿吗?” 从京城归来后,父亲便告知他,已然给陆尚书去信,同意取消婚约,且命他听从母亲之言,与刘家相看。 他以绝食抗议,这才使得母亲同意将他的婚事暂且缓下。 他偷偷跟随他们的马车,一路来到金陵,他知晓她今日定会给宋子玉送考,便早早地等在了贡院那里。 若不是天意如此,又怎会这般巧合,还未等他出手,陆子衿就自行走进了苏家的铺子。 可即便中了药,子衿宁愿伤害自己,都不愿随药效与他沉沦。 苏长卿紧了紧拥着怀中不停颤抖、难受至极的人,他微微仰头,试图阻止泪水的滑落。 原来,心痛竟是这般的痛。 那痛苦如同一把利刃,在他的心中来回切割,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手被咬的痛,不及其万分之一。 第102章 我的事,干你何事 苏长卿感觉到怀里人已然苏醒,昨夜,这人强忍诸多不适,出了满身大汗,呓语连连,却始终未曾要他帮忙纾解半分。 他嗓音沙哑,轻声问道:“你醒了?” 陆子衿缓缓睁开双眸,一层水雾渐渐散去,意识方才聚拢。 此时,她方才惊觉自己嘴巴酸痛,而口中咬着的竟是他的拳头。 她骇然松手,只见那拳头鲜血淋漓,牙印深陷,极为明显。 她惊慌失措地往后瑟缩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半躺在苏长卿的怀里。 她急忙查看身上衣物,见完好如初,心中松了一口气。 欲起身时,却浑身发软,又跌坐回去。 苏长卿长叹一声,将她轻轻放平在床榻上,而后出门唤丫鬟送来梳洗之水与早膳。 丫鬟们早早便备好一切,听到公子召唤,立刻垂首将东西送进房中,又垂首退了出去。 苏长卿将巾帕浸湿挤干,欲为陆子衿擦脸。 陆子衿伸手要拿过帕子,轻声说道:“我自己来。” 然而,苏长卿却坚决不松手,为她净面擦手后,将她扶至桌案前,为她布菜。 “长卿哥哥,你这何必呢?” 陆子衿手中被塞上筷子,无奈地说道。 苏长卿端然而坐,眼眸深邃而宁静,眉宇间如往常般透着淡淡的从容,“先用膳,有什么吃完再说。” 陆子衿见状,便不再言语,二人低头用膳,用完后,唤丫鬟收走。 待丫鬟离去,苏长卿走到陆子衿面前,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用了,我准备回去了。” “子衿,这次我和你一同回京,我向陆家提亲,我们成亲吧。”苏长卿语气平淡地说道。 陆子衿心口一窒,“长卿哥哥,莫说我们没发生什么,就算发生了什么,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将错就错。” 苏长卿眸中一抹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他追问道:“我两的结合为何是错?” 陆子衿微微垂首,给苏长卿带来错觉的又何止是他身边之人,她自小就被送回广陵,后又被送到苏家族学,皆是为他两婚后生活做准备。 陆子衿微微放缓语调,轻声道:“长卿哥哥,你我虽自幼相识,然你所钟情之人,并非真正之我。 在你眼里,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陆家女,必是举止娴雅,才情出众,有运筹帷幄之能,可掌内宅之事,调度有方,上下有序。 品行高洁,宽容大度。对待妾室,虽有威严,却不失宽厚,能恩威并施,使家族和睦。 识大体,顾大局,可替夫君分忧解难,亦可在家族利益面前,能权衡利弊,做出明智之举。 然,我并非如此,从广陵回京后,我不耐学那些板正规矩,习掌家之术。 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居在山林之中,学岐黄之术。” 听到这,苏长卿眉头一蹙,多年来,他从未停止打听她的消息,每次京中传来的都是陆家女不喜外出。 他以为她安于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陆子衿继续说道:“昨日所言,句句皆为肺腑,非你不好,实乃你我不合。 若强行为之,恐来日成怨偶,莫若依旧做我的长卿哥哥,岂非更好? 我心向自在,断不能容夫君纳二色,仅此一端,你便难以应承。 再者,我不愿晨昏定省,亦不愿卑躬屈膝、无条件地侍奉公婆,于你而言,此恐为大逆不道之举,你亦无法容忍。” 陆子衿紧紧凝望着苏长卿那满是质疑的眼眸,话语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所言皆出自真心,绝无半分托辞。 长卿哥哥,你可信我? 昨日之事,你我二人权当未发生。” 陆子衿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为了我的名节。” 言罢,她决然地打开门,扬声唤人准备马车。 自陆子衿离去后,苏长卿仿若石化般沉默了许久许久。 良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面色冷峻地让管家吩咐别院所有下人,这两日的事不准外传,若有违背者,直接杖毙。 陆子衿静静地坐在车厢内,坐在车几之前,一只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 若是在后世,或许她倒可以与他尝试一下,然而在这大昭国,一旦做出选择便如同开弓无回头箭,那代价绝非她所能承受。 陆子衿轻轻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停止这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不等车夫反应过来,车帘就被猛地撩开。 陆子衿抬眸,看着一脸焦急的南宫珣,不禁一怔,“你怎么在这?” 南宫珣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唇色发白,身上衣服虽有些褶皱,倒还算整整齐齐。 他本不想给宋承乾添堵,特意晚了一日到金陵,谁知刚到陆府,就见陆宅乱成一团,陆子衿丢了,羽墨等人出门找了一夜还未归。 他查到她失踪所在的店铺是苏家营生,立刻就往苏家别院赶来,还没到,就见苏家出来一辆马车。 “你发生了何事?”南宫珣急切地问道。 “哦,我身体有些不适,正好碰到长卿哥哥,就随他回了苏家别院看府医。”陆子衿越说声音越小,这个理由任谁听了都不会信。 淳溪街乃繁华之地,找个医馆并非难事,何必舍近求远? 即使找府医,陆家别院也有府医,为何要落人口舌去苏家。 陆子衿突然想到,南宫珣又不是她的父兄,她为何要与他解释,故又提高了声音,怒道:“我的事,干你何事。” 南宫珣二话不说,径直进了车厢,吩咐车夫去陆家。 他拽住她的腕子,把起了脉。 脉来虚弱而数,气血稍显不足且有虚热之象,分明曾受媚药扰动。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他竟敢对你用药?” “什么?”陆子衿神色慌乱,猛地欲拽回自己的手腕,南宫珣何时会把脉了,而且还这么准,“没...没有,是我吃错了...你别乱说。” 南宫珣手未松,将人拽地更近了些,紧紧地盯着陆子衿,“他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陆子衿将他猛地一推,大声说道:“没有。” 车厢内气氛一时紧张起来,陆子衿的心怦怦直跳,为何她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第103章 瞒天过海 陆子衿的那抹慌乱在南宫珣的眼中,恰如那欲盖弥彰之态,瞬间使得他的火气如烈焰般猛地腾起,他的双眸中,心疼与怒火交织闪烁。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便被难以遏制的愤怒与心疼所占据。他刚欲起身,却被陆子衿反手紧紧拉住,“你要干嘛?” “找他算账。” 南宫珣咬牙切齿地说道。 陆子衿赶忙拉得更紧了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就是我自己误服了药。” 她见拦不住他,气急道:“你是要毁了我的名节吗?” 最后这一句,让满脑充血的南宫珣瞬间卸去了力气,他软软地瘫坐在凳子上。 “真没发生任何事,而且与你也无关。” 陆子衿见他坐了下来,知晓他不会再冲动,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我未婚妻。” 南宫珣低声喃喃道。 “那个是假的。” 陆子衿提醒道。 四处寻找陆子衿而不得的羽墨几人,被快马赶回来的南风告知,南宫珣已找到了陆子衿,正往回赶。 几人依旧一脸忧色地在府门口徘徊。 待陆子衿回府去后院,抹云伺候她泡完澡去休息后,回到前院告知众人无事,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羽墨昨日也曾去过苏宅询问,门房说小姐没在,他也就没再多想。 他自小就在宋承乾身边,自是见过君子端方的苏长卿,既然苏家说没在,那必是没在的。 南宫珣也不敢多言,只说在半道上碰到的陆子衿,他垂着头,拳头自始至终都未松开过。 若随心而为,他此刻应是将苏长卿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正如陆子衿所说,他不能去,否则她的名声尽毁。 即使未发生什么,但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反而可能促成了二人的好事。 南风轻轻地瞥了南宫珣一眼,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样,神色淡淡地饮了一小口茶水,心中暗叹,从不知愁的少主也有这般抓心挠肝的时候。 陆子衿后来连着睡了五日,才恢复精神,她三令五申,让别院的所有人此事要对宋承乾缄口。 然而,雁过留痕,风过留影,在发生此事的当日,消息就从金陵传回了广陵苏家。 刘孝悌狠狠地拽扯着帕子,留长的指甲都被劈断了都不自知,“卿儿,竟胆敢做出此等事。” 跪在地上的铺子掌柜,趴伏在地,瑟瑟发抖,他一刻都没敢耽搁,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来向当家主母禀报此事。 世家素来注重名声,未来家主为了迎娶陆家女,竟做出生米煮成熟饭这种昏事来,他做下人的,劝阻无用,只得听吩咐办事。 但事发后,公子迎娶佳人,他这做下人的命就不知还在不在了。 也许能看在他拼了命送信回来,主家还能饶他一次。 苏文伯被下人叫了回来,听说这事后,摩挲着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良久才说道,既然如此,就全了长卿的心思吧。 刘孝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懊恼,男人总是比女子多一些那没用的所谓度量。 这天大的事,竟被他轻飘飘地就下了定论,她好不容易等来陆家退婚的机会,可以扶持娘家,现下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又无计可施,陆家是什么人,能被白轻薄了去?不仅要娶,还要放低姿态抱歉地娶。 她心里暗下决心,等陆家女进了门,定要她知晓婆母的厉害。 几日后,陆子衿终于在贡院门口等到了宋承乾。 宋承乾明显比进去前消瘦了许多,胡子拉碴,但好在精气神尚佳。 这几日里,陆子衿经常听抹云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谁谁谁又被抬出来了,有的是发烧腹泻头痛等,也有毛笔坏了,没有笔用的等等。 秋闱比拼的不仅仅是学识,也是体力和万无一失。 陆子衿递给宋承乾一个水囊,里面是出门前灌的温水。 宋承乾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才随大家一起回去。 到府里后,饭食早已摆放好。 陆子衿催促他赶紧用饭,用完后,美美地洗个热水澡,再去睡一觉。 一直到第二日的下午,宋承乾才睡好,羽墨正双膝跪地被训。 “让你在子衿妹妹那边待了段时日,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宋承乾脸色冷若冰霜,虽子衿妹妹面色如常,那如狗皮膏药般的南宫珣主仆也不见异常,但宅子里的下人看见他,眼神躲闪,一看便知有事瞒着他。 将羽墨叫来问话,一问一个不吱声。 “公子有事可以问小姐,属下无话可说。” 羽墨梗着脖子,语气坚定地说道。 宋承乾双眸微眯,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良久,宋承乾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出去。” 羽墨二话不说,利索地站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 羽墨闭口不言,还不是子衿妹妹下的封口令,即使他去问,她也断不会说。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心中思绪翻涌。 片刻后,他来到廊下,缓缓走到南宫珣面前。顺着南宫珣的目光,他也望向庭院中的芍药。 “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宋承乾沉声问道。 南宫珣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喜悦,他知晓陆子衿的一件事而宋承乾却不知,这种感觉让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无事。” 他简短地回应道。 宋承乾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心中涌起一股恼怒。一个两个的都瞒着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神愈发深邃。 他毅然转身便走,脚步匆匆地来到灶间。将正在忙碌的陆子衿叫了出来,脸色阴沉如水,而后拉着她来到了僻静的角落里。 “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宋承乾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衿,语气严肃。 陆子衿心头一惊,暗忖道:羽墨这么没用,这么快就说了? “承乾哥哥,什么事啊?没头没脑的,我都听不明白。” 陆子衿低下头,轻轻将鬓发往耳后拢去,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宋承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在看她如何继续演戏。 陆子衿清了清嗓子,声音平静说道:“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我不小心吃错了药,昏迷了,长卿哥哥将我带到了苏宅找了府医救治。” 宋承乾微微眯起眼睛,显然对她的话并不完全相信。 “真没什么,长卿哥哥品行如何,承乾哥哥还不知道吗?” 陆子衿为了彻底打消他的怀疑,巧妙地将了他一军。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宋承乾微微一怔,眸中的疑惑渐渐退去。 他回想起苏长卿一贯的君子风范,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消散。 良久,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陆子衿的说法。 然而,他的心中仍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但此刻,他也无法确定那不安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陆子衿看着宋承乾的反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暂时稳住了宋承乾,只要无人再探究这事,事情就过了。 第104章 苏长悦大闹别院 这日,陆家别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子衿好整以暇的看着坐在下首的苏长悦,任由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肆无忌惮地对自己上下打量。 陆子衿凝视着眼前这双与苏夫人如出一辙的眼睛,甚至连眼神都别无二致的苏长悦,心中暗自思忖: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苏长悦简直就是苏夫人的完美翻版。 想到此处,陆子衿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苏长悦素日里最是刁钻蛮横,自然察觉到她的笑中饱含讥讽,当下便不悦地问道:“你笑什么?” “不过是笑长悦妹妹愈发像苏夫人了…… 愈发有派头了呢。” 陆子衿收回目光,轻轻捋了捋手中垂落的帕子。 苏长悦听出了她正话反说,但却无由头发作,眼珠子转了一下,当即扯着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也比不上子衿姐姐胆子大,世家贵女竟做出无媒苟合的行径来,甚是...不要脸的很。” 前几日,苏长悦前往给母亲请安之际,在院中偶然听到母亲对兄长满含不满的话语,以及对陆子衿的肆意谩骂。 至此,她方才知晓,这二人竟为了能够成亲,做出了私相授受、在床上滚到一处的荒唐事。 说什么她都难以相信,一向遵礼守节的兄长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 母亲已然派人前往金陵押兄长回来问个明白,然而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兄长回来。 按捺不住的她索性直接奔赴金陵的别院,却扑了个空,兄长竟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她径直来到陆家别院,试图从陆子衿这里探探口风。 陆子衿的轻捋帕子的手一顿,她深知苏长卿绝不会对外说出任何败坏她名声的事。 想到这,她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为好笑的事一般,笑得眼泪都涌出了眼眶。 片刻后,她用手指轻轻抹去了泪珠,说道:“长悦妹妹怕不是得了什么癔症,我陆子衿这辈子即便做姑子,都不会嫁与你苏家。” 苏长悦见她这般神态,又听她如此言语,心里顿时没了底。然而,她仍倔强地咬着牙,继续说道:“事情都已败露了,你还在这儿狡辩。 你为了得到我大哥哥,甚至还对我大哥哥用了药。 金陵的掌柜连夜赶回去都回禀了。” 苏长悦并未听完全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只知道金陵的掌柜连夜赶回了广陵禀告此事,另外又零零散散地听到母亲说为了成就好事还用上了药,这般下作。 她本能地先入为主,认定是陆子衿对她大哥哥用了药。 苏长悦看到陆子衿神情微变,心中更是坚信自己猜对了,心下得意,一时间,她口无遮拦地谩骂起来:“你个小娼妇……” “住口!”刚到门口的宋承乾大声喝道。 苏长悦被突然的高喝声吓得一激灵,待看清进来的人后,她竟哈哈大声笑起来:“原来野种也在这,果然烂货烂到一块了。哈哈哈....” “啪”地一声,苏长悦的头被打偏向一边,她瞬间止住了笑声。 待她回过神后,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燃烧着怒火,欲要拉扯对面的陆子衿。 “你个贱人,竟敢打我!今日我非要抓花你那勾人的脸。” 苏长悦怒不可遏,面容因愤怒而变得扭曲,她张牙舞爪地朝着陆子衿扑去,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猛兽。 然而,她刚有所动作便被旁边的宋承乾一把拽住了胳膊,前进不得分毫。 守在门口的羽墨和前来望风的南风听到屋内的动静,立刻进了屋。 二人行动迅速,皆快步上前,一人紧紧抓住苏长悦的一只胳膊,毫不费力地直接将她给架了起来。 苏长悦拼命挣扎,双脚不停地乱踢,嘴里发出愤怒的吼叫咒骂着。 “你如果不想我嫁进你们苏家,就闭上你的臭嘴。你在外乱说,我名声尽毁,也只得嫁与你家,做你大嫂了。”陆子衿冷冷地说道。 南风与羽墨得了陆子衿的眼神示意,直接将人悬空架起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口走去。 苏长悦徒劳地挣扎着,转回头,对后面的陆子衿大喊道:“你做梦,你休想,你个荡妇,你个贱人...呜呜呜....” 羽墨直接从旁边那个刚打扫完卫生、正愣神的丫鬟手里拽来抹布,不由分说地直接往苏长悦的嘴里一塞。 到了门口外,两人毫不留情地直接将人甩到街上。 在门口等着的丫鬟和车夫,看到自家小姐被摔在街上,赶紧惊慌地上前准备去扶苏长悦。 苏长悦此时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把拿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歪着身子不停地呕吐着。 她心里虽然认可陆子衿最后说的话,倘若此事传得人尽皆知,那陆子衿做她大嫂便成了定局。 然而心里的怒气却如熊熊烈火般焚烧着她,使她理智全无,只得在门口不停地咒骂着陆子衿,宣泄着她内心的愤懑。 在金陵的广陵人不在少数,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终究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起初,她肆意地咒骂着,可随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垂头用帕子掩面,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慌乱而又匆匆地登上马车离去。 宋承乾面色冷峻,犹如寒霜笼罩。他沉声问道:“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陆子衿微微垂眸,避开他犀利的目光,轻声说道:“承乾哥哥,事情就那么简单,是人给想复杂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你也别插手。” 苏长卿虽起心动念并不清白,但种下的恶因,也有陆家的份。 他若真想毁了她,自己中了媚药,四肢绵软无力,在他怀里躺了一夜,又怎会什么都不发生呢? 经此一事,他应该能想明白自己对他说的话,从而像成年人一样,理智地放下心中的执念。 宋承乾默默地瞧着陆子衿,他第一次询问她时,便早已看出她并未吃亏。 她自小主意就正,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很难轻易改变。既然她已决定就此揭开此事,他也只得作罢。 他低下头,压下心中莫名的郁气,神色有些复杂,淡淡地说了声:“好。” 第105章 遁逃,去庄子 大昭国的百姓爱看个热闹,即使那事件中的人,他们并不认识,也不妨碍他们吃瓜的热情。 没出几个时辰,就出了多个版本,有的说是陆家的小姐勾搭了有妇之夫,被人堵在门口骂得都不敢出来辩解一句。 有的说,不对,明明是小姑子,骂大嫂红杏出墙。 有的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是这陆家女为了嫁到大户人家,爬了这小姑娘的兄长的床。 每个版本说得都是有鼻子有眼,坚称自己的版本才是对的。 寅时末,天色仍暗,除却更夫击梆报时之声于夜中回荡,便唯有收夜香之人于街巷悄然忙碌。 两辆马车从陆宅别院的后门先后驶出,车轮缓缓滚动,向着北城门的方向悄然离开。 陆子衿打着哈欠,盖着薄被斜靠在车壁上,南宫珣与宋承乾紧挨着,挤在一起也要在这个车厢。 待陆子衿的呼吸声匀称后,宋承乾笑意不达眼底地问:“世子,陆家的席面也吃了,为何还不回京?” 南宫珣闻言,双手环抱于胸前,而后亦悠然倚在了车壁之上。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宋承乾,慢悠悠地说道:“陪未婚妻的时间还是有的。” 宋承乾微微眯起双眸,眼神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一个情急之下,定下的假契约,也值得世子挂在嘴边。” 南宫珣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显然,他没想到陆子衿竟然已经将婚约之事告知了宋承乾。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嘴角再次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也许假着假着就成真了呢。” 南宫珣说完深深地看了宋承乾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她不许夫君娶二色,在你认祖归宗之前,我定会将婚约做实。你势必与她无缘,甘蔗怎可两头甜。 宋承乾着实不愿与他做这无聊的口舌之争,索性轻轻闭上双眸,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他的面容平静如水,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清冷。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余轻微的呼吸声。 南宫珣见宋承乾如此,心中虽仍有诸多思绪翻涌,随后也缓缓闭上双眸,不再言语。 经过三日的漫漫长途,那两辆马车终于抵达了广陵陆家的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在初始被陆家买进之时,规模不过区区几十亩。然而,历经百多年的岁月,在不断扩张之下,如今已然成为一个千亩大庄子。 庄子上的下人多数人家,都已跟随陆家七八代之久。 为了彰显主家的恩宠与信任,他们早就被赐随了主家的姓。 到了陆子衿这一代,陆家算是户绝之家,依照昭律,可优先考虑女儿的继承权。 而这个庄子,早在几年前便已在官府登记成为了陆子衿的财产,作为她的嫁妆之一。 那厚重高大的朱红色木门,色泽鲜艳,没有丝毫的斑驳与褪色。 门上的铜质门环锃亮如新,门头匾额上 “陆家庄” 三个大字,墨迹清晰,显然庄上的人有定期养护。 很快,庄子里就有人警觉地发现有人靠近了庄子。 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好奇与警惕,轻轻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他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眼神中有对陌生来客的警惕,“来者何人?” 陆子衿从车内走出,并未借助南宫珣在车下伸过来的手,而是径直扶着车壁自行跳了下来,承乾哥哥在,某些方面,她还是怵他的,得注意形象收敛些。 “我是陆家女,陆子衿,去告诉陆伯爷我过来了。”陆子衿对着门内的小孩笑着说道。 庄子里能被称作陆伯爷的人有不少,小孩一时也不知她说的是哪位,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寻人。 只听“哐当”一声,门被用力关上。 小孩撒开脚丫,急急地往庄子里跑去,他心想这个时候找庄主祖爷爷准没错。 很快,便有人随着那小孩来到了庄子门口。 在门打开的瞬间,陆子衿一眼就瞧见小孩身旁那位身着粗布衣衫,步伐稳健有力,脸上挂着爽朗笑容的中年男子。 她立刻对对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昌叔,昌叔,我是陆子衿呀。” 中年男子睁大双眼,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姑娘面容,良久,他才认出眼前之人,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小子衿,长大之后,都让人认不得了,仔细瞧还有些小时候的模样。” “昌叔,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陆子衿嘟着嘴,故意嗔怪道。 当年她住在外租家时,老庄主有带过昌叔去过外祖家送粮,特意等着她,与她见过面。 “哎呀,怪我,怪我眼神不好。”陆得昌爽朗地笑着,眼疾手快地就接过旁边羽墨手中的包裹。 刚刚去叫人的半大孩子叫陆启扬,也接过去一个小包裹跟在一行人身旁。 庄子里来人,刚刚陆启扬一路跑过去,喊得很多人都听到了。现下很多孩子聚了过来,也不少大人手里拿着活,翘头观望来人。 昌叔让人都散去,各自忙各自的,毕竟这么多人眼巴巴、直勾勾地盯着东家看,小姑娘哪经得起这般打量。 很快,一行人在昌叔的带领下就到了一个三进院中,老庄主已站在中堂间等着了,庄子上的很多需决定的事,都是在这里商议,这里也是待客的地方。 庄子上都是用了多少代的下人,东家并不常来,所以就建了三进院。若广陵府上来人,也能有个体面的住处,还不至于浪费。 昌叔上前一步,对老庄头介绍道:“爹,是小姐来了。” 老庄头怔愣一下,并未认出,但确实能看出有陆家人的影子。 他上前就要跪,陆子衿赶忙将人托起。 “陆伯爷,您这是要折煞我呀。” “子衿小姐,长大了,长大 了。”老庄头红了眼眶说道。 他都多少年没见少爷少夫人了,如今少爷的女儿都已这般大了。 当年得知少夫人将小小姐送回了广陵王家,他厚着脸皮带着儿子去城里看了几回,最后一次见也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老庄头让人送来热的饭菜,让陆子衿等人先用膳,待沐浴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明日再谈,这安排恰恰正中陆子衿的下怀。 用过饭菜,沐浴完后,陆子衿便早早地来到三进院的院子里安置了。 第106章 大展拳脚 次日清晨,用完早膳后,陆子衿翻看着庄子的基本情况。 陆家庄占地一千八百亩,庄子沿河而建,人口有两千五百六十二。 时不时地悄然瞥一眼坐在陆子衿身旁的南宫珣。 只见这一精壮小伙,却生得比庄子上的妇人姑娘还要美艳几分。 公子唤他几次,他竟也不走,一味地黏在小小姐身边。 南宫珣勾起唇角,直言道:“我是子衿姑娘的贴身侍卫。” 老庄头那暗暗的打量被人当场抓住,对方更是直言不讳地解了他心中之惑。 一时之间,老庄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良久,才讷讷地 “嗯” 了一声。 陆子衿白了南宫珣一眼,道:“伯爷,别听他瞎说,他是卫国公府的世子。” 老庄头闻言,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南宫珣拦住,他再次强调道:“也是她的贴身侍卫。” 老庄头心中暗自琢磨,这卫国公府的世子,何等尊贵之人,竟甘愿做小小姐的贴身侍卫,此中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然而,他自知作为下人,断不可随意探究主家之事。 于是,他赶忙压下心中的疑惑,面色恢复如常,讪讪地坐回原处,岔开话题道: “庄中仆役,除本庄互通姻亲外,也与近村之人联姻。” 这也是为何这千亩庄子能有两千多人口之缘由。 这庄子不仅娶亲是从外面迎人过来,嫁女亦是将人娶回庄子。 “与其他村子通婚是好事,尽量让大家找外人通婚,生的小孩好养活。” 大昭国素爱亲上加亲,陆子衿借此机会宣扬一下无血亲联姻的好处。 老庄头闻言点了点头,“此话不假,庄子的日子比村子里要好过很多,以往大家都是在庄子里找对象成亲。 可后来呢,生的娃一代比一代夭折的多,还有好些个傻娃子。 少爷知道了这事儿,就让咱跟周边村子的人通婚。 自那以后,这娃儿确实比以往好养活多了。 大家现在多数也都乐意往外头找对象。” 原来,父亲早已察觉此间问题。古人虽难以明晰其中缘由,然凭借于生活中之观察,也能总结出诸多智慧。 “父亲做的对。”陆子衿肯定地说道,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这两千五百六十二人中,有三百二十户人家,其中,精壮劳动力有九百多人,还有四百多人的年轻人。 “他们都会识字算术?” 陆子衿粗略查看一番,发现每个人名字后面都写有会识字算术。 “是,太老爷在世时,在庄子上建了庄学,命所有人都得学会认字和基本的算术。”老庄头提及此事,眼神瞬间发亮。 遇到这样的主家,是庄子所有下人的福气,识文断字后在这世道再也不是睁眼瞎。 太老爷也就是父亲的祖父,在陆家子嗣艰难的情况下,还下了陆家子孙不准纳妾的家规。 他能让下人识字算术也不足为奇,如今也福荫了她这个曾孙女。 有人才有地,这次的创业更是万事俱备,东风也有。 “伯爷,劳您帮我叫些人过来,我有事需要吩咐下去...几十个代表吧。”陆子衿略加思索后,又加了人数上去。 老庄头颔首,出门唤来几个小孩,让他们去叫人。 不多时,中堂间陆陆续续来了一群人,乌泱泱的一片,打眼瞧去得有六七十人,且岁数都和陆伯爷差不多,想来应是各家的宗老。 许多人颇具先见之明,带着小杌子前来,陆子衿抬手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则站在人群中央。 她清了清嗓子,福身行礼道:“各位伯爷,劳烦你们跑这一趟。我是陆远道之女陆子衿。” 众人皆欲起身行礼,却被陆子衿示意不必。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要事相商。其一,我准备在五至二十岁的孩子中挑选几十人,做我父亲的侍卫。 大家回去商议后,将愿意之人的名字报上来。 其二,我手中有几个买卖,欲在庄子里开设作坊。 需心细讲究之人来做工,自会另行给予月银。 但有一条,若有孩童辍学务工,全家皆会被除去工坊之名。 另外,庄子上可有砌窑炉的匠人?” 宗老们在陆家效力了一辈子,大户人家的规矩自然都懂。陆子衿前两条消息一出,众人心中皆是惊涛骇浪,然而谁也没有在下面窃窃私语。 待陆子衿问到最后一句话时,宗伯站起身来:“小老儿对砌窑之术略懂一二。” 陆子衿得了旁边老庄头的低声提醒,说道:“好,宗伯。等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山上看看,确定砌窑之处。” 庄子里有一座几十丈高的小山,正适合砌窑。 宗伯颔首应是,便坐了下去。 “劳烦各位伯爷回去后,再各选出几名适合做管事的。 以后我若有何事,就让老庄主找各位伯爷对接。 管事们掌管着作坊,有何事就与伯爷们对接。 至于伯爷们具体负责哪些作坊,我待与老庄主商议后再通知大家。 其三,举荐几位干活麻利、爱干净的婶娘,为作坊的人做饭。 大家都散了吧,名单于明日酉时前交给老庄主。” 有了上次的创业经历,此次陆子衿在细节处的安排也是一步到位。 众人散去后,陆子衿向老庄主问道:“伯爷,上次我让人带回来的稻种,您后面种下去了吗?” 上京城的稻子每年只有一季,而广陵一年两熟。 第一季在清明前后种下,七月下旬收割;第二季正是七月中旬。 而陆子衿动了杂交的念头时,正好广陵的第二季还未种。 她便写下杂交方法,命人送了回来,如此便不用再等到来年。 “下个月就能收了,现在稻穗快熟了,小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看?” 老庄头捻着胡须,故意卖关子不肯直说。 陆子衿也不矫情,那就亲眼去瞧瞧。 一行人跟着老庄头往田埂处走去,远远地便瞧见一片青黄色。 陆子衿跟老庄头打了个招呼,便朝着那青黄色飞奔而去。 每一束稻穗都沉甸甸地低垂着,陆子衿满脸喜悦地瞧着,伸手拽过来最近的一束,只见每颗稻粒饱满紧实。“伯爷,伯爷,快点。” 见老庄头笑眯眯地慢慢踱着步,陆子衿快步上前,挎住了他的胳膊。“伯爷,以前的稻穗可有这么好?” 老庄头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他慈爱地看着陆子衿,缓缓说道:“小小姐,这稻穗啊,以前可没这般好。如今这收成,可是托了小小姐的福。” “那产量大概增加了几成?” 老庄头伸出三根手指,“最少三成。” 陆子衿哈哈大笑起来,本来南方中稻因水土原因就比上京城产量高,如今还能增加三成,这远超她的预期了。 “这片都种了?” 陆子衿放眼看去,那片稻田得有几百亩地。 “嗯,五百亩。没敢多种,杂交不易啊。开花前要给母本去雄,采集野外稻种的花粉,再授粉,把庄子上的人累得够呛。” “伯爷胆子还大的,第一次杂交就敢如此大手笔。” 陆子衿嘴角笑得都合不上。 “那还不是小小姐借的胆子,信里各种跟小老儿保证。” 老庄头笑着回应。 “嘻嘻,还不是伯爷信我。” 一阵微风吹来,稻穗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107章 我的就是你的 从地里回来后,老庄头坐在自家的堂屋桌案旁,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突然,他感慨道:“小小姐,就是庄子的及时雨啊。” 陆得昌闻言,回头不解地看向自己的老爹。 千亩庄园,说起来看起来都很大,然而人口繁衍极快,几十年间,由最初的两人小家庭就能成数百人的家族,平均下来一人都没有一亩地。 老庄头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叹,自家这个儿子,为人实在,心性开朗,可就是心太实诚了,一点弯弯绕都没有。 “小小姐先让粮食增产,比以往能多养三成人口,如今又要新建作坊,让那些有力气没活干的都有地使劲,还能多挣几个子儿。” 陆得昌这回听懂了,连忙附声应道:“那倒是。” “小小姐年纪虽小,我看她做事倒有章程。 她那边需要什么,你得照应着点,让得字辈的都带点眼力劲。靠我们这些老家伙,力不从心啊。”老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爹,我早和他们说过了,不要说小姐现在是庄子的东家,单为了咱们自己,那也得和小姐把力使一块喽。 今天早上,小姐身边叫卜一的管事,拿着图纸去找铜匠,盛哥在家给他做着呢。 还要很多花草,给列了这么长的单子,我让手里没活的婆娘都去忙活了,也吩咐了启阳下学后带人去摘。”陆得昌边说边用两手比划着。 “我看出来了,小小姐身边的人呐,个个都有本事。他们跟你要啥,你就给啥。” 陆得昌连连应道:“唉唉,知道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仅仅四日时间,就在山头上建起了两个窑炉。其中一个专门用于烧制砖瓦,另一个则用来烧制琉璃。 当陆子衿打算在附近寻找石英砂矿脉时,宗伯告知她,蕲州盛产这种矿石,并且质量上乘,在当地购买一斤还不到一文钱。 陆子衿拿着炭笔,在纸上飞快地算着每月石英石的消耗。 普通平板玻璃密度大约是2.5克\/立方厘米,按照上京窑炉每月能生产1000片厚5毫米、长30厘米、宽20厘米的玻璃,一片玻璃重量750克,其中石英比例是75%,假设石英砂的利用率是95%,每月就能消耗1184斤石英砂,不过才1两多,实在不值当专门跑去蕲州一趟。 “广陵有售卖的吗?”陆子衿问道。 “有啊,烧陶也要用到它,你要多少,我让得昌带人去河嘴子那去买。” “买50两吧。”比白菜还便宜,特意去买一趟,得多买点,就这点都能用几年,陆子衿扶额,看来还得再砌几个窑炉。 这就是信息差,先前在上京城那边废人费力开矿才得了这石英砂,陆子衿赶紧准备写封书信给李庄头,告知他可以直接在周边去采买石英砂。 两个窑炉一同烧制,每日竟能烧制出七八百块砖。 在有砖后,第二日众人就在山下的一片空地上开始建起工坊来。 几日之后,陆子衿被几个小孩叫了过去,告诉她说屋顶准备上梁了,让她去瞧热闹。 陆子衿刚到那,就见大人小孩早已等在未封顶的屋前。 孩子们最喜欢这种热闹,不仅可以一饱口福,还多了些零花,今日老庄头特意让庄学放了一日假。 只见工匠之长将主梁安好,接着在梁上挂上红布。 随后,他稳稳地立在梁上,一边念诵吉利的话语,一边将点着红点的馒头、饼以及铜钱纷纷往下洒去。 “梁起广陵映霞光,紫微高照送吉祥。家宅平安人丁旺,财源滚滚福运长。” “广陵福地起华堂,上梁正遇好时光。梁木稳固千秋业,家业昌盛万代长。” “良辰上梁在广陵,紫气东来祥瑞升。梁木安稳千秋固,家族繁荣万事兴。 随着一声声吉祥话,那些用来抛梁的物件纷纷被抛下,引得下面的人一阵阵哄抢。 陆子衿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场景,此刻也兴奋地与孩子们抢做了一团。 东西实在太多,她干脆直接撩起夹衫将馒头等物品兜起来。仪式结束后,她的夹衫里兜了满满的一衣兜。 南宫珣更是直接将袍角撩起,兜的东西更多。很多孩子眼巴巴地瞧着他,刚刚就数他抢得最多。 南宫珣满心欢喜地兜着一兜吃食和银钱,一脸得意地跑到陆子衿跟前,松开衣袍的一角,炫耀道:“看,我抢得比你多。” 陆子衿不屑地 “嘁” 了一声,道:“你最了不起,最厉害行了吧。” 南宫珣却笑得甜蜜,柔声道:“我的就是你的,这些都给你。” 因南宫珣生得极为出众,无论走到何处,那些妇人姑娘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陆子衿察觉到周围那么多人都在看着这边,而他的声音又不算小,当下便红了脸,“你瞎说什么呢,谁要你的东西。” 南宫珣却一脸认真,“给你的,就是你的。” 说着,他作势就要把那兜东西塞给她。 陆子衿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慌乱地说道:“你别乱来,我不要,你要是不想要,就分给孩子们吧。”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那羞涩又慌张的模样,立刻轻声说道:“好,都听你的。” 陆子衿不知他为何要在众人面前这般 “发癫”,在他分发东西时,她拔腿就往回跑。 没跑多远,南宫珣便轻松地追至她的身旁,“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陆子衿停下脚步,小脸微红,气鼓鼓地说:“以后你再在人前乱说,我定不轻饶你。” “哦?那你说说怎么个不轻饶法?” 南宫珣嘴角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懒得跟你说。” 陆子衿白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前走。 南宫珣见状,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哄着她说道:“我们走慢点。” 陆子衿用力想挣回自己的胳膊,心中不愿和他走在一起,可南宫珣却紧紧抓着不放。 此时,宋承乾静静地站在门口,清冷的目光投向远处那两个你来我往的身影。 平日里不苟言笑,冷若高岭之花的他,目光如冰刃,散发着让人更不敢靠近的冷峻气息。 二人缓缓走近,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宋承乾。 南宫珣见状,松开了陆子衿的胳膊。 陆子衿快步上前,脸上洋溢着喜悦,“君尧哥哥,我抢到了好多馒头呢。晚上热给你吃。” 宋承乾眼中的寒意瞬间散去了一大半,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回了一声 “好”,接着让陆子衿先进去,声称自己有话要和南宫珣说。 陆子衿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进了院内。 在她心中,承乾哥哥亦如后世一般,不但关心她的学业与生活,还时刻保护着她不被其他男孩骚扰。 南宫珣作为外男,却日日与她形影不离,承乾哥哥必定是要训斥他一番。 南宫珣心中自然清楚宋承乾找他所为何事。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拐角无人之处,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宋承乾的到来。 然而,还未等他完全站稳,一阵凌厉的拳风便呼啸着传来。 南宫珣反应极快,迅速伸出手,稳稳地拽住了那挥过来的拳头。 第108章 你心悦谁 宋承乾眼神凌厉,他赤手空拳,却如猛虎出笼般凶悍,拳风呼啸,不断朝着南宫珣狠厉出招。 他时而猛冲向前,以直拳直扑南宫珣面门;时而侧身挥拳,如重锤般砸向南宫珣肩头。拳影交错,气势汹汹, 而南宫珣则始终神色淡然,一味地防御。他身形灵动,如风中柳絮般轻盈地躲避着宋承乾的每一次攻击。 宋承乾攻势稍缓,冲南宫珣吼道:“出招。” 南宫珣却仿若未闻,依旧稳稳地防御着宋承乾的攻击,同时身形如电,朝着清月湖方向飞奔而去。 宋承乾见状,紧追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在这片天地间追逐。 片刻后,南宫珣在芦苇荡中,稳住身形,轻立在了芦苇花上。 微风拂过,洁白的芦苇花轻轻摇曳,一袭长袍随风飘动,身姿挺拔如松。 南宫珣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已追赶而来,站在对面的宋承乾。 “与其与我打斗一场,你想必更愿与我坦诚相谈一场。” 南宫珣的目光落在宋承乾身上,这位本应比他年幼,却因早产而仅比他大一日的表哥。 宋承乾在听到 “表哥” 这两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缩。 南宫珣接着说道:“表哥,她生性洒脱,崇尚自由,你与她断不会有好结果。你所渴望的那个位置,注定了要有三宫六院的。” 宋承乾迅速敛去眼底的惊愕之色。他改回姓氏,出自苏家,有心人自然能够轻易猜测出他的身份。 他轻轻一笑,声音中带着一抹坚定,“我向先生求娶之时,自然也知晓子衿妹妹的要求。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又有何难?” 在朝堂之上,笼络群臣,联姻确实是最为便捷且牢固的手段,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果然,陆尚书所言答应等待一年的人就是他。南宫珣将一只手臂背在身后,紧紧握了握拳,随后又缓缓松开。 “她连苏家的那些人事都不愿沾染,她跟了你当真会愿意?”南宫珣再度开口。 他在赌,赌宋承乾放不下杀母之仇。 柔妃表面上是焚火自焚,可上京城有根基的人家都清楚,那是皇后善妒,容不下其他宫妃有子嗣。 皇后乃周太师之女,手段阴私狠辣,多年来,无人能抓住其把柄。 宋承乾目光沉沉,紧紧咬了咬后槽牙,冷声道:“这是我与子衿妹妹的事,就不劳珣世子操心。” 子衿妹妹是极其聪慧之人,可也最愿偷懒,她这几日忙着筹谋作坊之事,用人有度,到时他亲自给她挑选几个得力的帮手,也未尝不可。 南宫珣观其色,心中骤然一紧,复又握起拳头。他自始便知宋承乾定会成为自己之强劲情敌,却未曾料到,宋承乾对其与子衿之间之矛盾点竟早有筹谋。 “我断不会放手的,你既然成竹在胸,那你我便公平竞逐。”南宫珣言罢,未待宋承乾回应,便身形一闪,决然离去。 只见他衣袂飘飘,如一道疾风掠过,转瞬便消失在远方。留下宋承乾独自伫立,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再有数月,他便可堂堂正正地立于文德殿,向世人公开自己的身份。 彼时,有龙影卫在侧,手握陆府财力,又有朝中几位贤臣相助,再加上先生手中所收集到的太子无德之佐证,他坚信自己必定能够顺利取而代之。 唯有的变数便是子衿妹妹的心,但她对他的另眼相待及用心,亦绝非虚假。 思及此,宋承乾努力将心里的烦躁强压下来去。诚然,当务之急,乃筹备明年二月春闱。 陆子衿静坐于桌案之前,心绪难安。南宫珣早已归来,为何承乾哥哥至此时辰仍未归返? 她心中担忧愈盛,索性起身,欲往外去迎迎。刚至大门口,便见宋承乾撩起衣袍,跨过门槛。 “君尧哥哥,你怎得如此晚才归来?” 陆子衿快步走到他跟前,拽着他的胳膊,埋怨道。 宋承乾抬眸望向她,眼中满是温柔与宠溺,话语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子衿,你会永远待我如此吗?” 宋承乾的心紧紧揪着,目光一刻也不敢从陆子衿脸上移开。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那当然,承乾哥哥是我的家人,与父母一样重要的人。”陆子衿低声说道。 宋承乾闻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感动。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欢喜与欣慰。 “我们赶紧去用膳吧,为了等你,我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陆子衿拽着人就往花厅走去。 宋承乾任由她拉着自己,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 二人踏入花厅之际,南宫珣的目光便落在了陆子衿拽着宋承乾胳膊的那只手上。 那一刹那,他只觉心中一阵刺痛,眼眶瞬间泛红。 陆子衿对宋承乾的情谊向来不一般,平日里二人相处亦是亲昵,可此次在南宫珣的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只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与失落,仿佛有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他艰难地转过头去,低下了头,紧咬着嘴唇,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仿佛给世间披上了一层银纱。 陆子衿将褙子拢了拢,只身往晒谷场走去。 远远地,她便瞧见一人影落寞地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旁边,静静地坐下。 “你怎么了,晚膳用那么少?” 陆子衿撇头问旁边的人。然而,半晌都未见那人动静。 她微微用力,一把将那人拽着面向自己,只见那人脸上的泪珠在月光下被照得晶莹。 陆子衿望着哭得我见犹怜的南宫珣,忍着笑,惊讶地问道:“你哭了?被君尧哥哥打得?” 南宫珣却仿若未闻,只是紧紧地盯着她,那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愫。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心悦谁?” “什么?”陆子衿微微蹙眉,这人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你到底心悦谁?”南宫珣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待。 陆子衿甩掉手中的衣服,说道:“姑奶奶我谁都不心悦。” 南宫珣心中一喜,急切地说道:“那我们就做真正的未婚夫妻吧?” “不行。” “为何?” “没想过。”陆子衿将手中的馒头扔向南宫珣,随后站起身就走。 南宫珣见状,心中一慌,一把将人拽住。“那你现在就想。” “你发什么神经,放开。” 陆子衿奋力挣扎着。 南宫珣紧紧拽着陆子衿的手臂,不肯松开。 两人在拉扯之间,陆子衿脚下忽被一石子垫了一下,身形顿时不稳,竟瞬间失去平衡。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她伸手去抓身边的东西,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南宫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揽住陆子衿,试图稳住两人的身形。 可是,陆子衿在慌乱中挣扎着,那力量让他也难以掌控平衡。两人就这样往地上栽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珣紧紧地将陆子衿护在怀中。 第109章 答应 陆子衿听到身下的人闷哼一声,心中顿时涌起一抹担忧,她急切地挣扎着要起身。 可南宫珣双臂紧紧环绕,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南宫珣的声音微微颤抖,“子衿你应了我,好不好,嗯?” 他拍了拍怀中的人的后背,欲让她稍安勿躁, “子衿,你听我说,我日后断不会纳妾,至今,我连通房都没有,卫国公府人丁简单,也无不相关人烦你。 你想住广陵,我就随你住广陵。你想住山野,我也随你浪迹天涯。 只要你要我,我绝对不会拿那些个世俗规矩来绑着你。 子衿,我心悦你。” 南宫珣稍稍松开了些胳膊,双眸如炬,凝视着怀中之人。 陆子衿得了些许空隙,急忙挣扎着欲起身,“我且为你瞧瞧,可有受伤之处。” 然而,南宫珣却执拗地不肯松手,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不纳妾,亦无婆婆需侍奉,南宫将军为人豪爽,断不会为难她这内宅妇人。家庭关系简单,更不必烦忧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平日里亦无断不清的龃龉。 此生必定是要嫁人的,错过这家,未必还能再觅得如此良配。陆子衿心中竟隐隐有些心动,一时之间,竟寻不出任何槽点来拒绝。 南宫珣看出怀里的人神色略有松动,轻声问道:“你答应了?” “我们先相互多了解些。” 陆子衿微微垂眸,轻声回应。 南宫珣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原本以为这千难万难之事,不知要历经多少波折,耗费多少心力,却未曾想竟这般容易地迎来了转机。 他的心中如浪潮翻涌,喜悦、惊讶、感慨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竟怔住了。 陆子衿趁着他愣神之际,急忙起了身,刚欲查看他是否受伤。 岂料,南宫珣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便跃起身来。 他毫不犹豫地环抱住陆子衿的腰肢,兴奋地旋转起来,口中不住地呼喊着:“子衿,你答应啦!子衿,子衿,我好欢喜。” 直至陆子衿觉得天旋地转,实在受不住了,南宫珣方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了下来,但他的双手却依旧紧紧地搂着她。 陆子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那热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发烫。 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那沉稳的节奏如同战鼓,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慢慢地伸开双臂,轻柔地也圈住了这人的腰。常年习武之人的腰线硬实有力,隔着衣衫,陆子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紧致的肌肉线条所蕴含的力量,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陆子衿心中不禁自嘲起来,平日里自认为洒脱,如今动了真格,竟这般娇羞起来,实在是没用。 她暗暗恼着自己,臂膀下的充满力量的线条,仿佛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好想伸出手去掐上一把。 南宫珣被怀里的人反抱着的那一刹那,身子猛地一僵,但很快,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他搂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怀中之人嵌入自己的生命里。 他微微低头,在她的发顶上轻轻落下一吻。 陆子衿感觉到那发顶上轻柔的一吻落下,那一瞬,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传遍全身,只觉脸上的热度愈发强烈,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心中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如涟漪般层层荡开,那是一种陌生却又令人心醉的感觉,她羞涩地将头埋得更深了。 见少主心情不佳且出去许久未归,南风见时辰差不多了,遂出门寻找。 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普天同庆的一幕,南风心下大喜,暗道少主这次总算是稳了。 他悄然往回走了一段距离,隐于暗处,默默地为自家少主放起哨来。 那羽墨对他家少主盯得极紧,恨不能即刻将少主与他主仆二人赶出广陵。 直至南宫珣牵着陆子衿的手,在廊下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回房后,羽墨都未曾出现。 此时,南风才从暗处缓缓走出,嘴角扬起的弧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陆子衿回到房中,心绪难平。她扑倒在床上,来回滚了好几回,心中似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自己竟然早恋了。 在后世二十五年都未曾接触过男人,如今在这十五岁的年纪,竟这般有出息了。 而且,谈的还是那么美艳的男人。 一想到南宫珣那俊美的面容,她的脸颊又泛起了红晕。她双手捂住脸,感受着自己那滚烫的温度,心中满是甜蜜与欢喜。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 吧。以往怎么没觉得他有多好看呢?陆子衿心中暗自思忖着。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南宫珣的身影,剑眉斜飞鬓、眼眸深邃多情、高挺鼻梁、微微上扬的嘴角…… 每一处都让她心动不已。 陆子衿又在床上欢快地打了几个滚,这美艳的男人是她的了。 次日清晨,陆子衿款步走进花厅,抬眸间,只见厅中就剩南宫珣一人正静静地等着她用膳。 陆子衿的目光刚刚触及南宫珣,便撞进了南宫珣那深邃如潭的眼眸,眼神炽热地牢牢锁住了自己。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她的眼眸如秋水般澄澈,带着一丝羞涩与慌乱,眉黛羞频聚,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 陆子衿坐在自己的位置后,身旁的南宫珣便凑了过来,声音轻柔地问道:“子衿,你昨夜睡得好吗?我昨夜一夜高兴得都没睡着。” “嗯,睡得很好。” 她轻声回应道,语气平静而淡定。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昨夜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高兴,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地眯着了一会儿,但她才不会告诉南宫珣真相。 “嗯,你睡得好便好。” 南宫珣温声而言,执起面前的筷子,夹起一个烧麦,轻轻置于陆子衿的碟中。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吃完烧麦,又夹起一块蒸饺,缓缓送至陆子衿唇边,轻声道:“子衿,今日这蒸饺馅料鲜美异常,你且尝尝。” 陆子衿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思忖,这人正经不过三分钟。 随即,她朱唇轻启,将蒸饺含入口中,眉眼弯弯,“嗯,确实好吃。” 陆子衿亦不甘示弱,舀起一勺虾籽混沌,递与南宫珣,柔声道:“珣郎,这馄沌甚是可口。” 南宫珣就着她的手,含笑一口吃掉。 二人你来我往,这一顿早膳竟吃了半个时辰。 第110章 噩梦再袭 作坊建成后,生产线上逐渐开始有序地生产起来。 忙碌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间,十几日便过去了。 夜间。 陆子衿再次从那如血般猩红的夕阳以及扑面而来的浓浓血腥味中惊醒过来。 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解着心悸带来的心慌之感。片刻后,心慌之感稍稍褪去,她取来挂在屏风上的外衣穿上,向屋外的亭台走去。 此次的梦境,更像是她置身远处,远远地眺望。 她轻坐在石凳上,闭上双眸,试图从脑海中调出那些片段。 很快,她便察觉到了异样之处。 她不断在脑海中将那处细节放大,再放大,一眼便瞧见了那趴倒在地上之人的头顶。 只见那人头顶光秃,两侧鬓发编成辫子垂于耳畔。 其上身穿着深色的窄袖短衣,下身则是紧身裤,裤脚被塞进长筒靴中。 陆子衿心中猛地一惊,这种发型,她曾在历史书上见过,显然非我族类之人所有。 她急忙将脑海中的画面继续放大,又在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找到了几个类似的。其中有一两个还身着铁片甲。 陆子衿的思绪如闪电般快速飞转,心中满是疑惑,为何这些夷狄之人会出现在尚书府?又为何要屠杀尚书府满门? 此时的上京城究竟是何种情景?是城门已破?还是国已破亡?亦或是有内贼借刀杀人?无数疑问在陆子衿脑海中盘旋,让她心绪难宁。 突然,肩头一沉,陆子衿吓得惊叫一声,瞬间起身,迅速转身看向对方。 在转身的瞬间,陆子衿本能地进入防御状态。 她双腿微微分开,一只手臂弯曲,横在身前,随时准备格挡可能到来的攻击; 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微微抬起,若有必要,可迅速出击。 南宫珣看着她犀利而警觉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柔声道:“子衿,是我。” 陆子衿见来者是他,瞬时卸下了全身的力量,她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石凳上。 “你怎么来了?” 深更半夜,他竟只身一人夜闯深闺后院。自从两人确定关系后,南宫珣在人前还是如往常一般,从未这般唐突过。 “我突然心慌惊醒,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南宫珣说着,在她旁边的石凳也坐了下来。 月光洒在庭院中,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南宫珣的目光落在陆子衿的脸上,看到了她额间隐隐发光的汗水。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就要给她擦去。“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陆子衿将梦中场景告知了南宫珣,“我做一噩梦...不,不是,是预示梦。” 她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缓,讲着梦中尚书府满府被屠的可怕情景,以及那些着装发型奇特之人的模样。 南宫珣静静地听着,神色愈发凝重。他微微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着,“依你所言,贼人着装发型似北漠之人,但又不尽然。 你此前前急欲为陆尚书寻侍卫,皆因这预示梦?” “是,你可能觉得荒诞,但我自小就有梦谶之能。你...” 南宫珣握住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他赶忙将那柔荑置于自己双掌之间,温柔地揉搓着,“我信。” 相处多日,他知晓她绝非无中生有之人,“不用担心,我出京前,便让玄影守着尚书府了。” 毕竟他要做她的贴身侍卫,自不假借他人之手。 陆子衿听闻南宫珣此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瞬间将她心底的不安彻底驱散。 她微微挪动身子,轻轻地依靠在南宫珣的怀里,低声道:“谢谢你。” 南宫珣一手搂抱着她,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若非北漠人,也必是其他夷族,明日我就去信回京,令人查探。” 夷族竟能屠杀户部尚书府,最大可能便是贼人已破城而入,而这些人与北漠人装扮如此相像,难道是雁门关?想到这,南宫珣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涌起。 而此时,怀中的陆子衿同样思绪纷扰,大昭国商业繁荣,文学辉煌,艺术昌盛,与某个朝代如此相像。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史书中描写的那个朝代末年汉人惨无人寰的情形,忽地,她抬首急切问道:“现下雁门关如何?” 南宫珣手下一紧,她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担忧,最大的可能便是雁门关失守。 他沉声道:“朝中枢密院与兵部,在派遣何人接替一事上意见相左,皇上也迟迟未下诏。” 南宫将军本应在八月便能回京,可眼下已快到九月,接替之人却仍迟迟未定下。 陆子衿秀眉微蹙,问道:“你父亲那边因上次损兵折将,朝廷还未派兵增补,你们是否有应对之策?” 关内兵力空虚,就怕北漠人休整好后,再度卷土重来。 南宫珣微微低头,将下巴轻轻抵在怀中人的头顶上,轻声回道:“嗯,我已派了百人过去。待父亲卸甲之后,我便将这些人调派些至尚书府。” “嗯。” 陆子衿心中早已知晓,南家军她是不能要了。 “小柚子若能顶替太子,早早上位就好了。”陆子衿感慨出声。 在她看来,当今皇上心胸狭窄,难以容下能臣志士,而那太子,不仅心胸狭隘,更是狠毒至极,连一母同胞的兄弟亦容不下。这二人在位,大昭国覆灭亦不无可能。 “嗯。”南宫珣口里虽应着,然而心中却暗道,真正能顶替之人是你的君尧哥哥,且他必能坐到那位置。 在两人情定的那个夜晚,他便连夜飞鸽传书,让鹧鸪门的人火力全开,将太子在朝中的倚仗,一一拔除。他已然决定倾鹧鸪门之全力,助他登上青云路。 此举,于他而言,既能稍减心中之愧疚,又可为大昭择一明君。 想必眼下的朝堂上,热闹非凡。 若宋承佑知他此刻想法,必定狠狠啐他一口:岂止朝堂热闹,就连他的王府也是鸡犬不宁。 他那好兄长笃定他素日里长于藏拙,于暗中发展势力,只待时机成熟便欲取而代之。自此,日夜之间,刺杀之举接连不断。 他无奈之下,早早便暗地里躲入皇叔府邸,为求庇护,还许给皇叔琉璃之二成利,当真是人财两失。 第111章 我是来道歉的 许是长久压在心头的心事,如今有人分担,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陆子衿竟在南宫珣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南宫珣温柔地将怀中之人紧紧拥住,而后靠在柱子上,亦缓缓进入梦乡。 临近深秋,广陵的夜间已需盖被方能保暖。 南宫珣被怀里动来动去、找寻温暖的陆子衿惊醒。 他伸手一抚,惊觉陆子衿后背冰凉一片。 他轻轻地将人抱起,将人在卧房安置好后,他脚尖轻点,闪身而去。 一夜无梦,陆子衿悠悠睁开双眸,却见自己已然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而南宫珣不知昨晚何时离去的,她缓缓起身,悬坐在床边,眼神空洞,陷入沉思。 香皂与玻璃皆已有成品问世,可用谁名义售卖,却着实成了一个难题。 先前,她本打算与苏长卿合作,让他出面开拓江南市场,然而,经那事之后,她虽心无芥蒂,可却不知苏长卿是否真能放下。 古人确有诸多真理、规矩,注重颜面,然而,却唯独鲜有为自己而活之人。 就在她思绪如那飘飞的落叶,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时,抹云的声音从远到近传来,“小姐,珣世子在垂花门那等你,说是要一同用膳。” 南宫珣从未掩饰过喜欢黏着她家小姐,众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就连往日里盯他很紧的羽墨,现在也是随心情看着他。 “哦。”陆子衿轻声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准备洗漱,待她来到垂花门时,只见南宫珣正站在那里,他的脚下皆是被他揪下来的一片片花瓣。 “子衿。”南宫珣一见到等待的人,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光杆,开心地叫道。 “花跟你有仇吗?”陆子衿白了他一眼,嗔怪道。 “没有,等你等得急了。”南宫珣见她眉眼间有愁色,低声说道:“今早就往京城飞鸽传书了,别担心。” “嗯...我是在想香皂、玻璃在这以谁的名义卖。” 南宫珣闻言,嗨了一声,“我给你找人。” 他见陆子衿抬眉,立刻说道:“你放心,无论谁查,都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陆子衿又抬眉,他又忙说道:“在京城那会儿,你都想好要宋承佑干了,我就没节外生枝。” 陆子衿发出嗯一声,南宫珣知晓她同意了,以袖掩盖,偷偷地用小拇指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陆子衿看着他的小动作,和压不住往上扬的唇角,侧过头抿唇偷笑,恋爱真甜啊。 老庄头和宗老们对庄子里的买卖看得很紧,甚至放出狠话来,谁若做出不干不净的丑事,直接划出族谱,不准进祖坟,若是媳妇,则直接休弃。 此等言语,如重锤击鼓,在庄子里引起阵阵回响。众人皆知,若被划出族谱、不准进祖坟,只能做孤魂野鬼,不能再享受子孙后代的祭祀香火。 而女子若被休回娘家,那更是无立足之地,死后更是恐无葬身之所。 故而作坊之中一直井井有条,并无丝毫差池。技术由抹云与卜一传授给每组管事,他们只是时不时地前去抽查质量。 另有一事,愿意做侍卫之人报名者高达四百六十二人,其中竟还有三十几人是女子。 陆子衿对这人数惊叹之余,又不禁感叹数代人的捆绑,终究还是比一庸庄子更有归属认同感。 经过羽墨与南风的精心挑选,入选人数有二百三十人。训练之后,再从中择优五十人,其余之人则编入在庄子里庄卫名单中,进行日常巡护,每月会从作坊盈利中分发3-5两不等的月银。 陆子衿背着手在庄子里信步乱转,庄子上的人,无论大人小孩亦或老人,皆有各自的忙碌之事。就连承乾哥哥都不怎么能见其身影,每日皆待在书房,一心准备春闱。 南宫珣时而踱步于陆子衿身后,轻踏其影而行,时而并肩相伴,不时轻轻相碰。 陆子衿岂肯相让,也回撞他还击。然力量悬殊,讨不了好,便趁他不备,悄悄伸脚绊他。 二人正玩得不亦乐乎之际,忽见有人直奔而来,说门口有自称陆家大公子的人求见小姐。 陆子衿忙让人请进来,心中暗自思量,长卿哥哥来找她所为何事。 南宫珣眼眸中的笑意瞬间尽退,淬上了些许寒意。 子衿不知广陵城近日发生了何事,他却已然了如指掌。 在陆子衿说起要在庄子上建作坊,做买卖时,他便调了些擅于经营的人手过来。 这些人在准备店铺之余,充分发挥他们之所长,四处刺探消息。未及几日,便将广陵的时事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 苏长悦那日在广陵别院的那些咒骂,早在有心人的嘴里传到了广陵权贵层中。 苏家长媳人选尚未确定,各府之人皆在暗中打探。 苏长悦刚回广陵,收到的宴请便接连不断。她在各府之间流连,被众人吹捧之时,嘴上更是得意起来。 她声称陆子衿想进苏家门,竟直接追赶到广陵,她家兄长被吓得都不敢回府了。 陆子衿见风尘仆仆,一脸倦色的苏长卿走来,她小声让南宫珣先走,南宫珣心中其实不肯,但碍于陆子衿的淫威,只得离开。 “长卿哥哥,你这是从哪里赶回来的?”陆子衿并未行礼,直接笑着问道,她不习惯在熟人之间搞那些礼节客套。 苏长卿也未行那些虚礼,“我刚从京城回来。” 自小从圣贤书中学来的为人处世之道,夫义妇顺伦理纲常之道,如同一座座巍峨的高山,长久地矗立在他的心中。 陆子衿所说的话,却似一阵猛烈的狂风,冲击着这些高山,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他无法认同陆子衿的话语,因为那些传统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陆子衿说得并无错处。同为人的女子,为何要寄宿在夫家身上奉献一生呢? 道统淆乱,信念崩颓,三观崩坼之痛,似肝肠寸断之厄,让他决定远赴京城,走一遍子衿妹妹这几年走过的路。 陆子衿得知他还未用膳,便将人带到了花厅,命人奉茶摆膳后,她就让人都退了下去。 苏长卿连饮两杯茶,虽看得出渴极了,然而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毫无失礼之处。 陆子衿给他倒上第三杯后,见他不再饮用,便开口问道:“长卿哥哥,今日找我何事?” 苏长卿微微垂眸,片刻后抬首,目光中带着一抹歉意,缓缓说道:“我是来道歉的。” 第112章 被亲 在夜深人静之时,南宫珣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眠。 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白日里他与宋承乾在屋顶偷听到的苏长卿和陆子衿的对话。 “我于陆世伯之处,已尽悉你的过往,亦对你所言反复思忖,我定能给你心之所向的生活,子衿...” “长卿哥哥,此前我未与你商议便直接退了婚,其根本缘由乃我二人不合适,我与苏伯母日后恐难相容。 纵夫妻情谊深厚,亦难敌婆媳琐事的消磨。 长卿哥哥自幼聪慧过人,想必亦能预见未来之事。 一场注定貌合神离的姻缘,又何苦耗费时间与精力为之呢?” 南宫珣思及此,心中纠结愈甚。她接受自己,究竟是心悦于己,还是只因合适而已? 心内烦乱如麻,似有千丝万缕纠缠,难以理清。那疑问如影随形,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更加扰人心神。 他猛然腾身而起,与其在此处独自心神不宁,倒不如当面问个明白。当他悄然潜入内院屋顶之时,却见下方灯火通明。他心下顿生疑惑,轻轻揭开一片瓦片,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位嬷嬷打扮的妇人,对着只身着中衣,半坐在床上的陆子衿,声音低低地问道:“子衿,你与娘说实话,你与长卿到底有无…… 有无那等事?” “没有。” 陆子衿对着半夜从京城特意赶来的母亲,无奈地说道。 “你给娘发誓。” “母亲若不信,叫个嬷嬷来验身便是。” 尚书夫人闻言一愣,她全然未料到自己这女儿竟会说出此等不顾颜面的话语。手指着陆子衿,半晌,嘴唇气得直哆嗦,却半天说不出话来。须臾,眼泪瞬间簌簌而落。 二十日前,她收到一封来自广陵的信。写信的那位夫人,是她未出阁前只见过数面的人。 信中满篇皆是询问于她,她的女儿是否真的爬了苏长卿的床,又问陆家是否反悔还要继续这门亲事。 且还让带信的人,需等到回信方可回转。 她被气得七窍生烟,将那送信之人臭骂一顿,命人将其赶出。 若不是老爷阻拦,不准她回广陵,她当日便要赶回,问个清楚明白。 数日后,苏长卿竟特意进京登门拜访,与老爷在书房中交谈半日。 她心里七上八下得候至苏长卿出来,忙问他究竟发生何事。对方却未直面回答,只道:“吾仍欲迎娶子衿。” 这让她更是坐立难安,于是连夜偷偷收拾行李,赶回广陵。为掩人耳目,她只得乔装成嬷嬷模样,进入山庄。 陆子衿见母亲流泪,心便软了下来,道:“母亲,我真与他没什么。” 尚书夫人听到这话,心下一松,径直坐到床边,哭得却愈发伤心。 片刻之后,才哽咽着说道:“你可知你如今名声如何?竟有人特意写信送至京城来问我。” 言及此处,尚书夫人似想到什么,突然一把拽住陆子衿的手,道:“女儿,你且听为娘之言,莫再折腾了,就与长卿成亲吧。 你如今名声尽毁,还有哪个好人家敢要你?女子之名节比性命更为重要,你若再这般倔强…… 你日后可该如何是好啊?” 说到后面,尚书夫人又泣不成声。 陆子衿只得用父亲那自有打算,若真无人要,她便听母亲的话,嫁与苏家,才将尚书夫人哄好。 尚书夫人得了这话,知晓今夜也讨不得准话。 让陆子衿与她一同现下就回京,陆子衿却以宋承乾尚未等到放榜之日为由拒绝了。 尚书夫人无奈,只好趁天还未亮,匆匆从庄子里离开,赶回京城。 就在陆子衿刚躺下,欲继续入睡之际,眼前忽地一闪。 她惊得瞬间睁开双眼,坐起身来。见来人竟是南宫珣,气得立刻抡起枕头砸向了他。 南宫珣稳稳接住枕头,双目泛红,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陆子衿。 “南宫珣,你最好真有要紧之事。” 陆子衿咬牙切齿地说道。 南宫珣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问道:“子衿,你心悦我吗?” 陆子衿闻言直接无语,抓着被子便要躺下。 南宫珣急忙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坐到了床边,“你心悦我还是因...我二人合适?” 陆子衿不耐地欲拽回胳膊,抬眼就见到他眼中的水光,便放弃了挣扎,缓缓说道:“合适...也有些欢喜。” 听到“合适”二字的南宫珣,眼中瞬间失了神采,可随后当听到“欢喜”时,眼眸中又迸发出了光亮。 “你欢喜我什么?”南宫珣将她拉近了些,急切地问道。 “长得好看。” “还有呢?” “你有完没完?” 南宫珣却并未因陆子衿的不耐而退缩,依旧紧紧盯着她,眼神中满是期待。“子衿,你再说说嘛,我想知道。” 陆子衿不耐地欲拽回自己的手,手上使力的瞬间,却没料到南宫珣正紧紧抓着,这股力道竟将南宫珣带得一个趔趄,直直地朝她倒来。 陆子衿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南宫珣便已将她扑倒,且伏在了她的身上。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陆子衿能清晰地感受到南宫珣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带着微微的热气。 她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绯色,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南宫珣亦是怔住了,他的双眸紧紧盯着陆子衿,看着陆子衿水光潋滟的双眸里倒映着自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娇艳欲滴的双唇,他仿佛着了魔一般,下意识地缓缓靠近,轻轻地吻了下去。 当他的唇吻到陆子衿的唇时,那一瞬间,只觉一片柔软温润,如同触碰到了世间最娇嫩的花瓣。 那触感带着微微的凉意,却又仿佛有丝丝温热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让他的心尖都微微颤抖。 然而,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南宫珣如梦方醒,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他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如同被烫到一般,急忙松开身下的人,慌乱地站起身来。 南宫珣的脸色涨得通红,他不敢再看陆子衿一眼,“对...对不起。”同时几乎是夺门而出离开房间。 陆子衿呆呆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她的手指轻轻摸着刚刚被亲的地方,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南宫珣的温度。 第113章 疯了 翌日,幕合时分,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晕。 陆子衿用完晚膳,正晃悠着往院子方向走去,行至假山处时,忽地被人一把拽至山洞之中,那惊呼之声尚未发出,便已被人捂住了嘴。 那人手心中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兰花香,陆子衿轻拍那人之手示意其拿开。 那人之的手微微一颤,缓缓松开了捂住陆子衿嘴的手。 山洞之中光线昏暗,却仍可看出南宫珣脸上那一抹淡淡的红晕。 陆子衿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揶揄之意说道:“怎么,不躲着我了?” 平日里,那整日围着她不停转的南宫珣,今日竟整日都不见踪迹,即便是用膳之时,也未曾现身。 “子衿,我绝非有意躲避于你,只是担忧你恼我。我在此处等你,便是为了将诸事说个明白。” 南宫珣的嗓音微显干涩,当中还夹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紧张情绪,“待我父亲回京,将文定之礼完成,我们就成亲,可好?” 陆子衿微微一怔,这段与南宫珣相处的日子里,她已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也心悦于他。 然而,她却不想如此仓促地成亲,最好是等到18岁之后。 南宫珣见她神色晦暗不明,且久久不语,便向前一步,缓缓靠近陆子衿。 他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你可愿?” 陆子衿抬眸看向他,在这清幽如银纱般的月色下,南宫珣的容颜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那如墨的眼眸似藏着万千星辰,熠熠生辉;高挺的鼻梁在月光的勾勒下,线条优美流畅; 她的目光悠悠落在那微微抿起的嘴唇之上,不知为何,心间似有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 忽然,她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伸手将人猛地拽近了些。 她踮起脚尖,在那润泽的红唇上轻啄了一口,而后轻声道:“算你还我的。” 南宫珣先是一怔,那如墨的眼眸中瞬间闪烁着惊喜与温柔交织的光芒。 他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将要逃的人圈在了他与假山之间。 南宫珣凝视着怀中的陆子衿,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回响。 陆子衿被他这样看着,她微微垂下眼眸,不与他对视。 南宫珣却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再次对上自己的目光。 南宫珣的眼神愈发炽热,他缓缓低下头,再次靠近陆子衿的唇。 这一次,他心中的渴盼似汹涌澎湃之浪潮,再难抑制。他断然不再满足于那如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啄。 他的唇温柔且无比坚定地覆上了她的,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逐步加深这个吻。 他微微启唇,舌尖仿若灵动游龙,轻柔地触碰陆子衿的唇瓣。 他的舌尖悄然撬开她的贝齿,缓缓滑入她的口中,与她的舌尖缱绻缠绕,攻城掠地。 旋即,陆子衿只觉身体愈发绵软无力,不自觉地攀上了南宫珣的脖颈,带着几分生涩回应着他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珣才缓缓地松开了陆子衿的唇,轻轻抵着陆子衿的额头,微微喘息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子衿,我心悦你。” 陆子衿的脸颊绯红,眼眸中波光流转:“我亦心悦于你。” 南宫珣闻言,心中疑惑得解,眸中光彩熠熠,唇角轻扬,将陆子衿再次拥入怀中,在其耳畔低语:“此生有卿,足矣。” 这边二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而苏家却冷如冰窖,氛围森然。 失踪数十日之久的苏长卿于昨日突然返回广陵,随后,他向城中所有的高门大户广泛散发邀请函。 函中言明,此宴乃是为陈说近日关于他与陆子衿的流言蜚语。 无论是为瞧热闹之人,还是心中急切欲求明确答案之人家,皆早早地于第二日便登上了苏府。 苏长卿先与众人致歉,言因他个人私事,扰的城中不得安宁。流言非属实,他与陆子衿确是清清白白。 只他一人心慕于陆子衿,并言只要陆子衿一日未嫁,他便等其一日,绝不他顾。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有人赞叹他痴情,有人则认为他此举鲁莽,未虑周全,亦有人心下一凉,攀附苏家,再无指望。 苏夫人在后院听到此事,怒不可遏,将房内物件尽数砸毁。她的心中愤懑难平,气血上涌,竟晕了过去。 一时间,后院之人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唤来府医,府中上下乱作一团。 此时,苏夫人已然苏醒,然她的怒意未消,拒不见苏长卿,身边嬷嬷帮她传话,除非苏长卿认错,乖乖听话,与其他贵女相看,否则断不会见他。 苏长卿跪在院中,心中思绪翻涌。 此时,他方才真正理解子衿妹妹为何说即使他二人夫妻感情再深厚,婆媳那些琐事也会磨灭了他们的感情。 自他记事以来,母亲便一直强势无比。 过往种种情景在他脑海中浮现,每一次若他不应母亲之要求,便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他向来以孝为本,若一直僵持下去,最后自己定然会同意母亲的安排。 想到此处,苏长卿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母亲心中其实并不愿他娶子衿妹妹,故在陆家提出退亲后,母亲立刻劝说父亲同意,并欲为他安排相看之事。 子衿妹妹早便洞彻此中关键,亦看出母亲断不会放下心中偏见,与她相处和睦。 而夹于二者之间的他,恐也会如当下这般,仅知跪地,却无他策。 此时,他的耳边再度响起陆子衿之言:“一场注定貌合神离之姻缘,又何苦耗费时间与精力为之呢?” 思及此,他方觉自己对陆子衿许下的定能给她心之所向生活的承诺,是何等可笑,何等无知。 成亲之后的日子,诸多风险、酸甜苦辣皆注于女子之身。即便是和离,于那簪缨世家的陆家女而言,亦是如同去了半条性命。 子衿妹妹聪慧通透,行事决绝,实乃世间罕有之果敢女子。 然命运弄人,此生注定与她无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长卿缓缓起身,笑得摇摇欲坠,面上悲恸之色尽显,双眸之中黯淡无光,失魂落魄地往院外走去。 苏长悦从屋中匆匆出来,本欲再次劝说兄长答应母亲的要求。然而,当她抬眼瞧见兄长那副失了魂魄模样时,心中猛地一震,惊恐地呼喊着,“大哥哥疯了,大哥哥疯了。” 第114章 探望苏长卿 南宫珣的人很快就在新的店铺开始上货,周边的金陵,姑苏,梁溪等地的店铺皆接连开业。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五,明日初六乃放榜之日,当初离开别院时,陆子衿便关照管家,待放榜后得知名次,第一时间派人送到广陵。 今日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启程回城内陆府。 宋承乾一路到府上,时而手持书卷研读,时而闭目养神,倒是陆子衿格外忙碌,一时为他泡杯香茶,一时以鸡毛掸轻拭灰尘。 宋承乾放下手中的书,说道:“子衿妹妹,明日寅时方放榜,即便是快马加鞭,亦得夜里方能抵达。你莫要过于紧张。” 寅时属虎,辰属龙,取“龙虎榜”之意,江南择寅时放榜。 陆子衿将鸡毛掸投入花瓶之中,掏出帕子,擦去手心之汗,嗔道:“我不过是无聊罢了,谁紧张了。” 就在此时,前院之中骤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她连忙借此机会,不理宋承乾,向外走去。 “我要见陆姑娘,陆姑娘,陆姑娘,求你去见见我们家公子吧,我们家公子快要没命了。” 青松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已数次前往陆家庄,门房之人听闻他是苏长卿的随从,连门都未让他进去。 今日得知陆小姐回了府上,他便急匆匆赶来,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要见到陆姑娘。 陆子衿一听便辨出那是苏长卿随从青松的声音,当下快步流星走向前院。抬眸间,便瞧见几个小厮正欲将人往府外拉扯。她立刻厉声喝止,全然不顾小厮们的欲言又止之态,径直将人请进了偏厅。 广陵城中那些针对自家小姐的风言风语,陆府上下早已有所耳闻。又怎可能将苏长卿的随从轻易放了进来?故而门房一认出他来,便即刻驱赶。 刚踏入偏厅,青松便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泪俱下道:“陆姑娘,请你去看看我们家公子吧。我家公子已病了数日,如今连汤药都不肯服用了。” 陆子衿急忙将人搀扶起来,正欲叫抹云拿上她的药箱前来。青松却赶紧摇手阻止,脸色为难地说道:“请陆姑娘等到夜深之时,避人耳目…… 再进苏家。” “你们苏家好大的架子。” 南宫珣撩起衣袍,大步迈进厅内。他方才从外面归来,听闻此事,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冷峻之色,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满与质问。 青松不识得眼前这位男子,只得求助地看向陆子衿。 陆子衿拉住南宫珣的衣袖,浅笑道:“好,你回去安排下,戌时我过去。” 青松连连作揖,“多谢陆姑娘,到时会有人在后门等着姑娘。” 待他退下后,南宫珣不满地说道:“你可知你这般行事,对你有何影响?” “嗯,自然知晓。 青松自小就在长卿哥哥身边,他不会无中生有。 长卿哥哥应该处境实在不好,他才上门求助。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理当跑这一趟。” 长卿哥哥两年前便高中传胪,然而,他却出人意料地婉拒了翰林编修职务,回了广陵。 她始终不知这其中究竟是何原因,仕途停滞,如今婚事又受阻,一向心存高远的长卿哥哥,此次怕是钻进了牛角尖。 “我要跟着你一起去。”南宫珣说道。 “嗯,我自有此意。”陆子衿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面,南宫珣反手就牵住她那作乱的手。 她莞尔一笑,每次无论她的行为多离经叛道,南宫珣先是提醒,无用后,便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后,用行动支持她。 被那笑恍得迷了眼的南宫珣,只觉心跳在那一刻漏了几拍,将人拽近了些,轻声道:“小狐狸。” 陆子衿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那你还欢喜。” 那厢,得了陆子衿应允的青松,满心欢喜,步伐匆匆地进了苏府。 他一路小跑着往公子的院子中奔去,完全没有留意到一个藏于暗处盯着他看的人。 青松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满是心疼地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依旧昏睡不醒的公子。 青松附耳轻声告知陆姑娘晚上会来,苏长卿眼睫轻微抖了抖,再无其他反应。 青松看着毫无动静的公子,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他知道公子心中的苦,也明白陆姑娘的到来或许是公子唯一的希望。于是,他不再耽搁,疾步出门去安排一切。 后院偏僻,平日里少有人至,但公子待府上下人亲和,又是未来家主,所以当青松找到后院的嬷嬷说明情况后,嬷嬷很快便点头同意,承诺到时给来人开门。 戌时刚到,后院的门准时被敲响,嬷嬷闻声,急忙将门打开,就见一长相俊逸的男子站在门外,旁边还有个其貌不扬的矮个随从。 嬷嬷不敢过多打量,立刻垂下头,待人进来后,她将门锁好,便沿着偏僻小径,将人往公子的院子引去。 青松早就等在了院子门口,神色间满是焦急,见人来,他和嬷嬷微微颔首示意,便赶忙将人往屋中带去。 陆子衿到了院中,便不再跟随南宫珣身后,而是快步往室内走去,刚到床边,就见那昔日温润如玉的长卿哥哥,如今脸瘦削得小了一圈,唇色苍白如纸。 来前她虽想过他精神萎靡,却未想到会如此羸弱。她心中一紧,坐到床沿,便认真地把起了脉。 脉象沉细而弦,寸关尺三部皆弱。此乃肝郁气滞,心脾两虚之象。心主神明,脾主思,心脾两虚则神不守舍,思虑过度。 “肝气郁结于心脾,气血运行不畅。”陆子衿轻轻说道。 在陆子衿查看上个中医写的药方,跟青松说增减两味药时,他缓缓睁开了眼。 “长卿哥哥,你醒了。”陆长卿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可是比哭还难看,“长卿哥哥,聪慧如你,怎将自己困于穷巷了?人生短短数十年,岂能因儿女情长而停滞不前,你我无夫妻缘分,难道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天地广袤,趣事无穷,长卿哥哥,莫拘一隅......” “好啊,我就说青松鬼鬼祟祟地一定没干什么好事,什么人都往哥哥的院子里引。”还未等陆子衿说完,一个尖锐地声音从外面传来。 陆子衿双手紧紧地握着苏长卿的手,“长卿哥哥,你振作起来。你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嗯?” 见苏长卿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陆子衿将他的手放进了被褥中,笑着说道:“你答应我了,可不要食言哦。” 她按下挣扎想起身的苏长卿,“我出去看看,不会有事,放心。” 第115章 解元 耳聪目明的南宫珣,敏锐地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当机立断,守在了门口,将苏夫人与苏长悦堵在了门口。 看到南宫珣第一眼时,苏长悦的心跳骤然加快,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她双眸中闪烁着羞涩,扭捏着上前,正欲靠近南宫珣,却被南宫珣用剑把给抵住了去路。 那厌恶的神情让她在刹那间颜面尽失,方才那尖利的声音,正是她在恼羞成怒之下愤然吼出。 待陆子衿出来时,便见到了脸色阴沉的苏夫人,和羞愤的苏长悦,她福了福身行礼道:“苏伯母。”随后,便示意南宫珣一起离开。 苏长悦快步走到她的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细细打量后,瞪大眼睛,“你...你...陆子衿?” 陆子衿一把打开她拦住的胳膊,疾步往院外走去。 “站住。”苏夫人随后跟了上来,大喝一声。 陆子衿转过身,“苏伯母,有什么话,我们去别处说去?长卿哥哥已经睡着了。” 苏夫人近日也担忧儿子的身子,听到这,眼睛眯了眯,脸色阴沉地往院外走去。 一行人到了亭台,跟随的嬷嬷留在了不远处。 “陆姑娘,你深夜来我儿的院子所为何事?” “听说长卿哥哥病了,我便携未婚夫一同前来探望。”陆子衿立在石桌前,并未坐下,“苏伯母没有其他事,我们这便告辞,明日陆府还有很多事。” 苏夫人与苏长悦皆向旁边的长身玉立的南宫珣看去,这清俊的郎君竟是她的未婚夫。 “他是卫国公府的世子?”苏夫人突然想起前不久得到的消息,问道。 “是。告辞。”陆子衿言罢,未待苏夫人回应,决然拉着南宫珣就往亭外走去,走了几步后,她回头又道:“长卿哥哥怎么也是苏伯母的亲子,别把人约束得太狠了。” “放肆。”苏夫人怒不可遏,柳眉倒竖,眼眸中怒火熊熊。然而,陆子衿已然被南宫珣带着飞身而去,几息之间便闪远了,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苏夫人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气得浑身颤抖,一个破落户,竟也敢在她面前如此蹬鼻子上脸。 “哈哈哈…… 哈哈……” 陆子衿在南宫珣的怀里笑得肆意张扬,她眉眼弯弯,满脸皆是得意之色,终于让她逮住机会,好好说了那老虔婆一顿。 “这么开心?” 南宫珣揽着她的腰,身姿轻盈如燕,脚尖轻点,往陆府继续方向飞速穿梭。 陆子衿连连重重点头,因她当年年幼,刘氏苛待下人,嘲讽别家落魄之时从未避讳于她。在身旁嬷嬷提醒下,刘氏竟言语她还是个小畜生,能懂什么? 她早对此人心生厌恶,故当苏长卿提亲之时,她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在第一时间就退了婚。 次日亥时末,金陵来报信的人终于到了。 陆子衿赶紧让人将温着的饭菜端上来,来人喝了几杯茶后,立刻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 他恭敬地站直身子,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激动地大声说道: “恭喜公子,恭喜小姐,公子在此次科举中高中解元。” 陆子衿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抬手掩住张开的嘴,仿佛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紧接着,陆子衿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般,兴奋地蹦跳起来,“君尧哥哥,你太厉害了,第一啊第一。 明日要办席,办席,我们自己人好好吃一顿。” 府中的下人们也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有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有的兴奋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有的忍不住欢呼起来,那欢快的声音在府中回荡。 管家满脸喜色,立刻吩咐下去准备庆祝事宜。 宋承乾眼眸微微闪动,似有波光流转,那原本深邃如寒潭的双眸中,此刻多了一份明亮,暖暖地盯着陆子衿,素来如高山白雪般清冷的面庞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喜色。 “君尧哥哥,我们后日就回京?让父亲也高兴高兴。”陆子衿上前双手拽着宋承乾的胳膊摇晃着。 “好,听你的。” 旁边的南宫珣微微眯起双眸,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将陆子衿轻轻挤开,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又带着几分刻意。 陆子衿对南宫珣的举动不以为然,索性转身跑去找管家,商量明日的菜色。 南宫珣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朝着宋承乾拱手道:“宋兄,恭喜恭喜。” 宋承乾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地看着南宫珣,声音清冷,“多谢珣世子。” 二人各怀心事,却都觉得时机未到,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此刻,陆尚书坐在书房桌案前,今日是金陵放榜的日子,他对宋承乾充满信心,知晓那孩子考过不成问题,这几日他们应该快动身来京了吧。 近日朝堂落马的官员很多,不少都是太子笼络的权臣。若说一个两个人落马是流年不利,被言官抓到了尾巴弹劾,倒也说得过去。但最近的动作幅度之大,绝非偶然。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纵?目的又是什么? 目前形势,太子已被勒令在东宫闭门思过,民间也传出太子行事不端,品行不堪为天子的言论,且这言论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茶馆酒楼甚至国子监学子皆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如此这般下去,太子被废已然是大势所趋。 而对于宋承乾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太子的失势为他站于人前扫了不少的障碍。 “老爷,夫人回来了。”门口小厮禀告道。 陆尚书得知夫人正在花厅用膳,他抬步过去。 “夫人,怎么说?”陆尚书进门,挥手让下人都下了去。 “我还以为老爷不着急呢。”尚书夫人揶揄道。 尚书夫人轻叹了口气,在她心中,到目前为止,她依旧觉得苏家这门亲事不错。 虽说那个刘氏着实讨人厌,可细细想来,也只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她的女儿若嫁了过去,他们一家回广陵后,她便可以隔三差五地上门,看刘氏还如何拿捏自己的女儿。 陆家虽人丁不旺,但她的娘家子侄中有出息的却也不少。 “没有那等的事,且我看那丫头是铁了心不进苏家的门。” “嗯。”陆尚书蹙眉琢磨,这次苏家这门亲算是彻底断了,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宋承乾与珣世子,想到这,陆尚书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第116章 见解 秋凉如水,两辆马车,因车头罩着琉璃罩,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相看,眼中满是惊叹与好奇,是哪家贵人这么大的手笔。 陆子衿舒服地斜靠在靠枕上,眼眸微微眯起,神色间满是惬意。 短短数日,几家江南铺子就盈利千两,日进斗金也未必不能实现。 而那些选拔出来的孩子,也日日夜夜地在训练着,就等几个月后,再优中择优选出几十位,调到一隅庄子,与之前选拔出来的孩子一同训练。 心中无事便是人间六月天,陆子衿头微仰,正拿着小文旦对着嘴喝着茶水。 “陆姑娘。”南风勒停马车对车内唤道。 陆子衿将紫砂小壶放下,探头出来,就见苏长卿从斜对面的十里亭里往这走。 秋风徐徐,长衫飘飘,显得苏长卿更为瘦削,陆子衿连忙从车内出来下车,她快步迎上去,“长卿哥哥。”到面前时,伸手便要为他诊脉。 苏长卿侧身避了过去,“子衿妹妹,我已无碍。” 陆子衿看着他的气色有些红润,便也知他所言非虚。 “得知子衿妹妹今日回京,便来这里相送,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苏长卿眼角微红,一片水雾朦胧了双眸,他垂头轻笑一声,掩去泪意。 旋即,他扯下腰间坠着的一块玉,递到陆子衿面前,“苏家于京城亦有些人手,子衿妹妹他日若逢困境,可凭此信物调遣苏家之人。” 白玉温润,上面刻有“卿”字,陆子衿一眼便看出,此玉乃是长卿哥哥自小便随身佩戴之物,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苏长卿拉住她的手,随即将玉轻轻置于她的掌心,温言说道:“你只有收下,我才能听你的话,释心中执念,以瞻未来。” 言罢,便松开手,挥手说道:“去吧,一路保重。” 陆子衿望着手中的玉,又看向苏长卿,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片刻后,她郑重地点点头,将玉收入怀中。 转身跨过几步后,陆子衿忽又回转,紧紧抱住苏长卿。她声音微微颤抖,道:“长卿哥哥,你非常好,以后定能遇到更好的人,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多保重。” 苏长卿身子微微一震,旋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放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早点回去,莫要再受风寒。”陆子衿低声说道,松开怀抱,而后决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到车前,掀帘而入,紧紧闭上双眸,平息着内心的愧疚之情。 坐在一旁的南宫珣,目光幽幽地瞟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专注看书的宋承乾。他很想挪近一些,将陆子衿拥入怀中。然而,时机未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成拳头,强忍着内心的冲动。 陆子衿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像没事人一样,招呼着南宫珣与宋承乾吃桌几上的水果茶食。 遇到小镇,她如同回来路上一般,嚷嚷着要下去吃地方特色,夜间便歇在沿途驿站。 月初走到了月末,众人到京城时,已入冬。 “好冷呀。”陆子衿虽加了薄袄,下车后依旧被冷风灌的一激灵,上京城比广陵气温有一个袄的差距。 抹云赶紧将拿出来的披风,给陆子衿披上系好。 陆子衿叫上要走的南宫珣与南风,让他两在尚书府用完膳再回去。 南宫珣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出言拒绝,这一路虽有停歇,且在驿站也曾沐浴,但终究还是风尘仆仆之态,他要养好精神再来,万不可让尚书夫人对他的印象变差。 宋承乾深深地看了南宫珣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似有深意流转。 陆子衿见状也不再做挽留,与宋承乾并肩进了尚书府,门房的小厮早就跑去通传。 此时,尚书夫人命人备热水准备膳食后,站在门口笑着等二人进来。 “君尧,一路受累了吧。有这皮猴在,我原还担忧着年节前你们能否到家呢。” 尚书夫人上前接过宋承乾的氅衣,递给一旁的下人,示意其挂起。 陆子衿手脚麻利地将氅衣解开,而后利落地挂在了衣桁上。她狡黠地笑着说道:“哪有,我们一路片刻都没耽误,君尧哥哥,对吧?” 宋承乾看着陆子衿,嘴角上扬,微微点了点头。 尚书夫人睨了陆子衿一眼,“你我还不知道。”说着便在陆尚书的身侧坐了下来。 宋承乾上前,恭敬作揖行礼道:“学生见过先生,师母。” 陆尚书端坐于上,微微颔首,沉声道:“这次乡试考得不错,后面几个月也不能懈怠,好好准备会试。” 宋承乾在出发前,便书信了一封,命人送往京城,故在他们到府之前,陆尚书已知他高中解元。 “是。” “君尧,这次还是住在上次的院子,我早已让人收拾干净了。”尚书夫人说完便拉着陆子衿离开,让他们师生二人好好叙话。 宋承乾敏锐地察觉到陆尚书面上的迟疑,他率先开口道:“先生,皇上对子衿妹妹暗杀不成,难保不会人为做出意外之事。 我今日起不出府门,有龙影卫在尚书府,或可保她无虞。又或者子衿妹妹亦可住到我所购的宅院,只是…… 如此一来,于礼不合。” 有龙影卫在,自然无需担忧子衿的安危。陆尚书微微沉吟,而后沉声道:“那你就在你师母收拾好的院子住下吧。” “是。” 宋承乾应道。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双手呈上,“先生,这是我近日所写的策论,望先生点评一二。” 陆尚书接过那叠策论,神色肃穆地展开纸张,目光缓缓在字里行间游走。他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又轻轻皱眉,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陆尚书放下策论,捋着胡须缓缓开口道:“条理清晰,论据详实,足见你用心之深。开篇立意高远,洞察世事,对当下局势之分析入木三分。所提之策,亦具可行性。然,仍有不足之处。个别观点稍显激进,未虑及各方势力之平衡,当慎思之。” 陆尚书放下手中纸张,抬眸问道:“你如何观当下朝廷军事防御之力?” 宋承乾思索片刻后拱手道:“今之朝廷,重文轻武。文官于朝堂之上,权柄在握,位高而望重。然武将则屡受拘束,每为文官所制。于决策指挥之时,自主性难显。此乃一弊矣。 再者,军事人才之培养,甚为不足。因重文轻武之风盛行于世,故优秀之士,多向文官之途,而愿投身军旅者,寥寥无几。且军事人才培养之体系,亦有缺漏,难以育出高素质之将领与士卒。 又有军事之制,实不合理。行 “更戍法”,频繁调动军队将领,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军队之凝聚力与战斗力,大打折扣。 募兵之制,亦有问题。招募众多士卒,以维统治。 然所募之兵,良莠不齐,多有因生计而从军者,乏战斗之志与军事素养。 且为安置流民等,军队规模不断扩充,军费开支庞大,却未必能增其战斗力。 军队分散各处,乃为防地方势力坐大。然如此,则难以形成集中之战斗力。且各地军队之间,缺乏有效之协同作战机制。当面临大规模外敌入侵之时,难以迅速组织起有效之抵抗。 再者,战马资源匮乏。吾朝疆域之内,战马产地难寻。 另于对外战争中,常取消极防御之战略,以城池防守为主,缺乏主动出击之勇气与决心。如此,则于战争之中,常处被动之位。 且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周边强敌环伺,安南、北漠、交趾、罗刹等强大之蛮夷政权,先后崛起。 战争频繁,吾朝与周边政权之战,几贯穿整个朝代。 长期之战事,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致吾朝军事力量,难以得到有效之恢复与发展。” 宋承乾愈说愈亢奋,待其言罢,脸庞已然微微泛红,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渗出,而他却浑然未觉。 第117章 发财 陆尚书微微前倾身子,双手紧紧地按在桌案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陆尚书胸膛微微起伏,声音略带干哑地说道:“你若是圣上,当如何破之?” “首当改革官制。吾当精简机构,合并职能相近之部门,明各部门职责与权力,以提行政之效。再者,提高武将地位,当平衡朝堂各方势力。 于太学中增设武学,鼓励民间武馆之兴办,废止“更戍法”,使兵将相识相知,建立长期稳定之统兵制度。 严格募兵标准,加强士兵训练。 与产马之地建立贸易关系,不惜重金求购良马,另鼓励民间养马,同时,设立专门之马政机构,负责战马之繁育、饲养与调配。 加强边疆防御工事建设,提高城池之防御能力。但不可一味固守,应适时组织精锐部队主动出击,打击外敌之嚣张气焰。 提高中央与地方军队之协同作战能力,鼓励工匠创新,研制新型武器装备,如改良弓弩、打造更坚固之铠甲、研发威力更大之火器等。 令军器监广招天下能工巧匠,为提升军队战斗力提供技术支持。” 突然陆尚书猛地一拍桌子,只见他霍然站起,手微微颤抖着,“真是天佑大昭,君尧,你就是天生的君王。” 陆尚书微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缓声说道:“君尧,你且速速下去用完膳,好生休整一番。之后,务必将刚刚的言论整理成策论呈与我。” 宋承乾颔首,退了下去。 陆尚书心绪难平,他在屋中来回踱步,脚步虽轻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大昭国有这样的君王,何愁不兴盛,那些蛮夷又能猖狂多久。 然而,想到自己跳脱的女儿时,陆尚书又颓然地坐了回去,这么好的苗子可不能因男女之情被毁了,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此时,跳脱的陆子衿已经沐浴过,她刚同丫鬟摆好碗碟,就瞧见宋承乾走了过来。 陆子衿笑盈盈地问道:“君尧哥哥,父亲又考你学业啦?” 宋承乾听到 “父亲” 二字,心中猛地一悸,仿佛两人已然成亲了一般,她的父亲就是他的父亲,他眸色一暖,轻声应道:“嗯。” 二人用完膳后,陆子衿吩咐人给宋承乾的院中送去热水,让他沐浴解乏。 她自己则是回翠玲珑补眠,虽一路并未赶时间,但毕竟经历了一路的舟车劳顿,此刻只觉浑身酸痛。 “小姐...小姐...”抹云轻声喊着床上还在睡的小姐。 陆子衿迷茫地睁开眼,瞧见窗户外面已漆黑一片,“已经天黑了啊?” “是的啊,现在已经亥时了,卜一已在后门等着小姐了。”抹云说道。 小姐在睡前让晚间叫醒她,她要趁夜色去竹影夫人那边看看,另外就是结账。 不多时,陆子衿微微低头,悄然走进了竹影夫人店铺的后院。 一圈狐狸毛的氅衣帽子轻轻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张面庞。 先前的菜地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排整齐的后罩房。 “见过小姐。” 周武将门关上后,上前行礼道。见陆子衿望着两排房子,他便介绍起来:“这一排是给作工的住房,前面一排是工坊。” “嗯,挺好。” 陆子衿微微点头,人与工坊分开,确实便于管理,也更加安全卫生。 周武得到小姐的肯定,脸色微微泛红,继续往前走,将小姐引至堂屋中。 柳在溪等人见小姐进屋,立刻纷纷向她行礼。 “都起来吧,以后在我面前别整那些虚礼。”陆子衿坐到首位上,神色淡然。 柳在溪将其他人挥退后,将一匣子放在了陆子衿手边,“小姐,卜总管两月未来结账,这些是这两月的账本,这是银票。” 陆子衿先拿起了那叠银票,面额均是一千两的,数量不多,就十五张,但总额却让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月,一万五千两?”陆子衿惊愕地问道。 “是。”柳在溪噙着笑说道。 陆子衿赶紧翻开首页汇总的账目,原来大头还是睡衣,订金便有7000两,香皂卖了2010两,蚊香1230两,卫生棉820两,手拿包4000两。 “卫生棉早已断货了,蚊香这个月买的人少了。”柳在溪继续汇报着。 棉花这一原材料断货,卫生棉断货也是必然,不过好在明年就能有充足的供应了。 此次回广陵,陆子衿特意带了些棉花籽,并将种植方法等都教给了老庄头与昌叔。 至于蚊香,其销售确实具有季节性。天气转冷,蚊虫渐少,自然也就没了销量。 陆子衿将匣子递给柳在溪,“里面的碎银店铺留着,用来作为店铺开支,还有每个月你们的月银。香皂怎么卖出这么多?” “这个买卖,在整个大昭国就我们独家,很多富贵人家都买来不仅自家用,还送给外地亲朋好友,不少人家都是一买就上百块。先按照小姐说的,进行预售,等皂化好了才给货,这个月才刚刚有现货售卖。” “大家这几个月都辛苦了,这个月给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银。” “奴家替大家,谢谢小姐的赏。”柳在溪喜笑颜开,给陆子衿福了福身。 随后,陆子衿提出前往前面铺子看看,她在一楼转了一圈,只见店内的陈列整齐有序,各类商品摆放得恰到好处,既美观又便于顾客挑选。 接着,陆子衿来到二楼。 这里的布置比她当初所画的图纸更多了些巧思。 地面铺着厚实的织锦地毯,鞋架上摆放着许多拖鞋,这些拖鞋是陆子衿后来给卜一的图纸,柳在溪已命人精心制作出来,只是还未对外出售。 每双拖鞋上都绣着一个字,应是客户名中的一个字,如此一来,既巧妙地避免了客人穿到别人穿过的鞋子而心生不喜,又极为谨慎地未透露客人的隐私。 屏风后,一个展柜上整齐摆放着很多天青色陶罐,每个陶罐上贴着一个字。 “这些都是不同客户喜欢的花茶,绿茶。”柳在溪不远不近地跟在陆子衿的身后,适时地为小姐解惑。 陆子衿微微点头,称赞道:“柳掌柜,果然是经营有道。” 稍作停顿,她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柜子让人加个镂空的两扇门,门里按上琉璃,尺寸写给卜一,他会安排。” 柳在溪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小姐未道出来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说道:“是,小姐。日后我会上锁的。” 开放的柜子,所置之物皆为入口之物,若遇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此作歹,因此而害了客人性命,那可真真酿成大祸事。 第118章 识破身份 自疏影夫人处归来的陆子衿,方下马车,蓦地一道人影闪过,旋即胳膊一沉,被人拽住。 她正欲惊呼之际,却听见来人低声说道:“是我,姐姐。” 抬眸瞧去,眼前之人身着粗布短打与长裤,眉毛粗犷黝黑,嘴唇上还挂着极为夸张的八字胡。 陆子衿过目不忘,一眼便从那滴溜溜的眼眸中认出此人乃是宋承佑。 他如此打扮,自是为掩人耳目,陆子衿往四周张望了一番,见并无他人,赶忙引着人从后门悄然入内。 “究竟发生何事了?” 待走远些,陆子衿方才压低声音询问。 “还能有什么事,近来我那兄长是真要宰了我。”宋承佑苦笑着说道。 在兄长眼中,那些官员落马是否因他放冷箭已然不重要。父皇膝下唯有他们兄弟二人,只要他消失,背后策划之人即便再多手段,太子之位也不会易主。 且这次父皇母后皆无任何举动,想来应是默许了兄长对他的弑杀之举。 “那你还敢出来。”陆子衿嗔怪道。 宋承佑灿烂一笑,自怀中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出来,“我听小邓子说你回来了,便赶紧给你送来。” 陆子衿惊愕地接过银票,未曾想他冒险前来只为给自己送银票,更惊讶于竟有如此之多。 “这是多少啊,竟有这么多?” “十万两。”宋承佑得意地说道。 陆子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向他。 “琉璃我卖他们一百两一片,一个府邸的窗户装下来需不少,还有马车的琉璃罩,我卖一千两一套。 香皂蚊香我也给你卖到宫里去了。” 陆子衿啪地一下拍在了他的胳膊上,笑嘻嘻道:“你简直就是送财童子呀。” 她指尖迅速点了10张银票递给宋承佑,“这一万两是你的佣金。” “不用了...姐姐,我饿了。”宋承佑连忙摆手,他拿六成利,即使是后面分出二成,也还有四成,一万两于他而言不过是毛毛雨。 数月未吃到姐姐做的菜,他着实稀罕得紧。 陆子衿便不再坚持,拽了拽他嘴边的胡子,“这是谁给你做的,这么丑。” 宋承佑赶紧用手按了按,“我就得靠这个活命呢。”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灶房,灶间的食材归拢归拢也不少,陆子衿给他做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还是姐姐做的菜好吃。”宋承佑将最后一口汤喝完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调羹。 “子衿。”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宋承乾撩袍进屋,此次回京羽墨并未跟来,陆子衿让卜一暂为他的随从,负责他的生活起居,方才卜一回前院时,告知宋承乾小姐回来了,现正在灶房招待二皇子。 宋承乾担忧二皇子带来麻烦殃及陆子衿,便匆忙赶来。他到尚书府后,先生便告知他二皇子近日受太子追杀之事。 宋承佑听到了陌生男子的声音,眼神如鹰般锐利地盯着进来的宋承乾,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从未见过此人,但却觉得极为眼熟。 “君尧哥哥,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陆子衿迎上前去。 宋承乾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扫向宋承佑,眸色一寒,眼底一片清冷凉薄。 此人正是那个毒后的二子。 陆子衿上前将二人分别介绍一番,二人均未有所动作,宋承乾亦未行礼。 良久,宋承佑皮笑肉不笑地对陆子衿说道:“姐姐,我要住在尚书府几日,就与这位宋公子住一个院子吧?” 这二人很明显不和,陆子衿刚要劝说安排其他的客院给他。 “好。”宋承乾沉声应下,示意宋承佑跟上,转身便离开。 宋承乾脚下步伐飞快,似带着火气,宋承佑紧跟其后,很快便进了院中。 突闻后背传来掌风,宋承乾本能侧身闪避,宋承佑见偷袭失败,勾起手指呈鹰爪状,又回手反掏。 宋承乾一掌抵住,手腕转动间卸了他的力道,反手拖住他的小臂,往后一拧。 宋承佑尖叫出声,“疼,疼疼...公子我与你缘分不浅,都姓宋,说不定是同一个祖宗呢。” 他明显感受到拉拽着他胳膊的手一僵,眼珠一转,“也可能是同父异母呢?” 宋承乾闻言,眼眸中迸出狠厉,手下不自觉地用了劲。 宋承佑闷哼一声,胳膊上的骨头仿佛要被碾碎一般,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姐姐知道了,你怎么交代?” 这段时日他被追杀,也意识到有人意在拉太子下马,受益人绝不会是他,他脑洞大开,想到父皇会不会有子嗣在母后的雷霆手段下苟活了下来。 然而,查来查去都无任何的蛛丝马迹。 前些日子,陆子衿与苏长卿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他派了人去广陵查苏家,发现苏家有个远房孩子被陆家收养,而后改成国姓,一路从县试考上来,此次秋闱更是中了解元。 当时他查宫廷档案时,发现父皇有个叫柔妃的宠妃,正是出自广陵苏家,而且还是用自焚这种惨烈的方式香消玉殒。 宋承乾将手中的胳膊甩开,款步进屋。他对这个二殿下早有耳闻,顽劣无德,不堪大用,比那道貌岸然的太子还要差劲几分。 “你想入主东宫?” 宋承乾眸色沉沉如深潭,阴冷地看向跟上他揉着肩膀的人。 宋承佑打了个寒颤,讪讪道,“我是姐姐阵营的,可以帮你。” 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自他记事起,就一直设局害他,让他污了名声,在父皇、母后、夫子面前均失了庇护,当下又铆足劲要取他性命,早已将那点血脉牵连消耗得荡然无存。 宋承乾闻言,冷嗤了一声,一个自身难保的人,竟敢大言不惭地跟他说要帮他。 “你若再聒噪,我就将你的舌头给割了。” 他也不知为何刚刚回应允宋承佑住下来,也许是因这人与毒后有关联,而且又是第一个出现在他的面前。 突然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将人放在眼皮底下,好好折磨一番。 然而那一句“姐姐知道了,你怎么交代?”让他破了防,失了兴致。 他从羽墨处得知,二皇子人后一直认陆子衿是姐姐,而且还颇为维护她。 他突然觉得戏耍宋承佑,没有意思,这人单纯简单的可笑。 第119章 确认 宋承佑不敢惹恼宋承乾,他同卜一将洗漱的热水安置好后,又倒了一杯茶,轻轻地置于宋承乾手边,这才离开。 突然多出一个血亲,虽高冷似山巅之雪,云间之月可他却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近、讨好于他。 他也不知为何如此,明明独自一人时亦觉惬意,然骨子里却总渴望与亲人亲近。 陆子衿放心不下,来到院子寻到卜一,得知那两人相安无事,皆已歇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返回自己院子。 途中心中不断地暗自思忖,承乾哥哥虽冷若高岭之花,却并非刻薄之人,为何初次见宋承佑便这般模样? 宋承乾......宋承佑...... 这两人莫非是... 陆子衿被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到,皇子流落民间,此乃何等大事,怎会如此? 忽又想到宋承乾身边的医女来到陆家后便离开了广陵,此次在金陵别院又见着她,而她对宋承乾分外生分疏离,难道是刻意为之? 承乾…… 承乾有承接乾坤、承继皇统之寓意。 怪不得,父亲不将他安置在京城书院,每年年节无论她如何央求,承乾哥哥都不来京城。 怪不得…… 怪不得…… 陆子衿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对这一发现又惊又喜。 若承乾哥哥真是皇子,皇位理应归他才对。 承佑缺爱,比起沉稳的承乾哥哥,终究还是差了些。她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感情更为深厚的宋承乾。 “不行,我得给承乾哥哥训练出几个射击手。”已躺了两个时辰却仍未睡着的陆子衿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的身份一旦公开,即便他不做东宫之主,依着太子那心胸,只怕比宋承佑的境况更为凶险万分,上次见到承乾哥哥有影卫,可那还远远不够。 想到此处,陆子衿哪里还睡得着,索性起身,穿好外衣,直奔前院而去。 寅时四刻,拿着书卷出来晨读的宋承乾见到眉毛已染上一层白霜的陆子衿,眸色一凛,赶忙将人拉至屋中。 用干帕子轻轻擦拭着她脸上,头发上的冰霜,随后又不停地揉搓着她那冰冷的双手。 满眼心疼地问道:“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究竟出了何事?” 陆子衿身子前倾,附耳问道:“承乾哥哥,你可是皇子?” 宋承乾瞳孔猛地收缩,心下暗骂宋承佑大嘴巴,待会儿定要好好收拾他。 陆子衿眸色大喜,“真的?我猜对了。我应该早想到才是。” 古代之人对阶级等级划分极为严谨,怎会给孩子起如此僭越之名。 “子衿自己想到的?” “嗯,昨夜突然想到,便睡不着了,索性在此等你起床,问个清楚。 承乾哥哥,你要那个位置?” 陆子衿往天上指了指,他改了姓,拼命读书,应是为了某一日站在人前公布自己的身世吧。 “子衿,想我要吗?”宋承乾抬眸,认真地问她。 做了皇上,便不再是宋承乾他自己一人了,他是大昭国子民的皇上,是百官的皇上,是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 每日十二个时辰,又有多少时间属于自己呢?又有多少身不由己的事呢? 想到此处,陆子衿的兴奋退了下去,坚定地说道:“当皇上乃是世上最累之事,若承乾哥哥不想当,我也支持,只要承乾哥哥想要的,我都支持。” 宋承乾心中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若要认祖归宗,他只能坐上那个位置,象征皇储的龙影玉在手,便由不得他,这个选择早在多年前他接受龙影卫之时,便已决定。 “我设计了一个武器,你挑选几个射术好的影卫,我来教他们使用。” 听到这话,宋承乾微微一怔,聪慧如子衿,知道他的身世后,便知道他身边的影卫不会只有一位。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放心,先生已部署多年,政权交替自会缓缓落地的。” 陆子衿这下听出他是要争那个位置的,掏出昨夜宋承佑给她的银票,放在了宋承乾的掌中,“这关键时刻,银钱花销避免不了,这些你拿着。 她在宋承乾推脱前,将他的手指蜷起,让其握住银票,“我便是你的钱袋子,拉拢势力,情报收集哪里都要银子,这点还远远不够。” 宋承乾紧抿薄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子衿对他的深情厚意,来日方长,他定会好好补偿他。 宋承佑晨起之时,见到陆子衿在,甚是意外,待用完早膳后,宋承乾去书房看书,他鬼鬼祟祟地将陆子衿拉到一旁,将宋承乾的身世秘密告诉了她。 其他人他断不会说,此时亦不能说,可他却不想瞒着陆子衿。 他看着陆子衿惊愕的眼神,以为她不信,立刻举起三指朝天:“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对天发誓。” 陆子衿按下他发誓的指头,她并非不信,而是惊讶于他昨夜的第一面竟就识破,且还将这秘密告知了她,心中有些感动。 毕竟承乾哥哥欲夺的乃是他兄长的太子之位,日后的皇帝之位。 “我今日做红烧肉给你吃。”唯有她亲自做的吃食,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发自内心的谢意了。 宋承佑闻言,眸中喜色一闪,连连点头。 在陆子衿离去之后,宋承乾看着宋承佑递过来的厚厚一沓银票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当下应急需银钱,这些给你...只是...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宋承佑扫了宋承乾一眼,见他面色如水,并无表情,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留我兄长一命。” 良久,宋承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淡淡“嗯”了一声。 未曾想,皇家之中,那毒后竟能生出一个如此至纯至善之子,这也是为何子衿会与他相交的原因吧。 宋承佑一时大喜,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蹦蹦跳跳地去往灶间。 在陆子衿身侧,压低声音告诉她,宋承乾收了他的银钱,便是认了他这个兄弟,还答应会给他太子哥哥留一条性命。 陆子衿见他这般如小孩模样,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承乾哥哥有这样一个手足,真是一大幸事,亦是那太子的幸事。 第120章 射击 自从回京后,白日里,陆子衿待在宋承乾的院子里,他们一同用膳,一同在书房,他看书,她则画设计图稿。 “小姐,珣世子在府门口,让你去接他。”卜一去而又返,进了书房禀报。 陆子衿停下手中的羽毛笔,满脸不解地问道:“门房认识他,直接带进来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我去接?” 卜一扫了一眼依旧在看书的宋承乾,又将目光投向陆子衿,“门房说你不在府中。” 门房断不会平白无故撒谎,想必是得了谁的吩咐。陆子衿将笔插入小陶瓶中,起身取来氅衣,随卜一往外走去。 走出院子后,卜一回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是老爷吩咐门房这样说的,珣世子不信,今日守到我出门,便让我前来通传。” 陆子衿眉头微微一蹙,父亲为何要这般做呢?父亲并非古板之人,知晓她自有分寸,从未干涉过她与外男的正常社交。 就如宋承佑赖在尚书府,父亲下值回府后也未多说什么,只是交代让他不要外出,注意安全。 南宫珣神色淡然地站在尚书府门外,与眼睛冒火的门房对峙着。 因宋承乾的龙影卫在,玄影无法再隐匿在尚书府内。 他第二日上门求见,门房却称小姐不在府中,连着两日都是如此说法。 他便去了凌烟阁,却也扑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在尚书府守着。 历经数日,今日终于在守到出门的卜一时,让他帮忙通传。 卜一是陆子衿的人,自然不会对陆子衿有所隐瞒。 远远瞧见身着拢着雪白狐狸毛氅衣的陆子衿,南宫珣眼眸一亮,立刻就要迈进府中,却被门房伸手拦住。 陆子衿走到跟前,瞥了一眼红着眼眶、一脸委屈的南宫珣,对堵住南宫珣去路、不准他进府的门房说道:“陆伯,放他进来吧,其他事我来处理。” 陆伯转头看向小姐,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路。 “我找了你九日了。” 南宫珣满是委屈地说道。 跟在后面的南风,嘴角一抽,少主只要在陆姑娘面前,总是让人时不时地不忍直视。 “哦,我回来后,久未出门,门房以为我上山了。”陆子衿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 南宫珣心中明白,应是陆尚书的吩咐,春闱在即,且先给予宋承乾承诺在先,但他嘴上只是应道:“嗯。” “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就将枪露出一部分给陆子衿看。 陆子衿心中一喜,她准备过几日去瞧瞧是否做好了,没想到今日南宫珣就带来了。 陆子衿看着近在眼前的院子,略作思忖,让卜一与南风在这院中等候,转身将南宫珣带到了其他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宋承佑也在那院里,绝对杀伤力的武器对于任何能够触及皇权的人而言,无疑都是巨大的诱惑。 进入院中后,南宫珣从袖带中掏出手枪递给她。 看着面前已然组装好的手枪,陆子衿眸光微敛,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她侧转手枪,轻轻一按,弹仓瞬间弹出,在看到里面的子弹时,唇角勾了勾。 手指翻飞,须臾之间,所有零件一一被拆卸在面前的石桌上,每个部件做工精细,与她的图纸毫无出入。 手指再次飞快地穿梭,仅仅几息间,零件一一归位,一把完整的手枪出现在她的手中。 南宫珣眸底划过一抹惊色,她的手速竟如此之快,很明显是她惯用的利器。 “你花了多长时间?”陆子衿端起手枪,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处,瞄准柿子树上的一颗柿子。 “三天。”南宫珣声音有点干哑。 陆子衿眼神冷凝,只要按下扳机,那柿子便会瞬间分崩离析,但她最终垂下手臂,火药气体出膛后快速膨胀产生的声音在这里是突兀的,也是骇人的。 “我们去凌烟阁。”陆子衿技痒,提议道。 南宫珣自然是求之不得,他早猜测到是像突火枪一样射击所用,但里面有火药,他不敢轻举妄动。 陆子衿头戴帷帽,南宫珣则按她要求用方巾掩面,两人骑马绝尘而去。 上京城的冬季让陆子衿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寒冬凛冽,风刮在裸露的眼睛中,瞬间能将人的泪水给冻出来,虽身着狐裘大氅,可那正面扑来的风依旧让人刺骨的疼。 刚出城门两里地,陆子衿便受不住,勒住缰绳停下,她将大氅向中间拢紧,这才稍感暖意,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两下。 南宫珣策马回到她的旁边,伸出手,温声道,“过来。” 陆子衿借着他的力跨坐在了他的身前,“等一下。” 她将与氅衣成套的狐裘手套摘下,给南宫珣戴上,而后将氅衣反穿。 如此一来,前面的风便灌不进来,后背靠着他的胸膛,也不再寒冷。 南宫珣将氅衣带着系好后,正欲策马前行。 “你们怎就受得住这严寒?” 陆子衿嘟囔着,她浑身上下皆是皮草,脚上蹬着按她设计的雪地靴,可出行取暖却依旧靠抖。 “我亦冻得难受,如今有你在,我也暖和多了。” 南宫珣唇角微弯,将怀中之人往怀里按了按。其实常年习武之人,还真不知何为寒冷。 陆子衿侧头暼了他一眼,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南宫珣微微抿了抿唇,眼底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低头在她侧过来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随后便策马前行。 玉狮子因驮着二人,速度比刚刚稍慢了些,另一匹马因背上无人,将将跟上玉狮子的步伐。 两刻钟后,二人来到凌烟阁的空地处。 陆子衿举起手枪,微微眯起眼睛,紧紧锁定前方六十丈处那画石做的纸靶。 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感受着那微微的凉意和触感,久违的熟悉感再度涌来。 她手指扣动扳机,只听 “砰” 的一声巨响,火光闪现,子弹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 烟尘散去,南宫珣望向远处的靶子,呼吸微微一滞,眸色微深,那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她竟是射击高手。 “砰...砰...砰...”连响十声,次次分毫不差,皆正中靶心,一气呵成。 陆子衿神清气爽,收了势,中指旋转着手枪,侧头问向南宫珣:“你要不要试试?” 南宫珣凝视着她,瞳仁漆黑,幽深如潭,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子衿,良久,喉间轻嗯一声。 第121章 练枪 “傻啦?”陆子衿轻扯南宫珣的脸颊上的软肉。 南宫珣猛地将人拽入怀中,紧紧拥住,“你到底是谁?” 被紧紧地搂在怀里,脸都被挤得变形的陆子衿,侧了侧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狐狸精啊。” 南宫珣一怔,臂膀松开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中尚未散去的狡黠。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果然是小妖精...”随后,黑眸深幽,认真道:“此利器不可轻易示人。” “嗯,我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若让世人知晓她有此利器,不仅会引来皇上,凡是天下间有野心之人皆会闻风而来。 “除教你之外,另培养些枪击手,给君尧哥哥几个,我自己留几个。” 南宫珣闻言,眼底掀起骇浪,“你都知道了?” 一学子有羽墨那般身手之侍卫,足可保其出入安全,压根无需此等利器。然还要给予他几个枪击手,此乃知晓他前路凶险的缘故。 陆子衿心口一撞,愕然抬眸,凝目望进他的眼睛,似是要把他的未尽之言看穿。 “你也知道了?” 南宫珣身子僵了一瞬,半晌缓缓出声:“他若坐上那位置,你当如何?” 陆子衿眸带疑惑看着他。 南宫珣眼波微敛,垂眸掩去眼底情绪,“他某日入住东宫,要娶你,你会如何?” 他虽深知她非攀龙附凤之人,然宋承乾好得让他心惧。 他二人相处亲密自然,让他从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她先前带去的院子应是宋承乾的院子,她出来接他时也应是从那院中出来。 他多日不见她,思念成疾,寝食难安,可她却似乎不如他那般思念。 陆子衿一愣,眉头轻挑,随后噗呲笑出,“他是我兄长,你说我如何? 要不借他的势欺负欺负你,你长得这般美艳,还患得患失啊?” 她手伸到他的怀里,挠他痒痒肉。 南宫珣眸光大喜,眉眼尽展,拽住她那两只作乱的手,“所以你只当他是你的兄长。” “是呀,一天到晚尽瞎想。” 南宫珣已然听不进她说的什么,目光落在她那一开一合地殷红小嘴上,将人往怀里带,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扣着她脖颈,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吻得急切,如狂风暴雨般激烈,唇紧紧贴合在陆子衿的唇上,仿若欲将她揉入己身。那力度之大,让陆子衿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挣脱。 陆子衿嘴里发出呜呜声,推着他的胸膛,他那大掌更紧地扣着她的脖颈,微微颤抖,不断加深这个吻,舌尖霸道地撬开她的贝齿,肆意在她口中探索、掠夺。 陆子衿见推他不开,只得圈住他的脖颈,而后轻轻地回应着。 南宫珣觉察到她的回应,动作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惊喜与温柔,那大掌依旧扣着她的脖颈,却不再如先前那般用力,手指轻柔摩挲着,他的吻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片刻后,两人额头相抵,胸膛起伏。 “子衿,你可有想我?”南宫珣将心中的话问出。 “嗯。”陆子衿心虚地应了一声。 回京后,虽进项增多,但因知晓承乾哥哥的身世后,反倒身上担子更重了些,父亲不愿致仕,筹谋之事应该也与承乾哥哥有关。 大多时候她都忙于设计,画图稿,但在睡前也偶尔会想起他那么一两次。 南宫珣心中的郁气与担忧因为她这一个字,瞬间荡然无存,他心里被填的满满的,在她额间又轻吻了一下,将人拥在怀中。 他不应该质疑他二人的感情,子衿在这方面处理得干净利索的,从苏长卿之事便能看出,既然应承了他,定是随了她的本心。 “对不起。”南宫珣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说道。 陆子衿抬头,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又落到了他的唇上,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几下。 她这般善解人意之举,让南宫珣心里更愧疚几分,将她拥得更紧了。 不多时,陆子衿推了推他,“你还要不要练枪了。” 南宫珣松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要练,不仅要练,还要跟她一样的好。 暮霭红隘,山中本就比山下冷,现下北风呼呼,吹得人更冷了。 陆子衿缩着脖子,去寻练枪的南宫珣。 “砰...砰...砰...” 看着前面新换的纸靶中心的枪洞,她满目震惊,这便是天赋吗? “我练得如何?”南宫珣收了手中的枪,看向过来的陆子衿问道。 “呵呵,很好,非常好,进步神速哈,比我厉害。” 她当年花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才练好的准头,这人几个时辰就练成了。 南宫珣闻言,弯了弯唇角,将枪别在了腰带上,搂着她往屋内走去。 “朝廷已派三名将军,五万大军三日前便出发去雁门关了,我父亲腊月应该就能回京。” “回来也好。”陆子衿听闻,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南宫将军没有马革裹尸,能全乎地回来,忧的是去的那些将士靠谱吗? 南宫珣伸手摸了摸陆子衿蹙起的眉心,“不用担心,我那的人手也够保我们两府的安全。” “嗯。”陆子衿伸手搂着他的腰,往他身上靠了靠。一股兰花香阵阵扑鼻而来,有男人真好,又香又暖和。 “我想快点成亲,我们明年三月成亲好不好?”南宫珣看着怀里的人问道,上次与她提起成亲,她并未明确答复,他等不了了,若可以,他都想明日就能成亲。 陆子衿从他怀里挪出,看着他说:“我想十八岁之后再成亲。” 还要等两年多,南宫珣眸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微微皱眉,她还是未下定决心嫁给他吗? “我如今身子尚未长成,此时成婚生子,于我身体而言,伤害极大。”陆子衿接着又道。 南宫珣顿住脚步,首次听闻这种说法,眼神不错地盯着陆子衿,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等我父亲回来,就先纳采,问名,纳吉,可否?” 陆子衿知他为何如此,她凝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好。” 南宫珣眸中刹那间满溢激动与喜悦之情,他温柔地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头、唇上逐一落下轻吻。 其欣喜之情难以言表,此生他于仕途无所期冀,唯盼护妻儿周全,逍遥自在,随心而活,安然度此一生。 第122章 只要他愿意娶你就行 南宫珣将人送回尚书府后,便策马直奔卫国公府。 下马之际,将缰绳递给门口小厮,这才惊觉子衿的狐裘手套竟还戴在自己手上。 他轻轻摘下手套,仔细撑平,那上面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也不知是自己身上沾染的,还是她所留。 南风此前见少主和陆姑娘出了府,便自行回到了国公府。 此时,等在府门口的他见到南宫珣,连忙迎了上去,走到南宫珣跟前,附耳低语道:“少主,公主正在花厅等您,已等了一日之久。” 南宫珣脚步一顿,旋即转身便往府外走,“回隐月庄子。” 不远处,冷香瞧见国公府门口飞身上马的二人,连忙闪身隐于树后。 待马蹄声渐渐远去,她才敢现身,径直奔向国公府内。 “公主。”冷香进了前厅,行礼道。 宋碧瑶噌然站起,急切地问道:“可查到了?表哥是不是去见了那贱人?” 她被皇后禁足数月,听闻表哥回京,为求解禁,她仅着中衣在室外冻至昏厥。历经数日高烧不退,终于得见父皇解了禁足。 昨日身子刚有些好转,今日大清早便来到国公府,谁知却扑了个空。等了整整一日,仍不见表哥回来,便让冷香前去尚书府打探。 “是,属下到时,便见珣世子刚与陆姑娘从外面回来,世子并未逗留,送了人便回了国公府。” “表哥回来了。”宋碧瑶一扫阴沉,笑着就要往外走。 “公主。”冷香急忙拦住她,“公主,珣世子恐有急事,刚进府门口便又折返出去了。” 宋碧瑶蛾眉紧蹙,贝齿轻咬,怒色染上双眸。她气得浑身发颤,手指紧紧握拳,尖利的指甲深深戳入掌心,却浑然未觉。 表哥分明是故意躲她,不愿见她,都怪那个半路杀出的陆子衿!! “冷香,本宫要那贱人的命。” 宋碧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冷香面色一紧,立刻拱手,“是。” “回宫。”宋碧瑶怒喝道。 旁边的一小太监立刻从旁悄然先行出府,进国公府前,公主让车夫将马车停远些,就怕珣世子见到不进府。 待公主行至府门口时,马车恰巧停下,宋碧瑶站在门口略作停留,却又令车夫改了道。 马车行至尚书府时,小太监上前就给门房一巴掌,随后尖细的嗓音响起,“让你们家小姐出来迎接公主。” 陆伯听到尖细的声音,便知来者是太监。暼见后面身着锦衣的女子,气度不凡,京城权贵遍地,他亦不敢造次,往后退了几步,便疾步往院子里跑去通传。 “你说什么,迎接公主?”陆子衿听到陆伯通禀,很是诧异。 陆伯点了点头,手捂着脸颊,刚刚那一巴掌,将他口中几颗牙打得有些松动,此刻脸也火辣辣的疼。 “你脸怎么了?”陆子衿起身上前将他的手一把拿开,便见右边脸颊明显比左脸高出不少,此刻肿胀一片,还有指印在上面。 “谁打的你?” “公主身边的小太监。”被小姐一问,陆伯有些眼热鼻酸,自己这般年纪,竟被与自己孙辈差不多大的小太监扇了巴掌。 “欺人太甚!”陆子衿甩袖,疾步往前院而去。 陆伯心中担忧小姐为自己出头而得罪公主,便急忙跟在陆子衿身后。 一路上,他不住地劝说陆子衿消消气,声称自己并无大碍,叮嘱她见了公主定要好好说话。 此时,打人的小李子正满脸得意地站在前厅门外,等着陆子衿的到来,欲也给她一个下马威。 方才他的举动成功取悦了公主,公主赏赐了他五两赏银。 在他看来,做下人的就应当有眼力见儿,凡事要抢在主子前面行动,只有这样讨得主子欢心,才会有出头之日。 在宫中,这一点尤为重要,如此才能让自己的性命活得更长久些。 走过来的陆子衿一眼便瞧见门口肤白无须,正翘着兰花指整理袖口的男子,眸色一沉,疾步上前质问:“是你打的陆伯?” 小李子还未来得及回话,“啪”的一声,一个巴掌便甩到了他的右脸上。 “你...”他话还未说完,“啪”的一声,左脸又挨了一巴掌。 “放肆,陆子衿,你就敢打我的人!”公主听见外面响动,快步走到门口,只见陆子衿正在甩手打人。 陆子衿抿着唇,屈膝福身,“臣女见过公主,公主万安。”言罢,便起身垂眸说道:“此人借公主之势,无缘无故掌掴尚书府的老仆,污了公主贤良的名声。” 宋碧瑶看着陆子衿不卑不亢的模样,初次见面时的自卑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她一时不知如何问责,不自觉地软了口气,对身边的人说道,“我要与陆姑娘有事相谈,这里就不用你们伺候了。” 陆子衿与陆伯对视一眼,示意他退下敷药。 “将门关上。”宋碧瑶进了厅内吩咐道。 陆子衿跟在宋碧瑶身后进了厅内,随手将门关上。 “不知公主驾临陆府,有何吩咐?”陆子衿立在屋中央问道。 宋碧瑶本来打算过来羞辱她一番,出出气,可看到她淡定从容的模样,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发作。 “取消与我表哥的婚约。” 陆子衿心中冷嗤,“公主心悦南宫珣?” 宋碧瑶被她如此直白地说中心思,心态差点没稳住,她强行镇定了几分,“本宫看上的人,劝你识相点,不要妄想染指。” 以权压人,只不过父亲在她的父亲手里就职而已,便这般仗势欺人,这便是皇权的霸道与不讲理。 陆子衿弯了弯唇角,“公主应该去找南宫珣,问题症结不在我,只要他愿意娶你就行。” 宋碧瑶从她扯出来的笑容里,看出讥讽,手指紧抓椅圈,因用力过猛,手指关节都泛起了白。 “你先对外声称已取消了婚约,我二人之事就不劳你操心。” 陆子衿仿若充耳不闻,继续顺着刚刚的思路说道,“他若要娶你,我自不会死缠烂打,我会广而告之,与他再无瓜葛。” “你...你...”宋碧瑶气结,若她再这般要求,便是承认南宫珣不愿娶她。她只得在陆子衿这边寻找突破。 “公主贵为天子之女,何患无好男儿,若南宫珣不愿,公主放弃便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男人还不好找?毕竟除了女人就是男人。”陆子衿瞧着面容姣好的宋碧瑶,不由道出这些话。 一个男人而已,作为公主,何苦在一根树上吊死。 “你敢嘲笑本宫?”宋碧瑶只觉她的笑容太过刺眼,又或许是她那些听似豁达的话刺到了她的心底,她扬起手便要扇过去。 陆子衿伸手擒住她甩下来的胳膊。 第123章 争辩 宋碧瑶胳膊动弹不得,怒瞪着陆子衿的眼眸,“陆子衿,你好大的胆子,不仅敢与本宫动手,还对皇家毫无惧意。” 她在其眸中看不到丝毫畏惧,甚至能看出倘若再有冲突,她不惧还手的决然。 “公主谬赞,臣女确实对皇家只有尊敬,没有惧意。臣女并未跟公主动手,而是怕公主把自己手打疼。”陆子衿松开手中的胳膊,后退几步,而后福身行礼,不疾不徐地说道。 “伶牙俐齿,你...” 再能巧言善辩又如何?过了今晚,这世上就再无陆子衿,宋碧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笑几声,移步到门后,开门而出。 陆子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见人影后,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上,方才宋碧瑶面孔神情变化,她全看在了眼里。 她看到其眼中的杀意,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皇权,因为一个男人,便要取她性命? “公主来府所为何事?”陆尚书下值时,被下属叫住禀告公事,耽误了时辰,方才到府,就听闻公主刚刚来过,便过来询问。 陆子衿敛去冷笑,望向陆尚书,回道:“并无要紧之事,不过是上门警告于我罢了。” “你且离珣世子远些。” 陆尚书端坐在主位,郑重说道。 “待南宫将军回京,便会前来提亲,我已应下。” 陆尚书闻言,惊愕抬眸,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怒声斥责:“ 你竟敢未经父母同意,就私定终身。” 陆子衿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身躯一颤,怔怔地看着一向对她温和的父亲,片刻后方才回神。 “我如何私定终身了?南宫将军将会前来提亲,况且这是我的亲事,是我要过的一辈子,我岂能没有自己的主见?” “你还敢顶嘴。”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怎就成顶嘴了?” “春闱之前,你不准再踏出府门一步,也不许南宫珣踏入府中。” “你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 “即便你是我爹,我亦不服。”陆子衿红着眼眶,泪水大颗大颗簌簌往下落,喉间哽咽,言罢,夺门而出。 陆尚书握紧了拳头,春闱在即,这个女儿如此不省心,招惹南宫珣,将皇上惹了过来,如今公主也惹了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由着性子来。 “老爷,老爷,小姐打马出了府。”陆伯火急火燎地往前厅跑,在门外就叫嚷着,小姐身上单薄,天又黑又冷,她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出了门。 陆尚书闻言,心头猛地一抖,这般寒冷的天气,她这是要去山上? 想那山上在建造之时,因冬日里已无草药可摘,无人居住,便未建火墙。 山上本就比山下更为寒冷,既无火墙,又无炭火,她怎能在那里安身? “赶紧让卜一去追。” 陆尚书急忙吩咐道,随后又转身对着已跑远的陆伯大声叫道:“务必将人带回来。” 陆子衿满面泪水,心中满是委屈,打马径直往城外奔去。跑了三四里地后,她方才惊觉自己身上早已凉透,牙齿不住地发颤。 先前为了给陆伯出气,连氅衣都未拿。 冬日里,酉时天便已然黑了,北风呼呼地吹着,泪水冻结在脸上,不用摸就感知到一片冰凉,恰如她此刻寒凉的心。 15岁是她的劫吗?后世时父母双亡,留她孤苦一人,努力活着。 这一世又得担惊受怕地筹谋,却不敢与任何人言说。如今还必须要嫁人,命运为何如此弄人? 她将马勒停,俯身趴下,紧紧抱住马脖子,把脸深深地埋在鬃毛里。 不远处的光秃秃的树下,玄影勒马停下,静静地瞧着前面趴在马背上的人。 少主与南风回了隐月山庄后,便将她叫去,吩咐她隐在陆府附近。若陆姑娘出府,便要暗地里跟着保护她。 她刚到城门口,就瞧见陆姑娘满面泪水,策马迎面而去,于是她急忙调头,一路跟随至此。 她不知陆姑娘为何停下,久久不见动静,心中担忧陆姑娘会被冻出好歹来。 此时,她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打马上前,却听见低低的抽泣声。 她顿时怔愣住,等了片刻,那抽泣声仍未停下。 她轻了轻嗓子,尽量柔声唤道:“陆姑娘…… 陆姑娘…… 陆姑娘……” 此刻,卜一正策马一路追赶而来,风如利刃般扑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疼,他将被风吹歪的裘帽扣绳紧了紧,这帽子可是小姐送他的。 紧好后,他双手紧紧握住缰绳,又抽了马一鞭。 宋公子昨夜观星象说这几日会有暴风雪,他得快点追上小姐才行。 一个时辰后,卜一满脸红彤彤地在尚书府门口下了马,踉跄地往府内走去。 陆伯双手揣在袖里,在大门口来回踱步,见只有卜一一人,赶紧上前问道:“小姐不愿一起回来吗?” “小姐..小姐没回来?”卜一顿住了脚步,立刻转身要再走,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扑去。 陆伯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瞧见手中小人脸色潮红的不正常,伸手一摸,“孩子,你发高热了。” 他一把横抱起卜一,嚷声叫道:“快叫府医来。” 一时间,尚书府内慌乱起来。 坐在前厅一直未动的陆尚书听到动静,也跟着一起往宋承乾的院子走。 陆伯刚将卜一放到他的厢房床榻上,卜一就挣扎着要起来去找小姐。 “你见到小姐了吗?”陆尚书将人按住,问道。 卜一只觉脑子昏沉胀痛,全身上下酸痛无比,他强撑着,保留一丝清明,言辞清晰地回道:“没有,我一路追去,直到凌烟阁,都未见小姐,我便立刻返回,一路也仔细地看了,并未见到小姐。” 府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进来,“你好生将养着。”陆尚书言罢,将地方让了出来。 走到门口时,见到一脸担忧的宋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父女争辩了几句,她便负气离家,我让人再去找。” 一小厮跑过来禀告:“老爷,国公府的管家求见,说是有小姐的消息。” 陆尚书眸色一沉,心口梗住,她竟然跑去国公府,他拍拍了宋承乾的肩膀,并未再言语,往前厅走去。 国公府管家见到陆尚书,连忙行礼道,“小的见过陆尚书,陆姑娘在郊外的道上受了寒,发了高热,正好被国公府庄子的人碰到,便带到了庄子上医治。陆姑娘无事,世子让小的来尚书府通传一声,免得陆尚书着急。” 见陆尚书欲要开口,管家又说:“那个庄子,是世子新采买的,我们做下人的不知具体在何处。” 陆尚书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哑声道:“好,劳烦你们家世子了。” 第124章 刺杀 前院之事,尚书夫人因头疼之故早早歇下。陆尚书早前便吩咐过,不准下人将此事告知夫人,是以夫人并不知晓。 昏暗的烛光微微摇曳,陆尚书独坐于桌案前,眼神放空地凝视着门外。 此时,宋承乾也未就寝,手中书卷,半个时辰都未曾翻过一页。 子衿妹妹与南宫珣相处之态,他曾见过,知晓她性情洒脱,与男子相处并不扭捏,只是今日先生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慌。 他忽地摇了摇头,欲甩开脑中纷乱,子衿妹妹对他,比对南宫珣用心多了,自她来到广陵,他的吃穿用度,皆由她亲手打理。 “何人。”门外突然传来影卫冷喝。 躺在床上已然睡着的宋承佑,突闻影卫示警,噌地从床上弹起,迅速隐于门后,从门缝谨慎向外张望。 很快,便听到屋顶上砖瓦被踩踏的动静,来人仅有一人。 他猛地将门打开,仅着中衣,慌张地往亮着灯的书房跑去,“二哥哥,救我。” 两名影卫跃上屋顶围剿来人,剩余六人呈保护之姿,在屋内护在宋承乾周围。 宋承乾看着狼狈跑过来的宋承佑,眸光微沉。 宋承佑仿若看不出宋承乾面上冷意,小跑上前,一下子抱住了他,“二哥哥,救我,是不是太子哥哥来杀我了。” 看到宋承乾扫过来的一记眼刀,他缩了缩头,将人松开,如鹌鹑般躲在其身后。 须臾,两名影卫便将贼人押至宋承乾面前,其中一人踢在贼人的膝盖窝上。 冷香重重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她腹部的衣衫已然被鲜血濡湿一片,她用手紧紧按着伤口,挺直了脊背,抬眸看向眼前之人,竟是一位清贵冷峻的公子。 未听闻尚书府还有公子,待目光落到旁边之人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宋承乾的眼睛,他微微侧首,瞥向宋承佑。 宋承佑见状,急忙摆手,慌张地说道:“二哥哥,不是我,不是我。”以示自己清白。 冷香满脸惊愕,二殿下竟然叫眼前之人二哥哥? 就在她未理出头绪之时,影卫得到宋承乾眼神示意,迅速在她身上搜查起来。不一会儿,便搜到一枚玄铁令牌。 宋承佑疾步上前,猛地一把夺过那枚令牌。令牌上,上面刻着一枝梅花,另一 “瑶” 字,则赫赫显现在上面,格外醒目。 “你是公主派来的?” 冷香眸光紧盯着宋承乾,充耳不闻。她今夜奉命杀掉陆子衿,尚书府空院甚多,她在后院搜遍,亦未寻到人。见这边有光亮,欲查探一番,谁知刚落到屋脊之上,便被人发现。 宋承佑紧紧捏着令牌,快步走到宋承乾面前,将令牌递给他,说道:“二哥哥,这定是公主派来的。你看,这花纹,还有这个‘瑶’字,都与公主宫中令牌一模一样。 只是公主宫中的宫女太监所用的是檀木所制,而这枚却是玄铁令牌。” “将人带下去审问,若不招就将人杀了,原路退回去。”宋承乾冷声道。 “是。”影卫颔首听令,将人拖拽了出去。 尚书府无暗牢,影卫将人带到了靠近门口的厢房,给其嘴上塞了布团,便审讯起来。 屋中一时之间只剩下宋承乾与宋承佑二人。宋承佑尴尬地讪讪笑了两声,说道:“二哥哥,哦不,那个…… 我先回房歇息了,你也早点歇下。” 说罢,便转身欲走。 然而,他还未走出门外,后面便传来冰冷至极的声音:“若再叫我二哥哥,割了你的舌头。” 那声音仿若来自地狱,不带一丝温度,让宋承佑瞬间脊背发凉。 他身子一僵,垂眸掩去异色,连忙点头,快步离去,不敢再有丝毫耽搁。 宋承乾凝视着刚刚宋承佑背影消失的地方,眸底渐涌出复杂的情绪,手指不自觉地拢了拢。 而此时,进了房间的宋承佑,全然没有了刚刚怯懦的模样。他悠然地坐在床榻之上,嘴角弯起的弧度甚是诡异。 申时末,瑶华宫。 “公主,公主。” 春兰神色慌张,一路小跑着冲进宋碧瑶的寝殿。 睡得正香的宋碧瑶,被这火急火燎的声音硬生生吵醒。 昨夜,她因陆子衿那个贱人气得半宿未眠,这刚眯了一会儿,就被这没眼力见的婢女给扰醒。 宋碧瑶顿时怒从心起,嚯地从床上坐起下地,不由分说上前就甩了春兰一个巴掌。 春兰被打得一时头脑发懵,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急忙跪下,连连求饶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冷香…… 冷香被人给杀了,尸体被扔在承天门,官员们就快要从那宫门进来上朝了。” 宋碧瑶心头猛地一惊,冷香可是父皇赐给她的数一数二高手,此次去尚书府杀陆子衿,竟能被人给反杀。 “将人抬回来没有?”宋碧瑶怒声问道,若被朝中大臣知道,公主的暗卫被杀,绝非小事,捅到朝堂,此事必被深究,她欲杀陆子衿之事便遮盖不了,而杀三品官员嫡女亦不是小事。 “是,小李子带着人将冷香停放在了西北的废弃偏殿。” 宋碧瑶抬步往外走去,春兰急忙起身,从衣桁取来公主的氅衣,随后急急地跟了上去。 “公主,冷香身上没有一处好肉,公主还是不要看了。”小李子听见脚步声,在殿外出声拦住宋碧瑶。 听到这话,宋碧瑶顿住脚步,转身背对着殿门,不再看殿中央地上躺着的冷香。 “有何异常没有。” 此时,跟上来的春兰将氅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公主的中衣外面,系上绳子。 “奴才刚已搜了身,发现冷香的令牌不见了。” 宋碧瑶猛地侧身,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传来,她急忙又转了过去,如此看来,尚书府已知是她派去的人。 她紧紧抓着氅衣的衣襟边缘,峨眉轻蹙,心中暗忖,一个尚书府竟有比卫国公府还强的高手。 “父皇昨夜还是歇在上书房?” “是。” 她抬步欲往殿外走去。 “公主,公主,你的外衣还未穿。”春兰急忙叫道。 宋碧瑶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疾步返回寝殿换衣。 待宋碧瑶往上书房去的半道上,她突然停住脚步,虽父皇因表哥与陆家两家婚约,欲除了陆子衿,因陆子衿之前的设计,父皇当下也放不开手脚。 “去东宫。” 第125章 你不信我? 东宫,沉重的宫门紧闭着,少了往日里的人来人往。 数月以来,太子近臣接连落马,此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那些曾经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亲信,如今或被罢官,或被流放。 朝中已有中正不阿的大臣站出来,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他们言辞犀利,直指太子品性不端,不堪继承大统重任。 然而,皇上对此事并未发表意见,而是将太子禁足东宫,令他闭门思过。 而在太子闭门思过期间,又有两名官员落马。 不断被折翼,却始终找不到幕后之人,能顶替他太子之位的胞弟,亦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寻不见踪影。 太子昨夜一夜未睡,疲惫与愠怒交织在他的脸上。 他坐在书案前,双眸似淬了冰一样,那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跪了一地的幕僚。 这重金聘来的幕僚,平日里只会锦上添花,真正需要他们出力时,却一个正经可行的计策都献不上来。 “太子,公主求见。”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 “不见。”太子不耐烦道,声音中充满了厌恶。 这个异母同父的妹妹,大能耐没有,却有着一肚子坏水,幼时,整治宋承佑,少不了她的馊主意。 但这么多年,她在母后手里,却一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公主说你不见她会后悔,她有某人的消息。”小太监将头垂得更低了,将公主的话转述出来。 太子冷笑一声,说她胖她还喘上了,然而,突然笑声顿住,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果断道:“让她进来。” 小太监领命退下。 “滚。” 地上的幕僚们如蒙大赦,顾不得跪久后膝盖的麻木刺痛,一个个连滚带爬地逃出书房。他们心中暗自庆幸,得亏公主大清早就来东宫,否则他们还不知要跪到何时。 “太子哥哥。”宋碧瑶软着嗓子,人还未进屋,那嗲嗲的叫声便已在屋外响起。 片刻后,宋碧瑶袅袅婷婷地走进屋来。 她身着华丽的服饰,面容娇美,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 “皇妹来啦。” 太子嘴角噙着笑,急忙摆出一副温和模样。 “嗯,太子哥哥,皇妹想死你了。” 宋碧瑶快步走向太子,眉眼间满是亲昵,伸手挎住他的胳膊。那娇俏的模样,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娇艳动人。 然而,太子却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微微侧身,佯装提壶,为宋碧瑶沏杯茶。 宋碧瑶眉眼一冷,很快又带上了笑,不在意地坐到书案对面旁边的椅子上,“太子哥哥,我为了你的事,折了父皇给我的顶尖暗卫。” “哦?” “哎呀,就是帮太子哥哥找二哥哥啊,我的人找到了,可是被杀了。” 太子提壶的手微微一顿,也只一瞬,便恢复如常,继续将热水倒到杯中。 “太子哥哥不信我?”宋碧瑶眼睛微微睁大,凝视着太子的眼睛。 太子抬眸,带着探究之意直直地望向宋碧瑶的眼睛。只见她眼神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质,闪着的眸光,仿若真的无丝毫的算计与心机。 须臾,太子忽然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明快,“哈哈,我怎会不信皇妹。” 言罢,他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宋碧瑶的手边。 宋碧瑶垂眸,用帕子拭去快要下来的泪水,嘴角弯了弯,“哈哈,我就说嘛,太子哥哥怎会不信我。” “你的人在何处寻到他的?” 宋碧瑶手指微颤,在宽大的袖口下,偷偷地抓握几下手指,才抬起杯盏,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后,掩去眸中情绪。 “在户部陆尚书的府中,我的人发现后,昨夜想去将人擒拿回来,送给太子哥哥,结果反而被杀了。” 太子暼着她,目光沉沉,试图探究出话中的真假,却只见宋碧瑶又擦拭着眼角的泪,眼尾发红,那模样看着真像痛失左膀右臂一般。 皇妹的暗卫,他是知道的,当时还是皇妹苦苦哀求,父皇才给了她一个。 “太子哥哥,你得送我一个暗卫。” 太子唇角冷冷一勾,转而弯起,温声道:“当然。” 待宋碧瑶走后,从暗处出来一身着玄色的暗卫,“太子,你真信她的话?” 二殿下已失踪月余,他们上百人都未寻得,公主的一名暗卫就寻得了? 太子微微眯起眼睛,沉默片刻后,“真真假假,去探探便知。” 此时,宋碧瑶疾步走出东宫宫门外。 她微微驻足,抬手轻拍了拍胸口,太子哥哥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刚刚的那一场戏演得她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她自幼就在皇后面前扮纯良之态,否则这眼神还真就装不出来。 她碎步轻移,沿着小径缓缓前行。 走到无人之处时,春兰压低声音问道:“公主,你说太子会信吗?” 宋碧瑶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信不信,他都会派人去探。” 只要派人去探,必会跟尚书府的人交手。无论死伤哪一方,她都无任何损失,还能出一口恶气。 此时,隐月山庄。 南宫珣温柔地将怀里的人贴在脸上的乱发,轻轻往耳后拢了拢。 那发丝不知是被汗还是泪水给浸湿,湿漉漉地贴在陆子衿苍白的脸颊上。 庄子上的人皆为常年习武之辈,所盖冬被皆是薄被,而他所用之被更是轻薄。 昨夜,陆子衿高热,畏寒怕冷之状甚是严重。 他心里不愿,断不肯给她用其他男子用过的被褥,虽加了汤婆子,却依旧无用。她脸色发青,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他无奈之下,只好上床抱住她,以身为其暖床。 好在半夜时分,陆子衿高热渐退。 “你的心里究竟藏了何事?” 南宫珣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喃喃自语。 昨夜仇伯探过陆子衿的脉后,与他的对话久久盘旋在他的心中。 “经大悲之事,又思虑过多,致肝郁气滞、心脾两虚之症,其病机为七情内伤,损及脏腑,气血失调。治宜疏肝解郁、健脾养心。” “经大悲之事?”南宫珣怔住,“若是在梦中经的大悲之事,可会...” “非亲身经历大悲之事者,心脉通常不会阻滞,除非亲身历经大悲大痛,致使气机逆乱,气血瘀滞。” 可陆尚书夫妇均健在,怎会亲历?又或许子衿非二人亲生? 可子衿的眉眼与陆尚书如此相像。 这让南宫珣百思不得其解。 陆子衿缓缓睁开眼眸,只觉眼皮沉重如铅,眼睛肿胀难受,她淡淡地看着与她四目相对的人的脸。 南宫珣看着睁开眼的人,面色一喜,“你醒啦?”随后,意识到什么,脸色涨红,“对不起。” 看着刚刚睁开又闭上的双眸,久久不见其再睁开,南宫珣轻唤道:“子衿,子衿?” 第126章 夜访 文祯帝拧着眉,目光扫过朝堂上立着的官员,不知不觉间,朝堂上的老面孔竟少了许多。 上朝前,高公公禀报,公主的暗卫竟被人杀害,且尸首被扔在承天门,究竟是何人在背后这般翻云覆雨? 当目光落在户部尚书陆远道身上时,文祯帝心中猛地一抽,眼眸微微眯起,珣小子听闻已回京,那陆家女想必也回来了。 这个陆远道,当真看不出他的心思? 若他能自行站出来,推了卫国公府的婚事,那陆家女也不必枉死。 这样便可下诏书让南宫珣尚公主,亦能解决卫国公府这个隐患。 陆尚书此时只觉一道越来越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垂眸,心中暗暗思量着昨夜的刺杀,究竟是冲着君尧去的,还是冲着二殿下? 圣上这般瞪着他,究竟是因为他那个逆女,还是另有他因? 就在此时,严御史身着朝服,神色肃穆,稳步出列。 朝堂上的众臣们对严御史每日必参一事早已习以为常。 他垂首朗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今夏,参政在协助太子赈灾江淮水灾之时,贪墨赈灾粮款,另涉及官员有三十有六。臣手中有确凿证据,在此双手奉上账薄,请陛下明察。” 说罢,严御史郑重地将账簿高高举起,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参政身为正二品大员,此弹劾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随后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缩着脖子,纷纷垂首,噤若寒蝉,唯恐圣上雷霆之火引至自身。 高公公缓步而下,趋至臣列,接过严御史手中的账薄后,回转时得文祯帝眼神示意,他心领神会,立刻将账薄递给旁边太监,退回至其身旁。 文祯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眸光阴沉,他不用看账簿便知此事真假,参政乃是太子最强有力的后盾,且数十位官员皆下狱,太子岂不是再无人可用。 还未等文祯帝开口,左丞相手持笏板出列,“陛下,此事关乎社稷根本,不可不察。参政身负重任,却在赈灾之事上贪墨粮款,实乃罪不可赦。 而太子,虽贵为储君,但若与此事有牵连,亦不能轻饶。 臣恳请陛下严查参政,彻查此事是否与太子相关。若坐实太子之过,当依国法,废太子以正朝纲,以儆效尤。否则,国法不存,民心不稳,江山社稷危矣。” 随后又出列十来位大臣附议。 文祯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原本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将此事暂且搁置,欲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做定夺。 然而,这还未出口的话语却被眼前的局势生生堵在了喉咙口,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高公公站在一旁,敏锐得捕捉到那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他微微抬眼,瞥见文祯帝阴沉的脸色和紧捏龙椅把手,心中一凛,赶忙又垂下眼眸,更加恭敬地站定。 整个朝堂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寂静得让人窒息。 大臣们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片刻之后,文祯帝猛地站起身来,随后愤然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其余一众官员神色各异。其中有部分人面露幸灾乐祸之态,另有一些官员则微微摇头,神色中满是复杂之情,随后都陆陆续续离开大殿。 而左丞相等人却依旧保持着奏禀之态,左丞相直起身来,向众人拱手,语气坚定地说道:“诸位,此事关乎国之根本,今吾欲往御书房,恳请陛下明察此事,有愿与吾同去者,可随吾一起。” 说罢,左丞相转身,袍袖一甩,大步向殿外走去。 陆尚书快步上前,挡住他的去处,“左丞相,圣上想必还需时日定夺。” 左丞相未被其这言语所动,依旧要继续前往,当他看到陆尚书的眼色与口型,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最终,左丞相转头望向那些跟随他的人,“今日便算了。” 冬日夜晚,寒意凛冽,滴水成冰。 左丞相独坐于书房,书房内炭火正旺,那是小厮刚刚新添的炭,他静静地凝视着墙角的刻漏,子时将至。 白日里,陆尚书对他说的口型便是“子时。” 正陷入沉思之际,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门缓缓打开,来人将兜帽拿下,那下面的面容显露出来,不是陆尚书又能是何人? 左丞相回府后,便与门房吩咐过,今夜陆尚书前来,不用通报,直接引进来便是。 陆尚书拱手作揖,左丞相也连忙拱手回礼,而后急切地上前拉住陆尚书,让他坐下,“唉,陆尚书,有话不妨直说。” 瞧着左丞相那急切之态,陆尚书淡然一笑,旋即将怀中一份策论取出,递予左丞相。 左丞相忙不迭地接过,急切凑至烛台之下,全神贯注地阅览起来,口中不住赞叹:“妙哉…… 妙哉……” 他一目十行,匆匆览罢数页纸张,不禁惊叹出声:“此人究竟是何方人物?竟怀有如此惊世之才。于大昭国之问题,可谓一针见血。更为难得者,其所提解决之法皆切实可行。” 陆尚书招手倾身,示意他附耳过来。 须臾,左丞相大骇,双目圆睁,良久方道:“陆尚书,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陆尚书神色郑重,语气笃定。 左丞相神色激昂,右拳不住地砸向左掌,连连道:“好,好,妙极!” 其欣喜若狂之态尽显,眸光熠熠。 他望向陆尚书,急切问道:“依陆尚书之见,后续当如何行事?” 陆尚书低声道:“圣上顾虑的是,废了太子之后,何人可替上。二殿下臭名昭着,不可立之。 朝臣提议在宗亲中选贤能者,实乃天方夜谭。 唯有等春闱后,圣上见到可顶替者,必然会顺势而为。” 文祯帝膝下有二子,如今朝堂之上有人提出废太子,竟谏言在宗亲之中择贤能者为继。 此议于有薄产的普通百姓而言,尚且难以接受,更何况皇帝? 皇帝岂会在有亲生子嗣之际,心甘情愿地将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左丞相神色肃穆,躬身郑重行一礼,言辞恳切道:“多谢陆尚书今日出手相救。” 陆尚书见状,连忙将人虚扶起来,“丞相言重了。” 他只不过是知晓一些重要信息,明白时机未到罢了。而近日在朝堂上站出来的这些人,日后会是君尧上位的有力助力,自然要保之。 第127章 雪夜刺杀 左丞相沉湎于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时,尚书府内闯入一群不速之客。 影影绰绰的身影朝着尚有亮光的正院悄然逼近。 太子白日里已知江淮赈灾之事已被弹劾,若相关人等再入狱被判,他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朝中再无人可用。 是以,他派遣五十名暗卫前往尚书府,若宋承佑果真在那,直接杀无赦。 在这批人靠近尚书府时,龙影卫们早已全员戒备。 一时间,打斗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人从高处坠落。 宋承佑闻声,立即翻身滚进床榻底下,以床帷遮挡身形。 来人众多,影卫们留下六人围守在宋承乾周边,其余人则在外面迎敌。 黑衣人中的数条漏网之鱼身形矫健,如鬼魅般闯入书房。目光快速扫视一周,见屋内并非宋承佑,毫无恋战之意,果断闪身而退,转而向其他房间搜寻而去。 很快,便有两名黑衣人悄然潜入宋承佑的卧房。其中一人手持利刃,刀尖轻轻挑起床幔,另一名黑衣人则迅速上前,猛地掀起被子,却只见空荡荡的床铺。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伸手摸向床褥,那残留的温热清晰可感,告知他们刚刚睡在这的人刚离开没多久。 其中一位黑衣人动作迅速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立刻点亮了油灯。 躺在床下的宋承佑紧紧地贴趴在里侧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他轻轻将头上的黑巾拽了下来。 没错,自从被追杀以来,他命人给自己做了全身的玄色夜行衣。包裹头上的头巾拉下后,甚至连脖子都给遮掩了去,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突然,只听得 “撕拉” 一声,床榻边垂下的床幔被刀剑扯去。 就在黑衣人趴在地上,往床榻底下仔细瞧去时,宋承佑心中一紧,连忙紧紧闭上双眸。 仿佛只要自己闭上眼,视线不透过布巾看向对面的人,就不会被发现。 “无人。” 将最后一个柜子打开查看后,一无所获的黑衣人语气中带着些许失望地说道。 趴在地上的黑衣人则一脚蹭在地上,借力起身,“我这也无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短暂的沉默后,很快便决定离去,去往别处继续搜寻。 那些黑衣人将所有厢房、耳房都仔细搜寻了一遍,却始终未能寻到宋承佑的踪迹。 其中一人吹响哨声,示意同伴准备离去。 “来了还想走?上。”龙刃冷声道。 剩下的黑衣人闻言,面色骤变,他们自知今夜难逃一死,这尚书府的暗卫个个实力非凡,以一当十。 他们五十人如今就只剩下十几人,如何能敌得过眼前暗卫。 其中一人悄悄挪动脚步,缓缓往暗处挪去,他必须回去给太子报信。 然而,龙刃早已经察觉他的动作。 只见龙刃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瞬间闪到他的面前。 黑衣人心中大骇,下意识地想要提剑,龙刃以极快的速度伸出手指,点向暗卫的后背要穴。 黑衣人只觉后背一麻,身体瞬间僵硬,但他毕竟也是训练有素之人,强忍着不适,转身欲再度攻击。 龙刃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闪过,黑衣人只觉脖颈一凉,便缓缓倒了下去。 周围的黑衣人见此情景,心中皆是惊恐万分,竟两招就毙了命。 龙影卫们趁机一拥而上,与黑衣人展开了最后的激战。 刀光剑影在夜色中交织,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在雪地上溅开,宛如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未到一盏茶的工夫,龙刃手提染血长剑,神色冷峻地步入书房,抱拳行礼道:“公子,贼人已尽数歼灭。公子,我们藏身之地已被人知晓,属下认为,当速速搬离。” “嗯。将尸首都给处理了。现在就撤离...”宋承乾停顿了几息后,“将宋承佑也给带上。” 今夜这些贼人分明是冲着宋承佑而来,可究竟是何人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且子衿妹妹今日也未回来,恐怕是暴雪封山,被困在南宫珣的庄子上,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没底。 龙刃得令后,二话不说,快步便到宋承佑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 恰巧此时,宋承佑刚从床底下探出一个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得一激灵。 “哈…… 侍卫大哥,你吓死小弟了。” 宋承佑看清来人是龙刃,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龙刃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一把将他从床底拉出来。 还不等宋承佑道谢,龙刃手起刀落,一记手刀便精准地将其劈晕,随后像扛麻袋一般,手上微微使力,将人悠上肩头。 此刻,天空中洋洋洒洒地又落下雪团。 宋承乾吩咐卜一,待陆尚书回来,将书信转交,便留在尚书府,无需跟随伺候自己。 卜一却坚决不同意,“小姐命我在宋公子身边听用,在羽侍卫回来前,我便要一直跟随左右。” 宋承乾见他如此坚持,便也不再强求。转眼间一行人便从尚书府的后门进入隔壁的宅子中。 因宋承乾现下手中已有银钱,此前在广陵负责经营、维持龙影卫生计的龙影卫们,在到京城之后也归了队,其中有二十人一直守在宋承乾新买的宅子中。 卜一看到宋公子新买的宅子距离尚书府后门只有百丈远,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但他并未多言。 他默默将宋公子的包袱安置在主院卧房中,又仔细地将床褥铺平整理好,便退了下去。 “公子,属下已将宋承佑安置在偏院中,留下二人看守他。”龙刃回禀道。 宋承乾点了点头,眸中却寒意深深。 而尚书府那边,一堆尸体很快便被人清理运走,被血污了的雪地也已被清扫干净,水冲洗过后,没多会儿,地面上又新落了一层雪,仿佛这里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切又归于平静。 东宫。 “人还未回来?” 太子猛地一拍桌案,额头上青筋暴起。 五十个暗卫去杀一个宋承佑,这本该是手到擒来之事,如今却已出去一个时辰,竟仍不见有人回来复命,这让太子心急如焚。 所有事情都在脱离掌控,满心的烦躁无处宣泄。 “是。”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如筛糠般颤抖,颤颤巍巍地应道。 第128章 风云暗涌 天边泛起肚白,太子却独坐在桌案前,单手撑头,已然睡着。 “太子,太子...”小太监慌不择路,踉踉跄跄的往书房跑。 太子被这尖细的嗓音吓得一激灵,手臂一歪,瞬间惊醒。 “太子,那些暗卫...那些暗卫的尸体全被扔在承天门宫门口。”太监看见太子被自己吓醒,立刻噗通跪倒在地禀告。 五十具尸体不知被何人在宫门口堆成小山,又是如何避开宫墙之上巡逻的禁军。 更为棘手的是,此次尸体数量之多,禁军们还未来得及全部处理掉,被陆续上朝的大臣看个正着。 “圣上,臣今日上朝之时,见承天门处堆放着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多具尸体。 经辨认,尸体上的令牌表明其乃出自东宫之暗卫。 如今太子正禁闭于东宫,然太子的五十名暗卫却无故丧命。臣等恳请圣上彻查此事,以安人心。” 众大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心中皆有诸多揣测,虽有不少人亦曾见到那承天门处的可怖景象,却也只是私下里窃窃议论、暗自揣测罢了。 不想这严御史一如既往,每日朝会皆扔出一个抛出惊雷之事。 文祯帝端坐在御座之上,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下方垂首而立的严御史。 这位严御史近来的举动,着实让他心生烦扰,甚至几近心悸。 每日上朝之时,文祯帝心中皆是忐忑不安,只因不知何时,这严御史便会出列上奏,抛出那一个个如惊雷般的奏疏。 文祯帝咬了咬后槽牙,太祖皇帝曾立下秘密誓约,其中一条便是“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文祯帝挪开目光,扫视群臣后,沉声道:“太子暗卫被杀于宫门口,此事重大,朕命皇城司、大理寺及禁军统领协同查办此案。务必全力以赴,彻查此事之来龙去脉,不得有丝毫懈怠。” 提举皇城司、大理寺卿、禁军统领闻言,皆神色肃然,出列恭敬领命。 严御史见文祯帝有了安排,便默默归位。 文祯帝佯装不经意地瞥了左丞相一眼,生怕他今日依旧旧事重提,不依不饶,再生波澜。 然而,一直到下朝,左丞相等人皆未有所动作。 文祯帝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弛,待回到上书房,那股压抑许久的情绪终是爆发出来。 “去跟那个蠢货说,若再轻举妄动,孤不愿废也要废了他。” 高公公自然知晓圣上说的蠢货是谁,他颔首应是,随后悄然退下,前去东宫宣口谕。 文祯帝端坐着,面色阴沉,心中思绪翻涌。太子的暗卫因何而死,他心里自然很是清楚。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承佑的势力竟已悄然扩大至如此地步。 近来听闻承佑所经营的几个小买卖在宫中京城售卖异常红火,莫非是有了充足银两,便开始大肆豢养人手? “裴都指挥使。” 皇帝微微抬眸,一声轻唤,威严自生。 裴都指挥使闻声,立即上前,恭敬垂首。 “你速速带人在暗中将二殿下找寻出来,务必秘密带到孤这里。” 裴都指挥使神色一肃,抱拳应道:“臣谨遵圣上之命。” 言罢,他转身迅速离去。 势力大增的宋承佑此刻悠悠转醒,只觉后脖颈处隐隐作痛,且肿胀不堪。 他缓缓坐起,揉着疼痛之处,好一会儿才忆起,昨夜竟是被龙刃那个影卫莫名其妙地打晕。 他抬眸目光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发现此地并非是自己的卧房,出了房门,院落很小,看不出什么景色,入眼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宋承佑满心疑惑,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便朝着院落外走去。 然而,刚走没几步,就被守在院门外的两名侍卫手持剑拦住去路。 “你们是何人?”宋承佑问道。 两名侍卫仿若聋哑人一般,面色冷峻,纹丝不动,也不言语。 宋承佑见状,伸手拨开面前刀剑,电光火石间,两把剑一左一右地架在他的脖颈处。 “回去!”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宋承佑怔愣片刻,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 转身之时,他瞥见二人均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腰间紧紧束着一条黑色宽腰带。 竟与龙刃那帮人的着装一模一样,那人为何要软禁自己?宋承佑思及此处,眸光一闪。 旋即,立刻弯了弯唇,侧首笑嘻嘻道:“侍卫哥哥们,我饿了。” 其中一人闻言收起剑,转身往外走去。 宋承佑回了屋子后,很快那侍卫就将早膳一一摆在了桌案上,待人走后,宋承佑从怀中掏出一管笛子出来,伸手轻轻摩挲着。 “公子,宋承佑醒来后发现自己被软禁,并无吵闹,刚要了早膳,当下在用膳。”龙刃禀告道。 宋承乾正在写字的手一顿,随后沉声道:“越是安静,越不平常。他在院中做任何事,都不用阻拦。” 见面前之人久久不回应,宋承乾微微抬眸,便瞧见龙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承乾神色淡然,沉声道:“我自有打算。” 龙刃抱拳,面露忧色,急忙劝道:“公子三思。宋承佑若真的心怀异心,诱人至此,就怕来人众多,我等恐难以兼顾公子安危……” “无妨。”宋承乾神色平静,手中之笔继续在纸上书写着。 他留在尚书府,本意乃是保护子衿妹妹。如今她人已不在尚书府,可尚书府却已然暴露于有心人的眼前。 他必须有所行动,如此一来,便可将尚书府从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摘出去,使其免受无端的牵连。 此,乃他之途,乃是荆棘密布、生死难料之路径,纵需他赤足而踏,亦是他需独自面对的问题,他决然不愿将子衿妹妹卷入其中。 她只需于那道路有光之地,静候他便足矣。 龙刃紧抿双唇,而后重重地抱了一拳,便退下部署事宜。 龙影卫乃是太祖皇帝所建立,专为储君而立,不受君令。他们身负终身之使命,便是护佑储君安全无虞,直至储君登基为帝。 待新的储君出现,他们又会转而护卫新主,如此循环反复,直至身死方休。 然而,他们并无刺探之权,此乃皇城司之职责所在。 这般安排,亦是为了避免君王与储君势力重合,从而杜绝出现篡位之隐患。 太子那边究竟人手几何,于他而言,实乃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其祥。 第129章 这是她的地方 得了皇上口谕的太子,怒不可遏,将书房内之物砸得七零八落。 “今夜你一人前往尚书府探查,本宫倒要瞧瞧宋承佑究竟是否真在那里。 户部尚书不过一介文官,他的府邸难道真就成了龙潭虎穴不成?”太子咬牙切齿,吩咐道。 他已然损失众多人手,父皇却令他不要再轻举妄动,可他怎可能捏着鼻子就此认了。 黑衣人领命,他乃暗卫之首领。昨夜他一下折损五十名手下,即便太子不吩咐,他本也欲自行夜探一番。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夜比起昨夜更为寒冷彻骨。 黑衣人气沉丹田,一股雄浑的内力自体内缓缓升起。 他微微调动气息,将那内力如丝般引出,沿着经脉游走至全身。 那内力所过之处,如一股温热的暖流,渐渐驱散了周身的寒冷。 他点脚飞身,闪入尚书府,眉头微拢,气息不对,能杀得了五十名暗卫,此处不应如此清冷寥落。 这尚书府中,除了二进院与三进院分别住着陆尚书与尚书夫人之外,其他院落皆空置着。 他不死心地前往下人所住的后罩房查探,亦是一无所获。 正当他迟疑思忖着还有何处未曾探查之时,远远地听见隔壁宅邸传来悠扬笛声。 书房之内,一片漆黑。宋承乾端坐在书案之后,龙刃则立于其侧。 如泣如诉、低沉婉转且高低起伏的笛声,亦传入此房间内之人耳中。 “公子,是宋承佑。” “人撤回来了吗?” “撤了。” 宋承乾静静地听着这笛声,笛声之中,仿佛一个孩子压抑着心中的委屈与不满,在角落中独自呢喃,之后又带着一丝急切与渴望... 宋承乾抬手,用指腹将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拭去,几不可察地低叹一声,泡在苦水里长大的孩子,能守住那人性之善,谈何容易。 烛光摇曳,笼罩在宋承佑俊逸面庞,他微微阖目,玉笛横于唇边。其手指恰似灵蝶飞舞,灵动又轻盈地在笛孔之上跃动。 正沉醉之际,头顶上的灰尘轻轻洒落在他的手背与竹笛之上。 笛声依旧悠扬婉转,唯有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亦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半炷香后。 “公子,人去了东宫。”龙刃禀告道。 “好,命人出发。”宋承乾说道。 宋承佑依旧在吹奏着,这曲子是他十岁那年,岁除大宴上献于父皇母后,自创的乐谱。 “哐当”一声,门被狠狠踹开。 宋承佑却仿若未闻声响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微微闭着双眸,神色安然,玉笛横于唇边,悠扬婉转的笛声持续飘荡在空中。 片刻后,他将手中笛子放下,舌尖微微探出,舔了一下嘴角,一丝咸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而后缓声道:“还不打晕我吗?” 两位影卫对视一眼,他们上前一步,动作迅速地将黑布袋罩在宋承佑的头上。 很快,宋承佑便被人带到马车上,马车很快在夜色中启动疾驰,发出一阵轻微的辘辘声。 宋承佑将手臂环抱在后脑勺处,悠然地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摇晃而轻轻晃动着身体。 “二哥哥,夜路漫漫,你不想与我说些什么吗?” 他新认的这个二哥哥,自信过甚,命人以黑布袋套他头上,却不捆绑双手,就不怕他揭开偷看吗? 宋承佑听到书卷置在矮几上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哗啦啦倒茶的声音,随后,隔着布料,他感受到含着一股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喝点。”宋承乾沉声道。 宋承佑嗤笑一声,“正好,我也渴了,谢谢二哥哥。” 他伸手将茶盏接住,送到唇边,另一只手撩开一角布袋,一饮而尽。那茶水顺着喉咙流下,一阵滋润还有复杂的花香。 “二哥哥,真好喝,我还要。” 他一口气接连喝了五杯后,将茶盏扔到桌案上,茶盏在矮几上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稳稳地立住。 不知沉默了多久,宋承佑从车壁离开,坐直身子,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 良久,对面之人依旧无言,时不时地有翻书的声音。 宋承佑自行开口言道:“我本已放弃,然当见到你亦心悦于她,我心里渐渐失衡。 凭什么你们心悦她,皆奋力而争,我差于何处?” 宋承乾薄唇微抿,目光冷然:“我无意争取,只待之以诚,尊其心,顺其意。成与不成,皆由她决定。” 宋承佑闻此言,不由得弯唇而笑,其中几分自嘲,几分荒唐可笑,竟至笑出了眼泪。 良久,他停歇片刻,方缓缓说道:“欲杀欲剐,悉听尊便。然你可否应我,今夜之事,莫让她知晓。” 他故意以笛声相诱,便是想让太子的人知晓他在此处,引来暗卫,好让两厢人马相互缠斗,从而削弱两方的实力,他坐渔翁之利。 技不如人,自认倒霉,然他不愿陆子衿知晓他对她的君尧哥哥做出这等事,即使...即使他已不在人间,亦不想她失望。 “啪” 的一声脆响,书卷被重重掷于矮几之上。 “我记得上次你已提出一个要求,今日又提出一个要求,你希望我遵守哪个?” 过了许久,宋承佑缓缓抬起头,“我…… 选今夜的要求。” “我只问你一句,你待她可诚?” 宋承佑微微一哂:“初时自然非诚,可假着假着,竟成真了。” 初识之际,他只觉她甚是有趣,欲与之相交,且逗弄一番。岂料陆子衿从未对他怀有偏见,亦不听外界对他的评说,而是自行了解他、认识他、肯定他。 她予他之善意,绝非因其身份之尊贵,亦非有所欲求。甚至与之平起平坐,而这枉顾身份的平起平坐,此般令他觉着自身本就是很好的人,值得这般付以真心,坦诚相待。 外间狂风呼呼而鸣,马车四周皆以毛毡围之,地面铺有厚厚织毯,车前亦置琉璃罩。整个车厢之内,毫无车外之寒意。 一炷香后。 “下车。”龙刃掀开车帘,伸手拽住宋承佑的胳膊,说道。 宋承佑刚下车,便嗅到若有若无的花香,寒冬时节,竟尚有鲜花盛开。 他被人引领着,似依着一定规律前行,此乃阵法,不禁赞叹此阵法真乃奇思妙想。 突然,布罩被人从头上取走,宋承佑眯起双眸,缓缓睁开,借着那火把光亮,瞧见一座四合院建于悬崖旁,前面乃是一座二层楼阁。 他心中一凛,四处察看,片刻之后,他欣喜若狂地跑入厅堂,“这是她的地方。” 若身死于她的地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第130章 气数已尽 卜一领着几名影卫带至院子后面的一排后罩房处。 这几间原本用作杂物间,其中西北的一间被卜一用作洗漱间。 他示范了各种物件的使用方法,而院中原本抹云所用的洗漱间,则安排给宋承乾与宋承佑使用。 宋承佑观毕卜一示范后,反复开关水龙头并冲马桶,心中暗叹。 他知晓陆子衿向来奇思迭出,却未料到竟能造出此等便利之物。 当下,他便命卜一取来自己的衣物,而他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褪去身上衣衫,欲亲身体验淋浴之妙。 两刻钟后,宋承佑自洗漱间走出,头上顶着卜一为他包好的纱布巾。 他一边朝着书房方向走去,一边轻轻揉按着。 姐姐这边所用的巾帕,大小与他平日所用不同,却着实好用且方便许多。 “二哥哥,我还想多活几日呢,等我尽情享受够了,你再在此了断我吧。” 他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宋承乾的对面,弯着身子惬意地说道。 宋承乾抬眸,冷眼望向宋承佑。 眸中的寒霜,令宋承佑不由地坐直身子,随后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往门口退去。 等退到门外几步远后,宋承佑才想起,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为何还怕他。但即便如此,他也万万不敢再进去了。 龙刃将烧好的炭盆端了进来。他知晓公子等鱼上钩后便要上山,虽不知是哪座山,但山里寒湿,他早早地就备好几个炭盆,还有厚的被褥等物。 “公子,天色已晚,卧房之中炭盆也已安置妥当。公子早些歇息吧。 山下的消息,属下定会密切留意,一有情况便第一时间告知公子。” 宋承乾看了一眼刻漏,已是未时,确是甚晚,他放下书卷,轻揉眉心。 此时,太子亦在揉着眉心,那处已然被揉得破了皮。 暗卫首领夜探尚书府,一无所获,却意外听闻隔壁笛音,正是他那皇弟所创,遂前往一探究竟,竟真是他那愚笨皇弟。看来皇妹与他的暗卫并非折在尚书府,而是隔壁宅邸。 太子将所有暗卫尽数派出,以保万无一失。 时逐分秒,悄然而逝,却迟迟不见暗卫归来复命。 鱼公公一瘸一拐地将温度恰好的茶水轻轻置于太子手边。 他因上次出宫办事未成,被主子杖责,数月未能下床。 近日主子心情不佳,他的徒子徒孙伤的伤、死的死。 只得他亲自出马,如今刚有些好转,强撑着在主子跟前伺候。 今夜,宫墙之上的禁军数量倍增,巡逻次数亦随之增多。然而,几个如鬼魅般的身影在巡逻队走过之后,于宫门口一闪而过,往返达数十趟之多,却皆未被人发现。 寅时末,积雪在微弱的月光泛着冷冷的银辉。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发出 “嘎吱嘎吱” 的沉闷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当禁军的目光投向宫门外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只见宫门口尸体堆积如山,比昨日数量更多,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那层层叠叠的躯体,有横卧的,有斜倚的,姿态各异,触目惊心,血迹在雪地上蔓延开来。 禁军们瞪大了眼睛,惊恐与震撼交织在他们的脸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名禁军士兵神色慌张,急忙对着身旁的同伴喊道:“快,快去叫裴都指挥使。” 同伴闻言,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朝着都指挥使所在之处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朝堂之上,官员们噤若寒蝉,一片鸦雀无声。 他们上朝之时,在宫门口目睹了骇人的一幕。 严御史正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前,逐一点数,禁军们则忙碌地搬运着尸体。 那些死者面容皆呈青灰之色,双唇乌紫,七窍流血。有的官员看得仔细,发现死者就连十指都是乌黑一片。 严御史从列队里站出,躬身行礼后启奏道:“圣上,今日承天门处尸体再次堆积如山,经臣粗略点数,有八十余具之多。臣查验其身上令牌,皆为东宫暗卫。” 文祯帝面色青黑如墨,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在上朝前便已得知这一消息,且此次暗卫皆中剧毒而亡。御医一番查探,却竟不知此毒为何物。 太子的暗卫竟已尽数折损,朝中的支持者如今也仅剩下那被弹劾停职在府的参政。 难道这一切皆出于承佑之手? 想到此处,只觉脑袋一阵嗡鸣,两眼一黑,竟栽倒在龙椅之上。 “御医...御医...”一时间,大殿内人声高高低低慌乱一片。 山中,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树枝被积雪压断的 “咔嚓” 声。 \"咕咕...咕咕...\" 龙刃闻声,迅速伸出臂膀,稳稳地接住飞过来的信鸽。 昨夜到凌烟阁后,他便将信鸽放飞。 此刻,他将鸽子轻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解开鸽子细小脚脖上的小竹筒,从里面取出纸条打开。 龙刃看完后,轻轻一握,手中的纸条瞬间被强大的内力碾碎。 白色的碎末如雪花般飘落,洒落在白雪之上,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分辨。 龙刃放飞信鸽后,转身往书房走去。 “公子,事成,无一伤亡。” 昨夜撤退之时,他便按照公子的吩咐,安排留下的所有侍卫皆饮下一杯百花蜜水。 与此同时,他另遣人手悄然蛰伏于那个院子风口处的树上,静候来人。 只待时机一到,便将那神秘药粉扬洒而出。 倘若来人过多,药粉量不足以应对之际,他们须得迅速撤退,切不可暴露行藏。 宋承乾垂眸,心中暗暗思忖着。 宋承佑妄图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曾想他早已被自己将计就计。 殊不知,他才是那入了局之人,而真正的渔翁,乃是自己。 如今太子已沦为孤掌难鸣之帅,势力渐微,被废之日恐已不远。 然而,这搅动朝堂风云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是敌还是友? 搅动朝堂风云的南宫珣,以一手臂支着自己的头颅,眸光中满是复杂与忧伤,静静地凝视着已睡着的身边之人。 “爸?妈?这是何种称呼?承乾哥哥又是何人?” 南宫珣心中满是疑惑。 陆子衿那日清晨醒来后又再度睡去,南宫珣起初还以为她是昏了过去,待把脉之后方才知晓这人只是睡着而已。 自此之后,陆子衿便是清晨或夜间醒来一次,梳洗一番,然后用一顿饭,接着继续陷入沉睡之中。 自始至终,她与南宫珣一句话都未说过。 第131章 做滑板 怀中之人嘴角噙着笑,缓缓睁开双眸,南宫珣柔声问道:“要用膳吗?” 此前,她总是挂着泪珠,双唇紧抿,看来昨夜定是做了个好梦。 陆子衿愣神片刻,缓缓眨了眨眼。 南宫珣这几日都是通过她的表情来沟通的,他轻轻掀起被子,掖好被角,趿拉着皮裘拖鞋向门口走去。 这拖鞋是陆子衿送他的,一共两双,他特意在这庄子里放了一双。 南宫珣唤人端来膳食后,转身走到床边,将自己的氅衣裹在陆子衿身上。 很快,南风便端来清淡肉丝菜粥与几样酱菜摆在桌案上,而后退了下去。 南宫珣扶着陆子衿坐在桌案前,细心地为她布菜,她每吃一口粥,他便夹点酱菜放在粥上。片刻后,一碗粥便被吃光。 陆子衿起身,南宫珣快步走到她前面,将刷牙子用水沾湿,沾点青盐炮附牙粉,递了过去。 接过递过来的木柄,陆子衿面无表情地细细刷着牙,刷毛是猪毛,质地有些硬,在牙齿间来回刷动时,带来很明显的摩擦感。 起初使用时,她还不太适应这种硬度,牙龈曾在第一次使用时出过血。 但经过几次尝试,她慢慢地已掌握了力度,如今再用,牙龈已不再像第一次那般容易出血了。 用水漱洗要吐出来时,南宫珣捧着陶瓷痰盂接着。 陆子衿洗漱完后,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便要往外走去。这氅衣是南宫珣的,长度正好到她的脚跟处。 这是陆子衿到这以来,第一次出去走走,南宫珣连忙拿上衣桁上的氅衣,快步跟上。 这个庄子依山而建,有大片花园、水池、假山、亭台楼阁,可谓一处一景。 陆子衿站在长廊处远远瞧去,前方湖泊中心有一座几根石柱支撑着的木制阁楼。 “那是书房,要去看看吗?”南宫珣站在身旁温声问道。 陆子衿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那连绵的山脉。 “雪有多厚?”陆子衿声音干哑地问道。 南宫珣见她开口,立刻露出笑模样,“能及你的腰处。” 那远超几十公分厚了,北方的雪都是成片成团往下落,与广陵那边不一样,广陵那落下的是雪粒,雪小的话,都来不及积雪便化了。 “我想要些质地坚硬的木材,还有些皮革。可以吗?”陆子衿抬眸望向南宫珣。 他的下巴长出一片青黑色的胡茬,陆子衿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刺刺的。 南宫珣将她的手拽入掌心中,“子衿,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的都给你。不用这么跟我客气。” “嗯。”陆子衿嘴角的浅笑,一瞬而过。 南宫珣命人将木料,皮革拿到主院里,众人将东西放下离开后。 陆子衿先用锯子将木料长度锯成一人身高,宽度略宽于脚掌。 “你这要几个?”南宫珣接过她手中的锯子问道。 陆子衿看了看他,“若你也想玩,做三个,不想玩就一个。” 言罢,她将锯好的木板放置在桌案上,用刨子在木料表面,一下一下推动,使其变得光滑平整,时不时将木料抬起,眯眼看看平整度。 “你以前用过刨子?”南宫珣见她动作熟练,忍不住问道。 “嗯。”陆子衿应了声,以前留学时,差些小家具,她会去捡来旧家具或者买二手的,自己改装。 片刻后,南宫珣突然问道:“子衿,能跟我讲讲你的以前吗?” 陆子衿手一顿,眼神中露出些迷茫。 她这两日来,一直在做梦,依旧像以往一样,在后世中生活,有时短暂醒来,她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父母的车祸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扣在了她的心上。 自那以后,她的潜意识里便埋下了深深的自责。 她总是觉得,如果不是为了送她去机场,父母便不会遭遇那场可怕的意外。 这份愧疚如影随形,多年来,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从未敢放声痛哭。 她始终紧绷着那根弦,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让父母失望。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她与父母争吵不休。 她满心抱怨,觉得父母从不关心她内心的想法,只是一味地对她进行控制和要求。 那时的她情绪激动,甚至跟父母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我恨你们,恨死你们了。” 那日与父亲争吵后,往昔那熟悉的情绪再度汹涌袭来,被控制的窒息感,仇恨感,几乎要将她彻底颠覆。 然而,这一次,她不想再说出那句曾让她后悔了整整十年的话。 策马疾驰之际,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父母是爱她的,只因对她太过关切才会如此操心。 她不断告诫自己不应该恨,不能恨,不要恨。 然而,毫无作用,内心的痛苦与矛盾依旧如影随形,她只渴望逃离,远远地躲开这一切。 于是,在睡得昏昏沉沉之时,她的意识又回到了那个只有承乾哥哥的地方。 陆子衿紧紧握稳着刨子,一下又一下刨着木板。 南宫珣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涌起一股懊悔,他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经过一番努力,木板终于被刨得光滑平整。 陆子衿微微俯身,在木板底部小心翼翼地用刀具刻出一些浅槽,这些浅槽能够让滑板在雪面上更好地抓附雪面。 接着,将皮革裁剪成与滑板底部大小相适应的形状,用钉子将皮革固定在滑板底部。 随后,她拿出一个小巧的装羊脂的罐子,伸出纤细指头轻轻挑出一小块来,均匀地涂抹在皮革之上。 “做好了。”陆子衿莞尔一笑,将滑板轻轻放在地上,伸脚套在皮革里。 她微微前后晃动身体,查看鞋子与滑板的吻合度,满意地说道:“不错,正合适。”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流逝,两套滑板皆已制作完成。 陆子衿起身走到院中,停在一个兵器架旁,伸手抽出红缨枪,试着撑了几下,却觉枪身太长且过于沉重,并不适合当撑杆。 “你要找什么?” 此时,南宫珣抱着属于他的两个滑板走了出来,正好看到陆子衿似乎在寻找什么物件。 陆子衿的目光在周围扫视着,忽然看到旁边的竹子。 她毫不犹豫地拿上砍刀,走到竹子旁,利落砍下四根竹子。她将给自己准备的两根砍得比另外两根短些,并且把前端削得尖尖的。 准备妥当后,二人带上装备,往山谷之间出发。 第132章 滑雪 南宫珣修长手指抵在唇边,一声哨声响起,几息间,一头白马疾驰而来。 “山看似近在咫尺,然徒步前往,若无半个时辰,决然无法抵达。” 南宫珣将她身上的滑板拿下背在自己后背上,足尖轻点,身形翩然,已稳稳飞身上马。 他微微俯身,对着陆子衿伸出胳膊。 陆子衿将手放到他手心中,借力翻坐在马背上,继而,从南宫珣手里拿过缰绳,“今日,便由我来策马。” “好。”南宫珣应道,长臂一伸,环住她那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 他微微弓身向前,将头轻靠在她的后背,鼻息间满是她发丝的清香。 陆子衿见他坐稳后,手中缰绳轻抖,双腿轻夹马腹,玉狮子长嘶一声,扬蹄而去。 迎面的风猛地将她氅衣下面衣摆高高扬起,南宫珣伸手给她拢住。 “要不还是换我来策马?如上次那般...”南宫珣温润的声音在陆子衿耳边响起。 陆子衿那本已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耳朵,忽感一阵温热,那是南宫珣凑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让寒意悄然退散几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未等南宫珣把话说完,陆子衿手上再次猛地一抖缰绳,马蹄扬起之处,雪沫纷飞,打断道:“不用。”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陆子衿在其中一个山谷中勒缰停马。 她四处张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此处坡面开阔无垠,鲜少有突出的岩石、树木之类的障碍物,亦无明显风力,正是滑雪的天选之地。 她翻身下马,伸手从跳下马的南宫珣后背抽出一根撑杆,往前走了几步,用力将撑杆插入雪中,只见那撑杆竟如石沉大海般,一下子全部没入,却依旧未能触及雪底。 陆子衿嘴角微勾,开始沿着坡面往上攀登。 每过一段距离,她便随机选取一处,测试雪的厚度,如此反复多次,直到确定雪的厚度足以保障安全后,她才松了一口气,着手更换滑雪装备。 “身子要微微前沉,若想停下的时候,两腿伸直往外用力蹬,让板子呈八字形状,并且立起来……” 陆子衿一边耐心地讲解着滑雪的姿势要领,一边亲自示范。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的示范,随后依样照做,仅仅一遍,动作便精准到位。 陆子衿见状,便放手让他自行练习,从怀中掏出一副眼镜,那眼镜的镜片是由棕色玻璃制成,当时总共做了十副,身边人手一副。 “戴上护目镜,我先去了。”陆子衿手指点了点镜腿,示意道。 言罢,她微微屈膝,调整好双脚在雪板上的位置,一声轻呼,冲下山坡。 雪对紫外线的反射率很高,新鲜的雪能反射 80% - 90% 的紫外线。 长时间滑雪不戴护目镜,眼睛会暴露在大量紫外线中。紫外线会损伤眼角膜和结膜上皮细胞,导致角膜上皮脱落,引起雪盲症。 南宫珣刚抬头,就惊愕地发现,刚刚还在眼前言笑晏晏的人儿,此刻已然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往山下冲去。 她的身形带起一阵狂风,那狂风呼啸而过,扬起大片大片的雪花, 他焦急地刚要张口大喊,提醒她注意前方那凸起的雪包,只见她身姿轻盈,腾空高高跃起,甚至还在空中空翻,一周,两周...,而后,她又似羽毛般轻盈地落地,稳稳继续向前滑去。 可还没等南宫珣那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就见她不知怎的,头猛地朝着雪地贴了下去,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摔下去一般。 南宫珣的心口猛地一疼,双眼也不受控制地睁大,满脸皆是惊恐之色,胸腔中的心脏更是如同失控的鼓槌。 陆子衿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利落的翻转,又重新稳住身形,继续潇洒地往前滑去。 他从不知她还有这般的身手,知晓她会些拳脚功夫,可那也仅仅是些皮毛罢了,毕竟她完全没有内力。 若真遇到有深厚内力、高强武艺的人,她怕是连自保都成问题。 南宫珣不再停留于原处,他那原本只是小幅度练习滑行的动作渐渐加快。只见他握紧撑杆,猛地往雪地一撑,借助这股力量,直接朝着山下陆子衿的方向飞速追赶而去。 陆子衿正全神贯注地在雪坡上滑行着,忽然间,身后传来了那熟悉的滑雪板与雪面摩擦发出的 “嘶嘶” 声。她心中微微一诧,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初学者,此刻正一脸坚毅地朝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迅猛疾滑过来。 “知晓他有天赋,可也不至于这么有天赋吧?”陆子衿两腿向外撑去,将速度缓缓降些下来。 陆子衿将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喊道:“放轻松点。” 当人即将至她面前之时,陆子衿伸出左手,手腕轻扬,示意南宫珣牵上。 南宫珣双唇紧抿,眸中依旧带着担忧还有些郁气。 陆子衿知晓刚刚那连番动作吓到了他,狡黠一笑,手臂上用力一带,将他带着在雪地上转起圈来。 “哈哈...哈哈...” 南宫珣被她这般带着,原本紧绷的脸庞也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意。 残阳如血,缓缓西沉,日头傍着西山,余晖将整个雪坡染成了一片金红。 南宫珣双臂微微收紧,将怀中之人紧紧搂在怀里。他脚下的滑板速度渐渐放缓,在雪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如同两条蜿蜒的赤练,直至完全静止。 陆子衿早先就已撤掉自己的滑板,双脚分别踩在南宫珣的两个滑板上,两人同滑了几个回合。 她抬眸,笑意粲然地望向他那漆黑多情的双眸,突然,她伸出手,轻轻地压下他的脖颈,而后在他那微微颤动的双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而后,轻声说道:“对不起,谢谢你。” 于她而言,她总是习惯于独自抵御负面情绪,不愿意波及身边的人分毫。 然而,这一次,她却放纵了自己。 整整两日,在他面前,她宛如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眼中的担忧,也能察觉到他心底的疑惑,可她却仿若被一根看似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稻草压垮了脊梁,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不想挣扎,不想反抗,只想如溺水之人放弃求生般,任由自己在这负面情绪的深渊里沉沦下去。 南宫珣身形微微一怔,旋即脱口而出道:“我能知晓吗?” 往昔之时,若疑惑,不过是稍作思忖便罢。然今日所闻所见,已令他笃定,她的过往定是非凡,绝非寻常之人可比。 陆子衿却轻轻摇了摇头,她朱唇轻抿,她尚未想好是否要将这些隐秘之事与人分享。 南宫珣见她摇头,心中一紧,忙又问道:“那你可会与我永远在一起?” 其声微微颤抖。 感受到他的紧张,陆子衿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抬眸,四目相对,语气肯定道:“当然。” 得到想要的承诺,南宫珣一把将眼前之人紧紧地拥在怀中。 此时,沉浸在拥抱中的二人未曾察觉到,在不远处的雪雾之中,有一群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 那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与凶狠的光。 第133章 遇狼群 彼时,忽地从那远处传来一阵玉狮子的凄厉长嘶声,那声音仿若利箭划破静谧的长空,透着无尽的惊恐与慌乱。 南宫珣闻此声,面色骤变,当下便连忙松开了怀中紧紧相拥的人儿,急切地朝那声音传来之处回看过去。 这一看,不由得让他心下一紧,只见在那不远处,一群狼朝着他二人所在的方向迅猛而来。 那群狼身形矫健,幽绿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贪婪而凶狠的光芒,仿若暗夜中的鬼火,令人毛骨悚然。 “别过来。” 南宫珣见状,无暇他顾,赶忙朝着那正欲往这边狂奔而来的玉狮子大声喝住。 凛冽的冬日里,动物们各施其法以度寒冬,或藏于洞穴深眠,或聚于温暖之处抱团取暖。 而狼群,向来以捕猎为生,可如今这冰天雪地之中,可供它们捕猎的小动物却是愈发稀少起来。 近日里,更是连降暴雪,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似要将这世间尽数掩埋。恶劣的天气使得小动物们皆隐匿身形,不敢轻易外出,狼群的觅食之路愈发艰难,早已是饥肠辘辘。 今日,他们二人在这山上滑雪嬉戏间动静颇大,将这群饿狼给引了过来,甚至天将将擦黑,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奔袭而来。 陆子衿将南宫珣胳膊按下,从腰间拔出手枪,双手端着手枪,目光淡定地望着越来越近的狼群, “无妨,正好今晚我们二人实战一下,看看枪法到底如何。” 南宫珣眸光微转,侧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陆子衿面色沉静如水,那澄澈的眼眸中不见丝毫慌乱与畏惧,反倒是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淡定从容。 每至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她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平日里的娇俏活泼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南宫珣从腰间拔出手枪,手臂伸直,对准前方。 “砰...砰....”随着陆子衿的第一枪声打起,南宫珣紧跟其后,手指搭在扳机上,打出第二枪声。 每次枪声响起,狼群的前方就有一只狼应声倒地。 “枪法不错。”陆子衿啧了一声赞道。 南宫珣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朗声道:“家师更赞。” 尖锐的枪声及同伴的纷纷倒下,狼群停下步伐。 突然从山头方向传来先升高而后保持平稳的嗥叫,陆子衿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座矮坡的山头上立着一只体型更为高大的狼。 “这是头狼。”南宫珣往陆子衿身前靠了靠,挡住她的身体。 头狼刚刚是在发号指令,它们要改变战术。 剩下的狼群速度极快,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它们压低着身子,很快便将二人包围在一个圈里。 陆子衿迅速转身,将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南宫珣的后背上,“输的那个得答应赢的那位一个条件。” “好。”南宫珣回道。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这片寂静的荒野中不断地炸响,枪口喷射出的火焰在黑暗中闪烁,照亮了狼群那一双双充满绿莹莹的眼睛。 随着枪声此起彼伏,不断有狼哀嚎着倒下,温热的鲜血在草地上流淌,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然而,剩余的狼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它们眼中的凶光愈发炽烈,依旧呈包抄之势继续向前。 二人边熟练地扣动扳机,边缓缓地转着圈,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四周。 突然“咯哒”一声,陆子衿心中一凛,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手法娴熟地卸下弹夹,目光所及之处,果然空空如也。那日她练完枪后,并未填充子弹。 此时,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峦中,隐隐地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发生何事?”南宫珣敏锐地察觉到陆子衿这边没了动静,他端着手枪,警惕地瞄准狼群,沉声问道。 “没有子弹了。”陆子衿淡淡地说道,她依旧保持着端着手枪的姿势,不能让狼群察觉到她这边没了子弹。 她目光扫视着剩下的狼群,粗略一估,竟还有十几头之多,这些狼眼中闪烁着饥饿与凶狠的光芒,宛如择人而食的恶鬼。 她抬眸远眺,突然看到山头上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那头狼所在的山头距离此处甚远,已然超出了手枪的射程。 陆子衿目光一凝,当机立断道:“我们突围,往头狼方向跑去,击毙头狼。” 若能斩杀头狼,狼群或会大乱,他们方有一线生机。 “嗯。”南宫珣看了一眼那一对亮着绿光的招子,握紧手中的枪,身形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往前面挪动。 然而,那狼群仿若不知畏惧为何物,并未因他的步步逼近而有丝毫退缩之意。 它们绿幽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依旧朝着他的方向坚定地前进。 “用无影针,直击狼目!”陆子衿大声喊道,南宫珣的子弹应该也所剩无几。 无影针的针头淬以毒汁,见血封喉。 刹那间,数道寒光自手中疾射而出,如暗夜流星,直奔狼群而去。 民间素有 “狼目为绿焰,窥视生灵险” 之说,狼眼之敏锐,常令猎物无所遁形。然此刻,那无影针速度奇快,恰似鬼魅,令狼目难避。 一时间,凄厉惨嚎之声不绝于耳。中针之狼,眼中绿芒骤灭,于地翻滚哀嚎,其状甚惨。 狼群的包围圈,顿现慌乱之态,攻势为之一滞。 南宫珣身形一闪,长臂一伸,揽住陆子衿的纤腰。随即他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带着陆子衿直奔头狼所在的山头方向而去。 头狼发出一连串急促高音短嚎,其节奏明快,似战鼓频催。每一声短嚎都似在催促剩下的狼群加快速度直追目标,不可有丝毫懈怠。 不过几息之间,南宫珣便已揽着陆子衿停在山坡不远处,陆子衿迅速目测距离,已在有效射程内,“这里便可以。” 南宫珣二话不说,手中一带,将陆子衿拥入怀中。与此同时,他手中手枪一抬,枪口从陆子衿的身侧探出,精准无误地对准头狼所在之方向,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如平地惊雷,震彻山谷。 那头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山下二人动作的头狼,本就狡黠多智,早在山上便已看出这二人手中利器之厉害。 见势不妙,它刚后退几步,准备随时便逃之夭夭,岂料子弹呼啸而至,瞬间将它撂倒在地。 而那些正往这边急速追赶的狼,目睹头狼倒下,眼中皆露出惊恐之色。它们急急地刹住脚步,随后,它们发出阵阵悲鸣的呜呜声,随后,它们仿若失去主心骨一般,四散逃窜,转眼便消失在山林深处。 南宫珣扫视四周,见再无危险,低头说道:“我赢了。” 此刻,哈哈落在了庄子某处院落的窗户上,脚边扣着三个小竹管。 第134章 信件 “少主...少主....”远处,影影绰绰有一行十几人骑马疾驰而来。 南雷挥鞭,驱使坐下的马奔驰得更快些,待快要至南宫珣与陆子衿面前时,他迫不及待地飞身下马。 他叫了一声少主,随即转而面向陆子衿,抱拳行礼,“陆姑娘,你们可安好?” 原来,他们在山庄之中忽闻一声狼嚎,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枪声,而后四周山脉狼嚎声此起彼伏。众人顿觉大事不妙,料想少主他们定是遭遇狼群了,于是他们四人便领了十几人匆忙上山寻人。 陆子衿抱拳回礼,面上浅笑嫣嫣,“劳烦挂念,我等无事。” 南宫珣神色淡然地向前跨了一步立于陆子衿身前,将她稳稳挡在身后,“你们来得正好,速将这些尸体处理了。” 此时,紧跟而来的风雨电等众人纷纷下马,领命后便即刻动手搬起地上狼群的尸体。 南宫珣微微侧首,却见陆子衿正朝着南雷挤眉弄眼,似在打什么哑谜。他眉头一蹙,伸手将她的头轻轻掰正,而后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先回庄。” 庄子里,哈哈立在窗前,等了许久,却无人来为它开窗。都等得倦了,眯着双眼站在那儿竟睡了过去。 入庄之后,南宫珣吩咐下人送热水至他的院子,以供陆子衿沐浴,自己则转身去往书房,在那儿静候风雨雷电四人。 方才与陆子衿二人配合默契、精彩绝伦地应对狼群那一幕,在回庄的途中,不停地在南宫珣脑海中浮现,令他反复回味,心中满是欣喜激动。 不知雁门关父亲那边还要多久才能交接完回京,他须得尽快将定帖拿到手才觉安心。 两刻钟后,坐在黑暗的书房里的南宫珣远远便听到南雷的声音。 南雷虽刻意压低了嗓音,可南宫珣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 “真没想到少主与陆姑娘二人,竟能短促时辰内斩杀几十头狼,那些狼尸我都查看过了,皆是一枪毙命…… 我瞧这陆姑娘不太寻常……” 他们听到第一声狼嚎到他们到也只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南宫珣闻言,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侧耳细听。 “我觉得陆姑娘不是凡人……” 南雷声音愈发低沉,一脸认真地向风雨电三人说道,“应当是个会法术的妖精。” 听到此处,南宫珣不禁冷嗤一声,他还以为南雷这个榆木脑袋发现了子衿的秘密,原来不过如此。 他家子衿哪里是妖精,分明是会法术的仙女。 今日他询问之时,子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可是瞧得真切。既然她不愿言说,那他便佯装不知好了。 “少主如今像是被迷了心智一般,全然失了往日的沉稳。 你们瞧,他现在就像一头犯了花痴的小奶狗,把陆姑娘看得那叫一个紧呐! 先前陆姑娘不过是与我回个礼,他竟赶忙将人遮护得严严实实的。” 南雷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瞥周围默不作声的风雨电三人。 说罢,他也不管旁人反应,径直走到门前,伸手推门,嘴里还嘟囔着:“陆姑娘特意叮嘱我,要把头狼的皮给她留下,说是要用来做被子。 你们说说,我到底该不该给她留啊?” “你说呢?” 一道冷冽如冰刀般的声音蓦然从屋内传来。 南雷顿觉头皮一阵发麻,好似有无数根细针轻轻扎刺。 待他看清屋内之人,忙强挤出一丝笑容,咧着嘴说道:“少主,您怎么在这儿也不点个灯啊?专门在这吓唬人呢。” 南风赶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晃,火折子燃起微弱的火光,他快步走到灯盏旁将灯点好,恭敬地唤了一声:“少主。” 刹那间,屋子被灯光照亮,南雷真切地看到南宫珣那冷若冰霜的眼刀向自己射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少主对视,慌慌张张地走到架子旁,佯装整理架子上的物件。 “去往边关的大军情况如何?” 南宫珣目光从南雷身上移开,看向南风问道。 南风回道:“我们的人今日传来的消息,五万大军在三日前突然开始急行,九日便能到边关。” 南宫珣闻言,微微蹙眉,如今已然进入凛冬,按照往常惯例,这个时节应当是兵马休养生息的时候,为何大军会要急行呢? 不过,他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大军若能早日到达,父亲也能早日动身回京,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沉吟片刻后说道:“传令下去,让月影卫们时刻关注大军的动向。待南家军撤退回京之时,他们便隐在暗处一同回来。” “是。”南风抱拳领命道。 可刚走两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目光扫向南雷,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南雷,瞧你近日这般清闲,想来是无事可做。既如此,这三个月便由你负责日日清理马厩,莫要懈怠。” 说罢,也不等南雷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只留下南雷一脸苦相地站在原地。 此时,陆子衿刚沐浴完穿戴好,她瞧着那过长的袖子和裤脚,微微蹙了蹙眉,随后便将它们利落地卷起来,这庄子里并无她的换洗衣物,只得从南宫珣的衣柜里,挑出一套新的中衣中裤穿上,外面裹着氅衣。 “咕咕...咕咕...咕咕...”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咕咕声,还夹杂着扇动翅膀的声响。 陆子衿心中一喜,赶忙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 刹那间,一个雪白的身影如箭般飞扑而来,径直扑进她的怀里。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哈哈在她怀里扑腾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叫声。 陆子衿听着哈哈的这一连串声讨,不禁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嗔怪道:“你还敢生气呢,你说说你,失踪了这几日,到底跑哪儿野去啦?” 哈哈圆溜溜的眼睛一瞪,随后得意地将两只小脚一左一右地抬起,只见三只小巧的竹管就那么晃晃悠悠地挂在它的脚上,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摆动着。 陆子衿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三只挂在哈哈脚上的小竹管解下来。 待她从竹管抽出信件,看到里面内容后,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第135章 暴露 南宫珣嘴角勾勾,脚步轻快地走进自己院中,抬眼瞧见屋内透出来的朦胧烛光,心中更是添了几分欢喜,脚下步伐愈发轻盈起来。 待他踏入屋内,却顿觉气氛有些异样。待目光落到陆子衿的神色之上,见她神情凝重,不由心下一紧,赶忙快步上前,急切问道:“发生了何事?” 陆子衿也不多言,只默默将手中紧攥着的三张纸条递与南宫珣。 南宫珣接过,目光一一扫过。 “一切安好” “勿回” “皇城司拘二殿下庄内看管之秦婆子” 前面两封是宋承乾与尚书府的信件,最后一封是一庸庄子的李庄头所写,那秦婆子正是那日被宋承佑带走到他的庄子上看管起来的妇人。 “秦婆子被皇城司带走,如此一来,琉璃的买卖,乃至香皂、蚊香诸物出自尚书府庄子之事必为圣上所知,且我与宋承佑相熟也将暴露。 圣上知晓这些后,想必会更加欲除我而后快,甚至极有可能会对尚书府有所行动。 只是父亲写的勿回,又是何意?”陆子衿说道。 南宫珣上前坐到她的跟前,拉过她的手,“前日,太子的暗卫在尚书府被杀后,尸体被扔在承天门宫门口,昨日太子另外八十余的暗卫在尚书府隔壁的宅邸,被尽数歼灭,再次被扔在承天门宫门口。 皆是被你的君尧哥哥手下的龙影卫所杀。” 陆子衿睁大双眸,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手指不由地反抓住南宫珣的手。 南宫珣大拇指摩挲着手中握着的手指,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龙影卫乃开国太祖皇帝所创,世代唯龙家之命是从。龙家每代子孙中,智勇双全者会被择为龙影卫首领,而储君持有龙影玉这一信物,便可号令他们。 龙家剑法堪称江湖翘楚,龙家所出影卫自然实力非凡,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你无需担忧。 依玄影飞鸽传书的信来看,起初似是碧瑶公主的暗卫欲取你性命,却为龙影卫所杀。而后不知为何,太子的暗卫也牵涉其中,我料想,此事当是为了宋承佑。” 南宫珣垂眸,那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掩,将眸中复杂的情绪尽数藏匿。 玄影传来的后一封信,其中提到,太子派出的第一批暗卫被诛杀之后,有一黑衣人于次日夜探尚书府,似在寻人。 黑衣人被笛音引至隔壁宅邸后回了东宫,遂后又带暗卫返回,仍被龙影卫诛杀,而奏笛者正是宋承佑。 他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于他而言,尘世仿若一方诡谲之沼,人性之复杂如沼中暗漩,不足为奇。 他唯愿,她目之所及,皆为世间光明之域,岁月静好之象。 “父亲不许我回府,想必就是因尚书府近日不安定......不行,我还是得回去。”陆子衿说着便嚯地一下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外走。 她虽无力护他们周全,但可以将他们带到凌烟阁,听南宫珣的意思,应是承乾哥哥带着宋承佑住到了隔壁的宅邸,此前知晓承乾哥哥是在尚书府隔壁街道置了宅邸,未曾想两家宅邸竟是相邻。 哈哈从未去过隔壁宅邸,想必是回了凌烟阁,在那碰到住过去的承乾哥哥,毕竟城内宅邸已被暴露。 南宫珣见状,赶忙伸手拉住她,“莫急,玄影将你送回庄子后便折返城内传递消息,之后便一直守在尚书府,不会有差池。” “嗯...不过她能打得过太子的暗卫?”陆子衿问道。 “无需担忧,玄影武艺高强,寻常人绝非是她的对手。 况且…… 太子的暗卫在隔壁宅邸发现了宋承佑,如此一来,尚书府便与之前太子暗卫被杀之事撇清了干系。” 南宫珣微微眯起双眸,眸色晦暗深沉,这想必是那宋子玉暗中谋划的手笔。 “那倘若圣上欲对尚书府不利,又当如何?” 陆子衿面露忧色,抬眸望向南宫珣。 南宫珣将人搂进怀中,宽慰道:“三品大员,位高权重,其势力盘根错节,于朝堂之上举足轻重。即便贵为圣上,欲对其动手,亦须精心筹谋,绝非一朝一夕之事,短期内尚书府不会有太大变故。” 陆子衿心中暗叹,父亲如今的处境实在艰险,倒不如就此致仕。唯有远离这是非之地,方可保命。 只是,如今承乾哥哥认祖归宗之事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这殿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正如陆子衿所说,此时,皇宫之中,文祯帝面色铁青,眼中怒火中烧。 难怪近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之上接连不断地失势。 想必其中缘由,定是那陆子衿暗中以银钱相助,而南宫珣又在武力方面为其提供支持。 哼,好一个卫国公府,平日里一副忠良之态,背后却所图甚广。 “你,即刻便将那陆家庄子上所有的买卖,一桩不漏,全部收归朝廷掌控。莫要拖沓,速速去办,不得有误!” 裴都指挥使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圣上容禀,那陆家庄子上诸般买卖之中,当属琉璃一业利润最为丰厚无比。 只是,这上京城内的皇亲国戚,世家以及那朝中诸多重臣,竟皆是这琉璃买卖的加盟商。 若强行收缴,势必引起朝堂动荡,还望圣上明鉴!” 好一个错综复杂、密不透风的局啊,竟在上京城悄无声息地织就了如此庞大的一张网! 这网罗的势力、牵扯的利益,如同暗处的荆棘,竟让他无处下手。 “啪” 的一声脆响,文祯帝怒不可遏,抬手便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挥拂到地上。 那茶盏瞬间四分五裂,跪在地上的裴都指挥使被溅起的茶水溅了一身。 文祯帝暗自思忖,他这两个儿子,论及才能,皆是差强人意。 相较而言,唯有太子还算勉强堪用些。 若是那宋承佑得以继承大统,以他目前与各方的牵扯,尤其是和卫国公府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必定会被卫国公府挟持。 到那时,这天下还能算是宋家的天下吗?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万里江山改姓了南宫,念及于此,文祯帝不禁双眉紧蹙,面上笼着一层浓浓的忧思与怅惘。 若是当年柔妃腹中的孩儿还尚在人间,必是聪慧过人,足以担此大任。 当年,他一心想立二人的孩子为太子,在她未孕时,便将龙影玉赠予她表决心,然那玉在那夜便失了踪迹,竟数十载不见。 文祯帝挥退裴都指挥使,木然地歪靠在椅圈上,忽地,他眉眼一睁,怎么把他给忘了。 第136章 风云前夕 夜已深沉,寒风凛冽,高公公拢了拢领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宫外的沈府行去,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彼时,沈世蕃早已搂着小妾歇下了,正沉浸在这难得的闲适之中。却不想,被小厮匆匆唤醒,那小厮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与紧张:“大人,大人,快醒醒呀!” 沈世蕃眉头微皱,睡眼惺忪中带着几分不耐,斥道:“这般慌张作甚,扰了本大人的清净,若没个要紧事,仔细你的皮!” 小厮赶忙回道:“大人,高公公来了,此刻就在前厅等着。” 沈世蕃一听,顿时清醒了几分,这深更半夜的,内廷的高公公前来,定不会是寻常之事。 当下也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一边起身,一边对着身旁的小妾吩咐道:“快,更衣。” 小妾乖巧应下,赶忙撑起衣袖,沈世蕃利落地将胳膊伸了进去。 整好衣衫后,沈世蕃看向小厮,沉声问道:“可知高公公此番前来,是宣旨,还是有别的缘由?” 小厮赶忙垂首,低声回禀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并未见高公公手里捧着那圣旨,至于所为何事,他也未曾说明。” 沈世蕃听闻,不禁蹙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安来。 近日朝堂之上本就波谲云诡,不甚安稳,他一直谨小慎微,处处谨言慎行,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在那朝堂纷争里露了脸,进而受到牵连。 如今这高公公深夜到访,莫不是那件事出了什么变故? 思及此处,沈世蕃脸色微沉,当下便快步朝着前厅走去。 前些日子,那南宫逸回京,竟是头一遭未登门与自己叙旧,这事儿在沈世蕃心里就如同扎了根的刺,让他一直惴惴不安。 故而,他暗中派了人手,一路悄悄盯着南宫逸,瞧他到底有何异常之举。 果不其然,那南宫逸手中竟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块玉兽令牌,还私下里偷偷调查着。 待沈世蕃行至前厅,高公公抬眼瞧见,赶忙上前,微微欠身作揖,扯着那尖细的嗓子说道:“哟,沈大人呐,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咱家在此给您请安了。” 沈世蕃见状,赶忙上前回礼,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意,语气却透着几分恭敬:“高公公这大半夜的亲临寒舍,可真是让本府蓬荜生辉呀,只是不知圣上此番召本府进宫,所为何事呀?” 说着,沈世蕃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趁着作揖的间隙,巧妙地递到了高公公手中。 高公公眼角余光瞥见,脸上笑意更甚,那手极快地将银子收入袖袋之中,嘴上却仍是那副恭敬与精明:“沈大人呐,您这可就为难咱家了,圣上究竟为何事传唤您,咱家也实在是不清楚。 不过,咱家瞧着今夜圣上的心情可不太好,您进宫之后,可得小心着点儿呐。” 沈世蕃眸光微微一闪,这些常年在御前伺候的人,哪个不是成了精的,收了银子能给自己提点这么一句,已然算是仁至义尽了。 瞧这高公公的模样,显然是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了,自己也不好再强求追问,免得惹得对方厌烦,反倒误了事儿。 当下,沈世蕃赶忙再次拱手作揖,:“多谢高公公提点,本官心里有数了。” 说罢,便随着高公公一同往宫里头去了,那脚步看似沉稳,可心里头却如同那十五个吊桶打水 —— 七上八下的,着实没底儿。 待沈世蕃到御书房行完礼后,文祯帝挥手令屋内的人全退下,待沈世蕃到御书房行完礼后,文祯帝挥手令屋内的人全退下。 “去雁门关的大军现下如何了?”文祯帝问道。 “回禀圣上,大军已在急行,一切皆按计划行事,照此速度,再有九日便能抵达雁门关了。”沈世蕃回禀道。 在大军出发后,他的眼线便探出南宫逸在查玉兽令牌之事,沈世蕃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进宫,将南宫逸在调查当年南家军全军覆没之事如实回禀给圣上。 文祯帝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朝着沈世蕃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沈世蕃见状,赶忙小步快走至文祯帝身旁,微微弯下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 文祯帝压低声音,快速地交代几句,那话语虽说简短,可落在沈世蕃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让他眉头瞬间一紧。 隐月山庄中,陆子衿将一个小竹管寄在哈哈的脚脖上,之后抱着它,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吩咐道:“送去一庸山庄。” 哈哈扑棱了几下翅膀,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旋即双翅一展,身姿矫健如龙,径直朝着那茫茫夜空飞去。 只见它的身影在夜色中越来越小,不过须臾之间,便彻底没了踪迹。 “衾被已暖热,快来。”南宫珣轻轻拍了拍床板,示意她快上来。 山上湿冷,浸满了潮气,沉甸甸的,任是捂了半晌,却仍是一片寒凉,半分热意也无。 每至此时,南宫珣总会先一步上床,将那被窝捂热。 陆子衿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红晕,自己生病之时,整个人都陷在病恹恹的颓废之中,未曾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如今身子已然恢复如常,心中那羞涩与尴尬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只是此刻,越是觉得尴尬,那气氛便越是尴尬得紧,陆子衿咬了咬唇,暗暗深吸一口气,强自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朝着床榻那边走去。 南宫珣此刻那耳尖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色,身子赶忙往床外稍稍挪了挪,将那已暖好的里侧位置,让给陆子衿。 这几日来,他为了能方便照料陆子衿,皆是睡在床外这侧。 陆子衿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坐到床的里侧,身子靠在床架之上,并未即刻躺卧睡下。 沉默片刻,陆子衿侧首看向南宫珣,问道:“圣上废太子,改立宋承佑为储君,依你之见,此事有几成可能?” 南宫珣伸手将那枕头轻轻竖起,垫到陆子衿的腰后,好让她靠着能更为舒坦些。而后,他才开口道:“如今朝中参政等人也不过是暂且被停职,从这般情形便可瞧出,圣上心中在这两位皇子之间,还是更为倾向于太子。 况且,倘若圣上知晓宋承佑与你我二人走得亲近,那废太子之事,便更是绝无可能。” 第137章 会吗 陆子衿微微颔首,与自己预测的一般无二。 用过晚膳之后,她便将这几日收集来的小报细细看了一遍,试图从那字里行间探寻朝中局势的蛛丝马迹。 小报之上,弹劾之事桩桩件件皆牵扯到太子,可令人诧异的是,文祯帝对此却迟迟未有要废太子的意思。 尤其是在参政等人所涉之事败露后,按常理本该速速发落,可圣上却选择停而不办,就这般搁置下来。仅从这一点,便可窥得一二。 陆子衿心下明白,当下文祯帝一心想要保住太子,既如此,那往后之事可就远不止是对付她陆子衿一人这般简单了。 想必圣上定会想尽办法铲除他们两府的势力,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太子之位稳固无虞。 况且,倘若真要换立太子,那更是得将他们这些潜在的威胁连根拔起,以防出现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动摇大昭的朝纲根基。 思及此处,陆子衿抬眸看向南宫珣,神色凝重地说道:“圣上绝不会对我们两府的事置之不理的,后续定然会有所动作。 你还是尽快给南宫将军去信一封,将这边的形势详细告知于他,也好让他千万小心谨慎才是。” 南宫珣听闻,应了一声:“好。” 说罢,他长臂伸出,将陆子衿轻轻搂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如今除了玄影留在京中,其余玄字辈以及其底下的所有影卫,他皆已派去,这百余人皆是身手不凡的好手,只要父亲能顺利交接完,一路护送父亲安然回京不成问题。 可随后,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五万大军突然急行之事,隐隐觉得此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陆子衿见他出神,眉头微蹙,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且莫要独自思量,说出来,你我二人也好一同商量。” 南宫珣回过神来,说道:“刚刚得知派去的那五万大军,三日前竟突然加急行军了。” “急行?冬日里无战事,交接也已晚了两月,并不差这十几日,这里面不寻常。”陆子衿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试图理出个头绪。 突然她直起身子,问:“以往雁门关最多驻守将士有多少人?” 南宫珣略作回想,回道:“起初亦是五万人马,不过自文祯帝登基后,便慢慢削减到一万,消减之数都增派到原城驻守军中,现下就剩一千余人。” 陆子衿听后,连连摇头,神色越发凝重,喃喃道:“这个数量不对,即使这次是三路大军,分别由三位将领统御,可依照文祯帝的一贯行事作风,在这寒冬季节,又怎会派出如此众多的兵力呢?” 二人沉默良久,陆子衿突然说道:“不是枢密院与兵部,在派遣何人接替一事上意见相左,圣上才迟迟未下诏,而是圣上一直在等他们推出合适的三个人选。 隆冬时节,就算北漠人比咱们大昭人更为耐寒,也不愿生出战事。” 陆子衿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所在, “圣上...圣上他是意在收复失地。北漠近期政局如何?” 南宫珣听闻此言,心中亦是一凛,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掀开温暖的被角,趿拉着拖鞋,便匆匆往门口走去。 “南风,南风。” 此时,南风正在屋外值守,听到南宫珣唤他的声音,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朝着这边快步赶来。 “北漠现下政局如何?”南宫珣问。 他与南风从广陵回来,除了紧急的讯息,让他们口头禀告过,再加上子衿生病,他这段时日一直忙着照料,还未曾抽出时间去翻看不那么紧急的情报。 “禀少主,北漠有一个叫阿骨的部落首领,此人甚是勇猛,他率领着手下之人接连灭掉了几个部落,近日正率领二千五百人而反,声言北漠苛政频施,民不聊生,欲举义旗以推翻其朝纲。” 南风回禀道,因造反人数仅数千人,与数万北漠军而言,暂时改不了多大的局面,少主从广陵回来后,片刻未曾停歇过,他便没特意前来禀告。 南宫珣听完,微微挥手,示意南风退下。随后,他转身重新回到床上,刻意与陆子衿隔开了些许距离,生怕自己刚刚下去这一趟,身上带上来的寒气会冷到她。 坐在床榻上的陆子衿听了南风的话,不禁拧眉,她想起梦中屠杀尚书府的贼人,衣着便是与北漠人颇为相像,难不成是这叫阿骨的人一路兴兵到京城? 二千多人,会吗? 想到这,她甩了甩头,重新靠在床架上,“看来文祯帝是想趁北漠内乱,收复失地。” 南宫珣眸中闪过一丝炽热的光芒,语气中透着几分感慨与振奋,“这是好事啊,朝廷早就该有这般举动,去收复失地了。” 说这话时,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仿佛那心底深处原本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此刻像是被浇上了热油一般,猛地熊熊燃烧起来,那火势越燃越旺,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那苍岳十六州沦陷敌手,至今已然接近百年之久。每一个有着满腔热血、心怀家国气节的大昭男儿,谁能不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挥师北上,将那苍岳十六州重新纳入大昭的版图之中。 陆子衿伸手握住南宫珣的手,根据后世比大昭国大了数倍之多的地图,笃定道:“会收复的。” “嗯。”这么多年未曾收复一城,但南宫珣就是没来由地信了子衿说的话, 陆子衿垂眸,轻蹙着眉头,脑海中思绪如潮,不断地分析着当下错综复杂的局势。 片刻后,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抬眸,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那复杂的情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觉得此事不得不说出口。 她轻吸一口气,看向南宫珣,语气带着几分凝重,说道:“我说个可能,你且听听看。” 说罢,她略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 若我是文祯帝,心里存着要重创卫国公府的念头的话,我定会借着如今这个机会,把南宫将军编到这三大军中去,随后借北漠人之手除掉他。” 南宫珣眸光一凛,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满心都沉浸在喜悦与期待之中,一想到父亲不日即将归来,待父亲回府后,便可以去尚书府提亲,并未往深处想到这个可能。 “若果真是这般情形,去信劝南宫将军佯装染病,以此推拒此事,不知...” 陆子衿心下明白这法子怕是难以奏效,可满心的忧虑让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南宫珣断然摇头,“若此三军确为收复失地而去,莫说圣上不令父亲参与,便是无此召令,父亲亦会主动请缨。” 此刻,关城内将军营房外,忽闻一声尖细嗓音乍起。 第138章 圣旨到 关城正北之处的阜崚嶒上,坐落着数间青石垒砌的营房,青灰色的色调与周旁连绵的山峦、城墙浑然相融, 边关气候较京城,寒峭许多,此刻,灰苍穹之上,雪团簌簌纷扬而下。 几间营房之内,位居正中是最为宽阔的一间,昏黄黯淡之烛光幽幽闪烁,其微光透过那糊以薄纸的窗牖,洒下几缕昏黄光影。 已至亥时末,万籁俱寂,唯余每隔两刻钟巡逻将士的步伐声。 南宫逸枯坐在书案前已过去两个时辰,他眼眸猩红,大拇指摩挲着手中的铜制令牌,之上铭刻着一个短尾长鬃,小耳尖嘴,作弓身而卧状的小兽,正是北漠王室最爱的玉兽形象,也是代表皇权地位的象征。 此令牌,乃是与羊皮卷放置一处的关键证物,是当年父亲在军中擒获一奸细李立身上所搜得,可惜当时大战在即,奸细咬口中的暗藏毒囊身死,并未能审出背后之人。 南宫逸上次回京之时,便差人前往李立的祖籍之地细细查探。 直至今日戌时,终是得了消息。 闻听之后,南宫逸心中大为震惊,原来那李立死后,不过一年光景,他留下的妻儿竟在当地迅速崛起,成了数一数二的富户,这般不合常理的发迹,已然透着蹊跷。 且经多方查证,发现他们与京城沈家的大管家往来密切。 当年,那卫国公府遭遇重创,府中父兄子侄几十人骤然离世,一场浩大的丧礼,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彼时的他,突逢这般惨烈变故,整个人仿若失了魂一般,浑浑噩噩,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与茫然之中,难以自拔。 幸得他那至交好友沈世蕃,始终不离不弃,伴其左右。 更是在那段时日里,他不辞辛劳,事无巨细地帮衬着,将那繁杂琐碎的丧事安排得妥妥当当,条理分明,未曾出得半分差池。 他俩年龄相仿,加上他们的父辈,意气相投,平日里多有往来,也正因如此,他与沈世蕃打从记事起,便结下深厚的交情。 而如今想来,当年卫国公府遭逢大难,阖府哀痛之际,沈家老沈大人却因举发北漠细作有功,自知枢密院事之位荣升枢密使。 老卫国公死后,南家军骤减,圣上恩宠亦不复往昔,往昔亲厚者多渐疏远。 独沈家不改初心,与卫国公府依旧亲密无间。 是以他每次回京,必首往拜会这位老友,而每次相见,老友皆关切问询他在关中诸事,关怀备至。 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上次回京,行程紧迫,先往陆家拜访,又念数月后便还回京,遂修书一封,遣管家送至沈府权作告知致歉,未料竟险险避开泄露天机之事。 往昔,他常暗自庆幸,得此一知己,实乃幸事。 南宫逸冷笑数声,手上不由发力,那兽头须臾间便瘪了下去。 “卫国公南宫逸接旨 。” 那尖细嗓音入耳,南宫逸瞬间便听出是内廷公公所发,南宫逸身子一怔,旋即,赶忙将手中令牌与书信置于木盒,藏入书架的暗格中。 南宫逸疾步出屋,单膝跪地,抱拳恭声道:“末将接旨。” 公公眼睫挂着一团冰霜,两股颤颤,双手哆嗦,小心翼翼地展开那黄色绫锦织品,继而唱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每念苍岳十六州之失,夜不能寐,此乃国之重耻也。 卫国公南宫逸,忠勇无俦,威名素着。今敕尔为潘元之副将,务须竭诚辅佐,奋勇向前。 汝等四人当同心协力,筹策谋算,务必收复苍岳十六州,以雪国耻,扬我国威。 待功成之日,南宫逸当即刻归京,朕必有厚赏。 钦此。” 南宫逸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宣旨公公,双手微微颤抖着高举过头,恭敬道:“末将南宫逸,谨遵圣命。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潘将军收复苍岳十六州,不负陛下重托。” “卫国公,速速请起。”公公趋前虚扶。 南宫逸心中疑惑顿生,忙不迭地将公公引入屋内,神色间满是不解,拱手问道:“公公,此圣旨之上为何言及四人?” 公公不着痕迹地岔腿慢挪,圣上令他四日内务必将圣旨送至卫国公手中,他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于第四日子时送达。 然这一路奔波,他那两个大腿内侧早已磨得没一块好皮,每走一步都似有万千钢针在扎,可真是痛煞他也。 公公此时疼得直吸冷气,却还是努力挤出话语,龇牙咧嘴地回应道:“卫国公爷,圣上此次对收复苍岳十六州,那是抱着必得之心。故而特派潘元、曹卫、田进三位将军,率领五万大军奔赴而来。” 南宫逸心中波澜翻涌,他驻守于此地已然十余年光景,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所思所想,皆是在有生之年,何时方能驰骋关外,收复那些失地。 见公公还未用晚膳,南宫逸忙对外命人速速送来热汤热食,又吩咐准备热水。 那公公连日奔波,早已疲乏不堪,见此热汤热食,眼中一亮,很快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将那热汤热食席卷一空。 而后,随着士兵下去洗漱歇息去了,只留南宫逸一人,站在屋内。 “来人!将南忠虎速速叫来。” 南宫逸对着营房外的士兵高声吩咐道。 士兵领命,便匆匆往士兵居住的营帐跑去。 南忠虎是卫国公府的护卫之首,自上次一战,南宫逸便让府中抽调一百多名护卫过来,但并未入兵籍。 南忠虎正于睡梦之中沉沉酣眠,忽闻国公爷传唤,瞬间惊醒。他急忙翻身而起,一把拿上衣服,便火急火燎地直往营地奔去。 不多时,南忠虎便气喘吁吁地来到南宫逸面前,恭敬行礼道:“国公爷。” 南宫逸手中拿着刚刚从暗格中取出之物,随即递给南忠虎,压低声音吩咐道:“明日天一亮,你便带领所有府中护卫,带上此物速速回京。 到京之后,将其交给管家,让他妥善收好。 若我遭遇...不在了,便让他亲手交给世子。” “国公爷!!” 南忠虎闻言惊骇不已,张嘴欲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南宫逸挥手打断。 “此物至关重要,你们带足干粮,一路上辛苦些,不要停歇。” 南宫逸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南忠虎眼眸中瞬间起雾,紧紧握着手中之物,声音颤抖道:“小人必不负国公爷重托。” 第139章 我得罪他了吗? 回到府中的沈世蕃,未再去小妾的房中,而是径直回到自己的书房中,他上次发现南宫逸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禀告给圣上后,与圣上二人一番密谋,决定让南宫逸在收复失地时无声无息地死在边关。 却不想,今日圣上又令他就南宫逸之死大做文章,设法将户部的陆远道也牵扯进来,使其深陷这趟浑水。 他出身簪缨世家,家境殷实,自是不缺银钱。且其心性淡泊,对那朝堂权势向来无心追逐,朝堂上诸多纷争,他皆冷眼旁观,从不妄图从中谋得私利。 更为难得的是,陆远道于子嗣传承一事上,亦无寻常人的急切渴盼,对待女色更是清心寡欲,视之如过眼云烟,不为所动。 面对这般品行高洁、几无破绽可寻之人,沈世蕃着实犯了难。 “你睡不着?”黑暗里,低沉磁性男音响起。 “嗯。”背对着他的陆子衿瓮声瓮气地回道,那声音刚一出口,她自己竟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鼻子已然有些囔住了。 南宫珣见状,缓缓伸出手臂,朝着那躲得老远,身子都快要贴到墙壁的人儿探去。 他手上微微使力,将陆子衿拉了过来,圈在了自己怀中。 前几日二人总是自然而然地搂抱在一起,可今日,这不到四尺宽(约合如今的 1.2 米)的床榻之上,两人之间生生隔出可再容一人的距离。 陆子衿挨到比自己热了好几度的身体,便顺其自然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最为舒适的位置,而后将手臂搭放在他的胸前,摆出了一个惬意又放松的姿势。 南宫珣对她的亲昵动作很是受用,嘴角勾了勾,低头在陆子衿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睡吧,时辰不早了。” 片刻过后,陆子衿微微侧头,说道:“既知晓圣上已起杀心,无谓牺牲并不可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南宫将军将戍守边关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告知接替的将军,便仁至义尽。缘何......” “家父一生行正坐直,你令其装病遁逃,他必不应允。”纵为卫国公府名誉计,父亲断断亦不会如此做。 陆子衿轻叹了一口气,她虽敬佩古人气节,但她更倾向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务实做法,即便真到了生死抉择之时,那也得死得有所价值才是,如若不然,一味地守着气节,却被那心怀叵测的贼人利用了去,平白无故地害了自己的性命,这般岂不是太过不值了? 她喃喃道:“若这世上真有那假死药便好了,偷偷地给南宫将军下了此药,如此一来,旁人只当他已身死,我做那个小人,将军依旧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忽然,她只觉肩膀上猛地一沉,一阵掐痛袭来,不由得轻呼出声:“啊……” “你是如何知晓此药的?”南宫珣连忙松开握在她肩头的手,急切地问道。 “是…… 是从古籍中看到的呀。” 陆子衿心虚的回道,她哪是从什么古籍里瞧来的,不过是小时候看的那些古装片里常常会出现的桥段罢了,可这等缘由,又怎能如实告知呢。 南宫珣蹙眉,这药丸分明是师父亲手所研发之物,向来鲜有人知,怎会在古籍之中有所记载呢? 陆子衿生怕他再继续追问下去,紧接着说道:“我不记得是什么书了,真的不记得了。” 见南宫珣那副疑虑的模样,陆子衿试探地问道:“你不会有吧?” 南宫珣微微颔首,应道:“嗯。家师倾尽半生心血,穷究岐黄之术,精研百草之性,方得制成。一共研制出五颗此等药丸,如今,有三颗就在我手中。” 陆子衿顿时来了精神,连忙从床上坐起,迫不及待地朝南宫珣伸出手去,眼中满是兴奋,急切说道:“给我看看。” 南宫珣见她模样,只得下了床榻,从一旁的桌上拿起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伸手从旁边书架一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随后,他转身走到床边,这才递向陆子衿,说道:“喏,便是此物了。” 陆子衿眼中一亮,迫不及待地伸手一把接过那瓷瓶,旋即拔开瓶上的木塞,将瓷瓶轻轻倾斜,三粒药丸便滚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三粒药丸皆是赤豆般大小,模样甚是小巧可爱。通体圆滚,表面黑亮,陆子衿将鼻子凑上前嗅了嗅,淡淡的甘香与醇厚苦涩夹杂,“怎么一股大补丸的味道。” 南宫珣轻笑出来,“此假死还魂丹,服之须臾,可令人体气血逆行,经脉暂闭,五感皆隐,仿若身死之状。 然这只是表象,实则脏腑之内,生机尚存,犹如炭火虽隐于灰下,却未熄灭。 一旦服下,可持十日之久。” 陆子衿满脸惊喜地轻呼道:“乖乖,没得命,这般厉害,明日等哈哈回来便寄出去,信便由我来写,左右我也不在乎做这旁人眼中贪生怕死的小人。” 如今有了这药,那就让南宫将军死遁,无需借口,人死灯灭,将一个人藏起来对于南宫珣来说还不容易? “好。”南宫珣同意道,子衿说的没错,他的父亲凭什么要枉死。 南宫珣挥掌,掌风一出,室内瞬间又再次黑暗下来。 翌日清晨,陆子衿用完早膳,便踱步去往湖中书房,不知南雷何时能将狼皮硝制好,南宫珣一个正值血气方刚的小伙,夜夜抱着她睡,也是一种折磨。 昨夜她睡着时,他还未睡着。 当她走到湖面上的廊桥时,正巧瞧见南雷从书房中推门而出。 陆子衿眼睛一亮,赶忙挥舞着手臂,提高声音喊道:“南雷,南雷……” 然而,南雷听到这呼喊声后,却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呆立在原地,紧接着,脸色 “唰” 地一下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慌乱,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忙不迭地左右张望着。 只见他竟脚下生风般朝着冰面奔了过去,在冰面上轻点几下,眨眼间便掠过冰面,飞到了侧面的小径之上,随后几个闪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子衿站在廊桥上,瞪大双眼,满脸惊愕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赶忙加快脚步,沿着廊桥往前急走几步,大声喊着:“喂...喂...” 对这突然的情况,陆子衿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己怎么就把南雷给吓成这样? 就在这时,在屋内的南风听到了陆姑娘在外面那急切的呼喊声,赶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推门出来。 陆子衿瞧见出来的南风,不解地问道:“南风,南雷是什么情况?我得罪他了吗?” 南风摇了摇头:“不知。” 南雷再怎么聒噪冲动,怎么会听不出少主的“你说呢?”的弦外之音,为了少主的幸福,故他只能选择躲着陆姑娘。 第140章 皆因她而起 南宫珣搁下手中毛笔,将今日欲寄与父亲之信件写完,抬眸望向南风,:“陆姑娘去找南雷讨要那硝制好的狼裘?” 南风垂首应道:“正是,少主。那南雷未待陆姑娘近身,便躲了去。陆姑娘无奈,转而问属下,属下回禀需悉数送往边关。” 南宫珣微微点头,轻抿薄唇,昨夜,着实令他不好受。 但,他也知唯有趁此机缘,在子衿面前多多增添几分存在感才好。只因他二人若未在一处时,子衿便似全然忘却他这人一般,自顾自的如常度日。 唯有共处之时,他方能隐隐察觉,自己原是在她心间存了一席之地的。 也不能怪他这般患得患失,除了宋子玉这厮,另外还有子衿睡梦中哭喊着的承乾哥哥。 “她此刻心绪如何?可还在书房之中?” 南风赶忙回道:“陆姑娘闻属下言明那狼裘用处后,并无嗔恼之意。在属下前来回话之前,陆姑娘讨了些陶土,此刻想必正在书房之中,捏那地形模型呢。” 地形模型? 南宫珣心中顿生好奇,终究是按捺不住,遂起身,径直往书房而去,欲一探究竟。 宋碧瑶静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中那已然肿若猪头、且布满青紫瘀痕的面庞,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着依旧肿胀不堪的嘴角。 “哈哈…… 哈哈…… 哈哈哈……” 她先是一阵低笑,笑声渐大,可那被扯动的嘴角猛地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 然而,这疼痛却丝毫未能消减她心中那暗自涌起的窃喜之意。 听闻此番,太子哥哥手中的一众暗卫竟是全军覆没了呀。 为了出这一口恶气,将她狠揍一顿,不过这又何妨? 她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她恨不得两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让那凤栖宫的老虔婆心痛难忍。 与尚书府毫无干系?宋承佑躲在隔壁的宅邸之中,她派出的暗卫是在隔壁丢掉了性命。 怎么可能? 太子哥哥不知,她可是心知肚明,她当初派冷香前去是去取陆子衿的性命,怎可能蠢笨得摸错了门。 不过高人自有妙计,她昨夜顶着这张这张惨不忍睹的脸,去寻了父皇哭诉。她承认自己心生妒意,派自己的暗卫去教训一下陆子衿,暗卫的死与陆子衿,尚书府脱不了干系。瞧父皇当时那神情,显然是信了得。 “公主...公主...”春兰脚步踉跄,神色慌张地奔入殿内,“公主,齐嬷嬷又来了。” 本应好好禁闭在东宫的太子,却先后派出两批暗卫,皆折损殆尽,皇后听闻此事后,派人查探到,是宋碧瑶去了东宫之后,太子才这般行事。 昨日,齐嬷嬷便奉了皇后的口谕,责令宋碧瑶闭门思过,还定下规矩,每日巳时,都要受那十次掌掴之刑。 宋碧瑶微微勾起嘴角,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殿中,腰背挺直地跪下,大朵红色妖艳的牡丹裙摆铺散开来。 不多时,齐嬷嬷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进入殿中,见状一楞,随即冷嗤一声:“今日公主倒是乖觉。” 说罢,齐嬷嬷不紧不慢地卷起袖口,露出那干瘦却透着几分狠劲的胳膊,高高扬起手臂,便毫不留情地开始行刑。 “啪” “瑶儿知错。” 宋碧瑶的知错认错,纯良可怜之态,丝毫未能让齐嬷嬷心生半分心软之意。 她的每一句知错,反而齐嬷嬷脸上的神情倒愈发狠厉了几分,手上行刑的动作也丝毫不见放缓。 她早就向皇后娘娘劝说过,没有血亲的黑头发不能轻易收养在身边,保不齐哪日就被反咬一口。 未曾料想,那往昔里一副气若游丝、只剩残喘之态的宋碧瑶,如今仅凭寥寥数语,竟让太子多年苦心积攒之物,一朝尽毁。 虽皇后娘娘对二皇子向来不喜,可那毕竟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血脉相连,舐犊之情岂会全然泯灭?又怎会忍心见他命丧太子之手。 念及此处,齐嬷嬷心底那股子狠劲儿愈发浓烈,手上不由地又加了一把子力气,那掌掴之力较之前更重了几分,“啪、啪” 之声在这殿中愈发显得清脆而又刺耳。 不过区区十个巴掌的行刑,耗时本就不长,不多时,齐嬷嬷便已将这刑罚施完。 她面无表情地甩了甩那扇疼的手掌,一丝目光没再落在宋碧瑶的身上,径直转身走出了瑶华宫。 “公主!” 春兰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心疼不已,赶忙哭着往宋碧瑶的方向快速在地上挪动双膝。 公主那原本就肿胀不堪的脸,此刻竟是比刚刚还要肿上几分,瞧着愈发触目惊心了。 这日日都要受这般掌掴之刑,公主这脸何时才能消肿,恢复如初,公主也不让她将此事禀告给圣上。 “沈凝雨那边可还未曾递消息过来?” 宋碧瑶按住了正要起身去给她拿药的春兰,微微摇了摇头,这脸本就刚消肿了些许,如今又被扇得这般肿胀,罢了,倒不如就由着它去吧。 待这脸肿胀不堪,无从下手之时,也许母后便停了这刑,毕竟她依旧是大昭国唯一的公主,也是皇室的脸面。 “奴婢刚刚在西侧门见到了青萝,那沈小姐今日并未前来,青萝说珣世子至今尚未回府,至于陆小姐的消息,她们着实打探不到。 而且…… 而且青萝还说,沈小姐如今自身的处境亦是艰难万分,沈大人严令不许她再出门,往后怕是不能再给公主送消息了。” 春兰越说声音越小,心越寒。想当初公主受宠得势之时,那沈凝雨与公主好得如同亲姐妹一般,平日里可没少沾公主的光,仰仗着公主的势力,在众人面前风光无限。 可如今皇后不过是生了公主的气,那沈凝雨便立马如同躲避瘟神一般,对公主退避三舍,全然不顾往昔的情分了。 “呵呵。” 宋碧瑶此时仍坐在地上,不禁冷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与悲凉,人心呐,当真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平日里沈凝雨没少托她荫庇,借她的势,这才哪到哪啊,就这般薄情寡义。 所幸,她自从差点饿死在瑶华宫时,便暗暗发誓,此生,断不再轻信于人,当凭己之力,凌驾众人之上,将那诸般人物皆视之如蝼蚁,踩于脚下。 当然,除了珣哥哥。 想到这,宋碧瑶心口猛然一痛,仿若有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揪住了她的心脏,那痛意瞬间蔓延开来,令她几近难以承受。 而随之涌起的,便是那如汹涌浪潮般的恨意,层层叠叠,几欲将她淹没,她咬牙切齿,这一切的祸端,皆因那个陆子衿而起! 第141章 模型 “大人,小五他们还未跟来。”一名护卫疾步上前,满脸焦急地禀告道。 他那原本还算清朗的面庞上,此刻星星点点地布满了喷溅的血污,在这寒冽白茫茫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目。 随着他开口说话,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作一阵阵白气,自嘴边袅袅飘然而去,消散在这清冷的空气里。 南忠虎不禁拧了拧眉,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木盒,国公爷交托给他的这个物件可是重中之重,关乎重大,万不可有失。 天还未亮时,他便召集二十人,先前面打阵,谁知后面竟真有几个尾巴,不是旁人,正是昨夜与那宣旨公公一同前来的禁军侍卫,这些禁军数量足有五十人之多,而且个个身手不凡。 为了能顺利脱身,南忠虎先后一共派出了五拨人,试图混淆视听,引开那些禁军侍卫,可哪成想,拨拨皆没能摆脱掉身后的尾巴。 到最后,他只得带着剩下的三十人作为最后一波,又特意留下了十五人,交由小五带着负责断后,并且与小五他们约好在这三十里亭汇合。 可如今,众人已在此处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却依旧不见小五等人的踪影。 与对方实力悬殊太大,他本欲去鹿儿村,寻世子派来的人,让他们护送匣子回京,可转念一想,这些人是世子留给国公爷的保命符,在这局势未明、危险重重的当下,实在是轻易动用不得,无奈之下,也只好作罢。 未行出十里,他们便与之前派出去的剩下的人和那些紧追不舍的禁军侍卫碰了个正着,一番苦战下来,现已不足二十人。 南忠虎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大声吩咐道:“小四、小七,你两跟我走。 小六你们在这再等上一炷香时间,若还是未见小五他们...你们留下记号,按照原路线继续回京。” 若再未跟上,小五等人必是命丧贼人之手了,南忠虎红着眼,那没说出口的话,在场众人皆了然。 “是。” 众人强忍着眼中的热意,齐声大声回应道。 南忠虎带着小四、小七二人,匆匆地沿着官道向前走了百丈远之后,目光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南忠虎一挥手,带着两人便朝着那旁边极为不起眼的小道疾驰而去。 留下的人马会继续走官道,若剩下的禁军追赶上来,会被引走,他们三人走荒野小道,或许能避开耳目,顺利进京。 在另一边,南宫珣站在陆子衿的身后站了许久,而陆子衿,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上的活计,压根儿就没发现身后有人。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摆弄出的地貌模样,只觉与中原地区的地形截然不同,心中的好奇愈发浓烈,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她的背后开口问道:“你这是捏的是哪里的地形?” 陆子衿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只随口应道:“雁门关。” 雁门关是北漠人直捣中原的必经之路,其所处之地山峦起伏,地势险要,而且那独特的山峦地貌极为稳定,即便历经几百年的岁月变迁,也不会有多少差异。 她被困在庄子上,正好趁当下有空,将按照比例,力求将地形地貌精准制作出来。日后守关将领可借助此模型排兵布阵,进行军事推演。 南宫珣心中此刻满是波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家的子衿不愧是无所不能的仙女,每日都有惊喜给他。 然而,围在陆子衿身旁的风雨雷电四人,却不像他这般能沉得住气了。 平日里最为云淡风轻的南风,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陆姑娘,即使是比其他大家闺秀多了些难有的自由,可以出府在山野中居住,可雁门关远在京城的千里之外,她是如何得知那里的地形地貌? 要说她去过雁门关,打死他们都不信。 可陆子衿却全然没把这些人的想法放在心上,只要南宫珣出面,那些人自然能被搞定,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对着脑中曾经看过的视频片段,根据细节,一点一点地捏着手里的陶泥。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子衿已然全身心地投入到手中的活计里,整个人进入了心流状态之中。 南宫珣在旁连着问了她两次,可她沉浸其中,竟全然没有给予回应。瞧她那副投入忘我的模样,南宫珣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作罢,转身抬脚朝着院子走去,打算去那儿等着哈哈回来。 刚踏入院子,就瞧见一团白色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朝着窗户的方向飞速而去,可还没等飞到窗边,又突然折返了回来,稳稳地落在了南宫珣的肩头上。 南宫珣见状,微微歪了歪头,轻轻蹭了蹭它,那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十分惬意,忍不住又蹭了两下。 它这是认他了吗? “今晚,你赔小白去趟雁门关。” 小白是往返雁门关与山庄的信鸽,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常有暴风雨,信鸽的体能无法与雪鸮相比,怕有所延误,此次信件重要,让哈哈陪同,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咕咕...”哈哈翻着眼皮,歪着头看向南宫珣。 “等会儿喂你肉丝,你再饱饱的睡一觉,晚上出发,嗯?”南宫珣与它协商道。 “咕咕...咕咕...”哈哈扇动着两个翅膀。 南宫珣歪着头,用手挡在脸颊旁,免得再被它扑棱到,“我就当你答应了,若小白体力不支,你可得驮它飞段距离,让它歇歇脚。” “咕咕咕...咕咕咕...” “它比你小。” 哈哈恨不得能说话,那个小白都两岁了,它才不过经历过三季而已。 “到秋季你就成年了,你看你比它大那么多,给你两碗肉丝?”南宫珣伸出食指与中指比划着。 “咕咕..”哈哈心气顺了些。 南宫珣赶紧命人从灶房送两碗新鲜肉丝来,没会儿,肉丝便送了过来。他折了两根细的竹枝,然后一根一根的喂给哈哈,它刚吞下一口,第二口就已送到了嘴边。 书房中的陆子衿一直忙到戌时,若不是南宫珣过来将她拉回院中,她都忘记了时辰。 哈哈的脚脖上早已被南宫珣仔细地挂上了一个小竹筒,南宫珣将一颗药丸用油纸包好,放置在竹筒的最下方,随后又把他与陆子衿写好的信也一并放了进去,塞上木塞封上蜡油。 “你跟着小白的路线,一定要将东西安全送到,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你可莫要在路上贪玩,等你回来,给你好吃的。”陆子衿吩咐道。 正说着,小白已经飞了过来,站在了哈哈的旁边。 哈哈扭头,朝着自己背部的方向点了点,小白立马领会了它的意思,轻手轻脚地爬上哈哈的背部,然后趴了下去,两个小爪子死死地抓住哈哈背部的绒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还没等陆子衿再多说些什么,哈哈双翅一展,“咻” 地一声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咕————” 陆子衿见状,赶忙将头探了出去,可哪里还能看到那白色的身影呀,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陆子衿一脸疑惑地转脸看向南宫珣,满脸好奇地问道:“刚刚是小白的尖叫声?”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鸽子发出那样的尖叫,想来刚刚那速度,怕是把小白给吓得不轻呀。 此刻趴在哈哈背上的小白,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那呼啸而过的风给掀掉了,这速度可比它平日里最快的速度快了一倍呀,它赶忙将头往哈哈那浓密的羽毛中使劲儿拱了拱,天可真冷呀。 鹿儿村,低矮的土坯房中。 “怎么样?还能救活吗?” 第142章 小五受伤 屋中烛火昏黄,摇曳黯淡,一青年男子脸色惨白,平躺在简易木板床上。 云伯手指搭于其脉上,良久未动,眉头紧蹙,似打成了结一般。 玄月心急如焚,忍不住催问道:“究竟如何?可还有救?” 想那青玄道长,不过几息之间便能把脉象断个分明,哪似这般拖沓。 好一会儿,云伯才慢慢松开手指,他不过是个乡野郎中,平日里也就给村民们瞧瞧寻常的风寒、治治皮外小伤罢了,这般严重病症,着实未曾遇过。 “老朽实在是才疏学浅,方才细细探来,这位壮士的肋骨皆断,只是这内脏有无损伤,老朽着实难以把出脉象啊。” 云伯面上满是窘迫之色,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头,“所幸你此前已替他止了血,如此一来,或许还能尚存一线生机,只是这后续究竟如何,老朽着实不敢妄断。” 玄月又问:“那他何时能醒?” 今日一早,玄月如往常那般往南家军驻军营房而去,行至山口不远处,只见血迹斑驳,横七竖八倒着数十具尸体,场面甚是惨烈。 上前细察,其中一些身着大内禁军服饰,再瞧那些着便服之人,竟有不少熟面孔,此前他暗访营房时,曾见过几面,皆是卫国公府的护卫。 玄月顺着马蹄印,朝着东南方向一路追去,沿途打斗痕迹不断,尸体亦是随处可见。 待快要至三十里亭时,只见一护卫趴伏在地,却仍死死抱住身旁那站立不稳的禁军侍卫的腿,似在阻拦着什么。 玄月见状,当即一个刀鞘掷向那举剑欲刺向地上之人的禁军侍卫,不过两招,便抹了那强弩之末的侍卫的脖子。 待他将地上护卫翻过身来,那护卫已是口吐鲜血,两眼紧闭,似是已气绝。 就在玄月欲起身继续追赶之时,腿突然被人紧紧抱住,那护卫挣扎着吐出 “护送…… 护送……” 四字,便彻底没了声息,陷入昏迷。 对,玄月这次谨慎有加,探得护卫尚有微弱气息,赶忙点封其出血量大的穴位止血,旋即带着人匆匆入谷,寻云伯救治。 可这都整整一日了,云伯翻了好几回医书,却依旧是束手无策。 “我且先回趟家,速去速回,速去速回。” 云伯起身要走,他实不知此人何时能醒,他得再翻翻他爷爷留下的古医书。 玄月无语,他从腰封中摸出一颗养内伤的药丸,塞到护卫的口中,他们随少主出山时,青玄道长给他们备了不少能用到的药,现在他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玄月略一思忖,觉得光治内伤怕是不够,他又从腰封中摸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塞到其口中,流那么多血,补补血总归是没错的。 “月统领,卫国公府的一百三十二人的尸体,已找长风镖局的胡头护送回京,至于那些禁军的尸身,就地掩埋了。”月剑裹着寒气,从外面回来说道。 他没说的是他们用雪埋的,直接扔到了大雪壳子里了,待人发现也要等到来年的春季了。 “此外,我等追至五十里亭,再未见到人影,便折返回来了。” 他们这群人所担之责,是保南宫将军周全,以及护送回京,不便追得太远,以免将军那有什么情况,鞭长莫及。 玄月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歇息。 那些禁军如此不依不饶地追了这般远,也不知营房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思忖间,只听得一阵气喘吁吁之声,云伯边跑边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老朽可施针以刺穴之法,暂且将人弄醒。” 失血过多所致晕厥,刺穴之法与其他病症引发的晕厥大不相同,回家翻了医书,已知行针穴位。 玄月一听,赶忙起身,侧身立在一旁,示意云伯赶紧行针,好将人暂且唤醒,也好从其口中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伯快步走到床榻前,伸手掀起那护卫的衣襟,将其腹部袒露出来,而后于脐中下三寸之处,稳稳落了一针,紧接着,又在上方精准地再刺一针。 待其撸起那护卫的裤脚,落针片刻之后,男子缓缓醒转过来,眼神中满是茫然,侧首看向身旁的二人。 玄月见状,赶忙凑上前去,竭力让自己面容带笑,显得亲和些,而后附在男子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乃鹧…… 我是南宫珣世子的影卫,玄月。” 毕竟卫国公府的人,恐怕并不知晓鹧鸪门与他们府中世子是何关系,斟酌之下,索性道出少主名讳,也好让对方知晓自己身份。 男子闻听此言,眸色陡然一亮,猛地伸手抓住玄月的胳膊,急切说道:“我…… 我是卫国公府的护卫,唤作小五。圣上下旨,令国公爷出任副将,与前来的三军一道收复失地,故而让我们这些府兵先行回京。” 虎哥此前曾私下叮嘱过他,此次回京,实则是要护送一个至关重要的物件回至国公府,所以哪怕拼了性命,也势必要阻断那跟上来的禁军,只是这关乎机密,他自是不能擅自将此行目的道出。 玄月略作思索,便了然,那禁军恐怕是陪同宣旨公公一同前来的,遂紧接着问道:“他们为何要这般追杀你们?” 只是那小五似是耗尽力气,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眼皮一翻,又昏了过去。 玄月赶忙让到一旁,让云伯上前诊脉。 云伯凝神诊察一番后,心中一喜,先前离开之时,这脉象虚弱得仿若丝缕游丝,几不可察,如今再看,虽仍旧呈现虚软之态,然已能够明晰可辨,手指按上去,略微能感觉到脉象有起伏之象。 听到云伯说小五脉象有所好转,玄月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道:“看来那药起了效用,甚好。待再过几个时辰,再给他喂上两粒便是。” 云伯毕竟年事已高,见病人已有好转迹象,便告辞回家歇息去了,只留玄月一人在床榻前悉心守护。 “咕咕…… 咕咕……” 寂静之中,门外忽然传来信鸽扑棱翅膀的声音,原本垂着头打盹儿的玄月猛地一惊而醒。 他赶忙扭头看向床榻之上的小五,却见小五先前刚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色,此刻又变得惨白如纸,玄月心中一紧,不敢耽搁,赶忙起身开门,唤人去请云伯前来。 随后,他弯腰将门口那只明显疲累不堪的雪鸮轻轻抱起,脚边那唤作小白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屋。 玄月先是给雪鸮与小白各自倒了一杯掺了热水的水,让它们缓一缓。 早前他便从京中玄影传来的信件里知晓,他们快要有少主夫人了,而且听闻少主夫人还豢养了一只雪鸮,想必就是这个送信的它了。 玄月动作麻利地去掉竹筒上的蜡油,打开里面的信件,快速浏览起来。 片刻之后,玄月放下信件,“原来如此。” 到此刻,他方才明白,为何那禁军会对国公府的护卫穷追不舍,原来他们所图非小,不仅仅是要取南宫将军的性命,竟是打算将南家军、国公府的人一网打尽。 他小心地将竹筒底部的油纸包着的药丸倒在掌心,收到袖袋之中。 第143章 去救人 寅时,夜正深沉,鹿儿村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且响亮的 “啪啪” 敲门声,却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宁静,径直传入云伯的耳中,将他从睡梦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云伯身为大夫,最怕深夜凌晨被人叫醒,这代表病患病情险急。 听得那敲门声,他瞬间清醒过来,赶忙一掀被子,利利索索地下了床,一边趿拉着鞋,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衣服,嘴里还不忘高声应着:“来了,来了。” 他套好一只袖子,便将药箱挂在肩上,一边套另一只袖子往门口疾步走去。 刚一出门,来人夹上他便跑,说道:“云伯,那人又不好了。” 云伯刚被放下,不待站稳,赶忙在床榻前坐下,伸出手指搭在了那人的脉搏之上,屏息凝神,细细地把起脉来。 片刻之后,他眉头紧皱,手指微微加了些力道,再次往下探去,指感空豁。 半晌过后,云伯才缓缓收回手长叹道:“他这内脏还是伤了,且一直在隐隐出血,如今这情形,便是神仙大罗下凡,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了。” 营房中,公公眉头紧皱,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步,神色间满是焦虑。 清晨时,与他随行的禁军发现,营帐内有一拨人穿着便服离开了军营,随后,一拨又一拨的人跟了出去,可眼见着离天亮只剩下两个时辰了,出去的人竟一个都没回来,就连晚间派出去寻找的十来个侍卫,也都没了踪影。 公公瞥了瞥身旁仅剩下的两名禁军侍卫,而后目光落在了朱都虞候身上。 “朱都虞候,咱们才刚来一日,就出如此状况,接下来该当如何啊?” 他只是宣旨的公公,皇上另派这些人跟随,一则是护送圣旨,二则便是在大军抵达之前,看住南宫逸及军营里的每一个人,以免他们提前收到风声,有所防备,然后趁机遁逃。 说到底,这些变故跟他这个公公没什么相干,若不是大腿内侧实在不能行,他宣完旨,便可离去。 朱都虞侯神色肃然,他带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今日从兵营中出去的那一百多号人,虽说身穿便服,但听说是卫国公府的护卫,是护送卫国公来的边关,现下要回去。 就算是武将府内的护卫,他亦是不会放在眼里,他手下的人一抵五不成问题,想必是道路难行,回来晚了些。 只要看住南宫逸,天就还未被捅破,那些小罗罗跑了亦无妨。 这个阉人喋喋不休一晚上,现才将心里紧要的话说了出来。 想摘出去?不能够! 他冷嗤一声,“末将自然是要仰仗公公,公公在御前行走的日头比末将多,末将定与公公共进退。” 公公一听这话,白净的脸庞瞬间黑沉了下来,气得甩袖进了屏风后的床榻处。 还将军呢,竟然这般没有担当,等自己睡饱了,就去驿站调用马车回宫去,才懒得跟这等人继续纠缠。 朱都虞候又何尝不知公公心里的那点儿小算盘,嘴角微勾,眼神森然,不要说他还有两个手下在此,就只剩他一人,还能让一个阉人给跑了不成。 他离开时,睇了其中一人一眼,手下心领神会,微微颔首,便留了下来。 次日清晨,陆子衿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坐起了身子。昨夜她睡得极不踏实,醒了好几次,心里头莫名地烦躁,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 南宫珣怕他早起,离开被窝后,被窝冷掉,硬是陪到辰时才起床在院中练剑。 “咕...咕...咕”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南宫珣赶忙停下手中的剑,走到窗台边,将落在那儿的哈哈轻轻捡起,然后快步走进了室内。 “我怎么听见哈哈的声音了啊?”陆子衿刚下床,正穿着衣服,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开口问道。 “嗯,是哈哈回来了。” 南宫珣一边应着,一边仔细地翻转查看哈哈的情况,见它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迹与伤痕,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想必是累着了。随后将解开的竹筒拿在手中。 陆子衿赶忙走到桌案边,伸手试了试茶壶,这是清晨南宫珣起床刚换的水,这会儿已经变温了,她拿起旁边的茶杯,给哈哈倒了一杯水,放到它跟前。 “是发生意外没送出去?还是回信?”陆子衿没看见小白,问正看信的南宫珣。 “送到了,怕哈哈回程体力不支,就把小白留下了。”南宫珣迅速浏览信件内容,看完后,便将信递给了陆子衿。 当时随父亲去的府中护卫有一百五十人,玄月他们收殓了一百三十二人,加上小五,应还剩十七人。 “随行禁军肯定不会就此作罢,想必会派人继续追上,咱们这儿得派人去迎一迎才行。”陆子衿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放下手中的信件说道。 “嗯,只是这下山的路...”无法骑行。 他们虽有轻功,但是几十里的蜿蜒,积雪深度难测,体能可能会不支。 南宫珣目光沉沉,双唇紧抿,卫国公府的府卫都是跟着南宫家好几代的人,哪怕只剩下一人,他亦不会放弃,他要下山去接应剩下的人。 “用滑板。”陆子衿拦住他,他们都身怀武功,掌握要领,今日便能下山。 南宫珣赶忙去唤人一起做滑板,陆子衿则是带着哈哈去了灶房,给它弄点吃的,顺便让人准备干粮。 南宫珣、南风、雷电以及另外十几个人,脚踩着刚做好的滑板,正准备下山。 “你也要去?”南宫珣瞧见陆子衿也滑了过来,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 “是,路况不明,我懂些医理,若有什么闪失,我也能帮衬一二。” 南宫珣抬头看了看那已经没什么暖意的日头,他们准备滑板花了四个时辰,眼看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她可知跟着他们这一去,意味着要面临什么可能啊。 陆子衿将手中的长杆往雪地里用力一撑,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率先朝着山下冲了出去。 南宫珣见状,丝毫不敢耽搁,赶忙脚下发力,操控着滑板紧紧跟在陆子衿的身后。 南风面色如如不动,亦跟在后面。 其他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交换了个眼神,陆姑娘胆识过人,就应该是他们的少主夫人。 旋即,众人也纷纷撑杆,顺着雪坡呼啸而下。 第144章 下山 此次同行的十几人皆是初次滑雪,本就对滑雪技巧颇为生疏,再加上出发前未对这山势地形进行细致的探测,所以一路上,陆子衿始终小心控制着滑板滑行的速度,不敢有丝毫大意。 暮霭沉沉,将整个山林笼罩其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子衿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且是极为不对劲。 按理说,就算这山路再怎么蜿蜒曲折,可这都过去了一个时辰呀,照理早该到山脚了,可此刻眼前依旧是茫茫无尽的雪坡,根本看不到山脚的影子。 到这儿,陆子衿心下一紧,赶忙双腿用力往外一撑,缓缓刹住滑板。在她身后,南宫珣等人见状,也都纷纷有样学样,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劲?” 陆子衿与南宫珣竟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句话,话音一落,两人皆是一愣。 陆子衿本就没什么方向感,此刻听到南宫珣说出同样的疑惑,心猛地一沉,在这茫茫雪海覆盖的大山之中,一旦迷了路,那可真是要命的事儿啊! 她下意识地赶紧抬头望向夜空,试图去寻找北极星的踪影,期望能凭借它来辨明方向。可哪曾想,此刻山间大雾弥漫,哪里还能看得到一颗星星。 其实,在这一路行进的途中,南宫珣早就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他也曾暗地里抬头试着寻找北辰,可自太阳落山后,雾气便开始弥漫开来。且这次下山选择的是相对平缓的山脊路线,也不是平日里所熟悉的道路。 南宫珣上前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别急,再往下试着走走看,总归先到山底下再说。” 到了山脚下再看形势,困在半山腰不是办法。 陆子衿大脑嗡嗡地,她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若是她一人,出了意外,是她命该如此,但这么多人,是因她的一句提议与领路,才跟到这。 这里山脉连绵,如今失了方向,不辨东西南北,要是真到山底更是麻烦,毕竟从山上还能滑下来,保存体力,到了山底,就只能靠着两条腿了。 突然,陆子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抹光亮。只见她伸手从发髻中迅速拔出一根无影针来,然后将手伸到南宫珣面前,急切地说道:“匕首。” 南宫珣赶紧从腰间拔出玄铁匕首,递到陆子衿手中。 陆子衿接过匕首,她将匕首对准针头,然后用尽全力朝着一个方向快速地划动着。 过了片刻后,她把针靠近滑板上的铁钉处,只听 “嗒” 的一声,那针竟瞬间吸附上去。 “成了,这针有磁性了。” 陆子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紧接着又吩咐道:“拿碗水来。” 南风听到吩咐,不敢耽搁,赶忙取下一个碗口大的竹筒,又从水囊中倒了水进去,然后按照陆子衿的示意,将装满水的竹筒稳稳地放置在地面上。 陆子衿则从旁边的树上,轻轻折下一片薄薄的枯叶,手指灵活地捏了捏,将那叶子捏成了一个圆形。 随后,她把磁化后的针放置在圆形枯叶上,再轻轻地将带着针的枯叶放到水面上。 只见那叶片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缓缓地在水面上转动着,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它,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那叶片偏向了一个方向后,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陆子衿顺着针头所指的方向,伸手朝着右侧指去,语气坚定地说道:“那边是南。” 南宫珣虽然不太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何原理,但他对子衿的判断从来深信不疑。 当下也不再多问,立刻吩咐大家跟上,朝着陆子衿所指的方向继续滑行。 方向一旦找准后,一行人没用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顺利地抵达了山下,众人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众人站定之后,南宫珣便立刻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此刻,四下里皆被皑皑大雪掩埋得差不多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银白之色。 不过,南宫珣毕竟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他微微眯起双眼,借着荧光,仔细地辨认着周边那些被雪覆盖了大半的山石、树木等景物特征。 不多时,心中便有了数,知晓此处距离他们平日里熟悉的山脚下已然没多远了。 “我们先去黄家。” 南宫珣略作思忖后,很快就做出了决断。虽说滑板的速度也不算慢,可较于马匹而言,终究还是要逊色几分,要想尽快赶路,去黄家买马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那黄家的养马庄子,正好在去京城的半路上,距离此处大约四十里地的样子。 “少主,我们四人先行一步,回头骑马再来接应大家。” 南风利落地将卸下来的滑板背在了后背上,而后双手抱拳说道。 “好。” 南宫珣微微颔首,风雨雷电四人轻功不弱,如今已到山脚下,对这周边的路况也颇为熟悉,由他们先行前去,确是再合适不过。 得了应允后,风雨雷电四人脚下轻点,身形一闪,瞬间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这夜里弥漫的水雾之中,那速度之快,只留下几道残影,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要不要歇会儿?” 南宫珣转头看向陆子衿,目光带着关切。 “不用。” 陆子衿摇了摇头,救人如救火,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而且她感觉自己目前的体能还行,可以继续赶路。 “好。” 南宫珣伸手拉住陆子衿的手,侧首对着后面的众人高声说道:“大家跟上。” 说罢,便拉着陆子衿率先朝前滑去。 寒风凛冽,在耳边呼啸而过,陆子衿将脸埋在氅衣的领口处,头上戴着狐裘帽子,那帽子下面垂下来的帽耳朵正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耳朵,为她抵御了不少寒意。 此刻她只觉得浑身还有热,“啪啪..”她伸手在胸口处轻轻地拍了几下,而后挑了挑眉,示意南宫珣往自己身上看。 南宫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哑然失笑。 之前陆子衿将他的氅衣一番改造,在氅衣上挖了两个洞,又巧妙地加了两个袖子,对襟的地方还整整齐齐地安了没见过的七粒暗扣。 他眼眸中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当时陆子衿这般改造氅衣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打趣说,谁家的氅衣能是这样式的呀,被改得面目全非。 他手上微微用力,顺势将陆子衿往自己身边带近了些,笑着说道:“我也要。” “一千两。” 陆子衿伸出一根因戴着手套而显得粗粗的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成交。” 南宫珣毫不犹豫地应道。 自从他俩相识以来,凡是从子衿手里出来的东西,那可就没有便宜的。就说一件狐裘氅衣,市面上也就几百两银子罢了,而他却付的甘之如饴。 “南哥哥...南哥哥...”就在远处马蹄哒哒的声响之中,还有一个娇糯又急切的女子声音传来。 第145章 碰到 这里的南哥哥很多,鹧鸪门中皆是孤儿,大多随了南姓。 陆子衿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却投向了南宫珣,南宫珣亦在同一时刻看向了她。 “不是我。” 南宫珣脱口而出,他没有什么叫他南哥哥的红颜,不过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可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眨眼间,马背上之人已至眼前,黄英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朝着南宫珣奔去。 南宫珣尚未看清来人是谁,赶忙将陆子衿拉至身前,自己则侧身避让。 陆子衿睨了他一眼,见他这般 “求生欲” 满满,便也作罢,太过麻烦的男子,她还是不大愿留着的。 “南哥哥,我是英子呀,黄英。” 黄英脚步一顿,面上略显尴尬,却仍硬着头皮说道,许是这夜雾太重,南哥哥竟没认出她来。 南宫珣这才忆起,原是黄家的幺女,他曾去黄家挑过几次马,不过也就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哦...黄姑娘,你我并不相熟,唤我南珣便是。” 南宫珣抱拳施礼,垂眸,丝毫不敢将目光落于前方之人身上。 先前因公主之事,虽陆子衿事后从未提及,可给她带来多少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南宫珣心里一清二楚,他深知陆子衿最是怕麻烦,还曾一度忧心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他又补了一句:“这是我夫人。” 这样能听懂吧?南风他们去买马,这姑娘怎如此不懂避嫌,这般晚了还跟来,尽说些易让人误会之话。 陆子衿只觉手被拽得更紧了,忙将滑板立起,勉强撑住身子,未再往前滑去。 “夫人,我们没能拦住。” 南风跟了上来,翻身下马,赶忙上前抱拳向陆子衿禀报道。 又是“夫人?”陆子衿微微挑眉,看来这主仆二人是要让她出面应对了。 黄英听闻南风也称眼前女子为夫人,脸愈发红了,未曾想,一年未见,南哥哥竟已成亲。 陆子衿看着眼前英气逼人的姑娘,抱拳道:“多谢黄姑娘,深夜还特意送马来。 我与夫君定当铭记于心,改日必当报答姑娘。 只是我们尚有要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南宫珣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叫他“夫君”了耶。 “不用…… 不用谢。” 黄英红着眼尾应道,面前这女子面若芙蓉,眼似秋水,自有一番林下风气,她顿时心灰意冷,知晓此生与南哥哥再无可能了。 南风赶忙将手中缰绳递给南宫珣。 “我这...”黄英也递过手中缰绳。 陆子衿虽不通晓马匹优劣,却见此马体型高大,通体雪白,乍一看竟与南宫珣的玉狮子颇为相似,当是一匹良驹。 就在她愣神之际,坐在马背上的南宫珣已伸手至她面前,她将手放入其掌心,一个飞身,稳稳坐在了南宫珣身前。 南宫珣头也不回,便策马疾驰而去,其余人等也未作停留,紧随其后。 赶来的 家丁将马往边上牵了牵,待一行人过去后,才下马赶上前去。 “小姐…小姐…” 小姐听闻南公子还在野外候马,二话不说跨上马便走,他依老爷吩咐,追上小姐,护送她回庄子。 黄英仿若未闻,眼泪簌簌而落,她那爪黄飞电本就是想配他的照夜玉狮子。 当年南哥哥托兄长购得一匹照夜玉狮子,她便想着寻一匹母马与之相配,只可惜好马着实难寻,最后只得选了这通体雪白、只是马蹄有异的爪黄飞电。 此番前来,原是想将飞电借给他一用。 “爪黄飞电,小姑娘倒是有心了。” 陆子衿反身坐着,与南宫珣面对面,调侃道。 南宫珣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眼睛,目光却落在她手上戴着的雪白狐裘手套上。 “我只钟情爪白的。” 陆子衿顺着他的目光,瞬间明了,伸手在他胸口轻捶几下,而后环抱住他有力的腰身,将头埋入他怀中。 此时,城内已宵禁,城门紧闭,陆子衿便随众人一同往西而去。 小六骑于马上,眼眶蓄满泪水,随着马儿颠簸,泪珠滚落,随风飘散。自虎哥走后,他们依令等了一炷香时间,做了暗号后便离开三十里亭。 可兄弟们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策马的速度,行了百里,却仍不见小五他们跟上来。 年纪小些的,已在马背上抽泣起来,这一日,他们折损了太多一同长大的兄弟。 虎哥一路上总摸着心口,那里鼓鼓囊囊的,似藏着个盒子,而后便带着小四、小七独自离去,没多远便再未看到马蹄印,他们应是从岔路离开了。 小六猛地醒悟过来,挥鞭抽马,马儿长嘶一声,“我们快走。” 一个宣旨公公竟带了五十个禁军前来,将军让他们先行回京,一来是护他们周全,二来想必是有物件需护送回京。 他也一直沉浸在痛失兄弟的哀伤中,竟未想到这一层,若能帮虎哥引走禁军也好,若未再碰上,须得赶紧回国公府,听闻世子回京了,他要寻世子带人去接应虎哥他们才行。 连着两日,一行人皆听从将军之令,未曾在驿站借宿,吃喝拉撒皆在路上解决。 小六捧起一掌心的雪,放入口中含一会儿才咽下,水囊里的水早已冻成冰坨,手中的馒头也冻得邦邦硬,每一口都只能勉强啃下一点。 雪深几尺,柴火难寻,他们无暇去找枯枝生火,这两晚每人只合眼两个时辰,让马儿歇了会儿,便又匆忙赶路,距京城只剩六百多里了,快了,再撑个两三日便好。 “六哥,六哥,你听,后面好似有马蹄声,他们追上来了。” 少年大牛高声喊道。 “大家可吃好了?” 南宫珣问道。 黄家卖了南公子面子,给南风的三十匹马皆是纯种蕃朝血统,十几人换马不换人。 所幸这一路吃喝未曾受苦,陆子衿用大木箱装着干粮,里面塞了棉被用以保温,干粮尚软乎,铜壶里的水此刻还温热着。 南风将剩余肉干一股脑儿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回道:“少主,好了。” 陆子衿拿了根肉干,低头埋在南宫珣怀里吃着,这一路颠簸,南宫珣执意不让她换班策马,但她也觉辛苦,一路上她的屁股都快被颠碎了。 再看看其他人,面上虽有倦色,却好似都已习惯,古人这体魄着实强健,陆子衿咂舌叹道。 策马奔腾一刻钟后,前方传来刀剑相击之声。 南宫珣目光一凛,飞身而起,喝道:“救人!” 第146章 救人1 第147章 救人2 第148章 雪崩 第149章 择人 第150章 乖,听话 第151章 那也是我 第152章 死战到底 第153章 真话真伤人 第154章 身死 第155章 我要她 第156章 试试准头 青萝候至晚膳时分,久久不见小姐回来,遂禀夫人,小姐不想用膳,便不过来了。 直到第三日,沈府才知沈凝雨已失踪两日了。 青萝未敢隐瞒,如实告知小姐是被公主带出府的,至于去处,她也不知。 沈世蕃找到皇上,在上书房见到了碧瑶公主,满脸震惊,只见公主的脸肿如猪头,双目皆青瘀,惨状不堪。 他也信了公主的说辞,想公主如此模样,怎得出宫? 必是青萝这个丫鬟失职丢了小姐,为脱责而攀诬公主。 却不知,宋碧瑶回宫次日,在齐嬷嬷行刑时,故以言语激怒对方,令其往自己的脸上招呼。 齐嬷嬷怒而行刑,不仅扇肿她的面颊,还招呼了她两只招子。 待沈府找到凡楼时,哪里还有沈凝雨的踪影。 冷殇在京城并未找到陆子衿的踪迹,后来手下弟兄通过排查,有人在一个小镇上,见过她采买陶土,故他们一行人追了过去。 那沈凝雨自然也被冷殇一并带上了。 在凡楼的那日夜里,沈凝雨心灰意冷,生出了自戕了断的念头,就在她准备踢翻脚下凳子时,冷殇突然出现,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怎的,沈凝雨在看到冷殇那副模样后,瞬间就没了勇气,那原本决绝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脚下的凳子迟迟没有踢翻,终究还是放弃了那轻生的想法。 打这之后的几日里,冷殇若不在,沈凝雨便整日整日地躺在榻上,也不分白日黑夜,昏昏沉沉地睡着。 在小二送吃的过来后,她才会懒洋洋地起身,随便吃上几口。 等冷殇一回来,两人便又是一番颠鸾倒凤,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 而她竟渐渐地开始没了起初的羞愤,每日竟盼着冷殇能早些回来。 “头,那娘们就是往这方向上来的,怎么会...” 六指看着眼前那断了路的险壁,心里有些发虚。 冷殇看着险壁上的雪,上面浮雪已被压实,很明显有人动过。 “过去看看。” 他身形一展,飞身而起,脚尖在险壁上轻点几下,稳稳地落在对面。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施展身法,陆陆续续地跟随着到了对面。 虽这古刹四周荒无人烟,但陆子衿上山后,还是排了守夜的轮流名单,圣上既已所行动,应该不用多时也会找上她。 这一夜,轮到王大力守夜,他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通往古刹的小径入口,大家伙儿的命可都拴在他的身上。 当他听到陌生声音时,赶忙悄悄地退了回去,一路跑着去找陆子衿报信,小姐说过,找来的都不是好人。 “大概多少人?”陆子衿放下手中陶土问道。 “不知道,小姐,我还未瞧见人,就赶忙跑回来报信了,感觉最少好几人。” 王大力挠了挠头说道,他也只能通过脚步声大概猜一下,刚刚听着说话的好像就两个人。 “好,你去叫一下大家,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段时间大家枪法的准头练得怎么样了。” 冷殇等人沿着小径刚走没多远,便瞧见几个黑影正朝着另一个山头的方向仓皇逃窜。 冷殇见状,二话不说,带着手下众人便追了过去。 王大力看着离古刹已经挺远了,想着在这儿动手,也不算污了佛门净地,便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追上来的冷殇等人。 冷殇带着人追上来后,扫了一眼眼前这群人,虽说其中也有女子,可细细打量一番,并未瞧见画像上要找的那个人,当下便转身欲走。 “龟孙来了,还想走?”王大力嗤笑出声。 他自从跟了小姐后,陆家的那些人对他很好,平日里训练的时候,大家一口一个 “大力哥哥,大力哥哥你好厉害啊,大力哥哥你教教我嘛”,喊得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这腰杆,也在不知不觉间越抬越直了,偶尔也能跟大家开开玩笑,幽默几句了。 冷殇听闻这话,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角,竟笑了起来,而后转头,看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大块头。 “找死。” 冷殇脸色一沉,一挥手,身边的手下们便如饿狼扑食一般,朝着王大力等人扑了过去。 “噗...噗...噗...” 一时间,冲上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给我留一个,给我留一个...” 对面的那群人竟为了能亲手杀个人,争抢起来。 也就几息的工夫,场上便只剩下冷殇自己一人还站在那儿。 “大力哥哥,人太少了,我们不要一下子就把他打死呀,你来说打哪儿,我们就打哪儿呗。” 有人笑着提议道。 “好,右脚。” “噗...噗...” 顿时,枪声再次响起,冷殇只觉得右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若是他这会儿还顾得上数的话,便能清楚地知道,刚刚那一会儿,他的右脚就中弹了十下。 冷殇心里明白,今夜是遇到狠茬了,当下也顾不上别的,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左臀。” “噗...噗...” 冷殇只感觉左臀处传来一阵剧痛,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这简直就是酷刑。 “大力哥哥,难度再大点呗,不如把他绑起来,打他的指头、眼珠子、耳垂、肚脐眼啥的呀?” 又有人在一旁起哄道。 隐在黑暗中的陆子衿,本想着趁此机会,让大家锻炼一下杀人的胆量,却没料到他们这般 “生猛”,倒真是小瞧了他们。 “好了。” 她从黑暗中走出。 冷殇听到那软糯得仿佛能酥到骨子里的声音时,一时间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赶忙抬眸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是画像的女子,果然真人比画像还要美上十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般温婉可人的女子,手底下的人却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陆子衿目光扫向躺在地上看着她的这个男子,这人...不认识,瞧着不像是之前追杀自己的那些人,倒像是个江湖中人。 “是来做什么的?” “杀你。” 冷殇身为江湖人,倒也敢作敢当,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谁派你来的?” “不认识。” “你是杀手?” 陆子衿挑了挑眉,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是。” “找你来的,是男是女?” 陆子衿又问道。 “官家小姐。”冷殇回答得很干脆。 陆子衿一下子就想到沈凝雨,没想到这人这么疯,为了表忠心,居然还找上了杀手。 “看在你坦率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陆子衿看了王大力一眼。 “多谢。”冷殇目光死死地盯着陆子衿,自己本就是挣那玩命的钱,干的就是这刀口舔血的营生,心里早就明白不知哪一日便会没了性命。 如今老天待他也算不薄了,能让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人,是眼前这位宛如天仙般的美人,想到这儿,他竟朗声大笑起来。 “噗”的一声,一颗子弹从口中射入,冷殇的身子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可那双眼睛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陆子衿所在的方向,瞳孔渐渐地涣散开来,没了生机。 第157章 死讯 三日后,陆子衿嘱众人继续于山上勤练枪法,自己则带着王大力,沿着后山的小路骑马下山而去。 “哎呦,这人怕是欠了房钱,被祥龙客栈给扔出来了。” “裹着被子扔出来,莫不是衣裳都没穿,就这般被丢出来咯?” 围观众人闻此言语,顿时哄堂大笑。 沈凝雨听得这般羞辱之语,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将头深埋在被子里,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那冷殇,只交了两日的房钱,便没了踪影,全然不顾她了。 此刻的她,身上当真未着寸缕,那日在凡楼,衣衫便被撕扯得粉碎,而后冷殇用被子将她一卷,扛在肩头带到了此处。 陆子衿骑着马,行至此处,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被子之下,沈凝雨颤抖个不停,似是恐惧至极。 陆子衿见状,上前轻轻揭开被子一角,待看清里面之人的面容后,不禁惊愕了一瞬。 随后,她再往下一拉,便瞧见了沈凝雨光洁的肩头,旋即松开手,吩咐王大力将沈凝雨扛上马背。 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沈凝雨,终究还是落到了她的手里。 沈凝雨乍一看到陆子衿,起初还觉得是天无绝人之路,心下燃起一丝希望,可哪曾想,这马一路疾驰,颠簸得她五脏六腑好似都要翻搅出来。 “什么?”陆子衿刚一回府,便赶忙将玄影唤至跟前,却听闻了这般噩耗,不禁瞪大了双眸 南宫将军去世了? “世子此刻正在扶棺回京的途中。” 少主一路沉默寡言,并未往京中传信,是南风传信给了卫国公府,另也传给了她。 虽未说让她转告陆姑娘,但玄影猜测,南风应是想她告知陆姑娘的。 “小姐……” 抹云一脸惊讶地唤道。 她方才听说小姐回府了,急匆匆地赶来,上次小姐回来,等她知晓时,小姐已离去,这次刚听说小姐回来了,便立刻奔回院子。 却见大门敞开,屋内一片漆黑,心下满是失落。 未曾想,进来竟瞧见小姐坐在凳子上发呆,当下赶忙拿出火折子,将屋内的灯火点亮。 刹那间,原本黑暗的屋子亮堂了起来。陆子衿连忙低下头,悄悄用手指快速抹去脸上的泪痕。 这便是皇权,哪怕是从一品爵位的国公爷,在皇权面前,也不过如蝼蚁一般,被捏死亦是不费吹灰之力。 ....... “我们要不要通知公子呀?” 上京小报的报童面露担忧之色,小声问道。 “公子曾吩咐过,任何消息皆不必经过他同意,一旦得之,便要第一时间发行。 此次这消息,不仅要发,还得大量加印发行呢。” 彼时,夕阳西斜,余晖洒在街道上,路上行人脚步匆匆,皆往家中赶去。 “小报,小报,最新消息,南家军遭奸人构陷,惨死战场。” 上京小报,平日里一直不开放出售,没有点背景,都不知从何处能买到。 今日却不同往常,不仅额外加印了一版,还公然在大街上叫卖起来。 一时间,上京城的各条主要干道上,处处都能瞧见报童的身影,那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工夫,几乎人手一份小报,就连那些家境贫寒的书生,几人凑出十个铜板买上一份,站在路口相互传阅着。 一时间,城中满是人声,有痛哭之声,亦有怒骂之音,不绝于耳。 “你说什么?” 文祯帝听闻高公公的禀报,顿时气得目眦欲裂, “老百姓和一众学子竟聚集在宫门口,齐声讨要将潘元那罪人问罪?” “回圣上,那上京小报半个时辰前加印一版,而后在大街上大肆叫卖,如今这上京城内,已是人人皆知。” 高公公战战兢兢地回道,还有更要命的,甚至还有人说是潘将军定是得了朝廷的授意,是为了卸磨杀驴,只是这话,他可不敢如实禀明圣上。 “把沈世蕃给朕叫来!” 文祯帝怒吼一声,心中恼怒至极,这般小事都办不利索,竟闹得人尽皆知。 此刻,坐在书房中的沈世蕃,刚看完手中的小报,眉头紧蹙。 他深知潘元行事不会如此莽撞,自己也是才刚得知南宫逸身死的消息,怎料这上京小报便如此迅速地将此事刊印了出来。 正思忖间,还不等他想明白其中缘由,高公公已然进府宣他进宫了。 “都你干的好事!” 文祯帝怒目圆睁,看着跪在地上的沈世蕃,抬手将手中的小报狠狠团成团,朝着他脸上砸了过去。 沈世蕃不敢躲,所幸那纸团也就是侮辱性强些,倒也无甚伤害。 “圣上息怒,当务之急,是令潘元速速回京,也好平息民愤。” 文祯帝深吸一口气,如今这民愤已然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确实得先推出个人来平息民愤才是。 “传朕旨意,潘元此次行事有失,着连降三级。监军王显,玩忽职守,罪不容赦,即刻革职查办,速押回京,不得有误。” 圣旨之上,虽未明言南宫将军及南家军乃是因潘元等人而死,可围聚在宫门口的众人见圣上这般重视民意,并未偏袒,便觉得先前那些说潘将军得了朝廷授意的言论,皆是胡乱瞎讲罢了。 众人赶忙跪地,高呼 “谢主隆恩”,而后便陆续散去了。 沈世蕃听到高公公禀告给圣上,堵在宫门口的众人已散去,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文祯帝脸色稍稍缓和,目光冷冷地落在沈世蕃身上,沉声道:“尚书府那边,你切不可再掉以轻心了。” “是,微臣定当加倍小心。” 沈世蕃沿着出宫的甬道缓缓走着,只觉此刻一个头两个大,近些日子,府中着实不太平,女儿失踪了这么多日,至今杳无音信。 又还有个陆尚书那边的麻烦事儿,真是诸事不顺。 却不曾想,此刻觉得已然身处人生谷底的他,几个时辰后,竟还会陷入更深的困境之中。 天色蒙蒙亮之时,沈家的门房打着哈欠,双手揣在袖笼里,刚将府门打开。 便见大门口围着一群早起的百姓,他定睛一看,飞去了三魂,走掉了七魄。 只见自家小姐,白花花的躺在门前,他撒腿就要往府里跑,一想不对,又赶忙回头,将自己的短袄脱了下来,勉强盖住了重要部位,而后慌慌张张地进府去叫人了。 沈世蕃早已上朝去了,沈夫人正在用早膳,听闻门房来报说小姐回来了,当下满心欢喜,起身就要往外走,待听说小姐没穿衣服,还被一群百姓围着看,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几个粗使婆子,手忙脚乱地将沈凝雨抬到了她的院子中。 等沈世蕃下朝时,便瞧见宫门口自家马车旁站着急得团团转的府里来的小厮。 “老爷,你快回府看看吧,小姐回来了。”小厮上前禀告道。 沈世蕃敏锐地察觉到,宫门口其他官员家的人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带着戏谑的目光朝他这边扫视过来。 他让小厮跟着上了马车,命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那小厮哪经得起老爷这般威严,当下便将小姐如何被发现、发现时被众人围观的情形,以及夫人被气晕过去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还不快动手,拿上白绫,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勒死!” 沈世蕃一回府,便黑着脸,吩咐两个嬷嬷拿上白绫,跟着他径直往女儿的院子走去。 “老爷,老爷啊,万万不可呀,她可是您嫡亲嫡亲的女儿啊!” 沈夫人刚清醒过来,听闻下人说老爷要勒死沈凝雨,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沈世蕃的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着。 “小姐,沈家连夜将沈凝雨送到庵堂去了。” 王大力凌晨将沈凝雨扔到沈府门口后,并未离去,直等到将这一场戏看完了,这才回府向陆子衿禀告。 “好,你且下去歇息吧,明早开始照常训练。” 陆子衿微微点头说道。 她此次将王大力带下山来,是因给他配的那复合弓弩已做好。 此弓弩威力不凡,可连续发射十次,射程亦是极远,堪称古代的机关枪一般,只是重量颇重,不过正对上了王大力的长处。 王大力领命,恭敬地退了下去。 第158章 偿命1 陆子衿除却往卫国公府去了两趟,其余时光皆与王大力一道训练。 此时,国公府管家已率人有条不紊地着手布置灵堂。 五日后,天空中又淅淅索索地下起了雪,等在城门口的陆子衿远远便瞧见那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南风,队伍后面跟着看不到头的棺椁。 待南风策马行至陆子衿近前,抱拳行礼,哑着嗓子道:“少主在马车中。” 陆子衿环顾众人一圈,微微颔首,而后伸手拽住车框,利落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之内,四周皆被锦缎裹得严实,车帘一落,光线顿时暗下几分。 饶是如此,陆子衿还是瞧见了南宫珣那发丝凌乱,黏于泪痕之上的模样,其面容憔悴,形如鹄面鸠形,双眼放空,只呆呆地盯着车顶。 陆子衿抬手探了探矮几上的茶壶,水尚温热。 她遂将水倒入杯中,“哗啦啦” 一阵声响后,坐到南宫珣身旁,将他的头揽靠在自己肩处,随后缓缓喂了他半杯茶水。 他那干裂出血的嘴唇沾了水珠,方才有了些许湿润。 陆子衿又伸出大拇指,轻轻拭去流至其下巴的水,轻声道:“睡会儿吧。” 南风给玄影的信中提到过,南宫珣自出发以来,始终是这般失魂落魄之态,无论旁人如何相劝,皆不为所动。 起初,南宫珣亦步亦趋扶着棺椁,哪怕双脚因长时间行走而肿胀不堪,又遭寒冻至开裂,鲜血渗出,染红了鞋袜,却依旧不肯改变心意。 后来实是见他这般折磨自己,南风无奈之下,只好使了个手刀,将其打晕,而后安置在车厢内。 也不知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还是靠着这并不算宽厚的胸膛,让南宫珣寻得了一丝安全感。 未过多久,陆子衿便听到了从他鼻腔中传出的均匀呼吸声。 次日清晨,卫国公府上下一片素白,与雪融成一体,南宫逸的棺椁静静停放在正堂之中。 角落里,管家正偷偷抹着眼泪,心中满是酸涩。 老爷一生为了边疆安稳,在沙场上纵横驰骋、戎马半生,可谁能想到,如今这葬礼竟是如此冷清,直至此刻,竟还未有一人前来吊唁,着实令人心寒。 南宫珣身着素白的麻服,头戴孝帽,面容依旧憔悴,但比昨日刚回来时多了些血色,他腰杆挺直,正跪坐在棺椁旁。 陆子衿与沈云廷亦身着孝服,一脸肃穆地跪在他的一侧,二人手中拿着纸钱,不时地往火盆里扔去。 “左丞相到。” “户部尚书到。” “兵部侍郎到。” 随着外面一声声的通报传来,陆子衿正扔着纸钱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往南宫珣的身后挪了挪身子。 不多时,左丞相、陆尚书、吏部侍郎先后进了灵堂。他们先是手持燃香,神色庄重,朝着棺椁方向深深地鞠躬作揖,行完祭拜之礼后,便朝着家属所在之处走来,准备致以慰问。 那陆尚书刚一走近,两眼瞬间睁大,一脸震惊之色难以掩饰,只见那躲在珣世子身后、同样身着麻服戴孝之人,不是自己的女儿陆子衿又会是谁呢? 陆子衿见状,赶忙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不用抬头去看,她也能感受到父亲那仿佛快要喷火的眼神,心中暗暗叫苦。 一旁的左丞相见状,不满地拽了拽陆尚书的衣角,低声怪道:“这个时候,你怎的还发起呆来了。” 待这三人吊唁完毕,相继离去后。 内廷公公带着圣上口谕前来吊唁,有了圣上的表态,此后朝中大臣前来之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陆子衿跟着南宫珣一同向众人作揖回礼,心中却不禁暗自腹诽,这些人可真是人精,非得等到得了圣上的风向后,才肯过来。 若是圣上迟迟没有个态度,恐怕卫国公府这次真的要沦为上京城的笑柄了。 陆尚书回府之后,一直等到亥时,却依旧不见陆子衿回府,心中正怒火中烧时,派去的小厮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老爷,小姐说卫国公府现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留下帮忙。”小厮将小姐的原话,一字不漏地,压低声音学着说道。 听到这话,陆尚书的额角青筋绷起,站在门外的尚书夫人也听到了小厮的回禀。 先前陆子衿与老爷起了冲突,而后离家出走,去了卫国公府的庄子上,她后来也知晓了的。 “老爷,你这女儿自小就是主意大的,所幸珣世子是个好孩子,你就别把她逼得太紧了。”尚书夫人提裙进了堂内后,摆手挥退小厮,轻声劝道。 她哪里是突然想得这么开,陆子衿回府的这几日,她是骂也骂了,竹条抽也抽了,可奈何女儿那倔强劲儿一上来,她还真不敢逼得太紧了。 后来得到了女儿的承诺,保证能守着本分,不在成亲前做出什么丑事,她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陆尚书听了夫人的话,心中虽仍有不满,可此刻也是无计可施了。 陆家女儿给卫国公守灵,今日来吊唁的人可都瞧见了,他若是强行将人带回府,那反而会给城中增添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子衿本就不习惯跪坐,这几个时辰下来,膝盖早已酸痛不已,感觉都要废了。 深夜也无人再来吊唁了,她站起身,去灶间端了碗先前交代好要熬制的米粥来,一调羹一调羹地慢慢喂到南宫珣嘴边。 南宫珣见到陆子衿后,虽未言语一句,却也任由陆子衿这般摆布,就着陆子衿的手,默默地吃完了一整碗粥。 “你给烛台添点油,蜡烛也换一下。”陆子衿用帕子擦干净他的嘴角,吩咐道。 若自己不这般吩咐,南宫珣怕是能长跪不起,她也只得寻这些借口,好让他时不时地起身活动一下身子。 陆子衿刚出了门口,守在屋外的王嬷嬷便赶忙上前,把碗接了过去。 “陆姑娘。”玄影站在不远处轻声叫住了她。 陆子衿回头看了看南宫珣,见他正在换蜡烛,并未留意这里的动静。 便快步走到玄影面前,将人拉远了些,低声问道:“如何了?” “潘将军与监军已入住在东头驿站。” “好。”陆子衿眸色沉沉,她自知晓南宫将军死亡内情后,便请玄影帮自己一个忙,就是留意潘将军等人何时回京。 “若你们少主问起我,就说我先回尚书府一趟,很快回来。” 玄影一听,赶忙拉住要走的陆子衿的衣袖,一脸担忧地说道:“陆姑娘,属下陪你一起去。” “放心,不用。” 陆子衿轻轻拿掉她的手,便快步往府门口走去。 北风呼呼地刮着,虽还未到宵禁的时辰,可那晚市早已散去,京城的冬季夜里,处处透着一股冷清凄凉的味道。 陆子衿回府之后,迅速换了一身夜行衣,而后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没跑多远,后面就传来王大力的声音以及追过来的马蹄声。 “小姐,等等我。” 陆子衿不禁皱眉,他怎么跟上来了,“你快点回去。” “小姐,我可以帮你,不会拖后腿。” 王大力第一次违背陆子衿的命令,他看到小姐腰上别着五把枪,他心下知道不好,小姐这次单挑的人数不少,遂急忙跟了过来。 主仆二人僵持了片刻,陆子衿便应允了下来,后面的行动计划只会比今夜更疯狂,让他提早长长见识也是好事。 王大力见小姐点头同意,脸上一喜,赶忙轻夹马腹,跟了上去。 第159章 偿命2 陆子衿离开已有两刻钟,南宫珣却似沉浸于自己那方天地,浑然未觉,只依着一定频次,往火盆之中投着纸钱。 沈云廷见陆子衿久久未归,这一日强压于心底的厌恶与愤懑,此刻在眸中浓郁得几近化不开来。 他数次将目光投向南宫珣,终是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当真那般了解陆子衿?” 南宫珣捏着纸钱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继续朝火盆里投那纸钱。 “此女甚是心狠手辣...” 其话音未落,连日来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澜的南宫珣,此刻眼眸之中竟泛起了一丝恼意。 “休再让我听到这些诽谤之辞。” 沈云廷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呼吸渐重,冷哼道:“你可知晓她干了什么事吗?她竟差人将凝雨...凝雨...赤条条地扔在了沈府门口。” 沈云廷面上满是羞愤,实难启齿,可念及不能让好友被那恶女蒙蔽,终是咬着牙将那话道出了口。 南宫珣闻此,先是怔愣了片刻,这些时日他一直浑浑噩噩,对上京城中诸事全然不知晓。 “子衿既如此做,必是沈凝雨对她做了滔天的恶行,若她下次还去招惹子衿,我便亲手料理了她,绝不留情。” “南宫珣!”沈云廷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大吼道,凝雨也是自小便跟在他后面,叫他珣哥哥的,怎会如此偏帮无情。 “若你无事,便自行离去。”南宫珣低垂眼眸,仍旧不紧不慢地往火盆里投着纸钱。 这竟是要赶他走? 沈云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火瞬间涌上脑门,“噌” 地一下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南宫珣,这话可是你说的!” 这边,陆子衿已将枪口探入那捅破的窗户纸内,屋内正在吃着花生米,喝着酒的人,正是潘元。 潘元此刻心中郁闷至极,此前他依着枢密使的吩咐,未费一兵一卒,巧妙除去了南宫逸与南家军,本满心欢喜地以为不日便能得到封赏,何曾想,等来了降职问罪的圣旨。 恰在他仰头之时,只闻 “噗” 的一声,一颗子弹径直从他脖颈处的大动脉贯穿而过。 潘元当即身子一歪,倒在了桌上,手中那酒杯在桌上晃悠了几圈,而后 “哐啷” 一声,摔落在地。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被打开,王显刚探出脑袋,欲去瞧瞧潘将军这边是出了何事。 “噗” 的一声,子弹瞬间从其眉心射入。 “走。”陆子衿忙唤回正要去取回子弹的王大力。 消音器并不能将枪声完全消除,楼下的朱都虞候及一众侍卫再次听闻这异常响动,赶忙朝着二楼飞奔而来。 陆子衿双手持枪,朝着那从楼梯奔上来的人连连射击。 朱都虞候伸手接住那滚落下来的属下,只见其眉心处赫然一个血窟窿,已然没了气息,心中不由大惊,赶忙翻身顺着楼梯扶手跃下。 随着那枪声不断,还有连发的箭弩,冲上来的潘元的随身侍卫,接二连三地倒下。 片刻之后,陆子衿动作利落地从腰间又换出两把满膛的手枪,端着枪,对准楼梯口,缓缓走近。 她刚将脑袋探出去,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此刻楼下一排足有十多位弓箭手,皆已拉满弓弦,正对着这楼梯口。 她迅速侧过身,借墙壁掩护。 看来是不能再从这楼梯口离开了,她扭头瞥向那刚刚被王显打开的屋内,瞧见后面有一排窗户,对着的正是后院。 这驿站的地形,他们在上来之前便已然摸得透彻,她朝王大力使了个眼色。 可就在二人朝着屋内冲去之时,一道黑影骤然闪过,紧接着王大力便被狠狠踹飞了出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陆子衿同时扣动扳机,那人应声倒地。 大意了,她忘记轻功了得的高手,也可以不走楼梯便能上来。 “还能走?”陆子衿赶忙上前去搀扶那趴在地上的王大力。 “可以。”只是王大力膝盖猛地撞在地上,一时竟没能站起身来。 “别动。” 陆子衿忽觉脖间一片冰凉,低眸看去,一把剑横在了脖间。 虽说手枪在这大昭国算是厉害的兵器,可面对多人会武功的敌手,到底还是稍显弱势了些。 “将手中之物交出来。” “好。” 陆子衿用手指微微抵开些刀刃,柔声地应道,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尚未等那人看清她手中所持利器究竟为何物时,只闻 “噗” 的一声,子弹的冲击力使得那人往后踉跄了两步,仰面便倒了下去。 “噗” 陆子衿身形一侧,又朝着在王大力脖子上架着刀还未反应过来的那人开了一枪。 “我们走。”陆子衿赶忙上前,欲拉住王大力。 “小心。” “哐当。” 陆子衿瞧见王大力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把剑险险从她脸侧擦过,带起一阵冷风。 紧接着,她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向后方,刹那间,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扑面而来,她抬眸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那青色的胡茬,不过转瞬,自己的头便被轻轻按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中。 “铛铛...铛铛铛...” 刀剑相击的声音,玄影与朱都虞候缠斗在了一处。 陆子衿双手用力撑开南宫珣的胸膛,急切道:“你给我掩护。” 言罢,她举起手枪,对准楼下那一众弓箭手,瞬间扣动扳机,一时间楼下的万箭同时齐发,朝着他们所在之处射来。 南宫珣紧紧揽着她的腰,身形一展,便朝着楼下飞身而去,与此同时,手中万仞剑挥舞,将那射来的乱箭纷纷挡开。 “噗...噗...噗...” 待陆子衿稳稳落地之时,那些弓箭手已然皆被射杀殆尽。 “还是咱俩珠联璧合,威力才最是惊人。” “哐当” 一声巨响,玄影被朱都虞候从楼上狠狠踹了下来,重重地摔落在地。 陆子衿与南宫珣对视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读懂了意图。 朱都虞侯双手护在胸前,不断地抵御着南宫珣的连环踢,“珣世子,好大的胆子,敢诛杀朝廷命官。” “狗贼,是你姑奶奶我杀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拿命来。” 陆子衿手举双枪,只是怕误伤到南宫珣,便紧紧盯着朱都虞候的身形,不停地变换着瞄准的方向。 “南宫珣。” 南宫珣闻声,赶忙低头。 “噗噗...噗噗...” 枪声接连响起,朱都虞侯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汩汩涌出。 “这是你欠小五,欠卫国公府一百四十三名亡魂的。” 陆子衿对着其首级,一阵猛扫,直至那面目已然全非,这才收手作罢。 玄影闷咳了几声,整个人脱力地靠倒在墙壁之上。 幸亏来得及时。 她此前在院中徘徊了许久,不知是否要将陆姑娘的行踪告知少主。 恰在那时,她听到屋内传来吼声,待冲进去一看,只见沈公子怒气冲冲地离去,对上少主那眼眸时,一时不敢,便将那嘴边的话给说了出去。 第160章 蛇毒 风雨雷电接到管家通知,片刻不敢耽误,待他们赶到时,这里已经收场了。 南宫珣朝南风使了个眼色,旋即揽住陆子衿的腰,脚下轻点,飞身上了马背,策马而去。 不多时,便已到了府门口,下马后,他牵着陆子衿的手,一路往正堂走去,刚到正堂门口,却瞧见先前负气走掉的沈云廷正跪在火盆前烧纸。 南宫珣与沈云廷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不过一瞬,南宫珣便微微垂眸,又牵着陆子衿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陆子衿一路不敢说话,刚刚她自作主张,贸然将自己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此刻心中有些心虚,不敢轻易开口。 进了书房后,南宫珣松开了掌心中陆子衿的手,转身将那门轻轻拴上,而后便独自一人径直走到书案后面,默默坐下。 陆子衿在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抬脚朝着桌案缓缓走去。 “对不起,我原本想着悄悄把人杀掉,然后就赶紧回来的,没料到竟会惊动了其他人......” 陆子衿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近只有细微的嗡嗡声了。 她自知理亏,说着便上前一步,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南宫珣的脖颈,而后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一副小心翼翼又满含歉意的模样。 “你要是想骂我,便骂吧。” 南宫珣沉默了片刻,伸手拉住那箍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良久,才用那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们救出父亲的时候,他当时其实还活着,虽说身子有些虚弱,可那状况远不至于致死。” 陆子衿怔愣住,赶忙从南宫珣的身后绕到了他的身前,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南宫珣垂着眼帘,继续说道:“我给他喂下了你给的续命丹,可没想到,还不到片刻的工夫,他的唇色就变得紫绀,紧接着…… 就咽了气。” 什么?服了续命丹之后竟然咽了气? 陆子衿一时间有些怔忡,她下意识地伸手轻推着南宫珣的肩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问道:“你…… 你怀疑我下毒?” “没有。” “没有?若没有的话,你为何都不敢看着我说?你看着我。” 陆子衿边说边伸手欲将他的头抬起,让他正视自己,急切地说道,“你说话?” 陆子衿睁大双眼,想要努力让眼中的雾气散去,可那雾气却好似不受控制一般,越聚越多,终是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南宫珣伸手准备给她擦去。 “啪”的一声,陆子衿却一把将伸过来的手打开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要人家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就是怀疑她下毒了不成? 她深吸一口气,若是南宫珣对她的信任仅仅如此浅薄,那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 陆子衿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轻扯嘴角说道:“若是珣世子怀疑是我下了毒,便去告官,告辞。”说罢,便转身欲朝门口走去。 “子衿。”南宫珣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住她的手,可还未碰到陆子衿,就被她利落地躲开了。 他赶忙急急地站起身,长腿一迈,几个大步便追了过去,而后身形一闪,挡在了门后,张开双臂,拦住了陆子衿的去路。 “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只是混乱,我不知道该去怪谁,若是怪我自己喂了那续命丹,可这又好似变成了在怪你,毕竟那丹是你给的。 可我心里是十万分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我着实怪不了别人,可连自己都不能怪...” 父亲在出事前,就接触了他和续命丹,嘴唇紫绀,七窍流血,分明就是中毒之象,所有的一切皆指向续命丹,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他又陷到了父亲死得不明不白的另外一个牛角尖。 陆子衿望着眼前眸中满是痛苦与崩溃之色的南宫珣,心口一紧,她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 “是不是所有的证据指向都是续命丹,但你又不愿意相信是我干得?” 南宫珣身子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那痛苦的神色愈发浓郁了些。 “我不会让南宫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开棺验尸吧。”陆子衿看向南宫珣的眼睛说道。 南宫珣瞳孔微颤,下意识地拢了拢手指,似在极力压制内心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在大昭国人眼里,开棺是对逝者极大的不敬,会惊扰逝者的安宁。 “你说什么?”沈云廷只觉今日颇是不顺,先与南宫珣发生口角,现在又对上陆子衿。 “沈公子在这,我感觉到不便,故还请沈公子先下去歇息。”陆子衿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沈云廷自然是听懂了她的话,可心里却越发来气了。 哪有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让旁人去避嫌的道理,这陆子衿倒好,竟如此 “恬不知耻” 地让他离开,还说他在这儿会让她感到不便,当真是岂有此理! 沈云廷气呼呼地看向南宫珣,质问道,“你觉得她说得是人话吗?” “云廷,今日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沈云廷一听这话,顿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直接气了个倒仰,脸色涨得通红,“好…… 好…… 好样的。”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猛地甩了一下衣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灵堂的门按习俗不好关上,南宫珣命风雨雷电在门外十步之外守着,以防有人贸然闯入。 “你做好心理准备。” 陆子衿提醒南宫珣,不知尸身现情况如何,重新开棺,对于亲属南宫珣来说,无异于在那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洒了把盐。 南宫珣紧抿薄唇,点了点头,而后走到棺木前,双手搭在棺盖上,缓缓用力推着棺木。 “嘎吱”,那沉重的棺木慢慢地被推开一道缝隙。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并无太明显的异味传出,上京城的气温不高,一直都在零下,尸体腐败并不明显。 陆子衿先是对着棺椁中的南宫逸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才戴上薄薄的手套。 棺椁中的南宫将军,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呈现出淡淡的青灰色,眼耳口鼻间有黑黑的印记,嘴巴微微张开。 那印记是未擦干净的血渍。 陆子衿将一根长长的银针从口中缓缓地探到喉间,须臾后,又轻轻地将银针拿出,只见那银针并未变色,这说明并非是常规可使银针变黑的毒药所致或毒物并未从口中进入。 她将银针放到了旁边的托盘上,而后便上手开始一寸寸地仔细检查着尸体,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地方。 三刻钟悄然过去了,尸体上的种种证据皆表明,南宫将军确实是中毒而亡,但原因还未找到。 南宫珣看着这一切,眼眸中的光越来越暗,那原本还残存的一丝希望也在一点点消逝,其实他在给父亲擦洗身子的时候,也曾仔细地检查过了,当时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你看。”陆子衿忽然出声,手中轻轻拿着南宫逸的右手,示意南宫珣看。 南宫珣眼睛陡然睁大,只见父亲的中指一小节黑肿,而且指甲脱落在一旁,周围组织呈现不规则形的黑色瘀斑。 “这...”南宫珣满脸惊愕,他给父亲收殓时,并未发现这种情况。 “这是蛇毒。”陆子衿轻轻地将南宫将军的手放回到他的身侧,而后看向南宫珣,示意他将棺木盖上。 第161章 掌柜被抓 “你是说,仅那卜大夫一人曾入内?”陆子衿黛眉微蹙,若有所思问道。 军医若欲害人,戍边十载,机会繁多,又何须苦等至今。 不过,冰天雪地之中,怎会有蛇窜出伤人?况且南宫珣那时一直守在一侧,绝无可能看不到蛇的道理。 “卜大夫应无嫌疑。”南宫珣无奈苦笑,卜大夫的兄长是南家军,他在兄长战死后,来得军营,在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十年之久,且他没有任何的动机。 “如今,卜大夫可还在军营之中?” “是。” 当下两国交战正酣,伤亡日增,军医愈发人手不足。 那卜大夫向来心怀仁善、医者仁心,此刻自是不会离去。 陆子衿心中烦闷,如鲠在喉,明知将军遭人暗害,却寻不得头绪,这般无力之感着实恼人。 她轻握住南宫珣之手,柔声道:“日后,我与你再赴边关,暗中细查一番。 雁过留痕,但凡人为,必留蛛丝马迹。” 南宫珣反手紧握住她的手,微微颔首,忽又想起一事, “往后,你切不可要再像今日这般孤身行事了。” 见她未有回应,他手上不禁又加了几分力道,轻声催问:“嗯?” “哦。”陆子衿垂首,望向火盆处,低声应了句。 她的下一个计划也没想带他,且先应下了,待日后干了再说。 片刻后,南宫珣面露愧疚之色,“你我亲事,只得待孝期过后再定了。” “嗯,那日南宫将军前来尚书府提亲,我既收了你信物,便已应下了此事。” 南宫珣睫羽轻颤,眼中隐有水光,“多谢。” 于他而言,人生大事,他人皆有母亲操持亲事,人是他自己选的,但也盼着父亲能参与提亲之事,奈何终究差了些许机缘。 子衿将那日父子二人去尚书府的拜会说成是提亲之举,也算稍稍填补了他心中的遗憾。 “全死了?”文祯帝才刚起身,准备早朝,正抬着双臂,由高公公在旁伺候着更衣,听闻驿站发生的事,眉头瞬间皱起。 “回圣上,正是。 也不知是何种厉害的利器所为,将军等人皆是额头、心脏处出现血窟窿。” 裴都指挥使一边说着,一边将从一名侍卫伤口深处寻得的子弹置于掌心,毕恭毕敬地递到文祯帝跟前。 “这便是从死者血窟窿中挖出来的。” 起初他以为是弓弩所致,后来发现伤口处多为圆形,不像箭伤。 文祯帝瞥了一眼,那如天外来物般的物件。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裴都指挥使摇了摇头,“回圣上,尚未查明。” “去查!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是,微臣遵旨。” 裴都指挥使赶忙应道,心中却是一阵发苦。 他此前已带人仔仔细细地查探过一番,可硬是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南宫珣呢?”文祯帝似是思索着什么,又问道。 这几个住在驿站的人,若说近期与谁有仇怨,卫国公府怕是首当其冲,他第一个便想到了南宫珣。 “微臣到现场之后,即刻就前往了卫国公府,瞧见那世子正在灵堂前守灵呢。” 裴都指挥使如实回禀道。 文祯帝只觉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般难受,先是杀太子暗卫的凶手没找到,如今这又出了这般命案,就连那逆子也没了踪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搅得他心下着实难安。 “朕记得长公主当时陪嫁中有个功夫铺子,你去那查查线索。” “是,微臣这就去。” 裴都指挥使领了旨意,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快步退了下去。 这次的差事若是再办砸了,恐怕自己就要失了圣心,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大人。”等在殿外的属下上前行礼道,“卫国公府的下人说,世子一直在守灵,未曾出去过。” “嗯,知晓了,随我去宗正寺。” 长公主的陪嫁相关信息,在宗正寺应当有登记备案留存。 裴都指挥看了一眼渐亮的天边,轻叹一口气,自己真是点背。 驿站的驿丞、驿卒等一干人等,昨夜被人迷晕了过去。 那驿丞半途中醒来,发现入住驿站的人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 因死者里面还有一位公公,驿丞匆匆往宫门口赶来,正巧就碰到了在宫中值守逾时刚出宫的他。 “刘家功夫铺” 裴都指挥使抬眸看向这个店铺匾额,刘家?谁能想到这竟会是长公主名下的产业,刘家是长公主生母的母家姓。 都历经几代人了,这店铺却一直未曾改名。 “大人,想要看些什么兵器?”掌柜的见有客人上门,满脸堆着笑,殷勤地问道。 “噌” 裴都指挥使手中的佩剑竟脱鞘几分,那冰冷的刀刃稳稳地贴在了掌柜脖颈处的皮肤上,惊得掌柜脸色瞬间煞白。 “大人,这…… 这是何意呀?” 掌柜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似是被吓得不轻。 “这个,你可认识?给我说实话!” 裴都指挥使摊开掌心,杀过人的子弹,勾缝处还残留着些许殷红的血印。 “这…… 这是何物呀?” 掌柜的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东西似的,还伸出手就要去拿那子弹。 “嗯..?”裴都指挥使冷哼一声,刚刚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掌柜,对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那掌柜的脸上只有好奇之色,却不见丝毫慌张,要么是真的从未见过这东西,要么就是这人藏得太深了。 “噌。”剑收回鞘内。 “带走。” “大人,大人啊,您不能乱抓无辜之人呀,大人……” 那掌柜的顿时叫嚷起来,可他身子柔弱,哪里拗得过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直接被侍卫们给架了起来,只能在空中乱蹬着双腿,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只见那南宫珣一袭素白的丧服,披麻戴孝,面色冷峻地站在了都指挥使衙署的外面,高声要人。 不过多时,这衙署周围便围聚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众人交头接耳,场面一时有些嘈杂。 “这世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呀?” 后赶来的百姓看着眼前这场景,不明所以地向旁人打听道。 毕竟南宫将军的遗体才刚刚被送回卫国公府,按常理来说,世子此刻应当守在灵堂之上,尽最后的孝道才是呀。 “听说呀,是那都指挥使把卫国公府的掌柜给抓了。”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卫国公这才刚去世,尸骨未寒呐,这些人就开始觉着国公府没人了,能随便拿捏了呀。” 一位老者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说道。 “就是啊,可真是让人寒心呐!” 又有人附和着。 一时间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个个都为卫国公府打抱不平。 门口值守的侍卫见这情形,不敢耽搁,赶忙进去禀告。 “那掌柜的招了没有?”裴都指挥使问道。 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为了一个铺子掌柜,竟然连守灵都顾不上了。 “还没有,一直叫屈,晕死过两次了,属下...属下觉得掌柜的应该不知情的。” 他们审问的手段及刑具,常人见到都要发软,这个掌柜撑了这么久,都未招出。 “将人带上。”裴都指挥使将人抓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铺子的后院作坊,他们也搜过了,并没有可疑之处。但是卫国公府确实是那最大的嫌疑。 不多时,衙署内走出一行人来,人群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人声鼎沸起来。 只见那掌柜的竟是被两个侍卫拖拽着出来的,他的身子在雪地上拖行,后面留下了长长的两条血痕,在这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尤为刺眼,看着颇为凄惨。 “真是没了天理了呀,瞧瞧把人打成这样。” “这是想屈打成招啊...” 卫国公府的管家赶紧让小厮们将人抬上。 裴都指挥使上前抱拳行礼,“世子,对不住,眼下有一桩案子,贵府的这位掌柜有些嫌疑,故将人带来,照例审问了几句。” 南宫珣冷冷地看着裴都指挥使,眼神中透着寒意,“此事没完。” 第162章 南忠虎未死 刘家功夫铺的后院作坊,唯造常规的兵器。 而齐州的寨子中,内设大作坊,专事兵器打造,以供鹧鸪门门下所用。 后鹧鸪门下随南宫珣调至上京城,遂在隐月山庄也置了一小作坊,调数工匠前来。 陆子衿那手枪,便是在那山庄造得。 “都是我拖累了掌柜的。” 陆子衿面露惭色,悉心为掌柜身上最后一个伤口缠裹纱布,系上。 “驿站那些人的死,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到卫国公府的头上,你不用自责。” 南宫珣宽慰道,牵上她的手,去往灵堂。 南宫珣内心,实际上很感激陆子衿,若非她出手,待日后自己再寻机行事,很难有昨夜的方便。 因宫中宵禁,那些人暂留驿站,倒省去按个找的麻烦。 他收到掌柜被抓的消息时,故意延上半个时辰才去要人,若不让那些人等略施拷打,圣上对卫国公府的怀疑难消。 陆尚书听闻昨夜驿站中的潘将军等人,被一个利器所伤,身现血窟窿,心下大惊。 女儿与那个王大力在府中训练时,用的靶子与平常的不同,纸靶之上亦有圆窟窿,且女儿手上端着的便是他前所未见的利器。 这女儿着实令人忧心,胆大包天竟至杀人,南宫珣可曾参与?又是否知晓那利器? 当时他看到那利器时,曾正言厉色地训斥过女儿,诫之 “怀璧其罪”,纵使对君尧,也不可告知。 他日后会是君王,要么将这武器献上去,要么就谁也不能说。 女儿当时说的是什么?不愿引起太多杀戮,不会使此武器现世,也不会告知君尧,如今竟闯出这般大祸。 “老爷,小姐说她不回府,让老爷宽心,称不会做老爷担心的事。” 一小厮奉命去卫国公府唤人,回来禀告道。 “哼!”陆尚书冷哼一声,不干他担心的事? 她一下子杀了三个朝廷命官,那什么才是他担心的事。 这一日,陆尚书破天荒地急火攻心,病倒了。 陆子衿听闻府医已看过了,说是喝几副汤药休养几日便无事,她便没回府。 “你真不用回去看看陆尚书?”南宫珣问道。 “不必。” 陆子衿知晓父亲为何病倒,唯有他自己想通,否则后面的事,他恐怕更难承受。 京郊的官道上。 “我们都走了,少主那边没事吗?”南雷驾着马,侧首问旁边的人。 “没事。”南风说道。 驿站的事,圣上已盯上了卫国公府,短期内,监视卫国公府的人不会少,他们暂时离开,避其锋芒是对的。 他言罢,摸了摸腰间的硬物,心中多了些迫切。 之前少主射靶,令他望风的时候,他很是羡慕,未曾想陆姑娘给他们四人一人一把,让他们趁这段空闲时间,将准头练出来。 男儿皆爱兵器,他也不例外。 “天天吃这些,不腻吗?”宋承佑瞥了一眼端来的饭菜,蹙眉抱怨。 起初刚到凌烟阁的兴奋与激动,在一日两顿的不出意外的菜色中日渐消磨。 他那皇兄迟迟不要他的命,却令人将他严加看管起来。 “你可以不吃。”龙刃冷面相对,冷声道。 山上的食物再多,三个男人加上他们六名侍卫,消耗得颇快,就这豆芽,还是卜一每日在暖房中育出来的。 若非小姐这里建有暖房,留些菌丝与豆子,他们这群人只有每日吃白菜萝卜炖肉。 “我吃,吃,行了吧,在你们眼里,我哪里是什么皇子。”宋承佑嘴里小声嘟囔着。 “公子,要不属下去山下一趟,买些其他的,给您换个口味。” 龙刃从宋承佑屋子出来,去了书房,见宋承乾书案上的饭食还未动,说道。 “不用,我等会儿吃。”宋承乾搁下书卷应道。 他的今日菜色添了豆腐,豆子除发豆芽外,卜一也用豆子做成豆腐等豆制品,专为宋承乾换口味。 待龙刃离开后,宋承乾夹上一块豆腐放入口中。 细细品尝,豆香浓郁,虽每隔三日便能吃到,他还是觉得很好吃,这是子衿妹妹教给卜一的手艺,就像吃到了她亲手做的菜一样,心中满是暖意。 在这数十日与世隔绝的日子里,除了心中比以往更挂念她,还越来越慌外,其他倒算是惬意。 今日,他收到上京城的消息,知晓南宫将军战死,南宫珣便需守孝三年,令他意外的是心里的慌乱自收到消息后不自觉地顿消了几分。 他拢了拢手指,再有三个月零十日,便可向子衿妹妹表白心意了。 陆子衿抬眸望向南宫珣,见其面上虽仍透着几分疲倦,那悲恸之色也尚未全然褪去。 可眼神相较之前,明显不再那般空洞无神了,心下不禁稍感宽慰。 她暗自思忖,待南宫将军的丧事料理完毕,自己须得往凌烟阁走上一趟。 给山上带去些其他的菜蔬、肉类才好,也好让承乾哥哥换换口味,添些营养。 “世子。” 管家此刻正站在门外,面上带着几分急切,朝南宫珣使了个眼色。 “去吧,这边有我…… 们呢。” 陆子衿瞧了瞧身旁的沈云廷,开口说道。 “有劳。” 南宫珣微微欠身,旋即起身,朝着屋外缓步走去。 待他行至管家跟前,管家先是往屋内望了一眼,而后伸手将南宫珣拉至稍远些的地方,这才凑近附耳低语了几句。 南宫珣听闻此言,眼神陡然一凛,满是不敢置信之色,忙问道:“人现在何处?” “就在王嬷嬷的院子里。” 管家赶忙回道。 “世子莫急,府医已经过去了。” 管家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南宫珣宽心。 南宫珣疾步来到王嬷嬷的院子,入得屋内,便瞧见躺在床上的南忠虎。 只见他整个人黑瘦了几圈,脸上尽显病容,面容颇为憔悴,南宫珣见状,心中虽觉一阵揪痛,却也庆幸,幸好他还活着。 王嬷嬷,她本是长公主陪嫁过来的一等女使,长公主离世之后,她不舍得离开国公府。 南宫逸念她一片忠心,便在府中给她安排了去处,将她许配给了自己的一名贴身侍卫。 可谁能料到,成婚还不到一年,男人在边关为了救南宫逸,不幸死在战场上。 而南忠虎,便是王嬷嬷的儿子,是个遗腹子。 “世子,虎子是一路劳顿,风餐露宿,脾胃失于调养,又兼夜难安寝,诸般损耗过重,气血大亏,现下让他继续睡也好。”府医把完脉后,说道。 “那他何时能醒?” 府医拧了拧眉,这人突然昏睡过去,是心里长久紧绷,如今骤然卸下大防所致,依他看,没个几日工夫,怕是难以醒转过来。 “若世子有话要问,我可以扎针,让他清醒片刻。” 南宫珣点了点头,示意他去扎针。 “刚刚后门有人敲门,打开门后,就见一人倒在门槛上,哪能想到竟是虎子啊。” 王嬷嬷抹着眼泪说道,本以为这几日她的眼泪都快要哭干了,然而看到死而复生的儿子,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这么冷的天,孩子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连鞋子都少了一只,这一路上得遭了多大的罪啊。 跟随国公爷去边关的那些护卫,几乎都死了,原以为她那儿子是连尸身都没能留下。 为了国公爷的丧事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她强撑着身子打理着灶上等各种杂事,刚刚走到后门那旁边小径,想着透透气。 恰巧听到了动静,要不是她路过那,她这儿子非得活活冻死在外面。 南忠虎虚弱地睁开双眼,目光游移,待定睛看清眼前之人后,便瞧见了南宫珣,赶忙唤了一声。 “世子...” 第163章 世仇 书房,南宫珣静坐在书案之前,目光凝于眼前那一方小木匣,已足足看了一个时辰之久。 管家守在门外,暗自思忖,那一百多位护卫枉死,难道皆是因这木匣里的物件所致? 南宫珣忆起当日碰上护卫之时,那些禁军所为,分明只是意在杀人,并非为了追索什么物件。 桌案上的木匣是紫檀所制,只是其上面雕工颇为笨拙,与这名贵木料着实不相匹配。 在南忠虎从怀里掏出此匣的那一刻,南宫珣便已认出。 当初他去往齐州后,闲暇时随师父学了木雕,这木匣本是父子二人分别一年后,他赠予父亲的礼物。 缓缓推开匣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令牌,南宫珣瞧着那上面雕刻的小兽有几分眼熟。 继而,他取出压在下面的信笺,这是父亲写与他的书信。 待阅罢信后,南宫珣猛地起身,拿着信纸的手垂落身侧,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忙又慌乱地取出最底下的羊皮卷。 刹那间,一段寻常往昔忽地浮现于脑海之中。 那是个极为平常的午后,他与沈云廷玩捉迷藏,他躲入了沈伯父的书柜内,书房是云廷不敢涉足的地方。 他等得都快睡过去时,忽闻屋内传来声响。 只见一相貌奇怪的男子与沈伯父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言语,唯记得沈伯父递给那男子一枚玉雕,只因那玉雕模样可爱又甚是特殊。 南宫珣又拿起那枚令牌,那兽弓身而卧的模样,竟与当日所见的玉雕分毫不差,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寒意,犹如腊月的冰风直直灌入心底。 沈家怎敢? 心底更可怕的疑问再也遏制不住,那父亲的死与沈伯父有没有关系? 沈云廷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南宫珣走后,沈云廷只觉与陆子衿共处一室,越来越气血上涌,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满是愤恨。 “恶女。” 陆子衿扯了扯嘴角,神色淡然,“沈凝雨是罪有应得,她为了取我性命,不惜委身于江湖杀手,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我将她送回沈府也算是行善了,又何错之有?” 实情究竟如何,沈云廷自是知晓,妹妹那夜已将一切和盘托出,知晓这皆是公主在背后暗中谋划。 虽说怪不到陆子衿头上,可一想到让沈家颜面扫地的那场景,心中仍是气闷难平。 “那你也该给她穿上衣裳。” “我有那个义务吗?” “你...” 沈云廷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股无名火在心头乱窜,南宫珣怎会心悦这种毫无怜悯之心的女人。 陆子衿见南宫珣出去许久却迟迟未归,心中不禁泛起担忧,便抬脚出门去寻他。 行至书房前,便见到守在门口的管家,“世子在屋里?” “是。”管家面露犹豫之色,心中思忖着该不该让陆姑娘进去,一时之间依旧挡在门口。 这时,屋内传来南宫珣暗哑的声音,“让她进来。” 管家赶忙侧身让开,脸上带着些许尴尬之色。 陆子衿对着管家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推开门,往屋内走去。 一进屋,便瞧见南宫珣眼眶泛红,那平日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满是复杂神色,愤怒与伤心交织其中,似有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 未等陆子衿开口询问,南宫珣已默默地将手中的信递到了她的面前。 陆子衿心下疑惑,却也没多问,伸手接过信,快速浏览起来,待看完手中的信,她的脸色也随之一变,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以说世交变成了世仇吗? “你打算报仇还是依着将军的话,离开京城远离是非?” 南宫逸在信中的最后叮嘱,让他不必报仇,只需守灵七七十九日后,便离开京城,从此永不入仕,只愿他能平平安安、好好地活下去。 “我打算报完仇,了结了恩怨,再与你一起离开京城。” 他伸出手,紧紧拉上陆子衿的手,他知晓子衿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带着父母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 若他所料不差,待宋君尧被封上太子之后,便是陆尚书致仕之时了。 只是如今,祖父、伯父及几万的南家军的死另有隐情,还牵扯到了从一品大员,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 “好,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自然是不能一走了之。 但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境遇,都要保全自己,若是时机不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好,我答应你。” 南宫珣看着眼前的女子,张开双臂,将她搂抱在怀中。 此刻内心虽仿若被千万根钢针狠狠扎入,那痛意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朝他席卷而来。 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有锐利的刀刃在胸腔之中来回切割,痛得他几近窒息,心如刀绞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难以自拔。 然而,有她在身边,那萦绕在周身的痛意竟好似能寻得一丝缝隙,稍稍得以舒缓。 “沈公子那边,你依旧一如既往,不要打草惊蛇。” 陆子衿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上。 这两日与沈云廷接触下来,她未曾发觉沈云廷有什么异常之处,可毕竟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朝中大臣们这两日陆陆续续地,该来吊唁的基本都已经来过了。 只是那身为南宫将军好友的沈世蕃却一直未曾露面。 沈云廷给出的说法是,他父亲因沈凝雨那档子事自觉无颜见人,这才委托他代为前来吊唁。 “好。”南宫珣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两日里,他一直在守灵,未曾合过一次眼。 陆子衿瞧着心疼,便让南宫珣留在书房先闭目歇会儿,也调整一下情绪,而她自己,则转身抬脚往灵堂的方向去了。 再说沈世蕃,自从沈凝雨出了事后,已几日未曾上朝了,往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一个人,如今突然闲了下来,反倒有些不适应,脑子里各种思绪。 刚听闻南宫逸去世的消息时,他心底先是涌起一阵庆幸,那感觉就好像一直悬在脖颈之上的利刃终于挪开了,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甚至还隐隐透着几分兴奋。 可看着儿子闹着要去卫国公府帮着守灵,那伤心难过的模样。 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国公去世时,自己帮着南宫逸守灵,在灵堂里忙里忙外的情形。 正这般想着,他忽然感觉到脸颊上有一丝凉意传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落泪了。 沈世蕃不禁有些愣神,这算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良心突然发现了? 还是伤心,这世间唯一一个最懂自己、毫无顾忌地将后背交给他的好友的离去? 就在这时,沈府总管脚步急促,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书房门前。 “老爷,国子监那些学子又开始闹了。” 沈世蕃赶忙又在脸颊上胡乱抹了一把,却发现那上面早已没了任何湿意。 “他们又闹什么?” “朝堂官员们吊唁完,没什么人再去后,守在卫国公府的学子们便也进了府吊唁。 结果他们发现,堂堂的一卫国公府中,竟连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后来他们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因南家军军饷一直不够。 这么多年来,国公府一直都在变卖家产,用以填补军饷的缺口。 现在,他们正在声讨,说朝廷苛待,克扣南家军的军饷呢。” 这事与枢密院也毫无关系,刚想不耐烦地让管家退下,却突然之间,一个 “妙计” 涌上心头。 第164章 陆尚书被抓 因卫国公府此前便已早呈颓势,府中诸事皆不比往昔,又没了主母在旁精心打点那日常的人情往来。 学子们前来吊唁离去后,灵堂便又迅速恢复了先前那冷清孤寂之态。 南宫珣便让沈云廷回府歇息去了。 沈云廷拗不过他,只得应了下来,又赶忙说明日定会再来帮忙。 近些日子,有一些颇为奇怪的言论开始在学子当中悄悄流传开来。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传言就好似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引得众人纷纷议论不止。 今日,正是卫国公府为南宫逸出殡的日子。 雨雪夹杂着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天色昏暗,因卫国公府的祖坟离城内有一定距离,为确保按时下葬,此刻天还未亮。 那路上原本堆积的雨雪,在出殡队伍众人的踩踏行走之下,变得比前几日更加泥泞不堪。 街道两旁的百姓,无不自发地设下路祭,摆上祭品,燃起香烛,以表对这位卫国公的敬重与缅怀之情。 只是那卫国公府如今人丁凋零,稀稀拉拉地也就凑出了二十几人,默默地跟随着南宫逸的棺椁,一步一步地送他最后一程。 渐渐地,队伍中多出了太学生们,还有以前受过卫国公府照拂的将士遗孀遗孤们,没多时队伍竟浩浩荡荡起来。 众人悲悲戚戚,呜呜咽咽,往郊外山上走去。 “小姐,小姐...” 抹云一路小跑着,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追上了走在队伍最前面、跟在南宫珣身后的陆子衿。 “小姐。”抹云眼眶红肿,还未开口说话,那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南宫珣。 而后伸手将陆子衿拉到了路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小姐,老爷被抓走了。 刚刚刑部官差带着圣旨过来,竟说老爷贪了南家军的军饷,可老爷哪会干那等贪钱的腌臜事啊?” 陆子衿抬眸,朝着南宫珣所在方向望了一眼,蛾眉微蹙,略作思忖后,伸手轻轻按住抹云的手, 缓声道:“莫慌,刑部尚需按律审理,未曾做过之事,又怎可强加以罪行,断无此理。 你且先回府中,告知母亲,让她稳住心神,待我送葬归来,再行处置此事。” “小姐,小姐……” 抹云急得直跺脚,她本想告知小姐,夫人刚刚与那侍卫起了冲突,一时怒气攻心,已晕了过去。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得咽下。 她紧咬着下唇,手中帕子都快被拽破了,满心无奈,却也只好依着小姐所言,匆匆折返回去。 待陆子衿回到尚书府时,已然是未时。 日头渐西,光影斑驳地洒在庭院之中。 “你还晓得回来呀?” 尚书夫人瞧见女儿归来,忍不住埋怨道。 虽说知晓送葬乃庄重之事,不可有丝毫轻慢。 可今日老爷突遭横祸被抓走,她当时除了哭喊着与那些官差理论,竟是毫无他法,背后亦无一人能上前帮衬一二。 此刻回想起来,她这才头一回深切感受到,这府里缺一个儿子。 陆子衿将淘过温水的巾帕拧开,动作轻柔地为母亲擦拭着脸庞。 “母亲莫急,我稍后便去牢中探望父亲。 您且先歇着,保重身子才是紧要。” “你父亲都被抓走了,你却还这般泰然自若,你究竟有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啊? 你这还未嫁过去呢,便对卫国公府的事如此上心,可对你父亲,竟是一点都不着急,这像什么话呀? 啊?” 尚书夫人说着,眼眶里刚被擦去的泪痕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不行,你得招婿,必须给我招婿。 那南宫珣若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 尚书夫人气得双目圆瞪,伸手一把抓住陆子衿正要给她擦脸的手,语气坚决,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与他皆是家中独生,本就不分嫁娶之说。” “不行,说什么都得招婿,往后你所生的孩子须得姓陆。” 尚书夫人此时似是有些失去了往日的理智,神情中透着一股无助的疯魔劲儿。 陆子衿微微一怔,后世时,母亲本也是公职人员,可为了她的学业,辞去工作。 那时,母亲将自己的学习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从晨起卯时(早上七点)直至亥时(晚上十点)入眠,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日程表。 面上的表情也总是那般严厉淡定,早早地便为自己的人生做好了周密且科学的规划。 陆子衿回过神来,抬手将母亲额前散落的碎发轻轻拢至耳后,温声道:“母亲,那我生的第二个儿子姓陆,如此可好?” 尚书夫人听闻此言,不禁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疑道:“那南宫珣他能同意?” “女儿自会与他去说,想来应是无妨的。” 陆子衿心中想着,后世大家皆是独生子女。 若女方家执意要传承姓氏,往往便会约定生二胎随女方姓,她觉着南宫珣应当不会对此有异议。 尚书夫人面上神色这才稍有缓和,心中虽仍存疑虑,可女儿向来言出必行,既已答应下来,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抹云手脚麻利地将准备好的食盒拎起,跟在小姐身后,出了尚书府。 “你说珣世子会应允此事吗?” 尚书夫人接过周嬷嬷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一口,今日这一连串变故着实让她伤了心神,此刻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晕眩之感阵阵袭来。 周嬷嬷赶忙上前,手法不轻不重地为夫人揉着太阳穴,轻声宽慰道:“小姐自幼便有主见,她既已答应了夫人,若是卫国公府那边不应允,依着小姐的性子,估计便会退婚了。” 尚书夫人一听 “退婚” 二字,心口猛地一紧。 女儿眼瞅着就要年满十六了,这连日来与卫国公府的往来又从不避人耳目。 若是真的退了婚,往后这名声…… 她越想越觉心慌,只觉得脑袋愈发晕眩起来。 “你说我今日这般,是不是做错了呀?” 尚书夫人面露忧色,喃喃自语道。 周嬷嬷听了这话,却不敢随意回应,她深知小姐的个性,即便日后嫁了人,也断不会抛下老爷夫人不管不顾的。 “夫人今日是受了惊吓,小姐聪慧过人,定会将诸事安排妥当的,夫人且宽心便是。” 听了周嬷嬷这话,尚书夫人未置可否。 只是不禁又要落泪,心中暗叹,若不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出来,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局面呀。 且说陆子衿这边,到了狱中,那狱卒接过陆子衿递上的银两,放在手中颠了颠,眼神流里流气地在陆子衿身上打量了一番。 这才慢腾腾地走到陆尚书的牢门口,打开牢门,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儿啊,别磨蹭。” 陆子衿见状,心中一阵厌恶,不过也只得适应这里的办事风格,笑着点头应是,只求能尽快让父亲吃上这午膳。 陆尚书此时正端坐在稻草之上打坐,身上虽沾染了些脏污,衣衫也因被抓之时的拉扯,破了几处,可神色依旧泰然自若,不见丝毫狼狈之态。 “真不愧是我父亲,荣辱不惊,这般气度,女儿佩服。” 陆子衿打趣道。 听到女儿的声音,陆尚书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温和,问道:“送完葬了?” “嗯,父亲,先过来用膳吧。” 陆子衿边说边将小矮几置于稻草之上,还特意晃了晃,确认平稳后,才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摆放整齐。 “如此丰盛?” 陆尚书瞧见面前三菜一汤,微微诧异道。 “越是这般艰难时刻,越要吃饱睡好。” 陆子衿微笑着回应。 “女儿说得极是。” 陆尚书点头称赞,随后执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开始用起膳来。 陆子衿则转身,在靠墙处的稻草上仔细铺上裘褥,又将裘被展开盖好。 这牢内终年不见阳光,寒湿气极重,这皮毛之物能很好地隔开潮气,也算是能让父亲在此处睡得舒坦些。 “父亲,待您出狱之后,这些便留给那牢头吧。” 陆子衿说道。 起初那牢头本不同意陆子衿带进被褥,后来听闻用完后,这些东西可归他所有,这才欣然应允。 毕竟这一套被褥价值不菲,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片刻之后,陆子衿收拾好食盒,起身离开。 “小姐,你怎的一点儿都不慌呀?” 抹云看着一向矜贵自持的老爷坐在稻草上,心中酸涩,一时没忍住,差点就哭出声来。 她实在不解,小姐为何还能这般镇定,与老爷有一句没一句地好似说着家常一般。 “遇着事儿了,想法子解决便是,父亲本就未曾贪墨军饷,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何可怕的?” “子衿所言极是。” 第165章 双赢 陆子衿看向面前从未见过、外观很朴素的马车,只见那被撩开的车帘一角,露出来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快步上前,登上马车。 陆子衿将车帘掖好,微微蹙眉,问道。“你怎的来了?” 南宫珣却仿若自然之态,伸手握住她的手,“出了这般大事,为何不与我说?” 陆子衿见了抹云回到送葬队伍后,她虽极力掩饰,可南宫珣还是察觉出些许异样。 他心下疑虑,便差遣管家去细细探查一番。 果不其然,竟是尚书府遭逢变故,陆尚书被拘拿,他待送葬归来,回府做完那 “回灵” 祭祀,便赶忙乘了马车匆匆赶来。 “我自个儿能设法应对,倒是你,此刻理应守在灵前尽孝,足不出户才是,如今这般出门,若被旁人瞧见,恐惹出闲话来。” 按大昭国律,不孝为“十恶”之罪,若被传出“不孝”的名声,不仅名誉受损,还会被律法处罚,逐出家族。 “无妨,我从后门避了耳目乘马车出来的,父亲若地下有知,亦不会怪我。” 南宫珣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递至陆子衿面前。 “这是家父曾写给管家的信。” 陆子衿伸手接过,轻轻展开,垂眸细细观看起来。 少顷,她微微轻叹一声,道:“原来父亲购置的那荒山,竟是卫国公府的。” “正是,陆尚书此举,当真大义。” 南宫珣应声道。 出府前,管家将这封信交予了他,信中所记,乃是国公爷曾吩咐管家,将那两万两的借条送至尚书府一事。 “陆尚书未收下家父的借条,管家无奈,便才协助将那荒山去官府登记在陆府名下。” 那荒山便是一隅庄子之前的老庄子,他见过,当时他还疑惑为何陆家会购置这么贫瘠的山。 南宫珣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陆子衿的手,以往只道两府往来并无多少交情,未曾想陆尚书在私底下竟也曾帮扶过自己父亲一把。 “多谢,这帮了陆府大忙了。” “世子,到尚书府了。” 帘外马夫的声音适时传来。 陆子衿抬眸,看着南宫珣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你且回去好好守孝,我能应付得来的。” “若是有需帮忙之处,定要来找我,即便我不便出门,府中亦有人可替我办事。” 南宫珣话语一顿,面上竟微微泛起红晕,低声道,“有时,也依靠我一下。” “好,我记下了。” 陆子衿捏了捏他的手指,而后掀开马车一角,身形利落地下了车去。 “小姐。” 抹云坐在车架之上,方才也听到世子给小姐拿来南宫将军的借条与信件之事。 老爷的麻烦这下能迎刃而解了吧?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子衿,满是期待。 “去让乞儿告知上京小报,就说我要见他们的掌柜的。”陆子衿对抹云吩咐道。 此前,上京小报加刊南宫将军死讯内情时,她便让满街乞儿帮忙盯紧那些报童,由此知晓了一些寻他们的线索。 抹云领命,快步离开。 “陆小姐,听闻你要见我?” 上京小报的掌柜,听到报童说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要见他,心中震惊,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能有人找到他们。 “多谢掌柜的能拨冗出来一见。” 陆子衿约见的地方是一家茶楼雅间,她不慌不忙地倒了一盏香茗,而后将那茶盏轻轻推至掌柜面前。 随后,又取出两张已展开的纸张,也缓缓推了过去。 掌柜的并未急着去端那茶盏,而是先拿起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眸光陡然一亮,待将那纸上内容看完,便将其置于桌面之上。 果如那传信之人所言,这对他们上京小报而言,着实是桩好事。 近来,不知从何处起了流言,言说户部尚书贪墨了南家军的军饷,一时间民愤四起。 圣上下了圣旨,命刑部审理此案,陆尚书也因此被抓进了牢里。 “陆小姐的意思是?” 掌柜的抬眼看向陆子衿,心中暗自揣测。 “劳烦掌柜的原封不动地将此借条与信件刊登在你们的小报上。” 陆子衿目光坦然,直视着掌柜说道。 掌柜微微眯了眯眼,未曾想这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双眸之中竟透着一股深闺女子少有的笃定从容之意。 分明是要拿他们上京小报当作利刃,可那言谈举止间,却并无半分求人的姿态。 “这...”掌柜的欲言又止,似有犹豫。 “上京小报向来以所载内容真实可考而自诩,且常能出些独家报道,于世间万象,皆能秉持不偏不倚、公平公正之态。 此次,亦是让民众加深这般印象的大好机会,于你我而言,这是双赢之局。” 陆子衿说着,手中茶盖轻轻撇了撇茶叶,而后浅饮了一口茶,姿态闲适,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掌柜,若我是你,怕是连一息都不会耽搁,当下便会将这独家消息誊抄回去,赶忙加印才是。 若掌柜不愿,我大不了耗费些时日,自行印制便是。” 陆子衿语气虽依旧平和,可话中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愿意,愿意,我现在就誊抄。” 掌柜忙不迭地表明态度,抓起桌上陆子衿早备好的毛笔,即刻开始誊抄起来。 他本打算说点什么,表明他们上京小报可不是别人可以任意驱使的。 可此刻在陆子衿面前,竟不知不觉地矮了几分气势,那些话也便咽了回去。 他手上不停,余光瞥了一眼陆子衿,这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言谈举止这般老辣。 待那掌柜的离去之后,陆子衿缓缓闭上双眸,身子往后靠在椅圈之上,连日来的缺觉,让她此刻疲惫之感阵阵袭来,可大脑却异常兴奋,思绪万千。 圣上既已对父亲出手,那所谓的民愤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而这信件与欠条,也仅仅是用以引导舆论之物。 朝廷那边,若当真想要让父亲的罪名坐实,想必是早已备好了诸多作假的文书与证人。 那些文书此刻应全被送至刑部,她脑海中瞬间想到一人。 卫国公府后门处卸了门槛,一辆马车直接驶进来,待后门关好后,南宫珣款步从车上下来。 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管家,赶忙上前禀告道:“世子,在花间的人,皆已依照您的吩咐,妥当安排下去了。” 南宫珣眸光一沉,低声道:“好。” 隐月山庄书房中,收集了朝中诸位大臣的一应资料,也包括了他未来的岳丈,却唯独漏掉了一人,便是那沈世蕃。 只因他从未怀疑过一向循规蹈矩的沈伯父,此次所有鹧鸪门的侦查影卫及散布在各府之中的眼线在他的命令下全倾而出。 第166章 四两拨千斤 “小姐,还是属下独自一人去将文书带出,待小姐看完,再送回去?”玄影单膝跪地,抱拳劝说道。 刑部放置证据文书处,夜间定有人专人严加把守,即使万一被人发现,她一人逃脱的概率也远比带着不会武功的小姐要大上许多。 “也好,我便在此处等你。”陆子衿指着桌上舆图一处说道。 在上京小报的掌柜离去后未过多久,她便独自一人将刑部附近的大街小巷细细探查了一番,而后凭着记忆绘就了一张舆图。 玄影上前一看,只见小姐所指之处,乃是深入巷中的一个拐角所在,妙就妙在那围墙另一边,恰是刑部的一处恭房,而距此处十丈之地,正是存放卷宗之所。 “是,小姐。”玄影应了一声,身形一展,仿若一道疾风,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小姐,让奴婢陪您一同去吧。”抹云担心道。 “不用,你给我守着门,若母亲那边遣人过来,你便替我挡上一挡。” 陆子衿边说边将手枪仔细地装满子弹,而后别在腰间。 若说她是累赘,那抹云更是如此。 约摸一刻钟过后,陆子衿驾着马车缓缓停在了那拐角之处,她轻拎缰绳,而后躲进车内。 未几,寒意渐浓,她不由打了几个寒颤,着实冷得厉害。 正此时,马车忽地一沉,似是有人上了车。 车帘被掀开,正是玄影,她将手里的文书递给陆子衿后,便又迅速退了出去。 陆子衿接过文书后,刚欲查看,却觉车帘再次被掀开。 “这天寒地冻的,你也莫要在外受冻了,便在车内吧。” 陆子衿头也未抬,随口说道,然话刚出口,便觉气息有异,赶忙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之人身着夜行衣,竟是南宫珣。 “我方才在刑部与玄影碰了个正着。” 南宫珣解释了一句,而后挨着陆子衿坐下,伸手帮她一道打开那些关乎案件的证据文书。 陆子衿嗔怪地瞪了南宫珣一眼,让他在府内好生守孝,又跑了出来。 估计他也料到朝廷会伪造证据,故而寻到了刑部来。 “莫要耽搁,快些查看。” 南宫珣催促道,此刻不是修理他的时候。 果然,每年的调至雁门关的粮草在各地粮仓的出入记录、军需物资的拨付明细,到军饷发放的名单册、核准书,一应俱全,且上面皆有着陆尚书本人的签字,官印与私印也赫然在列,瞧着倒似真的一般。 “呵,伪造得倒是有模有样。” 陆子衿见状,不禁冷笑出声,而后自怀中取出一支毛笔,挥笔落在那文书之上。 翌日,刑部大堂之外,早已围得人山人海,只因今日便是审理户部尚书贪墨一案的日子。 昨日上京小报刊登了卫国公的亲笔信及欠条,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户部尚书非但未曾贪污,反倒自掏腰包,拿出两万两银子填补南家军空缺的军饷一事。 如此一来,这案件瞬间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起来。 百姓们自是早早地便赶来,守在此处,都想瞧一瞧这案子究竟会如何了结。 刑部尚书先是按照惯例,宣读了一遍圣上的旨意以及此次审理的案由,而后看向陆尚书,沉声问道: “陆远道,如今你被指控贪墨军饷,可有话要说?” 陆尚书微微抱拳,行礼后朗声道:“大人明鉴,下官并未贪墨军饷,还望大人能还下官一个清白。” “那你且说说,这诸多指向你贪墨的证据又是怎么回事?” 刑部尚书说着,便示意身旁的师爷将一摞证据文书呈了上来。 陆尚书翻着那些文书,很快便发现了一些规律,抽出最后一份,然后说道:“大人,除了这份是下官签署以外,其他这些文书下官从未见过。” “上面皆有你的签名,私印,你还想抵赖不成。” “大人,请看,下官并无签完名在后面点上一点的习惯。 这一份225两是下官本人签署的,南宫逸将军三千人突围那次,朝廷下旨给牺牲将士家属的三个月口粮。” “陆大人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朝廷对南家军就发放了一次,还是牺牲后给的口粮?” “那次牺牲了一千多将士,也就是每户只有两百多文?” 会些算术的百姓很快将里面的弯弯绕绕的账目理了个清爽。 “朝廷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 一时间百姓讨论声不断。 “肃静!” 刑部尚书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众人赶忙收声,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师爷听到陆尚书所言,赶忙凑近查看这一份与其他签字的不同之处,细细端详一番后,果不其然,正如陆尚书所言,其余那些文书上的签名,皆是在名字之后,习惯地添上了一点。 而此刻,隐在人群之中,头戴帷帽的陆子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噙着一抹笑意,而后不动声色地转身,朝着人群外走去。 不愧是嫡亲的父女啊,就是有默契。 本想着今日去牢房告知父亲一声,不曾想,一大清早,父亲便被提审上堂了。 “小姐,老爷这就没事了吗?” 抹云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赶忙跟上陆子衿。 “嗯,妥了。 回去吩咐人准备好热水,待老爷回府,好让他好好洗漱一番,去去这一身的晦气。” 且说那皇宫之中,文祯帝在御书房内得知了刑部传来的消息,顿时龙颜大怒,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都推落于地,怒喝道:“废物!废物!” “废物,一个文弱老书生,能跑哪里去? 给我追,给我追,若是追不到,你们就都别想活命了!” 沈世蕃坐在书案前,听到护卫来禀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瞪大了双眼,猛地操起桌上的砚台,朝着那下人砸了过去,怒吼道。 他在府中得知那些模仿的文书,因签名后面一个习惯的点,被证实是假文书,赶忙让护卫带人去杀了东街头的老龚头。 签名就签名,好好地点什么点在后面。 本是一个天衣无缝,针对陆尚书精心设下的绞杀局,如今却被那区区一个点给毁了。 那人一定得死,若被查出是经他授意,伪造陆远道的笔迹,沈家就完了。 “世子。” 管家喊了一声,把装着信件的小竹管递到南宫珣手里。 南宫珣接过,抽出纸条一看,上面写着 “人已抓到” 四个字。 南宫珣手指猛地一紧,攥成拳头,内力瞬间涌出将纸条裹挟,纸条马上化作了齑粉,从他手中飘散。 “陆尚书已被释放,现在平安回府了。” “嗯。”南宫珣应道,想起昨夜亲眼见陆子衿给假签名后面点的点,她总是能想出些四两拨千斤的主意。 “叫他们把人看好了。” 南宫珣吩咐道。 一个房间中,老庄头浑身发抖,打量着四周环境。 昨日他在街上看到上京小报上的事,知道不妙,行李都没敢回店拿,就往城外跑。 结果突然眼前一黑,醒来就在这儿了。 “吱呀” 一声,门开了,一人走进来,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 那人说:“你老实待着,要是逃跑或者寻死,你老母就得给你偿命!” 第167章 买二哈 师爷目光落于那自退堂后便回了后衙的大人身上,见其对着桌案上的文书已凝视良久,约摸有一个时辰了。 “大人,可是这文书有何不妥?” 师爷轻声问道。 刑部尚书这才缓过神来,微微皱眉,沉声道:“嗯,你且来看,这后面所加一点与那签名的墨迹,并非一致。” 师爷听闻,不禁一怔,赶忙凑上前去细瞧。 这一瞧,果见那画点的墨迹,光泽度较签名的墨色略鲜亮些。 他将文书置于鼻尖轻嗅,刹那间,脸色骤变。 最后改变案件判决走向的证据,是他亲自去查看的,且还当堂验证。 “大人,那点所用之墨是潘谷墨,属下着实失察,如今那户部尚书已被释放,可要即刻派人再将其抓回?” 潘谷墨,其香可彻肌骨,研磨殆尽,香气亦经久不衰,虽只是小小一点,然那隐隐香气却逃不过他的鼻子。 “不必了。 这些文书本就是伪造之物,你且看,其时间轴横跨十年之久,然那墨迹却几无差别。 画点之人,分明是故意选用潘谷墨为之。 若咱们揪着这墨迹不同不放,旁人自也能借此同样的理由,推断出这些文书的墨迹皆有问题,反倒不妥。” 刑部尚书心中颇为不畅,入仕数十年来,此番竟是头一遭,明知证据有假,却无奈被人拿捏,只能将这内里隐情按下不表。 今日升堂前,他收到一份证据,乃是已故卫国公爷亲笔所写的家书与欠条,他当时凭他多年断案的经验直觉,便已料到此乃一场栽赃诬陷户部商户的阴谋。 待到那签名造假的证据出现,他依例令人将最新进展上达天听,得来的消息却是放人,此案到此为止。 这无疑也印证了他心中对背后操控之人的猜测。 圣上近来行事,愈发让他捉摸不透了。 得到乞儿的通知,尚书府当即便派了马车去接老爷。 陆尚书刚里里外外沐浴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衫。 “小姐何在?” 陆尚书自上了马车后,便在问陆子衿的行踪,回来清洗干净,用罢饭食,仍不见人。 “老爷,小姐遣乞儿通传后,迄今未归,已使人找去了。” 那师爷呈文书至前,因对着大堂外光线,陆尚书一眼便觑见那一处乃后添的墨点,遂不动声色取近细观,竟嗅得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摆了摆手,让管家下去找人。 却说此刻,尚书府众人遍寻不着的陆子衿,正在相国寺一摊头处,瞧着眼前物事,笑得龇牙咧嘴。 “小姐,这些狗儿模样好生丑陋,犹如鬼怪一般。” 抹云怯生生躲于陆子衿身后,那几只狗儿瞧着神头鬼脸,卖狗的更是个碧眼胡儿。 陆子衿两手使劲揉搓了两下咬着她衣摆的二哈脑袋。 “老板,它娘老子哥姐我都要了。”陆子衿边说边比划示意。 那顶着一头毛茸茸黄卷毛的罗刹人,中原话虽不甚流利,但见眼前之人连说带比,也明了其意。 他深邃的碧眼顿时亮了起来。 三个多月前,他携几箱貂裘与栗鼠皮,欲来大昭国售卖,至上京这一月有余,却一件未售,反遭贼人觊觎,连木箱一并被窃,如今囊中仅剩几枚铜板。 前几日,其拉雪橇的一只母狗产了三只小狗,大昭国人不喜他家乡的狗,然小狗憨态可掬,他便想着拿到集市碰碰运气。 未料,等了几个时辰,竟真遇着中意的人。 “小娘子,您看着给价便是,我的东西皆被盗了,您给些路费便好。” 他赶忙将作价之权交与对方,唯恐出价高了,生意落空。 陆子衿抬眸打量卖家,听其口音,显是来自俄罗斯那方。 见此人嘴唇干裂,冻得泛紫,料想在此售卖多时了。 忽瞥见其脖间挂绳,伸手一拉,一颗巴掌大、质地纯净的金珀现于掌心,内有一完整不知名的昆虫,正展翅欲飞。 陆子衿心中暗喜,面上却波澜不惊。 在后世,俄罗斯之波罗的海沿岸,乃琥珀重要产区之一,琥珀之中,血珀为贵,金珀次之,蜡珀最下,此枚金珀含完整独特昆虫,价值不菲。 琥珀不仅可作饰品,亦能入药,有宁心安神、活血化瘀之效。 “添上此物,我予你五百两银子,如何?” 罗刹人闻之大喜,“小娘子竟钟意此物?” 言罢,忙撩起袖口,露出缠了数圈、色泽鲜艳如血的珠串来。 血珀? 陆子衿见状,再难淡定,心跳如鼓,只觉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喜欢,一并买下,作价几何?” 陆子衿坐在车厢内,以袖掩口而笑,唯恐坐在外面车辕上的罗刹人听见。 她仅花了二千二十两银子,便购得这么一大捧极品琥珀。 当时罗刹人见她喜欢,带她去他入住的客栈,将皮裘上所缀琥珀尽皆拆下,甚至连靴桶上的也未遗漏。 陆子衿说她身上仅有一千二十两,但可另以大昭国贵族喜欢的香皂与丝绸睡衣抵剩下一千两。 罗刹人很感激她看上他那些没人要的狗,否则他就要饿死在大昭国了。 当下颔首同意,还言即便不给香皂等也无妨,此物在他家乡的地下有很多。 不多时,马车停在竹影夫人的仓库前。 罗刹人按照陆子衿的示范,在另外一个铜盆中用肥皂净手。 他轻抚双手,只觉较先前滑腻许多,暗叹香皂着实是个好东西,用后肌肤滑嫩且留香。 “香皂需五百块,丝绸睡衣要十套,手提包亦要十个。” 罗刹人本欲多索香皂,奈何柳条筐仅能装下二百余块,五百块就两个柳筐再加上丝绸,手提包和行李就又一个柳筐。 陆子衿给他留了三条狗,运力有限,难以多载。 “小娘子,等冬季过去,我明年定再来,到时候我给你带貂裘,琥珀。” 罗刹人并不知自己平日里佩戴的那些红红黄黄的是何物,听陆子衿如此称呼,他便也跟着叫了。 “好,明年你将物品带到此处,他自会付你相应货品。” 陆子衿笑意盈盈,手指周武言明说道。 周武点头,随后示意罗刹人上车,送他回客栈。 罗刹人眼中满是感激之情,上前紧紧拥住陆子衿,“小娘子,你就是我的贵人。” “你也是我的贵人。”陆子衿拍了拍他的后背。 虽罗刹人的家乡盛产貂裘,琥珀,但在大昭国,自古及今,二者皆为珍稀之物。 第168章 骑狗上山 陆子衿手提装着琥珀的布袋,款步踏入尚书府。 “小姐,老爷正寻你呢。” 管家老远瞧见那跳脱的身影,便知是自家小姐回府了,赶忙上前急切说道。 “寻我所为何事?” 陆子衿面露疑惑,心想父亲既已无事,怎还急着找她。 “小的不知,老爷此刻正在书房。” “好,我这便去。” 抹云欲接过布袋,陆子衿却让她先回院子,心想着得了这般天大的好处,也该让父亲开开眼界。 “爹地。” 陆子衿踏入书房,故意娇声唤道,却见父亲面色凝重。 她轻掩房门,问道:“事情已解决了,这是怎么了?” “是你,还是你带着南宫珣一道做的?” 陆尚书径直问道,那熟悉的墨香,他曾在君尧书房闻过,乃是潘谷墨。 那时君尧称是子衿所买,如今君尧不在城中,那此事定是女儿所为,只是她平日虽点子颇多,却不该有去刑部篡改证据的能耐。 “是我做的,半道上又遇着南宫珣了。” 陆子衿嬉笑应道。 “啪!” 陆尚书猛地一拍桌案,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父亲,犯得着这般生气么?不夸我也就罢了,竟还凶我。” 陆子衿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颤,心中不悦。 “你还有个女儿家的样吗?啊?你...” “怎就没了?我凭这聪明才智救了父亲,既有女儿样,亦有儿子般能耐。 父亲,您可是赚了,生我一个,顶俩用呢。” 一向温文尔雅的陆尚书,被这番话噎得半晌无言。 良久才道:“你不学女德,也不该使出这般奸诈讨巧之手段!” “那圣上身为堂堂天子,却使些卑鄙无耻、下作手段,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面对恶人的迫害,光讲那礼义廉耻道德又有何用? 难道君子就该死于小人的阴谋诡计之中? 我这哪是奸诈讨巧,分明是高明之举,破了小人奸计,救了君子。 就说南宫将军,他戎马一生,可以死在敌手,怎可折于朝廷阴谋。 圣上将手伸到您这儿,我岂能眼睁睁看着那小人得逞! 真把我逼急了……”屠龙也使得。 陆子衿忽将后面的狠话咽下,有些话,实不宜在父亲面前吐露。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父亲所秉持之道与她不同,她只知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陆尚书被她这乍听似歪理的一番话搅得一时语塞。 “那驿站之事……” “正是我所为,凭什么君子含冤而死,那些奸佞却能逍遥法外?” 陆子衿昂首挺胸,坦然承认。 陆尚书见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我不愿与你争辩,从今日起,你便好生待在府中,哪儿也不许去!” “您能看得住我人,却看不住我心。 只要您还当着这尚书,圣上若再对您不利,下次我依旧会如此行事。” 陆子衿言罢,未等陆尚书发作,赶紧夺门而出,为宋家打工,还要搭上命,哪来的脸。 “哐当”一声,门被她用力带上。 向来甚少束缚女儿的陆尚书,一时竟不知该气她何处,细想她所言,却好似也不无道理。 凭什么作恶之人能安然无恙? 他皱了皱眉,发觉自己竟被女儿带偏了思路,给人脑袋上开几个血窟窿,是姑娘家该做的事吗? 陆子衿回了翠玲珑,将七只成年二哈套上雪橇绳索,本计划明日再去凌烟阁,现下形势不对,赶紧遛。 “小姐。” 抹云刚送完小姐所写的府内采购食材单子,一回院子,便见陆子衿坐上了那木制雪橇。 “我这就得走,老爷若问起,便说我去凌烟阁了,有这些二哈拉着,让他们无需担心。” 说罢,她轻挥手中小竹竿,早已蓄势待发的二哈们,如离弦之箭,瞬间奔出院子。 她得趁父亲尚未回过神来,赶忙出府才是。 酉时末 “怎的今日晚膳这般迟了还未备好?” 尚书夫人轻咬一口点心,问道。 周嬷嬷嘴角微微一扯,往日酉时准时开席,今日却不见人来知会,她早前已去灶间问过了。 遂回道:“夫人,小姐下午把灶间的食材全拿走了,府内采购赶忙去采买,这才耽搁了时辰。” “子衿?她拿食材作甚?” “听闻小姐下午回府后,被老爷叫去书房,两人吵得厉害,随后小姐便带着食材去了凌烟阁。” 尚书夫人眉头一蹙,将手中糕点置于盘中,嗔道:“这不是胡闹么? 山上积雪未融,她如何上山?” “伺候小姐的抹云丫头说,小姐从一罗刹胡人那儿买了几只二哈,称无妨,那些二哈会拉着她上山呢。” “二哈?” “正是,是一种模样颇为奇特的狗。” 其实抹云原话说的是长得渗人,像鬼一般的狗。 “狗拉她上山?” 尚书夫人越听越觉荒诞,起身往门外走去。 陆尚书单手撑头,闭目养神。 “老爷,你们爷儿俩今日又是为何事争吵呀?” 尚书夫人推门而入,陆尚书未留意到声响,闻声抬眸望去。 “没甚大事,只是她…… 她近来行事太过乖张,说了她两句罢了。” “哎呀,老爷,您得想开些呀,您向来纵容她,这些年她在山上野惯了。 您得学学我,我如今可看得开呢,怎的您越活越不如从前了。” 周嬷嬷垂首,以帕掩唇,暗自偷笑。 陆尚书瞥了夫人一眼,往日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夫人,今日竟劝他想开些,着实稀奇。 “听下人说,子衿把灶间食材全拿走了,说是骑着几只狗上山去了。” 尚书夫人又道。 陆尚书瞪了她一眼,这都什么胡话,莫不是还没睡,便做起梦来了。 尚书夫人没好气道:“你瞪我作甚? 确是她身边抹云丫头所言, 照这般,哪天别人说骑着鸡上山,我也不觉得稀奇了。 你且派人去追,把她追回来,她哪上得了山呀。” “罢了,随她去吧。” 陆尚书虽觉骑着狗上山之事太过离谱,可放在自家女儿身上,没准还真能如此。 抹云回了翠玲珑,连灌了几杯茶,刚被老爷叫去,当着老爷夫人的面,又将小姐骑着二哈上山之事详述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 “子衿?” 宋承乾试探着唤道。 先前山上传来犬吠声,龙刃赶忙带人前去查看,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阵阵 “小姐” 的呼喊声。 宋承乾急忙从屋内奔出,只见一人浑身裹得似熊一般,眼睫上挂着厚厚的几坨冰雪。 第169章 你性命最为重要 “承乾哥哥。” 陆子衿轻拉掩住口鼻的裘皮,唤道。 龙影卫赶忙上前,将她身旁柳筐一一抬下,一眼瞧去,筐中蔬果瓜菜俱全,更有一只已杀好的肥羊,头朝下置于筐内。 宋承乾近前,为她拂去睫毛上的冰雪,问道:“你怎么能上山来的?” “喏,就是它们。” 宋承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几只从未见过的牲畜,方才还闻其发出似犬吠之声。 “它们是狗?”宋承乾问。 “是的,叫哈士奇,别名二哈。” 宋承乾微微颔首,牵起她手往书房行去。 入得屋中,便忙碌开来,先是为她斟了杯热茶,而后仔细掸了掸她脱下的氅衣,挂好。 “冷不冷?”宋承乾见她摘了手套的手,未见红肿,却仍执起置于两掌心轻搓。 “不冷的。” 她身前身后绑着裘被,后来都出汗了。 “承乾哥哥,你们在山上住了这么久,冷吗?” “我也不冷,上山时带了炭,近日龙刃他们皆在山上伐木制炭。” “那就好。” “啊...哈...”陆子衿打了个哈欠。 “怎这般困乏?” 宋承乾抬手拭去她眼角泪花。 “陪着南宫珣守灵了,觉尚未补足。我带了羊来,承乾哥哥你让大家做些羊肉羹暖暖身子,我先睡会儿。” 言罢,陆子衿起身,拿了裘被裘褥往旁侧软榻走去。 宋承乾闻言,眸中一黯,旋即过去帮她整理被褥。 “小姐...小姐....” 卜一听闻小姐来了,疾奔而来,一头扑入陆子衿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怎了?在此受苦了?” 陆子衿轻抚其头问道。 “没有,只是太想小姐了,原以为尚需数月方能得见小姐,未料今日便见着了,心里高兴。” 陆子衿浅笑,卜一初时极为内秀,沉稳超乎年岁。 自她神识穿来,常打趣捉弄于他,倒让这孩子比往昔更擅表露心意了。 “现不见着了,晚些时候让大伙吃羊肉羹,此事便交于你这大管事了。” 卜一从怀中抬起头,羞涩一笑,应道:“嗯。” 言毕,快步跑了出去。 这边宋承乾已将被褥铺好了。 陆子衿坐于榻沿,脱了鞋袜,掀被入内。 “承乾哥哥,晚上我就不吃了,不要叫醒我。” 话音刚落,这人便沉沉睡着了。 宋承乾轻拨开她面上发丝,子衿妹妹向来热心,此番为南宫珣竟做至如此。 天色渐晚,宋承乾待陆子衿睡去后,便在书案前静阅书卷。 龙刃端一碗羊肉羹置于书案,道:“公子,宋承佑吵闹着要见小姐。” “夜间我房内无需添炭了。” 宋承乾搁下书卷,仿若未闻宋承佑之事,吩咐道。 龙影卫起初便未用炭,皆先紧着宋承乾、宋承佑与卜一三人,奈何炭渐渐不足,即使伐木烧炭,白日里停了卜一与宋承佑的炭火,也仅勉强够用。 陆子衿闻羊肉羹香气,馋醒过来,问道。 “可是炭不够用了?” 龙刃瞧了眼自家公子,不敢应声。 “承乾哥哥,晚间我睡你屋中软榻,大考在即,你万不可病了。” 宋承乾耳尖泛红,片刻后应了一声:“嗯。” “我要见姐姐,你们凭什么拦我?” 宋承佑早先在屋中听到他们叫小姐的声音时,便要出去,这些人直接将他锁在屋内。 刚趁有人进来送羊肉羹,他冲到了门口又被人给拦了回去。 陆子衿侧目看向屋外,而后端起宋承乾那碗羊肉羹吃了起来。 “再给承乾哥哥端一碗来。” 既已醒了,便吃些再睡。 宋承乾瞥了一眼陆子衿的脸色,见她无异样,便没说什么。 陆子衿用完饭,洗漱完后,径直进了宋承乾的卧房中,屋内火盆在她用饭时由龙刃点上,此刻暖意融融。 没多会儿,宋承乾也洗漱完毕,进了屋来。 他看向已躺在软榻上,睁着眼看向他的陆子衿, “子衿,还是我来睡软榻吧。软榻窄小,不便翻身。” “我身量比你矮,睡正合适,你若睡,怕是半截腿要悬在榻外了。” 宋承乾见陆子衿坚持,只好脱了外衣进了自己的被窝。 黑暗之中,二人皆未入眠,亦知对方还未睡。 “宋承佑之事,你且看着处置,无需顾念我。” 陆子衿忽道,能让承乾哥哥将其锁起看管,想必所犯之事不小。 她去洗漱,经过东厢房时瞥见门被锁着,宋承佑便住于此处。 宋承乾猛然睁眼,望向软榻方向。 “承乾哥哥,在我的眼中,你性命最为重要,不论何人伤你,你皆无需顾虑我,该如何便如何。” 先前听闻她与南宫珣守灵,宋承乾心中烦闷,此刻闻此言语,心内欢喜许多。 “好。”他紧抓着被边,沉声道。 东厢房内,寂静无声,唯偶尔烛火噼啪作响,桌上那碗未动的羊肉羹,早已没了热气。 床上宋承佑躺在那纹丝未动,身上未盖被子,串串泪珠滑落,隐入发间。 自添炭的龙影卫告诉他,陆子衿已知他在此处,却未言要见他,他便像被抽了精气神一样,一直躺到现在。 她定是知晓他所做之事了,且恨极了他,往后怕是再不会理会他了。 他不过是为自己争一回,他看得出陆子衿分明对那二人无男女之情,他们能争,为何他不可? 为何他行事,旁人总认为是错?现下连陆子衿都憎上了他。 夜渐深沉,四下寂然,陆子衿已然酣然入梦,气息匀畅,尘世纷扰似皆被那梦乡隔却在外。 宋承乾平日里此时尚在烛下阅书,然今夜恐打扰到子衿,遂早早进屋就寝。 卧于衾被之中,宋承乾凝眸望着榻顶帐幔,子衿先前的话却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承乾哥哥,在我的眼中,你性命最为重要。” 字字句句,仿若重锤,声声叩击他的心,泛起层层涟漪。 如此,思绪纷扰,难解难平,直至夜半,困意渐浓,方缓缓阖眸,带着那诸多思绪,沉沉睡去。 次日,晨曦破晓,旭日高升,陆子衿悠悠转醒,只觉神清气爽,身上困乏尽皆散去。 抬眸望去,床上已不见人影,想那承乾哥哥,怕是寅时便起身去用功了,这般勤勉,倒也合他素日的性子。 陆子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起身,穿衣下床,便往屋外走去。 方踏出门口,便瞧见龙影卫正从东厢房出来,手中稳稳端着未曾动过的早膳。 “他不吃?” “是。” 第170章 只赠予了他一人 陆子衿上前以手轻触碗壁,尚有余温,遂伸手接过托盘。 旋即,她柳眉一蹙,抬脚朝那房门踹去,只听 “哐当” 一声,门应声而开,惊得床上之人浑身一颤。 “起床!” 宋承佑听到这熟悉之声,哪敢有丝毫耽搁,赶忙一骨碌起身,立于榻前,垂首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陆子衿款步至桌前,将托盘重重地放下,动作间,盘中粥水洒出些许。 “吃掉。”她清冷之声再度传来。 宋承佑不敢怠慢,疾步趋至桌前,抄起碗来,也顾不上使那筷子,径直就着嘴,三两口便将粥饮尽。 继而,他将碗轻放在桌上,抬眸看向陆子衿,见她蛾眉微蹙,忙又抓起盘中包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去。 未几,使劲咽下最后一口,忙道:“吃完了。” 陆子衿二话不说,端起托盘便欲往外走,宋承佑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她衣袖,面露委屈,唤道:“姐姐。” 陆子衿瞥了一眼那抓在胳膊上的手,又抬眸看向宋承佑,目光清冷,宋承佑心下一慌,赶忙缩回了手。 “往后若再敢绝食,有你好看。” 陆子衿丢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去。 宋承佑望着陆子衿远去的背影,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 姐姐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见他不吃饭,竟亲自端了膳食来。 而陆子衿却不知宋承佑这番心思,只觉犯错的人,还敢使性子闹绝食,妄图要挟旁人,着实恼人。 “小姐,如今隆冬时节,炭价比入冬前贵了一倍,当下每秤估摸要两百文,入冬前仅需一百文。 咱们不妨自行烧制炭吧。” 龙刃说道。 “你们烧到什么时候啊,莫要自讨苦吃,若能用银钱购得,便去买便是。” 陆子衿应道。 那二三十公分的小炭盆,一夜下来便需耗炭三至五斤,不过也仅能保些许暖意罢了。 今晨起身时,见那炭盆燃得正旺,便知是承乾哥哥早起又添了炭。 若是换作那四五十公分的大炭盆,一夜则需八至十二斤炭,方能维持室内舒适之温。 龙影卫们是习武之人,没他们怕冷,皆配小炭盆,按一夜五斤算,三个月下来便是一千三百五十斤。 他们用中炭盆,一夜十斤,三个月则需两千七百斤。 白日里书房亦用中炭盆,每日十斤,三个月便是九百斤。 陆子衿心中毛估估,总共需炭四千九百五十斤,遂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递与龙刃。 离此地二十里处,山林附近便有一炭户作坊,那尚书府每年入冬前都会前去采买备炭。 “去那炭户作坊买五千斤炭,让他们每日按定量送至山脚下,你们再运上山来,每日多运几个来回便是。” 陆子衿吩咐道。 那几只哈士奇,整日精力充沛,若不让它们干活,怕是要将那凌烟阁拆个七零八落不可。 随即一想,山上这么冷,白日里也都把炭用起来吧,便又掏出一千两银票。 昨日去那竹影夫人仓库时,周武给她送来了店里五千两盈利,她如今又有钱了。 “身体是本钱,不管白日黑夜,都把炭烧起来。” 龙刃接过银票,心中暖意涌动。 昨日小姐带来的那些食材,多是用过的半截萝卜、半边鸡之类,瞧着便是从府中灶房搜罗来的。 小姐手头这般拮据,竟还拿出两千两银子,就怕他们受冻。 龙刃坐上雪橇,驱着哈士奇,无师自通地往山下驶去。 陆子衿步入书房,走到火盆旁,用火钳夹起木炭,往盆中添了些许,火星瞬间噌噌往上冒。 “龙刃下山买炭去了,往后咱们怎么舒坦便怎么来。” 陆子衿说道。 “好,都依子衿所言。” 宋承乾应道,旋即又问:“那子衿今晚宿于何处?” 有了炭,她应该会回那凌烟阁里吧。 陆子衿回道:“自然还住你卧房啊,那凌烟阁皆是木质构造,没有砖瓦保温。 承乾哥哥,你可是觉着不便?” 其他厢房要么改作了净房,要么已满住他人,就连卜一都住进了后面的杂物间。 “并无不便。” 宋承乾忙道。 “那就行,又不是没有与你共处一室过。” 陆子衿随口说道。 当时在漂亮国时,承乾哥哥刚去,便与她睡得上下铺,毕竟她手里的钱根本负担不了后面数年开支用度。 承乾哥哥虽以自己的生活费帮衬,然亦是杯水车薪,故而凡事皆需节俭。 后待她成年,长大后,两人才一人一个房间。 何时有过此事? 宋承乾一愣,心中满是疑惑,正欲细问,却觉手腕处一阵凉意袭来。 只见陆子衿将那血珀一圈一圈缠在他手腕上。 昨日陆子衿就用晶石净化过了,去除了那罗刹人佩戴所留之气息。 “这血珀可安神,承乾哥哥戴着正相宜。 这是我赠予你的礼物,万不可转赠他人,我可只给了你一人。” 宋承乾心中暗道,便是旁人来抢,自己死也不会给人,怎会转赠他人,面上却浅笑回应:“好,皆依子衿所言。” “承乾哥哥,我跟你说,我发财了,这些皆是极品琥珀。” 说着,陆子衿将布包里的琥珀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满脸得意地炫耀着。 昨日本想与父亲炫耀一番,却因一场争执,未来得及说,正好跟承乾哥哥也臭屁一下。 宋承乾拿起其中一枚琥珀,只觉色泽晶莹透亮,里面所封昆虫形态各异,煞是稀奇。 “虎魄?” 一道惊讶之声陡然传来。 宋承佑,自陆子衿走后,见迟迟无人来锁门,亦无人看守,便壮着胆子出来,一直躲在书房外,不敢贸然入内。 方才听得陆子衿那炫耀的话,忍不住伸头瞧了一眼,这一眼便被惊住了,不由自主地跨步入内说道。 “你见过?”陆子衿问道。 “曾有人进贡给父皇,仅有一枚,却没这般大,听闻其中会有些虫豸被封于内,恰似老虎之魂魄被禁锢一般,故而得名‘虎魄’。” 宋承佑忙回道。 “原来是虎魄。”陆子衿恍然,又问:“不知能卖得多少银钱?” “此乃无价之物。” 宋承佑道,“当时进贡之人说,这般净度无瑕,且封有完整虫豸的,实属难得。” 陆子衿将曾挂在罗刹人脖间那枚,以及其他品相最好的几枚挑了出来,对宋承佑道:“这余下的,你帮我拿去卖掉,便按一钱重按五十两之价卖给那些皇亲国戚。” 宋承佑手下的玻璃加盟商便可将这些消化掉。 “好的,姐姐,没问题...你可是原谅我了?”宋承佑忙不迭应道。 陆子衿眉头一挑,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一码归一码,不是我原谅你,而是承乾哥哥要不要原谅你。” “二皇兄?”宋承佑可怜兮兮地看向宋承乾。 子衿在宋承佑进来前就已说发财了说明子衿知道这价值,且这珍贵的琥珀只赠予了他一人。 平日里如高山白雪清冷的宋承乾,此刻多了些柔情,轻轻摩挲着腕上血珀。 忽觉斜对面宋承佑投来的视线,那原本和煦的双眸,瞬间冰冷了下来。 第171章 你饶了我吧 宋承佑见宋承乾目光忽冷,立即转身疾走。 “我回去闭门思过。” 陆子衿轻笑,将那些琥珀重新装进了布袋中。 “为何我这枚,颜色异于其他的?”宋承乾问道。 “这些金珀罕有,血珀更是难得一见。” 宋承乾闻言,眉舒目展,笑意盈眸,他就知晓,子衿妹妹是知道其价值的,且将最珍贵的唯一一份给了自己。 书房中,温暖如春,宋承乾瞥见对坐的陆子衿,持一个奇怪的笔,正在纸上勾描,沙沙作响。 即便此后的数十载,宋承乾回忆此刻,皆觉得是此生中最温馨幸福时刻。 这种铅笔,陆子衿有二十支,是找匠人手工做的,精巧不差于后世。 石墨与粘土,这两个铅芯原材料在大昭国并不难找,随后将制好的笔芯以糯米浆糊固于木头的凹槽里,整体工艺并不难。 半个时辰后。 陆子衿虽控制双肩颤抖的幅度,宋承乾仍是第一时间觉察到异样。 只见陆子衿捂着嘴,忍着笑,身子不断地颤抖着,他探首看去。 画上的人,双眸呈斗鸡状,唇间现龅牙二枚,但他一眼就认出画上的人是自己。 宋承乾怒喝:“陆子衿!” 陆子衿突然听见头顶的声音,窃笑立止,知自己已被抓包,身敏如电,立刻奔至门口,告饶道, “承乾哥哥,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嗯?” 见宋承乾绕过书案,欲要过来抓她,她哈哈大笑地跑了出去。 宋承乾见她跑了出去,便没去追,拿起书案上的那幅画。 子衿妹妹还是如幼时那般竟难安半刻,本以为专注于事,却在捉弄他。 他心里虽在腹诽,但眼神中满是宠溺。 刚将那幅画收起,又见下面还有一幅。 笔法新奇,线条刚劲,五官分明,与他本人相差无几。 一刻钟后,陆子衿偷偷地趴在门框上,往屋内瞄了一眼,见宋承乾正在安然看书。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发现桌案上的两幅画皆不见了,料到应是承乾哥哥收了起来。 宋承乾在她躲在门外时,便已发现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等她进来。 陆子衿见宋承乾投过来的目光,嘿嘿一笑。 “承乾哥哥,我不是另外给你画了一幅正常的了嘛。” 宋承乾轻哼一声,嘴角勾起,外面那么冷,若她再不回来,他便要出去找她了。 他转移视线,继续看起书来。 陆子衿对他这辈子,下辈子都很了解,知晓承乾哥哥这是不与她计较了。 她悄悄伸舌轻吐,随后拿起一本医书在旁边也看了起来。 若被捉弄的人是南宫珣,她才不会遁逃,反会明目张胆地捉弄他。 譬如承乾哥哥问她最近时日有没有发生何事时,她不敢将她做得那些事告知他,但若是南宫珣,她敢带着他一起做。 一晃过去了十日,龙影卫们竞相轮番抢着驾着二哈们下山运炭,日运千斤,至今日便已全部运完。 陆子衿准备下山。 不知南宫珣心情好些了没有。 “承乾哥哥,卜一我带回去,我让羽墨明日过来。” “嗯。” 宋承乾将陆子衿帽檐往下拉了拉。 陆子衿张开双臂,拥抱住了宋承乾。 “承乾哥哥,除夕前,你务必要回来,我们一起过年节。” 宋承乾微怔,旋即轻拍她的后背,答应道:“好。” 陆子衿带着卜一,坐着雪橇走在前面。 这十日来,无数个来回,路面上的雪被压实了不少。 龙刃驾着马车跟在后面,到山下时,陆子衿将二哈们留给了龙刃,方便他们不定时地下山补给。 卜一则坐在车前,驾马车回城。 “小姐,等公子高中后,就留在了京城,你为何这么不舍?”卜一坐在车前问道。 待承乾哥哥高中,身份曝光后,若被封为太子就会住在宫中,若登基,出宫更难。 而陆子衿想带着家人离开京城,回江南,有钱有产业,逍遥过一辈子。 只是日后跟承乾哥哥见面次数,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陆子衿不由长息叹道:“唉....” 卜一听着小姐拖得老长的叹气声,也不由地随着叹了一口气。 “你个小鬼头,学什么学。” “小姐不痛快,我也不自觉地觉得不痛快。” “驾你的车吧,先去朝熙庄子。” “是。”卜一扬鞭轻挥。 羽墨看着练武场对搏的孩子们,心里牵挂着自家公子,他离开公子好久了。 他在陆子衿离开一隅庄子前,便带了剩下的广陵庄子的孩子们到了新庄子。 经过训练,这些孩子们已经掌握了基本功,对付一般的小毛贼已绰绰有余,后面唯需每日不断的训练积累力量提高灵敏度。 “羽墨...”陆子衿往练武场走去,向站在那的羽墨招手。 小姐? 羽墨带着轻功,几息间就掠到了陆子衿面前。 真快哈。 陆子衿看到如鬼魅般瞬间移动到自己面前的人,扯了扯嘴角。 “羽墨,明日你驾车回凌烟阁。” 她带走了承乾哥哥的马车,让羽墨带回山上。 陆子衿也是通过哈哈的传信,知晓这批侍卫已全部教完,后面就是不断地训练提高武力值了。 “好,小姐。”羽墨心喜,疾声应诺。 “公子近况如何了?” “过得很好。” 羽墨等不及,当即就跟陆子衿告辞,就要回凌烟阁。 因那山上雪地可以通马车,陆子衿便应了。 “小姐。” 李庄头抱着账本等在旁边,待羽墨走后,他上前道。 他随着广陵那边来的人,改口称陆子衿小姐。 “李庄头,我们边走边说。”陆子衿抬脚往院落方向走。 “好。按照小姐的吩咐,一隅庄子上的今秋粮食,一粒未卖。 朝熙庄子上的作坊,一切顺利运转着。” “一隅庄子呢?” “自小姐撤走了大半的订货之量,现下每日上工两个时辰,已无人敢闹事。” “嗯,你再继续观察着,不良者还是早早地剔除掉。” “是。” 陆子衿在一隅庄子与广陵庄子短住几次后,她突然意识个问题。 大昭国的粮食产量很低,很多底层百姓大多数都食不果腹。 且产量基本都靠天,若是遇到一些自然灾害,颗粒无收都有可能。 目前大昭国虽有少量的海外贸易,但海外很多地方并未形成一个国家。 即使已形成的国家,也都是小国,粮食存量不够养活大昭国的人口体量。 如此,只要遇到天灾人祸,饿殍或现。 所以她给广陵的庄子和一隅庄子都下了一个规定,庄子里的粮食必须留够一年的量,不许售卖。 明年用新的稻种,增产后亦仅许售三成。 至于一隅庄子余众,近十年不复重用。 陆子衿脚步顿了下来,道: “为一隅庄子聘一塾师,才学不必高,秀才足矣。” 通过教化,使孩童懂得辨是非,明事理,数代之后,必然会较他们的父母知晓守规矩,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172章 开荒计划 “小姐”“小姐”…… 几个抱着树枝的孩童与老者停下脚步,纷纷同陆子衿打起招呼。 陆子衿微笑着点头回应。 只见这些老人与孩子身上虽穿着粗布衣衫,却并无补丁,脚上的鞋子瞧着也甚是暖和。 庄子里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人在作坊劳作,手头有了盈余后,自然舍得给家人置办些衣物穿戴。 陆子衿走近一瞧,见他们怀中抱着的树枝截面上,树皮尚泛着青意。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她不禁问道。 一位老者赶忙回禀道:“回小姐的话,冬季果树正处休眠之时,老朽们便去山上把果树修剪了一番。 如此,来年果树方能有个好收成呢。 这些剪下来的树枝呀,庄头说咱们可以自行安排。” “是这样的,小姐。” 李庄头急忙上前解释, “主子们不经常来庄子,囤的柴火尚够使用。 所以这修剪下来的枝丫,我便让他们拾回去当柴火了。” 陆子衿见他们误会了,赶紧笑着摆手。 “这些琐碎之事,全权交由你处置便好,无需解释。 我只是未曾料到大家伙都知晓果树修枝这事儿,一时好奇问问罢了。” 大昭国的部分农业技术,在后世依旧沿用着,只是没料到人们掌握这些技术的时间竟如此久远。 陆子衿又同那行人叮嘱了几句注意保暖的话,便与李庄头继续往前走去。 “我这一路走来,发现庄子周边还有不少荒地尚未开发,那些佃户为何宁愿租种良田,却不愿去开荒呢?” 陆子衿心中满是疑惑。 “小姐有所不知,剩下的荒地往往大多是贫瘠之地,像陡坡处,或是肥力极差的荒野。 另外就是离河流较远,灌溉不易。 虽说开了荒地,归开荒百姓所有,可朝廷随后便会将这些荒地纳入征税范围。 况且有些贫瘠之地的土壤改良,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 陆子衿听后,微微点头,心下明白。 也就是说虽然荒地开发后,归百姓所有,但陌生土地会面临的风险皆由百姓承担。 先前一隅庄子开荒的那地,树根荆棘缠绕,耗费了诸多劳力才开垦出来,后续还得用农家肥去滋养土地。 自己可以不计成本地开荒,可那些在生存边缘苦苦挣扎的百姓,却是赌不起。 她略作思忖后说道:“你把庄子周边的荒地考察一下,划分等级,由易到难这样逐步推进开荒进程。 人手嘛,就从周边村子招募百姓,按劳付酬。 与他们签订契约,五年内在上面种植的棉花,按照三十文一斤卖给朝熙庄子。 五年后,良田半价优先卖给开荒者。” “小姐?” 李庄头知晓小姐因棉花需求量大,开垦荒地无可厚非,既付了工钱,便是小姐所有,但为何已成的良田还半价出售。 “村民们每日起早贪黑,如牛马般做着最累最脏的活计,可即便如此,种粮之人却依旧常年吃不饱肚子,这又是何道理? 我呀,也并非是什么大善人,不过是想让他们得到应得的罢了。” 京城周围的良田,大多都集中在权贵世家手中。 人与人之间有智商,家世等诸多差别,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可相对的公平总归还是要有的,不然这世间也太过让人寒心。 吃得饱、穿得暖,本就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尊严。 这般勤快之人,却仍挣扎在贫困线上,只能说明有人窃取了他们用血汗换来的成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般景象,着实荒谬又毫无人道可言。 “好,小的等会儿就去办。” 李庄头听后,眼眶微微发热。 他识得些字,承蒙东家赏识,做了这庄头,以前日子虽说紧巴,好歹还能勉强果腹。 可有些人家却是顿顿喝稀汤,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一文钱。 在这世道,能让百姓得到应得的,那便是大善之举了。 不多时,有些老庄子上的人,依照初次见到陆子衿时的做法。 每家各做了一道菜,带上碗筷,来到主院,要与陆子衿一同用餐。 陆子衿看着桌上的菜肴,有炖羊肉、鸡汤、红烧肉…… 用料颇为实在,菜色也较以往丰富了许多,比起夏天来庄子时,不知好了多少。 “哟,大家伙这是发财了呀。” 陆子衿笑着打趣道。 一位热情的妇人高声说道:“都是托小姐的福呀,如今咱们每隔几日便能吃上一顿肉了。” 其实,每日吃肉倒也吃得起,只是苦日子过惯了的人,终究舍不得这般花销银子。 “那我今日可真是有口福了。” 陆子衿笑道。 众人听后,哄堂大笑起来。 有些老人,夜里因畏寒早已上床歇息了,此刻也赶来凑热闹,默默地擦拭着眼泪。 谁能想到,日子过着过着,竟等来了这般好日子呢。 陆子衿落落大方地品尝着菜肴,虽说调料用得较少,可食材皆是天然生长,别有一番原汁原味的好滋味。 “你们可得好好干活呀,年底要发奖金的,可别到时候我带的银子都发不完呢。” 陆子衿笑着说道。 “小姐,您就放心吧,大家伙都铆足了劲儿干活呢,就怕您带的银子不够分呀。” 众人回应道。 自从将那些混日子的人开除之后,每个人每月所得的银钱可比之前多了不少呢。 “那我可得多带些银子了,要是不够分,那可就丢脸了。” 陆子衿并无尊卑之分,庄子上的人也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故众人都放得开,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才散去。 主院的洗漱间内有一温泉,陆子衿于其中沐浴片刻后,便入了卧房。 李婶早已将床铺整饬妥当,炭盆亦早早添满炭火。 陆子衿因晚间用膳过饱,此时毫无困意,遂取来铅笔,悉心勾绘沟渠的图纸。 另又写了一些开荒的细节,诸如可隔开区域,先将野草等燃尽,而后再行开荒之举。 且由朝熙庄子提供合用农具,因铁制农具价格高昂,有些村民家中连一把像样锄头也无。 陆子衿从脑海中调出农业方面的书,飞速地浏览数本,又写下了如何改善土壤的方法。 第173章 信物 晨曦透过纱幔,落在榻上之人的身上。 陆子衿悠悠转醒,睡眼惺忪间,便听闻外面传来阵阵人声,还有飞鸟迅速掠过的鸣叫声。 若是可能,她真愿意住在远离喧嚣的庄子上。 待陆子衿洗漱完毕,又用过早膳,守在门外的李庄头走了进来。 他微微弓着身子,恭敬地说道:“小姐,周边的村民听闻咱们这儿有活儿可干,如今已经有九十八个壮劳力前来报名了。他们还托我问问小姐,半大的孩子和妇人能不能也来做工呢?” “可以,工钱就按照不同的分工来发放。这是我昨夜写好的一些细节要求,你且拿去。 眼下田地还冻着,等到来年开春惊蛰时节,土壤解冻之后,就让他们来上工。 不过,千万不能耽误了村民们自家田地的播种。 还有,这几个月的时间,你要把农具都准备妥当。” 说着,陆子衿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李庄头,那上面的规划写得详尽细致,还附着一张图纸。 “这图纸是用来修建沟渠的,不管开荒的田地距离远近,都要修建上,平日里这些沟渠也能当作蓄水池来用。 另外,在水源的地方,找人搭建一座水车。” 李庄头连连点头,口中应道:“是,小姐,小的记下了。” 陆子衿又接着说道:“我昨夜查看了上个月大家的月银发放账册,总共是四百七十六两银子。 这里是五百两。 这个月就到年底了,年终奖就给大家多发一个月的月银。 剩下的二十四两银子,用来给咱们这两个庄子筹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李庄头听后,问道:“那一庸庄子的年终奖怎么安排呢?” 陆子衿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铅笔,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今年那一庸庄子就先不发年终奖了,等明年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 不过,年夜饭的菜色在两个庄子都要一样。” 李庄头赶忙回应:“好的,小姐,小的一定照办。” 想到之后自己要与南宫珣前往边关,陆子衿又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递给李庄头,说道:“我之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之中,这些钱你先留着。” 陆子衿交代完所有事情后,走出院子,在庄子里四处闲逛。 只见庄子里的田地按照每亩划分成了规整的井字结构,田埂修筑得极为整齐。 田埂周边那些零散的小块区域,则被开垦成了一块块菜地,由此便能看出之前的东家在规划这片庄子时很是用心。 京郊的庄子不轻易流转,这次能碰到一家转卖,也算是运气极佳。 不远处的山中,种植着各种各样的果树,经李庄头介绍,有桃树、梨树、苹果树、枣树等,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北方的冬季与广陵不同,一片萧瑟。 “小姐,咱们是直接回府吗?” 卜一等到陆子衿坐进车内,稳稳当当之后,开口问道。 陆子衿斜靠在米袋上,车内到处都堆满了东西,米面、各类菜蔬、苹果、晒干的红枣,车外还放置着一个鸡笼,里面装了几只鸡。 羽墨离开的时候,李庄头也是让人给装了满满一车的物品,如此一来,年前就不用再专门跑一趟给承乾哥哥送吃的了。 “先去百宝阁。” ...... “珣哥哥,你就这么狠心吗?” 用过午膳之后,陆子衿从百宝阁取了东西,便径直来到了卫国公府。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声泪俱下的哭诉声。 “陆姑娘,是公主在里面。” 领着陆子衿过来的管家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在旁边小声地告知她。 世子这十几日来,每日里用饭极少,睡觉也不足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盼到陆姑娘前来,偏偏这么不凑巧,公主宋碧瑶先前就到了。 “微臣如今还在重孝期间,并且已有婚约在身,还请公主自重。” “婚约?连文定之礼都还未有。 我本来是不想强迫珣哥哥你的,可若是珣哥哥你执意如此,我回宫之后便让父皇赐婚。” “微臣也可抗旨不遵。” “你....” 南宫珣背对着宋碧瑶,冷声道:“微臣还在守孝,不便接待公主,公主请回!” 自上次沈世蕃在上书房与宋碧瑶对峙后,圣上特向皇后传下一道口谕,明令禁止再对宋碧瑶施加惩处。 好不容易盼到脸上的痕迹渐渐淡去,可用脂粉掩饰。 她心急如焚,赶忙前来卫国公府探望表哥。 岂料,珣哥哥态度竟是极为冷淡疏离,让宋碧瑶的心中如坠冰窖,原本炽热的期待瞬间化为乌有,只余下满心的委屈与不甘在胸腔中翻涌。 宋碧瑶咬着唇,泪眼婆娑地从屋内走了出来,刚到门口,便见到站在那的陆子衿。 见陆子衿神色淡然,仿佛是在等着他们二人交谈结束,再进去的模样。 宋碧瑶眼中满是怒火,走到陆子衿跟前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你,我与珣哥哥早就成亲!” 陆子衿微微挑眉,“若我没记错,我与南宫珣开始时,他是单身。” 宋碧瑶怒喝道:“你给我等着,珣哥哥只会是属于我的。” “就算我与南宫珣成亲了,你要是有本事将他的心抢走,那也是你的能耐,我必定不会有半分纠缠。” 宋碧瑶气得脸色涨红,手中紧紧攥着的锦帕都被揉成了一团。 “你这魅惑人心的狐狸精,以为本宫不知你那狐媚手段,实在是厚颜无耻!” 陆子衿不禁轻轻笑了一声,“多谢夸...。”奖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一道黑影闪过,陆子衿只觉身子一轻,便被拽进了屋内。 “哐当” 一声,门被紧紧关上,陆子衿被抵在了门上。 她抬眼看向南宫珣,只见他盯着自己的双眸之中,有愤怒之色,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悲伤。 陆子衿讪讪地干笑两声,“我的意思是,如日后你移情别恋了,我就会成全你的。” 南宫珣按在她肩头的那双手,手指关节分明,此刻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陆子衿松开掌心,垂落下一个压襟腰挂,最上面是同心羊脂玉,中间连着一枚琥珀,下方坠着精美的流苏。 这枚琥珀正是之前挂在罗刹胡人脖子上的那一枚。 陆子衿觉得挂在脖子上太过俗气,像是暴发户一般,于是便画了设计图。 进城之后就让百宝阁的工匠给做成了压襟的样式。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手中晃动着的压襟,眼眸中的情绪并未消散。 “这是我亲手设计的压襟,送你的定亲信信物。” 陆子衿初得南宫珣所赠信物时,未明了其中深意,故而未曾有回礼之举。 待她心中笃定欲与南宫珣相伴一世时,一直在寻思着回什么信物。 南宫珣听到 “定亲信物” 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的戾气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喜。 他松开陆子衿,小心翼翼地将那压襟拿在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枚琥珀。 “开心啦?” 陆子衿瞧着他微微上翘的嘴角,笑着问道。 “嗯。” 南宫珣应了一声,随后一把将陆子衿紧紧拥入怀中。 这十几日来,除了对父亲离世的悲痛之外,陆子衿一直没有再来找他。 他的心中总是惶恐不安,想着若是陆子衿还在城中,定然会来看望自己的,可她一直未出现,定是去了凌烟阁找那人了。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陆子衿的脖颈之间,只有此刻拥抱着她的这份真实感,才能让他内心稍稍安定下来。 “你还在孝期,不能佩戴,你就放在怀中吧。 这琥珀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陆子衿轻轻抚摸着南宫珣的后背,看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就知道他这些日子定是没有睡好。 “好。” 南宫珣轻声应道,“以后你不要再说出放弃我、离开我的话了,我会当真的。 我要和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生生世世? 陆子衿心中猛地一跳,好像下辈子他俩并不认识。 第174章 狗皇帝这般心急 南宫珣将人松开后,牵其手同至书案前落坐,取来鹧鸪门所查的册子递与陆子衿。 陆子衿快速浏览完关于沈世蕃的册子,上面所述寥寥,竟比其父情形更为简短,遂疑惑道, “怎会如此简略干净?” 南宫珣应道:“确实干净,沈府的田产商铺,其来处皆清清白白。” 这也是南宫珣昔日没调查他的原因之一,他与沈云廷交好数年,沈府吃穿用度并不奢靡。 且沈世蕃在朝中未有所属阵营,与同僚亦无嫌隙纷争。 陆子衿思忖片刻,又问:“他祖上莫非与陆家相仿?” 她父亲久在官场,能守正不挠,一则家资丰厚,无需为名利所驱;二则性喜淡泊。 南宫珣摇头道:“非也。曾听闻先父所说,云廷祖父携沈伯父逃难至京。” 陆子衿瞥一眼册上所记沈世蕃祖籍,道:“云州?” 南宫珣点头:“正是。当年云州沦陷,沈家方举家赴京避难。 其先父原乃云州一小吏,抵京二十载后竟擢升枢密院使。” 陆子衿蹙眉,“此等升迁之路本就奇异非常,若在沈世蕃之处查无所获,便查他老子沈一尘。” “嗯,在查了。”南宫珣紧握陆子衿手,又道:“那令牌之上的小兽,乃北漠皇室身份之表征。” 陆子衿惊得双目圆睁:“沈一尘勾连外族,陷害南家军?” 南宫珣沉声道:“应该是,当下还尚无实证。” 陆子衿沉默思索,心下疑窦丛生。 沈家若与北漠有勾连,云州既已失守,他们只需留下等着封官受赏,何必举家远遁上京,一切从头开始? 且沈家与北漠勾结,致南家军势微,沈一尘反倒加官进爵,文祯帝在其中究竟扮演何角? 他与北漠有无瓜葛? 南宫珣看着陆子衿说道:“待七七四十九日届满,我便要赴边关。” 那日正是元月初六,陆尚书能应允陆子衿同往吗? 陆子衿微怔:“元月里?” “正是初六。” “好,到时我陪你去。卜大夫那可有消息?” 她始终觉得卜大夫嫌疑最大。 南宫珣摇了摇头,据影卫密报,卜大夫仍如往昔,日日救治伤患,并未与旁人有所接触。 “你莫要思虑过多,应当留意自身健康。” “好。” ...... 文祯帝看完边报,怒而斥道:“曹未与田进究竟干什么吃的?” 区区数十日间,五万大军竟折损半数。 沈世蕃恭声回禀:“圣上,自南宫逸故去,北漠十万大军渐次汇聚于雁门关。” 文祯帝冷哼:“想是见南宫逸不在了,便欲破关而入?哼,区区一个雁门关,失之便失。” 沈世蕃急谏:“圣上,不可。 当下民间对南宫逸敬仰尊崇至极,南宫逸刚故去不久,雁门关立即失守,恐失民心。” “那依爱卿之见,当如何是好?” 沈世蕃眼中闪过一道狠厉,“圣上,除恶务尽,卫国公府尚余世子南宫珣。 此子从未临阵,常言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不若召回曹未与田进,遣南宫珣前去。” 文祯帝面露犹豫之色:“此策虽好…… 但他乃长公主唯一血脉……” 沈世蕃进言:“圣上,江山社稷与一人血脉相较,孰轻孰重?” 上书房内一时寂然,文祯帝思忖良久,终道:“也罢,便依爱卿所言。 唯南宫逸新丧,且令南宫珣守满三十日。” 大昭国有一惯例,若朝廷遇重大战事或紧急政务,可酌情起复官员,三年孝期常以三十日替之。 卫国公府庭院之中,积雪皑皑,南宫珣身着素白孝服,跪地恭迎圣旨。 陆子衿站于一旁,目光落于地上那片银白,贝齿轻咬下唇,也随之跪在南宫珣身后。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动不动就让人跪。 高公公看了一眼南宫珣,清了清嗓子,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漠犯境,边关告急,雁门关形势险峻。 卫国公世子南宫珣,孝悌之名闻于朝野,然国之安危,重于泰山。 特命南宫珣于三十日孝期满后,即刻奔赴雁门关,领军御敌,保家卫国,不得有误。 钦此!” 南宫珣微微皱眉,双手接过圣旨,沉声道:“微臣领旨,谢主隆恩。” 高公公上前虚扶,“世子,且起身吧。 圣上看重卫国公府,知你心中悲痛,但这驻守雁门关一向是卫国公府担当,圣上还需得依仗卫国公府啊。” 南宫珣面沉如水,冷冷说道:“公公,此等殊荣,此刻于我而言,却似那刺骨寒刃。 我父新丧,热血尚未冷,圣上便急诏我离京赴边,莫不是认定唯有我南宫珣马革裹尸,方能遂了圣意?” 高公公尴尬地干笑两声,轻声劝道:“世子这是说的哪里话。 圣上对卫国公府向来倚重,如今北漠来犯,形势危急,满朝文武,能如世子这般兼具忠勇与谋略者,实难寻觅。 世子出征,一为保国安民,二亦能重振南家军威名,此乃不世之功业,世子当细细思量。” “公公,本将自当为圣上分忧,为大昭国尽忠,无需多言。” 陆子衿闻得此言,心中愤懑难平,不禁低声咒骂:“狗皇帝这般心急。” 待高公公离去,南宫珣转首望向陆子衿,欲言又止:“子衿,我……” 他深知陆子衿不愿他承继父辈衣钵,而他自己亦已看透,这戍边之事,并非非南宫家不可,世间诸多事,即便泯然于众生,亦能有所作为。 南宫珣沉吟片刻,方道:“待此次前去,查明父亲死因之后,我便寻机请辞。” “好。”陆子衿抱住南宫珣应道。 她心念忽动,想起那第二次梦境,闯入上京城的那些外族士兵,究竟是否为北漠之人? 又念及南宫珣此去,会不会战败? 然一转念,雁门关地势险要,只要坚守,理应无忧。 却又在刹那间,心中闪过某种可能。 高公公回宫复命,文祯帝即刻问道:“南宫珣可有何言语?” 高公公不敢有丝毫隐瞒,遂将南宫珣之言一字不差,如实转述。 文祯帝闻罢,不禁怔愣当场,冷笑,自己先前那一丝恻隐之心,此刻看来,竟似一场笑话。 原来南宫珣这厮,早已对自己心怀不满。 第175章 北漠二皇子 冬阳如金纱,柔和地洒在长街上。 年节将至,不过还剩二十余日,诸多人家已着手筹备年货,街衢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卜一稳稳地驾着马车,缓行于道,回向尚书府。 陆子衿静坐车内,轻掀车帷,向外瞻望,心下忽觉,自己似已全然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小姐!” 抹云正欲前往卫国公府寻小姐。 恰好走到府门口,便见小姐马车归来,未及车驾停稳,便匆匆奔来。 “小姐,广陵庄子来人了。” 年关将近,怎会有庄子之人前来? 陆子衿心下疑虑,莫不是庄内出了何事? 遂问道:“可知是所为何事?” 抹云摇头,“未说。” 陆得昌方到不久,巧逢老爷今日休沐。 犹豫是否要将此事禀报老爷,老爷却已吩咐人为其安排膳食,而后离去。 陆得昌一路风餐露宿,此刻方得一餐佳肴,腹内畅快,惬意非常。 此刻他已用完膳,正以茶盖拨弄着茶叶,垂首饮了一口,只觉此茶较平日所饮更为香醇,不禁连饮数口,一盏茶须臾便见了底。 旁侧丫鬟见状,赶忙又斟上一杯。 陆得昌微微弓背,点头称谢,脸上带着些许讪然笑意。 “昌叔?” 陆子衿步入屋内,便瞧见正低头饮茶的陆得昌。 陆得昌急忙搁下茶盏,起身相迎:“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待与您说完话,我便要返程。” “究竟发生何事?” 陆子衿问道。 “并无大事,只是爹心中着实不放心,定要我亲自来瞧瞧,才能安心。” 十几日前,庄子上突然来了上京城的人,带来了十封家书,还有给那十户的巨额银两。 老庄头寻思着小姐怕是遇到大麻烦,这是在培养死士。 “漕帮那头的船,此次我已一并带来,曹帮头让我传话,小姐但用无妨。” 漕运乃大昭国之经济命脉,船只之大小、数目及调配皆受官府辖制,漕帮此次能拨出一艘船来,实是担了风险。 “嗯,转告曹帮头,且宽心,过些时日便会归还。” “另有一事,爹让我告知小姐,庄子里的粮食一粒未售,皆已熏蒸妥善存贮,小姐大可放心。” “好,劳你们费心了。” 陆得昌欲言又止,终是问道:“小姐…… 小姐可是遇上难处了?” 陆子衿明白,自己遣人送家书与银两之举,令老庄主有所猜疑。 遂解释道:“并无难处,只是那十人所行任务需严守机密,且颇具风险,故而预先做了些安排。” 陆得昌见小姐如此言说,便知此事不宜多问,遂不再追问。 陆子衿拿起丫鬟递上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昌叔,广陵那边荒地情形怎样?” “都是盐碱地,种不出什么来,开荒也不划算。 官府免税五年,往年除了外地逃荒过来的会去开荒,没人去。 若是来年年成好了,那些人也都回乡了。 小姐,问这是做什么?” “昌叔你回去后,可在滩涂围些荒地,待开春养鸭,鸭毛晒干皆留与我,所产鸭蛋制成咸鸭蛋,送往斋记售卖。” “海水那么咸,鸭子能活下来?” 陆得昌甚是诧异,从未听闻滩涂可养鸭之事。 “无妨,海鸭蛋亦较寻常鸭蛋更为鲜香。” 言罢,陆子衿取出铅笔与纸张,绘起图来:“在荒地上修这般明沟暗管,以作排灌洗盐之用,盐碱不甚重之处,种上棉花。” 棉花根系庞大,极耐盐碱。 陆得昌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姐绘图,旋即明了,借淡水雨水冲淋,盐分溶入地下,再由排水系统导走。 “那好,我回去便找人去办了。” “嗯,尽量雇请周边村民,按劳付酬。” 今日南宫珣给她三万六千两广陵店铺的半成利润,她让后面的盈利皆用于江南门面的扩张,剩余盈利待她回广陵再行处置。 随着门面渐次扩增,庄子里的作坊所需人手亦会日益增多。 “好。” 陆得昌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叠好,纳入怀中。 饮尽杯中残茶,便欲动身返程。 陆子衿赶忙拦住他,“抹云,你去仓库挑些年货,让昌叔带上。” 尚书府这几日也已采买了诸多年货。 听到这话,陆得昌连忙摆手推辞。 “不过些许心意,让大家伙尝尝鲜罢了。 若非不愿耽搁昌叔归家过年,定要留您小住几日。” 二人闲谈片刻,抹云前来禀报,已令人将物什装上马车。 陆子衿起身相送,卜一早将马车牵至府门等候。 车前有琉璃罩,可保陆得昌归程少受些寒冻。 送罢陆得昌,陆子衿匆匆前往二进院。 此院临湖一侧有一角门,湖边泊着一艘约五千料的中等大小的船。 睡在船舱的艄公忽觉船身晃动,遂起身来到船头。 他与十二名桨手皆出自漕帮,此次曹帮头卖陆府小姐人情,借出此船,连他们这些熟手亦一并借予。 陆子衿踏上船,见船身晃动幅度,颇为满意,此船颇大,虽有动静,然尚算平稳。 “陆姑娘,在下乃此船艄公。” 艄公拱手行礼。 “艄公,诸位一路辛劳,且上岸吧,府中已为诸位安排食宿。” 陆子衿先从陆得昌处得知,漕帮不单借船,亦借了人手,此番前来,一为验船,二则与众人打个照面。 “不了,我等常年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早已惯了。” “那我吩咐人,送些吃食来。” 艄公亦未推拒,点头称谢。 陆子衿令抹云安排采买,此后每日皆送些新鲜食材,并从灶间调一烧饭嬷嬷前来。 待陆子衿安排妥当,返回二进院时,见陆尚书正在厅中候着。 陆尚书端坐着,望向进来的陆子衿问道:“你在筹谋何事?” 广陵庄子既已归陆子衿所有,便是她的人,故而见陆得昌驶来一船,亦未多问。 “待二月承乾哥哥身份明了之后,我们一家回广陵。” 今日卫国公府所接圣旨,陆尚书已知晓。 二月回广陵? 南宫珣那时能脱身? 陆子衿见父亲凝视自己,目光若有所思,便知其心中所想。 “无论如何,此计划不会更改。” 若南宫珣那时仍在边关无法脱身,她若不能一起,也要先送父母回去。 在陆子衿回府后,南风便匆匆进了书房,他除了每日在庄子上练枪外,便是调配人手,详查沈府诸事。 因这次消息重大,他亲自下山回禀。 “少主,王和尚有信传来。 北漠皇室之中,曾有一位二皇子及其子嗣,自云州沦陷那年起,竟一同销声匿迹。 而那令牌之上的玉兽拓印,经人仔细辨认,确系二皇子之物无疑。” 盖因北漠皇室成员所佩之玉兽,依其品级高下,兽爪之数亦有分别。 南宫珣震惊! 第176章 望远镜 沈一尘的容貌,在南宫珣脑海中尚有印象,其貌与中原之人相较,并无显着差异。 “二皇子尚无王妃,听闻其子嗣乃与一汉人女子所育。 此人甚少现身人前,知晓其中内情者寥寥无几。” 南宫珣轻抚手中琥珀,垂首思忖,俄而嗤笑出声。 沈世蕃在朝中向来呈老好人之态,表面似未附于任何阵营,实则始终追随与己各阶段谋划利益相符的一方。 “你且派人将沈世蕃疑为北漠二皇子子嗣之事,传扬出去” “好。” 少主此计甚妙,与其耗费人力去找证据,不如利用人心。 圣上生性多疑,纵无确凿实证,沈世蕃亦难再获重用,只消他按捺不住有所行径,鹧鸪门便可揪其错处。 “令影字队归返,与玄影一同守护尚书府。” 子衿既已知晓玄影隐匿于尚书府,再有十数人前往,在吃食之事,她自会妥善安排,不会如玄影那般饥饱无常,需自行设法。 “是。”南风颔首应道。 陆子衿确实在知晓玄影后,便令抹云每日常往灶房取些吃食置于翠玲珑,翠玲珑的小灶亦常存有米面诸物。 “小姐,东西买回来了。” 抹云将从熟药惠民南局买的几大包药材“哐啷” 一声置于桌案。 “小姐打算用这些做什么?” 陆子衿解开药材,腊鹅脂、藿香、零陵香、山柰子、甘松、黄蜡、麝香,逐一嗅之检查,品质皆佳。 “制些玉龙膏,取小炭炉来。” 抹云惊愕,如此多药材,恐得制出百瓶有余。 陆子衿先熔化石蜡与黄蜡,继而投入诸药,熬煮沸腾五次后,滤去药渣,终将药液倾入一天青瓷瓶。 边关气候恶劣,她不想南宫珣去一趟归来变成糙汉。 次日午后,南宫珣见满满一大箱物事,面露疑惑,望向陆子衿。 陆子衿取一瓶,以指尖挑出少许,敷于其面,轻轻揉开,助其吸收。 “从今日起,你需早晚用一次,去了边关,若容颜受损,我恐难再喜欢你了。” “你只喜欢我的容貌?”南宫珣有些心塞。 “那当然,我第一个就是看脸的。” 南宫珣面泛微红,抬手轻抚脸颊,果然较先前柔嫩许多。 “好,我定会悉心保护我这张脸,让你一直喜欢。” 前来禀报事情的管家与欲送点心的王嬷嬷,立在门口,皆面红耳赤,强抑笑意,退避数步。 近些时日,尚书夫人颇难忍耐,每日往仓库探视,晨间新购诸多年货,待到午后再去,已少去许多。 问了下人,才知,都被陆子衿取走,带着人就去翠玲珑找陆子衿。 “你前几日将库里所有裘皮都拿走,又从布庄取了十匹布,今日又拿了两个猪后腿,你打算作甚?” “给你未来女婿拿的。” 陆子衿夹起腌制好的肉片,逐一置于烤架烤制。 南宫珣去往边关,天寒且有战事,虽尚在孝期,亦需补充蛋白质,否则身体恐难支撑。 “莫非卫国公府已断粮?” “他腊月二十七便要去边关。” 仿若晴天霹雳,尚书夫人惊愕得半晌无言。 “还差三日便是年节,他在此时去边关?” “是,圣上下的圣旨。” 此圣上委实行事乖张,何不在除夕夜遣人前往。 尚书夫人连饮数杯水,心口跳得有些快,“要不此婚事作罢?” 她最近看老爷的口气,好像当时让等一年的人是宋君尧。 那孩子各方面都好,唯家世稍逊,然正因如此,方可入赘为婿啊。 如此一来,她仍可得姓陆的大孙子。 南宫将军在老爷面前言明,不会让南宫珣上战场,但这圣旨一下,终是要去。 陆子衿抬眸瞥母亲一眼,“我断不会退婚,他定当无事,待那边的事处理完,自会设法脱身请辞。” 尚书夫人尚欲再言,为周嬷嬷扯拽衣袖,只得干笑两声,将话语咽下。 “那这些够不啦? 不够,我让人再去买。” 尚书夫人走出翠玲珑院子后,侧首对周嬷嬷抱怨道, “你怎么不让我说啊? 刀剑无眼,你看卫国公府还有人不啦。” “夫人,小姐自有成算,现下世子尚安好,小姐怎会退婚。 且宋公子春闱在即,再候数月观望。” 周嬷嬷此次也是赞同夫人的。 宋公子满心皆是小姐,二人成婚之后,夫妻感情必不差,此次秋闱已中解元,春闱过关亦应无虞。 有功名在身,加上陆家之财,小姐成亲之后日子必顺遂无忧。 陆子衿自是不知晓她的母亲,已在心里为大孙子另找了一个爹。 “小姐,水玉拿回来了。” 近日抹云亦忙碌不堪,方才又跑腿去百宝阁取回两片水玉。 陆子衿放在眼前看了一下,“这次做得不错。” 她在百宝阁定了水晶镜片,让他们加工成她要的曲面。 小心将镜片装入先定制好的铜制双筒,装完镜片,调了一下瞳距,架在眼睛上远眺,远处假山仿若近在咫尺。 不错! 她将望远镜装到皮套里,准备出门。 “小姐。”正翻着肉块的抹云叫道,最近小姐冷落她许多。 “乖哈,待过些时日,便来陪你,你在家好好地烤肉干。” 陆子衿急着将望远镜带给南宫珣看,跑出府门口,便碰到了刚从作坊带回氅衣,裘被等的卜一。 “卜一,正好,箱笼不用卸,跟我走。”陆子衿叫停住他搬运的动作。 片刻后,陆子衿便到了卫国公府,自圣上命世子赴边关的圣旨下达,陆姑娘来卫国公府的趟数就多了,有时一日就能来两趟,每趟都不空手。 小厮们赶忙上前接过卜一手中箱笼,随后行往书房。 “望远镜?可观远处?”南宫珣翻转着手中的物件。 “对,我来教你。” 陆子衿升起眼罩,掰动两侧镜筒,为其调适至适宜眼距。 “两边清晰度可相同?” “相同。” 南宫珣见立于门口的人忽近至眼前,放下镜筒,见人却在门口。 “若清晰度有差,可在此处调试。” 待南宫珣了解如何调焦,便大步走出门外,远眺,继而又惊又喜,望向陆子衿。 “不用的时候,便收入皮套,切勿令人察觉。” 陆子衿叮嘱。 “嗯。” 南宫珣眸中光芒闪烁,他当然会严守秘密,不使他人知晓。 有此望远镜相助,他在远处便能察悉前方敌况,斥候亦无需冒性命之危前去探查。 第177章 离去 明日便将启程,南宫珣端坐在书案之后,此时的整间书房皆被箱笼堆满,仅余可容一人通行的狭窄过道。 此皆是陆子衿为他筹备的,以便带往边境的诸般必需生活用品。 裘衣鞋袜、中衣内裤、各类药丸、甚至茶叶糖霜,应有尽有。 眼前的物件,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南宫珣看着面前的莹润、光华内敛的一套银制碗筷、酒盅茶杯。 南宫珣探手揽过陆子衿,轻声问道:“子衿,你可是太过忧虑了?” 陆子衿回拥其腰身,抬眸凝望,道:“并无忧虑,此皆为必要之物。哦,对了,还忘了一物。” 南宫珣看着匆匆奔出去的人,一脸无奈。 这些时日,子衿往来卫国公府甚是勤快,尤其这临出发前的几日,一日至多竟能前来五六趟。 然而他们二人每日说的话都不超十句,他很想拉住她好好说会儿话,此次去边境,恐有大半月不得相见。 须臾,陆子衿折返,将从马车上拿下的一物轻轻置于书案,道:“这是烧制好的地势模型,每块底部皆已标号,到边关后,依标号置于木板对应之处,明白?” 南宫珣却道:“子衿,我们说说话。” 陆子衿嗔怪道:“不是正跟你说着呢嘛,这地势模型...” 她又将诸事细细叮嘱一番,而后便又离开奔赴他处。 南宫珣只觉怀中又陡然一空,不禁轻叹。 次日清晨,京郊北十里亭,西北风呼啸而起,裹挟层层雪粒,洒落在相拥二人的身上。 片刻后,陆子衿轻推南宫珣胸膛,道:“软甲务必时刻穿在身上,到那吃喝都用我给你备的银具。” 南宫珣应道:“好。” 南宫珣垂首凝视陆子衿,昨日她再度离去后带回的物件,便是金丝软甲。 估计上次他给的广陵所获的三万利润,恐皆耗在这上了。 一件完整软甲需数年方可制成,不知她从何人手里购得。 陆子衿又道:“到了那,切勿打草惊蛇,待我去的。” “好。”南宫珣眼底含笑应道,这些话她之前就交代过几次了。 陆子衿佯装轻松,拍了拍南宫珣的肩头道:“去吧,去吧。” 南宫珣重将陆子衿紧紧地拥入怀中,道:“我等你过来。” 言毕,飞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因所带之物太多,南宫珣与风雨电三人先轻骑速行,南电则引六辆马车随后紧跟。 抹云看着前方早已没了人影,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 陆子衿提上裙摆进了车厢内,南宫珣总说她心中忧虑,她却一直矢口否认。 她只是想前期筹备周全,以规避掉未来一切可能的诸般风险。 “去一趟白云寺。” 坐在车辕上的卜一,听到车内的声音,稍怔,从不信神佛的小姐突然要去寺庙,旋即挥鞭,驱马车驶向白云寺。 坊间有关沈家传言,愈传愈烈。 沈云廷在府中潜心温书,备来年春闱,并不知晓南宫珣今日离京,也未听说沈家传言。 书房中,沈世蕃脸色暗沉,摩挲着手中玉兽,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也是某日自证身份的一个重要物件。 管家微微弓着身子,垂低着头。 主子在谣言初起时,便已传信云州,然而云州一直传话过来,让按兵不动。 北漠先皇去世后,登基的的皇帝体弱,朝政由太后主理,终究隔了一层,否则这般情形,眼看主子落入险境,却仍不遣人接应。 管家忧心道:“老爷,那边莫非要弃老爷不顾?” 沈世蕃眉心紧蹙,他是先皇嫡系二皇子的子嗣,但与皇室中人毫无交情可言,他只不过是遵父王遗命,继续完成皇祖父的部署。 他良久方道:“少爷一直在他的书房?” “是,少爷自卫国公爷下葬后,再也未出过府门,一心筹备春闱。” 沈世蕃拢了拢手指,不知是何人散播沈家乃北漠先皇二皇子子嗣的传言。 南宫珣今日已出京,但未与云廷道别,会是他吗? 他心中瞬间起疑,随后又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若卫国公府有这能耐,南宫逸怎会折在他的手中。 圣上昨日召他入内,令他在府中暂避风头,称他的忠心圣上明了。 父王昔日带着年幼的他入了大昭国的都城,为了掩人耳目,并未携一兵一卒。 他谨遵父亲昔日的教诲,行事极为谨慎,长久以来不敢培植任何势力,唯恐稍有不慎,便被人察觉,以致两代人的苦心经营的布局毁于一旦。 然在这困厄之际,却惊觉自身竟似聋瞽一般,身旁竟无一人可供驱遣,孤立无援之境令他满心惶然。 “此事先莫传入少爷耳中。” 往昔依循缜密计划,他满心笃定大业将成于自己手中,故而始终隐匿诸事,未让自家儿子知晓。 现今形势急转直下,诸多变故纷至沓来,也无需让云廷知晓了。 提举皇城司刘斫单膝跪地,回禀文祯帝:“启禀圣上,未查到沈府有暗卫与护卫,房产等也无异常。” 文祯帝批奏章的御笔顿住,双眸微眯。 他听闻沈家传言时,仔细地回想了沈世蕃自入朝后诸般行径。 此人在朝堂之上,平日与世无争,亦未附任何阵营,然而他总觉得有异样。 甚至怀疑前不久沈世蕃设计南宫逸,也是有意为北漠除一障碍。 遂道:“继续探查,太过简单本就有悖常理。” 刘斫颔首领命退下。 高公公手持浮尘,疾步迈入殿内,躬身奏道:“圣上,世子在半个时辰之前,携四名侍卫,已奔赴边关。” 文祯帝双眸之中光芒闪烁,语气冷漠,“有何人前去相送?” 高公公垂首应道:“仅户部尚书陆家小姐为之送行。” 文祯帝闻之,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道:“此二人情谊倒是甚笃。” 高公公神色一变,头迅疾低垂了下来。 念及卫国公府如今仅余珣世子孤身一人,他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怜悯与不忍。 “老虎都有打盹之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清脆悦耳,恰似银铃乍响的嗓音,即使他早已成了宫中的老人,依旧记忆犹新,暖了那在屈躬卑膝的漫长岁月里堆积的心酸。 当年他刚净身入宫侍奉贵人,那一回不慎犯下小错,正惶惶然不知所措,恰遇路过的长公主。 长公主见状,轻言细语地说了两句维护之辞,便使他免去了严酷的杖罚。 第178章 年节1 明日便是除夕,然承乾哥哥仍未归府,陆子衿推醒酣睡的哈哈,令其速去送信。 宋承乾收到信时,天色渐暝,打开纸条,上面写着,若他不下山,明日便亲自上山来接他。 他本欲在山上独自过年节,以免累及尚书府。 “你既下山过年节,就将我一人留在这吗?”宋承佑面有愠色,“你将我也带到尚书府,遣人守着也行啊。” 宋承乾瞥他一眼,入了车厢,临行留两名龙影卫在山上照看宋承佑。 其实也不是怕他跑,自上山后,便再未给宋承佑服下百花蜜,他是跑不出这凌烟阁的,留人只为防其莽撞入冥香之境而殒命。 宋承佑被龙影卫扯住,眼睁睁瞧着马车远去,直至不见,失望之余,瘫坐雪地,愤而挥拳捶地。 陆子衿是次日起床后,才知宋承乾昨日夜里到了府中。 命抹云将早膳送到承乾哥哥的院中,她要与他一起用。 “承乾哥哥,今年府中桃符,就由你来写啦。” 宋承乾早已起身,静候陆子衿前来,他小口咽下粥,方应道:“好。” 尚书夫人自从知晓宋承乾与自家老爷袒露心意后,待其态度已从视若子侄转为待作东床。 晨起便亲自到院中探其口味,宋承乾说不挑食,尚书夫人仍追根究底,直至问得几样菜名,方欣然离去。 午膳时,更是亲自不停为宋承乾夹菜。 “母亲,您为何不停为君尧哥哥夹菜?” 陆子衿知母亲尚不知承乾哥哥身世,在府中人前仍称他的字。 尚书夫人嗔她一眼,“你就光顾着自己吃,君尧初次在家中过节,自当让他吃好吃饱吧。” 陆子衿干笑几声,她也要有那机会给承乾哥哥夹菜呢,承乾哥哥的碗已堆成小山。 “君尧,吃,吃。读书辛劳,瞧你清减许多,在山上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往后每年都要在家过节。” “嗯,好的。”宋承乾已经吃下不少,连鸡汤也喝了好几碗,碗中菜肴却仍未减。 陆子衿见宋承乾不忍拂夫人美意,忙帮衬道: “母亲,莫夹了,年夜饭还有许多菜肴,君尧哥哥需留些肚腹。” “哦,对对,君尧若吃不下,便搁着,年夜饭菜式丰盛。” 陆尚书坐在一旁,面有薄怒,一言不发,皆因祖传金丝软甲被这讨债女儿偷了,送给南宫珣。 待南宫珣离京后方才被告知,若来相借,他未必不允,然而女儿此举恰似肉包打狗,有去无回。 正思忖间,碗里突然多出一块糖醋排骨,这是陆子衿亲手做的菜,酸酸甜甜的还不错。 “父亲,你消消气,女儿我已让人去给你做了,他不是急用嘛。”陆子衿倾身附到陆尚书的耳边低声道。 此金丝软甲造价高昂,网眼需细密,颇费人工,且要镀金,造价足足要了她一万两。 陆子衿定了三件,父母,承乾哥哥一人一件。 三万六千两尚未捂热,便已散尽,三万制甲,六千给了昌叔开荒养鸭。 一夜返贫的陆子衿,未料到,午后小邓子便给她送来了巨款。 “陆姑娘,虎魄一共四斤六两,一钱五十两,总计两万三千两,您且清点。”小邓子递上银票。 陆路娘的抹云丫鬟给他送去了二殿下的信与一兜子的虎魄。 他依二殿下信上交代,去寻了那些琉璃合作商售卖,仅寻了两家便已售罄。 年底给陆姑娘的分红也核算完毕送来,他索幸等着琉璃香皂盘点出账,一并送了过来。 “此乃二殿下给陆姑娘您的琉璃、香皂分账,共十二万六千四百八十两,您点点。” 陆子衿见一匣子银票,笑得嘴都咧到耳后去了。 她这是发了嘛? “琉璃供不应求,尚有尾款未收齐。” 小邓子知自家殿下待陆姑娘不同寻常,见其欢喜,亦觉欣喜。 “好好好,太好了。”陆子衿从匣中抽出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小邓子,“有劳跑这一趟,辛苦了,此为赏钱。” 小邓子欣然接过,“多谢陆姑娘赏赐,小的提前拜贺陆姑娘,新岁安好,阖家康泰。” “亦祝你新岁顺遂,好事频仍,财源广进。”陆子衿抱着双拳回道。 小邓子拿了赏钱,欢欢喜喜离去。 宋承乾正在沐浴,陆子衿也回自己院子去沐浴,明日元月初一,不兴洗衣,嬷嬷们今日便要洗净脏衣。 沐浴完后,陆子衿与宋承乾一起贴桃符。 下人们早就熬好了浆糊,清理了旧的桃符。 宋承乾持刷在桃符背面涂抹上浆糊,而后张贴,陆子衿则在下方给他看着。 “往东边来点,往上来些,好啦,好啦,别再动啦。” 尚书夫人在一旁观瞧,见二人协作,笑意盈盈,嘴角就未下来过。 回院后,待丫鬟退下,尚书夫人方与周嬷嬷欣然叹道:“你瞧他俩多般配,情谊也深,往日里我怎么就没想起来他也是良配呢。” “正是,宋公子仪表堂堂,平日对旁人皆冷淡,唯见小姐,眉眼含笑。” “唉,确实,今年府中年节较往年都热闹,我心里也觉畅快。” 宋承乾与陆子衿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府内各处院落每个大门上都给张贴妥当。 翠玲珑依陆子衿所求所书之联:“花容永灿”“财路恒通” ,她亲手贴的。 回到院子,陆子衿在铜盆温水中轻搓了两下便欲拿出来,宋承乾拿着她的手,按到铜盆中,重新帮她洗。 “我洗干净啦。”陆子衿叫道。 宋承乾充耳不闻,用指腹轻柔揉搓,逐根洗净,连粉嫩指甲缝亦未疏忽,唯恐残留一丁点浆糊。 宋承乾眉宇清冷,仿若雪山之顶,然寒星双眸之中,却溢满温柔。 陆子衿望着眼前认真帮他洗手的宋承乾,忽道:“不知哪家姐姐好命,会嫁给承乾哥哥你。” 手上忽觉一紧,陆子衿立马讨饶,“不说了,不说了。” 宋承乾耳尖微烫,嘴角轻扬,垂眸掩去心中欢喜,他很欢喜陆子衿对他的亲近。 府内处处皆被喜气所萦绕,下人们皆匆忙且有序地筹备着迎接新岁。 南宫珣等人刚在一驿站入住下来,他掏出怀中的那枚压襟,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 也不知是因心理作祟,亦或是这琥珀当真有神效,自那日后,每夜皆能酣然入梦。 “少主,可是想陆姑娘了?” 南雨笑意盈盈问道。 这一路行程,但凡停歇,少主总会取出此压襟细细端详。 “去吩咐厨房,添上几样菜色来。” 子衿让他要在外务必吃好睡好,待她过来,可是要细细查验他是否清减消瘦。 南雨嘴角微微抽搐,少主竟未像往日呵斥,反倒少有的亲和。 第179章 年节2 陆子衿把之前余下的一千两银票放进了小邓子携来的钱匣子里,如此便凑足了十五万两。 她望着手中寥寥几张三百两的银票与那八十两的银锭,心中不禁感慨,花钱的速度总是快过挣钱的速度。 每回有大笔进账之际,却总有更大的窟窿亟待填补。 她将匣子置于衣物之上,端着走向花厅。 “承乾哥哥,这些给你。” 宋承乾放下手中茶盏,打开上面的匣子,只见满满当当一叠银票,粗略估量约有十几万两。 直至此刻,他一直依附陆家过活,眼下连子衿妹妹亦被他拖累。 陆子衿见他双唇紧抿,赶忙笑着把匣子端到一旁,拿起衣盘上的黛蓝氆氇袍,在他身上比量起来。 长袍领口与窄袖口处绣着回纹暗纹,因是羊毛所织,质地厚实紧密,触手柔软非常。 宋承乾肤色白皙,被这黛蓝之色映衬得更显气质高贵。 “承乾哥哥穿上它,定然风姿卓绝,待会儿吃年夜饭时就换上吧。” “嗯。” 宋承乾双颊微微泛红。 冬日的夜幕总是早早降临,待宋承乾步入膳厅时,尚书夫人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他身着玄色绸缎鹤氅,边缘镶着白色狐狸毛的滚边,身形修长挺拔,愈发显得那件氅衣珍贵不凡。 待他脱去氅衣,露出里面的黛蓝长袍,又增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陆子衿瞧见满屋子的人皆被承乾哥哥的装扮惊得呆住,不由得得意地笑出了声。 “我的眼光不错吧,这两件可都是我精心搭配的颜色。” 尚书夫人瞥了她一眼。 那布庄的掌柜昨日前来交账时,对着自己满腹牢骚,言说子衿这数月没少从店里取用东西,后来自己应允从尚书府公账上扣除款项,掌柜才转忧为喜。 尚书夫人分别递给宋承乾与陆子衿一人一只荷包。 “此压岁钱予汝,愿君尧新岁才思泉涌,学富五车。 春闱之战,旗开得胜,魁星点斗,独占鳌头,前程似锦。” “压岁钱赐汝,祈新春福泽降于汝身,疾疫远之,安康永随。” 陆子衿接过来,荷包上绣着精美的牡丹,打开后,里面放的是一串用红线串起来的铜钱。 “谢谢母亲赏,谢谢父亲。女儿新岁定要将福泽紧紧攥着,乖乖听话啦。” 宋承乾收拢手中荷包,向陆尚书与尚书夫人拱手行礼。 “承蒙先生,师母恩泽,新岁定当勤勉向学、恭谨守礼,不负期望,学生祈愿先生、师母福寿安康。” 在距离上京城六百里开外的驿站之中,南宫珣坐于一楼桌案旁,虽说人在路途中,然这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亦冲淡了一路的劳顿。 南宫珣依旧茹素,他虽无法为父守孝三年,但四十九日之期还是要守满。 风雨电三人面前摆放的皆是荤素搭配的菜肴。 南风取出四个荷包,先递给南宫珣,随后分发另外两人,自己留了一份。 “这是陆姑娘给我们准备的压祟钱。” 南风稍作停顿,“陆姑娘说愿君逐长风破虏阵,功成早日马蹄轻。” 实则这话乃是陆子衿对众人所言,然南风觉得是说给少主听的,便望着少主道出此语。 “好。” 南宫珣将荷包塞入怀中,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因尚在孝期,他不能饮酒,南风为其准备的是茶水。 凌烟阁内,锅中浓汤翻涌,龙影卫将羊肉片等肉片置入汤中,宋承佑他们三人今夜食用拨霞供,简便又暖和。 宋承佑无精打采地吃着煮熟的肉片,今年他又要独自守岁,往昔尚有小邓子相伴,今夜陪着他的却是两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 “你们就不能说点什么吗?” 宋承佑拿着筷子在碗底搅动。 “你多吃点。” “不够还有。” 宋承佑心中烦闷,搁下筷子,从袖袋里掏出两串铜钱。 “给你们的压祟钱。” 两名龙影卫接过,旋即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宋承佑原本沉寂的眼眸瞬间一亮,未料到他们竟还会给自己准备压祟钱。 “公子让转交给你的。” 宋承佑伸出去接荷包的手在半空僵住,片刻之后才接过,眼中隐隐有了些温热之意。 这个除夕夜最为欣喜的当属尚书府的下人,他们得了四份压祟钱,除了老爷、夫人、小姐所给,还有宋公子那份。 龙影卫们得了两份,一份来自公子,一份是小姐所赠。 玄影及其下属亦得了一份陆姑娘的赏赐以及一份年夜饭,他们轮流在翠玲珑的花厅用餐。 陆子衿安排他们轮流值守,住宿就在翠玲珑的厢房。 初一的酉时,宋承乾与陆尚书、尚书夫人辞行。 “承乾哥哥,你再多留几日嘛。” 陆子衿站在尚书府的后门口,拽着他的氅衣下摆不让其离去。 “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自会回府。” 宋承乾为陆子衿拢了拢氅衣,太子暗卫一事已引得圣上与太子对尚书府加以关注。 虽说那夜归来时,龙影卫并未探查到高手的气息,但行事仍需谨慎小心。 三进院主院卧房中,尚书夫人身着中衣,对着菱花镜仔细涂抹子衿为她制作的玉颜霜,人参的气味随着按摩的手法缓缓飘散开来。 “君尧这孩子,真是越看越惹人欢喜,待他殿试过后,便让他二人成婚。” 周嬷嬷嘴角噙着笑意,缓缓站在尚书夫人身后梳理着发丝。 “以往觉得宋公子对小姐情意深厚,今日瞧宋公子身上从里到外,皆是小姐亲手操办。 听府中绣娘讲,前阵子小姐拿了十身衣物让她绣制。 小姐对宋公子的情谊,老奴都瞧在眼里,丝毫也不少。” “我跟她父亲都未曾得一件。” 尚书夫人听闻有十身,脸色微微一沉,随即又恢复如常,“罢了,女生外向,只要她自己过得顺遂就好。” 那十身衣物中有三身是为南宫珣准备的,另外四身给风雨雷电每人一套,宋承乾仅得了三身。 陆子衿望着两辆马车渐渐消失在巷口,她将库房里备好的年货,装了满满一车给宋承乾带往山上。 “让卜一准备的马车如何了?” 陆子衿转身,欲回府中。 “都已准备妥当,车轮上已缠好了麻绳,拉货的马车采用双轮设计,亦已缠好。” “好,那我们明日便出发。” 原本计划初六再前往边关,想在府中多陪陪承乾哥哥,然承乾哥哥不愿久留,仅一日便离去了。 既如此,计划便提前,早些将边关之事处理完毕,她还能赶得上春闱之时为承乾哥哥送考。 第180章 到鹿儿村 三日后,南宫珣终抵边关营房。 除夕夜时,北漠曾发起一轮进攻,彼时曹未与田进麾下仅余两万兵马。 待见到南宫珣,二人激动万分,热情洋溢,当即毫无保留地将所有事务交接完毕,随后连夜赶回上京城。 风雨雷电四人各率五千兵,南雷尚未抵达,暂由南宫珣代管。 因大昭国施行更戍法,致使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此次阵前换将,倒未对士气造成显着影响,然其弊端亦颇为明显,士兵与将领之间欠缺信任与默契,协同作战之时配合欠佳。 无论北漠将士在城门外如何肆意辱骂、百般挑衅,南宫珣皆坚守不出,紧闭城门,于城内全力整军练兵。 主将营房中。 “你们对士兵了解得如何了?”南宫珣伫立沙盘之前问道。 这几日,他除了操练将士,每至夜间便外出探查周边地势。 子衿制作地势模型时曾言,模型与实地或有细微差异,抵达边关后需实地勘察。 显着的地形地貌并无不同,然小道之类却有些许差别,他遂用沙土予以补充修正。 “已基本通晓,且做了细致划分。”南风回道。 风雨雷电四人各有所长,故而南宫珣令他们这几日与所率将士密切接触,摸清众人擅长之处,并在名册上详实记录。 前锋部队,包含轻骑兵与精锐步兵,需机动性强、行动迅捷,擅长侦察、骚扰、射箭与突击,此类以巧取胜之兵归南风统领。 中军主力,有重步兵与重骑兵,擅长长枪、长刀,可组成紧密方阵,防御与攻击皆具强大威力,交由雷厉风行的南雷执掌。 后军部队,涵盖预备队与后勤,负责应对战斗过程中突发状况以及粮草、武器装备的运输管理诸事,由心思缜密的南雨负责。 侧翼部队,为轻步兵与轻骑兵混合之师,主要使命乃是包抄敌军。凭借自身机动性,自战场两侧迂回至敌军后方,形成合围之势,此部归诡谲多变的南电统辖。 很快,两万将士依各自特性与专长,重新编为四队,其中中军主力人数最多,足有一万二千人。 北漠主将军帐之内。 “将军,探子来报,大昭国更换主将。” 一名身着盔甲的士兵入帐禀报。 韩将军正撰写军报,南宫逸死后,大昭国似无良将可与抗衡,太后严令,不惜一切代价攻克雁门关。 故而他趁大昭国除夕夜防御松懈之际,发动了一次偷袭。 韩将军写完最后一字,方才搁笔。 “哦?是何人?” “听闻是南宫逸之子南宫珣。” “南宫珣?一个从未有过作战经历的毛头小子?” 韩将军不禁哂笑出声,此前前来的三名大将皆有作战经验,难不成大昭国如今已无人可用? “吩咐下去,加派些人手,继续轮班倒阵前叫骂。” 亥时末,主将营房灯火还未灭,南宫珣刚探完地势,正用泥沙堆砌着地势。 “少主,他们骂得实在太过分了,我带兄弟们去教训他们一番。” 南雷怒气冲冲地闯入营房说道。 他今日下午才刚到,便听闻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甚至连南宫将军亦遭辱骂。 南风淡定地瞥了他一眼,这几日北漠人的叫骂未曾停歇,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南宫珣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休息,明日卯时来训练场操练将士。 南宫珣连日身兼数职,此刻是时候让南雷分担些许事务了。 南雷嘟囔着出了营房,前去歇息。 连续八日,早已学会驾驭马车的抹云,一路之上不断为卜一及后面运送年货的马夫替换赶马,终是快要抵达雁门关。 卜一依循小姐的路线,将马车勒停在寒凌江江畔。 北风呼啸,不断掀起陆子衿脚边氅衣的衣摆,氅衣内的热气亦被席卷而去。 江水潺潺之声早已消逝,唯见那江面之上,厚冰横陈,仿若一面巨大而幽冷的琉璃巨镜,平铺在天地之间。 陆子衿在制作地势模型时,留意到横跨大昭国与北漠的寒凌江。 北漠之人不擅造船,但若是当冰雪封江之际,铁骑能否踏冰而过? 她极目远眺寒凌江对岸,不见丝毫人烟,江边高大的树木在视野中缩成一个个微小的黑点。 “小姐。” 抹云缩着脖颈,这江面的寒风犹如利刃割面,才站了片刻,她便全身冰冷,再无一丝暖意。 “回去吧。” 陆子衿见抹云冻红的鼻头,开口说道。 北漠人多年来始终致力于攻克雁门关,想来应是未曾打过这寒凌江的主意。 然她梦中那些贼人却实实在在打到了上京。 登上马车,瞬间暖意扑面而来,车厢被羊毛毡围得严严实实,加之车厢外车辕上的琉璃罩,保温效果极佳,烧上一个小炭炉就热得不必穿大氅。 陆子衿倚靠车壁,脑海中思绪纷繁,杂乱无章,难以理出清晰的头绪。 于是她翻开那已书写一半的兵法战略,继续写未完结的部分。 这几日她在马车之上,不断地整理脑海中的冷兵器时代兵书要略以及历次战役的复盘总结,她将适合现况的给摘抄下来。 此刻,尚书府并不平静。 上京城各家各户所备年货颇为充裕,多者足以食用至阳春三月,少者亦能支撑至正月过后。 尚未至上元节,尚书府便需重新采买食材。 账房前来向尚书夫人请示,缘由是年前年货采买量较往年多出三倍有余。 然才过了些许时日,今日府内采买之人又来支取钱款购置食材。 尚书夫人难以置信,除了那晚她令人装了一车年货给君尧带走,怎会如此之快便消耗殆尽。 她率人匆匆赶赴库房,只见半块咸肉孤零零地悬在房梁之上,几个筐内仅余几个土豆与半筐苹果,橘子亦所剩无几,几近见底。 “重新购置。” 尚书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初三她才知晓陆子衿早已不在府中。 未曾料到她那宝贝女儿临行前竟又将库房洗劫一空。 陆子衿运物资的马车车厢颇为巨大,足有她所坐那辆的两倍大小,且需两匹马拉车方可驱动。 相当于库房中一下子少了三辆车的物资。 当陆子衿一行人的马车缓缓驶入鹿儿村时,日头已然悄悄越过了正午的最高点。 留在鹿儿村的影卫,正在屋内整理情报。 乍一见到陆子衿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村口,顿时一阵慌乱。 他们匆忙地奔走相告,手忙脚乱地开始为众人准备落脚之处。 在一阵匆忙的收拾与整理后,终于空出了两间屋子。 巧合的是,这两间屋子正是此前玄月借住过的那家。 第181章 小姐竟未等他 抹云将床榻以湿抹布悉心擦拭了三遍,而后又用干布仔细抹过一回。 那原本老旧且掉了漆的木料,经此一番擦拭,竟似多出了几分崭新的气象。 “抹云,你去铺自己的床铺吧,大家都累了,我的床我自己来铺。” 说着陆子衿将放置于凳上的铺盖轻轻一抖,三两下手势,便平整地铺于床上。 她向来有此习性,若是出远门所用并非自己睡习惯的被褥,便难以安然入眠。 陆子衿铺床动作甚是利落,抹云仅在旁稍加协助,床铺便已铺设妥当,随后抹云便步出了卧房。 刚一出门,便瞧见卜一面色凝重,呆呆愣愣地伫立在屋前。 抹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惊奇,这向来少年老成的卜一,怎会有这般神色。 “卜一,你在瞧什么呢?赶紧收拾一番,稍后便要用午膳了。” 见卜一仍未回神,抹云轻轻搡了搡他的胳膊,问道:“你这是做甚?” 卜一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好。” 然其身体却依旧伫立原地未动,抹云低声嘟囔了两句,便转身回房去收拾自己的床铺了。 南宫珣匆匆赶赴鹿儿村之时,陆子衿已用过午膳,正在休憩。 他望着床榻上呼吸均匀,裹着锦被酣然沉睡的人,胸腔之中喜悦之情仿若即将炸裂开来。 一刻钟之前,听到鹿儿村传来她抵达的消息,他起初尚不敢置信,原以为或许还需十日方能相见的人,竟已来到此处。 南宫珣缓缓走上前,在床头处蹲下,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陆子衿的脸庞。 只见她因连日奔波于路途之上,往昔那红润的小脸如今满是倦怠之色。 陆子衿在这陌生之地睡眠本就不深,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的脸颊,瞬间便清醒过来。 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南宫珣,不禁问道:“嗯…… 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来了,我便赶忙过来了。” 南宫珣见她欲起身,赶忙伸手扶住她的后腰,待她坐起之后,又急忙将藕色夹袄为她披上。 “你不忙么?” 陆子衿将胳膊探入他撑开的袖筒之中问道。 “忙,但是见你的时间总归是有的。” 陆子衿微微浅笑,下得床来,站在南宫珣对面,见他面色尚好,便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只觉甚是水润,看来他的确有听自己的话,好好进食、睡觉并保养。 “如今北漠那边情形如何?” 南宫珣伸手覆上那贴在脸颊上的手。 “探子来报,北漠第一上将慎图凛统御大军,正朝南境长驱直入。” 陆子衿蹙眉,“这是铁了心要攻克雁门关了。可有求援?” “嗯。三日前便已向原城送去消息……” 南宫珣语声渐沉。 “圣上可是如同上次那般,不予应允?” “并未直接拒绝,只说且看后续军情如何。” 陆子衿不由冷笑出声。 “无妨,我已命人加固城门,在城门外设了拒马、鹿角。” “你带我去看看。”陆子衿拉着南宫珣的手欲往外走。 南宫珣被她牵拉着,顺手拿起凳上陆子衿的氅衣。 一路上因无遮蔽之物,寒冷侵袭,陆子衿不由得将头深埋于南宫珣怀中。 “到了。” 未过多久,南宫珣的嗓音于头顶响起。 他翻身下马之后,双手稳稳撑住陆子衿的腰身,将她抱下马来。 此处东西山岩峭拔,中间有路,盘旋崎岖,城墙高大坚固,绵延数公里之长。 陆子衿在书本上见过雁门关城楼的彩色照片,但远不及实地见到来的震撼。 “若仅靠防守,可行?” “敌我兵力悬殊,若只是单纯防守,恐难以持久支撑。” 弓弩、箭矢、投石机等远程攻击武器,数量有限,再者便是粮草,曹未等人所携粮草,所剩之数只够半月有余,而朝廷下一批粮草始终未曾运来。 陆子衿目光落在那些正忙碌于加固城楼的士兵身上,二人一时皆陷入沉默。 敌我人数相差数倍,唯有智取方有胜算,手枪射程有限,子弹亦是有限,在此处其优势并不显着。 南宫珣靠近陷入沉思的陆子衿,轻声道:“实在不行,我带人去暗杀慎图凛。” “不行。” 陆子衿转头望向南宫珣。 北漠太后女中豪杰,雄心、魄力、权谋较武皇有过之而不及,在北漠民间有“上马治军,下马治国”的美誉。 在她的统治下,培养出不少骁勇善战的将领,死了慎图凛,还有若干个顶上。 北漠的疆土毋庸置疑迟早会融入到华夏版图,但她不愿南宫珣卷入这民族大融合的战争之中,夹于文祯帝的算计与民族大义之间。 待日后承乾哥哥荣登大宝,凭其才智、权谋以及眼界,必可用最小的代价,化解两国边界纷争。 她只想尽快查清南宫将军死因,而后带着家人隐匿于世。 她伸出手紧紧拽住南宫珣的胳膊,说道:“你应允过我的,会保全自己。” “好。”南宫珣眸光异动,应了一声。 或许是男儿天性使然,自踏入此地,他便感到热血翻涌,激情难抑。 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在澎湃,总有一日,他要亲手将这些曾与父辈们交战过的北漠之人彻底击退,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距边关八百里处,一行人骑着马,迎着风雪朝北疾驰而来。 “大力哥哥,咱们停歇片刻吧。” 后面马背上之人,实在难以忍受,扯着沙哑的嗓子呼喊着。 王大力骑行速度未减,高声回应道:“待抵达下一个驿站,咱们便歇息一晚。” 驿站通常不对普通百姓开放,然越往北行,越是荒芜。 那些规模较小的驿站会将馆舍提供给百姓暂作避寒之所,借此赚取些许零散铜板。 马背上的王大力,眼角闪烁着泪花,身子随着马匹的颠簸有节奏地晃动。 小姐年前命他回山上,在带领众人训练之余,还要在林间奔走,练到速如脱兔。 只为防备日后若再遭遇客栈那般变故,可得以逃脱保命。 原定在初六在十里亭会合,一同赶赴边关。 岂料前几日突然收到哈哈送来的信件,她竟在初二便独自启程。 小姐竟未等他! 第182章 慎图凛身死 药帐之内,就连几张由石块与木板拼凑而成的简易床榻之上皆躺满了伤员。 尚有行动能力能坐着的兵士则倚靠在凳子上,军医们忙着止血、包扎与各类救治工作。 陆子衿女扮男装前来这药帐帮忙已过了三日。 自与南宫珣视察过城门防守的次日,她便径直来到了营房。 她曾仔细查验南宫将军辞世时所卧的床榻,却未发现丝毫异样之处。 战事突起,伤员源源不断地被送来。 因陆子衿略通医术,便留在药帐协助卜大夫。 卜大夫面容清瘦,双眼深陷于眼窝之中,然而那目光却明亮而有神,眼眸里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陆子衿实在难以将这位慈爱悲悯的老大夫与毒害南宫将军的疑凶联系起来。 一年轻士兵,断了一臂,疼得浑身颤抖,痛苦地吼叫着。 卜大夫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手上的动作愈发沉稳,口中还不时低声宽慰:“莫怕,莫怕,有我在。” 陆子衿强忍着喉间阵阵翻涌的恶心之感,脸色苍白地用酒精棉团为一名士兵清理那已然腐坏、脓血四溢的伤口。 “我来。” 卜大夫重新取了一个新的酒精棉团,细致入微地清理着创口。 陆子衿退至一侧,只见卜大夫眼神凝重,全然不顾那刺鼻的腐臭气息与污秽之物。 夜间,双方暂且休战。 主将营房之中,南宫珣又匆忙与众将领商议作战计划的调整事宜。 陆子衿见会议即将结束,便将伙房为南宫珣预留的饭菜端了进来。 “你觉得他如何?”南宫珣接过陆子衿递来的筷子问道。 “毫无破绽。” 陆子衿也一直未曾用餐,端起饭碗,吃了一口说道。 这几日忙碌异常,用餐皆是争分夺秒,此刻也顾不上细嚼慢咽了。 “但我依旧觉得是他。” 只因当时在场之人唯有他,医毒本就同源,对于一名医者而言,想要毒杀一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没有作案动机。”南宫珣说道。 是啊,究竟是何缘由?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陆子衿能够笃定对方是一位心怀仁爱的大夫。 “唯有一个可能,仇杀!” 南宫珣大为震惊,这一推测比说卜大夫是凶手更让人难以信服。 因子衿坚持认为卜大夫嫌疑最大,他这次到了边关便查了文书。 “我查过军中文书,他的兄长机敏,为人重情重义,同批将士中升迁也是最快的,三年便做到了大伯手下的郎将。” “他的兄长是如何死的?” “与祖父、伯父们那一次一同战死沙场。” 陆子衿端着碗,握着筷子,思索片刻后道:“若真与卫国公府有仇,如今你来到此处,待时机成熟,他不会按兵不动。” 南宫珣薄唇紧抿,目光晦暗地凝视着陆子衿。 陆子衿夹了块肉片到南宫珣碗中,“先吃吧,你在明他在暗,眼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因南宫珣一直采取防守策略,再加上雁门关的天然险阻,战事一连几日都处于胶着状态。 南宫珣站在城墙之上,透过望远镜瞧见在队伍前列被亲兵卫队重重围护的慎图凛。 “世子。”一声粗犷有力的声音传来。 身着黑色甲胄的王大力,脚步哐哐地登上城墙。 “小姐命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南宫珣眼中眸光一亮,他认得此人,乃是一隅庄子里孔武有力的王大力。 “点一千轻骑兵,随我出城。” 王大力站在城头的后面,城头上安设了一架八牛弩,弩上搭着一支六尺长的重箭,他已绞好弩轴,张开弓弦。 南宫珣策马朝着北漠大军的方向疾驰而去,行至半途,却突然勒马掉头,折返往城门口奔回。 慎图凛对此次战役势在必得,见状立即夹紧马腹,下令追击。 三千步…… 两千五百步…… 两千步…… 一千五百步…… 一千二百步…… 王大力一直不错眼地丈量着射程,突然猛地重击牙发弩,箭矢雷动而出。 那六尺多长的利箭仿若闪电般自城头疾射而出,直直刺向正在追赶的慎图凛额头正中央。 马背上的慎图凛,双目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在强劲的冲击力作用下,整个人从马背上腾空飞起。 飞出百丈之遥,沿途带倒无数士兵,方才重重落地。 南宫珣在听到那强劲的破空之声后,便勒住缰绳停住马,转头望向箭矢飞出的方向。 待慎图凛飞离马背,北漠将士们尚在愣神之际,南宫珣已拨转马头,向着战场上冲去。 战鼓擂动,成千上万的将士,纵马奔腾。 北漠将士们匆忙拿起武器,驱马迎战。 王大力带着其余十人匍匐于自行选定的狙击点,小姐命他们参与实战。 “子弹精贵,专打那些头头们。” 不绝于耳的噗噗声,在震耳欲聋的战场上,丝毫未引起旁人的留意。 随着北漠大军中的千户、百夫长、什长等一众小将领莫名阵亡,剩余的小兵们个个战战兢兢,无心恋战,转瞬之间便如鸟兽散,四下逃窜。 初次与南宫珣出战的将士们此刻犹如天降神力,英勇非常,每个人皆杀得双眼通红,又怎会容这些北漠人轻易逃脱。 战况瞬间扭转,沦为单方面被屠戮的一方变成了北漠人。 药帐之中,伤员被陆续抬入,情形却与往昔大不相同。 尽管他们的伤势甚为骇人,可每个人的面庞都挂着酣畅淋漓的笑容。 这些士兵自来到此地后,除了起初收复四座城池那一阵,之后便一直被北漠军队压制,摁着头打。 然而今日这一场战役,让他们信心陡然高涨,往昔那看似不可战胜、兵强马壮的北漠士兵,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陆子衿受这氛围感染,嘴角也噙着一抹笑意,在人群里不停地忙碌着。 她心中暗自思忖,此次北漠主将慎图凛已死,能为他们腾出些许空闲时日,正好用以深入调查卜大夫一事。 “小…… 公子。” 卜一满脸泪水,双眼通红,站在帐门口带着哭腔喊道。 陆子衿听到卜一的声音,急忙扭头望去,见他哭得像个泪人,心口猛地一紧。 她赶忙快步走到卜一跟前,蹲下身子,轻轻为他擦拭泪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 第183章 卜一身世 陆子衿领着嚎啕大哭的卜一来到南宫珣的营房之中。 卜一早慧,心性沉稳,这是陆子衿认识他以来,头一回见他流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情绪。 此时,刚从战场归来的南宫珣已换好常服,见陆子衿带着人进来,虽不明所以,却也安然坐在陆子衿身侧,静静等候卜一的情绪平复。 卜一抽抽噎噎地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向陆子衿。 陆子衿睨视他一眼,接过那封信。 信封已然泛黄,四周边缘被虫蛀出大小不一的孔洞,她抽出里面的薄薄的一页信,打开。 “少游吾弟 : 展信佳。见字如晤,兄此刻满心悲戚,实无颜再归故乡。 遥忆文祯十二年那场惨烈战事,我本就当与将军同殉于沙场,马革裹尸,此乃将士之归宿,然命运弄人,竟苟延至今。 那时,南家军深陷绝境,皆因奸佞作祟,致使朝廷粮草延误不至。 数万儿郎空有报国之志,却只能以野菜树皮充饥,诸多体弱的同袍难耐饥馑,纷纷饿死营中。 兄见此惨状,痛心疾首,为救众将士性命,无奈之下,只得带兵前往周边村庄强取一石粮食。 军法如山,此罪当诛,卫国公虽念我往日之功,仍依律处以十军棍之罚,而后卸去我军职,将我遣送至鹿儿村。 孰料次日,北漠大军汹涌来袭,而饥肠辘辘的南家军终是难以抵挡,全军覆没,血洒疆场。 兄本欲随同袍而去,了此残生,然云娘告知已有三月有余的身孕。 为了妻儿,兄不得不忍辱偷生,苟活于鹿儿村。 此中艰辛与愧疚,如影随形,每念及战死的袍泽,便痛彻心扉。 吾弟,这些年你定以为兄早已战死,兄亦知对不住你。 如今兄大限将至,一儿尚还年幼,懵懂无知。 兄唯有将他托付于你,望弟念及手足之情,悉心照料,教他读书明理,长大成人,若有朝一日能重振家门,兄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切莫为兄之离去过度哀伤,五年前那场大战,兄便已是该死之人。 兄 卜杨绝笔。” 陆子衿拿着信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禁脱口问道:“你竟是卜杨的儿子?” 南宫珣听闻,大为惊诧,忙拿过陆子衿手中的信。 卜一抽泣戛然而止,满脸疑惑地望向陆子衿:“小姐,你认识家父?” 爹去世那年,他才五岁,幼时记忆早已消散,唯独爹临终嘱托时的情形以及娘的悲恸担忧深深印刻于心,也许是爹娘的举动令他惶惶不安,那段往事始终在他脑海中记忆犹新。 娘并未听从爹的嘱咐,而是将爹留给叔父的信置于木匣之中,埋在了父亲坟前。 他与娘一路风餐露宿,终至京城。 那夜,娘对他细细叮嘱,不可对叔父泄露半分。 卫国公并未在军籍簿登记爹的卸职记录,就让他爹作为英雄死于五年前那场大战。 他与娘依照爹所留下的地址,在京城兜兜转转,一直到所带银钱耗尽,始终未能寻得叔父的踪迹,根本无人知晓叔父的去向。 到了鹿儿村,见到他们要入住的屋子时,那些被尘封许久的儿时记忆,刹那间如潮水般从脑海深处汹涌而出。 那竟正是他幼年时曾经生活过的家。 他凭借着那模糊却又深刻的记忆,在爹的坟前,挖出了当年娘亲手埋下的木匣。 忽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急促传来,有人猛地冲进屋中,紧紧抓住卜一的双臂。 卜大夫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与他兄长相似的面庞。 方才卜一进入药帐时,他便一眼认出这是卜家之人。 待陆子衿出了药帐,他亦跟了出来,一直站在外面。 他一把将卜一搂入怀中,带着哭腔喃喃自语:“我兄长竟有后人,竟有后人。” 抹云将卜一带下去后,卜大夫忽然双膝跪地,拜倒在南宫珣面前。 他眼神悠远而深邃,仿若思绪飘回往昔,缓缓说道。 “我家父乃是秀才,在齐州老家一私塾任教。 奈何天意弄人,兄长十三岁那年,父亲突然染疾离世。 家母牵着十岁的我,带着兄长进京投奔亲戚。 不想亲戚仅给了些许散碎铜板,便将我们母子三人逐出家门。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在狗尾巴巷寻得一处简陋棚屋,勉强安身。 每日,母亲帮人浆洗衣物、在食肆后厨洗碗,兄长去码头帮人搬运货物,我则去药铺做药童。 如此这般,方才有了吃食,得以糊口。 然积疾成疴,母亲苦苦支撑了五年,终是油尽灯枯。” 卜大夫轻叹一声,眼眶中泪光闪烁,继续说道, “常年为母亲看病,所挣银钱所剩无几。 一日,兄长突然归家,将我带至相熟的行老家中。 原来南家军正在征兵,兄长被选中。他向卫国公预支了一两银钱,嘱托行老收留我,予以照看。 兄长识字且英勇无畏,很快便从押官、将虞候一路晋升至郎将。 随着兄长让人带回的银钱日益增多,我亦听从兄长安排,有幸拜得名师,继续研习医术。 兄长最后一次来信,说他会努力立功,让我也要用心苦学,盼着总有一日兄弟二人能重振卜家门楣。 然而,一月之后,我未等到兄长再立战功的喜讯,却等来了兄长战死的噩耗。 就在我已然接受兄长是死得其所的忠勇之士时,某日,一人前来告知我,兄长竟是为了不让同袍饿死,强抢粮食,被卫国公杖刑活活打死。” 陆子衿听到此处,猛然转头望向南宫珣。 南宫珣此刻双目通红,拳头紧握。 陆子衿赶忙抓住他的手,费力掰开他的拳头,紧紧握住。 卜大夫微微合上双眸,片刻之后才缓缓睁开,眼中已无泪意。 “我三岁启蒙,五岁背诵医学典籍,十岁便能诊治一些简易病症,三年学医已有小成。 那人找到我,告知我真相后,我便拜别师父,转而钻研毒术。我苦心修习三月之后,来到此地。” 陆子衿恍然大悟,按他所述,应是二十八岁,可其面容却似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想必容颜衰老如此快定是那三月以身试毒所致。 “所以我父亲真的是你毒杀的?” 南宫珣眼眸中似有剧毒,厉声质问道。 “是,当夜我借把脉之机,将淬了蛇毒的银针扎进指缝之中。” “找你的人是谁?” “沈世蕃。” 南宫珣虽早已料到是沈世蕃与圣上的手笔,但当那真相毫无保留地骤然展现在自己眼前之际, 心脏依旧犹如被一把锐利的匕首猛然刺入,搅得疼痛难忍。 第184章 自戕 卜大夫言罢,缓缓起身,神色木然,举步向外走去。 陆子衿浑然未觉,双臂环抱着南宫珣,令其依傍在自己的肩颈之处。 片刻之后,南宫珣喃喃低语。 “当年南家军全军覆没时,师父屡屡苦劝父亲,切不可赴往边关,直道其中恐有内情。 然父亲执意要前往,只因他不愿断了南宫家之使命,断不肯家族的声誉在他这一代有所折损。” 陆子衿轻拍他的背部,咬牙切齿道, “沈世蕃竟片刻都等不了,当时便寻上了卜大夫,或许……” 陆子衿话音戛然而止,转头望去,却发觉卜大夫早已不见踪迹。 “不好。”陆子衿赶紧推开南宫珣,疾奔往卜大夫的营帐。 撩开帐帘,就见方才尚安然无恙的卜大夫,此刻正躺在地上,身躯蜷缩,口中不断涌出乌黑的鲜血。 陆子衿赶紧上前,蹲下身子,将其扶起,使之倚靠在自己怀中。 “卜大夫……” 陆子衿欲取针刺穴,阻毒素侵入心脉。 “没用的...”卜大夫拽住她的手,阻拦道,“陆姑娘,卜一便托付于你了。” 见到侄儿面色红润,衣衫齐整,言谈举止颇具读书人的风骨,他便知晓侄儿这些年跟随陆姑娘,生活得不错。 “这些年...我常常夜不能寐,内心煎熬,一边是兄长的血海深仇,一边是满心只知抵御外敌、体恤士卒的将军…… 原来我的直觉并未出错,我当真错怪了卫国公……” 忽然,卜大夫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愈发迷离涣散。 “我这一生行医的手札赠予…… 赠予陆姑娘你……” 卜大夫抬手遥指桌案上的一卷册子,而后手臂无力地垂落。 “卜大夫……” 陆子衿赶忙探向他的颈部动脉,已然毫无搏动。 “叔父…… 叔父……” 赶来的卜一瞧见地上满嘴鲜血、了无生机的叔父,悲嚎着飞奔扑入怀中。 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雪霰,山中静谧,唯有落雪的簌簌之声。 南宫珣与陆子衿将卜大夫安葬在卜杨坟茔之旁,兄弟二人相隔十一载,终得以相聚。 卜一双眼红肿,呜咽抽泣,俯身叩首三次,本以为自己有了亲人依靠,岂料转瞬便天人永隔。 陆子衿将他拉起,揽着他的肩膀,心中懊悔早知会有如此结局,昨日便应阻止叔侄二人相认。 南宫珣凝视墓碑,眼角泛红,深深鞠躬三次,卜大夫之死,令他心中五味杂陈。 若非卜大夫内心纠结,在父亲抵达雁门关那年便已遭毒害,他的不忍使父亲多活了十载。 然亦因他的失察,致使本该存活的父亲被毒毙。 卜大夫的溘然离世令众将士心中颇感怅惘。 只是在战场之上,今日尚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同袍,明日或许便长埋黄土,伤感固然有之,但明日的日子仍需继续。 北漠太后得知慎图凛被箭矢一箭射杀,三万将士阵亡,当即传令韩将军继续攻城。 慎图凛乃太后母族侄儿,亦是族中最为出众的子弟,堪称她的左膀右臂。 因有了上次的一举获胜,大昭国将士士气空前高涨。 连日来战事不断,王大力率那十人穿梭在战场周边,寻着看似头领,瞅准时机出其不意地突袭一枪。 药帐之中,陆子衿携抹云每日忙碌得晕头转向。 没了卜大夫,陆子衿顿感吃力,无论是体力还是医术皆面临考验。 所幸受伤将士并无苛责,她亦渐渐习惯了那可怖的血腥,也看淡了生死。 转瞬便至二月初一,今年春闱定于初九举行。 这边的战事亦接近尾声,北漠的十万大军已折损大半,仅余一万余兵马。 南宫珣首战便交出完美答卷,捷报早已传至上京城。随着一道道捷报的传来,文祯帝的面色愈发阴沉。 他使人传唤沈世蕃,责令其速速解决南宫珣,却迟迟不见动静。 官道,马车旁。 “子衿,等我,战事一了,我便向圣上请辞。”南宫珣紧攥陆子衿的手说道。 他本应与子衿早早回京,奈何北漠人死咬不放,战事延宕至今。 不过,此一月来,他留意军中可用之才并予以任用,待他离去,北漠将不再构成威胁。 “嗯,切切不可逞强。” 陆子衿捏了捏他的脸颊软肉,随后登上马车,才入车厢,一个身影便窜了进来。 “我送你到十里亭。” 南宫珣一把拉住陆子衿的手,将其揽入怀中,他还是舍不得。 初八,龙刃将准备好干粮肉干放到车厢之中,这些都是公子在贡院九日所需。 小姐在路上,恐难有时间准备,便让哈哈传信令他代为筹备。 宋承乾撩起袍角,上了马车。 “公子,小姐应是途中有所耽搁,您且安心应试,待您出贡院时,小姐必定会来相迎。” 龙刃见宋承乾面色不佳,出言宽慰。 “嗯。” 宋承乾双眸微闭,薄唇紧抿,低声应道。 上次秋闱时,子衿妹妹特意回广陵为他送行,此次她却不在京城,竟是去了雁门关。 陆子衿本已算好行程,理应能够赶到。 在南宫珣离去后,他们便绕道去了寒凌江。 只见冰面上铺满凌乱不堪的稻草,江边的雪泥地里满是杂乱的马蹄印与脚印。 她令抹云顺着马蹄印追赶,追出三百里地后,雪地上的踪迹忽然消失不见。 他们在周边寻找了半日,却一无所获,回京送考着实耽搁不得,只得放弃找寻,继续回京。 “小姐,定能赶得上,您莫急。” 抹云再度挥鞭驱马。 卜一在安葬卜大夫后便发高热患病,时断时续,始终未愈。 这一路,陆子衿与抹云轮流驾车,待马车行至礼部贡院门前时,送考之人已散去。 陆子衿不待马车停下,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陆子衿不等马车停稳,径直从车辕上跃下。 她疾步奔至贡院大门前,未见宋承乾身影,又转身环顾四周,仍未瞧见。 “你还知道回来?” 陆尚书从一辆马车侧面走了出来。 陆子衿看到父亲,也无暇顾及陆尚书黑沉的脸,问道。 “承...君尧哥哥呢?” “他等了你许久,方才进去。”陆尚书没好气地回道。 在宋承乾身世未曝光之前,不可泄露他与陆府的关联。 圣上怎会容一个与陆府瓜葛甚深的人登榜。 然陆尚书心中有所牵挂,便隐匿在马车侧面,避人耳目。 宋承乾进入自己的号舍,以帕子大略擦拭一番,此次号舍位置尚佳,不在风口,亦无异味。 在入贡院之前,他在贡院门口苦等了两个时辰,未等到子衿妹妹,却瞧见了躲在马车侧面为他送考的先生。 他极力按捺住心底翻涌的不安情绪,自己与先生为这春闱已然筹备良久,绝不能扰乱心绪,一切且待考试结束之后再说。 第185章 殿试前 陆子衿返回翠玲珑后,即刻差遣哈哈前往朝熙庄子送信。 夜幕降临,她又亲赴竹影夫人铺子,向周武叮嘱,令其近期莫要在铺子里囤放过多货品,还需将几个库房的门着力加固几分。 “小姐,那些北漠人当真会进犯上京吗?” 抹云满脸疑惑地问道。 她们在后面的归途中,并未再度瞧见那上百人的脚印踪迹。 小姐一回府便这般忙碌筹备,甚至还吩咐小厮分别给二殿下、苏府以及卫国公府送信告警。 陆子衿微微阖上双眸,慵懒地倚靠在车壁之上假寐。 此次或许并非北漠皇室兴兵,极有可能是那起义的阿骨。 毕竟在这两国长达一月的战役之中,获利最丰者当属此人。 次日清晨,周嬷嬷早早便前来翠玲珑,陆子衿简单用过些许早膳,便随同前往前厅。 账房先生与府内采买之人皆在,尚书夫人则面色不佳地端坐在主位之上。 “母亲,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陆子衿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肘轻撑在椅圈之上,昨夜因诸多事务耽搁,睡得甚晚,此刻仍觉困乏。 尚书夫人抖动着手中一纸笺,问道:“这皆是你所需之物? 米需百石,鱼五十斤,猪肉、羊肉各五十斤,咸肉一百五十斤,萝卜三百斤、菘菜五百斤、莴苣……” 尚书夫人越念越恼,“你这般行事,究竟是意欲何为?” 这是昨夜陆子衿让抹云天亮后送去给府内采买的字条,料想是账房先生不敢擅自支钱,二人这才寻到母亲跟前。 陆子衿不慌不忙,从荷包中取出三百五十两银子递与采买之人。 说道:“去采买可供十日的五十个壮劳力食用的吃食。” 待采买与账房离去之后,陆子衿屏退丫鬟嬷嬷,将门紧闭。 “上京城恐将陷入混乱,父亲待君尧哥哥殿试之后便会致仕,母亲您与父亲乘船回广陵暂避为宜。” 尚书夫人瞪大双眼,满是惊诧与不信,然声音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休得胡言乱语,你从何处知晓这些?” “我在回京途中察觉诸多异样,母亲您这两日且将细软悉心规整一番。 这些粮食是预备给众人在船上十日的口粮。 我此前训练了一些护卫,调过来的那二十人届时会随您一同启程。” 尚书夫人听着女儿话音,察觉她似无一同离去的意思。 “那你呢?” “我在这等南宫珣,他那边事务即将收尾。 府内尚有他留下的十一名暗卫,母亲无需为我忧心。” 大户人家即便无战乱之扰,亦会时刻保持警觉,以防盗匪侵袭。 尚书夫人虽心中尚存疑虑,然亦谨慎地依言去安排诸事了。 陆尚书回府之后,听闻夫人转述之言,遂将陆子衿唤至跟前。 陆子衿将寒凌江之事如实相告,陆尚书沉默良久,终未加以阻拦。 尚书府的下人们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将每日采买购置归来的粮食搬运至船上。 众人皆感诧异,不知主家何时调来了如此一艘大船停泊于此,且听闻主家预备了这般多的粮食,到时也要他们一并回广陵。 陆子衿每日皆会收到,玄影从京郊北百里之处传来的 “无异常” 飞鸽传书。 转瞬之间,便迎来了春闱结束之日。 陆子衿早早出发,抢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贡院门口禁停马车,她便命人拿来一把椅子,自己站在上面,伸长脖子向门内不住张望。 宋承乾身姿挺拔,气质超凡脱俗,即便混杂于众多学子之中,亦颇为引人注目。 陆子衿一眼便瞧见了他,奋力朝着他的方向挥动双臂。 本就在四处寻觅陆子衿身影的宋承乾,亦即刻发现了头戴帷帽、全然不顾他人目光、热情挥手的陆子衿。 他嘴角噙笑,快步朝陆子衿挤去。陆子衿跳下椅子,亦向着他的方向挪动。 宋承乾行至陆子衿身前,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车停在何处?” “在那。” 陆子衿手指向前方不远之处。 二人登上马车之后,陆子衿摘去帷帽,望着宋承乾。 但见其眼神依旧明亮,然面色却略显苍白,下巴一片青色胡茬,甚是憔悴。 一场春闱下来,体质孱弱些的学子皆难以撑下来。 “家中热水与吃食皆已备好,我们速速回去吧。” “嗯。” 宋承乾紧紧攥着陆子衿的手,不肯松开。 陆子衿未在意手上的力道,只细细端详宋承乾的神情,心怀愧疚地问道:“承乾哥哥,那日我未能赶得及送考,你未曾生我气吧?” “未曾... 只是有些伤心。” 刚要嘴角上扬的陆子衿,听到后面一句嘴角顿时僵住,赶忙拉住宋承乾的手臂。 “哎呀,好哥哥,看在今日我早早便来接你的份上,你便原谅我吧。” 宋承乾眼帘低垂,凝视着向他求饶之人,眸中笑意盈盈。 “你应承我一事,我便原谅你。” “好,我应承,莫说一事,便是十事我亦应允。” 宋承乾轻声笑出,“一事足矣,待殿试之后,我再告知于你。” “好,小女子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待宋承乾回府沐浴用完饭后,便前往书房与陆尚书详述考题与作答,最后才回了自己院子歇息。 左丞相在府中苦苦煎熬,直至夜深人静之时,将自身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从角门离了府。 门房引其入内时,陆尚书见他这般模样,不禁一愣。 “考得如何?那小子回来可曾与你言说?” 陆尚书将宋承乾所说一一复述。 左丞相兴奋地握拳捶掌,高呼一声:“好,好,果真是我所赏识之人,此番进入殿试当是十拿九稳。” 殿试定在一月之后,宋承乾丝毫不敢懈怠,整日在自己院中刻苦研读。 他本欲前往凌烟阁,却被陆子衿阻拦。 如今府内除了十名影卫,另有二十名护卫,还有龙影卫,重重护卫之下,外人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的院子。 每日清晨,陆子衿皆会准时抵达宋承乾的院中,带着他一起习练八段锦。 此外还亲力亲为,为他煲制各种花样翻新、有助于增强记忆力与健脑益智的药膳。 宋承乾侧目瞥了一眼身旁专注看书的陆子衿,眼底的喜悦与宠溺难以掩饰。 这一月来,他仿若置身于蜜罐之中,除了歇息与煲药膳外,陆子衿时刻陪伴在侧。 “已准备周全,殿试时正常发挥即可。” 陆子衿心中虽略有忐忑,然面容依旧镇定自若,向眼前之人悉心叮嘱。 为避人耳目,陆子衿先与宋承乾乘船至几里外一处毫不起眼的巷口,而后才下船。 那里早有龙影卫预备妥当的马车。 “嗯,晓得了,你且在府中等我。” 春闱,他荣膺会元,待殿试高中之后,他便要向陆子衿倾诉心意。 第186章 二皇子 保和殿内,文祯帝以手撑额,陷入沉思。 北漠大军一败涂地,而南宫珣却安然无恙。 他暗自思忖,若南宫珣继续留驻雁门关,那几万兵马岂不是又要成为南家军,这无疑是个棘手的难题,令他心烦意乱,愁绪如麻。 正值他苦思冥想、焦头烂额之际,殿中传来中书侍郎殿试唱名之声:“今科殿试第一名,乃宋君尧!” 文祯帝闻声抬眸,视线投向下方。 只见宋承乾整理衣冠,面容沉静如水,然其眼眸之中精芒乍现,恰似暗夜流星划过。 他步伐沉稳而徐缓,犹如星移斗转,自队列中央徐徐走出。 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着天子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而后高声山呼:“学生承蒙皇恩,得以荣获魁首之誉,必当殚精竭虑,全力效命于朝堂。” 文祯帝陡然双目圆睁,双手猛地抓住龙椅扶手,作势欲要起身。 高公公见状,赶忙在旁低声提醒:“圣上。” 文祯帝这才缓缓坐回原位,心中暗忖,自己怕是魔怔了,柔妃的尸骨乃是他亲眼看着人收殓的,想必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宋承乾继而转身,向诸位考官及朝中重臣一一躬身行礼,言辞恳切:“承蒙恩师们悉心教诲提点,学生方能有今日之佳绩,此恩此情,学生没齿难忘。” 文祯帝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呈递上来的十本殿试佳卷,只见排在首位的便是宋君尧的考卷。 其文辞精妙绝伦,见解独到新颖,论及治国之策时,条理清晰分明,既有对经史典故的娴熟运用,信手拈来,又有对当下时政的深刻剖析,入木三分,且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稳大气与非凡才情。 文祯帝目光停驻在卷上,沉默片刻之后,抬首朗声道:“今科状元,宋君尧。” 话语落下,殿内先是片刻的寂静无声,继而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左丞相随即出列,启奏道:“启禀圣上,今有广陵籍之宋君尧,此子才学非凡,先是荣膺解元之衔,继而斩获会元之誉,如今蒙圣上睿智明鉴,钦点为状元,实乃达成那极为罕见之‘大三元’盛举。 听闻君尧之名并非其生父所取,而是源自其授业恩师。” 文祯帝听闻 “广陵籍” 三字,心头不禁为之一震,脱口问道:“你的生父是?” 宋承乾撩起袍角,下跪答道:“启禀圣上,我只知生父赐名宋承乾,学生不知生父究竟所谓何人,只留有此信物。” 言罢,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龙影玉。 文祯帝见状,霍然起身,快步朝着殿下走去。 “爱妃,这是我赐予我们皇儿的信物。你给我生下一麟儿吧,名为宋承乾。” 当年,在那床榻之上,二人欢好之后,他亲手将这龙影玉缠在了柔妃的手腕上。 此刻,文祯帝只觉两脚发软,走上前去拉起跪着的宋承乾,双手攀着他的双臂,喃喃自语道:“宋 承 乾 !” 百官见此情形,皆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忖,这刚被钦封的状元怕是要人头不保了,“承乾” 岂是常人可用的名讳。 文祯帝细细端详,不禁感叹:“真像,真像。” 只见宋承乾眉眼鼻处像极了柔妃,唯有嘴唇及下颚像他。 当年柔妃腹中的皇儿竟然还活着。 文祯帝声泪俱下,“你是朕与柔妃的皇儿。” 众人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一时间呆若木鸡,殿内一片死寂。 “中了,中了,公子中了状元。” 一小厮兴高采烈地疾步跑进书房报喜。 没多会儿,又一小厮匆匆跑来,急急道:“公子成了二皇子。” 陆子衿缓缓靠到了椅背上,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欢喜,又有失落。 欢喜的是承乾哥哥终于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失落的是…… 她也说不清楚。 陆尚书则神态悠然,浅饮了一口茶。 尚书夫人却满脸错愕,手中茶盏惊得跌落在地。 无父无母的宋君尧怎就变成了二皇子,那他还能入赘自家吗? “啪“的一声,皇后打落手边的茶盏。 咬牙切齿道:“今科状元竟是当日柔妃腹中的孽种!” “是,他所持信物正是龙影玉,圣上龙颜大悦,当场下旨认了下来。” 宫女战战兢兢地答道。 皇后只觉五雷轰顶,头晕目眩,急忙喊道:“快,快传太傅。” “太傅就在殿中,极力反对圣上操之过急,然而……” 宫女嗫嚅着说道。 文祯帝满心着急问询宋承乾当年发生何事,匆匆将第二名与第三名点成榜眼与探花,便不再多顾。 那丰神俊朗的榜眼与其貌不扬的探花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上书房内,宋承乾神色哀伤。 “母妃当年怀胎七月之时,腹大难藏,被皇后的人所察。 自此之后,险象环生,屡遭鸩毒之危,几不能免。 母妃为护我周全,令陪嫁医女施剖腹之术,使我得以早产。 而后,那医女便携我仓皇逃离,一路辗转至广陵,在苏家以远亲的身份暂且安身。 直至十岁那年,幸得户部尚书之女陆子衿仗义相助,为我解困,带我进入陆府。 这些年来,承蒙先生悉心照料,我方得衣食丰足,学业亦得以顺遂而就。” 文祯帝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你的生辰是?” “文祯四年孟夏之月十八日亥时。” 宋承乾答道。 文祯帝眉眼瞬间舒展了下来,心中了然,正是柔妃去世那一晚。 陆尚书在淡黄的烛光下,写下他这辈子最后一份奏疏。 “你真的要致仕?” 左丞相带着些许气恼问道。 宋承乾刚认回身份,后面的路还需诸多助力,这老东西竟把担子给了自己。 “这些年我在大昭国各地扶持了不少学子,已有不少人入仕,他们会是承乾的助力。” 陆尚书平静地说道。 “有你的助力大吗?” 左丞相忍不住呛声。 户部尚书虽财政管理实权虽被削弱,可好歹也是列于六部尚书之中。 “我已被圣上忌惮……” 陆尚书悠悠地说道,还有一些话他并未说出口。 左丞相听闻此言,心中一哽,顿时闭上了嘴。 自从坊间传出卫国公府与户部尚书家欲结两姓之好,发生了诸多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暖房之中,繁花似锦,牡丹国色天香,芍药娇艳欲滴,丁香淡雅芬芳,紫薇绚烂多姿。 此时上京的气温并未回暖,陆子衿离京前,便精心吩咐花匠用炭炉升温,将这些花的花期调至三月。 “小姐,这些花开得真好啊,明日公子游街就能用上了。” 抹云欣喜地说道。 “嗯。” 陆子衿微微点头,伸出手轻轻触碰那饱满的花瓣,面上浅笑嫣然。 第187章 长街刺杀 月色如银,倾洒于庭院之中,那抽芽的枝条在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轮廓。 桌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抹云轻声问询:“小姐,可要为您续杯茶?” 陆子衿缓缓转过头,拿起茶盖。 “叮” 的一声脆响,又将其放下。 今日是承乾哥哥人生转折点,她本打算等到他归来,亲口道一声恭喜,眼见夜色渐深,院外却始终毫无动静。 “你先回翠玲珑歇息去吧,我去迎迎。”陆子衿起身吩咐道。 “小姐,怕是圣上留了人。”抹云着急地说道。 陆子衿摆了摆手,抬腿便向外走去。 若是圣上留人,承乾哥哥定会派人回府告知一声。 “哒哒” 的马蹄声在这宵禁的长街之上显得尤为清晰。 陆子衿拽紧缰绳,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宋状元,还是乖乖受死吧。” 为首的黑衣人眸中杀意凛冽,瞧着眼前奋力抵抗之人,仿若视其如蝼蚁。 宋承乾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揩去嘴角的鲜血,冷冷道:“就怕你没那本事。” 黑衣人数量众多,龙影卫武功虽高强,却终因寡不敌众而渐感力竭。 龙刃见己方已呈颓势,不由紧了紧手中之剑,他们的人手皆在此处,不会再有援军。 此刻他亦身负重伤,却仍咬紧牙关,举剑而立,如鹰隼般的双眸死死盯着四周,只要稍有异动,便要即刻护住公子。 “公子,我们掩护,你快走。” “走不了了,多杀一个赚一个。” 宋承乾强撑着,身上那件子衿亲手为他缝制的春衫已沾满鲜血,胳膊上的血顺着手臂流淌至持剑的掌心,一阵滑腻。 太师府想必是倾巢而出,今夜定是铁了心取他性命。 忽然,长街上突兀的马蹄声混入了刀剑相击之声。 只见闪着蓝光、多如牛毛的无影针唰唰地扎入围成包围圈的黑衣人身体里,黑衣人顿时倒下一大片。 “掩护!” 一声高呼,马匹嘶鸣着从打开的缺口呼啸而过。 龙影卫们迅速环绕在宋承乾四周,将黑衣人隔绝开来。 宋承乾怔愣当场,望向踏马而来的陆子衿。 皎洁的月光笼罩其头顶与白衫之上,散发着一圈朦胧光晕,衬得那眉眼如画的面庞宛如仙子下凡。 “上马!” 陆子衿的声音唤醒了宋承乾,他本能地伸握住陆子衿伸过来的手,飞身上马。 一缕缕兰花香扑鼻而来,周遭的一切仿若静止,他心跳如雷,脑中轰鸣,眼中再不见其他人与事,唯有面前那如瀑的墨发随风飘舞。 今日她未佩戴他所赠的玉簪,而是扎着高高的马尾,绑着墨绿与绛紫色的发带。 陆子衿脑海中飞速回忆着这一片的地形,她对上京城并非十分熟悉,好在其中有一座府邸她曾来过一次。 依着方向感,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终在一座府邸的后门停了下来。 她迅速翻身下马,急急地敲着门,后方巷子中隐隐约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门 “吱呀” 一声,开启一条缝隙,“谁?” 那人虽隐于门后,但陆子衿仍在夜色中瞧见一双幽冷的眸子,那是高手才有的眼神。 她举起手中玉牌,朗声道:“陆子衿。” 门后之人见得那玉牌,赶忙将门打开,将二人请了进去。 “带我去见贵府管家。” 陆子衿牵着宋承乾的手,快步跟在那人身后,很快便见到了管家。 见眼前之人明显与上次所见并非同一人,陆子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紧张。 “陆姑娘,无需紧张。苏府得陆姑娘警醒后,公子便将老奴换了过来。 现苏府上下皆为有拳脚功夫的护卫,听姑娘差遣。” “有劳了,后面有追兵。” 管家将陆子衿二人领到正堂后,命丫鬟端上茶并拿来药箱,便退了下去。 “他们并非普通护卫。” 宋承乾眸色深沉,看向陆子衿说道,“应是苏长卿的暗卫。” 陆子衿打开药箱的手顿住,旋即取出其中的药瓶与纱布。 “我为你上药。” “不必了。” 陆子衿心中明了,从腰封里取出一粒药丸递给他,“这是止血的。” 宋承乾接过药丸,触碰到她那发凉的指尖,心中不禁一颤,一股冷意直抵心底。 他垂眸,掩去眸中情绪,将药丸干吞而下。 很快,屋顶上传来瓦砾被踩踏的声响,刀剑划破皮肉的闷哼声,以及人从房顶掉落的哐当声。 嘈杂声断断续续,直至四更天。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龙刃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推门而入。 “公子,人已全部杀光,只留一活口。” “好,随我进宫。” 刚起床更衣完毕的文祯帝,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头发凌乱、浑身是血的宋承乾。 “滴答”“滴答”是指尖处鲜血落在地砖的声音,不多时地上便洇出一摊血迹。 文祯帝半晌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是谁要杀你?” “太后与周太师。” 文祯帝嘴角抽了抽,沉默片刻后才对外吩咐道, “来人,将凤仪宫与太师府围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 宋承乾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今日圣上免朝,陆尚书轻触袖中的奏疏,长舒一口气,坐着马车回了府。 “老爷,有贵客在等您。” 刚至府门口,门房前来禀报。 陆尚书眉头紧皱,想不出何人如此之早前来寻他。 待一身常服的文祯帝转身,陆尚书赶忙跨过门槛,双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今日前来乃是为私事。” 文祯帝目光落在站起身的陆尚书下颌之上,发觉其下颌与自己长的大不相同。 他眸中的凌厉顿时褪去几分。 “你收留、教养承乾可是为了心柔?” “还放不下她?” 陆尚书仿若受惊一般,脸色苍白,撩袍又跪了下去。 “圣上明鉴,微臣并不知晓承乾身份,是家中小女见承乾孤苦无依,将其带入府中。 微臣与苏兄乃莫逆之交,便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罢了。” “哦?” 文祯帝眯起双眼,意味深长道。 堂下跪着的人本与苏心柔是未婚夫妻,他年轻时偶然遇见前来京城寻陆远道的苏心柔,一见倾心,后才方知其已有未婚夫。 他便用了强,不过作为补偿,自己登基后,连连提拔,仅用四年,当年的状元便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 “圣上,微臣所言,俱是肺腑,绝无虚言。” 随即, 陆尚书双手将奏疏高高举起,“臣启圣上,微臣远离故乡之地,悠悠数十载矣。 如今微臣年事渐高,每念及故乡山水、亲族故旧,思乡之情愈盛,乃至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伏望圣上怜臣眷恋故土之心,恩准微臣致仕归乡,臣不胜惶恐感激之至。” 第188章 表明心意 东华门处,陆子衿找到了骑在脖带红花的高头大白马上的宋承乾。 此刻的宋承乾已换上端庄的圆领红色大袖袍服,领口、袖口与下摆所镶黑色的襕,更添几分威严。 其额头右侧簪着一朵硕大且色泽艳丽的宫花,仿若谪仙下凡,周身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的气质。 陆子衿款步走到宋承乾的左侧。 “承乾哥哥,我来给你簪花。” 宋承乾微微俯身,陆子衿轻抬玉手,将那朵娇艳的牡丹稳稳簪于他左侧靠前之处。 “真好看。” 陆子衿低声夸赞道。 宋承乾眉眼间尽是温和之色,柔声道:“等我来寻你。” 此时,上京城的百姓们早已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茶楼、酒馆的二楼也都挤满了人。 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与姑娘们,手中紧紧握着早已精心准备好的荷包,满心期待地盼望着能一睹状元郎、榜眼与探花的风采。 “小姐,我们不看吗?” 抹云第一次见这热闹,眼见小姐渐渐远离人群,不禁问道。 陆子衿瞧着她那满是好奇与不舍的小表情,心中已然明了。 浅笑着说道:“你且留在此处看热闹吧,我先回府。” 在状元郎游街之际,一道道旨意如疾风骤雨般自宫中传出。 “太师府涉嫌残害皇嗣,着即抄没其府! 府中七岁以上男丁皆押赴入天牢,不日斩首示众,七岁以下男童及女眷则流放北地。” “皇后周氏,失德乱仪,褫夺其皇后尊号,废黜后位,打入冷宫幽居思过。” “太子宋承谌,性非纯善,行多乖谬,德不配位,难承大宝之重。 今废其太子之位,贬为庶人,逐出东宫,着即迁居别苑,闭门思过。” “皇子宋承乾,器宇不凡,聪慧夙成,性纯仁而有容,志高远且坚毅。故兹特立皇子宋承乾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刹那间,这一道道消息如惊雷般在坊间炸响,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惊叹连连。 那曾经尊贵无比的周太师府,仿若大厦倾颓,瞬间倒塌,只令人唏嘘不已。 而流落民间的二皇子宋承乾,一朝高中状元,隔日竟摇身一变成为东宫之主。 向来对时事捕捉敏锐的上京小报,旋即刊登出当年柔妃之死与二皇子流落民间的秘辛,一时间,声讨前皇后之声此起彼伏。 宋承乾好不容易觅得片刻闲暇,端起茶盏,连饮数口。 这几日来,忙于入皇家玉牒、册封太子等诸多事宜,竟是连静静品茗的时间都难以求得。 “汴京小报背后的东家是你?” 宋承乾目光冷厉,直视着跪在下方的宋承佑。 宋承佑猛地抬头,望向对方,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垂首应道:“是。” 在宋承乾恢复身份那日,宋承佑便被人带下山来。 “你在小报上刊登前皇后的所作所为,可是为了今日前来求情?” “不,不是,并非因小报之事。 今日我是来求情,求你饶我母后...不,母妃一命,她在冷宫过得很凄惨,你便饶她一命吧。” 宋承乾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桌案边缘轻轻敲打。 思忖片刻后道:“也许让她在冷宫中,整日惶恐不安,渐渐枯萎,亦是一种惩戒。” 宋承佑退下没多久后,羽墨匆匆赶来,神色焦急:“公子,陆尚书不日前辞官,今日已然举家离京……” 话尚未说完,宋承乾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形一闪,夺门而出。 他还未来得及与子衿表明心意,她怎可就这样离他而去,独留他一人于这京城之中。 眼中的水雾迅速弥漫,模糊了他的视线,而后又被一阵疾风吹落,洇湿了他的衣襟。 陆子衿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府中的下人大多已跟随父母返回广陵。 此刻,这偌大的五进院子里,仅有一名门房、两名打扫的小厮以及家在京城的灶房赵嬷嬷。 她微微轻叹一声,对后面跟着的抹云说道:“我们去灶间瞧瞧,今日午膳吃些什么才好。” 宋承乾策马疾驰至门口,不及将缰绳递与小厮,便步伐踉跄、心急如焚地往院内闯去。 他一路奔至三进院,翠玲珑内空无一人,沿途所见之处,皆是一片冷清寂寥,少了往昔的人气。 他又折返至前厅,只见桌椅尚在,而先前摆放的古董摆件却已被悉数收起。 他在长廊下匆忙穿梭,寻遍了子衿可能会在的每一处角落。 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忽然,他心念一动,疾冲向灶间,却只见赵嬷嬷一人在切菜。 宋承乾身形一软,缓缓缩靠在廊柱之下,将头深深埋于膝盖之间,低声呜咽起来。 “承乾哥哥。” 陆子衿手中拎着萝卜,轻唤道。 宋承乾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仿若不敢置信一般,缓缓抬起头来。 陆子衿亦怔愣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承乾哥哥怎会哭得如此伤心? 正欲开口问询发生何事,却见宋承乾已然起身,快步跑来,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我以为你也走了。” 待情绪稍稍平定,宋承乾缓缓松开陆子衿,双手攀住她的肩头,目光炽热,直视着她的双眸,认真说道。 “子衿,我们成亲吧。” 陆子衿身子僵住,半晌才道:“我…… 我……” “我爱慕你数年之久,只是往昔因怕自己的身世会拖累你,才唯有将这份心意深埋心底,只盼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与你坦诚相告。 如今我大仇已报,又忝居太子之位,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与你相伴相守。” 陆子衿心中慌乱如麻,她向来只将宋承乾视作兄长一般,此刻望着他眼中那满溢的缱绻情意,不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更不知该从何告知,她与南宫珣的事。 承乾哥哥对她付出良多,她实在不忍伤了他的心。 宋承乾见状,将她禁锢在廊柱与自己的怀抱之间,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只以为她是害羞。 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垂眸凝视着她那水润殷红的唇瓣,情难自抑地缓缓低下头去,欲吻上去。 陆子衿惊慌失措,急忙侧头躲避,那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她紧闭双眸,脱口而出:“承乾哥哥,我心中已有人了。” 宋承乾如遭雷击,心中满是不信,忽然眸色一沉,试探着问道:“南宫珣?” “是。” 陆子衿不敢直视他那伤心失望的眼神,依然侧着头低声应道。 “不可能,分明我二人的情意远比他深厚得多。” 宋承乾双手轻柔地捧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头缓缓掰正,让她直面自己。 “子衿,你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望着他眼中那如破碎的痛意,陆子衿只觉心口一阵闷痛,眼中亦泛起热意。 “他合适我... 你是知晓的,我只向往自在的生活。” “往后我亦能给你自在,你若有所愿,我皆全力支持。此生我亦只愿娶你一人。” 陆子衿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上那抚着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你日后权势滔天,身处名利场中,我不愿在其中与各色人等周旋...” “我自会遣人护你周全,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 宋承乾一脸希冀地望着她。 “我...我...” 陆子衿只觉自己说的借口仿若在无情地折磨宋承乾。 她心一横,闭上双眸,决然道:“我爱上了他。” 第189章 不是所有的欢喜都会有结果的 月上梢头,陆子衿坐在门槛上,微微拢了拢衣领,而后趴在膝头,试图汲取更多暖意,三月的夜晚仍透着几分料峭寒意。 宋承乾自午膳至晚膳皆未进食,将自己独自锁在屋内。 陆子衿另外蒸制了几样菜肴,用热水隔着炖盅仔细温着。 “吱呀” 一声,屋门从内缓缓打开。 陆子衿闻声回首,只见宋承乾双目通红,应是哭了好久吧。 “承乾哥哥,吃点东西吧?” 陆子衿起身,拎起身旁的食盒轻声问道。 宋承乾别过脸去,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你回去,无需在此守着。” 陆子衿仿若未闻,从门缝中侧身而入,借着那清冷的月光,将食盒轻轻置于桌案之上,随后前去点灯。 “来吃点吧。” 陆子衿将宋承乾拉至桌前,烛光下,她方才察觉到宋承乾脸上异样的红晕。 她伸出手探向其额头,心中不禁一惊。 “承乾哥哥,你发热了。” 她赶忙将宋承乾扶至床榻之上,施针为其退热。 直至夜半时分,宋承乾的高热才渐渐退去。 守在床边的陆子衿见宋承乾睁开双眼,便将他扶坐起来,扯过氅衣为其披上。 “你醒了,先喝点粥,过会儿再把药喝了。” 陆子衿并未让他多吃,仅半碗粥后,便让他喝药。 宋承乾喝完药后,又重新躺了下去,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陆子衿。 陆子衿将药碗放回桌案上,再次坐在床头,用蘸着温水的棉球轻柔地湿润着宋承乾干裂的双唇。 “你与他成亲之后,是否也会离开京城?” 宋承乾嗓音沙哑地问道。 “嗯……” 陆子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每年我都会回来看你的。” 宋承乾转过头去,紧闭双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隐没于发髻之中,屋内一片寂静。宋承乾紧咬嘴唇,竭力抑制呜咽之声。 “都怪我未能好好守护你…… 若有来生,我定要守住你。” 陆子衿心里咯噔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睁大双眼,让眼里的热意消散。 “承乾哥哥,那我便不成亲了,此生我谁都不嫁。” 宋承乾身子一僵,满脸惊愕地侧头望向她。 “你难道不怕他伤心?” “怕,也会心疼,然而人生在世,除了男女之情,还有父母子女之情,兄妹之情。 于我而言,这些情感皆同等重要。 不是所有的欢喜都会有结果的。” 她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微微浅笑:“不过往后便要劳烦承乾哥哥为我与父母免去那不嫁之罪了。” 宋承乾沉默不语。 刚到门口的南风,眸色复杂地瞥向一旁的南宫珣。 少主未等圣上应允,便私自携他提前回京,缘由不问自明,自是为了陆姑娘。 他们抵达尚书府时,才发觉尚书府众人皆已搬离,少主前往翠玲珑寻人,亦是不见人影。 见此院中尚有烛火,未料刚踏入院子,便听到陆姑娘要弃了少主的言语。 南宫珣顿住脚步,屋内再无话语声传出,片刻之后,他转身离去。 “少主。” 南风紧紧相随。 此刻南宫珣面色阴沉,南风生怕少主一时冲动做出莽撞之事。 “你先回国公府,不必跟着我。” 南宫珣一时竟不知去往何处,只觉心中烦闷不堪,几近窒息。 就在他骑在马背上,在大街小巷中茫然游荡之时,后方围墙内窜出一群黑影。 “梁王。” 一把冰冷的利刃横于沈世蕃脖颈之上。 沈世蕃听闻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浑身寒意顿生。 “有话好说。” 面庞英俊的阿骨,其冷峻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好好说亦无不可,让你的人带我等入宫。” “本王在大昭国不过是仰人鼻息之辈,哪有那般能耐带你等入宫。” 阿骨冷笑,手中力道加重几分,瞬间沈世蕃脖颈处有温热液体流淌而下。 “你收买人心的手段,我自是知晓。” 沈世蕃攥紧拳头,强忍着方才的刺痛,默不作声。 “将沈云廷带过来!” 阿骨厉声喝道。 “别,别,云廷他一无所知。我需几日来安排。” “两日!北漠王庭如今已摇摇欲坠,自顾不暇,待我夺下王位,仍封你为梁王。 若敢耍弄花招,我便将你老底掀个精光。” 北漠当下情形,沈世蕃自是了如指掌,他甚至暗自思忖,若北漠覆灭,自己在大昭国继续当个权臣亦不失为良策。 “你们入宫究竟欲做何事?” “这并非你该过问之事,你只需带我寻到文祯帝即可。” 悦来客栈,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少年单手托着下巴,坐在床榻上问道, “大力哥哥,我们为何不去找寻小姐,却要住在客栈?” 王大力在屋中来回踱步,许久未食上京菜肴,方才一时贪嘴吃撑了,已过去近半个时辰,胃胀之感仍未消退。 “时辰已晚,明日我独自前往府中找小姐,看我们是回山上还是另有安排?” 边关战事已息,世子需等候圣上旨意,他们便提前回京。 入城后天色已暗,十一人同入尚书府太过引人注目,故而安排众人先宿在驿站之中。 宋承乾彻夜未眠,双眼始终凝视着守在床边一整晚的陆子衿。 他缓缓伸出手,轻柔地将陆子衿滑落的发丝绕到她的耳后。 昨夜陆子衿的那一番话,使得他满心无处安放的悲伤与不甘渐渐消散,然而此刻的他依旧无法做到去祝福子衿与南宫珣。 陆子衿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大力,你们何时抵达京城的?” 陆子衿用完早膳后,便见王大力前来找她。 “昨夜就到了,因怕引人注意,我安排他们暂住在客栈。 小姐,我们这就回山上去吗?” 陆子衿轻抿嘴唇,沉思片刻后说道:“不,今晚你用马车将他们悄悄从后门接进来。 之后就留在尚书府中。” 那寒凌江上的杂乱脚印,很明显北漠有人潜入了大昭国。 至今却仍未有人入京的消息,但她内心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不安之感。 再者,承乾哥哥已被册立为太子,她心中筹谋的那个计划也该寻个合适时机付诸行动了。 第190章 皆在身边 两日后,宋承乾刚脱下外衫,准备就寝。 这两日他皆住在尚书府,他很珍惜陆子衿陪在他身边的每一寸光阴。 “太子,太子,圣上...圣上被北漠人给挟持了。”高公公满脸焦急地呼喊着。 “发生何事了?”陆子衿从旁边的厢房出来,问道。 “圣上被北漠人挟持了,你且留在府中,我去去便回。”宋承乾边系着衣衫上的带子,边叮嘱道。 陆子衿眼眸一亮。 在国公府躺了两日的南宫珣,再也躺不下去了,他要找陆子衿问个明白。 难道就这般轻易地将他舍弃了吗? 刚到尚书府门口,便瞧见陆子衿带着王大力等人跟着宋承乾匆匆策马离去。 他双腿一夹马腹,赶忙追了上去。 “太子呢?”文祯帝小心地推着脖颈处的刀刃,生怕这北漠之人一个不慎,真个抹了自己的脖子。 “放了圣上。”赶来的宋承乾高声怒喝。 他身后立着数排弓箭手,皆已拉满弓弦,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便将北漠叛军悉数射杀。 阿骨拽着文祯帝往前一拉,“我本无意取大昭国皇上性命,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便放了他。” “是何条件?” 阿骨将文祯帝曾拒绝的条件再度复述一遍。 “派一万兵马助我夺取北漠王权,每年进贡给北漠王庭的银、绢,仍需如数奉上。” 宋承乾闻言,不禁失笑,世间哪有请人相助却还索要馈赠之理。 宋承乾目光犀利地直视阿骨,心中暗自思量如何解救文祯帝脱身。 “若你不答应,那我就杀了他,让太子背负冷血无情之名,为了皇权,竟不顾生父生死。” 陆子衿缩藏在假山之后,枪口对准文祯帝所在方向。 “当...”的一声。 阿骨手中刀背被某物重重击中,那横于文祯帝脖颈之上的刀刃,径直切入皮肉之中。 “赫赫...呼噜呼噜...” 被割破的气管发出极为恐怖又怪异的声响。 文祯帝身躯剧烈颤抖,而后瘫软倒下。 “放箭。” 宋承乾目光一凛,放声道。 刹那间,场面陷入一片混乱,陆子衿领着王大力等人自假山后悄悄溜出。 真是天助我也。 陆子衿满心欢喜,顺着宫道往宫外奔去。 突然,前方有一人影朝着她疾奔而来,她定睛细瞧,竟是沈世蕃。 “拦住他。” 王大力等人迅速将沈世蕃团团围住,王大力双手紧紧擒住沈世蕃双臂,任凭沈世蕃如何挣扎,皆无法挣脱。 今夜果真是杀人的绝佳时机,一个两个仇人,竟都自行送上门来。 陆子衿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 她面露阴森冷笑,将出鞘的匕首贴于沈世蕃脸颊之上。 “沈大人,平日里作恶多端,夜间安睡时可有惧怕?” “我沈家与卫国公府世代交好,你若杀了我,南宫珣定不会饶恕于你。” “哦?是吗?那我倒要试试杀了你,看他究竟会不会原谅我。” 陆子衿言罢,便欲刺向沈世蕃心脏之处。 “子衿。” 南宫珣高声喝止陆子衿。 他方才在宫道上瞧见鬼鬼祟祟的沈世蕃,在他步步紧逼之下,沈世蕃只得往回逃窜。 陆子衿满脸疑惑地望向南宫珣,沈家害得国公府家破人亡,他为何要阻拦自己? 沈世蕃目光殷切地凝视南宫珣,到底是唤了自己二十年沈世伯,南宫珣终究还是心怀不忍。 南宫珣上前,握住陆子衿持刀之手,猛地刺向沈世蕃胸口。 沈世蕃横尸宫道,双目圆睁,满是不甘与愤恨。 “南宫珣。”陆子衿小跑着跟上南宫珣。 “你何时回来的?” “前两日。” 陆子衿脚步顿住。 前两日便已回京,为何不来找寻自己? 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陆子衿终是没有再度追上前去。 她有何资格去质问于他?自己不是才对承乾哥哥言明,此生不再成亲了吗? 忽然,一阵风扑面而至,一个黑影瞬间闪至身前。 陆子衿抬眸,尚未及开口,双唇便被凶狠地吻住,那吻急切而又猛烈。 一股咸腥味弥漫于口腔之中,陆子衿用力将人推开。 “你尚在孝期……” 南宫珣双眸猩红,怔怔地凝视着陆子衿。 “你当真是要弃我而去?” “我……” 陆子衿一时语塞,他竟已知晓一切! 南宫珣双唇紧抿,发出几声冷笑,旋即转身离去。 次日,太子宋承乾在朝中大臣的纷纷劝谏之下,登基为新皇,是为仁宗帝。 新皇为先帝服丧,遵循以日易月之制,服丧三十六日。 “圣上,国之根基在于后宫秩序井然,中宫之位久悬,仿若大厦失却梁柱。今四海初定,理应速速立后。” “圣上,皇后之尊位,关乎国祚兴衰。贤后辅佐君主,可调和阴阳,使朝纲整肃有序。” 宋承乾望向殿上诸位大臣,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谏自己立后,不禁苦笑。 原来果如子衿所言,生在皇家,当真毫无自在可言。 若说他未能守住子衿,倒不如说是弑母之仇与皇家血脉,横亘于他们之间。 “小姐,小姐,宫中来旨了。” 抹云匆匆步入二进院,自老爷夫人离府之后,小姐先是住进宋公子昔日所居院落的厢房,而后迁至老爷所住主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躬膺天命,统御九州,眷念臣工,常思其福祉。 今有卫国公府世子南宫珣,才兼文武,器宇轩昂,忠孝传家,志存高远,为朝廷之栋梁,社稷之股肱,今特旨册封南宫珣为卫国公侯爷。 又有原户部尚书陆远道之女陆子衿,温婉贤淑,德容兼备,名门闺秀,兰心蕙质,堪为良配。 二人姻缘天赐,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特赐尔等结为夫妇,良缘永缔,琴瑟和鸣。” 陆子衿猛地仰起头,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小姐,恭喜,终与世子修成正果。” 抹云以手掩口,轻声啜泣。 她不知期间究竟发生何事,只知世子回京后再未踏入府中寻小姐。 问小姐,小姐亦只言无事。 然眼见小姐饮食渐少,每至夜半三更,仍能听闻小姐辗转反侧之声。 仅一月有余,往昔衣衫便已显得宽松,终日无精打采。 陆子衿将圣旨递与抹云收好,面无喜色地返回院子,又躺在躺椅之中。 夜幕再度降临,陆子衿难以安卧,才刚翻身,便见床尾立有一人影。 她初时受惊,旋即恢复镇定,玄影除了会将他放进来,还能有谁? “陆子衿,你好狠的心。” 仁宗五年,春和景明,草长莺飞之际,尚书府内。 一五岁男童将三岁男童手中的手枪扶正些许。 “陆二呆,你需端稳,方能射得精准。” “南大呆,做人莫要太过较真,否则定有苦头吃。” 在陆子衿身旁煮着水果茶的抹云,听闻这童言童语,不禁失笑。 “小姐,你与姑爷为他们取的名字,皆是白费功夫,这两个小家伙各自给对方另取了称呼。” 陆子衿搁下手中手札,浅笑盈盈,手轻轻抚着六月孕肚。 “那这腹中胎儿,届时便交由他们取名好了。” “娘亲,我已为妹妹想好了名字,叫南宫小侠。” 南宫渊闻听陆子衿之言,即刻放下弟弟的手,扑入娘亲怀中说道。 陆泽珩岂肯示弱,亦挤将过来,“娘亲,我也为妹妹想好了,叫南宫甜妹。” “渊儿,珩儿,莫要闹你们娘亲,稍后进宫去找你们舅舅玩。” 陆子衿抬眸,与南宫珣目光交汇,四目相对,深情缱绻。 自二人成亲之后,每逢陌上花开,举家便归,夏末时节再共赴江南。 春去秋来…… 她所爱之人,爱她之人,皆在身边…… ...... 长治久安,鸢飞鱼跃。 谦谦君子,尧年舜日。 他,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