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道》 第1章 白衣少年 央州城,南陵庚子元年,天下比武盛会,武道扛鼎之人呼之欲出。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人人交头接耳,讨论着这场盛会。 “你可曾听闻,今日乃我南陵朝三十年一次武斗大会。” “这谁人不知啊,此武斗大会为天下武评钦定人才,乃习武之人立身之本。在下正欲前往一试身手。” “你以为,今年的第一会是谁?” “这还用猜吗?肯定是那南宫家的少主啊。” “未必,听闻那北陵的天武大师也已到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走走走,登天楼,看看去!” ———— 随着行者的声音渐行渐远,自北而望,一座参天建筑映入眼帘,此楼名为登天楼。登天楼上有四句诗句,笔走龙蛇,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南陵朝廷将此次武斗设在登天楼上,借天势设下武道比试,扬武道当兴。欲登上登天楼,先上通天峰,山前有一百六十七阶,直通天上。 央州坊间流传一句谚语:“登天楼上登天阶,登天阶上登天台,登天台上是天人。”天人之争,乃最强者之争,战至最后一人为胜,朝廷特旨落败武者或是寻常百姓皆可继续登楼观摩,见证天下最强者的风采。 此时的登天楼,直插云霄,仿佛能够触摸到天上的星辰。站在楼前,人们不禁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和敬畏之情。而那四句诗句,更是让人感受到了一种超越尘世的意境。 朝廷此举,不仅是为了选拔天下最强者,更是为了向世人展示武道的兴盛。登天楼的存在,让人们对武道的追求更加狂热,也让人们对天下最强者充满了期待。 在这样的背景下,无数武者踏上了登天之路,他们渴望在武道比试中证明自己,也渴望登上登天楼,一睹天下最强者的风采。 接连三日厮杀,如清风扫落叶,最终有十人杀上通天台,成为这天下十大高手。 而今日,其中七人联手,围攻一名白衣少年。 那少年眉若霜雪,容貌清秀冷峻,长发肆意飞扬,一身白衣青袖,胸口抱白玉寒剑,单脚立于武会中心的旗杆之上,双目紧闭。 风动,锦旗飘扬。 少年抬手,单手运气,气沉丹海,提气轻身,凌空挥掌,掌风如雷。他冷傲地面对着天下高手围攻,却只是单手运气应对,游刃有余,毫不费力。 他的剑,始终未曾出鞘。下一刻,他双眸一动,掌心生花如莲,一道掌功寒芒大放,一落击去,掀起无尽气浪,吞灭天色。 他的脸色依旧冷峻,像千年冰山般看不出任何波澜。掌落,负手于后。七人一一败退横飞,静听一片惨呼响起。 今日来此观战的,不止有天下的武者,百姓,还有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这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强者,有谁不想为自己的家族谋个强者作依托?可这些人在那袭白衣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有身份的武道泰斗也来了几位,他们看着眼前的局面不禁暗自感叹:这位南宫家的少主不愧是南宫家百年来第一天才,实力深不可测,犹如妖孽般的存在! 在那片厮杀中,有突兀的两人并未加入战局。他们只是冷冷旁观着那白衣少年力战群雄,犹如闲庭信步般地一掌破四方,一力降十会。 这两人,一人也是少年郎,军户子弟打扮,一身甲胄,手持巨盾,虽稚气未脱,却也是英姿勃发,活脱脱一个少年将军。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另一个人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笑意盈盈,最为慈祥。他的脸上充满了慈悲与平和,仿佛他不是在观看一场血腥的杀戮,而是在欣赏一场美丽的画卷。他的存在让人感到安心,仿佛一切的纷争都可以在他的微笑中化解。 见此情形,老和尚眯眼笑道:“少将军不一起出手吗?” 军户少年摇了摇头,不屑地讥笑道:“以多敌少?本将军可丢不起这人。” 他看了老和尚一眼,说道:“先说好,待会大师先旁观可否,我要和这小子先做个了断。” “了断?” 军户少年目光凝视战局,幽然道:“有场架,一年前没打完。”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慈祥道:“无妨!少将军先请。” 军户少年冷笑一声,一步踏出,大喊道:“喂,南宫你可真慢!本将军又来和你打架了。” 说罢身形一掠,飞鹰扑去,顿时风雷滚滚,高楼之上声浪如潮,雷鸣闪烁。 ———— 被这声空雷掩盖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来自登楼的另一条道路。 通往登天楼上登天台除了百层登天阶外,还有一条不对百姓的官道,依山而建,与高楼相叠,供朝廷封赏的仪仗队伍登楼。这条路被称作天路,世代由南宫家的长老看守,生人勿近。 但今日这动静,使得几位南宫家的长老面面相觑,皆面色惨白,如临大敌。 面前的土坡大路剧烈颤动,尘土飞扬,有一黑点自下而上密麻麻涌来,南宫家的这几位长老虽年近百岁,却不是老眼昏花的老头,他们面色沉重地望着远处的黑点,逐渐近了。 是黑甲重骑,有上百之数。 百名重骑齐上天路,铁甲森森,百马登高而走,马蹄声如雷贯耳,气势雄浑磅礴,实乃旷世未有之奇景。 领头的是一只红甲骑,红马背书上是一高大魁梧的白发老将,单手提数丈长刀,轻夹马腹,独自脱离队伍缓缓走来。 “吁~” 老将停在了众长老面前三十步处,红甲战马低头食草,老将用枯瘦有力的双手抚摸着马背,眼神有些复杂。 最年长的长老开口问道:“阁下是?” 老将霍然抬眼,目光如猛虎锐利,威严道:“老夫邢台。” 长老拱手道:“原来是老将军大驾光临,南宫家有失远迎~” 邢台没有和陌生人客气的习惯,一生戎马沙场战功无数,最不喜与他人客套。今日带重骑登山上楼,不是为叙旧来的。 只见他一言不发,轻轻地向前挥挥手,身后的重骑便携威势重踏向前。 那长老见礼数无用,转而正色道:“老将军,朝廷有命,央州武斗军方不能参与,更不能干涉,老将军是打算抗旨不成?” 他身后五名长老也一同上前一步,做好了抵挡重骑的准备。 老将军攥紧了手里的长刀,刀尖指路,冷眼相对,威严道:“冲阵。” 身后黑甲重骑听令而起,抽刀上弩,蓄势待发,局势如雷雨变化莫测,重骑如狼虎等闲难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清风袭来吹散了这雷雨 。 一声音自远山而来,声音悠扬回荡山间,轻道:“不是皇帝下旨,天路上,谁也不能上山。” 众长老闻声顿时面露欣喜,凭他六人之力,就算豁出性命,也断不能阻上百重骑上山。 而眼前的青衫人的到场,则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 青衫人是从旁边一座小山纵越而来,一步登天,飘然而至。 只见他身法决然凌厉,脚尖轻轻点地,气浪滔天,便惊动训练有素的军马一阵骚乱惊慌。 如此轻功,便是天人之姿。一人挡在一军前,何等气势! 青衫人面容清逸,年纪轻轻便有仙风道骨之势,他看了看面前的六位南宫家长老,又看了看面前的黑云般的重骑,轻步走向红甲骑,双手抱拳恭敬道:“不过……老将军,先生请你上山。” 众长老先是一惊,随后便恢复了平静,既然山上那位家主认可,他们也没有阻拦的必要了。六人默默地让出了一条道路来,大军重踏上山。 又惊起一声雷响。 ———— 通天台上,只剩下了三人。 谁能天下第一? 那军户少年将巨盾悬于身背,一个踏步腾空,呼啸间一记重拳直猛朝白衣少年面门挥去。这一拳犹如猛虎下山,气势磅礴,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击碎。 南宫少卿不避不让,单手侧身抓住旗杆,借力一蹬,转身于空中旋转,生生造起一阵龙卷。他的身形如同鬼魅,快如闪电,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幻影。脚踢如风,与少年重拳相碰,顿时间飞沙走石,山体震荡,气流掀起地砖飞舞,四方的旗杆轰然开裂折倒。 唯中心旗杆不倒,白衣少年一个翻身重新立于杆顶,那军户少年退于地面,额头擦破了几丝血皮。 南宫少卿怀中抱红穗白剑,他的声音冰冷如霜,面无表情道:“邢策安,你精进了不少。” 此话一出,众人才认出了那个军户子弟的身份,原来是金吾卫中郎将邢策安。 这位南陵朝最桀骜自持的少年将军,虎将邢台之子,虎啸军的少主。据说这位少年郎天生神力,武学天赋更是远超其父。十岁便跟随其父东征西讨,征战四方,铁关山一战,这位少年郎更是带领八百轻骑直破两千北武军的“天启无门阵”,杀得北陵朝军马丢盔卸甲。 那一年他名声大噪,那一年他才十三岁,被两陵第一谋士知百里,也就是南宫少卿的外公评为:“下一个卫义庭。” 五百年才生一个卫义庭。而卫义庭何许人也?他是南陵朝的不败战神,曾带领南陵铁骑踏破北陵,收复三州十二郡,为南陵朝开疆扩土数千里,打得北陵朝再无还手之力,周身十三诸侯国只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众人暗暗吃惊,朝廷早就颁布了法令,军方不得参与比武,这中郎将竟然公然违背朝廷法度。吃惊的同时瞪大了双眼,生怕错过了这场南陵少年天才之战。 邢策安冷笑一声:“本将军一年前上门求战,输你半招,于是我闭关苦练整整一年,再来讨教。” 话罢,他手拍肩带,身后银灰巨盾一个旋转凌空,嵌入邢策安的手臂,只见他轻轻地用手往盾牌中心一抹,那银色盾牌便像有了灵魂一般,激发出墨绿色的符文。 众人无不开眼大呼,有见识的武者一眼便认出那盾牌的来历,银灰色盾牌为玄武镇岳,两陵间器道上有四大神兵,这便是其中之一。 防如金身铁甲固若金汤,攻则如倚天猛锤摧枯拉朽,隐隐借遮天之势,威压众生。 南宫少卿眼神微凛,不敢大意,那剑尾红穗微微抖动,抽剑出鞘。 剑身白玉如雪,刻有狂草铭文,写着“白鹤行”三字,仿佛有两只白鹤飘然剑上盘旋,栩栩如生,嘶鸣啼叫。 南宫少卿一步踏九天。 谁能天下第一? 唯有南宫白衣。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2章 都差点意思 高手过招,不比凡人斗武,一招一式取乎于意胜乎于形,拿剑来说,剑招只是剑者入门所用,剑意的精深才是剑术大成之道。 天下所有武器皆同此理。 白鹤行轻巧锋锐,走的是速杀疾行的路子,而镇岳重若泰山,行霸道突击之术。 两者一刚一柔,势如水火。 就好似这两人性格,南宫少卿持剑轻挑,剑光煌煌,剑意如风来自自如,明明是占了上风,可他的脸上依旧冷傲如冰霜,连剑招也是点到为止,收剑回鞘。 而邢策安的气则是霸道绝伦,巨盾生生被他用作了开山斧,就算落了下风,也要侵略如火一往无前,用尽力劈华山之力,也要敌人退避三舍。 剑盾相碰火花四溅,重拳飞踢交换,三十来招,各退十步。 邢策安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心中一阵畅快,大笑道:“你这次可是尽了全力了?” 南宫少卿一言不发,手中剑发出铮鸣。 “你不来真的,那我来!” 邢策安暴喝一声,调动自身浑厚气海,全身的气由狂放转至轻盈,瞳孔光芒大放,盾牌之下的拳头如风雷迅疾攻掠而去。 这一拳邢策安用了十二分的气力,借着镇岳盾的铁寒之威,引得天雷狂风之力,虽不及先前之气的霸道,却暗藏无穷之暗劲,如火流星般猛烈又像幽火带着一丝隐匿难防的冲势。 众人大开眼界,这正是邢家家传武学,风火拳。 南宫轻点脚尖,从旗杆上乘风而下,抽剑而出如鹤舞飞,他不退不让,转轻盈之气入杀戮之气,霸道斩去,硬劈这盾下重拳。 不料一阵巨响颤动,两人同时收气回身,利落落地,共同望向那台前大路上的泼天动静。 百匹战马嘶鸣,人群陷入喧闹慌乱,邢策安看了南宫一眼,暗骂不妙,这声音他从小就听着长大绝不会认错,来自他家的战马。 那带头的红甲骑在台下缓步踏来,来人威风凛凛,手握红身大关刀,须发皆白,面上却无老态,反而不怒自威。 那人正是有“虎将”之称的御北大将军,邢台。 邢台眯眼望着眼前胡闹的儿子,面容越发不悦,皱起的眉纹像时刻准备喷薄的火山。 邢策安略显无奈,乖巧挠头道:“爹,你来干嘛?我打完就回家了。” 邢台举起拳头,身后的军马整齐地将通天台前的天路清理出一条康庄通路来,百姓和武者们识趣的纷纷避让,就算性格再张狂的武者也没人敢得罪军方这些睚眦必报的搏命狠人。 邢台丢下掷地有声的“回家”二字后,便没有多作停留,一拍马臀,扬尘下山。 邢策安心有不甘,但他知道今天这一架又打不成了,军令如山,父令更是堪比圣旨,他是没有胆气违抗的。 一黑甲骑兵牵来一深棕色战马,邢策安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通天台,对着白衣少年喊道:“南宫,今日不算完,我们改日再战。” 他一跃而上,翻身上马,怪力牵马绳,调转马头,化作一股风跟在重骑之尾,浩浩荡荡下山去。 风雷已止,乌云散去,这场雨终究还是没有下来。 这场闹剧扫了大伙的兴致,不少人也纷纷下山去,通天台上,最后只剩下那名白衣少年和一个老和尚去争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谁是武道扛鼎之人。 人越走越少,连爱看热闹的百姓也觉得接下来的这一战索然无味,胜负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两人也未动手,只是静静地对立站着。直到天放晴,乌云散尽,通天楼上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一老一少外,还有一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个书童学生打扮的少年,和南宫少卿差不多的年纪,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三足鼎立的局面。 他心中一乐觉得颇为有趣,这两位绝顶高手打架,他是观众,就好像这两个是专门打给他看的一样。这可比和山上的老师学下棋有趣的多。 正开心时,那两人也准备动手了。 老和尚摸了摸自己在日光下锃亮的光头,轻言道:“就剩下我们了。” 南宫闭了许久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点了点头,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正开始。 “阁下可是天武大师?” 老和尚颇感意外道:“你听说过我?” 南宫少卿语气平淡,面无表情道:“老师说,这次比斗,只有你是我的对手。” 老和尚大笑一声,乐呵道:“都说南朝高手如云,老衲南下一路与人斗武,二百一十五场,一场未败,这些人不乏有自重为江湖门派里开宗立派的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但老衲觉得他们庸碌的很,打的实在是不过瘾,不知道阁下能不能让我如愿,痛快地一战。” 南宫少卿长眸闪动,缓缓抽剑出鞘,剑芒大放,略退半步,眼眸更是中少了一股慵懒,多了一丝认真,七十二招古剑术施展开来,变化无穷。 老和尚手捻念珠,人未动,气先行,气深如海,浩然博大,似借天地同力。 两股强悍无比的气轰然一碰,昆仑可撼,天地失色,风云起,苍山颓。 …… 大约只有一刻钟后,这场比斗结束了。 这场决战的过程很少人知道,许久过后,书童才睁开眼来,当他睁眼时就发现一个青衫人用宽大的袖袍挡在他身前,若非如此,他一个不会武的人恐怕会被这强横无双黑白不分的真气给撕碎了。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方脸正笑眯眯地冲他说道:“小师弟,此刻不是应该在山上抄书么?” 书童挠了挠头,对着青衫人嬉笑道:“多谢大师兄救命,抄书我会抄的,但南宫小子这决赛我可不能错过。” 书童轻巧侧身避开青衫人,抬眼望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场比斗的结果。 只见登天台竟然完全消失了,整座山头楼顶像是被削平了一般,沦为了一个巨坑。 书童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惊骂道:“大爷的,这两个怪物,只是打个架差点拆了这有百年历史的登天楼。” 登天台废墟之中,南宫收剑回鞘,一个飞跃便来到书童和青衫人面前。 看着白衣尽破的俊朗少年,书童取笑道:“南宫小子,你也有今天啊?” 南宫少卿懒得理他,对着青衫人问道:“外公让你来传话?” 青衫人笑眯眯道:“是,老师给你传话,叫你赢了别忘了和你老师说一声,还有,封赏典礼别迟到。” 书童听这话一喜,拍了拍白衣少年残破的白布肩膀,笑道:“赢了?可以嘛你小子!” 南宫还是无视书童,冷冷道了句“知道”,便转身离去。 书童正吐槽道:“喂,南宫小子稍微有些没礼貌了!”下一刻便觉得耳朵一阵生疼,他转过头发现青衫人正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疼疼疼!大师兄你干嘛?” 青衫人还是笑眯眯道:“师傅让我揪着你的耳朵把你带回去,师命难违,我也没办法咯。” 书童无奈哀求道:“我不跑,我跟你回去,你别使劲好不好?” “不行,师命难违...” 书童又说:“这样吧,你放过我装作没看见,我给你去山下买青梅酒喝怎么样?” “不行,师命难违...” “罗家铺子的炸糕你不是一直想吃吗?就那个怎么样?买两份?” “不行,师命难违...” “师兄啊,你除了知道说师命难违,你还有没有新词啊?” “.....” 声音越传越远,日落给通天楼添了一袭金衣,残阳下有飞鸟北去,有树叶静落,有一高一矮的师兄弟正以怪异的姿势一起从通天楼顶下的一条通山小径走向一侧相靠的灰色小山。 ———— 皎月出,风轻柔。 灰色小山的另一边,南宫少卿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山中的一座山院。 他轻车熟路地推开院门,踏进了院子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取了一件轻蝉青白锦衣换上,梳上流金发髻,将佩剑安放置剑台之上。 再推门离去,便已似脱胎换骨般, 一身白衣,临风而立,眉目清俊,清风吹来,衣袂飘逸如风,宛如脱尘出俗的白鹤。 他走出山院,走向山底北边一处悬崖瀑布。那瀑布叫灵剑泉,瀑布飞流直下好似千剑坠空,九天倒挂。 悬崖下是潺潺清泉,流动着宁静岁月,白衣少年幼时习武,第一次拿剑便是从这里开始。仅仅是十一年的时光,他便入了武者一品,而后几年,他更是一日千里连上三境,最终登天台上以无敌之姿登顶天下。 望着这似乎永远不变的风景,南宫少卿微陷入沉思,他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人。 那人说过:“若你拿了央州武斗的冠军,拿了天下第一,才有挑战我的资格,胜了我,才能下山去。” 南宫想下山去,不止下山,他想离开这座城,带上冷家的女娃,去游历天下寻更好的名医给她治病。 想到那姑娘,白衣少年冷峻的脸上像冰山融化,他嘴角处不自觉微微上扬,心想着待会要把比赢了的消息告诉她,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突然瀑布迸发出一条水线,在不远处霍然炸开,水花四溅,一白光疾驰而出。 南宫刚从沉思里醒过神来,一把青琉璃色的古剑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他眼前,剑尖于他额头处悬停。 下一刻让人觉得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剑上传来一阵醇厚中正的嗓音,那剑好似开口说话了。 古剑问道:“赢了?” 南宫摇摇头道:“平手。” 古剑又说:“天武大师未尽全力。” 南宫看了眼古剑上的剑纹,淡淡道:“知道,所以说是平手。” 古剑沉声道:“觉得如何?这天下的高手。” “都差点意思。” 古剑一言不发。 南宫少卿反问道:“师父,我何时能和您一战?” “快了。” 古剑忽然身形一转,调头飞入瀑布。 声音悠远,在悬崖回响:“下去吧,朝廷的使者要到了。” “老师,不去吗?” 瀑布恢复平静,没有任何了动静。 南宫少卿苦笑一声,转身下山去,山下已是一片新天地....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关注。) 第3章 又去小医馆 灰色小山没有下山的路,要下山只能在走登天楼的山路,山路尽头下了百阶登天梯,往东走二十里便是南宫世家的府邸。 南陵朝最为兴盛的两大家族,便是南宫家族和百里家族。 这两大家族都在央州。 南宫家族掌管武运,武者兴盛,天下高手十占其六,百里氏族掌文运,谋划江山,为朝廷培养了诸多不世的惊艳文才。 多年前两大家族联姻,造就了南陵朝廷的第一大家族。 央州武斗才刚结束后不久,南宫家族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道贺的,巴结的,送礼的,攀附的一一上门,更有无数瞧上南宫少爷姿色和威风的说媒人 。 山上最后一战早已传开,表面上通天楼顶决战之时现场只有三人,但其实还有无数的高手躲在暗中,一观结果。 第二日一早,消息四传,全城疯狂。 南宫府所在的那条御马街也被百姓们围了,央州百姓都爱热闹,都想看看这位少爷会得到朝廷怎样的嘉奖。 晌午时分,先是那央州的大小官员在知州王石安的带领下将街道清空出一条道路,布置封赏大典。 紧接着,宫里的人也到了。 南陵朝廷兴武举,故颁下法令,央州武斗最后的胜者赐“武评第一”的称号,执掌武道,封赏受爵,得享朝廷诰命。 其余榜上有名的武者皆有封赏,朝廷如此做法,明面上一方面是为了招揽人才为国效力,二是肯定武者地位,发展民间武治。 暗地里,也成为私心之人暗替宫中各路贵人招揽门生党羽的手段。 往常的惯例本是要在登天楼上封赏的,可今日大战,登天台更是被毁了个干净,宫内仪仗只好改在南宫府上进行封赏大典。 南宫府。 整个家族也摆足了架势,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们也赏光出山,府邸大摆三千流水宴,款待各方豪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南宫老爷今日高兴的很,脸上是止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南宫家族早年高手如云,却在这一辈上被天下武者压了一头,老一辈的南北五大宗师自不必多谈,这五人皆是太上苍穹的昆仑绝顶,高不可攀,而光是那北陵剑都的四大剑宗便在当世已立下无上威名,天下十大高手更是六出北陵,南陵只占其四。 南宫家族历经百年,到一辈已经没有了当年那般深厚的底蕴,家主南宫老爷更是不会武功,虽靠与百里氏族的联姻保住了天下第一家族的盛名,但到了如今也俨然是一副衰败的迹象。 直到南宫少卿的出生... 南宫老爷南宫闻面容古板,却不是迂腐之人,他一向儒雅随和,待人友善,喜好和人谈笑风生。但唯独对南宫少卿着这个儿子十分严厉,对他寄予厚望,期盼他能重振奋南宫家族的威名。 南宫少卿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盼,这小子如同武曲星君转世根骨非常,幼时便拜在剑圣凌若寒的门下,领略剑意研习剑术,又苦修十余载,一朝出山,便披靡众生。 幼时习武,于瀑布倒挂处,持剑枯坐,一招一式刻苦钻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日月流转,千帆过尽,小小少年一朝有成,裂土封侯。 朝廷册封诰命,封官进爵,赐侯爵位,赏银五万...... 轻武侯。 取意: 看轻天下武侯! 典礼过后,宴席正式开始,礼乐齐鸣,欢喜热闹,宾客们有序入府。 南宫府正厅宴席上却不见宴席主角的身影,这位年轻的新科小侯爷在唱礼太监宣读完朝廷的恩旨后,便不知所踪。 南宫夫妇居于正位,一同举杯庆贺这盛事。南宫老爷南宫闻先不谈,那群自京歌来的京官们的目光更多在那位站在南宫闻身侧的漂亮女娘身上停留。 更有一名六品礼部官员直勾勾地对着南宫夫人那此起彼伏的丰满胸脯流口水,便想上前去敬酒,好在及时被知情的好友拉住。那名好友乃是央州的一名县城知县,他深知这小女儿般模样的南宫夫人,是万万不可招惹的人物。 南宫夫人名南宫轻衣,原名洛轻衣,乃是西北大族洛家的千金小姐。 这个不过年芳二四的美人儿生的那是美若天仙,如出水芙蓉,身段傲人,性格俏皮可爱,看上去只比南宫少卿大了几岁的年纪却是不折不扣的南宫家族主母,她行事稳重端庄,一人便将南宫府邸大小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多年前还不是南宫家主的南宫闻受命去西北历练,短短数月,便以名剑千钧扬名大漠,斩马匪,御外敌,风头无量,他不似南宫少卿那般有似水玉般好看的脸蛋,却也是鲜衣怒马英俊洒脱的一代大侠。 不料遭贼人暗算,挑了经脉,废去了一身武艺。 幸得洛家小姐所救,悉心照料。不知多少个日月,两人逐渐相识相知,谈诗赏月,互生情愫,相许一生。 这事遭到了骆家族中长辈们的强烈反对,在他们看来南宫闻虽是南宫家族的少主,却是一提不起剑的废人,如何配得上貌似仙女又武艺无双的大小姐,况且那南宫闻比自家大小姐大上十余岁,先前有过一妻,虽已亡故,但如此行事必然有损洛家的名声。 可洛轻衣性子倔,非他不嫁,更在族中百般刁难南宫闻时站了出来,他一怒之下,随了夫姓,选择与他私奔一路南下。 在家族的人追到千索桥后,她更是一剑劈断砍断桥索,放话道:自己已是南宫家的人,往后岁月不再以洛家人自居。 两骑一心走两陵,风尘俗言不可追,造就了一段佳话。 南宫闻也没有负她,后在央州大婚,他登上家主之位的第一天,便宣告天下,南宫轻衣,乃是南宫家族唯一的女主人,而后召集族人,给名分,入族谱。 南宫闻对南宫夫人的宠爱是入骨的。 曾有朝中好友谈笑间夸赞南宫闻有手段,能把如此美人收入家中,他把骆轻衣比作:“含苞待放的水仙花”,还不知死活地曾暗向南宫闻讨教这“鲜花采摘之术”,南宫闻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转眼那天夜里,那人就不知被何人剜去了眼珠子。 此话传开,从此再无人敢说这位年轻貌美的南宫夫人的闲话。 那礼部官员看了一眼笑眯眯正在和知州敬酒的南宫老爷,不禁后背一凉。 …… 宴席从正午到日暮,在宾客散尽后,南宫闻才在南宫夫人的搀扶下回到里屋坐下。 南宫闻接过下人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对着下人问道:“少爷呢?” 老爷发问,下人不敢替自家少爷隐瞒,下人低头小声道:“回老爷,少爷仪式一结束就往城北去了,具体去了哪,小的实在不知,少爷吩咐不让我们跟着。” 里屋那位风韵绝代的少妇看了自家老爷一眼,笑意盈盈道:“估摸着,又是去医馆看那丫头了吧。” 南宫闻不悦道:“一得机会下山就跑医馆,像什么样子!” 南宫夫人嘟嘴反驳道:“那有什么不好?难得剑圣先生允他下山,话说你当年还不是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 南宫闻面色一窘,无言以对。 “再说那丫头不错的,和我们小十七极是般配,话说过两年也该让他们成亲了吧?” 说起小十七,这是南宫少卿的乳名,这娃娃第一次开口说话不是叫爹也不是喊娘,而是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不知缘由,于是请教了神婆,神婆说这是命中有十七劫,念十七便是求道渡劫。 南宫十七,这个名字就留了下来,只是只有少数人知道。 南宫闻目光深邃,眯眼道:“要是那丫头没得这场怪病....” 南宫轻衣柳眉微挑,轻叹道:“真的没什么办法么?” 南宫闻沉声道:“那位老爷子也没办法的话,神仙难救。” 南宫轻衣望向窗外成片昏暗的云,将天空变得无比压抑,担忧道:“奇怪了,今日是大日子,那丫头怎么没来,是不是病情又严重了?” 这个疑问也在南宫少卿的心头萦绕。 匆匆应付完这封赏大典,南宫家的少爷又去了那家常去的医馆。 积善堂。 城中最好的医馆,离南宫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由神医童玄龄所创,行医者父母心,治天下病患人。 对于贫苦的病人,童老爷子从不收钱,而且无论是怎么样的绝症,他都不会放任不管。他医术高明,救人无数,被人尊为“神医”,极受百姓景仰。 每日医馆门前都是排起长龙,不仅是当地人,也有许多各州各县远道而来求医的。 南宫少卿轻车熟路地绕过前门长长的队伍,来到医馆后门,推开那道杂草虚掩的木门,走进了院子。 和往常一样,黄衫少女给白衣少年留了门。 和往常不同,风起桂花香,院子的桂花树一夜凋败。少女没有坐在树下拿着树叶细数着上面的纹理。 不见那袭黄衫轻盈的身影,少年心急如焚,沿屋找去。 空的。 空的。 这一间也是空的。 院子里的屋子全部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白衣少年有些茫然,有些怅然,他看着初升的明月,心头一阵从未有过的慌乱。 不辞而别吗? 他找到医馆的人,只得到了童老爷子带她去了康乐县治病的消息和一张字条。 他钻心刺骨,流下眼泪,字条上只有八个字。 同洒月光,也算白头。 望着那皎洁无瑕的圆月,少年做了决定,他连夜上了山,又回到了那个瀑布前。 他用剑尽出古剑术七十一式,生生将瀑布劈开,只为求见那位剑圣,只为胜他一剑,只为能出山去。 白鸟惊飞舞,仙鹤立九天,一白发仙人乘剑而出。 少年撕心裂肺地望着他,剑削灰山,意乱情迷,恍惚失了心智。 仙人摇头,弹指一屈,惊鸿一响,天地回归宁静。 山的另一边,有一个书童正在下山的路上。 书童吃惊道:“不知道南宫小子是不是知道了我被赶出师门,闹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送我?” 书童将包裹紧紧的背在肩膀上,留恋地回头望了望着长大的地方,喃喃道:“唉,只是看场比斗,至于罚的这么重嘛,师父真是小题大做。” 他自言自语道:“也罢,既然下山了,便去看看这天下吧。” 他逍遥走去,只给这座灰山留下了一个无忧的背影。 …… 夜幕中,山顶传来一阵悦耳的古琴声。 一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高山流水下的亭子里正煮水烹茶,和正在弹琴的青衫人对坐聊天。 老头儿轻饮了一口茶水,开口赞道:“长生,你的琴艺大有长进了。” 青衫人的手指停了下来,嬉笑道:“师父,离你还差的远呢!” “不远不远,十分之一还是有的。”老头儿大言不惭道。 青衫人笑眯眯点头。 老头儿瞳孔一亮,起身伸了个懒腰,慵懒问道:“你觉得我赶你小师弟下山是为什么?” 青衫人虚心道:“弟子不知,请师父请教。” 老头儿摸摸脸上的褶皱,笑道:“这小子吧,和我那个外孙一样,将来的一代天骄,你看着吧,给他们三年,这世道他们说了算。” 老头儿身材短小,袖袍却宽大,他挥袖如云,悠然走去。 青衫人笑了笑。 三年吗? 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是天生慧根,一个武学妖怪,真是天作之合。 若有三年,两人便足以改天换地吗? 青衫人是相信他师父的眼光的。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第4章 君臣戏 庚子三年,南朝边境爆发大规模叛乱,起事贼寇之众,波及范围之广,前所未有。 边军三次镇压都以失败告终,并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五月,南陵边境第一关隘玉龙关失守! 万般无奈下,朝廷经内阁决议,南陵皇帝下旨,派兵十万由大将军卫义庭率领,赶赴前线。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 京歌皇宫,御书房。 一身黄衫龙袍的年轻皇帝今日要秘密召见了一位更为年轻的臣子。 说起这位臣子,那简直是一段传奇,他的人生如同从话本小说里走出来的一般。 这人名叫刘子明,入仕三年便跻身内阁,成为了南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学士。虽身居高位,但却有一颗难得的热心肠,乐善好义,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他都爱管。 帮扶弱小,打压权贵,劫富济贫的事他常做。助大理寺断案,替府衙抓贼,整顿吏治的事他也做。 不止样样做,还样样都能做得好,朝里朝外极得人心。 就譬如今日,传旨太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帮邻居家的牛婶抓逃出鸡笼的家禽。 据说此事后来被引为趣谈,说这位学士大人,为了帮邻居家抓鸡,竟让宣旨天使在屋外等候。 事实如此。 一个篱笆小院,一行便衣奴才,一个华服公子,正在和鸡周璇。 宣旨的齐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小心提醒道:“刘学士,陛下急着召见您呢,快随老奴入宫吧!” 刘子明拿屁股对着这皇帝身边的红人,听到这话才扭过身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公公稍后,正帮人抓鸡呢!” 说完他放轻步子,慢慢地靠近一只鸡圈外伸长脖子正东张西望的走地鸡。 刘子明深吸一口气,双手前伸,身子前倾,看准了时机,一个飞扑,终于把试图逃亡的走地鸡逮住了。 他一把抓起扔进鸡笼,才算大功告成。接着他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对着门口宣旨的齐公公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公,再等等,我喘口气!” 齐公公一行奴才,无奈地苦笑,静候于院外。 刘学士一身官服粘满了鸡毛,十分狼狈。歇息了好一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鸡毛,讪笑道:“好了,公公,我们走吧。” 望着眼前头发凌乱的刘大人,齐公公头痛,道:“这....这成何体统啊,大人要不然梳洗一番?” “咦?不是陛下急着召见吗?” 老太监无奈道:“已然等到这时辰了……” 刘子明无耻大笑:“有道理!等等哈。” 说完便走进了邻居家的井边,从井底打了一桶清水,举过头顶,高高倒下。 “舒坦!” 刘子明怪叫一声。 一番梳妆打扮后,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从院内走出,其人峨冠博带,行走之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颇有风雅名士之姿。 眼眉如星,眸子清朗如皓月,又是朝廷栋梁,年少有为,深居馆阁之职,风光无限。 这般模样又是少年才子,不知引得多少美人投怀送抱。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朝入仕,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谁又能认出他在三年前仅仅是一个从破败山门出来的寒酸书童呢? 刘子明不急不缓地随齐公公进了皇宫。 只是今日这一路,走的不是皇宫大门,却是隐秘的侧门。 侧门入宫,齐公公一行将人带到皇宫里的一条巷子口便禀告离去,巷子口前站着一位面如冠玉,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 “哟?承天卫指挥使周榆大人,陛下让你来接我?” 这位叫周榆的大官微怒道:“刘大人好大的架子,竟敢让陛下等待。” 刘子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确实有事耽搁了,待会还请周大人给我求求情。” 周愉怒意微消,眉间闪过一丝无奈,叹道:“走吧,陛下等着呢。” ———— 御书房内暖香萦绕,一袭金衣的男子正卧在金雕案榻上看着折子,面容苦涩,愁眉不展。 在太监的通传后,承天卫指挥使周榆半跪在一袭金色的龙衫面前,恭敬道:“陛下,人来了。” 年轻的九五之尊挥挥手,示意知道了,把人领进来吧。 刘子明走进御书房,走到离皇帝很近的地方,跪拜道:“刘子明,拜见陛下!” 皇帝赶忙扶着他的手,吩咐道:“你我乃知己,这些虚礼在朝上用也就罢了,私下不必如此。” 刘大人微笑道:“陛下,既是知己,亦是君臣。” 皇帝听这话,旋即揶揄道:“君臣?子明,听说朕召见你,你却忙着帮邻居家抓鸡,让朕等候,可有此事?” 刘大人装腔作势又要跪下,高喊:“陛下恕罪!” 年轻皇帝及时扶着他,笑道:“行了吧你,快起来吧,朕有要事与你讲。” 不等他开口,刘子明先张口说道:“臣斗胆猜猜看,陛下是否正为边境一事忧烦。” 皇帝眉心微动,收敛笑意道:“说说看。” “也不难猜,边境叛乱系玉龙关守将徐荣所起,徐将军这人臣是了解的,忠肝义胆,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说他领头造反只有两种可能,一有人假传圣旨恶意挑唆,以勤王救驾之名起事。二则是徐荣在边军声威愈隆一呼百应,而他本人已被宵小夺了军权,有人借他的名号造反作乱而已。” 刘子明见陛下的眼神逐渐冷冽起来,稍稍顿了顿,接着说道:“无论是哪种,边境之危都已迫在眉睫,徐荣一支人数众多声势浩大,我朝有能力解决如此边患的只有两人。老将军邢台三年前纵容其子参与央州武斗,被内阁问罪夺了军权困在京歌,他没有可能,所以就只剩下我朝定海柱,大将军卫义庭了。” 皇帝反问道:“卫义庭神勇无双,徐荣叛军溃败投降只是时间问题,朕又为何要恼?” 刘子明嘴角上扬,解释道:“徐荣叛军对朝廷大军来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剿灭他们确实只在朝夕之间,不过陛下的担忧就是在这朝夕之间。击溃叛军不难,难的是此去边境路途遥远,卫将军大军北上千里,若是京歌有变....” 此话说完,御书房陷入了一片沉默。 随后皇帝神情肃穆,嘴角泛起苦笑,摇了摇头。 这反应弄的刘子明很不自在,他小心询问道:“陛下,臣说的不对?” 忽然皇帝大笑一声,拍手道:“真不愧是百里山的弟子,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刘子明叹了口气,心想这皇帝一惊一乍的真是个怪人,不过想想也对,真龙天子嘛,最是喜怒无常。 皇帝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我相交不错,朕一直很欣赏你,但此事牵连甚广,在告诉你之前朕想知道,你的立场。” 皇帝又稍顿了顿,说:“朕想知道,在内阁的这次会议商议出调卫义庭北上,你投了赞同的票还是反对的票?” 刘子明肩膀一僵,低头禀道:“臣,弃票了。” “弃票?子明是打算置身事外了?” 刘子明微笑道:“相反,这是选择站在陛下这边。” “内阁除去秦首辅,七位学士,四位相党的大人投了赞同,我和屈学士保持中立,我们这样弃票中立的自然少不了会被敲打一番,至于那唯一一位投了反对票的鹿中原鹿大学士恐怕要吃苦头了。” “至于立场...” “承天卫的办事能力,臣是信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陛下密见我之事恐怕相党迟早会知道。一旦相党知道,就会认为我已投效陛下,得罪了他们,若再不得陛下庇佑,臣小命难保。” 皇帝将刘子明扶到座位上,让他坐下,接着苦笑道:“子明啊,我南陵朝看似气运昌隆,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宰相秦清泉为首的相党权倾朝野,根基深厚,爪牙遍布,朕这个皇帝只是个摆设罢了。这些年来若不是卫将军周指挥使等人护持,朕早已...” 刘子明直入主题道:“陛下希望臣怎么做?” “替朕出趟远门,铲除相党在全国内的爪牙,为朕在京歌的谋划打下基础。” 刘子明微怔,“陛下如此信我?陛下呀,臣是个懒人,这担子对我来说有点重了。” 皇帝轻笑道:“子明说笑了,你和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你虽偶有慵懒,却有谋略,朕相信你的能力。” “现在朕问你,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刘子明思忖道:“陛下乃一国之君,眼前陛下有难,我等身为臣子义不容辞,为陛下尽忠,此乃道;陛下待我如友,帮助朋友理所应当,此乃义。” “道义当前,臣愿效犬马!”刘子明一掀前襟,双膝跪地,高声道。 皇帝把刘子明扶了起来,大喜道:“好,朕没有看错你。时间紧迫,子明可尽快上路,待子明功成回来,朕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刘子明眼珠子骨碌一转,可怜兮兮道:“陛下,臣一人...” 皇帝看穿了刘学士装可怜的戏码,拆台道:“行了不就是要人吗?周大人在殿外等你。” 刘子明暗喜,笑道:“陛下英明,臣这就告别,替陛下解忧去了。” 刘子明大拜离去。 …… 出了御书房,皇帝的两位心腹并排走在长长的十三连红木长廊上,这座木制式的廊道乃是南陵皇宫奇景,横亘半座皇宫,连通三大行宫和五大宝殿,走的是南北相连,五行八卦之布局,若是刺客强行闯入便如同踏入迷宫,还未行刺便已身陷死局。 刘子明边走边欣赏宫内之美景,迈上九重石阶,红廊朱墙,古树参天,三大行宫壮丽恢宏,五大殿金碧辉煌,微风拂过,光线从云边落下洒在诸座宫殿间,一片富丽堂皇,教人赏心悦目。 只见承天卫指挥使周愉率先开口道:“承天卫多年前在坊间培养了一批暗卫,成员上千遍布两陵。如今刘大人为右使,既办皇差,暗卫便是你此行的最大助力。” “有劳周大人了,还请转告陛下,在下定会完成任务。” “自然,刘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用到周某的地方,承天卫定当竭力相助!” 刘子明也不客气,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旋即道:“确实还真有一事相求。” “请说。” 刘子明厚颜无耻地开口:“听闻承天卫养了一只青玉白雪鸾,可一日千里,还请大人借来用用。” 青白玉雪鸾又称雪域雄鹰,珍稀无比,一般为军方奇人饲养作传报送信所用,承天卫身为特务机构,自然是有饲养的。 问题是,送什么信? 送往何处? 周愉眼神微凛,也没有多问,点头道:“没问题。” 刘子明指了指不远处是轿辇,拱手道:“多谢,周大人就送到这吧。” 周愉笑着回礼。 刘子明刚走了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周大人,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周愉背手于后,沉声道:“刘大人请问。” “我此次进宫秘见陛下的消息,恐怕早已被宵小透露给了相党的人,从此我便再也没办置身事外,不得不与陛下同谋。不知道周大人可知是何人递的消息?还是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周愉笑而不语,眼中却闪过异色。 刘子明转身离去,上了远处轿辇。 —— 日落西山,微风渐冷。 京歌城西三十里处有一庄园,门口一对汉白玉石狮子威风凛凛,守护着这府邸古色大门。 推开大门,院子内种满了花花草草,今日下人们正井井有条地将府邸进行了一番大扫除。 只见一书童站在木台上,高声指挥道:“ 手脚都麻利点,公子马上就回来了。” 那书童模样的小孩,是这偌大府邸的管家,众人尊称其为:“施大总管”,对其言听计从。 一阵微风拂过。 施大总管耳朵微动,便听见二十里外的马车踢踏声,着急道:“快,公子快到了。” 他让下人排成两排站在门口迎接,自己便领在最前头。果然没过多久,一辆车马便在府门口停下,一个翩翩公子跳下马车。 施大总管立刻迎了上去,“公子,您回来啦?” 刘子明点了点头,吩咐道:“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和你说。” 施小小挥挥手,下人们便纷纷散去,不敢停留。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施小小聪明伶俐,又深受刘子明信任,是他在京歌这三年来最亲近的人,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刘子明都告诉了他,没有任何保留。 “这么说,陛下这是在逼公子投向帝党?”施小小年纪虽小却人情通达,一点就破,于是问道:“那公子,我们还要去吗?” “当然要去,我只是不喜欢陛下的手段,不代表我不会与他合作,既受朝廷恩惠,自然为朝廷分忧。” 刘子明摇摇头,叹道:“陛下呀……” 与皇帝合作等于与虎谋皮,而这只老虎还只是只病虎却想和棕熊争肉。 施小小疑惑应道:“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刘子明嘴角一翘,轻轻说道:“首先嘛,光靠我们肯定不行,自然找些帮手。” “什么帮手?” 刘子明抽了抽鼻子,先前点药薰弄得他的鼻子总是痒痒的,他缓缓道:“不急,先等一样东西。” “在院里等?” 刘子明点了点头,施小小心领神会,他挥了挥手,下人们就搬来了一张躺椅。 他懒洋洋地躺了上去,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吩咐道:“让人备些吃的,我饿了。哦对了,还有准备一些鸟食,我有用。” …… 云层薄薄一片似棉纱挂在天际,被风吹乱后无影无踪。 刘子明将一块下人端来的绿豆水晶糕放入嘴中细嚼,然后喝了一口龙凤团茶,感慨道,云淡风轻的日子真好啊。 京歌乃国都,总是纷争不断,权力斗争尔虞我诈,像今日这般闲坐无事的日子实在难得。 刘子明放空自己,于是得了宁静,宁静便生舒坦,舒坦便生慵懒。 他缓缓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间望见一抹白点自东边乘风而来。 是一只鹰,全身青白相间,双眸如箭,展翼割风,自高而下,扑腾羽毛,爪子处绑着一只红色小信筒。 小家伙也不惧人,利落地停在他旁边的一处朱漆木杆处,晃着脑袋东张西望。 然后刘子明睁开眼,看见小家伙正和他四目相对,好似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刘子明越看越欢喜,心想真是宝贝啊,要不然就不还了,反正他承天卫家大业大,自己又是办的皇差,一只雪鸾他怎么好意思要回去。 他摸摸小家伙的头,指了指面前的玉盘里的吃食,宠溺道:“小家伙,飞了一天饿了吧,喏,那有吃的。” 他轻轻地从那雪鸾脚踝处取下一卷纸筒里的密信。 展开一看,眼角上扬,喜不藏色。 终于要回去了。 这三年走南闯北,经商入仕,经历过人情冷暖,也享受过荣华富贵,但心里总是怀念着在山上的清贫日子,想念那个爱罚自己抄书的白胡子老头,想念那个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南宫小子,想念山野美景风光,想念寡淡平静的日子,想念那个笑眯眯的青衫大师兄。 额,想到他便觉得耳朵疼。 还是不想了。 他微微眯眼,心里转念想道:“好在这君臣合欢,共御外敌的大戏总算是开幕了。”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第5章 和我下山去吧 日月跳丸,东方一抹鱼肚白,清晨时分,央州街头行人寥寥,忽得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车马来到了一座宽大的府邸处停下,那车马是朝廷的制式,华丽无比,车身以黑檀木为材,雕梁画栋,巧夺天工,配上一匹上等的汗血枣马,这等配置便是知州也没有。 来人不知是谁。 一个俊俏无比的年轻人跳下了马车,昂首阔步地叩门,大喊道:“南宫小子,我回来了,快给我开门。” 这会天刚亮,街上热闹了起来,年轻人的这声大喊吸引了很多不明原由的过路人,上门拜访不交名刺,拜访时机又不合时宜,而且胆敢不经通传报,直呼大喊主人家名讳等等行为,皆是无礼之举。众人不知道年轻人是谁,但知道他肯定是有些地位的人。 要知道,他叩的是央州第一大家族南宫家族的大门,如今的武侯府。 他喊的,则是那三年前在武斗中败退众生,被誉为当世第一,后被朝廷封以轻武侯的南宫家少主,南宫少卿。 …… 没过一会,大门咿呀一声打开。 年轻公子身边跟着一个小仆,在下人引路下悠然入府。府中装潢华丽,气派如旧时未改丝毫,下人将客人引到一小院,恭敬道:“公子,少爷在里面等您。” 院中传来一阵异声。 刘子明正欲推门而入,迎面便起一阵强风,吹起刘子明的衣摆,风吹门开,熟悉的白衣少年手拿利剑,挥剑斩浮云,剑起桂花落。 剑舞如画如诗。 少年杀意深藏,斗转间激得气刃无双,一处假山轰然开裂,剑痕触目惊心。 浩然回转,轻轻抖腕藏剑回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刘子明一个劲地鼓掌,赞叹道:“厉害厉害,南宫你还是这般厉害呀!” 他转头对书童吩咐道:“小小,我待会要上趟山,不能空着手去,你出门向左走到街口,然后过两个路口,之后向右走上几里路,走到一家叫罗记的小吃铺子排队买上两份炸糕,然后再向北过一条街到桂香楼打两壶上好的青梅酒,酒要好,价钱不用管。” 施小小并未迟疑,一一应下。 反而是冷性子的南宫少卿将剑搁放在桌台上,疑惑道:“你说那么快,他记得住?” 刘子明嘿嘿一笑道:“这小子记性好,说再多也记得住。” 白衣少年微微点头,便负手离去。 刘子明跟了上去,嬉笑道:“好久不见南宫小子,有没有想我?” 南宫少卿依然没有好脸色,一言不发。 刘子明习惯了他的冷脸,咳嗽了两声,继续寒暄道:“你外公还好吧?” 南宫少卿冷峻的脸色不减半分,停下脚步,转头微怒道:“你还敢提?三年前你出师门入仕途,至今已过三年,三年内你一次也没来看他老人家。” 刘子明苦笑连连:“老师交代的事没做完,自然没脸来见他。” 南宫少卿挑了挑眉,轻声道:“所以,这是做完了?” “自然。” 刘公子嘴角上扬,一展怀中纸扇,潇洒自如。他接着肆意道:“南宫,我受皇命出使。” “于我何干?” 刘子明目光坚定,“我要你帮我。” “怎么帮你?” “和我一起去。” 见南宫许久没有反应,刘子明又问道:“你就不想离开?” 南宫嘴角一丝冷意:“若能离开,我应是这座城里最想离开的人。” 刘子明皱起眉头,打趣道:“你还没破开剑圣大人的剑?” 南宫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道:“没,我的实力大跌,已跌至三品了。” 刘子明眉头抬起,怔在原地,三品的实力,还未一品入境,也就是寻常的武夫。 “为什么?” 南宫负手于后,少年郎惜字如金,只是轻轻道:“救人。” 刘子明恍然大悟,惋惜道:“我听说你早些年将自身真气灌入义妹体内助她疗伤,不想损了根基,后又知义妹离去,情急之下剑心大乱,剑意一落千丈,境界大跌。” 南宫抬眼望去天幕,平静地说:“外公给的七寻道,修炼可借浑厚外力抵挡病魔,只是可惜收效甚微。” 刘子明起身,赞赏道:“南宫小子,你对义妹的感情真是让人崇敬啊。” 白衣少年摆手道:“刘子明,我已帮不了你了。” 刘子明将手搭在那翩翩的白衣少年肩头,无比认真道:“你听我说,我这一行,需要你。” 南宫少卿眉间冷意稍退,轻柔道:“这三年来,多谢你给我带来了双儿平安的消息,我总是欠你的.....” 刘子明颇为得意地笑道:“真是破天荒了,这还真是你第一次说谢。” 南宫眼神忽然黯淡下去,喃喃道:“三年了,不知道那丫头,现在如何了?” “既然想知道,不如和我下山去,去见她。” 南宫神色一晃。 刘子明笑意满满,“不如打个赌?”他轻笑道:“你随我远行,做我护卫,护我安全,我帮你出山,助你恢复实力,帮你救义妹。如何?” 南宫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凭你?” “凭我。只问你,敢与不敢?” “有何不敢?” “好!爽快,那之前我先得上趟山去见老师,你等我消息吧。” “有把握?” “你了解我,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几年不见,这家伙还是那般自信,眼神却多了几分的笃定。 …… 出了武侯府,施小小已经买好了糕点和酒,在车马前等候刘子明心情大好,春风满面地登上马车,车马沿着记忆里的路线缓缓行至山下,便见登天楼参天而立。 上有百阶登天阶,背靠连绵灰色大山,气压五岳。 山在楼上,楼在山中。 施小小感叹道:“好气派的大楼大山,这就是登天楼吗?” 刘子明望着楼上大山,想起许多回忆,出神良久道:“走吧,上山去。” 中午时分,两人上了天路小道,于密林小径徒步三十里,小书童倒是云淡风轻,公子却是走得气喘如牛。 忽然,刘子明停下了脚步。 猛地捂住耳朵,一脸后怕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袭青衫。 三年不见,青衫人还是笑眯眯的,样貌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分别,只是衣着由粗布无图青衫换成了乘鹤青云道士青衫。 施小小看着一脸警惕的公子,好奇道:“公子你怎么了?” 这时那道士开口了:“小师弟,别来无恙。” 刘子明灿笑道:“师兄好,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师兄还是没什么变化嘛,样貌还是这般英俊。” 青衫道士看着一袭华衣的刘子明,笑眯眯道:“师弟倒是变化挺大的。” 刘子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从小小手里接过食盒和两壶酒袋递给青衫道士,“师兄,几年不见,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胃口,稍后再叙,我有事要面见老师。” 青衫道士接过“贿赂”,眯眼笑道:“去吧,他老人家在老地方等你。” 刘子明微微行礼,带着施小小沿着云烟灰山山顶走去。 山腰处云烟成雨。 施小小好奇道:“公子,那道士是谁呀?他怎么叫你小师弟?” “一言难尽。” “那你为什么要捂住耳朵?” 刘子明动作一顿,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随即苦笑道:“没事,就突然觉得耳朵疼。” 再走一百步,山顶华亭,小桥流水。 一白发白胡子的矮小老头坐卧烹茶,闭目打盹。 刘子明大步上前,拱手道:“弟子刘子明,拜见老师。” 白胡子老头眼也不睁,挖苦道:“呦呵,刘大人,怎么有空来看老夫?” 刘子明一派苦相,委屈大喊道:“师命难违!” 百里山缓缓睁眼,轻捋颌下白须,笑道:“臭小子,你这奸滑的样子倒是越来越令为师刮目相看了。” 刘子明在百里山对席坐下,嬉皮笑脸道:“老师您看您这话说的,老师赶我下山历练实是出自一片苦心,弟子要是没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实在是没脸见您啊!” 白胡子老头笑意盈盈,认可道:“你做的不错,仅仅三年,在你的调度下,朝野之争于相党和帝党之间相互制衡。恐怕皇帝现在对你也是颇为看重的。” “全赖老师教诲!” 白胡子老头不耐烦道:“少拍马屁,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回来的目的可不简单哩。” 刘子明神秘兮兮地说道:“要不老师也猜猜?” “你想求的东西在岭南。”白胡子老头一语道破。 刘子明佩服道:“天下事都瞒不过老师,老师可愿相助弟子?” 老头儿却十分小气:“没门,还是老规矩,来一局,胜我就满足你的要求,输了就滚下山去吧。” 百里山摆开棋局,眉头紧蹙,捻子先行。 刘子明笑容满面,落子迎局。 一局到黄昏。 青衫道士神龙见首不见尾,飘然而至。 刘子明下得全神贯注,没发觉他已经观棋许久,只听见百里长生突然开口道:“老师输了一手。” 刘子明略为吃惊,看向百里山道:“老师,大师兄本心通明,什么时候学会看懂棋局了?” 百里山眯眯眼,心不在焉道:“我也不知,可否容老夫悔一步棋?” 刘子明笑意满面,不吃这一套:“不可。”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各走三十六手,白子略胜一筹。 刘子明率先放下棋子,转头对青衫道士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青衫道士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忽然就会了。” 百里山挠头,这公证人不再是看不懂棋局的傻子了,自己不好玩赖,还是开溜为好。 于是白胡子老头准备脚底抹油,却被一双有力宽袍大手抓住动弹不得,青衫道士笑眯眯道:“老师输了,愿赌服输。” 白胡子老头哀叹一声:“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接着他从怀中拿起一枚锦囊,不情愿地递给刘子明。 刘子明笑着接过,满意地放入怀中,“多谢老师。”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望向灰色小山的另一处奇景,灵剑泉。 百里山举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擦去胡须上的水珠,缓缓问道:“你说我那外孙准备好了吗?” 刘子明默然,徐徐喝茶。 远处,泉水瀑布参天而下,白衣少年手持白鹤行,长发飘然,眼神透出前所未有的凛然,今日他即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6章 剑圣出山 南宫少卿在灵剑泉瀑布处站了许久。 他在等一柄古剑。 古剑自泉水瀑布飞驰而出,赫然悬停。化作一白发仙者,身材修长,眉心有金光剑印,一袭白金大袍,鹤发童颜,更令人惊叹的是此人生得一对双色碧眼,颇有神仙之姿。 南宫少卿行礼:“老师。” 来人正是五大宗师之首,当世唯一剑圣,凌若寒。 “来破剑?” 南宫眸中寒光一闪,“我要下山。”忽而风雪起,下一刻南宫振剑出鞘。 白鹤翩飞,剑意如流。 剑圣仙人不避不躲,挥指便斩断南宫剑气,又拳头一握,空气下一刻便似凝结出数把利剑,扫雪刺去。 白鹤行剑刃如云散,挥斩如流云无影,剑尖直破数道剑气。南宫最常用的七十二招古剑术,前十招,劈,斩,砍,刺,撩……一一施展,朴实无华,所求的就一个字,快! 以剑招对剑意。 凌若寒丝毫不乱,微垂眼帘,此等剑招所持的便是剑之锋利,白鹤行乃十大名剑之一,锋芒自不必多说,可剑圣剑意森然,可不是上乘剑术可破。 无剑胜有剑,又是破去古剑术六十招,只余南宫几近力竭。 风雪尽头,白袍白发的剑圣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出色的弟子,眼中觉得有些恍惚。 少年眼神坚毅,面如寒霜,身姿飘然,对剑道的领悟年轻一代无人可出其右。几十年前,他也是这般风姿卓绝,睥睨两陵,独步剑道。 只是太过着急了。 三年前那一战,南宫白鹤行剑砍瀑布,七十二招古剑术行至第七十一招,逼得凌若寒动了真格。使出凌天十三剑,更是七剑连出,破去剑势剑罡。 第八剑少年硬接不住,沉入瀑布巨潭之下,伤及筋脉。那之后南宫修为剑道大跌,再也没有了破剑的勇气。 今日结局又怎会不同? 凌若寒双指作势,剑气入云,借山势,仿佛要吞了天幕 ,白金大袍旁气凝重剑数柄,飞刺而去。 “退!” 剑圣一声轻语,重剑雷霆刺去,南宫心神一凛,白鹤行横剑格挡,却出乎意料地力所不待,那重剑如山一一袭来,压的南宫剑招尽破,剑身微颤,白衣少年手握剑柄的双手已然染红,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白衣已被剑意毁去了大半。 南宫少卿连退数步,身形半蹲勉强稳住不退,内息却已经大乱,古剑术还剩下三招未施展。 南宫深呼吸一下吐了口浊气,站起身来,剑来第七十招。 第七十招名为翻江倒海,借剑势牵动万钧之力,以柔克刚,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腾挪剑气,终于将那几柄重剑破去。 凌若寒古井无波道:“三品的实力,这就是极限了。” 就在南宫快被剑气吞没之际,凌若寒却感觉到一丝不对,重剑之下人只见压得半弯白鹤行,不见白衣少年的身影。 剑圣挥指移开重剑气,白鹤行铿锵落地,坠入瀑布下的巨潭里。双瞳神识一屏,发现南宫已瞬息间绕到身后,那先前坠入潭湖底的白鹤行不知道何时锋刃直刺白袍金身。 第七十一招,白鹤舞步,移形换影,出其不意。后生可畏啊,实在是惊艳绝伦,此招已是稳稳的一品境界。 可惜没用。 凌若寒背后瞬间凝出三柄三色重剑,这疾行的剑招肃杀,一旦察觉错过第一机会,便和普通的一剑没了区别。 三重剑齐出南宫全力一剑破去,凌若寒动了怒气,袖口化剑,终于真剑对刺。 那是一柄朴实无华的生锈古剑,却是天下至于的剑招,凌天剑诀。 南宫面色平静地接下这惊天一剑,同时与凌若寒互换一剑,剑圣挥袖,长剑悲鸣。 白鹤行剑寸断,鹤西去。 南宫胸前剑未入骨,偏里几分,将白衣刺破,躲开了? 凌若寒被斩去三缕白发,无奈苦笑。 南宫面色虚白,翻身立在瀑石上,抬头气喘吁吁道:“老师,如何?” 凌若寒飘然而至其身边,看着他手中的断剑,舍剑招求剑势,试探问道:“新招?” 南宫双手捧剑,跪了下去,“损了老师所赠的入门礼,弟子有罪!” “无妨,剑者一往无前,你能做的这种地步,已是难得。”凌若寒温和一笑,将他扶了起来,回想起这一奇招问道:“这招不是我教的?自创的?练多久了?” 南宫抬头,淡淡道:“是,已有三年。” “七十二招古剑术行至七十一招已是尽头,就连我也想出第七十二招,细细思量一番,此招可当做是第七十二招,嗯……剑意纵横无双,刚猛有余而细微不足,舍剑招求剑势,破敌须臾,还需精进,不损其身方算大成。有名字吗?” 白衣少年面色苍白道:“醉相思。” “取自何意?” 南宫少卿心头微怔,想起冷家的那个女子,柔声道:“取自相思最难忘,如剑意最入骨。我想明白了,以老师教的剑招永远不可能赢老师。剑道如人生道,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还是因为那个女娃?”凌若寒看着袖口的那柄古剑,喃喃道:“走自己的路……” 也罢,他转身扬袖化剑,悠扬道:“即日起,南宫,你出师了。” “老师授业之恩,徒儿大恩不言谢,您保重身体!” “下山之前,去见见你外公吧,他有东西给你。” 南宫少卿面色有些怅然,重重磕了头,埋断剑于瀑下青潭剑冢,又拜了三拜,毅然离去。 ———— 灰色大山华亭,刘子明连赢了师傅老头儿三盘棋,气得白胡子老头暴跳如雷,又要开一局。 好在山那边的动静已止,这老头也有了正事要干,只好作罢。刘子明怯怯然,赶紧带上施小小下山跑路。 青袍道士用手向远处探看,笑眯眯道:“凌前辈还是留手了。” 白胡子老头冷笑一声,默默自己收拾棋局,捻子又自己和自己下了一盘,落子乐呵道:“天下七十二道,剑道属他凌若寒执牛耳者,他若是不退,我那外孙没机会咯~长生,你来陪为师下上一局如何,我让让你。” “不行。我也有事要做。”小道士想也不想就拒绝,接着又是一步飞去,不见踪影。 百里山无语,将视线收回,落在棋局之上。 又沉思良久,不知如何下手。 “要不我陪外公下上一局?” 声音自山路传来,已是白衣飘飘的南宫少卿缓缓走来。 百里山抿了抿嘴唇,捻指落子,看了他一眼,笑道:“成功了?” 南宫少卿对席盘膝而坐,嗯了一声。 “听说您找我?” “是啊。”白胡子老头将棋子丢入棋盒,转头望向望向远处山景,眼神清澈,轻声道:“卿儿你看,从这里望去,可见两陵山对立的奇景。” 南宫少卿抬眼望去,果然。天边的夕阳是千篇一律的烙铁红,遥远的远方有两座耸入云端的大黑山群,蛰伏延绵天边。 南宫少卿平静道:“据说南北两朝以两山分立,那两陵山便是国界。” “山上和山下风景看着无二,其实大有区别,你长大了,要去看看了。” 白衣少年眼神中有些茫然。 老头捋了捋花白胡须,嘱咐道:“年后出行,一路上多听那小子的话,尽量护着他些,这一行会有很多人要杀他……” “他精鬼的很,哪里怕危险?” “也是,这些小子从不肯吃亏。” 南宫少卿嘴角浮起一丝少见的淡笑,转头问道:“对了听老师说,您有东西给我。” 白胡子老头收敛心神,笑容可掬道:“是啊,你的剑不是断了吗?跟我来!” 两人折返破旧书院,南宫少卿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书院简陋适宜养心,整个居所只有三间屋子,南宫住正北,青衫道士住正南,至于正东的房间,今日之前一直无人居住。 今日百里山推开了正东的房间,扬袖挥了挥烟尘。 “您一直放在山院里?” “没事,没人会偷。” 房门咿呀一声推开,百里山愣在原地,原本摆在书台上的刀架上的木刀不知去向。 “额,我刀呢?” “你房间里那把摆了许久的木刀?” 白胡子老头凄然点头。 南宫少卿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昨日刘子明买了城西的酱牛肉在山上吃,肉太嫩咬不开,他就用那把木刀切了肉,说将就一下……” 百里山目瞪口呆。 随后一阵粗鄙之语从山院传出,山下的刘子明正在酒馆吃喝听曲,不禁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 当百里山在厨房找到那把绝世宝刀之时,那刀正放在案板上,上面还有一滩黑隆隆的牛肉酱汁,见此情形老头儿气的跳脚。 但转念一想,好在那孽徒没有随手丢掉,庆幸道:“没丢就好没丢就好,” 老头对着黑木刀连连告罪,“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呀,三位老伙计息怒息怒,回头路上有机会你们想要把那小子大卸八块,还是砍碎下酒都随你们,我没意见!” 跟在身后的南宫不知多云,一头雾水。 百里山转过头将刀捧到南宫手臂上,“出行总要有把称手的兵器。” “外公,我用剑.....” 老头儿面容一松,乐呵道:“那从今日起,改练刀呗。” 南宫凑近闻了闻,嫌弃道:“这刀有股子酱牛肉味。” “洗洗还能用。”百里山咬咬牙,心里暗骂一百遍刘子明这王八犊子。 白胡子老头忘性大,把刘子明全家问候了一遍以后格外慈祥,转移话题道:“卿儿,器道上有四件绝世兵器你可知道?” 南宫点头道:“老师说过,邢家的玄武盾镇岳,战神卫义庭的寻龙枪云渊,双儿的朱雀剑伏羲,至于最后一件黑虎刀不知其主……” 似乎想到了什么,南宫一怔,看着手上这柄灰色木头大刀,眸中寒芒微作,“莫非……” 百里山枯瘦的手指在木刀上轻抚,“还有我百里家族的黑虎刀……” 南宫仔细打量一番,实在是看不出这木刀如何杀敌,问道:“外公,此刀未曾开锋,如何杀敌?” 白胡子老头转身轻柔道:“此刀有灵性慧根,认主开锋,千百年间却不得其主。卿儿,此刀需引天地同力,日月精华,人的心绪三者合一,方可开锋。你尚待磨练,此刀可留作日后……” 白胡子老头话未说完,便见南宫接过木刀,只是轻轻一碰,刀身木纹俱裂,露出白寒如雪的刀身,上有黑字铭刻,杀气腾腾。 “开锋了,外公。” 白胡子老头一时震惊,话都说不出来,低声暗叹道:“看来刀中藏的老神仙不甘寂寞,想要与你同游……” 玄铁黑纹,刀中隐隐自藏凶气,绝世好刀。 “这刀有名字吗?” 百里山从震惊之色回神,欣慰道:“此刀名为天问,借向天发问之名,平世间不平之事。” “黑虎刀天问……” 百里山斑白的胡须随风飘扬,认真道:“外孙儿记住,南宫家族为武道首端,不止是为了武道幽远,还肩负苍生之道,南宫家族扬武是为了止戈,此刀赠你,愿你能用三尺刀锋破去世道不公。” “外孙谨记!必不负使命!” 白衣少年目光坚定又平静地望向山野下傍晚时分已然喧闹起来的城都,城村外炊烟袅袅,城内灯笼映红街道。 忽起一阵寒风,又是一年小雪时。 …… 那之后的某日。 那个三十年枯坐亭中的白胡子老头自华亭而下,要去瀑布那里面见老友。 灵剑泉处,瀑布成冰河,风雪中,剑圣凌若寒看了眼冰冻于巨潭下的那把白鹤断剑,微微皱眉,透出一股惋惜的意味。 白鹤行惨变白鹤不行。 一旁青衫道士依旧笑眯眯守护在旁,道士服被白雪覆盖,远处看起来像个雪人,冲着远远走来的矮个子老师微微行礼。 “打过架了吗?” 百里长生抖了抖肩膀上的雪花,苦笑道:“打了,输了。” “输了很正常。” 百里山没有丝毫意外,压低嗓音道:“破去几剑?” “九剑。” 百里山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面朝天下第一剑圣走过去,边走边微讽道:“你今日先输南宫,再输长生,先败南宫家族,再败百里家族,若寒,可是剑老了?” 剑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派恼怒,横剑朝老头飞去,“没败。” “只不过是些小辈,便破去了你凌天剑诀,还说没败?” 剑悬停。 凌若寒默然,没有再说什么。确实败了,境界大跌的南宫破去自己一剑,以剑换剑又斩了自己三根头发,这青衫道士一手修罗掌法一手道家太极,逼的自己九剑齐出,才胜了半分。若是不伤他们,便没有把握胜他们。 挥袖撤去剑气,凌若寒剑意深藏,说道:“刀给他了?” “给了,只是他好像不喜欢。” “那刀有用?” “被你镇压的那三代刀仙的神魂皆在其中。” 凌若寒淡淡道:“那三个老家伙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白胡子老头连连点头,承认此言不虚,坦白道:“你若不留手,这天下又有谁是你的对手?”停顿半晌后,缓缓道:“不过有他们在,此行你我也能安心不少……” “我可不相信这三个老废物。”凌若寒眼神逐渐冷冽起来,天地间充斥起无边剑意和重重杀气,时间,周围的一切切好似同时定格了几秒,突然那冰河巨潭生生开裂,水声涓涓,一断剑蓬的一声自湖底飞出,缓缓落入凌若寒的手中,“有人要杀他的话,我就杀光他们。” 百里山微叹,苦笑道:“天下七十二道,武道衰败,据我所知,至少有十道的宗师想要动手。唉,这些老家伙连脸面也不要了,竟然出手对付一个后辈。” 剑圣念头一动,古剑飞来,乘剑离去,只留下一句:“莫忘了,天下七十二道,以我剑道为首。” 见奸计得逞,百里山得意地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我们的剑圣大人天下无敌,就是吧这个……太易怒护短。” 青衫道士点点头,佩服地冲着阴险狡诈的老师竖起大拇指。 “师弟他们此行,当真如此危险?” “是啊,那些老家伙贪心不足,必会出手。”百里山眼角微眯,话锋一转道:“不过凌若寒去了,有危险的就是他们了。” 老头儿觉得有趣,又不厚道地发出浑笑:“凌若寒一生不败,却在你们这两个小怪物手里吃了亏,恐怕是有气要撒,哈哈哈那些老家伙真倒霉!” 那一日之后,江湖果然纷乱再起。 世人皆知,那位剑圣一朝出山去,手持三尺青锋,便扫了半座江湖。 第7章 旁人怎知相思苦 腊月雪已停,少主欲出行。 春风一度,央州城千花尽开,草木葱青,正是节后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今日吃过早饭,南宫闻率全族相送,车马仪仗,阵势极大。家族传统,继承人在接任家主之前都必须远行历练一番,南宫少卿也到了该出去闯荡一番的年纪。 南宫夫人放心不下,自打知道出行一事她就事必躬亲,行囊衣物必须亲自置办周全。 今日又耽搁了好一会,嘱托几句。直到自家老爷发话,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叮嘱道:“十七弟弟,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轻衣姐放心,父亲有劳了……” 南宫夫人看了一眼胡渣斑白,越发苍老的南宫闻,轻声道:“知道,没有人比我更能照顾好他。” 又摸了摸南宫的头,温柔道:“你呀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把冷家的女娃带回来,早日成亲为好。” 南宫嗯了一声,顿首行了大礼。 南宫闻向前走近一步,将一块木牌交给了南宫少卿,正色道:“这东西你拿着兴许有用,出行一路莫逞强。” 南宫少卿看了一眼那东西,心头微怔。 南宫家主,好大的手笔! ———— 初春,街道上的积雪并未完全消融,马车在冰凌路面压过,发出阵阵异响。 “你爹给你什么了?给我看看。” “……” 刘子明双手叉胸笑道:“也罢,不过你们这种大家族可真是麻烦,出个行这么大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小侯爷要出行?” 南宫少卿并未理会,将刀横放双膝之间,闭眼调息养气。 闷葫芦。刘子明生觉无趣,掀开车帘,车马正路过央州繁华街道,年后百业兴旺,极目望去,街头巷尾都是小贩和货郎,人烟昌盛。 央州市井生活繁荣,这时节满路行歌,家家户户仍然张灯结彩,各个酒楼正店脚店的生意红火,伙计们忙的不可开交。 这各个酒楼之间,有一家突兀的茶肆却是门可罗雀,点茶婆婆满头银发,头戴紫花,装扮俏丽,大声吆喝自家的茶汤。 刘子明诧异道:“紫花婆婆的茶楼还没倒呢?生意差成这样,竟然还能维系,这是令人佩服……” 白衣少年早已入定,他便自言自语道:“喂,南宫小子,你知道是为啥不?我在京歌的时候听说过一则传闻,说她有个儿子是当朝探花郎,所以每逢快关门的时候,央州大小官员之中总有人照拂一二,这才维持下来,不过后来这探花郎不知道为何弃文从军,你也知道武将嘛都靠打仗升官,这太平时节哪有仗打,所以就没了前途,人情冷暖啊,这帮势利眼便不在上门照顾老婆婆生意了。” “你说,我们回来的时候还能喝上她家茶汤吗?我还挺喜欢喝的。” 南宫少卿依然毫无反应。 驾车的施小小却十分感兴趣,歪头提议道:“公子不如先来上一碗?” 刘子明露出极为清朗好看的笑容,自信道:“不了,等我们大事告成,回来再喝这碗庆功茶汤不迟。” 马车一路出了城关,刘子明细看央州大小街道的繁荣和变化,心情大好。但车里藏着一块冰山,实在是有些扫兴。 冰山还是火山? 再走上半日,在临近一片城外野林之时南宫少卿突然双眼一睁,冷声道:“停车!” “干嘛?” 刘子明神色一僵。 南宫伸手一抬,刀鞘抵住刘子明的胸口,冷冷道:“这不是去康乐郡的路,康乐郡在南,马车这是往北走。” 刘子明叹气道:“你从小到大,很少出央州吧?” “你想说什么?” 刘子明将刀鞘轻轻地推离自己脖子,“别问了,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白衣少年瞪了刘子明一眼,问道:“去哪?” 刘子明掀开帘子看了看天色,“快了,再走上一个时辰,你就知晓了。” 一个时辰后。 马车行至竹林,从林间忽的蹿出十几号彪形大汉,拦住了马车去路。 那伙人皆为山贼打扮,粗浓乱发袒胸露乳,面露凶恶,步步紧逼而来。 施小小惊吓道:“公子公子,有人抢劫!” 刘子明听闻掀开车帘子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眼前叫嚣的山匪,又视若无睹地钻回车里。 刘子明微笑道:“你我运气不错,刚出门不久就遇上了绿林。” “等着。” 南宫少卿提着黑刀,从车里一个腾挪,脚尖轻点掠过马车,立于车前。 山匪们相视一眼,露出凶狠的眼神,纷纷挥舞大刀,一拥而上。 一阵拼杀,南宫以一敌十,用不太称手的黑刀巧使七十二招古剑术对付山匪的围攻,本以为是轻松取胜,不料却陷入苦战。 看这局面,施小小忍不住犯了嘀咕:“公子啊,我还以为这南宫少爷是什么绝世高手嘞,看这架势,和几个小蟊贼打的难解难分的,实在是没有高手风范啊。” “他确实是绝世高手,至少....以前是。” 施小小怀疑道:“那他还能保护我们吗?这一路上,怕是很凶险,不如我们趁现在回去吧?” 刘子明面色不改,胸有成竹道:“不用,等结果吧。” 那些强盗训练有素,不似普通的山匪,几人合力试图牵制南宫的刀势,但他们还是小看了南宫的力量和速度。 那柄黑刀刀芒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抹过几人的咽喉,血流如注,伴随一阵呜咽,山匪们齐齐倒地毙命。 刘子明见完事了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蹲下来打量强盗的尸体,幽幽道:“南宫小子也不留个活口?” “强盗害命,这些人留着也是祸患。” “对付几个毛贼这么慢?莫不是新兵器不太称手?” 南宫微闭眼帘,“这些人实力不俗,至少都是六品以上的强手。” 刘子明掀开一山匪的衣服,见其胸口处有一蛇形标志,再掀开其他人的,皆有此标志。 刘子明略作思量道:“标志统一,训练有素,有点像军方的人。来杀你还是杀我的?” 南宫收刀入鞘,刚回到了马车上,便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目光,施小小格外殷勤,又是递水壶,又是和他搭话的,明显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鬼必有所求。 南宫少卿闭目道:“我不收徒。” 施小小得此一句,吃了闭门羹,彻底泄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没什么天份,不是习武的材料。于是便灰溜溜出去驾车。 刘子明见施小小情绪不佳,走近车厢对南宫低声道:“别这么吝啬,这孩子,真心求教于你,想学点本事。” “莫不是……他没有天赋?” 南宫摇头,初见这孩子时他就知道,这孩子六识过人,天赋千古难见。只是心性未修,若是武成,是福是灾尚未可知。 还需观察一阵。 ———— 旗县。 位处央州之北,虽是小镇,却是人才辈出之地。此地极有渊源,据说当朝相党领袖的宰相秦清泉便是生于此地,出了这么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小镇也是与有荣焉,近些年蓬勃发展文才辈出,到后来成为外地人上京赶考之前都愿意来此地沾沾仕途运气的福地。 南宫不解道:“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自然是赴约。” “谁的约?” 刘子明嘴角上扬道:“佳人。” 南宫面色一沉,欲转身离去。刘子明忙拉住他,“等等,这个佳人你肯定满意。” 刘子明把南宫少卿拉到一座桥边古井。 “记得这里吗?” 南宫语气柔和道:“我们初次相识的地方。” “没想到你还记得呀,那年我们三人便是在此相识,志趣相投,双儿提出要三人结拜,但你死活不肯,我便知你对她动了心思。后来我三人一同去了央州,我成了百里家族的弟子,你拜在剑圣大人门下,而双儿则在山下医馆治病,阴差阳错间,后面的事……” 南宫少卿接过话头,“三年前,童老先生带着双儿离开央州走遍南陵三郡,寻找治病之法,后来又回了北陵家乡停留数月,再次启程离开后却失了消息,但就在数月前,康乐郡来了一位济世神医,那人也姓童……” “找到他就能找双儿。” 回想起双儿,南宫如冰山般冷峻的面色总会融化三分,透出别样的柔情。 冷双儿此生孤苦,本是剑都大族的传承天才,却不知道因何得了重症,寻常医术根本救不了她,万般无奈之下冷父冷母只好带着她遍寻天下名医。 南下在旗县待的日子,少女遇上了玩世不恭乐观豁达的刘子明,和冷若冰山却重情重义的南宫少卿,三人相交甚欢得以结拜。 恰逢得知南宫的老家有位童姓名医有仙人妙手,救死扶伤之术,世上无二,于是几人便同行去了央州。 双儿在央州长大,一晃便是多年,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冷父冷母将女儿托付给童老神医后便千里重回家族处理家族变乱,不料双双亡故,少女成了孤儿。 又比如那位神医十几年间将少女身上的花枯症除去大半,却始终无法根除。少女整日喝药,成了病体药罐。 再比如白衣清瘦的少年每日都会往医馆跑,每次都给她带上两颗糖果,陪着她度过那段艰苦的岁月。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低头望向水井中的月影,忽然说道:“我答应过你,帮你找到她,我说过的事从不食言。” 南宫少卿回过神来,神情木然。 刘子明幽然说道:“朝西街走两个路口,有一座十里红亭,你去看看。” “去哪干嘛?” “你不是想见她吗?” …… 今日是旗县坊间一年一度河灯节。 春意上枝头,十里红灯笼,灯火如白昼,孩童手执花灯追逐打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一白衣少年匆匆而来,转身寻人跌入人潮,路经说书铺,见铺子里人满为患,连门前都坐满了,小孩们都吵着嚷着要听那粉衫仙女的故事。 话说,旗县一个月前不知道打哪来了一位美人儿,生得可人模样,一袭轻灵粉衫,好似天上仙女。 有人说她是胡人的公主,也有人说她是西域的圣女,最多的说法是她来自北陵,乃是北地昭和王爷养在深阁的佳人美玉,这位王爷喜好采花摘叶,他的王府堪比后宫,各色鲜花美玉三千,夜夜把玩。 唯独这位美人被王爷礼敬有加,老王爷更是为其闹出了改立王妃的丑闻。 消息越传越神,更有旗县大才子文和友偶然有幸见其一面,便翻阅古籍,苦思冥想,为其作了一首佳人诗。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佳人难得,佳人诗更难得,说书人说到此处便深入讨论了一番,说起这诗引起的争议,有人说这诗是他人捉刀写成,更多的人斥责是其抄袭古籍,毫无风骨。 小孩听到此处哪里还有兴趣,纷纷嗤之以鼻。 而舆论的中心,文和友本人并不在意,因为无论这是好与不好,是不是抄的,都无法描述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放河灯的少女的美丽。 十里红亭边,那少女身着淡粉色襦裙,脸庞白皙透红,柳眉微蹙,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垂至腰间,气若幽兰,尽是脱尘出俗之姿。 此时她正在弯腰放河灯。比南宫小上几岁的年纪,却有着曲线玲珑的娇躯,弯下腰去娇躯起伏,酥峰微露,令人心旷神怡。 月色如洒,银光照红亭,不远处河边也有百姓在放花灯,古桥边,月光下,上万河灯顺河北流,飘向远方。 如此美景不看,文和友独独望着河面的女子出神。 少女默默祈祷,一颦一笑便是绝世风景。 正看的痴迷,只见少女转过身,蹙眉道:“你跟着我干嘛?” 文和友先是一愣,然后彬彬有礼道:“今日景色极好,我也想和姑娘一同放灯,不知道可否?”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却是不知道飘向何处。 文和友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道:“姑娘好似在等人?” 少女有些不耐烦道:“与你何干?” “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才,倒也在县衙认识些朋友,若是姑娘寻人,我兴许帮得上忙。” “真的?” 少女终于动容,秋水眸子轻轻眨动,问道:“那你认识十七哥吗?他在哪?” “十七……” 文和友面色微异,略略思忖又很快平静下来。 “十七兄弟?你也认识他?他现在正在我府上做客。” 少女长眉入鬓,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喜悦,一抹笑意嫣然好看到文大才子意乱情迷,连忙带路。 才子和美人一同往深街走去。 ——— 文府大院,文和友和自身下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后便把那位美人带入了大堂。 “十七哥在哪?” 少女迫不及待问道。 文和友端起桌上茶杯递给少女,恭敬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姑娘先喝茶,尝尝我府上的蕾花茶,差人在岭南那边新鲜采摘的叶子,好闻的很。” 少女耷拉着脑袋一板一眼道:“我是来见人的,不是来喝茶。” “姑娘别急,人在路上了,十七兄弟初来乍到多亏我好生照拂,姑娘既和他有旧,难道不该给文某一面子吗?” 听到那个名字,少女就没有再推脱,只是浅浅饮了一小口。 “茶喝了,人呢?” 文和友放下茶杯,手放在桌面轻轻敲打,听到脚步声向门外靠近,冷笑道:“人来了。” 少女转头,只见一个高大黝黑的刀客从门外走近。下一刻女子眼神中尽是怒意,“你骗我?” “冤枉啊姑娘~你说的十七哥,此人便是我府上新来的十七兄弟。如今人我帮你找到了,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 门外一众家丁围住了外围,那刀客缓缓走近,少女抬眼,心神有些恍惚,先前的那茶果真下了东西。 文和友露出卑鄙的嘴脸,朝女子走去。 一刻钟后,文府忽起暴雨,电闪雷鸣。 …… 暴雨中白衣少年一刀劈开文府大门,一个横砍击飞数十名家丁,全力赶到那间房间去。 推开门去,见屋内血海滔天。 一阵刀光剑影,文和友软跪在地,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花了高价请的旗县第一高手四品身手的孙虎会被这少女一剑刺死。 明明是下了药了,明明眼见她喝下去此刻应该瘫软无力任自己摆布才是,怎会一瞬间就杀光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才刚刚看清那少女是用的袖口粉绫化剑杀人。 出手之快,堪称上乘剑手。 他双手微抖拿起地上的宝剑准备负隅顽抗,不料被门外一道寒光将其剑头劈断,他又是一惊,吓晕了过去。 少女双唇忍不住发抖,见到面前那袭白衣,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南宫少卿替她擦去眼泪,轻轻地将其揽入怀中,无数的思念化作大雨倾城,声声入耳。 河灯被暴雨一一冲走,红灯笼在暗雨夜微微亮。城西客栈,刘子明望着窗外雨落满城,轻轻念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旁人怎知相思苦,相见即解相思苦。 相思极苦,苦也相思。 ———— 城西客栈,雨已初停。雨滴沿着屋檐滴落,溅在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天色已暮,云开月出。 刘子明看着白衣少年牵着粉衣少女一同缓缓上楼,嘴浮起角一丝浅浅的笑意。 “好久不见,义妹越发漂亮了!” 冷双儿嫣然含笑,跨阶而上,说道:“义兄没有骗我,你说十七哥会来,果真来了。” “那是!我何时骗过你。” 刘子明挑了挑眉,用手肘碰了碰南宫的上衣摆,说道:“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 “你答应我的事可不止这件。” 冷双儿明白两人说的是什么,不由眉尖微蹙,落寞道:“我这病……” 刘子明眸子清凉,宽慰道:“你们放心好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康乐。多年未见,今晚你们就好好叙叙旧吧。” 少女低头捏起衣摆裙边,小脸微红,像初熟的苹果。南宫少卿牵着冷双儿的手往房间走去,一夜私话。 刘子明负手于后,看着在窗前打瞌睡又不愿意真正去睡的施小小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眉心,眉心有点酸痛,不知道是不是不好的预感。 入屋关门,吹灭了灯。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歌皇宫,太后寝宫燃起一盏油灯。灯火微弱,宫殿的主人喜欢藏在黑夜里。 那人望着殿外的夜色,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沙哑着声音呢喃道:“这雪倒是停的快了些。” 过了片刻,一小太监深夜蹑手蹑脚进了内廷,推开宫门,进了大殿,全身跪在地上,对着殿主人附身起拜。 许久不敢说话,只是连连磕头。 殿主人没了耐心,斥道:“说话。” “公公……刺杀失败了!” 第8章 三重杀局 “公公,刺杀失败了……” 殿主人眉眼微翘,声音沙哑道:“那小子,不是身边只有一个家仆吗?” 小太监窦鹤低头禀道:“那轻武侯与他同行,去的那批人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殿主人触摸着自己那老皱无光的老脸,微微眯眼。 “南宫少卿若是愿意一直护他,就不好动了。” 殿主人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沉声道:“也未必,这天下能胜他的人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只见他招了招手,小太监窦鹤俯身上前,贴耳轻语几句,几句之后便急匆匆出宫去。 …… 不久后,小太监窦鹤来到城外二十里处,见到了殿主人所说的废弃大牢。 这牢关虽大,位置却十分隐秘,更只有一名狱卒,堂而皇之地于大门外安睡。 窦鹤心生疑虑,这地牢的戒备能力基本上为零,哪怕一个寻常的盗贼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逃跑。 窦鹤敛神对着狱卒喊到:“喂,这里就是无心大牢?” 狱卒被吵醒,一脸恼怒,反问道:“你是何人?” 小太监从怀口掏出一块墨绿色令牌递给狱卒,狱卒嫌弃地接过扫了一眼,神情忽得大变,喜上眉梢,连忙起身,做出了带路的姿势。 窦鹤一头雾水,跟在狱卒身后进了牢关。 狱卒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恭敬道:“大人这边请,这牢关废弃已久烟尘大,大人小心。” “废弃的?那守它做甚?” 狱卒笑道:“倒是安静,有人喜欢这安静。” “有人?你不说这里废弃了吗?” 狱卒神秘兮兮道:“这牢,只为了一个人存在。” 小太监心头微惊,环顾了这座因废弃许久而显的更加阴森的地牢,壮着胆量,提高音量道:“何人?” “大人马上就知道了。” 狱卒拿起墙上一旁的火把点燃,火光瞬间照亮了阴沉的墙壁,地牢尽头有一间偌大的牢房。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隐约中可见那牢房中有一死囚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光亮,随之而来就是飘出一股恶臭。 “这人很危险?” 狱卒表情轻松,点了点头。 “既然要囚禁的是危险的人物,为何不见钢刀围体,铁链锁身,这地牢,竟然连锁也不上?” 狱卒乐不可支道:“哈哈哈,那些东西可困不住他。” “那你如何困住他?” 狱卒指了指心口,笑曰:“困住这里即可。” 越走越近,最深处的牢房暗淡无光,地面上铺着干草若干,空气透露出一股阴冷潮寒的发霉味,整个色调阴森森的。 牢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地牢中那人,坐在干草堆里,长发四散,眉宇间器宇轩昂。眼睛像流星一样明亮,转头望着两人,一言不发。 窦鹤壮着胆子掏出先前手令,递向死囚一看,随即从腰间取来一幅画像,说道:“公公说,杀掉此人,放你妻小自由。” 死囚摇摇晃晃起身,凑近去看那幅画像,画中之人,一袭华衣,风度翩翩,是一位温和清朗的公子。 他没有过多犹豫,抓下那画像,转身没有说一句话。 下一刻,他抬手轰然将厚重的牢墙轰出一道可怕的窟窿,脚边拖着铁链,缓步走去。 这动静把窦鹤吓了一跳,看着他步履蹒跚的模样,窦鹤不禁心头一凛,他试探向狱卒问道:“这人有多强?” 狱卒点了把火,随手往一处干草堆上丢去,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将整个牢房烧的通红发亮。 接着他望着一瘸一拐从大门下拖着锁链缓缓走去的长发男子,眼神坚定地说: “论刺杀,他是宗师。” 小太监一怔,“脚链,不用给他打开吗?” “不必了。” 不久以后,整座牢关燃起了冲天烈焰,大片大片的地方化为飞灰, 那死囚从火光中走出,拖着伤痕累累的左腿往斜龙谷乌丘缓缓走去。 …… 斜龙谷,通往康乐郡的必经之地,一个荒无人烟,强盗横行的蛮荒之地。 这里有高高低低数十座山丘,荒草如同参天大树肆无忌惮地生长,这里是乌鸦的巢穴,山谷两侧是封闭的悬崖峭壁,无路可走,乌鸦的啼叫声不时就回荡在山谷之中,故得以乌丘之名。 成群的乌鸦铺天盖地,仿佛暗示了某种不祥,凄厉得让人寒彻骨髓。 山谷是寸草不生的死地,随处可见野兽的尸骸。刘子明,南宫少卿,施小小人三人从旗县出来去往康乐,此地是必经之地。 “昨夜你们‘聊’的如何?”刘子明面露古怪问道。 “昨夜?我在替双儿疗伤。” 刘子明大失所望,笑骂道:“疗伤?你小子真是块木头吗?这么多年不见一晚上你就顾着疗伤,你是大夫吗你就行医?!!” 南宫少卿一脸木然,不知道这家伙发什么神经。 施小小好奇道:“公子,双儿姐怎么没跟我们一起?” 刘子明眉眼稍顿,看了一眼南宫少卿,轻声道:“她会和我们会合的。我们先行一步。” 秋风卷动枯叶,小道一片死寂,只留下铁器划过的地面的阵阵金属碰撞声,那响动让人深感不安,伴随响动而来,有一长发男子拖着长长的铁链脚铐,一身破烂的囚衣,低着头缓缓而行。 越深入谷底,这斜龙谷就越发荒凉不堪。 “这地方鸟不生蛋,真是暗杀的好地方。”看着被风吹落的残败树叶,施小小心里涌出强烈的不祥,这地方简直就是活死人墓。 而随着三人往山谷深处走去,那金属碰撞声越来越近。 施小小问道:“公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刘子明还以为是施小小听错了,“哪有什么声音?” “有人,近了。” 南宫向远处的山坡道望去,忽然他感到深深的不安,握住了腰侧的黑刀,“好重的杀气!” 接着便有一名死囚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个人生平总是低着头,但他当抬头的时候,便会有人被他杀死。 他脸上有一道可怕的疤痕,眼睛如同深渊,空洞又悲伤,却在下一刻变得如苍鹰般锐利夺魂,因为他仿佛看到了猎物。 鲜活的猎物。 南宫缓缓抽刀,无奈道:“乌鸦嘴!” 长发男子杀机隐隐而发,阴寒之气逼面而来。他的身法极快,那铁链脚镣根本不能阻他分毫,转瞬便出现到众人之前。 还欲向前,半步之后,还是被那黑刀阻退了回去。 南宫少卿横刀划半步,刀口寒风黑气,向死囚男子攻掠而去,意在再逼退他几分。 长发男子动作极快,以铁链为盾,借着那黑虎刀的刀锋将铁链脚拷劈开脱身。 回掌以击,掌风带着暴虐杀气,南宫面色一肃,以刀格挡,借力翻身横踢三次,直袭男子头部。 轰轰轰。 男子脑袋鲜血迸发,却如全然没有知觉一般,如铁抓钩的有力双手抓住南宫的小腿,猛然一翻,又一掌击中白衣小腹,一声骨裂,带着无边的闷哼声响。 南宫以刀作旋,朝头奋力劈去。 长发男子的铁手同时抓住刀锋,顾不得掌心鲜血四溢,以双腿锁住南宫下肢穴道运转,抓刀压向南宫的脖颈。 南宫双手格挡刀锋靠近,一阵眩晕窒息之感弥漫周身。 长发死囚死死用力让刀靠近南宫白皙的脖颈,刀锋如风,寒意直面南宫面部,这是南宫少卿十余年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南宫心神恍惚,意识逐渐模糊,似乎短暂陷入了一个梦境,梦里出现还是那个少女的身影。 粉衫持剑,青丝垂肩,在院落小医馆和他一同练剑。七十二招古剑术,把臂剑鸣,双剑合璧。 “是要死了吗?死前见她一面好像也还不错。” 南宫温柔一笑,应声倒地,陷入昏迷。其身青白衣衫破开了一边,只留下血红骇人的肩头。 黑刀坠地作响。 死囚一声暴怒将南宫整个身躯提了起来,准备一掌将其毙命。 忽然被一黑弩猛然刺中穴道,下一刻痛苦大叫。 刘子明手持黑弩躲在暗处,一直等待时机,此弩是他最后保命的手段,箭头涂有奇异毒药,用的剂量哪怕一品高手也要三步而倒。 这人难道还在一品之上,娘的,运气真差! 死囚扔下南宫,拔断箭头,摇摇晃晃朝刘子明走去。 这一射就像是投了马蜂窝一般,那死囚的愤怒也来到了顶点。 好在刘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山谷高峰之处,一粉纱宫裙少女居高临下单手持剑,一道倩影款款落下,身姿若天仙,青丝三千垂下。 神剑在手,九州震颤。 刘子明扶起南宫,惊喜道: “义妹来的及时。” 冷双儿柔声道:“义兄先带十七哥先走,他交给我了。” 刘子明点了点头,“义妹不要死战,前方汇合。” 这时先前已经逃跑的的施小小也折返回来。 “小小,密道找到了?” “找到了,前方不远。”两人一起将南宫背起跑路。 见几人逃跑,长发死囚男子急着并未追去,声音低沉,开口道:“这剑,我认得。” 冷双儿褪去剑鞘,剑意大作震得空阔的山谷闷响。 手中之剑通体鲜红,剑身长三尺二寸,重八斤七两。 剑锋凛然吹毛断发,锐气无双,剑上刻有铭文,上有太阳神鸟符,乃剑中之王,伏羲剑。 双儿执剑于身前,锋锐之光若吞天色。 死囚男子并未多言,双手一围震破铁拷,翻身而击斩出数记手刀,双儿师从冷家家族传承,剑术已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面对如狂风骤雨般的狂击,直接一记凤凰剑法一一破去,身姿如朱雀浴火,红剑如烈焰,全力刺去。 死囚男子的攻击一一被化解,到后来已是仅仅凭借一股强悍真气硬接,眼见那三尺红剑越来越近,他暴喝一声,将一股黑色真气持住剑身,将剑偏离近身。 又是一瞬,打出黑色的一拳,肉眼不及的速度轰了出去。双儿将剑身旋转斩灭黑气格挡重拳,又是一个翻身横斩。 清风摇! 凤巢梧桐! 刷!刷,两招齐出,双儿手中剑斩出两段血红剑气,死囚男子胸口大痛,鲜血顺着破烂囚服滴落不止,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此人仍未倒下,冷双儿心生不妙,此人实在是怪异,血流成这样真气却不乱,干脆收剑回鞘不再死战,一个长跃,向山谷走去。 死囚男子露出阴沉的笑,身上伤口止住了血。 …… 山谷前方,刘子明将南宫的手搭在肩头,吃力走去。 南宫醒来睁开双眸,恍惚第一句开口道:“双儿追上来了?” “是啊。” “她和那人碰上?” 刘子明诚实道:“会。” 南宫少卿微怒道:“你知道有危险?你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阻挡危险?你知不知道她……” 刘子明停下步子,无奈道:“南宫小子,在旗县我曾告诉义妹,我们此行凶险万分说不好会是最后一面,她告诉我说,冷双儿的命和南宫十七早已绑定,生则同生,死亦同死。所以她不会抛下我们……” “我去帮她……” 刘子明吐槽道:“得了吧你,双儿武艺不在你之下,你现在受了伤,怎么帮她?” 南宫少卿猛烈地咳嗽了两声,“若弃她而去,活着还有何意义?” “相信我,她不会有事,时间不多我们得先找到逃跑的路。” 南宫固执道:“我不会丢下她的……”说罢便从小小手里拿回黑刀,一个飞踏杀将回去。 刘子明执拗不过,叹息道:“算了,先找出路吧。” 施小小带路,两人来到一块绝壁处,刘子明轻轻转动石壁旁杂草的土块,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绝壁竟打开一道石门,门后洞口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 冷双儿剧烈咳嗽了起来,今日内力消耗巨大,隐隐被伏羲剑气所噬,得尽快调息为好,免得旧疾复发。可身后那人不死不休,一路纠缠片刻不得松懈。 也不知道十七哥他们逃出去了没有。冷双儿仔细观察着四周极为险恶的地形,思虑着如何摆脱,但心下始终不安。 从上面逃?这山谷乃罕见的怪形石壁高达百丈,艰险难攀,若是没有入境大宗师以上的身手,恐怕爬不上去,况且那人若是中途杀出偷袭,也会避之不及。 两侧破出一条道路,似乎可行?两边石壁虽坚硬无比,神剑伏羲却削石如泥,劈开山体没戏,想来用剑开条小路不是什么难事。 又或者向前一路逃去,凭借轻功的优势脱身?不行,十七哥和义兄就在前面,这样会有危险。 想着想着,眼角余光中瞥见一道黑气极快冲向身后,冷双儿双手一撑,手掌一翻,黑气自女子细腰擦过,刮破一些衣料。 有惊无险! 死囚男子抖了抖手腕,声音沧桑道:“小姑娘,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逃不掉。” 冷双儿看着半破的腹部衣衫,直接一把扯破,露出肤白如雪的细腰。她深吸一口冷气,开锋出剑。 死囚男子眉毛微皱,杀意渐浓,暴喝一声一如大鸟飞扑,挥出七道掌力,一掌胜过一掌极其凶残,直冲面门而去。 蛇吞象! 冷双儿美眸闪过一团黑气,那黑气攻掠如火,虽被剑气斩去,却不灭,团团包住剑身,一时间却是想把那神剑一把夺去。 那男子力大无穷,不顾锐剑气刺破皮肤,只是兴奋地大叫,实在是疯子! 冷双儿僵持不下,欲再使一招清风摇剑法,但此时她忽然脱力,极好看的青葱小指不禁震出血纹。 若不是那黑刀又杀了回来,恐怕会香消玉殒。 风骤起,那把黑头虎刀不知何时出现,一记重砍劈断了死囚男子的手臂,又是一刀划破男子腹部。 南宫少卿轻轻抱起双儿,看着她虚弱的脸色万般心疼,转眼眸子间透出冰冷和杀意,单手同时转刀劈出数道弧线,削去死囚男子长发,令其露出丑陋阴沉的面容,又重创其身四肢。 白衣少年单手抱美人,单手持黑刀,冷冷道:“动她,必死。” 死囚男子前一刻浑身滩血动弹不得,下一刻被黑气包裹竟摇摇晃晃重新站了起来。 冷双儿秋水眸子轻轻眨动,“打不死的?” 南宫心头一凛,脸上有些难看。 死囚男子捡起断掉的左臂,与抱着双儿单手持刀的南宫僵持而立。 许久无言,山谷又恢复死寂。 还是双儿先打破寂静,羞涩道:“要不然十七哥把我先放下了?” 南宫少卿面色一窘,冷意稍退,轻轻地把怀中美人放下。 “还打吗?” 双儿持剑开口问道。 死囚男子摇摇头。今日重伤已经没办法同时拿走这两人性命。日头还长,总有机会。 见男子转身就走,南宫和双儿也松了口气。双儿叹息道:“这人好强,我们联手恐怕也杀不死他。” “他也杀不死我们。”南宫说罢摇摇头,总觉得此人在哪里见过。 “我们走吧。” 南宫刚说完此话,那人忽然停下步子。而后的一瞬间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同时戒备起来。 沙土飞扬,极大的动静。 来自两壁山顶,忽然一场暴雨。 黑色的雨。 箭雨。 成千上万的黑箭射向三人。 三人一齐出手,生死关头联盟瞬间成立,互为犄角,三道真气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山谷。各自绝学尽出,蛇吞象,清风摇和七十二招古剑术一同施展,山谷轰然炸裂。 无数伏兵自高处坠落,满地箭枝。 但凡绝地求生,生死围杀之局只开一路生机,生门难求,遍地死门。 这场围杀的唯一生门便是一道石壁。 当万千箭雨无止境地落下,一品高手也只有逃跑的份。 千钧一发之际,刘子明推开了那道石门,于是几人破死局,得生路。 而那死囚男子坠入死门,消失在山谷箭落烟尘之下。 山洞的生路昏暗潮湿,狭窄难行,四人拿着火把往深处走去。 施小小后怕道:“刚才好险啊,幸亏公子知道这么个密道。公子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几年前躲避仇家追杀,被逼到此处,便自己造的。” 施小小伸出大拇哥,崇拜道:“厉害厉害!” 刘子明满意地收下马屁,转头问向南宫:“你先前不是受伤了吗?” 南宫看了眼手中的黑刀,奇怪道:“确有奇怪,去找双儿的途中这刀忽然发生反噬险些令我晕迷,恍惚间我感觉到有人在给我疗伤传我真气,那之后我不仅伤好了还更强了,我现在的实力,重回二品了。” “这刀莫非有灵性?能强则强?难道是活兵器?” 南宫不置可否。 双儿眉尖微蹙道:“义兄,你知道是什么人想杀我们吗?” 刘子明诚实道:“真不知道。” “先是林中山匪,再是鬼丘杀手,最后伏兵射杀这三重杀局,由浅至深,背后主使花了诸多心思。” 刘子明揉了揉眉心,脸色冷了下来:“不管是谁动的我们,我自有大礼奉还。” 几人逃出生天,当洞口的阳光洒在众人前方的路上,几人停下脚步,看着群山环抱,密林参天。 众人望去,山的那边便是千药之乡的岭南康乐。 天色不早,众人在一户山野村民家借宿,不知道山的那边,早在一周之前起了一场大火。 大火烧了整夜,火光烛天映红天地,远处望去,人影错落,哀声四起。 不远处洗衣桥,巷子口人影微乱。 一名身着碧绿翠烟衫的少女抹了抹微红的眼角,身影鬼祟地望着不远处的大火,她咬了咬牙,转身拐进了街道…… (第一卷完结,敬请期待第二章:百草欢。) 第9章 生死说大不大 山村之外,通往康乐郡的路是条崎岖难行的陡峭山路,又值岭南瘴化热毒,太阳毒辣,极难步行。 好在村里有车马行,不过很是荒败,尽管刘子明豪掷十金才求得一辆劣旧的车马。吃过早饭,几人辞别借宿人家,匆匆上路。 一路西行,也不知道走了几日,马车才摇摇晃晃地入了山道。 路过一片农地,在毒辣的炎日下,一群精瘦的光膀汉子正在热火朝天地农作。接下来的一路,马车窗外几乎都是这样的景象。 康乐郡地处西南,位置偏僻,多瘴热毒气,雨水丰沛,日照充足,造就了这里的农业发达,特别以水果和药材闻名,古来有“药都”之称。 山野之先是农地,再是果园。马车往前走了四十里,便进了林道。 林道两侧有大大小小的果园,突兀的马蹄声引来了不少农户的注意。 施小小本想着在一旁路过的时候摘一些成熟的果子吃,岭南之路天气炎热,林间更是暑气腾腾,热气不散。 如此天气吃些水果解解渴也好,施小小这么想着,然而当路过那些果园他就瞬间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些人都是个中打手,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腰系铁剑,光看着便让人畏惧三分。 马车穿行而去,施小小感觉有无数道不善的目光盯着他们,吓得他瞬间没了顺走水果的勇气,将小手缩了回来。 刘子明掀开车帘,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好好驾车,别瞎看,岭南康乐民风彪悍,位置偏远,对外地的人多有忌惮。这些果园都是私人的地界,尽管毗邻林间的官道,但总有奸贼小偷打这些水果的主意。这些地主家都会请上一些护院,来护着自家果园。这些人可都是凶神恶煞之徒,小心和你玩命。” 施小小哦了一声。 刘子明钻入车里,见那两人依旧面色忧郁。 “十七哥,你说那人死了没有?” 南宫双眉紧缩,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总觉得那个人的武功好像在哪里见过。” 刘子明无故一笑。 “笑什么?”南宫少卿有些恼怒。 刘子明看了一眼对坐把臂同坐的二人,打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艳福。说的就是你小子。” 见双儿小脸一抹红晕微现,南宫眸中寒气渐重,刘子明及时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正色道:“说正事,据义妹所说,在你回了北边之后,童老先生便音讯全无?” 冷双儿点头道:“童爷爷和我一直有书信往来,直到一个月前,彻底失去了联络……我想,他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刘子明眼睛骨碌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枚雕花锈袋,和声道:“老头子给我的,这一路刺杀,险些忘了拿出看。” “是什么?” “岭南一行的密报,新鲜出炉。上面应该有能帮到我们的地方。” 锦囊一拆,揉开那张白纸条,下一刻刘子明瞳孔猛缩,俊朗洒脱的脸上阴沉难看。 ———————— 太阳渐入山峰之时,云层渐散,花草最茂密之处,林间通路之地,出现一座城关。 这座仿佛藏于林子大山之中的城关处写有康乐郡三字。 要说是城关,其实就是一座破旧的城楼洞子。 上面站着几个七扭八歪的军汉,正光着膀子在阴凉处纳凉。 这些兵袒露衣甲,随意地歇在各处,手上的长枪也换成了蒲扇,用一盘散沙来形容毫不为过,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力可言,更离谱的是,这座城无需路引。 “可算到了,我的屁股都快颠烂了。”施小小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埋怨道。 一下车,他猛然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座荒败的城关也是天下八大都之一,两地荒坡,处处荒败。 和这城关一样荒败的还有车上三人的脸色。 毫无血色。 “不会的!”冷双儿摇摇头,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一行泪珠从她那白如镜湖的小脸脸颊下淌了下来,楚楚可怜,令人心疼。气急攻心,加上先前大战,旧伤复发,竟昏厥了过去。 “双儿!” 南宫少卿焦急喊道,把她抱在怀里。 “小小,去找大夫!” “是,公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施小小反应过来,连忙驾车往城内医馆跑去。 …… 夏日炎炎,马车在街头横冲直撞,在被誉为千药之乡的药都,竟找不到一家营业的医馆, 随后城北便出了一件不寻常的事,那家名为官商的王家医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医馆老大夫正无精打采地躺在椅子上,用蒲扇盖头睡觉,忽的被一声惊醒,以为官府来了,立马弹起。 来人一身白衣,手抱着一秀丽女子,大喊道:“大夫,快救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和他的书童。 一行人一拥而入,却没有一人是官府打扮。 老大夫见此来了脾气,挥手赶人道:“外地人?不懂规矩?走走走!” 南宫哪里肯罢休,单手抱着双儿,另一只手真气凝于手臂,抓住老大夫的手一个反手擒拿,将大夫的手臂别住压在桌上,疼得那老大夫吱哇乱叫。 “开医馆不肯不救人,是何道理?” 大夫涕泪横流,哭喊道:“少侠饶命饶命……” 刘子明走近,好心提醒道:“你若是不识相,他会拆了你铺子的,还是听人话吃饱饭,好好给我们医治吧。” 施小小简单粗暴,看不得这厮欺软怕硬的嘴脸,猛地上前去拔他的胡子,痛得大夫连忙哭叫道:“我……我不是不想治,是不敢啊,诸位有所不知这铺子乃是郡县太爷们的产业,除非是官家之人,或是有府衙的手令,不然我是万万不敢救治的……” 施小小一怔,更用力扯拔那半长胡须,大声问道:“那附近还有其他医馆营业吗?” 大夫双腿一抖,求饶道:“没有了,没有了,如今的康乐早就不是药都了……” 白衣少年早已没有了耐心,冷冷道:“救人。” “我……我……” 哗的一声,白布被刀锋抚过,撕扯成布,南宫刀鞘一现。 大夫下身前襟后摆尽断,露出腿毛如林的大黑腿。双腿猛的一软,尿了出来。 “救……救救,别杀我!” 刘子明看了一眼地上,转过头去,“有劳了。” 南宫押着他抱着双儿上了医馆二楼。 此人虽然先前万般推脱,不肯救人,但好在医术确是高明。金针尽出,扎在冷双儿肤白如雪的小臂上,调息稳神。 仅仅是一柱香的时间,双儿虚汗已出,脸色稍缓,气息平稳了许多。 “这姑娘隐有旧疾,实在是棘手,只能说延缓一二。” 南宫拱手行礼道:“先前多有得罪,先生这裤子……” 白衣少年脸色一囧道:“我会赔的。” 老大夫遮住双腿,羞愧难当道:“不必不必,我去楼下抓药……” 刘子明推门而入,看着夹着大腿落荒而逃的老大夫,一阵捧腹。 看着脸色明显好转的义妹,刘子明赞叹道:“这老家伙医术精湛呀!” “是,医术大家。” 刘子明哑然失笑,说道:“那你还对人家这么狠?” 南宫少卿顿了一下,不温不火道:“无奈之举。” “义妹吉人天相,你别太过担心,我去街上转转。” 南宫拿起热毛巾替少女擦去汗津,嗯了一句。 刘子明蹑手蹑脚离去,轻轻关上门,眉头瞬间一皱,他从高处望见了一番景象。 一条长长的队伍,一方白色的天地。 ———— 刘子明追上了那条送灵的队伍,雪白的布条飘满街道,唢呐声震耳欲聋,白纸钱如雪花漫舞。 长队如潮,白衣素裹,百姓纷纷自发相送灵体,低首哀悼。 相送之人无不愕然,个个落泪。刘子明突兀地随人群走去,一袭红衣公子华服,混在白素衣里,好不扎眼! 队伍长龙,连接好几条街道。 刘子明本在中间,但在周围人充满恶意的眼神中放缓了步子,掉在队伍的最后。 队伍的最后,有一人一袭青布衣,面如儒者,散发一股独特的书卷气,低头缓缓而行,这人和他一样,乃是读书人。拿笔的总比拿刀的好说话些。 刘子明打量了他好一会,这人不哭不喊,被人群抛在后面,只是低头虔诚地默哀,刘子明不知怎的觉得此人特别亲切,便打算凑近去和他说说话。 “公子留步,敢问这是何家有人故去啊?怎得如此大的阵势,我看着全城的人都来送其一程了。” 那名比刘子明还清瘦几分的读书人转过身来,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公子哥,然后行礼问道:“阁下是?” 刘子明也恭敬地回了个礼,凄苦道:“哦,在下刘子明,外地来的,只因我家妹子身患重症,是问遍了名医也没有任何法子,听闻贵地有位神医,童玄龄童老爷子,特来求他老人家救救我那可怜的妹子。” “原来如此,在下方不识,见过刘公子。” “方兄客气了。” 方不识点了点头,旋即低下眼帘,无奈地说道:“先头听刘公子说,是来找童老爷子的,只怕你们是白跑一趟啊!” “何解?” 只见方不识指着白事的队伍,颇为伤感地叹道:“西去的,正是阁下要找的那位童老爷子。” 刘子明面色一怔,心道纸条上的消息难道竟是真的? 面色却是装作不知,大惊道:“怎会如此?” 读书人眉宇清爽,却愁上心头,叹道:“刘公子不知,一周以前康乐起了一场大火……” 话音刚落,一阵酒气扑鼻而来,一个身材微胖的秀才把手搭在方不识的肩膀上,摇头晃脑道:“方兄啊,原来你在这啊,走啊,喝酒去~” 方不识推开胖秀才的粗手,无奈道:“子桂兄,今日乃是老爷子祭祀之日,何其庄重肃穆的日子,老爷子也曾救过你,如今他故去,你却要饮酒作乐,成何体统啊?” 这位姓云名子桂的胖秀才听后先是一乐,然后便是放肆笑了起来,身姿摇摇晃晃,双眼一转,豁达道:“人死如灯灭,清风一来,便化春雨滋养万物,有何可悲?” 刘子明听此一句,豁然开朗。 方不识却悲痛指责道:“大逆不道,不尊逝者,汝乃狂生也!” “痛哭一场,大喊大叫的,便算是哀悼了吗?这些人现在哭的撕心裂肺,但过多几年,又有谁能记得老爷子的恩惠,又有谁会在他的坟前烧上两支香呢?” 二人由此便争论起来,引经据典,谈论生与死。完全把刘子明晾在一旁。 刘子明看着远去的送灵队伍和争吵的二人一时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引回“那场大火”。他在悠远的哀乐和二人的争论声陷入了沉思,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父母在离世前留给自己的一句话。 父亲说, 生死说大不大,总归天命。 世间说小不小,总会重逢。 母亲说, 活着便好好活下去,死了便入土为安,不必过分惦记,是一家人总会重逢的。 孩童不懂父母的话,泣不成声,那年他才五岁。 不懂生死有命,不懂人情世故,只懂得,好好活着便是一切。 …… “刘兄?” 争论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刘子明眨眨眼醒过神来。 方不识拱手道:我二人好争论长短,“刘兄见笑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好友,云子桂。” 刘子明微微作揖,笑道:“子桂兄看破生死,格局之大,刘某佩服。” 胖秀才醉醺醺地也不曾失礼,回礼赞道:“公子客气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一同喝酒去?” “下次,下次。” 方不识朝着胖秀才和声道:“刘公子家的妹子得了重疾,你家是康乐大户,有没有法子?” “康乐郡禁医已久,确实难办,不过我在衙门有一堂兄弟或者可以搞到医疗手令。” 刘子明摇摇头道:“我家妹子病重,多少名医也束手无策,恐怕只有童老爷子才……” 方不识轻轻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宽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老爷子的事乃是天灾……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天灾?我看是人祸吧。”云子桂大声反驳道。 “怎么说?” “当地人都知道,老爷子前阵子得罪了那郑康狗官,我看这无名火,他嫌疑最大……” 方不识忙不迭堵住这口无遮拦的胖秀的大嘴巴,四处张望道:“嘘!你疯了,不想活了?” 胖秀才轻松挣脱出来,大喊大叫道:“文人不畏死。” 方不识再次堵着他的嘴,“公子见谅啊,此事我们是胡说的,这是告辞了。”说罢清瘦读书人便拖着胖秀才仓惶逃走。 “哎……” ———— 刘子明摇摇头。 正欲转身离去,瞥见街角一处官方告示,刘子明走进一观,是张讨贼悬令。 画上一高大男子,背负大刀。圆头圆脑,面貌粗犷,单露粗壮手臂,臂上是凶兽穷奇眼神摄人魂魄。 榜上七个大字,刺眼显目: 黑狗当道,请小心。 第10章 黑狗当道 刘子明提着路边买的烧饼闲庭信步赶回医馆,却见医馆门前烟尘四起,好好的大门被拆的支离破碎。 一群衙役个个鼻青脸肿地在门外叫嚣,却没有一人敢再向前一步。 那身白衣手持黑刀守在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刘子明蹑手蹑脚经过他们,跨入大门,“借过借过。” 衙门班头大骂:“贼子,你们等……” 唰的一声,那名班头咽了咽口水,头顶乌帽被一刀削断。 躲在医馆内的老大夫感同身受,这年轻小子实在是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刀削衣物。 上天有好生之德,南宫少卿也有。 但不多。 几名衙役赶紧架着双腿发软的头头落荒而逃。 刘子明蹲在门口,大咬了一口葱油饼,问道:“义妹如何了?” 南宫少卿收刀,说道:“没有大碍。” “那就好。”刘子明把饼往他面前一递,“吃点?吃完好跑路。” “跑路?” “打了官差,不跑等抓啊。” …… 几人从医馆匆匆离去,还带上了老大夫和其妻小,及时躲过了大队赶来的追兵。 到了客栈安顿好几人。施小小不由走近刘子明,问道:“公子,我们带上他们做什么?” 刘子明摸了摸小小圆滚滚的小脑袋,温柔道:“你双儿姐姐需要大夫照顾,而我们要是带着他跑了,他的家人会受连累的。” “家人……” 施小小叹了一声,问道:“也不知道小荷花怎么样了?” “担心妹妹?放心,这个月的信件已经收到了,张叔把那丫头照顾的白白胖胖的。说过段日子替她寻个教书先生。” “真的?”施小小眉间一喜,心情多云转晴。 刘子明淡然一笑,小孩就是好哄。心情变化,来无影去无踪。 “替我看好义妹和老大夫他们,我和南宫要出趟门。” 施小小应声点头,退入楼下。 施小小刚一下楼,南宫少卿便从屋里出来,眸中肃然,开口道:“童老先生的事是真的吗?” 刘子明微怔,嘴唇有些发干,沉色道:“真的。” “接下来怎么办?” “我今日出去闲逛的时候遇见两个有意思的人。” “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和我说此事恐怕与康乐郡衙门有关,自从来到此地,药都禁医,百姓闻府色变,官府悬赏讨贼,在捉拿一名为黑狗的人,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说明了那康乐府背后或许有什么猫腻……” 刘子明眯眯眼,“看来我们得去那康乐府走一趟了。” ———— 南宫和刘子明一起动身出了客栈,寻人打听了一下,便往西走去。 长留客栈往西不过二十里,便见一条青石地板铺成的马路牙子。再走上二十里,穿过一条宽大石桥,就到了元定街。 元定街便是整个康乐郡最繁华的街道,城中最要紧的生意都在那条街上。走到尽头,就能见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官家大院,那便是衙门所在,康乐府。 这座府邸分两个部分,前堂朗朗乾坤,乃是办公的公堂,后院富庶荒淫,是郑康私人的住所。 午后,暑气正盛,后院传来一阵女子的调笑声。 一个身段妖娆的美妇正将一串葡萄喂到身边的华服官员嘴里,娇嗔道:“老爷,今日是人家的生辰,您不是说了,要为奴家设宴的嘛?” “噢,我的美人儿,对不住对不住,老爷我今天有事要办呢,这样,等事办完,等办完我把全城的大人物全部请来,给我的美人儿助寿,包你风风光光的,如何?” “讨厌!”女子羞涩地将头埋进大官怀中。 “让我尝尝你那葡萄..”郑康笑着拍了拍美人的翘臀,手不老实往上游走。 突然一声通传:“老爷!” 兴致被扫,郑康大怒,没好气地大喊:“谁啊!” “老爷是我,柯元夕。” 郑康将美妇放下,整理了一下衣领,咳嗽一声:“进来吧。” 一师爷打扮的在通传后入了屋子,有事要禀告。 郑康挥了挥手,身边的美妇眼神中带着怨尤,但也不敢违令,便不甘地退了出去。 郑康身子前倾,迫不及待地问道:“情况如何了?” “老爷,事情办成了。” 郑康一听,眉毛微翘,心情愉悦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那老头真的死了?” “是,证实了。” “找了这么多天都没看见尸首?会不会有遗漏?” 师爷语气坚定:“那日小的亲眼看着那火燃起来的,今日又是去灵堂,处看到了老头子烧剩的衣物,尸首应该是完全烧成了灰烬。” “那便好,和我作对就是此等下场!”郑康吐了口浊气,恶狠狠地说道。 不等师爷屏退,旋即眼珠子一转,语气加重道:“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去一趟。” “是!” “派‘我们’的人,处理干净痕迹。” “老爷放心,今日巡查的都是我们的人。” 郑康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心头稍安,问道:“那东西制的如何了?” 师爷霍然抬头,惶恐地应答:“还待改良,老爷再给些时间。” “又是这话,还是要再快些!我是一刻都不想在这破地方待着了,偏远蛮荒,尽是些破药材,夏天味重的要命。”郑康脸色有些不悦。 越想越气,郑大官咬牙咒骂道:“要不是老头儿不肯配合,那东西早成了,又何至于丢了性命,真是愚蠢!你再去催催吧,要是那姓花的再做不出来,就把他剁了喂狗。” 师爷心头一凛,拱手道:“我这就去催催。”师爷转身下意识就想逃走,郑康这会正在气头上,刚才自己扫了他调戏美妇的好兴致,说不好待会他一个不高兴也把他剁了喂狗。 “等等....” 师爷霍然转身,面色惨白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黑狗呢?” 师爷胆战心惊,不敢抬头回话:“扔了骨头,应该很快就会跟过来。” 郑大官捋了捋胡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院子里埋了多少人?” 师爷伸手擦了擦满头的热汗,恭敬道:“大约两百人,都是好手。” 郑康终于面容一松,流露出欣赏之色,赞道:“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下去领赏吧。” 柯师爷跪在地上大礼谢恩,小心翼翼地告退了。 保命就不错了,还敢领赏? …… 南宫和刘子明在屋檐之上,趴在青瓦堆中,暗暗观察着院落里的守备力量。 误打误撞看见了一个师爷急匆匆地经过重重兵哨,往康乐府后院走去,最后走进了一间厢房,待了许久。 于是南宫便轻功游踏跟踪,将屋内的对话都听了一遍,又折返回刘子明处。 “如你所说,这康乐府果然有猫腻。” 刘子明嗯了一声,从容淡然。 南宫转头往下望去,问道:“你这边怎么样?” 刘子明皱眉道:“应该是条大鱼,四周俨然铁桶一块。” “如此森严,他们想做什么?” “不仅如此,这些人多数也不是普通官兵,仔细看他们身上是有记号的。” “私兵?那,要解决他们吗?” “不急,这些兵是为了喂给那条黑狗的骨头,又不是对付我们,正好帮我们吸引火力。” 刘子明刚准备凑到南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南宫便察觉到了异常。 “有情况!” 一蒙面黑衣人从另一处翻墙而入,短刃疾出,瞬间无声无息带走了两名巡逻的官兵的性命。 以他所在之位置,只要探进前面的铜身大门,穿过前堂的衙门口,便能到达郑康的办公之所。 那郑康向来晚睡,此时衙门案几之处仍是灯火通明。 蒙面人离铜身大门相隔数里,一个轻踏便可越过,但他此时十分谨慎,隐而不动,他敏感地察觉到这几里路藏着危险。他环顾四周,抓住士兵巡逻的间隙,一个纵越贴上屋廊的梁顶,动作迅疾隐秘。 很快便逼近了那座铜身大门,他没法开门,只好紧紧地撑住梁顶,等待内院士兵开门换班。 他不断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轻些,身下正走过一队巡逻的衙役。 就在此时,他的汗珠透过脸颊滴落下来,正滴落在下方一名衙役的头上。 只是一个轻微的细节变化,便瞬间点燃了一场战争。 当那名衙役抬头往上望去的一瞬间,就见寒光一闪,嗖! 鲜血横飞,洒满了门廊。 “有刺客!!!” 蒙面人翻身而下,还是那把短刃,速度极快,连挥数下,便将一队人马尽数杀死。 他快手推门,门开的瞬间,便有数条黑线直直穿刺而来,他瞳孔猛沉,瞬间反应,一个侧身用门作盾,才免于被射成筛子。 嗖!嗖!嗖! 当!当!当! 早有埋伏!前堂架有弓弩十架,箭矢破空如狂风,迅疾如冰雹。 巡护风雷大弩,军方守城专用强弩,一次性发射三只穿云寒铁,杀伤力惊人,五品以下的高手中之必死。 蒙面人应对也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竟将千斤重的铜身大门推将出去,在连挡三波箭雨之后,顺势掌力击飞大门,一扇几丈高的巨门飞身而去,弓弩手眼前一黑,来不及发射巨弩。 忽得巨门破开,蒙面人如大鸟捕食,又是短刃疾出,精准无误割开十余名弓弩手的咽喉。 几声闷哼,一一毙命。 远处观战的刘子明不禁暗叹,真是骁勇猛士。 他一个飞步,越过前堂,推开审案公堂的内室,下一刻他脸色铁青,心生不妙。 内室里,灯火通明,却不见其人,只有烛火微亮。 来不及喘口气,那些强弩又从四面袭来,攻势更加密集,好在蒙面人身法不错,连射数次,也只是蹭破了一些血口。 蒙面人挥刃抵挡,下一刻飞快撞破窗子遁去。窗外是郑康的小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一众衙役将小院重重包围,手持捕刀弓弩,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只陷入陷阱的“黑狗”。 蒙面人苦笑一声,想来今天是插翅难飞了。 于是他大喊道:“郑康狗官,出来见我!” 柯师爷从人群中缓缓走前,指着鼻子怒骂道:“你这黑狗胆大包天,竟然刺杀朝廷命官!” 蒙面人不屑讥讽道:“郑康狗官在哪?要杀就杀,被杀老子也不和你这狗仗人势的杂碎,废话一句。” 柯师爷向来是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徒,此人极好面子,这些年仗着郑康的势力作恶多端,在坊间多生恶名。 如今当着一众下属被蒙面人这般羞辱轻视,威名顿时荡然无存,他恼羞成怒尖叫道:“狂徒!都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拿下!” 衙役得令一拥而上,蒙面人横刃于前,做搏杀状。 青瓦屋顶。 刘子明摇摇头,“可惜了动静太大....今天没戏了,走吧。” 南宫一动不动,说道:“我要救人。” 刘子明微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素不相识你没事吧?” 南宫少卿冷冷道:“你先走。” “喂!!南宫你给我回来!”还没喊完,南宫少卿便侧身下去。 柯师爷刚露出得意的神情,那蒙面人身中数刀,已是负隅顽抗。却不料想那里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南宫黑刀横劈,停顿划出数道刀罡,破开一众衙役的围攻。他轻踏脚尖,便来到那黑衣人身旁,挥刀挑翻了近身的刺客。 那黑衣人强忍疼痛望向南宫,心头一惊,“你怎么来了?” 南宫闷声道:“杀出去再说!” 两人来不及多说,便背靠一起,两面合力杀敌,片刻便杀出一条血路。 一众衙役围追堵截,一时间只见二人虽武功高强,但却架不住人多。 局面陷入僵持。 柯师爷见奈何不了两人,怕无法和郑康交代,于是气急败坏地下令,加派人手,再上巡护风雷大弩。 两人无奈躲到一侧的厨房里,借门墙以抗箭矢。 咻咻咻!屋门被无情穿刺,万箭穿心,里面透出一个个聚焦的光洞。 蒙面人忍痛说道:“这样坚持不了多久,我引开他们,你先走!” 南宫直言:“不!” 蒙面人急了,“听着兄弟,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你犯不着把命留在这里。” “别说了,要走一起走。” 蒙面人大笑一声:“也罢,那就同生共死吧。” 说完便要往前冲出去,却被南宫拉住,南宫环顾四周道:“有办法了。” 见里屋没有了动静,柯师爷心头一松,命手下前去寻找二人尸首。 不料下一刻屋子便有酒缸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熊熊烈火。 厨房大门轰然炸开,火星四射,风吹院内花草,一瞬间成野火燎原之势,人人荒乱。 两道黑影从火海里杀出,柯师爷顾着两头,要是让火势蔓延,烧了整座府衙,自己肯定会被郑康抽筋剥皮,同时那两名刺客也不能放走,否则自己还是躲不过一死。 他将人手铺开,两路并行。却南宫正中下怀,两人又分遁两处,先是利落破毁弓弩,接着于人力薄弱处杀将逃去。 一炷香之后,两人各自逃出生天。 而康乐府豪华的后院,化作废墟一片,黑烟滚滚。 柯师爷心凉了半截,旋即咬牙切齿道:“调集城卫,府衙,给我全城搜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拿这两人的人头来见我!” “是!!!” ———— 元定街上一处小巷,刘子明扶着受伤的南宫正在逃避追兵。 几刻钟前,南宫少卿从小院出来后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幸亏刘子明在府外接应,这才没被追兵抓捕。 二人一路逃窜,躲进这条七拐八弯的平民小巷。追兵紧密搜寻,危急关头,刘子明二人被一陌生女子拉进小院。 那女子青衫遮体,肤色如同小麦,面容姣好,打量着落魄逃亡的两人。 开口就是直白问道:“你们是刺客吗?” …… ……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1章 姑娘听我说,我不是刺客 “跟我走!!!” 一名身着淡青翠烟衫的女子突然从巷子里小院推门而出,将两人带进了一个院子。 及时躲过追寻的衙役,领头搜捕的衙役沿街道而寻,带头喊道:“你们去那边看看,贼人凶残,不可放过!” “是!!!” 听着搜寻的声音逐渐远去,刘子明才喘了口气,转头感激道:“多谢姑娘相救!” 那姑娘打量面前这两名俊秀的少年呆看了好一会,直直问道:“你们是刺客吗?” 刘子明眉尖微皱,心生警惕道:“当然,不是……” 哪知那姑娘略显扫兴道:“一看你们就不像。” 小麦色姑娘看了看南宫的脸色,伸手探了探他的脖颈,判断道:“他伤的很重。” 女子探位走穴,手法极其专业,“好像是被官府的弓弩所伤,还说不是刺客?” “姑娘,你听我说,我们真不是啊,情况紧急,待会和姑娘解释,请问姑娘知道如今康乐哪里还有名医吗?” 女子指着院子里的一扇木门,说道:“从此间出去,左边的第二间屋子里第二排柜子处有医药箱,帮我取来。” 说话间她用力一扯,将南宫左臂受伤位置处被血染红的绷带撕开,上面是刘子明做的简单包扎,他不会医术,用的是给小猫小狗小动物做包扎的技法。 刘子明微微一怔,暗想着这姑娘是名大夫,也算南宫这小子运气不错。 “愣着干嘛?快去啊!” 刘子明反应过来,连忙将南宫扶到屋内床上。又左转出门,来到那间屋子,推门而进,便见满屋的药材整齐堆放,一股浓厚的药材味扑面而来。 屋檐之上有一高处遮蔽的牌匾,刘子明心生好奇便掀开了遮布一看,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 刘子明没有作声,回去将药箱递给女子,“姑娘,你要的东西。” 人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南宫,关心问道:“怎么样,很严重?” “中了官府捕贼特制的诡毒,好在碰上了我,不然就危险了....” 刘子明拱手行礼道:“有劳有劳,算这小子这小子福大命大,还请姑娘好好医治。” 女子点头示意,让他出去,刘子明轻轻掩上门在门口等候。三刻钟后,女子轻轻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 刘子明询问道:“如何?” 女子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那毒比较麻烦,还需一味药引才能让他完全痊愈。” “是何药引?” “千年的何首乌。” “何首乌?这里是药都,应该不难找。” “但是刺客朋友,你不方便出去找吧?” 刘子明略显无奈道:“姑娘怎么就是不信,我们当真是好人。” “我信你们是好人,就因为你们是刺客。” 刘子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逻辑? ……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村姑急匆匆地扣门,喊道:“姑娘,开门。” 刘子明和那姑娘对视一眼,转身躲进了门后的药房。 开门问道:“怎么了,祥嫂子?” 祥嫂子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官府的人查过来了,说要抓刺客,我怕是抓你的,我们巷口大家会替你拖延一会。你收拾收拾快躲躲吧!” 巷子口显然拖延不了多久,挨家挨户都被翻了一个底朝天。 “搜,一家一户都不能放过!” 声音越来越近。 翠烟衫姑娘把刘子明拉到一边,劝道:“你们快从后门走吧。” 刘子明摇摇头,一步未动。 “南宫的伤还走不了了,况且他们恐怕不只是来抓我们的……” 姑娘咬了咬丰润的下唇,神情略不自然,说道:“我又不是刺客。” 刘子明眼中闪过笑意,“姑娘确实不是刺客,但他们比起抓刺客,更想抓到你,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童姑娘。”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 姓童。 在这康乐郡里除了那位已经驾鹤西去的老爷子还有谁姓童呢? …… 此言一出,这位姑娘脸色剧变,眸子闪过一阵惊慌。 “我猜对了?” “猜错了,我不是。” 姑娘脱口否认道,转身便被刘子明揽住腰身,一把抱在怀里,娇躯相碰,姑娘脸色闪过一阵羞涩红晕,如落暮西沉的太阳。 “你要干什么?!!” 刘子明死死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动!!!” 那伙衙役不知何时包围了院落,暴力踹门而入,就见到了如此暧昧令人脸红眼红的香艳一幕。 一俊朗的男子怀下一翠烟衫女子背身而立,缠绵怀抱。 那领头的班头不解风情,叫喊道:“你们,转过身来!” 二人毫无反应,继续拥抱,置若罔闻。 身后衙役跟班可怒上心头,抽刀而出,怒道:“头叫你们呢,听到没有?耳朵聋了不成?” 正要上前教训一番,班头将其拦下,教训道:“柯师爷平时怎么教你们的?对待下头百姓要以礼相待,以德服人,好好说不知道啊?” 跟班连连赔笑称是。 班头缓缓走上前去,温言道:“两位,有刺客跑入城内作乱,不知道二位见着没有?” 刘子明背身,没好气道:“没瞧见。” 班头又走前几步,循循善诱道:“二位配合一下,官民合作也是为了保护大伙的安全不是?” 直到走到刘子明身后,听到一声冷冷的“滚”字,心头再也装不了和蔼亲民,抽刀而出。 啪!!! 下一刻一记火辣的巴掌扇在那班头的脸上,将其脸扇肿成半面猪头,那班头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嘴角溢出血丝。 你怎敢打官? 身后一众衙役纷纷抽刀向前,却被班头挥手再次拦下。只见刘子明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御赐令牌,令牌深紫,檀香镶银材质,上有一个大大的天字。 “承天令,阁下是京歌来?” 刘子明眼神冷冽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紫银令。” 承天卫以紫金为尊,是为正使,紫银次之,乃是副使令,这二者乃是京歌二品公卿级别的大人物。 班头心头一慌,一咬牙自扇了两巴掌,扑通一声跪地,抱拳道:“冲撞了大人,卑职罪该万死!!!” 跟班们也都齐刷刷地跪地,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深怕自己刚才的无理,惹恼了这位大人物,惹得杀身之祸。尤其是那个那名率先拔刀开骂的小卒,更是浑身发抖,磕了好几个响头。 可这位大人物和其他的大人物有些不一样。 没有发怒,没有责罚,只是淡淡一笑。 亮明身份后变了一副亲切的面孔,变得格外好说话,不仅没有计较什么,反而拉起半跪的班头,往他裤腰处出塞了一张银票,说是给弟兄们买茶水。 班头哪里敢接,吓得连连求饶。 被紧紧抱在怀里的姑娘刚才还脸上红扑扑的,这会眉间写了一个大大的惊字,她不知道哪来的霸王力气,生生从刘子明一个大男人怀里钻了出来,颤抖着跑去。 刘子明一怔,旋即对着众人解释道:“不为难兄弟们了,这是本官买来的丫鬟,这是害羞了。” 班头起身将银票藏好,拱手道:“都是误会,卑职们这就离开了。” “辛苦辛苦。” 班头临走之前提醒道:“大人,本郡近来恶人霍乱作恶,专咬当官的,大人行事还当小心。” 刘子明提高音量道:“如此猖狂?长什么样?” 班头招招手,下面的人递来几幅画像。画像上又是那“黑狗”,凶神恶煞。 嗯,后面还有几幅?画的是谁? 刘子明展开一观,有人少年如画,持刀守门,有人白净如玉,在门前啃葱油饼…… 副使大人瞄了两眼,脸色略微发白,连忙将画像卷了起来,咳嗽了两声,理直气壮道:“如此凶徒,没有王法了?你们一定将他们拿获,还我大朝百姓安宁!” “是!”班头领命而去,边走边想,心生一番怪异,怎会觉得画像之人如此眼熟? 就好像刚刚见过一般? …… …… 关上门去,刘子明已是汗流浃背,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便被人从后面开了大脚,那姑娘一脚飞踹,踢的刘子明轰然趴在门板上,极为狼狈。 “你干嘛?” 姑娘面色一沉,没好气道:“喂,谁是你的丫鬟?” 刘大人觉得屁股一阵酸软,闷哼一声爬了起来,气愤道:“我可是救了你,恩将仇报呀?” 姑娘翻了个白眼,说道:“是我先救了你朋友。” 刘子明捂着酸爽的半边屁股蛋,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去,努嘴道:“罢了,不和女子计较。” 那姑娘阴沉着脸色走到他面前,语气不善,和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气汹汹道:“等他好了,你们就走吧。” 刘子明哦了一声,以他在京歌三年和许多小娘子打过的交道来看,这姑娘不出意料应该是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经同意就抱了她?此举虽然无理但是毕竟是权宜之计,情有可原,这姑娘看着先前是通情达理,怎得这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想着想着往里面走去,径直路过她时,却发现她浑身颤抖,紧紧咬了咬唇,使劲地抱住着自己的胸口,眼泪大颗往下掉。 刘子明此生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生死,不怕权贵,不怕命运不垂,不怕世俗妄言,唯怕一件事。 他怕,女人哭。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果然不假,这姑娘先前还好,只是抽泣一下,过了一会蹲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刘子明便万般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蹲下来轻声安慰,连连请罪。并不时拍了拍她的背,这一拍姑娘家更是嚎啕大哭。 把刘大人彻底搞得不会了,傻傻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 哭声悠远,传遍洗衣巷。 那伙衙役刚走,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哭声。跟班小弟们纷纷热烈讨论起来,称赞刚才这位大人御女功夫了得,这会定是在床上享受人生第一等美事呢。 只是这动静实在是太大,真不懂怜香惜玉,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熬不熬得过来。 聊到此处,几人纷纷发出淫邪的笑声。 先前那位拔刀小卒快步走到班头面前,笑哈哈道:“头,你说这位大人不会闹出人命吧?” “头?” 那班头双眉紧锁,打从巷子里出来就陷入了沉思。 “您在想什么呢?” 班头停下脚步,思忖道:“我在想……这位大人明明是生面孔,怎会如此眼熟?” “头觉得有所不妥?” 班头心头一动,吩咐人把画像拿来,仔细一看,这位副使大人竟和画像上那个啃葱油饼的贼人有几分相似,不安道:“这大人,不会真是刺客吧……” 跟班脸色一变,“我们回去?” 班头一巴掌扇了过去,呵斥道:“没脑的蠢货,他手上紫银令可是真的,殿前司三神卫之一承天卫,那可都是虎狼之徒,我们这种小鱼小虾还不够不够这位大人塞牙缝的,你敢得罪他,有几个脑袋?” “是是是,头说的是!那咱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 班头咳嗽了一声,不舍地从怀里掏出银票递过去,沉声道:“大人赏的,给兄弟们买些好吃的去,此事就当不知道,谁也别说,知道吗?” 手底下人纷纷点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 “姑娘这是受着惊吓了?” 这会姑娘已经不哭了,只是还埋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大人施展出浑身解数,又是说好话又是拍马屁,又是赔礼道歉的,又是诗歌称赞,竟不想通通不管用。 不应该呀,刘大人一阵郁闷,这些往年放在那些京歌小娘子身上百试百灵的伎俩为何对这女子毫无作用。 套路用尽,刘子明彻底泄气,百无聊赖地陪在旁边一起蹲着,捡起地上的树枝数了数地上的蚂蚁。 过了好一会。 姑娘忽然抬起头来,脸色红涨,哭花了的脸上挂满水珠,眼神格外扎人,狠狠地盯着刘子明看,看得他是胆战心惊。 姑娘许是大哭了的缘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问道:“你是当官的?” 刘子明表情木然,无辜地点点头。 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愣在原地,那姑娘发自内心地憎恶道:“我这辈子最恨当官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刘子明有些恍惚。 多年前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母亲也曾对他说过:“娘亲最讨厌当官的,明儿长大以后做个寻常百姓就好,千万别入仕途。” 刘子明苦笑一番,娘亲啊娘亲,我如今还是入了仕途,并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您泉下有知,会讨厌我吗? ———— 第二日一早,姑娘给南宫上完药,转头进了药房,忽然一黑影掠过身后,关上了门。 姑娘缓缓转头,便见一蒙面客,用粗壮的手掌有力捂住她的嘴巴。 她拼命挣扎,那蒙面人斥怒道:“别喊!” 姑娘乖乖点头,瞳孔俱是惊色,不敢乱动。她细细一闻,那蒙面人身上有血气,似乎受了严重的内伤。 他让姑娘伸出手,姑娘闭上眼睛不敢违抗,只能照办,接着姑娘家便摸到了一个硬物。 她下意识惊慌叫了一声把那硬物打翻在地,缓缓睁眼,那蒙面客已经不见踪影。 地上是一颗邦邦硬的千年何首乌。 姑娘大喜,连忙捡起这珍贵无比的宝贵药材,相传一颗普通的何首乌便值百金,年份越久价钱便高千年的何首乌甚至于可以换下一座小城,此等珍品放在整个药都,也只有康乐府有。 那人是谁? 砰!砰!砰! 药房门外有敲门声,莫非那人忽然得了歹念,去而复返? “谁啊?” 门外无人应答。 姑娘缓缓拿起一旁烧火的粗壮木棍,深吸了一口气,沿着门缝轻轻开门。 便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姑娘家一声惊叫,手中木棍挥了个大圆。 轰! 这是刘子明第二次被击飞了。 先前是屁股着地,这次是脸着地。 一声惨呼。 悲呼哀哉…… 第12章 公道自在我心 第二日一早,那位姑娘便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和瓶瓶罐罐的药水,熟练地替南宫换药。 这个过程很痛,姑娘心灵手巧,自制的屈寒灵药膏可以很好地避免弓弩对皮肤的感染,只是药入三分,便是无边痛楚。 南宫额头溢满了汗,忍不住闷哼起来,姑娘看了他一眼,轻柔道:“忍一忍。” 很快汗水湿透白色薄衣,南宫少卿迷迷糊糊睡去。 姑娘推门出去,门外刘大人坐在门口,捂着半肿的脸,欲哭无泪。 看着那姑娘从里面出来,缓缓转过身去,不去看她。 她端着药碗盘子,也转身站到刘子明面前,诚恳道:“喂当官的,对不起,昨日是我有些鲁莽了,” “有些鲁莽?姑娘这是有些鲁莽?” 姑娘不好意思道:“谁让你扮鬼吓人?” “你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我想着带面具就不会让姑娘心烦了,谁知道……” 眉毛一皱,哀叹道:“无妄之灾啊!” 见这人俊俏的面容上浮出如此委屈的表情,姑娘一乐,昨日的怒意早已丢到九霄之外。 “跟我来,有事和你说。” “好嘞。”刘大人没脸没皮地跟了上去。 …… 进了药房,姑娘直接开口道:“得想个办法救他。” 刘子明疑惑道:“昨日不是有一蒙面人送来了何首乌吗?没用?” 姑娘摇摇头,判断道:“那个是假的,熬药吃下去不仅无用,反而会毒发身亡。” 刘子明略微思忖,便察觉到这事的古怪之处,不解道:“没道理呀,要是想害我们,等毒发就好,反正我们也没解药,何必冒那么大风险送个毒药来?” 那姑娘没好气道:“你觉得我在骗你?” 刘子明冤枉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不是就好。” 刘子明眨眨眼,问道:“还有哪可以弄到这药材?” “恐怕只有去山上碰碰运气了。” “何时出发?” “马上就走,他的伤恐怕拖不了很久。” “好,那我们走。” 姑娘没有动身,好好打量了刘子明一番,无来由问了一句:“会煮姜汤不?” 刘子明笑眯眯,厚颜道:“会喝不会煮。” 姑娘翻了个白眼。 “姑娘会?” 姑娘理不直气也壮,摇头道:“我也不会。” “……” “要姜汤做什么?这么热的天气?” 刘子明举头望去,岭南暑气正盛,茂密的青叶大树也遮不住这进攻猛烈的日光,微风中的叶子在热浪滚滚的空气中垂头丧气,纷纷卷曲起来无精打采地摇晃身子。 姑娘不耐烦道:“别问那么多,我去找祥嫂,她应该会。” 她刚要出门,就被刘子明一把拉住手。 “做什么?” 刘子明嘴角一抹浅笑,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他会。” …… …… 当刘子明找到他的时候,施小小正在客栈啃西瓜。孩子命苦,西瓜才啃了一半便被拉去厨房煮汤了。 当那姑娘再拉开门时,便见一手里端着热汤,嘴巴还沾有西瓜籽的小毛孩冲他发笑,热情洋溢,格外嘴甜。 “美女姐姐好,在下施大。” 紧随其后的脸肿全消的俊俏公子,轻轻敲了敲那小毛孩的脑袋,“行了别自我介绍了,快进去。” 小孩哦了一声便径直入了小院。 那姑娘双眸一抖,问道:“这谁啊?” 刘子明也跟在其后,缓缓道:“我的书童。” 忽然窗外有一道树叶飘过,刘子明听见动静,微微眯眼,内心轻叹道:这两个人啊,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猛灌了两大碗热姜汤,二人便很快出城,小小就留在了小院照顾昏迷的南宫。 二人是轻装出城,那姑娘背着一个大箩筐,看起来是平时装草药用的那种。 出于绅士风度,刘子明提出要帮姑娘背东西,姑娘微微一笑,没有拒绝就递了过去。 谁知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刘大人下一刻便吐着舌头求饶,便将箩筐还了回去,“还是你来,你来……” 姑娘又白了他一眼。 ……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城外的一座大山脚下。 若不是亲眼所见,刘子明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景象竟然是真的。 他在炎热的岭南之地,在人间三伏天,见到了一座白雪皑皑,寒风猎猎的高耸雪峰。 实在是诡异。 “这山叫寒鸦山,在我们这一直流传着寒鸦的传说。” 姑娘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刘子明写满诧异的脸庞,淡定地解释道。 刘子明加快了脚步,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开口问道:“寒鸦?是寒鸦导致了这山的寒冷?” 姑娘边走边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是因为这山上有许多的雪山矿。” “雪山矿?那可是打造兵刃的最好材料,千金难求。” 姑娘摇摇头道:“我不懂这个,只知道这山之所以冷,就是因为这种矿石会释放出大量的寒气,于是便有了这奇景。” 刘子明心头一暖,搓了搓手,温柔道:“先前的姜汤......多谢姑娘提醒。” 姑娘并不领情,生硬道:“你也会说谢了,刚开始那表情还以为我要害你来着...” 刘子明面露歉意,赶紧转移话题:“那寒鸦的传说是什么?” 姑娘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和你们当官的有关。” …… “怎么说?” 姑娘没好气道:“不想告诉你。” 刘子明咳嗽一声,只好先换个话题。“这么久了,还不知道童姑娘的名字?” 那姑娘怒瞪了刘子明一眼,“谁说我姓童?” 刘子明眨动诚挚的大眼睛,分析道:“姑娘不肯承认自己姓童,是不是担心我和那郑康是一伙的?你放心,我可是好人啊。” 那姑娘毫不动容,冷冷道:“当官的没有几个好人……” 没几个的意思是,还是有几个的。 刘子明清楚,这是态度上的很大转变,从发自内心地厌恶当官的,到默认自己这个官还是有可能是好人的,那位姑娘的心防还是松弛了一些。 只是他不明白这位童姑娘和当官的人结的什么仇什么怨?难道是和童老爷子的死有关?这姑娘和童老爷子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疑问都在他脑子疯狂运作。 就在刘子明埋头思虑的过程中,两人已经走了很远的山路,地势越高,湿气越重,寒风凛冽带着浓雾,刘子明霍然回头已然看不见来时的路。 午后时分已至山腰,寒鸦山山腰白雪皑皑,气雾飘渺,两侧陡峭的石壁更是如刀般锋利,非猿猴不能攀爬。 据说那何首乌便生长在峭壁上。 只是高不可攀,上不可望。 刘子明便不时望向山下,他确定雾中有一个影子在一直跟着他们,那人不愿意现身,甚至于气息隐蔽的极好,无声无息。 刘大人能判断此人必会跟在身后的原因是基于对这人甚是了解,因此佯装不知。 刘子明喘着粗气,叫苦道:“童姑娘,还有多远啊?” 那姑娘吐槽道:“你们当官的,平时都不劳动的吗?” 三年来享尽锦衣玉食的公子自然比不得每日天亮便上山割草药的山姑娘。 天光逐渐黯淡下来,风雪呼啸的愈加凶狠,看情形是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 山姑娘停下脚步道:“看来得找个地方过夜了。” 刘子明环顾了四周,狐疑道:“这哪有地方过夜?” 童娜娜转头说道:“跟我来,这附近有个山洞。” 这鬼地方附近还真有个山洞,极为隐蔽,这姑娘随身的箩筐里携带了药火石,岭南天气干燥,人们常用此石生火,可省下灯油钱。 噌的一声,洞里燃起了火光,潮湿昏黑的洞壁瞬间亮堂起来。 她拿出田地里新挖的生地瓜,翻烤了起来。刘子明则坐在她身旁,用火烤冻得僵硬通红的青葱手指。 姑娘将烤好的红薯折了一半,递给了刘子明。刘子明笑着接过,道了谢,边往嘴里放,边往洞口望。 “看什么呢?” “看美人。” “你是冻昏头了吧?怪人!” 刘子明收回望向洞口的目光,擦了擦手。看着跳动的篝火,捡起木材挑了挑火星。 “童姑娘,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山姑娘彻底被激怒道:“说多少次了我不姓童……” 话未说完,刘子明便从身旁箩筐里拿起一条红布,横手递出,递到姑娘面前,姑娘瞳孔猛缩,面露惊色。 这条红布没什么特别的。 这条红布原本放的位置很特别,他原本应该是盖着一块招牌,那招牌上面三个大字,写着:清心居。 这是童老爷子行医济世的招牌,康乐无人不知,清心居便是神医医馆。这位姑娘有此招牌又是一手家传高明的医术,必定和老爷子有所渊源。 姑娘家低眉望向篝火,眼底闪过一丝哀伤,一言不发。 刘子明看着她心中生怜,语气温柔道:“既然决定隐藏身份,为何留着这块招牌?” 姑娘抓过红布,抬头望他,眼底微泛着泪水,强忍不哭反问道:“你是好人吗?” “我是。” “那你是好官吗?” 只见刘子明沉默片刻,摇头道:“不是。” 又顿了一下,自嘲一笑道:“好官者福泽百姓,殚精竭虑,或挑社稷重责,或保境安民……我嘛,只是个爱管闲事的散官。” 出乎意料的是那姑娘止住了眼泪,语气铮铮道:“不扰世道,最为公道。” 刘子明一怔,听着耳熟。 童姑娘说:“这是我从一本书里看来的道理,很喜欢。” 刘子明心里暗暗点头,接话道:“这书我知道,《为臣天下三十六记本纲目》,据说是那名鼎鼎有名的探花郎写的,真是文采斐然。尤其是公道一说,特别公道!” 姑娘家没抬头,嘀咕道:“说的挺好,可惜没用,这公道只是你们当官的公道。” “你不相信?” 童芷冷笑道:“我要怎么相信?这些年郑康无恶不作,干尽坏事,依然逍遥法外,公道何在?” 刘子明眉头一挑,“康乐郡乃八大都之一,除了郡守外,上设督察巡抚司使,并非郑康一手遮天,既不公道,为何没人向上通报?” 姑娘家将木棍丢进火堆里,燃起一阵火星,沉闷道:“上报要经过层层手续,每个官吏都要伸手讨好处,被欺负的人本就是贫苦百姓,哪里有这些钱银?况且就算上报了也是石沉大海,你们当官的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来压榨我们老百姓。” 刘子明心头一凛,欺下瞒上贪玩腐败本就是地方官员的常态,只是没想到连朝廷监察系统也出了问题,相党的手竟然伸得这么远。 刘子明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认真道:“童姑娘相信我吗?若姑娘相信我,便把知道的告诉我,我来还你公道。”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刘子明笑了笑,自信说道:“先前姑娘也看到了我的身份,在这康乐郡只有我能帮你,姑娘也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吧?要不要赌一把?我相信公道,因为公道,自在我心。” 她跟着在心里念了一遍,我相信公道,因为公道自在我心。 公道,自在我心…… 童姑娘沉默了一会,霍然抬头,松口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刘子明嘴角溢出好看的微笑,“首先嘛,自然是姑娘的名字。” 姑娘家很干脆道:“童芷。” “童芷姑娘,再回到先前的问题,既然如此姑娘为何留着那牌子,留着它你就有暴露的风险,为何留着?” “我童家世代为医,这牌匾便是我们的使命和荣誉,传到我这,哪怕是丢掉性命也要护着它。”童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骄傲和自豪。 听此一言,刘子明淡笑道:“童老是你爷爷吧?老爷子泉下有知,应该会很欣慰……” 童芷用力嗯了一声。 刘大人眨眨眼,指了指飞燃的火堆:“说说那场火吧?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火星飞跃,噼里啪啦作响。 童芷缓缓回忆起当晚:“火灾那晚,我外出看诊,回来便见到郑康手下的师爷带着人在巷子口鬼鬼祟祟的,等我回到家还没推开门,便闻到了院里有烧焦味道,接着便是铺天大火,我冲了进去,爷爷已经被坍塌的木头压住了双腿,无论我怎么拼命都救不出来……” 说到此处,姑娘家浑身发抖,眼眶微红,刘子明这几日见姑娘的面不多,但每回都能见到她哭。 “后来呢?” “后来我成功把爷爷救了出来,可到了出口的时候,爷爷却不肯逃……” “为什么?” “爷爷说,唯有他死,才能引起上面的人的注意,康乐黑暗已久,想让这火为大家带去光明。” 童姑娘面色试图平静,声音却极其沙哑哽咽,说道:“他拼命把这牌子抢了回来,递到我手里,又把我推了出去,自己钻入了火海……” 刘子明一肃,心里涌出的一股由衷的敬佩。 耳边又有那句话在回荡,生死说大不大。 生死说大不大,而有的人死轻于鸿毛,而有的人的死重于泰山。 童老爷便是后者,舍生而且取义者, 千古。 ———— “可惜爷爷的死,还是被压下去了……” “想不想报仇?” 童芷恨意在心,毫无迟疑道:“想!” “我会帮你,老爷子的遗愿我来继承,你要的公道我也会给你,至于那些虫子老鼠,必将付出代价!” 童姑娘望着他好看的双眸,问道:“你又为什么帮我们?” 刘子明卖乖道:“我好管闲事呀,况且你救了南宫,你爷爷救了全城的百姓……再有就是,我也看那郑康不顺眼,竟敢通缉我……” 刘子明说了三个原因,却唯独没说第四个,最后那个恐怕是让刘子明起了杀心的真正原因。 那郑康是相党的爪牙。 童芷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蹲在那里望火出神。 刘子明挑了挑火堆,“你放心,此事交给我,明日还要出去找东西,你先睡觉吧,我来守夜。” 风不时扫入,二人一夜无话。 夜深,山风呼啸如同怪叫,火堆噼里啪啦作响,在些许遮不住的寒风里,有丝丝火星跳跃, 说守夜的人已然入睡。 童芷看着说要守夜却睡的极沉的刘子明会心一笑,她发现这个当官的和其他当官的有点不一样。 也许,他是个好官吧? 凑近一看,突然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好看,睫毛长长细细,眉宇间有一股秀气,脸上又透出三分灵气。 爷爷说,这样的人是要改变天下的。 他说会还自己公道的,爷爷,我该相信他吗? 她心头极乱,想起那次拥抱,心不自觉跳慢了一拍,脸颊不禁红了三分。 小姑娘陷入沉思,完全没有注意那身长数丈的长条影子,绕过山洞顶,悄无声息地逼近二人。 空气有嘶嘶声。 有石颤声,有水滴声。 黑夜中火丝微弱,不知何物张着血盆大口,身盘石壁,缓缓垂下头来,死死盯着食物,准备饱餐一顿……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3章 红衣斩白蛇 当刘子明迷迷糊糊快醒来时,感觉有水滴滴在他的脸上。 开始是一滴,两滴,紧接着就是一大滩水,一大滩水地砸在脸上。 他微微眯眼,发现有一个庞然大物在盯着他,离脸不足几米的位置,猖狂地吐着信子。 下一刻便是一声尖叫,他没被这怪物吓死,反被童芷的叫声吓得险些休克。 当他微微定神时,才看清楚了那怪物的模样。 一条身长百丈却能盘桓于山壁之上,通体鳞甲却反应煞是灵活的白色巨蟒,正露出两颗硕大的尖牙,吐着信子,流着口水极其吓人。 刘子明面色平静,躺着伸手捡来昨夜吃剩的半块红薯,递在面前,有商有量道:“要不你吃这个,这个甜,就别吃我了……” 那白蟒歪着脑袋,好奇地凑近一看。 不料忽然眼前一黑,一黑弩嗖的一声扎入近在咫尺的蛇瞳,一声嘶鸣响彻了山洞。 那大蟒发了狂般地摇摆身子,整个山洞顿时震颤起来,发出裂石崩塌之音。 刘子明丢了小弩,拉上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童姑娘,两腿生风,遁去。 两人逃出洞口,见山洞里已经是没了动静,便瘫软在地,大口喘气。 “你把它射死了?” “啊?哦,应该吧……” 刘子明起身扶起童姑娘,二人搀扶着准备往山上走去。 忽然洞口一阵爆裂,门口被撞成几块碎石,那大蛇一扭一扭从洞口爬出,高大身影遮住整个山穹,一只眼还插着先前的黑弩箭,触目惊心。 童芷连忙将身子缩在刘子明身后,慌张道:“当官的,怎么办怎么办?” “没事没事。” 刘子明走前一步,面对白色巨蟒凛然不惧,扑通一声,跪地道:“蛇先生,先前是我不对,不应该射你眼睛,真挚和您道歉,想必您大蛇不记小人过……” 啰哩八嗦输出一通,大蛇哪有那耐性,早已恨之入骨,直接就身躯一卷,将刘子明缠在空中。 刘子明痛苦大叫,用尽力气喊道:“跑啊!!!” 童芷呆在原地浑身发抖,却没有跑一步,她咬咬牙,尖叫着,捡起地上的碎石块不停地往大蛇身上丢。 当当当,根本不痛不痒! 大蛇露出了蔑视的神态。 丢到第十块的时候,有一身影踏石而上,一袭红衣,抽剑而斩。 剑光掠掠,可斩日月。 ———— 一剑八道穿透剑意,轻盈一跃,横斩于细薄尾处,轰然尾断三寸。 大蛇大叫,将刘子明甩飞了出去。 红衣转头,三千发丝齐飘,一个翻身飞起,将刘子明抱住,停于地面。 刘子明心里大呼得救,然后吐槽道:“义妹再来晚点,便是来世再见了。” 来人正是冷双儿,一袭红衣,仙气英爽,腰系青缕束带,头发齐齐落下,面容如三秋流水,五月樱桃般好看。 手中剑神光大作,所斩之处,无有不断,无有不灭。 那道红衣倩影站在巨蛇前,不退不让,迎风立剑。 刘子明起身拉起童芷,两人跑在身后巨石默默地观战。 巨蛇怒意已到了顶点,暴起掠去,一张大嘴两颗巨牙,誓要将人生吞活剥。 牙如钢刀,所过之处,势如破竹。 冷双儿踏空而起,身躯轻盈随风,巧妙地避开大蛇的巨牙攻势,大蛇扇动大尾,也根本抓不住她的轻功脚步。 只见红衣翻身而上,于背身处立剑横刺,剑意如锥刮的白蟒一阵生疼,这剑锋所到之处,一路火花,鳞甲尽起裂纹。 大蟒怒火中烧,再次甩动数丈巨尾横扫向那红衣女子,迅猛难挡,连带几棵山树一同生生扫断。 冷双儿拍掌于背,借力转身俯冲到大蛇身下,浑身剑意凝聚于一剑,凤凰剑法的精髓就在于这一剑。 一剑天鸣刺七寸。 大蛇咆哮,嘶鸣化为悲,腾空而起,欲做最后一搏。 双儿哪里会给它这种机会,转身而出,一剑穿去,没柄而出。 清风摇! 又是脚尖为剑,一击自下而下地飞踹,砰的一声巨响,巨蟒坠下山去。 百花落! 收气收鞘,身姿如风,飒然美丽。 刘子明不禁鼓掌,称赞道:“美人战巨蟒,红衣斩白蛇……” 好活好活,当赏! ———— 红衣少女回眸,问道:“义兄没事吧?” 刘子明笑道:“没事没事,义妹如此剑术,恐怕南宫小子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面色铁青的童姑娘,介绍道:“哦,这位是童芷姑娘……” 童姑娘捂住嘴,声音颤抖道:“你是……双儿妹妹?” 冷双儿秋水眸子闪动,柔声道:“好久不见了,童姐姐。” “原来你俩早就认识呀?” 冷双儿嫣然一笑,温言道:“小的时候,童爷爷带我治病,在央州医馆里,姐姐总是照顾我……” 童芷拉起她的手,轻柔问道:“病可好些?” 双儿眼神黯淡了几分,摇了摇头。 “没事的,爷爷虽然不在了,但我还在,我一定会救好你的……” 双儿柳眉微垂三分,小声呢喃:“童爷爷他……” 想到那位老人,两位女子不禁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刘子明最怕女人哭,还是两个女人哭,他转过头去,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沉默了一会,童姑娘率先抹了抹眼泪,忽然道:“我想到了救你的方法,先头那蛇看体型,应该活了有上百年,这种巨物,身内必有内胆,若取来制药或可缓解你的花枯之症……” “我没关系的…” 双儿恳求道:“童姐姐先救十七哥。” “十七哥?” 刘子明终于插上话了,撇头道:“就是我那兄弟。” “这个不难,何首乌或许没有,但还有一物也有可解去官府剧毒。” “是何物?” “哑巴仙。” …… 事不宜迟,三人往山上走去。 “哑巴仙药性中和,可解世间百毒,尤其是对官府所制之剧毒,有很强的克制作用。” 刘子明新奇道:“若真能解百毒,说不定对义妹也有奇效。” “可惜这哑巴仙生长的位置难寻,而且这东西极其珍贵,相传一株可换十城,这些年我和爷爷上山多次也只见过一株。” “如此珍贵,若真有,这山不早就被挖空了,还有那山上的寒石矿,郑康就没动心?” 童芷皱了皱眉,说道:“以前郑康带人来过,五百人的队伍。” “结果呢?” 童芷瞳孔失神道:“所存者不足十人……” 刘子明微怔道:“发生了什么?” 童芷走在最前面,身旁都是高山云雾,麦色小脸在晨曦之中平添几丝柔美,她脸上面色微沉,神秘兮兮道:“天怒。” …… 山腰天色时暗时亮,偶尔乌云蔽空,偶尔艳阳高照,此地如梦似幻,让人心生错愕。 天空是最好的气氛烘托者,此刻似乎有意配合着童芷的语气变化莫测。 只见童姑娘眼神闪过一丝幽怨,生气道:“自郑康上任以来,十余年间压榨百姓,不顾民生,大肆开采掠夺,破坏了生态,给很多森林田园带去了灭顶之灾……” 说到此处,童姑娘气极反笑,平复了激动转为一丝冷讽:“他自称“康皇帝”,他说康乐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自然不会放过这座山……” “后来呢?” “后来郑康带着府衙,五百余人声势浩大地上山,不顾人们的反对,连挖数日,将整座山都搬空了,药草,矿石,稀有的走兽飞禽……” 童芷攥紧了手指,“寒鸦山山上大片栖息的寒鸦家园被毁,于是成群结队地坠崖自杀,也许是上苍愤怒于人的恶行,于是降下天罚……” “那次死了四百多人,从此再没有人敢打这山的主意……” 童姑娘踢了一脚山上碎石,声音低沉道:“死了这么多人,可却没让他葬在这里,真是不公……” 刘子明思忖道:“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那天罚有人瞧见没有?” 童姑娘摇头,“没有,只是一夜之间这些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逃出来的几人除了郑康那厮以外,个个得了癔症疯病……” 冷双儿转头望向刘子明,问道:“义兄怎么看?” 刘子明走到山崖边,蹲了下来,望着一望无际的深幽,“莫非……” ———— “莫非那大蛇便是山神?” 岭南节度使何燕山大吃一惊,失色道。 郑康点点头,恭敬道:“确实是,那次那几百衙役便是葬入巨蟒之口,幸好有他们垫后,下官才逃了出来……” 何燕山面色微沉,不悦道:“郑大人,你之前说的可是遇上了山崩啊。” 郑康怯怯道:“下官也是怕害了大人的官声,康乐郡虽是我管辖之下,毕竟是使君的属地,又是岭南重地,若朝廷知道因你我之决定,丢了五百条性命,怎么也说不过去……” 见何燕山神色一晃,心头微寒。 郑康旋即在何使君耳边低声道:“我南陵朝信奉天神,神仙嘛,喜怒无常,时常降下天怒,借神仙之名,我等才能守住头上的乌纱帽不是?” “你……” 郑康换了副嘴脸,嗤笑道:“妖异频出,神道无常,便是君主失德。” “大人莫恼,这是家师,宰相大人的意思……” 此言一出,犹如雷击入心,何燕君顿时无言。 良久,胡须微抖,沉声道:“那郑大人今日寻我,不光是想说这个吧?” “大人英明,今日是来是想借大人虎符一用,调兵除害!” 何燕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郑康就算是一郡之首封疆大吏,就是背靠相党大山权势滔天,但怎敢嚣张到这种地步? 借兵?借军权?满足一己私欲? 狂妄到令人发指! 他何燕君也不是好脾气的,这位老大人早年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手上弯月大弓不知道射杀过多少阵前豪勇搏杀的敌将,更是一箭射死了北陵上将军项乌衣,那是何等风姿?! 无奈人越老,胆越小,手上弓也沾满了灰。 人到晚年,晚节不保,竟任这投靠了相党大山的无耻后生这般威胁。 平日各种背锅轻视倒也罢了,毕竟身后的相党在南陵一手遮天,他偏安一隅,能保住这戎马一生所得的官帽子已是不易。 但他相党竟敢得寸进尺,试探军权,身后这群老兄弟是整个岭南最重要的门户屏障,是朝廷在地方的忠诚将士,是为山河平安与何燕山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绝不是它相党的私兵狗腿。 何使君猛然拍桌,怒骂道:“给老夫滚蛋!” 郑康脸色一变,脸上写满了吃惊,平时这老家伙逆来顺受的,今日怎么敢发如此大的脾气? 郑康站起身来,恶狠狠道:“何燕山,你最好想清楚了!” 还敢威胁? 何燕山伸手运气,屋内高处一花臂大弓飞入手中,接着猛拍茶桌,底下三只墨色箭枝一个翻身掉入手中,张弓搭箭。 郑康顿时没了底气,虚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何使君眼睛微眯,双指弯曲半寸,轻轻一松。 咻! 箭如鬼火,轰隆疾飞,精准地将郑康头上白锦玉琼石帽生生射穿。 郑康双眼一闭,一身惨呼而出,披头散发,浑身发抖,好不狼狈!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到你在康乐做了什么?再敢威胁本官,下次就不是射帽子了,滚吧。” 郑康哪里敢再说话,抱起被射穿的官帽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老夫聊发少年狂,再要嚣张射你娘。 亦是好活,当赏,当赏! ———— 刘子明双手合十,不断念叨道:“罪过罪过!” “义妹你把山神杀了。” 冷双儿面露无辜,盯着崖底,弱弱道:“义兄你觉得,现在去还有救吗?” “开膛破肚,粉身碎骨,真山神来了也救不了。” 童姑娘宽慰道:“没事的,这巨蟒害人,平时也有很多采药的山民被它活吞了,就当为民除害了!” 双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走吧。”刘子明简单替大蟒兄超度了一番,便跟着两人继续上山。 寒气侵袭,越接近山顶,空气越发稀薄,当走到山顶前石坎处,山路完全不见踪影,寒风凛冽,入体入骨。 童芷用手抵在额头处,大喊道:“这样不行,雾太大了,怎么办?” 刘子明浑身发抖,应道:“还有多远?” “一百步,那东西肯定在一百步之内。” 雾野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一百步里藏着什么样的危险谁也不知道…… “我们回去,再等等……” “不行!十七哥等不了了。” 冷双儿提气轻身,袖花红鞋向后一个重踏,提剑入雾而去。 “义妹!” “双儿!” 二人焦急大喊。 红衣隐入白雾,横剑术,剑鸣飞斩。 剑意大作,凶光撕开层层雾气,幽然如烈火,不过片刻,白雾中自红光透出。 冷双儿插剑入山壁,高处悬停。 雾气尽散。 雾后一百步,依稀可见不远处峭壁上有一朵白莲花正在风中摇曳。 那花位置极偏,抬高而望,从高处山石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石壁隐于山雾大雪之处,光滑如刀。 童芷抬眼望去,大喜。 花瓣圣洁白净,花蕊一点黄,花身奇高,似口状,正是哑巴仙。 …… ……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4章 我要你做我的人 清心居小院。 今日阳光明媚温和,众人等待在屋外,童芷进去一柱香的时辰了,仍不见出来。 “公子,这哑巴仙真的有用吗?” “童姑娘说有用,自然有用,小小,你得相信大夫。” 施小小哦了一声。 “传说哑巴仙制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压制百毒,真是神药。” 话锋一转,“可惜只有一株……” 刘子明瞥了一眼旁边的冷双儿,惋惜道。 “我没事的…” 双儿小手攥紧,放在胸前,满脸忧色。 自己的病早已习惯,她所关心的只有屋内那位。 门咿呀地被推开,童姑娘扶着面色苍白的的南宫少卿走了出来。 “十七哥~” 冷双儿冲上去抱住他。 白衣少年颤声道:“让你担心了,傻丫头。” 童姑娘把人交给双儿后,便默默拉着五百瓦的刘子明进了药房。 “不要打扰人家。” 刘子明点了点头,旋即伸出大拇指,赞道:“姑娘医术真是高明呀!”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露出古怪的表情,说道:“行了,别拍马屁了,双妹妹我自然会救。” “有把握?” “我童氏一脉,世代为医,从太爷爷那辈起家,传到现在,就没有我们救不好的患者。” 说这话时童芷脸上挂满了自豪和骄傲,只是那种自豪感并没有维系太久,随即她黯淡道:“唯独这花枯症,却是爷爷一辈子的心魔。” 她缓缓推窗出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像是重拾了信心,说道:“但这不是我的心魔,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窗外飞来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手上,小院暗沉,窗前有唯一的亮光。 刘子明心头微动,痴看许久。 “看什么?” 童芷察觉到一丝炙热的眼神,脸色浮起一丝绯红。 刘子明缓过神来,说道:“哦哦,姑娘先前说那大蛇蛇胆或许有用?” “过几日再上一趟山,搜崖底看看有没有收获。” 童姑娘嗯了一声。 正在此时,南宫二人相挽手臂走了进来。 南宫少卿道:“为什么不今日上山?那白蛇内胆暴尸郊外崖底,若被野兽叼了去……” 双儿附和道:“是呀,义兄,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风险。” “这山,这几日上不去。” “为什么?” “今日郑康带人封山。” “那为何过几日就可以了?” 刘子明双眼寒光一射,不肯说缘由,缓缓道:“相信我,不仅这蛇胆跑不了,那郑康也会为他的贪婪付出代价。” 童芷知道这家伙有话不喜欢好好说明白,非得故弄玄虚一番,索性不和他多说,收拾好药箱,只留下一句“后厨帮忙”,就从屋子里出去了。 刘子明呆在原地,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他察觉到一丝尴尬,竖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我呀?” 众人重重点了头。 “我不会啊。” “我会!我会!” 施小小笑嘻嘻地举手道:“我去帮忙……” 小孩儿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厨房。 …… 清心居的厨房很小,也没几样像样的家具,连食材也没有几样,有的只是苦药材。 正在劈柴的童姑娘从余光中看见施小小活蹦乱跳地跑了过来,随口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呢?” “噢,公子不会,姐姐我来帮你吧。” 童芷用左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气喘吁吁道:“你就会了?” 施小小瘦小的双手拎起斧头来竟轻而易举,重重劈去,一个木头顿时啪的巨响,烟尘四起,木块一分为二。 小孩神气道:“你别看我小,在京歌时公子的起居住食都是我负责的。” “起居住食都要你负责?这么大的人了,羞也不羞?” 施小小把劈好的柴火往火炉里添,拿起灶台上的扇了起来,不一会便燃了起来。 火星微飘,小孩眼里却有不一样的光明,施小小说:“公子有大才,和我们这种人不同……” 童芷眼神微柔,“你是哪种人?” “杂草。” “无人在意,被命运吹着走的杂草。” 童芷想不到这话是从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嘴里听来的。 “这词是和书上学的,命运,一笔一划都是规定好的,我没那个好命,只好求好运,我这种无依无靠的杂草能好好活着,得到一些阳光和水分,便是好运了。” 童姑娘点点头,手中添柴的动作慢了半分,“小屁孩,刮目相看了。” “都是公子教的好,公子说要多读书,读书明礼,才知世道人情,是非曲直。” “看来你挺崇拜你们家公子的……” “那当然,公子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我还小了,只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能帮到公子,我就知足了……” “他让你一个小孩照顾?” “公子付我钱的,每次都给特别多。” 施小小顿了顿,说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妹妹叫小荷花,和我一样以前是个小乞丐,那年我们都快要冻死了,幸亏公子把我们带回去,给我们吃的,收留我们……教我写字,教我赚钱……” 在京歌冬天的事,聊起这些,施小小总是滔滔不绝,像个小话唠。 童芷一直温柔地听着,不曾打断他。 …… …… 正午小院,摆上一张圆桌,几个粗制瓷碗,每一碗上都有若干缺口,盛放的菜食只有几个野菜团子和一盆菜花汤。 刘子明停杯投箸不能食,“都是素的?” 童姑娘不爽道:“素菜怎么了,素菜养生,不吃拉到,别浪费我粮食。” 冷双儿笑道:“义兄,有吃的就不错了。” 南宫少卿故作揶揄道:“刘大人锦衣玉食惯了,自然……” 说话间几人便开口动起来,特别是童姑娘好像和粮食有仇似的,吃的是狼吞虎咽,津津有味。 刘子明无奈苦笑,艰难地啃食了起来。 那菜团极硬,实在是难以下咽,哪怕是在央州山上的那几年,自己还能搞上两只山鸡烤着吃。 想到此处,刘大人心头苦,于是放下菜团,忽然道:“不如上酒楼吃顿好的吧?我请客。” 众人看了他一眼,没人理他。 这时童芷开口道:“你有钱也去不了,在康乐,所有的酒楼也只为郑康一人服务。” 刘子明幽怨地拿起菜团用力撕咬,心里疯狂问候那郑康一百遍。 他大爷的。 刘大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 “你要去官府?” 童姑娘面露诧异,“你不知道官府的人在通缉你吗?” 刘子明抹抹嘴,笑道:“没吃饱,去官府吃顿好的。”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厮在搞什么鬼。 只有南宫少卿眼神清澈,开口道:“我和你去。” “去什么去呀?你伤刚好,不想义妹担心,就好好养着……” 刘子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要不打个赌?我这次去,不仅没人敢抓我,反而还会请我喝酒。” 童芷白眼道:“吹牛!” 刘子明乐呵两声,没有在意,径直大步走去。 冷双儿有些担心,却被南宫牵住小手,只见他语气平淡道:“无妨,就让那康乐郡的天闹腾一会吧” 公子仰天大笑出门去,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今日的风格外和煦,暑气稍退,平日里辛劳的耕夫老农都愿意在这样的时光里去喝一碗冷茶汤。 在康乐这里,要数东柏的茶汤铺子生意最盛,各色人等挤满了小小的茶铺,晚来的只好拿张板凳坐到街上去。 人群熙攘,今日铺子里意外来了一群衙役,这群平日里混迹在酒楼的大爷们不知怎得,想要与民同乐,换换口味。 那领头的带人将铺子里的老客也赶到了街上去,众人敢怒不敢言,南陵坊间都畏官如虎,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就连那茶汤铺子的老板也是双手颤抖,大气都不敢出。 “妈的,这王八蛋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头,这你都忍得了?” 开口文明用语的正是那日搜寻街道的那个拔刀跟班。 坐在最后面的班头端起茶汤碗,摇摇头,猛饮了一口,旋即无奈道:“闭嘴!忍不了能怎么办?这厮没法和郑大人交差,只得拿我们下头的人出气!” 其中一人眼前一亮,提议道:“要不把上次那伙人的地址报上去?反正也是上头派人来抓,说不定不仅能交差,还有赏钱……” 拔刀小卒附和道:“好好好,这样好!” 班头啪的一掌,击碎了瓷碗,吓得茶汤铺伙计瞬间蹲下身去。 “好个屁!王朗你根本就不知道承天卫的可怕,这些家伙都是睚眦必报的混人,他们会查出是你上报,然后先抓你的家人,男的为奴,女的作倡,最后把你抓进诏狱大牢,百般折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得好!”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突兀的掌声,一年轻公子掀起前襟,跨门而入,大喊:“老板,一碗茶汤!” 众人哗然,齐刷刷得盯着一白净如玉的翩翩公子,只见其面色平静地于众衙役旁找了个空位置,安然坐了下来。 那老板赶忙倒了一碗散茶,小声嘀咕道:“不用钱了,你快走吧……” 公子哥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搁在桌上。 拿起随身的纸扇,轻轻扇了扇,笑道:“涂安,你对承天卫的手段倒是如数家珍啊!” 班头心头一凛,面露慌色。 那公子缓缓转头,正是刘子明。 班头涂安面色阴沉道:“大人,你的事我们未曾声张。” 刘子明端起茶碗,咕噜咕噜牛饮入肚,抬手挥手,连忙道:“别慌张,我只是来喝茶的。” 涂安班头猛然跪地,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都齐齐跪地。 这一幕引得门前喝茶看热闹的看客们目瞪口呆,纷纷猜测这名年轻公子的来历。 “诸位,这是干嘛呀?” “大人我知道,承天卫办事,无事不上门,上门必见血。” 涂安咬牙道:“大人您是大人物,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小人物,您的事我们确实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底下人纷纷附和,低头求饶。 刘子明笑了笑,说道:“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加入。” 涂安抱拳道:“不管大人找我们何事,有用着我们的地方,我等为大人鞍前马后!” 刘子明将茶汤一饮而尽,单手扶起涂安,满意道:“好,你是聪明人,本官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那我就直说了。” 刘子明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你们,成为我的人。” …… 茶汤巷子日暮时分归于平静,人们纷纷散去,谁也不知道那个锦服公子又去了哪里。 只见一座华美马车自北门出城,趁着夜色入了岭南的另一大郡县,白象。 这白象郡身为岭南两大郡县之一,又含七大县和三座军关,乃是整个岭南的屏障。 郡守大人由岭南节度使何燕山何大人兼任,这位跟过先帝抵御蛮族的长弓将军,晚年到了地方也是治下严明。 何使君今日迟迟未归府邸,下头人殷勤地在府衙给他做了一桌的可口饭菜,热气腾腾,他却一口未动。 老大人面如枯槁,双目紧闭,安坐在太师椅上,静身入定。 府院只有灯火,不见下人。 灯火影影绰绰,风嘶入耳入心。 老大人猛然睁眼,见一华服公子推开府门,负手走来,直接坐在桌上,伸手去扒那烧鸡鸡腿。 他自顾自吃的开心,大口撕咬着鸡肉,大快朵颐一番,浑然无视了面前的府邸主人。 何燕山微微眯眼,疑惑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那人背身坐着,大口扒菜送入嘴巴,像没吃过饭一般,压根没心作答。 何燕君心头不善,拍弓而起,搭箭而立,眯眼望去。 那人背手伸出,手拿紫银色令牌,缓缓转身,举起酒杯,亮明了身份道: “承天卫紫银副使刘子明,请老大人喝杯酒,给个面子?” 何燕君将大弓搁置一旁,走上前扶膝坐下,“刘大人,这是我的酒吧?” 刘子明拿起酒壶倒了一小杯,欣然道:“听闻老大人忧心忡忡,本官千里迢迢来为你解忧,不该和我喝一杯吗?” 何燕君接过小杯,轻轻一饮,讥讽道:“刘大人不是入了内阁吗?怎么和承天卫这种走狗衙门扯上关系了?” 刘子明淡然一笑,再添一杯美酒,答非所问道:“先前记得大人喝酒用得是碗,怎得如今用杯了?” “……” “大人,子明向来敬佩您,前几日的事我都听说了,这郑康胆大包天,竟然不顾您的反对,公然搜山毁林,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 “……” “也是,相党势大,您呢,毕竟年事已高,这人啊,年纪越大,胆小也越小……” 刘子明自言自语不停,何燕君的脸色逐渐涨红。 刘子明瞥了一眼何使君的脸色,添油加醋道:“我既然代表承天卫来,你便知我背后是皇座上那位,陛下一向视您如长辈,若是和陛下同谋,又何苦受郑康这等跳梁小丑的折辱……” 此言一出,何燕君拿起酒杯,猛得一灌,抹了抹胡须上的冷渍,终于开口:“帝党势弱,斗不过相党,我,也不会和皇帝同谋。” 刘子明并未意外,又倒了杯酒,起身敬道:“自然,我今日来不是为陛下做说客来的。” “那你来干嘛?” 刘子明将酒杯递到老大人面前,侃侃道:“我为自己而来,老将军不愿陛下合作,可愿与我合作?”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5章 山神和山鬼 寒鸦山,放眼江南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久居岭南的老人都知道,寒鸦山上有山神的传说,但鲜少有人知道,寒鸦山上还有山鬼的传说。 更没有人知道山神和山鬼是一对兄弟,来去无踪。一黑一白,栖息在那寒鸦山的山林之中。 这一切只有从白象郡郡守府库的古书中才能找到些许记载: 白蛇为兄,黑蛇为弟,白蛇暴烈,黑蛇温顺,白蛇好食人,黑蛇只食害鼠。 三十年前,白蛇赶其弟入山脚,化为山鬼,而自封山顶,化为山神。 …… 连续几日,寒鸦山上的动静不小,自从郑康在何燕山那里吃了瘪,便决定不再和这老顽固来硬的。 他私底下从岭南七县借兵,恩威并施,加上康乐府衙的原先的人马和自己的二百私兵,拉起了四百余人的队伍。 封山寻宝,一夜无果。 郑康内心一直在打鼓,那白色大蛇始终未曾出现,好在此次自己带了几名高手扈从压阵,那大蛇若来,也有招架之力。 想着想着,郑康心生一股恼怒,不悦道:“把那姓花的给我找来!” 两名府衙领命而去,片刻后拉来一个身穿白色囚衣,衣襟上已被鲜血染红,头发凌乱的年轻男子。 郑康跳脚道:“花三年!本官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这药制多久了还没制成?你要药材,本官便把整个康乐的药材都搬给你,你要人手,本官便给配上全药都的大夫助你,你还要如何?” 死囚花三年沉默片刻,脸色煞白道:“就差一步,只要能找到哑巴仙,我一定能成功!” “呸!这几日山已经快被搬空了,你说的那东西连鬼影都没看到。” 花三年双目一瞪,眼神空洞道:“一定有,高处找!” 郑康抓起他的衣领,伸出手指,冷冷道:“好,信你最后一次,要是明日再没找到那东西,我便把你留到山里喂蛇!” “带下去!” 柯师爷从山下缓步上来,和那花三年相错而过。 走到郑康身边,只见那华服老爷一脚踢在树上,恼怒道:“若是他那死鬼老师愿意配合,我何至于只能用他这等蠢货!还神医首徒呢,童老头知道不得羞死?” “老爷……” “何事?” “何燕山带人来了。” …… …… 山下来了一支轻骑,几百之众,个个身背花臂大弓,面色肃然。 山道之上燃起一排红亮的灯火,照得山林别样幽深。 那郑大官掀起前襟,碎步下了阶梯,冲着轻骑最前方那人,眉开眼笑,大喊道:“何使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何燕山翻身下马,拱手道:“郑老弟,你为康乐殚精竭虑,老夫若不来助你,有何脸面见我岭南的百姓呀?” “哪里话,有何老哥帮忙,乃康乐之福。” 何燕山贴近郑康耳边,低声道:“先前的事,是本使不对,和老弟赔个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已收到宰相大人的信了,配合老弟行事。” “何老哥客气~” 二位大官一唱一和,说的都是官话,似乎有意想将当日之尴尬化解,其实各怀鬼胎。 郑康哪里看得起上这老东西,他在意的是他身后这百名骑兵。 而何燕山的心思深远,只有刘子明知道了。 ———— 夜色泛着幽光,天色似乎要将人吞没。 轻骑兵下马翻山,浩荡搜寻,惊得夜鸟高飞,花狐遁逃。 这片古老的深山,还是那般寒冷刺骨。山阶之上,不时传来那被囚男子的咳嗽声。 柯师爷手持火把,在身前为郑康引路,郑康身后是三名高手扈从。 郑康忽然停下脚步,眼睛骨碌碌一转,问道:“你觉得这老家伙怎么突然想通了?” 柯师爷佝偻着身子,皱了皱眉,不安道:“不是宰相大人送了信吗?” 郑康冷笑一声:“老师这些年一共送过三封信,之后朝廷便处死了这收信的三人,老师的信啊,乃是绝命通碟啊……这老儿还有些用处的。” 柯元夕迟疑道:“难道是冲老爷您来的?” 郑康嘴唇发干,提高声量道:“谅他不敢!” 此言一出,便察觉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旋即开口问道:“这老儿人呢?” “他说山下兵马发生骚乱,下山安顿将士去了。” 郑康讥讽道:“这老头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住?” 嗯,有些不对? 环顾四周,除了火把上幽幽的暗火之外,就只有寒风呼啸,山鸟怪叫。 四周不知道何时起静得如此可怕! 此时他才恍然发现除了他身后那三名高手和柯师爷之外,自己和手下大部队早已脱离。 风中寒意渐重,郑康心生不妙,第一念头便是跑! 此时一阵寒风将火把吹灭,山野陷入彻底黑暗。 他还来不及呼喊,便听见身旁黑刀断喉,鲜血横洒的渗人声。 是谁? 下一刻对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在郑康心头。他霍然抬头,只感觉到一阵冰冷。 那刀自云雾划来,不出一瞬,自己身边的那三名高手扈从喉头一破,应声倒地。 就在那刀离他脖颈不到一寸的位置,刀锋被一对枯老的双掌接住,再难寸进。 持刀人一袭白衣自云雾里现身,与双掌接黑刀的隐藏高手相持不下。 南宫少卿颇为意外,这柯师爷竟然是三品高手。 只见柯元夕双掌如剪,在那黑虎刀之上抓出了几丝火花,一个探步,前掌接后劈,运起攻掠之气于黑夜之中精准地击中南宫刚刚受伤的小臂。 下一刻他面色沉重,喊道:“老爷快走!” 气力在接触南宫小臂的一瞬间竟然被那黑刀给吸食了,南宫少卿翻刀破掌,以腿肘为剑,暴喝一声,连击柯师爷胸口三穴。 七十二招古剑术第七招,千古愁。 借力还力,以气破气,连击丹田气海,奇经八脉,受击者会气逆难以自持,丹海有如万蚁噬心,短时间内动弹不得。 南宫翻身而过,抽刀破腹,又是一刻不停,朝逃命的郑康攻去。 哪料那柯师爷实在是衷心耿耿,竟然强行冲开气海,强忍经脉寸断之苦,以臂拦刀。 一声惨叫,月亮边边似乎被洒上了一丝红墨。 一只胳膊横飞,换得那郑康头也不回地逃下山去。 南宫少卿撩刀反手,冷冷道:“值得吗?” 柯师爷艰难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有再说话。 ———— 郑康一步三回头地张望,一个没注意狠狠地摔入了黑山林去。 再没有了声音。 柯师爷气绝身亡之后,南宫并未去追郑康,山峰之上的任务已经完成。 在轻骑的围剿下,山腰处的府衙衙役也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山腰处也在掌握之中。 变局在山下。 山下正发生着一场血战…… 原本以为没了郑康,他的私兵会不攻自破,不料这两百私兵个个勇猛,以一挡十,突破着重重重防包围。 哪怕那花臂大弓何燕山一口气射杀了十余人,也无济于事。 轻骑还是被郑康养的私兵杀得节节败退。 就在包围将破的关键时刻,那白衣抽刀而至。 横刀一斩,破甲三十。 南宫自空而起,大喊一声:“何大人,借一箭来!” 何燕山双目微亮,张弓搭箭,硬拉一个满月。 雷霆万钧一箭疾出,破雾乘风,千里化尘。 南宫点地一步,乘箭而去,只见仿佛就在一瞬间里,南宫双眸寒光大作,刀上黑气转红气,全身力气凝于一刀,借神箭之势,凌空劈出。 砰! 轰隆! 醉相思下,天地醉,醉相思下,天地碎! 山脚一声巨响,众骑惊叹,山前被一刀避出一道巨大沟壑,那两百私兵无一存活。 何燕山心生敬意,好招,二品身手,一品的刀法。 不对,不是刀法,倒像是……剑术。 何使君立马收队,对着那袭白衣称赞道:“小侯爷,不愧是天下第一。” 南宫微微点头,缓缓落地,刀入鞘,单手负后,掩藏微抖的小臂。 南宫少卿双目闭合,抱刀而立,白衣飘仙。 何使君整队好人马,打扫好战场,怪力牵转马缰,调转马头,沉声道:“小侯爷不走吗?” 白衣少年摇摇头。 何燕山淡然一笑,挥了挥手,天空一阵烟火闪过,轻骑押送着七县府衙衙役下山,百骑如风离去。 …… 南宫少卿看着远去的轻骑,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场面自己要劳神应对,可顾不上别人半分。 月牙照得人心醉,山脚寒风也入骨半分,寒意被黑影所笼罩,坏人心神,月光下有一黑影从山下树林钻了出来。 身长有百丈,通体黑鳞,头大如岩,双眸发出幽幽暗光。 果然来了,山鬼黑蛇。 那黑蛇嘶吼一番,动作奇快,扭身长尾攻去。 南宫侧身躲过,飞踏于黑蛇头顶,重刀劈下,竟毫发无损。 这蛇猛然而起,长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南宫,竟不料有泼天的力气压得南宫黑刀脱手。 南宫暗暗闷哼一声,运转起气卸去大蛇的劲力,小臂从先前的微微发抖变成了剧烈的颤抖,刘子明说这黑蛇比较温顺,应该不难对付。 嘿,又被这家伙坑了。 白衣轻轻转掌,以一丝气力牵动地面的刀,铮鸣而起,七十招古剑术第十招,以气御剑。 那大蛇大口猛开想要把南宫一口吞掉,反而被黑刀自在横来,断其双牙,血流而出。 大蛇痛不可遏,疼得浑身乱撞,南宫借机抽身,凌空抓起那把黑刀,双手而下,刀尖猛穿头颅,激起万千火花。 还是没能破开黑蛇头上鳞甲。 南宫抖刀乘风,脚步变得轻柔起来,看似凌波微步,其实不是步子快了,而是手中刀变快了。 古剑术第十八招,游春风。 刀越快,身越快,游走如龙,一刀斩全身,于七寸而停,抚刀沾气,四方而落。 轰鸣斩去。 可惜刀不是剑,刀锋再重也达不到剑的穿刺力,对这犹如浑身天外铁甲的黑山神来说,哪怕是七寸,也只有一分薄弱之处。 机会稍纵即逝,那黑蛇反应过来被彻底激怒,长咆一声,血盆大口如风掠去。 南宫心头微凛,收刀,双手以气抵住巨口,僵持后撤。 这黑蛇比那白蛇厉害得多,周身气力盈满,越发力大无穷,巨嘴缓缓而合,南宫额头溢满了汗珠,越来越吃力。 南宫眸间一动,转刀而出,重斩巨蛇喉头,烟尘起,南宫在空中转身而走,落在一块花岗岩上。 南宫看了一眼黑虎刀,轻声道:“玄老,请出手!” 黑刀间黑气乱作,自然而起,片刻之后,黑刀之气化为黑色人形,化作一苍老玄衣的老头,迎着风舞着刀。 老头是一团气,附身在刀身之上,看着局面冲南宫摇了摇头。 “小子,打扰老夫清梦?” 南宫少卿扶住胸口,说道:“有劳前辈!” 玄老看了一眼凶猛的黑色大蛇,轻叹一声,说道:“也罢,看好了!刀是这么用的。” 说罢那团黑气手中凝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黑虎刀,他只轻轻地来回舞动,调动刀身,四面八方凛然的寒气均被其化为刀气吸收,一瞬间山脚的大树树叶被这气海搅动,沙土皆起,刀罡之上尽是杀戮之气。 此招名为,天地乱息。 乃是上代刀仙玄天池的看家绝技,顾名思义,乱天地气息,浑然一斩。 气化无上黑蛇,携刀光之威斩去,黑蛇咬黑蛇。 巨响震彻岭南群山,天地在一瞬间归于安宁,黑山鬼百丈之身生生横断两截。 鳞甲化作无数碎片。 黑蛇呜咽几声,蛇瞳里透出一丝不甘和怨尤,就此死去。 玄老气息飘渺,随风而散,化入刀身。 南宫拿起黑刀,一刀破开大蛇外皮,取出黑蛇内胆。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伤初愈的身子疲惫到了极点,白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粒小药丸轻轻送入口中服下,气息稍平。 ---- 今夜一切成迷。 没人知道那何燕山的轻骑是何时决定倒戈的,也没人知道这温顺的黑蛇是为兄复仇还是闻着血腥而来,更没人知道南宫为何会出现此处,又知道那山鬼黑蛇的踪影。 遥遥望去,月牙弯弯,山影微乱。 一个时辰前,在山前的那场乱战历历在目,有五十余条性命命散山间,尸体被野兽叼了去,混乱中,逃了一个囚衣血人。 那人自山而下,手里攥着着一株仙莲,面露狂热之色,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听山野没有了动静,这才下山。 却在山脚意外瞥见南宫少卿黑刀斩黑蛇的震撼场面,猛然一惊,双手将那草药紧紧抱入怀中,生怕被南宫抢了去。 南宫少卿收刀回鞘,对此人漠然视之,却无动于衷,就如那清高之月色,不顾黑山墨林之吞没,浩然洒入荒野…… …… ……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故君子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 康乐今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从旁边的白象郡来了大队的军马,将整个康乐郡四座城门围得严严实实,全面戒严,盘查各路人马。 康乐府前,元定街上人烟罕至,百姓禁行。 刘子明带领着涂安班头,王朗等一众府衙衙役等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斗起蝈蝈。 一刻钟后,街头扬起尘埃,一支花臂大弓轻骑队沿街头奔驰而来。 刘子明拍了拍几人,催促道:“快,别玩了,人来了!” 那骑兵之首匆匆而至,喜笑颜开,一个翻身下马利落十足,可以看出此人弓马娴熟,正是何燕山。 老大人快步而走,附身向前,直冲主题问道:“人呢?抓着没有?” 刘子明迎了上去,微笑道:“不急,先吃饭先!” 老大人急得胡子横吹,老脸涨红道:“我哪有这个闲心,人抓着没有?” 刘子明小脸一红,讪笑道:“跑了。” 何燕山脸色顿变,“跑了?从小侯爷手里跑的?” 刘子明平淡一笑,说道:“没事,他活不久了.....” 老大人面有愠色,不悦道:“刘大人,你别忘了我们合作的前提是,郑康必须死,而且要死的神鬼不知!” “放心放心,保证死的特别惨,替老大人出口恶气!” 刘子明看了眼天色,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从容道:“何大人这些年都忍了,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就忍不了了?” “但愿你这顿饭,有好菜可以下酒。” 何使君冷哼一声,入了康乐府大堂。 ———— 城门封禁,行街上人烟稀少,只剩下几十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结成长队,沿着街边暗巷躲闪着巡查的官兵。 这些人中有一人格外扎眼,他虽然头发飘乱,衣着破烂,却不佝偻身子,也不瘦骨嶙峋,反而显得富态。 他默默地跟着乞丐队伍的大后方,紧张兮兮地望着四方巡逻的官兵。 有人路过,他便低头看路。人过抬头,跟着队伍缓缓绕过长街,找了个时机钻进了元定街的暗巷小院外的狗洞里。 有一衙役腰间挎朴刀,手提着油饼,站在院子里。 那乞丐进了院落,终于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径直从那衙役手中抢过油饼,大口咬了起来,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 衙役走上前,正是涂安手下的王朗,他弯着腰,连忙递上水袋,讨好道:“您慢点,别噎着~” 王朗是郑康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用说,那名乞丐便是逃匿出包围的郑康。 从山间摔落反而掉入一条直通康乐城内的秘密小道,沿着长长的直道一直走,便顺利地绕过了城卫。 郑康撩了撩乱发,又胡乱咬了两口,嫌弃道:“真他娘的难吃!” “知道大人受委屈了,这也是没有办法.....” 那乞丐将水咣咣整袋倒在黑灰灰的脸上,猛的冲洗干净,问道:“情况怎么样?” 王朗苦脸道:“大人,我们的人都被拿下了,有一承天卫紫银副使收买了凃头,又和那何燕山联手暗算大人.....” 郑康恶狠狠地叫骂道:“娘的,承天卫,何燕山,很好!给我等着.....” 又沉默了一会,目光稍顿,问道:“你没暴露吧?” “大人放心,凃安很信任我....” “那就好,替我想个办法,我得回府衙一趟.....” 王朗从身旁拿来一把钥匙和行囊递给郑康,嘱咐道:“早就准备好了,大人千万小心,如今府上有重兵把守,我虽然想了法子调走了一些门卫,但终究还是太危险.....” 郑康唇角泛起一丝讥讽,“这群蠢货哪里听过灯下黑.....” 此时的康乐府上,没有一丝灯火。 ———— 天色已暮。 康乐府的后院巡查的人手最为薄弱,也是郑康的私宅,花园林处百草茂密,郑康大官肯定从此处入院。 果然,园林之中有密道缓缓打开,只是整个院子寂静无声。 郑康蹑手蹑脚探进了主屋旁的书房,轻轻地点了一丝微暗的火烛,这间屋子早在先前被黑狗放了一把火烧过,虽然重新布置过,但已经荒废,只剩下地面烧剩下的黑渣和几把破旧的家具。 因此没人来查。 郑康走到床边拉出床下一个黑箱子,用钥匙缓缓打开,屋内瞬间金光四溢,全是金银细软和银票。 郑康宝贝地装入怀中行囊,深呼了一口浊气,背上准备离去。 传来一声异响,灯烛一闪而灭,郑康抬起头,隐约间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摸黑望去,正厅面前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晃着刃口发亮的长刀。 “谁?” 郑康慌忙一望,瞳孔雷震,又是那人阴魂不散,黑长刀,白鹤衣,双眸如寒山之上的风霜凛冽。 南宫少卿。 他大叫一声,朝着东门跑去,刚推门而出,半步未踏,脖间便多了一道血痕。 红衣持剑拦路,剑寒之间映出动人容颜。 若是平时郑康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美人,但此刻这美人便是亡命毒酒,他哪里敢抬头欣赏,蒙头往西门逃去。 冷双儿也来了。 还未到西门,那金银细软就洒了一地,叮铃作响。 郑康也顾不得这些,逃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逃出城,他就能东山再起,只要逃往京歌,宰相座师便能替他撑腰。 他从众多细软中独独捡起一张红贴,逃向西门,离西门还有一步的距离,那门自己开了。 一锦衣男子手拿烛火跨门而入。 烛火微弱,暗红微闪,映照那张清秀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当郑康看清以后,顿时双腿瘫软,面色铁青。 “你,你们是什么人?” 刘子明将烛火放入烛台,吹了吹,房间顿亮,又打量了郑康一番,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细软,笑了笑,问道:“郑大人玩灯下黑呀?” “阁下求财还是求官,家师宰相大人……” 话未说完,刘子明从怀里掏出紫银色的令牌。 “紫银令?承天卫……” 郑康后退半步,喃喃道。 三门三人缓缓逼近,那郑康倒在地上,向床边爬去。 “你,你们想干嘛?好大的胆子,我是朝廷命官.....” 刘子明双眼清澈坚毅,脸上却尽是阴冷,嘲讽说道:“郑大人说胆子大,确实是胆大包天,童老你都敢动?说胆子小嘛,也实在是胆小如鼠,偏偏你以为将财宝藏在被火烧过的屋子里,就不会被人察觉,万无一失了?” “你怎么知道的?” “被火烧过的房子既然废弃,为什么又精心摆上家具,势必就是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在暗处..... 郑康双眼一转,猛然退半步,舞爪刺向刘子明,南宫上前顺势一挡,反手一拉,郑康惨呼一声,胳膊生裂,锥心痛楚! “还敢困兽犹斗?” 刘子明面色一沉,对着郑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啊~喔~啊·!” 那喊叫声响彻后院,似鬼哭狼嚎。 过了好一会,刘子明停下来喘气,感叹道:“打人还真是个体力活。” 那郑康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面目青肿,连头也不敢抬,哀求道:“别打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子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郑康,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你逃回京歌便能东山再起,别天真了,一来你是逃不掉的,二是我记得郑大人治下啊的康乐信奉天神已久,若是你不配合的话,明日一早便有告示贴出,说郑大人为民除害却遇天灾身陨,实在是朝廷的损失啊!” 郑康面如死灰,“我.......” 刘子明走近两步,面露微笑,指了指南宫少卿,循循善诱道:“你有权沉默,但他的刀不会沉默,他可不像我这般有耐心.....” 瞥见那黑刀闪光,缓缓抽鞘,见他双手一摊,认命道:“刘大人想知道什么?我说!” “清心居那把火是不是你找人放的?” 郑康低头道:“是!” 冷双儿美若秋水的眸子闪过一丝难以平息的盛怒之色,手中剑微微抖了三分。 “认识一个姓花的人吗?” 郑康有气无力道:“花三年嘛,童老头的徒弟。” “我听说你来康乐三年,是为了替相党求一种药,花三年一直替你研制此药,成功了没有?” “没有,若不是没成,我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郑康面色微冷,似乎在蔑视世道不公。 “成了,送到哪里去?” “南漳郡的百花楼。” “何时?” “下个月月初,会召开百花宴。” “与何人接头?” “这我真不知道,先去赴宴,这是规矩!” 郑康不耐烦道:“你问完没有,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该放我走了吧?” 刘子明微微一笑,“问是问完了,但我可没有说过放你.....” “你!!!” “别急呀,郑大人,新仇是结了,但我们还有旧恨呢!” 刘子明拍了拍手,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有一脸色极其低沉的女子缓缓而入,攥紧着裙摆,浑身发抖,眼睛里盈眶的热泪。 女子眼神如同烈阳灼心,刺得郑康一阵心慌。 “认识她吗?” 郑康细看,总觉得似曾相识,那女子面色小麦,眸子清亮,一袭翠烟衫素衣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青草味,郑大官以为是哪个把玩过的小女子,摇头道:“不认识!” “我提醒你一下吧。你放火烧死的童老,正是她爷爷。” 郑康恍然大悟,瞳孔一幕惊异,那女子瞳孔之中却是和那老头有几分相似。 郑大官虚汗直流,猛然起身想要逃跑,冷双儿早已忍无可忍,直接红靴一提,横断其腿,拿起一块白布塞入其口,直接把他一把丢在房柱处。 南宫长绳捆绑,郑康涕泗横流,拼命叫喊。 童芷拿起红烛,缓缓走向郑康,捧起这厮的丑恶嘴脸,低声道:“这当官的,说话没谱,有句话他说的不错....” “对付所谓不公,就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童姑娘冷笑一声,小手轻轻一抖,火烛坠地,火海顿起。 小窗传出黑烟,然后就是一阵滚滚浓烟,吞天噬地而起。 童芷若缓缓关上门,狠狠抹了抹眼泪。 …… 屋外,刘子明几人背手看着这场火光。 “怎么样,这顿下酒菜还合大人胃口吗?” 何燕山微皱老脸,心疼道:“刘大人,人杀了就杀了,为什么要烧房子.....” 刘子明一怔,望着低头走来的童芷姑娘,笑道:“这妮子没轻没重,非要以牙还牙,何大人见笑!” “这府衙修缮费.....” 刘子明大笑一声,“放心,放心吧,我出我出!” 一旁的南宫少卿歪嘴冷笑,心里暗暗道, 自掏腰包? 这家伙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 夏日炎炎,晚风微热, 难得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岭南总是青山环绕,落霞漫天。 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上,雨刷清风,扫去了大半暑气,有几人居高临下并排眺望,手拿纸伞,目及之处,城中一地冒出隐隐的黑烟。 这是康乐郡这个月起的第二场火。 郡守府在不到一夜之间化为废墟,郡守郑康大人不幸丧身火海。 这场无名火来的十分诡异,与童老先生不同的是,百姓不仅没有丝毫悲伤,反而一片叫好。 不久后,官府贴来告示,郑康贪赃枉法,扰乱地方吏治,在位不到五年,府中竟然私吞三十万两雪花银,罪大恶极。 传报朝廷,天子盛怒,颁布法旨抄其三族,严惩相关大小官员。 遮住康乐许久的乌云终于一日散开,久旱逢甘霖。 雨中,康乐郡百姓成功脱离苦海,百医开禁,百业自由,街头巷尾响起欢呼的庆祝声,连那路边野花,小草也欣然在雨中舞蹈,在好春光里微笑欢腾。 这场雨来的及时,雨来,万物生长,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童姑娘哭着哭着也笑了,看着深藏杂草堆旁的碑石,雨水洗去污色,这场大雨后,岭南也许不会再那么热了。 “爷爷,我为你报仇了。” 刘子明手打纸伞,缓步而上,轻声道:“童姑娘,童老爷子此刻也许正在看着……” 童姑娘抬起头来,雨水顺着脸颊打湿发尾,姑娘家泪眼婆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孤独和怅然。 这次是温柔的泪。 刘子明伸手替她擦去, 望着徐徐黑烟,施小小抬起头,怯生生问道:“会不会太狠了?” 童芷站了起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身为医者,我珍惜每一条生命,可是什么事都应该有个公道,杀人者偿命,这就是我要的公道。” 刘子明的伞偏了偏,“童姑娘说得对,小小你记住,在这世间,要大胆去要你的公道。” 施小小猛然点了点头。 刘子明望向童姑娘,问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童芷摇摇头。 刘子明笑了笑,“一起走吧,行医治天下,不正是姑娘的医道吗?” 童姑娘怔怔看他,忽然笑道:“管饭吗?” 刘子明也含笑道:“姑娘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 东柏的茶汤铺子生意依旧红火,只不过今日来的大都都是农民和百姓。 人人都在热谈康乐这几场无名的怪火和那条专杀官兵的黑狗大侠。 有一富家员外服饰的老头在喝茶等人,等的那人匆匆来迟,连声告罪。 “久等久等。” 老头正是何燕山,坐在人群中那叫个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迟到的那人自然是刘子明了,自己毫不客气地倒了碗桌上的茶汤。 身着便装的何燕山瞥了这厮一眼,眉间松弛了下来,第一次和这家伙见面时这家伙也是这般不客气。 “这茶汤也是我买的。” 刘子明不管不顾,猛灌一口,举碗道:“老大人小气了。” “为什么约在这里?酒楼不是向民间开放了吗?” 刘子明看了一眼周遭,“人声最喧闹处,才适合谈事。人人都喜欢说自己的,哪有空听别人的。” 何燕山冷笑一声,沉声道:“别得意,郑康只是一个小角色,他背后之人更加可怕。” “那是我的事。” 何燕山皱眉道:“千万别死,若你要是没能力活下来,我可能真的会投向相党。” 刘子明低声俯身,贴近何使君耳边,冷冷道:“这个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会活得比谁都好,这郑康的死便是给相党的一次警告,何大人,我只是想他们知道,和我斗的人都没有任何好下场!” “老夫欣赏你这股狂劲!老夫敬你一杯。” 砰的一声,两碗相碰,茶汤喝出了烈酒的豪迈。 “听说你要走,何时起身,我派人护送你们出岭南。” “不劳大人了,休整两日就走。还希望何大人能治理好康乐,善待这些农民,重现药都一街百医往日的风光。” 刘子明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朝廷派下来的郡守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到,这段时间康乐的治理我给你大人推荐两个人。” “何人?” “两个读书人,一个叫方不识,另一个叫云子桂。” 话罢,刘子明潇洒离去,并未结账,并不太潇洒。 长路漫漫,风雨兮兮, 岭南的花都开了个遍,江南还远吗? …… …… (第二卷完结,敬请期待第三卷:酒楼棋局。) ... ... 第17章 棋逢对手 京歌皇宫,御书房有一棵不寻常的树。 此树壮大修长,躯干像腾龙,枝丫处如龙爪,深黄多叶,乃是西域大修士佛陀子进贡的释家圣树,以养帝心,以修佛缘。 七十二道之中,有王道一门,所修者放眼整个天下,唯有二位大国君王。 所谓帝王者,神思深藏,喜怒不形于色,能以心御人,能有非人之心术,忍他人不能忍,看他人看不到的。 这便叫帝王心术,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帝和疯子接近。 看人心性难修,行事因果不明,便是修道失败。 ..... …… 午后,年轻的皇帝陛下饶有兴致地在给大殿外的龙云树松土施肥。 只见他满意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水瓢地给树根灌水。嘴边欣然道:“斗衙役,斩黑蛇,说服何燕山,诛灭郑康……子明在岭南这一行真热闹啊,可惜朕没法亲自去看看。” 站在他一旁的承天卫紫金使周愉大人的心情和陛下完全不同。 他皱着眉,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心疼道:“只是,那么一座大府邸他说烧就烧了?竟然让承天卫给他出钱,真败家啊!” 皇帝陛下嘴角微扬,没有说什么。 “对了陛下,那个制药的花三年,承天卫还没有找到,很奇怪,这人按理说不该凭空消失才对……” 皇帝陛下拿起铲子吃力松了松土,微垂眼帘道:“这人不重要,只要刘子明江南之行顺利,就能弄清楚相党的谋划到底是什么了……” 皇帝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眯眼道:“按时日,刘子明他们应该到南漳郡了吧?” 周大人身子微倾,恭敬应道:“不出意外的话,该是如此....” 皇帝陛下放下松土的铲子,挺直身子,微笑道:“朕记得百花宴的牡丹酒不错,朕想尝尝,你给弄两瓶来。” “是!” 周愉露出冷冽的笑意,此时的京歌天气正好,而江南的天,恐怕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 ———— 南漳郡以酒欲二字闻名天下,同是天下八大都之一,靠近江南门户苏州边陲,热闹非凡。 宣州城外,马车缓缓而行。 南宫少卿轻轻搂着双儿,面色凝重,这段日子自从服用了那蛇胆所制的药丸后,双儿的脸色越发难看,真气也紊乱了几分。 南宫少卿看着童姑娘,小心问道:“那蛇胆当真有用?” 童姑娘轻声道:“蛇胆苦寒,这只是暂时的副作用了,就别担心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气血不顺……” 双儿脸色苍白道。 同样气血不顺的还有刘子明,这一路上,这位平常话多的停不下来的话痨,愣是一句话也没有,坐在马车前座,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本红本帖子翻看,沉思了许久。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当官的,你在看什么?” 刘子明将帖子一递,说道:“郑康那拿的百花宴的请帖。” 童姑娘接过来,好奇道:“这顿饭有什么不对吗?” “上面的菜.....” 童芷仔细翻看,请帖上的菜系,一共只有三道。 清蒸鲶鱼, 松花乳鸽, 牡丹酒。 很平常的酒楼大菜,童姑娘一看再看,也没看出有啥玄机。 “这菜有什么不对?” 刘子明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幽怨道:“这菜没什么不对,只是没有一道我爱吃的!” 众人啼笑皆非,只有刘子明面露愁容,“这局面比想象中的糟糕啊!” ...... 宣州城城门气派十足,马车双轮作响沿着街走去,两旁街边房屋的布局,似走九宫十道之势,看似分布杂乱,却乱中带着一丝玄妙。 就好像仙人布局,于万千纷纭中,忽的下出一手绝妙好棋,出其不意。 以一子换全盘,其实和赌徒无异。 “这南漳郡宣州城刺史李炎兵李大人,还真是有两下子的。” 车马一路走来,刘子明看了城中房屋布局,知道必是出自这位李大人之手,不禁赞叹这位天下棋道第一人的手笔。 施小小惊叹道:“只是有两下子?那可是七十二道棋道的守道人,棋圣李炎兵啊!” “难得难得,小小也知道?” “在京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大人可是天下棋手心中的传说啊!下棋三十载不败,只可惜景阳宫斗棋......棋差一步,输给了一名不知名的末等蒙面棋手,一朝名声尽丧.....” 刘子明微微一笑:“人嘛,站的越高,跌得越惨。” 童姑娘不认同道:“输了一场而已,已经很厉害了。” 刘大人毫不谦虚,吹嘘道:“我一场都没输过,岂不是更厉害!” 童姑娘白了他一眼。 “不过他确实还不错,我说的不只是棋道,还有他的眼光长远,这天下八大都的评定便是出自这位大人之手。” “说到这个,公子,京歌坐镇南朝中枢,有京都之称,康乐郡地处岭南,百草生长,有药都之称,那这南漳郡毗邻江南,有何说法吗?” “自然是有的。” “那叫什么?” 刘子明看了一眼对坐的童姑娘,咳嗽了两声,平淡道:“欲都。” ...... 欲者,无非酒、肉、财、色、乐。 这宣州城,一路走来也不见一间青楼妓院,就连赌坊瓦子之地也少之又少,唯一沾边的便是一家又一家的酒楼食肆。 童姑娘疑惑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同,在康乐元定街上都是这些酒肆买卖,为何单是这南漳郡称为欲都?” “你以为,欲都多是青楼赌坊之地?” 刘子明掀开车帘子,望向窗外,淡淡道:\"皮肉生意虽不违反朝廷法令,但毕竟也不是那么光彩,高官贵族自然好脸面,那种一般的妓院是不会去的,至于赌坊,所搏大者,可不都是求财这么简单.....这欲都之名或许藏于繁华夜幕的波涛之下。\" 童姑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怪气道:“刘大人知道的还真多!” 刘子明会意她有所误会,面色一囧,忙不迭解释道:“我是不去那种地方的,这也是听说,听说!” 童姑娘脸色一羞,呢喃道:“和我解释什么……” 几人互看一眼,对视而笑。 …… 中午时分,当太阳暖洋洋地洒在宣州城头,双儿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宣州城东糖街有马戏表演,享誉举国,还有坊间许多的杂耍艺人以此糊口,引得行人停下脚步,瞩目叫好。 两位姑娘家被路边的热闹所吸引,纷纷想要下车走走,刘子明和施小小也是爱热闹的家伙,自然凑这个热闹,只有南宫面无表情,单手抱剑,默默地走在冷双儿旁边。 越往城里走,越见百戏兴盛,街头被人海所裹,一行人被冲散开来。 刘子明来到一处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寻人告示的公告栏下,撕下来几张画像,细细观看。 施小小在买了一串糖葫芦后走了过来,边咬边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刘子明指了指,“小小你看,画像上的失踪之人皆是女子。” “这有什么不对吗?” 刘子明脸色微沉,不由将告纸捏皱了几分。 树荫之下,有三道高大身影,靠了过来。 刘子明转头,见那为首的高大门客缓缓道:“刘大人,我家大人约你见面。” 施小小抓紧双手,弓步出拳,做搏杀状,这段日子,南宫终于同意教他武功了,但只教入门皮毛的武学,从五步拳入手,不料不过数日,已然精通。 小孩子狂喝一声,“来找麻烦的?” 刘子明虚汗直流,打量了那些门客一番,轻声道:“不是不是,我去一下,你找到南宫他们,先去在马车处等我吧。” 施小小一脸雾水。 约好的? 什么时候约好的? ———— 刘子明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民房。 那三个高大的门客把刘子明带到此处,便不做打扰,纷纷离去。 刘子明笑意满满进了小院。小院有许多小孩在追逐打闹,有一妇人在摘菜洗菜,刘子明刚刚踏入院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子明灿笑道:“那个……我找李炎兵大人,请问他住在哪屋啊?” 小孩呆在原地,一脸迷茫地指了指偏屋的小房。刘子明微笑着冲妇人点头,“多谢!” 女人不吭一声,同样抱以微笑。 刘子明径直推开偏屋半掩的门,见一清简陋室。半亮的窗户,有白光洒进来,几间简陋的家具,屋内全是书卷,密密麻麻的公文卷宗堆积如山。 竟无一立足之地。 李大人见来人大喜,停下撰写公文的笔,起身将书卷挪开,清出一条道路来。 “哦,刘大人,快请进!” 刘子明拱手道:“早就听闻李大人清廉正直,有李青莲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李炎兵牵起李子明的手,匆匆走到书桌旁,那里有一副棋局,李大人温言道:“得知你要来宣城,这局我早在三日前就摆好了。算得你今日午后三刻能到,一秒不差。” 刘子明笑骂道:“我说李棋圣,至于嘛,我都说那日景阳宫只是侥幸了......” 棋圣大人眨眨眼,认真道:“我败过你一局,自然要赢回来。” 刘子明无奈摇头。 李炎兵哀求道:“自从来了宣城,我已经好像没遇到过对手了,煞是可怜,你就陪我来一局吧!” 刘子明扶膝对坐,苦笑道:“听说您在南漳郡诸城间大摆棋局,招揽学生,就是为了碰上几个能和你下上几手的?” 李大人捻起棋子,吹起胡须,苦闷道:“可惜,都太嫩了……” 刘子明也捻起棋子,思忖一番,无来由问道:“就没有一个能和您下的?” “倒是有两个人,一个便是我新收的徒弟陆易,第二个嘛,便是那百花楼的掌柜娘子。” 刘子明呵呵一笑。 李大人眼睛微眯,提高声音道:“这百花楼是你此行的必经之地吧?” 刘子明没有回应,轻快落子。 李炎兵一看,不悦道:“又是胡乱开局?” “还和上次一样!” 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君子手谈,开局阶段,布局恰如人生中的一抹淡雅,中局又杀锋尽显,棋子如刀枪,千军万马,厮杀不止。 李棋圣面沉如寒,每走一步都要思虑三分。而且刘大人则云淡风轻,心思也不在棋局上,总是问些古怪问题。 “李大人,院落里那群小孩都是你的?” “不是,亲友家寄养在我这的。” “那位洗菜的姐姐是?” “是个无家可归的聋哑女子,我见其可怜便收留了她。” “……” 刘大人问个没完,李大人有问必答。二人对弈,根本没有半点斗棋不语的棋士大家风范。 可谁人知道,今日之局,放在往后的历史长河里,亦是千古之局。 昔日百战,那个号称天下棋手三十万,唯有我一手定乾坤的李棋圣,和那个曾在皇宫景阳殿棋斗中击败他的无名读书人妙手相搏。 这一局似乎要下得天荒地老,后面几十手,双方皆是举步维艰。 李大人大呼痛快,刘子明却心神疲惫,累得够呛,这老家伙简直是黑狗咬肥肉,撒口不放。 又几十手后,刘子明棋败一招,甘拜下风。 李炎兵意犹未尽,厚颜道:“再来一局?” 刘子明看了一眼天色,苦笑一声,“你总得留容我吃饭吧?” 李大人弯腰起身,意识到不早了,连声抱歉。 李大人端出吃剩的菜叶汤和几个糟糠馒头,就说要请客。 刘子明起身拜别,拔腿就跑,心里暗暗叫苦,在康乐也就算了,来了南漳还想让我吃这? 李大人起身相送,望着灰溜溜跑路的刘子明心头一乐,缓缓捋了捋胡子,眯眼道:“刘大人,我这棋局你能躲,百花楼的棋局你可得好好下。” 出了民房,天光已淡。 刘子明捂着肚子往马车停靠的位置走去,却见壮观一战。 南宫少卿长刀挥砍,刀气如龙,以一敌三,那门客三人合力,也不敌那黑刀刀势。 刘子明探着脑袋,歪头道: “你们在干嘛呢?”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8章 百花宴开 “你们在干嘛呢?” 刘子明歪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一幕发愣。 冷双儿双手紧握于前,轻声道:“义兄回来啦?这三人是来挑战十七哥的。” “挑战南宫?胆气不小嘛……” 刘子明看了一眼,蹲在前头,正聚精会神偷学的施小小,会心一笑。 南宫少卿立身掠刀,以一敌三。三人见势分散三个方向,攻拳互补,使的都是同一路数的拳法。 南宫翻身而起,悬停刀上,微微一喝,踏步踢刀,刀如风寒掠夺雷霆,气劲连压三人。 七十二招古剑术第十五招,破浪斩。 白衣衣摆飘起,刀身随手游动,轻轻一削,气猛如浪,扑面破防,破敌只在须臾。 三人同时以气拳作护,招架不及,三人的衣服上出现在三道不同程度的口子,退十步,力竭手软。 南宫少卿轻轻落地,引得双儿一阵鼓掌。 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门客开口道:“佩服佩服,小侯爷果然厉害,我兄弟三人服了。” 南宫少卿微微点头,扶刀转身。 施小小面露憧憬之色,呆呆随他上了马车。 刘子明殷勤跑上前去,扶起那个门客,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没事吧?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胡华,这两位是我的弟弟,胡容和胡道。” 刘子明略一思量,暗暗道:“华,容,道……” “你们不是李大人的扈从吗?” 胡华摇头道:“我兄弟三人是自愿跟着李大人的,这不是听说武道第一小侯爷来了嘛,我三人恰巧也习武,来讨教一番。” “原来如此,伤着没有?我这兄弟也没轻没重的……” 三人略显尴尬,想要告辞,“没有没有,这就走了.....” 刘子明拦住他们,“等等。” “你们应该是久居此地,应该知道百花楼在哪吧?” ..... 先前说了,宣州城的房屋布局突显一个乱字,街道犹如书法家笔走龙蛇,狂草篆刻,狂放不羁。若无熟人指路,便是如坠烟海。 据说京歌皇宫的十三连红木长廊便是借鉴于此。 在李大人的棋盘中此为乱象中局,大开大合,气势大浑,而在此种局势里,往往需要一子定住根本,所谓一子换乾坤。 而那一子便是百花楼。 在扈从三兄弟的指路下,几人经过一番周折,还是找到了这天下第一酒楼。 百花楼闻名遐迩,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自前代起,它就是酒肉之徒及士家贵胄的欢地。历代掌柜皆为名厨,菜品有着独到的味道和创新的烹饪方式,曾为皇室钦定设宴,款待外国使节。 随着声誉日益壮大,光是散布在八大都的分店便有十几家之多。而正店只有一家,不在皇城京都之内,而在这南漳郡宣州城内。 众人站在酒楼面前,微叹起此间酒楼的豪华壮丽。 云端残存的夕阳洒在这古色酒楼之上,数十层高楼傍水而建,占去城中大半的风水之地,每间房间都插有数十面酒旗迎风招展,抬眼望去,木格窗花,红绸窗帘,每一个外墙都洋溢着古朴的美。 三兄弟脸上堆着笑,领着众人来到酒楼门前,恭敬地说道:“大人,这便是南漳赫赫有名的百花楼啦!” 刘子明跳下车辕,笑眯眯道:“辛苦,一起进去喝一杯?” 三兄弟连忙推脱道:“不敢,我等没有请帖是进不去的,我等还是回去和李大人回禀一声。” 刘子明点了点头,放三人径直离去。 百花楼前,有十几名统一制服的酒楼伙计,看着面前这行人,丝毫不敢怠慢,一瘦旬的伙计人上前一步,谄笑道:“大人可有请帖?” 刘子明不作声,将红色请帖轻轻一递,见那伙计面色微变,额头直直冒汗。 “大人里面请!” 那伙计招招手,手下几人连忙上前领马收缰,另有一人招呼着将贵客往里领。 ..... 一入大殿,刘子明觉得久违的熟悉扑面而来,一如在京都时花天酒地无忧无虑的日子。 大堂宽大华丽,金碧辉煌,中央有一偌大的舞台,有十余名语笑嫣然的美姬正在轻纱漫舞,跳的是胡旋舞,那些美人儿肤白貌美,身姿妙曼地舞动着纤细的腰肢,教人赏心悦目。 一旁还坐着一位金纹黄衫的女子在弹奏古琴,音色激昂妙绝,余音绕梁,动人心神。 堂下座无虚席,三教九流,南北商贾,鱼龙混杂在此处,或喝酒谈天,或附庸风雅,笑意盈盈。 几人没做停留,伙计领着众人,越过大堂的喧闹,来到一楼的内院,这里是另一个天地。 幽静的竹林,院廊上雅致的名书字画,还有袅袅的香薰,叫人心旷神怡。 门处仍有一女子弹奏着古琴,只是弹的曲子曲风大有不同,走的是清新婉转的路子。 众人打量如此环境,觉得不像个酒楼,倒像是一座文人雅士的书院。以酒楼之名行文人雅士,实在是另辟蹊径。 继续往前走,伙计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大厅后停下,大厅里只有一张大桌,有许多人围在那张桌子周围。 台桌之上,一夫子打扮正在与一名杏眼红唇的美艳女娘执子对弈。 围观的众人虽知观棋不语,但看着眼前棋盘上的局势不免要小声议论几句。其中一名颇有学问的老者摇摇头道:“如此下去,黑子必败啊!” 他身侧的儒生低声请教道:“先生如何知道?我看陆先生只是一时落了下风罢了,不至于……” 老者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眯眼,捋捋花白的胡须,无奈地看了那儒生一眼,心想这都看不出来,真是朽木!但他的视线没在儒生多做停留,重新将视线移回那副棋局上。 果不其然,黑子的败势很快就显露了出来。面对这一局面,众人都发出惊叹,议论纷纷,人群逐渐喧哗起来,那名老者更是下了判断:“败局已定!败局已定了!” 下白子的夫子名叫陆易,乃是南漳成名已久的下棋圣手,师拜刺史李炎兵门下,因其棋艺高明,被坊间尊称为:“陆先生”。 但在这女子面前,却是行棋举步维艰,每一步棋都要考虑良久。 很快,陆先生大汗淋漓,看着陷入死路的黑子发愣,横看竖看也毫无生路,不禁连连摇头,苦笑道:“是在下输了。” 那女子起身微微一福,笑上眉眼,轻声道:“陆先生手下留情,承让了。” 人群纷纷拱手赞叹道:“我南漳又出一名棋圣啊!” 忽然一声传来,彻底打破了竹院的寂静,“胜负未分,陆先生就准备投子认负了吗?” 人群随声音散开,看了好一会棋局的刘子明一身白玉带长袍,手拿纸扇,风度翩翩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哗然,难道这还有救? 年轻人大步上前,一合纸扇,向陆先生询问道:“陆先生,可否由在下替您走完这棋局?” 陆先生拱手道:“自是无妨,但如此残局已是无力回天,我看公子不如重新开盘……” 年轻人哈哈笑道:“还有余地。” ———— 刘子明落子清脆,没有思虑的余地,就不做思量,走的一步生九步死的险棋。 三十二手,活局重生。 众人惊叹,这棋路和那位李棋圣有异曲同工之处。 女子大度含笑,认输道:“小女子输了,公子棋艺胜我许多。” “敢问公子名号?” 伙计递上先前刘子明送呈的拜帖。 美艳女子看后美眸轻眨,起身行礼道:“原来是郡守大人,下头人散漫惯了,有失远迎,还请郑大人宽恕!” 刘子明嘴唇微翘,沉声道:“阁下就是苏掌柜吧,本官早就听说这百花楼的主人是位美艳绝伦的小女娘.....” 苏掌柜嫣然一笑,款款行礼。 一旁的童姑娘看着这刘子明的嘴脸,不禁露出鄙夷的眼神。冷双儿和南宫少卿则是一副早就看惯了的表情。 苏掌柜柳眉微挑,轻声道:“百花宴酉时才会开宴,上房已备,几位贵客随我而来。” 众人乘阶而上。刘子明脑子里闪过一丝诗兴,应景道:“长安百花时,风景宜轻薄。无人不沾酒,何处不闻乐。” 这百花宴我也是偶有耳闻,当真如此神奇? 苏掌柜笑道:“是啊,大人,这百花宴的帖子可都是千金难求的!” 施小小环顾四周,好奇道:“姐姐,这酒楼多大?” 苏掌柜提裙引路,花白纤细的玉腿在楼梯之间一上一下,引得各楼的客人不禁抹了抹口水。她对着各种浪荡子下流的眼神毫不在意,只是美眸之间时不时去瞟那袭面色冷若冰山的白衣。 每每被冷双儿有意无意拦在面前,只是轻轻一笑,并未有冒犯之意。 掌柜娘子笑盈盈摸了摸小小的圆脑袋,温柔道:“酒楼啊共有十八楼,越高的酒楼呢,用以招待地位越为尊崇的客人,不仅仅是菜品味道不同,服务也有区别.....”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十七楼,苏掌柜往一旁的雅间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诸位,就是这里了!” 童姑娘询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十八层吗?” 苏掌柜面朝她,巧笑道:“这位姑娘,十八层是不待客的,这十七楼已是招待皇室之礼了.....” 童姑娘和施小小同时咽了咽口水,皇室之礼?! 掌柜娘子微微一福,作揖道:“郑大人,诸位贵客,还请好好休息,酉时百花宴上见!” 众人回礼。 ..... 黄昏时分,各楼包厢逐渐灯火起,琵琶声声入耳,阁楼之上已飘食香,几人来到长廊之上,又见落日鸿飞之晚景和江水遥遥相接,人间如画。 有许多士族膏粱子弟已然列席,等待宴席开始。 酉时时分宴席按时开始,晏曲之乐,三十名乐师入场演奏,乐音悠扬。 酸枣糕,滑嫩爽口的鲜鱼侩,朱红鳞皮,实如凝脂的岭南贡品荔枝,西域的瓜果..... 开胃菜上毕,端着华美菜盘的女婢排着长龙,一一走到宾客面前,低腰添酒,温手夹筷,侍候诸位贵客进食。 南宫几人很不习惯这体贴入身的服务,纷纷拒绝,童姑娘更是不管不顾,率先大口吃了起来。 看得一旁一华服锦衣的膏粱公子讥讽道:“是哪家不懂规矩的侍女呀?如此吃相?” 众人哄堂大笑。 童姑娘大炫一口,抹了抹嘴,放下筷子,走过去想揍此人一顿,却被刘子明抓住手,拉到身后去。 那名公子语气轻浮,望着刘子明嘲笑道:“这位公子,这是什么场合?管好你的婢女,别闹了宴会的笑话。要是你不会调教,本公子倒是可以代劳!”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起哄大笑。 刘子明面色微凛,轻轻道:“留口气!” “你说什么?”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乐弦之声戛然而止,众人不敢相信,有一白衣公子一拳将邱阁大人的公子击飞了出去。 那位邱公子捂住满是碎牙的嘴,鲜血不停涌起,口齿不清道:“你,你敢……” 刘子明站在酒楼中心,负手阴冷道:“让我来替你爹管教管教你!” …… …… 众人哗然,暗暗猜测这位公子的身份,还有那名打人的少侠也是气度不凡。 那邱公子早已是恼羞成怒,他大叫一声:“元铁石”,人群中应声冲出一高大的男子。 此人一身横练,力大无穷,身修石门之上乘绝学铁石功,刀枪不入,在江湖上闯出过有凶名。 央州武斗之时,此人得了武道前七十名。借此投身邱大人门下,忝为门客。自家公子受辱,他本是装没看见,但又不能真让外人将他打死。 无奈将喝得正欢的酒水一倒,起身挥出狠狠的直拳朝南宫砸去,南宫反应极快,折手顶拳,刀鸣开锋。 锵! 那黑刀像是斩到了钢板上,这人身如铁石,等闲难断。元铁石冷笑一声,欲重拳还击。 就在一瞬间,有一飞花细叶疾穿而来,带着金光掠过南宫少卿冷峻的俏脸,精准地扎入那元铁石的背后。 那东西极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出是叶子还是金针,众人莫名,只见那元铁石瞬间脸色铁青,闷哼一声,身形摇晃几下,猛然瘫倒。 众人来不及反应那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便见数道红绫从天而落,一风华美人带着一群仙女缓缓而落。 和白日淡雅打扮不同,掌柜娘子一袭锦缎红裙,眉心点上一抹红痣,纤细绿腰,身段迷人,红绫缠手,美得不可方物…… 南宫少卿缓缓抬头,心头大凛,他清楚看见那女子绝美风姿的背后,负手捻着一根金针……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敬请期待!) 第19章 她在求救 那女子手执红绫,轻踏而来,好似沾染光尘的仙女。 上善女君,窈窕生姿。 人群中发出惊叹。 苏掌柜来到南宫面前,两人直直对视,只有几分的距离,女子露出妩媚倾城的笑意。 而南宫仍是一脸冷冽。 苏娘子伸出手去勾挑南宫的下巴,却被那灵动红衣少女的玉手一把抓住。 冷双儿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她轻轻一笑,抽回手指,淡淡道:“别着急小姑娘,只是想感谢这位公子替我百花楼解围。” 双儿内心暗暗不爽,感谢?分明是调戏! 众人抬眼望去,两位美人针锋相对,一时间竟不好说到底谁更美,苏掌柜如胭脂美艳,风情万种,浑身透出一股说不尽的妩媚之气。而那少女就如同清澈的薄荷,芳香扑鼻,美得让人赏心悦目。 …… 苏掌柜没有纠缠,径直走向闹剧的中心,“郑大人,邱公子,宴席马上开始,您二位还是回座吧!” 邱公子凄然起身,看着瘫倒的元铁石,恶狠狠道:“不行!这事必须给我个交代!” 苏娘子俯身贴近邱公子身侧,掩嘴小声说了什么。 刘子明好奇暗暗去听,却没听见什么。 只见那邱公子转怒为喜,“当真?” 苏掌柜轻轻点头,美眸闪过一丝媚色,“当真。” 那邱公子捂着牙口,朝着刘子明抛下句口齿不清的狠话,就灰溜溜地钻回包厢。 童姑娘看着那邱公子好似连滚带爬的狼狈模样,有点忍俊不禁。 歌舞再起,宴酣生乐。 苏掌柜收敛起笑容,走向酒楼的中心,微一福道:“诸位见笑了,百花宴马上开始。” 众人拍手称赞,纷纷承情。 南宫少卿环顾四方,心头微动。 这酒楼高处包厢花台之上暗暗来了十余名内功不俗的高手。 竟有二品高手藏其中。 这百花宴,有点意思! ..... …… 主人家登场,宴席才正式拉开序幕。 既是宴席,怎么少得了酒? 先前那些美人一一上前撤去普通的清酒,换上一壶壶一盏盏精美的酒具。 巡阳的石榴酒,沧州的海澡酒,青州两岸的迎春风,各色美酒一应俱全…… 最为着名的便是那百花楼的牡丹酒,酒香悠远,入喉甘爽,轻轻一摇一开,全城都能闻见酒香。 众人品酒畅聊,宴会进入高潮。 不同先前随意而坐,侍女美人纷纷引路,酒席座位按身份地位入座,地位高崇的便能入得十间一楼的专侍包厢,谓之“十席”。 本来按郑大人的地位,自是安排十席之一,但刘子明偏偏要坐在前台的大桌上,弄得下面人哭笑不得。 和他同行的人倒无所谓,童姑娘依旧大快朵颐,施小小研究起菜品的装盘来,至于南宫和双儿都没有怎么动筷,面色有些警觉地看着四周。 这场宴席,有一丝诡异的意味。 丝竹弦器悦耳动神,舞台上苏娘子率领一众每个都有花魁之长相的女子,长袖善舞,扭动诱人身姿。 公子贵族,名士商贾之流如痴如醉,还有余情的贵公子便与倒酒侍女调笑起来,说起来这些侍女个个都比自己府上的要美上不少,肤白如雪,小脸光滑,说到羞处,脸红扑扑的,像樱桃。 刘子明气度不凡,一身绣青色白点长衣,颇为雅淡,坐在首桌上。有不少侍女争着抢着前来侍候,更何况那桌还有一位面如冠玉,清澈明朗的俊俏少年郎。 即便那少年郎一直是冷冰冰的,手中抱剑。 三名秀色女子前来敬酒,刘大人风度翩翩,一一回应。又是赞扬夸口又是投怀送抱的,刘大人也应付得极好,不失分寸。 这其中有一人引起了刘子明的注意,此人是京歌口音,模样温婉可人,笑意柔美,言谈极有分寸。她不似其他二位女子那般百般讨好,而是不卑不亢,能与刘子明谈风月,聊古今,以诗对句。 在与热切交谈中,刘子明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苏掌柜走了过来,挥手斥去了三名女子,看着刘子明痴痴望向那名叫柳宓的眼神,不禁一笑。 “郑大人?” 刘子明缓缓回神,起身一礼道:“苏掌柜好!” 苏掌柜身子微倾,添酒举起,朱唇轻轻一碰:“大人如此年轻,便贵为三品封疆大吏,将来也是前途无量,玉娢实在是仰慕。敬大人一杯。” 刘子明举杯一同饮尽,反腕相示,笑道:“掌柜娘子谬赞。” 苏玉娢见“郑大人”转头望着台上美女目不转睛,掩嘴笑道:“大人觉得我百花楼的姑娘们如何?” “美,赏心悦目。” “若是大人喜欢,看上哪个就告诉我,我替大人安排妥当便是。” 刘子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平淡道:“刚才那姑娘不错……” “柳姑娘?” “这姑娘是不错,京歌来的,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投身我百花楼,懂事听话,又聪明伶俐,难怪大人喜欢……” 苏玉娢招了招手,店伙计便用托盘端来一个红布盘子。 “苏掌柜这是何意?” “喜欢这姑娘的客人不少,这样吧,我送大人一件礼物。” 刘子明转着圈打量了一番,好奇道:“这是什么?” “大人看看便知。” 刘子明轻轻掀开,看了一眼,便很快的合上了,转头望向已去一旁侍候其他大人物的柳姑娘,默默道:“确实是好东西。” ---- 酒席直到深夜才散,刘子明大醉一番,被小小扶着走回房间。 而其他人不知道在何时已然退席而去。 一进房间,刘子明面色泛红,醉醺醺道:“小小,去把门窗关紧,帮我把灯吹熄了。” 施小小应声道:“是,公子!” 红烛吹灭,风入寒江。酒楼的喧嚣也平静了下来,夜半,陷入万籁俱寂。 空气中却有一丝冷冽的杀意。 远处打更人的灯火未熄,却忽而被风搅动,有黑影一闪而过。 打更人一阵后怕,他瞳孔猛张,下一刻就听到一阵冰寒的风声,还未转头,便感觉到一阵温热。 血,止不住的血! 他摸着脖颈的脖颈处的血痕,一句话都叫不出来,身子就被拖进了黑暗。 打更人只是照例巡逻,打死也想不到这刚刚还在欢腾的酒楼会变成亡命的绝地。 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踏楼而上,飞檐走壁,动静极轻,竟可与风声相融。 他们的目标明确,今日来只是为了白日酒宴上那位“郑”大人所来。 黑衣人们来到十七楼之上,纷纷对视一眼,招手行动。这些人动作十分迅疾毒辣,推门,探步,抽刀,扎床,一气呵成! 只可惜,猛然一刀竟然扎空了! 黑衣人的头领面露不安。 没人? 身边的属下们在一瞬间纷纷闷哼倒地,他不敢转头,拿匕首的左手僵了僵,右手缓缓扶到腰间的黑刀上,眼珠子一转,抽刀转身。 刷~ 黑刀利落斩去,毫不手软,那人胸口洒血,瞬间暴毙。白衣杀手手中刀,如黑夜死神吞噬天地。 十几名黑衣人就在一瞬间死于黑夜。 从黑夜中来,最终也会归于黑夜。 ..... ..... 刘子明点燃一节烛火,见满地死尸惨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施小小也从床下爬了出来,大呼好险好险! 南宫少卿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布擦去刀上的血迹。 施小小跳过这些尸体,趴在门外瞄了一眼,窗外的黑夜一如平静。 屋内却是血海滔天。 “他们是谁啊?” 刘子明倒了口凉水一口饮尽,“当然是姓邱的找来的杀手。” 南宫擦完刀身,抬眼望了望,刘子明手中拿着的一块石牌。 刘子明缓缓道:“苏玉娢给我的。” “什么?” “她没说,不过这玩意看着像是什么手令,莫不是和楼上有关?” 刘子明微微闭眼养神,面向窗外的寒江之景,负手于后,喃喃道:“酒楼十八层,便是这棋局的关键.....” 刘子明瞳孔猛张,转头道:“还记得今日那姑娘吗?” “就是那和你聊的挺欢的柳姑娘吗?” “她今日和我说了一句话,让我隐隐心生不宁....” “说什么了?” “她说,京歌的西苑河沿岸风光不错,有时间定要回去看看.....” 南宫一怔,面露不解。 施小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不安,艰难道:“她,是在求救吗?” ...... ......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 第20章 一堂春光 “她是在求救……” 施小小生硬道。 刘子明接着说道:“这是只有京歌当地人才知道的密语,西苑河沿岸是寸草不生的死地,前朝叛乱的叛军尸首便被埋在那里,不曾入土,尸身有的投江,有的暴晒于外,受尽折磨,化为冤魂,日夜哀嚎……” “那姑娘说得空要回那看看,就是告诉我们有危险,让我们快跑!” “所以……” 砰砰砰,廊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有人敲门。 南宫少卿和施小小躲入门后。刘子明轻轻推门而出,又轻轻合上了。 有一络腮胡的秃头汉子,带着一众伙计女婢躬身有请,请刘大人移步十八楼。 刘子明暗暗扣了扣门把,转身便笑容可掬地说道:“有劳带路~” “大人请!” 那络腮胡微微停顿,瞄了一眼屋内,闻到一丝血气,但他并未声张,只是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汉子姓袁,单名一个莽字,屋内的南宫心头微寒,此人便是晚上酒宴时察觉到的那名二品高手。 刘子明跟在后面,前面有几个提着红灯笼的侍女在引路,在黑夜中煞是恐怖。 “这灯笼是?” “回大人,是路引。” “十八楼没有灯火,这灯笼用来引路。” 酒楼十七层里,陆续出现了许多的红灯笼的队伍。那些大人物被一一引到十七楼的一间密室之中。 袁莽轻轻转动密室旁摆放的花瓶,轰隆一声巨响,密室内的通道被打开,透出别样的暖光…… 也许,这才是真的的欲都所在。 众位大人相视一眼,露出了狂热兴奋的眼神。 …… …… 酒楼的第七层,有一间雅房,同样也是不待客的。 屋内烛火微微,苏娘子轻轻披上衫衣,放下青丝,眼神中有一丝疲惫,却不失美色。 她将手中的密报烧成灰烬,轻轻一吹,化为黑烟飘远。 有人敲门而入,正是那络腮胡汉子。 “东家,都安排好了。” 苏掌柜微微点头,“你辛苦了。” 袁莽眼神微沉,冷冷道:“他屋子里有血气,应该是邱公子的人,不处理干净,会给您惹麻烦……” “麻烦?有多少年没麻烦了,我倒是期待呢!邱公子只是蠢货一个,今日也去了院里吗?” “是,他果然来了。” 苏玉娢眸中寒光刺人,轻轻道:“那就别让他走了!” 袁莽领命作揖。 “对了,你觉得那名白衣少侠实力如何?” 苏掌柜轻轻抿了抿唇脂,饶有兴趣问道。 袁莽面色微变,沉声道:“很强,只是,我更强!” 苏玉娢轻轻一笑,“他如果偷偷跟着入了院,就看你的了。” “明白!” 袁莽粗糙的黑脸上嘴角扯了扯,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又不自觉地抖了抖手腕。 整个人颇为兴奋,就像鲨鱼见到鲜血。 …… 夜深幽静,十八楼内却是暖光洋洋,风光无限。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欲都之所在。 圣人言,人在欲望面前,皆是野兽。而在这一堂小院之内,几乎人人都是野兽。 这百花楼真正的秘密就藏在此处,表面以酒和美食起家,暗地里却经营着两陵间最大的风月之地。 通道尽头的小院,名为清香院,站满了今日白天侍候的仙女美人们,这些女子几乎没穿什么衣物,只是挂着几条薄薄的白裘窦衣。 院内散发着诡异却令人心神大醉的奇香,抬眼望去,尽是种满了型似玫瑰的红花。 那些美人站在花园里就像玫瑰的刺,好看又致命。 引路的仆人一脸淫秽,轻声道:“诸位大人,交出令牌,她们是你们的了。” 刘子明怔在原地,身边的人纷纷拿出苏掌柜所赠一样样式的令牌,疯癫了似的冲了过去。 这些人粗暴至极,扛上人就进了小院早备好的房间,遇上稍有反抗,便是扯着头发,掌捆上几次势大力沉的耳光,啪啪作响。有几个少女也许是第一次见饿狼扑食,吓得连连退后,哇哇大哭。 花香四溢,温柔乡里姑娘家肤白体柔,大的不过二十,小的只有十几,正是迷人的时候,但今日便是她们的地狱。 没过一会,刘子明抬眼望去,只有一个姑娘无助地像羊羔一般被好几头饿狼争夺。 刘子明缓缓向前,交出令牌,走向那姑娘身侧,那姑娘紧紧抓住轻薄的贴身衣物,身子发抖不停,眼中是止不住的绝望…… 刘子明看见那绝望的眼神一瞬间,认出了那名女子,姓柳,本名不详,来自京歌。 刘子明没有忍住,还是喊出口来,“住手!!!” 几名大官转身,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少年公子。 你算老几? 刘子明抓起那姑娘的小手,掷地有声道:“这姑娘我要了!”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过于霸道。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间竟猜不到这人的身份。 按理说即使对方是三品之上的地方大官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和三位京中大族的当红官员抢人。 这人莫不是皇室中人? 一人正欲向前理论,却见一紫银令牌迎面而出,吓得面色苍白,生生把话咽下去了。 承天卫!这可比皇室中人可怕得多! 面前这翩翩公子竟然是那鬼衙门的指挥副使,三人识趣地调头就走,反正院内白花花的姑娘还有很多。 远处瞧见的仆人却是眼神露出凶色,缓缓退去。 刘子明轻叹一声,拉着柳姑娘的手进了房间。 …… …… 进入房间,刘子明嘴唇发干,坐在床边喝起桌上的酒来。 外面不常见的绝世美酒,这屋内竟然有的是! 柳姑娘站在门边,双眼发红,不知所措。 刘子明闷喝一口,抹了抹嘴,才发现柳姑娘的窘态。 “姑娘,我并无恶意,也和这些人不同,不会伤害你的,你先坐……” 柳姑娘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刘子明,这俊俏风光的少年郎,眼眸清澈,透出照亮黑夜的光。 姑娘家心头一暖,上前几步,扑通跪在刘子明面前。 哭得梨花带雨,不停抽泣道:“求求大人,救救我吧!” 刘子明起身将她扶到座位上,面色凝重,温和道:“我会救你,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 “为……” 刘子明捂住柳姑娘的嘴巴,低声道:“你如果相信我,就别问,别出声,闭上你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也别睁开,知道吗?” 柳姑娘立刻止住了哭喊,乖乖点头。 ———— 几乎是半响之后,小院内杀声四起,小院的春光化为血光。 院外红花依旧泛红,血光之间,被喂了鲜血的玫瑰反而生长得更加娇艳…… 白衣深深被鲜血染遍,手中黑虎头玄刀不停流落血滴。 月光大寒,屋内一堂春光,院外满院血色。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1章 一刀十寒 南宫少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三位老者各持一刀。 互为犄角站立,其中一位便是那寒鸦山上一刀斩黑蛇的刀仙玄老玄天池,剩下的二位却不知是谁。 只是从身上散发出浑厚的真气来看,这二人也是大宗师以上的水平。 天雷滚滚,杀意狂舞,寒意森森。 三人各执一气,凝于刀身,从三个方向踏步而攻。相碰的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好似被一股洪流分割开来。 刀练到一定的地步,刀的比拼,实则就变成气的比拼。 南宫内心一叹,这三位前辈的刀法各有不同,玄老的刀和剑有异曲同工之处,主黑掠杀戮之气,刀势如剑势的突刺之术,灵活变化又不失刀的刚猛。 而那位独眼的刀客老者,刀上却是无尽冰冷的寒意,肃杀极寒,冰冻千里。 最后那位的浑身引着天雷,电光掠掠之间,好似数万天雷凝于刀上,蓝光辐射天地,竟强压下那黑气和寒意。 雷霆万钧,生生破刀势,止刀戈。 南宫少卿面前这一战乃七十二道之刀道的巅峰之战。 面前三人则为刀道三代守门人,被誉为三代刀仙的玄老,寒老,以及那刀引天雷的雷老。 三人同时散去刀气,一同看向南宫少卿。 雷老眼神微刺,率先开口:“这位便是凌若寒的弟子了吗,剑圣的眼光不错。” 寒老冷冷一笑:“这小子和他老师一个脾气很对我的胃口。若是和我学刀,必有大成,只是可惜这小子只有剑术底子。” 玄老摆了摆衣袍,不满道:“寒河光,剑术的底子又如何?谁说的不能弃剑从刀?这小子天资不错,老夫还就教定了。” 寒老寒河光脾气和名字不符,十分火爆,怒道:“想再打一架吗?弃剑从刀?谈何容易,学你那杀戮黑气敌我不分吗,老夫的十寒刀诀不比你强得多?” “比就比!” 雷老苦笑连连,走近南宫少卿,拍了拍他的肩头,旁观道:“这二位势如水火,一把年纪还是如此好胜!” “前辈们……” 雷老趁两人吵的正欢,小声嘀咕道:“要不要学老夫的天雷刀,你也看到了,他们都不是老夫敌手,你要是学了……” 二位刀仙同时看向这趁机推销绝学的无耻老头,“雷老!!” 雷老苦脸做罢,挥手道:“好好好,让这小子自己选吧!” “不行,老夫的黑蛇杀他已入门,怎可半途而废?” “你!”寒河光脸上的寒意如同千年冰山,连一闪而过微风也冻结悬停。 雷老无奈一肃,“行了别争了,这样,各自教他一招,让他学最适合的如何?” 寒河光点点头,语气冰寒,“好,这样最公道了。” 玄老脸色一沉,骄傲道:“好,南宫娃儿,用我的黑蛇杀,让这老儿无话可说……” 南宫少卿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心里暗想:“外公,老师,这三位真是正经刀仙吗?” 梦境里依旧争争吵吵,喧闹不止。 ———— 梦境外,南宫少卿微微醒神,手中的刀已沾满了贵胄的鲜血。 清香院内,尸山血海。 这一堂之地既无鸟声也无虫鸣,有的只有刀过血洒的骇人声。 那邱公子见势不妙想跑,南宫少卿抬手,刀光大寒,砍断了这位大贵的咽喉,血溅一屋之地。 很快,院内除了那些受到惊吓的姑娘外,就只有那些红花还有些生息。 通道再开,袁莽带着酒楼养的一众高手赶到时,瞳孔猛惊,这白衣少侠竟是如此嗜杀之人。 袁莽心头大寒,暴喝一声,“给我上!” 杀声再起,打手们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南宫。 南宫冷眼相待,刀上霍然释放出沉重的寒气。 有个声音自刀尖传入南宫耳边,“小子,我的十寒刀诀,和你的古剑术不同,走刀势,斩刀罡,突出一个寒字……” 黑虎玄刀上的气逐渐随着手劲迸发四散,那些红花急速结冰,寒意乃刀势,即便对手是团烈焰,也会在十重寒冷的刀锋中结冰冻结,痛苦熄灭。 南宫少卿横刀一步,重锋掠去,刀尖所过者,寒意动人。 一道斩杀,这些打手就如身陷陷入冰天雪地,攻拳踢腿速率缓慢极了,三息过后,身上感到极度的寒冷 ,从骨子里到心跳,每一次呼吸都要能感觉到那极致的冰冷和痛苦。 身子一僵,瞬间被那血刀之刃斩去身躯头颅。 血融破冰,尽是残躯。 袁莽面色铁青,见这黑刀之寒如此可怕,心头有些微乱,声音颤抖道:“阁下这是什么刀法?” 寒刀仙缓缓道:“此刀名为:十寒。” 南宫少卿举刀再挥出一斩,袁莽双眼一瞪,身随意动,踢空转身,躲了过去。 袁莽回头一望,再无战意。 那刀气砍在一棵树上,树瞬间结冰,几秒后啪擦一声,树干腰折横断。 这家伙难不成是一品宗师? 不对! 就在袁莽默默退后两步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白衣的身上的气急剧下降,脸色更是苍白了许多。 机会来了! 袁莽抽出腰间大金长刀,猛踏一步,风卷残云般突击百步,寒气未散,却已然阻挡不了他一步。 揉拳如熊掌,朝着南宫小腹便是霸道一击,南宫狂吐一口鲜血,身躯却是未飞,那寒刀篮光大作,转寒气入雷电,将那另一只手砍来的大金长刀一刀削断。 铮! 声音清脆悠长,如同破空之音击碎寂静。 袁莽反应不及,便见手掌如巨剑刺入他的肌肤,偌大身躯横空飞去。 坠入百朵红花丛,惹起万千尘埃。 …… …… 雷老自刀尖传来,冷笑一声:“偷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电闪雷鸣间,月亮被乌云遮住,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那白衣站在黑夜里,长发飘湿,刀间淌血,寒风入夜,南宫少卿的眼神透出一股无比的杀意和寒冷。 袁莽咳嗽咳血不止,半起身躯,准备迎下那寒刀。 但那刀没有如期落下,刀落下来时被一金针格挡,铛! 刀气偏移半分,砸在先前那棵半断残树上,树身在雨中化为木屑飞溅四方。 雨中有一青伞,红绫,女子身影款款走出。 踩着地上涓涓的血水,微微轻叹。 南宫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言不发。 苏玉娢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今夜之事恐怕是个有心之人,见此惨状,都会不忍直视。 何况是女子,女子本柔情。 苏掌柜扶起地上的袁莽,直盯南宫的黑刀,冷冷道:“公子不该给我个交代吗?” 咿呀一声,门被从内推开,刘子明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柳姑娘,缓缓走出。 “苏掌柜要交代,我来给你交代。” 苏娘子怒意揉柳眉,正色道:“但愿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刘大人!” …… …… 屋外传来一声尖叫,那柳姑娘睁开眼来,一眼望去,院子里满地飞花,遍地尸体,大雨也无法冲刷干净这个血夜。 姑娘家受到惊吓,倒在雨里。南宫少卿收刀扶住柳姑娘,抱入偏房。 暴雨如注,雨水击打地面,溅起层层水花,大地上尽是嘶吼之声。 屋内却寂静良久,暖光中,透出古怪的氛围。 刘子明抚摸雕花花柱,笑了笑,开口道:“越是花团锦簇,越是危机四伏,进入百花楼后我便有些好奇,明明叫百花楼,却不见一朵花,原来……都被养在这个小院里了。” 苏掌柜摇头道:“今日之后这些花怕是活不了……” 刘子明微微拱手,“凡先破局,必先入局,今日所为虽然不是很光明正大,但终究,还是在下赢了。” “破局?刘大人,您这是毁局,举棋不顺便将整个棋盘推翻……” 苏玉娢阴沉道:“丝毫不在意棋子的死活,这便大人的棋道吗?” 刘子明脸上浮起淡淡笑容,“天下棋局,围困死,解路活,我可不在意用的什么手段。” “那位少侠也是你的棋子吗?” 刘子明内心一凛,没有回答。 苏掌柜微微低身,柔声道:“今夜之后,恐怕整个江南,乃至南陵,就要乱了……” “不破不立,难道放任不管,百姓就能过得好好了?我今夜要杀的,都是和朝廷对着干的大奸大恶之人……” “大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刘子明眼帘微闭,道:“我除了要杀光这些人,还要知道这酒楼幕后之人和你们藏的秘密。” 苏掌柜面色微沉。 “我知道姑娘是替人执子,是为棋子,而非棋手……所以也别绕弯,直接告诉我好了,反正你也没得选。” 苏玉娢轻叹道:“刘大人,这后面牵扯的人命和隐秘比今日这几十条性命更为重要,玉娢还是奉劝大人,现在收手吧!” 刘子明卖乖道:“我如果收手的话,有什么好处?” 苏玉娢捋了捋青丝,柔声道:“大人只要不继续追查下去,今天这十条人命所牵扯的麻烦,百花楼会替大人处理……” “哦?这些人可都是有身份的,百花楼有这么大的能耐?” 苏掌柜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平淡道:“当然,我确实不是东家,可我背后的势力远超大人的想象。大人考虑一下,又何必冒险?” 刘子明略微思量,眉毛微挑,说道:“算是威胁?” “提醒。” 刘子明满意地扯了扯嘴角:“是还不错,但我不做交易,把名字给我,院子里的姑娘放走,此事便到此为止!” “只怕不行!” “你没得选,百花楼的脏事要是曝光了,你怎么跟你东家交代?你也知道,李炎兵李大人那些大官之流,一直盯着你们呢!” “你敢!” 苏玉娢秋水美眸中空添一股杀意。 刘子明轻轻一笑,安坐圆台,问道:“想杀我?南宫就在门外,有把握将他一起杀了?” 苏玉娢冷笑一声,手中金针刺没,“先杀你,也算交代!” 刘子明不惧不惊,手中拎起一串桌上的紫葡萄,放入嘴中含嘴咬破,“甜!” 苏玉娢发丝及腰,屋内无风,却有青丝断落。 一把红光神剑不知从何时来到她身后。持剑之人便是冷双儿。 “十七哥累了,不然我陪你打?” 苏玉娢一怔,无奈道:“事先布棋,大人心机手段,远胜于我,这盘棋,您赢了。” 刘子明胸有成竹道:“早和你说了,一开始我就输不了。” “姑娘可以走,东家的名字却不能给你,顶多告诉大人一个线索。” 刘子明苦笑一声,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道:“你说吧。” 苏玉娢缓步凑到刘子明耳边,朱唇温语,“商都,东风庄。” …… …… 刘子明一怔,瞳孔放大,许久才恢复平静。 “人呢?何时放?” “待会我便吩咐下去,不过,我也和大人打个赌,这些人……不会走的。” “现在不会不代表之后不会,告辞了苏掌柜,义妹我们走。” 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停了,只剩下屋檐的水滴,院内的尸体也清理干净,一桶桶清水反复冲刷地上的血迹。 刘子明推门出来时,院内已经看不出一丝血光。 南宫快步走来,牵起双儿的手,温言问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刘大人阴阳怪气道:“怎么不问我?” 南宫少卿冷冷道:“你?你什么时候吃过亏!” 刘子明露出笑容,从容道:“走吧,我让小小和童姑娘做好了夜宵。” 月光重新探头,照出三人长影,身形飘忽,三人偷偷摸摸地来,大摇大摆地回。 双儿问道:“义兄,她说,这些姑娘不会走,是真的吗?” “嗯,不会。” 南宫若有所思道:“为何?生于魔窟之人,总是要自由的,如今能重获自由之身,为何不要?” “一来这些姑娘怕百花楼的事后报复,二是有些姑娘应该是很小的时候被被卖来、拐来养作瘦马,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况且这些年她们除了被教导侍候男人以外没有学到过任何谋生的手段,出去会饿死。” “义兄,那你还让她放人?” 刘子明望了一眼密室尽头的红花小院,平淡道:“总是有人要走的……” ..... .....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2章 风雨欲来 月露寒光,众人乘着月色离开了酒楼,来到一处宣州城内一家小客栈安顿了下来。 空气微冷清新,几人却没有一丝疲惫的感觉。 客栈屋内,粥火可温。 童姑娘熬了一大锅的米粥,看的施小小双手托腮,口水直流。 刘子明闻着香气,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施小小心中抑制不住喜悦,“公子回来啦?” 童芷看了一眼他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双儿他们呢?” “哦,说没胃口,估计谈心去了。” 刘子明拿起碗筷凑近闻了闻,“这粥看起来不错唉。” 童姑娘皱了皱眉:“你怎么有胃口?” 刘子明盛了满满一大碗粥,没心没肺道:“我心大呀,尸身血海这种事,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很多次了。” “吹牛!” 童姑娘小声嘀咕道。 刘子明胃口大开,猛灌了一口粥,却面露面色难色,喃喃道:“童姑娘,你这粥是不是忘加盐了?” …… …… 江天破晓,空中一抹鱼肚白。 南宫少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倚在走廊上望着黎明的江景。 一夜未眠。 冷双儿一袭红衣轻轻地拉着他的手,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南宫少卿腰间上的刀从昨夜回鞘之后就兴奋极了,颤抖不停,上面的气无处琢磨,一派大乱之象。只好用剑心强压上面的血气,不料一夜都未曾能止息。 “刀乱则气乱,气乱其实是你的心乱了” 双儿担忧地说:“十七哥,你的心乱了……” 南宫少卿微微敛神,回想起昨天血夜,始终心神不宁。 双儿柳眉微蹙,“十七哥,其实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答应帮义兄杀人?” 南宫揉了揉双儿的发梢,温柔道:“我欠这小子一个人情,今夜之后我便不欠他了。” “那你为何心神不宁呢?” 南宫微微凝眉,“今天的事有古怪。” “你是说百花楼的人口拐卖?” “没那么简单。” 南宫少卿脸色微沉,沉默片刻后,说道:“刘子明说,那位柳姑娘乃是当朝吏部侍郎柳常安的千金。” “怎么说?” “与她同行的那些女子我仔细瞧过了,皆各府要员的女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朝中凡是不归顺相党的大臣,其妻小便会被抓住送到这里,以此威胁朝野诸官,控制朝政。” “而那些归顺的,或是对相党有功绩者便能来此享受极乐。” 双儿晶莹若玉的双瞳闪过异色。 “我今日杀的那些人都是相党布在江南行事的股肱和根基……” “那相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说话间,天空的云越积越厚,昭示着短暂的黎明之后,恐怕又会有一场暴雨。 而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暴雨波及的范围还不止是江南…… ———— 第二日一早,刘子明便来到李大人民房,李棋圣摆棋等候已久。 刘子明自顾自坐下,端详起桌上那半残棋局。 李大人微微抬眼,“刘大人的棋品有些赖啊。” 刘子明装没听到,捻起棋子,思虑着从何处落子。 忽然心头一动,刘子明找到一处妙手,捻子欲下。 啪!!! 李棋圣一把把棋盘掀翻在地,面露恼火。 “这是干什么呀?” 刘子明一脸无辜地弯腰去捡棋子。 李炎兵面露不悦,阴沉道:“老夫下了一辈子的棋,就没见过有人向你这般行棋,刘大人,你知不知道你打乱了我多少布置?” “我做了啥啦?让李大人这么儒雅的棋手生这么大的气。” “刘子明!你入百花楼,入便入了,本指望你能查些什么,搅乱局势,可你全把相党在江南的钉子全拔了,你以为相党会善罢甘休,你以为整个江南士族会放过你?!!” 刘子明云淡风轻将棋子一一放入棋篓里,“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李大人,江南早就乱了,我只是帮你们把局势从暗地里放到明面上。” 刘子明轻声道:“欲大治呢,得先大乱。” 李炎兵冷笑一声,“大治?你有那个命活过这场大乱再说吧。” 刘子明挠挠头,答非所问道:“李大人这棋,你还下不下了?” 李棋圣深深叹了口气,从书架上拿出一件包裹递给他,声音苍老道:“我想办法送你出城,你的那些朋友应该有些本事可以自保,他们要杀的只是你。” 刘子明接过包裹,掂了掂了重量,还不轻呢。好奇道:“里面是什么?钱?行囊车马还是通关文牒?” “都不是。” “那是什么?” “院内那聋哑丫头包的粽子,味道不错。” “粽子?有什么用?” “逃命路上垫垫肚子。” “……” 刘子明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李大人,我不会走的。” 李炎兵眼眉扭作一团,挥了挥老旧的袖袍,无奈道:“也罢也罢,随你便吧。” 刘子明笑嘻嘻指了指重新摆好的棋盘,“还下不?” “不下了,今日心情太差,有什么想问的你就直说吧!” “李大人还是您了解我……” 刘子明哈哈大笑两声,见李大人面色难看,有所收敛。 微微咳嗽两声后,低声问道:“您认识一个姓柳的姑娘吗?” …… …… 扣扣扣! 童姑娘拉开门来,见一灰头土脸的姑娘,低眉折腰。 “你找谁?” 姑娘生涩道:“我、我找刘大人。” 童姑娘哦了一声,指了指旁边:“他住那屋,现在他不在,出去了。” 那姑娘点点头,小心翼翼答道:“我可以等他吗?” 童姑娘看了一眼这姑娘衣衫落魄,心生可怜,应答道:“进来吧。” 恰逢南宫少卿和双儿迎面走来。 “柳姑娘?” 南宫少卿认出了这个在魔窟里见过的姑娘。 那姑娘缓缓抬头,双眼泛红,扑通一声跪在南宫面前,抽泣道:“柳青儿谢恩公救命之恩!” 冷双儿见状忙把姑娘扶起,柔声道:“柳姑娘,我们女子存活于世,本就不易,是这世道不公,不是你的错……” 南宫点头道:“双儿说得对,所以你不必谢我们,既然你已脱身,从今以后就好好为你自己活,回家去吧。” 柳青儿自嘲一笑,语气低落:“家?我哪还有家……他们不会放我走的,你们在,他们才会给我们一点自由,等你们走了,他们肯定就会把我抓回去。” “光天化日抓人,江南是没有王法了吗?” 童芷姑娘声音带着一抹恼怒。 “在宣州城,百花楼就是王法,有许多赎身的姑娘都会在出城的那一日被他们找人杀死。” 说到此处,柳青儿双眸微抖,哭着哀求道:“我不想死,我可以留在你们身边吗?我会烧饭,洗衣,干活,所有丫鬟的活我都会干的,只要不要让我接客干什么都行……” “柳姑娘……” 双儿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那就留下吧,等此件事了,我送你回家。”门外传来刘子明的声音。 柳青儿面色一喜,望向那翩翩公子。 童芷瞥了他一眼,“当官的,又说大话!” 刘子明微微挑眉,“这怎么是大话呢?我哪次不是说到做到!” 刘子明看了童芷一眼,转头朝柳青儿问道:“先前姑娘说会烧饭,会煮粥不?放盐的那种。” …… …… 柳姑娘不仅粥煮的好吃,洗衣干活,收拾屋子,服侍人更是周全。 接下来的几天,云从容,风清和,客栈一直是祥和的氛围,客栈中人仿佛不曾经历那个血色之夜。 施小小在日夜在房间里钻研南宫新教的剑招,还打花了不少房间的摆设,心疼地赔了许多钱。 童姑娘在柳青儿煮的粥比自己好喝这件上很不服气,一头扎在厨房里专研厨艺。 南宫少卿依旧忧心忡忡,面露冷意地环视着客栈附近的动静,稍微让他安心的便是双儿的花枯症在童芷的调养下慢慢有了成色。 而刘子明则是该吃吃该喝喝,闲暇有空便去找李棋圣下上两盘棋解解闷,去的多了便和那民房内的聋哑姑娘交了个朋友。 刘子明喜欢和她说话,觉得和她谈天毫无顾忌,聋哑姑娘每次就静静待在他身边,既听不见也开不了口,但是很有耐心。 民房内的世界在那时自成一方天地,全然不顾天地之外的腥风血雨,一夜之间江南大大小小三十余名官员和士族全部死于非命,朝野震惊。 而出乎意料的是,宣州城里却没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如黑云压城,却不见雷雨。 ———— 直至一个深夜,下了一场雷雨,夜深迷乱,屋内灯火阑珊。 刘子明在案台前写着什么,却听见有人敲门。 “请进。” 柳青儿挂着单薄的白襦裙,双手攥紧裙边,可怜兮兮道:“大人,我有些睡不着……” 刘子明停笔,起身道:“柳姑娘,说了多少次了,叫大人见外了。” 柳青儿脸色微红,颤着声音道:“刘,刘公子。” “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和你说,这几日你辛苦了,明日我们就离开宣州城,我会带你回家。” 刘子明温柔道。 柳青儿沉默片刻后,说道:“公子,我其实并不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如今这样,还有脸回去吗?女子身如浮萍,命运如风,萍随风起,怎能如意?” 刘子明轻轻抓住柳姑娘柔弱的的香肩,难得认真道:“这不对,柳姑娘,命运如何是命运的事,人都可以该做出自己的选择。” 微微顿了一下,刘子明说道:“就拿我来说吧,我这个人呢从小就活在杀戮里,有时候我都忘了我是怎么熬过那些血火相织的晚上的,后来我厌倦了这种生活,直到现在连报仇的念头都没有了,可你看,现在我不也活的好好的?” 刘子明双眸如月,“柳姑娘你记住,不向命运低头,命运才会向你低头……” 柳青儿微微哽咽,轻柔钻入刘子明的怀中,胸前那抹风光柔软贴肤,温手轻轻一抚,姑娘家脸上多了一丝红晕,柔声道:“公子,青儿不知道怎么谢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青儿,愿意成为公子的人……” “柳姑娘……” 少女的眼泪掉在了刘子明的心上,她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窗外苦寒,屋内焚香暖炉,少年郎只觉得头脑一晕,身上燥热。 两个人的脸在不知不觉中越贴越近,少女轻轻一吻,消去寒意万千。 公子翩翩,也不是刚正自持之人,如此美人,五尺环香,又是一副风吹雨打的可人模样,投怀送抱,在雨夜时,在烛火下,在声声娇色,在温柔乡里。 有人于花烛之床,褪去衣衫,露出如白雪的肌肤。 烛火一灭,春光艳艳。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3章 雨夜铮鸣 客栈夜深,雷雨不止。 温室之内,发出异响。 屋内动静颇大,床板剧烈摇晃,有人翻云覆雨。 隔壁的童姑娘忍无可忍,猛地一脚踢开了刘子明的房门,大喊道:“当官的,你拆房啊?” 见房内情形,童姑娘猛然脸红,愣在原地。 刘子明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额头渗出汗水,而后面的玉床上,柳青儿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麻布堵住,正在喊着什么。 童芷脸色一沉,厌恶道:“无耻……” “啊?” 刘子明看了看床上,这才反应过来,准备开口解释,“童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童芷嫉恶如仇,哪里容他狡辩,直接就是快步上前,一击飞踢击裆。 刘子明惨叫一声,猛地一蹲,痛的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童姑娘帮柳青儿拿掉嘴里的麻布,只见姑娘家羞愧地流出一行热泪,哭喊道:“救我……” “没事了没事了……” 童姑娘不停地轻轻拍了拍柳青儿的背部,一边安慰她的情绪,一边帮她解开绳子。 蹲在地上的刘子明还想说些什么,可无奈实在是太痛…… 人生之痛,无法复言。 童芷姑娘把绳索解到一半,便忽然心生不安,余光中她瞥见床边一角有一道银光闪闪。 她的手停顿了一刻,就在一个瞬间,那绳索噗的一声爆裂断开,柳青儿一掌探入童姑娘的穴道,又是一撩,床边那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回到掌中。 “别动!!!” 柳青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语气清冷,用刀架住童姑娘。 “你……” 刘子明艰难起身,面露难色道:“你别伤害她,有事可以商量!” …… …… 一声惊雷,双儿从梦里醒来。少女微微眨眼,看了一眼,窗边未睡的南宫少卿。 “十七哥,你还没睡?” 南宫摇了摇头,轻声道:“今日这场雨很大,大的叫人心慌……” 双儿从被窝里起身,简单地披了件红衣外袍走向南宫,轻柔道:“十七哥……” 忽然双儿秋水眸子一抖,对掌一吸,伏羲剑铿锵在手,她望向窗外,机警道:“谁?” 窗外雨声如雷点,什么也听不见。 南宫少卿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黑虎刀柄,面色凝重道:“麻烦来了。” ———— 刘子明等人住的客栈叫圆盘客栈,远远望去就是一座环形的高楼。 客栈所在的位置从直线距离来看,离城门最近,离百花楼最远。 店伙计小二百无聊赖地坐在躺椅上,望着这让人心烦的大雨,暗暗叹息,今日生意恐怕又不好了,这样下去可怎么接待? 正在郁闷,眯眼见雨中有一白点扑腾而去,溅起点线斜雨。 接着客栈门口的正前方有一丝亮光,在黑巷尽头衍生出来一道黑影,在雨夜里显格外迷离。 先是一道,再是数道黑影,分散而开。 仔细一看,有一群黑面人,头戴斗笠,手持刀剑,冒雨冲杀而来。 店小二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还未逃跑,便见头顶一声横暴,轰隆巨响,一楼门店被劈开一道巨痕,露出黑漆漆的天穹。 天穹之处,有一白衣一闪而过。手持长刀浑圆数斩,刀声铮鸣,划破雨中的迷乱,数名黑衣杀手应声坠落。 接着,四面八方有无数斗笠客持刀而来,将客栈团团包围,喊起杀声震天。 数人踩雨点而起,个个轻功不俗,飞劈而去,攻势迅猛。 一红剑自雨中杀出,一剑削断数把大刀,红靴轻点,卷起雨水形成一道水龙卷,长剑离手,伴随雨花穿刺而去。 “清风摇!” 南宫双眸一闪,转刀身砍出黑蛇之气,双儿踏气而上,接剑再刺,剑身自敌人血肉之躯一一划过。 血花大绽,淌落雨中,空气里透出倾城暴雨也无法冲刷掉的刺鼻血腥味。 二人靠在一处,一刀一剑,杀出一条血路。 但二人并未放松片刻,尽管二人合力击杀了数十名的敌人,但他们明白,刺杀可不会这样简单。至少还有七道强悍无比的气在客栈百里之内肆虐而起。 也就是还有七个敌人藏黑暗里,化作看不见的危险。 南宫少卿微微敛神,手中黑虎玄刀颤抖铮鸣。 …… …… 南宫又一次来到刀间的异世界,三位刀仙还是呈三角坐立,但都前几次争争吵吵不同,今日却格外沉默,三位老人闭目养神。 南宫少卿微微行礼,“三位前辈……” 玄老缓缓睁眼,语气低沉道:“这外面可是泼天大祸……” 寒老也睁眼,冷笑道:“又如何?都砍了就是了” 雷老依旧双目紧闭,沉声道:“不可大意,这些人实力不俗。” “这些人有多强?” 玄老面色苍老了几分,皱眉道:“这七人,恐怕都是一品。” 南宫少卿寒山如雪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他知道,一品的战力意味着什么…… 三年前,自己也曾达到那个境界,一品是武者登堂入室的最关键的一步,一品之差,成则登天,与一品之下判若云泥。 拳道邹清便是在生死关头入了一品大关,只是几拳便砸死了追杀他的六名二品强手。 形势之严峻不必多说。 对方有七名一品,南宫少卿和冷双儿都是二品的身手,从实力到人数都没有任何优势。 “小子,跑吧……” 雷老睁开双眼,忽然道:“你和那丫头合力,我三人助你,或许可以撕开一个口子。” “老师说,剑者只进不退,况且我不会抛下他们。” “你现在可是用刀!” 玄老眯眼道:“小子,自己有命才能顾得上身边的人。” 寒老气不打一处来,大叹一口气,惋惜道:“只可惜我三人只是刀上一缕神魂,若是有一人身躯尚存,何至于逃跑?” 雷老捋了捋长须,“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七名一品……怕是整个江南的高手都来了吧。” 南宫少卿苦笑三分,刘子明啊刘子明,你惹祸的本领真是滔天。哀叹一声,早知道不应该和他一起出来? 他不禁问自己,从来一次,他还会选择陪刘子明走这一遭吗? 白衣对着三位前辈轻轻一礼,手中的刀不自觉间握得更紧了。 …… …… 南宫轻轻睁眼,看了眼身边的少女,她的小脸被雨水打湿,却目光中满是坚定的神色,她手中的剑在雨夜里就像是一团不熄的红焰。 他站在她身边,心里有了答案。 为了她,便是刀上火海,举世为敌又如何? 南宫少卿双眸寒光大放,将双儿护在身后,见雨中有一黑线破水而来,势如破竹,南宫没有半分迟疑,手移半寸,扶刀虎口之上。 横刀开拔,蓄力一瞬,哗啦将雨水吸附刀身,天地忽然一刻间静止下来,雨水纷纷凝固于刀上。 玄老微叹,吃惊道:“好小子,看一遍就会我的绝招了?” 此招便是寒鸦山上斩黑蛇的那惊天一刀,天地乱息。 刀气与雨水绞在一块,黑夜狂瀑迷乱,南宫凌空而起,暴喝一声,全力挥出这一刀。 砰! 刀罡冲天迎上那笔直的黑线,空气中炸出难听的刺响,接着是那箭枝断裂之声。 嘶嘶咔…… 铁箭头已碎,刀罡散尽,可箭枝却半分未停,那木身带着焦炭味笔直刺向依然脱力的南宫。 好在双儿及时出剑,剑如日光长虹,将那木箭生生劈断,又伸出一掌于后背处接住了南宫少卿。 “伏羲剑,冷家的小女娃……”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雨夜声中突兀而且起,高大的身躯横踏屋瓦而来。 冷双儿语气冷冽了几分,手中剑微微偏斜了几分,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眉若远山,一双眼睛,一只鹰目炯炯,一只却深邃空洞藏于黑色眼罩之后,身背箭筒,手上青灰大弓,凛然道:“冷小姐……我和你家长辈有些故交,可以放你离去。” “十七哥一起走!” 高大箭手回头看了一眼藏在黑夜中还未现身的另外六名高手,又看了南宫一眼,摇了摇头,冷笑道:“他不能走,他身上的血债太深。” 冷双儿提气立剑,斩断雨声,不善道:“那就不用谈了。” 有声音低沉自黑暗传来:“图青越,你还不动手!” 那箭手正是有着图神箭之称的七十二道箭道的守门人,图青越。 只见图神箭双眸大放,背身一拍,张弓拉起圆月,一只箭枝侧身射去,箭带雷火,熄灭雨珠,射入黑暗。 顿时,黑雨夜里再次鸦雀无声。 南宫少卿清晰地看清了那一箭有多快,多精准,多致命,那只箭在大雨中连一滴雨水都没有沾上,就刺入了同是一品的一位高手的左肩。 原来,先前刺向自己那一箭,根本没用全力。 图青越微微眯眼,看了看被雨水冲刷着羽毛的大弓,“南宫少卿,轻武侯,小侯爷,听说你在三年前执掌武道,如今怎么弱成这个样子?” 冷双儿怒意大作,站在南宫身前维护道:“图神箭只有嘴巴厉害?有胆子射我一箭试试看。” “小子,别躲在女人身后。” 南宫咳嗽两声,擦去嘴角的血丝,抖转刀身,目光冰寒。 “我的箭只杀人,不伤人。” 图青越扯了扯嘴角:“这样吧,我呢不喜欢恃强凌弱,有个习惯,每次出门杀人只带十只箭,先头被你侥幸破去一只,射那臭嘴鬼又去一只,还有八只,你若是能全部躲过,我便不再为难……可敢?” 冷双儿担忧道:“十七哥,别和他来硬的,这家伙的箭很邪门,弹无虚发……” 南宫少卿扶了扶双儿的肩膀,柔声道:“别担心双儿,我已经知道怎么破他的箭了。你帮我盯着那六人,不要让他们进了客栈。” 冷双儿柳眉微蹙道:“好,十七哥,千万小心。” 南宫微微点头,向前一步。挥刀聚气,刀上黑气转寒气,大声道:“来吧。” 图青越手提箭枝,力贯双臂,第三箭化雷声呼啸而去。 南宫一个凛然躲闪,箭枝侧身刺破白衣一边,森然射入江中,激起水花层层。 图神箭双手发力,暴喝道:“再来!” 接着三箭其发,穿风破雷,如泰山压顶,如猛龙入江,封锁三个方向,无处可躲。 南宫古剑术第十招,以气御刀,长刀飞驰迎去,却被三只快箭钉了回来,箭枝稍稍偏转,弹飞一箭。 第十八招,游春风,刀回弹于手,身随刀动,接上第七十招,翻江倒海,借雨水蒸发刀势,以刀法行剑招,四两拨千斤,斗转星移间再去一箭。 南宫面色惨淡,力有不逮,这最后一箭刺入身前半尺之时,刀身雷霆大作,数道雷电自刀尖化气,那箭枝破去层层雷电,钉在刀身,生生截断。 南宫少卿一口鲜血喷出,翻身掉落屋顶。 “十七哥!!!” 双儿一个飞身接住南宫,稳住身形。手一横,伏羲剑上散发出凛冽的剑气,冷冷道:“图青越,余下的三箭,我来接。” 图神箭狂傲道:“无所谓,你们一起接也可。” 小心了,第七箭!第八箭! 两箭齐出,直到这两箭,图青越开始杀心大作,疾箭穿心,重势而出,生生在空气里撕开一道无形的气口。 冷双儿凤凰剑法尤以灵动着称,剑光恍恍,身形掠掠,游步而走,剑意之光撕破黑夜。 清风摇,百花落,两式齐出。 借剑势让箭枝偏转,和南宫刚才那招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惜终究,水准不足,箭剑相碰,铮鸣大作。 剑锋刺断半分,那箭却为偏转,从双儿美眸中放大,直直穿击面门而来,毫不留情。 轰鸣一声巨雷。 数道天雷缠绕黑刀之上,爆裂一斩,天色瞬间大白。 图青越瞳孔中闪过狂热之色,这一招,天雷引路,乃是刀道的终极奥义。 南宫面色惨白,双手颤抖,护在双儿之前。冷冽道:“你还有两箭。” 图青越眯眯眼,挑衅道:“刚才那刀不错,你还有余力吗?” 南宫抖刀侧于腰间,扶刀一停,“你可以试试。” 图青越鹰眼发出寒光,手缓缓按住背后仅存的两箭的箭羽。 抽出一枝,并未硬拉弓弩,只是简单射去。这一箭并不是射向二人,而是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和角度越过他们,刺穿了二人身后借着雨声偷袭的诡异飞刀。 图神箭轻蔑道:“唐伦长老,我还没打完呢……” 雨夜潇潇,雨水渐止,雨势慢了下来,天已然大白,这看了一夜好戏的六人同时暴起现身。 双儿和南宫背靠一处,依旧是山穷水尽,精疲力尽。 飞刀偷袭之人,正是江南七大望族之一唐门的大长老唐伦,此人是七十二道,暗器道的守门人。 余下五人也是七望族的靠山老祖。 分别是臭嘴鬼老冯,摆渡人乔淡竹,碎骨手张子苓,笔道的守门人,书法大家墨起元,以及邱家的老祖邱权宗。 这七人便是江南最顶尖的战力,今夜这七人齐聚于此,各怀鬼胎。 唐伦长老摇摇头,叹道:“一夜将尽,图神箭八箭尽出,也没能杀掉这两个后生,我等实在是没有耐心等了。” 图青越无奈笑了笑,听力超群的他听见客栈四方有无数沉重的脚步声,齐齐踩着地面的雨水合围而来。 摆渡人乔淡竹瘦削到不成人样的枯相上闪过一丝异色,喃喃道:“现在才来……” 上百杀手蜂拥而至,将客栈门前一街团团围住,随后让出一条通路,一台红色轿撵轻轻放下,透出一股别样的肃杀之气。 苏玉娢撑伞而下,眉眼如画,弯弯笑萤,抬眼,望向一夜大战后残破的圆盘客栈,嫣然一笑。 又望见客栈最上方的那间上房,只见灯火,不见动静。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欢迎大家章评段评,多多支持,感谢诸君。) 第24章 落子绝杀 南宫少卿紧紧抓住双儿的手,单手持刀,深深吐了一口浊气。 客栈之下有无数杀手,客栈之上是七位绝顶。 苏玉娢望向南宫,含笑问道:“南宫少侠,刘大人在哪?” 南宫面如寒冰,一言不发,手中刀寒光照白衣。 苏玉娢对着七位高手款款一礼,“玉娢,拜托各位了~” 只见这位美人招了招手,身后的百花楼打手们便爆发出一阵杀声,人群没入客栈,冲杀而上,杀声震天。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应声而动,却被七人团团围住。 碎骨手张子苓阴沉道:“你们还有心思管别人?” 邱权宗年纪最大,手段也最狠,霹雳掌下无数断魂,此来便是为了曾孙儿那位邱公子寻仇而来,老头双目一沉,微胖的脸上寒意森森。 一掌击去,南宫避无可避,以刀硬接掌力,双手血丝迸发,身后的双儿连出剑诀,疲于接招,笔道墨起元以笔杀人,最为凌厉。 笔尖锋刃无形,竟能与伏羲剑比肩。其余几人也一同出手,二人苦于招架,根本顾不上客栈之上。 …… …… 这盘棋局下到这步,基本上胜局已定。 刘子明就像那日在酒楼初见苏掌柜那般,自顾自哈哈笑道:“还有余地……” 杀手们缓缓靠近那扇门,小心翼翼地探出步子。 不料门却自己打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 屋内刘大人满面春风地坐在正堂上喝茶,他身旁是站坐不安,双手举起作拳有些紧张的童姑娘,以及不知道何时入了房间的施小小。 地上重新被绑住的柳青儿吱呀乱叫,嘴巴被重新堵上,根本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杀手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向前一步。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苏掌柜笑意妩媚,径直进入屋内。 “又见面了,刘大人~” 刘子明未有半分慌色,从容道:“苏掌柜,带这么多人来?来杀我?” 苏玉娢微微抿嘴,含笑道:“玉娢实在是佩服大人的胆量,都死到临头了,还这般从容。” 刘子明嘴角一扯,讥笑道:“别想多了,你带的这些人,是杀不了我的。” 苏玉娢注意到地上的柳青儿,捋了捋青丝,饶有兴趣道:“大人怎么识破?” 刘子明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姑娘呀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干细作的活,你让她往煮的粥加的东西,我们可喝不惯~” “多亏了这丫头,她的粥里虽然连盐都没加,但是这段时日,我已经喝惯了,也觉得不错。” 刘大人快速看了童芷一眼。 童姑娘被夸得很不是滋味。 “有趣,大人真是特别,但刚才这些话便是大人在这世上最后的遗言了。” 苏玉娢眸中一丝凌厉,动了杀念。 施小小咬了咬牙,刚才从屋顶下偷袭,制服了那柳青儿已经花去了很大的力气,面对一群成年健壮的黑衣男性杀手,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公子,还是面色平淡。 就在杀手长刀欲发之前,刘公子指了指众人身后,轻轻一笑,问道:“苏掌柜,你喜欢烟花吗?” 嗖嗖嗖! 三声烟火在半白的蓝天上大绽,砰的一象如炸弹般爆开。 三条主街之上早已埋伏好的二千门卫,就近而出,抽刀踏步,将圆盘客栈的黑衣杀人群反包围。 李炎兵身骑棕色大马,披着黑甲,长剑引路。 楼高之处的南宫微怔,双儿艰难地露出笑意。 臭嘴鬼老冯三尺弯刀回鞘,叫骂道:“他个臭屁,这什么情况?” 碎骨张子苓皱眉道:“我们被算计了,有埋伏!” “……” 众人还未多想,情况又变,那百花楼的杀手也刀锋倒转,配合城卫将七人团团围住。 高楼之上,刘子明站在护栏旁,用手轻轻扶了扶栏杆,神色自若。 一子定乾坤其实是骗局,这一局的胜利从来就是一步一步实现的。 这百花酒楼的棋局,从清香院血夜开始,便是为了引出江南七大望族的背后靠山,直至昨夜圆盘大雨熬了一夜,南漳郡的这盘棋才算下完。 落子绝杀,好手! 而百花楼的反水则是意外之喜,苏玉娢一介女流,及时看清局势,随势而为。与其被官府的人一同歼灭,不如配合刘大人合歼那七人,为自己谋条后路。 ...... 百花楼和城卫两队人马,共计两千多人,英勇冲杀而上,前仆后继,扑向那七人,长枪合力,刀剑齐斩。 碎骨手张子苓一记手钩,入骨入体,捏断了数人的咽喉,大喊道:“今夜不成,撤吧。” “要走你走,我和那小子有血仇。” 邱宗权霹雳掌施展而出,击飞十余人,直袭南宫。却被长枪阵拦下,这些城卫训练有素,长枪纵横合力,连一品高手也要劳心应对。 唐伦长老周身十二把飞刀暴起而出,在人群中划出一条人体搭成的血河,怒道:“今夜不成,再无机会~” “臭嘴鬼和墨大家已经跑了......” 摆渡人乔淡竹黑袍长飘,在人群中三入三出,身法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肃杀诡异。 这场大战整整厮杀了三个时辰,硝烟弥漫全城,死去的城卫有三百余人,百花楼的人全军覆没,而那七人虽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却逃了五个,只有邱家老祖邱权宗身死枪阵,张子苓被擒当场。 这一战可谓惨烈!这一战后,江南再无真正的一品战力。 刘子明负手于后,面色轻松地走向战俘,缓缓道:“碎骨手张子苓......江南七大望族之一张家的供奉,也是相党在江南的真正拥趸,我说的不错吧?郑康来宣州城百花楼,就是与你接头吧?” 张子苓头发飘散,被长枪架脖压在地上,凄然发出一声冷笑。 刘子明微微屈膝,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低声道:“这只是个开始,相党给我的三重杀局,我会一一奉还……” 李炎兵冷冷道:“带走!” 张子苓被长枪压着,重弩瞄着,一步一步押运上了囚车。 临走一刻,张子苓转头露出无比阴沉的一笑。 …… …… 暴雨过后,天气大晴。 宣州城北百花楼江畔起了一道彩虹,引得许多文人墨客驻足观赏。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几天前这里发生过的血腥之事,依旧花天酒地,附庸风雅。 百花楼里,一女子躲在屋里几日,不曾见人。 “吁~” 一声车马停在楼下前,却没有进去的意思。片刻后,施小小跳下马车,直上九楼。 伸手敲了敲那间房门,说道:“柳姐姐,公子让我告诉你,他没有怪你,他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他说,卖身契已经替你赎了,从今以后,你可为自己而活 。” 话罢,施小小将卖身契放在门口。 “公子还说,这个世界上有彩色的花海,很美,你可以去看看。” 他走后,柳青儿捡起那张身契,眼波流转间无限柔情,心心念念却是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是内疚,不是共情,而是爱慕。 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此去,不知何时再见。 女子深情一礼。 风起,车马动,几人北门出城。 ———— 民房内,刘子明摸了摸聋哑姑娘的头,像往常那般自说自话。 “我要走了,我们暂时是见不着啦,一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聋哑姑娘点点头。 “哎有了,就叫粽子丫头吧,你包的粽子好吃,馅足。” 聋哑姑娘又点了点头。 “粽子姑娘,我们算是朋友吧,反正我是把你当朋友了,你在这好好的,屋内那位刚才下棋又输给我了,我让他答应我,会照顾好你。” 刘子明眼中满是不舍,柔声道:“天地广大,我要是有命回来,一定再来找你,让你做给我吃。” 聋哑姑娘像是听到了似的,泪流满面,拼命摇头。 …… 我要走了,归途路漫漫,我会记得你做的粽子的。 (第三卷完,敬请期待第四卷:会商都。) 第25章 江南怪事多 二十年前江南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叛乱,一支三千人的响马山贼祸乱江南八城。 更是在江南中心虎头郡苏州城的攻城战中,配合当地为祸多年的海寇大军五千余人,硬是生生击败了朝廷驻江南的两万州军精锐。 那些日子,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江南百业萧条,成为死城。 在城毁人亡的关头,大宗师曲九州率领七位一品高手横空出世,率领七大家族的人,历经整整五天五夜的厮杀,终于将这伙山匪赶回山野,奠定江南七大望族的地位。 南漳郡宣州城雨夜,闹得整个江南沸沸扬扬。 江南最为鼎盛的七大望族在这一夜之间元气大伤,背后倚仗的靠山,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 相党在江南的势力一朝荡尽,邱家和张家的人损失最盛。 张家的护族定海针碎骨手张子苓被抓进宣州大牢,而邱家更惨,少主和老祖宗都死在了那个雨夜,至今都找不到尸首。 ———— 弹劾李炎兵大人的奏章如雪花片般快马入京,可过了半月有余,也不见朝廷的动静。 朝堂之上一派纷杂,以秦相为首的相党和以皇帝为首的帝党私底下暗暗角力,各出手段,趋于制衡。 那些吵翻天的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真正说话有份量的却异常沉默。 比如皇帝陛下,明明是喜不自胜,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愁云惨淡的苦相。 又比如权相秦清泉,明明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毫无波澜,但实际上却是怒不可遏,杀心大起。 这事就在这二人的态度里僵持了下来。 …… …… 虎头郡苏州城,江南中心命脉,乃是南陵八郡中最为繁荣的城镇。 这里商贾云集,南来北往,光是主街的这条琵琶街上摆摊的小贩就有百十来家,又通海关口,加之南朝不设海禁,海上商路贸易便捷,汇聚天下财富。 李大人李炎兵取自商都之称可以说是极为贴切。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 可在商都,这种情况则不同,商人们以商立疆,就连官府士族也要忌惮三分。 七大望族能在江南呼风唤雨,除了剿匪大战中做出的贡献外,其在虎头郡商业上的垄断才是根基所在。这些大族产业一般分布在苏州沿海繁荣之地,故海畔之上熙熙攘攘,喧闹不止。 只是苏州海畔却有一座冷清的园林,藏在这些大族背后,里面住着一位酷爱养鸟的江南怪人。 此人身居院中,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在院子里弄了一片竹林,供他的鸟儿栖息。 七族的人平日里不敢叨扰,只是按时日派人送来钱银和生活用品。 今日则不同,这片竹林百鸟惊飞,有许多人进了林子。 “族长,你说这曲先生究竟在哪啊?这林子这么大我们找到什么时候去?” 一小童忍不住发了牢骚。 带头的老者嘴唇微微发苦,摸摸小童的脑袋,叹气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只有曲先生才能救出你爹。” 他身边的女子眼波流转,透出无限的哀伤和忧色。 老者乃是张家的族长张通,那女子便是张子苓的发妻罗氏。几日来报官多次,苏州府衙各种推诿,始终不曾接过状子。 以民告民者常有,以民告官者,两陵百年间未曾有过先例。 万般无奈下,张族长只能率领全族人闯了这曲九州的鸟林,来请这位江南硕果仅存的大宗师主持公道。 张通内心打鼓,没有一丝底气,暗想他曲九州受七族供奉,受尽恩惠,理应出手相助,可南漳雨夜,七族高手一死一被擒五位重伤,天下皆知,一连过去半月这位大宗师置若罔闻,依旧是在竹林里逗鸟取乐,实在是叫人寒心。 今日又寻半日依然不见踪影,头上的百鸟叽叽喳喳,无休无止,族中有气盛的年轻人不免来了火气,噌的一声抽剑出鞘,踏竹而上,剑光穿破百叶,刺向那惊飞的鸟群。 张通见状大喊:“住手!” 已经晚了,有幼鸟瞳孔大放,见那长物迅疾刺来,不知所措。 风停半瞬,一叶飞出,击打在年轻人的手背,啪,持剑人身子微僵,闷哼一声,脱剑而坠。 一道身影踏叶而来,手护幼鸟,他停于众人面前,轻轻地抚摸小家伙刚长出来的羽毛。 张通一跃而上,接住那年轻人,避免年轻人摔个半身不遂。 年轻人右手青肿,酸痛不能抬,面色惨淡道:“族长我……” 张通面色不悦,挥了挥手,族里便有人将此人抬下去。 转身冲着那位丹凤眼美人骨,眉眼刻有凤纹的英俊男子,行礼道:“曲先生,族里小辈不知轻重,您见谅。” 曲九州眯眯眼,脸露不爽,冷漠道:“他的手废了……” 张族长转头看了那惨叫不止被抬走的年轻人,无奈摇头。 曲九州轻轻冲着小家伙捋了捋毛,看了他一眼,平淡道:“是为了张子苓来的?” “曲先生,子苓也算可是您的门生,你不会不管吧?” 张通面色红涨,开口道。 “邱家的人已经来过了。” 曲九州手轻轻一抖,将那幼鸟送回鸟巢,平淡回应道:“不是不管,只是我的小鸟们不能离开我。” 此言一出,林子里陷入了沉默。 张家族人个个恼怒,不肯救直说也罢,偏要用这种无稽的理由来搪塞。 那罗氏早已忍无可忍,哭着大骂道:“曲九州!你见死不救,罔顾大宗师之名……” 张通连忙将她拦下,厉色道:“曲先生既然不肯相助,那我等自己动手……” 众人转身就走。 曲九州轻轻一叹,“等等……” “曲先生,想说什么?” 曲九州眉间凤纹一抖,竹林刹那刮来一阵大风,上百巨鸟乘风而来。 众人无不吃惊,这些巨鸟体型硕大,游动如风,将竹林的天空遮蔽一黑。 鸟群中有一青斑苍鹰扑腾而来,落在曲九州身边,旁若无人地亲近他。曲九州宠溺地摸了摸大家伙的脑袋,轻轻解开了它巨翼下系紧的的那团黑布,上面是发浓的一道深口。 曲大宗师心疼道:“它叫兰儿,是我的心头肉,年前受了重伤非古香玉不能治,张家若能替我寻来,我不仅出手救张子苓,甚至会出手帮你们报仇。” 罗氏擦掉了眼泪,抬头瞪了曲九州一眼,坚毅道:“一言为定!” “古香玉?江南已是天下异宝的中心,应该不难找才是。” 张族长面露疑惑,听曲宗师的意思邱家恐怕也在找寻。邱家举全族之力寻找这么多人,也没有找到。 到底是怎样珍贵的东西? …… …… 施小小拿起摊位前好看的白玉,凑近闻了闻,问道:“老板,这玉怎么这么香?” 珠宝商贩挤出了奸商般的笑容,笑嘻嘻道:“都是海外拿的上等货,若是喜欢可以让你家公子买一个回去,只要二两,绝对划算。” 施小小吓了一跳,“二两?你骗小孩呢?” 连忙将烫手山芋似的放回摊位,引得小贩一脸鄙夷。 “施小小,走了~” 远处冷双儿呼喊道。 “来了来了!”施小小屁颠一顿小跑,追上双儿和童芷。 南宫一行人一路兼程,终于到达了虎头郡苏州城,众人来到这八城繁华之首地,不由放松了心情。开始缓缓而行,从城门乘势而入,最引人瞩目的的便是城门广场处那尊高达百丈,耸入云霄的虎头铜像。 那虎头巨大无比,獠牙拔地而起,凶猛地咆哮着,令人心生敬畏,传说那便是虎头郡名字的由来。 过了城门口,便是苏州城的地界,人有言道,凡四方难得之货糜所不有,天下财货莫不盛于苏州。 此处繁华非言语可说清,众人决定好好逛这百年苏州。 施小小一进城,便被这里的繁华所吸引 大步跑去,两位姑娘家更是看见些沿街精巧的小物件根本都走不动道了,南宫少卿和刘子明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冷双儿摸了摸施小小的头,向他介绍面前这繁华城都。 施小小拿着一串路边买的糖葫芦,边咬边感叹道:“同是八大郡,这虎头郡怎么和康乐郡差这么多?” 双儿微微一笑,温柔道:“这虎头郡呢有商都之称,是南朝的经济命脉,朝廷也是高度重视,治安,建设,自然十分了得,而康乐郡位置偏远,来往交易多有不便,所以就发展迟缓咯。” 施小小面露崇拜之色,道:“双儿姐姐不是北人吗,怎么会了解这么多?” 童姑娘接话道:“双儿虽是北人,但她却是在南陵长大的,天下八大郡她都是有去过的。” “双儿姐姐,你博闻多识的程度仅次于我家公子了。” 双儿拍了拍施小小的小脑袋,温柔道:“义兄学富五车,你呢,要好好和他学习,知道吗?” 施小小猛地点了点头。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有些东西不用学……” …… …… 比如吃相。 城中桥下面摊。 南宫少卿瞄了一群正在大快朵颐的刘子明,无奈道:“你怎么跟没有吃过饭一样?” 大碗飘起香气,细腻的面条在此人舌尖滑过,他顾不上说话,细细咀嚼起来,又喝了一口浓郁的汤汁,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刘子明看了一眼没有食欲的南宫,又看了看他面前热气腾腾浮着红油的热汤面,试探性地问道:“这面你不吃,给我?” 刘子明小心翼翼伸手去勾,却被那南宫拿起筷子按下,轻轻道:“我吃。” “再来一碗,老板~” 刘子明只好作罢,再叫一碗。 南宫的面还未入口,便有一群持刀的土匪大汉冲进人群掀翻面瘫,引发一阵骚乱。 那领头的土匪眼窝深陷,脸上数道刀疤,一记手刀便把那挡路的面摊老板狠狠击毙。底下弟兄又掳走了两名在面馆吃面的姑娘,一路逃命,人群避之不及。 南宫手拿筷子,飞穿而出,直拦那头领。那人手刀破筷,硬生生和南宫对了一掌,气浪掀翻面瘫,南宫未入口的面被摔飞大碎,汤汁洒了白衣一身。 那人留下凶狠挑衅的眼神,径直带着手下弟兄逃遁离去。 南宫少卿轻轻擦了擦衣角,并未去追,只捡起搁置在旁桌上的黑刀。 就在这时,一众官府捕快姗姗来迟,领头女捕头搜寻着人群,桥头附近的人群已经纷纷逃亡而去。 脏乱的面摊里只有一个面色寒冷的白衣少年和一个安坐矮椅上的贵公子。 女捕快手挎腰刀,问道:“两位,有没有看到一伙山匪?” 热心群众刘子明热心地指了指东边。 女捕快飞快道了声谢谢,便带人追了过去。 看了众人远去的背影,刘子明古怪道:“你不去救她们吗?” 南宫听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救谁?那些贼吗?” “那个女捕头。” 刘子明沉声道:“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 ———— 那伙贼人在城东虎子口分巷三路逃窜,女捕头追贼心切,独追一路,直入深巷才发现了蹊跷。 那贼首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刀疤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从巷子口后的高墙后翻出数十名强盗,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逃生之路。不知道是安排的埋伏还是事先约好的接应。 女捕头没有丝毫惊慌,甩出缠在腰间的打蛇鞭,面露喜色道:“太好了,正好把你们一网打尽。” 众山匪发出一阵哄笑,贼首旁一矮子山匪嬉笑道:“这娘们有点烈性呦,兄弟们都下手轻点,四当家点明要呢。” 贼首摸了摸触目惊心的刀疤,冷冷道:“留口气就行。” “得嘞~” 山贼黑压压一拥而上,女捕头沉退半步,一击长鞭挥打,势大力沉直攻众人下路,一众山贼惨叫连连,扑倒一大片。初攻不顺,山贼们更是火大,纷纷爬起抽刀,喊杀而去。 女捕头扬手打算再来一鞭,却在一瞬间收住了手。眼前的小巷里杀出一身背大砍刀,圆头高大的男人,其人单露粗壮手臂,臂上凶兽穷奇摄人心魄。 众匪还未反应过来,那男人大刀未出,一手短刃疾出撩喉断命,山匪一一血横毙命。 男人单臂侧起短刀匕首,转身看了女捕快一眼,朗声道:“张花花,老子来救你了。”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6章 招亲不成就抢亲吧 高大男人三两刀被放倒了数名山匪,转头耍帅道:“我来救你了,张花花。” 那叫张花花的女捕头根本不领情,嗤鼻道:“多管闲事了,姓余的,这些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张花花瞳孔猛的一缩,见一黑影疾掠姓余的男人身后,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那贼首铁掌掏心直袭其背。 “小心!!!” 那黑掌如风而至,迅疾不可闪躲,当啷一声砸在一把钢刀。 不是那余大侠身后那九环大刀,而是一把黑虎头玄刀。 那刀疤脸微微一愕,便被一记重拳砸到小腹,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 南宫少卿收起这一拳,轻轻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冷傲道:“你不该打坏我的面。” 那刀疤脸闷哼一下,被那矮子山匪艰难扶起,狼狈地被锤掉了四颗牙齿,说话漏风,大喊道:“走~” 张花花抽鞭而起,不饶道:“想跑?” 矮子山匪扶起刀疤脸,转头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 原先那另外二路的山贼顷刻间汇聚暗巷,拦下几人。 矮子背上的刀疤脸满嘴含血,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张花花,姓余的,还有那个吃面的小子,我们走着瞧。” 山贼们一扑而上,三人一起出手,同一时刻捕快们也赶到了暗巷,协同出手。 一刻钟的厮杀,鲜血洒满了暗巷,二十名山匪被就地正法,十三名被擒,而那刀疤脸和矮子早已不知所踪。 在张花花的指挥下,被擒的山匪被押走送进府衙大狱,小巷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 直到尘埃落定,余大侠才认出这出手相助的白衣少侠,惊喜道:“南宫?” 南宫少卿微微点头,应了一声余大哥。 此人便是那日在康乐郡之时,与南宫共闯康乐府的黑面大侠。 张花花也走上前来,拱手道:“感谢大侠相助!” 余大侠扬扬手道:“没事不用谢,请我吃顿饭就好了~” 张花花鄙夷道:“谁要谢你,我呸,要不是你多管闲事,老娘早就抓到他了。 “刁妇张花花,不识好人心啊,若不是大爷我,你早被那山匪头子抓去当替他暖床了。” 余大侠黝黑的唇角抽动两下,气急反笑。 张花花英眉一闪,执鞭一蹬,“你再说一次!” 余大侠不服道:“想切磋?来啊,老子奉陪啊。” 南宫拦在中间,“二位……” 这时下头的人面色低沉禀道:“头,那两个被挟持的女子都被杀了……” “……” “懒得和你计较!” 张花花看了他一眼,怒意稍息,长鞭缠蛮腰,面朝南宫轻声道:“今日公差在身,待我休沐之日,定请大侠来我家喝酒。” 南宫少卿眉尖微挑,平淡道:“姑娘请便!” 看着官府的人远去的背影,南宫少卿问余大侠:“余大哥,这伙贼人是……” “哦,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余大侠搂住南宫的肩膀,豪迈道:“你我兄弟重逢,先不管这些,走,喝酒去!” …… …… 苏州酒楼也算一绝,虽比不上百花楼的那般名头响亮,却也算在诸郡之中酒楼正店的佼佼者。 江南人爱吃鱼,姑苏鱼米之乡以鱼鲜作为招待客人的头号大菜。 余大侠点了一盘招牌的松鼠桂鱼。大口喝酒,抹嘴笑道:“入乡随俗,南宫兄弟尝尝这鱼味道如何?” 南宫微眯双眸,“余大哥一起吃啊。” “哦,我对海鲜鱼货过敏,你吃你吃~” 说罢便和南宫碰了碰酒碗。 “康乐郡一别,好久不见了。当时那何首乌是你送的吧?” 余大点点头道:“当时我也受了伤,不得已回了虎头郡养伤,同时精进刀法,等我再回去时你们已经离开了。” “听说郑康死了?” 南宫少卿平淡道:“是,死于一场大火。” 余大侠大笑道:“哈哈哈,该!可惜没死在我手里,这狗官荼毒百姓,死不足惜。” “余大哥是与他有仇?” “这倒没有。” “那你这是?” “老子习武就是为了能惩恶扬善。” 南宫少卿心头一暖,这位年长几分他的游侠大哥还是那个自己认识的那个人,热血未凉,嫉恶如仇。 “刚才那位张姑娘什么来头?” 余大侠放下辣酒,胡乱抓了几颗花生米送入口中,漫不经心道:“你说张花花?她可不是姑娘,虎头郡守城大将张平的女儿,性格泼辣,就喜欢玩刀弄枪,所以在苏州巡城司衙门寻了个捕头的差事。嘿,这婆娘,招惹不得。” “那群贼人……” “虎头郡附近山匪成灾,早些年山头四立,一盘散沙还好对付些,可近些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自称青天大王的野人将这一带的山匪统统收入麾下,建立了清风寨。” “那刚才那些人,便是清风寨的人?” 余大侠点头道:“不错,线报称青天大王就在刚才那伙人之后中,可惜逃掉了几人。” 南宫少卿纳闷道:“官府抓这样的头目,必定费了不少的精力,余大哥是如何知道的?” “我欠那婆娘人情,帮他捉匪还债。只是私人交易,与官府无关。” 余大侠忽然觉得有趣,“嗯...南宫,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关心这些俗事的。” 南宫少卿抬头,微怔,眉间一揉,思虑起是何时开始自己对这人世之事产生了莫名的羁绊,话也变多了不少,并且越来越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自然是刘子明。 不仅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有时想到曹操,曹操也来。 …… 刘子明一掀前襟,不请自来,笑容明媚道:“余大哥好呀,不介意一起吃吧?” 南宫少卿看了他一眼,平淡道:“就知道你得跟过来。” 刘子明瞥头嘀咕道:“自己偷吃可不是好习惯。” 余大侠畅快一笑,举杯道:“你们认识?来来来一起吃喝,热闹。” 刘子明也不客气,撒嘴就吃,吧唧嘴发出声音,“余大哥你来苏州多久了?” 余大侠一饮而尽,“有些日子了。” 刘子明动筷如飞,边吃边问:“嘻嘻,向余大哥打听一下,我这人最爱热闹,余大哥可知这苏州城近来最热闹的是何事?” 余大侠再倒了一碗酒,豪爽道:“噢,城里人都知道,要说最热闹的就得是那商家招亲了,刘兄弟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试试。” 余大侠说罢就准备再痛饮一番,却被刘子明将碗夺了过去,一闷口喝尽,拱手道:“多谢多谢,有空聚。” 刘子明小白脸泛起红晕,拉起一旁的南宫少卿的衣袖。 南宫少卿无奈道:“干嘛?” 刘子明哈哈大笑,“抢亲去。” ———— 苏州城平江街头有一酒楼今儿兴闹,有一富户管家于酒楼门口,敲锣打鼓,一众家丁摆起架势来,一小厮唱礼道:“商家招亲~” 刘子明喃喃道:“听说过商家招租,还是第一次听说商家招亲的。” 没过一会,一个身着臃肿锦袍,身材硕大的女子,蒙着面纱,手捧绣花彩球,在两名貌美侍女的牵引下,一步一晃地从房间里缓缓走了出来。 女子顿了顿,目光往下扫了扫,结果一个不留神,没走稳便在众人面前闹了笑话,连同两名侍女也被她压倒在身下,引起几声惨叫。 楼下的\"准姑爷\"们先是一怔,然后是一阵哄笑。 胖女子摇摇晃晃吃力的爬了起来,看着下面笑成一片的人群,恼怒地跺了跺脚,提起裙摆恼羞成怒冲回了屋内。 “小姐~” 两名侍女追进屋去。 旁边的老管家愁上眉梢,叹了口气,心想第十次招亲又失败了。 正欲转身,便听到了人群中有人轻佻道:“你家的小姐是有点吓人,但那两名侍女却很是难得的水灵秀气,不知道娶了你家小姐,那两个侍女是不是一起嫁过来呀?” 众人大惊,哪来的狂徒,在商都,谁敢得罪商家? 人群让出一条通道,那衣服鲜亮的公子哥手拿纸扇,腰带玉坠,笑眯眯地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面容一肃,眯眼道:“哪来的登徒子?竟敢折辱我家小姐。” 正是醉醺醺的刘子明,他轻轻笑道:“老家伙别上火,我只是给你家小姐提个建议。” 老管家面色更加阴沉,怒道:“岂有此理,找死!” 只见那老管家脚尖一点,暴喝出手,瞬间越过了人群,鹰爪横空,直取刘子明的面门。 哗! 一柄重刀从天猛然而降,挡在鹰爪之前,那老管家借力回撤,几步之后稳住了身形,但手心虎口处感到一阵生疼。 重刀投掷,烟尘四起,白衣少年飘然点地,冷傲的看着老家伙,又看了一眼刘子明,旋即冷漠道:“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事。” 刘子明用纸扇挡住脸,偏头问道:“这老家伙武功咋样?” 南宫少卿头也不抬,轻轻道:“差点意思。” 老管家心生怪异,问道:“阁下又是?” 刘子明屁颠屁颠跑到南宫身前,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今日你家招亲,他特意来试一试。” 白衣少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知道这厮又要搞什么鬼。 南宫少卿叹息道:“走吧。” 刘子明还没说先什么,楼阁之上便响起一声女子的声音,“坏了我的招亲,还想走?” 刘子明抬眼望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先前的胖小姐藏于楼阁未曾示人,直接掀掉面纱,胖脸颊两边的揉微微抖动,从楼阁里传出厉声道:“福叔,把人给我留下!!!” 那名叫福叔的管家,挥了挥手,酒楼涌出了一群持棍棒的护院。 看戏的准“姑爷”们纷纷跑路,招亲大会秒变斗武大会。 刘子明无耻地添油加醋道:“少爷加油呀,把他家小姐抢回去。” 南宫少卿也是习惯了这个闯祸大王的本事,面对围上来的十人,脸上毫无波澜,刀未出鞘,白襟一飘,弯肘横踢。 一地哀嚎。 福叔面露羞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自己小姐。 商家小姐气急败坏,猛拍栏杆,接着大喊道:“春桃,秋水,给我拿下他们!” 先前那两位貌美丫鬟应声出手,一步飞身下楼。 刘子明笑眼看戏,这商家小姐倒是一般,只是这两丫鬟其实是国色天香,名字也取得好,春面桃花,秋分江水。 南宫少卿的面色就没他这么轻松了,这两丫头身手极好,面对两人齐攻,他只好提刀对掌,掌掌相让,只是轻巧地将他们的手法错开,始终未曾出刀。 以一敌二,僵持十招以后,发现这两个丫头的路数是苍梧派的绝技摘叶手。 南宫刀鞘对掌,轻声道:“仙手道,言苍梧,是你们什么人?” 那两丫头对视一眼,没有应答,只是翻身旋掌,于风中捞起一只残叶,挥气一凝,直攻南宫头顶天灵。 南宫黑虎刀铮鸣出鞘,黑蛇杀化黑气重劈破招。掀起一阵气流。 春桃秋水灵巧而躲,运气护住掩住面门,南宫少卿生退三步,白衣被撕出一缕残片。 就是一瞬,南宫少卿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子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下一片狼藉。 那商家胖小姐缓缓从楼阁下来,面色难看。 “小姐,是我们没用……” 春桃、秋水低头道。 商小姐看了一眼福叔,缓缓问道:“这两人是什么底细?” 福叔羞愧道:“小姐,应该是外地来的,不知死活的蠢货,敢羞辱小姐,待我禀报老爷,为小姐出口热气……” “闭嘴,你还想让我爹知道?” 商小姐阴狠地瞪了这老家伙一眼,吓得他脸色倏地变得煞白,紧张道:“我这就调人去。” 她微微眯眼,双眼成弯,捡起那先前被气浪的一捋白布,白布上有残缺的鹤形图,这衣服有上南宫家族的特制边纹。 商小姐双眼发红,双手捏着这一块白布,浑身轻轻发抖,吩咐道:“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刚才这白布衣服的主人。” 福管家领命道:“是!!!” …… …… 夏去秋来,五年的等候化为一捋轻风,拂过江南的大街小巷,有人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等待。 等江水小鱼傲游入大湖大海,等阳光洒在秋分的江面照出斑驳的水纹,等小树从树苗到参天再到秋过枯黄…… 等到少年郎终有一日会来到了自己身边。 “我等到你了。” 商小姐捡起秋初的落叶,念念有词,“我的南宫哥哥,南宫哥哥来了……” …… ……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7章 万恶的娃娃亲 “说吧,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回到客栈,南宫少卿关上门,没来由问了这么一句。 刘子明一头雾水,反问道:“什么想做什么?” 南宫少卿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别装了,你费劲心思拔尽江南的高手,今日又闹这么一出,不就是想找出那与郑康接头之人吗?莫非这人和商家有关?” 刘子明倒了杯凉水,咕咚一饮,和声道:“你猜的对,只是说错了一点。” 南宫耐着性子,问道:“哪点?” “你说,拔去了江南所有能威胁我们的高手,其实不是,还有一位最厉害的……” 南宫面色微怔,思忖片刻后忽然道:“大宗师曲九州?你想动他?” 刘子明轻轻一笑,“暂时动不了,你全盛时期恐怕也和他五五开吧。” 南宫面色一冷,看了他一眼,认真道:“若是尚在巅峰,六四开。” “也不是所有敌人都要靠拳头交流的......” 刘子明棱角坚毅,神情自若,总是一副我的心思你别猜的古怪表情。 不等南宫回应些什么,刘子明就推开客栈的小窗,又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小窗以北的方向飞来一只小白雪鹰,小家伙停在刘子明伸出的手臂上,呆头呆脑的。 “南漳雨夜那晚,多亏这小家伙帮忙送信。” 刘子明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像是和它商量道:“再辛苦帮我出一趟远门?” 小家伙颇有灵性,扑腾两下翅膀,这就算是答应了。 刘子明从怀里掏出密信,绑在小家伙小腿的位置,客气道:“有劳有劳,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青白鹰乘风而去,眨眼的功夫就扶摇上九天,消失在云雾里。 南宫少卿向来搞不清楚这厮的心思,反正问也问不出,也就罢了,准备转身而去。 这时施小小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好进门来,“公子我们回来了。” 刘子明哦了一声,问道:“义妹和童姑娘呢?” “在房间试试衣服呢。” 施小小倒了杯水,还未入口,又放下说道:“对了公子,客栈外来了很多大族的人。” 刘子明看了一眼,接过他未喝的那杯水喝了起来,见怪不怪道:“商家?来找麻烦的?” “是。” 施小小停顿半秒,拼命摇头道:“不是,是来招亲的。” 刘子明差点一口水吐出来,惊慌道:“谁,谁呀?” 施小小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冷面白衣,说道:“南宫少爷。” 刘子明拍拍胸脯,庆幸道:“还好还好。” 南宫冷眉微皱,觉得太阳穴有些辣痛,推门而出。 ———— 同福客栈外,确实来了大批商家的人,同时还带来了大批的彩礼。 这些人等候在门口,为首的便是那位叫福贵的商府管家。 福管家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冲着缓缓走出的白衣南宫谦逊地施了一礼,慈眉善目道:“南宫公子,此前多有得罪,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南宫少卿走到他面前,冷冷道:“赔礼就不必了。” 福管家招招手,下人呈上一件青锦白鹤长袍,“公子,这是上好的九州锻锦,请了江南最好的裁缝订制而成,与公子这身白鹤白衣极为相衬,一点心意,还请公子笑纳。” 还没等南宫开口拒绝,下人又抬来几大箱银锭和珠宝,门口一派珠光宝气,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姑苏繁华之地,最忌财富外露,虎头郡山贼海匪横行,稍有不慎,便会招得人财两亡的惨剧。 只有商家例外,坐镇江南揽天下钱财,财大气粗,可比国库,又岂会在意这区区三万两白银。 更何况,商家的手下有那七大望族,背后更是站着曲九州这么一位大宗师,便是山贼老祖来了,也要忌惮几分。 在虎头郡,谁听着商家的名号,不两股战战,敬畏三分?偏生眼前这个少年郎丝毫不给面子,直接冷冷给回绝了。 福管家表情木讷,望着少年郎坚毅的态度不可奈何,为难道:“公子,我家小姐想见您一面。” “他不想见。” 双儿一身清亮黄衫,大眼汪汪,眉如桃花,青丝白带极贴腰身,很好地将美人蛮腰凸现了出来。 少女仙气灵灵地从客栈楼上下来,挽住南宫少卿的臂弯,瞳孔轻柔,嫣然含笑,调皮道:“对吧?十七哥?” 南宫少卿微微发愣,这身黄衣打扮让他一下子回忆起了央州医馆外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 南宫少卿轻轻嗯了一声,攥紧了她的小手。二人转身欲回客栈。 “等等~” 巷子不远有一华贵金边三架马车缓缓而来,持缰驾车的便是那貌美如花的春桃、秋水二位丫头。 马蹄踏踏敲打在秋叶飘落的石板路上,有咯噔之声,径直于客栈门前停下。 二位丫鬟掀开马车帘子,一身着金缕玉衣长袍,妍丽丰美的胖小姐在搀扶下探出身子,小脸红扑扑的,喜气道:“南宫哥哥,留步。” 福管家深深一礼,恭敬道:“小姐。” 商家小姐没作理会,径直来到南宫少卿面前,“南宫哥哥,何时来的苏州,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南宫少卿一脸茫然道:“我们认识?” 商小姐微胖的小脸更加泛红,害羞道:“你忘了吗?五年前央州城念过一年学堂,我在你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坐船游过湖,一起在北郊林打过猎,我们还……定了亲……” 此言一出,她的耳根子彻底红透,最后几个字微弱到几乎无声的地步,却被双儿听的清清楚楚。 定了亲?!! 双儿脸色微变,强忍挤出一丝礼貌的笑意,暗地挠了挠南宫的手心。 “你是,商洁儿?” “对,你想起来啦,我就说你不会忘记的。” 商洁儿含笑晏晏,轻声道:“南宫哥哥,去家里坐坐吧,我爹总是提起你。” …… …… 客栈楼上施小小探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道:“公子,下面挺热闹啊。” 刘子明鬼鬼祟祟地趴在一旁,捂嘴笑道:“小小你还小,就别看这些了,女子相争,修罗场啊。”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刘大人慌忙道:“哎,我怎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小小你听力好,帮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施小小颇为无奈,打小就有超凡听力,但自从跟了刘子明以后,这能力便被用来帮自己公子去偷听一些家长里短的八卦,实在是大材小用。 施小小深呼吸一口气,耳朵微抖几分,说道:“双儿姐姐生气了,那商家的小姐也生气了……听不清,好像在说什么娃娃亲……” 刘子明轻轻摇头道:“娃娃亲?南宫小子你可真行啊。” 当太阳高悬洒下,将客栈的古色招牌添了金红色,这热闹就散场了,当然,是不欢而散。 双儿怒气冲霄地大步上楼,南宫少卿跟在他后面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黄衫美人上到阁楼之上,二位偷听的人儿将视线不自然地瞟向远方,掩饰尴尬。 许久就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 南宫少卿不知所措,又见刘子明那忍俊不禁的嘴脸不免有些恼怒。 刘子明揉了揉太阳穴,咳嗽两声,还是忍不住笑,“娃娃亲?什么时候定的?你可以嘛。” “父亲定下的娃娃亲,不算数。” 南宫硬着头皮解释道。 刘子明幸灾乐祸,笑道:“确实是你爹的风格,不如你就从了,商家商胜映,江南最大商会的会长,据说江南一半以上的产业都是他的,做了这商家姑爷,以后这商都也有你一半。” 屋内传来一声充满寒意的咳嗽。 噌的一声那黑刀又架在了刘子明白皙的脖子上。 刘子明怂了三分,不敢大笑了,打算转移话题,冲着不远处的小屋房间,轻轻道:“义妹生气了,你还不去哄哄?” 南宫收了刀,朝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搞的鬼!快给想个法子。” “好事,要什么法子?” 屋内房间又发出一声更加故意的咳嗽。南宫少卿眼中一道寒光更加逼人。 刘子明无奈收敛起笑意,头疼道:“真是服了你们了,好好好,我替你们摆平。” “怎么摆平?” “你不娶,我替你娶……啊,这万恶的娃娃亲啊!”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8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你不想娶,我替你娶好了。” 刘子明说完这话便大步下了楼。 南宫少卿大为改观,你刘大人高风亮节,为友牺牲色相,伸张正义? 不可能的。 南宫少卿看了施小小一眼,小孩儿耷拉脑袋,沉声一句六字真言: “不对劲,有阴谋……” ———— 江南烟雨好,洞庭皆浩渺。 姑苏之北,上百园林依千山大湖而建,前朝风水大师,风水道守道班龙引洞庭水千里入大湖,造就物华天宝的灵气江南。 而在这些大园的背后,有两座古怪的庄园,一大一小,小的是大宗师曲九州的怪鸟林,不足百亩,尽是异兽鸟禽,生人勿近。 大的则是商家的居北大华园,占地万亩,寸土寸金极为豪华,园林绿化堪比皇家之林,数座园林拱卫中心大园,更是借鉴西洋的景观特色,花费几千万两白银修建了一座人工的洞庭天池,谓之灵气源泉。 园子的主人,八字胡,面容狭短,衣着华贵,腰间系着金丝玉带,枯瘦的手指上戴着数枚绿玛瑙镶嵌的玉扳指荧光作闪。 这位老爷今日居于大堂中央,饶有兴趣地品茶听曲,身旁有一众仆人侍候着,他爱极了听戏,每三日都要请上整个虎头郡最好的戏班子到园子来演上一场。 今日这位老爷不知因何事而兴致极好,演出结束他大发赏钱,更是直接大手一挥,赏赐了戏班子的蒋班主一座豪园,直接弄得蒋班主痛哭流涕,跪地谢恩。 服侍这位商老爷的下人们都是机敏十足的老油条,于是跟上队伍,拍须溜马,拍出花样,拍出水平,果不其然都得了丰厚的奖赏。 一名庄园亲信趁老爷高兴,壮着胆子讨好说道:“老爷今日兴致不错,有日子没见着您这么高兴了。” 商老爷眯眯眼,八字胡抖了抖,喜悦道:“南宫家来人,那疯丫头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 大喜过后,稍有困意,美妇仆人会意端来洗脸盆,用烧水挤出热气,等毛巾微凉,才恭敬地递给老爷,商老爷接过热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问道:“福叔还没回来?” “还没,老爷。” 商老爷冷笑一声,“这老家伙越发没用了。” 这时又有庄园下人禀报:“老爷,有人求见!” 商老爷拿起一旁的干果点心,放进嘴里嚼了嚼,百无聊赖,随意地问道:“通名了吗?” 下人回禀:“他说,他是内阁学士刘子明。” 商胜映皱了皱眉头,露出诧异的神色,“内阁?京官?找我干嘛?” …… …… 刘子明手里捏着几张银票塞进裤腰,被下人领进了庄园。 这园子实在是太大,光是走路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于是得了主人家应许后,庄园内准备了特制的鎏金马车。 马车轻踏入林,直入庄园中心禁地 商老爷早早在门口列队迎接。 刘子明春风满面地跳下马车车辕,商老爷笑面相迎,拱手道:“刘大人。” 刘子明笑眯眯道:“商老爷,今日冒昧来访,叨扰了。” “哪里话?官商是一家,里边请!” 商老爷领着刘子明行入内园,来到内园两里处的一片蓝色湖泊,那湖水湛蓝,像是一条晶莹的蓝琥珀玉。 湖上有一艘大船,在蓝色波澜中摇摆飘荡。 船上三两酒席,远观风光无限。 刘子明站在船头,眺望园外百林藏山的奇景,“听闻商老爷多年前重金修建一座灵气天池,莫不是就是这大湖?” “大人好眼光,这湖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商老爷眼帘微垂,看了刘子明一眼,“大人是从京歌来的?” “是。” “如此年轻却年少有为,实在是难得。只是你我素昧相识,不知道大人寻我何事?” 刘子明微微一笑,“两件事,一是来为了令爱而来。” “哦?” 商老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旋即说道:“大人来晚了,我那丫头已经有了心意相通之人。” 刘子明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生怕这老头就同意了,万幸万幸。 接着他继续孟浪道:“即是这样,小姐身边那两个丫鬟也不错,不如老爷把他们送给我?” “春桃,秋水?” 商老爷眸子里闪过异色,不悦道:“我为什么要把人给你。” 刘子明从怀里掏出先前捏着的银票递向商老爷,嘿嘿道:“这就牵扯到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 商老爷接过银票,眯眼道:“你什么意思?刘大人。” “商老爷请看印章。” 这不是普通的银票,而是商都最大钱庄的兑票,上有东风庄的字样的刻章。 “东风庄是你的产业吧?自从来了江南我总在想,秦相秦清泉一党权势滔天的根基究竟是什么?拿江南来说,是那七大望族,七名一品?还是大宗师曲九州,又或者是江南一郡八城的上百官吏?” “都不是,根基所在,其实是你。”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缓缓道:“仔细调查一番就不难发现,无论是调动七族高手为相党除掉我,还是早些年前的江南山贼大乱,到近些年江南官场的人员调动,这些事情背后总有东风庄的影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刘子明眼观鼻,鼻观心,轻轻说道,“相党在江南势大,乃收人心,而没有什么比银子更能让人动心。” 商老爷脸色变得阴沉极了,不善道:“你究竟是何人?” “告诉你也无妨。” 刘子明掏出紫银令牌,“我嘛,是陛下的人。” 商老爷微怔,但并不意外,冷冷地盯着他。 “我猜,百花楼也是你的产业吧?苏玉娢是你的人?” 商老爷收敛起怒色,挑动深深的皱纹,沉声道:“你全猜对了又如何?这湖很深,不知道多少人贪恋美景,不小心坠入湖中……” “杀我,你敢吗?”刘子明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刘子明背后是权力中心内阁,是阴毒的特务机构承天卫,最重要的还是那位皇帝。 商老爷商胜映最怕麻烦,自己虽说被秦相视为相党的中流砥柱,可说到底自己也就是个赞助商,并无实权,与相党的关系只有利益往来。 眼前这个面容清俊清美的少年是天大的麻烦。 “你要什么?” 商胜映无奈道。 刘子明伸出三根青葱手指,“除了先前说的两个丫鬟,我还要东风庄的三成股。” “三成?” 商胜映眼神越发凌厉,“刘大人好大的胃口!” “哎,商会长此言差矣!东风庄靠着整个江南商会,揽尽天下之财,三成对您来说,真不算多。” 刘子明的眸子清亮,谈笑间脸色从容不迫,步步为陷。 商胜映苦笑连连,知道你的选择不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子明也笑了笑,轻声道:“商老爷答应我的条件,商家就能既不得罪黑白两道,又继续在江南呼风唤雨绝无后患,破财消灾,这是最容易的事。” “否则,江南鸡飞狗跳,商家一定不会好过。” 刘子明留下这句话,便轻轻一礼,大步离船,留下面色已经沉到底的商老爷商胜映。 “老爷,要不要……” 亲信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 商老爷摇摇头,叹气道:“有句话他说的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为相党卖命,相党可不会为我卖命。” 他眼睑微动,吩咐道:“只是钱罢了,就给他吧。” ———— 游船回来,这位老爷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与先前听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时福管家皱褶着老脸正在正厅等候。 商胜映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有气无力道:“事办好了?” 福管家扑通一声跪地,低下头去,哀叹道:“老奴无能……” 商胜映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随着福管家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明。这位富可敌国的商老爷面色红涨,就像时刻准备喷发的火山,咬牙切齿道:“刘子明,南宫少卿很好!!” “钱可以给你,但事涉我女儿便是动了底线。” 商胜映冷静下来,思忖片刻之后,挥手招来了一名手下,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人便领命而去。 …… …… 过了两个时辰。 这位老爷正在华园里在挑食逗鸟,以此压制自身的怒气,面前的笼子关着两只好看金丝雀,此刻被他心烦意乱地胡乱投食,弄得扑腾乱撞。 下人回来,拱手禀道:“老爷,查清楚了,与他同行的确实还有四人,其中两人会武,身手不凡。” “这个刘子明真是承天卫的?” 下人拱手:“还在查。” 商胜映想了想,心情更加阴郁了起来,看着在笼中踱步的小鸟发了呆。 下人看出了自家老爷的不快,“老爷,我还是带一队人……”他将手横放在脖子处,轻轻一划,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商胜映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摆了摆手,不解道:“为何小苏那边也没个消息?” 下人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这位富贵的老爷揉了揉眉头,旋即叹道:“若真是京官的,确实有些麻烦……” “去!把那算命的请来!” 下人心头一凛,望着老爷脸上的寒意,遵命而去。 商胜映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眯眼,自言自语道:“臭小子,在商都这个地界,我就是天,不遵我的天规,就要受到天罚。” …… …… “此种天气,或降天怒。” 一算命先生打扮的道士手持青幡,端详天边自言自语道。 乘马车,进了商家内园大院,他便停下脚步紧紧地盯着天空看。直到下人再三催促,他才回神跟着进了内院的长廊。 算命人走过长廊,远远望着,觉得面前这一幕好生奇怪,便张口问道:“今这是哪出啊?不似商老爷平时风格啊。” 下人悻悻答道:“请道长来,自然是求先生办事。” 算命人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长廊后是一座高大的假山,绕过假山,一面碧绿的人工湖就出现在眼前,荷花在烈日下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在这夏日炎炎的庄园添了几分清凉。 商胜映安坐在湖中心的亭子里 ,既没有看戏,也没有逗鸟,他微闭双眼,神情平静。 偌大的园子只有一名侍候的下人,也不见美人姬妾。 算命人来到湖中心,在早已为他备好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将手上青幡立于一旁,开口道:“你有日子没找我了。” 商胜映缓缓睁开了眼,“此次的人有些棘手,我不好出手,故请道长相助。” 算命人端起桌上的名贵香茶,品了品,笑道:“出手可以,老规矩,要知道原因,怎么招惹你了?” 商胜映胡须微抖,不快道:“有人发现了我的生意,想分一杯羹。” “与你分羹?好大的胃口啊!”算命人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说道:“也是,你那些皮肉生意,见不得光!” “道长杀人的买卖不也是?反正来钱快的,都见不到光。” 算命人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问道:“是何人?” 商胜映拿起桌上的冷茶往嘴里灌了灌,然后拿起一旁的手帕抹了抹嘴,沉声道:“人还挺多的,有五个人。” 算命人挑了挑眉毛,不在意地说:“无所谓,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无非是价格的区别。” “道长辛苦,只是其中有人的身份麻烦些……” “哦?”算命人略感惊讶,能让商胜映这个商界大头觉得有威胁的身份可不多,他隐隐有些兴奋,“怎么说?” “那人可能是朝廷命官,而且可能是京都来的。” 不出算命人所料,虎头郡地方官员即使是郡守知州一类的大官也不敢得罪商家,商家乃百年皇商,更是在商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香料,珠宝,药材,地皮,等名贵生意无所不包…… 更有“天下钱财分两份,一份是朱胖子的,一份是商家的”的传闻。 算命人嘴角上扬:“要加价。” 商胜映毫不犹豫地说道:“再大的价钱我也给的起,只是要处理干净,不要留有麻烦。” 算命人起身,拿起身侧的青幡,微微一礼,悠然道:“自然自然,贫道出手,万无一失。” 他转身背着商老爷走去,身影被余晖拉长,算命人边走边用戏腔唱着一句戏词,声音悠扬,在湖面上回荡: “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昭然,报应不爽,贫道替天行道~”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29章 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刘子明悠哉悠哉回到客栈的时候,南宫少卿不在,双儿也不知所踪,连童姑娘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只有施小小在走廊练拳,他的拳法已经颇具章法,看起来行云流水,像模像样的。 闲来无事,刘子明静静地看了一会,心里暗想着南宫小子既然决定要教,自然不会藏私,这小家伙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代武学大家。 施小小深深呼吸,狂喝一声,沉退半步,小小的一拳击打在走廊的木柱上,砰的一声砸出一个小洞,溅起丝缕灰尘和木屑。 拳势如剑势,迅猛疾驰,雷厉凛然。 施小小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小小拳头,呼哧带喘地平复着胸口的微弱气息。 南宫少卿说过,什么时候能拳破木柱,便算有了七品的身手,七品便是武者门槛。 “算是入门了?” 刘子明忽然开口赞叹道。 施小小收起拳头,转过头,温和笑道:“公子,您回来啦?” 刘子明轻轻嗯了一声,看了眼客栈里空无一人,问道:“咋一个人都没有了?” 施小小用手帕擦去额头挤满的汗,气息稍平,应道:“双姐姐说要走走散心,南宫少爷就跟着去了,童姐姐借了客栈的厨房,这会应该在钻研厨艺……” 刘子明压低嗓音道:“义妹还在生气呢?” “我看气也消了大半了,没什么大事。公子不是去解除婚约了吗?” 刘子明笑而不语。 解除婚约?自己哪有这个资格。 此去是去给自己求姻缘和前程去了。 刘子明转移话题道:“小小,你去帮我办件事。” 他低声对施小小说了几句,看着他领命而去的背影,发了会呆,日光暖暖地洒在走廊上,照拂少年远去的影子十分修长。嘿,这小子又长高了。 咕噜一声,刘子明摸了摸发响的肚子,便自在地往厨房走去。 …… …… 苏州城,怀水河畔。 日照城郊,江南岸杨柳依依,秋风一拂,千里清香。 黄衫灵动的姑娘站在一排大柳树下,手拿木枝,瞳若秋水,脚步轻盈地漫步在岸边,远远一看,真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 有一白衣飘飘的俊朗少年跟在她身后,只是默默地跟着,不做打扰,脸色却是满是忧色。 双儿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双儿,我……” 南宫少卿双眉紧缩,话到嘴边又硬是咽了回去。 双儿面色一沉,好看的脸上添了一丝肃气。 南宫少卿内心一乱,脸色有些苍白。 两人深深对视了一会,突然双儿噗嗤一笑,看着南宫少见的紧张,心头一动。 她牵起南宫的手,柔声道:“好啦不闹了,十七哥,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她抢不走你的,你是我的。” 南宫少卿眸中闪过亮光,伸手摸了摸双儿的小脸,极为认真道:“双儿,我不会娶她,无论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南宫家的意思,都不是我的意思。” 双儿小脸微红,身子一僵,柔弱无声地嗯了一声。 南宫单手揽住双儿的柳腰把她贴近怀里,看着河畔的细流涓涓,轻轻问道:“双儿,你想回家吗?” 双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想。” “你的病也治好了,我答应他的也做完了,等江南的事完毕,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十七哥……” 自从和刘子明出行以来,南宫心中总是涌出淡淡的担忧,他微微眯眼,“双儿,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这小子闯祸的本领太大了,我怕有一日他惹出的麻烦 ,我也解决不了,你陪在我身边会有危险……” 双儿看着南宫清俊的脸,轻声道:“可是你我都走了,义兄怎么办?” “我把你送回家就赶回来帮他。你安全,我便没有后顾之忧。” 双儿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拉起他的手,温柔道:“在旗县的时候,我便说了,你我生死同命……十七哥,这些年最让我痛苦的,不是那反反复复病发的花枯绝症,而是日夜见不着你的想念,入骨钻心。” 双儿紧紧抱住南宫,声色迷离,呢喃道:“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南宫无奈一笑,他拿这丫头一直没有什么办法,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柔背,叹息道:“你这丫头……” …… …… 傍晚,客栈厨房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样?” 童姑娘满脸期待地望着刘子明。 刘子明的脸色铁青像是中毒了一般,放下盛满山药粥的瓷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大字:“好……好喝。” 童姑娘无奈道:“又搞砸了呗,好喝你会是这个表情吗?” 刘子明缓了缓神,“我什么表情呀?” 童姑娘做了一个扭曲的鬼脸,逗得刘子明捧腹大笑。 姑娘家叹了口气,感叹道:“哎,做饭真难啊!” 刘子明坐在长木凳子上,安慰道:“不要在意这些,人生来各有所长,姑娘治病救人,已是功德无量,再若是贤妻良母,就没有天理了……”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心头一喜,笑道:“嘴还挺甜的。说吧,又想让我干什么?” 刘子明哈哈一笑,硬着头皮将剩下的粥一口喝完,抹了抹嘴,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 童姑娘听后,睫毛轻颤,平淡道:“这事不难,只是你答应请我吃饭,可一次没请。” “离开江南之前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童姑娘眉眼弯弯,轻声道:“再信你一回。” …… …… 三日后,一大早刘子明便拉着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出了门。 说是今日有热闹可凑,都知道刘子明此人生性爱凑热闹,二人也没有说什么了。 “童姐姐和小小呢?” 双儿疑惑道。 刘子明看着沿街的景色,很随意地回了一句:“噢,小小在前面的路口等我们,童姑娘不爱热闹就不去了。” 南宫少卿用一种清湛微冷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一眼,知道这小子又在暗中憋着什么坏水,直接冷冷道:“我们去哪总能说吧?” “我打听了,城中最大的拍卖行今日会拍些好东西,比如,紫堂诀。” 双儿双眸一动,柳眉微挑,“气道大宗师王蔼的绝学紫堂诀?” 刘子明点点头,说道:“听老师说过,此功法可以温养筋脉,调气回息,之前答应你,想办法替你恢复实力,搞到这功法不说完全恢复,至少恢复八成不在话下。” 双儿喜眉轻展,看向南宫少卿,“太好了!十七哥。” 南宫少卿却是一脸平静,轻轻道:“哪有钱拍。” 刘子明神秘兮兮笑道:“没事我找人凑了凑。” 沿街的繁华路口停着一辆马车,施小小驾着马车,冲众人招了招手。 ———— 江南的天,今日有些雾气茫茫,一片浮白,马车一路向东行去,不料遇见前方马车翻了,只好绕道走了小巷。 却被一算命人手持青幡拦了去路,青幡上用偌大的黑字写着十六个大字,上写: “伏羲八卦,摸骨看相,风水测算,占卜命格。” 算命人拱了拱手,讨好地说道:“诸位,小弟今日还未开张,各位赏脸照顾照顾生意吧。” 施小小看了他一眼,挥手赶道:“没钱,我家公子也会算命,哪用你,快走!别拦我们的路。” 算命人见这小鬼不识相,便略过了他冲南宫说道:“这位少年郎,面相不凡,贫道给你算一卦吧,不准不要钱。” 南宫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让开!” 一连吃瘪,算命人连连摇头,叹了口气。 擅自掀开了车窗的帘子,见窗边的公子穿着鲜亮,双目明亮,气质非凡,看起来就是富贵之人。 “公子,只要五文钱……”算命人抬起头,犹豫地开口。 那位公子点了点头,“有劳先生了。” 算命人大喜,指了指一旁的红布桌台,这边请! 众人被刘子明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 施小小凑到刘子明身旁小声嘀咕:“公子,你不是不信命吗?” 刘子明一笑,下了马车:“算算无妨,算算无妨。” 算命人笑容可掬,头向前伸了三分,殷切问道:“公子,您算婚姻还是前程呢?” 刘子明轻轻笑道:“道长,能否看看我今日运势如何?” 算命人心头一动,答道:“可以。” 刘子明纸扇一合,“那好,今日我要行一桩事,想求上签,以便速成,想求下签,以避祸端。” 算命人抓起签筒,默念几句神叨叨的天话,浑然一摇,天灵灵地灵灵一番,掷出一只灵签,落入手心。 算命人面容清冷,低下头颅。 刘子明问道:“结果如何?” 算命人霍然抬头,露出阴沉的笑容,暗暗道:“活人上上签,死人下下签。” 一旁马车上闭眼的南宫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眼睛猛的一睁,身后的黑刀陡然一震,以极快的速度浑然一劈,斩断了那木签的同时更是轰然一声将红布台生生劈开,溅起一片木屑烟尘。 那算命人拿起青幡,脚尖一点,一个跟头翻到一旁,很轻松地躲开了南宫的快刀。 算命人的左手间还抓着一根运势签,他看了一眼,大笑了一声,露出了更加阴沉狰狞的笑容,沉声道:“是下下签呀,恭喜你们。” 他单手横掷,那运签便像箭矢一般飞速刺去,直插南宫面门。 南宫少卿不惧半分,长刀出鞘,轻轻一劈,砍断了将那木签斩断。 算命人一跃而出,前进三个身位,双袖转到动那高大青幡,狂风扫落叶,吹得南宫的白衣猎猎作响。 轰然掷去,穿风破雾,黑虎刀一瞬转黑气化寒气,像是给黑刀换上了一层水晶色的外壳,刀在冰中,冰中透刃。 青幡和黑刀相碰的瞬间,算命人心头一凛,那刀实在是怪异,竟然隐隐吞噬掉自己身灌在幡上的气。 没办法了,算命人弃幡回撤,咬破手指,以鲜血画符,三道血符咒疾出,黑虎刀吸食幡上真气,一瞬间脱离不开,南宫也只能弃刀而躲。 终是慢了半步,被三道血符击中胸口,南宫整个人闷哼一声重重飞了出去,砸入一面石墙里。 算命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深呼吸了一口气,颇为心疼那三道保命的血符。 他捡起青幡,重新走到摊位上,将青幡插入一旁的泥地上,于刘子明对面坐下,看着处变不惊的刘子明,心头不禁对此人多了几分的佩服。 算命人开口说: “不跑吗?” 刘子明摇摇头,笑容又重新浮现在脸上,“跑不掉的。” 算命人有些好奇,他在刘子明眼中看到了一丝充满自信的目光,这让他心头一凛,这是哪来的自信? “你倒是挺有趣的,这座城我杀了太多人,那些人不管生前多么硬气,到了临死前总都要求饶一番,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从容赴死的……” 刘子明嘴角一翘:“打住,我可没想过就这样死啊,不如你再算一卦,算算你能不能取走我的头颅。” 话音刚落,算命人的手指如风,猛然一戳,带着迅疾的力道朝刘子明眼前掠去。 在距离其眉间三分之一处忽然停下,只听见那公子哥不慌不忙地说:“道长呀,你往身后看!” 身后一阵响动,算命人霍然回头,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碎墙堆里那人重新站了起来,右手紧握的黑纹刀寒光大闪,刀上的真气极为霸道,那人吐了口浊气,缓缓持刀朝自己走来。 算命人收回了攻向刘子明的手指,起身拿起青幡,嘴里念道:“百足之虫至断不蹶,真麻烦,看来收钱收便宜了。” 刘子明不厚道地看着这一幕,添油加醋地说:“他的命很硬,道长下手最好别留手。” 算命人咬牙切齿道:“好!我会成全他。” 青幡再出,算命人杀意浓浓,身如猎豹,双脚一撑,身躯探风而走,一瞬来到南宫身后,重重一掌攻击南宫后腰雪山之处。 南宫双眸寒光大现,提气握刀背身挡住那重掌,脚下生风一个利落的转身,一记瞬发的黑蛇杀,天地乱息迎面炸去。 算命人双眼闪过惊恐,一掌击地急速后撤五里,为拦下此招争取抵抗的时间。 等的就是全力后退,无力防备的这一退,一道红光自身后穿刺而出,冷双儿等候到了这一机会腰身一动,朱雀剑出鞘,剑意如烈火,一剑便将青幡旗杆拦腰斩断。 锃的一声,刀锋和剑尖同时驾在一个人的肩上,算命人咽了咽口水。 算命无数,也没算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煞是凄凉。 双儿剑尖微冷,大声道:“别动!” “为什么杀我们?” 刘子明按了按双膝,悠然起身,朝算命人走去,“说吧,你也是聪明人,没必要为了一点碎银子丢了命,你说呢?” 算命人苦笑,露出认栽的表情,“是有人花钱要买你的人头。” 刘子明猜道:“商胜映?” “……” 南宫将刀又靠近了几分,怒斥道:“说!” 算命人感到刀锋的寒意渐近,这才忙不迭地答道:“是是,商老爷花重金要你们几人的人头。” 刘子明温和的脸色剧变,尽是厉寒之色,微微眯眼,冷冷道:“敢和我玩阴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双儿看了一眼刘子明,问道:“他怎么办?” 刘子明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算命人一番,露出一丝坏笑。 …… …… 躲在马车里的施小小,看尘埃落定才探出头来,继续驾车上路,却见令人捧腹大笑的一幕: 那算命先生被点了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欲哭无泪,浑身被人扒了个精光,只留下一条白灰色短裤,他单手拿着一杆半断的青幡,上有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摸一下,五文钱~”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0章 拍卖,暗牌,大弓 江南多烟雨,特别是苏州城内秋初的时候,细雨如线,将街道,青石板路,廊桥,杨柳,古楼纷纷淋湿,藏在湖面的低微雾气里,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刘子明来虎头郡之前,便已算好了要淋这场雨,只是没有想到这雨来了晚了些。想来万物有灵,这雨也爱热闹,正好赶上了这场商都盛会。 马车带着点点滴滴的雨珠踏街东行,越过算命摊,经过面馆,路过酒楼,最终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阁楼商行。 商行装潢气派十足,防卫更是密不透风,南宫少卿仔细观察了下阁楼,里面藏着不下三十名的四品护卫。 明面上,如今的江南高手已经没有什么能真正威胁到刘子明的了,七望族背后一品高手尽损,唯一的变数,便是大宗师曲九州了。 刘子明俊美的脸藏在斗笠之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想道这鸟人酷爱养鸟从不出林,应该是不会凑这种热闹吧。 他低着头,带着身后一行斗笠客入了阁楼,来之前在路上还特意做了一番伪装,用的是南漳酒行商人的身份和名头,并未引起任何的盘问和阻碍。 只是拍卖行规矩,要将手上的现银,资产流水账换成号牌用于叫价,折腾了一会功夫,众人才被下人恭敬地带进了厢房。 刘子明今日不爱露面,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故特意让人安排了隐秘的角落房间,据说江南七大望族今日不出所料都会到场,特别是张家和邱家,和刘大人那都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会场有些昏暗,窗外的雨愈加欢腾,猛烈地拍击地面,像是在敲打一番激昂的交响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微微冲淡了阁楼里的铜臭味。 这场拍卖行不仅仅有苏州城的本地商人参加,虎头郡八城大半的有钱人都来了,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华服,个个珠光宝气,妻妾在侧,风光无限。 可要说最风光的便是那坐在会场阁楼高台的商老爷。 他今日身着黑色的长袍,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标志性的八字胡抖了抖,意兴阑珊地和身旁的女子交谈着什么,说了几句煞是开心。 商胜映身为这个江南商界的会长,自然得到场坐镇,以示公正。而他身侧与他同座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爱女,商洁儿。 春桃和秋水两丫头也来了,侍候在小姐身侧,却吸引不少了台下人贪婪的目光。 商老爷微微眯眼,笑意讨好道:“我的乖女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喜欢这种场合的吗?” 商洁儿一身金衣花裙,将脑袋搁在华台上,双手扶腮,实在是提不起半分精神来。 “是为了南宫少卿?” 商陆映捋了捋八字胡,猜测道。 商洁儿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应答。 “还生气呢?” 商老爷摸了摸女儿的秀发,声音微沙,柔声道:“没事,爹已经找人替你出气了去了。无论是那个调笑你的刘子明还是那个辜负你的南宫少卿,都会付出代价。” 此言一出,商洁儿脸色更加阴沉,没好气道:“老爹,你有点多管闲事了!” 商胜映面色微囧,沉默了片刻,说道:“放心,南宫少卿我不会杀的,只是那个刘子明……必须死!” …… …… “其实我挺佩服商胜映这个人的。” 刘子明数了数手头账上的钱,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 南宫少卿无奈道:“你不觉得你有点见钱眼开吗?他刚才路上还设伏要杀你。” 刘子明微微一笑,平淡道:“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啊,他虽然派人杀我,但是钱还是一分不差地给到了我的账上。” 施小小微怔,大为疑惑道:“为什么?” “我手里有他的把柄,百花楼之事不能曝光,他给我的这笔钱便是封口费,这件事上他答应我的没有食言……” 刘子明微眨眼帘,顿了顿,说道:“至于为什么又派人杀我,说到底他还是相党的人,若是没点动作,恐怕会引得秦相秦清泉的猜忌。” “所以这刺杀是演戏?” “也不完全是,我若被杀,他便更能高枕无忧,届时再找个由头将钱取回去。无论如何,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刘子明往台楼上望去,视线停在商老爷微微翘起的八字胡上,轻轻道:“这老家伙真是奸商啊。” 商胜映没有注意到这股炙热的目光,他双眼微眯,听了下人的禀报,起身下楼往阁楼门外走去。 七大望族的人早已落座,此刻也一同将好奇地目光投向门口。门口八抬大轿,又有商老爷亲自相迎,阵势极大。 这是有大人物来了。 商老爷掀开帘子,亲自给一百岁多岁的老头撑伞遮雨,老头儿步履蹒跚地缓缓露头,众人一惊,竟然是江南知府大人,天桓公孙太岁。 这位老官年逾百岁,乃是南陵朝唯一活着的三朝元老,一品公卿,活化石一般的人物。 江南大,居群杂,可要说整个商都真正有份量的,不是那七大望族,也不是虎头郡的府衙州官,而是三个人。 在武道,便是那养鸟为乐的大宗师曲九州,在商界,就是这天下第一首富商会长商胜映,而江南官场,八大城内,要数这位说一不二的封疆大吏最为德高望重。 这位老官被商胜映搀扶着,眯眼看了看阁楼,沙哑道:“人都来齐了?” “是,就等您来做个见证!” 孙太岁点点头,声音极为微弱,说话极缓,一字一句蹦出来,“那就开始吧。” 他缓缓入场,江南众富豪皆放下怀中美人,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以示尊敬。 刘子明笑着摇头,他没有想到商会竟然把这位江南老祖宗都请来了。 朝廷规矩,民间商行拍卖都要有官府的大官来此坐镇,前两年都是苏州城的县太爷,去年是房知州,今年倒好,竟然请出这么一尊大佛。 众人看着这老吏一脸茫然,更加好奇商老爷到底想干什么去? 孙太岁微微摆手,声音苍老道:“诸位,老夫来做个见证,不影响大家伙的雅兴。” 刘子明哑然失笑,心想这老头已经这么老了,只怕是早已老眼昏花,见证个屁! 果不其然,孙知府一到席位大座,屁股一沾,就来了困意,他眨了眨疲惫无神的双眼,眼皮一酸,便打起了盹。 弄得大家伙苦笑连连,这老家伙到底来干嘛来了?莫不是也想分一杯羹? 南宫少卿站在厢房门口,朝外扫了一眼,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问道:“张家的人怎么没来?” 刘子明举起茶杯,笑道:“当然来了,躲在包厢罢了,台下那些露面的多是来凑热闹的,我们的对手就在身边那些暗房里。” 大堂灯火明亮了起来,孙太岁轻轻点头示意,拍卖开始了。 南陵朝律法,民间是不许有拍卖师的,叫价人由官府的人担任,以作朝廷担保之用。 那拍卖师一身华袍,极为简练几句给在座诸商讲明规矩。总在苏州的那些大商们总是不耐烦的,他们也清楚这些是讲给那些外地商人听的,叫他们知悉规矩,别闹笑话。 拍卖分为上下半场,上半场可拍商行于民间所得的宝物功法,下半场则是收购一些大商出售江南产业。 十间包厢,每一间房内都留一小童在外负责喊价禀报,今日拍卖有孙知府坐镇,商会长作保,官商联手齐力,保障买家的权益,自是万无一失。 况且官府护卫商会暗哨密控四周,任寻常人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小的一间阁楼竟汇聚了整个江南大半的流水。 ———— 能在商都立足经商,谁也不是省油的灯,苏州本地商人都知道,重头戏都在下半场,因此不会有谁在上半场就耗费过多的钱财。 因此当前三轮的宝物都流拍的时候,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氛围,眼尖的人看见商老爷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明显的不悦之色。 也许是见这位商界大佬眼中微怒,这才有几名外城商人象征性地喊了几嘴,全为巴结讨好这位商会会长。 这种情况一直在持续到上半场最后两轮,才有所好转。那拍卖师有气无力喊道:“第七轮,拍品是一颗有着奇异香味的古玉石,此物奇香无比,有疗息安神之效。起价,五百两~” 施小小探眼望去,想看清楚什么破石头值五百两,当他视线越过众人,扫过那件物件之时,顿时心中大骇,这不就是那日进城逛街时地摊上看的破石头吗? 我的五百两啊!!! 施小小欲哭无泪。 “一千两!” 施小小痛哭流涕。 六号房直接出价翻了个倍。此价格一喊,纷纷哗然,这石头值一千两? 刘子明看了一眼哭丧着脸的施小小,轻轻道:“小小,喊价!” “三千两!” 此时三号房直接又翻了三倍。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 更令人疯狂的是,一号房这时也出手加入战局,直接喊到了一万两的高价。其他二房也不甘示弱,纷纷加价。 钱在烧啊,钱在烧~ 价格在三方哄抬下,已达到了三十万两的天价。然而价格还在走高,三号房慢慢地退出了争夺,只留下一号房和六号房拼的你死我活,很难想象一块玉石最后被抬到了一百万两的天文数字。 施小小已经悲伤到麻木,面无表情暗骂了一句:奶奶的,这些江南人真有钱! 刘子明坐镇三号房,无耻地将价格抬到天价,而且不出他的所料,那一号房和六号房分别是邱家、张家两族。 六号房里张家张通族长咬牙切齿,脸色苍白,为了张子苓能够出大狱,就得救曲九州的鸟,他动用家族账上能用的活账流水,喊到了八十万两的天价也没能拿下,再要加价就要动房产地产,届时家族便是伤筋动骨。 明显一号房的邱家怒气更盛,心志更坚,那邱族长晚年痛失嫡子,连老祖也死在那个悲伤的南漳雨夜。为了曲九州能够出手替邱家雪耻复仇,邱家将立足根基江南第一布行都抵押了出去。 结果尘埃落定,最后一号房以一百万白银的价格赢下这块奇石的所有权。 江南商人无不开眼,刘子明也是喜闻乐见,幸灾乐祸道:“拍卖会结束后,张家和邱家恐怕少不了一番夺宝厮杀~” 南宫少卿看了一眼双儿,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更像奸商吧……” “义兄……是有一些富贵气在。” 双儿捂住含笑,轻轻说道: 刘子明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 …… 拍卖师收敛喜色,差人送出了最后一轮的拍品。 乃是一卷水晶卷轴,此物一出,席位上许多人的脸色忽然剧变,紧紧地盯着此物。 “此物名为紫堂诀,乃是气道大宗师王蔼的遗物,其孙王坤先生不忍宗师绝学失传,故将其拍卖于江南,此诀为武者练气之根基绝学,更有助人生生不息长生不老之效,起价……” 拍卖师微微停顿,“起价,两百万两白银。” 施小小扶起下巴,压低声音道:“这么贵?” 刘子明笑了笑,轻松说道:“不贵不贵,小小喊价。” 三号房出价,一千万。 这价把孙知府都从梦里惊醒了,半睡半醒间,迷糊道:“三号房谁啊,这么有钱?” 众人皆向三号房投去了惊诧的目光,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如此手笔! “三号房喊价一千万,还有加价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思量道,买此功法必为高强武者,没人愿意引火烧身,招惹这么一位强者。况且一千万两啊,那可是天文数字。 在重头戏登场前没人会耗尽底牌。 刘子明唇角轻轻一抖,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不料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声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女子便是商洁儿,只见她招了招手,好看的春水丫鬟便会神开口道:一千五百万两! 刘子明脸色难看了几分,看了南宫一眼,苦笑道,这丫头可真败家呀!好险没有娶回家去。 和南宫少卿微微交换眼神,只得作罢。其他包厢里也没有敢加价的,这两千万两恐怕只是商洁儿的零花钱。 这胖丫头背后有天下第一钱庄撑腰,谁能和她相争?更何况都知道商胜映这厮溺爱女儿,就更没有人敢吭声一句。 就这样上半场就在欢腾的气氛中落了幕,阁楼外雨势稍歇,众人在阁楼中用些便饭,稍作休息,午后便是下半场的拍卖。 …… …… 刘子明悄无声息地脱离众人来到了阁楼的一角的十号厢房内,会见了一神秘的男子。 此人便是他在江南藏得最深的一张底牌。 那人眉如远山,一只独眼仿佛洞穿万物,身背箭筒,手提青灰大弓,面相严肃中正,正是箭道图青越。 “伤都好了?” 刘子明脸上堆着笑,关切问道。 图神箭眉眼微动,冷漠道:“不劳副使烦心,我没事。” 刘子明满意点点头,轻叹说道:“以你的性子,宣州雨夜让你演这么一出,实在是为难你了,但我也有难处,让你诈伤藏于视线之外,便是让你盯着江南的所有动向。” “大人不必多言,属下自会遵从陛下和周指挥使之令助你行事。” 图青越眉眼又冷了几分,板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说道:“这半个月,我调集承天卫所属严盯江南各路人马。” 刘子明接过纸条,问道:“有什么收获?” “余下那四位一品都回了府里养伤,并未异常,只是这拍卖行倒是有些猫腻。” 刘子明眉梢微挑,轻声道:“怎么说?” 图神箭眼眸里透出一股寒意,沉默片刻后说道:“有青天寨的山贼混迹其中……”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1章 败家玩意 “山贼?” 刘子明脸色微沉,意识到了此事的麻烦之处,微寒道:“商胜映好大的胆子……” 沉默片刻后,刘子明揉开纸条,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承天调查的密报,这家拍卖行的老板叫邓安,也是商胜映和山匪私通的接头人。” 图青越清冷道。 刘子明扫了一眼,将纸条撕碎,冲图青越点头道:“辛苦了,等拍卖结束安排我见他。另外,你别被人发现。” “知道。” 图青越微微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暗房。他走以后,刘子明望着窗外的杨柳的摆动出神,江南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百花楼血夜,七望族的围杀,江南商会安排的算命人刺杀,图神箭的卧底,接头人邓安浮出水面,最后竟然和山匪扯上关系…… 刘子明苦笑几声,想起与李棋圣手谈之时自己说过的那句:“欲大治,必先大乱。” 不禁自嘲一笑,自己是不是把江南搅得太乱了。 …… …… 天色也乱。 不知道是不是下过雨的缘故,苏州城的天色格外阴郁,靠近拍卖商行的那条大街上满地断枝残柳。 空气变得有些冷冽,一些细线雨点打在行人单薄的秋衣上,冰冷透骨。 守在门口的护卫不禁打了个寒战,在屋外在寒风中皱着难看的脸色,朝门的缝隙里眯眼望去,羡慕起阁楼里的贵人们。 阁楼内这时生起暖炉,掩上厚重的大门,寒风根本透不进去。可依旧有人脸色难看,一脚踢翻了暖炉。 “你确定吗?三号房真是姓刘的?” 张子苓之妻罗氏阴沉着脸色问道。 张家家族中那名探子,拱手道:“确认无误。” 罗氏双眼含恨,看了一眼族长,喊道:“族长!” 张通眉头微皱,旋即叹息一声,无奈道:“不能在这里动手……” 停顿了片刻,说道:“去一号房里请那邱家族长过来一叙。” 不知道哪位大家说过这样一句朴实的真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当一个敌人成为公敌,那么他的敌人就会突然滋生出很多的朋友。 江南七大望族这些年来看似团结一心,实则私底下各种暗斗手段齐出,不断吞噬和兼并他族的产业。冯家与乔家几年前便在两位掌门臭嘴鬼老冯和摆渡人乔淡竹的带领下进行过抢地盘的血战。 那一战两族死伤无数,最终在曲大宗师和孙老知府的合力镇压下,才惨淡收了场,两族也结下血仇。 而今日在六号房内,冯家和乔家族中的元老竟然愿意放下仇怨,坐在一处。不止是他们,邱家,墨家,唐门,以及图神箭图青越也一一列席,共商大事。 张通朝诸位鞠了一躬,拱手道:“诸位,这些年来七族是不团结,但无论怎么说,这是我们江南自家的事,再怎么也不能让外人骑在我们头上……” 唐门代表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南漳郡的事七族皆损,我唐门大长老现在还养伤在床……这口气我唐门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在座的人无不愕然心酸,他们此来代表的自然是自家老祖的意志,自然是联手给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外来人一点深刻的教训。 图青越一人即代表一族意志,但在众怒难犯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给刘副使当说客,只能再配合演上一场怒不可遏,渴望血耻的大戏。 当刘子明轻松愉快地回到了房间之时,他并不知道他的对手从邱张两家变成了七族联手,半个江南。 …… …… 日升古楼高阁之顶,金光照拂繁华江南。 下半场的拍卖会在一片欢呼中,正式开始了。拍卖师在简单说了几句后,便直入主题,开始了产业拍卖。 首当其冲的东西,便是邱家的邱氏布行。 人人都要穿衣,而众人皆知百布之王,都在江南。 丝绒布匹,锦衣绸缎,历数江南五百家布商,以邱家款式最多,工艺最为成熟,最受顾客好评。邱家为了请动曲九州,对付刘子明和南宫少卿竟然抵押了这座江南摇钱树,看来实在是恨极了。 只是三号房并未怎么出手,重在参与地叫了几次价,无一例外地被人压了下来。几轮下来,这布行便以八百万两的价格落入了七号房一西北盐商之手。 商胜映八字胡微颤,深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这布行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这七族里其余六族竟然没有动心,只是针对那三号房压价,看来这七族是达成一致了。 身后一商会老人跟随商胜映多年,也看出来猫腻,低头询问道:“会长,他们这么做不合规矩,要不要出面干预?” 商胜映微微眯眼,看了看身旁打着瞌睡的孙老,嘴角一扯:“不用,让他们闹去吧。” 那人领了意思,低头而退,继续看戏。 接下来的几轮,无论是花和酒楼,张家的祖宅,还是山水庄园,闽北商船的行销权,再到孙老知府的私人大院,皆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和邱家布庄的归属如出一辙,三号房一叫价便被其余几房压下,最后还是落入了七号房的手中。 七号房在下半场已经花费了二千万两的份额,可谓手笔滔天。 双儿疑惑着眨动美眸,问道:“这七号房先前不声不响,后来竟然这么大动静?” “江南卧虎藏龙啊,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了。” 刘子明挠了挠发痒的太阳穴,感慨道。 南宫少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听……” 刘子明指了指头顶,耳朵传来触目惊心的三个字。 百花楼!!! 拍卖师脱口而出,会场陷入一片哗然嘈杂。 在场有份量的人多少知道一点,这天下第一酒楼的产业是商胜映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然动了心思要出手转让。 要知道,江南商会能在江南呼风唤雨,除了商家在官场的势力外,便是东风庄的产业,而百花酒楼便是站在东风钱庄身后为其提供源源不断流水的金库。 刘子明想赚钱,甚至还没想好为什么要赚钱,只是他明白往后行事用银子的地方太多,而要挣钱,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青楼妓院更挣钱的买卖吗? 更何况这钱本就是不是他的,这里用的钱乃是东风庄的三成份额,用你的钱买你的产业,刘大人此举隐隐有奸商的风范。 只是那七族之人个个摩拳擦掌,是不可能让他如意的,商战,无论修饰的再多,说到底还是一场战争,只是杀人不见血,光彩里藏着隐晦和肮脏。 商胜映为什么出手百花楼,自然不是热心大方助人挣钱,只是替自己脱罪罢了。 百花楼私抓朝廷命官家小做妓,助相党控制朝野罪行滔天,若没被发现也就罢了,可百花楼血夜江南死了三十多名权贵,这动静引起了各方的注意,如今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下了,自然要早日抽身。 刘子明深深地看了商老爷一眼,越发觉得此人刻薄奸诈,就像深山助猎人诱捕老虎的山狐狸。 他微微眯眼,眼神透出些许疲惫,这百花楼他势在必得,而从刚才的几轮拍卖来看,那七大望族是铁了心发难,七族的财力拢在一处确实雄厚,但这还不是最需要担心的。 最让他担心,是那上半场一直隐忍不发,下半场频频发力的七号房。 不出所料,那七号财大气粗,便是以一千八百万的价格抢了刘子明和七望族的风光。 三号房自然不甘示弱,二千万的报价紧随其后。一号便是三千万的价格再压了一头。 整个江南的钱就在这不大的阁楼里,在三家角力中流转不停。在七族为了压下三号房喊出了五千万的报价之后,在场的商人纷纷沉默摇头。 就连孙老知府都忍不住笑骂几句,这一号房莫不是丧心病狂了?百花楼虽是一本万利,但也不当这么多钱? 集聚在一号房中的七望族各族的账房先生大汗淋漓地敲打着算盘,将门前厚厚的账目翻来覆去,最后由一老者代表汇总一处。 这次报价过后,他脸色苍白,用宽大手袖擦去额头的汗珠,艰难地向各族元老低声禀道:“七族账上能动的银子……不多了。” 张通皱着眉,忍着难看的脸色,对着躁动的各族宽慰道:“能拿下百花楼,这些钱过些日子还是能赚回来的……” 此话一出,一号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话虽如此,这次拿下百花楼七族合资,至于各族所占酒楼股份如何分配,恐怕等尘埃落定之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 就在此时,小厮禀报的一语彻底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有人加价!七号房出手,五千五百万! 同一时间,刘子明瞳孔微沉,双手负于身后,隐隐望向神秘的七号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光渐生迷离。 施小小看了自家公子一眼,戚然问道:“公子咱还加价吗?” “这百花楼就是烫手山芋。” 南宫少卿安坐青石凳上,双手扶膝,轻笑道:“商胜映忙着出手,恐怕居心叵测……你家公子会想不到?更何况他没钱了。” 施小小听此一言,举牌的手缓缓落下,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将牌举了起来。刘子明走出暗房,看着台下江南千户商贾,朗声道:“三号房,六千万!” 此言掷地有声,如雷贯耳。六千万两白银,直接打破了苏州商行的最高出价记录。 众商纷纷抬头望向这豪掷万金的少年公子,脸上皆是迷茫之色,整个南陵,不,整个天下也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家底竟是这般深厚。 上到孙知府、商胜映,下到张家等七族族长元老,楼中江南千户富豪,此时都不禁咂舌,谁都想不通这公子郎的钱是哪来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起头,说三号房虚假报价,实际上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两,要求商会检查账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南人一致对外,根本不相信这个年纪模样的年轻人可以拿出这么多的银子。 查账本是拍卖行的事,但江南商会在此,孙老知府在此,自然有二人定夺。 商胜映眼骨碌一转,暗暗思量,六千万两早已超出了东风庄应许的那三成流水,莫非这刘子明真的敢虚报价格?若真如此,倒是可以借此大做文章,曝光他承天卫副使的身份,安他个扰乱民间商界的罪名。 商胜映起身,伸出戴满玉扳指的双手,示意诸位安静下来,这位商界叱诧几十年的中年人在江南人的心中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 他一开口,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孙知府在这,自是不会允许有人造假虚报……这事肯定会给大家一个定论!” 商胜映的嗓音低沉却有力量,此言之后,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全场地位最尊崇的老人。 孙老知府颤颤巍巍在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望向三号房的刘子明,微微眯眼,沙哑道:“这位少年公子,可愿配合,以证清白呀?” 刘子明微微躬身,微笑道:“不敢当,查账一事,既是孙老知府出面,卖你个面子也无妨!” 此话狂妄至极,引得堂下众人皆怒。不过孙老知府本人倒是没有过多在意,人老了便容易慈和,这话不假。 商胜映会意一眼身后的那名商会老人,老人们领意带着三位商会的账房先生直奔三号房。 南宫少卿微恼,起身扶住了腰间的黑色长刀,看了一眼面色不改的刘子明,说道:“真要查出来虚报,就不好收场了。” 双儿握住南宫的握住黑刀的手,轻声道:“十七哥,别着急,我觉得义兄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让他查去吧。” 刘子明微微一笑,嘴角微扯,“不过是些碎银,不多,刚好六千万~” 没过一会,商会的账房先生们便开始翻阅三号房的账目,这些人都得了商胜映的意思,誓要查出三号房的真实账目,一旦为商会章长查出这账目有问题,自然少不了好处。 于是个个信心满满而入,一盏茶的功夫,却又个个灰头土脸而出。 为首的那位账房先生心中涌起苦楚,沉默片刻后对着孙知府、商老爷禀道:“核对无误,确实是六千万之数。”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江南商户议论纷纷,不可思议地望向刘子明清俊的脸。 刘子明微微抬头,眯眼望去,又大口呼吸着雨后微凉的新鲜空气,雨后有刺目的阳光,照拂出斑驳的树影,透过阁楼的高窗,将会场照得灿烂迷离,将屋内的寒意驱散。 他微微敛神,发出了古怪一笑,他已经能想到千里之外的京歌皇宫,周指挥使此刻肯定是面色惨淡,手里拿着江南的账目,对着面前的身着明黄色华衣的男子哭诉道:“陛下,这刘子明这败家玩意……”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2章 小麻烦 御书房外风和日暖,御书房内却传出一阵凄苦之声,承天卫最高指挥使周大人捧着从江南汇总的厚厚卷宗,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图青越密信回报,这刘大人调走了承天卫在江南行事五年来积蓄的所有钱银,多达三千万两之多……” 周愉大人微微皱眉,面色极为惨淡。 年轻的皇帝陛下脸上没起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点头,说道:“这事,朕是知道的,拿着百花楼,比攥着再多的钱都有用。” “是这道理,只是承天卫苦心经营,这钱本是陛下在江南起事的根基,如今却……” 周指挥使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皇帝陛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起事?朕等了五年了,这五年来承天卫在江南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为了撕开相党一个口子而死在冰冷的寒夜里。” 这位南陵少帝眸中闪过一丝少见的厉寒,他微微沉双眸,幽幽说道:“这些人的死,朕记得。” 周指挥使微微动容,一掀前襟,双膝跪地,“陛下,实是微臣无能!!!”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周指挥使扶起,温和道:“不怪你,朕需要你坐镇京歌,江南太远,图青越杀人一流,可要是论出谋划策,远不如那小子,就让他去闹吧,把江南捅个大窟窿给朕瞧瞧。” “陛下如此信任他?” “这不重要。” 年轻的皇帝陛下怔怔地望着那株御书房前枯矮的金色树,缓缓说道:“一个人能得到多大的信任,取决于此人都做了什么…” …… …… 刘子明做了什么? 百花酒宴清香院内,他指使白衣大开杀戒,一把黑刀杀尽江南纨绔权贵。 宣州城雨夜,他引蛇出洞,借宣州城卫拔尽江南七大望族所有的一品高手。 招亲调戏商洁儿,商园会面商老爷,步步相逼迫使商胜映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手百花楼。 再调动龙椅上那位在江南的存款,加上向东风庄勒索的三成股,在拍卖行力压七族,拿下百花楼。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是步步为营。 甚至在拍卖师一锤定音之后,他在江南诸商面前,当着孙老知府的面,冲一号房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 肆无忌惮地做了一个小孩才能做得出来的表情之后不忘大笑两声,可谓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七族的人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胸中满腔的怒火更是无处发泄,他们目光眼神如刀,双眉如火,死死地盯在刘子明那清风如沐的脸上。 而刘大人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中视若无睹地双手负后,大步入了房间,只留给江南诸商一个潇洒有钱的背影。 大幕已落,刘子明再未露面,三号房再未出手,众人在暖炉香房内轻松地喝起热茶。 南宫少卿眉间微挑,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般嚣张,有想过待会拍卖结束后怎么收场么?” “你说七族的人啊?” 刘子明笑了笑,放下了茶杯,从容道:“七族高手已损,剩下的虾米成不了风浪,这些都是小麻烦而已,况且,这不是有你嘛……” “这是最后一次。” 南宫少卿双眼微闭,不耐烦道。 刘子明点了点头,瞥向屋内那明亮柔美的黄衫女子,轻声道:“义妹也会帮我的,对吗?” 冷双儿柔美甜润的嘴唇微微咬了咬,没有说什么。 ———— 日落秋山,苏州大河河畔的湖面上泛出半壁的紫色天光,天色极美,天幕之下,古桥,石巷,商船,灯笼,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美得让人心生迷离。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雨后的江南显得有些朦胧,安静,美好,巡城的衙役和守城的城卫到这时辰已经换了三班岗,打更人尽职尽责地踩着青石板间还留有的水渍缓缓前行,商贩小户们早早收摊回家,江面只留下几艘点上星火的渔船和盘旋湖面的水鸟,以及不知道打哪飘来的一叶扁舟。 落日余晖里,那小船极为平稳地在湖面前行,几乎于地平线平行的湖面映出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 …… …… 苏州拍卖会在一波三折里总算是圆满结束,宝物功法可以马上交割,只是产业的买卖商契的订立还需要花些时日,江南诸商各自打道回府。 只是落在风口浪尖的三号房里的众人也被一道道隐晦的影子给盯上了。 在拿下百花楼之后,剩下的几轮拍卖三号房都并未出声,为避免麻烦,南宫少卿等人提前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悄悄的地从后门乘马车出了商行。 只是四周早就已经布满了七族的暗哨和眼线,七望族的高手尽出,死死地跟着马车,准备到了没人的地方再出手。 马车溅起水渍,轮子挤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马车并未疾驰而是缓缓驶去,而后拐了个弯,钻进了一条叫巡河的巷子。 七族的人暗喜,眼前这条深巷是个平民区,尽头的地方便是一条大河渡口,人少僻静,又无退路,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好机会稍纵即逝,领头的高手心一横,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人纷纷黑巾遮面,踩着巷子两边的高墙而走,暗暗围住了那辆行驶不快的马车。 他们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杀人的信号。杀手头子缓缓举起右手,微握成拳,低声道:“准备!” 然而领头的杀手的手却未挥下,他瞳孔微缩,面露异色地看着眼前的诡异一幕。 那马车自己停了下来,马儿轻轻地喷鼻两声,低下头去在地上找起野草吃。 杀手头子心头大惊,反应极快,难道是暴露了?还是调虎离山?又或是金蝉脱壳? 容不得他多想,他必须做出反应,手中先前僵硬的手下一刻猛然挥下,杀手们心领神会,抽剑而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时巷子口的尽头,江面之上吹起一阵晚风,将马车车帘吹起,杀手们抬眼望去,一袭白衣左手扶着黑虎头长刀,右手拿着一壶洋河大曲,半倚在车栏处开怀痛饮起来。 南宫少卿面色微微泛红,眼神却寒意逼人,伴着天边的血一般的日暮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凉风有信,杀意无边。 ———— 当族中高手回到拍卖商行禀报的时候,张家族长眉间紧缩,心头大凛,他怎么也没想到马车里竟然只剩下了那个杀性重的白衣少年,那么三号房里剩下的人去了哪里? 谋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又去了哪里?他们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一系列的疑问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发痒的眉心,心情愈发沉重。 他微微眯眼,咳嗽一声,问道:“邱家的人有什么异动没有?其余几族呢?” 族中高手微愣,反应过来,应道:“禀族长,七族的高手都去了。” 张通神思恍惚,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图青越呢?” 那名族中高手有些意外听到这个名字,族长为什么提起那名江南七望族之中唯一尚能一战的那位一品高手,难道…… 图神箭是刘子明的人!!! 这事太可怕,他不敢再往深处想,及时止住了沉思,低头禀告道:“图神箭也去了。” “嗯……” 张通按捺住内心的那一丝疑虑,微微点头,沉声道:“走吧,我们也去。” “是。” 那名族中高手引路,张家剩下所有的大人物们在日暮后终于离开了拍卖的商行。 此时的江南商行在夜幕里沉寂了下来,白日的喧嚣在夜晚的虫鸣声中一洗而空,江南商会会场里紧张了一日的氛围终是弛缓了下来。 拍卖商行高楼之中的内室位忽然燃起一丝烛火,窗边映出一张俊秀的侧脸,又过了一会,烛火又被添了几盏,房间顿时大亮。 屋内斗室之间,有一微胖的富商双手被捆,头低垂着,他的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带蒙住,嘴里被塞了白布,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肉粽。 他是清醒的,但他不敢挣扎,也不敢大叫,他吞了吞口水,感觉的到肩上长剑的无边寒意。 他不知道绑匪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来杀自己的,无论是求财还是求宝,他应该都能满足对方才是,于是他沉默地等那人开口。 “邓老板,生意不错呀!” 声音清朗好听,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被绑架的拍卖行东家邓安心头稍安,然后便听到另外一人的声音,那声音青涩稚嫩。 邓安滋哇乱叫起来,绑匪不止一人,有团伙。 这时一人笑了笑,对身旁的伙伴说了一句:“小小,你把他嘴堵上干嘛?我怎么问话?” 施小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脸无辜,说道:“公子呀,我没有经验嘛……” 他所说的公子自然是刘子明,只见他轻轻笑道:“没经验?那在宣州城,柳青儿姑娘是谁绑的?” 施小小微怔,回忆起那个雨夜,童姑娘心生误会一脚踢中刘子明的命根却被柳青儿挟持,是自己从屋檐处背后偷袭,三人配合下将柳青儿制服绑了起来,说起来这是第二次绑人了。 刘子明走到邓安身边,轻轻地帮他去了口中的白布,声音微冷道:“你是商胜映的人?” “是,我是,阁下是谁?” 邓安慌忙开口,颤抖着声线,说道:“无论阁下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刘子明颇为意外,乐呵道:“邓老板这么大方?看来是个痛快人,我喜欢。” 邓安微微低头,强压下心头的害怕,叹了口气道:“我怕死。” “怕死的都是聪明人,只有傻瓜才不怕死。”刘子明很自然地说道。 施小小看到出来自家公子一贯欣赏这样的人,简单,赤诚,直击要害。 刘子明替他取下眼前的黑布,又替他松了绑,可他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为什么?” “阁下让我看见你,接下来岂不是要灭口?” 刘子明微微一笑,坚定道:“我不杀你,我从不杀愿意和我合作的人。” 此言一出,邓安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咬了咬嘴唇,很干脆地说道:“阁下要什么?” 刘子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他,邓安接过看了一眼,他虽不认识这块令牌,但上面官家特制的图纹令他心头陷入了恐慌。 “阁下是朝廷的人?” 刘子明没有正面回答,轻声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瞒着商会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邓安心头一凛,脸色苍白,盯着刘子明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刘子明拍了他的肩,耐心道:“你当真不知道?” “大人,我是商会的人。” 邓安心里底气壮了几分,凛然说道。 刘子明嘴角扯了扯,拍了拍手,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有几名普通打扮的护卫押着一名商行的伙计进了屋子。 那伙计和邓安对视一眼,扑通一声双膝砸在木板上,低下头颅,磕头求饶。 “说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 那名伙计止住了动作,咬了咬牙,霍然抬头道:“那日,我当值清扫,无意打开了商行的暗门,我大喜本想偷些东西,不料这时东家竟然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名山匪,我就躲到了里面,听到东家与一名山匪头子说了几句……” “说什么了?” 伙计看了邓安一眼,接着说道:“那山贼给了东家一批抢来的赃货,并让他配合拍卖将赃物洗白……” 此话一出,邓安面如死灰,双腿瘫软,却仍然嘴硬道:“住口!空口无凭,你拿什么证明?” 刘子明叹了口气,微垂眼帘,说道:“这事也不难,比对商会和拍卖行的账册即可,这么大一笔数不可能不翼而飞了吧?” “小小……” 刘子明喊了一声,施小小从案几上拿出一本淡蓝色的厚重账册,递到了邓安面前。 邓安苦笑一声,面色十分惨淡,说道:“大人……” “给我那人底细。” 邓安脸色惨白,为难道:“大人,你这是把我往火架上烤。” 刘子明坐回茶台,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漫不经心地说道:“邓老板,倒卖赃物,勾结山匪,这些罪名落在你身上,你有几条命啊?” 邓安面露惶恐,知道如果敢反对这位大人,必然会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但他也有顾虑,那个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犹豫再三他知道别无选择,他起身环顾四周,又将门紧紧掩上,确认了没有其他人看得见,才凑到刘大人耳边,压低嗓音道:“是六爷。” 刘子明一怔,看了他一眼,“是拍卖会七号房那个?” 邓安不安道:“是,大人。” “背后之人呢?” “是割据在青天寨的山匪。” 邓安不敢抬头,面色凝重,低语哀求道:“还请大人代为保密,若被六爷知道,我一家老小必死无葬身之地。” 刘子明微微看向窗外天空,喃喃道:“山贼么……这小麻烦,是有些麻烦啊……”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3章 贼亦有道(上) 这事有些麻烦,事涉山贼,刘子明感到一股淡淡的寒意涌上心头。 江南之事,从南漳郡到虎头郡,尽在刘子明的掌握之中,唯有山匪是个变数。 他深知长年盘踞在苏州城外的那伙狠人是怎样凶悍无比的存在。 当年江南八城祸乱,这伙贼人凭着几千人马硬是杀得朝廷两万大军丢盔弃甲,若不是大宗师曲九州带七族高手横空出世,恐怕江南早已沦陷。 朝廷因此调了孙太岁接管江南,在这位老大人的强力治理下,江南这才逐渐恢复了繁荣。 这些年虽好些,但朝廷拿这帮深居山野的绿林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山匪像雨后春笋一般逐渐壮大,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想来,七望族和江南商会都是在那时节崛起的。 刘子明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神,很快平静下来,对着邓安说道:“带我见他。” “这……” 邓安霍然抬头,绝望地看了刘子明一眼,又黯然地低下头去,他知道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邓安脸色微白,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人都怕死,当处于横竖是死的境地,不如死在值得的地方,比如搏的一个好名声,为国讨贼的大英雄和卖国求荣的狗腿子哪个名声更好听? 刘子明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微翘,笑声寒意十足,“或者,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 …… 夜幕正浓,秋风扫荡在街头巷尾,平添寒意,苏州城上空繁星满天,长街上灯火高悬,湖面上渔家野渡,江鱼傲游。 江南的夜总有一种别样的岁月静好,而今日例外,夜幕下的一处叫巡河的深巷里正在发生一场厮杀。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巡城司衙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前往弹压,领头的便是那日擒贼的女捕头张花花。 此女子是苏州城守备统领张平之女,其父是和何燕山何使君一批退下来的军方名将,军功显赫! 张花花从小习武,胆识更是过人,也算将门虎女,年纪轻轻便凭自己的本事成为了巡城司唯一的女捕头。 然而当她带人赶到巡河巷的时候,还是不免面色苍白,心生寒意。 她面前的这一幕,太过于骇然,她瞳孔微缩,身子僵了僵,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长鞭。 她面前的长街已然被染成一条血河,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首,南宫少卿站在人群中包围圈里漠然而立,白鹤衣诀在秋风里微微摆动,他的刀上,身上,脸上尽是热辣的鲜血。 血水顺着青石板路的缝隙缓缓走入尽头的那条河流,显得格外悲凉血腥。 七族合力,却只有有两百人之众,这些人以张家和邱家族人为主,其他五族的人加一起不足百人,其中虽不乏高手,但无一是南宫一合之敌。 本该领在前头的图青越不知所踪,就这样,那白衣黑刀,如同暗夜魔鬼,如夜幕猎人,如冰冷的清风,无情地夺去众人的生命,夺去小巷的生机。 张通面色惨淡,拄剑半跪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冷漠道:“临死之前,我问你个事,你……究竟是谁?” 南宫少卿微微抬眸,极为冷酷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血刀,沉默片刻后挥刀重重一劈,在青石板刀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刀痕,说道:“不越此线,自可离去。” 邱家那名族长冷笑一声,血海深仇就这样算了?怎么可能?他暴喝一声,不顾南宫刀尖透出的无尽寒意,一个纵步抽剑刺去,极快的一刀从此人的咽喉处穿出,刀气一掠,邱家族长便命陨当场。 张花花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个前几日从山贼手里救了自己的白衣少侠竟然是这样一个嗜杀之人。 更令人心悸的是,此人明晃晃地在巡城司面前杀人,眼中哪里还有王法? 七族剩下的人心胆俱寒,身子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如同一座座雕像,在那一刻,什么报仇,什么血恨,什么利益纠葛,都被对死亡的恐惧一一盖住。 他们都怕了,所以有人跑了,有人退了,甚至于有人丢下了刀剑跪地投降,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无比沉重的事实,这场没有水平的刺杀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退缩半步,一个张家的女人。 她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心头大悲,眼神里透出无尽的幽怨和不甘,她一步步缓缓走起去,离那条刀线越来越近。 人群微乱,张花花强行让自己缓过神来,她是巡城司的人,负责苏州城乃至虎头郡的治安以维持秩序,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当街杀人,自己都必须把人拿下,交由江南府定夺。 她招了招手,大队的巡城司士兵便将整条街道围了起来。无论是杀人者南宫少卿,还是试图逃窜的七族高手,都被层层包围。 七族俯首就擒,唯有这个女人像是疯了一样,拿起长剑尖叫着一路砍杀,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士兵纷纷退让,谁也不敢上前,就这样被她杀出一条直直的道路,道路的尽头便是那道刀痕,那身已经被血染红的戚然白衣。 女人手中剑杀心决然,直刺南宫少卿胸膛而去,她不害怕痛,不害怕死,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救人,救她五岁孩子的父亲,救她的被关在大狱的夫君,所以眼前人必须死,刘子明也必须死。 剑光直直亮堂了黑夜,连繁星都被它争了光辉。 然而光亮一闪而灭,那剑锋也是浅尝辄止,再也无法突进半步,南宫少卿好看白皙的手掌握在那刀尖,不断随着剑身淌出鲜血来。 那女子哭喊着将剑往前突去,却是徒劳,她那点浅薄的武功根本没办法靠近南宫少卿的胸前,她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当街杀了这么人,江南,没有王法了?” 这话提高了音量,自然是说给巡城司的官差们听的。 “人若杀我,我便杀人。” 南宫少卿体内散发出的强悍无比的寒意再次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轻轻一扭,铁剑便扭曲了起来,变成了一把废铁,轻轻说道:“你杀不了我,所以,走吧。” 女人松开弯曲的长剑,直接拉住南宫流血的手掌张口猛咬了起去,南宫眉毛微皱,一时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下一刻巡城司的人便将她拖开抓了起来,张花花走近两人,看了南宫手掌虎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压低嗓音道:“你没事吧?” 南宫微微摇头,表示没什么。 “走吧,去江南府给个交代。” 张花花咬了咬嘴唇,语气有些低沉,说道:“无论是出于自卫还是故意?” 南宫看了她一眼,再次摇了摇头。 张花花沉思无声,半响后一股女子英气重新焕发在脸上,强硬道:“你必须和我走!” “我会去的。” 南宫少卿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步未动,平淡添了句:“容我等个人。” 等人?等谁?救兵吗? 她怔怔看着南宫少卿,眸子里生出一丝惘然的情绪。 忽然南宫少卿下意识扶了扶手上的黑刀,转过头去,望向尽头处的小河流,微微眯眼,再生寒意。 张花花也极力望去,她目力甚佳,她瞳孔里闪过一丝灯火,一叶扁舟,一道清影。 那片日暮时分飘泊大江湖畔的孤舟终于靠了岸。 那个大麻烦…… 那个养鸟人终于来了,一身白黑相融长袍,就像是双生的羽翼,极为潇洒惬意,那人立于舟头,双手负后,微微抬头,一颦一笑间,夺了繁星的光彩。 …… …… 苏州城西有一家收奇石异宝的铺子,老板是个古怪人,脾气暴烈,性情古怪,通常以极其冷漠的态度待客。 这铺子平日里极为冷清,只是偶尔才有一两个边陲商人上门问价,今日却是意外的来了三波的客人。 第一个上门的乃是苏州城有名的富户,那人姓刘,富贵的体态佝偻着身子,恭敬地递上一封信函,讪讪道:“是邓老板安排小的来的。” 那老板捏着粗壮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没好气道:“自己看。” 许富户应了允许,便拿起一大堆玛瑙水晶的物件,双眼放光,端详了起来,他说道:“真是漂亮啊,六爷哪搞的?” “不懂规矩?” 躺在躺椅上的那名被称为六爷的老板瞪了他双眼,目光大寒,冷声道。 许富户心头一凛,生出几分惧意,语气低沉道:“懂!懂!小人多嘴了。” 躺椅咿呀咿呀发出响动,窗边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六爷立马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动作极快地取出了后腰的匕首。 许富户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不安道:“怎么了?六爷?” 他刚想向窗外望去,便被一团阴影拢住,接着就是一只快手迅疾地朝他掐肥胖的脖颈袭去,喀的一声,刘富户眼珠子骨碌猛转,口吐白沫,双脚离地,挣扎两秒便没了动静。 六爷古旧严肃的面容微异,有一声诡异的尖锐之声在他耳旁响起。 有两人突兀地出现在铺子里,其中一人徒手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掐死了正在选宝的许富户,另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那把摇椅上。捻着短须,面露笑意地看着他。 那人尖锐着嗓子,怪异道:“六爷,好大的威风呀!” 六爷见此人心头一惊,拱手低腰,说道:“二哥,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掐死许富户的男子将尸体随手一丢,面露狰狞,阴沉冲他笑道:“你面子大,二哥不来,怕是你六爷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 六爷的脸倏地一声白了,低头行了一礼:“田四哥……” 这二人便是青天寨的里最顶尖的大人物,生性风流,最爱采花的四当家田奇门,以及青天寨的军师,二当家乌苏木。 乌苏木闭上双眼,摇动摇椅,温和道:“也没什么事,大当家派我来看看你,顺便请我们的六爷支些银钱用用...” “这个月不是刚给过吗?” 四当家田奇门咳嗽了一声,“老六,你私下和那邓安合伙,将寨里兄弟们辛苦抢来的血汗货,偷偷拿了一部分以高价走私给虎头郡的那些有钱大户,这些钱都入了你的私账……” 六爷喉咙发干,沙哑道:“二哥……这……” “大哥要是知道.....” 乌苏木睁开眼睛,嘴角上扬,“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六爷极为艰难地低下头去,眼睛有些苍漠。 乌苏木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两道寒光射了过去,“大当家上次行动险些被擒,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此言一出,六爷瞬间慌了神,立刻跪地慌忙道:“冤枉啊二哥,我怎么敢?” 乌苏木面露狡黠,寒声一句:“这可难说,毕竟可是你给的情报,大当家很生气,总要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六爷的心沉到了谷底,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害怕,他眼神望向老四哀求道:“四哥,你倒是替我跟二哥说说好话啊?” 田奇门撩了撩额头的刘海,古怪道:“这个好办,你也知道你四哥我好什么....” 六爷绝望无助地低下头,乌苏木和田奇门对了一眼,轻轻一笑,将他扶了起来,温和道:“这事可以和你有关系,也可以和你没关系,我和你四哥都相信你,但你总得拿出些诚意来是不是?” 六爷沉重地点了点头,请教道:“劳烦二哥给条生路。” “这事也好办……” 乌苏木嘴角微翘,“今日拍卖会里商行所得的钱应该几天后就能到账,除了给山里兄弟们的那笔以外,其他的都打在我的私账上……” 老四田奇门咳嗽了一声。 乌苏木眉梢微挑,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噢对,百花楼到手没?老四一直心心念念着百花楼的姑娘们呢……” 六爷脸色微微发白,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这事,出了意外……” “怎么回事?” 乌苏木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转笑意为怒气,意外道:“在江南,还有人能与我们争?” “是的,是一个叫刘子明的人……”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4章 贼亦有道(下) 听到刘子明这三字,青天寨二当家乌苏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转瞬即逝。 他微微眯眼,拍了拍六爷的肩,温和道:“好了,他的事寨子里自会处理,你的事我和老四也会帮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六爷面色古朴,微微点头,沉声道:“谢二哥,四哥~” 田奇门声音的尖锐,狞笑道:“不用谢,过两日我再来,替我寻些美人来解解火,人妇最好。” 乌苏木看了他一眼,提高音量沉声道:“老四!!!” “知道啦知道啦~” 田奇门无奈笑了笑,朝他走了过去。 二位贼首推门转身离去,身姿如风,探入黑夜,只留下空荡的铺子里一具被扒去华衣首饰的尸体,一个木讷愕然的人,双眼无神疲惫地躺在摇椅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的光线已经完全被黑夜吞没,屋顶上隐隐响起几句夜枭的叫声,六爷才缓过神来,起身找来麻袋,吃力地将尸体装入袋子里,推门而去。 看着逐渐沉入深河的麻袋,他稍稍松了口气,片刻后仔细一想,却还是感到头疼欲裂。 那个许富户不是苏州城人氏,是虎头郡八城里各处行走的一位大商,家里三代贩盐,颇有些钱财,家里妻妾自然不会少,若是无故死亡,只怕他的妻女们会报官,自己的身份又极其敏感,必须处置干净,需得灭门才好,绝不能招惹上官司。 他暗暗想着,筹谋着灭门的事,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住处。 奇怪的是,那间先前熄了灯上了锁的铺子此刻竟然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何人?” 六爷提起腰后的那把匕首,心脏猛的一缩,缓缓靠近门口。 屋内传来一声嘲讽:“到底是贼做的久了,怎得如此心虚?” 六爷踏过门槛,将匕首藏于身后,走进了铺子。铺子里有很多人,这些人统一服饰,神情肃然,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另有两人格外扎眼,一人身高七尺,身背箭筒手提大弓,英雄气扑面而来,另外一人就是今日午后拿下百花楼的,三号房的那位阔绰公子刘子明。 六爷正了正衣衫,咳嗽两声,沉声说道:“图神箭,这位公子,深夜造访有何指教?若是做生意,铺子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刘子明笑了笑,牵动嘴角,说道:“哪有送上门来的生意不做的道理?六爷门道深,本公子初来乍到,还请六爷多多关照。” 不等他开口,刘子明两眼放光,随手拿起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玩,赞叹道:“你这好东西不少啊。” “都是山里弄来的?” 刘子明随意问道。 六爷冷笑一声,将匕首藏于后腰,很自然说道:“公子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半夜私闯民宅,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这就是贼喊捉贼了,我倒是无所谓,问题是,你敢吗?” 这时旁观的图青越也冷漠道:“邓安被我们拿了,你要是识相,就别做一个冤死鬼。” 邓安二字一出,六爷脸色剧变,手默默地环在后腰,眼中透出一股恶狠狠的杀气。 “别作死,你要是提起那把匕首…” 刘子明坐在那把摇椅上,摇的咿呀作响,轻轻从嘴里吐出二字:“必死。” 六爷望着那个强悍如斯的天下第一弓手,实在生不出什么反抗或是逃走的念头,只得深深叹了口气,便颓然地垂下了手掌。 刘子明满意笑道:“六爷果然是聪明人,现在可以考虑和我谈生意了吧?” “不知道公子想怎么谈?” 六爷脸上泛起一丝苦涩之意,古朴的额头之下那双厚眉皱到一处,紧盯刘子明清湛的双眼,自嘲一笑,轻轻问道。 刘子明清了清嗓子,温和道:“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 这句话语气淡然,说的漫不经心,却恰好刺中了六爷干痒的心。 既然邓安已经暴露了,那么六爷这山匪内应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如今他的处境和那邓安并无分别。 唯有投身官府,或是负隅顽抗这两路选择,然而投身官府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负隅顽抗的话,在那名可怕的箭手面前绝无一丝活路。 他暗暗苦笑,若能平安脱离,谁又愿意当那过街老鼠呢? 只是在人活于世,终究是力不从心,人如浮萍,命运吹打,都是身不由己,艰难过活罢了。 “既然如此,大人便拿了我的人头。”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窝深陷,冷漠道:“我们虽是山贼,也有要守的道义。” 刘子明微微叹气,看穿了他的心思,幽幽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是有折中的办法的。” “和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差人查过你的背景,你是被逼无奈才落了草,三年前那场官司有失偏颇,有人在狱中暗中绞死了你的女儿,你一怒之下杀了官差,越狱而去,成了逃犯,你又不愿意离开江南,只好落草投了青天寨……” 刘子明鼻翼微微抽动,幽幽说道:“山贼的人其实也不信你,所以要你换了张脸回到城里当青天寨的眼睛,这些年你和邓安合作,不知道为青天寨敛了多少财富,可他们信过你吗?” “说到底你就是外人,想要借助山贼的力量查出当年到底是谁杀了你的女儿……” 说到此处,六爷的右手死死地攥住,手指深陷手掌之中,抓出血丝和指痕,心里浮起极深的隐痛。 “你说山贼也有要守的道,但若你不再是山贼,又另当别论了。我需要你帮我,所以我也会帮你。无论是报仇,或是别的……” “你考虑一下。” 刘子明面部线条渐渐柔和起来,柔声道:“要不要和我合作?” 六爷心头大动,神情却是平静,微讽说道:“公子凭何帮我?我又如何信你?” “你不需要信我,也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待我查出真相,你我再合作不迟。” 刘子明起身挥了挥手,铺子的高手们一一撤散,隐入黑暗。 他临走之前又嘱咐了一句,“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守好你的贼道,不然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箭枝钉进你的胸膛。” 这话是威胁,先礼后兵一贯是这位大人的手段,没了那把黑刀,没了那把红剑,还有这把青灰大弓,一品箭手要暗杀一个普通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他木讷地望着两道人影离开了铺子,铺子里又留下了那把摇晃的躺椅,他无奈地僵坐了那里,陷入了沉思。 ———— 出了那间铺子,刘子明和图青越一同走向河边,身后的剑手们都是承天卫养在江南的高手,不宜露面,便乘风散了。 刘子明停了步子,负手于后,静静地望向湖岸,对岸有斑驳陆离灯火,江南的夜晚的街头巷口本该宁静美好,却有血腥味隐隐飘来。 图青越跟在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大人,不用盯着他吗?” “不用了,以他的性子不会乱来的,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见他。” 刘子明对人性的判断极为自信,这源于他从小长大的经历,以及被赶下山门后游历的这三年见过的人情冷暖。 图青越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那两个山贼呢?” 刘子明颇为疲惫地敛了敛心神,平淡道:“随他们去吧。” 说罢他本应像往常那般轻轻一笑,可今日不知怎的,他始终忧心忡忡,没有什么笑意,只是木然道:“比起这些,我更担心对岸的动静。” 图青越身为箭道守门,眼力自是极佳,尤其是一只眼瞎了之后,另外一只眼睛反而更加清明深邃,他当然知道了对岸发生了什么。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眼睛眯成一道弯,“看来你得多带几支箭了。” “我出手,就暴露了。” 图青越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刘子明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江南的事也要收尾了,往后你不用再当这不见天日的暗探了。” 图青越微微点头,领命而去。一步跳入湖面上的一艘小舟,扔了碎银给船家,沉默地驶向江头湖岸。 刘子明怔怔看着这一幕,喉咙有些发干,又忽然想起一桩趣事,发了几声干笑,微微冲淡了几分今日一日的疲惫。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翠烟衫女子,这么多天没喝到那丫头的粥了,还怪想念的。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5章 只是鸟人罢了 这一日好长,比乌丘杀手的追杀,比百花楼血夜的屠戮,甚至比南漳圆盘客栈的反扑的雨夜都要漫长。 从算命先生的刺杀到拍卖行的角力,再到挖出邓安和六爷的势力……每一件事都颇为费神,刘子明强忍着心头的疲惫望向对岸,他知道这一日还未结束…… 本该幽静美好的江南小巷,空气透出一股厉寒之气,十里八方尽是冲刷不尽的血腥味,古老的大树在小巷两侧伸展着苍老的枝丫,也许是不忍见到如此惨状,纷纷哀伤地垂下头来。 巡城司的官差们举着明亮的火把,围住了巷子,围住了七族的人和那名疯癫的女子,也围住了那名大开杀戒的少年。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都在等着什么…… 南宫少卿眉间透出一股肃杀之意,冷静地盯着尽头的那叶孤舟。 他微微调动浑身大周天的气息去稳住心神,他知道大麻烦来了…… 刘子明说过,江南的事麻烦不断,不过都是些小麻烦,不足为惧。 七族一品高手已损,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恢复过来,唯一的麻烦便是那位爱养鸟的怪人,那位从不轻易示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宗师曲九州。 今日他来了,一身白黑两色相间的轻衫大袍,不知因何而来,只是七族之人见状纷纷跪拜,犹如见到了神只。 在江南人的心中,这位大宗师有着别样的份量,当年山贼叛乱,山河破碎,曲九州身骑苍鹰率领七族杀出,大破贼人,拯救江南万千百姓于危亡。 这些年青天寨那伙贼人之所以只敢骚扰而不敢进犯虎头郡,不是因为孙老知府的强力管制吏治清明,也不是因为守将张平的治军严明,江南如今的军力强悍如厮,而是出于对这位性情不定的大宗师有所忌惮。 曲九州眉间凤纹作闪,身躯一闪便来到众人身前,平静而冷漠地看着巡河小巷的杀戮,静静地立在那里,身姿像一座苍茫的青山。 张通大喜过望,一个展臂挣脱了两名官差的束缚,连滚带爬地闪到邱族族长的尸体边,从他腰怀处摘出一颗散发着香气的古玉。 捧着古玉,跪到曲九州面前,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凄楚,哀求道:“曲先生,玉求来了,求您看着七族患难之情,出手杀了此人吧。” “还真给你弄到了。” 曲九州手指微屈,那玉便被一层薄薄的真气提起,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这块玉石,微微笑了笑。 七族还活着的人纷纷叩首,哀求道:“请大宗师为我等报仇!” “不可!!!” 张花花上前一步,对着曲大宗师行了一礼,恭敬道:“曲先生,此人虽然当街杀人,罪孽深重,但国有国法,此事还得由江南府衙来定夺……” “有理。” 曲九州笑容清淡,转头看向黑刀在手的南宫,缓缓问道:“你愿意和他们一起走吗?” 南宫少卿没有丝毫动容,冷漠地摇了摇头。 曲九州唇角泛起一丝冷意,丹凤眼眸中射出两道寒光,望向乌泱泱的人群,不喜道:“其他人……可以走了。” 张花花眉间微蹙,说道:“曲先生……” 场面一度僵持,这位叫张花花女捕头也是个倔强的主,更何况她在父亲面前还立了军令状,誓要平息此乱,眼下的情况她根本不愿意就这样善罢甘休。 七族的人也是纷纷疑惑,不知道这位曲大宗师意欲何为,将自己这些人赶出去是何意思,古玉已替他寻来,为何还不愿出手杀了那白衣少年。 小巷子陷入一阵怪异的嘈杂,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大宗师,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然而曲九州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生出了恼怒之意,他一生爱静,然而面前这些人实在是太吵了,他的耐心极差,很快就一耗而空。 他周身浓厚的真气犹如狂风一样骤起,将小巷里不退的众人逼得站立不得,他微微挥袖,手掌如云朵般虚幻挥倒了一面延绵百里的长墙。 他微微眯眼,脸上是藏不住的厌恶,冷声警告道:“再不走,就都别走了。” 张花花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强接着这道狂风,在这真气面前她浑身的骨头都隐隐发疼,整个人更是颤抖个不止,然而这丫头却硬是没动撤走的心思。 她勉强可以豁出性命去撑,可她身后的那些就却是撑不了多久,已经有十几名官差弟兄被这真气刺伤,飞了出去。 她的官帽已经被狂风吹飞,乌黑的长发散在风中,她艰难地转头望去,心中闪过一丝不忍,这些弟兄都是和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在此白白丢了性命。 她心一横,咬了咬牙,大喝一声:“走!!!” 无奈地带着手底下的弟兄抓着七族剩下的人撤出了巡河巷。 巷子口风平浪静,众人逃出后皆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就像浑身被马车碾过一般生疼,张花花受了很重的内伤,她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巷子,暗叹道只是真气外放,就如此恐怖,大宗师境,果然非凡。 真不敢想象,站在风暴中心的那位白衣少年此刻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 …… 南宫少卿在这风中,竟然连刀也握不住,先前与七族大战,他的筋脉已损,身上的血口露出别样的淤黑,令人触目惊心。 此刻面对一位大宗师的压力,他心力交瘁,唇色发青,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听说你也曾是宗师境?” 曲九州怒意已消,云淡风轻地收了真气,轻声说道:“怎么退了这么多?” 南宫少卿微微敛神,以刀撑地,勉强稳住了身形,语气微平,只是简单说道:“意外。” “先前那姑娘说要把你带回府衙,你为何不允?” 曲九州眨动幽深的眸子,眉眼间又冷了几分,顿了顿,问道:“难道你知道我会来?” 南宫少卿看了眼手里的鲜血淋漓的刀身,轻轻说道:“百花楼血夜是为了引出七族,而血洗七族则是为了引出你,这是姓刘小子的连环计。” “这就巧了,我出林是为杀你而来。”曲九州看着南宫少卿挂着血彩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手掌微揉,把玩手中那块香古玉,挤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不过杀你,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你想说是受那些七族的请求来杀我?” “不然还有什么?” “不,都是托词!” 南宫少卿微微摇头,冷漠且微讽说道:“你杀我绝不会是因为那些庸碌的蠢货的请求,而是你不得不杀,不敢不杀……” “不得?不敢?” 曲九州发出两声大笑,觉得这话十分可笑,如今他以大宗师之躯,傲视江南,有谁能逼的他不得不出手?而面对一个已经受了内伤的二品高手,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般容易,又何来不敢一说? 南宫少卿刀身一振,从怀里挑出一粒棕色的药丸服下,强压下了紊乱的内息,寒声道:“我只是好奇,身为宗师,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了秦清泉养在江南的野狗?” 曲九州眼睛眯了眯,此话一出,他看着南宫少卿的眼睛很深沉,很冷漠,很复杂,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言语激怒之下,这位大宗师杀心暴起。 “什么江南大宗师……”南宫少卿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横刀于前,做搏杀状,嘲讽道:“说到底,你就是个鸟人罢了。”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6章 一出好戏 “你不过是个鸟人罢了。” 这话很怨毒,很刺耳,在黑夜里像是一把亮堂的宝剑狠狠地刺入了曲九州的伪装的无比强大的宗师之心。 这话直击要害,便是说你大宗师之称只是表象,你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个爱养鸟的怪人罢了。 天下悠悠二甲子,先人大儒定下七十二道的山海秩序,统领万物正统,说白了便是选出这天下最厉害的七十二人,开宗立派,定鼎基业。 七十二道,以剑道为首,文道为末,其中七十道的名号或霸气,或儒雅,或是沾着仙气,就比如剑道的剑圣凌若寒,武道的轻武侯南宫少卿,独占兵枪二道的战神卫义庭……诸如此类,都是令人生畏的名号。 七十二道之中,这位大宗师也在其中,因喜好养鸟,偏生得了一个难听的名号:鸟道。 曲九州此人性情乖张,表面对世人冷漠如冰,只对养在鸟林的那些怪鸟才会流露出几分柔情,但实际上此人极重名声,相当虚荣,以宗师之尊,傲视江南受惯了万人敬仰,这鸟道二词隐隐再无人提起。 鸟人!?? 今日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羞辱,这位大宗师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那双凤眼里直直透出一股阴火,杀意燎原。 南宫少卿也不再多说,暴喝一声,挥刀浑圆一斩,朝曲九州面门重重劈去。 曲九州双指如风,如寒,如铁,强力地制住那黑刀,大宗师之力何等浑厚,转瞬做出反击,双指如龙,指有森森剑气,横弹而出,轰在南宫胸口。 啪!南宫闷哼一声,听见胸口的关节的碎裂之声,面对不可战胜的对手他没有保留的余地,直接将全身真气附在黑刀上,激出一刀天雷,这是刀仙雷老的起手式,霸道绝伦。 曲九州眼睛微眯,眼见着双指间的缝隙被撑开,微微一凛,阴寒道:“刀是好刀,刀法也是一流,只是用刀的手,不是大宗师之手。” 他另一只衣袖如墨,挑动一股真气,锁死双指间的黑刀,轻轻一转,那刀声震出一阵刺耳的轰鸣。 南宫少卿受损的筋脉之处传来无尽痛楚,体内气血翻涌,连中曲九州二指穿体,肉身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没有童姑娘研制的治伤灵药撑着,恐怕此刻早已魂归九幽。 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此刻全凭强悍的精神强撑,以刀身诡异的刀气,牵制住曲九州神通广大的杀指,等待着转机。 劲力相持之下,曲九州不免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少年,佩服他的杀性,佩服他的刀法,以及他那视死如归,敢以命搏命的勇气和意志。 他不知道南宫在等待着什么,这么僵持下,只是蚍蜉撼大树,那刀绝不可能伤他分毫,他双指如风,以大宗师之力生出无穷的自信。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意志,都是虚幻的。 南宫少卿当然没奢望能用手中的刀斩掉他的头颅,甚至能靠近他近一分的距离都已是千难万难,他只是在牵制,在苦苦地等一种默契,一种配合擒杀算命人的默契。 就在南宫少卿油尽灯枯的那一刹,曲九州或是疼惜这等人才不该殒命,便将指间那股子杀戮之气抽回体内。 电光石火间,一道红光大闪,一把殷红的利剑从天而来,冷双儿剑刃开路,引起一道清风,把空气都割裂开来,直直刺向曲九州。 就在曲九州大意的一瞬,鲜红的剑刃刺入曲九州的轻衫,曲大宗师面色微变,哑然失笑。 这招是对付算命人的路数,南宫牵制,双儿刺杀,在合适的时机下,一品高手也难以招架。 只可惜曲九州不是一品高手,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 伏羲神剑刺入他的衣衫就如同扎入了沼泽大潭,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气海被彻底激发,就如同海啸喷薄而出,他抓住双儿的持剑的手将她一把甩了出去,身形如大鸟飘起,一指直穿那黄衫美人的眉心。 双儿迅速翻身,以掌化气冲开那双铁指,轰的一身被击飞了数米,南宫少卿顾不上僵持的黑刀和受损的筋脉,他体内的真气化作一道重锤,生生破开了曲九州的遏制,一个飞身接住了被击飞的双儿,背后又中两指,惨叫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双儿捧起南宫少卿面色苍白的脸,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心疼,说道:“对不起,十七哥,我来晚了,你怎么这么傻呀?” 南宫少卿躺在双儿怀里,嘴里不停流出鲜血,眸子里却是平静和温柔。 曲九州轻踏步子,稳住身形,习惯性双手负于身后,沉默地看着不远处被震飞刺在地面的一刀一剑,以及那受伤的一对鸳鸯。 这局面,不太好收场。 他微垂眼帘,半晌后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杀气,那杀气有形,化作黑线直直袭来,穿空破云,势不可挡。 就算是他,在先前那一番消耗过后,面对这迅疾的一箭也要暂避锋芒,因为这一箭,是图神箭的箭。 曲九州抖动袖袍,运气弹指而去,稍做阻拦,又以极快的速度侧身一躲,轻巧地避开了那黑芒杀箭。 那箭掠过曲大宗师的衣袍,撕出一块白布,射入一侧的灰土大墙中。 曲九州眉宇间冷意如刀,微微眯眼望去,巷子口又来一只小船,船上人手持青灰大弓,张弓搭箭,硬拉一个满月,箭头直视己身在黑夜里闪着银芒。 “你!?” 曲九州眸子里闪过异色,如此箭术,天下再无二人,只可能是箭道图青越。 图青越远远传来朗朗的清声,说道:“曲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你伤好了?” 曲九州直直望着他的独眼,旋即摇了摇头,望着这位当年并肩作战的老伙伴,笑道:“不对,你没有受伤,南漳郡的雨夜是在演戏?” 图青越用箭羽代替了回答,雷霆万钧再射一箭,这一箭更快,更毒辣,瞄准的是曲九州的咽喉。 只是曲九州这次没有躲避的打算,他乃是宗师,自然有着宗师的骄傲,以及宗师的应对方式。 他微沉一步,双指横在面前,一股浩瀚的真气肆意暴虐而出,迎向那雷霆一箭,咔嚓呲啦,那箭枝戛然而止,生生被空中真气搅动的巨浪撕碎,河流口距离曲九州的位置不足一百步,可这箭只前进了了三十步便生生被真气肢解为木屑烂枝。 “承天卫吗?你藏的够深的。” 曲九州凤纹眉微抖,泛起一丝轻蔑之意,转头看向调息已毕重整旗鼓的南宫和双儿,问道:“你们也是一伙的吧?还有那个叫刘子明的小子,都是皇帝的人。” 南宫少卿在又服下了一颗小药丸后,面容之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只是真气还有些不稳,他身上的暗伤极多,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双儿的情况也差不多,两人的伤势虽重,但还不至于失去了一战之力。 两名明显受了伤的二品高手再加上一名只擅远战的一品箭手,面对三人合围,面对那一刀一箭一弓,曲九州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要杀死这三人并不难,只是杀死他们之后,后面的人恐怕要陆续跳出来,如若这样,恐怕就很难再有安生日子了。 曲九州挠了挠眉心,看了看那对鸳鸯,又眼波流转,望向那只大弓,心想,不能全杀,便杀一人,也算是交代和警告吧。 他眼眸死死摄住百步外的图青越,冷笑一声,有了恶毒的想法。 杀死七族叛徒嘛,本就天经地义,可以向相党那位交代,图神箭若死在此处,又可以把祸水引向皇帝一党,如此看来这位曲大宗师也算是名箭手,这一招,一箭双雕。 “你们俩走吧。” 曲九州眉间泛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冲南宫和双儿缓缓说道,“杀人之事,总要交代,便由这个叛徒来背吧。” 图青越的独眼发着捉摸不透的幽光,握住大弓的铁手暗暗颤了几分,心头大凛,今日受令战宗师,他背后的箭不只是带了七支,然而再多的箭恐怕也无济于事。面前那人,如同天堑,好似绝峰,高不可攀。 早在湖面独行之时,他就思忖了一番为何刘子明要其出手,得出一个简单的答案,在那位英俊的指挥副使的布置里,自己是那个破局的弃子,给大宗师一个收手的理由,以自己叛徒的身份死去,换曲九州放过南宫双儿二人一条生路。 然而皇家承天卫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只见他微微敛了心神,强压上心头的恐惧,握住青灰大弓的手十分用力,抓得木藤的弓身发出挤压变形的杂声。 图神箭不会束手待毙,反而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和气势来,那种就算我要死,也要在你这大宗师身上射出几个窟窿来的惊人气势。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南宫少卿并未放下黑刀,并未后撤一步,只是冷冷直视曲九州的丹凤眼,简单一字:“不!” …… …… 华衣公子望着对岸出神,静静地等到了天明,天上划过一抹鱼肚白,江南水乡在晨曦中焕发了新的生机,湖水荡漾清净,昨夜的血腥味也被风儿吹散,巡河巷子平静已止,水面上飘来轻烟。 不过片刻,有一布衣大汉从巷子口钻了出来,走近了刘子明,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便默默退去。 刘子明双眼布满血丝,听着这消息终于松了口气,稍稍伸了个懒腰,转身朝客栈走去。 等他疲惫地推开客栈房间的门时,见到了那个清丽的身影,刘子明心头一暖,目光渐柔,倚在门边,呆呆相望。 几日不见的童姑娘端着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山药粥,看了他一眼,说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如此憔悴了?” 刘子明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径直坐了下来,盛了一碗山药粥,缓缓送入喉咙。 果然,还是没放盐。 但不知怎的,刘子明昨夜在湖边枯站一夜,今早体内受了些寒气。 然而见到了童姑娘,有热粥下肚,这寒气被驱散一空,疲惫的精神头也缓了过来,只留下深深的暖意。 “何时回来的?” 刘子明望向她,轻柔问道。 “昨晚啊。” 童姑娘也盛了碗粥,坐下喝了起来,随意说道:“你交代我的事我办完了,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刘子明挤出一丝苦笑,“恐怕得等等了。” 童姑娘嗯了一声,并没有介意什么。 客栈靠江,水声涓涓流动,像是空灵的乐器在敲打,温柔的秋阳并不刺眼,恰到好处地在木地板上洒在几点光斑,在这样的时光里,日子好似凝固一般慢了下来,两人就这美好幽静的晨曦中沉默地喝粥。 他舒服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陷入了沉思。也许没人看到出来,他本就是一个喜好平静的人。 三年前他无忧无虑地在山上跟着百里山老师学习,那时的日子清淡平常,偶尔无聊,却是那样潇洒悠闲,轻松自在,以至于他渐渐淡忘从小那段活在刀枪剑戟里的阴沉日子。 后来他被赶下山门,历练三年,见遍人情冷暖,那段日子闯荡江湖,数次险些死于马匪之手,后来入得京去,中科举,破大案,为朝廷屡屡下奇功,也许是出于褒奖,也许是出于党派之间的拉拢,这位年轻大人被捧的极快,走仕途顺风顺水,升官发财平步青云,一年前一举登天,成了南陵朝最为年轻的内阁大学士。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这三年过的辛苦,周旋于帝相二党的争斗中,没有一日安生日子。他爱热闹,热心肠里都带着几分虚伪,或是官场生活所逼或是人心收买所需,无论如何,他伪装的极好,演的一出出赏心悦目的好戏。 人生在世,活在这真实的人间,有谁能不带几分虚伪呢? 想到此处刘子明忽然笑了笑,也许还真有个人?南宫少卿这个求直的怪人,自己有时还真有些羡慕他的。说他求直,不如说他是骨子里就有一股不屑,不屑于周旋人情,冷漠也正直,不屑于陪这混乱不堪的人间演戏。 这些人活着冰冷,没有人情,麻木中带着赤诚,好也不好。 童姑娘抓着瓷碗,被他莫名其妙的一笑弄的一头雾水,问他想什么呢? 刘子明缓缓回神,笑着说没什么,他将碗里微冷的粥喝干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多少有些困倦,准备回房补个大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施小小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 “咦,小小,今天早去哪啦?” 刘子明嘴角泛出一丝好看的笑容,问道:“吃早饭没?要喝粥不?” 施小小微微喘了口气,着急忙慌道:“不喝不喝,公子,南宫少爷当街杀人,被官府拿了,您还不知道吗?” 童姑娘听闻一惊,屁股从凳子上挪起来,眉眼微蹙,轻轻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双儿呢?” “双儿姐姐守在衙门口,让我回来报信。” 哪料刘子明一脸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又添了碗山竹粥,递给施小小,从容道:“没事的,先用早饭。” 施小小一愣,这都火烧屁股了,哪还有心思喝粥? “喝完粥呢,帮我去找一个人。” 刘子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后,又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如果说那曲九州是最佳演员的话,那他刘子明一定是位最佳导演。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7章 小侯爷 江南安宁无事,百姓最好闲谈八卦,昨夜一事被偶尔路过巷子口的渔家远远瞥见,引为谈资。转瞬传开,第二日,江南的百姓都知道那名杀人狂魔已经从南漳入了虎头郡,又制造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惊天血案。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江南府苏州分处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全力封锁消息,然而人言可畏如流水,一人言可传百人,很快便传遍江南八城。 有相当一部分百姓开始害怕起来,有人听说那魔头生的三头六臂,爱吃人肉乐饮人血,凶残至极;也有人听说那人好色成性,奸杀妇孺,无恶不作,有人说他的前世是某个替大族背锅冤死的冤鬼,也有人说他是妖星临凡杀神索命…… 总之对这个杀人犯的身份的猜测,引发了民间八卦界广泛的讨论。 …… …… 施小小心不在焉地胡乱喝了两口粥后便一溜烟出了客栈,没过多久便领着一名身背大刀的侠客来见刘子明,事态紧急,二人在客栈只是简单叙了几句,那侠客便火急火燎地往巡城司衙门处行去。 苏州城巡城司衙门离客栈并不远,坐落在虎头郡那尊金光闪闪的铜像广场西面的主街之上,离耸入天际的高大城墙只有数里的距离。 这等衙门负责治安守城,由守将统领张平统辖,听从江南府的指挥,抵抗外敌,守卫城池,乃是整个江南最为重要的中枢之一。 如先前所说,江南安乐已久,近些年来在曲九州大宗师和江南孙知府的影响和管理之下,山匪少有冒头,而横行的海匪更是像销声匿迹一般,深藏某处海岛水寨之中,再未兴起风浪。 久而久之,巡城司衙门的官差捕快们像是生锈了似的,已经很久没有办过什么大案,平日处置的都是些鸡鸣狗盗的杂事,而当街屠杀,血染深街这种事别说放在苏州城,就是整个虎头郡八城里,乃至是放在整个天下也是骇人听闻的大案。 日子已多风雨,深秋早不太平,至江南门户的南漳郡宣州城连夜爆发血事以来,到江南中心苏州城郊巷子里的血杀为止,这段日子在繁华江南的烟雨美景里总是透出一股冷厉肃杀的味道。 不出所料,江南快乱了,不,已经乱了! 面对大乱当前,人心不古,江南府的那位和蔼可亲爱打瞌睡的老人做出了最为铁血强硬的反应,一夜连发八道急令,传遍虎头郡八城,开始了对那位血性白衣少年的调查以及抓捕他的同党…… 巡城司衙门也在这一夜过后,如同生锈的铁剑被血水洗去污渍,异常兴奋且活跃地刺入历史的尘埃之中。 得了府令,守将张平冷漠地开始了一番江南大清扫,关闭城门,封锁广场,排查,清街,宵禁,戒严,江南一夜之前,将城防的程度提高到最高级别。 苏州西街并没有沉寂下来,反而更加热闹,人影憧憧里并无百姓,有的只是一些官府的人,官差捕快们手扶腰刀,巡视着街上巷陌的可疑人马,文书官吏们抱着文卷四处奔波,调动一切情报来源来追查那名白衣的身世和来历。 到了这步,自然不会有人敢在此时出城探亲,也不会有人敢乘船出海经商,官府告示已贴,城防封锁已至,无论是城门还是码头,都是森森的铁甲长枪,强弩寒弓,正午时分有海港商人不顾警告欲强行登船出海,结果被冰冷无情地射杀在了港口船只的旗杆之上。 不知道是天意巧合还是某人的刻意谋划,今天早又在城南抢了一批财货,奸杀了五名女子的青天寨四当家田奇门和二当家乌苏木也因这动静被困在了城内。 如今想要逃出这座繁华大都,恐怕得要背插双翼才行。 常理如此,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苍蝇也不叮无缝的蛋,没有绝无疏漏绝无破绽的事,因为事是人办的,而人总有弱点。 人情或是银子,总能在人心里砸出一条暗道来。 …… …… 事实上,快要被通缉的刘子明二路齐走,人情上,他抢先一步,趁着官府的行动之前派施小小找到了余大侠,让他赶去了巡城司门外附近呆着,设法联系上那位和他有些私交的女捕头张花花。 同时调回守在衙门外的冷双儿,以双儿二品上的身手,很轻松地绕过了街上层层的巡查,探入商都的庄园去寻那位对南宫少卿情有独钟的胖小姐出手相助。 他的判断准确而毒辣,来源于他对人性的观察洞若观火,那余大侠视南宫为兄弟,且重情重义必定会施以援手,而那商洁儿更是对南宫痴心不改,爱慕之情溢于言表,这些日子虽然有些心灰意冷,但说到底也不可能做到对他的安危坐视不理。 他暗暗苦心思忖着这复杂布局的细枝末节,之所以想要拉着二人入局,因为这二人各有门道,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毕竟他清楚,与曲九州一战里南宫少卿此刻必然负了伤,余大侠武功超群,又重情重义,有他暗中护着南宫,可以防止相党混在江南衙门里的人暗中下手,当然,这得建立在那位女捕头的肯出手相助的前提下。 至于商洁儿,这江南商会的大小姐所能发挥的作用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商洁儿乃是商胜映的心头肉,在江南商界,这位钦定的江南商会接班人在商人们心中所占的地位也是刘子明始料不及的。 在收到双儿送去的消息后,不过几个时辰,她瞒过商胜映,号召了江南除了七族大大小小的商人闹起了乱子,以替那名出海贸易却被官府无辜射杀的商人讨公道为由,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工人罢工、商人罢市的民间运动。 苏州陷入大混乱和大恐慌之中,苏州乱,则八城乱,八城乱,则江南乱,乱象已起,滔天大祸已在眼前。 江南虎头郡世代从商,商人的力量在虎头郡这座商都里,即使面对官府也是不遑多让的,这些商人守着天下最多的钱财,没有人家里不藏一些保命守财的高手护卫,乃至私兵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些人平时藏的深,到了与生存利益相关的关键时刻才会摊牌。 官商对峙,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流血事件,一旦再染上这批人的血,那江南苏州城外那七城的商人会怎么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要投入更多的人手去控制住局面,除了城卫三大营不能动,巡城司调动了余下的全部力量,投入到了这场镇压之中,不仅如此,江南府也派出了一个千人队参与了镇压,一时间城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 …… 于是巡城司衙门就空了许多,一个高大刀客才能踏上西街街口,守在空旷的衙门前的小楼旁,此人便是那岭南黑狗大侠,余大侠。 他双手交叉于胸前,静静地在等一个人出现。过了一会,巡城司衙门厚重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身着官差制式灰色轻甲的女子走了出来,在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没人看见后,往小楼这边快步走来。 逼近小楼时,余大侠一把把她拉进小旁隐秘的角落,张花花反应极快,腰间那蛇鳞的打蛇鞭瞬间朝那人脸上挥去,却被一只纹身墨色凶兽的手臂抓住鞭身,余大侠褪下黑面巾,说道:“张花花,是老子。” 张花花看了他一眼,心头一松,手臂缓缓放下,收起那长鞭重新绕于腰间,没好气道:“城里戒严,你这身打扮,不要命了?” 余大侠缓缓垂下眼帘,开门见山说道:“凭你们的人还想抓我?行了,老子不是和你叙旧来的,南宫兄弟怎么样了?” 张花花抿了抿嘴唇,清眉微蹙,明白了这厮的来意,说道:“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帮我救他出来。” 余大侠的脸色沉了几分,难得温和道:“算我欠你人情。” “凭什么?” “他救了你。” 张花花心头微酸,沉默不语。 余大侠性如烈火,这可把他急坏了,暴躁道:“急死老子,张花花,你倒是说话呀!一句话,行不行!” “不行。” 张花花异常坚决地拒绝了他,然后无奈道:“是他救了我,可他杀了人,杀人偿命是律法,是公道。” 余大侠脸色上泛起一丝厌色,不再多说,转身欲走。 张花花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要干嘛?” 余大侠忍无可忍,怒骂道:“去他娘的律法公道,老子要救人,老子根本就不信你们这些当官的,我只相信我的兄弟。” 张花花面色凝重,加重语气道:“人已经移交江南府了,下了大牢,听候官审。江南府大牢戒备森严,高手无数,他还受了伤,你带着他根本就逃不出去。” 余大侠异常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眸子里透出一股寒意,说道:“这是老子的事,张花花,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我余胜天最看不惯忘恩负义之徒,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你!!!” 此话犹如寒刀扎进张花花的心,她心里涌起一丝委屈和愤怒,憋了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眼睛微湿,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那花臂背刀的大侠便化做一缕游魂一般往街头尾遁去。 ———— 江南府比康乐府还大,兵马防卫更甚于岭南。江南府埋在民间的暗哨和钉子无数,拱卫着官家府邸大大小小的二百来名官员,护卫更是有三千之众在江南府大街的青龙大街上安营,这些人在军中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极为强悍。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只是明面上的实力。 据说孙老知府调任江南之时带来了一批京歌来的高手,这些人的实力不得而知,从未有人见过他们出手,因为这些人一部分守护在孙知府身侧保护他的安全,而另一部分则就藏在这座神秘莫测的江南府里。 或许也有一部分藏在那座江南府大牢里。余大侠以极快的身法探查府衙四周,还未接近那条大街,就已经被几十路密探盯上,连甩掉都难。 天色渐淡,日头已沉,江南的烟雨又下了起来,不过今日的江南不再是美好的江水风光养人,而是阴鹜的天气里透出的冰寒刺骨,如同孙老知府此刻凝住的表情。 江南府里一间小房,他坐在案台之上,眉头紧锁,深刻的皱纹布满了整张苍老瘦削的脸,他拿着几份薄薄的卷宗,缓缓地叹了口气。 纸上写的是对那名嗜杀白衣人的身世调查和今日苏州城内起的乱子,老知府看过之后轻轻将卷宗揉成雪花团,唤来了一名与他同姓的下属官员。 此人叫孙雾,深得孙老知府信任,是他从京歌带来的那批嫡系亲信。适才刚从别处回府,直奔老知府住处,似乎有事禀报。 孙老知府眯起眼睛,望向他幽幽问道:“如何?” 孙雾拱手一礼,轻声道:“暂时压下了,抓了些人。” 孙老知府面露不喜,眼窝深陷,沉声道:“这些人只是被利用了,别抓进大牢,好生招待,等风波过了就放了吧……” “是!” 老知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谁带的头?” 孙雾冷冰冰地应道:“商胜映的女儿,商洁儿。” “哦?”孙知府眼皮微挑,漠然许久,说道:“商胜映人呢?” 孙雾面容平静说道:“回老爷,商府的人回话,说他生病了。” “生病?在这个时候?”孙老知府冷咳一声,顿了顿说道:“真是个老狐狸!” 孙雾静静地盯着孙老知府苍茫的脸,想在老大人的脸上找一个答案。然而这老头像是睡觉了一般,眯着眼睛发起了呆,许久无言,最后竟然真是眯着了。 “老爷??” 孙老知府恍然一抖,醒过神来,揉了揉发酸的双眼,看着他还在此处,问道:“还有何事?” 孙雾苦笑连连,问道:“那人怎么处理?” 那人,说的自然是当街杀人的南宫少卿。 孙老知府摇了摇头,声音沧桑道:“找七族的人来吧,对峙,按官面处理,三日后公堂候审。” “是老爷……不过那人不是认罪了吗?为何还要对峙?” “这人身份特殊,要定罪也不能操之过急,你多注意些,别让他死在牢里。” 孙老知府停顿片刻,嘱咐道:“还有,去请曲大宗师,陪审!” 最后二字一出,孙雾心头一震,抬头看了老知府一眼,他微微停顿,面露不解地领命而去。 一路上,他暗暗思忖,什么身份能让江南最高级别的大官心生忌惮?能让大宗师曲九州亲自到场监审,那人莫不是皇室宗亲,亦或者是王公贵族? 不对!南陵朝里这个年纪的,最大的爵位也是侯爵,嗯……侯爵…… 孙雾瞳孔猛缩,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答案。 一袭白衣,武功卓绝,面若寒霜,莫不是央州那个小侯爷?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8章 江南大牢内外的大杀特杀 当孙雾领了孙老知府的密令,带着几名高手出了江南府,直奔那片怪鸟林而去之时,他并不知道那位曲大宗师如今还在不在那片林子里,更不会想到待他走后,江南府的天牢之中会再起骚乱。 江南府大牢昏暗无光,只有岸壁上的火把闪烁着影影绰绰的微火,长长的暗廊,十几间牢房里关押着无数祸乱江南的贼寇,空气中冰冷和犯人身上散发的臭味交织在一处,混合成异常难闻且令人心悸的怪味。 穿过这条长廊,穿过这些令人心悸的气味,径直走向幽幽牢关的深处,有一间僻静干净的暗房独立藏于黑暗尽头,南宫少卿便被关在此处。 空气中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南宫少卿一身白衣盘膝而坐,神息内敛,体内的大周天循环调息,他缓缓闭眼,静静地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名牢狱狱卒左手提食盒,右手提火把缓缓走来,那人低着头,手拿钥匙轻轻地打开了牢门,说道:“吃饭了。” 南宫少卿眼睛微闭,沉默片刻后说道:“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狱卒放下食盒,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来沉声道:“你糊涂了吧?杀你?” “之前的饭菜都是放门口,今儿怎么拿了进来?” 南宫少卿缓缓睁开眼,清亮的双眸在幽暗的密室里发出刺眼的寒光。 此话一出,狱卒的脸色剧变,藏在黑暗中的袖口抖了抖,他缓缓地咽了咽口水,紧紧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匕首。 亮光刺破暗室,寒意笼罩牢关,狱卒转身一步飞掠而出,匕首暴起刺杀而去。 南宫少卿意随身动,一掌拍碎草床,身躯一扭,往后翻了一个跟头,猛然抓住狱卒刺出的手臂,横肘一折,喀嚓一声,击碎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一声惨呼,铁寒匕首顷刻落地,南宫少卿快手一接,反身裂喉一斩,那人双手握住喉间断裂的食管,鲜血不断喷溅而出,血流滴落在地面的干草之上,画面极其血腥残忍。 南宫少卿缓缓松手,狱卒的身躯僵了两秒便惨然坠地。他眯眼看了看手中沾满热血的匕首,沉重地呼了口气,朝牢房门外望去。 黑暗中有无数的人近了,南宫少卿轻轻咳了几声,缓缓走出了牢房,又是一场暗杀与反杀,昏天黑地,南宫手举亮堂的寒匕刺穿了幽暗的牢关。 幽暗的长廊上几十间的牢房响起一阵欢腾,漆黑的牢房前变成了血与火的战场,而那些困于牢房里的恶人们化为最狂热的观众,撕扯着嗓子呐喊助威,一时间杀声震天。 …… …… 出乎意料的是,江南府内一片安静,对这场牢关内乱视若无睹,既没调兵弹压,也未出面阻止,完全默许了这场黑暗中的血事。 事有诡异,江南府外,苏州城中依旧戒备森严,余大侠苦苦与那几名探子纠缠,从正午到日暮,也没有打开任何可以接近江南府大牢的缺口,江南府外驻扎的军队和暗探们合力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将一切妄想接近撕破这大网的人困死,不得脱身。 余大侠隐约听到江南府里传来的动静,心里十分焦急不安,他不清楚南宫伤有多重,只是从动静看,只怕敌人不在少数。自己得尽快摆脱掉这些暗探才是,可这些暗探身法极快,没完没了地跟在身后,就像甩不掉苍蝇般讨厌。 他心一横,便引那些探子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做个了断。 粗略估计,对方有十几个人,从一路追击来看,这些人个个轻功不俗,正面交锋胜算不到四成,只能另辟蹊径。 他于小路溪河石阶处停下步子,缓缓抽出身后大刀,身姿挺拔倒映在清澈的溪河里如同一只木色古钟。 “你们这些讨厌的苍蝇。” 余大侠厌恶地看了一眼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暗探,将袖子一边撸起来,露出纹有墨色凶兽的粗壮手臂,冷声道:“别跟了,做个了断。” 那些探子面面相觑,纷纷拔出长刀,缓缓靠了过来,余大侠冷漠地看着这些人现出身形,脸色极寒,心中却闪过一丝窃喜,对方人多势众,可却没有一个真正能威胁到自己的。 不再犹豫,余大侠狂喝一声,一步踏出,大刀狂舞重重冲敌人面门劈去,他力气极大,挟带的刀势也是无比磅礴,诚如先前所言,刀这种武器,最适合的路数便是狂砍一通,而南宫少卿那种以剑招突击,以真气劈人的路数其实是与上乘刀法相悖的。 这批暗探们也不是等闲之辈,瞬间做出反应,以朴实无华的刀势相叠,凭众人之力硬扛那把大刀。 余大侠眼帘微睁,以刀引气,手掌真气微运,风卷残柳,强行以力破巧,砰的一声,围攻的众人被刀力掀翻,重重摔去。 这些人是打不完的,刚击几名暗探,又有几人一掠而上冲砍出来。 余大侠骁勇善战,可也架不住这么多把大刀,几轮砍杀之后,他渐渐力不从心,手上的刀也慢了几分,同时身上也被划出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他沉重地喘着粗气,眸子里却是止不住兴奋,真是痛快啊!他将大刀横在身前,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战斗过了,在江南的这些安乐日子里都把他这把骨头养懒了。 他压箱底的手段还没拿出,那把噬魂的短刃正藏于袄衣之下养精蓄锐,他真想和这些人再厮杀个几十回合,然而他不能久留,因为他还不清楚南宫那边的情况。 余大侠冷笑两声,将大砍刀背于身后,说道:“今儿打的痛快,但大爷我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说罢便转身跳入了身后的溪河,扑通一声,溅起大片的水花,那些人走到河边,静静地盯着恢复平静的湖面,转身离去。 …… …… 余大侠水性极好,这条溪河他闲时无事都要游上几个来回,他清楚怎么样可以躲开这群烦人的察子,无非是废些时间。 只是今日清澈的溪河里染了红色,那些血口子在河水的浸泡下开始发疼,他咬了咬牙,摆动双臂,加速迂回江南府岸。 江南水乡万河通,余大侠便如同一只灵活的鱼儿在水中自由穿梭,宛如一道闪电在碧波荡漾的溪河中划开一条通路,没过多久,便登岸回到了江南府。 秋水冰冷,他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短袄衣下几处鲜红的伤口,看起来煞是凄凉。虽然此处暂时安全了,江南府却是一步未近,他看着不远处那座雄阔的府邸,心生凛然,刚才那些探子不过是江南府外的一批强手,而谁也不知道江南府内的到底有高手坐镇其中。 那座大牢前好似隔着一座天山,一堵巨墙,可望不可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半日追逐下,他的身子已经极为疲累,闯天牢似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可受人之托怎可放弃? 他靠在岸边的大树下,闭上双眼,调动内息希望可以极快恢复身子,再去闯一闯那江南府。夕阳浅浅下沉,天空一片蕴紫,湖面上波光粼粼,一道清瘦的灰影缓缓走近…… ———— 在余大侠与江南府外的探子纠缠的那半日,江南府大牢里已经化为一片血海,那杀性重的白衣少年大开杀戒,将那些潜入牢关想杀他的人一一杀死,毫不留手。 杀到后面,先前起哄的山贼也沉默了下来,这些人恶贯满盈,烧杀抢掠竟然也会害怕?那个如同杀鬼的年轻人生生在他们面前掀起这场滔天血海。 南宫少卿浑身白衣染红,在阴暗无光的地牢里化身一个血人。那犯人警惕地看着他拖动步子,冷漠地从每间牢房前走过,手上的匕首反射出森森的寒光,他缓缓走过,一间一间,只是冷漠一眼,没做任何停留。 习过武的山贼都看到出来,这人已是强弩之末,他的真气如瀑布般外放浑然,极其紊乱,他的筋脉已是千疮百孔,全凭一股杀心和意志在撑着。 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只是望着他沉默地走着,最后在了最左边的第一间牢房停下步子,举起右手的匕首砍破了那间牢房的锁,打开牢门,缓缓地走了进去。 那间牢房也是间独立的牢房,但与南宫少卿不同,那牢房并不干净敞亮,而总是传出一股难闻的死老鼠的骚臭味,南宫少卿猛咳了两声,双眼布满血丝,他艰难地望着牢房里的那个面容丑陋的双目失明的瞎眼老头,温和道:“老王头?” 瞎眼老头毫无反应半躺在草床上。 南宫少卿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沉重,走近说道:“我来救你出去。” 他用手去拉瞎眼老头的破布袖口,那老头才反应过来有人靠近似的,疯了一般地挣扎着,猛地往后缩去,他嘴巴微张,却叫不上一丝声音,只说发出一些难听的呜咽。 这人莫不是聋哑人?还未多想,这时候牢房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南宫少卿心头一凛,举起亮堂的匕首,冷冷地挺直腰身,他察觉到到有两股气息扑面而来,直到看见那两人面容,才心头一松。 余大侠浑身包扎闯进了大牢里,而旁边有个女子,正在牢房口望风,她是巡城司唯一的女捕头张花花。 “你们怎么来了?” 南宫少卿收起匕首,艰难问道,话刚问出口,他就觉得双眼发黑,身子一软,身子摔了下去,幸好被余大侠及时扶住。 余大侠面色凝重,粗略检查了一下南宫的伤口,说道:“怎么伤的那么重?” “这不是叙旧的地方,先出去再说。” 一身夜行服的张花花看了他们一眼,焦急说道:“我可不想被抓了,丢掉饭碗。” 余大侠将南宫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说道:“走,先出去再说。” 南宫少卿此刻意识还算清醒,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布满鲜血的青葱手指指了指蜷缩角落的瞎眼老头,无比认真说道:“把他送出去。” 南宫少卿推开余大侠的手,强行压下汹涌的气血,沙着声音道:“走啊!把他带走,送到商园交给刘子明。” 余大侠看了他一眼,问道:“不行!!我来说是带你走的,我走了你怎么办?” “余大哥,我死不了。” 南宫少卿气息虚荣却无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江南府还不敢让我出事!” 余大侠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位南宫兄弟是怎么样的倔脾气,他无奈地将那个蜷缩角落喊叫着的老头打晕,扛着肩上,和忧心忡忡的张花花出了牢房。 从江南府外青岸处与余大侠汇合以来,张花花便下定了决心要做一次有违律法的事,因为她相信那名出手相助的白衣少侠绝非恶徒,也知道与她多年相交的余大侠是个怎么样的性格,这人太过重情重义,不到黄河心不死,如果没有自己帮助,他恐怕就算赔上性命也要闯入那座府邸,杀到南宫身侧。 于是她决定违背一次自己心中对律法的执着,陪他救出那人。江南府戒备森严,若要硬闯只怕一品高手也没办法逃出生天,只能光明正大地入府。 巡城司女捕头的身份或许不管用,但巡城司守备之女的身份,想要混入江南府大牢里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进去容易,出来却难,要帮余大侠和那名瘦削的老头遮掩过去,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有好几次险些被发现的时候,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花了很大的力气,最后却只是救出了一个样貌丑陋的老头,这老头有何特别之处? 余大侠看着背上的瞎眼老头同样心生疑惑,只是他没有多想拼命赶路,因为他相信南宫少卿,无比相信。 …… …… 全城戒严排查,客栈自然不安全,刘子明等人抢先一步驾马转移,在商洁儿的帮助下住进了偌大的商家园地。 西南角有座竹叶小楼,极为僻静,刘子明等人被安顿在此。在这待了两天,江南府外还是未传出任何消息。 又过一日,晨曦的阳光洒在竹叶小楼的走廊上,湖面上偶尔掠过两只盘旋的水鸟,清俊的少年一身淡蓝色衣衫,双手负于身后,在小楼走廊处赏湖景晒太阳。 一道清丽的身影朝他走来,在他身边停下,一同望着不远处的人工湖。 刘子明看了她一眼,轻柔问道:“双儿怎么样了?” 童姑娘眉宇是淡淡的忧色,应道:“心神激荡所致,没什么大碍,已经睡下了。” “怎么了?” 刘子明看出了她心头隐隐的不安。 童姑娘直视刘子明清湛的双眼,认真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想提醒你的是,江南如果真的继续乱下去,恐怕就没办法收场了。” “这个你放心吧,江南不会乱太久的。” 刘子明用手抚摸着走廊的空竹护栏,温和一笑道:“只要这屋子的主人和那位孙老知府出手,江南要稳定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刘子明苦笑一声,叹息道:“眼下的局面只是那二位想看看我的接下来的动作罢了。” 童姑娘眉眼微蹙,说道:“你还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现在能做的只有……” 刘子明迎着洒落的阳光,望向远处的千山万鸟,轻轻地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等!”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39章 垂钓 竹叶小楼旁有一片红枫林,树上的红枫叶先前都还是稚气的淡淡绿叶,经历了江南烟雨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到了如今的时节才成就了这般灿烂的红叶,红透了叶身之后,便是枯黄坠落,这是生命结束之前的独有的灿烂,美的令人心悸。 就像任何灿烂美妙来临之前,都需要经历一场漫长的等待。 商园之内一直在沉默地等待着,不知道要等什么,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更不知道要等谁,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到叶子一片片枯黄落下,入了深秋一片萧索,等到秋风轻拂,从湖面吹向小楼,带来些许凉意,带来丰收的气息和淡淡的忧伤……等待是最让人心慌,也最让人不知所措,然而等待是值得的。 距离余大侠劫狱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苏州城内并不太平,商园内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入…… 南宫少卿并没有死,那日虽命悬一线却如他自身判断的那样,江南府的那位老大人纵容相党的杀手刺杀,却不敢让南宫真的死在狱中,只是想借他之手引出并铲除相党埋在江南府的钉子。而在商家小姐买通了狱卒的暗中照顾下,南宫少卿的伤势渐渐有了好转。 出了大狱的余大侠和张花花在救出那位瞎眼老头后,还是被江南府外围的军方探子盯上了,那之后就没有人再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商人运动方面在大大小小闹了几番之后,在江南府的强力镇压下,一些虚张声势的商人渐渐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开始服软退缩,而后又有好几家大商悄悄地退出,打着商人团结的旗号的江南商界,实际上是利益往来,一盘散沙,一遇强风,便会四散。 深秋时节最常见的就是冷冽萧索的秋风,孙老知府就是这股强风。 在沉默了几日之后,这位老知府出手老辣,施以雷霆手段。 他随意罗织了那名强行出海商人的罪状十条,便让商人们出师无名,又以刺客行刺,山贼潜伏为由解释了封城的必要性,让商人们无话可说,最后杀鸡儆猴,杀一儆百,以有山匪潜伏商人群体挑动内乱为借口,血腥棒杀了几名带头的商人。 到此为止,江南商会闻名于世的团结精神在江南府的三记重锤之下顷刻荡然无存,被撕了个粉碎。 强风过后,又是一股轻柔的风:那位沉默了许久的商老爷也在此时大病初愈,出面调和,在江南官商两位话事人的配合下,江南众商也只好借坡下驴,很快,这场历时五日的商人罢市运动便偃旗息鼓。 如刘子明判断的那样,在江南这在两股秋风的吹拂下,萦绕江南百姓心中紧张的情绪终于舒缓了许多。 只是城门依旧紧闭,城中的搜查依旧严密,那白衣杀人犯传播的恐惧还在百姓们心头挥之不去,百姓们都在等待着江南府总督衙门会做出怎样的审判。 三日之前孙雾领着孙老知府的意思请来了大宗师曲九州坐镇衙门,七望族还活着的人以张通族长为首和那囚犯南宫少卿当面对峙打官司,公堂会审。 南宫少卿这边,商家小姐商洁儿出手,花了大价钱请了江南最好的状师范奇杏为南宫少卿辩护,双儿得了消息更是手扶凶剑闯公堂,一步不让地守在虚弱的南宫身边。 手持利剑闯公堂本是死罪,但不知道为何一向性情古怪的曲九州大宗师竟主动替冷双儿解围,他既开口,整个江南就没人再敢多说什么,连一向威严的孙老知府也得给三分薄面,默许了此事。 在七望族方面,先前几位受了重伤的老祖这时也出山坐镇,唐门的大长老唐伦,笔道墨起元,摆渡人乔淡竹一一列席,曲九州高坐中心太师椅上,看着这老几位凄惨的模样,不禁唇角泛起了一丝冷嘲。 两股势力针锋相对,数位名状,铁齿铜牙,公堂激辩,各种人证物证交叠不断递到孙老知府的案前,年事已高的老大人扶着眼前的叆叇查看着各种证据,颇为吃力地审着案子。 毕竟是大案,事关江南的民心与安定,江南府虽有定罪审判之权,然而也不敢独自定论,需得问过朝廷的意思,在僵持数日之间,一方面在处理好案情的各种细枝末节,另一方面是在等京歌的旨意。 江南府衙门大堂之内鸡犬不宁,而远在苏州边陲的千鸟山园之中刘子明正悠闲地摸着一位姑娘家的白如凝脂的小手,哼着小曲,在湖面垂钓…… …… …… “你干嘛?” 童芷一声惊叫,挣脱了刘子明的大手。 刘子明笑了笑,又握住了她的手,温和道:“教你钓鱼呀,你这样的手法,鱼儿可不会上钩的。” 童姑娘脸色微羞,眸子闪过一丝微恼,却没有再挣脱他的手,说道:“南宫那边都闹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思钓鱼?” “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刘子明双眼清澈坚毅,完全不见前几日的疲惫之色,商园风光养人看来是真的,他嘴角微翘道:“虽然江南的事有许多变局,但好在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童姑娘用力甩了甩鱼竿,说道:“就吹吧你!” “不信?” 刘子明轻轻笑了两声,笑声里夹着几分快慰之意,他抬起指了指湖边不远处两道绝美的风光,眼里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说道:“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童姑娘的目光顺着刘子明的手指往湖边望去,那两道风光是两个美人儿,她们捧着甜心盒子和鱼饲料静静地侍候在岸边。 她们名字如此刻澄净的秋湖般写意美好,一位曲线玲珑玉肤如脂,有若天山蟠桃灵气,一位一双明眸宛如秋水盈盈,眉若弯月,似平月宫之辉,流转淡淡古韵。 这两位美人便是商洁儿的贴身丫鬟,春桃和秋水。这几日本应留着在商洁儿身侧替她打点江南商人运动,却被商胜映突然调走,安排在了刘子明身边,照顾他和童姑娘等客人的起居饮食。 这二位丫鬟不是普通的丫鬟,从招亲酒楼出手便看到出来,这二人师承苍梧派,身手不凡,名为丫鬟,实为护卫,商胜映把她们送到刘子明身边有何深意无人知晓。 从刘子明躲进商园的第一日起,刘子明再次就亲自拜访了那位江南商会的龙头大佬 那之后不知道二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二人竟是化敌为友,在商胜映的掩护下刘子明才能安然无恙地躲过江南府和巡城司的密集抓捕,而商胜映本人更是放出消息得了重病,将商会一切事宜交由女儿商洁儿处理,相当于放任默许了后来的商人罢市运动。 童姑娘不知道刘子明和商老爷私底下说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刘子明此人越发神秘,看不懂猜不透。 就好像此刻他的双手异常平稳地扶着鱼竿,想钓的却未必是悠悠绿湖之中的鱼儿…… 第40章 肥鱼与鸟禽 随着扑通一声,一条肥美的淡水鱼被一条白线甩过天际,在灿烂的金光下沉入一旁木桶里,这是刘子明钓的第三条大鱼。 刘子明看着鱼儿们灵活地在木桶的水里翻腾,溅起水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瞥向一旁的童姑娘,她身旁的水桶里只有太阳下泛着金光的平静水纹。 童姑娘没钓到鱼,不是像刘子明说的那样手法欠佳,也不是担忧公堂之上的那几名伙伴,她知道有冷双儿在,有商家的人在,堂审不会出现太过糟糕的局面。 只是她看着云淡风轻的刘子明,心里生出一股止不住的惘然来,她想知道刘子明这些日子究竟在等什么。 刘子明看出了她的心思,眸子微挑,说道:“心不静,鱼也不会上钩。” 童姑娘眉眼一动,放下鱼竿,起身伸了伸懒腰,随意说道:“那你的鱼上钩了吗?” 话音刚落,刘子明的钓竿上就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湖面上的水纹剧烈地抖动起来,刘子明身子微倾,惊喜道:“你看,还是条肥鱼呢!” 刘子明攥紧鱼竿,双手缓缓往上提竿收线,又是扑通一声,一只体型肥美的芦花草鱼被提在空中。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无比的黑线化作一道闪电刺在那竿上的活鱼之身,将空中肥鱼射回湖里,砰的一下,炸出一团一米高的水墙来。 一旁的春桃秋水二位丫头闻声而动,几步游走就护在了刘子明和童芷姑娘的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哪里来的箭?刺客?刺杀刘子明的?好几种猜测在两位好看的丫头脑海一闪而过,这些都有可能。 但问题是,这是商老爷的地盘,庄园内自是高手无数,而且先前并无任何预警,这刺客可以绕过这些高手悄无声息地来到竹叶小楼旁刺杀?实力是何等的恐怖! 秋水好看的明亮眸子闪过一丝不安和惊慌,她年纪小上几岁,望向一旁的姐姐,姐姐春桃抿了抿嘴唇,内心也是泛起强烈的恐惧和后怕,刚才那一箭她瞧着了,至少是一品的身手,不然不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远远发箭,便精准无误地射死那只在空中灵活地扭动身姿的扑腾鱼儿。 她强压抑住心神,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将所有人护在身后,对着宽阔的山林湖面喊道:“何人放箭!?” 清丽的声音在空荡的湖面上回荡,并无人应答,也再无人射箭,仿佛那惊魂一箭只是个意外。 在那一箭之后,湖面又陷入沉默,只有秋风吹拂湖面水流动的微声,然后刘子明叹了口气丢下鱼竿,朝警惕的二人走了过来,说道:“你们二人,先回商胜映身边去吧。” 春桃和秋水同时眸子微蹙,面色微白,看向他,说道:“有刺客。” “我知道。” 刘子明挠了挠头,判断道:“恐怕不是来杀我的,不然刚才那一箭我的下场便和那死鱼一样了,你们就不担心你们家老爷?” 二人怔在原地,陷入了片刻犹豫,童姑娘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几人中间,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燃起的一团滚滚黑烟,尖叫道:“你们看,商园主宅的方向!” 两位姑娘霍然抬头,快速互相对视一眼,身姿如燕子般骤起飞去。 望着两位高手丫鬟往火起之地那边飞快掠去的背影,童姑娘看了一眼刘子明,着急问道:“喂,她们走了,刺客再来怎么办啊?” 刘子明用手捂住她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嘘~” 二位绝色丫鬟走后不久,一道高大的青影便倒映在湖面之上,许久不见的图青越手执青灰大弓出现在刘子明面前。 久别重逢,哪知刘子明开口便是不客气的一句:“老图,你要赔我的鱼~” …… …… 图青越冷静地听着这句玩笑话,面容之上一派平静,根本笑不出来。 童姑娘躲在他身后,警惕地望着这箭手,不知道他与面前这高大刺客有什么联系。 “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刘子明眯起眸子望向他那阳光下略显黝黑的脸庞,温言道:“看来那鸟人还是收手了。” 图青越略略低头,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日巡河巷子决战,曲九州神指弃南宫转向自己扑杀而来,情急之下手中大弓七箭齐发,却大宗师一指穿破,点于额头心湖处,命在一线。 幸得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再次出手,这二人舍命一搏,终究令曲九州稍退了一步冷了杀意,自己才能找到一丝机会逃遁而去。 图神箭微微眯眼,英武的眉毛轻抖,冷声说道:“然而我受了伤,闭门养了几日,接下来几日江南的局势便被大人搅的大乱……” 图青越眸子里闪过一团阴火,“你知不知道,承天卫也有人死在了这场动乱中?” “你想说那几名配合商会行事被棒杀的商人其实是承天卫的暗探?” 刘子明微闭眼帘,漠然道:“没错,是我指派的,不然你以为光靠那些贪财胆小的江南商人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图青越狠狠握紧了拳头,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是五条人命。” 刘子明毫不动容,眼中闪过坚毅之色,说道:“五条人命?死在相党手头的人命又何止五万之数,这些人一日不除,江南便永远是黑暗人间,为了挖出和铲除江南的相党根基,承天卫死了多少的人?你身为承天卫江南总使,总比我要清楚的多。” 图青越怒意稍退,寒声道:“承天卫受皇命,不畏死,但,不能白死。”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也答应陛下,一定还江南一片蓝天。” 图青越微微点头,直接说道:“接下来大人打算怎么做?” “我需要找到一个人,证实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 “自从我和南宫在南漳郡闹事已来,这几个月的江南已是腥风血雨,而朝廷各方势力始终冷眼旁观不做出任何反应……秦清泉这大奸相向来眼睛里揉不得任何沙子,眼见我拔掉他在江南的根基,竟然无动于衷,不做出任何反击,实在是与理不合。” 图青越脸色微变,说道:“确实古怪。” “后来商园和江南府的行事更加深了我的判断,他根本不惧我做出任何的手段,他知道只要他的底牌没被翻动,无论我怎么闹也是白折腾……” 刘子明面色凝重,说道:“七望族只是摆到明面上的棋子,曲九州,商胜映,孙老知府这三位江南最有份量的人物也都不是相党在江南的根基,因为他布在江南的根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图青越顺着刘子明清澈的目光往远处望去,竹叶小楼之北有数座连绵的青山天脉,然后他便心头一震,听到了一个骇人的判断:相党的根基在山上。 图青越瞳孔猛缩,此刻眉心一片阴郁,嘴巴微张着,强忍心神激荡说道:“是……山贼。” 没错,相党在江南的根基是山贼,这是一个极其野蛮的判断,任谁也没有想到,无论是七族之人,还是曲九州大宗师,亦或是江南府孙老知府和江南商会一手遮天的商会长,都只是秦宰相布下的疑云,帝党在江南最大的敌人竟是那群凶神恶煞的山野魔鬼? 刘子明苦笑一声,说道:“秦清泉好手段啊,钉子埋太深,我在江南闹出这么多的祸端,一一试探这些大人物的立场,好不疲惫,他却是远坐京歌,云淡风轻地看着我拼命折腾。” 图青越心头浮出浓浓寒意,“怪不得这些年无论承天卫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江南还是相党的天下。” 刘子明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湖中,扑通一声捡起湖面几道涟漪,他苦笑道:“进苏州城的第一日我和南宫在面馆吃面,我就注意到了这伙贼人,没想到兜兜转转才发现,命运早已告诉了我答案。” …… …… 小湖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幽静,图神箭的箭枝在太阳反射下闪着刺眼的寒光,一些小鸟缓缓飞过,不时从林间传来几声清脆的歌声。 童姑娘先前知道他们要聊的是官场之间的隐秘,便默默走到了一旁去,蹲在湖边发起了呆。两人颇为激烈的一番对话过后,童姑娘忽然发现远处的山火已熄,出声提醒了几句。 刘子明笑了笑,看着图青越,问道:“你让人干的?放火烧园?” 图青越眨动眼眸,平淡道:“承天卫的事不能让商胜映知道太多了,那两个女子一直留在你身边,得想个办法引开。” 刘子明面露愕然,扶着额头,无奈道:“也不知道该称你办事周密还是行事鲁莽……” 图青越不做理会,很干脆地问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刘子明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凑到图青越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 图青越拱手行了一礼,便化入一道青烟钻入山林。 他走以后,先前一直沉默的的童姑娘幽幽开口,问道:“这人在你的布局里,是弃子吗?” 刘子明怔怔看着她,沉默片刻后极为坦诚道:“是……也不是。” 童姑娘不明所以,她知道这人喜故作高深什么也不与人解释,但她今日格外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童姑娘直瞪瞪地望着刘子明清亮的双眼,静静地等着他开口。刘子明被她看了许久,觉得心里发毛,无奈地苦笑了一番。 刘子明忽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让你去那鸟人身边是为了啥吗?” “为他那些鸟儿治病。” 童姑娘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刘子明嗯了一声,笑容明朗,解释道:“既然相党可以和这些大人物合作,我为什么不能?童姑娘,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为利益而活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童姑娘眼神有些黯淡,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清俊的脸庞。 “知道这个人最在乎的是什么?才能让他为我所用,就比如商胜映最在乎的便是她的女儿,我便给他承诺,用承天卫的力量助她女儿顺利接掌商会;孙老知府要的是江南稳定,他想铲除朝廷埋在江南的所有钉子,我便让南宫杀七族,引出相党和承天卫的暗手,助他安定江南民心,坐稳如今的位置。” “至于曲九州……” 童姑娘不再沉默,抢先补充道:“曲九州,只爱他的鸟,所以你让我救他的鸟,就是要他帮忙在巡河巷子演场戏,好骗过相党的眼睛,将南宫少卿光明正大地送入大牢去,因为江南府大牢必定有你想要的。” 刘子明轻轻笑了笑,赞扬道:“聪明,还有什么……” “还有你怕戏演的不够逼真,于是你丢出刚才那位箭手以死相搏,配合南宫以及双儿妹妹一起行事,最终造成那名箭手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假死入局,南宫重伤入狱的局面,来诱引出相党那些藏在江南府里的人跳出来。” 童姑娘面色苍白地吸了口气,怒道:“你就不怕曲先生真的失手杀了他们?” 说出此处,童姑娘的眼眸早已湿润,哭道:“你说一切都是为了利益,即使是伙伴也可以牺牲?那我呢?我留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刘子明怔在原地,看着她不知所措,这是童姑娘第三次在他面前哭了,先前两次还是在康乐郡的时候,他一生面对无数情况都可以处置周全,唯独面对这位姑娘,每每束手无措,极为窘迫。 童姑娘说:“曲先生有一句话说的真切。” 刘子明脸上一片迷茫,问道:“他说什么了?” 童姑娘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鸟儿虽是飞禽,却比有的人更在乎感情。” …… …… 看着姑娘家远去的背影,刘子明心头微乱,不知道为何心头浮起一丝隐痛。 然而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很快承天卫的人就打探到了消息递入了商园,等的那肥鱼原来不在此处小湖,而在巡城司衙门的一方清池里。 第二日一早,他便来到童姑娘房前敲了敲门,许久后童姑娘推开竹叶木门,只见到一缕用草绳编成的同心结挂在门口,在日光下迎着清凉的秋风荡漾身躯。 童芷姑娘将它放在手掌之中,暗想着送它的人去了何处……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41章 聋哑老头 正午过后,江南又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细线如丝,轻轻地划过路人的脸颊,带上清凉的触感。 雨水滴打在屋檐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南的青石小巷,古桥流水都被藏在淡淡的薄雾里,焕发出朦胧的美感。 得了消息的刘子明头戴笠帽,身着青莲雨衣,手执雨伞,大步出了商园,自烟雨中穿过,往巡城司衙门的方向走去。 街边行人寥寥有些清冷,已经看不见当日那样万商朝会的壮观场面,虽说商人们已经陆续恢复经商,但城门依旧紧闭,巡查依然严密,封禁一日不开,苏州城就仍是一座孤城,来往消息多有不便。 即便如此,刘子明手头依然掌握着江南最多的情报和筹码,和初入商都只有南宫少卿几人护卫在侧时不同,江南的局面在短短一月间控制在了他的手中,他还感到是颇为快意的,他边踏着积水前行,边思忖梳理着手中的情报。 此刻的他手里握有无处不在的承天卫暗探,有江南商会、东风钱庄的支持,更是花了大价钱拍下了商胜映的产业百花楼。 拿下这天下第一酒楼,不仅仅是拿下了一棵富贵的摇钱树这么简单,更是掌握了江南的命脉,身为酒楼龙头的百花楼本就是江南情报中心,分店更是遍布天下,自成一套完整的情报系统,不然他假郑康的身份怎会那么快被拆穿? 那位苏掌柜真是惊艳绝才般的人物,妙手一伸,便将江南的情报系统打理的井井有条,又适时地为新东家带来了其余江南七城和朝廷的情报:在内阁和六部热议两个多月后,朝廷旨意终于下来了,南漳郡宣州刺史棋圣李大人越权行事,落了个被流三千里,家产充公的悲惨下场。 刘子明思及此处,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家产充公?这厮一穷二白,唯一的家产恐怕便是那聋哑丫头做的粽子了吧? 说到那丫头,刘子明的眉眼间浮起一丝淡淡的忧虑,对于李大人的下场无论是他还是李炎宾本身都早有预料,只是那丫头现在如何,也没个消息,总叫人担心。 刘子明叹了口气,微微敛神,心想到这些情报虽然重要,但终究只是外面的消息,还是先关好眼下的消息为重,苏州城今早便有旨意便入了江南府衙门,堂审今日便会有结果。 他不关心结果如何,有曲大宗师和江南商会的支持在,南宫小子必然不会有事,他更关心的是堂审何时结束,南宫少卿杀人案一结,苏州城必定解禁,在完成某件事前,刘子明不愿意听到那扇大门沉重的推门声。 想了这么多,他却一步未停,当他的鞋履便踏在了苏州西街的积水之上,看着面前高大威严的方形建筑,他微微眯起眸子,巡城司衙门终于到了。 …… …… 这座衙门好像自带魔力一般,踏入衙门口后,就不见一滴雨水。想必是因为此乃阴晦酷烈之禁地,连江南的雨水也不愿意踏足进来。 巡城司衙门机密极多,负责城防调配要务,又看押恶人罪犯,自是闲人止步,刘子明便自亮身份,不过不是以承天卫的指挥使的身份进去的,而用的是以内阁行走大学士的名头。 南陵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过三年内阁便要派出一名大学士去往民间体察民情,行天子之权,督察整顿吏治。 刘子明出京便是用的是这名头,名正言顺,便是相党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放任其出京,再派出杀手伪装轮番刺杀,一路以来幸得南宫少卿等人倾力相助才安然无恙。 因这名头太过响亮,刘子明一直未曾亮明,行承天卫指挥,皇帝鹰犬的阴鹜身份,反而让人畏惧三分,心生忌惮。 然而今日亮明身份确有原由,他清楚这位虎头郡守城统领是怎样性情严厉的人物,承天卫阴暗之名闻名遐迩,偏生这张统领不仅不惧,反而心生鄙夷,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裁撤掉这黑暗的特务机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而内阁大学士则不同,正清名,扶社稷,统领文官,处理要务,虽说文官武将之间向来有些不对付,但这位张平统领生平最敬读书人,因此对刘子明礼待有加。 他性情严厉,不喜拐弯抹角,直接行过一礼,开门见山道:“大学士,暗中莅临江南,所为何事?” 刘子明眉梢一挑,温和说道:“江南的事我都知道了,孙老知府宝刀不老,张统领也是国之干城……” 张平打断了刘子明的官话,直接说道:“大学士……有话不妨直说。” 刘子明微涩一笑,坐直了身子,说道:“听说统领前几日手底下抓了一名越狱犯和一名劫狱的匪徒。” “以我看,江南乱局这两人是关键。” 刘子明清了清嗓子,微咳一声,沉声道:“把人给我,我朝廷要审他。” 张平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色,平静又坚毅道:“恐怕不行,此事事涉江南府,得由孙老知府定夺。” “据本官所知,劫犯恐怕不止一人吧?”刘子明不声不响地抛出此句,却令张统领不禁面色微白,心情复杂起来。 刘子明摇了摇头,冷声道:“张大统领不肯把人给我,是不是你怕本官审出真相,发现令爱,也参与其中。” 张平面露寒色,紧紧地盯着刘子明,一言不发。 刘子明知道他掌握了对话的节奏,微微叹了叹气,继续说道:“江南府律法森严,若真是交予江南府,令爱不仅会丢了头顶乌纱,更是免不了要受到牢狱之苦,你身为父亲总是不忍的。” “本官知道,江湖险恶,年轻人难免受到蒙骗,犯些小错倒也情有可原,关键是这做长辈的能不能替她收场?” 张平脸色阴沉,微微低头,听着刘子明连珠炮似的言语,心情越来越凝重。 …… …… 当残阳的余晖如红,霞光在天空褪去,暮色唱响了日落的序曲之时,苏州西街之上,有一辆扎眼的马车踩着还未风干的积水,欢快地往长街外驶去。 之所以说欢快,是因为那马车坐的人的心情实在是大好,他看着马车上里那位受了些皮肉之苦的余大侠,以及那个还在昏睡的聋哑老头,会心一笑。然后轻轻甩了甩缰绳,驾着马车往江南府衙门大堂驶去。 一路上未受任何排查,这是巡城司的车马,在自家管理的地盘上行走,自然没人会阻拦。没过一会,便在江南府公审大堂前不远处停下。 衙门大堂前聚了一大批爱凑热闹的百姓,正在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此时衙门的大门已关,看起来堂审早已结束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却没有离去的念头。 余大侠顶着一身的伤下了马车,混在人群中听了几句,没过多久就脸色凝重地回到马车里。 刘子明笑了笑,看他半天不说话,开口道:“结果怎么样?” 余大侠眉头一拧,脸色苍白,沉声道:“判了……死刑。” 听到最后两个相当沉重的字,刘子明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江南府律法森严,当街杀了这么多人,当然是死刑。 刘子明拿起马缰,平淡道:“走吧,回去等。” 余大侠咳了几声,错愕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这样不管了? 当然不可能,可至少南宫眼下还是安然无恙,而自己被张平抓了之后受尽了酷刑又受了风寒,此刻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得先找地方休养几日。反正离行刑之期还有些日子,无非就是再闯一次江南府就是了,余大侠心里这样想着,愤愤地上了马车。 行往商园一路,余大侠始终一言不发,闭目养着精神,但脸有愠色,看得出心情不顺。而刘子明心情却是大好,驾着马车频频在挑逗街上的小孩儿,颇为快意。 而那个不知道来历的老头则是醒了过来,蜷缩着身子,躲在车厢一角不哭不闹,只是身子不停发抖。 一行车马,三种情绪,不甘,愉悦以及害怕……奇怪地混杂在一处,画面不禁令人有些捧腹。 但却没有人笑,直到马车入了商园,穿过上百园林来到一方大湖旁的那座竹叶小楼时,这三人的情绪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余大侠望着小楼之上一对璧人,眉宇间的抑郁瞬间一扫而空,转为一丝惊喜之色。 两人中的女子他不认识,但生的是真好看啊,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地立于竹叶小楼之上,就像是出尘脱俗的仙女,红唇皓齿,柳眉如画,可称漠上人如玉。 男的他认识,一身干净绣鹤白衣,眉眼如两把浓密的剑,悬于深邃的眼眸之上,面寒如玉,既谦谦公子,又朗朗少年,可称君子世无双,此人正是南宫少卿。 余大侠看了一眼刘子明,此时的刘大人眸子里透出了一股柔和平淡,又或是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呆呆地望着湖水出神,不知道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至于那聋哑老头则是不再害怕,平静地被带下了车,也许是周遭的小鸟的鸟叫,湖水的流动,空气中的安静,和煦的晚霞布满此处,让他安下心来。 刘子明也注意到了这老头的变化,旋即喊来了守在竹叶小楼一楼的春桃秋水,问道:“童姑娘呢?” 春桃指了指面前的一座小山,柔声道:“带着施大,上山去采蘑菇去了。” 刘子明微怔,无奈笑了笑,眼神扫向一旁静坐于地的聋哑老头,说道:“园子里有高明大夫吗,给这老人家看一看。” 春桃看了一眼老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妹妹,轻柔说道:“秋水会一点医术。” 刘子明点头说道:“甚好,童姑娘回来前,就由秋水妹妹给老人家看看吧。” 秋水轻轻点头示意,走过来将那老头搀扶着走入小楼。与此同时,南宫少卿也在冷双儿的搀扶下下了小楼,走了过来。 二人径直走向余大侠,齐齐行礼,却被余大侠双手扶起,“哎,你们这是干嘛?” “多亏余大哥出手相助,南宫少卿铭记于心。” “你我兄弟,休讲这些。” 余大侠豪气地摆了摆手,又面朝冷双儿赞道:“这是弟妹吧?生的可真水灵。” 双儿闻言一羞,小脸顿时红了几分,小嘴甜甜地跟着南宫喊了几句:“余大哥。” 余大侠一喜,说道:“若是他敢辜负你,告诉余大哥,我替你收拾他。” 这时刘子明也走过来,朗声笑道:“说得对,南宫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这个做义兄的第一个替你出气。” 双儿嘴唇微动,含笑说道:“义兄神机妙算,如你所言,江南府和朝廷果然不敢对十七哥哥下手,只是私下夺了十七哥哥的爵位,又暗中让他假死,以平民愤。” 刘子明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南宫少卿,沉声道:“这代价有些大了。” 南宫少卿平淡道:“没什么,只是虚名罢了。” 刘子明轻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你的伤如何了?” 此话一出,南宫少卿的脸色有些黯然,轻轻摇了摇头,双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听到一句艰难的答案。 “别太担心了,有童姑娘在,恢复就是日子问题。” 刘子明望着众人,挤出一丝微笑,试图冲淡突如其来的低沉氛围,嘴角一扯,说道:“这段日子大伙辛苦了,先休息几日吧。” 众人也是疲惫到了极点,没再说什么,各自散去。 …… …… 苏州商园只论休养生息,那可是天下前三的风水圣地,住在这里吃穿不愁,风景怡人,身子也好的快。 离南宫出狱又过去三日的时光,这三日落在静谧安逸的小湖竹楼里,如尘封的沙漏缓缓流淌,楼中人好似不知时间的流逝,各自悠闲地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只有童姑娘是个劳碌命,在山上待了一晚后便回来了,开始了不间断的医治工作,治完重伤治轻伤,治完内伤治外伤,从南宫少卿到余大侠,再到双儿,最后是那个聋哑老头,四个病患嗷嗷待哺…… 连日的医治给这位天下第一的女大夫忙个够呛,幸得施小小这个金牌助手,又加上那名叫秋水的丫鬟也懂些药理,能帮上些忙,还算勉强能应付过来。 其他人的伤还好说,只是那名聋哑老头的病颇为古怪,多费心神,不过她看的出来,刘子明对这老头的在意,不知道他哪来的和聋哑人打交道经验。 这三日,他不间断地陪在这老头身边,明知道他听不见却总和他讲些闲话,明知道他开不了口却总是自言自语地问他问题。 看起来颇为奇怪,只是神奇的是,这些举动逐渐赢得了老人家的信任,让老人家不再害怕,病情也因此有所好转。 而今日早间发生了一件更神奇的事,喝过药后,那聋哑老头喉咙微微颤抖,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听不清楚的字音。 原来他会说话啊?!! 第42章 鸳鸯大盗 聋哑老头本不聋不哑,他的耳朵是被人刺聋的,舌头是被人残忍地割掉的,这才成了聋哑人。 至于是谁害的他,他身上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又是因何入狱的……这些问题成为这几日商园之内最大的谜团。 自从商人运动平息之后,商洁儿又回到了商园之中,这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来过小楼几次,都是来看望南宫的。 双儿对此并不介怀,反而心生感激,她知道自南宫入狱以来商小姐多有奔波,忙前忙后,打点狱卒,买通官员……若没有她的帮忙,南宫少卿就不可能这么顺利地从江南府脱身。 更何况这位商小姐大手一挥,竟然将拍卖会拍得的气道大宗师王蔼的紫堂诀赠与南宫,实在是豪气干云之女子。 商洁儿每日都要来一次,每次都能看见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头儿双手环抱着小楼的大木柱,不肯下来,对着喂药的童姑娘,像个小孩般撒娇。 每每如此,她对着这位来历不明的老人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于是遣人调查了一番,随着线索陆续浮出水面,她隐隐发现了一丝诡秘。 “这人也姓孙。” 商洁儿看着南宫少卿,抿了抿嘴唇,轻轻说道。 “孙?” 南宫少卿心头微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孙老知府的孙?” 商洁儿点了点头。 一旁的双儿眨了眨美眸,柔声道:“此事果然还是和江南府有关。” “无论如何你们想做什么,还是不要牵连太深了。” 商洁儿眉眼微蹙,很直接地说道:“我爹这人虽然性情有些瑕疵,但他眼光准,他说江南的水太深了,那刘的爱惹祸,你们若不抽身,迟早会被他连累,容易丢了性命……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南宫和双儿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当商小姐跨出门槛那一刻,南宫少卿喊住了她,温和地说了句:“谢谢。” 商洁儿缓缓回头,小脸红扑扑的,笑意温婉。 …… …… 她走后,刘子明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旧纸,又气又笑道:“这算什么?挑拨离间?” 南宫少卿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我觉得她说的对。” 双儿噗嗤一笑,一同附和了两句。三人又打闹几句才回归正题,南宫少卿看着刘子明手上的薄卷,问道:“是什么?” “承天卫传来的密报,东城门昨日发生乱子,有一伙人想要强行出城,杀了几十名城卫,最后在北富贵巷那边匿了行踪……” “是什么人?” “应该是被困在城中的那伙山贼。” 刘子明捏了捏鼻梁,发出慵懒的鼻音:“巡城司的人已经把他们困住了。” 南宫少卿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你又想干嘛?” 刘子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话锋一转,说道:“老头儿今早突然说话了,他没了舌头,说的磕磕巴巴支支吾吾,但好在小小会读些唇语,费了一番力气,我还是得知了我想知道的。” “这和山贼有什么关系?” “关系重大,这老头知道很多秘密,无论是山贼的还是江南府的,承天卫在江南经营数年才查到此人,而我在江南闯出这么多祸,其实都是为了这人身后藏的这些秘密……” 刘子明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可惜这老头有些痴呆了,有些事已经记不清。” 他微微停顿,眼神柔和了几分,问道:“南宫,义妹你们的伤势如何了?” 南宫少卿和双儿面色平静,同时应道:“没什么大碍。” 刘子明微笑道:“那就劳你们跑一趟北富贵巷,暗中阻拦,绝不能让那些山贼落在江南府手里。” 南宫少卿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质疑什么,带着双儿即刻动身而去。 刘子明说完这些,带上施小小驾着马车,出了商园。在商园沉寂了短短三日之后,江南苏州城又将再起风雨。 ———— 又是雨,连绵不绝的雨。 北富贵巷子外,一群人来者不善。 长长的巷子街道上空无一人,但那些隐秘的门户之内的情况却是错综复杂,巷子口外面站着无数身披雨衣内着轻甲的冷面刀客,为这场暴雨添加了几分肃杀之气。 领在最前面的那人面色严厉,手扶腰畔雄狮宝剑,目光冷冷地望着前方,冷厉的雨水滴打在他的青灰甲胄上,也不能丝毫有损他浑身散发而出的杀伐之气。 一名雨衣探子快步上前,行军礼,低沉道:“统领,被挟持的百姓大概有两百人,妇孺居多。” 一名叫袁树的副将上前一步,看向眼前的张平统领,说道:“看来这里便是他们在城中的据点了,将军,现在怎么办?” 张平眼眸透出清冷的寒光,气沉丹海,高音穿透雨声,响彻整条街道:“乌苏木!此处已被我巡城司彻底围住了,识相的乖乖出来受降,勿要白白受罪。” 此话一出,周围还是没有动静,空气中有一种别样的死寂,只能听见雨声滴滴答答,不绝于耳。 沉默了许久,突然一声狞笑打破了这雨声下死寂,门户内传来阴沉的声音:“好呀!” 紧接着,一扇门户开出一条极小的门缝。 一名年轻女子全身赤裸,像一棵野草一般被人随意地丢了出来,凄然在映入人们的帘。 女子肤白如玉,身子修长却如一摊软泥暴露在雨帘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击打她的每一寸肌肤,始终一动不动。 豆蔻年华,却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格外凄惨,触目惊心。 这是警告,是回应。是在提醒外面的人,像这样的女人,巷子里还有好几十人。 青天寨四当家田奇门最爱先奸再杀,若是巡城司胆敢硬来,他不介意让这些女子为他陪葬。 很显然,这一举动彻底把在场的巡城司官差们惹毛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无声鞭挞着朝廷的威严。 张平面色严肃,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缓缓流下,就像是一只被雨水浇湿的金毛雄狮。 雄狮是不接受威胁的,身为虎头郡第一守将,坐镇苏州城,掌握江南三万余名镇抚大军,堪称一代名将,岂可受缚于无耻奸贼? 况且这些年江南官匪相斗,不知有多少山贼马匪,死于这只雄狮的尖牙利爪之下。 雨势渐大,雷声隆隆,却熄不灭这位大将心头之火。 他缓缓举起右手,一声令下,身后的那些刀客早已按捺不住手中怒火中烧的长刀。 说时迟那时快,长刀客踩着雨声,压低步子,潜行杀进巷子。 这些人是张平的亲兵大队,不同于寻常的捕头,他们是张平精挑细选的好手,纪律严明,作风强悍,身手了得,如果说张平大将是头雄狮,那么这些人便是一群狼,凶悍张狂的恶狼。 至于那伙山贼,不过是几只言言狂吠野狗罢了。 恶狼战野狗,下场早已注定,山贼布置的防线被摧枯拉朽地撕裂开来,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围住了一方小院,制住了绝大多数的山贼。 除了挟持一屋人质的田奇门,这个千古淫魔此刻正躲在一群女人们柔软可亲的身子之后,有恃无恐。 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光亮洒进昏暗的民房,里面是无数的女子尖叫,画面过于露骨,每个女子,无论老幼都衣衫不整,惊吓过度竟有人一头撞死。 张平冷冷环视屋内情况,田奇门坐在无数女子身侧,神情自若地把玩这些可怜的女子。 田奇门探手游走,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一清秀女子拢紧的纤细大腿,另一只手毫不用力地掐着女子光滑的脖颈,发出下作的淫笑。 “来者是客,将军可看上哪个没有?” 田奇门张狂笑道。 张平面色平静,对这些女子漠然视之,威严道:“乌苏木呢?” 田奇门将女子的小脸捧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狞笑道:“谁?什么木?不认识。” 女子又羞又恼,绝望的眼泪不自觉地往脸颊两侧流淌而下。 张平伸出一掌,往后平摊,掌上护甲微鼓,一浓厚真气自护甲处爆裂而出,他轻轻一握拳,似有一股妖风呼啸而至,身后八门尽开。 冰冷的雨水凶猛扑了进来。 田奇门心头一震,缓缓松开怀中女子的小脸,讶异道:“啥时候进的一品?” 张平对此没做理会,望着这些女子轻轻吐出沉重一字。 “走!” 那些可怜的女人们眼巴巴地望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大淫贼,根本生不出逃跑的心思,这么近的距离,就算这位威严的大将军再是功夫高绝,像救自己也是不可能的。 恐惧萦绕在每一个女子的脑海,就像无形的手拉扯住那颗弱小无助的心。 场面一度僵持,那位将军没有后续动作,静静地站在门口的位置,像是一尊沉默的天神,而田奇门也毫无慌张,抱着怀中的美人儿冷漠地打起了磕睡,完全眼前的危局视若无睹。 没人敢逃,不代表没人想逃,这些可怜女子们都沉默地等着,等她们中有一个人做那出头鸟,好试探两位掌握她们生死的大人物的态度。 过了一会,一个靠近田奇门稍远几步的中年女子壮着胆子,提起被撕得破烂的衣衫,勇敢地迈出步子,朝门后跑去。 然后什么事也没发生。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女人质们一个一个地逃离这个魔窟,连滚带爬地逃,当雨势渐停之时,屋内变得十分空荡,只余下三个人。 田奇门放任那些人质离去,颇有几分俯首就缚的意味,然而当他怀里那名女子想要脱身之时,却被他死死地掐住脖子,阴寒道:“小美人,你得陪我呀……” 张平缓缓低头,冷漠道:“一个人质和一百个人质对我而言并无区别,本将,不受任何威胁!” 田奇门拉着女子站起身来,那女子早已全身瘫软,任由他提抱起来,就像一只布偶。 “不受威胁?” 他看了看怀中的清丽女子早已被他折磨的没有了人样,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望着张平的笔直挺拔的眉锋,嘴角泛起一丝诡笑,“若这娘们是你女儿,你还会说这话吗?” 他嘲讽道:“真是冠冕堂皇,令人作呕。” 话罢他微微一笑,白皙的手轻轻地抚摸在同样白皙的女子脖颈之上,“也罢,可惜了……” 张平冷静的面容顿时一动,他瞳孔猛缩,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还没说出,只见那田奇门指轻轻一抹,那花样年华的少女便撒手人寰,生机断尽。 雄狮时常沉睡着,一旦被鲜血唤醒,便是一怒八方,兽口大张,大开杀戒。 轰隆一声雷鸣,张平身躯一动,重拳探风而出,势大力沉轰砸在田奇门的胸口,一道灰影鲜血大迸,连同被拳风砸碎的木床极速朝屋檐撞去。 轰的一声,砸出一道厚重的墙洞,掀起漫天木屑尘埃。田奇门鲜血满面,身形摇晃着站了起来,苦涩道:“奶奶的!真是一品了。” 这位张平大将向来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从来将个人武艺藏的极深,都知此人是军中高手,不想竟在多年得了机缘,入了一品之境。 然而即使面对如此令人胆寒的强手,那田奇门还是管不住恶毒的嘴,舔去脸上的鲜血,嘲讽道:“张平,你今日若不杀了老子,老子迟早去找你那女儿。” 此话一出,犹如引天雷烈火自焚其身,这位大将的杀心再也遏制不住,求死不难,不过就是一拳的事。 张平没有思忖半分,也不管此人是不是活着更有用处,更不管国法律规,此时心上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将此人生吞活剥。 于是他一拳挥出,只是朴素的一拳将浑厚真气聚于一点,逼近面门却如同山洪爆发,冲势震天,无人可挡。 田奇门缓缓闭上眼睛,似是轻蔑,似是冷漠,完全无视了这雷霆一拳,他没有逃走,也没有躲避,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那就不如不避。 这样心性腐坏之人,在这一刻选择坦然赴死,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那一拳并没有落下,当田奇门缓缓张开眼睛之时,便有一闪电光手劈头盖脸而来,啪! 张平大将收拳为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田奇门短狭的面门上,将他整个人抽飞了几里。 被扇飞在地的田奇门捂着鲜血不止的嘴巴,看着手中被扇掉的几颗门牙,吐了口血痰,笑骂道:“切,妇人之仁。” 张平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掌,面色已恢复了平静,眸子清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田奇门,你欠的账太多了,现在死太便宜你了,和我回巡城司,我们好好聊聊!” 田奇门坐直身子,大笑几声,歪着脑袋,伸出一只带血是手指指向门外院落,口齿不清地笑道:“问题是,你带的走我吗?” 张平霍然转头,屋外杀声四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援兵异常强悍地与亲兵大队厮杀在了一处。 再一转头,屋内便有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人把田奇门扶了起来,背在身上,准备逃遁而去。 张平暴喝一声,身形暴起,重拳再度砸去,拳势如狂狮怒吼,穿土破金扫去,而后天穹之顶有惶惶红光剑气横绝拳势,一纤瘦的刺客持剑而出,其剑意凌绝,纵是强如张平也不得不沉退一步,踢空而回。 就是这一步破绽,背对小院,有一艰难厮杀中的刺客忽然抽身,弃刀入掌,骤然发力击在张平后腰雪山处,张平生生受了一掌,同时强大的真气暴出,将那么偷袭的刺客震退十步。 他没做任何调整,便一掌掀起地砖猛然一挥,地砖化为数道弧光刀块砸向那名身材纤细的持剑刺客。 那刺客来不及挥剑格挡,却瞬间做出反应,灵巧一避躲过了那几道碎石,只是还是被砸中一道,砸于头顶,顿时间乌黑长发如黑瀑布倾散落下。 女的? 张平讶异一瞬,那被震飞的刺客去而复还,抽一柄普通的长剑直刺而来。 张平轻轻转身,双手如铁盘,从容持住长剑,弹指一挥,剑曲为铁。 刺客登时弃剑,双指再击后张平腰雪山处,掠步而回,扶起那名女刺客,身形扑腾如鸟,展翅乘风掠入屋顶天穹。 张平冷然吐了一口鲜血,运掌于胸口,平顺气息稳住心神,良久。 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一具一丝不挂的美人尸体,心生难以言明的挫败和刺痛之感。他撕下一块白布,轻轻地为姑娘家盖上。 院落内动静已息,那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贼人败退逃走,巡城司亲笔大队伤亡惨重。 袁树副将手持长剑冲进屋来,着急问道道:“将军,没事吧?” 张平面色如寒,抬头望去,屋檐上一个偌大的洞口,直达天穹,露出雨后那一片澄净的蔚蓝天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回想刚才那番一精彩的对决,那惊艳绝伦的一剑,那暗藏杀机的一掌…… 好一对鸳鸯大盗! 第43章 疯子的布局 江南这地方风水好,山清水秀,物华天宝。俗话说风水养人,故江南之地多水乡美人,美人既多,浪荡子登徒郎也不会少。 大家大族,贵胄子弟都爱以挑逗美人为乐,点到为止也算怡情,闲言碎语,对江南士子的名声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然而多年前,苏州城里出现了一个姓田名奇门的年轻人,就像是误入清澈溪流中的一团墨水,搅得整条河流尽是污色。 此人是江南商户贾家新招的赘婿,一个性情温顺木讷三分的穷苦男子,按理来说,贾家小姐出身高贵貌美如花,又是诗才出众,乃是苏州城中有名的才女,而这人无德无才,身份低贱,怎么看也不是良配。 然而贾家和田家世道交好,多年前定下一纸婚约,后来不知出了何等变故,田家败落,贾家兴盛,这桩婚事就再没听谁提起过。 直到这个男人突然出现,挟带一纸婚约闯入贾府,上门讨婚,两家情谊才又被拿出来供人茶余饭后消遣一番。 贾父重利且爱名声,自然是看不上这等的田家后人,但若是悔婚有落井下石之嫌,于是他便先应承下来,再暗中百般刁难,希望这个年轻人能知难而退。 然而田奇门从小便对贾家小姐却是倾心已久,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贾小姐早有心中如意郎君,那人乃是军中一无名参将,打过些仗,立了不少军功。 田奇门不管这些,直接横刀夺爱,即便是要他接受了贾父开出的入赘贾府这般屈辱的条件,也要成为贾家姑爷,他也知道贾府必然会低头,在商都这个尤为重信誉的地界,世俗人言重于泰山,背信弃义悔婚不娶,是会遭人戳脊梁骨的。 于是在一个万般悲戚的冷雨夜,贾府举办了一场并不隆重的婚礼,田奇门如愿抱得美人身,却不得美人心。 那一夜之后,这位贾家小姐就成为一只仿佛没有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命运弄人,而就在前几日参军因立了军功被调往京歌左迁,两人就此错过,再无往来。 田奇门成了贾府新姑爷后不久,贾父就患了重病,不出一月与世长辞,田奇门接管了贾府的偌大的家业,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一朝成为苏州城新贵商人,风光无限。 他扶弱济贫,言行高洁,逐渐地城里城外都歌颂起他的人品,他待夫人极好,无论如何始终不离不弃,万般疼惜只爱她一人,从未有纳二色的心思。 然而这些并不能唤起一颗枯死的心,连番打击之下那位已经成为贾夫人的贾家小姐终是一病不起。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熬不过那个冬天之时,春日一来她却逐渐好转,那颗早已枯死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因为那个男人又重新回到了虎头郡,二人重逢已是沧海桑田,然而二人终是旧情未去,只消一夜长谈,二人多年的思念便如野火燎原,一去千里,往后岁月常常幽会。 对于此事田奇门是知道的,他忍受着妻子的背叛,依旧待她如初,体贴入微。如果她不说明,他宁愿一辈子都装作不知道。 然而还是听到她说:“我要跟他走。” 田奇门的心就像同时被一万把小刀切割那般的疼楚,多年真心相待成为了笑话,那一刻田奇门起了杀心,面对这个睡在自己枕边的心上人,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他像个小孩一样抱住妻子的大腿,苦苦哀求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妻子就是这般铁石心肠,口口声声要去寻她的心上人。 好啊,你要寻他,那我便杀了他。 田奇门早知那人住处,于是上门挑战,二人大战一夜,不分胜负,两人互不相让,以死相搏,终是田奇门胜了半筹。 就在田奇门欲要结果了那军将性命之际,他不敢相信地缓缓扭身,只见身后一震,一把锐利的剪刀扎进了他的后腰,妻子浑身发抖地松开血手,绝望地哭喊道:“对不起……” 田奇门缓缓拔出剪刀,腰间鲜血喷射而出,他紧紧地盯着妻子颤抖的双手,眼瞳里是透出一股失望和错愕。 她终究是选了他,从一开始到最后,一如既往。 那么,我呢? 田奇门惨笑一声,沉沉倒地,目光浑浊,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远去,他不甘又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他被山贼头目所救,终究是没死,但他的心却死了,死的彻底……于是乎这世间又多了一个薄情人,多了一个报复者,一个辣手摧花的大淫魔。 …… …… 今日之伤势比那次还重,但他依旧没有死,他坐在一辆运菜的牛车上,冷冷地吹着城郊略为凛冽的秋风,回忆起往事,嘴角不禁泛起苦涩。 他今日还是被山贼所救,救他那人是青天寨的六当家,人称六爷。 田奇门嘴唇苍白,虚弱笑道:“你来救我,我还真是意外,老六,看来四哥要欠你人情了。”说到他此处不禁又冷咳几声,呕出一摊乌黑的血液。 六爷坐在前面驾车,没有回头沉声道:“四哥伤的重,还是别说话了。” 田奇门打量了周遭这些跟着牛车的黑衣随从,摆了摆手,语气怪异道:“死不了,这些都是你的人?我们是怎么出的城?” “回寨子再说吧。” 田奇门嘿嘿一笑,凄然指了指领在最前方的一个纤瘦背影,笑道:“那女的身材好像不错……” 六爷严肃沉默,没有搭话。 田奇门哈哈大笑,并没有注意到就在此刻队伍的前方,那名女刺客身侧有一黑衣扈从暗自握紧了手中长剑。 众人徐徐入林,苏州城郊千树林立,即使离城百里,仍然是虎头郡的地界。然而当牛车穿过一条隐秘的林路,上了一座不知名的青幽小山之后,便见另一番天地。 南宫少卿化身黑衣藏在队伍之中,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不过才到山脚他就已经发现了几十路山匪暗探,无数弩箭对准了队伍,每过十步,就有一处暗哨,防卫极其严密。 再往上,就是山贼的世界了。 南宫少卿面色平静,内心没起任何波澜,暗哨虽多,但都是些虾兵蟹将的喽啰,不足为惧。 反而是那面色严肃的六爷,看起来威严十足,其实暗地里汗流浃背,胆战心惊。 眼光老辣的田奇门看出了这厮的强装镇定,双手垫于脑后,取笑道:“放松点,虽说这些年很少招你回来,但这毕竟是自己家,这么慌张做什么?” 六爷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指挥着队伍继续前行。 约摸再往上走了有几十里,上了一个矮山坡,便见三棵高大茂密的遮天古树拦住去路,古树前方有几间茅屋,立在秋风里,却空无一人,极为萧索。 看起来这里便是尽头了,莫非,这就是寨子所在?一路以来那些暗哨并未阻拦,只是隐隐跟着,到了此处便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十分古怪。那些茅屋里隐隐有人活动的迹象,难不成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青天寨老巢? 六爷挥手停下队伍,独自一人朝径直走向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伸出粗大的手掌抚摸老树的盘根。 下一刻沙石颤抖,山体动荡,面前的地块开始振动分裂,左右两棵大像是生了腿一般齐齐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这还没完,中间那棵最为粗壮的树干之中内有乾坤,中门大开,一道参天的木门出现在众人眼前,传闻中的青天寨就在其中。 山贼住树里?当然不是,这高达百丈,宽不知几许的树洞只是一条隧道,外可阻敌埋伏,内可四散潜藏,不知道何人所造,真乃鬼斧神工。 就在青天寨洞口大开的同时,响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声音,六爷瞳孔猛沉,一掌击打树身借力,急退数步,众人意识过来,却也晚了。 劲风扑面,树洞之中无数支羽箭在这一刻脱离了紧绷的弓弦,嗡嗡作响,化做黑色暴雨,泼天夺势而来! 咄咄咄咄!! 最先反应过来的南宫少卿抽剑而出,一步疾出,探手抓住六爷的肩头一掌击退,利落转身施展古剑术之四两拨千斤,以剑为翘,以气为莲。 古树前闪过一抹惊鸿,一道紫气东来横扫千箭,气浪过去南宫少卿手持断剑立在原地,好不霸道! 而山前平原地尽是触目惊心的断残箭枝。 六爷凄然躺在地上,身边插满了黑色的羽箭,面色惨白,一阵后怕,若不是南宫出手及时,此刻的他便已是一只刺猬。 而他身后的队伍,大多数人都被射成了刺猬。大难不死的他双袖扶腰,气急败坏,朝树洞嘶吼道:“何人放箭!??” 咆哮声音回荡在宽大的树洞里,许久没有回音。活着的人望着树洞沉寂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听见树洞里传来了杂乱无章的沉重脚步声。 人多势众,但步子不齐,毫无纪律可言,这便是那伙散兵游勇的前锋山匪大队。人群黑压压地从树洞口杀出,声势颇大,围住众人。 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路,一个身长七尺的高个缓缓而出,头抬得老高,鼻孔看人,手摸裤腰带,颇为狂妄道:“哪个杂碎胆敢闯山?” 六爷比此人整整矮一个头,然而此刻他怒火中烧,此刻气势汹涌澎湃,直接劈头盖脸怒骂道:“象摸天,你这狗腿子好大的胆子,胆敢阻我?” 那名被骂了一头通的山匪头子一脸茫然,低下头来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转而冷笑道:“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六当家回来啦?手下兄弟也没个分寸,不料想差点把我们六哥射成了刺猬……” 六爷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一字一句沉声道:“象,摸,天!!!” 象摸天揉了揉耳朵,看了侥幸存活的那几人,十分不屑道:“六哥别这么大火气,你回山也不通报,还带了这么多外人,我奉三哥的命令守门,总得为大家伙的安全着想不是?” 六爷强忍下心头怒火,脸色阴沉,瞪了他一眼,命令道:“放我们进去。” 他刚刚向前一步,象摸天身后那些山匪便用身子拦在他的面前,面露挑衅,一步不让。 “让开!!” 六爷阴沉着脸色警告道。 象摸天抠了颗鼻屎,颇为写意地丢在他的金边华服上,凶恶道:“老子说不行,就不行!” 六爷暴起伸手去提那把腰后的匕首,却被一道快影按回腰间,再是一息之隙,一记耳光重重拍在象摸天的面门之上。 那道快影是从他背后来的茅草屋里闪出来的,一瞬息绕过冷双儿和南宫少卿,隔在六爷和象摸天身前,快的就像是一道残影,连南宫等人也来不及反应。 当身影出现在六爷身前,他才意识到那人是谁,因为那人没有头发,好大一颗光头。 光头手扶一个虚弱的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众人面前,存在感极强。 六爷见状,连忙佝着身子拱手行礼,不敢再有半分怒意。而那挨了一巴掌的象摸天更是直接跪地,低头请罪,几百山贼齐齐跪地,大喊道:“三爷~” 光头开口声音雄厚,掷地有声:“蠢东西,没看到老四吗?” 象摸天这才注意到先前一直沉默的田奇门,艰难地笑了笑,磕头赔罪。 南宫少卿面容一冷,握紧了手头的断剑,双儿走近了他,眸子透出一股止不住的忌惮,压低嗓音说道:“这人好强!” 南宫少卿深吸一口气,缓缓叹道:“一品。” 他不禁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谁说江南高手已尽?先是守将张平,再是这大光头,哪一个好对付? …… …… 今日江南雨势不大,随着南宫少卿当街杀人一案公堂结案,尘埃落定,苏州城折腾了这么多日的阴暗日子也一朝放晴,百业复兴。 城门大开,海路重起,沉寂了多日的百姓和商人们重新活跃在街头巷尾之上,苏州一派欣欣向荣的欢快场面。 然而今日张家那对将门父女却是脸色阴沉。 张平大将始终就对今日北富贵巷那场失败的围捕行动耿耿于怀。 原本城门已闭,就算这伙贼人能逃出北富贵巷也是插翅难逃,但偏偏赶上那位内阁行走大学士刘子明奉旨入城,江南府只好迎人入城。 就在城门开的一刹那,有一伙贼人劫持了数名江南府的礼部管事,杀人逃出城门,听说还刺伤了这位年轻的大学士。 场面一度混乱,山贼们趁乱而走,遁入山林。张平事后想想,总觉得此事过于巧合,却说不出哪里不对,他整日忧心忡忡地望着江南府,一言不发,暗想着也不知道那名刘大学士有没有事? 而他的女儿,张花花的脸色也一样阴沉,这位神采飞扬的女子大捕快自劫狱以来,就被张平锁在家中,几日不曾回衙门履职,张府大门紧闭,一步不许出家门,偏生这女子又是性情中人,嫉恶如仇,最爱自由。 只是四周都有护卫看护门房,实在是难以脱身。然而当他看见一张清俊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顿时觉得有点错愕。 张花花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不想起来,她站起身子,警惕问道:“你是谁?” 被传说刺伤的刘子明怔怔站在她面前,手拿一把黑色短刀递了过去,微笑道:“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但你应该认识这把刀。” 这刀是余大侠的刀,张花花自然是识得的。 张花花接过小刀,轻轻问道:“他让你来找我?他人呢?” “在引开你家护卫。” “为什么?” 刘子明顿了顿,打量了她一番,退后一步,郑重地行了一礼,说道:“听余大哥说,姑娘是个全心全意为百姓做事之人。” 张花花眨眨眼眸,毫不谦让道:“他说的没错!” 刘子明弯腰一礼,“刘某想请姑娘相助,为百姓,为朝廷,除暴安良。” 张花花眸中闪过幽幽光芒,坚定说道:“若真能为了百姓做些事情,刀山火海,张花花绝不皱眉!” “只是……不知你说的事是什么?” 刘子明上前一步温声细语几句。 “剿匪?”张花花脸色微白,不安说道:“没有上头的旨意,我爹不会出兵的。” 张花花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莫非,你有人手?” “再者说,你知道贼人的老巢?” “人手嘛,就几个人。老巢呢,我倒是知道。” 张花花脸色一沉,觉得他在开玩笑,怒道:“你疯了不成?就算知道他们在哪又如何?贼人少说有上千人。” 刘子明双手负后,一改往日的和煦笑容,面容之上无尽阴冷。 “我其实就是个疯子,你呢?敢不敢陪我疯一次?”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44章 山中大火 疯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江南百年,一郡八城,揽尽天下之财,所谓树大招风,如今想来,自青天寨贼人崛起以来已有二十年的时光,这短短二十年间,山匪横行无忌,杀人截道强奸纵火,可谓是恶贯满盈。 近些年虽好些,可深居于江南腹部大山之中是贼人,来去无踪,有恃无恐,经常是进城洗劫一番,堂皇而走,化做轻烟飘入大山大林,犹如龙入深潭,虎入深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加压制的青天寨日益壮大,俨然成为江南头号心腹大患。 可饶是如此,朝廷也没动过剿匪的念头,一来是不知道贼人老巢,贸然出击有丢城的风险,再来就是北边海贼环顾虎视眈眈,若是大军出城,扑了个空,二路贼匪前后夹击,江南城唾手可破。 正是顾忌于此,骁勇善战如张平大将,老谋深算如孙老知府也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你刘子明哪来的底气放话剿匪? 然,正所谓,“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 ———— 树洞之内,别有洞天。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如愿跟着面前的大光头入了寨子。 寨子很大很大,大到同时能容纳下上千余名山贼,他们缓缓而走,路过一个又一个面色凶恶的山贼,最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中心广场一幅巨大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手拿权杖的白衣巫师。 田奇门和那三爷一入了寨子就先行去了聚义大厅拜见大当家,只余下六爷和两名黑衣人安置在一号房那边,晚些过去拜见。 而路过中心广场,身着黑衣的南宫和双儿对着这画产生了兴趣。 负责引路的象摸天自从知道了这二位神秘客是救了四哥田奇门的大恩人之后,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青天寨向来义字当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微微低身,望着身旁两名驻足的黑衣人,解释道:“这是义道大仙人,白通。也是俺们的祖师爷。” 南宫少卿微微点头,没说什么。 象摸天继续引路,将三人带入了住处。 刚刚到了住处,六爷关紧门窗,就见双儿连忙脱下帽衫,她忍不住吐槽道:“十七哥,我真忍不了了,明明是贼,怎能说是义?” 南宫少卿坐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我也忍不了。” 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六爷面色紧张,呆呆地看着蠢蠢欲动的二人,心生不安,问道:“两位祖宗,刚入寨子,你们要干嘛呀?” …… …… 聚义堂大厅。 坐在中心高位上的青天大王,面孔并不陌生,便是南宫少卿第一日进城对过一掌的那个刀疤脸。 此刻他正手拿着大酒缸痛牛饮起来,畅快感慨道:“这百岁酒,真是好东西啊。” “老六是哪里搞的,以前怎么没见过这种好酒。” 田奇门笑了笑,禀道:“这老六老巢被端了,平时总藏着掖着,不知道瞒着兄弟们藏了多少好东西,这会我看是都带上山来了。” 青天大王看了他一身的血气,抹了抹嘴唇边的酒水沫子,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死不了的。” 田奇苦涩一笑,说道:“就是不知道二哥怎么样了?按理说,已经逃出去了,怎么没回来?” 青天大王冷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你二哥是属九尾猫的,九条命,命命神通,就那些蠢货也想抓他?” 这时一旁的那个大光头不再沉默,声音苍老:“大哥,话虽如此,但若换作往日二哥早已脱身了……” “瞎个鸟蛋的操心!!” 青天大王面露厌烦之色看了光头一眼,转眼望向身后的一幅神像画,他对着两人训斥道:“有大仙人护持,你们操心个老鸟!!” 他身后王座之上还是那个白色巫师像。 面容肃穆,万般威严。 青天大王沉默了片刻,狐疑道:“只是,接连几次行动,失败得有些诡异啊……” 田奇门声音尖锐了几分:“确实,莫说这次我和二哥潜伏入城不过几日,张平那鸟封锁城门将我们困死,就单说北富贵巷据点的曝露,和大哥那日亲自出城被人泄露了踪迹,就能说明问题……” 青天大王微微眯眼,刀疤脸上寒芒顿作,说道:“这事只有我们几个兄弟知道,再就是老六……” 三人往大厅之顶那抹皎洁的月色望去,“莫非……” ———— 过了不久,天色垂幕,青天寨寨子晚上视野依旧开阔,广场上方那轮明月格外醒神,刺人眼目。 象摸天领着一众小山贼登门有请,请六爷挟两位朋友入席聚天大宴。 象摸天看着屋内缓缓起身的六爷,略作迟疑,轻轻问道:“六哥,二位恩人呢?” 六爷肃然道:“哦,应该是去哪方便去了。不等他们,我们走。” 象摸头赔着笑脸,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成,大当家的下了命令,想见他们,当面感谢大恩。” 六爷面色不悦,没好气道:“不然你去茅房面前守着吧,老子不想等。” 六爷说罢就大步向前走去,象摸头一脸郁闷,他可不想闻人香气,这等差事便落在了象摸天带着的那几名小喽啰的身上,小喽啰们个个愁眉苦脸,暗暗叫苦。 通常是这样,阎王作死,小鬼受罪。 六爷不知道,象摸天也不知道,青天寨所有人都不知道,不过片刻,他们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然而此时的聚义大厅一派欢腾,山贼们载歌载舞,大口大口吃肉,痛饮美酒三百杯,更有淫贼将刚拐来不久的年轻姑娘抱到宴会上来,当众品尝起来,淫笑不断,四哥田奇门有话道,谓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青天大王王座之下,满是荒唐之色。 六爷不冷不热地喝着酒,像是个清醒的局外人,看着这大厅之中恶鬼扑食,豺狼撕肉的惨景,心头一震。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那个武力超群的光头老三,此人武力爆表,乃是山寨里的第一高手,不料酒量太差,没过多久就喝的烂醉,瘫倒在地,像一只柔软的红熟虾。 田奇门伤势未好,没有饮酒,只是色兴一起,在兄弟们的起哄下,抓起可怜的女子,当众展示起了床上功夫。 六爷看着那女子可怜的惨叫,暗暗握紧了双拳,然而那青天大王面戴方相面具,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观察了一番,聚义厅的山贼有好几百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宽阔的山上王殿,想来此时守卫的人不会很多,他虽不清楚那二人此时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姓刘的有什么布局,但他清楚,若要改命,必在今晚。 他不想再当这过街老鼠,他也想活在阳光下。况且他也清楚城内布局已经暴露,他又是外人,之所以他们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是因为这伙人还觊觎着他扎根苏州城多年积累的财富。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青天大王便眯起眸子,咳嗽一声,欢腾热闹立马淡了三分,只见他于高位之上,居高临下开口道:“老六呀,你如今苏州城已经待不下去了,今后如何打算呀?” 潜伏城中多年的六爷何其人精,一下听出话外之意,这不就是要我财产基业吗? 他微微苦笑,皱起眉头,应道:“大当家明鉴,不知是谁暴露的消息,寨子里经营多年的产业已被张平带人查抄,只是银子还存有少许……”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青天大王面具微抖,手扶王座,一股肃杀之气自周身散发而出,阴沉道:“还有多少?” 六爷连忙低头,苦脸道:“五万两。” 见众山贼明显不悦,凶恶表情浮于面容,六爷不敢多说,悻悻道:“不过得有一大礼,想献于大当家的。” 说罢他摆了摆手,他身后仅存的几名活着的亲信手下端上来一个锦盒托盘。 青天大王拿下凶相面具,露出可怕的刀疤脸,眯起眸子问道:“是什么?” 六爷将有些重量的托盘双手奉于头上,朗声道:“北陵朝传国之宝,碧眼天方夜明珠。” 山上强匪们不知此物珍贵,纷纷笑道:“六爷,不过是颗小玩意,有何屁用?不如换两个白花花的姑娘好用……” 六爷抬起头来,转身怒斥道:“一帮蠢货,目光短浅!!!此物可换百城,乃是仙人羽化登仙所遗之神物,传说有生白骨,改筋脉之神用,北陵朝立国八十载,才得有这么一颗,如今有了它,寨子何愁没法兴盛?” 话罢众贼目光一凝,吞了吞口水,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宽大精巧的锦盒。 “当真?” 刀疤脸面色微微一震,挥手道:“让兄弟们开开眼!” 六爷微微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双手奉上,当值守在青天大王身侧的象摸天办事机灵,上前一步接过锦盒,奉到王座之上。 六爷望着那雕花锦盒,神色有些慌张,心里微微打鼓,其实他也不知那锦盒里到底是不是真有此物,这是刘子明交给他的,嘱咐一定要亲手献于大当家。 一路走来,有南宫少卿护送在身,从未曾打开,只因那人再三叮嘱,又送十二字箴言。 锦盒一启,血海升平,逆天改命。 果然,当锦盒打开之时,映在青天寨众山匪眼中的是,一颗血淋淋的项上人头! 象摸天吓的双手一抖,将人头重重摔在地上,一派惨相,完全没有了先前洞口拦人的凶恶气势。 那头颅滚了几圈,停在了田奇门的座位下,将他怀中那凄惨的女子吓晕了过去,田奇门脸上微微发白,眯起眸子,“二哥?” 没错,那颗头颅正是青天寨二当家乌苏木。 众人山匪纷纷站了起来,摔烂酒缸,抓起凶刀,围住了六爷。青天大王十指紧紧抓住王座的扶手,缓缓起身,瘦削的身躯爆发出悍然的浓厚杀气。 “你!!!” 六爷双腿一软,连退几步,拼命摇头,“不不不!不是我!” 看着那些凶刀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他面如死灰,被仅存的几名亲信拔剑护于身后。 他强压下心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多年潜伏,生死一线,这位六爷的心神锻炼的是何其强悍,哪怕是陷入死地,他也能很快地平复住情绪。 如今的局面无非几种情况,一种可能是刘子明背信弃义将他出卖,这种情况最为凶险,这意味着再无缓兵,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对,刘子明花了如此大的代价从一位聋哑老头处得了消息,换得寨子的位置,绝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况且那两名黑衣还在寨子里。 六爷念头一动,对!拖!死战!!! 可念头虽起,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死战谈何容易,虽说那寨子里最强的光头佬已经喝的烂醉如泥不醒人事,可拦在他面前的是上千名山匪,自己又不是以一当千的大宗师。 不容多想,六爷手中的匕首就掠空抹过两名山贼的脖子,刀尖溅出鲜红的血。他身形连退几步,试图往窗边破空退去,当然没有成功,有无数彪悍的身躯拦在身前,就像一堵堵黑墙。 六爷暴喝一声刺入人群,用匕首开路,献血指引,完全不计代价地突围,根本不去理会身上被砍出几道口子,不过是徒劳,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上已中数刀,鲜血染红全身,他眼前的那扇可以逃生的大窗却是那样遥远不可及。 没有援兵,没有希望,没有活路,唯一支撑六爷活下去的便是他刚刚知晓了弄死他的妻女的混蛋是谁,还没报仇不能身死的念头。 自助者天助之,当他杀到离那窗还几里的时候,靠近门窗的几十名山贼一同给他让出了条道路。 青天大王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嘶吼道:“你们!!!” 那些山贼调转刀头护在了六爷身前,一人喊道:“六爷先走!” 六爷面色惨白到没有人色,对这些人点了点头,缓步冲破窗子逃去。 青天大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阴沉道:“为什么?” 那些山匪没有搭话,以刀作搭,死死护在窗前。 这些人不是承天卫的人,也不是六爷的亲信,这些人是实打实的山贼,只是他们是一群知恩图报的山贼。 这些年受了多少六爷恩惠,自不用说,只说那名藏于城内多年的六爷每逢年过节便为他们的在外地的家人送去多少礼物和照顾,又有多少人在他的安排下脱了山贼身份,好好地得活,想来已是不计其数。 男儿生当血性,便是生死,也要衔环结草,肝脑报恩。 这些男儿郎握紧手中的刀,一步不退。 …… …… 青天大王冷笑一声,拍座而动,一双大掌如死神之镰刀,冷酷无情地收割叛徒的生命。 不出一刻,他身后便是尸堆如山,他恶寒地瞪了那些没有举动的山贼小弟一眼,擦了擦一双血手,“还有人想护着这叛徒?” 大厅内众贼噤若寒蝉。 “象摸天,传我王令,关闭寨门,捉拿着这叛徒和其同党。” 象摸头单跪应道:“是!!!” 象摸天带一伙悍匪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矮子连爬带滚地冲进大堂,慌张道:“老老老……” 那矮子越过众匪,快步爬到青天大王脚边,嘴巴不停地说着碎字,但他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不停重复老字。 青天大王狠狠拍了矮子的头,叫骂道:“老什么老,给老子镇静点!” 这一拍,矮子才好了许多,禀道:“老老大,我...我我们被包围了。” 众人眼神微异,“多少人马?” “一一……” 矮子一着急又开始结巴。 “一千人?” 矮子摇了摇头。 青天大王阴寒道:“一万大军吧?” “是,是一个人。” 青天大王大怒,一脚踢过去,把矮子踢飞了好几米远,骂道:“娘蛋,吓死老子了,一个人也叫包围?” 画面一闪,确有一个女捕头手提打蛇鞭,正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在青天寨大门前叫骂,颇有千军万马包围寨子的气势。 青天大王面具泛光,寒意陡增,“不对劲,她不可能自己送上门来。” 田奇门将手探进怀中女子柔软的薄衣之中,横了一眼矮子,说道:“让当值的弟兄们查查,有没有老鼠混了进来。” 矮子领命滚去,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矮子返回复命:“大当家的,除了正门那人,还有几只老鼠潜了进来。” “不是江南大军?” 矮子这回不结巴了,口水直流道:“不是,应该是那直娘贼带进来的,不过我瞧着正门那娘们有点像是追杀过我们的那个女捕头,香艳的很嘞!” 青天大王咬牙道:“张平的女儿,张花花?” “正是。” 四当家田奇门探头而起,听这话心头一动,“大哥,让我去瞧瞧。” 底下众匪起哄道:“四当家,被你掳来的娘们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什么时候轮到弟兄们啊?” 四当家面露阴狠,恶狠狠道:“滚球,那些玩过的送你要不要?” 青天大王抖动面具,沉声道:“老四,兄弟们说的有道理,这回也让兄弟们享享乐吧。” 底下众匪齐声道:“大哥英明!” 田奇门面露不甘,拱手道:“是,大哥说了算!” 矮子笑道:“大当家,平常咱是老鼠,他们是猫,今日则相反。” 青天大王也是一声大笑,冲着众弟兄喊道:“都听到了吧,都抓老鼠去,张平的女儿都别碰,其他两个,男的做了,女的分了。” 众匪一齐砸碗,倾巢而出。 ———— 广场之上的月光依旧清明,秋风滚滚,凉意无边,两名黑衣人手拿酒缸,站于广场之上。身边的供奉祭台上,是无数山贼的死尸,鲜血满地。 其中一人收回身中的血剑,铿锵入鞘。 她神情紧张,柔声道:“十七哥,我这辈子还没放过火呢!” 另一人点了点头,褪下帽衫,露出比月亮还要冷峻的好看脸蛋,他单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手轻轻牵着那人,答道:“我也没有……” “不过,那小子说得对,江南需要这场大火……”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45章 幽幽江南万事休 江南多雨,按理说这样一场大火是无论如何也着不起来的,然而今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不曾降下一滴雨水,青天寨大山密林遮蔽,空气颇为干燥,乃是天然的火场,曾有路过寨子的风水大师放言道:“此地不可久居,必将失陷于大火。” 此言被青天大王当做妖言惑众,将那人抽骨扒皮碎尸万段,如今所言成真,颇有一番戏谑的味道。 当火把点燃堆放在广场中央的大酒缸堆之后,整个青天寨就化为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烈狱。 除了应接不暇的山贼忙着应敌和救火外,广场不远处的眺望楼上有两名外人面孔正在看着热闹的场面。 许久未曾露面的图神箭伤已大好,手执大弓,望着火光冲天,不可思议道:“大人,连天气都落在你的谋划里?” 站在一边的刘子明嘴角扯了扯,摇了摇头,“只是运气好罢了,不过话说善恶有报,老天爷也是有眼的,这伙山贼借着江南的雨水掩护为非作歹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喊冤叫屈家破人亡,这些人在天上含冤憋着泪,要我帮他们把心里的火发了出来。” 图青越眸中寒光四散,冷漠道:“这一刻承天卫的同僚们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刘子明负手于后,眼帘微垂,笑着望了他一眼,轻声道:“那就去添把火吧!” 图青越重重点了点头,抬起右手,随他一起潜行入了寨子的箭手们纷纷张弓搭箭,眯着眼望向慌乱的众贼。 心一动,怒火穿心,手一松,万箭齐发。 黑色的光芒瞬间吞噬火光中的青天广场,万箭刺穿广场中心那幅巫师画,就像是墨水浸透画卷,又留下万点朱红。 月明星稀,乌鸦啼叫,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 …… 顾虑不上广场里的动静,田奇门带着一队人马驰援寨门,青天大王调动上百山贼搜捕六爷和南宫等人,此时三树门禁已然大开,张花花长鞭挥舞,连斩七名山贼,已是英姿飒爽,无人可挡。 然而贼人毕竟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一时间逼的张花花连退七步,以腰肢转蛇鞭,以力打力,以拉开距离防御。 不料那矮子山贼身法十分滑腻,双斧齐攻女子下三路,连近三步以斧斗鞭,以蛮力破千巧,拉扯住张花花的双手。 贼人们趁机突袭,长剑穿去,张花花弃鞭跃身而躲,衣襟却被割开几道。 张花花怒骂一声无耻,提掌再战,矮子嗤笑一声,以斧劈掌,结果可想而知,张花花自是不敌而走。 幸亏一身侠气的余大侠如流星划过,拍马赶到,大刀一横,力破千军,换手短刀一出,直直穿透矮子的咽喉,没出鲜血直流的手臂,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领头的矮子山匪。 他还不忘耍帅,笑道:“张花花,老子又救了你。” 张花花红衣残破,单手扶着另一只流血过多的手臂,坐于地上,面色惨白道:“这次,算我欠你。” 余大侠看了狼狈的张花花一眼,哈哈笑道:“欠我的多了,你也还不清。”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间空气中突然散发出一股暧昧的氛围,张花花虽然行事豪爽利落不似姑娘家,毕竟是女儿身,这种情况下衣衫残破,不免羞红了脸颊。 衣襟尽破的姑娘家被看的脸红,恼羞成怒道:“你还看?!还不杀敌?” 余大侠忙转过身去,遮住眼睛,慌忙又杀了几名山贼。 …… …… 烟火令箭绽放于空。 嗖!嗖!嗖! 十道笔直的黑线破空而至,声音藏在烟火里,一瞬间的功夫,高处手拿火把望风的山贼皆是连连惨呼,应声落地。 以火为号,大军压境。 张平已到青天寨山角,异常平稳地处理掉了山脚下的上百暗探,叹了口气,朝着身后的一万江南大军下了最后的命令,语气强硬道:“屠山,讨匪!” 寨子里一处院落,来人禀报,张平大将率领江南大军一万余精锐,气势汹汹攻山而上。 青天大王反应过来,青天寨已经失守大半,这场大火无情地吞噬着上千山贼弟兄的性命,夜风吹过,严密的山贼集团顷刻间溃不成军,化为一缕缕残魂。 他暴喝一声,一掌捏碎了手中的方相面具,一脚重重踏在六爷的胸口,令其胸骨尽碎,他撕心裂肺地怒吼道:“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大仙人?为什么?!” 六爷奄奄一息,嘴里不停吐出温热的血,“咳咳,哪有……大仙人,不过是,你骗这群可怜人的把戏,那人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人,那人姓秦……” 青天大王冷漠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人。 “当山贼久了 差点忘了……” 六爷惨笑一声,眸子里尽是释然,平静道:“老子是商人,而非贼人啊……” 说罢脸上尽是平静和微嘲,手缓缓撒开,气尽而绝。 青天大王抛下六爷尸身,正了正身子,他身边来了一个人,死了无数人,他看着来人,觉得有些眼熟。 大火被风卷起,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脸庞映在火光里,低头思忖,大笑几声,噢想起来了,是那个面馆见过面的白衣小子。 他微微发笑,横眼冷对,对着那袭黑衣嘲讽道:“莫不是为面而来?” 南宫少卿衣摆轻抖,拔出黑刀天问, “为命运而来。” 青天大王大笑三声,“冠冕堂皇!” 南宫少卿自是人狠话不多,抽刀断水三千步,眉心一记紫光云印光芒大现,那刀上真气滚滚,风雷冰三道真气一齐归于混元。 一跃龙门之上,气登五岳之顶,三胆龙气并驾齐驱,横破无双。 此刀有仙人之势,隔天一线,斩落天劈开地,又岂是凡人可挡。 远远持剑杀贼的冷双儿回头一望,见此一招,轻柔吐出三字:“问天地。” 我手持此刀,试问,天地谁人可挡? 乘风落去,天地归于一息,刹那永恒。 青天大王竟然没有死? 他倒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躯,以及挡在他身前的被一刀劈作一摊模糊血肉的光头高手。 南宫少卿此刀之力比他这些年使的所有的刀都要霸道,归功于紫堂诀的归气一元,一元生百气,百气归宗,造化无穷。 他灵机一动,将刀中三代刀仙的刀法相融,不想造就了这鬼神一刀,此刀威力直追醉相思这等斩神之剑,二品之力,斩杀一品,名垂青史。 避之不及,那光头拍马赶到,以身拦刀,终落得身躯两断的悲惨下场。 青天大王扶着那冰冷的光头,见他死死地望着天空,大喊一声:“大仙人,与天同福……” 青天大王的刀疤脸上散发着阴冷无比的寒气,他扔下那颗光头,拔地逃去。 南宫少卿握紧手中长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漠然望着那颗凄惨的光头,没有急着追赶敌人,他只是缓缓走向那人,伸出白皙如葱的手去闭合那光头死不瞑目的大眼,温和道:“你也只是被骗了的可怜人……” 说罢起身,抽刀横空,蓄力劈出一记重斩,随着一阵哗啦闷沉之声,不远处的广场的巫神巨画像中间分裂,一刀两断。 残画被风吹动,坠入无边火海,化作片片灰烬。 …… …… 田奇门听着这声巨响,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山寨,知道大势已去,他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被包围的二人,吐出一抹寒意,“拿下!!!” 身后上百山贼不管不顾冲杀过去,余大侠吐了一口浊气,丢掉砍废了的大刀,将短刀横于脸颊,看了女捕一眼,“张花花,看来真要死在这里,老子还没媳妇呢!” 张花花抹了抹嘴角的血,羞怒道:“关我屁事,姓余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呸,天鹅?你顶多是只卤水鸭,喂卤水鸭,你先走!!!” 张花花不服气,咬牙道:“你还有黑野狗呢,老娘要抓这些恶徒,你别碍事了,你先走!!” 田奇门冷笑一声道:“走个屁!一个都走不了。” 余大侠和张花花二人靠背而站,互相守护着对方的身后,山贼应声杀出,二人面对千枪万刃凛然不惧,使出浑身解数厮杀了起来。 二人皆化作血人,于人群中杀出一条长长的血路,未有一人动了临阵退缩之心,身身相护,以命相挺。 余大侠被鲜血染红了写了三分侠气的脸庞,看起来煞是英俊,张花花血溅英眉,动了赤子之心,她嘴角溢出血丝,声音虚弱道:“喂,你要是能带老娘杀出去,我可以答应你……” 余大侠满脸血污,怔怔望着她,惨笑一声道:“好!” 天已大亮,月隐青空,整个壮丽的青山寨子已然变成一堆黑黢黢的废墟遗址。 江南又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落在山中有几分悲壮的意味,因为一切尘埃落定,江南大军迎着雨水浩荡登山,未有一番厮杀,便捣毁了横亘苏州城二十余年为非作歹的山贼集团。 寨门三座大树已被大火烧毁,整个平地满是山贼亡尸,张平眯起眸子望去,不见田奇门的身影,人尸堆中有一男一女躺在血水里似乎还活着。 男人躺在女人背上身中数刀,女子昏迷过去,乌黑长发浸在雨水中,张平瞳孔一缩,跑了过去翻开那男的,将女子抱在怀里,大喊道:“快,救人,救我的花花……” 随行军医中走出有一个女子率先走出一步,探了二人鼻息,缓了口气,柔声道:“他们交给我,将军……” 张平看了那女子一眼,起身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哀求道:“拜托了。” 说罢敛了敛眼角的热泪,正了正头盔,看着身后的大军,语气恢复如常,命令道:“收山清扫,接收战俘。” 大军气势恢宏,声浪滔天:“是!!!收山清扫,接收战俘。” …… …… 此声浩荡,传遍山野,震人心魄。 刀疤脸一退再退,被那神箭逼入了悬崖之上。他身后的山贼或被射杀,或投降,如今他已是光杆司令,孤家寡人,负隅顽抗。 刘子明脱去黑衣,露出内阁大学士制式的朱红鹤袍,手拿明黄色圣旨,清了清嗓子,喊道:“奉天承运,讨贼兴效,朕欲建太平盛世,不想尔等勾结贼党,祸乱江南,屠戮百姓,实是罪无可赦,朕心甚痛……” 青天大王刀疤脸嘲讽道:“义正言辞一番就师出有名了?其实都是狗屁不通的废话,不过我倒是同意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大胆!!!” 咻!一支利箭刺穿了他的一只腿,他顷刻间跪下,惨呼一声。 刘子明收起圣旨,笑了笑,“何必自找苦吃呢,你若是和我回京指认秦清泉的罪行,我可以保住你的命,你的那些兄弟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刀疤脸霍然抬头,狞笑道:“条件不错,既然如此,我有句话想和你说,你过来……” “哦?” 刘子明眉梢一挑,便走近了他,却被图青越拦下,“大人……小心!” 刘子明摆摆手,平静道:“无妨。” 他俯身于青天大王耳边,轻声道:“说吧。” 刀疤脸微微侧头,阴寒道:“你,不会因为你们赢了吧?大军倾巢而出,苏州城的百姓会怎么样?哈哈哈哈……真是可惜,我还真想看一眼他们那绝望的表情呢!” 话罢他手臂一翻,将毕生真气凝入手指,直插刘子明咽喉,近在咫尺,刘子明微微闭眼,咽了口口水,没做任何闪躲。 啪!一团热血洒在他极为清俊的脸上,那手在将要触及他面门的那一刻被黑线炸成肉泥,图神箭七箭齐发,每箭一个部位精准地将此人射成了刺猬,最后一箭更是长虹贯日,流星击空,将刀疤脸射落悬崖之下。 刘子明起身抹了把脸,脸上被箭风刺出一道小口,溢出丝丝血气。南宫少卿和冷双儿这时也赶到了这里,南宫少卿望着阴沉不说话的刘子明,问道:“你没事吧?他说的是真的?” 不等他回话,张平就率领大将赶到此处,手扶腰畔宝剑,对刘子明行过一礼,“末将张平代江南万千百姓谢过大学士~” 跟着张平进寨一百大军也纷纷单膝跪地,齐声道:“谢大学士匡扶正道!!!” 刘子明扶起张平大将,问道:“城内如何?” 张平语气平淡:“海匪三路大军同时拔营,已破我苏州城两道海防防线。” “他呢?来了没有?” 张平重重点了点头。 刘子明嘴角上扬,“好,那我们回去,赏这鸟人杀贼。” 苏州海防大营。 大宗师曲九州一步登上海角之巅,面对连绵成线的黑旗战船,凛然不惧,漠然视之。 他举手调动沧海之力,掀起九丈高的滔天巨浪,如同神明碾压凡尘,无情大手翻去了浩然战船。 无数巨型大鸟遮蔽天空,俯冲而去,惨叫声响彻大江大河。 以火破山贼,以海御水匪。 正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理。 朝阳从乌云里探头,刘子明坐在一处礁石海岸,双腿悬空挂在岸边,见天光大明,心情大好,忍不住想哼歌一曲。 “别乱动!” 童芷姑娘正手拿棉签轻轻地为他的破相脸蛋擦药。 “张花花和余大哥没事吧?” “没事,就是得躺几个月了,不过以那姑娘闲不住的性子恐怕相当难熬了……” 刘子明笑了笑,止不住心头愉悦,望着海面的日光,温和道:“你看,太阳出来了!” 童姑娘手里的动作停了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感叹一句,江南艳阳天其实更美。 刘子明突然握住童姑娘的纤细小手,姑娘胳膊处系有一青草编成的同心结手环,在光辉里闪着柔美的光芒。 刘子明盯着那手环,认真道:“喜欢吗?” 童芷脸蛋泛红,呆呆应道:“喜,喜欢……” “我说我。” “也喜欢。” (第四卷乱江南完结,敬请期待第五卷:山河殇~) 第46章 风起青竹 秋雨淅淅,风起青竹,自刘子明一行人入城以来已过两月有余。 离青天寨讨贼也过去了数日,这段日子苏州城内一如往常平静并无大事,然而今日城南鲜鱼街上人头攒动,聚众围观。 百姓们纷纷叫好,那杀人犯“南宫少卿”被五花大绑于街头临时搭建的刑场,黑罩遮头,披头散发,等待他的是刽子手寒意森森的大砍刀。 随着江南府狱史司主事官员宣告罪刑,百姓闻言纷纷摇头,此人杀人放火,罄竹难书,死得不冤。 监斩官看了一眼天色,一掷令签,刽子手猛喝一口烈酒,喷于刀身,利落挥下,唰的一声,斩落一颗麻袋人头,大快人心。 离此不远处的酒楼高处上传来一声长叹,刘子明见此一幕,怪异道:“哎呀哎呀,见不得,见不得呀~南宫你一路好走啊~” 对坐的童姑娘白了他一眼,没有多话,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南宫少卿完好无损地出现他们面前,冷漠道:“死的不是我,你好像很遗憾?” 一旁跟着双儿啼笑皆非。 “哪有的事,快来坐!”刘子明看了他们一眼,嬉笑道:“孙老知府办事还算是周密的,那调来的死囚和你的模样竟有三分相似,也不知道哪找的?”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安然坐下,刘子明给他们各自添了一碗酒。 他又端起酒碗,洒然笑道:“江南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南宫小子和义妹都辛苦了,在此谢过。” 南宫和双儿互看一眼,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童姑娘咳嗽一声。 刘子明恍然大悟,也给她添了一碗,温言道:“当然,自然还要感谢,我的童姑娘。” 童姑娘接过小碗轻轻一碰,脸蛋顿红,胡乱一饮,低下头去,大口吃菜。双儿见状嫣然一笑,会意深远。 只有南宫不解风情,放下瓷碗,问道:“江南事毕,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此行路途尚远,央州,岭南,江南……下一站应是漠北草原……也许还要去一趟西域和东湾……” 这时双儿敛住了好看的笑容,柳眉微蹙,看了一眼南宫少卿,欲言又止。 南宫少卿起身,主动添了一碗酒,开口道:“我……” 话到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刘子明浅浅一笑,添了第三碗酒了,刘子明有些踉跄地站直身子,微醉道:“你不对劲呀,何时变得婆婆妈妈的?不过是辞行而已,何必为难,要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马车我让小小给你们准备着了,不过今日不行,明日再启程吧,南宫,余大哥约了晚上喝酒呢……” 南宫少卿饮了一碗酒,低头无语,平淡说了个好字。 双儿两只手攥着衣角,隐隐有些不舍的情绪,眼睛渐渐湿润。 童姑娘看了一眼二人,温柔道:“早日回家也是好事,这家伙爱闯祸,你们呀,回去以后早日成亲,不用再被他拖累了……” 刘子明哈哈大笑道:“小芷说得不错,你俩什么时候成亲告诉我一声,无论我在哪,在办何事,一定赶过去。” 双儿闻此一言,羞红脸颊,环住童姐姐的胳膊,小声问道:“童姐姐,你呢?” 童姑娘摸了摸双儿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目光望向清俊的少年郎,轻轻声道:“我要和他走,这家伙欠我很多顿饭,不能便宜了他。” 小丫头贴着脑袋,坏笑道:“你们何日成亲呀?” 童姑娘面色泛红,羞声道:“瞎说什么呢,谁说要嫁给他?”话虽如此,眼光却忍不住瞥向那人,心头微动。 今日宴席,有大事落定的轻松惬意,有伙伴将要离别的伤感,有小女儿的羞涩之意,有全心祝福的真切之情…… 人生得此,幸甚之焉。 ———— 宴席过半,未曾提弓的图青越径直走上酒楼,在刘子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刘子明就先行离去,随他上了马车,直奔江南府而去。 马车重蹄,踢踏水声,车轮咿呀转动溅起水花,图神箭亲自驾车飞奔而去。 刘子明卧在车榻里,伸了个懒腰,酒醉三分,意兴阑珊,刚刚喝得尽兴,此刻被拉去应酬实在是有些扫兴,不过既是江南老知府相邀,无论如何也不能扫了他的面子。 刘子明十分佩服这位老大人,南陵朝经世济民的治国能臣满打满算在他心中不过十数,孙太岁便能位列其中。而且这位老大人在官场混迹多年,却无一丝官僚市侩气在身,极为难得,很对他的胃口。 除了南宫一行伙伴,极少有人能让他瞧得上,这并不是他眼高于顶,哪怕是岭南何使君宣州李刺史之流,他也能漠然视之,只因为这些人相处都是利益纠葛,并无真心相待,自然疏远几分。 想起这些,他想到了一个人,心生愧疚,忽然面向马车外,问道:“六爷的尸骨……可安置好了?” 图青越微微偏头,应道:“是,按大人的意思,已经葬入江南名士青冢。” 刘子明掀开马车帘子,“比起天天清淡的无聊士子,这位能懂大义,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山贼”不更让人心生敬佩么?” 图青越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道:“他本不用死的,若大人相信他的话。” 刘子明微垂眼帘,眉间浮现疲惫之色,说道:“是,之所以用他激怒山贼,是想看看此人在那样的危局里会不会再生叛变之心,若他过关而得活,我确实想让他接替我执掌江南七望族被商会长吞并的产业。真是可惜……” 图青越想了想,缓缓说道:“如今怎么办?邓安那边显然是靠不住的,六爷已死,这些产业朝廷方面若是无人接管,假以时日,自然会被江南商会吞并……” 马车路过繁华街道,刘子明望向街边一拿着糖葫芦的小孩笑语盈盈,心头微动,嘴角上扬,“我倒有个不错的人选……” …… …… 江南府大堂。 和刘子明想的不同,他本以为是轻松愉悦的欢庆局面,然而从那位见多识广的老知府的密集的抬头纹上看来,事情并不是像他想的那般乐观。 年逾百岁的孙老知府双眼浑浊,凝眉道:“大学士,可知我寻你来所为何事?” 刘子明装疯卖傻道:“莫非不是老知府对于我在江南做出的贡献,准备上报朝廷论功行赏一番?” 孙老知府冷哼一声:“贡献?这短短数月江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虽说老夫不知道你与曲先生做了何等交易能让他供你驱使,助江南除去大患,可单说你暗中推动商人闹事此事,便已是造反的大罪!” “老大人都知道了,今日是来问罪的?” 孙老知府冷眼相待,讥笑道:“阁下是内阁大学士,又是陛下亲信,老夫乃一介地方小官,岂敢多言?” 刘子明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老大人是嫌我做人不够圆滑,招揽商会长合作,灭尽七族,指使承天卫反贼除奸,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在公开在向皇帝表明衷心,向相党宣战……” “难道不是?” 刘子明端起一杯热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平静道:“是……我知道,老大人想做的不非就是在朝野上维持两党平衡,偏生我这般胡闹让相党在江南失了势?你觉得秦宰相眼里揉不得沙子,恐怕要雷霆一怒,到时候别说江南,就是整个南陵也必起风波……” 孙老知府叹了口气,劝道:“小娃,秦清泉这厮肚量很小,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子明起身一鞠躬,“老大人倒是肯说句实话,在下佩服!!不过呢,无论秦相有何手段,我自接着便好,不会连累老大人的。” “两党相争,必起风波,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别忘了还有北人虎视眈眈……” “天下不能乱。” 刘子明笑了笑,“敢问老大人所说天下,是秦清泉的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 “是天下人的天下。” 刘子明得此一句,咧嘴笑道,没有再说什么。 孙老知府也不再相劝,疲惫地合上眼睛。 正在他转身踏入台阶的那一刻,听到一声苍老的嗓音,“我那弟弟,如今还好吗?” 他问的自然是那个聋哑老头。 刘子明缓缓转身,笑道:“好得很呢,天天在商园的小湖屋钓鱼,不用再替你背着秘密,自是快活似神仙。” ———— 曲府庄园,怪鸟林。 童姑娘洒了一把豆粉饲料,引来一群鸟儿争相夺食,她自是应接不暇,手上那点可怜的饲料被一扫而空,也应付不了这么多张嘴。 不知何时,那模样潇洒,身材修长的曲大宗师出现在她身旁,笑道:“姑娘做的这鸟食实在是妙哉,每每供不应求啊~” “回头我把这鸟食做法教与先生。” 曲九州很自然地捋了捋鸟儿们的羽毛,问道:“姑娘这是在与我辞别?” 童芷姑娘报以微笑。 曲九州丹凤眼轻轻眨动,目光锐利,双手一拱,认真道:“在下多此一问了,姑娘因那小子而来,自然是因那小子而走。只是我这些宝贝,劳你费心多日,曲九州,感谢姑娘大恩。” 童姑娘转头一礼,说道:“先生说笑了,这段时日多亏先生照顾,城中又得先生出手相助,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曲先生保重。” 话罢她不忘又对着这些古灵精怪的大小家伙嘱咐道:“你们也保重啦,别总让曲先生操心,知道吗?” 曲九州轻轻点头,鸟儿们也纷纷耷拉脑袋,瞪着大眼睛一直紧盯她的步伐,随着她的步子向竹林小路的尽头望去。 她没有转身,轻轻一语: “山高水远,自会相见。” 她走后,青竹之下,众鸟有灵,视线不移,痴痴相望。 曲九州无奈道:“既然不舍,去送送也无妨。” 得了应许千鸟扑空而去,一路相陪。唯留一只青斑苍鹰贴近曲九州身侧,不肯相送,鹰目之中泪眼婆娑,似是舍不得离别之景。 曲大宗师苦笑道:“你呀你呀~” 忽然起风了,曲九州转身望去,高大青竹落叶无数,竹林远山之北剑意参天。 曲九州心头一凝,如临大敌。 他迟疑一秒,下一刻脸色惨淡,抚摸面前大鸟的脑袋,苦涩道:“兰儿呀兰儿,莫要嫌我啰嗦,今日我的话你要认真听,认真记住,说不好是遗言了,你记住待会带着你的兄弟姐妹们飞出林子去,到安全的地方去,你是哥哥,总得照顾弟弟妹妹不是?今日过后,我若是还活着的话,我自然会把你们找回来的,可我若是死了,你们就自由了,天大地大,自己去闯吧~” 大鸟像是听懂了似的,怪叫一声。 “乖~没白疼你。” 曲九州捋了捋大鸟脑袋的青蓝色毛发,接着自言自语说道:“我其实有些怕,这怪物太狠了,听说他自下山以后,一人诛杀十道,其中就有三位大宗师呢,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是第四个,唉,这样说有些长他人志气了,然而我满打满算,也只有一成胜算……” “一成胜算赢?” 曲九州摇摇头,古怪地笑了起来,继续自言自语:“是一成胜算能活。” 兰儿的眼睛幽幽打转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同情,又像是翻了个白眼。 “你别这样看着我。” 曲九州揉了揉发痒的眉心,隐隐有些兴奋说道:“话算如此,你觉得我能破去他几剑?九剑还是十剑?” 大鸟一言不发,瞪大着眼睛,扑腾巨大的羽翼,扇出一阵诡风,扶摇而去。 曲九州负手于后,片刻后见相送而归的千鸟扶摇上天幕,颇为欣慰,转头收敛起强悍的心神,一眼杀意浓,千叶尽落,万物肃杀。 只见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额心凤纹金光泛起,宗师之气震慑千里! 百里之外,剑气凛然如天山,一道神盈之气化剑入林,所过之处,万物肃然,天地失色。 转瞬而至,一踏剑仙人气势汹汹而来,剑眉一挑,竟是说不出的冷冽。 风起青竹,剑意如歌,能让一位宗师如临大敌,只能是另一位宗师。 一位下山的剑道宗师。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第47章 少年啊少年 风过竹林,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曲九州双眸炯炯有神,直视那白发仙人,观其鹤发童颜,剑意横生,不免心生三分惧意。 “宗师之上有三重境界,剑圣前辈到哪一步了?” 踏剑仙人一步悬停,衣衫飘然,一言不发。 “听闻凌前辈是为徒弟出山,连斩数位宗师,今日是来杀我的?” 剑圣凌若寒惜字如金,轻声道了句是。 大宗师曲九州此人生性傲慢,向来没有耐心,眼里无人,更不喜口舌之争,然今日却强忍下性子连续发问,只因眼前此人过于霸道,又如高山仰止,高不可攀,实在是让人生不出一战的念头。 “为什么杀我?你我无冤无仇,你若是为了徒弟而来……”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笑中带苦,“那白衣持刀的小子?难怪,一招一式颇有剑圣风采,嗯……他既是前辈传人,为何弃剑用刀?” 凌若寒不再作答,一剑破青天,剑意一动,千竹尽断。只见他冷哼一声,云淡风轻间捻叶为剑,万叶化万剑,遮天而去。 “毁人家园,就过分了吧?” 曲九州双袖一扬,伸出青葱两指,轻轻一挥,一股劲风破林而过,将千剑之叶卷起。 一指落下,叶剑尽折。然,风中有一光影直直刺出,藏在竹叶之后,看不清模样,只能感受到无限暴涨的肆虐剑气。 快,太快了! 曲九州凤眼猛沉,一身浩然真气灌入双眼,强行要看清楚那东西的模样,当光芒落尽,他发现三尺青锋的剑刃已然逼急他的周身。 将捅破一层薄纸般破开他周身气障,直刺咽喉,剑道凌若寒一甲子未曾出剑,到那境界已是万事万物皆可为剑,然而与其真正持剑之威仍是不可同日而语。 曲九州双腿发力,一阵诡风骤起,他迎着那柄剑全力往后退去,凌若寒仙人谪凡的一剑索魂追去,整个竹林的地面被剑气刮出两道深不见底的巨型沟壑。 曲九州一退再退,转眼三十里,仍是避不开离喉咙前几寸的那柄青芒神剑,沟壑地道开凿百里终于是止住声息。 尘土暴起,整个怪鸟林被毁于一旦,曲九州面色难看面前的三尺青锋,吞了吞口水,感受着那直触脖颈的寒意,惨然一笑,洒然道:“败了。” 那柄剑触碰了他的喉咙,却未刺入,只是凭空扎出几条血纹。 那柄剑通体雪白,上刻白鹤栖飞盘旋,三尺寒铁青锋夺天造化,剑柄最有说法,乃是北凌铸剑道之卢重楼倾其尽半生心血所造,更蕴含了卢大师“血染天炉赤子心,傲雪凌霜白鹤行”的不屈之心。 这柄神剑未能刺入曲九州的咽喉,因为这剑已是断剑,并无剑尖。 以此残剑却能破去曲九州护体真气,普天之下,除此一人便再无人能办到,南宫少卿啊,离他的老师的剑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了这一步,曲九州自是全面惨败,临死一笑,倒也潇洒,不再多话,恢复了那个视天地为无物的高傲性子。 他缓缓闭上好看的丹凤眸子,冷傲道:“技不如人,前辈动手吧。” 那剑并未再近一步,他等待了很久,直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他微微睁眼,只看到一个可爱的大家伙站在沟边扑腾羽翼,断剑白鹤行已然不见踪影,剑圣凌若寒也乘风而去,留下怪鸟林地面用剑气雕刻的两个百丈大字:“还,报。” 曲九州艰难起了身子,被大鸟背出地沟,他奄奄一息虚弱道:“小兰儿,不是让你跑吗?” 大鸟怪叫一声,又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背起他乘风飞出地坑,曲九州趴在大鸟背部,一朝飞天浑身衣摆残破,已无半点宗师风范。 他低头一眼,看见那两个大字,眸子清凉,苦笑道:“有仇还仇,有怨报怨……凌若寒哈,真是个记仇的家伙!” …… …… 城外斗的是如火如荼,城内却是一片岁月静好。对张花花而言,甚是无聊,养了许久伤已大好的她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打转。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剿匪一战她立下奇功却还是躲不开被父软禁府中的下场,心情是无论如何好不起来的。 然而府内重兵把守,想要跑出去谈何容易,只好旧计重施,按那日刘子明潜入府邸的法子制造动静引开众人,不料效果却是出奇的好,在府内护卫家丁忙的团团转的时候她已经离外面的世界只余十步。 张府围墙虽高,但拦不住她轻功卓绝,一个燕步,她便翻上墙顶,正欲一跃而去,却被一双大手提住肩膀,扔了回来。 张花花停稳身形,大叫一声:“谁啊?” 抓他那人面色严肃,身披轻甲,像只雄狮,无他,正是其父张平。 张花花低下头来,喃喃道:“爹。” 张平面容古板,不悦道:“伤刚好就要跑出去,整天喊打喊杀的,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姑娘家怎么了?我朝武将昌隆,那边境青甲小将燕楚风一柄大刀打得北人落花流水,横行草原与胡匪搏杀的上狼将军武飞霜被评为不输战神卫将军的女战神,又有哪个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她们行,我何为不行?” 张平冷哼一声,沉声道:“燕楚风跟随卫将军多年南征北讨,虽大你几岁,早已是二品身手,更是立功无数的白羽军左路将军,而武飞霜更是我朝唯一的女子大将军,她坐镇漠北草原,以一介女流之躯拦漠北十万狼烟,那是何等风姿?” 张花花目光坚毅道:“你若放我从军入伍,假以时日,我必不会输与她们。” “胡闹!!你以为战场厮杀是儿戏吗?你说你不输她们,但只是几名山匪就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你若身死,我何以给你死去的娘亲交代?” “你提我娘?那我倒是想问问爹,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够了!” 张平面色涨红,握紧了拳头,长叹一声转过头去。 “是和那个姓田的山贼有关吗?” 张平面色一松,紧张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那日我险些死在他手,快失去意识之前听见他说,我和我娘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然后他笑的古怪,又哭的撕心裂肺,我觉得……” “够了!一个山匪,有何好想的?我看你是被贼人迷了心窍了……” “不对,他肯定和我娘认识,你有事瞒着我。” 张平大怒道:“放肆!” 接着他一巴掌扇向张花花,手掌悬停,被一高大侠客接住,余大侠翻墙而入,开口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张平面色一凝,掌上生风轰然一掌打掉那只大手,余大侠无奈只好对了一掌,可他伤势未好全,哪里是张平的对手,被一掌击飞砸向灰墙。 “爹!”张花花喊了一声,便冲了过去将余大侠扶了起来。 张平收了铁掌,冷漠道:“小贼,你还敢来?” 余大侠嘴角溢出血丝,哈哈笑道:“有啥不敢的?我就见不得有人打我的女人,哪怕你是我女人的爹也不行!” 张花花扶起他,羞骂道:“姓余的,你胡说什么?” “哪里胡说,青天寨山门前,你答应我了。” 张平面色微怔,咬牙道:“你的女人?” “是,老丈人,我,余胜天,要娶你的女儿张花花,愿终身不负其心。” 张平恼羞成怒,捏紧拳头,沉声道:“有些胆气!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何凭持娶我的女儿?” 话罢两人拳拳到肉,冲打到一处,张花花劝了几句,二人根本不听,简直杀红了眼,她只得提起衣摆,加入了战局。 一家人打打杀杀,颇为热闹。 ———— 商园入夜。 夜上天穹,月色如水,悠然洒在小湖边,添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芒。 刘子明拎上两壶好酒,到竹叶小楼楼顶赏月。南宫少卿坐在身侧,三两酒下肚,冷峻的脸微微泛红。 刘子明躺在屋檐瓦片上,眸子中笑意一闪而过,哈哈笑道:“你我二人认识多年,性子全然不同,然而却有一点相像,就是同样酒量不佳。” 南宫少卿不肯承认,嘴硬道:“我能比你强点。” 刘子明不置可否。 “今日这顿酒算是为你践行,以后要再喝可能就要等我功成身退之后了,到时我便辞官回央州做个闲人。” 南宫少卿面容一红,如画雕刻的好看眉眼之间冷气退了三分,平淡道:“你舍得?” “有何舍不得?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这几年来,我总是怀念着和老师在山上的快活日子,” 南宫破天荒地敬了刘子明一碗酒,洒脱道:“也算有几分豪气。” 刘子明毫不客气,将这赞誉收下,“这是当然。” 刘子明眉梢微挑,“噢对了,听说北边问剑大会将开,义妹自然要回去,你是和她一起走还是要先带她回央州见礼?” 刘子明叠于脑后,目光向远处望去,不再饮酒。他觉得酒醉三分就好,喝多了就不清醒了,他珍惜现在的时光,难得的平静。 南宫少卿饮了口酒,轻声道:“我们,不走了。” 刘子明抬头望了他一眼,疑惑道:“为何呀?” 南宫少卿平静视之,说道:“你好像不是很想我们留下?” 刘子明皱眉道:“南宫,你帮我这一路所求不过是为了救义妹,如今你已完成心愿,我自当放你离去,何况我要走的路,必是万劫不复的死路,没必要要你和义妹为我丢了性命。” 南宫少卿冷冷道:“你真啰嗦,我不会走的。” 刘子明苦笑一声:“何必……” “你不会武,以你的行事风格,我不在,你恐怕要死一万次。” 刘子明哭笑不得:“我什么行事风格?” “狠毒,果敢,不计代价,最重要的是你好赌,和赌鬼无异。” “如此你还护我?” 南宫少卿看了刘子明一眼,认真道:“双儿要护她的义兄,我呢,则要护我的兄弟。” 兄弟吗?既是兄弟,那我怎能让你孤身赴险? 刘子明把南宫拉到身边,着急道:“你听我说,问剑大会将开,义妹必要回去,有你护她,我也能安心。” 一道靓丽的人影从古楼楼梯上款款而来,“义兄别担心,离问剑大会还有些日子。” 南宫迎了过去,牵起双儿的小手,一起走向刘子明。 “我们留下来帮你。”冷双儿带着甜美的笑容,温柔道。 刘子明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们真想好了?” 二人温柔一眼,坚毅道:“宁蹈血死,不太平生。” “说得好!” 余大侠挟两壶黄酒,姗姗来迟。满脸青紫,笑意融融。 刘子明远远瞧见,捧腹大笑,打趣道:“余大哥说是去见未来丈人,这是被揍了?” 余大侠一步上楼顶,将酒壶隔在屋瓦之上,豪迈道:“这丈人实在是过于强悍,张花花这婆娘不好娶呀!” 刘子明止了笑,讶异道:“这就放弃了?” “放弃个腿,我那老丈说了能打赢他就能娶,娘的,我现在打不过。所以我也跟你们走,去闯荡一番,说不好等我回来就能打得他屁滚尿流~” 打的一品岳丈屁滚尿流,此种雄心威武,何其霸气! 几人纷纷为其雄心壮志干碗痛饮,举杯邀明月,年少言轻狂,哪个不是豪言壮志,心怀天下,又有几人愿意偏安一隅,心安理得地过着平凡的一生。 昏暗的暮蔼渐渐低沉,天地在月色里缝合一线,幽幽小湖惊起一波澜,聋哑老头收获颇丰,悠然自得地将第三只鱼放入水桶,笑的平和。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风雨,见过太多人,而他怀念的便是年轻的自己。 少年啊。 一柄剑,一把刀,一腔热血,为世人计,可渡江湖百年血雨腥风。 一声诺,一段情,赴汤蹈火,为天下计,可换家国千载海晏河清。 少年永远不老,少年永远年轻,少年持刀剑可斩苍穹。 第48章 别江南 天尚大早,施小小睡眼朦胧地被刘子明拉到一家江南有名的泉林食驿,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包子,却毫无食欲。 他无精打采地摆弄着乌木筷子,单手托着下巴,嘀咕道:“公子呀,我能不能先回去睡觉?” “什么时候不能睡觉?这泉林包子可是江南一绝,再不吃等离开了江南就吃不着了!” 施小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早知道练武这么苦,就不练了……” 刘子明大口将包子咬出汁馅,乐呵道:“瞧你这点出息!” “这段日子跟着南宫少爷练武可苦的很,好不容易我们要走了,可以睡一天懒觉~” 刘子明边吃边说,模糊不清道:“放心好了,你之后有大把日子可以用来睡懒觉。” 施小小摸着小脑袋,听的格外清楚,问道:“这是为啥?” 刘子明抹了抹嘴,答非所问道:“小小,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 小孩儿脑袋一耷拉,眼睛透出向往的光芒,拿起一旁的包子,笑道:“这个嘛……我早就想好了,我什么都要学一些,张叔说了,人在江湖飘命总比草贱,那些刀剑无眼,一不小心人就容易丢了性命,我死不要紧,我怕小荷花也死了,我得保护她,所以我和南宫少爷学武……” 刘子明听此小鬼说出大人般的语气,心头一暖,笑道:“想妹妹了?” “想。” “那我差人送你回京歌好不好?” 施小小抽动嘴角,说道:“不要。” 刘子明双手托腮,温柔道:“为何?” “我还要跟着公子你学大本事呢,学了大本事才能有很多很多的钱,将来我和小荷花也就再也不用吃苦了,等她出嫁也能有几样好看的嫁妆,不至于太过寒酸。” 刘子明自嘲一笑:“我哪有大本事?” 施小小言之凿凿:“你和南宫少爷本领大着呢,公子常说,文无第一武武无第二,而对我来说你和南宫少爷就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学大本事,要吃大苦。” “我不怕,我从小吃苦,苦算不得什么。” 刘子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眉梢一挑,“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个不错的生意,油水不错,你小子机灵能干,要是办好了,小荷花的嫁妆就有了。” “公子你说你说!我肯定可以办好!” 施小小激动地站了起来,猛拍桌子,吸引了一众江南食客的目光。 刘子明让他坐下,轻轻笑道:“你先别激动,这事难度不小,江南七族虽然已是名存实亡,毕竟底蕴深厚,要将它们吞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公子……是想我留在江南?” 刘子明嗯了一声,嘱咐道:“小小,你也不用太过紧张,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当,这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商都这些产业对我来说极为重要,交给你,总好于交给外人。” 施小小犹豫了一下,可怜巴巴道:“我更想留在公子身边。” 刘子明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和道:“我会回来接你,不过数月之期,我好不容易搞到的产业,你用心做,江南商会虽说会助你,不过最好还是万事靠自己。” 刘子明心意已决,又嘱咐几句。 “小小必不负公子重托。” 施小小眼眶逐渐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拜再拜:“公子珍重!” 刘子明欣慰地笑了笑,看着施小小脸孔稍显青涩稚嫩,心性却越发稳重,心生感慨,这小家伙越来越有大人模样。 长大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 商园竹叶小楼前,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包裹,一一登上马车。 商府数名护卫驾车,车队浩荡出园,直奔虎头郡苏州商运码头。 车队在码头停留,商胜映和商洁儿父女站在码头船前,身后大湖上万顷碧波,一眼望去,远处空中的那抹斜阳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 商洁儿看到车马,带着两名绝色容颜的美艳丫鬟走向刘子明。 刘子明远远行了一礼,歉意道:“先前多有得罪,给小姐赔个不是。” 商洁儿脸颊抖动,大方道:“我爹说了,我能坐上江南商会下一任会长之位,你是出了力的,所以我们扯平了。” “小姐雅量。” 她转头看着两位女丫鬟,柔声道:“春桃,秋水,你们跟着他走。” 春桃秋水互看一眼,并没有迟疑,利落应了声是。 商洁儿指了指站在码头的商胜映,“刘大人,我爹在等你。” 说罢她提起裙摆往车马走去,南宫少卿和双儿在那里。 两人交错而过,刘子明和商胜映并肩而立,望向湖面波光粼粼,“这些日子多谢商会长照料。” 商老爷双手负后,标志性的八字胡轻抖,说道:“我是商人,商人最重信誉。” “你我合作,是我占了便宜。” 刘子明赔笑道:“所以想给商会长提个醒,那秦宰相素有凶名,恐怕会出手段。” 商胜映转动玉扳指,眼帘微垂,毫不在意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劳刘大人烦心,倒是刘大人留一个小屁孩接管七族产业,有些小瞧了江南商人了吧?” “江南近来风雨飘摇,如今七族已是风中残烛,不足为惧。” “七族根底深厚,即便是残烛一支,也能将一屋烧毁。” 刘子明一笑置之。 商胜映无奈摇头,“真不知道你这自信是从何而来?也罢,你找我来何事?” “想和商会长做笔生意,事成,我可以把百花楼的三成干股让于东风庄。” 商胜映眉头微挑,“哦?这么大方,有什么条件?” “我要七族产业一分不留,江南商会全力助我吞下,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赚这笔钱。” 商胜映露出满意的神情,笑道:“倒是不错的生意。” “另外,商会长,要帮我准备一艘大船。” “要船做什么?” 刘子明眉眼微抬,看起来有些冷冽,说道:“我记得商都的规矩,难道不是“不问原由,权衡利弊”这八字?” 商胜映吃瘪道:“行,我不问,反正这事也不难。” 刘子明狮子大开口:“要大,最好是军船。” 商胜映微怔,面露难色道:“这....刘大人,这可是违令的。” 朝廷法令规定,军舰武器不得私售,民间没有制作工艺,早年间有此技术的能工巧匠都早已被招揽到了造船司,世代传承,听从工部调遣。 “以商会长的手段,搞来一艘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商胜双眼瞪得溜圆,他微微皱眉,疑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子明此时早已敛了笑容,面容阴沉无比,他的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 今日午间他本定好路线,走翻山小路,横穿中部山脉,一路北上直抵漠北草原腹地北狼郡。 然而宫中传来十万火急的火漆密报,刘子明展开一看,面色凝重如山,许久不发一语。 密报上写有“北人来袭,边境有变”八个大字,令刘子明心头生出一股深深的不安。 他暗暗咬牙道:“北人多傲……也有人愿意当秦清泉的狗吗?” 第49章 北风猎猎雄兵行 北人来袭,边境有变。 密报上的这八个字让对天下事自诩成竹在胸的刘子明都不禁失色。 庚子三年秋,大将军卫义庭率领十万大军于边境处平乱,大军镇压已近一年有余,始终未能班师回朝,引得朝野上下纷纷猜忌,都察院三百御史联名弹劾,兵部和内阁于半年间连发十道班师令,结果被大将军一句“将在外,不收命。”给挡了回来,卫义庭此番作为,似有反意。 作为南陵朝镇国大将军,卫义庭用兵如神,尤以“闪电战”闻名于世,手下白羽军纪律严明,兵强马壮来去如风,实乃南陵第一强军。 泸水桥一战,卫将军死战不退,以四千残兵生破北将郑子龙八万大军,并以宗师之力,一杆流血龙胆枪,一柄斩魔剑便将北朝军方战神斩落马下,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兵道第一人。 北境发生了什么,玉龙关内又是一副怎样的局面?是何种军乱可以能拖住战神卫义庭? 早已被卫义庭打怕沉寂多年未起兵戈的北人来势汹汹,又有何凭持? 刘子明坐在大江船头,暗暗思忖,一脸忧色,他长长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秦清泉这个老狐狸,当帝党靠他在江南闹得昏天黑地之时,相党却将全部手段放在北方苦寒之地。 央州登天楼上,青灰大山山顶凉亭之上。 白胡子老头举棋不定,看着面前的青衫道士,说道:“秦老头所求者大,眼光远啊,子明落子于细微处,终是输了半筹啊。” 青衫道士一如既往笑眯眯,捻子应对,应道:“还有转机才对。” “确有一线生机。” 百里山捋了捋花白的短须,幽然道:“中局已呈败局,然收官,可落一步定生机,且看他能否把握……” ———— 南陵边境十座关口,黄沙关于漠北平原之西方,是离边境门户玉龙关最近的关口,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只有零星的绿植,大漠起孤烟,长河现落日,生机寥寥。 高大城关前,铁甲森森,卫义庭左路大军在此守关驻扎三日,士兵们枕戈待旦。 忽然得一声沙暴惊雷。 关外狼烟四起,擂鼓声震人心魄。 关下黑压压一片,马蹄声如雷。 杨家旗迎风飘扬,在阵阵军马嘶吼中,耀武扬威,关下前方黑甲金刀轻骑三千,背弩重骑五万有余,气势滔天。 如黑云,黑云压城城欲摧。如狂风,狂风怒号漠上寒。 黄沙关头长枪林立,军马齐鸣,一杆猩红的卫字战旗迎风立于城头,夺天光辉! 城门下五千白银战甲骑兵提刀立马,重甲披身,杀气腾腾拔刀以待,随时如猛虎出笼将来敌生吞活剥。 城关之上,一身着赤红甲胄的年轻将军眯起眸子,抚了抚腰间的绕龙三尺宝剑,冷然看着这群来势汹汹的金刀大骑,他奉大将军令守黄沙关,防止北军潜行入境,绕后突袭玉龙关,已逾一月之期。 城墙之上,万把寒弓散发的寒芒生出一条璀璨的银河。校尉营大将先锋来报,沉声道:“欧阳将军,据斥候线报,敌人逾有五万之数,应该是青山侯主力大军都来了。” 欧阳将军身姿挺拔,神情肃然,一双狼瞳散发出锐利的凶光,这是在沙场厮杀磨砺多年养就的凛然杀气,只见其嗓音却是温和许多,隐隐有书生气。 欧阳大将语气加重道:“果然如将军所料,将军坐镇边关,贼人自是不敢越雷池一步,而若绕背潜行入境拿下黄沙关,便如同掐住边关两肋,届时两面夹击,将军就会腹背受敌。” 那名校尉不敢妄谈军机,只是不安道:“我朝边境部署诸军,天衣无缝,每两路军互为犄角之势,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欧阳将军脸上的神情冷厉了起来,“传我将令,给这些北人一点颜色看看。” 那校尉性如烈火男儿郎,大声应是。没过一会,便率两百轻骑,从正门杀出,直面如日中天的上万骑北武军主力军,凛然不惧。 那校尉姓丁名起,一身腱子肉,沙场好男儿,他独耍一杆琉璃大戟,身背猩红卫字大旗,脱离两百骑,径直向前,立马插旗,挑衅军阵,好不狂妄! 然后身为白羽军精锐之师,自不是目中无人欺软怕硬的鼠辈,那柄百斤大戟被此人耍的如鱼得水,猎猎生风,北武军前阵众将见此人神勇,不免要畏惧三分,此人隐隐已有了三品身手。 输人不输阵,北武军军阵之势,不落半分退意,一排金刀在风沙中铿锵出鞘,策马来杀。 丁起冷笑一声,握紧手中重戟,猛夹马腹,化作滚刀巨石掠入百骑合围之中,溅起烟尘一丈。 一骑白骑,自敌阵冲五进五出,一杆重戟,破敌须臾探囊取物,不知挑飞多少头颅。 难怪那金刀阵前先锋大将潘龙,丢下一句感慨道:“白羽军中都是这样的怪物么?怪不得我大军连年失利……” 已过五十合,却无一骑可以接近那面军旗,那名白羽校尉身披千创,依然是朗笑三分,英眉洒血,挺马执戟,遮天半步。 身后千将鼓舞,士气大振,妄笑北陵雄兵百万,却无一骁勇男儿。 丁起白马身侧,尸堆如山,他策动围旗而走,而那旗却是完好无损,迎风飒然。 旗便是势! 旗不倒,势不退。 前战不利,北武军后方传来青山侯杨广孝的军令,命大将潘龙擒下此人,为军中立威。 军令如山,潘龙不敢抗命,一双雷神锏缓缓而出,一血色乌棕马踏蹄而起,跃出军阵,冲向那名骁勇的大戟甲士。 他一声厉喝,毫不迟疑舞动双锏,踏风来杀,卷雷霆之势,与那大戟大战三十回合,杀的是天昏地暗,最后以一招之险拿了丁起性命,夺了猩红刺眼的卫字军旗。 他听着身后万将喝彩,却无半点兴奋,反而倒吸一口凉气,他手中双锏已去其一,他比谁都清楚,若非那人先前百战已然力竭,又以身护旗受了伤,此时命丧沙场的便是他了。 丁起双眼未闭,气息已绝,朝天怒吼一声,“我白羽军十万好儿郎,没有一个孬种!” 话罢身死,倒于马上,死抓马缰,绕旗而走,身死护旗,令人动容。 主将身死,他身后两百骑兵也没想苟活,顾不上悲伤,纷纷拔刀,纵马厮杀。 远处军旗高立之仪仗处,乃是青山侯杨广孝的军驾,这位北陵枢密院军方重臣见此场景,眼中多了几分敬佩之意,心生战神卫义庭治下军力之盛果然名不虚传,我不如他的浓浓哀叹。 他轻轻一个杀字吐出,黑茫茫的金刀重骑同时开拔抽刀,杀意滔天。 肃!!! 风声如厉鬼哀叫,百丈沙漠皆化死地。那两百白马骑瞬间被乌黑的大军淹没,潘龙弃锏抽剑,身先士卒在白骑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白羽军将士人人一颗赤子心,一身报国血,没一人畏死,没一人退让。 血溅白马,战旗不倒。 欧阳将军一声令下,黑压压的箭雨骤出。 黄沙关前,人人奋勇,浴血铸青史,抛颅叠高墙…… 厮杀声持续了数日,尸骨可堆天山,白羽军右路军以八千甲士拖住了青山侯帐下六万大军,直到那一杆青银龙枪姗姗来迟。 …… …… 那杆银白长枪自敌将铁甲身内迅疾穿出,血花大绽,人化残影,掠入军阵,化尘掠出。 白马重踏,飒沓流星! 持枪之人单手拔枪而回,连扫千军无一人可拦,更是一枪挑死了潘龙大将。 马上那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朱纯,一身寒霜白甲之上反射出刺眼的银光,一身连环铠甲兽吞肩,手拉战马前蹄悬空,如天神下凡,人势压天,如山岳倾倒而来,枪尖如冰,如寒意冰袭千里。 见此人无不顿首愕然,杨广孝面色难看,站起身来,抿嘴道:“卫义庭来了。” 战神卫义庭,七十二道中唯一身守两道之人,执掌兵枪二道,卫义庭的银白长枪之上亡魂无数,在宗师恐怖真气的灌注下,仿佛有蛟龙得水而活,怒而起,轻轻一挑,如惊涛骇浪拍向金刀骑兵。 只见战神眼眸微眯,透出之寒光渐弥,凌厉杀气如寒冰飞雪使人闻风丧胆,忽而身后马蹄雷动,白茫茫一片的白骑大军压境而围,北武军无不心胆俱寒,人人自危。 青山侯知道势不可为,双眼猩红,暗叹一声,咬牙道:“传令,撤军。” 然而鸣金收兵之令还未传遍全军,就见一道闪电疾驰横穿战场,众人还未反应,那威风凛凛的杨家军旗便喀喇一声被折断。 兵败如山倒,北武军落势慌逃。 欧阳诏龙渊剑回鞘。 他望着眼前的大将军卫义庭心生一丝担忧,问道:“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玉龙关……” 卫义庭骑马转身,眉心一抖,平静道:“无妨,有楚风在。” 白马身前,一尘不染。 …… …… 此战传至京歌,震惊朝野,北人进犯,朝廷诸官自是人人自危,一观武朝众将能御敌千里且手执军权者寥寥数人,虎将邢台去了兵权被困京歌守城,女战神武飞霜坐镇漠北草原,镇压草原部落南犯十万狼烟…… 如今朝廷可真正依仗的只有这位王朝大将军,好在卫义庭也是不负战神之名,自国战起,连战连捷,随着不断有大胜的捷报千里传回,赞道卫将军神勇无敌打得北人落花流水的声音多了起来。 再过一月,北人损失惨重,却被卡在两关之间,进退不得,朝野上下一片欢呼雀跃,风向一变,文官御史纷纷上书为卫义庭请功,武将脸上写满了骄傲,洋溢着强国的自豪,再无人言其反心。 只有一人脸色阴沉无比,十分恼怒,那人便内廷大总管,曾欣曾公公。 下了早朝,他便阴沉着可怕狰狞的脸,碎着步子来到了宫里一处隐秘的冷宫处,轻轻地敲了敲门,隔着未开的门,颤色道:“卫义庭当真神勇,北人看来不是对手。” 屋内传来声音:“这不是在你我意料之中吗?何必惊慌?” 屋内的人发出一声赞叹:“好一个战神啊,卫义庭,一人一马,如同神兵天降。” 曾公公摇了摇头,面色僵硬,无奈问道:“司马完耀那边要如何交代?” 屋内一声冷笑道:“交代?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何必当真。” 曾公公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可卫义庭不除,皇帝的位子就动不了。” “卫义庭当然要除,为了除掉他,十天卫已去其七.....” “十天卫?” 曾公公微微眯眼,面色一沉,幽幽道:“宰相好大的手笔!” 屋里始终没露面的宰相大人沉默良久,开口道:“不过.....你不出手,终究不保险。” 曾公公赔笑道:“您说笑了,我没法离京。” 秦清泉冷哼一声,“放心吧,不会太久。” 曾公公霍然抬头,嘴角微扬,狞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这就告退了。” 他微行一礼,转身碎步走去。 还未走到院门口,屋内又传来一声更加苍老的老妪的声音,冷嘲道:“曾内侍,宫里待久了记得出去走走,别胆子也养小了。” 曾公公眼神微凛,缓缓转身行了个礼,便幽幽离去。 屋内,秦清泉看着面前那位衣着华丽的老妪,言语收敛,恭敬了几分,“您觉得如何?” 华贵老妪眼睛有些疲惫,微垂道:“若是先皇交给哀家的十天卫都对付不了卫义庭,又该如何?” “太后,您多虑了。” 深居冷宫的太后厌烦地挥了挥手,低语道:“先生,费心……” “应尽之义。”秦清泉起身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 黄沙关,中军大帐。 “这些日子北人损失惨重,龟缩青山大营已有五日未出。” 欧阳副将看了一眼沙盘的局势,分析道:“这些北人被我军两面包围,现在是进退两难。” 一参将手扶腰畔宝剑,喜悦道:“大将军早就料定敌人会绕后突袭,故而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帐内诸将纷纷交口称赞大将军用兵如神。坐在主帅之位的卫义庭却是极为平静,沉默片刻后训斥道:“有何可喜?让敌人打入了国境,尔等不觉得丢脸吗?” 闻言众将脸庞顿红,愧不敢言。他们心里也起了嘀咕,边境重防,北人主力大军能潜行入境,只有一个可能,诸军之中必有内应。 身为卫义庭的左膀右臂,欧阳诏自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而肃穆道:“将军,北人入境必要过我方四重防线,我白羽三路大军自是不会出如此纰漏,恐怕是邢家的那路东北辅军出了问题。” 诸将之中一位有资历的老将闻言附和道:“确有蹊跷,内阁的这支援军来的突然,说是援军,其实便是督军,本来邢家虎军自是不容多疑,可那领军的偏是邢台老将军的侄儿邢琼……” 副将欧阳诏双眼微凝,寒声道:“邢琼是宰相党羽,此事……” “此事没有证据,不可妄言动摇军心”卫义庭摇了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营帐里的这些将领,神情凝重道:“眼下最麻烦的还不是北人,斥候回报,南津至武帝一路的军粮,被水匪劫了。三峡水师十三营全体战死。” 帐内大惊哗然。 副将欧阳诏心头微乱,不敢置信道:“十三营?那可是三峡水师的精锐啊,谁动的手?如此大的手笔?” 卫义庭眯起眸子,指了指地图上那片蔚蓝的水寨,沉声道:“陈胜亲自去的,恐怕是倾巢而出了。” “将军,末将率一队人马去抢回来。” 卫义庭剑眉微颤,握紧拳头,寒声道:“水上作战,不是我们的强项,况且,也来不及了……” 此话一出,中军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白羽军再强悍无双,将士也不是铁做的。古今多少名战,因无后勤保障,皆是下场凄惨,功败垂成。 三军之危,迫在眉睫。 卫义庭背过身去,双手负于身后,缓缓道:“眼下虽然可以勉强支撑,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将军,沧州嘉州一带有我海防军营,户部大本营也在此处,我领一队人马亲自去调粮,五日即可回营。” “欧阳,这一路怕是重重危险,朱宏那死猪胖子恐怕不会配合……” 欧阳诏冷笑一声,铮的一声,抽出宝剑龙渊,笑道:“若不配合,我就把那胖子砍了,祭奠我白羽军战死的英雄儿郎……” 卫义庭眼睛微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道:“好样的,不愧是我南朝军人,本将命你率中军五十骑精锐调粮,明日一早为你送行。” “末将虽九死,亦不负使命!!!” …… …… 晨起大雾,北风呼啸而行,旌旗招展。 黄沙关毗邻边境,连接南北,昼夜温差极大,破晓时分常起大雾,云雾降于城内,从远处望去,便似巨龙潜藏雾中,低头盘桓身躯。 天未亮,鸡未鸣,北营校场之上,点将台前人马寂静。 雾气稍退三分,一队白马轻骑动作利落整齐,披甲擦剑待发,寥寥几十人皆是弓马娴熟,训练有素的精锐王牌骑兵。 卫义庭身披银甲披风,举碗饮酒相送,沙场男儿当自强,没有热泪盈眶,没有家书万金,只有一片丹心报国无悔。 欧阳诏领在前头,一声令下,骑兵小队自黄沙关北门出发,借着天色第一缕晨光,迎着猎猎的北风,走上孤烟大漠上…… 第50章 港口的截杀(一) 沧州隶属虎头郡江南八城之边陲,乃是户部立于天下的粮仓。连接京杭大运河纵穿沧境,京济、京大要道贯通南北。 沧州、泊头、莫州、河间、献县均为南北水旱交通要冲,为京、津、冀、鲁、豫商品流通必经之地或商品集散中心,亦为官府巨富走镖要道,故沧州镖行、旅店、装运等行业兴盛。 沧州乃畿辅重地,为历代兵家必争。一些受朝廷缉拿之叛将,寻沧州民众强悍尚武之俗以蔽其身。他等隐姓埋名,化装僧道游侠,传艺维生。 寻道上仙松子柏,一臂擒天造化的石游侠,这届武评天下第六的风问青,皆是出自此地…… 据史籍载,自南陵前朝嘉洪年间桓家军北迁御戎以来,有多次战争发生于沧州一带。频繁之战事,民生维艰,又古有“远恶郡城”之称,有“恶人山”之号。 沧州武风之盛与特定地理环境关系甚密,沿渤海方圆百余里,均系芦荡荒滩,人烟稀少,既是犯军发配之地,又是叛将蔽身良所。地处“九河下梢”,土地瘠薄,旱、涝、虫灾不断。 正常年景,许多人家糠菜半年粮。重灾之年,流浪乞讨,卖儿鬻女者不鲜。民谣云:“抛弃黄口儿,一乳恩情尽;但恨生不辰,莫怨父母忍。” 许多壮丁,不得已以贩盐为生,而官府缉拿甚严。民求生不得,必然反抗,反抗则必习武事,故海盗频生。 《沧州志》载:“沧邑俗劲武尚气力,轻生死,自古以气节着闻。泱乎表海之雄风。一旦有事,披肝胆,出死力,以扞卫乡间……” 沧州人民自古就尚义任侠,多自发平乱。这些年官商相协,朝廷大力发展水利,设离京之户部,总督开通江南之海上商路,同时调师三军二十三营拱卫此处,自此海贼多生忌惮,未有侵扰。 然今日有变,再起纷扰,沿着五十里暗探陆续回报,有一支人数不多的白马骑兵小队自漠北海路转山路,越五关八县,直逼沧州而来。 其目的不用多言,自是为了军粮而来,前线军报,本该运往边关的一千石救命粮不翼而飞,驰援边关的运粮监军柳直以及所带的那支千人队全部于大海失联,至今生死不明。 后援已断,边境十关多军心动摇,卫义庭派手下亲信大将欧阳诏亲自来接粮,得了消息的沧州城门洞开,户部尚书朱宏那胖子也不敢懈怠,早早就领着南津城的大小官吏出城相迎。 官员守将分列两排,身后两侧是密密麻麻围观的百姓,正门中心有一人工搭建的宽大木亭,上有一排花枝招展的盛装美人,娇艳欲滴。 天子第一号死胖子,统筹户部的二品大官,朱宏便躺在凉亭美人堆里,酣然大睡。 不断有美人将桌案上色艳如火的安石榴拨开取籽,小手轻轻将除去杂质,以供这厮享用。 谁人不知,富可敌国的朱尚书有“朱石榴”的雅名,最好这一口,无论季节,不怪气候,一日三顿都要有石榴佐食,否则就全身疼痛难忍,坐立难安。更是立下了沧州之地三万果农只准种石榴的怪异规定,曾有果商大王钟百利牵头反抗,不出三日,那人便被官府随意安罪缉拿,家族上下八十口人皆落得乱马分尸的悲惨下场。 此人大奸大恶,却权势滔天,身为南陵朝相党三大权臣之一,向来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今日却一改反态亲自迎接卫义庭麾下一支骑兵小队,究竟是给战神三分薄面左右逢源还是厚如城墙的肚皮里憋着什么坏水,就不得而知了。 日头毒辣,木荫下的朱胖子缓缓睁眼,拍了拍身旁一妙色女子的翘臀,那女子小腰一僵连忙小手端上石榴,亲手喂入朱宏口中。 朱宏享受着吸入喉咙,肥胖的身躯半躺在另一个美人怀中,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纤细身段,胸前锦绣,将籽渣丢在那女子脸上,颇为玩味。 朱胖子眼神放浪,抓起那女子巧施粉黛的精致小脸,调笑道:“今晚,能否让我尽兴?” 那女子痛苦地合上眼睛,脸颊落下两行清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朱宏见此女模样,兽性大发,实在是等不到晚上,让人取来三丈红帘围住凉亭,遣散了身边的大小官吏,心想反正等也是等,不然如宽衣解带解解乏? 也算不负好时光? 那女子死死抓住裙摆,悲痛欲绝。 …… …… 好时光稍纵即逝。 当朱大胖子脱去朱衣大袍,露出如波澜大江般跌宕起伏的大肚子时,那女子被彻底吓昏了过去,更令他扫兴的是,凉亭剧烈晃动,本就地基未建,显然是临时搭的,又承朱宏二百多斤的重量,此刻在这抖动声中摇摇欲坠。 朱胖子贪生怕死,提起裤腰带就光着膀子冲出了凉亭。 接着听见战马嘶鸣,烟尘四起! 欧阳诏到了! 几十骑白马义从,跃尘而来,如蛟龙出水,威势无双。 领头的欧阳大将头戴朱红头盔,身披铁叶攒成铠甲,相貌堂堂,英姿勃发。一路风尘仆仆,却无半点狼狈,依旧是一身白马英雄将军气。 朱胖子连忙招人更衣,身后凉亭已塌。他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在意那留在凉亭惨死的美妙女子,任由下人拍了拍官服上的灰尘,挤出一张阴沉的笑脸,快步上前。 朱宏脸蛋发烫,谄媚道:“欧阳将军,一路前来,辛苦啦~” 欧阳诏立于马上,冷冷抓起马绳,眯眼道:“末将见过朱大人。” 身后一朱宏亲信官员大怒道:“放肆,欧阳诏!你不过是一介守关武夫,见了大人,何不下马请安?” 欧阳诏漠然视之,冷讽道:“王侯将相不下马,这是军令。” “无妨无妨。” 朱宏发出浑厚的低笑,“将军此来自是奉了卫将军军令?那柳直柳侍郎办事不利,险些贻误战机,不过请卫将军放心,按朝廷旧制,我已筹集军粮一千石,派人备放于阳隆码头,不料这几日江中湖起了大雾,不利于船行,这才耽搁几日...” 欧阳诏眸中闪过异芒,看都不看朱宏一眼,敷衍地说道:“朱大人如此苦心,我定转达给将军,现奉将军军令,正式接管这批粮食。” “可要我派人手押运?” “不劳大人了,还请大人尽快移交手续,十万火急,再拖延不得。” 朱宏悻悻地点头,“自然,自然。” 心头早已暗骂不止:“区区一个兵士,也敢跟本官如此说话,真是狗仗人势。” 欧阳诏也不跟他多话,利落地翻身下马,令队伍就地稍作休整。这可把朱宏弄懵了,这群白羽军精锐在城门口驻扎,气势冲天,弄得守城的朱宏亲兵亦是胆战心惊的。 朱宏知道这是卫义庭的主意,想给自己施压,是威胁也是警告,如今的情况,若是自己再不移交手续交出军粮,只怕这群白羽军便会冲进城去,野蛮地将粮库抢劫一空。如今局面虽然万千个不愿,朱宏也只好差人去取那文书关蝶和户部大印。 朱胖子再三拖延,终究还是不过半日便交接完毕,欧阳诏策马说道:“如此……朱大人,本将就回去复命了。”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却被朱宏一把拉住马头,只见那胖子笑嘻嘻道:“将军,你瞧这天色已然不早了,不如入城休整几日,待兄弟们吃饱喝足,睡个安稳觉再回营不成。” 说话间,朱宏暗暗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张额度高达五千两白银的库贴递入欧阳诏的甲胄之中。不料下一刻那白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马失前蹄,一掌碎骨踢,将那两百斤红衣大胖连人带钱踢飞了数丈。 在场沧州的大小官员俱是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朱胖子翻着滚砸入坍塌的凉亭。 欧阳诏安抚着马儿,笑道:“好马。” 身后白羽军将士们纷纷大笑。 欧阳诏眉间一寒,冲着在场诸位大人,用醇厚的嗓音喊道:“朱大人,各位大人,末将军令在身不敢耽搁,还请见谅。” 全场噤若寒蝉。 欧阳诏抽出三分龙气暴涨的龙渊剑,“传我军令,阳隆码头接管军粮,火速回营。” “是!!!” 白马精锐众骑兵整齐有力地应道,策马扬鞭,一道道烟尘漫盖城门,在烟雾尘中向码头军营狂奔而去。 朱宏在亲信的搀扶下狼狈起身,脸色阴沉,头顶渗血,朱服染灰,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心中气愤再也抑制不住,指着码头的方向,对着身边的亲信大骂出口:“这群军蛮子,冥顽不灵。” 亲信小奴点头哈腰,奉承道:“大人,像这等粗人,自是不识抬举。” 朱宏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里暗暗发狠:“既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亲信小奴喊道:“你去告诉那群人,可以动手了。” 亲信小奴凛然点头,应声而去。 朱胖子抓起地上一颗碎石榴,一发狠,又重重砸在地上,一脚砸碎,怒道:“莫不知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 沧州城关外不远处有座海防军营,此乃官家禁地,平日里万分寂静,百里之内只听见虫鸣鸟叫。 而今日传出阵阵车轮滚滚轧在地面的噪音,马匹运的车上满满几十袋粮食,浩浩荡荡地往码头进发。 那负责掌管海防钱银调度的户部李葛大人痛心疾首地看着营库大空,心里五味杂陈。 身为朱宏的亲信,自然是继承了那位南朝最大贪官“优良品质”,名为掌管看守,只待调往边境,实际上早已暗中使用各种龌龊的阴暗手段分化抽空,一步一步吞下这笔军饷,再嫁祸于横行海上的海贼水匪,行事手段晦暗难言,又天衣无缝,水师诸将多有利益纠葛,终是默然许之。 只是没想到这群军蛮子来的这么快! 李侍郎看着这伙白马精锐持官印,装粮上车,怔怔出神,这会儿这些人更像是海贼才对。 五十骑就这样堂而皇之调走了粮仓三千甲士看守的军粮,没起任何波澜,白羽军军名响亮,个个骁勇,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这五十骑中军精锐最差的都是四品之上的高手,谁敢阻拦? 自北穿行三十里,过一个芦苇地便能到水师营地,众人运粮自是没法骑马渡河,必要乘坐水师龙船,好在北瘦羊水师不在朱胖子的管辖之内,其水军都督曾国瑞更是卫义庭的门生亲信,这位比卫义庭还大上几分的军方大将军事才能突出,虽比不上北陵朝号称“水战第一”的卷帘大将慕容博,也起码是天下水战前三的功勋名将。 欧阳诏此来还带着卫将军的亲笔信笺,便是算定这位必会出手相助。 风吹芦苇荡,白马悠然穿行。 挟带着这么多的粮食自是行进不快,加之此行需加之隐蔽,故而不走官道,这对于快马扫天下的白羽军来说实在是难以适应,在将士们的眼里,战马是养来杀敌的,怎可用来驮粮? 队伍前头三骑并走在前头开路,欧阳诏居中,左右两骑乃是王河及樊登两位副行将军,这三人以欧阳为主帅。 “欧阳将军,那朱宏为什么亲自在城门口迎我们?” 欧阳诏略作思量,叹道:“我等此行,一路隐蔽,偏生还是被这胖子发现了,朱宏不简单啊!” 那资历颇深的樊登大将面色不悦看了一下身后众骑一眼,沉闷道:“在城门口时欧阳将军您给了他下马威,这胖子却连闷屁都不不放一个,想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足为惧,如今兄弟们翻山过海,已是人困马乏,为何不在城中多休整半日?” 欧阳诏微微抬眉,冷冷道:“不要小看这死胖子,他大摆架势迎我,一是想拖住我们,二来好让天下都得知我们的行踪消息,你猜如果那些杀人如麻的海贼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会怎么做?大将军再三叮嘱过了,迟则生变,先找到曾都督方能破局。” 这位少年将军清逸的面容之上,神情萧索,朗声道:“传令,加快行军!” 二位将军也知事情严重,不再多言,加快行军。 ———— 日头缓缓落下,不远处湖水荡漾着两岸青山,山势雄伟险峻,原本通向水师大营的两侧芦苇遮天,水草疯长。 黄昏的余光落在湖边的栈道,大片金黄沿着天边的云彩铺开,将海面的水调色,如画般令人沉醉。 若是太平时节,这位曾是当朝探花郎的欧阳大将必大起风雅,约上三两好友煮酒烹茶,笑谈古今,然而如今他没有半分心思。 在水花翻卷的海面上,他立于马上,不安地盯着波澜起伏的水面,远远地嗅到了一丝致命的味道。 第51章 港口的截杀 (二) 日头落下,不远处湖水荡漾,映着两岸青山,山体雄伟险峻,沿着官道向北骑行,可见水道栈桥的两侧高高的芦苇,随湖风轻轻摇晃身躯, 欧阳诏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他望着芦苇随风摆动,露出空旷的营地,心情沉到了谷底。 他虽知道此行艰险,可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会出现面前的局面。 整个海防大营空无一人! 身后白马众骑无不面露惊异之色,却无慌乱,白羽军个个沙场征战多年浴血厮杀,早就养成了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本事。 副将樊登策马环顾了四周,皱眉道:“这里好像废弃已久……” “水师私自改变布防,乃是重罪啊!” 王河脸色苍白,隐隐感到一丝不安,颤声道:“欧阳将军,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回城……” 欧阳诏清秀的脸庞蓦然散发出一股寒意,冷冷道:“不可,先让弟兄们进营地找找,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船只。” 话罢,几十骑策马入海防大营沧北营,在偌大空旷无垠,灌满湖风的水上营寨搜寻开来,结果自是大失所望,这里空无一人,空无一船,没有一丝生火做饭,军人驻扎过的印迹。 王河巡视一周来到欧阳诏身边,一一复述禀告,问道:“北瘦羊水师不止这一处营地,兴许这里发生过什么?被迫紧急迁移了?将军,我们不如转行水龙营……” 欧阳诏眼皮低敛,摇头道,“水龙营离此上百里,我们带着粮食贸然前往风险太大,沧北营尚且如此,谁知其他营地会不会也空了?况且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吩咐下去,伐木造船,连夜渡海。” “是。” 副将王河干净利落应答道。 …… …… 白羽中军几十骑白马精锐皆是全能杀伐之人才,造船不在话下,不出半日便造声势浩然之大船,众人搬粮入船,推船入海,惊起壮观波澜。 海面上一片碧蓝,水面晶莹,忽得一阵大雾,影影绰绰中,落日的余晖在雾气的间隙里拉出四道人影。 浓雾稍散,有长相怪异的四人矗立在营地大船面前,就像是忽然闪现的神明。 或慵懒,或威严,或慈悲,或神秘,这四人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骑兵队,眼神凶恶如同豹子锁定了羚羊群。 “海盗?” 一众白羽军精锐骑兵面生异色。 江南一带及沧州境内海盗早已泛滥成灾,朝廷令水师剿匪多年,皆无成效。但此处还是军方的水上营地,公然在此劫道,未免也太过猖狂了。 副将攀登冷漠地看了一眼,说道:“不知死活!去给我刮了!” 白马骑兵抽出长刀,驾起手弩,几名骑兵下马向前探步。 欧阳诏皱了皱眉毛,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待雾气退去,他瞳孔一缩,大喊一声:“回来!” 已经迟了,那前面下马探路的白羽军士兵忽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紧接着一瞬间就传来一阵惨呼。 雾气里一把大刀乍现,刀光一闪,人头落地,身躯化作软泥落地,坠入海水。 欧阳诏面露愠色,望着那四人,咬牙道:“”西域五鬼!” 一高大的刀客,率先大步往前走去,此人面色黝黑,身长八尺,身如门板,腰大十围,豹子头黑熊身,露出半个肩膀,生得极为狂野残暴。 此人乃西域五鬼之一,人称黑阎罗。 先前那刀便是他挥出的,能一瞬间就取走了两名白羽军精锐的人头,此人实力至少已在三品之上,然而出现的这四人,他是最弱的一个。 黑阎罗横刀指着骑马领头的欧阳大将,暴喝一声:“下马!” “笑话!” 欧阳诏抽出腰间龙渊剑,剑意暴涨,厉声道:“杀我兄弟,以命相抵。” 身后几十骑纷纷握紧手中的银马刀,重复道:“杀我兄弟,以命相抵。” 黑阎罗再次暴怒,将刀搭在头上,怒啸一声,声如猛熊咆哮,惊得湖面水鸟腾飞。 “下马!!!” 雾气里走出一名瘦高的白脸剑客对着骑兵队哑然失笑道:“姓欧阳的,你还是赶紧下马吧,这杀猪的疯癫起来,你这几个兵可不够他胃口的。” 闻此言,白羽军的将士们怒气也到达了顶点,数十名将士动作整齐划一,拔剑,纵马,跳跃,水寨一阵剧烈的摇晃,白羽铁骑如风掠过芦苇,杀进雾中。 军马冲阵,骑兵冲锋,虽不是在平原山地,却有狂风激荡落叶之气势。 面对如此攻势,那海盗两人也不敢托大,两人一齐出手,黑刀攻势凶猛,猛然如洪雷,白剑攻势连绵,柔和如江水,二者互补而动,两人刀剑合力,不过数个回合就将这些个军中精锐就击落马下。 欧阳诏飞步出剑,龙渊剑铿锵而刺。 见欧阳出剑,那黑阎罗眸子里闪过狂热之色,如同鲨鱼见到鲜血,大刀连劈落周身敌手,再掀起数道气浪朝欧阳攻去。 白脸剑客也同时出剑,他以诡异的步伐试图绕背偷袭,他的剑身如软骨,阴狠难防,剑招更是变化多端,难以预料。 然而下一刻王河和樊登二将以身相护,挡去了那软骨白剑的绕背偷袭,瞬间毙命。 欧阳诏怒了! 他手中铁剑本就是看似轻巧实则重达千斤的玄铁重剑,他又习得以威猛着称的“八荒吟龙诀”,于狂暴之态发招,威力更甚。 纵然黑白两鬼配合无间,龙渊剑上是龙鸣仍是呼啸百里,百招千穿,如龙腾如云,四海归一。 数十个回合,三个身影于江面穿梭纠缠,速度极快,欧阳大将以一敌二,逐渐占了上风。 利剑相持之间,欧阳改用军方搏击术,倒肘提腕,瞬间弃剑肉搏,一招内劲轰在黑阎罗的胸口,黑阎罗两眼一黑,觉得肋骨外翻而断,轰隆坠入海底。 欧阳诏也中了白脸剑鬼软骨一剑,腹中鲜血大绽,强忍着痛苦力贯双臂,提剑重劈,白脸剑鬼软剑不敌,连挡十七劈,长剑脱手,一声惨呼,一同坠胡。 此时码头之上,白羽军的将士已然尽数惨死。 一黝黑皮肤的僧人用海水洗去手上的血,笑面阴森地望向精疲力尽的欧阳。 最后那人身材高大,面戴凶相面具,一身铠甲,红袍披风于风中飘荡,不出所料那人便是西域五鬼的首领,鬼王云景天。 “老五和老四合力都敌不过他?倒是意外。”僧人诡笑道:“要我出手?” 鬼王面具之下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欧阳诏微敛心神,将战局重新引到码头之上,看着惨死的弟兄,心头不限悲愤。 他力有不逮,先前一战他已耗尽了力气,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面前这两名敌人至少是二品的以上的强手,他已没有了生机,那黑皮肤的鬼僧尚且不论,单是那云景天更是号称一品以下无敌。 但身为南国军人,没有投降,只有战死! 就在那名鬼僧欲要动手之时,湖面水柱冲天,激起数丈水花,先前坠湖那两人重回码头。 这都没事? 欧阳诏心头微惊。 两鬼死死盯住欧阳大将,黑阎罗披头散发,浑身颤抖着捂住胸口,怒目圆瞪。 白脸剑客白皙的皮肤上数道血痕,白衣尽裂,狼狈不堪。 “他的人头是我的!” 白脸剑鬼扯烂上衣,一个疾行,电光石火之间便将那软骨剑刺入欧阳的腹部,哪料欧阳早有准备,强忍腹部的巨痛,死死抓住软骨剑,以头为锤,重重地撞向白脸剑鬼,一声异响,那白脸人头昏眼花,一阵血痛,晕在当场。 那黑阎罗也欲上前复仇,刚走两步,便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鬼僧向前两步探其鼻息,冲鬼王皱眉道,死了。 那鬼王云景天终于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出王霸一拳,这拳好似猛虎下山,重重砸在欧阳本就有伤的腹部,欧阳一阵呜咽酸痛,再也爬不起来。 面具人恐怖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揉了揉手腕,冷傲道:“偿命。” 趴在地上的欧阳大将凛然不惧,冷笑道:“啰嗦什么,要杀就杀!” 或许是天意弄人,鬼王拳头举起的那一刻,江面起了大风,雾气腾腾的江面在最后一缕天光下映射出一庞然大物。 ———— 一艘商贾大船乘江河入海,悄然来到水上营地。 湖风徐徐,浓雾稍退,有几名少年立于船头。 鬼王微微眯眼,站在最前头的一人令他无比亢奋。 那人双膝叠刀,身着白衣,面容冷峻,身姿如鹤。 云景天攥紧虎拳,兴奋道:“南宫少卿,你也来了……” 第52章 挑灯赏月明 月淡出头夜未央,乌鸦翩飞渡寒江。 鬼王云景天看着眼前的白衣,沉默许久。 神思一晃,想起三年前央州武斗之败,通天台上,南宫少卿一剑独挑七大高手围攻,而云景天正是七人之一。 天下武评前十,这位北陵叛将高手位列第八位,号称神拳无敌,一品之下无敌手。曾有一人独战三名一品,杀死一人重伤二人而全身而退的光荣战绩。 他曾是北陵朝的荣耀,兰陵关东的武典将军,却因一场风波,与权贵交恶,获罪流放三千里。他不服,于是,在琅琊郡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选择了反抗,一路斩风破浪,数十名军方高手在他的铁拳下陨落。 他的逃亡之路,向南延伸,直至南陵西域的边陲。在那里,他选择了与黑暗为伍,加入了一个恶名昭彰的杀人组织在这黑暗的深渊中,得老鬼王方蜡看中,将自己的衣钵倾囊相授。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苦修,他终于习得了一身硬桥硬马的杀人功夫,成为了西域令人闻风丧胆的赏金猎手。他的名字,如同死神的代名词,让无数人在夜晚颤抖。十年间,他的拳下未曾有过一次败绩。 直至通天楼上,一败再败,一败涂地! 云景天站在码头,他的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讶。他紧紧地盯着南宫少卿,沉声道:“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此,是来救此人的?” 南宫少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神冰冷,仿佛没有看到云景天。他缓缓起身,手提天问,一步步地走下码头。他的步伐稳健而坚定,每走一步,眉心就闪过一道紫光,他的气息浓厚强悍,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云景天看到南宫少卿的到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他知道南宫少卿的本事,然而,此时云景天的心中却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兴奋逐渐盖过了不安,在西域,他的生活中只有杀戮和血腥,他渴望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一个能够与他一较高下的人。而南宫少卿,无疑是最好的对手。 央州通天台上,一招败众生,是何等风姿! 云景天望着南宫少卿,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生死之战,不死不休! 南宫少卿走到了云景天的面前,他停了下来。他的眼神依然冰冷,但是他的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屑:“云景天,你以为你能够阻止我吗?” 云景天迎风飘荡的披风上仿佛透露出某股骄傲,云景天兴奋道:“废话几多?当日战败之耻,今日一并报还。”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怒吼。真气已在巅峰的云景天,俯瞰着船下的南宫少卿,杀意暴涨。 没有多余的叙旧,两人目的简单直接,一个要救人,一个要雪耻。 南宫一个飞踏,抽刀而劈,云景天空手接刃,刀气于掌心乱作,却不能伤其分毫。 云景天收掌出拳,铁拳好似吸盘,一拳连着一拳,让南宫既难以招架又不得脱身,他能得鬼王之名凭的便是这近战血肉相搏的本事,非一品以上不能敌。 拳刀相对,拳者竟占上风,每一拳轰得刀身不停发颤,南宫虎口微疼,险些脱手。 南宫持刀连退四步,以刀身借力将重力拳势砸向地面,轰出一个大坑,一个翻身稳住身形。 云景天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看着手中的铁拳,心生一丝诧异道:“也不知道是我更强了?还是你变弱了?” 南宫少卿淡然道:“你?到一品了?” 云景天摇头道:“还差半步。” 南宫少卿无动于衷。 经过无数次的血战历练,南宫少卿的身心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即使是在他最为鼎盛的时期,也未曾展现出如今这般强烈的战斗意志。 剑圣老师说过,生死之间的较量最能磨练人的心神,这话一点也不假。 南宫少卿轻轻地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感受着体内三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流淌。这些真气如同瀑布一般绚烂夺目,在他的大小周天中循环往复,让他的衣袍在无风的环境中也猎猎作响。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一股狂风从芦苇荡中吹过,他身着白衣,手持长刀,宛如战神一般冲向九重天。 这一刻,南宫少卿的气势达到了巅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他的刀下。 另一边的双儿感受到这庞大的气机,心头微动,乘船出海半月有余,十七哥哥日夜打坐,催动气道大师王蔼的紫堂诀调节内息,说来真是神奇,那王蔼一气造万气的紫堂诀真乃天下第一用气法门,包罗万象,气象万千。修炼者周身可炼炉,可储存数种真气,阴阳调和,温润筋脉,因《七外道》强行传功双儿疗伤而伤的筋脉隐隐有了好转的迹象。 披着鲜红袈裟的僧人好奇道:“你也用剑?” 冷双儿不发一语,抽剑离鞘,剑气激荡,犹如仙子起舞,神圣不可侵犯。然而,她的目光却不在此处,始终瞥向南宫少卿,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 受到忽视,鬼僧不怒反笑道:“那位是你什么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幽冥地府中传来的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冷双儿置若罔闻。 双儿不愿和这僧人纠缠,神剑剑意渐深,又是一剑破开金光,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世界。这一剑的威力,仿佛能让山河破碎,天地变色。 金禅鬼僧双手结印,身前一尺立成梵字结界,宛若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双儿美眸一闪,红剑突刺,剑法迅疾华丽,如翩翩起舞的仙子,刺得金光结界霍然开裂,仿佛割裂了夜空,露出了星辰璀璨的光芒。 鬼僧见此情景,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此女的剑法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不敢再轻视双儿,连忙双手结印,施展出自己的绝技。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断变换手印,身前的金光结界变得越来越厚实,仿佛一座小山一般。 双儿见此情景,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她知道,这鬼僧的结界虽然厉害,伏羲神剑面前,却如同纸糊一般。 她轻轻一跃,手中的红剑化作一道彩虹,向着金光结界刺去! 只听一声巨响,金光结界瞬间破碎,化作无数碎片,四处飞溅。 鬼僧见此情景,大惊失色,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抵挡双儿的剑法。他连忙转身逃离,但是双儿却不给他机会。她手中的红剑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鬼僧刺去。 鬼僧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危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避。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冷双儿的神剑。他再次双手结印,施展出自己最后的绝技。只见他身上的金光大圣,化作一只巨大的金色佛手,向着双儿的神剑抓去。 冷双儿不慌不忙,她手中的红剑轻轻一挥,一道红色的剑气冲天而起,向着金色佛手斩去,金色佛手瞬间破碎。 鬼僧畅快淋漓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阴沉。 他轻叹一声,将鲜红袈裟扯下抛出,下一刻双儿终于专心应对,那袈裟宝衣金光染血气,似活物般脱离飞来。 …… …… 就在几人激战的时候,刘子明和童芷,施小小三人已经悄悄地将欧阳诏背上了船。 欧阳大将伤势过重,已然昏厥过去。 刘子明递上医药箱,看着童姑娘,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小芷,务必帮我把他救活。” 童姑娘手法娴熟地铺开针袋,取出金针放血,头也不抬地道:“啰嗦,我的病人不用你管,出去等。” 胸前自有乾坤的春桃丫鬟留下来帮手,掩上门,对门外难得苦脸的刘子明说道:“刘公子,你还是到外面等吧。” 秋水跟着刘子明出了船舱,登上船头,见码头的激战已然白热化。 夜幕下,刘子明搬来一张木椅,正襟危坐,秋水挑一夜灯站在身侧,二人赏月观战。 他面朝翻滚的海水,背影有些清冷,对着身边年纪尚小的美人胚子,笑道:“你觉得,这两场比斗如何?” 秋水略作思量,她的声音如夜风一般柔和:“南宫少爷那边九胜算,那西域云景天号称一品以下第一人,可南宫少爷实势尚且不论,这真气已是稳稳的一品之境,至于双儿小姐那边,很难说,她有些许轻敌了……那鬼僧很厉害,我和姐姐一起同他交过手,特别是那袈裟杀人的功夫尤为凌厉诡谲,若非言爷爷出手,我和姐姐怕是断条胳膊……” 刘子明讶异道:“他闯苍梧派山门了?” 秋水轻轻嗯了一声。 刘子明轻轻地从她手中接过那盏夜灯,一瞬间,那明亮的火光仿佛能与天上的明月争艳。在这宁静的夜晚,那火光摇曳生辉,犹如一颗璀璨的星星,为这黑暗的世界带来了一抹温暖的光明,他微微笑了笑。 明月之下,夜暮已深,胜负已分。 ———— 在同样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千里之外的央州城,一座孤零零的茶楼依旧灯火通明。这座茶楼的主人,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太婆,因她习惯头戴一朵紫花,人们便亲切地称她为紫花婆婆。 紫花婆婆的慈祥人所皆知,她心肠好,每当夜深人静,茶楼的客人陆续离去,她总会默默地守在门口,等待着那些落魄的乞儿。每当有乞儿上门,她都会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亲手为他们沏上一碗热腾腾的茶汤。 紫花婆婆的茶楼虽然不大,但她的善举却温暖了整个央州城。她的故事在城里传颂开来,成为了人们心中的一股暖流。 而最让她出名的不是她那耀目的紫花头饰,更不是她家做出的十里飘香桂花茶汤,而是她有一个身为当朝探花郎却在边军扬名的好儿子。 这个月的书信还未送到,紫花婆婆忧心忡忡地望着空阔的街道发呆,今日的生意尚可,但到了夜半,也没有几人有喝茶的雅兴,索性不如早些关门好了。 正在此时,她瞧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乞丐走路一瘸一拐朝茶楼铺子走来,她眯起眼笑容温和朝他招了招手,倒了碗茶汤,说道:“孩子,过来,喝碗热茶汤暖暖身子。 那乞儿稍显迟疑,低垂着眼帘,步履沉重地走向前,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茶汤,一饮而尽。瞧见他这般模样,紫花婆婆的眼角流露出慈祥的笑意,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略显颤抖:“孩子,慢慢喝,没人跟你抢。” 说完,紫花婆婆吃力地从地上站起,轻声细语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小乞丐呆愣地看着她,手中的瓷碗不自觉地递了出去,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紫花婆婆会意一笑,接过瓷碗。 她的笑容中透着一丝苦涩,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哀伤:“孩子,你喝茶汤的样子跟我那儿子真像。我那儿子,在边关打仗呢,说起来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总是说不够喝,以前这个时候他都会写信来报平安……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都没消息。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哎呀,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你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盛茶汤。” 她转身走向那个镀银的茶桶,桶身光滑如镜,映照出她略显苍老的脸庞。就在她准备弯腰取勺的那一刻,桶身突然反射出一张狰狞的笑脸,原来是那小乞丐手持碎碗,狠狠地刺向了紫花婆婆的后背。 镜花水月,不过刹那光华。 善恶相交,也在朝夕之间。 紫花婆婆艰难地转过身,发现那个乞丐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靠着墙头的位置睡觉了。 那只本该扎入她后腰的碎碗完好无缺地摆放在桌上。 她怔怔出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对中年夫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第53章 青龙湖借道 衣着显赫的中年男人看向紫花婆婆,对其报以微笑,他的妻子一双美眸清澈如溪,笑意温润,朱唇轻抿,柔声道:“婆婆,还有茶汤吗,卖我们一碗吧。” 紫花婆婆眼神微愕,反应过来,眉开眼笑道:“有,有的,二位稍等。” “内子馋的很,有劳您。” 中年男人微微点头,他的妻子轻笑不语。 紫花婆婆颔首低眉,皱纹挤在一处,笑得如同绽开的花,“南宫老爷哪里话 ,这些年多亏您和夫人的照拂,我这才能维持下去……二位稍待啊。” 很显然在央州城只有南宫家主南宫闻才有资格被尊称作南宫老爷,而她妻子便是南宫夫人了。 紫花婆婆转过身去,从摊子底下拿出一个小茶罐,手法熟练地舀出两勺茶叶,放入一个小瓷碗中,又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勺清水,冲入碗中。茶叶在水中旋转跳跃,仿佛一群绿色的小精灵在跳舞。 紫花婆婆伸出手指,轻轻地搅拌着,让茶叶充分地融入水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南宫闻和他的夫人南宫轻衣静静地等待着,南宫夫人托着下巴,喃喃道:“你说小十七这会是不是到漠北去了,也不给我们寄封信,这性子,还是这般……” 南宫闻闷不吭声。 南宫夫人忽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上次来信的时候说了,双儿的那丫头已无大碍,真是感谢上苍保佑,让双儿平安无事。等她们回来,我要给他们完婚。” 南宫闻皱了皱眉,他明白夫人的心情,但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他向南宫轻衣望去,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南宫轻衣瞪了他一眼,示意此事没得商量。她的眼神坚定而执着,不容置疑。 南宫闻心中一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夫人的决定。他苦笑连连,他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他知道夫人的性格,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紫花婆婆将泡好的茶汤端了过来,微笑着递给了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夫妻二人接过茶汤,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让人回味无穷。 “婆婆,您的茶汤还是那么好喝。”南宫夫人赞不绝口。 紫花婆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又盛了一碗朝门口睡着的乞丐走去。 那乞丐不是睡着的,而是被人打死了。 打人者一瞬间将刺向紫花婆婆的碎碗以气合拢,又将刺杀的乞丐一掌击毙,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几声呼吸。 此时茶楼铺子里没有他人,只有一对恩爱的伉俪,那么动手者是谁就一目了然了。 紫花婆婆不知道这一切,仍然将茶水和点心给可怜人送去,心里无奈道:“这苦命孩子,约莫是太困了,竟然睡在了门口。” 南宫闻和夫人又喝了几口茶汤,便放下了碗。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铜钱,放在了摊子上。 紫花婆婆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铜钱。她将铜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入一个小布袋中。“二位慢走。” 紫花婆婆微笑着送别了夫妻二人,见他们手挽手,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明亮的月色里。她再转身那乞丐不知道去了何处,那碗地上的茶汤却一动未动。 …… …… 街道转角,南宫老爷和南宫夫人停下步子,有几名黑衣扈从从暗处走了出来。 南宫闻面露不悦,训斥道:“让刺客险些得手,你们都是怎么办的事?” 为首的扈从低头禀报道:“老爷,黄侍郎死在家中,我们……” “废物!” 南宫闻脸色难看,怒不可遏。 南宫夫人握住他沧桑的手掌,温柔道:“老爷,黄侍郎身居高位,又有我们的人暗中保护,央州城恐怕没几人有这胆子敢杀他……” 南宫闻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有些疲惫道:“秦清泉的人……” “老爷你先去看看吧,这里交给我。” 南宫微微行礼道:“夫人小心。” 他走后,身为南宫夫人的南宫轻衣柳眉微蹙,美眸中泛出一丝忧虑。她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扈从们吩咐道:“加强防范,不得有误!” 扈从们齐声应是,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南宫轻衣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她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和忧虑,仿佛预感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 几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从西域鬼僧黝黑而显得苍白的额上滴落下来,他那狰狞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显然低估了那红剑女子的战力,他自傲于袈裟杀人的诡异武功,不知有多少江湖高手死于那鲜红的佛家圣衣之下,无奈这女子手中伏羲神剑实在是锐利无双,削铁如泥。 西域鬼僧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很多年都未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红剑女子的每一剑都带着致命的威胁,让他防不胜防。他的袈裟虽然厉害,但在伏羲神剑的面前却显得有些脆弱。 每一次袈裟与神剑相交,都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被震麻了,而冷双儿却依然面色不改,剑法如行云流水般自如。 西域鬼僧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上袈裟杀人法门已经是拼死一搏,无奈她应对的太过轻松,不得已他只好将全身的内力聚集在双掌上,做最后一搏,只见他对着红剑女子狠狠地推出一道黑色的掌风,犹如龙卷风般席卷而去,带着凌厉的杀气。 冷双儿见势不妙,连忙挥剑抵挡。但这掌风实在是太快太强了,她的剑法竟然被硬生生地震开,胸前露出了破绽。 西域鬼僧看准机会,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伸出右手,化作鬼爪,朝着冷双儿的胸口抓去。他的手指上闪烁着黑色的光芒,仿佛要将她的心脏挖出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刀光突然出现,挡住了西域鬼僧的手。南宫少卿脱身而出,犹如一道闪电般挡在双儿的身前。 他的刀法极快,瞬间破去袈裟金光,又在西域鬼僧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西域鬼僧吃痛,忍不住闷哼一声。他向后退了几步,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他们的身形在空中交错,刀影闪烁,仿佛夜空中闪烁的繁星,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南宫少卿微沉一步,横刀一斩,犹如雷霆万钧,带着无尽的威势,向着云景天斩去。 这一刀,仿佛问天地,又仿佛向鬼神挑战。 明月之下,一抹惊鸿掠影而过,芦苇尽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倒在地。 云景天浑身血气,铠甲破碎不堪,硬抗南宫少卿惊天一刀,纵强悍如他,也丢去半层皮肉,这女子剑法卓绝依然占了上风,不可再战。 他一脚踏起,救下袈裟残破的鬼僧,抓起地上的白脸剑客,一纵而去,消失在原地。 南宫少卿抬起右臂,右手平稳握住天问刀,那张冷峻的面容尽是平静,仿佛一座雕塑,不为所动。 南宫缓缓收刀,“双儿没事吧?” 冷双儿摇摇头,旋即问道:“要追吗?” 南宫看了一眼船头上微微亮的灯火,“不用,看那小子的意思,救人就好。”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牵起双儿的小手走向大船。 江南商会斥巨资打造的龙船巨舰果然威武,甲板上燃起一排排的灯火,照亮了整个港口。它的船头高高翘起,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俯瞰着远方。船身修长而宽阔,可容纳数百人同时乘坐。 船舱内装满了各种货物。有华丽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香气扑鼻的茶叶,满大舱的物资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商队,然而今天又有上千粮食上船,声势难掩。 从大雾海洋里驶出,海水变得清澈了起来,如同溪水般透明,又深可下百米,莹莹发着绿光。 “天下江河湖海自是由浅入深,这里则相反,偏偏以海入湖,以湖入江,这份自傲气派,天下独一份。” 刘子明看着波涛起伏的浪花,心生感慨道。 秋水提着裙摆缓步走来,柔声道:“这青龙湖底藏着过江龙王,自是不同凡响。” “你快到家了。” 刘子明指了指对岸青烟环绕的仙山说道。 苍梧山,高耸入云、气势之磅礴,世间罕见。它不仅独占青龙湖一脉水路,更是有一位一叶飞仙的谪仙手坐镇深山,外敌难入。 天下皆知,入南陵边关之地的海路只有两条。一条走沧龙江,那是官路,也是海盗横行之地,风险太大。 另一条则是眼前的青龙湖。 青龙湖位于苍梧山脚下,湖面宽广,湖水清澈见底。湖中鱼儿嬉戏,荷花盛开,美不胜收。湖边的青山绿树,倒映在水中,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 然而,青龙湖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在湖底深处,隐藏着无数的暗礁和险滩,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更有甚者,湖水中还隐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人感到恐惧和敬畏。 刘子明惊叹道:“苍梧山气运惊人啊,不仅独占一山一湖之地,垄断通往边境之地的海上枢纽,更有一位已登武道之巅的圣手大宗师言苍梧坐镇山门。听闻此人实力还在曲九州那鸟人之上,内盈神满,已达天境,乃是和剑圣凌若寒、战神卫义庭一个境界的神仙人物。不知是真是假?” 秋水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 刘子明又道:“那飞花摘叶斩天山的传说也是真的咯?” 秋水沉默良久后说道:“假的,人力有尽,怎可撼动巨山……只不过言爷爷确实可凭一叶之力斩断一座山头。” “你家长辈确实太厉害了些,此等神通怕是南宫小子尚在巅峰也要自叹不如,幸好我没动闯山的念头,不然就麻烦了……” 秋水双手放在小腹前,柳眉微蹙,轻启朱唇道:“我家长辈未必肯放你们过去。” 刘子明笑哈哈道:“不如咱俩打个赌?” “赌注是什么?” “我赢了的话,你和你姐姐就一起嫁给我,我输了,我就娶你一人好了。” 秋水不谙人事,脸上浮起红晕,羞恼道:“轻浮。” 船舱门咿呀被推开,童姑娘和春桃丫头接连走出。刘子明敛了敛笑意,快步上前问道:“他伤势如何?” 童芷面色凝重,沉默片刻后道:“他心脉已损,没有多少日子了。” 想了一会,她补充道:“还有啊,右臂再也拿不起剑了。” 刘子明点了点头,颇为神伤地皱了皱眉,朝船头走去。 ———— 龙船巨舰由十几名江南商会雇的舵手掌舵,往清幽起伏的苍梧大山驶去。 乘风破浪,不出两日,便直达巍然大山的山脚。山脚之下,有黄青楼船几十艘在薄雾里隐约可见,拦住去路。 大船一刻不停直直开入苍梧山脚水域,惹恼了那些楼船上的山门人。 于是他们以手为刀,以叶为箭,手摘千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叶化箭,欲将不知死活的闯山人射杀在外。 见状,刘子明大喊一声:“南宫,义妹。” 已经换上一身美艳红衣的冷双儿抢先一步登山涧,凌空抽剑,剑气磅礴压山势,将千叶斩落湖底。 她的红衣如火焰般耀眼,与她冰冷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眼神坚定而冷漠,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剑抽出的瞬间,伏羲剑意磅礴,压得周围的山势都为之一矮,江水在她的脚下奔腾,仿佛也被她的剑气所震慑。 她的身影在山涧中穿梭,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她的步伐轻盈且坚定,仿佛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她的心跳与呼吸也变得和这片自然环境一样,平静而有节奏。 她的剑舞动得越来越快,剑气激起千层浪,仿佛整个山谷都被她的剑光照亮。她的身体随着剑势的变化而起伏,神剑在山体划过刺出剧烈的火花。 她纵身一跃,一步回战船,横剑指向了山涧的深处,剑刃闪烁着凌厉的寒光。 片刻,山头炸裂,雕刻四个大字: “大湖借道。”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响彻整个山谷。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山谷撕裂开来。她的剑气仿佛也随着这四个字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凌厉,剑气如虹,直冲天际,似乎要将天空刺破。 此时山脚众人无不吃惊。 此时山上有仙人声音传来,声音清澈动听,如同天籁之音,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好一个一剑借道。” 在这美妙的声音中,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仿佛可以镇压一切。 第54章 自有后来人 南宫少卿听闻山中仙人发话,瞬间抽刀而出,站在双儿身边。 仙山云雾飘渺,有一人自山顶走来,一步百里,步履轻盈,仿佛踏在云端。 那身宽松布衣随风飘动,白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和纷扰。 山脚弟子见此人无不低头拱手,称一声掌门。 苍梧派,天下最为悠久的门派之一,已有百年根基。谁能想到,掌门竟是如此少年容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南宫少卿脸色微变,手握天问,如临大敌。他几乎感受不到此人的真气。 武道一途走到巅峰,有至强两气一说。一为天下无所不往之刚猛真气,凌若寒的剑道,卫义庭的枪道便是此类; 还有一类,便是眼前这轻盈如烟、收放自如的柔和真气,它纯净盈满,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如同山间的清泉,甘甜而不腻口。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却又不轻易展露自己的锋芒。 那登天楼大灰山上的青衫道士百里长生便是此类,一刚一柔,便是高山绝顶。 春桃、秋水二人见此人纷纷大喜,唤道:“言爷爷!” 那人翩然而至,恍如仙人,朝她们轻轻点了点头。 难怪,如此气势,此人定是一叶谪仙的仙手道,言苍梧。 刘子明心中暗骂一句:“今日运气真差啊!” 刘子明走到南宫和双儿身边,示意他们收了刀剑,毕竟此人若是出手,这一行人怕是没有生路。 接着他拱手见礼,从怀中掏出承天卫的手令,笑嘻嘻道:“言掌门,您出关啦?我这一行要去边关,事涉朝廷机密,不得已打扰掌门清休,还请您给个方便。” 言苍梧眼帘似睡未睡,似醒未醒,言语轻柔却苍劲有力,霍然道:“我这苍梧派山门虽不是什么天下禁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 接着更是霸气一句:“朝廷虽有千军万马,未必能过我山门。” 这等话语看似狂妄,却极有分量,千军万马在这位神仙人物面前不过是插标卖首,刘子明心中一凛,陪笑道:“仙人山门自有规矩,我懂我懂!” 言苍梧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刘子明松了一口气,问道:“如何才能放我们过去?” 言仙手置若罔闻。 他看了看刘子明,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人,心中不由得一动,面露古怪道:“伏羲剑?冷家的人,天问刀?百里家族人氏,了不得的后生。” “敢闯山,这便是你依仗吗?” 他冷冷地重新将目光投回到刘子明身上,用手指指了指前方,漠然道:“就凭两个未到一品的小辈?” 白衣横刀于前,冷傲道:“前辈尽可以试试!” 言苍梧笑道:“百里家族的小娃,好有出息。” “我姓,南宫。” 剑拔弩张,刘子明这时才微笑道:“我知道言掌门不会以大欺小,更不会为难朝廷,江湖之事就按江湖的规矩办,后辈斗胆请掌门赐教,他二人合力,若能侥幸赢个一招半式,还请借道让我们过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言仙手更是大笑:“天下最狂是儒生,这话果真不假!” 他负宽大袖袍于身后,眯眼狭长的眸子望向青色幽山上的四个大字,轻叹一声:“罢了,便让老夫试试,这天下,是否还有后来人?” ———— 言苍梧虽是少年容颜,却早已过了百岁。他的一生都在追求武道的极致,四十年前已是一品之境,纵横难败,五十岁那年拜入北慕帝师范华天门下,习得大造化掌,五年后出师自立,在苍梧山以一叶摘花斩去一座山头,自创苍梧派,闭关几十载成功悟道,攀升宗师之境。 在这一重境界已立一甲子,他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和挑战,却从未放弃过对武道的追求在这一甲子的时间里,他见证了江湖武林的兴衰和变化。他看到了许多门派的兴起和衰落,许多高手的崛起和陨落。 见的多了,自然心有感悟,终升天境。 面对面前二位天资过人的年轻人的围攻,他一步未动,以袖对刀,以气破剑。 无论刀法如何精湛,剑意怎样凌绝,始终无法近身一寸,空气中有无形的墙更是将锐利无双的伏羲剑压完回弹,在湖面上激起炸雷。 二人同时稳住身形,已过六十招,言苍梧却是一招未出,只是应对。 另一旁船上观战的春桃丫鬟,面朝刘子明,忧虑道:“刘公子,言爷爷内力通玄,你就不怕他失手杀了那二位?” 刘子明嘴角一扯,“自然不怕,比起我们,你家掌门更怕没收住手伤了他们,因此至今未曾出手,只是试探……你家掌门是仙人,仙人嘛脱尘出俗,却也有弱点。” 秋水撇了撇嘴道:“不可能!那你倒说言爷爷有何弱点?” 刘子明嘴角一勾,“这个嘛,他怕麻烦。” 秋水眼眸眨了眨,不解道:“这算什么弱点?” “其实不算是什么致命的弱点,只是人性惫懒,你家掌门不想让苍梧山门陷入大乱,又不身背血债,不如就送我们个顺水人情……毕竟南宫小子背后是天下第一家族,双儿更是剑都冷家唯一的传人,我呢,更是代表皇座上的那位的意思,他刚才说的话是霸气,千军万马倾覆而来,一人独身挡之,不愧他苍梧仙手之称,不过呢他自然无妨,山门下那些弟子未必能以一当千……” 春桃追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下山阻拦?” 刘子明用手指勾了勾微微发痒的脸,“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碰上了……” 他望向那边战局风云变幻,“又或者他不是为我们而来?” “自然不是。”正当刘子明疑惑之际,一艘黄楼小船幽然驶来,传来一个醇厚嗓音。 那小船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青黄袍子,衣袂飘飘,气质不凡。刘子明歪着头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又是哪位?” 那人谦逊一礼,笑道:“在下言东梧,见过刘大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爹!” 春桃和秋水姐妹俩一跃而入小船,跳入了那人的怀抱。刘子明恍然大悟,拱手说道:“噢,原来是苍梧山代掌门,失敬失敬!” 言东梧左拥右抱,对着两个女儿温声细语道:“这……成何体统!”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责备。姐妹俩听到父亲的话,脸色微红,身退半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刘子明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父女久别重逢自然要寒暄几句,我等着就是。”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理解和宽容。 言东梧听了刘子明的话,也不再多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看向两个女儿,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温柔。春桃和秋水也抬起头来,对着父亲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此时,小船和两船缓缓地驶向湖心。湖水波光粼粼,微风拂面,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惬意。言东梧看着两个女儿,心中充满了感慨和欣慰。他想起了当年离开苍梧山时,两个女儿还很小,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一对美丽动人的姐妹花。 刘子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言东梧说道:“言代掌门,让我好等啊。” 言东梧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刘子明说道:“大人见谅,山中来了贵客,这才耽搁了一会……” “是何人?” “和大人无关。”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太多,只问一句,言苍梧出关是不是因为此人。” 言东梧低眉道:“大人聪慧!” 他站在小船上,说道:“商老爷来信了与我言讲过了,我放你们离去,就交还我的女儿,果然是讲信誉之人,还请大人把小女身契给我。” 刘子明从怀里双指夹出两张身契纸,微微一笑,言东梧伸手去拿,却被刘子明移开。 言东梧眼帘微颤,朝身后挥了挥手,朗声道:“开道。” 身后百船同时向两边移动,让出大山峡下一条清幽的水道。 刘子明赞了一句有气魄,转头望向高处山涧,问道:“你掌门怎么说?” 言东梧也把头撇去,“只是切磋,并无恶意,不用担心。” “我还有一事。” “我知道,人已为大人备好,都是我山门弟子,在前方等候。还是要提醒大人一番,虽过了青龙湖,可去边境的路上依然危机四伏啊,切记不可走背剑山一路,言某在这里祝大人一行一帆风顺。” 刘子明眼前一亮,笑道:“言先生是个做大事的,有你在,苍梧当兴!” 言东梧行过一礼,“大人谬赞!” 要告别了,春桃和秋水两姐妹也朝刘子明款款一礼,“多谢刘公子送我们回家。” 刘子明难得正经了一回,认真道:“二位姑娘珍重万千!” 还没正经过三秒,他又冲秋水喊道:“秋水姑娘,我赌赢了,等我回来……兑现赌约。” 看着大船远去,春桃问道:“什么赌约啊?” 秋水脸色微红,心意荡漾。 ———— 南宫少卿手持银刀踩过湖水,一记黑蛇杀将湖炸出一条水路,只见白发仙人袖袍一鼓,湖面重合,一道身影凌波微步,二指直穿刀身。 瞬间以刚猛着称的天问黑虎刀如虎躯一震,被真气挤压变形,南宫少卿眉间紫光乍现,额心生花,刀身一时雷霆滚滚,一时寒气逼人。 言苍梧一只白手捏在刀身上,无惧任何真气,刀罡顿止,只见他挑眉道:“听说你以前弃剑学刀?这刀是好,只是教刀之人都杀性太重,以血养刀,这样习刀终究走不远,不过紫堂诀在身,倒是不碍,难得你有这造化,王蔼那小子也算是为江湖做出了功绩了。” 南宫少卿吃力持刀,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言苍梧神清气爽道:“你骨子里还是名剑客,刀从剑法,并不高明。” 他另一只手斗转参横接住绕背一剑红光,悠然自得道:“这位冷姑娘专注于剑术,却又失剑意剑道。” 他双手微微发力,气冲斗牛,云淡风轻地震退了二人。说是切磋,其实就是单方面的指点罢了,言仙手一针见血,看破二人修炼的困境,真可谓是火眼金睛。 南宫少卿察觉到此人并无恶意,连忙收刀,脚尖跃湖面,落在一块青石处,冷双儿紧随其后。 “前辈指教。” 言苍梧无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又缓缓放大,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突然间,他的身体内涌出了一股轻盈的真气,磅礴而出,散作无形却有声的真气让湖水飞升于空。 他的手指轻轻一点,千万水汽瞬间化水为龙,铺天盖地而去。龙身通体透明,散发着五彩光芒,如同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它们在空中盘旋飞舞,发出阵阵咆哮声…… 随着他的心念一动,这些巨龙瞬间分散开来,化作无数道光芒,消失在天地之间。 随着一片落叶穿过湖面,言苍梧的身体也缓缓降落到地面上,脸上依旧半睡半醒。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却是脸色微惊,就在刚才,那一叶飞花,在顷刻间将整片大湖翻转过来,又万千造化,生生将万里大湖劈成两半。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互看一眼,益匪浅道。 这时言东梧乘船赶来,朝白发仙人行礼道:“老师,客人还在等您……” 言苍梧负手于后,踏云入山,笑言朗朗:“江湖代有才人出,天下啊,要热闹咯……” 言东梧深深朝其背影鞠了一躬,扔下一句:“他们已过青龙湖在前方和你们汇合。” 便跟随掌门的背影飘然入山。 …… …… 清风徐徐,一波万顷。 在青龙湖畔,静谧的西端水域中,两叶扁舟分别从南北悄然接近,最终在湖心交汇。 舟上各有一位白发如雪的仙人,他们周身流露的气息,仿佛来自尘世之外的仙境,超然物外。 剑圣凌若寒孤身坐在船头,手持一柄残破之剑,正用青龙湖的清波精心地为其洗涤尘埃。他的双眸中蕴含着无比的执着与坚韧,似乎这柄断剑承载了他生命中所有的重量。 另一艘舟上的白发仙人言苍梧,则以斜睨之眼看着凌若寒,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他冷笑道:“已是断剑,还擦它做什么?” 凌若寒闻言,昂首望向言苍梧,手中断剑随意一挥,一道剑气划破长空,瞬间引发翻江倒海之势。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远方的一座山峰竟被这道剑气生生削去一角。 这一剑的风采,宇内无双。 “得,我这苍梧山多灾多难,本有两峰,就被你我这样毁了。” 言苍梧忙挥了挥手,苦笑道:“恩将仇报吗?我替你指点徒儿,你就这样报答我?” 凌若寒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的眼神依然坚定,但是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无奈和感慨:“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向你证明,断剑在我手,犹如神兵。” 言苍梧微叹了口气,道:“也罢,我知道你对这柄断剑有着特殊的情感。不过,你我都是江湖中遗留下来的老怪物了,早已看过太多的生死和人事,又何必执着于年轻人的事呢?” 凌若寒起身看向远方,“你知我剑道始终,是啊,我们的江湖已经远去,我们也已经不再年轻,我终归会老了,可我手中剑却永远不老。” “若有一日你我西去,又当如何?” 凌若寒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苍劲,轻笑道:“江湖很大,自有后来人。” 第55章 江水遇清风 一把剑横穿整片大湖,来去无痕。 江水无情,湖水浩荡,江湖汹涌啊。 湖水猛烈地击打龙船船身,声浪惊人,好在船身的材质上花了大价钱,即便行走在暴雨夜的湖上也是十分平稳,只是不断传来巨大的水浪冲击声令人颇感不安。 若是寻常商船遇上这暴雨夜,断然不敢贸然开船,湖水两翼无数山川环抱,湖面暗礁深藏,三月是春汛的日子,水流湍急,一个不慎,撞上湖中巨礁,便会船毁人亡。 入冬水枯,春来汛急,便是青龙湖的特质。那声音宛若天上的雷霆在怒吼,又似无数的恶龙在咆哮,仿佛要把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撕裂开来。湖水一浪高过一浪,猛烈地冲击着船身,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企图把船掀翻在湖中。 从苍梧山口过去,就是背剑山,山势如同一位身背巨剑的剑客,他的身姿高大挺拔,威严而神秘。他的剑柄高耸入云,剑身宽阔厚实,山上一片松林郁郁葱葱,剑身两侧,山峰陡峭,犹如剑客的双臂,坚定而有力。 山腰处,云雾缭绕,仿佛是剑客的披风,迎风猎猎作响。 背剑山的脚下,由大湖入大江,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仿佛是剑客的佩剑,寒光四射。 童姑娘给欧阳将军换过伤药之后,径直朝刘子明走去。 她像翩然的蝴蝶一般轻盈地在刘子明身边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刘子明那坚毅的脸庞在船上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疲惫,她默默地看着他,能感觉到他的疲惫,所以就静静地守在他身边,眼睛里闪烁着关切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繁星。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反问道:“怎么了?” 童芷一语道破:“你有心事。” 刘子明看了她一眼,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良久后,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三年前一起科考的同窗好友,他文才惊艳,中了探花,我嘛,”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他之下,第四名。” “已经很厉害了。” 童姑娘宽慰之后疑惑道:“他不是个将军吗?” 刘子明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这人吧,一生求直,一片丹心报国,对于官场来说是一股清流。可他又不会圆滑做事,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所以被人陷害……” 童芷气愤地说道:“如今官场昏暗,令人心寒……” 刘子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感慨道:“他却不这么想,他被卫大将军执掌的兵部所救,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于是他弃笔从戎,妄图曲线救国,只可惜还是落得终将身死的下场。” 童芷想了想,坚定地回答道:“我觉得,他不会后悔。”刘子明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道:“先报国,再报恩,这样的人可真是了不起。” 童姑娘赞了一句:“确实了不起。” “只是苦了家人,他有个卖茶汤的老母亲在央州经营一家茶楼馆子,还不知他的消息。”刘子明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刘子明心神摇曳,喃喃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一片丹心为国捐……值得吗?” 童姑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也许你可以当面问他,他已经醒了,在后舱。” ———— 欧阳诏猛得睁开了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大口喘着粗气,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出了一身大汗,惊慌醒来,一睁眼便寻找军粮所在。在童姑娘告知他昏迷后发生的事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脸上依旧凝重,骑兵小队五十余人只剩他一人存活。而按军令约定的期限也过去了整整五日,五日之期,边境发生了何事,他一无所知。 他扶着已经抬不起来右臂来到船尾,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幅惨烈的画面:战士们在敌人的围攻下拼死抵抗,鲜血染红了码头,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倒在了血泊中……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望向远方。夜幕已经降临,江面上一片漆黑,只有几点星光闪烁着。他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并没有回到船舱,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黑暗中的江面,仿佛能从那里看到答案。 有人手提两壶美酒出现在身后,悄然接近,欧阳诏应声拔剑。 “戾气这么重?” 刘子明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美酒,“酒差点被你打碎了……” 欧阳诏单手收剑回鞘,接过一壶酒香四溢的迎春风,笑了笑,说道:“你我真是好久不见了……” “确实有许久未见。” 欧阳诏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小子……三年还是个穷书生,转眼间便成一国大学士了……” 刘子明嘿嘿一笑,在欧阳诏对面坐了下来,“你也不差,男儿征四方,守疆护国,痛快!” 两人简单地叙了叙旧。 欧阳诏撇了撇嘴,“这是要走背剑山一路?” 刘子明点了点头,“是啊。” 欧阳诏环顾了船身一眼,咳嗽两声,问道:“你想靠苍梧派的弟子护船过去?这些人是实力不俗,但海盗强悍人数众多,这些人未必肯出死力。” 刘子明忽然开口:“思虑太多,可对你的伤情没有什么帮助。” 欧阳诏睁开眼,笑道:“都要死了,有什么区别?” “想过没有,西域五鬼为什么要杀你?” “寻仇。多年前朝廷西域平乱,五鬼之一的无影鬼侯平生死在我剑下。” 刘子明眨了眨眼睛,望向湖面的波光,问道:“西域离此地遥遥千里,他们怎么得到的讯息?” 欧阳大将忽然一怔,略作思量,很快反应过来,“朱宏老鬼和西域贼人勾结。” 他放声笑道:“我该枪挑了他的。” 刘子明也开怀打趣:“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我快死了。” 欧阳诏和刘子明相视一笑,对饮一壶。 两人相视一笑,手中的酒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人生当对饮,如江水遇清风。 …… …… 夜半,风浪骤起。 “遥想当年,我们一起中的进士,那时你文采惊艳不在我之下,不料仕海浮沉,阴差阳错下你弃武从文从了军,后面竟然成了卫将军的副将,成为了保卫国土的英雄。” “欧阳兄,我不如你啊!” 欧阳一笑,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你亦有你的报国路,虽然我不知道到那是什么样的艰险之路,但你这些年所做之事,将军和我都看在眼里。” 刘子明苦笑道:“实在是道路崎岖,荆棘拦路啊。” 欧阳文书热切地说道:“那有何妨,少年报国抛头颅洒热血,顶天立地,何等英雄。” “这么多年也没机会问,你当年为何弃翰林入军伍?” 酒入肠三分,刘子明眯眼问道。 欧阳诏望着江面,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的声音低沉,却如黄钟大吕,在江面上回荡。 江水奔腾,卷起千堆浪,仿佛在为他的豪情壮志伴奏。 “你当年念过这首诗,我很喜欢。京歌多少好儿郎,抛头颅洒热血,赴死疆场,一个欧阳诏不算什么……” 他的思绪飘远,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胸怀天下,渴望着为国家为民族建功立业。 “谁不想做一个像卫大将军那样的英雄?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封山勒石。我原以为只有文治才能报国,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边疆的烽火,听到了北人的马蹄声。我毅然放弃了翰林的身份,投身到了军伍之中。我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步地升迁,一次次地战斗,经历了无数的生死考验,也收获了无数的荣耀与伤痕。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不愧对我的良心。” “你呢?你又是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欧阳诏转过头,看着他的老朋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叹了口气,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欧阳诏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笑道:“行了,和我还装?你在岭南江南所兴之事,将军和我都知道了,将军虽和你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对你的评价却是极为中肯。” 刘子明举起酒杯,“大将军说什么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欧阳诏学着将军的语气说道。 “知我者,大将军也。”刘子明也不谦虚,喃喃自语道。 他的酒杯里盛着一轮明月,清辉四溢,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两人聊得兴起,湖面浪花翻白,夜晚波涛汹涌,犹如欧阳心中的万千思绪。由于伤势没好,一个不稳,他的伤口又险些裂开了,他闷哼一声,扶住了右肩。 刘子明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连忙问道:“你的伤?” 欧阳淡然一笑,他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眼神有些黯然:“只要能活到再见到将军,就够了。” 刘子明心中一痛。 没过一会,欧阳文书却站起跪在刘子明面前,开口道:“我有一事,事关社稷黎民,有托刘兄。” 刘子明连忙把他扶起,“你说吧,有何心愿,要是我能办到,一定帮你。” 简单几句,休谈风月。 大浪过后,海面恢复了平静,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中的星辰。 风在船上晃动旗帆,仿佛是一位舞者,优雅地挥舞着长袖。几只水鸟低飞湖面,不时在船上停留,它们自顾自地吃着抓来的肥鱼,仿佛世界上只有美食才是它们的追求,却没听见欧阳大将的心愿是什么。 旋即过了一会,两人坐在船头,在月朗星稀的海平面上,吟诗作对,切磋起文学来。 “刘兄,我当真羡慕你,若有下辈子,我还真想只当一个风流倜傥的文人。” “会的。” …… …… 两日之后,大船平缓地驶过背剑山,距离边境仅剩下五十海里。 此刻,湖面如镜,倒映着天空中的白云,一片静谧祥和,仿佛在诉说着航行的安宁。然而,在这份平静的背后,隐藏着无人知晓的惊险。 就在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雨夜,几艘高大的战船趁着浓雾,悄悄地靠近了他们。然而这些战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缓缓沉入湖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湖水依旧平静如镜,只有几圈涟漪在诉说着曾经的那场激战。 在这片静谧的湖面下,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那些战船究竟遭遇了何种命运?是水怪的袭击,还是其他不可知的力量? 无人能够解答这个谜团。大船上的人们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这片水域的尽头有个很大的码头。 边关到了。 随着大船渐行渐远,背剑山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漠北狼烟之地,依旧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等待着有缘人去揭开。 第56章 山河破碎,兵哀默 清晨,一轮朝阳从水面缓缓升起。湖对岸的柳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水鸟在湖边无忧无虑地嬉戏。 欧阳诏掀开船帘子,和刘子明一同走出船舱。两人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脸上写满了疑惑。 这湖上已行两日,既没有官兵堵截,也没有水匪围杀。原本这是好事,但却让人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刘子明望着波澜起伏的湖水,陷入了沉思。他本料定必会有人劫船,就算不是朱宏等贼人,那些在这片水域纵横多年的水匪海盗也该有所动作才对。于是他命令苍梧派弟子埋伏各处,让南宫和双儿分守船头船尾,严阵以待。 不料,一夜过去,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片水域静得出奇,如同死水一般。刘子明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这片水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动手,恐怕是危机四伏。边境情况紧急,若要绕开背剑山一路,风险自然会小,可会大大拖慢行程,权衡利弊之下,刘子明还是选择铤而走险。 他的一生十赌九赢。 刘子明叹了口气,但凡要赢就要付出代价,可现在的情况却让他感到困惑,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异常的安静。 “看这行船速度,再有半日就到边境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欧阳诏的伤也愈发严重了,时常会咳血脱力,内力武功也散去了大半。好在有童姑娘这位神医悉心照料,暂时死不了。 欧阳诏点了点头,苦笑道:“你这船哪搞的?” 刘子明看了看欧阳诏,轻声说道:“江南,有商人私自建造战船,而且工艺成熟。看来军方确实混进了不少老鼠。” 欧阳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如今的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了,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奸臣当道,忠臣被害,朝纲不振,百姓民不聊生,现在就连军方都被贪官污吏渗入……” “只愿边境不要混入太多老鼠才好。”刘子明说道。 欧阳诏点了点头,说道:“有人接应。” “你听说过宋无界将军吗?”欧阳诏问道。 刘子明当然听说过宋无界将军,那个北烟关的守将,曾经一刀斩七将,名震四方,是这些年才冒头的有名猛将。 “大将军军令,他自会在边境接应我们。”说道。 有宋无界将军在边境接应,欧阳诏微微安心。 …… …… 半日过去了,船离边境越来越近的时候,欧阳诏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必须做好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 终于,船靠岸了。 固口港,这个位于边境的海上入口,为边境十关之门户,身后便是北烟关。 在固口港,每天都有军方船只进出,它们载着各种货物和人员,往返于内陆和海外之间。这里的天气变幻无常,经常会有恶劣的天气出现,给船只的航行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此外,固口港还面临着海盗和走私的威胁,需要有强大的安保措施来保障港口的安全,南陵边军十分看重此处,卫义庭大将军更是派了手下一支两万人的骁骑辅军由名将宋无界领军,亲自驻扎此处。 而宋无界也是此行接应之人。 刘子明一行人由苍梧派弟子护送,运粮下船,向着边境的方向走去。 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城墙,还有城墙上飘扬的旗帜。那是边境十关的特殊旗帜,鱼龙旗。 欧阳诏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然而,当他们走近城墙时,却发现城墙上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终于看到了城门口的守卫。然而,当他们走近时,却发现守卫们已经死去。他们的身上有着明显的战斗痕迹,显然是遭到了敌人的袭击,死伤惨重。 欧阳诏心中悲痛欲绝,用手将死去兄弟们的眼睛闭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向着城门口走去。 面对如此惨状,就连见惯生死的童姑娘也不免心惊胆战,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 嘉州南津城尚书府内,主厅正传出一阵喋喋不休的怒骂声。 堂内五人,朱宏于上座,其余四人分坐两侧,为那暗杀失败的西域五鬼兄弟,以及一名参将。 上座的那位圆头肥耳,肚大十围的朱袍大官面色红涨,眼神怒横,一副要吃人的嘴脸。他的手指死死地扣着太师椅的扶手,由于太过用力,关节都泛白。 他的身体因为气愤而不断颤抖,宽大的官服也随着他的动作而不停起伏,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众人默默承受着他的怨气怒火,各有异态。鬼王面具之下是何种表情无人可知,金衣鬼僧捻动念珠充耳不闻,白剑鬼孙野则是低着头,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只有那名参将,他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朱宏将一份密报恶狠狠地扔在左边那名军人打扮的参将脸上,怒喷道:“你告诉我,几名江湖高手加上三营共三千多人,为什么连一支骑兵小队都拿不下?啊!为什么!” 参将的身体猛地一抖,他抬起头,眼神惊恐地看着朱宏,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 朱宏的怒气并没有因为参将的沉默而消退,反而更加汹涌。他站起身来,指着参将的鼻子骂道:“你们都是废物!饭桶!我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小小的骑兵小队都搞不定,还敢号称是水师精锐?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垃圾!” 参将的脸色已经变得如同死灰一般,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还是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朱宏的辱骂,心中充满了怨恨和无奈。 西域五鬼兄弟的脸色变得比猪肝还要难看,白脸剑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忍不住将朱宏祖上问候了个遍:“娘的,你这头肥猪,要不是你背后有那位执宰大人撑腰,又能拿出一些钱银来供老子玩乐,定要把你这杂种戳上几百个窟窿眼,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气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而那名参将在吃了一嘴的口水后,终于不满地辩解道:“大人明鉴,提督大人早已派出最精锐的水师营埋伏在指定地点,是这几位先生没有将小队带上指定地点,提前动了手。” “你放屁!”另一侧的鬼王云景天一掌将青玉石桌拍得开裂,怒喝道。 这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在场的人耳膜生疼。他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双眼瞪大,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的手指着那名参将,口中不断地骂着脏话,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 另外两人闻声而起,怒气正愁没处撒,扬手便要将那参将撕碎。 这两人的表情同样狰狞,他们的牙齿紧咬,嘴唇微微颤抖,仿佛要将那名参将生吞活剥。他们的手上青筋暴露,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 “都给我坐下!!!” 朱宏暴吼一声,地动山摇,惊得外头的下人肝胆俱裂,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下。 朱宏强忍怒火,扭头望向几人,眼神闪过一丝异色,发出一声冷笑,声色愈发凌厉:“你们办的好事,让我和提督大人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宰相大人交代啊!”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朱宏骂了一阵,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回了座位上。他的脸色依然阴沉,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他看了看众人,说道:“这次暗杀失败,对我们的计划影响很大。我们必须想办法弥补这个损失,否则……” 朱宏忽然平复了情绪,快步逼近云景天的那张鬼面具,在那面具面前竖起三根浑圆臃肿的手指,像三把利剑,阴狠地说道:“三天! 最多给你们三天,船和钱都给你们准备好,你们去截杀,这粮和人带不回来,就给我提头来见!” 云景天起身,满脸冰霜,冷冷地说道:“若是三天之内我等不将那欧阳诏碎尸万段,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不等大人和宰相动手,我们会自尽!” 朱宏拍了拍手掌,大声叫好,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好!很好,就三天,本官等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这句,云景天拉起那早已吓得腿软的参将,像拖死狗一样走出了房间。刚要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朱宏回头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 ———— 边境十关皆化尘土。 有滚滚黑烟,犹如黑云压城,遮天蔽日;有无边战火,恰似熊熊炼狱,焚烧一切;有无数金属碰撞,宛如疾风骤雨,铿锵入耳;有杀声沸天,犹如惊涛拍岸,震耳欲聋。 有人血染红袍,执枪拼杀,救万民于水火,震起满天烟尘。他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他们英勇无畏,舍生忘死,如钢铁长城,坚不可摧。 一国边境,百里城墙,如今却成了血和火交织的坟场。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令人窒息,处处呈现尸横遍野的惨状,触目惊心。城墙仿佛在哭泣,砖石上沾满了鲜血,每一道缝隙都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流淌在这片曾经肥沃的土地上,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狂风呼啸着,掀起一阵阵血雾,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咆哮。整个战场宛如一座人间地狱,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从北烟关到平川关再到紫云关,众人一路北去,所见之处,皆是废墟残骸,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北烟关如今却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破败的房屋。城墙上布满了刀痕和血迹,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战斗。众人走过城门,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平川关是第二道城关,它建在一座山丘之上,地势险要。然而,现在的平川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雄关辉煌之气,城墙倒塌,城门破败,城内弥漫着一片寂静的气息。众人沿着街道前行,看到了许多尸体和残骸,这些都是战争的牺牲品。 紫云关是第三道城关,也是黄沙关前最重要的一道城关。它位于两座山峰之间,是连接南北的重要通道。众人来到紫云关前,远远望去,只见城墙上旗帜已倒,迎风猎猎作响的军旗也不知被丢弃在了何处,城楼上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众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他们知道,一场惨烈的战斗已经在这里发生了。 走近紫云关,他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城楼上的情景。一颗首级悬挂于空,鲜血淋漓,仿佛还在流淌。首级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城墙下,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鲜血已经染红了大地。 欧阳诏抬眼望去,看着那颗迎风飘荡的血腥人头,心中悲痛万分,不忍心再去看那惨烈的景象。他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地说道:“宋将军……” 身旁的两位姑娘家,早已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南宫少卿感受到了双儿的情绪,他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了坚定和力量。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寒刀,眼神坚定地注视着远方,一阵风吹来,吹动了那颗血腥的人头,也吹动了他的衣角。 欧阳诏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过了许久,欧阳诏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众人,他轻声说道:“边境危矣,各位止步,我们就此作别。” “一同前去。” 南宫少卿看了他一眼,坚定说道。 “不必,保境安民是我南朝军人的使命。”欧阳诏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如同撞钟之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南宫少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子明拦住,他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欧阳诏,道了句:“我知你意已决,万望珍重!”便带着众人转身离去。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欧阳诏的视线中。 欧阳诏独立残墙根下,寒风呼啸,掀起他的衣角,仿佛在抚慰他那颗坚定的心。他的眼神坚定而坚毅,一抽剑将被悬于空中的头颅击落,朗声道:“军人可战死不可受辱,宋将军,走好!” 然后,他提起手中的剑,向着黄沙关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茫茫的荒漠夜色中。 黄沙关一如既往已经被攻破,五万雄兵皆化尸首,欧阳诏强忍着伤痛,登上了尸堆如山的城墙头。 城墙头有一浑身是血的老兵坐而望北,死而不到,双手合十,像是在哀默。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凝结,干硬的血块凝结在他破碎的衣服上,像一朵朵凄艳的花。他的眼神迷茫而疲惫,直直地望向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山河破碎,乌鸦腾飞。 他身下的城墙是这片土地最后的防线,然而现在已经破败不堪。城墙外,是一片废墟和残骸,乌鸦在空中盘旋着,它们的叫声如同泣血的挽歌,为这片废墟增添了几分悲凉。 老兵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但他的眼睛仍然望向北边,一缕夕阳如同一滴英雄的血泪,血红地挂在天边。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从他的口中呼出,“玉溪,爹回不去了,照顾好你娘。” 大地生灵涂炭,日月山河永铸,我辈之人抛头颅洒热血,义无反顾,毫不后悔。 纵强敌未灭,亦不该惶恐不安。丈夫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言志已酬便无憾。 第57章 一个人的战场 顺着战死老兵绝望的眼神望去,北边一道雄关前烽火不止,熊熊的火焰舔舐着天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殆尽。 活着的人来不及悲伤,欧阳默默地行了一个行军礼,然后,他翻身上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冲玉龙关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惨烈的战场。鲜血和尸体铺满了整个大地,仿佛一幅惨不忍睹的画卷。 马蹄声响彻云霄,剑气纵横捭阖。 日近黄昏,他眼前的沙漠呈现一派金色,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尤为悲壮。 天地间尽是黄沙,偌大的大漠之中似乎只有那几棵枯树能为这片土地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生机,偶尔寂静的天宇中回荡起北归大雁的嘹亮叫声…… 不久后有两骑独登城楼,目送欧阳诏策马出关。 南宫少卿单手抱刀,提醒道:“如果边境已失,他这一回去,必死无疑。”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心脉断绝,命不久矣。”南宫少卿沉默良久后说道,他的声音低沉。 刘子明手抚城头,眼神闪过一丝黯淡。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战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奈,刘子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神伤,说道:“对他来说,让他死在路上,还不如让他葬身沙场。” “那边有股很强的气,说明边关还未完全破防,我们若是支援,兴许能救下不少人。”南宫少卿说道,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希冀。 刘子明清俊的脸庞上,双眸微微眯起,眼神中闪过一丝沉思,“卫将军还活着。”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似乎在感叹着什么。他轻轻挑了挑眉,又忽然道:“他既然活着,边关是怎么沦陷的?这一战败的太古怪了……” 那身白衣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你见过卫将军吗?” 刘子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虽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却也知道这位大将军统兵作战的本事可称当世第一。他麾下的将士们个个英勇善战,训练有素,本应是战无不胜的铁军。” 身着白衣南宫少卿静静地听着,声音中充满了感慨:“可是,这一次,他却败了。” 刘子明重满脸尽是不甘,喃喃道:“为什么会败?是军力上的差距吗?我不信!实力上的差距?卫义庭宗师之躯,百战百胜,一人独掌两道,且用兵如神,北方那青山侯虽不似人们传得那般是个靠他的皇后姐姐上位的关系户,但也不会是卫大将军的对手。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会败得如此惨烈?” 南宫少卿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容不得多想,接下来怎么办?” 刘子明瞳孔猛沉,调转马头,激昂说道:“回船上,退守华佗山。” 南宫少卿手执马缰,望向那方天地,“真不救?” “你我插不上手的,赶过去的欧阳诏也插不上手。” 刘子明手指天穹,平静道:“那边虽有十万雄兵,却是他一人的战场。” ———— 黄昏又至,风沙穿石。 黄沙百战,血染山城。 战神卫义庭披头散发,手执银龙长枪,一身腱子肉,身披千创却如同雕塑屹立不摇。他神色平常,身姿挺拔,一夫当关,气势雄浑,敢将万千北骑拦在身前,敢笑万军铁骑无男儿。 一条银龙胆气粗,一枪拦尽百万师。 他攥紧了手中的银枪,一人独拦大势之前,身后雄关不受一丝战火侵扰。 城中几万百姓一人未逃,身边将士男儿的尸骨堆积如山,没有援军,没有退路,这上万条性命就靠他手中银枪来守护了。 北武军无人敢上前一步,青山侯已下了二十余道冲锋令,皆是无功而返,一连十位北朝骁勇善战的将官被挑落马下。 一日后,竟杀得北朝大军无将可用。 卫义庭看了一眼面前刀枪如林的军阵,视若无物,转头静静地凝视着那把沾有污血的寒枪,枪尖闪烁着熠熠银光,他轻轻地抚摸着枪身,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与手心的温度相互交融,仿佛能触摸到方红逝去的灵魂。 他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枪身,抹去了上面的污血,露出了原本的光泽。他喃喃说道:“方红,你受苦了。” 无由风来,沙土聚成一缕直线,一骑径直冲向战场。 卫义庭微微转头,看着一骑当先风尘仆仆赶来的欧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大笑道:“好小子,活着回来了?” 正是欧阳诏手持龙渊剑赶来,他坚毅的面容如同石刻一般,飞身下马,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坚定道:“我为大将军压阵。” 卫义庭轻轻摇头。 欧阳诏心中一急,大声道:“将军!!!” “不,你进关去,护送城内百姓南门出关。”卫义庭厉声喝道。 “走!!!”卫义庭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响彻整个战场。 欧阳诏咬了咬牙,一步上马调转马头,策马离去,疾驰十步,听到一句身后传来一句, “臭小子,一定活着回去!” …… …… 卫义庭望着欧阳诏远去的背影化作一缕尘埃,他眯起眸子,深吸一口气,提起银龙长枪,面对千军万马大喊一声:“来!!!” 北骑军中有人大喊一句“拦下他们!” 青山侯抽出长刀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同时扑杀,遮天蔽日。 卫义庭则是漠然视之,只见他的身影如同天神一般,穿梭在北骑的阵营之中。一枪一马,犹如疾风骤雨,战神的枪尖飞快地划过一个又一个黝黑的脖颈,如同一颗颗流星划破夜空,留下一道道耀眼的血芒。 银枪白马掠入军阵,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绽放在战场之上。 他的长枪在敌人的阵营中挥舞,如同一曲激昂的乐章,奏响在战场之上,将北骑前军打得节节败退。 北武军的领军人物青山侯杨广孝看到卫义庭如此勇猛,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怯意。此时的他就如同惊弓之鸟,仿佛看到了卫义庭那勇猛的气势,像一座泰山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卫义庭再神勇无双,终究是一人之力何以翻天?他就像一只猛虎,孤身一人冲进了羊群,虽然能够逞一时之勇,但是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大局。 杨广孝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沮丧。 只是同为将才,杨广孝又有些钦佩。他自幼习武投身疆场,都说他是仗着皇后姐姐的关系户,可当年北陵三十州动荡不断,有一半以上都是他杨家打下来的,他年少有为,大大小小战役也大都经历过,无奈对手太强,无论是老一辈的邢台老将军,还是新一辈的战神卫义庭都是名垂青史的将才,杨广孝面对这些人作战,胜率在常年在五成左右,因此得了个“杨五成”的绰号,能与这些军神级的人物相提并论,本身也算莫大荣誉。 可如今亲自交手,他却在这里被战神的勇猛所压制,龟缩在军阵之后,好不窝囊。 他一咬牙,不顾手下的反对,猛夹马腹,提起手中的大刀,独自策马上前。 主帅独自冲杀本是大忌,况且边境诸事已定,南朝兵败,漠北三州两郡沦陷已成定局。 可人世有多少一将功成的机会,又有多少一战成名的可能? 今日,他杨广孝就要在这沙场上,与那战神一决高下!他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然,马蹄声响,仿佛是大地的咆哮,他的身影如箭一般冲向那人。 风在耳边呼啸,沙在眼前飞舞,他大喊道:“卫义庭,我若将你斩落马下,我是否就是战神?” 卫义庭豪气万千,霸气道:“青山侯,我枪下亡魂无数,不缺你这颗人头。” 杨广孝也不示弱,暴喝一声,手中黑马佩金环刀,金刀在沙场上划出一道耀眼的火花,直接冲出军阵迎了上去。 战胜人心的恐惧,最好的应对方法永远是直面它,即使那意味着死亡,也要奋勇向前,绝不妥协。 卫义庭如同压了天下军人三十载的大山,军道上,他是战神,而枪道上,他则是宗师。青山侯为正名而战自然毫无保留,他的九段棕御马奔驰如雷,他将全身武艺和多年真气全部融于刀身,竟凭空掀起一道沙暴。 沙暴中心,寒刀如闪电,带着凌厉的杀意,仿佛要将卫义庭撕裂成碎片,这一枪已经有了南宫少卿寒鸦山斩黑蛇那一刀的气势。 然而,卫义庭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的眼神冰冷如霜,毫无畏惧之意。他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条出海的蛟龙,灵动自如,似乎随时准备迎接青山侯的攻击。 青山侯的刀越来越近,卫义庭的心跳却越来越平稳,面对如此夺了天地造化的冲杀,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向他挑衅。 紧接着就是一枪穿出,犹如春风拂面般写意的一枪,看似轻描淡写,却将青山侯胸前铠甲扎出了一个大洞,枪尖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青山侯的心脏一寸的位置,没有夺走他的性命。 青山侯的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卫义庭。卫义庭轻轻一挑衣甲,杨广孝连人带马摔了出去,他的嘴角不断地溢血,身体艰难地爬起身来。卫义庭看了青山侯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 他狂吐一口鲜血,仍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大刀,冲杀而起。卫义庭的眸子透出杀意,三枪后杨广孝力竭而跪,只听卫义庭说道:“你选错了对手。” “为何不杀我?”杨广孝浑身战栗,衣甲破碎,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是想羞辱我吗?” 卫义庭面色冷峻,声音冰冷地回答道:“你想多了,杨广孝。我欠你姐姐一份人情,今日就拿你的性命来偿还。若你还是不知死活,妄图挑衅我的底线,我手中的枪绝不会留情,你和你的手下若不想活命,就尽管试试吧!” 说罢,卫义庭猛地一挥枪,银光闪烁,寒气逼人,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撕裂开来。身后十尺炸出道道沟壑。 杨广孝艰难地站起身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他撕心裂肺地暴喝一句,举起手中的金刀,刀光闪烁刺眼。 然而,就在他准备冲杀而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擂鼓。那鼓声如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打破了战场上的沉寂。紧接着,军帐中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杨广孝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的思绪仿佛被这鼓声和命令所打断。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白马将军,回想起刚才电光火石的一刻,后知后觉之间,人还是有求生的本能。 他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拖沓。他并未灰溜溜地逃去,反而拍了拍身上的土尘,仿佛在向卫义庭示威。 他直面卫义庭的眼睛,眼神中透着坚毅和果敢,轻笑道:“卫战神,休谈阿姊,本将不欠你人情,你没有拿走我的性命,我便留你多活一日,回城去吧,明日破晓前,我大军必定破城南下,你是很强大,然而拦不住天下大势。” 说罢,他策马回营,身后的军队发出嘹亮的鸣金声,收兵回营。 卫义庭站在风中,心中有些感慨。 他知道,此人是借他破去心魔,又放虎归山,这般气魄观世间良将绝无仅有。 此子危险啊,将来恐为我南陵朝大敌。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忧虑。 ———— 夜幕笼罩着这座破败的城池,仿佛一幅阴森的画卷。卫义庭独自一人,骑着一匹疲惫的战马,握着一把依旧一尘不染的长枪,缓缓地走进了城门。城内空无一人,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弥漫着一片寂静的死气。 卫义庭若有所思地望着城内的街景,流离失所的百姓,惨死的军人,以及城楼上尽数折断的战旗。他单手揉了揉发痒的太阳穴,头痛欲裂,眼神逐渐混浊,细细思索着这北朝大军是怎么一步步攻破城关,屠杀他的同胞,摧毁他的家园。 他一直走到夜幕降临,最后,他登上城楼,点起一盆篝火。篝火在黑夜中闪烁着,照亮了他那张坚毅的脸庞。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和仇恨,仿佛要将这片黑夜燃烧殆尽。他望着远处,那是北朝大军的驻地,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残忍的敌人正在狂欢,庆祝着他们的胜利。 卫义庭紧紧地握着长枪,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到这把武器之中,和它说了很多无人知晓的悄悄话,然后枯坐一夜。 天破晓前,篝火忽灭。 卫义庭清凉的眸子透出一股寒光,犹如繁星划过夜幕,刺破黑暗,冰冷刺骨。在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道寒光所笼罩,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寂静的时刻,有六人趁着最后一缕夜色登上城头。他们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轻盈地掠过城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登上城头的那一刻,他们的目光同时望向卫义庭。随着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城头上,十人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他们的身上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他们矫健的身材。他们的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刀、有剑、有戟,闪烁着寒光 卫义庭清凉的眸子依然透出一股寒光,但此时他的脸上却多了一丝笑容。他睁眼笑道:“十天卫?” 第58章 十天卫 在南陵这片土地上,建朝已有百年历史。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先皇秘密培养了一批死士,他们共有十人,被称为十天卫。 这些死士神秘而致命,他们的身份不为人知,过去也常常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然而,他们的存在却是无法让人忽视的,因为他们的任务从未失败过。 十天卫,顾名思义,是由十名最顶尖的死士组成。他们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只有先皇和极少数的亲信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的任务是替天子行事,执行各种危险而又机密的任务。 这些任务通常需要他们深入敌方领土,进行暗杀、侦查、破坏等活动,他们是既是天子的耳目也是王朝的杀手。 十天卫的选拔非常严格,只有最顶尖的人才能够入选。他们必须具备出色的武艺、智慧、勇气和忠诚。再就是进行非常残酷的训练包括暗杀、格斗、侦查、潜伏等。 十天卫的行动非常隐秘,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他们自诩替天行事,利用各种机会进行侦查和破坏,为天子收集情报和制造混乱。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和果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给敌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而这一朝的十天卫更是如同幽灵一般,难觅踪迹。 最近一次的冒头,是一个月前在央州刺杀黄侍郎,南宫家族的三名一品高手合力围攻,竟然也没能留下一人,足见其实力之恐怖。 在破晓前的黑暗中,玉龙关那残破不堪的城头之上,突然出现了六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袍人。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黑袍侏儒,他的身高还不到正常人的一半。此刻,他正一脸刻薄地对着身后的五人说话。 “哟,一照面就被人认出来了?”侏儒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你们觉着,卫大将军真有通天之力?” 其余五人并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神勇无敌的大将军,一言不发。 “才来了六个?这是看不起我?” 卫义庭将枪横于背上,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和不屑,接着说道,“你以为你们是谁?不过是一群走狗畜牲罢了!” 侏儒杀手看到大将军的反应,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惊讶,嘴角一咧笑道:“好狂的口气!” 与此同时,身后战场忽然传来了沉闷的冲锋号。 北面战线八万大军同时拔营,闻此动静,侏儒对着身后那些黑袍人说道:“北人大军已经开拔,我们也要抓紧了,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吧!” 身后五人齐齐说道:“奉天家懿旨,请大将军归天!” 卫义庭无动于衷,冷笑一声,依旧盘膝坐在城头,膝上叠长枪,问道:“你们奉的天家,是皇帝还是太后?” 众人互看一眼,无一人作答。 卫义庭横枪在前,压低枪尖,自嘲道:“也罢,看来是我在这边关待久了,就凭你们几人也敢在我面前逞威!” 侏儒眉梢一挑,怒喝道:“动手!杀了他!” 六人一起动手,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这些人都是实打实的一品高手,三人联手曾有过正面击杀一名大宗师的光辉战绩,这是何等的荣耀!但在此处六人一起动手,却没有一人敢掉以轻心,他们都深知卫义庭乃是实打实的大宗师,更非寻常大宗师。 百里家族的族长百里山曾说过,若不是卫义庭不投身军伍,全心修炼,可登天下武评前三甲! 十天卫杀手无人留手,各出手段。 卫义庭伤势未全,也不愿恋战,城下身后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银枪,一道银色的真气转为灿烂的金光,卫义庭的眉间泛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 忽然,他双眼闪着耀目的金光,如同一对燃烧的太阳,炽热的光芒似乎能融化一切。空气在这一刹那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的压力使得城头仿佛要被生生撕裂开。 卫义庭枪尖指天,轻声喝道:“龙虎诀。”这三个字如同雷霆般响彻天地,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威严和力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铮鸣。 卫义庭枪尖指地,地面瞬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一直延伸到了城墙下。 城墙上的敌军士兵看到这一幕,感受到了卫义庭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 无不脸色苍白,心惊胆战。 卫义庭纵身一跃,将银枪掷出,一道金光扫出,十天卫侧身闪去,身后数百名敌军士兵瞬间被金光炸成了灰烬。 一杆银枪,千军莫挡。 ———— 趁着天亮,漠北生了大雾,欧阳诏带着数万百姓南迁西北草原,朝着武将军的西北大营驻地进发。边境十关已经不安全了,回中原之路遥遥千里,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寻找一个安全的归宿。 在欧阳诏的带领下,数万百姓艰难地前行着。他们穿越了荒漠,越过了雪山,跨过了河流……三日之后,便至与西北草原接壤的飞燕关前。 飞燕关下未受战火侵扰,高大的城楼之上戒备森严。城墙上的士兵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注视着城下的一举一动。欧阳诏抬头望去,心头稍安,只要越过这座关隘,他们就能够进入西北草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欧阳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百姓,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助。他们已经走了太久,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和磨难。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乃山河不幸。 欧阳诏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手,向城墙上的士兵喊道:“我们是南朝的百姓,我们要去西北草原,请打开城门,让我们通过!” 城墙上的士兵听到了欧阳诏的话,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打开城门。他们需要确认欧阳诏的身份,以及这些百姓的目的。 欧阳诏拿出了自己的官牒,以及朝廷的文书,向城墙上的士兵展示。士兵们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向城下喊道:“大人,请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向上级请示。” 欧阳诏点了点头,然后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城墙上的士兵喊道:“大人,我们已经得到上级的批准,请你们进城吧!” 欧阳诏心中一喜,然后转身对百姓喊道:“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进城了。但是,大家要保持安静,不要惊慌。” 百姓们听到了欧阳诏的话,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有序地进城,欧阳诏则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当他们走进城门时,欧阳诏感受到了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这里是草原的边境,是保卫国家的第一道漠北防线。 欧阳诏带领百姓们穿过了城门,来到了城内的广场上。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大燕关的军人。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对百姓们说:“大家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会有人安排你们的住所。” 百姓们纷纷点头,由一德高望重的老者牵头,百姓们跪地感激道:“感谢将军一路护持,” 欧阳诏连忙将扶起老者,“这可不敢当,诸位乡亲,边关失防,是我等朝廷军人失职,欧阳诏在这里给大家致歉。” 老者声音颤抖道:“将军不可这么说,生逢乱世,若没有你们拼死护送,我们哪里还有命活?你们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百姓们纷纷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欧阳,人群中有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将一颗青枣果递到欧阳诏手中,声音生涩道:“这个甜!谢谢你救了我们……” 欧阳诏接过果子,朝百姓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老者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着说:“将军,这小娃有个心愿……” 欧阳诏半俯身子,问道:“是何心愿?” 只见小男孩不再怯懦,他的眼神变得坚毅,宛如星辰般璀璨,他朗声道:“我要成为一名像你一样的男子汉,保家卫国。” 欧阳诏不禁大笑三声,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温和而坚定地说:“好,小男子汉,等你长大,保家卫国。” …… …… 远处军伍列队而来,飞燕关左司营校尉统领汪舫从军队中走出亲自相迎。 他径直走向欧阳,扶住他破败的铠甲,说道:“欧阳将军……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啊?” 欧阳诏单手行军礼,声音有力道:“大将军的命令,让我把百姓交给你了,务必安顿好。” “是!遵令。” “来不及叙旧,还请汪将军为我换匹宝马良驹,要日行千里那种。” “怎么?你还要回去?” “大将军还未脱身。” “如此,我派一支骑兵护送……” 欧阳诏提醒道:“汪将军,你的职责是守护飞燕关。” 汪舫黯然低头,唤来属下,吩咐下去准备一身崭新的铠甲和一匹最好的战马。 欧阳诏匆匆谢过,便身着红袍麒麟甲,跨骑千里汗血马,迎着血红色的日光,重踏出关。 汪舫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行了一礼。 风沙骤起,大漠孤烟。 欧阳诏一步未停,跋涉千里,他的伤势早已复发,身子在强风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嘴唇也因痛苦而颤抖着,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坚定,红袍麒麟甲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朵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大漠。 千里汗血马如同一匹狂野的雄狮,奔腾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马蹄声响彻云霄,沙漠中的风沙如同魔鬼一般,呼啸着扑向欧阳诏,他依然紧握着缰绳,驾驭着战马,向着关外疾驰而去。 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马蹄印。又过了两日,马儿因劳累过度而暴毙,欧阳大将的精神也到了崩溃的极限。他瘫倒在大沙漠里,昏死了过去,身体和心灵都被这无垠的沙漠所吞噬。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当欧阳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那绿洲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这片金黄的沙漠之中,闪耀着生命的光芒。 欧阳诏的嘴唇发白,混着沙子,艰难地爬向那里,那里有水,甘甜的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火花,他的身体里涌动着求生的欲望。 绿洲中的水清澈见底,宛如镜面一般,倒映着天空中的蓝天白云。欧阳诏扑进水中,贪婪地大口喝着水,感受着水的清凉和甘甜。他的身体得到了滋润,他的精神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他瘫坐在绿洲上,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静下来调息打坐,身上的血肉已经腐败,身上大小经脉受损严重,他能活到此刻已经算是奇迹。 好在船上一行,南宫少卿将紫堂诀的入门手段相赠,调息精气一门功夫,紫堂诀实是王道。呼吸吐纳,循环往复,全神投入,他的眼睛紧闭,耳朵也听不到四周的异动,只有内心的平静和专注。 不过三刻,已是气息平稳。 然而,他全然没有察觉到四周逐渐笼罩的阴影。它们如同饥饿的狼群,悄悄地靠近着他,等待着扑杀的时机。 阴影逐渐靠近,它们的气息仿佛触手可及。然而,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与外界隔绝。 终于,阴影们发动了攻击。它们一跃而出,向他扑来,群起攻之 在最后一刻,欧阳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阴影们的存在。他的反应速度极快,瞬间做出了反应。他的身体猛地一转,避开了阴影们的攻击,同时手中龙渊剑拔鞘而出。 一个凌厉的剑招反击掠去,八方来敌皆是呜呼毙命。 待这些阴影倒在阳光下,欧阳诏才看清楚他们的模样,这是一群白羽军,看盔甲制式应是左路军,玉龙关一战,左路军号称全军覆没,全部战死,怎会出现在此处? 欧阳诏眉头紧锁,紧接着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失色,一群白羽军包围了他,人群有好几百人,领头那位是个女子。 欧阳诏微张嘴,“你?!还活着?” 第59章 血染红袍探花郎 “燕楚风,你还活着?”欧阳诏大喜过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眼前为首的女子,打扮极为简单。一身武人中利落的干净衣裳,身着轻薄贴身软甲,遮不住曲线玲珑,眉眼间凌厉十足。她手提紫光狐印宝剑,一头乌黑如瀑的及腰马尾辫,英气逼人。 燕楚风瞳孔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对欧阳诏的出现感到意外。“欧阳,你也还活着?”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半晌之后,欧阳诏转喜为怒。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逼近的左路军士兵,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眯起眸子,愤怒地说道:“所以,左路军不是全体战死,而是集体叛逃是吗?” 燕楚风则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笑道:“欧阳诏,有些事是大势所趋,纵是将军也没办法阻止……” “大势?这就是你叛国的原因?”欧阳诏气得脸色铁青,他指着燕楚风,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带左路军临阵脱逃,我们岂会一溃千里,叛徒,当诛!” 燕楚风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望着眼前的队友,如今的对手,手中的紫光狐印宝剑闪烁着寒光“那就来试试吧,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杀我。”燕楚风轻声说道。 说着,她身形一闪,一跃而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刺出惊艳一剑。这一剑犹如闪电般迅速,带着凌厉的剑气,直逼欧阳诏的咽喉。 欧阳诏侧身躲过,反击暴起出剑,剑上有龙鸣,剑气呼啸而过,直袭燕楚风面门。 燕楚风乃是卫义庭手下左路将军,自是武功卓绝,他瞬间反应过来,挥剑挡住了欧阳诏的攻击。两剑相交,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火星四溅。燕楚风的手臂微微颤抖。 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闪烁,剑影交织,燕楚风的剑法快速而灵活,让人难以捉摸。而欧阳诏则依靠着他深厚的内力和精湛的剑术,以力破巧,强龙压地蛇。 一招龙压头的剑术更是威猛无双,紫堂诀的入门篇章名曰“气回潮”,便是将周身调息功夫集于一处,施展开来,真气霸道,可跃境杀敌。 只可惜欧阳诏的身体残破如风箱,纵然有如此神功,也只是强弩之末,身上真气就像气球泄露,聚了又散。 剑尖微颤,燕楚风明显感受到了欧阳诏的变化,只见她纤细腰身一抖,轻巧立于龙渊剑上。她望着逐渐脱力的欧阳诏,面无表情。 欧阳单手撑地,以剑为心,身画大圆,划出一道亮丽弧线。 燕楚风俯身避其最后一丝剑上锋芒后,紫剑撑地一弯,借剑势踢出一脚。 欧阳诏胸口中了一击,一声闷哼,被风雷一踢砸到水潭之中,艰难爬起。 燕楚风手握紫剑,拖剑而行,一路剑气斩水花,迎着旧友脑袋划去…… ———— 绿洲高崖之上。 鬼王云景天脸上的面具泛着寒冷的银光,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寒冷的银光。 远处的山坡草地上,西域五鬼剩下的三人紧盯着这一局面,时刻准备加入战局。 金衣鬼僧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看来不用我们动手。” 鬼王沉默许久,然后阴冷的声音响起:“救他!” 白脸剑鬼单手抱剑,一惊,“我没听错吧?老大你……” 不等众人反对,云景天便一个疾步俯冲下去,一记声势惊人的虎咆拳把包围欧阳的一众士兵轰成了血肉。 燕楚风停住手中剑,回头一望,瞬间反应过来,以剑做护,硬生生拦住云景天背后袭来的一拳。 鬼王微惊,微微侧拳收力,讶异道:“小妮子,你不错。” “你……才是小妮子!”燕楚风毫不领情,一记迎风斩,将鬼王脸上的面具一分为二。 云景天露出丑陋的真容,带着一丝血水,暴怒之下铁掌抓剑,一道重拳击中燕楚风小腹。 燕楚风面色如铁青,脚下踉跄着倒退了十步。她挥手招来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何帮我?”欧阳诏看着这个意想不到的友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云景天撇嘴,不屑地说道:“老子没想帮你,我要杀你,就不能让你死在这群杂兵手里。”他的声音震耳欲聋,目光如炬,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敌人烧成灰烬。 鬼王运气于双拳,拳头紧握,指节发白,拳风猎猎,气浪划破长空,仿佛一条巨龙在空中咆哮。 “北朝?那是我南朝军人。”欧阳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口吻。 “笑话!老子在北方当兵二十年,岂会认不得!”云景天的声音洪亮,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震翻。他的脸上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欧阳诏霍然回头,持剑撑地,暴喝一声,自叛军中冲杀而出。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穿过了叛军的防线,直逼燕楚风。 燕楚风一惊,连忙侧身抬剑格挡,两人在空中相交,互换一掌,两边炸去。 身材傲人的燕楚风稳住身形,冷嘲一声道:“欧阳诏,你勾结西域杀手,看来你也和我没有区别,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欧阳诏怒目圆睁,喝道:“你承认你勾结北人卖国了?” 云景天将十几名士兵杀得干干净净,冷嘲道:“娃娃,卖个娘的卖国,你看不出,这妞是北人?” 欧阳诏恍然大悟。 燕楚风悲戚道:“欧阳诏,我本就是北人。漠河一战,卫义庭大破北军,纵然手下屠戮手无寸铁的北朝百姓,我一家死于北漠堡动乱,爹娘死在白羽铁蹄之下,我被奶娘藏于米缸中,方才侥幸存活。这些年,我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你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是,我一直留在他身边就是等待一个机会,北武军通过朝中大人物的手段潜藏入境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你被调往沧州运粮,卫义庭不得已亲自据守黄沙关,他手下的部将也被派往边境十关,有能力守玉龙关的只我一人……” 欧阳诏紧握拳头,咳嗽不止,声音冰冷:“接着北人配合你的行动,佯败退军,大将军独自回关,你们内外勾结。” 他的嗓音沙哑,声音颤抖道:“以一军之力,对付大将军。” “可卫义庭实在是厉害,若非朝中大人物派了手段相助,我的大仇何时能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愤和不甘,将心中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倾诉出来。 “他,死了。” 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欧阳诏的耳边炸响。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如遭雷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身心俱散,手中龙渊剑再无凶气。 燕楚风目光一凝,提剑直撩欧阳头颅。 云景天轻叹一声,眼睁睁看着两人互换一剑。 欧阳诏胸口大破,剑齿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染红袍。 燕楚风腹中一剑,单手抓住剑身,艰难道:“是我替将军入的土。” 欧阳诏面色释然,吐出一口浊气,“呸,你也配!” 两人同时倒地,燕楚风晕厥过去。 欧阳诏绝望地倒在血泊中,呼吸沉重, 云景天低头看了他一眼,抹去嘴唇边的血丝,朝着暮色独自走去。 背影越来越远,“喂,不杀我吗?” 欧阳诏拼命喊道。 云景天未曾回头道:“没这必要,你要死了。” …… …… 广袤无垠的高坡沙地,了无生机。 金衣鬼僧与白脸剑客如两尊雕塑般伫立,守望着这片荒凉之地。他们的内心,宛如这片沙地般沉寂。 蓦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寂静。鬼王云景天踏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的手中,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那首级面目狰狞,令人胆寒。 白脸鬼眉头紧蹙,问道:“杀了?” 云景天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厌烦。 “那我们如何交代?”白脸鬼追问。 鬼王将人头扔在地上,那颗头颅与沙地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云景天冷漠地说:“他只是要人头,边关这地方最不缺点就是无主之首。” 白脸鬼抽出软骨剑,怒道:“这就算了?他还剩一口气,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不把他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云景天抓住白脸鬼的手,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望向遥远的天际,仿佛在对天怒吼,“够了,军人有军人的死法。”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鬼王,而是一个坚守信念的军人。 军人为国死,足够体面。 ———— 欧阳诏身后战甲红袍猎猎飞扬,他枯坐在山坡之上,如血的夕阳映照着他那残破的身躯。 他缓缓扯下身上那件破碎的甲胄,寒风猎猎,掀起他的乱发,仿佛在嘲笑他的命运。 他以剑作笔,在一块石碑上写下了一行字迹娟秀的大字。 写罢,他缓缓将目光望着远方,放下了那柄跟随他多年的佩剑,哈哈大笑两声。 文人立世不可污言秽语。 可老子是军人啊,死则死矣。 那便去他娘的战争! 一朝痛快,随后埋剑于大漠。 他缓缓低头,再不说话。 风沙吹过,只见沙石上一行大字: “娘,欧阳诏不负探花之名。” ———— 央州街头,告示张贴,军士家属,抚恤可领。一旁,紫花老婆婆,设摊施茶,免费赠饮。 排队闲暇时,有人问道:“阿婆,听说您的儿子也在边关守城?” 她缓缓仰头,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我儿勇也,保家卫国!” 第60章 漠北生烟 京都街头,一骑气势汹汹穿过街道。 边境急报,一路上跑死八匹快马,千里加急。 报信的士兵满脸尘土,浑身浴血,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通讯兵。他干粮早已吃完,水也早已喝光,若不是凭借着心中的一股执念,恐怕也早已倒在了半路。 但此时他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仍是用最快的速度向皇宫奔去。他必须尽快将急报送达朝廷手中。 边境远隔千里,军情来往困难,连他这等小人物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连二十骑,大半都死在路上。 京歌的百姓们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纷纷涌上街头,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士兵却没有停留,他只是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马蹄声响彻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引得人们一阵恐慌。 终于,士兵来到了皇宫门前。他跳下马来,顾不得休息,便直奔皇宫大殿。他手持虎符令,无人可拦,一路进宫,以最快的速度将急报递给了御书房门口的侍卫,然后便力竭而死。 皇帝接到急报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站起身来,向着殿外走去。 …… …… 第二日早朝之后,举国皆知。 卫义庭这个战无不胜的战神,战死殉国。刹那间人心大乱。 北陵精锐北武军金刀骑兵向南挺进数百里里,一时间势如破竹,无人可挡,短短几十日,又连破数座关隘,边境十关尽数沦陷,大军直逼京歌而来。 就连幕后主谋之一的曾公公也没想到,只是一战失利,南陵的军队便全线溃败,一泻千里。当初选择和北陵军方一把手司马完颜合作,只是为了铲除卫义庭这个保皇派的武道宗师。竟不料,被北人以此为突破口,连丢数座城。 如此时局,相党和帝党各有立场,自然相互角力,朝野里暗流涌动,偏生宰相大人在此时节告病,让嚣张已久的相党爪牙没了底气。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神情肃穆,看着殿中诸官,问道:“众位爱卿,该如何是好啊?” 此话一问,一时间朝野内沉竟无人敢应答,陷入一片死寂。 内阁大学士何欢抹去了额头上大颗的汗水,打破了朝野的寂静,“陛下,大将军都死在了边境,如今我朝能担此重担的,唯老将军而已。” 此言不虚,卫义庭已死,虎将邢台身为军方第二人,自然是当仁不让。 有大学士牵头,朝臣们纷纷附议: “陛下,有邢台老将军出马,贼人必定胆战心惊。” “陛下,老夫愿会会那伙贼人,只要玄武关不丢,北人想要攻进我南陵就是痴人说梦。”邢台站了出来,声音有如洪雷,大声道:“我儿正在玄武关守关,定能阻击北人,老臣请命出兵增援,不日必将凯旋。” 邢台虽年事已高,常在朝堂不在前线,但其威风凛凛,八面生风,一把雷霆万钧的霸王关刀在手,宝刀未老。 “咳咳!”高台突然响起两声苍老的咳嗽声,大殿瞬间从议论纷纷变成了鸦雀无声。 内廷太监首领曾缓缓欣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老奴认为此举不妥。邢老将军虽勇猛无双,但毕竟年事已高,恐难担重任……” 邢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满道:“此言差矣!老夫虽年事已高,但手中大刀仍可万夫莫敌。再说军政大事,何时轮到一个阉人多嘴?” 众人都知道邢老将军性如烈火,是出了名的暴烈脾气,却不想他竟敢公然得罪曾公公。这位内廷大统领是宰相秦清泉手下左膀右臂,可谓权倾朝野,更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被人送诨号:“阉道曾欣。” “老臣愿立军令状。”邢台可不管这些,双手抱拳,直接无视了这位阉党权臣。 曾公公气得脸色铁青,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身为内廷大统领,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他想要发作,却又顾忌邢台的兵权。他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邢老将军,你既然有如此把握,那本公公就拭目以待。” 邢台冷哼一声,嘲讽说道:“公公放心,老夫若是输了,甘愿领军法。”他转身对皇帝说道:“陛下,请陛下下旨。” 皇帝环顾大殿之下再无人异议,点了点头道:“好,邢台听旨 ,朕令你领虎啸军大军奔赴前线。” “老臣领命,即刻出征。” 邢台军礼谢过皇帝,一掀军袍,转身从大殿走出。 红甲战马穿宫闱,一骑溅起三千尘。半日后,驻守京师三载的虎啸营八万重骑开拔出营,将士们一朝出京,便如下山猛虎,吞吐万里。 ———— “也不知道来不来及?”刘子明看了一眼军报,自言自语道。 卫义庭战死的消息,承天卫第一时间发往华佗山,快马加鞭,半日后,刘子明收到朝廷邸报。 华佗山下,刘子明等人扮成商队,运着大批的粮食,正在向施琅县进发。此县是通往玄武关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快的路径。 施琅县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位于华佗山脉的南麓,是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刘子明等人扮成商队,希望能够顺利地通过施琅县,将粮食运往玄武关。 为了确保行动的顺利进行,刘子明进行了周密的策划。他们选择了一条较为偏僻的道路,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同时,他还安排了一些人手,在沿途进行警戒,以防万一,南宫少卿和冷双儿二位高手一首一尾守护车队。 然而,当他们快要进入施琅县时,不出所料地还是遭到了一伙山贼的袭击。 此时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并不在车上,车里只有刘子明和童姑娘二人。 童姑娘将头伸出窗外,瞧见一路的尸体,忧心忡忡道:“这一路上,这么多山匪,哪里杀得完?” 刘子明笑了笑,打趣道:“说的有道理,不如把你献出去,他们兴许能放过我们?” 童姑娘凶神恶煞地瞪了刘子明一眼。 刘子明立刻噤声,撇嘴转移话题,“你看这华佗山,高耸入云,直插云霄,仿佛水墨画中的仙境一般。” 童姑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哪里是仙境,分明是人间地狱。” 刘子明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乱说话,只能老老实实看着窗外的景色。 “驾!”一声吆喝响起,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童姑娘问道。 “公子小姐,前方……”车夫回答道。 刘子明看向童姑娘,童姑娘一脸凝重。 “没事的,我去看看。”刘子明安慰道。 童姑娘略微颔了颔首,刘子明伸手掀开马车帘子,跳下马车,看着眼前的南宫少卿缓缓收刀,身边尽是山贼尸首。 南宫少卿肤白如雪的脸庞沾满鲜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而粗重。他的眼神落在山贼身上,没什么变化。 刘子明回望他一眼。南宫少卿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山路两侧闪出十几号人,皆是镖师打扮,腰悬连环大刀,老镖青镖皆有。在当地成名已久的镖师都有好几位,这次走镖路过华佗山,和南宫等人狭路相逢,以为以是遇上贼人,拔刀对峙,不想碰上个不愿挑明来意的冷冰块。 “嘉州沙眼镖局走镖,还请好汉让道。”一个老镖师走上前来,再次冲着南宫少卿抱了抱拳。 见南宫少卿还是没有反应,纷纷抽刀半寸,准备动手。 刘子明见状连忙走上前,笑了笑,拱手说道:“误会误会,我们不是劫道的。” 老镖师心头稍松,看了一眼南宫少卿,“既然如此,还请这位朋友放我们过去。” 南宫少卿缓缓收刀,侧身半步,让出一条道路。 押镖队伍和运粮队伍擦肩而过,还未走远,便听到清朗一声:“等等,你们镖头可是沙定疆?” …… …… 大漠之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突然,一缕烟尘冲天而起,宛如一条黄龙在空中蜿蜒飞舞。 在烟尘的尽头,一位身披麻衣的侠客,后背背着一个大木匣穿梭于大漠之上,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站在高处,望着天空中炽热的阳光,吃力地迎着沙暴前行,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苦闷,朝不远处坡下的大漠军营指了指,艰难说道:“老师,北武军驻地就在前方。” 话罢,一剑惊天而至。 剑光犹如神明照大漠,一剑过后,风沙遂止。 这真是:“天下剑招三千万,唯我一剑定神州!”的盖世气概。 如此剑术天下只有一人。 剑圣大人来了。 第61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一剑便将龙卷沙暴生生斩断,见到如此剑术,麻衣木匣年轻人目瞪口呆。 剑气退去,白发飘飘的凌若寒负手于后,出现在年轻人身侧。 年轻人也是耿直性情之人,丝毫不会溜须拍马那套,见此等上乘剑术硬是也夸都不夸一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远方脚下的千军万马,他隐隐兴奋道:“老师,咱动手吗?” 凌若寒剑眉微颤,看了他一眼,问道:“敢?” 年轻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若寒从手中递出一把青湛的古剑,那古剑通身闪烁着寒光,犹如一泓清泉,流淌着岁月的痕迹。剑刃锋利,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的阻碍。剑柄上刻着细腻的花纹,颇有古意。 年轻人跪地接剑,喜极而泣道:“老师,您终于答应收我为徒了?” 凌若寒摇了摇头,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他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响彻大漠:“你若一心从剑,天下皆是剑路。 惶惶大漠,传来震慑心神的苍劲声音,那声音震撼着大地,仿佛是古剑的共鸣。 ———— 风沙一止,青山侯杨广孝大摆军宴,一来激励军心,犒劳连日征战的劳苦将士,二来庆祝这场期盼已久的胜利,提振士气。 杨广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士兵,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明日大军开拔,只要攻破玄武关,不出一月便天下一统。 在他的一声令下,军乐声响起,欢快激昂的旋律在整个军营中回荡。士兵们闻令而动,迅速排列成整齐的队伍,高声歌唱着“北湖令”的凯旋战曲,声音嘹亮,响彻云霄。 宴席上,有来自南朝的贵客不胜酒力,正是那十天卫中参与围杀卫义庭的侏儒杀手,他喝的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军帐。 青山侯知其好色,故遣人找来了两名绝色尤物送至军帐供他消遣。侏儒果然大喜,搂着两个美人儿,解开裤腰带就要好好云雨一番。 不想后背一凉,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动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一只猎鹰般警觉。 玉龙关下,卫义庭枪杀五人,唯独他活了下来,可见此人实力之强,犹如一头猛虎,然而,此刻他却如临大敌地望着军帐之外,缓缓从腰间掏出两柄火铳,眯眼望去。 军帐十里之内皆是醉酒狂欢的士兵,这些士兵们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嘴里还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他们的笑声和欢呼声在夜空中回荡,。 而在五十里外,是密不透风的巡逻队。他们手持长枪,步伐整齐,眼神坚定,如一道钢铁长城,守护着这片军营。 然而,那股隐秘而强大的气息却来自百里之外。它如同一道疾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大漠。 一抹惊慌之色闪过他的脸庞,随着而来的是一种绝望所笼罩,这种绝望已经几十年没感觉到了。 侏儒本名曹金魁,三十年前因强奸妇孺而获罪,被官府通缉。在追杀中,他被人断去四肢并坠入山崖。本以为他会就此丧命,却不料造化弄人,他不仅没死,反而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神机门,被神机门掌门通天手所救,传其技艺,重铸四肢。然而,此人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他恩将仇报,将神机门满门屠尽,并盗走宗门秘法《真火炼》。 泾河三十八年,曹金魁一路北上,至京歌寻仇。半月后,他成功杀去仇家一家十口,大仇得报。然而,他的行为引起了先帝爪牙鹰犬头子曾欣的注意。在一番黑夜追击大战之后,曹金魁从此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曹金魁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时,他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十天卫杀手副指挥使,替先帝铲除异己,所行暗无天日之秘事。 这些年,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不知有多少江湖上元老级的人物命丧他手。他一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何曾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哪怕面对强大如战神一般的存在,他也能在其面前完好无损地逃脱。可如今,眼前这个神秘人却让他半点逃跑的念头都没有。 从那股强大如斯的气来判断,此人实力深不可测,犹如滔天巨浪,令人胆寒。与之相比,比卫义庭更胜一筹。 简直骇人听闻,天下能有几人胜过卫义庭?要知道,卫大将军投身军伍,在江湖上名声并不显赫。可谁都清楚,这位大将军乃是天下武道前五位的人物。 玉龙关围杀,他记忆犹新,当时十天卫五大高手以命相搏,也只是拼掉了卫义庭的一条手臂。若不是战神强行阻拦大军,谁又能杀得了他? 偌大的军帐中只有一个双手持火铳的矮子,和两名不知所措的被剥去衣衫的北域美女。 只有徐徐风沙声。 静。 曹金魁的汗水从额头处淌下,就在汗水滴落的一刹那,他的瞳孔猛沉,身形退后百丈,如风一般从军帐后处掠出,同时手中发出惊天巨响,两道爆裂的火花急射而出。 随之而来的就是数十把军方佩剑飞掠入营,侏儒反应极快,飞身躲过,随着一声尖叫,那两位可怜的美人被剑捅成了刺猬。 “是何人?”侏儒暴喝一句。 紧接着两肢机臂填药,爆裂射出,对着面前的残影扫射过去。 残影挥臂挡住,单手一剑探风,定睛一看,是把断剑直直刺入曹金魁的心脉,如闪电般迅速,让人来不及反应。 曹金魁的脸上满是惊恐,他的眼睛瞪大,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胸口已经被刺穿了一个大洞,鲜血从中喷涌而出。 他的身体缓缓地倒下,眼睛里的生机也渐渐消失。 死前走马观花,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自己的身边掠过,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是......是你......凌,若,寒” 侏儒的口中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应声倒地。 白袍剑圣凌若寒冷漠干净地收割了他的性命,收回断剑,坐在一旁的虎头椅上,闭眼安坐。 军帐外,北武军营顿时乱成一锅粥。 百里外,身着麻衣的年轻人手提古剑,坚定地朝着军营而行。 ———— 华佗山这一片,有沙眼镖局的总舵。总把头沙定疆在江湖上颇具威望,声名远扬。他结交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对他敬仰有加。 沙眼镖局之所以能在漠北三郡立足问鼎,与沙镖头密不可分,此人大有接替狄义湖老镖师接掌镖道的势头在,曾接下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镖,如此壮举即使是镖道狄义湖也未曾有过。 押镖一道,分鬼天地人四层等级,以鬼镖最难,人镖最易。寻常人物押镖无非就是财货之物,这便是人镖。再上一级若是奇珍异宝便是地镖,而天镖大多为官府委托,押送罪大恶极的犯人或是运送军队物资,这种规格通常都是几十家镖局联合押运。 至于鬼镖运的是何物,就只有沙定疆知道了。 商队路遇沙眼镖局的镖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说起沙定疆,刘子明出师门游历一年,二人相识之时一起逃过饥荒,他那时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师,短短三两年,如今已是镖道风云人物。 告别押镖队,商队很快抵达了施琅县。沙眼镖局名头响亮,并不难找。只是一路上,南宫面色苍白,眼有寒意,似是走火入魔之相。 护粮后方归来的双儿陪伴在侧,好看的秋水眸子里闪过担忧之色。 经遇上的老镖师引荐,商队直入镖局,没起什么波澜。 镖局的大门半开,上面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上的镖字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当年的气派。门外的官道上,再也看不到镖车的身影,只有一片寂静和苍凉。远处的山峦,依然巍峨挺拔,但却少了往日的生机和活力。 刚入镖局刘子明就兴奋地大叫,“孟大海,你这老屁虫,你还活着?” 一长相粗犷的络腮胡子镖师停下手中的活计,微怔一秒,笑骂道:“屁话,老子当然活着!” 两人哈哈大笑,走近相拥。 孟大海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笑道:“好几年没看到你小子了,去哪发达了?” “孟大哥说笑了。”刘子明目光一凝,指了指孟大海用白纱布缠住的左手,疑惑道:“孟大哥这手?” 孟大海看了一眼,将手藏于身后,“害,前段时间接了趟地镖……小伤,不值一提!” 他转移话题道:“兄弟今日怎么可能来看我们?” “一来是想念孟大哥和老沙头,二来我此来是为了押镖。” “这可不巧了,把头出去押镖了。” “什么镖要沙大哥亲自上阵?难不成是天镖?” “进去说吧。”孟大海眼中闪过异芒,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请。” 刘子明停下脚步,回头瞥见南宫少卿正盯着一个正在打包货物的年轻镖师看,问道:“怎么了?” 身侧的双儿柔声道:“从进入镖局以后,这人就死死地盯着十七哥的黑虎刀看。” 孟大海哦了一声,解释道:“他叫方钦南,是新入伙的一个小镖雏儿,在我门下,对兵器什么的十分感兴趣……” 他看向南宫手中刀,感叹道:“这位兄弟,手中黑刀可有些来头。”孟大喊转头道:“喂,方小子,这位兄弟远来是客,你盯着他的宝刀看做甚?上次才给你一把金魁刀,又来惦记别人家婆娘?” 方钦南哦了一声,转过头去。 孟大海搭着刘子明的肩膀,入了押镖前厅。孟大海跟随沙定疆起家,做到如今已是沙眼镖局的左右手,负责处理镖局的大小事务。 镖局简陋,就是一所空荡的寨子。前厅几张木椅,上面布满了灰尘,墙壁剥落,显露出破败的砖石。 刘子明环顾大厅,问道:“这里怎么荒败了?” “哦,这里是临时建的寨子,镖局这半年有些难开张,有些手头紧……” 双儿蹙眉道:“不对啊,我听说了,沙眼镖局放在嘉州乃至整个北狼郡都是数一数二的镖局,应该不会缺钱才是!”她的声音中透着疑惑和担忧,仿佛这个问题让她感到十分困扰。 孟大海赔笑道:“这位美丽的姑娘说的是,这都源于几月前的接了一趟镖,那次镖局倾巢而出还是丢了货物,为保名声镖局赔付了巨额的银子。此次沙把头亲自押镖,集结了镖局中最精锐的镖师,就是为了把损失的银子赚回来。 孟大海说到兴头上,笑开了眼道:“这次可是大买卖。” 刘子明挑眉道:“天镖?” 孟大海沉默许久,小声在刘子明耳边神秘兮兮道:“鬼镖。” ———— 漠北军营里,十万精英包围了一座不起眼的军帐。 青山侯手持王帅剑匆匆赶到,校尉面对如临大敌,无人敢轻举妄动。 “大帅!!!” 青山侯杨广孝皱眉道:“来者何人?” 校尉低头,咬牙禀道:“不知道,但曹金魁已被此人所杀。他说要见您,我派手下弟兄进去交涉,不料这人蛮横无礼,连杀我两名兄弟,大帅,我去砍了他!” 看了一眼身中数剑侏儒尸体,杨广孝摇了摇头,“我亲自见他。” 校尉怔在原地,焦急喊道:“大帅不可!” 杨广孝幽然转过头来,警告道:“徐龙柄,若不是他不把你放在眼里,凭你刚才那话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二品实力的北边营校尉教头徐龙柄心中一沉,只听见听到青山侯杨广孝轻轻说出一个名字,“他是……剑圣凌若寒。” 说罢独自掀开帷帐,径直入军帐。 军帐上座的凌若寒擦拭断剑,见来人眯眼道:“自己进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怕。” 青山侯行过一礼,轻声道:“不过您真想杀我的话,怕有何用?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凌若寒眉毛一挑,欣赏道:“有些胆气!” 青山侯挺直腰板,问道:“剑圣先生光临我军营,是为了曹先生?” “是。” 青山侯抿了抿唇,问道:“人既然杀了,剑圣先生还留在我军营,所为何意?” 凌若寒眉间凛然寒意,平淡道:“卫义庭是我好友。” 青山侯安然对坐,微闭眼帘,笑道:“原来如此,剑圣先生为友复仇而来?” “没错。” 青山侯站了起来,和凌若寒面对面站立,不卑不亢道:“卫义庭神勇,也只是我大军的刀下之魂,剑圣先生又有什么凭持?” “凭我三尺青锋,手中剑。”剑圣凌若寒缓缓起身,举起泛着银光的断剑,说道:“我自营外三十里设三千佩剑阵,任尔等千军万马,尽可来杀,若破阵,我便离去,否则,覆你全军。” 凌若寒来去如风,瞬间消失在军帐之内,留下一句:“请相信我,有这个实力。” 第62章 三千剑阵 一日之后,大漠北的沙滩戈壁深处,一个偌大的剑阵凭空出现,散发着耀目的光芒。这个剑阵由几千把剑组成,每一把剑都散发着凌厉的剑气,犹如满天繁星般璀璨夺目。 据说,卫义庭便是在这北武军最精锐的三千骑的围杀中死去的。这一日,大漠孤烟三千剑,一剑诛一骑,就当一报还一报。 剑阵中心,凌若寒盘膝而坐,白发飘然,静待敌手入阵。他的周身千剑铮鸣,无风自啸,像是狮子群发出阵阵怒吼。剑阵外的黄沙被剑气吹拂得漫天飞舞,形成了一道黄色的沙尘暴,大地咆哮。 此时的凌若寒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剑柄,仿佛在感受着剑的呼吸。 远处,北武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是一阵惊雷,打破了大漠的寂静。他们身穿黑色的铠甲,手持长枪和金刀,如同一群黑夜中的恶鬼,向着剑阵冲了过来。 凌若寒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雕塑。他的眸子里只有无尽的杀意。 沉默许久,凌若寒手中拿起一只不知是在何处拿来的酒葫芦,轻轻饮了一口,然后洒在沙漠上。 “老朋友,我已经多年不饮酒了,这一壶酒就当为你送行,我时日无多,剩下的,咱俩天上喝。” 风吹剑阵,剑枝满地作响,大漠烟尘之中,不见北营大军开拔,唯独三十六骑黑甲奔袭三十里直入剑阵。 这三十六甲,除青山侯杨广孝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其余三十五人也都是北武军中赫赫有名的骁勇战将。他们犹如三十五尊杀神,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支黑甲骑原有七十二甲,被称为七十二魁将,对应七十二道,各有所长,玉龙关破城战,七十二甲大战卫义庭,战死一半,世人不知那一战何其壮烈! 其幸存者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的亡魂之血,纵是面对当世剑仙,又有何惧? 马蹄雷动,黑甲骑奔马如风,转瞬已至百里之外。 青山侯杨广孝为人狂傲不羁,目中无人。他生平只怕南陵战神卫义庭一人,对同母异父的皇后姐姐苏卿卿也敬重三分,至于其他人,他皆不放在眼里。 此刻面对这位剑道天下第一人,他仍是一马踏出,身披青银甲,手捧紫鸾盔,在风沙中独自策马向前,凛然不惧。 青山侯杨广孝停在剑阵前十步的位置,微笑道:“如此剑阵从未见过,后辈开眼了,剑圣先生费心了。” 接着他的声音低沉道:“听闻先生除了闻名天下的十三剑外,还有一门三千剑的武学法门,没想到是真的,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青山侯杨广孝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和钦佩。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的王朝大军整齐排列,旗帜飘扬,如同一座钢铁长城。 “我已传令回北陵,若我战死,大军由我儿接管,王朝大军的铁蹄不会因此停下。” 闻此一言,剑道天下第一人静静地站在剑阵中,他的目光冷漠。他面前的剑深陷沙中,皆被沙子埋去半柄寒锋。 “很好!”剑道天下第一人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悠扬。 杨广孝微怔,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先生有何指教?”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摆下这座剑阵?”剑道天下第一人问道。 杨广孝没有丝毫迟疑,点头道:“为友复仇。” 凌若寒微闭眼帘,凝神道:“不错,这剑阵虽唤为三千剑阵,却不是只有三千把剑,而是阵中一剑名曰三千,此剑便是阵眼。” 青山侯弯身一躬,笑道:“谢先生提点!” 然后转身抽王剑,传令身后三十余骑, “冲阵!” —— 北陵皇宫另辟蹊径,藏在山水间,山峦走势相叠,清秀山林入画。 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中,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和光殿。 殿内豢养的两只七彩斑斓玉孔雀,它们的羽毛如宝石般闪耀,散发出绚丽的光芒,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生灵。一左一右拱卫着大殿,拱卫着坐在大殿琉璃凤椅上的华贵女子。 女主人面容端庄,眉眼如画。她挺直的鼻梁,美眸清澈如清泉,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静静地听着殿中人陈述军情。 华丽的大殿上不见婢女,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儿声影苍老。 此人便是北朝军方第一人,枢密院正使司马完颜。他微微低头,黯然道:“侯爷已决心入那剑阵……” 皇后娘娘柳眉微蹙,不悦道:“我这胞弟,太过任性!” “不过,枢密院策划拿下卫大哥的手段,本宫不喜。”女主人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如同一颗颗珍珠落在玉盘上,清脆而有力。 “无奈之举!面对这些怪物,若大军冲杀,只怕死伤会数以万计……”司马正使摇了摇头,叹道:“先是卫义庭,再是凌若寒,南朝这些老怪物们都藏不住了啊。” “本宫与卫大哥有旧交,但不会为他违背国事。”苏皇后抿了抿朱唇,挑明道:“你来寻我,是枢密院有求于本宫?” “皇后明鉴,剑圣先生武学源远流,虽说侯爷武功精深,但凭那七十二魁甲骑,院里觉得他恐怕也难以抵挡剑圣先生的锋芒……” “司马完颜,本宫派十二助你。”传说中那震惊天下的武僧少年便藏在这后宫内。 司马完颜苍老的眉间顿时舒展,露出欣喜之意,笑道:“是天武大师的徒弟?” “他的战力更胜其师。” “只是,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平息那位剑圣的怒火。”司马完颜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大剑士和宫悬先生呢?” “陛下,不日就要去南陵了,两位先生随行。” 司马正使叹息道:“陛下呀陛下,一国之君怎可妄为?” 苏皇后一想到这一切还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南边的美人,这位绝代美貌可称得上举世无双的一朝国母不免有些恼怒。 司马完颜看出了凤容大怒,不敢再说什么,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凤霓帷帐后闪现出一道枯瘦的小和尚的身影。 苏皇后柔声道:“听到了?本宫派你去拦下那剑圣先生,记住!是拦下,而不是让你去胜他……” 这位武僧打扮的少年双手合十,坚定道:“十二,不会输。” 皇后皱了皱凤眉,无奈道:“你这孩子……” ———— 三十六魁甲骑兵各占一个方位,如同三十六宫星宿般整齐列阵,悍然冲入剑阵。 而剑圣凌若寒则独居剑阵中心,他的身形如山峦般巍峨,岿然不动。眼神如古井般深邃,冷酷无情,身前剑闪烁着厉厉寒光。 在他的四周,剑气纵横,银光四射,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剑气屏障,重骑入剑阵,剑枝叮叮作响,刹那间动了起来。 居于阵前的青山侯抽出一把黑焰长刀,猛夹马腹,直逼卫义庭冲杀而去。同时身后三十五名魁甲将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剑戟,如三十五道闪电一般紧随其后。他们的马蹄声响彻云霄,自剑阵中传出。 三十五名二品高手合力,能否拖死大宗师? 徒劳。 面对青山侯领衔重骑的冲杀,剑圣大人毫无畏惧之色。他眸子透出一股杀意,剑意暴涨至巅峰。 他轻抬手指,平静道:“剑林起。” 千剑飞空,引龙卷扬起,约莫二十把名剑疾驰而去,与重骑相交,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火星四溅,一阵阵剧烈刺耳的轰鸣声在战场上弥漫开来。 三十六魁甲身影在剑阵中穿梭,剑与刀的光芒闪烁不断。 剑阵三十里,浩然博大。 魁甲骑之一的徐龙柄力大无穷,手持重型大戟,如出山猛虎一般,率先撕破剑口。突进十里,已是剑流如注,他手中大戟耍得虎虎生风,一人已斩落三十余剑,其余三十余骑皆被困三十里外。 剑阵内,血雨腥风,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将黄土染成了一片猩红,哀嚎声响彻云霄。 剑阵外五十里处,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入青天。麻衣背木匣的年轻人抬眼望去,啧啧道:“剑意无双。” 同一时间,漠北荒域的北武军大营声势浩大地逼近剑阵。 年轻人背紧了背上的大木匣子,单手握住古剑,单手挠头道:“北人玩赖啊,来阴的?” …… …… 飞沙穿石,黄土漫天,整个剑阵中陷入了一片混乱,被击落的飞剑足足有一千把之多,垒成了厚厚的剑池。 魁甲伤亡惨重。最终,仅仅有十五骑杀入剑圣身前五里,青山侯的黑焰长刀被神剑斩断,他的身体也被剑气重创,鲜血喷涌而出。 而在千剑林中,一把银光神剑赫然出现眼前,离众人只有二十步的距离。 青山侯气喘吁吁扔掉头盔,坐在神剑之前,恬然笑道:“三千剑,领教了。” 说罢他伸出手指,朝身后那血染甲胄的众骑说道:“这可是剑圣绝学的命门,谁破个给我看看?” 已断一臂的徐龙柄当仁不让,大咧咧道:“我来!” 杨广孝嗤笑道:“你他娘还是惜命吧,看你这狼狈的模样。” 徐龙柄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残袖,不服道:“大帅,老子再断一臂又何妨?” “你小子!”青山侯嘴角泛起一丝轻笑,说道:“就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昨日凌先生营地挑衅,你是不是憋坏了?” 被嫌了一通的徐龙柄单手握紧重戟,望向不远处的白发剑圣,坦诚道:“恨得牙痒痒!” 青山侯叹了口气,用刀身撑地,艰难地起来,吐出一口浊气,笑骂道:“臭小子!本帅陪你一起!” “大帅!!!” 杨广孝咬牙道:“别劝了,到了这步都没退路,拼了!!!” 谁都知道剑眼凶险,这三千剑阵借剑为池,剑意千叠,实在是微妙玄通。若是大宗师以下高手形单影只,独入此剑阵,绝无半分生路可言。 然而七十二魁甲骑名身为北陵骑兵之王,更是天下排名前三的凶悍存在。强大如战神卫义庭也是被这只凶骑拉下神坛,更在与十天卫的六位一品高手的合力昼夜围杀下,造成一代战神的陨落。 其战意之决绝,身手之强悍,世上罕见!青山侯声名不显,在北陵军方虽占有一席之地,但几乎所有军方大人物都明里暗里讽刺道这位军侯是华而不实的裙带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组建出了一支纵横南北战无不胜的凶神骑兵。 七十二魁甲将骑为什么跟着此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小人物出身,受惯了世家门阀的嘴脸,渴望跟随这样一名雄心勃勃的悍主打出一片天下,好让北陵士子颜面扫地。 大军南下以来,玉龙关内乱中,里应外合配合北武军主力营大军诛杀白羽军驻军五万骑,又在之后一战击杀战神卫义庭。有传闻道,卫战神的最后一口气便是葬在一名魁甲将手里。 痛快啊! 每一骑都狂傲地想着,战神都死在我们手里,你凌若寒又有何分别? 纵余十余骑,却无人退一步,反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声势,竟盖过了剑鸣铿锵。千枪万仞朝剑中神剑之气障挥砍而去。 徐龙柄以肉身憾剑,被剑气炸成血花,魁甲将淋着这血雨前仆后继冲杀而去。一个接一个倒下,死亡笼罩了这支凶骑的每一个人。 直到青山侯身前再无一骑存活,才有人接近突破着剑气,来到那柄名唤三千剑的阵眼处。 杨广孝丢掉武器,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握住深馅阵中的银剑剑柄,怒拔而起,嘶吼道:“给我破阵!” 一阵青烟飘起,风沙遂止。然,神剑纹丝未动! 青山侯口吐鲜血,摊倒在地,全身摊成一个大字,笑骂道:“真见鬼!服了,彻底服了,先生实力无愧当世第一。” 一道白芒闪过,凌若寒踏空而落,冷漠道:“如何?” 杨广孝大口喘气,眯眼笑道:“痛快!!!” 白发剑圣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剑眼处被拔离沙潭中三寸的三千剑以及遍地的尸体和战马。 杨广孝爬了起来,冷笑道:“这伙野小子这几战长脸了,哈哈,死的值啊!” “……” “听闻您也是北陵人,那么想必您也知道这支骑兵无论如何结局如何,下场都不会太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只骑兵要说战力当世前三不在话下,我培养起来还真不容易!只是我不想他们成为将来无聊的政治战争的牺牲品。军人,要死在战场,风风光光,您说是不?” 剑圣一言不吭。 “我玩累了,不想玩了。”接着杨广孝狞笑一声,挥了挥手,借着沙暴掩住声势的北武军主力营突然出现,合围住剑阵。 青山侯狞笑道:“我有大军十万,还不能破你剑阵?” “你尽可试试看!”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雷动,大漠上有几只北燕掠过天空,一闪而过,似不愿卷入这场悲哀的战争。 飞蛾扑火。 当北武军的骑兵们冲进剑阵时,凌若寒才轻轻地挥了挥手,剑阵再次启动。刹那间,三千把剑同时飞舞起来,如同一群蝴蝶般轻盈灵动。 每一把剑都带着凌厉的剑气,向着北武军的将才们扑去。剑雨倾盆而下,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铛!铛!铛!铛! 几十骑惨然坠马,几十骑奋勇向前。三千剑阵,何止灭三千军! 那一日,白发剑圣单脚悬空,一柄断剑白鹤,血染黄沙…… 第63章 徒弟对徒弟 黑云滚滚,漠北荒芜之地许久没有降下雨水,今日却大雨磅礴。 雨落大漠,白衣剑圣刺出惊世骇俗的一剑。 这一剑横空出世,灭鬼神,破苍穹,颠山河,覆日月。 一剑斩下。 万军中豁然炸出一条路,路上飘起血雨。 无边的剑意夹杂着一股狂暴之戾气,在密密麻麻的北武军阵中肆意扫荡,血花四绽,人头齐飞,血流成河。 七十二魁甲将之后,北武军只余八名先锋大将,他们皆是身经百战、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士,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搏杀,此刻,这八名大将面色凝重,如临大敌。面对的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他们的所有攻击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见对手一袭白金大袍,衣角翻飞,猎猎作响,仿佛整个战场都被他的气势所笼罩。他微微眯眼,八柄飞剑杀人,光芒四射,剑气纵横,瞬息取了那八人人头。 在他的身前,是万千箭雨,如蝗群一般密集,遮天蔽日而来。箭雨之中,凌剑圣以剑破箭,更有无数铁骑,奔腾咆哮,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却无法近身一步。他如仙人般穿梭于箭雨和铁骑之间,阵中千剑挥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哀嚎声响彻云霄。 这一战持续了仅仅半个时辰,北武军主力营死伤的人数已逾万人。 而雨中的剑圣凌若寒依旧是仙人之姿,一尘不染。身侧剑已折去一千余柄,但剑光依旧凌凌,照亮了整个战场。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却不敢沾湿他的衣裳。 凌若寒眼神冷漠如冰,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只有无边的剑意。 青山侯的全身被雨水打湿,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青山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举起手中已经残破的黑焰刀,划破雨水的间隙,向着凌若寒冲了过去。他的长刀还没有碰到凌若寒的衣角,就被一道无形的剑气切成了两段。 青山侯的身体也随着刀的断裂而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他的身后,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 身前是铺天盖地的千军万马,如黑云一般压城欲摧,掠入剑阵。 突然,撤军的号角如惊雷般响彻云霄,声震耳聋。在剑圣的怒意下,北武军兵败已成为事实,伤亡惨重,丢盔弃甲,狼奔豕突,千百将士开始仓皇逃窜。 大漠沙如雪,月如钩,皎月当空如镜。 沙场青烟起,生灵涂炭。 军阵散开,队伍之中让出一条豁大的路。 烟尘四起,一不算高大的出家少年和尚缓缓走来。 ——— “兄弟啊,不是我推辞,这会镖局实在是接不了你的镖呀,或许你再等些时日,等总把头回来?” 孟大海苦脸说道。 “十万火急!孟大哥莫不是嫌钱少?” “哪里话?不是我老孟放在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只是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天镖关系重大,此刻镖局高手都还没有回来,镖局里如今谁也不敢担这个干系?” 刘子明温和笑道:“也不用高手,给我们配几十个办事利索的信得过的兄弟,钱呢,照样走天镖的价格。” 孟大海皱了皱浓厚的眉毛,“这……不合规矩。天镖除了高级镖师的配置之外,还有需要嘉州刺史的大令许可,兄弟,你是从哪里搞来这批货的?” 刘子明起身拱手一礼,认真道:“是运往战场前线的重要物资和军粮,肩受人之托,我们将其火速驰援玄武关。” “打仗用的?”孟大海瞳孔猛沉,愣了许久,然后猛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有点侠义心,不愧是我老孟过命的兄弟,好样的!” 他沉默片刻,咬牙道:“这趟镖,押了!” 刘子明深深鞠了一躬。 孟大海受不了繁文缛节,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推脱道:“毕竟是国战,也算我等平头百姓尽些心意,只是不知你们要走什么路线?” “栖鹤林。” 年轻时走遍大江大河的孟大海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微微张嘴道:“这可是个凶险之地,为何不走官道?选择这样一条蜿蜒难行的山路?” 刘子明没有作答,只是柔声问道:“如何?” 孟大海双手抓住松胯腰带,咳嗽了一声,声音粗犷道:“这趟镖为义镖,我让镖局里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们去,也算是让他们历练历练,再给你们配上镖局里剩下的几名经验丰富的老镖师,这样一来安妥许多,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小兔崽子们虽然年轻,但是身手不凡,个个都有一身好功夫。他们平日里跟着镖局里的老镖师们学习镖艺,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这样你没问题吧?” “自然没问题。”刘子明转头朝南宫他们问道:“嘉州离江南虎头郡苏州城多远?” 双儿点头道:“最快的汗血马,昼夜骑行,也要三日。” 南宫少卿起身,坚毅道:“我二日即可。” 刘子明笑了笑,轻声道:“南宫帮我走一趟吧。” 南宫少卿点了点头。 ———— 天空出现一个巨大旋涡,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将整个战场掩埋。雨水顷刻而止,青山侯昏迷当场,被北武骑兵捞走。 大军撤去,凌若寒对此默不作声。 剑圣眼神凌厉,目光投向迎风走来的一个瘦弱身板的少年和尚。 小和尚微闭双眼,额心红痣作闪,双手合十,裸露着半身,下半身穿着一条半红色袈裟摆裙。 他赤脚而行,脚步轻盈,似不染俗尘一二。他的身体如同一阵清风,轻盈地掠过地面,不带一丝烟火气。 如同雪花,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步步生莲。 他每走一步,那杀人的剑意便弱几分,一步,两步....三十步,直到白衣剑圣面前,那浩然剑意便被压制的荡然无存。 一人入剑阵,直入三千剑阵剑眼,三十步毫发无损。 从始至终,他的双手一直没放下来过。他缓缓睁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剑道宗师。 凌若寒看此人气息浩然,眉锋冷对道:“小和尚,来超度亡魂的?” 小僧开口,语气直白又轻狂:“娘娘让我拦你,但,我要赢你!!!” 听到这话,看着眼前这孩子,凌若寒眼角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欣赏之色。一向高傲孤冷、目中无人的剑圣,竟然难得地赞扬了面前的孩子,称其后生可畏! 那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他的脸庞略显稚嫩,眼神却坚定而明亮,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光明。他的身体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少年和尚歪头想了想,正色道:“你徒弟赢了我老师,我得赢回来。” 凌若寒应对也简单:“心性至诚,日后可登大园,我留你一命。” 话罢,风骤起,云端之中有利剑轰鸣声。一古剑自天际疾飞而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到剑主人的身侧,乖巧地悬停。 “止步!” 剑圣双手一挥,剑意再生,气势雄浑。 少年和尚偏不,生生冲破剑压向前走去。 再进五十步,丝毫不退。 五十步之后,这位天下第一剑圣终于出剑了! …… …… 不同于无形剑招,这次是真正的剑,剑圣凌若寒的剑。 凌若寒此生只用过三柄剑,一柄白鹤行,一柄青叶子,一柄凝魄神。 这三柄剑,都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绝世好剑,分列天下名剑榜前十。 白鹤行,剑身通体雪白,宛如一只白鹤展翅欲飞,剑刃锋利无比,可断金削铁。 青叶子,剑身呈青绿色,犹如一片树叶,轻盈飘逸,剑脊上刻有一行诗句:“风吹一叶落,万物皆无声。”古意十足。 凝魄神,则是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各种宝石,光芒四射。剑刃上有一道奇异的纹路,像是一个神秘的符号,让人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风吹过,带动着凌若寒的衣袂翻飞,剑圣的头发也随风飘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剑圣通体黑色,肃杀之意渗透人的骨,正是那从未轻易示人的凝魄神。 三十年前凌若寒横空出世,自创十三剑,横扫剑坛,前往剑都城问剑,连败北陵称雄几十载的四大剑宗,一战成名,此时剑术剑意皆是当世前三,年少轻狂,所用之剑为白鹤行,白鹤翩飞,少年风流。 中年时期的凌若寒已是无敌于天下,一柄青叶子,问剑天下,磨砺剑意,杀得整座江湖不得抬头,更被仙手道言苍梧大仙人赞为难得的敌手,已是当之无愧的剑道之首,心境更是一日千里,如一翩青叶举重若轻,收放自如。 晚年的凌若寒闭入央州通天山门,修养养气功夫,凝魄聚气入剑身剑意,终已入无剑胜有剑之境的剑仙境界,传闻他独入仙门,却飞升而返,留下句“仙界不过尔尔”的豪放言语,这等仙人气魄何人能不敬仰? 小和尚生得晚,不过十过五六,但从小却在其武痴老师天武和尚的熏陶下,对剑圣的剑十分感兴趣。四年前,天武大师前往央州武斗,便是渴望见识一下剑圣的剑,不料败于尚在巅峰的南宫少卿手中,徒留遗憾。 小和尚虽然年轻,但心比天高,扬言老师的遗憾我来弥补。 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和尚双手结印,周身道道金光泛起,片刻已是金像铜人之躯。 两人体内气机同时大动,凌若寒收起断剑白鹤行,高大身形暴起而跃,凝魄神肃杀之气如同杀神化影,化作气刃劈头盖脸斩去。 小和尚口中吐出一个梵字,脚尖一跃,身如长虹掠去,重掌拖出,有如一击如来神掌直破无上剑罡。 气掀大漠,浓烟滚滚。 凌若寒眯起眸子,欣赏道:“初入一品,就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小和尚被剑气逼退,一个翻滚砸在地上,迅速起身抹了抹嘴上的血,嘴里吐了口沙子,泛起冷笑。 再起身时,手中已夺去一把神剑。 出家少年出掌如风,如金刚怒目般可怖,整个三千剑阵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摇摇欲坠,千剑沉入大漠,如同一场浩瀚剑雨,委实壮观。 然而若论刚猛开天之力,剑圣凌若寒就是放眼天下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小和尚不管那套,非要来个硬碰硬。 凌若寒负黑剑于身后,平静道:“你和我那徒弟,倒是挺像。” 小和尚东张西望,兴奋道:“你徒弟呢?” 风沙过尽,一麻衣少年手持古剑,身背宽大桃木匣子踉踉跄跄走入剑阵,咧嘴道:“我在这。” 那人举起手中古剑青叶子,说道:“承蒙老师提拔,点拨一二,也算半个徒弟,阁下既为老师而来,自然要先赢了我这半个弟子。”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眯眼道:“你叫什么?” 年轻人微笑道:“江沐剑。江水的江,沐浴的沐,剑嘛,江沐剑的剑。” 第64章 穿沙过林听风声 以沙漠剑池为战场,姓江名沐剑的麻衣少年剑指金衣小和尚。 徒弟对徒弟,小和尚凛然不惧,以剑对剑,借名剑三千一战。 看着眼前的一幕,江沐剑惊道:“出家人也用剑?” 小和尚十二一脸耿直地摇了摇头。 江沐剑微怔,木讷道:“你要是不会剑,我胜之不武啊!” 剑圣凌若寒站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想起与江沐剑这小子同游半年的时光,他不是没有动过收徒的心思。此子心性坚毅,犹如磐石,令人赞叹。无奈这小子根骨平庸,犹如朽木,难以雕琢;领悟能力更是差到了极点,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自己苦修十几载也只是到达了三品的剑客水准。 而眼前的小和尚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实打实的一品高手,在凌若寒看来,此人未来的武功成就绝不在天武大师之下,将来更是有望成为佛道佛头的领军人物。 三品和一品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这小和尚就算手拿废铁也能把他砍死,又何谈取胜? 可这小子手持青叶子,若是战败恐怕会损了神剑威名,凌若寒纵横一生早已视名声为浮云,只是这青叶子自跟随他剑指天下以来从未有过败绩,今日难得要栽在这小子手里? 也罢,点拨一二吧。 凌若寒轻轻抬手,剑池散落的三千把剑同时浮空,密密麻麻地飞到江沐剑头顶,剑圣眯眼道:“小子,便从这剑阵中体会剑意吧。” 江沐剑微笑点头,手握青叶古剑,剑意暴涨攀至顶峰。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到了他的剑上。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神秘,三千把剑同时动了起来,剑卷残云,风沙再起,新的剑阵豁然贯通大漠。 剑光照亮了整个大漠,每一把剑都像是一条蛟龙,灵活地穿梭在大漠之中,剑尾扫过之处,掀起一阵沙尘暴。它们的速度极快,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它们的轨迹,只能看到一团团剑光在大漠中闪烁。 大漠中的黄沙被剑气卷起,形成一道沙龙,冲向天空。江沐剑的剑势越来越猛,如同疾风骤雨一般,以青叶子为剑眼,剑阵重活,威力惊人。麻衣少年牵引气机大动,千剑闪光,一同向小和尚刺去。 小和尚脚尖退一步,单脚立起,三千剑上金光闪闪,仿佛佛寺中的罗汉金身,熠熠生辉。他口中默念某种佛语,身后便现一巨大金身佛陀的虚相,高达数十丈,庄严肃穆。金身佛陀以身拦千把飞剑,随后,小和尚的身形突然消失在了视线中。 随着一道青光将天地刺出一个大洞,在大漠的尽头,又有一道金光闪过,江沐剑的身影出现在金光之旁,他的手中握着青叶古剑,剑身闪烁着青光。 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大漠的白衣剑圣,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刺入腹腔之中的那柄三千剑剑,而手中的青叶子则是刺入了小和尚的金身肩膀。 凌若寒伸出一只大手,眉眼一凝,两人被一道排山倒海的爆裂剑气炸开,往两边飞去。 他看着艰难倒地的江沐剑,轻声说道:“小子,你输了。” 随后,他衣袖轻鼓,剑阵轰然开裂,千剑尽折。 小和尚十二稳住身形,袈裟半点没破,只是愕然看着肩膀上的血口,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已暮,一望无际的大漠天空繁星点点,银河背九天而悬,叹为观止! 剑圣凌若寒叹了口气,望向大漠星空,有些怅然。随后他缓缓起身,一个隔空飞起,抱起麻衣残破的少年郎,踏空而去。 小和尚揉了揉眼睛,朗声喊道:“对了先生,皇后娘娘让我问你,既然先生也是北人为何要帮这些南陵人出头?” 凌若寒眼中透出凌凌寒光,转头道:“如你有你的佛理,我有我的剑道,剑之所指,我心安处便是家乡。” 那一日,凌若寒带着年轻人离开了大漠,天下人不知其所踪。 小和尚十二神力破剑阵后,未做停留,黯然离去。三日后,北武大军重整旗鼓,挥师南下,又破三城。 青山侯将旗帜插在幽兰关的城头之上,以酒敬天命。 ———— 京歌皇宫,沉默许多年的御书房内,传来一阵争吵。 年轻的南陵皇帝单手扶在白玉龙席上,身子瘫软下来,一众六部大臣跪于屋内,将头重重低下,不敢直视眼前之人。南陵皇帝陛下气到颤抖,他的手指紧紧抓住龙席,关节都泛白,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似要爆裂开来。 在他之下,除了那些跪着的六部官员,还有两位内阁机要大臣笔直站立,撇去凭借《治世三十六疏》一举得名的新晋大学士何欢不谈,另外一人也是大有来头,此人其貌不扬,生得一副鼻梁倾斜的奸恶之相。 这位便是告病多日的百官之首,朝中相党的领袖,权势滔天的南陵宰相且内阁首辅秦清泉。 南陵古有鼻有三弯,其人必奸之说。 故而鼻梁倾斜者,主城府颇深,善于算计。而鼻头带钩,状如鹰嘴,必锱铢必较,心肠狠辣,遇之宜避其锋芒,敬而远之,秦清泉便是此类人。 嘴歪不正者,主必谎话连篇。唇掀露齿,其好搬弄是非,言辞灵巧,然背后挑唆是非,属典型小人之流也,相党麾下都察院御史马洪宪便是这类人。 眉尾散者,其性情乖僻,缺乏明智,眼睛斜视,必为是狡猾奸诈之徒,做事反复无常,多有不可告人之机密,心术不正,此类人以太监头子曾欣曾公公为例。 位于眼睛下方,眼肚部位,为卧蚕位,掌管人之阴德和子嗣。卧蚕枯槁塌陷者,为人心藏阴毒,表面积德行善,然内心暗淡,多为无耻之食黍硕鼠,是伪君子之典型,那肥头大耳的贪官朱宏便是典型。 秦清泉,曾欣,马洪宪,朱宏,这是四人便是相党的四大支柱,四人被朝中清流暗地里取了个“四大恶人”的诨号,颇为贴切。 今日御膳房内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员,连同三院五司都参与其中,四大恶人便来了三位。 “陛下!”秦相眉宇间一股阴婺之气,神情肃穆,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这是内阁和六部一致做的决定,臣为天下民,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的双眼猛地瞪大,死死地盯着秦相,那模样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首辅则仿若未见,言辞恳切说道:“陛下,经微臣查明,邢台父子有通敌之嫌,邢家二子更是早已投靠北陵朝青山侯。为今之计,陛下需再次降下圣旨,令邢氏父子回朝谢罪。同时,另派良将出征,方为妥当。” 皇帝捂住胸口,呼吸越发急促,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望着面前这伙人逼宫的架势,艰难道:“相卿可知,此时换帅,会扰乱军心,动摇国本啊!” 秦清泉毫不退缩,他抬头与皇帝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陛下,大军换帅会起风波,而若是不换,则会全军覆没,孰轻孰重,陛下应该有个定数。” 户部尚书朱宏此时也站了出来,声泪俱下道:“陛下,邢台父子早有异心定不能久守,白白损失一大笔开拔之资,若是要再派大军,国库却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宰相此番言语一片忠心,是为断臂求生之策,望陛下圣听啊!” “谈何容易?另派良将……这是要逼朕御驾亲征不成?” 皇帝怒极却没有作声,只是眼冒一股阴火,沉默许久后道:“秦相,诸卿,既然各位觉得邢老将军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看,我朝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此言一出,在场诸官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许久也没有定数。便在此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马洪宪站了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他铿锵道:“陛下!臣有一个绝妙人选,若论此人才能,还在邢台之上。” 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缓,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疲累起来。他看向此人,叹了口气,强忍着性子问道:“何人?” 马御史沉声道:“上狼将军,武飞霜。” 大学士何欢当即脸色大变,连忙出声禀道:“不可!!!胡匪猖獗,女战神坐镇草原坚守防线才使得胡人不得寸进,漠北两处要地,大漠已然沦陷,草原绝不可失守!” “何大学士,此言差矣!需知事有轻重缓急,北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若不调武将军来挡,你我都要亡国旺家,还顾个屁的草原?谁不知你和武将军有旧,莫不是旧情复燃担心女战神安危?”马御史唇舌功夫了得,此刻唾沫星子乱飞,他转身低头道:“请陛下下旨,着武将军接替虎啸大军,将邢氏父子拿办候审!” 何欢气得胡须翘起,满脸通红,骂道:“你!!!你放屁!!” 马御史讥笑道:“陛下面前!大学士怎敢出言不逊?”他丝毫不为何大学士所动,他伏地而拜,以头抢地,言辞却越发严烈:“请陛下严惩大学士,以正国体!” 都察院向来沆瀣一气,身后御史也纷纷附言。 皇帝一挥手,龙颜大怒道:“够了,大学士心绪激昂,口出不逊,先回去休息几天吧,换帅一事明日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何欢一脸愤慨,“陛下!!!” 一众大臣无奈,只得起身,退出御书房。 待大臣们都走后,皇帝起身,走到龙云纱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心沉到了顶点。 …… …… 御膳房陷入了长久安静。 深夜,皇帝陛下身边的亲信齐公公站在御膳房外叹了口气,身为从小服侍这位主子的红人,他清楚地知道陛下今日是不会见人了。 他一脸严肃地对左右为难、担心陛下不曾用膳的宫女太监说道:“陛下今日心情不佳,你们都退下吧!”然后,他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内侍。 御书房内,只有皇帝陛下一人闭眼坐龙椅,思考着破局之策。 此事断不可拖延,不出一日,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邢氏父子的奏章就会如雪片般飞来,恐怕会堆积如山,朝野上下也将陷入腥风血雨。都察院虽然立场中立,却常常被相党利用,成为制衡皇权的工具,尤其是自马洪宪担任左副都御史以来,御史们愈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更令人头疼的是,哪怕自己不下旨,但只要朱宏统领着户部,邢台大军的后勤保障就会出现问题,边境十关的惨败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想着想着,这些三十出头的年轻皇帝,面部轮廓僵硬,双眼血丝渐现,一脸疲意,沉思了许久,也没有寻到对策。 正当此时,一阵喧闹声从御书房外传来。 皇帝负手而出,定睛一看,原来是御书房一侧偏殿的供堂里,几名小太监正在驱赶一只误入圣地的小松鼠。那小松鼠上蹿下跳,身手敏捷,十分灵敏,引得四名小太监合力包围,试图将其逼入死角。经过一番周旋,小松鼠终于被堵在角落,无路可走,只能焦急地扒墙。 皇帝看着这一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这小松鼠的处境,又何尝不是他如今的处境呢?他何尝不是一步一步走进了小太监们的包围圈,陷入了危局之中? 那么,他有破局的可能吗? 说到底,破局之策,还得看有无破局之人。 而此刻,破局之人远在千里之外。 ———— 穿越风沙,入了林子,清风徐徐扑面而来,令人感到舒适而愉悦。 风在林间穿梭,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宛如仙子轻拂瑶琴,悠扬动听,令人陶醉其中。只是美乐之下,出现在众人身前的却是险象环生的恶劣景象。 刘子明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的青山石林间的蜿蜒道路,问道:“栖鹤林?” 童姑娘平淡地嗯了一声,冷双儿则是一言不发,三人身后是长长的押镖队伍。千里之外的栖鹤林中,一行几十号人穿过迷雾,往边境十关最后一城的玄武关而去。 第65章 天生的兽笼 栖鹤林野兽横出,夜路难行,且天险地势恶劣,古来是凶恶之地,要不是看在天价银子,又有几人愿意走这条荆棘路? 孟大海并未亲自领队押镖,领头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姓石,这二人跟着孟大海左右,逐渐在沙眼镖局里崭露头角,而青镖里中则以那位酷爱兵刃的方钦南为首,相仿年纪的年轻镖师不下二十人。 车轮滚动,车队走在官道里自然是十分扎眼,而进了林子却是十分隐秘,四周密林参天,将车队裹挟其中,仿佛与世隔绝。 童姑娘犹豫了一下,抿嘴道:“你不担心吗?” 刘子明坐在前方,难得驾车,悠闲道:“不担心,这些人的身手我瞧过了,最差的也有四品之上,都是练家子。” 双儿掀开窗帘,嘟嘴道:“我担心!” 刘子明嘴角上扬,笑道:“义妹是担心我们有危险,还是担心南宫啊?” 童姑娘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嘛。 双儿柳眉微蹙,柔声道:“双拳难敌四手,十七哥一人去,万一遇上云景天之流……” “放心好了没那么巧,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余大哥早就在路上等他了。” 双儿一脸愕然,旋即脸颊浮出酒窝,柔声道:“余大哥?对呀,自从我们上了江南的船,途经风口渡时余大哥就下船去了,是义兄的安排?” 刘子明胸有成竹地笑道:“赶上这家伙要在风口渡参加婚礼,算算日子应该正好可以和南宫同行。” 童姑娘狐疑道:“余大哥不是孤儿吗?参加谁的婚礼?” 刘子明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啊。”然后他俯在双儿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冷双儿明亮的美眸闪过一丝异色。 就在此时,突然前方探路的方钦南停下脚步,单手举起握拳,他环顾四周密林,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天幕已沉,密林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一切杀机。他和镖局的探子们退了回来,快步走到刘子明身前,低声道:“先生,我感觉前方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 童姑娘伸出窗外,不停张望四周,只听见寒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略带担忧道:“这四周都是林子,哪有人?难道是野兽?” 冷双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默默地握住了身侧剑鞘,眨眼道:“是有古怪。” 刘子明望向几人,神色自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担心是没用的,走吧,若有人要动手也不是在这里。” 方钦南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 …… 众人继续向前走去,按刘子明的推算,此处距离玄武关还有十多里路,面前有一条长约百里的溪河,若有危机,便在那溪河铁索之上。 接下来的一段路,众人觉得好似走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空气变得有些压抑,连见惯了险路的老镖师石氏兄弟都不禁冷汗直冒。 走出林子,见断崖两端与百里铁索相连,桥上木板极抖,在夜风中铁链子不断发出咿呀的响声。断崖之下便是那条溪河,万丈而下,一旦不小心跌落,必粉身碎骨。 刘子明数着步子,预估着看不见的危险。前方一片黑茫茫,身后也暗流涌动。年轻镖师们握紧了手中的剑,紧张十足地环顾四周。 又起雾了。 弥天大雾。 老镖师石世凯眯起双眼,咽了咽口水,对方钦南说道:“小方,让两个兄弟去桥上探探路。这地方有些凶险。”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方钦南领命,挥手示意两名年轻镖师钻进了白茫茫的大雾中。镖队则停在了林外的空旷地带。 石氏兄弟的哥哥石世豪的脸色有些凝重,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两名镖师身上,仿佛在担心着什么。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巴,在思考着可能面对的危险。方钦南则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镖队里的其他镖师也都显得有些紧张,他们不停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有些人已经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弟弟石世豪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一群老镖退到了镖队的后方。 迷雾桥头上传来脚步声,年轻镖师们心悬到了嗓子眼。 探路归来的两名年轻镖师从迷雾里现身,说道:“头,没人没人!” “你确定吗?”石世凯大声问道。 两名镖师纷纷回答:“确定确定。”声音响彻整个空旷地带,“好!”石世凯大声说道,“上桥,出发!”一声令下,镖队缓缓地朝着桥上走去,但每个人的步伐都显得有些沉重。 镖队还没前进几步,那两名前方探路的镖师就惨叫一声,被两柄长剑刺死,挑落溪河。 众人来不及反应,忽得一声怪响,从断崖下方石壁上杀出三道黑影。一高,一胖,一瘦。身着黑衣,蒙面持刀,拦住去路。 刘子明眉梢一挑,望向三人说道:“山野劫道的?好说好说。”说着就准备拿出一锭银子奉上。 可三人无动于衷,大刀当前。 刘子明歪着脑袋,无奈笑道,“几位,这就不讲道理了,若是要买路财,我可给你,为何不让我们过去?莫非……是看上了我身旁的两位姑娘?” 童姑娘抱紧胸口,神色慌张。双儿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将伏羲剑缓缓抽离几寸,挡在童芷身前。 石世凯冷哼一声:“沙眼镖局护镖,尔等是何方神圣?” 三名黑衣刺客相视一眼,身材高大的刺客微微挥手,胖瘦刺客抽剑而出,率先从斜刺里杀出,冲向镖队。 镖队众人早已钢刀在手,摆开阵势。胖刺客虽然身形肥胖,但动作却异常灵活。只见他一个侧身翻体,躲开了几名镖师的劈砍。与此同时,瘦刺客也不甘示弱,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接住了几名青镖的攻击。随后他将剑轻松一转,剑刃划过之处,溅起一串血花,数名镖师的喉咙被轻易划断。 方钦南拔刀闪出,刀身带着凌厉的寒光,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劈开胖刺客的身躯。胖刺客大吃一惊,连忙暴退数步。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把刀如鬼魅般迅速划破了他的腹部,血肉横飞。 胖刺客忍痛提剑格挡,却被方钦南那把看似朴实无华的凶刀以横斩之势削去了剑刃。胖刺客被逼入绝境,狂喝一声,散尽毕生真气,试图逼退那把凶猛的刀。 纵是方钦南下手狠辣,也被胖刺客的剑意所逼,不得不暂避锋芒。胖刺客的剑意如狂风肆虐,桥面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躲在一旁看戏的刘子明忍不住吐槽道:“打不过就自爆,有没有素质啊!” 他转头望向铁索上那名无动于衷的高个子刺客,却发现其人已经消失不见。待他回头,只见高个子刺客已向离桥最近的冷双儿掠去。 那剑犹如寒冰刺骨,却被一剑消融。冷双儿伏羲剑完全出鞘,寻常的刀剑招架不住,但那柄剑却是没有寸断。在削铁如泥的神剑下能抗衡一二的,必是不凡之物,也说明那人实力不俗,与身侧胖瘦两人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高个子刺客向后退了三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把神剑,发出一声冷笑,怪声怪气道:“这把剑在你这女娃子手上,真是可惜了。交给我,我可以放过商队。” 冷双儿心中一凛,红衣翻飞,手中剑疾速向前刺去。高个刺客鼻翼微微抽动,身形一闪,手中剑如一道银光般直直刺出,正是一招“银光探月”。 伏羲剑剑出如龙,剑招快如闪电,双儿以“疾如风,掠如火,出剑则斩天。”的冷家剑法上半诀应对。 不想,那高个刺客竟似在瞬间便预判了她的剑招,轻轻一挑,便将伏羲剑挑向空中,剑归刺空。 冷双儿一跃而起,一个翻身夺剑,落势如剑,红靴如锋,重重砸去。高个刺客挥剑浮空,硬斩一个大圆,却仍敌不过冷双儿的清风摇剑意,狼狈后退数步。 那袭红衣乘胜追击一剑,刺客回转不及,被划破大腿,血花飞溅。 冷双儿落地稳住身形,心里却是惊讶。冷家剑法放在整个剑道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剑术,哪怕是面对小宗师级别的对手,也不可能被人轻易破开,更何况那人实力在自己之下。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便是自己家族之人,熟悉这套剑术。双儿正欲发问,那高个刺客便一剑飞去,翻身掉入溪河。双儿一剑出利落将飞剑斩断,身形一掠,飞向刘子明处。 另一边逐渐不敌的胖瘦两刺客也从人群中杀出,一一跳河而去。 三声扑通坠水声,天地重归寂静。 然而,冷双儿并未收剑入鞘,她一袭红衣,护在军粮马车上,目光冷峻,死死盯着浴血奋战的年轻镖师们。这些镖师也未收刀,他们目光如狼,包围了刘子明所驾的马车。 刘子明倚靠在马车壁上,明知故问道:“诸位,这是何意?” 从人群中走出的方钦南抹去嘴角的血丝,挥了挥手,有人抛出两具尸体。定睛一看,正是那石氏兄弟。 方钦南换了副嘴脸,指着刘子明,寒声道:“你们暗中勾结贼人,害死了石家兄弟。兄弟们,一个不留,为两位石前辈报仇!” 刘子明鼓了鼓掌,讥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来孟大哥也算沉得住气,我猜他是让你们在林子里动手,不料你对我们有所忌惮,生生拖了一路,直到这三名突如其来的刺客出手,你便知道机会来了,嫁祸于人再好不过,而选在桥上动手,我们更是没有逃跑的可能。” “我猜,沙老大也遭了你们的毒手。” 方钦南眯起眸子,缓缓向几人走来,狞笑道:“沙定疆死没死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你们肯定活不了,不过……听你这话,好像你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为何事先不逃?” 刘子明微怔,旋即微笑道:“逃?你知道我为何选在栖鹤林吗?只因为这里离玄武关最近?” 刘子明摇摇头,环顾四周,笑道:“因为这里是天生的兽笼,逃无可逃,这桥便是扑兽夹,而自以为是猎人的你们……其实才是我的猎物啊。” ———— 与此同时,山谷底下一处溪河。 在岸边不远的深河里有一摊红色血水,和一道黑魅身影,下一刻那道影子从水边一跃而起,翻身艰难地冲到岸上。 是先前那名坠入溪河谷底的高个刺客。 冷双儿的那一剑让他的腿受了极大的伤害,他果断地从腰间拿出药粉撒在伤口上,疼痛感瞬间袭来,他忍不住闷哼了一下,紧接着又将上衣袖口撕成一条布带,给自己的腿上做了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才气喘吁吁地爬在地上,看着银光满色的圆月,想起刚才和自己短暂交手的那名妹子,欣慰地笑道:“真是长大了,下手还真狠。” 第66章 冤家路窄 栖鹤林山谷死地,迷雾铁索桥上,一道道血花溅出,洒在铁索之上。月色清冷,一袭红衣女子正在大开杀戒。 方钦南握紧了拳头,冷眼旁观着,心中却暗暗吃惊,眼前这名貌美如花的女子出剑狠厉,一招一式都是用剑大家风范,绝非花瓶。 他自然不知冷双儿出自剑都之首地冷家,身为天下第一用剑大族的传人,她从小学的就是杀人之剑,五岁便能提剑取梅花,十岁随父出海斩恶蛟,习得冷家剑法之精髓,后剑法大成,十五岁入家族问剑楼,习得天下剑术一千门,这时的双儿无论剑意剑术同辈之中少有人能出右。 三年前她剑都问剑,连败天下数十位天才剑客,更是在其叔叔南宫焱手中夺走剑冠称号,取走神剑伏羲,名扬天下。 单论剑术和剑招,冷双儿不在南宫少卿之下。只可惜后来重病缠身,才误了剑道。然而如今她早已痊愈,于心境上又有突破。 伏羲朱雀本就是四大神兵利器之一,有遇强主则强的特质,从旗县到嘉州一路以来,数次大战,无数的鲜血如烈火淬炼了神剑剑意。 此时剑意汹涌如火,宛如一条涅盘火凤凰,向四周轻拂而去。所到之处,虚空扭曲,风云变色,山谷野林皆被这无尽的剑意所笼罩。 冷双儿手握神剑,英姿飒爽,宛如一尊女剑神。她的眼神冷漠如冰,没有丝毫表情,但是手中的剑却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不断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鸣叫声。剑招如潮水般涌现,一浪高过一浪,剑招凌厉。她的身法与红剑融为一体,每一剑都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和光芒。 方钦南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身边的属下一个接一个被剑刺死,离那柄神剑划破自己的喉咙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逃跑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然而就如先前所说,这鸟不拉屎的死地就是一个天然狩猎场,自己已无退路,唯有同归于尽。他紧握着手中的凶刀,眼睛忽然一转望向那辆马车。 不,还有机会!劫持了那对不会武功的男女,以此换逃生机会。对,念头一起,方钦南脚尖一跃,一柄凶刀劈头盖脸暴起而去,砸向马车。 冷双儿见此一幕没做多余的动作,一道剑气凤凰横斩飞去,轰的一声,凭空炸飞方钦南。 年轻镖师只剩不足十人,刘子明起身跳下马车,大喊道:“缴械不杀!!!”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众人明智地选择了放下手中大刀,保全性命。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丝毫犹豫。刘子明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随后隐隐传来一声冷笑。 躺在血泊中的方钦南艰难笑道:“一帮裤兜里没鸟的怂蛋!” 闻言刘子明先是一愣,然后转头问向双儿说道:“他还动得了吗?” 见冷双儿摇了摇头,他便拎起地上一把长剑径直走向方钦南,在他身旁蹲了下来,打量了一下手中长剑,沉声道:“你怕死吗?” 方钦南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道:“怕个屁,老子暗算你被你识破,现在身死,天经地义!” 刘子明嘴角微扯,将剑往下移了移,“哦死你不怕~那你怕断子绝孙的活着吗?” “你!!!” 刘子明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娓娓道:“方钦南,我曾在刑部待过,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表面说得正义凛然,其实骨子里无非是想以命搏气节,换名声。对付你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货,最好的方法就是粉碎你的尊严,让你屈辱的活着。” 方钦南怒目圆瞪,满脸憋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子明放缓语气,叹道:“我和沙老大认识很久了,他被你们害死了我自然得帮他报仇,你说对吗?” 话说到此,方钦南的少年血性早已荡然无存,直接昏死了过去。 刘子明撇了撇嘴觉得没意思,对剩下的那些镖师说道:“去找块木板把他抬上,咱接着上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年轻镖师们不敢质疑片刻,纷纷照办,连赶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刘子明扶着童姑娘下了马车,望了一眼天色,心里想道:“但愿南宫一切顺利啊……” —— 风口渡。 一位高大的游侠浑身浴血,走进了离渡口边最近的客栈。他满身疲惫,神色冷峻,身上的血迹凝结,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将怀中短刃和一柄被血染红的九环大刀搁置在桌上,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盘酱牛肉以及一瓶杏花酒,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店小二被他的模样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给他上齐了小菜,然后一溜烟躲在了柜台后面。店里的其他客人也都被他的到来所惊扰,纷纷离开了客栈。 游侠吃完了最后一口牛肉,喝干了酒碗里的最后一口酒,然后抬起头,望向了客栈的门口。那里站着一伙人,目光凶恶地盯着他。 为首那人姓陈,因缺了一只眼睛被人唤作陈独眼,是最近起家的恶霸头子,他看着面前这人,沉声道:“柳麻子是你杀的吗?” 游侠拍了拍桌子,完全无视了他,大喊道:“小二,没看到爷的酒喝完了吗,愣住干嘛?快上酒啊!” 小二双手抱头,呆傻在原地,大腿颤抖不止根本挪不开步子。 陈独眼眯起仅存的眸子,冷嘲道:“刚才那一顿酒肉,便是你最后一顿了,待上路以后也算饱死鬼。” “杀了他!”陈独眼一声令下,手下恶霸们蜂拥而入,一路打砸,如饥似渴地冲向那游侠。 游侠头也不抬,右手从桌上拿起一把筷子,随后手腕一抖,筷子如箭雨般急速射出,径直穿过恶霸们的咽喉。霎时间,血溅当场,客栈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而恶霸们也纷纷倒地。 陈独眼则紧握手中铁棍,一个箭步冲向游侠,举起铁棍朝其面门狠狠砸去。游侠依旧坐在桌前,不慌不忙地抬起左手,挥刀挡住了这雷霆一击。刹那间,火花四溅,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竟将整张桌子震得粉碎。 游侠右手紧握短刀,使出一记十字刺法,将陈独眼逼得节节后退。陈独眼奋力挥舞铁棍,试图抵挡游侠的攻击,却不料游侠侧身腿鞭一记重击将陈独眼砸入木墙壁,溅起一片烟尘。 陈独眼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一只,但另一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游侠。他看到了一旁吓得双手抱头的店伙计,心中涌起了一丝恶意。他两步掠过去,抓住了店伙计的头,把他的头按在了铁棍上。 “放下刀,不然我就杀了他!”陈独眼大声喊道。 游侠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陈独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店小二,你他娘下回看见人打架,要逃命,知道吗?” 店小二泪流满面,他的双腿不停地颤抖着,几乎要尿了出来。 “放下!!!”陈独眼再次大声喊道。 游侠向前一步,问道:“你来杀老子,是为柳麻子报仇?” 陈独眼眯起独眼来,吐了一口浊气,“我呸!柳麻子算什么东西,也配老子报仇,老子来此是为了取你的人头做投名状。” “为什么投名状?” 陈独眼将铁棍抬高几分,在店小二的脖子上划过一条血丝,怒道:“妈的,你废话太多了,自己双手捆上,不然我杀了他!” 游侠循声望去,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你难不成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束手就擒?” 虽然游侠嘴上如此说着,但他还是暗自咽了咽口水,紧握着的拳头也因为内心的挣扎而微微发颤。显然,他正准备强行救人。 就在这时,游侠突然瞥见一股光从残破的木壁中投射出来。紧接着,他便开口说道:“罢了罢了,我认输。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连累无辜之人!” 陈独眼嘴角微微上扬,手上的铁棍却并未移动分毫。 哧! 随着一声低沉的破空声,陈独眼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原来,就在他毫无防备之时,身后的木壁突然伸出一柄黑刀,径直刺入了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游侠也动了,他手握短刀,如闪电般迅速斩出,将陈独眼挥下铁棍的胳膊斩断。鲜血溅满了店小二的脸庞。 身后一袭白衣之人利落收刀,正是南宫少卿。 游侠眉眼大喜,哈哈大笑两声:“南宫,终究还是让你赶上了。” 风尘仆仆的南宫少卿冰块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唤了声余大哥。 …… …… 秋末的尾巴,风口渡名副其实,秋风萧瑟,寒意瘆人。 风沿着客栈残壁吹入店里,卷起余大侠的半身羊毛外衣,余大侠不禁打了个寒颤。 店小二端来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和几张糊饼,拿出店里最好的杏花酒一大坛,算是感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余大侠也不客气,掀开酒坛闻了闻,喜不自胜大笑两声,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赞叹道:“算你这厮有良心,没有白救你!” 店小二苦笑点头,放下酒就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余大侠满了一碗,畅快道:“兄弟,咱俩好久没聚了,今晚一醉方休?” 南宫少卿却出乎意料的将碗扣下,温和道:“风口渡的事,我一路以来听说了,余大哥想自己行事?” 余大侠脸色顿变,一口饮尽,沉默到底。酒壮人胆,连喝三碗,脸色泛红,他方才开口道:“南宫你知道吗?我是剑州人氏,父母早亡,从小养在叔父家,受尽冷脸和排挤,那时我一心想离开这家人去行走江湖,可是我一没依靠二没本钱啊三无本领,谈何容易?偶然一次机会我见到一个黑衣老头在街头惩治恶霸,那功夫那身手……不在兄弟你之下,我便找到了他,求他教我武功,他起初不肯,我便日夜跪在他家门前软磨硬泡,他嗜酒如命,我便偷杏花酒给他喝……” 说到此处,余大侠顿了顿,望着酒碗里的酒水冷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最后他同意了,成了我的师傅,传我两把刀,一大一小,以及一身杀人的本领……可他却在半年后被人围杀而死,我至今不知道凶手是谁……他的遗愿便是让我用这身本领替他为这个江湖做些好事!” 南宫少卿举杯相碰敬了余大侠一碗,“后来呢?风口渡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去央州遇见你吗?那其实是我从剑州出来的第二站,我离开了叔父家,师父死了,我无牵无挂,只凭一长一短两把刀开始闯荡江湖,江湖险恶啊……”余大侠自嘲一笑:“我天赋异禀,结仇很快,一次遇上仇家险些生死,幸亏被一对小两口所救,悉心照料我才得以死里逃生,我不愿欠人,于是我提出结拜,生死同命,抵死相护,是余某能想到的最好的报答。” 南宫平淡道:“风口渡便是第一站。” 余大侠低下头,缓缓道:“不错,我成了二人的结拜大哥,一荀前这对新人修得正果,我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啊,我从船上下来,兴冲冲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结果见到的是被强奸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新娘子,和被人分尸婚礼当场的新郎官……”余大侠握紧拳头,咬牙道:“这帮挨千刀的畜牲!老子打听到了是一伙以风口渡恶霸柳麻子为首的兔崽子干的,老子连夜就去杀了这些畜牲!” 南宫少卿点头道:“余大哥做得对!” 余大侠轻轻摇头,叹口气道:“只是未曾想到,这伙人的幕后主使姓杜的狗杂种,竟然请来了数位靠山。我曾与其中一人对掌,那人武功深不可测。我不愿牵连于你,还是由我独自面对。” 余大侠一股脑将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心中畅快无比。他提起酒坛,给南宫少卿满满斟上一碗酒。南宫少卿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坚定,沉声道:“一起。” 正在此时一阵强风刮来,几名黑袍人走进客栈,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小二,好酒好菜上来!” 南宫少卿抬眼望去,透过黑袍望向迎面走来的几人,手指摩挲黑虎头长刀,轻声道:“好一个冤家路窄!!” 第67章 血债血偿 大风天,客栈来了三名黑袍人。 除去先头出声的那名身材修长的佩剑男子,另外两人见眼前的白衣黑刀皆是脸色微变。 风口渡码头虽不是什么大型通商港口,却是出嘉州的必经之路。从这几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来看,很显然这几人是准备乘船出海。 只是人困马乏,大风天难寻船家,方圆百里又只有这一间客栈,因此决定在此落脚。 缘分呐。 佩剑男子眼神阴森地看着店里的恶霸尸体,又转眼望向南宫二人,兜帽之下是一张白透如雪的脸,满脸厌恶道:“滚!!” 滚字未落,南宫少卿已到那人身前,一记刀鞘闪电砸出,势大力沉砸击在男子胸口,轰的一声将他炸飞出去。 黑袍两人同时而动,一人单手卸力接住佩剑男子,另外一人手结金光咒,与南宫以掌对掌。 砰!掌力相叠,那人黑袍尽破,连退三步,露出一身鲜红袈裟和浑身黝黑的皮肤。 南宫少卿将刀重重地砸于身下,左手手握刀柄,右手出鞘半寸。 卸力那人放下佩剑男子,揭开帽衫,露出鬼王般狰狞的面具,正是云景天。 “又见面了,南宫……”云景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幽冥地府中传出的一般。 “上次一战,你可服气?” 云景天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丑陋而扭曲的脸,冷笑道:“服了屁,今日再战一场!” 金衣鬼僧双手一抖,身后一把利剑霍然出现在手中。剑上散发着强大的龙鸣真气,威风凛凛。 南宫少卿眉眼微动,冷声问道:“龙渊?你们把欧阳怎么样了?” 金衣鬼僧抽出龙渊剑,笑眯眯地回答:“杀了。” 余大侠喝完酒坛中的酒,将刀扛在肩头,起身讥笑道:“杀人夺宝,真是一群不讲道义的畜生!二对二,这次让你们死得心服口服。” 得到片刻喘息的白脸剑鬼怒不可遏,发出一声咆哮:“当我死人吗?”他身形暴起,软骨剑如毒蛇吐信,横贯而出,银光卷起地上的木屑,剑身数次变换方向让人防不胜防。 以力破巧永远是最为简单的应对之策,余大侠九环大刀拉满一个圆月,劈头盖脸将软骨剑震开,刀罡游荡随风,重重斩在地面木板上,整个地面凹陷了一大片。 金衣鬼僧袈裟朝白衣飞掠而出,如同一张天罗地网,南宫少卿出鞘引雷,黑色的杀气自刀尖迸发,将那刀枪不入的铁袈裟一刀劈飞,呼吸间,借着袈裟格挡隐了身形的鬼僧趁机向南宫刺出龙渊剑。 南宫身形一滑,向下退后十步,重心放在左脚,翻身拦住云景天后面递来的铁拳。南宫少卿刀上转寒气,以斗转星移之剑术全力招架缠住云景天神鬼莫测的铁拳无敌,终究是露出了后背的空挡。 南宫少卿与金衣鬼僧鏖战正酣。金衣鬼僧因之前被红衣女子的神剑所伤,面对南宫少卿的黑虎玄刀时,竟然选择不避不让。他自恃有铁衣袈裟护体,就算被黑虎刀所伤,也无性命之忧。因此他打算以伤换条命走。 然而,金衣鬼僧低估了黑虎玄刀的威力。黑虎刀插入金衣,犹如钢筋插入薄纸,金衣鬼僧的鲜血随着黑虎头滴落地面,舍利子也散落一地。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南宫少卿的真气瞬间炸开,如同气球膨胀。龙渊剑刺入他的身体半尺,却被硬生生地震出。鬼王铁拳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背,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毫无着力点。随后,一股强大的真气将云景天荡开。 余大侠见此情景,大喊道:“南宫,封住膻中穴,守住心神。” 南宫少卿此时显然已走火入魔,黑虎刀上集三位刀仙夜以继日的精气,又经一年数场血战,血气滋养黑虎,在内外两道夹击下,真气犹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南宫少卿双眼通红,刀身之上风、冰、雷三重罡气交错变换。 若说那栖鹤林铁索一战,养剑多年一朝破境的冷双儿持剑入从一品,那么南宫少卿此时已是真正迈入一品之境。 云景天眯起眸子,杀意更浓,偏不信这个邪,他一生不惧君王不信神佛,只相信自己一双铁拳头。 管你几品,老子照样一拳轰烂你。 一旁的余大侠也是走这个路子,大刀战软剑十分吃力,力有不逮他便就换上短刃,一套流利的短刃功夫才是看家本领,十字刺法正下白脸剑鬼诡异软剑的下怀,短刀游走探风,将白脸鬼的胸口、脸庞都划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疤。 白脸剑鬼相持不过三十招,便被一刀砍去了咽喉,身子未倒,余大侠又补去一柄大刀,唰的一声,人头横飞,落入酒碗里。 此时的云景天已是孤家寡人,连挥百拳砸在南宫少卿身后溅起烟尘弥漫,只见南宫瞳孔猛怔,以刀叠背,接下这杀人摧骨的虎咆拳。 刀尖一抖,一道黑蛇嘶吼炸出。 “天地乱。” 再一刀,寒意如百尺,风凝成雪。 “十寒刀。” 最后一刀,雷霆滚滚空一道粗如合抱之木的白光从天而降,一分为五,自寒刀冲出,五雷轰顶。 “天雷诀。” 三刀出,云景天轰然倒地,被横刀肢解,只余一具焦土之躯。 南宫少卿怒吼一声,整个客栈木壁像散架了一般。余大侠望向如杀神般的南宫少卿,一步踏去,舍大小双刀,双指重击膻中大穴,在白衣胸口形成一摊血花。 南宫双眼无神,抬起余大侠双指,挥刀砍去,余大侠偏头躲过,哪料南宫少卿弃刀走拳,一记重拳打得余大侠眼冒金星,狼狈砸在一旁木柱上。 余大侠艰难爬起,往地上吐了口浊气,笑骂道:“你小子真狠啊。” 南宫少卿木然拔刀,向着余大侠走去,眼神冰冷空洞,似被血气所蒙。然而下一刻,他停下了步子,眉心紫光大绽,紫色的真气充盈浑身,杀戮之气瞬间冰雪消融。 气道大宗师王蔼的紫堂诀,讲究一气造万气,万气归一,便是万千气象。 南宫少卿沉息盘坐,叠刀于膝,后背雪山处,大小两处周天之气神盈内满。 余大侠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从一旁被震碎的酒缸堆里取出了一坛完好的酒,将大小两把刀拢到身旁插入地板,转身背坐,守在南宫少卿身前。 ———— 一场大战后风口渡再无遮风挡雨的住处,客栈“衣不蔽体”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秋天寒风灌入,如同一把冰刀,割裂了余大侠皮肤,刺进他的了骨头 ,好在有温热的杏花酒暖胃。 一坐半日,南宫少卿才缓缓抬眼。 余大侠霍然转身,朗声笑道:“兄弟醒啦?” 南宫少卿轻轻地点了点头,环顾了四周一眼,说道:“余大哥……我” 余大侠笑了笑,挥手道:“行了我懂,行走江湖练武功,走火入魔常有的事,不过兄弟你也太狠了,重入了一品境界了?” 南宫少卿轻轻嗯了一声。 “恭喜恭喜。”余大侠倒了一碗冷酒递给南宫,抹了抹嘴,快意道:“我若是要达到你这步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不过不打紧,没到一品而胜一品的大有人在,我闯我的江湖,说不定很快就能打败我那岳丈了。” 南宫少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余大哥,事不宜迟我们得启程了。” 余大侠重重地点了点头,望向屋外的大风渡口,幽幽道:“在那之前,姓杜的那笔血灾我得掏回来!” 大口渡口风依旧呼啸,两人快马离去后,店小二颤颤巍巍地从柜台下爬出来,望向唯一完好的木桌子上,那里放有一大腚雪花银。 …… 风口渡距离大风县最近。那姓杜的名叫杜马,他的家族是县上最有势力名门望族,权势滔天。杜马本人又是一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之人。 杜马仗着碎银几两,家豢一众恶犬凶仆,门客众多,柳麻子就是其中之一。杜马平时强抢民女,若是姿色不错便自己享用,若是但凡反抗,轻者随性杀死抛尸大江,重者纵容手下凌辱至死,如此恶徒,当地衙门却不敢管,县里的人们都对杜马恨之入骨,大家皆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前阵子有位叫戚风的大侠半夜杀入杜家,一夜厮杀,斩杀了他所有的门客,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只是那杜马福大命大,戚大侠一身血气杀入他的书房时,赶上云景天三人坐客杜家,杜马以五百两黄金买下戚风人头,白剑鬼当即动手,一柄软剑刺死了一夜血战已然精疲力竭的戚大侠。 自那之后,杜马龟缩府内,昼夜不出,花重金又请了一批客卿高手守护在侧,生怕他人刺杀。 偌大的杜府,已是铁桶一块。 暗流涌动,余大侠和南宫少卿皆是夜行服打扮,游走如鬼魅,俯身于墙头瓦砾处暗中观察。 一夜无事。 直至天明,下人推开房门送早饭时,丫鬟惨叫一声,那杜马双手扶坐在太师椅上,满地鲜血。 脸上一纸血书,“官府管不了你,自有江湖管,天下很大,血债血偿。” 第68章 杨家三子 自南宫少卿和余大侠在大风县杀死杜马以后,便启程入江南,期间又过一月。 天下大势,纷乱如麻。据最新战报,青山侯所率十万精兵已兵临玄武关下,半月间对邢策安少将军所率守城军队发动五次总攻,皆被击退。 朝廷援军两月后才能抵达前线,内阁烽火急令,命老将军邢台回京,就邢家二子投靠青山侯一事接受处置。同时,调女将军武飞霜接管虎啸大军,漠北草原大营则由武飞霜副将潘子剑统辖。 老将军以“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执行朝廷军令。此外,武飞霜将军也传来消息,称胡人有所异动,草原部落大可汗亲率王旗,挥师进犯。 而万里之外的北国之境,枢密院内也是一派忙乱。北陵枢密院司马完颜面色阴沉,将手中军报揉成一团雪花。 “愚蠢!!!放邢台出山,如同放猛虎归林!”这位军方一把手罕有地动怒,满面怒容地吼道:“无耻南蛮人公然毁约!” 一位年轻的枢密院的大臣怯怯道:“正使大人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虽然这邢台有些名声,毕竟年事已高……” 司马完颜瞳孔微缩,怒视那位年轻大臣,缓缓说道:“你懂个什么?猛虎虽老,尚有余威啊,或许只有我们这些个老骨头才知道邢台那老儿的厉害。在卫义庭那妖怪崭露头角之前,这老家伙可是实打实的军道第一人,拳脚功夫或许不入宗师境,可要说领兵打仗的老辣程度他比起卫义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名枢密院官员低头挨训,满脸通红,不敢应答半句。 司马正使疲惫地合上眼睛,缓缓道:“唐宋元,陛下已经起身前往南陵境内,这仗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那名叫唐宋元的枢密院官员脸色大变,刚要说些什么,就在司马完颜的目光中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位枢密院两任枢密使叹了口气,一纸军令传下,调黑火军五千精锐驰援玄武关,领头的便是青山侯的三个儿子。 秋季寒露时节,天寒地冻,战争已入白热化阶段。 ———— 玄武关内三十万大军枕戈待旦,日夜坚守,战火纷飞,这两月来,青山候的骑兵大军除了组织了五次大规模的强攻外,更是发动十余次小型的偷袭行动,却无一例外地失败,并且每次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今日,是第六次总攻。 杀声震耳欲聋。 登云梯轰然攀在高大的玄武关厚大百丈的城墙上,遮天的黑点,无数的黑羽箭将天幕染黑,迅疾不可目观地扑向年轻的守城将士们,下一刻无数年轻的生命被射杀在城楼上。 攻城巨石投射,城关之上尽是哀嚎,火油滚木,敌军节节败退。你死我活,无数敌军迎着绑着火油的弓箭攀附登楼,不畏生死! 战况惨烈! 玄武城头,守城大营。 副将邢塘半跪于地,将手斜放胸口行了军礼,禀道: “少帅,前面两波攻势已经压下了。不过估计第三次攻势很快就会来了。” “荀城主那边呢?” “皆已退敌。” 年轻的将军邢策安将手轻轻地搭在城墙上,眺望着黑压压的战局,心头却是一片宁静。他轻轻挥手,沉声说:“知道了。” 他有绝对的信心和底气,这和前面五次攻城的结局并不会有任何不同。 玄武关有天险地利相护,易守难攻,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老城乃是天下最为坚固的城池之一。墙身通黑肃杀,高达百丈,宽如天门,又有前朝名将刁修朗所建之护城河相持,上百铁索横河,万千机巧暗器密布,杀机重重。 俗言道,一座雄关胜似百万雄兵! 玄武关下是一座座陡峭的小山丘,平原作战,北朝的金刀骑兵才能发挥速杀如风雷的冲杀优势,在凹凸不平的崎岖山路面前面前毫无优势,寸步难行。 而底气,就在他手中的那柄神兵利器,那个天下至宝,那个一人可挡千军万马的黑甲盾牌。 “报,军部急报!” 通信兵上前一步,呈上一封军报。这封军报使用了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密封,并以古南陵文进行了四重军语加密。为确保军情传递万无一失,还同时通过雪域青白鸾多路齐发。 邢策安回到军营主将之位,将这封军报摊在沙盘上。他剑眉一立,喜上眉梢,说道:“太好了,父亲要到了。” 帐中多是虎啸军亲兵,副将邢塘更是老将军一手提拔。他大喜道:“老将军终于出山了。想来待在京歌那个龟壳子里也真是憋屈够了!接着我们只要静待老将军……” 正在此时,玄武关老城主荀攸介在禀报后入了军营,大笑道:“恭喜少将军啊,天佑我南陵啊!!” 邢策安起身相迎,“老城主来了,是也知道我父驰援玄武的消息了吗?” 荀老城主眼缝眯成一条线,说道:“不止呐,不止,老夫还给少将军带来了一个天大好消息,” 邢塘面露疑惑,问道:“哦?老城主带来了什么消息?” “据狼烟回报,已探明青山侯大军的军防布局,愿里应外合,彻底击溃这些北人。” 邢策安眯起眸子,疑惑道:“狼烟?可是老城主安插在北武军中的细作?” “正是!” 邢塘疑惑道:“此人可信吗?” 老城主点头道:“绝对可信,当年两国交战,此人双亲被北人骑兵屠戮,因此对北人恨之入骨。而又因其人在北武军中交有好友,设法混了个武职潜伏了下来,这些年为玄武关提供了大量情报。他是老夫直属麾下,因此并未上报兵部,这些日子他周旋于敌营之内,终于探到了北武军的军防布局图。” 说罢老城主便从手里拿出一卷羊皮纸递了过去,邢策安接过图纸扫了一眼,问道:“老将军的意思是……偷袭北武军营?” “无论毁了粮草还是烧了他的武器,若能让其元气大伤,待老将军一到,便可全歼敌人,立下不世战功!” 邢塘脸色凝重,大声道:“不可!少将军,且不说此人是否可信,就老将军抵达边关最快也需一荀之期。若此人叛节,我军很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城主面露不快,讥笑道:“邢副将,老夫这般年纪都敢放手一搏,你一个血性少年郎这都不敢吗?” “你!!若是你的人出了问题,到时死得就是我的兄弟,老城主,我们这些军人,战死可以,白白送死却不行!” 两人斗嘴斗的激烈,真正可以拿主意的邢策安却是一言不发。 他安坐在虎皮军椅上,手指关节摩挲着扶手之处,再扫了一眼羊皮卷布防图,陷入了沉思。 沉默许久后,他起身轻轻说道:“传我军令,夜袭北武营。” ———— 驻扎五百里外的金刀骑青山大营帐内突兀地响起一阵悠久的大笑。 “无知小儿,真的以为一个破盾牌,些许地利,真能阻我大军铁蹄?” 青山侯杨广孝发出一声讥笑,同时也感慨南朝军中无人,竟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做自己的对手。 军帐之中站在青山侯身旁的还站着三位少年,是为杨家三子,俱是才子。 长子杨立文,长相俊美,学识渊博,涉猎广泛,有经世致用之才。年纪轻轻,便已入职翰林馆阁,官拜北陵黑火军军师,深得慕东印将军赏识,前途无量。次子杨丹心,文武双全,广交天下英雄豪杰,手下客卿上百,高手如云。前些年,武评大家姚旭曾谈及,若论江湖上谁门路最多、人缘最好,二世子杨丹心当之无愧,乃是当世第一。 而三子杨三戟,更是了不得的怪物。他天生神力,拥有一副绝世根骨,传言其为仙界二郎真君转世,因此取名三戟。三戟不负盛名,在北陵军方崭露头角,逐渐崛起。有人言,若不是其人有勇无谋,其父青山侯在军方的地位恐将不保。 而说到杨三戟,就要谈他的神力,且不论那些说他神力可搬山挪海的传言有几分可信,单就凭这位少年郎一发力就引得山崩地裂的磅礴气势来看,力道一路便该由他掌门。 这杨家三子被皇后姑姑遣派于黑火军中历练,严加管教,不过几年俨然个个大才。 青山侯的小儿子杨三戟眼瞳里闪过一丝兴奋,上前一步,请命道:“今晚儿子亲自去,定把那刑策安的头颅提来。” 青山侯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其盔甲拭去了灰尘,大笑道:“我儿英勇无敌,既然你有此决心,那便去吧。只是记住我要活的,下手注意些便可。” 杨三戟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为难道:“这可难为我了,爹!” 大哥杨立文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谁不知道我家三戟三头六臂通天的力气,父亲要活口就不该让他去,让二弟去,以他的御人手段说不定能化敌为友……” 杨家二子杨丹心苦笑连连。 杨立文眯眼道:“难道不是?咱杨家在朝廷军方有现在的地位,除去姑姑的扶持,还要看朝中军方老人们的支持,谁不知这是二弟你的功劳?” 谁知杨丹心看了一眼父亲杨广孝,轻声道:“全赖父亲的教导。” 青山侯心里舒坦,朗笑道:“行了,我难道会和自己儿子抢功不成?那晚丹心也去,看着点你弟弟。” 杨丹心拱手恭敬道,“是,父亲” 他转头看向大哥杨立文,忽然问道:“大哥不去?” 杨立文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会武。” ———— 入夜时分,秋风扫落叶,天地间一片金黄,整个北武军大营都被这浓郁的秋意所笼罩。 在北武军大营的北侧,营门大开,门口站着一名尖耳猴腮的校尉。他来回打转,不时伸长脖子向远处张望,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他的神情有些焦急,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夜幕降临,北武军大营内的烛火闪烁,照亮了整个营帐。校尉依旧站在营门口,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他不停地搓着手,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凌乱。突然,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他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只见一匹骏马奔腾而来,马上坐着一名身披黑色战袍的将军。然后紧接着便是一百余骑兵跟随在后。 校尉看到那名将军,立刻迎了上去,单膝跪地,向将军行礼。穿黑袍骑黑马的邢策安点了点头,问道:“你就是狼烟?” 校尉连忙回答:“回将军,小的便是狼烟。” 邢策安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眉梢微动道:“都安排好了?” “是将军,我已下了蒙汗药,此时北边大营的人全部都已睡沉,粮草在西大营,军械火器也在那处,将军可从此处进入,西营口 出” 将军嗯了一声,挥手让校尉站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藏在夜色里的高大山峦,沉思片刻后,突然说道:“传我命令,动手!” 夜幕降临,北武军大营内的烛火闪烁,照亮了整个营帐。 夜是那样黑,火是那样亮。一路火光自营地蔓延而去,却全部烧到了营地空处。随着一阵战马嘶啼,邢策安与一百轻骑同时陷入了一片火海。 火影之中,走出一个手提三尖两刃戟的怪人,脸上露出瘆人的笑容。 第69章 猛虎归山林 邢策安瞳孔猛然一缩,火中一道黑影蹿出,只见那怪人纵身跃起,如大鸟般飞扑而来,一击重踏将马上的少年将军扯了下来。 坠入马下的邢策安骤然拔刀,面露凛然笑意,厉声喝道:“他爷爷的,力气不小。” 邢策安身后百名骑兵同时拔刀,刀光闪烁,营帐内顿时火光冲天。 四面八方手持铁枪火把的士兵围住此处,人群中一白衣纶巾的男子径直走出,对着那持戟怪人训斥道:“三弟,父亲的告诫你都忘了吗?” 杨三戟吐出一口浊气,将三戟两刃刀重重砸在地面,砰的一声巨响,就像钉在了土里一般。 邢策安手握长刀,与白衣纶巾的杨丹心对峙而立。杨丹心微微低眉一礼,微笑道:“杨家二子杨丹心,见过少将军。” 邢策安挺直站立,揉了揉眉心,头疼道:“婆婆妈妈,我们可是敌人啊,你这家伙这么有礼做什么?怕被我杀了?” 杨丹心微笑道:“此言差矣,你我虽处两国,但同是少年天才,丹心最重天才,也好交朋友,只可惜与将军立场不同,实在是可惜!” 邢策安看向手中的刀,平淡道:“和我当朋友,你也配?” 杨丹心闻言并未恼怒,温和道:“听闻少将军手里有件神兵利器,没带来?我这三弟是个武痴,自认同辈之中无人是其对手,少将军不如拿出本事与我三弟一战,若赢了便放你们走,输了便将此物留下,我也放你们走,如何?” “你能做得了主?” “自然。” 身后一骑策马上前,翻身下马,俯身于邢策安耳边,喃喃道:“将军,北陵人阴险狡诈不可信,我们杀出去吧!” 邢策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霍然转身,咧嘴道:“要打架是吗?本将军从小打到大的,怕你不成?” 杨丹心看了一眼邢策安,赞叹道:“虎父无犬子。” 杨三戟伸了个懒腰,并未拿起那把大戟,只是右腿低蹲,腾空跃起几丈,势大力沉砸出一拳,邢策安不躲不闪,双掌微转,一股真气托于掌心卸去重拳。同时二人互换十几余拳,平分秋色。 杨三戟怒喝一声,眼中尽是兴奋狂热之色,眼前这个只大他几岁的家伙,明显比军中所有人都耐打,父亲不让他尽全力,可面对眼前这人若不全力一战,着实可惜。 一旁观战的杨丹心心头大凛,邢家拳果然名不虚传,心想着三弟这次遇到了对手了,以他的暴烈性子,该用那招了。 果然,性子直出拳重的杨三戟不再留手,脚底突然加速直直冲去,手上浑厚的真气凝于掌骨,声势惊人。 邢策安冷笑一声,以小箭步之姿,摆开拳路,沉声道:“动真格了?来的好!”只见邢少将军手中似有熊熊烈火,拳如烈焰火花,朝杨三戟迎面挥去。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邢策安掌股间传来剧烈痛楚,手掌真气火焰顿熄,邢策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拳头表面完好无损,内里却是骨头尽碎。 杨丹心淡漠道:“少将军,这是我三弟的混元拳,以神力摧毁人的骨髓,与那江南张家的张子苓的碎骨手有异曲同工之妙,中了他的拳,你那手算是废了,点到为止,我们得罪了,你还是认输吧~” 邢策安垂下拳头来,低头大笑道:“你们杨家算盘打的是叮当响,刚才一拳之间,本将军想明白了,你为何有雅兴邀我比武,赏识我?别逗了,这话你自己信不信?要是我猜的不错,此时这里已是一座空营了,青山侯已经率领大军攻城了。” 杨丹心笑意盎然,讶异道:“了不起,不愧是邢台老将军独子,父亲很少看错人,但在看待你这件事上,他错了。” 停顿了片刻,他补充道:“不过,也不算是完全说错,父亲说你好大喜功年少轻狂倒是不假,他说你立功心切,一定会赶在邢老将军来临前有所行动,狼烟只是抛给你的钩子罢了。” 邢策安左手扯下黑甲内侧的布块,用嘴咬着给右拳绑了个结,唇角抽搐着,“真是大意失荆州啊,唉,你说我要是将你和你那个武痴弟弟都拿下,能不能换青山侯退兵?” 杨丹心眸中闪过一丝异芒,目光锐利起来,直视邢策安的挺直眉锋,笑道:“少将军留手了?” 邢策安擦去额头的汗,幽然道:“自决定夜袭行动以来,我就根本没相信过什么狼烟细作……我知道,哪怕我击退你们的大军十次,你们也不会退军,所以我在等一个机会……不如将计就计,若是能拿下你父青山侯,北武军群龙无首便是一盘散沙,只可叹呐,此时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他,而是你们二个。” 杨丹心脸上神采微敛。 邢策安轻呼出一口气,从身后拿出一柄墨绿铭文盾牌,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杨三戟,认真道:“本来是给南宫小子准备的。” 下一刻他衣甲鼓起,一道绿光铺满了整个军营,杨三戟欣喜若狂,一使蛮力提起那把足足一千斤重的三头大戟,却被杨丹心拉住袖子。 杨丹心面色凝重,沉声道:“碧水玄甲功!他入一品了!三弟撤,不可再战!” 杨三戟一把扯断袖子,兴奋道:“不,可战!” 话罢杨三戟三尖戟如灰色大龙般刺出,一击而去,响起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随后戟刃刺在那块盾牌上响起惊天异响,同时邢策安被绷带缠绕的右手燃起一团绿火之气,右拳头气机如枯海绽开,迅疾砸在杨三戟腹部。 杨三戟受此一拳,面色阴冷,白净的额头上青筋瞬间暴起,双瞳异色透出奇异的光芒。邢策安猛然抓住杨三戟的头,五指如钩,杨三戟脑袋上顿时鲜血四溢。 杨丹心沉声喊道:“住手!” 与此同时,身后北武上百名士兵迅速围了过来,局势千钧一发。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闪现,瞬间抓住那只五爪铁钩,随即一个太极游手,轰然击向邢策安的胸口。少将军以盾护身,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两人隔开。 灰影显现出真容,杨丹心松了口气,苦笑道:“大哥还是来了。” 杨家大子杨立文一身书生打扮,负手而立,拦在几人身前。 邢策安稳住身形,身前黑甲被气流生生撕破,靴子在地面深陷泥沟,可见那一击威力之强。他抹去嘴角血迹,咧嘴道:“好强的家伙,实力恐怕不在南宫少卿之下。” 一身灰衫的杨立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处的玄武关。玄武关上硝烟弥漫。 杨丹心无奈摇头,轻轻挥手,士兵们让出一条通路。 邢策安翻身上马,轻声道:“后会有期!” 一百骑如一阵风般席卷而去,掀起滚滚尘埃,自通路返回。 然后而黑云蔽日,天生异象。 杨三戟走火入魔,金刚怒目,一股天神之气遥遥引来天劫。 杨立文双指击中三弟眉心,一道八卦符箓锁住心神,天雷顿止,风轻云淡。 杨丹心心头震撼,揶揄道:“大哥不是不会武吗?” 杨立文扶着瘫倒的三弟,没有回头,没有言语。 ———— 玄武关内,大战正酣。一个时辰前,邢策安率领一百精骑奔袭北营,北武大军全军进发,借夜幕前行,直抵玄武关下。 负责临时守关的邢塘果断拉响警报,率领玄武大军英勇阻击来敌。本以为能迅速击退敌军,然而,北武军以数量庞大的火药攻城,势如破竹,玄武关岌岌可危。 大军帅帐二十里外,青山侯眯眼望向远处的锋火,神情坚毅。一将功成万骨枯,南下将近一年,边境十关十去六七,拖死战神卫义庭,如此功绩放在北陵诸军历史上也是名标青史的,卫义庭死了,若说谁能取代他成就军道战神之名,青山侯杨广孝自然当仁不让。今日攻破玄武关之后,谁还敢笑他杨广孝是胜算五成的“杨五成”? 杨家三子率领一千军赶回战场前线。杨广孝看着这三个最成器的儿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然后对大儿子杨立文开口道:“你也失手了?” 杨立文微微低下了头。二子杨丹心微微一笑,道:“大哥就没出手过。”杨广孝怒目而视,杨丹心赶忙敛了笑意,说道:“父亲不用担心,邢策安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黑火军火德营已然攻入城去……” 青山侯眯眼道:“邢台大军的踪迹呢?” 杨丹心恭敬道:“斥候回报,方圆一千里未见邢台大军的踪迹。” 杨广孝严肃道:“按理来说,无论是哪一路行军,总要五日方能抵达玄武关。再有三日,本侯便可拿下玄武关,只要拿下玄武关,邢台那厮便再无力回天,届时我大军就如狼入羊圈,虎入深山,不出一月,那南朝皇帝只怕还在睡梦中,脑袋就要落了地。” “父亲拜相封王指日可待。” 杨广孝短须微抖,“丹心,你大哥体弱,你三弟也受了反噬,就由你替父亲去拿下玄武关吧~” 杨丹心上前一步,顿首道:“丹心领命。” …… ……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玄武关号称三十万精锐,又坐拥易守难攻的天下坚城,可这一日却被十二万北武军狠狠压制,第六次总攻乃是青山侯破釜沉舟的一战。 起先玄武关将士们还能抵抗,二日之后,大军未退,城内已起内乱,黑火军精锐火德营不知道从何处潜伏入城,里应外合,使邢策安大军腹背受敌。 总指挥杨丹心率领大军攻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青山侯杨广孝坐镇大军后方,徐徐推进。又一夜厮杀,北门率先沦陷,负责守门的老城主中箭负伤,紧接着东南两门一一沦陷,玄武关名存实亡。 一夜浩荡万里,白骨堆积成河。 少帅邢策安率领大军死守西门,其余三门将士顽强抵抗。他们以街道阻击战,打出了历史上相当惨烈的一战。三十万大军尸体堆满了城中大小街道,邢家邢塘身中三十箭战死,玄武关内所有校尉以上军官无一存活。北武军在街头巷尾肆意挥舞金刀。邢策安独拦大军身前,身披被鲜血染红的乌黑披风,左手拿着一柄墨绿小盾,血流满面,沉重地呼吸着。 这一日有经历过玉龙关血战的将士赞叹道,又看到了卫义庭的影子。 杨丹心一身白衣,持长枪骑白马,看着眼前浴血两日的邢策安,敬佩道:“少将军,今日之后丹心愿称你一声邢将军,你死以后,丹心会为你在玄武关内建碑,供后世瞻仰。” 邢策安艰难挺直腰板,邪魅一笑道:“留着给你们自己吧,本将军无福消受。” 邢策安啊邢策安,策马安天下。 天下不安,怎敢身死? ———— 硝烟逐渐散去,在日光逐渐被遮蔽,陷入战火绝望之际,在火炮射穿城门,在长刀夺取性命之前,有兵士祈求上苍垂怜,盼得一丝曙光。 千钧一发之际,曙光乍现。 有人高呼道:“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这支援军究竟从何而来? 青山侯面露诧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群援兵从战场左侧气势汹汹地袭来,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 左侧只有一座人马皆不能行走的蜿蜒鬼丘山谷,这支大军难道是从那里杀出来的? 青山侯怒吼道:“哪来的援兵?”忽然瞳孔一缩,一面巨大无比的红黄两色邢字旗映入眼眸,不是邢策安的邢,而是虎将邢台的邢。 身后万名铁骑踏尘而来,如泰山压卵,震慑全场。猛虎奔腾,万马俱惊,大军自山林跃出,分成三个阵型杀入城中。 战局瞬息万变,大军虎并狼吞,一阵风吹过,那位孤身骑红甲马立于大军前方的老人白须轻飘,眉目两鬓斑白如雪花,眼神却如苍狼般锐利。他望着腹背受敌北武大军金刀骑兵,挥刀于空,暴喝一声,像是猛兽在领地宣誓主权,他身后的猛虎们也纷纷吼叫着。 高大的红黄两色交织军旗随风摆动,旗帜上写着一刺眼的“邢”字。 邢字军旗来了,就代表南朝三大军之一虎啸军来了。 邢台来了。 猛虎入山林,豺狼要如何招架? 邢台大军压境,老将军张弓搭箭,一支黑羽射出,越千军破万马刺入杨广孝军帐。 只是箭被护在身前的三子杨三戟生生扯断,青山侯觉得一阵晕眩,他揉了揉发痒的眉头,握紧了拳头,无奈地哀叹一声,功亏一篑啊! 他起身出了营帐,对身侧斥候传令道:“传令丹心,撤军三十里。” 第70章 老将的荣光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近二十年来,七十二道里老一辈的掌门一一淡出江湖。前有仙手道言苍梧闭关飞升,独守军关拦敌十万的战神卫义庭战死沙场,后有灵剑泉养剑千日一朝出关杀得整座江湖不敢抬头的剑圣凌若寒剑阵被破,就此封剑。 此三人,可称得上当世前三。 而如今江湖,是少年人的江湖。央州武斗成就武道第一的南宫少卿,伏羲剑术大湖借道的冷双儿,金身罗汉破三千剑阵的武僧十二,青灰大山的青衫道士……少年英雄,层出不穷,他们的名字开始掀开了江湖新的历史。 江湖百年,七十二道的秩序动摇更迭,唯有军道一门,还有老人独守的荣光。 虎将邢台。 这位上代战神在京歌藏的太久了,以至于天下都忘了这位老将的雷霆手段。虎啸大军跃山谷,万马奔腾援军关,那是何等的壮阔气势! 虎啸军呼啸入城,一番厮杀,逼得北武军退军百里之外。 邢策安一身伤口,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他拳放胸口,单跪于地,恭敬地行了个军礼。 老将军虎头燕眉,不怒自威。数丈长的大刀,横刀立马,威风凛凛。 见到这位老将军的威严,城关上的士兵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邢策安艰难上前,“父帅!” 老将军没有叙旧,开口直入主题:“城里情况如何?” 邢策安死死地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邢台训斥道:“邢塘战死,是也不是?” 邢策安一怔,片刻后说道:“是。” 邢台不耐烦地怒道:“老夫没空和你废话,贪功冒进,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旁边骑汗血棕马的老将军家将公孙璃上前劝解道:“将军三思,策安一身的伤,再受二十军棍恐怕……” 老将军不悦瞪了他一眼,干脆道:“军法无情。” 邢策安凛然不惧,抬头道:“父帅,我可以领军法,但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率大军跨过鬼丘山谷悄无声息地直达玄武关的?” 邢台轻轻勾了勾手,身后马队让出道路,有几骑径直上前。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眉若朗星的俊秀公子骑于白马缓缓走来,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 只是没想到此人御马之术实在是拙劣,身骑军方战马野性桀骜,几个踉跄才勉强稳住马儿。 锦衣公子开口道:“邢少将军,好久不见!” 邢策安眯眼打量此人,疑惑道:“你是谁?” 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温和道:“在下刘子明,央州武斗时见过少将军。” 邢策安略作思量,“你认识南宫少卿?” 突然出现军中的刘子明笑道:“当然。” 邢策安眉头紧锁,满脸怒意地质问道:“少说废话,我问你,军报上写明父亲的大军最快也要五日才能抵达玄武关,为何今日就到了?难不成大军是飞进了鬼丘山谷?” 刘子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答道:“少将军息怒。其实,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数月前我便得知大军即将抵达玄武关,可要走寻常的路肯定是赶不上了。于是,我借助沙眼镖局在山谷里的栖鹤林探路,幸运地发现了一条通路,那里迷雾绕谷,可以避开北陵军中的眼线,从而顺利地驰援玄武关。” 邢策安听后眉头紧皱,追问:“人可以上山,战马怎么办?” 刘子明挑了挑眉,脸上略带笑容,说道:“将军,你邢家的战马都是通天能耐的灵驹,又岂会被这小小的山谷所阻挡。” 邢策安心中一惊,皱眉道:“我家战马我自己是知道的,可是这样的战马总是少数,莫非……” 邢台老将军脸上的怒意更甚,他瞪大了双眼,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蠢货!你以为为父这三年在京歌待着什么也没做?” 刘子明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他轻声说道:“邢家战马能够万马识途,无需人骑便能千里奔驰而来,不愧是天下第一等的战马。老将军被困京歌守都,奉陛下密旨操练战马,就等今日。” 邢策安怔愣片刻,没有再说话。他扶着肩头,缓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突然转身问道:“南宫……来了没有?” 刘子明轻轻摇头,手执马缰,缓缓说道:“他会来的。” 邢策安走后,老将军邢台骑在红马上,微微低头。他豪爽地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们。” “老将军过誉了,受人之托而已。” 邢台哦了一声,眯眼问道:“何人?” 刘子明望向城头淡淡的月亮,平静地回答道:“进城吧。” ———— 入得城去,刘子明一行镖队跟在大军后面,被安顿在了邢策安的将军府。 夜半时分,寒风呼啸,刘子明带着童姑娘踏上街头,去了城中最有名的石匠铺子。 灯火高悬,掌柜夜深不曾打烊,仍在铺子里敲敲打打。 掌柜姓萧,乃是玄武关内有名的手艺人。南北石碑各有不同,南陵境内,要数萧家石铺子做工最为精细。 刘子明轻车熟路地拉着童姑娘进了铺子,萧掌柜正在敲打石碑,头也没抬地问道:“要什么?” 童姑娘见掌柜如此不搭不理的待客之道,心生不满,没好气地说道:“掌柜也不给推荐推荐……” 萧掌柜依旧没有抬头,沉声道:“你们来我铺子自然是要石碑,可要说款式推荐,大有来头,要看用途为何,何必听我吹嘘?” 童姑娘歪着脑袋一想,觉得是这道理,说道:“你这老板倒是有点意思。” 刘子明扶着童姑娘的肩膀,柔声道:“小芷,何止是有意思。不谈萧掌柜出神入化的手艺,光是说其为人,“愿为世间无名英雄免费造碑,让英雄不再无家可归”的胸襟和气度就非常人所能企及。” 萧掌柜听着话才缓缓抬头,推了推脸上的叆叇,疑惑道:“你?” 刘子明笑道:“小子刘子明,见过萧老。” “刘……子明?”萧掌柜眉毛挤成一团,“噢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欠我一百文没还的小子……” 刘子明顿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萧老记性还是那么好,不就是一百文嘛。”说罢便从手中拿出一个鼓鼓的锦绣钱袋,放在桌上推到萧掌柜面前。 萧掌柜停下手里的活计,拿起钱袋掂了掂,“多了。” 刘子明微笑道:“里面是五百文,我知道萧掌柜一百文一碑的价钱,除去先头欠您的一百文,剩下的四百文,请萧老先生做两座忠骨碑,一碑为我的兄弟镖师沙定疆,他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这些年也算用另一种方式保一方安宁,与我也算出生入死的兄弟,而另一碑则是为了一位戍边的将士,叫欧阳诏,为国沙场死,至今无坟。” 萧掌柜面如枯槁,没有犹豫,将钱袋推了回去。 童姑娘咂舌道:“莫非老先生还嫌不够?” 萧老低下头去,拿起铁钉继续敲敲打打起来,沉默了一会又放下了手上铁钉,低声道:“前者做不了,后者不收钱,至于你那一百文不用还了,为母下葬立碑,老头子要是真收你钱,下了地狱又要多受了。” 童姑娘脸色微白,蹙眉望向刘子明,眼神柔软。为母下葬几字何其沉重? 刘子明只是嘴角泛起苦笑。 萧掌柜拿起油灯,步履蹒跚往铺子后门走去,“跟我来。” …… …… 风吹开铺子后门的门帘,童姑娘走入后院不敢置信地望着偌大的后院里大大小小一千余座青铜石碑。 童姑娘用手拂过几座石碑上的刻字,惊叹道:“这么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刘子明笑道:“是的,这老先生是个匠人,一辈子就做这一件事,难得。” 童姑娘环顾四周已不见老人踪迹,问道:“他人呢?” 刘子明平静道:“估计是去拿他那宝贝名录了,不管他。这些碑都是无主之石,我们给他们挑一块吧~” 童姑娘点了点头,二人走入一石碑林中。围着青铜碑林聊起了天来。 “你娘啥时候走的?” “自幼。” “那你咋想着给她立碑呢?” “留个念想。” “念想好,我也给我爷爷选一个,我钱不够你借我吧,就当是一路帮你行医救人的报酬。” “嗯。” “想你娘吗?” “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爷爷的。” “行医救天下,童爷爷泉下有知,会为你骄傲。” 童芷眨了眨眼,柔声道:“我觉得你父母也会为你骄傲的,你现在要做的事是救国救民的大事,是大英雄。” 刘子明摇了摇头,“难,太难了。” 童姑娘伸出一只手,坚定道:“我记得某人说过非常人行非常之事,正确的事都是难事,再难也不要紧,我陪你一起。” 刘子明心头一暖,牵住那只小手。 月光灼灼,风轻云淡。 ———— 邢台大军驰援玄武关后,北武军再无动作,战事局面一度僵持。 邢策安大战负伤,又领了二十军棍,此刻皮开肉绽躺在将军府养伤,好在童姑娘医术高超,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邢台老将军接管军务,修筑城防,抚恤众民,忙碌得不可开交。 父子二人均是执拗之人,邢家军入城已十日有余,二人却未曾谋面。这让邢家大将公孙璃焦虑不已。公孙璃此人能文能武,行事周全,年少时便投身邢家做幕僚,后跟随老将军征战天下,深受老将军器重,可谓虎啸军的左右手。 他自小看着少主长大,十分疼爱这个灵性十足的少主,他名为二品虎瞿将军,实际上便是虎啸军的大管家,看着二代家主斗气,这心里哪里是滋味? 然而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劝,跟随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将军的苦衷,虎军自京歌出,已是没有退路了,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与叛军无异。 老将军做出了选择,他能做得便是完成军令。 这一日,他备好了最好的药酒看着老将军入少将军住处,心头异常沉重。 前一晚,他守护在侧,见老将军会见了那刘子明,一夜手谈,他听见了很多秘密,却不可对人言。 “老将军可想好了?此去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 邢台大笑道:“行伍之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欧阳诏卫义庭以死殉国,老夫莫非还不如后生们?” “老将军高义。” “别来这套,老夫已是万劫不复之身,抗旨不遵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此去若能平息战乱,就算拿我一条命换和平,怎么看,也是老夫赚了。” 话锋一转,老将军伸出苍老的手指,指向对坐的刘子明,皱眉道:“刘子明,老夫也算阅人无数,可我……看不透你。” “你这人立场模糊,不愿与人交心,行事既坦荡也鬼祟,亦正亦邪,叫人看着火大。” 刘子明微怔,愣在原地。 “你的事迹老夫听说了,老夫有些好奇,你是真的想救万民于水火,还是你也想借皇帝的手挖出相党背后的秘密?” 刘子明目光微凝,笑道:“都有。” 邢台脸上冷漠起来,肃声道:“不过老夫才不管你是何目的,也向来不论政党之争,只是看你做的事是对是错,若你藏了祸心,老夫不死必杀你,老夫身死,我儿也会杀你。” “我信。” “戎马一生,此去恐怕有去无回,老夫一生坦荡无愧于天,无愧于君,无愧于民,唯一亏欠的便是策安他娘俩。” “我走以后,公孙璃会掌管大军,此人大才,玄武关往后还要靠他。” 刘子明点头道:“虎瞿将军名副其实。” 老将军起身,行了一礼,然后笑道:“想我当时年少,天不怕地不怕一腔热血驰骋沙场报国,命运若敢招惹我,我照样从它身上扯下块肉来,策安这孩子是随了我了。” 刘子明扶着老将军,宽慰道:“虎父无犬子,老将军放心。” “我儿性子还待磨练,在策安真正成长起来以前,先生多照顾。” “何敢在将军面前自称先生?” “拜托了。” ———— 父子长谈后一日,邢台一人入北军大营,换两国万事太平。 那一日玄武关下万里路,千骑出城相送。 万千将士声泪俱下,红甲战马的老将军一骑绝尘北行,溅起如烟尘土。 第71章 悲伤的共赢 一骑红甲骑奔腾北行,又有两骑自南北两侧而至,将老将军拦截在大漠楼河。 邢策安不顾一身伤势未全,策马连追十里,期盼父帅能收回成命,可老将军一意孤行哪里肯听? 邢台勒住马缰,皱眉呵斥道:“回去!” 央州武斗通天楼上,邢策安挑战南宫也是被父亲的这声回去吓退,可如今邢策安却是一步未退,翻身下马,声泪俱下道:“请父帅随我回去。” 邢台叹了口气,也翻身下马,难得柔声道:“安儿,你长大了,该知道国和家哪个更重要?” 邢策安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孩儿知道。” 邢策抓住他的肩膀,“哭个什么?男儿死疆场,死都不怕,还怕被囚吗?” “安儿,你知道你的名字的含义吗?” “娘说,策马安天下。” 老将军大笑,“我邢家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家族,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啊,安儿,为父老了也累了……这天下靠你守护了,可不要给老夫和你娘丢人。” 邢策安抹去眼泪,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个头。 邢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转头望向旁边的那马上英姿飒爽的女子,问道:“武飞霜,你也来劝老夫?” 眉眼英姿气不输男儿的女将军摇了摇头,下马行军礼道:“老将军,飞霜前来相送。” 老将军哈哈笑道:“飞霜,有些年没见了,没想到这一见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武飞霜望向烟尘四起的北军营地,听见那操练声震天响起,铿锵道:“老将军此去为国大义,飞霜敬佩,若是北人敢要老将军性命,我武飞霜必定马踏北陵!” 邢台老将军神思恍惚,心里暗笑:“这妮子戾气越发重了!” 大漠如烟,日光如火,沙漠上留下一个苍老雄魁的背影。 老将军邢台徐徐策马,孤身入敌营。 我自横刀向天,去留肝胆昆仑。 ———— 将军府内小观园。 阳光倾洒在房间里,方钦南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便瞥见刘子明坐在床头,笑意温和。 他心头一凛,浑身没有知觉,视线缓缓向下移去。 刘子明捂嘴笑了笑,“看什么呢?哦,放心你还是个男人。” 方钦南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声音虚弱道:“为什么不杀我?” 刘子明微怔,讥笑道:“等战事了了,我会去找孟大海这老屁虫算账,你得和我一起去。” 方钦南闭上了眼。 门咿呀一声推开,红衣朱裙的双儿抬步而入,左手提利剑,右手拿信纸。 刘子明一头雾水,伸出手指了指,“义妹,你这是?” 冷双儿眨巴眨巴水灵眸子,把信纸递给刘子明,然后一板一眼道:“有人要杀你。” 刘子明看了一眼信纸,神情复杂。 上面写的是邢台只身入北军大营,与那青山侯谈判,杨家大子杨立文亲自列队迎候,以上宾礼招待老将军。 青山侯和老将军秉烛夜谈,商谈定论。 老将军愿以身作质,换北朝退兵,两国签订和平条约,愿共修百年盟好,再不起兵戈。 一阵硝烟后,战争以老将军入局为引戛然而止,达成了悲伤的共赢。 刘子明叹了口气,这便是他对老将军出的谋划,北陵南下一年已是元气大伤,就算拿下玄武关也难以为继。而这一年南陵朝更是损失惨重,连损十关不说,大将军卫义庭更是慷慨就义。 两国纷争,天下生灵涂炭,惨的是人民,是百姓。 若说打仗,他邢台老将军虎将威名何惧之有,可千万子民如何? 北陵一朝虽说武将数量质量皆不如南朝,可论单兵作战能力,北朝却并不落下风。且北朝为了南下,倾尽举国之力,而南朝却需要两线作战,此消彼长之下,南朝的压力可谓巨大。再打下去,无非是两个结果,一是北陵攻下玄武关,长驱直入,直取京师,改朝换代。二是南陵艰难守住,可国内经济也会因此崩溃,到时候内忧外患,国家一样会陷入动荡。无论哪一个结果,对于百姓来说,都是灾难。 老将军深明大义,同意此事,于是才有了这封信,有了这次和谈。 这消息是百花楼方面传来的。既然民间的情报部门已经得知,那么官家的情报部门必然也得到了消息。内阁的态度表明他们默许了此事。朝中的清流文官御史们向来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此时却纷纷一改往日的作风,排着队向皇上进言,称颂老将军的大义之举,认为叛军谋逆的罪名一夜之间便可得以昭雪。 刘子明喃喃叹道:“老将军啊,您以自由表忠心,可敬!” 他缓缓放下纸张,低眉望向双儿。 不出双儿所料,得知真相的邢策安果真火冒三丈,直奔刘子明住处,一脚踹飞大门,气势汹汹冲向拿信的刘子明。 还未及身前,便有一红剑横出。 剑声清明。 邢策安手中盾气浪大作,直直震开。 剑盾相碰,气海将房间掀得门户大开。 冷双儿没好气道:“你想干嘛?” 邢策安没有理会红衣红剑,怒道:“姓刘的,是你出的馊主意?” 刘子明放下信,并不慌张道:“冷静点!” “我父因你入敌营,你若不给我个交代,我把你们全杀了!” 冷双儿剑光十里渗透,眸子里闪过怒意,道:“你不要太过分!” “你要交代是吧?那你跟我来吧!”刘子明无奈起身说道。 “义兄?”双儿担心道。 刘子明挤出一丝微笑,将手搭在伏羲剑上,归剑入鞘,柔声道:“没事。” …… …… 与临时修建的玄武大营不同,玄武关内的真正的军营驻扎在城郊的一座平原上,三面环山,一面挨着城门洞子,主干道路开阔,远离民巷,可直达将军府。 营地四周修有深壕高墙,绵延数里,军旗飘扬,帐篷林立,玄武大军和虎啸大军两军大战之后混编到此地,各占一半营地,泾渭分明。 二人来到军营校场高台之上,俯瞰全军,听见传来浓厚的军中操练声。 “刘子明,你不怕我杀了你?” “少将军,我乃朝廷命官,说起来,就是邢老将军也要尊我一声大学士,你敢杀我?” “呸!朝廷命官?杀你就是一拳的事!”邢策安冷笑道。 刘子明也不动怒,笑道:“少将军不畏权势力,有老将军风骨。” 邢策安显然不接这通马屁,怒火中烧,举起拳头就要动手,却听见刘子明忽然道:“少将军,可来过这军营?” “笑话,本将军从小在军中长大,这军营就如同我家,自然是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两军之间派系横生,那你可知军中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是可信的校尉老兵,又有几人是相党的门生党羽?” 此话一出,邢策安蓦地一股怒气从中来,噌的一声拔剑出鞘,瞪眼道:“刘子明!!!这些将士和本将军出生入死,为朝廷浴血奋战,受伤流血从未有过抱怨,你竟敢质疑他们的忠诚?” “人心难测,我南陵诸军看着金玉其外气势雄浑,实则败絮其内,有些话我不与老将军说出实情,是因为不忍老将军和卫将军豁出一切换来的……却是如今这般腐败不堪的江山,我替他们不值!而你邢策安,我之所以愿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我南朝诸军的未来,助你坐稳位子,也是我对老将军的承诺。” 话音刚落,嗖的一拳砸在刘子明的脸上,锦衣公子又未曾习武,哪里躲得过沙场摸爬滚打长大的邢策安重拳,结果被一拳砸飞到木墙上。 刘子明缓缓起身,低头讥笑道:“只会逞威,与莽夫无异,邢策安,你自以为你真的了解军营吗……折冲都尉王傅,军头校尉李响,军士伍长宋百德,这三人都是出自你玄武军吧?此三人勾结相党大开玄武北城门,配合北人破关,致使玄武关毁于旦夕,你可知道?” “我再问你,卫将军中伏丢城身亡,全因那左将军楚飞燕勾结北人,可怜我边关十万白羽军一夜惨遭坑杀,你可知道?” “还有,沧州北瘦羊水师二十万甲士一夜人间蒸发,沧州一境所有水师不知去向,十万石军粮落入海寇手里,边境尽头一半是战死的士兵,一半是饿死的士兵,这你又知道?” 刘子明双眼发红,声泪俱下怒意吼道。 邢策安脸色发白,踉跄往身后退去,嘴里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少年将军瘫软在地上,呼吸沉重,双眼空洞。 刘子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将他拽了起来,怒道:“邢策安,往小了说是为了邢老将军和卫义庭老一辈军人的荣光,往大了说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这天下,无论是大是小,你他妈给我快点强大起来啊!” 心痛到了极点,刘子明松开了手,叹气道:“我有个朋友,也死在了边境,尸骨都没有,他有个老母亲还在老家等着他回去呢……” 邢策安跪在地上,缓缓抬头,眼神迷惘了起来。 刘子明招了招手,有一黑魁甲老将上了点将台,双手捧着一根通体盘龙的寒银长枪,跪地道:“末将是老将军旧部严淼,率领虎啸军战虎营六千骁骑听从少主调遣。” 刘子明怔怔望着他逐渐坚毅起来的眼神,轻柔道:“你父亲为你留下了一支骁勇无双的精锐,这座城关也交到你手里,便是把一国之性命交给你,你不要辜负他的信任。这枪,是卫将军的遗物,四大神兵之一,是从北武军那边送回来的。” 邢策安站了起来,平静道:“父亲说了什么?” 刘子明望向他,缓声道:“他说,他以你为傲。” ———— 那一日后,虎啸军少主邢策安便过半月不再曾出门,只是紧闭房门,手不释卷。 小观园内,刘子明歪着脑袋,皱眉道:“我把这货骂傻了还是骂开窍了?怎么转了性子?” 正在给他擦药的童姑娘没好气道:“骂死才好,谁让他敢动手打我男人了?” 纤手一抖,药膏在脸上伤口上胡乱一抹,刘子明哇哇喊疼。 童姑娘看着英俊面容险些破相了的刘子明嗤笑道:“怕疼,不知道躲着点?” 刘子明一脸委屈,无辜道:“躲不开啊,等南宫到了,让他帮我打几拳出出去好了。” 童姑娘嫣然一笑。 刘子明不再喊疼,抬头道:“咦,义妹呢?” 童姑娘转头望向窗外,说道:“在城头望夫呢。” 玄武关百丈高墙上,一袭红衣衣裙飘然。 女子美如秋月,今日未曾佩剑。 她双手合在身前,亭亭玉立,秋水眸子眨巴着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 苍梧仙山之上,紫气东来。 第72章 天下第二 南宫与余大侠大闹西北后,快马加鞭赶到江南。 进城后,见虎头郡商街之上更胜往日繁华,足见商洁儿这个新任的江南商会会长管理有方,深孚众望。 二人在城门面馆吃了碗面条 ,便分道扬镳。余大侠从店小二那里打听到张家小姐张花花从军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去张府,一探究竟。 南宫少卿牵着一匹白马,沿着青石板路漫步,身河岸上绿藻丛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乌篷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半个船身在云雾缭绕的江河中。 江南又下雨了,雨点如瀑倾洒而下,青石地板缝隙生了青苔,空气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暴雨中,一身材并不高大的少年头戴斗笠,扶着腰部滴落的血花,撒开脚丫子逃命。 他身后七名黑衣人被一名庄稼汉打扮的魁梧汉子出手一一打倒在地。 灰袍子庄稼汉面无表情,出手果决,狠辣无情,相继像扭断筷子般轻易扭断了七名黑衣高手的脖子。 他目光决绝,头发被雨水打湿,一双明亮眸子在暴雨之下依然可见清澈的光。 宛如杀神。 那名少年不再奔跑停下脚步,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那名庄稼汉子。 他取下斗笠,双眼发红,脚尖在水潭里划出一道涟漪。 身形忽得拔地而起,将自己扔入雨中,庄稼汉微微眯眼,因常年劳农活作而粗壮黝黑的手臂向身后扇去,一股劲风手刀掀开雨珠,少年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少年闷哼一声,脸上被水花打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少年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习武属于半路出家,虽然短短习武半年,好在根骨不错,也算一日百里。尤其是这半年,在他那位不太负责的武道老师书信来往的指点下,已有小成。 近半年来身高暴涨的他,已不是单纯的小孩模样,刚才电光火石依然挥出百拳,一招一式颇有大侠剑客的风采。可是面对眼前这人,仍是小孩打大人,毫无招架之力。 庄稼汉子缓缓走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听见一声浑厚的嗓音从街上传来。 “小小,进步很大。” 一声白马啼,一道刀光闪,雨水大哗。 施小小擦了擦眼睛,隐约间看到一个脑袋上方伸出一只手,出手的白衣男子说道:“小小,你家公子让我接你回家。” 施小小伸出手被南宫拉了起来,面朝庄稼汉子惨然一笑:“我师傅来了。” 挨了一刀的庄稼汉子握紧了拳头。 南宫少卿举起黑虎刀天问,看了此人一眼,平静道:“风问清,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央州武斗获武评天下第六的风问清冷哼一声,看着这个在央州武斗一招败退自己的白衣,恨得牙痒痒。 他变拳为刀,一击斩风手刀穿雨开路,南宫少卿一身白衣不被雨水所湿,刀身划过地面,刺出一地火花。 雨水瞬间凝固。 一刀十寒。 天问聚合雨水之力,以七十二招古剑术之踏逍遥的路子,击出一条水龙。 水龙破空,一身布衣风问清迎面而去。全力递出手刀,探入白衣身前三尺。 然后被雷霆刀光横断身躯,死相凄惨。 黑刀从容入鞘,南宫低头一看,那手刀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槽。 ———— 青龙湖苍梧山上。 站着一位身形苗条气质秀雅绝俗的女子,年不过十六,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条浅白丝带轻轻挽起身着一件紫纹衫仙气脱尘,呆呆地抬头望着苍梧山前的洞庭石壁。 紫纹杉是苍梧派弟子的身份象征,这丫头自然是苍梧派门人。苍梧派历史悠久,掌门祖师言苍梧是何等风姿的神仙人物?不论新一届的央州武斗大会天下众生新武评,在老一辈的江湖,这位一手谪仙圣手独步天下,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前三。 除去剑入天门不屑飞升的凌剑圣不算,这位容貌不老已活一个古稀的老人甚至还在战神卫义庭之上,算得上天下第二。 苍梧派门规森严,弟子入苍梧林早晚练功不得耽误,否则便受严罚,曾有苍梧弟子摘叶手小成,入二品境界后得意忘形,竟放言早功于他往后境界无异益,代掌门言东梧勃然大怒,一剑斩下那弟子手臂,以示警戒。 从此再无门人敢懈怠。 今日此时正值早功,众弟子都在苍梧林习法练功。唯独这女子在山下看山发呆,竟无人管教,真是奇事。 眸子若花,脸蛋更是水灵的女子看得有些痴迷,全然没有发现身后一身紫衫的中年剑客缓缓走来。 貌不惊人的中年剑客一身黄紫衫,腰间系上一条墨绿的束腰,腰佩一柄玄黄剑,剑柄上挂有一袋香囊,更是说明了他的身份,整个苍梧派皆遵门之大义,尊崇言仙手所说的重练手不重练剑,认为天下武器皆是外物,既是外物那就不及一双手来的好用,唯独此人另辟蹊径,扬言“剑便是手”,出山门游历江湖,论剑二十年,如今已然剑法大成,他便是不日就将正式接任苍梧派掌门的仙手剑。 言东梧。 中年剑客放慢脚步,来到小女儿身边,问:“丫头,看什么呢?” 秋水并未回头,木纳道:“看字。” 言东梧顺着女儿视线抬头望去,苍山绝天壁上四个气势磅礴的剑刻大字。 大湖借道。 言东梧捋了捋胡须,眯眼道:“确是气派无双,那丫头剑术放在剑都也属千古难得。” 秋水柳叶眉微动,小心翼翼问道:“听说父亲也习剑?” 言东梧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比之那位姐姐如何?” “为父略胜一筹。” 这位中年掌门向来以谦逊一礼立世,若非门派传承系于一身,他本志在仕途,少时爱读书,中年也手不释卷。一生所求不过三两本黄卷,一柄玄黄剑。 女子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言东梧露出慈祥的笑容,温和道:“咋不去练功了?” 秋水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不练。言爷爷说我天赋不如姐姐,练了白练。反正我也不喜欢练功,真不如看字有意思……” 言东梧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卷旧书,递了过去,宠溺道:“练功也不一定为了打打杀杀,也可以是知书达礼,爹当初让你和春桃入江南商园,一是让你们知晓天地广大,二来便是寄希望于你们能明礼重德,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将来……” 中年剑客谈起大道理絮絮叨叨总是无休无止,逐渐没了耐心的秋水娇嗔道:“爹~” 女儿奴的言东梧见女儿有些不快,连圣人书都没有接,也不敢再说了. 父女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山脚望石。 许久之后,老父亲看向女儿,没来由说了一句“你……喜欢他什么?” 秋水一头雾水道:“喜欢谁?” 言东梧平淡道:“刘子明。” 秋水脸色顿红,眼神有些慌乱。 吃过见过的言东梧见状轻轻一笑,叹道:“女儿呀,你的眼光随你娘,看人准,刘大人除了轻浮了些,其实方面还是不错的,若不身死,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一朝大学士,也算配得上我女儿。” 情窦初开的秋水小声嘀咕道:“我又不看这些。” 言东梧关心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秋水想了许久,嘻嘻道:“有趣,女儿喜欢有趣的人,他……就很有趣。” 得此一语,言东梧怔怔出神叹道:“我女儿不同凡响。” 两父女隔着风景如画的仙山大湖温暖谈心。 晚功。清风鸣蝉起,林间修行的苍梧派弟子同时睁开眼睛,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天际一抹惊鸿,一道光柱直通九天苍穹。 “成了,成了!掌门成了!”有人惊呼。 言东梧下意识按住腰间的剧烈颤抖的长剑,脸色剧变。 秋水感受那磅礴的内力几近乎通天之力,心生感慨,想来是闭关已久的言爷爷神功大成了,却不解父亲为何面色低沉。 山门之顶,玄天门开,苍梧派弟子蜂拥而至,一观老祖宗仙人谪凡。 与此同时,苍梧派山脚,一艘大船缓缓靠岸。 南宫白衣求见山门。 ———— 施小小在苍梧山门的苍梧亭前徘徊,看了一眼闭眼站立身姿如松柏的南宫少卿,忍不住问道:“南宫少爷,这都没人,咱为啥不直接上山去?”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平淡道:“你先上山?” 施小小委屈求饶道:“别呀,一个天下第六的风问清已经够我喝一壶的了,这苍梧的老神仙我哪里敢招惹啊,天下第二啊,天下这么大~” 南宫没有作声,只是忽然缓缓睁眼,眼神清冷地向上望去,只见那佩剑中年男人独自一人下山前来迎接。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强大的剑气和杀意。 素来温良有礼示人的言东梧今日提剑迎客。 是迎客也是送客。 言东梧先是谦逊行过一礼,言辞肃然道:“今日我掌门闭关,不便待客,小侯爷有何指教?” 见南宫少卿无动于衷,平静一句:“前辈见谅,我今日必要见你家掌门。” 言东梧眼中杀意浓浓,剑身剧颤不止,发出嗡嗡的剑鸣声,他手按照剑身,摇头道:“不可!” 施小小壮着胆子喊道:“岂有有客不迎的道理?” 南宫少卿一把把他拉到身后,手指一抹,刀柄向上抽离半尺,寒光照苍梧亭。 言东梧脸色难看,手缓缓向下,松开那只腰间玄黄剑。刹那间,剑身像是感应到主人心意般欢腾。 飞剑出鞘,剑意如长虹。 悬停白衣身前停滞不前。 言东梧脸色微白,不敢置信,旋即叹了口气。 风吹来一片梧桐叶,竟压得玄黄剑低下头颅。 浑厚的嗓音在青龙湖上回荡,激荡心神, 山上那位轻声道:“上来便是。” 南宫少卿微微点头,独自上得山门去。 ———— 苍梧山通顶路上万台阶,比那央州登天楼更为难攀。 只是对于如今的南宫少卿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只见白衣提气轻身,飞掠上山,一步百阶,如入无人之境。 苍梧山遮天密林,见一柄黑刀乘风而入,白衣踏刀而出。 来到苍山之顶,南宫少卿如愿以偿见到了紫袍白发的言仙人以及数百苍梧派弟子。 众弟子警惕地看着这不速之客,逐渐成包围之势。人群之中,走出一名杨柳细腰,脂若凝霜,气若幽兰的美艳女子,女子面如芙蓉,眼神妩媚,教人入艳三分,虽比不得冷双儿水灵温婉,也没有秋水那般灵气可爱,但胜在俏丽若三春之桃,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妩媚气在。 南宫见过此人,秋水的姐姐,苍梧派首席弟子,春桃。 春桃手沾碎石,激射而去,石块如钢弩破空冲向南宫。 南宫少卿手一拧,天问上一条黑蛇炸出,与石头一碰,巨响之后轰然化为气流。 烟雾过后,南宫少卿不知何时穿过了众人来到了打坐的言苍梧面前。 春桃大怒道:“放肆!” 她抬掌手上凝起一股浑厚的真气,朝南宫身后刺去。 言苍梧单指春风化雨般轻易弹开春桃。 “言爷爷……掌门” 言苍梧眯起眸子,语气极轻道:“小桃,不得对客人无礼。” 南宫少卿收刀入鞘,平淡道:“前辈见谅。” 言苍梧打量了他一番轻轻笑道:“恭喜你,小朋友,入一品之境了。” “前辈谬赞,我数年前就已是这个水平,不过去而复还,我倒是想恭喜前辈求得大道” 言仙手不老的脸上古井无波,摆手道:“比不得你老师,几十年来,我始终慢了他一步。” “果然。言仙人和我老师认识。” 言苍梧沉默不语,气息虚无缥缈,一息便起身至南宫身前,凛然道:“那又如何?南宫少卿,上次闯我山门,我已经放过你们走了,这次若不给我个合适的理由,我绝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去。”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事关我老师,那日过苍梧山,他是否来过您这里?在漠北的时候,我感应到老师的气弱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您应该知道些什么……” 言苍梧冷冽一笑,周身真气如云雾散开,他伸出一只白雪似玉的散手,轻轻一压南宫少卿肩膀,天地万息,所有山上人为之一颤,呼吸不得。 言苍梧挥手收去神通,开口笑言:“问问题可以。但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南宫少卿额头紫光大作,在这庞大气机威压下竟是没有跪下,他单手去握腰间黑刀,平静道:“按前辈的规矩来。” “很好,能尽心否?” “奉陪到底。” 言苍梧欣慰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小桃,传我命令,召集所有弟子山下等我。” 春桃犹豫了一下,应道:“弟子遵命。” 言苍梧点了点头,身形飘起,笑道:“去吧。” 苍梧山顶片刻清空后,只剩下两人对立而站。 南宫少卿认真道:“上次和前辈一战,前辈没有出手,有所遗憾。” 言苍梧伸出雪白的大手,轻轻一拢,拨弄天机,道:“如你所愿。” 南宫少卿露出少见的笑意,双眼一凝,头顶紫气东来,遥遥万里不断有真气凝于黑虎刀上。 未至冬日,苍山已然负雪。 这一战后,苍梧派断去二十年气运。 初雪转瞬即逝,只得了“命不久矣”四字的南宫少卿连夜出山。 ———— 那一日,言苍梧道心破损,背坐仙山之巅。 望着日落从雪地里倾洒而出,极美。 他一头白发,寂寞如雪。 他怔怔望着那被凌若寒一剑削平的破败山头,喃喃道:“老朋友,你走以后,江湖真的寂寞啊!” 天破晓前,仙手道大仙人言苍梧只手遮天门。 飞升。 从此再无天下第二。 第73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初冬雨落,兵戈已息。 老将军邢台以身作质,经两朝协定,南朝由内廷大总管曾公公领队使团赴北陵皇都谈判。岁在十月,两国正式达成合盟,北朝大军班师回朝。青山侯杨广孝凭军功升至枢密院副使,杨家三子亦得军方重用。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正当两朝百姓欢庆战争结束之际,另一场战争却已悄无声息地展开。 ———— 近日,童姑娘整日忙碌,心力交瘁。 半月前,玄武关内突发疫病,城中医药馆人满为患,全城药铺门槛几乎被踏破,街头巷尾弥漫着哀叹与呻吟之声。 因城内大夫短缺,童姑娘只得亲自开摊看诊。药汤巷子口,患者排起长龙,从日出到夜半,从未间断。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所有玄武关大小官员都聚于大堂商量对策,新任玄武大军守将公孙璃将军,虎啸军少主邢策安,内阁大学士刘子明,玄武关内城城主荀老城主 老城主脸上皱巴成一团,眯眼道:“如今这疫病风行,传播速度一日千里。我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叫过来瞧过了,探起原因,乃是因为一种烟草毒物。可谁也不知道这种毒物是哪来的? 大夫们用尽手段也只能抑制而不得除根。” 公孙璃沉思片刻后说道:“有人刻意放出这毒物?难道是北人?” 刘子明摇摇头,否定道:“不像,北人虽和我们身处两国,但从我们这些年打过的交道来看,他们的手段不至于如此上不了台面。” “如今罪魁祸首是谁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城里的大夫已经忙不过来了,昨日县衙回禀又病死了十三个,城内人心惶惶,怕是要生乱。”老城主唾沫横飞,焦急道。 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刘子明看向从开始到现在一句也不说的邢策安,故意开口道:“少将军有什么看法?” 邢策安闷不吭声。 没过多久,一斥候入了大堂,向少将军禀报道:“鱼已上钩。” 邢策安嘴角上扬,方才开口说道:“无非是先控制毒物源头的流通,再从别处调些高明大夫前来支援。这些事我已经差人去办了,我们等消息即可。” 刘子明伸出大拇指,刮目相看道:“少将军大才啊。” …… …… 城西药汤巷,济世堂。 一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于巷陌之间,形容猥琐,行迹可疑,鬼鬼祟祟地潜入了药铺。而在暗处,十几名斥候如螳螂捕蝉般埋伏着,等待着黑衣人的行动。 那药铺掌柜钟志明骨瘦如柴,人称瘦猴神医,乃是玄武关城内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几十天前,所有的大夫要被衙役请去衙门,还是由他牵的头,足见此人在玄武关众医心中的地位。 “风声这么紧,还敢拿货?”瘦猴神医双眼微眯,面沉似水,声音低沉地说道。 “您行行好,就卖我一点吧,多贵我都买呀!”黑衣人浑身发抖,如筛糠般,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芒,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碰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瘦猴神医心中不忍,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现在朝廷查得太紧,我也不能冒险啊。” 黑衣人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激动地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连累您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我求求你就卖我一点,我真的受不了了!” 黑衣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眼神癫狂,发狂道:“我有钱的,很多的钱,你看,金子啊,这么多金子还不够买一颗吗?” 骨瘦如柴的钟神医接过钱袋,松开绑绳,金光照窄屋,果然是碎金子。 他抬起头,讶异道:“你……把婆娘卖了?” 黑衣人蹲在地上,泪流满面,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心如刀绞道:“我实在没办法了,她也得了这病,比我还严重,八成是活不了了,这婆娘有几分姿色,我把他卖给大户许家,兴许那户人家能救她,我也能活命。” 钟大夫叹了口气,想了想,既然花仙大人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父母心,众生皆苦,为人医者皆为此而生,便就是耗费心力,救他一命又有何妨? 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扶起了黑衣人,说道:“你跟我来吧。” 黑衣人感激涕零,跟着他走进了内堂。瘦猴钟神医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黑色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 “这是花仙丹,对此病有奇效,比你之前拿的聚花散更管用,你拿去吧。”瘦猴神医把药丸递给了黑衣年轻人。 黑衣人接过药丸,如获至宝,毫不犹豫吞入口中,他感激涕零:“谢谢您,谢谢您。” 瘦猴神医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不用谢我,这药丸珍贵,也算对得起你这袋钱了,不过我得提醒你,这药可不好搞……” “那怎么办?”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钟大夫在黑衣年轻人耳边说了几句,年轻人感恩戴德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正准备离去,早已恭候多时的官兵破门而入,人赃俱获,那瘦猴子大夫还想逃跑,被几名机敏的衙役一把死死地按在地上。 ———— 邢策安在城主府大堂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手下的回禀,他面上一喜,大声道:“诸位,人已抓到了。” 在座众人一片哗然。 公孙璃追问:“少主,到底怎么回事?” 邢策安答道:“疫病刚起那段日子,我手下有个小兵擅离职守出了军营,那晚他去了窑子,等他回来后便得了此病,军医说此病会传染,我便将他送到城内隔离,又塞了银子给城中名医钟大夫让他问诊,没想到没几日那小兵就痊愈了。我就没再放在心上,直到疫病愈演愈烈,全城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才想到这名瘦子大夫有古怪。” 刘子明笑了笑,接过话头:“了不起。于是少将军就派人跟踪了这名大夫,一路追查。” 邢策安递了个眼神,手下斥候送上一颗药丸。他捏起那粒黑色药丸,正色道:“这就是症结所在。” 老城主嗤笑道:“就凭这么一颗小药丸?” 邢策安解释道:“老城主别小看了这药丸,这药丸叫花仙丹,乃是那毒草提取物花仙散的升级版,患了疫病,吃一粒下去虽然能短暂缓解痛苦,却会加倍上瘾,进而丧失心智,陷入癫狂。幕后之人目的……应该是借此控制百姓,引发混乱。” 老城主怒道:“好恶毒的居心!这等贼人必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烂货,要用重刑拷打才是,这事就交给老夫。” 邢策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刘子明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老城主亲自请缨审问犯人,有劳了。” 老城主一身正气道:“这是老夫的城,谁也不能胡作非为!” 邢策安眼中闪过异芒,转瞬即逝,接着说道:“眼下虽然毒物源头有些眉目,找出祸首还需要时间,当务之急是疫病风行,城内医馆已是捉襟见肘……” 刘子明颔首应道:“公孙将军,少将军这个交给我了。不过……也只是缓兵之计,我们两路齐走,一来以那大夫为突破口缉拿涉事人等,防止疫病进一步扩散,二来调集大夫驰援,为小芷调制解药拖延时间。” 公孙将军狐疑道:“那位姑娘真有办法?” 邢策安点了点头,将盒子里的药丸递给刘子明。刘子明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这粒黑色药丸,喃喃道:“她都没有办法,恐怕这个世界上再无人有办法……” 邢策安见公孙璃还有疑虑,轻声道:“刘大人说的那人姓童……” 公孙璃微怔,思量片刻,姓童?医术高明……普天之下唯有那位医道童老爷子的后人,于是拱手道:“那……有劳大学士了。” 刘子明报以微微一笑。 商谈定论,如今玄武关里地位最高的几人兵分四路行事。公孙璃坐镇将军府,加强城防,调度官员,加强巡逻。老城主曾在刑部任事,对审问犯人颇有一套手段,由其对瘦猴神医进行刑讯。少将军邢策安则继续以那名士卒为突破口,故技重施,请君入瓮,接连捣毁了不少的贩药窝点。 至于刘子明……连续三日都是无所事事地到处溜达。 第一日先是溜达到萧掌柜询问忠骨碑刻好了没有,得萧掌柜一句滚犊子别催老子后便灰溜溜地跑了。 第二日,他跑到城墙头慰问守关将士,还为他们带去好酒好肉,称兄道弟,谈天说地,和众将士打成一片,一点也没有一朝大学士的架子。 第三日,刘子明才像是刚想起了正事似的,跑到了城内的一家临时开的药铺子。 童姑娘看这厮如此悠闲,没来由来了火气,古怪道:“城里都忙开了锅,你倒是会躲清闲。” 刘子明咬着一串糖葫芦,鼓着腮帮,讪讪笑道:“如何?” 童姑娘停下动作,神色瞬间凝重道:“少了一样东西。” 刘子明看了眼眼前的黑色药丸,一头雾水问道:“少了什么?” “凡是毒物的源头,十步之内必有相克之物。我们需要找到这东西的源头。只是我总觉得这种毒物哪里见过?” 童姑娘沉思了一会,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像花枯症?而且这制药手法很高明,这天下除了我童氏一脉之外,真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医术?” 刘子明恍然大悟。 他笑了笑,约莫是想起了什么,“小芷你说的对,这药放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制出来,除非他是本身童家传人所制……我记得在康乐郡的时候,你说你有个师兄,是姓花吧?” 童姑娘点了点头,蹙眉不展,“你是说……” 刘子明大喊道:“来人。” 两个已经投效的年轻镖师走了进来。 刘子明轻声道:“去把双儿姑娘找来。” 两人没有犹豫,领命而去。 …… …… 与此同时,短短三日,邢策安以风卷残云之势,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封禁运动。 带头抓人的是玄武关的军备上骑都尉林徐兵,此人本是邢台手下一武功平平的小将,却在这些年不断得到邢台重用,后成为是老将军心腹,凭的是什么? 凭的便是一股果敢的狠劲! 行动开展仅仅数日,便已抓获了几十路暗中交易的商贩,还顺藤摸瓜抓住了几名暗中潜入促成买卖的北领暗谍。 “这么说,北边也有人使奸计?”信息传回总兵府,老城主颇为得意十足地捋了捋花白长须,并不时用眼神去偷瞄那正在对坐喝茶的刘子明。 邢策安坐在主位上全程冷脸,一言不发。 刘子明也知老城主的意思,便放下茶杯,恭敬地赞叹道:“这北人暂且不谈,林都尉可是一名难得的虎将,本官听闻这林大人当年乃是您举荐的入的老将军手下,老城主有识人之明,实在是我朝之幸。” “大学士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啊!这都是老将军的功劳啊。”话虽说如此,老城主脸上却忍不住心中喜悦,他摸了摸脸上的褶皱,愉悦地将这马屁收入心中,然后端起桌上的冷茶也品得有滋有味。 还没得意多久,刘子明话风一转,端起茶杯,冷不丁问道:“幕后之人,老将军问出来了吗?” “不急,这老骨头嘴硬,漫长岁月等着他呢。” “有意外呢?” 老将军差点将茶水吐出来,眉目挤成一团,不悦道:“意外?有什么意外?老夫手下有一个二品身手的大客卿叫鱼龙坤的,由他亲自看守,万无一失!” 刘子明将茶杯放下,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叫喊打断,声音是从院内传来的,一城主府执事行色匆匆大步走向大堂。 荀城主站起身来,问道:“袁执事,何事惊慌?” 一名执事快步入了大堂,走到老城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老城主听后面色一沉,愁眉不展。 “怎么了?” 刘子明好奇地问道。 “那大夫死了。”说完这句话,老城主脸面有些挂不住,怒道:“鱼随护呢?” 袁执事面色发白,颤抖道:“也……死了。” 老城主看了一眼处变不惊的刘子明,叹了口气,强自镇定,扶着椅扶手坐下。 场面一度静的连针落都听得见。 邢策安这时开口问道:“刘大人,现在怎么办?” 刘子明嘴角一扯,挤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缓缓道:“你们放心,有人是做在明面上的事,有的人是做暗处的事。” 此话一出,玄武关隘三百里地。 晴空万里之下,响起一阵惊雷。 第74章 花仙 城外,马蹄如雷。 守城的将士们对这种声音格外敏感,戍边多年,哪怕二十里开外的马蹄声都让他们风声鹤唳,杯弓蛇影。 尘土飞扬,约莫有二十余骑奔腾而来,目的不明,士卒们张弓搭箭,准备将这伙不明来历的陌生人射杀在城外。 近了一看,不是敌军,不是马匪,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每匹马上绑有一个木箱,马上皆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 难不成是难民? 见那些马儿一步不停,连忙有人上报守城将。守城将沈大川乃是公孙璃将军直属麾下,本身也是虎啸军出身,此人晓勇无双,战功无数,传闻此人臂力惊人,从军前师拜箭道图神箭的神箭门下,出师从军之时,弓马娴熟,被他射杀的敌首不计其数,最爱百步杀人,和那岭南节度使何使君并称为南陵军方的“两神弓”。 眼力超群的沈大川登上城楼,见几十骑奔驰而来,一马当先的人一身白衣鹤服,气质脱尘,一看就是个练家世家子,哪里有半分难民的样子。身边那少年也是衣着富贵,混在老弱病残的队伍里格外扎眼。 沈守将让人取来牛角大弓,硬拉一个半月,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那一潇洒白骑,手指缓缓发力,一道黑电蓄势待发。 如今疫病肆虐,玄武关早已闭城,这伙人怕不是乔装闹灾入城的细作? 公孙璃将军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沈大川自然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嗖。 沈大川手中虎口一震,一道迅疾的黑线朝白衣面部刺去。迅疾如雷,一道沉闷的破空声响彻城门。 南宫少卿没有抬头,只是单手悬停马身,单手天问出鞘,一击黑蛇杀当空炸去。 轰鸣过后,南宫少卿果断收刀,留下应声而落的破空箭枝碎片和百丈城头之上的清晰可见的黑色刀痕。 沈大川怒目圆睁,咬牙怒道:“上弩!” 玄武城头上百把弩箭闪出熠熠的银光。 几十骑老者停在南宫少卿身后,有所惊慌,却没有一人退缩。 两方对峙。 施小小身着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大喊道:“快开城门,我们是江南来的,身后这些都是大夫,特地前来支援的。” 然而,城墙上的士兵们却毫无反应。 一名小兵跑到沈大川耳边,低声说道:“头,大学士交待过了,应该是他的人,咱开门吧。” 沈大川一脚踢在他的屁股蛋上,没好气道:“老子听见了,开个屁!老子只听军令,况且万一是敌人乔装打扮的,到时候出事了,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咱他娘的就得吃罪流放!” “那怎么办?”小兵问道。 沈大川面色阴冷,压低声音道:“让他们死在城外。” “可万一他们是真的……” “蠢笨如猪啊你,今日轮值的都是咱的兄弟,乱箭射杀,再让几个兄弟出城去找地方埋了,咱没打仗之前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咋的,打了几个月的仗就忘了?” 那名小兵红着脸哦了一声,低下头去。 沈大川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传我军令,放箭!”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在百丈城墙头上游走,脚尖踩风,轻点烽火城头,轻点眺望观台,轻点几名士卒的脑袋,最后落在沈大川的脑门上,脚尖一转,沈大川的铠甲被一阵恐怖张力撕扯开裂,脑袋上更是血花迸流。 那红衣没做停留,踩着百丈高墙一跃而下。 身姿如仙。 双儿落在那白衣身前,两人共骑一马。 双儿双眼湿润,紧抿嘴唇道:“十七哥,你回来了?” 南宫少卿一改冰霜如山的面色,替她拭去泪光,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温柔道:“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双儿柔柔地嗯了一声,两人驾马入城。 迎面一剑刺出,两百丈高的高大城门轰然炸开一道巨大的缺口,身后马群入得城去。 所有人守城将士傻眼。 无人敢拦。 ———— 将军府离城门口不过两条街道,马蹄声如雷贯耳。 刘子明起身微微一笑,说道:“两位,我找的援兵到了。” 老城主笑道:“太好了,老夫这就带人前去迎接。” 刘子明拦住了他,柔声道:“接人进城就不劳烦老城主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请二位和我一同前去。” 邢策安起身,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你说说看。” 老城主眯着眼,不解道:“是啊,大学士,有什么事情比接人还重要的?” 刘子明神色轻松,笑道:“去收网,我已经找整件事的幕后之人。” 老城主身子前倾,急迫道:“何人?” 刘子明认真道:“医道童老爷子亲传弟子,花三年。” 此事要追溯到一年前,那时刘子明等人出央州入药都康乐郡,便是收到风声,相党在民间有一个接头人,按照皇帝的说法,此人很有可能便是相党颠覆朝廷的最大秘密。为了找出他,刘子明一行冒充郑康身份前往百花楼闹出种种事端,事后一路从江南到漠北,一一排查,竟都找不到一点线索。 命运兜兜转转,竟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错过了,直到这场疫病爆发,刘子明才发现那接头人本就是郑康,而他的秘密便是他令花三年研制的一种叫花仙丹的药物,权势滔天的宰相秦清泉早已不满足威逼利诱的老法子,遇上些不肯投靠的老顽固,药总是更管用些的。 一路荒唐行事大闹天下,刘子明肆无忌惮地蚕食鲸吞着相党在民间的势力,而以秦清泉相党为首的相党大人物们始终闷不吭声,除了暗中进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刺杀之外,竟没有任何一点大动作。 所有人都说这位秦宰相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一代权臣,偏生他对刘子明怎会如此宽容? 惜才吗?当然不会,刘子明很清楚他只是在酝酿着什么恐怖的谋划,而这场疫病只是冰山一角。 想着想着,刘子明眼皮吃力地抬了抬,轻轻地放下了车帘。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的老城主同样面色凝重,试探问道:“刘大人,我们这是去哪?下官要不要派人提前打个前站。” 刘子明闭眼养神,微笑道:“不用,老城主一会就知道了。” “就怕走漏了风声,万一那人提前跑了怎么办?”老城主担忧道。 刘子明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坐立不安的老城主,没来由来了一句:“老城主这么着急,是打算给那人通风报信吗?” 老城主一脸委屈,赔笑道:“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哪能啊!无论何人作案,老夫都会严办,绝不姑息!” “那就好!” …… …… 身着便装的几人下了马车,来到了一家窑子里。 窑子门口挂着红灯笼,招牌上写着‘天香楼’三个大字。进入楼内,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姑娘们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衣服,眼神中透露出妩媚和挑逗。来往的顾客们有的醉醺醺,一袭黑袍腰上悬剑混迹在酒池里,有的色咪咪的,对着就是姑娘们就是上下其手吃尽豆腐,各色人等在鱼龙混杂的风月之地如鱼得水,刘子明和荀老城主二人扮作富商,在姑娘们中间穿梭自然不会引人注目。 刘子明一身膏粱纨袴的模样,颇为自然。老城主则是东张西望,紧张地直咽口水。 刘子明低声嗤笑道:“老城主紧张了?” 老城主脸色发白,为难道:“老夫为官多年,没来过这种地方。” 刘子明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寻了位置,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一位富商模样的散发男子进入窑子,被一群姑娘簇拥着进入房间。 房间里,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讨得那名男子的欢心,谁都知道那名男子挥金如土,身世却是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是据枕边的姑娘小秀说,与他每次行房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确认了那人身份,刘子明给老城主递了个眼神,老城主大喊一声:“动手!” 身边乔装进来的手下纷纷脱去伪装,提起刀剑包围了窑子,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人群杂乱四散,却被早已守在门口的士卒强力弹压。 约莫是提前收到了风声,当刘子明老城主上了二楼房间之时,早已人去楼空。 老城主面色复杂,问道:“跑了?现在怎么办?” 刘子明在房间环顾了一圈,摇头道:“这可跑不了。” 高屋檐下一披头散发的男子一身白布睡衣,慌乱地逃命,只是他还未跑远,就有一身材魁梧的将军挡在他面前。 邢策安轻轻拍打小臂,瞥了此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男子缓缓后退,一只手暗暗放在腰后。 邢策安步步紧逼,那男子终于退无可退,手中一包药粉迎面砸去,砰,药粉散开,邢策安一臂着气,挥撒开来。 那人借机一跃而下。 一声惨叫。 披头散发的男子身中一剑,剑刃直穿内脏。 死透。 匆匆赶到一众官兵看着眼前这具死尸,以及那扬长而去的剑客。 从背影看,是那名窑子里的喝酒的黑袍人。那剑出手极快,一剑刺去直接夺命,不免有灭口嫌疑。 着了一道的邢策安对手下士卒朗声道:“追!” 士卒们领命追去。 刘子明蹲下检查尸体,看着口中还鲜血不止的花三年,喃喃道:“灭口。” 老城主叹了口气,沮丧道:“功亏一篑啊。” “功亏一篑吗?我咋觉得我钓到大鱼了……”刘子明深吸一口气,看向老城主,微笑道:“您说呢?花先生。” 老城主一头雾水道:“花三年?这人就是罪魁祸首花仙?” 刘子明大笑一声,走近老城主耳边,低语道:“荀老城主,别演了,你就是花仙。” 第75章 长亭晚景 老城主瞪大着眼睛,甩了甩衣袖,不悦道:“大学士,说话可要讲证据。” 刘子明笑道:“花三年,事到如今你就别演了,现在死的不过你在牢里找的替死鬼罢了,而那出剑的则是你手下客卿鱼龙坤,他不但没死反而潜藏在我们视线之外就等此刻,包括今日的守城都尉沈大川,他们都是你的人。” 稍微顿了顿,刘子明补充道:“不,也许他们跟你一样,都只是个可怜的傀儡而已。你要证据,抓到那个姓鱼的,我自然能给你证据,只是,你有那个耐心等么?” 老城主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旋即狞笑道:“年轻人,故事编得不错,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 “哦?请花先生指教。” “指教谈不上,不妨告诉你,我是花三年没错。但我并不是谁的傀儡,我是这座城关真正的主人。” 闻言刘子明摇了摇头道:“哪有做棋子的只是自己是棋子的?” 刘子明敛了敛笑容,肃声道:“所以,花三年,这场疫病是你引起的吧,那军营小兵就是第一个传播的病源?” 老城主皮囊的花三年看了一眼中了药粉被迫调息打坐的邢策安,阴森道:“是又如何?刘大人,我不喜欢和你这种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像你这样的人往往命短。” 说话间一众衙役围了上来,个个面色凶恶,死死盯着刘子明。 刘子明看向屋檐上盘膝而坐的邢策安喊道:“喂,少将军,你都听到了?见死不救吗?” 邢策安双目紧闭,浑身打着摆子,艰难道:“老子……动不了。” 花三年将手放在脸旁轻轻一掀,扯下只人皮面具,露出狰狞的面容,笑道:“刘子明,他现在就和木头人没什么区别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听到这话刘子明微微叹了口气,旋即也盘膝坐下,无奈道:“那你杀了我吧。” 衙役们纷纷抽剑缓缓靠近,花三年却下令住手,他走上前去,夺了一把长剑,架在刘子明的脖颈处。 刘子明哟了一声,剑身的寒意触碰脖子,好熟悉的感觉,他苦笑着连忙说道:“就光天化日在街上杀我呀,也不找个隐秘的地方?” 花三年狞笑道:“大学士说得有理。” 刘子明歪着脑袋,指了指前面一条巷子口,说道:“那条落花街不错,够隐秘,关键是风景好,据义妹说,这几天那还有许多桃花呢……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行啊,刘大人,我这人虽然不喜欢聪明人,还是我很佩服你的,我就成全你。” 花三年对手下吩咐道:“带到那条街上取他的命!” 两名衙役将刘子明押到落花街一棵高大桃树下。 刘子明背靠大树,满意点头道:“嗯这不错,就这吧。” 花三年举起长剑。 刘子明忽然道:“花先生,死前能不能告诉我,你和相党之间的秘密呀?” 花三年不耐烦道:“闭嘴!” “对了邢少将军现在也知道了,你为何只杀我不杀他?” 花三年冷哼一声,再次举起长剑,“下一个就是他,你话太多了!上路吧!” 刘子明闭上眼睛,却笑道:“我忽然不想死了,这风景太美我想多看一会!” 长剑当空扫下,桃花朵朵落下,剑扫过桃花,劈到了空处。 花三年霍然抬头,便遭一击飞踢直击面门,面部生生吃疼,连滚带爬被轰出一里之外,狼狈不堪。 踢人的男子一身游侠打扮,皮肤黝黑,臂膀上凶兽纹身,身背一柄大刀,笑意狂放道:“郑康养的狗如此孱弱,却还是这么爱叫唤。” 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绿衫女子扶起刘子明,柔声道:“余大哥,他虽是个畜牲,毕竟也算我同门,留他一命吧。” 刘子明讶异道:“小芷,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童姑娘没有作声,眸子浮起一团幽火,死死地盯着花三年,紧抿嘴唇道:“死太便宜他了。” 余大侠拉伸了一下胳膊,咧嘴笑道:“无所谓,先打一顿再说。” 花三年艰难地直起身子,血水自头顶顺着狰狞的脸庞滴落,面无人色,笑容活像恶鬼。 “小师妹吗?好久不见了。” 童姑娘冷笑道:“别这么喊我,你这个人渣!亏得爷爷对你这么好,你却助纣为虐,投靠郑康,我知道爷爷的死你是泄露的踪迹,甚至于是你亲自放的火,而后你竟然彻底泯灭人性,研制禁药,荼毒百姓。” 花三年颤抖着身子,讥笑道:“对我好?老头子要是真对我好,就应该把所有东西都传给我,包括医道之名,所有人都说我是神医的衣钵传人前途光明,又有何人真正尊重过我?郑康那混蛋找到我,说我要是能帮他劝得童老头和他合作,研制出一种可以让人上瘾的药物,他就帮我证名,甚至于给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老头知道后大发雷霆,说我医心不正,还要将我扫地出门。” 花三年深深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荣华富贵,我根本就不在乎……我要的,是他娘的尊重啊!” 一口痰吐到他的脸上。 余大侠揉了揉耳朵,拎起他的脖子,厌恶道:“真听不下去了啊,宰了你。” 双脚离地的花三年狞笑道:“杀了我,你们三个人活不了,沈大川已经带兵过来了。” 刘子明径直上前,看着朝三人围过来的几名花三年亲信手下一片淡然,转头对花三年恶毒道:“他来不了了,你以为公孙璃将军这两日为何不露面?而且你真的以为就我们三人?花三年啊,你还是太蠢了。和我一路以来的诸多对手来比,你就是最蠢的一个,文不行武不可,简直是废材一个。” 下一刻街上惊起无数马蹄声,领在前头的是一位高大魁梧的将军,手持一柄五尺黑色长铄,威风凛凛。 来将自然是公孙璃,身旁两骑虎甲黑马缓步走出。 花三年的手下纷纷缴械,抱头投降。 其中一马上坐着一位被剥去战甲五花大绑的中年军汉,正是守城都尉沈大川。 另一骑上是一个浑身酒气的黑袍人,腰间两侧分悬一剑一刀,露出真容竟是刺死“假花三年的刺客”方钦南。 大局已定。 花三年面露绝望,被余大侠一拳轰飞,牙齿尽碎。如一条烂泥瘫软在青石板路上。 几片粉红的花瓣落在他的头上,看起来格外凄楚。 公孙璃坐于马上,与刘子明低头致意,牵马掉头,沉声道:“全部带回去!” 刘子明负手于后,站在童姑娘身边,看着花三年被押走的背影,叹息道:“人之相识,贵在自重。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同理,人必自辱,而后人人得而辱之。可叹啊。” ———— “十七哥,你说义兄那边我们真的不用去帮忙吗?”双儿调皮地将双手放在身后,倒着步子走路。 南宫少卿微微摇头,和煦道:“放心,他有分寸。” “你说,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呀?” 南宫伸手捋了捋双儿垂下遮掩眉目的青丝,柔道:“双儿想家了吗?” 双儿轻呼一口气,“有点。十七哥你不知道,我和义兄在栖鹤林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刺客,用的剑法是我冷家的剑法,我觉得是家族的人……” 南宫少卿停下脚步,微怔道:“是要……找你回去的?” 双儿眉间眼角带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猜的,毕竟“问剑大会”日子近了。” “我陪你回,我也要找老师。” 双儿正想说些什么,迎面的人群忽然散去,一道高大的身影手持长剑出现在巷子尽头。 那人缓缓走向两人,步子却很是吃力,一瘸一拐的。 南宫少卿体内的气力开始运转,他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这名瘸腿的黑杉剑客, 冷双儿眸子弯如月,打量一番,正是先前玄武关前那片林子里斩断栈桥的高大刺客。 瘸腿刺客摘下黑杉帽,额头一道十字小疤清晰可见,将宝剑拱在身前, “在下剑都冷家,申屠明城。” 冷双儿轻轻咬着下唇,道:“申屠大哥?” “双儿妹子,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来此? 是家里让你来的?” 申屠明城点点头, “是,家主牵挂你,我来带你回家。” “你的腿?” “妹子下手太狠了。” 南宫少卿眸间透出寒意,“你便是那日拦路之人?今日阁下也是来拦路的。” 申屠明城摊了摊手, 幽幽道: “问剑大会将开,做大哥的来带自家妹子回家,小侯爷不要多管闲事!” 冷双儿眨动秋水般动人的长眸,坚定地说道: “南宫哥不是外人。” 申屠明城挥了挥手, “他是何人不重要,我们该回去了。” 双儿看了眼申屠明城, “申屠大哥是来带我回去的,还是带剑回去的?” “我爹的意思,我也是没法子。” 申屠明城苦笑道。 “我自然会回去,剑也会还,只是容我几天。” “由不得你啊,妹子。”申屠明城轻笑道。 随后瘸子剑客猛然抽出长剑,剑鸣之声铿锵作响,如一道闪耀的红光般刺向二人。然而,红剑尚未进击几步,便被一团汹涌的黑气逼退。南宫迅速挥刀横砍,将双儿护在身后。 申屠明城微怒,沉声道:“小侯爷莫非想尝尝我冷家剑术的厉害?”南宫少卿冷漠回应:“双儿说她此刻不想回去,这天下便无人能逼她回去。” “好,南宫少卿,山谷之中未能一决高下,今日倒要瞧瞧你有何能耐?” 南宫少卿依旧是那句简单至极的话:“你,不是我的对手。” “试过才知道。”申屠明城剑术高超,以快剑闻名,身影一闪而过,瞬间斩出七道剑光。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施展出如此凌厉的剑术,对手根本无从躲避。 只见南宫一声冷哼,单手飞速旋转天问刀,以刀身精准地格挡那红剑的剑芒。 南宫的狭长眼眸中闪烁着凛冽的杀意,一道紫莲花印记闪现于额头,刀身顿时化黑气为雷霆。 二人同时跃起,刀剑相碰,一时间百十来招难分胜负,激战正酣。 如今南宫少卿已入一品,此人却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看来那日在栖鹤林的山谷处有所留手。 不过当南宫少卿以天雷刀诀引得九道天雷同时轰去的时候,申屠明城也只得是暂避锋芒,身子一扭躲了过去,却异常狼狈地被刀柄重击右手肘,长剑脱手。 剑客手里无剑,败局已定。 面对寒意黑刀,申屠明城极为洒脱笑道:“败了。” 南宫少卿也是点到为止,利落地收刀入鞘。毕竟是双儿族人,将来迟早还不是一家人? 冷双儿蹙眉道:“申屠大哥,你先走吧,我一定会在问剑大会之前赶回去的。” 申屠明城也不是自讨没趣之人,败都败了,哪里还有说话的底气,败军之将谁敢言勇? 只是面对南宫少卿说了句:“剑都问剑大会见。”便毅然远去。 ———— 秋色渐将晚,冬雪翩然至。 玄武关城外十里有座荒败的凉亭,叫作晚亭。 南宫少卿轻轻地将双儿扶上马,又从刘子明手上接过一袋通关文牒。 刘子明摸着施小小的脑袋,神色复杂,一路沉默。 前来相送的邢策安,童姑娘和余大侠也站在亭子里,一言不发。 一向心软的双儿故作微笑,柔声道:“大家怎么都这么沉默了?我们只是回趟家,等问剑大会结束,那时候义兄也应该办完差了,我们央州见吧。” 一向不善言辞的南宫少卿先是点了点头,向诸位鞠了一躬,旋即道:“一路以来,多谢诸位了。刘子明,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从前是,希望将来也是。” “小小,我将七十二招古剑术和紫堂诀入门篇赠予你,好好练武,如果你准备跟着你家公子的话,也要能保护好自己。” “童姑娘,医术高明,有你在,花枯症不会再祸害人了;余大哥,等我回来,央州一起喝酒吧~” “邢策安,这天下靠你守护了,等将来真正的天下太平你来央州找我,你想打架,随时奉陪~” 南宫少卿又鞠了一躬,不再冰块脸,微笑道:“诸位,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望着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施小小怔怔道:“南宫少爷原来会笑啊。” 刘姓锦衣公子笑而不语。 夕阳下,青山路远,那袭白衣牵着白马,带着心上人往北去。 很北。 日落落下,边关大漠之上,时刻发生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故事,夜幕星空下两座百丈忠骨碑耸天而立,上面洋洋洒洒三万字。 只有两字最入心。 和平。 (第五卷完结,敬请期待第六卷剑之寒~) 第76章 客栈里的师徒 有人说过,江湖说简单也简单。 唯酒与剑尔。 ———— 时维寒冬,序属十一。大雪封山,天地素裹。 值此际,世人皆好温酒暖腹。论及美酒,当首推乌苏里江。此酒酿造之法,精妙绝伦。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畅饮此酒,留下不朽诗篇:“隔壁千家醉,开坛十里香。” 乌苏里江酒声名远扬,北陵苍岚城郊外的苍岚客栈,亦有此美酒。不知多少好酒之徒,为酒而来。 是日,雪虐风饕。有二人,黑袍加身,踏雪而行。行至官道旁,见一客栈,古朴典雅,矗立于风雪之中。客栈屋顶,积雪厚重。门前红灯笼,随风摇曳。二人未有迟疑,迳入客栈。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客栈内,酒香四溢,食欲大动。 客栈墙壁,悬有几幅水墨山水,增添几分雅趣。角落炉火,熊熊燃烧。店家蹲于炉边,取暖唠嗑。 大厅之内,设有几张方木桌。有几人,五大三粗,围桌而坐。桌上美酒佳肴,热气腾腾。几人高谈阔论,畅叙江湖见闻。 听说了吗?天下武评要重新裁定了,这次南陵的央州武斗评出来的天下十大高手,江湖上没几个人服气的。偏生江湖上的一些老前辈们又一一退隐,青黄不接,现在是个人都有机会拿个名次。 一个年轻几岁的小伙子辩驳道:“那北陵的小侯爷南宫少卿出自南宫世家,我听说其在南陵那边杀了许多人,制造了好几场祸事,更是大闹漠北,连西域鬼王都死在他的手里了,这位怎也当不得第一?” “小伙子,你还嫩了点。那小侯爷是有些本事,但也只是侥幸赢了我朝国师天武大师一招半式。至于他一路行事,皆是小打小闹,何足挂齿?若是杀些人就是天下第一了,那老马我手里的刀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岂不是我也可称第一?” “那你说,怎么样才可称天下第一?” 那名叫老马的中年汉子缓缓说道:“依我之见,新评武榜并不准确。若要评说,当以旧榜为凭。剑圣凌若寒,仙人言苍梧,战神卫义庭,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如雷贯耳的人物?这三人便是公认的天下武功前三甲。” 另一名腰间佩银剑的汉子冷笑一声:“荒谬!那战神卫义庭数月前还不是惨死在朝廷大军的铁蹄之下?仙手道言苍梧倒是个神仙人物,一双仙手无敌,要说他天下第二我倒无异议,可传言此人两个月前已飞升仙界,已非凡人,岂可以凡人标准定论?至于凌若寒嘛,你们也知道这位剑圣大人无敌天下近一甲子,实在是剑圣风姿,只可叹他晚节不保,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破去剑阵,黯然远去,是生是死江湖上再无人可知……” “我听到的最新消息是,离咱苍岚城不远的北部诞出一条黑龙祸乱人世,天下几大武学家族传出话来,谁能斩杀它,谁便是新的天下第一。” 几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完全没有注意到进店的两人。说来也怪,起初,那位身背奇怪大木匣的年轻男子还听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致,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急了眼,要上前去理论一番,好在被另一位黑袍人拉住袖子,这才作罢。 年轻人情绪平复后,背着宽大的木匣子走向柜台,囊中羞涩地掏出几颗铜钱,略带拘谨地笑道:“掌柜的,我们住店。” 掌柜一路小跑过来,接过铜钱,掂了掂,又打量了两人一番,面露讥笑:“客官,您别开玩笑了。这点钱哪够啊?” 年轻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掌柜的,我都打听了,这些钱是住一个晚上还是可以的,您就通融通融,哪怕位置偏远一点的也没关系。” 掌柜一脸嫌弃,指了指年轻人身后的人,咧嘴道:“我是没意见,一楼后院正好有间客房,不过环境差了些,你要是愿意就住上一晚,不过你和你的朋友要挤一挤了。” “朋友?他并非我的朋友,而是我的老师。”年轻人面上写满骄傲,望向那名黑袍遮面的男子,问道:“师傅,您没有意见吧?” 黑袍人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掌柜眉头微皱,无奈道:“好吧,二位随我来。” 言罢,掌柜领着二人来到后院。在推开一间破旧的杂货房后,年轻人愣在原地。这间房内尘土飞扬,空间狭小,无处落脚,他反应过来,怒骂道:“岂有此理,掌柜的,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 掌柜的不置可否,神情不屑道:“这个价您还想住哪?能住就凑合一晚,不住拉倒!”说罢,转身便走。 年轻人怒不可遏,正要上前与掌柜理论,却被黑袍人拦下。待掌柜走后,那黑袍人露出真容,正是那日剑阵被破后再没消息的剑圣凌若寒。他对那年轻人温和笑道:“江沐剑,我没想到你的气性如此之大。” “我是气不过掌柜委屈了老师您,徒儿没钱,不然就可以给您换两碗乌苏里江喝喝,听说这酒天下闻名啊。” 凌若寒神色依旧平淡:“无妨,修剑先修心,我有个老朋友说过大道至简,你既然要随我习剑,就从今日起,摒弃欲望,练剑吃苦,对你大有裨益。” 江沐剑哦了一声,表面平静,心中却十分欢喜。 屋外大雪纷飞,凌若寒一袭黑袍,正襟危坐于案几前。他双眼明亮如星辰,深邃而神秘,轻声吩咐道:“去吧,剑招剑术也好,剑道剑意也罢,总之全力使给我看。” 江沐剑微微点头,起身提起藏于行囊中的青色古剑,稳步走入风雪中的客栈后院。他对着屋内的老师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那徒弟就献丑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古剑上,仿佛为它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江沐剑手握古剑,目光凝视着剑尖,仿佛在与它交流。他深吸一口气,手中古剑如游龙般荡开,在风雪中笔走龙蛇,剑式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整套剑招华丽而不失严谨,让人眼花缭乱。 然而,凌若寒看完后,眉间却微微一皱,沉默不语。江沐剑气喘吁吁地瘫坐在雪地上,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道:“果然……还是不行吗?” 犹豫了一下,江沐剑又开口问道:“老师,我听说每一个用剑高手都会把用剑的心得写下来编成剑诀,您这柄跟随您行走江湖多年的青叶子剑,有没有剑诀?” 凌若寒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 “那有什么诀窍吗?”江沐剑追问。 “快。”凌若寒惜字如金。 “这么简单?”江沐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唯快不破。”凌若寒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江沐剑抬头问道:“要多快才算快?” 这时店伙计跑进后院取些柴火,看见江沐剑在雪地里耍剑不满道:“喂,你可别将院子打坏了。” 江沐剑木讷地点了点头。 小二经过他身边,抱起院子角落的那些圆木柴,拎起斧子就要往院外走去。 忽然怀中粗壮的木墩无故纷纷开裂,一碰即碎成二半。见此情景店小二呆住了,询问道:“你劈的?用剑?” 江沐剑一头雾水,摇了摇头。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盯着余下的木头,豆大的冷汗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他当然没有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屋里人一袖拂去,天地停滞一瞬,大开大合。 店小二吐槽一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便捡起柴火转身走去。 江沐剑沉默许久后,低头缓缓说道:“老师呀,我这辈子怕是追不上你的脚步了。” 凌若寒睁开双眼,怔怔出神道:“剑道的尽头,未必是我。” “师兄?老师,我的师兄多吗?” “就一个。” 闻言江沐剑继续练剑。天赋不够?那就笨鸟先飞。 雪地映衬,身影更孤,坚韧之气透而出。剑法似雪飘,凌厉之势不可挡。 雪花飘落,身染洁白,年轻人苦练不止,汗雪相融,呼吸急促志不移。 从白天到黑夜,江沐剑一直在雪中练剑,汗水早已湿透衣衫,身上也落满了雪花。他终于收剑,瞥见屋内,发现那名剑道第一人的老师正坐着睡着了。 江沐剑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提着青叶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屋。他在地上收拾出一个角落,铺设好地铺,然后悄悄躺了上去。 跟随凌若寒的这几个月来,江沐剑原本以为像老师这样的神仙人物都是不用睡觉的,一开始也的确如此。然而,自从老师在漠北摆下三千剑阵,大破北陵千军万马之后,一切都变了。老师不再像仙人一样,心境也变得苍老了几分,一言一行皆和凡人无异。 这让他不禁想到,老师是否也会有离开的一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陷入了沉思。 突然,剑圣大人开口道:“江沐剑,你总背在身后那大木匣子装的是什么?” 江沐剑连忙起身,笑道:“老师,您还没睡呢?这匣子嘛,是我娘的遗物。” 江沐剑将宽大的木匣子上的麻带松开,轻轻地推开木制匣子的两侧,里面有一个体型稍小花纹锦绣的剑鞘。 凌若寒眯起眸子,起身伸手抚摸剑鞘,喃喃道:“挥剑不停,对抗世间诸般难。眼坚如磐石,前方之路渐明晰。习剑就像走路,江沐剑,你的路还很长。而我的路也许已到尽头了……” 江沐剑有些神伤:“老师……” 屋外风雪交加,凌若寒解下大衣,披在他身上,缓声道:“记住我说的话,若前路不知道怎么走,你就一直走。” 说完,他轻轻挥指,屋内一柄断剑听话地飞剑而来,悬停江沐剑手掌之上,“这剑你替我收好,我要离开几日了。” “老师,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若是愿意,就去北海湖。” 年轻人想起今日听到的客栈几人对话,喜道:“北海湖?老师要去那斩那黑龙吗?您要重登天下第一?” 凌若寒剑眉一横,黯然道:“天下第一吗?不,我很久以前就是天下第一了。” 忽然一阵寒风吹开门窗,寒气雪花瞬间侵入屋内,天下第一不见踪影,只留下悬空断剑白鹤行。 那一日,有北地苦行僧见一人当空御剑飞去,卷起千里雪。 那一日,有东海老船夫见一人剑开海道,穿行万丈海渊,如履平地。 那一日,有北陵皇宫侍卫瞥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两道极光相碰,演化为繁星点点。 那日以后,江湖上纷纷传说,那沉寂许久的剑圣一朝入剑仙境,重出江湖,这天下又要热闹了。 第77章 门里斗 七十二道,以剑为首。 是以天下习剑者甚众,剑圣凌若寒之下,苍梧仙手剑仙言东梧、北陵天下剑都四大剑宗,纷纷各立山头,登顶剑道巅峰。 后浪汹涌,但若论剑,凌若寒仍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 凌剑圣一生三柄剑,分别对应剑的修行,是以剑气破敌的白鹤行、以剑术称雄的青叶子、以及那以剑意杀人无形的凝神魄。 白鹤行传给了开山大弟子南宫少卿,青叶子传给了关门弟子江沐剑,如今手中只剩下一柄凝神魄,负剑走遍天下。 且说那剑圣凌若寒,自入青灰通天大山,匿迹数十载。然一日随弟子出山,于南陵境内连斩十位与南宫家族有仇的大宗师。更有甚者,在江南一剑未出便严惩那盛名之下的鸟人宗师曲九州,打得他颜面扫地。 在苍梧山门下青龙湖,与大仙人言苍梧论剑,以如仙人指路之十三剑剑诀,胜言掌门谪仙圣手一筹,飘然而去。 两国之战,剑圣单枪匹马,以身入局,只为友报仇。斩十天卫余孽,布三千剑阵,使北武军马死伤无数。 虽被江沐剑的突然入阵致三千剑阵为小武僧十二所破,凌若寒却无半分解释。于其而言,心境超脱凡尘者,可为圣;斩断世俗羁绊者,可为仙。 凌若寒,剑仙之风姿,无可异议。 与江沐剑至苍岚客栈之当夜,其心神遨游万里,拜见诸多老友。与四大剑宗逐一过招,唯四大剑宗之首冷老爷能于百招内与之平分秋色,余者皆速败。后在从自四大剑宗之一“一萧一剑如意风”之萧如剑手中索得一本剑意心得,飘然而去。 于老一辈江湖人士而言,凌若寒之剑,乃江湖尽头,武道终极,人间至强之所在。 此夜过后,苍岚镇北部之北海一带,短短几月间涌现诸多前所未见之江湖高手,连各大门派的元老级人物都纷纷冒头。都要一睹剑仙的风采,剑斩黑龙,重登剑道魁首。 唐门,武当,天师府,苍梧派……七十二道中有三十余道的掌门以元老矗立北海之上,偌大北海之上,尽是江湖风流人物,十分热闹。 ———— 南陵境内也热闹,南宫家族身为天下第一武学家族自然也收到了风声。 央州。 今日南宫老爷在祠堂召开大会,不仅将家族里的老人都请来了,连百里家族的族人也纷纷到场。 南宫老爷沉声道:“凌先生放出话来,这是他的江湖上的最后一战了。江湖上所有的大族都去了,至于我们去不去?今日将大家召集在这,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当然得去,南宫如今能有此地位,不仅仅是因为家族底蕴深厚,更重要的是有这位剑圣大人坐镇身后,我们不去,让江湖上怎么看我们?薄情寡义?” “去,剑圣先生不仅是我们的靠山,还是少爷老师,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去。” “去?说得轻巧,怎么去?央州这边的情况……谁走得开?” “是啊,族长,朝廷派的钦差马上就要到了,黄侍郎的死便的家族保护不力,至今还未查出真兄,若是再有闪失……” 祠堂里开了激烈的讨论,一时间没有定论。 一族中的黑衣老人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如,让族里的小辈去?” 对坐一位白袍老人怒道:“南宫珉,放屁呢,谁去?北陵那边乱得很,万一娃娃们有什么事怎么办?” “南宫树,这么火大干什么,我就是提了一嘴,况且我哪里有说错,年轻人嘛就要出远门见见世面,总在家族的庇佑下过着舒坦日子,何时能接过大任?” 知道这两位族中长老天生不对付,南宫夫人出言相劝道:“树叔珉叔,两位稍安勿躁,何必动怒?可愿听我一句。” 南宫珉点了点头,慈祥道:“轻衣你说,你这丫头主意好,别理会我们这些老家伙,你和闻儿如今掌印家族,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说……” 南宫树点了点头,“是啊,轻衣,说说你的想法。” 南宫夫人起身,朝着族中长辈微微一礼,缓声道:“轻衣冒昧,我觉得,该让百里家族的朋友去。” 闻言,在场的百里家族一众年轻人俱是一惊,不敢置信地同时将目光投向这位南宫家族的女主人。 与南宫家族以武守禁不同,百里家族以谋论世,除去百里山亲传一代五位弟子,百里四子以百里长生之外,家族里包括刘子明在内大多数为文士幕僚。虽说两家虽同根同源,世代联姻亲为一家,但那是政治上的事,但江湖上的事,百里家族少有过问。此次南宫夫人竟主动提出让百里家的人参与,着实出人意料。 此去是武者的盛会,一帮酸儒士子去哪干嘛?传言凌剑圣要出剑斩黑龙,自然出手暴厉,万一殃及池鱼,岂不是得不偿失? 南宫老爷眯眼望向百里家族年轻一代中已小有名气的百里及怀,问道:“百里老爷子怎么说?” 年不过二五,眉眼轩昂气度卓绝的百里及怀站在一众弟子里也算鹤立鸡群,恭敬答道:“南宫族长,师祖已经半年不问事了。” 南宫夫人蹙眉追问道:“如今百里家族的指挥权交于谁?你师傅百里玄策?” 百里及怀摇摇头,无奈笑道:“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去了,百里家族大小事物现由小师叔百里长生掌管。”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南宫老爷眉头紧锁,瞪眼道:“长生那个懒散的性子……” 南宫夫人眉梢含笑,巧笑道:“要不是老爷子用了手段,他会乐意?” 百里及怀挠了挠脸,转头望向远处的灰黑大山,愕然道:“小师叔他……是一个愿赌服输之人。” …… …… 青灰通天大山,云雾缭绕。 一位青衫道士拼命狂奔,往返于登天楼与大山之间,脸上却始终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身后有三人追赶,皆是轻功了得的中年道士,脚尖一点,身行跃去,从三个方向对这名道士围追堵截。 偌大的央州大山,不断有几个黑影来回穿梭。 青衫道士传音入林,求饶道:“喂,各位师兄,我就偷闲半日,你们非要赶尽杀绝吗?” “长生,师傅将大任交于你,你当成儿戏吗?” 青衫道士停下脚步,挥了挥袖子,无奈苦笑道:“我不想要啊,不然让给师兄们?” 随着他停下,他看见百里家族的四位师兄来了三位。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修道之人嘴唇铁青,拂袖擦去额头的汗,说道:“今日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青衫道士笑眯眯地提醒道:“二师兄,您这话说的,哪里像个修道之人?倒有点像是绿林好汉啊。” 闻言,二师兄百里雷牧满脸涨红,咬紧牙关道:“你小子和我打马虎眼是吧?我看是师傅让你暂代掌门,让你小子飘了!” 青衫道士嘀咕道:“我这代掌门名不副实啊,整日被你们呼来喝去……” “还敢顶嘴是吧?”百里雷牧手掌微微一拧,掌心瞬间雷霆万钧。 百里二师兄生得是五大三粗,长相粗犷,却会一门驾驭天雷的精巧武学,究其路数,乃是天雷门的手段。 天雷门以雷咒为引,驱动天雷之力,破敌万钧,在一众江湖门派里也论得上赫赫威名,只可惜随着门长刀仙雷老的黯然仙逝,天雷门也随之解散。 百里雷牧在入百里家族拜师之前,乃是刀仙雷老的亲传弟子,这一手雷霆万钧的天雷引也是炉火纯青的师门手段。 见二师兄要动手,一旁的三师兄和四师兄也不劝,会心一笑,闪到一边打算袖手旁观。 二师兄伸出熊掌一般的大掌,沉声道:“我这雷法练得十分粗糙,比起我其他手段来说远远不如,不算欺负你。若你输了老老实实回去,若你破去我的雷咒,放你半天假也无妨!” 青衫道士眼前一亮,笑道:“此话当真?” 百里雷牧冷哼一声,脸上却无喜无忧,只是双手掐诀,低声念咒。随着他的咒语声,一道道雷光在他掌心闪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 青衫道士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动手却不敢大意,他立即施展出自己的道法,脚踏虚空,侧身闪避,同时手中出现一股真气挥去,山林间的叶子被凝成一个巨拳。 百里雷牧手腕一抖,大掌生生接住气拳,袖袍一展,左手一道雷鞭如灵蛇般舞动,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向百里长生。青衫小道士身形一晃,如游灵般闪了过去,同时换拳变掌,以一道恐怖的气力摧去,与雷鞭交相辉映炸得大山高林风云变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两人身形交错,如幻影般穿梭在雷光之中。 四师兄百里商州目不转睛,咂舌道:“这小子的身法好是滑腻!师兄,你说咱二兄不会抓不住他吧?” 站着睡了一觉的三师兄百里子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平淡道:“抓着了。” 果然,一步跃一山的青衫道士忽然身形一滞,猛然失重砸到了土坑里,十分狼狈。 二师兄没好气地挥了挥道袍袖子,站在土坑边,看着低头躺在土坑里装死的师弟,嗤笑道:“别装了,这雷法只是困住你四肢发力,不会伤害你的肌体,装什么装?跟老师在山上这些年,就学会了偷奸耍滑?” 四师兄百里商周插嘴道:“师兄,咱师傅教心又不教武,山门推行师傅领进门修行全靠个人,您忘了?” 百里雷牧怒目圆瞪。 百里商州乖乖闭嘴。 青衫道士不知何时已经爬起身来,瘫坐在土堆里显得随遇而安。 二师兄眸子清冷,胡子抖动,问道:“如何?” 青衫道士百里长生伸出大拇指,惨笑道:“师兄好厉害,不打了,我和你回去吧。” 百里雷牧闻言,不仅没有收手,反而怒意更盛,劈头盖脸骂道:“你小子看不起我吗?我这天雷引,分三重境界,即三色天雷,入门为蓝色游雷,便是我刚刚使的雷法。对你来说这雷法,明明要躲开轻而易举,你却不屑躲闪,偏要硬接,从交手到现在,你什么手段也没用,难道你只会逃跑?” 百里长生委屈道:“师兄,我认输也不行吗?” 二师兄百里雷牧语气强横道:“不行!!!” 百里长生伸了伸懒腰,拍了拍青衫上的泥土,无奈道:“也罢,二师兄,您小心,师弟可要还手了。” 南宫雷牧嘴角浮起一丝轻笑,说道:“来吧!” 然而,没过三息,他嘴角却微微下沉,脸色难看了起来。 青衫道士道衫微微鼓起,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掌,掌心一团红蓝青三色的雷电滋滋作响。他轻飘飘地笑道:“师兄啊,你说的三色天雷,是这样的吗?” 第78章 道士与女孩 青灰通天大山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 一脸络腮胡的蓝袍道长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沉默许久才苦涩道:“好小子。” 百里长生笑眯眯摆起架势,说道:“师兄,师弟班门弄斧了,门内禁止私斗,所以我们改为切磋可好?” “早知道你到了这种地步,大师兄又何必下山去找对手?他一直运气不好。” 听这话的三师兄笑而不语。 四师兄百里商州一头雾水,问道:“师兄你乐什么呢?” “你笨呀,还没看出来?” “啥呀?” “咱这位二师兄可不是像外表那样鲁莽的人,他执意要和这小子打一架,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三师兄百里子仲叹气道:“榆木不可雕也,你呀这都看不出,难怪至今没下过山。” 四师兄百里商州被戳到痛处,苦脸道:“师兄咱不提此事了,那你来说说是为什么?” “自然是……咱老师想看这小子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原来如此……师兄,我道行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再给说说,这小子我看不透啊。二师兄的绝学,他怎么也会?难不成这小子偷师了?” 三师兄眼皮一沉,打了个哈欠,嘴巴里含糊不清道:“应该不会,这可是师兄压箱子底的手段,他可没这么大方,我猜,是这小子在前面的试探中自行领悟的?” 容貌俊逸出采的老四百里商州赞叹道:“嘿,这小子天赋近乎于妖,恐怕要赶上咱大师兄了。咱二师兄不拿出点真本事来恐怕要吃亏咯。” 说话间,山野里数道天雷激射而过,百里雷牧突然暴起,抓住青衫道士的双袖,恐怖的力量将他手中的雷霆之力瞬间散去。 百里长生应对迅速,手袖一推,一道真气掌势大力沉地拍在二师兄粗壮如熊的胸口,砰! 然而,这就如同蚊子叮咬,百里雷牧毫发无损。青衫道士一愣,接着连挥十余掌砸在他的胸口上,而百里雷牧就如同不动金刚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青衫小道士预感不妙,想要收掌,手却死死地贴在了二师兄的蓝色道袍上动弹不得。下一刻,他见百里雷牧身躯一震,他趁机脱力后撤,不料眸子突然射出一道清亮的光芒,闪躲不及,只觉得胸口一片火辣,被一道天雷重拳轰飞了出去。 摆开重拳的二师兄站在原地,笑骂道:“臭小子,你还嫩呢!” 深呼一口气,将一阵真气收回体内的百里雷牧转头看向二位师弟。 老四百里商州拉着永远半睡半醒的老三拼命鼓掌,大叫二师兄威武! 百里雷牧捋了捋大胡子,眯眼望向林子深处,瞳孔猛沉,那被击飞的百里长生已不知去向。感觉到不对劲的二十兄瞬间雷霆布满全身,但是已经晚了! “得罪了师兄。”青衫小道士笑眯眯地在耳边说了一句,然后一掌拍在百里雷牧的背部。 顿时三色天雷在二师兄浑身作响,让这位有着万钧之气吞龙虎金刚不坏的天雷门传人浑身瘫软,颤抖不止,随着青衫道士的手掌在他身上轻轻一压,他瞬间眼前一黑,如小山般倾倒。 百里长生连忙扶着二师兄,撤去了手段。将二师兄扶正坐下,笑着对看戏许久的二位师兄说道:“二位师兄,帮个呗!” 老三老四同时坐下将一身真气灌入二师兄的筋脉,一时三刻,落叶飘飞,打坐调息许久的二师兄才缓缓睁眼。 这时,百里长生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拨弄树叶和虫子,见脾气火爆二师兄站起身来,朝他大步走来,笑眯眯说道:“师兄刚才手下留情了。” 闻言的二师兄还是一步未停,低着头阴沉着脸,走向百里长生。两人面对面,明显个子高了青衫道士一头的二师兄一言不发。 青衫道士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百里雷牧伸出宽大的手掌。 “师兄,你就放过他吧,一时过失,罪不至死。” “是啊师兄,都是同门,就算这小子可恨也不至于……” 百里雷牧瞪了求情的老三老四一眼,旋即一声豪爽的大笑震山林。 百里雷牧将手掌搭在青衫小道士的肩膀上,大笑道:“臭小子,老师说的果真没错,你的极限在哪里果真是没人能看透,拿实力来说,百里家族交到你手里我放心,只是你这性子却不行……说起来和咱小师弟刘子明很像呢,不过,他只不过是在藏拙,你却是真的懒散!” 青衫道士摇头道:“师兄说得没错,我真不合适。要不等子明回来,让他接手?” 百里雷牧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件事没得商量!对了说正事,与你论道的那位剑圣凌先生在北陵那边闹出不小的动静,南宫那边没人可去,咱师傅的意思是让你去看看。” “老师的话,若你去,可以允你一个要求。” 青衫道士小心翼翼试探道:“什么要求都行?” 百里雷牧轻轻点头,心里暗自忖,你这小子若是懂事,定然不会提出过分的请求。 “我要下山,娶媳妇。” 七字脱口而出,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刚刚平静下来的百里雷牧瞬间气得暴跳如雷,一副吃人的模样,幸亏被老三老四二位师兄拼死拦下。百里长生则趁此机会,脚底抹油,一闪而去,一溜烟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 时已深秋,南陵却还未彻底入冬,而北陵已是千里雪飘。 秋日将尽,央州依然阳光明媚。半日偷闲的百里长生,步伐轻快地漫步于街边。他心中寻思着:刘师弟先前买的罗记炸糕与青梅酒,究竟是在何处购得? 央州城繁华虽然不及江南,但也是中原三州富饶之地,达官显贵不计其数,来往商贩叫卖也热闹非凡。 百里长生一身青布道士服走在人群中分外扎眼,迎着人潮,他一时间也找不到要去的地方,就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走近一条小巷,他才缓缓停下脚步。 一群流氓泼皮地痞无赖像恶鬼般撕扯一个小女孩的衣服,小女孩靠在一根木桩上,衣衫残破,眼神空洞绝望,任由这群人肆意糟蹋欺辱毫不反抗。 看不过去的青衫道士叹了口气,一脚踩在那流氓头子的头上,轻轻一提膝,一撩脚,将他整个人扔飞了出去。随后他轻轻拂袖,几个流氓瞬间被一股强风扫去,四散击飞。 百里长生并不想与这群流氓地痞有过多的纠缠,他只想赶紧带着小女孩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他拉起小女孩的手,准备从流氓头子身边走过。 “想走?没那么容易!”泼皮头子从地上爬起来,拦住了百里长生的去路。他的手下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将百里长生和小女孩包围在中间。 百里长生冷静地看着掉了两颗门牙的无赖,笑眯眯道:“你想怎么样?” 流氓头子一脸嚣张,阴笑道:“死牛鼻子,你打扰了本大爷的好事,还想走?你得赔偿本大爷的损失!” 百里长生心中一乐,他没想到这群无赖如此讲理,竟有商有量来讨说法,他哪里想到这群入世人是怕了拳头才“有商有量”。 这群流氓地痞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看了看小女孩,面无人色心如死灰,连求救的心都没有。 “好,我赔。”百里长生没有丝毫犹豫说道。“你想要多少钱?” 流氓头子一听,眼睛一亮。他没想到这个青衫道士这么通情达理。他心中暗自窃喜,心想今儿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冤大头。他眼珠子一转,贪婪道:“一百两银子,我就放过你们。” 青衫小道士东摸摸西摸摸,艰难地凑了凑,摊开手掌,却只有三文钱,他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那么多钱,你看……能不能少要点?” 流氓头子一听,顿时大怒道:“你他娘的你这是少要点吗?和本大爷开玩笑呢?这丫头模样不错,就算被人破过瓜,也是难得的好货,没有一百两就想要人?你这小道士倒是会痴心妄想!” 青衫道士拱了拱手,哀求道:“通融通融。” “通融个屁,没钱? 好啊,没钱就拿命来抵吧!”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制式普通的匕首,一众泼皮纷纷拿起木棍。 青衫道士嘴角一咧,呵呵一笑。 众人扑了上去,百里长生无动于衷,只是轻轻一挥,空手夺白刃,轻而易举地将全部流氓放倒,一阵烟尘过后,遍地惨叫。 百里长生捡起地上匕首,缓缓走向靠在一旁认命的女童,蹲下身子,撕掉一条宽大的青衫袖袍替她遮挡身子。小道士虽然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他脸红心跳。 女孩转过头去,想挣脱百里长生的手。但她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给她穿好衣服后,百里长生伸出手掌,将手中的三文钱递到她面前,“喏只有这么多了,本来我打算买酒的……” 她一把将钱打掉,然后用小小的手指指了指,百里长生手上的透着银光的匕首。 “你是要这个……”青衫道士面露意外,微微发愣。 女孩抢过匕首,转身面对着地上那群流氓地痞走去。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地上动弹不得的泼皮头子,泼皮头子惊恐地看着小女孩,眼中充满了绝望。 他还没来得及求饶,小女孩手中的匕首就一刀挥下,扎在心脏处。泼皮头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鲜血喷涌而出。小女孩丝毫不在乎那人的喊叫,一刀,两刀,三刀…… 在场倒地的泼皮流氓皆是胆战心惊。 一向处变不惊的青衫道士也不禁瞠目结舌。百里长生看着倒在地上的流氓头子的惨死状,他转过身,看向小女孩。小女孩的脸上已没有了恐惧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小女孩冷笑一声,匕首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站在原地开始呜咽,眼泪不断从黝黑的小脸蛋上滑落,像一场珍珠雨。 这一哭,百里长生更是手足无措。 小女孩没有哭多久,就抹去泪水,坚强地走到道士身边,抬头仰望百里长生,平静道:“道士哥哥,我想离开这里,你能带我走吗?” 百里长生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满脸血污,咬破嘴唇,一字一句道:“荷花。” “好,小荷花。”青衫道士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脸蛋,温柔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叫小荷花的女孩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掀开粗乱包着身子的袍子,露出刚刚发育的柔软身子和一条红肚兜,面无表情站在青衫道士面前。 百里长生非礼勿视,转过头去,双手一抖,那些粗布飞快将小女孩围了起来,小道士轻声问道:“为什么?” 有了大人模样的小女孩咬牙道:“我不信人,但我信命,你救了我,我有求于你,这就是命。” 青衫道士微怔,片刻后又浮起一丝笑容,柔声道:“好,我帮你,不过你记住了,从现在起,你的命你自己说了算。” 百里长生伸出一只大手。 夕阳下,一个道士牵着一个女孩翩然远去。 ———— 青灰通天大山顶峰有个亭子,天下第一谋士百里山常在此烹茶。 今日花白胡子老头精神抖擞,面对夕阳伸了伸懒腰。身后三个中年道士守护在亭子里。 一个小道士和一个小女孩跪在亭子前。 百里山背坐亭子木栏上,眼睑下垂,眯眼道:“今日是来辞行的?” 青衫道士屈膝跪地,左手压右手,拱手于地,头缓缓至于地。 “北边热闹,凌先生一展身手要斩黑龙,听说北陵第一高手,那个读书读出了宗师境的张圣人儒道张清正也去了,弟子不孝,想要下山,去凑个热闹。” 老头儿半扭身子,笑道:“一边去,臭小子,还学会说瞎话了,跟刘子明那货学的?你下山……是不是为了这丫头?” 青衫道士笑而不语。 “罢了。”百里山敛了敛笑容,看了一眼一脸倔强的小女孩,认真道:“老夫提醒你,这丫头背的命数比你刘师弟身上的还重,你若带着她这一路可不轻松。” 青衫人起身鞠躬,笑眯眯道:“谢老师提醒,如果注定是徒儿命数,那便由徒儿去吧。” 一礼三叩首,小道士牵起小女孩的手毅然地下山去了,从此匿了踪迹。 北陵。 小道士下山一月后,苍岚北海突然波涛汹涌,海面上出现九道水柱,直冲天际。 刹那间,江湖上大半名门正派的领军人物齐聚北海。 一位剑仙白发飘飘,御剑入海,一剑斩向那兴风作浪的庞然大物,压得黑龙无法抬头。 北海悬崖之上,一位素衣弹琴的儒雅书生盘膝而坐,膝上一具雕花檀木古琴,左手悬空,缓缓停了手中拨弄古琴的动作,声音醇厚道:“来了,凌前辈的最后一战。” 第79章 十三剑 北陵国境,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然而,在这片荒凉的景象中,唯独北海依旧波涛汹涌,海浪翻腾。 北海岸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江湖高手。他们一言不发,神情肃穆,目光紧盯着海上那一人一龙对峙的壮观场面,心中涌起阵阵震撼。 在这群江湖高手中,有一名身背宽大木匣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身穿一袭麻衣,突然,迎着海风,高声大喊道:“老师加油!!!”他的声音清澈响亮,如同春雷乍响,打破了海上的沉寂。 此时,在场的江湖高手们听到这声呼喊,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年轻人。众人并不在意这年轻人究竟是谁,只是一些江湖老手认出了他手中的青色古剑。 这年轻人气息薄弱,只是刚刚迈入三品境界的普通剑客,又怎会是已入仙人境的剑仙高徒? 众人心中不禁生疑,此人莫非是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想借着剑仙弟子的名头招摇撞骗,享尽一生荣华富贵?不过,他手上那把剑看模样确实是把实打实的好剑,竟酷似那柄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青叶子。 这就古怪了。心中生疑的几位掌门一个跃身飞到海岸上的一座海峰,一名老者微微弯下腰,对海峰上那名书生恭敬道:“求教张先生,那小子手中之剑真是剑仙名剑?” 安坐海角的素衣儒士洞若观火,一眼看出古剑身份,眯眼轻笑道:“不用怀疑,确实是青叶子。看来凌先生又收了个好徒弟。” 闻言几名掌门对视一眼,纷纷陷入了沉思。 读书人霍然起身,面对众人谦逊行过一礼,嘴角勾出一个微妙弧度,似笑非笑道:“诸位,我知道诸位打的什么心思,在下不想点破,不过奉劝诸位,不要乱来。” 老者还想说什么,刚要张嘴,就被一名身材火辣的女掌门拦住。 这位的天下武夫排名第四的读书人微微颔首致意,温和道:“看戏吧,要开始了……” 几人顺着读书人的目光望去,海面上已风云变幻。 那畜牲竟口吐人言。 言语晦涩难懂,只见它的身躯宛如山脉,鳞片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散发的气息让整个北海都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 黑龙盘旋在空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它那灯笼般的巨眼凝视着白衣剑仙,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海面开始剧烈汹涌澎湃,巨大的漩涡在海面上形成,仿佛是通向深渊的门户。海浪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轰鸣。 凌若寒单脚悬立在天际,剑意通天彻海,他双手一合,掌心一道黑线迸发。 光芒散去,凝神魄剑通体玄黑,剑气却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游龙穿引般直刺而出。剑身闪烁着寒光,当剑刃划过长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凌若寒脱手御剑,骤然眉宇一寒,手指点剑而起,一剑穿海万里。 黑龙顿时鳞甲尽数剥落,惨叫坠海。 未完。 凌若寒体内的庞大气机开始运转,顿时剑气惶惶,在场剑客的佩剑剑悉数铮鸣出窍,在天际形成一片剑幕,凝神魄一剑凝出万道剑气,剑如云朵一般遮天蔽日,呈现万剑齐发之势。 江沐剑手中古剑像是受到了号令,发出一阵刺耳的悲鸣,他将手搭在颤抖不止的古剑剑身,自言自语道:“你也感觉到了什么吗?” 年轻人陷入恍惚,回想那个平静的雪夜,剑圣老师与他聊了许多。他问老师决意去斩那黑龙是为了什么,是否是为了拿回天下第一的名号?剑圣老师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举世无敌的剑圣老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剑心无暇,凌厉四方。心如剑一样纯粹,也可无坚不摧。江沐剑,你虽没有厉害的剑意,可你有一颗纯粹的剑心,这很难得。” 那段夜谈之后,剑圣凌若寒入剑仙境,一步通天,不知去向,随后江湖上陆陆续续传来了他的许多消息,真假难辨。 江沐剑也不听那些传言,只记得与老师相约北海之上,苍岚客栈离北海看似近在咫尺,其实还有上百里路,加之天气恶劣极为难行。虽不比老师能飞剑千里,但江沐剑心性坚毅,身提古剑身背木匣,生是一步一个脚印日夜赶路,一路上他风餐露宿,幕天席地,好在苦心人天不负,他还是如愿赶上。 他不愿意错过任何学剑的机会,哪怕遥不可及,娘说,看上一眼便能开了眼界。然而此时江沐剑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丝毫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在凝神魄夺天造化的剑气重击下,那黑龙则是彻底发狂,不惜拼上所有的修为,也要让那剑仙吃尽苦头。 海水翻滚成浪,浪升高五十丈,天地无数激雷形成巨大的光球,黑龙口吐黑色烈焰,怒火冲天朝凌若寒冲去。 在场所有人都心中骇然,这等威势,远超他的想象。江沐剑也不禁为师父担忧起来,师父虽然剑法通神,但面对这黑龙的拼死一击,大宗师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剑光从天而降,如长虹贯日,直刺黑龙。那剑光犀利无比,仿佛能撕裂虚空,带着无尽的威能。 黑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想要避开这致命的一击。但那剑光如影随形,死死锁定了黑龙。 一道,二道,三道……越来越道凛冽的剑光穿透了黑龙的身体,直至十三剑后,整个北海都为之颤抖,先前悬挂九天的海龙卷瞬间消散,黑龙庞大如山脉的身躯轰然沉入海底。 读书读出天下第四的张圣人张清正起身恭敬一礼,自言自语道:“谢凌先生赠十三剑,替在下解惑。” 江湖上各掌门纷纷大惊,这是十三剑啊。 所谓十三剑,乃是凌若寒问鼎剑道镇压江湖的压箱底手段。 不靠剑术,单纯浑厚剑意,剑气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霸道绝伦,一剑威压一剑,剑意相叠之处,势如破竹,锐气撼众生。 一剑斩三品,三剑降一品,九剑出,非入境大宗师不能挡,十二剑败尽众生…… 十三剑后,天下无人。 剑出如龙,蜿蜒曲折,如灵蛇般灵动,又如猛虎下山般威猛。 剑影闪烁,如星辰般璀璨耀眼,又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剑意磅礴,如泰山般巍峨,又如深渊般神秘莫测。 十三剑,剑剑致命,剑剑归一,剑剑无敌。 每一剑都蕴含着无上的剑意,十三剑,是剑道的极致。 十三剑后,江沐剑亲眼见到了剑道的尽头,泪流满面。 十三剑后,凝神魄剑碎化为漫天碎片,北海岸上五百江湖剑士纷纷倒地跪拜。 剑仙凌若寒身躯犹如神明般耀眼,体内无双气息却一溃千里。 此时,一道身影从南边骤然而至,一青衫道士身形如飞鸿,布鞋踏海浪。 一气上昆仑。 向来云淡风轻的百里长生大汗淋漓地逼近凌若寒若隐若现的身躯,伸出一掌扶住剑仙的后背。 那一掌如同倒转天地的神功。 百里长生擦去额头的汗水,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差点赶不上了,凌先生可真厉害,换了我面对那活了百年的老神仙不知有几分胜算?” 全身如仙气漂浮在天空的凌若寒平静道:“你下山了?很好。” 青衫道士将一股真气输入凌若寒体内,苦笑道“小道下山来,所求有二,一是送一个可怜的丫头回家,二嘛是来阻止凌先生的。” 凌若寒眉间尽是释然,头发竟然转白为黑,只见他微微偏头,坚毅道:“可惜,谁也拦不住我。” 话罢青衫小道士顿时感不妙,一道黑色的光芒在他和凌若寒身边绽放。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那座通天大山的山门,凌若寒一身白衣站在他面前,直视他清澈的双眼,平淡道:“谢谢。” 百里长生稍稍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挠了挠头,笑哈哈道:“甭客气,反正我也没帮上先生什么,不是吗?” 凌若寒会心一笑,掌心凝出一把玄黑剑,说道:“已经很好了,这终究是我的选择,不悔。” 青衫道士双手藏入道袍袖子,问道:“值得吗?” “我这一生练剑,只为完成三把剑的修行。白鹤行和青叶子我自负于已然脱离外身剑合于心,唯独这凝神魄……今日之前,哪怕我已是仙人飞升之躯,也再难寸进。” “而今日凝神魄剑成,再无遗憾。” 青衫道士皱眉道:“不遗憾吗?可您要死了。” 凌若寒望了一眼,不远处躬身不起的张圣人,“这读书人有句话说的不俗,朝闻道,夕死可矣。” 青衫道士心头动容,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颤声道:“前辈走好。” 凌若寒嘴角浮起温暖的笑意,化作一道光,冲向天际,只留下一本破旧的剑谱,落在一个跪地放声悲哭的三流剑客手上。 …… …… 凌若寒走了。 那个横亘江湖几十载的剑道第一人走了。 许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幸第一次得见十三剑,却也惋惜恐怕是最后一次。 只是刹那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陪道士一路而来的小女孩站在岸边,清晰地看见了身旁那些刚才还道貌岸然的掌门元老们,脸色纷纷变得阴沉了起来。 这些人目光如狼,死死盯着跪地痛哭的江沐剑和不速之客小道士。 有的人盯着江沐剑看,是因为此人手上拿着剑仙遗物,一本剑谱以及一柄古剑。有的人盯着青衫道士看,是认定他是偷袭杀死了凌剑仙的罪魁祸首,剑仙凌若寒追随者无数,光是北海海岸便来了五百名剑客,岂能容忍此事发生? 贪婪与怨毒让这群江湖上的正道们面目全非。 青衫道士将小女孩一把拉在身后,走到江沐剑旁边。 小女孩拉住心如死灰的江沐剑,“快跑!” 但无论小女孩如何拉他,他都无动于衷,最后小女孩粗糙开裂的的小手扶在江沐剑的脸上,大喊道:“我知道你死了老师很悲伤,但你没时间悲伤了,我们有麻烦了。要么被这些人杀死丢掉你老师留给你的东西,要么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和我道士哥哥一起杀出去 。” 百里长生见这小女孩板着脸教训人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不料这效果是相当的好,江沐剑果然站了起来,抽离那柄古剑,面对天下人,眼神冷漠了起来,道:“无论是谁,想要这剑,就凭本事来取。” 青衫道士看见身背木瞎的年轻剑客的眼神,由木纳变为锐利,轻轻地揉了揉小荷花的脑袋,柔声道:“怕吗?” 小女孩死死捻住衣角,坚定道:“不怕。” ———— 就在众人包围了青衫道士几人准备群起攻之的时候,那个读书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第四的儒道圣人张清正踏步而来。 “在下,读书人张清正,还礼而来。” 他的步伐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带着无比的自信和威严。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年过中旬却生得眉清目秀的读书人周身绽放磅礴的浩然正气,双指横出,在一众高手之中开辟一条生路。他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人无法靠近。 随后他弹指一挥,一道霸道的内力袭来,镇压住场的所有三品之下的高手皆是七窍流血,三品之上则是身如铁泥,不得动弹。 年过中旬却生得眉清目秀的读书人衣带飘然,浑身绽放出磅礴的浩然正气,双指横出,在一众高手之中开辟一条生路。 青衫道士没有愣神,微微点头,然后牵着小女孩和江沐剑向北地掠去。只是一瞬,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大怒,群起而攻之。 那一日天下皆知,儒道圣人张清正双手撼武林,于北海击退半个江湖。 好叫世人知道,读书人杀人,也可当得天下第一。 剑圣已去,儒圣当兴。 第80章 剑出北海入剑都 越过边关,跋涉千里,翻过北陵山下的北风道,就到了北国的边界。 北陵入冬已久,雪花纷扬在空中,优雅而缓慢地飘拂着,远处矮山黑土上,一抹抹动人的洁白,如同鹅毛般的大雪在数百座城关里飘飘洒洒地落着,给整个大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北海岸边,礁石残破,海水冲不走岸上的血痕。那血痕鲜艳刺目,好似一朵朵绽放的鲜花,在海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半月不散的浓浓血腥味。 南宫少卿手按长刀,来到北海之滨,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眼神黯淡,伤感道:“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吗?” 双儿立在他身边,蹙眉道:“万一,不是凌前辈……”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伸手似要抓住什么,喃喃自语:“不,是老师的气息。” 话毕,他眉心骤亮,天问震刀脱鞘而出,刀气横扫海面,随着一声巨响,海水溅起水花。 待海水重归大海,整个北海之上,无数光点浮出水面,升上天空。 在空中凝聚成一把通体乌黑的气状长剑,是为凝神魄。 南宫少卿心痛如绞,面对此剑,低下头去轻声悲泣道:“老师……徒儿来迟了。” 双儿心头一阵刺痛,她毫不迟疑地伸出双臂,轻柔且小心地抱住南宫少卿,静静地陪伴在他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几道黑影一掠而过,是一群制式一致的剑客,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额头一道十字小疤,有些跛脚,正是申屠明城。 他身旁一众剑客中只有一人身份不同,此人蒙眼,身材纤瘦,却身姿俊逸,寒气逼人。其发如墨,随海风飘曳,身着黑衣,紧束身躯。腰悬长剑,寒光闪烁,剑柄宝石妖异生辉。 申屠明城怔怔看着这两人,以及海上那柄光彩夺目的黑剑,目光一凝道:“双儿妹子?” 冷双儿骤然起身,眼神凛冽,质问道:“申屠明城,你来干嘛?” 申屠明城面色古井无波,平淡道:“奉家族令,来北海探查一番。” “这位就是大小姐吗?”那蒙眼剑客上前一步,唇角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幽幽说道:“大小姐果然是不同凡响,我等在这待了几天,都寻不到剑仙遗物,大小姐一来,这凝神魄便找到了。” 冷双儿秀眉一弯,视线投向那名蒙眼剑客,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问道:“我没见过你,你也是家族的人?” 蒙眼剑客拱剑一礼,“在下冷嵇之,师承申屠城主。” “冷老弟,不怪她,咱大小姐从小离家自然不认得你。”申屠明城搂住蒙眼剑客冷嵇之的肩头,眉开眼笑介绍道:“双儿妹子,这位便是继你之后家族中最负盛名的天才,前不久刚被老祖宗收入梧桐剑台学习家族顶尖剑术。” 冷双儿应了一声,回身轻拍了拍南宫的后背。 此时,遭人轻视的冷嵇之眼角微微抽搐,脸色如秋后雪白的芦苇般苍白。他嘴角轻扯,向南宫少卿一指,冷笑道:“此人是谁?大小姐也不给我等引荐一下……” 未等双儿开口,白衣公子便转过身来,语气微冷道:“南宫少卿。” 申屠明城眼神熠熠,道:“小侯爷果然言而有信。你陪双儿妹子回来也是要去剑都,一起走?” 心有不甘的冷嵇之脸庞狰狞,插话道:“一起走也好,不过这剑要交由我等来保管,这也是为了向家族交代。” 冷双儿眨巴着水灵眸子,严肃道:“不行!!!凌前辈的剑,除了十七哥没人有资格接管。” 蒙眼剑客抽出腰间宝石黑剑,眼神冷峻了几分,笑道:“大小姐,若这南宫公子真是剑仙传人,这剑自然应该由他接管,可他腰间的是刀啊,用刀者怎可以剑者自居,可见剑仙传人名不副实啊……” 话音刚落,一柄黑刀裂空呼啸而来。 冷嵇之眼蒙黑布,却非盲目。蒙布只为目养剑意,此人剑术之高,在以剑闻名于世的煌煌剑都年轻一辈之中,也算数一数二。 他本不姓冷,原名吴嵇之,出身剑都吴家。他自幼天赋异禀,领悟剑道,年仅十岁。家族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当作传人培养。果不其然,他不负众望,在十五岁那年,以竹叶枝胜了北陵江湖上盛名已久的老剑客戴之海。戴之海号称能一剑开江河,少年因此声名大噪,获“小剑圣”之名的同时也引得祸端无数。 十几年前,他被剑都十几家大家族同时觊觎,吴家因此陷入绝境。这些家族要求吴家交出孩子,吴家自是不肯,于是惨遭灭门之灾。当时,刚刚成年的少年亲眼目睹了家族覆灭的惨状,血海深仇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拼命厮杀,奈何寡不敌众,自己也命悬一线。幸而双儿父亲冷云凡和申屠焱及时赶到,将他救下。后来,申屠焱入驻冷家,成为冷家的客卿,并将少年收在身边,传授其衣钵,赐姓冷。 如今早已是冷家家主的申屠城主对这个弟子极为爱惜,不仅将家族的高深剑诀和剑谱倾囊相授,更是说动老祖宗送此子入梧桐剑台,受老祖宗亲自指点,到如今冷嵇之也已是一品高手。 面对南宫少卿夺天造化的一刀天地吐息,蒙眼剑客目光一沉,抬起右臂,一柄妖君剑凶猛出鞘,剑鸣破空,与那黑刀轰然相撞。 蒙眼剑客心中一震,他感受到了南宫少卿这一刀的威力,这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少有的强大一刀。然而,他却更加兴奋,深吸一口气,提起手中的妖君剑,向着南宫少卿冲了过去。 妖君剑,如同魔鬼一般,快速而准确地向着南宫少卿的咽喉刺去。一剑刺空,冷嵇之果断撤剑。 南宫少卿有些没有想到冷嵇之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破解他的黑蛇,他眸子间闪过一道寒光,手中的刀转杀戮之气为刺骨寒气,瞬间海面上千里冻结,雪花纷纷扬扬洒于北海,落于刀峰之间。 双臂一震,一刀递出,一刀十寒。 两人在一瞬间交错而过,剑与刀的撞击声,如同雷霆一般,响彻整个海面。 这一瞬间,仿佛时间都停滞了,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刀一剑的交锋。两人的身影在海面上快速地闪动着,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的战斗方式都是极其简单粗暴的,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的攻击和最猛烈的反击。 每一次刀与剑的撞击,都会引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溅起无数的水花和冰屑。 随后在一次激烈的撞击后,冷嵇之眼瞳猛睁,他的妖君剑剑气突然一溃。而南宫少卿的刀,直接将他眼前的布条挑断。 海面上波涛渐息,雪花不再飘落,整个北海世界都变得异常安静。南宫少卿和冷嵇之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海面上。 冷嵇之紧握拳头,抿嘴道:“这是……剑术?” 南宫少卿白衣猎猎,收刀入鞘,衣衫却无风自动。他微微敛神,侧身伸出五指,凝神魄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的碎光,汇入他的眉心。 冷嵇之怒目圆睁,杀心大起,铮的一声抽出长剑,怒道:“混蛋,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双手紧握剑柄,重剑划过地面,在礁石上刺出火花。一瞬之间,剑意暴涨,他的身形暴起刺出,剑招犹如一头黑雄狮,张牙舞爪地朝南宫扑去。 清风徐徐,剑影摇曳。 冷双儿一步踏起,伏羲剑强悍无比,剑气化为一头火凤凰,将雄狮剑气撕破。冷嵇之侧身躲过红光剑刃,肩膀处却被剑气撕出一道口子。 申屠明城一个闪身接住冷嵇之,沉声道:“妹子,你这就不讲道理了。” 那红衣女子眼神清冷,不怒自威,霸气道:“我冷双儿袒护心爱之人,从来就不讲什么道理。” 申屠明城叹了口气,道:“我有个办法不动干戈,既然双儿妹子要回剑都,请这位南宫公子便去家族小住几日如何?这样我们也能交差,你说呢?” 冷嵇之眼冒幽火,但既然申屠大哥都开口了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况且等到了剑都,他自然有法子对付那黑刀白衣。他咬着牙,阴寒道:“好,南宫少卿,去问剑大会比上一场,可敢?” 冷双儿猛然跺跺脚,娇嗔道:“比就比!怕你不成!”她转头看向南宫少卿,见他微微点头,便牵着他的手转身走去。 北海边此时风雪飘舞,冷嵇之死死咬住牙关,发誓要让他们好看。 申屠明城眼中闪过一道厉光,沉声道:“走吧,双雪城。” ———— 一路上,面色冷清如寒泉的南宫少卿微微掀起马车帘子的一角,若有所思。随着冷家的马车前行,一路上果然是毫无阻碍。 两国边境关隘林立,马贼和军骑良莠不齐。刘子明虽已为他们备好了通关文牒,但一路上仍难免遭遇守关将士的敲诈勒索。碰到劫财的还好说,可若是碰上那些不要命、只想劫色的家伙,南宫少卿那冷漠的性子也不禁会大开杀戒。 一月前,有个名叫胡葵的帮派老大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称燕霞小镇来了两个外乡人,其中那女子肌肤胜雪,身材曼妙,眉眼间蕴含着秀气,声音和笑容更是无比温柔。这一番描述,让那老色鬼馋得夜不能寐,当夜便率领八十名手下夜袭了小镇。这八十人皆是江湖中的好手,其中还有三名从北陵前线退下来的老兵,据说已踏入三品之境。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白衣公子和红衣小姐都是传说中凤毛麟角的一品高手。 那个夜晚,胡帮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几乎全军覆没。然而,有一个人却侥幸逃脱,并通报了胡帮背后的靠山,第二日他们便集结了几百名江湖高手,对这二人展开了长达数月的追杀。 正是因为这场追杀,南宫少卿和冷双儿一路耽搁,最终错过了凌若寒的最后一战。想到此处,南宫少卿心里隐隐作痛。 如今上了冷家的车队,算得是一路无忧,身为天下剑道首宗,特别是在北陵江湖中有着无上地位的冷家,无论是寻常地痞流氓或是江湖帮派都绝不敢招惹这么一棵参天大树。 冷双儿一双凝脂如雪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南宫的脸蛋,轻柔道:“十七哥哥,你还在想那个冷嵇之?家族不准在外私斗,等问剑大会你看我不把他揍的满头是包,给你出气!” 南宫少卿心头一暖,抓住她的手,温柔道:“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啊……” 冷双儿涨红俏脸,嘀咕道:“我就看不惯别人欺负你呀。” 突然她灵机一动,水灵如秋月的好看眸子抖了抖,笑道:“有了,我不打他,我让老祖宗收拾他。大伯公最听双儿的话了。” 南宫少卿愕然,轻轻将双儿靠在肩膀上,温和道:“你大伯公冷君山那么厉害的人物哪能出手教训一个小辈呀?” “寻常人自然是使唤不动他的啦,但是他一向听我的,这伏羲剑当初便是他独排众议,许我带出家族的,不止呢,就连你我二人的婚事便是他老人家和你爷爷南宫问一起定下的娃娃亲。” 南宫少卿恍惚望向窗外,眯眼道:“那是要多多看望他老人家才好。” 说话间,剑都,双雪城快到了 传说双雪城一年到头小雪不断,却只有两场大雪,一场在岁末,一场在初春。 如今正是岁末,大雪一下,远处的大城就变得格外安静。雪花落在房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晶莹的玉珠落盘;落在树枝上,压弯了枝头,宛如沉甸甸的银条;落在湖面上,瞬间消失不见,仿佛雪花与湖水融为一体。 一辆马车艰难地在冬日穿行,马踏雪印,宛如在雪路上留下一行长长的诗句。 冷家的驾车门客抬眼望去,煌煌剑都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把天神之剑斩压巨龙,极为雄阔,震人心魄。 没过多久,车夫浑吸一口凉气,说道:“小姐,到家了。” 寒风呼啸,雪花飘舞,冷双儿牵着南宫少卿的手,偷偷溜出车队,在雪花街道城门口匿了行踪。 站在一处熟悉的街头巷尾,少女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轻声说道:“到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 与此同时,冷府外站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 老者满头银丝,身形如山,腰间佩戴着宽大的长剑,在高大的冷府门前徘徊踱步,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双儿宝贝,怎么还没到家呢?” 他身后是庞大的阵仗,家中女眷、一众家丁和十余名门口剑手全部守候在门口。小姐回家是大事,族里的长辈都要出来迎接,更何况这位老祖宗都亲自出来迎接了,更没人敢怠慢。 收到城防统领孙巡的消息后,包括城主申屠焱在内,所有人都早早推掉公务,等待在门口。 既为城主也为家主的申屠焱一袭金丝黑红袍,腰间悬挂着一块剑形白玉,身材修长,下巴处有一寸粗硬的胡茬,一脸无奈地望着眼前的老者。 他咳嗽了一声,无奈道:“大父啊,双儿刚刚回来,还带了客人,想来这会是在街头闲逛,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老头儿停下脚步,眯眼道:“客人?男的女的,哪个不长眼的小混球,敢招惹我家双儿,以为老夫的宏道剑是摆设吗?” 第81章 惶惶剑都 剑都双雪城有条以卖甜食瓜果闻名的蜜橘街。 年少时,冷双儿因为身患重病,被迫离家远行,四处漂泊。尽管年纪尚小,但那些年离家的日子里,她始终记得,每当父母来南陵央州接她回家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上一些蜜橘街的甜食和瓜果。 那些甜蜜的味道,是少女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 冷双儿的父母在世时,会定期去南陵央州接她回家住上一段时间。据说,双儿父母就是在蜜橘街的一棵蜜橘树下私定终身,此街颇有纪念意义。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多年过去,恩爱的伉俪已经远去,那棵蜜橘树也在冬日凋零殆尽。 南宫少卿一身雪白狐裘,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身旁的冷双儿美艳迷人,倾国倾城。两人牵手漫步在雪街上,如同一对神仙眷侣,在蜜橘树下偶有逗留。冷双儿调皮地钻进南宫的大衣里,撒娇着要到街道里去买蜜饯果子吃。 大抵是命苦的人,都爱吃甜。双儿对甜食没有任何抵抗力,一钻进果子铺子里就走不出来了。而南宫少卿也不催促温柔地陪伴在她身旁。 耽误了半日,双儿才突然想起家中长辈还在等候,便急忙与南宫少卿驾车回府。一路上相安无事,两人依偎着驾驶马车,听着车轮碾过雪地咿呀作响相当惬意。 只有一事略显诡异,南宫少卿忽然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此地商贩为何也随身带剑?” “十七哥初到剑都有所不知,这里的人剑不离身,人人配剑。”双儿解释道。 “竟然如此。”南宫心生疑惑,央州虽说鼓励武学发展,可大抵都在朝廷的监管之下,可从城防大多是门客而不是士卒来看,这种现象绝非偶然。于是问道:“朝廷也不管?” 冷双儿想了想,撇嘴道:“剑都二州三城不设官府,是北陵朝廷承认的武者盛地,人人习武配剑,饶是路边一寻常老妪,亦可能是一方剑客,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不敢管。你想啊,四大剑宗都出自这里,那是何等地位?四大剑宗之一的大剑士许观礼又是皇室供奉,皇室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因此剑都向来都是官家和大族共治,时间一久,民风自然不俗,更何况问剑大会将开,天下用剑高手都从四海齐聚城里,我瞧着,有许多生面孔。” 听到这里,南宫少卿略微定了定神,说道:“老师出自剑都,我曾听他讲过,问剑大会百年传统,惯例由上任剑首所在家族操办,邀天下武者比剑,以争夺伏羲剑的归属以及新任城主之位。冷家在过去的三连剑冠中独占鳌头,只是家族传承一事事关命脉,申屠城主这外姓人也可吗?” 冷双儿低敛眼眉,轻声说道:“申屠叔叔是个例外,他剑术造诣直追四大剑宗,又拜了我大伯公为义父,也算是家族的人,更重要的是,将这家主之位传给他是我爹的遗愿。” “原来如此,剑都剑道高手辈出,近百年来先后出了四大剑宗,三剑师,两剑豪,一剑圣,我想起来了,就是这申屠城主与你爹并称为两剑豪。” “没错,父亲走了以后,两剑豪名存实亡,至今空着位子,今天的问剑大会除了选拔新一任城主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选出“两剑豪”之一。” 南宫少卿微垂眼帘,点头道:“老师说,自你爹去后,两剑豪水准大失,申屠城主担不起那份豪气,三剑师隐世不出,天下剑道至强者只剩下有四人。”南宫少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重。 “其实有五位。”冷双儿看向有些南宫少卿,眉心一道剑气,微微抿了抿嘴,安慰道:“凌前辈知你心意,也会开心的。” 南宫少卿微触眉心,黯然道:“老师,我们回家了。” …… …… 起于草莽的冷家,能有今日剑道首宗的声威,全仗着近几十年出了一位剑宗和两位剑豪。这三人坐镇家族,冷家这才从众多剑都家族中脱颖而出,夺得天下第一剑道家族的地位,造就了剑道首宗家族几十年的声望。 先不论那两剑豪,冷家的真正依仗,是那位距离天境大宗师只差临门一脚的冷家老祖宗冷君山。北陵前朝叛乱时,冷君山手持宏道剑,守在皇宫前,连守三天拒敌十里之外,让叛军无法前进一步。因此,北陵皇帝册封他为“十里剑侯”。要知道,这剑侯其实是公爵之位,只是冷君山觉得十里剑公名号难听,这才唤作“十里剑侯”。 这等风姿该是凌剑圣言仙手之类风姿绰约的神仙让人物,可当南宫少卿来到冷府府邸门前时,只在人群中注意到那个其貌不扬的魁梧老头。 一身剑气锋芒毕露,不藏于身。 双儿见那老头心头一喜,一把冲进了老头的怀里,娇俏道:“双儿见过大伯公。” 冷君山眼眯成一条细缝,慈孝笑道:“好好好,让老夫看看我们双儿有没有长大……” 一醇厚的声音响起,“双儿离家多年,是时候回来了。”一人长袖摆动,跨府门缓缓走来,冷双儿见到此人,喊了句申屠叔叔,不用多说,此人便是那申屠明城之父,两剑豪之一的申屠焱。 申屠城主扫了一眼冷双儿身后俊美男子,走到在老头面前微微低首,说道:“大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进去吧,有客人造访呢……” 冷君山哦了一声,将目光停在南宫少卿身上。 刹那间一道恐怖的剑气铺天盖地,遍布南宫周身。 申屠焱看破不说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然而他没有想到,此人面色没有任何反应,在强大的剑压下只有白鹤衣衫不风而动。 老头笑容微涩,一脸和蔼笑道:“不错。” 下一刻就被揪起耳朵,疼得像个小孩求饶。 见此情景,整个家族的人都傻了,这位老祖宗可是四大剑宗之首啊,怎么在大小姐面前像个犯错的小孩滋哇求饶。 冷双儿也不松手,护短道:“大伯公,你又调皮,这是我的十七哥哥,南宫少卿,你不准欺负他。” 南宫少卿上前一步,拱手道:“南宫少卿,见过冷前辈。” 被当众揪着耳朵的老头笑眯眯道:“你好你好,早饭吃了吗?” 南宫少卿一头雾水。 老头皱巴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向双儿求饶道:“和年轻人开个玩笑嘛,双儿你松手好不好,这样……你的十七哥哥饿了,我请他吃饭。” 冷双儿犹豫了一下,牵起南宫的手径直进府。 老头摸了摸红透的耳根,嘀咕道:“这丫头劲真大!” 一旁的申屠城主无奈摇头苦笑连连,挥了挥手,族人纷纷跟着入府。 …… …… 冷府很大,大到前厅有一方埋有千剑的宽广剑池,后院是一座藏有万剑的剑山,这等气魄就是与央州坐拥登天楼和青灰大山两大福地的南宫世家相比也丝毫不差。 越过剑池前厅,便有两处人工小湖,一左一右鲤鱼池。 左边的鲤鱼池,湖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湖底铺满了五色的鹅卵石,一群群鲤鱼在湖水中静静地游弋在水底,唤为“寒门”,右边的鲤鱼池与左边的鲤鱼池不同,它的湖面更加宽广,湖水更加深邃。湖中心有一座小岛,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岛上还有一座亭子,金碧辉煌,上有先帝御赐四字牌匾,气冲斗牛。此为“龙门”。 寒门与龙门以千剑池为界,泾渭分明。冷家弟子分为两派,以外姓客卿为主的寒门一派与冷家嫡传弟子为主的龙门一派向来水火不容。 冷家年轻一代冷双儿和冷嵇之自然是龙门派弟子,更是有望问剑夺魁,接下那“两剑豪”之位。而寒门派也就那位双剑耍得出神入化的客卿曹取水一枝独秀,得到家主申屠焱的重用。 大小姐携家族神剑归家,家族自然要摆上一顿丰盛的接风宴,族中但凡有些地位的子弟都纷纷列席。曹取水,冷嵇之,申屠明城,冷双儿……无一不是放眼天下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 冷家这一代天才辈出,好有出息啊! 南宫少卿刚一落座,冷老爷子就将他拉到身旁。冷家家法森严,席位座次也大有讲究。可这位老祖宗却向来不是一板一眼的迂腐之徒,性子爽朗,最厌繁琐礼节。 待到吃饱喝足,酒过三巡,冷老爷子脸色微红,便和南宫少卿畅聊了起来。 “听说双儿的病,你帮了大忙。” “多亏一位童姑娘。” “哪位童姑娘?童玄龄的孙女?” “正是。” “童老现今如何?” “老先生遭奸人所害,已经去了……” 冷岐山暴怒拍桌,怒道:“哪个狗杂碎干的?老夫剑宰了他。” 南宫少卿平铺直叙道:“贼人已伏诛。” 冷岐山眼角微怔,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叹息道:“是我冷家欠他人情。” 冷岐山拍了拍南宫的肩膀,感慨道:“我冷岐山一生从不欠人人情,如今却欠两下两道恩情,童老的恩情冷家只有来生再还,至于你小子……” 冷岐山思忖片刻,高喊到:“取我剑来!” 冷双儿扶着桌角,紧张道:“你老要干嘛?” 冷老头微微一笑,说道:“别紧张~”两名下人随即抬来一把宽大身长的巨剑,老者眯眯眼,笑容可掬道:“小子,可愿和我学这十里剑诀?” 此言一出,满席皆惊。家中有地位的长辈纷纷暗叹,这十里剑诀乃是冷老祖的独门绝技,也是梧桐剑台的最高绝学,连现任家主申屠焱也未曾领略,如今竟为了报恩教予外人? 申屠焱起身拱手,言辞恳切道:“大父,此举恐怕不妥。这等家族秘技,连双儿和嵇之也不曾习得。” 冷老头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焱儿,这剑术若在我百年之后无人传承,便只能化作尘土云烟。若有人愿意学,只要他秉性不坏,教他又何妨?若不是双儿体质偏柔,剑路以轻巧为主,与我剑诀不合,她当是不二人选。你和你徒弟悟性不错,就是性子急了些。” 申屠城主面色一沉,阴晴不定道:“南宫公子毕竟是南宫世家的传人。” 冷老头瞥了一眼双儿,对申屠城主打了个手势,道:“不打紧,将来都是一家人。我既心意已决,都别劝了。” 冷君山单手持巨剑,眯眼说道:“你学不学?” 南宫少卿有些为难:“前辈……” 双儿忙扶着南宫肩膀,俯耳小声道:“十七哥,这可是我大伯公的绝学。我要学他都不教呢,如今他教你,除了还恩外,便是认可你。” 冷君山面容紧绷,苦笑道:“小妮子,胳膊肘往外拐。” 冷双儿面上闪过一丝狡黠,调皮道:“大伯公耳力惊人,双儿佩服。” 南宫无法推辞,便应承道:“谢前辈。” 冷岐山放声大笑,声震屋瓦,“好,那你便随我去后院吧。”他略作停顿,又对着蒙眼的少年说道:“嵇之,你也来。” 冷嵇之微微一怔,起身恭敬道:“谢老祖。” ———— 冷家内院,雪花落在南宫少卿的狐裘大衣上,格外静美。冷嵇之眼蒙黑布,缓缓抽剑,死死盯着面前的老人。 满头银丝的老头儿身材魁梧,剑气冲天而开,雪花未有半分沾染其身。一把宏道剑像是雪天伏地的一条红鳞巨蟒,野性十足。 冷君山缓缓道:“南宫,双儿的剑法你已经见识过了,苍梧山绝天壁上气势恢宏的四个大字很有老夫的风范,这剑意其便实是十里剑诀的前身,此剑是老夫夫人所创,你们看好了!” 老头子说罢一掌将巨大的宏道剑砸入雪地,枯老的双手紧握剑柄,先前那股凌厉的剑气由四周收拢入剑身,登时间内院内风雪大作,寒风呼啸寒雾迷眼不能视,老头子暴喝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斩出一剑。 南宫少卿隔着大雪相望,剑开一线,风雪两开。雪雕冰花,冷嵇之抬眼望见空中几个大字飘然而散。 冷老爷子收剑归鞘,缓缓垂下眼帘,肃声说道:“你们慢慢领悟吧。” 老头子拖着重剑,转身而去。 冷嵇之眼流虚汗,看了一眼南宫少卿,问道:“在下看懂了四成剑意,你呢?” 南宫少卿没有应答,一同离去。 …… …… 南宫少卿入住冷家六院之一的古风居。这里本是冷父的闭关之所,如今已荒废。那些看着双儿长大的老仆,听说这少年郎救好了自己家的小姐,无不对其感恩戴德,礼敬有加。在大小姐的吩咐下,连忙手脚麻利地将院子收拾干净。又知这少侠爱静,便全都退入偏院不敢叨扰。 此时,院里只有一人。 大小姐冷双儿手拿枯枝在雪地里写字,南宫少卿走了过来,见地上字迹娟秀,不由出声问道:“在写什么?” 双儿嫣然含笑道:“十七哥哥回来啦,我等你等得无聊了,随便写写。” 南宫少卿牵起她的芊芊细手,手握枯枝,“一起” 两人在雪地里手把手写字,眉眼发梢都被雪沾湿,颇像一对恩爱的老年伴侣。 双儿涨红小脸,有些慌乱,转移话题道:“对了十七哥哥,凌前辈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南宫少卿剑眉微凝,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有眉目了吗?” 冷双儿凝脂如雪的小脸蛋微抬,点了点头,蹙眉道:“这和一个叫江沐剑的剑客有关……” 第82章 私奔 风雪中,城南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府邸在风雪中变成了一座空宅。 暴风雪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将这座曾经辉煌的府邸撕成了碎片。风雪很快就停歇了,天气稍晴。隐隐风中,一些影子在四周的巷子里穿行,这些人打扮普通,身着布衣,混迹在人群里,并无异常。然而,他们的目光却如同饿狼一般,统一地盯向这座白灰院墙的空宅子。 他们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豺狼虎豹的气息。 正午时分,目标人物出现,人群暗暗合围,守住四个方向。随着他们的接近,这座空宅的大门也缓缓地打开了。 门内是一片黑暗,仿佛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这些人并没有犹豫,他们直接走进了门内。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仿佛是有人在悄悄地行动。这些人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这些影子里,有一个孤独的剑客,他身背木匣,木匣高耸犹如一座幽暗的小石碑,他手上提着一柄墨绿古剑,剑身却缠着厚厚的布带条,看不清剑锋,更无法伤人。 今天他负责守在后门,以防“猎物”从后门逃跑,然而他却困意十足,站在风雪中,不时打起了瞌睡。 没过一会,一位黑袍男子从后门越墙而出,他的身影如同大鸟一般轻盈,飞速地扑向地面,潜行入院。 四面八方的剑客们纷纷从身后追来,他们齐声大喊:“江沐剑,拦住他!” 斗笠剑客听到呼喊声,瞳孔猛睁,他的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射而出,迎向黑袍男子。他的拳头如同黑色的闪电,快速地击出,然而,黑袍人却横掌格挡,轻松地化解了这一击。斗笠剑客并未气馁,他立即扫腿袭去,试图攻击黑袍男子的下盘。然而,黑袍男子却不避不闪,他的双指如同利剑一般,迎着斗笠剑客的腿劈去。 只听见哗啦一声,斗笠剑客的小腿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喷涌而出。 斗笠剑客连退几步,如疾风般迅速,用掌还击,手掌击在那双指,如惊涛拍岸,气劲回弹,那人又是雷霆一掌,泰山压卵,斗笠剑客口吐鲜血,闷哼一声,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黑袍男子如鬼魅般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融入了风中,消失在了院外 众人赶到时,只见江沐剑正阻挡着来人,他气愤得面红耳赤,七窍生烟。这下可好,一天的赏钱没了不说,还要被府里管事训斥一番,真是晦气! 一人抓住江沐剑的布衣领口,怒气冲冲地说道:“江沐剑,你手中之剑难道只是摆设吗?为何不出剑阻拦?” 同行的剑客拦住他,横眉冷对,满脸不屑地说:“罢了罢了,不必与此人多费口舌,他神志不清。” 说罢,几人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带头的剑客大哥却没有走,他面朝江沐剑,缓缓问道:“刚刚为何不出剑?” 江沐剑看了眼背后大木盒子,又看了看手上的古剑,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师说过,这把剑不能用在此处。” 剑客大哥无奈摇头,从怀里掏出一袋铜钱扔给他,说道:“这个月第三次了,江沐剑,你还是另寻件差事吧。” 江沐剑并未在意,接过钱袋,认真数了数,这个月的工钱还有二十枚,五枚给心上人买糕点吃,剩下的十五枚另寻个住处先住下。 ———— 江沐剑来剑都快两个月了,夜夜噩梦,北海边的那场追杀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天下高手一同出手,光是入了一品境的绝顶武夫便有八人,二品三品之流的高手更是多如牛毛,若非那原先排名天下第四如今位列天下第一的儒道张圣人和笑眯眯的青衫道士出手,别说丢掉手中青叶子,就是这条小命恐怕也要沉入北海之底。 想到这里,江沐剑倒吸一口凉气,搓了搓在寒风中冻得开裂的手掌,拢了拢单薄的布衣外衫朝黄府缓缓走去。 说起黄府,那是在剑都双雪城内能与冷家并驾齐驱的豪门望族,家主黄鹤号称“黄泉剑宗”,与冷家十里剑侯冷君山,北陵皇室供奉大剑士许观礼,散人剑客萧如意并称剑都四大剑宗。 黄鹤老年得女,对女儿十分宠溺,大小事物无有不允,女儿黄茗嫣虽有管事之权,却也没有养成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的骄傲性子,反而谦谦有礼,待人温和,黄家女子样貌出众,气质更是风韵迷人,与冷双儿被誉为:“剑都双绝” 江沐剑与黄家小姐颇有缘分,那日上街遭泼皮调戏,江沐剑出手相助,黄小姐看他身手不错,给他寻了个讨债的差事,江沐剑本想拒绝,奈何再厉害的剑客也要喝水吃饭,也只好应承下来。黄鹤无子,黄家小姐身为黄家剑宗传人毫无根骨,更是身体孱弱,又是仙人姿色,难免被一些无耻的登徒子骚扰欺辱,每每此时身为客卿的江沐剑都能挺身而出,一来二往,有人互生情愫。 想着想着,江沐剑缓缓回过神来,先转身去了一家不远处的糕点铺子,再入了黄府的东字阁。 黄府设四字阁,以东南西北命名,除去大小姐住的东字阁,黄鹤老爷住的北字阁,另外两阁供黄府的两大长老休憩。 黄家大小姐黄茗嫣推开小窗,些许寒风吹来,少女不忍打了个寒噤,刚抬头便见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剑客身背大木盒子,手提一包酥饼,缓缓走来。 黄小姐笑嘻嘻道:“江沐剑,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生气了,这会心情不好,所以给你带了好吃的。”江沐剑拿起那包酥饼,解开上面的纤细缆绳,取出几块桃花酥来。 黄茗嫣接过糕点,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呢喃道:“江哥哥,我就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 江沐剑苦笑连连:“你这样叫我,让你爹听到,你又少不了一顿骂了。” 她撇嘴道:“那怕什么,反正我将来都会嫁给你,只是提前叫的亲热一些又有什么。” 剑都女子多豪迈之风,虽一点不假,可世间女子本就是温柔如水,所谓大家闺秀,无非是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在心上人面前,哪里胆怯半分? 黄小姐边吃边说,漫不经心。 看着这丫头吃的满嘴的糕点碎屑,江沐剑不禁一笑,轻轻地替她擦去了嘴角的食物残渣。 江沐剑从胸前的布衣处拿出一本剑谱,坐在小窗之下的草地上翻看起来。和无数个黄昏一样,在那扇江沐剑专门她打造的小窗前,两人总是无忧无虑地说些闲话。 又偶尔说说情话,当然是黄小姐说的多些,她爱挑逗这块木头。 江沐剑就是块木头,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虽心有荡漾千秋却不会言表,他全心扑在剑道上,奈何天赋所限,哪怕得了古今剑道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凌若寒指点后,还是无所作为。 当今江湖,大宗师已是凤毛麟角,纵观天下纷扰,不过十指之数。一品高手在武学上登堂入室,多为一族一宗之支柱,这样的高手万里挑一,偌大江湖,粗略记录在册的也不足百人。可要说到一品之下,那可就灿若星河。 因此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二品之上才能称为高手,先有那新武评榜第七的鬼王云景天自持一品之下无敌手被南宫少卿斩于剑下,二品第一人就此空悬多月,江沐剑剑术武功可达三品之境,青叶子锐利无双,若是细究,可凭剑利拿个三品第一的名头,可这招蜂引蝶遭人记恨的名头并非人人可喜,他江沐剑偏偏不喜欢,持剑在手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博心上人一笑。 江沐剑轻轻点了点头黄茗嫣的眉心,柔声道:“小姐,我耍剑给你看好不好?” 眉清目秀的黄小姐双手托腮,撑在桌上,一脸憧憬道:“好呀好呀。” 江沐剑缓缓将古剑上的绷带解开,轻声道:“老规矩,你看过剑后,就得告诉我你今日为何生气,可好?” “行啊,一言为定。”黄小姐靠在窗边,聚精会神地观赏少年舞剑。一招一式,随着他的呼吸渐渐起伏而出,他舞动手中的青叶子。剑势如飞雪般飘忽不定,时而迅猛如疾风,时而婉转如流云。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片雪花,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他的身影在雪中穿梭,剑刃划过长空,发出清脆的声响。雪花在他的身边飞舞,与他的剑势相互呼应,忽然剑尖陡然一点,一片雪花悬停在空中。 剑落归鞘,风雪遂止。不得不说,江沐剑剑术不高,耍剑倒是漂亮。 可若是知道青叶子用来讨女子欢心,凌若寒不会气得活过来?哪顾得了许多,江沐剑只是一心想知道心爱女子为何生气。 黄茗嫣嘴角有了笑意,痴痴道:“好看,江哥哥舞的真好看。” 江沐剑微微脸红,提剑走到窗边,问道:“还喜欢吗?” 黄小姐盯着他的眼睛,温柔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脸色有些发白的江沐剑重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掏出剑谱翻看了起来,然后缓缓道:“那遵守承诺,告诉我今日发生什么了?” 稍有喜色的黄茗嫣瞬间有些失魂落魄,嘀咕道:“还不是姓魏的又派人上门提亲了,真是烦死了,双雪城十万人,我最最最讨厌他了。” “魏衙内?” 黄茗嫣唉叹一声,低声嗯了一句。 江沐剑合上书,恼火道:“不行!” “偏偏我爹也不敢拒绝。”她转头苦恼道:“他可是四大剑宗之一,如果连他都还是不敢得罪那姓魏的,江哥哥……我们怎么办呀?” 半天闷不出一个响屁的江沐剑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古剑,一言不发。 黄茗嫣也没有恼怒,忽然笑嘻嘻道:“不然,不然江沐剑你带我私奔吧~” 她的笑容甜美而迷人,宛如初绽的花朵,在江沐剑的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江沐剑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微微一怔,愣在了原地。“我……” 江沐剑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见贴身丫鬟青碧禀道:“小姐,魏家的人又来了。” …… …… 黄老爷黄鹤于正堂待客奉茶。 今日的客人位高权重,是北陵朝于剑都专立的巡检司总督魏寻荣,今日他带了许多的聘礼,是为了其独子魏宫左前来下聘。 求娶的就是黄老爷爱女黄茗嫣。 说起魏宫左,此人品性残暴凶狠,不学无术声名狼藉,靠其父混了个衙内的虚官,便在双雪城仗势欺人,颐指气使,大肆招揽鹰犬走狗,为非作歹。 况且此人好色成性,且有怪癖,传闻他的小院专收已婚之人的发妻为妾,年龄不论,折辱取乐。有次在剑都诗会勾搭才女之时碰上一诗夺魁的黄大小姐,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多方打听,知道是四大剑宗之一的黄鹤之女,便多次派人上门提亲。 如此荒唐纨绔,黄老爷自是不喜,一直设法推拒这门婚事。不料今日魏大人亲自来下聘。 “魏大人,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小女顽劣,毕竟是终身大事……” 魏大人狞笑道:“黄老爷,你我若成亲家,这城主之位自然是你黄家的,有朝廷的支持,你黄家便能取代冷家问鼎剑都第一家族。” 黄鹤脸如枯木,万般推辞:“大人盛情,黄某感激,可小女娇纵,只怕会委屈了贵公子。” “黄老爷此言差矣!年轻人有些性子无伤大雅,待令爱嫁过来,我再替你好好管教一番便是。” 此话实在混账,侍候在侧的黄家人全都眼冒怒火,只是敢怒不敢言,将视线投向脸色平常的黄老爷。 黄老爷眼神平添一丝怒意,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心头暗骂着无耻老儿实在是不要脸面,自己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嫁过去受辱。 他黄老爷黄鹤当年就是剑都数一数二的用剑高手,挥剑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后几十年苦修剑道,如今已是一品二重化境大宗师境界,跻身四大剑宗之列。 但凡剑客,不都是剑仙凌若寒,南宫少卿这种武风飘逸的剑侠,也有怒意杀戮不眨眼的屠夫。黄老爷便有“黄泉剑宗”之绰号。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当年他孑然一身无所顾忌,如今挑起一族荣辱兴衰,重任在肩。实在不能意气用事,只好强忍心中怒气,暗暗用劲稳住想要杀人的手,却难以稳住想杀人的心。 尽管如此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老脸赔笑,心里不禁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哀。 人至中年,大都身不由己,被责任绑架虽为剑宗也不能免俗。 中年人能忍,年轻人可不管这些,一道倩影手持利剑破门而入,直直刺向魏大人。 黄老爷反应极快,起身挥袖一挡,将那妙龄少女手腕一推,那精巧的女子绣花剑便脱手而去。 “放肆,你来干什么?” 黄茗嫣挣脱道:“我来,决定我自己的命运!” 魏大人见此情形不怒反喜,轻薄道:“哦?儿媳来了?正好,快劝劝你爹。” 全无大家闺秀风范的黄小姐咬牙骂道:“做梦!我死也不嫁!” “闭嘴!”黄老爷大声斥道。 魏大人起身捡起那把跌落的绣花剑,仔细打量了一番,嘴角起了一丝轻蔑的笑:“黄老爷你就是这样管教女儿的?这剑是不错,但若是用错了位置……” 魏寻荣抓住剑身,屈指一弹,铁剑生断。 黄老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手一挥,怒道:“来人,将小姐关进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下人领命将大小姐连拖带拽带出了大堂。 黄老爷深吸一口气,转身连忙赔罪道:“小女胡闹,魏大人海涵,如此看来此婚事实在是不合适。” “哎我看很合适嘛,这泼辣的性格很合本官的胃口,我那儿子的眼光随我哈哈哈~” 一阵轻浮狂笑过后,大堂陷入一阵沉默。 还不松口? 那就再加把火! 魏大人走近黄老爷身边,低声道:“这是胡闹?黄老爷是聪明人,刺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你应该心里有个定数……” 他起身拍了拍前襟上的灰尘,又将那绣花断剑搁置在茶台之上,收敛起笑容,露出阴狠的嘴脸,沉声道:“若是亲家,此间行为就是游戏,不可当真,若黄府不识抬举,朝廷自有手段奉还。” 魏大人猖狂一笑,转身告辞,“好好考虑吧,希望黄老爷过几日给本官个满意的答复。告辞。” 黄老爷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 …… 一个人坐到了入夜。 一晃神好似回到了杀伐果决的年轻时候, 黄鹤剑顺风斩青天,江潮劈浮云,什么苦恼忧烦,都是一剑的事! 只是他的剑不知何时起便被家族责任这座大山压弯,生了锈,成了一把废铁。 剑道止步青山,黄鹤登云去,自由再无踪影。 黄老爷不禁苦笑自嘲:“真是老了,剑也老了,心也老了……” 正在此时,门客急匆匆前来禀报:“老爷,小姐被江沐剑那小子带走了,怎么办?” 黄老爷眯眼望去,看见院外有莹莹绿火,又见风起青萍,似乎想到了应对之法……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第83章 飞剑杀人 北陵剑都素不设官署,数月前,北陵皇帝乌合氏告病深宫、不理朝政,倾国倾城的苏皇后接管凤印代行监国,那之后北陵朝廷便开始对民间施以雷霆手段。 监察天下的巡检司应运而生。朝廷权力中枢下派十二名钦差监管地方,一来为了巩固权力防止腐败,顺便收拢强盛家族,二来便是为了封堵北陵坊间“后党干政,凤压强龙”的谣言。 因此巡检司使位高权重,有统辖一州一郡之权,可与地方刺史大吏平起平坐。双雪城虽坐拥几十个大小家族,更是有冷家黄府两大家族坐镇东西,但说到底也只是一方小城。 虽无兵权,那魏大人好歹是那十二人之一,堂堂正正的巡检司正使,身后站着整个王朝的君权铁蹄,哪里是一个江湖家族可以抗衡的? 他魏寻荣本是微末小官,庆幸的是,他早年投靠在皇后一党,这些年又为皇后一党暗中做了无数的见不得人之事。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皇后一党权倾朝野,作为忠诚党羽的魏大人也跟着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如此位高权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是一个地方家族的女子胆敢违逆自己的意思,与情郎私奔?这种事若传了出去,他为官四十年的脸面岂不是声名尽丧了? 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的魏寻荣一掌拍碎了手中的茶杯,颤声道:“给我调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个带他逃跑的混账,本官要他的人皮。” 在他身旁有一衣着富贵绸衣的年轻男子挑了挑眉,玩味道:“性子还挺烈,不错不错,爹,这样的野马驯服才有趣嘛,若是她真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躺在床上张开大腿逆来顺受,有什么意思呢!爹啊,你就说儿子眼光如何?” 魏大人扫了他一眼,平静下来后缓缓道:“儿啊,你特意把大房空闲出来,这姓黄一族不知好歹,竟然不感恩戴德,按爹说,就应该让这黄小姐当妾才好,你的正妻该是一国公主,再不济郡主也好啊,我看长平郡主就很听话懂事嘛,青山侯又是皇后红人……” 魏宫左厌烦地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老不死的我呸,你又想拿你儿子我换前程?我说那长平郡主平平无奇不如黄小姐一个汗毛一点不假,还有他那三个讨厌的哥哥,叫什么杨家三子,大哥是酸儒,三弟是没脑的傻子,唯独上我瞧的上的老二竟然为了她那不是血亲的妹妹将我丢进汴河,让我丢尽了脸面,有朝一日我要亲自将他丢尽粪坑,让他吃饱喝足!” 魏大人被骂了也不恼,赔笑道:“我魏家都是血性男儿好样的,等为父立下收拢剑都的不时之功,皇后必然嘉奖,到时我便提出让长平郡主嫁与你做妾,让你日日玩弄,气死他们一家如何?” 魏宫左嘴角一勾,不屑道:“青山侯毕竟是皇后的亲弟弟,那郡主名分上也算皇后侄女,她会肯?” 魏寻荣讨好笑道:“我们这位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一座剑都与一个郡主相比,孰轻孰重她自能拿捏清楚。” 魏宫左眉角一挑,伸出大拇指,称赞道:“爹爹高明啊!” 魏大人捋了捋胡须,眯眼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爹都会安排妥当,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将那黄小姐抓回来。” 心情大好的魏宫左站了起来,“儿子亲自去!” 魏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这样,你先去冷家走一趟,就说有贼寇绑架了黄府的千金,请申屠城主帮忙调令封城抓拿贼人,以老爹的面子,不怕他不帮忙。” 魏宫左点了点头,“儿子这就去了。” .... 一连两日,江沐剑和黄茗嫣二人音信全无,下落不明,遍寻无果。 双雪城突如其来的封城举措,并未引起太大骚乱。因其地民风彪悍,人人皆善剑术,所以并不惧怕马匪贼寇攻城,顶多是对封城缘由心生好奇。 东街的瓜果菜市如往常一般喧闹,一少年头戴斗笠,低着脑袋混在人群里,少年身材不怎么高大,身背一把古剑,一身布衣被雪花沾满,在市场街道上穿行,一会走入蔬菜摊位挑选新鲜的大白菜,一会往荣记猪肉铺要了几斤的排骨,并无异常。 菜市周边除了巡查的一些官卒小兵外,还有许多冷家的门客。斗笠少年混在人群中朝外走,悄悄地压低了帽檐。 两个月来,江沐剑每天都会来菜市采办。黄小姐喜欢的那家桃花酥铺子就在这里,他轻车熟路,自然知道哪里最易逃过搜查。经过一番藏匿,他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巡查队的搜捕。 只要穿过市场左巷口的小道,便能到达一片城中无管之地,那里错综复杂,神鬼难寻。他加紧了脚步,朝巷口走去,巷子口通向是一条昏暗的小路。 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想起黄小姐最爱的桃花糕,犹豫了一下,少年望了望市场尽头的一家糕子铺,顿了顿,转身向其走去。 江沐剑踏入铺子,压了压帽檐,低声道:“老板,一份桂花糕。” 年过中年的身材富态的光头老板喜气洋洋接过半吊铜钱,将包装好的糕点递过去,说道:“好嘞,您拿好。” 不露真容的江沐剑接过糕点的同时,就有几人涌入了糕点铺子,领头那位是位贵公子,面白如玉,手摇折扇,身材修长,腰间系一条墨绿青珠玉的腰带华贵无双。 身后几人都是寻常扈从并没有什么,只有一名皮肤黝黑肤色小麦的捧剑男子,眼神死死地盯着江沐剑,眉宇间透出浓浓的杀意。 江沐剑额头渗出汗珠,下意识缓缓用手去抚身后那把古剑的剑柄。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贵公子便是魏衙内魏宫左,捧剑男子则是魏家首席护院剑术大师莫曲殇。 斗笠少年刚刚踏出铺子一步,就听见莫大师眯眼喊道:“那小子,站住!” 江沐剑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站住,斗笠向后旋转砸去,撂倒一片鹰犬狗腿,眨眼间,不见踪影。 魏衙内看着满地哀嚎的手下,一脸讥笑道:“平时看不出你们这么废物啊……”他转头看向独眼男子,狡黠笑道:“莫叔……” 双手抱剑于胸的独眼剑侠一脸狰狞,沉声道:“公子放心,他走不了!” …… …… 风雪中闪过一道黑影,一步一里,向南掠去。 暴露了的江沐剑拔腿就跑,铺子里的那名独眼剑客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他不敢有任何犹豫,一身轻功全力展开,脚尖几次触及雪地,几次呼吸间,他就消失在街头巷口。 江沐剑隐约感受着那股剑气,逐渐离自己远去,他停下脚步,平稳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掏出包裹里的食材和桃酥,确认了没有损毁遗失,才稍稍安下心来,又看了看手中的古剑不禁苦笑道:“若是会老师所教的驭剑飞剑之术,何苦逃的如此狼狈?老师啊,徒儿我真是学艺不精。” 转念一想,又自嘲一笑道要是会这等剑术兴许就不用逃了,听说南宫大师兄会,若有缘分定要当面请教。 江沐剑重新将包裹系于腰间,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逃路,却忽然身形一滞,动弹不得。一股庞大的气息直接锁住了他的身形。随后便是六柄长剑围住他身侧方圆一里。 独眼剑客单手抱剑从天而降。 江沐剑瞳孔猩红,青筋暴起,试图全力挣脱这股真气,然后他除了口吐鲜血以外,步子仅仅是挪动了一步。 独眼的莫大师平淡道:“别废力了,这剑压名唤千钧,乃是在下布的困兽剑阵,莫说是你,恐怕整个剑都都少有人能轻易走出这剑阵。” 见江沐剑七窍流血仍然不肯停止挪动步子,他冷哼道:“小子,我说的你听不懂吗?想求死?凌前辈怎么会有你这么弱的弟子?我家公子到来之前你不能死也死不了。” “你……认得我?” 莫曲殇面沉似水,说道:“那倒不是,不过在下眼不瞎,认得你手中这剑。” 江沐剑脸色惨淡,苦苦挣扎,全身几十处窍穴却如同被剑生刮般痛楚。 莫大师环顾四周,忽然有了个想法:“不如这样,你把剑交给我,我可以不仅放过你,还可以帮你拦截追兵,甚至你想要我家公子的命也不是不可以……” 江沐剑闻言,面色微微一怔,咬牙道:“你这种人,我如何信你?” 莫大师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斥道:“小子,你莫非不知自己的生死已在我手中。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还有何疑虑?你若信不过我,尽可放心,我莫曲殇在剑都素以言出必践闻名。我可以先帮你杀了他们,如此总该行了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那由六柄剑布下的千钧剑阵,被一道凌厉的剑气撕裂开来。青叶子脱离江沐剑的手掌,飞剑而出,将六柄剑尽数斩断。 青叶子剑径直飞掠而过,剑尖点在莫曲殇的眉心。 江沐剑双腿一软,四肢扑在地上,大口喘息,惨笑道:“你这等人渣,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莫曲殇瞳孔猛沉,身形如风向后急速掠去。只见青叶子绽放一道刺眼的绿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情地划过天空。随着光芒落幕,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起,那莫大师还未来得及拔剑格挡,身子便倾颓而下,鲜血溅洒在巷子口。 江沐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浑身颤抖不止,力气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那青叶子在杀人之后便突然失去灵性,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雪地上。 “哼,卖主求荣的鼠辈!” 江沐剑叹了口气,勉强站起身来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别无选择,再犹豫不走等追兵赶来真是小命不保。他赶忙捡起青叶子,狼狈地往巷子深口里走去。 当魏衙内赶到此处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那莫大师竟然被人杀了,而且还是身首异处,死状极惨。身为魏府门客首领的莫曲殇好歹是货真价实的二品高手,那小子剑术就算得了高人指点,又怎么可能越境杀人?难不成是有援兵高手接应? 扈从中有经验丰富的剑客看出了些玄机,大惊道:“飞剑杀人,公子啊,是飞剑杀人之术!!!”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魏衙内怒不可遏正烦没地撒气,直接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打掉了门客两颗门牙,然后气急败坏地骂道:“废物!我爹怎么找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除了大喊大叫,一点用处都没有!” 剑客扈从捂住嘴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委屈地说道:“公子,这绝顶剑术只有一品以上的高手才会用,那小子难道是……” 魏宫左眯起眸子,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若他有这种剑术何必要逃?直接杀了我们不更省事?”他缓缓蹲下身子,端详了地面散落的碎剑,发现了几处血迹,然后冰冷道:“果然,他也受了伤,跑不远,给我沿着这些血迹找!另外找个人去转告我爹,叫他带着兵来。” “是!!!”一群魏家门客沿着巷子搜查起来。 大雪漫天越来越大,几十人在这白茫茫的无人辖区要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幸好,他受伤后流了很多血,血迹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刺眼。最后一路排查,血迹断断续续地消失在冬梅巷的一条小路里。 突然,有人大喊道:“找到了!” 魏衙内领人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确实见到了一个公子半蹲在地上,不过此人样貌冷峻清逸,一袭白衣胜雪,身姿俊逸。风雪卷起他的衣角,仿佛仙鹤化人下凡。 此人腰间悬黑刀,缓缓起身,眼神冷漠。 未等魏衙内开口,他便侧了侧头,脸色便浮现出一丝冷血,红着眼睛问道:“这飞剑杀人之术,是你们所为?” 第84章 师门师弟 南宫少卿一直心系老师的消息,在得知自己还有一位师弟活着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他,了解北海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而,一连几日都没有此人的消息。只是双儿通过冷家的人脉确定了江沐剑最后一次活动的地点确实是在双雪城。正当南宫少卿一筹莫展之际,却在菜市街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剑气。 可惜来晚一步,南宫少卿赶到时只见到一具剑术高手的尸体和一地碎剑。他沿着血迹搜寻而去,正好遇上魏衙内和他的一众鹰犬走狗。 简单问了一句“可是你们使的飞剑杀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南宫少卿缓缓起身,背身迎着风雪缓行。 惨遭无视的魏宫左瞳孔猛缩,眼中闪过一抹阴毒,平淡道:“杀了他。” 身后三十名门客除了一人手捧精致长剑,其余二十九噌的一声拔出长刀,一拥而上。 南宫少卿没有转身,只是长发飘起,轻轻抬起右臂,轻描淡写地抽刀一斩。 一道惊鸿自空中炸开,一里之内,三十人无人生还,只有风雪呼啸。 魏衙内咂舌道:“阿四,看出门路了吗?” 名唤阿四的捧剑仆人惊恐道:“十里剑……冷家的人?不过看他剑术应该是刚入门。” 魏宫左笑眯眯,歪头道:“这可有意思了,冷家这群贱民,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么说,莫叔便是这人杀的?” 阿四递出长剑,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道:“公子回家,这里交给阿四。” 魏衙内接过那把长剑,一把将他推到身后去,“滚一边去,我要亲自收拾他。正好问剑大会快开始了,就用此人祭剑。” 阿四低头道:“公子小心。” 魏宫左冷笑一声,抬剑而出,狂妄道:“该小心的是他!” 锦衣华服的起手势出剑,剑势如龙,卷起一堆雪花,那剑内有乾坤大有名堂,疾掠如风雷,竟凭空捏造出一道龙卷,龙卷中心一点银芒穿刺而出。 始终背身的南宫终于停下脚步,按住手中黑虎刀出鞘半寸,面对如此气势汹汹地一剑,白衣竟敢以单手背刀格挡。 铛的一声,剑尖点在黑虎刀身微一屈,竟然将剑势回弹回去,身形腾空的魏衙内吃力握住双手,青葱如脂胜女子的十指破损流血,锦衣尽破。 “公子!”仆人阿四暴喝一声,脚尖在雪地划过一道深痕,身形一闪从南宫少卿头顶而下,双拳如锤,势大力沉地猛然砸向南宫少卿的颅顶太阳穴。 南宫少卿体内真气突然翻滚浩然,身侧一闪挣脱剑势,让那双拳轰的一声砸在地上。然后转息间双手托住魏衙内的持剑手,一股劲力灌入他的双臂,砰! 魏宫左双臂筋脉翻滚,痛不欲生。阿四护主心切,一个疾行划步,弯腰击打在南宫少卿的后背,连中数拳的南宫翻身一击铁膝,犹有剑势,直穿阿四胸膛。 仆人阿四的身体如箭矢向后激射而出,炸出一团血雾。 魏衙内魏宫左趁机拉开身位,吐了口血,抹了抹嘴,阴笑道:“娘的,本衙内运气还真差,竟然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碰到个一品高手。” 南宫少卿摸了摸身后衣衫上的拳印,感觉背部有些热辣酸涨,他望向已无一战之力的魏衙内,语气没有起伏,说道:“他不错,三品高手也能做到这种程度,比你这二品来得强。” 魏衙内吐了口血痰,阴森笑道:“怕了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奴仆而已,你伤了我,你恐怕再无宁日,杀了我,才能死无对证,你杀吗?”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收刀入鞘后,转身离去。 逃过一劫的魏宫左四肢瘫软在地上,看着天空飘扬的雪花,嘴角勾出一个微妙弧度,自言自语道:“今年的问剑大会应该会很有意思啊。” ———— 冬花巷口西北方有座破败的寺庙,今日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一路逃亡的江沐剑终于缓了口气,轻轻地推开寺门,走进了正殿,正殿供奉着一位持剑上仙的石像,下方一张斑驳的桌几,搁置上一些寻常祭品。 江沐剑将手中墨绿的古剑虔诚地安放在台面,双膝扑地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多谢老师救命。” 叩首之后江沐剑缓缓起身,在给石像前上了两柱香,便打算去厨房做饭。却发现门口倚靠着一名布衣女子,虽是粗布衣服但也遮不住来人的天仙之貌,正是黄小姐黄茗嫣。 她低头道:“江哥哥怎么今日晚了些?” 江沐剑抹住嘴巴,单手负于身后,掌心一摊鲜血,笑道:“今天搜查更严了,摆脱花了些时间。” “不对!”黄茗嫣眼力极尖,快步上前,将他的右手掌摊开一看,尖叫道:“呀,江哥哥,你受伤了?” “不碍事的。” 江沐剑收回右手,解开包裹,见桃花酥已经被剑气碾的稀碎,惋惜道:“就是可惜这些吃的了。” 黄茗嫣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傻瓜,谁要这些啦?你要是有点什么事,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江沐剑神情木讷,“对不起小姐,我惹你生气了。不过我真没啥事,我可是剑仙弟子啊。” 黄茗嫣伸开双臂,钻进他怀里。 “好啦不哭,我看这糕点还可以做桃花糊,做给你吃,好不好?” 黄小姐带着哭腔重重地点了点头。 古语有言,留住一个人要先留住她的胃,江沐剑深谙此道。 晌午时分,当黄茗嫣看着庙内一桌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两颊泪痕再已不见,她胃口大开 大快朵颐起来,丝毫再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江沐剑练剑平平勉强能有个从二品的身手,可是说到下厨做饭,妥妥的大宗师啊。 一桌饭菜食材简单却花样齐全,菜香飘古寺。 吃饱喝足后两人躺在破庙的一张不大的草席上,黄小姐身着素衣,却也难掩其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的头发乌黑亮丽,眼睛明亮如星辰,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哼起了小曲,声音悦耳动听,如同天籁之音。 她似乎并不在意所处环境的简陋,神情愉悦而轻松,她这种大家闺秀就像笼中的金丝雀常年困于金笼子里,不得自由。一朝飞出囚笼,便知天空辽阔,更何况心上人在身边。 而江沐剑则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他的眼睛凝视着破庙的屋顶,显得心事重重。他今日除了出门买菜以外,更重要的是寻求出城的路子,困在城中被抓到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不怕死,可他不忍心让心爱的姑娘落入魔爪掉入狼穴。 黄茗嫣转过头来,看着江沐剑,眼中充满了爱意和温柔,看出了他的忧虑,贴心道:“出城……不顺利么,没事的,他们抓不到我们。” 江沐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没有的事……我找了董大哥,他说等问剑大会时城防会松,到时候他就能安排我们出城。” 黄茗嫣抿了抿薄唇,抬头望向江沐剑,轻声呢喃道道:“他可信吗?魏寻荣和冷家合力封城,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的。” “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呢。” 他犹豫了一下,缓声道:“再说,总得试试吧。” 黄茗嫣眨巴眨巴柔美眸子,叹气道:“能去哪呢?” “去南陵吧,江南也好,漠北也罢,总之找个谁也找不到我们地方,我陪你到老。” 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的秀气姑娘脸色红透,良久后才点了点头。 江沐剑歉意道:“年后便是问剑大会,就是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 话未说完,桌几上的青叶子轻轻弹出剑鞘,古剑颤鸣。 黄茗嫣脸色微白,问道:“怎么了?” 江沐剑脸色铁青,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压低嗓音道:“有人来了。” …… …… 身材修长白衣刀客踏入古寺门槛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剑仙祠,所祭之人正是他的老师凌若寒。 看着破败程度早已荒废已久,只是先前他瞥见此处炊烟袅袅升起,寺庙院子也有一些生火做饭的痕迹,他便怀疑有人住在此处。 南宫少卿手按腰间天问,径直走入大殿。大殿整齐规整,桌几上的香火刚刚烧完,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焚香味道。 他放缓脚步,警惕张望四周,见四顾无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轻轻将黑刀合入刀鞘。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身后寒光一闪,一柄古剑直直从身后刺来。 南宫少卿等的就是这一下,他一个轻巧地踢空翻身躲过,从天而降一脚砸在刺客的持剑手上,如同一把利剑钉在那人手背。 那人咬牙吐血,脚尖划过地面,一记侧踢飞出,想要将南宫少卿腰斩。古剑术?南宫少卿心中一凛,暗叹此人剑术虽然不俗,剑气却十分孱弱,根本近不了南宫周身。 那偷袭者江沐剑犹如剑势脚狼狈地落在空处,接着他只见白衣刀客一刀递出,寒气逼人,他连忙以古剑青叶子护于胸口,挨了南宫少卿四记连环飞踢,生生退了三步,强忍胸中闷血,以古剑撑地,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火花才勉强稳住身形。 忽然他强忍气血翻涌丝毫不顾,气行逆海,双手隔空驭剑,让那青叶子横空飞起。 青叶子以极快的速度旋转了起来,整个空间都游荡着凌绝的墨绿色的剑气。 江沐剑面色惨淡,沙哑道:“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她跟你们回去。” 这时候藏在门口的黄茗嫣冲了进来,颓然无力死死咬住嘴唇,说道:“江哥哥不要,我和他们回去。” 江沐剑脸色决绝,两次强行使出一品高手都难以随心意随意掌握的飞剑术,以他三品的真气早已油尽灯枯。 南宫少卿见这一幕顿时一怔,他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不禁皱了皱眉,问道:“回去?回去哪?” 此话一出,轮到他两人愣在原地。黄茗嫣壮着胆子向前又走了两步,看了看这个面貌煞是好看的白衣少侠,提高了嗓音道:“你,莫非不是魏衙内派来抓我们的?” 南宫少卿眯着眼睛,问道:“你们是谁啊?” 江沐剑挑了挑眉,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全身大汗淋漓,一脸尴尬道:“误会啦?你又是谁啊?” 南宫少卿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古剑,眼神迷离道:“这剑哪来的?你刚才使的是古剑术吧,是谁教你的?还有这飞剑……” 江沐剑小跑上前,围着南宫少卿转圈,仔细端详。 南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微怒道:“你干嘛?” 江沐剑神神叨叨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像,真是像。” 南宫少卿一脸狐疑,道:“像什么?” 闻言,江沐剑弯下腰去,手持青叶子,作了一个拱手剑礼,咧嘴笑道:“老师说的没错,你果真是这世间最像他的人。久违了大师兄,我是你的小师弟江沐剑。” 南宫少卿愣了一下,问道:“你真是老师新收的弟子,我的师弟?” 江沐剑拍了拍胸膛,郑重道:“千真万确,我江沐剑以我娘亲的名义起誓,对万古剑道起誓,只要我还拿剑一天,就绝不骗人一句。” 黄小姐走到他身旁,朝南宫少卿微微作揖,行礼道:“公子,我为他证明,他真的从来不说谎的。” 南宫少卿将行礼的二人扶起,点头道:“江师弟,这位小姐,我信你们。既然老师将青叶子都给了你,还有什么是更好的证明呢。” 听到这话,江沐剑双膝跪地,泪水夺眶而出,“师兄,我没有用,眼睁睁看着老师在北海西去……” 黄茗嫣看江沐剑一哭自己也是万般心疼,也跪了下去,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南宫少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老师……有他自己的选择,这事不怪你的。” 江沐剑擦了擦眼泪缓缓起身,望向身边的黄小姐,黄小姐心领神会,走进身后房间。 片刻后,黄茗嫣双手捧着一个剑匣走到南宫面前。南宫一脸狐疑,看了看江沐剑,问道:“这是?” “师兄,打开看看。”江沐剑答道。 南宫少卿接过剑匣,轻轻打开,一柄通白如雪的剑出现在眼前。这剑他再熟悉不过,是他人生前十余年的佩剑,也是陵若寒送他的入门之礼,十大名剑之一的白鹤行。 “白鹤行?”南宫少卿面露喜色,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十余年的老战友,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之情。 他轻拍剑匣,取剑单手旋转剑柄,轻抚剑身,随意向空中刺去,激起阵阵轻尘。他看着完好无损的剑刃,疑惑道:“这剑不是断了吗?” “是断了,是小姐替它重铸的剑刃。”江沐剑答道。 南宫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黄小姐,这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竟然已经有了一身铸剑大师的本领。他双手抱拳,郑重行礼:“多谢!” 黄小云一愣,显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微微回礼。 江沐剑指了指剑匣子内格,说道:“匣子里还有一本剑谱,这是老师留给你的,据说是找四大剑宗之一萧如剑抢来的剑法心得,听说师兄从前用剑,如今用刀,没什么比萧如剑这位大宗师通晓这刀剑互通之法了,你好好看看吧,对你也许有帮助的。” “噢对了,老师有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 “剑道或者刀道都不重要,他要我告诉你,什么也比不上走好你人生的道。” 一语掷地有声。窗外风雪呼啸,白衣刀客站在庙中沉默许久。左手一柄白鹤剑,右手一柄天问刀。眉心一道紫莲,一点黑色剑印。 南宫少卿嘴唇微动,泪水扑面,念叨了几个字,在风雪声中模糊不清。 老师啊老师。 ———— 在冷府明镜窗前,双儿放下手中的来信,她的脑袋耷拉在窗栏上,望着外面雪白的景象,轻声嘀咕:“十七哥哥怎么去了那么久?不会有事吧?” 她摇了摇头,试图打消这种担忧的想法。如今,南宫已成为万中无一的一品大高手,即使遇上大宗师也有自保之力。更何况,这里是冷家地盘,谁敢公然挑衅剑都第一家族的贵客? 难不成真敢当十里剑侯冷君山老了,提不动剑了? 比起这个,冷双儿更担心南边的情况。刘子明从南陵飞鸽传书,称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担心。然而,冷双儿非常了解她的义兄,每次这样说,便是刘子明要闯祸闹事的预兆。 她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抿了抿唇,略微失神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还怪想念他们的,无论如何,要平安啊。” 第85章 除夕夜有人登门拜访 刘子明自京都出行,迄今已近一年。经央州、岭南、南漳、江南、漠北,顺藤摸瓜,历险万端,终于揪出花三年这相党接头人。秦相的势力,于民间者半数已除,大势已去,按理说该回京去,清算总账。 可就在南宫和双儿北行的那一夜,便有承天卫最高等级的烽火令护送密旨传入玄武关。那之后,刘子明连夜西行,动身前往陇西。 这一去便是数月,今夜除夕夜,牡丹州红鲤城万家灯火如红。 城门关口设有关卡,已近年关,官兵们排查宽松不少。刘子明一行老老实实递交了路引文牒,声称自己家乡闹灾,前来投靠远房亲戚,官兵并未起疑,此地偏远,关卡本就松散,数月前却不知何故突然加强了排查。刘子明心中庆幸,今日并未引起太多波澜,顺利地进了城。 刘子明和童姑娘一行人刚过城门,童姑娘就连打了好几声喷嚏。刘子明这才意识到,入冬后天气寒冷,而童姑娘一直穿着从家乡带来的粗布素衣,这身衣服显然已经无法抵御严寒。 刘子明与施小小交换了一下眼色,改变了马车的行驶方向。不久后,马车停在了一家上等的成衣铺子前。刘子明敲了敲车窗,对童姑娘说:“下车。” 童姑娘警惕问道:“要干嘛?” 刘子明没有多言,直接将她轻搂下车,这一举动让童姑娘心慌脸红,脸上露出一抹羞涩。下了马车后,童姑娘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不是客栈。 “来这里干嘛?”童姑娘问道。 “当然是买衣服。这大冬天的,你就打算穿这个过冬啊?”刘子明指了指她的衣衫,理所当然说道。 童姑娘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轻薄的粗布衣服,确实无法抵御严寒。她从康乐郡出来的时候是炎炎夏季,没想到一出来就是这么久,自然没带冬日的衣物。面前就是一家上等的云记布行,童姑娘有些犹豫,不好意思道:“我可没钱。” “你放心,这钱不用你出。”刘子明说伸出一只手,笑道。 童姑娘微微愣神就任由刘子明牵着入了铺子。 云记布行内温暖如春,铺子里有暖炉,一楼的成衣都是上好的紫云庄各色薄纱绸缎,这种锦衣由江南暮云金纱所制,既轻便也有御寒之用。 款式也是极为好看,江南女子爱美,冬日里多要穿这种衣服出门。 老板娘是个脾气爽利的中年妇人,身材曼妙,常以笑面迎客,好话不断,正所谓“笑脸便生三分财”,又因她家布料做工之精巧细致不输江南那些百年布商在这红鲤城更是独步一方,实属上品诚意十足,更得“诚心可换七两金。”的美誉。 布行生意红火,寻常日子经常是一布难求。今日却生意惨淡。老板娘亲自在门口迎客,多费口舌盛情推荐,她混迹商界多年早已练出一对火眼金睛,一眼就认得出哪些是钱袋空空摆阔的阴损货色哪些是富有千金的世家子。 童姑娘在的老板娘的盛情推荐下换了一身外锦浅蓝白长裙,腰间束了条玉锻白绫,鬓发如云垂下,肩头外披白狐披肩。往日打扮在浓厚的粗布素衣之下,虽是夏衣却完全不见身材,如今打扮,淡雅清灵仍不掩傲人的身段。 刘子明大惊,这么久以来身边的这位山姑娘竟然生得这般清新脱俗,秀丽养眼。就像雨后薄荷一般清新,又如冬雪骄阳一般赏心悦目。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美女还需彩黛装。 嗯,俗话不假。 她第一次如此打扮,内心忐忑不安,双唇紧闭,面露羞怯之色,轻声问道:“这样好看吗?” 刘子明看得出神,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面露悦色,轻声夸赞道:“顾盼生姿,见之忘俗。” 孰料,这位山村姑娘不解风情,直白地回应道:“听不懂。” “童姐姐,公子是夸你好看!”施小小扯着嗓子喊道。 童娜娜听闻此言,心生欢喜,小脸微红。 待到走近后,施小小更是满口甜言蜜语:“平日里不知童姐姐这般好看,失敬失敬!” “别跟你家公子学得油嘴滑舌。” “冤枉冤枉,小小虽然还小,眼光却是不错。只是……”刘子明若有所思,围着山姑娘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从胸前雪峰到柳腰翘臀,看的是肆无忌惮。 童娜娜顿时面红耳赤,娇羞无比,嗔怪道:“又看什么?” 刘子明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还少了一件东西。” 刘子明若有所思,转身走到店铺一角的首饰区,一番挑选后,拿着一支雕花玉珠簪子回到了童娜娜身边,温柔地将它戴在了童娜娜的秀发之上。 刘子明面露喜色,赞道:“好看!” 童娜娜满脸娇羞,刘子明却顾不上这些,转头又招呼施小小去挑选首饰。他自己则是叫来了老板娘,老板娘笑容满面,热情洋溢,扭动水蛇桶腰肢风情万种地走了过去。 刘子明却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用手摸着衣服,材质轻软,心中却不为所动,一一回绝了掌柜的推荐。老板娘有些泄气,此公子定力脱俗,绝非凡人便开口询问:“公子,您想要怎样的款式,我可以为您找来。” 刘子明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她,低声道:“老板娘,将你们店里最好的衣服拿来让我看看。” 老板娘大喜过望,忙接过银票,乐弯了腰,笑眯眯道:“有的有的,那公子随我上二楼细看。” 老板娘天生媚骨在前方带路,公子出手阔绰,她自然翘臀扭得更加卖力,一双白花花的大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好一番风情绝色,若让他家男人看了必定又要骂她不知廉耻,卖弄风情了。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就愈加让旁人听不懂了,旁人不知,只当是遇见了个懂行识货的买家。施小小远远听见了,会心一笑。身为刘子明最信任的人,他自然懂公子在做什么。 暗语接头。 先前在诸郡行事,只因有南宫少卿和冷双儿两大高手坐镇身边,所以不用过多考虑安全问题。如今不同,南宫和双儿早已北上问剑,身边也只有余大侠一人会武,余大侠桀骜潇洒同行一段自由,定然不会久留,所以要另做打算。 其实早在京歌出行之时,年轻的皇帝陛下便给他留了张底牌,承天卫。一来是为保证他的安全,二来也是助他行事。刘子明先前只在江南启用过他们,想来如今的情况,是时候再次调用这些人了。 刘子明选了一匹色泽鲜亮的红布,低声问道:“老板娘,可有江南的琉璃纱?” 老板娘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她嘴角轻扬,说道:“公子果然是行家,眼光不同常人。只是这琉璃纱乃是江南运来的,勉强也算件镇店之宝,这一百两怕是不够……” 样貌俊朗的刘子明会心一笑,“我懂我懂,琉璃纱可换十金,我手头一时也没带这么多钱。这样,你差人送到百花楼去,我除了十金奉上之外,另有几百两雪花银的打赏,如何?” 老板娘微微一福,赞叹道:“公子好气魄!” …… …… 刘子明提着大包小包,出了云记布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情不错,便上了马车。施小小赶着马车,朝着百花楼红鲤城分店缓缓驶去。 马车内鼾声震天,余大侠脑袋倚靠在车壁上,睡得很熟。童姑娘捂住双耳,一脸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刘子明上车后,童姑娘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是在和老板娘畅谈心扉?” 刘子明一脸苦涩,丢过一个包裹给余大侠,紧张道:“绝无此事,给余大哥挑了些衣服。” 余大侠猛然醒来,睡眼惺忪道:“啊,你们回来了。这衣服是……我的?” 见余大侠一脸刚睡醒的窘态,两人对视一笑,车内气氛轻松。 除夕佳节,家人团圆过节,街边少了些烟火气。马车踢踏在青石板路上,咯咯作响。没过多久灯火如白昼的百花楼就出现在了眼前。 百花楼作为天字第一号酒楼,依赖江南东风庄的支持,在苏掌柜的精心经营下,分店遍布两朝,生意兴隆。它不仅是一棵不断生钱的摇钱树,更是一个自成一体的情报中枢机构。身处酒色财气之地,百花楼拥有最好的刺探消息的机会。 刘子明站在金碧辉煌的酒楼门外,回想起在江南拍卖行上与江南七望族的争斗,嘴角微微扯动。现在来看,百花楼真是一笔意外之财。但他深知,往后行事所需花费巨大,仅靠小皇帝和施小小收拢七族产业后成立的明堂会两大财源支持,恐怕难以为继。 酒楼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锦衣的清瘦老者,带着六七个店伙计快步上前迎接,老者双手作揖,恭敬道:“在下红鲤城掌柜房原,见过东家。” 刘子明咦了一声,笑道:“房掌柜消息灵通啊。” 房掌柜弯腰行礼不敢起,赔笑道:“东家恕罪,这是苏掌柜交代的,要我等要亲自迎接东家。” 刘子明会心一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去。 房掌柜额头汗如雨下,身子僵硬不敢乱动,他虽然远在陇西牡丹州一方小城,可身为百花楼天下十二位掌柜之一,他向来行事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知道这位新东家身后的恐怖背景后,更是不敢怠慢半分。 刘子明把房掌柜晾在那里径直跨入酒楼,童姑娘和余大侠紧随其后,房掌柜待在原地不敢擅动,施小小走上前去,温和道:“房掌柜,放轻松,公子没有那么多忌讳,大过年的在逗你玩呢……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们来了,饭菜可准备好了?我们都饿了。” 房掌柜抬起头来,木讷道:“早已叫人准备妥当,阁下怎么称呼?” 少年施小小拍了拍胸脯,笑道:“在下施大。” 房掌柜脸色一白,拱手道:“原来是江南明堂会的施老板,失敬失敬!东家那边……还请您多给我说说好话。” “这个嘛……” 施小小阴沉笑道:“你看见公子的眼神了吗?据我侍候公子多年的经验看,公子露出那个眼神的时候啊,是要杀人了啊。” …… …… 刘子明一行人在房间安顿下来后,刘子明叫来了施小小,问道:“我见房掌柜在楼下求爷爷告奶奶地祈祷,你吓他了?” 施小小憋着笑,点了点头。 “大过年的,快把人请过来,我有话要说。” “他正跪在门外呢。” 话音刚落,房掌柜推门而入,恭敬道:“东家,有贵客求见。” 第86章 雪王传说 刘子明看着眼前手捧琉璃纱的翩翩世家子,心中暗自诧异。 那世家子身材修长,气宇轩昂,他先将纱布交给施小小,又转头吩咐掌柜的到外面候着,施小小在得到刘子明的眼神示意后,将布搁置在桌子上,从外面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刘子明故作不知地问道:“哟,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那世家子弯腰恭敬一礼,答道:“关雎元见过大人,特来给大人献布。” 刘子明起身用手指抚过轻薄如禅翼,颜色却光彩夺目的十金布琉璃纱,赞叹道:“确实是好布啊,听闻这琉璃纱若是寻一能工巧匠制成衣甲便能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啊,世子殿下,做了件一本万利的生意呀。” 关世子默不作声。 刘子明轻笑一声,玩味道:“承天卫紫金紫银两位最高指挥使之下,分设四大指挥使,江南是图神箭,另外二位我也不知道在哪据说都在京歌,而且这小小的红鲤城也有一人,我想过很多人,却没有想到是我们尊贵的世子殿下,那云记老板娘是你的人?” “不错,若是大人喜欢,可以赠予大人,还是风韵犹存的。” “这么大方?大过年的就送一个前凸后翘的老娘们,世子殿下才是好气魄啊!” 刘子明拍了拍手掌,没过多久施小小端来了一个托盘,一盘清酒,一碟小菜。 “大过年的边吃边聊。”说罢就自顾自地吃喝了起来,将两颗油炸花生米扔进口中,嚼得滋滋作响。 钟鼎鹿鸣的世子殿下微怔,不悦道:“副使,这百花楼也太不像样了,竟敢如此怠慢?” 刘子明倒了杯酒,淡然笑道:“备了年夜饭的,殿下别急,我们先聊聊。聊好了年夜饭在楼下,谈不好嘛……也别吃了,把你藏在门外的几十个暗卫喊来,咱搏命就好。” 关雎元脸色一沉,沉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子明推过去一杯酒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笑道:“急什么呀,先坐。” 世子殿下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冷声道:“谈什么?” “不如说说,我此次的任务?” 世子殿下强忍着脾气坐下来,压低声音道:“北边来了大人物,陛下的意思便是要大人前往与之交涉,一定要抢在相党行事。” “什么大人物竟然能让陛下和秦相如此重视?莫不是那司马完颜亲自来了…… 刘子明皱了皱眉,轻轻声道:“人现在在何处?” 气质儒雅的世子殿下摇了摇头,沉闷道:“暂时身份不明,共两人,进了终南古寺。古寺四周都有我们的人看守,那两人并未出寺,相党的人也并未出现。” “天下两大佛道圣地之一的终南古寺?” “没错。” “不对啊,按理说以承天卫的手段,在自家地盘上还不探清楚那人身份?有人阻拦?” “不错,有武道高手护其左右,听说其人是北陵国师新武评天下第二的一个老和尚。” 刘子明叹气道:“天武大师,看来任务艰巨啊。” “承天卫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刘子明捻起酒杯在指尖打转,冷笑一声。 世子殿下恼怒道:“大人还是不信我?” “我初来乍到,信的快死的就快,你要我信你,总要自证忠心吧 。” “如何证明?” “帮我做一件事。” “大人直说即可。” “我手下有个镖师叫方钦南,来红鲤城前被他叛逃了,此人必定是投奔沙眼镖局,据说沙眼镖局的镖队此刻正在红鲤城内,世子可知道?” “略知一二,是由沙眼镖局新任镖头孟大海与官府重兵合作押镖,人数近千,都是好手。” “天镖?押的什么?” 世子殿下轻轻点头,“军械。” 刘子明眸子透出清亮的光,“官府的人我不管,沙眼的人……我要他们,死的干干净净。” 世子殿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反扣桌上,“请大人等我消息。” “你时间不多。” 关雎元没有转身,决然离去。 见世子殿下怒气冲冲地离去,门桥侯着的房掌柜一头雾水,暗暗猜测必是二人聊的不愉快,世子殿下愤然离席,不过他不敢再往下猜了,这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该关心的,他看了一眼正沉思的施小小,不敢发问只好默默退去。 一旁的施小小听力超凡脱俗,早已将里面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心中起了狐疑,暗想:“公子,这方钦南明明是你故意放走的,为何又要抓他?” 突然,门被吱呀推开,刘子明看了一眼施小小,平淡问道:“都听见了?” 施小小乖巧地点了点头。 刘子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小,方钦南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可他身后牵扯的是无数条枉死的性命……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喊来你童姐姐和余大哥,咱吃年夜饭去。” 施小小为难道:“公子,童姐姐应该吃不了了。” “咋啦?” “她生病了。” …… …… 除夕夜,到处弥漫着喜庆的氛围。街头巷尾烟火鞭炮声此起彼伏,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把黑暗的夜空点缀得如同白昼一般。孩子们在雪地里尽情地奔跑嬉戏,他们的笑声和欢呼声在夜空下回荡。 百花楼也是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商人无法归家,便在此处过年。灯火通明,侍女美姬陪伴在侧,让商人也不显孤单。余大侠生性爱热闹,坐在一楼大厅里,与陌生的朋友们大口吃肉喝酒,谈天说地。 与一楼的热闹相比,百花楼顶楼小院却显得格外冷清,一盏昏暗的油灯,刘子明坐在窗前,端着碗汤药,笑道:“看来雪王不保佑你呀……” 躺在病床上全身乏力的童姑娘没有任何力气回应他的冷嘲热讽,只是木讷地看向窗外雪景,嘴唇发白,吃力道:“下雪了……” 刘子明放下药汤碗,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见窗外大雪飘扬,他微微失神笑道:“像不像我们在寒鸦山那个夜晚?” 童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苦笑道:“当时差点被蛇吃了。” 刘子明摸了摸她的头,将被子掖了掖,认真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呢别想太多,吃了药好好睡觉一觉,别觉得苦啊,身为医者自己要是病了,如何救人啊?”这话的口气不像是责怪,倒有几分关心的味道。” “你还会熬药呢?” 刘子明面色沉稳,点头说道:“嗯,以前和我娘学过。” “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刘子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我有点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待我极好。” 刘子明轻轻地吹了吹碗里的药汤,冬日里热气升腾的极快,不一会就药汤凉了。他把童姑娘扶起身子,用调羹轻柔地喂她。 他的动作温柔一口一口喂进眼前女子的樱桃小嘴里,令她不免有些脸红害羞。那药汤热气腾腾,颜色甘泽,慢慢喝进胃里,竟一丝也不觉得味苦,还平添了一阵暖意。喝了这药,她感觉寒气又退了三分,竟昏沉间有了睡意。 “睡吧~” 童姑娘轻轻摇了摇头,双眼瞪大,口中呢喃着:“爷爷在世时,每年除夕夜都会给我讲一个故事。” 刘子明微怔,“好,那我就给你讲一个雪王的传说吧。我朝苦寒已久,每到冬天,无数穷苦百姓都会在寒冬中死去。后来,有位先人登上两座陵墓间的高峰雪山祈福,祈求“雪王”降下福祉。从那年冬天开始,当地穷苦百姓家中莫名出现了防寒的物资。这些物资不知从何而来,却每家每户都有份,是凭空出现的。于是大家纷纷传说,是“雪王”降临凡间,不忍看人间疾苦,所以降下恩赐,以渡人间劫难……” 童姑娘躺在床上,虚弱至极,听到一半便沉沉睡去。刘子明扶着她躺好,为她掖好被子,温柔道:“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临走前他看着熟睡的童姑娘,小声说道:“新年快乐。” 刘子明负手于后,走到楼顶木栏台登高远望,看满城风雪。施小小拿了一件狐裘大衣,提了两壶此地招牌的云泥酒走到其旁。 施小小轻轻将大衣披在刘子明身上,说道:“公子,世子殿下差人传来了消息,方钦南已死,沙眼镖局二百一十七名镖师,全灭。” 刘子明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平淡道:“除夕团圆夜,杀人放火天。”他接过酒盅,“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然后砸吧砸吧嘴,转移话题笑道:“给小荷花寄信了?” 已经可以喝酒的施小小点了点头,也有样学样地喝了一小口,“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还咳嗽了几声,嚷嚷着:“好辣好辣!这酒也不好喝啊。” 刘子明的脸色微微一红,略有醉意,然后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小小你不识货啊,这云泥酒价值不菲啊,若是平日里想要喝点,还真喝不到。况且酒所代表的可不是单纯的滋味,而是人生啊。小荷花那丫头如果知道你喝口酒就如此狼狈,肯定又要说哥哥没用了。” 施小小听到这丫头的名字,不禁抹了抹嘴角,露出了一丝苦闷的神色,说道:“本以为这丫头嘴毒心软,可能是她长大了,也可能是嫌我离家太久而生气了,已经就几个月都不回我的信了。公子啊,我们何时能回家啊?我想她了。” 刘子明闻言,身形摇晃地举起酒盅,醉眼惺忪地指向远方的风雪,轻声呢喃道:“快了,就快了。小小,你看,那里就是京歌了。” --—— 千里之外,京歌城。 窗边的雪花簌簌落下,一个身披狐裘,内穿金蟒长衣的男子站在高台上远远望去。他看着这山河被上帝调成白色,天地一片肃穆,只有无边的风雪呼啸着。 贴身的老太监轻手轻脚地给他又添了件大衣,颤着声音说道:“陛下,天寒,您还是进屋吧。” 年轻的皇帝没有理会,只是一直望着远处的雪峰,面色忧愁,轻叹道:“这天再冷,也不如朕的心冷。” 老太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满脸忧愁地站在一旁:“陛下……” 南朝皇帝搓了搓手,深深地吐了口雾气,略有一些怅然问道: “子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小太监答道:“刘大学士已到红鲤城,动用了陛下的暗卫截杀了一支民间镖局,也得知了北边的大人物进驻了终南古寺。想必此刻正在设法找到那人。” “刘子明的办事能力,朕深信不疑,只是不知道那人会如何想。毕竟两国刚刚打完……”年轻的皇帝的神情愈发落寞。 是夜,寒风呼啸,雪虐风饕。 年轻的君主站在窗户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问道:“北边各地,承天卫可有安排妥当?” “回陛下,一个月前,周大人已按您的命令,陆续将防寒物资分批暗中派送到各地穷苦百姓手中。”小太监答道。 皇帝听完,心中稍安。“这就好,这就好啊……”他喃喃自语道,然后双手合十,闭目,默默祈祷:“列祖列宗保佑,只愿这场大雪快些过去,保佑我南朝百姓不必再受霜冻之苦。” 第87章 古寺贵人 红鲤城郊二十里外,钟声清鸣震天。 大年初一,刘子明等四人来到终南古寺。 古老的寺庙坐落在山巅,庄严肃穆,气势恢宏。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站在这座巍峨壮观的千古大寺前,刘子明不禁肃然起敬。 终南古寺,天下朝圣出尘者的归宿地,传承千年的释家圣地。无数高僧在此圆寂涅盘,与松山古寺并称“世间最后的两块净土之一”,与松山古寺不同。松山古寺是只讲究心诚则灵的荒山破庙,而终南古寺坐落南北两陵山的分界乐天山,寺内十座金光大殿,传闻每殿都有一位得道的佛陀高僧坐镇,神圣威严。 而这十位高僧共同执掌佛道一门,领袖天下,可谓是万佛朝宗。 刘子明心生赞叹,寺内香气缭绕,钟声回荡,仿佛仙人之境。 余大侠活动了一下筋骨,摩拳擦掌,笑道:“我曾听闻,这终南古寺是少林分支,寺内的和尚们除了念经参禅,武功也颇为不俗。天下十大高僧,除去早已圆寂的静空老和尚,还有九人,无一不是武学宗师……只可惜,如今的终南古寺,年轻一代却未听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的终南古寺嘛……子明兄弟,你说,若我赤手空拳,能否平趟这群秃驴?” 刘子明嘴角微微上扬,“余大哥技痒了?年轻一代不是出了一个破了剑圣剑阵的武僧十二么?找他打一架如何?至于如今寺内的小师傅们,只是一心求佛修道,看破红尘,未必愿与你斗武争高下,不过你若是逼得急了,说不定从哪冒出个得道高僧来,和你好好讲讲道理。” “终南古寺的绝学金刚障,我一直无缘领教。打老秃驴肯定没戏,小秃驴嘛倒可以试试看。” “有机会的,我们走吧。”刘子明轻声说道。四人迈开脚步,向着终南古寺缓缓走去,由青石铺就的小径通向寺庙山脚,两旁是古朴的石灯笼,透出岁月的沧桑。晨钟暮鼓,回荡在山间,伴随着僧侣们的诵经声,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童姑娘拢了拢身上厚雪披,咳嗽不断,虚弱道:“你今日来是来礼佛的?” 刘子明微笑道:“当然,替你祈求早日康复啊。” 童姑娘笑而不语。 她心里清楚这家伙不是信奉鬼神的人,这精明鬼无利不起早,从不打空算盘。今日特意登古寺拜佛也不知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信步而上,越过乐天山的一百零八白石石阶,来到黄墙高檐的古寺深院。大门正对着大无量殿,远远望去,殿内千佛盘坐,佛光闪耀。 来到殿前,殿前大坪上三座巨型香炉,里面焚香无数,火苗闪烁。两侧功德箱,香火不断,却不见香客。 施小小不舍的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扭捏地塞进面前的功德箱内,面上虔诚,心里大呼心疼。 余大侠站在空旷的佛门广场,打量了四周好一会,开口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寺?” 刘子明上前烧了一炷香,答道:“没错,佛道圣地。” 余大侠眼中透出一抹狐疑,眯眼道:“这大殿看着是巍峨壮观,气冲斗牛,怎么没看见几个香客?” 刘子明也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盯着正殿大门,平淡道:“找人问一下就知道了,你看那不是有两个看门的小和尚吗?” 大无量殿镌刻着九佛当立的大门前,有两名赤膊半裟的小僧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宛如两尊金雕。正当有人欲上前时,只见侧殿道路有一僧人缓缓走来。那老和尚一身红黄相间的宽大袈裟,大光头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十分惹眼。 老和尚走近众人,双手合十行礼,慈眉善目道:“阿弥陀佛,今日古寺大殿讲经论道,不接香客,诸位施主请回吧。” 话罢,老和尚便欲转身离去。施小心头一惊,心想自己爬了这么久的山,适才也把钱投入了功德箱,这会见不见佛祖尊容,既退不得钱,也实现不了心愿。 难道佛祖如此小气? 施小心心急如焚,喊道:“大师留步,哪有寺院不接香客的道理?” 老和尚步伐不停,侧头露出凌厉霸道的眼神后,便直接离去。 施小小却忽然脸色铁青,大汗淋漓。那个眼神仿佛在一瞬间抽空了他的胆气,已有五品身手的施小小在那老和尚的怒目圆睁下险些站不稳。他咽了咽口水,心悸道:“这老和尚,好强!” 余大侠闯荡江湖已久,自身也是从二品的高手,自然能看出那和尚的厉害。他思量片刻后说道:“这人是天武大师,新武评稳坐天下第二的北朝国师。” 刘子明啧啧道:“余大哥认识?” 余大侠叼了一根野草,淡然道:“去过北陵皇都,听书先生讲,天武大师和四大剑宗之一的大剑士许观礼并称北陵皇室的两大顶梁柱石,一品二境,达到了化境大宗师的身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刘子明点头道:“真的,刚才这位,如假包换的北陵宗师。难为小小了。” 童姑娘嗓音微弱,低声问道:“不让进,怎么办?回吗?” 余大侠呼出一口浊气,笑骂道:“回个鬼,老秃驴若是真敢挡道,便拔光他的驴毛。” 刘子明伸出大拇指,笑道:“余大哥相当霸气啊!可这驴本无毛啊。” ————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一位富户员外郎,在几十名家仆和几名扈从的簇拥下,从其他大殿走来,直接略过几人,径直走进了无量大殿,两名守门小僧并未阻拦。 见有人可以进殿,余大侠愈加恼怒,斥骂道:“喂,和尚,他们怎么可以进去?”余大侠快步向前,想要讨个说法。 那两位肤色黄铜的小僧,伸出双臂,拦在余大侠身前,厉声喝道:“止步!” 余大侠冷笑一声,“我偏要进!”他挥掌为刀,想要将那两只拦路铁臂推开,不料双掌好似击在了看不见的气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异响。 余大侠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手势往上一托,双掌齐齐拍在那两位小僧的胸口之上。 砰!砰!砰! 两位小僧身形如金刚,通体金光,不动如山。连攻数掌的余大侠双手渗血,一个翻飞,被金光震飞了几十步,惨笑道:“金刚障?倒有点意思。” 见这两个小和尚态度颇为蛮横,余大侠也不是软弱的性子,直接伸手往背后探去,一柄九曲连环大刀横刀而立,气势惊人。 接着那柄浑圆大刀当空砸去,两位小僧互看一眼,同时身形暴动,两臂一叠,一道金光如大钟挡在身前,金光闪闪。 余大侠咬破嘴唇,双手全力压住刀柄,身躯一弯,悬空刀斩金钟,骂道:“乌龟壳子真硬,真费老子力气。” 随着他暴喝一声,金钟顿时开裂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痕,两位小僧同时口吐鲜血,苦苦支撑。 余大侠越战越勇,一身霸道真气灌入大刀,脱手砸落,金光钟真气凝于一点,已然是强弩之末,余大侠乘胜追击手按一柄迅疾无比的短刃从腰间挥出,喀喇! 短刃如毒蛇吐信,刺入那金光缝隙,两小僧瞬间脱力。接着便是一套简单粗暴的短刃功夫打的已无招架之力的两名小僧连连退去,最后再是两记手掌攻去,两个年轻和尚再也招架不住被掌力轰入大殿,打完不忘冷嘲一句:“防御无敌的金刚障,也不过如此。” 两人失横飞入大殿,却未砸坏一座金像,眨眼的功夫,一老和尚瞬息入殿,扶着两名小僧后背,屈指卸去余大侠掌力。 两个小和尚面色虚弱发白,忙躬身行礼道:“师叔祖。” 阿弥陀佛,老和尚面容古井无波,眼神深邃,神息内敛,颇有老神仙的做派,训斥道:“辛苦你们了,下去休息吧。” 两位小和尚擦了擦嘴边血丝,行礼后默默退去。 老和尚此时收敛起慈悲面相,面容不悦,走出大殿,声音苍老厚重,“出家人不动杀念,若是阁下非要硬闯我大殿,小辈不成器,便请阁下领教一下老衲的金刚障。” 左手握刀右手持刃的余大侠冷哼道:“你这寺庙好没道理,为何他们就能进去,我们却进不得?” 老和尚他沉默地拦在殿门口,一言不发。 场面霎时沉寂,直至刘子明步出,含笑问候:“大师,别来无恙,央州一别,迄今已三载,不知大师可还记得我?” 老和尚茫然无措,沉凝道:“出家人不谙尘事,施主是哪位?老衲记不清了。” 刘子明豁达道:“无妨,大师精研武道,我不通武艺,大师忘却也属常事。但大师定然不会忘记南宫。央州之战,我亦在场,见证了南宫侥幸与大师战成平手。” 老和尚眯起双眼,目光冷峻了几分,挥手慨然道:“是老衲略输一筹。” 刘子明赞道:“大师醉心武道,却不萦怀武斗声名,光明磊落,实乃宗师气度!” “败即败了,无需多言。若有机会,定当再比试一场。” “这是自然,再打一场他必定不是大师对手。”刘子明笑眯眯,话锋一转,有商有量道:“那您看,既然咱都这么熟了,不如别打了,放我们进去,上一炷香拜拜佛祖,如何?” 老和尚软硬不吃,强硬道:“不成,古寺中有贵人祈福,不得打扰。” 见谈判不成余大侠这可就更恼怒了,管你什么武道大师,什么宗师高手,不给个交代就先吃我几记短刃再说。 他解下腰间葫芦,痛饮一大口酒,吐出一口浊气,朗声道:“老和尚……我们切磋一把。” 老和尚来了兴致,对于一个武痴来说,有人挑战自然乐于奉陪,也顾不得寺内师兄们的告诫,双手合十,道:“既如此,就得罪了。” 看着两手空空的出家人,余大侠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锋利的短刃,不情愿道:“等等!老和尚如此,我有些胜之不武。” 天武大师眉头舒展,“老和尚赤手空拳,你尽管来便是!” 余大侠从腰间抽出短刃,攥紧刃柄,做势冷笑道:“老和尚真狂,那我不客气了。” 风雷动,利刃行,余大侠以十字刺法迎面对敌,一顿诡刺。 余大侠短刃功夫卓绝,诡谲狠辣。常人遇之,唯有先避其锋芒,再寻机还击。然此老和尚却不闪不避,以二指精准夹住刃口,借佛道之力牵制其手臂,同时袖中有风,金佛神光掌挥出。 连续点击余大侠周身三十六处武道要穴,尽破其武道。 余大侠只觉佛光之气森冷冽冽,顾不得身体疼痛,短刃脱手,手腕一转,五指抓九环大刀全力横劈。老和尚心怀慈悲,本欲留手,遂顺势一闪,挥袖运气,炸出一道气障,将人与刀刃一并震退。 余大侠一个翻滚接住短刃和九环大刀,退到刘子明旁,手中刀刃颤抖不已,“痛快!” 天武大师收回袖袍金光,双手合十,沉声道:“家人比武点到为止。刚才那一下老衲已点破你周身三十六道檀武穴,短时间内你武功尽废,就当是闯殿的惩罚了。再来,就休怪出家人无情了。” 余大侠冷笑一声,破口大骂道:“真啰嗦!”他硬破一口真气,再次提刀冲去。然而,下一刻,他却七窍流血,像一个漏气气球一般,真气加速流失,气息紊乱,连刀也抓不稳,半跪于地。 “余大哥!”刘子明大喊一声,及时扶住他。刘子明挥手一扬,便有弩箭飞射而出,直刺老和尚。 然而,老和尚叹了口气,那弩箭根本近不了他的金身就自行折断。天武大师眸若朗星,金光袖袍一挥,气冲十里,远处埋伏的弓手应对不及,被击落在地。 “什么人?!”天武大师眯起眸子。 刘子明再次挥手,四面黄墙上顿时有无数黑影翻墙而出。这些人身手矫健,粗略估计有七八十人,将大殿门口围了个严实。他们队形呈扇形铺开,手持刀弩和铁钩子,几十把钢弩直指金光熠熠的千佛大殿,散发出骇人的寒意。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面戴铁面具,看起来阴森恐怖,就像是一群厉鬼。 厉鬼闯佛殿,这是大不敬。 刘子明从怀中拿出承天卫指挥右使令牌,厉声说道:“承天卫奉旨追查外敌奸细,探子来报,那行人进了终南古寺,不知道大师见过没有?” 老和尚默然。 沉默许久后老和尚沙哑道:“什么意思?这是要攻我寺门?” 刘子明微笑道:“大师,我今日一定要进殿的,您拦不住我。” “佛门圣地不宜见血杀戮,诸位请回,不然白白丢了性命。”老和尚双袍轻起,眼冒金光,下了最后的逐客通牒。 刘子明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说世子殿下所率领的承天卫铁面人战力惊人且人多势众,可面对这样一位不能以常理定夺的佛家大宗师,又有谁能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况且在佛家圣地动手,天知道这金光大庙里藏着多少老怪物? 唉,南宫要是在就好了。 既然打不过你,就毁你大殿,看你如何应对?刘子明声音低沉起来,轻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几十道黑雷弩箭激射而出,声势骇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泼洒而下。 老和尚凛然无惧,袈裟轻轻鼓起,手掌一错,金刚怒目。 刹那间气海翻涌,一个比那两位小僧施展之术更加浩大百倍的金光大钟凝与空中,天武大师伸出苍老的手掌轻轻一握,金光大钟轰鸣暴震,从天而降。 嘣! 金钟千斤坠轰然砸去,将几十名铁面人笼罩其中,生生困死不得动弹。老和尚口念梵天诀,金钟开始内缩,所过之处人皆瘫软无骨,随风而倒。 刘子明恶狠狠道:“老和尚,你若是伤我的人性命,将来必然你佛家弟子尸横五步,血流成河。” 老和尚杀气内敛入体,平淡道:“那便让你也死在这里,如何?” 话罢一道金光从他的袈裟袖口化作一把金光利剑突刺而去,直刺刘子明的胸口。余大侠盘膝而坐双目流血,身子丝毫动弹不得,他感应到杀机大作,大喊道:“刘兄弟,小心!” 童姑娘尖叫一声,拦住刘子明身前。 炽!金光利剑刺破胸膛。 —— —— 施小小拦住身前身子被利剑贯穿,眉间生出第三目,煞气缠身。 “小小!!!” 刘子明扶住施小小的身躯,怨恨道:“老匹夫!” 突然怀中的小小咳嗽一声,身形浮起站立,伤口瞬间愈合。他低下头颅发出阴沉的笑声。 刘子明心中一震,“小小你……” 施小小转头怒瞪刘子明一眼,脸色阴沉恐怖。随后他冷笑一声,面朝老和尚大步踏去。 老和尚面露难色,喃喃道:“原来你没死啊?藏在一个小孩子体内,羞也不羞?” 言行古怪像是被人上身的施小小双眼猩红,桀桀笑道:“小秃驴?没想到你也还活着,真好,那赶紧叫你的师兄们出来吧,本王要报五绝峰之仇。” 天武大师微微摇头,沉声道:“师兄们云游四方,宣扬佛法真经,此时并不在寺中。昔日你这魔头作乱时,老衲尚年幼,师兄们心怀慈悲,未将你置于死地,险些酿成大祸。今日,便由老衲亲自来弥补这一遗憾。” 施小小眼中杀意自三目中心迸发,凌厉的杀气直冲云霄,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只见他嗓音如厉鬼,阴森道:“有点胆量!与你那些怯懦的师兄相比,仅凭这份心气,便能让本王多看几眼。或许,我会考虑留你全尸。” 言罢,施小小双手猛抓,佛门广场震颤不停,无数冤魂之气疾速汇聚于五指之间。其身形暴起,掠至老和尚身前五丈之处,身后大门忽地无风自开,一道金光直射而出,直取施小小面门。 施小小身形凝滞,第三目瞬间枯萎,煞气尽消后意识模糊,倒地不起。 天武大师微微转头,恭谦合十行礼。 一老僧声传而来,苍老而神圣:“师弟,让人进来吧!” 老和尚点头,眯眼道:“刘施主,你一人入内。” 刘子明扶起施小小,待童姑娘检查确认无大碍后,方才松了口气,起身朝大殿内走去。 童姑娘拉住他,忧心道:“真要一个人进去?” 刘子明点头,沉缓一笑:“无妨,不会有危险。照顾好余大哥和小小。” “放心吧,我死不了。”余大侠咳嗽几声,拍着胸脯说道。 刘子明微微一笑,抬手唤来铁面人的首领,沉声道:“传信关雎元,调集红鲤城内全部人马,封山!不得让任何人侵扰。” “是!!!” 刘子明步入殿后仅半小时,红鲤城内就有人看到世子殿下率领两百骑兵浩荡出城。 铁骑封山,乐天山阶下三千生灵皆不敢出声。 雪覆山路,唯见一羸弱老者,头戴兜帽,身着锦缎黑袍,弯腰躬身,脚步轻细而沉稳,徐步上山来。 第88章 见面礼 看似瘦弱羸弱的黑袍老者,对铁骑的怒斥警告置若罔闻,视万千夺命噬魂的箭雨如无物,在封山铁骑坚如磐石的防线中如入无人之境。 他的身形飘忽如鬼魅,所经之处,铁骑伤亡惨重。一路杀到佛门广场,他才停下脚步,露出无比狰狞刻薄的面容。 他的声音冰冷尖锐,从怀中取出刺绣手帕擦去沾满鲜血的双手,缓缓说道:“好热闹啊。” 山路下横尸遍野,人仰马翻,无一人一马生还。 黑袍人弃下手绣,轻抖手腕,迈入终南古寺前的佛门广场。山下嘈杂异常,回过神来的余大侠悚然睁眼,只觉一股骇人气机汹涌而至,其真气如狂风暴雨,乌云蔽寺,较刚才被附身的施小小更胜一筹。 天武大师微微眯眼,神情肃穆,死死盯着浑身血气脚步零碎的黑袍人。 那锦衣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面如枯槁的一张脸,眼神冰冷直视佛门十座金殿,嘴角浮起一丝不屑。 老和尚如临大敌,阿弥陀佛一声,道:“阁下为何登山杀戮?” 面容刻薄阴毒的黑袍老人嗓音尖锐,阴森森笑道:“咱家为替太后礼佛而来,这群小崽子竟敢封山为王断了天下朝佛者的朝宗路,咱家路见不平就出手断了他们的性命,也是行善积德,不如我将这些人也一并送上西天,免得大师难做?” 自称咱家的老太监将目光投向佛门广场上的几人,眼神怨毒。 一言不合面对天武大师都敢动手的余大侠面对此人,只是暗暗握紧大刀伸手将童姑娘和昏迷的施小小护在身后,竟然噤若寒蝉。 天武大师双手合十,冷冽道:“闯山无礼,我已出手教训,何苦伤人性命?佛门圣地,自有规矩,又岂容他人插足?” “大师说的是。”黑袍老太监躬身低首,伸手恭敬地从怀中拿出一卷黄纹卷轴,沉声道:“这是太后密旨,还有请大师行个方便。” “如何方便?” 老太监伸出一根枯老手指指了指大无量殿,低声道:“让我进去,太后有话要与天悬方丈说。” 老和尚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摇了摇头,道:“不太方便。” 老太监眼睑微垂,冷声道:“终南古寺胆敢抗旨,必定血海升天,大师可承受的起?” 天武大师毫无惧色,眯眼说道:“贫僧乃北陵人,不接南朝太后之懿旨,实属自然。你若要强闯我大殿,大可一试。” 老太监双手垂下,面色苍白如恶鬼,咬牙切齿道:“好,好,好,那咱家便在此毁掉传承千年的佛道圣地,看谁能阻拦?” 天武大师不再言语,身形移动如泰山倾崩,双眼绽放万丈金光。 老太监双手一探,乐天山巅顿时狂风大作,妖风阵阵,杀机汹涌冲天。 乐天山终南古寺佛道广场之上,一明一暗两股雄浑真气相互纠缠缠斗,热闹非凡。 ———— 殿外一声巨响,刘子明怔怔回头,稍稍迟疑。 “有人闯山。”身后一个醇厚苍劲的嗓音入耳。 “好大的手笔!”刘子明嘴角一勾,继续往大殿中心走去。 大无量殿殿内宽广无垠中,百丈金身佛像参天而立端坐于中心,刘子明直直之去,殿前只有三人。其一为身着华服的员外,正虔诚跪地拜佛;一位仙风道骨的拂尘道士双目紧闭,侍立在员外身旁;最后一位乃是个大和尚,观其神态气度,应是天武师兄的师兄,终南古寺住持,佛道高人天悬大师。 刘子明走到几人身后,微微欠身行礼,对着大和尚问道:“天悬大师,殿外什么动静?” 看着比天武大师都年轻几岁的大和尚双手合十,淡然道:“是那老一代武评排名天下第六的曾公公在殿外与我师弟动手,说来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先是有个活了百年的大魔头重新醒了过来,紧接着又有一个替皇室杀尽天下高手的宦官头领公然闯殿,这下我天武师弟可欢喜了。” 刘子明皱了皱眉,“内廷曾公公,他为何会来此?” 天悬大师刚要开口,拜于佛前那名气度惊人的员外郎便转过身来,只见他的面庞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眉宇清冷如冰,这等美男子就是较之南宫也丝毫不差。 他直视刘子明双眸,缓缓开口道:“自然和你一样,为朕而来。” 刘子明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咧嘴笑道:“估计我家陛下也没想到,北陵皇帝陛下竟然亲自来了……” 一旁的拂尘道士上前一步,怒斥道:“大胆,竟敢见君不拜?” 刘子明觉得好笑,出言讥笑道:“阁下是宫悬先生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却不想先生是这般迂腐守礼不知变通的牛鼻子,本官是南朝的官,又非使臣怎会拜北朝的君王?” 想要讨好陛下却被碰了一鼻子灰的宫悬道士冷哼一声,瞪眼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娃娃,贫道在此,跪与不跪也由不得你。” 他眼神冷峻,轻抖拂尘,整个大殿颤动起来。 大和尚微闭双眼,轻挥袖袍,大殿即刻恢复平静。 中年道士沉声道:“天悬方丈,为何阻我?” 颇具慧根的大和尚摇头道:“来者皆是客,此非我终南寺待客之礼。” 北陵皇帝颔首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宫悬先生莫要无礼。” 拂尘道士虽心有不甘,却向皇帝拱手行礼,黯然退下。见中年道士灰溜溜退下,刘子明不厚道地笑道:“还是陛下和方丈是明白人啊,这才是谈买卖的态度嘛。” 北陵皇帝轻笑道:“想和朕谈买卖的人很多,钱财珠宝朕不缺,美人朕的后宫也多,你说说看朕为何要和你这南朝臣子做买卖?莫非你知道我南下是为了什么?” 刘子明从容道:“其实,外臣并不知道陛下身在此处又谈何知道陛下想要什么?不过我们南人做事讲究坦诚相商,陛下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北陵皇帝轻轻摩挲手中念珠,会心一笑道:“刘子明,朕听说过你的事,如何搅得南边天翻地覆暂且不论,就单劝得邢台老儿肯委身做质的本领着实令朕叹服,恐怕殿外那位不远千里出山来,不单单是来见朕这么简单,你们那位权势滔天的秦相这是要你的命,现如今山下你那两百铁骑被杀得片甲不留,你的小命也在朝夕之间,实在是没有和朕谈判的筹码了。” “陛下不会坐视我白白身死。”刘子明摇头道:“容外臣斗胆揣度一番,此局看似复杂,实则不难,我朝党争经我一年筹谋,已呈均势。我若不死,我家陛下迟早向秦相发难,届时恢复正统,内修朝政整饬吏治,外练强军富国强民,这不是陛下您所愿看到的。我若身死,反之亦然,朝廷也必起风波,秦相一党野心勃勃自会大动兵戈举兵北伐。所以关键是,陛下信我还是信秦清泉?” “或者陛下还有一条路可选,那便是作壁上观” 北陵皇帝剑眉微蹙,“岂不是养虎为患?”刘子明淡然道:“陛下若是雄狮,还怕与虎作伴?” 皇帝赞叹道:“了不起,心机手段胆识都是上选,确实有资格与朕谈买卖。” 刘子明笑道:“既然陛下愿意和我谈买卖,就应该坦诚相对,外臣冒昧,想请教陛下一个问题。” “请说。” “殿外那老太监也是陛下叫来的?” “是朕。” “来杀我?” “不错。但现在看来你还有点意思,朕改主意了,不要你死,要他死,如何?” 刘子明笑眯眯道:“和天子谈买卖就是痛快,只是不知陛下要什么?” 皇帝陛下平淡道:“不如取了他的人头我们再详谈?” 刘子明转身望向殿外,缓缓道:“陛下英明。” —— —— 一向桀骜不驯的余大侠双腿盘膝而坐,额头汗珠如豆大般不断渗出,眼前紧张的战局令他震惊到一度失语。 一僧一宦,两位宗师激战正酣。 天际间,一明一暗两道光芒相互纠缠、猛烈撞击,直破九天云霄。 老和尚怒目圆睁,化掌为刃,掌力连绵不绝,势大力沉地击在老太监胸口,老太监亦不遑多让,那双枯瘦的手掌五指如钩,快如鬼魅,凌厉异常,直取面门。 伴随着一声巨响,天际炸裂,乐天山风撼千林。 老和尚身形一闪,便立于殿前,冷哼一声,挥袖间一道金光,驱散了附于金衣袈裟上的黑红瘴气。 老太监手冒猩红瘴气,脸色阴沉,桀桀笑道:“北陵国师不过如此。” 余大侠瞪大双眼,望向那老太监双手间的黑气,起身大声道:“老太监,不过势均力敌,你猖狂什么?你所使可是探魂手这等邪魅武功?此妖功据说融会贯通后能抓人魂魄,莫非是因你裆中无鸟,才练得如此粗浅?” 老和尚闻此一笑,道:“余施主见识不凡!” 老太监闻言脸色狰狞,一只大手如五指山般向口出狂言的余大侠挥去,遮天蔽日。 余大侠伸手摸向腰间短刀,刀锋尚未出鞘,那如魔掌般的巨手已至身前一丈,他身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童姑娘和昏迷不醒的施小小,无法躲闪,只得硬接。 余大侠弃刀,双手握拳交叉护于身前,气机涌动,与那煞气魔掌轰然相撞。只听嘣的一声,余大侠双臂折断,衣衫尽碎,口吐鲜血,双手垂下,跪地不起。 “余大哥!”童姑娘扶住他血肉模糊的身躯,心疼高呼。 老太监一掌得手,嘴角轻扬,笑道:“找死。”忽地,他眼角微搐,察觉不妙,一道金光迅疾而至,重重击在他的腹部。天武大师目射金光,一指渡入真气。 终南古寺统领天下佛道,身怀两大绝技,一是金刚怒目,可御敌万里的金刚障,二是能渡人气机,以浩然真气伤人的一指禅。 老太监阴声怒吼,身躯如释出无数怨气,急速后撤,胸膛如被火灼,炽热难耐。一个血洞在他被刺穿的华贵锦衣上赫然显现,状极骇人。 他吐出一口黑血,抹嘴道:“你们佛道自诩普度众生,打起架来竟然也行一些偷袭下三滥的招数?” 老和尚一愣,旋即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你错了,老衲不是和你比武,乃与你决生死,既然是决生死,又以佛道堂堂正正的手段伤你,有何不妥?” “师弟说的不错。”一看模样比天武大师年轻几分的大和尚赤脚凌空飘出,苍劲说道。 老太监霍然抬头,见此人佛法通天,眼神内莹神满,心神一震,当即便化作一道黑气遁去。 煞气直冲九天,却砸到了一道看不见的气墙上轰然砸了回来。 老太监捂住胸口血洞,咳嗽几声,嘴唇发白,望向巍峨大殿,咬牙冷笑道:“你们正道人物,不是讲究堂堂正正,如今也要三个打一个,以多欺少?” 中年道士轻轻抖拂尘,缓缓踏出大殿,乐天山上空三百枚桃木驱鬼符,自成大阵。 大和尚天悬方丈。 北陵国师天武大师。 拂尘道士宫悬先生。 三人缄默不语,各自立于一方,将号称老武评天下第六的天下太监首领曾公公围困其中。 道佛二门千年未有携手之举,今日定要将你这扰乱天下的宦官魔头一同剿除。 —— —— “好一个鱼龙混杂之局面,若秦宰相知晓陛下今日之决定,岂不会气绝过去?”刘子明笑声道。 北陵皇帝乌合麒麟轻轻点头,沉声道:“那老太监的首级,便是朕予你家那位的见面礼了。” 刘子明恭敬行礼道:“陛下诚意十足,外臣替我家天子谢过陛下,不过臣有些好奇,秦相势力颇大根基深厚,陛下为何选择我们?” 北陵皇帝微垂眼帘,目光炯炯道:“并非选择你们,而是选择你。” 刘子明微微一怔,沉默不语。 北陵皇帝直言道:“刘子明,你一路行事,朕皆了然于胸,朕赏识你,朕相信假以时日,你之成就必不在秦相之下,你家陛下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既然如此,你何不与朕结盟?” 刘子明面庞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说道:“北陵民间有传闻,皆言北陵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起初外臣将信将疑,如今看来天下人皆被陛下蒙蔽了,陛下行事果断,目光如炬,绝非昏聩之君。” 北陵皇帝剑眉一皱,负手低语道:“不爱江山,爱美人……只说对了一半。” 稍作停顿后,这位掌控半壁天下的真龙天子沉声道:“美人朕自不会松手,江山亦不能失于朕手。” 第89章 少年公子恩 北陵皇帝转身,沉声道:“刘子明,你可愿听朕讲一故事?” 刘子明微笑应道:“荣幸之至。” 北陵皇帝眯眼远望,许久,惘然道:“金身大佛慈悲为苍生,君王帝心深沉为社稷,命运所致,皆身不由己。朕此生,向来为天下社稷殚精竭虑,唯有一次,是为自己而活。朕的故事,当从一女子说起。” 皇帝眼神渐迷离,缓缓叙道:“我太皇爷爷一脉,自北地崛起,吞十族,平四海,立国北陵。至朕登基,已过百年。朕这一族,守着江山,历经数十载风雨,沧海桑田,朕见太多族人,为江山稳固,相继离去。故朕生来,便背负太多责任,苦学如何成为伟大帝王,活得并不轻松,直至一女子出现。” 皇帝眼神此刻变得温和,“她名舒月,是你们南朝人。我还是幼童之时有次随父皇南下礼佛,便来到这终南古寺小住了一段时日,那时她是刚刚被人遗弃在佛寺的小丫头,但她并未哭闹抱怨,只是每天静静坐在佛门广场前的山阶上看日落,见得多了我便与她熟识了,慢慢成为了一起看日落的好友。那段日子,舒月从来不怎么说话,只是托着下巴呆呆地张望天边的残阳,好像在等着什么……” “在等什么?” “我也问了她,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很久以后才从大和尚那里知道,舒月得了顽疾绝症,无药可医,无人可医,她的家人承担不了高额的医药开销,这才借着拜佛求药的名头将她骗到佛寺抛弃,大和尚说被抛弃的那一天她大哭了一天一夜,佛家有好心肠,大和尚收留这个可怜的姑娘,可一连几天小丫头哭到晕厥了过去,再三考虑大和尚无奈只好将实情告诉于她,得知实情的舒月不再埋怨抛弃她的父母亲了,唉真傻,那时她才多大啊……” “知道她在等什么的那天,我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日落,因为那是世界留给她的最后的美好了。” “对朕来说,命运既定,喜欢从来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是舒月告诉我,喜欢就要自己把握,自己努力争取,能活一天,就看一天的日落。” 刘子明失神道:“后来呢?” 北陵皇帝眼神最后陷入黯然,低声道:“她走了,对这人间不留一丝留恋,在我们看的最后一次日落,她对朕笑了。” “那笑容真好看,以后朕再也没能见过那么看的笑容了。她临死之前问,我为什么愿意陪她看那么久的日落,我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对我而言她便是世界最美好的风光,好过我北陵千里江山,万载繁华……我没能说出口,她却和我说:“若有来生,我嫁给你,好吗?” 北陵皇帝神伤道:“我抱着她拼命点头,看完了最后一次日落后就坦然去面对我的使命。如今朕坐拥半壁天下,这心一直为她留了一半位置。” 刘子明紧抿薄唇,叹道:“陛下深情,舒月姑娘必然欢喜。” 皇帝从沉思中回神,轻吐一口气,语调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刘子明啊,朕和你合作,除了看中你的手段心机以外,更重要的是有恩要还。” “恩?” 未等刘子明开口,皇帝便继续说道:“朕为舒月寻遍名医皆无果,幸得一位老先生不辞千里赶来佛寺为她医治,虽未能救她性命,却也为她延命数日,让朕能多陪她看几次日落,于朕而言,此恩大德。” 刘子明指向殿外,惊愕道:“陛下所言老先生莫非是……” 皇帝颔首道:“正是那童姑娘的祖父。闻老先生遭奸人毒手,未来得及备嫁妆,又知她与你两情相悦,若你不负此女子,朕便代老先生为其孙女备一份嫁妆,以表心意,权当还此恩情。” 刘子明惶恐道:“陛下,以北朝对南朝党政之态度为礼,此嫁妆好气派啊。” 北陵皇帝眉间眼眸微眨,道:“此外,朕还有一事相求于你。” “陛下请说。” “舒月有坟无墓,烦请依南朝之俗,为其立一座忠骨碑,上书‘北陵皇族乌合氏二十世正统天骄皇后乌合舒月’。 北陵皇帝双手交叠于胸前,恭谨施礼,言道:“佛祖在上,劳烦先生。” 刘子明躬身回礼:“外臣领命。” —— —— 殿内殿外霎时鸦雀无声。 一炷香后,刘子明只身推开殿门。 佛前广场满目疮痍,地上数处掌印深嵌入地。极目远眺,下山的石阶横尸遍野,鲜血染青山。 已无大碍的余大侠冷眼看着刘子明,冷笑道:“你这小子,错过了太多精彩场面。” 刘子明直接走向童姑娘,看着她怀中昏厥的施小小,半蹲下身,温和问道:“小小可还好?”见童姑娘摇头,他才放心下来。 忽然,山体传来剧烈震动,三位大宗师从天而降。 刘子明缓缓起身,眯眼道:“三位辛苦,那老太监情况如何?” 天武大师脸色铁青,苦涩道:“让他跑了。那厮的探魂手已入化境,难缠得很,即便我与宫悬道友联手,也对他无可奈何。” 刘子明看向天悬大和尚,沉声道:“您未出手?” 天悬方丈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并未。” 宫悬道士没好气地说:“小子,你懂得什么?天悬大师肩负佛道兴衰之重任,若非天崩地裂,江河倒流,他岂会轻易出手?” 刘子明并不生气,微笑道:“先生所言极是。” 拂尘道士将拂尘握在手中,张望一番后道:“为何只见你一人?‘员外’在何处?” 刘子明指了指殿内,中年道士冷哼一声独自入殿去。 刘子明走到两位和尚身旁,双手合十行礼道:“谢过两位大师出手相助。” 两位高僧还礼后,天武大师单手放于胸前,径直走向童姑娘,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 感觉到老和尚杀意,余大侠强忍着内伤,拔刀护在身前,怒道:“老和尚你想干嘛?” 天武大师金刚怒目,五指如山,俯视着童姑娘身下的少年,沉声道:“这孩子不能留。” 刘子明瞳孔骤然一沉,身形猛地向前一冲,护在几人面前,沉声道:“大师,今日已有太多人殒命。佛家以慈悲为怀,若我等有所冒犯,也不该让一个孩子来承受。” 童姑娘沉默许久,起身冷笑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佛祖慈悲,侍佛之人却妄动杀机,此乃虚伪之道。” 天武大师沉默不语。 忽然,一阵剧烈的响动传来,山下约有五百铁面人涌上山来,领头的正是世子殿下关雎元。 关世子手臂一挥,五百人马即刻将老和尚及整座佛道古寺包围起来。 关世子快步上前,低首拱手道:“副使恕罪,承天卫救驾来迟。” 刘子明直视杀意满满的老和尚,侧头笑道:“不迟,来的正好。” 世子殿下再一挥臂,上百把黄铁短弩对准了北陵国师,寒意森森。 老和尚眼神中透着轻蔑,冷笑道:“山下二百人马刚死,这又来了五百人。阿弥陀佛,何必白白送死,你们应知,再多的人也拦不住老衲。” 刘子明向前迈一步,毫无退缩之意,沉声道:“我仍是那句话,若我身边之人有个好歹,我必让你佛道一门永无宁日。” 此时山前气氛紧张,如箭在弦上。大和尚天悬轻轻叹息,拍了拍天武大师的肩膀,劝道:“师弟,我看这样吧,就让这孩子留在此处,由你收入佛门,传授衣钵。只要将那魔头从他体内驱散,便还他自由。” 童姑娘眉头微皱,道:“若你们十年八年都无法驱散小体内的妖魔,岂不是要将他终生囚禁?” 刘子明接过话头,问道:“天悬方丈,您博学多才,通晓古今,可知小小体内的魔头究竟是什么来历?” 余大侠面露苦色,道:“看着像是大魔头九天。” 天悬大和尚顿了顿,点头道:“少侠果然见识广博,的确是那魔道掌门九天。” “余大哥见过?” 余大侠摇摇头道:“没有,我是听一个北陵说书人讲起过。据说两国初建时,有无数魔头作乱,其中最着名的便是三大盖世魔头,这九天便是三魔之首,修习魔道。百年前这魔头肆虐天下,幸得佛道九大高僧出山,以九禅之力震退妖魔,才将其彻底消灭。这传说是否属实,想必大和尚最有发言权。” 天悬方丈眯起苍白长眉,平淡道:“不错,贫僧的确参与过镇压这九天魔头之事,也是那九人之一。不过九天并未被彻底消灭,他的神魂消散,散于世间,每隔五十年便降生于一人体内。百年前由我佛道出手,上一个五十年,由道家的老天师引天道之力强行压杀,算起来五十年弹指一挥……就这么过去了。” 刘子明担忧地问道:“既如此,大师可有应对那魔头之法?” 天悬大和尚眼帘微垂,声音沙哑:“有一法或可一试,让我师弟传授他一身佛法,借此渡劫,同时传授他武艺,未来如何,还需看他自身造化。” 刘子明问道:“需要多久?” 大和尚神色平淡:“很难说,长则十年八载,短则十天半月,这要看小施主自己悟性。” “不行,离家久了……小小恐怕会想家。” 天悬和尚看了一眼天色,眯眼道:“不必着急,天色已晚,诸位可在寺中留宿一晚,是否答应,还需询问小施主自己意愿。” 天武大师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刘施主可仔细斟酌。” -- -- 入夜已深,几人借着寺庙落脚歇息。 小和尚在嘱咐下收拾出了一间宽敞的禅房,引众人入内,然后恭敬地说:“各位施主,寺内只剩下一间禅房,还请各位见谅。” “一间?我们这么多人怎么睡?” 余大侠满是不爽,怒道:“你们是不是故意的?”说话间便又要动手。 刘子明连忙按住暴躁的余大侠,笑着说:“无妨,打地铺即可,有劳小师傅了。”小和尚也是被吓得不轻,急忙施了个礼,便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几人看了看四周,屋内十分简朴,干净,纤尘未染,除了一张大床和几样家具什么也没有。确实是断绝红尘之地。 刘子明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颇为困顿地说:“好在宽敞,我们三人就将就睡地铺吧,床榻给童姑娘。” 余大侠挥了挥手,没好气地点头:“也罢,也罢。” 听这话,并不记得今日发生了什么的施小小便利落地去拿被褥铺在地板之上。 夜深禅房内的烛火一明一暗地晃动着,只有外面淡淡的月光透过高窗印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看着不远处熟睡打呼的施小小,刘子明躺在地铺上,丝毫没有睡意。“小芷你睡了吗?” 刘子明看着躺在床上侧过身去睡的童姑娘,轻声试探问道。良久,童姑娘才接了一句:“干嘛?” 刘子明转过身子,压着声音说:“睡不着,你要是不困的话陪我说会话吧。” 月色盈盈,这样的清朗的月景在冬日里难得一见,刘子明叹了口气:“想到将来小小不在我身边,我还真不习惯呢!” 童芷看出他的心思,认真地说道:“你若舍不得,可以不让他走的,我们再想法子。” 刘子明双手置于脑后,撑起头部,凝视着窗口的月光,回忆起与施小小初次相遇的情景,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浅笑,轻声说道:“那时的我刚离开央州,遵师命踏入仕途,历经艰辛,终于抵达京歌。当时全国饥荒肆虐,即使皇城也有众多难民,小小便是其中之一。这孩子真傻,自己都食不果腹,却仍将仅有的食物分给妹妹。后来他便跟随了我,成为我的书童。这孩子机敏伶俐,又勤劳利落,将我照顾得很好……” 他语调轻缓,生怕吵醒施小小。然而,他不知道施小小并未入眠,这位心事重重的少年其实听到了那番对话,知道公子为难。他茫然地望着窗外依稀可见的风雪,神情恍惚,泪水夺眶而出,恍惚间回到了那一年。 那年,大雪倾城,天地皆白,故乡受灾,他逃难至京歌。 那段时光,他流离失所,乞食为生,遭人厌弃,鄙弃自身,沦为乞儿。 那日,他饥寒交迫,几近殒命于巷口。幸而得一权贵垂青,携至府邸,授其学识与技艺,并委以管事之职。 稚子铭记公子之情,少年报恩之志,必当鞠躬尽瘁,以死相报。 第90章 人间第一难事 刘子明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与其说是小小需要我,不如说是我更需要他。” 童姑娘眉头微皱:“记得某人曾说过,人生便是聚散有时,散后再聚。人皆有离别之日。为何这话到了自己身上,却不灵了呢?” 刘子明苦笑着回应:“人总是善于宽慰他人,却难以慰藉自己。”他凝视着天上的月光,语调渐渐柔和:“小芷,人生在世,光阴不长不短,机遇难得。南宫说过小小天分过人,得蒙天武大师垂青愿授其衣钵,不出数年,必能成就一代宗师。况且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 “你可曾询问过他的意愿?”刘子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那能言善道的嘴皮子,此刻也变得笨拙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你有何资格替他决定何为对他有益,又有何资格决定他的人生。”话音落下,气氛骤然沉寂,许久无人言语。而后,这片静谧被一声轻柔的笑声打破。看着一向能说会道的刘子明此刻哑口无言、手足无措的模样,童姑娘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也有无言以对的时候。” 刘子明微微一笑:“我并非圣贤,并非诸事都有应对之法。”童姑娘转身凝视着睡在地上的刘子明,刘子明也抬头望向童姑娘。在月光下,瞬间,两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相同的温暖,或许还有难以言喻的暧昧,只觉得对方在那月光下走进了自己内心深处。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两眼相望。 “终有一日,你也会离我而去吗?” “我……我不晓得……”少女被突然问及软肋,转身背过身去睡下,其实早已羞红了脸。少年有些黯然神伤,心中苦笑。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面对明日的别离,复杂的情绪让他无比疲惫,而与少女的对话却让他心安,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夜色有些残忍,残忍到令少年郎无法听到那之后不久,女子忽然柔声说道:“傻瓜。” 夜幕很快过去,清晨下了一场初冬的雪。 屋外传来沙沙声,早起的余大侠推开房门一看,几个小沙弥手持扫帚在洒扫院子。 有人小跑过来说道,请诸位贵客入寺用些斋饭。一顿极其清淡的早饭过后,众人一同入了大无量殿谈事。 天武老和尚换了一副和昨日完全不同的慈祥面容,乐呵道:“考虑的如何了?” 刘子明咳嗽一声,一脸尴尬。 童姑娘知道他说不出口,便将小小拉到身边,准备亲口对他说。 施小小看破了众人心思,咬唇道:“童姐姐别说了,公子也别为难,其实我都听到了,我愿意和老和尚学佛法学武功。” 老和尚大喜道:“天纵奇才,实在是百年难遇,若能传我衣钵,只需修习十余载,必不在你师兄十二之下。” 施小小撇嘴道:“我不求武功高强,只要能剔除出体内魔头,我便下山回家,如何?” 天武大师笑道:“自然没问题。” 刘子明皱眉道:“小小……你真的想好了吗?” 少年拼命挤出灿烂的笑容,轻轻地鞠了一躬说道:“公子,我愿意留下。还请公子帮我和小荷花说说情,这丫头脾气倔,若是知道我的决定肯定会大哭大闹的,还公子帮我好生安抚。” 刘子明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瓜子,擦去眼角一滴酸泪,笑骂道:“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童姑娘故作轻松,抿嘴道:“我就说小小比你坚强吧。” 刘子明吐出一口浊气,转身面朝天武大师行过一礼,说道:“有三个条件还请大师应允。” “你说。” “第一,小小天性活泼,亦为红尘之人,不可受佛法礼教约束,需让他自行成长,可否?” 天武大师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这个你放心,老和尚也非死守规矩的老顽固。” “第二,小小的安全,还请大师多费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安全,可否?” “老和尚一生痴迷武学,很少收徒,这孩子若是愿意便是我的关门弟子,既成老和尚的弟关门弟子,便是豁出性命,这天下也未有人能伤他分毫。” “好!天武大师一向一言九鼎,我是信的。”老和尚摸着自己的下颚,露出自豪的神情,“说第三个条件吧?” “最后,若是他想离开了,随时可走,大师不得阻拦。” 天武大师双手合十,温和道:“好。老衲和你保证。” 刘子明认真道:“如此,谢大师成全,佛道恩情刘子明必谨记在心。” 老和尚有些动容,轻轻点了点头。 刘子明不再言语,看了一眼已经长大的少年,微微哽咽道:“小小啊,我们走了。” 少年哭成泪人,跪拜道:“小小,拜别公子,一别经年,公子千万珍重。” 离别近在咫尺,心头话却不长,好似是天下人的通病。 那只有期待来日再见时,再诉一诉衷肠。 后会有期。 —— —— 拜别小小后,刘子明与童姑娘缓缓走出大殿,见余大侠手提一壶黄酒,蹲在香炉前开怀痛饮。 余大侠见二人神情落寞,心中已猜到七八分,问道:“那小鬼要留下?” 刘子明神色黯然:“嗯。” 余大侠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安慰道:“如此也好,南宫虽有心传授他武艺,但毕竟不如那老和尚全心全意收徒。” “但愿如此,余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余大侠干脆道:“我也要走了,去草原。” 刘子明点头道:“听闻花花姑娘从军入伍,加入了武将军的娘子军,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女中豪杰。” 余大侠嘴角微扬,自豪道:“我的女人,自然不会差。” 童姑娘柔声道:“你的伤?” 余大侠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肩膀,大笑一声:“无妨,这点小伤何足挂齿。兄弟,就此别过。若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定当回来相助。” 刘子明会心一笑,想要拱手行礼,却被余大侠抓住手臂。 “行了,我可受不了这一套酸不拉秋”余大侠系好葫芦,转身走去,朝背后挥了挥手,洒脱笑道:“身处江湖,分别在所难免,哭哭啼啼的不是老子的风格,若是有缘,后会有期吧。走了。” 冬雪止,古寺钟声起,万籁俱寂。 游侠腰挂葫芦,背影坚定,欲赴草原寻其心上人。 日暮,刘子明徐徐收回俯瞰山下的目光,瞥了一眼静默守候在旁的世子殿下,沉声道:“劳烦世子殿下,将已故兄弟好生安葬。” “遵命。”世子殿下拱手应道。 刘子明轻叹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掌,“走吧,去北边赏剑。” 童姑娘未有丝毫迟疑,随他一同下山。 大年初一团圆日,大年初二别离时。来时四人行,去时仅两人。 该是怎样复杂的心境? …… …… 终南古寺恢复了平静,古寺弟子齐声朗诵经文。 老和尚缓步走来,双手合十,冲面前的华贵男子行礼,恭敬道:“陛下。” 眉如远山,气宇轩昂的皇帝陛下拜在佛前,没有转身,语气平淡道:“大师,可是看上了那孩子?” 老和尚微微点头,欣赏道:“这孩子六识过人,根骨惊奇,天赋近乎妖孽了。” “比之十二如何?” 老和尚眼眸清亮,眼神深邃,乐呵道:“有过之无不及呀。” 一道灰影从一旁走出,宫悬道士抖了抖拂尘,拂尘带一抹血。 皇帝剑眉微抬,缓缓起身,轻声道:“先生辛苦了。” 宫悬先生微微低首,平淡道:“不辛苦,不过确如陛下所料,有三十几名南陵内廷的高手埋伏在山下,若不是贫道及时出手,他和那姑娘必死无疑。” 皇帝微笑道:“先生出手不凡。” 宫悬先生目透三分疑色,问道:“陛下就真如此信重那小子?” 皇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说来是性情相投,不过比起秦清泉这等狼虎阴狠之辈,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年道士声音低沉起来,道:“性情相投?贫道看来这小子优柔寡断,不堪大用。” “不怪他,他和我一样都经历了人间第一难事。”皇帝摆了摆手,吩咐道:“该回去了。” 一身仙风道骨的宫悬先生提醒道:“陛下,大剑士还没到。” 皇帝陛下龙眉一拧,微笑道:“不等他了,恐怕大剑士此刻已入剑都,斩心魔去了。” (未完待续.....) 第91章 血书宣战 大年初七,年已过半。 剑都却更加热闹起来,二十年一届的天下问剑大会召开在即,天下用剑高手齐聚双雪城,一展雄姿。 南宫少卿和江沐剑这对师兄弟属于不打不相识,打了又收不住手,先前一击剑势飞踏踩在江沐剑的手背上险些让他再也拿不起剑来,后又被江沐剑缠着指点剑招,略微出手便六亲不认打的江沐剑哭爹喊,令人哭笑不得。 这些日子南宫少卿过的极为忙碌,老师留下的秘籍实乃绝学神通,为四大剑宗萧如剑自行领悟的刀剑共用之术。需知世间武学诸道讲究一力贯之,既剑术高手难以精通刀法精髓,刀客也难以领悟剑意之凌厉,初期尚可,可到一品的大境界之后,不专注一道便寸步难行,举步维艰。 走的路不同,心中境界大有不同。普天之下,偌大江湖,一品高手以上境界,能一人走两路的,便只有他萧如剑一人。 他的武学心得便写在一本破旧的秘籍上,在北海之战前被已入剑仙境的凌若寒强行掠去。凌若寒不知这剑术秘籍有上下两卷,需要两卷一同参详才能领会其中奥妙,像被人抢走贞洁的受气小媳妇萧如剑也不点破,实藏祸害怨毒之心,这可苦了南宫少卿,一连半月不得精髓。 南宫少卿便在冷家陪双儿习剑练剑,下午时分便到剑仙祠指点江沐剑,顺便寻个安静的地方研习那本被萧如剑取名“刀剑欢”的刀剑共通秘籍。 天地一片雪白,寒风呼啸着穿梭于破庙之间,南宫少卿孤身站在雪地之中,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左手按住着剑鞘,右手则握持着刀柄。他轻呼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杂念都呼出体外,心境如水,波澜不惊,出刀才狠,出剑才快。 养神一时三刻,静如松柏。雪落三分,刀剑同时出鞘。 于风雪中开天一线,是为十里剑诀。 南宫周身三十几处神妙窍穴同时运气流转,筋脉搭桥,紫堂诀一气造万气,往复循环。 破庙风雪不断,远处躲在屋檐下远远观赏的江沐剑看的目瞪口呆。 可惜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刀划过天际之时,白寒长剑竟脱手而出,直插入一旁的大石之中,抖落雪花阵阵。 南宫少卿汗如雨下,闭目沉神,凝神静气,许久之后才放松心神。他虽对剑意有所领悟,但这刀与剑术始终相左,使用时虽威力不俗,却难以控制,无法得心应手。尽管秘籍有言,万物本质相通,剑与刀并无不同,但他始终不得其要。 南宫少卿凝视着这本一半心诀,俊美的眉目间多了一丝愁绪,轻声叹息:“老师啊。” 江沐剑拎起一壶打好的井水,慢慢走向南宫,问道:“师兄,练成了?” 南宫少卿轻轻摇头。 “无妨,已颇具老师的风采了。”江沐剑赞叹道。 南宫少卿收刀动作缓慢,轻声问道:“东西都收好了?明日便找机会出城。” 江沐剑面有难色,沉默不语。 南宫洞悉他的忧虑,说道:“不必担忧,明日乃剑都之盛事,城防不会过于森严。我已与双儿商议妥当,会有人送你们出城。” 江沐剑伸手握住身背青色古剑,稍作犹豫,咬牙道:“师兄,我不想逃了。” “为何?” “小姐未曾离家甚远,若我们离去,她定会想家。况且黄老爷也无法向魏大人交代。我欲娶她,却不愿如此鬼祟更不愿意连累黄家。若我能在问剑大会上光明正大地击败那魏衙内,或许……” 南宫直截了当地说:“他的身手不俗,以你现状,胜算不足两成。” 江沐剑顿时灰心丧气,但仍强打精神说道:“即便如此,也要一战。老师曾言,剑者应一往无前,逃跑即是认输,认输则有辱师门。” 南宫少卿点头道:“老师若知你此番心意,定会欣喜。” “只可惜我学艺不精,有辱师门。”江沐剑满脸通红,甚是难为情。 南宫少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莫要灰心,这些日子你的努力我皆看在眼里,你天赋尚可,剑意剑术也不差,只是剑气羸弱。”稍作停顿,“倒有一法子可助你短期内养成剑气。” 江沐剑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急切道:“什么法子?” 南宫少卿面色微冷,沉声道:“以血养剑。” —— —— 冷府,古风居。 冷双儿那双修长纤细的美腿,垂挂在小院秋千上,随风轻摆,令人心悦。美人儿垂着头,凝视着雪地上的大字,陷入沉思。 “怎么了?”南宫少卿缓缓走进院子。 “你回来了。”双儿轻抿嘴唇,柔声说道:“十七哥,你这几日去了何处?城中的剑道高手近日异常安静……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双儿眉头紧蹙,忧虑之色浮现于面庞。 南宫少卿面色平静地回答:“我去见了江师弟。” 双儿抬头,微笑着说:“江沐剑?听闻朝廷正在追捕他,你说的要出城的人就是他?能带走茗嫣妹子的人,下次一定要带我见见。” 南宫少卿伸手帮双儿掸去头上的雪花,缓声道:“他不走了,明日也会参加比剑。” 双儿咬了咬手指,讶异道:“倒是有几分胆气的,就不怕被抓?” 南宫看向远处,“他是笨蛋,笨蛋都天不怕地不怕。” 窗外的云层渐厚,染上了墨色,黑压压的一片,风雨欲来。 城南十五里的白马街的青楼里正发生一场血事,一个头戴斗笠手持古剑的侠客面对三十几名剑手的围攻。 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据说被杀的乃是魏家门客,那人正在房间内强暴路边掳来的佩剑女侠,结果被一剑穿背刺死,血淋淋的脑袋上还钉有一封血书。 血透白纸,字迹潦草写道:“剑仙传人江沐剑挑战魏衙内,特此下帖。” —— —— 双雪城酒楼林立,除去松江、蒲角两大酒楼生意红火门庭若市,往来权贵如云络绎不绝之外。其余酒楼则在夹缝中艰难求生,须看他人脸色度日,庐阳酒楼更是如此,平日里门可罗雀,冷清凄凉。 然,今日庐阳酒楼内却格外热闹。 不足百里的小酒楼内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来的所有人都佩剑,眼神如狼似虎,互相打量。 店老板站在柜台处两腿战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知发生了何事,这来的都是大爷啊,谁能有能耐将他们聚在一处?若是照顾不周有所怠慢,赔礼道歉挨巴掌倒是轻的,就怕这群狠人一言不合就抽剑送人去见阎王爷。 这不,有一外地剑客吵着嚷着要喝那酒中黄金的乌苏里江,这不就是刻意为难嘛,浩大江湖也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苍岚客栈有这酒的酿造工艺,其余酒水都是北陵宫中在用,莫说千金,就是万金也难求。 店小二满脸苦笑赔罪,可那外地的粗犷佩剑汉子不依不饶,许是喝了寻常黄酒有些生气,便一巴掌扇掉了店小二的三颗门牙,被一巴掌险些打死的店小二拼命求饶,倒是激起了粗犷剑客的乐趣。 他摸了摸下颚,伸手解开宽大裤头,居高临下狞笑道:“也不为难你,爷这里有乌苏里江,你尝尝看,尝过就放过你。” 店小二愕然抬首,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酒楼里瞬间炸开了锅。 “哈哈哈,涂兄好雅性啊!” “快喝快喝,不够爷这里也有。” “够了,岂有此理,” 酒楼里七嘴八舌,鱼龙混杂。 有人看不惯想要出剑却惧怕那姓涂的威名的,有瞧着有趣打算袖手旁观的,有女子剑侠嗤之以鼻,有带剑道士充耳不闻…… 无论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就是无一人出手。 直至一名头系黑布的盲眼剑客缓缓走向酒楼中心。 一步不停地走到那名姓涂剑侠的眼前,缓缓抬头,直视身高比他高了两个头的粗犷剑客。 涂姓剑客将裤裆对准盲剑客,眯眼乐道:“怎么?你也要喝?” 蒙眼剑客松开眼带,缓缓睁眼,轻蔑一笑。 一道惊鸿划过喧嚣的酒楼,挑飞一团血肉。 庐阳酒楼百十号人顿时鸦雀无声。 随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喊声绕楼三尺不散。 粗犷剑客下半身血肉模糊,上半身只留一口粗气喘息,生不如死,很快痛死过去。 年轻的剑客一脸冷峻,拿起一壶黄酒浇在鲜血淋漓的宝石黑剑上洗去污血,叹气道:“真是脏了我的妖君剑。” 在场无不胆寒,那姓涂名河山的粗犷剑客虽说在双雪城名声不显,可放眼整个剑都,他可说大有来头,出身剑都重剑门这等老牌子的江湖门派实力自然不是花架子,人品好坏尚且不论,此人性子狂野力大无穷,最适合走重剑门这种以持剑力力破万道的狂野路子,曾有剑道高人见过涂河山出手,赞其得了重剑门掌门胡合老头的真传。 要知道胡合掌门可是与苍梧派现任掌门仙手剑仙言东梧论剑十年不分秋色,十五年才败一招的三剑师之一。 一剑圣两剑豪三剑师四大剑宗的说法横贯剑道一门,虽排名不分先后,含金量却是十足。 所以当胡合掌门的弟子被那少年模样的冷峻剑侠一剑废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场剑客大多数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他使的是一柄镶嵌黑曜石的怪异黑剑,神似传说中剑仙凌若寒的第三柄剑凝神魄。 有一穿着雪貂的权贵男子带着一众扈从,大步踏来,衣袖宽大飘然,面朝众人大笑道:“胡合老头这老乌龟身为三剑师之一,竟有这等废物弟子,真是丢人现眼!” 他微微停顿,眯眼看向身后一位身着金丝黑红锦袍,腰悬剑形白玉的男子,打趣道:“胡老头和你当年过了百招不止,这厮却挨不住你这弟子一剑。说起来你这弟子真是剑法通神,何时教一下我儿子?” 锦衣剑玉的男子微微颔首,视线往后偏移,轻笑道:“魏大人,小孩子出手让您笑话了,微妙伎俩不值一提,黄老爷面前哪敢遑论剑法高深?” 最后进入酒楼的人物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面如黄土,摆动衣袖,缓缓而来,对锦衣中年男子的话充耳不闻,径直走向酒楼二楼。 酒楼二楼只有三个位置,可以俯视全楼,老头坐在最左边,沉默不语。 魏大人与锦衣男子对视一眼,嗤笑道:“这黄老儿,真是无趣。” 锦衣男子苦笑,转头拍了拍黑衣蒙眼剑客肩膀,温和道:“嵇之,好样的。”说罢便随魏大人一同上楼入座。 冷嵇之脸色冰冷,微微点头,往门口走去。 这里是剑都,如果说权贵男子巡检司总督魏大人,双雪城城主两剑豪之一的冷家家主申屠明城还不够份量的话,那么那名面如黄土的古朴老头四大剑宗的名号足以震慑任何人。 黄泉剑宗,黄鹤黄老爷。 凌若寒剑道登顶众星捧月,四大剑宗紧随其后,在这天下剑修的圣地,除去常年守在深宫的大剑士和无拘无束云游四海的萧如剑,黄老爷的名号和冷君山一样如雷贯耳,比一方王朝封疆大吏都来的响亮,震慑人心。 想来也是,剑都修剑者向来狂傲不羁,剑心如渊,若无这位剑道大宗师发话,怎么能招来这么多的用剑高手呢? 坐在二楼中心位置的魏大人端起一杯酒水,爽朗笑道:“诸位,在下剑都巡检司总督魏寻荣,今日在座的都是城内顶尖的剑术高手,魏某喜欢开门见山,是个爽快人,将诸位聚于此,是朝廷有一个小忙求于各位。” 楼下议论纷纷。 那有几分姿色的负剑女侠嚷道:“魏大人,剑都和朝廷向来分立,今儿是唱的哪一出啊?有话不妨直说吧。” 一位身背一双鲨鱼齿短剑的黑鬼年轻人拍了拍桌,吐了一口浊气,一脸不悦道:“说个屁!凭啥帮你,老子来此是给黄老爷几分薄面,巡检司又算什么东西?” 申屠城主起身斥道:“沙小子,魏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肤色如黑炭的小子咧嘴笑道:“哟,城主大人也在,怎么,这也是冷家的意思吗?与朝廷合作?” 门口冷嵇之手中妖君剑离鞘半寸,寒意逼人。 被人顶撞了的魏大人出乎意料地没有恼怒,而是挥手让申屠城主阻止了冷嵇之,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少侠别着急,魏某并无恶意,朝廷也并无恶意,只是想和在座合作一番。” 带剑道士平淡道:“如何合作?” 魏大人饮了一口酒水,笑眯眯道:“想必诸位也是为了问剑大会而来,若冷君山不倒,冷家仍是魁首地位,在座谁谁也没有机会……” 魏寻荣笑了笑,沉声道:“我说的合作是大伙合力,将老爷子赶出剑都,如何?”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纷纷把目光全场最有权威的那位老爷子,只见其眉目凝重,和魏大人同坐一排太师椅。 黄老爷肤色如土,眉头皱了皱,冷笑问道:“解决? 冷老哥内力深厚,剑术可堪当世前三,如何解决?” 魏大人摇了摇头,说道: “人都是有弱点的,再说,他老了。” 带剑道士脸色苍白,颤声道:“再老那也是十里剑公啊!当年北陵宫变,冷老布衣之身,凭一把宏道剑,一招十里剑诀,救皇室于水火,一人之力将五百叛军精锐拦在了长西宫门外,画地十里为界,越界即死,生生拖了一天一夜,斩军堆尸一千二余,那是多么恐怖的实力?我们这些人一起上,恐怕也不是对手。” 申屠城主平淡道:“我自有办法。” 佩剑女侠身段轻抖,胸前风景美好,点头道:“赵道长言之有理,况且既然是针对冷家的行动,申屠城主的保证可不怎么可信啊,你可是冷君山义子。” 众人纷纷点头,议论纷纷。 申屠焱阴冷一笑:“诸位别忘了,我不姓冷。” 魏大人把玩酒盏,坐回座位上,轻声道: “不急,还有位贵客还未到场,等人到了你们再做打算不迟。” “还有谁?” 许久之后,那人方才现身。待其路过冷嵇之,直入小楼时,黄老爷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此人身材高挑,衣袂翻飞,须髯如银似雪,目光炯炯,面容轮廓分明,步伐轻快如风,身后背着一把十字桃木剑。 只见他面向众人,拱手行礼,缓缓言道:“许观礼见过诸位。” 有人失声喊道:“北陵大剑士?” 北陵大剑士许观礼。 四大剑宗中最年轻者,剑术卓绝,如天外飞仙。四大剑宗中他胜在剑招灵动飘逸,那一式羚羊挂角,更被天下剑客奉为公认的剑术第一。 小小庐阳楼,竟来了四大剑宗中的两位宗师。 这可热闹了。 第92章 四大剑宗 大剑士许观礼信步入酒楼,手上拎着一个青葫芦盛满酒水,虽然未开塞,酒香十里。 这位地位尊崇却样貌年轻的剑道宗师在面对众人行过一礼后便径直走向二楼。 一时间众人心情复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楼上四人。 魏大人和申屠城主率先起身毕恭毕敬地向这位年未满三十的年轻人致意,只有黄老爷一声不吭,没有理会后辈的意思。 大剑士默默回礼,身形停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处,转身将视线停在楼下众人身上,空气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压力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魏寻荣看着刚才激烈反对的众人这时像是蔫了的鹌鹑一声不吭,实在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心情大好的他敛了敛笑意,朝扈从喊道:“来人,给诸位好汉上酒。” 酒楼老板一头雾水。随后他眼睁睁看着几十名扈从直入酒楼后院的酒窖,这才反应过来,抱着一名扈从的大腿就是哭爹喊娘地求饶。 那名被抱大腿魏家扈从自是心狠手辣之徒,哪里听得惯升斗小民的苦喊,单手往下一拍,就将酒楼老板头颅拍碎,脑浆崩裂,异常可怖。 魏大人眯眼讥笑道:“愚民,私自藏皇家御酒,死不足惜。” 在场有好些血气方刚的剑侠迫于大剑士威严皆是敢怒不敢言。 没过多久,就响起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约莫是那些闯入地窖如强盗般搬酒的私兵瞧见了院内有一位如花似水的少女起了歹意,借着搬酒契机行禽兽之事。期间遇见一妇人手持菜刀拼死从这群畜牲手中抢下女子,才知是她们一对母女。 扈从们对视一眼,发出更加淫邪的笑声。 哭喊声持续了没有多久,小院就没了动静。 十几个年轻扈从抬着几十坛酒缸缓缓走出,几名稍微年长一些的扈从头子便刚刚系好裤腰带,大摇大摆走出,满脸春风得意。 魏大人见状笑骂道:“一帮没出息的鸟货,瞧你们干的好事,杀了酒楼老板也就算了,也她妻女也不放过?” 带头的扈从点头哈腰,赔笑道:“大人教训的是,兄弟们也是憋久了。” 魏大人嘴角一勾,玩味道:“把酒给大伙满上。” 一群跋扈肆意妄为的私兵全然不顾满城剑手的怒目圆瞪,没脸没皮地给诸位好汉倒酒。 酒缸一启,飘香十里。 魏大人端起一碗清酒,笑道:“刚才只是个小插曲,咱接着谈,诸位,乌苏里江可是皇帝陛下御赐的琼浆玉露,若是诸位同意合作,就饮下一碗合盟酒,不同意的,也请饮下一碗,权当断头酒。黄老爷,您是前辈,做个表率?” 黄鹤老爷犹豫了一下,起身将视线瞟向一旁的大剑士,得了年轻人一个眼神后轻叹了一口气,接过下人递来的一碗乌苏里江,闭眼饮下。 见威名一世的黄老爷都已屈服,那些剑术低末的小鱼小虾自是见风使舵不敢不喝。 随着申屠城主和大剑士许观礼也一一饮下这美酒,酒楼百名剑客已有七成低下头颅。 只剩下十三名剑客软硬不吃。 其中皮肤黝黑的沙小子更是一把将酒碗砸碎,将千金好酒付之东流。 他双手持鲨齿短剑,冷笑道:“冷家待我不薄,若没有老爷子点拨,当日我已走火入魔而死,哪来如今这二品之境,无论别人怎么选,我沙桐的答案都是这手中鲨齿。” 魏大人不屑道:“败家子,好酒浪费了。” 申屠焱眼神微眯。 唰! 一颗人头被斩落,血头颅滴溜溜滚在地板之上,触目惊心。 持鲨齿短剑的身子瞬间轰然倒地,十里剑诀已入七里剑的冷嵇之一剑出龙,一剑落鲸。 二品高手不过两剑的事,还有谁还敢反对? 自然是有人痛痛快快地饮下,有人憋憋屈屈地饮下,在场上百人全喝了。 魏大人摔碎酒碗,满意道:“很好,诸位,若我他日得势,在座都为上宾。” 庐阳酒楼死了四个人,才算事毕。 人群作鸟兽散。 只有两人面面相觑。 许观礼躬身行礼,平淡道:“黄鹤前辈,好久不见。” 黄鹤眯起眸子,冷声道:“果然,一个魏寻荣哪有这么大的手笔?看来和老夫想的没错,是皇室要对剑都动手了,不过你不觉得手段肮脏了些?” 大剑士低头道:“用剑杀人的,都肮脏。” —— —— 夜深,鸳鸯别院,梧桐剑台。 冷老爷子静立于大堂中央,凝视着那幅画像,神思凝重,画像中亦是一位老者,眉间紧蹙,尽显思念之情。 这位剑都的老祖,每年皆于问剑大会前夕至此,悼念画中之人。 北鸳别院,乃是他与画中人的首处归巢。 隆冬已至,冰天雪地,年后双雪城即将迎来第二场大雪。 鸳鸯院内厅,冷家下人早已备好烤火取暖的金碳火炉,炉火呼呼作响。年近百岁的老人,面容苍老,在火光映照下,却泛着光辉。 老人挥手屏退手下,独自凝视着画像,口中喃喃自语:“老婆子,我来看你了,莫要嫌我烦。实在是挂念得紧,我也老了,说不定何时便去陪你了。你知晓我的,怕你笑话,这些肉麻的话当着你的面,我是万难说出口的。” 冷君山缓缓伸出手,轻触画像。说着说着,老人已是笑中带泪。当一个老人哭得像孩子一般,便意味着他的归期将至。 老人沉凝片刻,黯然道:“家族之事无需我费心,双儿之天分你亦知晓,昔日你最疼这丫头,我亦如此。可惜女大不中留,转瞬她便快要出嫁了,夫君如你所愿是那个南宫家的小娃。此婚事乃你亲自操办,想必你若知晓,亦会满意。你这一生,眼光独到,如你所言,那凌若寒终将成为剑道第一人。以身修剑,无愧剑心,诚然如此,当年谁也想不到这人剑道修为能跑到我前面去,我以为能掌剑道一门唯有我那大侄子冷云凡,只可惜……” 冷君山摇了摇头,悲叹道:“唉,当年仇人趁我闭关上门寻仇,说起来要不是云凡和小蝶赶了回来,我冷家一族恐怕就此灭门。你我膝下无子嗣,偏偏我那弟弟又英年早逝,云凡和小蝶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无论如何他们的女儿,我也会替他们守护好的,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双儿一分一毫。” “只是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冷君山看了一眼院外飘雪,冷笑道:“嘿,这贼老天咱熬熬看吧。” 屋外传来一阵绵长的脚步声,即便在风雪中也掷地有声,可见来人内力之深厚。 冷君山缓缓收回视线,不看来人,只是弯腰伸手拷着火,淡漠道:“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是在筹备问剑大会的事吗?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便是申屠城主申屠焱。 拎着两壶好酒的申屠焱恭敬说道:“大父,有双儿和嵇之在,年轻人操办,我这个长辈也能放心不少,今夜来,是想来看望大母。” 冷君山微微缓和了脸色,转头看向画中之人,眼神无限哀伤,老者叹了口气,感慨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焱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申屠城主点了点头,微笑道:“都是应尽之义,大父,说来咱爷俩已经有很久没一起喝酒了,大母亲在的时候大母不让,云兄弟在的时候,云兄弟不让,今夜他二人都不在,咱来点?” 冷君山凝视着一眼画像,稍作迟疑后,他咬了咬牙,轻抖衣袖,酒壶瞬间落入手中。 此酒醇香至极,入口甘润,令人酣畅淋漓,犹如置身仙境。 申屠焱微微一笑,也随之大口畅饮起来。 酒入三分,冷老爷子啧啧道:“乌苏里江?哪搞的?剑都可没这等好酒。” 玉带锦袍的申屠焱脸色红润,笑道:“大父不问世事多年,整日就待在家族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殊不知何止剑都,甚至我北陵全境都已然翻天覆地。自皇后当权以来,重用以谷光景为首的中书门下的文官们,推行清明十四策,其中一职就是那由朝廷的巡检司监管地方,那魏寻荣魏大人便是咱剑都新上任的父母官,此人腹有良谋,为民造福,往后呀,这酒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此话一出,冷君山面色蓦然凝重了起来,不悦道:“你和朝廷的人有牵扯?” 申屠城主苦笑道:“大父啊,你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为难,朝廷要收拢权力的决心绝不容人动摇,大势所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早归顺才是上策,冷家若想保住这剑都第一家族的名号,就要依仗朝廷。” 冷老爷子脸色通红,猛地将酒壶摔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酒水溅落一地。 他怒声呵斥道:“愚不可及!冷家登上剑都之巅,凭借的是手中之剑。” 申屠焱也不恼怒,轻飘飘地起身,说道:“大父啊,时过境迁了,若是论剑,巡检司便是朝廷手中的剑,一个江湖家族怎么拦得住王朝铁蹄?” 冷君山怒目圆睁,剑气浩然炸开,整个鸳鸯院梧桐剑台剧烈颤抖起来,就连那屋外风雪也为之一滞。 申屠城主衣袖鼓荡,在这剑压下强行身子向后掠去。 冷君山眉头紧蹙,沉哼一声:“不能让你一错再错,问剑大会结束前你就给我留在这里。” 申屠焱双眼泛红,面容扭曲,厉声道:“老东西,我现已是冷家之主,你无权留我,还是留在此处安享晚年,勿要掺和年轻人之事。” 冷君山双手一转,剑气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地袭向对方。屋内两尊价值百金的抱月青梅花瓶,瞬间粉碎。申屠焱双手护于胸前,艰难地抵御着锐利的剑气,步步后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约莫使了三里剑气的冷老爷子才撤去剑气,两剑豪之一的申屠城主已是衣衫破毁,双臂渗血,极为狼狈,只是申屠焱并未恼羞成怒,轻轻擦去了嘴角的血丝,发出一丝诡异的笑。 冷君山声音低沉:“你的武功我了如指掌,停手吧,否则我定废你武功。” 申屠城主吐出一口脓血,惨笑道:“你搞错了,不是你废我,而是我要杀你。在你死之前,我有一事相告,云兄弟之死,乃是我策划。” 冷君山握紧拳头,老脸满是皱纹,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绞痛,老人吐出一口鲜血,气得颤抖道:“孽障……你……” 申屠焱眯起双眼,眼中杀机重重,摊手道:“只怪他娶了我的女人,就该死。小蝶是我的,城主之位是我的,冷家也是我的,双儿侄女和伏羲剑都是我的。” 冷君山挥袖一道剑形掌掠去,沙哑道:“狂徒,我杀了你!” 申屠焱微微一笑,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剑形掌无形自溃。 冷君山浑身筋脉如软泥,身子向后倒去,贴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目光看向被摔碎几片的碎酒壶。 申屠城主微微挑了挑眉,轻轻笑道:“不错酒里是下了东西,不过我还以为大父宗师之躯不会这么快生效呢,害我还担心了一会,这样看来你是真的老了。” 冷君山捂住胸口,双目猛闭,原地打坐调息。 与此同时,数十名持剑的剑客从四面八方飞来,轻踏步伐落到院落之中。这些刺客个个孔武有力,眼神间流露出肃杀的气息。 众人看着虚弱无力的冷君山,像是看见了没有了牙齿的病虎,恨不得马上扯下他的虎皮拿去做衣裳。 申屠焱打量更显苍老的老头子,阴沉地笑道: “大父,我给您备的这份大礼,您老可还满意?” 冷君山唇角溢出一丝鲜血,面色虚白,闭眼笑道:“蠢货,你以为就这些人就能对付我了吗?” 见老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申屠焱恶狠狠地骂道: “死老头子,死到临头了,还敢小看人,不妨告诉你,这满城的高手都想杀你,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促成此事。” 老者冷笑一声,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十里剑侯的剑纵横数十载,一里也不曾退过。 山庄之外,满城的剑术高手大半都齐聚在鸳鸯院。 申屠焱一只手把玩着那象征着家主身份的剑形白玉,冷冷地嘲讽:“老头子,从这里回程的路有百里之远,且看你这十里剑能走多远吧。” 中年人露出狰狞的笑容,手掌一挥,剑庄顿时响起了漫天的喊叫声:“杀!” 无数剑客鱼贯而入,杀意冲天。 …… …… 一夜血战... 一老头,一把长剑,清风吹斜,梅花落尽,满庄血色。 那一夜,世人震惊,十里剑竟活生生地杀出了一条绵延百里的生路。 生路之上,尽是残骸。只是老头儿颤颤巍巍地走着,用那柄宏道剑当拐杖稳住步伐,腰间的血顺着破碎的衣衫止不住地流淌着,老头的呼吸声愈发沉重, 风止不住的狂呼,寒意渐渐地侵袭了冷老头的身体,老头身躯犹如风中残烛般时刻都要倾倒。 忽得箫声四起,悦耳悲凉,婉转悠长,像是演奏者在送别故友。 老头子微眯了眯眼,通往的城中的道路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手持玉萧正在尽兴地演奏着,骨子里通常一股儒雅之气。 萧声凄婉。 老头儿往演奏者缓缓走去,走的极慢,和这婉转的乐声相衬无二。腹中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前衣,悲凉乐声在夜幕下,让老人高大清瘦的身影显得那样悲壮。 快到儒生面前,那里有块巨大的青石,冷君山走到那里捂住小腹,抬腿坐了上去。然后开始闭上眼睛欣赏这乐声。 月出群山,凉风拂过山野,天将破晓。 一曲乐毕,老头儿也睁开了眼。 “你.....也来了。”冷老爷子的眼神中透出苍老衰败的颓势,只是手中长剑仍在晨光下金光作闪,气息虽乱却仍旧磅礴浩大。 “为何啊?” 冷君山望着眼前的后辈,脸上颇是意外和不解。 儒生轻轻声道:“前辈,剑都百年需要传承,你若活着,世人没有机会。” 那人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剑箫,道:“我...也没有机会。” 老头儿一笑置之:“箫如剑,老夫受了伤,你即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箫如剑杀意从双目透出,却有温和的语气淡淡道:\"胜了就好。\" 话落,长路外一道清逸身影一掠而至,身背大桃木剑,样貌清俊似仙人。 冷老爷子眯起眼,打趣道:“哟,大剑士也来了,黄鹤呢,他怎么不一起来?” 大剑士作揖行礼,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位忘年交,心头悲凉。 冷君山咳了两声,强忍真气逆流,手缓缓握住长剑,惨笑道:“你不是投了皇室吗?此事与你何干?” 大剑士沉默了片刻后,指了指旁边的萧如剑开口:“二十年不见,我和他一样,从未胜你。” 老头儿抿了抿干枯泛白的嘴唇,笑骂道:“ 胡说八道,你这讲瞎话的本领也太烂了,你和这小子不同,你不会为了胜负这种事动我。你出手,恐怕是为了皇室的利益,只是老夫想不通,想不通皇室为何要动我?” 大剑士默然。 冷君山沉声道:“和那孽障说的一样,我冷君山拦了皇室的路?” 见二人没有应答,冷老爷子觉得无趣,“有酒吗?先前那酒掺了东西,味道差极了。” 许观礼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丢给了冷君山,老头儿没有丝毫犹豫,拔开酒塞,再痛饮一番。 酒水嚯血吞。 “这才是酒。”冷君山将酒一饮而尽,只留半口,浇在巨剑上,横起剑身,道:“要不你俩一起上?” 黎明,鸳鸯院梧桐剑台之上,面如黄土的老者缓缓收剑,将剑手追兵尽数斩杀,手中那柄朴拙黄剑,名曰“黄泉”。 第93章 风起,雪来,问剑 四大剑宗齐聚鸳鸯院外一条小路上,怎么少得了黄泉剑宗黄鹤黄老爷? 姗姗来迟的黄老爷驱剑作盾,拙朴黄剑从天而落,炸出深坑,剑身直入地面颤抖作响,生生将三人拦开。 这位剑都的二号人物揉了揉粗糙的脸庞,缓声说道:“冷老哥,你中了巫王蛊毒,动手必死。你留在此处,我三人合力可以延缓蛊毒发作。” 冷君山没有丝毫犹豫,粗如铁钩的手指摩挲着身前的宏道巨剑红色剑柄,讥笑道:“黄老弟啊,你了解我的脾气,又何苦废这些唇舌?你们三人若要拦我,就一起动手,我冷君山接着便是。” 萧如剑冷哼一声,道:“无需多言,一同出手!” 鸳鸯院小径之上,狂风骤起,剑气森然。 冷君山一剑斩出,十里风林应声而断。 ———— ———— 冬日,寒风凛冽。 冷家清凤阁内,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妆。 双儿秋水般的眼眸微微眨动,一颦一笑皆如画中美人,姿容绝世,眉眼间似柔柳轻拂。 门外传来敲门声,南宫少卿今日早起,煮好热粥送来。用过早饭后,二人一同出门。 行至门口,见南宫突然停下脚步,冷双儿轻声问道:“十七哥哥,不去吗?” 南宫伸手抚过她的发丝,点头应道:“双儿先去,我晚些到。” 白衣公子在风雪中为心爱的姑娘披上白毛狐绒纱衣,牵着她温暖的小手出了门,顶着风雪飘扬的冷风向鼎剑阁走去。 问剑大会,将在冷府后院的万剑山腰鼎剑阁举行。 万剑山山腰凸起,山顶平坦,山下藏剑无数,剑如河流汇聚,天下剑者可凭实力取之。 天下十大名剑,其中八柄藏于此山。白鹤行和青叶子这两柄名剑,是初涉江湖的凌若寒从这座山中取得。听闻当时四大剑宗联手阻拦,却都败在凌若寒手下,“剑圣”之名自此威震天下。 万剑山之巅的鼎剑阁楼中,双儿父亲曾取走阁楼中人供奉的天下第一名剑伏羲朱雀,此事引发轩然大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剑客围攻冷家,迫使冷家承诺召开剑都问剑大会。谁能在会上夺魁,不仅可拥有名剑,还将被公认为双雪城主。 近几届的问剑大会,冷家都是魁首,这剑便一直留在冷家梧桐剑台。直到冷双儿私自取剑南下救南宫,这剑才锋芒外露于世。 这事虽被冷君山拦下,可剑都之中还是多有怨言,好在冷大小姐及时携剑归来。 朱雀伏羲归位,问剑开始。 仪式庄重,贵客云集。 往年领头主持仪式便是这冷家的老祖宗十里剑侯冷君山,今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冷家家族内部传出话来,由龙门派首席弟子全权主持问剑大会。 这龙门派年轻一代中便是要数族长亲传弟子冷嵇之和大小姐冷双儿最得威望人心。申屠城主虽说是冷家家主但毕竟身为上届剑魁身份敏感,如今只能提点家族小辈来主持大会。 他身着一身狐白华贵裘衣,坐在鼎剑阁二楼正台上神情淡然,今日贵客不少,剑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一一到场。 除去还未到场的魏大人带的北陵王朝官宦豢养的高手扈从,来的多是剑都大族子弟,冷家,黄家,重剑门……这些人武功参差不齐,都想要在剑台上一举成名。此时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女子身上。 一个绝代美娇娘,一袭红衣,一头乌黑长发及腰,亭亭玉立。 更让人眼馋的是,女子手中提的那柄红剑耀眼夺目。 人群熙攘纷乱,一个身着麻衣背负宽大剑匣的年轻人牵着一个同样帷帽遮脸的女子钻入人群,找了个视野开阔又能避开众人视线的位置落座。 风雪飘洒剑山,鼎剑阁前兵马嘶吼,身为锦衣螳螂服的魏寻荣在四十名州军的拥护下入了剑台。申屠城主带冷家寒门派弟子亲自前来迎接,卑躬屈膝。 魏大人笑着扶起申屠城主,咧嘴笑道:“城主大人客气,这问剑大会本官是第一次见识,这规模果然气势恢宏啊!” 申屠焱直起腰来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姿势,微笑道:“大人谬赞,这就入阁吧,大会要开始了。” “不急,让他们等等,本官有个人要给城主引荐一下 。”魏寻荣招招手,转头喊道:“左儿,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俊逸世家子打量了一下身份显赫的申屠城主,没好气道:“干嘛?” 魏大人满眼欢喜,看着他介绍道:“这是申屠城主,两剑豪之一呢,你还年轻,以后立足剑都还要仰仗人家大力支持。我看,不如拜个师?” 百无聊赖的魏宫左显然不久前还在喝花酒,这会却被叫来参加大会正是脾气暴躁的时候,因而面对这种旁人万金也求之不得的机会,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魏宫左瞥了一眼申屠焱腰间的剑形白玉,眯眼道:“拜师就不必了,你腰上那东西不错,多少钱,我买了。” 被轻视的申屠城主也不恼怒,挥手拦下几名怒不可遏的寒门派弟子,拿起白玉,微笑道:“衙内说笑了,这剑形白玉乃是我冷家家主象征,若是衙内想要,问剑大会上胜过在下,不用买,在下双手奉上。” 魏衙内睁开一丝眼缝,懒洋洋道:“好啊,到时候可别心疼耍赖啊。” 魏寻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儿子有胆气!我看啊,不输申屠城主当年。” 申屠焱报以微笑,目光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 魏大人心情大好,揉了揉瘦削的脸庞,正了正官帽,说道:“走吧,让本官见识一下这天下剑道的盛会。” ———— ———— 随着官府的到场,风雪也愈加严烈,这场问剑大会的序幕缓缓拉开。 站在阁楼上的冷双儿眼神冰冷地看着申屠焱带着巡检司卫兵直直入场,心生警觉。 一身黑衣气质冰冷的冷嵇之今日并未蒙眼,单手抱剑,平淡道:“大小姐一个人来的?那个姓南宫的呢?” 冷双儿并未理会,视线投向远方。一个熟悉的面孔朝她走来,那是一位身材高大,走路不便的跛脚剑客。 冷双儿看了一眼,说道:“原以为申屠大哥不会来呢。” 小腿微瘸的申屠明城笑道:“妹子说笑了,我不来,恐怕这两剑豪的称号就非你和嵇之莫属了。” 冷嵇之眼帘一垂,冷声道:“还有一人。” 申屠明城轻笑道:“南宫少卿?双儿妹子,你这心上人莫不是不敢来了?” 冷双儿横了他一眼。 申屠明城伸出手,目光平视前方,陪笑道:“罢了,长辈们到了。” 阁楼之上冷家子弟纷纷退让,连冷嵇之也躬身行礼,魏大人和申屠城主徐徐走来,全场起立向剑阁之上行礼。 申屠焱双手微抬,示意众人坐下,一旁的魏寻荣却目光猥琐地盯着木栏边的冷家女子。魏衙内更是狞笑一声,眼神炽热。 魏衙内魏宫左怪笑道:“申屠城主,冷家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为何不介绍一下?” 申屠焱微微一笑,答道:“此乃我冷家大小姐冷双儿,双儿,这位是魏大人及其子。魏衙内。” 冷双儿强压心中的厌恶,凝视着这对目光猥琐的父子,微微颔首。 魏大人的目光在冷双儿纤细的腰肢上肆意游走,面露淫笑:“双儿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风采非凡,容貌更是出众。”魏衙内白了他一眼,轻斥道:“爹!” 魏寻荣尴尬地咳嗽一声,觅得一处座位坐下,挥手道:“申屠城主,开始吧。” 申屠城主点了点头,说道:“双儿,嵇之,启动问剑台,归剑伏羲朱雀。” 冷双儿蹙眉道:“叔叔且慢,伯公呢?” 申屠城主沉声道:“双儿,大父年高,昨夜已然闭关,临行前特命我全权操办此次大会。” “此事,我为何不知?” 申屠焱微凝双眸,面露不满,道:“大父向来随性,临时起意,莫非我这双雪城主冷家家主便做不得主?” 微微停顿后他继续开口道:“况且,双儿难道要让全城之人空等?” 冷双儿握紧神剑伏羲,目光向后投去,冷嵇之一跃而下,一记重踏砸在鼎剑阁剑台中心,百尺剑台四方石柱同时启动,剑台缓缓伸起,中心一个剑井。 人群瞬间繁杂纷乱,人声鼎沸。 冷双儿眸子透出一股冷意,事到如今,剑台已启,伏羲剑若不归位,难平天下悠悠众口。她缓缓踏起,一步冲天,抽剑递出。 一道红芒流光如朱雀掠过天际直入剑井。 漫天风雪炸开,犹如神明降世。 红剑漂浮剑井之上,一道金光水柱直冲云霄。 魏大人眯眼淫邪望向那女子风姿,心头搔痒难耐。 申屠城主微微沉声,面朝众人说道:“诸位,今日剑都盛会,规则也简单,只可用剑论高低。站到最后的一个人,可从我手里接任城主之位,这伏羲朱雀也是他的了。” 人群拍掌叫好,各派弟子抽剑出鞘跃跃欲试。 申屠城主环顾了剑阁一周,坐在魏大人面前,温和笑道:“今年的来的都差点意思啊。也不知道谁会抢到剑花。” 拎了一壶好酒的魏衙内抖了抖手腕,伸了伸懒腰,玩味道:“抢剑花是什么?” 一旁负责维持大会秩序的冷嵇之指了指剑台四柱顶上的红丝带,寒声道:“第一个登上剑台的抢下那红丝带的比试者即为抢到剑花。” 魏衙内将酒水往地上一摔,起身打量了一下双儿,笑道:“有点意思,我去抢一个剑花来送给冷小姐好了。” 魏大人平淡道:“左儿别急,晚些上台也无妨,这剑花不过是虚名。” 申屠城主附和道:“魏大人说的极是,这剑花虽是荣耀,但第一个登台者会受到天下剑手的围攻,我看衙内还是不要冒险为妥。” 魏宫左唤来了一名侍剑奴,望着剑台眸子透出一丝兴奋,笑道:“这才有意思不是吗?” 剑奴面无表情手捧精致长剑,上前一步。 剑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谁是第一个登台者? 魏衙内接过长剑,眸子清凉,以为胜券在握,不料下一刻瞳孔猛缩,见一道身影急掠至剑台中心。 首位登台者,令人意想不到的竟是那黄家不入流的三流剑客。 少年解下斗笠,身着布衣,身形笔直,于大雪中巍然屹立。 他目光看向剑台一侧的女子,随后洪声道:“我,江沐剑,手执青叶剑,问剑魏衙内。” 此语既出,四座皆惊。 逃婚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这外来剑客日前于酒楼留血书宣战,现今又在剑台公然挑衅魏衙内,确有几分胆量。 然而,在场众人皆不看好这位已逃亡半月有余的丧家之犬。那魏衙内虽不学无术,但其家底殷实,魏家门庭显赫,自是有无数名师教导,又有秘籍修炼,丹药淬炼体魄,如今差一品大高手只有一步之遥。 更重要的是,他手中那柄名剑绝非凡物,在场有剑道前辈们瞧出了门道后啧啧称奇,此剑乃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狂风。 而初入二品的剑客少年手中一柄绿油油的无名古剑,朴实无华,看起来相当磕搀。 重剑门高徒胡术讥笑道:“臭小子,拿把生锈的破剑,也敢问剑?” 江沐剑抚摸着剑身, 淡淡道: “这把剑,名叫青叶。” 台下的人还是没有反应,甚至后来起了一阵哄笑,仿佛在嘲笑着是谁起了这么个没有气势的名字。 江沐剑觉得讽刺,小看人的嘴脸他自然是见得多了,但这把剑容不得被这般小看。 因为这是他认定的老师所赠之剑,剑仙的剑。 他看了看手中之剑,开始自说自话,又像和老朋友谈天: “青叶呀青叶,世上没人记得你,但我记得你,所以今日起,所有人都会记得你。” 魏宫左咧嘴狞笑道:“还真敢来啊?” 魏寻荣脸色一沉,说道:“儿啊,废了他。” 魏衙内轻轻点头,拿起名剑狂风,轻点脚尖,飞身上台,那剑光一闪,气势逼人,纨绔少年郎不屑道: “管你青叶白叶,叶子就是叶子,是敌不过风的,我这把剑叫狂风。” 高台之上,魏大人得意地捋了捋胡茬,笑眯眯看着这场没什么悬念的对决,还不时用眼神眺向对面高台上的申屠城主。 “申屠城主,你如何看待这场比斗啊?” 申屠焱挑了挑眉毛,打量了一番那个身穿布衣的少年,将双手藏袖负于身后,于正台高座的太师椅上坐下。 这位一城之主对眼前这场比斗“开胃菜”提不起兴趣,无奈地说道: “没有意义的比斗,这小子怎会是贵公子的对手?只是那剑似曾相识……” 魏大人一听颇为满意地在其旁边落座,摆了摆手,抑制不住的笑道: “那是自然,我儿子天纵奇才,虽无心武道,但对付这等三流剑客,十招之内我看也就分了胜负。” 江沐剑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心上人,眼神坚定道: “既然世道不容我们。那我就用手中的剑开一条世道出来。” 第94章 青叶子 风雪落在魏衙内的锦衣上,这位风流不羁的世家子难得有了杀意。 胸中剑意如洪水猛兽外泄而出,狂风剑横扫千军而去。 江沐剑右手腕一抖,脱胎于古剑术的连环剑术试图硬扛那迅猛之剑,不想还是轻看了那魏宫左的臂力,力劲虽被古剑术四两拨千斤卸去三成,仍然让江沐剑觉得胸口挨了一记重击,气血翻涌。 他猛退一步,脚尖轰然炸碎剑台地砖,一臂弹开咄咄逼人的狂风重剑,一个翻身而起,青叶子凌空化作一道剑罡,朝剑台激射而去。 魏宫左也不甘示弱,一指抹过狂风剑身,生生造出一道龙卷,迎空炸去。风龙卷冲向剑阁上空,一片白雪茫茫。 魏衙内剑入深宫而不返,一剑如龙刺入龙卷,匿了踪影。随着轰隆风雪龙卷裂开一个口子,魏衙内锦衣断袖持剑自风中穿过,姓江小子顾不上嘴角溢血,以古剑横胸格挡向后飞去。 剑台上,帷帽遮面的黄小姐心纠在一起,白皙手指死死抓住看台扶杆。 砰!!! 江沐剑如残叶般从空中坠入剑台,手捂血流如注的胸口,勉强执剑起身,身体不住颤抖。 黄家小姐紧咬嘴唇,泪水在眼眶打转,欲下台阻拦,却被双儿拦住。双儿早已洞悉她的身份,轻轻摇头示意。 魏宫左披散着头发,凌空落在剑台上,一只衣袖已不见踪影,掌心一阵酸麻。他凝视着江沐剑,沉默良久,咬牙道:“你这混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江沐剑双手被剑气磨破,却仍缓缓扶剑,眼神毫无黯淡之色。 魏衙内微微挑眉,满意笑道:“你比我预想的稍强一些,只可惜,你已是将死之人。听闻你会飞剑杀人之术,我的仆从阿四和莫师便是死于此术的吧?碰巧,本衙内对此也略通一二。” 言罢,只见他屈指弹击狂风剑身,狂风剑离手而出。他轻吐一口气,以五指驱剑,御剑攻敌。狂风剑在空中造出三道巨大龙卷,遇雪凝结成巨大冰刀。随着一剑递出,三把巨大冰刀接连砸去。 申屠明城嘴角微扬,言道:“小公子委实不凡,竟已通晓飞剑之术,莫非已臻一品之境?” 一旁的冷嵇之双手抱胸,凝视剑台,沉声道:“这不是飞剑术,只是旁门左道的小御剑术罢了。以气血为引,投机取巧借天时之利,才有这等声势。” 申屠明城轻笑道:“已然相当惊艳,那江姓小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冷嵇之神色冷峻,摇头道:“未必。” 面对三把遮天蔽日的冰刀,江沐剑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他将手往下一按,古剑入地三寸。手掌一翻,身后宽大的木匣子一个旋转砸地,绷带爆裂崩开。 一个花纹锦绣的剑匣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七色流光自剑匣溢出,注入古剑,青叶子铮鸣而起。 在空中连破三重巨大冰刀之后,化为一叶绿色扁舟,立于江沐剑手心。 他手扶剑匣,随着一滴手指鲜血滴入剑身,以血养剑积攒的强悍杀意由剑身灌满江沐剑全身筋脉,古剑脱手以诡异的弧度冲天而起,与那狂风剑直直相碰。 剑气对冲撼五岳,驭剑对御剑风卷残云。剑刃摩擦,迸发一阵强烈的火星。气劲双冲,两人各自退数步。 江沐剑身形一缩,脚尖一踮,闪过剑意破空,剑出如银蛇乱舞的狂风剑一再砍空,借势以古剑术燕回旋于空中展开反攻,化繁为简,青叶子剑上轻盈之气收放自如,如江河上一点绿叶点缀大江,生万物生机,破万物腐败。 剑台之上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被这江姓剑客剑术所震撼的头皮发麻,那柄绿油油生机盎然的古剑在剑匣气机的牵引下焕发出耀目的光华,恍惚间有人想起,青叶青叶,莫不是传说中剑仙大人的青叶子? 一叶扁舟,可渡大江大河。 任狂风吹拂落叶,我自岿然不动。 魏宫左怒目圆睁,风流的白净面容被剑气割裂出数道血纹,被灵丹妙药打熬的强悍体魄这时也有了溃败之机,他不相信这人的剑意如此强悍,他以为只是和他一样使用取巧的秘术罢了,接着他强行将狂风罡气引入檀中大穴,力透全身,猖狂道:“我倒看看你可以坚持多久?” 江沐剑从七彩剑匣汲取出剑气,以血作引灌入青叶子中与之相抗,冷漠道:“哼,我可以耗死你。” 本来局势一边倒的比斗变成了一场耗死力的生死大战,好似谁能坚持到最后就能将对方耗死一般,谁也寸土不让。 魏寻荣脸色铁青,死死地抓着座椅扶手,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申屠城主皱了皱眉,神情古怪说道:“那剑匣莫不是琉璃养剑匣?听闻这东西乃是上代三剑师兰云烟的遗留神物,可以积攒剑气,闭养剑意,供给剑气,妙用无双,这小子难道是兰剑师的后人?” 在场的重剑门门徒皆是面面相觑,兰云烟正是他们胡掌门的师姐,开山立派的师祖之一,这剑匣应是重剑门的立派之宝。 黄小姐闭上双眼,默默祈祷。 青叶子剑光透天地。 唰的一下风雪散开,两人同时脱手相反飞去。青叶子剑气击中魏宫左手臂,狂风剑炸裂挣手而离,胸口如撞巨浪,气机外泄,再熬不过狂风剑的霸道反噬捂着胸口,在雪地上滑行十步之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目渗血,煞是凄凉。 叶子杀人,杀人无形,叶子伤人,伤人有形。 魏衙内五脏六腑俱损,昏死当场。 古剑铿锵而回,直入琉璃养剑匣,剑气森然。 而剑主江沐剑的情况也没有太好,他的筋脉烧灼滚烫,全身疼痛难忍,半跪在地上,血染残破布衣,一只手臂更是无力垂地。 “左儿!”魏寻荣怒发冲冠,拔剑出鞘,高声喊道:“来人!将那小子拿下!” 其身旁一名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的中年扈从,如闪电般跨步飞出,一拳狠狠地砸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江沐剑脸上,顿时血花四溅。 扈从并未罢休,拳脚呼啸而至。好在那红衣女子出手及时,以衣袖为剑,一剑横出,击飞了扈从。 此时,早已埋伏于剑台两侧的持朴刀的官兵迅速涌入,将整个问剑台包围起来,在场众人皆人人自危。谁也不曾料到,问剑大会伊始,竟会生此风波。 魏寻荣怒不可遏,一步踏下剑阁,将魏宫左揽入怀中,咬牙切齿道:“吾要取他性命。” 冷双儿毫无退缩之意,眼神变得锐利,正色道:“魏大人,问剑大会剑台之上向来生死有命,令郎技不如人,能怪得了谁?再者,问剑胜者可向败者提出一个要求,魏大人位高权重,应不会食言吧?” 魏大人眼中幽火闪现,横了剑阁一眼,沉声道:“申屠城主,你亦作此想吗?” 申屠焱轻拂衣摆,凌空而至,沉声道:“魏大人,此规矩确凿无疑,天下英雄俱在,众目睽睽之下,贵公子落败,大人不妨应允了他。稍后自会有高手挑战,生死有命。” 魏寻荣徐徐起身,挥手遣散了围困剑阁的兵队。他目光凌厉,死死盯着勉强站起的江沐剑,森冷道:“你……要什么?” 江沐剑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退婚,我要魏宫左与黄小姐的婚约作罢。” 魏寻荣攥紧拳头,怒喝道:“小子,你别得寸进尺!” 申屠焱眼神阴鸷,沉声道:“小子,问剑得胜可提要求诚然不假,但不得有违公序良俗、江湖道义。常言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一贫如洗,有何资格匹配黄家千金?若你真心喜爱黄小姐,何不将这份喜欢放在心底,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 “放屁!” 一声怒意响彻天地,剑台一侧的通道上一身材纤细的麻衣缓缓走来,正是黄府小姐黄茗嫣。 黄小姐终身不曾习剑,但此言犹如天下第一剑,简单,直接,震古烁今。 让申屠城主下不来台。 冷双儿莞尔一笑,柔声道:“茗嫣妹妹亲自来了,这婚事就由她亲自来说。” 黄小姐点了点头,直直走到江沐剑身前,将她揽入怀中。 江沐剑身子一僵,沉沉倒下,他眼眸微睁,恍惚道:“小姐……” 黄茗嫣看着心上人满身血污,心疼到了极点,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哭成了泪人,眼泪大颗的掉在江沐剑战损的脸上。 江沐剑躺在心爱之人怀里,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惨笑道:“我不疼的,你不用嫁给别人了。” 黄茗嫣心痛如绞,她抓住江沐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 江沐剑看着她的眼睛,想替她擦去眼泪却举不起手,说:“小云,我左手断了。” “傻瓜。”黄小姐哽咽道。 江沐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因为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黄小姐听了这句话,眼泪更加汹涌了。她扑进江沐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江沐剑也紧紧地抱着她,“茗嫣,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江沐剑突然说道。 黄小姐抬起头,擦去泪花,看着他的眼睛,想听他说下去。 江沐剑笑了笑,说:“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了。” 黄茗嫣又抹了抹眼泪,挤出一丝挂着眼泪的笑容,“我也是。” 眼神浑浊的江沐剑又说:“我想回家乡看看。” 黄茗嫣连忙点头,抽泣道:“好,我陪你,无论你去哪里。” 江沐剑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沉沉睡去。 黄小姐将他扶倒,缓缓起身对剑台众人鞠了一躬,大声道: “这婚事,非我所愿,乃是魏家强人所难,若今日魏家不肯退婚,我便身死剑台,以铭心意。” 说罢这位内里风骨豪情丝毫不输二八美人娇躯的剑都双绝之一就从袖里掏出银光匕首横在白皙的脖子上,眼睛发红,泫然泪下。 美人泪,英雄冢。 在场无人不动容,响应退婚口号。 人言可畏,一时间在舆论压力下强势如巡检司魏寻荣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在那位老爷子身死之前,还不能和天下剑道翻脸,况且若是逼死黄老爷的爱女,在他盛怒的黄泉剑下可不是区区几千兵马就能拦下的。 沉默片刻,魏大人紧咬牙关:“罢了,此桩婚事,到此为止。” 申屠城主如释重负,旋即望向剑台之上的徒弟,厉声道:“嵇之,这位江少侠实力超群,可有挑战之意?” 身着黑色麒麟紧身衣甲的冷嵇之稍作迟疑,而后纵身一跃,落地后阔步走来,单臂横出妖君剑鞘,朗声道:“冷嵇之,携妖君剑,讨教江少侠高招。” 黄小姐轻抿双唇,黛眉紧蹙:“阁下此举,未免有乘人之危之嫌,江哥哥方才经历一场激战,伤势未愈,如何能再次应战?” 冷嵇之看了申屠城主一眼,转头沉声道:“剑台之上,生死各凭本事,他若胆怯,尽可跳下剑台,我亦不会出手。” “你!!!” 冷双儿拦住要上前理论的黄小姐,微笑道:“我冷家既要出手讨教,不如由我来陪你过两招。” 冷嵇之嘴角上扬,眉宇间却泛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兴奋道:“求之不得。” ———— ———— 风雪交加,剑阁苍穹之上泛起一丝曙光,几十里外身佩一刀一剑的南宫少卿,正踏雪赶往鸳鸯院。今晨收到刘子明的飞鸽传书后,他便忧心忡忡地向城外疾驰。 据刘子明信中所言,此刻整个剑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先是三大剑宗合攻冷老爷子,梧桐剑台百里血路过后,这位剑都首屈一指的人物生死不明。而后,剑都方圆五百里内,又出现了数量不等的军马踪迹。 种种迹象显示,沉寂多年的北陵庙堂正蠢蠢欲动,欲对无主的剑都江湖施展雷霆手段,而双雪城则是首当其冲,魏寻荣恐怕是那不可一世的苏皇后派来打前阵的马前卒。 在王朝铁蹄坚如钢铁的意志面前,一座封闭落魄的江湖又能坚持多久? 白衣公子紧握手中剑,扶住腰间刀,来到鸳鸯小路上,神情凝重。面前那身形魁梧如小山的冷老祖,身披千疮,衣衫破烂,花白的胡须沾满血痕,露出如腱子肉般的身躯。 虽身为高山,气血却不如流水,这位十里剑侯命不久矣。他缓缓抬头看着南宫,脸上泛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第95章 剑道无双雪 鸳鸯院外小径路上一片狼藉,满地皆是被割裂整齐的青竹柏和黢黑剑痕。 沟壑纵横,斑驳不堪。 南宫少卿停下脚步,眉头微皱,眼前只剩下一个老头儿,身躯如破烂风箱,立在风中。 冷君山咳血不止,在南宫的搀扶下落座于青石之上,挥手示意,稍作喘息。 这位形如老松般疲惫的老祖宗,眯眼说道:“无妨,那三个家伙也未讨到多少便宜,黄鹤与许观礼没有一年半载别想好过,萧如剑这小辈倒是跑得快,只受了些皮肉伤,真是可惜了。” 南宫少卿默默搀扶,不作一语。 冷君山面色毫无波澜,只是轻轻叹气,说道:“走吧,搀老夫一把,回剑都。” 南宫少卿恭敬地伴着老爷子徐行,向剑都缓慢走去。一路上,老爷子心情大好,谈起年少时的经历,忆及他如何率领冷家逐渐崛起,救皇室于危难获封十里剑侯,被尊为四大剑宗之首。继而聊起此生所遇之人,如向他学剑却青出于蓝的凌若寒,冷双儿的父母冷云凡和他的妻子蝶儿,还有那个曾被自己视如己出的叛徒申屠焱……最后,谈到他这辈子最亏欠的老太婆。 听说人快死时生前发生的事情都会走马观花般出现脑海里,这位冷家老祖宗笑了笑,不再言语。 南宫少卿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在入城道的尽头,冷君山停下脚步,问了南宫一个问题。 之后两人比起御剑,一老一少直入九天,飞往万剑山。 千里江山尽落眼底。 —— —— 万剑山上,问剑大会伊始,便高潮迭起。 天下第一剑道家族冷家的龙门派两位掌门弟子,冷家年轻一代的绝世双骄,这两位被誉为“两剑豪”的唯二人选,将要提前决一胜负。 此役因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剑客江沐剑而起,引得剑都数位大人物纷纷下场,青叶子大放异彩,令人忆起北海之岸那位以十三剑屠戮魔道妖龙的无敌白衣剑仙,以及那位素衣杀尽天下掌门的读书人。 或因青叶子剑意之感召,妖君剑亦难自抑,剑指问剑台。北海海岸一败,他冷嵇之势要一雪前耻。今时不同往日,冷嵇之承蒙老祖授剑意,习得十里剑诀,昼夜精研,已臻六层剑意之境,而双儿伏羲剑离手归鞘,徒手而战。 申屠明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兴索然的笑意侧身面向申屠城主,请教道:“父亲以为胜算如何?” 申屠城主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说道:“大小姐手中无剑,嵇之胜算在六成。” 刚刚把话说完,申屠焱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庞瞬间变得阴沉似水。 冷嵇之稍作迟疑后,用一只手将自己紧握着的妖君剑随意扔到剑台一角,他那双原本就冷冰冰的眼眸此刻更是犹如万载寒冰般寒冷彻骨。 申屠明城见状,顿时瞪大双眼道:“嵇之,你做什么?” 此时此刻,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洒落而下,寒风呼啸着吹过,带来阵阵刺骨寒意和微微湿润的气息。那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剑侠却宛如一座雕塑般稳稳站立当场,他胸膛之中的剑意熊熊燃烧,全神贯注地凝视前方,沉声道:“大小姐手中无剑,冷嵇之绝不乘人之危。” 听到这话,申屠城主不禁眉头紧蹙,面露不满之色,呵斥道:“胡闹!问剑大会比的是剑,赤手空拳如何......”话至中途,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瞳孔一沉,暗自嘀咕道:“难道你们二人已然到了无剑似有剑的高深境界?” 冬雪落到青石板剑台上便迅疾化了,整个剑台被两股凌厉剑气充斥着,一黑一红两道剑气于白茫大雪中交织缠斗。 双儿翻袖为剑,冷嵇之则屈五指,化指为刃,一一应对。 剑气贯入长袖红衣,其锐利程度更胜新磨刀剑,衣袖擦过冷嵇侧身,那号称刀枪不入的黑麒麟甲亦被剑气划出数道裂口。 冷家剑法中,以清风摇和百凤朝最为高深。其中上部清风摇传于寒门派弟子,注重气息与风相合,身形随剑而动,与狂风剑的大风落境之力如出一辙。冷家弟子初习时,以身法为重,待融会贯通后,便可达到人剑合一,剑道无碍。 此等剑术虽在江湖众多剑术中令人惊叹,但也仅算初窥门径。剑法的精髓实则在下部,相传若将“百凤朝”修炼至极致,可引得百凤来朝,登上仙人剑道,更有无穷妙用,堪称神功盖世。 一路杀敌至今,双儿也仅在栖鹤林时用过“百凤朝”一招,其余皆以“清风摇”剑法对敌。并非她轻视对手,故意不用此绝学,冷双儿自幼随父习剑,十岁出海斩蛟,剑术大成。受冷父教诲,她深知“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之理,自然不会留手。只是此剑法过于霸道,难以掌控,这段时间南宫少卿苦练双手刀剑和十里剑法,她也未有懈怠。 此刻伏羲剑不在手中,以衣袖为剑,却无意走通“百凤朝”的法门,脱胎于剑诀上半部早就霓裳剑舞,清风摇可为根基,造百凤朝见之路。 手中无剑,心上有剑,我不见凤,凤自然来。 两只红凤凰随着起手势脱袖而出,长袖笔直刺去,冷嵇之心中微动,手心一合,凝空造出一把黑剑气,一步踏出,剑气化作雄狮撕裂两只霓凰红凤,与那横空刺来两袖剑气相撞。 黑气瞬间溃散,两袖自黑气中穿出,狠狠地撞击在冷嵇之的黑麒麟衣上,在肩膀处撕开两道流血的伤口,他胸口剧痛,血气翻涌,向后闪退。这红袖剑攻势凌厉,步步紧逼,冷嵇之咬紧牙关,强撑不退,双手握紧双袖,十里剑意激发而出。 嘣!嘣!嘣! 双儿双臂红绫衣袖纷纷破裂,剑气直刺袖口,冰冷彻骨。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再注入一丝剑意,冰雪消融。 以衣袖为战场,两股剑气激荡而出,僵持不下。 围观的人群大呼过瘾,两个一品高手的决战果然不同凡响,两人无一人用剑却全都是上乘剑招,看着似乎平分秋色不知到底谁能取胜? 剑台之上,不见魏寻荣的身影,只见申屠城主的脸色铁青,他知道看似势均力敌,其实却是场面是六四开。十里剑走到了六里剑的冷嵇之已是强弩之末,而冷双儿的百凤朝剑意看似微弱不少却尚有余力。 申屠明城沉声道:“此小子,刚才若了妖君剑,岂会沦落至此,愚蠢!” 申屠焱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果不其然,外人终不可信,这剑都天下,还得依靠我父子二人。” 申屠明城阴恻恻一笑,点头应是。随后望向剑台,胜负已分。 冷双儿肌肤若雪,神情清冷,将断裂的双袖拢起震断,仙子般的柔骨身躯轻轻落在剑台石柱上。 剑台下,冷嵇之手持妖君,刚才在那千钧一发、山穷水尽之际,若不是用此剑破开袖口剑,怕是要重伤。此刻,他双手颤抖,沉默不语。 输了。 冷嵇之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申屠老师,转头对双儿低头坦然道:“大小姐,我输了。” 冷双儿微微点头,说道:“承让。” 申屠城主敛了敛怒意,洪声道:“双儿既胜,可还有人不服,想要问剑我冷家大小姐的?” 此言一出,几十名剑都有名的剑客接连跃下剑台。 一旁躺在黄小姐怀中的江沐剑早已清醒,虚弱道:“以多打少,还是趁人之危,这群剑客要不要脸?” 黄家小姐黄茗嫣蹙眉道:“双儿和冷嵇之那一战等于堵了全天下剑客的道,他们来剑都是为了名和利,此时双儿真气虚弱正是良机,若战胜了冷家传人,便可扬名立万,这问剑没有一对一单挑的规矩在,就若同你抢那剑花,若不是主动退出,就要面对全天下剑手的围剿。” 江沐剑咳嗽起来,缓声道:“怪不得老师嫌这大会肮脏无聊,他说他的剑下不败庸碌之辈,这样才能剑心长远,我还差得远呐!” 眉清目秀的黄小姐嘴角上扬一个弧度,却笑不出来,叹气道:“你大师兄再不来,双儿就有麻烦了。” 江沐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黄家的两大长老缓缓走来。两位黄府之中顶级的剑术高手对着大小姐躬身一礼。 黄小姐眼中露出一丝担忧,低声说道:“孙爷,郑叔,你们也要趁人之危?” 两位客卿对视一眼,其中那位姓孙的华服老者头戴金箍玉带,腰间一柄金龙短剑,气质不俗,缓缓禀道:“小姐,这并非趁人之危,黄家被冷家压了这几十年,家族人憋屈太久了,孙某既受黄老爷恩情,愿以死为黄家博个第一。” 早年为求剑道自断了一臂的郑姓客卿也拱手附和道:“郑万也是此心,天地可鉴。” 孙姓老者名圣仁,眯眼凝视对面,天下英雄皆蠢蠢欲动。以双手剑着称的冷家寒门派领袖曹取水,竟然也下场问剑。 须臾之间,剑台之上,众多高手围攻那袭红衣俏佳人,算上曹取水,孙老,郑万三人,一品高手三位,二品高手六人,二品以下若干,这样的阵势隐隐针对冷家,非大宗师不可解围。 若冷家大宗师尚在,此事定然不会发生。申屠焱费尽心机在鸳鸯院中诛杀冷君山,正是为保证城主之位铺路。而那魏大人所求,不过是顺势而为。若他能保住城主之位,再与北陵朝廷合作,谋取仕途前程也并非没有可能。 青云之路,岂容他人阻碍,因此冷君山必死,冷双儿必败。冷嵇之的失败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天下剑手围攻,他养精蓄锐坐收渔利,才是目的。 经历一场大战的冷双儿面无惧色,十几名高手不在她眼里,在场需要忌惮的只有那三人,随着剑气渐弱,雪花不再消融,纷纷扬扬落于少女柔弱的肩头,冰冷刺骨的寒气侵入红衣单薄的内衬。 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双儿都已经达到了一品高手所能企及的巅峰境界。然而,面对着天下之人,冷家绝不能有丝毫退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来自剑都的顶尖强者,他们就像饥饿的嗜血鲨鱼一样,敏锐且充满危险。只要察觉到一丝一毫的血腥味,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蜂拥而上,展开疯狂攻击。而且一旦战斗打响,场面必然会变得异常混乱,很难保证不会有一些喜欢暗中偷袭的卑鄙小人趁虚而入,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并分心应对。 以少胜多,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必须先从这三个一品高手入手才能打开局面。 只见双儿手臂沉稳一挥,袖口剑应声出鞘,瞬间化作三道红色剑芒,如闪电般直刺长空,冲向人群。刹那间,雪花漫天飞舞,宛如凤凰振翅,又似天女散花,绚丽夺目。 人群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开来,风雪中顿时激起一道白雾,剑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坑洼。 这一剑耗尽了双儿体内全部真气,气势磅礴,浩浩荡荡,百凤朝剑意更是不断膨胀,似要翻转天地。 然而,这一剑虽威力惊人,却不够精准致命。白雾之中,除十几名剑手躲闪不及,被剑气击飞之外,仍有七八名高手毫发无损,游离于剑气雪雾之间。 清风具有牵引剑气之效,红衣凌空一步,雪雾遂绕剑而聚,形成了一个遮天冰龙卷,众人困在其中,风雪眯眼众人成了睁眼瞎,谁也不敢强行突围。 双雪成百丈,风雪尽聚于剑台之上。 黄家大客卿孙老,双掌凌厉剑气,欲破风雪龙卷,岂料遭百凤朝剑气所阻,掌骨几近爆裂。曹取水双手持剑,千机、蚩梦二剑,皆为名剑,削铁如泥,然硬撼风雪,亦致火花四溅,剑身受损,余人见此,再不敢轻举妄动。 黄家另一位客卿独臂剑客郑万慨叹:“好一个剑仙女子,竟能造此剑阵,年纪尚轻实是后生可畏。” 曹取水双剑旋入腰间鞘中,冷言:“郑前辈,怕?” 郑万哈哈笑道:“那倒不是,郑某曾与重剑门胡剑师过招,那老掌门剑阵可比这更为壮观多了!” 孙老者凝视掌骨良久,淡然道:“冷大小姐剑法通神,百凤朝清风摇两套剑法已入化境,如今之计唯我三人合力破阵,方有一线生机。” 曹取水凝视其掌骨,见鲜血淋漓,狐疑道:“您的手?” 孙老微眯双眼,金龙短剑横出半寸,剑气穿刺,于风龙卷中心破出一道光口,从容道:“无妨。” 剑都姑苏州孙氏,最擅长驭剑。 曹取水双手剑游荡如龙,剑意长远。 断臂郑万修一臂重剑,剑力无双。 三人合力击剑,强龙制凤凰。整个双雪城传来巨响,双儿力竭向后掠去。 剑台剑阁冰雪尽消,剑气热化所有雪花。 一城无雪。 仅余几片零碎的雪花缓缓飘来,一白衣公子御剑术踏雪而至,腰间虎头黑刀,身前揽红衣女子。 一柄白鹤行,一把天问刀。 一刀斩落天下人。 一剑掸去世间雪。 “南宫少卿,踏雪问剑而来。” 第96章 三刀 一袭白衣的公子在风雪中如幻影般出现在高峰之上,身姿飘逸如仙: “吾,南宫公卿携刀踏雪而来,惶惶剑都谁敢一战?” 少年公子声如惊雷,踏雪而行。 南宫少卿眼神坚定地站在冷双儿身旁,轻声说道:“双儿,我来迟了。” 他将天问刀一横,强大的内力瞬间在地面炸出一道黑线,逼退众人。 南宫少卿看向三人,面色一冷,沉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伤你。” 孙老冷哼一声,没好气道:“阁下是谁?我剑都问剑大会,旨在砥砺剑道,阁下持刀上台,岂不是坏了规矩?” “剑,我也有。” 南宫少卿挥袖一召,一柄白雪寒剑自天而降,如白鹤翩翩起舞,行过无痕,正是“白鹤行”。 众人惊叹。 孙圣仁眼角微微抽搐,一眼认出此剑来历,“这是剑仙前辈的剑?” 江沐剑在黄小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朗声道:“不错,此乃家师之剑。” 断臂剑客郑万脸色微微发白,眯眼道:“你是凌剑仙的弟子?南朝的小侯爷?” 看台的申屠明城手指摩挲剑阁石栏,幽幽笑道:“不错,这位便是在南边武斗一举夺魁的剑仙弟子,三位若是一起出手,在问剑大会上斗败剑仙传人,为我北陵武者争光……不妨是一桩美谈。” 此语一出,仿若惊雷乍响,直击曹取水、郑万、孙圣仁三人躁动的内心。江湖比斗,本就是为了扬威立名,现今外有强敌,即便三人联手,也算不上趁人之危。剑道一门,若能将剑仙弟子踩在脚下,也是快事一件。 “得罪了。”孙老拔出金龙短剑,手中剑离指半尺,剑气磅礴。 曹取水双剑斗转如风,剩下八名剑道高手纷纷上前一步,一起出剑这位南宫公子。 南宫轻轻地扶着双儿白皙的柔肩,将白雪绒裘衣披她在身上,温柔几分,“双儿,你等我一下。” 脸色苍白的冷双儿乖巧点头,嗯了一声,飞到剑台一侧。 江沐剑露齿一笑,冲剑台喊道:“师兄,可要助阵?” 南宫少卿按住长三尺二寸的黑虎头天问刀,眼眸如明湖般清澈,轻声道:“看着就好。” 修炼一臂重剑的黄家长老郑万作战素来最讲究出手时机,讲究“万事一剑毕”,先前便是在最后关头出剑破去了双儿攀长至巅峰的百凤朝剑意,黄家和冷家对立多年,明争暗斗他对冷家剑法自认了如指掌,然而对面前此人的剑术却是一无所知,所以绝不会贸然出手。 他暗自盘算着局面,先前一战三人损耗不大,况且人多势众。问剑台上不问生死,又无公平比斗的规矩在,古之来剑手们一拥而上共克强敌也算是一种不用言明的默契。只是这南宫少卿弃剑不用,养剑于鞘,只以黑刀对手,难不成是在酝酿绝杀? 风雪早歇,去而后返。 南宫少卿狂奔如雷,脚步凌波踏雪,一柄清亮如水的长刀呼啸劈出。 修得离手剑却是近战利器的金龙短剑寒芒大放,孙老不愧是黄家第一客卿,面对一记浑圆肃杀的刀砍,暴喝一声,剑尖以一道金光直扛狂暴刀身。 金剑生鳞。 黑刀生寒气。 同时围攻南宫的众人身子同时一凝,僵直半秒。 白鹤衣袖鼓荡,刀如龙胆气。 剑台生紫莲,十里剑气耀目。 双手剑曹取水以剑化盾,双剑俱折。 孙老手中金龙短剑鳞片剥离,一口鲜血涌出咽喉,身姿如断线风筝向剑台石柱重重砸去。 剑台上除郑万之外的所有剑手全部被吞噬在这剑气之中,应声倒地。 郑万犹豫半秒,咬牙一臂剑出,却晚了一瞬被狂暴剑气再削一臂。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三名一品高手合力出剑,却全部落得惨败的下场,申屠城主怔怔地看着这位剑道后生,眼眸里尽是杀意。 这样的天才不能为我所用的话,就留不得! 申屠明城自然看出了父亲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若这南宫少卿真和冷双儿喜结连理,便是夫妻同根,往后日子她在这位大小姐压制下面前恐怕再难抬头。 剑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几乎落针可闻。 剑都二州三城上万剑客,再无一人敢问剑白衣。 沉寂片刻,南宫少卿望向剑台,手提黑刀,一刀掷出如奔雷。 天问弯曲一个弧度,直斩身着锦衣的中年人。 申屠明城眼瞳猛惊,双眼布满血丝,怒道:“岂敢?!!” 那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他的粗黑发髻,割下他几缕黑发,直刺申屠焱面门。 两剑豪之一的申屠焱眼中闪过一丝狞狠之色,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夺命一刀,只是幽幽抬指,指尖纵横如利刃,如枯海绽开。 砰!一声沉闷的异响之后,天问刀一个旋转插入剑台墙壁,入壁五尺,淹没剑身。 申屠焱脸色阴沉,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冷漠道:“小侯爷,所为何意?” 南宫少卿看了一眼远处的黑云,隐隐有天雷,手势轻轻一提起,白鹤行秀美剑鞘横剑于胸前,朗声道:“南宫少卿,携白鹤行,问剑双雪城城主。” “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老匹夫,可敢一战?” —— —— 一个时辰前,即便重伤未愈,冷老爷子的御剑飞天之术仍胜南宫半筹。他大笑三声,甩开南宫,御剑飞回鸳鸯别院。在生命的尽头,老爷子心中仍有牵挂。 南宫少卿凌空虚立,脚踏飞剑,向着渐远的身影躬身施礼,随后转身直入万剑山云端,他的牵挂在剑台。 冷君山疾驰入鸳鸯院,他亲自绘制的那幅夫人画像,不应与那些剑道败类一起埋没于那片火海。老婆子生前极爱那幅画像,夸赞他笔力卓绝,独具匠心。老婆子一生惜言如金,不爱说话,唯爱书画,两人更是以画投缘,相爱相守。 冷君山本为画师不修剑道,只练笔法,不想以画笔入剑道,弃笔从武,一步千里。 天下又有谁人知道,这十里剑诀其实是丹青之法? 冷君山手持宏道剑,微微抬起,运剑如飞,如笔走龙蛇般将火海劈成两半,驱剑开出一条生路,冲入黑烟滚滚的书房。 那画像平素备受呵护,用黑金檀木轴精心装裱,即便火势凶猛,浓烟弥漫,也仅是被黑烟略微熏染。 然而,冷君山心痛难忍,老泪纵横。他站在熊熊火海中,捂住被剑气所伤的心脉,剧烈咳嗽起来。他凝视着手中爱人的画像,含笑道:“夫人啊,冷君山要来见你了。若有来世,做一名普通画师,能将你绘入风景,就好。” 十里剑侯一生剑道又可曾拘泥于十里百里,所谓路,走下去终有走完的一日。 眼看这夕阳将落,这路走到了尽头。 冷君山捧着夫人画像,缓缓合眼。 火光冲天,一身剑气化作百里剑气直入九天。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一座树林中,剑道大宗师大剑士许观礼仰望苍穹,眼神黯淡,面朝鸳鸯小院虔诚行礼。 他轻咳两声,抬起双掌,看着十指瘀血青紫,乃是被十里剑气所伤,沉默无言。 忽而,他抬头向林子处瞥去去,林子中鸟兽惊散,几十骑高大的骑兵自林间徐徐行出。为首之人,是一位英武俊朗的公子,静静地立于白马之上。其身侧一人,身着巡检司制式锦衣华服,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正是魏寻荣。 见到这位四大剑宗之一,宦海沉浮多年的魏寻荣挥手止住众骑,与英武公子一同下马,对着如松柏般屹立的大剑士拱手行礼,恭敬道:“魏寻荣拜见大剑士。” 气态卓绝飘逸的许观礼微微眯眼,说道:“魏大人不必多礼,阁下朝廷命官,在下这皇家供奉不过虚名而已。” 英武公子微笑道:“先生自谦了,连姑姑都要尊您一声大剑士,我等这些小辈岂敢失礼?” 大剑士轻声道:“公子是?” 魏寻荣低头哈腰,笑着介绍道:“恕罪恕罪,下官差点忘了向大剑士引荐一番,这位乃是青山王次子,兵部侍郎,杨丹心小杨公子,此次沉剑计划的总指挥。” 许观礼微微一笑,行礼道:“原来是小杨公子,还未恭喜你父亲立下不世战功,封爵为王。” 杨家二子杨丹心抱拳回礼,笑道:“先生客气了,虽然姑姑和父亲抬爱令我做这个总指挥,可丹心资历尚浅,还需您多多指教。” 许观礼摇了摇头,直白道:“指教不敢当,二公子有什么需要许某的地方,说话便是。” 杨丹心笑道:“先生是爽快人,拐弯抹角就显得晚辈小气了,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此次沉剑计划,确是我一手谋划,目的在收拢剑都的势力,魏大人为此鞠躬尽瘁,绸缪良久,不可谓是苦心孤诣,而之所以请先生出手,便是在清除障碍,如今冷老爷子已除,黄老爷为了黄姑娘也不会乱来,剑道大半的高手又被诛杀在鸳鸯院内,正我拿下剑都的好时机,我向大哥调了黑火军两个精锐营,加上我亲自训练的猎豹营,共计五千余人,正在向双雪城进发。” 许观礼脸色清凉如水,平淡道:“需要许某做什么?” 白衣白马的杨丹心指着万剑山方向,嘴角一勾,说道:“剑都已是我囊中之物,只是那申屠城主未必靠得住,若有变局,该在剑台之上,请先生替我解忧,以防意外。” 许观礼点头道:“虎父无犬子,素闻公子棋力无双,果不其然,许某佩服。不过公子大可放心,就算你不开口,许某也会出手,这煌煌剑都不能脱离朝廷,许某会为剑都上万剑客谋求一条通天大道,哪怕背上万世骂名,在所不惜。” 杨丹心怔怔叹道:“先生大义,依晚辈看,先生担得起四大剑宗第一人,再早生三十年,能胜凌剑仙也说不定。” 提起那个惊动天下的名字,这位剑术堪比道家吕祖的大剑士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 万剑山鼎剑阁。 投刀挑衅的南宫少卿负手而立,凌空而起,白鹤行携剑气十里而来,威势逼人。 在场诸人皆可见申屠焱那如铁般阴沉的面容,毫无血色。 其子申屠明城怒而起,腰侧之剑如蛟龙破空刺出,大骂道:“竖子,胡言乱语!” 南宫少卿身形停滞一刹那,拂手如浮云。 变化无穷。 啪! 啪! 两巴掌轰然而出,一掌将攻来的长剑击飞,一掌击在申屠明城的脸上,势大力沉。 申屠明城脑袋嗡的一下,一口牙齿被尽数扇出口中,身体一个大幅度地弯折砸向一旁的地砖。 尘土溅起。 申屠明城昏死剑台,下场凄凉。 江沐剑牵着黄茗嫣的小手,心生赞叹,好个霸气的大师兄。 这巴掌势如破竹,一击打退一名二品高手不是难事,可这样写意的随意一掌就叫那人昏死,气势却是不俗。 碍于长辈和剑都前辈面子假意相让的申屠焱终于起身,怒极反笑。 申屠焱手腕一狞,整座万剑山响起一阵剑刃轰鸣声,震耳欲聋! 人人掩耳,然后瞪大眼睛,观剑山之下万剑飞空,遮蔽天幕。 以刀入剑,剑意凛然若沧海吐雾。 雪花飘过南宫少卿微眯的眼缝,他冷静地直视雪中万剑横空的壮观场面,微微抬臂,五指屈张,一股劲力将插在剑台石壁上的黑虎刀招回。 天问刀刀鞘震颤。 南宫少卿收刀入鞘,手指摩挲黑刀刀柄,双目微闭,轻呼一口气。 一眼入梦。 又见三个刀仙老头乐呵大笑。 似醒未醒的玄老笑呵呵说道:“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小子,遇到麻烦了?” 站在他对面的白袍寒老依旧脾气火爆,没好气怨怼道:“供你真气补养精神,你还抱怨个什么?” 雷老笑眯眯看着两人不对付,慈眉善目,默不作声。 南宫少卿对三人弯腰一礼,轻声道:“玄老,寒老,雷老,三位睡得可好?小子失礼,请借一刀。” 三人对视一笑。 再睁眼醒来。 腰间黑刀真气喷薄而出,三刀挥出! 一刀杀气翻腾如海。 一刀铁马冰河入梦。 一刀天雷滚滚九幽。 三刀齐出,万剑俱破! 这一日,剑都九天垂落落下的,不再是飞霜,尽是剑雨。 第97章 鹤上云霄 自江南之后,天问刀上的三位刀仙便灵魂沉寂于鞘,南宫少卿封刀闭鞘至今已有半载。 半年间,他将古剑术与三套刀诀删繁就简,以绝顶内功紫堂诀融通全身精血,打通周身三百处窍穴。又借百花酒楼、江南暗巷、山贼寨子三次血夜所滋养的血气润养刀身,辅以破敌不得近身的十里剑诀,方成就这惊世一刀。 一刀破去万柄飞剑。 南宫少卿轻呼一气,手指轻抖。 申屠焱阴沉眯着眼,沉声道:“好厉害的小子,用的竟然是刀道三代刀仙的刀法,你和这三位老头是什么关系?” 南宫闷不吭声,再作拔刀式。 申屠城主如临大敌,急退两步,将强横剑气汇聚于双掌,骤然发力托出,将身前数百把宝剑震飞于空,剑刃寒芒汇成星河,直指白衣公子。 夜幕渐垂。 双儿取过剑壁旁的火把,振臂一挥,火把掠如疾风,火星一分为四,飞入剑台四方石柱上的木盆里,烽火骤起。 空气弥漫着硝烟味。 申屠焱伸手一探,剑堆中倏地飞出一把刻有星纹的长剑。 长剑入手,他沉喝一声:“南宫少卿,我冷家以礼相待,本城主也一再相让,你这晚辈却不知进退,公然挑衅本城主,还打伤我儿,莫非这就是你们南陵的武道?剑仙前辈就是如此教导你的?” 南宫少卿脚尖轻点,一脚将白鹤行踢飞出鞘,剑身如闪电般疾速刺去。然申屠焱早有防备,冷哼一声,手中剑提起抛出。 两剑在空中精准碰撞,天空似被割裂。 轰然一声,两剑去而复返。 南宫少卿膝盖微抬,将白鹤行剑鞘与剑身合一,收于腰侧,冷然道:“申屠老儿,你不配提我老师!” 冷双儿见两人剑拔弩张,又不知缘由,一个飞身来到南宫少卿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柔声道:“十七哥哥……” 南宫少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手,眼神温柔,示意她不用担心。 看着南宫清澈如溪水的明眸,双儿柔柔地点了点头,飞身跃入观剑台。 申屠城主看着以陨星钢铁打造的星河剑被白鹤行撞断剑身,脸庞微微扭曲,将断剑弃到一旁,低沉尖笑了起来,道:“好好好!说来也巧,本城主习得一门新剑诀,不日前刚刚大成,本来是为你老师准备的,不过现在看来我是没机会了,拿你这剑仙弟子来试试手,也不算埋没了。” 不知为何,虽面带笑容,心中却难以抑制地燃起无边怒火。这位两剑豪之一,此时体内流动的气息强横无比。 身披的雪白大褛瞬间被气海炸裂,化为漫天布屑。 不只是整座剑台,鼎剑阁,乃至万剑山之上,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剑气。不知使用何种法门填充气海,此时的申屠焱双眸泛着红丝。 气海浩大,微微抬臂,竟然又让万柄飞剑重新升空。 冷双儿柳眉微蹙,便认出此套剑招乃是剑阵之雏形,担忧道:“十七哥,小心!” 江沐剑苦修剑术十余载,所观剑术剑招何止百种,此套剑诀却是前所未闻,于是转头向双儿请教:“冷大小姐,可知师兄所遇这一招?” 双儿稍作犹豫,捏紧拳头,低声道:“此乃,混元剑阵。” 同为剑都双绝之一的黄小姐见多识广,皱眉道:“这剑阵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茗嫣也知道?”江沐剑讶异道。 黄小姐轻点颔首,道:“曾听父亲与一友人谈起过此剑阵,那人言此阵与其说是剑阵,不如说是剑招。说起剑阵需以人之精血为引,与人全身气力相连,乃至以生命相托,布阵耗时耗力。我曾听闻江哥哥的师父剑仙大人,曾在南边大漠布下三千剑阵,此事两朝武者传为美谈,当时江哥哥也在场,应该知道剑阵之术虽可通天,却何其艰难!” 双儿微抬蛾眉,道:“那剑阵最后还是被破了。” 黄小姐的薄唇抿得极紧,轻声说道:“已经很厉害了,就说这剑阵之术乃是剑道通天路,就算修到了大宗师的水准也未必能完全练就这一招,可这混元剑阵便谓是一步攀云梯可登通天路的神仙剑术。” 天端黑云滚滚倾吐而来,仿佛末日来临。 知道事情原委的江沐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三千剑阵若不是自己强行入阵帮了倒忙,老师又岂会落败,他慌乱地转移话题道:“可知那人是谁?” 黄茗嫣缓声道:“之前是不知的,只是瞥见那人仙风道骨,背后一柄大剑,很是威武,前段日子才知道他便是和我父亲齐名的四大剑宗之一,被皇室尊为大剑士的许观礼先生。” 江沐剑目光凝向远处,狐疑道:“大剑士的剑招他怎么……许观礼前辈是皇室的人,莫非申屠城主投了皇室?” 三人互视一眼,眉头紧锁。 —— —— 冷府。 双手剑曹取水,身为冷家寒门派领袖,亦是申屠焱的亲信,退场后便来到冷嵇之的房间。他凝望着窗外万剑山上的磅礴气机,揶揄道:“家主的剑术,竟然已至如此境界……” 冷嵇之专注地看着床上昏倒的申屠明城,伸手拿起手帕,在水盆中浸湿,为他清理伤口,对曹取水的话语恍若未闻。 曹取水并不恼怒,依旧沉稳道:“如今冷君山已除,冷双儿那一脉的人多在问剑大会上和城防处。虽有诸多意外,好在现在家族都是我的人,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我之前所说,你考虑的如何?” 冷嵇之面色阴沉,将手帕狠狠地投入铜盆中。铜盆坠地,发出咣当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曹取水冷笑一声,指着昏迷的申屠明城说道:“冷先生,何必如此动怒!你应想清楚,你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冷君山如今是怎么提防申屠焱的,将来申屠焱也会如何提防你。你还真当自己姓冷了? 说到底,我们这些外姓人终究是外人,无论如何拼命,也得不到真心相待。最终,他传位的也只会是他的宝贝儿子,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冷嵇之动作迅如闪电,妖君剑瞬间出鞘,横在曹取水的颈项之上。岂料曹取水毫无惧色,审视了冷嵇之一眼,笑道:“你并不想杀我,若想杀我,当初我提出此计划时,你便已动手。你……心动了,是也不是?不妨告知你,你的父母,乃至满门家族,皆是申屠焱所害!!!” 冷嵇之横剑于颈,血丝渗出,眼神如血,颤声喝问:“你有胆再说一遍!” 曹取水叹息一声,回忆道:“当年是申屠焱设局陷害你一家,那日我未动手,事后悄然遁走,却遭申屠焱胁迫,无奈加入冷家,为其卖命,经营寒门派客卿,至今已有十余载。” 冷嵇之心神激荡,沙哑质问:“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知晓当年此事真相之人,皆被他逐一灭口。狡兔死,走狗烹,我若非有一品身手,尚有利用价值,恐也难逃他毒手。然而他却不知,我手中有他的把柄。” 曹取水自胸膛取出一块木牌,扔给冷嵇之。 冷嵇之接过木牌,扫视一眼,上有梅花堂特殊纹记所写申屠焱之名。 曹取水沉声道:“这是我自申屠焱房内搜到的,你家当年之事,你应该略知一二,梅花堂一手策划杀你全族,而这刻字铭牌,便是最佳证据。申屠焱,正是前梅花堂堂主。” 铁证当前,冷嵇之双眼猩红,心情难以平复,眼睛充血低吼道:“他,为何要杀我满门?” “混元剑诀。其实是你家传绝学,他与梅花堂皆觊觎良久。他曾欲拜你父为师,遭拒后便心怀怨恨,广发暗贴,设局杀人夺宝。” 冷嵇之手脚冰凉,如遭雷击,连妖君剑也握持不稳。视自己如亲人的授业恩师,竟是处心积虑的杀亲仇人,何其悲哀! 曹取水将剑移开脖颈,夺过妖君剑,双指托起,狞笑道:“我已与魏大人达成合作,只要助他将剑都高手诛杀于鼎剑阁,朝廷便会赐予我一切所求。届时,莫说一个小家族,就算一方大州城池,也可手到擒来!你若想报仇杀了这申屠焱,就要与我合作!” 被愤恨入脑的冷嵇之阴沉着脸说道:“如何合作?” 曹取水目光移向病榻之上,“当然,就从杀掉这申屠明城开始。”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天色渐白。 泪水止不住流淌的冷嵇之双手托起妖君,声音低沉而颤抖:“好。” 唰! 鲜血溅满墙壁。 —— 申屠焱的御剑术已练至大成,手掌掌心所在,群剑乱舞,剑身如千手横扫而出。 剑阵顷刻间大成,申屠炎立于剑阵中心运气走穴,一人一阵。 然后申屠焱身体自剑阵脱身而出,脚尖一踏,游风而来。 南宫少卿以刀游身挡住呼啸袭来的飞踢,砰砰砰! 申屠焱欺身一步,手掌掠向南宫肩头,唰! 转息的功夫,南宫肩膀处传来撕裂的痛楚,衣肩被削烂,血肉模糊。 南宫少卿也非等闲之辈,反身将五指搭在申屠焱的手掌上,指气如剑气,一股凌厉的内劲传入申屠焱的手掌,顿时他的手掌轰然爆开,被剑气冲破。 申屠焱脸色狰狞,顾不得疼楚,又是一掌劈向南宫天灵盖,南宫哪里还会上当? 一双手附上十里剑气,南宫少卿眉心紫光生莲花。 两人同时散开,又冲撞在一处。 同时凌空而去,双拳对两掌,贴身肉搏。 空中对杀二十余拳。 两名剑道高手到了如今的地步,弃剑从拳,以死相膊,拳拳到肉,实在是叫剑都众剑客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申屠焱赤手空拳倒还好说,此刻万剑山上房天空黑云滚滚将无数剑山飞剑吸入,滋养剑意,他与南宫肉搏只是在为剑阵大成拖延时间,而南宫弃身侧一刀一剑不用,与其贴身肉拳,看似血勇,实则在众人看来是吃了年轻气盛的亏。 一旦剑阵成形,局势便已明朗。 南宫自然明白,两人皆为一品实力,无论战斗经验还是内力深厚程度,南宫少卿都不占优势。这申屠焱虽人品不堪,但其实力当之无愧为两剑豪,拳法剑法皆凌厉狠辣,步步紧逼。 诚然有更为恰当的战斗之法,然时不我待,刘子明的信令他心生不安,必须速战速决,为后续变数留存体力,故而他在等待申屠焱全力一击,唯有如此,方能找出其破绽。 一击破敌。 他在赌。 申屠焱见他晃神一刹那,将全身内力凝于一拳轰砸在南宫胸口。 轰隆! 南宫少卿胸口爆裂般如断线风筝翻滚而倒,面对冷双儿暴怒要冲下剑台,他伸出手拦住了双儿,喉咙涌出一口鲜血,捂住血污的手臂缓缓起身,嘴角泛出一丝自嘲。 他本是求稳之人,那断臂郑万讲究“一剑出而万事毕”,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连老师凌若寒都说南宫练的是必胜之剑,而不是杀人之剑。可见他心性之沉稳如冰山,剑道一门本就趁势如烈火。 可与刘子明江湖行以来,受了这小子太多影响,这小子爱赌,输的时候不计其数,赢的时候当然也有,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有重新开盘的勇气。 赌不一定会赢,但赌有可能赢。赌,意味风险,风险才带来进化的可能。 他惊觉,自己被誉为新武评原来的天下第一,若不落绝境对敌,实则是闭门造车,坐井观天,夏虫不可语冰,井中娃不知天地广大,因而出山平不平事,杀该杀人。 想来父亲南宫闻,外公百里山,老师凌若寒皆是此意。 南陵才多大,江湖才多大,天下才多大? 一剑够不够? 一剑功败的话,那我南宫少卿便再来一剑,势要九天斩月,荡尽不平不公。 —— —— 剑阵既成,黑云围城。 申屠焱面色阴沉,抬手厉喝:“小子,拿命来!” 剑雨漫天而至。 剑台上,江沐剑见南宫少卿毫无动作,惊慌摇头,喃喃自语道:“师兄在干什么?难道要硬接此招?” 腰间黑虎刀铮鸣不止。 素爱瞌睡的玄老,此刻瞳孔猛睁,高声喊道:“小子,暂避锋芒!” 一向与他不睦的寒老,此次竟也附和道:“不可入其剑阵,以你当下之修为,必死无疑。” 众人皆劝他暂避。 唯有冷双儿,纵然心揪作一团,也只是紧紧抓住裙摆衣角,咬破嘴唇,一言不发。 她懂他。 天下最锋利的剑没有退路可走。 红衣梨花落雨。 天也跟着哭泣。 冰冷的雨水砸在南宫少卿的那袭白衣上,他低头单手按刀,将白鹤行横于身前,不躲不闪。 静静地等着剑阵乌云飞袭而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 “呼……” “嗖!” 南宫少卿却是云淡风轻,嘴角如钩,再吐出一口浊血,笑道:“老师以身证道,也点醒不了世人么? ” 通天的,从来也不是高明剑招,或是剑阵之术。 而是心中的剑,以及脚下的路。 脚下的路便是通天路。 心中的剑便是斩神剑。 念头至此,南宫少卿踏出一步。 白鹤行脱手化为两只仙风白鹤。 啼鸣升天。 冲破黑云剑阵。 风停,雨停,雪停, 天空大晴。 第98章 眉间一点血 千万柄玄剑垒成的剑山黑云,发出一阵高亢刺耳的轰鸣声。 千剑雨倾泻而下,如仙人泼墨凌空劈落。 黑云翻涌,剑雨凝聚成巨大剑身,沉如泰山。 混元剑阵中心阵眼,乃是申屠焱的佩剑,名为:巨子。 近二十年来,这位冷家外姓的用剑高手,乃是名副其实的四大剑宗之下第一人。 他以一手巨灵剑诀两次登顶剑都,更是因与号称“一萧一剑如意风”的萧如剑各出一剑平分秋色而名动北陵。 然而南宫少卿在这危机关头领悟白鹤行剑意,强行入半步宗师境,以飞剑当空画大圆,浮于空中半寸。 白鹤翩飞。 摧山倒岳直破剑雨黑云。 剑阵顷刻而成,又转眼被毁。 两拨滔天剑雨一连被这后辈破去,一辈子最重脸面的申屠城主颜面扫地,加之剑阵气血反噬,一时间急火攻血,七窍流血,吐出一团猩红血雾。 南宫轻飘飘落地,持剑负刀缓行。 申屠焱面孔狰狞,挺直身躯,吞咽下涌出喉咙的血液,发出一丝怪笑。 南宫少卿停下步子,轻声道:“你笑什么?” 申屠焱举起双手,洒然道:“南宫少侠果然好本事,在下甘拜下风,这城主之位给你便是!” 南宫少卿哦了一声,不为所动。 “你不感兴趣?” 申屠焱抛出腰间剑玉,眼神游移到剑台的那位柔美女子,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上面还刻有双儿的身世呢?” 南宫少卿心神微动,接过剑形白玉。 手心一翻,不料那剑玉却内有乾坤。 一团绿烟直冲南宫面门。 南宫少卿急退一丈,双眼浑浊不清。 剑台之上瞬息万变,众剑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混元剑阵刚散去,那南宫白衣急退掠去,双目似有一团绿气屏蔽。 双儿忧心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十七哥看不见了?” 南宫少卿眼前一黑,隐约感到一个身影掠至身前,一个势大力沉地沉堂掌直拍额头,势要将南宫少卿砸出脑浆。 突然间成了睁眼瞎的南宫只好随机应变,只见他拍剑归鞘,手势向上一叠,以一记力扛千斤坠的叠刀术双手叠掌,巧劲一拨,将申屠焱甩飞出去。 然而申屠焱身为两剑豪,哪里有那么好对付?他一个翻身,还未落稳便脚尖点地骤然加速,双脚猛踏,将问剑台踏出双坑。 借剑势,身体在空中倾斜,如麒麟狂奔。 申屠一路乘势,伸手一探,巨子剑飞入手中,一剑抹向以静制动的白衣公子。 南宫少卿也不再留手,左手白鹤行,右手黑虎刀同时出鞘。 一刀一剑如游龙般挥舞开来,刀剑交锋似雷动,金石摩擦声震耳欲聋。 两人互换二十几次剑招不分胜负,招招皆是气势磅礴的高明剑术,在又一阵惊心动魄的金属铿锵声后,剑台之上赫然显现出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 气冲云霄,浓雾消散。 申屠焱脱手剑,猛地双掌砸地,身体如陀螺急转起来,那巨子剑身没入身侧,以弯曲数种弧度,连环刺入。 这剑术似曾相识,好似曾交过手的那西域五鬼之一白剑鬼的软剑术,刁钻古怪。 只不过申屠焱的软剑术是更加强横,又借麒麟前冲的剑法,柔中带刚,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南宫双目失明,以刀刻地以此判断方位的法子实乃无奈之举,哪怕刀剑同时在手依旧捉襟见肘,疲于应对。若要破局,除非刀剑合一,器由心动。 南宫嘴角溢出鲜血,一个翻身金钩倒挂而起。 默念心诀,刀剑换手,南宫少卿原地架起一股诡异的刀式剑姿。 申屠焱冷嘲一句“故弄玄虚!” 然而非是玄虚,实乃神术造化。 刀剑换手之后的南宫即使双目失明,却越战越勇。 几番前冲剑落空以后,申屠焱倒吸一口凉气,身形一侧,下意识以为迎接他的本是那浑圆侧身劈出的黑刀,此刻白鹤行剑气直直刺出,古剑术有穿鲸刺一招,势如破竹。 申屠焱被刺入臂膀,鲜血淋漓,痛彻心扉,还未反应,左手刀又凌厉劈头盖脸袭来,威力竟然丝毫不见减弱,在右手剑的配合下攻势凌厉。两剑相交,绽放出一串激烈的火花。 南宫少卿的手腕微微一抖,侧身躲开了申屠的挑剑,手中的白鹤行剑柄向着申屠焱的胸口横拍。 申屠焱的身体微微一滞,但是他并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南宫少卿的攻击而上。两把剑再次相交,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而那刀划过申屠一身锦衣,双肩破开,血丝渗出,全身几十道大小血口。 要害部位被申屠焱惊险闪过,却吓出一身冷汗,刚喘息片刻,被忽然袭来的一记铁膝重重踢在胸膛。 肋骨断折的申屠焱翻身倒地,一掠滑行一旁的四剑柱,灵机一动,一脚混元真气将石柱折断,一脚掷去,化柱为刀。 一记铁膝出其不意得手的南宫少卿见好就收,天问刀归鞘,额头紫堂诀入眉三分。 十里剑气暴涨而出,方圆几十丈碎土裂石。 雪地,南宫曾与双儿把手写字。 枯枝胜剑。 如今一身十里剑气攀至顶峰。 剑锋难抑! 剑气滚如龙蛇,如大江大河。 与那百斤石柱相撞,大地震颤,石柱寸寸断裂,剑气吞四方。 无穷无尽的气息漫天冲去,南宫少卿的眉毛微微一皱。 手中的十里剑化作一道寒光,剑意滚滚如长河。 这一次,南宫少卿的手臂微微颤抖,一声闷爆自剑台处炸响,于风雪中轰鸣。 申屠焱身躯如挽弓,倒飞出去七八丈,轰然叮入石壁。 他眼前晕眩,体内气息翻涌,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捂住胸口。 铮! 眼前闪过一道寒芒。 一剑挥过,停留在申屠焱的颈项。 南宫面色如霜,冷峻如冰,朗声道:“你,差点意思。” 白鹤行仿若振翅,发出蝉鸣之声。 “刀剑欢,十里剑,”申屠焱咳血不断,诧异道:“真是让人嫉妒啊。” 南宫少卿闭眼落地,剑指申屠,偏头挑衅道:“申屠炎,你当年是如何能与萧如剑换的剑?是那萧如剑有负剑宗盛名,还是你申屠外贼使了卑劣的手段了呢?” “混蛋!” 众目睽睽之下,申屠焱不仅败剑濒死,还被后辈羞辱,他一生要强怎可能接受? 他自知不敌便剑卷气浪袭,便是同归于尽也要用最后一丝气力再起剑阵,风雪再生,他一步掠向鼎剑阁中心剑井,一双铁手直撞剑气金壁,强夺伏羲朱雀。 剑气金光壁是冷双儿布下的锁剑术禁锢,就是防止大会上有人问剑不过夺剑而逃。 狼狈不堪的申屠焱双手炸出血花,浑然不顾反噬的身体,也要取剑还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伏羲剑。 触之不及,心神俱裂。 这红剑金身乃天下第一名剑,很美。 几十年那女子也美,他望向剑台上的双儿,释然一笑。 她女儿也美,和她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切本都该属于我……” 申屠焱瞳孔蓦然剧烈收缩,散尽一身修为也要再起混元剑阵。 黑云在滚滚。 …… …… 只是这次,南宫少卿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天问刀养刀闭鞘半载,积攒了无数的刀意,那么白鹤行呢? 一柄剑仙断剑自南宫习武以来十几年修习又储存了多少的剑意? 自南宫弃剑从刀之后开始,又该积攒了多少的剑意? 所有剑意在这一刻不再保留,南宫少卿眉心不再生紫莲。 只是出现一道枣红黑剑形状的胎记。 凝神魄! 呈血滴状,化作一袖珍小剑自额头刺出。 嗖! 咻! 怵! 迅疾无视防御,自申屠城主眉心穿入。 没有什么惊人气势。 世间最强剑术其实很简单。 只是眉间绽放一点血,小飞剑飞入飞出。 纵然菩提老祖也得殒命。 第99章 剑都哗变 申屠焱眼神黯淡,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筹谋二十年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位巨子剑豪当场陨落。 两剑豪都死了。 在一柄凝神魄小飞剑直穿申屠眉心之后,这位野心家死死地瞪着眼睛,眼神透出绝望和不甘。 身如山倒,死不瞑目。 剑都八百多名剑客同时起身,目光炯炯投向剑台之上,但无一人开口,皆是惊色。 鼎剑阁陷入死寂。 南宫睁开眼睛,眼眸清澈明朗。 举目望去,一群佩戴纤细青丝剑的冷家弟子彻底包围了剑台,包围了这个杀死冷家家主的狂徒! 曹取水从人群中走出,双手扶在腰间双侧的长剑上,半蹲在申屠焱的尸体旁,合上了他的眼睛。 从他腰间摘下了那枚剑形白玉,站起身来,举起冷家家主象征的白玉,怒喝道:“南宫少卿!先杀老祖,再害家主,罪大恶极,冷家族人听令,为英灵复仇!” 此言一出,整个鼎剑阁陷入了一片沸腾之海,人人神情复杂,面面相觑,随后由先前的震惊,变成害怕,最转为愤慨。 一时间群情激愤。 “什么!冷老爷子死了?” “这南陵人人面兽心啊,真该死!” “无论是真是假,这南宫当着大伙的杀了申屠城主是铁一般的事实,他坏了规矩,就得偿命!” “说的对,偿命!!!” 全场响起山呼海啸的响应:“为冷老爷子复仇,为城主复仇,杀死南宫恶贼!” 红衣女子飞身踏跃上剑台,坚定护在南宫面前,却是死死低着头,轻咬胭脂红唇,泫然欲泣。 眯起一双杏眼杀气浓的曹取水沉声道:“大小姐,他杀了你的大伯公和叔叔,大小姐还打算护着这个杀人凶手吗?” 冷双儿侧了侧脑袋,梨花带雨道:“十七哥哥,你从不骗双儿的对不对?” 南宫少卿伸手替她理顺发梢青丝,心疼道:“不骗。” 双儿死死咬住嘴唇。 南宫抓着双儿的手,柔声道:“双儿相信我吗?” 双儿几乎没有犹豫,擦去泪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曹取水抽剑而出,沉声道:“大小姐切不可被这杀人凶手蒙骗!敢问大小姐,问剑大会之初,这南宫少卿身在何处?” 冷双儿心思细腻,忆起南宫彼时所言有事耽搁将会晚到,如今看来果然是有所隐瞒。然而,若说他的十七哥哥杀害冷家族人,谋害对他有传剑之恩的大伯公,她决不会相信。 面对如此局面,如今唯有带他先走。 她紧紧抓住南宫的手,低声道:“十七哥,跟我走。” “走不了。”一声浑厚嗓音响起,一道黑影如箭般射向剑台。 剑芒大盛,一点银光如毒蛇般直刺向南宫少卿。 冷双儿秋水般的长眸微微一眨,冷哼一声,屈指轻弹。 一只火凤凰如利箭般激射向刺客。 轰! 黑影瞬间收剑,落在剑柱上,稳住身形。 双儿怒目而视,警告道:“冷嵇之,你若再敢偷袭十七哥哥,休怪我无情!” 冷嵇之负剑而立,眼神冷漠,厉声道:“杀人偿命!” 双剑曹取水扫视一众茫然的冷家弟子,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上!” “谁敢!” 那红衣女子拭去泪水,坚定地护在心上人面前,大有与天下为敌之势! 冷家子弟无人轻举妄动。 冷家上任家主冷云凡重情重义,深得家族人心。无论是寒门派还是龙门派,都对他颇为敬重,那些年长的寒门派客卿更是曾受他恩惠,对他的唯一传人自是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就冷家弟子心中的威望而言,除了老祖宗以外便是这位剑都大小姐。 势头一转,众人纷纷转头包围了曹取水和冷嵇之,为首的一名中年剑客上前一步,朗声道:“曹取水,冷嵇之,杀害申屠公子密谋夺取家族,野心勃勃,申屠焱谋划设计配合朝廷刺杀老祖宗,罪无可恕,死有余辜!今日问剑台大会,诸位朋友都在,就烦请诸位朋友做个见证,我冷家势要在天下剑士面前清理门户,以正剑道!” 声如惊雷,在场剑客今日连番震惊之下已经是脸色苍白如纸。 中年剑客径直走向冷大小姐,拱剑一礼,轻声道:“大小姐,今日冷家之变局,全因申屠焱的谋划,就连你父母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当年申屠焱觊觎夫人和伏羲剑,才策划了梅花剑血案,取代你父亲成为冷家家主。今日南宫公子出手,也算我冷家欠下了人情,这曹取水和那申屠狗贼实属一丘之貉,冷家风雨飘摇,不能留着这种败类,大小姐千金之躯不宜与这狗贼动手,何某受云兄恩情,愿为冷家效死力!” 冷双儿双眼泛红,强压的泪水终是喷涌而出,她怔怔地望向南宫,颤抖着问道:“是真的吗?” 南宫少卿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轻声应道:“嗯。” 自以为掌握了全局却遭手底人倒戈一击的曹取水怒不可遏,双剑骤然出鞘,吼道:“满口胡言的叛徒,老子宰了你!” 众目睽睽之下,中年剑客又岂是轻易可杀之辈,只见他一声令下,寒门派弟子瞬间结成一小型剑阵,三十名剑手同时出剑,一剑叠一剑,剑如大网交织。 骤然双手剑被剑网锁住,如同陷入泥沼不可自拔。 曹取水额头冒汗,汗水渗透衣衫。他自然深知此阵威力,二十年来,冷家寒门派凭借这小剑阵,抵御上千敌人,战无不胜,那时他正是此阵剑眼。时过境迁,如今他也得尝尝这阵的厉害了。此阵名为落网,由几十名剑手分站几个方位,以剑相叠,剑气相通,一一传递注入中间阵眼,剑手进攻时则叠剑齐发,剑气席卷,防守时则退守剑网,攻守兼备,此剑阵乃为申屠焱所创,申屠焱此人品性不论,在剑道上的造诣确实当得起“两剑豪”之称。 曹取水先后与南宫双儿两战之后力有不逮,双剑已损,纵然已是一品剑手,也是剑势一落千丈,此刻深陷落网剑阵,吃尽了苦头,一时三刻之后两眼冒血,油尽灯枯,他吃力抬头,将视线投向剑柱之上的那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嘶吼道:“他娘的冷嵇之,你非要等老子快死了才肯出手吗?” 冷嵇之手握妖君,眼中一片空蒙,他清楚自己已无后路,若不出手曹取水必死无疑,先前那名不知名的寒门派领袖点破他和曹取水联手杀害申屠明城,但毕竟没有实证,若曹取水也身死,可以借势将罪名推到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铮! 刹! 妖君剑借风势出鞘,寒光一凛,迅猛腾空而落。 长剑凌空而去,直入剑阵,于剑阵上方点出一尾血色涟漪。 曹取水瞳孔猛缩,还未挣扎,头颅便被一剑穿透。 血洒剑台。 冷家弟子撤剑阵守剑势,警惕地望着这位小剑圣。 冷嵇之没有多作解释,收剑归鞘后转头面对剑都众剑士,冷然道:“诸位,今日之事,冷某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还请诸位速速离开。” 剑都在场纷纷互看一眼,满目惊骇。 万剑门二代弟子胡郎皱眉道:“冷公子,冷家家事我们是不便插手,可这问剑大会砥砺剑道,怎么能因你冷家一家而中止?” 西岸剑阁阁主柳平讥笑道:“是啊,莫不是你冷家气数已尽,想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故意叫停大会?” 提剑山山主孔鸿冷哼一声,这位剑都老人厉声道:“今日无论有何变故大会不得中止,否则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冷嵇之不作争执,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怒骂一句“一帮蠢货!”,随即便背起申屠焱冰冷的尸体一掠而去。 中年剑客走向大小姐,缓声道:“小姐,要追吗?” 缓过神来的双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大会要紧,阁下怎么称呼?” 中年剑客低眉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得蒙云凡兄恩情,改姓冷河。” 冷双儿蹙眉道:“冷河叔叔,你刚才所说是真是假?大伯公他……” 冷河眼神黯然,沙哑道:“小姐节哀,现在不是伤神的时候,冷嵇之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搪塞之言,我虽不知道那申屠狗贼这几年来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谋划必然是冲大会来的,这大会不能再继续了。” 冷双儿转头看向剑台之上,忧心道:“已然到了这一步,不分出个剑都第一,不好收场。” 南宫少卿伸出一只大手搭在双儿的柔肩上,怔怔道:“双儿,恐怕来不及了……” 众人望向剑都上空,黑云去而复还。 ——— ——— 骤然间,马蹄声如雷传入耳窝。 四面八方共计六百铁骑涌入鼎剑阁。 又两百多早已埋伏剑阁两侧的剑都军士州甲长枪开路,杀入鼎剑阁问剑楼台。 十面黑红军旗直立阁顶,迎风招展。 号叫起,一白衣甲士擂鼓助威,万剑山上一片鼓噪。 自有三骑缓缓向前,环视众人,如看猪狗。 一马当先的魏寻荣扶了扶额头,懒散道:“诸位,此刻起,剑都由朝廷接管。” 身边二人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看着独自向前对剑都高手喊话的魏寻荣,骑在汗血宝马上的英武公子微笑道:“魏大人还是爱出风头的,只是先生您,可会为难?” 而一向道士打扮,仙风道骨的负剑男子摇了摇头,“不会。” 随后负剑道士咳嗽起来,一袖拂去,便见手心一团血浓。 英武公子忧心道:“您的伤不打紧吧?太医院东璧先生随我同行,他的医术不在南边那位医道童老先生之下,我让他给你看看?” 负剑道士摆摆手,苦笑道:“无妨,先完成皇后交代的任务再说。” 英武公子微微颔首,驱马与魏大人并驾齐驱,沉声道:“诸位豪杰,吾乃青山王次子杨丹心,今奉朝廷密旨,诚邀诸位英雄与朝廷合作。” 北陵江湖人士皆晓,杨丹心德高望重,广结善缘,慷慨大方,颇得人心,在江湖中享有“杨二郎”之美誉。 “诸位皆知我朝与南朝一战,致使国力大损,正值用人之机。吾父掌军权,善用贤才,若得诸位豪杰相助,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便是有所他求朝廷也无有不允。” 魏寻荣随声应和:“二公子所言甚是。若有人愿与吾等合作,朝廷必待为上宾。然若有不识时务者,此次朝廷准备上千人马,可以尽情招待诸位。” 阁主柳平嘴角一扯,“不就是想收编我们吗?这也好说,我西岸剑阁不求那些黄白之物,若能将一些公主妃嫔许给我们养作禁脔,投靠朝廷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剑台之上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面对数千甲士,这些天下剑道高手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问剑台上高明剑客少说也有三百之数,人人剑术卓绝,面对南宫少卿申屠焱这类的怪物自然相形见绌,但那些寻常甲士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群手拿破铜烂铁的臭鱼烂虾罢了。 柳平正是仗着剑都有百年来自治的规矩在,身后站着天下一半剑士,因而有恃无恐。 然而他错了,后党辛苦谋划沉剑行动,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数千甲士不够,其实有一人就够。 四大剑宗。 身形修长的道士负剑骑马缓行。 风雪久歇之后,暴雨大如黄豆。 雨水拍打在面容清逸的许观礼脸上,滑落身背剑鞘,长剑自行抖出。 一柄阴阳自天际来。 瞬息二十丈,刺入柳平心脏。 大剑士许观礼双指一捻。 嘣! 西岸剑阁阁主身为从二品高手的柳平化作一团血雾炸开。 道士驱马上剑台,映入天下剑客眼帘,那柄阴阳道家剑归于他身后剑鞘,缓缓叹道:“失礼了,许某出生剑都,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对剑都诸家都有感情,实在是不忍看着我剑都在申屠城主的治理下乌烟瘴气,走向万劫不复,诸位若是相信许某,许某承诺,定为剑都谋一条光明大道来。” 在场各方哑口无言,不敢擅动,州甲骑兵彻底围住众剑客,只有西岸剑阁几十名弟子彻底疯魔,提剑冲杀剑台为阁主复仇,接着便在这场雨水中被铁骑尽数碾死。 一柄阴阳镇压了天幕,在雨中剑气磅礴。 千军万马封住鼎剑阁大小出口,休教一条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臣服或者灭族都是瞬息的事。 只是剑都剑客自故桀骜不驯,有败剑认输的输家,却少有弃剑不战而认败的孬种。 一场暴雨,冰冷刺骨。 数千人同时抽剑而动。 剑气如海,血流成河。 先前败剑养伤黄家大长老孙圣仁乱局中上前一步一剑刺死一个重骑骑兵,将他拽落马下,策马飞身来到黄茗嫣江沐剑等人的身边,下马后黯然道:“小姐,老夫护送你离开。” 黄家这次族中也来了三十名剑手,随着孙老挥手示下,全部人抽剑拱卫住大小姐。 黄茗嫣拉住江沐剑的手,“一起走!” 江沐剑轻轻地摇了摇头,放开他的手,走向孙老,鞠躬行了一礼,恭敬道:“茗嫣拜托孙前辈,若小子活着必重谢前辈。” 孙圣仁沉下脸色,冷笑道:“不用你小子说这些!老夫是黄家的人,就是身死,也不会让人伤小姐半个汗毛!” 江沐剑微微点头,转头看向黄小姐,微笑道:“师父活着的时候我没帮上忙,现在,我得去帮师兄。” 黄小姐泪湿眼眶,走到他面前坚韧道:“那我也不会走!” 江沐剑抱了抱她,一记手刀将她打晕,将她交给孙老,“有劳您了,带她安全离开这里。” 孙圣仁搀扶着晕过去的大小姐将他扶上白马,点了点头,但却并未动身。 江沐剑系好了宽大剑匣,手提青叶子,看着剑台左侧的厮杀,平静道:“郑前辈,我来救。” 不料想和这郑万共事二十年交情的孙老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他双臂已断,活着也只是活受罪,何苦?” 这位黄家第二人咬碎了牙根,痛心道:“黄家众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大小姐突围!” “是!!!” 黄家剑客前仆后继,以身开路,往北面突围。 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千二百名黑豹营的重甲骑兵,和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逃生路。 第100章 杀人不用剑 一场暴雨一场大雪之后,双雪城几十年的沉寂便荡然无存。 这座天下剑士的精神家园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冷家不幸,成为这场浩劫的首个受害者。先是老祖宗十里剑侯冷君山,葬身鸳鸯别院;家主申屠城主,亦于剑台被一剑刺死。家族内乱,身陷变局,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幸得冷大小姐临危决断,率领寒门派弟子列阵迎敌。 剑都各大家族此时也无暇旁观,西岸剑阁百余条人命的惨状就在眼前,各家不能再坐视不管,必须与冷家并肩作战。几乎同时,在场剑都剑客纷纷响应冷家的统一调度,强力突围,上百剑手齐心反攻,气势如虹。 战况惨烈。 遍地断枪残剑,千军涌入如飞蟥遮天。 纵使剑都高手能以一挡十,甚至以一敌百,终究还是小瞧了这群军甲悍兵。半小时的激战,血筑长河,纵是许多高手的剑都已砍断,也难以抵挡源源不绝的铁矛冲杀,最终被逐个戳破肚皮,血肉横飞。 鸳鸯院内围剿冷君山之人,皆为剑都各族中坚。彼等若在,纵有大剑士坐镇,朝廷亦不敢轻易动兵。 杨二郎此计甚妙,借申屠焱之野心,不但除却冷君山这四大剑宗之一,更借十里剑侯之手,削弱剑都势力。 此时,冷家主力军队龙门派弟子,被申屠焱调往守城,封锁外界消息。他们恐难察觉异常,其余各族亦是强弩之末,唯有黄家尚能抵抗。 沉剑计划之主力黑豹营,布于北侧,正对着黄家逃亡之路。青山王二子的事先布局,可谓算无遗策。 面对黑豹营精锐虎视眈眈,黄家子弟没有一人有退却之心,金箍短剑的孙长老指挥有度,以一字金龙阵摆开, 中心八名黄家客卿作阵眼,不计死活,只求开道一路,送大小姐安然离去。 无数黄家剑士坦然赴死。 以身和雨血,铁骨铮铮撕开一个口子。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凝重道:“阴阳剑不去,一个人都逃不走。” 话罢,他步子后沉一步,手按长刀,聚合黑蛇杀刀意。 天地乱息,气机急速升腾炸向天幕。 阴阳剑弯曲弹回许观礼手中,横放膝上。 南宫少卿收刀,转手白鹤行出鞘,剑指许大剑士,便是一道十里剑气迎面斩风。 许观礼广袖一扬,膝上阴阳暴起掠影。 剑气惶惶击碎青天白日。 南宫少卿被剑气所卷,全身上下出现斑驳血纹,触目惊心。 两人各近十步。 许观礼持剑相持,一眼看破玄机,眯眼笑道:“既为剑仙弟子,又是刀道传人,古有七十二道之中惶惶百年,独有卫战神一人执掌两道,在他之后看来后继有人。” 南宫少卿对此等赞语无动于衷,生死相搏可没有这番闲情逸致,手腕一抖,刀剑互换,十里剑气攻右路,黑蛇杀刀气袭左路,两股真气同时将大剑士封锁其中,左右互劈。 许观礼指尖轻击阴阳剑柄,剑身盘旋自成一个仪盘,一指渡江,上有四象八卦之图,有四两拨千斤之力。 剑气刀意丝毫不得近身。 大剑士旋即好似退了一步,其实身形拔高数丈。刹那间,地上所有的飞剑同时浮空。 雨水乱如丝线,剑气浩然成河。 乌云之中一道金光打在许观礼身上,煌煌如仙人操作天下剑柄。 “这才是真正的混元剑阵?” “不错。这混元剑阵是我传给申屠城主的,助他登顶剑都,只不过他一日修为不入宗师境,就一日看不出其中玄妙,所悟只是皮毛,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南宫少卿将黑刀贴于手臂,好奇道:“请教先生,此中剑道。” 许观礼大方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混元剑阵修的是道家法剑之术,道教代天行化,布令宣威,全凭三尺法剑,驱星斗日月之理,仗剑造门。若不修道家清净无为,被浮沉所累,便不通剑理剑心。” “先生真是言无不尽。” “你老师仙逝前,曾入皇宫孔雀剑台与在下一战,指点过在下十一剑,所悟长远,我与你说这些便是偿还这份恩情。” “接下来是生死之搏,此剑阵一旦形成便收手不得,你我也算有缘,若有什么疑问,在下可以破例回答你一次。” 南宫嘴角似有嘲讽之意,“倒是有一事不明,许先生一口一个为了剑都着想,可眼下眼睁睁看着天下剑客都快被杀尽了,便是阁下所说的清净无为?” 气态出众的大剑士叹息道:“这不是许某本意,大势所趋,在场剑都高手就算死绝了,这剑都也算后继有人,可若阻碍王朝杀伐吞并之道,剑都不久以后便会化为一座废墟,一捧烟土。” 南宫少卿刀剑齐横身前,眉生紫莲,啧啧道:“假仁假义。” 缎面红衣长裙女子掠过天际,翻身取剑,伏羲剑横贯刺来。 一剑百凤朝。 大剑士须眉皆动,手推日月将剑势避开。 许观礼双眸微睁,眼前便是一把青绿古剑御剑刺入眉心。 骤然古剑悬停不前。任那身怀琉璃养剑阁的小子再三牵引气机,也是无功而返。 江沐剑和冷双儿同时出剑,伏羲朱雀和青叶子拖住大剑士双臂分心,静待南宫蓄力已久的天雷刀法。 空气隐隐有雷蛇,南宫少卿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先前借凌若寒一剑凝神魄抽干了大半真气,紫堂诀的造气术也有尽头,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好在大剑士也有伤在身,五腹六脏皆被十里剑气所创,只有让他施阵不成,便能为剑都各族的撤离拖延时间。 成败在此一举。 拼了!!! 一把惊世骇俗的雷引刀。 犹如天神渡劫,雷霆万钧! 万剑山,乃至双雪城上空轰然一阵巨响。 —— —— 阴阳剑通灵,撤去剑气,反身救主。 上千虎豹重骑被一道气浪掀开一道口子。 一柄骷髅剑,千军万马一条线。 剑过落人头,活生生砍出一条血河。 就在大剑士全心面对南宫倾尽全力的一刀之时,黄泉剑宗金袖鼓荡,振剑炸破黑豹重骑的铁桶阵。 指挥黑豹营重骑的魏寻荣怒不可遏,厉声道:“黄老爷?你?” 白胡茬老者拔剑出鞘三寸,一脸肃穆。他双目凝视着眼前之人,眼中闪烁着怒火与决绝。其手指紧握剑柄,似随时准备拔剑出击。 魏大人眉目狰狞,咬牙切齿道:“你!黄家完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恨。 黄老爷面色愈发阴沉,嘴唇微颤,缄默不语,唯有杀敌。转瞬间,他已杀至魏寻荣眼前,一双大手掐住魏寻荣脖颈。魏寻荣双脚离地扑腾,脖颈通红,呼吸困难,只能艰难求饶。 这位权贵眼神迷离,口吐白沫,眼珠子瞪得如同死鱼,向许观礼求救道:“大剑士,救我……” 喀嚓一声,被黄鹤扭断了脖子,丢在一旁的死人堆里。 双指夹住天问黑刀的许观礼瞥了一眼老友的到来,眯眼道:“你也来了?” 黄泉剑宗黄老头扶剑于身下,沉声道:“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让剑都万劫不复。” 大剑士许观礼脸色一沉,阴阳剑颠倒天罡,瞬间将南宫三人震退,江沐剑扶着伤势不轻的二人退到黄老爷身后。 身材不算高大的黄老头看着这江小子,满脸血气的褶皱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欣慰笑容,刮目相看。 北边重甲囤兵之下还是被撕开一个口子,剑都各族便见到了希望,一举反扑冲向那条生路。重兵合围,杨丹心和大剑士双双向前。 剑都高手纷纷逃散,之前团结在一起拼死抵抗是因为无路可退,现在黄家以血肉开辟了一条道路,谁也不愿意死在这里。 只有冷黄两家死战不退。 剑斩黑豹重骑四百余人的剑宗黄鹤在拜托孙圣仁护送女儿黄茗嫣逃出生天后,再无牵挂。 重拾那柄尘封多年不曾染血的黄泉,战意重浓。 江沐剑也摩拳擦掌,要和泰山大人并肩作战。 冷双儿和南宫少卿相视一眼,早已生死相托。 冷家弟子与残存黄家弟子并肩作战,直面千军万马。 数十年前,双雪城曾遭马匪围攻,险些灭城,幸得冷黄两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如今朝廷发难,亦当如此。 然而,众人皆知,今日恐劫数难逃,生死之际,只求酣畅一战,故手中之剑从未如此决绝凌厉,正所谓哀兵必胜,其心可造无穷声势。 杨丹心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沉剑计划不容任何人动摇。面对这些铮铮铁骨的江湖硬汉,他着实心生爱才之意。若不是军令如山,父命难违,定当与之把酒言欢,义结金兰。 可惜事与愿违,魏大人惨死必须有个交代,数百军人阵亡,也意味着朝廷与这些人恩怨难了。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下达了最后一道冲锋令:一个不留! 两大剑宗凌空而去。道家剑对上杀戮剑,新老剑道领军人物的碰撞注定载入史册。 杨丹心缓缓闭上了眼,沉声一个杀字。 千军同时持银枪合成铁枪阵冲向敌人,吸引冷家结网主力。黑豹营十五人一组潜行入阵暗杀关健阵眼,鱼虎营饲养的编外军方高手也在其中,专杀黄家上乘剑手,采取的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自杀打法,配合游弩手虎视眈眈,精准把握了队伍进攻的节奏,射出泼天剑雨,阻碍南宫双儿等一众高手施以援手。 冷黄两家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人,他们的对手是训练有素的二千重兵和余下的四百多名黑豹重骑。想当初,南漳郡圆盘客栈外李棋圣手下二千城卫军一夜血战擒下七名一品高手,眼前这些精锐论整体战斗力远在城卫军之上,再有一夜厮杀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冷双儿一开始也没打算硬拼,自剑都各族撤离以后,自己就在等待家族龙门派的援军,想来此时声势已经造大,他们应该已经在驰援此地的路上了。 只是自己低估了杨丹心训练精兵的战斗力,寒门派弟子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得已她与南宫,江沐剑三人只好正面硬抗敌人主力,换来的结果是三人险些被活活耗死,尤其是江沐剑还未入一品,此时若不是一股真气顶着恐怕早就是七窍流血而亡。纵然三人尽死力,北面结网剑阵铸就的防线依旧是一溃再溃,处于阵眼的冷河更是被万箭穿心射成了刺猬。 眼看着陷入绝境,那小子才缓缓登场。 紧赶慢赶好几月,刘子明才赶上了这场盛会的结尾。 数十名冷面杀手从天而降,手持铁钩,动作利落,瞬间取下数十颗重骑头颅。紧接着,一道寒风利箭,一箭射断数十匹战马马蹄,乱马哀嚎坠落,一片骚乱起,军心大乱。 锦衣公子刘子明立于鼎剑阁巅,俯视剑台上狼狈不堪的南宫少卿,嘴角微扬,笑道:“南宫,看来没我不行啊?” 南宫少卿无奈一笑,无力与这小子争辩,目光移向站在其身旁的两人。 一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臂如猿猴,独目锐利如鹰,手抓青灰牛角大弓,背负金丝九箭箭筒,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杀伐之气,正是天下箭道掌门图神箭。 另一人看着也眼熟,丹凤眼,美人骨,凤眉纹,青衫白底,肩上立着一只青斑苍鹰,双袖负后。此人正是那位癖好养鸟的江南第一高手,大宗师曲九州。 二公子杨丹心面色微沉,早年他受父姑之命从军,于军中摸爬滚打,练就一支剽悍重骑,潜伏南陵边城,专事收编、暗杀南朝武者。他亦曾涉足江南,欲将此二人招致麾下,然终无所获。 图神箭善射,能百步穿杨,精通箭道,实乃战场杀敌利器。曲九州更是艺高人胆大,曾于苏州海防城头孤身杀千匪,此等壮举,至今仍为天下武道传颂。 且不论刘子明所率两百承天卫杀手中是否有高手坐镇,单是这二人出手,此次计划恐前功尽弃。杨丹心抽出马鞍上的北武佩刀,暗自叹息:“姑姑啊。” 刘子明伸出一根手指数着人头,然后面对着两位高手,笑道:“嚯,人还不少呢,辛苦二位了。” 曲九州嗤笑道:“你小子杀人不用剑,全凭一张嘴,无耻啊!” 被看破心思的刘子明尴尬地挠了挠头。 曲九州也不看他,目光转向黑压压的北武军,手抚下巴,似笑非笑地“咦”了一声,而后笑道:“图神箭,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谁杀敌更多?” 图青越张满弓弦,七箭在握,轻声说道:“曲先生,单论杀敌,我未必会输。” “一炷香时间如何?” 图青越箭已上弦,嘴角微扬,“甚好。” 第101章 别出心裁的营救 图青越百里劲射,远程狙杀。 曲九州踏碎虚空,徒手杀敌。 一远一近相互配合的承天卫暗军,专为杀人而生,可谓天衣无缝。此时,冷家负责守城的龙门派弟子也如潮水般涌来,加入战局,战局形势瞬间逆转。 东面,冷双儿归入冷家剑阵,伏羲剑化为阵眼,龙门派数百高手剑势如虹,共同铸就了剑都首屈一指的剑阵——百凤剑阵。 剑气所到,百凤朝天。 北陵军上千人马丢盔弃甲,被搅入这剑阵。 化作齑粉。 北面,曲九州深陷黑豹营训练有素的军阵捕杀,却如入无人之境。 拂手揽明月。 再伸出一双大手,往下一压,上百军马四肢寸断。 只见他丹凤眸子轻轻眨动,长呼一口气,见那剑阵凭空毁去一半鼎剑阁的壮观场面,一脸神往道:“这便是闻名天下的百凤剑阵,果然厉害,只是可惜了,若阵眼不是那小丫头,换成冷君山的话,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说罢他眼角微垂,眯眼看向高处不知射了几箭的图青越,轻声道:“还当真了?” 曲九州冷呵一声,看向天幕。 两剑剑意滚滚,将天捅了一个窟窿出来。 素来狂傲的曲大宗师伸出一只大手,眼神平淡道:“那就来吧。许先生没戏,不过这些杂碎犯在本座手里,来一万人也不在话下。” 并未夸口。 这一日,可见擎天青衣杀神手无寸铁,徒手生撕万剑山。 —— —— 南陵,青龙湖畔,苍梧山巅。 仙雾弥漫,山林掩映,飞瀑如练,悬挂前川。 今日乃苍梧派之大日子。自前任掌门言仙手飞升仙界后,江湖豪门苍梧派便由仙手剑仙言东梧接任掌门。此后,新掌门立下规矩,若非异变,宗门将闭关二十年,远离尘世纷扰。 天下第二的言仙人已逝,本就人才凋零的苍梧派后继乏人。这些年来,仅有一位登上老武评前十的仙手剑仙。今日众弟子齐聚山门,乃是为恭迎少掌门春桃出关。 言仙人飞升前夕,从门徒中遴选出最具武学天赋的十二人,传授衣钵,身姿绰约、貌若天仙的春桃便在其列,且位列十二人之首。 言苍梧对这十二人全力教导,毫无保留,至于能否领悟,全看个人造化。仅短短半年,这十二人皆已成二品高手,而美人春桃更是将于今日突破武者瓶颈,踏入一品之境。 掌门言东梧毫不避讳地放言,年轻一代中,谁能率先进入一品境,谁便是下任掌门。 如此看来,这掌门之位,非她莫属。 要是听说将来的苍梧掌门曾被刘子明收为婢女,那刘大人该有多得意啊。 只是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门中对春桃的即将接任皆无异议,一则畏惧父女二人在门派中的地位,二则都觊望着有朝一日能得春桃青睐,对她心生向往。 也有自知无望者,将目标转向她的妹子秋水。同为言东梧之女,秋水虽貌美有佳,身材却却逊色姐姐许多。 秋水人天资平平,不在十二人之列。 她面容姣好,性情却如清水般与世无争,不仅不爱练功,归山近半年后,更是痴迷于看字。整日蹲于青龙湖畔瀑布处,凝视冷双儿留在山壁上的刺字。 常常遭受家族长老的责备,掌门父亲言东梧虽护短,却也暗自焦虑,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不喜练功,那就嫁人。他私下为其寻觅合适的夫婿终于在门中十二人中挑中一名武功人品都是上佳的男子。 最重要的是此人,对秋水更是一片痴心。 除去修行门中功课,便是在瀑布台陪秋水看字,一陪便是半年。今日是少掌门春桃出关的大日子,他也缺席不在,此刻陪着秋水又在瀑布台前看字。 瀑布台,疑是银河落九天。 腰悬青丝宽剑,宽衣博带的谦谦公子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好奇道:“秋水姑娘,你整日看这字不无聊吗?” 秋水眨巴眨巴柔美的眸子,“不无聊啊,多有意思。” 她想了一下,“你无聊吗?干嘛陪我?” 男子轻轻摇摇头,“美人看字,你落在我眼里即是风景,我也觉得有意思的很。” 秋水对这种花言巧语并未流露出什么兴趣,她哦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向壁字,依旧是铿锵有力的“大湖借道”四个大字。 “你姐姐今日出关,你不去?” “不去。” “那等我入得一品,你会不会赏光?” “不会。” “……” 男子本就不擅长没话找话,他常携精心备好的食物,陪伴在侧,在秋水看饿的时候递上,又备女子冬衣,在她冷的时候给披上,若是寻常女子,或许早已沦陷于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可秋水却恍若未闻,毫无反应。 今日,他突发奇想,将从师弟处听来的八卦讲与她听,本未指望能有成效,岂料秋水竟破天荒地开口询问。 那八卦与一男子有关,犹如话本小说。 讲述有一当官的走南闯北,在两陵间做出许多惊人之举,名声大噪。他自京歌,去过岭南斗贪官,也在南漳郡揭露女子人口贩卖的肮脏生意,停留江南斗财主,灭山贼,在国战危难之际北上大漠,于疆场上运筹帷幄,推动两国停戈和谈…… 男子将听来的话本小说一一道来,秋水一脸向往。 听的入了神的秋水三个月来头一次露出了好看如朝霞的笑容。 男子心头大动,缓缓神后微笑道:“秋水姑娘,对这个感兴趣?姜某还知道更多的。” 秋水眼神熠熠,瞪大双眸,期待道:“你说你说。” 男子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后故弄玄虚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姑娘既然感兴趣,难道不想亲自见见这人?到底是传奇人物还是江湖骗子……” 秋水抿嘴道:“是真的,我见过他。” 姜姓男子并不意外,平淡道:“秋水姑娘和春桃少掌门在江南的事,我也听说一些。” 秋水脸色一凛,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听云游天下归来的师兄们提起几句,没想到竟是真的?你……喜欢他?” 秋水蓦然间发怒,纤手一抬,姜姓男子腰间的青丝剑噌的离鞘而出,刺向男子的脖颈。 男子瞪大双眼,咽了咽口水,那剑尖触碰在肌肤上,寒意传遍全身。 “再胡说,我就刺你个窟窿。” 秋水轻轻挥了挥手,青丝剑自行归入男子腰侧剑鞘。 男子呼出一口浊气,苦笑道:“秋水姑娘,这不是门里的手段,你会驭剑?” 秋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姜姓男子看了秋水一眼,小心翼翼试探道:“掌门传授你的?” 秋水摇了摇头,指了指峭壁上的大字,“看着看着,便会了。” 姜姓男子惊叹道:“观剑字悟剑道,原来老掌门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依在下看,姑娘如今的天赋还在你姐姐之上,只是我有些好奇姑娘能做到何种程度?” 秋水将青葱小指顶在下巴处,认真地想了一下,答道:“什么程度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比在江南时遇上的那个用刀的南宫公子差了不少。” 姜姓男子宽慰道:“你父仙手剑仙不说武榜登名,就剑道一门可跻身天下前六,想来姑娘以后成就绝不会低于掌门。” 秋水叹了叹气,无奈道:“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下山,这山门中能让我感兴趣的便只有这剑刻大字。” 姜姓男子嘴角一勾,低声笑道:“姑娘想下山有何难?姜某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 —— 雪止雨霁。 在曲九州的揽青天神功与百凤剑阵的双重夹击下,北武军的伤亡已难以用“惨重”二字形容,黑豹营一千重骑几乎全军覆没。 杨丹心双眼布满血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苦心培养了近十年的心腹铁军,变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心情沉重至极。 他与这些军中兄弟生死与共,也曾一同挨过老伍长的责骂。曾记得老伍长谆谆教诲,互为后背者可托付生死,沙场磨砺方显真情。他们整日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于他国国境潜伏提心吊胆,暗无天日地进行着侦查与反侦查,暗杀与反暗杀。正是那些杀戮征伐的血火岁月,才铸就了这支在黑焰军中战力排名前三的凶悍之师。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身为王朝之将才,即便至最后一刻,为顾全朝廷之大计,他也无悔遣派这支强军奔赴剑都。然而身为他们的兄弟,他实在不忍一人在他乡殉国。 若人终有一死,未能战死于沙场可能是他们莫大的遗憾,只可惜他们至死也不知道他们只是一场无聊的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知道真相的二公子愧不能言! 他紧握七星宝刀,掌心渗血,目光如炬,死盯着眼前敌人。今日之战,不死不休!即便身处如此绝境,他也未被怨恨蒙蔽心智。军中生涯锤炼出的沉稳性格,使他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他在乱战中冷静分析万剑山局势,寻找扭转败局的契机。此时,剑都和南陵人稳稳掌控局势,朝廷重兵由攻转守,被冷家剑阵压制,难以翻身。又有承天卫刺客骚扰暗杀,应接不暇。 大军鱼虎营中虽有四名朝廷编外二品江湖高手助战,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这四人若单独对阵冷家剑阵,或许还能抵挡;然而面对天降强援,却毫无还手之力。大宗师曲九州以一敌四,不到十回合,便将四人四肢摧断,一一击毙。 而那图神箭也不负盛名,上了战场的图青越如鱼得水。刘子明赞叹道,今日不止携十只铁箭的箭道第一人委实可怕。想来年轻的皇帝让如此绝世箭手做一名刺客,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见图青越弯弓如月,连珠发箭,北陵上千军马的尸体,很快堆积如山。 二公子脸色发白,抿唇暗道,朝这两人下手赔上性命也没戏,旋即他将目光上抬,便见笑意浓浓的锦衣公子端坐鼎剑楼一半楼阁的废墟之上安然喝茶,气定神闲。 四周无一人护卫。 杨丹心扯了扯嘴角,朝天边大喊一声,“许先生,借一剑。” 天幕之上,一个奇门法盘凭空而来。 化为一柄道家飞剑。 杨丹心乘剑而上,七星宝刀凌空砍向那颗比自己还要俊美几分的头颅。 刘子明居高临下眼瞥见一道寒芒自下向上刺来,似笑非笑,轻轻丢出瓷器玉茶盏。 废墟一侧自有一名丰神俊朗的贵胄子弟持戟而出,脚踏茶盏,以一击沉天落八方的坠落式将直冲云顶的杨丹心打落尘埃。 全程看戏的刘子明又添了一壶茶水,笑了笑,举杯敬道:“关世子家学渊源啊。” 气质儒雅,手段却狠厉的世子殿下挥动百斤大戟,戟刃接茶杯,轻轻一挑,茶水入肚,说道:“谢大人好茶。” 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刘子明忽然停下来倒茶的动作,艰难地挤出了一张笑脸,缓缓回头。 世子殿下关雎元突然反戈,一戟挥向刘子明胸前,冷声道:“叫你的人停手,不然取你性命。” 刘子明微怔道:“世子殿下……你是北人的卧底?” 关雎元忽地纵声大笑,抬手撕下一张人造面皮,露出如恶鬼般丑陋的面容,声音也骤然变得沙哑:“刘子明,我并非什么废物世子,我乃南疆巫师门下的莫里沙。” 刘子明下巴被大戟寒刃抬起,皱眉道:“自红鲤城相遇的都是你,那真正的关世子在何处?” 莫里沙吐出一口浊气,嘲笑道:“你们南陵人,自身难保之际,还如此关心他人?无妨,告诉你便是,我易容成这废物世子已有一年之久,至于那废物……自然是早已被我剁了喂熊。” 刘子明脸色一沉:“如此说来,承天卫在陇西的布局,皆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背后是谁?北陵的皇后,还是秦清泉那老狗?” 莫里沙阴恻恻一笑,“猜的都对。” 他一掌将刘子明整个人拎起,喝道:“下面的人听着,都给老子停手,不然我就将这小子挫骨扬灰。” 此言一出,两方的厮杀戛然而止。 图青越将箭头转向鼎剑阁,朗声道:“莫里沙!!!” 箭矢穿空离弦,略过刘子明的下摆,直刺假世子的大腿。莫里沙拎起刘子明身形一侧,躲过这一箭夺命,怒骂道:“妈的,他是来杀你的?” 双脚悬空,青筋浮起,呼吸困难了许多的刘子明苦笑道:“我说他……是来救我的……你信不?” 莫里沙五指刺入刘子明的脖子上的肌肤,抓出五指血斑,跳脚道:“再有一次,我真的杀人了。” 话音刚落,自有白鹤行御剑飞十里,化作一道白光刺去。 莫里沙恼羞成怒,白鹤行虽然依旧刺空,自己却被十里剑气波及,在本就破相的脸上划出一道可怕的血痕。 偷袭不成的南宫少卿收剑入鞘,闷不吭声。 一连两次遭人挑衅的莫里沙脸色阴沉地望向手中的刘子明,眼神凉透,像看一个死人。 刘子明一脸尴尬地笑了笑,双手抓住那只脖子上的铁手,心虚道:“那个……我说不认识他们,你信吗?” 第102章 青山下的剑冢 爹不疼娘不爱的刘子明心如死灰,艰难苦笑道:“你杀了我,你也逃不了。” 莫里沙面色铁青,咬牙道:“完不成皇后的心愿,你的命就不值钱。” 被击落楼底的二公子杨丹心艰难地站起身来,望向高处,叹道:“姑姑这手好算计啊,连我这个计划总指挥的瞒过去了,布局落子看似在剑都,胜败却在千里之外的南陵。” 自诩聪明一世却被摆了一道的刘子明挣扎道:“若我不去红鲤城呢?不动用承天卫的人,你们又当如何?” 通晓全局的杨丹心拍了拍肩上尘土,笑道:“若你不去,陛下便只能和秦相合谋,反倒省事不少,这剑都收编只是早晚问题。可你去了,竟然连武榜第六的那曾老太监这等魔人巨擘都杀不了你,那就顺水推舟,将你家皇帝的承天卫精锐铲除干净。” 刘子明脸生异色,叹道:“好一个借刀杀人!” 莫里沙松开那只铁手,将刘子明扔至身前,面色阴沉道:“你能与我朝皇帝结盟,难道就不许我朝皇后与你国宰相共谋?” 刘子明趴在地上,满脸涨红,气喘如牛道:“你以为以我为人质,就能逼迫剑都两族投降?你家皇后与秦清泉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 莫里沙低下头,沉声道:“或许众人皆未料到你的命如此轻贱,冷家的双儿大小姐可是你的义妹,南宫少卿更是你的兄弟,那图神箭对你难道不是忠心耿耿?既无人护你周全,如此,你死也不冤!” 莫里沙双掌泛起杀意,刘子明瞳孔骤缩,站起怒骂道:“曲九州,你奶奶的,还看戏呢!” 莫里沙身后骤然一道黑影掠过,一记巴掌轰然拍在假世子殿下的头颅,将他整个人旋转起来,一托砸入阁楼的木地板里,木板凹陷,莫里沙脑袋倒挂,双腿悬空。 曲九州拍了拍衣服的尘土,瞪了一眼刘子明,没好气道:“再敢指挥老子,也给你一巴掌。” 虎口脱险的刘子明换了一副嘴脸,哈哈笑道:“谢曲先生救命之恩。” 曲九州揉了揉发痒的眉心,“看在你小子有些胆气敢以身入局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不过,你拿自己命押注逼这假世子现身,又套出沉剑计划的真相实在是风险太大,若我不出手,你岂不是白死?” 刘子明微笑道:“您这不是出手了吗?我又赌赢了。” 曲九州无奈道:“都怪我欠了童姑娘的人情,是真不想帮你。” 刘子明嬉笑道:“我和她一家人。” 曲九州挥手唤来了苍鹰,伸臂停鹰,厉狠性子多了几分,“你若负了她,我便将你剁碎喂我的这些宝贝。” 青斑苍鹰眼神熠熠,锐利无双。 刘子明倒吸一口凉气,“不会不会。” 喀啦!莫里沙身体一翻,便脱身欲走。 轰隆!曲九州一掌提起他的脖子,狠狠地砸在墙壁上,玩味道:“你是南疆巫师派出身?关雎元是你杀的?那你可知关世子的祖父乃是魔道第三人关生雄,此刻他正在红川州大开杀戒,若他知道了是你私自投了我朝相党,杀了她的徒孙,你猜他会不会去找你家巫王讨说法随便讨几条命走?” 莫里沙脑袋鲜血不停溢出,本就破相的丑陋脸庞上此刻写满了恐惧,然而恐惧稍纵即逝,曲九州的袖口化作一片黑色浓烟。 曲九州狭长的丹凤眸一沉,面前人已是无影无踪。 遁法脱身的莫里沙瞬息来到杨丹心身边,沙哑道:“二公子,可愿和我联手?” 杨丹心冷笑道:“功败垂成,事到如今,你还如何有资格与我联手?” 莫里沙贴近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二公子脸色大变,大惊道:“你疯了不成!” 莫里沙舔了舔脸上的鲜血,狞笑道:“没时间考虑了,沉剑计划一旦失败,你和你手下这些弟兄是什么下场,不用我提醒了吧?” 二公子看向伤痕累累的朝廷军队,忍痛下了命令,大声道:“列阵!” 朝廷的精锐重兵即使伤亡惨重依旧做出最迅速的反应,从四方全部立马于南。 莫里沙独居其中,双袖鼓动如浪涌。 黑色煞气凝结,瞬间降下三道暗光柱。 瘴气萦绕。 人马嘶啼。 阁楼之上的曲九州沉默片刻,低眉道:“这是……自在众生渡。” —— —— “这是什么?” “自在众生渡,乃是南疆巫师派的护宗大阵,是一个饮千人血气祸乱苍生的邪阵。” 图青越冷哼一声,不信邪地飞身而去,空中出现九连环叠箭,气势吞天。然而,这九箭却如同进入了末世黑洞一般,凭空消散。 在可伤大宗师的九连箭之下,如同碎石沉入湖底,毫无波澜。天边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莫里沙身形陡然拔高数丈,杀气惊人。 黑影只身遮天幕,气象巍峨,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刘子明冷嘲道:“这厮此时对比天下高手,何止高了一丈?” 冷家龙门派弟子见状,摆出百凤剑阵再次迎敌,中心阵眼的冷双儿却忽然撤去剑势,来到刘子明身边轻声道:“义兄,我们破不了这个剑阵。” 刘子明沉稳道:“无妨,剑都高手若不行,还有曲大宗师在。” 曲九州冷笑一声,坦率道:“别想了,小子,千人血气凝成的血阵非同小可,本座若强行破阵,恐怕也得换条命走” 全场高手皆沉默无言。 良久,南宫少卿率先打破沉默,上前一步道:“曲先生,若以家师的三千剑阵,可否破此妖阵?” 曲九州眼神深邃,缓缓说道:“哦?你老师的三千剑阵么?本座倒是有所耳闻,若你会此阵,不妨一试,本座自会为你压阵。” 南宫少卿转身面向众人,额头之上凝现神魂剑印。“此阵非我一人可成,还需诸位合力。” 冷黄两家族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义不容辞!” 双儿上前牵起他的手,目光坚定,柔声道:“十七哥哥,你尽管施阵,我与你生死与共。” 江沐剑也一同上前,手扶宽大琉璃剑匣,郑重道:“师兄,可否由我坐镇阵眼?大漠那次老师因我所累,这次我想……” 南宫少卿嘴角微扬,露出难得的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来吧。” 南宫少卿携众人转身望向天幕,如见一三头六臂的天王力士,面孔狰狞可怖,气焰穷凶极恶,倾世而来。 南宫少卿毫无惧意,独自上前,手指抹过白鹤行,脚尖一点,驾鹤上青天。 白衣飘飘,敢与魔人叫板。 只见他低眸沉声道:“申屠焱有万剑山引来万柄飞剑,那我便借千剑池千剑一用。” 剑气生,冠绝万剑山。 “借剑。” 声音激荡群峰,埋剑池湖水升腾,蓦然作响。 自有千柄青锋自大湖飞来。 遮蔽天幕,凌空盘旋萦绕,自成剑阵。 是为三千。 南宫少卿身着白袖鹤服,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无数剑枝浮空盘旋,争鸣呼啸,铸成巨剑开辟通天道。 江沐剑足踏虚空,脚尖点过数十柄飞剑,手托琉璃剑匣,双手向两边一推,高呼:“诸位剑友,助我一臂之力!” 剑都众高手同时将佩剑注入剑气,驱剑入阵。琉璃养剑匣可引天地剑气,集几乎剑都高手之力,剑气盈满,几近溢出。他轻吐一口浊气,“起!” 集剑都剑气于一身的青叶子一马当先,激射长空,隐有号令万剑之势,递出一剑,三千剑意入阵。 南宫少卿右手稳稳接住青叶子,左手紧握白鹤行,双剑出鞘,剑势如龙,引动千剑共振,似离非离,剑气凌厉,撕裂空气。 曲九州目睹此景,亦不由慨叹剑道后起之秀之卓越。继而他身形如鹰隼般疾驰,冲向那黑暗大阵,双掌汇聚一道雄浑真气内劲,拍向那魔头身躯。 吸收了千人甲士血气的莫里沙双眼猩红,披头散发,一张面无人色的丑陋面容令人心惊,生生吃了这惊天一掌却毫发无损,阴沉笑道:“曲九州,你好歹是一代重魁境大宗师,这般掌力是在给我挠痒?” 曲九州眯了眯眼,轻笑道:“别急,本座这是在替那小子做嫁衣。” 已成魔头都莫里沙瞳孔猛睁,一双血眼绕过曲九州的青蓝袍子,瞥见那天际的三千剑阵已然成型。 剑气惶惶。 莫里沙暗感不妙,不愿再与这鸟人纠缠。他五指如钩,血掌反攻,袭向曲九州。 曲大宗师乃是名副其实的重魁境,此时的莫里沙引渡千人之血力,短暂跨入大宗师的第二重境界长生境。然而,他毕竟是借外力而无根基的伪境,相较于脚踏实地苦修而来的重魁境,难说能稳压一头。 况且这妖阵耗费血气,已有五十甲士脱力坠马而亡。身为总指挥的杨丹心心如刀绞,却也无法反悔。此时的他身困阵中,口不能言,与那些士兵一样,只是南疆巫师阵中的棋子,生死听天由命。 曲九州双掌对双掌,不落下风,又以巧劲锁住莫里沙双臂,封锁其真气气机。莫里沙面庞扭曲变形,手掌一旋,北陵军中又有一百人被抽干血气,化为干尸。随即,他功力暴涨,挣脱曲九州的近身束缚术,竟试图更进一步,登临武道终点的天一境。 然而,久蓄阵势的南宫少卿,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眉心那柄摄人心魄的小飞剑,再度疾驰而出。 咻!直刺莫里沙额头。 南宫少卿怒喝一声,将三千剑阵化简为一,以全部剑气为依托,双剑再辟生路,刺入已化的莫里沙腹部。 一轮残阳,高悬西天。 雪,停了。 莫里沙如烟沙般消散于空中,眼神充满绝望与不甘。 腹部的两把名剑砸入地面,声音震耳欲聋。 众生渡妖阵消散后,四百余北陵朝廷军残存者气喘如牛,脱水伏地。杨丹心七窍流血,瘫倒在地,名士风采尽失。 剑都众人境况亦不佳,经此一役,剑都元气大伤。四大剑宗一死三伤,两剑豪之一的申屠城主命丧剑台,大半剑士惨死城内城外,战况惨烈。 原本俊逸的杨丹心此时摇晃着站起,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望着那些仍准备随他与北陵死战的士兵,心中一阵苦涩。 刘子明对这位青山王的二公子甚为钦佩,但他预感此人将来会成为南朝的大患。此时正是铲除后患的良机,一番激战之后,早已潜伏的承天卫铁面人暗军未损一兵一卒,已然成为场上最强悍的力量。 冬日的阳光照在杨丹心那满脸血气的英俊脸庞上,杨二郎贪婪地吸了口气,盯着刘子明的眼睛,怅然笑道:“南陵人,你胜了。” 刘子明望着鼎剑阁的废墟硝烟,尸横遍野,轻轻摇了摇头。 朗朗青山,煌煌剑都,一日之内仿佛化为一座剑之枯冢。 稍作犹豫,刘子明沉声道:“带上你的人,走吧。” 杨丹心面露异色,咬着嘴唇,“你真肯放我们走?你也知道,我们走以后必会卷土重来,与你们这些人不死不休。” 刘子明伸了个懒腰,眼缝微开,玩笑道:“就当和你家皇后交个朋友。” 杨丹心咳嗽一声,叹息道:“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沉剑计划剩余的残军几百人就此离开剑都,一切尘埃落定。 剑都大幕落下,曲九州便要告辞。 一向性子冷淡的南宫少卿向前,抱拳道:“多谢曲先生出手。” 曲九州挥了挥手。 南宫好奇道:“曲先生怎么来了北陵?” 曲九州凤眉微蹙,指了一下刘子明,平淡道:“我和你老师有过一战,不管本心如何,在与他的切磋中我有所领悟,这趟来北陵本意来送你老师一程,结果遇上魔道第三人魔头关生雄,大战一场后养伤一月,终是错过了,后来被这小子遇上,死缠烂打,想起童姑娘人情,还是决定随他而来,还恩。” 刘子明灿笑道:“先生重义,真让小子叹服!” 曲九州冷笑一声,吹了个尖锐的哨音,唤来一只数丈大的鹏鸟,其背若青山礁石,他自乘风扶摇,笑意悠悠。 “什么是江湖?人来人往,恩怨情仇便是江湖。南宫少卿,我的道是自在三千蜉蝣天地,你的呢?” 云淡风轻。 有人说过,江湖说简单也简单。 唯酒和剑可以两全尔。 其实还有下半句。 有人说过,江湖说难也难。 唯快意与恩仇不能两全矣。 白衣公子沉默不语,目光徐徐转向剑台。阳光洒落,映照在剑台之上的白鹤行剑锋处,顿显冷冽寒意。 (第六卷,剑之寒终。敬请期待第七卷,闹京都。) 第103章 宰相的愤怒 双雪城常年被白雪覆盖,今日却呈现出别样的苍白。 问剑大会结束三日,剑都各大家族皆自发前往冷府为老爷子送行。剑都有将剑埋入剑冢以慰亡灵的风俗,随着宏道剑入土,全城哀悼。 重伤未愈的黄家家主黄鹤,在江沐剑和黄语嫣二人的陪伴下,坐着木棕色轮椅缓缓而来。剑阁一战,他与大剑士许观礼大战三十六剑,两败俱伤。许观礼负伤断剑而逃,黄老爷双腿遭剑气重创,形同废人。 面对可能致双腿瘫痪的伤病,这位老者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显露出过多情绪。然而,当他来到冷君山墓前,一向克制自己性情的黄老爷竟放声痛哭,哽咽中满是愧疚。在场的剑客豪士皆为之动容。 自试剑大会后,江沐剑黄家姑爷的身份得到了黄鹤的认同。这些日子,他陪伴在黄老爷身边,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家在南陵,可现下黄老爷的状况……孝顺的黄小姐又怎能抛下家随他南归?留在剑都其实也不错,入赘也无妨,只是他会想念相处时间不长却待他亲人般的大师兄。 南宫少卿终要回家去,冷双儿也许会和他一起走,只是家族里还有冷嵇之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在,北陵后党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在家族安定,剑都恢复元气前前他们还得在双雪城待上一段时间。 南边开春了,这也是意味着刘子明也正式踏上了归京之路,自出京歌以来已一年有余,路上几经危险,终于要回去面对那个可怕的对手。 马车上被覆了一层薄薄的末雪,刘子明拢了拢身上的厚羊皮,掀开车窗的一角,往车外望去。 车厢里生着一个小暖炉,暖炉上放着一个银绣铜壶,壶嘴里喷出缕缕热气,给寒冷的车厢内增添了一丝暖意。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有马车的车轮声在寂静中回荡。刘子明看着消散了大半的雪景,心生厌烦,缓缓将车帘拉上,心中所虑着接下来的重返京歌之行。虽诈出秦清泉埋在承天卫的钉子,可刘子明却越来越不安,他一直小觑了站在他对面的那位知天命的老家伙,仔细想想,一路行事以来这位老家伙看似步步退让,其实何曾没有让子诱敌的心思在? 比起一桩桩光明正大的刺杀,剑都的假世子的反水更让刘子明惊出一身了冷汗,这让他不禁怀疑一路上的那些同盟有几人是真心诚意又有几人是逢场作戏? 除去央州城不用考虑,刘子明默默计算着一路上的那些谋划和局势。 岭南布局,节度使何使君与他合作灭斗败郑康应该可信,这位军方老臣和江南孙老知府一样,只想在党争中保持不偏不倚,落个相安无事的结局,不太可能真正投入相党门下。 南漳郡宣州布局,刺史棋圣李大人与他交好也算忘年交,虽然因私调城卫替刘子明灭江南七族而获罪流放,但他本人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党羽,经营宣州十年门下党羽众多,就算获罪流放,可宣州上百官吏其中暗子无数都是他的人,就算新接任的刺史孙悬河想投相党,恐怕也难以成事。况且百花楼如今是他刘子明的产业,有苏玉娢掌柜坐镇,宣州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此两处无需过于忧虑,当务之急仍是江南布局。江南布局乃是此局关键,然这却是他最无把握的一步棋。孙老知府与商胜映老会长皆老谋深算,双方仅是利益往来,风险颇高。 如今,施小小吞并七族产业而成立的明镜堂,在江南商界已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但毕竟根基尚浅,倘若孙老知府与商胜映老会长在起事中反水,在官商两道合力夹击之下,这股新兴力量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原本,自己所恃无非有二:其一,手握孙老知府的把柄——养于商园的聋哑老头身上的秘密;其二,新任商会长商洁儿对南宫的情义。然而,如今思来,这两点都极有可能随时间与局势变化而改变。而据图青越之说,青天寨的二当家乌苏木与四当家田奇门都还没死,在其号召下,江南绿林似有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之势。两重打击下,一旦京歌举事,就有可能腹背受敌,可谓内忧外患。 再说漠北沙漠和中南布局,边军和北朝一战可谓是死伤惨重遍地狼烟,这场战争本就是秦清泉和北陵苏皇后的合谋,在卫将军以命守国门,老将军以身入局换太平的惨痛代价下,才换来了一个惨烈而短暂的和平。大战之后,皇帝手里在军方的力量只剩下了由邢策安掌握的十万虎啸军,三万玄甲军以及在京歌的八万锦甲禁卫军。而相党方面则兵力鼎盛,在沧州,浙闽一带的北瘦羊水师足有三十余万精锐,这些兵甲共分三大营,其中战力最强的沧北营和人数最广的水龙营都被内阁下令以抗击海匪平乱之名远调宝岛,实际上这些人尽数成了秦清泉的私兵,潜藏于皇帝视线之外,养精蓄锐,枕戈待旦。 至于千里之外的草原兵力,为镇压胡人作乱本就调动不得,也便不作考虑。 思虑到此处,刘子明深深呼了一口气,心情阴郁。老师,陛下,何燕君,孙老知府都谈及秦清泉的可怕,刘子明起初没有放在心上,可事到如今在自己走遍南陵大治一番之后,才发现自己精心经营的局面在这位权倾天下的宰相面前如同孩子儿戏一般,随时都有倾覆之险。 他忽然喃喃道:“秦清泉啊,是个可怕的对手。” 图青越同坐车里静心养神,睁眼看见一向沉稳的顶头上司大惊失色的模样,皱眉道:“怎么了?” 刘子明缓过神来,不安道:“恐怕我们还不能回京。” —— 京城广大,居之不易。南陵朝立朝近两甲子,定都此地,先帝遣风水大师班龙调度京城布局,内筑宫城太平,外起皇城洛阳,十二朱门拱卫京畿,城墙高耸入云,高达二十丈,城门大开,形如巨兽吞纳,气势恢宏。 洛阳城内有一条青石砖街道名为青云街,绵延八十里。市井繁荣,内置九市交错,贾商云集,繁华不逊商都。 穿过八十里青云街,便可进入内城太平。映入眼帘的是三大酒楼和五大会馆,汇聚了南朝大半的文人雅士及达官显贵。太平城起初不许寒门百姓踏足,五年前皇帝陛下广施恩德,允许寒门子弟进入天子腹地,激励人心,登天子门。 三年前,刘子明鱼跃龙门,进士及第,高中榜眼,为官三年,仕途顺遂,入内阁任大学士,位极人臣,被南朝士子传为佳话。这才有了南朝文坛的兴盛。 太平城内,中心区域等级森严,防卫由松到紧,层层递进,内有京师禁卫军坐镇中心,若无通行令不可僭越通行,违者鸩杀。主干道白龙街至皇宫广场前约三十里,皆为世家门阀的居所,其中最特别的当属一座官家御赐的黑金府邸。 南朝当朝宰相秦清泉便住在其中。艳阳高照,冬雪消融的好日子也驱散不去这座高门的肃杀之气,身穿一袭黑色绸衣的中年人今日要在书房会客。 案几上摆放的数十份羊皮纸卷宗全部被揉成了纸团,侍候的女婢和下人们噤若寒蝉,跪地伏首不敢与黑衣中年人对视。 中年人眼神浑浊,身体后倾,揉了揉刺痛的额头,身子重重地靠着黑檀金狮制式的椅背,睡意正浓。 暖炉生香,茶水正温。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秦府外院,直扑内院的宰相书房。 与此同时,三个方向各有一名高手同时跃起,瞬间合拢,将那道黑影困在其中。此人一身黑衣刺客装扮,披头散发。 左边身披白狮银甲的刀客身材魁梧,手扶腰刀,八字胡扭动,上下打量刺客后,诧异道:“竟真有不怕死的?” 右边那身材曼妙的俏娇娘手提花扇,遮住半张胭红面容,媚眼如丝,笑道:“些许时日未有乐子,此人倒也有趣。姓曹的,莫急着杀了。” 白狮甲刀客无奈笑道:“你这贪玩的臭婆娘,让宰相知道,定要将你那浑圆的大屁股抽个稀烂!” 黑衣刺客一动不动,眼神冷峻,对这两人毫无惧色,他缓缓转头,将目光落在身后那人身上。此人身着素色长袍,身材高挑,面色冷峻,脸上一道狰狞的独眼刀疤占去半张脸,令人望而生畏。 长袍男子双手负后,沉声道:“别闹了,这家伙与往年那些刺客不同,他,很危险。” 两人闻言脸色微变,不再谈笑。 黑衣刺客冷哼一声,翻身起抬腿作钢鞭轰向长袍男子面门,后者微微眯眼,屈出一指,咚!直接将势大力沉的飞踢弹开。 紧接着长袍男子便是一掌遮天,抓住刺客头颅,轰然砸在地上,拖着滑行数十丈,将相府的地板击出一道深坑沟壑。 姓曹的白甲刀客咂舌道:“有日子没看见唐先生出手了,真狠啊。” 随后他抬起血手掌,跃出深坑。俏娇娘柔媚身段一侧,纤手掷出数十枚银针,钉入深坑。 噗噗噗! 曹姓刀客嗤笑道:“王娘子啊,“这阎王见”你都舍得拿出来了?” 姓王的俏娇娘眼神冷厉,怒斥道:“蠢货!连唐前辈都出手了,你还没看出事情的严重性吗?” 长袍独眼男子蓦然瞪眼,挥袖洪声道:“小心!” 白狮甲刀客悚然一惊,一股刺骨寒意席卷全身,那黑衣刺客不知何时已现于身后,仿若鬼魅飘忽,五指如钩,气机雄浑似蛟龙。 化掌为刀直袭头颅,姓曹的白狮甲刀客反应迅捷,身躯一躬,那手刀便落了空。随即腰间刀横空出世,刀意凌厉。此人精通一套近战滚刀术,威震刀道,一旦出刀,刀刀见血,向来无往不利。 今日后发先至,却不想落了下风,那刺客委实诡异邪门,削铁如泥的白狮刀每每靠近其周身,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弯折数十次,最终竟自行弹射而出,刀脱力手。而自己则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若非唐前辈出手接下这一拳,恐怕小命难保。 那刺客轻功超绝,重拳一出,便销声匿迹。 唐姓的长袍男子环顾四周,阴沉道:“不好!追!” 三人身形如暴雷掠入内院。 内院院子响起一阵嘈杂,十几位客卿一命呜呼。 血水汇入溪河。 黑衣刺客破窗而入,抬手杀去尽下人和侍女,看着眼前正在打盹的绸衣权贵,握紧了拳头,咬牙道:“秦清泉,去死。” 一掌贯穿喉咙。 中年人咽喉洞开,死状恐怖。 黑衣刺客抽出血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假的。” 一道锦衣从屋顶破瓦而降,五指翻动将他后背抓出一道深厚的血痕。一掌掠向天灵盖,迅疾如暴风刺面,黑衣刺客双手叠合,向上一抬霍然接住巨大的掌。 两人气力对撞,整间书房轰然倒塌。 锦衣白发老太监身形落在院子里的假山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脚步声如雷。 这时相府的上百护卫鱼贯而入,那三名客卿带兵姗姗来迟。 那黑衣刺客吐出一口浊血,从废墟中起身拍去了身上的尘土。 老太监瞥了一眼三位相府客卿,尖锐道:“他们俩就算了,怎么连唐大师也失手了?” 长袍男子默不作声。 先前逃过一劫的白狮甲刀客上前一步,拱手恭敬道:“曾公公回来的正是时候。” 从终南古寺千里迢迢回京的曾老太监一脸阴森。 功亏一篑,黑衣刺客吐了口气,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一只巨大鹏鸟旋即腾空而来,黑衣刺客一跃而去,扶摇上九天。 姓曹刀客望着天上的巨鸟,跳脚道:“来人,给我开弩射箭,将他射下来!” “不用了。”一声醇厚的声音传来。 除了长袍独眼的男子和曾公公以外,在场所有人都跪地伏拜,迎接声音的主人。 真正的宰相秦清泉缓缓走来,如同天子驾到。 “本相没事,不必惊慌,都退下吧。” 秦相挥袖遣散了相府护卫和一众客卿,只留下了南朝太监首领曾公公和一身素长袍的唐先生二人跟随他入了相府大堂。 三人对坐,宰相煮茶,另外二人受宠若惊。 秦清泉品起红茶,眯眼道:“公公何时回京的?” 老太监咳嗽几声,低眉沙哑道:“昨日便到了。 秦宰相凝眉道:“受了伤?” 老太监点头道:“宰相明鉴,那北朝皇帝突然反水,天武大师,宫悬道士,以及天悬圣僧一同出手,实在……” 秦清泉冷哼一声,垂眸微闭,轻抿一口醇香茶水,沉声道:“连你也失败,那莫里沙更无需多言,实令本相始料未及。不过,于大局无碍。” 一旁沉默良久的唐先生开口:“此子屡屡给我们带来惊喜,自他离京,我们设下三重杀局,到曾公公亲自出京镇压,一路血雨腥风,却接连无果而返,这少年郎确实手段非凡。” 秦清泉摩挲着青花瓷玉茶杯,叹息道:“着实可惜,本相实则颇为赏识他,若他能投靠我,待我他日起事成功,他必可位及人臣。” 老太监摇头道:“老奴看来,杀此人不过易如反掌,唯一麻烦的便是那剑仙弟子小武侯南宫少卿。” 秦清泉看了唐先生一眼,冷笑道:“你这阉人眼窝子太浅,南宫少卿本就不足为惧,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刺客偷袭为何能够潜入府邸?那人实力比你如何?如果你都杀不进我的府邸,他又有什么凭借?天下第一刺客?若不是为杀鸡儆猴找个由头,我何必请唐先生演这么一出大戏?” 老太监愕然,旋即大惊。 “宰相教训的是。” 宰相秦清泉缓缓起身,双袖宽广迎风而动,沉声道:“三年太久了,久到这天下有的人已经忘了,本相的手段!我要教他们知道宰相之怒,也可伏尸百万。” 一旬后,本该潜伏在宝岛待命的海防大营十五万水师悄无声息地出现央州城关之下。 第104章 天道 庚子七年春,京城生事,宰相遇刺。经大理寺与内廷察究,真凶锁定南宫家族之人。 一旬后,朝廷密旨遣军进发央州,剿杀叛贼。央州城下与守备军发生激战,史称“秦武之乱”。 事起仓促,却又似早有预谋。正值南宫家族长老闭关,一代高功弟子外出历练,家族其他强者也被纷纷调离。少主南宫少卿与百里家族最强战力的百里长生远在北陵未归。时机拿捏之巧妙,实属罕见。 此时远在剑都的南宫少卿还一无所知,倒是那名青衫道士嗅到一丝危险。 北海岸突出重围后,百里长生并未南下,而是带着身世可怜的小丫头继续北上,一路上风餐露宿,他自是过惯了清贫的日子,难得的是小女孩也不诉苦,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只是她命不好,过着衣衫褴褛食不饱腹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活。 饶是没心没肺的百里长生也不禁有些动容,小女孩倒是自得,反倒一副大人模样安慰道士哥哥一句:“吃的苦多了,就不怕苦。” 青衫道士愕然。 一路上以来,这位心智如成年人的小女孩问题很多。大概率是两人经历过生死,对于这位放下道行修行,千里万里陪他寻根和报仇的小道士,小荷花有种说不出的信任。 这种信任她只给过哥哥施小小,如今又多一人。 临近北陵中都钓鱼城的时候,小荷花想起那位大儒士在北海岸边风姿绰绝的背影,好奇道:“道士哥哥,你和那位读书先生谁更厉害一些?” 青衫道士认真想了一会,笑眯眯道:“大圣人张清正执掌儒道,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若说天下才学共一石,他一人便占去八斗,我大字不识一个,自然是他更厉害一些。” 小女孩白眼道:“我问的是武功。” 青衫道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儒者舌灿莲花,杀人的功夫自然也独步天下,这位张圣人五十年前便是北陵第一人,登顶老武榜位列天下第四,如今前三位已去,他可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 小荷花哦了一句,惋惜道:“还以为你更厉害一些呢。” 百里长生听后一笑置之,视线上移,看向面前的高大城门。 北陵,钓鱼城到了。 自北海岸大逃杀之后,这道士和女孩徒步跋涉千里,终于来到了这兵力雄甲天下的重兵禁城。 北陵军方由枢密院统一调配,下有黑焰,北武,禁方三大军队掌管雄兵百万,可谓军力鼎盛。黑火军坐镇北陵京师,大将军左善世有“北朝卫义庭”之称,杨家三子之一的大公子杨立文任军师,两人治下黑焰军军纪严明,强将如云,北陵第一海将军卷帘将慕容博便是出身于黑火军。其次便是在南下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杨广孝掌管的北武军驻兵边境,麾下七十二魁甲将虽然在漠北沙漠被凌剑仙和卫义庭二人屠杀殆尽,可天下第三凶骑的名头却是更加名副其实。 而北陵的腹部要害地带的大半军力全部集中于这座钓鱼城,号称有四十万雄兵,远望城头便可见铁甲森森,旌旗百万。 百里长生犹豫了一下,从缝补的破旧道袍里掏出一个锦囊,取出一张白纸,简单扫了一眼后系好放回袖口,对着小荷花说道:“肚子饿不饿?进城先找吃的去。” 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早就肚子咕咕响,此时发问道:“你有钱?” 青衫道士挤出笑脸,“我没有,但是有人有,走吧。” 二人进城去,路过城门之时并没有受人盘问,道士从包裹中掏出一叠通关文牒,钓鱼城城卫仔细看过并未起疑心便放行通过。 百里长生牵着小荷花的手向西街走了十里路,来到一家名唤商州的钱庄,入门后找来掌柜简单说了几句,就将先前的锦囊交于他,掌柜是个尖耳猴腮的清瘦老头,起初见这年轻的穷酸道士眼见心烦想着随便打发一下,这会却眉开眼笑点头哈腰,马上亲自到账房取出一百贯钱,双手奉上,再恭恭敬敬地请走这尊大神。 收到锦囊前后的态度判若两人,锦囊写了什么内容不得而知,不过背了一袋子铜钱的青衫道士并没有计较什么,拉着小女孩填饱肚子要紧。 百里长生揉了揉小女孩的小脑袋,抖了抖有些分量的包裹,铜钱碰撞作响,温柔道:“现在有钱了,想吃什么?” 小荷花想了想,咬住脱皮的嘴唇,“包子。” 随后二人沿着西街直行,穿过两座点兵台,来到一家荣记包子铺。小荷花在热气腾腾的包子屉笼前伫立许久,凝神发呆。 包子铺老板见小女孩落魄的模样,以为是东村来那边来的小乞丐,直接取出两个刚出炉的包子递给她,道:“小姑娘,拿着吧。” 小荷花接过包子,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老板以为她不满足,又多包了几个,豪爽道:“你们也不容易,小可怜,多拿几个给你的小伙伴吃吧,要是吃完还不够,还来找我。” 这时,青衫道士缓缓走来,对着包子铺老板露出标志性的亲切笑容。 小荷花拉了拉他的衣袖,只见年轻道士将一串铜钱递给她,她摊开小手。 “喏,给你钱,不能白吃。” 包子铺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将钱收下,请二人入座。 百里长生要了一碗馄饨,老板是个实诚人,给的量很足。小女孩则拿起一个个有她半个脑袋大的肉包子,大口咬了起来,馅料汁水浓郁,口感细腻,又喝了两碗面汤这才心满意足。 青衫小道士将她嘴边的食物碎屑抹去,淡然道:“吃饱了?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小荷花抿起小嘴,摸了摸肚皮,奶声奶气道:“我都不记得上次吃这么饱是什么时候了。这世道,吃饱饭可真难啊。” “有这么难么?” 小荷花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会吃饱喝足,对这道士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话匣子大开,双手托住下巴,语气低微道:“难啊,怎么不难了?这天下最大的事不就是填饱肚子么,我从小就被人抛弃,是哥哥带我长大的,每次他讨到吃的总会第一个拿给我吃,还总说自己吃过了,实际上我都知道他是宁愿自己挨饿也要留给我吃,很傻瓜对不对?可他是我的大英雄,最难的时候我们就快饿死了,哥哥说要咬住牙,挺过去就有希望……后来有一个好心的公子收留了我们,这才过了几年的温饱日子……” 百里长生皱了皱眉,“后来呢?” 小荷花停顿了一下,突然抽泣道:“一年前吧,哥哥随公子出游,便把我送入了学堂,哥哥说,要做一个像公子一样的人,才能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当时想着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好报答他们。只是没想到那教书先生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牲!他整日对我们打骂不说,还要将我们卖入青楼,我找准时机逃了出来,不想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再后来就是你在央州街头救了我。” 一口气说完这些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小女孩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更加黯淡。 一向没心没肺的小道士此时一脸愕然夹杂着愤怒的复杂神色,默不作声。 小荷花拉住他的手,“钓鱼城中都二十里处有座松江府,那里就是我家。” 百里长生摇了摇头,“你想好了吗?他们未必肯收留你,也未必可靠,否则怎么可能将你和你娘弃在南边不管。” 小荷花柔声道:“娘说过,我爹有苦衷。” 小道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眼角一扯,见一阵狂风骤然轰向包子铺,那是一柄青锋长剑,夹携滚滚剑气袭来,所过之处,棚子寸寸坍塌。 尘埃飞扬之后青衫道士抱着小女孩落于平地,伸手挥了挥袖袍。 断砖碎瓦皆可为剑,迅疾飞去,将偷袭之人击退。 那人身材臃肿,足足有两百来斤,身手却是灵活,伸手一探,便将那柄青锋重剑握在手中。 挥剑碎千石。 青衫道士放下小女孩,轻声道:“躲后面去。” 小荷花连忙藏到一根木柱子后面,侧脑袋观战。 百里长生双手藏于袖袍中,看清楚来人模样后,笑咪咪道:“阴魂不散啊。” 胖子剑客冷哼一声,“牛鼻子,你先杀凌前辈,再杀我师兄,此仇不报,我胡侍剑枉为剑客。” 小道士喊冤道:“这位兄台,小道和你讲道理,北海之岸我一人没杀,凌前辈习道飞升,至于你那师兄是张大圣人所杀,和我何干?” 胖子剑客举起重剑,怒道:“我呸!你们分明是一伙的,姓张的读书人我自然会杀,你,我也不会放过。” 躲在一旁的小女孩壮着胆子大声道:“胖子你不讲道理,分明是你打不过那位先生,又不好交代,就想找软柿子捏。” 青衫道士侧头,撇嘴道:“你看吧,小女孩都看得出来。” 胡侍剑出身剑都豪门重剑门,拜在被誉为三剑师的胡掌门门下,重剑门一门重剑术纵横剑都,是可以与冷黄两家比肩的豪门大族,胡侍剑身为门主亲传的几位一代弟子之一,更是得其衣钵。与师兄胡锋更是情同手足,此番外出历练胡锋身死北海之岸,一来没法和掌门交代,二来自己在门中便再无依靠,其悲愤之情不言而喻。 重剑门之重剑术,以杀伤力名动江湖,其养剑之功,更是举世无双。门中弟子,一生仅择一剑而练,剑存人存,剑断人亡。所追求者,无非是断绝后路、羁绊之狂暴剑意。 心怀怨恨,此剑更重,可有排山倒海之力。 胡侍剑单手持剑,青锋剑身浮于身前,滚滚剑气如长蛇,将满地碎石吸入剑身。 一生养一剑,出剑自然如惊鸿! 胡侍剑微眯起厚重的眼皮,沉声道:“我重剑门千钧剑术,讲究以剑之力证剑道。一旦出剑,便是生死之决, 不是你死即是我亡。” 狂风吹起青衫道士的宽大道袍,百里长生身形纹丝未动,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态,依旧是琢磨不透的温和笑容,静静地等待那柄势大力沉的重剑凝气成海。 胖子剑客直直一剑探入飞龙在天。 小道士张开双臂,摆动双袖,不做任何应对。 青锋飞掠身前二十丈,直逼面门。 小道士依旧气态神闲,毫无反应。 直至寒锋剑气入胸膛衣襟之时,这位年轻道士才双手做握,空手接剑刃。 胖子胡剑客满头冷汗,几近脱力也不得寸进。 小道士手中生紫雷,青锋应声而断。 胡侍剑口涌鲜血,顾不得被天雷气机击中是何等的陵迟刮骨,便强行脱身,厚如小山的身躯骤然发力,抽断剑倒飞。却已是护剑不及,低头一看,手中重剑全然化为废铁,怒不可遏。 百里长生已是手下留情,并未乘胜追击趁虚而入,只是重新将双手拢入袖袍之中,抖去尘埃轻烟,便要带小荷花离开这里。 胡侍剑看着手中的断剑冷笑一声,艰难起身后吐出一口血痰,双眼冒出血丝,质问道:“不杀我吗?” 青衫道士牵着小女孩背身走去,边走边叹了口气说道:“小道从不杀人。” 胡侍剑满脸渗血,讥笑道:“真不杀?你不杀我,我便会一直尝试杀你,直到我成功了为止。我杀不了你,便杀你身边的人,要么……就从这个小姑娘开始?” 百里长生停下脚步,转身道:“有小道在,你动不了她一分一厘。” “你能护她一生一世?” 胖子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乐趣,旋即指了指小荷花,眼神阴森,狞笑道:“原来她是你的死穴?好极了,你断老子剑,我杀你在乎之人给我师兄陪葬,说起来还是我亏了些。” 青衫道士瞬息而至,单手扼住两百斤胖子剑客的脖子,将他生生提了起来,冷然道:“这就是你的剑道,可真肮脏。” 胡胖子双脚腾空,满脸涨红,嘴角却泛起一丝怪笑,嘶哑道:“你的天道……也不怎么样,不杀我,我便迟早杀了这小姑娘,你没得选。” “你真当我不敢杀人?” 青衫道士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双眸间透出的冰冷杀意。 他终究没有动手,不是因为心善,更是不是手软,而是因为那个吃惯了苦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袍。 见到那张被尘埃铺满的小灰脸,小道士瞬间杀意全消,将胡剑客丢在一旁。 他旋即道袖一挥,一旁并未损坏的水缸里飞出上百水滴,凝聚成水团,来到小荷花眼前,犹如戏法。 小道士替小女孩洗去脸上污垢,笑容重新灿烂。 小荷花也笑了,这一路她从没笑过。 “这戏法好玩,你教我好不好?” “好。” 小姑娘报以微笑,转头望向趴在地上喘息的胖子,抿嘴道:“你要杀我,我就接着,与他何干?” 刚喘过气来的胡胖子扶住脖子,阴笑道:“那你可得好好长大,老子的剑从不斩小鬼。”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指风直袭脑门,胡侍剑额头瞬间迸射出金光,他瞳孔骤然收缩,呆立当场。 青衫道士撤回手指,面带微笑,转身离去。 胡胖子心旌摇曳,回过神来,已见一男一女的背影远去,他怒喝道:“混蛋!你究竟做了什么?” 小道士笑了笑,故作神秘,道:“你猜。” 胡侍剑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剑,咬碎槽牙,伸手以气取剑,可断剑纹丝未动,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跪地在地,流泪痛哭。 轰隆一声巨响。 云端有三把玄铁重剑接连飞出,自胡胖子眉心,肚肠,下身穿过。 三剑钉杀术! 一代重剑门高徒死于非命。 青衫道士再次停下脚步,缓缓回头,望向云端,叹道:“比起天道,剑道更无情啊。” 第105章 城中蓑笠翁 青衫道士眯眼眸子,盯着云端变化多端,笑眯眯道:“堂堂重剑门掌门,也要装神弄鬼吗?” 云层渐散,雾气缥缈之间有一老者负手立于云端,脚踩一柄玄铁重剑,身姿飘逸,俨然一副美髯公的模样。 老者身形飘下,身前三柄玄剑浮空竖立,剑气盈足圆满。 只见长须老者轻轻抬臂,三把足有千斤重的铁剑轻巧飞入老者背后的三口剑鞘。 小荷花躲在道士身后,探出小脑袋,嘀咕道:“这老爷爷是谁啊?” 青衫道士百里长生平淡道:“重剑门的当代掌门,三剑师胡力士。” 小道士当即上前见礼,微笑道:“晚辈百里长生,见过胡老掌门。” 美髯公手捻遮颚长须,笑道:“长生小道长,好久不见。老夫清理门户让小道长看笑话了。” “无妨,前辈此举大义灭亲,倒是替小道清除了隐患,这么说的话,还要谢过老掌门。” “不必,胡侍剑断剑陪葬是他罪有应得,不过怎么说他也是我重剑门弟子,身为掌门,却不能不替他报仇雪恨。” 胡歌瞥了一眼百里长生,眼中杀意浓浓。 小道士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啼笑皆非道:“人是你杀的,却要算在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胡掌门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北海之战,剑都一役,剑道一门百年积攒的天数气运已尽,而阁下身背天下道家气运,将来注定要执掌天道,老夫此时出手,便是要接手中剑斩天道执掌剑门。” “老掌门真会挑时机啊,如今剑仙西去,两剑道双双殒命,剑都四大剑宗名存实亡,小一辈里又没人能动摇您的地位,此时您借这个机会以复兴剑道之名镇压天下道统,便可顺理成章执掌剑道。” 百里长生轻声道:“只是天道一门非我一人,你们北陵朝皇宫里不就有一位既修剑也修道的大剑士许观礼吗?老掌门怎么不先找他的麻烦?” 长须盖住下颚的胡老掌门拂了拂袖,气定神闲道:“数月前,皇宫有过一战,老夫侥幸胜了他一招半式。” “了不起,他可是大宗师。” “你也是。” 百里小道士微微一笑。 “这般年纪就是入二境的长生境大宗师,你说我怎能放心?你若是登武榜,能站在你前头的人屈指可数,我朝若说能稳压你一头的,也许只有张圣人了。” “真要动手?” “老夫借天道砥砺剑道,其实也是走了凌剑仙的路子。” 小道士咳嗽一声,看了一眼小女孩,柔声道:“可以,不过要等我送这小姑娘回家。” 胡掌门长须扬起,平淡道:“老夫在紫极阁静待佳音。” 说罢胡剑师身负三剑毅然远去。 留下小女孩呆呆发问:“这老爷爷看起来很厉害,你能赢吗?” 青衫道士摸了摸小荷花的脑袋,笑眯眯道:“不知道,可以试试。” —— —— 北陵朝廷有四姓豪门,遍布北方,根系盘根错节,世家门阀垄断王朝大小州郡,而在钓鱼城便是罗家一门独大,权势彪炳。 家主罗乐佛在京都任中书门下左仆射兼中书令,位高权重,八面威风,二爷罗菩提更是北陵军方新贵,洪北之战率领九门军大破海贼入侵,因军功升任大提督,入枢密院任枢密院副使,驻扎钓鱼城,统领四十万龙门铁骑,守京畿门户。 而三爷罗子布则是天下文坛泰斗孔丘先生的门下二弟子,入翰林院大学士,执掌北陵文运。其人更是儒道张清正的师弟。 政,军,文三路齐吃,罗家出了如此了得的三兄弟,难怪可以和有苏皇后作靠山的皇亲国戚杨家分庭抗礼,百里山曾与南宫家主南宫闻议及北陵朝政,言北朝之势与南朝无异,南朝君相争权,北朝则外戚专权。苏皇后一党根深蒂固,权倾朝野。军方其弟青山王杨广孝与军方首屈一指的枢密正使司马完颜相援,政界文坛又有杨家三位世家才子鼎力相助。 若非罗家一族与大将军左善世对北陵皇帝忠心耿耿、全力支持,北朝的局势恐怕早已动荡不安。能与北朝头号大将军并称帝党的左膀右臂,足见罗家一族的影响力在这钓鱼城乃至北陵朝廷中举足轻重。 钟鸣鼎食的门阀世族,对于底层的黎民百姓而言,犹如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其内庇护着诸多权贵显要、王孙公子,而在高墙之外,则是与天下苍生隔绝开来,其等级之森严令人慨叹。 当今王朝贵族大奉礼制,分化阶级,无事不得僭越,莫说平民百姓,就连州郡一级的地方父母官也深谙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为官之道,不敢多做叨扰。 而今日松江府门前忽然出现了两个陌生的身影。 小荷花松开青衫道士的手,犹豫了一下,咬唇道:“我到家了。” 道士看了一眼宽大的龙纹金门,嗯了一声。 “我送你进去吧?” 小荷花摇摇头,抬起脑袋道:“你陪了我走了很远的路,接下来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怎么进去?” 小荷花撸起纤细手臂上的破布袖子,露出一块月牙胎记。 百里长生伸手去触碰,却被一团水花阻隔。 小姑娘双指一横,驱动雨后青石板路上的水渍聚水浮空成团。 青衫道士笑道:“小丫头还挺聪明的,这就学会了。这戏法叫取水术,想当初在山上有个笨蛋师弟求我半天让我教他,后来我教了他愣是没学会。” 小荷花得意道:“也不难,学武功才难。” 青衫道士扶住小女孩的肩膀,平淡道:“没那么难,等你什么时候回央州,我教你。” 小女孩伸出小指,“说话算数?” 小道士拉住小指,“算数。” “我走了。” 百里长生洒脱一笑,刚转身没走两步便停下步子,问道:“那个……你知道,紫极阁在哪?” “不去不行吗?” 这次换成道士摇头。 小荷花叹了口气,指了指西边,“往西走十里便到,以前听娘说,那是一座城中最大点兵楼台。” 百里长生笑道:“小姑娘记性不错。” 小荷花愣了愣,往破旧的衣裳里一阵捣鼓,翻出一支断了一半的劣质红杈子递给小道士,抿嘴道:“离别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这杈子是我哥哥送给我的,既然我回家了,就送给你。” 小道士同样先是一愣,随后看着小女孩眼睛里清澈的坚定眼神,不好说什么,只能收下杈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铜铃铛放入小姑娘的小手中。 “这是什么?” “养风铃,传讯用的,若遇上麻烦摇一摇,我就会出现。” 小荷花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颜, “长生哥哥,你是个好道士,别死了。” “嗯,都活的好好的。” 两人分道扬镳,小女孩孤身入兵马府,小道士只身入城西紫极点将台。 千里归家,终需一别。 小女孩眼含泪花,直面命运。 小道士一身坦然,拂袖登天道。 —— —— 百里长生一路向西,途遇卖酥糖糖人和贩炸糕的铺子,便驻足买上两袋。这些甜食蜜饯都是用北朝秘方工艺制成,南陵十分少见。 已行数月,不知老师现况如何。北陵距央州千里,消息传递不便。 小道士思忖此次下山实属不易,且老师未有指令,天高皇帝远,不若逛逛这北陵国都? 北海,剑都,钓鱼城,烟云州,王都…… 北陵朝能去的地方其实还很多,小道士拆开一袋蜜饯果子,拿起一把甜枣就往嘴里丢,边吃边耷拉着脑袋思索着下一站的去处,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紫极阁。 那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点兵台,黑压压的银甲和锦旗铺天盖地,肃杀十足。有大小十二座烽火台相连,拱卫中心军营大帐。 高大阁台上有一长须老头双膝盘坐阁台之上,抚剑焚香,神情怡然,与周身一众持矛甲士严肃的神态格格不入。 三剑师胡歌睁眼道:“长生小道长,老夫恭候多时了。” “胡掌门久等。” 青衫道士脚尖一点,身如灵猿,脚踏数十丈的青瓦墙壁,登天而上。 身影如轻烟,轻功可尘了得,只是身为重兵雄甲的城关禁地,哪里有那么好闯,百里长生只差一步便可入楼之时,便有黑压压的箭雨泼墨扑杀。 守城劲弩如飞蝗遮天。 百里长生丝毫不惧,依旧笑意从容,面对千枪万仞,在空中翻身而退,悬停身形的同时丢出手中没吃完的几十颗甜枣,轻轻一挥,呵出一口轻气。 当当当当! 上百只黑箭竟然被几十颗豆大的枣糕穿破。 小道士陡然挥袖,天生异象,引城中三道河水汇聚点将台军营门。 百里长生凭虚踏空,脚踏巨河天水冲开长数十丈重达百斤的军营铁门,径直来到长须老头身前。 胡掌门瞳孔猛睁,背上的三把剑骤然出鞘,剑身闪烁着寒光,三剑飞出,钉杀上游中游下游三处,剑入河水。 河水溃散。 美髯公引三剑一起回鞘,凶水不沾身。 独留上千甲士被河水打湿银甲,略显狼狈。 小道士翻身立在黑焰军旗之上,神情写意。 胡老掌门双剑拔出,身负一剑不动,飞身跃向空中。 点将台阁之上,有百十战旗,二人行走于旗帜之顶,游走追逐于十二座大小峰火台。 一人逃跑。 一人追击。 看得台中上万将士见哭笑不得。 胡掌门深感无奈,此人虽口头应战,却迟迟不肯出手,仗着轻功卓越,一味闪躲退让,似有戏弄之意。所持双剑,一柄子归,一柄父君,皆为天下闻名的重剑,剑势雄浑,但灵活性稍逊一筹。 剑重,则剑慢。 数十次挥砍,尽落于城头灰壁,剑痕裂缝崩现,或斩断钢杵战旗,尘土飞扬。眼看着已走过十二座烽火台中的十一座,胡老掌门年事已高,眼神昏花,耐心渐失,身后第三剑蓄势待发,剑气磅礴,惊人不已。 第三剑名唤越俎,天下十大名剑之一,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此剑身为重剑门镇派之剑,攒门派弟子所修十年剑气,一旦飞剑杀人,可谓石破天惊。 然而此剑只离鞘半寸,青衫道士就停下身形。 最后一座烽火台,狼烟不止。 钓鱼台。 没有任何甲士驻守,只有一名垂钓蓑笠翁手执鱼竿,愿者上钩。 年过五十的蓑笠翁眼见大鱼上钩,布满皱纹的面容上一派欣喜。 青衫道士微笑行礼道:“见过罗二爷,代老师向您问好。” 眼前蓑笠翁打扮的老者竟然是手握几十万龙门铁军大提督,罗家二老爷罗菩提。 胡剑师翻身来到百里长生身后,看了一眼罗提督,沙哑道:“难怪不肯出手,是在找您?” 罗菩提笑了笑,没有否认。 胡老掌门冷哼一声,收剑入背鞘。 青衫道士笑眯眯道:“我出山前听老师说,您和小荷花有关?” 罗菩提放下鱼竿,轻声道:“是有些渊源。” “您多照顾。” “可以,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你说。” 罗大提督沉默了一会,缓声道:“这事不急,眼下对你来说,倒是有件十万火急的事。” 青衫道士挑了挑眉头,“哦?” 罗菩提脸色低沉,沉声道:“几日前收到风声,央州之乱,已在眼前了。” 百里长生面色剧变,伸手捻指,转头望向云端。 千里之外,大雨磅礴冲龙王庙。 青衫道士面露难得的凝重,转身欲走却被三柄重剑浮空拦下。 胡老掌门挥袖,朗声道:“你和罗老的事情完了,我们的,可没完……” 青衫道士摇头道:“胡老,小道急事在身。” 胡剑师冷笑一声,“你此去千里,下次再要交手就难了,我重剑门被天下剑道大宗压了太久,此时不作为,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百里长生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掠瞬间移动到胡掌门面前,掌风呼啸,五色雷掠向胡剑师眉眼。 胡掌门三重剑御空格挡,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撕裂。 两人双双直入云天,身影交错。 风卷残云,闷雷滚滚。 钓鱼城上空暴雨席卷。 钓鱼台上,蓑笠翁老头乐呵一笑,重新拾起木竹鱼竿,抛入紫极阁的一方水池之中,没过多久,鱼竿剧烈晃动,罗大提督眉开眼笑道:“百里山啊,我可比你先钓到鱼咯。” 第106章 央州之乱 央州城外十里处,有一座历史悠久的龙王庙,历经百年,受万民供奉,香火不衰。百姓们虔诚祈祷,祈求风调雨顺。 然而一场亘古未有的倾盆春雨,却让这座神庙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一时之间,民间流言纷起,皆言此乃神明动怒之故。据传,神明发怒的缘由,是城中第一家族南宫家族逆天行事,刺杀当朝贤相,以致触怒神明,降罪人间。 刺杀一事本就是无中生有,罗织罪名强加罪名的手段也算常见,在南朝的历史因为党争而一朝覆灭的大族不在少数,只是南宫家族有所不同,这个如今略显低调的央州家族在一甲子前曾是名副其实的武道正统。 南宫家族能成为天下武道魁首并非全是因为出了一个曾入武道终极天一境的南宫少卿,而是坐拥高手的数量足以傲世天下,虽历经百年,家道中落,但底蕴犹在。 平日里,家族高手巡夜,以防仇家追杀。御马街方圆二十里内,十步一哨,每隔一里便有二品高手坐镇暗桩。 相党能如此悄然无息地发动这般大规模的铁血清洗,其动用的力量实乃恐怖如斯。连江湖上几位赫赫有名的魔头都来了,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事发突然,当央州百姓还在沉睡之中时,一场血夜风暴席卷全城。 —— —— 是夜。 夜深露重,雨后的央州还有一丝清冷,但皓月当空,照得街道一片圣洁。 一群蒙面杀手借着月光探路,蜂拥而至,四面而围,包围了御马街,御马街上鸦雀无声,连那屋顶的黑猫都蹑手蹑脚,轻快地从夜间闪过,不发生一丝响动。 南宫武侯府上只有萧瑟的风声一二。 而后又有十几名穿着百姓衣裳的刺客悄悄摸进了南宫府,几十名黑衣警惕地控制了御马街的周边六大巷口。 三人骑马出现在御马街上,身后跟着三百黑衣黑刀的死士。 月照清池,愕然染上一缕猩红,萧瑟的风忽得大作,天地失色,杀意浓浓。 妖风肆虐。 无数烈火的箭枝如雨点掠向武侯府,化作一片火海。 一轮扫射攻势之后,先前潜行的蒙面杀手纪律严明地翻进府邸,破窗而入,无论男女老少,皆要抽刀屠杀,然而却扑了个空。 等他们意识过来,迎接他们的便是一道道陷阱机关的无情反击。一时三刻之后,火光冲天的武侯府只有几名身手高强的刺客负伤逃出。 看见第一波刺客四十人几近全灭,御马街黑衣压城的街头上响起一阵女子讥笑。 身为相府门客之一号称“半遮面”的王娘子掩嘴讥笑道:“曹逊,老娘是不是提醒过你?这南宫家族不是浪得虚名的,你非要让你的手下斥候去拿命试探。” 白狮甲的魁梧刀客曹逊骂娘道:“奶奶的,都是老子养了多年的好兵就这么给宰了,等任务完成之后我一定要让相爷再送我一批。” 长袍独眼的中年男子唐先生手执马缰,语气冷清道:“也不是白白送死,这不是更能激起你曹大都尉的火气了吗,你手中的四千吞鹿骑还要藏着掖着?” 白狮甲刀客哭丧着脸道:“还要我的人上?这不是才送了几十人头,唐先生,还真不知道客气!” 面容狰狞的唐先生横了他一眼,吓得这平日向来胆大包天的水龙营折冲都尉险些坠马。 绣扇遮半面的王娘子媚气十足,幸灾乐祸一番后笑意道:“姓曹的,咱十天卫虽说向来组织松散,但唐先生怎么说也是咱的头,老大开口,你不表示表示?” 曹都尉嗤之以鼻,气笑道:“十天卫?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身份,我们号称天家号杀手,听着是让人闻风丧胆,可关起门来不就剩下咱四个了吗?表示表示?你这骚婆娘怎么不拿你那棉花屁股表示表示?要不委屈你给我这些水师弟兄们解解馋?” 王娘子也不恼火,瞟了一眼身后的一众黑衣人,扇了扇绣花扇,媚笑道:“他们呀,一起上,只怕都不行。” 曹逊冷笑一声,狞笑道:“口气不小。” 旋即他将目光看向在人群中,试探道:“不如让木头兄打头战?我的人跟在后面,咦?那木头疙瘩呢?” 长袍男子唐先生眼神凶恶,不悦道:“别耍宝了,面鬼另有要务,你领着去。” 狮子银甲的曹都尉眉头挤在一处,“能有什么要务?咱来央州不就是为了南宫……” 说到此处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望城中最高的通天楼青灰山望去,旋即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围点打援,高啊!” 曹逊抽出马鞍上的银刀,眼神闪过火光,兴奋道:“也罢,兄弟们随我冲杀,所见生灵,一个不留!” “是!!!” 黑压压的杀手听令鱼贯而入,冲杀入火海。 御马街上只有两骑未动。 王娘子一夹马腹,策马上前,蹙起柳眉道:“唐先生,奴家斗胆请教您,若是事败,我们的下场自不必多说,可若是事成之后,宰相大人会怎么处置我们?” 唐先生闭合眼眸,手指摩挲膝盖,听着杀声震天,心情愉悦了不少,笑道:“不用担心,秦相宽仁,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腰肢如纸的俏娇娘摇头道:“高官厚禄奴家不敢想,只求宰相大人饶过我男人一命,能还我们自由。” 唐先生睁开刀疤眼,沉声道:“功成,自然是皆大欢喜,事败,你我则灰飞烟灭。” 随着这声冰冷的话语响彻御马夜街,公侯府内也是杀声渐息。 “拿下了?” 王娘子抿嘴道。 唐先生摇了摇头,“不对劲。” 杀声再起。 四面八方的火光冲天,彻底照亮了御马街。 唐先生脸色阴沉,眯起杀气十足的独眼。 几百名南宫家族的高手立于街头屋顶,延绵一街,形成一线黑潮。 唐先生抚摸马背鬃毛,冷笑一声,“反包围?” 砰的一声,一个狮子银甲的将军倒飞破墙而出,砸向安坐马上的唐先生。 长袍男子伸出大掌,气海翻涌,轻轻一挥,强大的内力将那曹逊轰向一旁。 府门大开,火海中有几十人直出武侯府。 为首一人身材修长气质不凡,腰悬长剑,温和道:“诸位大驾光临,南宫家有失远迎了。” “不妨事的,南宫族长,也是我等不请自来,阁下见谅。” 站在南宫族长身边的那名肤白貌美的二八美人上前一步,双手叠放在腰间,朱唇轻启道:“南宫家族素来好客,唐前辈都亲自来了,怎能怠慢?” 唐先生哦了一声,好奇道:“阁下认识我?” 南宫夫人拱手道:“唐门霹雳手之名如雷贯耳,晚辈生得晚,不曾有缘相见,但听家父提起过先生大名。” 谈及“唐门”这两个字,唐先生的眼神又阴森了几分,一股恐怖的力量瞬间倾压而来。 南宫闻负手于背,化压力于无形,轻笑道:“夫人说的对,唐姓一字过于惹眼,在下的岳丈大人说过,唐门鼎盛之时曾有两位大宗师坐镇宗门,只可惜后来这二人一一淡出江湖,唐门这才没落,迁往江南。” “阁下可是唐门先祖?” 长袍独眼的唐先生摆了摆手,笑道:“前尘往事,都已云烟,何必再提,在下早已和唐门再无瓜葛了。倒是南宫族长和南宫夫人伉俪情深,叫人赞叹啊。”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南宫闻负袖胸前,面容一肃,缓声道:“唐先生客气,大张旗鼓来央州做客,我本该尽些地主之谊,可阁下行事何必如此鬼祟,” 唐先生翻身下马,拱手道:“差事在身,自不敢懈怠,还请南宫族长海涵啊。” 南宫闻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不知先生办的什么差?” 唐先生恐怖的面容之上泛起一丝幽光,接过王娘子递来的一份手书,举过头顶,笑眯眯道:“南宫家族涉嫌刺杀当朝宰相,胆大包天,现奉太后懿旨,诛连全族,就地正法。” 此话一出,偌大的街道上几乎落针可闻。 南宫家族有黑白宽衣老者先后上前,冷嘲道:“唐老头,你也太不要脸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素色长袍加身的唐先生望向两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意外道:“南宫珉,南宫树,原来你们都还活着啊,很好啊,往日恩怨一概清算。” 黑衣长老南宫珉双手叉胸,环顾四周道:“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啊?你们就两个人,还敢口出狂言?” 王娘子揉了揉浓妆艳抹的半张俏脸,笑道:“老头子,你不会以为真就我们两人吧?” 唐先生阴森一笑。 御马街上,碎石震颤。 东西两侧有上千军马涌入。 白衣长老南宫树面如枯槁,脚尖一点,身形飘空数丈,瞳孔猛缩,见泼天黑羽掠来,浮空一击托手,气撼万箭悬停。 泼开云雾破箭雨。 白衣老者翻身落地后猛吐一口老血,被黑衣南宫抿撑住身形不倒。 白玲珑宝甲在身却拦不住身前曼妙风姿的南宫夫人抽出梨花剑,看着破损的箭枝,蹙眉道:“是沧北营的军械黄弩,水师怎么入的央州城?” 南宫闻面色微白,凛然道:“看来是宋知州那里出了问题。夫人先走!” 南宫轻衣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轻声道:“族中家眷皆已送走,老爷,轻衣愿陪您同生共死。” 南宫闻先是沉默了一番,然后牵住夫人的手,笑道:“夫人许久不曾提剑,可要小心些!在我身后为好。” 南宫夫人看着手中的梨花剑,嫣然笑道:“怎么说我毕竟也出自西北洛家,杀敌嘛,是刻在血液里的东西,老爷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比比。” 大敌当前,南宫闻还能打趣道:“比什么?” “就比谁先拿下唐前辈的人头吧。” “好。” —— —— 京歌春雨纷扬,却是岁月静好。 今日是宰相大人的寿辰,整个相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宾客们络绎不绝地踏入这庄重而又喜庆的府邸。 宽敞的庭院中摆满了宴席,珍馐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衣着华丽的朝中六部诸官齐聚相府,相互寒暄着,好不热闹! 随着一声高呼:“宰相大人到!” 诸官纷纷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从内堂缓缓走出的秦宰相。只见秦清泉身着一身绛紫色的华服,头戴高冠,面容慈祥却又不失威严。他微笑着向众人拱手示意,随后在主位上坐下。 宴会开始,全京歌最好的花魁妙舞生姿,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乐曲,为寿宴增添了几分热闹。宾客们纷纷起身,向宰相敬酒贺寿,言辞间尽是赞美与祝福之语。 午后宫中来人,皇帝陛下赏赐了一块上等的龙头玉,上百黄金。据说秦相并未行跪拜礼谢恩,只是双手接过圣旨随意地递给了身旁的一名侍女,如此言行失仪,却无一人敢多嘴半句。 在宴席的一角,几位官员正小声议论着朝中局势,而另一边,一些贵妇人则在谈论着最近京城的流行风尚。整个寿宴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仿佛这就是盛世的缩影,而宰相,无疑是这繁华景象的核心人物。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一个侍卫匆匆跑来,在宰相耳边低语了几句。宰相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随后继续与宾客们谈笑风生,仿佛刚刚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般。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正在悄悄酝酿…… 这样的宴会从辰时开始到酉时结束,人影渐散。秦相并未亲自送客,而是引了两位好友入书房。 相府下人在正房里添了油灯,便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秦相,曾公公,朱宏三人对坐正堂,这三位便是相党的三大权臣。 秦清泉坐在堆积如山的礼物堆上,抓起一大把的名贵玉石,名家字画,把玩起来。 曾公公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册,恭敬地递上,秦相接过扫了一眼,眯眼道:“这些都是要投入我门下的?” 老太监低眉顺眼,沙哑道:“是,都想要借机会攀上咱相党这棵大树。” 秦相拿起一柄样式好看的飞蝗剑,缓缓抽出,冷笑道:“礼倒是送的不错,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的?” 老太监阿谀奉承道:“秦相慧眼如炬,这其中有不少确实是陛下的人。” 秦相一笑置之,将目光投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死胖子,眼露寒光道:“你们俩的礼物呢?” 掌管天下钱财的户部尚书朱宏一屁股差点摔在地上,连忙从锦衣大袍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折子,双手奉上。 秦相接过折子,面色红润,拍了拍朱胖子的宽大肩膀,说道:“干的不错,朱宏啊,这礼物本相很是喜欢,秦岭龙脉一旦完全贯通,便是我等起事之机。” “你呢?” 秦清泉望向佝偻身子的曾老太监。 曾公公拱手道:“老奴的礼物是一个好消息。” 秦清泉走到他面前,笑道:“是什么?” “已经查到刘子明的踪迹了,人在松山。” 秦相负袖走回座位,端起一杯香茶,缓声道:“刘子明从北陵剑都回来以后就神秘消失,藏了踪迹,你能找到他,是花了心思的,这礼,本相也喜欢。” “刘子明啊,确实给本相很大的惊喜。” 曾公公眉尖一挑,“宰相,也还了他一个大惊喜。” “央州之乱?”朱宏颤动着两百斤的赘肉,担忧道:“只是南宫家族家底殷实,不好应对。” “你错了。本官对这些只知使用蛮力的武夫蛮子毫无兴趣。” 曾公公垂睑,沉声道:“秦相所图……莫非另有所谋?” 秦清泉抖动锦袍,指着浑身珠光宝气的死胖子,沉声道:“你比他聪明些。” “诛灭一个读书人,胜杀十个武林高手,”秦相皱了皱眉,“只是那百里家族也不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第107章 有人厮杀用命,有人静坐读书 雨水串成线,连绵浇灌在青灰大山的青竹林间,坐在凉亭上的瘦削老头听着雨声拍林声入了神,心生恍惚。 远处的风景雾气茫茫,下雨天最适合老人打盹,只是今日花白胡子老头儿全无睡意,心烦意乱,举起几枚玲珑白子思虑再三,终是不得落子。 山下生动,百里四子闻信,已有三位下山,唯那位刚刚自北陵而归的百里家族开山大弟子百里玄策,撑一把油纸伞,静立于凉亭前。 百里玄策面容如冠玉,目似朗星。着黑底白衫,气质儒雅,又透几分英气,腰背挺直,负一具梧桐木雕古琴,甚是超凡脱俗。 见老人静思不得,举棋不定,微笑道:“老师稍安勿躁,雷牧,子仲,商州三位师弟已经下山了。” 白花胡子老头没好气地将棋子丢回棋盒,冷哼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瞧着下山一趟,养气功夫比我都足。” 百里玄策温和道:“下山一趟确有收获,不过老师自谦了,您可比我沉得住气,老师早就知道秦宰相要对我们动手,你却还是让长生小师弟下山……” 百里山白眉成线,舒展起来,双手叠放膝间,“这不是算好日子,等到你回来了嘛。” 琴师打扮的百里玄策平淡道:“老师向来算无遗策,只是这局势我有些看不明白,秦清泉若想拿下我们,光靠一个唐门霹雳手和那些喽啰可不够,大军压境入城无异于谋反,先不说宋知州是先帝旧臣,素来支持陛下一党,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水师叛军这一底牌的行为,委实不合常理。” 百里山眉头微挑,“难得,还有你看不清的局势。也是,你从未见过秦清泉这只老狐狸,他呀要藏不住狐狸尾巴咯。” 百里玄策思虑片刻,眯起眼眸,沉声道:“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更是一种信号,刺杀宰相的罪名只是表象,秦清泉要的是一种态度,一种做给天下人看的态度,所谓杀一儆百,也是在宣告所有支持皇帝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央州生乱,天朝动荡,忠心于陛下的人只怕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他就可以逐个歼灭。” 白胡子老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态,缓声道:“不错,除了你四师弟外,就属你看的眼光长远。” “这头天下这么大,为何偏偏是我们和南宫家?” 老人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扣在茶台上,无奈道:“自然是因为你那荒唐的师弟。” 百里玄策啧啧道:“刘师弟闯祸的本事天下第一。” “刺杀一由名正言顺,借太后懿旨,坏人根基,确实歹毒,不过这只是这局的冰山一角。” “确实。” 儒士琴师思考了一会,皱眉道:“叛军入城,必有大战,以此探宋知州和各方势力的态度和反应……二来军方派系横生,秦清泉借机派出亲信最少不擅陆战的沧北营清除异己,扫清军中分裂势力,若有大战,只怕以我央州军之战力,也要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三则是子明游历一年,整顿天下吏治,狠狠打了秦宰相的脸,在地方也获得了不少的支持,他要还回去便要见血,只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让那些敢与师弟为伍的大人物们心生忌惮。一石三鸟,秦清泉,好厉害的棋手!” 白胡子老头儿顿了顿,含糊不清道:“咱这位宰相大人是个很能忍的人,京畿行事二十载,一旦出手,必是雷霆手段。” 百里山扶着腰,望着天空黑云翻滚,雨密成帘,打了一个呵欠,呢喃道:“这雨……下大了。” 远处的景物在雨中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树木被雨水滋润着,枝叶愈发翠绿,它们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享受着雨水的洗礼。 老人似终有困意,迷糊道:“玄策啊,山下那位实力如何? 你觉得,你三位师弟能下得了山吗?” 情逸琴师微笑道:“回老师,不好说。” “山下那位虽是傀儡一具,可身为十天卫二号杀手,是货真价实的重魁境顶峰的大宗师。” “你四师弟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两日就到。” 百里山背躺在凉亭的席垫上,昏昏欲睡道:“这小子脚力比预想的要慢了些,但愿他能及时赶上,别让南宫家死光了才好,不然我那宝贝外孙……” 百里玄策嘴角扬起,“南宫夫人出身西北洛家,可是有些手段的,不小心的话我也可能会吃大亏。” 老人沉沉入梦,呼噜四起。 百里玄策看着老人毫无睡相,轻轻笑了笑,转头望向远处青山。 青山连绵有雾气。 雾中有人一步千里。 ——— 央州城陷入动乱,百丈高的漆黑城门紧闭,沉闷压抑。城下,密密麻麻的山贼大军列阵而立。 央州知府宋衡撑着油纸伞登上城头,守城参将郭莫快步上前,抱拳行礼,语气凝重:“大人,有山贼攻城,人数不下四万。” 身着诸色官服的宋衡面色如铁,沉声道:“怎会如此?各处山头的山贼均有我央州斥候严密监视,这数千人马究竟从何而来?” 郭参将跪地请罪:“末将失职,此伙贼人仿若从天而降,实在不知其来历……不过,末将观察到,这些贼人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不似普通山贼。” 宋衡眉头紧皱,手扶城墙,向黑压压的人群中望去,激昂道:“叛军!定是叛军!” 城门处雾气弥漫,喊杀声四起。山贼装扮的沧北营水师叛军如潮水般汹涌攻城。 黑箭如蝗雨般铺天盖地袭来。 宋衡高呼:“速请南宫家族与百里家族援救!” 郭参将抽出央州军刀,立于宋大人身前,舍命拦下一波箭雨,“大人,已派人去请,但至今杳无音信。” 宋衡心沉半截,嘴唇颤动道:“只怕堪忧啊……” 央州大军受朝廷地方编制所限,人数不得超过一万,除去部分军中文官,真正可上战场的有生力量约在八千。然而,眼前源源不断的敌军人数远超四千。若说是秦宰相有意发难央州,即便十倍之数他也会信。央州多年动荡不安,所依赖的无非是这些人马,以及天下第一武道家族南宫家族。 可今日南宫家自身也难保。 御马街前,已经一片尸山血海,雨水冲刷鲜血,说一句血流成河毫不为过。 大局已定,一番血战之后,南宫家已是死伤过半,千军横扫,哪怕南宫家底蕴深厚,高手辈出,却还是抵挡不住潮水般的大军攻势。 身背一族兴灭的南宫闻一柄千钧剑浴血砍杀一夜,已斩落不下三四百颗人头,始终与夫人互作后背,以命相护,却是对那长袍独眼男子接近不得。 依旧安坐马背上看戏的长袍唐先生赞叹道:“竟然如此英勇,听闻南宫族长早年受了伤,成了手不能提剑的废人? 传闻是假的?” 南宫闻闷声道:“事是真事,却早已痊愈,所谓传闻自然是掩人耳目。” 唐先生面容狰狞道:“藏的深啊,了不起。” 南宫夫人柳眉微弯,俏丽脸蛋上挂着一丝血彩,“我家男人当然了不起。” 对峙之下,西边猛然气机涌起,那半面王娘子媚骨身姿如风筝断线倒飞数里,砸入尸堆里。 南宫家黑白两位长老合力在西边杀出一条血路,打开了突破口。 唐先生那只疤痕骇人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道惊虹掠出,一掌拍在南宫闻额头,五指化钩,刺入脑门。 南宫闻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疼痛难忍,只是一瞬若不做出反应,就要死不瞑目,手中千钧横旋,剑气蓬勃而出,刺入唐先生的手臂。 唐先生微微皱眉,眼神里闪过一抹狠毒,幽深眼角瞥见有道清丽身影从背后袭来,南宫夫人凭空跃起,双指弯曲重重地砸击唐先生的太阳穴。阴沉如毒怪的长袍人本欲闪躲,却被身前刺入手臂那一剑绞住血肉,竟是抽身不得! 剑摧五岳倒,剑入断骨绞,俱是剑气。 唐先生单袖作拱手式,沉喝一声,身形未移,衣袖鼓动,气机恰似江河倒流,万钧之力下压,欺身二人瞬间被一股强横的绿烟毒气冲开。 南宫闻翻身搂住妻子,狠狠地坠入血雨积水中,满身鲜血。 唐先生托住手臂,抽出千钧,面色阴沉至极,仿若看着死人一般盯着这对伉俪夫妻,周身毒瘴真气喷涌而出,誓要让他们命丧黄泉。 南宫闻喘着粗气艰难道:“夫人,没事吧?” 南宫轻衣扶着自家老爷艰难起身,摇了摇头。 “那就好,看来今日我们俩谁也取不了他的人头了,这比试平手。” “夫人,珉叔他们已经打开口子,咱跑吧?” “老爷,轻衣想再试试。” 南宫闻瞪了独眼男子一眼,沉声道:“夫人不可,血海深仇,来日方长。” 南宫夫人松开南宫闻的手臂,上前一步,取下发髻头饰丢在一旁,三千青丝散落腰间。 “树叔,珉叔,带老爷走!” 一黑一白老者掠入南宫族长两侧,抓住他的双臂,将他架起。 南宫闻慌张道:“树叔珉树,放开我,夫人不可……” 二位老者默默叹气,双掌合力击晕南宫闻,转身离去。 “拜托二位长辈。” 南宫轻衣嫣然一笑,屈身一礼,凄婉道:“夫君,轻衣嫁你,此生不悔。” 说罢她掀开破损白甲,内露一袭青衫的南宫夫人看着已是杀机重重的唐先生,眼神凛然道:“唐老贼,可听说过西北红庭殇?” “西北第一家族洛家的上乘绝学红庭殇?夫人是洛家人?” 青衣女子迎风缓行,缓中含疾。 气息催开红莲,周身九花同放,雨水霎时凝滞,划出一条一尘不染的小径来。 力臻化境,逆天机而行亦非妄言。 那一夜至拂晓雨霁,足令世人知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 —— 雨落松山,空气新颖,雨后现彩虹。 此山地处两陵交界,北依岭南众山脉,与寒鸦山遥相对望。因有五位大贤出于此山,故又称五子山。山上有一座古祠书院,乃天下公认的儒道圣地,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净土。山腰有松山古寺,定期举行文会,汇聚天下文运。此寺不尊佛道,唯崇儒礼。 上代儒道圣贤、天下文宗的孔丘先生,正是这书院的夫子,注经释文,桃李天下,是行走世间的活圣人。五子山上的五位儒道圣人便是其门生,其中便以近些年接班孔老执掌天下文运的儒圣张清正和天下谋士之王百里家族知百里为首。 这位天下公认的文道宗师,虽已百岁高龄,却仍终日端坐于书案前,手捧圣人之经,求知若渴,或指笔墨注书,手不释卷。 窗外脚步声清脆,盖雨声响起。 天庭饱满的百岁书生老人停下笔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屋檐角悬挂的风铃,轻轻叹了口气。 “弟子张清正,求见老师。” 老人缓缓抬头,“平衣啊,进来吧。” 衣袂飘飘的清俊儒士轻轻推门而入,左手压右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郑重行礼。 孔老先生微微眯眼,笑意慈祥道:“回来了?那位故友可见到了没有?坐着说话。” 张清正拱手后坐在蒲团垫子上,见屋内昏暗,挥袖便生起一排烛火,木屋瞬间亮堂了不少。 张清正恭敬道:“回老师的话,故友谈不上,只是送了那位前辈最后一程,也算了无遗憾。” 书生老人点了点头,拿起一卷书,翻看起来。 张清正低头道:“还有一事想请老师斟酌,松山文会将开,天下学子正陆续赶来,该如何处置?” “儒道一门已是你来执掌,全权由你负责。” “您该去的,天下学子都渴望得您提点。” “为师老了,有你在,文会一样办。” 张清正摇了摇头,“老师恕罪,这届弟子还是不能去了。” 老夫子捻起胡须,缓声道:“除你之外,还有何人能担此重任?” 张圣人点头拱手道:“弟子罪孽深重,不宜为天下士子的老师,还是请老师另选人选。” 他停顿一下,双手贴额头,跪拜道:“弟子鲁莽,北海之岸,妄动杀念,铸下大错,还请老师责罚。” 书生老人沉默了一会,平淡问道:“你杀人,是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号,还是为救下那位剑仙先生的遗徒?” 张清正抬头,“不敢欺瞒老师,是为救人。” 书生老人满意道:“杀人一事虽罪孽深重,可你杀人为救人,所行者不过匡扶正道之责,我且问你,被你杀死的那些人是否罪孽深重?” 张圣人轻轻吐出四字:“罪孽深重。” 孔老盯着自己最成器的大弟子说道:“那便无过,所谓慈悲为怀是他佛家的事,我儒道天下士子只求天下景和,饱读诗书售帝王,历朝历代,死在言官文臣嘴下的人还少吗?间接杀人和直接杀人并无分别,你不必过于自责。” “你,伸出手来。”书生老人缓声道。 张清正微微发愣,几乎没有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掌。 只见孔老先生拿起毛笔,在张清正的手心写了一个大字,下笔苍劲有力,字迹娟秀。 礼。 儒道,便是礼道。 张圣人受教跪拜。 老人放下墨笔,“文会不是小事,你若执意不想去,就再选合适的人来。” 儒圣张清正双手扶膝,思忖道:“合适的人选……” 正在此时,风铃摇动,叮铃铃作响。 有书院弟子叩门禀报,有一书生自称孔老徒孙,前来拜见。 雨夜雾茫茫。 有人生死相搏, 有人静坐看书。 第108章 新儒圣 刘子明拜山而来,今日无缘得见孔老先生。他被书院弟子引至后山住处歇息。松山后书院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斑驳山路,幽静异常,路旁排列着低矮平房,供拜山客人暂住。 刘子明独自上山,只携带了换洗衣物与笔墨纸砚,并未携带防身火铳,也未留有任何后手。山下承天卫暗探则被他部署在通往松山的各处驿道,暗中保护那些远道而来的天下士子。 松山文会将开,此时天下儒士正陆续赶来。在这个当口,松山可谓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有那位北陵武道第一人的儒圣坐镇,没人会自讨苦吃,寻衅滋事。 刘子明住下后闲来无事便到后山书院瞎逛,后山有典籍三万卷藏于书阁,供世间学子免费借阅。离文会还有几日,便已有数百名读书人登书阁静坐看书。 刘子明轻手轻脚地略作徘徊,便不再打搅士子们读书。穿过书阁,沿下山小径行至山腰,此径山势险峻,举步维艰。多年前南陵朝廷耗费巨资修筑了一条直达山顶的石板路,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条路少有人问津。 一众读书人宁愿选择原先那条泥泞的山路,步步攀登,以证诚心。下山时亦是如此,步伐稳健,方能心安。 刘子明来到山腰松山古寺,几日后的文会便在寺中召开。 古寺规模宏大,东西两侧屹立着两座等高且等宽的香火庙,其内供奉着松山之神,以祈求松山安稳、旅人平安。寺前山门有两座栩栩如生的铜狮子,仿若护法使者,镇守山门。 推开山门,一条石阶路蜿蜒而上,路旁苍松翠柏林立,宛如绿色长龙,盘桓于松山之上。 路的尽头有一凉亭,名曰“紫云亭”,傍晚可观日落奇景。紫云与红日交相辉映,极目远眺,可见八大都之灯火通明,两岸青山绵延,将天下版图划为南北两朝。 这一奇景被南朝名士方秋为谓之:“紫气东来”。他曾在凉亭石碑处留下了一首名诗:“紫气东来满松山,南北两朝分两半。紫云亭上观日落,天下灯火尽阑珊。” 此诗立于庙中石碑,流传甚广。刘子明身着山水墨服,腰间悬挂古玉,尽显儒雅脱俗之态。他于凉亭赏诗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一位蓝衣儒士,风姿绰约,正信步而来。刘子明眼角舒展,转身拱手道:“见过张圣人。” 张清正双袖拢于身前,回礼道:“阁下见过我?” “张大家乃是读书人的老师,在下久闻大名却无缘得见。今日拜山,未能见到孔老先生,得见张先生,亦是三生有幸。” 张清正微笑道:“公子过誉了,老师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还请阁下见谅。” “先生言重了,在下非客,乃是自家人。”刘子明稍作停顿,见四下无人,弯身郑重鞠了一躬,沉声道:“子明见过师叔。” 张清正单手扶起刘子明,语气忽然冷厉道:“公子的老师是我师兄百里山。于书院而言,你虽非书院弟子,却可称是自己人,只是对我来说,刘子明,始终为客。” 刘子明一笑置之,“我明白,先生与我分处两国各为其主,也算政敌,所以不必多言,先生在北海之岸慷慨出手,救我师兄,这个恩情子明记在心里就好。”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蓝衣儒圣拂袖现怒容,天地皆惊怖,凛然之气覆天地,现一丝杀意。 然而杀意稍纵即逝。 喘过气来的刘子明松开凉亭红漆柱,伸出手指指向张清正的手掌心。张清正叹了口气,看了看掌心的礼字,沉默不语。 刘子明脸色发白,见儒道圣人放下屠刀,心头稍安,艰难笑道:“师祖的字写的真不错。” “既然不是认亲,那么先生下山来是为何?” “求你帮忙。” “可你刚才才要杀我!” “能杀就杀,杀不了就求。” “先生好气魄。” 张清正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言归正传,我来,是为文会一事。松山文会,是除却两国春闱之外天下士子报国的第二条路,与央州武斗、剑都问剑并列为天下三大盛事。然央州武斗、剑都问剑,皆由地方豪族牵头,朝廷协办。而松山文会不同,是由民间读书人自发组织,通常由声望卓着的文坛贤者号召群策共商天下事。近年来,此任多由书院担当,本届本应由我牵头,然北海之事后,委实不便。” 刘子明点头道:“确实,文会一事关系重大,所以先生找我是想让我出面主持文会?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师祖他老人家的意思?” 儒圣张清正语气温和了不少,直接问道:“公子可愿帮忙?” 刘子明笑意道:“当然,不然我为何而来?帮你们可以,不过我也要先生帮我个忙。” “请讲。” “文会当日,书院弟子不得入寺。” 张清正眸中透过一股弧光,沉默片刻,轻声道:“可以。” “还要借个由头。” 张圣人不解道:“什么由头?” 刘子明笑而不语,露出狡黠的笑容。 —— —— 几日有雨,山路泥泞,天下学子陆续撑伞登山,不惧艰难。 今日之文会,借大文宗孔老先生之名。其号召力无须赘言,天下文人雅士,皆来赴会;两国才子佳人,咸集于此。 是日,山上盛况非凡,群贤毕至,天下学子不可胜数,纷至沓来。然无人在意山腰路上一名须发皆白之落魄老翁。 一群志在饱读诗书献帝王之年轻士子,以嘲讽之口吻讥诮道:“这老头,为求文名,年轻时不惜与妻和离,变卖家产进京赶考。孰料屡试不第,年近花甲,现在只能靠这松山文会以求仕途。” 老头着破烂白衫,手捧一卷旧黄书卷,全然不理会闲言碎语,只顾孜孜不倦地翻阅,已然入神。 他的须髯如箭弩般张开,仿佛一根根银针,刺破他那苍老面颊;他的眼眸闪烁着炽热光芒,手指微颤,轻抚书卷,目不转睛。他身旁包裹中皆是残旧的圣人典籍,这些是他从乡间私塾借来的,数日后便需归还,这意味着他在松山只能停留数日。 家乡住的远,这一路并不好走,他文钱不够,只带了几张薄饼充饥,若非路过一座寺庙躲雨时遇见一位心善的老和尚见大雨磅礴赠他一把油伞,今日怕是赶不上文会了。 离文会还有些时辰,老头儿好不容易登上山腰,这会累得直插腰喘气,不愿意多走。古寺山门西侧,有一涓涓山泉,清可见底,泉水甘甜可食用。昔日文会时,那些贫寒学子因买不起酒喝,皆会至山泉处解渴,故又称此泉为学子泉。然今年,学子泉处,不见人烟,唯见一衣着光鲜、面容俊朗的少年公子,正酣畅淋漓地饮着清泉。 大雨初歇,阳光乍现,天气须臾间变得燥热不堪。老头儿口干舌燥口渴难耐,一路奔波,此刻已顾不得许多体面,掀起破旧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踩在水中青石上,寻找一处干净的水源,大口饮水。甘泉入喉,犹如久旱逢甘露般酣畅淋漓。老头儿全然不顾胡须被浸湿,也没有盛水的器具,只得趴在青石上以一个相当不雅的姿态挖水喝。喝完泉水,老头用粗布袖子胡乱抹了抹嘴角,心满意足,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离文会尚早。环顾四周,只听见泉水潺潺声,此地闹中有静,适合读书。 老头儿翻开包裹掏出旧书,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泉水清澈,倒映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老头儿心中一惊,急忙起身,双手紧握于腹前,仪态庄重而拘谨。 来人乐呵一笑道:“老先生不必拘谨,打扰您了,晚生前来喝水,看老先生静坐泉间读书,心生好奇,便想瞧瞧,没吓着您吧?” 此话一出,老头紧张的情绪舒缓了几分,微微抬起眼帘,简单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此人谈吐气质不俗,衣着鲜亮,应该是某个地方大族的世家子。老头微微低头,不敢对视,支支吾吾道:“没,没……没有。” “老先生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有个问题要想请教先生。” 老头见对方没有怪罪的意思,老头这才慌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沾湿的双手,拱手道:“公子请问。” “老先生为何在此处读书?” 老头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里安静。” “安静?这泉水声可是不小。” 老头拿起书卷,叹气道:“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公子有所不知,老夫自闹市久居,若无一丝响动,反而不习惯了。” “那为何不待在寺里?我看见寺里读书人不少,还有许多在一起交流的士子。” 老头儿苦涩道:“不瞒公子说,老夫性子古怪,觉得这水声悦耳胜过人声,让公子见笑了。” 刘子明笑了笑,“老先生倒是诚实有趣。” “请问老先生名讳?” 老头儿也不藏着掖着,干脆道:“我姓颜,名卿真。” 刘子明尊敬拱手道:“晚生刘子明见过颜老。” 颜老连忙扶着刘子明的手,轻声道:“刘公子,老夫只是一个老书虫,不值得公子大礼。” 刘子明眉宇间一股亲切笑意,“老先生此言差矣,人因礼立世,能无华衣,不可无礼。先不论老先生才华高低,您是长者,这里便是受的起。” 颜老眯眼笑道:“公子与众不同,老夫敬佩你。” 刘子明轻声道:“颜老言重了。颜老今日上山可是也来参加文会?” “正是,本来想早些日子来,只是手头紧凑,租不起车马,险些错过。” “那老先生以何立身啊?” “老夫以卖书画,替人代笔为生。” “缘分,刘某酷爱丹青,不知可否请先生留下墨宝?” 老头儿犹豫了一下,微涩道:“公子恕罪,不是老朽推脱,实在是没带笔墨纸砚。” “巧了,在下正好带了,老先生也不白写,我付您酬劳,不过身上没带多少钱……”书生颠了颠钱袋,含糊不清道:“这里有四十文,那便一字十文如何?” “这可使不得。”颜老摇头道。 “老先生嫌少?” 老头解释道:“不,是太多了,四十文都够老夫代笔写一百幅了,公子如此盛情,老夫哪里受的起?你我有缘,既然公子要老夫的字,不说白送,收个五文钱也就罢了。” 见老头一再坚持,刘子明只好顺他的意思,从钱袋里取出轻薄的五文钱递给老者。老头也算爽快,将钱收入袖口,便开口问道:“敢问公子,要写什么?” “先生,会仿写笔迹么?” 老头眼神熠熠道:“这个不难。放眼天下,就没有颜卿真仿不出的字迹。只是不知阁下要我仿的是哪位的字?” 刘子明贴近老头耳旁低语几句。旋即解开背上的包裹,袖子半卷,就地研墨,做了一个手势,“请!” —— —— 古寺虽然无僧人,却有洪钟。 钟声起,便意味着文会开始了。 古寺内有一座小阁楼,呈塔状。门把已然荒废生了锈,楼身上刻着一些看不清的文字,颇有古意。檐四角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风铃,迎风作响。阁楼上方悬挂一块居中青木匾,翡翠雕文,篆体题字,上书“高榜阁”三字。 千斤大钟立于塔顶,却不见敲钟人是谁,只闻钟声不见其人,久之便有传闻称松山有钟鼎之仙人,守护着这座仙山古祠,守卫着山上书院。 人群往前涌来如钱塘江大潮一线铺开,蔚为壮观。古寺塔前有两侧白灰石壁,供文人提笔挥洒墨气,古今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豪门士子自备酒水,抒发豪气干云,纸透灰墙,写千古文章。 读书人洋洋洒洒于塔寺西边墙壁下留下一篇篇议论杂文,或赐诗缅怀古贤,或题词以抒志向。 刘子明身着书生装扮,背负檀木卷轴,隐身于众学子之间。他并未执笔赋诗,只是沿路观赏,宛如普通游客,神态自若。然而,经仔细观察,却未见那位颜姓老者的身影。此前泉下分别时,明明见老先生走进古寺,此刻却不见其踪,他究竟去了何处? 刘子明并未止步,穿过两侧绵延数十里的寺内长墙,直抵古寺广场。寺塔矮小,仅有二层楼高,此时广场上人头攒动,众人皆在等待着什么。众学子并不知晓,他们等待的文会主事人,正被他们挤在人群中,难以登台。 谈不得有多少书生气的刘子明在心里大吐苦水,自嘲道:“早知道,就留一些书院的师兄们给我开个道了。南宫在也好,御剑登台肯定露脸,真是自讨苦吃。” 刘子明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弯腰喘气,没有一丝大家风范,孤身走上寺前高台,引得群情激愤。 这台乃是圣贤台,站的是圣人大贤,眼前这个十分狼狈地年轻人竟敢众目睽睽之下站上去,他是何人? 刘子明立于圣贤台上,晚风徐徐拂过,天际云舒云卷,他平静后缓缓坐下,背靠夕阳古塔,目光缓缓扫过天下士子,微微颔首,沉声道:“诸位久等,在下不才,便是这届文会各位学子的座师。” 第109章 迢迢报国路 孔老先生曾言道,儒道为末道,虽有自谦之意,可何尝不是底气不足,世间士子三百万,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生报国仕途路的终点无非是内阁大学士,翰林院供奉之类的清要之职,至于文官顶点的宰相之位,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那位秦宰相活着一天,其他人就都没有机会,谁不想拜相封侯裂土称王? 秦清泉挡了天下士子的路,这便是刘子明的机会。而如今他这行走大学士的身份便是天下读书人最为憧憬的位置。秦清泉知道这一点,但他自负天下,根本就不屑于多看这些读书人一眼。 记得老师百里山说过,当一个人所坚持的道路走不通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换一条路。在吏治上和秦老头斗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就索性换条道走。 从这些不起眼的书生开始。 刘子明背靠古塔缓缓起身,重复了一句:“在下刘子明,内阁行走大学士,乃是此次文会的主事人,同时也是诸位学子的座师。” 当刘子明亮明身份以后,原先喧闹不止的人群瞬间沉寂下来,神情茫然地看着这个风光无限的年轻人。 沉寂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名宽带广袖的书生打破,那瘦高书生手捧圣人书籍,高声道:“大人要当我等的老师,把张先生和孔老放在何处啊?” 刘子明挥手示意他安静下来,微笑道:“自然是两位大家的意思,刘某不才,蒙陛下恩典代表朝廷而来,若有思君报国的有志之士,可入古塔与刘某共论国事,若有才学,朝廷必有重用。” “也不强求,去与不去全凭各位。”刘子明躬身一礼,伸手一摊,平淡道:“诸位,这是一条通天路,不看富贵,不讲权势,只论才学和忠诚。” “我在古寺静候佳音。”刘子明丢下一番热血沸腾的话语便转身入古寺。 天色渐暮,云层渐分,天空是一笔诗人笔下的惊鸿诗句,露出一片金黄的字章,随着天幕黯淡,云层中淡出一点月光。今夜之后,有些人不在乡野,一介白身去捞京都的月亮。 更多人依旧在苦海中漂泊,继续踏上仕途。古旧深暗的两扇大门发出沉重的咿呀声,约有三百名学子涌入古塔。 塔内空间不大,数百支火烛随着人群进入依次点亮,塔内大堂中央的刘子明身着华服朱色官袍,腰佩金鱼袋,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容温和。 随着最后一名学子踏入寺门,古塔大门“砰”的一声轰然关闭。 众人哗然。塔内只见烛火,不见月光。 有华发老者盯着刘子明清逸的面容,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子明站起来,拿起身旁一个白宣卷轴,语气冷漠了几分,道:“大伙别慌,在下有一幅字要送给诸位一观,你们进得塔来就意味着无论你们之后能否做官,都是天子门生,诸位饱读诗书,忠君爱国之类的话本官也不说了,若让我知道你等有对朝廷不忠,对陛下不敬的行为,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众学子一齐拱手,鞠躬行礼。 刘子明摊开卷轴,将字表卷轴横放,单手一松,长幅落下,上有四字: “天下为公。” 这四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仿佛要破壁而出,与门外的议论文会相映成趣。众人抬头定睛细看,不禁骇然。 一名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书生嘀咕道:“大人,这字似有深意啊。”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是孔老先生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诸位不是读书人吗?诸位不是想证明读书人并非空谈也能报国吗?” “如今便有一个机会。当今朝廷相党势大,蒙蔽圣上,操纵朝纲,君不君,臣不臣,朝野动荡,民不聊生,正是我等读书人报国的好时机,诸位读圣贤书,该知道这事的意义以及面临的危险,这事本不该告诉你们,可我始终相信读书人自有风骨,也愿救我南朝于水火。” 一名眉宇间带着沧桑之感的老年儒者在两名年轻学士的搀扶下走出人群,颤声道:“大人,可我等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刘子明低眉,轻声道:“老人家,读书人可为天地立心,可为生民立命,可为往圣继绝学,也可为万世开太平。” “你们需要的无非是机会,以及舞台,机会我给你们,舞台也已搭好,这条路危险且迢迢路远,就请诸君随我走下去。” 老者动容,颤微拱手,沙哑道:“若需要我等,读书人万死也要报效朝廷。” 月渐明,风渐寒,春寒料峭,春风吹酒醒。 三百学子同饮壮士酒,这酒不是军人,其实也喝得。 山顶劲风吹拂,檐角四处风铃叮咯作响。 忽然第二声钟响,接着是第三声,一声递一声,声声悠扬。 一连串的沉闷钟声之后,古门砰的一声被重重砸开,飘起烟尘。 一名宽袍敲钟人暴起而入,只见其面戴方相,头发枯槁,身形摇曳,整个一死气沉沉的傀儡之相。 傀儡人单手抬起撞钟大柱,踏入塔内,步步沉重,古塔沙石抖落,四方震颤。 塔内全是乌泱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面对如此恐怖的怪物出于本能地往后逃去,只是塔内狭窄并没有多少空间可退,一股死亡恐惧在这些年轻士子心中蔓延开来。 随着学子们像退潮般向后,先前那名虎背熊腰的壮硕书生站在原地,反倒如一棵古松耸立在人群前头。此人身材高大,背后负笈书箱,一脸冷峻,眼神冰凉,缓缓从书箱中取出一条白色长条布帛,紧握手中。 布帛白条如铁枪,横在傀儡人面前。 刘子明缓缓从人群走出,轻声道:“书院禁地,非学子不欢迎。” 傀儡人终于停下脚步。 扭动脖子,伸手将面具剥下,露出阴暗面具下的一张古板面容。 下一刻刘子明瞳孔霎时收缩,惊讶道:“是你?” 敲钟人既是傀儡人,也是那学子泉偶遇的落魄老书生。 ———— 当傀儡人出现在众学子面前时,画面透着诡异。老人的眼睛里不再是谦逊有礼,而是杀机重重。 傀儡撞钟人掀开宽袍麻布,低矮纤瘦的身躯撑起一身古绣兽头铠甲,神情古怪的颜老左肩扛着撞钟柱,右手紧握一本旧书卷,缓步朝前走来。 刘子明眼帘低垂,眼神晦暗道:“颜老……” 已成傀儡之身的颜老微眯双眼,瞳孔中满是血丝,泪水几欲夺眶而出。而后他面露苦色,死死盯着人群最后方那张俊俏年轻人的面庞,心痛如绞。 又是一阵古钟声。 咣!咣!咣! 傀儡老人猛地抬头,面部瞬间变得无比狰狞,左手骤然发力,将肩上重达百斤的撞钟大柱狠狠推出。 大柱激射而去,犹如灰龙头撞! 古塔低矮狭窄根本无处可逃,若无人拦下这一撞,恐怕三百学子无一人可活。 生死关头,只见那名壮硕书生突然躬身疾奔,体内真气喷涌,撑破宽松素衣,露出一袭黑色劲装。他一掌拍在重达百斤的石柱上,“咔”的一声,石柱碎裂,显然是习武之人。但壮硕书生胸前遭到猛然撞击,似是低估了这一撞的力道,此时一股血气自丹田翻涌而上,已然受了内伤。 傀儡人趁势而上,一步飞身至柱前,重重一掌灌入已被拦截的撞钟大柱。那书生瞬间感觉如被力量撕裂,只能咬牙硬撑。从先前出手能拦大钟来看,此人武艺高强,若是自己逃走,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无暇抱怨,壮硕书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纳,如钢铁般粗糙的双手深深嵌入石柱之中,力量如沸腾的水般汹涌,双掌猛地一错,数米长的石柱应声从中断裂。 “轰!”双方同时被炸飞,黑衣壮硕书生翻身抽出白条布帛,显露出一把青灰色的牛角大弓和一个龙纹箭筒,在空中急停,抽出一支羽箭,眯起一只眼睛,射出一道如雷霆万钧般的闪电。 这看似普通的一箭其实蕴藏着十分可怕的杀伤力,当这一箭精准无误地钉进颜老的心脏之时,傀儡甲气机瞬间溃败,如风筝断线直直砸进古塔石门。 颜老吃力地低下头颅,手缓缓抬起握在心口的那只黑箭上,兽甲已经被利箭破开一个大口,箭头离心脏只有一线之隔,肺腑却是被尽数震断,老书生这会才神志清醒过来,已是为所欲为嘴边不停涌出黑血滴落在一直不肯松手的旧书卷上。 壮硕书生射出这一箭后才轻轻松了口气,这傀儡人已是必死之身,他缓缓撕下头套,露出一张英武的面容,一只独眼,手提青灰弓,正是箭道图青越。 刘子明挤开惊魂未定的学子人群,狂跑到颜老面前,哽咽道:“颜老……是何人所为?” “没……伤着你们吧?”已是清醒过来的颜老挤出一丝温和笑容,“我被人下了咒,身体不听使唤了,没伤到公子就好。” 刘子明俊俏的脸上划过一颗泪珠,低声道:“老先生,我救你。” “没用的。”颜老艰难地摇了摇头,握住刘子明的手,嘶哑道:“老头我寒窗苦读一辈子,不理人事,只爱读书,没用啊……落得妻离子散我不怨任何人,读书明智识礼……我也不后悔,我辈……当是如此。” 老人躺在刘子明怀里,身躯蜷缩在一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将那卷滴有血迹的书本轻轻地放在年轻人的手心,吃力笑了笑。 临去之前,老书生指了指那副仿字,声音虚弱道:“公子,我的字如何?” 刘子明擦去泪水,认真道:“先生的字可称当世无双。” 老人的身躯逐渐轻盈,轻若鸿毛,最终似羽化登仙,老书生安然而逝。 刘子明缓缓放下颜老遗体,恭敬行礼道:“老先生英魂不朽,我定谨遵您的教诲,不忘天下为公。” 众学子泣不成声,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先生英魂不朽,天下为公!” 那一日,三百学士人人皆有死志,他们终于明白,报国路不是喊口号那么简单。 这报国路迢迢路远,遍布荆棘。 夜晚,松山书院后山。 刘子明居高临下坐在山顶,可听学子泉依旧泉声动人,神情恍惚,图青越身背大弓悄然来到他身后。 “你还好吧?”刘子明手拿血书,看着这位武力超群的下属轻声问道,“这一战你受了伤。” 一向冷漠的图青越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后说道:“抱歉大人,我没有收住手。” 刘子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有人要搅乱文会。” 图青越反应过来,思忖道:“是……相党?” 刘子明嗯了一声,挥了挥衣袖,看向灯火通明的书院,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想到堂堂张圣人竟会袖手旁观,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他定了定心神,“张清正是北陵权臣,他不动手杀我,不意味着他会保护我,若是他真心与我合作,怎么不知道相党的手段,不过好在有你在,不然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活。” 图神箭汗颜道:“职责所在,受令保护大人。只是好傀儡术实在是阴毒至极的邪门歪道,好生诡异,连我也险些着道。” 刘子明纳闷道:“看得出什么门道吗?” 图青越犹豫道:“看着像南疆巫师的手段。” 刘子明咬牙道:“又是这些巫师,剑都之事也有这些人插手,等推倒相党后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些宵小之徒。” 图青越点了点头道,清冷道:“接下来去哪?” 刘子明指了指岭南方向的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山峰。 图青越本想说什么,忽然山下一阵震颤,书院也起了一片火光,承天卫散落的暗卫们纷纷掠至山头,一名暗卫在图青越耳边低声禀报几句 图青越皱眉道:“大人,山下一百傀儡人正在上山。” 刘子明神色自若,翻开那本血迹擦不干净的旧黄书籍,平淡道:“我知道,是我“请”来的。 “为什么?”图青越不解道。 俊俏读书人脸庞挤出一丝弧度,“这书上有个道理很不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110章 我成全你 当钓鱼城八千禁方铁骑浩荡出现在蜜橘街头之时,才发现剑都双雪城已是空城一座。 情报有误,钓鱼城东南大营出动大军百里奔袭一场,本来指望能一举拿下剑都献于皇后,却不想扑了个空,一夜之间沦为军方笑柄。 时任果毅都尉兼左骁卫统领的北陵军方名将韩胥郎大发雷霆,下令坑杀一百多名负责监视剑都的斥候。 事实上关于这场军事行动的失败,很久之后都调查不出任何原因,没人知道为何短短数日之间剑都各族在军方的密切监视下却能人间蒸发,也没有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何方。 既然找不到祸首,自然要有人顶罪,韩胥郎以这些军方斥候之中必有内贼策应为名,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可放过一个。这位曾任刑部员外郎的军界枭雄别出心裁,下令在万剑山开凿百米深坑,将这些忠心耿耿的一百斥候埋入深坑,往里灌注水泥,将人活活埋死。随后他连上八封请罪书,自罚俸禄三年,官降半级,这才算是给了枢密院一个交代。 坐在空荡的城主府大堂里,这位憋了一肚子气没出撒的韩都尉揉了揉发痒的眉心,对身旁心腹头疼道:“魁叔,这都两日了,还有没有消息吗? 你说这么多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了呢?” 心腹是一名长相粗糙的中年汉子,名唤单魁,不穿军甲,不入军籍,只在韩胥郎身边任一个没有名分的私人参军。 单魁倒也不在乎名头,向来是人狠话不多,对这韩家少主出身的青年将军更是忠心耿耿,只要韩胥郎一声令下,哪怕是要他入皇宫摘皇帝头颅,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不懂左右逢源的韩胥郎能在钓鱼城做到罗家左膀右臂的位置,这位老仆功不可没。 一向狗眼看人低的韩都尉也是对这位心腹老仆极为信重,毫不设防,凡事都会与其商量,单魁每每都能给出完美的应对之策。这次却出乎寻常,陷入了沉默。 韩胥郎微微眯眼,苦中乐道:“连您也不知道?” 单雄眼眸微垂,摇头道:“老奴没用,少主人见谅。” “魁叔哪里的话?”韩胥郎摆了摆手,苦笑道:“你也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这些叛贼是怎么逃的呢?除非……” 单雄浑厚暗淡的眸子里闪过异色,“除非是我泄的密。” 韩胥郎哈哈笑道:“你会背叛我,打死我也不信。” 单魁面色一僵,低沉道:“少主人还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韩胥郎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将左腿翘起搁置在椅子上,反驳道:“行了!叔又说这种话,我不信你还能信谁?这些年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几百次了。我也不是试探叔,只是心生郁闷啊,这么多的人是怎么能躲过我的监视的?难不成真是那些斥候做的手笔?” 单魁叹气道:“不怪少主人心生疑虑,毕竟这事知道的人少,除了枢密院那些老家伙,罗二爷和少主人之外,就只有我知道。” “叔不可能,罗大提督更不要说”韩胥郎一一排查,皱眉道:“这么说,是这些老家伙做的局?引我出动禁方铁骑,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单魁冷漠道:“军令如山,出动钓鱼城铁骑却无功而返,少主人和罗家都难辞其咎,应该是司马完颜这老狐狸要找个由头敲打罗家。毕竟咱的禁方铁骑如今已是王朝麾下第一强军,枢密院自然不放心,好在少主人应对及时,接下来就看罗家如何反应了。” 韩胥郎双指捻起桌上一颗晶莹可人的红樱桃,丢入口中,大口咀嚼起来,含糊不清道:“还是魁叔眼光长远,有您在,我也省心不少。” 单魁低头道:“单某愿为少主人效死。” 韩胥郎点了点头,轻轻挥了挥手。单魁弯身行礼,缓缓退出城主府大堂。 他走以后,韩胥郎吐出一颗樱桃核子,叫来了一名武奴,低声吩咐道:“跟着魁叔,看他这几天见什么人……” 武奴领命而去,飞奔出府。 大军驻扎双雪城,武奴潜伏暗处,一连两日单魁都没有任何异动。直到第三日,这位单魁入了城内一家偏远的酒楼。 酒楼人去楼空,三楼的房间却留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灯火。单魁推开了那间房间,只身而入。 屋内一道寒光掠过,单魁长袖举起,是一只铁匠打造的银钩铁手,死死抓住那柄寒剑,手掌间揉捏出金属撕裂声。 剑身激烈磨蹭出一串火花,两人相持之下,在一瞬间单魁看见了一袭白衣掠过眼中,寒意瞬间侵入他的全身,将他身后的烛火斩灭。 白衣剑客收起长剑,隐入黑暗。 单魁浑厚的笑声在昏暗的酒楼响起,直到再见一缕银光触碰脖颈,才停下笑意,“想杀我动手就是了,何必犹豫?” 白衣剑客收起黑刀,显出真容,正是南宫少卿。 “我并不相信你,即使你帮了我们。”南宫少卿平静道。 单魁嘴角扯了扯,“理解,我也不相信你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南宫少卿冷漠道:“我想不通,为什么帮我们?” 单魁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帮你们,是帮我家少主人。”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与你无关。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 “怎么出城?” “不能让人察觉。”单魁沉默许久后,低沉道:“我杀了一个禁方军小队,人数一致,天亮以后你们换上军装,混入队伍,等大军开拔离城之后,找机会逃跑。” 想到了什么,单魁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这事本与我无关,想了想,既然决定合作,还是告诉你。” 南宫少卿接过纸条,展开却是无字天书。 未等他开口问,单魁便沉声道:“这纸是特殊工艺所制,上面的字只有明日出城后才会显现,一切等你们出城再说。” 夜幕降临,明月洒在街头,寒意浓。 单魁孤身而来,孤身离去。 躲在屋檐暗角的武奴小心翼翼地跟随其后,心生凛然,有所察觉已为时已晚,他后背一凉,见一把利剑直直穿透咽喉,鲜血洒夜空。 南宫少卿面无表情地抽出白鹤行,翻身跃下街头,拐进了一座暗坊。暗坊高处有红衣女子持剑立于当空,以作警戒。 见白衣平安归来,一双凤凰绣花红袍的冷双儿欣喜道:“十七哥,你回来了?” 南宫少卿脚尖一点,飞到双儿身旁,温柔道:“怎么是你守着,江师弟呢?” “他也守了一天,换我守着大家。” 南宫揉了揉双儿垂落的青丝,温和道:“我来吧,双儿也去休息。” 双儿柳眉一弯,柔声道:“哪里睡得着?如今我们都被困在城中,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铁骑来的突然,多亏了义兄三年前云游天下时埋下的这颗暗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双儿,等安顿好了大家,我们先回一趟央州吧,这几日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双儿轻轻握住南宫的手,“你在哪,双儿在哪。” 月光无限温柔,少年与少女含情脉脉。 一夜无话。 —— 破晓时分,军营铁骑调动围住了单魁的住处。 单魁猛得惊醒,大汗淋漓,透过半透的窗纱可见铁骑的影子,才知大事不妙。 他下意识去摸床角的铁手,却抓了空。随后便有噗的一声几十根箭矢破窗射入,铺天盖地掠向单魁。 单魁怎么说也有二品身手,双脚足尖一狞,脚尖生翼,炸开屋顶,飞掠在屋头。还未停稳身形,便有几十条金色铁链缠住四肢和脖颈,远端一起发力,将单魁一把拖倒坠入屋檐。 “砰”的一声屋檐坍塌,单魁口吐鲜血,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却被铁链牢牢锁住四肢,浑身动弹不得。 身着点雀甲的韩胥郎手拿绣帕挥去了尘土,咳嗽了几声,从一群铁骑中缓步走出,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低声嘶哑道:“为什么背叛我?” 单魁双膝砸地下跪,不做任何反抗,“自然是为了少主人,为了韩家。” 韩胥郎抽出腰刀,架在单魁头上,刀锋锐利,鲜血自单魁脑门处溢出。 “背叛我的,都得死。” “老奴愿意死。” 韩胥郎呼出一口气,“他们人呢?” 单魁平淡道:“一个小时前已经出城了,少主人杀了我,动用铁骑追击,兴许追得上,我的人头可换少主人二十年风光前程,很值!” 韩胥郎松开大刀,缓缓转身离去,但心中意气仍难平复。他紧紧咬住牙关,面露狠色,终究还是停下脚步,转身举起大刀,愤然挥下。 “我成全你。” 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滚落在废墟之上。 韩胥郎扔掉大刀,翻身上马,传令道:“传令全军,铁骑随我追击,让他们给魁叔陪葬。” 第111章 自断一臂 钓鱼城禁方铁骑尤其擅长追击战,论起马术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千骑卷平冈,万里化焦土,铁骑一过,可谓是寸草不生。 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的韩胥郎自信哪怕是轻功高手在短短一个时辰,百里的路程根本摆脱不了铁骑的追击,何况这剑都冷黄两族家眷仆人众多,拖家带口的必定行进不快。 以这八千禁方铁骑精锐的战斗力,哪怕是重魁境大宗师来了也无济于事,更不要说保护这些人。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待宰的羔羊,他迫不及待地想追上去将这些不肯归顺的剑都余孽一举歼灭。 黑云遮月,朝露消散,剑都一州双城辖下二十县在天亮之前完全陷入了铁骑大军的包围圈中。 而剑都一行人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困在了剑都之东的洪桥县,一行人马假扮商队躲过了铁骑搜查,混入了小小的县城。双儿和南宫骑两匹快马引开铁骑主力入深山大林。 县令贺节青乃是黄鹤老爷的旧识,在他的配合下,剑都两族共计二百余人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安顿下来。 见诸事暂定,江沐剑便背上剑匣,手提青叶子,前来向黄老爷告辞。 如今已是功力全失的黄鹤坐在轮椅上,一脸肃然地看着这个黄家的准驸马爷,不悦道:“你再给老夫说一次!” 江沐剑语气稍敛,然其神色坚定如初:“黄世伯,还请见谅。师兄二人前去引开铁骑,我实难安心,必须前去接应。” 黄老爷冷哼一声,面露不屑:“接应?就凭你二品的修为,如何拦得住那些铁骑?” “但我不能袖手旁观。”江沐剑紧握手中华光内敛的青色古剑,沉声道:“我去去便回,世伯不必担忧。” 黄鹤面色惨白,语气凝重道:“若你肯留下,不逞强冒进,我可将女儿许配于你。” 江沐剑略作迟疑,旋即转身深鞠一躬,沉声道:“不,我定要前往,也必会安然归来,茗嫣我也会娶。世伯,这不是交易。” “说得好!” 黄家小姐自后堂徐徐而出,行至黄鹤老爷轮椅后,看了江沐剑一眼,轻声道:“爹,我信他。” 黄老爷叹息一声:“你就不怕他逃了?” 江沐剑惶急道:“世伯,我绝不会逃。” “难讲。”黄老爷冷哼一声,挑了挑眉:“谁都会说漂亮话。” 江沐剑青叶振剑出鞘,剑锋横于手掌,“世伯,我愿立剑誓,若背信弃义,则剑道尽废,沦为废人。” 闻得此言,黄小姐急得泪水夺眶而出,娇嗔道:“爹~” 黄老爷无奈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呀……” “多谢父亲。”黄茗嫣轻挽父亲臂弯,柔柔地看了江沐剑一眼。江沐剑见状,会意地跪倒在黄老爷面前,郑重道:“谢岳父大人。” 黄老爷面露满意之色,全然无逃亡之落魄,他轻抚胡须,笑道:“甚好,起来吧。” 黄小姐扶起江沐剑,嘱咐道:“诸事小心。” 江沐剑郑重点头:“等我回来。” 言罢,他背起剑匣、紧握古剑,转身离去。至门口时,黄老爷出声将其拦下。 “岳父有何吩咐?” 黄小姐走向父亲推动轮椅,黄老爷缓声道:“以你当下的状态,若与铁骑正面相逢,恐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我观你那剑匣路数,应是重剑门的养剑术,听闻在问剑大会上,你可操控剑匣,引剑气入体?且让老夫看看。” 江沐剑一头雾水地上前递出剑匣,一掌凝聚剑气五指拍在剑匣顶部,一道流光溢出,光彩万丈。 琉璃养剑匣内,蕴含剑气庞杂。 黄老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低声交代几句。 黄茗嫣聪慧过人,须臾便唤来数名仆人,抬出一柄骷髅铜剑。黄鹤伸手一握,黄泉剑离地浮空,飞入他宽厚的掌中。 黄鹤反手一抓江沐剑的手臂,将黄泉剑插入剑匣。江沐剑周身衣袂翻飞,一股真气涌入经脉,养剑匣吞剑黄泉,受杀戮剑气滋养,剑气气焰霎时暴涨。 “岳父大人,这是?”江沐剑疑惑且惊叹,此前在剑都这位黄泉剑宗与大剑士一战,真气已炸裂经脉,成为废人,此刻怎能剑气磅礴如沧海? 更为奇妙的是,他发觉此前十数年剑修都未曾开启的窍穴,此时竟然全数被真气贯通。江沐剑本就剑意出众,剑术在苦修之下也可称得上精湛,而无法领悟剑道的缘由,便是那羸弱的剑气。养剑匣宛如一座桥梁,以剑为食,便能为主人提供源源不绝的剑气。 黄鹤也毫不藏私,将一部分真气注入江沐剑的经脉,又将数十年杀伐剑气封入剑匣。至此,江沐剑一举突破天堑,跨入一品之列。而黄鹤老爷则正式沦为了一个普通的沧桑老人。 老头儿的额头沁满了汗水,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虚弱地挤出一丝笑意:“老夫一生的真气都送于你,以后黄家和茗嫣就靠你了,至于能吸收几成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江沐剑双手深揖,受宠若惊道:“岳父……” 黄鹤老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语气微弱道:“你记住,这是我给我女儿的嫁妆。” 黄小姐泫然欲泣,紧紧地抓住了黄鹤满是老茧的手,一缕黯淡是天光透过环行古窗照射到轮椅老人的脸庞上,那一刻她眼中的那个背影如山的父亲看起来是那样衰老。 —— —— 铁骑雄师围城,剑都各县陆续收到风声,这些大小官史多是欺软怕硬的庸碌之徒,面对军马掠城愣是一个闷屁都憋不出来,既不阻拦,也不配合,全当是没听见。 天塌下来首先压死的是站在高处的大人物们,他们这些官场混迹多年的微末小官本就朝不保夕的,何苦去招惹那些大人物呢?况且天知道出动铁骑大军,追杀的是何等的危险人物? 所以当府衙发现了目标人物的时候,也全当没看见。南宫和双儿这才躲过一劫,藏进了华年县的客栈。 华年县是小县,地处偏远人员却庞杂,眼前这家有福客栈前后贯通八坊十三巷,若有意外,逃跑最为合适。南宫和双儿头戴兜帽身着素袍,今夜在此落脚。 酒楼老板娘是一位中等身材的清秀姑娘,叫云慧儿,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正在不停地擦拭着桌椅,动作熟练而利落。见二位贵客临门,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清脆悦耳道:“二位客官,可是住店?” 双儿从袖口拿出碎银递给她,嘱咐道:“寻一间安静的上房。” 云慧儿收下银子,低身施了万福,亲自引路将南宫二人带入二楼拐角的一处厢房,“这里僻静的很,不会有人滋扰。” 冷双儿点头道谢,等老板娘退下一楼,匆匆地掩住了门,南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观察,确认了客栈四周安全,这才松了口气。一路逃亡,引开韩胥郎,不敢有片刻停歇,就连马儿也跑死在县城外的小树林里,就算如此也几次和铁骑擦肩而过,可见剑都此时已是天罗地网。 “十七哥,铁骑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这样下去不行。” “你说得对。”南宫想了一会,压低声音道:“来之前,华年县的路我都打探清楚了,各处官道都有军方的探子暗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硬闯,但我知道一条可以悄悄出剑都的法子。” 双儿抿起嘴唇,迫不及待问道:“什么法子?” 南宫少卿轻轻声道:“路过一楼时我瞧见客栈后院的马厩里有乌骓马,这种马是北陵军方藩王子弟专用,若能借马车一用,想来那些军方爪牙是不敢盘查的。” 冷双儿蹙眉道:“那我去和老板娘买。” 南宫拉住她的袖子,摇头道:“这种好马民间的百姓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去养,只有可能住店客人的。” “你是说有藩王宗亲住在这客栈里,会是谁呢?”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南宫少卿紧紧握紧腰间的天问长刀,心生疑虑,来人全无脚步声,是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不知道来了多久,是否听到了什么? 双儿同样心生警惕,缓缓拉开了门,见到方寸那张清秀的面容。 老板娘云姑娘施了一个万福,柔笑道:“二位不用紧张,奴家什么也没听见。” 南宫少卿冷冷道:“那姑娘来做什么?” 云慧儿温婉道:“我家公子让我送马给阁下。” “还说你没偷听?” 冷双儿恼怒便抽出伏羲剑,却被南宫少卿拦下,“你家公子为何要送马给我们。” 云姑娘垂下一双清凉的眸子,“回公子的话,奴家不知,我家公子要我传话,他钦佩南宫公子的身手,也欣赏双儿小姐的风采,他愿意和二位交个朋友。” 此话一出,南宫和双儿对视一眼,如临大敌。 “你家公子到底是谁?”冷双儿追问道。 “马车已备好在楼下,二位还是趁早离开为好。”云姑娘哑然失笑道。 不等南宫他们迟疑,门外又响起一阵更为匆匆的脚步声。 一名少年模样的客栈小厮走进房间,面色惶恐地在云姑娘的耳边轻轻低语几句,云慧儿脸色骤变,皱起柳眉道:“快走,铁骑找过来了。” 南宫少卿走到窗边透过小缝扫了一眼,果真有一百骑禁方铁骑围住客栈。 双儿清眉微蹙,声调陡然升高,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容不得多想。”南宫少卿牵起冷双儿的手,从二楼走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马车上,南宫少卿拉起缰绳,看了一眼楼上微微行礼的云慧儿,点了点头,一拉缰绳,从后门破门而入。 一声声铁蹄震撼大地。 云慧儿遣人将后门和房间里的痕迹清理干净,这才急忙走向前厅接待各位军爷。铁骑持枪入客栈驱赶客人,云姑娘笑着出来赔罪。 一位粗臂如牛的百夫长凶神恶煞地看着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冷漠喝道:“禁方军搜拿外地敌奸细,你,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云姑娘无辜道:“军爷说笑了,我这客栈人来人往的,哪来的什么可疑人物?” 百夫长微微眯眼,脸上的刀疤触目惊心,不善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我搜!” 云慧儿一改温婉的性情,铿锵道:“谁敢!”话罢,几十名便衣小厮手里提剑从四面八方涌入大堂。 百夫长冷冽一笑,讥讽道:“小小客栈,安敢挡在禁方铁蹄身前?” 云慧儿当仁不让,平淡道:“军爷,奴家自是不敢,但国有国法,这缉拿贼盗怎么说也是府衙的事,与军方何干?再者说了,我北陵朝律法森严,军队不得入县,滋扰民事,各位莫不是要造反兵变?” 那名百夫长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女子这么强硬,句句在理不可辩驳,让他这一介只识刀剑不识点墨的粗人吃了瘪,眼看下不了台面,他也不再强词夺理,这天地下的道理有更直接更有用的。 他索性直接抽出悬刀,给客栈众人下了最后通牒:“交出人来,不然乱刀砍死你们。” 身后的铁骑兵立起长枪马刀,跃跃欲试。 这时一位红甲披风头戴金盔的将军快步走了进来,一巴掌拍在了那名百夫长的脸上,骂道:“李靖你大爷的蠢货,带兵扰民,想造反吗?” 名叫李靖的百夫长脸上火辣辣地低头道:“韩将军息怒,我错了。” 来人正是钓鱼城禁方铁骑军左都护都尉韩胥郎。 云慧儿匆匆行礼道:“云慧儿见过上官。” 韩胥郎松开头盔上的系绳,将金鳞头盔递给手下武将,随意坐在了客栈一楼的长板凳上,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好像听见云姑娘的请安,笑道:“云姑娘不必多礼,下头人不懂事,我呢回去收拾他们,军法处置您觉着怎么样?” 云慧儿微微低眉,不敢吭声。 想了想,韩胥郎淡然道:“话说回来他们呀也是无知,不知道整个华年县都是姑娘的地盘,既没有恶人滋扰,那我等便告辞了。” 云慧儿语气清冷道:“将军慢走,不送。” 韩胥郎起身,挥了挥手铁骑很快撤出客栈。 “对了,替我向你家公子问好。”韩胥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出了客栈后娴熟地翻身上马,率领一百骑往城外疾奔而去。 走出客栈十里外,韩胥郎突然勒停战马,身侧的副将李靖举起拳头停下军队,一夹马腹,策马与他并肩,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怎么了?” 韩胥郎转头回望了一下客栈的方向,叹了口气,说道:“人是从客栈走的,刚走不远。” 李靖瞪大蚕眉,嚷道:“我领几十兄弟去追。” “去个屁!”韩胥郎脸色狰狞道:“人是骑马走的,杨家的乌骓马,一日千里,这会应该出了剑都追不上了。” “杨家?”李靖皱眉道:“边军的青山王杨家?这和杨家有什么关系?” 韩胥郎白了他一眼,鄙夷道:“蠢笨如猪啊你,你和魁叔可称我在军中的左膀右臂,武功你能强上不少,可就是这个脑子啊!差他远了。” 李靖也不恼怒,挠头憨笑道:“将军给说说。” 韩胥郎勉强耐住性子,没好气道:“这姑娘是杨家二子的女人,杨丹心啊,沉剑计划失败后遭到皇后的贬黜,明面上是贬到华年县做官,实际上未尝没有借机在民间招兵买马的意味在,咱这位皇后的野心太大,对咱禁方铁骑又是虎视眈眈,钓鱼城大军中派系横生,罗家并不稳靠,我得想法子另攀高枝,魁叔以死做局,身前布下天罗地网,才能顺理成章地将棋局引入杨丹心的地盘华年县,此时卖他一个面子就是卖皇后一个面子,这买卖怎么看也是我赚了。” “原来如此,可将军怎么知道杨丹心会出手保下那对男女,万一他不管呢?” 韩胥郎笑了笑,“无碍大局的,魁叔说的对,只要我大军一入华年县,就是犯了军律,杨家这群敏感的野狼可不会错过威胁,收编咱的机会。” 李靖恍然道:“所以无论是卖个面子给杨家,还是授人以柄,都在单魁的计划内,为的是投入皇后门下。可他为什么让您杀了他?” 韩胥郎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演戏给人看,手底下的兄弟怎么可能没有一两个罗家留下监视我的暗子?就结果来看 ,我成功了,只不过何尝不是自断一臂啊?” 李靖试探问道:“戏演完了,那咱回营?” “不!!!”韩胥郎沉默一会后,咬牙道:“大军回营,你我带三百铁骑暗中出剑都南下追杀,我要那对男女给单叔陪葬!” 李靖哭笑不得道:“不是说不追了么?” 韩胥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越想越气,老子忍不了!” 第112章 拦路者死 碰上这么个不高兴的顶头上司,没头脑的禁方军百夫长李靖也是颇为头疼,前一秒对其看破全局的能力有多崇拜,下一秒就对其不管不顾的性子有多无奈。 三百铁骑星夜追杀,横跨几州地域搜捕追杀一对身手不俗的男女,怎么可能声势平静?万一走漏风声,岂不是前功尽弃,单魁泉下有知,岂不是会气的青坟冒烟? 可尽管李靖心中多有疑惑,面对军令如山他也只好照做,授令调军北归钓鱼城后,从铁骑队里挑了三百名骁勇的精锐骑兵,暗中追随韩胥郎千里奔袭。 乌骓马乃是一日千里的战马宝驹,南宫少卿和双儿二人弃车骑马轻装简行,很快便出了剑都,入了姑苏州。 姑苏州占地广大,同样是军事重镇,北武边军大小官员都是杨家门生嫡系,背靠皇后这棵大树,向来不把朝中其他党派放在眼里,唯独对这位杨家二公子言听计从,这也难怪,青山王膝下三子,长子杨立文人在京都名为黑火军统帅军师,实为质子一枚,为的是打消北陵皇帝乌合麒麟对皇后外戚一党的疑心,小儿子杨三戟力大无穷可力破千钧,本是最适合传青山王的人选,无奈实在是心智未开有勇无谋,不堪重用。 军中上至将军校尉,下至参将小卒,有谁看不出来如今杨广孝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二公子杨丹心身上,否则怎么会让他去策划沉剑计划一事,就连那位权势滔天的皇后娘娘也顺势而为,暗中谋划借口贬官,将筹备暗军的一干重任交给了这位极得人心的侄子。 可以说二公子杨丹心将来必是北朝的军方重臣,既然如此,有谁不想借机巴结这位爱交朋友的豪门世子呢? 在杨丹心的安排下,南宫和双儿二人入了姑苏州就等同于鱼入深海,鸟藏高林,只要不生出乱子,就算韩胥郎千里追来,毕竟不敢在明面上做文章。 尽管二人也一头雾水,杨丹心为何会出手相助? 他们分处两国,本就是水火不容,何谈“朋友”二字?更何况双雪城内,若没有南宫他们阻碍,剑都早已是杨家的囊中之物,这么说来,说是有仇也不为过。 可他还是出手相助了,在他的暗中布置下,姑苏州这一路没起过任何波折,哪怕二人在沿线驿路休整也没人惊扰,眼下只要过了边境夫子谷,便算是入了南朝国界。 一旦越过边境线,韩胥郎就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也不敢越境作乱,只是这夫子谷可不像名字那么有礼谦和,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死地。 南宫少卿勒停乌骓马,环顾四周,心生一丝不安,眼前的山林谷地让他想起了初出央州时在乌丘上遭遇的三重杀局,那日的山谷也是这般寂静,那一日几经殒命。 出了姑苏州入了夫子谷,就是杨丹心势力不及的地界,眼下的路再凶险也只能靠自己。冷双儿坐在马背上,看出了南宫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南宫的背部,轻声道:“没关系,前面就是边境了。” 南宫少卿嘴唇微动,扣住腰间的天问,眼睛朝天际望去。 “是家族的信鸽。”一只白鸽扑腾翅膀飞来,停在了双儿架出的手臂上,她娴熟地取出鸽子左脚上的一截信笺,欣喜道:“太好了,家族安顿下来了。” “那就好。”南宫心头稍安,然见小白纸,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伸手于手甲处取出所藏纸条,这是单魁在剑都交给他的消息,用的特殊工艺,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显现出字,此时已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出现纸上。 “这是那单魁给我的。” “上面写了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南宫少卿揉开白纸,两手向两侧拉开,看到那个消息,南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震惊的神情如同木雕一般凝固在脸上,思维仿佛都停止了运转。 良久以后他肩头微颤,双眸圆睁,死死紧攥纸条,不由失声道:“双儿,央州……出事了。” 冷双儿握住南宫的手,冷静道:“十七哥,你先别急,先不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他为什么要送这样的消息给我们?恐怕藏了心思。” 南宫少卿双眼猩红,低沉道:“不,双儿,无论真假,我都要马上回去。” 冷双儿捧住南宫少卿的惨白脸庞,认真道:“是要回去,可你要答应我,切不可操之过急伤了心神。” “好~”南宫少卿稍稍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策马扬鞭疾驰入夫子谷方向。 一路行来乌骓马狂奔百里之地,先前为了逃亡还有所休憩,现在为了赶路却是一步不停,南宫扬起马鞭,拼命赶路,马儿的步子却是越发沉重,夫子谷多土坑泥泞之道,不宜骑行,饶是天下一等一的沙场战马穿过百丈深谷也要掉层皮,何况这马儿早已是精疲力尽。 过犹不及,山谷之上一连串的马蹄印向远处延伸,由深至浅,到最后马儿竟是双腿一软,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战马跑死,溅起尘埃满天,巨大的冲击力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南宫少卿和冷双儿轻功不俗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眼下没了坐骑。 冷双儿定睛一看,马儿双蹄被地上暗钉所伤,必然不是累死暴毙,是有人暗中出手。可并无声响异常,由此推断只能是早有埋伏。 果然,下一刻尘土暴起,六七条铁钩从尘土里刺出,扑向南宫双儿二人。说时迟那时快,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同时抽动剑鞘,白鹤行和伏羲朱雀当啷一声与铁钩锁链相碰,发出一阵刺耳的异响。 要知道,白鹤行和伏羲朱雀都是削铁如泥的锋锐神剑,后者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剑,可铁钩锁链套在两把名剑上,不断没有断裂的迹象,反倒与剑身摩擦出耀目的火花。 南宫和双儿互为后背,被笼罩在这天罗地网里。 “是禁方军的困剑术。”南宫少卿目光闪过一丝凛然,心头生出寒意,持剑格挡道:“这是专门为了抓捕剑道高手所创,不能用剑。” 二人配合默契身形一闪,将铁钩链落在空处,剑归鞘,南宫少卿低身手掌撑地,腰间黑刀陡然出鞘,尘土黄沙中迸发一丝入骨寒意。 白衣眉心生出紫莲花,手中刀焰暴起。 刹时马蹄嘶鸣起,两骑从尘土中出其不意地扑杀而出,左右夹击,两柄清凉如雪的禁方长撩刀一上一下,砍杀向正在蓄力无从应对的南宫。 禁方铁骑的长撩刀脱胎于草原那些凶横胡人的狼牙刀,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此时迎面扑来的这两刀早已超出了寻常铁骑的长度规格,以铁骑冲势挥出,威力可破金石,哪怕是一品高手,若敢分心只怕也要落得上下身分离的凄惨下场。 韩胥郎立于马上,眯眼看着这手精心布置多时的杀局,笑意幽深,他当然知道千里追有前功尽弃的风险,可他自诩北陵军中年轻一代无人出其右的将才,对边境地形早已了如指掌,与其冒险追击不如不在沿路做纠缠,抢先一步守在必经之地的夫子谷设下埋伏,引君入彀,心思之缜密让人叹为观止。 只是他算漏了一点,南宫少卿,不是一个人。 两柄长刀还未逼近南宫身侧,便有一道红光掠进尘土,先前藏匿身形的冷双儿侧身款款落下,红靴两记凭空跃踢,踢碎了两名骑兵的天灵盖。与此同时蓄力已成的南宫少卿手指骤然发力,刀尖一气贯出,“轰隆”巨响之后黄沙风暴被一刀两断,铁链被刀横断发出异响化作铁屑碎块,几十名持钩甲士被刀气劈成血色烟花当空绽放,两匹冲杀在前面的战马顷刻间炸翻,惨死当场。 二名精锐高壮骑士身躯倒飞而出,砸向韩胥郎为首的三百铁骑,韩胥郎不慌不忙,高喊一声“李靖何在?” 百夫长李靖果真拍马杀出,手持一柄狼牙流星槊,脚尖点在马背上,如大鸟扑起,雷霆一挥,将两名将士扫在一边,全力格挡弹开那余下的凛冽凶刀。 他暴喝一声,双脚扎地数尺往后挪动身子,以一股怪力将刀上袭来的寒气尽数耗尽,五指关节被冻的淤青发紫,就像是深入冰河九丈,寒入五脏六腑,可令五感短暂丧失。 这是南宫近来领悟的刀仙寒老的新刀法,取名“寒蚕现”,这还没完,刀气溃散之后便是一缕剑气直直刺出。 李靖瞪大眼睛,瞳孔闪过一丝火光,烈焰熊熊化作一道清影。 “百凤朝。” 山谷传来刀剑入体的金属闷声,伏羲朱雀狠狠地刺入李靖的腹部,贯穿软甲,血花顿时大绽,好在“寒蚕现”时效不长,恢复李靖挥动大槊砸退伏羲剑得以及时抽身,不然等剑气刺入经脉则必死无疑。 见麾下第一猛将李靖都吃了亏,韩胥郎面色铁青,发出低吼道:“铁骑冲杀,给我撵死他们。” 三百骑一线铺开如大潮,策马拔刀,声势惊人,韩胥郎坐镇后方调度,几十骑摆开阵型围住山谷的两侧山脚口,山顶高坡也有游弩手持弩待发封锁高处,再有几十骑卷动滚滚风雷侧面骚扰扑杀,最后将重兵主力囤积于正面,守住夫子口的出口,以防二人强行突围。这些布置几乎是一气呵成,可见此人领兵作战的才能。 围杀两名一品高手虽难,却不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付出很大的代价,韩胥郎也在所不辞,为此他还准备十几条枢密院研制的剑道高手的梦魇困剑缚,有了先前小觑二人的经验,他咬牙派出四名高手武夫亲自上手,李靖便是其中之一。 韩胥郎一声令下,四骑率先冲杀,铁索成链,奔蹄如雷,疾驰掠向二人。同时整个山谷的铁骑都游动起来,形成一张银色蛛网。 四只铁钩如箭般直直射出,猛袭二人胸口。南宫少卿左腿微屈,抓住双儿的手臂向后抛出。天问刀紧握手心,抵住四道银光,与长刀勾芡,李靖见此以为已锁住南宫,面露喜色。然下一刻他便脸色大变,笑容凝固在了那张正气十足的脸上。南宫少卿将刀身引入雷老的天雷,铁索导电,四马痛快嘶鸣,白衣公子双手握刀身,扛于肩上,不顾血溅肩头,奋力一扯,四人齐被生生从马上扯下。 冷双儿凌空借势,一剑天鸣,凤落人间。 夫子谷内,气浪翻涌,战骑死伤惨重。四名武夫,三死一昏,李靖甲衣破碎,不省人事。 韩胥郎瞳孔闪过一道灰影,他下意识拔出一柄悬空刀,几乎是本能地反应,让他逃过了南宫少卿致命的一剑。 这一剑出乎意料地刺在了空处。 韩胥郎趁势反击,南宫少卿此时凌空而上一剑刺空来不及收剑回护,腰背处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他极为敏锐做出判断提刀横斩,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声,悬空刀砍在那柄黑刀的刀柄上。 没想到那黑虎刀竟然是自己出鞘护主。 韩胥郎不多犹豫,瞬间左手手掌推出,南宫翻身对了一掌。 砰的一声韩胥郎被击飞马下,南宫少卿猛抓马绳,一夹马腹,猛奔冲入铁骑阵中。 刀出,剑出。 黑蛇杀,十寒诀,天雷引。 刀剑欢,十里剑,三千小剑阵。 南宫少卿策马奔腾,撕开铁骑人群,不顾中了多少刀剑,抱上心爱的红衣女子,怒斥一声:“拦路者死。” 那一日南宫少卿身中七刀,山谷深处冲杀三百名禁方铁骑,斩杀一百三十余人,冲出夫子谷。 逃出生天。 第113章 寒山如故,旧人成新人 刘子明坐在马车上,望向窗外景象,车马一行正穿林而走,在岭南的山林间一路南下。 忆及昔年斗郑康,犹如昨日历历在目。今日所见之岭南早已今非昔比,所见所闻,实在是让人惊叹。 斗败郑康后仅仅过了一年,药都康乐焕然一新,相党掣肘不再,地方节度使何燕山独揽大权,广任廉能之吏,重农桑,修驿路,力促民间经济。 今日之岭南,药商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坊间呈现出祥和安定之象,松山一行后,刘子明借文会收天下三百学子之目的尚不明晰,但其岭南之行的目的却是众所周知:去拜见那位岭南节度使,明确他的态度。此外,他还要去拜见一位已故的长辈。 康乐郡城南有一金字招牌,名曰清心居,乃医道童老先生在世时,为善救人所开铺子之所在。郑康倒台后,在如今官府新任府衙主持下,百姓自发集资筹力,在铺子旧址为老先生修建祠堂,以颂其无量功德。这便有了如今的医仙祠。 车马停靠在离车马稍远的路边,一身儒雅长袍的刘子明和身背白布书箱的图神箭步行走入祠堂。 祠堂是一座正方形建筑,屋顶镂空,在阳光照耀下那微微翘起的檐角泛着陈旧的光泽,二人跟着入群入祠烧香,踏入祠堂内,光线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只有几缕光线从狭小的窗缝中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旧的气息,让人的呼吸也不由得变得轻缓。 童老的雕像庄严肃穆地矗立在祠堂中央,雕像整体由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纯净无瑕,宛如圣洁的光芒汇聚于此,身形挺直而高挑,一身长袍垂顺而下,衣褶线条自然流畅且细腻,仿若随风款款飘动。他的面容轮廓清晰,眉眼间流露着深邃的睿智与宁静的慈爱。高额宽颧,尽显庄重威严;双目微闭,右手持药书,沉思默想。 祠堂里无数百姓跪拜上香,更有妇孺感恩其恩德,放声大哭。刘子明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上完香火后不紧不慢地领着图青越往医仙祠前坪北面大街缓步走去。 那条大街上尽是瓜果药材,热闹非凡,若是一年前怎么有人敢在官道上售卖药材?康乐呀,是真的变了天。听说是新府令广开恩祉,准许百姓将自己种的药材或是瓜果拿到官道旁售卖,北面大街毗邻医仙祠,此地人流量颇大。 刘子明在一个西瓜摊子处停下脚步,还未到夏季,岭南已有暑气炎炎,买上两个清凉的瓜果解渴也是一件快事。 瓜农老伯是个讲究人,小摊可以允许客人挑瓜试吃,不熟不要文钱,价格比之岭南众瓜果商铺也颇为实惠,只要五文钱便可买到一个八斤七两的大甜瓜。 刘子明放心让瓜农挑瓜,他挑水果看水果只是个门外汉,但他看人极准,一看便知瓜农有没有坑蒙拐骗,缺斤短两,对事物的观察不如放在对人的观察上,这是一门学问。 不多一会,刘子明就捧着一颗大瓜继续走去。 图青越面露不解,压低声音道:“大……公子,我们不见何燕山的吗?” 刘子明拍了拍手中的西瓜,有沉闷声,心情愉悦,笑道:“找啊,拜访人家不得送礼啊?嗯……这瓜甜,小芷也爱吃,这可犯难,不如回去再买一个?” 图青越面色微白,心急如焚。 刘子明单手举瓜,单手负于身后,笑道:“你着什么急?以秦清泉的手段不可能猜不到我如今人在岭南,恐怕已经在相府周围准备好了一众埋伏就等我送上门呢,要见何使君又不是只有去找他一条路,既然如此,与其由我去找他,不如让他来找我。” “可如此行事岂不是被动?要不要找几个兄弟去探探路?” “不用。”刘子明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明亮,平淡道:“别看康乐郡明面上相党的势力已经扫尽了,可私下里投奔相党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到局势明朗,我们的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说呢?” 刘子明将瓜递给图青越,嘴角上扬,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觉得是送自家夫人好些,还是送合作伙伴好些?” 图青越抱着西瓜,叹了口气,微微张嘴。 没等有他开口,刘子明嗯了一声,自问自答道:“你说的对,还是送自己女人好些。” —— 北街的尽头有四帐华丽车马等候。 图青越下意识地去握背上用白布掩住的箭筒和大弓,独眼微微眯,射出一道寒光。 然而刘子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下来,眼前来的是两位康乐郡旧识。 两名身着流鱼吏服,腰间佩刀的官差男子,朝两人缓缓走来,其中长相更为严肃的那位官差恭敬行礼道:“好久不见,大人。” “涂班头,王朗?”刘子明有些惊喜。 两人对视一笑,前康乐府班头涂安笑道:“多亏大人提拔,如今我等已不是府衙班头,在新府令手下当差。” “恭喜恭喜,这是升迁了?” 王朗谄媚道:“仰仗大人洪福,旧日恩情绝不敢忘。” “那今日这是?”刘子明问道。 涂安爽快道:“哦大人,是我家府令请大人到府上一叙。” “你家府令是谁,我认识?” “府令大人说了,到了府堂您就知道了。” “也好,带路便是。”刘子明给了图青越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递出西瓜后便转身遁入了集市。 刘子明上了四帐马车,图青越飞身于墙瓦间行走,暗中追随保护。 旧郡守府遭大火焚毁,衙门新址改制成康乐新府台,动用三百民夫及一百甲士,历时三月,筑于城东。通至新府台的官道都已重新翻修过,若今日未发生数起马车侧翻事故,走官道本可省下诸多路程,然如今只好绕道而行。 这事太巧,马车侧翻恐怕是有人所为,其中大有文章不太好猜,如今之计只好见招拆招,不过刘子明并不担心此行的危险,有图神箭守在暗处,除非对手是大宗师,否则谁能留下他的命? 马车驶过元定街,拐入一条僻静小路。路两旁是高屋飞檐的角楼,路况复杂。每过一个巷口,就有几位百姓俯首窥视,目光紧盯着马车。一路前行十里,历经九个巷口,才算抵达目的地。涂安与王朗见四下无人,这才恭请刘子明下车。 刘子明跃下马车,嘴角微扬。他洞悉了那些百姓的真实身份,乃是军方的密探。早在玄武关时,邢策安就曾提及,此套防御体系名为“望楼”,乃供军方暗中刺探情报、转移之用,戒备森严,若遇变故,可迅速转移而不留下丝毫踪迹。 岭南,军方,两者一结合答案便呼之欲出。 只是让刘子明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见到的并不是岭南权力第一人何燕山,而是读书人云子桂。 这位当年街边偶遇的嗜酒儒生如今已是一方青天父母官了。当初郑康倒台郡守空置出来,刘子明离开康乐郡时曾向何使君推荐两个人选,云子桂便是其中之一。说来奇怪,二人也只是见过数面之缘,喝过几顿酒水,说起来也不算相熟,可刘子明总觉得此人满腹经纶,可成大事。 经刘子明举荐后,何燕山遂着手为二人谋划前程,利用在朝门生助其平步青云。此二人亦不负所望,于半年前春闱高中,进士及第。日前,康乐郡呈报内阁进行改制,将郡守府改为新府台,云子桂主动请缨,返乡出任康乐新府令。 云子桂站在门口,作揖道:“大学士,下官自上次与您一别至今已一年有余,别来无恙。” 刘子明手抱西瓜,嘴角一扯,“不谈官职不说官话,我觉着,还是讲我刘兄觉得亲切些。” 云府令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刘兄。” 刘子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才对嘛,走,进你的地方喝酒去。” 云府令还想说什么,刘子明已经大咧咧走入眼前这一座素雅的别院。云子无奈地苦笑,对着涂安和王朗拂了拂长袖,示意他们退下。 二人不敢久留,转身牵着马车遁去。 刘子明直入新府台大堂,找了张椅子坐下,毫不客气。 下人们不知此人是谁,正要出言训斥,就被自己老爷拦下,云府台挥手斥退所有下人,坐下泡茶,好奇道:“这瓜是?” 刘子明笑了笑,拍了拍瓜啪啪响,“街上买的,准备送人,可甜着呢!” “岭南白象郡的瓜果岂有不甜之理?”云子桂一板一眼道:“若是被我发现有人以次充好,定要狠狠责罚。” “你这府台令越来越有样子了,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 云府令起身拱手,汗颜道:“谬赞,我和方兄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的举荐,又听闻你在松山主持文会,收天下学子入翰林阁这等壮举,我身为读书人应替天下学子,也替我们自己谢过大人。” “你能做到这种地步靠的是才学,不是我”刘子明想了想,旋即不客气道:“谢就别谢了,有酒吗?喝点。” 云子桂霍然抬头,犹豫了一会后,轻声道:“大人,喝酒误事,云某蒙天子隆恩,监管药都诸多事宜,不敢懈怠!” 见云府令改了称呼,不再称刘兄而改称大人,心中明白,这是叙旧完了要谈正事了。 刘子明故意转移话题道:“方兄呢?” “刘兄还不知?方兄入京科考登天子门,蒙陛下重恩,如今在礼部任事,前途无量啊。” “原来如此,听说云兄是主动请缨,怎么不留京做官?” 云子桂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我投入老师门下,此次返乡是老师的安排。” “何燕山?”刘子明挑了挑眉,笑骂道:“怪不得能用军方望楼术隐秘我的行踪,马车侧翻也是他的手笔吧?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云子桂点了点头,举起瓷杯喝了口茶水,慢悠悠说道:“不仅如此,就连朝廷改制一事,据说也是老师暗中牵头,各地节度使大人联名内阁成事,撤销各刺史,府衙,知州等地方官吏,设新府台。” 刘子明嗤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老师一介武夫从不关心政事,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此话言语中带有几分淡淡的不敬之意,不过好在云府令并未介意,同样疑惑道:“我也觉得这不符合老师的性子,所以这事以我的推断来看,是老师背后的大人物,老师只是被推到人前的挡箭牌。” 刘子明眯起眸子,暗暗思忖道:“有人借改制将地方官员大换血,相党这是准备破釜沉舟正式谋逆了?” “还有一事。”云子桂放下瓷杯,起身行礼道:“请大人在我这住些日子。” 刘子明不解道:“为何?” “近日街头巷尾有悬赏令传言,赏金重筹,要取大人项上人头。” “悬赏令?” “是,赏金五百两,我已经下令抓捕相关犯事之人,为保证安全,大人就暂住在此处,我调新府卫保护这里。” 刘子明云淡风轻道:“我的命还挺值钱!” 云子桂语气有些着急,“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不是小事,探子回禀岭南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都接了誓杀帖,准备割下你头颅换赏钱呢。” 刘子明站起身来,轻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云兄,你的好意我已知晓,若真有如此多的人要取我的人头,你这里恐也非安全之所。” 云子桂还欲再劝,却被刘子明挥手止住。他提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擦拭嘴边水渍后,惬意道:“嗯,茶不错。罢了,茶也喝过了,下次再聚。” 云子桂见他去意已决,不再劝说,亲自送他登上马车,并叮嘱一众手下务必确保其安全。 刘子明怀中抱瓜,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钻进洗衣巷,转入一间民宅。 这里是承天司在岭南的据点。 民宅连接小巷,门口设有医摊。有一清丽脱俗的女子坐在替病人看诊。 看女子聚精会神,刘子明也不打扰,将西瓜递给图神箭,吩咐他退下,缓缓排到队伍的最后面。 日落黄昏,人群排队终于走到尽头,行医女子额头沁满汗珠。 刘子明咳嗽一声,撸起袖子,坐在板凳上。 姑娘看见他先是一愣,眼角笑开了花,故意问道:“公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刘子明轻笑道:“思念成疾,大夫你说我还有的救吗?” 姑娘家伸手给刘公子把脉,微笑道:“嗯,病的还不轻。” 刘子明卖乖道:“只有童大夫能治。” 姑娘家打了打手,羞骂道:“没个正形!” 刘子明缩了缩手,从胸口掏出一个铃铛,轻轻摇了摇,承天司的暗卫手捧西瓜果盆双手奉上。 “刚买的瓜,甜,给夫人赔罪!” 姑娘家脸上浮起一道绯红,“我可没有说原谅你。” 第114章 太监藏青楼 刘子明一脸苦涩,歉意道:“你听我说,这次让你先回来我有苦衷。” 童芷姑娘冷哼一声,撇嘴道:“原谅你也可以,除非你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刘子明故作玄乎道:“真的?” 童姑娘坐在板凳上,双手叉在胸前,认真道:“真的。” 刘子明也一并坐下,将松山古塔办文会,书院凉亭遇儒圣,落魄老书生颜老变傀儡人刺杀……一五一十对童姑娘和盘托出。 听的童姑娘目瞪口呆,缓了好一会才惊讶道:“你说松山文会是北陵那位张圣人设计的局,结果你将祸水引到了他自己身上?那你如此行事,他不会记恨你吗?我可听说他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啊。” “读书人气量大。”刘子明递出一块色泽红亮的冰西瓜,胸有成竹说道:“这次是相党动的手,张清正是站在局外旁观,这位儒圣落子毫无痕迹,我也是倒推动机才想明白他的布局,说倒到底他现在所处的局势其实和我一样,北陵皇后一党早已势大,他虽贵为北陵武道第一人,却没办法扭转大势,况且他家那位皇帝要与我合作,所以他不会,也不敢杀我。” 童姑娘接过冰西瓜,搁置在桌上,忧心忡忡问道:“那他为何还要设局?” 刘子明沉声道:“既是做给有心人看的大戏,也是想借此试探我的心机手段,看我能不能领悟到这一层。只可惜了那么多条人命。” 童姑娘抿了抿薄唇,“你刚才说你们遇到了傀儡人?那位老先生被妖术所缚,什么妖术能控制人的神智?” 刘子明招了招手,图青越从胸口掏出一块古黄色的傀儡甲碎块,上有特殊的符箓印记,凑近些还闻的到一股腥臭刺鼻的异味。 “是草药味。”童姑娘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又反复检查了碎块的表面,发现有药粉涂抹的痕迹。 刘子明恍然大悟,这傀儡甲并非妖术驱动,而是依托禁药坏人神智,追问道:“小芷,你能否查出这药的成分?” 童姑娘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查出药源,便可对症下药,将来再遇上这类阴损手段就不至于措手不及了,她拿起碎甲块仔细端详一番,旋即道:“要给我时间。” 刘子明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有暗探推门而入,在图青越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图青越又低声传给了刘子明,刘子明挥手让暗探退下,起身对童芷姑娘说道:“小芷,我要出趟门。” 童姑娘放下甲块,站了起来,紧张道:“你又要去哪里?” 刘子明笑道:“别担心,不走远,只是去见个朋友。” —— 出了清心居小院,刘子明上了马车,与他同入车厢还有一品高手图神箭,他手中攥着一摞文案卷宗。 刘子明一上马车就开口询问道:“怎么样?” “一切顺利。”图青越语气清冷道:“按照大人所说,在官道上弄出了点动静,果然就联系上了承天卫设立康乐郡的暗署。据这些的同僚说,相党如今在岭南的暗桩是由一名叫窦鹤的小太监居中调度。” “按照总司给的情报来看,此人来自大内,曾在长春宫服侍,极受老太后信重,年纪轻轻就已经入了内务府,当上了内廷的员外郎,还领了太监副统领的正官官职。” “太监,何时调来的?”刘子明眯起好看的眸子,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在我们出行北陵剑都之后。” “这么说,就是刚调到康乐不久,这期间他都做了什么?悬赏令?” 图青越生硬道:“大人料事如神,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他经常在红袖香一带活动。” “青楼?”刘子明闻言一乐,嗤笑道:“一个太监整日混迹青楼花船?难不成想要寻花问柳?” 图青越抬起下巴,“确实有些蹊跷,只是我们的人查过,并无什么异常。” “有意思。”刘子明伸了伸懒腰,嘴角一扯:“走,你带上弓箭,咱看看去。” 马车哒拉哒啦走出洗衣巷,穿过三个路口,很快到达元定街,旧康乐府便坐落在这条官街的尽头,能在此地做生意的人非富即贵。相传红袖香背靠大人物,有恃无恐,连租金也未曾上交过。 药都多瓜药香料,不比江南,人事并不繁荣,红袖香几乎是城内唯一的烟花消金之地,整个岭南大小官员每逢寂寞,都会来此寻欢作乐。 刘子明这辈子也算和青楼勾栏有缘,早些年在京歌投身官场之时,乃怕是虚与委蛇也不免要和各路花魁娘子打交道,后来到了江南在拍卖会上豪掷万金拿下了名为天下第一青楼实为天下第一青楼的百花楼,自己就成了青楼东家,一回生二回熟,他与那些烟花女子和市井之徒打交道的行为,已颇为娴熟。 不过一会他便化身一名身份显贵的豪门纨绔在欢门豪掷千金,引得名为献艺实为献身的姑娘家们争风吃醋,好在这位俊俏公子的荷包足够殷实,把他们全部包下伺候也绰绰有余。三楼不知为何不接待客人,刘子明也并未发怒,到了包间内得心应手地花天酒地了起来。 “三楼有贵人啊。”刘子明故意喊了一声 单手攀在屋外高楼檐角处的图青越一脸幽怨,这货用的是承天司拨给岭南承天卫的公费,竟然被用在了这种地方,想想就觉得憋屈。不过这位前承天卫江南指挥总使对服从上令却是不打展折扣,收到暗示以后,单手扣入檐角,五指骤然发力,一个翻身将自己扔了起来,足尖点在三楼檐顶,如倒挂蝙蝠般,伸出一根手指戳破一层油糊窗纸,一只独眼往屋内望去。 下一刻瞳孔大缩。 刘子明只喝酒不做事,这可急坏了楼里的姑娘们,好在公子哥出手实在是阔绰,这才没有见怪,只当是这人眼光奇高看不上自个。酒过三巡之后,刘子明推开众姑娘,扬言要见红袖香的主事老鸨,众姑娘也见怪不怪,原来是这位公子口味独特,纷纷自觉地领了赏钱,退出去请妈妈过来。 她们走后,外边的窗户被人从外推开,图青越身手矫健地钻进了屋内。 刘子明倒了杯酒,头也不抬,“情况如何?” 图青越脸色难看,沉声道:“上面的人不是窦鹤,而是何老将军。” 刘子明并不意外,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候门边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缓缓推开,一风尘女子身姿丰腴,徐步走来。其身着锦衣华服,颜色鲜艳却略有庸俗之感。脂粉厚施,白如假面,双颊腮红鲜艳,宛如熟果。头上珠翠插满,随其步履轻轻摇晃。嘴唇猩红,嘴角常带似有若无的狡黠微笑。 一笑之间,她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法令纹愈发明显,岁月痕迹与风尘世故尽皆暴露。 老鸨开口便是语气轻浮,媚眼如丝道:“听姑娘们,公子寻我?” 白白受了老鸨一个眉眼的刘子明差点倒了胃口,煞是难受,强忍着不适,赔笑道:“是呀妈妈,不,姐姐,你这里的姑娘不太行啊。” 老鸨走向刘子明,将手指划过他的胸口,又故意绕着他走了一圈,将丰腴的胸脯暴露在他眼前,娇声道:“那公子觉得,奴家怎么样?” 刘子明哭笑不得,心里暗道:“你自己觉得呢?” 见老鸨的手“不老实”地往下游走,刘子明猛然地抓住她的手,下一刻老鸨儿后背一凉,被捂住口鼻,后面那名身材高大的刺客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拿把削水果的匕首架在她的脖颈处。 老鸨顿时傻了,支支吾吾地发出颤音。 刘子明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幸亏你及时出手,不然我就不清白了。” 图青越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一句:“已经不清白了。” 做事不拘小节的刘子明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威胁道:“去给楼上人传个话,我要见他。” 见老鸨身子一僵无动于衷,刘子明给了图青越一个眼神,后者将匕首轻轻抹过肌肤,老鸨瞬间哭着求饶道:“去!我去!” 刘子明挥了挥手,让图青越放开了她,老鸨眼神萎靡,不敢抬头对视。 “匕首上有毒。”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敢耍花样,保你全身发脓,死状凄惨。” 老鸨拼命摇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奴家实在是不敢啊,惊扰了楼上那位大人,我也是一死,求大人开恩。” 刘子明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微笑道:“你只是传个话,不会有事的。” —— 被逼上梁山的青楼老鸨传话后不久,便有一名长相清秀文静不似烟花女子的婢女下得楼来,请刘子明上楼一叙,不过女子特意交代了要他孤身上楼,言外之意针对的便是那位箭道高手。 刘子明想了想,便在图青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图青越领命后便一个飞身从窗户飞出。刘子明看了那女子温和道:“姑娘带路吧。” 女子微微屈膝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噔噔噔地踏上三楼,三楼走廊上护卫众多,刘子明眼力超群,发现这些扈从全部都是岭南白象军中的高手,路过他们时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凶恶的眼神。不过有女子引路,他们并未拦路。 进入古风雅致的房间,女子乖巧地走到一位老人身后,纤纤玉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捏了起来。 “何使君好享受啊。”刘子明笑意道。 节度使何燕山缓缓睁眼,抬手示意女子停下,女子灵巧懂事地对老将军行了一个万福,便退出了房间。 何燕山伸了个懒腰,沙哑道:“刘老弟来了,自己坐。” “我可听说老哥你从不亲近女色啊?”刘子明就近坐下,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已年近花甲的何老将军,哈哈笑道:“这是要老夫聊发少年狂一番?” 何燕山也不恼怒,只是吩咐下人上茶,然后拢了拢宽袖袍,一笑置之。 刘子明接过茶杯,眼神环顾四周,屋内布置简单,只有何燕山背后一张丹青山水画的屏风,身前一张华丽的食台,竟无一名护卫留在里屋,也不见那名风尘女娘。 “咦?先头那位妈妈呢,我让她通传。” 何燕山眼角闪过一丝异色,不自然道:“哦,我让她下去领赏了。” 刘子明听出言外之意多少有些不快,只是人在屋檐下只好先办正事,于是开口道:“长话短说,我来便是跟老大人要一本名册。” 何燕山哦了一声,“什么名册?” “相党在岭南的暗探名单。” “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刘子明肯定道:“你有。我人虽然不在岭南,却对药都的情况却知道一些,如今的康乐非是当年的康乐了,郑康倒台以后,老大人重掌权柄,如今的康乐相党要想在岭南埋入钉子,只能通过你的手。我只想问你,先前的合作还有算数吗?” 何燕山沉默了一会,眼睑下垂,叹气道:“刘老弟,你很聪明也有手段,只是挑错了对手。” “哦?”刘子明喝了口茶,挑眉道:“你要反悔?” 何燕山手指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刘老弟,你觉得刚才那女子如何?” 刘子明强忍着耐心,拿起酒杯把玩,敷衍道:“美丽温婉,和老大人极是相配。” 何燕山哈哈大笑一番,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女子是昨日送到我府上的。” 刘子明手中把玩茶杯的动作一滞,脸色“唰”的一下骤变。 何燕山嘿嘿一笑,干脆道:“这是相党送老夫的礼物。” 细思极恐,刘子明一行昨日才到康乐,今日便有人登门送礼,秦清泉可谓手眼通天。 刘子明站起身来,皱眉道:“这女子什么身份?” “御史台御史中丞宋织元的女儿。” 刘子明脸色大变,“宋织元?央州刺史宋衡的亲弟弟?” “没错,这御史台宋中丞可是不折不扣的相党门生,另外,此女子还带了一个消息。”何燕山不动声色说道。 “什么消息?” “央州沦陷了。” 刘子明脸色登时惨白,身体踉跄了几步,摇头低语道:“这不可能,发生这么大的事,承天司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警告。”何燕山微微眯起眸子,脸色一肃道,生硬道:“刘老弟,我想央州事变隐忍到现在才发,就是要待机宣告天下秦相的态度和意志,不止是我,江南,漠北,甚至北陵恐怕都不会再与你有任何往来。” 刘子明苦笑一声,深深叹了口气,“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那你不杀我么?现在拿我的人头当投名状岂不是天赐良机?” 老大人捋了捋胡须,苦涩道:“你知道我的,我只想求个独善其身,并不想晚节不保,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何燕山起身倒了杯茶水,想要敬刘子明一杯, “告辞。”刘子明冷笑一声起身 ,无视了何燕山,自己抓起茶壶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死死攥在手心,终究是没有下肚,而是砰的一声砸在茶案上,溅起茶花和热气。 刘子明冷声道:“多问一句,老大人认不认识一名叫窦鹤的小太监?” 何燕山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明白了。”刘子明出了红袖香,招来了潜伏四周的承天卫暗探,吩咐道:“回清心居小院,要快!” 他离开后,屏风后闪出一名端着架子的小太监。 小太监轻哼一声,手中捏住一女娘美丽的洁白脖颈将她提起,走向窗边,叹道:“可惜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响彻元定街头。刘子明刚登上马车,便见身后尘土飞扬,那名老鸨从高空坠楼,摔得血肉模糊。 刘子明缓缓抬头,见三楼窗户上有一张清秀的白净面孔,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狡黠,嘴角泛起阴沉的微笑。 第115章 绝路逢生 天空逐渐淡了颜色,云朵快速移动,有飞鸟从巢穴中飞迁,扑腾潜入深林,这是暴雨的预兆。 今日来的病人并不多,在承天司暗卫的查验下并无任何可疑人等,童姑娘身边每隔几米处便有一两名三品高手拱卫,可谓安全森严。 眼看着最后一名病人上前问诊,众人暗暗松了口气,今日总算没出意外,那人是个拄拐的古稀老妪,就连行走都多有不便,怎么可能是刺客呢? 童姑娘见老人年迈,便让人搀扶她坐下。 老妪声调沙哑,连忙低头道谢,这一激动咳嗽就更加剧烈了。 “老人家,哪里不舒服?”童姑娘伸手卷起袖管,想要抓起老妪纤瘦的胳膊要替她诊脉。 老人家有些躲闪,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东张西望地探看,面露恐惧之色,手掌蜷紧,不肯放松。 童姑娘以为老人是被护卫们腰上悬刀的阵势吓到,便挥手让他们退远些。侍卫们没有多想,一个老太婆能是刺客?便领命退下。待侍卫们走远,童姑娘轻揉老人满是褶皱的手背,宽慰道:“老人家莫怕,这里没有恶人。” 见侍卫们走远,满头银丝的老人神情稍松,嘴角微搐,冷笑道:“小姑娘,你错了。” 此时众护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同抽出腰刀向老人扑去,然而为时已晚,只见那老者手掌一翻,紧握的手掌中一柄袖珍匕首寒光乍现,直接向童姑娘的脖颈抹去。 “嗖”的一声,鲜血洒满了童姑娘的脖颈和中衣。 童芷缓缓睁开眸子,脸色苍白,大惊失色地望着坐在他眼前的老妪满是皱纹的脖颈上正中一箭,箭头穿透脖颈,鲜血不断喷射而出。 她那只攥紧匕首的老手就僵硬地垂在那里,眼睛瞪的大圆,死不瞑目。护卫们一拥而上,护在童姑娘身前。 紧接着一高大身影一跃翻入小院,手提大弓,独眼眯起,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对着护卫们呵斥道:“干什么吃的,一帮饭桶!连个人都看不好!” 盛怒之下,护卫们纷纷低头不敢对视,心头涌起一阵后怕。他们不会想到仅仅是一个瞬间的放松便险些让他们付出代价,按常理来判断,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瘦小的老妪会是一名杀手?若非图青越图大人及时赶了回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砰”的一声,老人的身体从板凳上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图青越只身走上前去,为她轻轻合上了双眼。 “是西域的杀手头子贾老太婆。”图青越微微眯眼站起身来,狐疑道:“这老妖婆怎么来的中原?” 他反复打量着这具瘦小的尸体,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大喊一句:“不好,快撤!” 话音刚落,便见天边有无数点满松油的火箭铺天盖地射入小院,图青越抓住还未缓过神的童姑娘一刹那间向后急退而去,二人掠入一间退室。 铛铛铛的金石撞击声不断响彻小院,承天卫们抽刀格挡,不少人被射成了刺猬,钉杀在小院的廊柱上。 清心居小院内很快化作一片火海,小院外,几十名身着短袄毛坎的杀手在一位阔刀壮汉的号令下停下了射箭。 “头,人都射死烧死了,咱还怎么拿赏钱?”一名头发束成脏辫的杀手小弟不解道。 那名不管严寒酷暑都身着一身银狐毛绒外披的阔刀壮汉恶狠狠道:“母亲都死了,还拿什么拿,我要他们给母亲陪葬!” 那名脏辫小弟望向小院的天空,火焰燃尽似乎将云层烧出一个大洞,他抬动干涸的嘴唇,啧啧道:“想杀他们的不止我们一家,闹出这么大动静,怕是所有接了委托的都在往这里赶。” 阔刀壮汉头领掸去眼角的灰屑,脸色如乌云遮空,冷冷道:“等他们到了,人都烧成灰了。” “不对,头,有情况。”其中一名眼力尖的短袄杀手大喊道。 随着一声轰然震动,众人霍然抬头,小院倒塌的水光中冲出一道摄人心魄的黑影,落在唯一未被火势蔓延的高屋檐顶上。 是一个人! 壮汉头子那人的麻布披风上还有正在燃烧的火星,看起来就是像是刚刚从业火地狱逃出来的阎罗。 那名火阎罗正是图青越,仔细一看他的身后还背着一名晕厥的女子,被布帛系于男子的腰身固定,手上提着一大罐陶制瓦酒。 他想干什么? 院外杀手们俱是悚然一惊,目光茫然地望着这位高大箭手,竟然忘了自己手中也握着弓箭。 图青越的独眼闪出一道寒光,他抬手发力将瓦酒罐奋力丢出,陶瓷罐子化作炮弹一般掠向人群。 壮汉头领嘴角泛起不屑,拖动巨刀,一脚点在脏辫杀手的脑袋上,借力腾空而上挥出力破金石的一刀。 “啪啦”一声罐子被一刀劈碎,里面盛放的墨色液体登时倾洒在壮汉的衣领和刀上。壮汉头领一个翻身落地后,一身腥臭难闻。 脏鞭小弟上前谄媚道:“头,好功夫啊!”没过半刻,却意识到了不对劲,“咦,这是什么?” 所有门外的杀手都闻到了一股空气中的怪味。 图青越冷冽笑了笑,不知何时在弓箭上涂满了松脂粉,这种脂料极为易燃,清心居内的火让周围五里内的温度陡然升高,很容易便可将弓箭上的箭头点燃,成为一支威力惊人的火箭。 壮汉头领瞳孔微缩,身形急速掠动,躲在杀手人群的后方。他虽不知身上的墨色液体究竟为何物,但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极有可能是一种引燃炸药的传播材料。要知道,图青越仅有一人,欲快速射杀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实非易事。而在人群中引爆炸药,方能事半功倍。他心中暗自思忖,只需藏身于人群之中,不被火箭射中便可。 想要在数十名杀手中精准射中一人并非难事,但那壮汉头领亦不会坐以待毙,匆忙下令放箭。刹那间,数十支黑箭如疾雨般射向高处,直扑孤立无援的图青越。 此刻已别无他法,图神箭全然不顾箭雨袭来,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独眼如鹰眼般牢牢锁定那名杀手头子,耳中唯有弓弦紧绷的咯吱声。 长长的火焰黑箭发出尖锐的声响,图青越心中一片平静,随着手指轻轻一松,一道火光熊熊划破天际的云彩,“咻”的一声越过众杀手组成的人墙,毫无偏差地刺进阔刀壮汉的胸膛,就连他挥出格挡的那柄百炼钢刀也被生生射断。清心居小院外的空地处,空气猛然压缩,瞬间炸裂开来,犹如恶龙喷出火焰,方圆数里瞬间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图青越虽及时躲过大部分箭雨,却仍身中数箭,消失在了现场,不知去向。 这一声爆炸,响彻了康乐郡。 这是预警和提醒。 —— 此时在红袖香门口的刘子明听见了这声爆炸马上反应过来出事了。顾不上对小太监的挑衅做出反应,连忙上了马车,心急如焚地急驰奔向已成灰烬的清心居小院。 红香袖三楼,小太监窦鹤收回视线,接过下人递来的锦绣手巾胡乱擦了擦手,随手丢在一边,尖声道:“晦气!” “你不亲自动手?”何燕山自顾自倒了杯酒,咕咚咕咚下肚,擦去胡须上的水渍,眯起眸子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窦鹤摇了摇头,转怒为笑,笑意阴森道:“不必,我的人藏在暗处再好不过,就让这些守财奴们动手,我们袖手旁观就很好。” 何燕山猛拍扶手,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走了。” “老大人慢走。”窦鹤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眼神温和。 待何燕山的人一走,窦鹤瞬间就变了个脸色,犹如地狱的无常,挥手招来了一名内廷带来的武奴,压低声音道:“如何了?” 内廷武奴低眉拱手,沉声道:“回公公的话,独狼帮的人全死了,一个人也没有存活,药都的各大帮派去晚了都扑了个空,目标不知所踪。” 窦鹤登时大怒,一脚踢翻了盛满热水的铜盆,抓住武奴的衣襟,咬牙切齿道:“这些人,我不是给了他们消息吗?怎么会去晚了?” 武奴脸色煞白,颤声道:“定是独狼帮这些西域来的蛮子想要独吞赏钱,将消息截了,提前动手。” “啪”的一声脆响,窦鹤扬手一巴掌扇在武奴的脸上,阴沉道:“元长载,消息是你给独狼帮,莫要以为我不知道那独狼帮的头领是你的表兄?” 武奴面色惨白,浑身战栗,不敢言语,俯身跪地求饶道:“公公饶命,是我那表弟给了些好处,我……我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坏了公公的大事……” 言罢,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是我口不择言,罪该万死,我愿割舌,从此不再言语。” 窦鹤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从身旁另外一名武奴腰间抽出长剑,丢在他面前。 名叫元长载的内廷武奴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窦鹤一眼,得到了一个凶狠的眼神后,他全身就像散架了一般,他心如死灰拾起那把长剑,架在细长的脖子上。 就当他咬了咬牙准备挥剑自裁之时,窦鹤抬腿一脚踢翻了他的手中的长剑,讥讽道:“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他用黑布靴子的足尖抬起元长载的下巴,冷声道:“你的亲戚族人是被刘子明杀死的,想不想报仇?” 元长载抬起额头,眼神瞬间凶狠,“想。” 窦鹤轻轻笑了笑,满意道:“很好,我喜欢这种眼神,我再给你个机会,刘子明现在正赶清心居小院,你带上我们在药都的全部人手走一趟,要是没拿下他的人头你就不会回来了。” 元长载看见一线生机,哪里有拒绝的余地,重重磕了个头,起身退去。 另外一名贴身武奴待他走后,小声道:“公公将暗桩倾巢调出,不怕这是个圈套?” 小太监眯起杀气腾腾的眸子,“这刘子明狡诈,此时他的女人生死不知他必然方寸大乱,这种机会十分难得,只是他身边的承天卫剑手都实力不俗,何燕山不出手,我若不用底牌,还真不好杀他。” “以防万一,你去把清心居的那批杀手招来。”窦鹤嘴角抽搐,握紧手掌,冰冷道:“我倒要看看这次他怎么逃出我的五指山?” 此时的元定街上,暗流涌动。 一辆马车正疾驰狂奔,街头巷尾响起几声尖锐的哨音,东边的小东营和西边的严定坊两处皆有黄烟升起,这是承天卫的遇敌信号。 隐身于红袖香四周街道暗处保护刘子明的承天卫人数虽少,却皆为一等一的高手,这些人是从江南调来的心腹,一路跟随刘子明北上北陵,南下岭南,历经剑都、松山、药都等地,损失大半,能存活至今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看着逐渐浓郁的黄烟扶摇而上,刘子明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知道持续不断的黄烟代表了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可能都已全军覆没。 此时马车内,除驾车的一名承天卫老兵外,只有四名年轻的剑手护卫在侧。这些剑手虽年轻,却已在承天司多年。 承天司培养心腹,自小开始,每一个承天卫都要经受极其残酷的考验和磨砺 ,虽未及弱冠,却早已看淡生死,这种危险的嗅觉跟随着这些少年郎自幼长大,从未磨灭过,没未放松过。 刘子明眼神黯淡,心里泛起很沉重的苦楚。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刘子明忽然问道。 马车内四名年轻剑手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温有礼” “宋知清” “墨守节” “风正帆” “……” “我记住了。”刘子明心知愧疚,苦笑道:“我们可能都活不了了,你们怕吗?” 四名年轻剑手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尽是坚毅之色,齐声道:“不怕。” 刘子明抬起腿,在靴子里一阵捣鼓,掏出一柄贴身弩箭,简单调校了一下,露出好看的笑容,说道:“都好样的,我呀不会武,但是我也不怕。” 其中一名叫风正帆的承天卫拱手道:“大人,前方有条暗河,我等待会造些声势,大人可以跳河逃走。” 刘子明挥手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不识水性。” 另一名叫墨守节的承天卫提议道:“这也无妨,待会若有危险,我便打翻马车,大人趁乱骑马向西遁去。” 刘子明又道:“我不会骑马。” 另外二人还想劝些什么,都被刘子明挥手止住,这位素来惜命的指挥使大人轻轻笑了笑,认真道:“我做不了英雄,救不了诸位兄弟,可我也不愿做懦夫。” 四人闻言皆半跪车内,手握长剑,悲戚道:“我等愿意为大人效死!” 刘子明将几人相继扶起,他缓缓掀起马车的帘子,眼神凝重地望向远方,透过那层薄薄的马车帷幕,他隐约可见城外的青山,这些山峦起伏跌宕,与那座松山山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道宏伟壮观的风景线。 街上的空气异常清新,可车内气氛却异常凝重,在四名年轻的承天卫静静等待死亡降临时,死神并未出现,他们所能听见的,除了自身的心跳声,便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 “嘚嘚嘚”的清脆的声响如同玉珠滚落银盘在街道上中悠悠回荡。 马车被掀开一角,刘子明探出身子,看到小路尽头停靠了一辆四帐马车,一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官老爷牵着枣色骏马,缓缓走来。 刘子明跳下马车,又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第116章 奇兵和女子 承天卫四位年轻剑手“噌”的一声拔出长剑,面露警惕地盯着来人,心里默数着安全距离。 来者身材微胖,额头宽阔,面容和善,一副典型的南人福相,身着藏青色的宽大官袍,牵着马缓缓走来。 “我这可算是背叛了老师。”云子桂一人一马来到刘子明面前,捋了捋枣马后背的鬃毛,苦笑道。 “你效忠的天下万民而非何燕山一人。”刘子明接过马缰绳,轻轻抱了抱他,郑重道:“多谢。” 已经贵为府台令的云子桂摇头道:“不是帮你,只是老师做错了,做徒弟的要帮他拨乱反正。” “无所谓,你能来就证明我赌赢了。” 云子桂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说道:“你面子倒大,这次相党隐藏康乐的全部暗桩都倾巢而出了。” 刘子明接过这本记录着所有相党暗子的名册,沉默了许久,苦笑道:“其实也说不好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为了这份名册,我可是损失惨重啊。” “后悔了?” “有点。要是知道会把她牵连进来,就不赌了。” 云府令宽慰道:“尊夫人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刘子明一丝也笑不出来,默默道:“但愿。” “接下来什么打算?” “去南漳郡。” “自己一个人?” 刘子明指了指跟过来的四名承天卫剑手。 “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很快,我性子急,相党欠我太多条人命,我要拿回来。” 刘子明温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如此令人胆寒的杀意。 云子桂长呼一口气,嘱咐道:“好好活着。” “借你吉言。”刘子明苦中作乐道。 此时一道身影迅速移动,只闻“哒哒”两声,便如疾风般掠向马车。四名承天卫应声而动,四道剑光同时闪现,将那道黑影牢牢困在了剑口之下。 黑影露出真容,乃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官差汉子,腰间悬挂青狼刀,从着装制式判断来看,应是康乐新府台的衙役。 刘子明认出了来人,挥手示意四人退下,沉声道:“涂班头?” 涂安微微拱手,恭敬道:“大人。” 云子桂将绣袍负手于后,稳步走来,沉声道:“涂安如今可是我的得力干将,你到现在还安然无恙,他可是出了大力的。” 涂安抱拳道:“不敢,全仰仗府令大人指挥有方,以及刘指挥使大人洪福齐天。” 刘子明笑了笑,“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没落下。” “好了,言归正传。”云府令拂了拂袖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已被肃清的街道,沉声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沿这条路出甘露门,穿过城门十里外的秋高亭,便是藏云山脉,只要躲进此山,便是安全了,我的人不能送你,以防被老师和窦鹤察觉,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刘子明点了点头,郑重地拱手道:“云兄,后会有期。” 云子桂双手作揖,目透坚毅,“后会有期。” 刘子明翻身上马,猛拽马缰,对四名承天卫剑手吩咐道:“城外会合。” 扬鞭策马跑起一阵尘土。 云府令拍了拍袖子,挥去了尘埃,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随手招来不远处的一干府卫,看着空荡的马车,低声吩咐道:“马车烧了,处理干净。” —— 刘子明的马术如果不跟将门沙场子弟相比还是相当拿的出手的,在玄武关守关时曾私下请教邢策安军用的御马术,那之后每逢日落黄昏,这位大学士便会策马游城,奔袭几十里路。如今想来,若没有在当日苦下功夫练习马术,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云府令的安排可谓是尽心尽力,不仅仅是着手策划了一条最优的逃亡路线,还故布疑云引离了大部分的相党杀手,可岭南不是只有一个康乐,沿路依旧危机重重,尽管窦鹤洒出藏在岭南的所有钉子也没能找到刘子明的踪迹,可事先安排的一步妙棋却起到了奇效——先前那群接了悬赏令的江湖杀手守在城外,意外捕获了一名年轻的承天卫。 此人叫宋知清,是幸存的江南承天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此人被岭南最大的江湖门派“仙子林”所抓,并以此为突破口逼问刘子明的逃亡路线,只是百般酷刑之下这少年竟是一声不吭,活活被打断筋骨而死。 仙子林的三当家号称“八臂蚩尤”的小东君丢开手上的节辫,骂道:“承天司这些活阎罗,真他娘的硬骨头!晦气!没搞头了。” 身边一个叫麻根的生得贼眉鼠眼的仙子林弟子赶忙上前,咧嘴笑道:“三当家莫恼,小的有个法子可以逼那刘子明献身。” 小东君活动了一下手臂,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麻根踮起脚尖,勉强贴近人高马大的小东君耳边,压低嗓音道:“只消我们放出承天卫被我抓了的消息,他听到同伴被抓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我们布下天罗地网,抓到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东君咧嘴一笑,一脚重重地踢在麻根的屁股上,麻根“哎呦”大叫一声,强忍泪花在眼中打转,终于得了一句“就你小子坏水多”的称奖。 小东君欣然应允,铺开仙子林的人手,不一会这消息便在药都传开。刘子明和其他三人早已在凉亭等候多时,这会还没来,心知肚明八成是路上出了事,再一打听,果然是人被抓了。 眼下的局势又陷入两难,刘子明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眼角,陷入了沉思。 同为承天卫中较为年轻的墨守节此时亦是心乱如麻,他与这位小兄弟交情匪浅,既是同乡又是兄弟,他小几岁墨守节便把他当弟弟对待,而今他落入敌手,他又怎能不心急如焚?他跺了跺脚,咬了咬牙,提起腰刀便要回身营救。 温有礼和风正帆急忙拦住他,谁都清楚,回去无疑是自寻死路,若是上司下令,承天卫自当英勇赴死,可若无上司首肯,切不可莽撞行事,将上司安危弃之不顾,这是承天司的天规戒律,大过生死,大过人情。 墨守节垂下脑袋,瘫坐在土地上,放声悲哭一番,这比一起战死更加令他痛苦,他缓缓抬头望向刘子明,在等待他的决定。 刘子明贴近他身边,蹲下身子,咬了咬牙,语气坚定道:“救!一起救我们的兄弟!” 一刻钟后,东边一匹枣红马疾驰而过,三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西边一群面露凶光的江湖莽夫疾驰而来,两拨人最终在秋高亭相遇。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当小东君二话不说地将宋知清的尸体扔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刘子明本来还打算以钱换人的幻想彻底破灭了,见小弟命陨,墨知节已经瞳孔渗血,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他没有等待同一行动的命令,直接侧身一个滑行以手肘支地,撩腰间长刀猛然劈向这群江湖莽夫。 仙子林能在占地辽阔的岭南之地混到龙头老大的位置,凭的本来就是一阵乱战的功夫,墨守节此举正中下怀,几乎就是一瞬间落入敌人的包围圈,那柄杀意滚滚的长刀不出所料地砍在空处,几名仙子林的粗狂武夫直接以手掌推出,拍打在四肢关节上,“啪啦”四声接连响起,墨守节四肢折断,被粗暴地压在地上,发出一阵嘶吼。 这些事情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而他们的头目小东君正眯起双眸,冷漠得如同一位杀神判官。 “别杀他,我们谈谈。”刘子明伸出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脸色发白道:“你们杀死他什么也得不到,你们不是要钱吗,我可以给你们。” 被压在地上的墨守节冷哼一声,拼命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小东君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这只地上的蚂蚁,然后抬脚。 嘣! 小东君的脚直接踏破了墨守节的脑袋,脑浆飞溅,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随意,那年轻的承天卫剑手的身体不再挣扎。 刘子明三人脑子嗡的一下,俱是目瞪口呆。 这个恶魔竟然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 刘子明“唰”地抽出寸弩,架在左肘端平,眼睛一眯,激射而出两道银光。 铛铛两声精心制作的弩箭射在了小东君的生铁甲上,发出了沉闷的异响。与此同时,那两名承天卫剑手也借机欺身,两柄长剑化作两条毒蛇咬向小东君的后颈处,那里没有任何铁甲防护。 仙子林的其他高手与小东君相距十五步,此距离以承天卫的剑术而言,绝无幸免之理。弩箭入甲,看似未伤肌肤,实则沾染剧毒,这是童姑娘新制的蒙汗药叫“百花果”,贴肤一秒即生效。若用于普通人,可使其昏睡七天七夜;用于武夫也亦可迷倒一品以下的高手;即便对一品高手,也能令其迟疑片刻。 小东君只是迟缓片刻,便双手抬起抓住那两柄长剑,花臂骤然发力将已成落势的二人扯了下来,随即他暴喝一声,腾空而上,两只大脚砸在温有礼和风正帆的头上,气机爆发,脚尖往下一压,两人的人头瞬间沉入土里,再被一一踢飞。 刘子明手握寸弩,呼吸异常粗重,今日的阳光特别刺眼,应该是最后一眼了。 小东君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抬步走向不断后退的刘子明,用气力剥开不断飞射而来的弩箭,恐怖的大掌直取刘子明的头颅。 “咣当”一下铁手击打在一柄青色的古剑上,一名年轻剑客骤然赶到,用剑拨开铁手,与小东君互换一掌。 山林惊起一阵骇浪,两人各自退去。 年轻剑客身负光彩夺目的锦绣剑匣,将古剑横在身前,轻声道:“你先走。” 刘子明吹了一声尖锐口哨,一匹雄健的枣马疾驰而来,他握紧马缰一路疾驰穿过秋高亭,逃入藏云山脉。 一道剑光在地上炸出一条黑线。 江沐剑左手扶琉璃养剑匣,右手持古剑青叶子,拦住了通往秋高亭的唯一小路。 小东君眸间阴森,杀意眼神如刀透出,平淡一个“杀”字吐出。 —— 三日后,刘子明拖着一匹疲惫的枣马,精疲力尽地来到一条宽阔的官府驿道上。 既然离开了岭南,刘子明的下一站无疑便是江南,快马沿着江南繁荣之地四通八达的宽敞驿路继续北上,此站便是要在南漳郡停留。 刘子明嘴唇干裂,头发散乱,狼狈至极。康乐郡一行损失惨重,何燕山的公然反水使他数次陷入险境,童姑娘和图青越生死不明,身边的承天卫全军覆没,若非江沐剑如神兵天降,他恐怕也没机会逃入南漳郡的宣州城,更可怕的事央州发生的动乱他竟然一点也不知晓,此时的南宫少卿又在何处? 他想了想,唯一的收获便是手中的一本相党驻江南的暗桩名册,以及云子桂如今的身份。 南璋郡宣州城的百花酒楼,现已归入江南明镜堂麾下,其幕后大东家正是刘子明。于此酒楼暂且栖身,无疑是当下最佳之选,然宣州刺史李炎宾因雨夜私调城卫一事已然获罪,被流放至漠北苦寒之地,现今的南漳郡也恐非安全之地,只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援。 百花酒楼仍然是旌旗飘扬,金碧辉煌,刘子明一身狼狈牵马进城,老马已疲惫至极,无力地垂着马鼻,不时发出一声声低鸣。 刘子明缓缓抬起双眸,凝视着面前奢华至极的酒楼,然后迈步进入,准备大吃大喝一顿,再洗个热水澡,之后调集人手,杀回药都。 一名酒楼小厮拦住去路,上下打量着刘子明,只见他身着破旧的衣衫,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怎么看都不像是达官贵人,于是脸上立刻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撸起袖子,伸出一只大手摊开。 刘子明不明所以,声音低沉沙哑地问道:“这是何意?” 小厮一脸不耐烦,眉头一皱,鄙夷地说:“不懂规矩吗?酒帖呢!” 刘子明哦了一声,在怀里翻找了半天,才掏出一块早已斑驳掉漆的酒帖子,这是当初百花楼送给郑康的那张。 小厮接过帖子,连看都没看,又伸出手掌。 刘子明更加困惑了,问道:“又要什么?” 小厮翻了个白眼,能持帖进楼的人一般非富即贵,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家伙? 这是要“孝敬”的小费啊! 刘子明又搜了搜身上,只找到几张路上买的素菜油饼子,分文未有,面露难色。他将小厮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钱我没有,不过我真是你们东家,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 小厮当即大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把抓住刘子明的衣领,怒喝道:“东家?我还说我是你爷爷呢?我看这帖子就是你偷的吧?” 他抬起肥厚的手掌就要打,然而却被一声空灵的嗓音喊住。 刘子明循声望去,见一腰细肤白的女子怀抱琵琶,眼神沉稳,缓步行至刘子明面前,屈膝行礼道:“柳青儿见过东家。” 若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便是缘了。 第117章 烟花令 一年前,她是身世显赫却沦落青楼的可怜女子,在乱世求活,若无公子出手相助,她又岂有今日? 一年后,她心中的那位风华正茂的公子如今正在经历人生中难得的低谷,狼狈流落酒楼,穷困潦倒。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神奇,反转,变化无穷。 柳青儿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意的一眼却瞥见了心心念念的恩公,眼角不禁微微颤动,见公子被人为难,立刻出面替他解围。 刘子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美丽的姑娘,面色沉稳地回礼道:“柳姑娘,别来无恙。” 柳青儿微微颔首,转身对小厮沉声道:“不得对东家无礼!” 小厮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惶恐地跪地,拱手道:“小的有眼无珠,还请东家恕罪!”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笑置之,平淡道:“不知者无罪。” 柳青儿颔首示意,轻声说道:“公子,请进!” 刘子明将马缰交与小厮,随柳青儿步入酒楼。 百花楼楼中灯火璀璨,四周摆放三十三块青铜镜辉映,用以照亮内堂,百花宴虽未召开,但酒楼依旧繁华无双,特别是最近一年明镜堂接管了以后,开放了许多入楼资格,使得有钱巨富也可以入内与官同乐。 此时一楼正厅,无数宾客觥筹交错,一群彩娥仆役执壶端盘,小心翼翼地行走于席间。鼓乐声中,几十个伶人正跳着西域花蝶舞,身姿动人。 人人声色犬马,没有一人会在意一个落魄的读书人,刘子明简单整理好衣襟,随柳青儿缓缓登上楼梯,很快登上到酒楼十八层。 开启暗室机关,红花小院映入眼帘。 刘子明凝视着院子中摇曳的罂粟花,回忆起当夜的血腥,心中不禁慨叹,他转身问道:“苏掌柜在何处?” 柳青儿朱唇轻启,柔声道:“得知公子要来南漳郡,苏姐姐两个时辰前去了新府台。” “她怎么知道我要来?又为何要去新府台?” 刘子明疑惑道。 柳青儿稍作停顿,柔声道:“她说东家需要重新开局,她去向府令大人求一份人情。” 来到一间两人当时待的房间,柳青儿挥手让侍女和下人退下,咿呀一声推开那间雅致厢房的房门 推开厢房,一股暖香袭来,屋内装饰庄重典雅,一张漆木红台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北面有一间屏风相隔的沐室,水雾弥漫升腾的黄花梨木浴桶已经备好,架上挂着一件锦绣红云宽袍。 柳青儿面色沉稳,眼神坚定,缓缓走向刘子明。 刘子明向后退了一步,嗅到了一丝暧昧的氛围,慌忙道:“姑娘要干嘛?” 柳青儿纤手搭在刘子明的肩头,咬唇低声道:“伺候公子更衣。” “苏玉娢的意思?” “与苏姐姐无关,这是奴家自己的意思。” “柳姑娘不欠我什么”刘子明躲闪一步,拱了拱手,微笑道:“不过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要请问姑娘。” “公子请说。” “姑娘不是得了自由身了吗?为何还未回京与家人团聚?莫非是苏玉娢不放?” 柳青儿眼神微黯,柳眉轻垂,“并非如此,我的家族因我而受累……如今,青儿已是孤身一人。” 刘子明眼角微颤,皱眉道:“是相党……这都怪我,连累了姑娘一家……” 柳青儿匆忙屈膝行礼,连忙说道:“公子不必在意,生逢乱世,自有命数。若非公子买下百花楼,恐怕连我也难以存活,如今得苏姐姐看重,让我做了个管事,还愿意将酒楼生意交由我打理,全是仰仗公子的恩德。” 刘子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这我并不知晓,应该是我家小小的功劳。” “无论如何,是公子给了我希望。”柳青儿上前一步,轻咬嘴唇,“就让奴家来报答您。” 刘子明哭笑不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童姑娘生死未卜,他自己也是刚刚脱险,哪里存有半分鸳鸯戏水的心思。 就在此时,百花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刘子明推开红色小窗,站在十八楼俯瞰楼下,只见数道烟火突然腾空而起,直冲向九霄云外。 夜幕降临,天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百花楼街道上腾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有人坐着八抬大轿,在烟火映照下的璀璨人海中缓缓现身。 刘子明站在窗前,轻声自语道:“看来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 秋高亭在一阵剧烈摇晃后,终于支撑不住强大的气机轰然炸塌。亭子坍塌的瞬间 有两道人影快速飞出掠向天际,相互纠缠相撞,在又一阵相碰的轰鸣声后两人撞入藏云山脉。 小东君和江沐剑同时撞入密林,巨大的冲击力将一棵活了两百年的老槐树拦腰截断。江沐剑口吐一口鲜血,用青叶剑格挡住一记近在咫尺的铁拳,小东君身上有三处血洞,呼吸略粗,却毫不惜力,此刻新入一品的江沐剑剑气已成枯败之机,铁拳当前若力有不逮,便是离死不远。 江沐剑及时驱动双指,牵引剑匣冲天而来,剑气四溢,匣封展开两侧,骷髅剑激射而出。 黄泉剑出无鬼神。 一剑直刺后腰,小东君的瞳孔瞬间放大,难以置信地望着被穿透鱼鳞软甲的腰身,口中大量鲜血涌出,他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拍在黄泉剑上,硬生生从腰后拔出。 江沐剑脚尖轻点地面,趁机脱身,同时青叶子化作一道长虹,直刺胸口。 叶子与光相融,剑气与天地合一。 小东君怒吼一声,双臂舞动如八臂魔神,力可拔山,双掌交错接住江沐剑全力一剑,青叶子上满是火花抓痕,江沐剑手心仿佛被火焰灼烧,苦不堪言。 两人脚扎深根,地上的松土瞬间沸腾旋出一道环形的沟壑,小东君忽然瞳孔充血,力气大涨,屈指弹开青叶子,单手拎起古剑脱手的江沐剑一把砸入深坑里,江沐剑闷哼一声,感觉肋骨被砸断了好几根,发出一阵痛快的呻吟。 小东君捂住腹部,血花已开,鲜血一滴滴地落在雨后的泥土上,他踉踉跄跄地朝躺在深坑里的江沐剑走去,一步,二步,三步……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江沐剑略显狼狈地喘息着站起身来,将青叶子收入背后的剑鞘,轻吹一声口哨,琉璃养剑匣急速飞出摊开的手心。 他回头凝视着小东君的尸首,心中感慨万千,成就一品大境界的首战竟是如此艰难,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沐剑承黄老爷真传,赴夫子谷未遇禁方铁骑,然未曾料到,受师兄之托入南陵助刘子明时,竟然碰到的是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江沐剑轻叹一声,闻数里之外有人赶来,料想应是仙子林的弟子。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可不愿坐以待毙。于是将真气略注于脚尖,拔地三尺,遁入密林。 —— 刘子明执意如此,柳青儿这才没再坚持为其沐浴更衣,只是守在房间门口静静等待。 待到梳洗完毕,刘子明已不见丝毫狼狈,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鲜艳的红蟒袍玉带,俊俏少年郎。 门被咿呀一声推开,柳青儿羞涩笑道:“公子真好看!” 刘子明也不客气,笑道:“姑娘眼光向来不俗。” “请吧,有贵客要见您。”柳青儿温柔道。 “是刚才那人吧?看着来头不小。” “是南漳的新府台令,裴公。” “裴?江南烟台城的裴左尹?真是冤家路窄。” 柳青儿眉尖微蹙,好奇道: “公子与府令大人相识?” 刘子明哦了一声,语气平淡道:“打过官司。” 柳青儿面露惊色。 果真是冤家路窄,早在两年前,裴公还担任烟台城府尹之时,刘子明便与好友赴江南赏景,那时的他刚刚春闱中榜尚且不算官身,便敢孤身入京为民请命,敲响大理寺的登闻鼓,状告的正是江南裴府尹纵容其子裴衙内强占公田、强抢民女。 此事在当时引发轩然大波,这场前所未有的民告官案,在刘子明的巧舌如簧和朝中百里家族文官势力的推波助澜下,最终以刘子明胜诉而告终。其子被流放苦蛮,其父管教不力官贬三级降为一城主簿,刘子明也因此声名鹊起,踏上了飞黄腾达之路。 没想到数年过去,裴主簿不仅东山再起,还借着朝廷大换血之机,谋得一个位高权重的美差。此人爱慕虚荣,贪图享乐,每次出门都要大搞烟火排场,故得“烟花令”之称。此外,他心胸狭隘,有仇必报,想必能被相党推至如此高位,正是由于他与刘子明之间的仇怨。 柳青儿听完公子回忆往事,脸色发白,抿唇道:“那岂不是害了公子?裴公是出了名的小心眼,既然和公子有这等深仇大恨,自然不会善了,青儿这就安排人送公子离开。” 刘子明抬起手掌示意她不用了,不慌不忙笑道:“见见也好。” 故人西辞楼,烟火下扬州。南漳郡自古以来景色优美,地处江南要冲,又是南朝繁华之所,向来是江南众多士子和达官显贵们消遣娱乐的地方。随着新府台的改革,那些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勾栏青楼也不再遮遮掩掩,变得更加繁荣兴盛。 出人意料的是,作为天下酒楼之魁首的百花楼竟然一反常态,在短短一年内转变成了一个只谈论诗文酒曲,不论以色事人的风雅之所。 这与江南商会产业的转售关系匪浅,明镜会收购百花楼后不久,便开始革新规矩。不仅撕毁了姑娘们的卖身契,还给予她们人身自由,更是承诺给愿意留下的人开出丰厚报酬。起初,无人相信,可日子一久,众人皆感念东家的恩德。 然而留下的众人难免忧心忡忡,毕竟此地乃是欢场,若不做皮肉生意,又怎会有客人光顾?正当众姑娘犹豫不决之际,苏玉娢挺身而出,这才稳住了众人的心。随后事情的发展也迅速消除了她们的疑虑,百花楼虽然依旧一帖难求门槛颇高,但已不再是高门子弟的寻欢之所,而是文人雅士的清谈之境。 这位权重位高的烟花令平日里鲜少涉足百花楼,家中虽有十二房妻妾,却仍不满足。他常年流连于烟花之地,四处留情。今日应百花楼之邀前来,此等殊荣,令百花楼不胜惶恐,自然是要大张旗鼓地准备一番。沿路百姓纷纷围观,这让裴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也是心情大好,在一众美丽姑娘的前呼后唤下,在沿路百姓的目光艳羡中,在几十名府卫的保护下,入了百花楼。 百花楼已然清场,风情万种的苏玉娢不仅亲自斟满牡丹酒,还上台献霓裳腰舞,那婀娜的腰肢,勾人的眼神,看的烟花令是心晃神摇,不停地捋了捋胡须,脸上泛起笑容更是遮掩不住。 一舞跳罢,烟花令拍掌叫好道:“好啊,苏掌柜,无愧是天下胭脂道主。” 苏掌柜向烟花令微微行礼后,坐在她身侧,沉声道:“裴公过奖了,玉娢献丑了。” 裴公伸手轻轻拍了拍苏玉娢的手,面色沉稳道:“苏掌柜实至名归,这身段,这舞姿,即便是放眼天下的数百花魁,也无人能与你相比。他日老夫寿宴,还望姑娘能够赏光。” 苏玉娢微微颔首,缩回白皙的手,“玉娢深感荣幸,必定前往!” 烟花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沉声道:“百花楼的酒确实不错,不知苏掌柜今日如此盛情款待,又是安排美人献舞,又是准备美酒佳肴,所求何事,不妨直说。” 苏玉娢眉头微蹙,沉声道:“裴公向来是爽快之人,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此次请裴公前来,是想为您引荐一个人。” “谁?”裴公端起酒杯。 “百花楼的东家。” 裴公轻哦一声,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酒。 “刘子明。” 话刚出口,裴公忽地喷出一口酒,只觉得舌头火辣。他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结果依旧如此。此时脚步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下楼。 “裴公,别来无恙啊~”刘子明拱手走下楼。 裴左尹脸色骤变,“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拿起一个银纹雕龙酒壶,咬牙切齿道:“来人啊!” 酒楼两侧的府卫迅速涌入,瞬间将大堂包围,抽出长刀指向刘子明。 刘子明举起双手,尴尬笑道:“裴公还是这么客气啊,叫你的人收起刀来吧,怎么说我也是一朝大学士,对我动手,你这可算谋逆。” 烟花令裴左尹咳嗽了一下,府卫们纷纷抽刀。 “便是此人?”裴公冷冷地看了苏玉娢一眼,没好气道:“此人与我有深仇大恨,没什么好聊的。” 苏玉娢蹙眉,行礼道:“裴公恕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他冷笑一声,重重拂了拂袖,面露不悦道:“老夫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刘子明快步上前拦住他,引得府卫再次拔刀,“裴府令暂且留步,不如和我聊聊?” 烟花令猛然拍桌,怒道:“老夫只有一个儿子,因你所为,大好年华人却在大漠受苦,葬送仕途,老夫恨不得现在就砍了你替他出气!” 刘子明沉默了一会,平淡道:“砍了我无济于事,和我谈的话你的儿子便有机会回来。” 裴左尹的身子一僵,皱眉道:“你说什么?” 刘子明上前拿起一柄银纹酒壶,徐徐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儿子在哪,也有办法带他回来,可做为交换,你得帮我个忙。” 裴公冷哼一声,讥笑道:“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刘子明从怀中掏出一块阴阳鱼的玉佩。 裴左尹脸色大变,一把夺过玉佩,脸色阴沉道:“这是我儿的玉佩,难怪我派了那么多人去寻都没有找到,我还有以为是落在秦相手里了,没想到人竟然是被你抓了。” 刘子明一脸苦涩道:“非得说的那么难听么?若我不替你将人藏起来,早就人斩草除根了了。” 裴左尹咬牙颤声道:“人在哪?” 刘子明轻声道:“贵公子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若与我合作,我便会将他带回来保证毫发无损。” “你威胁我?” 刘子明认真道:“不是,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不会伤害他,即使他恶贯满盈,也自有国法惩治,轮不着我刘子明。” 裴公捏紧长袍下的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你,要什么?” “借我些人手。”刘子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毅,“另外南漳郡也有承天卫,还请裴公打开禁制,把这些人放出来。” “你怎么知道,哎哎,差点忘了你……”裴左尹将视线移向那个眼神如狐的魅惑女子,无奈摇了摇头,接过刘子明左手一直端着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118章 听闻 一番言辞恳切恩威并施之后,烟花令裴左尹还是上了刘子明的贼船。 待他拂袖而去,刘子明打量了一眼苏玉娢,心头涌上一丝怪异,一年前两人开生死局,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竟然能携手对敌,时间的变化真是万般奇妙。 苏玉娢何等人情练达又怎会看不出刘子明心头的顾虑,因而贴心转移话题道:“东家放心,裴公既然答应了大人,就会说到做到。” “我知道。” “那东家怎么还忧心忡忡?” “我是担心我不能说到做到。”刘子明挠了挠太阳穴,羞愧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儿子去了哪。” 苏玉娢柳眉微抬,讶异道:“那这玉佩?”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轻笑,“说来也巧,这是在漠北玄武关一家石碑铺子里顺的,当时便认出了是裴衙内的贴身之物,但没成想今日能派上大用场。” 苏掌柜微微屈膝,抿嘴一笑道:“东家洪福齐天。” 刘子明纳闷道:“怎么连你也变的这般谄媚了?要知道一年前,我们还是死敌呢!” 苏玉娢揉了揉鬓角青丝,妩媚笑道:“时过境迁了,苏玉娢现在是东家的人。” “掌柜娘子自重,刘某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刘子明撇撇嘴。 苏玉娢轻轻摇头道:“东家误会了。” 刘子明会心一笑道:“开个玩笑。” 苏玉娢并未在意,只是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苏掌柜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刘子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苏掌柜玉手搭在红漆栏杆上,朱唇轻启道:“东家在岭南的事我都知道了,要杀回去光靠南漳新府台的府卫和些许的承天卫恐怕难以成事。” 刘子明托着下巴,面无表情道:“那也得去,要是有个高手相助的话就简单多了。” 苏玉娢美眸眨了眨,笑意沉稳,“或许,我可以尝试替东家解忧。” 刘子明一脸疑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九曲江民坊的方向有一对郎才女貌的江湖男女正走向百花楼。 —— 九曲江街道上,人潮涌动。 一名眸如秋水,面容姣好的女子在一家圆顶客栈门前停下脚步,手指顶着下巴,细声道:“我说姜伯约,还要多久才能到?” 身旁站着一名长了一双桃花眸子腰间佩清秀灵剑的俊美公子,此人那张罕见俊美的阴柔脸庞上浮起一丝难色,道:“小师妹,这么久了,还是叫我师哥吧。” 女子白了他一眼,姜姓师哥这才不敢多言,低声道:“快了,就在前面了。” 姜伯约指着客栈的木牌缓声道:“听说那位刘公子就是在这里指挥近千宣州城卫狙杀了七名江南望族的一品高手,想来好奇,也不知道那个雨夜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女子绕着客栈缓缓踱步,面沉似水,冷然道:“果真如此?看着也并无特别之处。” 那一夜鏖战,圆盘客栈尽毁,经官府修缮后已不见旧日模样,然生意却更胜过往,许多江南江湖人士听闻诸多传奇后,皆愿来此小酌几杯,听客栈伙计讲上几段故事,真真假假,不一而足。客栈掌柜是个狡黠之人,索性借此为噱头开设酒肆,不到半年,已然富甲一方。 姜约伯嘴角微扬,缓声道:“反正要去百花楼也不必急于一时,不若我们进去喝两杯,找店小二打听打听当年之事?” 见女子仍在犹豫,他又道:“师兄请客。” 女子思忖片刻,此时肚子传来咕咕之声,确是到了该进食的时候,便点了点头。 踏入圆盘客栈,中堂摆放着几十桌木桌以供食客就坐,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皆都有,两侧木架上陈列着几十坛封了坛口的红厢酒,即便封了坛口,仍可嗅到酒香四溢,随处可见小二忙碌上菜的身影。 一名面骨消瘦的小二将一条湿巾搭在肩头,小跑走来,弯腰热情问道:“公子,小姐,二位想吃些什么?” 一袭青衣博带,腰悬香囊的姜伯约看上去与苍梧派的修道弟子毫不相同,他对江湖门道了如指掌,晓得如何与这些市井之徒往来。他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递到小二手上,沉声道:“小哥,劳烦上两碗素面,一碟酱牛肉,一瓶银杏花。”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等等......”姜伯约喊住了他,又取了张银票塞进他的袖管,“我家妹子初来乍到,听闻贵客栈有雨夜传闻,不知小哥是否了解?” 小二面露喜色,嘿嘿笑道:“晓得晓得,来我们这的,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这个传说嘛,不瞒二位,那个血夜小的就在客栈,亲眼所见。” 女子托着下巴,眼眸中闪过一丝向往。 “你且道来!”姜伯约见心爱女子面露好奇之色,挥手示意小二速速道来,若讲的好自是少不了赏赐。 小二得了好处,面色一喜,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将宣州城那个雨夜的见闻一一道来。 女子听的是全神贯注,姜伯约却是一言不发。待他讲完,便见姜公子一脸不悦,小二以为是他讲的不好,便不敢讨赏默默退下去喊菜。 女子面带微笑,轻声道:“精彩!” 姜公子却面色一冷,沉声道:“假的。” “为什么?” 姜伯约面色不变,缓声道:“其先前言及雨夜有女子细作潜伏刘大人身侧,而这刘大人竟能坐怀不乱并识破细作身份,余实难信。这般年纪的风流少年郎,非我等修道习武之人,能有几人有如此定力?此恐怕是客栈为了取悦客人而备好的托词。” 女子轻抿嘴唇,冷哼一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老说刘公子坏话?” 姜伯约微垂眼眸,“人心难测,尤其是男人。” “他不是这种人。”女子蓦地拍案而起,引得四周食客纷纷侧目。 “秋水姑娘所言甚是。”此时,有一位红衣翩翩公子携着一位妩媚动人的美貌女子踏入客栈。 秋水缓缓转头,惊愕片刻,只见刘子明面带笑容,出现在她眼前。 苏玉娢稳步走到前台,沉声道:“诸位,我百花楼今日无需名帖即可入内,若诸位愿意光顾,酒水免费,食宿全包。” 全场哗然:“苏掌柜此话可是当真?” 苏玉娢媚眼如丝,“绝无虚言。” 食客们纷纷涌出客栈,小二阻拦不及,不多时,客栈内便只剩下些伙计投来怨毒的目光。苏玉娢唤来了客栈的掌柜打点了一番,圆盘客栈的掌柜畏惧百花楼势力庞大不敢得罪,便很快将客栈清了场。 苏玉娢做事心细,唤来手下守住客栈,自己也退了出去,接下来的谈话可不方便他人听到。 刘子明微笑道:“秋水姑娘怎么来了?” 秋水脸上泛起一丝羞涩,“我……” 姜伯约拱了拱手,笑道:“阁下就是刘大人吧?我和师妹下山历练,碰巧来到宣州听闻刘大人的种种事迹,对大人好生敬佩……” “师哥?”刘子明打断了他的话,“刚才你不是还说我坏话呢吗?这会怎么又钦佩上了?” “误会。” “原来是误会啊,秋水,你这师哥变通倒快。”他转头问向秋水,温柔道:“一路以来饿了吧?” 秋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旋即招了招手,下人取来了一桌吃食和一些美酒。 姜伯约本想推脱,高声道:“刘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自己点了,来,小二,把我们点的拿上来~” 小二却双手抓着下摆的衣布,不敢妄动。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姜公子破费呢?” 姜伯约无奈苦笑道:“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 秋水大快朵颐起来,刘子明斟满一杯红坛酒,举杯道:“姜公子与秋水姑娘师出同门,一路以来想必多有烦劳,辛苦,在下敬你。” “不敢,份内之事。”姜伯约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刘子明笑了笑,话锋一转,“只是将来这份内事就别做了。” 姜伯约眉毛微凝,“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子明语气清冷道:“苍梧派关闭山门,你敢带秋水私下山门,你自己不论,可不能害了她,我希望没有下次。” 姜伯约冷笑道:“大人操心过多了,这是我苍梧派自己的事。” 见二人剑拔弩张,秋水放下筷子,开口道:“刘公子,其实我和他是下山办事,不算私下山门。” 刘子明嘴角一扯,“原来如此,不知道方不方便知道为何言东梧为何答应让你们下山?” 姜伯约猛地拍桌,眼冒怒火道:“不方便!刘子明,这是我苍梧派的私事。” 刘子明哦了一声,“随便问问。” 秋水想了想,“告诉公子也无妨。” “师妹!” 秋水蹙眉道:“没事的,我信公子为人。我们下山是受掌门令去央州看看情况。” 听到“央州”二字,刘子明的脑子嗡的一下,添酒的手停顿了一下,语气平缓道:“是吗?” 姜伯约敏锐地发现了刘子明眼神里的异样,“我听说刘大人就来自央州?” “是。” “那大人可知道央州发生了什么?” 刘子明侧目道:“你知道?” 姜公子停顿了一下,叹气道:“这趟央州之行正巧遇上央州的乱局,回想起来实在是后怕,乌云遮空,鲜血洗月……整座央州城沦为了一座九幽血狱。” “央州究竟发生什么?” 第119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将时间线拉回到一旬之前的央州城。 那日御马街上有一轮血红的月亮,南宫闻族长和一众长老已经杀出重围,留下南宫夫人和族中几十名高手掩护。一千吞鹿骑受困于御马街地形狭窄不便冲杀,那两位杀手翘楚王娘子和白狮甲曹逊显然靠不住,秦武之乱的总指挥唐先生只好亲自出手。 只见长袍独眼人双袖翻飞,数十把飞刀如蝗群般扑向那名白甲青衫的女子。南宫夫人摆开架势,右手紧扣梨花剑的剑柄,身随意动,脚沾纤尘,一道白虹如闪电般刺向飞刀阵,快如疾风,从容避开所有的飞刀,一剑横出。 唐先生独眼一凝,竟然肉眼跟不上这身法速度,他怒喝一声,气机如潮水般暴涨涌动,一阵绿色毒烟在周身绽放开。 梨花剑入毒瘴犹如陷入泥沼,南宫夫人当机立断,松手弃剑,身如弯弓,脚底如钉,翻身一记重膝轰在唐先生头顶,“叱”的一声,唐先生一把抓住了南宫夫人的腿,独眼冒出一缕凶光,五指骤然发力,解开毒瘴,内力灌入将她砸向地面。 不料失去平衡的南宫夫人等的就是此刻,竟然瞬间挣脱了那只恐怖的大手,身影十重掠过独眼人周身,独眼人反应过来再想施展毒瘴已是来不及了,梨花剑刺出后腰,贯穿而出。 血顺着梨花剑的剑身不断滴落,南宫夫人身如软骨骑在唐先生头顶,双脚锁住独眼男子咽喉,左手握紧剑柄,绞入血肉,右手抓住独眼男子的颈部,屈指封锁气机。 她喘着粗气,咧嘴笑道:“如何,唐焰老怪?” 名叫唐焰的独眼杀手双手握在腹部的梨花剑上,以防长剑进一步蔓延阻断生机,他此刻嘴角溢出鲜血,无奈苦笑,马失前蹄此刻竟然是动弹不得,一名大宗师竟然被一品高手挟制住了,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唐焰嘴角一抽,阴狠道:“但敢近身,不怕我再开毒瘴?” 南宫夫人将梨花剑再深入一分,唐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你试试看咯。” 唐焰脸色苍白,浑身气窍穴皆被封锁,即便是强大如大宗师,此刻也无计可施。不过,先前近身一战,这女子已然中毒,毒发只是时间问题。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他心中暗自自嘲,西北红亭殇名震天下,他却因对手只是个女子而轻视,不过谁能想到这西北洛家的不世绝学红亭殇,竟然只是一门逃命的身法? 两人就这样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僵持着,随着留下的南宫家族高手们被一一捅死,整条御马街就只剩下了南宫夫人一人孤军奋战,吞鹿骑拖着马刀涌了过来,将她团团包围,却谁也不敢冒进。 唐焰已是一身长衫被腹部的鲜血染红,若不是大长生境生机强悍,如此大的出血量早已凉透,他眼角微眯,敏锐地察觉到那只持剑的右手有抖动的迹象,心头暗喜,毒发了。 南宫夫人全身经脉如被火焰焚烧,心窝处传来钻心剧痛,其程度超乎常人想象。她额头冷汗浸湿了鬓角青丝,肤白如雪的脸蛋和脖颈处浮现出丝丝绿色血管。 她喉咙发干,气机不断溃散,持剑之手颤抖不止,已至极限。她咬牙决定,放手一搏。她松开梨花剑,身形暴起,化作残影,双拳如雷般在唐焰胸前炸开。未等他反应,便化拳为掌,拍击在他太阳穴上,接着旋身以腿为锤,轰然两声砸在他的膝盖上,将梨花剑拔出,补上一脚横出将他击飞,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唐焰一身滚落,单手撑地,身体如陀螺般旋转,利落翻身,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一品能做到这种地步,你是古今第一人了。” 南宫夫人身形不稳,瘫坐在已被气机炸黑的高大白墙下,手扶梨花剑,哑然失笑,很快吐出几滩黑血。 吞鹿骑散开,一披头散发的狼狈白甲兵将摇摇晃晃走出,吐出了浊气,骂道:“娘的,杀了我这么多兄弟,不能便宜了你!” 曹逊嘴角泛起一丝淫邪,宽腰解带。 唐焰步出人群,大掌一挥,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将曹都尉打翻在地,打掉其一嘴牙齿,面色铁青地训斥道:“愚不可及!她中了我的毒命不久矣,你碰她难道是想陪葬吗?” 白狮子甲刀客捂着脸,缓缓爬起身来,抽出雄狮弯刀,刀身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碎裂声,不甘心道:“既然如此,补上一刀又如何?”他一个弓步前奔,直扑已无招架之力的南宫夫人而去,银刀上的弧光照亮街道! 银狮弯刀“咣当”一声弯折砸在地上,一身青衫单脚踩在刀背上,双手拢在袖管,面色沉静。 力气过人的曹逊双手拔刀青筋暴起,刀竟然纹丝不动,他霍然抬头死瞪着这不知道打哪来的搅局者,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下一刻他便预感不妙。 只见风尘仆仆的小道士微微一笑,将破旧布鞋踩在他的脸上,脚尖发力,白狮甲刀客瞬间五官扭曲变形,身上已然残破的白狮甲四散炸开,身体被一道恐怖的飓风撕碎笔直砸向街道上的白墙,轰隆一声穿墙而入,“砰砰砰”一连串的撞击声后,御马街上重新归于寂静。 唐焰独眼透出忌惮的凶色,眼前这名小道士实力竟然如此恐怖。 “咳咳~”南宫夫人不断地吐出黑血,身体依然虚弱至极,全凭一身真气封住经脉延缓毒素的侵袭。 百里长生趋前将他扶起,面色凝重道:“您中毒了?” 南宫夫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艰难地应了一声。 小道士侧过头,发出警告,“解药在哪?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主将已逝,御马街上的吞鹿骑兵皆无所适从,纷纷将目光投向已身负重伤的唐焰身上。 唐焰略一迟疑,伸出手指摩挲脸上的刀疤,独眼珠子一转,狠声道:“杀!” 吞鹿骑千骑领命,拍马冲锋! 御马街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雷霆猛击央州城,人马被炸飞腾空,满地哀嚎。 天雷当前,唐焰毫无惧色,幽幽望了一眼通天山的方向,狞笑道:“小道长果然厉害,只是你似乎搞错了重点,我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五雷缠身如天神的百里长生脸色大变。 南宫夫人强忍着一口气,艰难指向远处,“他们……的目标是……百里家族。” —— 这次计划的重点一开始就是百里家族。 通天山下,一个时辰前。 伫立着一群令人胆寒的傀儡大军。 领在前头的是一名重甲在身的负剑傀儡人和一名碧眼紫髯、须发卷翘的波斯教使者。 那名波斯教使者名为莫卧儿,手持一尊鎏金十字架,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在场无人通晓西域波斯语,自然也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祈祷死亡,救赎灵魂。 忽然,他那如宝石般碧绿的眼眸缓缓睁开,抬头望向大山高处。瞳孔中出现三道黑影,如天外飞石般直砸山脚,正是百里家族的三位弟子。 三弟子百里子仲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伙不速之客,狐疑道:“哪来这么多妖魔鬼怪?” 见多识广的二弟子百里雷牧抖了抖肩,眯眼道:“竟是符箓控甲术,有些年头没见着了……” “看着不好对付啊。”四弟子百里商州倒吸一口凉气,抽出腰间的一把长虹剑。 莫卧儿眼珠一转,长长的马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张嘴说了些什么。身后的傀儡人同时上前包围住三人,“唰”的一下抽出背后的大剑。 百里商州神色沉稳,眼神中透着贵气,吹了声尖锐的口哨。四周街道瞬间响起脚步声,一百名锦甲护卫杀了出来。 百里商州挑了挑眉,沉声道:“比人多?” 波斯使者脸色大变,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番,傀儡人瞬间成扇形将他包在其中。 百里子仲双手拢在袖中,沉声道:“我家四师弟好歹也是南诏太子,就准备这么些人?” 百里商州冷声道:“给我杀光。” 一身宽大蓝色道袍的百里雷牧挥袖拦下了他,视线直直穿过他们,盯着那名负剑傀儡人身上,沉声道:“不要纠缠,救援要紧,尽快杀出去。” 两位师弟互看一眼,不敢违令,指挥山下南诏护卫突围。两拨人撞在一起,杀得昏天黑地。 那名波斯使者贪生怕死,趁乱偷偷逃走。 只有两人未动,四目相对。 身躯粗壮如熊,豹头环眼的百里雷牧双手十指交叉,关节噼啪作响,沉声道:“十天卫,傀儡军,倒想领教领教。” 负剑傀儡红甲头微微侧着脑袋,发出一声哀嚎,听起来极为痛苦凄厉,然后一个闪身拳头直趟,罡风凛冽,内劲倾泄而出,仿佛龙象之力。 “噗”的一声铁拳被一只大手包住,大手上尽是雷霆电光,百里雷牧面沉似水,目如烈焰,手腕一狞便缓缓地转动傀儡甲的胳膊,“吱吱吱”的撕裂声伴随着袖袍的翻动而响彻山野。 百里雷牧微微凝目,手扯一只铜甲胳膊,那具负剑傀儡人瞬间倒地。 “假的?”他瞳孔猛睁,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突然眼前一黑,他的头颅被一剑斩落,宽厚如熊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溅洒在方寸之地。 那名波斯使者竟然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手持那尊鎏金十字架,斩落了百里雷牧的头颅。 莫卧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又打了个响指。 一百多名南诏护卫纷纷闷哼一声,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百里商州和百里子仲还没来得及反应师兄的死亡,就被十几名傀儡人扑倒,三弟子百里子仲被斩去头颅,四弟子百里商州被乱刀捅死。 尘埃落定。 莫卧儿惬意地吹了个口哨,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语言说道:“虫子已扫清。” 他嘴角微扬,心中略有自得。此次他接到的命令是围点打援,在这一点上,他完成得非常出色。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久留,割下三位百里家族弟子的头颅后,便领军悄然离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通天山脚,尸横遍野。与此同时,央州城门被沧北营叛军攻破。由于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疏散民众,大军入城后大肆屠戮,赶尽杀绝,甚至还放了一把大火。央州城瞬间沦为一片战火和血肉的废墟。 …… …… “大火焚烧了三天三夜,我们也趁乱逃出了央州城,后面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姜伯约怅然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回忆起这些事情,那场祸事仿佛依旧历历在目,犹如一场噩梦。 刘子明的瞳孔猩红如血,拳头紧握,声音低沉而激动:“这么说,师兄们都遇害了!南宫夫人呢?南宫族长呢?我的老师呢?!” 姜伯约嘴唇轻抿,“大人请息怒,我和秋水二人无能为力,留在那里也只是送死,所以对后面的事情确实不知情。” “是你将我打晕的!”秋水怒视他一眼。 “我那是在保护你,大军入城你又能如何?只是白白送死罢了,秋水师妹,掌门要我保护你,我绝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姜伯约对刘子明拱了拱手,沉声道:“师命难违,还请大人见谅。” “绝无可能!”刘子明眼角挂着泪水,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再派人去一趟央州城,那里现在恐怕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刘子明霍然站起身来,沉声道:“苏掌柜!” 苏玉娢徐步上前,柳眉微蹙道:“东家,央州城……失联了,派去央州的人一个也没有活着回来。” 刘子明的泪水无声地划过他俊俏的脸庞,仿佛一笔行草,他嘴唇微颤,却难以吐出只言片语。 苏玉娢此时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东家,或许还有个消息与此有关。” “说!” “昨日旗县沿线驿路传来消息,有人见到一名白衣公子身背一刀一剑骑马奔袭央州。” 刘子明微微一怔,定了定神,拭去泪水,咬牙道:“这个傻子!” 第120章 南宫少主的杀招 央州北线驿路上涌起一阵风沙。 两名剑道高手骑马并驾齐驱。 两人你追我赶,出剑如龙,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生死之敌,哪里想得到他们竟是一对恩爱侠侣。 伏羲剑对白鹤行,一路上剑意滚滚。 南宫少卿荡开伏羲剑,抓住冷双儿的手腕,无奈道:“双儿你不能和我去,央州城现在是情况不明,会有危险。” “就是因为情况不明,我更应该和你一起去了。”冷双儿手腕一抖,挣脱南宫的手,伏羲剑去而复返,剑风扫过南宫的手袖,好似一无形气墙,柔柔拂过身驱,牵制南宫气机的调动。 “绕剑柔?”南宫少卿讶异道。 这剑招脱胎于自道家功法里的“封金匮”,冷君山自创冷家剑法之时将其融入剑招之中,专门用于剥夺用剑者的剑气调用,还是冷家太夫人取的名字。 指有绕指柔,剑有绕剑柔。 南宫少卿轻吐一口轻气,双手被自身剑气所缚的感觉实非好受,若想破开此招,除非以剑气冲顶,炸裂周身,如此必将两败俱伤,又或者暂且撤去手中剑气,以御剑术破局,这样能最大限度地挣脱出来,可是会留下一瞬间的破绽。 对于高手来说,一瞬间的破绽就可以左右战局。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冷双儿松开马缰,一掌拍在马背上,骏马撒蹄狂奔。她则腰身一拧,纵身跃起,搂住南宫的腰间,与他共乘一骑,贴近南宫耳边轻声道:“这下我没马啦,总不能走路去。” 南宫少卿苦笑认输,将白鹤行归鞘,认栽道:“那你躲在我身后,不许强出头。” 冷双儿撇撇嘴,一掌轻轻搭在南宫后背,收回剑气,道:“我才不会呢!” 南宫少卿会心一笑。 两骑变一骑,南宫猛夹马腹,化作一股轻烟,狂奔直入央州城。 可等两人来到央州城后,先是见到了那匹放跑的骏马倒在地上呜咽不止,双腿中了两只利箭,很快就断了气。 随后他们见到百丈城门化为焦土,央州街头巷尾全是焦土味和血腥味。 南宫少卿翻身下马,脸色唰的失去人色,一路南下,躲过韩都尉铁骑的数次追杀,终究是回晚了。 他双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嘴唇咬破,手指紧握出血,死死地垂下脸庞。 冷双儿美丽的面容上是无尽的忧伤,她牵着白马守在南宫身后,眼眶湿润。 好好的一座城,怎么就人去楼空了呢? 下一刻,南宫少卿猛然抬头,起身狂奔入城。 冷双儿紧随其后,心头浮现一丝和南宫一样疑虑,“刚才有人放箭,也就证明城中还有活口。” 最靠近城门的茶汤巷爆发一阵冲杀。 一伙披甲红头兵正在清扫宁死不肯离去的百姓,一柄柄央州障刀透进妇孺老人们的身体,下手极其利落迅速,死者根本来不及感受到痛苦就倒地死去,一眼就能看出是一群沙场沉浮的老兵油子。 下令杀人的是一名骑在黑马上身扛央州军旗的健壮将军,名叫甘宁,此人位高权重,任央州守备军统领,且和南宫家族交情不浅。 清扫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茶汤巷尸痕遍野,除了那些惨死的百姓,就只剩下了一对母子,蜷缩在水井旁死死地盯着这伙杀人魔鬼。 坐在马上的甘将军嘴唇干枯,面有愧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抬了抬手。 红头兵领命缓缓走去,举起锋利的障刀,当头劈下。 妇人将孩子护在身下,尖叫一声。 南宫如闪电般地掠向空中,一脚踢在那个红头兵的脑袋。红头兵瞬间口吐汁水,一个翻滚重重地砸在甘将军面前。 “甘宁!”南宫少卿眸中燃起幽幽火焰,横起白鹤行,质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甘将军心生寒意,眼睛亮了起来,颤声道:“南宫少爷,你可不该回来啊。” 南宫少卿皱眉道:“你叛敌了?” “没有。”甘将军眼眸中一片平静与肃然,“我甘宁守卫央州城有二十年了,自问尽心尽职,可我也改变不了所有的变故……” 南宫少卿拧眉怒道:“放任叛军入城,带兵残杀百姓就是你说的尽心尽职?” 甘宁冷笑一声,粗糙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这还不是因为你南宫少主!若你不随刘子明一路胡闹,不惹怒秦清泉,央州何至于如此下场?” 南宫少卿眉宇间尽是冷漠,他怔怔地看着这些央州城防的红头兵,许久后叹气道:“既然如此,杀我一个人就好,你何必助纣为虐?” 甘将军眼神有些黯淡无光,看了一眼那对可怜的母子,双眼微眯道:“这也是为了你,沧北营叛军抓了城中所有的官员和许多的百姓,就为了你的人头。我违令屠杀百姓,就是他们要营造空城,传出消息,这样才能引你前来。” “就不怕我带来援兵?” “恐怕也只有你提前收到了消息。” 此言一出,南宫少卿瞬间想起此事的蹊跷,央州出事的消息是在剑都突围时与那禁方军韩都尉的亲信单魁合作的时候得到的,而且使用了工艺保密,故意挑选了显字的时机,就是要南宫恰当好处地赶回央州。 结合当时的局势来看,单魁也只是传递消息的棋子,秦清泉设局之下,恐怕还有北陵大人物参与其中。 不去细想,这等深局恐怕要交给刘子明去下,他南宫少卿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刀剑。 “被抓的人在哪?”南宫少卿强忍一股杀意,逼问道。 甘将军双腿一夹马腹,策马上前,沉声道:“天知道,或者,杀了你才知道。” 南宫少卿低下头颅,伸出一只胳膊拿着白鹤行的剑鞘。 十几名红头兵抽出障刀,围作一处。 “乓啷”一声,白鹤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南宫少卿伸出双手。 “这是做什么?”甘将军不解道。 南宫微微撇头,“放过这对母子,我跟你走。” “拿下!”甘将军面色凝重地挥了挥手。 红头兵迅速上前,动作娴熟地架住南宫的胳膊,熟练地将他五花大绑,按在地上。南宫少卿没有丝毫反抗,眼神平静地瞥向高处角楼上的一道清丽身影。 甘将军下马,小心翼翼地将南宫少卿扶到马背上,确保他的双脚稳稳地贴在马鞍上,然后低头拱手道:“小侯爷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甘某虽是一介武夫,不善言辞,但对小侯爷确实服气。还望小侯爷委屈片刻,待我等发现人质,必当全力营救。” 他停顿了一下,犹豫道:“只是……” 南宫少卿活动了一下脖子,冷笑道:“只是这样太假了,凭你们是不可能无伤抓到我的。” 甘将军眼神如古井一般,脸庞缓缓荡开细纹,“小侯爷武功无双,他们不会信的。” “你想怎么做?” “得罪了。” 甘将军的脸庞瞬间变的狰狞,他微微抬手,障刀发出“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瞬间没入南宫的身体,白衣瞬间被血色染透。 南宫少卿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暗处的冷双儿,吃了力地摇了摇头。 甘将军拔出被鲜血洗礼过的障刀,举起右手。 与此同时,所有红头兵都纷纷抽刀,举起手。 茶汤巷河边的沙石地板,被鲜血浸泡出骇人的颜色,一声声惨叫响彻城内。 冷双儿稳稳地立于街道之上,不忍去看地上的惨状,他捡起白鹤行,正欲带那对被吓晕的母子离开。 忽有人影自她背后掠过。 冷双儿眼睫微颤,抽出伏羲剑转身猛劈。 那人伸手去挡可吹毛断发的伏羲剑,手掌竟不见丝毫伤口,冲冷双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 央州城和双雪城一样,都已经是空城了。 南宫少卿伤口不深,一时半会不会有事,此刻押送他的队伍都是一群断手之徒。 甘将军咬牙吃着疼,指挥队伍往北市走去。 叛军头目的意思,一旦抓到人或是有了消息就押送到城北的光济坊。 光济坊本是一处花鸟鱼市,由于地形开阔,易于设伏,又靠着北城门,于是被选做关押人质的大牢。 “他们有多少人质?”南宫少卿坐在马上,调节着呼吸,马背不稳,一抖一抖的让他的伤口开始疼了起来。 “各处要员,市井百姓,知州大人……” 南宫少卿捂住伤口,呼吸越发深重,“我的族人?” 甘将军停下脚步,声音低沉道:“也在,南宫夫人和你父亲都被抓了。” 南宫少卿脸色煞白,激动地伤口差点裂开。 “本来南宫族长和一些族人逃过了一劫,只是他们拿了留下掩护的南宫夫人以此逼迫你父亲现身,令尊有情有义,孤身前往营救,无奈中了埋伏…… 南宫少卿气急攻心,吐出一口紫黑淤血,喷射在马背上。 甘将军忧心刚才那刀没收住手,皱眉道:“你还好吧?” 南宫轻轻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容有失,他眼神冷漠地望向前方,能感觉到不远处藏在夜色里的那座大坊,必定藏着无尽的凶险。 甘将军指了指前方的街道口,那里有一只手持长枪的卫队,他贴近马旁,压低声音道:“就快到了,待会小侯爷准备怎么做?” 南宫少卿扫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直接道:“甘将军救人,我来阻敌,如何?” 甘将军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小侯爷的伤?” “不必担心,我们以丢刀为号,甘将军把人救走,麻烦都交给我。”南宫少卿眉毛微挑,平淡道。 甘宁摸了摸胡须,狐疑道:“刀?你的刀在哪?” 南宫少卿坐在马上,转头看了一眼街角,轻声道:“它会来的。” 十几名伤兵和一名囚犯混成一支奇怪的队伍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北城门的光济坊前。 与想象中不同,光济坊并未有重兵把守,只有二三十名沧北营守城卒,面露凶光地盯着这伙不速之客。 难道伏兵都藏在坊内? 甘将军心生疑虑,他先前曾派亲兵侦查过,回报称光济坊内敌人至少有千人之数,若不在门口层层设卡,那必定是另有埋伏。 如此一来,情况便有些棘手了,他原本的计划是按照水师的惯例进行部署,先紧后松,只要能押送南宫若成功混入其中,再设法堵住大门,便可将敌人的大部队困在外面。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些狡诈的叛军竟然改变了布防! 他抬头望向高达几十丈的宽大坊房,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思考起一旦事情败露,该如何收场,除了只有死路一条之外,是否藏一线生机…… 他眯眼看了眼南宫少卿,陷入了沉思。 队伍继续前进,关卡就在眼前,此刻若不得多想了,只能咬咬牙随机应变了。 叛军横枪拦住了队伍的通行,一个大酒糟鼻的中年军将缓缓走出,嘴里嚼着一杆烟枪,拿腔拿调道:“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央州城防甘将军!” 这话藏着挑衅意味,甘宁又何尝听不出话外之音?城防大统领是吧? 你守的城呢?哦,差点忘了,被我们攻占了。 叛军随军都护崔武吸了口烟枪,吐出一缕轻烟,冷冷道:“只是去打杀一些刁民,将军怎么这么狼狈?” 甘将军只得赔笑,拱手道:“崔都护,我率领奉命拿了小侯爷来换人,还请给个方便。” 崔武哦了一声,脸色大喜,他放下烟枪,绕过几人来到队伍的中间。果然见到白衣公子被束缚马上,闭上双眼。 崔都护绕着马匹打转,摸着下颌,打量道:“甘这就是小侯爷啊?” 他眼神微凝,扫过甘宁及其亲兵身上的伤口,不禁皱眉,嗯,是刀伤,听闻这位小侯爷精于刀法,如此看来所言非虚,他沉声道:“甘将军英勇过人,何不考虑投效我沧北营,老哥保你前程似锦!” 甘宁惊愕,沉默片刻后,紧咬牙关道:“在下是央州兵 受刺史大人厚恩,不敢有负!” “人各有志,不强求了。”崔都护又吸了口烟,吐出一缕轻烟,缓缓道:“兵器下了,进去吧。” 关口的卫兵迅速围拢过来,央州红头兵们纷纷拔刀。 甘将军面沉似水,冷声道:“崔大人,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崔都护抬了抬脑袋,傲慢道:“甘将军,和我们做生意,规矩我们定,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甘宁双眼猩红,握紧了拳头,不过很快就松开了手掌,大声道:“兵器丢了!” 红头兵不敢违令,当当当的声音响起,一柄柄军刀被扔在了地面。甘将军怒道:“这可以了吧?” 崔都护笑道:“请吧!” 卫兵抬起长枪,移开木尖路障,坊门被咿呀一声推开,里面黯淡无光,只有些烛火的残影。 甘将军将南宫提到马下,将手压在他的胳膊上,带着亲兵对入了大门。 两人贴的很近,南宫少卿听见了甘宁的喉咙吞咽口水的声音,这位沙场打磨二十年的杀将此刻紧张地心提到嗓子眼上,他空余的那只手摸向藏在腰间的那把木柄匕首。 坊内漆黑深邃,杀机四伏。 坊门缓缓合上,烛火瞬间熄灭。 一切尽归黑暗。 南宫少卿蓦然抬头,眼神中透出一股冷冽的寒意。 第121章 黄雀之后 光济坊内暗藏玄机,内置一百零八座悬空楼阁,皆与机簧相连,专为央州商人提供交易之所。其中奇珍异宝、玉石花鸟、毒药兵刃,应有尽有,又因其靠近北城门,位置隐秘,故有“北市”、“鬼市”之称。 最为显眼的,是两侧立着高达九丈的巨型水车,此套装置日常会轮流滚动以供坊内用水,今日却是毫无动静,被两块遮天白布盖住,甚是诡异。 南宫少卿的视线便落于此处,他直觉其中定有古怪,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甘将军紧攥腰间藏着的匕首,环顾四周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坊内漆黑,声音空洞,他壮起胆子喊了一嗓子,“唐先生,甘某拿了小侯爷前来换人。” 声音回荡在整个光济坊内,令人心悸。 这时候南宫少卿忽然发出一阵突兀的冷笑,让本就提心吊胆的甘将军疑心这小侯爷难道疯了不成? 他面露不解地望向南宫,问道:“你笑什么?” 南宫少卿讥笑道:“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我都被抓了,还不敢现身,难不成真怕了我南宫少卿?” “混账!”此时一声厉喝在坊内响起。 随着而来的,便是“嗖嗖嗖”的动静。 几十支黑箭凭空射来,如同夜魔在黑夜里根本看不见身影。 南宫少卿右耳微动,吐出一个“北”字。 甘将军举起右手凝气,气旋于拳,向北方位轰出一拳。 果然,噗噗噗的黑箭断折声响起,箭羽都被轰成了断屑残枝。 众人抬头往上看,见一百零八坊阁依次点亮,一百零八名弓弩手手持铁弩,瞄准着这群楼下的蝼蚁。 阁楼高处有一锦绣栏台,远处看以珠宝帘子遮住内室,原市坊令的办公之地,此刻缓缓走出一名瞳有异色手持十字架的波斯使者,身后还跟着一具负剑傀儡人。 甘将军认出此人便是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怒道:“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背信弃义,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那名波斯使者莫卧儿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别动怒,中原人,一决生死之前,我要和你们……玩游戏。” 被束缚在马上的南宫少卿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哦?玩什么游戏?” 莫卧儿眼帘微垂,脸上浮出一丝阴险的笑容,只见他招了招手。 便有两名持弓将士跃下楼阁,跳到两侧的水车装置上,同时抽出腰刀,砍断系于马车两端的绳索,两团巨大白布瞬间飘落,露出水车真容。 南宫少卿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甘将军也是目瞪口呆。 两架水车上被绑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左边那一架是平民百姓,右边那一架上是达官显贵。 南宫闻等一众南宫家族的人就被绑在右边。 楼上的上百弓弩手绷紧了弓弦,虎口缓缓向下。 莫卧儿揉了揉脸颊,看到几人震惊的表情,唇角不由浮起一丝微笑,“甘将军,宰相大人厚德重信,说过你只要将南宫少卿抓来便放人,只是他却没说放几人啊。” 甘将军怒骂一句:“无耻!” “先别急着骂我。”莫卧儿呵呵笑道:“说不好你待会比我还无耻呢。” 南宫少卿微微眼圈发红,捏紧了拳头:“你,想要什么?” 莫卧儿想了想,笑道:“玩个生死游戏。” “生死之间,最考验人性。” 他的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水车,“小侯爷,甘将军,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你们手里,是放哪一边的人由你们自己决定,但只能放一半的人,是要救这些大人物,还是救这些可怜的百姓?我要一个统一的答案,若是二位的答案不一样,我便杀光所有人。” “疯子!”南宫少卿怒目道。 波斯使者嗤笑道:“这世道,出来混哪有不疯的?” 甘将军看了南宫少卿一眼,重重叹了口气,眼下是真到绝境了,上百把弓弩对着这些可怜的人质,除非是天神下凡,否则谁也没办法一瞬间护住这么多的人质。 乱箭射杀,他们自身都难保,眼下能保全一半的人,好过全部葬身于此。他几乎没有犹豫,面向南宫定道:“小侯爷,救右边。” 南宫少卿握紧拳头,拒绝道:“不!” “眼下没有法子了。”甘将军脸色一凝,“你父亲和族人都在右边,刺史大人和朝廷官员也都在右边,你难不成想选择左边那群百姓?” 南宫少卿低头沉默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莫卧儿的耐心也被逐渐消耗殆尽了,他举起鎏金十字架,意识到不对劲,“你在拖延时间?快选!不然我全杀光!” 见波斯使者急了,甘将军连忙大喊道:“救右边。” 莫卧儿嘴角浮起笑容,“果然。” “那你呢?”他望向南宫少卿,等待他的答案。 这时南宫少卿耳朵里传来咚咚咚的敲击杂音,他霍然抬头,嘴角泛起冷笑:“秦清泉希望看到的,应是我说‘救右边’吧。若救我的族人和这些官员,抛弃这些百姓,我南宫家便会信誉尽失、人心尽失。于我个人而言,倒是无关紧要,可刘子明与我一同谋划,我若如此选择,他也必然会失去人心。所以,你实际上不会杀这些人。毕竟,我若这样做,必会寒了他们的心。若放走他们,传扬出去,就会动摇陛下一党的根基。” “破坏根基之法,实在阴险恶毒。” 波斯使者皱了皱眉,“失去人心总会过失去性命。” 南宫少卿抬头望向水车上昏迷不醒的父亲,眼眸里透出清亮的光芒,坚毅道:“南宫屹立百年,所靠的便是这人心所向,我等生死自出生起皆已托付大业,何足道哉!” “我南宫少卿不受任何威胁!” 言罢,他双手猛然发力,只听“噗”的一声,竹料爆裂之声响起,南宫少卿撑断绳索,翻身落马,白袖舞动,自有飞剑在十里外有所感应,疾驰而来。 白鹤如仙禽般翩翩起舞,直破坊门飞入南宫手中,飞剑嗡嗡作响,此刻他手掌方寸之间,尽是剑意! 莫卧儿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眼中已满是凌厉杀气,大喊一声:“面鬼!” 负剑傀儡人抽剑凌空飘下,一柄凶虎剑当空劈去。 “甘将军救人!”南宫少卿大吼一声,脚尖轻轻点地,身形跃起,白鹤行亮起一道弧光。 十里剑气出十里,荡开那柄凶虎剑,穿刺在傀儡红甲的胸膛。 当!剑刃刺入铁甲,南宫少卿一路突进,傀儡甲果断弃剑,两只黄铜铁手钳制住白鹤行,二人双双发力激起火花闪电,一同撞入楼阁。 与此同时,上百手弩发出一阵银光。 甘将军怒骂一声“见鬼!”身形踩在手下的肩膀上,“腾腾”两下一跃而上,要拦下这些弩箭根本不可能,要救人只能从两架水车下手,砍断两侧水车的支撑点就两架水力装置落下,只是时间根本来不及,而他也无长刀在手,只有一把刺杀的短匕,如何砍断巨大如龙的水车? 他已经没有活路了,凌空而上以一柄短匕去救人的行为再怎么看也很蠢,蚍蜉撼树,但若是能舍命救下众人,也不负央州城防卫第一将军的美誉!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那些弩箭的射杀速度,他还未至水车装置的支撑点,便有无数道银芒掠在他的眼前。 按常理来说他会被射成马蜂窝,死的不能再死了,可事实却是那些弩箭仿佛静止了一般悬停,最近的弩箭离甘将军的眼窝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戛然而止。 甘宁瞪大着眼睛,身形一僵,连同身体也被一股力量托在空中,这股力量很温和却又不失强大,他能看见那些空中的箭弩在空中震颤,却不得进半寸。 是风! 南宫少卿跃出阁楼,与傀儡人持剑相杀僵持缠斗,忽然他看了甘将军一眼。 甘将军反应过来,想起南宫少卿说的那句的:“刀会来的。” 从何而来? 天问天上来。 光济坊上空破开大洞,九霄雷霆焚毁箭雨! 一柄虎头寒刀飞入甘将军的手中。 甘将军咬破嘴唇,暴喝一声,拔出黑虎刀飞踏而去,一刀劈开在水车装置的平衡点上,轰隆两声巨响,两架水车轰隆而倒! 高空速坠,人质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他丢开天问,暴喝一声,手抓一旁一条百米竹竿翻身撑住两侧水车,令其缓缓而落。他猛吐一口鲜血,七窍流血,咬碎了牙根也不愿让这些人伤了分毫。 可是他只有一只手,早已是力竭声嘶,有心无力。 更要命的是,两侧水池扑通蹿出几十名持剑的傀儡人,抽出铁剑,扑向孤立无援的甘将军。 剩下的红头兵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一一被砍去头颅。甘宁面露悲色,只能期盼刚才的奇迹再发生一次! 而那根本不是奇迹,而是一位小道士的愤怒。 青衫百里长生飘然而至,拂袖滚动一阵飓风,两架千斤重的水车被风撑住,那些傀儡人瞬间寸步难行。 百里长生脚踏一步,坊内四面八方被风刺破,呼呼呼的狂风呼啸在光济坊内,他轻轻屈指一弹,傀儡人俱是衣甲分离,炸回水池。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青衫人抬手撼天如地,天空发出天神般的怒吼,狂风大作,青衫猎猎作响。 他双袖一拢,十指合十而错开,整个光济坊轰然解体! 一百零八坊房瞬间四分五裂,所有叛军弓弩手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甘将军瘫坐在一块岩石上,喘着粗气,目瞪口呆道:“他奶奶的,还是人吗?” 眼见埋伏计划转眼功亏一篑,那名凶虎剑傀儡人毫无反应,头也没抬只是一心搏杀南宫。他的使命很简单,只是杀人二字。 从踏上央州街头的那一刻起,他的唯一使命便是为了杀掉南宫少卿。 本就腹部中刀的南宫少卿施展了浑身解数都对这尊傀儡甲人不起作用,反而吃了诸多苦头,这傀儡人出剑并无任何剑术套路可言,大道至简,这怪胎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实在是可怕。 南宫的胳膊被划出一道道血口,但他并未退缩,而是反击刺出一道浩瀚的十里剑气,再次捅入傀儡甲的心口,然而傀儡甲依旧毫发无损。傀儡甲迟缓片刻后,一掌猛拍南宫的持剑手,喀嚓的碎裂声响起,南宫吃疼近身后用另一只胳膊勾住傀儡甲的脑袋,顺势翻身而上,伸手一抓,天问刀飞入手心,刀身划过傀儡甲的脖颈,炸出激烈的火花! 头颅并未被刀斩下,哪怕南宫少卿黑蛇杀附着刀身也只是摩擦出一丝黑黢黢的铁甲裂痕。 面具之下,傀儡人的瞳孔泛起红光,突然一个翻身,倒挂起来,一记膝撞狠狠地砸向南宫的额头。南宫少卿迅速抬起胳膊,护在额头。两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打在一起,近身肉搏,拳拳到肉。 然而,当傀儡人的一记记铁拳重重地砸在南宫受伤的腹部时,即使强大如南宫,也难以忍受这种剧痛,几乎晕厥过去,瞬间失去了战力。 傀儡人将他拖了起来,举起凶虎剑收割头颅,忽然他身躯一僵,低头一看,胸口竟然被剑贯穿了一个大洞,冷双儿手持伏羲刺穿了他的铁甲! 白鹤行刺不破,不代表伏羲剑做不到! 冷双儿一身百凤朝剑意生生刺入傀儡人的后背。 傀儡人并无鲜血流出,只是举剑的胳膊动作停滞了下来。 百里长生挥袖将叛军弩手斩杀干净,抬头望向这边战局,眯眼道:“好锋锐的剑!” 忽然他眼角一抖,大喊道:“不对!小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曾靠一手隐遁功夫杀了百里家族三子的波斯使者忽然出现在身后,将那柄杀人如麻的鎏金十字架挥向冷双儿的脑袋。 啜! 一记手刀击碎了波斯人的心脉,一个长发及腰的杀手出现在他身后,收起鲜血淋漓的手掌! 黄雀之后,还有秃鹫! 冷双儿脸色发白,抽出伏羲剑,走到南宫面前将他扶起,眼神冰冷地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杀手。 南宫少卿嘴角涌起鲜血,指着杀手道:“我们见过。” 杀手缓缓转身,是一张狰狞的面孔,牙缝里吐出两字:“乌丘。” 这时候傀儡人忽然睁开眼睛,暴起扑向南宫和冷双儿,青衫道士飞掠而至,一袖拂在傀儡人身前,屈指有神通! 傀儡人面具震碎,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 “人是你杀的!”青衫道士双目猩红,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雷电聚在手掌,轰鸣拍在他的胸口。 百里长生毫不留手,几乎疯魔似了地拍击胸口。 “二师兄!” “三师兄!” “四师兄!” “……” 砰砰砰金属破裂声响彻北城门,每一掌落下,傀儡老人就是涌出一口鲜血,一百下之后,老人已是昏迷不醒,可那具傀儡甲依旧没有破损,依旧有活动的迹象。 青衫道士这辈子第一次声泪俱下! 南宫少卿抓住他的手,“够了!他已死了!” 这时候甘将军慌忙跑向门口,大喊道:“不好!有硫磺味!快跑!” 众人闻声望去,整个光济坊阁楼之下竟然藏有半座火药库! 一颗不经意间溅落的火星,恰似恶魔的轻吻,悄然落在了堆积如山的火药之上。 须臾间,一丝微弱的火苗燃起,仿若毒蛇吐信,迅速蔓延开来。火势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原本微弱的光芒瞬间变得耀眼夺目,将整个火药库照得亮如白昼。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仿若世界末日降临。一股强大的热浪以光济坊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猛席卷而去。炽热的气浪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无情地吞噬和摧毁。 一切都被火焰吞噬…… 第122章 在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 轰!轰!轰! 三声连环的爆炸声响彻央州城,北城门附近的光济坊须臾间沦为废墟,滚滚浓烟持续升腾,四周火星闪烁,如一条舞动的黑龙直上夜空。烟色浓黑且刺鼻,火焰吞噬着一切,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其他声音。 火海中,两个巨型木轮子缓缓驶出,青衫道士凌空虚立,一手施展唤雨术,引动央州各地河流直上九天,凝聚成一道水墙,将熊熊烈火阻隔在光济坊北面,他挥动双臂,滔天驱使两尊巨轮平稳落地。 青色道衫飘摇,身姿如同天神临凡,得救的百姓陆续醒来,如见仙人,众人簇拥在北城道上,对着年轻道士顶礼膜拜。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搀着苏醒的南宫闻,和剩下的几名南宫家族弟子避开人群,朝着城中心行去。 离御马街五里外有一处偏院。 所有南宫家族的幸存者都聚集在此,不过十余人。 南宫闻呆坐在正堂主位上,双眼布满血丝,眼神浑浊无神,沙哑着声音问道:“外面还有多少人活着?” 堂内一片沉寂。 院外陆续传来妇女和孩子的啼哭声。 南宫少卿撩起前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亲,是孩儿回来晚了。” 冷双儿也一同跪下,搀扶着重伤未愈的南宫少卿。 南宫闻站起身来,将两人扶起,叹息道:“孩子,这不怪你,是我低估了秦清泉的手段。是我这个族长,对不起族人啊!” 他悲痛地垂下眼帘,缓缓走出正堂,停在了堂前一棵老树前,伸手抚摸树根,“是我这个夫君,对不起我的妻子啊。” 南宫少卿迈向他,嗓音低沉,嘶声道:“轻衣姐和外公他们……” 南宫闻一拳砸向老树,震落漫天绿叶,老族长转过身紧握住南宫少卿的肩膀,悲愤交加道:“卿儿,此血仇必当讨回!” 南宫少卿眯起那双眼眸,深邃而清冷,咬紧牙关道:“定当如此!” 冷双儿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双儿陪你一起。” 南宫闻看了这个准儿媳一眼,怒意稍敛,沉声道:“双儿也来了,冷老前辈的事情我已知晓,节哀,冷家和南宫家世代交好,可如今家族已经没落至此,你还愿意嫁给这小子么?” “我愿意。”冷双儿毫不犹豫,郑重道:“我爱的是十七哥这个人,和其他任何都无关。” 南宫闻欣慰一笑,缓缓道:“夫人眼光向来好。” “成亲吧。”南宫族长忽然开口道。 语不惊人死不休。 南宫少卿楞道:“现在?” 这下冷双儿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冷静下来道:“叔叔,不合适,家族刚刚遭此劫难……” “正是因为如此,才要马上成亲。”南宫闻负手于后,眼中透出坚定的光芒。 冰雪聪明的冷双儿立马反应了过来,说道:“叔叔……是想向敌人释放一个信号,冷家和南宫家正式结盟了。” “聪明!”南宫闻眯起眸子,脸上重新焕发了一丝神采,“南宫能得你这个媳妇,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冷双儿脸色微微发红,垂下脸蛋,眉宇间透出一丝羞涩。 “委屈你了,夫人已去,一切从简吧。” 冷双儿摇头道:“我理解的,叔叔。” 南宫闻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轻声道:“还记得央州出行的时候我送你的那块牌子吗?” 南宫少卿从怀里拿出一块桃木手牌,“自然没忘。” 南宫闻停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一样的手牌递到他手中,沉声道:“南宫少卿,今日起你便是南宫家族第十三代族长。” “父亲……” 南宫闻将两块木牌沿着木缝轻轻一合,说道:“这两块手令合在一处,便是一份手书,可掌南宫家族大印可调动天下百里家族的族人,我将家族正式交给你。” 南宫少卿伏拜行礼,接过家族大印。 正式接管南宫家族。 —— 午后,偌大的央州城内竟然找不到一名活着的大夫,幸好有久病成医的冷双儿留在正堂里给南宫少卿处理伤口,南宫此战受伤不轻,经脉受损,数月内恐怕都没办法调用真气了。 南宫少卿心有愧疚,数次看向冷双儿,欲言又止。 “再动伤口又裂开咯。” 冷双儿瞥了他一眼,了然于心,贴心道:“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又要说委屈我了对不对?我和叔叔说的话不是假的,我能理解也不会多想,南宫家族遭劫,冷家也是,这次成亲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呀。” 南宫少卿皱眉道:“双儿,我想和你成亲不是因为这种原因。” 冷双儿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十七哥,能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拍了拍心上人的手,“安心养伤,我可不想你带伤和我成亲。” 南宫少卿突然将她抱在怀里,“遵命,娘子。” 冷双儿面色微红,娇躯微颤,转过头去,轻声道:“你如今已是族长,行事需谨慎些!若被他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南宫少卿缓缓松开手,皱眉道:“提到此事,我尚有不解之处。央州一战,通天楼与通天山尽毁,父亲说这族长令,可调动百里家族众人,然他们皆已身亡,此令又有何用?” “百里家族大有人在。” 青衫道士忽地现身于屋顶之上,手中拖拽着一副傀儡铠甲。 “你何时到的?”南宫少卿仰头问道。 “到了有一会了,没好意思打扰你们。”百里长生一个翻身,带着那副铠甲落在院内。 “我一直想知道,央州城这阵子发生了何事?” 青衫道士将傀儡甲弃于一旁,双袖合拢于袖管,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 …… “轻衣姐未死?”南宫少卿面露喜色,激动之余,伤口险些崩裂。 百里长生颔首,“不仅如此,老师也尚在人世。” “外公也还活着?!”南宫少卿霍然起身,问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亦不可知。”百里长生沉默片刻,说道:“我此来只为传讯,老师要你们入京。” “那你呢?” “我要去一趟龙虎山。” “天师府?去那里干什么?” “成为天师。” 此言一出,南宫少卿和冷双儿皆是一怔。 “天师掌天道,说到底,还是我实力不足。” “你已是长生境的宗师了。”冷双儿柳眉微蹙, “不够。南宫老师凌剑仙凌前辈,曾触及武道至极之境,我也想试试。” “天一境?” 百里长生颔首,面无表情,拂袖道:“我不愿这天下再有一座如央州城般血流成河的城池了。”他叹息一声,“你们此去也颇为艰险,京歌之险更甚央州之乱,需努力让自身强大起来。” 南宫应了一声,负手站起,“方才你说百里家族大有人在是何意?” 百里长生说道:“你去一趟云平观,有人等你。” 青衫道士言罢,转身便欲离去,忽地又想起一事,转过身来,指着地上的傀儡铠甲沉声道:“还有一事,此傀儡甲甚是诡异,无论我如何全力摧毁,亦或猛火药爆炸,均不能将其彻底毁灭。那着甲老者本是实力低微的寻常武夫,穿上后却化身杀人如麻的魔头。此甲老师瞧过,瞧不出具体门道,只说与巫师之术起源有关。我欲上龙虎山圣地,携带不便,暂且留于你们这。” 说完他再次停顿了一下,瞥见了墙角暗处的一道阴影,沉默了一会,瞬间消失了身影。 南宫少卿望向那道阴影,“你还敢出现?不怕他杀了你吗?” 阴影里闪出一道魁梧的男子,双手交叉在胸口,阴沉道:“我现在不是你们的敌人,而是盟友。” —— 一个时辰后,南宫少卿依约来到城西。 城西有一座名为云平观的道观,平素香火鼎盛。相传有仙人在此飞升得道,故而吸引了众多求仙问道的道教信徒在此清修。然而央州之乱后,叛军攻城,这些道士被集体抓走屠杀,此地遂成一片荒芜。 南宫飞上大殿的房顶,早有人坐在此处等候着他。 南宫少卿微惊道:“你也还活着?” 通天山上被乱刀捅死的百里商州竟然活着! 他喝了口酒水,啧啧道:“怎么?你好像不愿意看到我活着?” “那倒不是,只是听族人回禀,你被人乱刀捅死。” “金蝉脱壳的微末技俩罢了。”百里商州笑了笑,“想不想学,这可是我们南诏国的不传之秘啊。” 南宫少卿坐在他旁边,不置可否。良久后问道:“雷牧前辈和子仲前辈呢?” 百里商州倒酒的动作一僵,黯淡道:“死了。” 他猛灌一口酒,脸色通红,“老师说他们为了大局死的,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师门几个就我道行浅,我想不通,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师兄啊,朝夕相处的师兄啊,怎么能死呢?”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报仇?” 一脸帝王气的百里商州冷笑了一声,“不,只要罪魁祸首不解决掉这事就不死不休,我也要下山了,回南诏去继承大统。” “下次见面,你就该跪我了。”百里商州猛然拍了一下额头,将酒水放在一旁,叹道:“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差点忘了和你讲正事了。” “师弟已经和你说过了吧,我们假死藏在波涛之下,才好将来为你们那位皇帝举事打下基础,如今南宫族长也把家族令交给你了,是时候由你接管百里家族的核心力量,明文阁。” “明文阁?” “你可能早听闻,天下文运,尽归百里氏,可世人不知道的是,百里家族的底牌便是这明文阁。” 百里商州眉色不改,沉声道:“明文阁没有具体的组织,族人遍布天下,这些人很小的时候就要远离家族独自谋生,混迹于各个阶层,从商的,当官的,行军的,闯江湖的,他们藏在人群里,可能是路边的小乞丐,也可能是富甲天下的员外,可能潜藏在某家名门大族之中当个闲散门客,亦可能是一国一州之干事。” “总之,他们无处不在。” 南宫少卿心生震撼道:“明文阁的人到底有多少啊?” 两人登上城楼,云平观顶的景观壮丽无双,可俯瞰三州五岳之地,一览无余。 “你看这众生,万千气象。”不等南宫少卿接话,他便豪迈道:“百里家的人便是众生,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也是百里家的天下。” “这批力量交给你,将来在京歌一定能发挥大用,那位皇帝要想成事,离不开你。” “既然明文阁这么厉害,央州又怎会生乱?” “事出突然,明文阁之人不在央州,其势力遍布天下,除南宫令外,他人不得调动。况且,老师有言,此乃我等最后的底牌,大事未起,这些人便要终生隐匿于暗处。” “我们借假死之机养精蓄锐,待你大婚之后,冷家与南宫家强强联合,他们自会为你筹备反扑之力,待我继承王位,亦会为你调遣大军。至于文运和政运方面,刘子明所备的三百士子及民间官场力量,日后必有大用。而你所需做的,便是使自身强大,找出并集合明文阁的力量,静候起事之机。” 百里商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能给他们带来光明的只有你。” 南宫少卿迷惘道:“何时是举事的时机?” 百里商州将最后一滴酒水饮尽,喃喃道:“在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 ———— 南漳郡驿站通道响起阵阵马蹄声,扬起漫天风沙。 刘子明率领一众新府卫和承天卫悄然折返药都。 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岭南第一门派仙子林。 第二个目标,则是小太监窦鹤以及相党暗桩。 这两笔血债,他定要一一讨还。 第123章 读书人的戾气 仙子林并不隐匿于深山老林之中,这个历史悠久的岭南龙头门派长久以来一直以药都商帮的形象示人。 郑康主理康乐之时,与仙子林沆瀣一气,垄断了多宗珍贵药材的交易。遇到不懂事的商人,他们直接出手,杀人越货之后,再由官场找人为其顶罪,可谓是一手遮天。 刘子明与郑康相斗之时,幸得何节度使率军镇压,此伙贼人方才偃旗息鼓,郑康倒台之后,仙子林地位朝不保夕,生意亦是江河日下,于是他们就将所有怨愤尽皆归咎于刘子明身上。 悬赏令既出,亦是这些人挑唆各门各派围剿刘子明与承天卫,然因一伙西域人妄图独吞,致使打草惊蛇坏了大事,仙子林首当其冲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折了三当家小东君,而杀人凶手迄今仍杳无踪迹。 仙子林一门三杰,但凡损去一人,都是伤筋动骨。 仙子林的大当家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帮派内大小事务皆由二当家齐花拳掌管。此人身在泉州,曾于野寺出家,皈依佛法后仍难改其暴戾本性。一日,他看上了景州来的香客丘小姐,竟起歹心将人迷晕后拖入树林,行不轨之事。此时恰好被一名小沙弥发现,他无奈之下只得将其灭口。后来事情败露,他便提一柄月牙铲屠杀了寺庙四十几口人,逃往岭南。 此人黑袈裟之下一身腱子肉,头戴大串佛珠,身高八尺,全身花纹,长相比之三当家小东君还有要壮硕几分,虽然长相粗矿但绝非是只会动手的莽夫,在他的辅佐下仙子林很快就从岭南一众门派中脱颖而出,成为药都地头蛇。 刘子明和四名承天卫逃往藏云山脉,便是此人堪舆地形推测出了他们的逃亡路线,遣小东君带人成功将他们堵在了秋高亭前,若非突然出现一个用剑高手,他们早已拿了刘子明的人头去换赏钱。那惨死的小东君哪里知道他要的是钱,大东家和他齐二当家要的则是投命状啊。拿他刘子明的人头去相党换荣华富贵,能入仕做官哪怕只是门户虚职也好过混江湖帮派刀口舔血。 仙子林的老巢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庄里。 今日齐花僧独自一人来到山庄一处禁地,盘天洞。 他在门口站许久,直到门外传来苍老的嗓音:“老三被杀了?” 齐花拳嘴角上扬,讥诮道:“一生习武,最后让一个读书人逃了,自己还死了,传出去真是丢了我们仙子林的脸。” “死了也好,老三本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死了清净。”门内传来一声叹息,“只不过兄弟们那边还是要个态度,凶手要找出来。” “放心。”花和尚霍然抬头,眼帘微垂,说道:“逃不了,我早就将岭南对外各个路口封了。” “你一向做事仔细。” “不仅如此,窦鹤那边也要给个态度。” “什么态度?” “云府令不识时务,需要教他一些规矩。” “都交给你,你处置妥当便可!” 花和尚一屁股坐在门前,嘴角叼了根芦苇嘟囔道:“大哥啊,你就是知道躲清闲。” 门内传来浑厚笑声,“我这可不是躲清闲,我这是闭关。” 齐花拳郁闷道:“闭关闭关,天天闭关!大哥你到底悟的什么了?咱哥俩又有多久没见面了!” 门内沉默许久,道:“悟得……大宗师。” 花和尚猛然一惊,嘴巴微张,“哈?” 山庄外传来动静,一个个仙子林弟子接连倒地。 嗤的几声,剑尖如毒蛇一般刺入这些江湖好手的脖颈,从他们的咽喉软骨处刺出,鲜血沿着剑身洒满银瓶山。 一名相貌平平的仙子林刀客咽了一口唾沫,色厉内荏问道:“阁下是哪混哪条道上的?” 骑在马上的刘子明用手指摩挲着马鞭,咦了一声:“不是要拿我的人头换赏钱吗?怎么不认识我?” 那名仙子林刀客愕然一惊,然后咬牙颤声道:“刘子明!” 话音刚落,那名刀客瞳孔大惊,一名古剑清鸣声呼啸而至,穿喉而出。 一剑封喉,血流如注,那名刀客连遗言也来不及留下,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子明神色写意,自顾自笑道:“谁在叫我?” 秋水伸出手指轻轻一点,那柄清秀灵剑听令而回,浮空待命。 剩下几名仙子林弟子互看一眼,乖乖地放下刀,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扶膝,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同骑白马的姜伯约脸色浮起一抹会心笑意,摸了摸挂在马鞍上的剑鞘,唏嘘道:“我这佩剑师妹使的还挺趁手的。” 秋水捻起手指左右挥动,灵剑便听话地摆动剑身,如臂使指。 “要不你开个价,我买下送给秋水姑娘。”刘子明撇头望向长相清逸棱角分明的姜公子,轻声问道。 姜伯约笑了笑,眼神炙热,“若是师妹喜欢的话,我家有很多名剑。” “舍不得这一把?” “哪有舍不得,就是天上的月亮也舍得。” 他抬眸望向心思单纯的秋水,笑意温暖。 山庄园子里传来阵阵脚步声,大门咿呀被拉开,几十号人涌出山庄。 为首的是个花臂和尚,脸色狰狞,见外面惨死了十几名弟子,脸庞涨红地发紫,嘴角不停抽搐。 刘子明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眯眼笑道:“噢大人物来了。” 几十名南漳新府卫抽剑上前,身着飞鱼服的承天卫则守在刘子明身侧。 刘子明歪头,对着一名承天卫的队长缓声问道:“褚冲庙,这秃驴是谁啊?” 身为南漳郡承天司暗探指挥副使的褚冲庙抱拳道:“回大人,一个无名小卒!” 刘子明捧腹大笑,跟着他的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齐二当家登时大怒,一手抓起要五个人才能勉强抬起的四十斤重的月牙铲,发出一声震天暴喝,踏地掀起尘土风暴。 刘子明平淡道:“谁能取下他的首级?” “些许鼠辈,不劳大人烦心。”褚冲庙大喝一声,翻身拔出一柄亮堂长刀,自有六名承天卫闻风而动,摆开阵型以刀法掠阵。 花和尚挥动铁铲,周身可见门外尘土聚沙成暴,威力惊人,一铲拍在地上,地面瞬间凹陷,风沙走石弹起,触之则伤。 七名承天卫同时飞身,以刀光生银河,重重劈下。 花和尚手腕一抖,七柄亮光长刀齐齐地劈在梨木铲身上,发出异常沉闷的金石声。他眼角一瞥,又见一柄清秀灵剑循声而来,嗖的一声穿破黑衣袈裟的衣摆,有惊无险。 花和尚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心里暗骂真他娘的倒霉,这七名承天卫都有二品身手,合力之下本就难缠,偏偏那名看起来孱弱的清秀女子还是万中无一的御剑高手,手法独特也不知道出自哪个门派? 最要命的是这个刘子明手下还有三十几名训练有素的承天卫和陆续拍马赶到的一百南漳新府台的骑兵。眼下这危局,恐怕只有等大当家的出山才能化解。 姓齐的花和尚的黑衣袈裟下被划出一道血口,他立起月牙铲,翻身踩在山庄牌匾上方,大喊一声:“齐花拳请大哥出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子明讥笑一声,“花拳绣腿,真会取名字!” 轰轰轰!几声闷雷在天空响起。 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从花和尚的枯唇内响了起来,“仙子林大当家要来了。” —— 北陵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北朝皇帝乌和氏告病已久终于重掌朝政,罗家家主中书令罗乐佛罢相外放,二是早朝的时候这位久违勤政的皇帝下了一道惊动天下的圣旨,遣国子监右祭酒张清正接任北陵相位。 比起前者的意料之中,后者则是一记惊雷。 北朝清流一派本以御史中丞谷光景为领袖,儒圣张清正入仕做相,他谷光景自然要让出位置来,国子监院左祭酒的位置一直空置,朝中早有猜忌,是陛下圣心如渊,要让他明降暗升,掌握实权。 御史中丞虽然统领文官可说到底也只是逞口舌之威的区区言官并无实权,可国子监左祭酒则不同,这可与枢密院互相制衡的机要差职,有朝堂决策权。 这次官职变动他本以为十拿九稳却不想圣旨传来,竟然是让他一介文官领袖调入殿前司任殿前太尉,殿前司是什么阴损衙门?虽掌天子亲兵,可未尝不是以身犯险的要命差事? 每年入北陵皇宫行刺的江湖高手何止千数,殿前司勤王救驾,每年护驾殉职的护卫不下百人,都是些身手不凡的武夫,更有甚者,前任殿前太尉洪安身为一品上的高手,还不是照样死在南朝第一刺客“乌云”手里。 她谷光景一个提笔写字的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护住圣君?这旨意实在是糊涂,让他谷大人成了这京城里的笑话。 更重要的是,张圣人奉旨入京,谷大人便是接待大使,提领文官领袖交接事宜。 今晨在沉光门,谷大人穿着并不合身的太尉红蟒甲携礼部尚书叶多节率领一众文官恭迎这位新任首辅。 谷大人一脸郁闷地抛了抛手中的小石头,旁边的叶尚书早已是笑破了肚皮。 谷光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怨道:“小叶,咱俩关系这么好你就等着看我笑话?忍心吗?我一个御史言官让我执掌那些以命换前程的武奴,他们能服我吗?我实在是搞不懂咱这陛下是怎么想的!” 叶尚书憋笑道:“陛下呀,就是看您老缺乏锻炼不爱走动,特意给了个鞍前马后的肥差给你,我等效忠陛下无论做什么都该尽力,殿前太尉掌天子亲卫,这是对你的莫大信任啊,是升迁懂不懂?” 谷大人一脚踢了过去,笑骂道:“给你当你要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宁愿贬职流放,也不想这么窝囊地升迁。” 叶尚书揉了揉眼窝里的泪光,呼出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道:“谷老,您难道没看出陛下的深意么?” 谷光景愕然道:“能有啥深意?” 而立之年的叶尚书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耳边低声缓道:“谷老,剑都和钓鱼城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从罗相主动辞官也能看出端倪,咱这个陛下呀对皇后摄政后的种种作为很不满意,矛盾已经激化严重。张圣人为何能入官做相?不仅仅是因为此人文韬武略惊世骇俗,也不是此人有通天的武功和甘心放下儒道的气魄……” 谷光景皱眉道:“是因为罗家?” “没错,钓鱼城罗家二爷掌管兵部和禁方铁骑,权利不在枢密院之下,可此人却敢与皇后勾结,私下遣魏寻荣血腥收编剑都,更是放任手下的左晓卫韩胥郎出动铁骑围剿,这是碰了陛下的逆鳞,罗乐佛罢相便是不得已为之,他自然要为了这个野心勃勃的二弟给出罗家的态度。” “可为什么是张清正啊?”谷大人不解道。 叶尚书娓娓道来:“罗家三爷翰林院文极阁大学士罗子布是这位张圣人的师弟,张清正扬名立万之前曾是罗家客卿,陛下落了罗家的脸面自然要找补回去,况且张圣人有能力又忠君爱国,不用他用谁?” 谷光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记得前任殿前太尉就是皇后的人,所以此次调我入殿前司是因为陛下已经不相信皇后了。” 叶尚书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空,黑云低压,似乎要下暴雨,喃喃道:“我等就像被卷入这场暴雨之下的蝼蚁,总该给自己寻条活路。” 谷光景正了正铠甲,叹息道:“胡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帝后相争,咱这些做臣子的哪还有活路可言?” 礼乐响起,一百零八名文官直起胸膛。 红毯铺道,城门洞下有美丽侍女手捧金边璞帽,逐鹿官袍。 一人青衣牵马入京,享百官敬仰。 谷大人和叶尚书快步上前,“下官恭迎右相。” 青衣儒者的读书人笑了笑,“二位大人不必多礼。” 叶尚书招了招手,捧着一身首辅行头的侍女缓缓上前。 “有劳。”张清正轻轻说道。 两位大人接过行头,亲自为一身素雅的读书人易服,这意味着代表权力交接。 一身逐鹿锦衣的张清正如当空之皓月,俊逸非凡。 雨落了下来,所有文官都被雨水打湿,连谷光景和叶多节也是浸透官袍,略显狼狈。 只有这位圣人宰相锦衣之上一水不染,一尘不沾。 这位前儒道儒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角闪过一丝戾气。 京城上空顷刻放晴,云淡风轻。 第12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太平城内,黑金府邸。 秦清泉的宰相府上有一座锦绣的花园,今日春光明媚,微风和煦,假山池塘里的那一尾红鲤无忧无虑地游曳,蝴蝶在花田和假山之间飞舞。 一早便有人登门拜访,来人一身素色长袍,长相狰狞,除去一道横跨整张瘦削脸庞的刀疤以外,还有一只幽幽透出寒光的独眼。 相府调教多年的侍女美婢引在前头带路,独眼男子身后还跟着四名佩刀兵士,一人手捧一个锦绣朱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沉甸甸的还很有份量! 很快,相府正堂里摆放了四颗血淋淋的人头。 早起正在喝粥的秦相挥手斥退了四名甲士,笑骂一声:“唐先生,大清早的,真倒本相胃口!” “是对宰相胃口才是。”唐先生笑道。 “禀宰相,央州之行了全歼央州红头兵四千人,斩杀南宫及百里家族人数共计五百一十八余人,屠百姓八百,取下四名一品高手人头。” 唐焰抱拳道:“唐某幸不辱命。” 秦清泉用金绣布帛擦了擦嘴角,眯眼扫了这些人头一眼,“辛苦唐先生,我方损失如何?” “吞鹿骑折损六人百,沧北营步卒战死三千……主将都尉曹逊,千面王娘子,波斯莫卧儿,傀儡人面鬼,战死!” 秦清泉右边的眉头轻轻挑动了一下,“他们有什么遗言吗?” 唐焰低头道:“王娘子希望秦相能放了她那个废物男人。” 秦清泉冷笑一声,“呵呵,那个病鬼啊,不是早就病死了吗,这下便是黄泉相聚了,巧了不是?”他鼻子微微抽动,咦了一声,“唐先生也受伤了?” 唐焰独眼泛起寒光,“不打紧,小伤罢了,我小看那女子了,没想到这位南宫夫人竟然是西北洛家的传人。” “洛家?”秦清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笑道:“西北洛家家主洛无双也算是号人物,登顶武榜第八,轻功天下第一,本相知道他有个女儿,没想到竟然和南宫家族扯上了联系。” “我给她下了毒,想来应该是活不成了,只是因她所累我受了伤,没能成功取下百里山这老儿的人头。” 秦相挥了挥手,胸有成竹道:“已经够了,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而损失其实微乎其微……” 唐焰幽幽笑道:“也是,谁能想到这次造反的都是些明文阁藏在您身边的钉子和承天卫的暗探,这些人为了不暴露身份还真愿意跟着大军造反,结果也是死有余辜,经此一役,不仅重创了皇帝手中的中坚力量,威震了天下各方,还扫清了我们军身边的奸佞,宰相的手段实在是让唐某敬仰。” 秦清泉负手于身后,走到唐焰身前,几乎是脸对脸说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唐焰笑容一凝,刀疤脸微微抽动,想了想道:“波斯莫卧儿是南疆巫师派的人,还有那个死在北陵剑都的莫里沙……宰相难道是想要南疆那个魔道妖女将怒火撒在敌人身上?” “你是个聪明人。”秦清泉走回太师椅前,倚背坐下,缓声道:“这两人还不够份量,必须再加记猛药,本相听说那妖女有个疼爱的妹妹,国色天香知书达礼,等你伤好以后,想法子抓了送进京来。” “这女子有何特别?” “选秀在即,你也知道咱这位陛下不爱大家闺秀,只爱野味才女,若是皇帝陛下选了这女子做妃,那妖女该怎么想?” 唐焰皱了皱眉,“会大怒杀人。” “她敢不敢弑君?” “难说。”唐焰突然脸色骤变,顿时领悟了秦相的意思,拱手道:“我明白了。” 然后他眉头紧皱,十指紧扣,沉思了一会。 秦清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 “秦相,其实未必需要那妖女行刺,如今卫义庭已死,给我五百好手,我今夜就可以夜袭皇宫取下皇帝的人头,何必舍近求远?” “论杀人我自然相信唐先生,只是皇帝背后牵扯极广,我要坐那个位置绝不能操之过急,不可失了人心背负骂名,再说,没了战神卫义庭不是还有个统领天下刀客的新晋刀道柳千秋吗?唐先生莫不是忘了你脸上的那道刀疤是怎么来的?” 唐焰心头浮起一抹阴霾。 秦清泉笑了笑,“妖女进宫行刺君上,身为大内禁军首领的柳千秋必然会持刀护驾,到时两败俱伤,唐先生就可以报仇雪恨了。” “这妖女现在何处?” “江南。”秦清泉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嗯?对了窦鹤来信说那刘子明岭南事败已经逃入了江南,你说,会不会先和这红衣魔头碰上?” ———— 秦清泉没有想到,刘子明去而复返,第一件事就找了仙子林的麻烦。 仙子林雷雨阴阴之下,响起一阵野兽嘶吼声,随后山庄深处走出一名清瘦老者,手上拿着兽链子,牵着一头凶猛的碧睛白虎。 老者扫了一眼死伤过半的弟子,脸色铁青道:“阁下闯林杀人,真当老夫是泥菩萨吃素吗?” 刘子明翻身下马,抱拳道:“阁下便是岭南武道第一人白沾雪?听闻白林主日前闭关冲大宗师境,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名字有些秀气的仙子林当家白沾雪冷冷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成了又如何,没成又如何?” 刘子明笑道:“成则谈,不成嘛,则杀你满门。” 白林主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摩挲座下白虎的背部毛发。 白虎起身抖动身躯,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双爪抓地,猛然扑了过来。 几十名新府卫闻声而退,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弩箭,连弩齐发! 刹那间弩箭如黑风般射向身形巨大的老虎,却被白林主一袖拂去,他飘然掠至,破去箭雨。 白虎再无阻碍,一记尾鞭横扫,将所有府卫手中的弩箭击飞。双掌一扑,瞬间将几名站在最前面的新府卫扑倒在地。旋即张开血口钢牙,刺入几人的脖颈。那几人顿时血花四溅,被虎口撕咬,化作一块块血肉模糊的生肉块。 一双桃花眼的姜公子脸色微白道:“现在怎么办?” 刘子明事不关己地说道:“你不是苍梧派弟子吗?你不上谁上?” 姜伯约瞪目道:“祸可是你刘大人闯的!” 刘子明哦了一声,“那我就乖乖等死吧。” 白虎转瞬掠至身前。 姜伯约咬了咬牙,猛然抬手,凭空摘来一枚树叶,屈指一弹! 绿叶化剑。 轻轻点在白虎额头,白虎吃疼虎咆一声,更加恼怒! “苍梧派的武功?”白林主瞳孔一惊,伸手一抓绳索,骤然发力,勒住白虎的脖子上的铁圈,白虎吼叫一声,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就被人力拖拽着生生拉了回去。 虎爪在地上刺出黑痕。 刘子明惊叹道:“果然成了。” 白林主摁住发着脾气的白虎,脸色阴沉道:“言掌门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师父。”姜伯约看了一眼刘子明,生硬道。 刘子明指了指那边与齐花拳缠斗的御剑女子,笑道:“那位好看的姑娘就是言掌门的千金言秋水。” 白林主大手一挥,大喝道:“都给我听手!” 已经杀红了眼的花和尚抡空月牙铲,气愤地砸在一棵粗壮老槐树下,将老树拦腰劈断,不甘道:“大哥,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以褚冲庙为首的七名承天卫也是战意正浓,毫不退让。 白林主一脚将白虎压趴,抱拳一礼,“刘大人,言少掌门,这事到此为止,仙子林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刘子明讥诮道:“白林主连朝廷大军都敢杀,还怕一个江湖门派?” “怕是不怕,只是言老掌门对我有授业之恩,人在江湖,有恩报恩。” “人在江湖,有仇报仇,你三弟小东君因我而死,不杀了我报仇?” “人死不能复生,我仙子林不缺一个三当家。” 刘子明目瞪口呆道:“这么看得开的吗?” 白沾雪嘴角扯了扯,“宽宏大度是美好品德。” 刘子明咄咄逼人道:“可惜我就没有这种美德,仙子林追杀过我,我还记得呢!不如今日咱不死不休?” “不不不!这都是误会,不如我送两份礼物给大人,我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那要看你的礼物本官感不感兴趣了!” 白林主犹豫了一下,猛一跺腿,将那头没了脾气的大猫拖了过来,将捆兽绳双手递上。 刘子明一头雾水。 白林主一本正经道:“此兽力大无穷,跟了我很多年,可作一名一品高手来使唤,赠给大人,当是第一份厚礼。” 刘子明打量了一眼这只大老虎,“你个老家伙憋着坏害我呢,我把它带走,它半夜给我吃掉了,我岂不是冤死鬼?” 白林主从怀里取出一本秘籍递给刘子明,“我这里有一本驯兽孤本也赠予大人,大人放心,一旦认主,这家伙除了胃口大能吃些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姜伯约双手交叉在胸前,“收下吧,这碧睛白虎可是威震四方的凶兽,战力彪悍,将来寻个驯兽师来调教,想来收服它也不是难事。” 刘子明点了点头,收过困兽绳,撇撇嘴道:“这第一份礼物也就马马虎虎吧。” 白虎咆哮一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弱不禁风的新主人,眼神幽怨。 刘子明捂着胸口,对大家伙畏惧三分,不再敢多言不敬。 “第二份礼物是什么?”刘子明伸了个懒腰,轻轻问道。 ———— 内廷圈养的武奴元长载此时心情沉重,未能擒获刘子明,还让其逃入江南腹地,他实在不敢回去向窦鹤复命。偏偏承天卫那些被捕的硬骨头宁死也不出卖上司。平日里,他对承天司的同行们还心存几分敬意,可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怨恨、愤怒和对生存的渴望。 他也曾和仙子林有过同样的想法,只要活擒承天卫,刘子明就不可能坐视不管,届时设下陷阱不愁他不上当,然而这些承天卫竟然选择集体自杀,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可转念一想,活人没有,死人不也一样?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歹毒的方法,鞭尸! 此举更为恶毒,他元长载入内廷前也是热血未凉的江湖儿郎,更是在西域当了九年的西域兵,怎么能做出这等泯灭人性的举动? 他嘴角泛起苦笑,为了活下去,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命人将十几名承天卫的尸体运上康乐最高处的望楼,遣人放出消息,他元长载要亲自鞭杀造反恶徒,为国锄奸! 消息传开,就连如今在岭南权势彪炳的小太监窦鹤也欣然大笑,称其“胆大妄为,可为骁将!”并拨出三十名贴身武奴供他差遣,促成此事。 南陵礼法立国,鞭尸者必定遗臭万年。但眼下元长载顾不得许多,为了活命,他不惜出卖自己的气节来重获窦副总管的信任。 云府令云子桂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亲率三百府卫欲登楼问责,结果还未出门就被一名跨下白虎的俊俏公子拦下,之后云子桂对亲卫交代几句后扬长而去。 云府令赴白象郡入岭南兵马府求见老师,并带去一百零七颗项上人头。 再之后仙子林杀上望楼,花和尚齐花拳出手将内廷武奴高手一举歼灭,元长载被一铲横断半个身子,死状凄惨。 这就是白林主说的第二份大礼。 申时,承天卫在褚冲庙的带领下清剿江南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 红袖香内,小太监窦鹤歌舞升平,全然不知道岭南已经彻底变天。 他喝了个酩酊大醉,一手端酒壶,一手接连从十几名美人的丰臀间轻巧抹过,笑意陶然。 他有些醉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美人们都不见了,他摇摇晃晃,娇嗔大喊道:“人呢?怎么都走了?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杀头!” 门被咿呀推开,窦鹤眯眼瞥见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 “你是谁啊?”小太监看着那人缓缓走向他。 “噗”的一声,他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刺进了腹部。 疼痛惹人醒,他瞬间酒醒,大叫一声,“救……” “命”字还未说出口,那人又捅了他一刀,他瞬间瘫软跪在地上。 杀手拎起着他的头,阴沉道:“乌丘斜龙谷的刺杀就是你安排的吧?” 窦鹤脸色惨白,死死顶住匕首,求饶道:“不是我不是我,刘大人,你听我说……” “啊!”一声惨叫响彻青楼。 手持匕首的刘子明冷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若没有,我刘子明愿意做这个恶人。” 接下去是接连四刀,每刀喊一个名字。 “温有礼” “宋知清” “墨守节” “风正帆” “……” 四刀之后,小太监生机断绝。 刘子明瘫软坐在地板上,满脸血污。 云府令缓缓赶回红袖香,面色沉重。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丢开鲜血淋漓的匕首,“人找到了吗?” 云子桂摇了摇头。 刘子明扶着膝盖起身,拍去了身上的尘埃,缓缓擦肩而过。 云子桂喊住他,“去哪里?” 刘子明停住脚步,冷冷道:“岭南的事交给你善后了,有劳。” 云子桂负起袖管,“童姑娘的事,我会想办法。” 刘子明侧目看了他一眼,“不劳烦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那之后刘大人在康乐待了三日,三日之后骑虎下江南。 第125章 骑虎下江南 刚刚学会御马的刘子明此刻正骑着一只货真价实的百兽之王浩浩荡荡地沿着江南方向的林道狂奔。这个大家伙委实是桀骜难驯,哪怕刘子明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拽动缰绳,也不能让它听话半分,半日的路程,他已经记不得是几次被摔飞了回去。这三天以来,刘子明没少给它投喂好吃的,都是上等的肥肉,却也没混个脸熟,几次险些葬身虎口,好在白林主给的御兽册子还是帮了大忙,算是能让这头猛兽微微收敛几分。 刘子明苦笑道,这治兽其实和治人是一个道理,都是先有恩情再有感情。 “慢慢来吧。”他安慰自己一句,从白虎背部的背鞍上取出一个水囊,大口灌入口中,这才畅快淋漓。 他缓缓抬头往林子的尽头望去,那边有一座小码头,停靠着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 船夫是个健壮武夫,腰间佩剑,手持竹竿立于船头。 刘子明嘴角泛起微笑,伸了伸懒腰,拍了拍白虎的屁股,笑道:“走了,小白。” “砰”的一声刘子明被一尾扫飞,碧睛大兽发出一声低吼,看来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刘子明扶着腰狼狈起身,这段日子他也习惯了,一笑置之后讨好道:“白大王?” “小白白?” “浪里白条?” “白展堂?” 刘大人接连几次被打飞,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下,悲戚道:“真是难哄啊。算了,先叫着,将来再取个霸气的吧。” 白虎忽然眯起眼睛,主动托起刘大人,狂奔向码头。 势如风雷。 船夫打扮的武夫一个踏步,乌篷船剧烈摇晃,溅起江面涟漪。 手中竹竿修长,尾部是一道银芒狼牙。 白虎失控似的冲向小码头,船夫一记竹竿狼牙横抡而出。 碧睛山大王灵巧避开这一击,尾部钢鞭策动反击,船夫以竹竿绕着猛虎的尾部,骤然发力一扯,顺势骑上,伸手勒住白虎头上的项圈,将整只白虎倒提离地半分,瞬间止住了猛虎。 刘子明鼓掌笑道:“褚卫正真是骁勇无双。” 碧睛白虎身为仙子林调教多年的凶兽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它瞳孔猛睁,开始发力扭动粗壮的身躯,褚冲庙骑虎难下,身子被顶在空中,只能抓紧它脖子上的困兽索,再以竹竿狼牙扯住那尾钢鞭。 刘子明连忙念了几句驯兽语,白虎瞬间失去了怒气,很快就温顺地像是一只大猫。 褚冲庙落下虎躯,握在竹竿狼牙上的手不停颤抖,气喘如牛。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的,走吧。” 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褚冲庙松了口气,低头道:“大人没事就好,这仙子林姓白的不知道存了什么居心,大虫桀骜难驯,留在大人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刘子明看了一眼伏低在地的白虎,平淡道:“我命硬害不死,就好像你手上这根竹竿狼牙棒虽是杀人利器,但若是用来诛杀恶人便是护国法器,它也一样,假以时日它也许能成为我们手中的一张敌人意想不到的底牌。” “大人说的极是。” “褚卫正是负责南漳郡事宜的?” 褚冲庙摇头道:“属下隶属沧州,是图大人调我入南漳办差。” 刘子明讶异道:“那可巧了,沧州妈祖城知道吗?” 褚冲庙点头道歉:“正是属下的家乡。” “那你这次可要尽地主之谊啊。” “大人……咱不是下江南吗?” 刘子明有些迟疑道:“本来是先下江南的,不过康乐的变故让我改变了主意。户部尚书朱宏的老巢正在沧州,咱去会会他。” “那要不要让弟兄们去探探路?” “他们已经提前出发了,我们沧州会合。你多费心,把这大家伙带上,天黑就走。” “是!” ———— 已是阳春三月,春意浓,烟雨江南如梦。 乌篷船顺着江河而下,途径美景如画却不入江南,江面有箫声悠扬,不时还有野兽嘶吼。 “白展堂”对被关在乌蓬船的后仓相当不满,不时以叫声来宣泄情绪,这一行刘子明两人本打算低调行走,这下陷入哭笑不得的局面,往好了说,猛虎震山林,一些个水匪山贼可不敢招惹,往坏了说,这家伙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暴露位置。 刘子明干脆不管,脱去鞋袜放在一边,后仰躺下,在船头闭目养神。 褚冲庙划船而行,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他起身望向两岸迷雾山林,沉声道:“大人,不对劲,我察觉到四周有股很强大的气。” 听见动静的刘子明并未做出反应,依旧闭眼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褚冲庙摇头道:“不知道,只知道这人很强,生平仅见。” 刘子明突然睁眼,问道:“比白林主还强大?” 褚冲庙握紧竹竿,点了点头。 刘子明打了个哈欠,“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人!” “你要是都拦不下,我担心有什么用?我觉得吧,那人没有恶意。” 褚冲庙坚持道:“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刘子明揉了揉俊俏的脸庞,无奈道:“老褚啊,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般骁勇却不受重用了,太耿直了,不懂得弯弯绕,一条路走到黑。” “大人见谅,属下向来如此。” 刘子明透出一个凌厉眼神,道:“是缺点,也是优点。” 然后他轻轻一笑,“在我这,优点居多。” 他旋即转身身对着两岸青山弯腰抱拳,“既然来了,烦劳阁下出来一见。” 初时寂静,只有余音回荡。 突然江水绽开一条通路,只见一名手中持箫身后负剑的儒士男子踏江而来。 褚冲庙横起竹竿,手心缓缓发力。 潇洒俊毅的中年人落在船头,朝两人儒雅地点头一礼,阐明来意:“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听闻野兽之声,以为二位遇险,这才跟了一路。” “原来如此,请问前辈名号?” 中年儒士抱拳道:“在下姓萧,从北边来。” 刘子明瞥了一眼儒士身负的寒鞘剑,猜道:“姓萧,还是剑客,难道是一箫一剑如意风的萧剑宗?” “公子听过我的名号?” “四大剑宗之名,如雷贯耳。” 一身青衫素衣的萧如剑神情恬淡,嘴角微扬。 “萧先生这是?” “哦,在下喜好山水,南下赏景碰巧路过此地。” “是这样,刘某一行要去沧州,沧州风景秀丽,先生若是愿意可以与我们同行。” “箫某性子孤僻爱好自由,就不烦劳公子了。若有缘分自当再见。” 刘子明微笑道:“请便。” 四大剑宗里唯一战力依旧的剑宗萧如剑点了点头,飘然掠去,身如青烟。 乌蓬随江而下,重归寂静。 刘子明盘膝而坐,眼神透出是一丝捉摸不定的意味,看着身边在啃食生牛肉的白虎,喃喃道:“小白啊,你说这萧如剑的出现真是偶然吗?” 碧睛白虎双掌反复倒腾肉块,不时发出阵阵低吼。 ———— 谷雨。 沿岸民宅商行,港口船舶繁荣,此次南下沧州,刘子明已飞鸽传信江南明镜堂在妈祖城的分堂口,这个施小小治理下的江南七族旧产如今俨然发展壮大,是除了承天司和百花楼之外,刘大人的又一大助力。 得知大东家南下,明镜堂在沧州的主理人冯礼早已带人在码头恭候多时,此人心细如发,考虑周到地清走了码头上的渔民,东家南下的消息可不能让他人知道。 这个冯礼那还是老七族臭嘴鬼老冯的偏孙,南漳圆盘客栈雨夜一战之后,这位江南一品高手重伤难愈,实力跌至二品从此淡出江湖,冯家听信七族怂恿参与围杀南宫少卿,他上面八个哥哥都在江南巷里被南宫斩杀,年纪最小的冯礼不仅仅不思报仇,还率领族人主动投靠刘子明,更令人惊叹的是,冯家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祖听说后竟然不怒不气,还将家族大印传给了冯礼,算是默认了此事,真叫人心生诡异。 七族没落后被江南商会蚕食吞并,刘子明并未赶尽杀绝,还是给七族的余党留了一条活路,建立明镜堂将七族产业合并经营,一些没有反意的七族旁系族人便这样接过了他们本来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家族的核心产业,冯礼就是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关于冯礼此人是否启用,其实刘子明有过顾虑,还是施小小狠心咬牙做出决定,启用此人。 事实证明,此人确实有财气,胆识,数月前刘子明修书一封将人调入沧州,便是在今日准备。 冯家可能是家风使然,个个骨瘦如柴,形如枯木。冯礼此人脑袋极大,身子薄薄一片,活脱脱一个骷髅架子。 和他一起在码头迎接的还有一位富态老者,身材肥大臃肿,和冯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乌蓬船驶向码头。 一只巨大的白虎一跃上岸,一声嘶吼吓退一众扈从。 年轻公子迎着几人走来,船夫背负竹竿紧随其后。 “明镜堂沧州主事冯礼见过东主。” “承天司诸沧州使见过刘副使。” 下了船的年轻公子拉住老虎的脖圈绳索,上前扶起二人手臂,笑道:“不必多礼。” 刘子明撇头打量了一番那位富态的老者,“你就是承天司地方四使之一的沧州使?” “正是,在下卢三贾。” 刘子明眼眸闪过一丝狐疑,这人没有半分承天卫的气质,但像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土地财主,他旋即转头问向旁边的褚冲庙,“老褚,这人你见过吗?” 褚冲庙壮如门板立在码头之上,轻轻摇头。 老者笑眯眯道:“大人任事不久,不知道我也正常,我是司里老人了,四大地方使,箭道图青越在江南,世子殿下关雎元在陇西,老夫守在沧州水域,另外一位在草原,我们各司其职,若无命令,老死也不往来。” 能知道地方使布局的除了承天司的主事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个人,老者报出名号,刘子明这才放下戒心拱手道:“原来是卢使,在下失敬。” 老人一笑置之。 冯礼咳嗽一声,“东主远道而来,明镜堂已经备下接风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刘子明看了一眼臭气熏天的白老虎,笑了笑,“确实应该洗洗。” 卢三贾点了点头,挥手招来十几名承天卫,交代了几句。 不久之后,码头道上依次经过七辆马车,这些马车扮成商队,驶入沧州城。 沧州城防严密,但承天司早已为了刘子明造了新的身份,加上明镜堂暗中打点,入城也算波澜不惊。 商队穿过城门,刘子明听闻卢使讲起一桩轶事趣闻,据说一年前有支白霄军入沧州,为首好像是个姓欧阳的都尉,带领几十骑劫粮车,让肚量不如酒杯的朱胖子生生吃了瘪,坐拥八千水龙营水师的大贪官就这样给几十名边境兵吓得够呛,愣是一个屁都不敢放,此事传为妙谈。 刘子明也哈哈大笑起来,忽然望窗外看去,想起江中湖上的雨夜,星空,喝酒论英雄谈诗文,那位好兄弟说要为国扫奸佞, 最后马革裹尸还,得偿所愿。 战死沙场探花郎。 欧阳啊欧阳。 刘子明缓缓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入了主街道,来到一座僻静的园子。 这园子气象不大,胜在格局巧妙。园外渐起蒙蒙小雨,小雨如酥。 这座占地广大的豪华庄园,门口里有一座爬满藤萝的假山,两侧偏门墙角遍植玫瑰,绿柳等一干植株。 众人大步走入园中,见庭院深深,有淡雅幽静之风,有几十名江南调教的婢女和一群飞鱼服的佩刀锐士早已恭候多时。 刘子明挥手斥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几名心腹陪同入正堂用饭。 褚冲庙,冯礼,还有那位不像承天卫的卢三贾一一列席,却不敢入坐。 刘子明夹了一筷子鲜美鱼肉送入口中,招呼道:“别拘谨啊,都坐,我这人饿着肚子的时候不想公事,吃饱有力气才能干活,诸位说是不是?” 冯礼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刘子明皱眉道:“以后在这里规矩我定,我一个人又吃不完,浪费才是不合规矩。” 这人面面相觑,这才坐下。刘子明顾不得几人不怎么动筷,自顾自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这才聊起正事,转头望向刚夹起一块鸡肉的卢三贾,问道:“你了解朱宏吗?” “这个,司内做过调查。”卢三贾放下筷子,拘谨道:“大人此来说是为了朱宏?” “嗯,不怕和你们说明,我来沧州的目的就是对付这个朱石榴。” “大人,朱宏可不好动,如今沧州郡沿线嘉州、三峡、江北一带皆由这位朱尚书掌管。沧州乃户部本营,不设新府台,朱尚书无人制衡,一手遮天。沧州大小官员多为朱宏的门生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干系重大。” “我明白,若是那么容易就把这死胖子拉下马,他又怎么可能成为秦清泉的左膀右臂呢?”刘子明喝了杯茶水,淡然道:“不过也不用妄自菲薄,明镜堂虽然在沧州根基不稳,但承天司在这里却是底蕴深厚,老周和我说过,四大地方使里就数你沧州使资历最深。” “我想,卢使总有些办法不是?” 卢三贾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些年卢某殚精竭虑确实经营了一些部属,这些人也有些成功渗透进了朱宏执掌的户部,只是这些人至关重要,不到最后时候不得启用。” “卢使啊,现在就是最后时刻了。”刘子明眼眸泛起寒光。 卢三贾站了起来,沉声道:“若无圣旨,属下恕难从命。” 场面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两人目光相对,没有丝毫退让。 令人意外的是打破这种氛围的竟是入了园子以后就一声不吭的冯礼。 他起身拱手道:“东主,明镜堂或许可为您解忧。” 卢三贾拂袖不悦道:“冯礼!休要信口雌黄诓骗大人,我承天司都没有把握,你一个民间商会能做什么?” 冯礼平静道:“卢兄有所不知,明镜会不晓官场事,但在南陵民间,无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我调来旧部,还是为了大人弄到了两条秘辛。” 刘子明欣喜道:“说说看。” “一,半年前朱宏聘用十万流民入秦岭两陵山开通龙脉。” 卢三贾眯起眸子,“两陵山?龙脉?” “旧部在秦岭淮河一带做盐铁生意,意外弄到这个消息,朱宏在沧州的诸般行事便是为了秦岭的龙脉,为了两陵山。传闻仙人开山定海,曾留下无数仙宝,就在两陵山,此事大人可以大作文章。” 卢三贾拍桌道:“不可能,调动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承天卫岂会没有察觉?” “这个,在下就不得而知,只是这个消息确认无疑。” 卢三贾愣在原地,“这……” 刘子明微微点头,“那第二件是什么?” 冯礼干涸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明镜堂探查朱宏的生平履历,发现他做官之前曾入赘过一个没落的沧州豪族。” 第126章 你说道理,我抡拳头 天下人一直小看这个胖子了。 死胖子朱宏。 相党三大权臣之一,秦清泉的狗腿子。 户部尚书,掌天下钱财。 沧州大司马监军,领沧州水师两万精兵。 三种身份哪一个抬出来都是压死人的高贵名头,除了这些吓人的名头外,提到这胖子就不得不提酒色财气四字,他无有不沾,样样精通。 可这只是表象,贪欲无度行事荒唐也是伪装,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才是三位里藏得最深的那位。 世人都知朱宏胆小如鼠,这些年在沧州都江府称王称霸,这些年想要刺杀他的江湖人士绝不在少数。 朱宏每逢出行便是千卫仪仗,护佑周身,胜过皇帝出游。为了防止高手暗杀,还特意收养了一个义子,那人是个武道高手,也用剑,整日跟着在朱胖子身边寸步不离,就连义父行房也守在门口。性情凉薄的朱宏对这个义子极为看重,不仅视如己出,赐姓“朱”字,更是不惜花费万金,招聘六百多名铁匠为其铸剑,甚至不惜残害忠良以人血祭剑,这才造就了一柄天下十大名剑排名第五位的神兵利剑,剑成之日,赐名“妃子笑”。 世人皆知朱宏爱吃石榴,爱美人,却不知道荔枝也是这位大贪官的心头好,天下种植荔枝之地要数岭南最负盛名,这些年岭南各州达官显贵有哪家想要投靠相党的不先准备几十斤爽脆清甜的朱果来孝敬这位耳根子软的朱门权贵。 贪和欲是他的最大的弱点,世人皆知他的弱点,因此他便没有弱点。 在这两重伪装之后的朱宏无人见过,但可想而知,一个只知道贪污受贿和吃喝玩乐的庸碌之辈怎么可能坐镇户部二十载屹立不倒?贪生怕死之下是胆大包天,贪欲无度之下藏着人情练达,这样一位藏拙的对手比起明面上权势滔天的秦相和武力独占鳌头的曾太监都更加可怕。 若说有钱能使小鬼推磨,朱宏手上的钱银可叫阎罗王也唯命是听。除去江南会长商胜映之外,这胖子可以说是天下最富有之人。 也难怪承天司沧州使卢三贾会束手无策。可若论财力,而明镜会这个借着新兴财团名义的老七族产业在百花楼这个摇钱树的支撑下也不遑多让。 当刘子明听见第二个消息的时候,明显情绪激动了几分,承天司都没有找到朱宏的过去,反倒让明镜堂找到了。 冯礼点头道:“这个没落世族叫作石家。石家的长女正是朱宏的原配夫人石氏。多年前,石家凭借沧州布丝绸和房产业发家。然而,不知出于何种变故,在皇商竞选的当晚,石家的继承人从长子石童变成了女婿朱宏,石家的大多数人在一夜之间突然销声匿迹,剩下的几人也成了哑巴或疯子。” “我想,那一晚或许发生了什么……”冯礼瘦削的脸庞浮起一丝苍白。 卢三贾眯眼道:“都变成了疯子或哑巴,也就是说还有活口?” “不错。” 卢使者狐疑道:“不合理啊,朱宏如果真要害了他们,为何不灭口?还留下把柄,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陷阱!” 刘子明揉了揉太阳穴,转头看向褚冲庙,“老褚怎么看?” 褚冲庙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属下也觉得这是个陷阱,是朱宏故意留下的破绽,不可涉险。” 刘子明叹了口气,“嗯有道理,这可就难办了。”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强杀朱宏?”刘子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沧州使点了点头,“先前冯礼说起龙脉两陵山,那个地方老夫去过,是个死人的好地方,朱宏死在那里,万事皆休。” 褚冲庙摇头道:“不会成功,朱宏胆小如鼠肯定不会脱离护卫,除非承天卫倾巢而出,才有一线可能。” 卢三贾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咬牙道:“明杀不行就暗杀,大人身边不是有几名高手吗?” 刘子明一愣,苦笑道:“我现在身边的高手啊,就你们几个了。” 堂内陷入沉默。 卢三贾拍了拍冯礼的肩膀,“小冯啊,看来你的消息不管用咯。” “不,很有用。”刘子明的瞳孔里突然焕发出一丝神采,“龙脉,先放一放,我觉得我可以从这个石家入手。” “大人!” 褚冲庙还想要劝解什么,却被刘子明挥手拦下,“让本官领略一下这个朱胖子的手段吧。” ———— 泰山园向来是一处清幽宁静的庄园,如今却因新主人的到来,成为沧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皆不知这位新主人是哪里人氏,竟然有在园中养虎的恶趣。 这几日,泰山园里时常传出凶兽的咆哮声,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下人们皆是承天司精心调教的心腹,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然而谁也不愿成为老虎的食物,纷纷都不敢靠近。 今日刘子明端坐在白虎旁边,轻拍了下“白大王”的爪子,沉声道:“小白啊,你如此凶悍,旁人自是不敢近你身,也只有我来亲自来喂你了。你就将就一下。” 碧睛白虎叼起那块生肉,对刘子明的亲近毫无反应,要知道几日前,它可是动辄便将人打飞。 “咱做人……不,做虎呢,要讲究知恩图报是不是?”刘子明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打开,说道:“你这些天吃了我这么多肉,花了好多银两的,你将来帮我个忙行不?将来有机会看到这个画像的家伙,你就咬死他,你看他肉那么多肯定肥美嘞!” 白虎抬头吼吼两声,一掌将画像扯烂,又埋头吃肉。 刘子明自讨没趣,灰溜溜起身,嘀咕一句:“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哈。” 门外传来通报声,刘子明看了一眼“小白”,转身出去将门掩上。 刘子明压低嗓音道:“怎么样?” 卢三贾一脸欣喜,拱手道:“大人,按照冯礼所说,我派手下的承天卫昼夜搜查,果真成功挖出石家活口的所在。” “人在哪?” “不在沧州城中,而是在距离此处八十里的酿酒城。朱宏将人藏在那里。” “戒备森严?” “只有几个家丁和仆人看护。而且我遣人查过了,没有伏兵。” “帮我把老褚喊来,再找几个行事稳妥的兄弟,我要走一趟酿酒城。” “是,大人。” 刘子明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把那个冯礼也喊上。” 卢三贾领命退了出去。 临近正午,一辆并不张扬的马车打着明镜堂商队的旗号沿着沧州主街干道缓缓驶出城门,城卫未有阻拦,这些城卫平日里谁没有拿过明镜会的好处,哪里会用心搜查,只是了了询问就立刻放行。车马出行顺利,在城外的林道与数十名佩剑护卫会合,看其行进方向的正是酿酒城。 酿酒城属沧州地界,是座海风小城,刘子明一行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暮日已沉大半,海风扫城而过,一阵清凉。 海风中有酒气三千缕。 刘子明掀起车帘,深吸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笑道:“听闻酿酒城内九成九都是酒徒,看来是真的了。” 冯礼轻声道:“据说都是因为一位姓侯的酿酒大家在此设坛酿酒,引得天下酒家争相齐聚于此,大人不是有家酒楼吗?怎么没有在这里开设分店?” 刘子明摇头道:“我百花楼不只是做酒水的买卖,况且牡丹酒若是胜过那酒道侯老先生的侯王酒,不知道要引起多少祸事,来之前我看了承天司整理的密报,这些酿酒商人报团取暖,排斥外地酒商,这些年为了一些个酒水配方,兼并火拼的事时有发生,岂容外人再分一杯羹?” “大人看的透彻!” “冯礼啊,我记得七族里墨家是贩酒水为生的。” 冯礼微微发愣,“是的大人,明镜堂在城里也有产业,以老墨家的人为代为经营。” 刘子明手指划过马车的车帘珠子,“我还听说墨家那位墨起元在七族出事之后,为了仕途与家族划清界限了?” 冯礼点头道:“江南一事之后,朝廷对七族做出补偿,墨家这位笔力冠绝一时的大儒者被破格提拔入京做官,在相党的推波助澜下,此人现在是太学员外郎,官运亨通。” 刘子明冷嘲道:“卖名求荣之辈,找了个好靠山。” 冯礼紧张咽了咽口水,“大人慎言啊,如今的酿酒城城牧正是墨起元的门生。” 刘子明嘴角扬起笑意,洪声道:“一个小小的城牧,要是敢招惹我,老褚,你会怎么做?” 正在驾车的车夫褚冲庙,一抖缰绳,兴奋道:“干他娘的!” ———— 马车入城后并未真的去找这位酿酒城城牧的麻烦,而是穿过几条主干街,径直来到一处史记酒铺。 马车停在酒铺子不远处,刘子明派了冯礼前往交涉,打的是明镜堂招商引资的旗号。不想没过多久,冯礼就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瞥见一只白鸽从马车窗口扑腾飞向天空也没多想,只是郁闷地上了马车。 “他们不愿意做生意,把你赶出来了?” “大人,铺子里只有个酗酒的恶仆,我话未说完,他就赶人,好生野蛮。” “酒铺不做生意,岂有此理啊!老褚给我找人把铺子拆了。” 褚冲庙活动了一下胳膊,应声道:“好嘞!” 冯礼面露惊愕,拱手道:“大人不可,一旦走漏风声就会惊动府衙,墨城牧与朱宏同气连枝,那边很快就会知道。” 刘子明嘴角微扬。 冯礼一脸疑惑道:“大人为何发笑?可是属下说错了什么?” “没有。”刘子明面色沉稳,看了一眼褚冲庙一脚踹烂门阙的光景,说道:“觉得有趣,你和老褚性格迥异,你是过于谨慎,他是过于莽撞,若能互补我应该能很省心。” “为什么?” “我呀,就是想让人知道我来了。” 冯礼的瞳孔浮起一片迷茫之色,思考了一下,眼中的迷茫渐淡,兴奋道:“我明白了 东主是想……” 刘子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抓起了他沾满了尘土的衣袖,“刚才那人推你了?” 冯礼嘿嘿一笑,放下袖子,“害,大人我没事的,这不值一提!” “这可不行,我让老褚给你做主,去打回来,不动手踢上几脚也好。” 冯礼犹豫道:“大人,读书人要重礼明德。” 刘子明嘴角泛起冷冽,“读书可不是为了挨欺负,不然这书读来干嘛?一肚子道德文章也不如以身践行,读书人达者为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总有的人一辈子也不明白,需要有人教他们些简单道理,什么是简单道理?拳头里的道理就是最简单的道理。” “你记住,跟着我要守的道理和规矩都很简单,别受欺负就好。” 冯礼心头大动,眼眶泛红,拱手道:“是,东主。” 一心读书报国却无奈出生在商贾世家的冯礼提起衣襟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酒铺子里。 酒铺子里很快响起了酒缸破碎的声音,刘子明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挺直腰板,挥手招来了几十名藏于暗处的沧州承天卫。 海风吹拂起他的发梢,年轻公子神情写意,缓缓吐出两个字,“行动。” 着飞鱼服佩长撩刀的承天卫四散而去。 承天卫散去不久后,便有一百多名持棍棒的府衙包围了史记酒铺。 刘子明坐在马车前面,看着这些如临大敌的刀兵,眼神玩味。 一名头大如斗,手拄龙头木杖的坡脚官员缓缓从府衙队伍里走出。 他停在马车面前,打量了刘子明一番,开口暴喝道:“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砸良民家产,寻衅滋事,当我酿酒城毫无王法吗?本官向来以德服人,今日就与你好好讲讲道理。” “咣!”的一拳砸在那名跛脚年轻官员光滑的脸蛋上,那名官员惨叫一声竟然被打掉几颗门牙,那根价值不菲的龙头玉雕木杖就这样被甩飞了出去。 他捂住脸爬起身来,嘴里的血涌出口中,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胆敢动手打酿酒城城牧的“刁民”。 刘子明拍了拍灰尘,微笑道:“咱互不干涉,你讲你的道理,我抡我的拳头。” 第127章 壁虎断尾 刘子明抡出这一拳后顿时心情舒畅。 受到折辱的年轻大官无地自容,支支吾吾道:“你敢…你竟敢……” 府衙纷纷拔刀。 “钱易莱是吧?我记得你是洛阳城京兆府的一名刀笔小吏,怎么,抱上了朱宏的大腿现在当上了一城之城牧了就敢在我面前抖威风了?墨起元没教过你,在朝为官要夹着尾巴行事么?” 跛脚官员打了个哆嗦,这人怎么对他如此了解,莫不是是旧识?他颤颤巍巍地捡起龙头木杖,凑近了些端详这位胆大包天的俊公子。 下一刻他脸色“唰”的一下骤白,“大学士,您,您怎么来了?” 刘子明笑道:“咦,记性不错,还能想起本官来,我就说嘛,钱大人咱们为人做官不能忘本嘛。” 钱易莱低头道:“万不敢忘,大人当年教诲,下官时刻铭记。” “时刻铭记?可你转头就投向了墨起元门下,如今更是结党营私成了秦宰相的狗,你,让我很失望啊!” 话说到这份上,钱易莱反而挺直了腰板,正了正官帽,挥手招来了那些身边抽刀的府衙,咳嗽一声,说道:“大人既然都知道,为何还敢孤身至此?” 刘子明冷笑道:“哟,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打算彻底给人当狗了?” 钱易莱垂下眼眸,闷声道:“大人,我既跟随老师自然为他马首是瞻,秦相一党势大早晚成事,你若束手就擒,到时候我会为大人求条活路。” “好好好,现在连你这种货色也敢骑在我头上,秦清泉朱宏啊,真是御狗有方啊。” “大人尽管逞口舌之威吧,你孤身一人,绝计逃不出去。” “众目睽睽,你敢杀上官?” “哪有众目睽睽?这都是我的人。”钱易莱看了一眼身后府衙,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吗?”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一众府衙答道。 刘子明挠了挠头,指了指屋内,“我其实不是一个人来的,屋里还有俩人。” 噗的一声,酒铺的门板被里面的人一脚踹飞,一个英武男子一把把酒铺里的一名壮汉丢了出来。 褚冲庙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洪声道:“我看到了,酿酒城城牧欲对我家大人图谋不轨,按司律,杀无赦!” 钱城牧脸色阴沉道:“那就连你一起杀了。” 府衙抽刀向一群恶狼一样扑杀过去,褚冲庙抖了抖手腕,伸手掀起那块刚刚拆卸下来的木门板,手臂青筋暴起,沉喝一声,狠狠向府衙抡去。 一板抡去,不知道有多少府衙被抽飞。 跛脚的钱易莱见状想逃,却被刚刚从铺子里跑出来的冯礼绊了一脚,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 “老褚辛苦。” 褚冲庙摆摆手道:“小事一桩!” 冯礼手里抱着一大摞账册,递给刘子明,皱眉道:“大人,不出所料,果然有猫腻。” 刘子明翻过账册,粗略地扫了几眼,举起账本,说道:“我听说这史记酒铺是钱城牧你名下的产业,这账本有问题啊,上面记载了朱尚书的人也参与其中,你们沆瀣一气,贪污受贿垄断酒业,合力挤压吞并石家私产,这些都是灭族的罪证啊,也太不小心敢留下这账本,是你自己的主意?哦,我猜朱宏不会留下如此纰漏,定是你藏了私心,暗自收藏了朱宏的把柄。” 钱易莱脸色涨红,大骂道:“这,这是构陷!你纵容手下打砸良民家业,越权执法公然袭击朝廷官吏,我必要上折子入京参你一本。” 褚冲庙眯眼道:“笑话!我家大人奉旨查案,尔等阻挠公事,还敢犯上作乱,我等只是自卫还击,何罪之有?” 钱城牧声色俱厉道:“查案是府衙,刑部,大理寺的事,就算身为行走大学士可也不能违反律法,越权行事!” “府衙,刑部,大理寺……”刘子明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紫银令牌,道:“钱大人忘了还有一个部门有稽查执法权了吗?” “承天司。”三个掷地有声的字在钱城牧耳边炸响。 钱易莱心头一沉,该死,这家伙还兼任承天司这个魔鬼衙门的指挥使。他的那名手下难怪身手如此了得,原来是一名承天卫。 他捡起龙头木杖,一瘸一拐地跑走,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我定要参你一本。” 刘子明抖了抖账本,笑道:“我等你啊。” 冯礼上前一步,不安道:“大人,咱就这样放他离去吗?他应该是去调兵了。” “我知道。我们也不会傻傻留在这等死。”刘子明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卢三贾那边应该已经得手了。” 天色渐暗。 钱易莱带着一群狼狈的府衙衙役转进一个街角深处,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钱城牧弯腰扶着膝盖,“没追来吧?” “没有,大人。”一名佩刀衙役回答道。 钱易莱一脚踢到他屁股上,骂道:“一帮饭桶,那么多人竟然还被人追着走。” 那名衙役捂住屁股蛋不敢吭声。 钱城牧咬了咬牙,突然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那账本真有朱尚书的罪证,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莫不是骆裴这个狗东西,自己藏的?” “大人,骆裴经营酒铺对您一向忠心耿耿。” “不管了。”钱易莱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沉声道:“走,去城防司,就说有山贼混了进来,出动铁骑给我将他们杀光。” 这时有通传吏员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钱城牧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城陶牧听后顿时如遭雷击。 ———— 车夫褚冲庙坐在前头,马车缓缓走向北城道。 他眼珠子一转,好奇道:“大人啊,那账本真有朱宏罪证啊?” 刘子明坐在车内,看了一眼冯礼,两人同时会心一笑。 冯礼拿起账本,笑道:“怎么可能呢?褚兄,哪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大人啊,只是在诈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刘子明点头道:“不过看他的表情反应,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石家的没落果然和朱宏有关。”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暂时什么也做不了,等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这时那只先前放飞的白鸽也扑腾着飞入车厢,刘子明从鸽子小腿上取下一截白纸条,上面写了“乌鸦酒窖”四字。 刘子明轻轻叩击马车车壁,“老褚,去乌鸦酒窖。” 马车勒转马头,驶入城东道,尽头处就是纸条上的地址,乌鸦酒窖藏在城根边上,就如名字那般荒凉不祥,这里是一座藏酒的破败荒窖。 东家多年前卷款潜逃,官府封了大门这里就荒废了下来,一直无人接手。酒窖因长久不通风,四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临近门口时,冯礼兴奋地拍了拍脑门,终于想通了什么,道:“原来大人在酒铺闹事,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好为卢使他们拖延时间,妙啊!” “可惜不知道人藏在什么具体位置,只好搜遍全城了,也亏卢三贾肯下决心,出动了全部的承天卫。” 驾车的褚冲庙也全部听入耳中,兴奋道:“能找到石家人,就相当于抓到了朱宏的把柄。” 刘子明却没有像他那般兴奋,皱眉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推开尘封的大门,酒窖传来一股血腥味。 刘子明脚步加快,褚冲庙和冯礼紧随其后,见到接下来的场景,三人面色皆是一沉。 酒窖内,满地狼藉,承天卫大多身负重伤,酒缸破碎,酒水满地。满地死尸,男女老少皆有,显然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袭击。 刘子明皱眉道:“怎么回事?” 受了轻伤的卢三贾霍然抬头,脸色凝重,上前禀道:“大人,承天卫刚才遭遇贼人袭击,石家活口都……” 刘子明眯起清亮眸子,侧目道:“这么多人一个活口都没有吗?” 卢三贾捏紧拳头,颤声道:“没有,刺客是个剑术高手,身手奇高。我们赶到此处的时候,他刚刚行凶得手,我们以为他已杀人潜逃,不曾想他藏于暗处发动偷袭,承天司折损三名兄弟,几十人受伤,还是让贼人逃走。” 功亏一篑,褚冲庙泄气道:“哎,早不杀晚不杀,偏偏我们找到人了就杀人灭口。” 刘子明看了一眼卢三贾,眼神复杂。 他心头大凛,起身叹道:“朱宏壁虎断尾,够狠啊。” 卢三贾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牵强的笑,扶起卢三贾缓声道:“卢使和弟兄们都辛苦了,何罪之有?厚葬那三名兄弟和这些石家人,我们回去吧。” 卢三贾咬牙道:“大人,承天司向来一体同命,凶犯杀了我们的兄弟,自然要叫他血债血偿!” 刘子明点头道:“这个自然,可知道此人是谁?” 卢三贾沉声道:“遮着脸看不清模样,只知道那人身着软猬甲,手中持锦绣长剑。” 这时有承天卫高声道:“大人,我认识那柄剑。” “是什么?” “那柄剑有个秀气剑名,叫妃子笑。” 第128章 仙人墓 在剑圣凌若寒崭露头角剑压天下之前,剑道一门尚未成为七十二道之首,彼时江湖剑客以北陵四大剑宗为尊,真正练剑的剑客远少于刀道的刀客和枪道的枪术大家。 后来北陵朝有位吴姓的地方藩王酷爱名剑,于是便在其封地上大力发展剑道。他不仅广招剑客,举办了首届问剑大会,还修筑万剑山,收集天下名剑,于是便有了剑都的说法。 剑都之名渐起之后,“天下名剑成千上万尽在北陵剑都万剑山”的说法也开始传遍天下。初出江湖的凌若寒听说了以后,便亲自御剑万里越境入万剑山,从成名已久的老一辈四大剑宗手里取走两柄名剑,震古烁今。 吴老王爷不仅培养出了一众剑道宗师,还留下了一份剑评,详尽罗列了天下十大名剑。这份剑评流传后世,经两国武史阁反复修订达成一致后,被纳入了武库。 伏羲朱雀,传闻乃仙人伏羲座下凤凰幻化而成的佩剑,当居天下第一名剑之位。 凝神魄位列第二,此乃剑仙独创面世的袖珍小剑,通体杀伐之气,与其说是名剑,不如说是剑招。 排名第三甲的赤霄剑早已失传,下落不明。 白鹤行与青叶子分列四五,此二剑便是凌若寒自万剑山取走的那两柄,现为他的两位弟子所有。 而第五名则是朱宏耗费巨资铸就的名剑妃子笑,名字虽秀气,却是不折不扣的杀伐之剑。 冷君山的宏道剑,黄老爷的“黄泉路”,许观礼的“阴阳鱼”,萧如剑的形意剑分列六到九位,魏家的狂风剑,重剑门的胡掌门的“子归,父君,越俎”三剑并列天下第十。 天下十大名剑不可复制,且都能通灵认主,不侍外人。 第五名的妃子笑出现在这里,就代表朱胖子抢先一步做出反应杀人灭口,至于他的时机是怎么能把握得如此之巧的恐怕只有有心之人才能知晓,来不及细察谁是那个走漏消息的内奸,眼下功亏一篑,此地也不宜久留,还是要尽快出城为好。 承天卫匆忙掩护刘子明走出酒窖。 冯礼走在最后面,看着一地死尸撇过头去不忍直视,忽然他在酒窖的一角瞥见了一支价格不菲的亮光珠钗,他将珠钗收入袖中,快步跟上了队伍。 马车在承天卫的掩护下还是有惊无险地出了城,沿着夜幕里的海风小道出城,一股挫败感笼罩了车里的几人。 刘子明打破沉默问道:“名剑妃子笑,杀人的应该是朱宏的那个义子,也不知道身手如何?” 不再驾车而坐车的褚冲庙低头道:“能让天下排名第五的名剑俯首,这个人的实力恐怕深不可测。” 刘子明扶着脑袋,倚靠在车壁上,无精打采叫苦道:“总不能是大宗师吧?我运气就这么背?南宫不在身边,就老碰到这些变态。哎,老褚,你有一品没有?” 褚冲庙摇头道:“从一品。” 刘子明笑不出来,扶额道:“也是,你算你能拖住他那个义子,可那个怕死的胖子身边必定藏着高手如云,重兵如过江之鲫,难搞啊。” 冯礼瘦削黝黑的嘴角一撇,“东主,既然石家的事情不成,咱为何不考虑从两陵山龙脉入手?” “哪有那么容易?我手里没人啊,那朱宏手下可是有两万重兵,而且天知道他有没有和海盗勾结?你看看咱就这么几十个人,还都负了伤,好不容易去到了两陵山,结果人家将我们一网打尽,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吗?” 褚冲庙问道:“那就这样算了?” “不是算了,是养精蓄锐,朱宏的脑袋呀还会在他的脖子上待几天,一旬之后,我保证狞下这胖子的猪头。”刘子明说完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回去睡觉。” 褚冲庙欲言又止。 刘子明掀起车帘,提起烛灯,像一道荧光透过看着海风道,投入黑暗的湖水波澜,心里黯然道:“你如今到底在哪?” ———— 酿酒城一事发生后的第二天,便有告示张贴。 海贼水盗猖獗,瘦羊湖水师奉命将沧州沿海,江,湖通往两陵山龙脉的所有水路一并封锁,清一色的鱼鳞甲士手持铁矛站着一条密密麻麻的黑线。 一身朱袍的胖子官员抖了抖两百斤的肥肉,下了华贵四角马车,拢起宽大袍子,负手站在野渡湖边。 身边站着几名面色冰冷的锦衣刀客和几名捧着水果的绝色女奴。 朱宏手中托着一盘由侍女剥好的荔枝果肉,这些荔枝果肉色泽光鲜,晶莹玉润,鲜嫩欲滴,盘中共有大大小小几十颗,皆是需要砍伐上百棵荔枝树才能寻得一颗的稀世仙品。 朱胖子吃的极快,每颗送入口中不到一秒便吐出子核,很快便吃完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侍女手中拨不过来的荔枝壳子,眼睛眯起一条缝来。 侍女惶恐地跪下求饶,朱宏可毫无怜悯之心,直接一巴掌将她扇的嘴角渗血,让人抬了出去送入军中供手下享用。 他吐出一口浊气,撇头看向野渡湖的尽头,有名腰间佩红剑的年轻剑客沿着道路两边尽是持矛鱼鳞甲士守卫的官道缓缓走来,没一人阻拦。 朱宏抖了抖袖袍,又抓了几串荔枝,做回特制的太师椅。 年轻剑客走近朱宏,单膝跪地道:“义父,孩儿幸不辱命,没留下一个活口。” 朱宏如释重负,宽厚笑道:“不愧是我儿,能在承天司那些恶狼手里全身而退,真给为父争光。” 年轻剑客犹豫了一下,扶住腰间的妃子笑,“他们看见我了,会不会给义父找麻烦?” 朱宏不以为然,“无所谓,就算没看到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为父,既然来了我们的地盘,犯在我们手里,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好下场!等两陵山事毕,为父便可专心对待他们。” 年轻剑客沉默不语。 朱宏亲自剥开一颗荔枝送入口中,边嚼边问道:“朱厉啊,我让你杀你义母一族,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年轻剑客心里不藏事,点了点头。 朱宏咬出汁水,口齿不清道:“孩子难为你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事发突然,若是你义母落在他们手里那是后患无穷,毕竟夫妻一场,她的家人何尝不是我的家人呢?为父也心疼啊,杀妻之仇不可不报,这伙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你要是想偿还你义母对你的知遇之恩,就用她取名的剑斩下那刘子明的人头,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年轻剑客握紧了剑鞘,眼眶发红,咬牙道:“这人人头,我要定了。” 朱宏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很好,不过这事急不得,你去准备一下,待咱从两陵山回来,咱爷俩亲自登门寻仇。” 年轻剑客点了点头,转身走去。 与此同时,一名黑袍白发的老者与他擦肩而过。 朱宏见到来者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黑袍白发老者嗓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如魔鬼,和朱胖子并排而立,望着年轻剑客的身影沉声道:“朱宏,你就这么相信他?你逼他杀死至亲,他若有一天知道了必会出剑杀你,不如我顺手帮你宰了他?反正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朱宏没好气道:“不干你的事,曾老鬼,别多管闲事,你来我这就是抖你武评第六的威风是吧?你还敢抗旨出京,内廷总管的位置不要了?” “行啊,好心当成驴肝肺,算我多事了,管不着你尚书大人。” 天下太监头子的曾欣冷笑一声,“至于我为何要抗旨出京连官位都愿意舍弃你也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我这次是下了拼了身家性命也要除掉刘子明的决心,一路南下在岭南没遇上,我以为这小子会去江南,结果跑你这来了,真是晦气。” 曾公公眼眸闪过一丝怨毒,“告诉我人在哪,我今夜就取下他的人头,给你我下酒。” 朱宏气笑道:“你问我?我要知道,我早就带兵将人抓了。” 曾公公眼皮抖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不在沧州是一手遮天吗?连个人你也查不到?现下还被人逼得要离开沧州,就这么怕死?” 朱胖呸了一声,讥笑反问道:“你厉害,你不是自诩长生境中无敌手吗?连个刀道柳千秋也不拿下?一路数次刺杀全部无功而返,你的嫡传弟子窦鹤不是刚刚被刘子明宰了吗?怎么也不见你这个做师父的有些担当?” 相党两大权臣向来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很快野渡湖边就陷入了沉默。 朱宏将一手价值不菲的荔枝随手丢在地上,面朝湖水的倒影,重重叹了口气,打破沉默道:“不和你吵了,特没劲的,你也别找刘子明了,承天司藏人可没那么容易找到。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同行。” 曾公公垂下眼眸,低沉道:“这就是挖通了?” 朱宏伸出肥胖的手指指向远方直登云天的仙山,冷笑道:“就这几天的事了,刘子明我不了解,可他要想杀我,只能在那里,你要想杀他,也只能在那里。” 曾欣摘下黑兜帽,露出狰狞可怕的一张面容,面色枯槁,眼神冰凉,望向远山口中念念有词:“伏羲仙人墓,龙脉两陵山。” ———— 泰山园中,刘子明将一块肥肉抛向空中,小白虎敏捷地跃起,一口将其吞下,咀嚼得津津有味。 他轻轻摩挲着白虎的大脑袋,嘴角微扬。这几日,他已能与这只令人畏惧的碧睛大虫融洽相处,这只猛兽偶尔也会流露出温顺的一面,允许刘子明接近,这无疑是关系的巨大进步。 仙子林白林主所赠的驯兽秘籍也已被翻至最后一页,上面有一则警告:无论何时,都绝不能解开白虎脖子上的困兽索。刘子明深思熟虑后,终究还是没敢动手,甚至并非出于安全考量,而是因为自由这东西,一旦获得,便再难舍弃。 这只白虎尚处幼年,懵懂无知,无法分辨善恶是非,若放任其自由,只会被他人利用。这些年来,仙子林称霸岭南,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命丧虎口。仙子林并非富甲一方,哪有那么多钱给白虎买肉,恐怕人肉已成了白虎的大餐。 刘子明坐在白虎身旁,温柔道:“小白啊,人类呢有善恶之分,吃人固然不对,但这世道吃几个恶人也无伤大雅。就如我每日给你看的那幅画像,那朱胖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样的人被你吃了也不冤。然而,世上还有许多好人,他们不该死。你年幼分不清善恶也在所难免。等你懂得了善恶之分,我便放你自由,可好?” 碧睛白虎抬起脑袋,又低下头去贴盘中的剩肉,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刘子明温和一笑。 承天卫门外禀报,有贵客光临。 书房奉茶,来者竟然是萧剑宗。 刘子明亲自煮茶,笑道:“萧先生是怎么找到我的?” 萧如剑端起茶杯,洒脱道:“哦,听闻沧州城有贵人养了只老虎,我一猜便是阁下。” 刘子明停顿了一下,“原来如此,不过萧先生怎么会来找我?” 萧如剑嘴角泛起笑意,说道:“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就是不想弯弯绕,我就直说了,我想入龙脉。” 刘子明皱眉道:“以先生的身手自己也能去,为何找我?” 萧如剑将茶杯一搁,“非也非也,龙脉一事实属传说,从未有人知道两陵山的具体入口,况且沧州通往两陵山的路全部被重兵守住,实在是折腾。那日我瞧见了你的腰牌,想来你也是有些身份,有没有什么法子入龙脉?” “就冲先生话里话外的这份坦荡,我也愿意如实相告,我确实知道龙脉的具体所在,也有办法去到那里,而且我迟早要去。” “既然如此,那不如带上我。” 刘子明微怔,提醒道:“萧先生,那里的凶险可不比沿路少啊。” 萧如剑不屑道:“这个不用管,你带我去,若有危险,我可以破例为你出一次手,怎么样?” 刘子明将茶水一饮而尽,闭眼笑道:“若是对手很强?” 萧如剑衣袖鼓荡,左手青色长箫,右手形意古剑,幽幽道:“天一境之下,长生境可一换一,重魁境中无敌手,至于大宗师之下皆是蝼蚁视之不见。” 第129章 箫箫声定仙人湖 刘子明眯眼道:“即便是冷君山,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萧如剑手指轻触长箫,平淡道:“冷前辈已去,如今天下剑宗只我一人。” 刘子明略加思索,问道:“我听闻北陵那位重剑门胡剑师正妄图挑起剑道大梁,意欲镇压天道,只可惜棋差一招,连我师兄都未能拦下。萧先生作为仅存的大剑宗,难道就没想过重振剑道吗?” 萧如剑甩了甩袖袍,摇头道:“谈何容易?剑道气运已尽,天道渐行渐盛,又有刀道和魔道觊觎在侧,胡老儿难成大器,而我也已多年止步长生境,唯有龙脉可助我更上一层楼。” 刘子明眉毛一挑,好奇道:“龙脉中有何物?” 萧剑宗嘴里缓缓吐出四个字:“仙人遗物。” 刘子明心生震撼,但面色看不出丝毫波澜,沉声道:“明日出发,先生若不嫌弃,可先在我这住下。” 萧如剑点了点头 。 刘子明唤来现在在泰山园任管家的冯礼,命他为萧如剑安排住处,自己则与褚冲庙乘马车远行,马车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一处僻静的灯笼坊。 早有一人在此等候多时,身材富态的卢三贾躬身行礼。 刘子明下了马车,低声问道:“司里的兄弟可都到了?” 卢三贾低头拱手道:“回大人,一百三十二人,一个不少。” “辛苦。”刘子明拍拍他的肩膀,掀起衣襟跨入门坊,褚冲庙紧随其后。 踏入坊内,琳琅满目的灯笼映入眼帘。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笼挂满了整个空间,有传统的圆形红灯笼,散发着喜庆与祥和的气息;有精致的方形宫灯,透露出典雅与庄重…… 与此同时,几十道目光投向刘子明身上。坊内还有不下一百名的工匠,正在手指灵活地摆弄着竹条,熟练地编织着灯笼的骨架。 刘子明认出了其中一些人的面孔,因为有几十名工匠的身上明显有伤口包扎的痕迹,也就是说,此处表面是灯笼铺子,其实是承天司沧州分部的大本营。而这些人也只是冰山一角,承天司在沧州的布局总司的密档里有大概记载,少说也有五百人余人,灯笼坊内今日却不到五分之一。 刘子明抓起一盏刚刚编好的灯笼,头也不抬说道:“诸位,在下便是刘子明,总司紫银副使。” 此话一出,灯笼坊内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你们在座的各位,有的人和我见过,有的没有,不过没关系,将来各位总能记住我,我知道你们也都是各组的头目,手下至少有几十名手下,未必服我一个初来乍到的紫银副使……”说到此处,刘子明停顿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密信,继续说道:“今日我召集大伙没什么大事,诸位也不用惊慌,只是想替司里揪出一个内鬼而已。”这话语气极轻,却像一记猛雷在灯笼坊炸开。 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司里有内鬼?这怎么可能?承天卫的选拔极其严苛,基本上与死士无异。 卢三贾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不悦道:“大人,事关重大,可不能动摇人心。” 刘子明嘴角一勾,摆手道:“卢使多虑了,我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石家一族被灭口的事相信诸位都已经知道了,此事是我临时而起,事发突然那朱宏义子却还能抢在我们前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司内有人给朱胖子通风报信。” 坊内响起一片哗然。 刘子明缓缓抬头,冷厉道:“至于内鬼是谁,本使也不怕告诉诸位,就在这灯笼坊内。” 此时的灯笼坊只有几盏灯笼发出明亮的光,四周墙壁都有黑布裹住,表面上是为了灯火坊的防火所用,实际上暗探事宜的安全着想。 此刻坊内内所有人的脸上浮起一丝震惊。 刘子明将那封信搁放在桌上,沉声道:“这封密信便是我请别处的承天卫兄弟们协办调查得出的内鬼名单,为防打草惊蛇,现在大家依次上我这来查看,不得伸张,相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孰忠孰奸自见分晓。” 刘子明招了招手,褚冲庙拎起一杆狼头竹枪经过人群,守在信封一旁。随后刘子明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有人敢故意做出动静向内鬼传递信号的,即刻按投敌处置,就地杖杀。” “诸位请吧!”刘子明拉起一条板凳,坐着看戏,这局叫瓮中捉鳖! 卢三贾紧紧抿着嘴唇,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本使就给大伙做个表率。” 他快步走向刘子明,伸手去拿那封信,却抓了个空。刘子明一把夺过,嘴角挂着一抹微笑:“卢使啊,你不如晚些看如何?” 卢三贾脸色阴沉,沉声道:“这是为何?大人怀疑我?”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多心了,卢使是司里老人了,怎么也不可能会是你通敌,这我还能看不出?以防万一,酿酒城行动的诸位都要往后看。” 刘子明想了想,将信递给褚冲庙。 褚冲庙接过密信看了一眼,表情凝重。 接下来灯笼坊内出现了几十种复杂的表情,上百号人接连上前查验,个个眉头紧锁,有人想张嘴发出声音的,眼角瞥见那一杆竹枪,生生将话吞进肚子里。 两轮过后,只剩下十八人未被证明身份。 这十八人皆缠着绷带,身负重伤。 人人自危。 又验十五人,只剩下三人未证清白。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从灯笼坊案台底下抽出兵器。 卢三贾额头溢满汗珠,他身后二人同样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褚冲庙洪声道:“下一位。” 话音刚落,只见沧州使猛然转身,面沉似水,抡起手臂左右开弓,各自扇了那两名承天卫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两名承天卫捂住火辣辣的脸庞,眼中满是委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卢三贾指着他们鼻子怒骂道:“原来在你们二人当中,真是畜牲不如!” 刘子明起身打量了两人一眼,摇头道:“卢老,这还没弄清楚呢?” 卢三贾咧嘴笑了笑,“大人说的是,不过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若是调查无误,内鬼必在他二人之中。” 他伸出大手拍在两名胆战心惊的承天卫肩膀,劝道:“本使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呀,主动站出来认罪,念在多年贡献,可以从轻发落,一旦罪名落实,你们可就是死路一条了,你们也有家人,要好好想想不是?” 两人互看了一眼,面如死灰。 “噗通”一声,其中一名大耳朵的承天卫跪下,痛哭流涕道:“大人,我认罪!” 另外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承天卫看了卢三贾一眼,连忙低头颤声道:“我也认罪。” 刘子明眼神变冷,“认罪?” 卢三贾抖了抖袖袍,冷哼道:“亏老夫这么信任你们,真是该死!” “大人,这两人既然已经认罪,就该伏诛,不然难安人心。” “卢使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信你不看看吗?” 卢三贾摇头道:“没这个必要了,既然揪出了祸首,审问细节之后便可定案。” 刘子明嘴角泛起笑意,夺过那封信后走到一盏红烛旁焚烧,“就按卢使说的办,既然揪出了内鬼,我也放心了。沧州使以各队正听令,调集本部除了伤员和文书外的所有驻沧州承天卫明日随本官上两陵山。” 灯笼坊内集体抱拳答道:“是!” 刘子明拍了拍卢三贾的肩膀,又看了看两名认罪的官员,说道:“人我要交给你,审问可以不过要留活口,处置叛徒这种事,必须让司里每一个人观礼以儆效尤!” 卢三贾拱手道:“是,大人尽可放心!” 刘子明侧目低声道:“老褚我也给你留下,协助你准备明日的出行事宜。” 卢三贾犹豫了一下,转身对褚冲庙作揖道:“那就劳烦阁下。” 褚冲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大人慢走!” 刘子明转身离开灯笼坊,上了早已静候多时的马车,马车缓缓朝泰山园驶去。 刘子明扶着额头,看了眼前的瘦削公子一眼,眯眼道:“都安排好了?” 冯礼点头道:“是的东主,都安排好了。” 刘子明轻轻叹了口气。 冯礼试探问道:“东主,好像有些乏累?” 刘子明摇了摇头,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将袖口里的信封灰烬掸出窗外,笑骂道:“这个老狐狸!” ——— 第二日,一艘大船悄无声息地从沧州北部的仙人湖,一路北上驶向两陵山。 仙人湖上云雾缭绕,大大小小群山峻岭环伺,造就九山一水的壮丽景观。曾有北陵松山书院大文豪王商愈游历仙人湖,诗性大发,大手一挥赋诗一首《劝游诗》而名扬文坛。 湖上千峰竞秀,传闻是伏羲仙人身躯演化,灵气盈满,自古多为道门真人的修行之地,九山之中便有龙虎山和武当山两大洞天福地,统领三千道教。岭南寒鸦山,中岳嵩山,西岳太华山,苍梧山等一众天下名山都要经过此湖,更是横亘半个南陵国境,可谓浩然博大。 仙人湖的尽头便是那两陵山,仙人墓。传闻那是天下初开的由来,上古时代群魔作祟,伏羲仙人大乱而起,治乱世,开山海,定下七十二道的秩序。两甲子后伏羲仙人羽化,四肢百骸化作两陵山,眼泪变为仙人湖,自此之后两国以两陵山为国界,共享天下。 仙人湖看上去虽是人间仙境,实际上却暗藏危险。自古以来,这里流传的龙脉传说吸引了众多修习之人前来寻宝,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了水匪的老巢。一年前国战之时,海贼头子率领大军袭击战船,歼灭水师十三营精锐,完全不将国法放在眼里。后来,那两支追杀欧阳诏的水师也是在仙人湖支干的江中湖被出山的剑圣凌若寒一剑击沉。 刘子明看着湖水荡漾,又想起了欧阳诏,一连几日都是一个人坐在船头喝酒。 褚冲庙和冯礼守在一旁默不作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刘子明才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低声问道:“快到了?” 褚冲庙握紧了腰间的长刀刀柄,点头道:“是的大人,这峡口叫归来峡谷,过了此处就等于突破了朱宏的水师包围圈,半只脚踏入了两陵山了。” 冯礼环顾四周,说道:“也是多亏了卢老的指挥调度,不然我们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地避开沧州水师和水匪寨子两重防线跨入这归来峡谷。” 刘子明摇了摇头,将葫芦的酒水一饮而尽,“想进龙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话罢,烟雾缭绕的远处依稀可见十几条水船急速驶来,褚冲庙吹了声尖锐口哨,船上几十名明镜堂护卫和一众承天卫从船舱里,抽刀持弓登上船头。 水船渐近,湖风吹散雾气,可见清一色的水匪海盗持有精良武器,眼冒贪婪嗜血的凶光。 “海贼?”冯礼大惊失色,脸色凝重,拳头紧握,“哪里来的海贼?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路线?” 刘子明站起身,神情严肃,“抱歉冯礼,我之前忘记告诉你,卢三贾就是那个泄露消息的承天司叛徒。” 冯礼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脸不敢置信。 刘子明的声音有些苦涩,“卢三贾这个人,老谋深算,在沧州扎根太深,我确实难以调查他,但是在灯笼坊的试探下,他还是露出了马脚,那纸条上根本没有一个字,更没有什么内鬼名单。” 冯礼听到了灯笼坊棋局的事情,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关心则乱,绝境之下,他只能威逼那两人做了替死鬼,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叛变的?” “叛变?”刘子明的嘴角微微上扬,否定道:“不,他在沧州乃至承天司的地位都很高,不会冒这个风险,他和朱胖子只是有了合作,结合灭口一事来看,或许石家的命案也有他的份。” 冯礼阴沉道:“那这海贼就是他引来的?难怪他要请命去引开朱宏水师,原来是早就埋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往里钻呢。” 刘子明双手负手,平淡道:“他倒狡猾也有胆气,知道我可能怀疑他了,所以选择铤而走险借刀杀人。湖上动手,我们没有退路。” “大人既然事先猜到了他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将计就计罢了,若无他引开朱宏,我们也到不了这里,他在赌海贼们可以在湖水将我们截杀,我在赌他杀不了我们。” 褚冲庙横起狼头竹竿,大踏步上前,望向湖面上波涛汹涌。 冯礼忧心忡忡道:“接下来怎么办?” 刘子明的发丝被湖风吹起,湖面与此同时响起一阵悦耳箫声。 在仙人湖上,气机突然如天瀑般倾洒而下,映照着微微荡漾的湖面。 一位身着素衣的雅士走出船舱,手持一管长箫,奏出箫声悠悠。 脚下踩一柄形意剑乘风破浪而去,飘荡在湖心,掀起开两层巨浪! 箫声起初如轻柔的微风,拂过湖面,撩起层层细微的涟漪。 一曲奏罢,天色骤变,湖面重归平静。 雅士一箫一剑平定仙人湖,好不潇洒! . 第130章 就地入棺可好? 尚看不清出手,成百上千的海贼就已灰飞烟灭,这便是大宗师的手段。 身为习武之人的褚冲庙大开眼界,默默攥紧手中的那杆青竹。 刘子明眉头舒展,拱手行礼道:“多谢萧先生施以援手。” 萧如剑收起长箫,负手飘至船头,平淡道:“不必客气,这便是同行一路的酬谢了。接下来的路各走各的,两不相欠。” 话罢身形消失在茫茫湖面上,只留下湖面被衣袖荡起的那一片涟漪波纹未平。 刘子明望着平静的湖面,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真是一箫一剑如意风,好肆意洒脱的家伙。”他停顿了一下,转头对着身后两人,平静道:“没了大宗师,接下来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峡谷过后,有两座天山仿佛浮悬九天之上,俯瞰众生。又有几百座大小山脉相连,如同一条巨龙伏地绵延万里。 龙脉。 两陵山已在眼前。 ——— 龙脉北部响起一阵阵惊天动静。 第五十次猛火雷的失败让朱胖子焦躁不已。 眼前这块天外飞仙似的上古铜门愣是纹丝不动! 朱宏猛拍桌子,将口中的石榴籽尽数吐出,跳脚骂道:“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工艺制成的?” 身边一名重甲披身的水师参将面色凝重道:“尚书大人,现在怎么办?要继续吗?火药储备不多了。” “继续个屁!”朱胖子一巴掌拍在他的头盔上,哭丧道:“花的是老子的钱,炸一次就要花掉半座金山,财神老爷也没有这样干的,纯烧老子钱,他奶奶的,好不容易从石家搞到了这个地宫入口却进不去!老子可不管这些,打不开仙人墓,你们都得死在这给伏羲仙人陪葬。” 那名重甲参将眼神绝望,悲戚道:“大人饶命,不是我等不尽心竭力,只是那铜门确实是天外仙物,非让人力可以撼动。” 朱胖子怒火中烧,一把拎起他的衣甲领口,将他拖拽在地,伸手从身旁一名佩剑男子腰间抽出那柄天下第五的名剑架在他的脑袋上,恶狠狠道:“打不开是吧?老子先宰了你们,再换一批能打开的!” 佩剑男子冷清道:“义父且慢,或许让我试试看。” 朱胖子冷笑一声,眉头扭作一团,“你要怎么试?”突然他眼睛眯成一条缝,举起手中色泽鲜艳的名剑妃子笑仔细观赏了一番,眼珠子骨碌一转,将剑抛给他最疼爱的义子朱厉。 朱厉接过妃子笑,手指轻轻一抹,一道锋锐红光透过天际。 他沉稳地向前迈步,手中名剑妃子笑缓慢地旋转,剑刃生起凌厉剑气,直直地指向眼前的参天铜门。 参将一声令下,上百人组成的火药小队整齐地撤去,浓烟过后,铜门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铜门紧闭,高约百丈,门上刻有伏羲仙人救世开山图纹,图纹中一百零八仙人隔海相望,每一个仙人的神态都栩栩如生,有仙人手持仙剑,有仙人脚踏祥云,有仙人则在演奏仙乐,他们的目光仿佛落在了铜门中心的凹槽上。 朱厉前行二十步,终于停下步子,视线上移,他双手持剑一跃而起,剑光笼罩整个龙脉北部,随着一阵剧烈震颤,妃子笑刺入铜门凹槽之中,竟然拨动齿轮旋转。 朱厉掌心强硬在剑柄上注入一身深厚内力,铜门沉闷的震颤声令在场的上百将士们耳朵膜破损。 剑气如江海一泻千里,灌入铜门终于推开一条巨大缝隙。 随后铜门巍然大开,可见陵冢位于天江之畔,南面背山,东西两侧和北面形成三面环水之势,陵墓封土之下便是地宫,地宫浩大,呈漏斗状,高四丈,放置仙人遗物棺椁和民间信徒自发随葬器物。 地宫最前方便是龙门。 朱宏抖了抖红袖袍,拂去烟尘,瞪大眼睛,狂喜道:“开了,龙门,是龙门,我终于找到了龙门。” 话音刚落,一股阴气冲出地宫龙门笼罩了朱厉全身。 朱厉蓦然瞳孔聚变,抽剑而退,化作一道流光轰入湖水,溅起滔天巨浪。 朱胖子用宽大袖袍拂去了飞溅而来的湖水,全然不去管那个被击飞的义子朱厉,视线直直投向眼前的龙门古墓。 一个身躯矮小却杀意滔天的黑袍太监从天而降,拦在他面前。 朱胖子撇嘴不满道:“姓曾的老太监来抢功的?这可是我先打开的。” 内廷大总管曾欣眼神冰冷刺骨,声音尖锐道:“咱家不和你抢,有能耐拿走的话,不管有多少好东西都是你的,怕就怕你没命消受,这龙门之后便是仙人墓真容,仙人墓穴必有机关,你那个义子怕是被墓气所伤,保护不了你了。” 朱宏嘴角一翘,摆手道:“你只要不跟我抢就好,要不是知道你的目标是刘子明,我还真不放心,我接下来会派大军入下墓,你什么打算?” 曾太监杀气腾腾,眯眼道:“在这设伏截杀刘子明。” 朱宏拢起袖袍,嗤笑道:“杀气太重你这人,也罢不耽误我挖宝,又能替我看门,我有什么好说的?” 他挥动着肥胖如猪蹄的大手,向参将下达命令。参将领命后,向天空发射信号弹。没过多久,包围两陵山的水师大军开始浩浩荡荡地登陆上岸,向仙人墓进发。 与此同时,沿两陵山水面防线顿时松懈下来,刘子明他们在湖水环行良久后,终于在与卢三贾率领的承天卫精锐汇合后,成功登山入岛,进入两陵山地界。 卢三贾在汇合后第一时间上前向刘子明请罪,面色诚恳,跪地悲道:“副使恕罪,得知大人仙人湖遇险,在下竟事先没有察觉,还请大人责罚!” 刘子明将他扶起,笑道:“卢老忠心耿耿,我都知道,不仅仅不论罪反而要论功,等此事了了,我便上报总司为你请功。” 卢三贾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低头拱手,声调恳切道:“大人宽宏大量,属下愿意为万死不辞!” 刘子明眉毛一挑,“万死不辞言重了,派几个人去替我办件事。” “不知大人要办何事?” “下海捞鱼。”刘子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湖泊,转头望向褚冲庙说道:“辛苦老褚,带几个兄弟走一趟。” “大人!”褚冲庙一脸凝重,迟迟未动。 刘子明无奈道:“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这不是有卢使在吗?你说是吧?沧州使。” 卢三贾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朗声道:“对,没错,有我沧州使在,大人必会毫发无损。” 褚冲庙犹豫再三,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卢三贾派了十四名承天司好手任褚冲庙调遣,并再三嘱咐要保护好褚大人安全。 承天司两拨人分道扬镳,褚冲庙率队往西湖边走去,刘子明带大部队直入龙脉北部入口。 两陵山常有飞沙走石,天气阴晴不定。 方才是阳光明媚,如今这会已是黑云密布。 刘子明等人潜伏在龙脉北部的山谷两侧,瞧见铜门前已经没了大军的人影,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站在地宫门前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一名承天卫探查四周后在卢三贾耳边低声禀报几句,卢三贾神情几乎没有变化,挪到刘子明身边低声道:“大人,查清楚了没有任何埋伏,只有这个老太监,咱动手吗?” 一旁换了一身儒生打扮的冯礼慌忙道:“不可打草惊蛇。” 卢三贾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道:“我承天司上百高手,要不动声色地解决一个内廷老太监还不在话下。” 刘子明摇头道:“这老太监,可敌千军万马。” 卢三贾表情微异,他调来沧州多年,对于这位皇宫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并不了解。在他看来在沧州承天司几乎倾巢而出是的情况下,除非对手是军方水师,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下他们。 卢三贾沉默许久后,问道:“那怎么办?” 刘子明平淡道:“等人相助啊。” “我们都没有办法,什么人……?”卢三贾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神色,恍然道:“大人藏有后手。” 刘子明点了点头,“当然,你记得登岛前西边炸起的那道巨浪的么?老褚说那是一名一品高手的气,我猜的不错的话,那人就是朱宏义子。” 卢三贾脸色骤然大变,咬牙道:“就是这个人在乌鸦酒窖里偷袭,杀了我们几名兄弟,还血腥屠戮石家活口。这样的恶徒,怎会相助?” 刘子明对卢三贾说道:“卢使莫急,我已查明此人本就出身石家,与那朱宏可说是血海深仇,只是受其蒙骗,况且灭口一事,司里出了叛徒,他作为行凶者自然能知道内鬼是谁。” “内鬼不是已经供认不讳了么?难道那日名单上有假?” 刘子明瞳孔闪过一丝兴奋,“这么大的事,岂是两个普通小兵可以做到的,兴许后面还有大鱼。” 卢三贾握紧了拳头,默不作声。 刘子明扭头喊道:“冯礼!” 冯礼上前一步,从袖口掏出一枚亮光珠钗,“沧州使请看,这是我在乌鸦酒窖捡到的钗子,第一时间就上交给了大人,此物一看就是女子贴身的物件,老褚调查过那日行动的承天卫都不认识这枚珠钗,只可能是那名刺客身上掉落的,估计是临终前石家女子托付给那朱宏义子。” 卢三贾冷笑道:“那又能说明什么?” 刘子明接过珠钗,温和道:“这确实并不能说明什么,可珠钗里竟藏有一封血书,说明了朱宏当年灭族的真相。” 卢三贾听后整个人像是散架了一般,眼神游移飘忽,强行抓住颤抖的手臂。 刘子明不动声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此事兹事体大,人多嘴杂,不宜让太多人知道,算算时间老褚应该已经把人找来了,就你我二人前去。” 卢三贾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那这些兄弟怎么办?” 刘子明面无表情,语气平淡:“这个好办,你让他们暂时都听从冯礼的调遣守在此处,任何人不得离开。” 卢三贾脸色凝重,这是要他交出指挥权啊?可眼下第一要务就是绝不能让刘子明知道真相,否则事情便会败露,他没有过多犹豫就按刘大人说的照办。 两人脱离队伍,沿着山路矮石林往西边走去。 矮石林透出诡异。 这里尽是蛛网缠绕的废弃石棺。 一路上卢三贾心事重重的东张西望,疑神疑鬼。刘子明笑着宽慰他倒是不用如此谨慎,卢三贾咧嘴笑道是多年潜伏留下的习惯小心为上,说罢眼角皱纹一抖,手按在腰间的朴拙长刀上,继续前行。 大约走了两里地,刘子明突然停下脚步,瞥见前方有一滩水潭,山谷低洼易积水,显然是这两天的雨水所致,他放慢了脚步,从水面的反射中看见身后亮起一道弧光。 “噌”的一声一柄长刀劈头砍下,刘子明侧身一躲,那长刀斩在了水潭上,劈起一片水花。 卢三贾面色狰狞地挥动长刀再次砍向刘子明,刘子明抓住卢三贾的双手使劲一狞,将刀身压到一边,冷厉道:“卢三贾,终于藏不住你的狐狸尾巴了?” 卢三贾眼神冰冷,猛然手腕一抖,以刀柄为刃砸向刘子明胸口,刘大人不曾习武哪里反应得过来,胸口受了重重一击,闷哼一声摔入水潭。 卢三贾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刀身沿着山谷地面拖动,没有急着走向已无招架之力的刘子明,而是停在那里观察四周。 刘子明嘴角渗血,反过身来,冷笑道:“卢老贼,你还算是谨慎,不过你可以放心了这里不会有人来救我。” 卢三贾抬臂举起长刀,神色凝重,眯眼道:“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灯笼坊内的那份内鬼名单?” 刘子明笑了笑,道:“那封密信根本就是是无字天书,是你的反应告诉了我答案,你就是那个通知朱宏灭口的内鬼!” 卢三贾不置可否,拖刀又走近了几步。 刘子明脸色泛白,嘴角笑意却充满了不屑,“你我二人前来接应本也就是次试探罢了,毕竟我没有证据,要挖出你这个大内鬼,只能以身入局,这局就是逼你杀我,你还不是合格的棋手这么容易被骗,真叫我失望。” 卢三贾嘴角抽搐了一下,“朱宏义子的故事是假的?” 刘子明摇头道:“那倒是真的,他二位现在正往这里赶呢!” “可惜你活不到那时候了。”卢三贾脸色阴沉如乌云,举起长刀,狂奔向前。 刘子明摇摇晃晃起身,抖了抖袖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口棺材,冷笑道:“卢老劳苦功高,你死后本官赏你一口棺材,就地入棺可好?” 卢三贾暴喝一声,“留着自己享用吧!” 长刀锋芒毕露,掠过谷口。 又斩裂一片水花。 再躲过一刀的刘子明向后退,背靠一口石棺无路可退。 卢三贾脚踩水潭,气笑道:“你还能躲哪去?” 刘子明靠在石棺上,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埃,笑道:“不躲了。” 卢三贾眉眼泛起笑意,脸色表情却是急转而下,脸色裂出青紫条纹,闷哼一声口中涌出黑血。 沧州承天使扑通一声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刘子明面露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往他身上重重吐了口唾沫,“葬入仙人棺椁,你也配?” 第131章 合杀老太监 夕阳西下,刘子明坐在一口石棺上喘着粗气。 就在刚才石林里响起一声惨叫,那名沧州使身子蜷缩成一团,不断吐出黑血,很快就死不瞑目。 卢老头富态的身躯很快就成为一具干瘪的尸体,死状极其凄惨触目惊心,与夕阳红火挂在两陵山间照耀山河的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子明拿起手中的一包药粉,嘴角泛起苦笑,失神道:“到头来,还是你救了我。” 两道灰影急速掠入石棺林,一人手拿竹竿狼牙和承天卫的长獠刀,一人腰悬名剑妃子笑。 褚冲庙看到尸体先是一惊,随后关切道:“大人,你没事吧?” 刘子明摇了摇头,眼神望向那名悬剑官衣男子,指着那具尸体,缓缓道:“朱厉,此人便是知会朱宏指使你杀人灭口的帮凶,只是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人被我杀了。” 朱厉冷漠道:“人死了就行,另外,大人,我不姓朱。” 刘子明哦了一声,跳下棺椁,“你知道是你义父杀了你全族。” 佩剑官衣男子攥紧拳头,咬牙道:“我早就知道。朱宏这狗贼灭我全族,为了继续得到他的信任,我不惜亲手杀了我的母族,那钗子是我故意留给你们的。” 刘子明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有些好奇这些年你不是寸步不离吗?怎么没想过报仇?应该有不少机会的。” 朱厉摇了摇头道:“没有机会,朱宏身边有两名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实力不在我之下,我只有一次机会,不能冒险。” “那两名高手现在还在沧州城内?” “陪朱宏进地宫龙门了。” “那你怎么报仇?” 朱厉抬头道:“你不是想杀朱宏,替我制造机会,我来动手。” 刘子明叹气道:“除去大军和那两位高手之外,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老太监,不好对付啊。” 朱厉低头看了眼妃子笑,“墓里的大军和高手不用担心,我被阴气击飞并非有意为之,确实是墓里有恐怖的东西。” 褚冲庙皱眉道:“什么东西?” 朱厉摇头道:“没看清身形,但确实很强,应该是仙人留下镇守陵墓的护卫。” “墓里的护卫能治住大军?朱宏这次可是带了六千精锐。”褚冲庙一脸不敢置信。 朱厉沉声道:“全歼不可能,至少可以拖住大军。我们只要能进去就有机会杀朱宏。别犹豫了,回到沧州城谁也没机会了。” 刘子明抹去嘴角的血渍,“说得对,机会只有一次,可也不能白白送死,再等一等。” 朱厉眼神冷厉,“你还有其他人手?” 刘子明含糊不清道:“不好说。” 褚冲庙心生狐疑,一路以来他跟随刘子明从南漳郡到岭南再到沧州,对他手下可以动用的力量可谓是了如指掌,如今除了龙脉山谷上的五百承天卫外哪里还有援手? 恍惚间他想起了临行江南时突然辞别的那对江湖男女,他们好像是苍梧派的弟子,苍梧山正在仙人湖九山之中。 莫非…… ———— 仙人墓内别有洞天,空气混浊,不见天日,尽是鬼气森森。 年刚过不惑却满头银丝的老太监在龙门前枯站许久,神情萧索。 一直等不到大鱼上钩,老太监渐渐没了耐心,眯起一双阴毒的眸子望向洞口大开的龙脉深处,先前还有些动静怎么这会安静如水,所有人都销声匿迹了呢? 全军覆没了?不,不会的,曾太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先不说有水师大军压境,单论朱宏身边那两位一品境界的大内高手便是他这个大阉官亲自调教的,实力非凡,按道理应该不会有事才对,传闻有仙人墓内有阴阳家的纵横术和机关师的机关术共同设下的重重机关陷阱确实难缠,可再怎么也不会悄无声息地吞没这么一股强悍的力量,龙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该进去看看? 他犹豫了许久,刚刚挪动半步就停了下来,摇头自嘲一笑,他朱胖子找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朱宏在这里,刘子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留在这里截杀才是明智的选择。 他再次让自己平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危险桀骜的光芒。 不止是墓里杀气腾腾,墓外也是杀机重重。 老太监脸色一寒,周身黑袍气机鼓荡,锦绣黑纹绸缎袍顷刻间向四周散去,露出一身鲜红的蟒衣。 “既然来了,藏头露尾可就是鼠辈了。”曾太监眉梢唇角的肌肉紧绷起来,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味道。 沿岸的山谷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的佩刀武士,清一色黑色飞鱼服的承天卫站成一排,远远望去好像一条画师描绘的黑线,肃杀十足。 西边有烟尘马蹄声。 三匹快马悬停在离龙门不远处。 褚冲庙横起那杆竹枪,朱厉抽出妃子笑,分立刘子明身边一左一右,气机飘荡。 刘子明伏在马背上,单手执着缰绳,淡然笑道:“久违了,相党三权臣之一的阉道曾欣。” 老太监眼睛一红,阴毒道:“刘子明,鹤儿是你杀的?” “你说那小太监啊,是我杀的,他是你什么人啊?儿子?”说到此处,刘子明猛拍额头,苦笑道:“见谅见谅,差点忘了阁下没这能力,也没这福分。” “找死!” 曾老太监拢起红蟒袖,一气激荡三百丈。 两陵山脚龙门前割裂出一条巨大的沟壑,深不见底。 朱厉褪去剑鞘,红尘一剑妃子笑,可断三千烦恼丝。 山谷风沙走石尽起,一一炸碎。 刘子明神色如常,突然扳动手指头,一一细数,奋力挖苦道:“央州城外树林你策划暗军假扮山贼刺杀无功而返,乌丘斜龙谷你安排杀手追杀失败,又埋伏上千弓弩手打算把我连同杀手一一射杀依旧被我逃出生天,后面为了杀我,你不惜亲自上终南山古寺,还是没能杀得了我,你策划我谋划杀了我那么多次,可有一次成功了?” 老太监眯眼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刘子明摇头道,“以前杀不了,今日也一样。” 红蟒衣的曾太监五指如钩,掌心黑气凝成数条狰狞巨蟒,冷笑道:“以前有那位南宫小侯爷和北陵皇帝护着你,否则你岂能活到今天?今日就算是仙人临凡,神佛转世也休想救你。” 刘子明置若罔闻,用手指安抚马儿的毛发,平淡道:“口气不小,想吞了我?就怕你这个阉贼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话罢刘子明轻轻招手,数百条噬魂铁钩掠向满头银发的老太监,遮天蔽日。 曾公公一掠而起,空中自有泼天箭雨早就恭候多时,他身影如鬼魅,从容躲闪过密集迅猛的箭雨,手掌微微一屈一握,两只红衣下的黑黢手臂化蟒而动,张开血盆大口,将上千箭枝尽数吞入口中。 一袖卷动风云,只手撼昆仑。老太监凌空而立,白发飘扬,十指屈弹。 整个龙脉被一股真气挤压扭曲,片刻后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老太监张狂大笑,突然眸子闪过一道赤色剑气,他侧身闪过,红蟒衣摆被划破一道口子,妃子笑血气生。 朱厉剑术惊人,出剑时机恰到好处,选在了曾太监的视野盲区,这才有了这剑破红蟒衣的惊人之举,听说这老太监杀人如麻几十载,哪怕同为大宗师也没多少人做到剑斩蟒衣,这可是先皇御赐的宝物。 这下老太监是真的怒了,一只血腥魔掌如同恶鬼扑面轰击在朱厉额头,朱厉抬剑格挡,血月生花,妃子笑杀意剑意俱是攀到顶峰。 空中几座山头轰然倒塌,天山巨石盘旋于二人之间,天地茫然失色。 喀嚓一声,朱厉持剑手应声骨折,被老太监近身一掌提起脖子,朱厉口吐白沫当场晕死,曾太监五指深陷朱厉白皙的下颌,扎破血口。 就在他快毙命的时候,几十条铁钩缠住了白发老太监的双脚,紧接着数百只毒箭当当当踩着死神的节拍刺向太监曾欣的红蟒衣后背。 几十条铁锁一同发力拖拽,一名骁勇武夫当空腾起,势大力沉地挥动那杆狼头竹枪,当头一棒劈下,还是被那只大手抓住。 老太监蟒衣后背已经大大小小几百个血洞,触目惊心。 然而老太监却不痛不痒,猛然抬手一掌托起褚冲庙的下巴,两记杀指轻轻一点,褚冲庙蓦然以手作护,仍是躲避不开被折去双臂,下巴被击破的下场,老太监翻身一记膝撞将其击落江湖,手掌一抓几十条铁链拖动上百承天卫甩飞天际。 老太监调动气海,黑虎掏心伸手一抓,天空炸开如烟花。 黑蟒翻腾落血雨。 山谷之上伤亡殆尽。 刘子明却不见踪影。 红蟒老太监枯槁脸庞呵出一口寒气,脚尖轻轻落在龙脉门前,阴沉笑道:“逃入龙墓就能活了吗?可笑!” 刚要踏步进龙门,就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机。 有绝色女子御剑而来,怒道:“匹夫,吃我一剑!” 好无理的一剑! 毫无章法和剑术可言,最纯粹的剑意掠向老太监。 老太监转身双手飞快合十抓住飞剑,手心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他屈指有神通,黑色真气倾斜而出,弹开飞剑。飞剑落在女子身侧,露出凌厉的剑芒。 “哪里的小女娃,一个人来送死吗?” “我可不是一个人,我带了整个山门前来杀你这个大阉贼。”女子吐舌做了个鬼脸,调皮道。 老太监瞳孔泛起一道冷意,视线忽然上移,数万片树叶飘落天空,汇聚成气海。 山谷东方有一群黄袍紫衣的江湖人士拂手操日月,将万片树叶凝成一柄巨剑。 南面先是闪起一点绿色荧光,似有古意,再是七彩流光剑意搭桥,光彩夺目。 天下阉道第一人瞳孔布满血丝,冷笑道:“今日可真热闹。” 东方又有一名绝色女子转瞬掠出谷口,手掌挥动,一击仙人散手拍向老太监的额头。曾太监眯了眯眼,抓住了那只玉手的手腕,正要发力震碎,那手又灵巧地挣脱了出来,连续两下蜻蜓点水刺在老太监胸口,蟒袍鼓荡摇摇欲裂,老太监暴喝一声,将仙人气力一鼓作气荡开,女子收掌被杀气逼退,双脚连退一里地,在地下划出深坑,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白头老太监。 老太监抖了抖红蟒衣上的灰尘,狞笑道:“苍梧派的谪仙手,若是换了大仙人言苍梧,我可不敢接这么一掌,阁下是新任掌门?” 秋水御剑来到姐姐身边,如临大敌道:“姐姐,我们一起对付他。” 已是苍梧派新任掌门人的桃花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眼前这个老太监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曾老太监桀桀怪笑,眼神冰冷如刀,看的两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头皮发麻。 几十位紫黄苍梧派弟子踏剑而起,双指撵叶为针,气冲斗牛。 桃花秋水二人互看一眼,一左一右配合大阵牵制曾太监。秋水率先御剑飞刺,那柄姜伯约所有的灵秀佩剑一剑分十剑,剑气突刺如龙。 老太监额头青筋暴起,托起黑黢双臂,双手一压,十道剑气顿时消散,剑气之后,桃花姑娘趁势近身,一双玉手大涅盘气轰在老太监胸口,数道浑厚真气自红蟒衣穿透鼓荡而出! 取名灵泉的飞剑刺入老太监一只红靴,化一笔青芒图轨。曾太监闷哼一声,嘴角渗血,竟是暂时动弹不得! 桃花掌门娇躯一跃凌空,大喊一声:“借力。” 数十弟子由手掌推出真气,四面八方尽是流云聚合上空。 谪仙手下,仙人也得销骨低头。 桃花一记仙人指路拂过老太监额头。 老太监霍然炸开真气,红蟒袍中竟然有一柄贴身红月弯刀,可随衣甲变换大小,刀身护在头顶与那集合全宗门之力的言桃花的谪仙手撞在一处。 两股巨大的力量扯动山谷塌陷,整个北部山脉迸发出大大小小的裂痕。 曾老太监手心黑气自刀身浸透而出,杀意笼罩在龙脉方寸之间。 蛇压巨龙,彻底压制了能叫仙人低头的谪仙手。 随着老太监强行踏出一步,整个苍梧派弟子俱是口吐鲜血,桃花秋水更是被内力重击五腹,面色惨淡。 上百树叶尽落,只有一点绿意盎然而生。 青叶子乘风而来。 刺入老太监红蟒衣下的后腰。 血一滴滴地从那恐怖的老太监身上落下,偷袭得手的江沐剑一手贴养剑匣,一手握紧青叶子,苦笑道:“二位姑娘,说好的一起动手,怎么不等等在下?” 桃花秋水抽身而退,抹去唇角的血丝,几乎异口同声道:“小心!” 江沐剑蓦然瞳孔放大,想要抽剑后撤却被红蟒衣扯着手臂,他只好猛拍琉璃养剑匣,催动剑意,让第二把剑提前出鞘。 剑名,黄泉。 尚来不及御剑,江沐剑一身真气瞬间枯败,被老太监反身一掌拍在气势衰竭最盛的丹田,老太监脚步连绵踏出,抓起江沐剑的肩膀,转身就是猛然砸在地上。 轰隆一下炸出一道深坑,入地百丈。 那柄四大剑宗黄鹤的佩剑失去气机和剑意的牵引,顿时坠落于空。 落入一名中年男子手中,男子双袍拂后,剑意还在江沐剑之上。 他曾论天下剑二十载,只与北陵胡剑师旗鼓相当。 他曾在青龙湖出剑十招,敢拦天一境剑圣凌若寒。 他曾大放厥词,手即是剑,被大仙人言苍梧钦定掌教苍梧派下一代掌门。 这一日,仙手剑仙手握黄泉入世剑,一记仙手剑出! 才入江湖又出江湖。 剑道又当兴! 第132章 手捧嫁衣踏黄泉 若论剑中杀意,黄泉剑更胜以人血铸剑的妃子笑一筹。 昔日黄泉剑宗黄老爷所求剑道完全就是剑走偏锋,以血肉堆砌而大成的杀人剑术,出鞘必见血,手头沾血不知几何,巅峰时期的战力可与十里剑守宫门救皇室危亡拦百万叛军的冷君山并驾齐驱,远不是晚了十几年的许观礼和萧如剑二位年轻剑宗可以比拟的。 刚退下来的苍梧派上代掌门仙手剑仙言东梧握紧剑柄,以已有六分火候的谪仙手强行压下剑身传来的狂暴剑意,由衷感慨一句:“确实是好剑。” 白头的老太监曾欣红蟒衣上被刺出一个血口,神情漠然,怨毒地盯着眼前的手持黄泉腰佩玄黄的言东梧,冷嘲道:“苍梧派全来了?言仙人呢,怎么没有亲自来?” 秋水和桃花喊了一句爹后,就立刻掠到他身边,苍梧派弟子持剑呈扇子形布下剑阵。 尚有余力的承天卫们丢下朴拙的长撩刀,唰的一下架起寸弩。 身材曼妙的言桃花抬起手掌,冷声道:“就凭你也配提言爷爷的名号?” 曾太监咬了咬干裂的嘴唇,眼神阴冷道:“算咱家着了道,可你们一起杀上也杀不了我。” 秋水姑娘屈剑竖起,双指横在太阳穴旁,“好大的口气!” 剑仙风姿的中年人将黄泉剑一抛,剑自飞入地穴,他旋即伸手按住两个女儿的肩膀,沉声道:“让他走!” 老太监咳嗽了一声,嘴角泛起寒意。 他转头看了一眼地宫龙门,沉默许久。 “这事还没完。”话罢老太监身形一闪,双脚踏足的山谷地面立刻龟裂出一张可怕的骷髅的图纹。 言桃花皱眉看向身边的老掌门,问道:“爹,真让他走?” 中年剑仙男子拂了拂袖,叹气道:“刚才一剑并未有实际上的伤害,再打下去,讨不着什么便宜。” 桃花挺起一双一览众山小的玉峰,握紧了拳头,不甘道:“本以为我入了一品境,加上集一宗之力的仙手,可以与大宗师抗衡,没想到还是差得太远,若不是爹爹出剑,我和秋水恐怕要死在这里。” 言东梧摸了摸两个女儿的脑袋,温柔道:“已经很好了,就是为父出剑也没有多大胜算,那老太监身为大内第一人,一身探魂手的功夫已入化境,当年就是你言爷爷也没办法轻易地杀掉他。” 掌门女子面露惊色道:“父亲已是重魁境,而远胜重魁境,那老太监莫非已是长生大宗师?” 言东梧拍了拍玄黄剑,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心不在焉的二女儿,神情古怪。 秋水晶莹的眸子眨了眨,看着满山谷遍地的死尸,嘀咕道:“死了这么多人,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但愿龙脉里的东西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 —— 在仙人墓外面斗得你死我活山崩地裂之际,刘子明依然探入龙门地宫,来到两陵山中心腹地。 刘子明孤身而入,只带了一架抹有剧毒的寸弩,和几包童姑娘调配的“随风散”毒药,石棺林中卢三贾便是死于这种毒药。眼下墓穴里情况不明,还是要小心为上。 朱宏那个胖子率领大军下墓已经许久了,还是没有动静传来,刘子明从腰间摸出一截火镰,吹起后照亮墓穴一角,贴着山壁缓缓往前走去,墓里是山道狭窄,阴暗潮湿,头顶有蝙蝠盘旋倒地飞,令人心生不安。 大约走了几十里路,隐约可以听见水滴声,眼前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连火镰都已经点燃不起来,只能靠着摸石壁探路,一步一挪,前行的步子极为缓慢。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先前还可以听见外头大战山崩地裂的声音,此刻却是万籁俱寂,刘子明心头浮起一抹阴霾,他完全被黑暗所吞没了。 他又走了几十步,有些累了,准备蹲下休息一下,却在蹲下的一瞬间身子僵住,他后背唰的一下冒出冷汗,因为他坐在了一个人身上。 准确的来说,是一具尸体。 他慌忙起身眯眼细看那具尸体,此处视线极差他只能迷迷糊糊间看到尸体衣服上有海狼的图案,是沧州水师的打扮,这人应该是朱宏门下,刚刚死在这里。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连忙往洞中走去,却没有更多的尸体,反而是越来越重的血腥味飘入鼻尖。 刘子明抽了抽精巧的鼻子,强行忍住不适往里走去,终于在走了一段小道后看到了一缕亮光。 有亮光就有出口,刘子明欣喜若狂,再待在这个昏暗的小洞口非把他逼疯了不成,他加快了步伐,朝那道光走去,他发现越是靠近那道光,洞口就越是开阔。 当他进入那道光的时候,整个人目瞪口呆化作了一尊石像。 眼前别有洞天,是一个巨大的谷口,大到让人无法想象。 更令人骇然的是,眼前有三尊巨型神像。 三头六臂的天王力士。 手持宝瓶的观音菩萨。 手持巨剑的伏羲仙人。 刘子明心生震撼,这本就是仙人古墓,伏羲仙人神像很好解释,可另外两尊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抬头环视四周,眼力极尖地发现神像背后有七十二间墓室。他跑到一块高点低头俯瞰,蓦然大惊,神像背后是密密麻麻的尸骨,全是沧州水师的士兵。 还有一具将军模样的符将,看起来是守墓人,这里显然发生了剧烈的战斗。 可朱胖子却不知所踪。 咚咚咚,神像谷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子明的心跳猛然加速,他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抽出寸弩用手肘架平,警惕道:“谁?” 一名冷峻佩剑男子拖着伤腿,出现在洞口。 “朱厉?”刘子明眯眼看着这个受伤不轻的妃子笑剑主,跑过去眉开眼笑道:“看来伤的很重啊,你怎么进来了?” 朱厉眼睛透出清晰的光,“朱宏必须死在我手里。”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进来,就代表咱这边赢了,那老太监如何了?” “苍梧派言东梧出了一剑,逼退了这个大宦官。” 刘子明停顿了一下,问道:“我的人呢?” “承天卫死伤过半,褚禄庙和那个持有青叶子的剑客都已昏迷不醒。” 刘子明眼神黯淡。 朱厉死死盯着刘子明那双桃花眼,好奇道:“苍梧派不来,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帮你?” 刘子明语气平淡道:“为了龙脉的资源。” 朱厉霍然抬头才看见三尊惊为天人的神像以及七十二间墓室,以及尸山如海。 沧州水师六千余人尽数埋葬神像谷。 “这些人也不知道被何物所伤?”朱厉脸部的肌肉微微抽动,呼吸变得沉重。 刘子明叹了口气,感受着四周的压抑氛围,“龙脉机关,仙人护卫,地下阴物…都有可能。” “朱胖子一定没死。” “何以见得?说不定埋在尸堆下面了。” 朱厉咯吱一下握紧了剑鞘,“他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哦,祝你如愿。”刘子明环顾四周,极其敷衍道。 朱厉没有在意,他现在一心只想知道朱宏现在在哪? 忽然妃子笑剑鞘发出一阵剧烈颤抖,下一刻竟然自行出鞘,飞掠向中心的伏羲神像头顶。 朱厉下意识一步踏出去抓妃子笑的剑柄,却没想到被剑气所伤,在接触的一刹那锋锐的剑气直接将他击落,重重地从高空摔了下去,本就是大伤在身,这一摔几乎摔断了他几根肋骨。 失控的妃子笑在空中剧烈摇摆直直刺入一侧的石壁,剑入深谷,几乎埋没的只剩下剑柄。 刘子明被突然发生这一幕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发现朱厉已经昏迷了过去,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他撕开一条衣摆,简单为朱厉做了一个包扎,放他放倒后,抬头望去。 伏羲仙人神像头顶的位置闪出剧烈的红光。 刘子明没有过多考虑,咬了咬牙便从腰间拿出一条承天司军需部以发丝蛛网所特制的铁钩子,此类武器,翻墙越户缉拿案犯,等闲难断,坚毅十足。 他按动钩子底部的机关,“嗖”的一声铁钩子飞上神像头顶一抓,刘子明用力一扯,身子飞上高逾五十丈的神像头顶。 一跃上九天高台,刘子明还有来不及缓住身形,便见一道金光自伏羲像头顶绽放。 伏羲仙人像头顶宽各三里地,金光过后,有青铜石棺从石像底部缓缓升起。与此同时身边两尊石像头顶也有东西缓缓升起。 左侧天王神像上有龙爪台上架金凤剑鞘。 右侧菩萨神像上是一具金纹丝路伏羲内甲。 而中间伏羲神像头顶石棺也缓缓打开,里面有三部奇书孤本,泛着金光闪闪,犹如神明之物。 萧如剑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刘子明脑袋海里响起,“仙人遗物”四字映入眼帘。 刘子明毫不犹豫往青铜棺椁走去,来不及翻看他刚把三部奇书揽入袖中,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谢大学士乐为他人做嫁衣,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声阴毒的笑声充斥在山谷之间回荡。 刘子明抬头望去,脸色难看。 七十二间长在峭壁上的墓室其中之一的洞口出现了三道人影。 一个两百丈不止的胖子正在捧腹大笑。 身旁站着两名气机充沛的金刀金甲刀客。 刘子明将袖口的东西藏到身后,咧嘴笑道:“这可巧了朱尚书,久闻大名,没想到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朱胖子把手揣到袖袍里,狞笑道:“刘子明,别装了,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应该也是我们最后一次。” 刘子明微笑道:“所以说巧了嘛,这也是我想说的,你我也算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朱胖子沿着山洞墓室的崖壁坐下,两条粗壮如玉柱的大腿垂下,眼帘微垂道:“我其实早就杀你,也确实弄了点手段杀你,只可惜你命太硬,没死成,今日你死在伏羲大仙人的墓中,秦相应该会很满意的。” “想杀了我去邀功,那个老太监都办不到,就凭你?”刘子明哑然失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的手段就是那西域五鬼吗?我听说他们被南宫和余大哥给宰了,看起来你的手段很蠢很幼稚嘛……” 两名金刀护卫踏前一步,斥道:“大胆!” 刘子明举起银制寸弩,眉宇间一寒,“两名一品刀客,看装扮像是内廷或是禁卫训练出来的?” 朱宏伸出一根手指,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对身侧那一名刀客,说道:“金戈,刘大学士替咱找到了宝物,咱怎么谢礼呀?” 名叫金戈护卫抽动金刀,踏步俯冲向神像头顶。 刘子明甩动袖袍,几包随风散抖落于空。 神像上空顷刻间化作一阵毒雾。 随风散,随风消散。 那金刀护卫在空中一个侧身回弹,穿过毒雾。 便见数根黑短弩箭直刺眼窝。金戈猝不及防侧身躲避,被一箭刺入手臂,猛然咬牙翻身一刀掠向刘子明头颅。刘子明扳动银爪机关,射向菩萨雕像头顶,电光火石间的快速反应让他躲过了那势大力沉的刀芒。 伏羲神像头顶传来金石溅落的声音,金刀护卫不顾手肘中毒箭,化作一道阴影在刘子明头顶扫过,刀露寒锋。 刘子明情急之下举起那套伏羲生前所穿内甲挡在身前。 “砰”的一声闷响几乎要炸破几人耳膜,神像谷剧烈震颤起来,非常不灵活的胖子朱宏险些一个不稳摔了下来,幸亏另一名叫铁甲的金刀护卫扶住他,他松了口气,低头往下一看,那削铁如泥的御前金刀竟然被那身为死物铠甲折断了。 金戈护卫望着手上的断刀,感到不可思议。 刘子明死里逃生,对这个宝贝哪里肯放手,直接穿在了身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具比刘子明身形明显还要巨大不少的铠甲在附着刘子明身上之后就缩小成了一条金丝内甲衣,可谓是极为匀称贴身,更令人咂舌的是,事后无论那名金卫如何挥刀就好像砍在了千年寒冰上,刘大人根本纹丝不动毫发无损,哪怕是没有铠甲包裹的头颅也有神奇的金光护住。 与此同时整个山脉开始剧烈抖动,不少洞穴沙土开始落下,四周机关开启,黏稠的水银灌入神像谷的崖壁,地面起了裂纹,好像有天地崩塌的痕迹。 刘子明觉得诡异,自己好像突然有了用不完的力气,他猛然抬起被伏羲甲包裹的手臂抓住那位金卫的手臂,轻轻一扯便将这名一品高手丢了出去,名叫金戈的护卫哪里能想到这个不会习武的刘大人有这般神通,整个人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真气牵扯着丢入了一旁的峭壁,金卫撞向墙面砸出深坑,他吐出一口鲜血,心头悲愤不堪,他虽然是靠丹药填充气海入得伪一品境,可被一个投机取巧的家伙玩弄实在是令他火冒三丈。 他猛拍墙壁,准备炸出墙身手撕那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只是手掌刚刚触碰墙体时他就后悔了,水银侵袭的速度本来不快,他这么大的劲力轰击墙体,反而加快了水银机关的倾泄。 他惨叫一声,化作了一滩脓水。 刘子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看见另一位金刀护卫背着两百斤的朱宏落在天王神像上,手提起那柄没有主剑的剑鞘。 大量的水银灌入地面,一道身影飞跃上天王像。 朱宏瞳孔里透出欣喜的眼神,竟然是义子朱厉。 面色惨白的朱厉手持妃子笑,喘着粗气,颤声道:“义父……” 金刀护卫铁甲抽刀将他拦住 手捧伏羲金剑鞘的朱胖子示意护卫退开,走上前去笑道:“好孩子,活着就好,快送为父离开这里。” 朱厉重重吐出一口气,低头沉声道:“狗贼,我要你死!” 一剑妃子笑。 刺入朱宏的肚皮,不见鲜血。 金刀卫提刀护主,一刀透入朱厉的残破的后背。 刘子明一跃而起,不可思议得挥出一拳抡在了金卫脸上,一品身手的金卫身躯瞬间失横落入机关的,与此同时他不忘丢出一刀掠向一间崖上石壁,朱宏也顾不得朱厉的叛变,肚子一抖,宽大红袍里有一块被剑贯穿的护心镜掉落在地,他翻身一步踏上那柄金刀乘势掠进山洞。 朱厉身躯轰然倒下,气息奄奄一息,刘子明扶着他想再做个包扎,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口中胸口后背俱是鲜血大绽,这种出血量,童姑娘在身边也救不过来。 朱厉的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含糊不清,艰难地把头偏向朱胖子逃跑的方向,沙哑道:“别,让他……跑了,报仇,要报仇……” 他闷哼一声,手重重垂下,瞳孔尽是不甘和怨念。 刘子明拂手将他眼睛闭上,轻轻放在神像头顶,轻声道:“你放心吧,他跑不了。” —— —— 石壁后方是一个通往外界的百川大海谷。 青山环抱,湖水盈绿,有渔家竹筏飘荡在湖面。 朱胖子借刀力逃出生天,手中得仙人剑鞘,得意洋洋。 他两百斤的身躯落在小船上,翘起水花一丈,把船家吓得一激灵。 披头散发的朱胖子缓住身形,从身上摸出一大块金子丢给船家,说道:“送我上岸,这就是你的了。” 年近五旬的渔家老头哪里看过这么多的钱,如获至宝,点头哈腰地卖力划动船竿。 刘子明扶着崖壁,就见小船飞快在湖面泛起一道水波,朱胖子神情惬意地回头看了刘大人一眼,眼神里的潜台词是:“不必相送。” 居高临下的刘子明扶着崖壁,嘴角泛起寒意,旋即拱手道:“好歹是一国尚书大人,送是要送一程的。” 他目送小船抵岸,两百斤的朱胖子幽幽松了口气。 朱宏刚摇摇晃晃上岸就从船夫手里一把抢回那块分量很足的金子,然后骤然使劲一把将老头推下湖水,眼睁睁地看着他挣扎溺死,心满意足,他狼狈的模样可不能让人瞧见。 他摸了摸额头的汗,心中窃喜,只要到达了沧州城,他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只需将军令传回大营,调动火炮轰炸两陵山,便可让他们全部葬身在那里。 眼下只要穿过这片竹林,便能达到一家车马行,一旦得到车马,那便离沧州城不远了。 他满意地提起宽大的红袍,一鼓作气往岸上跑去。 忽然他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高大的密林间有一个巨大身影缓缓逼近,步伐沉稳。 朱宏心生不安,连忙后退,一个没踩实两百斤的肥肉摔在了泥土岸边,狼狈不堪。他顾不得满嘴的泥巴和肮脏,连滚带爬地爬上那艘小船。 他上了船后连忙喊船家开船,才想起那名船夫已经淹死在了湖边。他丢下仙人剑鞘,抓起船竿拼命划动,小船就是纹丝不动。 巨大身影露出真容,竟然是一头吊睛白身大虫。 白虎露出獠牙,牙口沾满口水,看起来已经饿了有几天了。 它一个暴起扑向小船。 湖边响起一阵杀猪惨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名船夫路过此地,这才发现小船上血迹斑斑,湖面上还有漂浮着一具船家浮尸。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尸首。 远处山林,“白展堂”打了个饱嗝,神情慵懒地走在回泰山园的路上,嘴里还叼着一个嚼不烂的古怪物件。 第133章 什么是王法? 庚子七年立秋,南陵朝户部尚书,天下第一大贪官朱宏死了。 死在两陵山的一片树林外萧瑟的秋天,死无全尸。 朱宏的死产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首先是沧州百姓那边人人叫好,朱胖子素有恶名,人人得而诛之,朱宏死后沧州以北三十多座平时少有人去的道官佛庙香火旺盛,百姓们烧香拜佛感谢苍天开眼垂怜众生艰苦。 朝廷方面则一样是腥风血雨,光是在宣和殿议事就不下三回,要知道就是国战爆发,也只在此殿议事一回,可见事态严重。 沧州自古多文人,这些文人受朱宏淫威已久,此番苍天开眼,纷纷跳出来作诗嘲讽朱宏作恶多端自作自受,更有大文豪胡子涛不顾体面有辱斯文,公然痛斥这肥猪,后以开言诗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针砭时弊,上书朝廷痛斥朱宏种种罪行 ,这时有柳家新晋翰林黄门郎忽然以石家产业灭族一案上书内阁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否有人刻意推动这些读书人,结果就是沧州文坛如雨后春笋般一夜疯长冒头,声势浩大,朝廷不得已让大理寺介入其中,更是派遣大理寺少卿何少房百里南下,这位南陵第一神探历经半月的调查,发现朱宏果真是罄竹难书。 秦清泉当断则断,为求弃子自保也不得援手,同时默认手下暗中奔赴沧州将涉事人口一一灭口,销毁罪证。朱宏死后,沧州一带的相党力量本就是人人自危,这些人平日里仰仗朱胖子的纵容作威作福,行事做风向来目中无人肆无忌惮,草菅人命,逼良为娼的事倒底也没少干,丝毫将沧州弄得乌烟瘴气,现下没了靠山,人心惶惶,很多人连夜登山大拜香火,乞求各方神明不要秋后算账,要怪就怪那头姓朱的肥猪,全是他一人指使。就算如此,还是一夜之间有二十名沧州相党官员被相继斩草除根。 刘子明坐镇幕后,推动沧州士子煽风点火,笑看秦宰相“大义灭亲”之举,心里挤压的憋屈一扫而空,央州惨案,百里家族几位师兄和南宫家族上百条命他要秦相手下一一偿命。 一旬后,墨家墨起元引咎被贬,酿酒城以钱易莱为首的一众官员纷纷下台流放蛮荒。朱胖子落得葬身虎口的下场,那个老太监也伤重不知所踪,叛徒卢三贾伏诛,沧州的天终于得了一丝清明。 此时的刘子明坐在泰山园内池塘里赏鲤鱼戏水的美景,池塘荫蔽走廊处坐着苍梧派的客人们,以及伤势初愈的褚冲庙,冯礼等一众承天卫官员和明镜堂机要人员。 那日龙脉仙人墓崩塌,刘子明也当断则断跳湖求生,刘子明不识水性,也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不想伏羲甲在身,入湖后便如游鱼一般灵动自在,在仙人湖百丈湖深来去自如,探臂划开水路一百丈,不会一点武力的刘子明也诧异地发现了自己有了武夫的神通。 听闻他日在青龙湖,凌若寒曾踏剑开江两百丈,如今他岂不是有了一半剑仙风采? 过了一会刘大人突发奇想,让冯礼找到工具垂钓,不想偶露身手后竟然惹得言桃花为首的苍梧派众人面露惊色,只见他轻轻抛出一竿,五指攥紧竹条,骤然发力,池塘瞬间炸开水花,十几条的肥硕鲤鱼飘然掠空,他一甩鱼竿,将这些鱼儿纷纷击落到事先准备好的水桶里。 看的亭亭玉立的秋水姑娘心神摇曳,双眼透出一道痴痴的眼神。若是姜伯约那厮看到这幕恐怕要记恨刘子明卖弄手段,无耻偷心了。 老掌门言东梧眼角透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异色。 已是一门新掌教的桃花姑娘皱眉道:“刘公子藏的好深啊。” 刘子明将鱼轻轻放回池塘后,一脸无辜道:“姑娘这话怎么说的?” 老掌门言东梧咳嗽了一声。 刘子明了然道:“如今该叫言掌门了。” 桃花柳眉微提,鹅蛋脸上浮起一丝怒意,“刘公子竟然会武,又故诓瞒我们?岂不是是戏弄?” “既然是朋友,我戏弄你们干什么?” 言东梧一语点破玄机,沉声道:“是借力的手段。” 刘子明身上浮起一层若隐若现的金甲,笑道:“果然瞒不住苍山先生,这便是龙脉所得的宝物。” 仙手剑仙言东梧,字苍山,饱读诗书,也是一代儒道大家。这二十年游历江湖,除去练剑之外就是读书,儒道剑道内外兼修,无论是养气功夫还是杀人手段在重魁境内无人可出其右。 “刘大人,我苍梧派入局,伤亡可不小。”言苍山声线醇厚,提醒道。 刘子明撇头一笑道:“我知道,贵派出山就是卖了陛下一个面子,将来天下大乱,就算山海倾颓也和苍梧派没有半分关系。” 桃花忧心忡忡,蹙眉道:“若是你们事成了呢?会不会卸磨杀驴?” 刘子明淡然笑道:“朝廷可保苍梧派五十年无忧。” 言东梧起身拱手道:“在下替苍梧派一门门人谢过大人。” 刘子明招了招手,冯礼上前递上一合锦绣木盒,里面盛放了大量名贵的鱼饵,刘子明一把洒入池塘,激起千鱼争食,跃出水面。 他忽然没来由地说道:“苍山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便是你们为什么会选我们啊?就不怕我们斗败了,秦清泉找你们的麻烦?” 言东梧想都没想,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玩水的二女儿,语气平淡道:“因为小女。” 刘子明正在抛洒鱼食的手顿时一滞,面露不解。 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刘子明匪夷所思。 “大人,婚配了吗?”言老掌门突兀地问道。 刘子明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迷惑道:“还没,你这?” 言东梧拱手道:“小女儿言秋水,对大人倾心已久,听闻大人也与小女有过口头之约,如今朱宏已死,不如喜上加喜?” “爹!” 身为姐姐的言桃花羞恼道。 言老掌门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开口。 一旁的言秋水双手抓住裙摆,咬住薄唇。 刘子明心头震惊,真是老谋深算啊,这老家伙搭上二女儿是想拉他永远和苍梧派休戚与共,就算将来刘子明出尔反尔,想要对苍梧派下手,也得顾及天下悠悠众口和老丈人的三分薄面。 刘子明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向儒雅的仙手剑仙蓦然眯眼,追问道:“大人难道不愿?” 看刘子明犹犹豫豫也没有句痛快话,最疼秋水的姐姐桃花登时大怒,抬起玉手显神通,沉声道:“刘公子,我妹妹美若天仙,你既然与她有过口头之约,焉敢出尔反尔?真当我苍梧派怕了朝廷?” 身后所有苍梧派弟子抽出佩剑,脸色红涨怒意十足,特别是男性弟子根本不能容忍自己的女神被这般折辱! 可这是在泰山园,在沧州,这是承天卫的地盘! 瞬间数不清的承天卫四面八方涌来,手持黑弩银钩,脸戴面甲,凶神恶煞。 褚冲庙冷声道:“苍山先生,莫要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 刘子明挥手斥道:“退下!” 褚冲庙不甘地让手下全部撤开。 刘子明毕恭毕敬作揖道:“苍山先生和秋水姑娘厚爱,刘某感激不尽,只是眼下江山动荡,在下无意婚事,还请姑娘体谅,我刘子明一定会给苍梧派一个交代。” 花容月貌的秋水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低声嗯了一声,就低头跑开。 姐姐桃花狠狠瞪了刘子明一眼后也追了上去。 言东梧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后道:“大人,苍梧派告辞了,我,等你的交代。” 苍梧派几十名弟子离开了泰山园,只留下刘子明无奈叹息。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不知道时出现在池塘一角的江沐剑神情复杂,眼神古怪地看着刘大人。 刘子明抬头,苦笑道:“江先生看笑话了。” 一身绷带缠身的江沐剑背紧了背后养剑匣的背带,朝刘子明缓缓走来,轻声道:“无妨,我什么也没看见。” “伤怎么样了?” “好了八成了。” 刘子明看见他的腰间还缠着包裹,问道:“来辞行的?” 江沐剑缓声道:“对,受师兄之托我才来这里帮你,现在该北上回家了。” 刘子明疑惑道:“北上,你家不是在南陵么?” 江沐剑摇了摇头,提了提古剑剑鞘,“媳妇在哪,家就在哪。” 江沐剑脚尖轻点,一掠飞上屋檐。 刘子明洒然一笑道:“大恩不言谢,将来若是黄家有难,我必倾囊相助。” 江沐剑侧身消失在视线中。 刘子明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不远处闷闷不乐正在拿碎石打水漂的褚冲庙,笑道:“老褚,还生气呢?” 褚冲庙沉声不满道:“大人,苍梧派公然威胁大人,怎么能放过?你和童姑娘情投意合,这老家伙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在江湖也好,人在庙堂也罢,站得越高的人反而越身不由己。” 褚冲庙似懂非懂,闷声道:“属下就是一个粗人不懂这些,只知道相信大人,只知道冲锋陷阵。” 刘子明哦了一句,“我需要你这样的人。” 他一把搭在褚冲庙的肩头,“知道你气不顺,走,我带你去痛快一把,出出恶气。” 褚冲庙眉头紧锁,一头雾水道:“大人,我们去哪?” “抄家灭门去。” 手捧锦绣鱼食盒的读书人冯礼无奈一笑,将鱼盒交给下人,连忙三步作两步,快速地跟上了他们。 —— —— 金碧辉煌的朱家的大宅四门禁闭,树倒猢狲散,这些朱宏心腹第一时间就想要逃之大吉,不料被明镜堂的人围追堵截,一干账房人员和朱宏的四十名妻妾被困在了金光大宅院里等候处置。 本来朱家还有一些豢养在暗处的鹰犬走狗,按理说不至于被一个民间组织的打手们咄咄相逼,可就在他们准备私分财产杀了这群拦路狗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来了一大群所属户部的官兵,人数有好几百号人,将占地广大的尚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尚书府的大管家肖禁将府里所有高手都聚集在大堂之内,商议分钱跑路的法子。府内二品高手尚有四名,若集中力量未必不能撕开一个口子,只是眼下分赃不均,为防大伙各怀鬼胎暗中扯后腿还是要论个长短才好突围。 户部尚书府内气氛诡异,地面放着几十个大箱子,盛满了金银如山。 没有人知道这些突然反水反过来围剿朱家的户部官员们心里在想什么,为何到现在还没带兵冲进来?只是为了多分的一份钱,没人愿意先走,哪怕会冒赔上性命的风险也没人妥协。 说话最有分量的肖禁从中调停,很快推动了客卿们分赃完毕,可他本人却是特别慷慨,一分钱也没要,众人也看出了他想要尽快逃命的心思,也没起疑心。 肖禁袖袍负起,手里死死攥着是一块水狼银牌,嘴角泛起一道微妙的笑意。 “砰”的一声尚书府门被人撞开,院内响起脚步声如激雷,守门的客卿如今已经永远陷入了长眠。 无数的官兵涌入繁华的尚书府大厅,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这些客卿连忙抽出佩剑,脚步急忙退后,面露惊色。 正堂中心走出一个长相俊美的红云袍官员,笑意温和,身后站着一群如杀神般的承天卫煞鬼。 一名朱家客卿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义正言辞洪声道:“何方贼人胆敢擅闯户部尚书府,眼里还有王法吗?” 那人说完这话便有一名健壮护卫一跃而起一记狼牙竿披头砸去,将他当场砸死,重重吐了口浊气,“你也配谈王法?” 满堂哗然。 大客卿肖禁却凛然不惧,率先走出一步,低头拱手道:“嘉州肖家,肖禁见过刘大人。” 刘子明眯眼笑道:“肖家长子是吧?怎么做了朱宏的大管家了?” 肖禁笑了笑,抽出腰间一柄剑气凛然的长剑,自顾自说道:“肖家祖传名剑君恩,只斩奸佞,现在奉旨抄家灭门。” 话罢他转身出剑,斩下了几名客卿的头颅,剑锋所过,鲜血染红地面的红绒毛毯,化作一滩污渍。 刘子明看了眼一众沧州朱家心腹惨白的脸色,厉声道:“很好,现在你们告诉我,谁是朱家人?什么叫王法?” 第134章 大婚贺礼 肖禁的突然反水让朱家的客卿们猝不及防,直至今日他们才幡然醒悟,身为朱宏走狗的肖家竟然说是刘子明的暗桩。只是这个暗桩不到最后一刻,哪怕刘子明身处险境也绝不暴露。 雪中送炭不做,锦上添花则无妨正是肖家一脉相承的家风,可谓是家学渊源。肖家自先辈起便扎根沧州嘉州一带,乃是嘉州第一大家族,祖上三代皆为官身,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党羽,然而这些年却被相党压制,举步维艰。 肖禁身为肖家族长继承人,不惜背负骂名,叛出家族,潜伏在朱胖子身边。这些年,他为朱宏卖命,做了许多恶事,加之办事稳健,又有身手谋略,深受朱胖子信任,让他总管朱宅一切事务。在他的辅佐下,朱宏才能吞并石家,一步步在相党做到了一人之下的位置。如今,他手头早已攥有朱宏这些年私吞户部公产的罪证,就连朱宏藏在机关暗房里那掌管水师的虎符也落入他手。 几名朱姓的客卿望着肖禁这叛徒,眼神阴沉无比。 先前那名出声叫嚣的汉子更是噤若寒蝉,撇头不忍去看地上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肖禁将那柄先帝恩赐的御剑君恩归入剑鞘,单膝跪地,双手献出水师虎符。 刘子明接过虎符,视线透出寒意,冷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没声了?不是要和本官讲王法吗?朱家的王法吗?” 刚要抬眼的那名朱家客卿撞上刘子明的眼神,吓的脸色唰的一下煞白,头死死地低下去,颤声道:“是大人的王法。” 刘子明走近他,拿起虎符托起他的下巴,“你错了,是陛下的王法,是天下人的王法。” 那人连忙改口,拿脑袋砰砰嗑在玉石地板上,“是,是陛下的王法。” 刘子明叹了口气,看着那些眼神绝望的客卿,起身问道:“你们呢?觉得该讲谁的王法?” 所有客卿扑通跪地,认命道:“是天下人的王法。” “都给本官记住了,王法即是民法。”刘子明眉宇间泛起一丝狠辣的味道,沉声道:“犯民者,在我看来和欺君罔上没什么分别。” “褚冲庙何在?” 褚冲庙上前一步,“大人,我在。” 刘子明朗声道:“老褚,今日起,你便是沧州的承天卫总使。” 褚冲庙愣了一会,犹豫道:“大人,这与法不合。” 刘子明语气温和了几分,道:“先暂领沧州,替我将这些人盘查干净,有罪论罪,有怨还怨。” 褚冲庙点头领命道:“是,大人放心。” 褚冲庙起身招了招手,承天卫蜂拥而入将一众朱家客卿纷纷押走。 堂内只剩下刘子明、冯礼和肖禁三人。 “至于肖家……”刘子明沉思片刻,沉声道:“朱宏落马一事,肖家长子肖禁功不可没,朝廷自会论功行赏。朱宏死后,我会上书朝廷兴建新府台,第一任府台令非肖家莫属。” 肖禁跪地,低头恭敬道:“大人,肖禁早已不是官身,也已被肖家除名,实难担当大任。只盼大人可以对肖家多加照拂几分。” 刘子明伸手将他扶起,语气诚恳:“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这新府令的位置并非白给,水师那边还需你多费心思。另外,朱宏的罪证也需你亲自指认,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朝廷若降旨肖家,就凭你那些不争气的弟弟们如何与你争抢?” 肖禁沉声道:“肖禁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刘子明唤来冯礼,对肖禁说道:“老冯留在你身边做事,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从此沧州就没有什么尚书府,只有新府台了。” 肖禁缓缓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 刘子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揽住冯礼点肩膀往外走去。 肖禁行了一个大礼,嘴角微微上扬。 半日的光景,朱家尚书府内总计抄家出白银七十余万两,房契八百余张,名下产业酒楼五千四百余处遍布全国,另外有五家钱庄不知道被何人提前挪走巨额银票,所查无果,强抢民女一百七十九人,大到大家闺秀小到村姑泼妇纷纷纳入后院,更有十八名孕妇惨遭奸杀,一尸两命,罪行累累可隐蔽日月,罄竹难书。 刘子明离开尚书府后,乘马车来到了石家旧址祭拜亡魂,并亲自为朱厉立碑改姓,葬入祖坟。 刘子明烧了几柱香,倒了黄泉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那柄天下名剑第五的妃子笑一同入土陪葬。 他转头对冯礼说道:“沧州不是久留之地,我明日离开。” 冯礼微怔,微微弓身道:“东主洪福齐天,定能一帆风顺。” “承你吉言。” 刘子明笑道,停顿了一下,撇头道:“当初小小坚持要用你,他眼光一向好,果然看错人。”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灰尘,喃喃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冯礼微微动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有承天卫上前禀报,递上一封密信,刘子明接过看了一眼,眉开眼笑。 冯礼面露不解,问道:“东主何事这么开心?” 刘子明笑道:“我要亲自跑一趟央州,去送样东西。” “什么东西要东家亲自去送?我差人快马……” 刘子明打断他,摇头道:“这可不一样,这我必须亲自去,这可是大婚贺礼。” ———— 废墟下的央州城今日重新焕发生机,数十里的红妆队伍,浩浩荡荡。 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寒风卷着花香,令人沉醉。 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在风中轻轻飘动。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甘将军和宋刺史亲自坐镇,以防贼人闹事,御马街头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个个皆伸头探脑,想要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剑都冷家黄家千里南下送大小姐出嫁,以佩剑系上红绳,以飞剑礼为新人引路。 那日,央州街头可见大小百十柄红带飞剑横空的壮观场面。 南宫家并没有像南宫闻说的那样一切从简,而是大办特办。死里逃生的南宫夫人尽管因唐焰剧毒失去一身内力,却仍是一言九鼎的南宫家族话事人。她亲自为这个喜爱入骨的儿媳妇操办婚礼,就是南宫闻也不敢多说半句。 这场婚礼的排场堪比皇室联姻,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南宫少卿身着一袭红袍,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光彩焕发。他身骑白色骏马,嘴角一改往日冷峻如冰,破天荒地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温和。 新郎官白马开道,视线微微瞥向身后火红的花轿,大红彩绸的轿帏上有着艳粉浮金的喜字、如意的纹路以及麒麟送子图。宝塔顶映着光,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流苏一直垂到底。 新娘冷双儿端坐在花轿之中,凤冠霞帔,嫁衣似火。她的视野中只有喜帕下窄窄的一小片,看着自己身上红艳艳的喜服,心里犹如小鹿乱撞,紧张而又期待。 此刻她应该很紧张吧? 迎亲队伍到达御马街,头披红盖头的新娘莲步轻移,缓缓走出花轿,在南宫族中喜婆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地越过门栏,红裙摇曳于空中,袖边绣着的金凤凰花纹极其精美。 进入府中,大堂内张灯结彩,红色的绸缎和囍字随处可见。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南宫少卿拿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新娘子娇艳动人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她面似芙蓉,眉如远黛,眼波流转,樱桃小口不点而赤,满头的珠翠在烛光下闪耀着光芒。 堂前,两人并肩而立。 司礼官高喊吉时已到,婚礼正式开始。 依古制,新人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转身抬头面对天地,南宫武侯府大战之后至今仅仅只是数月的装潢翻修,屋檐镂空,正好可见皓月当空,一派清明。 天地为证,从此夫妻同心。 再拜高堂。 老家主南宫闻和内力尽失的南宫夫人坐高堂之上,喜笑颜开。 伤未痊愈的南宫轻衣轻轻起身,在南宫闻的搀扶下来到这个南宫家儿媳身边,轻轻抓起她的手,沉声道:“双儿,十七能娶到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的福气,做长辈的向你保证,从今以后,谁敢委屈了你,我南宫轻衣一定第一个不饶!” 南宫闻上前一步,点头道:“夫人的话,就是南宫家族的话。” 冷双儿脸蛋泛红,轻声喊了一句:“娘~” 南宫轻衣满意点应了一声,眼眶泛红。 父母见证,从此休戚与共。 再是夫妻对拜。 从此以后,他就是冷双儿的夫君。 从此以后,她就是南宫少卿的妻子。 礼成。 新人被送入洞房。红烛摇曳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竟铺成了一圈圈的心形。 红烛宵不寐,新人度良宵。 春宵一刻值千金。 府外。 依旧是热闹非凡,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共同庆祝这对新人的美满姻缘。 冷家几位长辈,黄家客卿,刺史宋衡,守城都尉甘将军,一一列席。 南宫闻笑意陶然,喝的满脸通红,对着冷家的客人应许道:“诸位,今日起南宫家与冷家结为百年之好从此不分你我,若是有心怀不轨敢对冷家动了歪心思的,我南宫家绝不会坐视不理。” 一名冷河的中年剑客踏出一步,拱手道:“外敌当前,冷家也愿和南宫家共进退!” 冷家这边除去几位长者,地位最高的便是在问剑大会上揭露申屠焱阴谋的寒门派首席冷河,曹取水被杀之后,冷河更是坐上了寒门派的第一把交椅,替大小姐打理家族大小事务,威信极重,他的话也是代表家族的意思。 剑都黄家以大长老孙圣仁为首,共同见证,两族联合,也摆明了黄老爷的意思和态度,冷家和黄家一体,南宫家和百里家一体,表面上是两家联姻,其实暗地里却是四家合力,两明两暗,共谋大业。 酒过三巡,头戴金箍玉带的黄家孙老忽然抬头看了看夜色,眼里透出一丝异色。 察人观色功夫极佳的南宫夫人看在眼中,缓缓问道:“大喜之日,孙老有何顾虑?” 孙老轻轻将金边酒杯搁放在桌子,迎着众人疑惑的眼光,沉声说道:“听闻贵城前阵子受贼人所袭,今日大喜之日,南宫和冷家联姻,保不齐这伙贼人还会借着夜色兴风作浪,孙某代表黄老爷意思而来,绝不许有人坏事。” 几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甘将军大声道:“上次是事发突然,这次我军已做好准备,要是贼人还敢来,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南宫夫人也笑着端起酒杯相敬,笑道:“黄家心意,南宫家心领了,只是我南宫家娶媳妇,来讨杯喜酒的欢迎,有不长眼闹事的也绝对走不出央州城,若劳烦客人出手岂不是坏了礼数?” 南宫闻点头道:“我已经召回了家族外出游历的高功弟子,绝不许有人破坏这美好光景。”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孙老拍了拍配剑金龙剑鞘,沉稳地坐了回去,他屁股还未沾座,便嗖的一下弹起身子,猛然往敞开的武侯府大门望去。 几乎所有在场的高手都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机,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血气。 有一个高达数丈的身形停在门口,竟然是一匹凶猛白虎。 冷家冷锋伸手拨开剑鞘,缓缓抽出佩剑。 甘将军抽出军方长刀,如临大敌。 南宫闻起身,袖袍一挥,唤来名剑千钧。 率先一剑抛出。 锥形口的长剑穿过贴着红花的府院大门,似卷起月光,剑气盈满,疾驰刺向那庞然大物。 孙老瞥见这一剑瞳孔瞪大,这人剑术造诣竟然出神入化。 有一道黑影掠向白虎身前,一掌按住吊睛大虎的头颅,将它乖巧如大猫,一动不动。 同时背部生出六条金丝手臂,做千手观音状。 千钧剑一剑未果,被六臂接下,在地面摩擦出阵阵火花后弹身回鞘,掀起地面碎石风沙。 烟雾中,喜气洋洋的武侯府,瞬间涌出一众高手,包围了那只大虎。 身着伏羲甲可生仙人六臂的年轻公子一身血污,露出真容,只见他摊手笑道:“南宫伯伯,我是来送礼的。” 第135章 佛道秘辛 中元节。 又名鬼节。 人间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夜深露重,万鬼游行,天下圣地乐天山的终南古寺上陆续响起一连串的浑厚钟声,震人心门,令人魂魄归元,心神安宁。 乐天山主峰之上,白玉台阶三百级,十座佛家金光大殿点燃驱鬼金灯,佛光普照天地,数千名佛僧念经祷告,超度世间冤魂镇压妖魔。 佛门广场一颗颗噌亮的光头攒动,人群来回走动,子正时分要进行净坛绕经。 仪式庄严。 先由大和尚天悬方丈主持绕坛、诵经、洒净仪式,大众随行绕行,口诵《盂兰经》三遍,然后,众沙弥依照早晚课诵时的位置入殿圣听法事,双膝跪下随住持念祝词,祝愿世间一切冤魂同得超度;祝词完毕,众僧起立,再听几位佛头殿主诵佛名,随磬声念法镇压邪魔歪道。今日大无量殿上,圣坛点燃三千青灯,欲借僧宗祷告之法,彻底镇压圆礼体内的魔道第一大魔头—九天。 圆礼便是施小小的出家法号。 施小小留在终南古寺修行佛法,出家为僧,半年来,以佛门清净功压制体内邪魔,过的日子乃叫一个寡淡如水。 少年一天天长大正是身心发展情窦初开的宝贵年纪,怎挨得住吃斋念佛一日三次功课的苦行僧修行? 每逢身心浮躁之时,体内那魔头便蠢蠢欲动,扰其心神。好在天武大师不惜耗损一身修为,多次为其洗筋易髓,强行压下恶果,这才没让少年走火入魔。除此之外,更是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就连佛道压箱底的两大开山绝技金刚障和一指禅都肯拿出来传讲。 施小小也果然没有令天武老和尚失望,从小便是六识过人根骨奇佳的他,在跟随南宫少卿修习了一年的五步拳,打下了坚实的武学根基,又得佛道真传,此时未及及冠的年纪已是从二品的武夫境界,更得佛道体魄传承,金刚不坏。 山上苦修的日子他除了早功晚课之外就是坐在白玉石台上眺望远方失神发呆,乐天山拔地而起一览众山小,可遥遥相望京歌方向,他总在想着公子是不是已经回了京歌有没有遇上危险,妹妹荷花过的如何了?他什么时候能下山? 今夜他依旧坐在白玉台上,一扫往日的苦闷,师父说只要今日诵佛仪式大成,守灵台驱妖魔,他便可下山去。老方丈也说,他体内那魔头只是一缕残魂转世,只消在今夜请出寺内仅存的三位佛道魁首一起施阵,集合佛道众生之力,便可叫那魔头魂飞魄散,自己就算再想下山也要等到今夜之后。 这一夜很漫长。 他见诸位师兄在正殿念经祷告,佛门广场点燃上千青佛灯,烧尽冤鬼。 自己一殿之隔却不得出门半步,只能乖乖待在师父的禅房里等待大阵的开启,好生无聊,他按照掌门教的方法坐下修静心禅,可眼睛一闭就可心中闪过一个恐怕的念头。 他剃发之后光亮的额头溢满了汗水,身形微颤,一身白净袈裟衣袖飘起,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施小小站起身来,有些茫然无措,这应该是入定后的灵台中宫。这半年来还是第一次成功静下心来,他环顾四周,始终一片漆黑,可他六感过人,眼力一向卓绝,哪怕是无边黑夜也能百里识物无形,有一只眼睛在百里盯着他。 那只眼睛血腥恐怖,透出的眼神冰冷刺骨,简直要夺人心神。 施小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想着这应该就是他体内的魔物了吧?他念头一动便壮起胆子朝他走去,可仅仅是一瞬间那魔眼就出现在他眼前。 “你,你是谁?” 施小小被吓了一跳,跌倒在地,仓皇向后退去。 黑暗中,只有一只眼睛的魔物桀桀笑道:“你,问我是谁?” “我是你啊。” 恶魔的声音在心灵里回荡。 “胡说,你是邪门歪道!”施小小稳住身形,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指掐诀,将一道金光抹过两根合拢的手指,一指禅的佛道照亮了这片黑暗之地。 那魔物露出真容,竟然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细看下,眼前这人并非独眼,只是一只眼上的有黑气附着,如同魅影魔眼,只见他缓缓走来,眼神阴冷道:“邪门歪道?我是邪门歪道,你是什么?” 施小小挥动金指在空中画咒,轻轻一点,剧烈的金光撕裂了整片黑暗,重重击向那道魔影。 “唰!” 两人同时口吐鲜血,魔物被金光刺入胸口后烫出一道血洞,施小小身上也凭空出现一个血洞。 魔眼少年捂住胸口,沉声道:“蠢货,这下还不相信么?你既是我,我也是你,我们同体而生,也就是说,你这个小鬼,是大名鼎鼎的魔道九天。” 施小小脸色惨白,受了自己一击力道浑厚的一指禅的滋味可不好受,他连忙坐下调息,眼眶泛红丝,沉声道:“我不是你这大魔头,你今夜必死无疑!” 魔眼少年也一同盘膝而坐,冷笑道:“你就那么相信这群秃驴?他们要杀了我何尝不是要杀了你?你知道他们要怎么才能彻底杀死我么?” 施小小默不作声,冷冷地盯着他。 少年脸色铁青,恨铁不成钢,怒目道:“是杀死宿主啊你这个笨蛋!” 施小小却没有如他想象中的表现出很大的意外,只是平静道:“可我更不信你这个魔头,天上地下,除了小荷花,我只信公子。” 身为魔道第一人的九天哑口无言,心生无奈怎么这一世转生成了这么一个愚忠又认死理的小屁孩?他叹了口气,沉默许久后说道:“既然如此,我有个办法可保两全,你既不用死,也能将我赶出体内。” 施小小皱眉道:“你说说看。” 魔头九天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处,冷冷道:“你师父的禅房里有一件金乌袈裟,你披在身上,可护性命无恙。” “若真有,师父怎么不早拿出来给我?” 九天冷笑一声,语气森然道:“天武秃驴又不止你这一个弟子,我听说他有个嫡传弟子,能破剑仙的剑,我猜是天武留给他的吧!” 施小小转头看了一眼,眉眼微皱,“我怎么能相信你?” “信不信都随你,可我提醒你,你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妹妹和你家公子了。” 施小小心头一凛,想起来公子常说的那句,天下万事万物,一时得失,都没自己性命来的重要。 他猛然惊醒,白色袈裟背部已是汗流浃背,他调顺呼吸,视线范围内一片安静,只有一盏铜脚油灯在闪烁着,山上依旧是佛声朗朗。 …… 他缓缓起身,朝禅房卧室走去,轻轻推开一扇红漆剥落的禅门,进入了师父从未让他进去的房间,果然一件金衣袈裟就立在禅房正中心,金光万丈。 施小小犹豫了一下,迈动步子向其走去,突然就像撞到一扇无形气墙一般不得寸进,伸手一碰,原来是金刚障布下的结界。 他自嘲一笑,天武老师布下的金刚障阵法结界就是长生境大宗师也绝不可破,这下好了,彻底没有办法了。就在他放下念头,准备转身离去的刹那,一道黑影刺破窗子掠入禅房。 施小小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黑衣人手拿一袋子黑粉往金光墙上一洒,金刚不坏不灭的金刚障结界就这样消散于无形。 施小小神情凝重,双掌推出金刚障。 那黑衣人不避不闪,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袖口掏出一封密信,开口道“你家公子让我给你送信。” 施小小收回掌力,眉头微皱,沉声道:“你是公子派来的?” 他伸手去接那封密信,可手却在一瞬间停住了,他谨慎地看了那人一眼,摇头道:“不,不对,公子与我向来都是飞鹰传信,怎么会借他人之手传信,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显然有些意外,神情一滞后大笑道:“我确实不是刘子明叫来的,不过,信的内容却是真的。” “我凭什么信你,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只要我喊一声,你插翅也难飞!” 黑衣人眯眼冷笑道:“是吗?不如你喊一声,我倒想看看你这做贼的如何敢抓贼?” “结界是你打开的!” “可袈裟是你先找到的。”黑衣人的话无懈可击,施小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衣人平淡道:“只是想送信而已,信已送到,我走了。”话罢黑衣人身形如一只大鸟,飘出窗外,消失在黑夜里。 施小小呆愣在原地,这一夜真是多事之秋啊。 他正在发呆,忽然一只浑厚的手掌从背后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突然响起,“师弟你鬼鬼祟祟,这是干什么呢?” 施小小捂住心口,虚惊一场,这一晚上不知道被第几次吓到了,他苦涩道:“师兄啊,吓我一跳,你能不能不要神出鬼没的!” “心里无鬼,人神不惊。”年轻和尚笑道:“小师弟这是藏着事啊。” “我进来闲逛,看着师父的袈裟旧了,我寻思找来给他洗洗。”施小小露齿一笑,暗暗将信封藏入袖子,轻声笑道。 年长几分的年轻和尚看了眼被破开窗户,摇头道:“圆礼师弟,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分明是想逃嘛,就别让师兄为难了,今夜师兄弟们位为了你可是昼夜不眠,就连上代方丈大师也要出关为你洗去灵台魔物。” 施小小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袈裟,双手合十道:“知道了师兄,我不会跑的。” 年轻和尚也合十回礼道:“嗯,法事也快开始了,你准备准备沐浴更衣。” 施小小点了点头。 夜入三更。 已经换了一身紫黄袈裟的施小小在两名师兄的簇拥下踏入佛门广场,径直穿过千佛耸立的大殿门,站在老和尚面前,神情有些萎靡。 天武老和尚看出了他的紧张,宽慰道:“不用担心,万事有为师在。” 这时施小小忽然问道:“师父,我会死吗?” 老和尚愣了一瞬,闷声道:“不会的。” “今日事毕,你就可下山了。”老和尚眼里有些不舍,摸了摸他的头。 施小小扑通一下跪地,哀求道:“我听闻仪式有风险,小小若出意外,还请老师替我将尸骨寄回京歌,送回公子身边。” 老和尚的眉头皱的极紧,声音好像从胸膛深处逼了出来,“胡说些什么?有我和两位师兄在,一切妖魔不敢造次!” 施小小止住泪水,抬袖擦去,面露坚毅。 他盘膝坐下,坐在一尊百丈金佛像前,默念静心。 天武大师转身对两名年轻和尚吩咐道:“圆方,圆台你二人已是寺内年轻一代里最强的一品高手,在此守着绝不能有意外,我这就去请两位师兄。” “是,师叔。”两名年轻和尚恭敬答道。 耳中传来尽是满山诵经声,走出大无量殿的老僧轻轻叹息一声,眼中悲戚,“造孽啊。” —— —— 天武大师来到另一座佛家大殿—灵隐殿,步伐沉稳,穿过殿前那些诵经的佛僧弟子,踏入殿内,殿中三千青灯飘起青烟,老和尚每走一步就灭去百盏。 直至大和尚身边,殿内陷入一片灰暗。 天悬大和尚端坐于菩萨像之下,缓动手掌,轻捻手上所缠的一串沉香佛舍利。 天武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行礼道:“师兄,一切就绪了。” 大和尚微微低眉,手上的佛珠一滞,沉默不语。 老和尚嘴角泛苦,试探道:“真要如此?” 大和尚起身,老和尚连忙去搀扶,只见这位样貌比天武年轻许多的住持高僧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无奈之举。” 天悬方丈叹气道:“这也是师兄的意思。” “可他毕竟是我的弟子啊,佛道金光洗骨,烈火焚身,他必将九死一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和尚单手竖起,道:“阿弥陀佛,若有其他法子,也不用一个孩子承担这些了,只是你我都清楚九天不除,对世间意味着什么?” 老和尚脸色凝重道:“可就算大魔头九天烟消云散,魔道也不会就此消亡……” 天悬方丈那枯老的面容上透出一丝寒意,沉声道:“不,魔道之中,无论是排名第二的魔道妖女还是那杀人如麻的老三关声雄,都还留给世人几分战胜的希望,你当年年纪太小,没经历过佛道压魔道的那一战,不知道九天的厉害。” “当真如此可怕?” 大和尚重重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心情是万般沉重,缓缓道:“百年前十位佛头联手镇杀魔道第一人九天,拼掉八人身死魂消才算勉强封印了这魔头,那一战我和师兄跌境厉害,只终生只停留在了重魁境。五十年前,轮到天道出手,若不是老天师引天下劫雷强上天一境,恐怕魔头又要祸害人世,如今又有苗头,好在是转生在一个不入一品境界的孩子身上,这才能有我等结阵诛杀的机会。” “那位刘大人怎么办?万一他死在这里,那年轻人保不齐要发疯一场。” 大和尚眼里眯起一股凛然杀气,“顾不得许多,为苍生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天武老和尚眼睛瞪大,震惊道:“师兄,佛祖脚下,你这话可是大不敬!” 天悬方丈抬头看了一眼佛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136章 佛陀拦路,魔头下山 天悬大和尚那原本充满慧根的灵气眸子金光消散,眼中开始浮现出一丝疲惫的血色,面容更是瞬间枯老! 天武老和尚面露异色,“师兄,这……” 大和尚剧烈咳嗽了两声,摆手示意道:“无妨,这是乱了心智,妄动杀念的后果,这一下折损了我十年的性命。” 天武大师噤若寒蝉。 法号天悬的大和尚此刻看起来比天武老和尚还要苍老几分,加之身形本就瘦小,如今就像是一棵枯矮的老槐。 “走吧,去见我那位师兄。” 天悬方丈声音也苍老浑厚了很多。 两人一同走出灵隐菩萨殿,绕过朱漆已然剥落的老旧墙头,走向佛寺偏殿后院的一方池塘,池塘小院栽种几棵高大杨柳,白日春风徐徐,可见池塘里各色鲤鱼膘肥体壮,闪转腾挪游曳而去却不失灵活,一副悠哉游哉的春日光景。 这里花香满天,上代住持方丈金禅子就隐居此地清修。 夜已幽深,二人的心境同时如坠落深渊,便没有这等心思赏景色,径直来到一座竹居小房,轻轻扣动门上的铜环,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夜间回荡,没过多久一个小和尚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睡眼惺忪地正要发火,见是两位佛道佛头连忙咧嘴一笑,“两位师叔,这么晚还没睡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天武老和尚一把揪住小沙弥的耳朵,“小圆空,没心情和你小子贫嘴,老方丈何在?降魔大会,便是请他老人家出手,” 小沙弥一脸委屈道:“疼疼疼师叔,轻点!师祖他老人家一直在修文院等二位呢……” 天武老和尚松开大手,冷哼一声,训斥道:“你小子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个寺内没有一人入睡,连师祖都没有入睡,你竟敢睡?看我不收拾你!” 天武大师作势要打,法号叫圆空的小沙弥急忙躲到天悬大和尚身后,慌乱道:“师叔救我!” “师弟,先办正事。” 天悬方丈平淡开口,语气却坚毅不容置疑。 天武大师拂了拂袖子,扬长而去。 天悬方丈叹息一声,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沉声道:“阿弥陀佛,你将来可是要接班我的位置,行事要稳健些!” 小沙弥吐了吐舌头,挠了挠光头,轻声道:“有您在,有诸位师兄弟在,哪里轮得着我啊?” 面容枯老了许多的天悬和尚低沉道:“不一样,我老了,佛道下一个百年要靠你和十二了。” 小沙弥嘿嘿一笑,试探性问道:“我出家前,听儒道一名读书先生说过一句话,说天将降大任于厮人也必先苦其心智,我这些年在小院里伺候老方丈过的可苦了,是不是算苦尽甘来,快熬到头了?” 大和尚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笑容温暖,“有大智慧。” 圆礼空小和尚明显有些志得意满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尽量克制住这份骄傲,敛了敛神色,转移话题道:“方丈师叔方才说佛道只能靠我和十二了,十二师兄我能理解,毕竟是我这一辈里最能打的,可不是还有圆礼小师弟吗?天武师叔说他根骨非凡,怎么他也不得佛缘?” 天悬方丈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他沉默不语,转身朝着修文院的方向走去。 修文院位于池塘小院背后五里外,天悬和天武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寺庙前,两人对视一眼,双手合十道:“请老方丈出关。” 佛门咿呀一声大开,两人的视线穿过修文院内部,只见石砖地上有十八座泥塑金刚罗汉坐塔幢,神情各异,禅意盎然。 有一名老和尚缓缓走来,他的两根长眉纷乱飘拂,身形愈发沉稳如山,手提一根竹苇禅杖,最爱传经布道。 他曾道,浮生若有出尘意,可教佛陀知我心。 世间唯一活了一百三十年的得道高僧。 金禅子。 天悬和天武低首行佛礼。 长眉老僧持杖走来,上次露面已是一甲子前,沧海桑田。 持杖老僧缓缓抬眸看了一眼天悬住持,沙哑道:“难得,你动杀念了。” 天悬大和尚双手合十,面有愧色道:“我佛慈悲,不怨。” 天武大师上前一步,朗声道:“金禅师叔,师兄为了圆礼一事而折命,若贫僧也愿意烧命十载,可否换我那弟子一条性命?” 老僧摇头道:“佛道有常,上有好生之德,佛祖何尝不愿渡人,只是你该知道九天临世的后果,这是正道承担不起的,你虽有心,也不可逆天行事,否则莫说十年,搭上五十年,甚至五百年因果轮回,恐也无济于事。” 天武大师握紧拳头,咬牙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上山,贫僧也不该收徒。” 天悬方丈叹气道:“不是你的错,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超我们的想象。” 持杖老僧佝偻着背,向前走去,他的身躯极小,白眉几乎垂地,幽幽道:“天悬天武,你二人身兼佛道大任,可不能只盯着孩子看。” 两人对视一眼,恭敬道:“请老方丈明示。” “先是剑道,再兴儒道,如今就连魔道也兴风作浪,最新消息,南疆那位巫王带着上千魔道一路大开杀戒眼看就要杀入京都了,应该是为了皇帝选秀一事,龙虎山和武道山集结了上千道人下山斩魔,咱佛道可不能甘于人后啊。” 两位佛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等这就下山。” 这时圆空小沙弥在门外慌张禀报,惹得天武大师不快,推开殿门,只见小和尚扑通一声跪在小院泥土地上,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武大师瞪目怒道:“圆空,出家人大惊小怪成何体统?何事惊慌你且说来。” 只见被天悬方丈指定为下一任佛道魁首的小和尚悲戚说道:“寺内传来消息,圆,圆礼他……杀了圆台圆方,打伤了几十位师兄,下山去了……” 圆空小和尚面色苍白,欲言又止,不敢与几位佛头对视,“还……” 天武大师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厉声道:“还什么?说!” 小和尚苦涩道:“还拿走了金乌袈裟……” —— —— 修文院内,几乎落针可闻。 三位当之无愧的佛头高僧脸色沉重。 天悬方丈眼帘微垂道:“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师弟你亲自去,不能再留手了,就地诛杀。” 天武大师皱眉道:“师兄你是要我亲手清理门户?”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为天下苍生要背起大义,老方丈画地为牢,不得出山。我也身负看山之责,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天武大师再三推脱,“虽然是孽障,可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父者怎么下得去手?” 持杖老僧白眉微飘,沙哑道:“先把人拦下再说。” 天武大师眯眼道:“我们不出手,谁能拦他?那可是盖世魔头九天。” 持禅杖的白眉老僧恍惚道:“咱佛道年轻一辈里,还是有几个出色的年轻人的。” 话罢,修文院外的佛殿金光大作,似有活佛施展神通,有年轻武僧步步生莲,半身红袈裟披身,凌空掠出山头。眉心一道金印,眉间一双灵台方寸神盈内敛的金眸熠熠生辉,少年模样,双脚赤裸悬空,双手合十,只见大日如来,身后是万丈佛陀法相,生生撕开中元鬼夜。 他曾在一年的大漠孤烟中破去凌若寒的三千剑阵,名震天下,今日闻声而动,只身去拦下那魔头。当年他才初入一品境界,如今已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佛门大宗师。终南古寺设有护殿佛尊一职,统领天下武僧,守卫佛道圣坛,这一届的护殿佛尊正是他的老师天武大师。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谁能接过那位痴迷武道的佛头大宗师的传承,唯有武僧十二。 漠北一战后这位扬名天下的少年武僧并未回到北陵苏皇后身边,而是启程南下回到寺中清修数月。 一朝出关,竟碰上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弟圆礼在大雄宝殿大开杀戒。在连杀了两名师兄后,不知怎的就忽然就失了心智的施小小身披金乌袈裟从上百武僧结成的金刚障中掠出,将佛门引以为傲的绝技金刚障轻松化解之后,视若无物地挥手打翻了大雄宝殿里的千尊佛像,还在佛祖头上刻下“此仇必报”四字,猖狂大笑后扬长而去。 武僧十二双手合十,脚尖轻点地面,掠向天际。 乐天山百里之地,山林漫野,烟波浩渺。 两道气息深厚的身影争先恐后在山海里纵越,你追我赶。 已入魔的施小小瞥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小和尚,嘴角泛起一丝不屑,自己若不是大功未复借身之后才能使出自己全盛时期的一成功力,又在佛道圣地,忌惮那三位老和尚联手,岂会怕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若是有胆气敢随我下山,等到了山下便让你知道什么叫魔佛殊途,蚍蜉撼树! 武僧十二并未有半分退缩,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作佛诀,空中罡风强悍吹来,两道袖口冲出金索直扑魔头少年的双腿。 “佛伏魔!” 十二大喝一声,四面八方生出佛纹大悲咒,掠向魔头少年的四肢和头颅,配合那两道伏魔金绳,勒住施小小的四肢和脖颈,瞬间收缩叫做金色烙印,与少年的血肉融为一体。 魔物少年双眼泛起瞬间猩红,金索和佛咒笼罩在身上,令他犹如坠落地狱痛苦万分,浑身魔气随着滋滋响声一溃即散,他低声咒骂一句该死,才发现小瞧了这位佛门天才少年,此刻竟然是动弹不得。 武僧十二转瞬便至,伸出一指金禅点在少年额头,口中轻轻吐出一句:“师弟,走好!” 下一刻魔物少年身形狰狞被金光淹没,裹挟一阵浓浓的黑烟炸入湖水。 乐天山下千经湖瞬间干涸,地面出现梵天法印,法印之下少年施小小口吐鲜血,浑身颤抖,一身经脉尽损,可身上那件金乌袈裟竟然毫发无损。 “初次见面,就下杀手吗?”施小小咧嘴吐出一口鲜血,冷冷笑道。 武僧十二飘然落下,光脚踩在炽热的无边大坑,缓缓走来。 施小小十指抓地,在泥地抓出深深的指痕,脸部狰狞得可怕,吐出一口浊气,阴寒笑道:“吾真是运气太差,没想到佛道小一辈里还有这样的强手,呸,倒霉。” 见金光蔽体的武僧踏步生莲,少年抬头大喊道:“喂,这身子可是你师弟的,就半分情面不讲?刚才那一下若不是穿着这件佛门圣衣,恐怕尸骨无存啊,不是你佛慈悲吗?” “跟我回去,不杀。”武僧十二那双开了光的金眸慧眼穿过施小小的身子直视那心物,冷冷道。 已被九天夺去身躯的少年艰难地翻过身子,一双深邃眸子仿佛直视人心,讥笑道:“小屁孩,一百多年了吾还从未受制于人,你也算有些份量,我既答应了帮这小子要下山去办一件事,刚才太兴奋没收住手杀了几个小秃驴,此时不杀你也算是给这小鬼一个交代,赶紧滚吧……” “放肆!”武僧少年抬起一只手掌,另一只手写佛字从手中抹过,双掌轻轻一旋一合,五指合并。 “咚”的一声数座金光大钟从天而降。 疯魔少年站了起来,眼神阴婺,袈裟翻飞卷起,冷笑道:“就算那三位老和尚下山来,一起动手,也带不走吾。” 枯瘦的少年和尚双手划臂抱大圆,巨大的声浪划破三山五岳,“佛祖渡世人,渡万物苍生,不渡妖魔!” 身着袈裟的魔头眼中泛起凛然的凶光,霍然抬头望向天空,原来千经湖万吨湖水并非干涸,只是被佛法搬运到天幕之上。 武僧十二伸出两只金光咒缠满的干瘦手臂,一手向上托,一手向下压,口吐一个梵字,湖水泼天倒灌向魔头,江湖汇聚成几头水龙吐息。 如龙汲水,九座金钟应声而动,唰的一声不断在地面飞快移动,大开大合,掠向魔头少年。 魔头少年双手盈满了黑色的杀气,气势磅礴,身形灵巧地避开数座金钟,在地面却如游鱼般摇曳,他的脚尖如同尖刀,一掠数十丈,每过一处便在地面烧出强烈的焦痕,一刻钟的缠斗,那金钟九座无一可近身镇压其身,魔头少年也是玩心大起,翻身从袖口挥出万丈魔云,猛然推掌拍金钟,一座两座……直到九座一一击飞空中。 他霍然察觉触碰的金钟的肌肤瞬间冰裂枯萎。 直到泼天龙雨盖下,古铜色肌肤的小和尚如神僧罗汉,脚踩一条万尾七彩鲤鱼铺成的龙门水桥从水面浮起,单掌托九钟合一,轻轻挥下。 瞬间将魔头镇压金钟之下,万水波涛充斥少年全身回归干涸湖底。 少年倒挂九天而下,一指金禅触及湖面。 一道金光弥漫天地起惊鸿! 千经湖风平浪静,不见魔头踪影。 武僧少年光脚踩水湖,眼神平静。 耳边听见湖水涛涛,传来一声怨恨的怒意,“佛不渡我,我渡我!” 第137章 水鬼杀官 央州两家大婚当日,刘子明一身血气地出现武侯府前,两日紧赶慢赶除了差点被“小白”颠死之外,路上还遭遇了相党暗谍组织的六次刺杀,有惊无险,还是及时赶上了义妹和南宫的婚礼。至于为何如此狼狈,那还得从前一日说起,他本该第一时间在场观新人礼,可却碰巧听到相党策划破坏大婚的阴谋,于是他和白虎挨个追杀。新人一夜良宵,他却是厮杀整整一夜。 他日你们以身护我,今日你大婚,就是我刘子拼上遍体鳞伤也没人可以打扰你们一分一毫。 南宫闻眼角轻轻舒展,看清来者真容后惊喜道:“子明?你小子何时会的武?” 刘子明背后金丝手臂顷刻间消失不见,他双手抱拳,一脸尴尬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南宫伯伯,我来晚了些,还请见谅。” “来了就好。”南宫闻点了点头,拂袖让埋伏已久的家族高手们退去。 老族长起身亲自上前迎接,向在场宾客引荐道:“刘子明,内阁行走大学士。” 刺史宋衡有些老眼昏花,反应却是极快,忽然双腿一颤,跪地行礼道:“宋衡见过大学士。” 甘将军愣了一下也一起跪了下去,上司都跪了,不管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混上一朝大学士的位置的,他都没法再傲气地站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早就烂熟于心。 刘子明扶起在场官面上地位最高的宋大人和甘将军,面沉似水,沉声道:“今日武侯府大婚,宋大人与我同为客人,何必多礼?” 南宫夫人神情严肃地走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秋水眸子微眨,“弟弟几年不见,长结实了嘛。” 刘子明嘴角微勾,露出一丝笑容,说随后说了句多年不见轻衣姐越发美丽动人了,惹得南宫夫人笑得柔美。刘子明想起那些年在通天大山清修,次次偷跑下山来找南宫玩,都是这位只大他几岁的南宫家女主人替他遮掩过去,这才免了去老师的责罚,他对这位南宫夫人观感极好。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打趣道:“弟弟还是这般油嘴滑舌,方才你说送礼,便是替南宫家杀了些坏人吗?” 刘子明嘴角微撇,说道:“哪能呀?送我义妹和南宫的礼物可没有这么简单。” 话罢刘子明打了个响指,院外那个庞然巨兽不知道从哪里甩过来了一个铜制剑匣,刘子明稳稳接住,两手按住两边的机窍,剑匣瞬间弹开,里面是金光闪闪的剑鞘。 刘子明捧出那柄龙脉里所得的伏羲剑鞘,双手奉上,神情严肃地说道:“说起来我这个做义兄的,算是半个娘家人。” 南宫闻接过伏羲剑鞘,眼神熠熠。 刘子明又从袖口里拿出一本秘籍,认真地说道:“义妹的伏羲剑失了剑鞘,原先的剑鞘应是冷家请铁匠后天所铸,请一位出自重剑门的前辈看过了说是不得剑意养窍剑心有损这才威力大打折扣,这本朝天剑谱是货真价实的伏羲剑诀仙人功法,最配新娘子。” 南宫夫人不可思议道:“弟弟真的下龙墓了?” 刘子明点了点头,沉声道:“这趟从北陵回来,走了沧州一路又上了两陵山龙脉,好在幸不辱命,宰了朱宏这头肥猪。” “朱胖子是你杀的?好小子!” 南宫夫人秀眉紧蹙,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宫闻警惕地看着在场的两位朝廷高官,眼中尽是异芒。 刘子明看出了南宫老族长的顾虑,眼神玩味地瞥了两位央州地位最高的大官一眼,“没关系的,二位大人也是自己人。” 宋刺史和甘将军明显还未从惊讶之色中缓过神来,不知所措了好一会才想起这局面若不表忠心不合时宜,连忙应是。 刘子明走上前去,笑颜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朝廷新设地方新府台,既然央州红头军奋勇抵抗,日后也要出师有名才好,等诸事顺遂平定,我会向陛下为二位请功,届时少了宋大人一个新府令的位置,至于甘将军……这等勇武身手可入京城任禁军飞骑都尉,只是在那之前,央州就要拜托二位守着了。” 二人对视一眼,神情严肃,再次双双跪地,仿佛两颗沉甸甸的秤砣,重重地砸在地上,拱手拜道:“大学士,我等愿倾囊相助。” 御人之术讲究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如今糖给完了,刘子明将二位扶起的时候也不忘了“打巴掌”,只见这位刚刚诛杀相党权臣的年轻权贵贴近二位耳边低声道:“我呢,最讨厌叛节之人,朱宏的死,还望二位引以为戒。” 二人霍然抬头唰的一下汗水湿透了后背,身子僵硬地杵在原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刘子明拢了拢袍子,脸色剧变,“城中公务繁忙,二位大人新人礼你们观也观了,赖着不走是打算闹洞房?” 宋衡和甘将军立马会意,仓皇向南宫闻拜别。武侯府前的白虎正在打盹,眼角瞥见这二位狼狈地逃出府外,脸上泛起一丝嘲弄的眼神,好像在说这是什么玩意? “跑的倒快。”刘子明看着两人连滚带爬的背影笑道,这笑声就像一把锋利的剑,直插在两人的心脏。 待二人走后,南宫夫人柳眉微皱,如弯月般的眉毛轻皱,问道:“弟弟真的信得过宋衡这个黄口老儿?” 刘子明转身无奈道:“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 南宫闻笑道:“夫人放心,我们的刘大学士自有分寸。这两年来,子明和卿儿这趟江湖行的所作所为我们都听说了。” 刘子明嘴角泛起苦涩,“南宫伯伯取笑我了,宋衡和甘宁这二人啊,一个懦弱无胆却好大喜功,一个肆意妄为却首鼠两端,都是一丘之貉,至于以后该留该杀就留待圣裁吧,当下还需二人坐镇央州调度大军,必要时侯敲打敲打就好,请二位放心,央州亲人们的血仇我记着,迟早要找相党豺狼们清算。” 南宫闻眼中透出欣慰,一瞬间好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泰山大人年轻时候的影子。 百里山,天下谋士之王,几十前也曾位列公卿,最擅长的也是这御人之术。 月亮藏进山野,屋内烛火刚熄。 风吹过坐在白虎头上的公子的鬓角,吹开思念,口口默默念道:“你到底在哪?” 明月不在,心事与谁说? 茫茫天地间,一夜无话。 ———— 第二日一早,太阳宛如暴躁的孩童,将火一般的阳光肆意照射在央州残破的城墙上。破败道观平云观的高鹤台上,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一身显眼红色婚袍,一看就是位俊俏无比的新郎官。 南宫少卿双手负后,目光直视远方山林。 哒哒哒,高台之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刘子明缓缓走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戏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道:“你这新郎官不多睡会?” 南宫少卿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问道:“你昨夜就到了?” 刘子明有些漫不经心道:“接到你们的喜讯,我特意从沧州一路赶回来的,一路未停,好在没有错过,你现在已经是义妹的夫君了,要对她好,不然我这个做义兄的……” 话还没说完,南宫少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顶在城墙根上,一脸怒气道:“我才知道,你在岭南九死一生,还有杀龙脉朱宏的事,为何不与我说?自己强出头,死了怎么办?” 刘子明微怔,旋即咧嘴笑道:“反正我祸乱天下,死了不是给你省去很多麻烦了?” 南宫少卿松开手掌,语气平淡了许多,说道:“大乱将起,你我都责无旁贷。” 刘子明整理了一下衣领,撇嘴道:“新郎官脾气不小。” 他停顿了一会,眼神泛起凌厉的弧光,“你放心,在相党倒下和找到小芷之前我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童姐姐呢?”新娘子冷双儿登上高台,秀眉一弯,吐气如兰,“义兄,你把童姐姐弄丢了吧?” 刘子明苦笑道:“义妹来了?” 新娘子提起裙摆,走到南宫身边,蹙眉道:“义兄,连个人你都看不住。” “小芷不会有事的。” 刘子明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古怪,缓缓道:“只是此事却有蹊跷,小芷的失踪不正常,按理说图青越亲自看护就算是有什么意外也绝不可能像这般人间蒸发,可我翻遍了南漳郡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只有一个可能。” “她离开了宣州城。” “会去哪呢?” 刘子明摇头道:“尚不确定,我想应该傀儡人有关,我马上下一趟江南。” 南宫少卿微皱眉头,“现在动身?” “是,没时间与你们相聚了,如南宫所说,大乱将起,届时我会飞鸽传信给你们,收到信后你们就潜伏入京。咱干票大的!” “我和双儿还不能离开央州,你此行别逞能。” 南宫少卿没好气道。 刘子明笑着指了指南宫转头向冷双儿抱怨道:“义妹,你看看你家南宫,明明是关心人,非要用一种责怪的口吻。” 冷双儿抿起嘴唇,护短道:“义兄见谅,我家夫君向来如此。” 刘子明洒然一笑,拍了拍南宫的肩膀温和道:“走了。” 刘子明刚刚转身,南宫少卿便拉住他,低声道:“等等,有人要见你。” “谁啊?” 也是察觉到身后道观的荫蔽处潜伏的一线杀机,冷双儿双指微屈,唤来了伏羲剑,警惕喊道:“谁?” 太阳照射之下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戴着骷髅面具,长发飘飘,腰间悬有双刀的晦暗男子。 刘子明打量了此人一番,咽了咽口水,脑海里想起了不好的回忆,第一次央州出行时,窦鹤谋划的三重杀局,在乌丘斜龙谷的死地里,突然出现的那名令他们至今仍心有余悸的那名死囚杀手。 “你还活着?” 刘子明眯起一双清凉眸子冷冷地看着他。 男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破相的丑陋脸庞,大步走来,相隔数尺已经能感觉到杀气腾腾。 他径直走到刘子明面前,沉默不语许久,忽然没来由地转头问向一旁南宫少卿,听语气的坚定程度似乎在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真的能帮我?” 南宫少卿点了点头。 刘子明一头雾水,“帮你什么?” 扑通一声杀手男子双膝重重砸地,抱拳颤声道:“求大人救命。” 刘子明气笑道:“你当初杀我们,现在要我们救命,这是什么世道?” ———— 虎头郡。 江南官场发生了一场怪事,近日相继有八名八城重要官员在出城之后神秘失踪,最后离奇地死在江南的鸳鸯湖上,民间信鬼神之说,都说是水鬼索命。 苏州城防将军张平领孙知府令亲率江南水猛军两千精锐围湖稽查,经四天不眠不休的江面排查,发现了原来是由新青天寨的一伙海盗假借水鬼之名报复朝廷,探子初步排查,这伙亡命之徒盘踞在南阳山一带,常夜间活动,战力剽悍,队伍里夹杂有从北陵江湖上吸纳魔道的鹰犬近二十余人,个个身手不俗,经过一旬的诱捕,水猛军成功端掉南阳山的老窝,就在张平将军即将捉拿匪首乌苏木的时候,有一名妖艳的男子突然而至,手拿一柄缎面红伞,气质出尘妩媚。 山上一战,几乎将山头搬空。 身形雄壮如一头金光雄狮的负甲将军单手撑地,滑行数十里才勉强稳住身形,双掌渗血,体内气机已是一溃千里。 妖娆红伞男子生得男相女身,伸出一根手指抚摸鬓角,冷嘲道:“你就是江南最能打的了吗?” 一套狮子重甲仓啷作响,竟是鳞甲已被剥去大半,就像一只雄狮被人扒光了毛。 张平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他只能艰难起身,面色苍白,呼吸沉重道:“阁下大宗师的手段,怎么做了海盗的靠山?” 红伞男子手指轻轻转动伞柄,用极其凶恶的眼神剜了眼前的负甲将军一眼,“要你管!” 张平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再次举起那柄已经被伞身削断刀头的唐龙刀,重重叹了口气。 今日战死在这位大宗师手里没什么可惜的,手下弟兄已经及时撤走不至于在这魔头手里白白丢了性命,女儿张花花前些日子从草原传回消息,说是一切安好,女儿在边境杀狼立下不少战功,如今也进了武将军的亲卫娘子军,如此殊荣没有让他失望,也可令他含笑九泉,到了地下也好和花花他娘交代。 他眼眸微微垂下,如释重负地暴喝一声,犹如狮吼,当兵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无牵无挂死战一场。 雄狮武将黑着一张脸,双眼迸发出锐利的光芒,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将刀丢在一旁。 张平举起双拳,一步跃起扑向持伞男子,暴喝道:“老子杀了你这个娘娘腔!” 第138章 草环 江南的繁华如同一场人为编织的美梦,其背后隐藏了暗无天日的死局。 虎头郡八城环山靠水,林高树密加之烟波浩渺造就海盗山贼横行无忌,南来北往到江南做生意的商人不雇些个把高手压阵都不敢出门,前些年有一名在京歌颇有名望的高门显贵自恃身为后宫一位宠妃娘娘的亲侄儿便有恃无恐放言天子脚下国法昭昭哪有不法之徒敢骄横枉法袭击官驾?胆敢只带一马车妻妾老仆不带任何高手扈从出门,他本欲到江南府拜会孙老知府,三日的行程硬是让江南府的迎接主事在城门口等上了足足五日,最后收到巡城司的消息原来这位权贵子弟及他所带的一行人等刚到宣州城外就被青风寨的山贼们抓上山去,男的扒皮做药,女的玩弄致死。据说江南府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了了之。 朝廷多年剿匪无果,百姓心如死灰,商人杯弓蛇影,每逢出远门如出征打仗般留下遗书,更有江南大户女子宁死也不远嫁。南朝惯例,从天洪十八年开始,礼部制定了同城大户家族不得通婚的规矩,以防士子报团豪阀联手,所以大族女子必须远嫁。这本无伤大雅,女子嫁人本就出嫁随夫,可放在江南则是一桩凶险事,听说光是半道上被山贼歹人掳走的新娘子没有百人也至少有几十人,被抓走的下场可想而知。 百姓苦贼久矣,直到一年前刘子明大闹江南一把火烧青天寨的老巢,随后张平大将领军借着青天寨被捣毁的东风对江南一郡八城四十县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大清洗,动用的军方力量上万人抓捕山贼四千余人,歼灭二十个大小的山贼组织,打的那些曾经嚣张跋扈的山贼如过街老鼠不敢露头,就连海盗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曲大宗师水岸双手击沉百艘海盗战船,大快人心,几乎一战就平定了江南的乱象。 那之后一段时间的江南愈加繁华,几乎揽尽天下财富。好景不长,百姓商贾们原以为山贼已覆不料竟在短短半年后死灰复燃,一月前,虎头郡镇江城的司法参军无故横死在家,紧接着县尉县令一一惨死,死状诡异,江南府极为重视此事江南道监察御史庄宝林更是亲自前往调查却在调查后在回城途中惨遭水鬼索命,成了飘荡在江面上的八具无头尸体之一。 自宣州圆盘客栈雨夜案,西河白衣杀人案之后,镇江水鬼一案又闹得江南纷沸扬扬,百姓们纷纷说是那位一夜屠尽七族的白衣杀手怨念不散,化身厉鬼。 可从战场死人堆爬出来的巡城司统领张平将军哪里肯信鬼神作乱,为了封堵谣言直接带了水猛军的精锐亲自赶往,铺开人手封锁案发地鸳鸯湖,并诱捕成功揪出了幕后黑手,竟然还是一伙山贼。这时张平才后知后觉水猛军上山清剿可消灭的山贼仅仅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而真正的山贼头目都悄悄地潜伏了起来。在北富贵巷中神秘失踪的二当家乌苏木不但没死,反而借势收拢旧部,在南阳山打着为大当家复仇和山贼一气同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口号,几乎一夜间竟东山再起,自立为王。 水猛军和这伙山贼在鸳鸯湖展开大战,血流成河,湖泊干净的水啧一朝染红。在地面抛下了六百具水猛军士兵的尸体后,终于抓到匪首乌苏木,可就在大事将定的关键时候杀出了一名大晴天持伞的妖艳男子竟是宗师境的高手,自称是乌苏木的主子。 张平脾气火爆如雄狮,在放开手脚一战之后反而如鱼得水,先前枯败的气机也是重新爆发出威势。他本就靠战场上厮杀养成的搏命手段,临死境反倒生出无穷的力气几乎几拳砸下就溅起鸳鸯湖水上百丈。 持伞男子堪堪避过,手指转动伞柄,将泼洒的雨水化解于无形,在吐息间就杀了八十甲之后这位雌雄莫辨的魔头终于一改百无聊赖的神情露出一丝狞笑。 他这一路到江南,手头沾了二十九人的血,无一不是身手不俗的习武之人,每逢出手他必好好折磨一番享受他人临死前的绝望表情,除去那宁死不降的硬骨头庄宝林坦然赴死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扫他的性子皆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可怜神情。 眼前这人估计是庄宝林一样的硬汉了,拳拳刚猛搏杀,丝毫不顾内力丹田已濒临崩溃,再有一时三刻必七窍流血内力爆体而亡。 男子持伞后掠,一只脚踩在湖面上,如蜻蜓点水。 张平拼死一搏也没能其近身,持伞男子神色轻松,妖娆道:“真有趣啊,本王一路杀人,不是厉害角色的都不配死在我手里,在所有人中你是最强的一个,等会杀了你说不定能做出一个战力直达重魁境的巫偶。” 拳拳挥空,真气逆行如潮水倒挂体内的张平冷哼一声,小腿在地面缓缓滑动,气海翻涌四方。身子能撑下去的时间不多他只能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 持伞男子用手指搭在鬓角上,笑道:“到极限了?那这次本王就不闪了,你要是能近我身前一尺,便放过你如何?” 乌苏木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道:“不可,大王他是官府的人。” “闭嘴!”持伞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漠道:“若不是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连你一起宰了,再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便叫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青天寨山贼中一向有书生气的乌苏木噤若寒蝉,硬是口水也没敢咽下。 持伞男子转头舔了舔嘴唇,目光里杀意盎然。大地撕裂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张平眼神迷离,根本没心思去听这些小插曲,他已一心赴死,死前要请这两个祸害共赴黄泉。 听说张家世代相传的家学功夫叫角力录,为张花花祖父,张平父亲玄甲军第一代大将军张玄礼当年在边境捕狼杀熊所创,后传至军中,威名赫赫。角力录讲究三博,以小搏大,以弱搏强,以生搏死,非愿豁出性命的拼命三郎不可习得,习得此功之人往往短命,享年五十岁便夭折,故张花花不得此法。 张平双目紧闭却猛然大踏步前冲,摊开双拳拳势竟生龙象之力,持伞男子一双柔美眸子射出一道凶光,转动伞柄做出防御,可他下一刻就意识到不对,撇过头去便见先前一只躲在一旁看戏的乌苏木被张平一拳轰烂胸膛,鲜血爆体喷射, 张平抽出血肉模糊的拳头,浑身抽颤。 妖艳男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蔑视道:“只敢杀没用的废物?” 张平摇了摇头,咬牙道:“贼,不论有用无用,都该杀,到你了!” 持伞男子冷笑一声,一语道破天机,“这角力录的功夫我也略知一二,是以伤一身经脉为代价换取内力,和铁气门的“向天借”异曲同工,都是投机取巧的旁门左道,不同铁气门是耗费血气借气机,你这耗费血气借体魄,妄图近身以龙象力气将我气机困死真是痴心妄想,以你一品的身手此刻已是油尽灯枯。” 话罢张平果然瘫软倒地,浑身经脉就像被一万只蚂蚁钻心一般痛不欲生,他背后一棵大树撑住身子,面无人色艰难道:“杀了他,也算够本。” 男子轻轻飘到他身边,用伞为他遮去阳光,眼中透出一丝悲悯,“可以死了。” 张平面色平静,缓缓闭上眼睛,“孩儿他娘,我来见你了。” 持伞男子缓缓伸出一只手,对准张平的脖子重重挥下,将身高高他许多的张平整个人掐了起来,张平满脸涨红,无论多甘愿赴死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手脚开始止不住的挣扎。 妖艳男子被骂娘娘腔可手劲却是奇大,掐死眼前这人恐怕用不着几个弹指的时间,可突如其来的一记手刀坏了他的好事,一道黑影掠过身后竟是神不知鬼不觉,潜行功夫不比用了藏魂遁的效果差。 那一刀已是罡气猛烈,竟然扯开持伞男子的锦绣雕花上衣,逼得他翻身急掠数尺暂避这无形杀气,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 黑影是一个腰佩双刀却不出鞘的瘦高个子,浑身腱子肉,一看就是军中摸爬滚造就的杀悍体魄,威慑感十足。 持伞的妖艳男子没有怒气冲天,反而讥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他轻轻撇头到另一边,湖畔密林中走来见到走来一个俊俏出尘的年轻公子,生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笑容更是醉人。 年轻公子走了张平身边,扶起已经晕厥过去的张大将,探了探鼻息,心头稍安,“还好,留了半口气。” 持伞男子心头一动,笑道:“你是何人?” 年轻公子开口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宫少卿是也。” 双刀客微微皱眉,白了他一眼,心里暗道一句厚颜无耻。 “南宫小武侯是吧?”妖娆男子笑容诡异,轻声道:“听说你是新武评的天下第一?央州通天山武斗大会的时候本王原是想去的,只是有事耽搁了这才让你侥幸得了第一,既然你要多管闲事,我不介意把你做成我的巫偶!” 年轻公子面色不惊,指了指身边的双刀客起哄道:“你要找我南宫少卿比武,得先斗过我身边这位高手才有资格与我一战。墨禾,打趴他!” 那名叫墨禾的双刀客沉声道:“我不打人,只杀人。” 持伞男子终于有些怒气,眯起如同女子般的长眸蓦然浮起一道杀机,说道:“很好,一共三具巫偶,一个也别想逃走。” 双刀客墨禾仍是一刀不出,化作一道闪电扑向持伞男子,男子轻呵一口气,袖中一团黑雾喷薄而出竟然化作两具傀儡,一大一小,面露凶相。大小阴物一左一右擒住墨禾的肩膀猛然将他拽到在地,一阵激奔,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在地面拖出一丈深的鸿沟。 烟雾弥漫湖面林间,墨禾已是浑身残破一动不动,背部被地面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猩红血疤。 两具傀儡阴物同时松开大手,互视一眼,神情怪异,这人好像已没了生机。 持伞男子眼神透着玩味,讥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你们这两个笨蛋。” 忽然那具傀儡阴物身形刹那一僵,地坑里只剩下一件破损的衣甲,紧接着一道黑影掠过头顶如死神降临,两记手刀拍在傀儡人的头颅上,刹那间脑浆和血水爆开,傀儡阴物浑身傀儡甲炸开,一股刺鼻味道弥漫湖边。 刘子明捂住口鼻,模糊不清道:“药味……松山古寺的刺杀与你有关。你究竟是何人?” 持伞男子眼眸里一片平静,目光尖锐起来。 墨禾跳出地坑,眼中杀意四溢,不再多言,双手拂过双刀,右腿微微压低,保持小箭步的姿势冲向持伞男子。试探结束,下面就是生死相搏了。 持伞男子终于没了耐心,转动伞柄底部,轻轻一抽,竟然从伞中龙骨抽出修长的悬刀。 墨禾如鬼魅一般飘向天地,双刀炸开四方风石,出刀所求必见血,妖艳男子伞中出刀却并不砍杀,而是玩起了御刀术,只见他伸出手指敲击刀身,伞刀铿锵震颤,下一刻竟然化作墨泼巨龙,百米长身在双刀的刺杀下竟然刀枪不入,龙尾游动一记重重拍在墨禾的腰间,轰的一声巨响,将他炸入鸳鸯湖中。 湖水掀起几丈,黑影去而复还,根本不在意断了几条肋骨,双刀旋转如桨叶,气机沸腾如江河,劈开在伞刀化成的龙须上,墨禾暴喝一声,刀断龙须后刺入龙头,将百丈墨龙按头调转方向。墨龙发出巨吼,惊起远近飞鸟,想必是痛彻心扉。 妖娆男子嘴角溢血,眼神阴婺地可怕。 墨禾浑身血气站在龙头上,手持双刀压龙头,瞳孔射出杀神般的光华,墨龙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得哀嚎不断,身上的黑气不断消散。 妖娆男子一步踏出,竟瞬息掠向龙头,磅礴一掌敲在墨禾的胸膛,墨禾顿时脱刀,口吐鲜血,如断线风筝飘远,连续撞向几座山头,消失了视线中。 墨龙化伞刀,头上插的双刀当啷落下砸在地面,妖娆男子轻轻吐了口气,捡起刀身有些污浊的伞刀与伞头一合,发力一拧锁住机窍,伞身瞬间恢复如初。 刘子明心头一凛,与这雌雄莫辨的魔头四目相对,拳头紧握。 妖娆魔头放轻脚步走近,刘子明突然一瞬间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妖娆男子一掌轰在他胸口,可他并非向后倒去而是一动不动,伏羲仙甲若隐若现浮起金光,男子嘶吼一声抬起手掌,手掌瞬间腐烂如跗骨之蚀,触目惊心。 妖娆男子阴沉道:“伏羲甲?哪里来的?” 刘子明脸色煞白,刚才那一掌并非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大半被伏羲甲接下,此刻他体内已是血海翻滚,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妖娆男子伸出白皙的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挣个提起,冷笑道:“有意思,这两人本王不要了,你可不能走。” 刘子明眼神冷漠,下一刻却蓦然瞪大眼睛,他在这魔头的手踝处竟然看到了一串用青草手工编织的同心结草环,他顿时眼眸赤红,指着魔头手中之物,失态怒吼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第139章 妖女 康乐郡有草环传情的说法,药都女子生性明朗爽快最是直接,若遇上哪家心仪男子会将用草编织的同心结送给思慕情郎直抒胸臆,若是男子同赠草环则有非她不娶之意,商园竹叶小楼草环定情,对刘子明和童姑娘二人来说至关重要,私身以许,不白头不敢相离。 长得一脸女相的妖娆魔头抖了抖手上的草编手环,眼神里透出一丝得意,笑道:“好看吗?从一个姑娘手里抢的。” 像只宠物一般被拎在空中的刘子明低下头颅,全身发抖不停,猛然咬破嘴唇,一字一句道:“她人呢?” “死了。”云淡风轻的两字从这个魔头嘴里脱口而出,显得是那样平常,刘子明却是眼眶充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持伞魔头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冷嘲道:“你这反应难不成是你的相好?如果是的话就真是太巧了,不如我杀了你,成全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如何?” 刘子明握紧拳头,几乎哽咽道歉:“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持伞男子理所当然道:“本王看上的东西她不给,不乖,要教她点规矩。” 刘子明低下头颅,眼神黯淡如死水,下一刻却背生金丝六臂猛然从男子手中挣脱而出,六臂化作如千手观音,猝不及防拍向男子脑袋,男子眼神冰冷,轻轻伸出一指,向前一抹,刹那破去六臂金光,在刘子明那身金甲上划出一圈透体血线。 他手持雨伞打开,鸳鸯湖水水珠如剑。 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踏在刘子明身前将他踢飞了数丈,不屑道:“不过是借力手段,安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你本身连个二品高手都打不过吧。” 刘子明双手在地上抓出几道深痕才稳住身形,却忽然口中鲜血直冒,眼冒金星,视线模糊不清,他明白那魔头说的没错,这伏羲甲借力的神通在他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凭借这神物对付一些滥竽充数的劣等武夫自然是不在话下,可对付他这等实实在在入了宗师境的绝顶高手实在是捉襟见肘。 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持伞男子合上雨伞,径直走向他,已是尘埃落定那人已是神仙难救。 就在此时,刘子明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暴起飞扑,妖娆男子脸色一惊被刘子明环住身体,身子顿时全身僵硬,呼吸变得困难,白皙的面颊泛起一片涨红,胸膛一起一伏,脸上又羞又恼的神情。 一身伏羲仙甲专克妖魔之体,金甲贴入男子肌肤,持伞魔头立刻发出一声悲号,袖中万千黑气倾洒而出,身子就像气球漏气一般震颤起来。 “我要你陪葬!” 刘子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声口哨。 密林中潜伏已久的凶兽一跃而出,虎口大张,一举吃掉了持伞男子的头颅,一个漂移在地上摩擦出剧烈的尘埃。 持伞魔头身子轰然倒地,手中雨伞滚落一旁。 刘子明眼眶湿润,看了眼江南晴朗的蓝天,心情却如坠深渊,他脸色苍白,大口大口鲜血。 小白缓缓走到他身边,用舌头舔舐他的胸口,已是无济于事,眼神幽怨地发出阵阵低吼。 血腥味让白虎脑子突然嗡的一下闪过一丝疼痛,这一刻白虎想起前主人仙子林白林主交代的命令,那夜这位它跟随二十年的主人给它带了肉,轻轻捋了捋他的毛发对它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我要把你送人了,新主人叫刘子明,你要记住,若他好好活着,你就一直跟着他,若是他要死了,你就咬下他的头颅送回来。有肉吃!” 白虎发出阵阵低吼,缓缓抬动手掌,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便身躯一甩将他扔在背上,放足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几十具尸体。 鸳鸯湖畔,一阵黑烟从湖水里中冒出汇聚成一团黑云掠向那具无头尸体,黑气包裹头部,下一刻等黑气散去,又是那张男子女相的俊俏脸庞。 妖娆男子手持雨伞,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对杏子眼猛睁,射出眼神中的无尽寒意。 江南又下雨了。 ———— 雨落江南。 在蜿蜒的江南古道上,一辆破旧的驴车缓缓前行。车轮嘎吱嘎吱地响着,瘦弱的毛驴低垂着头,蹄子有气无力地踏着地面,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疲惫,浑身的毛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塌下。 赶车的车夫手持缰绳,目光凝视着前方将斗笠压得极低,雨雾天气更是看不清一点面容。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在风中微微摆动,补丁清晰可见。 驴车的木板上,堆放着一些简陋的行囊和杂物。车篷的一角在风雨中摇曳,偶尔露出里面陈旧的被褥,过了一会,被褥里忽然响起人的喘息声。 张平被冰凉的雨水浇醒,双眼缓缓张开,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驴车上,身上的伤口都被清洗过了,还打上了军方才会用的伤结,敷上了气味难闻的药油,显然是临时熬制的,即使在雨中刺鼻的药味也依旧强烈。 他闷哼一声,试图让自己爬起来,可只是稍稍挪动手臂,就像要散架了一般,四周不断颤抖,显然是在动,也不知道是驶向何方。 雨水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滴滴汇流入江入湖。 “不想死,就别动。”一个阴沉的嗓音在张平耳边传来,他只看见透过一起一伏的角度能隐约看见车夫的背影,看见那补丁衣服露出的背部的肌肉被不知道何物撕开了一条可怕的血痕,血肉模糊。 “是你救了我?” 张平呼吸急促,艰难地问出了口,他迫切想知道此人是敌是友,若是这人是敌人想要绑架他威胁水猛军,他宁愿现在就自尽。 那名受了背伤的车夫明显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转身,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是我救的你,但不是为了你。” 雨声嘈杂,张平嗓音干涩道:“为什么救我?” 车夫沉声道:“有个蠢货救你被抓了,而我一个人没办法救他。我想,你身为江南水猛军统领应该有些办法。” 张平皱了皱被雨水打湿的英武浓眉,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我想起来了,昏迷之前,是刘大学士救的我,只是很可惜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车夫勒住控驴的缰绳,转头是一张狰狞的面容,眸子里透出杀意森森的眼神,死死瞪着这个忘恩负义的江南第一武将。 张平轻轻抬头仰视这张恐怖的面容,神色平静,可他总觉得似曾相识,结合那军方才会用的伤口包扎方法,此人他一定在军方当过兵。 “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在下曾在边境线上的紫云关当兵驻守,虎贲军老十三团听过没有?”这是一句简单的试探,试探对方有没有军方背景,斗笠之下有没有可能是军方旧识? 只可惜那名车夫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中写满了冷漠,显然对这句话中的深意毫不知情。 车夫揉了揉太阳穴,抹去脸上的雨水,平淡道:“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救人。” “没法子,我要是有办法,岂会被敌人打成现在这副模样?”张平将身子彻底躺下平,发出一声自嘲笑意。 车夫转过头去挥动打驴鞭,嘴角浮起一丝阴沉笑意,喃喃道:“你会有办法。” 鸳鸯湖林上百鸟惊飞,不是因为这突然而至的暴雨,而是因有庞大凶物在林间出没。 白虎狂奔在林间纵跃,刘子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雨水冰冷透入伤口,滋味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发沉重,意识也有崩溃的迹象,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挺住不至于昏死。 云海滔滔,大业未成,难道真要死在这大好江南不成?心中的她生死未卜,再怎么样也要到她身边去,说上一两句没说出口的情话才甘心去赴黄泉嘛。 大雨滂沱,刘子明脏兮兮的脸上混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虚弱道:“小白,带我回去。我找到小芷了。” 白虎猛然一个急停险些又将人摔飞,朝天怒吼咆哮一声,似乎是不喜欢老天下雨,调转方向往湖畔跑去。 白虎在雨水中就像是一道白色闪电,划过积水水泽和湿漉漉的土地,疯狂前冲,与一个迎面而来的黑影相撞。 那黑影只有几尺高,却能只手按住虎头,手腕一挥,白虎发出一阵呜咽被摔入密林,背部的刘子明一阵翻滚,浑身抽疼。 黑影持伞,身段妖娆,正是追来的新青天寨大当家。 刘子明缓缓抬头,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以一个趴在地上的姿势,说道:“我跟你走,若是人死了,我要见到尸体。” 持伞男子脚尖落下,云靴轻轻触碰地面的水潭,泛起一阵涟漪。“我为什么听你的,杀了你不是更省功夫么?” “做蛊岂不是比死人做蛊更有用?你的身份我能猜出一些,你是巫师派的吧?结合阁下自称本王,举止投足都是女子做派,你是魔道第二人的南疆女巫王秦楚?我在北陵剑都的时候和你们南疆的莫里沙打过交道,他当时所用的易容术应该便与你出自一门。” 持伞男子摇头狞笑道:“你全猜到又如何?你都快死了,我可不跟死人谈买卖。” “不,你不得不和我做生意,你有个妹妹对不对?” 持伞男子丢忽然暴怒丢开雨伞,飘然而过,抓起刘子明的头颅,冷冷道:“你知道人在哪?告诉我!” 刘子明苦笑道:“看来我们有的谈了,你先告诉我你抓的那女子是生是死?” 持伞的魔头嘴角抽搐,看了眼手上的草环,“信不信我捏爆你的头?” 刘子明不假思索,眼神迷离道:“信,不过要是她死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不用你杀我也会死。不过我听说了你来南陵大开杀戒,不惜与山贼为伍恐怕就是为了找住你那被人抓走的妹妹吧?她对你很重要?” 魔头眼里的狠毒忽然消失不见,露出罕见的温情,低沉道:“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刘子明眼神焕发起一丝希望,“她是我妻子。” 两个她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却是各自最珍贵的存在。 不再持伞的魔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她还活着,我留她性命帮我炼药。” 刘子明如释重负,眼眶湿润,嘴里念念有词:“幸好。” 他抬起头,仿佛一瞬间就恢复了那个权臣的风采,对着魔头凛然不惧,冷静道:“放了她,我就告诉你。” 女相魔头沉默了一刻,直接就是一巴掌拍在刘子明脸颊将他打晕,将他提起,扬长而去。 刘子明没有想到再睁眼时,已经身在海盗的老巢了,那是一个宽大海上营寨,仿佛世外桃源,刘子明躺在一座石室里,睁开眼来,见有一名皮肤小麦女子正在背对他熬药,背影纤瘦是那样熟悉。 刘子明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今日几度泛红,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酸楚。 女子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子,猛然扑到他怀里,哽咽地抽泣起来。 刘子明摸着她的头,将她抱在怀里,一阵幽香飘入鼻尖。 不去管大业,不去想生死, 此刻,有她在身边。 未来,再也不分离。 刘子明忍住鼻酸,扶起童姑娘的脑袋,温柔道:“这段日子你到底在哪啊?” 第140章 往哪逃? 新青天寨的老巢不在山中,而在南阳山下一个与世隔绝的海湾上,这里的贼人以海盗为首,遵弱肉强食的法则,江南北山一战青天寨山贼损失惨重,不仅头目青天大王身死魂消,连潜伏江南十几个山头的其他山贼也被一柄拔出,活下来的二当家乌苏木和四当家田奇门在混乱中带着山贼余孽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投奔了海盗的头领陈胜,此人是沧州大泽乡人氏,因朱宏在当地横征暴敛导致其家人枉死,最后走投无路只得落草为寇。 一年国战前他带人拦下户部运送边境的军粮,并将水师精锐十三营三千官兵尽数绞杀,在那个雨夜里也曾派人袭击刘子明一行通往边境的黄龙船,只可惜运气不佳遇上了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天一境剑仙出手,一剑击沉沧州水师五千大军,吓得这伙悍匪直接破了胆,再未打刘大人的主意。朱胖子治下的沧州是铁桶一块,水师力量强大,所以陈胜选择逐渐将力量重心转移到了江南一带,多年前的江南八城之乱,同样是他陈胜带兵冲锋,第一个将旗帜插上苏州城头,老寨主当场承诺他为下一任寨主兼任统军头领,只是随着七族和曲九州横空出世,老寨主死在了那场反击战中,陈胜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海盗唯一的王。 数月前,乌苏木来到南阳山投奔陈胜,陈大王并不打算收留这群丧家之犬,连续几次都让他们吃了闭门羹。山贼和海贼虽然看似亲如一家,但实际上各个山头各自为政,向来不和。早年,老寨主开创基业时,曾论资排辈,这让后来的青天大王刀疤脸心生不满。一气之下,他走上了朝廷的路子,带领手下兄弟接受了相党的招安,上山为寇,成立了青天寨。在朝廷的帮助下,青天寨成为了一股盘踞江南的新兴力量,势力甚至超过了海贼。如今,风水轮流转,海盗纵横九海十湖,扬言有百万人马。而山贼这边,乌苏木虽然集结了幸存的力量,但也不过百人,格外凄凉。本来乌苏木等山贼之后的下场不过是苟延残喘,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是痴人说梦。不料,他们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伙靠山。这群恐怖的家伙个个武功了得,尤其是一名举止身段与女子无异的持伞男子,更是杀人如麻。他们潜入水寨,一夜间杀死了四百余人,一口气杀穿整条海线,杀入陈胜账中,持伞男子竟是一个弹指就制服了威震海盗的王,登基新王,并发动全部手下寻找一名女子的下落。 “所以我遇上的镇江城外鸳鸯湖的水鬼杀官案便是这魔头在寻人?被杀的官员很有可能都曾和他要找的人有过联系,只是没一人知道她要找的人如今的具体下落这才惨遭毒手。”刘子明在听童姑娘讲了很多海盗的故事心里有了判断。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图青越人呢?” “这事说来话长。”童姑娘嘴唇微动,轻轻吹了吹药汤上的热气,“你好好喝药我就告诉你。” 刘子明乖乖张开嘴巴,童姑娘将汤药喂入他的口中,汤药用百灵草慢火烧煮四个小时,对身体调解内伤有莫大好处,药汁泛苦,入口干涩,好在童姑娘贴心加了特制的桂花蜜,能不改药效的同时去掉几分苦味。 一碗药汤入肚,心里流淌着热流,刘子明迷迷糊糊间竟然有了困意,仍是打起精神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童姑娘接过瓷药碗搁在一旁,不紧不慢说道:“那日,在南漳清心居我们受到了许多江湖门派的围攻,图先生让我从后门逃走,独自引爆了火箭之后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脱身以后我本来想去找你,可是在路上竟然遇见了仙子林的贼人,慌不择路下我落了水,沿江流而下,再醒来人就已经在这了。” 刘子明听后连忙抓起她的胳膊,着急道:“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由于过于激动,差点牵动伤口裂开。 童姑娘摇摇头,按住他的手,语气轻柔道:“我没事,他们不敢对我不敬。” 刘子明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的,这伙贼人穷凶极恶,他们是不是逼迫你为他们做什么事了?” “你不信啊,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童姑娘眉毛舒展,朝着门口喊道:“来人!”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两名赤膊大汉,一看就是海盗中的好手,只见两人恭敬弯腰道:“仙师,有何吩咐?” 童姑娘笑道:“去把周先生喊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两名海盗大汉领命而去,还懂事地关上了门。 刘子明目瞪口呆道:“仙师?” 童姑娘平淡道:“跟着江水飘到寨子后就被海盗给抓了,当夜本来命悬一线,可忽然山贼内部起了内讧,一个自称巫王的持伞男子杀红了眼,杀了很多的山贼,用的手段很特别,是南疆傀儡术,你让我调查的那块傀儡甲就是出自此人之手,我点破术中玄机,并声称可以为了那位巫王研制新药缓解巫术的后作用,她果然大喜,任命我为大仙师,替她研制灵药,我现在在这山寨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子明忍不住嘀咕道:“果然是那个魔道妖女,我就说这家伙怎么也不像个男的。” “小声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对了,傀儡甲的秘密破解了吗?” 童姑娘云淡风轻道:“破解啦,小事一桩,哪里难得到我?” 刘子明微微怔在原地。 童姑娘轻轻扯了扯刘子明的脸蛋,柔笑道:“我们刘大人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么,怎么这会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 刘子明一笑置之,卖乖道:“这不是才知道媳妇你原来这么厉害,失敬失敬!” 童姑娘瞪大眼睛,娇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恼怒,“谁是你媳妇,再这样油嘴滑舌占我便宜,小心我给你下毒!” 刘子明提高音量道:“双儿和南宫都成亲了,咱俩不考虑考虑吗?” “真的?” 童姑娘大喜过望,简直要激动地叫了出来,满脸喜悦后又有些遗憾叹气道:“真好!可惜我没赶上他们的大婚。” “那就让他们来参加我们的。” 刘子明认真地看着童姑娘的双眼,桃花眯眼乱心扉,女子一瞬间失却了神。 童姑娘缓了神来,轻声叹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放我们走。” 刘子明握住她的手,眸子里透出清晰的光芒,“不管是谁,我要带你走,谁也拦不住。” “你有办法?”童姑娘讶异道:“我先说明啊,那女巫王不仅仅实力惊人,还帮手众多,都是北陵魔道那边赫赫有名的魔头,在江南,曲先生亲自来了也没戏。” 刘子明苦笑道:“曲九州去北陵那边了,救不了咱。” “那还怎么走?” 童姑娘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我给他们下药,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很快童姑娘又否认了这一想法,忧心忡忡道,“不行,你还有伤,太冒险了。” 刘子明认真道:“只是内伤,并未伤筋动骨,眼下大乱将起,我们一刻也不能停留,而且这里也并非安全之地。” “陈胜还活着吗?”刘子明忽然问道。 “活着,被关起来了。” 刘子明嘴角一扯,说道:“想逃走,他是关键。” 童姑娘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刘子明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窗外飘过一道长影,海面有声音传来,“童仙师,寻我何事?” 刘子明在童姑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就在她的搀扶下躺好,闭上眼睛装睡。 童姑娘打开窗闩,推开海边小窗,见来者不过而立,一袭绿发白袍背风飘扬,双脚悬空落在水面,气度非凡。 “先生,灵药已成。” “真成了?” 绿发男子眼中放光,身子向前微倾,眼眸中透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童姑娘点了点头,“药效不稳,还需要找人试药。” 绿发男子笑道:“这不难,随便找几个笨海盗就是了,我这就去禀告巫王。” “有劳先生。” 绿发年轻男子停顿了一下,指了指床上的刘子明问道:“他如何了?巫王还要找他问话呢。” “还未醒来。” 绿发男子轻声道:“有劳仙师看好他。”说罢转身飘去,如同一只青鸟消失在海面。 童姑娘转头看向刘子明,后者缓缓说道:“按计划行事。” ———— 南阳山下水寨地域广阔,绵延数百里,其中只有西北角的一座名为地龙门的地牢,是一处位于山洞峭壁上的天然牢狱。此地原本是用来关押从各地抓来的百姓和朝廷官员的,自从持伞魔头鸠占鹊巢后,他便将里面的人全部放走,只将陈胜一人秘密关押在其中。 童姑娘在南阳山已经待了数月,为了逃跑,她早已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研究透彻,自然知道陈大王被关押在何处。她趁着绿发男子试药期间放松警惕,给看守她行踪的魔头们一一下药迷晕,之后找了个借口溜出水寨。期间,她几次差点被这些狡猾的魔道识破,但幸好得到了几名海盗的相助,这才化险为夷。原来,有海盗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更是惊喜于老大没死,愿意和她合作,在海盗的掩护下,童姑娘乘艘小船来到地龙洞大牢。 抬头望去,洞崖离地五丈,童姑娘独自向上攀登进,她自幼跟随童老上寒鸦山采药,攀爬功夫是多年练就的,果然没过多久就爬上山洞手提火炬缓缓向前走去,山洞黯淡无光且伴随一阵腥臭,她捏住鼻子,壮着胆子,一口气走到洞牢深处。 居中的石壁内侧用五道铁索捆了一个死囚,应该是陈胜无疑。 此时陈胜死死低着头,一动不动,听见脚步声也毫无反应。 童姑娘用火光照亮他的样子,披头散发之下是张方正不阿的脸,皮肤黝黑粗糙,是典型在阳光下暴晒的结果。 “陈公子?” 童姑娘试探性地喊他,却不敢走得太近,天知道这位被关押了几个月不见天日的山大王会生出怎样点怨气来? 这人毫无反应,山洞里依旧沉默着。 时间不多,若是等那群魔头反应过来,他们插翅难逃,她咬了咬牙,径直走上前去,伸手去探陈胜的鼻息。 不料瞬间传来铁索被牵动震颤的异响,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女子的手,霍然抬头,眼神恐怖。 童姑娘被吓了一跳,仍然是让自己强行镇静下来,五索缠身,陈大王虽然能抓住她的手,却还是动弹不得。 童姑娘没有试图抽回手,而是冷静道:“陈大王,我是来救你的。” 陈胜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嗤笑道:“一个女人?怎么救我?” 他轻轻晃动手上的铁索,言外之意是就算你真的有心救我可你要怎么将这五道天心寒索解开? 童姑娘抽回手,按照刘子明教的话术说道:“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海盗在南阳山的大军共有十寨,十寨这些个大军都被蒙在鼓里,受令封锁海域不得擅离,若能想办法让他们知道,他们必会带人来救你。提前是你得给我信令,我帮你去传消息。” 陈胜嘴角泛起一丝讥讽,“你是那魔头派来的?想我交出信令,好彻底掌握我大军的根基,简直是痴心妄想!” 童姑娘翻了个白眼,“时间不多没功夫和你多说,眼下你只有相信我才能得到自由,而我和我的男人才能趁乱逃出寨子,你要是不信就当我没来过,你继续像一只狗一样被囚禁在这里吧!” 童姑娘转头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可刚走到洞口的时候,背后就传来冷冷的声音,“去找吴兴广,他是我的人,手下有两千人马。” 童姑娘转身问道:“信令?” 陈胜低头道:“海上生明月,清风落子时。” 童姑娘点了点头,“等人来救你。” …… …… 童姑娘离开以后,山洞重归黑暗与寂静。 几个时辰后,南阳山海盗的水贼却炸开了锅。先是刘子明被带到南阳山的议事厅听天堂问话,片刻之后,持伞魔头带领一众高手,飞掠出湖,往西边方向疾驰百里。紧接着,两千海盗大军突然对南阳山水寨发动袭击,留下来的几十个魔道教徒瞬间被杀死,海盗吴兴广的大军成功救下陈大王,强力控制了山寨。 这时持伞的妖娆男子才惊觉受了骗,脚步悬停于湖水之上,一怒之下拂袖炸翻湖水几丈高,一把撕开易容巫术下的人皮面具,化作一名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 湖风猎猎,女巫王恢复真容,才知女子有绝色。这位魔道妖女并非如外界传言般生得不堪入目,反而肤白似雪,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动,精致的眉宇动人,眼眸深邃如夜,宛如两颗黑宝石镶嵌在白皙的面庞上,冰冷的眼神如箭般锐利,丝毫不输冷双儿苏玉娢苏皇后这些一等一的绝色美人。 伞下女子目光一沉,透过千山万湖可见一对男女乘着小舟扬长而去,嘴角上扬出冷冽的笑容,那笑意仿佛在蔑视道:“你往哪里逃?” 第141章 四字公文 海盗王陈胜登上眺望塔,目送那艘小船缓缓离去。 一名高壮的中年武将腰扶宝剑缓缓走到身后,半跪禀道:“禀大王,寨内魔头已剿灭。” 陈胜一身破损衣物在湖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中年武将吴兴广站了起来,眯眼一同望向湖面,低声问道:“不抓他们吗?这面湖域都是我们的地盘,只需要几十个兄弟,一艘大船,便叫他们插翅难飞。” 陈胜盯着那个翠烟衫女子的背影出神,眼神醉人,缓过神来冷冷道:“吴兄弟,速速召集十寨的所有弟兄撤回,我们要与那魔头算算总账!” 吴兴广抱拳洪声应是。 同一日江南轰动,数百艘海盗战船撤出十寨,汇聚南阳山下,有数匹军方快马送紧急战报入江南府,请江南官场第一人孙老知府定夺。然而江南府衙却是人去楼空,竟无一重要官员可以认领军情,原来是这位新任江南新府台令的百岁老人几个时辰前竟被一个歹徒挟持出城,出任操江巡抚的老知府亲信孙雾孙巡抚,联合巡城司副统领宁汪洋,在大将军张平的授意下,调动江南水猛军出击捉贼。 大军开拔上百里,与歹人斡旋于江南几十条驿道之中,如同猫抓老鼠。说来那歹人确实是个躲藏高手,事先早就在沿地布下迷局,分散水猛军,行的边打边走的阴险路子,却不伤一名士兵性命,撞上的士兵都被拿着牛皮绳五花大绑丢在一旁,实在是让人费解。江南沿岸山高林密,贼人潜伏易如反掌,虽然人多势众,却如大海落针,若非江南府中的追踪高手沿路洞察,观地上足迹判断方位,这才没有把人跟丢。 半日的追踪,绑架老知府的刺客一不勒索金银二不寻求谈判,只是一个劲地拖拽百岁老人逃亡,不知意欲何为。孙太岁年近百岁,三代做官,在朝中地位显赫,虽入江南为地方官但在朝中的势力绝不会少,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必陷入大乱,江南今日大军倾巢而出也是顾不得许多一心想救老人性命。那被绑架的老大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被刺客用破布堵住嘴巴像一条死狗一样拎着一路狂奔,老大人面色萎黄苍老,心中冷静判断,此人阴险狡诈以救张平将军性命为由入府绑架必有所求,一路走来总有停下来喝水歇脚的时候,老知府调任江南总督二十载,对江南地形可说了然于心,判断行进的方向应该是镇江城,南阳山,鸳鸯湖一带。 这些地方虽在江南治下却海盗成风,莫不是像要拿他性命威胁大军撤防? 孙老知府忽然面露惊恐,越想越怕,若真是如此自己只好以死明志了。 很快那贼人不出所料地来到了南阳山下的那片密林,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把老人丢在地面上,疼的老人哎呀惨叫了几声。 贼人刺客伸了伸懒腰,看着狼狈不堪的大官发出一声冷笑,“不跑了,就到这。” 孙老知府瞳孔瞪大,四肢拼命挣扎起来,在他看来这是死亡的预警,不跑了岂不是要取我性命了? 林子离湖口不远,鸳鸯湖就在一里之外,老人轻轻挪动身子向湖面爬去,那刺客好像对他这一举动毫无反应,任由他缓缓远去。 鸳鸯湖烟波浩渺,却隐约见有船只缓缓靠近,孙老知府如溺水之人见到救命稻草般,更加剧烈地挪动身子试图向船上之人求救。 只是很快雾气就散开了,原来小船不是缓缓前进而是急速掠来,船上之人一男一女也不是救人而来,而是自身难保地逃命,湖面有名姿容绝美的阴寒女子手持龙骨伞足尖划水开江追在船后。 临岸之时,女子持伞挥出一丈水浪,浪花如刀直劈小船,一男一女弃船而走,男子抱住身边女子翻身一跃摔入湖畔侥幸逃过一劫,那可怜的小船就没那么好运了,硬生生被水浪劈成两半,旋即巨大竹料破裂声响彻湖畔。 女子衣袖猎猎,手持雨伞赤脚而立。 刺客贼人也不去管地面心如死灰的老知府,独自上前一步,眼窝里是杀意滚滚。 飘荡在湖水的魔道女子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看着这个几日前一战的手下败将不屑道:“又是你,今天还敢坏我好事?” “墨禾?”刘子明扶着童姑娘转过身来,缓了好一会才失神喊道。 墨禾一把拎起地上匍匐的老知府,从腰间抽出一把锋锐的紫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 持伞女魔头用手指顺了顺青丝,嘴角一翘,“什么意思,拿个老头当人人质。” 刘子明瞳孔蓦然一沉,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大喊道:“不可!” 话未出口,便见一摊鲜血洒在土地上,老知府双脚一蹬,用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脖口,瞬间撒手人寰。 杀人无数的女巫王秦楚嘴角抽搐了一下。 “走!”墨禾暴喝一声,在这一瞬间他一跃而出,如同一头猎豹迅猛扑向秦楚,手中紫焰刀沾血过后好似一团火焰附着刀身,绚烂无比。 女魔头拂袖迎向一把杀意浓浓的火刀,一掌伸出,直接拍烂了紫焰刀所绽放出来的浓烈罡气,罡气四散如同花火炸开,一瞬间竟压得天边夕阳照湖的美景都黯然失色。 刘子明死马当作活马医,胡乱打了个口哨,果不其然密林中潜伏许久的小白一跃而出,竟然吓得童姑娘晕厥了过去。刘子明顾不上老友团聚,抱着童姑娘跳上巨兽的背上,朝着密林狂奔而去。 墨禾没了这些累赘,眼角流出一丝轻松,既然一刀无用,便再出一刀! 紫焰刀之后,乃是冰魄刀,双刀劈下。 刀罡竟然令湖水短暂劈成四半! 秦楚挥伞一一化解,身形化作一股青烟,萦绕在双刀客的身旁。 那柄伞脱离主人后自顾自旋转不止,墨禾顿时被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寒之下,青烟中对手不见踪影,却仿佛有数百道身形围着他。 他一手往上移,一刀向下托,双刀如桨,气机暴虐如风,自成杀意,林中凭空起黑色气墙,但凡有撞上的黑墙的,飞鸟,云朵,树叶……都被一一绞成粉末。 蛇吞象! 墨禾杀招尽出,眼神阴凉,然而周身却更加冰凉彻骨,全身衣物破开大大小小是血口。一条无形墨龙缠住四肢将他往地上扯去,稍微撤去气机就有可能落得个四肢百骸炸裂的凄惨下场。 忽然一只玉手拂过他的胸膛,耳边炸响几声女子笑语,墨禾面如苦水倒吐,只见女子贴身双指抵住太阳穴,骤然发力。 墨禾七窍流血,周身忽然黑烟滚滚,痛苦钻心,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墨禾咬碎槽牙,强行扭转身体,反手双刀掠向身后,秦楚灵巧地避开刀锋,屈指轻轻一抹,墨禾本就未尚未痊愈背部伤口鲜血直流,被人解开伤疤,羞愤难当一股巨大的蛮力将身子翻了过来。 巫王秦楚将手一抬一下,那只玉手化作厉鬼手破开墨禾心脉,将他砸入鸳鸯湖水。 湖水咕噜咕噜沸腾起来,墨禾沉入湖底。 秦楚不去管他,这人被破开心脉,自是神仙难救,转头想要去追杀那对胆敢欺骗她的男女,不料一转头便是箭雨泼天而下,他暴怒一声,手持雨伞,体内内力被彻底调出,三山五岳为其颠倒,夕阳下万只黑箭折断沉入湖水。 孙雾赶到鸳鸯湖畔,看见孙老知府的尸体心如刀绞,跪地痛哭流涕,很快他双眼猩红如血,看着眼前的阴寒女子,嘶吼道:“为知府大人报仇!” 三千名水猛军一拥而上,声势震天。 魔女恼羞成怒,杀性大起,只见她一手拂袖托起昆仑气海,将数千水猛精兵抛飞登天,一手抽出伞刀,墨龙挥舞,天地尽在一手之间。 昔日有剑仙漠北剑阵杀敌上万,我巫王统御南疆江湖又岂不如他? 日落西山后,鸳鸯湖竟有整整一湖被鲜血染透。 ———— 第二日。 苏州城外金鸡湖,有一蓑笠翁老头坐在一艘大船船头的木料扁板凳上垂湖钓鱼,神情严肃,沉稳,宛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做派,身边坐着一位富家千金大小姐和十几名护卫女婢,阵势不小,一看就是江南的大户人家。 穿金戴银的大小姐极为接地气地嗑着瓜子,出船游湖神情自在,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 这时身边有一名佩剑护卫看了眼天色,犹豫了一下轻轻上前一步,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了,赵家酒楼的东家还约了您共进晚餐,商议商会合作事宜呢。” 大小姐觉得有些扫兴,不满瞪了他一眼,道:“娄顺,要有规矩,要叫会长!” 那名叫娄顺的护卫低头道:“是,会长。老爷交代了,这个赵大节和皇商关系匪浅还需要商会打好关系。” 已是江南商会赫赫有名的一会之长的商洁儿眼神幽怨,撇嘴道:“非要我去?这个赵大节又老又丑的偏偏贼心不死,看着就让人倒胃口,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非要我和他结交,我呀,是宁愿看孙老钓鱼也不愿意和这人有任何往来,要去你去好了,我是不去。” 娄顺扑通跪地,哭泣道:“不成啊小姐,您要是不去老爷会把我们都宰了的,您就发发善心,饶过我们吧。” 商洁儿叹了口气,身子压靠在黄梨木雕凤椅上,“好吧好吧,谁让本会长心善呢?等老人家钓上了鱼就去。” 娄顺眯眼望向钓鱼老头,“这这,这老头什么时候能钓上鱼啊?这有两日了吧?还不是一无所获,小姐啊,钓鱼什么时候都可以,误了赵老板的晚宴,商会可吃罪不起啊!” 商洁儿正想训斥一番,忽然眼前一亮笑道:“喏,这不是上钩了吗?” 忽然鱼竿前部传来有一阵剧烈抖动,钓鱼老头大喜,吃力甩动鱼竿,这是钓到了大鱼啊。 湖水剧烈摇晃,一身巨大身影顺着鱼竿掠出水面,一把将钓鱼老头挟持在手,船上护卫应声而动,拔出一柄柄利剑。 “保护小姐!”娄顺一柄名叫水渠的削骨剑出鞘,护在最前方,死死地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水下刺客。 商洁儿起身带到椅背,大喊道:“别管我,救孙老。” 娄顺犹豫了一下,没有听令上前,此刻他身为商家护卫大总管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小姐性命重于泰山,而那老头的性命不过轻于鸿毛,他权衡利弊后朗声道:“阁下何人?我们乃是江南商会的人,若是为钱财大可开口,只要你不伤这老人家,商家自然会满足于你。” 墨禾浑身带血,气息微弱至极,听着手中挟持的老头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生诧异,再透过斗笠细看之后面容微惊,皱眉道:“你还活着?” 斗笠之下是一张几乎和孙老知府一模一样的面孔,不,看起来要年轻几岁。墨禾眯起一双杏子眼,眼神浑浊不清,忽然没来由问了一句:“认识刘子明吗?” 娄顺一头雾水,微愣道:“刘什么明,没听说过?” “刘子明?”商洁儿眼缝微抬,蹙眉道:“我认识,怎么突然说到他?” 墨禾吐出一口鲜血,抹去嘴血后冷声道:“很好,找到他,他就放人。”话罢他抓起姓孙的老头,一跃而去,足尖轻踩着江水,消失在茫茫湖面。 商洁儿皱紧了眉头,看着不知所措的一众侍女护卫,喃喃道:“刘子明……难道他又来了江南?” 娄顺惊恐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商洁儿当机立断道:“发动全部人手去寻刘子明,另外这个刺客也要查,一定要保证老者的安全。” “是!!!”娄顺领命而去,大船猛然掉头而回,划出一片涟漪。 那之后,江南商会发动了一切资源,民间所有商人力量都在顷刻间动员起来,就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环环相扣,唇齿相依,竟然比官府的搜查力量还要强大,不到三个时辰就寻到了刘子明的踪迹,不过那个刺客和孙老依旧是踪迹全无。 此时的刘子明和童姑娘已经逃入了苏州城。白虎因体型巨大,不便入城,便潜入了山林。刘子明和童姑娘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两人在面馆里点了一份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狼吞虎咽起来。饱餐过后,刘子明向旁桌的客人打听城中这两日是否有大事发生。几名游侠打扮的客人热心肠地将江南的大事小事都和盘托出,刘子明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老知府被抓身死的大事,巡城司及时封锁了消息,百姓们都不知情。 吃过面后,刘子明带着童姑娘正要去巡城司衙门求见张平将军,却半道被商会的人请去了华北大居园。一到园中大门,商洁儿就亲自迎接,不顾当初二人闹出来的别扭,将金鱼湖遇袭一事一一道明。本以为刘子明会大发雷霆,不料他竟然是喜笑颜开,扬言孙老不仅无事,还有天大福报,弄得商洁儿和童姑娘都是一头雾水。刘子明将童姑娘安顿在商园中,自己一人去见了水猛军大将军张平的府邸,一夜促膝长谈,言辞颇为激烈。 第二日破晓,便有铁蹄横跨两百里奔赴南阳山,去送两封手书。 一道手书传给到巡抚孙雾和宁副统领手中,上有军令如山,言明孙老知府安然无恙,令其速速收兵,孙雾看了一眼老知府的尸体,心情复杂。 另一道手书竟然是给那个女魔头的,秦楚挥手取来手书,手书为绸缎所制,制式不大,多为县衙公文,讲究言简意赅,只有轻轻四字:“她在京中。” 第142章 镖不如贼 俊俏公子哥出城的时候,神情恬淡,一改往日做派,没有接受商洁儿的盛情款待,只有几句温语辞别,就连江南商会贴心准备出行的车马仪仗,他也不曾收下,直接是两袖清风携带一名仅仅是中人之姿的女子悄然离去。 此行绕道陇右,实乃路途艰险的无奈之举。江南繁华似锦,而陇右沿线皆是蛮荒之地,鸟不拉屎。沙漠中的马匪和江湖帮派横行无忌,如日中天,打劫过往商队和抢劫妇孺更是家常便饭。大漠宽广无垠,直通漠北沙漠边境线,官府势力难以监管,导致大片沙漠逐渐成为无主之地。刘子明看着一卷破旧地图不禁心生感慨,此行离开江南要去的地方众多,见的人也不少,第一个要见的便是被流放陇右的李炎兵,宣州城雨夜案,刺史李大人因私调城卫兵甲灭七族,获罪流放三千里流放到陇右的敦煌城,为敦煌石窟的修缮做监工。听闻州军奉令抄没其家产时,只见堂堂刺史大人家中竟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只有一名聋哑女子服侍左右,不禁让抓捕的官兵潸然泪下。 一路行来,沿长江海上西行半月,后转入大漠驿道徒步一百里深入,才见黄沙漫天,日光毒辣的陇西沙漠,此时大漠如同熏蒸如笼,沙粒滚烫,风沙迷眼。一只庞然大物走在沙漠中格外刺目,有过往骆驼商队避之不及,商人远远凑近一瞧竟然是只吊睛白虎,也不知道猛兽背上的一男一女是如何做到能驯服如此凶兽坐骑,只当是江湖上了不得的神仙人物敬而远之。 小白走走停停,由于没有好肉饱腹,脾气变得异常火爆,一点就着,一个翻身竟然抖落了江南城准备的水囊,水囊倾洒而下,洒在沙漠里被热气蒸干,瞬间就已经见底,黄沙满天,热气腾腾,二人愣在那里好一会,心瞬间就凉了半截,小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此时他二人心疼如绞,嘴唇干裂,大漠缺水是大忌,这下可如何是好? “白展堂!”刘子明气得作势狠狠踢了白虎一脚,忽然童姑娘指着前方惊喜大喊道,“那里有客栈!” 风沙吹开,果然看见一座黑色建筑,名漠上客栈,两人互视一眼,不管不顾往客栈跑去,跨门而入,不见几桌客人,只有老板一个人在柜台算账,对二人的到来置若罔闻。 刘子明迫不及待问道:“老板,水怎么卖?” 客栈老板头也不太抬,低头敲打算盘,沉声道:“一口水,一百钱。” 一口水一百钱?!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藏在沙漠里的客栈,店家却是出名的黑心肠,一口水竟敢卖出一百钱的天价,也就是仗着水资源在大漠有价无市又不受官府辖制,就算胡乱喊价也有恃无恐,毕竟虽然价高但能换回一条性命嘛,大漠脱水而死的游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百钱换条命难道不划算?童姑娘被这店家恶劣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刘子明却没有计较将人拦住,不去理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大方交出了一锭白银块后让店家准备好两间上房和可口饭菜,另外要准备一盆上好的生羊肉。 店家是个皮肤黝黑面露狡黠的中年老汉,认钱不认人,看到银锭这才抬起头来,两眼放光,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变化,不仅吩咐伙计好酒好菜奉上,就连刘子明为什么要生羊肉也不曾起疑过问。 陇右的天气异常诡异,白日如蒸笼般炎热,夜晚却又寒风刺骨。 月明星稀,一只巨大的白虎趴在大漠的一个山坡下,低头吃肉。突然,它放下嘴里的美食,双掌抬起身子,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 远处的沙漠上,涌起一线风沙。几十骑游侠打扮的人策马如激雷,直奔客栈而来。 ———— 央州城武侯府。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前来给长辈敬茶,本来这一礼节在成婚后第二日就该履行,可央州近来又是大事小事不断,南宫少卿忙前忙后根本就脱不开身,就连新娘子也在处理家族事务上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得空二人不仅要完成端茶礼,还要准备北上的路程,冷黄两家的人不可久留南陵还要尽早北上,南宫少卿一同陪行,一来是陪双儿走一趟娘家告尉祖先二人修成正果,二来有剑都周旋北陵江湖势力,南宫家才无后顾之忧。 坐在正堂的南宫闻接过儿子儿媳递来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缓缓道:“你们何时起程?” “明日便走。”南宫少卿淡淡道。 南宫闻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儿子身边,神情严肃地拍了拍南宫少卿的肩膀,语气沉稳道:“此行北上势必要走漠北一带,你若得空的话去一趟铁衣城。” 南宫少卿眉头紧皱,满脸疑惑:“铁衣城?” 一旁的南宫夫人听后柳眉微弯,欲言又止。 冷双儿看出了她藏有心思,轻声问道:“娘可是有话说?” 南宫轻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南宫闻面色缓和,沉声道:“你练刀,下月十五铁衣城里有大事发生,新晋天下第一的用刀宗门漠门要与老一派的天雷门分个高下,你去瞧瞧,对你练刀颇有好处。” 南宫少卿皱了皱眉,拍了拍腰间的黑虎悬刀,好奇道:“天雷门?听着耳熟,难道与我刀上的仙人雷老有关?” 老族长南宫闻沉声道:“你猜得没错,雷老正是上代门主。雷老陨落后,天雷门一代不如一代,本该接任掌教的百里雷牧弃刀从道投入你外公门下,此消彼长,陇右陌门那边凭着一个横空出世的柳千秋而力压天下刀客执掌刀道,此人惊才绝艳,刀法出神入化,现已入京在皇帝身侧掌管大内数万禁军。以我看,这场争斗恐怕不会善了,你此番观刀不可露了踪迹,我听闻西北鸿鹄城主洛无双也会去,出面调停两门恩怨,若是遇上,他恐怕会对你不利。” 南宫夫人喊道:“老爷……” 南宫闻挥手示意她无妨,然后接着说道:“洛无双号称武评第八,轻功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也是我的岳父大人。” 南宫少卿愣了一下,说道:“老师在世时曾经说过,老一代的武评榜上十人各自水分如何不做评价,洛城主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前十。” 南宫闻叹了口气,感慨道:“千真万确,你老师当年在西北出了八剑,却是奈何不了我这位泰山大人。” “出了第九剑?” 南宫少卿眉宇泛起一丝寒气。 老族长摇头苦笑道:“不曾,凌前辈惜才啊,不过我这岳父并不领情,说就算十三剑尽数使出,结果也是一样无功而返。” 南宫少卿默不作声。 南宫夫人咬了咬嘴唇,起身走到南宫少卿身旁,嘱咐道:“十七弟弟,若是遇上尽量不要动手,家父对南宫家族颇有微词,曾在铁衣城放下狠话,若是再见南宫家族的人必不会手下留情。” 南宫少卿眼神坚定道:“少卿心里有数,不让二老为难。” “也别伤了自己。”南宫夫人忧心忡忡道。 冷双儿上前一步,说道:“爹娘请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十七哥的,若洛前辈为难十七哥,双儿愿意陪前辈切磋一番。” 南宫夫人揉了揉冷双儿的脑袋,抿嘴道:“好孩子,若是真的遇上,帮娘带一件东西给你洛爷爷如何?” 红衣女子柔柔地点了点头,“遵命~娘” ———— 陌上客栈外传来动静,店家依然不为所动,任由十几骑酷似马匪打扮的高大游侠闯入院子,依旧是头也不抬,专心翻阅账本,拨动算盘。 一群人乌泱泱地涌入客栈,人人携带武器,头领是一名身穿紧身缁衣马裤健壮汉子,皮肤黝黑,体格健壮,腰悬长剑,身份并不难猜,不是走南闯北的扈从游侠就是杀人如麻的流马悍匪。p一伙人声势浩荡地闯入客栈,吓得刚准备下楼打水的童姑娘连忙折回,压低身子趴在栏杆下,透过木栏的缝隙往下探看,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心生无穷的不安,若是真遇上马匪,恐怕这老板凶多吉少,先前那股对黑店的埋怨转变成了对老板性命的担忧,医者父母心,这是条人命。 “是镖师。”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童姑娘捂住胸口,瞪了一眼神出鬼没的刘子明,撇嘴道:“你又吓我,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马匪?” 刘子明拿手指了指楼下那名头领,压低声音道:“你看此人,一身古铜色肌肤,定是风沙多年磨砺所致,是陇右人无疑。那双宽大厚实长满老茧的双手是长时间练刀习武的证明,他身后众人打扮也大同小异,显然是一伙人,最重要的是藏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位老婆婆,身后背着一面狼牙锦旗,一看就是压镖的护镖把头……奇怪,总觉得这位老婆婆在哪里见过?” 童姑娘瞪大眼睛,视线沉稳地游走往人群后方望去,果然见到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婆,满头银丝被一根雅致的象牙木簪束起,身上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粗布衣衫,补丁密密麻麻却干净整洁,腰间系一条黑色布袋,身材纤瘦,不见衰老。 那名健壮的镖师头子将手搭在柜台上,朗声道:“店家,好酒好菜端上来,准备八间上房供我手下的兄弟歇脚,另外马匹喂上等的精饲料,动作麻利,价钱不是问题。” 中年客栈老板听后拨弄算盘的手终于停了一下,抬头对上那位镖师的头目,眼神沉稳且带一丝凛然,冷冷道:“先给钱。” 镖师头领的脸上登时浮起一丝不满,冷笑道:“怎么?你还怕爷爷们不给你钱,实话告诉你,爷爷们是沧海镖局的镖师,奉我们方镖道之令去华佗山一带压镖,返程路过此地在你这里歇脚,你先好酒好菜上来,回头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见老板无动于衷又开始埋头敲打算盘,原本以为抬出方大镖头的响亮名头可以蹭吃蹭喝的镖师当即愣住了,在陇右谁人不知刚兴起不久的沧海镖局如今在陇右蛮荒之苦地是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陇右自古以来就是奉镖师为尊,在茫茫大漠之中镖师的力量远远比官府强大,大大小小的商队客栈都是镖局罩着这才免去了马匪之祸,平日里白吃白喝这些客栈的老板只会笑脸相迎倍感荣幸,哪敢说半个不字?这不前不久有个叫君且留的客栈得罪了沧海镖局的大镖师们结果第二日便遭马匪屠戮,一家男女老少外加四名店内伙计都惨死马匪刀下,怎一个惨字了得? 镖师头领眼珠子骨碌一转,将佩剑搁在台面上,“这样,我牛杰把心爱的杀鬼剑押在你这里抵押,先让弟兄们喝口酒如何?” 这客栈老板看了他一眼,毫不退让道:“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那名叫牛杰的镖头瞬间大怒,手搭在长剑上一抹,寒光闪过客栈老板的眼前,一把长剑贴在中年老板的侧颌,恶狠狠道:“妈的,给脸不要脸了,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客栈老板侧了侧脑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态度就像粪坑里的石头,淡然道:“我不信。” 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方的那名背旗老太婆走出了人群,出声道:“牛杰,差不多得了。” 牛杰重重叹了口气,收回长剑,阴恻恻道:“老东西,你可别后悔,希望你没有遇上马匪的那天。” 客栈老板拿手指揉了揉脖间被剑刮出的血丝,神情平淡。 牛杰翻身撞开几人,气冲冲地走出客栈。一行镖师人人面露凶光,但既然护镖老人发话,他们也不敢造次,只能气愤离去。 背旗老人微微弯腰,致歉道:“抱歉 老身替他们给你赔罪。” 客栈老板嗯了一声,从身旁拿出一个水囊搁在台面上,什么也不说。 背旗老人拿起水囊,弯腰谢过,缓缓离去。 目睹全程的童姑娘跺了跺脚,义愤填膺道:“这伙人真是无耻,说是镖师其实做法却和马匪无异,真不要脸!好在这老婆婆倒是心善,懂些礼数,会和他人好好说话。” 刘子明嘴角悄不可见地勾起一个弧度,望着老太婆步履蹒跚走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口中含糊不清道:“真是镖不如贼啊。” 深夜,客栈响起一阵人马嘶鸣。 童姑娘披着外衫走出房间,却发现刘子明星夜守在门口不曾入睡,见她准备大喊出声,连忙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客栈的乌黑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几道火光涌入大厅,瞬间将一楼照亮,中年店家躺在柜台前的木制摇椅上,眼神阴婺。 眼前十几个蒙面大汉瞬间包围客栈,叫嚣着店家拿出所有钱财还能留个全尸,果不出刘大人所料,马匪还是来了。 第143章 大漠里的江湖 在大漠的江湖里,拳头硬是通用的道理。漫天黄沙不知多少掩埋了多少无名尸骨,而身为漠北之下出了名的凶地,陇右在牡丹州除去红鲤城有都护府驻军戒备森严,西北鸿鹄城有洛家那位家主撑腰,是两处难得的净土之外,其余地盘皆被马匪和镖局平分。 早些年镖道狄义湖在嘉州白手起家拢起几十人的队伍,起初只是抱着打抱不平的念头去行侠仗义,没成想不到半月就有上百的穷苦百姓自愿加入共襄盛举,这些人苦于饥荒和官府严苛的赋税早就过不下去,与其憋屈到死还不如凭着个把力气去快意恩仇一番,随着队伍拉大,吃喝就成了大问题,嘉州属沧州郡一带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劫富济贫的土地主,就算有也是在朱胖子的铁腕治下,去和水师扳手腕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这时便有个叫做孟大海的愣头青提出不如迁入大漠,家乡陇右马匪成贼,正好请各位英雄好汉匡扶正义,狄义湖心想可成,便带人千里入大漠,成立沙眼镖局,仗剑沙漠,斩尽马匪,那叫一个风姿绰约,只可惜英雄迟暮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手下沙眼镖局近十年来名声败尽,上一任总把头沙定疆古道衷肠,只可惜手段平庸,不堪大用,两年前不知被何人所怂恿去接了那狄义湖鼎盛时也不敢去接的鬼镖,不出意外地死在那次押镖行动中。 沙眼镖局自此一蹶不振,直到去年除夕夜给一伙不知来历的黑衣人彻底灭了门,从此陇右的镖师们群龙无首,镖道一门名存实亡。镖师们失去了信誉,就等同于失去了立足根本,数月以来,沙漠之地是多有冒充马匪的三流镖师,骗吃骗喝不成就杀人纵火,行径与真正的强盗无异。像漠上客栈这种野店,这个月已经发生了三起,难怪老板处变不惊。 面对这伙气势汹汹的“马匪”,老板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沁人心脾的清泉茶,视若无睹地品茗了起来。 匪首见状店家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做派,气得双唇止不住的发抖,抽出一柄红脂布缠身的长剑,寒锋凛然,直指摇椅上的中年汉子。 一群马匪拔出刀剑,准备一拥而上,风沙呼啸涌入大门洞开的客栈,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有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从楼下缓缓走来,语气平淡道:“有话好谈牛大侠,又何必大费周章假扮马匪?不就是要钱要酒要马匹饲料吗?这样,店家,你都算在我的账上。” 马匪被点破身份,明显有些慌乱,扯着浓厚嗓音大嚷道:“哪里来的低贱货?!胡言乱语,还敢跟老子耍阔,小心乱刀把你分尸了!” “沧海镖局的总把头是方钦南对吧?”年轻公子一双桃花眼毫无惧色,讥笑道:“藏头露尾还不如野狗坦荡,你们方镖道可是教过你们要藏着尾巴做人?他倒是装起孙子来驾轻就熟的,可要论到狐假虎威,你们是青出于蓝啊,白日里是受人敬仰的镖师,晚上就成了杀人犯案的马匪,哪有百姓能经得起你们这种非黑即白的连环折磨?狄镖道以义字开陇右镖师风流,祖师爷的组训你们都吞到狗肚子了去了吗?!” “混账!方镖头也是你这种货色配提起的?”神情已经露出三分马脚的蒙面大汉顿时火冒三丈,猛然前约刺出一剑,长剑直直刺向那只会耍嘴上功夫的年轻公子头颅。 客栈老板看了他一眼,双指将木圆茶杯捻在手中,轻轻托起,又伸出一指轻轻一推,粗制茶杯如一道流光砸向蒙面大汉的双腿。 茶杯在蒙面大汉的双腿间轻轻敲击而过。 咔嚓一声,蒙面大汉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发出一阵悲伤的惨叫。身后这些自称马匪的镖师们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客栈老板竟然是这样一位高手,那眨眼掠过的伤人茶杯一个旋转掠过摇椅上中年的手上,茶水却半点不洒! 看出门路的刘子明抱拳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躺在摇椅上的中年老板晦涩一笑道:“公子不用客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刘子明眼神温和,语气却不善道:“哦?多问一句,我若是出些钱,可否买下这些人的人头。” 中年客栈老板摇晃木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木椅咿呀声明显更为沉重了起来,他将茶杯放在身旁的茶台上,沙哑道:“一百两一颗头颅,这里九人,我便宜些,收公子一千两。” 刘子明笑道:“不愧是大漠生意人,真会做生意。” 客栈老板嘿嘿一笑,眼角却透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伸出一只厚重手掌,掌心向上摊开,“公子,借颗铜钱。” 刘子明面无表情地在身上摸索着,取出一枚精铸铜钱,然后抛向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沉稳地伸手一抓,将铜钱紧紧地抓在手心。他双指泛起气机,轻轻敲击一文铜板,铜板如锋利的小刀,飞速地刺向进店叫嚣的马匪们。 马匪们瞬间面色惨白,转身就跑。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光景,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客栈。 一千两白银换得九颗人头整整齐齐地码在客栈木桌上,分文不差。 那枚铜钱嗖的几声斩断九名山贼的头颅,整整齐齐严丝合缝,竟然比刀剑还锋利! 客栈老板伸手抓住了沾血铜钱,拿袖子抹了抹血迹,这才收入袖口,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喝茶。 刘子明哭笑不得,指了指铜钱,“不是说好是借的吗?” 老板面露狡黠,厚着脸皮道:“我借钱,从来不还。” 刘子明一笑置之,从胸口掏出整整一千两银票递给客栈老板。老板没有伸手去接,眼神示意他放在桌上。 刘子明照做后,走向双腿断折跪在地上那名幸运儿,一脚踏他的胸膛上把他按倒,一把扯下他脸上遮挡容貌的面巾,沉声道:“牛杰,想不想活着?” 被扯下面罩的牛杰眼眶里泪如雨下,双腿间发抖险些尿了出来,听到有活命的机会立刻拼了命地点头。 刘子明叹了口气,松开了脚,语气和缓道:“方钦南你很熟对吧?关于他和你们沧海镖局的事尽数告知于我,别耍花样,不然下场你知道的。” 牛杰此时毫无半分大侠气概可言,他就像一只凄凉的老狗一般,只得摇尾乞怜,老老实实和盘托出,“此事得从去年除夕的那场血事讲起,方镖道……不,方钦南,几个月前和我一样是沙眼镖局的一名镖师,只是我们隶属于不同的地区,那日忽然孤身一人来了沙堡城寻我们,说是惹上了大人物,连孟副头在内的两百人都是死在敌人手里,只有他逃了出来,我们连夜带他去见了祖师爷狄镖道主持公道,结果那一夜见过祖师爷后,祖师爷忽然驾鹤西去,并在死前召集了几十家镖局传出话来,要方钦南接手镖局,下面跟着祖师爷几十年的老镖头们没一个服气,个个都觉得事有蹊跷。” 刘子明皱了皱眉,眯眼道:“确实有古怪,狄义湖年轻时也是威震陇右的风流剑侠,剑术超群,方钦南身手我见过,不到二品的货色,再怎么也杀不了老镖道,除非……有人相助。” 牛杰蓦然瞳孔放大,低头咬牙道:“公子料事如神,确实如此,方钦南也不知怎么谤上了陌门的大腿。” “陌门?那个陇右及整个漠北第一大门派,刀道柳千秋的陌门?” “对,由陌门的人出手杀死了祖师爷,还将局里不服他方钦南的老人一一除掉,不然按我的资历是怎么也不够上手率队押镖的,这王八蛋违背组训,还将沙眼镖局改为了沧海镖局,实在是可恶至极!” 刘子明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嘲讽,说道:“我记得你方才一口一个方镖道的叫着,不是很崇敬他?怎么这会又改王八蛋了?牛大侠真会见风使舵啊!” 牛杰猛然磕头,大吐苦水道:“公子明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等也是迫于方贼的淫威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理解的。” 牛杰额头溢满汗珠和乌青,他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求饶道:“牛某愿意痛改前非,改过自新,做个好人。” 话音刚落,客栈老板猛然睁眼,眼角冷冷射出一道寒芒。 客栈外有一红条九节长鞭飞入客栈,勾住牛杰的脖子,猛然一抽,牛杰双腿在地上挣扎不过片刻就口吐白沫,眼珠子突出,死状难看。 刘子明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将他眼睛闭上,惆怅道:“哪有那么多改过自新,下辈子再当个好人吧。” 他起身抬头望去,有一位背旗老太婆手持九节鞭,脚跨门槛,缓缓走来。 “我想起你了,刘三婆子。” “小刘公子,一别多年,近来可好?” 老人声音沙哑充满粗粝感。 刘子明忙上前搀扶,握住老人家满是褶皱的老手,“白日里就瞧着婆婆眼熟,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刘三婆子轻轻拍了拍刘子明的手,眼神慈祥道:“人总会老的,老婆子罪孽深重,老天爷惩罚我呢!倒是老身老眼昏花,没有认出公子来,该罚!” 坐在摇椅上的中年老板冷不丁笑道:“好一出温情戏码,要演去别处演去,眼不见心不烦!” 刘三婆子淡淡的眼眸里透出怒意,“你找死?!” 中年老板缓缓从木椅上起身,面沉似水,倨傲笑道:“我找不找死,你都要动手,有什么区别?” 刘三婆子松开刘子明的手,缓步向前走去,看着整整齐齐的九颗带血头颅,语气冷冽,“你说的对,牛杰诓骗老身,隐瞒狄老死亡真相自然死不足惜,可其他人毕竟是我镖局的人,老身身为镖局右旗使,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刘子明上前一步,拱手道:“婆婆,人是我请这位前辈杀的。” 刘三婆子摇了摇头,手指关节摩挲红身长鞭鞭身微微屈指,“公子稍后,待老身教训这个混账东西!” 话罢刘三婆子甩动九节鞭,噼里啪啦,挥鞭如击鼓,鞭头和鞭身相撞,劲力惊人,所过之处无坚不摧,一鞭劈下,那具木椅瞬间碎成几半,掀起大量木屑尘埃 。 客栈老板灵巧翻身躲过,袖口猛然一抖,几枚杀人铜钱直射老人家的膻中穴,刘三婆子冷哼一声,手腕上下翻飞,那条九节红辫如同一条吐信的红蟒,将飞钱铜板一一击落,铜钱向四周飞去,深深扎入客栈墙壁,沿着木梁微微裂开几道缝隙。 须臾之间,中年客栈老板便已跃至背旗老人身后,双臂如铁钳般制住老婆子的双臂。刘三婆子身体扭曲如盘松,背部发力一抖,那面狼牙旗杆弹射而出。客栈老板瞳孔一沉,脑袋一缩,身形侧向拧转,这才免去被狼旗上的尖刺刺穿头颅。然而狼旗一过,锐利的罡风便扫过客栈老板的衣领,那精巧的翻花圆领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直入胸膛溢出血迹。 刘三婆子活动了一下胳膊,咬牙转身一脚踢出,客栈老板同时也是双拳直出,拳脚相撞,砰的一声巨响,刚才裂开的缝隙沿着四面八方的墙板木条轰然开裂,风沙灌入,两人向相反方向退去。一阵内力扫壁之后,客栈摇摇欲坠,不少沙土向下漏出。刘子明大喊一声不好,金甲瞬间泛起金纹,身形弹起掠向二楼。童姑娘尖叫一声,被刘子明揽腰抱起,躲过了一根翻滚而下的乌木巨梁。 “老太婆,你这是要拆家啊!”中年客栈老板额头微凸,艰难站起,脸色阴沉道。 刘三婆子背靠木门,嘴角淌血,神色严肃,语气沉稳道:“活该,没有长进的东西!受佣杀人,老婆子我看不起你。” 客栈老板摇晃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冷笑道:“我不用你看得起!你手下那些蠢货平日里欺压良民,根本死不足惜,倒是你亲手杀的那个牛杰与陌门的关系匪浅,老太婆你这手杀人灭口做的是炉火纯青,不愧是马匪出身,骨子里的本事倒是没忘。” “好,好,好!” 刘三婆子登时怒目圆睁,一鞭扬起,恶狠狠道:“老身今日就清理门户,打死你这喂不熟的狼崽子!” 中年客栈老板一把死死抓住九节鞭,浑然不顾长鞭劲力在手中破开皮肉的痛楚,面色阴沉道:“你不是我娘,有何资格管我?!” 刘三婆子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手心僵硬。 客栈外蓦然响起几道马蹄如激雷。 客栈老板松开九节鞭,快走到门口的缝隙往外扫了一眼,狠狠吐了口唾沫,“妈的,真是倒霉,你快滚吧,人都是我杀的,与你这老太婆无关。” 刘三婆子连忙撇头望去,只见十几名披甲持大刀的刀客涌入客栈,为首之人是一名头系青丝巾,脸宽如饼,双目细长的雄伟男子,跨下一匹汉血马,手持一柄长柄四尺刃三尺有余的锋锐陌刀,威风凛凛。 骑在马上手持陌刀的男子眼神冷漠地扫过那一排头颅,视线停在了那名被九节鞭勒杀的牛杰身上,然后轻轻揉了揉粗糙的脸颊,嗓音如风沙磨石,洪声道:“陌门办事,放下武器者,不杀!” 与此同时,客栈二楼后窗有破窗动静,有披甲刀客抱拳禀道:“有人潜逃!” 雄伟男子眼角泛起一丝狠毒,手腕微微倾斜,修长的陌刀露出耀目的寒光。 “陌门拿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44章 天地一线潮 刘子明抱着童姑娘破窗而去,二人落入沙海,破晓时分,暑气蒸腾,烈日炎炎,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夜晚尚可隐蔽行踪,但如今天色大亮,方圆百里的沙漠一览无余,无处可藏。刘子明二人险些被几十名拖刀铁骑斩于马下,好在那头吊睛白虎迅速扑出,将二人摔到背上,虎爪在沙海中掀起数十条黄龙,掩盖了他们的踪迹,这才逃出生天。 浓沙过后,几名陌门弟子个个面色苍白,跟丢了目标按照陌门的规矩就要以死谢罪,就在几人茫然无措之际,眼前风沙吹拂处有一条长长的商队途经此地,双眼泛起凶光,连忙翻身上马拖着几十尺的大陌刀冲向大漠商队,如恶狼入羊群,血溅三里黄沙。死要见尸?又没说要见谁的尸首?半个时辰的屠戮,一支来自西域的通商队伍里几十条性命就这样莫名地化作了漠北的无名尸骨,一名秃头的陌门弟子找了一具身形相似的躯体扔在马上,扬鞭疾驰回客栈复命。 半个时辰后响起一声巨响,漆黑方正的陌上客栈轰然倒塌,化作大漠里的一丝轻烟。 ———— 若是站在铁衣城城头登高望去,满眼所见皆是暴虐的黄沙,零星枯死的绿植,以及上百里死气沉沉的戈壁。 铁衣城的城楼就像一座将军战甲,将一切危险隔绝在铁甲之外,每隔数里,便能见到一支规模庞大的骆驼商队浩荡进城。 半年前,边境经历了一场国战,老将军以身做质子换取两国和平。经鸿胪寺和内廷在边境线泸水河畔的谈判,两国决定开通大漠贸易商路,以促进经济繁荣,改善两国关系。 自那时起,天南地北的茶马商人便率领商队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前往边境十城与北国番商进行经商贸易。 陇右接壤漠北,自然是与有荣焉。铁衣城首当其冲,成为最主要的互市兴邦之地。陇右的丝绸、香料、茶叶、马匹,都要在此流转。 几十辆马车缓缓地行驶在一条幽静深邃的沙城窄巷之间,马蹄声碎碎地踏着,在石板路上踩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引得路人们纷纷驻足猜测。 这些马车上的车夫人人手持长剑,面色沉稳,看起来是某个江湖上的大家族。难怪能通过大漠马匪如过江之鲫的凶恶之地。其中一辆马车走到路边的摊位前停下,走下来一位姿容美艳的红衣女子,跟贩卖囊饼的小贩买了两张毕罗饼,讨了一瓢甘梅水,引得拖家带口的小贩瞪大了眼睛盯着美人儿看了没停,口水都流出来了,再转头看看自家的黄脸婆,心生感慨,就是这一瞬间的幽怨眼神,引得家里那位暴怒出手,好一场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戏码瞬间呈现在眼前。 红衣美丽女子一脸无辜,初为人妻的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世界多少的感情说穿了也不过是同甘共苦四个字,同甘很少,共苦为多。 冷双儿没做停留,抱着吃食和水囊上了马车,马车幽幽驶入深巷。 静坐凝神的南宫少卿额头汗珠流淌到眉宇间,缓缓睁眼,便见妻子撕了一块油饼塞入他的嘴巴,无奈苦笑。 冷双儿伸手递出一条手帕,柔声道:“十七哥,是不是在担心那位洛城主的事?我让冷河叔叔去打听城中的情况了。” 南宫少卿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汗,点了点头,气息稍平,说道:“辛苦双儿了,陇右毕竟是蛮荒之地,马匪成灾,虽在城中还是要小心为上。” “不要紧,前去探查的都是家族中的好手,黄家那几位朋友也去,想来这会应该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马车骤然停下,手持一柄冷家寒雪剑的中年男子缓缓上了马车,正是寒门派领袖冷锋。 冷锋抱剑一礼,恭敬道:“小姐,姑爷,打听到了陌门和天雷门两家刀道魁首斗刀定于明日午后,另外在咱进城后不久,两家高手尽数骑马出城,在铁衣城方圆二十里设卡,不让一人入城,阵势颇大。” 冷双儿蹙眉道:“针对我们来的?” 冷锋摇头道:“不,是针对那位洛城主,洛无双扬言要阻止这次比斗,两家高手齐出,布下八道防线,便是阻止这位武评第八坏事。” 冷锋犹豫了一下,说道:“哦,不过小姐放心,若是我们想要出城,绝不会被困于此处。” “辛苦冷叔叔了,劳烦找家干净的客栈,让大家安顿下来。” 冷锋领命下了马车,一行车队绕过几条长街,本想找了家僻静的客栈歇脚,可漠上荒芜之地今日却是罕见的人头簇拥,各家客房都满,细一打听,都是有头有脸的陇右江湖大族,来铁衣城的目的都是为了亲眼目睹两代刀道首宗比个高下。 马车继续向前走,才找到了一家藏着西北角的客栈,名唤风扬的客栈不大,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便是门前种了棵粗大的的胡杨树,挡去房屋的全貌,门前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杵梨花木杖,在树下为客人引路。 冷家的人上前去和老人家交流了一下价格,颇为惊喜地发现这家客栈的房价竟然比整条街上的客栈都要低上三成左右,价格极为公道,一行人马当即决定跨入客栈打前站,几人只得依次穿过胡杨,当众人步入客栈大厅却心生异色,店内后里没有一个客人,再一深问老板支支吾吾,几人作势要走,浓卷蓝瞳的老板这才道出实情,原来这家客栈有闹鬼的传说一直生意不好,几年前一名云游四方的龙虎山道士途经此地便看出异常,说此地阴冤重重,要画符念咒为客栈驱鬼,只是年轻道士道行浅,当夜施法不成反而七窍流血身亡,吓得客栈客人一夜逃散,从此这里就被称铁衣城内各个对家称为“鬼店”,无人敢住,据说那道士死后的骨灰埋入门口种上胡杨,以避灾害,可毕竟死过人的地方还是无人敢住。 浓卷蓝瞳的老板拍着胸脯,面沉似水,缓缓道:“几位大侠,闹鬼一说纯属子虚乌有,若真有鬼我在这十几年了怎么没事?明日城中有大事,现下城门已闭,诸位一时之间在这铁衣城决计做不到这么好的住处了,不如就在此地歇脚,至于价格嘛都好说。” 几人沉默了一会,老板见状面露失望,以为这桩生意又要做不成了,哪知为首的那名冷峻剑客只是淡淡一笑,豪迈道:“习武之人,何惧牛鬼蛇神?莫说没有,若是真有,我等手中三尺青锋斩去恶鬼,也是一段佳话。” 客栈老板闻言大喜,眉毛倒竖,“就冲大侠这份豪气,房费我给你们免了!” 冷双儿手挽白衣公子,手提一柄金纹名剑走入客栈,缓声道:“掌柜的,我们人多,却不愿意占人便宜,再有开门做生意的,哪能做赔本的买卖?” 冷锋一众剑客躬身行礼,“大小姐。” 浓眉大眼的老板见当家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美如仙子的美人,一拍大腿激动道:“姑娘善解人意,胡罗在此谢过,只是您有所不知啊,我这贱地眼看就开不下去了,还不如和诸位大侠交个朋友。” “不行!”这时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突然响起,后院围帘处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眼神射出凶光。 客栈老板胡罗当即拍桌道:“胡桃,不准对客人无礼!” 名叫胡桃的黝黑少年不做理会,直直走到漂亮又温柔的姐姐和好看带冷峻的公子面前,伸出小手,沉声道:“二十两,你们一行人马众多,又要吃喝,这是最低的价格。” 冷双儿嫣然一笑,轻声道:“公道,就二十两。” 黝黑少年沉默了一会,沉声道:“三十两。” 冷家一众剑客看向老板胡罗,不满道:“客栈,怎么还坐地起价!” 胡罗一脸尴尬赔笑,转头走向狮子大开口的少年,沉声道:“不准胡乱开价,这样会坏了规矩!” 少年毫不退让直视几人,瞪目道:“这是我的客栈,我说了算!” 胡罗一怒之下将少年往后院拉走,胡桃被拖拽着,慌忙喊道:“三十两,明日看人斗刀,我给你们带路。” “等等……”冷双儿喊住胡罗,走上前去蹲下完美曲线,柔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看刀?” 胡桃挣脱老板的大手,甩了甩袖子,沉声道:“不难猜,明日两家斗刀,天山宫前必是人山人海,三十两,我有法子让你们有最好的观赏位置。” “此话当真?” “胡桃以娘亲的名义起誓,绝不欺瞒!” 南宫少卿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沉声道:“三十两,劳掌柜的准备些好酒好菜犒劳这些朋友。” 黝黑少年一把接过银票塞入袖口,对着愣住的浓眉老板招呼道:“老爹,愣着干嘛?招呼客人啊!” 胡罗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喊出两名店伙计引导众人入店。剑黄两家剑客卸下行囊,停好马车,这才安顿下来。 一夜休憩,并无恶鬼闹觉。 星夜下寒风瑟瑟,煌煌大漠寥无人烟。 铁衣城外,只有一只变色龙飞快爬过沙漠留下风吹即散的浅浅脚印,数百里的夜幕之下,苍鹰盘旋于空,眼眸中闪过一道飘渺的人影。 一个中年男子身披纱布斗笠出现在沙漠风暴中,朝着北斗星的方向,径直穿过沙暴,缓缓走向铁衣城。 …… …… 第二日天蒙蒙亮,黝黑少年胡桃就咚咚咚敲响南宫房门,以为南宫少卿还在熟睡,不料想身后一只大手握住肩膀。 胡桃双目一沉,陡然肩膀发力,双手朝上推掌,却被一双快手拿刀柄强力按下,那人又轻轻往下一压刀柄如铁架锁住少年双手,胡桃闷哼一声,被瞬间制服。 胡桃哭喊道:“疼!” 南宫少卿松开黑虎刀鞘,轻声道:“你会武?” 胡桃活动了一下胳膊,没好气道:“会一点,没想到你起这么早。” 南宫少卿单手抱刀,看了一眼客栈房门,平静道:“早起练刀,怕吵醒双儿。” 胡桃嘴角一扯,“你倒是有些大侠风范,既然早起了,不如早些去如何?” 南宫少卿看了下天色,平淡道:“也好。” 胡桃南宫两人走出客栈,经过一楼厨房的时候还拿了两个刚出炉的包子,胡桃丢了一个给南宫,然后走到那棵胡杨树下停下脚步。 “我们在等谁?”南宫没有食欲放下包子,见少年在等待着什么人,好奇道。 胡桃大口咬着汁水溢出的肉包,口中含糊不清道:“守树爷爷,他才能带我们抢到好位置。” “昨日见到的那位引路老人?” 胡桃点头道:“是啊,他可不是普通的老人,说起来名头吓死你。” 南宫少卿沉默片刻,缓缓道:“是吗?” 少年胡桃撇了撇嘴,一副得意的神态,南宫哑然一笑,毫不在意,陪他等了好一会,直到天色大亮,也不见这位拄拐老人现身。 黝黑少年纳闷道:“没道理呀?爷爷答应了我要带路的,不可能会食言的。” 南宫少卿刚想说些什么,就忽然皱眉紫印一凝,那柄枣红小剑几乎颤抖刺出。 少年胡桃猛然抬头,天地间有异象。 九天之云垂下,风沙汇聚成天河。 南宫少卿按下眉间浩荡的剑意,眯眼望去,遥远的天幕之上泛起一道直入天门的沙暴龙卷,天地昏暗聚成一线。 一道长虹穿过沙暴,掠出天际,风流修长的身影在空中悬停,轻轻落足在铁衣城头。 武评第八,千古风流,洛无双。 第145章 铁衣城观刀 洛无双二十年来从未踏出鸿鹄城一步,仅凭一人之力,便可守住西北门户,其作用远超千军万马。上一次出城,还是因为最疼爱的小女儿洛轻衣与当时的南宫家少主南宫闻私奔一事,此事在大漠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两人一马逃至铁衣城外的千索桥,洛家大小姐剑斩沙河,抛下一句,“从此以南宫自居,不再姓洛”,便与洛城主断绝父女关系。 南宫少卿知道轻衣姐这些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始终是对洛家有所亏欠,已经是南宫家族族长的南宫闻也一心想要弥补夫人与洛家之间生出的缝隙,曾三次跨越策马千里入西北,可惜洛家一门心思打算闭门谢客,三次都不曾有缘拜会,最后一次甚至连城门也不曾进去,只在离城数里外听见这位洛家之主大怒传音,“洛家和南宫永不相见,若是江湖遇上必不会手下留情。” 也不怪洛大家小家子气,他洛无双文能作韵律百篇书圣人文字,武能登顶江湖前十保一方平安,只可惜膝下子嗣福泽缘浅,长子洛岩痴迷女子 ,早年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次子洛川是最为出息的那个,投身玄甲军的他本想凭借一身武艺和攒下的军功在边境捞到个实权将军再名正言顺接手洛家,没成想两年前边关爆发内乱,卫义庭十万白霄铁骑北上平乱,期间各关抽调精锐士卒,他洛川首当其冲响应号召,却死在边境线上的夫子谷。洛无双晚年丧子,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在寄托她疼爱的小女儿身上,好在洛轻衣虽为女儿身,可论及文才武运都是惊世之才,比起二哥洛川也是当仁不让,又生性冰雪聪惠,目光睿智,这些年将南宫家族治理的井井有条,连天下第一谋士知百里也夸赞其为百年不见的谋士之才。 洛家被夺走的不仅仅是一位洛家女儿,还是家族鼎盛的希望。 风自朔起,时入深秋。 南宫白衣攥紧了手中乌鞘黑刀依靠在客栈木壁上,眼神坚定,此行既是看刀便只带了天问一柄,将白鹤行留在了央州城,眼下城外凭空生起的异象不仅让眉心的凝神魄小剑剑心大乱,就连手中的黑虎刀刀身也是震颤不已。 总是老气横秋的少年胡桃望向天幕,眼神不安,声音微颤道:“听闻那位漠上无敌的洛城主要喊停这场比刀,人人都以为只是嘴上说说,没成想竟然是动了真格的!” 南宫少卿双指抹过冷峭眉心,复归平静,问道:“进城得知两家为这位到来早有准备,你可知准备了多少人马?” 黝黑少年抹了抹嘴,“城外布下八道防线,漠门和天雷门各占其四,陌门有出动不下十名二品高手,小宗师的一品高手更多达六位不过在洛城主面前不值一提,天雷门这边则是直接由大护法雷敬持刀亲自看守城门,没想到也拦不下来。” 南宫少卿抬头遥望气机翻腾,云海溃散,摇头道:“不,还是被拦下了。” “不可能!” “拦人者,另有其人。” 少年胡桃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城中还有何人能拦下这位武评第八? ———— 洛无双身材瘦高,面相清癯,头顶白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见衰老,一袭刺目橙衣站在铁衣城头,双手负后,自是风姿卓绝。 说来奇怪,洛城主一人从西北千里而来,不仅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马匪成灾的蛮荒之地,吓得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马贼连夜搬家,唯恐碍了洛无双的眼被这位仙人随手斩杀,就连两家刀宗即使精锐齐出,那位在重魁境停留十八年的天雷门大宗师亲自坐镇守城门的情况下,也不曾将这位武评第八拦至城外。 而刚刚入城,洛城主就停在了城头之上,一步未动,好像在等什么人。 城关下的大漠上,两家皆是伤兵满营,洛无双身法通神,过刀阵雷池片叶不沾身,几十把可斩战马的陌刀却是应声折断。 雷敬脸色惨白,断去一柄,仍是不管不顾追上城头,手中的那柄雷蛇已是光泽不再,如同废铁。 洛无双面色平静地看了这位如今天雷门内当之无愧的第二人,淡然道:“雷敬,天雷门重组之后除去你师兄雷洪,可就剩下你一名大宗师了,明知拦不下我,又何苦自讨苦吃?” 手持雷蛇刀的无眉刀客双唇乌青,脸色惨白如纸,此刻四肢五腹经脉百骸翻腾地厉害,典型的走火入魔之象,天雷咒催发十几枚无息天雷,点燃刀焰之罡气也奈何不了这位漠上无敌的洛城主,还被熄灭刀意,锋锐玄刀沦为破铜烂铁,不管他嘴上作何解释,黔驴技穷已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如此这位雷姓老刀客依旧是一步不让,沙哑着声音说道:“天雷门命途多舛,自老掌门死于剑仙剑下起刀道一门已是名存实亡,我等解散门派也不过是卧薪尝胆,暗中苦练,如今师兄练刀大成,若是不能与陌门柳氏分个高下,天雷门便没脸再言提领刀道,其中苦心,还请洛城主成全!” 洛无双摇头道:“恕难从命!洛某虽不曾习刀,可也懂势胜而起,势败而亡的道理,天雷门和陌门两虎相斗必有一亡伤,洛家坐镇西北门户有安定大漠之责,若陌门胜了天雷门,便是打了中原武林的脸树敌太甚与长远无益,可若天雷门胜了陌门,哪怕借着柳千秋的刀道魁首之名也再压不住大漠上这些马匪恶贼,届时动了大漠江湖根基,陇右也将永无宁日,两害相权取其轻,洛某即便是多管闲事也要拼死拦下两家,只因实在是不忍心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发生!” “有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无眉刀客雷敬脸色狰狞,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阁下一心阻我天雷门重立威名的道,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雷敬拼的坠入九幽地狱也要拉你陪我一同前去。” 雷敬话罢不再多舌,五指如钩,横抓那柄雷蛇。 唰的一声,按在刀上的粗壮破开鲜血,浇灌刀身。 黑云去而复还,压下九天,雷敬那双浑浊的双目此时清湛如大海,直通神明。 无眉老者的口中念起雷诀,周身数道天雷砸入城头,又以血引雷,乃为强求气机的搏命手段。 洛无双拂袖穿梭于雷池之中,一掌推出,拍在雷敬宽阔的额头之上,沉声道:“你如此强取天道之力,下场必是粉身碎骨!” 雷敬一身锦兜长袍已是千雷缠身,此时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癫狂大笑道:“洛无双,你可是怕了?即便天雷将你我挫骨扬灰,也不会让你坏我好事。” 洛无双眼眸中终于泛起杀意,衣袖气机鼓荡涌出,天地再成一线浪潮,潮水为沙,在城头飞掠如长虹贯日。 此时一声如黄吕大钟的嗓音传来,竟压得风沙与天雷同时溃散, “以沙制雷,洛城主好手段!” 城门官道的路口走出一个拄梨花杖的白发老头儿,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眉眼处慈悲开,犹如仙佛。 洛无双将晕死的雷敬扶在墙头,拂袖散去气机,望着老者感慨道:“铁衣城,真是卧虎藏龙!” ———— 日头渐渐升起,暑气越发炽盛,估摸着是看城门那边没了动静,少年胡桃也渐渐地没了耐心,想来那名为智摩的老爷爷应该是人老犯觉 睡过了头去,不过也不打紧,少年还有其他门路可入天山宫,此时时间尚早,还来得及赶上比刀大会,他咬了咬牙,不再等待,拉起南宫就往西街跑去。 西街多巷弄窄房,都是沙土堆积的百姓自建房屋,冬暖夏凉,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能感受到丝丝暖意,夏日炎炎也不会觉得闷热难耐。这些房子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户型走廊四通八达,可畅通无阻地通往城中各处要道,两家定于午后比刀,这个点铁衣城大小驿道都是人头簇拥,马车阻塞,蜂拥缓行,已经有好几家江湖门派堵在沙金大街上,因要争个先后而大打出手,城北的青陀道更是发生百姓踩踏,据说还闹出了人命。 胡桃少年轻车熟路地带着南宫穿过复杂如迷宫的西街坊,特意问了南宫识不识水性,见白衣公子点了点头,便拐入了一处水渠,脱下衣服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跳入水中,犹如一条游鱼陷入水面,水面很快就波澜不惊,南宫少卿紧随其后,流沙渠湖水干净,官家多年修建分流口,将城中河流一份为二,分为龙泉和虎河两片流域,左边龙泉在水比金贵的大漠之中供全城日常用水,有重兵看守水源,闲人禁足,虎河则是流经全城,平日里供沿河居民洗衣所用,少有人注意它还是天生的水下暗道,河水四通八达可绕过沙金大街,直入达天山宫前的莽台广场,一看这少年平日没少在城里瞎跑,对地形暗道那叫一个了如指掌,看来少年没有夸大,他确实知道捷径,若是一行人堵在路上,恐怕就要错过这场百年难遇的刀道争雄。 南宫少卿哗啦一声将脑袋钻探出水面,便见黝黑少年瘫坐在岸边,浑身湿透,正在将衣服上的水大力扭干。 胡桃愣了一下,见这位游过虎河的佩刀公子竟然衣袖未湿,讶异道:“怎么做到的?” 南宫少卿伸手点了点眉头,眉心有淡紫色莲花印记若隐若现,淡然道:“靠真气。” “厉害啊,小看你这家伙了。” 胡桃撇了撇嘴,本来以为这面色有些冷漠的家伙是大漠里一个习杀人刀的凡俗刀客,此次看刀是为了谤上陌门大腿,没成想还有真气傍身,不是花拳绣腿的三流货色。当今江湖武夫为尊,三品之下的凡俗武夫哪里敢妄谈真气二字,二品高手之所以在地方小城吃得开的原因可不就是身怀三分真气么,至于一品高手能以气机摧城拔寨千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更是百闻难得一见,而三境大宗师各自是神仙人物,岂与以常理论之? “你会真气,岂不是可称小宗师的二品高手?”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 “哦,是借气手段短时间生出内力的三品高手吧?” 少年换了副灿烂笑容,嘿嘿一笑道:“那也挺厉害的,铁衣城鱼龙混杂,可要说高手也不多见,南来的北往的,多的是混水摸鱼的虾米废柴,会些假把式就想着被陇右第一门派陌门或者城主府的人看上,再不济混入镖局当个镖师也是一份旱涝保收的肥差,可这不是骗吃骗喝么?我看公子身手不俗,不是只会三脚猫功夫的糊弄货,要是留在城内,城主府恐怕也得雇你当差剿匪,” 南宫少卿看了一眼这个早熟的少年,轻声道:“你才多大,见过多少高手?” 少年神气道:“别看我年纪小,我家可是和一位大侠颇有渊源。” 南宫少卿不置可否。 少年胡桃见他好像不信,有些急了,“这事千真万确,我爹你也见过,就是个本本分分的买卖人,我家本不在陇右,多年前往边境通商,那时的商路还未打开,漠北走廊可是马匪的天下,凶险异常,我爹带着我娘行商所走便是富贵险中求,可无论如何小心,还是不幸地遇上了一群马匪,得亏一位来自中原的南宫大侠救了我们全家,斩杀了贼人,那时我虽年纪尚小,也立下决心要成为大侠,成为恩公一样的人。” “恩公一样的人才能称的上,大侠二字。” 少年胡桃叉着腰,重复了一遍,眼神坚定。 南宫少卿平淡地嗯了一声,不想打击少年的志气,瞥过头去环顾四周,此时他们已经身处了天山宫的莽台广场侧方。 午后时分转眼便至,温热的炉火下,天山宫殿犹如圣城矗立在眼前,令人叹为观止,这里早年前为天子行宫,投下万千金银,修缮自然富丽堂皇,巧夺天工。 莽台之下,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都已列席,大约有两百多名披甲持枪的城卫守在莽台方玉石阶之下,拉起警戒线,不许观刀的百姓接近。 莽台内场除了陌门弟子还派遣几百名镖师团护法,严阵以待,谨防这些江湖门派趁人之危,趁乱闹事。随着城主府的主事官员亲自上手敲击擂鼓,莽台之上,两位身兼一门之长的刀道巨擘缓缓登台,斗刀也正式开始。 天雷门掌教雷洪。 陌门门长柳公权。 少年胡桃略一失神,自顾自道:“这两位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刀客了,真是神仙风采!” “你看好哪位?” 黝黑少年瞥过头去,白衣公子已经不见身影。 第146章 刀中仙 如果说剑道一门所求的是百花齐放,那么刀道所求便是一枝独秀,雷寒玄三老三代刀仙独领刀道,百年风骚过后,刀道就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寂期,几十年间天下刀客不敢在剑客面前拔刀的说法虽然夸张了几分,但也能一定程度上能说明刀道的窘境。 也不怪刀道衰败不兴,属实是那位天一境剑圣的锋芒过于霸道了,当时宿泉谷一战,独挑三位刀仙,几乎是一剑斩断了天下刀客的大道,影响延续至今。 风水轮流转,这二十年来剑道那些剑圣大家一一凋零之后,陌门力压天雷门问鼎刀道,重现刀客荣光,期间韬光养晦地培养出了几十位大宗师,老一辈的陌门门主柳公权在受命入京守护天子安危的师弟柳千秋横空出世之前,是当世公然的刀道大宗师,用刀第一人,算得上大器晚成,那天雷门兴盛百年的底蕴也没有因为解散宗门的风波而有所衰退,一门双杰雷洪雷敬二人双双入得重魁境,其中天雷门第六代宗门人雷洪更是在不久前将老祖宗传下的天雷诀刀谱练到极致,可引天雷之力铸刀,短暂与天地同力,与天象共鸣,此番天雷门雷掌教挑战柳公权,便是要借这天雷刀术要堂堂正正地拿回用刀第一门的位置。 陌门门主柳公权腰悬一柄乌鸦刀,手握一把金绣卷刃陌刀,精神矍铄,年过花甲却仍是气宇轩昂,仿若神人。莽台之上,柳门主双眼透出阴鸷的光芒,唇角微微翘起:“天雷门来者是客,雷掌教您先请吧!” 一身兜衣的雷洪冷哼一声,一张年轻时候也谈不上俊俏的脸上刻着一道闪电符号,犹如小蛇钻眉,眉头长时间郁结不展,显得此人长相有些狰狞。 “柳千秋呢?怎么没回来?” 雷洪踏出一步,手心翻转,一柄叫天雷刀从云端飞下,直入手中,刹那间电闪雷鸣。 看刀的百姓们纷纷大开眼界,感叹到天上取刀,这老头是神仙不成? 柳公权嘴角一勾,轻轻拖拽那把卷刃陌刀在莽台之上摩擦出一道激烈的火花,缓声道:“雷掌教,师弟受皇命入京分身乏术,不能与您一战是天大憾事,柳某不才,愿代师弟领教阁下的天雷刀。 雷洪掌教递出一刀,沉声道:“得罪了!” 两人应声而动,如洪流对撞,刀光纵横将莽台切割得四分五裂,偌大的玉台广场几十道深浅不一的粗壮的刀痕。 陌门柳公权手腕臂力惊人,将那柄重达八十斤的陌刀挥舞起来也如臂使指,刀锋所过,必有金石落起,地陷泥沙,陌刀似刀非刀,马战威力最盛,讲究势大力沉,此人胯下未骑一马,竟有平原铁骑冲杀之势,哪怕雷洪手心刀天雷缠绕也不敢硬接,需得避其三分锋芒。 雷洪近身刀砍吃了苦头,久功不下,干脆以退为进,双脚一点,身形凌空几十丈,天雷刀随手腕一抖,挥出几十道天雷刀光眼花缭乱,罡气威猛炸裂。 天雷滚滚! 刀走龙蛇! 柳公权瞳孔蓦然圆睁,暴喝一声,单手扭转陌刀刀锋,将刀罡尽数击溃,脚步却是踉跄起来,一退再退,手心五指渗血,弯臂重重地将陌刀砸入身后地面几尺,才稳住身形。 躲在莽台一角隐蔽处就近看刀的少年胡桃神情,他的目光专注于莽台斗刀,压根顾不上那个说要看刀却玩失踪的白衣公子。反正银子也收了,路也带了,看不看的也不好意思要他退还小费吧。出来混江湖的,哪个年轻公子不要些脸面?实在不行熬到斗刀结束,这家伙也该起程离开铁衣城了。只是他那手眉心凝真气的功夫没和他学到手有些可惜…… 咦,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 洛无双在城头站了许久也不曾离去,哪怕明知莽台那边已经斗上了刀也没有强行离去,比起那边,他更在乎眼前这个向来守着胡杨树寸步不离的老人会出现在城头。 洛无双轻轻拂袖掠下城头,站在老者身边,恭敬道:“洛无双见过智摩圣僧,久闻大名没想到大师尚在人世不愿涅盘,却已入世还俗,洛某一直听说铁衣城有个守树老人,没想到啊。” 拄杖老头儿摸了摸满头苍苍白发,眼眸微垂笑道:“神仙没有做人逍遥,老头儿不是佛门中人已近百年,守着那棵胡杨树也有记不清的念头了。” 洛无双负手于后,笑道:“大师是来拦我的?” 拄梨花杖的老头儿看出了洛城主的疑虑,摇了摇头,开门见山道:“老头不是来阻你入城的,也没本事拦住你,只是想问问洛城主,可有听说过魔道九天?” 洛城主皱了皱眉,“偶有耳闻,传说这魔头兴风作浪危害苍生,百年来被天道和佛道联手镇压,不知怎得附身在一个少年身上,前阵子竟破了禁制逃出了佛寺,一路潜逃最后消失在了边境之地,天武和天悬二位高僧下山追魔,却是无功而返。” 已然和一般老人无二的智摩老僧依旧不改一张慈悲面容,此刻却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态,“当年我佛道九人镇压魔头,将九天神魄一分为三,一道藏于北陵苦寒北海之处,一道封入南陵京歌正气浩然之地,至于最后一道便由我亲自看守葬入铁衣城下的胡杨树内,至于我这铁衣城主的身份其实是先帝为苍生做的掩护。” 洛无双点了点头,气态平和问道:“那前辈为何而来?” 智摩大师不紧不慢说道:“老头儿守魔树几十年,耗尽命数,已是油尽灯枯,我死之前要找一个能托付苍生的人。” 洛无双苦笑道:“大师苦心天地可鉴,只可惜洛某恐怕不是命定的守树之人。” 白发老人停顿了一下,说了件毫无关联的事,“我认识一个秉性善良的孩子,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代大侠,这孩子虽然早熟有些市侩但极为守诺,他将来会去游历万里,请洛城主照拂一二,洛家无根之苦便可迎刃而解。” 洛无双意识到了老人在托孤,愣了一下,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阁下信佛吗?” “洛某只相信自己。” 老头嘿嘿一笑,“佛说世间万物因果轮回,都是前世业障,逃不脱,挣不过,时也命也。” “我的话说完了。”老者缓缓转身,停顿了一下,回头道:“南宫家的那个孩子也来了。” 洛无双目送老者缓缓走去久久不能回神,瞥头却见一道白衣佩刀而立,眸中瞬间阴寒如黑云,身形如闪电掠向白衣,一掌探入胸口,狠狠一推将那袭白衣击入大漠。 南宫少卿硬生生挨了一掌,口吐鲜血,也不叫苦,摇摇晃晃站起身形。 洛无双踩在城头,居高临下怒目道:“洛某说过了,南宫家的人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南宫少卿捂住胸口,脸色微白,唰的一下抽出黑虎刀,嘴角泛起血丝,沉声道:“先前一掌,替家父给前辈赔不是,父债子偿,洛家和南宫家的恩怨,南宫家族新一代族长,南宫少卿接下了!” “找死!” 洛城主双袖翻涌卷起,杀意鼓荡不止,双脚离地成沙暴漩涡,手心攥实,眯眼道:“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小辈有何能耐!” 天地再起,风沙一线! 洛无双须发皆张,双手握刀直插沙海,淡橙衫大袖剧烈飘荡,双脚陷入地面一尺,气力自成沙海漩涡。 只见他冷笑一声,气机如洪,手掌间粗如手臂的气焰疯狂萦绕掌心之上,屏气凝神,气机刹那流转两百里,双袖推出撼黑刀,鬓角吹拂飘乱,脚步不断往后滑去。 白衣不再言语,眉心紫气东来,天问刀出鞘如惊雷!转身横刀一劈,雷电延绵十里成一线雷,与风沙相撞! 烟尘滚滚,洛无双身形如光影自雷电中掠进掠出,神龙见首不见尾,忽然闪身在灵台上方双手拂在南宫额头,轻轻一拍,南宫少卿反应也极为迅速,手腕一抖,横起刀身顶护灵台。 下一刻南宫被一股真气挤压地身形扭曲,咬牙疾退数十里,翻身压刀插入墙头,黑虎刀劈碎城头,白衣划出一道深口。 洛无双伸出那双大手端详了一番,才察觉到刀触手心的寒意。 南宫少卿将刀柄按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刚才那一刀以身试险却伤不到这位洛大家只能算是试探,那看似随意的一掌仅仅是一呼一息之间,就好似挥出了上千掌,更可怕的是洛家绝学红庭殇还没施展出来。 眼前这人,不止武评第八!南宫少卿收刀入鞘,眼睛缓缓闭上,手上却紧紧握住刀柄,他心里清楚和这位洛城主之间的差距,就算鼎盛时期的自己也不敢说能稳压此人一筹,无论比拼战斗经验和真气强度,久战对他来说只是寻死之道。 南宫少卿微微睁眼,开口道:“洛前辈,一招定胜负如何?” 洛无双衣袖飘荡,双脚踏裂虚空,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沉声道:“好,就依你所言。” 一品高手要和大宗师一招定胜负?听起来何其狂妄,但南宫少卿绝不是意气用事,在绝对力量面前只有最强的招式才能有一线生路。 天雷诀和十里剑?不够。 古剑术和黑蛇杀,亦或是十寒?也不行! 三千小剑阵,威力足够,可绝没有机会布阵! 南宫少卿双指抹过眉心,递出一柄袖珍小黑剑,通体肃杀,看着不起眼,却养日月之精华,集古今之剑意! 唯有剑仙之飞剑,凝神魄! 嗖!嗖!嗖! 黑色小剑瞬息钉入洛无双身前一尺,风沙溃败,剑尖缓缓而行! 洛无双伸出双指撼剑,衣袖破损,双指击打剑身,身形化作红光飘散,瞬息百里! 红庭殇! 橙衣猛然退去,凝神魄却阴魂不散,洛无双骤然发力,五指如钩一拂,整座城门浮空,隔绝在人与剑前。三关五岳被扯向大漠,拦在剑前,竟不能阻挡剑意的十分之一, 砰砰砰,连绵数十里关关被剑体穿透! 南宫少卿双眼尽是雷霆,按住刀身,转头瞥向莽台方向,口中念念有词道:“雷老,小子当年借你一刀,如今还你一刀!” 九天玄雷递入天问刀,此刀一出我为刀中仙! 天山宫莽台之上,天雷门人泪水纵横。 雷掌教借老祖宗的一刀之雷势破去那柄陌刀,定下胜势。 三百弟子转身朝城门方向跪拜! 南宫少卿脸色惨白,几乎跌倒身躯,幸得一双玉手挽住,转过头去望着那个心爱的她,咧嘴笑了笑。 她看着他,满脸心疼,泫然泪下。 白衣笑意温柔,颤声笑道:“我入重魁境了。” 第147章 买马 晨曦的光芒越发明亮起来,黑色的天幕已褪成淡蓝色,大漠深处,昼长夜短,喧嚣了一夜的铁衣城即将再次沐浴在阳光之下。 那位衣袖尽损的橙衣中年男子双手捻起一柄杀意尽丧的袖珍黑剑,缓缓掠至城头,见白衣席地而坐闭目养伤,眼神平淡了几分。 守在他身侧的佩剑女子却是如临大敌,一柄手中伏羲剑气隐隐萦绕,在阳光下泛起刺目金光。 洛无双抹去嘴角的鲜血,轻轻屈指一弹,凝神魄震颤几分后掠过冷双儿,直直归入南宫眉心。 洛无双叹气道:“可惜了,一剑之后再借一刀,剑仙先生留存于世间的无上剑气在这一夜过后,终究是一扫而空。” 冷双儿指尖抹过剑鞘,拦在这位仅是轻伤的洛前辈身前,说道:“若是洛前辈还不过瘾,冷家冷双儿愿陪您过上几招。” 洛无双看向城内莽台方向,摇了摇头,洒脱道:“大事已定,洛某注定无功而返,然,能领教剑仙一剑为幸事一件 ,也算不虚此行,他日若有缘入鸿鹄城,老夫必领教一番冷家绝技!” 冷双儿缓缓合上伏羲剑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气魄豪迈的洛城主,语气平静道:“洛前辈,娘有话要我传达给你。” 洛无双嘴角微扬,伸手示意打断了她的话,眉头一挑,忽然笑了起来,他嚅动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悔。” 冷双儿轻轻点了点头。 洛城主大笑三声,转身离去,迎着孤烟朝阳,朗声道:“好个不悔,不愧是我洛无双的女儿。” 冷双儿看着这位武评第八的高手背影消失在长河尽头,心头尚未松弛下来,红靴微偏一个弧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眼角瞥向城北,有数上百道气机掠向城头。 红衣转身衣袖一振,伏羲剑气扫荡十里。 ———— 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童姑娘缓缓睁开眼。 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装饰锦绣繁华的雅致厢房内,身边守着一个长相阴冷的男子,看起来就是凶神恶煞之徒。 “你是?”童姑娘头晕沉沉,强撑着起身。 男子低沉道:“我叫墨禾,受刘子明之托等你醒了,送你去央州。” 童姑娘愣了一下,犹豫道:“他人呢?” 墨禾嗓音压低,平淡道:“去陇右境内,白驹城。” “去哪做什么?” 墨禾冷漠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医术精湛的童姑娘打量了他一眼,嘴唇发白道:“你身上有伤。” “没事。”墨禾看了一眼腹部的粗略包扎,匆忙起身道:“你既然醒了,我们这就起程。” 童姑娘伸手去解开他那缠在腰间的布帛,“不行,你这样走不远,劳你帮我的医箱取来,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不劳烦姑娘了。” 墨禾再次拒绝。 童姑娘自己起身,在桌上取过医箱,动手将墨禾腰间那缠的七扭八歪的粗布条解开,蹙眉道:“伤者听医嘱那是天经地义,他既然让你保护我南下,你若是有半点闪失,那他岂不是所托非人?” 墨禾听这话后身子一僵,眼神迷离,就任由童姑娘包扎没再挣扎,只是忽然喃喃道:“这话她也说过。” 童姑娘霍然抬头,看见了一张温和笑脸,她微微一愣,心头泛起一丝酸楚。 …… …… 白驹城前的平川驿馆,是一所私驿所在,占地不大却生意红火,这里南来的北往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不同于白驹城前其余两家宽大舒畅的官家驿馆,非官身不得入住,平川驿的入住条件就宽松许多,店主是个吃过见鬼气态稳重的老江湖,对来往的住客一视同仁,无论是怎样的怪人,只要能交起价格公道的一挺银锭,就能安排上房一间,绝不多问一句,反正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冲着白驹城的神驹宝马而来,多是小住一晚天亮进城,没人会自讨苦吃闹出动静,毕竟官老爷们所住的馆驿离此地不远。 这些年相党的影响下,白驹城那些有军方背景的官老爷们逐渐沦为硕鼠,贪污成风,白驹城又是军事重政,按理说对待马政本该严苛,可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是心怀鬼胎的刁妇?白驹城本有一片沙漠绿洲之地,经过几次大的战事后逐渐荒废,牧草贫瘠不宜养马,加之近些年管理不当,滋生出数千养马户出身的响马大盗流窜各处,马患为陇右之最。 特别是刘子明出京游历以后,两党党争日益激烈,朝廷上下是人心惶惶,换来的结果便是无论是军方豪强子弟,士家大族,亦或是江湖门派对马匹的需求都与日俱增,久而久之白驹城官面上允许民间贩卖马匹,但不许养战马,只能买劣等老马,暗地里在这天下马道第一城方只要有钱便可战马私售私买,城中军防力量固然强大多与边军同气连枝,可也免不了地方养马大户私下贩卖马匹,更有军中将校亲自贩卖,无视国法猖狂至极,因此人人都愿来此地碰碰机会,砸下千两个两金银求门道只为有机会觅得一等战马,无论是献宝大宗大户还是训为坐骑,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刘子明不同于寻常住客是牵马入店,店伙计擦亮眼睛也不敢置信这位年轻俊俏的好看公子竟然牵着只脾气暴躁的大虫走进院落,老虎途经马马厩眼冒凶光,吓得马儿受惊便要放足蹄奔,幸亏刘子明及时按下白虎,又背生出金丝六臂,共计八臂牵住四方逃窜的高大马匹,硬生生将马头一拽扯回了马厩里,吓得店伙计当场尿了裤子,奶奶的,敢情这位公子还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力武夫? 出来做生意的,赚八方之财讲究圆滑变通,他郭二宝虽为客栈伙计,但老掌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长相水灵的女儿,谁说他没有机会继承客栈顺便抱得美人归?眼看这位公子怕是出自江湖之中有头有脸的大门派,郭二宝怎敢怠慢,连忙上去奉承几句,没成想公子长的好看,话也好说,只交代了好酒好肉伺候他的坐骑,再安排饭菜上房小住一晚,便奉上一张十两的银票,郭二宝喜笑颜开连忙引贵客入店,又寻了处安静的柴房安置吊睛白虎,刘子明见此人是个机灵的,便又打赏了些散碎银两,郭二宝见好就收,也不敢瞎打听大侠名号,生怕横出枝节,惹得大侠不快,既得额外之财,那便只管拿他当爷爷一样全心侍候就好,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不做。 刘子明跨入驿馆大厅,见大厅人群杂乱,却是出奇统一地将目光投向刘子明,其中不乏几道不怀好意的眼神。 年轻公子抱拳与诸位打了照面,便找了张最近的空桌坐下,将行囊搁在桌上,吩咐郭二宝速速上菜。 不料他刚刚拿起水壶倒出一杯凉水,抬头便见一位身背一双长柄骨朵锤长相五大三粗的光头莽汉站在他身前,眼神阴婺。 “阁下有事?”刘子明直视他那双淡淡的瞳孔,毫无惧色。 “院子里是动静我听见了。” 背锤莽汉眼神一沉道:“在下听说岭南有养虎的奇方异士,阁下莫不是来自仙子林的白沾雪白林主?” 刘子明犹豫了一下,环顾了四周投来的试探目光,点头道:“阁下听说过白某?”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刹那间十几桌客人同时起身。 刘子明眸子泛起异芒,藏在袖袍下的手暗暗攥紧。 那料莽汉却没有动手的意思,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刘子明的大腿就来了个抱头痛哭铁汉柔情的戏码,“恩公替我报仇,我却无缘报恩,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刘子明扶起莽汉,怔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那光头莽汉娓娓道来:“嬴山惭愧,多年前我爹无意间得了一块美玉,却因没有上交,得罪了陇西勋贵卢家,风雪夜惨遭仇家上门,几十条人命交代在那个夜晚,当时我外出游历,幸得白林主为我血恨,灭去仇家,事后打听才知恩公大名。” 刘子明听后心生微异,那白林主在岭南成立仙子林为害一方,虽然近些年在节度使何燕君的强力压制下对地盘兼并杀人放火之事有所收敛,可怎么也不像是会行侠仗义的良善之徒,此人怕是生出什么误会。 莽汉嬴山抱拳恭敬道:“赢山世居陇右,不知恩公下落,只是前些日子收到风声,恩公亲自要来,想来也是听说城中有求马门道,嬴山便想买下几十匹好马献于恩公,一为报恩,二作投名状,没想到有缘在平川驿遇上,既然遇见,嬴山愿为马前卒,投入仙子林门下。” 刘子明默不作声,冷冷地看着他身侧缓缓走来的一群人。 嬴山转头望去恍然大悟,生硬道:“哦,这些都是我收下的弟子,都是有些身手的穷苦人家,一腔热血,家世清寒 ,若蒙恩公不弃,也愿意一并投入仙子林。” 刘子明想了想,扶起赢山,对着众人说道:“好,白某答应你们,等白驹城的事完了,一同前去岭南。” “见过门主!”话罢十几桌客人集体扑通跪下齐声道,吓得刚刚端菜出来的郭二宝说不出话来。 刘子明表面平静如水,心里一派嘲弄。 这算什么?上错花轿嫁错郎? 顾不得是否是人命关天的天大乌龙,刘子明此刻确实是人手匮乏,无人可用,陇右的承天司力量都集中在红鲤城,陇右指挥使齐王世子殿下关雎元被南疆派巫师莫里沙暗杀之后,分散各处的承天卫们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转而销声匿迹,眼下这些人的投诚实在是雪中送炭。 刘子明简单和赢山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着手明日进山的事宜。天一亮,众人进城,刘子明将白虎留在驿站免得惹人注意,此次前往白驹城没有办官谍告身,好在莽汉子赢山和城门将士有旧,蒙混过去不是什么难事。几人牵马入城,几十人同行分拨入了白驹城,行走十余里后,刘子明便闻到几十股异味钻入鼻尖,十分难闻。 大大小小的车马行出现在眼前,刘子明捏着鼻子,在嬴山几人的带领下走到一间车马行的门口,那里竖着高大的招牌,在风中微微晃动。 门前的空地宽敞,停着一辆辆装饰各异的马车。有的车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有的则朴实无华,注重实用,旁边的马厩里,骏马们打着响鼻,蹄子不时地刨着地。马夫们忙碌地为马匹梳理鬃毛、检查蹄铁,嘴里还轻声念叨着安抚的话语。 走进车马行,便能闻到一股混合着草料、马匹和皮革的特殊气味。柜台后,掌柜的拿着账本,眯着眼盘算着生意,待雇的车夫们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或独自靠在墙边打盹,只等有客人上门,便精神抖擞地起身揽活。 刘子明停下步子,心生好奇道:“车马行?不是说要卖战马吗?不应该去东西两市?” 嬴山嘿嘿笑着解释道:“恩公有所不知,白驹城东西两市朝廷早有禁令,只能买到些劣马老马,只有在这闻记车马行内,才能买到军方驯养的战马,据说这匹战马不下百匹,是边境玄甲军那边流出的战马,个个桀骜难驯,可都是价值千金的良驹啊。” 刘子明皱起眉头,“老板是何方人物?胆敢接下私下转手战马?这要是被抓住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赢山咧嘴笑道:“不用担心,老板上头有人,有靠山哩,听闻是前朝功勋老臣致仕,受封公爵之位,连掌陇右虎符的异姓王关枭远也要给几分薄面,这闻记车马行还有何人敢查?” 刘子明面无表情,“进去吧。” 几人正要往车马行里走,便见远处扬起一道烟尘,一名身着蓝底云锦袍的女子扬鞭策马,一袭肤白如晶的白马狂奔而来,身后跟着几十骑皆是军中云锦打扮,看规格乃是王府护卫。 束起长发的飒爽女子一抖马缰,一马当先跃起,沉声道:“王府办案!贩马贼人伏首不杀!” 刘子明看了一眼光头莽汉,无奈道:“你不是才说无人敢查吗?” 赢山一脸尴尬,眯眼道:“奇怪啊,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王府女子?” 第148章 伯乐 陇右的江湖和庙堂力量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非要论陇右是谁的地盘,大漠第一宗门陌门和马匪沙蝎帮必是提及最多的名字,而白驹城掌握五万精兵的燕王府则屈居第三。 燕王关枭远乃是南陵朝唯一的异姓王,怀化大将军,是卫义庭兴起以前唯一能与虎将邢台大将军争个高下的功勋武将,早年立下军功赫赫,先帝特赐可佩刀上殿的殊荣,十年前领兵守陇右,封疆自治。 燕王妃为老王爷诞下一男一女后撒手人寰,他的一双儿女从小极受宠爱,世子关雎元子承父业投身陇右军伍,本有望顺利接过兵权,可就在三年关世子突然请命调入牡丹州红鲤城,接管承天司谍报网,却在述职途中惨遭南疆巫师莫里沙的毒手,同行两百骑至今找不到骸骨。 老王爷的父亲,关家老祖宗魔道第三人关声雄连夜出关,前往边境大漠大开杀戒,不料走火入魔,幸得战神卫义庭白马持枪与他大战三日,这才让燕王府的老祖宗压下杀心,不至于彻底落入魔道,可却从此匿了踪迹。 老王爷痛失一父一子,一夜白头,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小女儿关凝香,造就其刁蛮泼辣的性子一发不可收拾。仗着王府高门的地位,关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不同与其他大家闺秀喜好琴棋书画,研习女红,这位大小姐钟爱破案,还爱钻牛角尖,不仅屡次干扰府衙办案,还胡乱抓人,弄的白驹城民怨沸腾,哀声载道。 “不好!恐怕是燕王府的那个爱闹腾的女人。”赢山脸色凝重,一行人调转方向就想逃走,却被刘子明扯住衣袖,沉声道:“别慌,我们还没买呢!” 光头莽汉脸色一沉,汗颜道:“也是啊。” 刘子明面色沉稳,心里却起了嘀咕,这伙人怕是给官府打怕了,这是杯弓蛇影,若不是眼下实在是捉襟见肘,还真不敢用这帮虎头蛇尾的家伙。 一阵疾风掠过,那女子的御马之术堪称绝佳,十步之内悬停马缰,竟是分毫不差地停在刘子明身前一尺,这等马术恐怕只有混迹边关的那些老骑卒子才能练就。 眉心生痔,皮肤粗黑的女子坐在马上,扬起马鞭指着刘子明,沉声道:“尔等是哪里人氏,胆敢私购战马,不想要脑袋了吗?” 刘子明从容不迫,脸色沉稳,说道:“姑娘,我们不是来买马的,而是来租车。” “租马车?”女子眯起眸子,挥了挥手,十几骑兵靠拢围住众人,赢山众人暗暗握紧横刀,却被刘子明拦下。 只见年轻俊俏公子缓声笑道:“没错,在下是岭南人氏,来陇右经商,带着我这些兄弟走南闯北,不料路遇马匪,马车货物皆被人抢走,这才要租些马车返回家乡。” 女子听后冷笑一声,“租车为何偏偏要来这家闻记车马行?不妨告诉你,我们是王府中人,盯这家车马行几天,就等着买家出现人赃俱获,你说你是岭南人氏,可有凭证?” 刘子明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路引,双手奉上,马上女子接过路引文牒粗略地扫了一眼,就还给他了,看来没起什么疑心。 刘子明长呼一口气,沉声道:“我等刚到此地,门都还没进去,私买战马一事纯属误会,既是官府办事抓人,我等还是不耽误朝廷办事,赢山啊,我们换家车马行,走吧。” 赢山面露委屈,有口难言道:“这……我……” 刘子明走进他身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先走。” 众人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却被骑马女子喊住,“等等……既然空口无凭,可敢和车马行老板当面对质?” 刘子明转过身,沉声道:“有何不敢?” 女子翻身下马,扬了扬马鞭,叫了两个手下闯入客栈去把老板喊来。 没过多久,车马行老板带着十几个扈从神色凝重地从院落里出来,值得一提的是是那两名王府护卫是持刀缓缓后退出来。 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明商人,年过三十,相貌平平,手里盘着两颗异色玛瑙,泛着七彩的光泽,看起来是价格不菲的宝物。 “阁下兴师动众来我车马行,所为何事?” “燕王府调查战马私售一事,我们怀疑你们非法倒卖战马,现由王府接管车马行。” 车马行中一个青壮男子扯着大嗓门喊道:“笑话!这是欲加之罪,要查我们也是府衙或是新府台的事,哪里由得一个女人讲话?” 王府护卫纷纷拔刀,“大胆!!!” 山羊胡商人手中盘着玛瑙,眼神冷漠道:“既是王府中人,可敢报上姓名?” 女子脸色阴沉,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甩起马鞭,怒道:“本小姐的名号也是你配知道的吗?” 山羊胡商人捻了捻短胡须,眼眸中透出精明的光芒,眯眼道:“我看你是冒充的吧?” 女子面色铁青,死死咬住薄唇,脸色苍白。 山羊胡商人眼神一凛,“十有八九是响马大盗吧?” 气氛顿时凝重无比,三波各怀鬼胎的人撞在一处,各自缓缓抽动武器。 就在此时,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子明站了出来,沉声道:“瞎你的狗眼,这位便是燕王关枭远的千金,关凝香,关大小姐。” 山羊胡商人皱了皱眉,“你又是何人?” 刘子明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遮挡出一块紫银令牌,低声道:“你可认的这个?” 山羊胡商人面色一沉,手中的七彩玛瑙险些掉落,大惊道:“你是……” 刘子明暗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山羊胡商人了然于心,不敢声张,神色恢复如常,指着那名豪爽女子问道:“大人,这位真是王府千金?” 刘子明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然笑道:“如假包换。” 山羊胡商人这才收敛起难看的脸色,上前抱拳道:“大小姐,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过私售战马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他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鲁国公是我叔祖,和令尊还算有些交情,您看……” 女子见他毫无防备地走近,面色沉稳,吩咐道:“好说,你再走近些。” 山羊胡咧嘴笑道,手袖里一张银票攥在手心,缓缓走近。 噌!一道亮光闪起,女子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将他拎拽到身前。 山羊胡商人脸色大变,却不敢反抗,只能任他压着,那些车马行点扈从伙计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女子大手一挥,吩咐道:“搜!” 刘子明和赢山几人见状迅速躲开一侧通道,让这些王府护卫鱼贯而入,没过多久后院马厩被人打开,山羊胡商人明显有些急了,“你即便是王府的人,也不能强取豪夺啊,那些都是我的良马!” 女子置若罔闻,走到刘子明身边,小声道:“多谢公子仗义出言,连累你们了,事成之后你们跟我走,我给你们弄几十辆马车。” 刘子明毫不客气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车马行里陆续响起几声马鸣,很快那些王府护卫便两手空空,没有牵着一匹战马走出来,山羊胡商人见后大喜,沉声道:“我说了,是误会。” 一名护卫径直走到女子身边,恭敬禀道:“小姐,都准备好了。” 女子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一把提起山羊胡商人,贴近他耳边,用一种恶毒的口吻说道:“闻冲,你这狗东西,你杀我父兄,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在我手里?” 山羊胡商人闻冲脖颈之处察觉到透骨的冰冷,这是匕首的刀锋贴近下颚线的寒意,他浑身一软,挣扎道:“父兄?不曾,不曾啊,大小姐误会了……” 突然他瞳孔猛睁,不敢置信地想到了什么,“你,不是王大小姐?你是马军的女儿?” 女子冷笑一声,阴沉道:“现在才知道,已经太迟了,你就下地狱去给我父兄陪葬吧!” “等等……等等” 闻冲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他挣扎着,哭喊着:“杀了我,这么多的马儿你也运不走,不如放了我,我让我的手下帮你运马出城如何?” “不用这么麻烦。”女子表情严肃,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她捻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尖锐口哨,旋即整个车马行,乃至于整条车马街都剧烈震颤了起来。 一声令下,千马奔腾而出,马群冲毁车马行,如海上生潮一线铺盖天地间。 马军的女儿手腕一抖,将匕首狠狠刺入山羊胡商人的咽喉,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女子半边脸。 车马行的扈从们脸色阴沉,眼神冷冽,纷纷拔刀,准备冲向这群冒牌的王府护卫,却被身后的动静吸引。整个车马行的房屋瞬间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马群势如破竹,冲散了人群。女子面无表情,眼神中透着决然,她抓起就近的刘子明,将他扔在马背上。她一声令下,那些马儿如离弦之箭般跃起,几十人登上马群,从烟尘浓雾中驶出街道,横冲直撞,直奔城门。 当日,白驹城有上千战马破城而逃的滔天动静,惊得军方出动上百铁骑追赶,却一无所获。 ———— 莫西河,白驹城外河。 月亮淡淡地挂在天边,刘子明坐在山坡上看着有那名不知姓名的女子在河边洗去满脸的血污,身边沿河一线尽是精良战马在低头食草。 篝火滋滋作响,不时弹出零碎的火星,不至于让这寒夜太冷。 赢山犹豫了很久,还是凑到刘子明身边,递给了刘子明一只刚刚烤好的野兔子,显然他烧烤点手艺很好,兔肉外焦里嫩正是香气扑鼻。 刘子明刚想抓起吃肉,却瞥见赢山心事重重,眼神不时望向河边,也不知道是在看姑娘还是在看马。 刘子明轻笑道:“怎么?看上了那女子?” 光头莽汉愣了一下,摇头道:“哪能啊?我是在想,这娘们真不简单,竟然有驾驭战马的本领还敢冒充燕王千金,不瞒恩公,赢山老光棍一个,若是能拿下这等烈性女人,想想就带劲啊。” 刘子明哑然笑道:“要不我给你说媒?” “恩公还有这本领呢?” “说说罢了。”刘子明抓起一块肉送入嘴里,味蕾大开。 赢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其实有个法子,一石三鸟。” 刘子明停顿了一下,放下肉串,认真道:“不行!” 赢山眉头一紧,冷声道:“为何?恩公要战马,赢山要女人,咱只要将他那些手下都杀了,一来仙子林可以坐拥上千战马,二来我老赢也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三来也给白驹城的官兵们有个交代,不然一路下去会给我们惹来很多麻烦。” 那位姑娘忽然出现在身后,大骂道:“无耻!!!” 赢山站了起来,伸手去拿背上那双骨朵锤却被刘子明拦下,训斥道:“下去!” 赢山面露不甘,却也不敢违抗恩公的命令,只能怒吼一声,气愤离去。 待他走后,刘子明行礼道:“赢山的话,姑娘不必当真。” 马姓女子瞪目道:“你们一伙的!” 刘子明负手于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抢了战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逃入大漠深处落草为寇?还是逃回草原?” 马姑娘好似被戳住痛处,咬破嘴唇,紧接着听到一句:“姑娘是草原人吧?” 马姑娘面露惊色,微皱眉毛,“你怎么知道?” 刘子明缓声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今天下午车马行对质的时候隐约间听见姑娘姓马,又有驾驭千马的本领,我猜你和草原入陇右那位马道马军先生有关,听闻马先生是天底下最懂马之人,特此被老王爷请来训养陇右军马,不料被奸人所害,实在是人神共愤,眼下想带马回草原绝不可能,在下倒是有一条路,有一线生机。” 马姑娘沉默了一会,“你说的生路,是什么?” 刘子明抬眼看了一眼月色,幽幽道:“去南诏国。” 第149章 老谋深算 南诏王族起源于哀牢地区保山一带,其始祖龙伽因躲避仇家而自哀牢迁居巍山地区,其部众日益繁盛,逐渐发展成为蒙舍诏诸侯国,与南陵朝建立附属关系,年年纳贡称臣。 南诏国土狭小,堪称弹丸之地,然而却是天生的马儿乐园。四周环山,形成相对封闭和安全的环境,盆地内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适合牧草生长。除此之外,山谷还可以阻挡强风,为马匹提供较为稳定的生活环境。 若是能将战马迁去南诏,马姑娘有信心培育出天下一等一的战骑,这是父亲应承燕王不远千里从草原来到陇右的最大原因,也是他父兄的一辈子的心愿。 来自草原的少女第一次露出憧憬的神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里透出止不住的兴奋,但很快这种兴奋就转瞬即逝,她让自己理智下来,因为父亲告诫过她一个道理,不能轻易相信男子的许诺,特别是中原男子,越是热情温厚的越有可能是搬弄唇舌的无耻之徒。 她缓缓拉开了与刘子明的距离,警惕地像一只炸毛竖立的小猫,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刘子明抬环顾了四周,确认了赢山已经走远,这才缓声道:“在下刘子明,是内阁行走大学士,南诏国太子殿下是我师兄,姑娘若是愿意去南诏,我可以保证南诏草原几十万战马由姑娘亲自接手,扬你父兄马道之名。” 草原女子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刘子明目光望向远方出现的动静,叹气道:“先保证你们活着躲开追兵。” 几名护卫走到草原女子,脸色凝重,“铁骑追来了。” 草原女子大惊道:“这么快?” 刘子明从怀里丢给他一张地图和一封密信,说道:“你们先走,直接去南诏找百里商州,白驹城铁骑由我来断后。” 几名草原护卫神色凝重,纷纷拔出大刀,指着刘子明,“小姐,别信他,他会带我们走死路的。” 刘子明眼神一冷,“你们现在没有选择,要么走,要么死。” 草原女子天生不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没有丝毫犹豫道:“走!” “很好。”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草原女子打了个哨音,呼喊马儿们起程,跃上一匹战马后调转马头,轻声说道:“托雅。” “托雅姑娘,保重。”刘子明转身向铁骑追赶的方向走去。 草原一行人惊慌失措地骑着马开始向南方的南诏方向逃窜。而此时,刘子明已经召集了赢山和他的手下,骑上了那些被草原人留下的几匹好马,布下疑云,误导追来铁骑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不久之后,两队人马在白驹城附近的象山地区相遇,一场激烈的战斗无法避免。赢山的手下们奋勇抵抗,但由于实力悬殊,他们很快就陷入了劣势。在这场血腥的战斗中,赢山的手下死伤超过一半,而陇右军则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这些陇右军士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术精湛,绝不单打独斗,迅速击溃了赢山手下的杂牌军。 好在象山离官道不远,留给刘子明几人的那几匹马确实算是汗血宝马,在留下了几十条性命之后,终于还是逃入了平川驿前的登闻道,只要越过这条荆棘道,铁骑就没办法追来了。 骑在马上飞奔的赢山竭力沙哑道:“赢山不懂,为什么要救这些草原人,赔上我自家的兄弟?” “我自有定数。”刘子明陡然扬鞭,狠狠地抽打了马屁股。坐骑惊得一跃而起,朝着平川驿的方向疾驰而去。 折了不少弟兄的赢山一边策马逃命,回头看了一下距离,一边沉稳道:“他娘的,这群不咬到肉不撒嘴的野狗,恩公何不出手灭了他们?” 刘子明拼命挥动马绳,沉声道:“不可,要是杀了铁骑,你我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前面就是平川驿和西柏东珀两家官驿,里面住的都是外地的官老爷们,铁骑不敢滋扰。” 就在此时,平川驿馆惊起一声虎啸。 一名披着斗篷的清瘦老者推开驿馆的大门缓缓步入院落,伙计郭二宝看此人穿着打扮应是身手不凡的大侠打扮,连忙上前热情招呼道:“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斗篷老者没有应答,停顿了一下,径直走入柴房。郭二宝被无视,心中难免有些恼怒,这些年住在平川驿的达官显贵江湖高手无数,也没有哪个客人敢这般无理。远的不说,就是前两日那位威震岭南的新晋大宗师“白林主”见了他郭二宝还不是得孝敬些金银。你这老头怎么敢如此无理? 郭二宝冷哼一声,拦在了斗篷老者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老者的去路,“喂,老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屋里可养了客人圈养的大虫,小心你便成大家伙的肚中美味。” 斗篷老者无动于衷,衣袖被风吹起,口中念念有词一些杂碎语言,郭二宝听着云里雾里,觉得应该是地方方言,他直言听不动正想挥手赶人,却不料屋内一阵剧烈震颤,那只吊睛白虎竟然破墙而出,将他扑倒。 斗篷老者伸出手,轻轻抚摸白虎的脑袋,脾气火爆的大家伙竟然没有反抗,仿佛是一只温顺的大猫,老者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虎背上。 “走吧,带你去吃肉。” 白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双爪缓缓前伸,踩过郭二宝瘦小的身体,只听见一声惨叫,这个梦想娶娇妻接管驿馆的市侩少年竟然被踩死了。 看着新鲜的肉块,小白口水直流正要饱腹一顿,却被斗篷老者拦下,老头儿冷冷道:“他的肉太贱,不好吃。” 斗篷老者抬起头,伸出一根苍老手指指向西南位,那里正是西柏东珀两家官驿所在,老者笑意阴沉道:“那,那里的肉才好吃。” 天色渐亮,白驹城外涌起风沙,明明是日光毒辣的闷热天气,两家官驿前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 冷双儿振剑而出,剑气浮掠天际。 一道剑气粗壮如山峰栾川。 那上百名踩雷而至的武夫不得不停住身形。 人人腰悬一柄惹眼的天雷刀,平添了几分秋日肃杀气氛。 为首之人脸刻闪电,一步独上城头,走到晕死过去的雷敬处探了探鼻息,确认人还活着,这才松了口气。 他面无表情转身看向南宫双儿二人,直到看到那柄叠放膝间的黑虎刀才脸色一松,露出异样的眼神,神情复杂。 冷双儿在他眼睛里读到了虔诚,狂热,和信仰。 那些悬天雷刀的天雷门人也一一踩上城头,城头废墟处沐浴在大漠的阳光上,这些人突然跪下伏拜,远远看去人人就像是虔诚的苦修士在供奉神明。 脸刻闪电的老者将天雷刀倒竖插在城头,扑通跪地,老泪纵横,洪声道:“天雷门第六代掌教雷洪携天雷门弟子谢老祖宗借刀!” 南宫少卿猛然睁眼,双眼之中溢满金华,身上大小周天,三百窍穴顿时泛起气机。 冷双儿伏羲归鞘,本想用贴身手帕替他擦去汗水,见南宫少卿醒来,还未来得及面露喜色,便柳眉倒竖。 南宫少卿练剑十余载,练刀不过三年,铁衣城头仙人一剑损害的不仅仅是剑仙留下的剑意,还有十多年的剑道修为。 与洛无双这种能调动天地共鸣的武夫一战,南宫受益匪浅。待凝神剑归入眉心之后,南宫体内的真气喷井而出,竟然意外打通了任督二脉。只是可惜,如今南宫一身剑气全无,身体已入大宗师之境,可真气却似无根之木,华而不实。就好似一个锦绣花瓶,看起来令人陶醉,却腹中空空。 冷双儿扶起南宫少卿,抿了抿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南宫脸色苍白,读懂了妻子的意思,嘴角泛起苦涩,却是没有在意。 白衣公子在双儿的搀扶下起身,去扶起这些天雷门的徒子徒孙。 南宫敛了敛神色,艰难笑道:“雷掌教,雷老的恩情我还了一半,此刀过后,天雷门算是重新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恭喜了。” 雷洪沉默不语,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道:“若无老祖宗借刀,雷洪断无可能压下那柳公权,公子既然为老祖宗借刀,便是我等的恩人,天雷门以刀立身,更以义立世,怎好知恩不报?” “多谢诸位好意。”南宫白衣握紧黑虎刀,察觉到刀间的温润之意,怅然若失,他撇头望向双儿,叹息道:“走吧,咱该赶路了。” 两人搀扶着下了城头,天雷门人紧跟其后,留下上百名目瞪口呆的城卫愣在原地,目送这些神仙人物远去。 ———— 当刘子明赢山等人终于摆脱追兵,赶到平川驿的时候,眼前的驿馆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洋洋洒洒的几滩血迹。 沿着一路血迹的方向望去,西柏驿馆正在一阵骚乱。刘子明心生不安,连忙冲进柴房,却不见小白身影。 赢山慌乱道:“莫不是恩公的坐骑暴起伤人?” 刘子明顾不得理会他,一口气狂跑到西柏驿馆,赢山等人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紧随其后。 刘子明推开半掩的驿门,猛然停下脚步,差点和后面追来的赢山几人撞在一块。他猛然一看,果然是白虎伤人,背上竟然还坐着一位老熟人。 虎背上的老者摘下斗篷,露出真容,竟是仙子林白林主白沾雪本尊亲临。 刘子明见过以后没有露出一丝惊色,此人精通御虎之术,既然白虎没来由由暴起吃人,必是受此人指使。 倒是赢山几人,见此老者也能御虎,有些茫然道:“这人是谁啊?” 刘子明没有理会赢山几人,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笑意。 白林主捋了捋胡须,赞赏道:“真不愧是刘大人,这种情况下还笑的出来?” 刘子明负手于后,脱离几人独自走向一人一户虎,“我是笑我自己,小看白林主了,你这家伙简直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呀,这些日子我就在想阁下为何将座下凶兽赠予刘某,一直不解其意,直到与御兽高手马姑娘请教一番,这才得知你想做什么?” 白林主眯眼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气味。” “是白虎身上的气味,驯兽高手能根据气味找到御兽踪迹,哪怕千里万里也能让阁下锁定我的行踪,因为阁下一直想要杀我,只是在岭南的时候没有机会,他还算有耐心,连在江南,陌上客栈的时候都没有动手。” 白林主哈哈大笑,转而漠然道:“刘大人神机妙算我早有耳闻,你在岭南斗郑康,手段之阴狠老夫可是见识到了,所以杀你必要万全!” 刘子明笑道:“承认了?只是我知道你要杀我,只是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了……高官厚禄?” 白林主手指摩挲白虎的毛发,冷笑道:“老夫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我等江湖人士所求大道无非是长生,秦宰相许我长生之术,以你人头换之。” 赢山几人听到这里才幡然醒悟,原来一直以来跟着的这白林主竟然是冒牌货?当即勃然大怒,拔出两柄骨朵锤,直指眼前这位俊俏公子。 刘子明不慌不忙地转身,说道:“确实,他才是你们恩公。” 赢山暴喝一声,挥起短锤,“给我弟兄们偿命!” 刘子明缓缓闭上眼睛,既不躲也不闪。 “等等!” 骨朵锤离刘子明脑后两寸停下,白林主出声制止道:“他点命只能我来拿。” 赢山眼神怨念地瞪了刘子明一眼,冲白林主抱了抱拳,“全由恩公做主。” 白林主从白虎背上一跃而下,缓缓走到刘子明面前,冷哼一声,伸出一掌抚在刘子明头顶,“刘大人有何遗言?” “没有了。” 刘子明摇了摇头,竟然面露笑意。 死到临头,刘子明竟然在笑,而且笑意瘆人。 白林主惊觉不对,抬头望去,便见几十道黑夜魅影掠过屋顶,四面八方涌来了不下百人的飞鱼服承天卫。 沿着粗壮手掌的缝隙可见到刘子明那张清秀的脸庞之上,嘴角泛起弧度,“钓鱼这事,我是行家。” 第150章 月下歌声 白沾雪蓦然回首已落入一拨黑衣铁面人的包围之中,这些人井然有序地翻墙而入,落地后弯腰前奔,腰间佩一柄苍狼刀,手肘扣端平银弩,袖口有渔网金针,犹如黑夜厉鬼,看穿着打扮正是陇右承天卫。 已经足够有耐心的白林主面对如此局面皱了皱眉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铁掌下依旧神色轻松的刘子明,那眉毛弯曲的弧度明显昭示了他内心的震惊,这怎么可能? 不错,这怎么可能?白林主从岭南追到陇右,一路以来几十次暗杀机会他都没有急着动手,就是在等待他孤立无援的时候,等待这位刘子明的必死之局,直到探查到白驹城铁骑追杀,他才确定了刘子明已是山穷水尽,再无后手。 可这些突然出现的凶神恶煞到底还是隐藏的太深! 眼下他依旧有一掌击毙刘子明的绝对把握,并且可以从这些覆面鹰犬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只是他杀不尽在场的所有人,哪怕逃掉一个也会为他找来无尽的麻烦。 刘子明见这位药都大宗师犹豫不决,不禁沉声道:“怎么不动手了?不敢?你只要轻轻使劲就可以杀了我,我的手下们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救我,不过仙子林啊,会成为历史上的尘埃。” 白沾雪沉默了许久,抓在刘子明额头上的大手指竟然轻轻颤抖起来,眼神冷漠看向这些铁面甲士,不甘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刘子明嘴角泛起笑意,轻轻拨开了他的铁手,说道:“一直都跟着我呢,只是躲在暗处,你耐心很好,只可惜碰上耐心更好的我,说来,要钓出你这只千年老王八可真不容易。” 白林主目光游移,望向一旁的庞然大物,叹气道:“想过让座兽杀你,可它竟然违背老夫的命令,看来刘大人的御兽本来不在老夫之下。” 刘子明看了眼茫然无措的大白虎,笑道:“御兽和御人其实无二,我只是当小白是朋友了。” 白林主苦笑道:“老夫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了。” 说完就想走,不料那些承天卫举起银弩,锋芒所指,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 白林主满脸涨红,面露不悦道:“你什么意思?真要你手下送命?” 刘子明下巴一抬,轻声道:“白林主动过杀我的心思,总得给我个交代不是?” “如何交代?” 刘子明冷漠地看了一眼赢山等人,说道:“这些人现在也恨不得杀了我,你杀了他们就是交代。” 赢山几人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道:“恩公?莫要听他胡说,我几个兄弟都是发誓誓死报答你的信徒啊!” “誓死?” 赢山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住嘴。 白林主面无表情,抖了抖袖袍,伸出一指横切空中,骤然一刻赢山及手下五人应声而倒,咽喉处被切开精细的一道丝线,随后便是血流不止,老头收手撤去杀机,平淡道:“这就是报答了。” 刘子明拍了拍手,满意道:“仙子林丝线杀人的功夫,果然不俗。” 白林主脸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望向凶兽白虎喝道:“走。” “小白得留下!”刘子明拦住他的去路,毫不客气道。 白林主卷起素色袖袍,怒目圆瞪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刘子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狡黠道:“白大林主,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再着说仙子林还要在康乐行事,将来免不了和新府台承天司这些官署打交道,人情往来,将来仙子林若是有难,才好插手不是?” 白林主冷哼一声,双脚重踏如一只飞鸟掠出官驿。 刘子明负手于后,敛去笑意,“老东西!” 这时承天卫中有一中年男子径直上前,单膝跪地,单手横放在胸口,抱拳沉声道:“承天司陇右分处副统领陶武昌护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刘子明扶起他,变了一副脸色,温和道:“陶统领不必多礼,也是亏了你们及时赶到才吓退了这老王八。” “属下惶恐。” 刘子明注意到了陶武昌的面部,说道:“陶统领,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陶武昌愣了一会,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陇右承天卫为了遮掩身份,采用铁甲覆面,这面具经年累月早已与脸部肌肤相融,实在是摘不下来。” 刘子明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说什么。 稍微停顿了一下,陶副统领问道:“敢问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刘子明指了指大漠深处的方向,白色的天光透过地平线射出,竟像无数道白虹侵入浩荡天空,“去大漠第一城,敦煌城,有一位故友要见见。” ———— 陇右边境走廊,风沙滚烫,大漠上留下一连串脚印。这是一支行走于漠北和陇右交界走廊的骆驼商队,做的是胭脂水粉的营生,数月前有人在江南定购了大批的粉黛面妆运往敦煌城的胭脂楼,下单人不透露姓名,只说送到一个姓戴的老鸨手里即刻打赏十几块金饼的天价报酬,商队一行不远万里,聘请了几十家镖局,横跨陇右沙漠,期间四次遭遇马匪劫道,拼掉几十条镖师性命后这才九死一生地走出陇右蛮荒之地,眼看敦煌城就在眼前,人人如释重负。 负责商队安全事宜的老镖头陆跋犹如感慨几乎是老泪纵横,此行折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眼瞅着就能拿下那雇主的打赏金饼并完成业内少有镖师敢接下的“天镖”使命,可谓是名利双收,等他借名声投入沧海镖局那才叫野鸡变凤凰,哪里还去记得这些几十条葬于沙漠的亡魂。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别看敦煌城寸土寸金金碧辉煌的,城内城外的危险恐怕不比那些响马盘踞的沙漠腹地小。 所幸快到敦煌城的时候途径一座陇右边境小镇,竟然碰上了一伙同行镖队几十人也要入敦煌城,陆跋几次言语试探,确定了这些生面孔不是响马伪装,于是重金聘请这些人一同前往,这些人也倒痛快,尤其是那位姓刘的读书人,年纪轻轻已是镖局的副把头,却是一个市侩贪财之徒,听说有黄金打赏,二话不说就主动领了开路的苦差事,引得陆镖头心中嗤笑,如此贪财,就怕有命入城没命拿走黄金。 商队脚程快,日行五百,夜行八百,不敢耽搁,三日后便绕过漠北边境三城,只差五十里路便可直入敦煌城。金碧辉煌的圣城矗立在远方,月明星稀,可见远处山峰陡峭如刀,恶境之地竟可直饮清泉。 商队要在漠上月中泉泉畔做最后歇脚,待天亮一鼓作气进城。夜幕降临,姓刘的公子哥手提一尾红丝酒葫芦,缓缓走向在泉边绕水喝的陆镖头,笑道:“陆老哥,小弟有一壶好酒,却无好友共饮,实乃憾事一件,若是阁下不嫌弃,可愿与我共饮好酒,共赏月色?” 陆跋转过身来,借气度不凡的公子递来酒葫芦,笑着应承道:“岂敢岂敢,公子盛情,陆某岂可推脱?” 两人相视一笑,坐在月中泉水美景之畔,盘膝对饮,陆跋也不客气,毕竟水虽清甜,怎可与美酒佳肴相比,何况这酒细细品来,入口辛涩,但略加咀嚼滋味,便似灵泉回甘,令人舌底生津,实乃难得的佳酿。 陆跋舔了舔酒沫,喜道:“这是百花楼的牡丹酒?可不便宜呀,公子出手阔绰,陆某占大便宜了。” 刘子明哈哈笑道:“陆老哥果然是识货之人,在下乃是南漳郡人氏,家里从事酒水专卖,这牡丹酒虽然难得,但刘某有的是法子弄来,陆老哥尽快开怀畅饮便是。” 陆跋满脸涨红,摆了摆手,推辞道:“哎,不可再多喝了,怕误了明日正事,雇主怪罪下来,陆某可是吃罪不起?” 刘子明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平静下来,指了指骆驼马队,温和道:“是何人所雇?” 陆跋哦了一声,“是那宋……” 他忽然欲言又止,盯着刘子明的双眼说道:“雇主的性命是保密的,这是行规,刘公子也是同行,怎么会不懂?” 刘子明眼看对方起疑,也不惊慌,缓缓道:“恕罪恕罪,家父喜好游走江湖,不惜耗尽家财才组下这支镖队,却遭奸人所害,我这次来敦煌城便是来接任父亲的镖头位置为父报仇,不过小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对这镖行规矩是一窍不通,让陆老哥见笑了。” 陆跋听后,微微皱眉,眼神变得深邃,沉思片刻后,他的眼角才渐渐舒展,放下心来:“原来如此,公子可知仇家是谁?等此件事了,陆某投身沧海镖局门下之后,可为公子报仇雪恨。” 刘子明一脸肃穆,语气沉稳:“是那个陇右第一镖局沙眼镖局的前身,沧海镖局?” “公子也听说过?” “镖道方钦南总把头的名字谁人不知啊?” 陆跋东张西望一番,走到刘子明身边,压低嗓音道:“方镖头已经收我为徒,不妨告诉公子,此次天镖任务就是为了我入镖局造势!” “陆老哥前途无量啊。” 陆跋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语气坚定:“你请我喝酒,也算看得起陆某人,你放心这仇必要报了!” 刘子明沉默不语。 “怎么?公子不信陆某?” “不是,陆老哥义薄云天,在下佩服不已,只是我并非不想报仇,而是没办法动手,更是找不到人。” 陆跋一头雾水道:“这怎么说?” 刘子明说道:“老哥可知这敦煌城有囚城一说?” “这个难不倒我,这敦煌城即使西方极乐,也是囚徒地狱,我朝古制,凡有获罪流放者皆流放此城,入城外山头金佛窟修缮佛身,消除罪孽。”陆跋眼角一眯,“莫不是公子的仇人在金佛窟做苦役?” 刘子明嘴角泛苦,“正是如此,那贼人原是南漳刺史,名叫李炎兵,在南漳郡时就是草菅人命的狗官,便是他害得我父死于非命,我必亲手杀他雪恨!” 陆跋皱了皱眉,“如此,倒是不好办了……” 刘子明点头道:“陆老哥前途似锦,不敢让老哥为难,我等护送你们入了城自会想法子” 陆跋有些犹豫,摇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瞧不起陆某人?法子倒是有一个……” “是什么办法?” 忽然传来一阵曼妙歌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漠上有女子背月而歌,声调婉转悠扬。 煌煌大漠,千佛金窟,竟在这歌声下生出神圣的气息。 刘子明呆呆望向坐在骆驼上歌声犹如天籁的女子背影,“这位是?” 没想到陆跋忽然面色一冷,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警告道:“兄弟我劝你一句,别打听这位姑娘的事,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第151章 保重 一首江南小调响彻大漠,九曲回环惊皓月,浮云为歌声一空,竟是这般好听! 月下大漠孤寂难耐,背月弹奏的女子想必是想家了,歌声由空灵转凄楚,令闻者落泪,见者生怜。 刘子明从陆跋眼中不难看出他对这位女子的爱怜之意,也不好点破,只是隐隐看着那背影觉得这女子是万般可怜,问道:“陆老哥,何出此言啊? 这女子也是商队里的人,哪里人氏,生得如此可人?” 陆跋收回视线,汗颜道:“见谅见谅,本该对公子坦诚相待知无不言,可这位姑娘身世之玄属实是不便相告,还请公子海涵。” “既然事涉隐秘,刘某还是不打听为好,我再敬您一杯,咱借着喝!” 陆跋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已是不胜酒力,连忙推辞道:“明早还得赶路,就不喝了,等完成任务陆某必要请贤弟好好喝上几杯,一醉方休才好。” 刘子明搀扶着陆跋起身,“送您去休息。” 陆跋身形一晃,踉踉跄跄半推半就,坚持一个人可以,结果没走几步就醉倒在灵泉边。 歌声戛然而止,唱歌天籁的妙色女子视线望向两人,与搀扶起陆跋的刘子明撞上。 女子微微欠身一礼,刘子明远远笑着回礼。 两人隔着一条江水,月照清影,秋心萌动。 只可惜一路上也再无机会说上两句,女子提裙登上了商队最后那辆精巧的驼车,再不露面。商队趁着拂晓天气爽朗一鼓作气往敦煌城走去,沿路所见都是零星披麻衣的光脚僧人,缓缓走向城门两侧入城道。 天逐渐大白,敦煌城立于风沙之末,上空却是一碧万顷,云朵呈鱼鳞状,蔚为大观,正午时分入得城去,便见一道金光照射在城头,犹如佛光普照, 刘子明拨开驼车窗帘一角,心生震撼,听闻敦煌不仅仅有壁上飞仙,更有神佛涅盘重生,果不其然这里俨然有取代终南古寺成为天下佛道中心的势头在,难怪可见万佛朝宗的壮观场面。 刘子明轻轻一笑,正要放下卷帘,蓦然瞳孔收缩了一下,人群中有一袭白衣极为眼熟。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小僧,年纪不大却穿着白佛袈裟,往来行走的路人和僧侣只当是敦煌飞仙佛祖返老还童皆是起身避让,或者侧目恭送,就连敦煌披甲持枪的城门郎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远远地施礼请安,便放其入城。 刘子明愣了一下,见白衣小和尚衣袖飘荡穿过城门口,眼神透出难以克制的喜悦。 就在刘子明准备喊住故人身影的时候,车壁处响起一阵咚咚咚的叩门声。 刘子明眼瞅着故人离去,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何事?” 扮成镖师模样的陇右承天卫头子陶武昌恭敬道:“公子,陆兄弟求见。” 刘子明走出马车,见陆跋嘴角的弧度难以压下,看上去是心情大好,问道:“陆老哥何故大喜?” 陆跋望着眼前的高大雄关,城墙高达几十丈直跋大漠云天之上,城门上方有数座飞檐斗拱的城楼,檐下悬挂着一些古老的旗帜在风中微微飘动,两扇巨大的城门门扇上镶嵌着一排排巨大的铜钉,经过岁月的打磨,发出暗暗的光泽。 敦煌城外是无边大漠,毫无生机,敦煌城内是金砖千斗,金碧辉煌。 陆跋不禁感慨道:“刘公子,咱到了,这就是敦煌城,万千罪徒口中的囚城,天下僧人心中的佛城。” “确实是雄伟无双。” 刘子明点了点头,忽然疑问道:“怎么,不入城去?” 陆跋眯了眯眼,捻起胡须道:“公子和兄弟们一路护持辛苦了,我们在此分道扬镳吧。” “为何不一起进城?” “这个,不太方便。” 陆跋眼神躲闪,多是搪塞之言。 刘子明凑近陆跋身旁,压低嗓音道:“也好,再多问陆老哥一句,昨日老哥说有法子替我找到李炎兵这老贼,是何办法?” 陆跋眼眸闪过一丝异芒,竟然忽然改口道:“哪有法子,昨夜醉酒,全当胡说,让公子见笑了。” 刘子明愣了一下,这老儿怎么忽的改口?昨日还称兄道弟,今日便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陆镖头见刘子明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塞入刘子明手袖,笑道:“犒劳哥几个。” “陆老哥给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刘子明推脱道。 \"收下吧,这是公子应得的。\" 再三相劝刘子明才收下银子,拱手道:“‘如此多谢陆老哥了。” 陆跋挺直了腰板,沉声道:“保重。” 刘子明目送商队入城,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保重。” 没过片刻,这支庞大的骆驼商队就通过了城卫的检查,浩荡入城,商队穿行入城道,刘子明和其他手下退到一旁,当最后一辆驼车的通过的时候,刘子明瞧见昨夜背月歌唱的女子忽然探出脑袋,神态泫然欲泣,似乎遭遇了天大委屈。 等商队彻底进城,刘子明等人却未急着进城,而是在城门口等待,大概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有两名承天卫的暗探从城门口走出。 也不知道两人在陶武昌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陶副统领来到刘子明的身边,面色沉重道:“大人,暗探回禀,商队停在芭蕉街的一家青楼门前。” 陶武昌停顿了一下,说道:“只是不知道在做什么,有些诡异.....” 刘子明挑了挑眉毛,“哪里不对?” “弟兄们说,不见商队卸货,咱这一路上暗中探查数次,也试探不出他们押送的到底是何物?” “不是送货,而是送人。”刘子明语气十分平淡。 陶武昌瞳孔瞪大,浓厚的眉毛皱起来像是一团乱麻。 刘子明掏出先前陆镖头打赏的那块银子,用手掂了掂,说道:“我们也进城,请兄弟们吃顿好的。” —— 敦煌城城区布局其实并不复杂,城中四条主干道横贯东西南北,入城道可直接连接四条官道,其中东南西面多是一些绸店、酒肆、当铺,驿馆等寻常所在,只有北面不同,除了几十家大小的佛庙经过敦煌新府台两次加固修缮完整地保留了百年的佛道遗址之外,还有一条城中最为富丽堂皇的玉石路,相传是一位佛道高僧亲自开路,由三佛山天山寒玉铺成街路上的一砖一瓦,哪怕是处于大漠炎热之中,依旧能感觉到沁人心脾的爽凉之意,敦煌城的居民们平日里都光脚踩御道,进庙焚香礼佛,登高观佛陀尊容,已经成为敦煌城中一景。 这么说来,这家名叫胭脂的青楼开在北街也确实诡异,要知道,灯火通明脂粉浓郁的烟花巷弄来往多是风流成性的漠北世家子,这和活佛窟这等出尘脱俗的佛道圣地大相径庭,可讽刺的是,那家青楼不仅仅和众佛庙开在一处夜夜笙歌,楼中客人更是络绎不绝,这无疑不是对活佛窟弟子的一种侮辱。出家人当慈悲为怀,可也不是所有的和尚剃去烦恼丝就能做到六根清净的,当青楼夜夜传出女子的娇柔腻歪之声,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高僧弟子,佛心破损,重坠红尘。 葫芦镖局镖头陆跋入得城去,那叫一个春风得意,眼瞅着就能名利双收,再也不用为了些黄白之物就看人脸色过活,,不自觉就催促手下加快路程,城门口到胭脂楼不远,可是商队毕竟人多,又赶上数百位外地僧人入城中活佛窟听讲佛道圣经,路上拥堵不堪,怎么也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赶到胭脂楼,没办法他陆跋竟是一刻钟也不愿意耽搁,不惜自掏腰包花费了大头的银两买通了城门监负责道路管理的主官开路,结果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没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赶到了胭脂楼。 胭脂楼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陆跋举起右手停下车队,跳下马车,伸了个惬意的懒腰,脑海里尽是美妙的画面,什么扬名立万,什么金山银山,什么妻妾成群......很快就要统统成为现实。也许是注意到了失了风度,他才微微收敛,咳嗽了一声,走到最后一辆骆驼溪车前,弯腰恭敬道:“玉树娘子,胭脂楼到了。” 车内一名鹅蛋脸的美艳婢女轻轻掀开车帘子,有位手抱琵琶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当她出现时,那名美艳女婢瞬间黯然无色,路人纷纷投来惊羡的目光,人间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就好像那脱壁而出的女子飞仙,绝非凡人可以指摘。 陆跋一时间看傻了,竟然忘了递上车踏,直到美婢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缓过神来,扶这位江南来的小娘子下车,暗自抹去口水说道:“玉树娘子啊,按照契约我葫芦镖局这就算是完成了镖局任务,何时能拿到赏金?” 玉树嫣然一笑,柔声道:“陆镖头急个什么,待我见过胭脂楼的管事姐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理,我们这就是入楼吧!” 陆跋做了个请的手势,朝两边的手下飞快了甩了甩手势,示意他们清理出一条道路,驱赶一些碍事的看客。 与此同时,胭脂楼二楼临窗角落处,有一男一女正相对而坐,神态自若,气度不凡。男子身着锦缎华服,面容清雅俊秀,宛如一块出世璞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他坐在方桌上,亲手煮茶,动作优雅惹得楼内花魁青衣女子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身旁的女子,玉手捧剑,模样堪称人间绝色,细看之下是漠北一带少见的风韵女子,脸蛋水灵,身材曼妙,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味道,要不是手上捧一柄修长寒锋,还真让人以为是江南哪个豪门大族来的的大家闺秀。 “公子,人到了。” 捧剑女子手轻轻推动雕花的梨花窗户,打开一道缝隙。 煮茶的公子倒茶的动作一滞,问道:“当真?” 生的一双修长美腿的女子答道:“脸上有江南钟家独有的桃花胭脂,背部画有金佛梅,是玉树娘子,无疑。” 锦衣公子将茶水一饮而尽,平淡道:“取剑。” 捧剑女子双手奉上一柄剑意浩然的长剑。 随后正在引路的陆跋拦住玉树娘子的去路,猛然抬头,头顶处传来一阵咯咯的轻微断裂声。 一名俊俏剑客公子破窗而出,居高临下递出剑意叠浪的一剑,锦衣瞬间猎猎作响! 陆跋脸色骤然大变,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当即双腿一震,腾空而起,空手接下剑刃,两人空中缠斗不停扭转剑势,一同向后掠去。 铮的一声响,两人势均力敌,僵在胭脂楼前,剑气倾泻还刺死了旁边的佛庙里一名无辜的小和尚。 同一时间数名葫芦镖局的镖师应声而动,抽出长剑朝刺客肩膀刺去,青光闪动,几十柄剑倏地递出,眼看那刺客就要落入死局,不知怎的,那人竟然如泥鳅般腻滑,一剑不成,就脚踩屋顶青瓦探墙远走。 陆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水,对刺杀不屑一顾,大笑道:“无知毛贼,敢犯在你陆爷爷身上,再晚走片刻,就叫你身首异处!” 回过头来才知大事不妙,玉树娘子已经被那人同伙劫走,陆镖头当即大怒,朝手下怒吼道:“人呢?!” 镖师手下们四顾茫然,大眼瞪小眼,此时胭脂楼前除了一具小和尚尸体和一些破烂的门窗废料以外,什么也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陆跋愤恨加身正无处发火,便见街边有豪华车马仪仗缓缓而来,恶向胆边生,竟想抽刀直扑马车。 可当他刚刚挪动步子的时候就后悔了,那眼前的竟然是沙州刺史,吕大城主的车驾。 陆跋当即面无人色慌乱丢下凶刀,眼前景象不仅小和尚死于他手,还欲刺杀朝廷命官,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远处一家酒肆。 同样是一身锦衣的公子独坐一张食桌前,暗自倒了一杯烈酒,向下倾泻洒在地板上, 轻轻吐出两个字:“保重。” 第152章 粽子 当街杀人,不论在哪个国度都是死罪,而刺杀朝廷命官更是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南陵王朝设地方监察御史巡检诸官,每个季度都有政绩考评。近五年来,敦煌城在前任刺史令狐君的治理下律法严明,百姓安居乐业。很少有人敢行那杀人纵火的奸恶之举,就连小偷小摸的勾当也是少之又少。沙州有活佛窟统领天下僧人,更有成百上千的流民留官、罪大恶极的凶犯被关于此地,因此被称为囚城。既然是囚城,自然有铁骑大军坐镇敦煌,戒备森严,谁还敢知法犯法? 可眼前这些外地人竟然敢公然挑衅朝廷律法,欲持刀袭击新任刺史,可谓是穷凶极恶之辈,几名金缕衣甲的敦煌兵哪里敢姑息养奸,直接便是二话不说将这等狂徒死死按在地下,葫芦镖局的镖师们见势不妙,纷纷撒腿就跑,可这敦煌圣地每隔几里便有官兵巡查,哪里有路可逃?没过弹指的功夫,就被全部制服,押往新府台公廨。得知此事的负责治安的敦煌护卫队正武大元连忙率领城卫赶来向吕刺史请罪。 一身绿褐色官服的驼背老人缓缓走出马车,身边跟着三名气息绵长步伐稳重的佩刀扈从。 吕老一甩袖袍,沉声问道:“是何处来的贼人,敢来我敦煌城闹事?” 队正武大元抱拳道:“禀刺史,是陇右的一支镖队,据说是前来押镖送人,中途与藏在胭脂楼内的一名刺客发生械斗,那小和尚之死是个意外,哦对了,那名刺客还劫走了一位姑娘。” “还有同伙?” 吕刺史微微眯眼,不悦道:“三日后便是政绩考核,今日却发生此等恶性事件,武队正,你可知有渎职之嫌?”武队正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属下知罪。” 吕刺史面沉似水,挥了挥手,“罢了,你带人先去新府台亲自问询一番,再暗中找回那名姑娘,记住不可闹大动静,更不要宣扬出去!” 武大元抱剑领命,却又有些犹豫,步子是一步未挪,吕刺史见他没有听令,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怒意,,“怎么还不去?老夫的话已是不管用了吗?” 武大元摇头道:“不不不,是那贼首想要求见大人。” 吕刺史沉默不语,一名金衣护卫大步上前,径直走到那护卫队正面前,忽然右手抬起挥出,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个耳光,怒喝道:“混账东西,主人也是贼人想见就见的吗?” 武大元脸庞火辣,捂住左脸,委屈道:“大人恕罪,那人说他是沧海镖局的人。” 吕刺史眉头微皱,沉思了一番,“如此,你先将人送到刺史府里,待老夫完事以后亲自审问。” 武大元连忙点头,领着手下连走带跑地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等众人走后,金衣护卫走到吕刺史身旁,低声说道:“主人,若真是沧海镖局的人,背后可靠着漠门这个庞然大物,不好得罪。” 吕刺史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气道:“老夫何尝不知?若无漠门扶持,我敦煌城如何长治久安?虽说老夫手下有四千精兵,可要看守活佛窟,也要预防犯人作乱,真正能调动的兵卒不足三成,之所以没人敢闹事,真正惧怕的便是那位坐镇公门的柳莽先生。” 金衣护卫低头道:“是姜怀无能。” 吕刺史摇了摇头,“不必妄自菲薄,武大元那个废物的不可依靠,你亲自走一趟,去给我问清楚那个叫陆跋的来历,若是真是沧海镖局的人,就找个由头给人放了,若是胆敢眶骗老夫,就给老夫拿出你“阎罗剪”的手段来,若是武大元不懂规矩,你可出手杀了他,嫁祸陆跋。” “我若离开,主人安全怎么办?” “有破甲和任前二人在,不会有问题。” 吕刺史看了一眼另外两名金衣护卫。 名叫姜怀的护卫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离开胭脂楼,吕刺史抬头看着挂在胭脂楼上随风摇摆的的红灯笼,眼神平淡,嗓音醇厚,“走吧,别叫美人儿等久了。” ---- 陶武昌没有想到,上司说的吃饭真就是吃饭而已,他全程吃的心不在焉。此行随刘大人出行,看起来风轻云淡,其实是暗流涌动,众人进城后陆续打听到了城中两件大事,一是敦煌活佛窟因魔头大闹终南古寺一事,召有千名僧人万里赴法坛,听讲圣德经,弘扬佛道,安天下万千佛心。二就是那胭脂楼发生命案,葫芦镖局公然袭击刺史车驾,人赃俱获被官府拿下。 前者不说,后者毕竟事涉承天司任务,若是不闻不问恐怕失了先手。然而他数次将视线瞥向刘子明,他都毫不着急,只是畅饮温酒,神色平淡,仿佛尽在掌握之中。承天卫暗探生活多是生死一线,像这样平淡地好好吃一顿饭大多时候就是一种奢侈,刘子明好说歹说才让众人相信只是吃顿便饭,既然如此这些暗探才敢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起来,各色敦煌美食什么刀片火焰鸡,骆驼奶,胡饼冷让等统统喂入肚子,酒足饭饱之后,一行人才慢悠悠地离开了酒肆。 离开酒肆后,刘子明吩咐陶武昌安排众兄弟们潜伏城中各处,顺便调查一下胭脂楼前被劫走的那位女子的身份来历,自己则牵马在敦煌城中缓行,一直往西,漫不经心地走了有几十里,才来到了胭脂楼的所在,此时葫芦镖局的人都被新府台的人缉拿下狱,按理说胭脂楼前该是恢复了些生气,然而偌大的青楼门前既无烟花女子招揽客人,也没有小厮龟公伺侯在前,俨然一副闭店歇业的模样。 只留两只红灯笼中在大漠沙城里微微摇摆。 刘子明停下脚步,将马匹拴好,抬头一望,隐约看见雕花栏窗上有舞女扭动腰肢的身影,隐隐传来声乐。 胭脂楼内此时歌舞升平,却只有一间上房迎客,有人承包了整座青楼。 至于是谁也不难猜,胭脂楼前的那条芭蕉街除去大小佛庙隐于街道各角,还有一座专门供尊客停放车马的后院子,唤作甘草院,刘子明来胭脂楼前特意绕路前去瞧了一眼,发现在停放院中马车的官员制式并不多,只有一驾彩绘雕漆五彩马车格外扎眼。在沙州谁敢坐这样规格的马车,身份一目了然。 砰砰砰,刘子明径直上前敲响那扇锦绣的大门,没过多久就有一人眉清目秀的男子探出脑袋,面色和悦对刘子明行了一礼,温言道:“公子何事?” 刘子明笑道:“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寻欢作乐,人间逍遥。” 那男子歉意道:“不巧了公子,胭脂楼被贵客包下了,还请公子改日再来。” 说罢就要将门关上,不料刘子明极为蛮横地抓住门扇,怒道:“拒不接客,这算什么道理? 那位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有这般蛮横的做派,况且楼里那么多姑娘,想必这位贵客也是艳福难消,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前鸣沙县县尉欧阳诏想要与君同乐。” “原来是欧阳县尉,胭脂楼怠慢了,小可这就去通报一声。” 刘子明笑道:“有劳。” 门被轻轻掩上,那男子并未起疑心,想来那吕刺史也很难识破,沙州地设鸣沙,敦煌两个县城,幅员辽阔,单说郡县一级的主官就有十几位,手底下的官吏更是不计其数,所谓县令一说并非有名无实,好友欧阳诏身为探花郎,第一个赴任的地方就在沙州鸣沙县,欧阳县尉自当官以来可称鞠躬尽瘁,连续破获几十起大案子,在地方磨砺八年后这才因功调升军籍,又经过三年边境厮杀,最后才升为了白霄军都尉,对于这些实际敦煌当地人多是耳熟能详,而对于刚刚调任沙州不久的吕远道来说却未必能看破其中的猫腻。 所谓灯下黑,便是这般道理。 大门咿呀一声再次被推开,开门者却不是刚才那位男子,而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丽女子。 清秀女子朝刘子明施了个万福,纤手一伸,做了个请进的动作,柔声道:“大人久等了,里面请。” 刘子明点了点头,负手跟着女子踏入胭脂楼,一楼与寻常烟花场所并无不同,直上二楼才是内有千秋,装潢古色古香,大抵是堂中火烛点燃了麝香一类的香料,味道沁人心脾,直扑鼻尖,地上铺满了张质地柔软的毛绒地毯,内有地龙御寒,大大小小几十号房间,都取有古色古香的雅名。不等刘子明发问,女子便带他走进了一间名为“赏月”的房间,纤手一指,示意刘子明先行入座稍候,她去将姑娘们喊来。刘子明报以微笑,双手撑在一张绒玉床上,颇为享受,撇头环顾四周,有美酒葡萄夜光杯,有梵香浴桶,有琴棋书画各样风情趣物。 等女子退了出去,刘子明起身走到一扇通风窗前,推开一角,抬头去斜视那三楼的栏窗,其实这招他在康乐的红袖香时用过,如今为之不过是旧计重施,近水楼台先得月,唯有挨近此处才能对楼内情况看的细致。 哒哒哒,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子明连忙将窗户掩住,坐回原位。门再次被推开,十几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姑娘陆续进入房间,环肥燕瘦,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显得媚态十足。 先前那年纪不大的清秀女子竟是小掌班一样的清倌人,一个眼神递了过去,众姑娘们都噤若寒蝉,瞬间挺直胸膛,乖巧站好,再不敢在贵客面前放肆。 “大人,楼中的姑娘皆在此处,若有瞧上的,可与我言讲,只是价格先要和大人说好,一位姑娘要收一块银锭,大人,可接受否?” 刘子明轻笑道:“当然没有问题。” 清秀女子巧笑嫣然道:“大人请吧。” 姑娘们站成一排,走近让客人细瞧,没有丝毫的脸红扭捏,反而抛起媚眼,勾人魂魄。 刘子明本来就不是来狎妓的,只是若不选上一两个恐怕会叫人起疑心,他刘大人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断不会如此不挑食地胡乱留情,心想,眼下随便寻个不谙世事的乖巧女子应付即可。 胭脂楼身为漠北里唯一的青楼,调教女子的手段本是和中原之地学的,不想青出于蓝胜于蓝,楼里的姑娘不仅有南陵人还有北陵女子,胡人女子,各番国女子,乖巧听话的,刁蛮任性的,无所不包,口碑极好,因而日益壮大起来,往来嫖客络绎不绝。 刘子明躲开一些媚色女子的投怀送抱,将目光瞥向右边,眼角瞥见右边角落站了一位身着一件淡黄色绸衫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容貌清纯,眉梢眼角,颇为淡雅,兴许是第一次接待客人,她的双手从进来开始就死死抓住裙摆,神色紧张地咬着薄唇。 刘子明走到她面前,细看之下瞳孔蓦然一抖,脸庞之上罕见的露出惊色。 那女子先前不敢抬头,当刘子明走到她面前时她才壮着胆子抬起了头,同样是嘴巴微张,震惊不已。 那女掌班看刘子明眼神有异,看出了点什么,问道:“大人,可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刘子明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角落的那名淡黄衫女子,“我就要她了。” 女掌班眉毛微蹙,道:“大人,这姑娘是个聋哑人,也是第一次接客,要不是人手不够,哪里轮得到她? 若是大人要她,就不好意思和大人要整块银挺了。” 刘子明从袖口抛出一块银挺,平淡道:“无妨。” 面色清雅的女掌柜也不好多说什么,见好就收,让其他姑娘们撤下,留下那位黄衫女子用手语交代了几句,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她们刚走,那名聋哑的淡黄衫女子便眼眶湿润,垂头不语,泪珠儿扑簌簌的掉在衣襟上。 刘子明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揽入怀里,温柔道:“乖,粽子姑娘,已经没事了。” 女子泫然泪下,没过多久终于还是止住了哭声,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发出几声呜咽,似乎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第153章 刺杀 在南漳郡有过几面之约的聋哑女子泫然欲泣,她那白皙的面庞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无助,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用那双美丽而忧伤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俏公子。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刘子明的衣袖,几乎要嵌入衣服里,刘子明安抚她的情绪,示意他不要着急可以慢慢说,哪想这姑娘忽然就跪下了,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就在刘子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聋哑女子忽然抬头,眼神凌厉地盯着刘子明,然后用手坚定地打了几个手势,眼里还挂着泪水,看起来是那样决绝。刘子明略懂一些手语,却未精通,略一思忖才猜出这姑娘大概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救人,自己愿意付出一切。看这位做的一手好粽子的姑娘眼神里的坚决程度,不难猜出她混进胭脂楼的目的,只是刘子明不解的是她会如此急迫地出此下策,不惜以身试险,莫不是李棋圣那边有什么变故? 刘子明瞳孔蓦然一抖,不敢细想,漠北布局李棋圣至关重要,他若是有些什么差池,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抗相党这盘大棋,他是落子必输。 当初宣州雨夜这位南漳刺史私调城卫诛灭七族因而获罪流放南陵朝最大的监牢活佛窟,其实是他与刘子明默契配合下生出的一招险棋,两人两路齐走,刘子明在中原掀起种种腥风血雨,就是为了掩护李棋圣以身入局在活佛窟的行事遮挡视线,活佛窟关押天下获罪武夫三万余人,若能收服这些人,他日起事,就是扶摇直上九万里,又知此行凶险,天子特意从大内调了两名宗师级的贴身扈从跟随李大人左右,没想到竟然还是发生了意外。 刘子明抓住聋哑女子的纤细胳膊,忙问李炎兵流放漠北的细枝末节,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刘子明这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李大人获罪以后,一路西行千里,对待这位患有残疾的孤苦女子,李棋圣心有不忍,一心想放她离去,可她执意要侍在李炎兵身边照料,报答他的收留之恩,一路以来悉心照料也不曾说苦喊累,在她心中早就将这位胸有乾坤锦绣却有颗菩萨悲悯心的老大人认作了父亲。 州官被贬流放,家人一般要没入奴籍,充作官妓,李大人头顶无父母膝下也无子女,本是孑然一身,唯这女子成了牵挂,好在朝中有管理奴籍的官员是李大人的门生出手保下这女子,这才逃过一劫。李大人西行以来,实实在在走了有三千里路,表面上是流放受苦,实际上李大人却是借机体察民情,收拢牢中奇人异士为起事做准备,聋哑姑娘一路侍候,见这位老大人毫无埋怨,反而精神抖擞,苦中作乐,直到抵达了敦煌城,李大人忽然得了重病,前不久带入了活佛窟后就再无音讯。活佛窟有重兵把守,她想要探望却是不能,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了混入青楼接近吕刺史偷取城主令的愚笨法子。 刘子明用手势追问道:“那有没有两个陌生人与你们同行?” 聋哑女子重重点了点头,用手语示意,确实有两个人与他们同行,那两人也是犯了死罪,与李炎兵一同押送敦煌城活佛窟。 刘子明暗暗松了口气,有那两人贴身保护想来李大人应并无大碍才对,他来这胭脂楼确实也是冲着吕远道来的,这姑娘的出现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接下来只需安顿好这姑娘,再想办法找到三楼去。 刘子明走到栏窗处,轻轻一推,手肘靠在窗栏上,瞥见对角街道上有贩卖冰糖葫芦的商贩,示意粽子姑娘过来,聋哑女子照做不误,朝着路口去看。 刘子明递出一块紫银令牌,再次打出手势,淡然道:“瞧见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哥了吗,待会你将这个拿给他看,他自然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放心,李兄我来救,这烟花之地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切莫再来了。” 聋哑女子微愣,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刘子明的意思,接过令牌后,眼眶再次泛红,可能是明白她帮不上什么忙,心生内疚。 刘子明轻轻揉了揉她的青丝,眉眼舒展起来,笑容再次浮现脸庞,“事成之后,你可要做粽子给我吃。” 聋哑女子瞥过头擦去泪水,将藏于袖中的一把防身匕首放在他手上,落入这等红尘之地,这是她最后的倚仗和退路。 刘子明心头微惊,心生怜意,这姑娘是将最大的信任给了他,既然如此,又怎能相负? 刘子明藏于袖中,喊来了胭脂楼的女掌班那个同样样貌清秀的女子,再一见面女掌班已经换了一袭白色长裙,裙摆随风飘动,更显得身材婀娜,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纯洁而高雅。 女掌班捋了捋两鬓间的青丝,看了眼局促不安的聋哑女子,柔声道:“公子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我再喊些姑娘来。” 刘子明尴尬笑道:“满意满意,在下最喜欢这等含苞待放的淑静女子,胭脂楼不愧是大漠第一欢地。” 她见刘子明衣服未脱,那女子明显又衣裳未褪,掩嘴笑道:“公子骗鬼呢,若是满意怎么还不与姑娘游龙戏凤,共修缘好一番,莫不是何困难之处?” 刘子明心里骂娘,这是嘲讽他房事不行,简直是奇耻大辱,可眼下不能与她计较,故而一笑置之,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在贵宝地实在是放不开手脚,若是折腾出大动静,恐怕惊动楼上那位贵客,还请胭脂楼将这位可爱的姑娘送到我的住处,事后必有重金打赏。” 女掌班眼神娇媚,腻声道:“胭脂楼的女子平日里确实让客人可以带回家去,可今日却不行,我胭脂楼晌午有歹人行凶,此时若跟大人回家怕是不太安全。” 刘子明拍照不悦道:“这有何难? 敦煌城有上百家镖局,请人护送便可,楼上那位大人物既允我进来,你等该知道本官的份量,惹恼了我不要紧,要是驳了楼上的尊面,你这胭脂楼还开的下去吗?!” 女掌班蛾眉微弯,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犹豫了一下,道“这……好吧,便依大人所言。” 刘子明点头道:“那是最好,再劳烦姑娘上去楼通禀一声,说欧阳有急事求见刺史大人。” 女掌班嘴巴微张,准备说些什么,但瞥见刘子明面色铁青却是不敢再开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州官之怒也可抄家灭族,不是他们这些百姓可以招惹的。 女掌班详细询问了所在,便带人恭敬地退了出去,粽子姑娘一步三回头,眼里尽是忧色,刘子明朝她微微一笑,暗地里晃动那把匕首,示意她不用担心。 刘子明走到窗边,眯起眸子,确认了卖糖葫芦的承天卫暗探跟上了胭脂楼送人的马车这才放下心来。很快就有人叩门前来通报,说三楼那位贵客有请。 刘子明跟着下人来到三楼,这里的装潢比之二楼奢华程度只增不减,门前传来曲乐之音与女子娇柔之声交杂,听动静是有好几家乐班在内琴瑟和鸣,又有二十几岁女子花魁众星捧月,可谓奢靡之极。 下人推开房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刘子明掀起前襟,信步入内,房间内八扇彩漆凤凰屏风,果有城中最好的乐师班子演奏足兴,刘子明一入房间,便有二十几位极为俏丽的美人儿投去憧憬的目光,眼前这位年轻大人真是俊朗如明月,吕刺史高鼻深目,须发卷翘,可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公子,可与这位年轻公子相比仍是相形见绌。 屋内除去这些人外还有几名甲胄鲜亮的佩刀武士,为首一人身着敦煌军的黄金甲,脸庞狭长,一双杏子眼衬出眉宇间雄伟英武,乃是一名边军的宣节都尉。此人姓洪名客山,字任前,乃是吕远道的心腹亲信之一,专门负责城内调兵和保护刺史安全。 洪都尉见刘子明没有第一时间行礼,而是径直走向捋刺史,眼神阴沉,一步踏出拦在他面前,腰间刀铮的一声抽出几许。 歌声乐声调笑声戛然而止。 吕远道眉头微皱,气氛瞬间一凝。 刘子明连忙止步,拱手道:“下官欧阳有紧急要事禀报吕刺史,情急之下冲撞长官,有罪!” 吕刺史挥了挥袖袍,示意洪都尉收起刀,可别吓坏了他身旁这些细皮嫩肉的姑娘,随即冷哼一声,“阁下何必借欧阳县尉名头来哄骗老夫,老夫知你不是欧阳诏,想来放你入楼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若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话只能是自讨苦吃。” “原来刺史都已经知道了。” “老夫并非痴傻之人,你报上名号后,我便遣人查了,欧阳诏将军已经死在了边塞,老夫并未点破,只是没想到你竟敢面见老夫,就不怕老夫治罪于你?” 刘子明笑了笑,走到摆满玉盘珍羞的食桌前对着吕刺史身旁的一名女子温和道:“烦劳姑娘让座于我,我有秘密要密奏吕刺史。” 那女子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洪客山大怒,杀机凝重,怒道:“放肆!” 吕刺史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沉声道:“老夫为何要信你? 万一你是刺客呢?” 刘子明一脸无辜道:“我一介文弱书生,吕刺史何故如临大敌? 我看这位洪将军也是习武之人,肯定能一眼就看出在下是否会武,倘若在下没有威胁,听听又何方?” 洪客山看了他一眼,道:“确实并无真气在身。” 吕刺史鼻翼不自觉地抽动起来,肃声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刘子明平淡道:“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只能让大人一人知道,不然你这些手下和在场的这些美丽姑娘们性命休矣。” “妖言惑众!” “非也,事关旗县县令。” 旗县二字听起来平平无奇,却如惊雷般在吕远道耳边炸响,放在洪都尉这些外人眼里旗县县令不过一偏远小官有何特别? 可他吕远道曾在旗县任县丞,当时的县令正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宰相秦清泉啊,自秦相入京为相,朝廷特赐旗县县令一职至今空悬,以彰其功绩恩德。很明显这话便是说秦相有事交代,他又怎敢不信? 万一真是秦相使者,传回话去说他怠慢秦相,那他吕远道好不容易做到了一州之长的位置可就转眼付之一炬了。 众姑娘闻言一惊,连忙哀求吕刺史放过,吕刺史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无奈只好叫这些护卫退下,许刘子明近身密奏,刘子明笑容满面走到吕远道耳边,手袖里暗暗一抖,滑出一把细刃,死死贴在吕刺史的脖子上。 ———— 敦煌城犹如藏于凶狠大漠风沙中的一颗璀璨明珠,亦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净土,可今日敦煌城内却罕见地发生了恶性事件,听说死了一名无辜的小僧,些许风声传出愈演愈烈,惊动了几十家城内的商户,这些人常年在敦煌军坐镇的沙州过惯了安生日子,从未有凶徒敢在这里逞凶杀人,毕竟南陵朝最大的监牢便坐落于此,那里可是人间地狱,若是被府衙抓到那里,便是如入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闹到最后,按新府台差爷的说法是胭脂楼前抢劫美人的凶匪余孽仍未落网,就潜藏城内,惹得这些商户人人自危,硬是惧怕到了不请镖队不敢出门经商的地步,一时间城内镖局水涨船高生意火爆,更是到了押货两条街就要用金饼相聘的地步。 胭脂楼女掌班沈冰心也是一脸愁容,既然奉了那位大人的命令就不得不用心办事,哪怕今日镖队再难请,也要想法子护送聋哑女子去那位大人府上 ,好在能在鱼龙混杂的大漠青楼爬到掌班的位置,她沈冰心也不是只会卖身讨好,她认识一位新府台任耆长的差爷,那人常到胭脂楼中寻欢,沈冰心掌握了他不少把柄,他又是个惧怕婆娘的软弱性子,只敢拈花惹草却不敢光明正大,既然镖师护送的路子想不通,就到他讨份人情,想来也不难。威逼利诱之下,果然没过多久那位耆长就应允护送,这事本就不大,况且胭脂楼出手阔绰,没理由拒绝。他找手下清出一条长街,又派了衙吏护送,胭脂楼的马车这才放心上路。 车队整装待发,沈冰心敲了敲车窗的墙壁,柔声道:“哑妹妹,这就送你去那位大人府上,你可要好好表现别给咱胭脂楼丢人,若是伺候好了说不定你就留在府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姐姐我。” 马车里并未有所回应,沈冰心也并未起疑心,她本就是个哑巴嘛,她之所以做这些就是做给下面人看的,好让人知道她是有用心办事,凡事为了楼里着想。 胭脂楼的特质豪华马车上路,没一会就绕开长街,缓缓走进巷弄,巷弄街道开阔,就有马儿踩踏地板的响动,这里早已经清街,此时下了一场秋末小雨,更显得寂静安宁。 忽然马车夫目光一凛,街头出现一个疯疯癫癫的白衣和尚,年纪十七八岁,可一身佛头袈裟可不是白穿的,当今朝廷推崇佛道,有资格穿这么一身的恐怕不多。 小和尚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眼眶充血,走路摇摇晃晃,直朝马车缓行而来。 负责护卫官府衙役看见迎面看见走来这么喝醉酒的一位白衣小和尚,不由高声叫道:“滚开,清街了不知道吗? 再不让开就撞死你!” 那小和尚竟然身形一晃,巧妙地从马车头顶闪身而过,越过车队后白衣小和尚嘴角冷笑一声。 忽然右手袈裟袍子轻轻一甩,那两辆马车竟然砰的一声轰然爆裂,炸成两堆废墟。 白衣小和尚继续往前缓缓走去,身后几十人无一人生还,皆是尸骨无存,连哀嚎都不曾有机会开口。 他轻轻抬头直视远方,那里是活佛窟的方向,有几座千年佛像金身矗立那里,佛法无边,他嘴角讥讽地笑了笑,“我既来了,天下无佛。” 第154章 密谋 与莫高窟齐名的活佛窟昼夜灯火辉煌,如稚童手臂粗壮的红烛点满佛殿,比之那终南古寺中元节点燃的三千青灯只多不少。坐落于城中的人建洞窟内有佛像金身,飞仙壁画,皆精美绝伦,栩栩如生,外有敦煌军拱卫南牢,戒备森严,外敌难犯。 南陵朝自古实行“流宥五刑”制即是以流放来宽宥本该处以死刑的肉刑罪犯,念其功绩,酌情减死罪一等,刺配到偏远地区服劳役,最后流入敦煌南牢,凡有犯官子女,朝廷钦犯,或是穷凶极恶之人多被集中于此。 南漳刺史李炎兵宣州雨夜私调兵甲,本是十恶不赦的抄家大罪,可他李大人先后辅佐两朝天子,功勋卓着,在朝中的门生党羽也是桃李满天下,不说其他,就单是提携过羽翼未丰的秦清泉就足以让相党对这位大儒敬退三分。 先帝在时他便是御前棋待诏,棋道一门上的造诣千古无二,二十岁时才开始钻研棋谱,在景阳宫败给刘子明之前独占棋坛三十载未尝一败,政治上划分八大都,曾任工部侍郎,前皇宫大都料,负责皇宫的修缮与建造,当今天子御赐“除谋逆外不杀”的无上恩宠,恩过相抵,这才仅是五刑中的末等流刑,不必与穷凶极恶的罪犯关押在一处。 此时的李大人身着素朴囚服坐在洞窟一处花岩上休憩,老头儿两鬓斑白,在南漳郡任刺史时还是一头乌发,短短两年却已满头银丝,可见一路西行所受的苦楚。李炎兵入牢之前患了一场大病,牢头受上司点拨要关照这位老大人,因此对其偷懒休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请了大夫为老大人问诊,这种待遇怕是那些犯了罪被软禁此处的藩王也没有,可就算如此,李炎兵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脸色煞白,经常剧烈咳嗽,严重的时候还会咳血。 李炎兵嗜酒如命,就算病入膏肓也不忘喝上两口,他又是执拗性子,身边人哪里劝得住? 酒喝的多了,他便会嘴角泛起苦涩,自嘲一句看来是真的老了,他早年坐镇先帝身侧出谋划策,又在南漳郡谋定中原何曾服过老? 可如今喝个酒就如此力不从心,岁月不待人啊。 眼瞅着一个同穿囚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李炎兵暗自叹气,将酒葫芦递了过去,那男子摇了摇头却不曾接过,只是在他身边盘膝坐下。 男子轻声道:“大人,城中传来消息,那位刘子明刘大人已经来了沙州,今日还在城中闹出了事端。” 李炎兵饮了一口热酒,冷笑道:“边先生没见过他所以不知道,这臭小子不惹事,才叫奇怪,他就算是刺杀吕刺史,我都不奇怪。” 姓边的男子笑道:“大人一语成谶,他真的刺杀了吕远道。” 李棋圣差点一口酒水吐出来,抹去胡须上酒水后,斜眼道:“如何了?” 男子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据说这刘大人不会武功,三下五除二就被吕刺史的护卫洪客山擒下,给吕远道这老儿气的不轻,竟然不经过新府台就直接将人押送活佛窟大牢,那刘大人也是如此冲动,大人,他真是那个景阳宫斗棋胜你半子的棋手?” 李炎兵眼眸微垂,平淡道:“边教头,你还是不要小看他为好,他虽年轻,心思却异常老辣,从他奉陛下令出走天下以来,看似行事荒唐离奇,实则是步步为营,他与老夫一明一暗,若非他吸引了相党视线,你以为老夫真能如此顺利就活着抵达沙州?” 曾在大内禁军任武道教头的边之远眯了眯眼,说道:“确实如此,一路西行以来除了被我和锦衣兄除掉的些许杂鱼之外,并无碰上什么棘手的人物对大人出手,我还以为是相党黔驴技穷了,怕了我和李锦衣。” 李炎兵喝完最后一滴酒水,将葫芦重新系在腰间,“没这么简单,几十万暗军不说,秦宰相掌握的江湖力量也远超我们的想象,光是一个秘杀堂就不知道有多少位大宗师坐镇,想想真是让人后背发凉。” 边之远皱眉道:“好在眼下我们已经在南牢里经营了两千人马,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武夫,只可惜这些人没办法不动声色地将人带出去。还有我担心大人的病情……” 李炎兵此时确是面无人色,强忍着不适,道:“不用管我,接下来刘小子应该会设法闹出动静,你和锦衣要带这些人逃出去,潜伏进京都。” “大人,边之远奉皇命要保证大人完好无损的归京。” 李炎兵反驳道:“你错了,李某性命之于大业,孰重孰轻,你要有个定数。” 边之远眼神黯淡,哑然无言,李大人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了,老夫未必会死在这里的。” 边之远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话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朗朗的诵经声,李炎兵抬头望去,佛窟中心法坛佛像约六十丈,高耸入云端。 正是渡劫之音,佛有圣德真理渡人智慧,启人灵智,想来那佛法大会已经开始,活佛窟上千僧人登上法坛。 李炎兵一甩衣袖,眼神里刺出金色的光芒,“走吧,叫上锦衣,我们也去看看。” ---- 敦煌城有年头没这么乱了,城中接连几次发生恶性事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胭脂楼下的杀人凶犯还未抓到,又冒出个胆大包天刺杀刺史的,这还没完,西街有一个披袈裟的少年和尚大开杀戒,被人目睹其挥袖杀人,事后扬长而去,看行进的方向正是活佛窟南牢。 今日上千僧人进城参与法会,城中的安保力量压力颇大,新府台的衙役,城门司的城卫纷纷出动,甚至敦煌军部也参与维持秩序,毕竟要让南牢那些罪人也到场聆听佛法,洗涤罪过,自然要保证这些人不敢动了歹心,趁机潜逃。 此时城门已闭,街道为之一空,敦煌城大小街道纷纷被联军强力接管,那名白衣小和尚杀人后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想着潜逃,而是朝着活佛窟大道大摇大摆地缓行,没过多久就和敦煌军正面相撞,此时已经清街,禁止街道行走,违者射杀,一名敦煌军披甲校尉出声严厉警告之后,见那和尚还是充耳不闻,便命人驾起银弩,刹那间街道上杀气四溢,白衣和尚露出一股诡异微笑,放足狂奔。 校尉大手一挥,暴喝一声,“放箭!” 嗤嗤嗤,一连串箭矢泼墨而出,遮住巷弄的天幕,白衣小和尚竟是这等的暴烈性子,毫不惧怕那遮天的箭矢,任由箭雨扑向身侧,皆瞬间化作齑粉,直撞而去。 那校尉眼神阴婺,见箭雨伤他不得,便抽出军刀大喝一声,军队皆是登时换上长刃,冲锋而去。白衣僧人身形一抖,五指如钩一扭,将几十名英勇的敦煌军甲士扯到空中,只是一弹指的光景,这些人就凌空炸成血雾! 敦煌军训练有素,一进一退,竟是阵型未乱半分,每死去一人总有后人顶上,杀到后来人人皆是搏命之势,可就算是人多势众,蚁群也终究没办法撼动眼前这个如百年大树般雄阔的小和尚。 他一步未停,白色袈裟不染半滴鲜血,地上已经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校尉已是满脸鲜血,恍惚间发现身边的兄弟都已死绝,而那白袈裟少年和尚的身影渐行渐远。 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竟显得这样悲壮,他捡起一柄敦煌刀死死攥紧于手心,悲嚎一声,发疯似地冲向那杀人僧魔。 铮的一声敦煌刀直捅那和尚的后背,应声而折。 和尚转过头,脸上竟然挂着泪水,以及一丝悲悯的表情。 那校尉愣了一下,被小和尚抓住头砸到地板上,手掌骤然发力,脑袋脱离身躯陷入地穴深处,血肉模糊,登时气绝,那持刀的手一松,敦煌刀咣当滚落到一边。 白衣小和尚抹去手上的鲜血,阴笑道:“踩死蚂蚁会脏了靴子,吾本想留你性命,可你不知好歹,就和那个没完没了的小和尚一样讨厌。” 话罢已是日落西山,黑夜转瞬而至,他的心情也越发愉悦,抛下一地死尸继续往佛坛走去。一个时辰后,有一名光脚的武僧少年掠空而至,见满地惨状,眼神阴沉,双手合十为亡魂超度,之后也一同掠向活佛窟。 此时的活佛窟,偌大的洞天福地,坐有千僧静立祷告,六十丈金身大佛目光之下,慈悲众生。往下看山洞有数不清的人群,兵队,罪犯,百姓皆是立足于此。 金灯点亮,除了佛声朗朗,便是三危山传来的大漠风音,呼啸作响。 法坛设有贵宾席,吕刺史在洪都尉等军方高手的拥护下率先入场坐在法会左边的蒲团上,眼神写淡,新府台令汪格林入席后坐在右手边,此人极为信佛,上任新府令后曾带头上书修缮佛寺,更是自掏腰包为外地僧人置办住处,平日里也是三日一小礼五日一大礼地侍侯佛祖,被百姓誉为“佛官”,还有一席便是陌门那位大宗师了,柳莽,门长柳公权的亲弟弟,也是刀道柳千秋的师弟,据说实力已得重魁境精髓,破境只差一步。他身上跟着的除了几名陌门弟子还有一众镖师打扮的剑客,其中一人身披狐裘,特别惹眼。 刘子明身穿不贴身的宽大囚服,混在罪犯的人群里,手戴枷锁,脚束脚铐,行动极为不便,他只能使劲踮起脚尖去看佛坛前的情况。守在前头维持秩序的守卫队队正武大元见他特别活跃,出声怒斥警告,刘子明的性子哪里容得了他一个胥吏说三道四,正要出言理论,忽然被一人按住肩头,刘子明转过头来,那人是一名生面孔,长相正派,年不过二八,即使身着囚服也挡不住英武之气,一身沙场磨砺养出的杀气更是难以藏于锋芒,只是可惜双目已瞎,直见他暗暗将一枚棋子攥进刘子明手心,低声道:“我家大人要见你。” 刘子明了然,跟着他往人群中心挤去,罪犯待的地方是一处低矮的山谷,坐落于活佛窟山脚下,占地广大,这里除了敦煌城防护卫队两百人外,还有敦煌军最精锐的宣骑营六百骑兵看护,罪犯之中的那些江湖武夫都用寒铁打造的铁铐束缚住手脚,根本别想逃出生天。一待发生动乱,铁骑就会第一时间策马入内屠杀,同时整个敦煌城的城防体系也会如齿轮般运转起来,就是大宗师也插翅难飞。而罪犯人群的中心是一片罕见的灰色地带,人群最为密集,掩护之下可短暂脱离官府视线,刘子明被瞎眼男子带到那里,如愿看见了那位棋道老友。 刘子明艰难地挪动步子,走向他,嘿嘿笑道:“就知道李老福缘长远,自是长命百岁。” 李炎兵嘴唇干涸,声线沙哑,笑骂道:“你小子尽盼着我死不是?” “李老,这话你可冤枉我了,哪有的事?你死了,谁能陪我下棋?” 李炎兵冷声道:“少贫嘴,这里不是玩笑的地。” 刘子明哦了一声,瞥见两人朝他走来,眼前一亮,一位便是那个瞎眼男子,另外一位则是大内禁军教头边之远,感慨道:“李大人真是圣眷优渥,陛下还真是偏心,竟然请这两位给你保驾护航。” 李炎兵咳嗽了一声,“刘大人陛下也待你不薄,不是给了你个承天司紫银副使的差事吗?” 刘子明笑骂道:“我呸,我这个副使就是个光杆司令,远不如你这个罪犯逍遥快活。” 李炎兵也不生气,捻起胡须笑了笑,旋即敛去了笑意,道:“好了等事成了,老夫亲自给你向陛下请功总行了吧? 言归正传吧,眼下我这边人已经准备好了,你打算怎么做?” 刘子明负手于后,看了一下法坛上的上千僧人,平淡道:“当然是大闹一场了,我来敦煌之前就已传信沧州陇右两地的承天卫,算算日子今日刚好能到。” “今日?” 边教头边之远上前一步,冷漠道:“你要大闹法会? 疯了不成?! 你承天司有多少人手,敦煌大军不下四千人,更有陌门和沧海镖局两股江湖力量干预,真要动起手来,你们没有任何成算。” 边之远说的是“你们”,很显然李大人辛苦经营是这支力量可没想过冒险暴露,这股力量既然是暗中筹备的那便可百里家族那神秘的明文阁一样,大事不起,就绝不可浮出水面。 刘子明沉默了一会,方才慷慨激昂道:“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以力破巧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要快,迟则生变,等会厮杀起来,你们的人只管趁乱逃走,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在西侯门接应,至于我和承天司诸位兄弟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边之远愕然道:“这……” 他一时语塞,心里自嘲道他身为禁军头领却瞻前顾后甚至不如一个读书人做事豪爽,实在是有愧祖上三代世代为将。 瞎子拱手作揖道:“刘大人这份豪情,锦衣佩服,也请大人放心,待我们的人成功撤出之后,李锦衣必回来救大人。” 边之远也连忙拱手附和。 见此情形,李炎兵忽然突兀大笑道:“边教头,李先生,你们都被这小子骗了,他可没想过死在这里啊,老夫敢说,待会打起来这小子肯定是跑的最快的那个。” 被点破真相的刘子明哭笑不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下去,正在此时一道黑色气流掠过天际,直撞佛像金身,轰隆一声。 一个白衣小和尚一身邪气,脚踩佛祖头颅,蹲坐在金身佛像之上,睥睨众生。 第155章 大赦天下谁得利? 乐天山千经湖佛魔一战早已传遍江湖,虽佛寺有心遮掩,毕竟纸包不住火,天下第一魔头九天横空出世大闹古寺杀死僧众更是一举捣毁佛道百年圣殿的消息依旧是不胫而走,天下佛道动摇,想来敦煌城这场千僧辩难,佛法明理的法会皆因于此。 剑道一门衰败后,七十二道中道道中兴,人们才知不是剑道一门有多么气冲斗牛,而是他凌若寒挥剑压苍生过于霸道绝伦。江湖中剑客皆说凌剑圣若在,魔道不敢露头,当年南宫少卿出行,惊动了的十几位大宗师出手阻杀,这些人都是老一辈江湖里的盖世魔头,觊觎南宫家族天下第一家族的宝座,然而全部被凌若寒斩于青叶子剑下,魔道一门几乎衰败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后来凌若寒成就剑仙北海斩黑龙,更是断去魔道最后一丝气运。 可随着江湖前三甲里有人得道成仙,有人战死沙场,有人重夺天下第一,这几年的江湖热闹非凡,可随着这三位陆续退出江湖之后,此消彼长,魔道卷土重来,先是魔道中排名第三的那位“人熊”因要给徒子徒孙报仇在漠北一路大开杀戒,八进八出漠北城关大营,视几十万边军于无物,又先后灭去漠北几十家大小宗门,与漠上无敌武评第八的洛无双大战一天一夜不分胜负,凶名远播。再有那排名第二南疆的妖女在江南大战水猛军,足足破去三千甲,杀得水猛大军遍地枯坟,死伤不计其数,在刘子明手书告知其妹妹人在京歌后,便集结一大批妖众朝着京歌杀去,声势惊天。 这二位尚且无法无天,九天身为魔道之首又是怎样的可怕至极? 当在活佛窟眼见一个少年和尚自称九天之时,众生百态瞳孔里皆是难以言喻的惊色。 比起活佛窟内几位大人物的怒意,刘子明则是眼眶泛红,眼前人让他无比思念,“小小……” 边之远和李锦衣两位顶尖武夫则是握紧拳头,如临大敌,他们自然能察觉出眼前这少年气息有多雄浑,这绝不是一个这般年纪的孩子能做到的。 吕刺史不知道九天是何等人物,只看见是一个少年和尚胆敢大闹法会,脚踏佛祖,何等悖逆放肆!恐怕是某个仗着有些拳脚想要靠着今日大闹一举扬名的中庸货色,自己身后自有陌门柳莽先生撑腰,又手握数千敦煌精兵有恃无恐,便壮着胆子怒喝道:“小贼! 安敢扰乱法会?” 新府台府令旺格林侍奉佛祖如父如君,哪里容得有人对佛不敬,不等刺史点头,便怒叫道:“都愣着做什么? 武大元何在? 还不带人将这装成僧人装神弄鬼的狂徒给我拿下!” 武队正回过神来,抽出长剑便带着手下护卫队沿着佛像两边的栈道往佛像头顶进发,九天坐于佛像之上,双腿垂下,对这些蝼蚁的包围根本视若无睹,在场能让他提起精神应对的人不多,他视线游移,对付那个红袍大官身边稳如泰山的那个淡青衫男子应该要出三分力,而罪犯人群中那两个藏的很深的家伙恐怕要出五分力以来,最麻烦的还是那个从终南古寺一路追来穷追不舍的光脚武僧,从那据此不远的气机感应来看,显然在城道路上设下那几道魔障气墙拦不下他,最多延迟一柱香的功夫,他要趁这点时间陪这些人好好玩玩,好让人记起什么是魔道第一人。 嗯,那从谁开始呢? 身着白衣袈裟的九天双眼射出凶光,开始挑选猎物,很快眼波流转,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些蝼蚁,那双眸子如同恶龙吐息,恐怖至极,场上被盯上一眼的人皆吓得魂飞魄散,九天喜欢这些人的畏惧之心,越发兴奋起来,心想,在场的无论是柳莽还是边之远亦或者是李锦衣都是硬骨头难啃,要是杀这些秃驴好像又不够有趣,有了,便从刚才那个胆敢冒犯吾的狗官杀起。 占据施小小身躯的魔头九天忽然起身,一步踏下,天摇地动,高耸入云的佛像头顶开裂,轰隆声响彻洞窟,四方大地皆开裂,佛像之后有敦煌玉壁千奇百态皆人间珍宝也一同爆裂开大小裂痕,只是轻轻一脚,敦煌城数百年辉煌竟然毁于一旦。 吕刺史见此一幕顿觉天旋地转,嘴角发颤,心疼地无以复加,双眼一红竟然不再惧怕魔头,奋起怒道:“弓弩手放箭,铁骑待发,冲杀! !” 话音刚落,那道恐怖的黑影就掠到眼前,几乎是弹指一挥间,一只大手遮天蔽日映入吕远道的眼中。 在胭脂楼轻而易举擒下刘子明的敦煌金甲卫洪客山挺身而出,强横真气流淌全身,脚尖弯曲点地,迎风而上,从腰间取出两柄宣花小板斧,格挡在那魔掌之前,身形瞬间后退滑行几十丈。 九天暴喝一声,将掌力一推而去,瞬间烟尘四起,洪都尉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逃被轰入人群的下场,双柄板斧扭曲变形,金甲剥落在地,只剩下衣衫褴褛,手脚发软。 那陌门的大宗师柳莽抓起吕刺史与身边那名狐裘公子一步向后掠去,在铁骑后方落足。若非洪客山拼死抵挡那一掌,柳先生又出手相助,吕刺史恐怕必死无疑,这位封疆大吏醒过神来才知道后怕,他毕竟年事已高,现下浑身瘫软,声嘶力竭,再无一丝指挥军马杀敌的勇气,只好将杀敌指挥全权委托给那新府台的旺府令。 那名狐裘公子也是叹了口气,手中那把金桥横刀面对此人竟然出鞘不得,面对柳莽低头道:“师父,徒弟无能,还要连累师傅相救。” 一身淡青长衫的柳莽看了一眼前方的惨烈战况,皱眉道:“不怪你,连范阳双斧王的“截道三板斧”都招架不住,钦南,此人深不可测,待会为师会会会他,你且用心看,好好学。” 已是拜入陌门柳莽门下的方钦南重重点了点头,朝身后沧海镖局的手下吩咐道:“取我师父陌刀来。” ---- 站在北边的铁骑开始围剿那魔头,洪客山毕竟是敦煌军宣节都尉,单打独斗非他所长,统兵作战那才是一把好手,他大手一挥调度军力,由重步兵和那新府台的衙役正面强攻,游弩手侧翼射杀袭扰,再由铁骑扫荡清理残局。 敦煌铁骑大漠冲锋一马平川,这些沙场打熬的精兵强将勇猛至极,如此大规模不计代价地冲杀竟让魔头九天身形停滞一刹,不过毕竟是千古第一魔头,大军三次冲锋压杀皆是损失惨重,那白衣和尚片叶不沾身地摘下成百上千颗军士头颅。 此时活佛窟的各方势力都在等待着,陌门柳莽已手持可斩战马的陌刀绕到敌人后方,直待魔头杀尽千军后的力竭一瞬,而李炎兵那边则是等待着佛窟陷入彻底的动乱,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机会给他和刘子明一种双赢的机会,若是想暗中带走那些江湖罪夫,就得再加一把火。刘子明等待着承天卫的援兵,他和李炎兵的想法大概不谋而合,只是他眼见那少年大开杀戒,心情复杂,他不知道终南谷寺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小小变得这般模样,可人力终归有尽,柳莽加上铁骑,他不免担心起来,他不关心魔头九天怎样,他只在乎施小小的安全。 几番大战活佛窟的上千僧人受尽牵连,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和尚事发时就位于最前线的法坛之上根本来不及逃跑,九天袭杀吕刺史之时一路掠过不知道又碾死了多少胆敢出手佛道武僧。到后来,在场官员和老僧们慌忙逃入官府的保护圈,却又遇上了罪犯那边发动暴乱。一伙铁面人悄无声息将南线的官府势力杀了出了个口子,南边本就是由新府台的府衙护卫队负责,战力最弱,是李棋圣早就布局挑选好的最佳逃亡路线,九天催动气机,屠戮敦煌军,引得北面军力吃紧,不得已南线军力收缩到北线,此时场面混乱,僧人,罪犯,城卫,镖师全部混在一处,四散而逃。 场面越乱,九天越是高兴,他随手夺来一把敦煌刀,砍人更是如砍瓜切菜一般,血月遮空,人马嘶鸣,他双脚一扭,丢掉砍刀了的碎刀,陡然转身,见铁骑散开,有一骑冲锋而来,手执长剑,剑光惶惶刺来,长剑嗤的刺来扎入他的手心,鲜血唰的一下溅出。 九天脑袋一偏,屈指斩断长剑,身形暴起扑向那金衣骑士,一记血掌拍在那人的头盔甲上,接上一袖炸出魔气,瞬间荡起沉重的异响。 地上卷起黄沙,颗粒染血,那英勇一骑连人带马连滚带爬地飞入敦煌壁墙中,生生是打停了铁骑的攻势。 “破甲!”洪客山怒喊一声,双腿猛夹马腹,两柄早已卷刃的斧头挥舞起来。 九天那小小的身躯甩袖转身,眼神阴婺,显然是玩耍够了,五指如钩一扭,真气浩瀚如银河满天,洪都尉胯下战马瞬间双腿一软,双蹄崩断重重砸入沙土,登时哀鸣气绝。 洪客山借着冲势拔地而起,朴实刚猛的三板斧罡风凛冽,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凌空而下几十丈朝头势大力沉劈去,可震九霄碧落! 九天嘴角一抹,身形迎上,袈裟卷住那石破天惊的斧刃,轻轻往两边一撕,洪客山惨叫一声,竟然被袖口气流扯断了手臂,紧接着那魔头毫不手软一记膝撞砸向胸口,将身影踢飞后又追上飞去的洪客山一掌扼住脖颈砸入地上,依旧是头颅深陷地穴,身躯还在地上的惨景。 九天背身负手,冷漠地看着那些黑压压的铁骑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他上前一步,竟然有敦煌铁骑战马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一股恐惧在活窟军阵中弥漫。九天抖了抖袈裟,笑问道:“让吾看看,还有没有能打的?” 此时敦煌千军噤若寒蝉,先前几次强攻都伤不到这魔头分毫,眼下能指挥战斗的几位上官都战死沙场,战场上几乎陷入落针可闻,无人应答,就在军心动摇之际,一个人挺身而出让大军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人身高七尺有余,淡青长袍,手拖一柄可斩战马的陌门陌刀,缓步上前,朗声道:“柳莽,前来与阁下一战。” 九天用手指刮了刮嘴角,眼神玩味道:“你也就还凑合,不过你那柄大刀看起来很好看,吾要来耍耍。” 柳莽冷哼一声,手中陌刀缓缓抬起,刀锋所指,竟然有敦煌飞仙脱壁而出,脚尖踩于刀身! 绚烂光景充斥天地。 ---- 已经撤到安全地带的吕刺史面如死灰,颓然地跪在地上,身子不断发抖,哽咽道:“完了完了,毁了法会不说,还让人放走了罪犯,朝廷必定将老夫株连九族,老夫……是罪人啊。” 身着狐裘衣的方钦南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的师父与那魔头大战,心里记起师父的交代,躬身对刺史禀道:“吕刺史无忧,我早有应对,我沧海镖局的兄弟就守在活窟外的一线天,只需刺史大人允我一千骑我自会将这些人抓回。” 吕远道心头一喜,连忙起身说道:“此话当真?方镖道,那些人中可是有江湖上的穷凶极恶之徒,你当真有把握抓回来? 若你真有把握拿下,就是要新府台令的位置,老夫也满足你。” 方钦南嘴角暗暗泛起一丝笑意,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道:“刺史大人金口玉言,不会食言吧?” 吕刺史闷声道:“绝不食言,一经事成,老夫即刻对外言讲,那旺府令死于贼手,英勇殉国。” 方钦南抱剑一礼,“如此,请大人等我好消息。”说罢扬长而去。 待他走后,吕刺史脸色瞬间大变,揉了揉发痒眉心,对身边一名面相苍老的心腹老者,说道:“可以禀秦相,收网了。” 那苍老的心腹老者微微一笑,用力扯下面皮,露出的那张狰狞笑脸,让人不寒而栗,袖口一柄红蟒弯刀泛出阴寒的光芒。 第156章 死期将至 大漠荒野上有一座废弃的客栈,不时有乌鸦飞过那缠着破布的旗杆,隐约可见漠上两字的残碎招牌被土狗叼走。这里曾经兴盛一时,后来听说不知道店家惹上了怎样的天大祸事竟在前段日子被仇家寻上门来,那伙马匪杀人放火,事后扬长而去。幸得一场大漠里罕见的及时雨浇灭了大火,才不至于让这座陇右仓皇道上唯一的容身之地也付之一炬。 刘子明和李炎兵两人一人一骑走在大漠前方,将要在眼前的废墟之中寻地方落脚,身后是一支鱼龙混杂的杂牌军,这些人皆身穿囚服,没有编制,态度散漫,不少人渐渐脱离队伍,自己逃命去了。李炎兵对此充耳不闻,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放任他们逃跑,还能混淆身后的追兵视线。 此时的李炎兵虽脸色苍白,却笑意恬淡,如同一位朴素的乡村老者骑在一头毛驴上,与身旁换上一袭水墨华衣的刘子明形成鲜明的对比,身后紧跟的几骑除了禁军教头边之远和瞎子李锦衣两位贴身扈从外,还多了几张熟面孔,漠上客栈的老板陈定方和前沙眼镖局的右旗使背旗人刘三婆子,前些日子这母女在漠上客栈与刘子明撞上,后因杀了沧海镖局牛杰被陌门带走,本准备私下将二人就地正法,竟没想到新府台竟然得了消息旺府令亲自出面要人,只好将二人移交公廨。 一路从漠北与陇西交界线上逃亡多日,众人终于能在客栈处短暂落脚,李棋圣遣人重新翻修院落,自己便取出一壶酒水和两盒棋子坐在一处沙丘上,刘子明则拴好马匹走到他身边盘膝坐下,陪他下棋。 刘子明捻子落下,小声道:“李老,手段高明,多亏你出手及时才救下这二位。” “倒也不难。”李炎兵咳嗽了一声,“这刘老婆婆与你的交情我也知晓一二,当年你还未入仕,游历四方,便和以沙定疆,孟大海,刘三婆子,温岚四人为首的沙眼镖局一起行侠仗义,为百姓除害,这份恩情就当是老夫替天下百姓还你们的。” “她儿子可是杀人无数,为何也一并救下?” 李炎兵平淡道:“这对母子虽然关系不好,但毕竟母子连心,要知道世上唯有亲情血脉一事,不会随着时间流逝。” 刘子明想了想,说道:“关于狄镖道死于方钦南与陌门勾结的事,你告知她真相了?” “那是自然,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会为朝廷所用?” 刘子明叹气道:“说来也是我当初心软,没想到方钦南这种货色也有一天能坐大……陌门动不动得了?” 李炎兵摇了摇头,“别想了,陌门底蕴深厚,暂时动不了,再就是毕竟要给柳千秋面子,这位天下第一刀客因铁衣城师门战败给天雷门一事,正闹心呢,你可别去招惹他,不然陛下都保你不住。” 刘子明胡乱下了一手,敷衍道:“我知道我知道,沙大哥的仇,我总得报吧?” “昏棋!”李炎兵脸色无奈,苦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刘子明一笑置之,见边之远缓缓走来,附到李炎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棋圣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从棋盒里抓了一把棋子,笑道:“来的可真快,真如刘大学士所愿,追来的是方钦南带领的沧海镖师团,人数不多却都是好手。” “那是明面上的,暗军呢?” “不知。” “还有你李棋道不知道的事?”刘子明摆了摆手,嘴角一扯,“罢了罢了,我还真是劳碌命,既然如此我便受累走一趟吧。” 李炎兵愁眉不展道:“万事小心,恐怕情况没有我们想的这么乐观。” 刘子明站起身来,“你也觉得不对劲,宣城营那六百骑可是敦煌军的精锐,就这么让咱逃了?” “怕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尚未可知。” 李炎兵沉默了一下,抬手将最后一子落下,说道:“我让李先生随你去,以防不测。” “不用了。” 刘子明看了一眼手中持银钩的瞎子,嘴角泛起笑意,也下完最后一手,说道:“你叫粽子姑娘做好吃的,等我回来便好。” ---- 狂风呼号,连绵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波浪,苍鹰翱翔天际,万里高空俯瞰之下,如同开上帝视角一般,眼见这大漠上沙尘漫天,有两波骑兵将要在仓皇道的九重沙丘撞上。 刘子明这边挑选了一处沙丘埋伏下来,留下来阻挡追兵的人手并不多,一样皆是精锐,除了“铜钱杀人”的陌上客栈老板陈定方,沙眼镖局右旗使刘三婆子两名从一品的高手之外,剩下的就是陶武昌领衔的陇右承天卫和以褚冲庙为首的沧州承天卫,这几乎是在不动用李大人的“罪犯军团”的前提下,拿得出手的最强战力了。 而反观敌人那边也是不容小觑,方钦南投了陌门认了柳莽为师以后,得大宗师柳莽悉心教导倾囊相授,竟然在短短半年内,接连升境,如今已是实实在在的一品高手,沧海镖局吸收了沙眼镖局的精锐,那左旗使温岗,擅使双手剑,与那北陵剑都的一品高手曹取水一样剑法玄妙,十分难缠。 据刘三婆子说镖局里还有七八名接近二品的老镖师身手过人,经验丰富,一样是一把把杀人的好刀。 承天司派去前方侦查的探子禀报,这些人一刻钟后就到。刘子明清了清嗓音,站到人群前头,敛去了笑意,做战前动员,朗声道:“诸位,敌人马上就到,若有贪生怕死的可以趁早离去,本官不会怪罪,可若有等到战时才临阵脱逃动摇军心的,必杀无赦,此战,旨在阻敌而非歼敌,不必死战,只消拖上一个时辰便可撤军,但凡能活下来的,我刘子明为你们请功,加官进爵,得享荣华,若有不幸殒命的,其母其妻皆得享朝廷香火,子嗣吃穿不愁,仕途无忧。” “我们,同生共死。”最后四字传到荒凉大漠上显得格外沉重。 承天卫众将士纷纷高声道:“同生共死!” 刘子明转身面对刘三婆子,恭敬道:“三婆婆,您年事已高,就留在大军后方吧。” 陈定方嗤笑一声,讥讽道:“是啊老太婆,你老了。” 刘三婆子丝毫不理会这个不肖儿子的冷嘲热讽,沉声道:“公子,不必相劝,老身虽是年事已高,可论其杀人仍是当仁不让,这些年我手中的九节鞭杀的马匪成百上千,你可何曾听说我手软过? 狄老哥当年对我有恩,沙镖头更是待我不薄,既然方钦南这王八羔子敢谋害老镖道,联合那杀千刀的孟大海暗算沙镖头,用了阴损手段夺了沙眼镖局,我刘三婆子必将他拿下,拨骨抽筋。” 刘子明笑道:“婆婆霸气,陈老板当如何?” 性子凉薄皮肤黝黑如炭的客栈老板冷笑道:“我来这里是因为李老头救我出狱,帮他拦下追兵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可不想你们一起送死,若势不可为,我掉头就走。” 刘三婆子白眼道: “和你爹一个德行,胆小鬼!” 陈定方脸上青筋暴起,瞪目道:“死老太婆,你再敢提我爹试试看!” 刘三婆子冷笑道: “你爹就是我男人,有什么提不得的?” 看着大敌当前,这两位强势战力先吵了起来,刘子明只好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二位别吵了,这样吧,陈老板,我花钱雇你杀敌,三品以上一颗人头换二百两,如何?” 陈定方转怒为喜,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下意识抹了抹脖子,嘿嘿笑道:“这倒是桩好生意,那你可要多准备些钱。” 刘子明无奈点头,陶武昌率先反应,高喊道:“来了!” 众人抬头见空中有烟火示警,沙漠土石震颤起来,几百人纵马而来,马蹄声如激雷。 为首着一袭狐裘,跨下一匹体格健壮的盗骊马,马鞍上悬挂一柄金横刀,气势汹汹如风撞来。 在他身后涌起一条由人群形成的黑线,上百名黑衣镖师由背旗人指挥,那人一双柳叶眉,腰间悬挂两剑,身后一杆大旗上写“沧海”二字,正是那左旗使温岗。 刘子明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刘三婆子和陈定方策马紧随其后。 两方对峙,当方钦南看见眼前这位俊俏的公子之时,下意识策马退了半路,心里涌起了一股被支配的惧意,蓦然瞪大眼睛,“是你?!” 刘子明手捋马儿的鬃毛,笑道:“方钦南,方大镖道,如今是意气风发啊。” 方钦南眼神中透出一股怨毒,握紧了拳头,“很好,过往耻辱今日奉还。” 刘子明手执马缰,说道:“方钦南,看来无论是栖鹤林还是红鲤城的教训都不能让你长点记性啊!” 方钦南冷哼一声,双腿一蹬,马儿一声嘶鸣,随后他猛然前扑,双指按腰间金横刀,刀焰暴涨,朝刘子明脑袋砍去。 刘子明面泛笑意,罡风吹起他的发丝,身后一道长鞭骤然挥出,缠住那柄金横刀用力一扯,方钦南小腿弯曲落地,双手握刀柄往后掠去,二人如拔河一般趋于斗力。 “刘旗使,这是打算背叛镖局?” 方钦南五指发力,怒问道。 满头银丝的刘三婆子臂力惊人,丝毫不肯示弱,骂道:“方钦南你这个篡位的狗贼,假仁假义真让老太婆恶心。” 左旗使温岗弃马上前,抽出双剑,弓身前奔,大喝道: “镖头,我来助你。” 双剑刺出,剑气鼎盛,铮铮两声砍在那九节长鞭上,噗嗤几声,九节鞭鞭身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 剑意刺人,刘三婆子连忙收鞭后撤,方钦南借机一个迅疾的翻滚,金横刀从节鞭中间破去,一路前奔,刀势强横。 刘三婆子一退再退,任由大刀在腹部绽开一道血花,双手被气力催破渗血,也不愿意抛去陪她战斗了几十年岁月的“老战友”,忽然她察觉到背后有双剑寒芒,身子一僵,却是反应不及。 刘子明见身边这位“铜钱杀人”无动于衷,瞪了他一眼,出声喊道:“陈老板,还不动手!” 飕飕,两枚铜钱破空而去! 铛铛两声格挡在双剑之前,陈定方腾空一跃,双脚踩在那双股剑上。 刘三婆子躲过生死一剑,再不敢大意,身躯一偏,双靴踢向那袭击狐裘,方钦南横刀抵挡,向后滑行,一刀撑在地上,扬起一片风沙。 “都看着干嘛? 冲杀啊!” 方钦南大声道。 刘三婆子吐出一口血,颤声道:“方钦南谋杀老镖道,图谋不轨,诸位都是我镖局的骨干,不可受他蒙骗。” 沧海镖局的镖师们皆是面面相觑,目光投向那左旗子使温岗,温岗挡去几枚飞空如飞剑的铜钱,如女子般的一双柳眉倒竖,道:“休听老婆子胡说八道,狄镖道传位给方镖头的时候我便在场,温某可以性命担保作证。” 刘三婆子怒目圆睁,双掌气力运转,飞身拍向双股间温岗,温岗双剑一上一下接住两掌,两人身躯扭到在一块,飞入沙堆。 沧海镖局的镖师们此时好似下定了决心,上百人拔刀策马冲锋,刘子明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承天卫迎击。两波人厮杀在一块,大漠,孤烟,烽火,鲜血……场面混乱。 几名老镖师飞扑向陈定方,几颗铜钱旋转御敌,奈何人多势众,将他逼退几里,陶武昌对上一名手持红缨枪的老镖师,那人骁勇善战,近身肉搏不在他之下,两人僵持不下,陷入苦战。 刘子明策马逃向后方,马儿忽然嘶鸣一声轰然倒地,他一个翻身向地面摔去,连忙摧动伏羲金甲,以六臂神通撑地,稳住身形,还能来得及喘口气,眼角便见金刀袭来。 他背甲以六臂接金刀,方钦南猛喝一声,刘子明双脚陷入沙堆,眼睁睁地看着金身横刀离自己面目越来越近,伏羲甲泛起金光,忽然竟失去了华彩。 六臂俱折,寒光直扑眼前,这时响起一声虎咆,一只沙漠老虎从西边窜出,猛扑毫无准备的方钦南,一人一虎撞在一处。 刘子明逃过一劫,爬起身后擦去汗水,猛然转头望去,战场远端传来一声更加骇人的战马冲锋声,看人数至少上千人,脸色阴沉道:“看来,还是小看吕远道这老儿了,演的一手好戏。” 方钦南用刀顶住白虎的嘴巴,狞笑道:“刘子明,你死期将至了。” 第157章 险象环生 大漠之上云海涛涛,当敦煌军中最精锐宣城营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战场远端,刘子明才不禁感慨吕远道这厮竟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潜藏锋芒,不说那为首身古铜色斗篷的老者是何等气机恐怖的武夫,就单说那远超军队编制的披甲铁骑就不下一千人马。 敦煌军宣城营身为沙州重甲,挑选的都是军伍中臂力过人弓马娴熟的狠角色,绝非普通的战骑可以媲美,由于战力过强,朝廷为防止兵变,在沙州设下监察御史,联合新府台辖制吕刺史的兵权,重重强力督察下,像这般精锐战力人数每日上报过目,人数不得超过六百,眼下这局面过于骇然。 现在看来宣城营在法坛动乱时有意放走这些罪犯武夫,便是有意为之的欲擒故纵之策,若这些日一直待在南牢中可不好找借口全歼,现下他们越狱,正好一锅端了,向上交代是反贼逃窜负隅顽抗故毙之,天衣无缝。 刘子明瞳孔猛然收缩,抬头看了眼天色,知晓刚好过去一个时辰,足够李炎兵的大部队沿着边境线潜入陇右,销声匿迹。他咬了咬牙,知道今日杀不成方钦南了,发足翻身上了一匹主人刚刚战死的战马,猛抓缰绳,大喊道: “不要死战,后军变全前军,撤!” 西边沙丘之处砰砰两声溅起一阵沙尘,双股剑力压破损的九节鞭,温岗双手按剑压下,刘三婆子苦不堪言,腹部中的血口因发力再次溅起鲜血。刘三婆子几乎脱力,颤声道:“温岗你这混球,真相不辨,大体不分,竟然助纣为虐! 老身死了去了那边一定叫狄老哥不放过你。” 双锋已至老太婆的衣甲,逼近那满是皱纹的咽喉,温岗戾气暴涨,得寸进尺,眼神透出恶毒,道:“三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狄老是怎么死的? 你还是太蠢了,不知道人总归往前开,你死以后我拿着你的人头,方镖道自然可以引荐我入陌门习刀,那才是远大前程,比起这个,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刘三婆子愣了一下,表情愕然,就这么一瞬间,被温岗抓住机会,双剑将那九节残鞭挑飞,双剑一抖,一个绚丽剑花,重重刺下,唰唰两下,鲜血喷射温岗一脸,双股剑笔直捅入眼前之人的背部,眼前之人却不是刘三婆子,而是他的儿子。 陈定方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眼看重骑将至,料定这钱是拿不到了,便打算纵马逃走,可眼角一抖,看见了那位自己打心里厌恶的老娘被那双剑剑客逼入绝境,生死之间仍是拼死护住长鞭,不禁心头一软,那九节鞭是他父亲赠予她的定情之物,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想来也不是那般无情。他猛一咬牙,向沙丘飞去,却已经来不及催动铜钱,他只得以身抗下那剑意惊人双股剑。 双剑透过身躯,陈定方顿时眼前一黑,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涌入脑海,他本是常州人氏,从小家境贫寒,但父母关系很好,极为恩爱,父母皆是师承当地江湖门派威牛山,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受掌门人传授衣钵身手不凡,威牛山被魔道分支白龙门覆灭以后,父亲陈友恭便带着身怀六甲的母亲刘绣逃亡到漠北,定居陇右仓皇道上开了一家客栈,沙漠多马贼,他们就在当地劫富济贫,到后来闯出名堂,也算一对小有名气的侠侣伉俪。小定方出生以后,便跟父亲学武,母亲则教他识字,还是在漠上客栈度过一段幸福的童年,只可惜好景不长。 白龙门听说了漠北出这么一家三口的威牛山余孽便率众前来斩草除根,白龙门的掌门自称“云海龙王”实力自是非凡,亲自登门与陈氏夫妇大战,那一战陈友恭夫妇两人合力本和云海龙斗的平分秋色,奈何对方白龙门教徒众多,又有小定方这个牵挂负累,陈友恭纵使会“飞钱杀人”也放不开手脚,最后难逃一死,妻子刘绣见丈夫战死心如刀绞,欲一死了之与夫君共赴黄泉,可孩子还小,怎忍心让他受尽苦楚? 她放下尊严,跪下来哀求白龙门那云海龙王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愿意自荐枕席来报答这个杀夫灭门的仇人。云海龙王见她颇有姿色,又楚楚可怜,便将她带回山门,放过了这个刚刚失去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 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陈定方凭借父亲传授的武艺在大漠里经营起客栈来,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可再苦也苦不过痛失双亲的夜晚,他痛恨母亲的屈身侍贼,他宁愿和父母一同死在那个夜晚,就算多年后再遇见已是母亲,他仍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恨,此时他为了在大漠糊口早就将性子打磨成了冷血无情,他既是店家又是赏金猎人,守雇杀人,彼时的母亲未到花甲已是满头白发,听说她被云海龙王抓走以后就被迫成亲,婚后她勾结马匪设计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魔道贼子,并逐渐混到了山贼头目的地步,又过了十几年,狄义湖高举镖道大旗在漠北沙漠举事,推行化盗成侠,她便改名刘三婆子,成了沙眼镖局开创的几位元老之一,并担任右旗使。 陈定方醒过神来,视线混浊不清,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隐约听见这位花甲老人不断抽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沙哑道: “娘,儿子有错……儿子不怪你,爹也不会怪你的……” 说话间他吃力从被鲜血染透的衣襟间拿出一个沾着血水的钱袋子递到老人手上,断断续续道:“这些钱……一部分是孝敬娘的,一部分是留给大漠里的苦人家有个安生之本……我,我爹无坟,最后这些钱,请娘,给我和爹葬在一处……” 交代完在世最后一句,陈定方握着钱袋子的手重重垂下,紧接着便是一句震天的悲叫声,声线凄厉,响彻漠上,竟然盖过了铁骑如林的策马奔袭。 温岗刺死陈定方后就被几名承天司的铁面人团团围住,尚来不及抽回双剑,好在这些官家鹰犬并未纠缠,撤退的军令已下,几人抬起强弩掩护,几人带走晕死的刘三婆子和陈定方的尸体。 轰隆巨响掀起一道沙暴,来不及彻底摆脱了沧海镖师团的纠缠,一千宣城骑兵已赶到战场,刘子明当机立断,下令分批按不同方向撤离,尚有战力的人留下来借用几架巨弩掩护。 这几架承天司专门准备的巨弩名唤“望城倒”杀伤性巨大,五十步能破金甲,百步内弹无虚发,是罕见的大型杀器,这种豪弩只有军方守边的烽燧堡才能配备,承天司这个鹰犬衙门也是偶然得了几架,视作珍宝,没想到竟然被刘子明用在此处,倒是起了奇效。 巨十根如柱般粗壮的寒铁箭激射而出,嗤的几声,打在宣城铁骑的敦煌甲上就像是铁矛刺破窗户纸一般,铁骑离战场还未到二十里就有几十骑惨然坠马,大量承天卫借此机会撤离,留下的十几名操弩手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弩箭总有射完的时候,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就会被铁骑砍去头颅,成为大漠里的一句句无名尸,可他们坚定的眼神未曾有半分退缩。 战场那边,方钦南将几名承天卫砍断脑袋,猛然回头,见吕刺史承诺的一千骑赶到,登时大喜,手中刀上劲力喷薄,一把抛出,双脚点飞刀跃上逃离小人群,一袭膝踢轰在了最前方的一匹白马臀部,白马嘶鸣狂奔,背上人则被一把扯下沙丘,几个翻滚砸向一旁。 方钦南抖了抖狐裘,落地后拖刀狂奔,一路上血肉横飞,捅死一个个试图护住的承天卫,挥起金横刀,劈向那已穷途末路的刘大人。 金横刀光华耀眼,只差几寸距离便可捅入那人心脏,却见黑影飘掠而来,一记肩撞生生撞断了那削铁如泥的金横刀。 一只并不宽厚的手扼住方钦南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那人正是在南牢佛窟大开杀戒的魔头九天。 刘子明脸色平缓,眼中是温和笑意,心道,那人不是魔头,而是施小小。 白衣和尚脸上既无怒色,眼睛也未见血红魔气,只听到他斜眼低声道: “公子,快走。” 刘子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并没有弃他而去的打算,只是将头瞥向另一边,那斗篷人周身如拧绳,游走如风,杀机沉重,几步跃起抬脚便压下几根巨大的精铁弩箭,沙漠里轰然几声沉闷的异响。 几道残影过后,那人摘下斗篷,露出如同刘三婆子一般的银丝白发,不过此人脸容更加狰狞可怖,身穿一身鲜亮的红蟒甲胄,手倒提一把鲜血弯刀,只见老太监轻抬手指,一道劲力激射而去,几十人组成的控弩队伍轰然被内力炸穿,化作粉末。 刘子明打了个寒战,皱眉道: “曾老太监也来了,看来仙人墓的伤是养好了。” 老太监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手贴弯刀藏在袖口,缓缓走来,体内气机如洪水泛滥,每一步都卷起数条沙漠龙卷,气势磅礴,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四周挤压。 敦煌千骑,沧海镖师团,承天卫暗探所有人无不被这漫如潮水的气机逼退,唯有风暴中心的施小小毫无波澜,身形一动不动,化气机沧海为腐朽。 白衣小和尚蔑视地看着眼前这位天下第六,大内第一高手的老太监,他随手将晕过去的方钦南扔在地上,朝老太监走去。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一柄陌刀砸在他身前一里。 陌门柳莽轻功施展追了上来,将陌刀抽出,寒锋直指,怒道: “我与阁下还没打完呢,阁下为难小徒岂不是有失身份?” 施小小冷哼一声,猛然向后掠出几十里,沙漠上砰的一声,炸出一只佛祖手印。 风沙倒挂飘舞,犹如柳絮,武僧十二光脚凌空,一副金刚怒目的神态。 施小小荡开手袖,双掌向后甩去,“公子,先走,我自会找你汇合。” 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刘子明托着送出百里之外。老太监嘴角一抽,喝道:“休走! ”刚掠空而去,就被一只巨大的魔手扯住裤脚,老太监扭动瘦削身子,五指如钩,一道猩红的血爪破去那魔头的掌力,急掠而下,停住身形。 再抬眼,施小小那双眸子里瞬间射出如恶龙般的凶光,白衣袈裟更是泛起金光,他随手一探,抓来一把朴实无华的敦煌刀,轻轻一划,沙漠之上瞬间风沙扬起一条笔直的刀线,像是将大漠沙海劈开了一般。 ---- 轰隆一声,刘子明摔进了一座沙边枯井,登时是腰酸背痛疼得直不起腰来,他艰难地爬出了水井后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被送到了离边境关隘玄武关不远处的一户村落破庙中。 若非有伏羲甲护身,恐怕这瞬息间的“千里路程”的功夫会把他摔成肉饼,不过眼下这仙人战甲在他手里真可谓是暴殄天物,生生被糟蹋成了破衣一件,不禁让人唏嘘,好在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又死里逃生,这下不得不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月色黯淡,他也顾不得环顾四周,又累又饿,躺在井边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刘子明做了个梦,梦见一处湖畔生着一丛丛茶花,在月色下摇曳生姿。 他忽然睁开眼来,抬头见月亮正圆,清光洒在远处的雄伟城关,他起身走到门口,遥遥望去,南朝第一关玄武关军旗迎风飘扬,玄甲军镇守国门,那雄关便似一位巨灵神将隔断大漠狼烟和北地烽火阻隔在外,成就一番雷池。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夜幕中冰冷如刀的寒风拂过他的面容,让他萎靡的精神清醒了许多,眼下还不能再偷懒了,在前往京城前,除了要见棋道李炎兵之外,他还有一个人要见,那个人就在玄武关。 第158章 树下藏鬼 南宫一行人在铁衣城观刀之后就踏上了北去边境的道路,风扬客栈的那个老气横秋的黝黑少年胡桃在无意中得知了这位白衣少侠姓南宫后态度大变,无论他承不承认他是那位“南宫恩公”家的公子,都破天荒坚持送领马队出城,父亲胡罗也不阻止,嘱咐带这些位贵客走西门出城,那里的街道隐秘且要太平的多,南宫少卿见识过这孩子认路的本领也就没有推辞,只是远远跟着他的那批白袍悬刀客着实令他哭笑不得,这些天雷门的人誓死追随老祖宗无论他怎么相劝,也没法动摇他们的决心。 可几十辆素朴马车摇摇晃晃走向西门口,身后跟着这样一匹鬼鬼祟祟的白袍人也不是个事,尤其还跟着一个刚刚天山宫莽台夺魁可以与柳千秋一较高下的天雷门雷掌教 想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冷双儿放下车帘,小声嘀咕道: “十七哥,这些人真是来帮我们的? 我怎么觉得他们反倒害了我们呢。” 南宫少卿盘膝而坐,先前脸色惨白,如今有所好转,缓缓睁眼后无奈道: “有利有弊,好的地处就是有他们在加上我们这边,如今天下只要不是上千铁骑扫荡或是长生境的宗师高手截杀,就威胁不到我们。” 双儿单手托着下巴,芙蓉柳眉微微蹙起,“那坏处呢? ” 南宫少卿平淡道: “跟着这样一伙人,想要隐匿行踪不太可能了。” 耳边传来风沙的呼啸声,看来众人已经驶出了城门口,正迎面走向荒芜大漠,少年胡桃站在城门口,恋恋不舍地招手,送别众位贵客。 刚准备转身就瞥见一位手持梨花杖的老者姗姗而来,笑容慈祥和蔼,胡桃面色一喜,一路狂奔跑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个子比他高不了多少的老爷爷,说道: “守树爷爷,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 铁衣城观刀大会你都不在,错过大场面啦! ” 在铁衣城头曾只身拦下那西北第一洛无双的还俗圣僧智摩大师温柔一笑,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刻有特殊纹路的乌木盒子递了过去,笑道:“爷爷啊,给你找宝贝去咯。” 胡桃大喜,接过盒子正想打开,没想到被守树老人用手按下,说道: “不可现在就打开,你需得答应爷爷一个要求,这里面的东西才能送给你。” 黝黑少年拍了拍胸膛,豪气道: “爷爷,你打小看着我长大,咱俩什么交情,有什么事您就吱个声,别说帮一个小忙,就是帮一百个一千个大忙也没有不帮的。” 守树老人欣慰道: “好孩子,爷爷要出趟远门,想请你代替爷爷守住客栈前的那棵胡杨树,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让人将树毁了。” “没问题,有胡桃在,就是一片叶子也不叫外人摘走。” 黝黑少年义正言辞地保证之后,反应过来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纳闷道: “守树爷爷,这树有何特别的? 听我爹说起,这树你守这么多年,既然守了这么多年,你又为何要出远门,换我来守?” 守树老人沉默许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树下藏着不好的东西,树要是毁了就会出来害人。” 胡桃目瞪口呆道:“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树下真有鬼?” 胡桃见老爷爷神色凝重,再不敢多问,只乖乖地应道: “爷爷放心好了,胡桃替你守树,等你回来。” 守树老人微微眯眼,抬头望天,天色阴沉,愁云惨淡,只听见老人语重心长道: “胡桃啊,若是爷爷回不来了,就把盒子里的东西埋在树下吧。” 老人说罢缓缓走去,身影如此孤独,少年胡桃泪如雨下,就如同此刻铁衣城上空的暴雨落下,倾城哀悲。 ---- 北陵边境处,华年县一家酒楼。 寒风瑟瑟,已至秋末,这几日酒楼生意不好,店内的客人门可罗雀,老板娘云慧儿整日忧心忡忡,清秀雅容之上,玉眉不展。 估计只有华年县一些大人物知道,这酒楼是华年县令,青山王世子杨丹心的私产,这女子亦是杨家二子的枕边人,将来杨家世袭罔替,这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青山王妃,想来根本不用在乎酒楼经营问题,毕竟这酒楼只是权宜之所。 此时她整个人俯趴二楼窗台边,坐一张素朴的长板凳,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曲线玲珑的身子微微挤压,婀娜如北海春季的垂柳,娇艳欲滴,腰肢纤细无骨,叫人怜爱,哪怕身着无华的素衣也遮挡不住若隐若现的沟壑。 店伙计孙二狗看的痴了,竟不自觉留下了口水,回过神来才抹去口水,打了自己两巴掌,心头暗自羞愧道: “孙二狗啊孙二狗,你简直是畜牲啊,竟然对女主人动了歪心思,世子对你大恩,你竟然觊觎他的女人,我,我……当即可自裁!”想到此处,口齿漏风的孙二狗便抬起手掌准备自毙,可掌到额头又停住了,心里纠结道: “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答应了世子保护云慧儿,若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这十几年的江湖也就白混了,对,我不能死。” 一声寒战打乱了样貌丑陋的孙二狗昏乱的思虑,窗台寒风吹拂,女主人靠窗睡去,怕是会冻着了,这可不行,他连忙脱下了一件松垮袍子,脚步轻轻走向云慧儿,将袍子披在她身上,将窗户轻轻关上,蹑手蹑脚下楼去。 今日店内已无一个客人,早些关门打烊也好,他吩咐店里的伙计去关上大门,正在此时,无意间透过门缝瞥见街头有一骑如激雷奔向酒楼,细细一看,那人骑匹乌骓马,马上有二人,皆有血气。 还能是谁? 自然是青山王世子杨丹心,他身后那少年从未见过,比他小上许多,身后背一柄大戟,脑袋搁置在公子身上,昏迷不醒。他大惊之下,连忙唤出店内仆人开门接应。 杨丹心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将身后少年连人带戟抱到马下,孙二狗上前接应要替世子接过,却被他躲开,见世子摇了摇头,他不好多说什么,抬头看杨丹心一身白衫血痕累累,心头愕然道: “殿下何故遭险? 竟然伤重至此?” 杨丹心脸上阴晴不定,抱着那背戟少年刚刚跨进酒楼门坎,便回头侧身道: “有劳孙总管替我找来东壁先生,另外传令黑奴,叫他整装待命,待我弟弟伤势力一好,便离开华年县。” 孙二狗愣了一下,来不及询问缘由,便跪地抱拳道: “是,殿下! ” 孙二狗当即去后院马厩找了一匹快马,扬鞭疾驰奔向街头,很快在寒风中消失不见,街道为之一空,府衙早已下令清街,看来势态有些严重。 杨丹心入了客栈后将弟弟杨三戟抱到一处雅房内,脱去衣衫,本想替他取下那背后三尖头大戟,只是他知道那戟在他身上手中不过几十斤重量,可若旁人触碰,瞬间就是十万八千斤,非人力可及。 恍然想起父王曾说,人之鲜血可让此戟为之一轻,便从手下手中拔出佩刀重重在手掌处划开一道血口,“唰”的一下鲜血流出,滴在大戟柄刃处,杨丹心血手发力取下那柄大戟,咣当一下丢在一旁。 门被咿呀打开,一道倩丽身影快步走向屋内,看着心上人一身血污,眼眶湿润,嘴唇微抖,“殿下……” 杨丹心转身上前,将云慧儿揽入怀中,轻轻一笑,“慧妹,叫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等回了青山城,我便给你名分,叫你当我的世子妃。” “谁要这些!”云慧儿抹去泪水,嗔怒道,又心疼不已,急忙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几十道血痕,触目惊心,“你只要没事,我就是当个丫鬟伺候你那有什么好紧的?” 杨丹心揉了揉她的脸颊,再次擦去泪水,“好了,我毕竟是当兵的,当兵打仗哪里有不受伤的道理? 更不要说还是为了救我的弟弟。” 云慧儿视线移向床榻上,低眉道: “小王爷如何了?” 杨丹心皱了皱英眉,神色凝重道,“伤的很重,不过目前没有性命之忧。” 这时有仆人上前禀报,太医院东壁先生求见。杨丹心挥手让他快把请人进来,那北陵医道第一人就在门外,听后不请自来,是位苍苍的老大夫,五十多岁,手挎青檀药箱,气度不凡。 世子殿下杨丹心对其恭敬有加,连忙拱手道: “东壁先生,有劳您为家弟看看伤势。” 东壁先生点了点头,“世子殿下言重了,老夫还当全力医治,还有请诸位屋外等候。” 杨丹心看了脸色惨白如纸的三弟,面色凝重。云慧儿牵住他的手,轻声道: “走吧,不用担心,东壁先生素有医圣之名,我们去外面等吧。” 二人走出房间,在二楼找了个座位坐下,云慧儿吩咐下人取来药箱,替杨丹心包扎伤势,世子殿下任这女子解开衣衫,露出健壮体魄,云慧儿脸颊泛起红晕,却顾不得许多,手脚丝毫未抖,很快将伤口抹上药粉,包扎固定,又吩咐下人取来世子锦袍替他换来。 杨丹心见云慧儿羞涩模样,心情好转了几分,幽幽道: “娘子贤惠,丹心有福了。” 云慧儿脸上更加羞红,死死低着头道: “殿下又取笑我,慧儿学艺不精,自是不如老师医术,只能为殿下舒缓一下疼痛。” 杨丹心轻轻抓住她的玉手,温柔道:“哪里是取笑,和东壁先生学医想必极苦,又整日替我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世上再无你这般贴合我心意的女子,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云慧儿看了眼前如意郎君一眼,眸子轻眨,娇嗔道:“殿下只要不轻易涉险境,不叫慧儿担忧,便是报答了。” 杨丹心听出言外之意,苦笑道:“慧妹,这次真是意外,我这不听话的弟弟对国战至今耿耿于怀,不惜违抗父令,一人一马私自穿过边境,非要与那南朝邢将军再决高下,大哥在京城画地为牢以安圣心,父亲又一气之下染了重疾,只能由我这个做二哥亲自去救人,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是何人伤的你们? 南陵军队?” 云慧儿柳眉倒竖。 杨丹心摇头道:“不是,是一只熊。” 云慧儿一头雾水,“熊?” “准确来说,是一只半人半熊,那怪物可怕至极,我带领手下赶到南陵边境玄武关的时候,他正在城中杀戮,无人可挡,我三弟与南陵朝的邢将军,公孙将军三人合力也拦他不下,我率领铁骑拼死才救回三弟。” 云慧儿听后脸色唰的大白,“竟是这般凶险。”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现下姑苏州藩镇力量已积蓄完毕,本世子向你保重,等三弟伤势一好,我们就回家去,父王有意将北武军交给我,军权在手,我便不必在冲锋陷阵,到时便会与你完婚,绝不相负。” 云慧儿眉梢一翘,大喜道: “当真?” 杨丹心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若有违此誓,我便剃度为僧,生生世世尝遍青灯古佛之苦。” 云慧儿抬首吻了上去。 ---- 守树老人手拄梨花拐杖,走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几天几夜一步未停,忽然抬眼望去,风沙吹开,黄沙尽头便有一座破败村落,往前再走上二十里便是一座大山,大山之侧有座天险雄关。 老人眯了眯眼,缓缓回头,便见一道黑气掠向身后,所过之处,黄沙蒸腾如粉末,当即消散。他轻轻松开梨花拐杖,翻身掐指诀,递出一道佛门失传已久的普贤神掌,将那黑影推后几十丈。 黑影停住身形,是身着个破烂袈裟的光头少年,扶住鲜血淋漓的手臂,眼神阴沉,看见这老者后瞳孔蓦然瞪大,“智摩老和尚,你竟然活着? ” 智摩圣僧低眉道: “九天,前世孽缘,你为何还纠缠不放,活了上百个年头都不能令你开悟么?” 魔头九天冷哼一声,迎面掠向老者,旋即两道身影一金一暗中大漠中激烈碰撞,纠缠不分,几次对撞足令山河变色,黄沙尽消。 普贤掌落在头顶,九天尚未恢复功力,又接连大战,消耗巨大,对这种程度的佛光避之不及,被击落于地,脚尖一触,震起黄沙百丈。 智摩大师双眼泛起金光却不是天武大师那般的金刚怒目之象,脸色长眉泛白,也不是天悬方丈的菩萨低眉,而是身具双重法相,两种体魄集与一体,可金刚不坏,可菩萨驱魔。 “镇魔。”轻缓二字从智摩圣僧口中吐出。 轰隆一道白虹惊嗤天地间,九天艰难半跪,嘴角泛起阴冷的笑,大袍一展,距此百里处的铁衣城上空风起云涌,出现诡异天象。 风扬客栈那棵胡杨树颤抖不已,树前浇水的少年胡桃登时被吓一跳,父亲胡罗听见动静连忙出来查看,但听少年胡桃神叨叨道:“守树爷爷说的没错,这树下果然有鬼啊。”胡罗壮着胆子上前查看,但见胡杨倾斜了一股弧度,树下震颤,泥土飞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第159章 醉汉 铁衣城自那莽台刀道争魁的风波之后消停了好一阵子,今日却再起波澜,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强烈气机牵动,引得铁衣城上空风起云涌,引得城内陌门几十位高手登上城楼,但见飞鸟绕城盘桓,黄沙中双月同天的奇异景观。 陌门中有精通阴阳八卦术的三代长老柳朱以龟甲卜卦,占卜吉凶,得龟甲开裂,口吐鲜血而亡的悲惨下场,临终留下遗言吐露天机,这是妖魔重临世间的预兆,天下百姓又将受苦,陌门门长柳公权秘不发丧,下令发动门下弟子,配合新府台官差封锁流言,安定人心,自己则一刀一马疾驰去了城西的风扬客栈。 客栈老板胡罗抱着儿子胡桃,此时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风扬客栈上空乌云密布,格外压抑,但见胡杨树道道金光充斥树身,叶子皆如菩提灵叶灵动摇摆,照亮了整条西街,此时城中黑如九幽地狱,只有客栈前金光闪闪,可好景不长,随着树下看不清身形的魔物破土而出,叶子瞬间褪去金光,凋零落地,铁衣城彻底陷入末世黑暗。 街头巷尾不断有人群的混乱声传来,人群只见山崩地裂,城中黯淡无光,当是末日将临,皆到处逃窜,柳公权策马疾驰,当街见人潮混乱,无奈只好翻身下马,纵身跳跃,双脚划过方砖瓦砾之间,如履平地,可见此人轻功了得,事发突然他并未携带势大力沉的金绣陌刀,只是腰间悬贴身轻巧不失锋锐的乌鸦宝刀,因而并不吃力,很快便逼近风扬客栈门前。 柳公权在客栈屋顶骤然驻足,瞪大了蚕眉,方正镂空的客栈门前那棵生机盎然的胡杨已然成了枯枝败叶的凋败老树,上空有一物被黑气包裹,悬停双月之下,脚下传来有少年哭哭啼啼,哭声听起来十分难过。 柳公权是出了名的严厉性子,听着哭声没来由地心烦,出声喝道: “喂,小鬼哭个什么?” 被父亲胡罗护在怀里的少年颤颤巍巍,抽泣道: “你没看见树死了吗?” 柳门长嘴角一勾,讥笑道: “毛头小鬼,魔物当空而出你不害怕,反倒关心一棵树的死活,这树死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 胡桃撇嘴道: “你不懂,遵守和爷爷的承诺就是天大的事,我没有守住树就是失诺,便是天崩地裂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柳公权伸出手掌,哒啦一下握紧乌鸦刀鞘,眼神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此时客栈上空只有一点微亮月光,胡桃压根没有认出眼前这位就是陇右最负盛名的陌门门长,只是感觉到他身上杀气腾腾,腰间佩刀更是刀焰汹涌,不禁打了个寒战。 胡罗连忙将孩子护在身后,跪地求饶道: “大人,孩子还小童言无忌,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他吧。” 柳公权缓缓地抽出乌鸦刀,刀身不长却格外清亮,刀鞘乌黑如墨,脱鞘后自然垂下就好像是此人腰间悬挂一头乌鸦的尸身,肃杀十足。 胡罗正准备跪下求饶,但见少年胡桃搀住他的手臂,眼神坚毅道: “我们不求你,要杀就杀,胡大侠绝无二话。” 柳公权听后一笑,猛然抬头,察觉到月下魔物摇摇欲坠,剧烈颤抖起来,似乎受到感应一般准备冲上云霄。 柳门长手中乌鸦刀彻底出鞘,神色严肃,步伐沉稳,大踏步上前,手腕一抖,轰然斩出两道刚烈的刀气,当空掠向魔物,魔物被刀气所震慑微微停住身形,柳公权呵出一口冷气,刀身贴住手臂,游走登空,暴喝一声:“刀走龙蛇!” 猛然递出一刀轰隆劈在魔物上,瞬间气浪掀翻了客栈,西街道房屋尽是断壁残垣,废墟一片。 紧接着是两声金石碎裂的闷响,身体下扑的柳公权嘴角冷笑,乌鸦刀再次猛然滑鞘而出,光芒刺眼,却在逼近魔物身形后瞳孔一缩一放,猛然后掠十几丈,脚尖运劲一划,在地上划出几里的刀痕才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手中的宝刀乌鸦已经卷刃,成了碎刀,黑云登时散去,魔物却不知所踪。 几十道身影掠到柳门长身后,都是陌门中最顶尖的高手,一同看向逃窜的魔物,对柳公权抱拳道:“门长,是上古魔物?且我们去追。” 柳公权微微眯眼,举起拳头,示意他们不要妄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抬起衣袖擦去后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说道:“不用了,那位自会出手。” 铁衣城恢复了天光,空中一道黑云掠出城头,犹如坠落的陨石,直入漠北沙漠,看前进的方向便是去那边境十关。魔物转瞬千里,途径边境十关之一的“铁壁关”之时微微停下身形。 一位长相清雅的中年橙色锦衣男子负手于后,登上城楼。 只见男子双袖鼓荡,气机如海,百里黄沙汇聚成河,拦在魔物身前,旋即化作一道快如闪电的红色身影掠向魔物,一双大手将魔物抽丝剥茧,原来是一柄赤色长剑,上有霸道王道双重杀气,剑威凛然,男子将剑抱到地面,双脚刚刚触及黄沙,便是整个大漠也要抖上一抖。 魔道剑气游荡双掌之间,可称得上西北武道第一人的男子身陷百丈沙海旋涡之中,猛然睁眼,跃出地下沙海,手中却空无一物。 ---- 黄沙滚滚,玄武关前两百里的无主之地,魔头九天大袍一抖,天下第三名剑“赤霄”自东而来飞入手中,此时皓月西沉,已落到了西边城关之后,月光自彼端照射到剑身,隐隐有光彩流动。 黄沙如浪,涌向二人,智摩大师不动如山,黄土尽崩,可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禁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 九天的身影在沙墙中若隐若现,手中的赤色长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大漠。 光头少年抛去被佛道尊为至宝的金乌袈裟,冷角泛起,一道魔道剑气如蛇般游走,发出嘶嘶的声音。 无鞘剑汹涌如波浪破开无尽黄沙和金光,嗤的一声,刺入智摩圣僧的身躯,绞入心脏。 智摩大师口吐鲜血,笑容仍然是慈悲,九天破去金刚菩萨两道法象,猖狂大笑道: “老东西,你死以后,我会屠杀天下道佛两宗,叫你们徒子徒孙为你陪葬的。” 智摩大师伸出一掌抚摸在施小小头顶,颤声道: “孩子,须谨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八字真经,若非本心,罪孽可轻。” “啰哩八嗦。”九天杀意暴涨,一手将剑尖再捅进智摩心窝几分。大漠微颤轰然裂开,九天冷哼一声,抖腕一剑,剑气如一幅泼墨山水,在智摩金光护体的身前画尽大好河山。 剑尖剑气骤然激荡,气贯长虹。 智摩大师硬扛剑气,无视剑尖破去护体金光,贯通心口,守了百年胡杨树的还俗老僧脸上无半分痛苦神色,更多的是一种久违了的解脱,双手再次合十之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死魂消,一道金光沿着剑身钻进九天头颅,九天登时头疼欲裂,挥手抽出赤霄魔剑,撕心裂肺地吼叫一声,随后一跃百丈,直拔天幕,不知所踪。 中剑的智摩大师死而不倒,双膝盘坐,就地圆寂,化作一缕菩提金叶,飘散于空。 金叶随着破烂袈裟一起落在一个光着上身的少年武僧手里,慢慢失去了光芒。 武僧十二手捧袈裟,眉清目秀的脸庞罕见的两行清泪落下,光脚在大漠之中行走。 ---- 刘子明猛然回头,似乎听到了小小的叫声,下一刻以为是幻听了,没有在意转身继续步行,睡了几天几夜又摘了不少野果充饥他的精神也算恢复了过来,这两日走出破败山村,又绕过那座地势凶险的栖鹤林山谷,马上就要到玄武关的地界。 国战之后南北两朝允许贸易往来,边境一带就多有商队入玄武关内办理离境手续,明面上大小江湖帮派,镖师团,乃至朝廷使团也要在此囤积转运,暗地里三教九流,地痞流氓,朝廷钦犯都会想办法逃亡敌国以借此安身。 刘子明沿途几次可见明岗暗哨无数,游卒巡甲更是屡见不鲜,进城边境道上有茶肆酒馆在此地做些小本生意,细细打听得知边境近来有两件大事引得军情戒严,一是前段日子的沙州佛窟动乱所致,有不少魔头私自越境,公孙璃大将军亲自率领虎贲军亲军往边境线鳄鱼江一带守门,成功斩杀一百多名投入北陵的魔头,沉尸江河。这还不算什么,第二件事更加危言耸听,据说近来那头“人熊”又来边境肆虐,已经杀了朝廷上百将官,小战神邢策安将军和北陵朝扬家小王爷联手也落得双双重伤的下场,若非北陵青山王世子杨丹心和公孙璃将军率领铁骑大军及时增援,吓退那魔头,恐怕这二位天选将才就要陨落了。 茶肆老板笑容满面地给刘子明倒了口热茶,边境苦寒,他家茶水暖胃,本该生意不错,可近来漠北不安生,也就冷清了不少,见这位公子出手阔绰,但有所问,无话不说。 几杯热茶下肚,刘子明精神抖擞,笑问道: “掌柜的可有卖酒? 装个几壶我待会带走。” 茶肆老板顿时大喜,眉开眼笑道: “有的有的,我自家酿的配方,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便给送你一壶。” 刘子明从腰间解下几吊钱搁在桌上,“我要的多,怎好占你便宜,小本生意,边境讨生存,都不容易。” 茶肆愣了一下,不再推拒,小心翼翼接过水壶,掀开酒缸,用大勺舀起酒水,酒香凛冽,恰似芙蓉暖阳,梅花扑香。 刘子明微微抽动鼻翼,欣然道:“好香的酒气,掌柜的,此酒可有酒名?” 茶肆老板边舀酒水边嘿嘿笑道: “这酒是我婆娘取的名字,叫苦寒,她读了些书,比我有出息,又会酿酒,听她说,这酒出自古书诗篇,“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两句上乘诗句,这梅花酿取苦寒二字,便让子孙谨记做人和酿酒一样,不能忘本。”话罢便端了一碗酒水和两个酒壶上桌,笑道: “您且尝尝,若是觉得好喝,便常来光顾,我给您打折。” 刘子明举杯一闻,忧虑全消,轻轻饮上一口,果是人间佳酿,感慨道: “难得,这世上懂这道理的人可不多了,尊夫人真是了不起。” 茶肆老板挠头憨憨一笑,拉出板凳坐了下来,说道: “惭愧惭愧,让公子见笑了,瞧公子是读书人,怎么会来边境这种粗野地方? 可要万般小心,这里凶险的很。” 刘子明点头道: “实不相瞒,我来玄武关是来找一个朋友的,先前听掌柜说起诸般传言,现下怕的紧,你说的对,边境一路凶险,刘某还是早日入城为安。” 茶肆老板起身将酒壶递给刘子墨,说道: “此时天色尚早,公子向西走上十里,那里有条近道,天黑前定可入城。” 刘子明接过酒壶,拱手道: “多谢掌柜的,改日再来讨酒喝。” 行礼之后便要离去,忽的听见一声豪迈的叫声,“老夫人见逍遥客,素爱喝那天上酒,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水给我端上来。” 茶肆老板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招待,刘子明并未急着离去,只见一位老者腰间系一个青丝葫芦,面包须短,满身酒气。 路过刘子明之时,老者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刘子侧身让路,笑容满面,并无丝毫不敬之意,可那醉鬼摇摇晃晃竟然将刘子明腰间的酒壶打翻,酒壶倾泄而下,很快一洒而光。 茶肆老板大叫一声,怒道: “你这酒汉怎么回事,怎敢打翻这位贵公子的美酒?” 老酒鬼愣了一下,迷迷糊糊道: “要,要紧么?” 刘子明笑着挥挥手,弯腰捡起酒壶来,系在腰间,说道: “不要紧。” 茶肆老板上前,轻声道: “公子宽厚,不与这老醉鬼一般见识,只是可惜了这酒水,今日小店倒是没有多备,这样吧……等公子下次再光临小店,我免费请公子大喝一顿,不收银两您看如何?” 刘子明看向随意找了个座位趴倒在桌上鼾睡的老人家无奈一笑,“无妨的。” 刘子明接过空荡荡的酒壶,出了酒肆,按掌柜的所说的走了那条近道入城去了。 他走后,茶肆老板一脸怒容地走到老醉汉身前,啪的一下拍桌,吓得老人家猛然惊醒,一脸茫然,只听见为人和善的店家罕见动怒,“李老,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 你说你是故意的,我都不信,我这是小本生意,再这样我就不卖你酒了。” 老醉鬼用手指抠了抠鼻孔,全然一副把茶肆老板的话当耳边风的淡然模样,敷衍道: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 没酒就上些茶水来,渴死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茶肆老板骂骂咧咧入了后厨。 醉汉老头揉了揉眼睛,忽然眼前一亮,手指随意沾了沾桌边的水渍,屈指一弹,水珠击入地板,竟将刚才洒落的酒水抽了出来,汇聚成水流,飞入空空荡荡的酒碗之中。 老者端碗凑近鼻尖一嗅,嗯,又是酒香扑鼻。 第160章 魁梧老人 边关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鹅毛大雪,玄武关城楼之上一片雪白,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在甲士们的头盔和盔甲上,积满了厚厚的雪。 城门道上的一名年轻公子收回视线,拢了拢身上单薄的锦衣,继续向城门缓行。自从离开栖息鹤林山谷下的酒肆后,他按照茶肆店主所说的近路前行,果然在城门关闭之前抵达玄武关下。此时,眼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其中大多是出门做生意的商人,而出外寻亲访友的百姓相对较少。刘子明沿路和摊贩买了一顶劣质貂帽,压低帽檐,一来可以御寒,二来是不想引人注意,顺便可以探查边境布防。否则,以他的身份,又何须受人盘查? 那花三年假扮的荀老城主伏法以后,玄武关由新晋玄武将军邢策安暂领城主一职,半年间颁布法令三十六条,扫除旧时积弊,其中一条便规定城门必须在日落之前关上,一旦目暮时分还未进城的便得在城外设法安身不得入城,城中这时开始实行夜禁,由军方骑队巡逻城内,若遇犯禁百姓则可当场射杀,以起维护治安之效,此举开边境管理之先河,一经实行很大程度抑制了边境的犯罪。 此时天色虽然尚早,但越是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就越是心头着急,刘子明回过头时,身后已经排了不下三十余人,待刘子明走进城门,那日光已然昏暗,他看见身后几位老者额头溢出大小汗珠,面色涨红,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越过他们往后看去,见那排到后面的干脆拂袖而去,反正轮到自己的时候也城门也关了,还不入趁着未入夜色,早早去城郊找个好住处,要是不幸走了夜里山路,恐怕十有八九会成为城外野兽的美食。 “咳咳!” 刘子明身后的老者见刘子明有些愣神,生怕耽误了时辰,连忙出声提醒道:“公子,该你了。” 刘子明连声抱歉,转身将承天司事先准备好的入关文牒递给守城的校尉查看,校尉仔细核查身份后眯眼打量了刘子明一番,冷声道: “外地人? 来边关做什么?” 刘子明抱拳道: “是的,军爷,小人山东人氏,家乡有亲朋故去,托我给同乡好友送信。” 那相貌平平的校尉眼睛骨碌一转,将文牒交给一旁的小兵,叫他速去按户籍核查真伪。刘子明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等待,只是排在队伍后面的人便炸开了锅,眼下离太阳彻底落山没有多久了,被这外地人一耽搁下来,恐怕是大家伙进不了城了。 身后那名老头轻轻拍了拍刘子明的后背,见他转头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公子,能否让小老和孙女先进去,巧巧发了高热,若不能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寻医,怕是孩子会落下病根,望公子帮忙。” 刘子明歪头一看,果然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躲在老者身后,缓缓探出小脑袋,楚楚可怜。任谁也看得出小女孩此时的情况不容乐观,高烧不退,又一路颠簸,此时面容惨白如纸,嘴唇干涸开裂,双眼木讷混浊,已无孩子本该有的灵性。 刘子明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一条道路,“理该如此,事急从权,老人家带您孙女先走吧。” 老头儿大喜道:“啊,太感谢公子了,来,巧巧谢谢这位大善人。” 万般虚弱的小女孩微微施了个万福,奶声奶气道:“谢谢公子。” 刘子明蹲下来,笑意温和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从腰间解下一吊铜钱,不容置疑地塞在她的小手里。 这名叫巧巧的女孩瞬间慌乱,老者沉声道: “万万不可,这钱不能拿的。” 刘子明看着老人破旧的衣衫,心中明白了老人家境的窘迫,他轻声道: “没关系的,老人家,给孩子看病要紧。” “谢谢恩人。”老人迟疑了一下,作势要跪,却被刘子明扶住,但见年轻公子说道: “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家小小有个妹妹也如巧巧小姑娘一般年纪,说来投缘,不过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介怀。” 老头眼眶一红,扶住小女孩的肩膀,“孩子,咱遇见好人了。” 小女孩脸色一白,艰难地对刘子明报以微笑。 刘子明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家住大明街,等病好了就让爷爷带你来找我玩,请你吃糖。” 小女孩重重地嗯了一声。 刘子明起身对官差说道: “官爷,能否让他二人先进去?” 此言一出,后面队伍的人彻底不干了,怒骂声响彻城门,有好几个人叫嚣着“有病就能先进城吗? 我也得病了,我肚子痛,我不治之症能进去?” 好在校尉抽出玄甲剑,瞬间在城门口的雪花上激荡出一尺雪浪,又洪声警告将怨气压下,人群这才消停下来,校尉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 “时辰已到,你确定要让出名额?” 刘子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转身对二人说道: “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老头儿再次致谢后,牵着小女孩穿过城门走去。 小女孩一步三回头看向那个站在风雪中的锦衣公子,直到夜幕降临,一爷一孙的身影也消失在城门口。 城楼上有号角声吹起,校尉清了清嗓子,抽出黑锋凛冽的玄甲剑,几十名守在城门口的持枪甲士横起铁枪,“时辰已到,关城门。” 高达几十丈的铁门轰然关闭,留下几十人在城楼之上峰火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孤单,夜幕就像是千军万马,这些人就是暴露在黑夜的羔羊,远去城郊的路上不知还有多少凶险。 刘子明嘴角泛起笑意,希望这小女孩没有大碍吧。他嘴准备转身去寻住处安身却蓦然愣住,那身后几十人并未一哄而散,而是目光凶恶的盯着自己。 在他们看来,就是这个外地人害的自己不能进城,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几个年轻力壮的莽小伙掏出棍棒就围了上来,刘子明咽了咽口水。 刘子明缓缓后退,若是伏羲甲还有效用就凭这些三脚猫的家伙哪里能伤他分毫,可眼下他确实是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这些家伙恨的牙痒痒,他此刻背靠城门无处可躲,俨然一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模样。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富家翁模样的商贾,看周围人对其恭敬有加,看起来是在城内有些身份地位的,他快步走到那群莽汉手中,夺了一根粗壮的木棍,气势汹汹地朝刘子明走来,二话不说就要挥棒劈人。 棍棒挥下带着一阵劲风扑面,刘子明发丝扬起,喊道:“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富家翁手上棍棒一滞,顺着他的手指向身后看去,人群纷纷转身,先是听见黑夜中有巨响传来,引得沙土震颤,紧接着富家翁揉了揉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一座“小山”缓缓走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出声大喊: “熊……人熊来了。” 旋即人群一哄而散富家翁也丢下棍棒,连滚带爬逃窜而去,那座黑夜中看不清身形的庞然大物发出一声恐怖的吼声,惊得栖鹤林的冬鸟惊飞掠空。 刘子明瘫坐在城门口,起身后抬头可见城关之上峰火点燃,战鼓擂起,密密麻麻的玄甲军士兵持弓箭登上城头。 眼前人群混乱,看守将将士的姿态是准备万箭齐发将那怪物射死,可底下还有刚才来不及逃走的几十名百姓,若是箭雨泼墨射去,他们必定万箭穿心惨死。 校尉孙全忠拔剑扬旗,数千将士拉弓如满月。 箭弦凛凛,黄烟弥漫城关,刘子明拼死冲出,一人拦在箭雨之前。 孙校尉表情凝重,大喝道: “蠢货,你在干什么?” 刘子明冲着城关上大喊道: “我乃内阁大学士,承天司紫银副使刘子明,与你家将军亦是旧识,我命令你们不可放箭!” 眼见巨物逼近城关,孙校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若是让这怪物攻破城门,他有几颗头颅都不够砍的,眼下这人虽自称是大学士,可毕竟一时半刻难以判断真伪,人熊破城只在须臾之间,容不得犹豫不决,眼下万箭齐发将这人和那人熊一起射死,事后若是有上头怪罪,便尽管推给这魔怪,魔物作祟,我守城防御,不料还是救不了刘大人,倒也不是什么大罪。 孙校尉下定决心之后,右臂抬剑缓缓举起,所有弓弩手都知道,当长官剑横于空的时候,便松开箭弦,全力射杀便是。 然而当剑伸至空中一半的时候,孙校尉便听见城下那锦衣公子洪声喊道: “别放箭,我有办法叫那人熊放下屠刀。” 孙万忠愣了一下,瞳孔蓦然瞪大,他看见这个年轻人缓缓走向那庞然大物,脸上毫无惧色,待他走到离大约有几十丈高的人熊面前之时,自顾自地盘膝对坐。 那怪物骤然止步,烽火照耀在那怪物身上,可见那怪物的身躯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四肢如同粗壮的树干,棕色的鬃毛下如同一层厚厚的铠甲,只乃半人半熊的怪物模样,刘子明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显得那么渺小。 孙校尉心生古怪,见刘子明云淡风轻的架势,嘀咕道: “莫非这刘大人是深藏不露的武道宗师?” ---- 北陵边境有支精锐铁骑从华年县出发浩荡北行,沿着姑苏州二十多座军镇前往北武军大本营的魁甲城,北陵转眼就要入冬,沿路官线有一座六甲山,有飞雪绕山,野湖浮水的奇景,北陵朝廷中常有文人墨客,或是世家子弟在这个时候来六甲山煮酒赏雪论英雄。据说青山王世子杨丹心每年都要来此与他的江湖朋友一聚,并豪掷千金请人吃酒喝肉,这事逐渐引为美谈,此后便有江湖上大批过惯了刀口浪尖的江湖武夫特此前来结识这位豪气干云的杨家二字,其中投身麾下的也不在少数,读书人也不例外,这些年但凡科举不中,又有青云之志的负笈士子都会来六甲山碰碰运气,若有幸能成为杨家门客,那便是吃喝不愁,余生无忧了。 铁骑穿山而行,山路上积雪深沉,马蹄踏下便会吱呀吱呀作响。铁骑最中心的位置,有精致马车由六马开道,显然是世子车驾,帘子被掀起一角,坐着一个长相俊美身穿有爪蟒袍的华贵男子,和一名脱去了客栈粗布衣换上月白锦袍的绝色女子。 女子看着屋外的雪景,叹息一声,“往年这个时候,殿下都要在六甲山小住几日的,年年如此,今年匆匆路过,不知道有多少江湖上的朋友要失望了。” 世子杨丹心那张清俊面孔浮现出浓浓的颓丧神色,双眼之间光芒黯淡,看上去没有丝毫闲情逸致,平淡道: “他们倒也无妨,慧妹,你是不是不大习惯了?” 云慧儿微微低头,嘴唇微抿,轻声道:“慧儿明白,王爷病重,殿下此刻心急如焚,您还有刻意绕道来这六甲山,只为了我们的承诺。” 忆起当年,云慧儿只是六甲山一名隐士的贴身女婢,那时还不是世子殿下的杨丹心喜好游山玩水,听说六甲山美景便带上一众扈从登山,机缘巧合下与这云慧儿一见钟情,便向那隐士开口,换以一座金山换取,那隐士听后微微一笑,说了句玄之又玄的话,“公子命格非凡,若日后拜相封王,便请公子别忘记我楚辅国。”不等杨丹心答应便转身遁去,杨丹心将云慧儿带走之后便承诺每年回来一次。 看出女子刻意藏起伤神愁绪,杨丹心身子朝她凑近了几分,将她揽入怀中,“委屈你了,本来说好每年都在这初见之地待上一阵,今年只能匆匆而过,我心多有歉疚。待父亲好转,我便带你再来。” 女子摇摇头,眼神柔软道: “已经很好了,殿下当一切以大事为重。” “你的事亦是大事。” “殿下说这话也不怕他人取笑。” “让他们笑好了,便是天下人都觉得金山银宝,功名利禄高于泰斗,我亦是觉得眼前女子是旷世珍宝,万千不换。” 绝色女子脸颊羞红,不再言语,寒风呼啸,雪花簌簌飘远,一直浩荡的披雪铁骑走出绵延几百里的六甲山。 ---- 城门轰隆两声巨响,沉缓开启,两骑威武将军并肩前行,身后上百精锐。 一骑年轻公子模样,身骑被特制虎贲铁甲覆盖的凶相战马,左手持龟蛇缠绕的银灰盾牌,右手提一杆银龙盘旋的寒锋长枪,乃是少年将军邢策安。 身旁一骑上是一位身形伟岸的将军,手持一柄五尺黑色长铄,一身银水甲和红披风,骑一匹汗血棕马,气势威猛,正是虎瞿将军公孙璃。 身后两拨重甲骑兵缓缓散开,一红一黑,红骑是虎贲军老部战虎营由老将严淼带领,黑骑则是玄甲军精锐鳄龟营由副尉轩辕禹带领,在入城道两侧列阵以待。 铁甲森森,尘土飞扬,两位军方大佬却云淡风轻,视线缓缓往前望去。 不知道何时起,那身高足有三十丈的人熊陡然间变成了一个只有身高两米的魁梧老人,一身铁甲,与那年轻公子盘膝对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能让这位天下魔道第三人此刻是杀意却消,从来不苟言笑只冷眼杀人的魁梧老人身披重甲,竟然破天荒地咧嘴一笑。 第161章 入城寻人 陇右关姓一脉,将门大族,世代为朝廷效力,为南陵朝开国立下不世战功,二代家主关枭远军功盖世,受先帝特赐佩刀上殿遇君不贵的无上殊荣,封异姓燕王位,怀化大将军兼任陇右节度使,领兵陇右,在军中的影响力只比战神卫义庭和同辈的老将军邢台稍逊一筹。 其世子关雎元虽不如父亲在沙场扬名,离经叛道暗自调入承天司这个鹰犬衙门,但也一步一步混到了地方四使的位置,这些年在牡丹州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愧关家子孙的名声,相比于杜丹州刺史宋柏,世子显然更受爱戴,他是那个西边偏州里少有的能做到威慑贪官,体恤百姓,民间无人不交口称誉的父母官。 只可惜天妒英才,世子关雎元无故殒命,老燕王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心疾首,终是一病不起,白驹城局面混乱,军心动摇,这时有北陵潜伏沙海军中的碟子趁机发难,幸得燕王独女,世子胞妹,小郡主关凝香站了出来维持大局,在关家亲信的合力下这才诛杀奸佞, 而忽然出现在玄武关的魁梧老人一身关家沙海军特有的古铜棕甲,体格异于常人,脾气火爆,显然与陇右关家脱不开干系。 少将军邢策安望向前方,眼神复杂,眼前那二人交谈什么不得而知,但看起来相谈甚欢,视线转向身旁那位年长他不少的虎瞿将军,笑道:“公孙大哥,这刘大学士好大的本事啊,竟然能人让杀人无数的老匹夫按下杀心,你说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英武非凡的公孙璃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素有“白龙将军”之称,早些年若非身为邢家家将就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将虎贲军训练成一支铁骑雄师,国战之时,千马奔援玄武关吓退青山侯大军便是出自此人的手段。 老将军去国为质后,这只“盘龙”短短两年便把玄武关打造成铁桶一块,朝廷在国战后对边境诸军采用怀柔政策,皇帝陛下顺水推舟下旨白龙将军总揽边军十关大小军权,若非北陵大将军左善世尚在人世,这位“小兵圣”名号前的“小”字便该去掉,称一声公孙兵圣也不为过。然公孙璃此人重情重义,无论如何“一遇风云便化龙”,对邢家仍是恭敬有加,对少主人邢策安更是一心辅佐,只敢以称“末将”自称。 犹豫了一下,公孙璃皱起一双如刀锋挺直的英眉,低声道:“听说少主被此人所伤,连那北陵杨家的小怪物也伤的不轻,末将忙于边境军事,想不到竟纵容这老匹夫在自己地盘逞凶,实在是愧对老主人的嘱托。” 邢策安愣了一下,一脸尴尬笑道: “啊,璃哥听说啦?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是输啦,输的很惨,这老家伙刀枪不入,皮比咱玄武关的城墙都厚,连卫战神的佩枪都奈何不了他,我自然不敌咯……不过能比那北蛮子杨三戟好些,那孩子是没几天可活了。” 公孙璃抖动鲜亮如雪的白头盔,手中大槊微斜,“公孙璃,愿策马替少主出口恶气。” 邢策安心头一动,视线望向那个身材魁梧披甲老人,却仍是摇头轻声道: “璃哥,你身为三军主帅不可以身犯险,你我职责是守护这一方百姓,若这老匹夫不闯城门,你我就不可动手。” 公孙璃看着邢策安欣慰一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老主人的影子,“少主好像成熟了不少。” 话音刚落,邢策安眼神闪过一丝怒意,沉声道: “不过这老家伙杀我一千兄弟,这仇将来定要亲手报了。” 说话间那柄握着云渊枪的手微微颤抖。 远处山坡,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一人一熊对坐一夜。 瞧见大空大白,刘子明伸了个懒腰,笑道: “听说关老前辈曾在边关与卫大将军一战,又与西北无敌的洛城主大战一天一夜,真是威风八面。” 魁梧老人声调粗矿,冷笑道: “不值一提,卫义庭那厮不过晚辈,焉能与我儿同名? 这战神的称号本该是我儿关枭远的,老夫得知元儿遭遇不幸,情急之下走火入魔,才与他一战,他倒算有些能耐,与老夫平分秋色,至于那洛无双……嗯,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老夫与他大战了一天一夜? 分明是老夫追杀了这厮一天一夜,他也就是有些轻功,不然真要硬碰硬,老夫能揍得他满头是包。” “老前辈真是霸气啊。”刘子明苦笑一声,心里道,无论这话是否有吹嘘的成分,但普天之下遍观武评有几人敢如此大放厥词? 洛无双武评第八,可动起手来,榜前七甲未必能稳压他一头,人熊此言只叫江湖汗颜。 魁梧老人咳嗽了一声,如同鼾雷,说道:“少拍马屁,老夫且问你,你方才所说的算不算话?” “刘某以性命起誓,绝无虚言。”刘子明竖起三根手指发誓,眼神坚毅。 “好,蒙骗老夫,料想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我这就动身去铁衣城。” 魁梧老人猛然起身,大地为之一颤,可见其内力的恐怖。 刘子明站稳身形,喊住他: “且慢,老前辈可否走东蜈蚣道一路? 毕竟不好空手前去,不如带点礼物? 正巧我的手下传来情报,陌门有位护法正在前往玄武关的路上,前辈先摘下他的人头,对那陌门的人也好有个威慑。” 魁梧老人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你小子很对老夫的胃口,虽知你是借老夫杀人,但这心头却不气不恼。” 刘子明嘴角泛起好看笑容,拱手行礼道: “前辈宽宏大量,可别手下留情。” 魁梧关姓老人咧嘴一笑,笑容阴沉道:“老夫掌下,从不留活口。”说罢魁梧老人径直转身走去,沙漠上留下足迹恐怖的的大脚印。 刘子明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夜已经僵硬的身子,转头看向缓缓驶来两位将军,说道: “二位,没戏看了,咱进城吧。” ---- 刘子明随二位将军进城,负责接应的城门郎孙校尉此时是汗流浃背胆战心惊,敢情这位公子真是大将军的旧友,先前拦路放箭一事,万望他不要记仇才好,不然丢官是小,被迫卸甲归田那可比死都难受。 孙万忠是贫寒农民出身,为了混口饭吃,凭一身力气到边境闯荡,后投身军伍,娶了一个貌美的老婆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也算在玄武关扎下了根。 国战之时玄武关镇守国门,邢台老将军驰援前的那战,还是一名普通玄甲士卒的孙万忠奋勇搏命,一人诛杀北武军中伍长二十几人,死守不退。 当时他的刀都劈卷刃了,却从未想过退却,他从死人堆里趴出来接着血战,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能死,不是没想过退,而是退无可退,他的妻儿当时就在城内,人活一世,就是这样,有了羁绊牵挂,就没了退路,只能奋勇向前。 后来国战结束,他凭军功捞到了一个实权校尉,负责城门布防,警示敌情,还算是油水不错,一家人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兴许是过了两年的安生日子让他越来越不愿意失去手头的一切,城门下令之时他竟一时鬼迷心窍,想放箭射杀那些无辜的百姓,现在想想悔不当初,他小心翼翼地察看那位年轻权贵的脸色,见他喜怒不形于色,心头就愈加愧疚。 忽然他扑通一下跪在众人面前,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声泪俱下道: “孙万忠死罪,先前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想着射死大人和城外百姓,虽出于敌人攻城情急之下,但毕竟铸下大错,请二位大将军看在孙某也立下微薄军功的份上,不要去我军职,赐末将痛快一死。” 刘子明连忙搀住孙校尉,视线望向一红一白两位将军,说道: “孙校尉何罪之有? 一来你并未放箭,二来有敌人袭城,抵抗放箭理所应当,我南陵边关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守门将,吾心甚安。二位将军,你们说呢?” 邢策安点头道: “孙万忠,人到中年,我知你做到这个位置不易,你那小女儿该到上学点年纪了吧? 校尉俸禄不多,吃的用度想必紧张,这样吧往后你每月俸禄再加十两,不过你需亲自去给城外那批百姓安安心。” 孙万忠咬破嘴唇,激动道:“孙万忠何德何能,需以死报答诸位大人恩情。” 邢策安啼笑皆非道: “可别动不动就死,要是将来战事再起,本将军可不想当光杆司令啊,你啊,留着性命和力气给我杀北蛮子去。” 公孙璃微微一笑,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盔甲,轻声道:“少主说的不错,军人死沙场,那是荣耀,死在别的地方,我替你妻儿父母不值。” 孙校尉抹去泪水,拍了拍玄甲刀,手横放胸口,行了个军礼,目送三位大人物策马奔向将军府。 如今的大将军府上是先前的城主府改造的,位置接近军营,便于军情禀告,边关城池没有受到朝廷新政影响,即没有新设新府台衙门,但凡朝着事务皆有二位将军在大将军府中打理。虎瞿大将军公孙璃统领边军十关督造北境防线,忙的不可开交,平日里的事情则由邢策安这个代城主管理,邢策安原是最烦官场俗事,醉心武艺斗狠,父亲入敌国做质子之后,这位少将军成熟了不少,不仅能将玄甲军操练的井井有条,还能在玄武关官场上左右逢源,整顿吏治,实在是令人惊喜。 正午时分,公孙璃即刻要前往北烟关,收服国战时步战第一宋无界将军战死后留下旧部残卒,耽误不得,匆匆领一队铁骑精锐北门出城。 邢策安与刘子明二人送别之后,邢策安便拉着刘子明在将军府喝酒,三两碗酒水下肚,便开始打听南宫少卿的事,听闻南宫少卿家乡央州遭遇变故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好在听到最后是有惊无险这才安心,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南宫少卿如今的武功到什么地步了?刘子明暗自一笑,前面问的都是客套,你邢策安最想问的还是你这个一生之敌如今的武道境界吧? 刘子明笑着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南宫北行之后的情况如何了,按日子推算眼下南宫义妹他们应该已经跨过了边境夫子谷到北海一带了吧,他望向将军府园中添了雪白的花草枯枝,想着想着忽然失了神,想起某人,忽然开口道: “邢将军,刘某失陪一下。”说完便径直离开将军府,邢策安吃酒到一半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未有深纠,一笑置之。 刘子明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身子有些晕沉,寒风呼啸城道,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好歹有酒水垫肚,不至于冻晕过去,他要见的人住的也不远,再穿过一条街道就是了。 再走了几里路,悠然在一间名为萧记的店铺门前停下脚步,雪花沾满门前的招牌,店铺大门上了锁,上面的灰尘与烟花混在一处,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问津。 刘子明转身拐入街角,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家卖炊饼的摊贩,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打雷,都会风雨无阻地出摊,老板是个手艺人,家里几代都是做炊饼生意的,做的炊饼味道很好,价格也实惠,为城中一大美食,每次都是大排长龙,生意火爆。 刘子明来到炊饼摊前,果不其然排起了长队,多是大人们磨不过贪嘴孩子的软磨硬泡苦苦哀求带他们来买上一份,年轻公子并不着急,老老实实排队,排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他。炊饼老板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满脸痘痘,看起来并不俊美,他身旁有个女孩倒是眉清目秀,年不过十岁,显然在给爹爹打下手,帮客人们将摊好的炊饼打包装入食袋,看起来十分娴熟,穷人孩子早当家,这话果然不错。 小女孩猛然抬头,看见这位俊俏的公子笑容温和,温声说要两份烧饼,老板笑着应了声“好嘞,这就好~” 那年轻公子缓缓道: “不着急的,你家炊饼我想念的很,老板,你家姑娘两年前还小小一个,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 炊饼摊主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华贵公子极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只当他是一个在他这买过炊饼曾经的贵客,呲牙咧嘴道:“这孩子非要帮忙,大冬天的,让公子见笑了……瞧公子眼熟,莫不是在哪见过?” 刘子明微笑道: “和萧记老掌柜一起来过买烧饼,老板不记得了?” 炊饼摊主恍然大悟,“哦噢,想起来了,公子是萧老的朋友,既然如此也是我的朋友,那这饼便没理由收钱了。” 刘子明摇头笑道: “这可不行,就冲孩子大冬天和老哥出来卖饼这份孝心,这饼也不能白送,” 炊饼摊主没在说什么,只好给炊饼加些好吃的酱料来了表心意,炊饼蒸好,热气腾腾,香气更是扑鼻,小女孩娴熟地将炊饼装好递给刘子明。 刘子明接过炊饼后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对着摊主笑着说: “向老哥打听件事,我很久没回来了,不知萧老去了何处?” 小女孩抬头,瞪大一双棕色眼睛,抢答道:“萧伯伯回老家。” 摊主也点了点头,刘子明心中了然,蹲下身子,向小女孩道谢,“谢谢你小朋友。” 小女孩小脸一红,转身躲在爹爹身后。 刘子明提着两份烧饼转身离开,消失在风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锦衣被白雪覆盖的公子来到一座院子外,正欲上前叩门,却发现大门并未掩上。他轻轻一推,踏入院子。 整个院子里,各种竹、木、石、泥料摆放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各种半成品的铜盏木俑、铁壶瓷枕,竹制器具堆积如山,一众几十座青铜碑琳琅满目,泥俑木偶亦是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院子旁矗立着一座黄砖炉窑,熊熊燃烧。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窑口,全然不顾汗流浃背,丝毫没有在意刘姓公子的到来。 第162章 童叟无欺 萧记掌柜萧平石除了做墓碑是天下一绝外,还是烧瓷盐铁竹器方面的专家,刘子明此次入边关除了探查玄甲军之责,便是想请这位大师出山任大军都造主事一职。 眼下京歌局势已然剑拔弩张,沧州诛杀户部那个死胖子,动摇了相党根基,秦清泉手底下的军队纵是数十万的虎狼之师,没了后勤保障的银子开源,终归难成气候。 从玄武关里零星的承天司暗桩那传来的情报看,京歌最近频发官员被杀家财被洗劫一空的惨案,承天司周司丞亲自领旨查案,一连半月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叫“秘杀堂”的神秘组织,这批杀人后便无影无踪,事后踪迹处理的太过干净,事情越闹越大,后来竟然破天荒地惊动大理寺,京兆府,承天司,刑部四家联合查案,依旧是没有半点进展。 刘子明旁观者清,从被杀官员多为皇帝一党的逻辑推测出这大概率是秦宰相的手笔,便是应对朱宏被杀的后手,只不过刘子明当初诛杀朱胖子藏着的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心思,此举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想要真正地扳倒相党这座大山,除了李大人积攒的南牢江湖力量之外,最关键的便是要手里要握有一支实打实的精锐军队。 帝党本势弱,手中的力量只有八万锦甲军和两个万御林禁军,刘子明拿下沧州大营之后便又有十万水师尽在掌握,虽说加上央州发展起来的一万红头军和南诏国十五万蛮骑全力支持,可以拼凑一支不下三十万左右的雄师铁军,这样的战力与相党手中三大营大军相比可分五五开,唯一的不足便是战力良莠不齐,比起秦相手里的经营多年,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私兵战力不可相提并论。 于是,武器、马匹成了胜负的关键。 马道传人马姑娘御马入南诏后,铁骑力量可以弥补差距,现在唯独少了一位能打造武器的工匠大师,在将来那场庙堂权力大洗牌来临之前,若能得这位有望接手天下工道的匠心大师坐镇后方,才能做到真正的势均力敌。 刘子明从炊饼摊子老板那里后才知道萧记石铺已关闭一年有余,萧老搬空铺子,回了老家空悠县。好在空悠县就在城中,离此不过是半日的路程,刘子明到城中车马行租了匹马,快马登门拜访,哪想刚一进门就受了冷落,萧老性子孤僻,唯独对器物一道痴迷,一经工作起来便全神投入,废寝忘食,连那生平最爱吃的炊饼都吸引不了他半分。 刘子明无奈苦笑一番,院子里天寒地冻,只有黄炉窑前热气腾腾,他从院落一角搬来一张精致竹椅,扫去积雪,坐在黄炉窑前吃饼烤火,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敲敲打打的金属声由近到远,夜风灌入小院,吹起雪花飘飘,空气寒冷刺骨,大汗淋漓的萧掌柜咳嗽了几声,扶了扶酸软的腰板后叹了口气,头也不抬,语气严肃道: “我要是一直不出声,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 刘子明抹去嘴上的油渍,连忙起身,咧嘴笑道: “这不是怕打扰您吗? 忙完了?” 萧平石搁放下手中铁锤,语气平淡道: “进屋喝茶。”说着等也不等,自己径直转身入屋去了。 刘子明默默地跟着老人家进了一间竹屋去,屋内点有烛台明亮温暖,只见萧掌柜手轻轻扭动一只泥塑花瓶,喀嚓一声响动,两道秀丽精巧的屏风自门前缓缓降下,瞬间阻隔风雪。 “机关术。”刘子明大开眼界,笑道: “厉害啊萧老,世人只知道您做碑天下第一,却不知您师从器道高士良,做什么都是天下第一啊。” 萧平石缓缓走到茶桌处,捻起一些茶叶扔入烧壶中煮茶,没过多久,屋内尽是茶香四溢。 刘子明拍去衣服上的雪花,接过那杯沁人心脾的茶水,唇角抽动,轻轻吹起热气。 屋内环境简洁,奇珍古玩名人字画摆放的井然有序,遵循大道至简之理,萧平石素来不喜与人打交道,一辈子都不曾娶妻生子,也从不收徒,一心钻研道艺,反而活的自在逍遥。 见刘子明只顾着喝茶,也没说明来由,萧老没了性子,抖了抖衣袖,破天荒地先开口说道: “你来我这,不会是来蹭饭的吧? 我先说好,可没吃的。” 刘子明放下茶杯,苦涩道:“您看您说的,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我俩认识也有些年头了,看看你不成么? 再者说了,我好歹付过钱的,来验货行不行?” 萧平石猛饮口茶水,嘴角泛冷,闷声道: “嗯,这算是说到正题上了,咦? 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人死了?” 刘子明差点一口水吐他的老脸上,笑骂道: “萧老头,你才死了呢,你敢骂我媳妇是吧? 信不信我砸了你这些宝贝。” 见刘子明作势要丢他那些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奇珍古玩,萧平石脸色骤然发白,求饶道: “得得得,算老夫乌鸦嘴行了吧,给尊夫人赔罪,请刘大人高抬贵手。” 刘子明嘿嘿一笑,轻轻放下一尊价值连城的玉泉兽首,“行啦,我媳妇大度,想也不会和你这老人家计较,她现在不在城中,我代她看看你给我们做的石碑。” 萧平石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一尊灵泉兽首的宝物摆放回原来位置,缓缓说道: “你放心,三座忠骨碑,一座不少都已做好,现在就带你去看?” 刘子明轻声道:“不急于一时半刻,萧老,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萧平石摇头道: “要是谈做碑买卖的话,今年决计是不做了。” “确实是谈买卖,但不是做碑。”刘子明话锋一转,收敛起笑意,轻声道: “奉陛下密旨,请萧老出山,担任武阁大督造。” 萧平石听后脸上没有丝毫震惊之色,有的只是沉默不语,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两字: “不去。” 刘子明显然已经料到了萧平石会推诿,早有后手,他不慌不忙地解开外袍,露出一套生锈了的仙人甲胄,缓缓地卸了下来,双手捧上。 萧平石瞳孔蓦然瞪大,身为器道专家他一眼就看出了刘子明身上之甲绝非凡物,观那独特的纹路乃是仙人之笔造就,登时大喜,眼神射出炽热的芒,猛然间快步起身,围着这件宝贝打转,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妙哉,妙哉。” 刘子明轻轻一笑,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发现萧老激动地手心颤抖不已,眼中竟然老泪纵横,沙哑道: “世上真有如此神仙之物? 刘大人,哪里得来的?” 刘子明自顾自坐下,喝了口茶,沉稳道: “龙脉,仙人墓。” 萧平石眼鼻一酸,颤声问道: “你真的舍得送我?” 刘子明淡然笑道:“不白送,用十万件精良军需换一件神仙之物,这生意,萧掌柜做是不做?” 萧平石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做,不过要先说好,需得两年时间,另外我需要八百工匠,材料和钱银,我也一概不管。” “不成,其他都好说,只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行吧,那就一年,赶赶工期,最快也要一年。” 刘子明语气平缓道: “两个月。” 萧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以为造一套武器只用你上街买个的功夫? 刀枪剑戟且不说了,光是战甲就颇费时日,两个月的时间十万件制式精良的武器装备,天方夜谭! 普天之下,就是曾经锻造出四大神兵的老师也不敢放此狂言,若真是如此,你另请高明吧,我做不了。” 刘子明一脸沉稳,一双桃花眼轻垂,“这个您别急啊,我自有办法。” 萧平石一脸不敢相信,好奇道:“刘小子,你不会是喝酒喝昏了头吧?” 这话滑天下之大稽,普天之下没有人会相信。正因为大伙都不信,秦清泉也不信,才有意义。 ---- 漠北晨曦大雾如云,城门已缓缓打开。 尚未天亮便有百姓出城入城,多以贩卖蔬菜的菜肉贩子为主,人群良莠不齐,却井然有序地接受盘查,日日如此。 此时城门处惊起马蹄,有一老一少两骑骑马出了北门,朝着离城郊三十里的青铜墓驶去。百姓们纷纷张望,暗自猜测这二人是何许人也,为何城卫也不盘查就直接放行? 一些不知内幕的城卫也一头雾水,但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守门校尉孙万忠亲自将那名年轻的公子毕恭毕敬地送出城,也不敢多打听,生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刘子明和萧掌柜就这样毫无阻碍地迎着寒风骑马出城,来到一座占地广大的青铜碑园林。这里是边关之北,极尽苦寒,风雪飘摇,寒冷程度丝毫不逊于极北冰原。 园林内无一花一草,却是千碑成林,一百八十座忠骨碑矗立边关,青山埋骨,令人肃然起敬。刘子明抬头仰视几座高如泰斗的青铜墓碑,制式之精良,碑文工艺之高,心下震撼难以言表。 萧老负袖身后,任由风雪打在他苍老的脸庞上,任是一丝不苟的平淡神色,轻轻拴好马匹后也不等刘子明,缓缓走入园林。 刘子明从马匹上带了些祭祀之物,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园林,环顾四方,白皑皑的雪覆盖在一座座战功显赫的碑文墓上,显得格外酸楚。这里没有士兵保护,是座无人滋扰的空坟墓园。 两朝风俗多有不同,唯有在丧葬习俗上大差不差,都源出身伏羲仙人墓下的祖先发家,属一体同源,只不过就像是两兄弟闹别扭分了家,又各有际遇互相看不顺眼,这才多有嫌隙,但无论闹得再僵,也没有对祖宗不敬的道理,两朝法规甚至将挖坟开棺当作世间一等一的不义之事,不赦死罪,若有人做了此等恶事,那便是人神共愤,天地共灭之举。 北陵上代君主昭明帝便是养虎为患,纵容一伙叫“地下黑”的盗墓贼望穴寻宝,祈求长生不老的法门,后来此事引得民怨沸腾,众叛亲离,一伙叛军趁乱而起勾结朝内高官架空天子,逼君退位让贤,幸得四大剑宗之首冷君山御剑十里护宫门,加上杨家一族率领大军救驾及时才避免了亡国亡家。 年轻公子快步停在中心最大的一座青铜碑前,伸手拭去雪花,“神勇无敌卫义庭”赫然七字映入眼帘,字体娟秀,大气磅礴,刘子明眼中泛起惋惜之意,感慨道: “别人也就算了,大将军你也敢为其立碑,咱这位大将军曾领兵百万杀的北朝差点亡了国,北陵军方人人对这位军道战神畏之如虎,闻风丧胆,北陵民间民风彪悍,百姓后代更是对卫将军恨之入骨,你在此处立碑,真当北蛮子不敢越境掘墓杀人? ” 萧老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刘子明,脸庞之上泛起冷笑,说道: “北陵皇室都没这个胆子,那些个沽名钓誉的江湖武夫更是不敢担负骂名,我早就在此处布下了机关重重,那些北陵愚民百姓有大逆不道或是不怕死的都尽管来试试。” 刘子明哑然失笑道: “京城那边已为大将军立碑,你何苦招惹杀身之祸?” 萧平石抖了抖衣袖,洪声道: “工部督造的那碑我瞧过了,不是老师真正的水准,朝廷有意冷落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实在是叫人心寒,萧某为大将军不平,才立下这忠骨碑,我这是叫北蛮子长长记性,曾有位卫大将军镇守国门,镇杀了他们几十万的将士,又曾一路北伐打到北陵国都彻底打的他们割地求和……卫将军碑文既在边关,北陵军安敢再行犯边?” 刘子明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忽然萧平石咳嗽了两声,指了指不远处三座相邻的忠骨碑,说道:“就是这了。” 刘子明脚步轻碎走向萧老所指方向,所见石碑确是制式精良,规模大小一般无二,字迹雕刻如鬼斧神工,可见手段。 从左到右依次是“悬壶济世医仙妙手童玄龄”、“文臣武将探花郎君欧阳诏”以及一块无字空碑。 刘子明解开随身所带的包裹,摆上酒水和猪羊肉,给三座青铜石碑清去积雪,用手袖挡下风雪,焚香而拜。 所谓一叩三顿首皆是无字碑前,年轻公子眼神黯淡下来,颇为伤神,一番平复心情,见萧老站在风雪中欲言又止,轻声问道: “萧老有话直说。” 萧平石点头道: “小子,你说的办法我细细琢磨,虽然是闻所未闻,但也不失为开万世之先河的壮举。” 刘子明缓缓起身,道:“萧老,我刘子明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此事若成,你萧平石定可器道扬名。” 萧老点了点头,又忧心忡忡道: “有命才会有名,此番去南诏千里迢迢,穷山恶水,危机重重,我干的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刘子明淡然笑道: “放心好了,我已经安排好了,邢将军会派手下最精锐的军方高手护送你一路南下,另外还有一人会亲自陪你南下。” 萧老微微眯眼,虽岁数大了可耳力甚佳,迎着呼啸的风雪仍可以听见数里之外有马蹄激雷声,隐隐可见一位白发老妪骑马扬鞭而来。 刘子明笑容满面地招手,喊那人“刘三婆婆。”忽然间他却眉间凝固,表情凝重起来。 那老人以俯趴姿骑马,一身血气,已是奄奄一息,马儿疯狂跑来,刘三婆子连滚带爬地摔在二人面前的雪地上,呼吸急促道: “公子,李大人遇袭……” 第163章 斩龙入境 青铜林的风雪迷人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已经决心南下的二人有些措手不及,拼死赶路两百里的刘三婆子坐在马上已是神志不清,在说了一句话后就彻底晕死了过去。刘子明脸色阴沉,两人相视一眼,他带人先行乘马回了玄武关,城中仍有童姑娘留下来的济世堂旧医馆,刘子明将人带到医馆养伤,好在大夫一番金针把脉之下确定了人无大碍。 刘子明守在医馆里,徘徊不定,一大堆的疑问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据刘三婆子拼死送来的情报来看李棋圣一行暗军路遇意外,遭贼人埋伏偷袭,生死不知。 事有二处蹊跷古怪,刘子明心中暗自盘算,一为此事究竟是何人的手笔,秦清泉还是吕远道? 沙州刺史吕远道可能性很低,这个卧薪尝胆的老狐狸的辛苦谋划因为施小小的突然出现已然彻底泡汤,功亏一篑。 秦宰相么,那么他是如何知道暗军行踪的?莫不是这群江湖罪囚中有相党埋下的细作?也不可能,李炎兵不会犯这种错误,这些人的底细立场不容他们叛变。 抛开这个问题不想,再来就是李炎兵手下如今是兵强马壮,除去一些实力浑厚的朝廷罪犯军团,还有李边二位禁军顶尖高手坐镇,有手段威胁到李大人的只有可能是军队铁骑,可漠北边境哪里冒出来这么一支战力不俗的军队呢? 咳咳几声咳嗽忽然在床头响起,老妪艰难地睁开眼睛,吐出一句:“是沙蝎帮……” 刘子明见老人醒来,坐在床边,严肃地询问道:“婆婆,感觉如何?” “我……没事,只是……人老了。”刘三婆子笑意慈祥,脸上苍白如纸,身子挣扎着要坐起来。 刘子明暗自松了口气,赶忙将她扶起,沉声道:“无事便好,婆婆怎会来玄武关?你之前说李大人遇袭是怎么回事?” 刘三婆子紧攥着被子一角,颤声道:“和公子掩护那一战,老身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已在李大人身侧。全托公子洪福,承天司成功撤走,伤亡不大。我儿身死,老身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报仇。李大人与我承诺,若我投效刺甲军,将来便能替我儿报仇。我别无他法,便应承下来。我们一路南下,本想先入京城郊外潜伏下来,不料在沙河城遭遇意外,遇上了沙蝎帮……” 刘子明皱了皱眉,“那个与陌门齐名的大漠匪帮?” 刘三婆子迟疑了一下,道:“老身不敢确定,老身与沙蝎帮那伙贼人早年间打过交道,和袭击我们的这伙人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反而觉得有点他们像是军方力量。” 刘子明沉声道:“李大人他们现在如何?” “敌人人多势众,江湖罪徒组成的刺甲军本就是一盘散沙,李大人命我快马与你传讯,并交给了我这个。” 说罢刘三婆子从贴身内甲中取出一块红色布帛。 年轻公子接过布帛,缓缓起身,观察了一会,忽然心头一惊,挥手叫来了医馆伙计,吩咐了几声,又给了伙计一些散碎银子,叫伙计将这帛片送去将军府。 刘三婆子咳嗽了几声,歉疚道:“公子,老身不知道公子身在何处,来的晚了,不知李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刘子明转身给刘三婆子掖好被子,轻声道:“婆婆放宽心,先安心养伤,李棋圣那边我来想办法。” 刘三婆子犹豫道:“公子,老身还有一事相求,便是恳请公子替老身向萧先生求个人情,我想将儿子和老头子葬在一处,立下碑文。” “好,婆婆放心。”见刘子明应承下来,刘三婆子才缓缓睡去,刘子明眼神中透出些许心疼,观她一身风尘仆仆又血气冲天,想来一路上是吃了不少苦头,她本就刚刚得了丧子之痛,又遇见生死之危,人到老年如此波折,怕是落下了病根。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邢策安一身红甲手拿布帛快步走入,脸色铁青道:“这布块哪里来的?” 刘子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吵醒睡眠浅的卧榻老人,拉着邢策安轻轻走出医馆。 二人来到医馆门前一处青墙,邢策安甩开刘子明的手,焦急道:“别卖关子,快说这布是哪里来?” “一伙陇右的马匪袭击了我们,名叫沙蝎帮。” 邢策安怒道:“狗屁沙蝎帮,这是我邢家虎贲铁骑的标志,是那支邢二哥那支东北辅军?” 刘子明沉默了一下,揉了揉酸痒难挨的眉心,说道:“极有可能。” 邢策安直起身子,走到刘子明身边。他的肩膀在颤抖,嘴唇在抖,眼神里那压抑不住的怒焰,几乎要喷薄而出,道:“邢琼这个叛徒!我这就是带队去拿他。” 刘子明扯住他的袖子,沉声道:“别冲动,现在去也晚了,你使命在身,不得离开玄武关。” 邢策安甩开袖子,猛得一拳砸在一旁的低矮青墙,咣啷一声,整面瓦墙轰然倒塌,泛起小片墙上雪雾。 “好一个奸相秦清泉!” 刘子明负手于后,叹气道:“国战之前,这支辅军原是为虎贲大军出山造势,那时邢琼欲利熏心投了北陵青山侯大军,这才放虎入境,按情报上看国战之后这支军队是尽数死在边境,没想到竟是金蝉脱壳之计,邢琼带人取代了沙蝎帮在陇右潜伏了下来。” 邢策安眼神阴婺,声色俱厉道:“要是让父亲得知我邢家出此等叛徒,还不气死过去?这是邢家不能接受的,我若是亲手不清理门户,愧对追随我邢家镇守边关的兄弟们,愧对以身换和平的父亲,愧对陛下的信重,也愧对邢家列祖列宗!”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事情急不得,你需等公孙璃将军回关再说,过几日你找一匹靠谱的人护送萧老南下。” 邢策安松开攥紧的拳头,沉声问道: “你呢?什么打算?” 刘子明眼神坚毅,说道:“我先一步回京,不,回京之前,还要去一趟苍梧山。” 邢策安点头道:“我让孙万忠带队护送。” 刘子明重重地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天空中凌乱飘落的雪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越过边境夫子谷,冷家车队并未走金官道一路,而是绕行北海,一来为了避开杨家视线,二来是南宫要去北海看一眼。 北海一战,北陵江湖上至今津津乐道,南边来的那位凌剑仙成就凝神魄这柄斩仙之剑,斩杀北海魔道黑龙,登顶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那战之后,剑仙大人身死魂消,剑道一门自此由盛转衰。 此时的北海千里凝雪,已成绝境冰河,寸草不生。俊俏绝世的白衣狐裘公子腰间悬刀,背上背剑,站在北海暗礁上,静立望雪。 冷黄两家的诸位剑客安静地在北海岸边等候,不敢有丝毫的打扰。天雷门人一路北上,紧紧跟随,到了北海也只敢远远守着。谁也不敢去触那位小侯爷的霉头,毕竟谁都看得出他此刻心情不佳。 那位姿容绝世的红衣女子,缓步提裙,走向满天飞雪。她走到佩刀公子身边,伸手替他掸去雪花,柔声道:“十七哥,你在想凌前辈吗?” 南宫少卿拉住她的小手,眼神望向冰面,眼神中透出一丝冷意。他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下方,轻声道:“双儿,你看。”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眨动那双美丽动人的眸子,望向平静的冰面,却并未看出任何异常。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十七哥,湖面有什么异常吗?” 南宫少卿的眉心黑色剑形胎记忽得若隐若现,眼神蓦然间刺出金光。他所见到的,是冰河万里之下有一道身形修长百丈的大虫在扭动身子。他黯然道:“你原来没死。” “双儿退后。”白衣公子松开冷双儿的手,缓缓握住刀柄,一步跃起。黑虎刀猛然滑鞘而出,刀卷九雷萦绕,激射劈砍冰湖。 哗啦几声,水浪炸开几丈,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吸引。 那道黑色大虫受到惊吓,一蹿出水面,便露出真身,原是黑龙剑下未死,退回幼年形态躲过一劫。 一团黑雾喷射向天空,那只幼龙吞云吐雾地扭动身子,姿态有些顽皮,显然刚才那天雷诀的一刀柄没有能够破开它的鳞甲,让它有些得意。 冷家门客领袖冷锋抽剑出鞘,面色凝重,沉声道: “结阵!” 冷家子弟听令纷纷出剑,落位,一剑叠一剑,一座浩然的朝剑阵瞬间而成。 黄家大客卿孙圣仁递出金龙短剑,“黄家助阵”身后黄家剑客迅速展开,长剑在手,青光闪闪,又集体抛剑入云,高达数丈,凌空飞旋间一如电光飞射。 观剑道群豪施了神功,天雷门也不敢甘有人后,铁衣城头被洛无双所败的无眉刀客雷敬对着身前的掌门师兄激动道:“师兄,剑道道友好生了得,我们刀道也不能甘于人后。” 门长雷洪笑意浑厚,道:“这是自然。”衣袖一卷,提起一柄细如弯叶的天雷刀,催动内力,乌云压顶北海上空,自有电光阵阵掠下风雪,搅起残损冰花。 冷双儿单脚凌空,衣袖猎猎,见三方出手,沉声道:“诸位,不可。这魔龙可吞内力,且由十七哥自己应付。” 三方闻即收手,掠至南宫少卿身后。 白衣公子对双儿点了点头,收刀归鞘,手心缓缓伸向后背,锋锐无痕的白鹤行脱鞘而出。 南宫少卿一步猛踏,冰湖裂开一百丈,手中剑意酣然扫荡开来,十里剑气如江河开道。 一道白虹压下那黑色幼龙头颅,竟使风雪停滞半刹,那黑龙麟甲被刺出血洞,渗出黑血,登时恼羞成怒,身子一抖,蟒身与白鹤行在空中激斗几百回合,震碎风雪,五爪神出鬼没荡开长剑,缠住南宫少卿的身体,死死拖入开裂的北海水底。 雷洪拢起长袍,上前一步,面色阴沉道:“不行,这样下去祖师必败无疑,虽由一品入了重魁境,但真气毕竟一扫而空,若要恢复尚需时日。” 无眉刀客雷敬这时提起,“师兄,你不是修的一门“通天意”的神功么?我等助你一臂之力,将功力传于祖师,助他刀斩黑龙。” 雷洪登即大喜,说道:“是了,我竟然忘了,众弟子速速叠刀盘坐,将真气借于我。” 只见北海之上,天雷门众刀客叠刀身前,盘膝而坐,数枚天雷滚滚游走他们之间,不出半刻,电光掠入雷洪掌门手中那柄天雷中炸起地火。 雷洪声音浩然,将手中那柄天雷刀上的雷电劈向湖水,朗声道:“天雷门众弟子替老祖宗还刀。” 此刀过后,天雷门弟子个个气喘吁吁,修为尽损。 随着九霄雷霆北海激荡开来,那身白衣砰的一下巨响跃出水面,手中黑虎刀上密布电光撕裂天地。 风雪被刀斩停,格外寂静。 南宫少卿左手抓滴血的黑龙头颅,右手持黑虎刀天问,浑身气充沛至极,当双脚踏在北海冰河之上,饶是四方生灵都要抖上一抖。 冷双儿眼角一柔,小跑扑倒在南宫怀里,“恭喜十七哥,真正入了重魁境。” 第164章 一夜三宗师 南宫少卿身为南宫家族百年来第一天才,十二岁那年便跨入了许多武者或许一辈子也不能染指的一品之境,登堂入室,也正是在那一年正式拜入剑圣凌若寒门下习剑。 不过短短三年,少年郎连跨二重天堑,已成凤毛麟角的长生境高手,彼时所有人都清楚这少年接过剑道传承只是迟早的事,随后三年少年逐步稳固境界,直到央州武斗大会南宫一举成名,一柄白鹤行击败北陵国师天武大师,成就天下第一。 南宫家族也曾享誉江湖武林多达百年之久,世人皆知百年前道佛联手镇压魔头九天的那一战旷古烁今,可少有人知道背后是南家家族倾尽全族之力挡下其余两个魔头和十万魔兵,这才给了佛道两宗诛灭九天的机会,南宫家族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代表家族最顶尖战力的八位大宗师身死道消,传到南宫闻这一代已然不复当年之勇。 所幸后辈里出了一个南宫少卿,可这位实力卓绝的家族希望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强行冲破天一境,落下病根,境界一跌千里。自那以后,随着剑圣凌若寒出山北行,这曾经的天下第一家族竟无一位大宗师坐镇,已沦为江湖笑柄。 南宫少卿在铁衣城与洛无双一战有所感悟,悟得大开大合气势雄浑的武道心境,一举冲关入境,又北海得天雷门集体传功填充气海,一朝之间,仿佛举世无敌。 白衣公子缓缓睁眼,一双丹凤眸子神华内盈,眉心更是紫莲绽开,气息浩然,手中的龙头化作一阵黑烟飘散于空。 冷家众剑客纷纷收剑上前恭贺道: “恭贺南宫姑爷入宗师境。”黄家剑客则神情复杂,心中忌惮,冷家又多一名重魁境高手,将来剑都兴盛,黄家前景黯淡。黄家大客卿孙老迫于礼数也上前道贺,可心头实则担忧。 南宫少卿衣袖一甩,刺在黑龙躯体上的青锋铮的一下飞回,光华刺眼藏入剑鞘,白衣公子眼神平淡,对诸位一一回礼后,牵着双儿的手,径直走向那群大麻袍的天雷门人,深深鞠了一躬。 掌教雷洪此时脸色惨白,嘴唇干涸,见南宫行礼连忙扶住南宫的手,摇头道: “公子不可多礼,老祖将刀意托付给你,你便是天雷门的人,如今重入重魁境,我心甚慰。” “雷老,他已经……”南宫少卿眼神透出几丝黯淡。 雷掌教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在意,低缓道: “老祖行事必有法旨,我们这些徒子徒孙没有他老人家神仙风姿,只能是略尽绵薄孝敬先辈,只愿公子不要辜负老祖刀意。” 南宫少卿低头看了一眼黑色刀鞘,说道: “南宫必不相负。” “既然如此,还有一事望公子成全。”雷洪声音沙哑,此刻真气荡然一空,身子极为虚弱,在漫天冰雪中险些站立不稳。 南宫少卿连忙搀扶住,说道:“雷掌门请讲。” 雷洪握着南宫的手,颤声道:“刀道中兴还要仰仗公子,雷某大限将至,请公子接过天雷门掌教的位子,带领门人……重新立我刀道百年威名。” 无眉刀客雷敬连滚带爬到师兄身边,老泪纵横道: “师兄……” 南宫少卿脸色骤变,伸手去把雷洪的脉象,真气已然荡然无存,心生不妙,沉声道: “莫非铁衣城莽台斗刀伤了掌门根基?” 雷洪微微点头,身子逐渐蜷缩起来,手中却不忘将那柄天雷刀递出,眼神混浊不清,却似孩童那般真挚,道: “公子武功卓绝,又有雷老传刀,雷某以一身真气作嫁衣,求公子答应,庇佑我天雷门。” 扑通扑通,一声声清脆响动,天雷门人集体跪拜将不久于人世的老掌门,风雪一卷,泪水扑朔成冰。 南宫少卿接过那柄天雷刀,眼神坚毅道: “我答应你。” “以后就拜托你了。”雷洪掌门笑了笑,似是回光返照,又喃喃自语道: “雷洪一生习刀,刀法不精,有愧祖宗教导,然雷洪临死之前为门派拿回天下第一刀的名头,又为宗门找了个继承人,继承祖宗基业,也算弟子不枉费此生了。” 话罢,这位新晋刀道魁首手中的天雷刀鞘重重滚落,老掌门轻轻垂手,缓缓闭上眼睛。 风雪呼啸,万物霜白。 静悄悄的,俱是默哀之意。 ---- 姑苏州,魁甲城,雄兵金刀八百里。 这里民风开化,妇孺老弱皆上马可战,身为北陵三座军事重镇之一,北武军的大本营坐拥数十万边军。去年国战边军大获全胜,虽未直捣黄龙攻破南朝国都,但斩杀了战神卫义庭一雪前耻,大涨了国威。 此战之后,北武军元帅青山侯杨广孝获封王爵位,即“青山王”,杨家三子各有封赏,长子杨立文升翰林院大学士,兼任枢密院使,文武两任,权势实为储相,封万户侯,赏银万两; 二子杨丹心钦定为下一任青山王,世子殿下,受世袭罔替殊荣;幼子杨三戟赐武将银鱼袋,晋北武军拔营大将军,金刀骑陷阵统领。 一时之间杨家在军方影响力甚至高过了几十年统领兵部的罗家一筹。虽然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这一系列逾制的赏赐是苏皇后在试探君权,但那位重掌大权的皇帝陛下南下归来后始终由着皇后行事,除了自减羽翼罢相罗家家主,该用国子监祭酒张清正为相,调任御史中丞谷光景任殿前太尉之外就再无举动。 一时之间本该龙凤相争剑拔弩张的北陵政局让人捉摸不透,官场上那些老狐狸明哲保身不敢擅动,党政风平浪静,好似大家都出奇默契地等待着什么。 直到来自青山城的一则消息传入京城,犹如平地起惊雷,搅起京城这个大染缸的一锅浊水: 青山王杨广孝数日前大病一场,性命岌岌可危。 这场突然的变故让京城百官都始料不及,青山王杨广孝年不过四十,一身武艺,去年在枢密院和兵部联席举办的校武演练上,这位新王爷在三军面前勇夺榜眼,那是怎样的勇武之姿,怎得一年过去却忽然病入膏肓了? 这几日朝野上下谣言四起,皇宫大内之中更是陷入了一场阴谋论,不少人私下议论这是帝后之争的暗中角力,这并非搬弄唇舌之人有意制造矛盾,从种种情况来看并不是空穴来风,帝后之争确实已显端倪。 其中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杨王爷日前遭遇了三番刺杀,三位武功高强的刺客轮番杀入王府,虽未直接取走王爷人头,却成功刺伤了王爷,事后刺客们在几十万精锐的包围下全身而退,这就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刺客身手之强,能在几十万大军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逃出生天,北陵能有几人?恰巧事发之时陛下亲信的宫悬老道士和大剑士许观礼不在皇宫,不少人暗自猜测是陛下的密旨,要开始对皇后一党的外戚动手。 从太医院的御医们从前方传来的消息看,那位征伐南朝的北武军统军王爷已然重伤不治,时日无多了。 世子殿下杨丹心携带边境三州军马迎着风雪浩荡回城,数日来一步未停昼夜不眠,在今日终于赶到了魁甲城。 魁甲城门重达万斤,平日里由三百力大无穷的城门郎合力拉动机关方可打开,城开时有如雷神鼓锤,声势惊人,今天这闷响声比往日要早些,八千名金刀骑兵在一名黑白衫袍俊雅儒士的带领下在城门口迎接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在前后簇拥下下了马车,八千甲士集体肃穆,整齐划一的施行军礼,杨丹心牵着一名绝色女子缓缓上前,身边都是一些北陵江湖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世子迎面走向城门那名儒士,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所乘的马车发出一阵震颤,不禁叹了口气。 那名黑白长袍的儒士快步上前,便要行礼,杨丹心连忙托住他的手,说道: “大哥这是干什么?” 黑白袍儒士毕恭毕敬作揖道: “恭迎世子殿下回家。” 杨丹心愣了一下,说道: “你我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大礼,大哥这样做倒是让丹心为难了。” 云慧儿跟在身旁,见这人气度不凡,才知来人正是杨家长子杨立文,杨丹心的大哥,连忙微微一福,“云慧儿见过大公子。” 世子将身后女子拉到身旁,说道: “大哥,慧妹与你还未见过。” 贵为黑焰军军事首席幕僚的杨立文温煦一笑,“早听二弟提起,慧儿姑娘清雅脱俗,温婉动人,能碰见姑娘是二弟的福气。” 云慧儿脸颊一羞,登时间红了一半,羞道:“慧,慧儿不敢,得蒙世子殿下垂爱是奴家福气。” 杨立文微微点头,瞧见车内动静,问道: “三弟的伤不是好了吗,怎么也不下车?” 杨丹心看了一眼马车,苦涩道: “得知父王状况,已经哭了好几天了。” “走吧,先进城,父亲要见你。”杨立文叹了口气,脸色低沉了许多。 世子殿下点了点头,翻身上了一匹乌骓马,八千兵马同时而动,浩荡进城。 杨立文挥了挥手,杨丹心带来的人马由几名城中的都尉领着安排进入军营,一干江湖心腹以孙二狗为首进驻王府,以贤士礼遇待之。 此番世子殿下回城,没有百姓夹道欢迎,没有礼官接风洗尘,城中氛围格外凝重,一行人马踏在王府青石板路上,连风雪也寂静无声。 王府里的青江曲池是杨广孝养伤之地,长子杨立文,世子杨丹心,尚未有名分的世子妃云慧儿,以及太医院医圣东壁先生一人一马来到此处。 马匹停在王府前,杨立文沉声道: “世子与东壁先生入内,云姑娘与我不便入内。” 杨丹心表情凝重,转头看了一眼云慧儿,没说什么,对东壁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东壁先生点了点头从徒弟王司徒手里接过药箱快步入府。 临走之前,杨立文在世子殿下耳边交代道:“今日,父王无论有何交代,你都不可推脱,一切为了杨家,也是为了姑姑。”待世子与东壁先生入了王府,杨立文转身对那位姿容俏丽的准世子妃说道:“今日之事,还请姑娘保密。” 云慧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道:“奴家知道轻重。” 杨立文贴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足以让她心神摇颤的话,“今日之后,你就是青山王妃。” 杨立文看了眼军营方向的天空煞气逼人,似有妖物作祟,他的扔下不知所措的云慧儿,径直上马扬鞭奔向南大营。 南大营中旌旗猎猎,黄烟滚滚,几十名将士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拳轰飞,回了军营的小王爷伤心过度,一时之间又开三目,走火入魔对自家兄弟动起手来,何人能挡? 眼看着一拳就要砸在一名北武军士兵脑袋上,这一拳下去势必将他砸成肉饼,他惨叫一声,以为死定了,谁曾想那势大力沉的一拳竟然被一个文弱书生接下,杨立文手腕一扭,将力可举鼎的杨三戟推了回去。 人群散开,杨立文双手起势,一道纯阳太极拳四两拨千斤锁住杨三戟的四肢,任他如天神怒目般可气吞万里,仍逃不出双手之间的方寸之地。 杨立文双袖鼓荡,黑白袖袍被气浪撕破成碎屑,喝道: “三弟,不可胡来。” 杨三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响彻军营,双膝猛然砸地一屈,被杨立文的仙人大手抚过第三目,登时气机关闭,两眼一黑。 杨立文嘴角暗暗泛起弧度,一指屈弹在三弟眉心,官子指诀,万物开灵。 杨三戟的天神之眼炸出金光,直冲天际。 光芒过后,四面八方的将士都死伤在地,其他营地的士兵赶到的时候,见大公子杨立文艰难站起,衣袖尽破,双臂渗血。 而杨家的小怪物,小王爷杨三戟重重垂下头颅,跪而不倒,眉心那只眼睛泛刺目的紫金涟漪。 傍晚天空闪过一丝好看的晚霞。 青山王戎马一生,驾鹤西去。 死前遗言传二子杨丹心继承王位。 云慧儿为新王妃。 小王爷杨三戟入重魁境。 嫡长子杨立文不知所踪。 ---- 同一日,南陵普贤山下,有数百位身披袈裟的光头僧人集结于山脚,领头两人地位尊贵,是终南谷寺两位佛头,方丈天悬大和尚,护殿法尊北陵国师天武大师,以及佛寺一代所有武僧。 没过多久,西边又来了一名光脚武僧,那少年僧人手捧袈裟正是西行归来,已是佛道新晋大宗师,嘴唇微微蠕动,“阿弥陀佛。” 一日之内,沉寂已久的江湖上同时涌现三位重魁境大宗师,一手造成这一局面的花白胡子老头此时正坐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山顶,守在一口枯井面前,信手将一枚白玉棋子扔进井中。 扑通。 扑通。 井水泛起波澜。 第165章 天师府的待客之道 普贤山下,除了终南谷寺的两位佛陀和二百武僧,还有少林派的十八罗汉、禅宗密宗的法王,佛道三家的顶尖战力都倾巢而出;道家这边也不甘人后,几十位身着蓝袍的道门真人背剑出山,这些人以天师府和武当山为主,都是各自门派里最顶尖的好手。此次道佛两家联手,正如百年前一样,正是为了应对魔道兴起一事。 那名形貌干枯的少年和尚穿过众人的目光,缓缓走向了终南佛寺一派,小和尚躬身合十,对两位佛道大师,说道:“十二有负老师和方丈之托,未能擒拿魔头。” 众人一片哗然,天武老和尚愣了一下,神情沉重道:“怎么,你也失手了?让那魔头逃走了?” 武僧十二脸色阴沉道:“是,幸得智摩师祖真身降世,感化那孽障,现下魔头心智已失,暂时不能为害人间。” 天悬大和尚单掌竖起,面容枯槁,眼眸间忽得一喜,道:“阿弥陀佛,智摩法尊果真尚在人间,他老人家现在何在?” 听到小和尚一句“已涅盘成佛。”众僧不禁黯然。 这时走过来一名样貌清雅,头发花白,背负一柄道家符剑的老道士,对着二位高僧缓缓行礼,说道: “智摩大师乃是五百年前菩提祖师的转世,亦与我道家渊源颇深呐,此番飞升,是人世之憾。” “清虚道长,所言极是。”天悬、天武二位佛头见此人行礼,双手合十回礼。 清虚道长面色平稳,缓缓道:“二位大德,还请勿要伤神,此番几家下山联手就是铲除奸魔,贵寺高徒得了大机缘,无异于如虎添翼,现下九天神智已失便不足为惧,眼下更要紧的是巫王妖女入京一事。” 天武老和尚面色凝重,伸手抚了抚小和尚手中的白金袈裟,洪声道: “老道长说的不错,十二你得了智摩大师的传承,又寻回金乌袈裟,想来是大师以无上佛力倾注其上,一路西行归来,袈裟认主,这才令你入了重魁境,你且随为师和诸位师兄弟前往南朝京城诛杀妖魔,再去找回你师弟圆礼。” “谨遵师命。” 天悬方丈因动了杀心得以损了道行,半面枯荣,犹如枯树一般,可论其境界可称得上在场的第一人,只不过这是因为天师府那几位没来,在打量了众人一眼,大和尚凝重道: “天师府那边,老天师也就算了,怎么连几位一代弟子都没来?” 出自武当的清虚道长转头望去,呢喃道: “天师府恐怕有大事发生。” ---- 咚咚咚,钟声响彻山野。 八百里龙虎山,道教第一福地。 天师府,掌管天道轮回,万事兴衰。 远处的群山之中,有几座红墙黑瓦的古老道观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道观周围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天师府若隐若现,在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道观的红墙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汇聚万物灵气。 龙虎山向来香火鼎盛,百姓信奉道家遵循天道,不敢不敬,不同于同为道天福地的武当山尽染烟火气,黄牛白鹤遍山可见,龙虎山山上的神兽皆坐镇山顶高不可攀,那里有一龙一虎日夜相斗,皆为神明星君被贬下凡,引为俗世神话传说。 除此之外,江湖上更愿意对五十年前张老天师引天道之力钉杀魔道第一大魔头九天的壮举津津乐道,百年前佛道九僧出手消灭九天肉身,不料魔头死而复生,借尸还魂,于五十年前再次为祸人间,此时佛道九人已陆续坐化,便是天师府挺身而出,集合天道轮回之力,老天师登临天一境大圆满的境界将魔头再次封印,世人无不惊愕。 大雪封山,天地一色,半月以来上山的香客明显少了许多,但仍有一些信奉道家的大户人家顶着风雪上山,汾阳顾氏便是其中的代表,顾氏是西北望族,靠混迹江湖起家,家主顾辉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财主,生平最尊道教,礼奉道士,每年捐献的香火钱和出钱出力翻修的道观不知凡几,所花费的钱银完全抵得上一城的税赋用度,甚至不惜举家搬到迁千里之外天师府山下诚心问道。 这日,顾家主携带家眷和一众仆从迎着风雪上山,一家子乌泱泱十几口人,除去大夫人文氏是真正的贤良淑德不惧艰险外,顾辉生的两房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妾皆是叫苦连天,私下暗骂自家老爷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的疯,自己放着得天伦之乐的富足生活不过也还罢了,可怜自家几个小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背井离乡,顶着天寒地冻的鬼天气来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吃苦。 顾老爷倒是悠然自得,精神抖擞,上山一路遇见下山道士皆是礼数周全,毫不吝啬香火布施,只是有些头疼二位不谙世事的小儿子沿路打起雪仗,险些丢到了一些山上大真人的脸上,得罪了这些离天道最近的贵人,他纵然有家财万贯,也吃罪不起啊。正要出声喝止,啪的一下,小儿子手中一块雪花精准地砸到了一位上山的小道士脸上。 那小道士样貌清逸,身穿不是天师府的道袍,看起来是无门无派的云游散仙,顾辉生连忙弯腰致歉,观小道士脸上毫无怒意笑容温煦,心头稍安下来,转头怒目圆睁,勃然大怒,冲着那位乳臭未干的稚童小儿就要动用家法,小妾孙氏哪里肯忍,死死将犯了错的小儿子护在怀里,声泪俱下,苦喊道:“老爷好狠的心啊,将我们孤儿寡母扔到这等苦寒之地,吃苦倒也罢了,不过小孩玩闹罢了,这穷酸道士竟也值得你如此向着外人!” “你!”顾家主作势要打,孙氏如泼妇般嘶吼道:“老爷要打,便最好连我一同打死,省去麻烦。” 顾家主被气得浑身发抖,但终归下不去手,几位主妇也上前求情,顾老爷无可奈何,又苦于没法和小道士交代,左右为难,好在那位身着青衫的小道士并未介意,笑眯眯道:“顾施主不必介怀,只是家事自当处置妥当为好,家和万事兴,才能落得清净。”说罢微微点头径直向山上走去。 顾辉生愣了一下,挥手让小仆送来银子,自己快步追上那位小道士将钱袋递到小道士手心,歉疚道:“小道长留步,小儿无礼吃罪了道长,还望您恕罪海涵,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 青衫道士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顾家主脸色惨淡,“天师府的规矩,顾某是知道的,道长不肯收下这黄白之物便是执意要小儿将来修不成道?” 青衫小道士眉毛一挑,苦笑道:“这话从何而来? 在下不是天师府人,自不知此地规矩。” 顾家主揉了揉脸颊,沉声道:“原来如此,倒是天大的乌龙了,小道长有所不知,天师府门人注重养性,我这儿子虽是顽劣不堪,但天生慧根比我强,我这一生惟愿追随道统,修成大道。若是得罪了天师府的高徒,我自己不要紧,只怕我那几个儿子也福浅缘薄……” 青衫道士抿嘴道:“天师府门人如此不讲道理?小儿玩闹,竟也当真?” “小道长慎言,咱普通百姓哪敢谈论高人?只是听说有人欲拜入天师府门下,却因为怠慢了山上法尊这才修道无果,功亏一篑啊。”也许是怕自己说太多了,怕冒犯了无所不知的龙虎天人,故而及时住口,转而嘿嘿笑道:“让小道长见笑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青衫道士行了一礼,笑眯眯道: “小道,百里长生。” 顾老爷施还一礼,道:“好名字,道长这名字便是我辈真意,求长生,在下汾阳顾氏顾辉生,幸会。” 青衫道士笑道: “幸会。” 此时夕阳西斜,龙虎山林悠悠生烟,夹杂着几声野兽咆哮。 顾老爷忽然脸色大变,惊道: “不好,定是神兽出笼寻食,得见百里道长,一时投缘竟忘了时辰,此刻天光已暗,上山会有危险,小道长不如随顾某人山下用些斋饭,小住鄙舍,天亮再一同上山可好。” 青衫道士一头雾水,“这天师福地竟还有凶兽作祟?” 顾家主慌张道: “不不不,不是凶兽,乃是山中神兽,天师府不成文的规矩,日暮封山香客止步,仙人坐骑于夜晚寻食,切不可以身犯险。” 忽然他听见密林中传来一声猛虎咆哮,家人所在方向有飞鸟惊起,大叫一声,“不好,是家人遇险,必是冲撞了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百里长生轻轻一掌拍在顾老爷肩膀,轻声道: “不慌,何方妖孽,且待小道前去探看。” 顾辉生脸色低沉,本想劝解,但见那小道士青衫微动,身形掠空而去,不一会就消失无踪,不禁愕然,缓过神连忙跪地伏拜道: “上仙显灵了。” ---- 百里长生一步跨十里之外,猛然停住身形,但见一头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的怪物正露出獠牙,准备将顾家一行几十人吞入中。 此怪嘴角渗血,已有十几个家丁死在其口,眼看凶兽不可阻挡,一众素日里忠心耿耿的顾家护卫一拍两散,将主母和小主人性命弃之不顾。 为母则刚的孙氏妇人已吓晕了过去,反倒是他那个小儿子拎了一根比他胳膊还粗的粗壮树枝做刀,拦在怪物面前。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其实大人们都畏惧不已,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不怕,只是壮着胆子保护家人罢了,眼见那怪物暴起扑来,少年下意识连退几步,只能闭上眼睛乱喊几声,手中“宝剑”只乱挥砍一番。 砰的一声,那怪物被树枝一击扫到脑袋,轰然退去,孩子浑身发抖丢开树枝,睁眼后才知道后怕,双腿颤抖,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那怪物被这小孩一击击退,虎躯一震,在地上抓起几丈宽的抓痕,随后歪起脑袋,吐出舌头,显然被激怒了,正欲再次扑向小孩,却被一脚压在头顶,砸入深坑。 青衫道士身姿压空,一脚将怪物打入地下,一个翻滚捏了捏小孩的脸颊,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抹了抹眼泪,看此人身着道服便多了几分信赖,暗想刚才那“一剑”应是这位大哥哥出手相助,“我,我叫顾证道。” 青衫道士面色沉稳,扶起小孩子,指了指东方的路口,“好,证道小施主,带上你的娘亲和你爹爹汇合去吧,他在前方等你。” 小孩眼眶湿润,为了忍住不哭,憋的满脸涨红,问道:“大哥哥,你是道士吗?你怎么办?” 青衫道士蓦然凝神片刻,点了点头,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去吧。”身后忽然嗤的一声泛起云雾涟漪。 小孩赶忙拉上娘亲向远处逃去,不知跑了多久,果然见到了父亲顾辉生在山路边接应。顾老爷接过孙氏,听见山野那边动静颇大,心生不安,正想带人前去接应那道士,不料山林再次安静下来。想来那道长又岂能是龙虎山神兽的对手,此刻恐怕已经成了腹中美食。既然援救不及,只好先行下的山去,再想办法了。 山野陷入黑暗,只有道观仿佛天山之上,洞火参天。 青衫道士双手猛然抖袖,黑云连绵翻涌动荡,四周云雾中电闪雷鸣,电光逐渐交织成一片雷池。 脚下是一只半龙半虎的座兽,抬头望去,可见五柱擎天,山门坊牌上书八个大字:“开天辟地,唯道为尊。” 山门前有一个年轻道士,身着龙虎山道袍,脚踏麻鞋,倚靠在白玉柱下,眼神泛起一丝异芒,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青衫道士。 百里长生一身雷电交织,双手拢袖,冷笑道:“这就是天师府的待客之道?” 第166章 风铃 龙虎山天师府自古以来就是天下道统公认的名门正派,世道正一,与武当山并驾齐驱。 与武当山看重地利与人和不同,天师府独掌天时,核心道义是以天道运行规训众生。 几十年来,天师府受尽世人顶礼膜拜。第八代掌教张祖陵,因镇魔九天一战成就天一境,享誉五十载,被世人尊为道统领袖,人间仙人。 也就是那一战后,天师府被传出有绝世功法,可助人直上天一境,江湖中人虎视眈眈,可只要有老天师坐镇山门,就无人敢觊觎天师府的无上绝学。剑仙凌若寒和仙人言苍梧去前,尚有二人可与其争锋,二者离开江湖以后,世上就只剩下一位天一境的大宗师,不知是何等风姿? 央州秦武之乱的惨痛教训让百里长生知道,所谓天道不是走顺应天势,闲云野鹤的修心之路,而是肩扛众生与使命的平天大道。既然要达到天道极限,天师府总是绕不过去的劫。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天师府竟然纵容小徒放虎怪伤害百姓,更有年轻道士山门拦路,态度凶恶,百里长生本想和和气气上山讨要个说法,不料那名龙虎山的小道士始终油盐不进,交涉不过便要动手,龙虎道士猛然前奔,一掌劲风凌厉就要劈来,百里长生不慌不忙,一记游掌抹过那道士的手掌,就这样卸去了大半的掌风,名叫张景行的道士一掌劈空有些恼羞成怒,口中念诀,五指泛起符文金丝,拢成一把金刀,扫向青衫道士肩头。 当当当,金刀掌力砍在青衫之上顿时消散成粉末状态,张景行瞳孔微缩,眼见那人笑容灿烂,微微愣神,随后四肢涌起三色杂雷卷起道袖,扑哧一下整个人倒飞出去几十丈,砸在了玉柱之下。 龙虎山年轻道士缓缓起身,拿袖子抹去血水,眉宇间浮起一丝阴霾,说道: “你这个偷师的混蛋,竟会我天师的九色雷法,你究竟是何人?” 青衫道士轻轻呵出一口气,正准备说话,眼角一瞥,有庞然大物迅疾袭击身后,他身子弯曲,让那怪物身子扑空,一道青色的真气屈指弹出,击中虎怪狂阔眉心,怪物暴吼一声,身形却摇摇欲坠,没走几步就轰然趴下昏迷不醒。 张景行琢磨出此招的来历,惊道: “百里氏的长生醉?你是从央州来?” 青衫道士拢起袖子,神情严肃道:“百里家族,百里长生。” 那名龙虎山的道士当即快步上前,笑道: “误会误会,师爷让我在这里恭候长生道友多日了,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见面,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青衫道士点头道: “阁下是哪位?” 小道士匆匆行礼,道:“在下张景行,是天师府门人。” 青衫小道士想了想,沉声道:“听老师提起过,天师府老天师府之下有四位高徒,阁下莫不是小天师张景行?” 小道士摆了摆手,轻声笑道: “岂敢岂敢,哪敢在百里家族第一高手面前自称天师,都是世人胡乱言语,切莫当真,道友请随我来。” 说罢便让开一条道路,宏伟道观就坐落在眼前不远处,神圣威严。 百里长生无动于衷,眼神移向那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的怪物,道士张景行了然于心,宽慰笑道: “无妨的,天师府自当处置周全。” “如何处置?” “自然是放回山林。” 百里长生停下脚步,“那岂不是还要伤人?” 张景行轻声道: “这座兽在龙虎山林生活百年,就连师爷也得敬他三分,我等借居此山,不好占山为王,故山中夜晚封山的规矩,就是要香客们避开此祸,今日之事全属意外。” 青衫道士皱起秀气眉头,眯眼道:“真是意外?” 龙虎山小道士笑了笑,“天命有常,意外也是不可避免的。” ---- 北陵京城皇宫藏于山水间。 鸾渊阁位于北方,由皇家供养的一干占星术士所掌控,是一座宏伟而神秘的建筑。相传此地为皇室气运所在,工部三次修缮,建得三十六层楼身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宛如一座巨大的星盘悬浮在空中。 作为皇家占星台,鸾渊阁术士们掌握着最先进的天道运行规律,职责是在人间遥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并对它们的运行轨迹、亮度变化等进行详细记录和研究。通过对星宿的观察和,预测王朝的风云变幻、国家的兴衰荣辱以及天下那些大人物的命运起伏。 每逢朝廷重大决策,皇帝陛下都会亲自登上鸾渊阁,校验天道法旨,承天请命,占卜的星卦往往很大程度影响着国家的政治决策、军事战略,影响着百姓的生活和社会的稳定,有人相传去年那场国战大胜便是出自这些术士的一语成谶才无往不利,可见鸾渊阁的地位至关重要,被誉为“天上之眼”,是北陵朝廷权力的象征之一。 此楼台风水极佳,每有朝政大事,若不谈定皇帝陛下论便会在此接待重臣,今日便是如此,君臣二人沿着星台无边群星缓缓慢走,偌大的观景台视野开阔,无一贴身宦官,无一侍卫警戒,四下埋于夜色,颇为宁静。 一身明黄龙袍的北陵天子手指轻轻抹过冰凉栏杆,眼神深邃,身旁那名一身逐鹿锦袍的年轻臣子便是前不久刚刚接任罗相乐佛之位的新晋宰相圣人张清正。张宰相一眼便看出了陛下的心情愉悦,轻声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可是因为杨家长子行刺一事?” 皇帝陛下沉声道: “果然瞒不过先生,按先生的布置,杨立文和杨广孝自导自演的子刺父戏码着实精彩,难为杨家长子有此魄力,敢背这大逆不道的千古罪名,接下来只需要推波助澜将此事闹大,便能动了后党根基,只是如此一来,朕便欠下杨家人情,杨家出了三个好儿子啊,以退为进,先生向来博古通今,有识人之明,对其三子怎么看?” 张清正负手于后,沉声道: “陛下眼光独到,微臣并无异议,这三人都是我朝未来的中流砥柱,杨立文有谋世之才也有定世伐略,若非命数不济,本有望接过我的位子,既然他做出选择,那么将来便只能是幕僚国士,黯淡一生,幼子杨三戟开了神智之后,陛下可顺水推舟,让其入主兵部,此人勇冠三军,将来南朝北朝必有一战,左大将军退下来以后此子可担当大任,所以在臣看来,杨家未来的变数都在那位新王手中,他若拥兵自重,杨家,必是第二个罗家。” 皇帝龙眉一挑,笑道:“先生这番话和司马完颜这老儿所说的一般无二。” 鹿服儒士视线望向星空,轻声道: “司马正使向来与我政见不和,况且他本是皇后门下重臣,能说出此番言语实属难得。” 明黄男子抖了抖龙袍,嘴角泛起冷笑,道: “这老狐狸真让看不清立场。” 张清正垂下一双洞若观火的明亮眸子,低声道: “恐怕他也在等,等罗家这盘大棋落子收官。” 明黄男子轻叹一声,“罗家不是杨家,军中派系横生,这些人各有立场,总不能一棍打死,还是该招安招安,能不动干戈最好。” 张清正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不太可能的,总要有人为此流血。” 忽然这位宰相双手浮起气机,一道黑影游走台阶,脚踩琉璃瓦,脚尖一拧,便如猿猴攀角,落在皇帝身前。 那人腰间佩刀,相貌堂堂,乃是天子禁军护卫当值统领徐广江,只见他猛然跪地,阴沉道: “臣冲撞陛下,有要事禀报。” 皇帝陛下挥了挥袖,张圣人敛去杀机,问道: “何事?” 那名徐姓护卫颤声道: “大剑士……去了。” “可有遗言? ”张清正问道。 徐护卫应道,“大剑士说,请陛下早下决定。” 皇帝陛下脸色阴晴不定,默默挥手让他退下。 待护卫走后,张清正转过神来,拱手道: “请陛下速速圣断。” 皇帝陛下脸色一沉,默不作声。 三日之后,便有两封圣旨快马出京。 一是由国子监和礼部择选日子举行国葬,为许观礼这位大剑士送行。 二是为成全大剑士遗愿,封重剑门胡剑师为新晋大剑士统领江湖剑道。 ---- 青衫道士跟着张景行上了龙虎山,沿路风景秀丽,仙气飘飘,道观风景比之灰山可说是别有洞天,格外神圣。 走到天师府偌大的府门前,月明星稀,可见许许多多的龙虎山道士在修晚课,几个圆滑好事的小道童眼瞅着景行山下等人数月才等来这位贵客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被师傅敲打脑袋,教训他们的问道不专。 青衫道士游玩般地四处探看,天师府大小景观都古老庄重,月色下更显得华彩,府上六殿十二庙门井然有序,穿过正堂广场下的龙虎一门,便到达了真正的天师府前,两尊汉白石雕一龙一虎护住黄铜兽门。 两位面色和善的老道士不苟言笑,守在门前,张景行轻轻一礼,说道:“人带来了。” 两位老道士互视一眼,在认真打量了青衫小道士后皆会心一笑,做出了请入府门的手势,齐声道:“师爷等候多时了。” 张景行就此止步,目送百里长生抬步进去,神情黯淡下来。 青衫道士从府门入正堂,可见金光闪闪的祖师尊相,门前一张太师椅,有个老道士双手扶住椅子两边扶手,正在打瞌睡。 青衫道士脚步轻盈,可当他试图靠近那老道士的时候却骤然觉得双腿上如有千斤重,眉心溢出一股凝重汗水,无上内劲充斥全身,双袖之下竟是剧烈摇摆不止。 老道士闭眼轻笑道:“当今天下武者,不怕那些一夜飞升横空出世的旷世奇才,反怕那些个以战养战的刀山火海滚过来的亡命之徒,你可知为何?” 青衫道士手心三色杂雷滋滋作响,身形猛然踏出一步,体内气血翻涌,又抬起手掌将一身青色劲力游遍全身,这才喘了口气,沉声道: “无非是“脚踏实地”这四字真言。” 老道士蓦然睁眼,缓缓起身,脚步未动,身形却似幻影移动,一掌拍在百里长生胸口,下一刻百里长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神魂颠倒,体内大小窍穴同时炸开,身边道观高楼骤然被气力拔高数丈,石破天惊。 猛一回神,青衫道士身形微后急掠,靴子在地上摩擦出两道黑痕,浑身大汗淋漓,却见老天师是一动未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天师府道观并未真正被气海破坏,旋即沉声道:“好家伙,这就是天一境吗?” 老天师缓缓睁眼,缓声笑道:“百里长生,我等了你已经许多年了。” 青衫道士一愣,笑眯眯道:“能让世界仅存的天一境大宗师等我,还真是荣幸啊。” 老天师摇了摇头,道: “说来惭愧,老夫的天一境是巧借天道之力,损去龙虎山百年道行做嫁衣,比起那一步一脚印入圣的剑仙先生实是自愧不如,真要杀人,都是短短数招杀敌,哪里看你是什么境界?” “老天师言之有理,不知道老天师为何等我?” “你并非孤儿,乃是出身于天师府。” “我?” “当年你老师百里山在天师府修行,时逢九天作乱,天师府毁于朝夕之间,门人纷纷遣散子嗣,留于百姓收养,你父母双亲与百里山关系最好,便托其带到央州,说起来天师府才是你真正的家。” 青衫道士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神思混乱。 “我知你一时间消化不了,倒也不着急。”老天师捻起胡须,“景行天资不错,只是好勇斗狠非为正道,唯有放眼众生才能接过天师之位,山下那座兽龙虎一体,你能手下留情又护住百姓性命,我很满意。” 青衫道士神色凝重,问道:“所以山下纵虎怪伤人一事,老天师都知道,这是个考验?” “情非得已,天师传承非同寻常,身负天命自然不可肆意妄为,传承者当心有慈悲,我大限将至,这位子非你莫属。” 百里长生撇撇嘴,“小道可没想接下天师之位。” 老天师嘿嘿一笑,悠然道: “你可知道我天师府的雷法除去了九色雷外,还有五行雷法和阴阳雷法两门,三门练就才可修的那世人魂牵梦绕的《天师掌中雷》,入天一境,阁下不正是为此而来? ” “除了成为天师,再无他法?” 老天师伸出一掌,顿时天师府上空开了金光,一卷卷轴从天而降落在老道士宽厚的掌心。 “只此一法,习得这天师雷法,你便能举世无敌。” 百里长生犹豫了一下,缓缓向前。 忽然青衫道士腰间有一铃铛发出清脆响动。 那是一尊子母养风铃,千里传讯,北陵钓鱼城他曾对小女孩说过,若有磨难,便响动此铃。 百里长生缩回了手,轻轻鞠躬,决然离去。 老天师重重叹了一声。 那一日,青衫道士才上山来,又下山去,终是俗尘未断,难掌天道。 第167章 新剑都 国葬之事,引发北陵庙堂与江湖两方水池轩然大波,举国风雨。杨家旧王已逝,新王披麻戴孝在边境三关操练边军,不出一月,新王尽得三军军心,连在国战中赚得泼天军功、公认最为桀骜难驯的金刀铁骑,也一并收入麾下,加上被贬华年县时招揽的一批江湖能人异士,新王势力不减反涨。 此消彼长,秋末刚刚发生了罗家心腹果毅都尉韩胥郎带领五万禁方铁骑奉旨被调入京城北线,以配合黑焰军打造铜墙铁壁的护君线一事,这五万骑名义上属于王军,实际上只是用作张宰辅的顺水人情送入皇后手中,算是皇党在杨家一事上对苏皇后的交代,这让世代侍君以忠、在北陵军方独占鳌头的军方龙头罗家,琢磨咀嚼出了一丝别样意味来。 那赶在冬至前由京城快马传出两封圣旨传递出来的其实是一个意思,那便是天子要对罗家进行削弱。 罗家的应对也很简单,便是纵容军心涣散,部下生乱,即日起便有大大小小六个州城的军队发生哗变,军机阁朝堂发难,司马完颜痛斥罗家九门大提督罗菩提的不作为,老爷子直接来了脾气,直接请奏天子要“告老还乡”,张清正出面才压下这位罗二爷的火爆脾气,将事情压在水面。 张清正心里清楚,告老还乡? 一旦这位酷爱钓鱼的蓑笠翁告老还乡,三十万禁方铁骑雄师不出几日必举旗造反,黄旗一举,乱局可要比南陵朝那帝相之争先开始,届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因而要对罗家动手急不来,张清正为相的第一个手段便是说动大剑士许观礼让贤于那剑道如今当之无愧的大宗师胡剑师,世代为罗家门口的重剑门才是破局的关键。 剑圣之下,四剑宗三剑师两剑豪皆名存实亡,剑都在沉剑计划中遭遇浩劫,底蕴尽损,再担不起剑道大任,心心念念师长之托身负剑道重兴之大任的重剑门门长胡力士自钓鱼城与那青衫道士一战未果后一直耿耿于怀,那之后胡剑师离开钓鱼城负剑三柄,前往江湖上挑战七十二道中的各路神仙,未逢敌手。 直到大剑士许观礼死去,朝廷有意扶持钓鱼城为新剑都,不止让胡力士接过朝廷公认的江湖代言人大剑士一职,还招揽天下剑客汇聚幽州,剑道复兴已在眼前,胡剑师当即大喜谢恩接旨赴任,这就很大程度上动摇了罗家的利益,罗家一脉的江湖根基本就是重剑门一肩担之,这样一来,钓鱼城上空一时半会就笼罩在乌云密布,风雨欲的诡异范围里。 午后风雪稍停,远远看到一片已是枯枝的柳林,白点洒满树根,格外凄厉,穿过这片枯树林,可以看到一座黑瓦灰墙的精致宅邸,松江府,罗家一门三杰,便居住于此。 大厅内花团锦簇,一位年事已高的锦衣老者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摇椅是由城中手艺最好的木匠特制的,采用的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摇晃起来声响极轻,造价不菲。 厅内一众侍女个个鹅蛋脸,貌美如花,都是由罗家老管家朱子末千挑万选才选中的柔美佳人,身段脸蛋都是没得说,难得的是这些侍女个个都通过了严格的训练,皆有武艺傍身,罗家把持军方半壁江山,得罪的人成千上万,平日里的行刺自不会少。 朱老管家向来交由这批被唤作“红女”的女婢出手 ,绝无意外,这些女子被传授一种准备缠死江湖武夫的秘法,一品之下无人可以抗衡。 院中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红女们应身而动,六人一组分开队形,掠出花厅,纤纤手指萦绕气旋红绳,哧啦一声六女双手一叠,铺天盖地的红色蛛网扑向那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有两人,一名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老渔夫看不清容貌,只听嗤笑一声,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杀机视若无睹径直走去,身后一名披甲在身的高壮男子伸出手掌握拳,满天红丝皆被掌中真气扯了过去,六女蓦然瞪大眼睛,另一只手手指泛起真气搭在操线手上,六女默契十足,十二只玉手纤细变化犹如一人发力,与那武夫僵持不下,眼见那老渔夫堂而皇之走进花厅,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不过当那老渔夫一脚踏进花厅的时候,忽然转身平淡喊了一声“阎先生”,那名披甲武夫微微点头,手掌微微一扭,六名红女同时惨叫一声,手心红线扑哧扑哧崩断,那人踏出一步,一掌推出六女被一股劲风吹去,迅疾砸向一边,路面积雪瞬间荡之一空,清出一条宽厚干净的道路来。 老渔夫和阎先生径直走去,一道枯瘦身影拦在面前。 阎先生眼神中泛起浓厚杀气,手中燃起金色火焰。 老渔夫摇了摇头,阎先生才散去气机。 身负一品境界,枯瘦如柴的朱老管家那一瞬间感觉身体被挤压的喘气不出。 老渔夫摘下斗笠, 露出一张让朱老管家张大下巴的沉稳脸庞,竟和花厅中那位在躺椅上打瞌睡的老人长的是一模一样。 老渔夫戴上斗笠,缓声道:“许是老夫许久没回来,令朱管家贵人多忘事?” 朱子末扑通一声跪下,死死低头,颤声道:“不敢,朱老四见过二爷。” 这老渔夫正是幽州钓鱼城大提督,枢密院副使,罗菩提,罗家二爷。 老渔夫重新戴起斗笠,沉声道:“记得就好,老家伙在里面睡觉呢,带路吧。” 朱老管家愣了一下,灰头土脸道:“家主在午睡,还,还请二爷容小的通报……” 罗菩提嘴角一勾,冷笑道:“还是这般迂腐啊,好吧,我在这里等。” 朱老管家连忙磕头,然后麻利转身,连滚带爬进入花厅,可当他一脚踏过花厅门槛的时候,双腿喀嚓一下被折断,朱子末闷哼一声,趴倒在花厅之中。 披甲阎先生缩回被血水沾染的双脚,眼神冷漠。 老渔夫笑道:“让你去通报,可没让你走着去,爬着去。” 花厅内,一行血痕越来越长,那老管家已然昏死。 有老人哀叹一声。 罗菩提跨过门槛,淡然笑道:“怎么老家伙,你不满意?” 躺椅老人缓缓睁眼,声音苍老道:“老二,有怨气冲我来,你对老四撒什么气?” 罗菩提径直跨过那老管家枯瘦的身躯,似是脚上踩到了点血水,又在那老管家身上抹干净了去,这才走向正堂上位的太师椅轻轻坐下。 大宗师身手的披甲武夫紧随其后,静静站在罗菩提身边。 这时躺椅上的老人坐起身来,神色凝重,心痛道:“你能回家,我很高兴,但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牵连外人? 你对我罢相一事有所不满我能理解,但打断骨肉连着筋,你我终究是一个母亲生的,血浓于水。” 罗二爷眯起眼睛,讥诮道:“家主好大的威风,老夫只是好奇如今一介白身的你有何资格教训统领几十万铁骑的我,你还以为你是当朝宰相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辞官一事,乱了我多少布局? 若张清正没能位列相宰,哪有资格生出这么对幺蛾子。” 老人只是平静道:“长兄如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罗家。” 罗菩提猛然起身,拽起老人衣袖,怒道:“我害了罗家,你懂个屁,罗家向来对皇帝忠心耿耿可你见陛下都做了什么,几十年来不论朝政,一朝收回权柄就要将与我罗家水火不容的新王杨家纳入版图,又挖我罗家墙角,不仅仅让胡老儿改换门庭,还配合司马完颜从我手里偷梁换柱弄走五万兵马,这还不算,竟然想在我这里弄什么狗屁剑都,让那些江湖人骑在我们罗家头上拉屎!” 躺椅上的老人平静道:“你若不暗投于皇后那妇人手下,罗家焉有今日局面?” 罗菩提沉声道:“苏皇后,才是朝廷未来。” 老人针锋相对,“妇人之仁。” 罗二爷脸色稍缓,松开了手,说道:“罗乐佛,你好好活着吧,罗家自此以后便不用你来操心” 罗家家主罗乐佛迟疑了一下,道:“你要做什么?” 老渔夫负手于后,幽然笑道:“胡老儿已经带了重剑门门徒去收编剑都余孽了,罗家铁蹄也要凑凑热闹。” 养气功夫极好的罗家老家主猛然起身,被那阎先生一掌“压山”按回摇椅,金丝楠木摇椅剧烈震颤不停。 罗菩提重重地甩了甩袍子,“不想死的话就别乱来,从现在开始你哪里也去不了,罗家由我接管。” ---- 密林野路,一行队伍缓缓南下,队伍中人人负重剑。 一只苍鹰盘旋于空,掠到队伍后方的一辆马车车窗边,有一只苍老的手从里面伸出,掀开帘子,从鹰腿上绑的信筒里抽出一张纸条。 车内坐着一老一少,老者是位样貌出尘的长须美髯公,看过纸条后捻指碎成齑粉,纸屑随风而散。 美髯公对着马车内那名年轻人捻须笑道:“冷家余孽的踪迹已经查明,只待我等一到,便能一网打尽。” 年轻人一身锦衣华服,眼神阴婺,双膝之上叠放一柄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狂风’,正是那巡检司魏家的遗孀魏宫左魏衙内。 剑都一战其父魏寻荣死在乱剑之下,他被魏家军部下拼死救出成了孤魂野鬼,后来他举旧部弃杨党入罗党旗下却不受重用,故而此次胡剑士改换门庭,他便追随左右,一来为抱剑都被辱之仇,二来为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 魏宫左轻声道:“大剑士放心,有冷家那位小剑圣做内应,此事必定马到功成。” 胡剑师嘴角一扯,看了一眼这一脸谄媚的公子哥,平淡道:“此事若成,老夫答应你,将那江沐剑给你,要杀要刮由你发落。” 魏宫左抱了抱拳,低声询问道:“多谢大剑士厚恩,不如由我魏家军做先锋?” “不急。”美髯公抖起胡须,缓缓闭上眼睛,“先放出消息,且让那些可怜的老鼠们受些惊慌,若能自乱阵脚,就省去我们很多功夫。” 魏宫左皱眉道:“要是他们跑了怎么办?” 胡掌门嗤笑道:“能跑哪去,本就在边境地区,况且杨家现在是惊弓之鸟,想逃离边境绝无可能。” 魏宫左咧开嘴笑,“大剑士英明。” 风雪拂过山林,待由五百魏家军开路的重剑门骑队往姑苏州的洪桥县进发的时候,身后的密林雪山中惊现数千厚重的马蹄印。 清一色禁方铁骑鲜亮铠甲被雪花打白,手上的刀刃刺出亮堂的弧光。 两名骑士缓缓从骑军队伍里面前策马走出,其中一人手握马缰的手上缺损了一根手指。 断指大将军郭有仪策马登高,身旁那骑士是副将齐敢当。 郭大将军望着漫天风雪和山脚一行车队,眼神捉摸不透。 齐敢当问道:“将军,咱不动手吗?” 身为禁方铁骑四位大将军之一的郭有仪摇了摇头,看了眼那只断了无名指的大手,轻缓道:“先等剑都的事尘埃落定,咱再下场。” 视线南望不远处的亮剑城洪桥县方向,已隐隐燃起烽火。 轰隆一声巨响,洪桥县的萍水桥炸起剧烈水花,两位剑客在桥上剑拆百招,刺的百年古桥面目全非,尽是黑色剑痕。 桥下古道上,冷黄两家剑拔弩张,果然起了内讧,依托于两家的剑都残留剑客立场模糊不定,时刻准备反水,关键便在那斗剑二人的胜负上。 嘎吱嘎吱车轮声响动起来,一个貌美女子推着一个面色古朴的老人从黄家人群中穿过,所有剑客面见此人无不敬仰三分,如今的旧剑都就数这位武功全无的老剑宗声望最高。 黄鹤老爷双手搭在轮椅上,黄家小姐轻轻停下了轮椅,站到一边,只见老爷子声音洪亮道:“外敌来犯,冷黄两家本该联手御敌,自相残杀像什么样子,冷溪杰呢? 喊他来见我。” 冷家剑客皆是面面相觑,这冷溪杰便是寒门派领袖冷河陪冷双儿南下后,冷家大小姐钦定冷家话事人。 一名颇为资历的冷家剑客冷声道:“冷头被你们黄家门客所杀,怎么来见黄老爷?” 那黄家少女秀眉微蹙,道:“胡说八道!”她黄色绸衫的下摆轻轻颤动,定是身子气的狠了。 黄老爷挥手示意女儿退下,沉声道:“定是有奸人离间,冷黄两家结为盟友已近百年,况且双儿这丫头也在回来的路上了,你等不要被人诱骗。” 没等冷家的说些什么,一道惊天剑气掠出,直挑轮椅上老人的头颅。 黄小姐大叫一声,张开双臂挡在老人身前。 沉闷一声金属碰撞,那柄黑身妖剑并未如愿偷袭得手,被一柄青意古剑格开。 年轻剑客左手手掌一拍,尘土飞扬,宽大剑匣从天而降。 剑气掠如丝线密密麻麻,剑匣中开彩华四溢。 骷髅剑暴掠破空,逼得那黑衣黑剑的蒙眼剑客连退三步。 冷稽之用剑撑地,停住身形,双指抹过妖君剑,骤然暴起一股‘十里剑气’。 江沐剑手掌一探,双剑在手,一柄青叶,一柄黄泉。 忽然,大地颤抖,有马蹄声激雷响起,雪地上空飞起一辆马车,一长须老者也持双剑,立于车顶掠来,马车轰然砸碎扑向剑都诸位剑客。 除去风雪外,还溅起了许多焦土。 当浓雾散去,众人才看清楚出来者并不是只有两柄佩剑。 第168章 谍影 面容枯肃的胡掌门身形骤停落地,手持子母双剑。随着这老剑师一步跃起,马车破碎之前有一柄玄铁重剑破帘而出,如一座山岳填埋江海。 众人抬头一看,这位享誉剑坛几十载的三剑师御剑带起天上风雪,雪染白眉白袍,俨然一副活剑仙的风流姿态。 世人都知剑道之中,剑宗剑豪两者都是声名鹊起万人敬仰的大宗师,唯有三剑师向来是声名不显,不落大众视野,从上代三剑师兰之雪到如今的重剑门胡力士皆是如此。 可无论在场诸位剑客如何被这老头三剑齐出斩风雪的高明剑术所震慑,身为四大剑宗之一的黄老爷却是嗤笑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讥讽,“一把年纪比我都老,还在这里卖弄风骚。” 美髯公落地后三剑陡然归入背后三口剑鞘,抖了抖宽大袖袍,沉声道:“黄老鬼,你还是这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坐在轮椅的老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女儿黄茗嫣扶住轮椅的把手,将老人轻轻推向那名长须剑师,只听见老人眯眼笑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朝廷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些“剑都余孽”,只是老夫没想到竟然派你来……” 胡剑师捻起胡须,面对缓缓而至的老相识,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说道:“冷君山和许观礼死了,你废了,萧如剑逃了,只有老夫能担起剑道大任。” 黄鹤皱了皱眉,冷笑道:“所以你就甘愿和许观礼一样给朝廷当狗? ” 胡剑师摇了摇头,“苍生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又能例外了? 不过是谁能给些好的,就替谁守门而已。” “妈的,你这样的人也配执掌剑道?” “不错,只有我这样的人才配。” 那黄衫少女咬着下唇,骂道:“卑鄙!” 胡掌门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 黄鹤黄老爷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大声道:“江沐剑,给我宰了他。” 一柄古剑森森袭来,美髯公剑师身形侧过,剑意就落了空处,江沐剑持剑狂奔,剑势如影随形,一气呵成上百剑光,却被那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一一避过 ,尽数刺空。 胡老头双眼紧闭,厚重的眼窝流露出一丝倦意,“这就是剑仙弟子的手段了吗? 看来黄家所托非人啊。” 轮椅上老人悠然笑道:“老贼,别急啊。” 下一刻胡老剑师眼眸猛睁,双脚所踏的地面裂出道道青光,只听江沐剑大喊一声“生根”,砰砰几声异响,无数剑气竟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地行剑”,胡剑师有些始料不及,右臂疾缩,左掌屈出一指,轻弹御剑‘子归’剑身出鞘,剑气凛然散开,将那青叶子剑气荡退。 可终究低估了江沐剑如今的剑术修为,那青光剑气粗壮如柱,没完没了,子归剑护在美髯公身边盘旋出惊天气障,美如玉石晶莹的无暇剑身被刮出乱七八糟的乌黑剑痕。胡力士左手衣袖挥出,子归剑铮鸣大响,一股剑风迅疾扑去,将地下剑气压回地心。 老剑师同时身躯向后迎去,猛然流汗,早有古朴老剑守株待兔,年轻剑客猛烈一掌拍在身旁剑匣上,将一股剑气传入剑匣壁鞘,剑鞘再次中开,溢出七彩光芒,“黄泉碧落垂九天”,那骷髅剑暴起飞撞美髯公面门,那“子归”一剑既被青叶子压制,胡掌门只能再出一剑,苍老手掌一张,“父君”出鞘拦下黄泉剑。 江沐剑不知何时已凌空飞上,一记重拳轰在胡力士胸口,劲力极大的一拳并未对这老儿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胡掌门则是双手伸出,随便一指,有无形剑气穿向江沐剑肩头。五指从年轻剑客脸前三寸处急掠而过,江沐剑只感劲风凌厉,犹如大山倾倒。 堪堪避过,江沐剑落地之时的肩头已经被无形剑气扫破溢出浓郁血花,青叶黄泉双剑应声飞回琉璃养剑匣,年轻剑客抱着闭合的剑匣撤到黄老爷的身边。 胡力士翻身落地,寒风吹起他遮住下巴的胡须,竟有丝丝美髯飘落。 一向严肃的黄鹤老爷幸灾乐祸,见这老头吃瘪心生愉悦,胡老掌门则是脸色铁青。 相反之下黄家小姐黄茗嫣却面无喜色,眼见心爱之人占了上风,如柳絮弯腰的好看眉宇却泛起淡淡的忧色,她环顾四周那先前看戏的蒙眼小剑圣竟然悄悄溜走了。 眼看这老剑师落于下乘,冷黄两家剑客发出欢呼起哄,可还没得意自豪多久就个个面如死水。不远处有座百亩麦田,冬季小麦枯黄只剩下些许残枝败草,根本拦不住视野,一眼望去,有旌旗招展,滚滚黑烟如潮水。 那冷稽之一身黑色劲装,腰间跨怪异佩剑,面色清冷,领着上百人马人人背负重剑,黑压压踏过麦田压向小镇。跟在后面还有一支五百骑的官家甲士,领头的是个长相痞坏的佩剑公子哥,身旁扛旗卒扛一杆幽黑“魏”字大旗。 黄老爷咳嗽了两声,视线投向远方,神情淡漠道:“朝廷的人马也到了。” 胡剑师长须被风雪吹起,身后两侧两列几十柄重剑飞出,几十名紫衣剑客迎风踏剑,犹如鸟群铺天盖地,在风雪中破浪乘风。 黄衫少女出神半晌,见天空群剑凌空,惊讶道:“重剑门人人都会一品剑术,御剑于空? ” 轮椅上的枯黄老人轻轻摇了摇头,点破天机道:“不是御剑术,是抛剑的法门,每柄玄铁剑均有七八斤至十来斤重,出力掷出借剑势浮空,看似势道极猛,不过却有华无实,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江沐剑,攻“西南方位”三人,破阵!” 江沐剑点了点头,身形陡然一晃,脚尖轻点雪地,腾空西南方位,剑匣中黄泉一剑出鞘飞入手心,横空一劈,黄紫剑气噗的一声被三位重剑门剑客三剑合力扛下,三柄玄铁重剑顿时弯曲变形,三人吃力合顶,不出半刻双脚一软跌下雪地。 砰砰砰三声,胡掌门拂袖将三人甩向一边,那三人衣衫破损,狼狈滚入雪地,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一剑得手的江沐剑并未有半分轻松,余下那空中那几十名剑客依旧阵型未乱,挥剑刺来,江沐剑格剑挡住忽如其来的几十剑,身子一僵,就要摔下雪地步那三人后尘,忽然一双温良大手拍在背后,江沐剑蓦然转头,看见那张冰冷俊俏面孔之上,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 身后有白衣温润如玉,世上无双。 北海赶来的南宫少卿轻轻一掌将江沐剑推回地面,面对重剑门剑阵,淡然道:“要不我试试看?” 胡剑师笑了笑,“谁来都一样。” 白衣公子呵了一声,手指抹过凌厉剑鞘,亮堂如雪的白鹤行剑过无痕,紫衣剑客挑剑合围,只见那人身影如梦如幻,出剑之快并未留下半点痕迹,十里八荒雪风凝而后散,只待那白衣身形落在桥上利落收剑。 砰的一声,风雪爆开,几十名紫衣剑客衣上大小血口,身形皆如陨石碎块一样急坠。 远处的蒙眼剑客握紧那柄镶嵌黑宝石的妖君剑,眼神阴沉,呢喃道:“十里剑气。” 得见老祖宗绝技,冷家门客纷纷跪拜,喊道:“见过南宫姑爷。” 黄老爷松了口气,手指轻轻敲打黄木轮椅的扶手,感慨道:“冷老哥,你有传人啦。” 黄茗嫣眼神流转,挽住江沐剑的手臂,略显幽怨道:“爹,你说的方法一点也不对,险些害了江哥哥!” 黄老爷一脸无奈,叹气道:“我这小棉袄漏风了,尽是胳膊肘往外拐。” 江沐剑轻轻拍了拍黄衫少女的手心,解释道:“不,岳父大人说的没错,那重剑门初时用的是抛剑术,只不过又有变化,至于后面是啥高明剑法,就要请教见多识广的岳父大人了。” 黄鹤冷哼一声,正想指点迷津点拨一二,不料身后一声温婉清亮的细腻声音响起,“是许大剑士的混元剑阵。” 十几辆车队从南面缓缓而来,正是南下归来的剑都队伍,出声的那女子一身俏丽宫装,姿容无双,一对明媚眸子莹然有光,胜过天下珠玉华彩。 如此姿容绝色天下无二,只有新为人妻的冷家大小姐冷双儿。 风雪呼啸,魏家军队拍马赶到,与剑都群豪隔桥相望,严阵以待。 三剑师胡力士轻轻落在被厚雪覆盖的萍水桥上,缓步走向风雪中衣袖翻飞的年轻公子,沉声道:“原来你就是那剑仙弟子南宫少卿,好极了,你终于还是及时赶来了,不枉费老夫等你这么久。” 南宫少卿平静道:“前辈等我?” 美髯公一般的风流剑师洒脱笑道:“当然是为了等你,不然老夫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对这些旧剑都的老友下手? 又为何冒着得罪罗家铁骑的风险接任那朝廷有名无实的大剑士一职,一切不过顺水推舟,皆是为了逼你一战的手段罢了,说到底,还是要靠手中剑来振兴剑道,才无愧老夫剑名。” 南宫少卿转身看了身后一众剑客,摇头道:“前辈要与我论剑直说便好,何必兴师动众连累这么多人?” 胡力士嘴角上扬,低缓道:“不这样哪里能见你全力一搏? 人因为有了顾虑,才无路可退,一旦没有后顾之忧,剑意一退,没劲!” 白衣公子举起白鹤行那雪白剑鞘,缓缓抽出剑身几寸,问道:“一战定输赢?” 胡老剑师双指掐诀,三剑口两道弧光抖出,剑势刚猛,浑然天成,“很好。” ---- 洪桥县是山水县城,背靠延绵数百里的绣官山脉,山高林密,落在野心家就会可以此据为流患之地,进可北上中部三州,退可驻兵边境线上,防不胜防。 当初剑都众人逃出双雪城便是潜入山林地以躲开禁方铁骑的追捕,进而逃入洪桥县,知县贺节青蒙黄家恩惠,为双亲复仇,自然愿作报答,将剑都众人藏了起来。 那日韩都尉麾下铁骑野蛮扫荡山林之时尚在晴朗时节视野开阔,如今大雪封山雾花茫茫,视线混浊不清,那只紧随重剑门和魏家军的队伍几次被风雪所阻,若非拍出了精锐游卒的探路,恐怕就要迷失在漫天大雪之中了。 可眼下那先头派出的探子鹰隼也没了动静,让郭有仪这位能征善战的北朝大将军愁眉不展,心头隐隐不安起来,副将齐敢当有“急先锋”之称,走的是沙场搏杀里追求速战速决的血腥路数,造成此人耐心极差,若非大将军没有点头,早就带人将洪桥县那些家伙一锅端了。 此时山林中寒风凛冽吹进铠甲内衫,兄弟们都打起了寒战,齐敢当咬了咬牙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走到神情平淡的大将军身边,道:“将军,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前去探路的兄弟还没回来,恐怕是出事了,我领一队人马去看看?” 只有九根手指的郭有仪脸色阴晴不定,眯眼看了眼远处一片白的壮观雪景,伸出手掌接住沁凉雪花,忽然瞪大眼睛,沉声道:“不用了,直接随本将军冲阵。” 话罢捏碎雪花,手提一根精铁长矛,猛然掷出。 长矛去势惊人,卷起千堆雪,哗啦哗啦穿过雪雾。 扑哧传来铁矛刺入人体的声音,林中有人炸成血雨,洒出一片殷红。 齐副将瞪大圆目往被铁矛驱散的密林小路里看去,汗水“唰”的一下从后背冒了出来,雪雾里藏着杀手埋伏! “有敌袭,小心!”郭有仪瞳孔微缩,拎起马头侧身躲闪,嗡一声震响,多达六十余根粗壮弩箭激射向铁骑军阵,顿时有几十骑没有反应过来,被扎成了刺猬。 齐副将躲过箭雨,狼狈地扶住头盔,探出头来,暴喝道:“还击。” 禁方铁骑身为帝国最精锐的骑兵,可没有那么被吓退,眼下对方藏于风雪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这些常年刀口舔血的凶兵便很快做出了反应,弩对弩! 郭大将军大手一挥,二十名持巨甲盾的弩手列阵迎敌,清一色制式精良冠绝北陵的连珠弩透过巨甲盾的空部槽口激射而出。 一轮扫射过后,有八名轻骑兵策马分东西两线狂奔,纵马杀入雪雾,奇怪的是,却未传来打斗声。 过了片刻,有翻身下马的探路骑兵快步走出雾中,跪地禀道:“大将军,没有发现敌人踪迹。” 齐副将骂骂咧咧道:“娘的见鬼了。”郭大将军冷冷看了他一眼,齐副将吓了个激灵,这位向来不信鬼神的北陵悍将猛夹马腹,骑马穿进雪雾,却只看见几名北陵探子的尸体和一群茫然无措的轻骑兵。 郭有仪翻身下马,微微眯眼,走向一处被弩箭射穿半截的高大松树,伸出那只断了手指的粗糙手掌扫去了树干上的雪屑,拔出一支树上的弩箭,箭下粘着一块黑色布帛,送到鼻间轻轻一嗅,有一股浓厚焦土味。 这位大将军瞬间脸色一沉,死死握紧拳头,缓缓吐出一个让部下们瞪大下巴的名字,“廖八仙啊廖八仙。” 八门搬运廖八仙。 天下散仙之王。 北陵军方龙头罗家副提统。 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百里家族明文阁驻北陵的暗谍头领! 第169章 内乱 一剑剑气激荡八荒,饶是剑道修为不输四大剑宗的胡老剑师也吃尽了苦头,眼前这白衣剑客身负数种剑道无上绝学,剑意盈满,尤其是那冷家的最强绝学“十里剑”已然炉火纯青,练到了九重境界,离最后一重“殊途同归”只有一步之遥,哪怕的是子归父君双剑合璧都落入下风,不过在场的重剑门门徒都并未有太多惊慌,毕竟自家掌门压箱底的第三柄名剑“越俎”还未出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要知道,三剑师可不是三位顶尖的高深剑客,而说的是一名能融汇三剑全部剑意如臂使指人剑合一的剑道大宗师,其奥秘便在于那三剑汇流的秘剑术,以三柄剑从上到下依次钉杀敌人灵台,中宫,会阴三穴,一旦得了剑势,势道刚猛,同一境界之能几近乎无人可挡。 就算高出一重境界也得要避其锋芒再设法破去剑势,想当年北陵江湖中便有一位长生境的大魔头为害中州,那时的胡力士初入重魁境便能祭出三剑钉杀术,那魔头嗤笑道不过是花里胡哨的绣花剑术难登大雅,竟托大到空手硬接三剑,不料三处灵穴被重剑刺穿一身浩然真气倾泄如狂风,最后的结局自是死无全尸,恰逢上代三剑师兰之雪为贼人所害,胡力士一战便接过三剑师名号,那之后重剑门投入朝廷麾下,成为罗家鹰犬,这位胡剑师的名称就很少听到江湖人提起了。 江沐剑站在风雪桥旁,抬头着天幕上的二者斗剑,眼神熠熠,一脸神往,感慨道:“看来师兄又精进了。” 天上神仙斗法,重剑门和剑都的人都不会多管闲事,可那些誓在替老家主报仇的魏家军可不会就此罢休,一道黑影掠向剑都人群,一剑挥空砍下,势如狂风,江沐剑抬头一看正是那昔日死敌的魏宫左。 魏衙内本就天赋卓绝,这一年又苦心修习剑道,搜刮来许多剑道秘籍,融百家剑术为一身,又有名剑狂风在手,剑意之追从一品境界,只见他一剑落于空处,迅速抬剑侧砍,啪的一声被剑匣压下。那年轻剑客伸出手掌一按,强大的内力压得那被复仇蒙了心智的公子哥浑身汗如雨下,嘴角不断有鲜血吐出。江沐剑沉声道:“再不收手,你必死无疑。” 那魏衙内又怎是能认输的主,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狂风剑轰然抖动,剑意滚滚,强行抬起江沐剑用力压下的剑匣,两人骤然滚落于一道直通苍穹风卷之中,只待两道飞剑刺出风中,很快就没了动静。 江沐剑抽出沾满鲜血的黄泉剑,那年轻的公子哥满脸苍白,眼神不甘却沉重,身子重重摔落到萍水桥的冰面之下,扑通一下,湖水很快便没有了涟漪。 空中一声巨响,那第三柄重剑“越俎”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随后一柄伏羲剑在魏家的杂牌军杀得七进七出的冷双儿收鞘归入鞘穴,猛然抬头,皱了皱精巧鼻子,嘴唇微抖。 天空上的云朵似乎被一剑刺穿,洒出淡黄色的光芒,风雪小县终于见了阳光,那柄白鹤行随着白衣公子踏空飘摇,稳稳落在地面,胡剑师也一掠如长虹踏足雪地,滑行数十步才停住身形。 天上那一战,胜负未知。 三剑归鞘的美髯公难得地笑了笑,“央州南宫,剑仙弟子,不错。” 南宫少卿抱剑一礼,平淡道:“前辈手下留情了。” 咯吱咯吱轮椅划过雪地,留下长长的轮子印,黄家小姐,江沐剑二人推着黄鹤老爷缓缓走到这位重剑门门长面前停下。 面色古朴的枯斑老人看了一眼黑髯如仙的胡老掌门,缓声道:“有得谈?” 胡力士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没得谈,现在嘛,也不是和你这老不死的谈。”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气氛竟然融洽了下来。 ---- 咚咚咚的密集鼓声传遍钓鱼城大街小巷,今夜宵禁。 也不知道有何大事发生,关内持抢甲士二十步一禁,关中军营数百铁骑终夜轮流游曳示警,钓鱼烽燧台整夜燃放烽火,戒备森严。钓鱼城百姓纷纷纷躲在家里,暗自揣测这动静五十年不遇莫不是南朝大军打进来了? 禁方铁骑六百马蹄激烈如奔雷,在明岳街头疾驰而过,有人无意间瞥见那极少披甲的罗家二老爷一身豹子甲胄领在前头,看前进的方向应是幽州副都统廖八仙的神机营。 城中十二座烽火台已经全部戒严,幽州钓鱼城进入了少有的军事戒备状态,八座城门全部封闭,确保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罗大提督的贴身扈从阎金刚接管了松江府家主大房一脉的江湖力量,指挥杀手红女们秘密潜入钓鱼城大小官员的府上控制住那些不安分的朝廷眼线,这必然少不了血流成河的镇压,先后便有十几名品秩不低的将校武官和胥吏文官被当场格杀。 这些事情摆到台面上之后,上至庙堂腥风血雨,御史言官破口大骂痛斥罗家的狼子野心其实与谋逆无异,下至民间升斗小民每日活在造反漩涡中担惊受怕,生怕朝廷下旨屠城让他们当了替死鬼,从这个月月中更加变本加厉,官府开始每日都派官兵闯入他们家中排查有无窝藏敌国暗探,问询粗暴至极,若有不顺利从当场格杀,搅的钓鱼城哪里还有宁日?此时的钓鱼城城中也就只有一个地方能得片刻安宁不受刀兵之祸,罗家三爷罗子布的秋来院。 秋来院此时已是冬雪皑皑,下人们拿着扫帚扫去院中厚厚积雪,动作极轻极缓,生怕打扰了自己主人坐在凉亭里书写文章的雅兴。凉亭边的院角有那一片被雪花刷白的黑褐娑罗树。这些树都是从西域移栽而来,树干上用麻布包裹,以抵御幽州冬季的严寒。 院子的主人,罗家三爷罗子布风评极佳,向来是自持儒雅,谦逊有礼,早年求学于松山书院,与百里山,张清正二人同为孔老先生得意门生,世人都知其为孔老先生的二弟子,殊不知其实他排名第三,排名第一的百里山因为太过于高深莫测,潜藏锋芒,不被世人所知。 大师兄百里山早年在野,二师兄张清正如今在朝,与二人相比,若论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谋士方略罗子布自然及百里张圣二人,但在着书立学上的成就,二位师兄怕也是比之不及,除此之外,天文地理古今典籍他也无有不精。 罗三爷虽入仕途为官,官至馆阁翰林,却对朝政不闻不问,只求文名。他一心扑在圣人书上,掌管古今通集文库等万般闲政事,并书写了被评为古今第一奇书《天闻录》,里面八十一篇章三卷要旨四章目五经注,收录天下诗篇杂文,为每年两朝科举出题公认的范本大纲。 不过要是以此就觉得罗三爷是个只专学术的不解风情的老学究那便大错特错了,实际上这位学识渊博的三爷骨子里还是个洒脱俊逸的风流子,年少就整日混迹于青楼花船夜夜笙歌,挥金如土,兴之所至便差人取来狼毫再人家白花花的姑娘身上留下墨宝,早年间更有以谁能得罗三爷御笔纹身便可红遍大江南北的说法在,风华不再后有所收敛,“仅仅”是娶了六房妻妾,无一人不是才女佳人,叫世人艳羡。 只是多年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就在罗子布登龙门赴京接任翰林院文极阁大学士的第二日,便有杀手潜入秋来院中将他的妻儿六房杀了五房,五名妻妾八个儿女全部死于非命,最小的那个小妾当时有了身孕归乡省亲去了这才逃过一劫,事后罗家出动铁骑踏足三州,死了很多的涉事之人,但就是幕后黑手至今仍未落网,就连那躲过一劫的小妾和当时年仅五岁的女儿也是音讯全无。直到半年前,有个小女孩在小道士的陪同下从南方来到北地,入了幽州城找上松江府说要找爹爹。致仕回家颐养天年的家主罗乐佛得知后遣人调查了一番,便牵着小女孩的手来到三弟的秋来院认亲。 那之后院子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了三爷并非没有子嗣,而秋来院从此也多了位小姐,院子有一方精致池塘盛夏时节会有荷花绽放,小女孩的娘亲活着的时候就爱赏月下荷塘的美景,据说小姐的名字也因此而来,小名荷花。 也许是自小离家受尽苦难亦或是很小的年纪就没了双亲,养成了这位其实长相秀丽的罗家小姐一副谁都不理的淡漠性子,沉默寡言和谁都不爱说话,就是对谁都也没有好脸色看。院内婢女们私下开始讨论这位小姐一点也不像是三爷亲生的,整日冷冰冰的,除了三爷之外没人敢靠近。此事偶然被三爷听到,一向风雅温厚的三爷破天荒地勃然大怒下令将搬弄口舌的婢女嘴巴抽拦,又打断双腿送回老家,那以后就更加无人敢对这位小姐多说一句,皆是畏而远之,生怕引祸上身。 罗三爷忙于翰林院书阁事务,定期往返京城东都与幽州两地,每次都将小荷花带在身边贴身照顾,丝毫不放心再交给外人,今日却在父女二人吃过了顿便饭后第一次将小荷花留在了院子里。吃饭期间这位罗三爷数次看着低头扒饭的小荷花,笑意温柔,还贴心地替闺女拭去了嘴角粘的白米粒,小荷花习惯性地躲开自己拿小手抹了抹,除了哥哥施小小和那个青衫小道士之外他对任何人都有很强的戒心,即便这个是他的亲生父亲。罗三爷一笑置之,递去一块擦嘴巾,柔声笑道:“和你娘当年一样,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哪怕与我成亲了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别人对她好她就受宠若惊,必须加倍还回去,生怕还不起这份恩情,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其实是自我保护,你娘他……其实心肠很软” 小荷花这次接过布巾抹了抹嘴角,脸蛋划过一道悄无声息的泪痕。罗子布倒了杯酒水,一饮而尽,轻声道:“闺女啊,你回来这么久好像没有喊过我一次爹,今日我就要离家,临行前喊一声,好不好?” 小女孩微愣,随后继续低头吃饭就是一言不发,罗三爷苦笑一声,自嘲道:“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娘俩,让你们吃尽了苦头,爹虽有苦衷但也不该将你们扔在那边,只是当年有仇家觊觎,你爹我只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是怕保护不了你们,不过你放心就算爹再没用,今后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小女孩扒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入碗中,罗三爷察觉到闺女身子轻轻发抖,心疼不已,伸手给她擦去泪花,柔声道:“我今日离开之后,你要记住爹的话,不要离开这个院子,只要你不离开这里,就是安全的,外面就是天塌了,也有爹来顶着。” 一向安静的秋来院外传来马蹄声,声势不小,罗子布捏了捏闺女小荷花微微泛红的脸颊,眼神中尽是不舍,温柔道:“别哭,你娘看着我们的女儿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也会高兴的,还有你要记住,你是我和溪妹的女儿,你叫罗秋溪。” 说到此处读书人已经是泪水沾襟,门外有仆从前往禀报,还未出声就被他挥手示意知道了,罗子布用宽大袖袍抹去眼泪,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转身离开。正要跨出门院的时候,被一双小手扯住了衣袖,转头双眼泛光的小女孩哽咽道:“爹,你带我一起吧……” 读书人轻轻抽回袖子,柔声道:“乖女儿,等爹回来给你带东都的花容糕。” “真的?”小荷花泫然欲泣,嘴唇微微发抖。 读书人嗯了一声,拿手指轻轻弹了弹戳小女孩额头,小女孩破天荒地笑了笑,笑中带泪,这是她娘最喜欢做的动作,她很喜欢。 罗三爷转身对几个年轻的婢女吩咐道:“照顾好小姐。” 几个从小跟随罗三爷的婢女忍住眼眶湿润,应道:“三爷放心。” 秋来院门重重关上,听不见里屋小女孩的嚎啕大哭。 也听不见走出院外的罗三爷泪水悄无声息,如暮冬秋雨滂沱沉缓。 读书人站在秋来院门口,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娴静安宁的世外居所,心情复杂。 门外骑在高大战马上的那位披甲老人冷笑道:“三弟放心好了,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只要你乖乖配合,秋来院还是那个外面天翻地覆,院内岁月静好的忘忧之地。” 读书人冷哼了一声,猛然抖了抖袖袍,束手就擒。 在幽州一手遮天的罗家老人抬起马鞭一指,几名壮硕甲士一拥而上将罗家三爷五花大绑押到一匹马上,眼见黑云压城,感慨道:“钓鱼城,该变天了。” 与此同时,一名少年模样的枯瘦少年瞬息越过高如天幕的雄关城门,落在了幽州街头。 第170章 交易 幽州钓鱼城旧雪未停,新雪又漫天泼洒而下,百姓无不苦寒加之顶不住城中兵甲粗鲁无礼且没完没了的敲诈勒索,许多升斗小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渐渐地揭不开锅来,熬不过这个严厉的冬季,咒骂老天无眼,既降天灾又有人祸,恨不得那些平日里自诩为大侠的江湖人能挺身而出匡扶正道,将这些与匪无异的贪嘴狼杀个干净才好。 不过眼见这情况越来越严重,百姓们久而久之也不做这种白日大梦了,想想也是,在雄兵囤甲四十万的钓鱼城铁骑面前,纵然你是一方武林高手也只是螳臂挡车,又不是人人是那北朝能剑压三军的剑仙大人,就算是天下武评能入三甲的卫战神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北武军的千枪万仞之下了,更何况面对战力比北武军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的禁方铁骑。 坊间、江湖甚至于庙堂之上,皆对这次叛乱无计可施,眼下罗家打的是“肃清反贼内鬼”的旗号,并非收拢三州之兵的公开造反,尚有转寰的余地,北陵军机阁联手兵部商议了三天三夜,讨论出的应对策略与皇帝陛下不谋而合,便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切行动都要到钓鱼城紫极阁那座大牢里的消息传出。 此时的钓鱼城风雪封城,十二座烽火台之首的紫极阁中兵甲森森,一间封闭石室的燃起幽火,滋滋作响。 一位向来儒雅的读书人蓬头垢面靠幽暗的石壁颓然而坐,身旁一个年纪比他大上许多的老人子被绑在一台铁架子上,身上只穿着单薄衣衫,双手被寒铁打造的锁链捆住,还不断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石室是单独一间,旁边却是幽州最恐怖的牢狱,那些犯了军律或是死罪的犯人都会押送到这里,冬天炭火熊熊,大牢声音所隔极差,时不时就能听见狱卒拈起火钳拨弄一下炭火的响动,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最后是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不知道有多少自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在受过了罗大提督发明的独家刑讯手段“还魂十三刑”后开始后悔活在世上,到今日为止牢中共计六百一十二名受过此刑的牢犯无一人能挺住不招,其中不乏筋骨强健的习武之人,却无一例外。 那位石室老人便是唯一一位走到了九刑的程度还不招供的前罗家副都统,禁方铁骑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廖八仙,身边那落魄的读书人自然便是那学识渊博的国字号大儒士三爷罗子布了,罗三爷从小锦衣玉食读书高中以后便顺风顺水仕途顺遂一生风光,哪想到有一日竟然沦为自家军营的阶下囚,还与这叛国的敌国奸细关在一处不见天日,读书人不时抬头看向高处石壁,不时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秋来院中是何光景了? 被铁索束起双手的老头儿缓缓睁眼,发出一声讥笑,声音沙哑道:“读书人不是自诩风骨,不怕死吗?怎么? 都是假的?” 罗子布猛然起身,抓起老人破烂的布衫,大骂道:“你懂个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女儿,你有什么? 你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才甘心做这卑鄙无耻的下流勾当,枉我罗家如此信任你,白眼狼。” 老人艰难抬眼看了风度全无的罗三爷,嘴角勾起,虚弱道:“百里家族与我有恩,就如同陛下对你有恩一样,报恩而已,本质上你我是一样的人,是可以被大人物随意牺牲掉的卒子,你为张清正削弱罗家铺路,嘿嘿,我想,罗家主为相多年,积攒的门生力量和那些疯狗一样的言官如今都交给你了吧,你暗中配合陛下一唱一和,造成朝野上下对罗家的外部压力,其实是在试探你二哥的底线,可你们就不怕他真反咯?” 罗子布轻叹一声,松开了攥着老人衣领的手,摇头道:“二哥不会反的,禁方铁骑四十万大军都不会反的,我了解他,这是底线。” 老人点头道:“也是,毕竟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我猜他接下来会让你交出罗家在朝野的根基,此事便算到此为止,朝廷那边也不会深究,各自找个台阶下。” 罗子布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道:“可我不会交出去的,一旦他有了这些文官力量遥相呼应,便是得了大势,再也没人能压住他的野心。” 老人眼神黯淡,苦笑道:“那你可罪受了,只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杀你,敢不敢背上残杀手足的罪名以安人心。” 罗子布白了他一眼,阴恻恻道:“你的下场可比我惨,廖八仙啊廖八仙,玄门大宗师?明文阁暗谍之王?他会把你千刀万剐的。” 廖八仙沉默许久,忽然笑道:“廖八仙死不足惜,死不足惜的。” 罗子布无奈骂道:“疯子。” 廖八仙冷笑道:“说实话,这天下的疯子真挺多的……” ---- 风雪粘衣衣着单薄的枯瘦少年摇摇晃晃走在五十步一查一百步一禁的钓鱼城街头,口中念念有词,活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然而当碰上禁方军铁骑巡街警告的时候,这家伙二话不说便是抡起袖子杀人,从陇右到漠北,跨越北海来到中州,一路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时训练有素的禁方军几十人列枪扑杀,被这人一袖斩去钢精枪头,借着一掌拍在一名领头的校尉身上,那名身经百战的沙场狠人就这样顷刻间化成了血雾,洒在了幽州街头。 摆脱了巡城卫的纠缠,少年的头越发疼得厉害,整个人心神摇晃,双眼充血猩红,眼见路边一条流浪小狗跑到脚边,少年伸掌要要一下拍死,可终究没能下手,少年用犹如魔鬼一样的嗓音怒骂道:“蠢货,妇人之仁。”此时四方无人,好像他是自己骂自己似的,其实又有人能知道,体内又有另一个自己。 枯瘦少年双指重击眉心,一身强悍真气浑然散出体外,可怜的巷弄瞬间化作了片废墟。施小小缓缓睁眼,眼前那魔头九天正怒意横生地看着他,嘴角泛起怒意,低声问道:“婆婆妈妈的,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被九天占据身体的施小小冷笑道:“要是能杀我你不就早动手了?那智摩大师慈悲为怀,在漠北没舍得彻底镇杀我们,还不是因为你还有我这个人性。” 一身黑影看不清身形的大魔头猛然盘坐,默不作声。 施小小轻声道:“好了,大魔头,该办正事了。” 黑影魔头伸手召来一柄黑红利剑把玩起来,没好气道:“办不了,你要去的那地方高手如云,还有数不清的喽啰很是麻烦,要是本王尚能留存三成的功力,别说一座松江府,就是整个钓鱼城百万雄兵一起来,本王要取这些蝼蚁的命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可眼下自我们在终南寺逃出以后,先后几次大战损耗颇多不说,就一身魔气也别被那守树老和尚消磨干净,就是有心也无能为力,我看啊,我们就在那里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施小小猛然站起身来,大叫道:“不行,我要带她走。” 魔头冷笑道:“你自己找死,别连累吾,吾可没活够呢。” 施小小沉默了一会,说道:“要怎么你才能帮我?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魔头九天皱了皱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知乃吾当年真身犹存,那是何等的举世无敌?吾天生灵根,不死不灭,身有三道无上法相,当年若非那佛道九人和那天道老天师汇聚世上信仰之力又哪里奈何的了吾?那智摩老秃驴以死留下禁制,若你能将身心真正交给我,便能解开第一层佛道法相,因果,以你之因,结我之果。” 施小小呸了一口痰,道:“恐怕到时候我就不复存在了吧?” 那魔头哈哈一笑道:“能以死成就本王功力,你该与有荣焉。” 施小小低头想了想,忽然道:“可以,但首先要保证我妹妹的安全。” 魔头大喜,嘴角泛起阴沉笑意,“这又何难?” 枯瘦少年伸手从衣袖里抖起一卷枯黄的信笺,自言自语道:“有一事想问你,这信不知道是谁送的,若是那日没有那神秘人送来这封信,恐怕也没有这么多的祸事,我在想若是我妹妹被人抓的消息是假的,他想要的不过是我一时积愤,这才让你这魔头有机可乘……他,难道是你的人?” 没过多久那枯瘦少年双眼猩红,阴沉笑道:“不是吾的手笔,对于这事吾比你还要好奇,究竟是何人所为,等救你妹妹后吾会查个水落石出。” 枯瘦少年双眼恢复寻常神色,摸了摸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双手粘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手,就是大雨滂沱隆冬飞雪也洗不干净了,不如以死拉那魔头陪葬,只要妹妹无事,公子平安,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想到此处,施小小脚尖发力,一踏飞入屋檐九霄,游走如风。 施小小双眼又见猩红,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走最高处。”少年遂沿着巡城司队伍巡逻的间隙在这禁城中来回游走,大摇大摆地视铁骑雄师为无物,很快就杀入了那座戒备森严的松江府。 施小小脚踏在乌松瓦顶,足尖声响极轻,居高俯瞰全局,视线一览无余,随后双眼再次猩红,咂咂嘴笑道:“臭小子,情况不太妙啊,东边四名一品高手,西边二位大宗师,南北巡查的暗桩不计其数,光是府上驯养二品的婢女杀手不下二十余人,马蜂窝啊,你看,最麻烦的是,一旦生出动静,这里离北陵人的军营不过几里地片刻就到。” “你怕了?”枯瘦少年双眼又陷入猩红,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嗤笑道:“怕是不怕,就是麻烦了些,你要早点解开吾的禁制,我帮你把这里的人都杀光怎么样?” 施小小冷冷瞪了这个魔头一眼,九天拍头道:“得得得,不杀你妹妹行了吧,那么只能硬闯了,杀出条血路来。”枯瘦少年双眼彻底猩红,嘴角泛起一丝贪婪,伸手一探,咕隆的一声破空声传入耳边,一柄赤霄魔剑飞入手心,正欲动手,耳边又传来那施小小的声音,“等等,还不知道我妹妹在不在这里……” 九天眼神赤热,眼见一对提着灯笼的鹅蛋脸婢女缓缓走向花园,沉声道:“抓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枯瘦少年一脚踏碎屋瓦,人影一晃,杀到那队伍的后面,一只魔手掐住那队尾的红女的后脖颈,一掌捂住她的樱桃小口,骤然发力将人拖进一株灌木丛里。 那红女好歹也得从二品的杀手却一下子被人制住毫无反抗之力,更可怕的是走在前面的队伍伙伴们一点也没有发现,可见声响之轻,凶手动手之快。 那红女再次睁眼醒来,口中被塞了一个麻核,又被点了周身穴道,丝毫动弹不得,眼下惧怕极了,但见凶手是个少年模样的小孩儿心头稍宽。 那枯瘦少年双眼猩红,示意她不要出声,她满眼泪花只能乖乖点头,待那女子被摘下麻核,喉咙涌动就要大声示警,九天一怒瞬间就掐住她嫩滑白皙的脖子将整个人提了起来,那女子喘不过气来,双脚腾空,拼命拍打那双铁手,不一会便几乎晕厥。施小小道:“住手,杀了她怎么问话?” 已经来不及了,九天一发狠伸手将魔剑刺入那婢女的柳腰,嘀嗒,嘀嗒,鲜血随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板上,那婢女脸色发青,大口喘着粗气,听见枯瘦少年质问道:“吾问你,近半年有没有个小姑娘来到府上?” 那婢女毕竟是被调教过的死士,哪里肯屈服,直接便是一口血水吐到施小小脸上,不料那魔头少年不怒反笑,五指攥紧剑柄,那剑身便成了内力通道竟将婢女一身修为吸撤过来,那婢女登时大叫,痛不欲生,连忙求饶道:“有……在城东……秋来院” 九天嘿嘿一笑,将那魔剑拔出婢女体内,那婢女如释重负,身子轰然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角,很快便气绝而死。 施小小怒道:“你干了什么?!” 九天吐了口浊气,冷漠道:“不是你要问人吗?不给点苦头,这个蠢货怎么会乖乖告诉你?” 施小小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一把抓起那魔头的衣领,颤声道:“你……” 九天也不反抗,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笑容,“我们最好赶紧走,不然就白问了。” 松江府四里八方,铺天盖地的高手朝此地涌来,枯瘦少年不再自言自语,刚一起身,胸口就被一杆金丝红枪刺穿! 第171章 尘封的秘事 枯瘦少年被一枪刺穿胸膛,死死地钉在松江府书房的墙壁上,这一枪去势凶猛,刚烈如斯,竟连六感非比寻人的大魔头也始料未及,可见出手之人的恐怖枪术,世间枪道只有三人能办到,枪道卫义庭独占鳌头风姿无双,只可惜马革裹尸还,惨死在北陵七十二魁甲骑的铁蹄之下,卫义庭之后偌大的江湖上要论枪术可以接过枪神衣钵的便只剩下两人,即“南燕君,北阎王”。 此二人前者是以一己之力险些覆灭一国的白马文士,后者则是登顶武评天下第九的朝廷鹰犬头领,前者生性坦荡,一生遇敌无数,哪怕敌人数倍于他亦力求堂堂正正一战,绝不会行此鬼祟的偷袭,这就难免让世人轻看了他燕子坞一眼,都说他这个南诏国的第一高手是浪得虚名的绣花枕头,哪里有资格和北陵阎氏的将钟将军阎金刚齐名? 在“南燕”尚未成名以前,有“北阎”之称的火枪神阎金刚早已是北陵闯出赫赫凶名,据说此人身负重魁境的修为,师从蓬莱枪仙,后叛出师门投身朝廷,江湖上传出此人性情诡密,动则杀人如麻,曾在北部九州犯下滔天大罪,后来不知怎得就忽然匿了踪迹,再出现时已是罗家大提督的贴身扈从,今夜这尊大神守在松江府就是罗二爷忧心那表面上已那被夺权的家主罗乐佛还有私藏手段会怀了自己好事,不料却碰上有施小小误打误撞杀入松江府,这才出手抛出必杀一枪。 施小小的胸口似火烧一般绞痛,那杆金纹长枪完全刺透了他瘦削的肩膀,枪身微微发颤,枯瘦少年双手抓在寒铁所铸的枪头,一寸一寸从身子里抽离,随之而来的便是喷射出泉的血水,洒遍书房的每一排书架,空气血腥难闻,出枪的披甲汉子负手站在书房门口,眼神阴沉。 阎金刚眼神透出滚滚杀气,身边传来厚重的阵阵脚步声,几十名手持长枪的护府甲士鱼贯而入包围了书房四周,摆开架势却不敢轻举妄动,都知道眼前这尊极受大提督信任的杀神阎王,从来就不喜欢有人抢了他的猎物,就连央州新武评排名第五的宗师武夫裴曙光也只有乖乖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等着的份,还有谁敢触他北阎的霉头? 只听金属摩擦血肉之躯的怪响声缓缓从屋内传来,阎金刚嘴角泛起抑制不住的兴奋,微微翘起,对旁边那名双手是由钢铁打造的明大家说道:“裴曙光,这人是我的,你不准插手。” 裴曙光轻轻扭动一双铁手手指间的关节,平淡道:“阎先生先请,裴某不打扰阁下兴致就是了。” 阎金刚冷笑一声,面朝屋内喝道:“喂,别装死,我知道这种程度伤不到你。” 双眼猩红的枯瘦少年闷哼一声,猛然拔出那柄血红的长枪,咣当一声扔在地板上,一只手袖捂住胸前血口,呵出一口冷气,自言自语道:“呸,倒霉。” 话音刚落,就见枯瘦少年身子一晃如傀影掠出,一掌拍向眼前这粗壮男子脑袋,阎金刚抬手一拨,抓住九天的手掌,瞬间门窗拆解离体,屋内物件翻江倒海,倒飞撞上了天花板上。 枯瘦少年手掌撤去掌力,身形砰的一下撞到身后的墙壁上,耳边却传来开水沸腾声,低头一看,五指皮肉绽开,似火烧般触目惊心,可见骨肉,眼神透出一股异色,破天荒夸赞道:“好手段。” 阎金刚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晦涩,那少年手掌被金火烧伤,浓烟自指间泛起,竟然转瞬骨肉复原,不留一丝痕迹,实在是诡异难见,让他心头一凛不敢再行大意,下一刻就伸出浑厚手掌轻轻一勾,那地板上的金纹赤枪嗖的一下悬空飞向主人,却在靠近那人身前三尺的距离悍然停下,原来那枯瘦少年一把抓住火枪枪尾,有意发力不让那枪物归原主,嘴角还扬起讥讽的笑容,身躯整整高了两个他的阎金刚也一阵狂奔,脚尖微弯,手捻枪头外拉,一来一往就变成枪上的“拔河”斗,那枯瘦少年身负重伤,却在一时之间和那阎先生斗了个旗鼓相当,让在场持枪甲士们纷纷目瞪口呆 ,面面相觑,没有听说北陵江湖上出了这么号人物啊。 两个人整整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是各占“半枪”不分胜负,只是那枪神阎金刚神色寻常,枯瘦的魔头少年却是脸色惨白,额头汗如雨珠落下,毕先前竟有伤在身,旁人或许看不出,但落在同为重魁境的裴曙光裴大家眼中却是胜负已分,施小小身上的那个血洞因猛然发力伤口崩裂得更加厉害,就连那呼吸也是异常沉重,心神也开始摇坠,眼神逐渐模糊起来。 心湖之上,九天啪的一巴掌砸在施小小脸上,怒吼道:“别睡小鬼,吾可不想和你小子一起死在这种蝼蚁手里,坏吾三世威名……” 施小小勉强睁开眼皮,颤声道:“做不到……他好厉害,我会死的……” 九天一脚将他踢翻,冷声道:“废物,不想救你妹妹了吗?” 施小小神色紧绷,身子不断向后退去,“对,救妹妹……我要救小荷花” 九天皱了皱眉,阴沉道:“小子,没时间了,解开吾身上的第一重禁制吧,我知道那智摩老和尚死前交给了你手段,我向你保证替你救人……” 施小小眼泪夺眶而出,决然转过身去。 九天愣了一下,叹气道:“也罢,无非就是几十年后再找个寄主罢了。” 施小小再次缓缓转身,下一刻幽暗的心湖泛起冲天金光,九天挥袖挡住刺眼光芒,眯眼见那少年手捧舍利子。 随后心湖之上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天地再次陷入黑暗寂静。 那阎金刚见枯瘦少年已经脱力,一掌敲击枪身,那金纹赤枪陡然脱手悬空,健壮阴狠的汉子腾空抓入手心,微妙抖腕,名为红烧云枪挽出一个灿烂枪花,单手拖枪变作双手提起,一枪势大力沉地拍向砸在枯瘦少年头顶,砰然巨响,枪术高明的阎金刚竟然无功而返,借助火枪反弹,身形如陀螺旋出一个向后的狼狈弧度,落地后脚尖踩地,高高跃起,这次提枪冲杀,不做棍棒冲势,而是侧过头,完臂挽住长枪,由精铁枪头做那开路先锋,直摘那枯瘦少年项上人头。 整个屋子顿时被高温焚烧变形,陷入一片火海。 那屋外的大宗师裴大家抬起袖中的铁手挥去冲出屋外的火浪,眉梢微蹙,默念道:“枪出如龙,火烧如云,久违了,北阎先生的火枪术。” 整座书房轰然倒塌,波及了一旁的几个厢房也化作了废墟,滚滚黑烟冲上天空,许久不见阎先生提那贼人头颅走出火海,裴大家脸色铁青,生怕有什么意外,便转头对在场的士兵们看了一眼。 “动手!”裴大家低声下令。 砰!砰!砰!?弹筋松弛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府内护军都是禁方铁骑军中调来的游弩手精锐,所持的信天弩是罗家研制的新型战弩,威力巨大,一旦几十弩一齐发射,就是大宗师也要吃尽苦头。随着?泼墨黑雨洒向漫天火海,将屋内的生灵一扫而空,但凡有形有质皆化齑粉,射出劲风实在能将火焰火势抑制。 裴大家下令停止放箭,沉喝丹田猛然轰出惊天一拳,拳风刚烈竟让火海熄灭。裴大家抽了抽鼻尖上闻到的刺鼻烧焦气味,缓缓走黢黑的火场废墟,忽然间他瞳孔猛缩,有一个黑影单手撑枪半跪于地,背上中了几十箭,犹如刺猬。 浓烟散开,裴大家大惊失色,那人竟是阎枪神,只见他凶狠地转过身来,怒吼道:“姓裴的,你这混蛋!” 裴大家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 洪桥县,县里的衙役们今日都能瞧得出来县令贺节青有年头没这么高兴了,全因县廨里来两了两波客人,正所谓蓬荜生辉,要知道这些人物放在那些大州之中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今日竟然全数莅临小小的县衙,以后传讲出去江湖上还不轰动武林了? 两波客人中一伙是老面孔,乃是那黄冷两大家族,洪桥县毕竟是小县,这伙人来县里的时候不声不响,县里的人只道是什么不入流的江湖家族,根本没把他们往剑都那名震天下两大家族那儿想,虽然有县令大人亲自开口说要照拂他们,但毕竟是外地人,平日里是该收礼收礼,该敲诈敲诈,没少给他们脸色看,这下猛然得知这些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剑侠,那些个胥吏个个吓到腿脚发软,面无人色。 另一波客人更是不得了了,朝廷新封的统领北陵江湖的新大剑士胡老掌门以及重剑门一众英雄好汉,那些身负重剑的剑客哪一位丢在这小小县城不能开宗立派,哪位不是被官府恨不得供起来的活菩萨?因此当贺县令乖乖地退出县廨的时候,没有人会感到一丝意外,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普天之下,有强龙把地头虫放在眼里的道理么,只怕堪忧。 老剑都和重剑门两波人坐在屋内,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势如水火剑拔弩张,黄老爷和胡力士久未谋面,对坐饮茶,气氛轻松。 美髯公掀起胡须,轻轻饮了一口茶水,红光满面道:“黄老哥,剑道后生可畏啊,我如此做便是替我们这些老头子挣口气……” 轮椅上的老人脸色微微黯淡,身后一左一右是女儿女婿。 胡掌门伸出苍老手指,指了指在座的白衣公子,缓声道:“南宫公子是不错,只是他又练刀,刀剑两门势如水火,老夫把话放在这里,什么时候他南宫少卿破去我的三剑钉杀术,什么时候才能从老夫手里接过这剑道大任……” 轮椅上的老人眯眯眼,笑道:“倚老卖老的家伙,罢了……会有那么一天的,别说这南宫公子,便是我黄家小婿若假以时日未必输给你这个老家伙。” 江沐剑低头道:“岳父大人……我……” 轮椅上的老人面色隐隐不悦,冷哼道:“怎么?这点底气都没有,难道说我女儿所托非人吗?” 江沐剑连忙冲那胡掌门拱手抱拳道:“胡掌门,晚辈愿向您请教剑道。” 胡老掌门发出浑厚笑意,朗声道:“少年人有志气是好事,只是我瞧过你的出手了,要追上老夫这怕是此生无望。” 一旁黄衫少女听到此话就不乐意了,上前一步看了眼江沐剑,柔声道:“老掌门手段凌厉,茗嫣向来是佩服的,只是您老年事已高,我江哥哥正是风华好年纪,今日不及,未必将来不及,” 胡老掌门无奈笑道:“黄小姐这嘴功夫伶俐,老夫口拙说你不过,倒是我们剑都人倒是有凭剑说话的道理在,什么也不如剑上功夫来的让让服气。” 这时一直乖巧坐在白衣身旁的冷双儿忽然出声,眉眼带笑,嗓音动听,轻声道:“胡前辈此言不错,可剑都人用剑说话,也不兴以大欺小,江公子习剑刻苦,又得黄伯伯倾囊相授,在双儿看来,给他些时日必然不会让前辈失望的,不如定下个期限上门挑战,诸公,觉得可好?” 在场诸多剑客纷纷觉得有理,点头附和。 这时黄鹤老爷望向对座的胡老剑师,“你的意思呢?” 胡力士微微一笑,望向身后那名身背重剑的门中老人,缓缓道:“师弟,寻常一品高手要入重魁境需要多久?” 那重剑门辈分只输掌门胡力士的低矮老者沉声道:“若无机缘,只凭苦练,余生堪忧,就算天赐良缘,也要苦修十余载。” 冷双儿嫣然一笑,道:“十七哥仅仅用了三年的时光,那剑仙凌前辈更是未到及冠便是大圆满的重魁境界,” 在座无不惊恐,就连一向老成稳重的胡老掌门也是心头震撼,望向一旁白衣公子,低声询问道:“真有此事?” 南宫少卿轻轻点头,挠了挠眉心,“确有其事。” 胡力士看了一眼江沐剑,捻起长须,温吞道:“可以,黄老爷既然有磨练此子的心思在,老夫答应你便是,不过,老夫也有一事相求。” 黄老爷沉声道:“但讲无妨。” 胡老掌门视线转向冷双儿,“此事事关冷家,黄老哥做的了主?” 黄老爷看了一眼冷双儿,为难道:“这……” 这时冷双儿柔声道:“胡老前辈,请先说来。” 胡老掌门点头叙道:“老夫重剑门并无高徒,这冷稽之的姿质不俗,不知道能不能卖老夫个面子,将这人给我?” 冷双儿厉声道:“不行!此人叛族又涉嫌谋害我大伯公,双儿要请族中长辈商议,论其罪行,冷家赏罚分明,向来的规矩就是救该救的人,杀该杀的人,从不徇私枉法的先例。” 不料胡老掌门并没有恼怒,笑道:“那不如我拿一桩秘事与冷家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事涉剑都未来,以及小姐的婆家……南宫家族在北陵的一个神秘组织,明文阁!” 第172章 天翻地覆 “明文阁”三字何其沉重,恐怕在场的人包括妻子冷双儿在内也不知其中隐晦,这支遍布天下的暗桩力量才是百里家族立足天下的根基所在,事涉家族最大的绝密,一直以来除外公百里山和父亲南宫闻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央州变故之后,南宫少卿接任家族令,这才使得百里山下定决心要让这支二十年埋藏于水面的神秘组织浮出水面。 南宫少卿眉头紧锁,罕见地面色凝重,心中疑虑重重,这事知情人甚少,这胡剑师人在北陵据说自问剑二十载重归山门后,便足不出户,不闻天下事只修三尺剑,就连问剑大会这等要紧事他也是派了门人参加,怎会知道这等绝密?只是不等他开口先问,那胡老掌门就和盘托出毫不隐晦,原来明文阁在北陵朝廷中的暗桩早就被军机阁司马完颜盯上,朝廷为此付出了十几条的人命才挖出这么个影子组织,只不过事发时暴露的那批暗探全都咬舌自尽,始终不肯透露暗谍首领是谁,这便成了皇帝陛下和司马正使心头的隐刺,大剑士收编计划也缘起于此。 这个计划旷日持久,第一步便是借青山王杨广孝的死加强新王杨丹心手中的权柄,以此激怒罗家,再以大剑士之名令胡掌门奉旨脱离罗家,进一步强化罗菩提的怒意,这才有了郭有仪将军奉令截杀胡掌门队伍的举动,罗家禁方铁骑非人力可挡,得知了此事的明文阁暗探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一旦郭有仪将军真的将剑都余孽一网打尽,少主南宫少卿身为剑都姑爷必定难逃一劫。 北陵皇帝陛下,枢密院正使司马完颜,宰辅张清正三人合力煞费苦心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便是为了引出明文阁在北陵的谍网,为此不惜冒着得罪罗大提督的风险也要把事做的“逼真”,也正是因为如此,那隐藏了二十年的“老王八”廖八仙才会上钩主动跳出来。回到根本,胡老剑师,罗二爷罗菩提只不过是那三位大人物手中的棋子,这也能解释了那位苏皇后为什么袖手旁观全然不理,这位母仪天下的权后早就看破了其中的门道,看出了陛下的自导自演,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胡剑士与罗菩提这二枚棋子不同的是,胡剑士知道全情,他也是心甘情愿为了攀上朝廷这棵大树不惜自当棋子的,此时将这天大秘密和盘托出也是受了那位宰辅大人的授意,这便是朝廷“招安”的诚意所在。胡力士本想以这天大秘闻与冷家索要个顺水人情应该不在话下,哪料第一个出声反对的便是南宫少卿这位受尽恩惠的南宫家新族长。 只见白衣公子躬身一礼,淡淡道:“胡老前辈愿告知秘闻,是我南宫家欠下恩情,可一码事归一码事,断没有让冷家还恩的道理,这冷稽之放不得。” 胡老剑师眯眼望向红衫女子,缓声道:“冷大小姐的意思呢?” 冷双儿眨了眨美眸,柔声道:“我听我家夫君。” 轮椅上的古朴老人会心一笑,摆手道:“黄家与冷家世代共进退,既然冷家不愿意交人,强扭的瓜不甜,你若是还想要剑都投效朝廷,最好不要硬来。” 胡老掌门转怒为喜,颤声道:“怎么?你们愿意归入朝廷麾下,随老夫重建剑都了?” 冷双儿轻柔道:“这事冷黄两家都已经商量过了,我们愿意助胡掌门复兴剑道,不过我们也有条件,那便是陛下需允我等听调不听宣,保证冷黄两家不参与朝廷党争,也不会成为朝廷鹰犬,新剑都保持独立性,一切按江湖的规矩办,如何?” 胡力士低声笑道:“这点诸位都可放心,此事已经请示过圣上,朝廷已经应允,另外老夫可以向诸位保证,若有一日朝廷派大军对我新剑都动手,胡某人愿亲守城门,我重剑门不死绝,诸位便可无忧!” 黄鹤老爷举起一杯酒水,“这话听着舒坦,确有几分剑道扛鼎人的气魄在,老黄敬你一杯,若有那一天我黄家儿郎也没有一个孬种怕死的。” 冷双儿和南宫少卿也拿起酒杯,朗声道:“冷家,南宫家族,亦有此心!” 剑都群豪满饮杯中酒,豪情激烈,过不多时皆相视一笑,先前的不打不相识,都一笑泯恩仇。 酒过三巡,面色红润的胡老掌门陶陶然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已和寻常人家的老醉汉一般无二,这让平日里将掌门奉为神仙的重剑门门人纷纷眼界大开,无形中拉近了几分距离,冷双儿酒量不俗,那是从前陪着大伯公冷君山背着冷老夫人偷偷喝酒练就的,别说区区杯盏,就是大海碗也不在话下,这位容貌惊世骇俗的美人喝起酒来别有几分家主的英气,在连敬了胡老前辈几大碗后,这胡力士满眼笑意,畅快淋漓,对后辈们的请教无有不答,一点也没有剑道高人的架子在。从剑道剑术剑招剑意,聊到江湖百年,剑道兴衰,皇宫秘闻,聊到重剑门是如何组建的,与四大剑宗的恩怨情仇……最后话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廖八仙这个暗探之首身上。 这显然是双儿和南宫使的计策,想试着找出廖八仙如今身处何处,能否有办法营救,听到此处,胡老剑师蓦然睁大了深邃的双眼,酒意瞬间清醒了几分,放下酒碗,悠然问道:“廖先生慷慨就义,就是想用换得南宫公子活着离开,公子难得不知?” 南宫少卿默然片刻,道:“知道。” 胡老剑师揉了揉红透的脸颊,“真想救人,陛下能帮你,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老夫倒要劝你,何必为了一个牺牲的卒子劳神费力呢?” 南宫少卿摇头道:“家族欠他们的,无论如何困难,总得出手搭救,请前辈告知。” 胡剑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陛下的条件很简单,以一个廖八仙换北陵境内百里家族所有明文阁暗探撤出国土。” 南宫少卿点头道:“可以。这些人已经藏了太久了,也该回家与家人团聚。” 胡老剑师感慨道:“宰辅大人说的没错,南宫家族素来仁义无双,新家主也有一身好气魄,那廖八仙此时就在幽州钓鱼城的天牢里,重剑门愿意相助。” 轮椅上的老人沉声道:“胡老头,你的意思是劫狱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胡老剑师将酒中残羹一饮而尽,看了他一眼,讥诮道:“怎么?我们的黄泉剑宗不敢了?” 黄鹤老爷哈哈大笑,洪声道:“狗屁!诸位,让咱这些剑都余孽将那座铁甲雄关搅的天翻地覆吧!” ---- 幽州街头的兵力加大了整整一倍,六大营奉旨封锁城中要道,严查挨家按户可疑人等,若有拒查推脱的一律格杀勿论,钓鱼城内本就紧张的局势进一步严峻起来,城中谣言四起,最为可信的版本是有胆大包天的贼人潜入城主府偷了东西。 街头巷尾一片雪白,重甲巡街脚步沉重,贴甲军靴踏在泥泞的雪地上响声清脆,视线所及除了漫天的风雪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当北巷口在醉虾街的一队巡甲士兵走到那个人迹罕至的霜雪小院的时候,队伍后方传来异动,站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年轻甲士悄然抬起长枪,枪尖对准身前那个年长他几分的甲士的后背,嘴角泛起阴沉的笑意。随便后便是形质诡谲的一枪猛然掷出,从身前一人后背连穿过队伍十人的后背,血花喷射飞溅,最后枪身自队首那名伍长的胸口透出,十一人瞬间被串成了“血葫芦串”,钉杀在一旁墙壁上。 那罪魁祸首的年轻甲士轻巧地摘下头盔,露出眉清目秀的秀气面容,以及那双猩红如血的魔眼。那人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精致小院,此时的城内只有这里才落得了半刻的宁静,他抹去手上的血渍,脚步轻快地往秋来院的方向走去。 秋来院门前那两尊石狮子已经被大雪堆起半边身子,门前的雪路没有人行过的痕迹,整个院子显得冷清荒落,寂静无声,只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此时正值百姓生火做饭的时辰,院内也无炊烟升起,除了风雪呼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 风声、雪声交织在一起,随着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摇晃作响,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已经脱去一身衣甲的九天在门前驻足,脸色轻松惬意,哪怕眼前的院子看似祥和安宁,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藏在静谧之下的重重杀机,捕鼠游戏?且看谁是猫,谁是鼠吧? 只见这枯瘦少年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衣袖鼓荡泛起磅礴气机,空气中震起肉眼可见的剧烈涟漪,吞了智摩大师的舍利子后魔头九天就恢复了三成的功力,已解开了第一重法像,因果,此时的大魔头借施小小的身体就能使用出菩萨金刚二重佛道法相,秋来院的铜环大门瞬间无风自开,紧接着几百道红丝铺天盖地从院内射来,九天单掌竖起,沉喝一声,“金刚障”,顿时空气凝成金光屏障,哧哧哧,拦在红丝雨剑面前。 九天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眉宇间却是冰冷刺骨,眉心浮起一明一暗双色并蒂莲,与那双猩红如血的恐怖眸子相得益彰,面对这数量庞大的秘法招待,他伸手召来天下名剑第三的魔剑赤霄,轻轻一挥,红丝寸寸破断,暴瀑成雨,轰隆一声,整座院落被一分为二。巨大烟尘过后,几十名容貌俏丽的妖娆女子跃出秋来院半片废墟,清一色的红色衣衫,犹如敦煌飞仙脚尖轻踩,整齐站立在屋瓦残片上,手指间萦绕独门秘法的玄机。 枯瘦少年嘴角微抿,倒是有点意思,这些人就是罗家主罗乐佛调教出来的“红袖女”了吧,手段大概是剥离血肉和内力的诡异功夫和他家二妹的巫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要论火候那可就差得远了,即便只有三成功力,眼前这些人恐怕连开胃菜都不够,毕竟那北阎阎金刚都只不过在那片火海里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败下阵来,何况是这些蝼蚁?要杀她们只需要几个弹指的功夫,只是铁骑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吧? 枯瘦少年忽然猛烈摇了摇头,伸出手指顶住下巴,吐出一口浊气,撇嘴道:“来了有什么打紧的,大不了废些功夫杀穿整座城嘛,岂不是更有趣?” 那红袖女中有一名年纪稍微大些的妖娆女子,应该是这些女子当中的头领,看着这自言自语的古怪魔头,沉声道:“阁下是何人,我瞧见刚才小公子刚才使得是佛门高招想来身份不凡,报上名号来。” 枯瘦少年发出一阵诡异的低笑,顿时身形一闪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那红袖女首领蓦然瞳孔剧变,娇躯剧烈颤抖起来,胸口已被一只血手贯穿,整个人修长的双腿被举起离地几丈,鲜血不断涌出口中,登时气绝,其余红袖女心头一凛,反应过来,施展红丝绳缠住魔头四肢往东西两边扯去,不料那身材不算高大的少年郎身子始终纹丝不动,倒是这些控丝线的柔美女子个个柔嫩肌肤上溢出纵横交错的血痕,痛不欲生。 枯瘦少年双手反抓两边的红绳,十指发力牵引将两波红女扯向中心,唆唆两声,那夺命红绳早与这群杀手手臂相连密不可分,眼下就是想松手也做不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上另一边的同僚,去势凶猛,结局便是两边人一同炸成血雾。 眼见一行罗菩提调来的保护三爷独女的心腹杀手落得如此下场,早就藏在院中准备渔翁得利的罗家阿四老管家朱子末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抖根本没有动手的欲望,也顾不上屋内被五花大绑的小女孩太多,翻箱倒柜抓起大把金银珠宝胡乱塞入包裹里就准备逃路。 此时的小荷花罗秋溪听见院子内的动静,以为是道士哥哥前来相救,因为自己在被绑之前摇动了那个能够千里感应的养风铃,此时拼命挣扎着扭动椅子想要弄出动静就是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收拾好细软朱老管家瞥了一眼正在挣扎着的小姑娘,不由冷笑一声,院子里早就埋好了一万斤火药,他罗菩提既然能得罪大老爷,他朱子末身为罗乐佛的亲信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就由你罗菩提来背上害死罗三爷独女骨肉相连的罪名好了,而我朱老四借着这场意外可就要远走高飞了。 朱老管家背紧背上的盘缠,决然扭动屋内的花瓶机关,砰的一声,书柜打开了一条密道,三爷的秋来院书房里有条秘密小道可以通向城外,嘿嘿,这个秘密只有侍奉了几代家主的家族老人才会知道。当密道开启的时候,地下的火药也会被点燃。 院外那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终究难逃一死。 小荷花眼泪夺眶而出,眼见那老家伙闪进密道,没了踪迹。 随着而来的是巨大的轰鸣声,天翻地覆的炸裂,最后一眼是一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个人瞬间消失一片更为灿烂火海烟花之中。 是离别吗?还是重逢? 第173章 奉旨归京 秋来院几近于陷入一片火海烈狱,风雪助长火势,绵延了二十余里尽数坍塌烧毁,当禁方铁骑六营的神风营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黑黢黢的浓烟和残墙断瓦,毫无生人痕迹,罗家三爷那位千金恐怕是已葬身火海了,一行骑队两百号人在扑灭大火后,将方圆百里前前后后检查了数遍这才将消息确认无疑。 校尉龙来正准备举起拳头号令收队,却听见队伍中有人大喊火海烧成灰烬的废墟中有人,猛然回头惊恐地发现确实有人自滚滚火海里缓缓走出,手中抱着一个已经晕厥的秀气小女孩。在军方滚刀肉一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龙校尉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那人半面金芒犹如西天佛祖,半面阴晦犹如魑魅魍魉,那一双恐怖的魔鬼眸子简直嫩能千里摄人三魂七魄,令在场的战马无不躁动嘶鸣,手下好几骑连手中军刀都握不住,更不要提上前冲杀了。 龙校尉打了个寒战,眼前此人无疑就是那个悬赏令上夜闯松江府的胆大魔头,竟然生的这般年轻?他死死攥紧马上缰绳,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这些骁勇骑兵,心生怯意,连大都督手下贴身扈从阎金刚这等宗师高手也拦不下此人,自己这些虾兵蟹将只是白白送死而已,可眼下骑虎难下的局面,让他面如死灰,总没有未战先退当逃兵的道理,战与不战结局都是死字,可光荣战死和被军法处死和是有很多的区别,孑然一身赴死去为家人换来几年的衣食无忧也是好的。 龙校尉面沉似水,用力握紧拳头,双腿一夹马腹,抽刀纵马朝那魔头冲杀过去。身后几十骑互视一眼,知道别无后路也咬牙搏命,为自家长官助阵。 一伙沙场征战多年的老兵临死之际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秋来院前马蹄如激雷,人人奋勇当先,掠如长风。 魔头微微愣神了一秒,对眼前这些人竟然没有落荒而逃感到一丝不悦,紧接着他抱着罗家那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径直向前走去,气机流转数百里,对军阵如林视若无睹,一副金刚怒目的佛怒之相。 那些战骑冲到他身前几尺的距离就好似撞上了什么无形的气墙,砰的一下,连人带马跌下地面,龙校尉首当其冲被这气墙挤压,脑袋夹扁流出血腥脑浆,战马四肢崩断悲鸣不止,身后百骑前扑后继,无一不是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隐隐金光透出的气墙沾满了悬浮的新鲜鲜血,魔头九天浑身不染一丝尘埃,消瘦的面孔上一脸慈悲相,轻呼一口气,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身前已是血流成河,战马分尸成堆的悲惨光景。 大魔头九天伸手捏了捏怀中小女孩的水灵脸蛋,眼神柔和了几分,敛去一身杀气,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自顾自说道:“答应你的,吾做到了,你可以安心去了……”话音刚落正想抬步离开,眼角却瞥见乌云滚滚,天地间惊现仿佛雷神震怒般的诡异天象。 一身青衫踏风雪而来,鬓角发丝轻轻飘起。 起手有昆仑,漫天飞雪凝化巨手抓向那魔头九天。 大魔头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抬手两指伸出,磅礴晦暗的内力自指尖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凌厉指力,正是终南古寺两大绝技之一的“菩提一指禅”。 轰隆一声,风雪顿时炸开,青衫道士卷起袖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余劲扫向一旁的山野,随后一整座枯雪林就被连根拔起。 青衫道士撸起袖子,胳膊缠绵五色天雷,沉声道:“把人给我。” 九天右侧的眉头轻微抖了一下,瞳孔浓郁,摇头道:“不行。” “那就没得谈了。”青衫道士身形一动,如鬼魅般掠到魔头身后,一记气力惊人的重掌拍在魔头身后。 魔头后背猛然一颤,好似被千斤大钟撞击脊柱,轰然炸向身后山丘。一波三折,三次砸击地面,溅起巨大雪浪,才艰难停下身形,爬出深坑已是衣袖破烂。 青衫道士眼神复杂,就算是受此浑然重击,手中的那小女孩却依旧毫发无损,原来是魔头将金刚障遍布在小女孩身上,如此便能心头稍安,袖中稍稍放下第二手的补救措施。 魔头蹙紧眉头,扯去一身破烂上衣,轻轻将小女孩放在一旁,活动了一下手脚,吐出一口血水,阴笑道:“再来!” 青衫道士脚尖凌空,拢起袖管,袖中藏五色玄雷。 魔头少年披头散发,双眼射出凶光,双掌之中泛起的浓烈杀气。 针尖对麦芒,真人战魔头,方圆百里内风起雪摇,延绵一线的黑甲重骑缓缓压近,却不敢踏入那方必死之地。 为首那位披甲老人手中拄剑,神色平静,身旁两名扈从也是幽州地位显赫的人物,重伤未愈的北阎枪神阎金刚以及精通一手外家功夫的川地裴大家。 裴大家扭头环顾已经有数十年未见到的浩大阵仗,讶异道:“大都督,这次到底出动的多少兵马?有些年没见过钓鱼城这场面了,那二人真有这么强?” 不等罗家二爷菩提点明,背部血肉模糊的阎金刚看了他一眼,讥笑道:“裴曙光,枉你也追随二爷这么多年了,竟然还看不透如今的局面,二爷二十年来坐台垂钓,才等来了这么两条大鱼上钩,你觉得二爷会出几分力?” 裴大家后知后觉,望向人头簇满整座山头的黑甲,瞳孔猛缩,脸色苍白道:“莫非大都督已将大军主力尽数集结于此?” 拄一柄山河剑的老人嘴角泛起冷笑,说道:“不错,禁方军四十万大军,除去吃里扒外的韩胥郎带走的五万精锐骑卒、郭将军的东征大军未归,以及守城的六大营共计三万人马之外,还有二十万重甲铁骑,十万余幽州步卒,和不计其数的轻骑兵及各色兵种……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几乎倾巢而出……” 裴大家强忍下心头的震惊,颤声道:“这二人到底是谁?” 阎金刚摸了摸被绷带绑起来的渗血肩头,沉声道:“一个嘛是二爷死对头百里家族倚仗的未来天师,另一个则是为祸苍生的魔头。” 裴大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沙哑道:“万一他二人联手呢?” 罗菩提没有回应,只是眼神炙热,抬眼望向远方的夕阳,捻起一捧泥土,随风扬散,呢喃道:“百里老头,敢在老夫身边埋钉子,代价……你可承受的起?” ---- 苍梧山山脚有个刘家坡,据说村子里的男子人人都姓刘,家族族谱枝繁叶茂,根系粗壮,又隐居山林与俗世无争,造就村里村民人人排外,除了将山顶那个仙人门派的门人奉若神明外,对官府来的外地人都没有好脸色。 前不久村里来了一伙闯入村子里的外地人,险些引得每家每户抄起锄头就要和这些人不速之客血拼到底。万幸的是领头的那个年轻人也姓刘,村长刘善长这才给了三分薄面,破例地容许这群身份不明的汉子在村里安身。 哪曾想这姓刘的外地公子哥不厚道啊,一点也没有当客人的自知之明,不仅仅赖着不久,还召来许许多多的陌生人,有村中有威望的老人见多吃过,一眼就看出这些陆陆续续进村的汉子都是有些把式在身的习武之人,有些还有军阵痕迹,丝毫隐藏不住一身沙场磨砺的杀伐之气,村里为此暗中召开大会商议,看着怎么将这伙人赶出村子。 村民群策群力各出奇谋,有说给这伙人喝水的井水下泻药的让人知难而退的,有说报告官府将这群人抓走的,有说花钱消灾客客气气将人请走,有说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灭口的……说什么的都有,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就是没有个定论,最后纷纷将目光投向村长刘善请他老人家定夺。 坐在上座的老村长咳嗽了一下,缓声道:“各位乡亲们,此事倒也不难,咱刘家坡逢年过节给上山送吃的喝的还是和山上的仙人们结下了些香火仙缘,我已经派长青去山上送信了,请那些大人物作说客,不怕这伙外乡人不走,大家伙只需等信即可。” 闻言村民们纷纷大喜,赞叹老村长的智谋远虑,苍梧山上那个大门派放眼江湖都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宗,有他们出面,这伙外乡人是官兵军士也好土匪流贼也罢,注定只有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的份。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快步走来一个村中的年轻小伙大喊道:“村长,山上仙人光临啦!” 屋内一片哗然,好几人连忙搀扶着腿脚不便的老村长率领大家伙出门迎接,好家伙,来的阵仗颇大,十几名手上提剑的江湖人氏身着苍梧派特有的紫黄衣衫,为首那人是一个长相柔美的俊俏公子哥,腰间悬一柄清秀的细长灵剑,竟是副掌教亲临村子! 村长刘善牵头村民们就要顶礼膜拜却被姓姜的副掌门扶住,姓姜的新晋副掌教面容和悦,温言道:“各位乡亲不可如此大礼,我家掌门吩咐过了,咱山上山下本为乡里乡亲,唇亡齿寒,如今山下有难,我苍梧派自不能坐视不管,请诸位放心,有天大祸事就由我苍梧派接着。” 村长率先开口,村民们纷纷附言,“感谢上仙~” 姜副掌门点了点头,掸去衣襟上的一身雪花,低声问道:“老村长,那伙贼人现在何处?” 老村长脚步迟缓地转身,伸起闺女远嫁后送的拐杖指了指村头西边,“霞光峰那边,他们自己盖的房屋,离村口不远。” “交给我们了。”姜副掌门点了点头,对身后门人招了招手,这些苍梧派弟子阵势齐整地往城西那座山峰走去。 日落西垂,城西那边那山头春日里郁郁葱葱,腊月时节就是风雪绕林,雾野茫茫,因为山势相对陡峭险峻且三面环湖通天下水路,青龙湖灵气钟秀,冬日即便严寒湖面也不会结冰,常有水林野兽或是水匪出没,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没有村民居住的险恶之地。 姜副掌门派了门中几名轻功不俗的好手充当斥候,借着风雪绕着山林探看地形,同时侦查东南西北四线的动向,发现了这伙外乡人人数远远超过他们的预估,竟然有百十号人物,其中不乏好手。 隐秘在林子里不过半柱香的光景,那一名断了一臂的苍梧派斥候就查到了敌人的老巢,以苍梧派“摘仙手”的独特功夫传递信号,一伙成功钻进敌人的后腰位置,隐蔽在风雪林中,脚下五里处便有一栋显然是临时搭建的木棚雪屋。 很快,匍匐在雪地上的断臂男子被人拍了拍肩膀,警觉地抬起手掌运起劲力就准备反击,却被来人用剑按下手臂,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断臂男子抬头看见那张阴美的面孔,愕然低声道:“伯约师……副掌门,那伙人就在这里。” 副掌门姜伯约低声道:“四周防卫情况如何?” 那断臂男子应道:“只有八名有军方背景的探子,已经被云平师弟他们设法引开了,我查过了副掌门,屋内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伙人的头领,说不好还是个绝顶高手呢。” 姜伯约皱了皱眉,沉声吩咐道:“眼下情况不明,需得控制住局面,擒贼先擒王,一旦情况对我们不利也好应对,长乐,玉梅,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封锁东西两路,其余人和我一起侧翼包抄。” 苍梧派紫黄弟子纷纷点头应答道,“是!” 就在此时姜伯约忽然脸色大变,挥手拦下众人,“等等……有情况!” 只见雪地木屋东、南、西三侧水路同时有庞大船只驶来,汇聚青龙湖下。 居北的雪地木屋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缩手缩脚的年轻公子头戴貂帽,身穿宽大狐绒雪袍缓缓走出,抬头望向雪地里的诸位“贵客”。 姜伯约看清狐裘男子样貌的时间有些恼怒,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风雪咆哮,风起云涌,随着几艘大船沉缓登岸,狐裘男子百无聊赖地搓了搓手,呵出一口寒气。 嗖的四道身影从三只船上掠向雪地木屋前,跪拜在那模样俊俏的公子哥身前。 “江南承天使,江锦东,奉令接大人归京。” “岭南承天使,褚冲庙,奉令接大人归京。” “陇右承天使,陶武昌,奉令接大人归京。” “沧州承天使,肖家肖禁,奉令接大人归京。” 南陵朝建朝百年之久,承天司设立近一甲子,所司幅员辽阔遍布天下,从未有四位地方指挥使汇聚一地的盛况,这是史无前例的浩然景象,风起云涌,种种迹象表明在那位闹得江湖庙堂腥风血雨的年轻权贵阔别三年之久,要正式归京了。 (第七卷,风云涌终。敬请期待最终卷,闹京都。 第174章 入京 四大承天使齐聚霞光峰,正式宣告了刘子明终于还是踏上了注定极为艰险的归京之路,至于地点为什么选在苍梧山下刘家坡,这就是有些耐人寻味了,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村子背靠青龙湖汇通天下百川总揽世间水路,要将这四股人马聚在一处,既费时费力又要保密不能留有痕迹,普天之下能满足这点的地方很不好找,况且路上也风险重重,一旦泄露风声,李大人一行江湖罪徒军团遇大军袭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地势复杂的苍梧山就是最佳的汇合点。 另一部分原因是刘子明毕竟有负于苍梧派大小姐美人恩重,所以此处上山就是赔罪的,负了佳人心惹了桃花债总要和解不是?苍梧派虽然不复往日江湖盛名,可毕竟底蕴深厚,将来京都那边也必少不了他们的支持,况且若能得苍梧派护送,进京路上就多了一份保险,于公于私,苍梧山都是必经之路。 只是自沧州一别,听闻大小姐“受辱”,苍梧派的门人个个义愤填膺,若非老掌门严厉禁止门人下山,恐怕好些个高手都要亲自去领教一番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大人。听闻言老掌门手下十二弟子近半年来陆续有半数冲破一品大关,实力大涨,老掌门退了以后,特别是那新掌门桃花和副掌门姜伯约俨然可以独当一面,分别将“谪仙手”和“苍梧造化”两门神功练到了六层的境界。 身子匍匐在雪林里的姜伯约眼神炙热,捏紧了拳头,心想,你若是缩头乌龟也就罢了,既然你负心汉刘子明送上门来,那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亲手押了你上山,当面给秋水姑娘赔罪。 当下虽说年轻公子哥身边那壮硕四人也是身手不俗,可若已入一品境界的姜伯约真动起手来,要拿下那刘子明倒也不难,只是后患无穷,身后几艘大船上必有重兵囤积,他再强也不是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的大宗师,姜伯约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多带点人来了。 正在他犹豫不决间,忽然不经意间望向雪屋发现那边少了一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弓弩崩断的激射之声传入耳窝,一道黑色羽箭穿破寒雪呼啸掠至,姜伯约眼角瞥见余光,随手抓起一捧雪,真气泛于五指流动,那雪团凝成几十根亮白的冰针,朝黑箭洒去。 当当当几十声脆响,去势力惊人开弓箭被雪针削断箭头,只余一根木枝被姜伯约一手抓住。 苍梧派弟子大惊,纷纷起身聚拢在一处,喊道:“什么人?” 雪林中有几十名铁面覆面的甲士掠下枝头,青一色的持铁弩佩长刀,身着黑甲斗篷,气势凶恶。这些人列队两边,一名卷毛浓发眸子深蓝的中年汉子,手持一张硕大的青胎黄弩,大步走来。 正是刚才雪地里向刘子明跪拜的那四人之一,江南分司新晋的承天使江锦东,此人身手在从一品,是那前任江南使箭道图青越的嫡传弟子,得师父真传,箭术卓绝,图青越神秘失踪以后,刘子明有意提拔,他的徒弟接过师父的位子。 手持大弓的江锦东眨动一双幽蓝的深邃眸子,看着如临大敌的苍梧派门人,沉声道:“我家大人说了,我们并无恶意,请诸位朋友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姜伯约冷笑一声,握紧腰间青丝佩剑,“在苍梧山,我家山门,你敢威胁我?” 江南使江锦东面无表情地抬起大弓,从腰间箭筒取来一支黑纹箭枝,平淡道:“请诸位安静等待,我身后的树林中可不是只有一枝箭。” 在场的苍梧派门人都能感觉到雪林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被人围住了,无数的钢弩弓箭准星被调校完毕,被风雪掩盖的林子弥漫出的浓厚杀气,让他们感觉如同一只猎物落入猎人早就设好陷阱之中。 姜伯约踏出一步,佩剑缓缓出鞘,风雪滚落剑身,凛然刺骨。 江锦东皱起眉头,五指发力将弓弩拉成弯月,弹筋绷紧的沓沓声骤然响起。 “江锦东,咱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雪林后方忽然有声音传来,姜伯约眯眼一看,恨的牙痒痒,正是那身穿雪袍的年轻公子刘子明。 姜伯约将青锋抽离剑鞘三寸,剑气惊人,怒斥道:“刘子明!你还敢来我苍梧山,上次是我不在,今日小师妹在沧州受的耻辱,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替她出口恶气!” 说罢姜副掌门脚尖一点,如箭一般急掠向那年轻公子,青丝剑气开风雪,剑如苍狼狂奔,直直刺向刘子明的胸膛。 砰是一声,有一杆竹竿狼牙棒从天而降,如同陨石砸坑,势大力沉,逼得姜伯约翻身收剑,脚尖划过雪地,后退十几丈。出手之人样貌甚是英武,手臂尤为粗壮,身材也是魁梧过人,此人便是前不久从沧州被调往岭南的褚冲庙。 这还没完,东西两侧一人使双鼓金锤,一人出剑君恩,两面合围,攻向那姜副掌门,姜伯约腹背受敌,只得使出“苍梧造化”的门派绝学,一柄灵泉剑陡然出鞘,剑光眼花缭乱,一剑生出几十道青蛇剑芒,将四位承天司悍将击全部退数丈,击入树林。 承天卫铁面人弃弩拔刀,结盾牌大阵护在刘子明面前,姜伯约利落收剑,一个闪身逼近阵型,一掌抬起,一掌落下,一记浑然的苍梧仙人手拍打在钢甲黑盾阵上,轰隆一声,所有的盾牌都瞬间被砸烂破开,几十名承天卫扑哧吐出鲜血,身子倒飞四散,刘子明无动于衷,鬓角发丝被剑风吹起零乱。 一柄如女子肌肤的灵剑搁放在刘子明的脑袋旁。 四使投鼠忌器,不敢再次冲上去搏杀,大喊道:“大人!” 刘子明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姜伯约眯起眸子,“你手下这些人也不过如此。” 刘子明面带微笑,道:“你精进了? 了不起,都当上副掌门了。” 姜伯约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长剑,在刘子明的脖子上刮出一条血丝,“不愧是刘大人,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说笑,我要是手抖,你小命就没了。” 刘子明嘴角一勾,淡然道:“我没了,苍梧派就没了。” 姜伯约轻声道:“很好,那你好好活着,和我上山。” 刘子明笑道:“巧了嘛,这不是不谋而合吗?我正想拜访贵派山门呢!” 姜伯约抓住刘子明身子一转,将剑横在他的脖子面前,脚步缓缓退去,对身后门人喊道:“走!回山上。” 四使紧紧跟着这些人,直到退入了苍梧山山脚下的苍梧亭,得了刘子明眼色的众人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令守在山下,眼睁睁看着承天司堂堂紫银副使被这伙江湖人挟持上山。 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岭南使褚冲庙下令封住山上山下所有通道,陇右使陶武昌则率领暗探谍子潜伏巡山,试图寻找可以绕进山门的密道,同时侦查苍梧派的兵力。眼力极佳的江南使江锦东则带领一百箭手布置封锁线,设下埋伏,以确保后路。最后,沧州水师提督、沧州城府台令、承天司沧州使三重身份集于一身的肖家肖禁手握那柄君恩剑,守在山门口,一旦刘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第一个带人正面强攻,踏平苍梧山。 一等便是半日的光景,褚冲庙的耐心逐渐耗尽,一脚踏在泥泞雪地上将雪花碾碎成泥,怒道:“妈的,不等了,多半是出事了,老肖,老陶,咱动手吗?” 陶武昌皱了皱粗短眉头,粗声道:“军令如山,大人的命令是让我们在山下等着啊?褚兄要违令不成?” 褚冲庙从背后抽起那杆只看前身与寻常鱼竿无异的奇特兵器,沉声道:“老陶,你别死脑筋啊,情况怕是不妙。你们不在沧州,不知大人那时是如何得罪了这些江湖人。这些江湖人皆是有仇必报之人,又岂会轻易放过大人?若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周司丞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 一旁用绷带缠绕铁弓的江锦东抬了抬头,面无表情,很快又低头继续摆弄他那心爱之物。最有耐心的沧州使肖禁摇头道:“老褚,大人自有分寸,你若带人贸然闯山说不定还会害了大人。老老实实等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杀大人,苍梧派还没这么大的胆量!” “说的好!”一道响亮的声音悠悠从山上传来,众人转头一看,神情刹那间凝固了一般,都不敢相信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位年轻大人平安无事地缓缓下山来,手里还牵着一名姿容绝艳的貌美女子,两人下山一路上谈笑风生。 褚冲庙认出来了那女子便是苍梧派老掌门的二千金,现任掌门人桃花的亲妹妹,秋水姑娘。 秋水眼见山下黑压压一片人,脸蛋蓦然一红,松开了小手,就此停在苍梧山阶上。 一身水蓝轻衫的水灵女子压低声音,腻声道:“我就留在送到这里咯,剩下的,就京城见了。” 刘子明眼里有些流出不舍的神色,捋了捋女子的青丝,感慨道:“你天赋不错,好好练剑,还有,照顾好自己。” 水灵女子低头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鼻子泛酸。 才见面又离别,多少少女情怀,儿女情长,吹散在苍梧冬季的风中。 再睁眼,泪水夺眶,只能看见心上公子背影越来越远, ---- 几艘大船驶出青龙湖,临行前刘子明给刘家坡的村民们挨家挨户都派发了过冬的粮食,了表心意,这个冬季很短,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年轻俊俏公子换了一身青衫锦衣,坐在船头赏雪,青龙湖四季如春,湖面辽阔,即便雪花纷纷扬扬仍是落水即融,一路上水路坦途。 不知道年轻公子和苍梧山上做了什么交易,化敌为友,苍梧派遍布水路,门人沿着水路扫清障碍,三艘满载承天卫的兵船得以水路秘密入得京歌附近。 刘子明提了一壶温酒,让人在船头生火,边饮美酒边思考了起来,眼下坊间局势已趋于平稳,而京中情况尚不明朗,选在此刻回京,一是行走大学士的述职期限已到,二是应对禁军统领刀道柳千秋准备卸任返乡一事。 玄武关外刘子明和那头人熊坐谈一夜,成功将矛头指向铁衣城的陌门和方钦南这无耻之徒所拥有的沧海镖局。陶出昌传来的最新情报,不过一月的光景,这位关家老祖就将铁衣诚闹的是天翻地覆,据说门长柳公权的师弟柳莽先生在玄武关外被这魔头摘了头颅,大宗师柳公权自己也身负重伤,陌门之中更是一夜死了八位护法,就连吕远道出动敦煌铁骑增援也没能拦下这位魁梧老人,柳千秋因此暴怒,放话要刀斩那人熊祭奠亡魂。 柳千秋离开京都,皇帝那边孤立无援,刘子明必须在身侧护驾,李大人一行遭邢家叛军伪装的沙蝎帮所袭下落不明,央州那边的红头兵和南诏国的铁骑还需欠火候,南宫双儿又在北陵那边一时间难以抽身,至于被大魔头附身的小小和未能如愿成为天师的师兄也是困在北陵钓鱼城那边,也不做考虑,眼下能帮上皇帝的只有自己手中的这股承天卫中坚力量了。 想到这里,刘子明猛饮一口酒水,顿时喉咙火辣,都是饮酒解千愁,其实是愁上浇愁,事情并不会就此解决,从手头掌握的情报来看,京城上空是风雨欲来,就在刘子明在苍梧山下待着的这段时日,京都除了柳大人卸任禁军统领,还陆续出了两件轰动的大事。 一是由礼部主持的皇帝陛下选妃一事,据说那魔道排名第二的巫王的妹妹不知怎的也成了秀女,在江南杀穿水猛军的女魔头在刘子明告知真相后勃然大怒,集结了一大批邪门歪道浩浩荡荡杀入京歌去了,本来魔道复辟,佛道两家绝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怕就怕秦宰相借此事大做文章。 二来就是京城内外不断有人惨死,死的都是朝中豪门高官,王公贵族,大理寺奉旨调查半个月依旧无果。紧接着,佛道领袖终南古寺主持天悬大师毫无征兆的死在一座京都外的破庙里,身躯化作一棵枯死的老树。 当下魔佛两道势如水火,许多人推测凶手必为那群肆意妄为的妖人,可刘子明百思不得其解,从情报上看事发之时,那群魔道妖人都远在千里之外的白骨山,根本没有作案的嫌疑,况且谁能那么大的本事杀死一位佛道大宗师,还能在佛寺上百僧人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而不被人察觉,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风雪飘摇,当船头驶过浩荡几百里的君子江,年轻公子眼中泛起一丝细碎的光华,视线所及的地方已经可以见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宏伟城都群落,集天下之气运,日月之华彩。 年轻公子笑了笑,那儿就是京歌。 南陵朝皇都,一个辉煌和罪恶共存的是非之地。 终于回家了。 第175章 慈悲 开春时节,春寒料峭。 京都城郊二十里有座香火庙,叫作四菩萨庙,供奉着观世音,地藏王,文殊、普贤四位佛道尊者的法像金身,京都的百姓信佛尊佛,得闻高德大僧死在庙中,无不允悲,人人前往相送。 天悬方丈的死,就发生在寺庙之中。事情的源头,要从一个月前普贤山下的灭魔运动说起。当时,魔道复辟,魔道中最强大的三个盖世魔头陆续冒头搅乱江湖秩序。 先是大魔头九天破开封印偷走袈裟杀死僧人逃出寺外,接着排名第二的女巫王秦楚在江南大开杀戒,又集结了数千魔道妖人盘踞白骨山,并谋划进京作乱,再是排名第三的“人熊”关老爷子将边境搅的是天翻地覆,杀的人头滚滚…… 就在正道摇摇欲坠的危难关头,在终南古寺修文院闭关一甲子的金禅子圣僧作出法旨,令天悬天武二位高僧集结天下佛道僧人下山镇魔。此时,道门那边也愿共襄盛举,天师府武当山首当其冲,统领天下道统佩剑入京,道佛两家时隔五十年再次联手,引起惊天轰动,江湖上一些名门正派也纷纷放出话来,要相助一臂之力。 数月间,正道联军和魔道妖众在进京途中发生了几十次大小激战各有伤亡,号称总领魔道三千妖众的女魔头不得已暂退白骨山休养生息,以待选妃大典的时候好有精力大闹一番,道佛两家几百人马便驻守京歌附近,由朝廷特赐恩典,特借白马寺供他们居住。 乌云压顶不散,即而一场瓢泼春雨随之而来,万物萧条苦涩,四菩萨庙内传来的哭声不绝于耳。 天悬方丈门下弟子众多,都得这位大和尚恩惠教导,感情之深与父母无异,恩师无缘无故横死此地,他们竟然不知凶手是谁,能做的也只有诵念佛法相送,这是何等的悲哀? 法事隆重,转到白马寺举行,朝廷那边来了好些个礼部官员,道门此次出山的德高道人和一些个江湖名门的掌门人都亲自前来相送,佛门讲究前世因果福报,所谓六根不净,因有情耳,就连天武大师这等境界的佛道领袖也忍不住泪水夺眶,悲痛不已,本该早已放下嗔怒报复之心的老武僧放出话来,必要凶手血债血偿以慰师兄的在天之灵。 白事之后,天武大师领了弟子十二和武当山的云鹤、清虚二位道长、天师府的高功弟子赵金甲,少林的玄海大师、密禅宗的地藏法王等一干各门各派核心人物到寺中正堂相谈。 老和尚开门见山想着让大家一起参谋一下凶手的特征,双手合十,沉声道: “阿弥陀佛,我佛遭此大劫,烦请诸位朋友相助,看看是哪家手段能做到这般……” 在座一个满脸皱纹的宽袍老者猛拍桌子,怒道:“定是那女魔头所为,被我等武林豪杰联手逼退了以后,心存报复之心去而复还,碰巧遇见贵寺天悬大师孤身去菩萨庙,这才遭了毒手!” 武当山的清虚道长想了想,沉吟道: “岳掌门,此事不可妄断……贫道遣弟子查过了,事发之时,那魔头人还在白骨山。” 这时身穿一身红袍袈裟的佛道分支少林派玄海大师开口道:“或许是什么奇门遁甲之类的手段,神游万里也说不定? 那女魔头精通蛊毒巫术,原就统领南疆,那地方自古就是邪门歪道的龙兴之地,练就的武功也是千奇百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众人纷纷觉得有理,开始众说纷纭起来,忽然天武老和尚将目光看向左边角落里那位一直不曾开口的番僧怪人,询问道: “地藏大师在西域弘扬佛法,那里巫师横行,密禅宗少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您的看法呢?这是不是那个女巫王的手段?” 众人视线看向那密禅宗的地藏法王,那人脸带慈悲面具看不清真实面容,一身宽大红袍遮住身体,整个人毫无佛家高僧的气度更像是某个气态肃杀的隐世妖人。 只见那密藏法王慈悲欢喜相的面具之下发出桀桀冷笑几声,说道:“天武大师为难小僧了,西域蛮荒之地和南疆确实关系匪浅,可以说根生同源,诡异杀人的手段不少见,小僧也知道一些,可要说能做到对付天悬方丈的么?没有!” “想找出凶手,光靠我们没戏,除非……”那番僧法王手指轻轻转动赤色念珠,欲言又止。 天武大师皱起英眉,急迫道:“除非什么?” 番僧法王一脸慈悲,低声道:“京城中的最近的闹鬼……诸位想必也听说了,这座皇都巨城最近可不安生,死了许多人,领了稽查差事大理寺和承天司几乎倾巢而出,甚至小僧听说太子殿下也参与了调查一事……” 在场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身负一柄桃木剑的武当清虚老道士说道:“不错,既然事涉朝廷不如由他们来着手调查,我们等待即可,眼下为贵寺大师讨回公道固然重要,可不能操之过急,让魔道妖人钻了空子,失了根本啊。” 天武大师眉毛扭成一团,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叹气道:“阿弥陀佛,也只好如此,不过既然要和南陵朝廷交涉,老衲这北陵国师身份多有不妥,这样,十二你替我办妥此事罢。” 身后那名光脚裸身的少年武僧点了点头。 老和尚似乎是想到了,看了一眼武当山的那位老道长,眉毛轻轻一弯,唏嘘道:“至于交涉的人选,大理寺和太子殿下都不靠谱,只是也不知道那个他回来没有?” 武当山清虚老道士知道天武老僧说的那个他是谁,苦笑道:“贫道打赌,那个好事的家伙一定不会错过这般的热闹。” 正在此时,一名终南谷寺的小沙弥小跑进正堂,向天武大师禀道:“师叔,有带人闯寺!”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位坐在角落的密禅宗地藏法王此时的神情,藏在一张慈悲相面具之下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 太平城那座肃杀的黑金府邸内传来一阵诵经声,每年年关将近之时,府邸的主人都要在府中设下祭坛,礼拜佛祖,以追求内心安宁。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只因主人家年轻时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每到这人间最难熬的岁寒时节便会胸闷气短难以入眠,入眠后又反复做起恶梦,无论是请来太医问诊还是请符箓大师施法解梦都无济于事。 最近几年更加严重,老是梦见自己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上却被梦中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年轻人斩下了头颅,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心神摇晃到几乎疯癫的地步,之后随着府邸的主人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重,症状也愈加严重,幸得一名云游四方的僧人赐下解厄之法,以诵经祈福的方式赎往日罪孽,这才有所好转。 时过境迁,彼时的府邸主人已是一国执宰,为感谢僧人恩惠,特为不知名的僧人建寺,这便是京城第一佛寺白马寺的前身,解厄寺。 今日便是那佛法解梦的日子,一身富贵锦衣的黑衣宰相此时双眼紧闭,双膝盘坐于祠堂里的鹿茸蒲团之上,捻动手中一串檀香佛舍利,口中念念有词,祠堂露天没有房梁,不设遮挡,任由风雪无情拍打在消瘦的脸庞之上,如刮肉骨刀,秦清泉仍是一动不动,神情虔诚。 祠堂外风雪中站着两个高大身影,一人一袭素色长袍,独眼刀疤脸,正是那央州之乱的始作俑者唐门双绝之一,相府门客唐焰;另外一人长的尖耳猴腮,样貌丑陋,身材那叫一个消瘦,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骨架子,双臂更是修长拖地,足足有七尺三寸,看上去就如同通臂猿猴一般无二。 两人站在风雪里等待宰相做完法事,有要事禀告。 唐焰揉了揉杀气腾腾的眼窝,比起那祠堂里传来的诵经声他更反感身边这个瘦猴子喋喋不休的大嘴巴,这家伙自打来了相府嘴巴就没停过一刻,同为秘杀堂十八人之一,他最受不了和他王广一起执行任务,若非此人对他们还有价值,他早就一口气将他做掉了,也省得耳根清净。 外号“通臂猿”的瘦猴儿王广则是浑然不知身旁这位大刺客已然没了耐心动了杀心,依旧是乐此不疲地滔滔不绝起来,“姓唐的,有些话猴爷要和你交代一下,待会宰相面前你可别和我抢功,虽说南疆之行是你引走的那妖女,可人是你猴爷我从千军万马里抢的,废了不少功夫呢,所以说功劳还是我大,你呢,也别不服气,谁叫猴爷比你聪慧又比你能干,武功还比你高了许多,你呀是戴罪之身,猴爷听说你在央州执行任务的时候着了一个娘们的道,嘿嘿,此次宰相派你将功折罪戴罪立功,你可要知足,别和猴爷……” 唐焰眼神泛起杀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瞪目恼道:“臭猴子,再敢啰嗦就宰了你!” 通臂猿王广嘴角翘起,摩拳擦掌,咧嘴笑道:“独眼龙,你猴爷难道还怕你不成?你这长生境不过是徒有虚名,连个一品高手都拿不下来,真给大宗师丢人,说你是最弱的长生境不为过了吧?” “找死!”唐焰转身猛踏一步,袖袍甩起,几十柄飞刀嗖的一声扫向瘦猴儿,那瘦猴儿微微一笑,身子柔软无骨,直接是下腰一翻,将十余柄掠向脑门的刚猛飞刀一一躲过,紧接着就是轻舒猿臂,两记弹射拳罡骤然如狂风开道,砸向尚未反应过来唐焰,砰的一下,唐焰身形滑行几十步,撞碎了相府里的一座假山。 通臂猿王广收起拳头,正要出言嘲讽一番,下一刻就脸色骤变,双臂隐约可见的血液里泛起一条笔直的绿线沿着血管直入五脏六腑,气笑骂道:“好哇,你这个只会偷袭的阴损货敢给老子“种毒花”,快给猴爷解了,不然看猴爷不揍的你满头是包。” 手扶碎山石壁的独眼男子缓缓起身,拍了拍一身的尘土,抹去嘴角的血丝,平淡道:“你臭猴子不是自诩神通广大吗?有本事自己解好了。” “妈的,老子又不是唐门,有种堂堂正正和你猴爷一战!”瘦猴儿王广撇了撇嘴,眼神幽怨,满脸的不服气。 这时院内佛经已经消停了许久,忽然响起了一声醇厚的嗓音,秦清泉从祠堂里大步走出,大笑道:“王广啊,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想走堂堂正正的武夫之道的,唐先生的境界确实是伪境,可要说起这杀人的手段,说他天一境也不为过,你想要堂堂正正斗武,何不去找秦御池?” 听到秦御池三字,天不怕地不怕的瘦猴儿悚然一惊,破天荒地乖乖闭嘴。 唐焰看向走过来的秦宰相微微点头示意,秘杀堂十八宗师见宰相大人有不跪之权。 一旁的瘦猴儿挠了挠耳朵,强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也未行跪拜之礼。 秦宰相挑了挑眉头,看向独眼男子,轻声道:“唐焰,给他解了吧。” 唐焰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一手压在瘦猴儿肩膀,瘦猴儿抓住那狰狞男子的粗糙手掌,戒备道:“想干嘛?” 秦清泉冷冷瞪了这瘦猴儿一眼,他才老实地垂下长臂,唐焰独眼射出凶光,连续在肩膀的位置上点了四个穴道,又以袖中一枚银针扎入王广肩头,取走毒液,那瘦猴儿登时脸色红润,活动了一下筋骨,本已脱力的双臂又恢复了血色的力气。 唐焰眯起眼看着手中的银针,瞥了一眼劫后余生的王广,嘴角泛起阴冷,说道:“我这种毒花的功夫叫“一碧青”和那魔道妖女的“烟雨散”并列天下毒道第三,杀人蚀骨之只在顷刻,从未失手,臭猴子,你该清醒有秦相替你求情,才让你成为第一个中了此毒还活着的幸运儿。” 那瘦猴儿毫不在意,嗤之以鼻道:“吹什么牛呢唐老怪,我听说南宫家那位南宫夫人就种了此毒,到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可见你这毒啊,名不副实,猴爷是大意了才着了你的道,可不是打不过你。” 唐焰双袖飘摇,冷漠道:“要不你再试试。” 秦宰相双手负后,淡然笑道:“行了,唐焰王广,本相今日心情不错,莫坏了我的好心情。” 二人听见宰相发话,对视一眼后齐声应道:“是。” 秦清泉抖了抖袖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都知道了,事情办的不错,本相向来不会亏待你们,说吧,你二人要什么?” 瘦猴儿大喜,率先开口道:“相爷,我小猴子跟着您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我可以啥也不要,只要您让我王广想跟着您鞍前马后,能为报答朝廷出一份力我就满足了。” 唐焰冷哼一声。 秦宰相笑道:“好,既然这样,眼下就有个机会可以让你王广出人头地,为朝廷效忠。” 瘦猴儿一脸憧憬道:“你说你说。” 秦清泉沉默了一会,说道:“一个杀一人可救万人的机会,你敢不敢?” 瘦猴儿一脸兴奋,旋即反应过来,苦脸道:“您不会是想让我刺君吧?那柳千秋我可打不过啊,就这唐老怪都被他劈伤了半边脸。” 秦清泉摇了摇头,对相府下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递来一张白纸,只听见黑衣宰相缓缓道:“不,纸条上有个名字,杀此人也能救万民,出人头地。” 瘦猴儿看过纸条后,狞笑道:“相爷放心,我王广定取下他的头颅,为朝廷分忧。” 秦清泉摆了摆手,“去吧。” 那身材纤细,手臂修长的瘦猴儿脚尖一点,身形轻快地攀上府邸的屋檐,双臂犹如长绳一甩,化作一缕游魂一般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唐焰此时看向眺望远方的黑衣宰相,皱眉道:“宰相若真想杀他,该派我去,甚至于秘杀堂其他几位也要出动才算稳妥,您派这猴子一人去,是要他送死?顶罪吗?” 秦宰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身看了祠堂里的金身佛相一眼,喃喃道:“杀一人救万人,无论事出何因,都是慈悲为怀,阿弥陀佛。” 第176章 欢喜 白马寺红墙黑瓦,月亮高高得挂在天边,明亮浩瀚,格外寂寥,寺院背靠京都名山子孙山,藏于野林,与千里之外的白骨山遥遥相望,巍峨壮观。山上风景秀丽,白马寺也随着各大江湖门派陆续入驻京城而名噪一时,如今却被卷入了一场诡异的命案漩涡之中,从天悬方丈死在菩萨庙后,那之后的数月间相继有江湖门派的元老人物惨死。 世人皆说京都鬼魂闹年关,那么这只“鬼”自盯上了庙堂高官显贵后如今又盯上了江湖的威望人物,却查不到蛛丝马迹,令人人自危。眼看选妃大典就在这几日了,东宫、承天司、大理寺联袂查案若是还不能查到凶手,这朝堂上下恐怕又得腥风血雨了。 白马寺这边,正午时分有位年轻人率领几十名黑衣高手闯进寺门,天武大师率领江湖群豪正面迎敌,只道是那魔女秦楚率领高手去而复还,却想到是他刘子明已经人至京歌。 老和尚快步上前,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刘大人,老衲和清虚道友才说你绝对不会错过这个热闹的。” 刘子明双手合十回礼,说道:“大师别来无恙,我回晚了,晚辈得闻天悬法师噩耗,悲痛万分,请大师节哀。” 背负一柄桃木剑的老道士点头道:“刘大人来的正好,如今京城诡案频发,正需要阁下主持大局。” 刘子明抱拳道: “清虚道长,诸位,放心,若蒙诸位不弃,在下定助武林找出凶手。” 这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着褐色袈裟的老僧,光秃秃的脑袋上有六颗痣,样貌比天武大师更加慈眉善目,单手施礼道:“阿弥陀佛,阁下就是刘大学士?老僧还在少林之时就听闻阁下名动天下的威名,今日得见真是少年公子,不同凡响啊,今日大人归京,老僧兼任白马寺住持一职,不如稍事休息,由鄙寺为大人接风洗尘。” 刘子明心头微怔,旋即沉声道:“您就是少林派的玄海大师?久仰久仰,我这一行人马众多,有劳大师安排住所了。” 年轻公子招了招手,身后的黑衣承天卫跟着白马寺僧人进了禅院。 此时的山间,有个黑影飞快从一棵参天大树掠到另一棵粗壮大树上,不过瞬息之间,可见那黑影身手如同猿猴般灵巧。 在白马寺院外二十里的树梢上停住,视线所视正是刘子明跟随诸位江湖群豪进了院落去用些斋饭。 黑影闻见饭香,摸了摸干瘪的肚皮,轻轻叹了口气,身形一荡,又消失在了林间。 午饭过后,群豪散去,刘子明带的承天卫不过二十余人,除了承天司四使之外还有些司内的精锐高手,其余人马共计八百余人潜伏京都之外,按计划应该与南宫家族率领的那支央州红头兵汇合了。 白马寺寺院广大,分东西南北四个禅院,刘子明一行就被安排在南院,吃喝用度一应俱全,看起来这些人做好了刘子明在行走大学士述职期满之前,长住京城之外的打算。 焚香沐浴更衣,刘子明洗去了一路上的疲惫,换了身承天司紫银副使专属的紫色锦袍,这套官服他自领旨接任官职以后就从未穿过,眼下即将面对京城的风暴,也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刘子明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泛起涟漪不止,相党与帝党的矛盾日趋激烈,直觉告诉他,京城的诡案恐怕只是预兆,一旦除夕朝议述职和选妃大典两件事情过后,恐怕就是真正的与秦清泉的较量了。 京歌外的江湖行去了很多的地方,就连北陵那苦寒之地都去了,认识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因此丢了性命,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应对那场老师百里山口中预言的京歌哗变,老师总说现在是死一些人人,是为了将来这个国家能少死更多的人。 这么做值得吗? 不知道,可他知道,要是他们什么也不做,也会死很多人,而且会死很多无辜的人,南宫,义妹,老师,师兄……无数的承天卫抛头颅洒热血正是为此努力,自古华山只有一条路,实际上从他出京那天起,他就已经明白没得回头了。 刘子明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外面已是夜上三更,月明如水。 扑朔的寒风吹动木窗摇摆,透出丝丝寒意,红烛微微闪烁,飘起虚无的细烟。 有个消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过窗台,伸出手指刺破窗户纸,瞪眼观察屋内的情况,就在刚刚刘大人刚刚吹灭蜡烛,上床休息。 黑影环顾四周无人,一双恐怖的长臂嗖的一下钻破窗户纸掠向床板,嗤的一下,偷袭者大叫一声,连忙收回双臂,低头一看,手心已被利刃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血口子。 砰砰砰,四面八方涌起火光,几十人手持长刀利剑包围了南院,黑影见中了埋伏,脚尖点破屋顶瓦片就想乘风逃遁,不料一个魁梧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天武大师挥动佛掌凌空砸下,黑影瞳孔猛睁,双臂护住头顶,身形轰然下坠,正好落入了底下的包围圈,几十柄棍棒迎面撞向黑影的后背。 黑影嗤笑一声,身子在空中竟然灵巧地反折,接着轻舒猿臂,双掌猛然砸下,随着响起一片棍棒的木料开裂声,地上的武僧已是倒了一片。 火光映出黑影的模样,正是那瘦猴儿王广。 见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瘦猴儿扯了扯衣领,重重吐了口痰,骂道:“妈的,看来你猴爷我中埋伏了。” 窗台被推开,一名紫袍公子手拿明亮烛台,笑容灿烂,“哟,抓到了只猴子。” 瘦猴儿眼神阴婺,大喊大叫道: “喂,姓刘的,你是怎么发现猴爷的? ” 刘子明淡淡的道: “猴爷啊,本官被刺杀过那么多次,身边怎么可能不放些护卫,白马寺说到底还是秦宰相所建,又怎么会没有他的眼线,只不过派你来送死,我倒是没想到,你是不是知道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瘦猴儿转了转胳膊,嘴角微微上扬,“你猴爷通天的本事,想要留下我,你和这些废物还不够格呢。” 刘子明拢起袖管,轻声道: “猴爷好大的口气啊,既然如此那不如打个赌吧,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在这里不动,你要是能碰到我,不仅能放你离开,还将我的人头奉上,要是你碰不到我,我也放你走,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知道的秘密。” 瘦猴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想,眼下这些江湖高手不乏宗师级的好手,一拥而上,猴爷我占不到半分便宜,可猴爷轻功了得,要碰你一个刘子明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纵然对方人多要阻止猴爷也是不能的,好,就和你赌。 “你说话可算数? 猴爷和你赌。”瘦猴儿王广大喊道。 刘子明淡然一笑,“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有承天卫取来一座香炉放在南禅院一角,眼下风雪不止,要点燃却也不易,只见那人群中的少年武僧面无表情伸出一指,一道真气凌厉穿过风雪,激射于香炉之上,香火登时燃起。 王广微微一愣,心头暗叹这人好生了得,内力恐怕远在我之上,不容多想,脚尖轻踩,踏雪而上,长臂弹起直抓刘子明面门。 仓啷一声,二楼旁边的窗户猛然炸开,一名秀气的儒生拔剑刺出,手中寒剑君恩卷起风雪,抹过瘦猴儿两掌之间,刹那间血花翻飞。 嘉州肖禁持剑退守楼台,另外三使也手持兵刃护在紫袍男子身边。 瘦猴儿收掌退回雪地广场,持棍棒的少林派出家弟子一拥而上,七十二路降魔棒法接连使出,眼花缭乱,打的瘦猴儿手脚发麻应对不暇。 玄海大师坐镇阵法后方,身后是少林派最强的十八位金身罗汉为其掠阵。 此时武当山,天师府,密禅宗等各门各派都未出手,天武大师和武僧十二率领的终南古寺高僧也仅仅是袖手旁观,少林作为佛道两家中更为低调隐忍的那家,尽是武僧出家,论其综合实力更盛终南古寺一筹,若非百年前终南古寺出了佛道九人,于联手诛魔一战赚尽了名头,恐怕少林才更适合为佛道正统的名头。 不过那瘦猴儿身为秘杀堂十八人之一,妥妥的重魁境宗师可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七十二路降魔阵并未对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群持棒武僧开始坚持不住了,纷纷脱力弹开。 那瘦猴儿虽一身瘦骨嶙峋却是百年难见的钢筋铁骨,虽无兵刃却双臂为刀,通过身体的旋转造成凛冽刚猛的刀罡,眼看降魔棍阵有青森森的真气一闪一回,阵型已被破去了一个大口子。 瘦猴沉喝一声,双臂弹射轰飞几名出家武僧,一个利落的翻身,托起南禅院中的千斤香炉鼎,骤然发力,掷向二楼高窗。 二楼那位瞳孔幽蓝的箭神徒弟早已弓驰如满月,窗后几十名承天卫箭手蓄势待发,腾腾腾的几十支被臂力挤压变形的连珠箭迅疾如雷,划出优美的弧线,钉杀那势大力沉的飞空香炉鼎。 南禅院响起偌大的金属碎裂的闷声,震动在场的箭手鼓膜炸裂,瘦猴儿双臂有神通,两端发力生裂铜炉,几十支箭枝被双臂卷入股掌之间,箭头搅碎成碎屑,箭身被调头射去,十几名箭手应身坠落。 瘦猴儿骁勇异常,接连破开少林派棍阵,承天司箭阵,一往无前,此时燃香已过半,眼看那刘子明已束手就擒,可那年轻人脸色仍是处变不惊。 身后一群蓝袍道士皆背上有剑,掐指念诀,一柄柄朴实无华的木剑纷纷出鞘,剑气铺满禅院天幕,武当有剑,自当剑兴武当! 胡子花白的清虚道长站在阵前,持剑指向苍穹,群剑萦绕空中转瞬汇聚成剑气长河,真气浩然长存,拦向那身身后灵巧的瘦猴儿身前。 瘦猴儿轻呵一口气,瞳孔射出两道凶光,双臂合掌,身形幻化出几十个模样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分身,“两臂神通”骤然变化为“千臂神通”,扫向剑阵。 南禅院在两大内力轰击下东倒西歪,门窗尽倒,墙体开裂,在场几十位高手皆是难以站立,纷纷后滑退去。 唯有武僧十二袈裟保护之下的燃香却不受任何打扰,缓慢有序地燃烧着。 轰隆一声巨响在白马寺山林中炸起,巨大的白雾过后,武当道士纷纷收剑,那瘦猴儿身中七柄木剑刺穿体内,半跪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燃香只剩下一小截,飘起黢黑细烟。 刘子明眸子清凉,微笑道: “你输了,这是秦清泉最后一次杀我的机会,再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瘦猴儿王广的十几道分身化作残影不断闪动,败局已定,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山猴子最擅长的就是抓人了。” 天武大师瞪大眼睛,刚才那些真气造就的分身少了一个 ! 守在刘子明最近的褚冲庙毫无预兆地被一记重拳砸飞,在场所有高手都始料不及,原来那王广早就想好要借武当剑阵摆脱视线,潜行靠近,凭借的就是他那叹为观止的惊人轻功。 那一掌铺天盖地而来,刘子明缓缓闭上眼睛,发丝鬓角面对掌风轻轻摇荡。 却被金色一道指力刺穿手心,紧接着一袭诡异红袍掠到瘦猴儿身后抓起那王广的头颅,猛然一扯,鲜血炸开,人首分离。 “别杀……他” 刘子明猛然睁开眼睛,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消瘦的山猴身子便摇摇欲坠,轰然而倒。 那密禅宗的地藏法王一袭红袍,手摘瘦猴头颅,站在月色下。 一脸欢喜相。 第177章 不过如此 红袍番僧一锤定音地摘下了通臂猿猴王广的头颅,使得这场如同闹剧般的白马寺刺杀就此平淡收场。 谁也不知道那瘦猴儿到死也没有说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在场的明眼人都能察觉地到密禅宗法王的诡异之举,看似是出手救人拦下王广,其中灭口的嫌疑更大。 刘子明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转头就对脸带慈悲欢喜面具的番僧轻声道:“谢过法王救命之恩。” 那红袍番僧点了点头,应道: “举手之劳,如今江湖各位朋友都已出手,我密禅宗也不能屈居人下。” 此言一出,脾气火爆的褚冲庙快步上前,被一旁的同僚肖禁拦下,只听这位岭南使怒道: “他眼看就输了,便会说出真相,你倒好竟然将人杀死了!” 红袍番僧神色不知,摇头说道: “小僧说过了,情急之下没收住手,况且诸位真以为这刺客会告知详情?” 褚冲庙闻言顿时哑口无言,在场各派掌门皆是鸦雀无声。 刘子明挥手将承天卫斥退,向江湖群豪一番致谢后,让天武大师遣散了众人,自己则少林玄海大师和天武老和尚二人前往东禅院商议对策。 东禅院是少林派的住所,也是白马寺的核心地带,戒备不是其他三座禅院可比的,白马寺有一众外家弟子名义上是替朝廷伺候这些江湖人氏,实际上为朝廷耳目遍布西南北三院外院,唯有东禅院称得上真正的隔墙无耳。 刚刚躲过一场刺杀的刘子明饮了杯热茶,苦笑道: “二位大师,我人刚到京城之外,刺杀就如影随形,可见这白马寺也不干净啊。” 身兼白马寺住持的少林玄海大师一脸愧疚道: “是老僧的失职,让大人受惊了,惭愧惭愧啊。” 紫袍玉带的公子摆了摆手,“倒也无妨,我早已经习惯了,只是这场刺杀颇为耐人寻味,密禅宗那位的出手让我有些意外了。” 天武老和尚皱了皱眉,说道: “玄海大师,老和尚是北陵人,对这番僧也是一无所知,您博古通今见多识广,可知道他的来历? ” 玄海大师停顿了一下,沉声道: “略有耳闻,听我师父提起过,这密禅宗来自西域,统领西域僧人,向来是神秘莫测,亦正亦邪。老衲也是第一次见这伙僧人的头目,据说那番僧在西域威名远扬,以“渡尽世上人”为理念传播佛法,鲜少来到中原。” 天武老和尚眯眼道: “不错,这密禅宗本不在此次道佛两家联袂镇魔的邀请名单之中,是忽然出现在普贤山脚下,当时天悬师兄并未反对,同为佛道门派这才一同入京。” 刘子明放下茶杯,低声问道: “那么天悬方丈被害的时候,这人在何处? 还有天悬方丈为何会孤身去往菩萨庙? ” 天武老和尚回忆了一番,缓声道: “当时……我们是和少林、武当、龙虎山四家先行到的白马寺,密禅宗的人也应该在,当时寺中来的江湖人太多了,这伙番僧行踪诡异,不太惹人注意,我那师兄是自己前往的菩萨庙,师兄说自己要去收一桩旧缘,还说事涉隐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唉,都怪老衲,要是我跟着师兄一起就不会……” 玄海大师沉思了片刻,安慰道: “贵寺天悬方丈被害……很有可能和他提及的那桩秘闻有关,眼下京都里最紧要的是几日后皇帝陛下的选妃大典,天悬大师的遇害莫不是缘起于此? ” “只是有嫌疑而已。”刘子明皱眉道: “何况那番僧若有问题,平日里肯定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若有所图,下一步必在大典之上,届时万民同庆,百官云集,又有群魔闹乱,那番僧若暗中捣鬼,防不胜防,还请二位大师多加提防。” 玄海大师点头道: “刘大人放心,我等正是为此而来,我寺十八罗汉倾巢而出,“三十六重金身佛阵”一出,天下无魔。” “不错,有我等护持绝无意外。”天武老和尚眯起眼,当仁不让道: “我已经写信回寺,我寺祖师金禅子也出京镇魔,料想就算贼人有何狼子野心也万万不能如愿。” 刘子明从椅子上起身,冲两位大师双手合十,笑道: “既然如此,有劳诸位,在下便就此告辞。” 二位老和尚互相看了一眼,天武大师道: “怎么? 刘大人不留下了? 若是担心安全,就住在少林坐镇的东禅院,这里最为安全不过,可你此时进京城,危机重重啊。” 刘子明摇头道: “使命在身,也是身不由己啊,二位不用担心我的安危,只要踏入京城之内,除非大乱已起,否则谁不敢杀我。” 话罢紫袍玉带的公子转身推门离去,寺院白茫茫一片,尽是残雪断枝。 他站在风雪下的寺门坪前,伸手捧住了零星飘落的雪花。 手心里的东西转瞬即融,这个暮冬的深沉夜晚即将迎来春天的黎明,可黎明之前只会更加黑暗。 ---- 北陵幽州境。 钓鱼城百里一条线,风雪消停。 身材魁梧的披甲老人双手拄剑,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悦,他知道眼前身陷军阵冲杀的那两人有多能打,不然不可能出动数千禁方铁骑轮番冲杀。从前方斥候回禀的情况来看,这二人徒手杀了不下两千骑,而且死伤人数还在疯狂上涨,完全没有油尽灯枯的迹象,更可怕的是以这二人的性子势如水火的性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女孩联手突围,令这位驰骋北陵军界的百战老人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在罗大提督的谋划里,他们应该你死我活才对,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位“蓑笠翁”辛苦钓得的活局里,那个三弟养在院内的小女孩成了唯一的变数,一时妇人之仁竟然惹得白白陪上了几千条人命,跟随罗菩提多年的两位心腹能很明显地察觉到这位老人的杀心如刀以及眼里透出的愤怒之色。 罗菩提握紧了那柄重剑,闷声道: “阎先生,裴大家,你们觉得他二人还能撑多久? ” 背伤严重的枪神阎金刚看了老人一眼,平淡道: “给我一万精锐骑兵,我能杀掉一个。” 裴大家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接过话头道: “阎枪神伤未痊愈都能杀掉一个,裴某只要八千即可。” 披甲老人揉了揉厚重的眼窝,低沉道:“给你们一人三万,拼完之前他们没死,我要你们二人的人头。” 阎裴二人相视会心一笑,道: “足够。” 二人动身前去调兵遣将,此时便有快马传迅传入临时军营前,情报兵是从城中烽燧台疾驰几十里前来报信的,用的是百里加急的烽火令,红漆封表,不可私启,违者株连九族。 那骑兵连滚带爬来到罗菩提身边重重跪下,双手捧上军机密报,罗提督拆开信件扫了一眼,眼神阴沉。 密信上字迹娟秀齐整,写道: 有剑都余孽劫狱 ! 罗菩提揉碎信纸,对那传讯兵沉声道: “传令贾门君,遣六大营停止巡街搜捕,拦下这些狂徒!” 那传讯兵死死低着头颅,不敢与老人对视,嘴唇发抖,嘴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罗菩提登时火冒三丈,一脚将那传讯兵踢翻滚了好几圈,那士兵嘴角渗血,这才将脑袋磕在泥土道路上,颤声道: “启禀大都督,紫极阁劫狱,贾将军正好与这伙人遇上,被……被,……被一名白衣剑客一剑刺死,之后他们潜逃不仅将三爷和廖八仙救走,还……” 老人猛然上前拎起那士兵脏兮兮的衣甲,强忍住一口气问道: “还什么……” 那士兵面如死灰地抬起头,说道: “还在紫极阁上留下的八个刺字。” 老人扼住咬牙切齿道: “哪,八,个,字?” 此时的紫极阁石室内,牢门洞开。 黝黑无光的封闭监狱里终于从门前透出了一丝光亮,照亮青苔生长的石壁,石壁上有利剑划击的痕迹,那八个字清晰无比: 禁方铁骑,不过如此 ! 第178章 无辜 京歌内城太平城春景明朗,四下和乐,开春之际,京歌茶楼生意兴隆,九曲酒楼身为内城太平三大酒楼之一,可谓门庭若市,沿朱雀主街至皇宫宫门,共有十三条街道,合称御前十三街。街上繁花似锦,却又仿佛一夜之间,落英缤纷。 恰似春风拂来,千树梨花盛开。 内城多文人雅士,王公贵侯,常于此时节登楼,听曲品茶,赏花观景,共赏这九曲十三街花飘天地的奇异景致,众人皆神色自若,唯有九曲茶楼的大掌柜例外。 此时的他正毕恭毕敬地立于一旁伺候着,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却不敢擦拭,弓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看着着眼前的贵客,二人一主一仆。 一名黄衫蟒玉带的华衣公子端坐二楼临窗一角喝茶赏景,身边站立一名紫衣豹眼英武的高壮侍卫,腰间一柄紫金乌鞘的长刀。 锦衣公子轻抿了一口茶水,环顾了一下这落花之景,又瞧了一眼惶恐的茶楼掌柜,轻笑道:“此处风景宜人,较我那更胜一筹,嗯……这茶也不错,可是新茶?” 身材臃肿的大掌柜稍稍抬头,苦笑道:“殿下,您今日兴致高,故而茶虽仍是旧茶,却因心境不同,滋味自然不同。” 紫衣护卫瞪了掌柜一眼,不悦道: “大胆!” 那掌柜脸色惨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脑袋磕在木地板上,颤声道: “殿下恕罪,小的说错了话。” 黄衫公子伸了个懒腰,起身将人扶起,转头对紫衣慵懒道:“关凉月,对别人别这么凶,待人要注意亲和。” 紫衣护卫没好气道: “是,殿下。” 黄衫公子摇了摇头,无奈道: “你这脾气,是该好好改改了。” 紫衣护卫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黄衫公子从袖袍里掏出一两银锭,搁放在桌上,对那掌柜笑道: “掌柜的,我这兄长向来性子严厉,你不必放在心上,来,拿着吧。” 那掌柜连忙摇头,“不不不,这小民怎么敢?” 黄衫公子递出银锭,微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 那胖子掌柜猛然抬头,急忙接过银子,结结巴巴道: “谢,谢谢殿下。” 黄衫公子挥了挥手,那掌柜连忙掀起前襟退下了楼,待他走后,黄衫公子看了一眼街景,平淡道: “关凉月,都安排好了吗?” 名为关凉月的紫衣护卫点头道: “早就准备好了。” 此时茶水已然煮开,噗噗噗的发出沸腾之音,黄衫公子亲自拿起壶柄,倒了杯芳香四溢的浓茶,眼神泛起一丝锐利。 还未等茶水凉透,青云街的方向传来一阵骚乱,一个蒙面人正朝着城门的位置疯狂逃窜,紧随其后着一大批紫衣佩刀的侍卫。 蒙面人逃入人群闹市,将挡路的行人一一推翻,借着推翻迎面而来的一辆送菜的牛车的掩护,一瞬间掩藏身形,消失在了街头。 如此美景被突如其来的噪声所扰,茶楼的多数客人在觉得好奇的同时也添了几分扫兴。只有那名黄衫公子赏景客不受其扰,嘴角微微上扬,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轻轻地用手指叩了叩茶台。 他身侧的那名紫衣侍卫已然不见了踪影。 ---- 午后时分兴庆街方向,有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汉子手推一辆贩卖杂货的板车行色匆匆,不时向四处张望,行迹可疑。 两轮板车在青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四周都是曲折幽深的巷弄,一半枯枝败叶,一半嫩芽新绿,可见年岁枯荣。 贩货汉子在一家高门庭院前驻了足,确定周围没有“尾巴”盯着才快步走到门前,叩响铜制兽环,咚咚咚,一连几声都无人应答,汉子将耳朵贴到门墙缝隙处,听到院子里一片死寂的空荡风声,心情瞬间沉落到了极点。 他缓缓后退数步,一个沉稳的翻滚落入宅子的院落。当他进入院子的瞬间,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血丝瞬间布满双眼。院子里横陈着一大一小两具尸首,一个孩童和一位妇人皆被大刀无情砍杀,血水染红了整个庭院。 他如疯魔一般冲到尸体旁,将二人已然冰冷的尸体紧紧抱入怀中。纵使向来沉稳的他,此刻也难以抑制地放声痛哭。男人身负血债,身世隐秘,本就是必死之人。然而,在临死之前,他只想再看一眼他们娘俩。岂料,妻女竟遭人毒手。 反复思量,能知晓他妻儿住处的唯有那人。那人曾许诺,事成之后会为妻子寻觅一个好归宿改嫁,会给儿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好前程。为何如今却出尔反尔,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残忍杀害? 此时的他心如死灰,唯有满腔怒火。他拔出妻子胸口的血刀,任由鲜血染红了那张狰狞的面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定要去质问那人究竟是何缘由如此灭绝人性卸磨杀驴? 正在此时,汉子耳尖微动,身形猛然一晃,闪到门后,只在瞬间便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强弩劲射,哧哧破空而来,“当当当”的声音响彻院子,在一阵密集的攒射之后,门板被弩箭射出大大小小透光的小洞。 中年汉子贴在屋内的木柱旁,握紧了手中的血刀,死死低着脑袋,此时便有无数机锋对着他的脑袋,只要他稍微一冒头,就叫他脑浆炸开。 当此绝境,中年汉子当机立断先是声东击西 吸引敌人的注意,然后掏出随身两个携带的烟丸,一个翻滚躲一个强弩顾及不到的掩角,奋力抛出烟丸,只听见砰砰两声,浓密黄烟洒满了院落,遮挡了视线,之后又陆续传来十几人摔落屋顶的声音。 中年汉子凭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在浓烟里杀的七进七出,顷刻间就撂倒了屋顶的弓箭手,他本就在痛失亲人的怒火中沉沦,既然动起手来也是毫不留情,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很快院落里就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 浓烟散去,那批杀手就只剩下了一个活口,中年汉子将刀架在那蒙面刺客的脖子上,阴沉吼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我妻儿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那蒙面刺客被刀架在脖子上,被卸住了胳膊按在地上,闷不吭声。 中年汉子猛然扯去了他的面罩,瞳孔瞪大,嘴巴微张道:“你……是你……” 那蒙面刺客脸色惨白,嘴角溢满血丝,颤声道“头,对不起……我们终究只是棋子,是那些大人物的手中刀……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说罢那蒙面刺客双手垂下,脑袋重重砸在地上,已然气绝。 中年汉子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身心摇晃,面如死水,拼命摇头,疯魔道:“不,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为什么接下这个任务,不就是想着你们能好好活着吗? 你,你们一个个的……” 话未说完,便有一个黄袍道士手持拂尘踏风而来,身形飘渺掠过院落,一脚麻鞋踩在那中年汉子的头颅,将汉子踩入院中炸出深坑,中年汉子只觉得天地翻滚,眼前一黑,不断有血腥味的热流缓缓流过头颅。 只是恍惚间听见那已经是看不清模样的黄袍道人冷声道:“他说的没错,蝼蚁哪怕有功于社稷,也不该乱了本分,正该慷慨赴死,早入轮回,你呀,都是自找的。” 那中年汉子嘴角艰难泛起笑意涟漪,瞳孔瞪大,俨然是一副死不瞑目之像。 那道人轻轻叹了口气,挥了一下拂尘,再次搭在臂弯黄袍之上,脚尖轻踏,腾跃一步上了屋顶,早有紫衣护卫潜伏绕后,一记贴腰长刀划破天空,刀焰凶猛扑杀那黄袍道人。 道人挥动浮尘格开长刀,手指掐诀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法门,身形一掠再掠,数次间麻鞋踩踏长刀,发出沉闷巨响,好似重物压迫刀身,那紫护卫尚且招架不力道人脚力,随后又中道人袖中符箓,空中竟凭空刮起飓风。 紫衣护卫关凉月轻弹刀鞘,凶刀回鞘后蓄势再出! 风卷两边开断,璀璨刀罡将院落一分为二! 出刀破风之后,那道人早已不知所踪,关凉月落在了已成废墟的破败院内,手中攥着一缕那道人的道袍衣角,视线转向紧随而来紫衣护卫,又环顾四周,大大小小的蒙面人倚在院子的四周,个个皆是刀伤。 紫衣卫的人迅速将这间院子包围起来,随后便是那位茶楼静候的黄衫公子匆忙踏入院子,眼神阴鸷。 关凉月单膝跪地,恭谨地禀报:“殿下,属下办事不力,来迟一步,还望殿下恕罪。” 黄衫公子皱眉道:“谁动的手?” “只知道是一个黄袍的老道,关某在京都多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不过倒是从那厮身上扯下块道袍料子,可寻些蛛丝马迹。” 关凉月呈上袍子断布,黄衫公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眯眼道:“巧了,我倒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关凉月跟随眼前这位少主人多年,还是第一次察觉到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少年露出怒意,犹豫道:“殿下……” 锦衣少年一拂衣袖,恼怒道:“走,承天司。” ---- 都道京城最近闹鬼,自古以来遍翻史书,诡事频发,便是君主失德的上天示警。天子脚下,一国皇都,荒唐了数月查不出结果,京兆府府尹难辞其咎被贬黜流放南疆,大理寺,刑部,三司之中也有不少参与调查的官员被按渎职处置,波及甚广。 其实说来也不怪府寺部三司调查的官员们都是些酒囊饭袋,实在是那凶手过于诡异莫测,行凶手段高明又毫无规律可循,能把整座京城里的衙门都牵着鼻子走的家伙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只是眼看着大典在即,再查不出点什么,恐怕要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了。 凶手极其猖狂,凶案从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地死了庙堂上一些边缘人物,到后来四菩萨庙里天悬方丈的蹊跷坐化,再到开始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最后竟然危及到了那些个身份显赫地位彪炳的王公贵族的性命,事涉朝廷命官,市井小民,江湖高人,王公显贵,影响深远,此事万不可善了了。 直到兴庆街沾水小院的血案发生,此事才抓到了蛛丝马迹,太子殿下今日兴师动众跑到承天司去兴师问罪,将京城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那个很少被人正眼相看的鹰犬衙门之上。 承天司的总部设在朱雀大街靖华坊的街道北边,离皇宫很近,因其在朝中的阴暗作用为清流大臣所不齿,秦清泉打造的官员庙堂是铁桶一块,由马御史掌握的言官路子,朱胖子死前操纵的国库和户部的钱银,以及太监头子曾欣荣打理的内廷宦官体系组成,据说手中还有握有三支密诏军百万雄师,人人畏之如虎。 承天司只服务于皇帝陛下一人,是皇帝一党的核心力量,所行之事皆是见不得光的隐晦之举,自然不落文人法眼。在那些清流眼中,那周司丞本也是殿会乡连中三甲的文官栋梁,却自甘堕落狠心领了这有损祖宗功德的亡命勾当,实在是其心可诛。 东宫仪仗浩浩荡荡入了承天司的大门,阴晦无光的肃杀衙门内迎来了金光闪闪的太子尊驾,这让所有承天卫都猝不及防,不消等人层层通报,那还未及冠尚为少年的太子殿下已经在紫衣护卫统领关凉月的保驾护航下入了承天楼的核心院落。 太子第一次造访承天司,一路上映入眼帘的不过一些个晦暗肃杀的方正建筑 并无异常,唯有走到这里,眼前这座藏着承天司所有秘密的恢宏高楼和那位站在四角高楼门前双手负后,样貌神丰俊朗的中年男子才能入他眼中。 承天司司丞周虞显然恭候多时了。 中年官员面带笑意,上前行礼道:“承天司司丞周虞,拜见太子殿下。” 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周司丞,平淡道:“怎么,周大人,我第一次来你这,你就打算在这里待客?” “殿下恕罪,这承天楼事涉朝中机密,若非陛下口谕,就请恕下官招待不周,请太子殿下移步偏殿。” “你找死!”身旁的关凉月拔刀出鞘几寸,刀上寒芒扫过周司丞的淡棕眼眸。 铮的一下,守在楼前的十几名承天卫纷纷抽刀,黑压压地聚拢过来。 “退下!殿下面前怎可拔刀啊,一点规矩没有,让殿下见笑了。”周司丞撇头看了紫衣护卫一眼,笑道:“咦,关统领也来了?怎么柳统领的座下弟子要刀砍我承天司嘛?” 关凉月冷哼了一声,收刀入鞘,问道:“我且问你,兴庆坊小院是你下令杀的人?” 周司丞摇头道:“关大统领说的什么,周某听不懂。” “你!”关凉月怒起又要拔刀,却被太子拦下,太子殿下敛去不悦之色,拂袖笑道:“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司丞挥手退下了一众承天卫,走近了太子殿下身边,只听见黄衫少年低声道:“你我都清楚那道士是什么人,京城这闹鬼案,杀的这些人都是相党的心腹,或是留在民间暗桩,借鬼神之力,清除异己,父皇要终于要对相党下手了吗?” “我只问你,有多少人是无辜的?” 周司丞默不作声。 太子殿下冷笑一声。 关凉月抱刀叉手,一脸鄙夷道:“哼,贼喊捉贼,说的再好听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太子殿下没有理会紫衣护卫对承天司的讥讽,轻声问道:“这些人都是死士?可算死得其所?” 沉默许久的周司丞开口道:“殿下,承天司的人都是死士。” 太子殿下霍然抬头,嘴角泛起笑意,道:“你是吗?” 周司丞也只是笑了笑,重新保持沉默。 既然猜到了一半的答案,黄衫少年抖了抖蟒袍衣袖,转身离去前说道:“你刚才说承天司的人都是死士,这话错了,有一个人不是。” 周司丞没有否认,转身看向身后。 高大四角的鹰楼正门内,有一个年轻人一袭紫袍,提着前襟,缓缓走下台阶,站在周司丞身侧。 第179章 风起 鹰楼高台下走出一名紫袍玉带的俊俏公子哥,神色平常,正是从白马寺出来后入了京城的刘子明。 直到走到那周司丞身旁才指着远去的东宫仪仗缓缓说道:“和他一样,我其实也不喜欢你们的做法。” 周司丞摇头道:“他可以这么想,你却是不能,立场所致,不然很危险。” “老周啊,你何曾见我怕过危险?不然也不会有这次遨游万里的江湖行。” 周司丞眼眸微垂,沉声道:“这里是京歌,往后行事再不可像那般胡来。” 紫袍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懂,这京畿之地,繁花似锦,看着哪儿都好,其实就是座囚笼,安全又无趣。” 周司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洒然道:“安全?谈不上吧?大典在即,这座京城要迎来难得的风雨,你我很难清闲。” 一身紫袍的刘子明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很很清楚京城之险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远胜江湖千万倍,接着他忽然问道:“柳千秋何时离京西行?” 周司丞负手于后,说道:“快了,大典之后。” 刘子明试探道:“他留下是为了陛下安危?” 周司丞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看也不尽然,迟迟未动身离京,恐怕是想在西行前等到那个人。” 刘子明想了想,喃喃道:“南宫。” 周司丞转过头,视线投向远方,“你看好谁能赢?” 刘子明愣了一下,回神后笑道:“从本心讲,我当然希望南宫小子能赢啦,只不过你也知道,柳千秋身为天下公认的刀道魁首自然不是好对付的,不过既然南宫练刀,这柳统领就是他绕不去的大山。” “无论怎么说,陌门遭此劫难,柳千秋能顾全大局知道在大典后离京实属难得,若那位小侯爷再晚些入京,应该能避开柳大人。” 刘子明摇了摇头,“南宫他……不会躲的,他性子向来就是那般执拗,认死理,他既练刀法也修剑意,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遇上恐怕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司丞拂了拂袖袍,收回视线,淡然道:“你可不要想着去帮他,大典在即,你我要集中精力全力布防才是,况且你莫要忘了,除夕朝议便是你的游历述职。”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透出一丝坚毅,说道:“放心吧,不会有差错的。”话罢紫袍公子缓缓而去,出了承天司上了一辆马车,直奔刘府而去。 看着紫袍公子离去的背影,周司丞眼角闪过一丝异芒。 ---- 北陵中州道,落剑城。南宫少卿等人劫狱功成,遂于此地暂歇。此城乃新建之都,由东南北三城合并整饬而成。朝廷新封大剑士胡老剑师奉诏重建剑都,立剑道府,统摄城中诸般事宜,广纳天下剑客入城。 此番劫狱之举,能于名震天下的禁方铁骑手中救人脱逃,重剑门厥功至伟。若非如此,仅凭旧剑都那些疲弱战力,恐怕连大牢都难以攻入。既受朝廷恩情,冷黄两家便入住城中,复兴剑道,南宫少卿也说到做到,命廖八仙撤去在北陵潜伏各处的暗探布局,令这些天衣锦还乡,落叶归根。 北陵的事至此在大体上尘埃落定,只不过在禁方铁骑的凶猛扑杀下,也不知道那位青衫小道士和那占了小小身躯的大魔头能否逃出生天?这次逃出生天实属侥幸,再要救人除非老师死而复生仗剑开道,不然只是痴人说梦,好在这二人身手不在自己之下,想要杀死他们也绝非易事。 眼下南宫少卿要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回南陵,一来他接到家族飞鸽传书央州军红头兵已经开拔南海与那刘子明从朱宏手里夺走几万沧州水师汇合,只待南诏那边吹起一记东风,便以燎原之势火烧京歌,二来刘子明那边妖魔乱京城,也需要他前去相助。 剑都这边有江师弟以及一干剑都老人坐镇,以防万一南宫还留下了佩剑白鹤行,在上面注入了三分剑气,若将来新剑都有变,他便能第一时间回援。做完这些他带着双儿一人一马悄悄绕回了双雪城,又去了那条蜜橘街看看,之后跑到被大火焚毁破败的北鸳鸯院给冷家老爷子修了个坟,添了柱香,再就是千里赶赴边境。 此时的两国都也不太平,北陵庙堂江湖两地无不动荡,自幽州钓鱼城似有谋反意图,守在边境的杨家又遭遇变故,故而军机阁下令传杨家关闭国门,如此一来,没了南陵那边的外忧,被誉为兵家绝地武者枯冢的北陵边境倒是安生许多,许多事涉动乱的江湖人都一股脑地涌入了边境,杨家一族世代守边境,这些年没少给那些犯了事逃亡边境的江湖行个方便,许下庇护。 特别是二公子也就是如今的新王爷杨丹心年少开始就广结江湖豪侠,生的一副义薄云天的古道热肠,在江湖上声誉愈隆,这些江湖人投在新王门下无疑就多了张安身立命的保命符,留在边境后便在夫子谷一带四座军镇作威作福,有恃无恐,甚至于垄断出境的走私生意,俨然暗自形成了一股草莽气十足的隐秘力量。 南宫双儿二人要想此时入南陵国境便要和这伙亡命之徒打交道,小夫妻二人扮作商旅前往边境扶山镇找了家山野客栈住了下来。一路上往来边境的凶恶汉子不断将目光投向那个楚楚动人肤白胜雪的女子身上,边境凶地难得一见这般水灵貌美的姑娘,这让许多仗着有几分手段的江湖武夫们不免要动了歪心思,毕竟在他们看来,那女子身旁的那位公子哥不就是一个腰间佩把假模假样的乌刀的小白脸吗? 可几番挑衅过后,那白衣公子哥刀都没拔,只是踏出一步,便似有苍山倾颓压来的庞大气海,将一干至少有四品以上身上的游侠纷纷压趴身子,也气都喘不过来。好在有一名长相俊俏谈吐风雅的年轻男子出面好言替这伙人求情,见双儿摇了摇头,南宫少卿这才挥手撤下气机,饶了那些人的性命。 那年轻男子端了杯酒水,上前敬道:“公子身手了得,又有美人作伴,真是佳偶天成,极为相配,在下素来喜好饮酒交友,不如同饮?” 南宫少卿默不作声。 冷双儿见那公子好意,便柔声道:“十七哥向来是不和别人喝酒的,既要相谢公子解围,双儿代夫君敬公子一碗。” 话罢双儿便倒了碗酒水便准备饮下,南宫少卿扶住双儿的手,接过酒碗,轻轻笑了笑,“我陪他喝。” 那年轻公子愣了愣,笑道:“再好不过了,只是尊夫人在此,何不一同同饮?” “我夫妻二人谢过公子。”双儿嫣然一笑,白皙光滑的脸蛋犹如粉桃,煞是迷人,可当端起酒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那年轻公子又唤来伙计上了两坛子地道的北方黄酒,三人对饮了起来,酒入三分自然熟,细细道来才知那人也是南陵人氏,家中正是做走私盐铁的生意,在边境这一带的江湖龙头门派鬼门关里有个远方表亲做照拂,有法子可以回南陵。 只是后来的事情,南宫和双儿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喝到天光昏沉,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视线开始模糊,晕倒前依稀见到那公子嘴角上泛起阴沉的笑意。 ---- 一架并不引人注意的素朴马车从承天司那个阴损衙门离开,马车是个身材魁梧健硕的汉子,马车里坐着的是那位紫袍玉带的大人物。 马车驶向金砖街方向的一座破落庄园,那地段寸土寸金,能在此地居住的不是彪炳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便是实权在握位高权重的朝中高官。 然而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一家破败的宅子。 京城民间早有许多传言,有说是这宅子闹女鬼,见不得主人家是个薄幸的负心汉,就趁着夜黑风高将他带回府上的几十个小妾一同宰杀了; 也有说是主人家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被人雇了杀手屠族,一夜间整府几十条命连同下人血流成河,那之后冤魂不散,常有夜间狗吠,纷纷传说是那些下人的鬼魂游曳宅院,死不瞑目。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也许会啼笑皆非,随着大门被咿呀一声推开,负责贴身保护刘大人安全的褚冲庙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破落的荒宅便是刘大人在京都的家宅。 当初刘子明离京之际,特命施小小支取银钱作为安家费,遣散了下人,关闭了宅子。至今,已数年有余,院内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小小不在身旁,南宫、义妹、小芷皆天各一方,生性洒脱的刘子明,亦难免感到些许孤寂,伸手抹去墙上的厚重灰尘,轻轻叹了口气,宽大的府邸毫无人烟。 褚冲庙拔出长獠佩刀砍去许多比人还高的野草,说道:“大人,我还是派一些弟兄们来打理打理吧。” 刘子明平淡嗯了一声,眼神黯淡,随意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这样子发呆了多久,此时的院内褚冲庙已经离开,没有了挥刀砍草声,更显得寂静如死水。 也不知道小小现在如何了?从敦煌沙洲来看,应是那小小体内的洪荒魔头冲破了封印,又神智尚未完全消退,这才会出手相助拦下曾太监几人,对此事身为小小师父的天武大师讳莫如深,不愿意多谈,而那能有资格告知真相的天悬方丈又死于非命,而且从与周司丞的交谈中不难发现京都的诡事多为皇帝陛下贼喊捉贼的手笔,只有四菩萨庙的凶案完全找不到线索,只知道此事和那密禅宗的番僧脱不开干系。 明日就是南陵朝廷五年一度的昭告大典了,分上下两场,首先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向天祷告祈福的仪式,再是后宫的选妃一事,之所以闹的整座京城之地都不得安生,便是和一个叫锦瑶的南疆秀女有关。 此人是南疆那妖女的胞妹,早年间负气离家,不想竟然被歹人抓进了京歌,在江南水匪的寨子里若不是刘子明透出了这女子的下落,只怕水猛军又要赔上数千条性命,关于这女子刘子明也未曾见过,只是从承天司流传到地方的密报中隐约中看见过这个名字,是不是真有其人,他其实也不清楚。 选妃一事由后宫与内廷事务府负责,其他衙门不得插手,就是承天司也无权过问,要想知道此事原委,必须得进宫面圣方能知晓。看明日就是大典,皇宫里人多眼杂,依照律例行走大学士述职之前不得私见朝臣更不能见圣上,以彰显游历探访民间后的公正性。 刘子明揉了揉发痒的眉心,只待是明日在三司禁军和江湖正道的防线下,大典能安然无恙,不要这伙魔道妖人坏了大事,不然相党借机问罪夺权,承天司权柄一去,他空顶着并无实权的大学士一职就真成了光杆司令,大势已去了。 日暮西沉,冬日尽头的寒风尚余微冷,他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拢紧了内藏呢绒的紫玉袍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就坐了马车出了门。 他周身早有承天卫剑手保护四周,紧紧跟随。只见这位副指挥使没有去管大汉广场天子门下的布防事宜,而是不知为何穿过几个偏远巷弄,去了外城里的一家私塾书院。 一阵寒风吹起,那书院的教书老先生正在打盹,一睁眼见到了刘子明站在身前,笑意和煦,他却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第180章 大典 那笑容藏着杀心如刀。 已过天命年纪的书院教书先生悚然大惊,一个踉跄摔到椅子下后也顾不得什么举止风雅,直接是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后院,闩上了门闩后才瘫软在地喘了口气。 只是还未回过神来,身后漆黑的私塾书房内就闪出了七八个体型健硕的大汉,一拥而上将这个毫不会武的老儒生五花大绑瞬间制服在地,丢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那紫袍年轻人端了杯热茶,躺在一张摇椅晃动起来,看起来十分悠闲,身侧站着的大汉他都不认识,但从一身飞鱼服流纹内甲可以看出这伙人就是那臭名昭着的承天卫。 老儒生双手被缚被丢在院子里,想要起身却是万万不能的,只能像一只蚯蚓那般在地上扭动身子,万分狼狈。 紫袍在身的刘子明见状捧腹大笑道:“兄弟们,柯老夫子在给我表演绝活蚯蚓爬哩!” 闻言这群承天卫都哄笑了起来,那姓柯的老儒生倒也硬气,当下就不再爬动,而是任着脸面着地化作一摊烂泥贴在地面,任他处置羞辱也不开口求饶一句。 见他闷不吭声,刘子明将瓷茶盏放在一旁的桌台上,叹气道:“说来晚生也是读书人,向来是尊师敬老,你虽罪恶滔天,倒也有几分骨气,晚生也不好辜负您这份硬气,来啊,将这柯老先生架口大锅,给煮了。” 柯老夫子这下可再也硬气不起来了,瞳孔瞬间瞪大,猛然用头顶起身子,怒瞪着紫袍男子,大骂道:“刘子明!你私下用刑,草菅人命,我,我……要告官!” 刘子明一脸无辜道:“老先生,我就是官啊,你有何冤情速速说来便是。” “我呸,我有何罪过自是到京兆府走一遭,岂容得你这朝廷鹰犬枉自用刑,坏了法度。” 紫袍男子冷笑道:“你倒是大义凛然,不过你说的没错,若是问罪自然是不合法度,但晚生不是来问罪的,而是为寻私仇而来。” 那名唤柯有道的老儒生灰头土脸的,显然是愣了一下,左右思量起来好似也想不起是怎么和这位身份显贵的贵公子结的仇怨,那年轻公子倒是气态极好,只是他身边那些凶神恶煞之辈可没有耐心等待,纷纷抽出大刀快步逼近。 此时他嘴唇发干,又气恼又无奈,生怕这伙无法无天的胥吏下黑手,情急之下猛然后记起了一事,连忙问道:“想起来了,可是那逃了私塾的小女娃,叫,叫小荷花的。” 刘子明微微一笑,挥手斥退了手下的承天卫,说道:“能想起来嘛,你继续说。” 柯有道心想,事到如今装什么硬汉在这位贵公子面前根本就不好使了,活了半辈子求气节,此时有生死之危,保全性命要紧,不如借坡下驴就此示弱,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是此理。 于是老儒生便脸色骤变,挤出一副受尽委屈的苦涩面容来,哀声道:“大人明鉴,大人昔日将那女娃托付于书院,我本欲悉心照料教她识字明礼,不料她本性桀骜,屡次不服管教,更爱寻衅滋事与同窗之间好勇斗狠,品性顽劣不堪,那日我罚她禁闭半日以养心性,不想这女娃竟然一气之下从书院逃走,我遣人去寻,可天大地大却难觅踪迹,我又有派人去大人府上送消息,可贵府已然人去楼空……” 紫袍公子端坐于椅上,双手扶着扶手,伸出手指轻轻捏住一杯茶水瓷盏,在手中缓缓摩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玩味,却沉默不语。 见那年轻公子似有几分信了,那老儒生便紧咬牙关,沉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孩子有万般顽皮,我等身为师长,又岂能推卸责任,大人若要怪罪,柯某甘愿领受,可这仇字,实无从谈起。” 噗嗤一声,那杯滚烫茶水泼洒在那老儒生的脸上,烫得他牙花翻起,胡子翻飞,惨叫起来在地上打滚。 年轻公子将价值不菲的翡翠瓷杯猛然一摔,那杯盏砰的一下碎成几块,将那老儒生吓的不轻,缓过疼痛来又是全身发抖,低头却眼冒凶光。 刘子明半蹲在他身前,抓起他那高阔的衣领,怒意道:“好好好,老学究就是会编故事,说起谎话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你做的那些丑事,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难道就不会忏悔?能睡的觉着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老儒生浑身酸痛,满脸滚烫,语气十分虚弱。 刘子明松开抓住衣领的手,对一旁的一名承天卫招了招手,那名身材纤细的承天卫快步走进了私塾,没过片刻就取来了一本厚厚的名册。 那老儒生见到名册的时候心瞬间凉了半截,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 刘子明接过册子摔在他面前,冷漠道:“这上面记载有你勾结贼人,行人口拐卖的不法之事的证据,对比书院名册就知道少了那些孩子,我想,小荷花便在名单上面吧。” 铁证如山,那柯有道知道抵赖不掉,这才磕头求饶道:“小老知错了,大人宽宏大量,饶我这一次吧!” 刘子明一脚将他踢翻,踩在他胸口,冷笑道:“饶你?你知道干的这些丑事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孩子的双亲找上门来却被你们灭了口,我到京歌才知这里上山的那条路是他们的尸骨堆成的,你这道貌岸然,目无王法的混蛋畜牲!” 老儒生愣了一下,兴许是知道那位年轻公子不会放过自己干脆露出狐狸尾巴,竟然嘴角翘起,得意大笑道:“看来老夫今日是不能善终了,既如此也没必要和你这后生逞这些口舌,不怕告诉你,你送来的那小女孩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本欲杀她,却给她逃走,老夫便雇了几个地皮流氓招呼这女娃,想来那女娃身躯瘦小,不知道会不会吃不消这等福分……” 砰一声刘子明又一脚踩在那老儒生脸上,将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溅起一片污水,那老儒生闷哼一声,牙齿脱落嘴角渗血,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刘子明将他整个人消瘦的身子提了起来,打了两记响亮的耳光,斥道:“你一个老不死的撑不起这么大的产业,告诉我,你背后是谁?” 那老儒生脸庞狰狞全是泥土,牙齿尽碎和血吞,语气虚弱,狞笑道:“是你永远也惹不起的人。” 刘子明敛去怒意,道:“很好,我倒想知道在京城里,有什么人是本官惹不起的?” 那老儒生贴近刘子明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一向处变不惊的刘子明瞳孔猛缩,眼中泛起一丝异芒。 ---- 内城太平,霄汉广场,天子门下。 两千名禁军甲士持枪列阵,银甲包围了整座广场,剑戟森森,大内禁军统领柳千秋腰间按刀,站在天子门下,一夫当关。 三司衙门暗卫和明卫封锁京中要道,和城门司,京兆府三方合力将观看大典百姓驱赶在广场四方修筑的观典台,以防骚乱。 诸子百官云集,王公贵族们纷纷走在御道之上,文官以权势无双的宰相秦清泉率领,武将由奉旨回京的公孙璃将军指挥,秩序井然。 三寺三司六部大小官员皆在其中,设下座赐,之后后宫那些贵妃常在答应才人陆续登场,按品秩尊位从低到高依次入场。 内廷人员没有资格入席,在布置完整个场所一应事宜后便要回宫候着,南陵朝宦官地位不高,除了一个武功冠绝大内的曾老太监做到了掌印太监兼事务府大总管的两个要紧位子之外其余的太监皆碌碌无为。 白马寺那些正道的江湖人士被安排在大典广场的最后方,也是天子尊驾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比在白马寺东西南北四禅院时人数还多了数倍,这里面鱼龙混杂着许多慕名而来的江湖门派,借此捞取功名利禄的沽名钓誉之徒更是比比皆是,能靠得住的无非就是终南山少林寺武当山龙虎山几家而已。 东边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位高权重,受皇恩浩荡特赐下座赐,可遇君不跪,享百官朝拜。 配角已至,主角当现,礼部乐声起,四方火坛烽火燃,百姓欢呼,声震天地,诸多京外百姓,首见圣上龙颜。 着明黄色龙袍之皇帝陛下,拂袖登台,其侧立有南陵朝正统皇后,貌虽非绝美,然气场威严,母仪天下。太子殿下与诸位皇子亦在其旁。 忽有太监高声宣道:“陛下驾到~”大典遂启,文武百官整肃官服,敛去笑容,跪地叩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万民皆行跪拜大礼,环顾全场,唯首辅大人与数位大学士及白马寺诸江湖大师可遇君不跪,此乃恩宠,然稍后之向天祈福仪式,乃古之旧制,纵天子亦须奉天承运,无人敢不跪。 祈天盛典于昭天台庄重举行,皇帝陛下亲率众生虔诚祭拜先祖大贤。术士施法占卜,僧人诵经礼佛,一则祈愿国家国运昌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则消弭灾祸,破除厄运,为京城近来的诡异之事转运,超度英魂,化解罪业。 整个仪式历时不长,不过一场暮雪飘落又停歇的时间便已完成。此刻,皇帝陛下立于至高之处,面对万千子民,沉声道:“大典告成,万民同庆。然曾有魔道妖人对我南陵朝口出狂言,欲取朕首级,夺朕妃子。朕今日便在此处,备好百万雄师,高手如云,只待这些宵小之徒前来,万民共睹。” 广场之下一片骚动,皇帝陛下端坐于龙椅之上,瞥了一眼身旁的皇后,示意仪式开始。身为后宫之主的妇人向君主微微施礼,而后对身旁的女官颔首示意。女官悄然退离昭天台,与此同时,齐公公高声宣唱,传各位秀女进殿。 须臾之间,鼓乐齐鸣,七十二名秀女身着华丽服饰,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 她们按照既定的顺序,向皇帝行礼,并自报出身与家门。皇帝则微笑着审视每一位秀女,不时与皇后低语几句。在场的大臣们也暗自观察,心中盘算着哪位秀女能得到皇帝的青睐。然而,皇帝的心思难以揣测,这场选妃大典的结果究竟如何,无人能知。 三司衙门拱卫外围以防百姓闹事,天子安危自有禁军负责,不过生性谨慎的承天司周司丞还是在皇帝身边安排了几十名身上不俗的暗探以防万一,这些人扮作太监宫女的模样混入内廷随驾伺候,一旦事有不对就可以第一时间保护陛下撤离。 西边的观景台上一个身着紫袍兜帽遮面的男子混在人群中远远注视着大典的进行,西侧离昭天高台的位置最近,这里视野极佳,若有宵小作乱,这里便是最佳的增援路径,然而此刻为止大典过半仪式都是风平浪静,未起波浪。 而当第四十四号秀女立于皇帝跟前时,紫袍男子骤然面色惊变,眼神变得炽热起来,此秀女竟是故人旧识! 按常理而言,以她的家世本不应现身于此,可她为何会入宫参选? 那女子身形纤细,肌肤莹润剔透,一对柳叶眉,唇上一抹樱桃红,正是那娇艳动人的百花楼新晋花魁柳青儿。 中人之姿的皇后娘娘从陛下眼中看出了他对此女的喜爱,会心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仪式热火朝天地举行着,百姓们议论纷纷,哪家的秀女最为娇俏可人,哪个姑娘胸脯最为汹涌,腰段最为婀娜,全然不知危机将至。 当女官喊道:“传南疆秦氏女子,秦锦瑶。” 在场众人的目光皆汇聚于一名身着乌黑长裙的女子身上,此女子与其余秀女迥异,装扮甚是特立独行,据传其不为皇后所喜,选秀前被遣丢到司礼监去学习规矩,吃了很多苦头。这来自南疆的女子不懂礼数,却不知何故讨得了君上欢心,得以入选秀女名册,此刻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然而,唯有在场的寥寥数人知晓这姑娘的背景,身着紫袍玉带的刘子明知道,那位身着黑金虎服的秦宰相也知道。 就在此时,乌云滚滚压天而来,霄汉广场的汉玉地板发生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同时传来无数的鬼哭狼嚎。 一名手持油纸伞的白衣男子踏空而来,脚踩在天子门,胆大包天地在圣石玉墙上踱步,面对千夫所指,自顾自笑道:“巫王秦楚,奉陛下所邀,前来抢人了。” 第181章 神通 天子脚下,当那雌雄难辨的执伞恶煞秦楚沉凝低缓地吐出那句大逆不道之语,天下皆惊,万民皆骇。 继之便是数百名魔教妖孽接踵而至,堂而皇之地闯入京城圣地,视铁甲雄师若无物,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无人知道这群妖邪是如何闯入皇城中心的。要知道,不仅霄汉广场有重兵把守,早在许久之前,禁军守备便已布下数十道防线,派遣众多禁军高手坐镇京中各要道,以拦截妖人。这些人皆是军中精英,虽未必能拦下那扰乱天下的女魔头,但要拦下这群魔道信徒应是绰绰有余,岂料竟如此轻易地让人杀到了皇帝御前。 面对这突如其来却又在预料之中的变故,大内禁军反应迅速,随着身披酒红麒麟甲的佩刀将军大手一挥,须臾之间,便从东西南北四线鱼贯而入,分阵形散开。盾牌长枪横陈,将广场的百姓隔绝开来,三司启动防备预案,四处燃起狼烟。承天司承天卫负责疏散城中百姓,神武司神武卫护卫百官周全,退至安全之地,殿前司千牛卫守护天子身旁,构建起固若金汤的防线。 须臾间,黑色锦旗凌空舞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意。 那些养尊处优的秀女和宫中贵人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中纷纷逃往有禁军守卫的地方,唯有那个身着乌黑长裙的女子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死死低着头,不敢与那持伞的妖冶男子对视。 只见巫王秦楚端坐于天子门上,转动伞柄,眼神冷冽地凝视着那个名为秦锦瑶的亲妹妹,怒喝道:“死丫头,你私自离家,我尚可饶恕,但你要涉足这虎狼之地,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坐视不管了,还不过来!” 秦锦瑶紧紧攥住裙摆,咬着牙关,缓缓说道:“我不跟你走。” 秦楚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怒火喷涌,道:“好,很好,真是长本事了,为了这些外人竟敢忤逆我的旨意,好,待我将你带回去,定要好好惩戒一番。” 昭天台上的龙袍天子闻听此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朗声道:“南疆的女子,朕的人,你怕是带不走的。” 被识破伪装的女巫王嘴角微扬,随手扯下面皮伪装,长发如瀑般垂落腰间,风姿绰约,举世无双,沉声道:“陛下,我秦楚要带人走,从未有人能够阻拦。念在我家老爷子受你们皇家恩惠,在世时于南疆保境安民,从不愿起刀兵,我才给足你们面子。否则,以我秦楚的性子和手段,早已血洗整座京城。”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如闪电般冲向那持伞的女魔头。一人佩刀却未出鞘,抬手便是一记刚猛无比的直拳轰来;另一人僧袍挥动,拳脚间真气澎湃,自下而上跃起,竟有居高临下之威,气势如虹。 秦楚冷哼一声,手中那柄墨迹斑斑的油纸伞缓缓迎上一拳一掌。三人落在天子门上,真气激荡碰撞,瞬间地板裂开无数宽大裂痕。 真气相持不过片刻便骤然爆开,那伞旋转落下,那妖媚动人的女魔头轻轻落在已然残败倾斜的天子门上,而那合力击伞的二人则退下广场,各自倒滑数十步。 正道众人面面相觑,出手的乃是少林寺的玄海大师。这位修成少林金刚掌力奥义的重魁境高手,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数十年,全仗着一身深厚武功,没想到竟也在这女魔头手中吃了亏。 军方那边情况亦不容乐观,神勇无敌的大统领柳千秋亲自出手,虽未出刀,却也落于下风,实在让人感慨这女魔头的实力深不可测。 天武大师目光凝重,见此女子身手不凡,竟一时激起了武痴之念,蓦地跨出一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前来讨教阁下高招。” 武当山中德高望重的中年道士李云逸手提符剑,沉声道:“大师稍候,贫道愿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二人飞身而起,一人金刚怒目,金光开路,一人掐诀念咒,仙剑指路。刹那间,金白两道真气呼啸破空,那女巫王面对这两道来势汹汹的杀招,竟毫无招架之意,只是垂着那两条纤细修长的美腿,目光转向东边按刀之人。 一僧一道杀至近前,一个绿袍白发的男子突然杀出,手持羌管,吹出一曲破阵之乐,在场众人无不耳膜震痛,头痛欲裂,天武大师与那武当道士赶忙撤身,护住心脉。 只听见一曲作罢,那绿袍男狞笑道:“以多欺少动我家王上可不行,我周渡江第一个不答应。” 天武大师有金刚障绝技傍身自然安然无恙,可那武当道士既然剑术精湛,可体魄修为比之就完全不够看了,在这古怪乐声下险些七窍流血,幸得师叔清虚子一掌拍在他背后丹田,护住心神,这才不至于走火入魔。 清虚道长皱眉道:“你是青衣仙周渡江?江湖上有年头没听到你的名号了,不想却成了魔道妖女的走狗。” 青衣仙周渡江冷笑道:“死牛鼻子,就爱多管闲事,现在竟然管到我头上来了,我与你们祖师爷同姓,按辈分论的话你该称为我一声爷爷。” 话罢身后的一群妖人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武当山的道人们纷纷眼冒怒火,也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嗔怒之心,摆出了武当剑阵,瞬间百柄木剑浮空听令,剑气横生。 秦楚眼神玩味看戏般望向身后人群,冷声道:“我请诸位来,难道是来看戏的不成,这武当剑阵颇为有趣,周渡江一人只怕是不行,有哪位想试试手?” 此语甫落,一对容貌丑陋的孪生兄弟自人群中闪出,其身上缠着白色花蟒,正是那声名狼藉的毒蛇山段氏兄弟。此二人于魔道中位居第十,乃十大妖人的守门人,非但武艺高强,且行事阴毒狠辣。其所修习的养蛇之术“七步得长生”,致使江湖上众多英雄豪杰皆遭其毒手。传闻刘子明于那康乐郡寒鸦山所遇的一黑一白两条大蟒,便是经其调教后放归山林,从此具备了为害一方的能耐。 江湖上对这兄弟俩深恶痛绝,只是这兄弟二人从十几年前就隐姓埋名消失在了中原武林,没想到竟然在此遇上,正道中有“七星剑”和崆峒两派门人在这兄弟二人身上留有血债,此时见他二人冒头,竟然不顾武当剑阵已成,几十号人涌入战场冲向这段氏兄弟,清虚老道士无奈之下也只好收阵。 可这崆峒七星剑两大门派实力孱弱,门人弟子多在三品左右,无论是剑术和拳法都不够火候,那段氏兄弟只是轻轻吹了声尖锐口哨,四面八方竟有五色毒蛇涌入广场,钻入铜墙铁壁密不透风的禁军铁桶阵中,扑向两派弟子,顿时惨叫不断,乐的那群妖邪捧腹大笑。 那毒蛇山兄弟手段毒辣,嘴上功夫更是出神入化,此时段兄放言讥笑道:“周先生说的什么京城凶险胜似豺狼虎豹,原来是夸大其词吓唬我兄弟二人,眼下都不劳诸位朋友动手,我这袋宝贝儿就够招呼这些家伙十回八回的了。” 段弟伸出青葱如女子的手指挑逗着身上的缠身巨蟒,眉开眼笑道:“兄长说的极是,既是这样,我等也不藏私,拿出点真本事让这伙小看我们毒蛇山的正道伪君子们开开眼罢!” 二人对视一眼,翻掌一同按向地面,刹那间地动山摇,广场地板剧烈颤动,一股浓烟自地表滚滚升腾,须臾,便见有庞然大物隐匿于地底,一路掘土挖洞,蓦地探头破土而出,竟是百丈蛇头,青面獠牙,通体黑白双色,口吐绿色长信,此乃上古巨蟒,论其辈分,当属寒鸦山那山神山鬼兄弟的先辈。双色巨蟒怒嚎一声,那毒蛇山段氏兄弟跃上巨蛇头背,高高在上地俯瞰武当诸位道士,目光阴鸷。 朝廷百官中有人惊得脸色惨白,京城重地数百年来风平浪静,从未见过如此诡异邪祟的妖术作祟,而那为女巫王助阵的一众魔道妖人则是面露喜色,青衣山周渡江微眯双眼,转头对身后三人沉声道:“段氏兄弟连毒蛇山的镇山之宝酆都大蟒都使出来了,三位难道不也施展一下手段吗?向大师?卢谷主?屈宗主?” 绿袍男身后三人分别是恶名昭着的恶风庄向竹海,和作恶多端的无袖怪客卢斩风两位魔道巨擘,以及一个刚踏入魔道就位列前十的南海孔雀宗宗主,前二人在那魔头武评上分列第八和第六,皆是为祸世间的大魔头,后者初出茅庐是近来崛起的魔道新秀。 这三人多有怪癖恶好,都恶业滔天,向竹海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头戴佛珠舍利,修炼至邪佛法喜以人肝肺为食,恶风庄藏于蜀地乱石无主之地,因此人得了一个“生人止步白骨庄”的名号,庄子里据说有十万无辜百姓的尸骨堆积如山,每到月圆之夜,方圆百里皆是野鬼啼哭之声,鸟兽勿近。 那胳膊裸露的无袖怪客卢谷主生的獐头鼠目,五短身材矮小丑陋,手持一柄鎏金钢叉,据说其人以嗜吃他人内力为好,喜怒无常,又专门以虐杀朝廷将士和官员为乐,曾在两朝数座官府内犯下种种血债,手中几十条人命其中不乏刺史郡守之类的大官,被北陵朝那边封为一级通缉犯,北陵枢密院那边还为了此人调动了尚是幽州果毅都尉韩胥郎,亲领二千重骑捉拿,却被此人设法逃走。 至于那来自南海的孔雀宗宗主则修习双修秘术的风流子,孔雀宗擅长采阳补阴,门中弟子皆是药物调教的极品女奴,百依百顺,这些人被秘密送往各门各派勾引掌门,或是送于贿赂官府大小官员,据说背景极其深厚,牵涉两国数个大小门派,既然官家态度模糊,孔雀宗虽为江湖武林不齿却也不像对向卢二人那般深恶痛绝。 眼见毒蛇山段氏兄弟显了神通,三人各自心怀鬼胎,都不愿吭声,打定了要这毒蛇山抛砖引玉的心思,青衣仙周渡江名义上身为此次行动的副盟主,仗这的是那女巫王秦楚的心腹亲信的身份,哪敢对眼前三位魔道大尊发号施令,顶多是巧言令色激将一番,眼看三位大佬无动于衷,只得默默叹气,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到中心的战场之上。 那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呼啸而过,一记钢尾扫向正道江湖群豪,不等武当山再结下剑阵,少林寺便坐耐不住,七十二路降魔阵棍棒齐出当当当,那巨蟒刀枪不入棍棒之下不痛不痒,接着有十八铁筋铜骨的金身罗汉飞掠而出,十几道金光利箭将那毒舌山酆都蛇祖陵迟刮骨,巨蟒悲号一声,显然被激怒了,吐出几十颗如毒钉般的毒牙,嗤嗤嗤,刺入那些出家武僧单薄的胸膛,将几十位僧人钉死在广场的九根盘龙大柱上。 眼看巨蛇得逞,清虚老道士踏步前奔,手指掐诀,身后几十名道士紧随其后振鞘出剑,武当剑阵几乎一气呵成,老道士大喊道:“起!”百柄木剑浮空旋转,汇聚九星一线的轨距剑阵,为那少林棍阵助法,那段氏兄弟倒也应对很快,催动巨蟒吐出毒雾,方圆十里之地尽是剧毒喷博。 正道江湖这边有精通药理的医家大贤高喊道:“不妙,捂住口鼻,这毒阴损的厉害!” 此言一出,禁军那边已经倒了一大片,整个广场为绿烟笼罩,视野模糊不清,只听见那段氏兄弟猖狂大笑,嘲讽这些江湖正派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武当山和少林寺几十人联手对付这毒蛇山二人一蟒竟然落得如此下风,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诸子百官那边因有高人调动真气驱散毒风自无大碍,可那些内力不深的沙场将士可就遭了罪了,眼见手下禁军如此狼狈,身为大统领柳千秋此刻眼神阴沉,手中那柄凶刀蠢蠢欲动,只是要应付那女魔头,才迟迟不曾出鞘。 昭天台中心坐在那位龙椅上的年轻男子不退,左侧那位受百官众星捧月的黑金虎袍老人也未退,百官就没有人敢退后一步。 那老人安然坐在天子特赐的梨花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膝盖之间,神色平常自若。 身侧那名兜帽遮脸的高瘦扈从低声道:“真是有趣,这毒蛇山的酆都大蛇看着有些难缠,只怕这些江湖人不是这段氏兄弟的对手,其实只要柳统领出刀,这大蛇当即毙命,只是他忌惮那妖女偷袭,这才悬刀天顶一再观望,这对我们是个机会,他无暇兼顾,我若出手,那龙椅上的那位性命休矣!” 面露威严的权贵老人瞥了扈从一眼,淡淡道:“再等等吧,只怕是唐先生小觑这些江湖人了,先不说那老一辈天武大师和玄海法师,就是那个少年武僧十二和那个老道士清虚子都藏着手段呢,倒是可以让那人出手了。” 扈从兜帽之下那张狰狞的刀疤脸露出一丝阴笑。 只见毒雾浓烟之中,一老道御剑破开道路,双指按下巨蟒蛇头,一双麻布鞋游走百丈蛇身,挥动剑气横江挑中七寸死穴,段氏兄弟大惊,翻身斜斜地推出一掌,直袭老道士后背,那清虚道长以武当一剑刺入酆都蛇祖的七尺,绞杀巨蟒,那巨蟒拼命挣扎,老道士只得以武当心法内力鸩杀其魂,根本抽身不得,面对段氏兄弟的救蛇心切哪里有精力分神抵抗,眼见那两记阴毒掌力劈来,老道士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我辈武当修道之人,当死即死! 嗤嗤两道沉闷的响声传进老道士耳边,那是铁拳砸入血肉之躯的异响。 老道士艰难抽出木剑,那巨蟒扑通一声倒下身形,挣扎了数刻呜咽了起来,呜咽后缓缓闭眼。 老道士清虚子手臂贴剑,回望见一袭击红袍袈裟,和一张面带慈悲欢喜的佛像面具,原是那密禅宗地藏法王及时出手,将段氏兄弟开膛破肚,砸成了两滩血雾,这才有了武当的斩蟒一剑。 清虚老道长持剑一礼,正要感谢番僧出手相援,哪知下一刻便被这红袍番僧一拳抡掉了头颅,半个仙风道骨的身子跪在了光滑如玉壁的蛇身上。 毒烟终于散尽,观景台上上已无百姓,只有一名紫袍男子猛然抬头,与那红袍番僧四目相对! 第182章 弑君 密禅宗突然的反水惊愕了在场的所有人,只是一瞬间的大意竟让已是武当下任掌门的清虚道长死于非命,遭此变故,武当以宋长庚、李云逸为首的年轻弟子皆是悲痛欲绝,武当木剑大阵也是溃不成军,被那密禅宗的地藏法王发力扯下剑群,又重重击出一道赤色拳罡,轰杀了几名武当山上籍籍无名的小道士。 刘子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早提醒过几位大师要有所提防,可老道长身陷其中一时大意,玄海大师退守天子身侧以防那魔女发难分身乏术,这也罢了,为何那天武大师和那武僧十二也毫无防备?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是了,那天武大师说到底也是北陵国师,若为玄海大师受难,同为佛道中人他自当出手相助,可那武当山道士既非佛教又属敌国,他的身陨无疑对北陵江湖来说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地藏法王对秦楚来说亦敌亦友,眼下密禅宗弟子与武当道士杀在一处,无疑中给了那魔道妖人减轻了压力,此时不抢人更待何时?她旋即伸出纤细白皙如蜡的手指,指向昭天台中心的那群莺莺燕燕,道:“帮本王把那丫头抢回来,剩下的赏给你们了。” 一群邪门歪道的妖人得了盟主法令,一个个兴奋至极,口水直流,在天子面前抢他老婆和妻妾,说出去他娘的就是光宗耀祖的美事一桩啊。接着几十个魔头争先恐后地扑向那昭天台的后宫佳丽三千人,拦在他们身前的只剩下了少林寺那些出家弟子和已乱一盘散沙的江湖杂门,终南寺那些佛道正统弟子打定了主意,只要少林派不死绝他们就只是做做样子,毕竟那边到底还有大内禁军坐镇,抢人可以,但想杀皇帝希望渺茫。 “老夫也去凑个热闹。”恶风庄向竹海身形掠动,一道黑风自少林十八罗汉的佛门金阵中穿出,两道恐怖掌力劈头盖脸地压在两尊金身罗汉头颅之上,当的一声异响,响彻天地,那黑风被十八罗汉围困其中,三十六只佛手千变万化拍击那化作黑风的高壮汉子周身四肢百骸,让那人体内强悍的内力一泄千里。 向竹海被魔道中人尊为“大师”,绝非善茬,武功内力早在重魁境中出类拔萃,一身佛法与那少林寺同根同源,只因修习佛法走岔了路,这才走了大逆不道的法门,若非食用人体器官提供血源早已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自认所行种种皆为求生无可厚非。他此次从蜀地响应南疆巫王号召全正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摄取这些修道之人的人肝,特别是那些六根清净的出家僧人的脏器最是滋补。 那有着“杀官夜叉”之名的无袖客卢斩风也不甘示弱,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竟然胆大包天举起那柄名为黄沙的钢叉,朝天子仪仗激射抛出! 鎏金钢叉足有几百斤重,辅以如此大的冲势当真势不可挡,少林寺应对向竹海尚且难以抽身哪里顾得上另一尊手段高明的魔头出手,那钢叉漂洋过海,串起一条条人尸成堆的血路来,一百受天子侧的千牛卫精锐将士执巨灵盾垒成坚如磐石的禁区挡在那柄卷起黄色闪电的钢叉上,砰的一声巨响,空气中传来的金石撞击声如同山野撞钟,那柄钢叉破开盾牌阵,不知沾了多少将士的鲜血,去势竟然丝毫未见。 齐公公大惊失色,连声尖叫:“护驾护驾!” 身旁的一身锦绣袈裟的玄海大师双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 鎏金钢叉在离昭天台三寸的位置酣然停下,那卢谷主眼神低沉,眯起眼看见一个梵字金光镇压自己那柄“黄沙”之上。 老和尚身形一晃,一掌捻起那钢叉的尖锐金属头,挥袖一肘将钢叉劈到地下,轰隆沉响,那百斤重器被死死压于地表。 被坏了好事的卢谷主一副怒目之相,喝道:“和尚,你找死不成!” 老和尚没有言语,只是默念起佛道法藏经轮,那无袖客一个纵跃两拳对上有袖和尚的一掌,刹那间炸的地板开裂,斗得难解难分。 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因天师飞升一事大部分有战力的弟子都留守山上,只有一些尚待磨砺的年轻一辈下山镇魔,这些人难堪大任只能拦截一些武功低微的虾兵蟹将,别说碰上秦楚向竹海卢斩风这类早已经威名远播的大魔头,就是也连青衣仙周渡江、南海孔雀宗屈宗主这中生代的魔头也招架不住。 此时被向竹海、卢斩风、段氏兄弟这几尊魔头一闹,加上密禅宗突然的反水,本来气势恢宏的正道联军此时乱做一片,各自招架不善。场面混乱不堪,武当被密禅宗拖住,那向竹海对付少林罗汉阵,卢斩风与玄海大师斗得有来有回,禁军与魔众厮杀作一片,女巫王秦楚与大统领柳千秋两人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青衣仙周渡江趁机凭借一身利落的轻功跃过千牛卫与神武卫两大官家凶兵,杀入了那乌衣秀女的身边,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小姐,跟属下走吧。” 秦锦瑶想拼命挣脱,奈何以她一阶女儿身怎么可能摆脱已是一品高手的青衣仙的铁腕控制,见自家小姐不肯配合,又有数百名殿前司千牛卫一拥而上,只好瞥了一眼那个端坐在天子国门上的妖媚女子。 在得了那女巫王眼神肯定之后,绿袍男也是心头稍安,轻声道:“小姐,得罪了。” 话罢周渡江一记迅疾的手刀劈砍在那乌裙女子的脖子上,秦锦瑶当即晕厥过去,娇躯摔入他的怀中。 殿前司的千牛卫直属禁军中枢,无一不是刀道第一人柳统领亲自带出来的百战精兵,面对独入龙潭虎穴的青衣仙,登时使出被誉为“千刀万剐”的渔网刀阵,刹那间凶焰刀芒铺天盖地,刀刀相接,密不透风,那绿袍男子手中羌管格开数十柄寒锋刀刃,又有更多刀刃袭来,就如同一张密布渔网,毫无间隙,入阵者犹如成了那网中鱼儿瓮中之鳖,就是一品高手也难逃生天。 只是这青衣仙周渡江并非寻常的一品高手,单论轻功的造诣而言,在南北两座江湖上都可名列前茅,就连一些个大宗师也难以望其项背,整个天下敢说轻功稳压他青衣仙的便只有那位西北鸿鹄城的无双洛城主了。此时面对这如飘风骤雨的密集乱刀阵,只见他一袭青袍飘摇不定,身子斜斜踏出,一手持羌管奏乐,一手扶女子在腰,清风揽步,幻影迷踪,让那来势汹汹的百十柄寒牛刀都劈开在了空处。 观景台上,刘子明身旁不知道何时走来一个头顶紫玉乌纱帽的锦衣官员,轻叹道:“这厮轻功造诣,倒是了得。” 刘子明平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人身边恭敬地跟随着承天司位高权重的四位地方使,如此身份只能是承天司司丞大人了。 “行动。”与那青衣男子同姓的承天司司丞大人挥了挥手,肖禁持君恩剑、褚冲庙用狼牙竿、陶武昌舞动销魂锤,三人同时跃出观景台杀向那游刃有余的青衣仙,只余图箭道的嫡传弟子江锦东留在原地,嘴角嚼动一片清凉薄荷叶,悠哉悠哉地搬出一张承天司军制部新鲜出炉的牛角大弓,比他在白马寺的那张,甚至比图青越的那张青灰大弓还有精良,传闻能开六百石,与军部的攻城巨弩无异。 如此霸道巨弓,非霸王臂力不能开张,且往往只有一次发射机会,因弓弦取自东愁山价值百金才取得一毫的蛛丝发网,箭矢则是由泰山金石所铸,一般用于对付一品之上的江湖高手,图青越初露头角之时曾参与此弓的试射,只射一箭便让其胳膊肌肉撕裂,落下了永久的病根,也因代价之大,造价不菲,材料难寻等种种弊端被兵工两部所鄙弃,不过眼下这张大弓显然是改良过的,造价更加昂贵,对箭手是臂力要求更加严苛,但换来的优点便只有一个。 躲无可躲,射之必中,中之必伤。 没有试射的机会,这就意味着一旦千牛卫和承天司各位同僚们拖延住那青衣仙片刻,他便要抓住转瞬的机会将那人钉死在天子龙柱下。 就连一向沉稳的刘子明都为这位浓眉蓝眸络腮胡的新江南使捏了把汗,他见过他老师图青越是如何了得的箭术,就是一品箭术的图青越亲自来恐怕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何况这个只有二品身手的年轻人。 只是那江锦东嘴角不时抖动,嚼动那片已经没了半点味道的薄荷叶子,握弓的那双大手却是纹丝不动,如刀刻斧凿一般稳重。 刘子明想起在江南山贼寨子的那个站在他身边的神弓手大开杀戒时的无双风姿,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说道:“有几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在。” 嗤的一下,一道骤亮的寒光闪过,一根寒矢巨箭直指那袭虚无缥缈的幽绿身影,只待那些同僚能将那周渡江驱赶到射程之内。 随着褚肖陶三人跃入战局,局面当即有所改变,肖禁的剑术传于自嘉州肖家密藏屠龙术,最擅长见缝插针,与井然有序的千牛卫乱刀阵配合得相得益彰,褚冲庙的狼牙竹竿和陶武昌的一对销魂大锤走得都是大开大合气势雄浑的杀伐路数,扔在人群中就是可堪万人敌的大杀器,青衣仙的这招以柔克刚却是应对不来,只能配合人数优势守住方位,始终不然这厮有突围的可能。 只消一柱香之后,人多的优势就已经显现了出来,那周渡江毕竟不是内力无穷的大宗师,再好的轻功也难克服疲累之理,况且还带着一个拖油瓶般的晕厥女子,三番五次突围无果,现下已是气喘吁吁。 “关凉月,将此人擒下。”此时传来一声明亮喊声,又有一人紫衣锦甲抽刀凌空杀向那青衣仙,刀法倒也无奇,只是出刀奇快无比,此人便是师从柳刀道的东宫心腹,三司之一的神武司大统领关凉月。 那关统领腰间那柄弯刀出鞘后,所过之处除了锋锐的弧光便是浓烈刚猛的杀伐刀罡,且不看不清刀法的身形,配合其余两司堪堪将那青衣仙逼入了绝境。 周渡江连撤十余步躲过刀枪剑戟,一身绿袍已是被刀气砍出几十道大小不一的锐利口子,鲜血直流,可那手中的乌裙女子仍是毫发无损,久攻不下不免让天下豪杰都惊叹起此魔头的轻功无双。 只是人力终有穷尽,三司数百人的围捕之下,那青衣仙已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观景台上响起一阵沉闷的弓弦崩断声,那络腮胡男子手臂肌肉鼓胀如山丘,拉弓如满月,毫无菩萨心肠,只求雷霆手段! 弓弩射出的瞬间,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虚空。紧绷的弦猛地回弹,释放出强大的力量,将箭矢以惊人的速度推送出去。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那支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而迅猛地奔向既定的方向。在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弓弩的威力和箭矢的决绝在空气中激荡。 那青衣仙只是回头一刹那,身子已被箭弩贯穿,鲜血喷涌如泉,却及时将那怀中女子扔出包围。 那天下魔头排名第二的女巫王秦楚终于按耐不住,踩着天子国门,一跃而起。 西侧那名身着酒赤色麒麟战甲的佩刀武将,终于等到机会,手中那柄斩杀不下三千颗人头的杀伐血刀缓缓出鞘。 伴随一股龙吟虎啸,震天撼地,经久不息。 天下第一刀客时隔十年再次出刀! 那柄刀曾压下天雷刀问鼎天下第一刀! 刀名不赦,意为:我有此刀,十恶不赦! 紧接着整个霄汉广场俱被一阵白芒所笼罩,被无尽寒意所侵蚀。 东边安坐太师椅的秦宰相手指轻轻摩挲膝盖,嘴角冷冽一笑。 螳螂捕蝉?可知黄雀在后? 昭天台上,那金光灿灿的明黄龙椅之下竟闪过一道可怕的阴影! 第183章 造反 这是南陵朝第四代李家天子自洪德五十一年荣登大宝登基称帝以后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悄无声息的刺客弑君让在场的所有大多数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刺客时机把握之精准,动手之速度远远超过禁军和三司的反应速度,事发时朝廷江湖力量和大内禁军都被强力牵制,谁也不知道这个刺客是怎么混进昭天台的。事实上连他的样貌都来不及看清,便有一根黑色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钻入皇帝眉心。 只是那根黑针悬停在天子额头几公分处的距离就悍然停滞,对于在场的几大高手,显然那名刺客漏算了一个人,亦或是不将那般年纪的少年放在眼里,那个北陵新生代的佛道魁首,曾在漠北沙漠一人破去剑仙凌如寒九剑的少年武僧! 武僧十二光脚赤身拦在南朝天子身前,双指间金光奕奕,捻住那根无尾黑针,嗤嗤嗤,瞬间响起沸水翻滚之声! 一对枯瘦的手指瞬间皮开肉绽,几乎见骨! 那针上竟抹有绝世剧毒,连佛道金刚不坏也能轻易破去! 紧接着只见那少年武僧脸色骤然大变,抬臂屈指数次弹击另一只手上双指紧捻的那枚无尾毒针,口中轻缓吐出十字佛梵圣经,试图以无量佛力净化一切邪祟,却只得金光消散,金海枯萎的气机溃败之象。 那刺客偷袭一击得逞后便拂袖逃遁,天武大师也在此刻出手拦下,四重相的金刚障和内力雄厚一指禅双管齐下,岂料那刺客身手滑腻,擅使暗器,就是重魁境佛门大金刚境界的武道第二人也擒他不下,加之心忧弟子十二便不再追击。 可那毒针当真厉害,已是初步重魁境宗师的武僧十二不过片刻俨然是脸色惨白,周身窍穴泛起怪异的绿色之相,显然毒入肺腑,纵是公认外家功夫里防御无敌的金刚障也无能为力,天武大师只能以一身恢宏气力渡入爱徒体内,以真气对抗剧毒。 更可怕的是那毒针上的剧毒针对的并不是少年武僧一人,昭天台方圆几里之地先后有几十名金刀御前侍卫突然倒地,口吐白沫,紧接着是那些皇亲国戚,最后就连皇帝陛下也不幸中了招,瘫软在了龙椅之上。 所有人回过神来,不过瞬息之间,局势已然大变,那柳千秋出刀之后断去秦楚的头颅,只不过是斩去一具替死的巫偶傀儡,持伞妖女也未心疼那具煞费苦心打造的天魔傀儡,只是趁着场面大乱,将那被重弩穿身的手下周渡江和那不听话的妹子秦锦瑶救走。 眼见盟主都逃走,那死了一半的魔道妖众也个个逃之夭夭,本来数万的御林军早已封锁了皇城,可这群的中坚力量不知从哪得了些可以凭空遁身的符箓法器,只消内力扯断符箓便可以逃出千里之外,就这样昭天大典以朝廷的惨败为结局落下帷幕。 紧接着全程保持旁观的刘子明就嗅到了一些大乱将起的危险味道,他早就布置下了承天司的一应后手,虽说这群妖人凭着神奇逃匿法门出乎了他的意料,倒也不是不能查到些蛛丝马迹,那人模狗样的书院老儒生就是突破口,只是眼下京歌局面动荡,混乱的场面在所难免,为了稳住局面可以调动的人手终究有些捉襟见肘。 他又何尝不知今日种种的变化,如番僧的反水,天武大师的立场模糊和不作为,刺客突然的搅局,皇族几十人身染剧毒,天子命在旦夕……都是那位秦宰相一手造就的手段,在那位权相的手中,那为亲情所困的女巫王只是一把锋利可利用的锐刀罢了,这局棋早在他入京的时候就已经布局完毕,刘子明之所以不做应对,不是看不清失却了先手,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头没人罢了,只能韬光养晦顺势而为,要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昭天大典刺杀案,便是秦清泉第一次在刘子明面前落子,以四菩萨庙为开端,所以要想解开困境,就必须解开天悬大师死亡的真相,只是眼下皇帝陛下命在旦夕,他哪里还有精力去追凶查案,只好修书一封快马送往南诏国去求助自家媳妇了。 若是天下只有一人可救,那就是童姑娘无疑了。 紧接着他秘密受诏入皇宫,时隔数年再次见圣,只是那皇帝陛下已然病入膏肓,卧榻龙床,脸上毫无人色,难看之极。 兴许是相党方面的推动,太医院的医疗力量进宫途中遭受了重重阻力,无疑加重了皇室的伤亡,此时的养心殿内气氛凝重,人人不敢吱声喘气。 太子殿下亲自为皇帝试药喂药,一干机要大臣也入宫跪拜在天子殿下,忧心圣安,只不过各怀鬼胎,相当一部分相党的爪牙只是来看看皇帝几时殡天。 内阁和六部召开紧急密会,虽有秦宰相独揽朝纲大权在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即该请奏陛下下旨让太子监国才为妥当。只是陛下昏迷之际只召见了承天司的周司丞和太子殿下二人,还有一名跟随皇帝多年的心腹太监齐公公,养心殿内的对话外界不得而知。 一场初春大雨泼洒在庄严肃穆的龙宫皇城之上,十三连走廊之上大小雨帘挂在阴沉的九天之下,不禁让人感伤。 养心殿外,脸色阴沉的柳统领按那柄不赦赤刀守在殿门口。 养心殿内,刘子明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只是彼时的他还对刘大人充满着戒心和警惕就如同对周司丞那般防范。 刘子明掀开前襟,屈膝跪下,“臣,刘子明见过陛下!” 病榻上的年轻天子苦涩笑了笑,颤声道:“子明……回来了,这几年游历民间辛苦你了,你所做的周卿都和朕说了,朕心甚慰,咳咳,朕……” 说话间皇帝陛下咳嗽不止,刘子明毕恭毕敬道:“陛下还是不要说话,先休息休息,眼下的局面交给臣就好了。” 太子殿下瞥了他一眼,心中讥笑只不过是比自己年长几分的家伙有何能耐?只是仗着父皇的恩宠胡作非为罢了,他干脆也不忍着,冷笑道:“刘大学士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刘子明转头看向这个朝廷未来的储君,平淡笑道:“太子殿下不信也无妨,且看看刘某是不是说的大话。”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 虚弱的皇帝陛下眼眸低垂,朝他招了招手,太子立刻俯身到床前抓起父皇的手,“父皇有何吩咐?” 随后皇帝陛下在太子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一向少年意气的太子殿下转过头来看向刘子明,神情多是疑惑交杂着震惊。 刘子明被看的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正想相问,不想皇帝陛下却先开口道:“子明啊,朕令你暂任承天令,替周卿接管承天司,追查歹人,” 刘子明愣了一下,承天令?那岂不是比周司丞还大一职的承天司最大主官,据说承天司成立这许多年此职从来空缺,向来被司中默认为皇帝陛下兼任,此旨一下,意味着他刘子明就彻底将承天司收入了囊中。 刘子明撇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周司丞一眼,见这位皇帝心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权利交接,起初还在震惊,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壮士断腕啊! 紫袍公子皱了皱眉头,他发现相党昭天案的落子并非要取走皇室中人的性命,而是为了三司和禁军布的局,以护卫失职查三司和禁军之罪,既然皇帝可以借承天司以鬼神手段向相党发难,秦相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待皇帝陷入昏迷,秦清泉手下的御史和文官们必定会借护卫失职一事大做文章,承天司必然陷入风口浪尖,与其成为党争的工具,不如送给刘子明,让他带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朝廷义士尽早潜伏起来。 刘子明上前接旨谢恩,心里却乱成一团乱麻,皇帝陛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掌,苦笑着低缓道:“你且宽心,这些日子就只管查案便是,你不是爱胡闹吗?这下更该没了顾忌……” 刘子明抬起头,“陛下……” 皇帝轻声道:“待朕好梦一场,希望美梦成真。” 刘子明恭敬拱手道:“必如陛下所愿。” 皇帝笑了笑,眯眼昏昏睡了过去。 周司丞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放心吧,陛下中毒虽深,却暂时没有性命之危,只是会昏迷很长一段时间,我要日夜守在陛下身侧,帮不了你。” 刘子明起身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罢刘子明面朝陛下一礼,再转身朝太子殿下行礼,之后转身走向大殿后门,齐公公早在那里准备妥当,暗中护送刘子明离开就像暗中送他入宫一样,在即将跨出养心殿的那刻,只听见传来太子殿下的一句话,“刘子明,父皇不在朝廷还我在,若是你辜负父皇嘱托,他日我必要取你性命的。” 刘子明没有理会,径直离去,心里却忍不住想翻一个白眼,讥笑道:“虽是他日王朝的潜龙,如今却是小兔崽子。” ---- 雨水渐渐停歇,刘子明快马出了皇宫,便径直穿过几条京巷弄堂到承天司的总部去了,周司丞昼夜守在天子身侧,此时鹰楼内的承天卫群龙无首,褚陶肖江四大位指挥使毕竟身份有碍,谁也拿不定主意,只能派出人手打听宫中的消息, 奈何宫内现在是铁桶一块,彻底被御林军围了,就算是手眼通天的相党也一样得等着消息传出,承天司这边也自然只能苦等了,好在没等到周司丞回来独揽乾坤,却迎来了一位新的承天令主管。 褚冲庙他们四人听说朝廷派下新的承天令来接管承天司皆是怒不可遏,昭天大典几人吃了瘪坏了承天司的威名,正是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宣泄,此时以为是相党搞的问罪夺权那一套,当即大逆不道地要将人打出去,就连一向冷静的肖禁也没有劝阻冲动的褚陶二人。 周司丞不在,四使就是承天司的最高指挥,当即指挥敲动鹰楼楼顶的招闻鼓,鼓声如雷鸣响动,同样是憋了一肚子怨气的承天卫丢下手头的活计,迅速赶来鹰楼集结,这些人抄起兵刃,气势汹汹,人数有好几百人,登时将鹰楼内院围的水泄不通。 夜幕降临,群火燃起,江锦东那一箭后胳膊拉伤却最早到场,其余三使面对承天司的属下们训话,言辞偏激,大概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给这位新承天令一个下马威,就是要那人知难而退,不敢狐假虎威。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当轻车简从的新承天令来到阴暗的承天司本部大门时,所有人都面露惊喜之色,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来。 只见那紫色官服的公子哥手捧一封明黄圣旨,穿过黑压压的两侧人海,大步走到承天司内院养的一株大树之下,瞥了那并肩站立行礼的四人一眼,神色阴晴不定,冷声道:“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是在造反?” 四人一齐跪下,那向来最忠心于刘子明的褚冲庙旋即沉声道:“不怪他们,是我褚冲庙的主意,大人要怪,怪我便是。” 刘子明眼眸泛起冷意,看向其余几人,又再看看黑压压的人群,淡淡道:“想来也是这般,若无人牵头,哪有这么多人敢行此悖逆?你们可有话说。” 陶武昌低头抱拳道:“大人,无怪褚兄,承天司成立这许多年来从未受过这般屈辱,我在司中也有二十年了,断然咽不下这口气啊,兄弟们人人可死战殉国,却不可任由他人胡乱指挥利用白白送了性命!” 刘子明心头一凛,眯眼望向一旁保持沉默的肖禁和江锦东,“你们,也是这个意思吗?肖禁,你就不怕连累肖家?” 腰间佩君恩剑的肖禁沉稳道:“大人,从为朱宏管事的那日起,属下就不是肖家人了,而且是承天司的死士。” 浓眉大眼的江锦东点头道:“不错,承天司人人皆可是死士,没有一个孬种。” 人人都喊起口号,声震九霄,毫不退让。 四使见刘子明保持沉默,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岂料这位年轻紫袍公子却像是松了口气,旋即脸色一沉,“很好,诸位兄弟,都是好样的,今日陛下特旨我为承天令接管承天司,便是要我等逆流而行,若刚才你们不反,我却不敢用你们了,如今承天司上下一心,若有人敢动我们承天司的主意,无论是谁,本官都绝不放过!” 四使闻言心头一动,皆是俯首听令,道:“若是如此,承天卫愿追随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如臂使指,无有不从。” “既不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好好活下来便是我这新承天令的第一条命令。” “谨遵法令。”众卫齐道。 此时有门口守卫快步前来传信,“禀大人,有京兆府官差强闯司部,说咱们聚众滋事,与门口弟兄动起手来了。” 肖禁轻声提醒道:“大人,京兆府府尹是那相党的人,这是落井下石来了。”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倒是一群谄媚的野狗,好,既然要狗仗人势,就管不得我关门打狗了,老褚听令,你且带弟兄直接去将那些官差的狗头给我扭下来!” 褚冲庙先是一怔,旋即心头涌起久违的痛快,朗声道:“得令!” 第184章 瓜田 山中老虎不在家,猴子也敢称霸王。承天司这许多年坐镇京城,门下爪牙遍布天下,又得天子信重,行刑查缉捕之事,不受任何台察辖制,是为三司之首,人人谈之色变。 承天司能有今日的地位,少不了皇室财权的支持,更因当今的皇帝陛下胸襟广阔敢于杯酒释兵权,这与先帝建立此司初衷背道而驰,后者便是为了解决前朝朝中暗流,承天卫直接由皇帝本人亲自管辖,设下司丞一职充当辅佐,而当今圣上则是一改古制,将权柄放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读书人,从此那周司丞便成为承天司最大的主管。 周司丞周虞,此人文武双全,智谋深远,本是清流眼中未来的“储相”之才,文官领袖,可此人却甘心与鹰犬死士为伍,为皇帝爪牙,在那些个自诩风骨的文人雅士眼里便是自甘堕落,自毁前程,文臣治国尤可名垂青史,死士埋骨却只能遗臭万年,自古便是如此。 可事实上,当今天子并未信错那周司丞,在他的铁腕治理下,承天司立下赫赫战功,不仅整顿了吏治,诛杀敌国内鬼奸细,还查清了地方不少冤假错案,为百姓谋求了不少福祉,才有如今堵住了内阁那帮大佬的口,得了监察天下的地位,发展至今,权柄之重不是一个京兆府便可以随便挑衅的。 然而那京兆府府尹不知道为何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让手下通判王灵和司法参军蔡九头带人挑衅承天司,五百名京兆府官差直接是包围了承天司本部的街道,大有问罪夺权的味道。 黑压压的五百官差手持棍棒,腰间佩刀,堵在那条少有人烟的晦暗老街街口,为首二人老神在在,一人年纪在四十上下手持木制笏板,相貌平平身材偏瘦,两撮胡须垂下脸颊,脸色煞是严肃,正是那京兆府王通判,另外一人则比他年轻许多,却是肚大十围手持银寒钉耙,身高足有八尺,一身横练的雄壮汉子,正是上届科举的武状元,在京歌里排得上号的一品高手,蔡九头。 那蔡参军暴喝一声,一手钉耙功夫神勇无敌,一通抡扫就将几十名持刀格挡的承天卫打碎兵刃,将人打翻在地,京兆府官差们纷纷拍手叫好,为其助威。 蔡九头五大三粗性格豪迈,向来极为自大,清理了门口的“杂兵”就敢大笑讥嘲承天司浪得虚名,其实不如炕上婆姨给劲,“放你娘的狗屁!”门内传来暴怒之声,随之就是一柄绿油油的狼牙竹竿迅疾砸出! 那狼牙竹竿竿身修长,棒头尖锐,辅以上乘气力当真锐不可当,势大力沉,迎面劈下若是换成寻常人自然不敢大意,然而那蔡九天修的是一门墨骨横练的功夫,自然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狼牙棒头砸在他头颅之上,响起一声沉闷的异响,蔡九头未退半步,那狼牙头竹竿倒是弯曲了一个惊人的弧度,脱手倒飞了出去。 英武十足的褚冲庙失了先手,被那蔡九头抓住机会挥动钉耙背部往胸口重重一记砸击,打的褚冲庙胸骨断裂如断线风筝砸入身后院墙。那蔡九头将钉耙立起,重重地砸在地面,大喝道:“还有谁能打的!?” 话音刚落,寒光闪过那壮汉眼前,嗤的一下,君恩剑刺向那蔡参军腹部却不得入,剑身同样弯折,只不过不等那蔡九头挥耙反击,一剑无果的肖禁就果然收剑,提一掌充沛掌力轰在这厮额头,看似是为杀敌,其实是为了借力后撤。 你方唱罢我登场,那蔡九头还未回神,便有大柄销魂到大锤从天而降轰击在他的护体罡气上,而且选在那白衣剑客后撤之际,配合之精妙让人不禁叹为观止,只是这还未完,他挥动铁齿钉耙抬起格挡那借势下落的一双重锤,腿脚却深陷地面,踩出一个碎裂大坑,又忽然间那褚冲庙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抱住他的雄壮身躯,蔡九头毕竟不是真的三头六臂,当然双拳难敌四手。 这下那蔡九天是动弹不得,王通判看此情形,登时急得大叫:“承天司自是不要脸极了,人多欺负人少!你等阻挠京兆府办案,视同谋逆,来人,给我拿了!” “王通判如此急的性子,却是好不明智!” 人群中传来清朗之音,那王通判捋了捋胡须,“哪来的狂徒胆敢口出狂言?” 人群散开出一条道路,年轻公子双手负后缓缓走出。 王通判脸色骤变,眯眼道:“刘大学士?您何时回的京城?”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笑道:“有日子了,王通判想念本官,何必如此大驾,不如请你进去喝杯热茶?” 王通判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木制笏板,眼神滴溜溜转动,心头尽是阴沉寒意,试探道:“大学士回京该回内阁,怎么会这群低贱的死士在一起?” 刘子明嘴角泛起笑意,大步走到他面前,挥起手掌一巴掌重重抡下,打在那王通判的脸上,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王通判吐出一口血水,掉了几颗门牙,正想发难,却听见年轻公子冷冷道:“本官怎么做需要你教?一个小小的通判,就连你家府尹也不敢和我这般说话,你有几个胆敢在我面前造次?” 王通判强咽下一口气,捂住嘴巴,含糊不清道:“下官不敢!” “不敢最好,哦,忘了告诉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本官蒙陛下密旨兼任这承天令一职,你伤我司兄弟,该当如何?” “大学士明鉴,下官是奉令办差,身不由己,承天司聚众滋事,京兆府管理京城治安不可不查!” “好一个不可不查。”刘子明冷笑一声,“你是聪明人,你家府尹要当狗,将来自没有好下场,你还年轻,何必和他一样有眼无珠,自毁前程呢?” 哪知话到这个份上那王通判依旧是油盐不进,一板一眼道:“大学士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懂,今日承天司成动乱之因,王某奉令带人查封,还请大学士不要多管闲事。” 刘子明眉头微挑,“呦,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本官啊,不过你虽然愚蠢至极,倒也是称了我的心意。” 王通判一头雾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但很快他便脸色铁青,瞳孔瞪大如同死鱼! 只见那位年轻公子走到身边一名手下承天卫的的面前,铮的一下抽出一柄承天司特制的残影刀,仔细打量了一番清亮如雪的刀身,缓缓走向那被三使合力制住的蔡大参军。 那蔡九头倒也硬气,满脸不服,只可惜动弹不得,任由那刘子明将残影刀夹在了他的头颅之侧,只是那王通判刚刚和那蔡九头拜了把子,扬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怎想到转眼间就要履行诺言?当即吓得脸色煞白,颤声问道:“你,你要干嘛?私杀朝中正官,大学士也是死罪!” 那蔡九头则跪在地上,硬气地喊道:“兄长不必惊慌,料这厮就是不敢动手,何况他就是想杀我,凭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又怎破得了我的墨骨铁筋?” 随后唰的一声,众人瞳孔里闪出一颗人头被斩落在地的画面,那蔡参军的人头咕噜咕噜地滚动到外强中干的王通判脚边,吓得他面无人色,双腿一软摔到了地上。 年轻公子看了眼手中鲜血染红的长刀,从容不迫道:“南宫小子说过,天下武学,横练一门最是好破,刀入后脑与脖颈三分之一处,铜身铁骨也难逃一死,我就试了试,没想到这般容易。” 见京兆府第一高手蔡参军被杀,京兆府五百官差人人脸色发白,承天卫则是个个大快人心。 那王通判瘫软在地,羞恼道:“你这是造反谋逆,我,我要参你!” 刘子明蹲在他面前,嘴角一翘,“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罢整条长街被黑影所笼罩,王通判心如死灰,无数的承天卫铁面人包围了那“身单力薄”的京兆府五百官差。 鹰楼上闪过一丝黎明的曙光,月亮还淡淡地挂在天上,承天司本部的那场哗变在今夜悄然绽放,掀起一阵涟漪,却又很快就复归平静。 ---- 当京城所有势力都反应过来,承天司早已人去楼空,连带前去挑衅的五百京兆府官差都不知道所踪。 第二日,京兆府府尹悬梁自家府中,连同一家老小四十几口人无一个活口! 彼时六部和内阁正为了太子监国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对承天司谋逆一事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几位内阁阁老在秦首辅的暗授机宜下对此事很快就盖棺定论上呈太子,承天司一干官员公然造反袭击了京兆府谋杀朝廷命官,速令殿前司与神武司遣人抓拿,刑部协办! 一夜之间,承天司沦为朝廷的过街老鼠,东躲西藏。 只不过好在准备及时,刘子明等人早已脱身京郊之外,在一座名为布衣谷的庄园安身休息。 布衣谷是前江南七族的京城产业,现在归属于刘子明名下明镜会的京都分舵。 之所以选在此地,不仅仅是因为此地离京都近郊又易于隐蔽,更重要的是刘子明从书院老夫子那里听到的那个人就藏在这布衣谷中。 承天司叛逃出京实属壁虎断尾,唯有抛开顾忌,才能能更好的追查那伙妖人。正面作战承天司或许不擅长,单论追凶暗杀那便是当仁不让的京都第一衙门。 按照那书院夫子柯有道的供词,结合百花楼在南漳郡早年间相党经营的地下产业名单来看,这条相党经营下的人口贩卖暗网不仅涉及京城大小官员和地方各处封疆大吏,还与北陵江湖势力密不可分。 那书院柯有道借夫子之名招摇撞骗,私底下将私塾的女童卖到接头人手里换取钱财,接头人藏于布衣谷的边境贸易产业之中,利用掩护挑选美人胚子加以培养送入两国边境,换取边境地区的江湖人对相党的支持。 刘子明心情一沉,现在想来当年边境生乱,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卫义庭率军北上却久攻不下也绝非巧合了。 眼下那伙妖人得手后虽然四散而逃,却未必能尽数逃出承天司的手掌心,京歌方圆三百里京畿之地早已是天罗地网。 眼下要紧的便是要在布衣谷找出这个接头之人。 柯老夫子此人贪生怕死,不消承天司刑狱房抬出大刑,就已是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招供了,只是他毕竟是一个很小的角色,京城里像他这样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人平常都是将骗到手的貌美女童送到布衣谷的一个卖瓜农手里。 那瓜农年纪过了花甲之年,在布衣谷包下了一整片贩瓜的买卖,京陵处北地,昼夜温差大,瓜果飘香,麒麟瓜汁多肉甜,极受北陵人喜爱,这布衣谷又专走边境贸易一线,借贩瓜买卖走私人口不易受人盘查。 只是那老儒生也说了,布衣谷瓜田里高手如云,都是北陵边境那边江湖豪门派出的顶尖武夫,据说这伙人幕后的头头却是一位重魁境的大宗师。 江湖上武评有个说法,一品之下人力可杀,一品之上远非人力所能匹敌。这个说法虽然有夸张成分在,但若是想要扑杀一名一品以上的高手,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就是朝廷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亏本买卖,所以这些年朝廷施恩于江湖,就是在豢养江湖鹰犬,要以江湖人杀江湖人! 在布衣谷明镜会手下的牵引下,用柯老夫子所说的暗号,刘子明扮作了富豪买主踏入了那处瓜田,只带了肖禁一人扮作扈从,其余承天卫暗自跟随。 腊月天气冬寒,瓜田一片霜冬,不见一颗清脆嫩绿的爽口大瓜,隐隐飞雪之间却见一座茅草小屋。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瓜农手柱拐杖,站在屋外,眼神淡漠地看着缓缓走来的二位买主,沙哑道:“二位,是来买瓜还是来卖瓜的?” 第185章 仙府 那老瓜农一碰面就是开门见山,毫不隐晦地道出贩卖女奴的黑暗买卖,不过从身旁白衣扈从的眼神里可以察觉出这老家伙之所以有恃无恐,恐怕是这瓜田周围早已埋伏了许多江湖高手。 扮作贴身扈从的白衣剑客肖禁咽了咽口水,他能隐隐察觉到各个方向的敌人暗桩正在朝他们聚拢,不禁握紧了手中那柄嘉州肖家祖传的君恩剑。这一举动却被刘子明悄无声息地按下,道理很简单,一旦被发现只凭他们二人根本没办法逃出生天。 暗中跟随的那些承天卫因为担心打草惊蛇便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旦这些江湖高手朝中心发难,很可能就要面临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紧张局面。 只见年轻公子老瓜农抱拳一礼,道:“老人家,是邱老管事和柯老夫子联袂引荐在下前来买瓜。” 老瓜农略微沉吟,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氏?” 年轻公子道:“在下江南裴氏。” 老瓜农哈哈大笑,“原来是裴家公子大驾光临,好说好说,我们这里的瓜多的是,包您满意。” 那年轻公子转头朝扈从使了个眼色,那名白衣剑客从袖口中掏出一叠银票双手奉上,老瓜农收过银票,用口水打湿手指,利落地数了数。 年轻公子笑道:“贵地的规矩在下略知一二,这是三万两的定金,事成之后再有重金奉上。” 话音刚落便有几十名黑袍人掠向瓜田,肖禁本能反应抽剑出鞘几寸,对瓜农怒目道:“你敢阴我们?” 那老瓜农连忙挥手,慈祥道:“不不不,阁下误会了,这是这的规矩,你家公子既然要吃瓜,总得选个合适的地方不是?” 刘子明点头道:“老人家说的有理,老肖你别太紧张了,坏了人家规矩。” 肖禁冷哼一声,缓缓收剑。 老瓜农嘴角上扬,笑道:“公子通情达理又出手阔绰,实在是叫人敬仰,既要吃瓜,就请带二位带上眼罩,跟我们走罢!” 两名黑袍人各自递来两根黑眼绷带,给刘肖二人系上,当下眼前一黑,刘子明只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任由几名黑袍人拉着走。 那黑袍人的小手柔软沁凉,好似是名女子的纤纤玉手,心下瞬间起了波澜,又走了十几里路,任人牵着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踏风雪而走,所行之路极为颠簸。 马车大抵走了有半日,耳边传来的风雪之声越发响亮,从声音判断应是朝北走,刘子明几次借口解手方便都未有机会摘下眼罩一探究竟,可见这伙人极为警惕。 漫长的黑暗与未知,易在人心中滋生不安。众多试图潜入边境生意内部探查的朝廷暗探,便是在这般情形下,不慎露出破绽,惨遭乱刀分尸,据说曾有一名大理寺的评事大人便是死于这般。 好在那肖禁潜伏沧州朱宅忍辱负重,十余年生死一线,单就取信于朱胖子这一壮举就可称得上一句承天司的暗谍之王,对这些个试探在他面前如同小孩的把戏,刘子明就更不用说了,若是这么简单就露出马脚,早就死在江湖游历之中了。 果不其然,明里暗里几十道试探二人都轻松通过,更是从与老瓜农的交谈中倒推出了此时二人所在的大概方位,乃是相党在京城郊外布衣谷打造的一条通往边境寒谷关的暗线,由此看来邢家辅军当年的神秘消失,便是从此地暗中北上边境,里应外合打开了国门,引得北武军入境致使守关的白霄军猝不及防,十余万精锐埋骨青山。事后邢家那支亲相辅军逃入漠北陇右一带的沙地区,顶替了漠上最大的马匪帮派沙蝎帮,成了日后制衡李棋子圣收拢江湖军的后手。 刘子明想着想着,眼神越发阴沉起来,老师百里山说秦宰相向来一步十算却从不轻易举棋,坐京城而揽天下,与他对弈看似生机勃勃,却总在瞬息间陷入险象环生,举步维艰的境地,想到此处,不禁心里一声长叹。 就在此时那马车忽然停下,只听见那老瓜田微笑道:“裴公子,我们到了。” 刘子明心下一紧,这短短一日之行程却不至于抵达边境,难得是肖禁那边出了纰漏让人察觉了?他也不多想,当即学着那纨绔世家子的语气哀怨道:“什么破地方啊!走了这么远……” 老瓜农伸出苍老的手臂亲自搀了刘子明下车,又走了几步才示意刘子明可以摘下眼罩了,当刘子明摘下眼罩的那刻,眼前有一栋如天上仙宫般祥光瑞迩的金色宫殿出现眼前。 年轻公子瞬间转怒为喜,“好好好,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竟不似人间所在却如同仙府凌霄?” 那老瓜农嘴角抿起,哈哈笑道:“公子啊,这便是我家南海孔雀宗的琵琶仙府,实不相瞒,我家孔雀宗远非北陵那鬼门关和安息谷两家可比,公子要想吃瓜,便在此处为佳。” “不错,只是不知仙府之地是否真有仙女?” 老瓜农嘿嘿一笑,咧嘴道:“手头倒是有几个北边新近得的紧俏货,只是价钱嘛,只恐公子负担不起。” “笑话,我父家出自江南裴氏,自是家财万贯,家父又掌南漳郡新府令,位高权重,只要你这仙府好好侍奉,少不了尔等好处。” “公子说的极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见谅见谅,这就为公子引路,与我家副宗主相见。” “怎么是副宗主,说得上话吗?你家宗主何在?叫他出来!” “宗主云游四方,此时不在仙府内,还请恕罪,如今仙府一切事务都由副宗主来打理,公子要好瓜,便要在副宗主那里挑选。” 刘子明揉了揉脸颊,轻声道:“好吧好吧,这就带路吧。” 老瓜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子明跟着走向那金光闪闪的宫殿,门口站着四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身姿曼妙,肤白如月,眉如峨黛,一身宫装轻纱粉裙,煞像天上仙女。 只是那四名天仙女子双目无神,如同傀儡一般,却对老瓜农微微一礼,十分尊敬,只听老瓜农大手一挥,道:“风,雨,雷,电,贵客登临仙府,速速开门迎客。” 那被唤作风雨雷电的四女半跪在地遵令,紧接着四人同时伸出手指咬破,以四滴血水依次落在仙府门前的器皿处,随着喀喇一声巨响,十几丈高的金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老瓜农眼神熠熠,“公子请。” 刘子明正想大步踏入,忽然转头问道:“我那随从呢?” 老瓜农摇头道:“公子见谅,他有些功夫,安全起见,只能公子一人进去。” “还真是小心啊?” 刘子明叹气道:“也罢,有劳带路。” 老瓜农引路进了宫殿,那仙府别有洞天,奢靡广大,所设宴酣鼓曲,舞姬仙班,应有尽有,排场浩大,更有京中坊间各处要员,江湖中资深的元老鱼龙混杂,或行对弈豪赌,或享齐人之福,乐不思蜀。 在场大部分人都身份尊贵,这里是比前江南商会长名下的百花楼还要肆无忌惮的暗黑之地,难怪相党依旧有恃无恐,就连掌握户部的朱宏死后也不担心钱财之源,有这琵琶仙府的权色交易在,何愁没有养兵割据的底气在? 更可怕的是南海孔雀宗的琵琶仙府只是瓜田产业的三家之一,另外两家事涉北陵军方,江湖甚至于庙堂高层的利益,就算朝廷敢对仙府下手,对北陵那边也得忌惮几分,更何况此事相党不会亲自下场,只消蛊惑人心威逼利诱,就有无数的贪财好色之人前仆后继。 随着一路上观察和了解,刘子明发现各处都有美貌女郎引路,这些女郎就是南海孔雀宗秘药下调教出来用于贿赂勾引各方大佬的听话奴仆,从孩童时期便被拐入这里,先是打骂虐待磨去锋锐性子,再教以阴阳调和之术培育媚骨,若有反抗不从,轻则送入暗房成为那些个身份低微的江湖的禁脔玩物,重便剥骨抽筋做为人彘,日日折磨求生不得求死无路。 刘子明眼神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之色一闪而逝,穿过几十层大小楼阁,终于来到了一扇装潢特别的门前,老瓜农所指,那孔雀宗的副宗主便住在里面。 老瓜农上前叩门,咚咚咚门板发出响动,“副宗主,有贵客造访仙府,想要求购上品。” 大约等了有一刻钟,门才轻轻从里头推开,一名身刻刺花男子衣衫不整地探出脑袋,一脸不耐烦道:“田叔,每次都是你坏我好事了?就什么贵客,就不能等等嘛……” 老瓜农无奈一笑,引荐道:“这位是江南裴家的裴大公子,小的调查过了身份安全,这是想买些好瓜” 刺花男子头也不抬,没好气道:“想买好瓜找你就行,这点小事田叔都要麻烦我?” 老瓜农微微一怔,“胭脂水粉,这位公子可看不上,这不是北陵那边新到了几个好瓜吗?不如……” 刺花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狗屁,那几个我都还没玩够呢,怎么可以待客?” 老瓜农愣了一下,有些为难,“这……” 见场面僵持,刘子明抱拳道:“兄台海涵,若是手头有人,分本公子一个倒也不错,他日我裴家必重金加倍酬谢,你看如何?” 那刺花男子不耐烦地挠了挠耳,一脸冷漠地抬头打量了刘子明一番,当他看见眼前之人俊俏的脸庞的时候,忽然脸色大变,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很快就大喜搂住刘子明的肩膀,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说道:“好说好说,兄台这便跟我进去挑选吧!” 刘子明察觉到此人前后态度转变之诡异,不禁心头一凛,可眼下却无退路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笑着说谢过兄台,便和那刺花男子入了门房。 “让本公子瞧瞧是怎么样天仙美人竟让兄台这般痴迷,连生意都肯不做?” “自然是……” 话到一半这刺花男子一掌挥起劈在刘子明的后背脖颈之上,刘子明登时就晕厥了过去。 门被推开,那老瓜农听见动静,领了几十个曼妙女药奴冲进房间,但见那孔雀宗副宗主羞恼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老家伙,朝廷的探子也敢放进来,你该当何罪?!” 那瓜田老人悚然一惊,扑通跪地,颤声道:“怎么可能,一路上我们都排查过,这家伙是裴氏公子无疑……” 那刺花男子看着地上晕倒的俊俏公子,柔声道:“嗯,此人诡计多端能言善辩,你被骗了也属实难免,若非我在江南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恐怕也要被他骗去。” 老瓜农火冒三丈,从女奴腰间拔出一柄佩剑,羞恼道:“妈的,敢骗我们!” 正要冲上去砍死地上的年轻公子却被刺花男子拦下,“死太便宜他了,我知道秦相那边想要他的人头,你且送到地牢去,我上报宗主应该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那老瓜农怒叹一声,只得抱拳遵命,领人将那刘子明拖着送往了地牢。 待老瓜农一行人走后,那刺花男子在门口东张西望探看了一番,确认了再无人打扰这才关紧了板门,拉上了门闩,解开了裤带,一丝不挂地走向豪华的内室。 那是个流光溢彩的香房,红烛昏暗,轻纱垂下床边,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女子体香。 那刺花男子摸了摸嘴边的哈喇子,脚步轻快地走向床边,“美人儿等久了吧,我们开始?” 床头传来温润女子的销魂腻声。 听的那孔雀副宗主血脉喷张,六神无主。 床头倚靠着一个容貌惊世的惊艳女子,真正的天人之姿! 女子一身红裙,香肩微露,小唇犹如熟透樱桃,长发散在腰间,修长美腿和曼妙曲线相映成辉,足以令世间男子个个心晃神摇,不能自拔。 世间竟有此等仙女蒙尘? 那刺花男子剥开床帐,此女露出真容,不是别人,竟是冷双儿! 第186章 大鸟 那刺花男子色迷心窍,竟不知温柔乡里图穷匕见,锋锐尽藏。待他宽衣解带,火急火燎地爬上床头才知大事不妙,一柄赤色长剑悄无声息地架在他修长的脖颈之上,溢出丝丝血痕,同时冰冷的寒意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叫他猛咽口水,动弹不得。 那刺花男子连忙求饶,慌张道:“姑娘姑娘,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 “误会?”那貌美惊世的女子冷笑一声,“你这淫魔洞窟到底还藏着多少这样的误会?” “那是决计没有,田某秉性纯良,只是被姑娘这如天仙的人物所倾倒,这才鬼迷心窍,俗话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也算情有可原。” 红衫女子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那手上点赤色神剑轻轻一转,登时在姓田的登徒子脖子上刮出几道精细的血丝,可见锋锐至极,这一下吓得那刺花男子是脸色发白,再不敢胡言乱语。 貌美女子挥手扯断了几根红床帐条,将这刺花男子反捆了双手,又怕他挣脱枷锁,便屈指又点这淫魔背后几道窍穴,封了他的内力真气,压着他走出了内室。 仙府之人都知田副宗主好色风流,因此他居住的阁楼选在了最为隐秘安静的西阁最高层,并且整层阁楼都不设侍卫,也是方便这登徒子在这里翻云覆雨,残害妇孺。 此时倒方便了冷双儿绑走这位副宗主,不被仙府的人察觉,她二人来到阁楼几处转角,红墙金壁上有一处刀刻的记号,显然其中蕴含了是某种信息,只是那刺花男子口不能言,眼神瞪的老大,只能眼睁睁看着外敌瓦解仙府却不能出声示警,他不禁心中苦笑,自花丛纵横几十载,向来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却阴沟里翻船,栽在了天下第一等美人身上,正是应了那佛道口中的因果报应啊。 冷双儿心想,按照标记的内容,接下来该去和十七哥汇合了,却忽然被夹道里的窗外动静所吸引了。 屋内一片春光柔柔,屋外却是冰天雪地。 接着陆续传来马车的响亮蹄声,冷双儿俯在外窗向外一看,几十家大小官员的阵仗冒着大雪前来这淫魔洞窟享“人世极乐” ,同时携带的拜帖礼物竟是一群被绳索捆住双手的赤裸女子! 满天飞雪间,这群女子如同羊群畜牲被人剥了个精光,一丝不挂地被拖拉在地,几十个扈从粗暴至极,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无论妇人还是少女皆被粗暴拖拽,如同货品一般扔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大门前挨冻。 那群官员见此性情不经大乐,觉得煞是有趣,更有一名官服制式豪奢的世家子取来了一根马鞭,大步上前驱赶“羊群”。 这些可怜的姑娘家本就衣不蔽体受尽了屈辱,这下又挨了许多辫子,雪白嫰滑的肌肤上出现了多道深可见骨的可怕血痕,有性子坚毅的硬着头皮不喊,更是激起那纨绔的火气,不禁连辫子挥下,打得个个好看的姑娘皮开肉绽,更有二个幼童被辫子生生打死了。 冷双儿火冒三丈,再也顾不上什么大局为重逐个击破,抽出剑气浩然的神剑伏羲,游步破窗而下。 朝着那猖狂的世家子脑袋就来了个剑透脑仁! ---- 刘子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伙黑袍女奴一路拖拽着走在昏暗的甬道里,浑身酸软又被捆住手脚已是脱身不得。 更头疼的是这群黑袍女奴早已被药物控制洗脑,神志不清,无论自己如何巧计诱骗这些女子都没有反应。 为今之计只有先设法自保,再不济就是拖延时间,想来这承天卫诸位同僚已经在赶往仙府的路上了。 眼前所行之路十分狭窄,只有幽幽火把照亮黢黑的通道,不过方寸之地,却见地势复杂,四周石壁乃青石铸就,密不透风,显然是仙府中人精心设计的绝妙囚笼。 不过片刻之间,几人就来到了一处仙府的地下凹口,眼前是一条被巍峨石壁堵住的死路,随后只见两名曲线玲珑的妩媚女奴走到挡在面前的石壁上咬破手指涂抹墙上写字,随后喀喇喇一阵沉响,足有万斤的残石壁缓缓升起。 刘子明心中暗暗惊奇,这石壁如同天堑无涯,若不是用了特殊的密法,仅靠人力万不可能打开,可见牢狱设计者的技艺精湛和巧夺天工,这琵琶仙府背后恐怕大有来头。 被老瓜农引在仙府大门口的时候,也见过那风雨雷电四名药奴以鲜血为祭,这才打开府门,难不成这药奴精血便是琵琶仙府的通路钥匙?正在沉思应对之策,忽然鼻尖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显然是那通道尽头传来的。 石壁尽头那边传来打斗声,听起来颇为激烈,起初是刀光剑影的金属交击声,到后来竟有禽兽嘶鸣怪叫,连带通道与仙府楼阁一阵剧烈摇晃,可见打斗之激烈。 发生如此变故,若是常人,定然会先去查看一番。然而,这群女奴早已如行尸走肉,毫无灵魂,只知奉命行事,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即便监狱那边天崩地裂,她们也定要将刘子明送至那边。 刘子明甚感无奈,此时亦无甚良策,唯有任由这群黑袍女奴押解着走向那绝境,听凭天意。幸而上天眷顾于他,随着离那牢狱尽头愈发靠近,忽然地势豁然开朗,足有百里之地。 整座监牢尽头处犹如一个百丈鸟笼状,灯火通明,牢前横七竖八躺了有七八名黑袍女奴的尸体,眼前有一人一兽近身缠斗,细细一看,男子一身白衣,手持乌鞘刀在一只大鸟头上挥刀砍击。 那只青苍大鸟为九天苍鹰之身,一双鹰眸眼如繁星炯炯,身形如同鲲鹏,双翅振起足可遮天蔽日,爪牙锋锐更甚刀剑,煞是威武。 此等凶禽亘古少见,却被那骁勇无双白衣刀客制住手脚羽翼,此刻纵然通天本领也无处施展,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刚才那阵振动便是这禽兽那造成的。 而那白衣刀客模样冷峻如冰,手中虎刀更是杀气腾腾,普天之下,除了南宫少卿再无第二人。央州大婚后一别,再重逢却在这仙府恶地之间勇斗恶禽,此人感慨。 南宫少卿此刻骑于鸟首,以天问刀插入这大鸟后颈,以强大内劲灌入大鸟周身,使其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只能痛苦嘶鸣,苦苦挣扎,只是他也分不出心来,全然没注意到刘子明几人的出现。 刘子明正要出声,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心生不妙,从那脚步声听起来来者人数众多且多半来者不善,显然是被动静惊动的仙府奴仆,果不其然,那老瓜农领着十几名内力不俗的药奴赶来此处。 那老瓜农脸色大变,唰的一下阴沉无比,怒喝道:“混账家伙,先前巧言欺骗混进来打探消息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连护宗神兽都被你惊动了,断不能饶你性命了!众药奴听令,将这厮碎尸万段!” “是!!!”众药奴应声而动,几十柄剑刃纷纷出鞘,眼见着就要朝刘子明劈开而去,刹那间剑光闪闪,刘子明不禁苦笑,这护宗神兽明明不是我招惹的,怎么也算在我的头上? 几十柄利剑同时间刺出,剑罡凌厉,罡风吹得年轻公子头发飘乱,却依旧毫无惧色! 那剑刃未到刘子明身前便被一记离手刀应声斩断,白衣刀客身形游走如白鹤,凌波微步间几记飞踢在刘大人周身的药奴腹部,登时那群药奴就飞倒一片。 南宫少卿提着刘子明的身子一个筋斗,后撤了几丈之地,同时右手掌推出一道浑厚的无形内力,如剑状激射而出! 那药奴前仆后继一人手搭在另一人的肩头,将真气灌入前者的体内,十几人合力凝出沧海浩瀚般的庞杂气机,威力当真非同小可! 两股真气相撞壮怀激烈,牢狱顿时就被掀了大半,几十间大小暗房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显然是那些抓来以后尚未来得及洗去灵魂的女子。 整座天牢摇摇欲坠,仙府高处不停有沙石抖落,场面相当混乱,南宫少卿显然是不愿意再作纠缠,便见白衣之上紫气东来,化掌屈指十里剑光,轰隆一声巨响,几十名女奴四散而飞,吐血而亡。 那老瓜农见势不妙,准备拔腿溜走,却发现腿上被一绳索铁钩锁住,登时行动受限,原是刘子明早已发射了承天司新制的追魂钩索,若非上乘武夫,寻常人被钳住腿脚,越是用力挣扎却是动弹不得。 此时地牢深处已然支撑不住,那先前被南宫用刀柄砸晕的大鸟猛然醒来就要振翅逃出天牢,却被南宫少卿抓住腿脚,拖着刘子明和老瓜农共计三人飞出地面。 几人猛然回头,好一座金灿仙府已倾倒大半,溅起巨大的尘埃,半片废墟之上,有几十名黑袍女奴与一名手持伏羲剑的女子打的有来有回。 南宫少卿提着二人落在一处小山丘上停稳身形,抬头凝视战局,一双明亮的丹凤眸子里眼神有些复杂。 刘子明猛踢了那老瓜农几脚去去晦气,拍去了身上的灰尘,与收刀了的白衣刀客并肩而立。 刘子明轻声道:“你不去帮义妹么?”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不能。” 刘子明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瞥过头看向南宫白鹤衣的背部已是衣衫褴褛,却有三道深如骨血的爪痕! “南宫,你受伤了?” “我没事。”南宫少卿话虽如此,却暗暗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显然不想让远处作战的妻子分心。 刘子明心中一凛,此事却也有不对劲之处,按他对南宫的了解,就算是身负重伤南宫也不会放任双儿孤身对敌而袖手旁观,如今这样恐怕是双儿亲自开口要南宫旁观就是了。 南宫少卿也看出了刘子明的疑惑,破天荒主动开口道:“双儿说,她要为这些受伤受欺辱的女子讨个公道!” 刘子明愣了一下,轻笑道:“义妹所为,也算是开了先河了,古今女子哪有这般飒爽的?就算是那北陵朝的权势滔天的苏皇后……恐怕也没这般气魄!” 南宫少卿望着那俏丽佳人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止不住的担忧。 刘子明负手于后,忽然道:“那大鸟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南宫少卿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深深的不安,沉默许久后开口吐出两字,“江南。” 刘子明挠了挠脸庞,强颜欢笑道:“要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远处一处空地,那孔雀宗的副宗主刚刚挣脱双手,趁着冷双儿与黑袍女奴相斗逃了出来,却见经营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登时气的脸色煞白,对那红衫女子当真是恨之入骨了。 刘子明望向远处那气急败坏的刺花男子,眼神里透过一丝异芒,转头一脚踏在那老瓜农的胸口,老头子闷哼一声险些气绝而死,连忙出声求饶。 刘子明提起他的衣领,威逼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便饶你性命,若有不从,此刻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那老瓜农一脸悲凉,颤声道:“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年纪大了,没多少可活了,望大人高抬贵手!” “这也好说,我听那你与那副宗主交谈好像关系不俗,可知他姓甚名谁?是什么来头?我混入这里自认为绝无破绽,他为何能识破我的伪装?” 那老瓜农望了那刺花男子一眼,支支吾吾,又见刘子明抽出一柄金鞘匕首,这才吓得和盘托出,“副宗主名为田奇门,是我的本家族人,论起辈分我是他的叔伯,阿门这孩子对我向来尊敬,早年间他无依无靠,听说入了江南大家大户做赘婿后不知怎得变故却又落草为寇,再到后来山寨被江南的水猛军端了,阿走投无路门来投靠我,殊不知我那时欠下赌债早已是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如同丧家之犬……” “后来一位不知名的大人物看上了我们,让我们在布衣谷中经营这人口贩卖的生意,许诺替我还清赌债,给阿门机会东山再起,阿门对那大人物奉若神明,叫他大仙师,我也跟着叫那人大仙师了……我们苦心经营,辅佐南海来的宗主,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刘子明心中愕然,原来是青天寨逃走的那个四当家淫魔田奇门,口中那大仙师应该就是秦清泉了,怪不得他能一眼认出刘子明的真实身份,而刘子明与他无缘一见自然识不得他的庐山真面目。 可反应过来,年轻公子顿时脸色红涨,听那老家伙最后几句竟隐隐有了自豪的语气,猛的转到动足尖在那老瓜农胸膛上发力踩踏,痛的那老家伙老泪横流。 就在此时老瓜农忽然朝远方大呼小叫,道:“宗主圣驾,救我!” 打坐调息许久的南宫少卿忽然眼睛猛睁,面色凝重。 天色阴沉,残暮如血。 天际有百鸟乱舞,嘶鸣啼叫。 官员队伍里两边散开,一众黑袍女奴八抬大轿,牵引着孔雀御车,辇上坐着一名容貌风流的青衣宗师,此人黑发白鬓,手臂上停悬一只青白雄鹰。 正当是孔雀宗宗主,江南硕果仅存的大宗师,曲九州!!! 第187章 女子有一剑 千鸟腾飞遮空,当如江南之往昔。那养鸟怪人自北陵剑都一别后就不知所踪,听闻其乘鲲鹏而游北海,殊不知,再见面时摇身一变已然是敌非友。 关于曲九州此人,当真是毁誉参半,遍观天下武评上数得上号的这些个宗师高手,这一位的松散性子也可说得上独步江湖,比之北陵那位以逍遥性子桀骜不驯着称的萧如剑也是不遑多让。 但二人又有所不同,萧如剑身为当世仅存的四大剑宗之一,无论如何作为都逃不掉砥砺剑道四字,责任在肩怎可真逍遥?不然也不会接受胡剑师的邀请重返剑都,而这曲九州的逍遥则更为纯粹,更通俗点说便是随心所欲,甚至是胡作非为。 世人皆道此人喜怒无常,却也不可否认他那些惊世壮举,这些年来他曾在拜师学成后行欺师灭祖的勾当而被江湖中人唾弃,也曾当过被万民敬仰的大英雄,率领江南七族击退水匪死守八城,一战平定烟雨之乱,定鼎江南几十年的繁荣与安宁。 江南乱局,他曾配合刘子明一唱一和设计灭去了青天寨以南阳山的数千水匪大军,可说他有勇有谋。 剑都危机,他又出手相帮,力助南宫少卿施展小剑阵克敌破局,只为偿还童姑娘的喂鸟之情,又道其有情有义。 可如今一念之差又成了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头目,成了秦清泉棋盘上的棋子,不禁让人唏嘘。 只见青衣宗师负袖掠出孔雀御车,凤眉微弯,眼神泛起一丝杀意,与那持剑女子对立而站,沉声问道:“杀我药奴,坏我生意倒也罢了,怎敢伤我坐骑?” 冷双儿握紧了剑鞘,看了一眼那被南宫所伤的青苍大鸟,又看了眼脚底下那群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子,道:“曲九州,在江南你没有对我和十七哥下狠手,剑都时又助我冷家脱离困境,晚辈欠你两份人情,只是今日你残害天下女子,我冷双儿决不可坐视不管!” 曲大宗师眯了眯眼,讥笑道:“这群低贱的奴仆,哪里比得上我的鸟儿珍贵?还恩倒也不必,留下性命即可。”话罢曲九州余光瞥见一道黑芒横扫而来,身子一弯斜步闪过,当即躲开了那力劈华山的凶猛刀罡,接着翻手推出,轰隆一声一道强劲掌风掠向那出刀的白衣刀客,哗啦哗啦,那白衣刀客周身白衣瞬间被撕开几条散碎白布,衣衫迎风飘荡。 出刀无果的南宫少卿格刀散去一半掌风,另外一半浓厚掌风越过白衣,轰在仙府四周竟激荡起几尺齐天雪浪! 南宫少卿回头望去,雪地里赫然显出一个巨大掌印,不禁心头微凛,在江南与曲九州交手时只觉得此人习的是“举重若轻”的近身功夫,擅长抽丝剥茧徐徐图之的武功路数,万没料到这厮会使如此浑厚雄厚的掌力,也不知道是剑都一别后又有精进还是一直以来都深藏不露。 远处观战的刘子明皱起眉头,心想如今的南宫少卿已入了重魁境,集绝世剑术之大成与盖世刀法于一身,比在江南时的从二品身手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面对那北陵胡三剑师的三剑钉杀术也有一战之力,怎会遇这曲九州一道轻飘飘的掌力险些不敌? 莫非这曲大宗师已突破大关,入了武夫一品二境的长生境? 但很快他便自嘲的摇了摇头,从那白衣背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伤势来看,原来是被那仙府地牢处的青苍大鸟抓伤了,这才有失水准。 曲九州负手于后,两鬓如霜,发色比之江南时苍老了十几岁,容貌却是不改的清雅俊朗,此时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南宫家的小侯爷也来了?嗯,比起剑都时又强了不少,只是该知道你二人纵然合力,也绝非我的对手。” 红衫女子柳眉带着坚毅,柔声道。“不用十七哥动手,我一个人就可以打赢你。”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俱是面露惊色,冷双儿素来不是那只会夸下海口的女子,她说自己就能斗败曲九州必然有她的理由。 尽管如此,白衣公子仍是撇过头望向身旁的娇妻,眼神中充满着担忧之色。 只听见女子柔声道:“十七哥,你相信我么?” 白衣刀客轻轻嗯了一声,松开按着腰刀的手。 此时曲九州清晰地察觉到南宫冷清的脸庞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听他朗声道:“曲前辈,我家娘子说了,她一人就足以打败你,若是我二人一起出手未免有恃强凌弱的嫌疑在,吾妻一人剑法通神,阁下可敢一战?” 在场这些仙府贵客不乏江湖各派的元老以及朝中和地方的将门子弟皇亲国戚,以及孔雀宗的上百弟子,都知道曲大宗师素来爱惜声名,万不能接受竟被一个后辈小女娃如此轻视,此言一出当即让曲九州真正动了杀心了。 曲九州怒喝道:“很好,这事要有个了解非得鲜血染手不可,谁的命丢在这里对本座都没有分别。” 旋即这青衣宗师双鬓飘扬,真气鼓荡衣衫,双掌之间犹如仙人抚顶,青冥浩荡! 曲九州先发制人一掠闪出,两掌翻飞如泡影,嗤嗤两声,掌风如山崩倒,朝着那冷双儿头顶幽幽按下,面对如此瞬间息间的杀招,红衣女子的应对来的直接简单,伸出青葱玉指轻击那伏羲剑鞘,铮的一声,不止是利剑炸出,更有无形剑气横断天幕! 远处看起来,就像是仙人手掌化作五指青山,却被一些细线切割开分裂。 紧接着曲九州眉纹弯起,双手叠空一按,那被伏羲剑气切割的掌力瞬间化整为零,又去而复返,好似一阵轻雾薄烟,看似隐约间无质无形,触之即散,却又内藏乾坤,相当凶险。 南宫少卿退下山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芒,眼前此招绝不是曲九州一向惯用的“揽青天”掌力,应该是一门江湖上罕见的邪功! 冷双儿也瞧出了这门武功的阴邪之处,衣衫处有不幸沾碰着雾化掌力的地方皆瞬间腐蚀,散发出浓浓的恶臭,更可怕的是这雾气掌力如影随形且不能被剑气斩断,极为难缠。 论其锋锐世间无二的仙人佩剑伏羲竟也拿这诡异雾气毫无办法,就如同利剑砍在了棉花上毫无用武之地,冷双儿一时只能困在这怪异的掌中阵里,靠自身不俗的真气苦苦支撑。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此一来就变成了纯比真气强度,一品境的冷双儿如何能与宗师境的曲九州抗衡?眼见妻子陷入危机局,南宫少卿眉头紧锁,双手再次握住了那柄天雷缠绕的天问刀。 一只大手拍了拍白衣刀客的肩膀,自然是刘子明,只见他视线望向空中,对南宫沉声道:“冷静点,要相信义妹,况且就算要帮,凭现在的你可有把握破开这诡异的掌中阵?” 南宫少卿背部的伤势比想象中的严重的多,鲜血已浸透了背部的肌肉,凝成数道黑色的血疤,看起来触目惊心,就算强撑着调息聚气,呼吸越发沉重也是不争的事实,想来冷双儿提出一人对上曲九州也是发现了南宫有伤,这才接下这场胜算不大的比斗,嘿,这个傻姑娘…… 刘子明心头一松,见南宫少卿松开了那只按刀的大手,心里一阵感慨,若是换成以前的南宫哪里会管这些,恐怕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救人了,造成的结果很可能是既救不了他人又将自己陷于绝境,眼下能平心静气下来与自己商议对策,看来江湖之行对他的改变绝不在自己之下。 空中闪起一阵灿烂的光芒,冷双儿雪白粉嫩的双臂已是鲜血淋漓,握剑的手掌也不免轻轻地颤动了起来。 “现下如何?这门功夫我从未见过,更不知破解之法,若是硬闯只怕适得其反。”南宫少卿不安道。 南宫家族享誉江湖近百年,门人弟子精通百家武艺,对天下武学更是了如指掌,南宫少卿身为家族传人自然从小耳濡目染,遍观天下秘籍孤本武功不下三千卷,哪想竟也识不得这套武功。 刘子明沉思了片刻,道:“只怕这套武功是他自己新创的旁门左道,以伏羲剑的锋利就算是金石铁器也可以斩断,却拿这掌力毫无办法,无形无质,不像是烟……倒像是……” 南宫少卿忙问道:“像什么?” 刘子明皱眉道,“有点像是水。” 南宫少卿嘴唇微抖。 “孔雀宗这些妖人盘踞南海之地,承天司的秘档里有过记载,南海有片暗礁黑海,臭气熏天,即而方圆几里之地百业凋敝,百姓纷纷逃离,却在几个月前海水恢复了澄净,莫非是曲九州吸干了那里的黑水修炼出至邪掌力?” 南宫少卿瞬间喜上眉梢,道:“只要搞清楚了武功的本质,那便有办法应对,只需要找到相克之理。” 刘子明望向上空,担忧道:“要想传递消息本也不难,只是你听,天空万里相斗却无丝毫的激斗之声传出,恐怕早就被曲九州这厮以内力封锁了消息。” 南宫少卿淡淡道:“这可难不倒我!”当即振刀出鞘,一掌拍在刀背,刹那间天雷地火在山头激响。 远处的孔雀宗副宗主田奇门望向山头这边,知道南宫少卿要出手捣乱,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孔雀宗弟子们喝道:“拦下他!!!” 那些南海孔雀宗的妖人可不是那些仅仅靠药物控制的女仆,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头,个个身手不俗,听田副宗主一声令下,抄起兵刃纷纷冲向那座白雪皑皑的山头。 白衣刀客没有在意这群扑来的妖人,只是重重踏出一步,只待腰间黑刀完全离鞘,便是反手横刀,一跃凌空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上下挥砍,不消片刻,众人才看出端倪。 白衣刀客在空中写字! 猛烈有形的刀罡化作一个大大的“水”字,直入天际! “写字”后的南宫少卿翻身收刀,重落山头,双指按在眉心,从额头抽出一道枣红色的剑气。 众妖人察觉到磅礴剑气,纷纷止住脚步不敢靠近,只见那白衣人将剑气屈指弹散,一枚袖珍小剑出现在众人眼前。 杀伐肃黑之剑,凝神魄! 一名膂力不俗大约有二品身手的孔雀宗长老见到此剑后,忍俊不禁道:“这么小的一枚绣花针还不够给爷爷剔牙花的呢!” 天际传来那曲九州浑厚的嗓音,如黄钟大吕般洪亮,怒喝道:“一帮蠢货,凌若寒的剑也敢轻视?” 话音刚落,就见上百妖人眉心一道郁结黑色,是那道教中人常说的印堂发黑血光之灾之相! 那名光老的孔雀宗长老这才反应过来,大叫道:“结,结阵!”刚喊出口便察觉脑袋中有一尖锐之物穿透眉心,自脑后穿过,一连百十余人皆是如此,只听见嗖嗖嗖嗖的细碎响动,就不声不响地葬送了性命。 凌空而立的曲九州眼神阴沉无比,霜白两鬓被那剑气吹起一个弧度,衣摆更是猎猎作响。 一个“水”字刀罡冲入掌中阵,不消片刻响起嗤嗤的水汽沸腾之声,曲九州心头一凛,沉喝一声,双掌一上一下调动源源不断的真气凝聚成圆,推入那雾气黑水阵中。 “掌撼青冥,气揽百海!”曲九州骤然全力祭出掌力,左手是那“揽青天”青苍掌力,右手则为“黑海掌”的黢黑掌力,双管齐下,全力一击要将那冷双儿合掌击毙! 岂料耳边突然响起来一声女子的清亮嗓音,“曲九州,你害这些可怜女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曲九州瞳孔猛缩,好似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当即顾不得什么宗师风范,脸色唰的一下大变,想要撤掌逃跑,双手却被什么东西拉扯住,越是挣扎也是身陷其中。 曲九州颤声道:“饶,饶命,你要什么?我,我都能满足你!” 只听那女子轻轻声道:“我说了,我要为天下女子讨个公道!” 曲九州双鬓被剑气斩断飘落天际,不惜双手自折也要挣脱困局。 当即百鸟再次盘旋于空,声声悲鸣! 琵琶仙府裂开一道被剑气斩开的巍峨天河,只听那红衣女子荡气回肠道:“我有女子一剑,专斩天上仙人!” 第188章 绣花局 在红衣女子递出了汇聚世间女子信仰的一剑后,纵然是半步踏入长生境的曲九州也落得了一个穿肠肚烂的悲惨结局。 随着一个绚丽夺目的剑花在仙府上空短暂绽放之后,危机并未就此解除,反而布衣谷方圆百里之地再次陷入一片动乱。 隐伏在琵琶仙府雪谷两侧的黑袍药奴如两线黑潮同时涌向南宫几人,声势浩大,这些黑袍人与那些专供王公贵戚享用的仙府女奴不同,都是清一色的青壮男子,人数粗略估计不下三百人,实力自然更上一层楼,这些人跟随曲宗主圣驾自南海而回,正好赶上冷双儿剑杀曲九州的场面,人人怒不可遏。 南海孔雀宗本是南海之地一个被当地官府和老牌江湖势力双重打压下的三流门派,因祖宗所传采阳补阴修那阴阳合欢之术而为南海江湖上的豪杰所不耻,门人弟子向来受尽冷眼,被各方势力嗤之以鼻,直到奔赴南海练气的曲九州接任了孔雀宗宗主的位置,这才有所改善。 宗师境的曲九州先是带领门人打服了南海诸派,令弟子们扬眉吐气,后又领着宗门迁徙京郊,于布衣谷一线经营地下生意而人人名利双收。 门人弟子无不感恩戴德,如今眼见宗主殒命那女子剑下,门中上百长老被那白衣所害,安身立命的仙府又毁于朝夕,想到今后又将面临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个个怒目圆睁,火贯瞳仁,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 此消彼长,冷双儿使出伏羲一剑之后的状态如同铁衣城递出天雷刀的南宫少卿,虽隐隐有成就重魁境的兆头,丹田内力却挥斥一空,成了无根之木。 南宫少卿伤势未全,又祭出凝神魄这等心神耗费巨大的飞剑之术,如今也是油尽灯枯,再要说挡下这意料之外的几百名南海气派武夫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刘子明站在山丘上,与南宫双儿二人并肩而立,视线望向那扑向仙府战场的敌人,眼前此景就像是一张白纸被人用御墨泼洒出一条精致勾勒的书法弧线。 耳边传来朔朔风雪之声,三人相视一笑,各自坐下,坦然面对那敌人的聚而扑杀,如同功德圆满的高僧悟透了生死,了无遗憾而洒脱赴死。 冷双儿和南宫少卿生死相依,自然有了几分生死看淡的意味,但刘大人的性子却不甘这么认命,此时看着这一对璧人,脑海中闪过一个青衣女子的笑容,苦笑道:“你们倒好,老子还没娶媳妇呢,可不能死在这里!” 冷双儿柔声笑道:“义兄放心吧,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义妹就这么有把握?莫非你们还藏有后手?” 南宫少卿搂住妻子的肩膀,淡然道:“别装了,不仅我们有后手,你刘大人也早有准备,不然我和双儿也不会毫无忌惮地放手一搏!” 刘子明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道:“这布衣谷真是个好地方,原本还愁着这么多人该安置在哪,没想到秦清泉真是好人做到底,给我们留了个风景如此秀丽的好住处。” 南宫少卿摇头道:“你带的人吃得下?” 刘子明挠了挠脑袋,“本来还有一丝担忧的,八百承天卫能否拿下这些南海迁徙而来的江湖药奴现在看来完全就是瞎操心,凭你手下的那些天雷门门人想要吃下他们就绰绰有余了,哪里还需要我们动手?” 南宫少卿眉宇间泛起一丝弧度,“你怎么知道天雷门如今在我门下?” 刘子明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不止天雷门,还有撤离北陵的明文阁,对吧?”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和双儿将计就计灭去了布衣谷人口贩卖在北陵那边的两大门派,鬼门关和安息谷,顺便告诉你,这群南海妖人的奔赴京郊也是我一手造就局面。” 南宫少卿缓缓起身,问道:“为了给南海一带央州红头军和我方沧州水师的调动清理障碍?” 刘子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百里老师他们已经率领百里家族南下,一旦南海一线被我们掌控,与先前布下的南诏通京暗线一路形成合力,进可攻退则守,秦清泉再想动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南宫少卿淡然道:“想来北陵那边乱局也是外公的手笔了,先解外忧再治内乱,一旦北方庙堂动荡,无论我们这边与相党斗的如何天翻地覆,北陵那边也没有精力再从中作梗了,只是如此一来,小小和百里长生二人就成了棋子,当真可以应付钓鱼城几十万铁骑?” 提到这里,刘子明沉默了许久,才抿嘴道:“小小的魔化,小荷花的入局,百里师兄的北上都是这局中的变数,我事先并不知情……” “南宫啊,这局面是一位大师巧手编制的绣花局,每有一针一线都是环环相扣,互为因果,你我都是这张绣图上的一个精致图案而已,若不能添彩,哪怕再重要,无非就是拆了重绣而已。” 南宫少卿蹙起眉毛,“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子明摇了摇头,“打个比喻罢了,别多想。” 年轻公子负袖于后,耳边传来的滚滚冲杀声越发近了,忽然来了一句:“敢不敢赌一赌,看是你的人来的快还是我的人来的快?” 南宫少卿嘴角咧起一道弧度,“怕你不成?!” 此时孔雀宗妖人离小山坡只有一百步的距离,身形跃进时扬起的尘土却瞬间冲散了零星飘落的风雪。 此时方圆几十里内尚未有援军驰援的踪迹,只有源源不断的黑袍敌人和群鸟盘旋遮蔽天幕的压抑景象! 领在众人前头的一名身材健壮的年轻妖人见三人束手待毙,兴奋地大嚷道:“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杀死他们,为宗主和长老们报仇!!!” 五十步的距离,门中弟子纷纷兴奋地起哄,也不知谁说了一句:“哪位兄弟能摘下贼人头颅,我等便奉他为新宗主!”当即人群沸腾气势更为汹汹,手中的铁尺铁扇挥舞地更加卖力,人人瞳孔里闪过一抹狂热,如同鲨鱼嗅到血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众人皆奋不顾身,欲杀出一条康庄大道。后方大雪坪上,那面容阴柔的刺花男子嘴角微扬,心中暗道:“一群愚人,不过是抢着去送死罢了。”言罢,他悄然转身离去。 只可惜田奇门的话一语成谶,这些狂热的南海信徒再也无法听到。他们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只是这位心机深沉的副宗主用来金蝉脱壳的弃子。宗主之位?荒谬至极!这琵琶仙府瞬间毁于一旦,要这徒有其名的位置又有何用? 这群南海孤岛的习武之人,若非被田奇门蛊惑,被名利冲昏头脑,决然不会冒险采用倾巢而动的战术。虽说对方仅有三人,可既然他们中有人能斩杀曲大宗主,难保没有留下后手。如此倾巢而出,万一落入陷阱,南海孔雀宗恐怕就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当这些狂热妖人意识到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整个雪坪山谷突然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紧接着,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漫天雪浪铺天盖地地淹没过来。南海的这些药奴察觉到异常,猛地抬头,只见雪崩如浪,裹挟着滚滚飞石,遮天蔽日! 那雪崩尚未到达跟前,便听到无数苍鹰鸟群发出几声悲鸣,它们的身形随即坠入雪潮,化为齑粉和血泥。顿时人群陷入一片混乱,再顾不得诛杀敌人,个个尖叫着拔腿扭头逃命去了,只可惜哪里逃得过这场地动山摇的大雪灾,一个个被吞噬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雪浪将至山坡尽头,南宫少卿伸出两只手,喊道:“抓住我!”刘子明冷双儿一人抓住他一只手,只见白衣公子双脚发力一纵,带着二人探空而去,脚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座仙府被淹没在冰天雪地的雪白里! 南宫少卿带二人逃过此劫,却一下发力过猛牵动背伤,登时全身乏力支撑不住三人凌空,脱手三人摔落雪地。 危亡之际,三根牛皮所制的绳索激射而出,缠住三人腰身,分别将三人扯向了一处风雪不及的空地之上。 白衣剑客肖禁接住刘子明稳住身形,见是司中援兵所至刘子明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数百队形整齐的黑纸甲承天卫负刀佩弩赶来,一声令下半跪着拜见承天令大人! 领在前头的便是那承天卫的四位指挥使,肖褚陶江四人,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那边则是被那一名无眉刀客所救,观这人腰间那一柄气机雄浑的天雷刀,身份昭然若揭,这人便是是刀道魁首宗门,天雷门的副宗主有“无眉雷蛇”之称的大宗师雷敬。 雷敬身旁陆续有腰佩天雷刀的刀客,来到南宫少卿身前,躬身行礼。 刘子明让众卫起身,又撇头看了一眼南宫少卿,淡然笑道:“看来是平局。” 劫后余生的南宫少卿一笑置之,径直走到双儿身边为妻子探看伤势。 冷双儿摇头示意伤势并无大碍,一双柔美眸子却透出一股黯然,她低头俯瞰空处之下的仙府废墟,道:“终究没救出她们,十七哥,我们是不是害了他们?” 南宫少卿默不作声。 “未必。”此时一名双袖负后的麻衣老人好似从云端而下,闲庭信步落在众人身前。 雷敬观老人浑厚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却不知是敌是友,不禁心中一凛,暗自握紧了腰间天雷刀。 岂料这麻衣老人忽然朝自己宗主跪下,抱拳激昂道:“明文阁驻北陵谍网统领廖八仙见过少主!” 雷敬暗暗放心,才知此人就是新剑都时众人花费了大力气救下的那位以术道闻名天下的廖先生,当时天雷门也参与了营救,只不过为大部队诱敌的雷敬一直无缘得见这位老先生。 南宫少卿扶起老人,道:“我当时就好奇韩都尉奇袭剑都之时,那单魁为何会出手相助,还有他是怎么知道千里外的央州正在发生动乱?今日才想明白,原来是廖伯伯的手笔。” 廖八仙咧嘴笑道:“是秦清泉故意放出消息引少主入彀,廖某只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与那护主心切的单魁做了桩生意罢了。” 刘子明微笑道:“老师说明文阁成员个个神通广大,今日一见自是不同凡响,廖先生出手竟然能引得山崩地裂,神仙手笔啊。” 老人听后摇头道:“惭愧惭愧,老夫巧借天时而已,武夫登山,重魁境者,力拔山兮气盖世,长生境又称捞月境,可与天同寿,与山川同力,如海底揽月唾手可得,而成天一境者,才可真正做到法天象地,呼风唤雨,举世无敌……” 南宫少卿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刘子明则笑道:“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知道先生刚才所说的未必是何意?” 不等老人开口,肖禁便上前一步道:“大人,我脱身以后便第一时间配合司里兄弟们控制了布衣谷四周,可等我们到的时候那些被看押的女子就已经不见了,只来得及救下几十名尚未入仙府的女童……” 刘子明了然于心,转头问道:“那些女子现在何处?”老人道:“我遣阁中好手先一步救走了,个个安然无恙。”冷双儿听后喜笑颜开,握住南宫的手,“十七哥太好了!!” 南宫少卿、刘子明、冷双儿三人当即同时对老人鞠躬谢道:“多谢先生了。” 在家族里功勋卓着的谍网老人恭敬回了一礼,然后对着南宫少卿问道:“少主,我等既然回来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但凭少主发令!” 众人目光投向那一袭白衣,只见南宫少卿抱拳谢过后,瞥了刘子明一眼,淡淡道:“承蒙诸位厚爱,只是能发号施令的并不是我。” 廖八仙哦了一声,眯眼望向那个年轻人,“请问刘先生,有何见教?” 刘子明也不谦虚,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对诸位群豪说道:“在下看来,明文阁天雷门暂时什么也不用做,在布衣谷先安定下来就好。” 老头皱眉道:“那岂不是失了先手?” 话音刚落,雪白天空中有一头神异的青白鸾穿过云霄,悬停在刘子明的手臂上,他解下缚在鸽子腿上的一个小竹筒,倒出一张纸笺来。 年轻公子看过纸条后揉碎,笑道:“先生放心,后发先至也不一定就会受制于人。” ---- 乐天山,终南寺,修文院。 有名小沙弥坐在院内庙堂的金身弥勒大佛像前打起了瞌睡,呼噜声不绝于耳。 此地乃为古寺腹部禁地,非方丈执法尊者二人不得入内,据传是先辈佛道九人的清修圣地。 小和尚法号圆空,取自佛家所说的四大皆空,据说还是佛道祖师爷金禅子亲自为其赐名,除了他以外,百年来再无人有此殊荣。 这小和尚性子懒散不说,整日更是没心没肺最爱偷奸耍滑,他整日陪伴祖师爷隐居秘院,以为一生也就是这样了。 这一日,他在佛道祠堂里不知道睡觉了多久,却被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所惊醒,他梦见那尊金光闪闪的未来佛朝着他哈哈大笑,而那位陪伴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活佛祖师爷,长眉禅师,当今天下佛道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在揉了揉他的脑袋后转身离去。 当他醒来,光溜溜的脑袋上已是大汗淋漓,修文院中的那位老祖宗已然悄然下山!小和尚急得眼眶湿润,朝修文院外狂奔而出,当禅院大门咿呀推开,小和尚圆空不知所措,寺中已是一片雪白的场景! 第189章 拜佛烧香 小和尚圆空自打记事起就基本上没有离开过那座遍地是泛黄落叶的枯草院子。 推开院子大门后,小和尚看见了院外一片缟素之景,许许多多身披麻衣的光头师兄跪在院外哭哭啼啼,连寺里几位戒律院的长老也难掩神色黯淡。 一向没心没肺的圆空也忍不住惊慌失措起来,身子不自觉退了几步,莫非是梦境显真一语成谶了? 小和尚连连摇头,忽然一个箭步冲到一位中年僧人的身边,沉声道:“圆自师兄,寺里发生何事了?为何一个个都要穿成这般?院内无人,难道祖师爷也下山了吗?” 那法号圆自的中年僧人用袖袍抹去眼泪,眼球却泛起红丝,显然是苦久了以至于肿了眼睛,他慧根深远,佛理通明,遇事向来处变不惊,如今却情绪失控,究竟是怎么样的大事能让他变成这般颓然? 见圆自师兄犹豫了许久还是闭口不谈,小和尚圆空又找了在场的几位师兄相问,却依旧如同一般讳莫如深,最后着急了的圆空直接冲到了几位如今寺内地位最高的戒律长老身前,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恳求道:“请诸位师叔为圆空解惑!” 四位袈裟披白的老僧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无不透出浓浓的黯淡之色,最后由在场辈分最高的戒律长老天台高僧告知小和尚寺里最新得到的消息。 一个时辰前,有朝廷的快马消息经由官家驿路传入乐天山,一共说了三个坏消息: 一是由佛道两教牵头正一联盟镇魔不力,不仅下山的寺中僧人死伤过半,武当那边那位有望接任掌门的清虚子道长更是死于非命,魔道妖人那边却只死了毒蛇山段氏兄弟和一些魔道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损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第二个坏消息便是天子遇刺命在旦夕,哪怕请了京城所有的御医也回天乏术,如今李家天子陷入晕厥,只能由凭借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要是半月之内再得不到医治,恐怕南陵朝就要换主人了。 第三个消息更为惊世骇俗,终南寺住持天悬方丈离奇死于京郊外的四菩萨庙中,天武大师率领佛寺弟子追击凶手无果,惊动祖师爷金蝉子持禅杖北上入京。 佛道老祖宗北上一事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江湖老一辈的高手们上都震惊于这位佛道九人之首的重入俗世和重出江湖,都想要纷纷一睹活佛现世壮丽场面。 基本上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猜得出此人北上的缘由,一是要那佛门失传已久的《须弥经》以及一身修为亲自为南陵天子续命,二是为师弟被害一事讨个说法,事涉天下大势及佛家脸面,就算是存心想看热闹的闲杂人等也不敢对此事公然评头论足,更无人敢试图去拦下这位年过百岁的高德圣僧,就算是地方军阀和沿途官府也有意对这一消息视而不见,以免引起佛怒之灾! 再者说,就是有那些不知死活,想要借拦路一事抖露风头的江湖匹夫愿意搏命一战,可碰上这金禅祖师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怎寻的到他?消息传出,几十名魔道妖人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蹲了几个昼夜也没有见到这位持杖老僧,只有逐渐临近开春时节的微风拂过林径,吹掉枝头的冰渣。 小和尚圆空听罢消息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东张西望,四顾茫然,脑子登时一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所有的师兄弟都站了起来,朝他围了过来,那四位戒律院老僧首当其冲对圆空恭恭敬敬地行礼,正当在场年纪最小的小和尚一头雾水之时,只见身后所有的寺门弟子一一双手合十对小和尚行礼,那戒律院首席长老天台大师则朗声道:“奉照祖师尊之意,由弟子圆空代理终南寺住持方丈一职。” 闻言圆空一惊,身子下意识退后了一步,颤声道:“这,弟子怎敢?” 天台老僧伸手将圆空小和尚扶起,缓声道:“阿弥陀佛,圆空啊,这不仅仅是祖师爷的意思,更是天悬师兄的遗命,当年祖师爷问天悬师兄将来谁能接过佛道大旗,天悬师兄的答案出乎了我们所有人,不是半步还俗的十二,也不是那根骨寰宇天下的圆礼,而是你啊。” 小和尚摊手道:“弟子资历最浅,武功微末,怎敢与二位师兄相提并论,这是万万不能的。况且还有诸位长老和众师兄弟在,怎么也轮不到我……” 天台老僧摇头道:“此事诸位早已商议过了,自当遵方丈师兄遗命,莫不是这你想要违抗?若是如此,祖师爷说了,就将圆空赶下山去。” 小和尚眼泪夺眶而出,应道:“我不下山,这里就是我的家!” 天台大师袖袍一挥,众僧躬身道:“请接代住持!” 小和尚咬了咬牙,用那并不合身的宽大僧袍拭去晶莹的泪珠,颤声道:“好!” 与此同时,在某条京城驿线小路上,一个戴斗笠的年轻僧人缓缓收回视线,转身决然地走向一条不远处的小溪河。 ---- 琵琶仙府人口买卖一事可以说是尘埃落定,尚来不及有时间庆祝久别重逢,刘子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一干承天司精锐奔赴京郊二十里外的木棉河,只因早些时间收到探子密信,发现了那西域藩僧的踪迹。 不仅仅是那密禅宗的西域僧人,还有天武大师领衔的终南弟子一百多人,昭天大典后,两拨人一路追击缠斗,在沿京线上扔下了不少一百具僧人尸首。 不过不知道是有心之人刻意遮挡踪迹,还是佛门内部默契地想要清理门户,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总之这群佛教内乱终究是被埋葬在了烟波之下。 承天司能探到两家踪迹,还是因为两家也厌烦死斗不休,想在木棉河一带做个了断。刘子明第一时间派人将消息传给了尚在京城的武当派,这些武当道士当即负剑出京,如此血海深仇也必要在那条木棉花尽开的大河上报了才好! 刘子明的想法也简单,那密禅宗的法王身上欠着三笔滔天血债,不能只由终南寺一家独裁,想来天武老和尚是猜到了菩萨庙方丈师兄的死与那密禅宗的藩僧脱不了关系,这才像狗皮膏药似的穷追不舍,武当惨遭暗算死了老道长,皇帝陛下众目睽睽之下被刺客暗算偷袭,更是密旨刘子明捉拿凶犯,如今妖女秦楚不知所踪,手下几位魔道巨擘虽都各有一路朝廷人马追踪,但却未察到具体行踪,权衡之下这冒头的红袍藩僧便成了首当其冲的突破口。 京城还未脱离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雪景,郊外的木棉河沿岸之地却抢先入了春天,木棉花开遍河流沿岸,纷纷扬扬。 那河岸一株株高大的木棉树花朵硕大,遍身红火,河流潺潺流淌,倒映着木棉花的倩影,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一名斗笠客踏在水中,踩湿了脚上的麻鞋也不在意,干脆脱去了靴子任由清凉刺骨的河流滑入脚底板,弯腰去捡起一片随波逐流的木棉花花瓣,攥进手心。 那名年轻的斗笠客手上拿着一根看着就让人眼馋的金身禅杖,抬头望向远处的小屋,朝那里缓缓走去。 那木棉花小屋摇晃的厉害,整间由圆木头搭建的破旧民房不断发出砰砰的响动,只因屋内有两位内家高手在比拼掌力。 不知是何方高人在此交手,其掌力之雄浑,竟使得小屋外的木棉河瞬间炸裂开来,数百条鱼儿被掌力冲击至河岸之上。 岸上忽然有尘埃扬起,一队人马迅疾奔袭此处,领头的年轻公子率先翻身下马,看着一地挣扎的脱水鱼儿,嘲弄道:“殃及池鱼原来是这个意思。” 身后那群跟着年轻公子下马的黑甲人皆为挎刀负弩的凶恶之相,为首者更是五大三粗,膂力过人的魁梧悍将,马鞍背上那一对销魂夺魄的大金锤格外扎眼,此人取下大锤,追上那位闲庭信步往河边走去的俊俏公子,低声道:“大人,密禅宗的弟子和终南寺的弟子都守在十里开外,应该是那藩僧与北陵国师约定,以二人胜负决定两家命运。” 年轻公子负手于背,边走边苦笑道:“倒也有趣,不过要是让武当那帮牛鼻子知道血海深仇如此儿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会责怪佛道这的无能,这天武大师的武痴劲真叫人无奈。”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冲上去乱刀砍死那个叛逆狂僧!” “别的不说,那藩僧实力却是当之无愧的宗师境,既然老和尚已经出手了,我们又干嘛要出这个风头呢?陶武昌啊,你这好战的性子真应该去投效边军才好,而不是来当密探,要不然我帮你引荐引荐?” 常年被陇右的大漠风沙打磨的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汉子陶武昌嘿嘿一笑,粗声道:“承天司也需要打手嘛,属下在哪里都是为国效力,去不去边军无妨事的。”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憨憨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随后在小屋两里外停下步子的年轻公子敛去笑意,眼神尖锐了几分,望向晶莹的河面,忽然道:“来了。” 紧随其后的陇右使不解其意,东张西望了一番后,疑惑道:“大人,谁来了?” 忽然这位魁梧武将眯起那双霸气的杏子眼,望向河面,警惕道:“什么人?!” 只见整个河面泛起剧烈涟漪,一浪叠起一浪! 那位头戴斗笠的年轻僧人踏河而来,身着素色僧衣,手持金禅杖,金光熠熠,仿若世外高人! 此人现身于河水尽头之际,木棉河外的小屋瞬间崩裂,木屑四散飞溅,两道身影闪出木屋废墟后又对了一掌,苍劲的掌力将几十株艳丽如火的木棉树拦腰折断! 见此雄浑掌力,身为习武之人的陶武昌并不觉稀奇,只是须臾便瞧出了端倪。那红袍藩僧掌上功夫阴狠刁钻,每一招皆直取老和尚要害,未几竟稳稳占了上风。即便天武大师使出练至七重的一指禅掌力,也被此人轻易化解。 天武大师身子倒掠十余丈,吐出一口浊气,当下心生诡异,这红袍藩僧对终南寺的武功竟然了如指掌,祖师传下来的佛门两大绝技,先前对敌时使那金刚怒目的金刚障,被此人铁拳神功“地藏拳”破之,如今菩萨低眉的一指禅则被此人以西域内功“众生渡”化解为须臾。 天武大师一身武功根基习自乐天山,如今这西域僧人针锋相对,接连破去这佛门里自诩无人可破的两大绝技,当即便陷入了处处掣肘的绝境,在又接了一记重拳后,慈眉善目间浮现一丝阴霾,嘴角溢出一道血丝,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地藏法王面带欢喜,又是一拳骤然劈下,天武老和尚瞳孔猛沉,双掌叠起,当的一声巨响,金光充斥天地。 一根金身禅杖接下那势可开山的猛烈拳罡,年轻斗笠僧人杳无身息地护在已显露败象的天武大师身前,缓声道:“阿弥陀佛,天衢师弟,事已至此,何必再执念下去,多增罪孽?” 那红袍藩僧猛然抬头,又是一拳朝斗笠客脑袋扫去,这一拳比之刚才那拳更为狂暴凌厉,斗转间犹有雷霆之威,岂料那素衣僧人手掌微抖,那地藏拳阴暗的拳罡被那金翼禅杖骤然一拨,就如同细雨滋润万物,声势惊人的拳罡瞬间便静默无声,偃旗息鼓了。 那藩僧面具下的脸色大变,身形急忙向后撤了十余里,一袭红袍掠过河面时震起木棉花絮飘荡不止。 被斗笠僧道破真名的密禅宗法王本欲退避三舍,然尚未退至河流尽头,便突感背后生寒,那斗笠僧人不知何时现身于后,轻抬手掌抵住其背,伸出灵犀一指,以金光佛法穿透红袍。 须臾间,那藩僧面具崩裂,一身内力如洪流般倾泄而出! 斗笠僧摘下斗笠,弃之于空,随风飘然而落,其年轻面容瞬息衰老,显现出白眉如雪之老态,慈眉恰似飞絮飘浮河面。 那红衣之下露出光秃秃的头颅,长相与那天悬方丈一般无二! 天武老和尚飘掠而至,心头震惊,双掌合十对那持杖白眉老僧行礼道:“弟子无能,竟惊动师兄下山,此人为何与天悬师兄一般无二,还老祖示下!” 金禅祖师手持金杖,默不作声。 那跪在河流上的红衣僧人面色狰狞,带血嘴角翘起,悲凉大笑道:“哈哈哈,被誉为真佛的金禅子也修起了闭口禅了吗?心中有愧,拜佛烧香就能修得正果?夫魑魅魍魉者,人心邪魔作祟而已,你说对吗,师兄?” “找死!”天武大师瞪了这狂徒一眼,大怒间抬掌就要击毙眼前这个敢对佛道第一人不敬的狂僧。 “大师且慢!”一群人匆匆赶来,出声之人正是刘子明,身后是陶武昌领衔的一干承天卫以及负剑出京的武当众道士。 天武老和尚甩了甩袖袍,瞥了刘子明一眼,满脸不悦道:“怎么?我佛道的家事刘大人也要插手?” 刘子明微笑道:“大师此言差矣,这不仅仅是佛门家事,更涉及道统的血海深仇,何况要杀他也不急于一时,大师佛法通明,就算要诛杀邪祟,也至少弄清楚因果是非才对。” 金禅子大师眼眸微垂,低声道:“天武,我心有愧开口不得,便由这位施主告诉你真相吧。” 天武大师不敢违抗祖师法令,只得双手合十退到一旁洗耳恭听了。 年轻公子径直走到那跪在地面的红袍人身前,一脸悲悯道:“渡尽众生不渡己,你也是个可怜人。” 第190章 陈年旧怨 南陵王朝翰林院于前朝景德年间,在堪舆大家司马耀的带领下,百位文士将一部地理图志《山河川》封存于国学藏书阁。此书记载之作者已无从考证,然其内容对后世影响至深。只因该书首次详实记载了整个天下的地域风貌与风土人情,仅翻阅首页一章,便可见其端倪。 彼时正值南北大战,南陵朝尚未崛起统一国家,内忧外患之际,此书作者遍历天下,所记之详尽、描述之精准,比后世天下读书人公认的地志大典《郦水注》提出的划分天下还早了一百五十年之久。 其书依繁荣程度划分等级,其中载道:“南陵境内,江南蜀地广陵之昌盛于国内首屈一指,京歌央州燕云沧州南诏之大城,内可修明政治,外可强兵治军,皆为一朝国都之绝佳之选。其余诸地,岭南炎热潮湿沼泽遍布,山东灾祸频仍民不聊生,南漳放纵欲望毫无节制,陇右马匪肆虐横行无忌,草原部落相互争斗不止,大漠边境烽火连天硝烟弥漫……” 作者在最后尤其提到两块蛮荒之地不可不察,妖魔鬼怪的龙兴之地南疆与众生赎罪的极乐净土西域,南疆与西域本是一体同源,只不过因当政者封赏的举措,造就了南疆以秦家为尊的巫师派和西域的楼兰王族之间“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两位“邻居”间不睦,多年吞并斗争后随着巫师派的壮大,楼兰王族逐渐江河日下最后走向灭亡。 楼兰王族衰落后,西域变成了无主的苦难之地,昔日繁荣昌盛的都城变成了天下灾民积聚的诅咒之地,数以万计的乞丐和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都会选择死在这里,道理很简单,当时出现了一批来自密禅宗自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西域僧人承诺令他们死后入土为安,还为其超度灵魂,渡尽罪孽! 西域遗民起初不信,这时冒出来一个打着“复兴楼兰”口号的红袍僧人首领,据说有楼兰王族血脉,在这位王族遗孤广施恩德下,密禅宗很快成了西域万民的信仰。 沉默多时的天武大师面色冷峻,双眉紧蹙,毫不留情地截断了刘子明的话语,沉声道:“刘大人,你所言之事与我师兄的死有何关联?莫非你是想说此人广结善缘,就能掩盖其罪责了?” “大师莫急,等我把话说完。” 老和尚冷哼一声,显然对天悬师兄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并对刘子明代表的南陵朝廷并不相信。 “这密禅宗远在西域,消息极为难查,好在在下费了些力气找遍书阁,还是从承天司的密档里的一本佛经讲义里翻到了蛛丝马迹,上面记载了百年前的佛道镇魔一事,贵寺九位大师联手镇压第一魔头九天,那一战尽管九天肉身被毁,佛道也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九人之中死了六人,剩下的三人也受了严重的内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便是我们眼前这位金蝉子祖师,行走西北大漠的智摩大师……” 说到此处,刘子明停顿了一下,眼神瞥向了那位跪着发出冷笑的红袍僧,老和尚急不可待道:“不是说有三位吗?还有一个前辈是谁?难道是师兄天悬?是了,定是我那方丈师兄。” “本不该是天悬方丈的。” “什么叫不该?” 白眉老僧金禅子微微动容,叹息道:“人心晦暗,一念之差,都是孽业,悔不当初啊。” 刘子明眸子闪过一丝红艳,缓声道:“那九人的位子本不该是天悬方丈,也不是别人,正是你面前这位天衢大师。” 老和尚身子习惯性退后一步,面色大变,颤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轻公子沉凝片刻,缓声道来真相:“当年,终南寺欲选九位高僧下山征讨九天。天悬大师乃天衢大师之亲兄,然大和尚心生妒意,于出征前一晚将天衢大师推下山崖,取而代之。此事为金禅祖师所察,然当时佛道九人共修伏魔大阵,缺一不可,更不可乱人心。为天下苍生计,只得暂且搁置怨仇,由天悬方丈顶替其位,想着事后才处置其罪。因二者相貌相似,武功亦不相上下,自是无人起疑。” “只可惜与九天一战贵司损失重大,又有少林后起之秀虎视眈眈,终南寺承受不起再失去一位大宗师的代价,这事就成了藏在佛祖金辉下的最大秘密,造化弄人,没想到这天衢大师不仅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密禅宗的地藏法王。” 刘子明看着那位死死低着头的落魄红袍僧,说道:“我起初想不通你为何要帮着秦清泉大闹大典,现在看来是为了当年是秦相救了你吧?” 那天衢和尚冷笑道:“放你娘的屁!谁说我帮的是秦宰相,小僧是响应巫王号召。” 刘子明淡然笑道:“你承不承认都不要紧,说到底你只是棋子罢了,用来为相党铲除障碍,秦清泉利用你的仇恨,在四菩萨庙那个夜晚配合秘杀堂的那猴子王广将天悬方丈杀害,事后在白马寺你为了掩人耳目又将王广灭口,灭去了天悬方丈则为秦清泉派刺客弑君行径提供了保证。” 那红袍和尚听后沉默了片刻,旋即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猛然抬头一双妖异眸子直视刘子明的眼睛,颇为不屑道:“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刘子明点了点头,苦笑道:“不错,确实只是刘某的片面之词,秦清泉举棋从不会让人看出漏洞的,不然他也没本事在京城一手遮天,只是我说的种种都很合理,不是吗?” 天武老和尚迟疑了一下,望向了持禅杖的老僧,低缓道:“师兄……这是真的吗?” 金禅老僧单手竖起,“阿弥陀佛,我之罪也。” 那红袍僧发出一阵讥讽冷笑,“师兄何必如此假惺惺的,你也和天悬一样虚伪,罪孽深重何不引颈受戳?他死前……说甘心死在我手下,能稍减他的罪孽,我偏不让他如愿,转身就走,哪知他竟然一掌将自己拍死了,哈哈哈,真是可笑,就算到了阎王爷那里,九世轮回,他也永远洗脱了不罪责,你,也一样!” 金禅祖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走吧。” 天武大师皱眉道:“祖师?” 金禅祖师挥手示意天武退下,缓声道:“是非对错皆为因果轮回,旧缘已尽,从此密禅宗法王与我乐天山终南佛寺再无瓜葛。” 那红袍藩僧冷笑一声,怨毒道:“好一个再无瓜葛,你既不杀我,我便要叫你后悔,从今以后我会杀尽不穿我密禅宗红袍的天下僧人!” 一旁的承天司陇右使陶武昌抡起两尊重锤,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秃驴,高僧大师要饶你性命,你怎可这般恶毒?” 那藩僧明显没把陶武昌这种有勇无谋之辈放在眼里,眼神炽热地望向那群振剑出鞘的武当山道士。 一位手持桃木剑的年轻道士向前踏出一步,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恶僧!你与佛门的纠葛已然了结,与我道门的血海深仇也到了清算之时,家师清虚子为你所害,贫道宋长庚定要取你首级,为师报仇!” 刘子明微微抬手,大批承天卫迅速涌入木棉河边,一切准备就绪。只听年轻公子平静地说道:“各位道长,刘某与清虚子道长私交甚笃,也愿为武当出一份力!” 那名宋长庚的年轻道士躬身行礼,摇头说道:“还请刘大人莫要插手,武当山要亲自手刃仇敌,否则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何须如此麻烦,一同上吧!”那地藏和尚脚尖一旋,溅起河水高达数丈,众人皆以为此贼真气已竭,不想其内力竟如此雄浑。 那宋长庚也不惊慌,双指掐诀,一柄道门桃木剑陡然破空而去! 武当年轻道士低声念念有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武当众人持剑奔走,武当剑阵刹那成形,木棉河大小河流开始汇聚成旋涡! 是为太极生两仪,两仪有四象。 继而有八卦! 刘子明率领承天卫退至安全地带,眼看这惊天剑阵怔怔出神,没来由想起北陵剑都行的那欠大剑士许观礼的“混元剑阵”,与这武当的“八卦剑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陶武昌脸色一沉,不甘道:“大人,真让武当的人杀了这藩僧?那我们岂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刘子明微微一笑,“我已经让老肖放出消息,如果这人真是秘杀堂十八人之一,那么眼见他落入我们手中,你猜猜秦清泉会怎么做?” 陶武昌涨红了脸,“怎么做啊?把人救走?” 刘子明气笑道:“是灭口,秘杀堂是秦清泉最大的秘密手段,从白马寺那王广被灭口来看,若是这藩僧没了利用价值,秦清泉绝不会让他落入我们手里。” 陶武昌恍然大悟道:“原来大人在钓鱼啊,佩服佩服 。” 刘子明不去理会陶武昌这粗人极为生硬的拍须溜马,而是转头望向远处出神,喃喃道:“我只是好奇来的到底是谁呢?” ---- 消息传出后,木棉河一带确实有许多江湖高手和朝廷官兵快马奔赴河边,其中便有那大闹京城的恶风庄向大师,昭天大典后,这虎背熊腰的邪僧与少林派弟子纠缠,一路上残害了许多少林寺僧人,此番冒着风险前去“自投罗网”,是感应到那西域藩僧的气机外泄,觊觎其的修佛体魄和西域密禅宗佛门绝学。 只可惜去晚一步,只在遍地都是木棉花花瓣的清澈河流上见到一个白衣飘飘的俊美男子,腰间悬着一柄精致杀伐的虎头长刀。 向竹海停下身形,瞳孔泛起一丝狂热,眼前此人虽年纪轻轻却散发着惊人的气势,更是难得的宗师体魄,此番遇上实乃意外之喜。 昭天大典上他本想吞下那刀道柳千秋的根骨,以修邪禅功法“血月大乘”试图冲关宗师二重的捞月境,不料那女巫王并未如期与那柳大统领斗个两败俱伤,他只得将矛头转向少林外家弟子,又在玄海大师与少林十八罗汉的“七十二路降魔阵”下吃尽了苦头,木棉河一役,他又打起了那西域僧人的主意,只是人赶到时,只碰上了这白衣刀客拦路,那便再好没有,若能吃掉此人,仙人长生的境界却非海底捞月! 殊不知那白衣刀客也是爽利性子,心下也想,既然那柳千秋要与我比刀,我南宫少卿便拿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试试刀锋!腰侧那柄天问黑刀缓缓出鞘,贴地的刀罡在泥土地上裂开一条大小五尺的裂缝。 那邪僧向大师见这年轻刀客如此的“小儿科”的起手刀势,不禁冷冽一笑,袖中双手托起,掌中各有一轮赤色的“明月”! 那赤色明月升空之后,天地瞬间陷入一片阴沉,不远处几十名佩天雷刀的麻衣人环视此等壮阔场面,不禁为自家那位新任掌门捏了把汗。 一名名叫徐雷池的年轻刀客望向身边的无眉客,低声道:“雷长老,我们不去帮宗主吗?” 那无眉客正是那铁衣城时阻拦西北洛无双入城的天雷门二把手,无眉雷蛇,雷敬。 只见雷敬摇了摇头,“雷池,你知道掌门师兄除了天雷刀和宗门外,还把“神游雷霆”的刀法秘籍交给他了吗?” 那年轻刀客心头震惊,心情一时无法复加,这“神游雷霆”乃是宗门的压箱底绝学啊,更是老祖宗雷天池严令禁止的的刀道禁术! 徐雷池喉咙发干,咽了咽口水,皱眉道:“这……恐怕不妥吧,就算是当年的老祖宗也落得了功亏一篑的结局啊。” 无眉刀客摆了摆手,视线望向远处出神,怔怔道:“没法子的事,要想在刀上胜过那惊艳绝伦的柳千秋,他就要做到老祖宗也做不到的程度。” 年轻刀客揉了揉粗糙的脸颊,眼神炙热,“师叔我有点期待啊,我也想看看刀法最高峰是怎么样的旖旎风光!” 第191章 扮猪吃虎 庚子八年的暮冬漫长而寒冷,京畿之地近来多发诡事,木棉河的恩怨局虽解开了四菩萨庙的真相,可笼罩在京城的阴影并未就此散去,天子依旧命悬一线,所幸天下佛道魁首金禅子祖师奉旨牵马入宫,为病榻上的天子燃起续命灯,延续性命。 江湖上那边陆续收到风声,说武当的人并未结果掉那密禅宗法王的性命,而是将这作恶多端的僧人押送回八百里武当山听候发落,以少林为首这些僧人和以天师府为首的道人则对此事抱定冷眼旁观的态度,没过半月,皆是各自打道回府。 至于庙堂上的风波那更是腥风血雨,太子监国看似奉天承运名正言顺,其实完全伸展不开拳脚,处处受到相党派系门生的强力掣肘,其中试图推行的新政更是在秦清泉授意下被朝中文官集团打压得一败涂地,成了一纸空文。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一旬的光景,京城的防御体系在柳千秋的指挥下有序地运转起来,在大内禁军,刑部和三司衙门的联合强力,捉拿了不下一千人的魔道妖人,其中将半数以上胆敢反抗的魔头就地正法,杀鸡儆猴之后,算是为朝廷找回了一丝颜面。 此消彼长,当下朝廷迫切需要一件能够安定民心、稳定局势的大事来“冲喜”。鉴于京城闹鬼案久未破获,凶手迟迟未能落网,内阁经商讨后,决定将原定于开春举行的科举考试提前至除夕之前,这在历史上尚属首次,且破天荒地放宽了条件,不拘泥于出身,唯才是举!消息一经坐实,举国震动,尤其是天下的寒门士子如潮水般迅速涌向京城。 更令人震惊的是,年过百岁的文坛大家孔老夫子带领松山书院门下三千学子已经下山,浩浩荡荡奔赴京城之地,世人都说这是孔大家的文坛收官之行,就是要坐镇京城,为天下寒门见证那“鲤鱼跃龙门”的场面,毕竟这位先后带出百里山,张清正两位儒家圣人的老人已是年岁无多,所谓的这次下山是第一次入世,也是最后一次出世。 京城之地就算上只论外城那也是寸土寸金,就算是最末等的客栈,也万万不是这些寒门士子可以住的起的,更何况朝廷此举无形中动了太多权贵的利益,这些豪门贵族哪个不是皇亲国戚,哪个不是名家贵士个个家大业大,每年科举的官帽子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天下寒门子弟每多了一分希望,那些个不学无术却家底殷实的贵胄家族就少了一分机会,这让那些向来喜欢报团的京中华贵怎么接受的了? 接下来的几日,御史们的弹劾文章如白雪般飘入东宫的案台上,矛头所在皆是对准了那位提议此事的何欢大学士,何欢那边的应对倒也简单,直接就是告病卧床不上早朝,何欢居住的那座先帝御赐的明溪府自那开始,足足一旬都是大门紧闭的状态。 今日冬雪微停,天光还算明媚,一辆马车在明溪府前缓缓停下,走出来的一个年轻公子拎了两壶好酒,上前轻轻叩门。 门房是个面色萎黄的老仆,慢悠悠打开府门的一条缝隙,探出脑袋打量了年轻的访客一眼,闷声道:“阁下有什么事?” 那年轻人满脸笑意,晃了晃手中的琉璃酒壶,两壶相击发出了叮铃咣啷的清脆声音,“老人家,我是你家老爷旧识,来找他喝酒,烦请您老通报一声。” 那门房老仆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好气道:“阁下不知我家老爷病了不成?怎能与你喝酒?不如公子告诉我姓甚名谁,我转述老爷,只待老爷身子好转,再登门不迟。” 这话语气强硬,很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哪知那年轻公子竟然充耳不闻,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是微笑道:“喝了我的酒,你家老爷的病自然就好了。” 门房感到莫名其妙,只道是寻衅闹事的疯子,啪的一下重重地关上了府门。吃了闭门羹的年轻公子也不恼,直接在府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自言自语道:“你家何老爷没有口福咯。” 年轻人拔开酒壶塞子,自顾自迎头灌入口中,那酒果真是如同玉露琼浆,酒气四溢,一丝一缕飘进了那鸟语花香的明溪府,府邸的主人是个老酒虫,当时就在门口,这哪里忍得下这小子独享仙茗,当即就踹门冲出一把夺过空了大半的酒葫芦,骂骂咧咧道:“刘子明,好你个臭小子!真就自己喝啊?” 刘子明抹了抹嘴,笑意温和道:“没办法呀何老,你家仆人不让我进去看你,这仙琼只能我自己享用咯。” 告病不朝的何大学用手轻轻摇晃了一下还剩“半壶”的酒水葫芦,凑到鼻尖嗅了嗅,奸笑道:“我就知道,刘小子,整座京城就你小子能治我的心病,没想到这么快就“药”到了。” 刘子明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散道:“还不请“大夫”进去坐坐?” 大学士何欢不紧不慢地将酒葫芦系在腰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时隔半月的明溪府大门第一次开了正门。 一老一少迈过府门,沿着那座由工部侍郎林冠英监造的仙府乐宫徐徐前行。此明溪府修筑八座点乐台,招揽京都乐班识曲之士,乃南陵境内音律胜地。传闻南陵宫廷首席,音道乐圣宋延年大师与这何大学士乃伯牙子期之交,情谊深厚,宋乐圣辞官后便久居此阁,与老友研讨乐理。 四合院内,八十里地,皆是人间仙乐,也难怪何大学士能耐得住不入国学不管朝政的“寂寞”,常待此地修身养性,未必输给道家真人求仙问道,未必艳羡佛门高僧六根清净。 刘子明在一座制式恢宏的乐府楼阁旁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感受那阁楼之上传来的妙音阵阵,韵律悠悠,不禁心旷神怡,感慨笑道:“不愧是做出《美人曲》的宋大家随手一弹就是千古音律,何老虽未必有口福,然而耳福着实不浅呐!” 何欢向楼阁上看了一眼,神色自若,摇头道:“再美的曲子天天听也难免腻歪,可这美酒就不一样了,再来个十壶八壶的都喝不腻的。” 刘子明听出言外之意,淡然笑道:“有的,我这次回来,别的没有,百花酒嘛……何老要喝,管够。” “当真?”何欢揉了揉粗糙的脸颊,面露喜色,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道:“大气!不枉老夫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 刘子明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我们这算是触碰了秦相的底线了,何老堂而皇之动用内阁力量干预吏治,就不怕报复?” 何大学士挥了挥手,沉吟道:“这个不用担心,如今的秦清泉和当年的那个权力滔天的权相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这几年来老夫已经逐渐接过了内阁大权,加上你小子打乱了相党在坊间的布局,就算是切断了他们的后援力量,加上朱宏一死,他那一脉已然分崩离析……相党内部也乱得很嘞,我这一手只是顺势而为,想要打垮我,他秦清泉就要想想能否承担朝纲崩坏的代价……” “只要这些出身寒门的读书人能按步照搬考入功名,就能填上那些相党官员的官帽子,只是何老您要知道,秦清泉根本没想过亲自入局,他只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一番,那些世居京城的权贵集团自然会向您发难。” 何欢冷笑道:“那些脓包软蛋还什么好怕的,御史台那些言官的唾沫都淹不死老夫,他们还敢冲进明溪府杀人不成?” 刘子明微笑道:“知道您老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胆,这样吧,我留司里的兄弟保护您的安全,以防相党他们狗急跳墙。” 何大学士平淡道:“也好。” 仙府楼台之上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弦音崩断之声,激扬乐音戛然而止! 刘子明苦笑道:“莫不是吓到宋先生了?” 何大学士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没有说话。 ---- 木棉河旁,清澈徐徐的河水这几日被刀罡纵横十九截,生生截断了下流。接着官府的邸报就送到了京城各方贵人手中,邸报描述了一场河边大战,起因不祥,只道是两位不知名的江湖高手在比试高低。 一方是那位年纪轻轻的白衣刀客,另一方则是一个剃了光头的酒肉狂僧,二人从河畔打到了河上,又从上游斗到了下游,斗的是天昏地暗,难解难分,战况尤为激烈,有京中说书铺子的说书人将此战稍加渲染,就卖得满堂喝彩! 至于大战的起承转合,绝大多数听个热闹的观众也只是对真相一知半解,连官府的哨子也未必打听准确,那些说书人全凭一张嘴张口就来就更显得胡编乱造了,知道真相的,只有河边观战的那群麻衣人了。 事实上河边一战,也是这群麻衣刀客有意无意地封锁消息,掩盖住激战二人的真实身份,不然得知其中一位是那霍乱大典的魔评第八人,大内禁军那边早就过来捉拿要犯了。 一身麻衣的无眉刀客也是心思深沉,处心积虑造就这么好的练刀桩子,一心想看那白衣公子能否练成那先祖刀仙也要功败垂成的至高刀法。只有这一刀法才能与柳千秋的不赦刀法相提并论。 雷敬身躯笔直地站在一座山头上,身上的麻衣随风飘荡,腰间那柄幽蓝的天雷刀却不时泛起丝丝入扣的雷电光华。 只见无眉刀客俯瞰河边的雷电交织的激荡动静,喃喃道:“师尊,师兄,但愿你们没看错人。” 哗啦一声惊雷,阴沉天幕被照的大亮,山野林间忽然泼下大雨淋漓,如共工调动大江大河! 木棉河已不见花瓣,上游至下游五百里皆水涨船高! 白衣刀客举刀一挥,刹那间汇聚河流聚拢于刀锋之侧,大小水珠星星点点弹在刀身上,每注入几分水气,那天问刀就亮堂多几分。 那向竹海化作一股黑风扫过,撕开河面上聚起的数道水龙卷,面色阴沉,双掌托起的“血月”已昏暗不明。 察觉到一丝愈发浓烈的寒意,虎背熊腰修苦禅的向竹海不免心神微颤,心头郁闷,他自魔道登评第八已有十几个年头了,一身邪禅魔功无往不利,要说刀客剑客死在他手里更是不计其数,可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刀客,这白衣人出刀从不抢占先手,次次后发制人,手中刀法虽然气势磅礴却谈不上如何的精妙绝伦,与自己交战的几人之中,那蜀地的“竹刀”裘化绵,以及南海的“百刀王子”李乾坤明显都更胜此人一筹,为何二人都死在自己的邪禅功下,这人却能应对自如?看他的出刀路数莫不是来那曾经的用刀第一宗门天雷门? 看他的刀法娴熟程度料想也不是门中的什么高明刀法,那向大师心中寻思道,不管是不是来自天雷门,你我同为重魁境,你又怎敢以此了草刀法对我,我这邪禅功,是取万千骨血方才练会的盖世神功,比你天雷门的下乘刀术强得何止百倍?你既自不量力,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白衣刀客乘浪而起,举刀牵动天机,看似威力惊人,在向竹海眼中便是真正的华而不实,他拍掌将赤色“双月”合一,扭转伸展手臂,空中中骤然泛起猩臭的异味! 出刀离鞘的南宫少卿白衣猎猎,忽然气机察觉到一丝诡异,急忙收下刀势,浑然不顾刀势伤了自己的内息,嘴角溢出一丝明显血痕。 那向大师血月掌中渗出一丝血流滴落河面,河水沸腾之后,河水污浊聚而成兵,哀哀悲鸣! 一千阴兵借河而生,穿透地府大门 ,延绵木棉河百里之线。 阴气沉沉的大光头满脸狞笑,胸口那串佛珠舍利泛起猩血涟漪! 南宫少卿握住天问刀柄,踏入混浊河面,忽然想起外公点评魔道十人,说那第八位的向竹海的邪禅功可开宗立派,有撒豆成兵之能! 白衣刀客环视一千阴兵,也不禁暗叹自己和那天雷门人将这魔头当成练刀桩子,是否有扮猪吃老虎却被老虎吞的嫌疑? 第192章 大梦一场 阴兵如潮,原本澄澈见底的木棉河溪水须臾间变得浑浊不堪,恶臭熏天,光头邪僧的邪禅功较那西域藩僧的邪法更为阴鸷狠辣,数十载以血肉为饲铸就的强横内力,不单是将白衣刀客拖入无底深渊这么简单,即便是南宫少卿现今身怀一身外敌难侵的紫堂决心法,亦难免摆脱心神紊乱的困窘。 白衣刀客收敛浑身凶悍气息,右手紧紧按住那柄蠢蠢欲动的黑色凶刀,左手食指轻拂过眉心,全神贯注地将游走于肌肤的紫金真气汇聚至全身窍穴之中,以防被血气扰乱心神,陷入走火入魔的险境。 重魁境之后,原本一气生万气的紫堂决内功心法,已然初显返璞归真之态,正朝着“万气归一”的大圆满境界稳步迈进。 这套传自气道武学大师王蔼的独创内功,实是扫除邪魅,正本清源的无上绝学,南宫少卿任凭阴兵拖拽,身躯咕咚咕咚坠入深河。 时值腊月,木棉河的河水虽未结冰但也寒冷彻骨,白衣刀客落入水中后身受猩臭与寒冷两重折磨,当真是生不如死,气息溃败之速古之罕见! 不过片刻就从一片混浊的河底传来一声嘶吼,向竹海嘴角泛起阴沉笑意,伸手扯断脖子上的佛舍利串子随手投入海中,如一座山丘填满阴兵乱舞的大河! 一旁的观战的麻衣年轻人缓缓抽出那柄锋锐无比的天雷刀,抿了抿嘴,沉声道:“师叔,我们再不出手,宗主就死在那贼秃手里了!” 那无眉刀客麻衣飘荡,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犹豫不决,身边的一干天雷门刀客个个都等待着他的决定,那年轻刀客徐雷池焦急道“师叔,别想那么多了,当下救人要紧!” 正在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南宫的气息急速衰败,竟然从重魁境跌落了到一品境界! 那名为徐雷池的年轻刀客猛然掠出,一柄气势汹汹的缠雷长刀劈向河畔,一口气斩杀了几十名沿河游荡的凶水阴兵。 无眉刀客雷敬脸色一沉,瞪目道:“这混蛋小子!如此冲动!” 话罢他轻叹一声,额头耸动,这下便不得不提前下场参战了,于是大手一挥,得了命令的麻衣刀客一个个长刀横出,扑向河岸刀斩阴兵。 那向竹海也并未太过意外,早在与南宫对峙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了,只不过除了那个无眉的家伙有些份量之外,其他的人根本不足为惧,送上门来的那些人正好可以由阴兵吞掉根骨滋补禅法! 光头僧向竹海迈步一跃,僧袍翻动,拍出两道血掌,气势刚猛凌厉,狠狠地拍在两名与阴兵缠斗的天雷门刀客胸口,那两名刀客瞬间胸骨碎裂,噗通噗通被血河吞没,须臾间便没了声息! 那雷敬面色苍白,心中一惊,暗想这邪僧的禅功甚是诡异阴毒,此时硬拼只会白白丢掉性命,必须有破解之法才能反败为胜,当下高声喊道:“众弟子听命,请雷入鞘!” 众多麻衣刀客得令后摆脱阴兵纠缠,收刀入鞘,人群朝河流东西两侧一字排开,人人屈指掐诀,口中低声念咒,霎时天幕传来阵阵滚雷之声,有无数细碎雷电如蜿蜒雷蛇从天而降! 无眉刀客雷敬突然纵身跃起,跃至众人前方,拔刀出鞘,刀锋直指苍穹! 天雷门弟子人人手持天雷刀,催动天雷,灌注刀身! 那雷敬一身麻衣撕裂成丝缕碎块,胸口九电交织,手心的那柄雷蛇刀更是刀焰鼎盛! 见天雷门布下如此厉害的阵法,那向竹海却毫无惧色,粗壮的双臂在真气的激荡下鼓胀起来,双掌深深地插入血河之中,搅动着那滩猩红的死水。上千之数的阴兵骷髅仿佛接到了冲锋的命令,嘶吼着狂奔而去,张牙舞爪地冲向那天雷滚滚的刀阵。 风云变色,被阴兵拖入河底的南宫少卿察觉到自己被无数冤死的阴物紧紧缠住,体内内力的流转受到严重阻碍,气机更是一泻千里,如今已跌出三品境界。照这样下去,不等紫堂诀调息完毕,他便会力竭而亡。 更为可怖的是,南宫少卿已然难以抑制手中凶刀那沉重的杀伐之气,其眉宇间苍白似纸,那枣红剑印亦若隐若现。 早年闯荡江湖时,外公便曾言,手持如此凶刀,万不可心神有失,心神一旦溃散,必将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刀奴。南宫少卿一路走来,曾有两次走火入魔的征兆,皆是此柄黑虎天问刀扰乱心神,引发杀戮所致。虽两次皆有惊无险,但也足以表明此刀桀骜难驯,若要彻底驯服此刀,就必须再次陷入“心魔”。 南宫少卿在血河中沉沉睡去,那柄杀气腾腾的黑刀连刀带鞘也缓缓脱手,当啷一声沉入河底,溅起水花! 白衣公子好似在梦中神游万里,恍惚间来到一处川流不息的瀑布河谷,这里栽满了粉红桃树。 然后他便看见一名红衣小女孩偶尔上得山来,就陪着眉清目秀的白衣小男孩在桃树下练武,那男孩练得满身大汗,一招一式都能逗的小女孩欢喜无比。 白衣公子会心一笑,这样的时光多么难得啊,忽然山头上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身材短小但笑容可掬,身后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书童,老人站在山头上朝二个孩子招手喊道:“卿儿,双儿,开饭咯。” 那书童则补充道:“老师亲自下厨哟,再不来我全吃光啦!” 两个样貌煞是好看的孩子同时喊了一声“来啦!”便手拉手一起跑向夕阳的余光里。 三个小孩消失视线里,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头则是转身后停滞了一下,扭头望向如同“透明人”的南宫少卿咧嘴一笑。 南宫少卿抿了抿嘴。 下一刻梦境又变化无穷,还是在这一处瀑布的灵剑泉畔,却是物是人非,白衣公子泪水夺眶而出,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传授他一身武艺的飞升恩师。 凌若寒神情自若地盘膝坐于瀑布之下,膝上叠放三柄名剑,分别是剑意圆满的“白鹤行”,剑术无双的“青叶子”,以及尚未成形的剑胎半成品“凝神魄”! 瀑布银河盖九天而下,却在落于这位江湖剑道魁首头顶三寸之时开始逆流而上,未到半空又滚滚而下,循环往复,白衣公子抹去眼泪,嘴角泛起笑意,听闻老师年轻时仅凭心中剑意便可让“江河倒流,山川让路”,果不其然呐!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然掠空而至,犹如白虹撞入瀑布,刹那间长条瀑布被截流分成三段,一名长须刀客持刀劈向那白袍剑圣,响起一声惊雷! 那刀客也是一袭麻衣,紫雷缠身,恍如神明雷公,正是那第一代的刀仙雷老,手中那柄凶刀亦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初代天雷刀“雷宵”! 白衣公子站在山头之上,皱了皱眉,只见凌剑圣屈指两次,前后弹击剑意圆满的“白鹤行”以剑术如意的“青叶子”,两剑出鞘御敌后,一刚一柔刚柔并济的两柄名剑自通灵力,掠向那操九天之雷的刀道魁首! 刀仙雷老悬停天际,周身紫雷泛起之后……黄雷,赤雷,青雷等九色雷霆皆被手中刀一一吞下,老人眸子里泛起凶焰的刀意,犹如天庭的刽子手,刀尖光华足以震慑人的三魂七魄,仿佛轻轻一挥足以劈开华山! 凌若寒终于起身,双指一勾,两柄飞剑便斗转间飞回身边萦绕身侧,沉默了片刻道:“雷老前辈,可想好了?” 那犹如巨灵神明的麻衣老人打量了一下手中那柄吞尽天下刀客刀意的雷宵刀,眼神坚毅道:“凌剑圣,我苦修百年便只留有此憾,纵然粉身碎骨身死魂消也要证得大道,望成全!” 凌若寒单手握剑,望向那柄只是半成品的肃黑剑胎,平静道:“老前辈,你我虽然道路不同,但却是凌某难得的武学知音,我希望百年后也有人敢如你我这般以身问道!” 白衣公子瞳孔里忽然泛起一阵刺目白光,天地尽归于虚无,只感觉到指尖源源不断传来温热的气息,再睁眼见到的不再是阴沉的血色天幕,而是晴空万里却有雷霆万钧的壮丽景观! 不知道发生什么,那九颗佛道舍利瞬间化为齑粉,木棉河上的上千阴兵哀嚎几声后随风而散,河水又恢复了清澈见底! 那光头僧猛吐一大口鲜血,宽厚如墙板的身躯急掠向身后几十丈,双腿一踉跄,整个人跌入了河水之中,全无之前的彪悍风姿。 向竹海仓惶爬起身子,嗅到了一丝危险,脚下的清澈河流却好似那十万被他害死的可怜人阴魂不散,缠住他的双腿。 天雷门人撤阵收刀后个个不解其意,雷敬也是一头雾水,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天雷阵势已成,准备与这魔头来个鱼死网破,怎得这向竹海忽然走火入魔了,不仅毁去自己的舍利子法器,还自废了一身邪禅武功,难道真如释家说的那般“恶有恶报?”,是这厮作恶多端有天收? 年纪比南宫还小的徐天池指了指那魔头,大声喊道:“不对,你们仔细看!”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事有蹊跷,那魔头疯疯癫癫在河边乱走,身上有数道蓝线,紧接着数道天雷沿着蓝线的轨迹劈落在此人身上。 无眉刀客雷敬细细看后哈哈大笑,道:“是神游雷霆的刀法,先祖显灵!成啦,成啦!”众刀客听后个个欢喜,齐声道:“天雷证刀,大道当兴!” 话音未落,赤,青,紫,蓝,灰,橙,黄,绿,白九色天雷依次排列升空 ! 此时河流尽头剧烈翻滚,白衣刀客大梦一场,梦醒跃出水面,手中凶刀吞掉天空并排成线九色杂雷! 那七窍流血的向竹海猛然转头,颤声惊叫道:“不要杀我!!!” 白衣刀客手中的天问刀,猛然劈出这一刀,纯白刀罡将整条木棉河一分为二!那高大雄壮的光头僧登时倒在血泊中,头颅被河水冲刷飘远,身躯化作一具河边的无头尸。 南宫少卿按刀入腰鞘,轻轻落在河岸边,叹气一声。 天雷门刀客拜倒在白衣身前,右手按刀,无眉刀客也一同跪下,沉声道:“恭喜宗主习得祖宗神功!” 一身紫气浩瀚的南宫少卿嗯了一声,抬头望向那日落西山的紫气东来之景象,默不作声。 ---- 北陵,中州之北,剑门城。 此城原名横江,乃是北陵朝几座军事重镇之一,既不属于如今如日中天的杨家,也不属于江河日下的罗家,是朝廷头号大将军,前兵部尚书左善世的势力范围。 年关将至,朝廷计划将新剑都的选址设在此处,便是要将旧剑都几人庇护在左大将军的旗帜之下,年初左大将军集中精力与叛出幽州屯兵北线的中州副将韩胥郎共同打造铜墙铁壁的护君线,却因杨家内乱一时痛失了军师杨立文,宰辅张清正处心积虑挖走引入重剑门与旧剑都投入大将军麾下,未尝没有补偿这位北陵军方第一战力的心思在,并且同时打压了那早已投向后党的中州新副将的韩胥郎,韩胥郎因追杀旧剑都而结怨,两方相斗往后只能互相制衡,此乃一石三鸟之策!罗杨两家,左大将军的黑焰军,北陵军方的三大支柱就在这斗转星移间成了这位张大圣人的掌上玩物。 不过比起大人物的勾心斗角,权力斗争的尔虞我诈,底层的老百姓关心的永远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平时节也不是谁都离那座尔虞我诈的庙堂近在咫尺,圣人大贤有言,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就是绝大多数人的道理。 剑门城的百姓对于这伙江湖人的进城并未流露出丝毫的反对之声,半月后左大将军陆续撤去重甲,遣派人手相助新剑都的落成,同时派出凶虎校尉传话,明令禁止江湖人不许沾惹百姓,在他左善世的地盘只要他们不招惹百姓,自然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动他们。 久而久之那些旧剑都的剑客们便在此安顿下来,在新剑都的日子人人过得平静祥和…… 这日,一名青衫负剑剑客正在街边的木头铺子挑选良木,打算给心爱的女子做个秋千。 忽然街边爆发一场骚乱,他放下了手头的良木,快步走出铺子,刚刚跨出门槛,便见一名少年被利刃穿刺身躯的血腥场面。 第193章 杀人放火 新剑都剑门城有“粮水贵于金油,百姓贵于官府”的说法,黑焰军军纪严明,大将军以铁腕治军向来不许手下人滋扰百姓,违者无论官职家世都一视同仁以军法处治,轻则鞭挞入狱,重者抄家斩首,前些年有一个在中州位高权重的将种子弟凭借自己祖上积攒的功德在城中为非作歹,不仅强收地皮,还派人将那户百姓一家四口全部活活打死,那将门子弟背靠皇室这棵大树,家中长辈又曾在兵部入职,算是左大将军的前辈,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么说这纨绔世家子都是有恃无恐,心想他左善世还能为了一个百姓得罪我河东崔家不成? 不料仅过了一日,左大将军便亲自登门拿人,并将那嚣张跋扈的公子哥押车全城游街,最后送入西市口斩首示众,消息一传出崔氏那些立下过战功的老人就不干了,个个堵在了枢密院军机处要找司马完颜讨个说法,要求将让这位在当年宫廷叛乱中立下过救国军功的左大将军交出军权,押入刑部处置。哪知已是军方一把手的司马正使听后瞬间勃然大怒,亲自拿扫帚将那些显贵老人一一扫地出门,从此再没谁敢对左大将军嚼舌,可以说,在中州那条护君线方圆千里之地,在黑焰军的管辖之地,他左善世的规矩便是天子的规矩! 经掌管户籍的朝廷官员统计,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座军事重镇,每年非正常死亡的人数不到其余州镇的十分之一,且就单意外疾病一项就占了半数,剩下的一些人口流逝也多发生在百姓之间的冲突,而且若非有人犯了谋逆杀人之类的重罪,皆可以银钱丝帛听赎,家中穷苦的便以部分粮食田产充公也可到公廨去捞人。 崔氏欺辱百姓一案转眼过去了十年,已经许久没瞧见有人敢胆大妄为到在城中当街杀人了,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一名来自外地的中年剑客在城西的金貘街大开杀戒,官府那些个清贫无事的老爷们收到风声后吓得两腿发软,守将辛知苦大人从太师椅上一屁股跌落,连忙派出军士护卫前往捉拿凶徒,可却得知此人已被一名年轻的青衫剑客抓走,私下调查一番便打听到此人是旧剑都黄家的准驸马爷,是大将军座上客胡大剑士的朋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敢上门要人,权衡之下只能上报上司,再得了上司“冷眼旁观,处理后事”八字评价后如释重负。 青岚山,西剑院,黄家驻地。 一个淡黄衫的秀气姑娘站在院外的大门前不停往远处眺望,柳眉微蹙,似乎是在等心上人。没等多久就见心爱的男子押着一名被捆了手脚的中年剑客快步走来,那中年剑客被麻布塞住了嘴巴,断断续续发出呜呜的声音,黄衫女子不等心上人开口,便看出中年剑客的身份,只因那满脸不服气的剑客身背一柄重剑! 黄家大小姐黄茗嫣快步上前拉住心爱男子的手臂,柔声道:“江哥哥,我听说城中发生了命案,你有没有受伤?” 一身青衫的江沐剑歉疚道:“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黄茗嫣指了一下被按在地上的那名中年剑客,小声道:“江哥哥,此人看样子是重剑门的弟子,就是他当街杀人了么?” 江沐剑点头道:“嗯,这人妄开杀戮,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害了十几条性命了,我正要押他到重剑门胡前辈那里去讨个说法。” 黄茗嫣犹豫了一下,又打量了那中年剑客背上的那柄重剑一番,道:“恐怕是有人想嫁祸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剑客,我看了他身上的那柄重剑,和重剑门以寒山玄铁打造的铸剑材质上几乎相近无二,可铸剑工艺可有说法了,这剑气纹路上与重剑门的路子大不不同,徒有其表却无其实。” 江沐剑恍然大悟,呆呆道:“茗嫣,你真厉害。”小姑娘被心上人这么一夸,不禁小脸红透,心里自是无限欢喜,却羞于启齿,只得转移话题,慌乱道:“总之将人领到我爹面前去,他老人家自有判断。” 江沐剑哦了一声,提起那中年剑客就向院内走去,黄衫小姑娘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青衫剑客木讷的背影,小声说了句“笨蛋”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西剑大院内,那黄姓的轮椅老人正在院内的树下发呆,忽然听见动静才在怔怔回神,就见年轻女婿鲁莽地提着一个长相不老实的家伙快步走来,自己女儿则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不免有几分怨气,眯眼道:“如此气势汹汹,愣头愣脑的样子,像什么话?” 江沐剑脸色涨红,将那人轻轻放下,行了个礼道:“给世伯请安。”那黄老爷冷哼了一声,但见那自己闺女走过来,撇嘴道:“爹,您老别老板着一张脸,多给笑笑。” 那黄老爷艰难挤出了一个笑脸,逗得黄小姐捧腹大笑,道:“算了算了,不为难您了,这笑的跟苦似的。”江沐剑听后有些忍俊不禁,但见老丈人狠狠瞪了一眼,登时强憋了下去,咳嗽了一声,将抓这剑客的来龙去脉都一一与老丈人讲了。 黄鹤静静地听着前因后果,手指轻轻敲打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招手示意江沐剑来推他一把,青衫剑客推着黄老爷绕着中年剑客转了一下。 只见那剑客本来不服气极了,但见已废去一身武功的古朴老人却似耗子碰上猫那般吓晕了过去,老人弯腰抽出那柄重剑,转头将女儿喊到身边,欣慰笑道:“我女儿眼光不错,一眼就看破了这重剑的玄机,嗯确实不是重剑门的玄铁剑,看着工艺倒像是北陵军方的手笔。” 哪料自家女儿对老父亲的夸奖完全不领情,而是转头对江沐剑邀功道:“江哥哥,我说了吧?这是别人的阴谋!” 江沐剑小心翼翼看了黄老爷一眼,默默点头。 黄老爷轻轻叹了一声,眯眼道:“看来是有人不欢迎我们。” 江沐剑疑惑道:“北陵军方……罗家还是杨家,总不能是大将军吧?” 黄茗嫣道:“应该不会,那不成了贼喊捉贼了?” 轮椅老人揉了揉粗糙脸颊,不厚道地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江沐剑将人送去胡老头那,天大的事都由胡老头去心烦,与我们何干?” ---- 不出刘子明所料,何大学士果真遭遇了一场刺杀,刺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能作出《美人曲》的宋延年宋大家。 何老与此人相识多年,早将对方视为知音老友,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相党安插在他身边的谍网暗探。 不怪何大学士失察,此人自入明溪府后与外界再无往来,专心沉浸音律鼓曲之道,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这次刺杀来看多半也是自发而行,并非秦清泉授意。 所幸承天司肖禁及时赶到救下何大学士,此人见功败垂成便跳湖自尽,一代乐圣死于刺杀未遂,传扬出去恐毁一世英名。 刘子明收到密报后加派人手保护何老安全,这京都重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从皇宫到京城内外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原本该让何老头撤出京城才是,只是眼下需要何大学士来主持春闱科举大局,才好动摇相党门下根基,只能是让廖八仙的明文阁调用京城的谍网来为这位大学士保驾护航。 年轻公子看完一卷密信,揉成碎纸随后飘散,信有近来司中探查到的两则消息,一是宫中由周司丞传来消息,金禅祖师以佛法渡劫保天子性命暂时无虞,二是木棉河一战尘埃落定,南宫少卿没能从那邪僧向竹海口中逼问出妖人同伙的老巢,不过为世界除去一个魔头那也算是好事一桩。 既然要找到秦楚的白骨山,比起性格狂妄的向魔头,那无袖客魔头“杀官夜叉”卢斩风无疑是更好的逼问对象。 年轻公子骑马来到一座京歌郊外的破落道观,翻身下马后拴好马绳,缓缓走进风雪飘摇的山庙。 道观因香客稀少,荒废多时,秋末尚有芦苇成林,如今已是枯草遍地。刘子明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 周司丞密报上说,此人是承天司的最大秘密,在司中地位仅在他之下,然其存在鲜为人知,即便是承天司四使,对此人亦知之甚少,仅是偶尔闻听司中耆老提及有这样一位老供奉,至于是否确有其人,实难断言。然而京歌闹鬼案,就实实在在出自此人的手笔! 周司丞设局,此人动手,由一部分承天司京中死士先杀一批相党官员和江湖人士,再杀对相党亲近的平头百姓,再由此人将这些忠心耿耿的死士灭口,以此形成天衣无缝的连环杀局。 既然要做到撇清嫌疑,为防止相党那边起疑,下手的对象就不能“精挑细选”,而是要乱杀一气,期间难保保皇派没有几位骨干忠臣葬送了性命,从周司丞这等忠君精明的鹰犬头子眼中“大局为重”胜过于“优柔寡断”,在他看来这些家伙死得其所,为国捐躯嘛虽死犹荣,可刘子明万万不敢苟同。 他此来就是来阻止这位老供奉再开杀戒,天下读书人既已进京赶考,便不能再这般乱杀了。他轻叹一声,看着一片枯荣的残草怔怔出神,心想,人生在世,有些事纵然难以两全,也万万不可妥协,进退两难时大步向前,也好过留在原地。所以他既要铲除相党奸宦,也不能看着京城生灵涂炭。 刘子明瞧见道观深处走来一位中年道人,那道人身材魁梧,面容清癯,手持一柄拂尘,腰间别着一柄宝剑,身着一袭古黄色道袍,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那黄袍道士虽看似不过三十余岁,实则已是名副其实的古稀老者,修仙问道以求长生,自是比常人更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那道人见年轻公子只身前来,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白毛拂尘,沉声道:“怎么?刘公子亲身至此,可是来寻死的?” 刘子明微微一笑,“道长身为修道之人,怎会有如此重的杀气?” 老道士神色恬淡,手指轻轻摩挲着拂尘底部的鹅毛,淡淡道:“周司丞说你要来见贫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刘子明拱了拱手,道:“刘某只想请老道长收手,不要再对无辜者下手。” 黄袍道人脸色微微一僵,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承天司的意思?” 刘子明道:“自然是在下个人的意思,不过承蒙陛下抬爱,令在下暂为承天令,不知道在下一个人的意思能否代表整个承天司呢?” 黄袍道人眉毛翘起,“承天令?皇帝竟然对你如此看重,倒是让我小瞧了,不过我钟无量杀性重,要想让我听你的,总要令贫道服气才是。” 刘子明平静道:“如何让老道长服气?” 钟老道士微微眯眼,按住腰间的道家符剑“黄花”,一股浓郁的杀机骤起,“打赢我就听你的。” “且慢!”刘子明坦率道:“在下不会武功,怕是不能令道长服气,不过既然老道长坚持想要杀人,杀那些实力不济的家伙有什么意思……秦清泉的秘杀堂十八宗师,想必道长听说过吧?你敢杀吗?” 钟无量哈哈大笑,旧黄的道袍在一阵风的吹拂下飘荡不止,喜笑颜开道:“好哇,周司丞说的果真没错,你这后生小娃总要借刀杀人,煽风点火,阴损的很!不过就这性子正中贫道下怀啊,我且问你,可是发现了魔头踪迹?” “不瞒您,杀人放火的事刘某干起来也绝不手软。”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们的人已经将那姓卢的魔头赶入了包围圈,谅他插翅也难飞,只等老道长瓮中捉鳖了。” 钟老道士咂巴了一声,“以多欺少吗?”随即阴沉笑道:“是贫道喜欢的风格。” 第194章 猫捉老鼠 无情谷卢斩风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竟然沦落成了过街老鼠,身为天下魔道排名第六的大枭雄,更是半步长生境的武道高手,好不容易逃出了大内禁军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又被承天司这伙阴魂不散的游魂盯上,门下的徒子徒孙更是死伤过半,逃散大半,只有大弟子董虎忠心耿耿陪自己杀出了重围,慌不择路间,二人躲进京畿之地城郊二十里外一个叫做布衣谷的地方。 布衣谷地下商业繁华,各行各业的隐晦门道,古玩字画、奇珍异兽,无有不包,因夜不禁绝,灯火如白昼,故有“京歌鬼市”的说法。 灯笼高高悬挂在每家每户的摊子前,人流如潮,形形色色的江湖怪客贩夫走卒来来往往,鱼龙混杂间,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对其貌不扬的落魄师徒。 獐头鼠目的低矮老者在一名身背长条包裹的魁梧刀客的搀扶下缓缓走在街道地头,老者呼吸轻微,不时喘起咳嗽,似乎受了严重的内伤,魁梧汉子东张西望,似乎想寻那治病医馆,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身边还跟着几尾“不干净”的尾巴。 魁梧汉子环顾四周,低声道:“师父,您老人家再等等,那几个“尾巴”跟着很紧,得想法子甩掉才行。” 那低矮的白须老者眼睛骨碌碌一转,忽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前方游人如织的闹市区,眼神中闪出明亮艳丽的光芒,前方正在举办篝火盛会,上至家财万贯的商人,下至身无分文的乞丐,人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几个孩童看着这一对穿着神秘的师徒私下里嘀咕了几句,哈哈大笑起来。 魁梧刀客见师父停了下来,不解其意,小心翼翼看了四周一眼,提醒道:“师父,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白须老者摇了摇头,只是望着远处的欢腾场景怔怔出神,叹气道:“董虎啊,你跟着为师多久了?” 名为董虎的无情谷首席刀客想了想,道:“从小就跟着您,怎么着也有快三十年了。” 白须老者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壮硕徒弟,满眼欣慰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就比我高了,时间真快啊……” 刀客董虎静静看着身边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眼神流露出黯淡之色。 白须老者苦笑道:“我卢斩风纵横江湖多年,如今老了,是岁月不饶人呐不服不行,本想着干完这一单换了些钱,就金盆洗手了,可是我错了,哪那么容易抽身啊?人在江湖就身不由己,唉,姓向的秃驴说的没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董虎想说些什么,却见卢斩风伸了伸手,从他背上取过那杆长条布卷,卢斩风剧烈咳嗽了一番,沉声道:“你走吧,你还年轻,没必要陪我死在这里。” 董虎脸色骤变,冷汗直冒,道:“不,师父,我们一定逃出去的!” 卢斩风解开布卷的一角,露出其中寒芒刺目的金属光华,转头怒目而视,厉声道:“董虎!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我无情谷的弟子,滚吧!” 那董虎整个人怔在原地,焦急道:“师父,这里是闹市区,朝廷的人也不敢在此动手,我们想个法子逃走,将来再……” 卢斩风一把抓住了大徒弟的头颅,与他眉心相顶,忽然柔声道:“小虎,你以为只有朝廷的人想杀我们吗?” 此话一出,董虎猛然抬了抬头,耳边不断有游人的欢笑声传入耳窝,可他却能察觉到那些笑意背后的瘆人幽静,心下想到自己师徒二人如今身处如此险境,只怕粉身碎骨也难逃生天,只是想到二人无情谷这个魔道宗门怕就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泪水瞬间就湿润眼眶。 卢谷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徒儿啊,去吧,活下去才能出人头地,才能给为师报仇,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嘱托。” 董虎猛然擦去眼泪,扑通一声四肢跪地,当当当磕了几个响头,声色惨烈道:“弟子董虎谨遵师命!!!” 卢斩风看着大弟子落寞而去的背影,眼神温暖了几分,可下一刻眼神骤变得如刀锋般锋锐!转身踏出一步,整条街都抖了一抖!几十名隐藏在阴影的承天卫同时惨叫出声,从四面八方摔落! 白须老者抖落长条布卷的束带,取出那柄重达近百斤的鎏金钢叉重重地砸在地面,对着人群中看不清的敌人,讥嘲道:“不是要猫捉老鼠吗,怎么老鼠站出来了,猫儿反而鬼鬼祟祟的?” 刚刚还声势浩大的烟火和乐声舞蹈戛然而止,布衣谷的人群迅速围拢了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如此滑稽的画面:一个低矮老者头手持一柄钢叉在夜幕下对着身前空无一人的街道隔空喊话。 卢斩风静立了一会,见没人现身,不禁哈哈大笑,道:“喂,怕了卢某人不成?既然你们不敢出来……” 白须老者转身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官们一眼,手中钢叉缓缓抖动了一个弧度,尖声道:“那我就帮你们一把!” 那鎏金钢叉猛然刺出三道凌厉无比的罡气,炸向猝不及防的布衣谷人群,砰砰砰,三个百姓被罡气贯穿了胸膛,倒在血泊中,人群顿时乱作一片,人人如惊弓之鸟,向四面八方连滚带爬地逃命去。 卢斩风嘴角扯了扯,随手伸手一探抓来了一个在混乱人群中被大人们撞到的少年,将他一把高高举起,轻笑道:“小孩,我丑吗?” 那少年被吓得屁滚尿流,哇哇大哭,“不丑不丑,再没有比你这老爷爷更俊俏的了。” 白须老者笑了笑,缓声道:“小孩子说谎话可就不是乖乖了,我明明听见你和你的小伙伴说“那个穿着古怪的家伙必然是个丑八怪,不敢见人才如此打扮”,是也不是?” 那少年哭爹喊娘,双腿不停的挣扎,求饶道:“我错了老爷爷,再也不敢了。” 卢斩风将他轻轻从空中放了下来,摸着少年的头,笑道:“不敢了?嗯,这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我爹说过,你知道我爹是怎么说的吗?” 那少年双腿发软,拼命摇了摇头。 卢斩风张开嘴巴,露出两颗腥臭的大门牙,笑道:“他说,‘不给你的教训,你永远也记不住’,然后他就打了我一顿,打掉了我一嘴的牙,往后岁月就剩下了这么两颗。” 那少年瞬间吓晕了过去,白须老者拎着这穿着富贵的少年,身边街道早已空无一人,他叹了口气,缓缓举起钢叉对准少年瘦弱的身躯,那少年身板还没有钢叉的一端刃口那么粗,这轻轻一捅,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先是十几支弩箭激射而来,紧接着配合两记重锤呼啸砸向这老者头顶,卢斩风轻轻拨动钢叉,当当当,格下那些承天司专用的刺杀弩箭,然后手臂微弯,徒手一掌拍出,将两记重锤改变了弧度,砸向一旁的酒肆摊子,轰隆轰隆声落下,占地不广的小摊子化作了一片平地。 一个中年汉子斜身闪出,随势夺起两柄销金大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往姓卢的魔头身上敲去。 同时四面八方射出几十条粗壮渔网,配合那使锤汉子将那白须老人团团困住,那卢斩风倒也不是等闲之辈,那重锤看似势大力沉却过于缓慢,根本近身不得,那渔网密不透风,却在他眼中视如白纸,他堪堪躲避,在承天司渔网真中竟能如鱼得水般肆意撒欢。 很快,那卢姓老魔头失了耐心,巨手翻动,真气流转十余丈,渔网哗啦作响,为掌力所破。那大锤落空后,卢斩风以大掌钳住中年汉子头颅,猛力砸向一侧,连带着十几名承天司战力最为顶尖的铁面斥候,一同被掷入四处民房,伤亡惨重!自始至终,卢大魔头手中钢叉未曾发力,仅见其吐了口浊气,咳嗽数声,便将敌人尽数解决。 白须老者缓缓走向那爬出废墟的使锤汉子,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只是打个前站,咳咳,何必强出头呢?就为了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那苟延残喘的中年汉子满脸不屑地看着这个矮小精干的老头,嘴角微微翘起。 卢斩风皱了皱眉,忽然踏起一只脚发力踏向那中年汉子的胸膛,脚上的真气盈满,这力度足以将此人胸膛踩烂! 当! 白须老者那一脚踏到了一柄出鞘的钢刀之上,寒气顷刻间渗入脚底板,他急忙向后掠出几里地,后背却撞到了一个无形的气墙! 卢斩风握紧那柄鎏金钢叉,眼里泛起一丝无奈,四面八方有麻衣刀客涌入此方天地,眼前那名刚才出刀的家伙一身白衣! 卢斩风心头一惊,这么年轻的公子哥竟然是名重魁境的高手,这些麻衣刀客个个也身手不俗,并不好对付,老人眼光一瞥,嗯,怎么还有个老道士和一名读书人? 长相粗犷的黄袍道士手弯拂尘,腰悬符剑,站在刘子明身边打量了卢斩风一眼,又看了看南宫,“是个不错的练刀桩子,不过先说好,最后一口气要留给贫道。” 白衣刀客默不作声。 换了儒生打扮的刘子明扶起了那受伤不轻的使锤汉子,对其缓声道:“陶武昌,有勇无谋,你这性子真挺适合去投效边军的,让你跟着咋就动手了?” 陶武昌脸色惨白,颤声道:“对不起大人,我……” 年轻人挥了挥手,让人把刚才被承天司救下的那少年带过来,那少年其实早已经醒来只是在装睡而已,年轻人捏了捏少年的鼻子让他透气不出,他立刻大叫求饶。 刘子明轻声道:“小孩,我救了你是不是应该回报呀?” 那少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可没钱。” 刘子明轻笑一声,“我不要钱,要命。” 那少年哇的一下又哭出了声,抱住刘子明的大腿,说什么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弟弟成群嗷嗷待哺,万万不能取走我的性命呀。 “不是要你的命,总之因你之故我陪上了十几个兄弟”刘子明打赏了这少年一个脑瓜崩,淡淡道:“你先欠着,将来为朝廷效力,杀蛮子抵债吧。” 少年听此人说不要他的性命,还能让他为朝廷效力,登时大喜擦去了眼泪,就此事答应了下来。 刘子明指了指被抬上担架的陶武昌,低声道:“他就做你师父,等你长大了就去边关当兵。” 少年点了点头,被承天司的人带离了此地。 白须老者眯了眯眼,对这出小插曲并不上心,他只是有些忌惮那手握凶刀的白衣人,同时明显感觉到那老道士身上杀气极重,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朝廷养的走狗吗?”獐头鼠目的白须老者横起那柄钢叉,哈哈大笑,道:“一起上还是轮流上,卢斩风何惧之有?” 那读书人却突然开口道:“卢老前辈,此事尚有回转余地。” 卢斩风手指压低那钢叉刃口,“哦?说说看。” 刘子明轻声道:“只要老前辈说出白骨山的所在,承天司上下既往不咎,朝廷那边我也能替老前辈遮掩过去。” 白须老人挑了挑眉毛,阴沉道:“你有这么大的能耐?那么我要是抓了你,他们岂不是会投鼠忌器?”话罢一个急掠扑向那读书人,哪想刘子明不躲不闪,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那白衣刀客出刀拦路! 反手持黑刀,抡起一方明月! 卢斩风偷袭无果向后躲闪,身上的无袖袄衫上却出现一道细碎的淡淡刀痕,白须老魔头手指抹过胸前,有丝丝腥味血痕,平淡笑道:“向竹海,死在你的刀下吧?” 南宫少卿不置可否,手指按住刀身,寒光四溢照亮卢大魔头的淡紫色瞳孔。 魔道排名第六的魔头卢斩风横动手中的鎏金钢叉,三端尖刃直指白衣刀客。 四周高处的天雷门人纷纷按刀。 南宫少卿破天荒地采用双手握刀的姿势,连是那向来肃杀刀身黑金的天问刀也悄悄地转变了颜色。 第195章 金绣娘 卢斩风瞪大眸子一看,不是那柄黑虎刀变了颜色,而是刀身上下附着了九色缠绕的天雷之力,此时天问刀泛起流光溢彩似有无数雷蛇盘绕刀锋,那白衣刀客则是横刀向后挥动一个惊人弧度。 卢谷主嘴角微微抽搐。 天幕阴沉,似乎有大小细密闪电交织的渔网。 据传天雷门练习刀冠绝武林不假,可更善于捕捉天机,与那道家借用天地漏洞运行五行法象之力同根同源,初代掌门人雷天池凭借一部先人留下的“神游雷宵”的刀谱问鼎刀道,其底蕴远非后起之秀的陌门可以比拟的。 只是江湖代有才人出,剑道一门有凌若寒这位绝世天才横空出世,一柄剑就压下江湖七十二道,不仅仅破去天雷门引以为傲的绝世刀法,随后三十年更是接连打败三代刀仙,压得天下用刀之人抬不起来头来,无数江湖上的年轻俊彦眼看练刀无用转而练剑。 卢魔头素有“杀官夜叉”之称,皆因当年其在中原大地所犯一系列罪恶滔天的杀官案件。丧命于其钢叉之下的,总计大小三十一朝廷命官,上至刺史下至吏员,无一不被钢叉捅穿肠子。此后,他又创立无情谷,培养弟子,打出“为官不公犹如为富不仁”之口号,专事打劫官府之恶行。 众人皆知卢斩风此魔头胆大妄为,专杀朝廷官员,却不知死于其手的江湖豪杰亦是数不胜数。无情谷所修邪术“神风摇”,专食江湖武者的内力精气,对手一旦中此招,全身气机便如决堤之水般泄露,如泄气之球,难以遏制。正因如此,此人方能在天下魔道巨头中位列第六,即便是长生境的高手,亦不敢轻易招惹。 昭天大典之际,卢斩风持叉行刺君主,幸被嵩山少林玄海大师拦下,然其身陷少林七十二路降魔阵与少林大师的围剿之中,少林为此付出了六名金身罗汉性命的沉重代价,才勉强使这老魔头受了内伤,却仍被其逃脱,且在逃亡途中,又杀害了一百三十余名大内禁军,此人之危险,远超想象。 白衣刀客身姿稳健,大小雷电随着刀尖跃动,空中破开数十道弧度裂缝,直朝那老魔头劈去。 白须老人紧握钢叉,扫视一眼身后那些天雷门人的拔刀布阵,心中明白此次已无退路,插翅难逃,所幸弟子董虎应当已然逃离,老魔头此刻孤身一人,正是光明磊落与人一战之时。 不远处的黄衣道士手抚腰间的“黄花”剑柄,眼神愈发阴沉,环顾四周,只见漫天粗粝黄沙涌入布衣谷,沉声道:“听闻此魔人一生藏头露尾,从不与他人正面交锋,今日竟连那压箱底的‘神风摇’都使了出来,刘大人,你那兄弟真能招架得住?确定无需贫道出手相帮?” 刘子明看了那道士腰间悬剑,呵呵一笑,“我那南宫兄弟从不喜欢以多欺少,况且那魔头已是强弩之末,不到万不得已,请钟道长压下你那汹涌的杀机。” 这位身为承天司头号杀手的老道士钟无量冷哼了一声,缓缓闭上双眼,眼前大片风沙肆掠,视线已混浊不清。 京歌虽说离边境黄沙之地不远,可如今隆冬寒岁风雪埋土,这些风沙竟不知从何而来?只见两道沙土龙卷越发嘶吼起来,天空那张天雷门联手打造的雷网开始东摇西摆,一些武功低微的门人刀客耳鼻处开始渗出血丝,浑身隐隐作痛。 几乎整个布衣谷都陷入了刺耳的噪音磁场之内,白须老人舞动钢叉越来越快,滚滚飓风遮蔽天日,交织几十道电光火石,与将那白衣卷入风眼。 南宫少卿一身白衣被风拂过,瞬间残破成丝丝缕缕,那风沙就如同刀子刮过皮肤一样,重击打在衣衫褴褛的南宫少卿身躯上,刺出大小石粒大小的血洞孔,触目惊心! 南宫少卿整个人身躯随着土龙卷四处游荡,浑身不断溢出血纹,手上的天问刀却是纹丝未动,依旧天雷滚滚。 风沙迷眼,南宫少卿就干脆闭上眼睛,眉心绽放紫莲,以一身强横剑气去抵挡风沙侵袭,这风沙不仅仅如刀如剑,还正是吞噬内力的神风摇邪功的精髓所在。 白衣身影自风中急掠向上一百丈,那柄钢叉如影随形居高临下猛然刺下,南宫少卿手中刀以奇妙的手法旋出一个灿烂的剑花,朝着十里的范围内炸散。 那隐匿的风沙里的阴损钢叉蓦然刺空,以尾部钢身以盾,挡下那刀上的十里剑气,白须老者五指渗血,这下更加怒火中烧,身子如飓风一样旋转,扫向南宫少卿的下盘。 南宫少卿站在鎏金钢叉之上,发足狂奔,一记膝撞顶在了卢魔头的脸颊上,卢斩风不遑多让翻身挥出迅疾的掌力,夹带风沙的巨掌狠狠拍向南宫的额头,将他连人带刀重重击砸落入风暴中心。 砰砰砰,接连三声巨响,南宫身上的白衣已被彻底撕开,露出一身壮硕的腱子肉来,持刀的惯用手臂已经完全骨碎,如今连刀都举不起来了。卢斩风抹去嘴角的血痕,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邪魅笑意,要知道,刀客断了持刀手那就如同男儿断了子孙根没有了两样,当即这老头不可能放过这个一击定胜负的好机会,手中的百斤钢叉猛然往空中一划,所有的风沙聚拢过来,凌厉的风势尽数在钢叉刃口三端绽放光芒。 那黄衣道士按住腰间的黄花剑,一身雄浑气机冲体而出,却被刘子明按住剑柄。见这年轻人摇了摇头,轻声道:“道长,稍安勿躁。” 那俗名为钟无量的老道士拍掉刘子明的手,脸色铁青,冷声道:“贫道倒是不关心你那朋友的死活,只是你那朋友未免也太不济事,那魔头尚未油尽灯枯,他若死于那魔头钢叉之下,待会我对付他就要花大力气了。” 刘子明望着茫茫风沙,淡然笑道:“不会的。” 黄袍老道士看着那卢魔头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轻轻叹道:“真不知道你哪里的自信?” 南宫少卿身子下沉到了龙卷风暴的底端,看了眼右手攥紧的那柄九雷缠绕的天问刀,换成左手握刀。 风沙扑向一身狼狈的白衣刀客,他又轻轻闭上了眼,此时涌入了一片雪花。 紧接着就是风龙卷嗤啦嗤啦地凝固起来,化作了冰龙卷! 不知不觉,南宫少卿左手刀上霍然释放出沉重的寒气,此乃二代刀仙寒河光的成名刀法。 十寒。 百花楼的清香院内,南宫少卿曾以此招杀尽江南七族的权贵子弟,以血养刀! 卢斩风暴喝一声,一柄钢叉携带风沙之力轰然砸下,并非没有察觉到白衣刀客刀间散发的冰凉寒意,而是察觉到更加兴奋,那寒气刀诀是刀身散发的,只有阻敌之用。 而那人持刀左手明显没有划出刀势,这就说明那白衣刀客并不是一个左撇子刀手,只要突破空中的寒冰阻塞,那家伙必死无疑! 卢斩风手持那柄钢叉去势惊人,朝着南宫少卿心口狠狠扎去,“嗤”的一声,钢叉刃头已离南宫少卿心脏处只有三分之遥,绞出了皮肉血丝,南宫少卿的左手刀却已经穿透了卢魔头半个身子! 卢斩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模样俊美的年轻刀客,握住腹部那柄不断渗出鲜血的凶刀,艰难道:“你是左撇子么?” 南宫少卿摇了摇头,轻声道:“晚辈得蒙老师传授剑宗绝技“刀剑欢”,修的是双手刀剑。” 卢斩风恍然大悟,嘴巴里开始吐出汹涌的血水,呼吸沉重了几分,“你,中了我的神风摇,该说是内力耗尽才是,怎么依旧……” 南宫少卿抽出长刀回鞘,指了指眉心,那卢斩风浑身颤抖起来,身上大小雷霆游走其五脏六腑,瘦弱矮小的身躯蜷缩在地面上。 此时黄袍道士和刘子明缓缓走来,只见刘子明按住那卢魔头的头颅,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老前辈我再给你个机会,说出白骨山所在,就饶你一命。” 卢斩风瘫倒在地上,冷笑一声,面无人色。 刘子明轻叹了一声,招了招手,承天司押着一个中年刀客走了过来,卢斩风定睛一看,正是那大徒弟董虎。 那董虎被四个承天卫死死按住手脚,那随身刀已被除去,披头散发,口中被塞了麻布,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卢老前辈,你是聪明人。你要是不说,你师徒二人没一个能活,你说出来的话,或许还能保命。” 卢斩风双手持钢叉撑地,艰难站起,冷哼了一声后就保持了沉默,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钟老道士手挽扶白毛拂尘,笑道:“早就和你说过,这厮平日里是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软骨头,可一旦落了网,倒有有几分豪士的硬骨头。” 刘子明的眼眸微微眨动,嘴角扯了扯,“我们承天司最不怕硬骨头了,对吗?” 黄道袍老道士微微一笑。 几名承天卫手拿钢丝快步上前,狠狠地缠在那魔头的脖子上,发力向后奔袭,卢斩风身受神游雷宵的刀伤以及少林金刚掌力两重大伤,身躯依如风中残烛,哪里还有招架的能耐?当即满脸涨红,呼吸不得,钢叉腾的一下砸在地上,白须老者只能任由这群承天司的狠人连拖带拽如同虐杀一只死狗一般。 眼见老人瘦弱的躯体在地上摩擦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地缝,那名被擒拿的年轻刀客双眼猩红,血冠瞳仁。 读书人打扮的刘子明不去看那老人,走到那如同愤怒公牛的年轻刀客面前,缓声道:“尊师还有一口气,可似乎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年轻刀客悲痛地闭上眼睛。 读书人笑了笑,挥手示意承天卫替他去掉嘴中麻布。 董虎厉声道:“给我停手!!!” 读书人无动于衷,所以承天卫也无动于衷。 董虎咬了咬牙,牙齿咯咯相击,“好,我说。”刘子明弯腰附耳过去,听那董虎小声说了几句,便招了招手放开了他,又招了招手,承天卫几人架起那卢斩风,老人已是血肉模糊 。 董虎起身飞快朝师父冲去,将昏迷的老人抱在怀里,眼神无比阴婺,怨气冲天。 他抱起奄奄一息的老人,察觉到师父轻若无骨已是黄昏凋零之相,不敢再做耽搁,穿过那群如豺狼般的承天卫们急行而去。 刘子明轻轻点头,所有的承天卫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没有会违抗军令,只是那刀客抱着老人好不容易走到了人群尽头,却看见那袭褚黄道袍。 那道人钟无量持剑拦路。 那董虎腰间无刀,猛然踏出一步,双拳举起,做近身搏杀状! 那老道士忽然开口道:“你们的人头我并不感兴趣,可“神风摇”在你们手中就要埋没了,可惜可惜。” 董虎将师父卢斩风背到背上,转头瞪了那笑意温和的读书人。 刘子明摊了摊手,示意他也无能为力。 董虎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从怀中丢下一本秘籍,扬长而去。 那黄袍老道士手中白毛拂尘轻轻一拂,将无情谷的秘籍孤本攥入手中。 刘子明上前轻轻躬身一礼,“恭喜钟老道长。” 钟无量看了一眼手中的秘籍孤本,平淡道:“各取所需罢了。”说罢脚尖一点,就乘风而去。 刘子明看着黄袍道人远去的身影,拢了拢袖管。 上半身已无衣衫蔽体的南宫少卿撤散天雷门徒后,径直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个董虎实力不俗,将来恐怕不会放过你。” 刘大人有些无奈道:“他师父可是你杀的,找我像话吗?”停顿了一下,搂住南宫少卿的肩膀,微笑道:“其实用不着我们动手,无情谷若真是与秦清泉扯上关系,那边也不会放过他。” 南宫少卿轻轻甩开刘子明的手,摇了摇头,道:“这些事太乱了,我不想懂,我只知道这魔头杀人无数,该死。” 刘子明絮絮叨叨道:“放心吧,古话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嘛,自有天收,我跟你说……” 南宫少卿没有听他唠叨下去,只是静静地转身走去,道:“该去看双儿了。” 刘子明一脸幽怨,白眼道:“南宫,你有没有听过老话说,“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 南宫少卿边走边掏了掏耳朵,身边好似有只不安生的鸟雀在叽叽喳喳。 ---- 北陵剑门城那边的天气,比南边还要严寒得多,北人爱穿狐裘大衣,在剑门城内除去朝廷严管的盐矿铁商户之外,就数金貘街上“七尾狐”的成衣铺子最为生意兴隆,原因不是因为那老板娘性子有多风骚,身材有多么勾魂,而是因为铺子卖的足够良心,铺子里的貂皮狼皮狐裘大衣有多达几百两一件的定制款豪门锦衣,也有适合普通百姓御寒的保暖衣物,皆是物美价廉。 老板娘姓金,名绣娘,出身北地乡野之家,父母亲都是地地道道北陵农民,偏生老天爷给了她一副好皮囊,被当时横江城的最大的家族崔家的长公子瞧中,相识当天就下了聘金纳为小妾,乡下的妇人只道老金家是祖上烧了高香一般,家凭女贵,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嫁入了豪门崔氏以后,也算过了几年姨太太的富足日子,只是在那崔氏胞弟因横行无忌得罪了权势力滔天的大将军后,崔氏的处境开始急转直下,横江官府那些平日里被崔氏喂的白白胖胖的官老爷们纷纷开始落井下石,不但在赋税征调一门上为难崔家,还整日里鸡蛋挑骨头令崔家商行整改,公然给崔家穿小鞋。导致金绣娘的公公被活活气死,在艰难地维系了半年以后,崔家不堪重负,开始家道中落,只给长房一脉留下了“七尾狐”这一处薄产。 崔氏长子因年轻时横行无度而落下病根,发妻亡故后他便将成衣铺子交给金绣娘打理,哪曾想这金绣娘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在她的妙手经营下,布行不仅仅起死回生东山再起,还垄断了城中的衣料产业,甚至于官府那些织造局的匠师们还要亲自向此人请教。 此外她本人的织功也甚是了得,据说,左大将军身上那件绣有北地巨鲸的战甲披风便是出自这位金绣娘的巧手。 也难怪七尾狐铺子能如此生意红火,门庭若市,金绣娘身价水涨船高,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花重金请她巧手编制,她却给自己定下了一天只接待一单的规矩。 今日她早早乘车离开了铺子,今天的贵客即便是如今身份不俗的她也是万万不能怠慢的,若是得罪了这位便无异于得罪了大将军,此人便是大将军的贵客,朝廷新封的剑道领袖,重剑门掌门,大剑士胡力士。 据说朝廷荣恩已下,令中州那三家官府的金御织造局联袂为新大剑士打造官服,无论规格还是样式都按朝廷藩王的标准来制定,可见朝廷对重剑门的圣娟深厚。 听说三家中都最顶尖织造局的大师们纷纷犯了难,这才请享誉民间的巧手金绣娘前来排忧解难。金绣娘其实收到官府传召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心慌大于心喜,她就是个民间织女,怎能为那些云端上的大人物织造衣裳,这要是那些人大人物一个不满意,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她又怎能不怕? 今日乘车前往城中一等一的禁地重剑门,她全程胆战心惊,一个个负剑之人走过眼前,金绣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手捧精致布料,死死低着头跟着引路的管事,加快了脚步。 可万般小心,还是被一个身着青衫年轻男子撞了一下,精致衣布散落一地,金绣娘正想道歉求饶,可那年轻公子却并未责怪,反而抢先道歉,将她扶起来后将地上的布一一捡起归还。 金绣娘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是个弟弟年纪的少年剑侠,背后背的不是一柄重剑,而是一个锦绣的大木盒子。 那少侠剑客在认真道了句对不起后,就匆匆离去,金绣娘看了那公子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弧度。 第196章 蹊跷之火,不速之客 体态丰腴的金绣娘望着那年轻剑客的背影怔怔出神,在重剑门接待主事几番轻声提醒后才缓缓收回视线,对着主事官员微微施了个万福。那名姓洪的主事乃是织造司部属的的官场老人,是个浸淫官场二十年的老油子,对人情练达一事早已炉火纯青驾轻就熟,看破了这姿色不错的民间女子的心思后也不点破,只是隐晦地给了眼神提醒。 金绣娘也不是那不通人事的愚笨女子,不然也没法子把生意做到剑门城独一份的地步,这些年崔氏风雨飘摇,布行成为众矢之的,还不是靠着她四处打点那些胃口奇大的将官校尉,收买人情送好处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官老爷趁机“吃豆腐”,这其中多少辛酸泪又岂容外人道也?洪主事提点了此女子一番之后便装作无事发生大步上前,果不其然,那巧手如金剪的女子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当下便有二百两银票奉上。 肥头大耳的洪主事将银票拢入袖袍,推了推明晃晃的珠宝叆叇,眉开眼笑地继续引路,一路上又对这懂事的女子多加提点,尤其见女子对刚才那位年轻剑客的事特别上心,便有意无意在提到此人的时候故意停下一拍,欲言又止,每到此时便有一笔不菲的“续口费”送入口袋。 金绣娘逐渐得知那人身份后,心头泛起了微小的涟漪,如今的江沐剑已是朝廷公认的新剑都贵人,更是老牌剑族黄家的准驸马爷,身后站着的是冷家这个强力盟友和一整个如今权势彪炳的重剑门。七尾狐布行一旦搭上此线,别说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活,就是想要成为皇商也不是难事。 身材丰腴的巧妇人忽然自嘲一笑,理智占据了上风,咬着嘴唇,站在金织房门前,目光黯然地望向了来路。 他是风头无量的少年剑侠,而我则是人老珠黄的有夫之妇,怎么能动如此大逆不道的歪心思? 洪主事微微弯腰伸出手对这民间织女做出了一个请入门房的手势,女子眼前重剑门苦修习剑的偏地,临时搭建出一间锦绣繁华的织造屋。 女子接过仆人手中的锦绣绸缎,小心翼翼提起裙边,迈进了织造屋。 屋内有三位织造局顶尖织造匠师,围在一处打量墙上那张四角摊开如同地图的恢宏图纸,图纸上画有一件藩王规格的蓝锻大袍。 金绣娘眼前一亮,不知怎的,柔媚眸子中尽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少侠穿上它的样子。 织造屋缓缓关上大门,几盏油灯昏黄幽暗。 随后乓啷一下,有灯盏落地的碎声。 本该金光熠熠的织造屋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重剑门的无锋宫大殿之上,立着三柄由门中祖师爷遗留的昆仑重剑。每柄重剑皆重达万斤,横空而起,撑起了无锋宫的雄伟轮廓。 近日,重剑门老掌门与冷黄两家所派使者,常在这大殿商议新剑都的建设之事。身为黄家代表的江沐剑,时常目睹那三柄顶天立地的重剑,心中不禁惊叹。 今日殿上,胡老掌门端坐于大殿中心的剑椅之上,对那位冷家新晋领袖冷河提出的“冷家主张召开新一代剑道大会”一事颔首示意,不置可否,而后转头看向那位黄家未来的剑道希望,缓声道:“江小友,你怎么想?” 江沐剑缓缓回过神来,轻声道:“回老掌门的话,世伯的意思是,冷黄两家同气连枝自然英雄所见略同,问剑大会不但要重开,而且可借助朝廷的手段,壮大声势。” 神色淡然的胡老掌门捋了捋垂落胸膛的美髯长须,嗯了一声道:“老夫也是此意,不过既然牵涉朝廷,谨慎几分总归没错,我重剑门声名不显,这发“剑客贴”,诚邀天下剑客赴会的重责就要落在你们两家手中了。” 冷河、江沐剑二人同时起身,拱手作揖道:“分内之事!”随后,三家又商议了一些具体事项。期间,重剑门弟子搬来几坛军方所赠的屠苏美酒,三家代表举杯共饮,边饮边谈,直至傍晚日落时分。 冷家弟子被重剑门人先行送出宫邸,江沐剑晕晕沉沉却被胡老掌门单独留下,胡老掌门显然有话要说,借着三分酒气才拉下了面子,端起一碗酒水,开口问道:“江小友,你我有一战之约你可还记得?” 江沐剑放下酒碗,拱手行礼道:“这约定是南宫大师兄与黄世伯替我与老前辈定下的,非我本愿,若说我江沐剑现在能赢胡大剑士,江湖上的人恐怕都要笑掉大牙了。” 胡力士笑了笑,眯起眼道:“江小友自谦了,老夫也是才知道你是凌剑仙门下的二弟子,当日倒是小瞧了,你虽年纪轻轻,却身负剑仙名剑与黄家剑术,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江沐剑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小子不敢受此评价,但老前辈有话,只管直说。” 胡老剑师将那酒水一饮而尽,搁下酒碗后,缓缓道:“很好,老夫那就有话直说了,老夫欣赏你的剑,我这重剑门看似高徒辈出,其实都手上剑术都欠火候,本来出了胡侍剑这等有望继承老夫衣钵的天下,只可惜,可惜……” “实不相瞒,老夫本想收那有小剑圣之名冷稽之入我门下,只可惜冷家那边态度强横,老夫也不好强要,如今你我既然有缘,不妨入我门下……” 江沐剑这才听明白了这鸿门宴,直接摇了摇头,“不行的,既受师恩,一生便是老师的弟子,再者说我和黄家小姐有婚姻在身,怎么能背弃黄家。” 胡老掌门嘴角微翘,连带一头黢黑长须抖了三分,“你老师凌剑仙已经去了,另投师门并无不可,你若担心黄家那边,有我和朝廷为你撑腰。” 江沐剑站起身来,眼神坚毅,道:“老前辈,此事绝无可能。” 美髯公也缓缓起身,拂了拂袖袍,沉声道:“江小友,可想好了?” 年轻的青衫剑客点了点头。 “前辈见谅,晚辈告辞了。”江沐剑单手抱起放在一边的彩色木盒,转身准备走出无锋宫大殿。 大典上传来一声叹息,“江沐剑,你可知道你手的剑匣来历?” 江沐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位美髯公,一头雾水。 胡老掌门刚想开口,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几个重剑门弟子快步入殿,跪地禀报道:“掌门,织造屋那边起火啦!!” ---- 重剑门禁地,这把无名火来得实在是蹊跷。 事发之前,金织屋这边并没有门徒巡逻,等到火起烧红了云彩,重剑门这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组织了人员救火,并有门中四大护法御剑闯火场,说什么也要救出朝廷那边的织造大师和那价值百城的大剑士官服“龙云袍”的图纸。 只可惜这把火实在是烧的太大了,别说那图纸化作了飞灰,便是朝廷的织造大师一位也没能逃出来,只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侥幸身在外围,被抢出火场。 滚滚黑烟直冲天际,火海如同炼狱一般沿着织造屋东西侧蔓延,威势丝毫不减!重剑门弟子只能驱动重剑抛剑术,隔绝出一片玄铁防火墙,来阻止火势的蔓延速度。 青衫剑客踏步而来,落在滚滚火海面前,有些茫然无措,这火太大了,如果不及时熄灭恐怕重剑门会伤亡惨重,可如此滔天火势,就算他琉璃养剑匣中黄泉青叶两剑齐出,只怕也徒劳无用,更有可能落得剑毁人亡的悲惨下场。 咆哮的焰火映红了青衫剑客的瞳孔,已然不容不多了,火蛇在几番腾高之后已经越过了那重剑门弟子打造的剑墙。 江沐剑咬了咬牙,将背上的剑匣一掌拍在地上,双指抹过流光溢彩的养剑匣,轻轻一勾,“黄泉”、“青叶子”两剑听令出鞘,剑气瞬间溢出几十里外。 只见青衫剑客双掌一翻,两剑盘旋一个弧度,泛起瘆人寒芒,交错而去! 直刺飞剑入火海。 江沐剑借剑匣跃起几十丈,踏在黄泉剑剑势上,奋不顾身。 那柄青叶子化作点点绿光,渗透火海。 那黄泉剑上的杀意如同一场冬雨泼洒而下,冰冷刺骨! 两剑过去,那青衫剑客已不见身影,火势却瞬间得到遏制,重剑门弟子个个如释重负。 然而嗤嗤嗤三声火焰咆哮声再次响起众人耳边,那青衫剑客被火烧的皮开肉绽,坠落于地,两柄名剑各自砸入地表,溅起一阵尘埃。 此时火势彻底疯狂,已经跃过了几十丈高铺天盖日,若是化作云端仙人俯瞰,便可见地面起“骄阳”,光彩夺目。 光华下是很多人的殒命和哀嚎,已经有顶在火场第一线的重剑门的弟子被火势所伤,浑身肌肤被烧作了烂肉。 空气中尽是焦臭味,刺鼻难闻! 危急关头,那长须拖地的美髯公负手于后,于火海身凌空站立,犹如救世神明! 胡老掌门看了一眼那受伤不轻的年轻人,轻叹一声,伸手挥动袖袍,那刚刚才随着主人昏厥而短暂安静下来的琉璃剑匣忽然剧烈震颤了起来! 剑匣的匣板大开,天际云端有三剑飞入其中! 一唤“子归”。 二名“父君”。 三为“越俎”。 剑匣飞起,轻轻落入美髯公手掌之上。 三柄合称天下第十的名剑入剑匣后出剑匣! 那三柄剑呈按三角站位,挟带惊天剑气斜斜刺出,重剑门门徒个个心生向往,那便是历代三剑师称霸北陵剑坛的绝技,三剑钉杀术! 胡老掌门大手一指,三剑飞入天幕后剑身扩张了几百丈宽,巨剑如臂使指,直直遮天巨剑挺如火海, 嗤!嗤!嗤!火势彻底熄灭,化作遍地黑烟,被火场熏黑的三剑没有飞回剑匣,胡老掌门屈指一弹后,三柄佩剑飞回了无锋宫大殿。 手持养剑匣的胡老掌门掠至江沐剑身前,抓起他那被烧的焦黑的胳膊,将两指真气以指尖为端口输入那受伤剑客的经脉之中。 美髯公站起身来,缓声道:“唉,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时几个弟子快步上前,禀道:“掌门,师兄弟们抓到了一个潜入的刺客……自尽了。” 胡老掌门冷哼一声,吩咐道:“将刺客尸体送入议事堂,另外安顿好伤员,通知刺史大人和冷黄两家。” 那名重剑门弟子欲言又止,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掌门,大将军那边……” 胡老掌门摇了摇头,“先查出个结果再说……”话音未落,又有门中弟子前来禀报,这次是军方来人了。 老气横秋的美髯公有些有心无力,皱眉道:“多事之秋,不速之客。” 重剑门前,清一色的红鸾甲士列队持枪,剑戟森森地围住了重剑门,守门的重剑门剑士人人长剑拖地,如临大敌。 这伙可称得上不速之客的红鸾甲士身上泛起的杀气极重,特别是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壮武将,手持一杆狼牙流星长槊,霸气外露。 此人正是那北陵边境夫子谷追杀过南宫的禁方铁骑百夫长,前果毅都尉麾下第一前锋,军方陷阵一品高手,李靖。 而如今已是被提拔为万夫长兼疯虎都尉的李靖正在给一名年纪轻轻的披甲公子牵马,马上那人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叛出罗家的朝廷新封兵部侍郎兼中州副将,韩胥郎。 韩胥郎身披鲜亮铠甲,坐在马背上,视线清冷。 跨下那匹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战马低着头,不时打着响鼻。 第197章 入世剑 无论是那把蹊跷燃起的大火,还是突然登门造访重剑门的兵部新贵韩侍郎都让这位新晋朝廷大剑士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在外人眼中,此事颇有值得深思之处,重剑门前脚刚起事端,凶犯刚落网,你韩胥郎后脚便踏入无锋宫议事堂,时机如此巧合,难免令人心生疑虑,多了几分刻意安排的嫌疑。 然而,对于重剑门人的猜忌,如今在北陵军界声名显赫的韩胥郎却神色自若,毫无惊讶之意,反倒是从容不迫地宽慰了几句。 胡老掌门以凶犯落网试探此子,韩胥郎也笑言愿意借出军刑房相助重剑门审出背后凶手,如此一番诚挚的神态,倒是打消了老掌门的疑虑,可如今杂事缠身,重剑门是一地鸡毛,胡老掌门也没心情和这勋贵少将打哑迷,开门见山道:“韩将军,你我并无交情,此番来老夫这里,可是有紧急军情?” 韩胥郎坐在议事堂虎板椅上,身边站着那位长着卧蝉眉的青壮武将,只听少年将军轻声道:“大剑士这话就见外了,你我都在大将军手下做事,说起来都算自己人,也不瞒阁下,在下此来确实是大将军那边派遣我调查重剑门徒杀人一事。” 胡老掌门皱了皱眉,捋顺了那头拖地的美髯,冷声道:“韩侍郎掌管五万铁骑,军务繁忙,大将军竟然为了一个升斗小民让你亲自来督察此事,真是爱民如子……老夫也明确地告诉大将军,那个凶犯不是我重剑门的人。” 韩胥郎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和鄙人自然都相信重剑门爱惜羽毛,可凶犯桀骜不驯,难保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欺骗大剑士,我来便是想向大剑士将此等凶徒送到兵部候审。” 胡老掌门犹豫了一下,说道:“韩将军来晚一步,很可惜,此人已死了。” 韩胥郎眸中闪过异色,“怎么死的?” 胡力士淡淡道:“咬舌自尽了。” “加上今日这把大火,大剑士,就没有想过是有人想嫁祸重剑门?” 胡老掌门看了韩胥郎一眼,平静道:“韩将军,觉得是谁?” “考虑重剑门兴建新剑都得罪了哪方的利益,在下以为,只有两种可能……” 胡老掌门想了想,“罗家和旧剑都两家?” 韩胥郎点头道:“大剑士明鉴!重剑门叛出罗家,自然不为罗大提督所容,我跟了罗二爷这么多年知晓他的脾气,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枢密院那边军令已下,明面上罗家不敢做什么,可暗地里这种败坏大将军与新剑都的关系无耻阴招只怕是初见端倪,大剑士切不可中了罗家的诡计!” “原来大将军派阁下来就是为了稳定我们这个联盟,那依将军看,那伪装成我重剑门徒当街杀人的家伙是否就是罗家圈养的死士?” “利害相关,可能极大。” 胡力士摇了摇头,“只是猜测而已,却没有实证,那把无名火怎么说?也是罗家所为?” 韩胥郎略微思量,沉吟道:“事发之时,黄家的驸马爷可在此处,纵火行凶者,韩某看来那旧剑都的人脱不了嫌疑。” “先前死士杀人是挑拨离间,那么这火则为威胁警告,前后所图大相径庭,不像一方所为。” “那就是两家合力……” 胡力士听后蓦然瞪目,一掌拍碎了盛满茶水点心的石桌,打断了那兵部侍郎的话,怒道:“韩胥郎,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吗?!你韩胥郎与罗家有何恩怨老夫不管,你要敢拿我新剑都的人下手,休怪老夫剑下无情!” 疯虎都尉李靖猛然横起狼牙槊棒,噼啪一声撩翻了几张座椅,厉声道:“好你个胡老头,敢对我家将军无礼,真当我大军是摆设不成?”此话一出,几十名红鸾甲护卫持枪冲入大殿将重剑门弟子团团围住。 那些身负重剑的剑门弟子不甘示弱,人人手执重剑与那些杀伐凶狠的红鸾甲士针锋相对。 韩胥郎缓缓起身,抖了抖披风,笑道:“胡大剑士,你今日这般态度,大将军会失望的。” 老掌门胡力士眼神有些异样,沉声道:“韩胥郎,我新剑都效忠的是陛下,你呢,你效忠的到底是陛下、大将军还是另有其人?” 韩胥郎眼神微怔,嘴角发出一声冷笑,甩开殷红袍披风后扬长而去。 重剑门人没有阻拦,眼睁睁看着这伙骑兵一路西返那座护君线上的兵部。 ---- 剑门城各大剑族之间有兵部那边提供的黑鹰传讯的手段,此时黄家那乘载着家族核心人物的马车正急速奔驰,朝北直奔无锋宫要地。 马车内,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轻轻握着女儿那冰凉沁出汗水的小手,宽慰道:“没事的,那小子命大,死不了。” 黄家大小姐黄茗嫣俏丽的脸上浮起一丝苍白,嘴唇微微咬起,如秋月般的峨眉微微蹙起,显然忧心忡忡,心中不停祈祷着佛祖菩萨保佑。 黄家马车在北城道的半路中途停下,黄老爷掀开车帘子一角,见到几名打扮威武的佩剑剑客站在马车不远处,黄鹤招了招手,黄家客卿接过那些剑客手中的一卷封帛纸,将消息送入马车。 轮椅老人看过了帛纸后眼角皱了皱,黄茗嫣低声道:“是冷家的人,发生什么了?” 黄鹤老爷眉头紧锁,将封帛纸递给了女儿,黄小姐看过之后,柔手轻轻地一抖,那纸条顿时就字迹全消。 黄鹤揉了揉眉心,闷声道:“冷家的人来不了了,他们的人刚出发,家族那位叛徒冷稽之就被人劫走了,这场火啊,原来是引蛇出洞。” 黄茗嫣疑虑道:“是那位韩将军动的手?我们的人不是收到消息说他刚从重剑门那边出来吗,应该来不及才对……” 轮椅上的老人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在这场罗家与皇帝的斗争中,张宰辅,左大将军,廖八仙,韩胥郎……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我们最不该忽略的人啊。” 与此同时,中州剑门城外二十里,雕花林。 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人被一把狠狠地丢到林间厚雪堆里,发起一阵痛苦的闷哼声。 一个手持大戟的三目少年掠过林子树梢迅疾砸向地面,一双革金皮靴重重踏下,溅起了一地雪泥,低头俯视那狼狈如同死狗的家伙,嘴角翘起一丝讥诮。 持戟少年挠了挠耳,埋怨道:“二哥和姑姑让我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你这么个不济事的家伙啊,喂,我知道你醒了,别装死。” 那年轻人低头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阴沉少年咧嘴一笑,道:“好哇,装死就让你真死了。” 少年身形一闪,单手轻松搬起一块重达几十斤的雪地巨岩,朝着那年轻人的头部狠狠砸去。滚雪石来势汹汹,一旦砸中那人的头部,其必然会落得脑壳破裂、脑浆四溅的凄惨下场。 轰!就在此时,那原本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家伙竟然翻身躲开,顺势起身,一记沉稳有力的膝撞掀起一片雪雾,直扫向那少年的眼窝。 那少年毫无防备,在他用手臂格挡的瞬间,那看似奄奄一息的家伙已近身而来。那人近身后,第一时间便去抓少年腰间的佩剑,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按住腰间剑柄。 阴沉少年嘴角微扬,一记迎面重拳猛地轰在那人的面庞上,那人瞬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砸向几棵冬树。那几棵粘满雪花的高大树木被拦腰截断,雪花纷纷飘落,宛如一场雪雨。 阴沉少年吐出一口浊气,“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那人甫从大狱中脱身,本就遍体鳞伤,遭这怪力少年五成力气的一拳后,当即昏厥,生死不明。阴沉少年心中一惊,暗叫不妙,若是将此人打死,二哥定然恼怒,赶忙飞身掠去,一把抓起此人,松了口气,尚有一丝气息,当下不再嬉闹,扛起这个死囚,消失在白雪皑皑的林海里。 ---- 江沐剑慢慢睁开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未婚妻黄家大小姐黄茗嫣,而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布行老板娘金绣娘。 上半身被熊熊烈火灼伤得惨不忍睹的江沐剑,费尽全力才勉强起身,却闻那妇人轻声言道:“公子切勿乱动,你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 身姿婀娜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将江沐剑扶至床榻躺下,江沐剑本欲婉拒,怎奈周身已无力气,嘴唇亦因干燥而脱皮,连声音都变得低沉沙哑,显然是被火烟熏伤了声带。 “多谢……姐姐了。”江沐剑脸色惨白,颤声道。 那金绣娘表面平静应下,其实心头欢喜的很,但仍是强行压住翘起的嘴角,柔声细道:“姐姐可不敢当,奴家金绣儿,只是一介乡野妇人,怎担得起江公子如此称呼?况且还是公子救下的奴家,该称呼公子一声恩公才是。” “火灾?”江沐剑皱了皱眉,忽然回忆了一番,恍然心想:“是了,我被火海反噬,整个人晕了过去,后面的事都想不起来了……”于是便向眼前这位亲切的大姐姐问道:“绣儿姐,我昏迷多久了?” 金绣娘道:“恩公昏迷了整整三日。”江沐剑道:“这么久?这大火最后灭了么?有没有人员伤亡?”金绣娘停顿了一下,道:“朝廷死了三个大官,胡大剑士灭去了大火,只是我听手底下人说,剑门城各方势力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看来我昏迷的不是时候,绣儿姐是重剑门的人?有没有法子替我给青岚山的黄家传个话,就说我在这里养伤,我昏迷的这几日,她肯定担心极了……” 听到这里,金绣娘的心头泛起一阵心酸,嘴上却平静道:“奴家不是重剑门的人,只因为卷入火场案,加上朝廷织造局那边人手短缺这才让我留下,恩公,您说的黄家已经来过看您了,只是听说家族那边有了什么变故这才赶去处理了,而那位黄家大小姐应该是您的未婚妻吧?” 江沐剑点头道:“不错,她有没有什么事?” 金绣娘从江沐剑脸上看出了十分关切的神情,心头不是滋味却不表现,“恩公,那位黄小姐守了您一天一夜不吃不眠,被黄家的大老爷打晕了过去,送去休息了。” “这个傻丫头,我得去看看她。”江沐剑闷哼了一声,勉强挺直了腰板,就要起身下床走动。 他忽然身躯一软就要跌落床下,幸好被金绣娘伸手扶着,隔着粉嫩内衬的雪白肌肤此起彼伏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年轻剑客的身体,江沐剑两颊瞬间通红,身子僵硬,尽量避开与这美妇人有身体接触。 咳咳两声从门外响起,金绣娘望着窗外魁梧的倒影,将江沐剑扶到床边,恋恋不舍地偷瞥了他一眼,柔声道:“公子好好休息,奴家告退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推了门出去。 紧接着,走进来一个长须及地的美髯公,无疑便是重剑门掌门胡力士了。 胡老头儿倚靠在窗边,“这妇人姿色不俗,又对江小友心生爱慕之心,他那夫君又是个不久于人世的病痨鬼,你若喜欢收来做妾也不失为一番美事。” 江沐剑没有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剑士,而是直接道:“胡老前辈,找我有事?” 胡力士径直走到江沐剑躺着的床沿坐下,看了一眼那窗外美妇人扭动的腰肢身段,淡然道:“我认真的,这女人虽说年纪大了一些,但养作外室还是相当不错,别的不说,光说这胆量,就足以助小友做成大事!” 江沐剑听出了言外之意,讶异道:“老前辈的意思是,火是她放的,这怎么可能?她不是自己也差点葬身在火场里吗?” 胡力士捋了捋美髯,眯眼笑道:“也正因为她在火场里,所以才没人怀疑她不是吗?” 胡力士自言自语道:“江沐剑,剑道最重要的你觉得是什么?剑术剑意还是剑招?都不是,是首先要有柄好剑!你知道何为三剑师?那便是既习避世剑,也修出世剑,更要练入世剑。” 江沐剑愣头愣脑,一脸不明觉厉。 胡老掌门轻叹了一声,觉得有些心累,这么一个只知道练剑的家伙真的能练好剑吗? “这么说吧,如果那天真无邪的黄家小姐是柄能助你稳固剑心的避世剑,那这心机深沉的女子便是那柄能让你走的长远的入世剑。” 第198章 交代 江沐剑局促不安,道:“这把火,真是绣儿姐放的?” 胡力士眼眸微垂,沉缓道:“不重要了,没有她的这把火,也会有其他的狼子野心之徒觊觎。我北王朝的局势,一点也不比南朝那边轻松。” 江沐剑缓缓抬头,忧心忡忡道:“大师兄那边……” 胡老掌门手袖轻抬,沉声道:“此点你无需担忧,陛下金口玉言,无论是你的师兄,还是明文阁的那些暗探,皆已安然撤出北陵境内。” “老夫派了门中弟子亲自将人送到的边境夫子谷。” 江沐剑剑眉微挑,心中稍安,抱拳道:“老前辈海涵,您的美意我实难从命,此生我江沐剑唯有一个老师,也不能留于重剑门,待我痊愈之后,便会南下为我师兄略尽绵薄之力。” 胡力士叹息一声,起身肃然道:“老夫知你心意,也不再强求了,然救火一事,老夫欠你人情,自是要报答的。我重剑门三剑术向来不授外人,不过我与你母亲也算旧识,你便也不算外人了。” “我母亲?” 胡力士给江沐剑掖了掖被角,“不错,你母亲便是初代三剑师兰之雪,你那养剑匣子就是她当年所用,而老夫的三剑术便是她传给我的,兜兜转转,命运啊。” “我母亲和您是什么关系?” “你母亲……”胡力士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道:“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你先好好养伤,待你伤好了,我会传你本门绝学,只要你学会此招,我便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所有事,如何?” 不等江沐剑回答,胡力士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在门口处停下脚步,忽然问道:“江沐剑,若将来新剑都动荡你黄家深陷其中,同时你那大师兄又在南边遭遇危机,届时两边为难,你怎么选?” 江沐剑望着胡力士怔怔出神,“我……” “难啊。”胡力士踏出屋外,轻轻掩上房门。 屋外伫立着一位颔首垂目的美妇人,胡力士行至这女子身侧,忽然抓起她那如羊脂般的玉手,沉声道:“金绣娘,若非你有这双巧手,单就你放火烧我重剑门,间接害死三位朝廷高官这一条罪状,便足以让你死上十几回了。” 美妇人双眼泛红,眼眸中满是执拗,那柔嫩的手被胡老掌门攥得太紧,已泛起一片红晕,“他们欺辱我……” 胡力士伸手猛地扼住金绣娘的咽喉,金绣娘双手紧紧抓住那双犹如钢铁般的手,拼命挣扎着,只听得耳畔传来狠厉的声音,“与那些大人物相比,你的命太贱了。” 胡力士松开手,金绣娘颓然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着气,忽地抬头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位位高权重的胡大剑士,“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杀我?!” 胡力士冷哼一声,负袖走去,“你的命我收下了,今日起江沐剑由你来照顾,给你机会自荐枕席,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她整个人瘫在地板之上,泪流满面。 荣华富贵? 她只想好好活着而已。 ---- 八百里幽幽青龙湖,仙人飞升之地。 数月来,成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气运之地。 近朱者赤,所谓一人得道则鸡犬升天,乘了言大仙人飞升的东风,加之苍梧派年轻一代在新掌门的带领下接连在江湖上斩露头角,连带苍梧山下那座隐士而居的刘家村也沾了些仙气,村民个个身感与有荣焉。村里那些外出游历开拓眼界的年轻人满脸自豪,心气上难免高人一等,现下江湖都以侍奉他们山上邻居为尊,自然对他们这群山脚下的“近神之人”高看一眼。 听说好些个村里面的穷酸书生被那些个官府权贵青睐有加,甚至不惜重金将人请去担任幕僚名士之类的清要职位,只为套出苍梧山的所在。这些刘家书生也不是好相与的傻瓜,抛去家族清规禁制严禁透露家乡位置不谈,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飞鸟尽则良弓藏”的儒家要理,一旦他们透露了位置,那么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了,因此这些书生对山村位置总是讳莫如深,或又以巧言搪塞,混淆真相。 苍梧派重落天下视线之后,不仅仅是庙堂之上的蠢蠢欲动,江湖人更是心神向往,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纷纷放话,愿意奉苍梧派为南朝第一大派,还愿意将自己门中青年才俊送入山门拜师学艺,并将各派核心秘籍奉上,以报山上仙人的授业之恩。 苍梧山脚,霞光峰下,一辆黄楼大船驶出烟雾缭绕的江面,缓缓驶向那一方的临江隘口上。 三丈高的大船犹如庞然大物极具压迫感,二楼上锦旗摇曳,甲板上站满了清一色的紫黄剑客,这种黄紫道衫便是苍梧派的弟子最具标识的特征。 刘家坡的老村长刘善才领着几十名青壮村民和老弱妇孺站在夕阳余晖里,目送那些庇佑村子将近一甲子的山上神仙缓缓远去。 村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小心翼翼问道:“村长爷爷,山上的仙人们怎么走了?” 老村长摇了摇头。 “那他们还回来吗?” 老村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个满眼期待的村民,又抬头看向那座云雾缭绕的仙山,眼神坚毅道:“当然了,这里是仙人们的家,人人都会回家的,仙人也不例外。” 村民听话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可那小孩依旧不依不饶,道:“可是连秋水姐姐也走了,我想她了怎么办?” 村长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温和道:“小平岚,你秋水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啊,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呢,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就是好好念书。” 小孩想了想,撇嘴道:“我才不要嘞,念书是没出息的,我娘说了,若是我有慧根,就去跟秋水姐姐学武,将来要是出了村子以后,无论是混江湖还是去当兵,都是出人头地,若是不济就学我爹那样做个买卖也能糊口,念书? 不知道多少村里的读书人饿死在外面呢!” 刘善才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那群村民,“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那群隐居已久的村民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老村长叹息一声,“这样不对,当今时局不同啦,村子里上个月出去的那批年轻人有三人已经考中了乡试啦,麻婶他们家的佳佳更是有望成为庚子年的第一个女秀才,现在朝廷大行科举制,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才算熬到了头,这都多亏了当初借住咱们村的那位公子啊。” “有愧啊,我们当初有眼无珠,将这位公子视为豺狼虎豹,可秋水姑娘说前些日子里村里送来的米粮便是这位公子送来的,他打算出钱给我们村子修建书院呢,往后让娃娃们念书去吧,你小平岚,习武就别想了,秋水姑娘说了你根骨不行,给我念书去吧~” 村民小平岚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小跑着跑回家里去。 村民们皆是唏嘘不已,只是对这位威信极重的老村长也不敢出声,各自散去了。 只有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书生被刘村长留下,一脸不知所措。 见老村长许久不出声,年轻书生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村长……” 老村长摆了摆手,“翰墨,你年纪也够了,你这一批出村的同辈之中只有你被我留下,你可知是为何?” 书生刘翰墨摇了摇头,“请村长示下。” 老村长缓声道:“是那位刘公子的意思,咱们村里这么多年轻人,他唯独最看好你,他说你刘翰墨将来会走出刘家坡的,到时候你的舞台将不是块这穷山恶水的偏荒之地,也不是一州一城,而将是放眼整个庙堂。” 年轻书生愣在原地。 忽然这书生没来由问了一句:“他看好我,不会是因为他借住我的茅草小屋吧?” 老村长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想,他应该看了你那卷离经叛道策论了……” 书生恍然大悟,道:“这么说,苍梧派的集体搬迁也缘起于此。” 老村子嘿嘿一笑,“少装了刘翰墨,那卷文章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间透露给刘公子看见的,反正结果不是如你所愿了嘛,治国者先收江湖,嗯,也不枉你藏龙村中多年,总算碰到了可以实现你报负的明主了。” 书生微微一笑,挺直腰板看向远处仙山,心中胸意好似一吐为快。 ---- 青龙湖黄龙楼船脱胎于南北朝第一次国战时兴起的广陵水师的狮鬼战舰,坚不可摧的同时又兼具万吨马力,据兵部记载此类战船,行百里水域只要短短五日,加上青龙湖汇聚天下水域,四通八达的同时又浩瀚宽广,横跨十余条大江大河,想在水面的逮住这只战船无异于大海捞针,异想天开。 此次苍梧派举家搬迁,门人弟子三百人只用了一条黄龙楼船就乘江而去,山门里的秘籍孤本皆搬入船舱,山上更是不留下一兵一卒,只留下那仙气飘飘好似天庭凌霄的恢宏建筑。 有老掌门言东梧,新掌门桃花,副掌门姜伯约,左右护法秋水、长青等苍梧派核心人员坐镇楼船,想动手,就是那天下最大的江南海盗头子陈胜纵然坐拥“十寨”那上万员的海上悍匪,恐怕也没这般气魄。 只是当楼船行至岭南东面水域的时候还是和药都节度使何燕山的蝗虫水师发生了激战,蝗虫水师那边可不管对方是什么天下第一门派,公然擅闯药都领地,那便一概按遭遇海盗侵略者处置,几十门岭南军制的龙头炮押上船头甲班,先声夺人,轰轰轰打了个震天响。苍梧派也不是那好捏的柿子,门下弟子不再“拈花摘叶”,而是谪仙圣手挽起弓弩,攒射出一系列精湛至极的彩虹弧度。 但凡敢给火炮上膛的甲士无一例外被射了个透心凉,密密麻麻的弩箭在这些的妙手下根本不废吹灰之力,一名苍梧弟子便可控弩三把,三百人的战力可比得上三千敌军,岭南的何燕山的白象军大多以步卒为主,三千名蝗虫水师甲士无论是武器装备的精良程度还是综合战斗力来看,远远不如沧州,广陵,宝岛这些精锐水师,更像是那南阳山海盗集团十寨旗下的杂牌军。 随着几十名顶尖战力的苍梧派武道小宗师参战,局势更是一边倒,很快那艘挂满箭雨的黄龙楼船就在三面水师营包围圈中突围而入,杀入了岭南一带的江河流域,很快就甩开了蝗虫水师的视线跟踪。全程督战的蝗虫水师大提督,何燕山麾下第一猛将杨孟朗眼睁睁看着这伙江湖人扬长而去,虽气得是嘴唇发抖,脸色铁青,但还是忍住了性子没急着调兵追杀,而是快马送信入何府,得了老大人“穷寇莫追”四字评语后心里依旧有些不是滋味,只好拿一些大战失利的将士们出气。 苍梧派那边负伤了十二名弟子,皆是伤于龙头炮的第一轮扫射之下,虽然有几个伤的极重,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多亏了关键时刻已是一品剑修的秋水挺身而出,及时御剑掠起江水化剑开路,毁去了十二门龙头大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掌门人桃花对妹妹的剑术长进并没有表现太大的惊喜,天生剑胚,加上有父亲这位剑道大宗师的倾囊相授,日后的武道成就不会在自己之下。 这位身材曼妙的掌门女子在吩咐好门中医官给受伤门人疗伤后,缓缓收回视线,独自走向站在甲板船头,那位负手欣赏岭南山水的父亲。 苍山先生站在江头,腰佩玄黄长剑,尚未出剑,却剑气凛然,手握一卷旧朴的书卷。 掌门女子与父亲言苍山并肩而立,个头却高了父亲些许,望向江面的高山出神,茫然道:“举门迁入此地,就动摇了根本,就为了一个离山武库,父亲,我们这么做值得吗?” 江湖上都知道“仙手剑仙”言东梧练圣手武功也修仙人玄剑,却少有人知,这位绰号“苍山先生”的大剑宗其实是读书人出身。 读万卷圣人书,登庙堂之高。 行万里通天路,处江湖之远。 中年儒生笑了笑,指了指眼前那座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巍峨大山,“万卷书的终点不就是那座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庙堂之高,呵,鲤鱼跃龙门何其难也,闺女,有了这仙人伏羲留下的离山武库,江湖之远也就不远了。” 第199章 他输给了谁? 刘子明在两陵山龙脉所得的三本仙人秘籍中,存有伏羲仙人亲绘之天下武学源流的“天王访仙图”一本,秘籍之上记载着离山武库的大致方位,恰在那岭南藏云山脉北河域的三星洞中。此番苍梧派兴师动众入药都便是按图索骥寻那仙人遗留下来的武学要义。 若是秘籍所言非虚,那离山武库便是苍梧派重归江湖武林魁首的气运所在,传说伏羲仙人总创天下七十二道开宗绝技,下有三十六路低阶法门散落民间,传于世人,上有三十六路高深武学藏于武库,不见天日。若是苍梧派能寻得这些武学秘籍,便有望成就百年前那位伏羲仙人所言门下弟子皆一品的恢宏景象。 大船顺着江水而下,那位中年剑仙轻声道:“离山武库非同凡响,还记得当初你言爷爷为何将你和秋水送入江南商会吗?” 桃花蹙眉道:“言爷爷……是想要我们去寻那离山武库的位置?” 苍山先生点了点头,“不错,当时你言爷爷观测天象,只道这武库在江南繁盛之地,商家势力庞大,依托商家才便于寻找,不得已,这才将你姐妹二人送入商都。” 掌门女子恍然大悟,伸出一指抹过手心,手心中有灵犀光点,“怪不得言爷爷当初说要我们寻那灵力泛通之所,可纵然我找遍江南也不得其所,原来是我们找错了的地方。” 中年剑仙叹道:“这件事你言爷爷一直有所亏欠,恐怕是一辈子的心结,好在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寻到了武库的位置。” 桃花想了想,秀美的脸蛋浮起一丝犹豫,“那刘子明当真如此大方?” 中年剑仙负手于后,平静道:“大方是真大方,不过算计也不耽误算计,各取所需吧,京城那边的局势已是风雨欲来,我苍梧派要想在这股滔天乱流中活下来,成为长盛不衰的武林第一宗门,就不得不与朝廷扯上瓜葛,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主动给我们寻找一个盟友。” 桃花叹了叹气,“这也是言爷爷不肯向世人开山的原因吧,沾了外物,就乱了道心。” 中年剑仙露出欣慰的笑意。 “闺女,你言爷爷开山立派,武道绝峰,让苍梧派名震天下,你爹我野心不小,想要光大门楣,让宗门傲立武林,唯我独尊,将来守山之人,便靠你们姐妹了。记住,既然下山了,苍梧派既不当朝廷圈养的咬人疯狗,也不做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上仙人。” 掌门女子重重点了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坚毅。 ---- 随着江湖上向卢两大魔头一死一伤,以及皇宫大内传来天子病情好转的消息,京城的狂风骤雨算是消停了一阵子。 好景不长,身为最大功臣的承天司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布衣谷一战泄露了踪迹之后,京兆府和内廷那群疯狗迅速盯上了承天卫,趁着承天令刘子明此刻不在京城,组织了一系列的追杀围堵。接连有三十二名承天卫被抓入京兆府大牢,审讯未果后被折磨到人人自尽,却无一人开口投敌。 此时的刘子明和南宫少卿以及老道士钟无量三人同乘马车结伴而行,跋山涉水如今已至那南疆巫师派的临时大本营白骨山山脚,很难想象,眼前那座青山绿水冬雪消融的锦绣山鸾竟是那传闻人骨叠山血海蔽日的邪魅之地。 按照那卢斩风大弟子董虎的供词,只要向西绕过那座山鸾下的芦苇地,便能到达白骨山的大门口,当初魔女秦楚占山为王,据传在山脚布下了南疆巫师派的法阵,以作阻敌之用,只是眼前的芦苇丛马车不能通行,三人只好下了马车徒步穿过芦苇丛,深入那不毛之地。 寒风拂过芦苇发出沙沙声响,即便有两位大宗师压阵,刘子明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毕竟是那群邪魔歪道的地盘,魔道一门之所以被江湖中人嗤之以鼻,就在于这伙妖人完全不尊天道常理,肆意行事,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暗杀偷袭都是常有的事,放在几年前的江湖,这伙妖人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多是在偏远小城为非作歹,可自从那秦楚高举魔道大旗以后,这些邪魔歪道算是彻底的有恃无恐,不仅横行无忌闯了京畿之地,更是敢公然冲杀朝廷的军队。 黄袍道人袖袍动动,那芦苇纷纷自行拨开,眼神混浊不清,望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对此也颇为不解,那年轻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寻思道,若是想动白骨山,不说那些大小魔头,光是一个巫王秦楚,就够贫道和那白衣刀客喝一壶的了,何况他还指望我出死力不成?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不会的,万万不会。 可若不是攻打白骨山,他千辛万苦来这阴损之地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当一把儒家圣人感化那妖女不成,若是这样,贫道可不能陪他白白送死了。 想着想着,忽然刘子明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老前辈,想什么呢?” 道人钟无量回过神来,环顾了四周一番,只觉得芦苇高深遮蔽,这山野方寸之地越发阴气沉沉,心头浮现一丝不安,沉声道:“刘大人,贫道事先声明,若是想对白骨山那位下手,须要提前知会贫道一声,也好早做准备……” 刘子明笑道:“前辈不必多虑,若是情况不受控制,前辈不必管我,想来以你老道长的神通,要逃走绝非难事。” 黄袍道人眼神阴婺,道:“真要动手?承天卫不带也就罢了,怎么那天雷门的刀客也藏着掖着?” 南宫少卿淡淡道:“若非到最后一步,天雷门不能卷进来。” 黄袍道人嘴角冷笑,“愚蠢!” 刘子明摇了摇头,道:“不,做人以和为贵嘛,若是能双赢,何必刀兵相向? 此番来我是来求那共赢之道的,而且南宫好像也有些话要问那秦楚。” 黄袍道人钟无量刚欲开口,忽地瞳孔骤缩,眉心微挑,身形猛地跃起,道袍轻挥,真气汹涌而出,几人脚下的芦苇荡中瞬间响起一阵狂风怒号之声,数千株芦花应声而折,泥地拱起条条交错的地龙。 白衣刀客携起刘子明,纵身跃出数十丈,脚尖轻点于一处深沟之畔,溅起泥水浑浊。 黄袍道人手中拂尘轻扬,于空中书就一个“真君疾令”,落入芦苇丛中,刹那间芦苇丛上白雾弥漫,万道金光汹涌澎湃,那道士凌空虚立,沉声道:“邪魔外道,岂敢在镇山道祖面前卖弄玄虚?” 空中有苍劲雄浑的声音传了过来,“天师府的驱邪咒?原来是龙虎山的老神仙,失敬,失敬,在下南疆巫师派方士袁槐有礼了。” 此人言辞中虽有失礼的歉疚之意,但其出手却毫不讲理可言。那被驱魔咒镇压的芦苇,须臾间便挺直了腰杆,如春笋破土般急速生长,将刘子明三人紧紧包围,构筑成一座以芦苇为棋子,纵横交错十九道的大阵。 南宫少卿手握刀鞘横扫,瞬间折断了周身一片疯长的芦苇杆子,将刘子明护在身后,眯眼道:“这是天山派的“天山十九局”的阵法。” 芦苇中那声音又传来,“用刀的小子见识不俗,竟然知道我天山派的护宗大法,不过你还是错了,天山派没了,如今这叫南疆十九局。” 刘子明抬起手臂,挡去芦苇中的强风,大声道:“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这家伙是白骨山的看门之人,南宫,可知道解法?” 南宫少卿膝盖弯曲滑动半寸,反手拔天问黑虎刀,沉声道:“这阵法阴邪的厉害,强攻的话重魁境也没戏,阵中有三个活眼,对应两个武眼,一个文眼,三处必须同时破去方能破阵。” 刘子明吐出一口浊气,洪声道:“钟大师,听到了吗?” 芦苇丛中传来那黄袍道人的声音,“好,贫道正想领教一下这门邪法,左边的交给我。” 南宫少卿抓起一把泥沙扬在空中,指着东南方位,“那袁方士守的文眼交给你了,我得去破北方位的阵眼。” 刘子明挠了挠眉心,苦笑道:“让我去破阵,不怕他杀了我呀?” 南宫少卿嘴角破天荒地泛起一丝笑意,“那家伙只会下棋,不会武功,这天下论下棋,还有能下的过你的吗?” 说完又将腰间那柄杀气腾腾的黑虎刀抽出递给刘子明。 刘子明接过那柄亮堂的凶刀,不知所措。 南宫少卿轻声道:“握紧。” 刘子明乖乖照做,只见白衣刀客伸出一指弹击清亮刀身。 “哇呀”一声大叫,刘子明被那黑刀拖拽着飞入了东南方位的密闭芦苇丛中。 白衣刀客侧身按住刀鞘,身后已是风起云涌,不断有黄雷击落芦苇,一名魁梧大汉手拎一柄雷公锤,脚步沉缓如地震,高大的阴影在电光的照射下笼罩了那袭白衣。 那魁梧大汉生有一双与体格不符的蓝宝石眸子,深邃而忧郁。然而,除了这双眼睛,他那一对招风耳和香肠嘴,却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丑陋。胸口挂着的那颗恐怖骷髅人头,散发着阵阵邪气。此人身高九尺,肌肉犹如刀刻斧凿,线条分明,威猛如天门巨灵。 魁梧大汉站在白衣刀客身前竟然比那虎背熊腰的邪僧向竹海还要具有压迫感,眼神中充满着怨恨与不屑,那只巨手摆弄了一番胸前的骷髅头项链,沉声道:“莫里沙是你杀的?” 南宫少卿静静看着此人,不置可否。 莫里沙,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南宫少卿微微侧目,忽然想起来了一年前的剑都之行,那南疆巫师派莫里沙潜伏刘子明身边冒充燕王世子,调动血祭大阵险些毁了整个剑都,被南宫以集合了众剑士之力的三千小剑阵所杀,尸横双雪城的剑阁。 那之后刘子明和他提起此人,说承天司事后调查此人底细,才知是南疆巫师派的四位护法之一,深受器重秦楚的器重,全权处理与相党以及北陵皇后的一脉的交接事宜,而他还有个弟弟,也在巫师派中被委以重任,不同那修外力邪发的哥哥,莫里沙,一对雷公锤使的出神入化的弟弟莫里海才是巫师派的中坚战力所在。 听说雷公锤莫里海因为兄长杀被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还曾亲自前往北陵剑都寻仇,只可惜双雪城早已人去城空,沦为一片废墟,最后只寻回兄长的人头,南疆巫师派有此习俗,会将死去的亲人的人骨磨成项链带在身上,以示骨肉同在之意。 莫里海那双宝石眼眸中此刻冒着一股阴火,抡起那柄金光璀璨的雷公锤,咬牙切齿道:“你的刀呢,还有那柄杀我哥的剑呢?拿出来!!!” 最后三字犹如洪雷响彻,余音三百里! 白衣刀客解下腰间刀鞘,做横刀状,平淡道:“对付你而已,靠刀鞘也足够了。” ---- 那去势力惊人的黑虎刀化作一条黑蛇罡气,一路上斩断不知多少拦路的遮天芦苇,这些芦苇看似只是拦路石,实际细看之下,每株都锋刃如利剑,若是不懂玄妙的人强行硬闯必然会落得皮开肉绽的下场,凭着玄老的黑蛇杀一路护送,刘子明被送入了一处芦苇荡中难得的清雅之地。 一个芦苇小湖里坐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方士。 这位便是布局者,白骨山谋士袁槐先生了。 风吹开金黄芦苇,那位老方士缓缓起身,看着来人笑道:“袁某此阵,真正的玄机乃是借鉴了棋局那纵横十九道的法门,乃中原那位李棋圣所设,需要以妙手慧心方可应对,阁下年纪轻轻,不要白费心机,妄自送了性命。” 年轻公子哥缓缓走向芦苇中心棋局,看了看已摆好位置的棋盘“残局”,问道:“李棋圣当年棋坛夺魁,以百全胜战之姿横扫天下圣手,最后景阳宫斗棋时棋差一招,败给了一名无名小卒,你可知道他输给了谁?” 第200章 白骨山的说客 景阳宫斗棋,是南陵朝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刘子明青云仕途路上的“初露锋芒”,彼时先帝景德帝热衷对弈之道,尚为潜龙的当今天子便常随李炎兵大人这位棋待诏,天子起居郎在景阳宫开设棋局,以棋推衍国力,问策天下。 景德三十年,随着太子殿下羽翼丰满,先帝有意退位,令太子继承大统,先后颁布了一系的重要改制,比如设立内阁分散相权以辅佐圣裁,鼓励民间各地开垦荒田、兴修水利,改善民生;市易法,设市易转运司,调节市场物价……更有改革科举制度的壮举,废除明经科,进士科以经义和策论为主,增加法科;整顿太学,其中就有棋道一门纳入“君子修身”纲常,邀天下国手入景德宫以棋会君,献策于主,故景德宫素有“众生谋士堂”之名。 棋力高绝前三甲者,可直接跨过乡试会试,直入殿试大考,朝廷特赐举者上士之待遇,又有先帝督创,若三甲中有人能赢李炎兵者,特旨拔擢入内阁学士,封千户侯。 四年前,刘子明负笈游学,便是在那场景阳宫斗棋中以一手“活子”险胜一着,从此青云直上,仕途风生水起。只是那场棋局被皇宫封锁了消息,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消息传出,说那位百战百胜的棋圣大人竟败给了一个出生乡野的穷酸书生,起初谁也不信,可没过多久,先帝就将李大人派去了南彰郡那边做刺史,这种明升暗降调离京都权力中枢的举措实际上是印证这一说法,因此才有许多人开始相信李大人是真的败了,都说他李棋圣马失前蹄,晚节不保,因丢了皇家颜面而被贬到偏远小郡做官。 而那位神秘“棋手”从此就成为了皇宫大内里的一个传说。 前南疆天山派的首席谋士,现南疆巫师派的军师袁槐方士素来爱钟对弈之道,对中原所有高明棋手的棋路如数家珍,唯独对那位神秘棋手一无所知,今日得知刘子明是那神秘棋手,又以“南疆域十九局”的看家本领对敌,显然势在必得。 刘子明也毫无保留,与蓬头垢面的老方士盘溪对坐,开始执子先行,他的棋路向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路,最擅长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妙手术,应对这种棋盘残局的解法更是别出心裁,下出了“以子换子”,“弃车保帅”的搏命之棋,高手求稳断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步步让己方形势险象环生,也因此他便留心陷阱,步步退让。 二人以天下做棋盘,众生为棋子,在这芦苇荡中推衍起来,一时间斗的是聚精会神,你来我往,初时耳畔还传来芦苇荡沙沙作响声,到后来耳窝里只剩下汗水滴落,棋子如利剑划刻棋盘的声音。 芦苇荡外围两处也同时发生了两场激烈的气力之争,不过就如同棋盘上的局势一样,初时平分秋色,可随着白子方苦心经营的“闪电阵”功亏一篑,黑子的优势开始显现,刘子明以处处危机换来的“玄武阵”以陆续破去十九局中的十八局,同时两处武眼也已经有了溃败的迹象。 日落西山。 袁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脸色发白,捻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年轻公子开始以定势收官,策动全面的活局包围,老方士犹豫许久后,终于投子认负。 年轻公子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望向北位的芦苇荡中,那先前肆虐四方的黄雷早已没了嚣张气焰,风沙吹来,那白衣穿过芦苇荡,手上高举,扛着一个身高九尺的魁梧巨汉。 刘子明转头望向西边,那处芦苇剑气横生,所过之处皆是摧枯拉朽的凛然剑芒,两道截然不同的精锐剑气开始相撞,结果以那袭黄袍的道家剑“黄花”略胜一筹,那名守阵的巫师剑士连人带剑坠入小湖。 袁槐轻叹一声,“年轻人,你赢了。” 刘子明微笑道:“老前辈,承让了。” 老方士沉吟片刻,道:“阁下就是那刘大学士刘子明吧,你来此何事?我南疆巫师派多次被你坏了好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刘子明愣了一下,嘴角翘起,“是想说莫里沙、莫卧儿那两条人命吧?” “不错,莫里沙与那北陵皇后往来,是老夫指派,而莫卧儿与相党往来,也是老夫一手做成的局面,这账只能找你算。” “老先生这就不讲道理了,莫里沙干预我承天司内务,冒充燕王世子,又在剑都对本官出手,罪大恶极,再说那莫卧儿在央州杀我师兄,屠我城中百姓,勾结相党,犯上作乱,更是死有余辜。” “我巫师派弟子死于外人之手,传于江湖,我王如何立足?” “先生,巫师派统御南疆,当为南疆子民多做考虑,秦清泉的野心不是你们一家就能压下的,一旦我们败了,你以为他秦清泉的大军能放过南疆?你家王爷很强,可她一个人真的能拦下千军万马吗?” 刘子明轻声道:“我来白骨山,不是为了和南疆谈和来的,而是希望你们明白一个道理。” 袁槐嘴角发抖,“唇亡齿寒?” 刘子明抱拳道:“正是,巫师派将来与我们的恩怨肯定要做清算,可斗倒秦宰相之前,希望你我两家能联手对敌。” 袁老方士沉默不语。 年轻公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眼前的那座清澈的芦苇小湖,“先生做不了主的话?让在下和你家王爷聊聊?” 袁槐的视线随着手指的方向望向那平静湖面,冷笑道:“年轻人,这棋局你是破了,可白骨山你永远也找不到路口。” 刘子明不理会他的讥讽,闭眼笑道:“佛家有不借于外物之说,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众生根本自在万物相,既是虚妄之相,便不能用肉眼去看,这是我看先生棋路看出的道理。” 袁槐的脸上唰的一下冒出冷汗来。 “南宫!”刘子明朝湖面大喊一声。 一道白虹踩刀浮空而上,黑刀又迎着细雪俯瞰而下冲向湖面。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湖水滚起白烟,水花断开两截,足有百丈之高。 一个声音清朗地在芦苇荡中响起,“其实这白骨山亦无山上山下之分,我说的对吗,袁先生?” 袁槐站起身来,朝着那大逆不道的刀客厉声道:“停手!!!” 与此同时,先前昏厥过去的雷公锤莫里海,败剑坠湖的巫师剑客莫吉二人同时掠向那白衣刀客。 南宫少卿白衣飘荡,眸子泛起紫金光华,负手踩在悬空刀身之上,双手凭空凝出两道浑厚的黑芒刀罡,双手黑蛇刀! 白衣两腿膝盖微屈半步,一柄黑刀横前,一柄黑刀搭在背上,面对那威势力惊人的雷公锤,以及吞噬能精魂的巫鬼剑,没有丝毫避其锋芒的意思。 上代刀仙玄老曾以‘黑蛇杀’刀法夺魁天下第一刀客之名,其中要义便是采用大蟒扑食的捕猎姿态,以诡秘难防的蛇形轨迹,行一招毙命的狂暴罡气 ,因此玄老传授的黑蛇杀开篇要言讲究,“不出而已,一出毙命。”的亡命战法,其杀伤力更在寒老的“十寒”,和雷老的“天雷引”之上。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之后,双刀在手的南宫少卿开始狂奔,手中黑焱化成的蛇刀抖动一个弧度,如残影般掠向那莫里海身前,一击刀身横撩,那莫里海急忙挥动巨锤回撤,却慢了南宫半刻,被刀头斩断那颗胸前骷髅,整个魁梧瞬间身形失重坠落芦苇丛。 另外一刀猛然丢出,化作一条黑身巨蟒死死缠住那南疆第一剑客的脖颈,莫吉朗御剑不及,被巨蟒吞噬周身剑气,连人带蛇砸入一处山壁,溅起石屑滚滚。 南宫少卿并未就此罢休,脚步重重一踏击那黑虎刀身,刀瞬间直落九天坠入湖水,刀势下山如猛虎! 在离湖水三寸的地方悍然停住,被一柄油纸伞扛住,两物相撞,炸出激烈的火花! 一道黑红魅影如风中飘絮般出现在那芦苇荡身前,脸蛋巧媚,身材婀娜,一双玉足修长轻轻落在芦苇地上。 袁槐躬身道:“王爷!” 刘子明也缓缓起身,拱手道:“秦楚王爷,好久不见了。” 巫王秦楚冷哼一声,挥袖召回了那柄大伞,大伞回旋一个弧度落在这位魔道第二人手中之时变成了一把墨色水刀,魅影一闪而逝。 南宫眉心瞬间收紧,溢出一股瘆人的杀意,白衣身形掠出芦苇荡,掠进藏云山脉,云端间有九色杂雷首尾相连滚入山涧。 刹那间,有座山头轰然倒塌。 白衣和魅影同时出现在芦苇荡湖上,平静对立,互不相让。 秦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南宫少卿,剑仙大弟子,你的刀法比起那柳家的陌刀还差的远呢,还是回去学剑去吧。” 南宫少卿抹去嘴角的血痕,“你的刀,也不怎么样!” 白衣刀尖直指女魔头,朗声道:“秦楚,我妻子的伯公十里剑侯冷君山所中的“吞血月”蛊毒是否是你下的?” “什么冷君山,本王听都没听过。不过吞血月确为本王的手笔。”秦楚扬去手中水刀,化作那柄大伞,狞笑道:“你要想打架,本王奉陪就是了。” 袁槐低声道:“王爷,他们是来谈合作的。” 秦楚对袁槐道:“请教袁先生,若私仇不论,该当如何?” 袁槐想了想,恭敬回道:“回王爷,西域那边,随着那密禅宗地藏法王倒台,树倒猢狲散,已然不足为惧,如今我南疆一脉若想连绵强盛,确实还需要一个靠得住的盟友。” 秦楚卷起袖袍负后,来到芦苇荡那盘棋局上看了看,用充满讥讽的目光看向刘子明,道:“姓刘的,你靠得住吗?” 刘子明脸庞浮起好看的笑容,“回王爷的话,未必。” 袁槐皱眉道:“你敢戏弄我们?” 刘子明沉声道:“岂敢欺骗王爷?只是事先声明,我们的联盟是暂时的,毕竟我们双方各有几笔血海深仇,一旦相党之间倒台……” 南宫少卿上前一步,插话道:“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秦楚用一根轻柔手指抵住下巴,淡淡笑道:“有趣的很,姓刘的,你在江南的时候告知了我妹妹的下落,本王很感激你,不过你也拐走了我的大仙师,也算是两清了……必要的时候,南疆可以配合朝廷行事,只是不会听命于人。” 刘子明点头道:“可以。” 秦楚道:“此外,昭天大典上周先生所受之伤太重,普天之下,只有大仙师可以治愈,你将人带来,我本王可帮你直接摘掉秦清泉的脑袋。” 刘子明苦笑道:“这……恐怕没有王爷想的这么容易,秦清泉手下不止有大军,还有那秘杀堂的十八位大宗师。” 巫王秦楚不屑地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这天下众生,落在本王眼中,只有一个家伙罢了。” 刘子明没做任何反驳,径直转身拍了拍南宫少卿的肩膀,轻声道:“走吧。” 南宫少卿无动于衷,刘子明微微转头,传来了那位女魔头清冷的嗓音飘了过来,“给你个忠告,最好别让这位俊公子回京城了,柳千秋那家伙不久前放出消息来,要与天雷门相约在一线天山谷里比刀,为自家宗门正名呢!” ---- 京郊十里外的峡谷,名曰:一线天。 若有云端仙人居高临下俯瞰的话,那就是一座被大刀一分为二的断崖山谷。 一名中年刀客站在谷口,并未着当今圣上御赐的锁子战甲,仅是一身利落朴素的衣衫,静立谷口,任由风雪侵袭。 腰间,悬着那柄天下十大名刀新评第一的凶刀。 刀名不赦。 中年刀客立于风雪中,一人便如一军,气势沉稳,他缓缓以拇指摩挲那柄已然躁动不安的凶刀,静静等待着那袭白衣。 第201章 第一刀客 练剑大成者,多具天赋异禀,堪称天生剑胚,而练刀者,则需历经更多艰辛,至多不过大器晚成。江湖数百年来,未曾听闻有哪个刀客能在年少时练就火候。即便是如今公认的用刀第一人柳千秋,亦是在而立之年方才练成断愁刀,将天雷门踩于脚下后封刀三年。 自成为刀道魁首后,柳千秋曾于陇右宣称,当今之世,已无人值得他出刀。然而,如今竟有一个武道登顶的南宫少卿横空出世,且刀剑双修。据闻,其刀法传承自刀道三代刀仙,在接连挫败两位魔头的两场战斗中,这位南宫家族的新族长已在北陵南陵两座江湖声名鹊起。 而柳千秋自练刀以来,大器晚成,无缘与三位老前辈一较高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既知南宫少卿获刀法传承,又接任天雷门新任掌门,于公于私,在离开京城西行之前,他又怎能不寻求一战?此役,于江湖意义非凡,可视为陌门与天雷门的恩怨了断,新老两代刀魁的巅峰对决。 这一日,柳千秋毅然决然地辞去大内禁军统领之职,身着一袭素朴衣衫,恢复传统刀客装扮,携带一柄贴身佩刀不赦,背一柄沙门陌刀,孤身前往一线天山谷。 一线天山谷处,黄沙与白雪交织,杳无人烟。 与央州武斗、问剑大会,乃至铁衣城观刀皆有所不同,此次柳千秋邀天雷门问刀,未邀任何一家江湖门派,亦无天下刀客敢慕名观战,天下人皆知晓,此战意义非凡,刀者,乃万凶之兵,出手无情,凶刀无眼,毕竟谁也不想一不留神就成了刀下冤魂……只有一些藏于暗处的“影子斥候”例外,这些各方势力培养的情报人员与死士无异,擅长用特殊的侦查手段为各方势力提供大战的情报,想当初央州通天台上的大决战,就是这批人传出的消息。 今日这些“影斥”小心翼翼地藏在百里之外,严格保持着安全距离,以免踏入了那柳千秋的领地而白白送了性命,柳千秋对这些小鱼小虾显然也提不起要动手的兴致,大多是听之任之。 只见中年刀客稳稳地将那柄修长陌刀直插入山谷,双手扶着腰刀,静默良久,低头沉思起来。或许是察觉到了主人的战意,那柄令人闻风丧胆的刀也渐渐躁动起来,刀身微微颤动,风雪呼啸而过,柳千秋隐约能听到耳边传来刀身的低吼声,那柄锋利的战刀杀意弥漫,仿佛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饮血。 烈日当空,庚子八年入冬以来第一次出现这么炽热的太阳,阳光渗透在峡谷长长的山壁线上,照射拉长出一群麻衣刀客的影子,不下三十名天雷门刀客缓缓涌入了一线天的峡谷。 为首之人径直上前,脸上无眉,刻有闪电疤纹,神色凝重,手持一柄电光耀目的深蓝佩刀,正是那有着“雷蛇”之称的天雷门长老雷敬。 雷敬提刀走向那名比他年轻了许多的威武刀客,同为宗师境的江湖武夫,哪怕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境界,只要不是入得那与仙人无异的天一境,未必没有以弱胜强的可能。 无眉老人朗声道:“柳千秋,天雷门雷敬应邀,前来与陌门第一刀客一战。” 柳千秋嘴角微动,眼神直接掠过了眼前的这位天雷门大宗师,往后方看去,淡淡道:“你们那位宗主呢?怎么没来?” 雷敬脸色红涨,拂袖怒喝道:“杀鸡焉用牛刀,不用宗主出手,老夫先来会你一会。” 柳千秋嘴角冷笑,“就凭你?” 雷敬握紧拳头,大手按住那柄雷蛇刀鞘,麻衣之上猎猎生风,随着手中大刀滑出半寸,无眉刀人身形瞬间消散于空。 柳千秋眼神微眯,周身有数道雷电浇灌垂下,每道雷霆中浮现一丝白电萦绕,中年刀客微微侧身躲数道虚影的刀砍,沉重踏出一步,如山野轰然填湖震江! 那几十道雷电残影被重击之下只能还璞归真,雷敬弃刀游走,身化作一道闪电掠向柳千秋身前,五指如钩自带暗雷萦绕抓向柳千秋的面门,柳千秋不断侧身躲避,以反手格挡,从始至终脚下步伐丝毫不乱,始终以一副胜劵在握的姿态应对。雷敬大叫一声,催动天雷附着手刀,那道雷电掌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中年刀客肩头,瞬间抓破了那朴素的衣衫,刺出了三道血肉模糊的黢黑焦痕。 雷敬大喜,乘胜追击提起柳千秋肩头猛然丢掷甩出,凝聚浑身雄浑真气的掌中刀浮空而上,深入击打柳千秋的腹部。只可惜还是稍欠火候,那掌中雷刀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按下,另外一刀照葫芦画瓢依旧是无功而返,中年刀客双手骤然发力,此时雷敬双手交叉扭曲,传来了喀喇喇的骨头断裂之声,本就是凌空而上的无眉刀人此时脸色惨白,气机在一瞬间内溃败,身子失了平衡,重重坠入谷底。 柳千秋凌空而立,摊开双手,双手中有紫电如蛇吐信缠绕掌心,猛然抬头望去,乌云已然遮蔽天幕,原是这老儿以身试险将天雷咒种入柳千秋的手掌中,此刻再催动天雷滚滚,柳千秋纵然轻功再强,也难逃天网恢恢。 云端被割裂出一道裂痕,雷敬坠落的方向有一道电流直入云端牵引天雷,只见伤痕累累的雷敬猛然发力一扯,天幕下有只浑身雷电交织的三角头巨蟒冲向云端,咆哮间有如天怒大灾之末日法象! 雷敬咳咳几声,嘴角渗出血水,“柳千秋,看着吧,这才是老夫的天雷刀!” 柳千秋跃回峡谷,双手重重压于地面,十指深入地表,眼睛一沉,体内那强横的内力喷薄而出,刹那间天摇地动,峡谷两端缓缓开裂,有山谷土龙猛然抬头迎空而上。 天雷蟒对钻地龙! 两灵物死死缠斗,峡谷百丈之地已是一片焦土。 有几十名不知死活胆敢踏入腹地侦查的影子斥候被天雷牵连,身躯化作一捧荒地沃土,随风而散。 天雷门那些门人刀客纷纷以麻袖挡去龙蟒斗的余势,年轻刀客雷池大声道:“师兄,师叔的天雷引已经练到了这样的火候了吗?我看未必需要等宗主回来,师叔就能战胜那柳刀道了。” 一名年长他几岁的天雷门刀客吐了口血水,摇头道:“师弟,你高兴的太早了,那柳千秋可还没用刀啊。” 徐雷池猛然抬头,脸上浮现一丝苍白。 ---- 滚滚云雾之下,那天蟒已然吞掉地龙,声势惊人,蟒身高达百丈,腾云驾雾间隐隐有有蛟龙之相。 “刀不在杀,在于藏。”柳千秋平淡道。 中年刀客的衣衫已经被电光绞烂,露出了一身刀疤纵横的腱子肉。 柳千秋一呼一吸之间,缓缓睁眼,双目灼灼间直视那天雷长蛟,竟让咆哮九天的江海蛟龙忍不住身躯颤抖。 那一柄砸入山壁之侧的沙门陌刀蠢蠢欲动,不断震颤起来。 雷敬不知道何时已脚踩雷蟒,双手握起那柄蓝光印印的光刀,眼神煞是得意,“柳千秋,老夫的天雷引如何?” 柳千秋伸手一探,重达五十斤的长柄陌刀瞬间飞入手心,手腕浑然一抖,重刀猛然拖地,刀头在地表上砸出了一道深深的土坑。 雷敬哈哈笑道:“很好,来吧。”手中雷刀刀尖一指,雷蟒咆哮一声,吐着信子冲向那谷底刀客。 柳千秋挥动陌刀长柄,身随刀转,刀锋抹过谷底,寒光照亮石壁,忽然间有刀上气焰如烟火璀璨。 中年刀客提刀迎蟒,陌刀直斩云霄,一阵惊人的白光弥漫着天幕四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天边的云,空中的雷,俯冲的蟒,三者皆被那长刀一刀整齐切开。 除去阳光洒在那威武如巨灵的刀身上,那雷蟒早已烟消云散,刀身上不断有新鲜的鲜血缓缓滴落。 无眉刀客手持断刀,握住鲜血淋漓的腹部,以残刀撑在地面,眼神浑浊。 雷敬惨笑一声,手臂发抖已经握不住刀,身躯重重倒下,耳边传来了门下弟子们焦急的叫声,“师叔!” 无眉老人并未躺倒在冰冷的地上,迷迷糊糊间还是看见了那一袭白衣,虚弱颤声道:“宗主,属下逼出了柳千秋的刀,剩下的就靠你了……” 赶路百里一步未停却还是慢了一步的南宫少卿咬了咬牙,沉声道:“前辈放心,天雷门的刀不会输的。” 柳千秋单手提起陌刀负于手后,嘴角上扬,“南宫家的南宫少卿,柳某恭候多时了。” 白衣刀客眼神阴沉而冰冷。 天雷门人纷纷赶到,道:“宗主,师叔他……” 南宫少卿将气息虚弱的老人交给那名年轻刀客徐雷池,轻声道:“交给你们了。” 徐雷池接过雷敬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行人天雷门人迅速撤离了这方战场。 接下来的一线天峡谷,便是真正的当今第一刀客之争! 只见白衣刀客按住腰间的黑刀,长发飘散,眉心有紫色莲花金光泛起。 柳氏陌刀也是不甘示弱,手中长刀杀伐之气暴涨,不断卷起沙石,当当撞击刀口。 一片雪花飘过,被不知何物一分为二。 连同两侧齐天石头壁出现几十道大小纵横的刀痕。 石屑乱飞,粗壮山壁如雕塑般被两位匠师肆意雕刻,劈砍的面目全非。 只见残影掠进掠出,不见那两名刀客如何提刀,已是人间最强的刀锋之战,一柱香的短兵相接以后,柳千秋健硕如铁骨的肌肉上出现两道深入骨头的血口子,而南宫少卿则被刀背拍身,砸入山壁断崖。 轰隆一声响动,柳千秋陌刀横格一击,身形后掠几十里,掌心却传来冰冷刺骨的寒意,察觉到呼吸瞬间缓慢了那么一刹那,忽然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就如同坠入冰窖地狱,苦不堪言。 “寒蚕现!”南宫少卿轻声说道,柳千秋的身躯瞬间冻如冰雕,白衣掠上一记利落的重砍砍掉了柳千秋的头颅。 白衣刀客一刀得手后,瞳孔蓦然收缩,意识到不对劲,那陌刀却忽然出现在头顶之上,以刚猛之力泰山压顶,南宫少卿举刀挥舞,一记“黑蛇杀”斜掠相挡,虽挡去陌刀威势,身形却被迫砸入谷底。 南宫少卿一跃翻身,以天问刀身刺入山壁,一路火花带闪电止住颓势。 柳千秋用手指抹了一丝脖子上的血迹,嘴角泛起一丝兴奋的狂热战意,沉喝一声,以一记凶狠的刀撞轰向那单臂挂在山壁上的南宫少卿。 南宫少卿知道对柳千秋这种级别的高手没有喘息之机,早有应对,手中刀催发紫雷,脚尖反踏踩在粗粝石壁上,挥动砍出一道紫电青霜的罡气。 两刀相撞炸出震碎耳膜的异响,横撞的陌刀和直挺的天问针尖对麦芒,演化成了两名刀客的力气之斗。 柳千秋双手握刀柄的手全力推进,沙场驰骋纵横,可人马分尸的凶狠陌刀岂是那柄轻型横刀可挡,南宫少卿那柄黑虎刀第一次被挤压的如此弯曲的弧度,身躯不断向后方砸去,以背身开路被迫轰出一条鲜血淋漓的洞穴孔洞。 唰的一下,陌刀刀身斜斜插进南宫少卿的肩头,鲜血很快染红了那袭白衣,黑虎刀在一阵弯折后已被柳千秋以陌刀尾部击打刀身,南宫少卿闷哼一声,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天问脱手斜斜跌入谷底。 柳千秋手握陌刀绞入南宫肩膀的血肉,刀尖已穿入南宫身后的石壁,鲜血染透白衣,冷哼道:“南宫少卿,你要是只有这点本事,可真让我失望了。” 说罢提起陌刀将南宫少卿穿刀拔出,挥动刀背轰下幽幽的百丈峡谷。 柳千秋轻轻抚摸了一下沾着鲜血的陌刀刀身,视线透出一丝遗憾,自言自语道:“看来你所托非人了,他,不配问我的刀。” 正想掠出山谷,却察觉到谷底再生异象。 有九色方寸雷构筑雷池,托着那一袭伤痕累累的白衣。 柳千秋抹了抹嘴,笑道:“这才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