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上弦0好像是个废物唉》 苦难 希望 凛阳学会了一个新的词,但他不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也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知晓的机会是一个巧合,是在背着柴堆回来的路上,漆黑的道路很难走,微弱的光难以照进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家门口。 只是这里似乎最亮,他就在这里停下了,短暂的休息一下,在风刮来的时候,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知道谁家的母亲在给孩子讲着故事,故事里说,最终那个男孩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他学会了一个新的词———幸福。 可幸福是什么意思呢。他问一起工作的大人,男人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幸福不是一个立刻能理解的词汇,但幸福和快乐很像,如果一直能快乐的话,也算是一种幸福。 对于凛阳来说,这是很难理解的概念,快乐又是什么呢。男人说,当你高兴的笑的时候,那就是快乐吧。 可凛阳没笑过,他不知道有什么是值得他去笑的,笑是很奢侈的东西,那些走在路上穿的干干净净的孩子们总在笑。可他们家很穷,家里没人能笑出来,他也是。 男人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很努力的想着,最后说,你吃到糖的时候的那种心情,也是一种快乐。 凛阳恍然大悟,这听起来就比较好理解了。 糖果是少见的东西,凛阳却并非从未见过,只是那东西从不会出现在他手里而已。 所以他只需要找一颗糖,吃了糖就知道什么叫快乐,继而,他就能了解到什么是幸福。 但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幸福和快乐是距离他太远的词,如果短暂的拥有又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凛阳低下头,沉默的继续劈砍着木头,只求自己努力地工作后带回去的那点钱能让父亲不至于再将他扔到门口。 这个世界总热衷于不让人顺遂。 午休的时候,凛阳被一个小孩拽住了衣角,小孩已经哭的没力气再哭了,一抽一抽的,问他知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凛阳是知道的,他知道这附近所有孩子的家。有孩子的家庭更容易心疼孩子,父亲常会让他去那些人家里帮忙做事来赚些钱。所以他是知道的。 “嗯。我带你去。” 小小的手牵住另一只更小的,凛阳将男孩儿送回了家,那家的女主人为了感谢,给了他一些钱,而那个男孩儿,在被抹去眼泪之后,悄悄在凛阳的手里塞了什么小小的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颗糖,凛阳见过,只见过一次,很贵的糖,大抵只有那样的家庭才能拥有这样的糖果。 也只有那样的家庭才会养出迷路之后还会哭泣,回到家会露出笑容的孩子。 至于凛阳。 他是不舍得吃糖的,他只有这一颗糖,他想等到下次再吃。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再带着钱回去,这笔钱比他平时能赚到的多一些,他不觉得父亲会因此高兴,也不期待自己能换来什么,只是希望这能让父亲的心情好一些。 让他不会因为可能会咳嗽而必须睡在走廊上。 寒冷的冬夜太难熬了。 他回到家。父亲接过那些钱,而凛阳所期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实际上。父亲很生气。 他怀疑凛阳自己藏了钱,但上下搜来搜去也找不到一分钱。 只从攥的紧紧的手里抠出了那颗糖。 男人失望于只是一颗糖,随手就扔到一边继续找,但他什么也找不到,不论凛阳如何解释,他的父亲都不相信他。 ———— 夜深人静的时候凛阳离开房间,他用了一整个晚上也没能找回被父亲随手丢弃的那颗糖,明明就掉在不远处,可他就是找不到。就好像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快乐,也无法理解什么是幸福。 喉咙传来一阵一阵的痒,他站起身,努力的远离那扇门,走过整个院子,蹲在门口才敢跪在地上咳嗽。 咳嗽的声音吵醒了父亲,凛阳被扔出去,这很常见,他已经习惯了,他想,至少这次父亲为了睡觉,没有把他再打的头破血流。 躺在路边的雪堆里,凛阳思考着那颗糖到底会是什么味道,他有点可惜,其实应该当时就立刻吃掉的,那样他就知道什么是快乐了。 但可惜是没用的,他又没办法重新拥有一颗糖。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凛阳觉得有点累了,干了一天的活,找了一夜的东西。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连糖果他都不去想了。 ———————— ———————— 无惨很远就看见那里躺着个孩子了,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已经死了,被随意的扔在雪里,除了半张和雪一样苍白的脸就是那只骨架一样的手,一整夜的雪将他的身体几乎掩埋。 他正准备带着身边的女人转弯离开,对方却也已经注意到了不太一样的地方。 “那里好像,有个孩子.....?” 没等他出声劝阻,女人就已经迈开腿跑出去,小孩被从雪里挖了出来,令无惨意外的是那个孩子还没死,即使从刚才的情况,和现在的身体状态来看,怎么想都是要活不下去了。 但那孩子就是吊着一口气,没有真的死去,只是失去了意识的昏迷着。 “也许是走丢出来了,我们将他送回去,然后回家吧。” 无惨蹲下来轻声的安抚着身边的女人,他对孩子没兴趣,找个女人不过是方便融入人群,再多一个孩子,也许就会成为一个麻烦。 “不行,我知道这个孩子,他家对他很不好,我们带他回去吧。” 女人是麻烦。 小孩也是。 两个加在一起,就是真正的麻烦。 怒意在一瞬间升腾。 远处的地平线已经要亮起光了,太阳要出来了,他没时间思考,只能敷衍的应下。 罢了,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孩子而已,说不定撑不过这个白天就死了,到时候找个地方埋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 他也许还在做梦。 凛阳睁开眼的时候这样想,柔软的床,温暖的被子,周围都是热乎乎的,这是在他的梦里都不会出现的东西,因为他从未见过,更想象不出来。 但这总不会是现实,他想。 “你还好吗?” 女人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很轻,很温柔,比春天的风更让人舒服。 可凛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梦里是不会有人问他什么的,可如果这是现实,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吧,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凛阳转过头,看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这张脸了。 “和子小姐。” “你还记得我?太好了。我正担心你不记得我而害怕呢。” 为什么会害怕,就算不记得,凛阳觉得他也不会害怕有着这样温柔嗓音的女人。 凛阳被扶起来,脱离了柔软的被窝,他意识到身上的衣服不是他自己的,温暖,柔软,顺滑,这不是他的。他知道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都是补丁,还有漏洞,粗糙的像是挂着水桶的麻绳。 和子注意到了他的疑惑,小声为他解释。 “你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先穿一下这件吧,这是我丈夫的,他就在楼下的房间。” 只是一件上衣,却几乎遮住了凛阳的整个身体,他一步步的跟在和子身后,从楼上到楼下,只有骨头的腿支撑着同样被骨架撑起来的身躯,和子并没有直接带着他去见这家真正的主人,他被安置在餐桌边,和子让他吃点东西,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没见过的,凛阳坐在那里,只是安静的坐着,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凛阳觉得,就算不吃饭,不喝水,就只是坐在这里,其实也很好。 这里很温暖,很安静,窗户紧紧闭着,门也是关着的,太阳几乎照不进来,昏暗的环境给他一种安全感。 这里不是他的家,却比他的家,好太多,太多。多到他想,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哪怕是命来换也没问题。 ———————————— 无惨对于养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孩子这件事有些拿不准。 他在思考,在犹豫,这也许会有点麻烦,又或者不会。 那个小孩儿说不定会死在白天,他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但不知该说是遗憾还是幸好,那孩子没有,男孩儿就这样一直睡着,一直没死。而在这个过程中,和子跟他讲起了那个小孩的故事。 病弱的身体,不幸的家,暴躁的父亲和怨恨他的母亲,他带着脆弱的身体痛苦的苟活,但只是活着这件事就是错误。 一个可怜的孩子。 从一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他找到了熟悉的影子,不完全一致,却也有所相似,同情心是一种很奇妙的感情,他选择性的放任。 “我知道了。那就留下他,如果他能醒过来的话,我们就收养他。” 和子因为无惨的同意而欣喜,每天都开始期待着男孩儿的苏醒。 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在无惨已经在思考是要考虑男孩的墓地选在哪里,还是直接上去把他变成鬼的时候,他听到说话声。一个熟悉,一个陌生。 之后下楼的声音,一个清晰一些,更有节奏,一个很轻,磕磕绊绊,好像随时会从楼梯上滚下来。 和子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眼里都是喜悦,她讲着关于那男孩的事,过去的,现在的,话题绕了一圈,最终委婉的询问是否要出去见见那孩子。 这不是过分的要求,无惨欣然应允,起身朝外面走。 他正在奇怪,为什么外面几乎没有声音。 男孩儿就跪坐在桌子边,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面前的一切都保持着被摆上去的样子。 “为什么不吃饭?” “这是,我能吃的吗。” 男孩儿用着那双眼睛看向他,无惨设想过出自那样家庭的孩子会有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胆怯,内敛,畏惧,他见过太多那样的孩子。 但男孩儿没有,他面无表情的询问,语气像是在说服自己的肯定。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像是一潭死水。 他不害怕,但看起来也不想活了。 “是的。这是给你的。你可以吃,你以后也都会吃这些,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别的。” 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有一瞬的波荡,无惨捕捉到了。 男孩儿跪坐着,很久才伸出手去捧住那只碗。 “以后,这会是你的新家。” 救赎 就算是梦里,也绝对没有这么好吃的饭。更没有这么好的人。 和子小姐,现在应该叫和子夫人了。和子夫人,和她的丈夫,都是很好的人。凛阳以前不理解什么叫快乐,什么叫幸福,但现在,胃里第一次被填满,他突兀的意识到了一种满足感。 他想,也许这就是一种幸福。 即使没多久他就因为长久饥饿后的过度饮食而胃疼的脸色发白直冒冷汗,他也依然觉得,那是幸福的。 男人朝他伸出手,凛阳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看着那只靠近的手掌,瞳孔不受控制的震颤。 手掌落在头顶,轻轻的抚摸黑色的短发。 “不用吃的那么着急,不会有人抢走你的饭。” 那只手并不热,力气也不大,揉乱了短发,声音很轻,像是微风吹过耳畔,带着几分无奈。 凛阳第一次没有因为这副孱弱的身躯被谁拎起耳朵又被砸在什么东西上。 —— “你叫什么名字?” “凛阳。” “是哪两个字啊。” “冬天的凛,太阳的阳。” “冬日早上的太阳,很好听的名字啊。” 和子夫人似乎不论面对什么都是在笑的,她总是很开心,凛阳觉得她肯定很幸福。 “不好听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把它给我了。” 这句话吸引来了坐在一边的男人的注视。 和子夫人要说什么,但楼下的门被人敲响,她不得不先离开,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凛阳。像个女孩的名字。” 男人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太出情绪。 “嗯。凛是女孩的凛,阳是没用的阳。不好听。” 凛阳轻声的回应,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没有波澜。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书本,其实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只是在看插画而已。 “你认字吗。” 也许是翻书的速度快了一些,男人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不认识。” 他很坦诚的回道。 于是男人坐到了他的身边,将书本翻回第一页,从最简单的跟他讲起。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个教一个跟着学。 —— 凛阳时常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太真实,一个新的家,新的家人,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活着,养病就行。说真的,他活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是需要养的,病也并非不可缓解的,只是家里从未想过为他治疗才会一直这么糟糕。 有一位女性医师隔一段时间会来替他看一次病,总是在夜晚,因为时间正好是凛阳睡觉之前,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医师每次会为他开一些药,药不好吃,但昴先生告诉过他,他好好喝药身体才会好起来。 身体好不好的起来对于凛阳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那么做昴先生会开心,和子夫人也会开心,所以他才会每次都将药喝干净。 这里很好,昴先生很好,和子夫人很好。这是比梦里更美好的地方,凛阳觉得,待在这里,就很幸福。 “这身衣服不太合身,你该换一件更合适的。” 凛阳知道昴先生在说什么,他换了一件上衣,却依然是昴先生的衣服,宽大的不像话,一件上衣就能遮挡整个身体,很不合身,但凛阳很喜欢。 “这件。就很好。” 他说。 凛阳很知足,他不需要更多了,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但他当年没抓住那颗糖,一年后的现在,也同样抓不住这份幸福。 —————— 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 突然到凛阳其实不确定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昴先生有时候会跟和子夫人有些口角,他们有些小矛盾,偶尔会吵架,凛阳没去听过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无法解决,也不适合了解,他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去复习昴先生教他的那些字,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的往下读,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嗓子哑了,也已经听不见争吵为止。 今天也一样,直到楼下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而他的嗓子也已经沙哑了,他才停下。 凛阳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他想找点水喝,楼下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下楼的脚步声,周围很黑,烛火没有被点燃,但走到楼下的时候凛阳却发觉他能看清周围,他下意识回头,才发现是窗户被打开了,月亮照进来,昴先生站在那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凛阳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看了回来,那双眼睛似乎发着光。 凛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昴先生,打扰到您了吗......” 他走上前,习惯性地询问,却在走到一半时低下头,脚下的触感粘腻而湿润,是一种他熟悉的感觉,视线从脚下逐渐挪到正厅,那里的地上躺着和子夫人。 准确的说,凛阳已经有点看不出那是和子夫人了,那张漂亮的脸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子,身体也以诡异的姿态扭曲着,血到处都是。 昴先生依然低头看着他,凛阳眨了眨眼,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和子。 “和子小姐是,死了吗。” “对,她死了。” 凛阳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缓慢的移动眼睛,看向窗外,又看向昴。 “您要离开了吗。昴先生。” 窗户从未被打开过,他会这样想无可厚非,但昴先生却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他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才说。 “对。我要离开了。” 一种诡异的寂静持续在客厅,凛阳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要跟我一起走吗,凛阳。” 男人朝他露出笑容,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昴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他的笑容也总是很温柔的,没有这么强烈的....侵略感。 “变成鬼,和我一起走吧。凛阳。” 昴。不,应该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男人在看着他,凛阳的脸上依然什么表情也没有。 “什么是鬼。” 男人似乎因此被难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最简单的一种解释。 “变成鬼,你的身体就会好起来,就不会再咳嗽,也不会再胃疼了。” 凛阳听懂了,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男人,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好。” ———— 无惨觉得凛阳是个很奇怪的小孩儿,指尖刺进脑袋的时候,凛阳在朝他笑。 他还是第一次笑,却在这种奇怪的时候。 “先生,您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简直荒谬。 说不清是一时被引走注意还是他故意为之,总之他输进去了不少的血,做完后他才意识到凛阳可能会撑不住,这么孱弱瘦小的身躯,怎么可能承载的下那么多血液呢。 男孩儿倒在地上,无声的蜷缩在一起,也会这样沉默着死去,就像是那个他发现他的夜晚。 他只是走了自己本该走的路,在一年之后。 无惨皱起眉,有些烦躁。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回头时对上的是一双在发光的灰蓝色眼睛,没有聚焦的瞳孔,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亮着诡异的光,一双鬼的眼睛。 他承受住了,以一个完全惊人的速度。这是个意外收获,特殊的个体,这让无惨对他更感兴趣了。 “您是谁。” 鬼会在漫长的岁月里抹去属于人类的记忆,但在一开始应该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也许是因为小孩子的脑袋还没发育完全,又或者他只是根本不想记住那些事,总之。 他什么也没剩下了。 “无惨。鬼舞辻无惨。” “无惨。” 男孩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是想要记住。 “那我是谁?” 这次无惨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会儿。 他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凛阳的时候,一片漆黑的街道,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候,偏偏阴云就在那一瞬间散开,月亮的最后一点光芒洒下来,照亮了那个男孩儿。 “凛光。你的名字。” 第1章 无惨 无惨对于带孩子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怜悯,同情,亦或者回忆起过去的感同身受,又或者什么别的理由将一个孩子变成鬼是一回事,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是一回事,但要亲自教导一个孩子,是另一回事。 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也并不想通过亲自体验的方式去补全关于这部分经验的缺失。 所以身为一个孩子,凛光之所以能待在他的身边,大多是因为对方本身具有的一些美好特性。 是的,美好。 对于孩子这一名词的讨厌来自于经验,聒噪、喧闹、过分的活泼,太多负面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孩子’。 而好消息是,这些特点,凛光都没有。他不吵,不闹,不会叫嚷,不会提要求。 在变成鬼之后,孱弱的身体就不再是对于凛光的限制,即使依然看起来虚弱,但实际上,已经没有一个孩子能和现在凛光的生命力相提并论,就算是拧断脖子折断手脚把身体砍成三截,凛光也会在停下攻击的瞬间再生,吸收了更多血液的凛光具有相当强的自愈能力。 所以凛光很轻易的就可以给无惨制造一些无伤大雅的麻烦,但凛光没有,他有自己的脑子,有自己的思路,却从没尝试过制造麻烦。无惨认为这是作为人时留下的一种求生本能在作祟,谈不上好坏,但这让他很喜欢凛光。 不可否认,这样的孩子是一个非常合适带在身边消磨时间的活物。 教他读书认字,认识事物,了解周围的一切是很适合打发时间的休闲活动。而凛光对于这种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热衷于接受新知识,也很喜欢探索未知,在得到允许之后。 但说到底,凛光毕竟是个孩子,他在最大程度的懂事的同时,不免会出现一些,无惨设想不到或者无法理解的,问题。 问题不大,很有趣,说是有趣,不如说是无惨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 也许是因为凛光还是个孩子,那颗尚未发育完成的脑袋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和以前已经完全不同,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身体留存的遗憾和追求,不论原因,结果是。 凛光总会下意识地把属于人类的食物送进嘴里,就好像他还是个人类。而在食物通过口腔,滑过喉管,落进胃里,他才突兀的意识到自己吃错了东西一般,将东西又完完整整全吐个干净。 无惨在询问之后才意识到凛光的嗅觉、味觉和理智未能达成一致。他的鼻子所能闻到的,依然是人类能嗅到的味道,那些食物闻起来就像是好吃的食物,但在同时,人类的血液散发出的腥气闻起来却也像是能吃的东西,那条舌头尝不出味道,只有东西进了胃里,胃才会开始叫嚣进去的东西是否正确。 说麻烦,也算不上。鬼的身体可以承受住这种无伤大雅的折腾,那只崭新的胃不会因为吃进去了不该吃的东西就轻易的坏掉,即使是吃错东西了,对于凛光来说,也不再会让他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只是吐得时候会不舒服一点而已。 所以无惨并没有打算强迫凛光进行改变,只是凛光在吃这一方面的探索欲比无惨设想的更执着一些。 即使知道很多东西并不是自己该吃的,但凛光依然会不断的进行尝试。 鬼没有办法吃下人类的食物,毕竟味道恶心至极,即使强迫自己吃下去了,也无法从那些东西里摄取能量。而小小的凛光,就是顶着这样的痛苦,一次次的做着尝试,找到了可以温和进入嘴里不会被吐出来的东西。 糖。 这很不合理,完全不合理。无惨亲眼看着凛光将那颗糖送进嘴里,然后一直这么含着,却直到回家也没将糖吐出来。他在探究原因的同时思考,他是该为凛光勇敢的尝试做出鼓励,还是该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进行教育。 凛光接受了比其他的鬼更多的血液,按照道理来说,在成为鬼之后,也应该会比其他的鬼更为强大。就像是凛光具有比一般的鬼更强大的再生速度一样,他应该也会有更强大的实力。 经验是这么告诉无惨的。 而实际上呢。 不论是从外表、气势,还是实践来看,这并不成立。凛光有着应有的恢复能力,却没有与之对应的战斗能力,他对于战斗毫无兴趣,不擅长,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战斗,不会进攻,不会杀人,即使他现在的力量应该轻松的可以绞杀成年人,但实际表现是凛光在面对成年人的时候有一种生来的畏惧。 除了对无惨表现得平和一点,在外面的时候,如果成年男性走向他,他还会专门跑回来,躲在无惨的身后。 和人类的孩子没什么差别,甚至可以说即使对比人类的孩子,凛光看起来都是更脆弱的那一方。 如果非要说凛光有什么和他能力匹配的,大概是他藏匿的能力,凛光很擅长躲起来,不管是主动的猫捉老鼠还是被动的把自己困在了哪里然后睡过去,都会让【找到凛光】这件事变得困难。有一次凛光在壁橱里睡着了,直到无惨靠着血液的力量去定位之前,都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壁橱里就躺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孩子。 考虑到鬼会产生的个体差异,无惨认为这就是属于凛光的天赋,因为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渴望逃离那个痛苦的家,渴望不被人注意到不被人发现,所以在变成了鬼之后,擅长的也是不让人去注意到本身的存在,不被人所发现。 凛光不擅长战斗,这听起来是个问题。但无惨并不缺少会战斗的鬼,无所谓多一个或者少一个,而且以凛光的身高体重来看,就算是学会了战斗,战力也未必真的能和其他的鬼相比。所以这个问题在出现时就又被抵消了。 而且无惨觉得,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除了擅长躲藏,凛光之后也许还能掌握其他衍生的能力,但具体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成什么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惊喜了,无惨决定将这个问题的答案留给以后。 哦对了,无惨在凛光能吃糖后的三个月,才终于发现了真相。 凛光依然是鬼,依然不能吃属于人类的食物,只是糖果在舌面上化开后,那些糖水顺着喉管慢慢的滑进胃里,实在不如那些肉块或者糯米又或者什么别的存在感更强的食物那么明显,才会暂时的不被注意到这是不能吃的,而在多吃了几颗,逐渐积累而被胃意识到之后,那些东西该吐还是会被吐出来的。 而彼时的无惨迟来的为凛光进行了教育。 “人类的食物鬼是不能吃的。” “那我该吃什么。” 故事似乎回到了起点,无惨曾经教会了身为人类的凛阳怎么生活,现在又得教成为鬼的凛光,鬼应该怎么生活。 第2章 珠世 带孩子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至少带凛光不是很难的事,但无惨觉得术业有专攻,如果只是消遣那很轻松,而如果要系统的完整的让一个孩子去理解鬼这一整个概念,对于他,就不合适了,至少他不想尝试。 好在他手下也正好有个早就认识凛光,也很适合带孩子的人选。 凛光被无惨带去见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鬼。 当凛光从无惨的身后走出时,他没错过珠世那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瞳孔的颤抖证明着她情绪的波动。 “你似乎很意外。” 珠世低下头,垂下眼,躲避着视线轻声给出解释。 “这么小的孩子能变成鬼,是很罕见的,而且他的身体一直很弱。” 珠世的解释无惨并不全信,但他也不在乎珠世到底在想什么,他需要的只是个能教会凛光一些常识的人,最好是亲自带着去见识见识,珠世很合适这份工作,还能顺便探索一下为什么凛光可以在短时间内承受住那么多的血液顺利变成鬼。 无惨留下了嘱咐就消失在屋子里,只留下珠世和凛光面面相觑。 “你好,我叫凛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这是凛光对珠世说的第一句话。 ———————— 直到无惨离开,珠世才终于松懈下来,也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一度被自己照看过的孩子,那时候他还不叫凛光,也不是鬼,只是身体很差的一个孩子,但孱弱的身体是可以被慢慢照料着好转的,即使无法痊愈,他也依然有机会在阳光之下奔跑...... 但那都已经是幻想了。 “你可以叫我珠世。” 无惨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凛光就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吭闷声不响,直到无惨止声,凛光才抬起头,但无惨对待他就像是对待听话的宠物,一边嘱咐着一边抚摸男孩儿的脑袋,并不考虑他的想法,也不给他发言的机会。 “好的。珠世小姐。” 所以直到无惨离开,凛光也才像是她一样,有了自主的行动能力。 可怜的孩子。 ———— 无惨所留下的嘱咐是让凛光学会鬼该知道的一切,这是个很宽泛的概念,范围也很模糊,珠世觉得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体验。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却在成为鬼的这么多年后,又得到了一个孩子,一个需要她亲手照顾,细心照料的,成为鬼的孩子。 身为鬼,凛光却连几乎是本能的杀人进食都不会。 这是好事,对于珠世来说;但这不正常,对于一个鬼来说。 好在凛光并不抗拒吃人肉,也会喝下人类的血液,只是每次进食的摄入量都很有限,让珠世思考他的身体在成为鬼之后依然孱弱是否有这一原因。 比结论更好猜测的是原因。珠世曾经充当过照顾凛阳的医者,那时候她就注意到这孩子的身体受到过长期的虐待,长久的折磨使得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千疮百孔,也许正是因为凛光在还是人类时身体孱弱而不能吃下什么的记忆太过深刻,才会让已经成为鬼的凛光在什么都不记得后却依然抗拒在胃里塞入太多东西。 凛光吃的很少,消耗也很少,他有自己的一套生活习惯,像是某种脆弱又迟钝的动物,以最低的耗能只保证自己依然存活。 是这种习惯导致了他温和的性格,还是因为这种温和的性格致使他形成这样独特的习惯,珠世不确定。 她只是觉得凛光不太像鬼,小小的男孩儿没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活泼,也没有这个年纪的鬼该有的恶劣。 相比去杀人、捕猎、进食,亦或者别的,凛光更喜欢坐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是坐在那里,读书、认字,或者蹲在门口逗弄路过的流浪猫,又或者过来看着她做药、记录,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而如果居所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在得到允许之后,凛光会出去走动,时间不一定,距离通常不会太远,相同点是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总是多出些东西。 几片漂亮的叶子,几颗不知道是否成熟的果子,又或者一只兔子的幼崽。 这些东西都会被送到珠世的面前。 “珠世小姐人很好,这是回礼。” 在珠世忍不住询问之后,这是她得到的答案。 跪坐在对面的男孩儿严肃而认真,而在珠世将惊讶的目光投过去之后,那张一贯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和笑容。 即使变成了鬼,本性依然善良而温和,并不对杀戮有所热衷,也不觉得一切是自己本应得到,永远怀着感恩的心。 珠世越是清晰的意识到这一切,越是觉得无惨残忍而恶毒,这样好的孩子,原本该拥有更值得让人高兴的将来,他会慢慢成长,会成为可靠的人,会成为让人们提及都会露出笑容的人,会拥有自己的家庭,会帮助很多人,也许他还会拥有一位妻子,几个孩子,会幸福快乐的在阳光之下度过余生,直到寿终正寝。 而不是一辈子都只能在黑暗之中行走,在阴暗的角落靠着无限的睡眠度过一个又一个白日,做一个被所有察觉到他身份的人唾弃辱骂的恶鬼。 —— 凛光在珠世的身边待了很多年。说是很多年,但对于鬼来说,很多年其实也没有很久,珠世依然年轻,凛光依然年幼,除了因为孩子本应该长大而缩短了更换居所的周期,一切也没有太大的变动。 对于珠世来说,有凛光在的日子比之前过的更快,也更让人快乐,也许还因为这些年无惨也几乎没来找她说什么。 所以等到无惨在深夜到访时,凛光已经对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无惨。” 男孩儿在打开的门前站了一会儿才终于叫出了客人的称呼。 “太失礼了,凛光。” “很抱歉,无惨大人,许久未见,您看起来依然很有精神。” 凛光从善如流的切换称呼,也主动让开了路,将无惨迎进来。 珠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位不知为何突然到访的男人,心底无端的升起些紧张。 不同于珠世的不安,凛光对无惨表现出了少有的亲近,即使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凛光一度要将其遗忘,但在无惨走进来之后,男孩儿就一直跟在无惨的身后当着小尾巴。 无惨漫不经心的向珠世询问着最近的进度,又随意的翻看着桌面上的纸张,而凛光就跟在无惨的身后,跟着他看着那些他已经看过几百遍的瓶瓶罐罐。 “凛光学习的怎么样。” 话题切换的很快,男孩儿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才抬了一下头。 “基本都已经学会了,生存应该没什么问题。” 珠世低下头,避开那双望过来的眼睛。 无惨没太注意她,而是看向了凛光。 “那你就跟我走吧,凛光,我带你去见见我们的‘新朋友’。”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不论是深层的含义还是浅层的言辞,珠世准备说点什么,但在开口前先听到凛光的回答。 “好。” 毫不犹豫的回答,坚决而肯定。 “珠世,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充满压迫感的视线这次正正锁在她的身上。 “不,无惨大人,没有。凛光已经可以跟您一起行动了。” 除了肯定的回答,珠世什么也不敢往外说。 无惨从她面前经过,身后跟着的是凛光。 “珠世小姐,下次见。我会记得给你带回礼物的,保重身体。” 凛光的声音很轻,但无惨肯定听到了,只是他什么也没说,好像并不在意。 直到大门被关上,这间屋子回归久违的寂静,珠世才猛然垮下来,她坐在地上,视线落在地面,所能想起的全是那个男孩儿。 她想留下凛光的,那个脆弱的男孩儿并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遇到猎鬼人,他会遭遇危险,会被轻易的砍下头颅,毫无疑问。无惨并不真的爱他,那个恶鬼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爱。 但她从前留不住自己的孩子,现在也留不下凛光。 第3章 黑死牟 被轻易提在怀里的凛光一路都很安静,一动不动,安分的像是被拎住后颈提起的小猫,即使无惨的那只手并没有掐在他的颈后。 “我们要去见谁?” 直到无惨停在屋顶,短暂的确认了一次方向,凛光才说出了自出门后的第一句话。 “一个原本是鬼剑士的鬼。” 无惨的速度很快,身边的风景被拉成虚化的线一闪而过。 “鬼剑士......是那些在追杀鬼的猎鬼人,对吗。” 凛光抬起头,那颗小脑袋高高的昂起来,无惨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看来你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他的声音少有的温和,对于凛光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而脸上的笑容也彰显出他的心情不错。 “珠世小姐跟我讲过,有人类组成了叫鬼杀队的组织,目的是为了斩杀鬼,让我晚上出去的时候注意避开他们。她还说,以前不用太担心那些鬼剑士,但据说前不久出现了会......好像是叫‘呼吸法’?的剑士,那种人很危险。” 呼吸法是个不常用的词,凛光斟酌着念出,没有被反驳才继续往下讲,无惨对他的学习成果很满意,在想到什么后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 “确实如此。但也不用怕他们,那些猎鬼人依然是人类,受伤了就会迟钝,断手断脚也不会长出来,呼吸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不过珠世说得对,对你来说,确实有些危险,所以这次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无惨注意到凛光的视线挪开了,他看向周围,在极致的速度下风吹在脸上也像撞上墙面,如果是人类大概已经散架了,但凛光不是人类,可以承受住这样的速度,还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 “我给您添麻烦了吗?” 凛光不知道在看哪里,语气听不出什么,无惨却觉得他看出了男孩儿的失落。 “没有。” 这是实话。 对于无惨而言,除了找蓝色彼岸花以外的事情都不重要。而这件最重要的事已经有太多的鬼去做了,腾出点时间把该死的鬼杀队和那些像是没有脑子的从属扔到一边,去温故一下和乖巧小孩相处的日子,是一种放松。 也许是因为同样病弱的身躯,亦或者是经历着凄苦的人生却依然坚韧顽强的生命力,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但让无惨想起了自己。但相比所谓的怜悯之心,无惨觉得这像是一种认可后的恩赐,这种人是值得活下去的,就像他一样,他这种被上天选中的人,就应该比任何人都强大的永远活着。 而凛光并没辜负他的这种期待,在那样的血液数量之下,在没人期待的情况下,却坚韧的活了下来。 珠世还在研究,并未给出一份完整的报告,但漫长的相处和观察之后,至少有一个结论是确定的,凛光确实比一般人类或是鬼拥有更强大的耐受能力,这源自于那种坚韧的精神还是身为人类时承受的苦难,尚且不清楚,对于无惨来说,原因并不重要,凛光是更独特的,更不一样的,这点才重要。 只是珠世也提到了凛光不擅长战斗,也不喜欢战斗,连觅食都不积极,前面的问题无惨可以忽视,最后一个却不行。他可以不吃,但至少该学会怎么抓到猎物。 “但你至少该学会怎么活下去。” “好。我会努力的。” 没有多余的废话,干脆直接的回应。 凛光会这么答应,也会真的去那么做,这也是无惨喜欢凛光的原因之一。 —————————— 黑死牟并不意外于无惨会来找他,就像是无惨当年说的那样,他对会呼吸法的鬼剑士异常好奇,所以在同意变成鬼之后,他们免不了会接触。交换信息,了解情报,这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无惨带了个人。 带一个外人来本身就不合理,也并不礼貌,而那个被带来的,还是个孩子,这就完全不正常了。 很小的孩子,不论是能察觉到的气息还是肉眼可见的外表,别说成年,应该十四岁都不到。宽大过头的衣服之下是清瘦的身躯,不论是露在外面的胳膊还是腿,都瘦的很明显。 小孩儿在无惨的手里像是小动物一样被单手提着,两只瘦小的胳膊要完全架在那只胳膊上才不至于掉下来,而在无惨将他放下来之后,视线交错的瞬间,他就缓慢的,挪到了无惨的身后,完全将自己隐藏起来。 “凛光。别这么失礼。” 被叫做凛光的孩子在呼唤声中从无惨的身后露出脑袋,从表现和心态上看,也是个小孩子,虽然气息不明显,但确实是鬼。 这么小的孩子也能被变成鬼吗。 “初次见面,我叫凛光,突然到访,招待不周,非常抱歉。” 在他的注视下,凛光慢吞吞的从无惨身后走出来,看起来有些紧张,却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在行礼,礼仪很周到,姿态也很端庄,看来是被认真教导过,像是富家出来的小少爷,但从鬼化之后保留的身体特征来看,又不像。 但黑死牟很快就想通了,鬼的寿命很长,也许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孩儿也已经活了几十年了,去学点孩子该学的也无可厚非。 “吾名...黑死牟。” 无惨没看凛光,只像是饲养的幼犬做出了正确的指令而给出相应的奖励一样抚摸着凛光的脑袋。 “这次来没什么别的事,是想让你将凛光带在身边一段时间,我不期待他能学会如何使用刀剑,稍微教会他如何自保和自己会找吃的就行了。” 黑死牟将视线又落在凛光的身上,小孩儿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记住了他的样子,就低下头安分的看着地面,规矩的站着。 懂礼貌,守规矩,看起来还挺听话的孩子。 “知道了。” 交流简洁的惊人,无惨下一秒就离开,只剩下一个凛光站在那里。 黑死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这也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活了很久的鬼,只要不被砍下头颅或是晒到太阳......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不过无惨对他的要求也只是会自保,换个说法也就是,能意识到谁是敌人然后迅速的离开,或者能躲好不被发现,应当就没问题了。 至于找吃的,鬼饿了自然就会去找吃的了。 “跟我来。” “好的。” 男孩儿在听到呼唤之后立刻迈开腿跟上来。 至少无惨将他在听话这点上,教育的不错。 第4章 训练 “黑死牟大人,早安。” 在太阳完全出现之前,月亮落下之前,那个最漆黑的短暂瞬间,凛光直挺挺的在黑死牟的面前倒下去。 对于孩子来说时间是一整夜,场地是一座山的猫抓老鼠确实有些辛苦,但对方毕竟是鬼,黑死牟又觉得这应当是没问题的。 于是他只是走上前,轻易的就提着衣服的后领,像是提走一袋什么东西一样把凛光提着走向山洞。 于黑死牟而言,凛光是个很容易就能看透的孩子,他很好懂。就如同外表一样,男孩儿内核也只是个纯粹的孩子,在看似更年长的人面前会很紧张,会拘谨,会小心翼翼,不论对方说出什么,都会去照做。黑死牟教他的东西会尽快掌握,学不会的在被允许停下之前也会一直练习。 虽然无惨说并不指望凛光能学会剑术,但黑死牟还是做了尝试,凛光也很认真的学习了,不真的去砍什么只是学习动作的时候,尚且能看,但真的进行攻击的时候,漂亮的长刀在他的手里就只剩下漂亮的架子了,一点应有的威力都没有。 而且凛光不会呼吸法,哪一种都不会,怎么教都学不会。 “我的肺部好像要爆炸了,黑死牟大人。” 这是在进行呼吸法的学习和练习时,凛光少有的和练习本身并不直接关联的感慨。 而黑死牟在很久之后,看着因为天亮而陷入熟睡的凛光,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句话在当时可能是他委婉的在表达拒绝,甚至是在求救的一种方式。 当时的他并未理解,却也因为看出来凛光确实没有天赋而放弃了让凛光继续练习呼吸法的念头。 不得不说,无惨看人还是很准的。那句所谓的自保的要求,在黑死牟与凛光的相处中从一个委婉的表达逐渐成了一个真实的底线。 一个几乎没有进攻和防守能力的鬼,想让他去成为战斗的成员,确实不太现实。 凛光太弱了,身为鬼,太弱了,即使不和鬼做对比,而是和这个外表估测出的年纪的男孩儿们作为对比,抛开鬼的特殊体质,凛光完全可以被归类为最下面的那一层。 如果不是鬼的话,凛光大概率是没有办法活到现在的。 这是黑死牟在看到凛光训练时常会有的想法。很残酷,也很现实。 好在凛光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黑死牟最近在对他反应能力进行锻炼。抛弃战斗和防守之后,这具身体保留了其他的特性,比如更为灵敏,更为谨慎,更为小心,更为快速。 对手是鬼的最大优势是具有极高的容错率,凛光在战斗中不免会受伤,但受到的伤很快会恢复,这代表黑死牟在训练的时候可以不用顾及太多,只要进攻就行,让凛光锻炼出更快的再生能力也是训练的目的之一。 而除了单方面的挨打,凛光还会被迫参与猫捉老鼠的游戏。场地范围是整座山,黑死牟会在倒数之后进行寻找,而凛光的逃跑和躲藏时间也只有那十个数的时间。 一开始凛光并没有展现出他的天赋,黑死牟很轻易地就能找到那个逃跑的男孩儿。 契机是第一晚连续的失败之后凛光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凛光在第七次被抓住时问出的话。彼时他被抓着一只脚踝倒吊在空中,像个人偶娃娃一样在空中晃来晃去。 “你跑得太慢...动作太大。不管是声音还是身形...都太明显了。” 也许这句话就是打开门的钥匙。 凛光立刻意识到如果只是逃跑,他一定会被抓到,跟跑起来远比自己快的存在比较速度是不可能取胜的。 所以他不再只是单纯的逃跑了,他依然在逃,却不是闷着头乱跑,他试着躲,学着藏,将劣势隐去,来发挥优势。 一种耍小聪明的策略,但很有成效。 从一晚上被抓几十次,到一晚上只被抓住几次,他只用了一个月。 黑死牟昨晚在走到树下时完全是遵循直觉的本能抬头,而直到对上视线,他才注意到就躲在他头顶树枝上的凛光,悄无声息,一动不动,即使他逐渐走进可以发现他的领域也并未惊慌,依然冷静而耐心,除了在对视时的眨眼,表现的就像是这片森林里的一部分。 那种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在被发现之前都像不存在的本事,是一种很独特的天赋。 黑死牟很少见到这样的存在,人少,鬼更少。 如果会战斗,这样的本事倒是很适合发动突袭,但凛光不会,他只是擅长躲起来而已。 在迅速拉开距离之后利用一瞬间的视野盲区或是注意力转移,来达到让自己消失在视线中的目的,利用那短暂的时间,让自己真正的‘消失’。 黑死牟一直觉得这不太像是跟鬼战斗的策略,更像是针对猎鬼人的方法,鬼可以迅速的破坏大片区域,树藏于林,可如果森林不复存在,即使是草苗也会引人瞩目。而人类很难做到这一切,不论是大范围的破坏,还是毫无顾忌的毁灭,都是如此。 凛光记得无惨的话,他的敌人是猎鬼人,他需要躲开的是猎鬼人,需要注意的也就只是猎鬼人。 很单纯的孩子。 而不谈其他只看成果,凛光的训练还是很有成效的,至少昨晚黑死牟确实只准确的抓住了凛光那么一回。 黑死牟并非会完全丢失凛光的行踪,他能感知到大概的范围,但越是靠近,就越是更难锁定。 就好像凛光是一颗火苗,远远望去时,会注意到黑暗之中微弱的亮点,但当你举着火把去寻找时,亮点就彻底地消失了。他将自己藏在更不起眼的地方,更隐秘的角落,不被人发现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而在练习时,在没有人或者东西能成为吸引注意力来隐藏凛光本身的存在时,寻找他的人本身,就成了火把。凛光将他当成了那个火把。 —————— 自保的问题在凛光意识到关键之后,迅速得到了解决。 但黑死牟以为更好处理的吃饭的问题没有。 黑死牟是不太需要吃什么的,因为天赋,也因为对食物有自己的标准。 但别的鬼是没办法和他一样的,所以他一开始想,鬼饿了自然会去找吃的,那时候就可以训练凛光杀人的技巧,虽然不适合战斗,但抓人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问题在于。 凛光不饿,也不吃。 一开始黑死牟以为是天赋,后来发现不是。 与其说是不饿和不吃,不如说是,饿的原因和吃的东西不对。凛光会在上山的人在夜晚点起篝火制作人类食物的时候停住脚步,连眼睛里都好像在发光。却在真的要吃下人类肉块的时候兴致平平。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脑袋有时候也会不好使吗? 凛光抱着肉慢吞吞的啃时,黑死牟总会忍不住这样怀疑。 但即使不吃,凛光也没有因为饥饿而暴走或者虚弱。而且天一旦亮了,凛光就会倒头睡下,睡得很沉,是被拎来拎去都不会睁眼的程度。 这很危险,几乎是致命的弱点。 按理来说。 实际上却不是。凛光第一次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黑死牟就看着他逐渐的变得更小了一点,小到那件宽大的外衣能将他包起来,而在那个瞬间,就在眼前的人却消失在了感知世界里。 就好像眼睛在欺骗他一样,但眼睛是能看到的,手是能摸到的,只是感知中的气息消失了。 凛光像某种特殊的脆弱的生物,因为太过脆弱,被太多人视为可猎杀的目标,于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所学会和掌握的所有,都只是让自己不被任何人所注意的努力活下去,他走在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上,并且就这样坚定的在继续往前走。 —————— 凛光在黑死牟这里待了一年,无惨来接他的时候凛光已经学会了怎么在山里藏一整夜不被人抓到,至于吃饭,他只能跟无惨说明凛光的特殊情况,而被这点困扰过的显然不只有他。 “也许是磕坏了脑袋吧。” 无惨最终是这么评价的。 黑死牟对无惨的这一观点表达了超越无惨本人设想的认可。 第5章 凛光 无惨这次过来不只是为了看一眼,也是要带走凛光,但带走并不是因为凛光已经学的足够好而可以从黑死牟这里毕业了。 只是因为珠世那里有些进展,过去的时候正好顺便路过这里,就来看一眼,但看凛光的状态不错,就决定也把他一起带上,正好去珠世那里检查一下状态,也记录一下跟随黑死牟训练的这段时间是否对他的成长有什么促进作用。 与其说是带走,不如说是凛光同学短暂得到一个假期,被监护人带走去跟着处理一些事。 所以凛光在离开前还在跟黑死牟挥手约着下次见,下一秒被提走才闭上了嘴。 黑死牟也会喜欢提着凛光,身上这件宽大的衣服就像是包住行李的布,而他就是被布包着的那个‘行李’。 无惨提着他的方式则有所不同,他见过这种抱法,大多出现在人类抱着小猫小狗的时候,用一只胳膊穿过身前,一揽一收一提,就这样压着胸膛靠着前腿卡住身体,来把小动物提起来。如果是猫狗,前爪会伸的笔直,会逐渐往下滑落。但凛光不是猫狗,他可以把自己固定在那只揽着他的胳膊上。 虽然客观来说,黑死牟的手法似乎更便捷一些,但凛光自己还是更喜欢无惨的方法,毕竟被抱在胸前的风景和被拎在手里的风景还是差很多的。 而且被拎着的话,他总觉得会容易撞上什么。 “我们要去见珠世小姐吗。” “看来你还记得她。” 凛光在无惨看过来时点了头。 毕竟他目前需要记住名字的人也没几个人,无惨,黑死牟,珠世,他自己的名字凛光,那些路边遇到的鬼,他没询问名字的时候就被珠世小姐赶走了,后来遇到的,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已经被黑死牟吓跑了。 “她换了个地方住,听说那里有蓝色彼岸花的消息,所以我们去看看。” 蓝色彼岸花。 凛光一遍又一遍听到过的名词。 鬼是不可以在白天出没的,太阳会灼烧鬼的皮肤和血肉,但凛光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太阳,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 但无惨介意,他想要成为所谓的究极生物,凛光不太理解这个词,无惨用了通俗的说法解释,总结之后就是他要克服畏惧阳光的这一唯一弱点。 珠世小姐见到他时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不明显,凛光却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氛围,但也仅限于此。 凛光如同承诺的那样,给珠世带来了小礼物,未成熟的橡果被串在同一根绳子上,一个小小的手环,粗糙又潦草,但珠世看起来并不讨厌。 两位成年人负责去找东西,而他被留在屋子里,等待他们的回来。 这很合理,因为他不擅长战斗,不擅长应付猎鬼人,如果被发现了,他也是最难脱逃的那个,无惨是在为他着想。不拖后腿也是一种认清自己的体现,这是黑死牟告诉他的,对于他这种存在,有时候是需要找好自己的位置的。 所以凛光欣然接受了安排。 后来很久他都会想,那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而无惨也认同他的这一观点。也许这也是黑死牟和无惨的关系一直不错的根源。 ———————— 凛光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读着书,警醒他的是一种生物本能。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物本能,似乎有什么东西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很困难。 而在不知道多久之后,那种压迫感又瞬间消失了。 他听到谁在呼唤他,珠世小姐总说别自己出去,但凛光认识那个呼唤他的声音。 那是无惨。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但凛光还是听话的顺着血脉的指引去寻找,路途遥远,但凛光还是尽量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嗯,他不确定那拼接在一起的残缺肉块是否能被称之为无惨本人。 (过来。凛光。过来。) 声音就在他的耳朵里面转,在脑袋里转,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内容,像是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在蛊惑他一样。 凛光走过去,安安静静的跪坐下,将那蠕动着逐渐拼接起来试图再次生长复原的肉块抱进怀中。 “我过来了。无惨大人。” 这似乎是某种讯号,原本安分的肉团吞噬了抱着它的手掌,然后是胳膊,是叠在一起跪坐着的双腿。 凛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论是受伤的程度,还是造成伤害的对象,血肉在迅速的恢复,但比不上吞噬的速度。 这种体验称不上好,疼痛感对于凛光来说是很迟钝麻木的感觉,他不太能感受到疼,只是身体生长出来,却又瞬间和他失去联系被吞噬,这种一直没办法和身体建立连接的错愕感让他很迷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生物的本能在发出警报,这里不安全,至少他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 事实证明。后天赋予的意识,在生物本能面前,毫无用处,对死亡的畏惧和对生的渴望在一瞬间淹没了一切。 那个瞬间,无惨甚至是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唯一的念头只是逃跑,然后活下去,躲起来,躲到没人会知道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被往后抛了,什么彼岸花,什么阳光,在真的接近死亡的瞬间,只有想要活下去的意识是最真实的。 所以当他睁开眼看到只剩下一部分身体和一颗脑袋的凛光时,是有些意外的,但稍微思考,却又觉得合理。 意外是意外于凛光会出现在他的身边,意外于自己会在一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屋子里,合理是因为有一个凛光在这儿,后一点就能得到解释,无非是他下意识地喊来了凛光,所以小家伙就迅速的赶过来了,然后自然的带他来了更安全的地方。 而残破的身躯,是因为他无意识的吞噬想要恢复血肉,那把刀在身上留下的伤势是从未有过的严重,不论怎么做似乎都还在灼烧他的身躯。 他需要获取些外部的营养来让自己恢复。 (我养了你那么久,你总该有些用处的。凛光。) 随着意识的恢复,无惨能回忆起吞噬的过程,他本能的吞吃着血肉来让自己恢复,而男孩儿就靠着自身强韧的恢复能力与之抗衡,直到恢复的速度比不上吞噬的。 升起的太阳救了他一命。 无惨不确定凛光是不是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男孩儿在睡觉,睡得很沉,身体在被停止吞噬之后迅速的恢复,而意识完全在沉睡。被吃了半截身体还能继续睡觉,简直不可思议。 叫凛光过来并不是无惨有多信任他,只是因为自从他意识到了凛光特殊的身体承受能力后就在逐渐的增加在凛光身上的血液,除开其他的心思,只谈理智的部分,凛光就像是一个移动的血袋,一个小小的保险措施,如果哪天他受了伤,把这个小家伙吃了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野猫野狗的最终归宿是被埋在不知道那片废土上,相较之下,被他吃了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对于凛光来说也是更好的结局。 黑暗降临时沉睡的少年终于苏醒,无惨看着凛光缓慢的睁开眼,男孩儿好像睡懵了一样,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看向他。 他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是害怕,是畏惧,还是觉得为他牺牲感到骄傲? “您遇到什么事了,看起来,伤的很严重。现在已经没事了吗。” 凛光用那双眼睛,无波无澜的看着他。以一种不该属于现在的平静语气,表达着他的关心和疑惑。即使刚从生死线脱离,现在的身体也在被他吞噬,凛光也并未有任何的反抗或者不满。 是了。凛光从来都是听他话的,如果他说要吃他,凛光也会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他嘴边的。 无惨失去了进餐的兴趣,那只手撤开,凛光很快再次恢复,他慢慢坐起身,手掌捏了捏。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无惨抬眼看过去,他以为凛光在感慨他逃过一劫,但却又一次对上了那双眼睛,满含笑意,声音和脸上的笑容表达出一致的开心。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凛光在为他高兴。 为他依然活着这件事,感到高兴。 ———— ———— 【走马灯 无惨大人是很好的人。 有些动物会记住睁开时看到的第一个东西,不论是人还是东西又或者是父母,他们会记住,然后并且将其认定为父母。 而对于凛光,他的记忆长度是有限的,那个盒子里装了不少东西,翻转过来,倒一倒,里面的碎片散落一地,最清晰的就是无惨,样貌、声音、衣着、习惯,太多的太多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存在。 所以即使后来他们分开过很久,即使他们缺少相处的时间,但最初的那段记忆是无惨留下的,而在后来的岁月里,那些分散的片段也是由无惨串连起来的,于是那就成为了类似于‘父母’的存在。 无惨当然不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但对于凛光来说,他贫乏的字典中无法总结出更合适的词汇,于是暂且用这样一个称呼替代了。 珠世小姐也是很好的人。 凛光不喜欢世界上的大多人,成年的男性,女性,他都不太喜欢,身高、体型、抬起的手和高昂的声音,每一个都让凛光下意识的后退,似乎只有无惨的背后是最安全的庇护所。 但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会让无惨困扰的,所以凛光去面对了第一个陌生的成年女性。 那是无惨主动带他去见的第一只鬼,那之后的时间也大多被这个名字所占据,凛光不认识珠世,从前没见过,也很少听闻,但看到的第一眼,凛光却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她。 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存在。 凛光会愿意将令他高兴的每一个新发现分享给她,珠世小姐一开始更多是不理解,而在询问又得到解释之后,她看起来,就也会很高兴了。 黑死牟大人......就是不太一样的存在了。 凛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鬼,在珠世身边的那段时间,他们会有夜间出行的活动,那时候也会碰到一些鬼。人类在变成鬼之后会保留一些特征,也会强化一些特征,个体差异导致最终鬼的样子也千变万化,最常见的是出现犄角,最普遍的是长出獠牙和利爪。 像是无惨和珠世这样能够保持人类模样的是少数,当然,像是凛光这样除了长出尖牙和竖瞳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变化的,也是少数。 但凛光确实没见过这样的鬼。 高大,非常高大,太过高大了。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那里,只是站着就足够有压迫感,让凛光忘记呼吸该有的频率。 整洁的衣服,比凛光整个人都长的刀,那只宽大的手掌扶在刀鞘上,而抬起头,那张脸映入眼帘,居高临下的视线像是修罗炼狱里的罗刹降临人间。 六只眼睛占据了面部的大部分空间,金黄被镶嵌在深红之中,连被束起的长发也是深红。那张脸上还蔓延着像是火焰的花纹。 这完全超越了凛光对于威慑力一词的理解。 鬼是一个具象的词,是一种生物。 但凛光也在书本上了解到,人类在真正的鬼出现之前,对鬼有一种更虚幻的描述,在他们的理解中,鬼是并不真实存在的一种并非实体的东西,而其中用到的大多是可怕,恐怖,畏惧,诡异一类的词。 以前他不太理解,而现在,他突然深刻明白了鬼的另一种含义。 大晚上的,见到真的鬼了。 那是相当令人震撼的初次见面,凛光以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脑袋,也低估了岁月的厉害。 数十年的时间能让无惨在他的记忆中淡化,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让他看清面前的人并非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罗刹,更不会轻易捏碎他的脑袋(即使在后来的练习中黑死牟无数次差点真的那么做)。 凛光的小脑袋能记住的东西很有限,所以在相处中,凛光所能看见的,不过是黑死牟面容之下那颗沉寂已久而稍显冰凉的心。 黑死牟和珠世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但他们都在凛光的脑袋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在被吞噬的时候,凛光坐在那里,身体只剩下小半的时候,他所能想到的并非恐惧,只是感觉可惜,明明这是值得高兴的一生,是和他的梦境一样美好的生活,如果活下去的话,也会很开心的吧。】 第6章 上弦壹 恢复是一个漫长,且无法缩短的过程。无惨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之下并不信任手下那些不中用的鬼,而他本人,不想也不敢出现在人前。 于是理所当然,和他共处一室的凛光,成为了唯一合适的选择。 命运弄人,也弄鬼。 一直认为会最没有实际用处的鬼,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成为了最好用的存在。 凛光不擅长战斗,无惨知道。但跟随黑死牟学习了那么久,他觉得凛光至少有了自己狩猎的能力,杀几个人类对他来说,总不至于是什么难事。 虽然无惨还没见过凛光杀人。 夜晚降临时苏醒的凛光会站起身走出这间房子,黑夜从未如此漫长,在只能等待的时间。 当凛光在月亮挂在正中时踏进房门,而看到凛光背后那个明显是不知道从谁家抓来的背篓,背回来一筐的人时,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 然后凛光会背着那个空了的大背篓,坐在门口的墙边,安安静静坐着,不吃也不问,只是等无惨吞噬了那些人之后,站起来,再去做一遍这样的事情。 夜晚就在这样的循环中度过。等天亮前的最后一次,每次回来的时候,背着人类尸体的凛光,两条腿都在摇晃,对于凛光来说,这不算轻松的工作,但他依然在做,无惨甚至不用去问,他都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现在的身体需要这样大量的补充能量,仅此而已。 而当天亮了,凛光会安静的睡觉,他最倾向的位置是在无惨的腿边,无惨有时候会吃他的肉,有时候则是会分给他血液,但凛光在天亮的时候只会睡觉,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几乎都被关闭,到底是吃下了什么,还是被吃了什么,对凛光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反正等到他苏醒,一切都和早上没什么区别。然后他会去狩猎,将一切循环。 凛光不喜欢打架,不喜欢狩猎,不喜欢杀人,但无惨需要吃人来恢复。 “受伤的人需要吃药,饥饿的人需要吃肉,吃了药不一定会好起来,吃肉却一定可以填饱肚子。受伤的鬼不需要吃药,只需要吃肉就可以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彼时坐在门口的凛光看着无惨,脸上带着毫不隐藏的笑容,如此说。 ———— 无惨在这样的日子里发现了以前没注意到,也很难注意到的一件事,凛光的承受能力很强,这是珠世曾经给出的结论,但无惨并没有真的意识到这个结论的意义。这种承受能力让他的恢复能力同样强韧,这种特性使得凛光可以接受更多的血液,并努力的接受容纳,而不让身体崩毁。这当然不错,却不至于让无惨对此产生兴趣。 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这种特性并不只应用于凛光本身,他的血肉有着同样的作用,吞噬凛光的血肉会让他的恢复有着微小的进展,而这种进展是需要不知道多少倍的人类血肉才能有的。 而当无惨给出更多的血液,在承受住之后,这种效果也会有所增强,这是一种良性循环。 无惨还是少有的会在一只鬼的身上,得到这么正向的反馈。 尤其是跟那些不是在死就是在惹事,就算去做什么也鲜少能做出什么成绩的大多鬼相比,凛光就像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不,应该说这是他应得的,毕竟选择留下凛光的是他,将凛光变成鬼的也是他。这是他自己制造的,他应得的一份礼物。 尚在沉睡的凛光并不知道无惨得出了什么结论,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切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在夜幕降临时才睁开眼,揉着眼睛站起身准备出门时却被无惨拦住。 “已经够了。走吧。” 那个用了很久的背篓被随意丢弃,背篓、房屋、这里的一切被一把火销毁,火光之上,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转身离去。 久违的,凛光不需要用自己的双脚奔跑,而是被提起来可以看着周围的风景,只需要记得抓住这只胳膊就行。 无惨带着凛光去了很多地方,他们见了很多鬼,也见了很多人,有的人变成了鬼,有的人被吃了。 这是一段漫长的流浪生涯,凛光第一次体验旅游,白天他们会停下休息,入夜就四处游走,春夏秋冬,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无惨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不会走到太热闹的地方去,就像是在躲着什么,只是凛光不知道他到底在躲什么。 后来一次休息的时候,无惨才终于跟他提起,说之前遇到了一个很危险的人,还跟他强调那个男人有红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额头上有火焰的花纹,带着耳饰。 凛光并不擅长记忆人脸,这样的特征让他在脑袋里虚构出了一个形象。为什么听起来和黑死牟有点像......错觉吧。 平心而论,凛光觉得他并不用担心,毕竟他哪儿也去不了,都是被无惨拎着跑来跑去的,好像他还没断奶一样,哪有碰上那位鬼见愁的机会。 凛光觉得无惨的脑袋很好用,无惨记得住很多东西,很多人,也知道很多知识,有时候他们会在偏僻的地方居住一段时间,偶尔无惨会捡起他们很多年没有进行过的读书环节。 但凛光的脑袋就没有那么好用了,那些不好认又不常用的字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忘了个干净,这时候那只手就会敲在他的脑袋上作为训诫。 “我准备提拔一些鬼......让一些更强的鬼得到更多的血。组建一支队伍来对付那些猎鬼人,你觉得怎么样。” 凛光对于怎么管理住一大群鬼没兴趣,也并不能想出什么方案,考虑到无惨对他的教育理念其中一条是: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只要保持安静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于是凛光就一声不吭的点头,而无惨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那只手又转而会摸着他的脑袋。 其实凛光当时并没有理解所谓的十二鬼月是什么。 不过后来他就明白了,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后,凛光久违的见到了黑死牟,他汇报了一个人的死讯,凛光没听过那个名字,但无惨看起来很高兴,他想,那应该就是好事,死了个人,能让无惨高兴,听起来很值得。 —— 大人谈话的场合小孩子是要在一边自己待着的,即使按照真实的年龄来算,凛光早就成年。但他的外表依然是个孩子,而他们也因此依然像是对待小孩一样对待他。 等和无惨聊完了黑死牟才走过来看他,凛光抬起头,那六只眼睛一如以往的具有压迫感,他看着中间的那双眼睛。 眼睛里面写了字,他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 “壹。上弦。” 还好,是认识的字。他的脑袋逃过一劫。 凛光在心底呼了口气。 “是上弦一。十二鬼月被分为上下弦,各有六个。” 无惨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凛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那这是不是代表黑死牟大人是那些鬼里面最厉害的那个。” 凛光朝黑死牟靠近了一些,小声的询问。 “目前......是这样。但其他的鬼....也可以发起....换位血战....如果成功了...位次就可以改变。” 无惨常说,黑死牟没什么缺点,就是交流的时候很需要耐心,凛光对此深表认同,以前跟随对方训练的时候,黑死牟一旦要开始讲课,凛光就可以准备好今晚都不用动的准备,毕竟黑死牟曾经也有过一口气讲到天亮的战绩。实在是令鬼大为震撼。 “但无惨大人跟我说十二鬼月的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了,这么多年之后,黑死牟大人还是上弦一,那不是代表您真的非常厉害吗。” 黑死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 而凛光很有耐心的安静坐着,等待那份答案。 无惨在一边看着这两个认真严肃的木偶,只轻笑一声,放任他们两个继续大眼瞪小眼的保持着半天蹦不出两句话的节奏叙旧。 反正他现在久违的心情不错,随他们去了。 ———— 凛光被拎到房檐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无惨饲养的小猫,天天被拎着抱来抱去,带到各种地方,而不论夸奖还是犯错都是对着脑袋招呼。 至于为什么不是小狗。 因为小狗是爬不上房顶的。 第7章 哑巴变喇叭 凛光最近的生活过的很充实。说是充实,其实也没什么他可以做的,主要是无惨暂且没找好下一个能放置他的地方,所以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他一起,因此他看起来好像有些忙忙碌碌的一直四处周转。 但实际上,凛光的工作只是霸占着最高的屋檐,充当着名义上是放风,实际上是看戏的了望鸟。 无惨最近在带着黑死牟剿灭猎鬼人,而他们两位的战力显然已经高到了凛光连站在战场都是碍事的程度,所以凛光本人目前的状态就是。 转移战场,被扔在屋顶,开始晒月亮,看星星,数叶子,再被两位中的某一位从屋顶上认领回去,像是逗弄小孩子一样问他有没有想吃的。 负责逗的主要是无惨,而负责弄的一般是黑死牟。 凛光被当作一个小包裹随意提着,又被迫在整个战场逡巡的时候,他会思考在黑死牟的眼里,他到底是被当作什么看待。 小狗吗? “有你....要吃的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就更像了。 被提到高处被迫和黑死牟对视的凛光最终摇摇头,他清晰的捕捉到两位成年男性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种,嫌弃。 针对他的‘挑食’。 但凛光不觉得这是他的问题,首先是胃不觉得饿,其次是因为鼻子对这些味道不感兴趣,退而求其次,也是这具身体有自己的想法,而这想法和他们两位的未能达成一致。 这和他主观的挑剔造成的挑食,是存在差别的。 但这种解释在这两位的眼里,都是借口。 即使真的坐下来要吃什么的时候,凛光也会毫不犹豫的把被塞进手里的东西塞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看来是我对你太骄纵了。” 无惨伸手从黑死牟的手里接走了凛光。 “凛光。你完全被......惯坏了。” 这次的停顿比平时的更久一些,黑死牟搜索了一遍他脑袋里的词汇才找到最合适恰当的词汇来修饰形容。 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在被批评的凛光抬起头。 “有吗?” 没人回应他。 但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无声地表态。正如现在,他们的意思就是。 有。 。 但被‘惯坏’这件事要是真的需要找人承担,也是因为无惨的放纵和支持。 凛光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对他的所作所为一直表示着支持,并且鼓励他去做一些尝试的无惨,但这时候这位始作俑者却一言不发,将自己摘得干净,还用着带着笑的表情迎接来自凛光的注目礼。 即使这一切本就拜无惨所赐。 —————— 继国缘一死了之后无惨心头的一座大山终于被移开,那种被谁掐着脖子堵在鬼门关的感觉终于在确认那个男人死亡之后消失了,那一段时间无惨的心情都很好,带着黑死牟就去把鬼剑士的家杀了个七进七出,还顺便把和所谓的日之呼吸有关系的人全部处理干净。 在那之后他的心情看起来就更好了。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无惨将注意力分给了凛光。凛光的性格往好的方向说是温和,但换个说法也可以是怯懦、内向。 这不算是问题,但无惨却似乎倾向于将他培养的更,外向一些,至少更多的学会说话,而不是在外人面前就变成一个哑巴。 凛光的性格作风是有迹可循的,他本身的脆弱,他在人类时期所遭遇的不幸,导致了他更倾向于不去招惹谁也希望不会被谁注意到,也导致了他对大多事并不抱有期待的消极情绪,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做好随时迎接死亡的准备,就不会因为死亡的到来而感到畏惧。 想改变这些并非做不到,只是方法存在差别而已。更直接粗暴一些的无非是让凛光去吃更多的肉,变得更强,训练他去成为不再脆弱的存在,而更委婉温和的,就是在不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去潜移默化的让培养凛光的性格,后者明显更耗时,也更麻烦一点。 凛光不擅长战斗,这是认识凛光的人达成的共识,而黑死牟给了无惨另一种说法。他说凛光的天赋不在战斗,相比于在正面战场和对方的输出点对拼,不如考虑让他去负责潜入,去进行试探和线索的收集,或者让他负责战斗中的支援牵制,但要说最合适的,应当是战后的撤退,如果凛光的能力能运用在别的鬼身上,那他的存在就会有超越设想的效果。 无惨亲自体验过,凛光如果将自己藏起来,就会很难找到。 “凛光。就像火苗......正是因为不够强....才会被人忽视。” 这是黑死牟的观点。 无惨并不想失去一个少见的案例,也不准备让凛光失去本身具有的特性,所以他选了后一种方法。 无惨从来对于他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更何况是一个在他面前完全透明的孩子的内心,凛光所见所想都被他目睹,一点小小的暗示,一些不经意的提醒,一些放纵,一些特权。 正如黑死牟所说,凛光就是个孩子,甚至脑袋还不太好使。 所以想要改变,其实并不难,需要的只是长时间的培养而已。而身为鬼,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凛光对于无惨的放纵是有所察觉的,但这并非什么坏事,一些不经意的小要求被允许是很值得高兴的,而无惨愿意对他更放纵也是值得高兴的,所以即使知道那是被铺好的路,凛光还是义无反顾地就踏了上去,等到他意识到一切有所改变的时候,有些习惯已经成了自然。 —— 经历这样一连串的刻意培养之后,凛光的性格产生了变化。比如,比以前活泼了不少。甚至偶尔敢跟无惨多争辩两句,在发现自己处于劣势或者无惨看起来并不高兴之后,立刻跑到黑死牟的身后寻求庇护。而在感觉让黑死牟不满的第一时间,他就会躲到无惨的身后。然后很小声的念叨。 “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虽然年龄在持续积累,但因为环境的不变,性格并没有得到成长,反而,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像个正常点的孩子。 无惨摸着凛光的短发,在心底斟酌。 但这不算坏事,养个这样活跃一点的小孩儿确实要比之前那个小哑巴有意思一点。 第8章 猗窝座 猗窝座算是在无惨手下比较早突出的那一批鬼了。在变成鬼之后除了按照吩咐去寻找所谓的蓝色彼岸花,就是一直在执着的跟强者博弈,让自己逐渐变得更强。 这些事都是凛光从无惨的嘴里听到的。 据说连猗窝座被变成鬼都是个偶然,没有鬼的地方却出现了不该有的死亡率,所以无惨去查看,等到回来之后,凛光就多了一个睡前故事。即使他并不需要,无惨也还是慢悠悠的讲给他听了。 无惨对猗窝座的评价很高,说他很忠诚,是实干主义,做鬼没有多久就成了下弦,然后一边锻炼一边在朝更高的位置发起挑战。 虽然听说的故事很多,但实际上凛光和猗窝座从没见过,只是因为无惨几乎没有夸过别的鬼,他才会对猗窝座表现得更好奇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凛光真的想要见他。 但无惨对此却有自己的想法。 孩子感兴趣,孩子想交新朋友了。 ———— “猗窝座。这是凛光,我把他交给你,你暂且将他带在身边。” 猗窝座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听别的鬼说起的。 据说无惨大人的身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孩,也不知道是人类的孩子还是鬼,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弱的不行,他们曾恶劣的讨论那会不会是个储备粮。 但猗窝座对这些传闻不感兴趣,对吃孩子也不感兴趣,无惨来见他的时候从没带过那个传说中的小孩,所以猗窝座一度认为他们以后也不会碰面。 显然,他的思想准备做少了,现在不仅要见面,还得把这个传说中的小孩儿留在自己身边? “我需要做什么吗,无惨大人。” 他自然的去询问,要是有什么任务,尽快做完处理了是不是就能把这个孩子送回去了...... “不用。你教的会就教他,教什么都无所谓,教不会也不用勉强,凛光有自己的作用,你只要看好他别让他撞上猎鬼人丢了脑袋就行。” 这听起来就是个有点麻烦的差事了。 但猗窝座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单膝跪着,低头注视着地面,沉默的应下。 直到压迫感消失后他才抬起头,准备好好看看这个只活在传说里的‘储备粮’本人。 倒映在眼中的是个小孩儿,自下而上扫过,赤着脚,露出一截小腿,下身是宽松的短裤,上身是更宽大的外衣,也不知道是谁给穿的,明显不合身,甚至是大的离谱,衣摆在塞进裤腰的情况下也垂下一截,长长的袖子将胳膊完全遮掩住。说是无惨本人的上衣他也信。那之上是苍白的面孔,灰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那双竖瞳证明着他的身份。 感觉是个,有点呆的小孩儿。而且,弱得离谱,几乎难以辨别是否真的存在的那种级别。 “凛光。我叫凛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张开的嘴里是属于鬼的尖牙,小孩子的身形不好分辨,但出了声猗窝座还是听出这是个男孩儿。虽然呆,但还挺有礼貌。 “猗窝座。” 相比那些见到他就开始又哭又叫的人类小孩儿,凛光算是能入他眼的类型了。 算是好消息。 猗窝座除了这么安慰自己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既然无惨大人把你交给了我......那我们也只能好好相处了。” 猗窝座又扫了眼面前这个瘦瘦小小别说猎鬼人,感觉像是随便路过个鬼都能捏爆他脑袋的小孩儿,觉得照顾他这件事,十有八九不是轻松的活。 什么照顾好这个小孩儿的小脑袋,别被猎鬼人给砍了...... 一个看起来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家伙,在猎鬼人面前只会是被优先斩杀的对象...... 麻烦。 “您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猗窝座走在前面,正思考时凛光毫无征兆的开了口,声音就在身边,男孩儿也就站在身边。 毫无征兆一词不是夸张,是真实的描述,他感知中那个男孩儿就跟在他身后两步,但在开口前的一瞬间消失在感知世界,下一秒却直接出现在他的身边。 “什么?” 在表现出异样之前,猗窝座先反问。 “我是说,关于别让我撞上猎鬼人的事情,我能看好自己,您可以按照您的习惯活动,没关系的。” 猗窝座的脸有点拧在一起了。他甚至暂时忽略了刚才凛光的奇怪表现。 “哈?” 这小孩说的什么屁话?这小子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脑袋有多容易被盯上,他真的清楚自己有多弱吗? 这小孩儿能保护好自己?还让他别听无惨大人的话?他俩加起来有几个脑袋能掉的。 “您放心,我......” 猗窝座伸手打断了凛光的解释,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别用‘您’那种称呼来对我说话。第二,小孩儿,你有几个脑袋给猎鬼人砍的。” 那两根伸出的手指在男孩儿毛茸茸的脑袋上点了点,力道不轻,撞得凛光的脑袋直往后仰。 “就你这样,别说猎鬼人,鬼都能把你撕成三截,对自己的定位清楚一点吧。” 猗窝座叹着气直起身,摆着手往前继续走。 —— 一个不相信你的人不论你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凛光深谙其道。所以他并不指望一次就能直接说服猗窝座。 他一边接受着来自这位自以为是长辈需要认真监管他的猗窝座阁下的读作管理写作照顾的安排,一边思考着下一次的计划。 猗窝座的生活规律的可怕,天一黑就开始到处跑,训练,找花,和鬼打架,偶尔也和人打架,凛光上次在太阳一落山后就被从地上提起来还是在黑死牟身边学习的时候。 而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凛光其实不理解为什么无惨会突然把他安排到猗窝座的身边,他们的性格和作风都天差地别。 相比安安静静的坐下,猗窝座更倾向于找个什么东西打上一宿。凛光毫不怀疑,如果他建议猗窝座一起坐下看星星,猗窝座肯定会一拳把他打到只能看见星星。 一个活力无限正值青年的男人和一个更内敛温顺的小男孩儿,怎么可能达成一致? 但这是无惨的命令,不论是猗窝座还是凛光,所能做的都只是接受而已。 第9章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猗窝座,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放我下来自己走。我至少还是有手有脚的。” 凛光的胳膊压在那颗桃粉色的脑袋上,而两只手则撑着自己那颗小黑脑袋,视线一路向上,数着天边的星星,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提出申请。 猗窝座喜欢找鬼切磋,按照他的说法,练习只是积累,真正的博弈才能看出是否有进步而哪里还有缺陷。 但凛光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年轻气盛,精力无限,所以爱打架而已。 也不知道猗窝座是怎么理解无惨所留下的那段话的,他认为凛光是不可以单独行动的。而这样的理解促成了一个结果,就是猗窝座去哪儿,他就得被拎去哪儿。 一开始是拎,后来因为现实条件(毕竟猗窝座的身高和黑死牟还是没得比),凛光在经历了几次差点被扔出去之后,这个拎,就换成了扛,提,抱,总之各种搬运方式换着试来试去。 最后是猗窝座妥协了,允许凛光变得更小一点坐在他肩膀上,自己扒拉好了别掉下来就行。虽然不太雅观且不太礼貌,但这是少有的猗窝座能腾出双手而凛光也观感很好的旅行方式。 “别开玩笑了,让你下来跟着走,今晚我们都走不过这座山。” 猗窝座依然不相信凛光,甚至不愿意给凛光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凛光并不介意,甚至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猗窝座最近在试图教他拳法,而猗窝座认认真真教学了一个月,凛光认认真真学习了一个月之后,目前进度是,马步可以扎,起式起不明白,动作很到位,效果是一点也没有。 用猗窝座的原话来说“学半天你就学了个空架子?” 语气之嫌弃,表情之困惑,远甚于当年黑死牟看他用长刀的情景。 ———— 凛光是个听话的孩子。不同于大多时候小孩子特有的有听没有懂或者听了但没在记,凛光是会把你说的话记到那颗小脑袋里的类型,即使有些话他并不想听或者不愿意听,但你说了,他也会记下来。 即使是不想做的事情,在你说了之后,他也会带着努力压制却还是露出的不愿意的表情去实践,比如猗窝座对他的训练。 总结来说,猗窝座其实对他观感不算太差,至少是可以接受这么个家伙在自己身边继续喘气的程度。 变成鬼之后的几乎全部时间,猗窝座都是一个人在到处跑,而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之后,整个鬼都变得寡言沉默,毕竟同样作为鬼的那群同类要么弱的不行,要么作风令人作呕,猗窝座不愿也不屑与他们沟通。 只有少数时候,遇上几个能打的猎鬼人,才会让被缝上的嘴张开,他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这样的情况下,多了个能跟着一起走,到处跑,还能给他逗着玩的小家伙,确实是一种别样的体验。凛光没什么武学的天赋,但要他跟着训练的时候也会跟着去,最重要的是,这小孩儿不会嚷嚷饿了要吃饭。 虽然没有学会战斗的天赋,凛光却还是从他这儿学会了一点东西,比如如何辨别对手的强弱,猗窝座自己是根据斗气的程度,至于凛光,有自己的办法,猗窝座听不太懂小家伙那个诡异的形容。 什么轰的一下,什么bong的一下,什么看起来要灭掉一样。 但总之他是能分辨出对手强弱的。 这很好。但不完全好。 因为凛光之前身边唯二的活物是无惨和黑死牟,所以他对于对手到底有多强的这个分级和程度,是猗窝座完全难以认同的。 比如凛光经常会说出类似于“他们看起来没有无惨大人和黑死牟大人强啊”这种鬼话。 那些猎鬼人和不入流的鬼当然没有他们厉害,可你小子比他们看起来更弱啊。别光盯着别人,倒是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弱啊。 每次猗窝座听到他那种评价都会暴起青筋。 可怕的不是弱者,而是对自己一点估量都没有的弱者。更可怕的是,他还得看好这个随时会掉脑袋的臭小子。 ———— 书上说,当你想要去找什么的时候,通常找不到,但当你躲着的时候,有些东西就出现了。 这句话用在猎鬼人的身上也很符合。 “真的要跑吗,那个带头的看起来有点能打哦......猗窝座阁下。难道因为这么久没和猎鬼人打了,您担心会打不过他吗....嗯,毕竟有四个人嘛,还有个比较厉害的。” 这是一种低劣的激将法,凛光跟着书上学的,他的语气不如书上的丰富,也没有应该有的那种抑扬顿挫,这段挑衅对别人不一定有效,换做别的时候也不会有效,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 在猗窝座听来,这种平淡而冷漠的语气,反而成了助长烈焰的一盆热油。 “开什么玩笑。” 即使只是压在脑袋上,凛光也能感受到猗窝座肯定已经暴起了青筋,说不定还已经皱起眉,扯出了并不和善的笑容,只是碍于他正在脑袋的上方而不能目睹这一有趣的场景。 “等着。” 凛光被猗窝座从脑袋上撕下来放在树枝间,手上的动作相当之粗暴,连衣领都被扯得有些变形,但凛光对此接受良好,撑着树干晃着落下去的两条腿,看着猗窝座一蹦三尺高后以一个极有压迫感的方式重重落地。 看吧,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 像是夜晚出来狩猎的猛兽,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现身,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危险的光。 其实猗窝座光是外貌就很有压迫感了,不是指身高或者长相,猗窝座没有很高,虽然比凛光高出不少,但跟黑死牟那种量级相比,猗窝座看起来就温和了不少。 凛光说的是那遍布全身的刺青。 凛光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跪在地上的男人低着头,他看不到脸,却被那惨白皮肤上的刺青吸引目光,那是一种别样的压迫感。惨白的肤色,满身的刺青,桃粉色的短发,优秀的令他有些羡慕的体格。这是凛光对猗窝座的初印象。 而在无惨离开之后,那颗脑袋抬起来,面对他的是一张相比长辈更像是兄长的年轻脸庞,眼里写着字,表情微妙的上下扫视他,但彼时的凛光并不在意那双眼睛的打量,只是感慨着他竟然连脸上都带有刺青。 对于他来说都足够留下印象,对于人类来说,这大概就更具有压迫感了吧...... 第10章 极与极 猎鬼人在感知到危险时回身,面向这个出没在夜晚的恶鬼。 人类确实是要比鬼反应更慢一些的,猗窝座和他在树上观察了他们很久,但直到猗窝座出现在他们背后才有人终于意识到了黑暗之中的危险。 凛光听见夜风传来的声音中有着对于遇到上弦的惊讶。 “嗯。果然如果眼睛里有字,看起来就比单纯和人类不一样的瞳孔要吓‘人’多了。” 猎鬼人们面对眼睛里有字的鬼和普通的鬼时态度是有差别的,因为下弦强于普通鬼,而上弦强于下弦。 凛光不理解人类的那种畏惧,只单纯的以为人类是在对眼睛里能出现字这种不合理情况有所排斥。 就像是人类难以接受具有不同于人类特征却其实起源于人类的鬼一样。 观看猗窝座战斗是一种享受,要比看风景更有意思一点。 其实在猗窝座之前,凛光也遇到过猎鬼人,可黑死牟的斩杀速度太快,大多时候他都没听到几句感慨,脑袋和身体就已经一边一个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还能听猗窝座和猎鬼人聊天。 所以猗窝座果然是猫。眼睛是金色的,擅长利用‘爪子’,喜欢戏弄猎物,杀了还不一定吃。 强者之间的战斗是非同一水平线上的人无法参与的。猗窝座打架的时候凛光最大的作用就是躲起来看着,而不是过去拖他的后腿。 而和他同一处境的,是跟随而来的另外三位猎鬼人,即使想要加入其中提供帮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挥打出的空式击飞了正准备加入其中的猎鬼人的日轮刀,长刀飞出战场,不偏不倚的插进树干。 ——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不想发生什么,就越是会发生什么,所以这也不奇怪。 鬼剑士来拿回他的刀,就像是命运一样,月亮偏斜,风吹过去,树叶窸窣,而他被阴影笼罩,男人完全是下意识的抬头。月亮透过枝叶洒下的光芒被小孩子的身影所遮挡,而正注视着的他的灰蓝,是一双属于鬼的眼睛。 一个个的巧合构成了一个并不一定美好的结局。 “这里还有一只鬼!过来把这只先处理了!” 眼里没有字,躲在一边,看起来也只是小孩子,几乎没有作为鬼的压迫感。 即使困惑于为什么会有这个年纪的鬼,又为什么会躲在这里,但就现在而言,这只鬼显然是比场上的那个更合适的猎杀对象,男人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欣喜。 而成为猎物的鬼眨了眨眼,似乎还在困惑自己为什么会被找到。 鬼剑士举起长刀,蓄力之后自下而上的朝着那只年纪更小的鬼身上刺去,想把这个躲在树枝间的小鬼打下来,而小孩儿察觉了他的意图,灵活的后仰倒挂在树上,那双眼睛在四周扫视,试图寻找下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恶鬼!别想跑!” 下面有人盯着,旁边也有个从树枝间飞窜出来的影子,鬼在短暂的惊讶后扫了一圈,毫不犹豫的松开腿从树上掉下来,落地的瞬间,只是一个眨眼,就钻进了树丛。 而下一个呼吸的间隙,那只小鬼就像是没出现一样完全消失了。正当他们准备追上去寻找时,就在背后,是冷漠的男声。 “要打架的话,得找实力对等的才行,欺负小孩子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脱离掌控,整个人横飞出去,猎鬼人费力地扭头看向之前的那处战场,领队已经倒在地上,目之所及是一片血红。 明明刚才还,势均力敌,怎么突然就。 他想不通,也已经没办法再想,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队友的脑袋从视野之中飞出。 —————— “真是不爽....难得遇到个能过两招的。偏偏带了这么几个渣滓。” 猗窝座的怒气从内到外的发散着,颈间额前都爆出青筋,连带着语气都在咬牙切齿,他知道凛光会好好躲着,所以久违的去跟那个猎鬼人过过招,也好向凛光证明自己从不畏惧战斗。 而他只是随手赶走扰人的苍蝇,却不想正正好好让对方撞上了凛光躲藏的地方。 视线的边角是那三个猎鬼人像是找到猎物的豺狼一样盯着那棵树围上去,面对一个那么弱小的孩子,却要三个成年男人围着追杀? 不过小家伙的反应倒是也不差,没有因为被三个人围住就交出自己的脑袋。 “别生气了,至少你知道了我虽然没你那么厉害,但也不会轻易被砍下脑袋不是吗。” 声音出现在头顶,猗窝座抬头看到的是像小猫一样蹲在树枝上的凛光,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亮起一片光。 不可思议,在凛光出声之前他都无法锁定,直到现在,两双眼睛对上,猗窝座伸出手,凛光痛快的从树上落下来,正正掉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但我觉得如果是我自己解释,你肯定一个字也不会信。” 凛光抓住机会在猗窝座说出什么之前迅速的给出道歉和解释,但脚掌落地的下一秒,他的脑袋就挨了打,力道不轻,腰都被力道带的弯曲。 “猗窝座阁下战斗起来很开心,我不希望成为猗窝座阁下的负担。” 语气诚恳,顶着将他脑袋压下去的手掌,凛光重新抬起头。 “下不为例。” 猗窝座不愉快的吐了口气,最终抬起手,却又还是因为被小孩儿算计了而把凛光的脑袋抓成了一个鸟窝。 ———— 一次勇敢的尝试让凛光有了新的娱乐活动,这个活动让凛光和猗窝座两个人都能开心不少。 只是凛光没能开心太久,因为猗窝座的主意不知道为什么,也打到了他的身上。 “要打吗。” “不打,打了也没意义。” 一大一小两只鬼蹲在屋檐上看着远处巡逻的鬼剑士,悠哉游哉的闲聊着。 猗窝座对弱者没兴趣,对女人没兴趣,对小孩也没兴趣,这样的标准无疑过滤掉了一大批预备役的参赛选手。 “但给你拿来练手应该很合适。” 这句话让凛光的眼里的光都黯淡下去。 “我对战斗没有兴致,猗窝座阁下,请别难为我。” 他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试试看。” 但跟猗窝座谈判的过程,一般都无法影响最终的结果。凛光被拎起后衣领,一甩一扔,就精准的落在了地上。 这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凛光不喜欢战斗,却有着出色的反应能力和预判的天赋,这一切都源自于和黑死牟那整整一年的对练,是被迫养出的,但猗窝座却不在乎,他觉得凛光明明有这个本事,却不去练习,就是一种浪费。 所以才会出现这一幕,就像是母狮子会把小狮子推下悬崖。猗窝座会把凛光扔到并不够强的鬼剑士面前,去锻炼他的能力。 两个鬼杀队成员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凛光感到惊讶,戒备地举起刀刃,小心的朝他靠近,出声询问着他的身份。 不过等凛光转过头用那双属于鬼的眼睛看向他们的时候,询问就停止了,从僵持到开打只在认出身份的瞬间。 狭窄的巷子无处可躲,凛光就正正的站在路中间,试着摊开手掌来证明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用来攻击的利爪。 “如果我说我并不想和你们打,可以放我走吗。” 凛光站在那里朝着两位猎鬼人提出申请。 “想都别想,今晚就是你的死期!恶鬼!别以为装成小孩子就会被放过!” 刀刃朝着他袭来,凛光向后跳跃躲闪,巷子并不是适合发挥凛光天赋的地方,但,也不是不能跑。 追逐战而已,猫是谁并不影响他的发挥,反正都被黑死牟抓过了,总不能这几个人比黑死牟跑得还快。 凛光敲定了主意,在下一秒就迈开腿,他并不是准备把这两个人彻底甩开,只是在几个拐弯拉到视野盲区后立刻猫进了不知道谁家的院子,树丛之间,走廊的下面,不起眼的边角,任何一个合适的地方都可以成为凛光的新家。 等到猎鬼人无功而返后猗窝座才伸手把凛光从躲藏的缸里捞出来。 “结果到头来你小子还是只会跑啊。” 而凛光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用沉默作为无声的抗议。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能够和猗窝座好好相处呢。 第11章 换位血战 猗窝座很能打。 这并非刻意的夸奖,只是客观的评价。 不仅很能打,还很喜欢打。 凛光虽然没能见证一个鬼是怎么成为下弦,又是怎么从下弦一路杀到上弦的,但他有幸目睹了一个下弦六是怎么继续杀上去的。 被无惨托付给猗窝座之后,凛光就很少会在主动的情况下和无惨见面了,大多都是无惨找猗窝座有吩咐,或者猗窝座有事要汇报,他就会被猗窝座顺便带过去,像是定期检查饲养状态一样让无惨过目。 比如这次,猗窝座想要发起换位血战,主动来找了无惨,经过同意之后,另一位被挑战的上弦也被召唤过来,而凛光则是自然的找了最安全的地方,无惨的身边,然后一屁股坐下,准备围观一场大战。 “跟着猗窝座感觉怎么样。” 无惨并没看他,只是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很好,很喜欢,猗窝座阁下和我相处的很愉快,我们很合得来,大多时候。” 这也是实话。凛光跟着猗窝座的这么多年,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完。 睡觉,睡醒了锻炼,打架,去打架的路上,然后顺路找花。就这样。往复循环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猗窝座不怎么吃人,凛光也不怎么吃人。猗窝座喜欢找人对打,而凛光热衷于在睡觉和锻炼之间穿插休闲活动———围观一场战斗。 所以他们相处的确实很愉快。 “大多时候?” 话说到这种程度一般都是等着对方继续往下问,而无惨看着场内搏斗的两位,自然的跟上了询问。 “大多时候。偶尔会意见不一致。”猗窝座阁下会把我扔到猎鬼人面前,说是让我好好练习练习。 当然,后半句是不能说的,凛光只是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就把这个话题掠过去。 “不过大多时候,很喜欢。猗窝座阁下,很好。” 凛光肯定的点着头,坚定的语气让无惨反而有些好奇了,猗窝座是哪来的本事让凛光那么喜欢他,要知道凛光对黑死牟的评价也不过是“很厉害”。从没说过什么喜欢。 “那你送给他什么了吗。” “送了糖果,但猗窝座阁下不吃,送了花环,猗窝座阁下非常,非常,非常不情愿的戴了,可惜后来被鬼打坏了,那只鬼的血液和脑浆都被拿来涂地板了。” 确实是很高程度的喜欢。 喜欢就会送东西,很小孩子的做法,这就是凛光的表达方式。 无惨也曾收到各种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摘来的野果,逮住的兔子,编制的草环,羽翼未丰的小鸟,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合适的,比如凛光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日轮刀,那就不能称为是礼物了。无惨当时距离连鬼带刀一起扔出去只有一线之隔。 随着近期故事的分享接近尾声,场上的战斗也已经分出胜负。 败者被胜者吞噬,就像是狩猎的时候,狩猎成功的一方得到战利品和食物,所以换位血战和一场觅食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至少凛光这么觉得。 “可以过去了吗。” 凛光抬头看向无惨,在得到对方的示意之后站起身。 鬼对食物是有占有欲的,这和领地意识是一回事,所以凛光在面对鬼进食的时候一般都会保持距离。不论是猗窝座,黑死牟,还是无惨,他都一视同仁的保持着礼仪。 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真的不喜欢吃饭这一点太深入鬼心,还是这群鬼真的把他当成了某种幼崽,这种礼貌在一次进食之后,都会消失。 下一次开饭的时候,他都会被临时监护人拎过去一起吃。而凛光在次次反抗无果之后,坦然接受了现实。 “好神奇,变成肆了。” 凛光坐在猗窝座对面,歪着脑袋看着那张沾染血迹的脸,视线锁在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面的文字真的有所变化。 “下次就是叁了。” 猗窝座并不将目前的成就放在眼里,他的目标永远是下一个更高的点,凛光后仰着脑袋哦了一声。 叁,然后是贰,等等。难道猗窝座之后也会去挑战黑死牟吗? 猗窝座很能打。确实。 但黑死牟。 他是不是更能打一点...... 换位血战如果打输了,就会被吃掉,如果猗窝座打不过黑死牟,他是不是也会被黑死牟吃掉呢....就像被猗窝座吃掉的这个前任上弦四一样。 “在想什么。” 带着血的手点在脑袋,凛光收回思路,眨了眨眼。 “在想你和黑死牟大人到底哪个更能打一点。” “结论呢?” “黑死牟大人。” 猗窝座并不意外,只是哼了一声。 “迟早杀了他。” “嗯。” 迟早....一个很好用的词。和所谓的过两天一样,可以是后天,也可以过着过着就是几年。无惨说让猗窝座‘暂且’将他带在身边,但具体是多久,也没有一个准确的限制。这不,转眼就是几年十几年,说不定这还会发展成几十年。 “又想什么呢?” 凛光抬头的时候猗窝座已经连骨头都处理完了,凛光从地上站起来,很自觉地一蹦一撑就上了猗窝座的肩膀。无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这地方的尸体被处理完之后也就剩下一点血腥味还在飘,不过等天亮了,也就消失了。 “你现在是上弦四,那你空下来的位置会是谁的呢?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上弦六,那现在的上弦六是谁啊?” 猗窝座被这话问住了,鬼之间是很少会有像是他和凛光这样的相处模式的,大多的鬼到死可能也不会碰上几个同类,碰上了也大概率会打起来,除非是无惨亲自把鬼找齐,不然的话他也很难了解到这些情报。 “不知道,但之后总会碰见的。” 不过猗窝座也不太在意这种事,凛光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有点好奇,或者说期待。如果其他的上弦也和猗窝座一样好相处就好了。最好是不会把他扔到猎鬼人面前,也不会总想给他嘴里塞点吃的那张,要是会飞....就更好玩了。 但是鬼,有会飞的吗? “猗窝座,鬼会飞吗?” “如果你想飞,我倒是能让你体验一下。” 猗窝座说的云淡风轻,凛光顿了一秒,甚至没问真的假的就立刻点了头。 “好啊。那就让你试试飞起来。” 凛光察觉到那只手抓住自己后衣领的时候其实有一瞬的紧绷,但在立刻抱紧猗窝座脑袋和相信猗窝座之间,他选了后者。于是凛光像是小猫一样被提着后衣领拽下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猗窝座将他提起,往后移,在深呼吸蓄力之后,一个前踏,地面碎裂的声音清晰,但只有一瞬间,之后他就只能听到风声了。 嗯。 扔飞。 怎么不算是。 飞了呢。 第12章 新的监护人 “叁,上弦。” 凛光认真的看着猗窝座眼睛里的字,不同于第一次面对黑死牟时的紧张,那之后他将数字的部分都复习了一遍,就是为了防止忘记而读不出字,最终导致被敲脑袋的情况再次出现。 “是....上弦三。” 但黑死牟还是出声纠正了他的措辞。 “可是无惨大人上次就是这么教我的。” 凛光将胳膊搭在膝盖上,歪着脑袋看向猗窝座身后的黑死牟,语气中颇有一股理直气壮的意味。 黑死牟没出声,似乎是在思考又试图回忆。 “他说,‘那是上弦一’。就在我说‘壱,上弦。’之后,他纠正我说是上弦一。所以我改正了。喏,叁,上弦。” 为了证明自己,凛光还一骨碌的从坐姿换成跪姿,挪到猗窝座面前,将他的脑袋转向黑死牟。 被迫成为两人一环的猗窝座皱着眉抽了抽嘴角,但最终竟然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黑死牟在短暂的回忆之后根据那几个关键词想起了那次久违的碰面。同时也找到了凛光问题的根源。 “不是....左右顺序,而是....排列的顺序。上弦。壹。上弦。叁。理解了吗....凛光。” 猗窝座不知道凛光到底有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小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知道这样被迫拧着脑袋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他也不想再成为两个人中的一环。猗窝座伸出手,熟练的拎住凛光的后衣领,一提,凛光就松了手,再一放,凛光就乖乖盘腿坐下了,和猗窝座如出一辙的坐没坐相。看的黑死牟都要皱眉。 “哦....” 凛光在猗窝座和黑死牟的脸上扫来扫去,最终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坐直了,但也就坚持了不到五秒,他就抓着脚踝前后摇晃着脑袋。 “所以突然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新的上弦....加入。让你....认识一下....也可能....会让你换个人....跟着学习。” 凛光跟猗窝座同步的将视线投过去,黑死牟依然稳坐如山,并不给出更多的解释,只是沉默的注视着凛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换做十几年前,猗窝座听到这消息估计会很高兴,但现在,难说,但总之他觉得没太高兴。 凛光对于跟着谁是没什么选择权的,无惨说是谁他就跟着谁,但只是想的话,果然还是看起来年龄最相近的猗窝座会舒服一点。 先来的是上弦之二,凛光从没见过,竟然少见的是位女性。可惜。猗窝座要打到上弦二的设想要破灭了。 “真遗憾。” “还好,反正最终目标也没有变。” 猗窝座倒是很乐观,那双盛满战意的眼睛看向了黑死牟,察觉到的黑死牟并不在意,只是终于收回了在凛光身上的视线,沉默的坐在那里等候着。 那之后是从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一只壶,壶里钻出的人称得上是在挑战凛光的审美下限。 跟着猗窝座到处走的凛光已经见了不少的鬼,但。这么有个性的。确实是不太多。凛光见过很多手的,也见过很多嘴的。 可是为什么会有鬼的嘴和眼睛和手全都长在不该长的地方......。 “竟然还有不是上弦的小孩子?真令人意外啊......” 随着那双长在眼睛位置的嘴一张一合,凛光忍不住皱起了眉,猗窝座还是第一次在小家伙的脸上见到这么明确的嫌弃,但也可以理解,那个壶里爬出来的东西,确实谈不上好看。 “啊啦啊啦,我竟然是最晚到的吗?真是抱歉啊——让各位——久等了——” 声音响在很远的地方,但下一秒就从远到近,凛光被一双手从背后揽住抱起。 “你就是小凛光吧......果然是个毫无抵抗力的小孩呢,可惜是个男孩子。不过凛光很可爱,所以即使是男孩我也很喜欢哦~” 凛光被不同的人抱起来过,但这种从身后被举起来,又被两只胳膊牢牢圈进怀里的,是头一回。 背脊能感受到的是宽厚的胸膛,感觉上是个很高很壮的男人,大概仅次于黑死牟。那张脸从远到近,刻意的嗅闻声被耳朵轻易的捕捉。 “啊,闻起来也很不错呢,凛光可以让我咬一口吗?就一口,我会很温——” “适可而止吧你这家伙。” 男人的话说了半截就被猗窝座打断,是物理意义上的打断。 凛光的脸上被溅了一片血,骨头和血肉碎裂的声音就在耳边,而现在能听到的是血液哗啦哗啦往下流的声音,那只轻易打碎别人脑袋的手在收回时精准的扯住衣领把凛光从这位不太有礼貌的新来者的怀里拽了出来。 凛光偶尔会怀疑,猗窝座并没有像是黑死牟一样考虑给他换身衣服,会不会是因为这种宽大的外衣更容易被扯住呢。 “他是谁....?” 凛光在被猗窝座放下来之后转过身,那个脑袋重新长出来,漂亮的彩色眼睛里也有字。凛光认识那几个字。 “上弦。陆。” 这句话似乎给男人提供了无限的自信 “是的哦,凛光,我是新来的上弦之六——童磨——是不是很厉害?虽然变成鬼没有很久,但已经是上弦鬼了哦——” 童磨弯下腰,和被猗窝座‘抢’走的凛光对视,突然拉近的距离也没让凛光露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哦了一声。 “聒噪。” 出声的是猗窝座,和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拳头捏紧的声音。 “啊,猗窝座阁下,我听说你很久了——其他的鬼都说你非——常厉害呢......刚刚的那一拳真是有力啊,一下就把我的脑袋打爆了。” “我不介意再打爆一次。” 嗯。气氛看起来很微妙....。猗窝座看起来完全是在生气,而童磨对此似乎,毫无察觉。凛光看看身边的,又看看面前的,下意识地斟酌他们两个要是打起来谁会赢。 “他还要在那里待多久啊。” 这句话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两双眼睛看向凛光,而对方正昂着脑袋看向头顶,于是两双眼睛又挪上去,正正好好看到一个小老头畏畏缩缩的躲在房梁上。 “谁知道。他要是乐意就在上面待着。过来等着。” 猗窝座知道凛光在扯话题,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就又坐回去,而凛光也跟着猗窝座乖乖坐下。 童磨那双眼睛就停留在两人身上,意味不明的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才也在一边坐下。 人到齐后没多久,随着一声琵琶声,无惨就毫无声息的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率先有所察觉的是黑死牟,而凛光也悄悄抬头看过去。 大人们的会议小孩子是不用听的,这是无惨早就跟他讲过的,而凛光也确确实实的将这点贯彻到底,每次一听到这些人开始讲他听不懂的东西,就低下头开始自己想自己的,或者干脆低下头睡一会儿,反正会议结束之后会有人负责拎走他。 “凛光。这段时间跟着童磨。” “嗯....?” 这个安排并不只有凛光一人感到惊讶,黑死牟猗窝座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尤其是猗窝座,凛光甚至都能看到猗窝座颈间暴起的青筋。 “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问题。” 在外人面前绝对配合,这是凛光知道的,但就算这里没有别人,凛光其实也不会拒绝。 他从没拒绝过无惨的要求。 “那么接下来你就得和我好好相处了,凛光——我可是对你好奇很久了——” 如果说会议结束之后最高兴的是童磨,那脸最臭的无疑是猗窝座,看着童磨立刻就凑到凛光身边,猗窝座脸上的表情比凛光看到玉壶的表情都糟。 “如果你不喜欢他,之后告诉我,我帮你锤烂他的脑袋。” 猗窝座不会也不能违抗无惨的命令,但对于童磨,他半点好感都没有,蹲下来跟凛光嘱咐了两句,就带着一肚子火先走了,毕竟无惨刚刚安排给他了任务。 “哎,黑死牟大人也有话要对凛光说吗,凛光还真是受欢迎啊,跟凛光待在一起的话,我也会更受欢迎吧。” 童磨将面无表情的男孩儿从地上抱起来,瘦小的身躯,在手里几乎没有的分量,像个小人偶一样可爱,被无惨大人偏爱着养大的小孩,看起来就很有趣,连猗窝座阁下和黑死牟大人看起来都很喜欢,真是个有趣的小孩啊。 “凛光。” “嗯。” 黑死牟从来都是话少的那个,但少到这个程度就是童磨完全无法理解的了。但黑死牟消失的速度甚于猗窝座,童磨将目光落向了另一位知情者。 “喂喂,凛光,黑死牟大人在跟你说什么啊。” 他晃了晃抱在怀里像是个小玩具一样的男孩儿,而凛光歪着脑袋,不知道眼睛在看向哪里。 “就是正常的问候和嘱咐。毕竟我们不很常见。” “别敷衍我啊,说说看,你们都在聊什么啊——” 如果黑死牟是沉默,而猗窝座是正常,那童磨无疑就是这条线的另一个极点。说好听是能言善辩,说的直白一些就是。 聒噪。 果然,猗窝座的直觉很准,看鬼的眼光也是。 第13章 童磨 “凛光——呐,就让我咬一口吧——猗窝座阁下肯定也吃过你吧,所以就算让我吃一口也没关系吧——” 凛光脱离梦境的第一秒就听见缠人的声音,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那双写着上弦陆的漂亮眼睛,一瞬间,那张脸在眼前放大,连说话时的冷气都能感受到。 很好看的眼睛,很好看的脸,很好听的声音。 就是声音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脸也离得太近了。 凛光不喜欢成年人,即使现在性格有所改善,这种本能依然被保留。 尤其是身材高大的成年人,童磨很显然就在这一范围内,又高,又大只,还过分热情,而且肉眼可见的,实力不俗。 张合的嘴被一只手捂住,眼睛被另一只手遮挡,整颗脑袋被慢慢的推开,凛光顺势翻身拉开了距离。 “猗窝座阁下没有吃过我。” 凛光的语气不能算是很友好。 “哎?怎么会呢?虽然听说了猗窝座阁下从不吃女人和小孩,但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明明女人才最有营养....凛光喜欢吃女人吗?” 话题在眨眼间被切换,童磨好像永远不会不开心,不会沮丧,即使才被凛光推开又被躲开一段距离,他看起来依然兴致勃勃。 这是凛光在这里的第七天,也是童磨蹲守在他床头等着咬他一口的第七天。 说实话,凛光完全不能理解。童磨为什么不去吃人,反而要盯着他一只鬼不放,他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凛光,凛光?别不回答我的问题啊——” 童磨直勾勾的盯着男孩儿拧起眉毛,努力压住情绪却依然流露出些许不悦。凛光确确实实是鬼,但他一点也不像鬼,刚睡醒的时候就像是人类一样迷迷糊糊,眼睛睁开的时候还涣散着,声音也黏黏糊糊,凌乱的衣服被一点点拉展,随着男孩儿慢吞吞的站起来,一整个白天都保持着同一姿势的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骨骼在挪动时清脆的响着。 在睡着的时候毫无戒备,即使自己就坐在这里跃跃欲试也没有醒来的迹象。真是不可思议的小孩。 “不喜欢吃。不喜欢吃女人,也不喜欢吃男人。我不喜欢进食。” 凛光活动完身体回过头,童磨还在盯着他,因为他的回答而倾斜脑袋,脸上的表情竭力彰显出了困惑。 “怎么会不喜欢吃呢?肯定是猗窝座阁下总是找那些不好吃的人才会让凛光讨厌进食吧。” 童磨自顾自的敲定结论,在凛光说出什么之前就站起身,一把从身后提起他抱在怀里。 “呐,凛光,要不要去看看我平时在做什么?” 听起来不像是会给他拒绝机会的申请,从动作来看也不像是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凛光记得无惨跟他提起过,童磨手下似乎有个什么教会之类的组织,凛光不信所谓的神佛,也很难理解相对应的那一套理论。 最终的结论是童磨养了一群动物,天天哄着说要快快长大然后撒下饲料,不定期的挑一个最顺眼的吃掉。 无惨对此好像并不很认同,却又没挑出什么毛病,凛光就先这么认定了。 “好。” 童磨在听到凛光同意后夸张的惊讶着,表达他的欣喜,立刻转身抱着凛光走出房间。 果然没给他留下拒绝的机会,虽然他也确实不会拒绝。 像玩偶一样被抱着的凛光也真的跟玩偶一样安分。 像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被丢给猗窝座,凛光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交给童磨。但思考得不出结果,童磨现在就时时刻刻缠在他身边,即使是想躲开也没有余地,凛光所能做的,不过是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尽量别去在意身边这个大只的成年人。 —————— 仪式的场面和凛光设想中的有所区别,台下的人类衣冠整整,礼貌周到,台上的童磨稳稳坐着,确实是像模像样。台下的人类跪拜臣服,朝台上的鬼说出心中的愿望。 人类的愿望很纯粹,男人们绕不开的是金钱,权力,女人。大多的问题都可以被钱解决,所以他们祈祷获得金钱,恳请恩赐,也希望自己的仕途顺利,又或者获得一笔不义之财。 女人们就更简单一些,男人,孩子,然后也是钱。 凛光对钱没什么概念。跟黑死牟生活在深山的时候基本见不到钱,后来跟着猗窝座就更别提了,他们连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家’都没有。 鬼不需要吃喝,不需要找专门的地方住,连衣服都是可以用血鬼术恢复的(猗窝座把这个小技能练就的炉火纯青,不过凛光目前还没能掌握)。真正的将金钱视为身外之物。 “呐,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稚嫩的童声突兀的响起,又在寂静的大厅内回响。 “什,什么?” 不会有人对童磨抱着一个小孩到场有意见,但大抵没人会设想到那个一直乖巧的‘人偶’会突然自己说话。包括正抱着玩偶的童磨本人。 但童磨的反应很快。 “凛光在问你话哦,记得回答他。” 他饶有兴趣的眯起了眼,凛光正看向台下,并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转而看向跪在地板上的男人,噙着笑温柔提醒。 “是,是的。凛光大人。在您眼中也许金钱并不值得在意,但对我,对在下来说却弥足珍贵,在下真的很需要那些钱财。” 台下的人将头贴在地板上,声音显得很闷。 “那你的生命,和金钱,哪个更重要一些?” 凛光歪了脑袋,问题毫无预兆,语气平淡,听不出质问还是好奇。 “当,当然是生命,可没有金钱的话,在下的生命也很快会被夺走的。” 男人犹豫了片刻,声音有些磕绊,但随着第一句话出口,他又坚定起来。 “生命更重要,你却选择了用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命,去交换了不那么重要的金钱,然后带着已经不够交换的生命,来恳求神明赐予你金钱来让你可以拿回你亲手交出去的生命。是这样吗?” 凛光的语气很平淡,淡到让人听不出这到底是规训教育还是嘲讽,亦或者只是在阐述事实。 “呐,是这样吗?这位先生,不回答问题就有些失礼了哦,凛光是很在意礼貌的。” 童磨将扇子靠在头上,轻轻的敲了敲,似乎为此困扰。男人忙不迭地点头磕磕绊绊的应声。 “是....是的....” “你没有在还有机会交换的时候,怀着诚心来,而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过来....您真的是诚心的在相信神明吗?” 凛光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空荡寂静的殿堂内,却如同钟鼓一般回响着。 “对,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凛光却并不知道他到底在跟谁道歉,是跟不存在的神明,过去的自己,还是向高台上的他们。 “没关系....神明大人会愿意包容迷路的信徒。留下来吧,你的问题会得到解决,别担心,你会得到新生。” 凛光觉得童磨能被捧到这个位置是有原因的。温和的笑容,甜美的嗓音,漂亮的外貌,和凛光不确定但其他人坚信着的像是神明的包容。 至少他坐在这里讲话的时候,台下的人类都用着发光的眼睛看着他。 像鬼一样。 —— “凛光比我想象的还要无情哦。还以为凛光一定是那种会很有同情心的可爱小孩呢,但这样也不错啊。” “什么?” 凛光对于莫名其妙就被按上的无情一词表达了疑惑,童磨却并不解答他的困惑。一边跟别人强调他在意礼貌而要求对方回答问题,一边自己却又无视他的询问,童磨总是如此。 “凛光,要一起吃了那个人吗?” 凛光知道童磨说的是谁,刚才在大殿上跪服的男人,凛光伸手摸了摸肚子,又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 “不吃。放我下来,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哎,凛光都不肯和我一起吃饭吗?凛光不喜欢我吗?明明之前和猗窝座阁下和黑死牟大人看起来那么要好,却不愿意亲近我吗?还是说凛光只喜欢更厉害的人呢?如果我的排名也更靠前的话凛光是不是也会喜欢我更多呢?” 童磨是个很难缠的鬼,凛光在那颗脑袋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已经蹭到颈间的时候又一次肯定了这个观点。 獠牙距离皮肉很近,言语间微冷的气息洒在颈侧,自体验到亲眼见到鬼之后,他又亲身体会到,被鬼缠上了。 “如果是去演绎故事的话,童磨阁下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 那张嘴就停在那里,连带着它的主人一起定住,完全不理解他的猎物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 凛光昂着脑袋,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 “因为童磨阁下就像是书上的鬼一样。会缠在人身上,没日没夜的低语,蛊惑人去做你想要他做的事,最后还把人吃了。” 童磨收回了獠牙,也直起身,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可我本来就是鬼啊。” 童磨歪着头,尾音上扬,表达着困惑。 “所以说就更合适了。书上也说鬼不会在白天出现呢。” 凛光回答的一本正经。 第14章 试探 童磨对凛光充满了好奇,而他不是会把疑惑一直憋在心里的类型。只是询问凛光的问题大多时候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要么回避问题,要么扯开话题,要么就是给出了说了但好像没说的答案。 于是童磨换了条路。 他在下次的汇报时间结束之后询问了无惨。 “无惨大人,为什么要将凛光交给我呢?” 无惨看了他一眼,只一眼,童磨就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压迫感,从内而外的每一根血管好像都要炸开,这就是不让问了。 可惜。无惨也不肯告诉他为什么。 而且自从那次之后,无惨也不愿意再找他去做什么了,连定期的汇报都不用去做,说是没有命令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地盘,再就是看好凛光别让他遇到危险就行。 这让童磨更好奇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将凛光交给他呢?为什么还要保护好凛光呢?那个男孩儿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呢? 无惨不肯说,凛光也给不出答案。童磨换了个条路,他不去问谁了,而是直接自己开始探索。 凛光的身上肯定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只要找出那个秘密就行了。就像是一场寻宝游戏,宝藏就在那里,只要找到钥匙就好了。 童磨觉得凛光像是一个木头做的小人,丝线大多时候缠绕在他自己的手上,在他自己的操纵之下行走着,生活着,又睡下。他对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不喜欢吃,不喜欢喝,不喜欢玩,他可以就那样坐在那里,昂着头看着外面的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没有人打扰的话,他可以就那么坐一晚上。 但如果发出邀请,凛光就会答应。 “凛光喜欢我吗?” 童磨这么询问的时候凛光依然面无表情,那颗脑袋从手上的书本转移到他的脸上。 “嗯,不喜欢,但是不讨厌。” 男孩儿想了很久才开了口。即使前面有着不喜欢的修饰,但最后的结论依然让童磨露出笑容。 “哎?真的吗,我好开心。” “真的。” 就好像任何人都能从他的手里夺走丝线的控制权。 ———— 凛光不理解为什么童磨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 他不喜欢童磨,因为童磨是个高大的,粘人的,很有压迫感的成年男性。 但凛光没有讨厌童磨的理由,不喜欢和讨厌是有差别的。童磨不讨人喜欢,却不会让人讨厌,至少凛光很难真的讨厌童磨。 童磨总是带着他一起去进食,却从不会像无惨那样捏着他的下巴往嘴里塞肉,即使对方看起来完全像是想要那么做。 所以凛光总是因此而感到有些为难。童磨是出于善意在邀请他,在主动分享食物,这对于鬼来说称得上少见,拒绝这样的好意并不礼貌。 而童磨有好看的眼睛,有好看的脸,有好听的声音,有舒适的居所,也不会一天黑就拎着他跑到哪里去训练,他们的相处其实称得上是少有的宾主尽欢。 凛光不讨厌童磨。 “凛光,晚上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所以在童磨发出邀请的时候,凛光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 凛光没有一点战斗的天赋和本事,即使他一直跟着的人都应该是战力排行的前几位,但凛光似乎并未能因此学会任何一点进攻手段,面对猎鬼人的时候,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不给人拖后腿是他最大的优点。 那如果面对敌人,凛光会怎么做呢。 童磨这样好奇着,也真的那么做,战场上总是充斥着意外和巧合,凛光的藏身之所被猎鬼人注意到,随之是他被发现。 凛光被刀刃追逐着劈砍的时候也仍然是面无表情的。 “我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 他那么跟猎鬼人说着,但那些一根筋的鬼剑士怎么会听他的话呢,可怜的小木偶蹦蹦跳跳的躲闪着,猎鬼人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然后毫无预兆的,就在一个转角,一次眨眼,一瞬间的脱离视线范围,那个小孩就再没人能找到。 “可恶,那个小孩鬼不见了。” “等会儿再去找他,先处理这个!” 猎鬼人的注意力瞬间又回到了童磨的身上,而跟丢了目标的童磨也失去了和猎鬼人游戏的念头,折扇舒展开,挥舞之下留下几座冰雕在原地。 “凛光——我不是故意的所以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吧——” 脸上的笑容从未退散,语气也是一贯的温和,童磨慢悠悠的迈开腿,在周围搜寻,出乎意料,粗略的扫过却半点没找到属于鬼的气息。 是逃跑了吗?是利用了血鬼术吗?这样的技能也可以被认可吗?不会杀死敌人只会逃跑,听起来可不太像是厉害的鬼,说是不厉害,实际上是都没什么用处吧。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我的运气好像总是不太好。” 声音很近,近到好像就在背后。童磨转身,就看到凛光真的站在他身后。 “好神奇的能力,是凛光的血鬼术吗?嗯?很适合玩捉迷藏的时候用呢,是只有凛光自己能用吗?” 眯起的眼睛浸满了好奇,笑容都显得不够纯粹,弯下的腰将身高拉出的距离抹除,男孩儿抬着头,两双眼睛对上。 “不是血鬼术,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别人用。” 凛光歪着脑袋,视线落在童磨背在身后的手,那只扇子已经收起,他刚才看到了童磨是如何轻巧的处理掉那些猎鬼人的,如果他也能掌握血鬼术,也许无惨就不会把他到处扔了。 “能教我吗。” “什么?” “血鬼术。” 这次换童磨沉默了,他直起身,一只手抱着胳膊一只手摸着下巴,好看的眉皱起来,似乎很困扰,脑袋歪过来又歪过去的哼哼了好一会儿。 “这可不是别人能教会的东西啊,而且凛光这么弱,很难掌握血鬼术吧。”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也很不讨喜,凛光却一点不生气,他从前学不会怎么使用长刀,后来也学不会猗窝座的拳脚功夫,现在想要掌握和这些完全不同的血鬼术,确实不太现实。 “呐,凛光。” “嗯?” 凛光抬起头,对上未被扇子遮掩的双眼,一双在发光的鬼的眼睛。 “我可以试试拧断你的脖子吗?” 第15章 相处 童磨的食量很大。 不论是客观来看,还是单纯从凛光的角度出发来对比。凛光觉得他加上猗窝座再加上黑死牟,三个人半年加起来,都不一定有童磨一个月吃得多。 当然这不是问题,毕竟无惨养伤的那段时间三个晚上完全超过了他们仨加起来一年的量凛光也能供给上。 而且童磨并不需要凛光帮忙,他自己就有一整个随时可以拿来果腹的教会。 所以道理来说,这不是问题。 如果童磨不是每次都要凛光陪同,并且每次都想尝试能蛊惑他去吃点什么的话。 “真的不吃吗?一口也不吃吗?你已经整整一个月都没吃东西了,凛光要是出问题无惨大人说不定会拧下我的脑袋哦。” 被扯下的腿就在凛光面前摇摇晃晃,凛光上次见到这样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摇晃肉的场景还是他蹲在路边逗弄那只瘦小的流浪狗,再往前就是被黑死牟提着在整个战场逡巡。 “嗯,不吃也没问题。” 童磨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一边咽下手中的肉一边上下打量着凛光,而被注视着的男孩儿只是继续观察着他进食,相比他手里的肉,似乎对他进食这件事本身的兴趣还会高一些。 “凛光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会有鬼会不喜欢进食呢?” 童磨的语气也带着奇怪,而坐在对面的凛光只是撑着脑袋,和他一样歪着脑袋,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着,直到童磨摇着头叹着气将肉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鬼只有吃人才会变得强大,吃得越多也就越强大。而凛光很弱小,也许他真的不喜欢吃人肉,才会变得一点也不像是鬼。 ———— 凛光确实很弱,弱到童磨只是用一只手在脖子上抚摸,轻易的就能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鬼是无法杀死另一只鬼的。 但面对凛光,童磨总觉得自己是真的可以轻易将凛光杀了的。 男孩儿被一只手提起,被迫吊在空中,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四肢只是垂着,像个被丢弃的破娃娃。 “凛光真的好轻啊。” 比人类的孩子,比那些女孩轻太多了,这样掐着脖子举起时几乎没有什么实感。凛光弱到让童磨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是在人类时期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日子吧,才会在变成了鬼之后也弱的让人觉得可悲,但这样的鬼,轻易就会被猎鬼人斩下脑袋吧。 这样的凛光,却为什么能够被无惨大人带在身边呢?黑死牟大人和猗窝座阁下又为什么会对他关照有加呢?啊,说起来,猗窝座阁下注意到自己当时脸上那种像是孩子被抢了心爱玩具一样的表情嘛?他肯定没注意到吧。 听话的孩子当然很有趣,但木偶并不能让人一直有兴趣才对,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弱的不行,看起来还不如路边随便抓来一个鬼厉害的小孩子。连说话都这么不讨人喜欢。 童磨想不通。 一时的分神致使手下的力道失控,清脆的断裂声将童磨从回忆中拉出来,因为手掌力道的松懈,被拧断脖子的男孩儿掉落在地面,木偶被弄坏了。 “抱歉啊凛光,但凛光毕竟是鬼,这种程度没问题的吧。” 道歉谈不上有多诚心,童磨笑着的脸将愧疚掩埋,听起来甚至像是在调侃了。 断裂的脖子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迅速恢复,从诡异的角度回归正常。出色的恢复速度让童磨眯了眼。 “没问题。毕竟是鬼,就算被砍成三截也会立刻恢复的。” 凛光从地上站起来,歪歪脑袋适应着重新长好的脖子。 “真的吗?那我可以试试吗?凛光看起来恢复的很快啊。” “如果你想的话。” 得到允许的童磨展开了扇子,凛光觉得即使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童磨也不会打消念头,只是会在做完之后开始道歉而已,就和他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礼貌和没脑袋,童磨是哪一种?凛光问自己。 凛光确实很脆弱,不管是童磨还是凛光自己都很有这个概念,所以扇子扇动后被轻易的冻住,又在下一阵风后倒下碎裂开,也是完全符合设想的,童磨将扇子抵在唇边,悠哉游哉的观察着。 在他停手的瞬间,自愈就在进行,不过短短几秒,碎裂的身体就重新连接在一起生成一个完整的凛光,只是身上那件宽大的外衣破破烂烂的,并没有跟着复原。 “啊。坏了。” 相比自己碎裂成拼图又自动粘回来,更值得他在意的是无惨给他的上衣被毁坏了。他还挺喜欢这件外套的。 “呐,凛光能让我吃一口吗。” 娇弱的女子拥有能孕育出新生命的巨大潜能,她们的身上有着更多的力量,那么凛光呢,脆弱的凛光却有着堪比上弦鬼的恢复能力,这具脆弱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有着那种隐藏着的巨大力量呢? “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去吃人,我不是人,鬼吃鬼是不会变得让肚子舒服的。” 以最合适的借口毫不留情的立刻拒绝了呢。 “就一口,我会很温柔的——” “所以说了去吃人就好了,我会陪你去的所以拜托别盯着我看了。” 凛光害怕大人,这是童磨看得出来的,原因也很好猜,身高体型上的差距带来的压迫感,确实会让年纪小的孩子意识到来自成年人的危险。 但他不在乎,看着凛光每次因为他的靠近而困扰,眉眼下意识地拧在一起,眼睛也不自然的看向一边是很有趣的。 “好吧,那凛光就陪我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小男孩儿被抱起时有一瞬的僵直,那种不自然在行进过程中又逐渐消失。 “凛光,别跟别人讲起今天的事情好不好。” “你是指什么。” “关于我不小心掐断了你的脖子和把你冻碎了的这部分。” “好。” 和答应实验时一样的毫不犹豫。 于是一切就好像真的没发生过,没有谁恶意的试探,没有谁被拧断脖子。 童磨想将一切都埋在过去,凛光觉得童磨不像是会害怕无惨捏碎他脑袋的鬼,但他想那么做,凛光就照做了。像是多年前的晚上,无惨用一把火烧去曾留下的痕迹,只是这次,焚烧的火是无形的,掩埋的土也是。 —————— 童磨依然会故意在床头等着凛光睁开眼,再说他想要咬他一口。凛光依然会伸手推开那颗脑袋,义正言辞的回绝。童磨会带着凛光出去散步,概率性的会遇到一些危险——猎鬼人,凛光有时候不会被发现,有时候会被注意到,无心和故意的区别不重要,反正凛光都会逃掉躲起来。 有时候童磨也会想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凛光有时候会跟着去,有时候会留下,区别在于童磨是否会对他发出邀请。 第16章 游郭 “这次要去游郭哦,凛光要一起吗?” 这就是童磨在发出邀请了。 如果非要说猗窝座和童磨有什么相同之处。凛光觉得是他们一样并不会参考对方的意见,伸出的手,说出的话,不是为了等待你的回答,而是在告诉你他的想法,而聆听者唯一能做的,只有答应而已。 猗窝座是这样,童磨也是。 被一把从书堆里扯出来的凛光如此确信。 游郭这个名词并不太陌生,因为凛光以前去过一次。那是个巧合,只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听到了没听过的词,书本上也没有这方面的注解,很自然的,凛光求助了坐在一边的童磨。 —— “游郭是什么。” “游郭....啊啦——凛光已经到了对那种地方开始感兴趣的年纪了吗?” 童磨的表情有些惊讶,脸上的笑容和那双眼睛里都透露出微妙的情绪,好像凛光提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凛光不理解对一个不知道的词汇感到好奇和他的年纪有什么关系,而且非要说的话,他的年龄应该是超过童磨了才对。 他看不懂也不理解,所以继续往下问,试图得到一开始应当得到的答案。 “所以游郭是什么地方?” “嗯——这可不好说清楚,凛光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童磨总这样,不肯把话说明白。凛光觉得他和童磨之间有一种不能称之为默契的默契,童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童磨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像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童磨喜欢和人类过家家,为什么吃人的鬼却盯着另一只鬼的肉不放。 而童磨会说他很无情,但凛光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无情,更何况一个早上打过招呼,晚上就将对方吃进肚子的鬼到底以什么立场在说他无情。 游郭很热闹,灯火通明,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这是什么鬼的聚集地,毕竟人类大多在晚上都需要休息,这里却好像并不知道什么是休息。 “凛光喜欢这里吗?” 童磨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而满眼都是被点亮的灯火的凛光只是下意识地张着嘴,为所见到的一切感到惊讶,许久才给出回应。 “喜欢。” —— “凛光——你又不听我讲话了——” 童磨的声音将凛光从记忆中抽离,双眼重新聚焦时对上的就是那双写着字的彩色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注视着他。 “在想什么?” “想起上次你带我来的事。” “啊......那次啊,我还以为小凛光终于开窍了呢,兴致勃勃的就带你过来了,结果你真的只是想看一眼游郭是什么,真让人失望,不过能看到凛光那么高兴的样子也很难得呢。” 童磨的表情丰富,无奈和遗憾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随之切换上的愉快也足够生动。这么对比之下,也难怪童磨总说他是个小木头人。 游郭对于鬼来说是个好地方,白天寂静,夜晚热闹,来往的人互相并不熟悉,也不会对擦肩而过的对方留有印象,只需要一张盖在脸上的面具,连还没学会模仿人类的凛光也可以穿过人群四处看看。 童磨似乎对这里更为了解,他有自己的消遣方式,凛光被强制带过去过一回,但他看不懂那些舞蹈,对音乐也不感兴趣,凛光唯一感兴趣的地方只有那些看起来漂亮闻起来香甜的水果和糕点而已,但鬼是不能吃那些的,有童磨在场,他会先一步开口推拒,于是那些屋子里的东西就难以引起凛光的兴趣了。 也不知道对于童磨来说,和那些女人们聊天到底是有什么好玩的。 相较而言,凛光更倾向于接下面具,让童磨绑好绳子,在长长的街上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乐趣的东西,偶尔他也会坐在高高的屋檐上,就只是看着游郭人来人往。 比如今天。凛光被童磨安置在了最高的屋顶上,在屋檐上摇晃着垂落下去的双腿,很好的位置,至少视野很好,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这种时候除了看风景,凛光也会想点别的,比如现在该做什么,比如以后该做什么。 童磨经常问他,为什么无惨喜欢他。 凛光觉得这句话更像是童磨在反问,为什么无惨更喜欢‘凛光’而不是‘童磨’。 在问他,更多可能是在自问,但这是凛光的猜想,也许童磨真的期待从他嘴里得到一个解释,又或者童磨其实只是又在戏弄他而已。 因为凛光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无惨喜欢他,喜欢是一个不那么确切的词,喜欢的概念很模糊,但体现却很具象化。无惨不会让凛光像其他鬼一样去一直寻找花,又或者去努力的吃人变强,弱小没关系,无法面对猎鬼人也没关系,不够强不会被抹杀,甚至不用思考怎么变得更强。 他只是他自己,不擅长战斗就不战斗,只会躲起来那就躲起来。 无惨对他的要求,一直都是,活着就行。 即使是一次次将他交到别人手里,似乎也是有所打算的。比如身为上弦一实力无可挑剔的黑死牟,比如忠诚能干又和他年纪相近的猗窝座,比如虽然有点奇怪,但确实有自己一片势力范围的童磨,跟在童磨身边,他只用当个不起眼的小木偶就行,什么都不用担心。 无惨对他没什么要求,对这些临时监护人的要求大多也只是围绕那个‘活着就行’的重点,而至于他自己,是否能靠着跟随他们的日子真的掌握什么本事,学会什么知识,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凛光从未接受到过实质性的惩罚,相反,无惨每次都在给他更多的血液。 凛光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更多,能给无惨的回报不过是尽量的服从,尽量的不给对方添麻烦,无惨希望他学会如何自保,那就学,希望他学会如何捕猎,那就也学,希望他从猗窝座身上学到些本事,凛光就去努力。 但这就引出新的问题,无惨希望他从童磨的身上学会什么呢?这次似乎什么要求和提示都没留下了。是需要他自己去思考研究吗,还是说其实无惨只是单纯的想让他认识一下童磨呢?就像是认识了黑死牟和猗窝座那样,去习惯有这样的一个存在。 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就是不参与讨论的后果了。计划总是大人们在计划,过程和结果也总在会议上讨论,但凛光从不听那些,所以现在他对这一切毫无头绪,面对这一堆问号,他能做的,是安静的坐下,期待答案自己跑出来。 “凛光——” 呼唤声从下面传上来,熟悉的嗓音,凛光将身体倾斜,从房梁上无声的掉下去,失重感笼罩,自由落体被一双手拦截。 “凛光真是信任我啊,就不怕我让你摔在地上吗?” 童磨脸上又是那种笑容,意味不明,掺杂恶意。 “掉在地上,我会很快恢复,而你要抱起一个脏兮兮的小木头,童磨阁下确定要这么做吗?” “那听起来好糟——还是算了。” 童磨的坏心思瞬间消失了,凛光觉得童磨迟早真的会那么做一次,但鬼又不会因为脑袋着地就摔死,他也不担心。 月亮高挂在头顶,时间已经很晚,对于鬼来说也已经很晚,但游郭却还是和白天一样的明亮,灯火通明,人群往来。 很奇妙。明明是这么热闹非凡的地方。 但当你走出了那条街,一次转弯,瞬间就像步入另一个世界,安安静静的街道,只有月光照亮了前面的路,空荡的街道,在下一个转角,走出一个女人。 “啊,真令人意外啊。” 这话当然是说谎,就算是凛光也已经在走进这片黑暗时就意识到了这里有人在,童磨明显是故意走过来的。 “要是不带一些纪念品回去,不是很遗憾吗。” 带着笑的声音那么温柔,所以看到童磨和凛光的女人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因为那两双发光的眼睛而发出尖叫。 她错失了留下遗言的机会。 真遗憾。 第17章 来变成鬼吧 雪花从空中落下,凛光因此抬起头。 这可不是该下雪的时候。 目光从天空转移到地面,就在不远处,那里是雪落下的原因,被吓坏的姑娘,在见到满地的血迹之后一瞬间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路过这里,真意外,竟然还有比他运气更差的人。 很短暂的一瞬,童磨的速度超越了女孩所能设想到的极限,脸上的表情还保留在惊讶,脑袋就已经和身体分离。 凛光背着手看着那颗被捧在掌心的脑袋,缓慢的眨了眨眼。 “很漂亮。” 凛光也不能替她留下遗言,他只能为并不真实存在的墓碑想出一句不会被保留的评语。 很多年后,没人会再记得这个姑娘。但至少吃下她的童磨会记得,也会记得这句评价。 “能得到凛光这样的评价,她可真是幸运呢。” 童磨扯下女人的腿,轻松的像是撕开一张纸,红色的墨因此在地面晕染开。利齿咬合撕扯骨肉分离,比人类吃饭更轻松,吞咽声之后只留下血渍在嘴边。 说实话,看童磨进食是要比看猗窝座进食更让人有食欲一些的。 “要来吃一点吗?凛光的话,想挑选哪里都可以哦。” 明明眼睛没在看着他,却能轻易地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明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却能清晰的看出他是否有所期待。 张开的嘴在吐出词语之前被塞进扯下的肉块,和人类食物进嘴的感觉天差地别,随着吞咽的动作,还带着血的肉滑过喉咙,落进胃里,真正的天差地别,满足感,饱腹感,心脏跳动血液涌流,像是重获新生,这才是鬼应该吃进嘴里,应该咽进肚子里的东西。 “看来今晚比凛光还运气差的人不止一个呢。” 凛光顺着童磨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是背后染着血,倒在地上的男孩,他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鼻尖耸动嗅闻,除去人类的血液,能被捕捉到的是一股肉类烧焦的味道,烧过头了,是不论人还是鬼都不愿意塞进嘴里的程度。 凛光勉强辨认出被男孩遮掩的东西隐约有着人形,还活着,被烧焦了,但还顽强的活着,很痛苦的活着,连呼吸都是在受刑。 不过,应该活不过这个晚上了,不论哪一个都是。 “怎么了怎么了,看起来这么可怜....” 童磨一步步的走过去,语气温和,掺杂笑意,躺在地上的男孩儿尚且保持清醒,凛光注意到他勉强挪动的脑袋和那双眼睛。 好刻骨的恨意。 他很少会在谁的脸上见到这么强烈的愤怒和怨恨。死去的人脸上大多是惊恐、畏惧,其次是遗憾,也会有哭泣的,但少有愤怒的。 “我是很心善的,看到了可不能不管。那个女孩,马上要死了吧?”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呢。 童磨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脸上嘴边都还留着血迹,手里是女人的头颅,是被撕扯下的腿,像是地狱放出的恶鬼;但偏偏语气漫不经心,笑容不似作伪,那双眼睛似乎也含着无限的温柔,宛如真的神佛降临。 而在死亡边界上,含着对死亡的恨意,对求生的渴望,想要伸出手抓住垂下的蜘蛛丝的男孩,在他的眼里,这又是一幅怎么样的场景呢。 “我分点血给你们吧,两个人都给,只要那位大人选择了你们,你们就能变成鬼。” “生命是很宝贵的,要珍惜生命。来吧,你们在变成鬼后,能否像我一样升到十二鬼月的上弦呢?” 这是属于恶鬼的蛊惑,还是属于神佛的怜悯。 凶恶的鬼和慈悲的佛,到底童磨更像是哪一种。 对于躺在地上的男孩,和濒临死亡的女孩来说,也许更接近后一种也说不定。 当然,这都只是凛光的猜想而已,他不知道那两颗脑袋是怎么想的,也没那种本事去撬开看看答案,但只是猜想,也足够有趣了。 “凛光在想什么?” 那双眼睛太久的停留在从人类逐渐演变成鬼的两人身上,他看的太入神,以至于童磨将他从地上抱起都没察觉。 “童磨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变成鬼的吗?” 凛光转头去看童磨,后者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记得哦,很清楚的记得哦。” 童磨说过,他连吃过的人都会记得,对于凛光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凛光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他的脑袋像是一个小小的箱子,即使将他百年来的记忆全都倒出来,散落在地面上的零星碎片拼不成一幅画。 那些只言片语也无法连成一封信,他再晃晃那个箱子,没有了,这就是全部。 他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鬼的,也不记得是为什么变成鬼的。记忆的最初,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无惨。 除此之外就没剩下太多了。黑死牟占据一部分,猗窝座占据一部分,珠世小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童磨现在也占据着一片地盘。 但凛光本人其实对过去也没有太多的好奇,他对之后的好奇更多一点,忘记了就重新认识,死掉了就接受现实。 凛光被问过很多次,为什么他可以获得无惨的庇护和包容,而凛光没有答案,他只是知道而已,知道无惨对他相对包容,宽恕,甚至可以说是放纵。 至于原因。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思考,并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他不知道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孩子脑袋里在想什么,不知道在他们眼里的童磨到底是折磨还是救赎,也不会知道无惨为什么会对他更好一点。 但没关系,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一定需要一个理由。 喜欢本就是很纯粹的事情。凛光不喜欢太阳,喜欢月亮,喜欢阴天,不喜欢吃饭,喜欢尝试人类的食物,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必然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难道变成大人了就不会再拥有那样简单纯粹的感觉了吗,那听起来也太遗憾了。 大人们总在追求一个原因一个结果,但下雨是天上的云说了算,下雪也是天上的云说了算,不论人还是鬼都无法要求明天只有太阳或者只有月亮。 无法改变的事情是存在的,不符合预想的事情也是会发生的,但总有人难以接受这一切。 “啊,好厉害,竟然都活下来了呢,真是恭喜啊。” 略带惊讶的声音让又一次陷入思考的凛光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的是个骨头突出的男孩,和一个漂亮的女孩,两双眼睛都在黑暗中散发出光芒。 “和凛光一样很瘦呢,一定是没有好好吃饭吧,之后可不能这样了哦。” “请别拿我当作什么错误案例去作为失败的表率。” 凛光语气平淡,看不出生气,也没什么气势。 “啊啦,凛光生气了吗,我的错我的错,不应该这么说你,凛光只是有点挑食又有点没用而已,还是很让人喜欢的,才不是什么错误案例。” 这听起来也不像是能让人开心的评价。 不只是凛光,连那个两个刚变成鬼的孩子也这么觉得。 ———————— “我也能把人变成鬼吗?” 凛光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反射弧很长,所以在几年后他问起这件事时,童磨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人。而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收获的却是凛光挑起的眉,和困惑的双眼。 “这和人有什么关系?” 面对只有困惑的双眼,童磨眨了眨眼,有些没跟上节奏。 “因为想起来你把那对兄妹变成了鬼,所以在好奇我可不可以。” “原来如此。凛光是不可以的哦,只有上弦才可以把血分给别人哦,而且是要经过无惨大人的同意之后才行,凛光的话,再过几百年也没办法成为上弦吧,毕竟凛光很弱小嘛。” 童磨说的是实话。 但凛光觉得如果换一个鬼坐在这里,他的下巴和脑袋,应该至少会消失一个。对于凛光,这个联想出现的原因,是因为看着童磨的脑袋,他突然想玩猗窝座那头毛茸茸的短发了。 第18章 猎物 无惨再次见到凛光是在数年后。 自从将童磨扔出去了一次并强调了他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又没有收到消息的话就不用过来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碰面,连带着跟在童磨身边的凛光也很久没出现在他眼前。不过无惨随时都可以感知凛光的状态,倒是也不担心出什么事。 童磨虽然不讨人喜欢,实力却足够保护凛光了。 时隔多年后,童磨久违的联络他,并且提出了想发起换位血战的申请,这就算是重要的事了。无惨欣然应允。 于是得到允许的童磨久违的来到他面前,跟随对方一同而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凛光。男孩儿在落地的瞬间迈开腿,轻快的三两步跳到无惨身边,毫不犹豫的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无惨虽然意外于凛光的主动,却也欣然接受了对方从未有过的亲近。 有人欢喜有人愁。 带着凛光来的童磨看起来就没有那么高兴了,男人端着胳膊摸着下巴,扇子抵在脸上,完全是一副困扰的姿态。 “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来没这样主动抱过我,真是令人伤心啊——凛光——” 童磨的语气异常可怜,凛光因为他的呼唤转过头,脸上却没有他所期待的反应。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这种事吧。童磨阁下。” 被无惨抚摸着脑袋的凛光歪着脑袋注视着童磨,语气平平淡淡,脸上没有表情,明明那双眼睛没带任何情绪,但童磨就是觉得他从凛光身上感受到那种得意。 就像趴在主人的腿上,昂着脑袋看向路边想要伸手抚摸却没得到主人允许的猫咪一样,骄傲,倦怠,又得意。 “当然......无惨大人,如我所向您说的,我想要发起换位血战,向目前的......上弦之二。” 童磨是很想再跟凛光多聊两句,但在场的第三位是不能不重视的存在,那双眼睛扫来时童磨顺从的低下头,也将和凛光好好聊聊的念头暂时往后放。 无惨给跪坐在角落里闷声不响的琴女一个眼神,一次拨弦,琵琶声后第四位客人出现在凛光的视野之中。 凛光尚且记得这张脸,虽然记得不深,但至少没忘。他们就见过一次,这很正常,而且凛光并不很擅长记住没有相处过又没什么特点的人,鬼也一样。 战斗在被允许之后开始,一方天地被分成两个部分,一边你死我活,一边岁月静好。 “跟着童磨感觉怎么样。” 凛光坐在地上,依然是坐没坐相的盘着腿,跟猗窝座学来的坏习惯在这么多年后也没有半点要改正的迹象,想来是没人约束过,无惨将这小细节看进眼里,却并不指点纠正。 “嗯。不讨厌。童磨那里很,悠闲。很舒服......但是......童磨阁下本人,他。实在是。不太......让人喜欢......” 慢吞吞的吐字,拖长的音调,刻意的停顿,每一个词的出现都在向无惨展示着凛光的变化,如他所设想,不招人喜欢的童磨迟早会让一贯温和的凛光也被磨练出脾气来,只是他没想过凛光的变化会这么快而已,本还准备多留一段时间,现在倒是可以准备斟酌斟酌下一位临时监护人选了。 “您为什么要我跟着童磨阁下?我到底该从他身上学到什么?” 凛光还是问出了问题,男孩儿昂着脑袋,那双眼睛一眨一眨的,期待着无惨给出一份答案,直到被抚上脑袋的手按下去。 “不用学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了。” 说是实验还是观察更合适呢......但其实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差异,实验需要观察,观察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 凛光的特殊性毋庸置疑,即使是童磨也对凛光有着无限的好奇,但其实答案就在他眼前,只是童磨一直没想到用最直接的方法去验证而已。 或许不止童磨,和凛光有所接触的鬼大抵都会有这样的意识,凛光是不同的,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却又没人准确说得出。 凛光擅长吸引住身边人的视线,引起关注,然后悄无声息的在对方心中留下一颗种子。 借此来顺利的隐藏在那影子之下,像躲在大人背后乘凉的孩子。 听起来像是一种寄生关系,但鬼是不会乐于承担付出和主动保护的,所以又略有差别,凛光提供着他自己的价值,对于向来形单影只的鬼来说,一个不需要戒备,像是宠物一样的存在,不论是带在身边还是护在身后,都只是顺手的事。 所以与其说是更强大的存在保护着更弱小的存在。不如说是那些更为强大的鬼的占有欲在作祟,是一种对自己所拥有的事物宣示主权的一种本能。 这是无惨的一种猜想。而凛光并未注意到这一切,无惨也并不准备让他注意到。 他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有趣,而猜想需要更多的实验进行验证,所以他将凛光交给不同的鬼来进行测试。 事实证明,无惨的思路是对的,凛光确实有着自己的特点,他足够弱小,不至于让鬼对他产生戒备,而作为弱小的一方,他又足够勇敢,对死亡的麻木让猎手失去了对他的狩猎兴趣。出色的恢复能力,稳定的情绪,以及独特的自保技巧,让他不会成为累赘,针对不同的人,又有着不同的行为作风。 微小的反差,不起眼的优点,最终促成了一个凛光,一个很合适拿来消遣的陪伴者,一个不会轻易报废的玩具。 很独特的存在。他将弱小化为了自己的优点,靠着这样的弱小来寻求容身之所。 而如果凛光真的是在作为弱者在不断寻求着庇护,那么向庇护者证明自身的价值,是迟早的事...... 凛光想不到这点,但无惨很清楚该怎么做。 猎犬如何才会追逐不放呢,无非是看见了猎物就在眼前,只要围追堵截,就能得到奖赏。 切实存在的利益永远是最好的动力。 —— “啊,赢了。” 凛光在看到女人倒地后啊了一声,没太惊讶,也不意外,只是很配合的发出感慨。 这是无惨意料之中的结局。童磨并不招人喜欢,但他确实有些实力,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在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强。 只是和预估的时间有所差别,童磨的进步比预想的更快一些......这么说来,猗窝座之前也是......朝上弦发起挑战所用的时间比从下弦往上打用的更短...... 相同点是什么呢。 无惨垂下视线,视野中凛光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抓着脚踝,一前一后的摇晃着脑袋,不同于和猗窝座相处的时候,跟童磨相处的时候男孩儿总少了几分热情,这时候也只是漫不经心的注视着童磨将前任上弦贰的尸体吞噬,甚至没考虑问他可不可以过去看看。 在不吃下血肉的情况下,也能对周围产生影响吗......? 这听起来,倒是意外的收获了。 ———— ———— “无惨大人。虽然有些失礼,但,我可以咬凛光一口吗?我一直想要那样试试,但凛光却一直不肯让我那么做,让我很是遗憾呢。” 童磨嘴上的血迹都未抹去,眼睛里的数字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被提及姓名的凛光面无表情的昂着脑袋,童磨这次倒是没直接过来抱住他,而是规矩的跪下来带着笑诚恳的提出申请。 凛光看向无惨,对方没看他,而是俯视着童磨,短暂的沉默。 “可以。” 真令人意外的回答。 不管是对于凛光还是童磨。 凛光接收到来自无惨的眼神示意,从地上起身,走到童磨的面前,跪坐下来,很干脆地伸出了胳膊。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童磨那么执着的想要吃他,但无惨已经允许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配合。 “感谢无惨大人,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凛光。” 凛光其实没被人,咬过。 至少记忆里不存在这样的画面,无惨曾经直接将他吞噬。 那和利齿刺破皮肉,鲜血涌流,又在蛮力撕扯和利齿磕碰时失去一块肉,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伤口恢复的很迅速,在童磨的嘴离开的瞬间,就只有留在胳膊上的血迹证明他曾用利齿造成过伤害。 而凛光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眼神。 该怎么形容呢。 凛光只在看见野兽狩猎时看到过类似的目光,但那种程度与现在相比,实在差太多。 那双彩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速度都更快,好像就响在耳边,将鼓膜震的发麻,他毫不怀疑,这一瞬的童磨,是真的想要将他吃进肚子。 —————————————— —————————————— 【tips:一直在思考斟酌到底要不要出来专门讲讲,其实照理说这种东西在正文里写出来更合适,但我磨来磨去感觉还是差点意思,还是水平不够,所以专门补充注释一下。 凛光为什么会被无惨光顾,其实这个比较简单,一个是凛光也是体弱多病,和累同理,然后关于他的特性,血肉能加buff是因为凛光是比较纯的稀血,变成鬼之后有保留buff,这个算是私设吧我也不知道这设定能不能用,唯物主义的部分是因为稀血,唯心主义的部分是因为和所谓的隐匿特性一致,因为在作为人的时候从没派上用场,不被人在意不被人需要,他想做的甚至不是复仇,只是离开而已,性格非常温和,所以即使当年无惨杀了人,他所想的也只是离开而已,因为见过更糟的一切所以觉得即使是死个人,是鬼也没什么关系,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人类时期的凛光就很有自毁倾向了,所以变成鬼之后对死亡没有太大的畏惧,也很耐疼,不是感觉不到,是可以忍受的那种。因为作为人的时候疼习惯了。 然后讲讲我理解中为什么凛光会比较招鬼喜欢,对于黑死牟,凛光是很守规矩,很听话很懂事,讲了就会听,很努力的好孩子形象,这样的孩子对于重规矩的黑死牟来说就属于评价不会太差,再加上凛光也不是纯废物,只是技能点打歪了,意识到在别的方向有特长之后黑死牟对他就是及格了。 猗窝座就很好理解了,猗窝座本来就喜欢和正常人打交道,凛光就属于是活泼的孩子,很听话,不哭又不闹,乖乖的,但其实有点自己的坏心思,会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且年龄相比其他算是很相近的,所以关系就不会太差。 至于童磨,童磨觉得凛光喜欢他,你看,这小孩说吃饭就去,说出去玩也去,你说什么答应什么,这不是喜欢这是什么,每天还跟他打打闹闹撒娇的(指凛光把他脑袋推开或者表达拒绝之类的,在足够强大的人眼里即使你在生气也很可爱的那种感觉) 一开始都是在及格线徘徊,但在无惨跟他们验证了凛光的特性,就是加buff的特点之后,就会及格线往上了。 虽然我用的词是喜欢,但实际上我认为鬼对于喜欢的理解会不太一样,说是喜欢,但更倾向于是占有欲,宣示主权的感觉,就是那种,这是我的猎物,不许染指,说直白一点“护食”,因为凛光本身特性是加buff,无惨的血液让凛光更强,他无法发挥出来的那种稳定上涨的实力就会让他这种buff加的更高一点。 不过无惨误会了一点,凛光还没有发展到能成为移动wifi的情况,就是只要相处就会变强,这个部分可以理解为就是,凛光因为本身的弱小会让人多注意一点,然后非战斗时期,凛光本身很容易找不到,所以反而成为了适合的陪练。 关于隐匿的部分,凛光算是后天通透,有天赋,但从没被指点过,跟着黑死牟学的时候学了个一知半解,当时的重点也不在这儿,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后来跟猗窝座学,就学混了。 把斗气和通透世界混在一起理解,所以猗窝座感觉凛光像是在说鬼话。但其实孩子学的还挺认真。 战力方面,孩子目前所有技能点都点在潜行和闪避了,遇事不决就是跑。因为吃的人很少,看起来又没什么威慑力,又喜欢人类食物,后期还能骗过一些鬼杀队。大后期撞上三小只还被误以为是被鬼盯上了被下了血鬼术,因为本体战斗能力实在是差得离谱,除了恢复能力和逃跑的体能以外,不管是力气还是别的都特别废柴。 后期会以辅助为中心发散一点自保的本事,但本质上不是战斗型,大概会变成了望鸟兼职奶妈的脆皮物理奶妈。 预想中主线是走正常大结局,就是全员阵亡副本,但可能会开搞事情的if线,对不起但我真的很想把一些梗写出来,比如分配出错的蝴蝶撞上三,转头变成拳柱猗窝座,炎柱独眼存活,还有一些评论区看到的合法分组,总之想写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玩(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都说说,感兴趣的都会写出来玩)】 第19章 地狱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那么面前这位肯定就是地狱里会被看守的最严的那位。面对童磨笑得眯起的双眼,凛光如此确信着。 童磨成为了新的上弦之二,上弦之六的位置因此被空出来,下弦的鬼一直在轮换,按照顺序顶上的资格显然不足。于是童磨跟无惨推举了两个名字。 但这一切都和凛光无关,毕竟他又不是上弦,也不准备参与换位血战。 在那两位交谈的时候,凛光在思考自己有没有机会被交换去别的地方,不指望能见到熟人,但至少换换人,新的上弦之六就是不错的选择,凛光记得那两个名字属于谁,那对被童磨变成鬼的兄妹。 他们的地盘选在了游郭,便于隐藏,又适合收集线索。虽然以前很少接触,但凛光觉得他们以后可以做朋友,毕竟堕姬的年龄看起来也不是很大,同龄人之间总是有更多的话题。 无惨决定先放任的观察一段时间,如果那对兄妹能通过他的考察,他就考虑将他们定为新的上弦之六。 这个消息本不该和凛光直接有关。 本该是这样。 但那之后的一句话却在他们之间建立了关系。 “所以凛光继续跟着童磨,没事的时候去看看那对兄妹,观察一下。” 一句轻飘飘的判决让凛光掉回了童磨的手里。 “您就算继续这样盯着我,我也不会想要被您吃掉的,童磨阁下。” 凛光跪坐的端端正正,手掌压在大腿,背脊紧绷,目视前方,这是黑死牟教他的,但凛光在大多时候都并不会采用,尤其是跟着猗窝座过久了之后,这种过于正式的姿态几乎被记忆的尘埃掩埋。他很少这么做,因为这样正式的姿态除了尊敬,也代表戒备,黑死牟很强,很有压迫感,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保持着更安全更方便挪动的姿态,同时借此表达顺从。 童磨在大多时候表现得很温和,但他想的时候,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压迫感十足,一双眼睛注视着你时,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寒,冷意从每一个缝隙钻进皮肉,在血液里涌流,带着心脏的跳动都乱了节拍。 “我可没那么说哦,凛光,你怎么会那样想呢?” 无惨说话的时候像是鬼在蛊惑,而童磨,他不像鬼,他会带着笑容判定人的死亡,吃下人的血肉,收集人的骨头,他来自比鬼存在的地狱更深的地方,他更为纯粹,毫无顾忌,极尽温柔,却做着任何温柔的人都不会做的事。 —————— “为什么,为什么在杀了人之后还可以那样灿烂的笑着,为什么吃了人却还能说自己无辜....” 刀尖在颤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愤怒,铁器铮铮的声音和铃铛一样清脆。 “嗯——你是在说我吗?” 恶鬼的脸上是比得到糖果的孩童更灿烂的笑容,面对攥紧长刀的鬼剑士也没有丝毫畏惧的站着。 “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嗯——” 刻意拖着的长音,白发随着脑袋的弧度而略微倾斜,扇子抵在脸侧,显得无辜又困惑,直到思考结束,恶鬼想到了结果。 “啊,非要说的话......因为我饿了,饿了就要吃东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而且她们看起来就很好吃啊,看到好吃的东西就更饿了......” 刀刃裹挟剑士的愤怒,从远至近也只是眨眼,扇面舒展,眯着的眼睛睁开,手腕转动之下一阵寒风吹出,将怒火连同生命的火焰一起冻结,落在地上的是精致的冰雕,栩栩如生,彷佛下一秒还能发出咆哮。 “真是,都不听人把话说完......现在的猎鬼人真是讨厌啊,是吧,凛光,明明正在进餐时间呢,却突然来打扰。” 被呼唤的男孩坐在阴影之下,一直存在却无人察觉。 “明明被吃下的人都会在我的身体里,成为我的一部分,和我一起永远的活下去,他们怎么就是不懂呢,只有我才能拯救她们啊......” —————— 童磨的真实想法到底是哪一种,凛光不知道,猎鬼人也不会知道,但对于那些被吃掉的人来说,似乎后一种更能安抚人心。 那双眼睛一眨一眨,极强的压迫感在瞬间消失了。 “教主大人,有人找您。” 下一秒是敲门声,随之打开门的女人温声细语,乖顺的低着头向童磨发出邀请。 “好的,我这就来了,凛光要乖乖待在这里哦。”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凛光依然坐着,但每一根骨头都逐渐恢复自己的掌控,大门打开又关上,紧绷的弦骤然被人松开,凛光缓慢的呼出一口气。 凛光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只是有些可惜,失去了探索的机会,失去了见到别人的机会,失去了继续品尝食物的机会,有些可惜。 但身体和意识似乎总难达成一致,他不畏惧死亡,这具身体却异常畏惧那些比他更强的人。黑死牟站在面前时,那种战栗感,那种下意识地退缩,那种本能的躲避,像是被更久远的从前所培养出的,被身体记住的求生守则。 就好像有无形的谁,站在他背后,存在于脑海,潜藏在身体,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拖拽着拉向活下去的那个方向。 说不定就是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在作祟,但无惨说过去是不值得回忆的,凛光觉得他说的对,既然都被忘了,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根据那些保留下来的习惯,那种恐惧感,肯定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凛光的脑袋并不很好用,能记住现在这一切,他觉得已经很不容易,若是要被别的东西占据脑袋,那听起来也太糟了。 所以不记得的过去。以后也永远想不起来就最好了。 但那都是之后了,回到现在。凛光所需要思考的,是怎么应付待会儿的童磨。 “如果说要出去玩,他会带我去吗?” ———————————— 【emmmm,感觉稍微有点没写明白,其实就是凛阳本身一开始是不想活下去的,因为一辈子都是苦难,但人嘛,很难说,如果没见过好,凛阳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但偏偏,在生死之际,他被无惨捡走了,过了一段好日子。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 对于凛阳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没见到无惨,他死在那个雪天,或是活下来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都没关系,但他见到了,他知道这一切可以改变,所以哪怕是地狱垂下来一根蜘蛛丝,求生欲也会让他抓住那根丝线从地狱爬出来。 即使代价是要变成鬼,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想活下去,想离开地狱,没什么错。 所以变成鬼之后,失去了记忆,但还是有活下去的本能,只是因为脑子不清醒,再加上鬼的特殊体质,对于死亡的概念理解的很模糊,也就不怕死,再加上鬼又杀不死鬼,这帮人再怎么折腾,除非给他插树上晒太阳不然也弄不死他。所以也确实不用怕。 凛光所谓的无形的人就是曾经是人类的他自己,人类的自己渴求活着,在变成鬼之后也在影响着他,怕大人当然也是留存记忆,毕竟有个暴躁的爸和一个怨毒的妈,认知中那种比自己高大、强壮、实力又更强的,就会被类比为令他畏惧的————父亲。 被俯视着暴打的记忆太多次了。所以最初对无惨也挺怕的,后来是变鬼之后有雏鸟效应,对无惨关系就又拉回去了,唯独对无惨这个既强大又高大的男人不太怕,不过无惨要是发火的话,凛光也会本能的发抖,身体的肌肉记忆。】 第20章 非吃不可吗? 童磨确实是个很难捉摸的人。 难捉摸到,有点单纯。 凛光所见到的大多人,都说他是个孩子,但凛光觉得,如果他算是孩子,那童磨就是比他更小的孩子。 童磨的所作所为,或者说实际上他的一切都不需要什么道理来支撑,就像万世极乐教的教义一样。他不是为了做什么而做什么,而是想要做什么,所以做什么,不为难自己,不勉强自己,只是为了轻松而快乐的活着。 至于所谓的吃下去之后就能永远的一起活着,凛光一度觉得那是在胡扯,但童磨对此深信不疑,而他也确实真真切切的记得所吃下的每个人,她们的名字,心愿,样貌,声音。 如果一切的一切被另一个人记在脑袋里,那么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死去的人也依然鲜活的存在着。 即使那个记住一切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人’。 “童磨阁下自己创造了一个极乐世界呢。” 如此大逆不道又不讲理的话,只会从凛光的嘴里出来。 听到这句话的童磨,笑的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至于堕姬,她听不太懂这种东西,她知道童磨有个教会,知道他是教子,然后就没了。她不信神佛,也不信天堂地狱,于她而言需要被记在心里的只有无惨和童磨而已,一个是存在超越书面上的神明的最高,一个指点了她和哥哥的不错的人。 至于真正烧香拜佛祈祷之类的那些仪式,在她眼里远不如去找个女人吃,或者戏耍那些男人来得有趣。 “呐呐,凛光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了吗?” 尖锐的指爪点在脸侧,柔软的皮肉被尖端压出凹陷。堕姬毫不怀疑她再稍微用力一点的话,这张脸就会被轻易的戳穿,血液就会流出来。明明是鬼,但不论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没有比人类强出多少呢......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要算年龄,我比堕姬和童磨都大哦。” 迟钝的刺痛感从脸上传来,一下又一下,可以接受,凛光因此没有阻止,抬起头回应着堕姬的感慨。 “哎,不会吧,明明看起来很小啊......感觉比路边的孩子都更小,啊,不过鬼的话确实会这样吧,很多年之后也能保持最开始的样子,凛光是这么小就变成鬼了吗,真厉害啊。” 手指离开了那张脸,男孩儿被像是举起的娃娃一样端起来在烛火下被展示着,他眨了眨眼,歪了脑袋。 不知道到底是童磨的表率做的实在太差,还是他本身看起来真的足够无害到被人抱进怀里后的下一步,都是被当作人偶展示。 “凛光真讨人喜欢啊,连堕姬都这么喜欢你......明明是男孩儿,却被允许留在这里呢——真让我羡慕啊——” 童磨从堕姬的手里接走凛光,很自然的抱进怀里,两张脸在一方主动一方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强制贴在了一起,明明是很亲昵的动作,堕姬却没看出半分的亲近。 凛光....像流浪猫被过路人强制抓过来亲一样麻木呢...... 童磨的语气满含笑意,动作也很亲昵,但能得到的只是凛光在他蹭了一会儿之后按在他脸上的手掌,男孩儿的力气不大,至少没有童磨大,但童磨还是很配合的被那只瘦小的手掌一点点推开。 “唉,凛光,别不好意思,堕姬是我们的朋友啊,大家关系很好,不用害羞的——” 现在看起来更像了。堕姬看着面无表情却伸出两只手按在童磨脸上,让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个固定距离的凛光,在心底悄悄感慨。 —————— 凛光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境地呢,这就得从更早之前说起了。 童磨对凛光有想法,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种想法说的明确一些,就是童磨想吃了凛光,物理层面的,真正意义上的,吃了。 可能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一根的那种。 而凛光,很明显的并不希望自己就这么夭折在这里。 所以凛光决定动动他的小脑袋,久违的试着去想想看给自己找条路。然后他就想到了无惨给他留下的小提示。 “既然我也没什么事要做,不如去堕姬那里看看好了。” 理由充分,充分的荒谬,童磨听完这句话看他的眼神很微妙,比他要去游郭的那次看起来更微妙。 但过程不重要,凛光不知道童磨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斟酌考量(实际上他也并不在乎),总之童磨答应了,这个比较重要。 所以凛光顺利的得到了一个新的住所。 位于游郭的一家店里。 以被童磨贩卖来的一个瞎了眼,但胜在长得不差、很听话、又吃得少的孩子的身份。 “没办法啊,凛光,你又学不会藏好自己的眼睛,我只能这么说了,而且这样你也可以少干点活啊。” 这是童磨的原话。真假掺杂多少不好区分。 但不论童磨是怎么想的,最终凛光顺利的有了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可以正大光明的留在这里,而只要进入了这家店,剩下的就是堕姬可以干涉的范围,不过是挑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孩子在身边搭把手,算不上什么过分的要求。 反正也是个瞎了眼不好去照顾客人的孩子。真正的摇钱树是谁,该哄着谁,老板还是很清楚的。 —————— “就算您现在装的这么亲近,我也是不会遗忘您准备趁着我睡觉狠狠咬我一口这件事的。” 童磨那双眼睛一眨一眨的,将无辜写在脸上。而无意间听闻真相的堕姬也跟着眨了眨眼,她知道童磨一直想吃凛光,但她以为那只是童磨恶劣的玩笑,童磨也确实一直只是那么说,没有付诸于行动。而且,凛光是鬼,一只鬼没事儿怎么会想着去吃另一只鬼呢? “啊啦,被发现了吗,我以为那时候凛光睡得很熟不会注意到呢。” 被拆穿的童磨眯起眼,并没有半分的心虚亦或愧疚,语气稍显意外,其中隐约夹杂遗憾。 “确实睡得很熟,所以因此做了一整个白天的噩梦,印象非常之深刻,童磨阁下。” 凛光吐字清晰,刻意的停顿,强调这件事的影响。 但童磨是不会有愧疚心的。 “别在意这种事情啦,凛光——” 他将看起来正因为这件事而在不满的男孩儿揽进怀里,这次用了点力气,男孩儿伸直的胳膊被迫弯曲,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童磨不在意,男孩儿被束缚在怀中,他亲昵的在凛光耳畔低语。 “既然凛光也知道我真的想吃,那给我吃不就好了,反正凛光也会很快长出来不是吗。” 被折断的胳膊在下一次眨眼之前恢复,童磨抓着那只手拉到面前,凛光能感受到呼吸间的冷气散在手背。 “没有人会想要重温被咬下一块肉的感觉吧。” “但凛光其实一点也不怕疼不是吗......那么就算疼一下让我吃掉也没关系吧。” 童磨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他完全不会思考别人的感受,也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但其实,也不完全没道理。 凛光确实不怕疼,说是不怕疼,不如说是很能适应这种感觉,他以前就喜欢乱吃东西,吃错东西就会不停的吐,后来跟着黑死牟,经常会被切的一块一块,在之后跟着猗窝座,一拳头打过来的时候,是真的会从手掌到肋骨全断个干净。更别说无惨给他血液的时候,每一根血管都在叫嚣要在下一秒爆炸。 而这一切,他都这样顺利的忍耐下来了,所以被咬一口其实并不值得在意。凛光之所以一直不让童磨咬,只是因为觉得他是一只鬼,童磨也是一只鬼,对他产生食欲这件事,很奇怪而已。 很奇怪,所以不想去做。 再加上,他不是很想让童磨轻易得逞。 “有关系。我不喜欢被你吃。” 凛光这句话说的很坚定。 第21章 挪窝 如果无惨的心里有个记账本,而其中又正好有鬼的名字。童磨一定名列前茅。 童磨无疑是个不给人省心的存在,但无惨觉得,至少,童磨不会给他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个观点在习惯性的去探查视野时被彻底推翻。 —————— 童磨被惩罚了,少有的相当严厉的程度,甚至上弦都被叫过来看热闹,其中包括被考察了几年后在前不久终于正式被计入上弦名单的妓夫太郎和堕姬兄妹。 上弦被惩罚是很少见的,被公开处罚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而且对象还是一直进步飞速的童磨,这就更是可以在上弦出现以来的历史中单开一页的程度。 新来的兄妹俩不知道这种场合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合适,只安安静静的在一边跪着。玉壶在一边忍不住幸灾乐祸。半天狗哆哆嗦嗦的抱着脑袋打颤。猗窝座虽然没出声,但是个鬼都能看出这家伙心情不错。至于黑死牟,他没什么反应,脸上没反应,心里也没太明确的情绪。 童磨被惩罚是无惨的决定,他无权干涉也不准备趟浑水,相较而言他更多是在思考,在思考童磨为什么会受罚,无惨总不会闲着没事儿抓一个上弦过来当这一群人的面剁碎就为了解闷。问题的关键在于,童磨做错了什么。 视线在场内一扫而过,黑死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上弦都在,无惨也在。 这种场合,少了个活物。 凛光。 黑死牟还记得,上次会议结束的时候凛光被再次交付给了童磨。而现在,童磨在那里重复着碎裂又愈合,裂开又粘好的无休止的折磨。凛光却到现在还未出现在人前。受罚的理由似乎就不难推敲了...... 黑死牟只是有些想不通,凛光确实很弱,但总归不是轻易会被砍下脑袋的废物。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不说进步,总不至于退步。而且现在的这批猎鬼人比之无惨和他亲自斩杀的那一批,弱了不知道多少,让他们去抓住凛光,不现实。童磨虽然行事不守规矩,却应该不至于蠢到会将无惨亲自交给他的凛光扔给猎鬼人...... “我应该说过,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所想的每一个念头,我都能知晓......所以我说的话要记在心里,我交付的任务要认真去做,再有人跟童磨一样违背我的命令擅自做主,就不是惩罚这么简单了......” 看热闹很有意思,看童磨的热闹更有意思。但在明显已经生了气的上司面前,还是自己的生命更值得珍惜一些。或庆幸或担忧或畏惧的上弦们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低着头垂着眼俯首低声回应。 一声琵琶声回响,那位没及时出现的受害者终于出现在众鬼的视野范围之内。 男孩儿坐在地上,暴露在外的身体虽然细瘦,却并未有什么伤痕。但身体暴露在外本身这件事就不正常,那件外衣显然是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粗暴,蛮横的力道让用料极好的衣服被撕扯出空洞,导致外衣失去了本身该有的作用。 鬼的身上是不会留下伤痕的,所以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但看到这个状态的凛光,再看看目前还说不出话的童磨,只要还有脑子,大致都能得出一个结论。 凛光遭了殃,还和童磨脱不开干系。 至于到底是童磨亲手做了什么,还是指使或利用什么人做了什么,都不影响凛光遭受了一些本不该有的待遇的结果。而不幸的是童磨的冒犯被无惨注意到,因此,不管是以下犯上还是照顾不周,都不影响童磨需要接受惩罚的既定现实。 “凛光,之后跟着半天狗活动。” 无惨看起来并不准备揭露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解释,只有结论。 “嗯。” 得到指令的男孩儿从地上起身,却在迈开腿之前被无惨拦住,在视觉反应过来之前,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就被更换,依然是大的不合身的上衣,但至少能够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 —————— 无惨召集这群人时很突然,散会也散的很突然,他走的时候没忘记带走童磨,刚准备张开嘴的男人因此一句话都没能留下。 老板的离开让气氛松懈不少,猗窝座站起身,眨眼间就来到凛光面前,指尖点在他的脑袋上。 “童磨那家伙干什么了?” 相比自己去揣摩推敲,直接去询问被害者显然更容易得到答案。 “嗯......想吃我,没同意,拉扯了几年,决定不问我,直接吃了。” 凛光说的轻描淡写,将实际上和童磨从言语拉扯到肢体纠缠的漫长过程用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 “我就说他脑子有问题,活该他会被罚,就是可惜没来得及给他两拳。” 猗窝座对童磨的不满并不是现在才突然有的。这是成年累月堆积而成的厌恶,最早也许只是风格的不同,后来是童磨的招惹,又有凛光被牵扯其中,而如今,他又多了一个讨厌童磨的理由。 “脑子有问题?” “是啊。吵得要死。” 凛光适当的表达出好奇,猗窝座额前青筋突突地跳着,脸上是并不友善的笑容,掌握成拳,互相揉捏之下骨骼咔哒作响,像是准备做什么前的热身。 这是有点好笑的故事,对凛光来说;这是极其糟糕的体验,对于猗窝座来说。上弦鬼可以窥探比自己位置更低的鬼的视野,甚至是直接在对方脑袋里讲话,而很巧,比童磨位置低一位的猗窝座,正好还是凛光的上一任监护人。 在凛光这里屡屡碰壁的童磨自然而然的开始没完没了的在猗窝座脑袋里倾诉着苦恼询问着解决对策,逼得猗窝座甚至头一回主动请见了无惨,就为了让童磨闭上那张嘴。 “听起来是很辛苦的经历呢......” 在童磨身边数十年很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凛光如此感慨,猗窝座呼了口气,紧握的拳头舒展,随手的甩动将怒意一并散去,展开的手掌最终落在凛光的脑袋上,三两下就把短发揉成一个草窝。 “跟你说过要你好好学,会打的话,就能把童磨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了。” 猗窝座说的理所当然。凛光听的面无表情,玉壶听的匪夷所思,虽然他没接触过凛光,但至少接触过童磨,就这位小男孩儿,就算童磨阁下蹲下来把脑袋伸过去,他也摘不下来吧...... 有同样认知的不止他一个,只是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开口,因为希望凛光真的这么做的,也不止猗窝座一个。 “或许....你可以考虑....带一把刀,在身边。” 黑死牟如此说。 “但凛光的力气很小啊,连我都比不过。” 堕姬在一边小声的念着,虽然声音很小,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所以才会让他带一把刀吧,力气小也没事,只要刀够锋利,多少也能起到些作用的吧,砍不下脑袋也能捅穿肚子不是吗。” 干枯如木的手指抓挠脸颊,轻易的就在脸上挖出痕迹,血痕在下一秒恢复如初,妓夫太郎的语气满不在乎,半蹲在一边上下打量这个比他还瘦小的男孩儿。 “所以说你还是得自己变得厉害一点才行啊。凛光。” 指尖又一次点在脑袋上,整颗脑袋都被猗窝座的手指点的一晃一晃,像个小玩偶。 目睹一切还聆听一切的玉壶连眼睛都睁大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一群人教一个小孩子怎么拆下童磨阁下的脑袋? 第22章 新家 讨论当然是没有结果的,因为不论方案有多少,最终要落在凛光身上的时候,就都难以实现了。刀,用不好;拳脚,没力气;用阴招,让人瞧不起;下毒,不现实也不合适(猗窝座强烈反对)。 “不过也没关系吧,反正小家伙被挪了窝不是吗。” 妓夫太郎的话终结了这个话题。视线偏转,在角落打颤的老人成了被盯上的目标。 “咦!” 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压过去,半天狗惊叫一声抱着脑袋往后缩了缩。 “总归是上弦之四......你就当跟着他散散心了。” 猗窝座的目光扫过去,语气充斥着不满。看起来唯唯诺诺,实际上也在他之下,这么多年也未曾试图发起过挑战,可想而知,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但至少也是四,而且看起来这么懦弱的话......也不会敢把主意打在凛光的身上吧,算是另一种保障了。 顺着猗窝座手掌推动,凛光迈开腿,走到半天狗的面前,规规矩矩的跪坐下来,俯下身主动问候。 “初次见面,我叫凛光,以后还请多指教。” 半天狗并没有理会他的问候,甚至没分给他一个眼神,而是自顾自的看向鸣女。 “我已经,已,已经可以走了吧......” 作为回应的是鸣女抬起的手,落下之后一声琵琶声,从地面到地面,区别是周围已然是一片漆黑。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看起来比猗窝座阁下倒是好了不少哦。” 凛光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破旧的房子,只是木头搭建,看起来并不非常牢固,但至少是个临时的居所,反正鬼又不会觉得冷。相比跟猗窝座现场掏山挖洞的日子,确实是讲究了不少。 “别那么自来熟,小鬼,我可没有想要留下你的意思,是因为不得已才会让你跟过来......我不想这样的,我一点也不想的,我很弱小所以是没办法保护你的,你要保护好自己才行,不然我也会被惩罚的......” 话很多,比童磨还多,声音忽高忽低,凛光安安分分的只是等着半天狗自顾自的说完那一大堆才张开嘴。 “虽然我不擅长战斗......但我至少还是会跑的,所以请您放心。” 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让半天狗安心,实际上他似乎一个字都不相信,只是抱着脑袋摇着头畏畏缩缩躲在床角,又自顾自的说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小,凛光都逐渐听不清他在絮叨个什么。 被忽视的凛光从地上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走走看看,又在屋子周围转了转。屋后堆积着砍好的木头,能看出这里曾是人类的住所,而木头上堆积的灰尘证明着这里真正的主人已经很久没再回来。 。也许是被半天狗吃掉了,也许是自己死在哪里了,总之这间屋子现在成为了半天狗的临时庇护所...... 而现在开始,也将成为他的。 周围是森林,远离人烟,但站在屋顶,也能看见遥远山下是有村路存在的。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凛光坐在屋檐上了望远方,脚下的门被推开,是走出门的半天狗,夜幕渐深,远处的灯火逐渐熄灭,正是人们入梦的时候。狩猎的好时间。 —————— “我留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咦!!!!” 半天狗被这一声激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毫无征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记得上一次感知还是在屋顶上,在这个瞬间就突然的从背后发出声音,鬼吓鬼真的是能吓死鬼的这小鬼不知道吗! “吓到你了吗?抱歉。” 吓到他的小鬼在下一秒就立刻后撤两步和他保持距离,歪着头弯着腰试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半天狗脸上能有什么表情呢,只有被泪水充斥着的赤红双眼和永远紧皱着的眉眼,永远的在表达他的畏惧。 果然是个可怕的孩子,怪不得连童磨都因为他受了惩罚....看起来很弱小,但肯定都是伪装,指不定心里藏着什么可怕的想法,他的眼睛里还没有字,说不准这次就是为了来悄悄打探他的消息准备杀了他吃掉呢。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就无限拓展,小孩儿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似乎是在试探和揣摩。 把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这样的想法在半天狗脑袋一闪而过,但这样的想法也只存在的很短的一瞬间。男孩儿的实力也许是伪装的,也许他真的足够强,但如果是在他真的是想要害他,那么故意受伤然后告诉无惨大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留这个小子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看着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行,你跟着我一起去,我很弱小,你得保护我才行。” “好的——” 凛光答应的很痛快,应了一声就直起身,顺从的跟在他身后,就隔了几步的距离,东看看西看看的观察着周围,好像对他一点也不好奇。 但半天狗才不相信这种假象,那肯定是伪装的,假装对他毫不关心,实际上只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罢了。童磨都能被他蛊惑,这家伙肯定不简单。 —————— 话分两头,半天狗在头脑风暴的时候,凛光完全在放空大脑。 半天狗很强,没有他头上的那四位强,却比一般的野鬼强太多,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危险。而且半天狗看起来对他也没什么兴趣,这就代表他也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应付,猗窝座说得对,这次真是出来散心了。 环境很好,相处的对象也很好,凛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只是老头看起来有点胆小,很容易就会被吓到,甚至觉得弱成这样的他也是一种威胁,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但故意离得远一点,也不去管他,总不至于还会认为他会觊觎一只鬼的脑袋吧。 凛光看看树看看草,看看花看看天,直到慢悠悠的晃到山脚下,踏入人类的村庄才重新收回发散的思路。 半天狗其实和他很合得来,凛光个人这么觉得。 比如他们互相不感兴趣,指针对对方的血肉。比如他们其实都很擅长不被人发现的潜入。比如,凛光不会和他抢饭吃,这看起来很适合相处。 如果半天狗没有觉得全世界都想害死他的话。 凛光看着狼吞虎咽着人肉的半天狗,从对方小心翼翼望过去又在被察觉后迅速收回的视线中窥见了那种畏惧。 嗯...... 半天狗总不能因为他不爱吃饭,就觉得他可能会爱吃鬼吧...... 凛光这么想着,将视线锁在了半天狗的身上。 看到对方立刻一激灵的缩了缩,还把尸体往他身边推了推,他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按照他们两个的实力对比……到底谁该怕谁啊……? 第23章 一家三口? 平心而论,凛光很喜欢和半天狗相处的这段日子。 老爷子的生活很规律,天亮了就在屋子里待着,什么也不干,天黑了就出去,觅食或者挪窝,和凛光基本保持着一致。 唯一的不合是半天狗始终对他抱有一种难以让他理解的,不知该被评价为警惕还是畏惧的戒备感。就好像凛光下一秒会直接扯下半天狗的脑袋把他的身体一并丢出去晒太阳。 这是一种完全忽视了真实实力差距的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而凛光完全没有将这种戒备感放在心上。当他意识到不论自己做了什么,保持多远的距离,半天狗都依然在怕他之后,他就放弃了礼仪。 ———— 凛光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这是无惨和黑死牟的客观评价。礼仪是凛光从珠世那里学到的第一课,也是黑死牟常常提起的部分,所以凛光将这种对于上位者的尊重和对于恩赐的感激牢记于心。这一套规矩很好用,也很便利,会让珠世、无惨、黑死牟都很满意。 但遇见猗窝座之后,凛光就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被礼仪束缚。 至于童磨,那一位完全是将他的礼貌碾在地上压。 在凛光因为每次都拒绝童磨而感到有些失礼于是从别的地方弥补时,童磨只觉得他很好欺负很好玩。所以最终童磨选择跨过他的意见,自顾自的选择了自己更喜欢的方式。 “凛光,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差使你。这一点也需要我亲自教你吗。” 彼时的凛光被扯断了脖子,伤势在下一秒就恢复,但血肉真实的被撕扯下,罪魁祸首被扯下了下巴,血肉掉在地上,不论是他的,还是‘猎人’的。 对于凛光本人来说,被如何对待其实并不影响,童磨也许会吃掉他大半截身子,但眨眼间他就又能恢复,凛光不在乎。但无惨不同意,这就不得不在乎了。 “下次不会了。” 手掌抚摸过头顶,这算是对于他改正错误的奖赏,而凛光低着头乖顺的接受来自上位者的奖励。 也许无惨不是真的希望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然就不会允许童磨对他咬下第一口了。区别在于什么。在于是否得到了允许。所以不只是他,在无惨的眼中,也许大家都是被驯养的宠物,宠物可以调皮,可以闹,可以自己去找吃的,甚至可以自相残杀,但不可以不听话。 所以童磨可以拧断他的脖子,折断他的骨头,斩断他的身体,却不可以擅自将他认为是可以下口的猎物。 因为主人并没有将他赏给童磨。 “你很聪明。凛光。” 无惨能察觉所有鬼的想法,他可以看到他想看的,可以听到他想听的。凛光知道,只是很少这么明确的体会到这一点,就好像他还在看着题目思考演算,老师就已经在卷子上画了圈说做的不错。 ———— 半天狗显然不会因为他的礼貌而对他僭越。即使凛光退让他也不会前进半分,紧紧追在凛光身后的只有那些细碎的言语。那些对于被迫害的妄想,以及对于凛光充满恶意的揣摩。 这让凛光偶尔会思考,如果真的那么做会怎么样,他能扯下来那颗脑袋吗?如果拧下来了扔到太阳底下半天狗会死吗?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无惨不会允许他弄死一个上弦,凛光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半天狗是很强的,他能看出来,只是问题在于。 他到底强在哪里? 半天狗很擅长隐藏没错,但除此以外,凛光没看出来任何关于‘强’这个字的体现。 明明是上弦之四......胆子却小的可怕......而且凛光不论怎么看,也没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上弦和肆字。 这样的问题在半天狗得到了任务之后得到了解答。 这样的遭遇战其实很常见。对于凛光个人来说。跟在猗窝座身边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他每天晚上都在经历。所以在意识到有人靠近的第一时间,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藏匿。 但半天狗对此表现的异常夸张。 以至于像是完全被吓到惊慌失措甚至忘记逃跑,猎鬼人发现了目标的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在几人的合围之下,终于被逮住机会,那颗脑袋高高飞起。 “真的假的。” 这还是凛光第一次见到上弦鬼的脑袋被砍下。 但没有灰烬的味道,甚至没有血的味道。 意外的一幕出现在下一秒,飞出的脑袋长出身体,失去头颅的身体长出脑袋。一个变成两个。 “哇哦。” 这可比一般的血鬼术看起来,有趣多了。 锡杖举起后重重敲在地板,雷电蔓延开,猎鬼人还沉浸在鬼被斩下头颅却并未死亡的震惊之中,等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晚了一步,强烈的电流让他们失去了逃跑的唯一机会。 而在同时,另一只鬼扇动扇子,轻轻的一下,那些猎鬼人却像是被巨石压中一样狠狠砸在地面,甚至地面上都留下扇面的凹痕。 “真让人快乐啊,好久没能出来玩了。” 是很清亮的嗓音,由内而外的愉快比童磨一贯的伪装要真实的多。 “有什么快乐的,赶紧解决他们,可乐。还有猎鬼人在靠过来,只是想到这些就足够让我愤怒了。” 锡杖离开地面,雷电也随之消失,但只是眨眼间,他就已经出现在勉强想抓握住刀柄的猎鬼人面前,一起一落,头骨碎裂,血液伴随脑浆一同飞溅开。 “别这么扫兴嘛积怒,难得我们可以分开啊,多来几个玩不是更快乐吗!” 被称之为可乐的鬼扬起扇面,在一双双惊恐的目光中再一次挥下,重压之下地面留下裂纹,更不用想处在其中的人类身躯,外表看去尚且是完整的尸体,但除了弥漫开的血腥气,已经捕捉不到一丝人类的生气。 从一群猎鬼人追杀半天狗,到这两只鬼大开杀戒,实际上也不过是几十秒的事。 所以这算怎么回事?老人的样子只是伪装?实际上需要被砍下头颅才会变回原样?两只鬼交谈时凛光倒是看清了他们眼中上弦肆的字样。 这两只鬼才是真正的上弦四?像是妓夫太郎和堕姬那样?一个藏在另一个身体里? 凛光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合适询问的时候,因为有更强的猎鬼人在迅速的朝这里靠近,而那两位怎么看都不像是准备离开...... 参考到他们一个控场一个大范围伤害的进攻方式。凛光果断地选择换个地方离得更远一些,而在拉开一段距离之后,他才注意到这片场地中存在的另一只活物。 是半天狗,但只有老鼠一般大,正躲在树下瑟瑟发抖。 “不是兄弟两个......而是......一家三口吗?” 第24章 积怒?可乐√ 如果说积怒和可乐的出现是让凛光觉得有些意外,那么看到老鼠一样的半天狗,那种意外和惊讶,就完全被好奇替代了,他伸出手,而在后衣领被拎住的瞬间半天狗才惊叫出声。 “咦!” 高昂刺耳的尖叫声无疑瞬间吸引来了尸堆边的两位,一道凌厉一道玩味,两双眼睛的注视太过明显,让凛光不得不暂时转移注意力看过去。 “啊,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小豆丁呢。” 可乐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提着扇子,扇面在肩上不安分的一掂一掂,那双眼睛懒洋洋的眯着瞧向他,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笑容,上扬的尾音,嘹亮的语调,出口的每个字都在表达对方愉快的心情。 “虽然我也很想自我介绍一下....但也许时间可以再考虑一下?” 凛光的视线转移向不远那逐渐靠近的影子,可乐顺着看过去,但也只一眼就收回,那只插在腰间的手腾出来指向他。 “帮我们看好他哦——不然我就折断你的手脚拧下你的脑袋再送你去晒太阳——。” 这是威胁,毫无疑问。尽管语气开朗的不成样子,也是在威胁。 “我会的。” 凛光答应得很快,在被新来的猎鬼人觉察之前,被两双眼睛注视着,将半天狗放在掌心,消失于黑暗中。 “你果然是想要趁现在杀了我吧!刚才也是!自己就跑掉了!把我丢给那些猎鬼人!” 明明是该安安静静躲起来的时候,老鼠大的老头却还在手掌心碎碎念个不停,凛光靠在树干上,极有耐心的对每一句给出回应。 “没有,只是因为我很弱,被猎鬼人发现了就会成为拖累,为了不让你感到困扰才会立刻躲起来。而且猎鬼人也没能杀了你不是吗。毕竟是上弦之四啊,我的眼睛里可是连下弦的数字都没有......” 半天狗当然不会信他的解释,凛光也没指望这种倔强的老人会轻易改变看法,只是用空闲的手撑着下巴去围观远处的那场战斗,刀光电影之下是人类的失败。 鬼和人的战斗大多时候是没有悬念的。 人类太过脆弱,骨头会轻易折断,皮肉会轻易被划开,而所有的伤势都没办法在短时间恢复,哪怕伤势不致命,放任不管的话也会因为流血或是感染死亡,死亡的选项太多,通往死亡的路太多,多到很难找到在鬼面前他们能活下来的方法。 “我还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上弦四,但你又在这里......所以这是你的血鬼术吗?他们的脑袋要是被砍了你会死吗?还是说你的脑袋被砍了他们会死?” 凛光歪着脑袋戳了戳半天狗那小小的犄角,好奇的追问着。 “!你是希望我死吗!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怀好意!明明我只是个无助的脆弱的老人,你这个坏小子却一直想着要置我于死地!” 半天狗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总结来说,全世界都想害死他。这其中的全世界当然也包括凛光,即使凛光有目共睹且公认的弱小,半天狗也依然坚信着那只是他在伪装(猗窝座听到这套言论肯定能笑得直不起腰,凛光确信)。 所以询问得不到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凛光放任半天狗在他的手里絮絮叨叨,也只遵守诺言老老实实的把他护在怀里保证他会跟自己一起藏好。 虽然从前只藏过自己,但半天狗本身就擅长隐藏,即使带着对方,应该也不至于会被别人察觉。 这边没得出什么结论,那边却已经有了成果。 可乐拎着一只人类的胳膊摇摇晃晃,又踹开了脚边那颗脑袋,积怒将锡杖上沾染的人血甩去,那双眼睛扫来时正正的和凛光对上。 “我还以为自己藏得不错呢......真让人受挫。我还挺擅长捉迷藏的。” 凛光将半天狗护在身前,轻巧的从树上跃下,悄无声息的落于地面,三两步越过树丛落在满地狼藉的战场上。 “他完全没事哦。” 在积怒的那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凛光将手掌撤下,给对方展示在坐在掌间的小老头。 “干得不错啊,小豆丁。” 胳膊被扔到不知道哪,宽大的手落在头顶拍打,每一下都让凛光脆弱的脖子发出咔哒声。 “凛光。” “嗯?” 可乐歪着脑袋朝他挑眉。 “我叫凛光。” 凛光趁着他好奇的间隙抬起头,终于得以近距离的观察这两位,一个皱着眉拧着脸,一个勾着嘴角扯着笑,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 一个不高兴。和一个很高兴。 “叫什么都无所谓,你看起来就只有这么小而已,小豆丁也没问题的,要多吃点才能长个子哦。” 如果说刚才是单纯的心情不差,那么现在开他玩笑的可乐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被逗笑了。 “你倒是还勉强有点用处。” 一切总是相对的,有人开心,有人就不开心。这句话主要指的是积怒,那双眼睛盯着他的时候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愤怒,而凛光就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半天狗觉得他会害他一样,同样不理解为什么积怒会对他在生气。 “如果这算是夸奖的话我很荣幸。” 凛光如此作为回应。 “别对小豆丁那么苛刻嘛,积怒,他就这么大点,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是尽全力了吧。” 这是在安慰他吧,是在安慰吧,凛光被那只手拍断了肋骨的时候在心里思考。 ————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一家三口吗?那两位是你的儿子吗?” 短暂的寂静,寂静到凛光甚至能听到鬼的心跳声。 “你在胡扯什么!” “虽然是小豆丁但这也太好笑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 三道不同的声音,出自三位不同的人,但表达出了一样的惊讶,针对凛光大胆的猜想。 “啊,因为你们看起来,很像啊。角,脑袋,样貌,头发,都很像,而且半天狗看起来明显更年长吧。” 凛光伸出手点了点可乐的角,又虚指着积怒的脑袋,最后指向小只的半天狗。 “啊啊,我好久没这么快乐了,真是敢说啊,小豆丁。我们可不是什么‘父子’哦,是‘分身’才对。” 可乐也伸出手指,点在凛光的脑袋上,但力道完全不是一回事。轻巧的触碰对于凛光也足够脑袋乱晃了。 “真不知道你的那颗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变成鬼的时候连脑袋一起扔掉了吗!” 锡杖的铁环碰撞传出清脆的震动声,凛光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在这个错误的方向多说两句,那根铁杖就会刺穿他的脖子让他噤声了。 “所以。不是父子。是自己。本质上是一个人?” “可喜可乐,看来小豆丁的脑袋还没有完全被扔掉呢。” 不同于积怒和半天狗对他的抵触,可乐表现出的更多是包容的亲近,有点像童磨,又有点像猗窝座,实际上却和他们都有所不同。 不过说实话,可乐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被揽住肩膀的动作拧断脖子又折断胳膊的凛光一边让自己的胳膊恢复正常的位置,一边用还没断掉的手扶正了自己的脑袋。 “是可喜可贺,才对吧。” 但如果要选的话。相比积怒或者半天狗。果然还是可乐更让人喜欢吧。 第25章 近朱者赤 凛光多了个两个新朋友,准确的说,是两个半。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又得说是半个多。 因为他们一个叫可乐,一个叫半天狗,还有一位,叫积怒。 “积怒对谁都那样吗?” 凛光的声音很小,他已经努力了,但可乐确信被讨论的对象依然能听清这里的每一个词,而可乐不在乎。 “所以叫积怒嘛。就是更容易生气一些,还是跟我玩更快乐对吧。” 可乐脸上是放肆坦然的笑,放任凛光把他的胳膊当作玩耍的道具,反正小豆丁只有那么轻一点而已,就算是坐在肩膀上也没什么实感。 “毕竟是可乐嘛,就是更容易让人快乐一点嘛,不像有些人总在积攒怒气——” 两只手紧扣,摩擦力足以形成牢固的锁,即使可乐的胳膊一上一下的晃动他也不会掉下来。 “可乐。凛光。” 这就是警告了。 “略——” 凛光立刻松开手躲在可乐的背后,从腿后探出脑袋朝着积怒吐舌头。而被挑衅的男人在下一秒就敲下锡杖,用行为表达心情。电流顺着地面迅速蔓延,凛光一蹦一挂就到了可乐的背上,手掌扣住肩膀,一拽,那颗小脑袋又从肩上探出来。 同样的身体构造让电流无法顺利触及第三个人。 “可乐!” “喂——我可什么都没做——” 面对积怒的斥责,可乐笑呵呵的举起手示意着无辜。 “只是他自己跳上来了而已哦,凛光,惹积怒生气的可不是我,要自己负起责任才行啊——。” 拖长的尾音是好心情的表现,而这样的好心情,一般代表着会有个被害者的出现。已知现在场内一共四只鬼,谁会遭殃,这甚至不是一个问题。 可乐的手抓住凛光的衣领,一扯一提,随意的丢出,闪电朝着落点追过去,凛光却更快一步作出反应,在空中拧身,在落地的瞬间发力,跟闪电玩着追逐战。 直到电流闪动间凛光的身影消失。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宣判了胜负。 “赢得是我哦——” 声音和重量同时从肩膀传来。男孩儿得意的声音简直不能更明显。 “你这个臭小子!” 积怒一把扯下脸上带笑的凛光,两双眼睛对视,灰蓝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愤怒的面容,像是下一秒就会拧断男孩儿的脖子。 “别光顾着生气嘛——积怒——小豆丁最近进步很快哦——你该快乐点才对——”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大,可乐懒洋洋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半点没有消火的作用,反而招来了一颗裹挟着怒意的投掷物。 “果然很轻啊,小豆丁。” 力道很足,手掌接住男孩儿时可乐听到肋骨断开的声音,可想而知,积怒确实被气得不轻,毕竟是凛光嘛,他的好伙伴,没什么他做不出的。 “但是很有力哦,有力到让有些人都生气了。” 骨骼在瞬间复位,凛光撑着可乐的胳膊支起上身,歪着脑袋看向那个怒气冲冲的罪魁祸首,哦,不过真的要捋的话,罪魁祸首是他自己才对吧。 毕竟如果不故意落在肩膀上的话,积怒都不会这么生气......所以他应该做点什么才对...... “略——” 于是凛光又一次朝他吐出了舌头。 这次都不需要积怒先给出反馈,可乐就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抱着凛光跳开好一段距离。 “啊——啊——果然你总是很让人快乐啊,凛光。”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哦——有一位正怒气冲冲的准备把我大卸八块呢。” ———— ———— 其实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可乐很开朗,对他接纳的很快,说接纳有些片面,这只是凛光单方面的判定。客观来看的话,凛光觉得可乐应该是觉得他是个新玩具,因为从前没见过,所以愿意多玩两下,真的成为朋友是在那之后漫长的日子中磨合出来的。 最初是四个人的死局,后来是分立两派,直到半天狗终于在一次次的‘被保护’之后意识到凛光对他没什么打算,至少现在没有,而凛光也却确确实实的真的弱的可怕之后,天平就倾向一边了。毕竟凛光真的很擅长捉迷藏,带着一个半天狗也不会被任何猎鬼人抓到。 可乐其实也有不少坏主意。只是凛光大多时候和他站在一边,那就变成了好主意。遭殃的人并非自己的时候,一切就会很有趣,这是可乐亲身教会他的道理。 四只鬼。一只不参与。两只合作了。谁会遭殃呢。 显然是唯一不合群的那位。 这就是积怒总在生气边缘的原因之一了。 两个揣着坏水的不安分因素随时准备再一次踩上那根边缘线朝他吐舌头。 凛光觉得积怒在他们中所处的位置,很类似于无惨在他心中所处的位置。尽管他们强调着他们并非同一只是出于一个本源但各有不同,同时也绝不可能存在什么血缘。却依然不会影响凛光执着的认为,积怒,就像个古板的‘家长’。 而可乐就是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孩子。 孩子讨厌家长,所以故意使坏,却又不得不听家长的话。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了。 而在这样分类时,凛光很自然的站在了孩子的那边。 也许是这样的分类导致这样的结果,又或者其实本就一切会走向这个终点。 总而言之。 凛光和可乐日益亲密的同时,就和积怒日益不对付。 但要说讨厌,凛光觉得自己是没有被讨厌的。那根锡杖会敲在脑袋上,但不会敲碎脑袋,会打断肋骨,但不会刺穿身体。即使对方看起来确实是准备那么做,但至少没让想法变成现实。 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四口。虽然有两位不是时时都在,但也一样比之前热闹不少。 ———— “半天狗,如果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可乐和积怒也会被放出来吗?” 手指被舒展开,尚未僵硬的手掌还好摆弄,要是等几个小时,这只手就会变得跟石头一样难掰了。 “咦!你又要开始盯着我不放了吗!” “只是开玩笑而已。” 凛光立刻扬起了笑脸,放下那个哄孩子的玩具,撑着下巴东看看西望望。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说,实践却是实打实的一次也没有,但每次凛光这么说,都会把半天狗吓得不轻。 换做几年前,这种话连嘴都不会出,但现在,跟着可乐耳濡目染之下的凛光,对于给自己找乐子这件事,越发热衷。 半天狗就成为了两人相处时的那位受害者。 “可乐真是教了你一堆欺负人的坏习惯......我这个可怜的老人只能被你这么欺负,真是太过分了......” 眼泪说来就来,语气也带着哭腔,如果手下吃肉的动作停一停,凛光觉得会更具有说服力一点。 第26章 近墨者黑 孩子具有很强的可塑性,他们生来有着极强的模仿能力,耳濡目染的继承着监护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如果孩子喜欢那个模仿对象,这种行为就会更加明显。 而凛光,喜欢可乐。 这不奇怪。 半天狗的生活很规律,凛光曾一度因此感到高兴,但随着习惯了之后,这种日子却又有些和他不合。老爷子会用一整个晚上去找吃的,偶尔也会换个窝,而半天狗不会像猗窝座一样把他带在身上,奔袭,挪窝,都得是凛光自己去做的,鬼的体能恢复的很快,对于凛光来说这谈不上累,也不会成为困扰。 令他困扰的是别的。半天狗的身边没什么书,半天狗也不会留给他太多看月亮数星星的时间,凛光对吃人的兴趣和能力都很有限,这些闲散的时间会让凛光觉得有些。 无聊。 半天狗很没意思,他不会给凛光讲什么知识,或者什么故事,所以凛光自然而然的将多余的注意力分散出去,而唯二能带消磨时光的人选就只剩下积怒和可乐。 凛光喜欢可乐,理由充分。 凛光的前半生遇到过不少鬼,各有不同,但大多一开始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他碍事的,觉得他太弱的,都有。可乐当然也觉得他很弱,却并不因此讨厌他,反而觉得有趣,而这种好奇和感兴趣,又没有到会让人不喜欢的程度。 而且可乐的脾气很好,凛光怎么做他都不会生气,即使是挂在可乐的脖子上试图去抓他的犄角,可乐也只会笑着说他的胆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大。除了经常没轻没重的折断他几根骨头,可乐没有任何缺点。 而凛光是鬼,折断的骨头立刻就能恢复,所以这又根本算不上问题。 可乐喜欢他,他也喜欢可乐。 所以凛光被可乐言传身教的带上那条路几乎是一种必然。积怒并不是唯一对此感到不满的,但半天狗通常不参与‘管教’的这个步骤,而二对一的场合,一个是互相攻击也没有意义的分身,另一个是比半天狗还难抓的老鼠。所以管教,是都有在管教,效果却谈不上好。 “完全跟可乐学坏了,大人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的。” 半天狗偶尔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而彼时的凛光不是准备抢夺可乐的扇子,就是准备再次去招惹积怒,又或者盯上了他的脖子。 ———— ———— 可乐出现的前置条件是半天狗的脑袋被砍下。 不是鬼剑士的人类在鬼的面前和兔子没什么区别,想砍下凛光的脑袋都够呛,更别提是半天狗的脑袋。而一般的鬼剑士也很难抓得住这两个不是最能打但肯定最能跑的鬼。 只有少数足够强的鬼剑士,才会有机会将半天狗逼到角落,然后那颗脑袋和身体才会有分家的机会,可乐和积怒会在那之后出现。 可这样的鬼剑士并不常见,凛光已经有个把月没见过那两位了。说实话,他稍微觉得有点无聊了。 “所以......我真的不能把你的脑袋扯下来吗?半天狗。” 凛光转过头,正在吞下胳膊的老人猛地一颤,难得一声不吭却加快了手里的速度。 “你配合一下,我会尽量下手快一点的......” 如果说之前还能说像是玩笑,那现在捡起日轮刀的凛光,看起来就像是认真的了。半天狗在看见那把对准他的日轮刀时发出了自从他们见面以外最凄厉的一次尖叫。 “没关系的,你被砍下脑袋也不会死不是吗......那么让我试试看,也没有关系吧。” 日轮刀被高高举起,又狠狠砍下,清脆的碰撞声,地面的痕迹象征着凛光这一下真的用足了力气。 “你真的想砍下我的头!” 半天狗的惨叫高昂,在寂静的夜晚便更加清晰的回响。 “虽然这不是我真正的目的,但。这点你倒是没说错,我得把你的脑袋从你的身体上拆下来才有人跟我玩啊......” 凛光的脸上是无辜又坦然的表情,无辜是真的,坦然也是真的,看起来还有点可怜,如果他手里没有正举起那把能真的杀掉鬼的日轮刀的话。 “反正砍下脑袋又不会死......让我试试看也没关系吧。” 长刀在凛光的手里晃了晃,黑死牟教过凛光如何使用长刀,当时所用的就是参考了鬼杀队制式刀的长刀,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但挥刀砍头这种事就算不记得技巧,光看也能明白该怎么做。 天天都在看着鬼杀队追杀他们,凛光实在很难不记得这种东西该如何使用。 有武器,有目标,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小凛光竟然把老头子的头砍下来了啊。” 可乐落地时扫视周围,瞬间锁定了那把日轮刀,随之瞧见的就是握住刀柄的凛光。 “因为很无聊。想找你玩。” 凛光歪着脑袋,语气之坦然,表情之无辜,比真的还真。男孩儿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而降的强大电流,留在原地的日轮刀都被闪电震得颤抖。 “就因为这种无聊至极的理由!可乐!看看你都教会了他什么!” 锡杖上的铁圈在空中飞舞碰撞,流窜的电流搜寻追捕着场内唯一的异类。 “我可没有啊积怒,凛光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而且,他只是想找点快乐的事情做而已,你不觉得有趣吗?” 可乐用扇子一下一下敲着肩膀,看起来一点也不因此困扰。 “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只因此而感到愤怒!” 从远到近,即使捕捉不到气息,积怒也已经知道男孩儿一贯的做法,电流汇聚在周身的瞬间,他清晰感受到男孩儿曾短暂出现在身后,但挥舞锡杖去追逐时又已经再次隐藏。 积怒没找到人,可乐则是根本不用找,反正凛光最终的落点就两个,不是那边,就只剩下这边。 “喂,可乐。他电不到你,那你是不是也吹不飞他?” 所以声音出现的时候可乐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只是歪着脑袋扯着笑朗声回应。 “你可以自己试一试。” 那只蒲扇被递出。锡杖碰撞地面,电流声响动,流窜间凛光又没了影子,一同消失的还有可乐的那把蒲扇。 “可乐!” “有什么关系——你只要躲开不就好了——反正他也——” 不会用一词没来得及出口,男孩儿已经高高跃起,挥舞之下扇印距离积怒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不熟练?还是故意打歪的?理智思考之余身体已经作出反应,旋身挥舞锡杖,这次抓住了男孩儿顺着重力下落来不及躲闪的空挡,男孩儿整个横飞出去,像是折断翅膀的小鸟。 “呜啊,飞的好远啊小豆丁,这一下得可疼了啊。” 因为猛烈击打而脱手的蒲扇被积怒随手丢回可乐手中,而可乐看了看远处还未消散的尘埃,稍微确认之后转头看向另一边。 “来客人了,真好啊小豆丁,有人轮换你陪我们玩呢,真让人快乐啊——” 第27章 你家好多人哦 说实话,这一下确实不好受。积怒的力气一点不小,那一棍子也用足了力气。但偷袭的是他,遭殃也是理所当然。 话是这么说的,但。 “力气......未免也太大了点......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力气做梦都会笑醒吧。” 凛光感受着骨头咔哒咔哒的一点点复位,随手抹去脸上的尘土,伸手撑着地面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折断的腿在落地前重新接好,让脚掌实实在在的踩在地面。 虽然很痛,但伤口恢复之后疼痛也只留存在记忆,痛苦构成的记忆太多,凛光已经学会了将这种占用狭窄记忆空间的东西迅速忘掉的小技巧。 比如现在,相比去回忆没用的疼痛感,凛光更愿意去感受脚掌踩在地面的实感,借此确认自己的身体没问题。 虽然跟可乐一起玩确实是要承担这样的风险,不过多少也因此得到成长就是了。 换做之前,要是被这样打中,可不只是断手断脚那么简单,那一棍子,应该会直接把他打成两截。 听来很漫长的过程其实也只发生在短暂的瞬间,凛光站起身时连冲撞激起的灰尘都没散去,可乐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而凛光没第一时间给出应答的原因。 是因为有外人入场。 还不止一位。 —— “啊啦,都怪老头子刚才叫的太——大声了,都把猎鬼人招过来了。” 铁器碰撞,狂风骤起。鬼剑士的刀与锡杖撞在一起,另一边的则是灵活的躲闪开了蒲扇的进攻。 “终于被我们逮到了吧!恶鬼!” 鬼剑士会使用呼吸法,这点凛光倒是知道,只是对于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少之又少。因为无惨从不让他直面战场,唯一目睹现场的机会是多年前的那一次清剿,但当时凛光的身份也被定位为刚出巢的了望鸟,除了远远的看着,也没有什么别的事能做。 月之呼吸的话,倒是另说,那个他已经亲身体验了太多回,多到好奇不起来的程度。 长刀挥舞之间,风雷涌动,有种积怒和可乐自己在和自己打的感觉,两道闪电碰撞的声音有点刺耳,而两阵风碰撞的声音又有点吵,是一场不论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很热闹的战斗。 战场上打的越热闹,凛光在旁边藏得就越安全。半天狗的位置不难找,尤其是长久的磨合之后,对方也已经有了不错的习惯。 “啊,这里。” 凛光从碎石砖瓦的缝隙间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果然是在察觉到有人类靠近的瞬间就跑到他附近了...... 小小的半天狗顺着伸出的手掌爬出来,顺势躲进了凛光的袖子里,确认半天狗藏好之后凛光才有时间看向那边。 “这就是所谓的呼吸法吧。看起来是,风和雷?” 蓄力后高高跃起,凛光悄无声息的落在屋檐,蹲在高处观摩着下方的战斗。 两位猎鬼人的战斗方式并不相同,但看来看去又好像有些相似。但真要说,所有的呼吸法本质上都有相似。 毕竟都是为了杀鬼。 积怒和可乐并不好对付,凛光很有资格给出这样的评价。 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机会。 鬼嘛,归根结底,只要被斩下脑袋就输了。而积怒和可乐有一样的缺陷,需要蓄力。不论是蒲扇和锡杖,都有一个短暂的蓄力时间。 凛光对鬼很少能感知到敌意和危机感,大多时候,是靠着铁环碰撞时刺耳又清脆的声音意识到他该动起来了,剩下的就很简单,跑。雷电并不是能在一瞬间遍布整个战场的,跑的够快就能躲开。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若非凛光之前所逃避的对象一直是黑死牟这样的“鬼”,他也很难在积怒这里讨到便宜。 对于猎鬼人来说,这就更困难了。 大多的猎鬼人来不及反应和思考就会被击杀,有的脑袋倒是转的够快,但身体素质跟不上也没有意义。少数运气不错躲开第一次雷击意识到需要到机会的,又会被可乐的风扇碎骨头含恨而终…… ————— “雷之呼吸,肆之型,远雷。” 就是一个眨眼,很短暂的一瞬,明明上一秒还因为躲闪雷电而拉远的距离就在一个眨眼被抹除。积怒意识到他的意图,锡杖举起,瞄准落点就准备突袭。 “风之呼吸,贰之型,爪爪·科户风!” 刀刃撞上锡杖,但这次却不是铁器碰撞之后刺耳的摩擦声,而是被其中一个断裂的脆响。 精彩的反应,漂亮的配合,人类最大的优势大抵如此,远甚于鬼的团结。 两颗鬼的脑袋脱离身躯高高飞起。 “雷之呼吸......看起来真糟啊......感觉很容易会被这种鬼剑士抓住啊。” 凛光轻声的抱怨着,并不因为可乐的脑袋起飞而感到担忧或是困扰。 【“我们的脑袋就算被砍下来也不会死哦,是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啊,所以半天狗的脑袋才是不能掉下来的那个。” “答对了,小豆丁学的很快嘛,所以战斗的时候,你要看好他才行,毕竟老爷子是最弱的,跟小豆丁你一样弱,你要保护好他才行。”】 话是这么说...... 但每次在偌大的战场上找一个跑得比兔子快的老鼠,算不上容易事啊。 凛光想到这儿没忍住给掌心的小老头脑袋上弹了一下,而正吓得瑟瑟发抖的老人这时候也只敢哆嗦一下碎碎念着坏人坏人什么的。 “真可喜啊,我已经好久没出来玩了!” 一声高昂嘹亮的像是鸟鸣的调子,随着翅膀扇动的陌生声响一同出现,和可乐有点像。凛光抬起头的时候一道风从头顶掠过。 “啊......会飞哎。” 凛光的眼睛亮起来了。 ———— ———— 这次来负责抓兔子的不是积怒而是新来的小飞鸟。 “是个这么小的家伙啊。积怒,你终于决定养个小孩玩了吗?” 空喜在天上绕来绕去,看了两圈才干脆一抓一提,把凛光从房梁上带起,又恶意的丢向哀绝。 哀绝微偏头看着直直砸向他的男孩儿,长枪挑起,手腕拧动枪身转了半圈,用枪头稳稳托住了掉下来的孩子。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变成鬼了吗....真是可哀啊。” “有什么可哀的,这不是很可喜嘛,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却稍微——有点厉害呢,要不是带着老头子,完全没机会发现他。” 空喜落在地面,抱着胳膊观察这个安安分分挂在枪头上的男孩儿,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身边能待着别的鬼呢。 “喂——小豆丁是被吓到了吗?怎么都不说话了?” 可乐从两人之中拎走了一直呆呆的没出声的凛光,提着后衣领晃了晃。 “喂——喂——在听吗?小豆丁——” “在听。” 凛光在摇晃中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啊,小豆丁。被吓坏了吗?” “当然不。我只是在想......” 凛光适当的停顿,目光从可乐,到哀绝,又扫过空喜和积怒,转了一圈最终拉回可乐身上。 “你家......好多人啊。” 熟悉的沉默短暂的环绕着凛光,清晰的心跳声响在耳边。 这一幕他是不是见过? 第28章 兔子急了会踹鹰 “所以那是哀绝,这是空喜。” 凛光伸手指了指坐在积怒身边正擦拭长枪的男人,又收回手指了指面前歪着脑袋好奇观察他的大鸟。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之前那次短暂的会面显然并不足以让凛光记住四张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脸,更别说他们还都不愿意进行自我介绍。 “虽然完全是个小家伙,但出乎意料的能干啊。小小的一只,藏得好躲的快,还能帮我们保护好老头子,真是可喜可贺。” 尖锐的利爪点在额前,一下一下的有些刺痛。凛光从张合着的嘴里看见舌面上的刻字。喜。 “是吧是吧,小豆丁很讨人喜欢啊,只有积怒才会总说小豆丁没什么用,只会让他更愤怒更愤怒的,真是没意思啊。” 提出的问题被完全无视,凛光不觉得意外,只是昂着脑袋又看向身后的可乐,那张嘴里的舌头上写着乐。 喜。乐。理解起来很相似的两个字,至少凛光不清楚到底如何区分这两种情绪,只觉得空喜和可乐很像,都很让他喜欢。 宽大的手掌落在头顶,抚摸着凛光的脑袋,将一头短发抓成一个杂乱的草垛。 对于凛光而言,这其实是一种并不陌生的相处模式。被这样半揽在怀里,爱做什么做什么,大人们在聊什么也不用自己去听,脑袋有概率会被揉乱。像是被饲养的小动物。 无惨会这么对待他的,黑死牟、猗窝座、童磨,都会这样对他。 只是在半天狗这里,这样对待他的人似乎更多一点,出现的时机也更频繁。 但说是频繁。凛光觉得,在可乐的眼里,他就是一种名为‘凛光’的小动物,和路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却和鬼没什么关系。 “虽然我确实很弱,但我也确实是鬼。空喜阁下,所以,如果您咬下去我会很困扰的。” 凛光抬眼看向空喜嘴里那尖锐的獠牙,又看向被利爪抓握着,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切断的胳膊,委婉的开口劝阻。 “很奇怪啊,明明是鬼,但小家伙身上却有好像能吃的味道......和别的鬼味道不太一样呢,真有趣啊。” 委婉的言语劝阻并不起效,凛光看着空喜的脑袋靠近,鼻尖耸动,嗅闻的声音被耳朵清晰捕捉,獠牙距离他的胳膊很近。 “小豆丁闻起来很好吃,但下口可是不被允许的,空喜。” 可乐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有动作,相比劝告,凛光觉得他完全是在蛊惑,可乐只是想看热闹而已。因为他前不久才失败过一次,现在有机会从受害者变成旁观者,何乐不为。 一切就如同可乐所期待的那样,空喜果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嗅闻之后就张开了嘴,而那张嘴并没有顺利的咬下肉块。 因为凛光的手正正的卡在空喜的嘴里,两只小巧的手将上下牙抵住,截停了他的动作,靠近的距离也被纤细的胳膊一点点推开。 而可乐在目睹空喜被男孩儿阻止的滑稽场面后爆发出一阵开朗的笑声,完全不掩饰他的快乐。 “哈哈哈哈哈,用点力啊空喜,你不会连小豆丁的力气都比不过吧。” 如果说刚才的可乐只是想看热闹,那现在,就是看了热闹还嫌事不够大了。 刻意拖长的语调是挑衅,凛光的阻拦也是火上浇油,空喜眯起眼,那张嘴逐渐施加力道,凛光清晰的感受到他想要咬合的意图。 如果言语起不到作用,行动就会成为最有用的言语。 凛光顺着压过来的力道逐渐后仰,直到背脊贴上可乐,找到支撑点后不动声色地蜷起身体。 而空喜像是跟他犟上了,也没想过直接掰开凛光的胳膊,就是要直接把那双手咬碎在嘴里来证明自己。 空喜在戏弄他的猎物,明明可以直接压断,却偏偏一点一点的加重力道,将距离越拉越近,他能看到小家伙靠在可乐的身上逐渐皱起眉,也能看到原本伸直的胳膊在重压之下被迫弯折,他越靠越近,那股血肉的味道逐渐清晰。 只要再用一点点力气...... “嘣。” 毫无征兆的一声,后仰断裂的是空喜的脑袋。 随之是可乐的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豆丁真的把空喜的脑袋踹断了啊。” 咔哒一声后空喜的脑袋重新接了回去。 “啊——这就是所谓的......被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吧,挺能干的嘛,小家伙。” 被注视着的凛光缓缓放下刚才踹飞脑袋的双腿。 “准确的说,这叫被逼急了的兔子也敢踹鹰的脑袋。” 凛光用手指按住脸侧下拉,朝着空喜吐出了舌头。 “略。” “真敢说啊你这小家伙。” 空喜说着就又准备伸出利爪来抓,但凛光快他一步,那只爪子伸出之前就已经一踹地面后仰一个翻滚从可乐怀里滚到一边,脚掌触地立刻起身,灵活的朝后躲闪。 空喜猛地一扇翅膀,瞬间腾飞,占据高处开始了真正的鹰抓兔子。 那边开始鹰抓兔子,还有个撺掇起这场鹰抓兔子的前排观众,而这边,积怒的怒气条已经过半。 “积怒,他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哀绝没加入欺负小孩的队伍,也没有阻止的意图。只是观察了一会儿,在空喜明显玩得兴起飞起后看向积怒,确认着自己错过的消息。 “在得到新的安排之前,会一直跟在半天狗的身边,是这么说的。所以才让人愤怒,一个完全不学好的小鬼,只会让人火大。可乐尽教他没用的东西,现在空喜也跟着胡闹。” 沉重的哼声,咬字也刻意的加重。哀绝看看积怒,又看向那边,‘猎鹰’从高处俯冲,亮出了利爪,而被追逐的‘兔子’像是对此毫无觉察,依然闷着头跑。 虽然男孩儿的速度很快,但在大空地,空喜不会跟丢猎物......要在那之前叫停吗...... “嘣。” 熟悉的一声。 受伤的不是‘兔子’。而是又一次被兔子踹飞脑袋的鹰,这次男孩儿的整个身体都离开地面,只留着胳膊支撑地面,倒是比刚才踹的还用力。 空喜的脑袋被踹的向后断裂开,自信的猎手又一次遭到了报复。 “空喜完全被这小鬼戏弄的团团转,更让我恼火。” 不同于积怒,可乐笑的都直不起腰。 “啊啊。空喜这家伙,真让人快乐啊,脑袋又被小豆丁踹下来了呢。” 罪魁祸首趁着空喜恢复的间隙又躲到了可乐背后,空喜紧追而来,两个人围着可乐玩着猫抓老鼠。而凛光试图去争夺可乐的蒲扇。 “空喜!可乐!” 终于,愤怒的‘家长’的怒气条被攒满,叫停了‘孩子们’的闹剧。 “明明是小豆丁惹的祸,却唯独小豆丁没被骂呢。” “是啊,小家伙,明明是你惹的祸。” 两只手落在头顶,凛光的脑袋这次彻底变成了鸟窝。 第29章 一物降一物 “不过啊......小家伙虽然只有这么一点,力气却很大啊,竟然能踹断我的脑袋。” 说话的是空喜,他拎起了凛光,男孩儿很轻,非常轻,比他都轻。即使是他也可以随便提起来玩。 被拎起来的凛光像是被揪住后颈的猫,安分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一直都这样,还是因为刚才踹断了他的脑袋现在怕他的报复才装的这么听话。 “小豆丁之前可没这么厉害......凛光,你得好好谢谢积怒才行。” 那双灰蓝的眼睛转了一圈看向远处的积怒,又下落看向自己的双腿。 凛光想起自从认识了积怒和可乐之后,经常性的猫捉老鼠活动......嗯。怎么不算是积怒帮忙的呢......? 但真要说,凛光之所以会如此熟练,还得是因为上一个对他感兴趣到想要咬一口的,是可乐。 “但要感谢的话,得先谢谢可乐吧。” 背后的手一提,凛光的身体一晃,空喜那张带着放肆笑容的脸在下一秒占据了凛光的整个视野。 “喂,你们在说什么小秘密呢,跟我也讲讲。” 男孩儿对他的靠近视若无睹,两双眼睛对视着,男孩儿歪着脑袋自顾自的思考了一会儿,朝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好啊——” ———— ———— 空喜是个蠢货,可乐是半个蠢货。两个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颗脑袋的家伙,被一个孩子耍得团团转一点都不奇怪。 只要被他们盯上的目标不是自己,积怒也尚且可以忍耐。 只要被盯上的目标不是他自己。 讨论声甚至没有被刻意压低,摆明了就是挑衅,最低级的手段却起到最好的效果,积怒成功的被踩到了雷线。 “你们几个适可而止!” 掌握成拳,攥着锡杖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锡杖砸在地板,电流瞬间蔓延开,即使无法造成伤害也足够有压迫感。 但无法造成伤害也没关系,他需要的也只是那一瞬间的震慑罢了,空喜在天上不好打,可乐就在地面上难道还不好抓吗。 哀绝看着被锡杖打飞出去的可乐,除了摇头叹息,似乎也不能做什么,他对和这几个人打一架没兴趣,也对打下来天上乱飞的鸟没有兴趣,至于那个男孩儿,他倒是有点兴趣,只是男孩儿精力实在充沛,应该是不会愿意坐下来安分待着的。 “别这么生气嘛积怒,你都不觉得快乐吗,小豆丁明明那么喜欢和你玩——” “我对和他玩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觉得你们两个蠢货被一个小鬼牵着鼻子走有什么可快乐的!” 视线上移,这次瞄准的目标是空喜。 主犯是凛光,但和没带着半天狗的小鬼玩猫抓老鼠,玩到天亮他也不会赢。 而如果将两个从犯打老实了,至少今晚会安宁。 ———— “哀绝不一起玩吗?” 说是神出鬼没一点都不夸张,哀绝从未放松过对周围的警惕,但在声音出现之前,他都没意识到男孩儿来到他背后了。 “这没什么有趣的,徒劳的斗争只会让我觉得哀伤。” 虽然心下有些震撼,但那张脸上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依然是那副悲天悯人无欲无求的模样。 “明明是一样的,却又完全不一样。” 凛光压在哀绝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着那双蓝眼睛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移到那杆长枪上。 “没见过的武器。这是什么?” “是长枪。” 长枪不同于别的,可乐的蒲扇进攻不分敌我,积怒的锡杖男孩儿肯定拿不到手,至于空喜,男孩儿从未对他的爪子起过兴趣,看起来倒是对翅膀的兴趣更多一点。 “是想要试试吗......” 哀绝轻声问。 ———— 所谓一物降一物就是这么一回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被一根锡杖戳了个对穿作为教训,而罪魁祸首早就溜到一边去给自己找乐子了。 明明之前不论怎么打都不愿意安分坐下来,偏偏和哀绝没说两句话,这时候却趴在哀绝的背上表现得像是比谁都听话的好孩子。 “真是......” 铁环碰撞的声音在身后回响,不用看都知道是那两个家伙缓过劲儿将锡杖拔出来了。积怒没有特意去看,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可乐和空喜立刻绕开了他,也围到哀绝身边又去找凛光了。 一次肯定打不服,但至少今晚,他们不会再过来打扰了。 “虽然腿上稍微有点力气,但本身还是太弱了,凛光,你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真让人哀伤......” 哀绝见过一些鬼,见的更多的是猎鬼人,但不论拿其中的哪一方作为案例,男孩儿都是更弱的一方。弱,太弱了,肉眼可见的弱小,细瘦矮小的身躯,只凭借这具身体的力量,连将他的长枪拿起都不容易。 鬼可以凭借吃人变得更强,吃得越多,就越强。弱小的鬼会为了满足食欲和变强不断吃人,而凛光明明活了很久,却一点也没有进步,反而在弱小的这条路上一直往下走......可乐和空喜甚至都没把他当作会成为竞争对象的鬼,这就是凛光身为弱小者的生存之道吗。 实在令他感到悲哀。 “毕竟我确实不擅长战斗......” 凛光对哀绝的评价并不感到意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依然弱的可怕,只是在长久的追逃游戏中学会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出一阵他所能做到的最强的力量,并借此造成他瞬间从原地消失,和能踹断空喜脑袋的效果。 他能做到后一点并不是因为力量增长了多少,更多是空喜对他毫无防备,他看起来很弱,所以空喜也很难对他产生戒备,即使侥幸伤到了空喜一次,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也很难会想到他会旗出险招的选择对他发动反击。 不过骨头比以前结实了倒是真的。这算是他终于也变强了一点吗...... ———— ———— 【tips:又到了补充解释的时间。也算是我自己提醒自己的小备注。 凛光的性格之前一直没什么变化,现在却突然变了不少是因为鬼灭的那个设定。 “在成为鬼之后,人类时期的记忆就会被逐渐模糊,遗忘。能被记住的只有执念。” 所以道理来说,凛光在变成鬼之后性格和作风会逐渐有所改善,实际上无惨也确实尝试培养他自己的个性,成效不错。本来跟着猗窝座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开始活泼了不少,只是后来跟着童磨的时候,童磨激发起了凛光的那种本能,对于成年人的畏惧,所以成长的过程又被压抑住,就表现得不明显。 为什么现在突然表现得明显了呢,因为一种天时地利人和。我稍微有提及但感觉写的不太明白,说白了还是文笔跟不上脑子。 凛光本质上是一个孩子,他变成鬼的时候就是个孩子,以后也会保留这个孩子的本质,而在没有了人类时期那种病弱的身体,糟糕的家庭的束缚之后,照理说他会恢复一个孩子该有的那种活泼,但珠世教他的时候,是教他怎么听话,黑死牟,无惨,也一直强调‘听话’‘守规矩’所以凛光就去做乖孩子,去听话,去读书写字看星星,用一切外部手段来让自己成为安分的孩子。 后来无惨又希望他‘活泼’‘独立’一点,但习惯已经是习惯了,所以跟着猗窝座和童磨的时候乖和皮大概是七三和八二分的。 但到了半天狗这里,一没书看,二没时间看星星。再加上没有人约束,记忆又更加淡忘,孩子就活泼起来了,然后,老师出现了。 可乐。唯恐天下不乱的一个主,一个正是通过身边的人学习如何生存的年龄的孩子,跟着这么一号人学,就只会越来越闹。也就是积怒所谓的‘尽跟可乐学些没用的’。 目前的乖和皮的比例就可以说是四六甚至偶尔三七分了。 虽然狗子团在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凛光的眼里,是目前除开滤镜拉到最大的无惨,以及相性不错的猗窝座以外,最喜欢的一群了,即使是积怒他都很喜欢。 (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是从凛光的视角出发的,他是鬼,吃人是不得不去做的现实,和人需要吃肉一模一样的,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他会合理化很多对于人来说不合理的事。所以希望各位能放平心态去看。) 因为这种改变,凛光也有了自己的执念和目标,变得更厉害一点,更有用一点,能让无惨因为他的表现而满意那样,而这样的变化促使他变强了不少。【指更抗揍反应更快了,但指望孩子上战场还是不现实,而且凛光的特性注定他就不会把自己往能抗能打那个方向发展,他就只会在活着的基础上继续把能活下去的方式打满点。】 话分两头,虽然也有所提及,但也再讲一嘴,狗子全家桶很明显没把凛光当作‘鬼’来对待,而是当作小宠物在养着玩。这也是凛光的特性效果,他之所以能在上弦身边待着的一大原因就是鬼的特性不够明显,这部分我是强调关于占有欲,战斗欲望这一类的特征,而且凛光不和别的鬼‘抢饭吃’,没有根本的冲突,再加上凛光很清楚鬼是杀不死鬼的,所以他不怕死也不会反抗,一般的鬼闲着没事儿就很难对他有杀欲。 凛光对于别人把他当宠物这件事大多时候是有意识的,但意识到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当不当都是活的,除了脑袋容易乱糟糟,也没什么别的问题。 先想到这些。】 (我下次争取都在正文说清楚,尽量不写这样的补充说明了......感觉这样写容易观感不好。致歉。) 第30章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凛光不擅长战斗。哀绝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但当男孩儿真的努力将他的长枪举起来后,看着挥舞之下沉沉砸在地面的枪头。 哀绝还是觉得这一幕有些,惨不忍睹。不论是技巧,力气,还是枪术,都太不堪入目了。 像在欺负孩子一样。 “你实在弱的令我觉得哀伤。” 哀绝从地上起身,从男孩儿手里拿回了那杆沉重的长枪,在凛光的手里宛若千斤之重的长枪回到哀绝手里随意的便被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小豆丁本来就不是打架的料嘛,他能带着老爷子藏好,就已经是万幸了。” 可乐歪着身子盘着腿,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语气里充斥着笑意。 “是啊,小家伙能够踹我那一下,就已经是奇迹了。” 空喜伸出爪子,抓住手腕一拽,瘦小的男孩儿就顺着力道摔进他的怀里。 “半天狗。积怒。可乐。哀绝。空喜......” 被扯到摔进怀里的凛光顺势倒在空喜身上,伸手一个一个点过去,掰着手指算着。 “怎么了怎么了,小豆丁的小小脑袋不够用了吗?” 可乐的笑声毫不掩饰,像嘲笑,即使凛光深知其中的恶意占比并不多,但这种情况下的快乐,和嘲笑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是的,所以请别再冒出来更多了,记住你们已经比记住整个上弦都麻烦了,我的脑袋只有这——么小一点而已。” 凛光配合的点着头,故作沉重的深深叹了口气,手指一下一下那颗小脑袋发出沉闷的声音。 “小家伙还有没见过的鬼呢。” “不过也难见得到吧,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出来了。” “确实很多年了,真可喜啊。” “他不出来最好,他要是出来,我们可就都没得玩了,只有积怒会因为吃了我们快乐而已。” 空喜和可乐就这么一唱一和的往下讲,凛光的脑袋就也一左一右随着发声的人改变不断转动。 “请等一下。” 高高举起的手努力舒展到所能做到的最大,在两人视线之间左右晃动,试图吸引可乐和空喜的注意。 “‘他’,是谁啊?” 可乐将那只高高举起的手按下,小小的手轻易就被包住。 “憎珀天,说起来他和小豆丁差不多大吧——不过说话是十足的老成呢。” 可乐低下头,看着那只小小的手,舒展开自己的手掌做着对比。 “跟我差不多大吗?” 凛光稍微坐起身,显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他上次见到年纪相近的鬼是堕姬,再往前是猗窝座,但就算是他们和自己也相差不少,不论是年纪还是实力。 “是啊,只从外表看起来的话,大概十来岁的小孩子那样?不过这都是老头子说的,我们也没真的见过。小家伙对他很感兴趣吗?” 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空喜的脑袋挨得很近,眼睛亮亮的。凛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像是被两只大型犬科动物包围了呢...... 视线的中心是揽着他上半身的空喜,而视野的边界是抓住他的手的可乐。 而他的身份。说是玩具......好像更像是猎物啊。 但这样的情况,从第一次接触上弦开始,凛光就一直在经历了。 或许更早就是了,在无惨的眼里,他是什么样的呢。这是一个有答案的问题。 而对无法改变又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进行思考,不进行记忆,迅速的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尽量高兴点,这才是凛光的生存准则。 “因为和我差不多大的鬼很少见啊。” 凛光眨了眨眼,脑袋歪斜出一个角度,语气平淡。 “又小又轻又弱,最擅长的是逃跑和躲起来,所以那位大人是怕放你出去会被立刻杀掉才一直让上弦看管你吗?” 空喜用爪子捏了捏凛光的脸,男孩儿的外表看起来别说是压迫力,连一点威胁感都不会让人有。 说的很好。但建议下次别说了。 利爪捏住脸侧,稍加力道,那张嘴就被迫分开,灰蓝的眼睛毫无波澜的看着他,发光的眼睛,嘴里的獠牙,如果不是这么明显的特征,几乎难以被人认定为是鬼吧。 “因为小豆丁很挑嘴不爱吃东西啊,所以才一直这么小小的一只吧。” 可乐的语气理所当然。两只手被迫合在一起,脑袋过去倾斜,凛光看着自己完全舒展开却依然没有对方掌心大的手,用空着的那只手拉开了空喜的爪子。 “所以都说了我没有挑嘴......而且怎么想我也不可能只靠吃就长到你们这种程度吧。” 小小的手,展开又合拢,十指相扣的情况下连突出的骨节都没办法完全覆盖,反而使对方的手指完全笼罩在手背。 好小的手,好软的骨头,就好像还没发育完,轻轻一捏就能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再用点力就一定会完全断开,和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一样脆弱。 “小家伙的骨头像雪一样软。” 可乐已经习惯了凛光的脆弱,空喜却还没有,他学着可乐一样去抓住那只手,但随随便便就将那只手掌捏的变形,骨头发出嘎吱声响,完全错了位置,松开后才恢复原样。 “好好好——会多吃的——” 凛光活动着恢复后的手掌,刻意拖长的音调极尽敷衍。 话是这么说,但做,却未必会照做。可乐知道,凛光也知道。 可乐的精力远比凛光要旺盛,他对于让凛光吃下点什么的这种挑战也有无限的冲劲,胳膊,手掌,小腿,脖子,脸颊,不同人身上不同部位的肉块依然会被当作试探的目标。 凛光依然安安稳稳坐在那里,任凭肉块在面前滴下血液,也不会对血肉产生兴趣。 “真奇怪啊,这可是肉啊,小家伙怎么会一点都不感兴趣呢。” 空喜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将试探失败的胳膊塞进嘴里,确实是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没有鬼能拒绝摆在眼前的血肉才对,鬼的食欲是永远无法被满足的,和人类的欲望一样,无穷无尽。 “因为肚子不饿啊,就算闻到了香味,可是不饿就是不会想吃啊......” 这样的解释就更令鬼费解了,三颗脑袋你看我我看你的歪出一致的角度,互相之间都不能达成和解。 可乐和空喜想不通凛光为什么不会饿,而凛光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就一直都能吃。 “猗窝座不也不用一直吃肉吗,黑死牟大人也是。童磨却一直都很饿的样子,所以饿是正常的,不饿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只有这么小,吃得少,也很正常吧。” 凛光舒展开双手,即使他像是小型动物一样努力的展示自己的体格,但在可乐他们的眼中,也依然只是小型动物而已。 “所以你是跟猗窝座学坏了吗,鬼就是要吃肉才对啊。” 空喜毫无顾忌的开口,利爪点在凛光的脑袋。而被点的脑袋一晃一晃的男孩儿只是故作威胁的小声道。 “你这话可别被猗窝座听到哦,他肯定会打碎你的脑袋的,就像打碎童磨的脑袋一样。” 第31章 玩伴 如果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 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男孩儿应该会伸手抓住唯一的鼓。说不定还会抓着另一只遍布刺青的手来一起敲响鼓面。 男孩儿的心思总是很好猜,喜欢或是不喜欢都表达的很明确。 凛光喜欢憎珀天,在那之前,又或者同时,他喜欢猗窝座。 无惨对此毫不怀疑。 —————— “虽然半天狗很啰嗦,但是那些分身很有趣,积怒,可乐,哀绝,空喜,啊,还有憎珀天。他只比我高这么多,但是懂得好——多。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 面前负责聆听故事的是猗窝座,刚汇报完还没来得及走就撞上了带着凛光的半天狗,后者被叫走,前者则是在外面等着汇报结束。 猗窝座左右一寻思,也没什么事要做,干脆在男孩儿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跟着坐下。 “看来你最近还过的不错。” 猗窝座对于同僚的消息知之甚少,比自己位次低的没必要了解,比自己位次高的,一个不碰面,一个鬼见了都嫌烦,剩下的那个不归属于可以打一场的范围内。 但男孩儿对这群人却总是充满了兴趣,想认识,想了解,还想交个朋友。不愧是孩子,连脑子都是个孩子。 “嗯——是不错,比起跟童磨的日子,跟谁都应该只会更好吧。” 凛光脸上的表情相当认真,猗窝座冷笑一声。 “下次他再敢靠近你,你就别和他客气,打碎他的下巴,踹断他的骨头,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他就不会想把你的脑袋吃了。” 很好的建议。 如果不是凛光很清楚除非童磨准备把脑袋摘下来给他玩,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踹断那颗脑袋的话。 “至少下次我会记得捂住他的嘴。” 凛光在放弃抵抗和把对面干掉之间选择了折中的方案。 “也行,你堵住他的嘴,我帮你打碎他的脑袋。” “那会溅我一脸血的吧。” 凛光抬起头看向猗窝座。 “那你可以亲自打碎。” 猗窝座看都没看他,只是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 “......” 算了。溅就溅了。 总比打不碎要被童磨嘲笑来的好。 —————— 一道门隔开的不仅是半天狗和凛光,还有猗窝座的冷静和从容,以至于那份在无惨面前从未展露过的……“开朗”都被放出来了。 凛光有自己独特的本事,是与大多鬼不同的独特。 半天狗不喜欢和别人合作,如果一定要合作也是分头行动。对于这种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戒备的人,接受一个不归自己管的独立个体,并不容易。 所以无惨对于半天狗不接受凛光一事,是有所准备的。实际上无惨也做好了要长期磨合甚至凛光直接被开除半天狗家户籍的准备。 但意料之外,他融入得很好。半天狗现在基本将他当做“自己人”看待了。 这次的汇报都不再提及凛光的安置一事。 —— 男孩儿喜欢猗窝座。这是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一个结论。 不论是跟对方说话时更为高昂的语调,还是脸上更为常见的笑容,又或者言辞举止间不经意的偏爱,都在证实着这一结论。 而最近,他有了个新欢。 孩子需要玩伴,尤其是年轻的,活力充沛的孩子。 所以凛光会有个新朋友并不奇怪,无惨的好奇另有原因。 为什么会是半天狗。这才是无惨好奇的部分,但现在观摩了一场猗窝座言传身教的现场,困惑得到了解答。 能有一群人陪着玩当然比被一个人玩要有趣的多。 而如果一群人里又有准备玩他的,那当然肯定是选愿意陪他玩的。 说起来,虽然实际年龄无从考据,但就看外表,憎珀天......看起来确实是比猗窝座要小。 所以其实是也更倾向于年龄相近的吗。 —————— 憎珀天是不同于半天狗家任何一位成员的存在。 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同点大抵是对于老头的那种保护欲,但凛光认为那属于血脉的附加产物,和他对于无惨的拥护相似。有所不同,但相似。 而排开这点,憎珀天和喜怒哀乐之间的区别,就更明确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机谈不上合适。 凛光的运气不好,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不好,尤其在面对猎鬼人的时候,这种糟糕的运气就会到达一个极点。 他擅长的是猫捉老鼠,但擅长的是当老鼠,而不是捉老鼠。所以半天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怀里没了影,而周围都是猎鬼人的时候,凛光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眷顾。 就逮着一个人霍霍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公平? 凛光一边寻找着半天狗的身影一边躲避着那些被可乐扇飞或是被哀绝横打出来的猎鬼人。 黑死牟曾经告诉凛光,他最擅长的东西,也会成为他的阻碍。 这句话的本意也许并非如此。 但当猎鬼人正正朝着他飞来的时候。凛光觉得黑死牟不愧是黑死牟,连这种事都能早有预料。 藏的太好不算好事,至少让队友都没注意到他到底在哪儿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猗窝座是不是也干过这种事? 凛光后跳着躲开人肉沙包,没有缓冲的猎鬼人狠狠砸在树上,骨头断了,但气没断,男人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半天狗。 命运弄人,也弄鬼。努力找的时候找不到,不该出现的时候就这样出现了。 这句话对于两方都适用。 因为太弱被误认为是人类而没有被盯上脖子,和立刻被盯上脖子而仓皇躲闪的半天狗。 到底谁更惨一点,凛光不确定。 他没有反驳猎鬼人的言辞,也没有半分反抗的迹象,老老实实的呆呆站在一边,像是被吓坏的孩子。 直到那把举起的刀将要挥下,才从静到动一瞬闪过去将老鼠一般大的老人护在掌心。 刀刃砍在坚硬的地面,火花四溅,猎鬼人迷茫而愤怒,进而朝他咆哮。 “你在做什么!那是恶鬼!快把他放下!那四只鬼就算被砍掉脖子也不会死!但这只就不一定了!” 日轮刀再度举起,凛光看着那把刀缓慢的眨眼,如果被砍到,脖子一定会断,他毫不怀疑。 “好消息是,你说的很对......坏消息是,我说好了会保护好他。违背诺言,是不礼貌的行为。” 凛光缓慢的后退,视野中心是猎鬼人握紧刀柄,余光观察着周围,他在寻找撤退的路线,同时用言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如果你执意包庇恶鬼,即使是人类,也会被斩杀的,小家伙,如果是被鬼威胁或者欺骗都没关系,放下他,我们会保护你的。” 喜怒哀乐被更强的猎鬼人牵制,他得自己跑,这是他最擅长的,没关系,一个猎鬼人而已,打不过总不至于跑不过。 “说实话。我不想被砍下脑袋,也不想看着他被砍下脑袋......或许您可以放我离开吗。我保证立刻就消失。” 凛光收回分散的注意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太遗憾了,小子。我不能放走恶鬼。” 脚掌踩踏在地面后蓄力的摩擦声清晰,凛光缓慢的吸了一口气,追逃一瞬展开。 人类的孩子是不会有这种速度的,明晰了这一点的猎鬼人将刀背转回刀刃,又一次的爆发,距离被抹除。 完全是本能的躬身翻滚,刀刃从身侧划过,短发被刮去一片。 所以凛光才会说,他不喜欢用雷之呼吸的剑士啊。 相比别的会呼吸法的剑士,很容易就会被抓住了...... 在凛光翻滚起身准备继续逃跑的瞬间,一种陌生的气息突兀的出现。存在感极强,距离很近,实力也很可怕,有什么攻击在靠近。 并不是针对他。 从死寂到暴风突降,石龙子崛地而起,猎鬼人被轻易地撕咬的只剩下断肢。 “欺负弱小的无耻之徒......当以死亡赎罪。” 凛光终于有幸目睹久违的家庭成员。 第32章 憎珀天 第一印象确实是很重要的。 凛光目前没有过比这更好的第一印象了。 更印象深刻的当然有,但值得高兴的,值得他主动去铭记的第一印象,那是另一回事(黑死牟那种的属于噩梦级别的强制记忆,得单开一页)。 可乐其实说的没错,憎珀天看起来确实像是小孩子,是凛光见过除他以外看起来最小的鬼了,不论是身高还是体型,看起来都只能被当做是他的哥哥,连猗窝座那种‘长兄’的层级都没到达。 不过张口之后就不一样了,用词、语调、造句,完全不像是‘孩子’。 该说是少年老成......还是说,故作成熟......呢...... 那种厚重的、具有沉淀感的、低哑却又透出几分稚气的微妙感。 为什么会有人的声音听起来又小又老的? “咚。” 沉闷的一阵鼓声,树藤朝着凛光聚拢,围在周围,却并未缠绕。 不像是准备进攻......却也可以说是无声的威胁。 凛光看向握着鼓槌的操控者,那双赤红双眼里写着上弦肆的字样。 啊。懂了。 归根结底还是分身,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 凛光将小小的半天狗放在树藤之上,在鼓声响起后藤条缠绕着将半天狗严严实实的笼罩,瞬间挪向更远的地方。 战场上的四只鬼消失,猎鬼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另一边的惨状吸引。 安宁也只存在了短短的瞬间。 凛光看看那群猎鬼人,又看看憎珀天,斟酌思量之后准备先撤离战场。 “这算什么,又分裂了?” “不,其他的鬼都不见了,是融合了!” 猎鬼人转移战场,到来时半天狗刚被带走,而凛光还未来得及撤走。 “融合之后却出来个小孩吗,不过确实更年轻了......” “喂,那边那个小孩,也是鬼吧......” “分裂成两个小孩了?但强弱差的很大啊......” “那个眼里没有字,看起来很弱,说不定砍了他的头会有用,就算不是,我们也不能放他跑了。” 几个人互相言语间,凛光莫名其妙就被判了死刑。 “啊......也许各位可以听我的一句解释吗......” 凛光举起手,试图为自己争取来一次发言的机会,但还未完成一次眨眼的动作,猎鬼人就杀到眼前,刀刃距离脖颈不过一米。 “咚。” 石龙子的速度比刀刃更快,凛光脸侧被疾风带出一道擦伤,血液飞溅,但血还未落地,伤势就已经迅速恢复。 “过来。小子。” 可乐说过,虽然都是半天狗的分身,但其实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记忆,并且互相难以进行干扰。 也就是说,即使凛光对憎珀天充满了好奇,并且因为这令人难以忘怀的初登场而有好感。 但对于憎珀天,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对方未必不会考虑先拧下他的脑袋试试高低。 毕竟鬼之间本就很难和睦相处...... 照理说,他应该保持戒备,特别是这种情况之下。 凛光转过头,那双赤红的双眼正注视着他,压迫感比起那四只,只高不低。他该跑的。 而实际上凛光也毫不犹豫的迈开了腿,朝着憎珀天。 凛光选择了他认为这片战场中最安全的地方。 ———— 憎珀天对于凛光的选择并没做出反应,他只是看了眼这个躲在他身后,悄悄观察着周围,又小心抬起头看看他的小孩。 本体说这是需要庇护的对象,实际上这孩子看起来也确实很弱。刚才被猎鬼人追着的时候完全是毫无反抗之力。 但这样脆弱的孩子,依然坚定的保护着本体。 不谈其他,就这点也足够他提供一些庇护了。 小孩很听话,说过来就乖乖过来,没有不该有的废话,也没有不该有的反抗。 憎珀天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挪回战场中心。猎鬼人警惕的看着他,握紧了刀,却又止不住的打颤,被压迫感逼得腿都在打颤,但这一切并不会让憎珀天有半分犹豫。 方才这群人可是毫不犹豫的对着远远弱于他们的本体和小孩下手,还是举着长刀追杀,明明小孩都说了愿意离开,他们也未曾考虑放下刀刃。 “极恶之徒。不可饶恕。” 鼓槌敲击鼓面,石龙子张开大嘴,狂风与啸叫接连降临。 “好厉害......” 稚嫩的童声,来自扶着他后腰探出脑袋的小孩。声音放的很轻,也许已经尽力压制,但孩子的心智尚且不能完全压下情绪的波动,于是那张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眼睛都在发亮。 憎珀天瞥了一眼小孩,默不作声,只是不紧不慢的擂鼓,对于猎鬼人来说,这鼓声就是催命的乐曲,每一次敲响,每一阵鼓声,都会带走属于生命的痕迹。 断裂的手臂,腿脚,刀刃。血迹涂抹在地板,喷洒在树干,血肉被石龙子撕扯,碎渣掉落四处。 一场本是猎鬼人略占优势的战斗,在顷刻间,成为了猎鬼人的噩梦,进而成为他们的墓地。 “只是敲鼓,却这么厉害......” 凛光完全被憎珀天所吸引,灰蓝的眼睛里散发着像是月亮的色彩,倒映出憎珀天没有表情的脸。 也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又或是本体才提及需要照顾这孩子......而且他本就才保护了本体。 眷顾他的理由太多。憎珀天并不明晰是哪一种。最终他开了口。 “不只是鼓,是血鬼术。” 小孩昂着头哦了一声,表达恍然大悟后的那份惊讶。 “血鬼术......厉害的鬼好像都会这个,但我不够厉害,我还没学会,连眼睛都藏不好。” 小孩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发亮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憎珀天。 鬼的眼睛也没什么不好。灰蓝,有点少见的颜色。至少这样漂亮的,少。 “我叫凛光。” “憎珀天。” —————— 美好的第一印象不是生死状,不会就这样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毕竟人与人之间还有漫长的岁月,更不用说鬼与鬼之间。 但对于凛光这种脑袋小小,能记住的人可能很有限的存在。第一印象就是紧跟在那个名字之后的一份介绍,会追随他很久很久。 凛光喜欢憎珀天,好感的来源很多。 因为憎珀天帮了他,保护了他,因为憎珀天的血鬼术看起来很有趣,因为憎珀天和他看起来年龄相仿。 抛开嗅觉,视觉是哺乳动物最看重的观感之一。憎珀天不那么高大,不那么健壮,即使压迫感十足,但外貌体型上并不大的差距,让凛光不会对他升起那种戒备。 这也是在憎珀天发出邀请后凛光毫不犹豫的原因之一,如果发出邀请的是童磨,凛光大抵会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但这么说的是憎珀天,凛光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愿意过去。 而且憎珀天,不讨厌他。 喜欢和讨厌是很难用确切言语来形容的情绪,却很容易体现在行为和语气之间。 憎珀天对于猎鬼人和凛光的语气和态度,天差地别。 既然猎鬼人被归类为可恨的那一方,那么凛光觉得将自己放在被喜欢的那一方,很合理。 而且上一个允许他触碰能使用血鬼术的特殊武器的还是可乐。可乐无疑是喜欢他的,代换一下,憎珀天至少不像积怒一样对他怒气冲冲。 而男孩儿表达喜欢这一情绪的方式从来都很明确。 所以花环落在头顶时憎珀天困惑的情绪甚至短暂超过了怒意。抬起头时花环因为倾斜的角度摇晃,又正好被犄角卡住,不至于掉落。 甚至花费了些心思。 但是。 这小子,用了一晚上到处跑,就为这个? 第33章 开个玩笑 凛光有了一个新朋友,一个有点厉害的新朋友。 年纪相仿,性格很好,第一印象目前无人能超越的优秀。唯一的问题是,不太容易见到面。 凛光以前觉得和可乐见一面很不容易,但后来他亲手砍了一次之后,也就觉得还好,后来他觉得和哀绝空喜见面少见,但习惯了之后却也觉得还好。 目前他又处于了一个,正在觉得难熬的阶段,距离和憎珀天的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为此他甚至觉得和可乐见面的次数都多的可怕了。 ———— “半天狗的脖子如果被砍下来......可乐和积怒就会出现,而如果他们的脖子被砍掉,空喜和哀绝就会出来......” 男孩儿昂着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又好像是在看头顶的树叶,那双眼睛因为走神的思路而没有准确的聚焦在哪里。 可乐注意到了男孩儿的异样,伸出一只手把他从幻想乡拉了出来。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凛光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坦然的对上可乐好奇的目光,将刚才的那段话复述了一遍。短暂的停顿后跟上了下一段。 “而如果想要憎珀天出来,就需要更多的条件,或者说更危险的情况。比如你们四个打不过猎鬼人,当然这个很少见,所以不如说是很不幸的,缩小之后的半天狗被猎鬼人找到,而且要遭遇到危险。” 凛光说的很在理,但可乐没完全听,只是嗯了一声胡乱点了点头,没太在意男孩儿具体说了什么,相比凛光说的这些那些的,他更多的注意力在那个手感不错的脑袋上,短发被手掌揉搓的乱七八糟,但一样好摸。 那颗脑袋被力道带着左摇右晃,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掉,换做以前也许就会断掉,但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考验,它竟然支撑住了,没有真的断掉。 凛光比以前强了不少啊,可乐在心底斟酌。 “是——啊——所以那家伙出来的机会可比我们少多了——要不是小家伙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他才不会有机会出来。我们上次明明能大闹一场的,你可得好好反思哦,凛光。” 空喜的脸出现在凛光的视线中央。拖着长调拉长了尾音的语气充斥着揶揄。 “好——在反思了——” 肉眼可见的敷衍,可乐被他理不直气也壮的态度逗笑,空喜则是点着他的脑袋表达对他这敷衍承诺的不信任。 “所以你在想什么?” 捕捉到重点的是坐在一边的哀绝,这句话将一群人的目光都拉到凛光的身上,而男孩儿将脑袋歪出一个角度,拖了一个长音才开口。 “嗯——我只是想,既然我用日轮刀砍掉半天狗的脑袋你们就会出现......那么......如果是在你们对付猎鬼人的时候,我去砍向小老头的脖子......” 凛光说话的节奏很慢,他听到铁环碰撞的清脆声响。 “憎珀天是不是就会出来玩了?” 可乐和空喜尚且在思考他们的耳朵到底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一道闪电就瞬间劈了下来。 跟着雷电一同袭来的还有愤怒的咆哮。 “你这混小子!真的以为我不会把你这小鬼的脑袋敲碎吗!” 凛光的动作很快,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暗自蓄力,尾音尚未落下,在铁环再次碰撞的瞬间,身体蜷缩臂膀发力,就像是上次踹飞空喜脑袋一样平地跃起,只是这次没有谁的下巴和脑袋一起遭殃。 处于闪电中央的可乐和空喜安然无恙,那片原本被凛光所占据的地面却已经残留一片焦黑的痕迹。 积怒生气了,肉眼可见的,生气了,且程度不轻。 凛光在空中转动身体,顺着惯性翻身,轻巧的落在地面。 “倒是别生气的这么快啊......” 凛光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无奈。 “啊——不愧是小家伙啊,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空喜抱着胳膊,看着凛光在电流的追逐下在开阔地带四处躲闪,冷不丁一道闪电之后就没了影子,又在下一秒突然出现在不知道哪儿的地方继续招惹积怒。 “所以都说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凛光又一次消失后突然出现,这次高高跃起后挂在了积怒的后背,纤细的胳膊勒住脖颈,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负担在脖子上,但相比那点重量带来的威胁感,被戏弄的愤怒更为明确。 男孩儿被那只手揪住,这次终于被抓了个实在。但被抓住的凛光也只是乖乖的垂着胳膊耷拉着腿,只顶着那颗脑袋面对积怒那张写满怒意的脸。 “我说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他举起双手,试图借此来证明自己的无辜。 但不信这句话的不只是积怒,甚至连空喜和可乐都用笑声作为不信任的回应。 一个失败的笑话就是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个玩笑,而凛光第一次的尝试就体验到了这种微妙的失败感。 怎么就没人信他是在开玩笑呢? 终究是没有被锤烂脑袋却被积怒随手丢向一边又被空喜顺利拦截的凛光抱着自己的胳膊,认真的思考着。 完美的遗忘了自己曾经身体力行的用猎鬼人的日轮刀追杀半天狗,并且顺利砍下对方的脑袋,只为了找可乐出来玩的辉煌战绩。 第34章 进行一个鼓的敲 憎珀天出现的条件很苛刻。 但小概率事件也是会发生的,即使概率再小,经过时间和数量的积累,总会有出现的时候。 鬼的寿命漫长到难以用准确的时间来衡量,而凛光也从未真的去思考过时间的流逝,因此他对于等待的时长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只是印象中似乎有过很多个夜晚,在面对猎鬼人的时候,他会思考憎珀天有没有概率被叫醒出来透透气。 在他已经因为长久的等待习惯,转而去开始研究哀绝的长枪到底是如何被挥舞时,憎珀天就这么水灵灵的,意料之外的出现了。 “真是,天不遂人愿啊。” 凛光滚了一身尘土躺在地上的时候,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感慨。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学的,也已经记不清准确的解释了,只是大概记得这句话是在感慨一些事情总是难以顺应人心里所想的去发展。 是一种对于不存在的天上的存在的谴责,一种情绪的宣泄方式。 其实骂人也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只是凛光没学过。可乐和空喜有更直接的方法,靠着拳脚下的力道来表达情绪,但那样的方式对于凛光来说,是有些过于直接了。 不同于躺在地上见到他还颇为感慨的凛光,憎珀天对于自己被叫醒的情况接受的很快。 那双眼睛扫过整个战场,就已经清楚的锁定了目标,鼓槌敲打过鼓面,一阵阵沉闷的鼓声就是一曲单调的哀乐。 将聆听的每一位猎鬼人埋葬于此。 ———— ———— 凛光对于不同的人,都有着不同的相处方式,大多出自于直觉,然后是对于对方的观察。观察,最后总结出一套更合适的模式来让自己迅速的融入新环境,和新的监护人相处愉快。 就像黑死牟很讲规矩,无惨需要他听话,猗窝座希望他别惹麻烦,而童磨,童磨得单开一页,凛光如果参考他的想法,只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下,物理层面上的。堕姬和妓夫太郎很好相处,玉壶单纯的觉得他是特殊的废物。 但半天狗,这群家伙也得单开一页,因为他们没有什么需要被记忆的相处模式,可乐和空喜会一次又一次的不小心折断他的骨头,会把他当作玩具,即使因此被他踹断下巴也不会改变,哀绝认为他弱的可怜,而积怒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小子。 这些观念牢固的可怕,不论凛光如何纠正,或者尝试改变都不会被动摇,他们只是在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已。 这是凛光以前没遇到过的类型。 凛光觉得正是因为和他们相处不需要有所顾虑,他才会这么喜欢这群家伙。 但憎珀天和他们有些不同。 该怎么形容呢...... 孩子总是有种难以被解释的直觉,能识别出哪一种人可以被招惹,而哪一类人不可以。 很显然,无惨和黑死牟属于后者。 而憎珀天。 凛光觉得他好像站在正中间的那条线上。 —— 男孩儿沉默了太久,久到憎珀天以为他睡着了,因为本体说这小子不喜欢吃肉,所以为了节约体力经常会睡觉,几乎每次都要睡一整个白天。 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为了自证一样,男孩儿突然开了口。 “鼓,是只有你自己打的时候才会有效果吗?” 不论是讲话的语调还是节奏,亦或者用词,都有点奇怪,介于尊重和日常之间。 “不全是。” 不考虑奇怪的用词和语气,只参考提问的内容,憎珀天给出了答案。 男孩儿因为这个答案看起来有些纠结了,在他的注视下,男孩儿最终小心的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停留在肩侧的鼓面附近。 “那我可不可以......” 伸出的手没被拦截,憎珀天也并未挪动身躯,他短暂的思考,最终将目光从男孩儿的身上移开,用实际行为表达默许。 手掌落在鼓面,不如鼓槌敲打的洪亮,却也是清晰的鼓声。原本安分下来蛰伏着的石龙子抬起头吐出一阵狂风。 于是那只手又拍打了一次,但这次是一声狂鸣。 “嗯?” 短促的音节,上扬的尾音,和歪斜的脑袋,清晰的表达出困惑。 男孩儿看看他触及的那一面鼓,又看看那条因为他的操控而看起来有些不合群的石龙子,短暂的僵持之后他继续尝试着拍打鼓面。 憎珀天对于凛光的尝试并未进行实质性的拦截,实际上他连口头的劝阻都没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那只鼓和那条石龙子一样,只是迅速的将猎鬼人的身体吞吃入腹。 男孩儿表情越来越困惑,在石龙子每次无规律的行动之下那颗脑袋也跟着歪斜,在拧断他自己的脖子之前,憎珀天开了口。 “敲打是有顺序的。” 鼓槌从掌间分裂出,男孩儿适时的停手,憎珀天则做了个示范,在有节奏的敲击之下,石龙子的行为开始有迹可循,不再是乱七八糟。 数条石龙子在憎珀天的的操纵之下像是有同一个脑袋一样默契。 “像是乐谱?” “不尽然。但有所相似。” 憎珀天点了头,凛光于是干脆收了手,安安分分坐在憎珀天身边,看着他将最后一口肉咽下后握住另一只鼓槌。 和他的敲打完全是两回事,憎珀天完全是游刃有余的操纵着那数十条石龙子将那片空地完全覆盖的发动进攻,完全可以设想到,如果那里站着猎鬼人,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这并不是轻易就能被掌握的技能。 凛光在短暂的观察后迅速的得出结论。 憎珀天说的简单。‘敲打是有顺序的’。 但实际上看起来,那个所谓的顺序,似乎只存在于憎珀天自己的心里,至少凛光看了半天,甚至都没见到几段重复的顺序。 ———— ———— 这一幕有点眼熟。 说真的。 憎珀天和猗窝座肯定会有共同话题的,在教育小狮子的那一方面。 凛光看着被交到他手中的鼓槌,又看向远处逐渐靠近的鬼剑士。 对此毫不怀疑。 “光是看,是不会有进步的。” 话是这么说。 但凛光也只观摩了一次示范而已,而且那一段示范,说是教学案例,不如说是毕业生的表演。和猗窝座当年教他都不是一个层级的展示。 “真的没问题吗?” 凛光将目光投向憎珀天,而对方只是点头。 既然监护人如此发话了......而半天狗又已经自己躲好了...... 试试又不会被拧下脑袋。 凛光有耐心的看着猎鬼人进入攻击范围,靠近,再靠近,直到他所设想的距离,举起的鼓槌有节奏的落下,而憎珀天只是安静的坐在地上,给凛光提供一个方便敲打的高度。 即使不去看着,根据石龙子的动向和传来的感知,憎珀天也能知道凛光敲打的顺序,是他演示时的其中一段,节奏和顺序都很准确。 石龙子的威力是不会因为使用者的生疏而有所减弱的,虽然实际表现和凛光记忆中的略有不同,但伤害还是实实在在的造成了猎鬼人的减员和伤亡。 —— “所以为什么不一样?我是按照你的顺序去打的。” 凛光蹲在地上,那里躺着半截胳膊,血液流了满地。虽然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掌控,但那只手依然紧紧的攥着日轮刀。 “是有顺序的。但并非是完全依照顺序进行操控的,血鬼术会受到创造者的影响,所以你只是照着敲打,也会因为我所想的不同,有所差别。” 凛光还是第一次听到憎珀天说出这么一大段话。这样听起来,憎珀天的声音就显得更独特了,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有人的声音听起来又老又年轻的? “意思是就算我拿着你的鼓槌,按照你的顺序,节奏,力道,进行完全一致的敲打,它依然有可能会突然转过来把我咬成两截。只要你想。” 憎珀天罕见的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转过头静静的注视着凛光。好一会儿才点头。 “是这样没错。” 他如此给出答案,却并没想出来,这两句话前后是怎么建立联系的。 “所以......其实你完全可以乱敲一通?” “理论上。可以。但没必要。” 憎珀天从第一次和凛光坐下聊天时就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觉得,凛光这小子的脑袋不正常。 这并非辱骂,只是客观的对所见的现实进行的总结评价。没有鬼会对摆在面前的血肉毫无反应,而用一整个晚上去编一个草环,只为了戴在他的脑袋上。 至少憎珀天没见过这么做的鬼。 也许是因为变成鬼的年纪太小,又或者是漫长成长中遭遇过什么,总之,有些不幸的事情最终导致这样不幸的结局。 这孩子的脑袋不正常,哪里都不太正常。 而现在,凛光就像是在努力的验证着他的直觉到底有多准确。 第35章 上弦聚会 鬼大多有着更为独特的思维。换言之就是大多脑子都不太正常。 欲望,渴求,期待,憧憬,一切曾经对于以后的美好向往,那些支撑着人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在漫长岁月中逐渐失去了形状,随着对于目标的靠近,逐渐的,就会遗忘起点的位置,也再不记得沿途所见风景。 那颗心脏,那具身体所惦念的,在无限接近死亡时也难以忘怀的种种。在摆脱死亡后,已经难以再找到对应的画面。 曾经那样具象,那样难以忘怀,足以支撑人类跨过生死,突破界限的东西。就这样模糊了轮廓,再也看不清任何一个清晰的细节。 愿望自此成为执念。 在失去了根源和由来后,只留下一副支离破碎的空壳。除了本人,谁也无法再真的明白那种深深刻在骨头上,一笔一划烙印进血肉的渴求。 这无疑是好事。 即使不记得过去,不记得缘由,也从不因此停步。血脉里流淌的,身体所保留的本能,会让鬼继续执着的朝前走,朝着所谓的目标一点点靠近。 抛却一切的继续朝着那个虚无的终点迈步。 这样的鬼因此通常都不至于太弱。 这是无惨能够容忍一个童磨和一个半天狗的重要原因。 他们在对付猎鬼人方面的优异表现,让无惨可以适当的宽宏大量,去包容他们只靠性格缺陷就完全可以被打上不合格的成绩单。 ———— 而就包容这一点上,凛光的进步要比他预想的更好,甚至可以说是,比他还好。 童磨无疑是个啰嗦的家伙,每次碰面那张嘴都难以让人太开心。 而凛光从一开始的冷处,到后来和他会面时的抱怨,再到现在可以坦然的听进去童磨的每一句话。也不过十几年。 半天狗也是个啰嗦的家伙,而这家伙的啰嗦大多来自于他的假想敌们,他和童磨相比不一定到底谁更招人烦。 凛光能和他们都和谐相处。这确实不容易。猗窝座和童磨的相处近况就是最鲜明的反面案例,那才是鬼之间常见的情况。 虽然让凛光尝试着和别的鬼相处来完善性格借此来尝试着激发出他的天赋只是一个潦草的设想,但实际上凛光的表现,却已经完全值得他给出一份奖励。 —————— “虽然本人在塑造身体上的审美不怎么样,但壶做的还不错。” 凛光观察那几乎和他一样大的壶时,猗窝座就在他旁边,那颗粉色的脑袋被一只手支撑着,整只鬼少有的保持着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盘着腿卸了力,只靠骨骼之间的相互作用支撑住自己,那只空闲的手扶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点着。 而随着他说出这句话,猗窝座缓慢而坚定的挑起了一边眉毛,用最简洁的肢体语言表达着最纯粹的疑惑和质疑。 凛光察觉到了猗窝座的表情变化。 ‘你在鬼扯什么’这句话明明没有出口,却清晰的响在凛光的耳边。 猗窝座不理解,不理解,且不认可。 但很快他就理解了。因为凛光本人,和他说出的话一样离谱。 男孩从坐姿改变到跪姿,两只手从抚摸瓶身到支撑壶口,在猗窝座思考凛光在发什么呆的时候。男孩儿毫不犹豫,坚决的,毅然决然的,将脑袋塞进了瓶子里。 “咚。” 有点沉闷的一声。不出意外先触底的是那颗不知道被什么填充的脑袋。 猗窝座清晰的看到那只还没来得及进去的脚绷直了一下,在浅短的呼吸声后,那只脚也跟着进去。 一阵小幅度的摇晃之后,那只壶恢复了正常,和一开始摆在这里时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所谓的‘做的还不错’,是指你找到了新的窝吗。” 原本支撑在膝盖上的手伸出,在抓住壶口前停顿,猗窝座歪了脑袋,伸出的手翻转,半握着顶出关节,有节奏地三下敲击,轻轻敲在壶身。 壶的‘新主人’从壶口伸出手,那只手在壶口摸索着试图寻找着力点,但光滑的瓶身并不能提供合适的着力点。 猗窝座伸出援手,男孩儿试探性地抓握几下,大抵在确认他的手是否足够他抓牢,在确认了这只手确实比瓶身更为靠谱之后他接受了帮助。弯曲的手指相扣,形成一个稳固的点,一股抓力从指尖传递。猗窝座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只胳膊带出一个脑袋,半截身体,然后另一只手也从壶里出来,支撑在壶口,试图将他自己从壶里推出来。 而因为重心偏移失去平衡的壶并没让猗窝座失望的,在凛光又一次发力之后,顺利的带着男孩儿一起接触了地板。 “说早了。” 看着掉在地上的男孩儿,猗窝座终于没忍住笑出声,而被嘲笑的男孩儿也只是慢吞吞的补了一句,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 凛光和猗窝座在这边岁月静好,半天狗则在一边瑟瑟发抖。 自从凛光被交到他的手里,无惨就会冷不丁的把他叫过来看两眼,问问最近的收获也顺便检查一下小孩儿的成长进度。 但这样的随机召唤就会有概率和同样来找无惨的鬼碰面,童磨倒是对他不感兴趣也没什么恩怨,凛光自己也会应付好那家伙。 但猗窝座可就不一样了。半天狗清楚的记得可乐和空喜为了让凛光多吃点,曾一度把猗窝座当成负面的案例来批判,但凡凛光无意间说漏某一句,今天他的脑袋必定要在地上被踩碎。 但为什么每次他过来都容易碰上这些家伙呢。 凛光果然是个不幸的孩子。 半天狗在心底忍不住碎碎念。 ———— ———— “啊啦啊啦,真是抱歉,我又来晚了——小凛光都不等我就跟猗窝座阁下玩起来了呢——我可真伤心啊。” 一切从和谐美好到剑拔弩张,也只需要第四位的入场。 童磨的声音由远至近,在场的三人都感受到背脊一阵凉意,一只手搭在猗窝座肩膀,另一只握着折扇的手落在凛光的肩头,一个过分亲昵的动作。 半天狗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角落,试图避开可能会发生的斗争。 “砰。” 这一声很响,凛光毫不意外。血液溅了他半张脸。 “别随便把你的手放在我身上。” 猗窝座从松懈到紧绷只需要一个还活着的童磨,刚才的好心情在这一秒烟消云散。 “啊啊,猗窝座阁下,这一拳可真漂亮啊。” 断掉的半张脸没几秒就完全恢复,在猗窝座挥出下一拳之前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 而又一次不知道算是被迫卷入战斗还是战斗重心的凛光被童磨一同领走。 “呐,小凛光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相比在外面到处跑,还是我那里最舒服吧,妓夫太郎也已经是上弦之六了,想去游郭玩也可以哦。” 童磨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失望,因此也永远不会受打击。这样的邀请并不是第一次,但凛光的去留并不根据他的个人意见改变,童磨是不知道这点吗。 那双眼睛在身体被托举后从视线之外挪到了正中央,童磨的脸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强行将凛光溜走的思绪扯了回来。 “嗯。我还是会跟着半天狗。” 凛光回答的很快,语气坚定。 “哎——为什么呢,半天狗的话没办法好好照顾凛光的吧,你看起来都瘦了——” 男孩儿依然是小小的一只,其实并没有瘦,但也没有胖,和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拎起来也依然像是小玩偶。 却好像又有些区别了,是什么呢。童磨问自己。 他把凛光抱的更近一些。 是那双眼睛吗,男孩儿那双眼睛已经可以隐藏,这时候面对他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人类;是这张脸吗,脸上的表情更鲜活了,即使没有表情也不再像是小木头人;还是说,是那比女人更有营养的血肉所散发出的诱人味道呢,他闻起来似乎,更好吃了。 “凛光,稍微,比以前强了一点吧。” 距离悄无声息的拉近,鼻尖贴在颈侧,在獠牙露出前,童磨被捂住了嘴,是一只小小的手,轻易就可以被咬断,但童磨觉得这很新奇,所以只是放任自己被阻止。 “童磨阁下。您这样会被惩罚的。” 迟到的是童磨,但凛光觉得真正迟到的是童磨的脑子以及他的自制力。 曾经被惩罚的经历似乎已经被这位忘的一干二净。 “小凛光是在担心我吗,我好开心啊。” 被捂住的嘴一张一合,声音有些模糊,冷气铺在掌心,凛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总归没移开手。 熟悉的一声,熟悉的一幕,不过这次不是发生在背后而是发生在眼前。 就和猗窝座曾经说的一样,他负责捂住嘴,而猗窝座会打碎那颗脑袋。 而也像是他所想的那样,血果然溅了一整脸。 —————— “上次的惩罚还不够你长记性吗,童磨。” 猗窝座的手没来得及收回,凛光只听见长刀出鞘时铁器碰撞划蹭的一声,一只手就脱离它的主人掉落在地面。 甚至连血液飞溅的水声都要慢一步。 “猗窝座......” 没人注意到黑死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凛光只隐约窥见那只长刀入鞘时黑死牟按下的动作,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把刀到底长什么样。 “以下......犯上......” “啊——黑死牟阁下不必如此生......” 童磨的话说了一半,凛光看着那颗刚刚长出来的脑袋现在完完整整的滚落在地上,缓慢的眨了眨眼。 “啊咧?” “童磨......” 凛光被一只手提起,精准的抓住后衣领一提一拽,他的身体就脱离了童磨的掌控。 “屡教不改......” 所以到底是以下犯上的罪名其实没有屡教不改来的重,还是黑死牟其实也不太喜欢童磨? 凛光的脚掌重新触碰地面,脸上的血液顺着脸颊的弧度滴落在地板,他随手抹了一把。 嗯,黏糊糊的,是不喜欢的感觉。 —— “无惨大人到了。” 鸣女的声音将死局打破。 齐刷刷的扑通一声,是膝盖触及木制地板的声音,凛光也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一边,除了熟悉的那群人,他这次还见到了一些陌生的鬼。 抬眼扫去,比平时偶然见到的那些鬼要强一些,但不如上弦的强,凛光歪着脑袋微微俯下身,窥见了那些鬼眼睛里的字。 啊,是下弦。 “凛光。过来。” 男孩儿的小动作被轻而易举的注意到,一群跪在地上的鬼心里各怀鬼胎,但只是粗略的扫视,凛光也能猜出一些,幸灾乐祸的、稍显担忧的、略显不满的,都有。 但被点名站起身走过去的男孩儿并未被立刻捏碎脑袋或者撑爆身体,手掌拂去满脸的血迹,下巴被勾起。 无惨对上那双眼睛,鬼的竖瞳被隐藏的很好,这让本就看起来不强的凛光表现得完全像是身体不太健康的小孩子。 凛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有所进步,他的拟态练的不错,半天狗倒是也还有点用。 说是半天狗,不如准确的说是他的那些分身,虽然闹了些,但也算有点用。 “这次叫你们来,只有一件事,正式的介绍一位新成员。有的人可能已经听过,有的可能没有,这不重要。但今天开始,记好他的名字、样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打他的主意。” 指尖从脸侧到颧骨,清晰的什么被捅穿的声音,没有痛呼,没有言语,什么也没有,只有血液滴落地面的声音清晰。 “他不必,也不会参与换位血战,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位次。凛光,把头抬起来。” 男孩儿顺从的抬起头,是和方才一样的声音,尖锐的物体刺破什么,只有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味道和声音最清晰。 “都抬起头互相认识一下吧。” 无惨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冷漠,男孩儿转过身,被擦干净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血痕,就像是那双眼睛流下的血泪,而那双眼里清晰的写着文字。 上弦。零。 似乎比所有人的位置都高,却又不算在十二鬼月里,不被允许参与换位血战,这到底算是抬高还是贬低,没人清楚也没人敢揣测。 第36章 上弦零 一场莫名其妙的会,一个莫名其妙的决议。 但除了凛光,没人敢对此产生质疑,即使心里全是问号,也没人会表现出来半分。 压抑的气氛在无惨离开后有所缓和,至少上弦是都松懈下来了。 凛光晃到猗窝座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小子在走什么神呢。” 这是猗窝座的声音,敲打在头顶的手刀力道不轻,凛光被这一下叫回了理智。 亲眼目睹尖锐的指甲一点点靠近,最终刺穿眼睛的那种危机感和刺痛感,是他以前没有过的体验。从前没有,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有。 实在让人难以忘怀,至少短时间内,凛光觉得,他噩梦的素材都有了。 眨眼间男孩儿从自己的思路中挣脱,注意力回来,视线也有了焦距,猗窝座占据着全部的目光,脑袋一歪,他拖着长音给自己争取一个酝酿词句的机会。 “嗯......原来能看清啊。” 这话讲的不明不白,猗窝座跟着他歪斜脑袋。 很显然,没听懂。 凑过来的童磨也跟着一起歪了脑袋,不知道是因为没听懂还是单纯觉得好玩。 黑死牟朝这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眼里的字,原来不会阻碍视线,我以为会被影响。” 纤细的手指落在脸颊,朝着眼睛的方向点了点,转而又指向猗窝座,虚指着那双眼睛。 猗窝座依然歪着脑袋,凛光慢悠悠的继续往下讲。 “就是看别的地方会被遮挡那样......” 有了解释,猗窝座这次听明白了。 但没完全明白。 为什么看不清的部分要指着他? 也许是猗窝座的表情实在明显,凛光眨眼之后继续往下讲。 “所以你才每次都先开罗针。” 气氛短暂的凝固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这次不需要凛光解释,猗窝座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吗?” 一句反问打破了寂静。 玉壶的嗤笑和猗窝座的敲打几乎同步,然后是童磨开朗的笑声,于是下一个被怒视又被拳头威胁的就成了童磨。 “不愧是小凛光啊,小脑袋里总是装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凛光伸手摸着说不定已经被敲得凹下去一块的脑袋,看向猗窝座时,脸上尽是无辜。 “我又不知道,你也没说过,我这么想,很正常吧。” 狡辩得到了第二次的敲打,伪装的无辜被拆穿。 “别一副像是你问过而我没回答的可怜样子。” 这句话成功的堵住了凛光的嘴。 有人很有眼色,而目前的场内,也有人毫无眼色可言。 比如又一次笑出声的童磨,不仅笑的开朗大声,还特意伸手拍打着猗窝座的肩膀。 “别这么生气嘛——猗窝座阁下,小凛光一直都是这样的。” 凛光看着猗窝座暴起的青筋,已经设想到了几秒后会发生的事。 “你也是,别一副我们很亲近的样子。还有。别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压抑着愤怒的语气,将嫌弃和恶心演绎的淋漓尽致。 可想而知,这次童磨的下巴也没保住。 ———— ———— 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还是很热闹的。 玉壶依然是被孤立的,半天狗依然是孤立所有人的。黑死牟寂静无声而妓夫太郎和堕姬不参与混战,童磨和猗窝座依然互相不合,凛光就被夹在中间。 但也还是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具体有什么不一样呢......大概是眼神吧。 孩子总是对这些细节更敏感一些。 一双双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有的拘谨有的直白,却都在他转移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又避开,像是在躲闪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半天狗是其中的佼佼者,那位老人看起来更怕他了,那双眼睛在有意的避开他;玉壶的眼里充斥着好奇和不解;而童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时,就好像那面扇子也悄悄展开了,让凛光的每一根骨头都感觉到冷意。 至于猗窝座,他看起来最平淡,但他的情绪也是最明显的,大抵是惊讶和困惑各自参半。 也许是在思考为什么他会被留下刻字。 没人敢问,也没人敢随便讨论这些。 但即使没人问,困惑一样存在。 —— 其实凛光自己也想不通。 十二鬼月的位置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胜者上败者亡。 最终留下的,是按照实力标榜排列的,最强大的十二只鬼,同时也是战力最高最能打的十二只鬼。 这些更为强大的存在拥有无惨赐予的数字。也因此享有一些特权。 但凛光,他不能打,不擅长打,也并不想打。 不说跟上弦比较,就是那些跪在地上没得到允许还不敢离开,而一群上弦就在旁边,于是到现在也不敢出声的下弦相比。 凛光也没有绝对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拿下胜利。 但他确实享有一部分特权,在得到字数之前,就一直在享受着特权。 所以是为了给特权一个合理的借口,还是希望借此作为提醒和鼓励...... 大人的心思真的很难懂。凛光在心底叹息。 只是事实摆在眼前,而文字已经写在眼睛里,他总不能挖出来重新长一双没有字的眼睛,他做不到,也没必要,更不会去做。 凛光不擅长处理麻烦,也不喜欢面对麻烦。 就像他每次遇到问题时所做的那样,现在,他也只是去想点别的,做点别的让自己开心点而已。 ———— “小凛光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跟我一起走会很好玩的哦——” 这样的话在短暂的时间内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童磨不知道什么叫受打击,因此永远不会受挫,也永远不懂放弃。 “无惨大人没有安排那就是继续跟着半天狗,童磨,你是要违抗无惨大人的安排吗。” 猗窝座和童磨下辈子也没办法和平相处,在他还活着的这辈子,就更不可能,凛光确信。 “猗窝座阁下总是对我多有关照呢,我真是深受感动。” 童磨的话顺利点燃导火索。 但将要抬起的手被男孩儿小小的手拉住,手心传来的力道其实并不足以让猗窝座停下,但抓住他的是凛光,这就是另一码事。 “有礼物给猗窝座。” 男孩低下头,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摸索索好一阵,才最终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放在他手心。 小小的,掉落在手心相互触碰能听出是硬质的。 “这个,比之前的都好吃......” 鬼是不吃糖的,猗窝座活了这么久,也只见过凛光一个活了百年还对糖果感兴趣的鬼。明明塞进嘴里的时候只会感到恶心,这家伙却还每次都兴致勃勃的将找到的糖往嘴里塞。 “也很好看。” 那只较小的手掌挪开,糖果在手心展露出模样。凛光说是好看,但在猗窝座眼里,也不过是混上了些不同颜色的圆润硬糖,也就骗骗凛光这个年龄的孩子。 “很好看,和猗窝座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 凛光昂起的脑袋上仰着笑,一边说就一边朝他伸出了手。 “我就知道你没揣什么好主意。” 猗窝座将男孩儿单手抱起来,那只不安分的手立刻揉乱了短发,而猗窝座熟视无睹,晃着手心看着粉色的糖果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坏气氛的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哎——为什么只有猗窝座阁下有啊,我——的呢?” 童磨不合时宜的将脑袋探了过来,挨得很近,不只是和凛光,还和猗窝座。 砰的一声。 有人的脑袋没保住,而凛光下意识的看向那只握成拳的手。 猗窝座只扫他一眼就知道男孩儿在想什么。 “放心,没事。” 展开的手掌中心躺着那几颗粉色的糖果。 看起来安然无恙。 另一边,无人在意的童磨。 “喂,没人关心一下我吗——我可是被敲爆了脑袋哎——” 而作为回应的是鸣女抬手落下后的一声琵琶。 “真过分啊——小凛光明明和我待了那——么久,现在却生疏了——” 童磨落在自己的房间,扇面抵在脸侧,脸上是一副困扰又苦恼的模样。 “真过分啊——小凛光明明和我待了那——么久,现在却生疏了呢——都只给猗窝座阁下送礼物——真奇怪啊,明明我现在比他们都厉害了啊——” ———— 随着破坏气氛的那一位被管理员送走,屋子里的气氛倒是和谐了不少。 黑死牟照例来跟凛光问候了几句,大抵是对他的一些告诫;玉壶和他没什么相处经历,倒是走的很快;堕姬和凛光的关系不算差,妓夫太郎过来扫了他两眼,倒是少有的夸了他两句才走。 至于猗窝座,则是等那群人都走了才过来拍着凛光的脑袋,意味不明语气复杂的说了一句做的不错。 而凛光本人甚至不确定这个不错到底是指什么,是捂住了童磨的嘴,还是眼里被刻了字。 无惨来的快走的快,除了安排见见面,也没有其他的命令,凛光自然还是继续跟着半天狗。 只是猗窝座临走前转了半圈回来,蹲在半天狗面前讲了一番话,他说是提醒,但那个情况,怎么看都是用威胁来形容更合适。 于是本就因为他眼里多了字而忧心忡忡的半天狗,彻底被激活了求生欲,看着凛光的眼神跟老鼠看到猫一样。 明明他们都是老鼠。 ———— 半天狗一落地就哆哆嗦嗦的猫进了小角落抱着自己发颤,一点儿不敢出来。 一切回到原点,可一直在走迷宫的凛光却什么都没做。天不遂人愿,也不遂鬼愿。 实践的经验告诉凛光,这时候去安慰或者解释都是不起效的,一个不相信你的人,你越是狡辩,他就越觉得你心里有鬼,只会越描越黑而已。 因此他放任半天狗躲在角落里呜呜哇哇自言自语,一个字儿也不去听,撑着下巴盘着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到处看看,在月亮越过窗口高高挂起时打破僵局。 “我要去找吃的,你要一起,还是要留下?” 凛光将脑袋转向半天狗,对方已经安静了有一会儿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应该也早就饿了,只是碍于现状不敢有所作为。 这话就是台阶。 半天狗当然不敢放任凛光自己去外面找吃的,哪怕无惨给他刻了字,与对方相处了多年的半天狗也深知,真遇到了猎鬼人,凛光依然是那个毫无抵抗力的存在。 更别提猗窝座几个小时前才下了通牒,要是凛光在他手里出了问题,他的脑袋一个也别想保住。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只会欺负他一个脆弱无助的老年人!!! “一起去!” 虽然抱怨没停下过,但半天狗终究是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凛光久违的体验到了最初融入这个家庭的那种感觉,偶尔需要动动脑子,还挺有意思...... —— 话说早了。 在可乐高昂的调子响在耳边时凛光才想起这一家不只有一个啰嗦的老头。 “为什么每次去跟那群人打招呼的时候只有老爷子能出来啊,我也想和他们见见面啊——” 真是危险的想法呢。 可乐和猗窝座见面的话,他的脑袋肯定会保不住吧。凛光在心底思考。 说起来,如果被敲碎了脑袋,哀绝和空喜也会出来吗?那可是被打碎了啊,会自动复原长出身体吗......听起来好糟...... 在凛光思考可乐的一百种死法时。战斗已经落下尾声,提醒他的是积怒一道落在脚边的闪电。 “虽然半天狗不会被电,但至少我被电到也还是会痛的哦。” 凛光从藏身的树木之后探出脑袋,可乐朝着他看过来,可乐的眼力比他预想的还好,只是眨眼,就从几十米开外冲到眼前。 “小豆丁竟然被刻上字了?!还是零哎!积怒!你看!” 久违了。这种一把被捏碎骨头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凛光被可乐高高举起,那双眼睛被送到积怒的眼前,两双眼睛对视,一双平淡一双诧异。 “就你小子的实力也能被算进十二鬼月吗?” 难以置信的语气不要太明显,即使是凛光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质疑。 “不。虽然是上弦,但我只是被写了字而已,十二鬼月依然不算我。我不会也不被允许参加换位血战。” 凛光平举起双手,摆出一副无害且无辜的姿态。 “说是上弦零,但也可以是连数字都排不上的意思吧,毕竟零也代表什么都没有嘛,这听起来就很像是小豆丁的作风了啊,不论战斗力还是实力都是0呢。” 可乐就没有那么在意凛光的地位是否有所上升,反正就算那双眼睛里写的是上弦壹,只要这双眼睛的拥有者依然是凛光,在他眼里也只是那个脆弱有趣的小豆丁而已。 “我就当作您是在夸奖我了,可乐阁下......” 凛光被捏碎肩膀时已经很是习惯的回应。 第37章 联机模式 上弦代表了什么。顶尖的战力,绝对的实力,极高的地位,还享有一些特权。 凛光以前不是上弦,也享有特权;而现在成为上弦的编外人员,却并没有对等的实力或者地位。 童磨。猗窝座。连可乐他们也依然对他肆意妄为。 对于凛光来说,这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刻在眼睛里的字并不会影响视野,凛光自己看不见那些字,这种似乎得到了什么其实又没有得到的感觉越发清晰,这样的认知促使凛光很快就将这次莫名其妙的会议抛之脑后。 半天狗对他的那种戒备在相处中又消散,可乐说得对,凛光还是那个凛光,还是脆弱的,无力的,只擅长捉迷藏和猫捉老鼠的凛光,并没有变得更强,也没有因此觉得骄傲。 一切如故。 ———— “什么。” 男孩儿抬起头,像是听到什么一样毫无预兆。这一举动吸引来了四只鬼的注视。 “可乐,你没叫我吗。” “没有哦——小豆丁的脑袋因为饿了太久而坏掉了吗?” 可乐擅长于将一切不利都归咎于凛光并不正常的食量上,并试图借着这样的机会来让他吃点什么。 “不,倒是还没有。” 可乐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笑,和恶作剧时的略有差别,只是单纯的在调侃揶揄。 他确实没开口。那么是他自己听错了吗? 凛光张开嘴将可乐抵在嘴边的肉咬住,目光却并未停留。 但他分明清晰的听见了。 可乐念了他的名字。前面的对话并不清晰,但名字凛光捕捉的很准确,不会听错的。 那声音很近,就像是可乐在他耳边开了口一样。 “再吃下去我的胃就会炸开了。可乐。” 走神的后果是让毫无节制的可乐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投喂活动,胃部的饱胀感是凛光很陌生的感觉。很满足,却又有些莫名的背脊发凉,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小小的手落在腹部,胃的位置有着一个圆润的弧度,这招来了可乐的兴趣。 “真的哎——空喜你看,小豆丁只吃了这么一点点就完全饱了。” 男孩儿被轻易提起,屁股离开地面,宽大的手掌按压在柔软的腹部,被填充的胃部柔软而有韧性,他们玩的开心,凛光脑子里的思绪也跟着被抛开。 他并不认为那一声呼唤是自己的错觉,但也并没有将这件事记住很久。 ———— 凛光不喜欢太阳。 因为客观的晒太阳会死,也因为主观直觉上的“不喜欢”。 不喜欢和讨厌,还是有所区别的,讨厌是一个很严重的词,不管用在什么东西上,都代表着两者之间会陷入一个无法挽回的余地。凛光目前还没面对过需要使用那么严重的词汇的场景,所以即使面对的是童磨,他也只会说不那么喜欢而已。 总之,因为这个前提,凛光对于白天的应对方式数十年来一直很一致,睡觉。 天一亮就倒下去睡,睡到天黑了再睁开眼。 凛光是喜欢睡觉的。因为他总在做梦,梦境会帮他回忆起那些快要被遗忘的从前,每一次的梦境都像是一次对于过去的温习和体验,他喜欢睡觉。 大多时候,凛光的梦境都是被无惨所占据。这不奇怪,因为无惨占据着男孩儿记忆的始终,又穿插在每一个转变的节点,出现的频率、次数,以及凛光本人对他的深刻印象,都会使得无惨相较于其他更频繁的出现在梦境之中。 而跟着半天狗的时候久了,凛光大多时候也会梦见和喜怒哀乐相处时的一些画面,长久的相处制造了太多的记忆,但凛光记不住,所以他总是梦到。 这也不奇怪。 “真的假的。是小豆丁哎,我看错了吗?” “我猜你没看错,因为我确实站在这里。” 凛光缓步走到可乐的面前,一贯开朗的男孩竟然没有立刻将他抱起来,而是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的上下好好打量了一圈,在凛光准备再说点什么时,可乐又恢复了正常,一把将他抱住站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男孩儿被紧紧抱着他的大男孩儿转了两圈。 “真的是小豆丁,还能抓住呢!真是让人快乐啊——” 也没完全正常。至少凛光不明白为什么可乐会说出这种好像有点奇怪的话。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是积怒,低沉的语调比平时的怒意更沉重,凛光挣脱不开可乐的怀抱,只能努力的歪着脑袋越过可乐的肩膀去看看那位‘大家长’。 “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男孩的疑惑不像是假的。 凛光确实在跟着这群不着调的家伙学着伪装一些情绪,但这不是装出来的,积怒看得出来。 但,怎么可能呢...... “管他对不对的呢!小家伙能来一起玩就是很可喜的事情啊!可喜可乐啊——” “是可喜可贺。才对吧。” 解救下凛光的人成为了下一个牢笼,但至少这位的力气要小一点,他的脊椎骨没再被轻易的勒断。 “但怎么可能呢......男孩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哀绝本就难以舒展开的眉毛彻底皱在了一起,那种困惑和迷茫几乎要成为实质。换做平时,凛光会为此坐下来和哀绝好好的聊聊,试图缓解对方的郁闷。 但现在的场合不是平时,可乐和空喜也显然并不准备轻易放下他。 虽然大家的表现都有点奇怪,但凛光并未因此感觉到哪里奇怪。他没再试图追究无意义的问题。 ———— ———— 凛光苏醒在日落的瞬间,在那抹余晖彻底被遮掩,热气都还未来得及撤离前,男孩儿睁开了眼。 “感觉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啊......” 不论看多少次,半天狗都觉得能一动不动就这么睡一整个白天的凛光很可怕,要是这时候来个猎鬼人,岂不是他们都跑不掉,他可没办法带着一个孩子一起逃跑,他很弱,需要凛光好好的保护他才行。 而且凛光现在是上弦零,按照顺序来说比他高多了,更应该好好的保护他才是。 “既然已经天黑了,那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凛光朝半天狗发出邀请,将不知道又在碎碎念什么的老爷子从角落里呼唤出来,去进行夜间的行动。 ———— “你还活着真让人快乐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这话谈不上好听。凛光深知这不是诅咒,但听起来也实在奇怪。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说起来,我做了很奇怪的梦,梦里的可乐也是这样怪怪的。” 凛光并不吝啬于分享自己的梦境,之前无意间聊起时凛光也会老老实实都交代出来,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次的感慨哪里奇怪,但但他做好准备面对可乐的反驳时,可乐却没有说出设想中的话,而是将他从怀里拿出来高高举起。 “那可不是梦哦——小凛光。” 凛光眨了一下眼,速度很慢,一瞬间脑袋里闪过很多思路,他面前的是可乐,说话的也是可乐,可乐的嘴在张合,他说那不是梦。 什么不是梦。 昨晚的不是梦吗? ? 真的假的。可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第38章 队麦关一下谢谢 继猗窝座破天荒的主动联系无惨之后。 时隔多年,无惨收到了一个更少见的会面申请。 来自凛光。 简直可以在他人生中单开一页的程度,在猗窝座更上面的位置,写上大大的感叹号的那种。 除去换位血战这种特殊情况,一般而言,自下而上的联系在等级森严的鬼中是不被允许的。 但凛光有这样的特权,但不知道是凛光真的不知道,还是单纯的他足够守规矩。数百年来,凛光从未使用过这项特权。 所以在无惨听到那声呼唤的时候都忍不住挑眉并且为此感到惊讶。 孩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跟‘父亲’要糖吃了? 这样的设想在凛光来到他面前时,就被打消了。 彼时那个和他几个月未曾会面的男孩儿被另一个同样娇小的身影背着,用背并不准确,实际上是凛光正挂在对方的背后。 无惨记得这位。半天狗的分身之一——憎珀天。 很少见,少见到这还是头一回。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位一贯精神充沛似乎活力无限,并且被半天狗养的越来越活泼的孩子,此时正精神萎靡的,充当着憎珀天背后鼓上的挂件。完全是靠着憎珀天行进时足够平稳才不至于掉在地上。 而当憎珀天带着这位挂件走到无惨面前时,凛光伸手拍响了鼓面。很轻的一下,只足够引起两人的注意。 “无惨大人。凛光说他暂时需要更换一位监护人。” 敲鼓的是凛光,申请的是凛光,但走到面前,发言人是正在负重的憎珀天,而当无惨的视线落在凛光脸上,对方半闭着眼含糊的点着头,示意着前者的表达完全正确。 而无惨看着面前这稍显荒谬的微妙一幕,并不确定自己是要从什么地方问起比较合适。 —————— 故事要从他们上一次的分别开始讲起。 凛光得到了刻字,位置有所改变,虽然其他上弦下弦对此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半天狗家里的这一群鬼,对这些的在意程度从来都很有限。 以可乐为首的四位在看到之后也不过各自表达了惊讶和质疑,转头就把这件事扔了。至于憎珀天,他的反应更为平淡,连意外的表情都不很明显,凛光只能从略微收缩的瞳孔中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但也仅此而已。 因此等自从变成鬼就一直保持着慢一拍的速度的凛光,在又一次听到脑袋里的声音时,才想起属于上弦的特殊权利。 上弦零无疑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零。一个不能被算在实际存在中的数字,代表着并不存在的一切,代表着虚无,就像是凛光并不被算在上弦之列,不被允许发起换位血战,也像是凛光本身就稀薄的存在感和对于鬼来说完全是废物级别的战斗能力。 但同时。 零。又的确是排在数字一的更前面。 也就是说,被刻下字之后,凛光所得到的那些血液,足够他拥有那份特权。那份猗窝座深恶痛绝的特权。对于在他之下存在的窥探权。 凛光从前并未设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刻上数字,因此也从没想过利用这种特权去做什么,这种下意识地忽视让这份能力并未在第一时间有所体验,却又在他无知无觉时下意识的发动。 但是这个能力不是单向的吗?而且不应该是他的声音会响在对方的脑袋里吗?为什么可乐的声音会出现在他的脑袋里? 凛光还在接受着前一晚的梦境并非是他认知中的梦境而是现实的荒谬境况,就听到了可乐的声音。 不是在眼前的。 而是直接在脑子里的。 ‘小豆丁呆呆的看起来好有趣啊,但这么说的话他又要生气了,但生气了更让人快乐啊’。 这样的话出现在脑中,下一秒可乐就真的张开嘴。 “小豆丁的小脑袋又坏掉了啊,看起来完全呆呆地,像是被吓坏的兔子一样呢。” ? “不过真让人惊讶啊,小家伙竟然真的能出现在那里。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空喜的声音来自身后,那只爪子落在头顶,揉捏搓抓之下就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首先,我没死。其次,你们先停一下。” 在面对可乐一个的时候,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倒是还好,但当空喜也凑过来时,两个不同的声音以四个不同的频率接连响起,就显得。有点吵。不,应该说是。 很吵。 两张嘴被堵住,情况有所缓和,短暂的寂静后两个声音一前一后的在脑袋里响起,同频的表达着好奇。 “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在堵住嘴的情况下。这是正常的吗。” ———— 这很荒谬。但凛光的存在本身就充斥着荒谬和冲突。 所以当凛光坐下来讲出这一切的时候,可乐和空喜看起来都只觉得有趣,哀绝歪着脑袋,和昨晚一样困惑,唯独积怒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但偏偏又不肯开口讲明白他到底又在生气个什么。 “空喜。吵。” 其实空喜和可乐一样喜欢说话,不论是嘴上还是心里,但空喜的调子更高,两相对比之下,遭殃的就成了空喜。 可乐的速度很快,立刻伸手捂住了空喜的嘴。 “小豆丁都嫌弃你很吵了,就安静一会儿吧,空喜,这也是为了小豆丁嘛。” 这种话别说空喜,凛光都不会信,可乐会这么做,无非是觉得能有个合理的借口折腾空喜很有趣而已。 而凛光听着脑袋里空喜拖着长音的揶揄,也不确定可乐到底是否有帮上忙。 “是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吗?” 哀绝一贯的不去搭理那两个精力充沛的闯祸能手,而是轻声的朝凛光提问,男孩儿转过头看向他,四目相对。 “现在也能听到你的了。” 凛光的语气平淡,平淡到透出一股淡淡的死意。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直沉默着的积怒倒是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当只剩下半天狗坐在地板上时,凛光突兀的意识到寂静到底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现在,好了吗?” 半天狗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询问,凛光深深呼了口气,慢悠悠的一边开口一边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 “现在好多......” 四目相对。 “了。” 毫无预兆,凛光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秒。高昂的调子又一次响在脑袋里。 “当我没说。” 凛光脸上是半天狗第一回见的笑容,一种微妙的,透露出一股麻木的毫无感情的笑容。 第39章 梦 ‘还是出来好玩——跟积怒他们被关在一起真是一点都不可喜啊!’ 这是空喜的声音。不是在耳朵边,而是在脑袋里。 拖长的尾音彰显出男人的不耐烦,逐渐走高的音调稍显刺耳。 “平时你也会听到这些声音吗。” 男孩儿的手点在那颗脑袋上,蜷缩在他另一只手里的半天狗知道他在说什么。虽然难以理解,但凛光似乎确实能听到喜怒哀乐的声音,而且是在心里的声音。 “我不会一直去关注他们在想什么。” 半天狗点点头又摇摇头。 “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出来保护我,平时想做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合理。如果自己的脑袋里也一直有四个人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凛光觉得自己也会想要把他们和自己的脑袋完全隔开,如果做得到的话。 月亮在靠近地平线,白天要来了。半天狗将已经处理好麻烦也已经填饱了肚子的分身收回,小老头变回了老爷子,一老一小的朝着附近已经空出来的屋子里走去,准备顺便在这儿度过一下白天。 凛光连多看一眼屋子是什么样的都没来得及,在进屋的同时就眼睛一闭闷头睡了过去。 而慢一步的半天狗看着直挺挺倒在地上的男孩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将对方慢吞吞的拖进屋子里。 “我不是要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你要是被太阳晒死了我会很为难,你要是受伤了大人也会捏碎我的脑袋......你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老头一边嘴上不停抱怨,一边将比预想中更轻的男孩儿扔到屋子里的那张床上后,才给自己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躲避着。 ———— ———— 凛光喜欢做梦,但不喜欢做噩梦,噩梦的素材来自于惊险的记忆和并不存在的虚无。 前者尚且能应付。 例如无惨刺穿他眼睛时的那种压迫感,又或者童磨纠缠不休时的那种压抑感。 但毕竟是真实经历过的一切,走过那个惊险的片段,那之后更多还是值得回忆的美好过往,即使是童磨,也至少有去游郭的经历作为填充。 后者就难了。 并不存在的一切要如何抵御?他甚至都想不通为什么那样的画面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凛光偶尔会梦见一个面容模糊的人,那个人很高,很大,被风吹散的声音让他一个字也听不清,但能大致判断出那应当是个男性。 他会梦见自己被提起,放扔下,被砸向哪里。那样的梦谈不上好。 他的掌心总是黏糊又潮湿,连撑在地面都会打滑让自己又一次摔倒;视线大多时候都很模糊,睁不开眼,也无法聚焦;耳朵总是嗡鸣不断,像是正面接下了空喜的狂鸣。 他的身体很弱,弱的可怕,坐不住,站不起,走不直,蹒跚之后会倒下,因为打颤的腿,因为背后的力道,到底是谁一直在难为他呢。 但那张模糊的脸是凛光所无法看清的。 鬼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这样的伤对于凛光来说并不算事,但诡异的是,在这样的梦境中,他的伤势永远无法愈合,连很少感知到饥饿的胃部也一直叫嚣,肺部由内而外的瘙痒,喉咙永远存在的刺痛,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移动时他仿佛都挺听见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求救。 谁能来。救我。 这样的声音从心底蔓延,在每一条血管中贯穿这具身躯,他的嘶吼将要从喉咙涌出时,血沫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于是最后真正能从嘴里出去的,只是剧烈咳嗽间喷洒在地面的血液。 这无疑是一场噩梦。无休止的痛苦,无法自愈的身体,无法缓解的饥饿,他连拧断那个加害者的脖子都做不到,他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这条命也快要失去。 “凛光。” 这样的梦通常被一个沉稳的,清晰的男声所打断。 当他躺在那一片被黑暗覆盖的小小世界里,当白雪掩埋身躯,隔绝声音,也要将他一同埋葬时。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凛光。你的名字。” 是的。他的名字。 —— 凛光是被可乐的喧闹吵醒的,这不合理。但在他身上不合理的事情最近已经够多了,也已经不缺这一件。 “我只听老爷子说过,小豆丁睡觉一睡就是一天,但没想过你竟然真的一点也叫不醒啊。” 凛光的眼睛里倒映着可乐歪着脑袋扯出笑的脸,真的是倒映。因为可乐正抓着他的脚踝,而他被完全悬吊在空中,脑袋朝下,胳膊也垂着,一动不动,像条濒死的鱼。 “按理来说你就算把我砍成三截我也不会醒的。” 但现在他确实是醒了,但说是醒了又好像不对,因为这里不是梦境之外的世界。他是在睡梦中又误入了这片领土。 “你们这里是随便什么谁都能进来的吗?” 凛光并不反抗,就这么被吊着困惑的询问。 “怎么可能!这里是属于我们的领地,只有我们而已,连憎珀天都没办法随意进来哦——” 空喜将他从可乐手里接走,那双利爪不论是抓住哪里,都会让脆弱的身躯感受到刺痛,不像是被人抱住了,像是躺在刺猬的背上,怎么都不舒服。 但不是不能忍。 “所以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 当事人对此给不出答案。 “如果你在这里,那你的身体呢。” 凛光昂起头,思考了一下。 “半天狗带着我找到了一个地方,白天应该不至于会被太阳晒到,至于其他的,那就不知道了,如果遇到猎鬼人,先会被叫醒的应该是你们吧。” “你还真是心大啊,要是被砍下脑袋,我们都要被教育的吧。” 可乐敲在他的头上,很重的一下,整个脑袋都被捶的低下去。 是的,他不怕死的。 鬼杀不死鬼,所以即使曾经被黑死牟砍成了碎块,又曾经被无惨吞噬的只剩下一个脑袋和已经感知不到剩下多少的身子,凛光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否有靠近死亡,只是后一次,他曾经看到了过去的画面。书上说那是走马灯,会出现在人面临死亡的时刻,在走马灯中寻找到活下去的希望,就能脱离死亡。 凛光在那些记忆里什么也没找到,但他还是没死。 后来他就不怕死了。其实以前也不怕。只是因为活着更有趣一些,无惨也希望他继续存活,所以才会每次都躲开靠近脖子的刀刃。 —— 【 “我会死吗?” 男孩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惨的脸上只有诧异,挑起的眉,偏斜的头,那是困惑。 “除非晒到太阳,或是被猎鬼人斩断了脖子,否则你是不会死的。” 无惨给了男孩儿一个回答。 是的,对于男孩儿来说,需要避开的只有两点,太阳,和刀刃。意志力和实力足够强的鬼,也许可以突破界限,克服脖子的弱点,但他觉得凛光不符合其中的任何一点。 “那我以后躲开阳光,也躲开猎鬼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男孩儿高高的昂着头,那双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 “对。” 无惨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那我会活下去的。不会被太阳晒到,也不会被斩下脖子的活下去的。因为您希望我活着。”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眼神也是,无惨这次真的被逗笑了。 宽大的手掌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逐渐靠近,最终落在头顶,抚摸着黑色的短发。那只手不热,力气不小,揉乱了短发,谈不上温柔。 “那就好好活着吧,凛光。” 】 第40章 您的好友凛光已退出群聊 “所以你的意思是,凛光现在能听到半天狗那一堆分身的话,所以被吵得不行。” 相较于憎珀天委婉的言辞,无惨说的就更直接一些,也更,不好听一些。 短暂的沉默,无惨容忍了这份失礼,因为挂在鼓上的凛光看向的是憎珀天而不是他。 “并非完全如此,但,是的。” ———— ———— 凛光以前困扰于没有玩伴,而现在因为这个特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能力,倒是随时都能和他的玩伴们在未会面的情况下进行交流,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而对于半天狗,凛光终于开始不再冷不丁的看向他的脖子,他更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本该如此。 但只要是生物,就都是有极限的。不论是食量,情绪,还是精神,都是有一个极限值的。 凛光以前未曾涉及,这次却清晰的意识到了那条线是真实存在的。 几乎毫无停歇的声音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对于一个身体年龄永远停留在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鬼的承受能力很强,凛光的承受能力在鬼之中也是靠前的。 但在这样无休止的交流中,他感知到了精神层面的负担。 无法真正的休息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的疲惫,走神都只是最好的情况,听到的话在下一秒被另一句话掩盖,记忆的混乱都是附加产物。 这样的日子在憎珀天出来时被按下暂停键。 安静,很安静。 不同于可乐和空喜的嘈杂,不同于哀绝和积怒的频繁。憎珀天很安静,即使是心里所想的话,也很少,没有太过巨大的情绪波动,节奏和语调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的中间值。 “你能不回去吗。” 这小子脑子肯定坏了。 憎珀天在听到凛光的话时,立刻就得出了结论。 “对。” 。 ? “对。我现在脑袋坏了,能听见你在想什么,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四目相对,憎珀天的心里是一片死寂。 在凛光以为自己脑子被修好前,声音响起来了。 ‘这不是只有无惨大人才能做到的吗......?这小子怎么会拥有这种能力?他眼里什么时候被刻的字。零?是在一之前?还是说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不,这不是重点。但如果是零,是因为分到的血足够多吗?还是说这是这小子的血鬼术?条件是什么呢?’ 这就是凛光一直所认定的憎珀天与他们不同的地方了。憎珀天的脑袋明显要比那几位更好用一些,转得很快,思路清晰,在目标出现之后,便只会为此努力,毫不动摇。 ‘我不知道。只是很突然的就能听到了,而且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凛光还是第一次动用属于上弦的特权,而原因只是他累到连张嘴都有点不想做了。 “那现在你还会听到吗。” ‘不会,所以我想让你留下。’ 凛光找不到原因,找不到结果,也不想探寻为什么,想不明白就不想,等着结果自己跳出来,这是他百年来所培养出的坏习惯,但目前为止,本人对这一坏习惯并未有所察觉。 “那本体的声音你听得到吗。” ‘没有,我一直都是在听到喜怒哀乐的声音,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到。’ 憎珀天稍作思考就得出一个浅显的结论。 能听到的前置条件是‘看到’或者更准确一些,是‘对视’。所以在他未出现之前,不论是所谓的梦里还是现实,男孩儿都听不到他的心声。 而听不到本体的声音,也许是因为。他并未和写着怯字的真正的本体认真的对视过。 凛光将憎珀天所想听了个真切,但他对于这些原因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好奇,相比所谓的原因过程,单谈现在,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结果。 “我假设你需要通过观测来进行目标的选择。而在失去观测对象之后就会失去联系......你试过和他们保持距离吗。” 憎珀天语气平淡。 而凛光很明显的,呆住了。 他没有说话,嘴里心里都没有。 但憎珀天已经得到答案了。 没有。 很好处理的一件事,原因不明确也没关系。 解决方案甚至比产生问题的方式更简单。 在凛光尝试着和憎珀天保持距离到了某一个极限时,脑子里的声音就消失了。而在凛光尝试着联系憎珀天时,才再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一种莫名其妙的很沉重的挫败感呢。 “你还小,处理不好问题很正常。” 憎珀天是这么安慰他的。 ———— 时间回到现在。 憎珀天终于将前因后果讲全了,而凛光也终于抬起头。 “那你现在听的到我在想什么吗?” 毫无预兆。 像是天塌下来一样的巨大压迫感,再温柔的声音都难以掩盖那种压力。 憎珀天完全是本能的半跪在地上,凛光对上那双眼睛,那双赤红的,在发光的眼睛。 “不能。” 声音是从齿缝间被硬挤出来的。 这个答案出口的瞬间,那种压迫感消散的无影无踪。无惨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语气却更温和了。 “也许是因为你还没习惯成为上弦的身份。毕竟从前你也没有和别人有过这样的交流。凛光还是小孩子嘛......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无惨将男孩儿从憎珀天背后的鼓身上抱下来。 而下一秒,憎珀天就被鸣女送走。 久违的寂静,静到凛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无惨的,不止一颗心脏在跳的声音。 “之前想着让你找些朋友,一直让你跟着那些上弦......但既然暂时不习惯这种感觉。最近就先待在我身边怎么样。凛光现在也能藏好自己的眼睛了不是吗。” 无惨的声音很温柔,像春日里的风,温和,但透着还未散去的寒意。 “好的。” 第41章 新生活,新朋友 睁开眼时所见并非星群,树丛,亦或者有漏洞的屋檐。而是干净如新的天花板,是烛火摇曳的亮光。 这感觉真是久违了。 —— 凛光已经很多年没有和无惨相处过了。 会面当然是有的,每隔一段时间,那些负责充当监护人的上弦们就会领着他去见一回无惨,他们会短暂的待在一起,聊点什么。但这个过程中,承担主力的是凛光,总是他滔滔不绝地在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想,无惨一般是负责倾听和观察的那个。 这样短暂的相处,和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那样的会面不足以让凛光了解到无惨都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样的变化。 他记忆中,无惨其实一直是在改变的,每一次的会面都有所不同,衣着,样貌,偶尔还有声音。 但无惨又是一直没变的,还是对他纵容,对上弦严厉,对下弦苛刻,对其他鬼不抱期待的那个,独坐在王座之上的男人。 气氛有些微妙。 他们同坐在一张桌子前,一张桌子隔开了两个人。凛光的腿悬在空中,坐在椅子上的感觉和坐在树枝上没什么差别,习惯使然,他悄悄地晃着悬空的小腿。 和上一次会面相比,这次无惨又有所改变,和服变成了别的样式的衣服,那张脸上除了眼睛几乎找不出他认识的部分,至于身份,他到现在还没了解,但肯定又不一样了。连名字都有所改变。 “和也,这个身份的名字。” 男人张开嘴,这次似乎只有声音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歪斜的脑袋所表现出的困惑与好奇太过明显,才会刻意切换回了他最熟悉的那个声音。 所以其实他对无惨的了解一直都很片面。又或者说,其实他对所有人的了解都止步于表面,不过深的探究,不过度的好奇。 声音,样貌,穿着,这些肉眼可见亲耳可闻的特点形成了一个固定的人,那个固定的形象中又被塞入了片段的记忆。自此空壳有了生命,在他的记忆中变得鲜活。 这算是坏习惯吗。他不确定,但无惨从没纠正过他,那应该就算不得。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和也先生?和也大人?” 凛光轻声的询问,那颗脑袋摆回了端正的位置。 “都可以,对外我会说你是我领养的孩子。” 身份不过是应付人类用的,称呼也是,于无惨而言,他就是他自己,而面对凛光,他也依然是那个饲养者,只是在和人类时要稍微注意一些而已。 其实就算他把凛光一直关在家里也没问题,但年幼的孩子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论对方是人还是鬼,都有点不利于身心健康的发展。 凛光正处于成长期,他的特性正在蓬勃的生长,这时候过分的压抑,不利于他的进步,无惨决定让他多和别人接触相处,用从前没有过的体验来给予他一些外界的刺激。 “那......父亲。这个称呼怎么样。” 这个词成功的吸引了无惨的注意力,那双眼睛从远处收回,思路也是,他看向凛光,很久的沉默,最终在男孩儿注视中点头。 “如果你想的话,都可以。”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大人或是父亲,没什么差别。 —— 所以现在是一种什么情况呢,凛光问自己。 无惨说鬼是人类超越界限之后的产物,也就是说,他曾经是个人。而现在,在脱离了人类身份的数百年之后,他又要跟着无惨重新融入人类之中。 “我喜欢这个。” 凛光拽住上衣的下摆,而无惨拎着衣服的后领,两个人僵持在原地。 无惨在时隔多年之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初没有留下凛光的原因,他不想带孩子。而在这么多年之后,这份他缺失的经历终究还是降临到他的头上。 “如果要去见人,这身不合适。” 无惨的理由充分,凛光眨着眼,最终在对视中败下阵。 “那,这个能留下吗。” 男孩儿身上的上衣没什么特别的,跟无惨给凛光准备的新衣服相比,不论是裁剪,缝制还是布料,都差了一大截,但男孩儿就是更喜欢那一身衣服。无惨知道原因,因为这身衣服是他之前给凛光的,只是随便抓了一件上衣丢给他而已,但凛光就是很喜欢。 “可以。但这个已经很旧了,或许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你的血鬼术,变出衣服是个不错的练习。” 无惨自上而下的看向凛光,不论是语调还是表情,都彰显着他的心情不错。 “好。” 凛光终究还是换了一身对于他来说更合身,对于无惨来说更顺眼的衣服,规整的衬衫,正儿八经的长裤,对于凛光来说,有点被约束的不适感。 “还不错。” 但无惨很满意,他也就能忍受。 —— 无惨带着凛光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大多时候他会被抱在怀里,和以前的姿势不同,以前像是抱猫,这次在人前倒像是在抱孩子了。一只胳膊揽过他的后背托在大腿下,身体会靠在他怀中。 孩子应该抱住大人的脖子,但凛光没有那样的习惯,因此他只是垂着胳膊,被无惨抱着,像个精致的人偶,从穿着,到打扮,到行为。 只有在对方走到面前时,男孩儿才会眨眨眼,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那双眼睛亮亮的,看向来人,张开嘴发出稚嫩的问候。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凛光。” 然后是和无惨如出一辙的,温和的笑容。 “为什么要和那么多人见面......?” 凛光会小声的朝无惨询问,而对方会轻声的给他一些他能理解的解释。 “认识更多的人,接触更多的人,会为自己的生活带来便利,能了解到更广阔的世界,也能获取更多的情报。” 凛光听懂了,也就不再问。 这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只是上弦和无惨的差别,即使是跟存在于凛光记忆中的无惨相比,也是已经完全不同的生活,以前的无惨可没有这么忙碌。 他也没见过无惨对除他以外的人有过这么温和的笑容,那么温柔的语气,连用词造句都非常讲究,如果黑死牟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这是和凛光记忆中不一样的无惨,是无惨的另一面,而他想,除了他,大概没有鬼会有机会窥探到这个秘密。 ———— ———— 玲子不是第一次看见那个男孩儿了,只是他们从未站的这么近过。 男孩儿总是被诹访家的先生抱在怀中,偶尔放下来,男孩儿也会牵着他的手掌或者衣角,总之他们总是不会分开,所以即使玲子看见过一回又一回,也没有机会走上前去和他认识一下。 父亲是不喜欢带他去见那些生意场上的人,尤其是那些男人们,他们看她的眼神中总是会掺杂些别的,让人不太喜欢和高兴的东西,玲子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所以她总是很听话的不去打扰他们的谈话。 但那个男孩儿,玲子从前没见过,据说是诹访先生收养的孩子,看起来也确实像,男孩儿瘦瘦小小的,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宽大的过分。 那是个不起眼的男孩儿,玲子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也许是因为很少见到比她还小的孩子来这里,也许是因为那颗黑色的脑袋有着看起来毛茸茸的短发,也许是因为那截露出来的小腿过于纤细,又或者因为男孩儿无意识的转头看向她时,那双没有聚焦的双眼有着少见的灰蓝,和他的养父一样,都是很少见的颜色。 玲子不知道原因,她只是想和那个男孩儿做朋友。 而现在,机会来到了她的面前。 “玲子,我叫玲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表现得开朗又大方,她的父亲为此骄傲,连诹访先生都露出友善的笑容,他怀中的男孩儿转头看向她,居高临下的,面无表情的,那双眼睛眨了眨,看向诹访。 “不可以这么失礼,凛光。铃子小姐在邀请你哦,要好好的回应才行。” 诹访先生蹲下来,被叫做凛光的男孩儿于是落在地上,他收回了询问的目光,玲子比他更高些,男孩儿得稍微昂起头看她,他迟疑了一会儿,但最终在诹访先生轻轻的拍打下鼓起了勇气。 “我叫凛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男孩儿声音很好听,和玲子预想到的那种稚嫩的声音几乎一致。 “父亲大人,诹访先生,我可以带着凛光去那边吗。” 这样的要求当然轻易的会被同意,她伸出手,男孩儿的手掌落在上面,小小的,凉凉的,但握住她的时候,很有力气。 —— 最困难的永远是第一步,只要迈出了第一步,之后不论如何都会有办法走下去。 这是父亲教她的道理,而父亲从没错过。 玲子在亲身实践了这一理论之后,也尝到了甜头。凛光是个很有趣的男孩儿,他和别的男孩儿不同,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通常喜欢吵闹,而像是诹访先生那样家境优越的家庭中养出来的孩子,要么成熟的像个小大人,要么就像是路边的地痞。 凛光和两者都不同,他很有礼貌,却又很稚嫩,他安分乖巧,却不呆滞死板。是个很合适的玩伴,不论玲子想要去做什么,凛光都会愿意和她一起尝试。 凛光无疑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身体似乎不好,连晒太阳都做不到,诹访先生说如果在有太阳的时候出门,他会被太阳晒晕过去,而阴天的时候,玲子也去拜访过,但凛光也在床上沉沉的睡着,医者说因为他的身体太差,总是需要更多的休息,又因为特殊的病况,他的生活也变得日夜颠倒。 玲子想象不出如果一整个白天自己都无法出门,而在夜深人静时又无法入睡的日子要怎么度过,这样的生活只是听起来就足够可怕了。 而今天,她决定邀请可怜的小凛光一起去参加一场小小的宴会,她的生日宴,她知道凛光很喜欢糖果,而诹访先生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却并不允许他吃糖,但如果是她的生日宴会,凛光就有了合理的理由。 按理说凛光和诹访先生是不会被邀请来的,但这是玲子自己的生日宴,她还是有权力选择邀请人选的。 凛光和诹访先生如约而至,男孩儿明显是被打扮过了,坐在诹访先生怀里时,他漂亮的就像是人偶店里会摆放在柜台身后盒子里的那个人偶,不一定最漂亮,却一定是店长最喜欢的。 “生日快乐,玲子,这是礼物。” 男孩儿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接过家长手里的盒子,带着笑容捧到了今天的主人面前,礼物是要留到之后拆的,玲子虽然很期待,却还是将礼物转交给佣人,拉住凛光的手就朝里走。 “玲子她就是这样,实在有些任性了。” “不,没关系。凛光能有这样的朋友让我也放心不少,您知道的,这孩子实在不擅长交朋友。” 大人们客套着,而孩子们已经步入了正厅嬉闹。 一场合格的宴会该如何被定义,宾主尽欢,便是很好了。 —— “凛光,凛光,走,我们去那边看,我家的庭院里有很漂亮的花,花瓣的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在月光下就更好看了!” 寂静的庭院中,过分热情的声音异常明显,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后才是急匆匆地脚步声,硬质的鞋底磕碰地板的哒哒声很是清脆。 “咦,是什么味......” “你说的花,在哪里。” 凛光的声音一如以往,温和而平淡,带着浅浅的笑意,询问的语气却并没有太多好奇的情绪,应当让人不满的,但也许是他的温柔掩盖过了这样的敷衍,于是又不至于让人生气。 “在这边。” 玲子被打断了一下,等到回神时重新直起身嗅了嗅。 “好奇怪,我刚刚好像闻到了腥腥的味道,但现在又不见了。” “可能是因为才下过雨吧。” 凛光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那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比她家中养的猫咪都乖顺。 “可能真的是错觉吧。” 玲子也笑着应声。 ———— ———— 当然不是错觉。 在走到庭院之前,凛光就闻到了血腥味,人类的嗅觉几乎退化到了鼻子只是摆设的地步,直到距离那个可能的‘案发现场’只差数十米,才终于捕捉到了血的味道。 他可以不管的。如果站在那里的不是无惨,他可以就放任玲子走过去,去发现那个现场,然后惊声尖叫引来别人,或者在引来别人之前先被拧断脖子。 但问题是站在那里的是无惨。 不论理由是什么,不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不变的。 他不能让他被发现。 被玲子注意到而引来别人,不论无惨是否会被发现,他都会被怀疑。而如果玲子真的发现,更大的可能是这个女孩儿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但无惨一样会被怀疑。 无惨为什么会在这里杀人并不重要,他做这些事自然会有他自己的理由。 对于凛光,重要的是要怎么将这一切掩盖过去。 可乐对他讲过,如果他能藏好自己,如果他能带着半天狗藏起来,那么他一定能做到让别人也藏起来。 而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自己藏好,而是藏好另一个人。 如果想让自己躲起来需要的是别人来吸引注意,那么想要藏起一个人...... 只需要让他从黑暗中走出,去作为吸引飞蛾的烛火。 ———— ———— 【小番外:关于称呼】 “为什么是父亲。” “嗯?” “为什么你选的称呼,是父亲,而不是什么别的。” 父亲。一个很简单的词。但凛光第一次说出时,却显得尤为艰难,像是第一次学会发声一样磕绊。 对于孩子来说,这应当是最熟悉的词汇。但对于凛光,这是一个相当令人陌生的词汇。 他知道书本上的父亲代表着什么,但仅仅是知道,鬼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存在的,所以他难以理解所谓的血亲代表着什么,生物学上的概念在鬼身上根本不成立。 而对于父亲这个词本身,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即使他曾一度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心中的‘无惨’,但这个词存在于心中和说出口时,却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差别。 在心里设想,很轻松。但将这个词讲出口,却沉重的超乎想象。 似乎有谁压在他的身上,小腿横在背脊,膝盖压在肩胛,手掌扣住颈后,只是呼吸都困难的情况下,竟然还要发出声音。 似乎面前就是泥土,在张开嘴的瞬间泥土的腥气和喉头的腥气混在一起,最终含糊的音节勉强的拼凑出一个本是最简单本该最熟悉的词。 “只是想而已。” 遐想只在一个短暂的瞬间,清晰的回忆也只是在眨眼间从脑中闪过,回过神时无惨依然在看着他。 说是想,没错。但在出口之后,在得到答案之后,就和所想无关了。 (如果你想的话,都可以。) 凛光清晰的记得无惨是如何回答他的。 也许他不是真的想要喊无惨父亲,他只是下意识地向最值得他期待的那位长辈尝试性的提出一个申请。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回应而已。 就像在父亲身后追逐的孩子摔倒在地面,狼狈的发出哭喊,不是因为疼痛真的难以忍受,只是希望因此能让父亲回头看他一眼。 ———————— ———————— 【题外话时间: 关于凛光的血鬼术,基础部分分为主动技能和被动技能两个部分。 被动已经有所体现了,是给鬼加buff的,全方面的buff的那种。 (关于这个部分,其实为了合理性,我也设想过凛光有没有可能是稀血,但如果他是,无惨不可能注意不到,为了合理性反而险些制造出不合理的情节了。 而关于最初的设想的部分,其实就是一种物质守恒,鬼吃肉会变强,得到无惨的血也会变强,但凛光并不强。他对于强大存在的畏惧让他自己本身也抗拒着这份力量,容纳下却并未体现在自身的血液就这样被保存着却并不互相融合,在被别人啃下血肉时才会让对方变得更强,他真的就是一个移动的血库而已。 而后来,我的设想有所改变,凛光所渴望的是从那个家中逃离,但实际上,他所追寻的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容身之所,无惨给他提供了这样的地方(所以即使会变成未知的鬼,他也不敢不愿也不会舍弃他眼前唯一的光)。 而这种追求本质上是对于自我的一种认可,他希望得到认可,得到认同,希望听到类似于你并不是不该存在的,你的存在是值得被认可的,这样的话,他需要那份认可,否则,无人期待的存活,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而为了得到那份认可,让自己有用就是一个前提,出色的恢复能力以及将血液中存在的力量通过血肉的方式传递出去都是基于这个根本的延展。 翻译一下就是,选择自我牺牲式的付出,只为了得到一份认可。 凛光的话,就算是要被杀掉,如果能换来一句,你并非不该诞生在这个世上,他也会笑着展开手让你砍下他的脑袋的。即使成为了不会死的鬼,也无法改变本质上是个被抛弃的孩子的根。 差点忘了主动技能。目前正在培养但是还没完全掌握,应该能看得出,就和之前所有人猜想的那样,将自己的特质运用在别人身上,本质上是一种障眼法。但小凛光现阶段的理解是错的,影子是不需要出现在光下的,他需要做的是把光熄灭而不是让黑暗被照亮。】 第42章 练习 故意的成分占多少,无心的比例有几分。原因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可以被好奇的部分有太多,而无惨什么也没说,凛光也什么也没问。 和睦的气氛直到离开宴会后步入无人的巷子才稍有变动。 “你发现了。” 笃定的语气来自于上位者,介于质问和闲聊之间。 “嗯。” 被提问的对象点了头,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漆黑的小巷被月光照亮。 鬼又不是人,没有那么迟钝,不论是嗅觉,感知,亦或者在黑暗中的可视范围,都要比人优秀太多。 “做的不错。” 虽然没有抚摸,但至少得到一份夸奖,来自无惨的认可要比其他人的夸奖分量高得多。 “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穿着这些出来去见别人?” 凛光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自由活动的时间。 “不行。” 结局是以失败告终。 男孩儿没再说话,那颗脑袋转向一边,无惨清晰的捕捉到那撇了撇的嘴角。 是无声的不满。 “不过,你最近要是能掌握好你的血鬼术。我就考虑给你换个玩伴。” “是鬼吗?” “是。” ———— ———— 事实证明,利益才是永恒的,即使是对于孩子而言,挂在眼前的奖励也要比单纯的空话会更让他有动力。 凛光不讨厌人类,但看起来也没那么喜欢,至少不喜欢那个小女孩,这就是无惨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他认可,但同时,却想不通。人类确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孱弱的身躯,脆弱的肉体和精神,像是羔羊、乳兔,大多只能作为食材,只有相对之下的少部分在成长之后才会有别的作用,让无惨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去相处,借此得到自己想要的。 所以凛光不喜欢那个小女孩完全合理,一个小女孩什么也给不了他,如果不是无惨的命令,他说不定都不会愿意伸出手和她做朋友。 但这点却是无惨又不太明白的。 凛光喜欢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玲子也能带他去找他喜欢吃的东西,但凛光就是不喜欢她。 是因为,玲子是人类吗。这种喜欢是唯独针对于鬼的吗。 “我该怎么做才对呢。” 男孩儿朝他询问。 “你记得什么,就去想什么,回忆之前的一切,推敲,揣摩,你会想起来的。” 凛光歪着脑袋看向他,片刻后没再出声,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似乎真的去回忆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足以发动血鬼术。 上次的成功是个意外,虽然很有成效,却和无惨设想中的有所差别,并且凛光自己都忘记了那时候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才让一切成功的,男孩儿的小脑袋里只记得想要藏住他不被别人发现而已。 ———— 只是在屋子里坐着当然不会让训练有所进展,更多的时候凛光都是被无惨带出去,去见一些人,偶尔也见一些鬼,无惨就是凛光需要藏住的那个对象,同时,凛光本身也是需要训练的对象。 很多事情总是在掌握了之后才明白那些事情做起来有多简单,但在掌握之前,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事情,总是难免无措。 凛光在无惨的提点之下了解到了拒绝的重要性,也借此醒悟了他缺少的那份戒备。 “于你而言鬼确实是不需要戒备的,但不需要戒备不等于放纵,你已经学会了做自己想做的,却还没明白也要拒绝自己并不想要的吗。” 指尖点在额前,那么浅显的道理,却直到无惨亲自说出口,男孩儿才恍然大悟。 空荡的脑袋终于竖起了围栏,挂上了门牌,告知其他人,并非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入侵这片领土。 凛光似乎总是如此,什么都更慢一拍。但他们是鬼,不被时间约束,所以即使男孩儿总是更慢一点,无惨也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 凛光起初以为跟着无惨会是有点辛苦的事,他喜欢无惨,毫无疑问,只是无惨每次看起来,都会让人很有压力。 他不害怕无惨,只是不擅长应对麻烦,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麻烦。 但实际上和他所想,却不尽相同。无惨似乎很热衷于带他去接触这个新的世界,跟着鬼的日子太久,久到忘记了人类也是在不断发展的,这个世界和他记忆中的最初都不太一样了。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这一幕似乎发生过,在凛光的脑袋里,他好像见过这样的画面,他被抱着,轻声的询问,但他当时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而让记忆清晰的是没有改变的回答。 “没有。” 他是问过的,在很多很多年前。当时的无惨也是这样回答的。 “我已经学会了怎么活下去了。” 凛光抬起头,无惨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引走注意,对上男孩儿昂起的脑袋,他很快在脑袋里找到了相对应的记忆,轻笑一声后他点头。 “是的。而你现在可以好好练习你的血鬼术了,那会让你的生存得到一份保障。” 期待别人的保护永远不如自己掌握力量来的更有用。但这样的话讲给才这么大的凛光,有点不合适。 虽然去算活着的年龄,凛光已经超过了他手下大多的鬼,但只看观测到的结果和实际的心理年龄,他觉得凛光未必能比累成熟多少,那孩子至少还知道如何笼络人心。 而凛光。他什么时候能放弃和猎鬼人用人话交流再说吧。 “好。我会努力的。” 凛光点点头,这么说着,这么去做。 —— 奖赏提供动力,决心催促前行。凛光的进度喜人,在次数堆积之下,成功率也有所上涨。 无惨是不屑于收敛自己的气势的,伪装成人类是一回事,彻底隐藏自己是另一回事。在非特殊的危急情况之下,他一般是高调存在的那一方,而非需要苟活的存在,因此对于凛光这种类型,无惨一直都觉得很有意思。 虽然不一定常用,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得到呢。遇见鬼见愁的概率很低,低到几乎可以忽视,但概率依然存在,无惨就不会真的放下戒备。 “血鬼术的名字,一定得有吗。” 彼时的凛光正半挂在地上的壶里,半截身体在里面,半截还没进去的身体挂在外面。 那是玉壶送来的新作品,无惨顺手卖出去了一批,也给自己留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摆上去,倒是成了小孩的‘新窝’。 “没有也可以。如果你不想,没有名字也可以。” “凛光这个名字,是您给我的。我不擅长,取名字。” “那么,作为交换。如果你完全掌握了你的血鬼术,我会帮你想名字。怎么样。” 没有男孩儿的声音,无惨放下报纸时所见只是一个摆在那里的罐子,随之探出脑袋的,是小小的男孩儿,脸上正顶着灿烂的笑容。 —————————— —————————— 【这章主要是过度,所以看起来有点水。我的我的。但主要的目的也只是一个过度。 无惨其实不会教凛光什么东西,无惨属于天赋型选手,这种人跟表面直觉系实际理论系的生来就不合。即使无惨讲了凛光也听不明白,所以真的是在他这里给凛光一个休息的区间,顺便重温一下带孩子的好玩,因为凛光对于新知识也很有学习兴趣,虽然玩野了但本质还是好孩子,还是愿意学习的。 无惨带走凛光的时候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只是因为无惨本人就是没什么,爱可言的,对凛光有喜欢的情绪,但真的要在凛光和更重要的东西之间做取舍,他一秒都不会犹豫,鬼就是鬼,本质是不会变的。 带凛光去接触小孩儿是为了利益,反正手边有个孩子,凛光又很有意思,不用白不用,孩子们亲近了,大人们也就多了见面的借口,一种美人计(不是。 而对于凛光,无惨始终就是那个无惨,不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无惨而已。一开始他就知道,无惨说不定会在哪天突然抓住他的脖子吃了他,无惨有无惨的理由,作为孩子,他只需要‘听大人的话’就行了。 顺带一提。无惨在宴会现场杀人是因为对方踩着雷点了,当时也思考过小女孩要不要一起杀了,但注意到凛光跟着一起,就决定试探一下,反正最差的结局就是把这里杀干净,也没什么不行的。结果凛光表现得还不错,他还挺高兴的,但一边高兴一边故意欺负凛光。笑容不是消失了,只是一直在同一个鬼的脸上。 正文中没有提及时间是因为对于凛光来说时间是没有概念的,他不会长高也不会长大,周围的鬼也不会改变,而且他也从不过生日,只有下雪的时候小凛光才会有些不高兴,因为不喜欢下雪。但也记不住下了多少次雪。 讲远了,说回来,凛光在无惨这里待了大概几个月才学好了,黑死牟表示无惨很屑,那边教了一个月凛光就会躲猫猫了】 第43章 新家长 凛光不擅长战斗。从小至大,从多年前到现在,一直如此。 而这样的缺陷,在多年之后,最终在其他方面得到了弥补。 无惨并不很清楚男孩儿具体是怎么做的,但他对于这种个体差异导致的不同效果的原因并不完全好奇,结果才是令他感兴趣的部分。 如果是无惨自己,他想的话,也可以伪装成人类不被任何人察觉,但对于凛光,这就是另一回事。他知道凛光会藏住半天狗的本体来达成更好的效果,但半天狗本身就很擅长隐藏,一加一的效果大于二是很正常的。 而当时的他,并不想要隐藏自己,实际上他有刻意的将现场弄得更引人注意一些的恶劣想法,但一减二的情况下,是怎么同样达成了大于二的最终效果的呢...... 这是只有凛光自己才能想明白的部分。 放在之前,凛光给不出答案的同时,也无法通过结果倒推回去,但现在的凛光已经能稍微根据既定的结果来做出一些揣测。 “因为您是很好的人。” 这样的答案在时隔几个月后从凛光的嘴里说出。 “鬼是不需要戒备的,不需要担心的,是....朋友。” 凛光斟酌着,思考着,努力的搜寻着他的词库,试图找出恰当地形容,但不知道到底是那个词库的词汇量实在有限,还是这孩子对于词语的用法和理解有所偏驳,总之,答案听起来很不像是鬼能说出的话。 “或者说,因为鬼是同类。” 无惨给出了一个至少听起来更符合一些的参考答案。男孩儿因为他的答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沉沉的点了头。 “嗯。因为鬼是同类。” 他说。 “同类,是不需要戒备的,是可以做朋友的。” 凛光对于朋友的理解也许就和他对于喜欢的理解一样,只有好朋友和坏朋友的区分,为了留下扭转缓和的余地而使用的更加委婉的措辞。 就像是凛光从不对鬼说讨厌,也从不认为鬼是敌人。 —— 这样的小小进步当然不足以让凛光匹配上他眼中的字,也不足够让无惨很满意,但已经足够男孩儿从长辈这里获取一份小小的奖励。 出去玩。 和鬼,而不是人。 人类很麻烦,人类的孩子更麻烦。 凛光从不对鬼说讨厌,在面对人类时却又很难说是喜欢。 也许是因为猎鬼人也是人类,他不喜欢猎鬼人,也不喜欢人类。就像因为那些强大的猎鬼人往往也是强壮高大的男人,所以他也不喜欢那样的大人一样。 这当然不合理,但不影响凛光这么安慰自己。 总之,他不喜欢人类,不喜欢玲子。 看起来更年幼的是他,但需要哄着孩子的是他;实际年龄更大的也是他,但要和人类孩子过家家的,还是他。 玲子希望他是个小孩子,但又不希望他是个真正麻烦的小孩子,既要又要是不好的,不去争取努力而是要求别人也是不好的。 跟鬼相处的时候他就从没有这种顾虑,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需要做他自己想做的,无所顾忌,没有约束。 人类却总是如此。 贪婪。 又恶劣。 无惨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最终答应了他的申请。 给了他一个可以出去玩的机会,但相应的,他不能真的只是去外面玩,也要真正的去掌握属于他的血鬼术。 一切听起来不错,除了无惨直到要挪窝的前一天,才告诉凛光,他的新监护人叫玉壶。 ———— “你不是很喜欢那些壶吗。” 无惨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而被冠上主观评价的男孩儿却显然不这么认为。 “那是另一回事。” 男孩儿已经和无惨记忆中最初的样子有了不小的区别,就如同他所认为的那样,小哑巴早就变成了小喇叭,而小喇叭在半天狗那儿又被放纵成了叼着小喇叭的小野狗。 即使因为家长就在身边而不敢大声嚷嚷,却依然要故意把小喇叭乒乒乓乓的摔在地上,用幼稚却有效的方式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并表达自己的不满。 喇叭是无形的,代替喇叭吸引无惨注意的东西是有形的。 咚的一声。 在短暂寂静的房屋里清晰可闻,连翻报纸的声音都晚了一步才响起。 也许这是脑袋,又或者是肩膀,只凭借露在外面的半截身体是难以判断壶里具体的情况的。无惨不着痕迹的将视线分过去,凛光挂在壶外的半截身体卡顿了一会儿,才慢腾腾的开始挪动,他也许正在里面有限的空间内调整着自己的身体。 最终,那双腿成功的被带进壶里,看不见,但无惨几乎能设想出凛光是以怎样别扭的姿势在那只壶里待着的。 男孩儿之前就不小心的掉进壶里,并且还在里面实实在在的睡着了,若非无惨正好要去挪开那只壶腾出桌子,怕是都难以注意到壶里还有个男孩儿。 而那时候,那只壶里的男孩儿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折叠着,双腿完全压在上身,蜷缩着卡在壶里,保持着平稳的呼吸,睡得正香。 说不定就是因为凛光从没注意过这些,才会把脑袋磕坏了的。 “所以你是不喜欢他吗。” 很自然的询问。 “不是。” 男孩儿声音在有限的空间内反复回响,最终传出来的声音就显得闷沉沉的。 凛光当然不会讨厌玉壶,不止因为他是鬼。无惨听得出,而就算不去听,他也看得出,男孩儿只是因为他擅自做出了决定,并未与他探讨,也并未提前告知他而在闹小情绪罢了。 虽然这其中其实并没有差别,探讨,提前告知,和最后直接下命令,其实没有差别。 但没关系,无伤大雅的小情绪罢了,偶尔一次,倒也有趣。 “我只是以为,至少会是我认识的鬼。” “相处之后就会认识了......和不熟悉的鬼之间,你不是很难建立联系吗,趁现在去熟悉熟悉没什么坏处,亲身实践永远是获取所需最有效的渠道。” 正如凛光一直所坚信的那样,无惨的每一个决定之后,都存在着他认为合理的理由,这之中当然也包括对于他的安排。 无惨说的很有道理,毋庸置疑。 他的血鬼术在练习后初见成效。 一直以来,凛光所做的都只是躲起来和逃跑而已,至于战斗,自然会有别人去做,他要做的只是让自己活下来,无惨的默许和放任,无疑助长了凛光的这种思想,最终促使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直至和他们再次相遇。 凛光的血肉能提供远超于人类的力量,这是无惨一直知道的。 凛光擅长躲藏,这也是无惨所知道的。 但他确实没有真的设想过属于凛光的能力。 这份在多年前埋在泥土之下的种子,在多年之后回馈给他了那份惊喜。 凛光擅长躲藏,但在躲藏的这一方面,他能做的不只是躲,还有藏。藏住自己,藏住别人,藏住一切他想要藏起来的,保护住他所想保护的。 再弱小,却也是长着獠牙的猫,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领地意识和占有欲吗。 无惨看着那个藏身于罐中,并未刻意,却也让人难以察觉的小家伙,在心底思考。 只要凛光想,在看见本人之前,他的存在都可以被抹除。这是个有限的能力,即使是能藏住别人,听起来似乎也很有限,但是否真的有限,却要看怎么用。 这样的招数对于半天狗来说可以说是帮上了大忙。 总有一些特殊的猎鬼人有着更为敏锐的感官或是直觉,能去察觉到半天狗的不同,而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有凛光的帮助,追猎的过程就会被大幅度的拉长,如果能对猎鬼人造成影响的话.....听起来就更有效了。 啪。 不是很重的一声,但寂静的屋子里除了缓慢翻动的报纸,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于是手掌拍打在光滑壶面的声音就很是清晰,甚至在空荡的环境内有了回音。 那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扣住壶口,看起来是想要带着身体出来,但壶内的空间有限,有限到并不足以支持凛光能这样轻易的出来,他沉默着,就这样被卡住了。 “呵.......” 这种情况下不曾遮掩的笑声,和嘲笑确实没什么区别。 “和你说过了,壶不是玩具。” 无惨伸出手,轻点着壶身,并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也不是你的‘新窝’。” 男孩儿的身体动了动,壶稍微摇晃,在无惨的注视下,那具身体逐渐变小,咚的一下,应该是掉进去的脚捧到了瓶身。那只小小的手还在抓住瓶口,在壶身的摇晃下,最终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壶口探了出来。 “跟半天狗学的?” 那份报纸被扣在桌面,无惨的注意力终于彻底被凛光拉走。 凛光变得很小一只,看起来就真的像是个人偶。那件宽大的衣服几乎难以保持挂在他身上的状态,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猗窝座以前跟我说,鬼应当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每一根骨头都应该是能被控制住的。” 凛光说的很认真,一边说一边试着从那只壶里爬出来,宽大的衣服让他的动作极为不便,看起来随时要被绊倒。 无惨看着凛光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的将自己从那只壶里往外拔,觉得猗窝座的那句话不论怎么被解读,都应当不是在指点凛光变成更小的孩子。 但对于凛光,这句话似乎也难以被理解出别的意思了。 偏离的道路并不影响男孩儿的成长,凛光总归是学到了新的知识。至于战力,如果无惨真的在乎凛光的战斗能力,这孩子应该不至于能顺利的活到现在。 ———— ———— 玉壶对于凛光这个孩子的了解。很有限。 但仅是这些有限的片段,最终拼凑出来的形象,也足以说明一件事。 凛光。不是什么猗窝座阁下眼里的‘好孩子’,更谈不上什么‘乖孩子’。而且就孩子这个概念而言,凛光也已经不符合了吧,他的年龄完全超越了上弦的任何一位,即使是黑死牟阁下似乎也没有他的年龄大不是吗。 好消息是凛光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在这个见面只用打招呼,离别甚至不用挥手告别的熟悉的陌生人的阶段,他不用考虑到底要怎么对待这个孩子,也不用在意这孩子到底能闹出什么事端。 不论是猗窝座阁下顶着个草环还是童磨阁下被惩罚,又或者黑死牟阁下的发尾还保持着被编制的痕迹,都和他玉壶没什么关系,他依然可以远远的在安全的地带看他的热闹。 本来是这样的。 然而风水轮流转,这次,就转到了他的头上。 虽然不了解孩子应该怎么带,但凛光经过多个上弦的教育,到他手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可言?毕竟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凛光看起来已经不像是那个会随意招惹麻烦的孩子了,而且至少是被评为了上弦零。 怎么说,都不至于是个会招人嫌的混小子吧。 玉壶在会面之前做了不少心理准备。 —— “所以。我是需要抱着壶走吗......?” 凛光在无惨离开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那双眼睛停留在无惨消失的位置。 “不,当然不用。” 玉壶回的很快。 “那您是自己能走吗......?” 男孩儿的脑袋转过来,上扬的尾音,他听起来有些,不确定。 “当然。” 玉壶颇为骄傲的直起上身,但男孩儿没有顺势去夸奖他什么或是追问什么,而是自顾自的低下头,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微妙,男孩儿的语气并不刻意,表情和动作也没有挑衅的意味,但玉壶总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似乎这小子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等着他。 “不。没有不信任您的意思。只是......” 刻意拖长的尾音吸引注意,那张抬起的脸上起初没有什么表情但逐渐的却皱起了眉毛,那张嘴张开又合上,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可这小子在犹豫什么? “您是要。蹦着走吗?” 显然。 玉壶的心理准备做少了。 第44章 作品 猗窝座的脑袋有问题。 这是童磨的想法。 玉壶对于这个观点并不予以评价。他觉得鬼确实是有不同追求的,就像是黑死牟阁下只会吃了与他战斗的并被他认可的人,而童磨阁下倾向于以女人作为食物,至于猗窝座阁下,他只对成年男性有些兴趣,这似乎没什么不行的。 但他现在确实觉得猗窝座的脑袋有问题了。 脑子没问题的鬼怎么会那么想要带孩子,还是带一个叫凛光的孩子。 ———— 凛光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坏孩子。 抛开糟糕的第一印象,在最初的相处时,玉壶觉得这孩子还挺不错的。 男孩儿会对他能在壶间穿梭的能力感到惊讶,也对凭空能变出的壶感到惊讶,异常捧场的不断鼓掌,作为观众,非常合格。 而男孩儿也很喜欢他做的壶,只不过相比对于花纹的排布,壶口的大小,瓶身的设计,凛光更多只是直觉性的认为一只壶好不好看,一点相关的专业知识都没有,但至少男孩儿到现在为止,对他所做出的壶都是认可且保持夸赞的,这是他们和睦相处的一大原因。 但凛光也绝非是个真正的好孩子。 “怎么样!我的作品很不错吧!小子!” 玉壶骄傲的展示着他的作品,从身到心,从语气到表情都在表达着那份骄傲,他在等着男孩儿一如以往的夸赞。 而凛光。 凛光昂着头,嘴里是多余的‘材料’,而除此之外,剩下的那一家三口的身体零部件都在重新组合之后立在他的面前。 男孩儿叼着那截带着骨头的小臂,利齿咬合之下血肉掉在掌心,他一边咽下口中的血肉,一边拖着意味不明的长音逐渐将脑袋偏斜。 “嗯......” 这无疑是优秀的作品,玉壶对这副利用这三人创作出的‘一家三口’异常满意,男孩儿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折断,为了调整出更合适的姿势,就像是还孕育在女人腹中的样子,而实际上他也确实被放进了女人的腹中,男人的四肢被扯开骨骼暴露在外,挂着滴血的皮肉,来让原本瘦削的身影显得更加宽大,女人的腰腹被完全剖开,肋骨向外折断,为了容纳下那个早已经不能塞入负重的孩子。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以一家三口为创作灵感的作品,为了让‘父亲’的形象更符合,我还特意折断了他的四肢抽出骨头来让他的体型显得更加庞大,用血肉孕育孩子的母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承受着像是骨头折断的痛苦去承受着另一条生命在她的身体里成长。虽然孩子已经有点大了,但我打碎了他的骨头让他的躯体更符合胎儿的样子。” 那颗心脏还强韧的保持着最后一丝跃动,而每一次的跳动都迫使胸腔涌出汩汩鲜血。 凛光看着那颗心脏在眼前停下了跳动,血液不再是一股一股的冲出来,而是无声的,缓慢的将外衣打湿,也在地面留下一片血痕,就好像已经死亡的孩子又一次要被生下来。 “‘母亲’用尽了力气,流尽了血,却也未能诞下她辛苦养育的宝贝孩子,实在是美妙的作品不是吗!” 玉壶的脸颊上都带上兴奋的潮红,沉默的凛光眨了眨眼,利齿咬下血肉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是唯一的喧闹。 玉壶将视线转向他,男孩儿发觉了他的注视,他咽下嘴里的肉块。在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张开嘴。 “我觉得......有点浪费食物。” ...... 寂静,短暂的死寂。 “你这个小子根本不懂得欣赏!!!还只是个脑袋没发育完全的臭小鬼吧!虽然有了上弦零的名号但反正一点用也没有!我竟然指望你的嘴里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当然欣赏不来我的艺术!” 凛光看着玉壶从呆滞一瞬转化为气急败坏的暴怒,那张嘴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只是平淡的挪开了眼睛。 不懂得欣赏吗。 凛光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觉得莫名的有点。 不舒服。 被折断全身骨头的男孩儿,被血液浸染之后看不清的面目,被放在开膛破腹的女人怀中。 是女人拼尽全力未能诞下的孩子吗......他觉得似乎更像是女人根本不想这个孩子诞生,哪怕血液流尽,也想让他就这样溺死在腹中。 尖牙磕在骨头上,因为毫无防备而让凛光激灵了一下,但回过神,稍加力道,成年人的骨骼也就碎在齿间。 是了,他没必要去想那些,他不是一个能被人类女性溺死的孩子,也不是人类男性可以制服的目标,他是鬼。 是凛光。 第45章 玉壶 玉壶。 凛光在和他相处之前,对他没什么印象,无论是上弦会议,又或者是之后的碰面,他的存在感都不很明确。 但也不是完全就没有了解。黑死牟提过他,说他虽然有点奇怪,但说得上话的时候还不错;童磨也提过他,并对这位赞不绝口,尤其是童磨在屋子里摆放的那几只壶,据说都出自玉壶之手,看起来还不错,都能成为凛光在躲避童磨时合适的避风港;猗窝座对玉壶的评价就谈不上好了,猗窝座不吃女人,也不吃小孩,所以他不喜欢童磨,也不喜欢玉壶;半天狗倒是很少提及,不过能从那张嘴里出来的除了谁要杀他就是要人保护他就是了。 无惨没对凛光进行什么引导,他只是在某个晚上讲过故事,关于他在海边的渔村发现了玉壶,并把对方变成了鬼的故事,没什么意思,凛光还没听全就已经因为要升起的太阳合上了眼。 “虽然您对小孩子更有食欲,但您至少应该看的出我是鬼不是人类对吧。” 凛光曾经在进餐时间试探性的开口,而玉壶对此的激烈反应表达出他对于成为下一个童磨的情绪并不高,对于凛光,这是好消息。 凛光对于壶最多的认可来自于可以容纳下他的体积,能方便他出入的瓶口大小,其次才是瓶身上的花纹,如果是云纹,花朵之类的自然元素,凛光的喜欢就会多一个,但如果是什么莫名其妙或者说乱七八糟的花纹,凛光就会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无惨所展示的,‘语言的艺术’了。 “嗯,很好看,很匀称,很漂亮,看起来很能装。” 凛光会一边鼓掌一边搜刮着他肚子里能找到的言辞来尽量让玉壶高兴。 鬼与鬼之间的个体差异确实很大,但总的来说,却都有着相似点。 比如虽然喜好都有差别,但没谁会拒绝对于他们所热爱的事物的认可,只要陪着他们一起去做他们喜欢的事情,对他们的成功表达认可和赞赏,他们就会很高兴,是鬼,但又像是小孩子,很容易就会满足。 根据之前的各种经验,凛光很快掌握了跟玉壶相处的方式,对于孩子的食谱不发表意见,对壶的制作表示认可,对他猎杀时的表现表达艳羡,这位上弦之五就会完全得意洋洋的昂着头恨不得将脑袋扬到天上去的开始自得意满。 很容易看懂,且很好哄。 程度仅次于猗窝座和半天狗,比童磨略高。(黑死牟不论是看懂的部分还是好哄的部分都不在凛光的考虑范围) —————— “啊,有人在靠近哎......” 凛光歪着头看向远方,只凭借他自己的肉眼,是不足以窥见尚未到达视野之内的人类身躯的,但他能看见那种气息,如果平常所见的人类是桌面的烛火,那那几个猎鬼人就是夜间的火把,明显要更强。 “你自己能藏好吧,小子。” 玉壶早已习惯了这个对人类的感知程度不亚于老鼠对猫的的感知程度的小子,玉壶对于这种因为锻炼而变得肉质粗糙还满身伤疤的成年男性的食欲平平,但杀几个人,倒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当然。” 不同于最初,凛光现在藏住自己的本事大有进步,即使是再遇到几个猎鬼人追杀的场合,也能更从容地应对。虽然以前也没有很慌乱就是了。 猎鬼人赶到时所见便是稳稳立在地面上的壶。壶就像是察觉了来人的困惑和好奇,在猎鬼人围上来时突的摇摇晃晃,在几次摇晃之后,毫无预兆的蹦出制作者本鬼。 一种恶劣的嘲弄心。 猗窝座也有这种吓唬人的习惯,不过他更多是被动的吓到人,而非主动的去吓人......但两者相比,好像也没什么差别,而且猗窝座的效果还更可怕一点。 毕竟是上弦之五和上弦之三的差别...... “是上弦!上弦之五!都提高警惕!小心点!往后退!立刻让鎹鸦去跟主公汇报!去请求柱来支援!” 原本就在天上盘旋的乌鸦在听到人声后立刻倾斜身体,朝着远方飞去。 会去哪里呢,是柱还是所谓的主公呢? 凛光看着两只飞往不同方向的乌鸦,短暂的好奇了一瞬,但也只是那一瞬就收回了注意,那和他又没什么关系,爱去哪儿去哪儿。 “啊——是想要所谓的柱来帮忙吗?但很遗憾啊,等柱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你们的尸体而已,那也太可惜了......不如这样吧,你们来成为我新的作品吧,全是猎鬼人的作品,一定会让柱也大吃一惊的!!!” 他们相隔的并不远,凛光坐在屋檐下的长廊上,甚至能看清猎鬼人不自觉吞咽时移动的喉结,还有握住刀柄却无意识颤抖的手指,其实很紧张吧,或者说,其实很害怕才对...... 说起来,他的眼中现在也有了字,真的要是想的话,其实也可以出去吓吓人的吧...... 但还是不尝试了。 凛光走神的短暂时间,那几个猎鬼人已经成为了壶里的素材,他看不到制作过程,却也不是很期待,一群成年男性,经过玉壶的手,难道还能变成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吗。 柱来的很快,只靠外观,凛光难以辨别,但一个照面。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是水。 倒是第一次见。 很快的一击。猎鬼人似乎都喜欢这么做,毫无预兆的发动突袭,希望以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 但这一下并未真的刺中什么,玉壶连鬼带壶都在猎鬼人靠近的瞬间消失,在凛光的视野里,玉壶是立刻缩回壶内,利用了短途位移来躲闪,但在鬼剑士的眼中,就像是瞬间消失在原地,他只是握着刀刃,调整着呼吸,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找出消失的壶。 “真是没礼貌啊!我还没介绍我的作品呢!” 稚嫩的婴儿手掌拍击之下,一个壶从土地中钻出,一阵浓稠的黑色液体从湖中咕噜咕噜的涌出,最终出现在猎鬼人眼前的便是鬼剑士们的尸体,他在来到战场时第一时间搜寻却无果的同伴,带着最后一口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但除了面容,已经没有了身为人类时的任何特征,扭曲的手脚,断裂的身体,日轮刀穿刺在其中,血液顺着刀刃落在地面。 “没礼貌的是你才对......” 出乎意料的冷静,即使语气和刚才相比沉重的不像话,也不会像是之前看见满地尸体后立刻暴走的风,以及那同样瞬间暴怒的雷。 风吹雷打的那一次,即使已经过去了多年,凛光依然有印象,或许是因为那是第一次见到人类的柱吧。 水是怎么样的呢,被踩碎脑袋之前,会留下什么样的遗言呢......也会挣扎着将断裂的日轮刀插进鬼的胸膛吗。 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但凛光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或者,其实他也可以给自己找点别的事。 伸出的手对准的是握紧刀柄正深呼吸的人类剑士。 “反正是人类......就算失败也没关系吧......” 心念意动之下,手掌轻划过,视野中的男人有一瞬被手掌遮掩。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发动进攻的男人有一瞬间的僵直,那双眼左右扫过,原本的攻势却只是停留在原地,并未发动,也未解除。 “嗯?” 直到做好准备迎接下一击的玉壶发出声音,男人才找到了目标一般瞬间发动了攻击。 而玉壶清晰的看到,那双朝着他注视的眼睛,是没有聚焦的,也就是说,男人的视野中是没有他的存在的,只是靠着声音辨别出了大致的位置而已。 瞎了? 玉壶又一次挪动位置,这次不再发出声音,男人果真彻底凝滞在了原地。 真的瞎了?明明刚才还没事? 如果不是猎鬼人本身的问题...... ———— 失去视野的猎鬼人最终被饥饿的鱼群分食,只有散落满地的破碎布料和那把刀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喂,小子,那是你做的吗?” 凛光没兴趣跟鱼群抢食,也不准备去碰那些经过玉壶手的猎鬼人的尸体,他反而使饶有兴趣地提起了那把长刀,和普通的猎鬼人不同,刀刃更锋利,颜色也更漂亮,刀身上刻了字,这就是柱的不同吗,之前的刀完全被积怒打碎了,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 “只是一点点尝试而已......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稍微,是有一点用吧。” 玉壶是这么说的,而凛光扛起那把刀,歪着脑袋倒是稍显惊讶的看向对方。 “你竟然也会夸人吗。真不可思议。” “你小子不要不识好歹!” 第46章 小打小闹 凛光对玉壶的所谓‘艺术品’从来没什么兴趣,他对于制作艺术最感兴趣的部分是玉壶筛选材料时会丢给他的那些零嘴,一只手,一节胳膊,一根多余的骨头,又或者哪里剔除下来的一块肉或者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至少你在对于艺术创作的热情上,实在令人钦佩。” 凛光一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一边毫无保留的对玉壶表示着认可和赞扬。 “我说真的。” “我当然信你说的是真的,你这颗小脑袋连话都说不明白,难道还有本事骗人吗。” 正在忙忙碌碌的玉壶并没有分给凛光太多的注意力,话不算难听,但也谈不上是真的夸奖,凛光对此毫不介怀,他拍拍手就抬腿挪了个窝,免得那在地上蔓延开的血液要殃及到他。 说是挪窝,但也没有离得太远,只是避开了血液顺着有角度的地面将要继续流淌的区域,看着那片被雨淋之后还未完全干透的地面,倒是有了主意。 玉壶醉心于自己的制作,也没空管那小孩儿到底是又去上树看鸟还是下河摸鱼了,等到他完成了新作满意的收进壶里准备之后给别人看看,才终于想起那孩子。 凛光很擅长躲藏,即使他并非刻意要隐藏的时候,也会不容易被别人察觉,但好在这次凛光没有走的太远,就在一边的地板上蹲着,看样子是在忙活什么,但手下的活计被身体遮挡,玉壶也看不真切。 身随心动,壶从身后到身前,壶的主人也从身后到身前,这次看清了,男孩儿的手里是被蹂躏的泥团,被雨水打湿之后尚且柔软粘腻,在血液的浸染之下粘性就更强了些。 “你小子也要做点艺术品吗?” “艺术品......谈不上,只是也想试试。” 凛光的手很巧,以前就能坐在地上靠草叶和花朵编织出圆环,也能靠着藤蔓和橡果做成手环。这种可以任他摆布的泥团就更容易一些,泥团在那小巧的手掌间变换着形状,逐渐有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嗯?” 虽然没有鉴赏的天赋,但在制作的部分倒是有点本事,玉壶靠近了些,仔细的去观察凛光手下的动作。 男孩儿没有什么手法和技巧可言,看似随意的揉捻,玉壶看着那一下下的动作,都要忍不住怀疑那初见人形的泥偶会不会走形,但没有,一次都没有,每一下看起来要失败的动作最终都让人偶的样子逐渐清晰。 “是猗窝座阁下?” 这不难辨认,说真的,赤着上身的精壮男人,下身的轮廓大部分由那条宽大的裤子构成,还有刺猬一样的短发,再加上制作者的个人偏好...... “嗯。” 凛光欣然点头。将有了基本特征的人偶放在一边自然风干,着手去开始点缀身上的特点,脚腕的佛珠,裤子上的腰带,当然,还有上身那件褂子。稍微风干的泥偶被添加上了更多的个人特点,现在看起来就更明显了。 是猗窝座常见的姿势,站的笔直,半握着拳,只是那颗脑袋微向下垂着,玉壶猜想是因为凛光记忆中的猗窝座从不需要抬头去看他。 “怎么样?” 玉壶没记得自己看了多久,只是看着最终男孩儿举起的那个泥偶,晃来晃去的看了好几圈,才故作勉强的开口。 “倒是......还不错。算你有点本事。” “所以你会烧火吗。” “什么?” 凛光对于他的夸奖似乎并不很在意,只是干脆扯过不知道谁遗留下来的衣服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腿给那个泥偶的细节进行勾勒点缀。 “烧火啊,书上说,泥做的东西要经过烧制才会定型,不然接触了水就又要化了。” 凛光说的理所当然,玉壶没立刻开口,这招来了凛光的注视。 “你做壶,都不烧的吗?” 男孩儿歪着脑袋,语气充满了困惑。 “我为什么需要那种东西?” 玉壶同样很困惑。 “那你做的壶不正宗啊。” 凛光的脑袋正了回来,这次的语气里充满了质疑。 “你做的壶才不正宗!看好了!本大爷做的壶都是这么就能出来的!” 玉壶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婴儿小手揉搓几下,只不过一次眨眼,一个漂亮精致的壶就落在了地上。 “只有人类才需要那么麻烦的过程,就算那样还存在失败的可能,可谓是没有天赋也没有技巧,还没有本事啊。” 想象中的夸奖并没有出现,凛光看着地面上的壶,又看看玉壶身上的小手,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拖着长音斟酌着词句,玉壶对这个场面已经有点熟悉了。 这小子肯定又要说出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了...... “所以,你的手也是你自己,嗯,搓出来的吗?” “开什么玩笑!这当然是人类婴儿的手掌!真正的人类婴儿的!我精挑细选之后才选了最合适的六只,看起来就像是诞生在一个孩子身上一样完美!完全没有差别!而且就算是人类婴儿的手掌,最终也像是从我的身上所诞生一样听我使唤!” “嗯————” 熟悉的调子,这次玉壶没打算再客气。 “你小子要是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最好还是闭上嘴。” 凛光很听话的终止了拖长音的行为,只是皱着眉,用一副略显复杂的沉痛目光上下打量了玉壶一番,很久,才面无表情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青筋暴起的声音和拳头攥紧的声音一同响起。 “你小子在叹什么气!一个连猎鬼人都杀不掉的臭小鬼不要用一副好像我很可怜的目光来看我!!” “我没有啊......唉......” 这样无力的解释之后是更沉重的一次叹息。 但这次不论玉壶如何询问,凛光都只是摇着头叹着气,从地上起身,抱着那个泥偶慢悠悠的朝一边走去了。 ———— 虽然意见难以达成统一,但玉壶最后还是帮着凛光找了一个人类的砖窑去把凛光没事儿就拿出来修修改改的小泥偶烧了,免得凛光一下雨就抱着泥偶让他做壶躲着。 那些漂亮的壶可不是拿来给他挡雨用的! 第47章 恶鬼 鎹鸦传来消息时平川才刚刚斩下恶鬼的脑袋,只来得及确认一眼恶鬼已经开始化为灰烬燃烧,就立刻迈开腿前往鎹鸦所指引的地点。 最近算不上太平,或者说夜晚其实一直都不太平,只要恶鬼依然存在,夜晚就永远无法安宁,鬼杀队的成员也永远无法停下奔跑的步伐,只希望能赶在恶鬼之前拯救下更多无辜的生命。 但这是不公平的,恶鬼藏身于黑暗,太阳消失之后又悄然出现,他们的身体素质更强大,手脚和胳膊断开也会再次生长,斩下的只要不是脖子,就算拦腰被斩断也能迅速的将身体连接起来,就算是把鬼大卸八块用刀斧固定。 鬼也不会死去。 普通的鬼尚且难以处置,那些眼里刻着字的下弦和那些几乎成为恐怖怪谈的上弦,就更难以想象了。 “我已经听到了所以别再叫嚷了,我已经恨不得再长出一双腿去奔跑了。” 平淡的语气在极其沉重的语气之下,无奈都被演变成嫌弃,负责领路的鎹鸦嘎了一声还真的就没再开口,只是沉默的领路。 人间炼狱的场景平川见过太多,太多了。 鬼所到之处总是如此,一片不正常的死寂,还未赶到现场,就已经能感受到风送来的杀意,扑面而来,涌入鼻腔的,随着呼吸深入肺部的腥气,就好像那颗肺已经锈迹斑斑。 随着穿过林子,正式踏入战场,所见便是满地猩红,断裂的手脚,滚落的头颅,满地的血迹,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 不对,孩子的呢。 一个孩子的尸体也没见到,而且虽然尸体很多,却和这个村落的屋子数目对不上,少,太少了,还有更多的人才对。 平川掠过村口,每一次的跨步都避开地面上散落的尸体和肉块,随着深入,所见的血腥便越是浓重。 他见过的人间炼狱很多,多到面对恶鬼他只剩下麻木的恨,如果恶鬼都能被诛杀殆尽便是最好,拼上这条命,他也希望诛尽恶鬼。 失踪的那些人在村落的最中央露出样貌,他们围坐在一起,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一圈又一圈,堆出一个祭坛一样的形状,而坐在最上面的,是个同样低着头的男孩儿,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壶。 那只壶太过不同,不论是做工,品质,都和这个村落的发展水平不相符,而且太干净了,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孩子们的身上也多多少少沾染灰尘,只有那只壶一尘不染。 扶在刀鞘上的手掌松开又握紧,一次深呼吸。 但在他做出什么之前,那只壶率先有了动作。 那只壶像是活得一样摇摇晃晃,又像是......装了什么活物。 “水之呼吸....” 一次深呼吸,下一秒,是在他之前出现的水声,从那只壶里涌出浑浊的黑色水液,而当那些浑浊的水散开,他一直没能找到的孩子,也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壶里涌出,每个孩子的手都拉在一起,像是在做什么游戏一样,骨头胡乱的从胸腔,四肢刺穿肉体暴露在外。 但说是拉,实际上是每个孩子的手都已经被像是绳索一样绑在一起了,暴露在外的骨头和完全扭曲变形的肉体,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绝望的痛苦,而更令人恐惧的。 是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在身体的骨头刺穿身躯,在手掌完全报废的情况下,双眼无神的看向他,艰难的呼吸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像是风沙刮过的沙砾声。 他们在每一分每一秒的体验着这样的痛苦,万分艰难的,活着。 “虽然我是不想这样‘浪费食物’的,但,小凛光的主意确实不错,你觉得呢,这位正好赶来的剑士先生,孩子们围成一圈做着死亡游戏,是不是很有趣!充满了荒诞的艺术感对吧!一群孩子嬉闹着,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掌,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在极致的痛苦中!带着笑容走向地狱!!实在是棒极了!!!” 声音来自于背后,而平川甚至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巨大的愤怒席卷了理智,而在转身后,恐惧感一瞬间压上。 上弦......之五......? 这是个,上弦? 他们之前拼尽全力,在有三个柱帮忙的情况下,他才成功的斩杀了一个下弦,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不知道强出多少的,上弦? “我只是说:‘孩子们看起来很高兴。如果就这样快快乐乐的,互相牵着手,即使前方是地狱也会笑着迈进去吧’可从没说过什么,要把一群孩子做成这样的东西的建议。” 稚嫩的声音,太过稚嫩了,像是小孩子一样。 等等。小孩子? 刚刚那个高台上抱着壶的,不就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被做成那样,那孩子却没事? “刚才。你要用的,是水之呼吸,对吧......我记得哦,因为我们之前遇到过一位使用水之呼吸的柱哦......他的刀上,和你一样,刻着字呢......” 一瞬间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平川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紧张之下的汗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但他没能听清,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靠过来的,在声音出现时,他才注意到视线之内,就在眼前,有个男孩儿站着。 “恶鬼灭杀。对吧。凛光认识呢。” 男孩儿的声音带着笑意,那只小手轻轻的点在他刀侧的刻字上。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前辈。” 平川努力的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平稳,他擅长这个,即使怒火已经滔天,他也能将情绪压下去,将恐惧,紧张,愤怒,一切的一切都压下去,只让洪水从刀刃之下倾泻而出,让恶鬼去承受这一切的一切,用他们的脑袋作为偿还。 “哦?看来你们认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会送你们去团聚的!!” “我会代替前辈....砍下你们的脑袋的。” 即使是孩子又怎么样,只要已经变成鬼了,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而且谁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是那只花瓶鬼的血鬼术,那是上弦之五,做出什么都不是没可能,做出一个小鬼来骗他,试图让他分心,这很合理。 恶鬼总是在欺骗人类,在利用人类,又将人类当作猪狗和羔羊。 这样的家伙,一开始就不该诞生才对。 “水之呼吸,一之型,水面斩。” 眼前的男孩儿一瞬间消失,就好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想,那不过是壶鬼的血鬼术,用来欺骗他的,前辈也许就是被这小鬼吸引了注意。 恶鬼。罪该万死的恶鬼。 前辈是那么好的人,那样细心的教导过他,却最终惨死在这样恶劣的、狠毒的、只知道利用人类同理心的畜生不如的家伙手里! “难道你真的天真到以为。他是被骗了才会掉以轻心吗?” 声音出现在耳边,太近了,近到纤细的胳膊缠在脖颈,他才意识到那轻的过分的分量是那个男孩儿。 是从哪里出来的,是怎么做到的,他明明很警惕了才对。 “到现在,还认为我只是假的吗?” 男孩儿尾音上扬,似乎困惑极了。 “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瞬间的提速让身后的男孩儿脱了手,和他预想的一样,极轻的重量代表了孱弱的身体,既然外表和分量都只是孩子,又是靠着欺骗来获取胜利,那力量自然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这一下砍空了,但没关系,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在落地的瞬间发起第二次的进攻,而被动承受力量的男孩儿正处于下落时无处可躲的间隙。 “啊——猎鬼人,你不会以为,只要你够快,就可以砍下小凛光的脖子吧。” 壶鬼的声音传入耳中,平川却并不放在心上,既然是靠欺骗来获取胜利,那处理了这个幻想之后,那只看起来恶心极了的本体应该也不会太难处理。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长刀被举在身前,男孩儿的身体依然处于下落的姿势,他在调整,但肯定来不及,这一下能中! “要是被你刺中的话,可乐可是会嘲笑我一百年的。” 男孩儿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明明亲眼看着男孩儿被甩飞到下落的全过程。怎么可能,一个肉眼可见的脆弱的鬼,怎么可能躲开这一下。 比他更晚调整姿势的男孩儿,却更快一步的在空中躲开他的突刺,毫无声息的安稳落地,还靠着落地时的下蹲缓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 “猗窝座也会训斥我只学会了空架子的。” 男孩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身,那颗脑袋抬起,平川看清了那双眼睛,灰蓝色的瞳孔中,清晰的刻着字。 上弦。零 ———— ———— “这是什么字。” 刀刃上只写着恶鬼灭杀的字样,但随着刀刃被抽出,袖口里的什么随着一同掉出,凛光顺手捡起,是一个缝制的布袋子,他认识前面缝着的平安和御守的字样,却不认得后面那个稍显复杂的字。 “凪。也许是他的名字吧。” 看着被高高举起却也难以到他视线高度的那只手,玉壶只得弯下腰去瞥了一眼上面的字,才转而去处理那些已经咽气的孩子们。 “凪。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凛光歪了歪脑袋,将这个字记在心中,看着那只艰难伸出,最终握住他脚踝的手,说是握住,却也只是极其勉强的触碰到而已,但能伸出手恐怕也已经用尽了全力了。 毕竟.... 凛光看着被无数钢针刺穿身体和手脚的男人,只是挪了两步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的双目已经难以聚焦了,却还是能看出大致锁定在他手中那个粉色的袋子上。 “是在要这个吗?” 凛光晃了晃手中的粉色袋子,男人的视线随着他的晃动移动着。他于是很自然的解开上面的绳索,将那个布袋子解开,但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是放着一张纸片而已。 “凪先生,平安归来。” 凛光读出上面的字样,他试着倒了倒那个袋子,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您是要......啊......死了。” 凛光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到底是想要什么,但当他准备追问时,男人已经就这样涣散着一双眼,咽气了。 “真遗憾,没能平安也没能回去呢,凪先生。” 男孩儿叹了口气,随手将那纸片和袋子丢到男人的身上。 ———————— 【一点小注释 按照日本的规矩,御守是不可以被打开的,而凛光当面拆开表面上是因为凛光对神佛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在读书看到那部分的时候直接跳过去了。实际上也说明了这个御守在那个时候也失去了效果。 没能平安,也没能回去,真是太遗憾了。平川凪先生。 (当然,也因为小凛阳在作为孩子的时候,从未被带去寺庙祭拜,也从未得到过御守)】 第四十七.5章 胜负欲 “怎么样?” 面对男孩儿的注视,一群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是个问题。 ———————— 故事要从之前讲起了。 彼时的凛光还在和玉壶因为壶的制作方式而又一次产生了争执。 “凭空捏出来的壶和我直接扯下一只胳膊说是我捏的有什么区别,只有物理上的心血没有实际上的心血,怎么能被称为是用心制作的成果。” 这是凛光的观点。 “人类因为条件和能力的不足才会利用繁复的工序和落后的工具进行有失败概率的尝试,我亲自用血鬼术做出来的东西要比那种烂泥做出来的好不知道多少,不论是整体效果还是实用效果,肯定还是我做的更好这点毋庸置疑。” 这就是玉壶的观点了。 根本意见上的不同让他们经常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产生大大小小的口舌之争。 凛光对于血鬼术的应用之匮乏之贫瘠,是玉壶所见之最。 即使已经可以做到蒙骗过柱的感官,却还是连给自己做一身衣服都要费老大功夫折腾大半天。 凛光有个习惯,收集一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哪个柱的日轮刀,不知道谁的刀镡,不知道哪摘来的松果,不知道哪儿偷来的羽毛,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看起来像是垃圾的东西。 而玉壶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凛光全身上下并没有能够装东西的地方。男孩儿看上那位水柱的日轮刀时的下一秒,就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 不得已,玉壶只能被迫的主动提供给了他一个可以装东西的壶,以免男孩儿追着他准备直接把东西塞进容纳着他身躯的壶里。 而他就这样眼睁睁的见证男孩儿有事没事就往那只壶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在某个空闲的时间点,开始翻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半天,还真能给他折腾出一个小装饰,一个小手环什么的,谈不上难看,其实还有点精致,只是想到用到的稀奇古怪的原料和费力的制作过程,他就又觉得,可以,但没必要。 大家都是鬼,凛光被分了那么多血,总不至于做个东西都做不明白? 亲手制作是一回事,但花费没必要的时间去制作没必要的东西,就像是没有天赋的人非要浪费一堆颜料制作出一堆垃圾一样让人困惑。 “不一样的。亲手制作的东西具有更深的意义,我在它身上所花费的时间赋予了它别样的意义,而我想要的只是在将这份礼物送出去时,收下礼物的人那一瞬间的惊讶和高兴而已,至于它的结局是被扔掉还是被毁掉,都无所谓。” 这是个完全不合理的逻辑,玉壶一点也无法认同。做出的东西足够坚韧,足够漂亮,或者说只要有物品本身该有的值得骄傲的点,那都可以被称作是让人满意的艺术品,就像是即使不理解刀匠,他也会因为那些刀锻造的不错而觉得厉害。 而凛光,就是站在这条线上的另一个极端。 他明明可以想办法去用血鬼术做出更精致,更好的,更结实漂亮的东西,但他没有,他依然是用着他所能得到的,他认为最好的东西,去做出他满意的东西。 泥偶,手环,挂饰,学到什么做什么,有的被淘汰掉,有的被保留下来,有的在更迭之后被销毁,但不变的是那些东西都出自于凛光的那双手。 不论是材料的获取,还是物品的制作。 他只能勉强认为凛光是有自己的一套美学,也许亲手制作出什么就是他自己的艺术观念,玉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套美学,毕竟他的每一只壶同样出自于他手。 “你真的认为三秒就能捏出来的一只壶里能包含创作者的心血吗,你的壶只有物理上的包含你的心血啊。” 这是凛光的原话。 也是矛盾的根源。 男孩儿说话不讨喜不是一天两天了,玉壶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到凛光那乖巧听话的外皮之下的内核是比半天狗那群分身还没品的混小子。 只是,这话说的确实是挑战到他身为艺术家的底线了。 “那就比比看,到底是你亲手做的东西更让人满意,还是我做的东西更让人满意。” “好啊,那就让上弦做裁判。” —— 时间当然是定在了久违的上弦会议。 无惨来签收交出去的孩子,顺便也考察一下上弦们最近的战绩和状况,确认完准备散会的时候男孩儿却一反常态的主动站起身。 “无惨大人,凛光有一件事要您帮忙。” “哦......说说看。” 上弦的表现还算是看得过去,而凛光的进步也很显而易见,他已经能熟练的掌握血鬼术,也正好在上弦之间转了一圈,无惨的心情不错,看到男孩儿难得主动的请求帮助,他的心情就更好了一点,甚至欣然应下了帮忙的申请。 ————————— 时间回到现在。 这就是一切的始末。 摆在一群鬼面前的是几只精致漂亮做工优美的壶,还有一排栩栩如生的陶瓷小人。 “玉壶阁下坚信他做的东西更有心意可言,而我坚信随随便便就能搓出来的东西不能被称之为一份‘礼物’。” 凛光站得笔直,无惨还是第一次见到凛光以这副姿态出现在人前,果然是每次放出去一圈,都会给他点别样的收获。 不过凛光以前可从不会和鬼产生争执,连童磨他都包容的很好......这算是,叛逆期吗? “所以,你想怎么证明呢。” “我想邀请在座的各位作为裁判,来判定到底谁做的东西会更让人满意。” 虽然同为参赛者,但敢在无惨和其他上弦面前这么说话的,毫无疑问只有凛光而已,玉壶在一边只是在无惨扫去时稍微挺起胸膛证明自己并不示弱。 “很有趣的提议,那么,各位就快点做出决议吧。” 无惨的话无疑是接手了这场比赛真正裁判的意思。 目光扫过跪坐在下位的上弦们。 不出意外,先一步站起身的是猗窝座,而他做出的决定也不让人意外,他只随意扫了一眼那一排壶,就毫不犹豫的拿走了那个猗窝座模样的陶瓷人偶。 “做的还挺漂亮。” “那我也....” 出乎意料,第二个伸出手的竟然是哆哆嗦嗦的半天狗,也许是想早点结束战斗,他迅速的冲过去抓住了那个占地面积相较于其他更大的一堆小人偶站在一起的陶瓷制品,又迅速的躲进了不起眼的角落。 “黑死牟阁下的选择是什么呢?” 童磨没急着出手,而是悠哉游哉的问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动作也没有异样的男人。 “壶。” 在外人面前向来惜字如金的男人这时候也同样话少,童磨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眨眼,一只壶就已经安安静静的落在黑死牟的身侧。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 伸出的手带回了一只漂亮的壶,局面微妙的僵持住了。 不论是凛光还是玉壶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却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在这种场合下不是很敢发言的上六兄妹。 “哥哥,我想要小凛光的陶瓷偶,他做的好漂亮哦。” “好好好,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妓夫太郎走过去时毫不犹豫的一手捞起堕姬指着的一对人偶,一手又在转身时捎了一只花瓶回去。 现在战局彻底僵住了。 凛光转过头,将视线挪到了无惨的身上。 “壶。” 简简单单的一个词给这场比赛定下了胜负。 ———— ———— 赛后小记录 虽然比赛时赢得是玉壶阁下,但比赛结束之后,各位都带走了自己的小陶瓷人偶,包括无惨和黑死牟。 只是两位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猗窝座倒是单纯的很喜欢凛光做的小东西,比起之前的花环手环什么的,这东西看着好多了,就是容易碎,他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安置,最后还是凛光代为保管。 童磨在赛后想要好好安慰一下凛光,但被猗窝座完全的拦截住了,并且被以你小子都没选凛光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过来说话的理由正当的赶走了。 半天狗虽然也没说什么,但据说喜怒哀乐他们都很喜欢那些小人偶,有小心的好好保管。 而堕姬兄妹也很喜欢漂亮的小人偶,尤其是被妓夫太郎背着的堕姬,是被堕姬本鬼都认可的喜欢。 而凛光,虽然输了比赛,却也一点不生气的将提前做好的玉壶陶偶送给了对方,作为交换,他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壶,小到可以做成手环或者耳饰随身带着。 而且那只壶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实际上却很能装,凛光后来把它当作储物袋在用,猗窝座的小陶偶也被小心的保存在里面。 —————— 【tips: 又到了画外音环节。这篇算是个小番外,只是单纯想到了就顺手写了,也算半个过渡章节,稍微描一下大家的性格,以及小凛光在上弦的绝对统治地位(指团宠)。 下面是揭秘时间。 tip 1 无惨今天也在猜错小男孩儿的心思。 小凛光的一大生存手段就是会顺应环境改变,跟玉壶相处的时候如果只是做小人偶要么不被喜欢,要么容易被认为是食材(对自己的定位以及对无惨的压迫力很没有概念的小孩)。所以一开始是夸夸玉壶,揣测对方的心性和性格,逐渐的就意识到和玉壶相处是需要不同态度的。 看似在吵架其实都是艺术之间的摩擦,这样反而容易让玉壶对他更上心,是小凛光保命的本能一直在作祟。 即,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tip 2 关于比赛的一些情况。 因为比赛的重点是让人满意,而且东西是作为‘礼物’。 黑死牟向来重礼,精致高端的壶看起来确实是普遍意义上更适合作为礼物的存在,满脑子赚钱的屑老板同理,他们都默认礼物是送给别人的而不是要选自己接受的。 猗窝座就很好理解了,他单纯喜欢那东西,反而是第一个理解了真正题意的。 不是‘作为送礼的选择’而是‘作为礼物自己接受的选择’。 半天狗单纯的因为脑袋里那群人都吵吵嚷嚷要选小陶瓷。 堕姬和妓夫太郎也很好理解了。 堕姬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更喜欢哥哥,所以选了陶偶。而妓夫太郎作为哥哥,知道妹妹喜欢漂亮的东西,也知道壶更值钱,所以才会选择壶。 tip 3 关于凛光为什么选择制作礼物而不是用血鬼术,因为凛光的潜意识中认为自己是不被认可的,玉壶对他自己的自信让他对于他的作品也具有认可,即‘我认为我做出的东西是最好的’,但凛光对自己没有那份认可,他并不认为如果是用自己的血肉所制作出来的东西会让人喜欢。 所以选择他看到的,觉得会更让人满意的东西。就像是他认为,从别人那里获取的那颗他没吃进嘴里的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然后那个小壶的设定,灵感来源于一直活跃在段评中的一位玉壶阁下,他曾在某一段提到了关于玉壶、小壶、耳坠为关键词的解说,我参考了他的意见,凛光目前是暂时将壶挂在手腕上,但之后如果有别的替代,说不定会把壶做成耳坠挂在耳朵上。玉壶阁下可以在这里露个脸让大家认识认识。感谢您的提点,希望您不会介意我先斩后奏的行为。如果介意那么我先滑跪。】 第48章 商议 凛光掌握了自己的血鬼术,也已经熟悉了其他的上弦,对他的安排这一问题,又一次摆在了无惨面前。 这其实不是个难做的决定。 凛光自身的特性保证了他可以和大多的鬼都保持一个和平共处的状态,他不招鬼讨厌,换言之,就是说他现在随机抓一个上弦过来。 排除对他的绝对服从,单论那些脑袋里所想的,也没有鬼会排斥凛光的短期居住。 更不用说意识到玉壶正式结束了带孩子这一任务之后,暂时被无惨接回的凛光正处于没有下一个监护者的空窗期的童磨,他已经在旁敲侧击明里暗里的试图争取那个空缺的位置了。 童磨一直对凛光的兴致很高,当然,其中也有无惨刻意为之的影响。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凛光越是能让鬼都感兴趣,就越代表他在讨人喜欢这一方面的天赋,也不仅限于此。 凛光说不定还能有些其他的作用,具体的过程无惨没有去想过,他只是有着大概的思路,剩下的交给凛光自己研究就行了,他又不是真的准备手把手养大一个孩子,更何况凛光也根本不会长大。 相较于童磨的积极热情,其他的上弦表现得就相对冷静不少。猗窝座什么都没说过,也什么都没提过,其实是问他,也只会说如果需要就会接手。但说实话,无惨甚至不用去看他内心的想法,就知道那个武痴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 堕姬是个脑子不聪敏的小孩子,喜欢另一个更不聪敏的小孩子属于是同类相趋,妓夫太郎更多是认为自己在帮妹妹看住一个新玩具也说不准。 黑死牟....无惨没见他主动提起,又或者其实他不感兴趣,但看他和凛光的关系,就算扔给他应当也不会有意见。玉壶和半天狗那边,无惨暂时不准备把凛光交给他们,交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小喇叭,还回来的时候都快被养成小野狗了。 虽然他确实喜欢活泼一点的孩子,但过分的活泼,就只会让人觉得烦了。 好在凛光很有眼色,在他身边待了没几天就又逐渐的安稳下来。 “你对之后的去处有什么想法吗。” 无惨平淡的开口,似乎只是随口的提问,表情、言语、情绪,连手上的动作都毫无破绽。 “没有。” 男孩儿头都没抬,回答的毫不犹豫。他在玩弄原本捆绑着纸盒的麻绳,绳索在手指间缠绕,一圈又一圈。 身体的实力得到成长,思路也一度稍有进步,但孩子的本质却难以磨灭,一截绳索,一个布偶,几张画稿,什么小东西都能轻易的引走他的注意。 “我为你选了个......家人。” “‘家人’?” 一个对于凛光来说,过于陌生的词汇。程度几乎和父亲齐平。 绳索被随意的从手上扯下,落在地板上,男孩儿昂着头侧过身,那张脸现在正对着无惨了。 “嗯。” 男人轻轻的点头,以短促的模糊音节作为对困惑的回应。 再没有更多。 问题转了一圈掉回凛光的脑袋上。 什么是家人。家人是靠血缘为关系联络起来的一群人,父亲也是其中之一,但他已经活了太多太多年,于理来说,不会有符合书本上解释的家人依旧存在。 是无惨找到了什么和他有关系的人吗? 但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也并不好奇,即使是找到了,对他来说也只是陌生人。 “和你所想的‘家人’不太一样。你应该还记得累。” “记得。你说那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比憎珀天还小一点。” 无惨因为稍显独特的记忆点挑眉,但下一秒就想起自己之前的结论。 凛光更倾向于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存在,比如之前的猗窝座,后来的憎珀天,比如现在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的累。 “是他没错。我想让你去和他待一段时间。” “我需要做什么吗。” 无惨短暂的停顿,凛光微偏头,这位长辈可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不。不需要做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了。” 难以理解的话就不去理解,得不到的答案就不去追究,反正生命漫长,一切总会在某一天真相大白。 凛光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他又开始去思考那些纸张是否能叠成什么东西了。 而前不久才收到千纸鹤的无惨只是漫不经心的分过去了一点注意。 第49章 累 “凛光。我叫凛光,冬天的凛,夜晚的光。” 这是凛光对他说的第一句。 ———— 累曾经和这个男孩儿有过一面之缘。 在难得的上弦会议中,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但无惨大人突然召集了下弦过去,按理来说到死都碰不上一面的一群鬼,聚集在了一个空间内,而制造出这个例外的。 就是那个叫凛光的男孩儿。 在那次会议之上,他成为了上弦之零,且不被允许参与换位血战,换言之,在他不幸被猎鬼人砍下脑袋死前,或者在无惨大人改变主意之前,他的位置都不会被改变。 上弦之零代表了什么,累其实不很清楚,也不很好奇,上弦,下弦,无非是更强大的一群鬼,但那些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作为鬼,强大是理所当然,他所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他所在意的,所追求的,是其他的东西。 一些,已经开始在记忆中模糊,却又在心里清晰存在着的,某种渴望。 像是坠入悬崖的人拼命抓着的那根藤蔓,继续抓住也没办法再爬上去了,但不论是本能还是理智,都不允许他松开。 这一切本该只是他自己所追求的,是无惨大人允许的,是他无法放下的,但也仅此而已。 直到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出现在无惨大人的口中。 “累。凛光,还记得吗。那个男孩儿。我准备把他放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累听说过,凛光身为鬼,同样拥有着特权,是别的鬼都无法触及的特权,他一直陪伴在别的鬼身边,去和他们相处,具体是为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去跟上弦打听,更没人敢去问无惨。 “我需要。做什么吗。” “不......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特意去做什么,等你亲自见到凛光,你就懂了。” 这是不太好理解的话,但累明白,这也代表了别再继续问下去,他因此沉默。 只是等待。 等待一个‘客人’的来访。 他记忆中的男孩儿,还是流着血泪,面无表情的孩子,他记得男孩儿曾毫无顾忌地和上弦们交谈,却没敢在那时候抬头去看一眼。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男孩儿笑。 “我叫凛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被无惨大人带来的男孩儿落在地面,身上的装扮与之前不同,但依然大的过分。和他身体的尺码完全不符。 那双眼睛里写着上弦之零。 然后是脸上的笑容,温和,灿烂,是他没见过的,从未在鬼,或者‘家人’身上见过的,一种很纯粹的笑容。 男孩儿很高兴。他看一眼就能知道,只是,为什么。 凛光在高兴什么呢......这就是他不知道的了。 “累。” “累。凛光就暂时交给你了。凛光,要听话。” 无惨只是简单的嘱咐了几句,就从原地消失,正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样,累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走吧。” 他伸出手,男孩儿小小的手落在他的手心,他还是第一次抓住比他更小的手掌,小小的,柔软的,冰凉的,连力道都是轻轻的,和凛光本人一样。 ———— 累知道‘家人’是怎么相处的。却不太明白,该怎么和‘客人’相处。没礼貌的客人可以赶出去,来找事的客人可以杀了,走错路的可以当作晚餐。 可凛光哪一个都不是,他是需要被迎接进家里的客人。 “这是父亲,母亲,这是哥哥,姐姐,还有弟弟。” 他向‘客人’介绍着他的‘家人’。 凛光的位置是哪里。累在心里思考。 无惨大人不会允许他把凛光的脸撕下来,凛光也并非他的‘家人’。那无惨大人又为什么要将这个男孩儿送到他这里来呢。 这样的困惑在累的心里存在很久,从凛光来之前,他就在想,但直到男孩儿坐在正厅,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他依然没有得出答案。 “那你呢。你是哥哥吗。还是弟弟。” 男孩儿稚嫩的声音让累抬起头,坐在走廊上的男孩儿晃着腿,昂着脑袋在看他。 “我是这个家里的孩子。” 累很平淡的回应他,但男孩儿并没有因此罢休,他的脑袋歪向一边,就这样看着他,摇了摇头,又一次问。 “那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什么意思。” “那是父亲,那是母亲,那是姐姐,那是哥哥,那累呢?” 男孩儿伸出手,指了指这边又指了指那边,将家庭成员转了一圈,最终那只手指向累。 累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有点没听懂男孩儿在说什么。而对方看出来了,他的脸上又扯出了笑容,娇小的身体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力量,男孩儿低下头,弯下腰,像是蓄力,下一秒从视野内消失,声音响在身后。 “累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但回过头,背后空无一物。 当脑袋转回来,消失在眼前的人又一次出现在视野之中,男孩儿背着手,昂着头,正注视着他。 “他们说。你和我的年纪一般大。你看起来也确实比我大。我该叫你什么,哥哥吗?” 他在胡说什么。? 累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笑容,看着他眼中的字,他在心底问。 这小子疯了吗。 他们没有相似的容貌,没有同样的能力,没有任何的相同点,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甚至是上弦和下弦的差别。 一个活了不知道几百年,肯定远远比他活得更久的上弦零。 却要叫他哥哥? ———— ———— 累没有答应男孩儿的要求,没有同意那声哥哥,他们生活在一个‘家’里,喊着同样的一群人父亲、母亲、姐姐,彼此之间却更像是陌生人。 真是奇怪。 即使是鬼,也足够奇怪了。 男孩儿却好像从没意识到这一切有哪里不对,依然照着他所教的那样称呼着每一个成员,就好像他本就是这里的一员。 无惨大人说当他亲眼看到凛光,他就会明白,可现在,这个男孩儿就在他眼前,他们每天都在见面,他却想不通。他不懂。为什么要把这个男孩儿送到他的面前,无惨大人的决定当然是不会有错的,可累也不觉得是自己错了。 他只能认为是男孩儿出了问题。 无惨大人说凛光很听话懂事,听话,有,但有限。 男孩儿的精力几乎是无限的,白天尚且能靠着睡眠保持安静,但当夜幕降临,那不是个男孩儿,那更像是被放开锁链的野狗,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然后呢,应该怎么做?” 即使是现在,男孩儿也在跟着‘母亲’研究丝线是如何操控木偶身体的。两个人的声音就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吵得要死。 第50章 男孩儿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孩儿。 是个吵闹的,活跃的,不安分的孩子。有着无限的精力,没有尽头的探索欲,和过分强烈的好奇心。 实际经历的数百年对他外表所体现出的数十年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活了那么久的鬼,看起来和表现起来,都比他更稚嫩,更脆弱。 真不合理。 “累。什么是家人。” 男孩儿常会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头顶的星星叫什么,地上的花草是什么品种,母亲的丝线是如何操控人偶,他手中的丝线又是如何缠绕出漂亮繁复的花纹。又或者更荒谬一点,问他的脖子如果被砍断,他会不会死。 不过偶尔,也会有这样,稍微有价值一点的问题。 累通常只对这样的问题给出回答。 “父亲、母亲、孩子,居住在一起的一群人组建成一个家庭,父亲有父亲的职责,母亲有母亲的职责,每个人都要尽好自己的职责,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一群人,彼此是家人。” “所以累和大家,是家人。” 那张嘴里偶尔也会讲出些会让人高兴的话。 “嗯。我们是家人。” 他们是家人,毫无疑问。他们有着相似的容貌,有着相似的能力,居住在一起,各自履行着自己身为家庭成员的责任,组建成了一个崭新的家庭,他们会有属于他们的未来。 他们是家人。 令人意外的是男孩儿少有的沉默了。 通常这样的话之后还会接上更多的问题或者答案,或是男孩儿自己的想法,男孩儿总是喜欢说点什么,然后等着他再回点什么,即使他不愿意回话,也从不因此受打击,只是继续着他的尝试。 “那我呢?我算是家庭的一员吗。” 男孩儿这样问他。 累没给出回答,而男孩儿也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了答案。他不是,他当然不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他们算不上家人。 男孩儿低下头,安静的就那样坐着,很久之后才又抬起头。 “累。再教教我昨天那个花纹是怎么编的吧。” 失落并不长久的停留在男孩儿的身上,沉默和气馁也是,他总是能很很快打起精神,将一切不会让他开心的东西丢掉。 然后继续扬起笑脸。 这是不需要给出回答的一个问题,或者说申请。 又或者要求。 因为即使累拒绝,男孩儿也不会放弃,而是会坐在他身边开始自己折腾,直到累看不下去伸出手去纠正他为止。 而累,他觉得他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男孩儿很过聒噪,很吵闹,但这不全是坏事,以前的家中缺少些生气,男孩儿的到来填补了些许空缺,他依然不属于这个家,但他又确实的融入了这个家,以他自己的方式。 所以这不全是坏事。 累依然不懂为什么男孩儿会来这里,但他已经开始认为这是一种好事了。 ———— ———— 这是很好的地方,与之前的任何地方相比,都更好。 虽然没有建好的屋子,没有广阔的平原,没有柔软的床铺,但凛光依然觉得这里很好。 他以前在山上居住过,只是没有这么自由。 爬树,上山,下河,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谁会拦住他,没谁会打扰他,做什么都可以,整座山都是他的乐园。 这里的鬼也都很好。 ‘母亲’会放任他出去玩,只是在他离开时会悄悄在他身上放下一只小小的蜘蛛,用来确认他的位置,在他每次玩开心了快要靠近山下的时候,那根坚韧的丝线会稳稳地扯住他,告诫他已经离‘家’太远,该回头了。 ‘姐姐’有时候会陪他玩,用极富柔韧性的蛛网做成秋千,让他在空中高高的晃起,有时候会和他聊天,在他坐着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又为什么没有被累扯下那张与他们完全不同的脸。 ‘父亲’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哥哥’也是,他们出声通常都代表有什么事情发生,走错路的猎人,迷路的孩子,逃亡的孤鬼,又或者是猎鬼人追来了。 这里很好。 只是累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讨厌他。或许累和以前的他一样,在思考无惨到底为什么要将他留在这里,明明他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每个新的监护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凛光已经学会了不去思考这些,但累看起来还没学会放下这些问题。 凛光不确定累会不会想要学会这个小技巧。 ———— 凛光不理解什么是家人。 那和父亲一样,是他不常用到,也无法理解的词汇。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群原本不认识的鬼,在改变了容貌,又换了一个称呼之后,就能被叫做家人。 这是所谓的家人吗?家人是应该被这样理解的吗? 凛光困惑过。但累是这样理解的,凛光就只是这样跟着学。 像是父亲一词被无惨冠上了新的意义。而家人,也被累冠上了新的意义。 无所谓对错,凛光只是照做。 —— “有猎鬼人靠近了。” 男孩儿的感官比一般的鬼更敏锐,他这么说的时候,累并没有意识到外人踏入领地,是在那之后,他才意识到确实有猎鬼人在靠近,但还尚未踏入这片领土。 “嗯。没关系,母亲会处理好的。” 猎鬼人而已,就算是多来几个,累也确信母亲会处理好,如果母亲处理不好,那母亲就是失职,父亲会去处理好,而母亲会得到惩罚,这是家里的规矩。 “想去看看。” 男孩儿对一切都有着好奇,即使是面对猎鬼人。 累知道,男孩儿也许不是真的好奇所谓的猎鬼人,更多只是为了猎鬼人所带在身上的东西,男孩儿对人类的东西都很感兴趣,食物也好,物件也罢,他都很喜欢。 他之前才将一把属于猎鬼人的刀收进那个手腕上的壶里,累亲眼看到的。 “好。” 这不是过分的要求,累应允了。 反正不答应男孩儿也会自己跑去...... 到底是无惨大人交给他的,他得看好这个男孩儿才行。 “看起来不是很强。” 男孩儿的眼睛也很敏锐,那双眼睛就像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一样,对于强者和弱者区分的异常清晰。 “嗯。” 累对此表达了认同,很弱的猎鬼人,他轻易的就可以处理掉,几根线就可以把他大卸八块。 只是被猎鬼人追逐着的鬼,同样很弱,只有逃跑的余地,还快要被追上。是个女的,看起来的年龄稍长,但比‘姐姐’的年纪小一点。 累不介意家里多一个姐姐。 “喂。你,要成为我的家人吗。” 他于是发出邀请。 第51章 家人 寂静漆黑的山林,回荡着仓皇奔跑时踩踏地面的凌乱脚步声,混杂在其中的是紊乱的喘息,相比于猎物的慌乱,追捕的猎人则是不紧不慢,分散开紧跟着猎物,一步步的深入山林之中。 本该胜券在握的一场狩猎。 因为第二只鬼的出现而受到影响。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小孩子?不,那也是只鬼。虽然看起来像小孩子。” 猎人皱紧了眉,语气也谈不上轻松,和他的同伴们交换着信息。 “喂。你,要成为我的家人吗。” 出现在月光下的男孩儿朝着摔倒在地面即将被猎鬼人宣判死刑的鬼发出了邀请。 猎鬼人握紧了刀,高高举起的刀刃朝着眼前的鬼袭去,也许是累坏了,也许是被吓坏了,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脑袋太笨,没有意识到那根垂在眼前的蛛丝。 “真遗憾。” 鬼的头颅被斩下,而自始至终,面色苍白的男孩儿都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虽然很遗憾你成为了鬼,但没办法,下辈子别做鬼了。” 那把刚刚斩杀女鬼的刀又一次举起,这次,是朝着男孩儿的脖子。 ———— 愚蠢的女人。 面对给出的机会不懂得把握,面对仅剩的生路却只顾着发呆,即使是被砍掉头颅,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很可惜,他失去了一个拥有一个姐姐的机会。 但总会有其他机会的,总会有别的鬼再来的,这里很安全,是猎鬼人的墓地。 长刀朝着他袭来,累却不躲不闪。 比刚才的鬼还要愚蠢的男人,真的以为凭借他手里的那把刀,就可以斩下他的脖子吗...... 丝线从手指垂落,在他作出反应之前有人更快一步。 —— 这是一幅怎么样的画面。 握着长刀的男人在一步步的朝他靠近,准备夺走他的性命,却不清楚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在一瞬间已经反转。 而在那之上,月光被人影遮挡。 “你以为你是半天狗吗?” 背对着月光的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看不清,却能听出这种语气谈不上开心,很少见,很严肃,上扬的尾音相比疑惑,更像是在质问。 那把本该发力斩向他的刀刃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偏离,男孩儿很轻,但还没有轻到落在刀侧都能被人忽视。 “什么东西!” 猎鬼人的反应要更慢一拍。在他意识到有第三只鬼在场的时候,男孩儿已经借助踩在刀侧的支点轻巧的跃起,落在他面前,轻飘飘的,像一片落叶,落在地上也没有任何声音。 手掌支撑地面,那个极轻的身躯缩紧又猛地舒展。 “嘭。” 随之是沉闷的一声,眼前的男人像断翅的鸟儿一样倒飞出去。 停留在视野中心的是那个男孩儿,背脊沉重的起伏着。这样孱弱的身躯也可以有着这样巨大的爆发力吗...... 不,这不是重点。 他应该藏起来的。男孩儿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更弱小不是吗。他不擅长战斗的,他应该好好的躲起来,让谁也找不到他,等到一切结束再露面。 “你的话,脖子如果被砍断,就会死不是吗。” 重新落在地上的男孩儿这次抬起了头,月光洒在那张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眉眼微皱着,看起来,确实不太高兴。 “孩子的职责不是好好的活下去吗。” 不,说是在生气更恰当。 他为什么会生气...... 但这也许并不是重点。因为累感觉到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男孩儿狠狠的触动了。 “别掉以轻心!还有一只鬼!看起来像是小孩!但是爆发力很强!”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猎鬼人重新围上来,试图将他们两个斩杀于此。 而累已经开始觉得他们过于聒噪了,抬起的手做了之前就该做的事,将猎鬼人的生命埋葬于此。 男孩儿看着一地零碎的尸块,似乎对他所展现的能力有些惊讶。 而累看着他,平淡的开口。 “男孩儿。你叫什么。” 男孩儿因为这个问题抬起头,看向他,四目相对,他捕捉到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但男孩儿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张开嘴。 “凛光。我叫凛光,冬天的凛,夜晚的光。” 那只手指向了头顶的月亮。 凛光。 冬天的凛。夜晚的光。 累觉得他似乎有些领悟到无惨的深意了。 “凛光。我们回去。” 他朝着男孩儿伸出手,一如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好。” 而男孩儿抓住,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 他们要回‘家’了。 ———— ———— 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概率,即使概率会小一些,但总会发生。 累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一直不幸的鬼。 虽然邀请大多以失败告终,但凛光还是有幸目睹了这个家迎来了一位新的成员。 只是很遗憾凛光因为在外面玩而没有亲眼见证累邀请被应下的过程,但他来得及观摩这个家的欢迎仪式。 新来的鬼会喝下累分出的血液,血液之中蕴含着原本属于累的力量。而喝下那碗血水的鬼会得到属于累的力量,在蜕变之后变得更强大。 肉眼可见的更强大。 一份新的力量,一个新的身份,简单,却又正式。 欢迎仪式的最后一步就谈不上好看了。 那张并不与家族相似的脸会被累亲手撕下。鬼不会被鬼杀死,即使踩碎脑袋也只会重新长出一颗头颅。那张被撕下的脸不会致命,而在血液的催化下,那张重新长出的脸,也拥有了血液主人的特点。 他们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了。 ———————— “你不是我们的家人。” 姐姐是这么说的。 凛光因为这句话被分散了注意力,手上的动作卡顿,那双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就又低下头。 继续摆弄手中的丝线,那是累分给他的,和其他家人做出来的不同,极具韧性的丝线不会被轻易弄坏,比一般的线也更坚硬一些,他从前没见过,于是现在很珍惜。 “累没有给你身份,没有分给你血,也没有扯下你的脸。” 姐姐依然自顾自的讲着,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她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凛光一句也没反驳,只是低着头,将丝线在指间绕来绕去。 “你是上弦鬼。比累的位置更高。” 下一步是怎么做来着? 累教过他的,但他有点记不清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 聆听是很有礼貌的,但如果一直只是听着而不给出回应,就有些敷衍,这个问题听起来是需要他做出回应的,于是凛光毫不犹豫的回答了。 “也许只是被扔过来玩的。” 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太过敷衍,凛光补了一句,只是脑袋依然没抬起来。 这是实话,无惨没告诉过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里,但这里感觉很好,家人很好,累也很好,什么都很好,他很喜欢这里。 虽然累对家人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和书上的不太一样,但凛光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累会将自己的血分给那些所谓的家人,家人们得到他的血液,得到他的力量,他们之间就这样产生联系,和书上所说的人类家庭以血缘为联系的理念又变得没什么不同。 累在靠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家,他在努力的找到属于他的家人,就像是凛光也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他们在不同的道路上,但都在努力。 这很好。 “你想离开这里吗?” 平淡的语调稍微有了波澜,凛光没回应,姐姐似乎有些失落。她低下头,屋子里安静的只有凛光摆弄丝线时最轻的摩擦声。 姐姐伸出手,手掌支撑地面,她准备起身离开。 —— “为什么会想要离开这里?” 在衣服摩擦声响起时,男孩儿终于又一次开口。 “什么。” 她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回应。 “为什么。会想要离开这里。” 男孩儿的声音无波无澜,他仍然低着头,丝线缠绕在他的手上,勒的很紧,像是被蛛网束缚住的飞蛾,越是挣扎,距离自由也就越远。 明明原本只是渴望一片温暖的光亮。 “你不属于这里,不是吗。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被‘母亲’监视着,被‘父亲’所约束着,不用被‘弟弟’戏弄。你可以自由的。凛光。” 她重新跪坐下来,这次坐在男孩儿的对面而非身侧,她缓慢的,小心的,将那双手从丝线的笼网中救出。 “你可以拥有更自由地,更好的一切。不需要被累这样约束着,明明不属于这里,却要留在这里......他明明可以放你走的,但他没有。” 那双纤细娇小的手被丝线捆绑出了深深的勒痕,但好在是鬼,眨眼间,伤痕就恢复了,那双手在她眼前展开又合拢。 “谢谢。” 男孩儿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散落一地的丝线慢慢的收集起来。 “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可以帮你。” 男孩儿低着头,丝线在手中被缠绕,一圈又一圈,他也许在听,又或许没有,但她只能赌他听进去了。 整理好的丝线被男孩儿抓在掌心,他似乎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将丝线靠近手腕上的那只壶状的挂饰,丝线在下一秒从他手中消失。 “谢谢。” 男孩儿在她眼前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朝着她微微弯腰,然后再没有下句的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男孩儿会不会去把这一切告诉累。 她在忐忑中等待,一天又一天,一切如旧。 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赌赢了。 男孩儿在数天后的夜晚,来到她的面前坐下。 “想离开的,其实是你,对吗。” 男孩儿问她。 “我想带你一起走,凛光。” 她朝他伸出手。 “你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 累说。 每个家人都有自己的相应的职责,每个家庭成员,都要做好自己的职责才行。 ‘什么是职责。’ 凛光不懂,所以问累。 ‘在相应的位置上,应当承担的责任,应当完成的任务。’ 累是这么说的。这句话很难理解,至少凛光是没办法立刻明白的。 累看出来了,于是他说。 ‘父亲和母亲要保护好孩子,哥哥和姐姐要保护好弟弟。即使是要付出生命,也要做到自己的职责。’ 这么说就好理解了。 凛光听懂了。 那么一个要离开的姐姐,能做好要保护好弟弟的职责吗。 凛光忍不住这样好奇。 ———— “累每个月会有固定的时间,会被那位大人叫走,那是最合适的时候,他会离开这座山,而大家都会在家里等待,没人会注意到,也没人敢来阻拦的。” 姐姐。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 凛光在当时问她。 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带着怜悯。 但她没有给出回答。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 奔跑在山林间的时候,他又一次开口,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合理的理由,或者说,一个听起来合适的借口,最好是能比多年前跪在地上的男人合理一些的话。 —— “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家人啊。大家都是鬼,只是因为走投无路了,遇到了累,如果不和他的心意,不顺着他的话,立刻就会被杀掉吧,像是那些猎鬼人一样切成碎块,再被扔到太阳底下晒死。” 她的脸上是勉强的笑容,语气听起来还带着颤抖,似乎曾亲眼见证了那样的惨状。 “这就是全部的理由了吗。” 而听完这一番话的男孩儿并没有如同她预料中的那样失落,又或者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他很平淡,语气,表情,连吐字都没有半点的变化。 似乎他们不是在奔向自由,依然只是在那间房间里坐着,依然只是互相对视着,聊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假装他们是一个家。 —— 山脚下等着他们的,不是自由。 是那张蛛网的主人。 累站在那里,冷漠,而平淡。 她站在原地,手里抓着男孩儿的手,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闪过太多,多到分不清到底哪一句是该现在说出口的。 为什么,为什么累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这不重要,现在他们该怎么做,要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不能让累知道他们准备逃跑了才行。 “上位的鬼,可以探查到比他地位更低的鬼脑袋里所想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像是猎鬼人的刀刃抵在脖子上。又或者比那更冷,更绝望。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说不是一家人。累把血分给了你们,保护了你们。将这里作为一个家,他做出了那么多。你却只想要离开吗。为了生存选择向累低下头,却又为了生存,要选择背弃吗,最开始所保留下来的那条命,不是在你答应的时候,就已经不属于你了吗。” 男孩儿稚嫩的声音比猎鬼人挥舞刀刃的声音更令鬼畏惧。 “凛光。过来。” 累朝他们伸出手,但那只伸出的手,会接住的手掌,也只有一个了。 “我们。回家。” 空着的那只手抬起,丝线的声音一闪而过,她只来得及看见那只手抬起,身体就已经失去了掌控。 原来飞蛾,只有她一只啊。 对啊,那是凛光啊。是,夜晚的,光啊。 —————— —————— “真遗憾。” 凛光看着被悬吊在屋檐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身躯,即使是鬼,也已经难以轻易的愈合,而且疼痛是不会减少的,即使一切会恢复如初,疼痛也是会存在的。 “是啊,真遗憾。” 累抓住他的手,带着凛光走向那间屋子。 不久之后太阳会升起,阳光会照亮那片屋檐,而那个鬼会被太阳烧成灰烬。 “为什么会那么说。” “我说的不对吗。” 答非所问,却也是答案。 累想说点什么,但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依然不是一家人,没有血缘的联系,没有相似的能力,没有相似的容貌,凛光只是凛光,不是他的家人。 “你不会扯下我的脸,对吗。” 累转头看过去,凛光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会。” 他只是这样回答了。 “那真是太好了。” 在太阳升起之前,凛光就在他的眼前,直挺挺的倒下去,睡着了。 他不会撕下他的脸,不会喂他血,凛光只是凛光。 但凛光,也是他的‘凛光’。 —————— —————— 【tips:画外音时间———— 妈哎!可算是给我写爽了写出来了,我想写他们两个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想不出一个具体的流程,就是我想的出他们相处的日常,但我想不出那个过程,累对家人的概念是很扭曲的,凛光则根本没有家人的概念,他唯一知道的‘父亲’还是经过无惨点拨的歪门邪道。 ———— 应该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一开始见面凛光说的其实是【我叫凛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而不是累记忆中的。【凛光。我叫凛光,冬天的凛,夜晚的光】 这是一个我个人的理解,凛光被送到累身边时,累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客人’,凛光不属于这个家,不会融入这个家,随时都可以离开,也不会被累放在心里。 但当凛光像是累想象中的家人一样,真正的在乎他,保护他之后,这个随时可以被取代的男孩儿,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凛光’。 他真正的将这个男孩儿放在了心里。 其实那时候开始,凛光就成为了这个‘家’的一员。 也就是我理解中的,和虚假的,拼凑出的家人不同,刻意改变的容貌,专门赋予的身份,一切都是为了像这个家像是一个家不同,凛光,他和累哪里都不像,但这样哪里都不像的‘外人’,才成为了真正的‘家人’。这样听起来好像有一点讽刺的意味哦。 ———— 然后是我觉得凛光和累的一个有趣的小点哦。 累认知中,父母要保护孩子,哥哥姐姐要保护弟弟,累就是这个家中最小的存在,原本是,而凛光,是一个比累更小的孩子,按理来说累需要保护凛光,但这和他渴望被爱被保护的初衷是相背离的。 但在凛光眼里,鬼是不需要戒备的同类,他是可以去保护更弱小的存在的,比如半天狗。而累,在他的眼里,是比半天狗要弱小的多的存在,还只是下弦,所以在他看来,他才是那个‘哥哥’需要保护好‘弟弟’累。 而这样的一种认知上的差别,让累成为了那个两个人认知中和实际上都在被保护的人。 所以对于累,被凛光保护这件事还是相当让他意外的。就还挺可爱的。 哦,对于凛光,用保护一词是方便理解,但凛光是不会主动去保护同类的,怎么说呢,用无惨的话来说,即使是小猫也会有领地意识吧,他喜欢,所以他保护,是占有欲的一种体现。 我还是觉得鬼是和人类的情感认知上存在差异的,不然两者之间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整体无法达成和解的情况,珠世这样的案例少的让无惨都从没想过鬼可以和人合作(当然也因为他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类,鬼见愁另说)。】 第52章 捉迷藏 “你还要在上面待多久?” 累的声音来自下方,在寂静夜晚的衬托着,如此温和的男声也带上几分压迫感。 回应他的并非人类的言语,而是呼呼的风声,他抬头看去,所见是正在荡秋千的男孩儿,被他当作秋千的是柔软的蛛丝。 不是他做的,而是来自其他的家庭成员,远不如他的坚硬,也比不上他的有韧性,但胜在足够柔软,因此深得男孩儿的喜欢。 “你只是找到了,又还没有抓到。” 凛光的声音比之他的更稚嫩,更温和,一摇一晃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却不影响那份语气的理直气壮。 累在下一秒出现在凛光视线之内,秋千顺着惯性摇晃,双腿高高荡起阻碍视线,匆匆一瞥累就像是站在空中。 而随着身体前倾,被荡起的蛛丝朝后晃去,累又一次出现在视野中央,借着月光,凛光看清了累浮空的奥秘。 是蛛丝,极细的蛛丝,细到难以察觉,交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可供站立的地盘。 凛光甚至没注意那些蛛丝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或者,其实一开始它们就已经存在了。 “天要亮了。” 累一步一步的朝着凛光靠近,被蛛网包围的‘猎物’似乎并未觉察到捕食者的意图,依然悠哉游哉。 只是随着他的靠近,凛光荡秋千的幅度也逐渐变小,最后他们只相隔几米,凛光已经不再晃了,那双腿自然垂落,男孩儿将脑袋靠在抓着蛛丝的胳膊上。 “这是认输的意思吗?” 凛光问他。 累用那张脸上没有分毫波动的表情作为否定的回答。 凛光看懂了,他松开手,身体后仰,顺着惯性从高空中下落,准备展开新一轮的追逃。 “凛光,天要亮了。” 这不是认输,这是在逼他认输,但凛光不想输给累,便干脆充耳不闻。 可惜他的计划并未得逞,下落的身体并未如同预想中的那样顺利触碰地面。 蛛丝悄无声息的缠绕上身躯,一开始尚不可察,但随着距离地面越近,那种被拉扯的感觉也就越清晰,等他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时,已经错过了挣脱的最佳机会。 地面就在眼前,但丝线缠绕在身上,阻挠了他的动作,四肢依然可以挪动,幅度却很有限。隔着衣服丝线的存在感也很强,累并不是想要杀了他或是弄断他的哪个身体部件,他只是被挂在那里。在空中的身体无处借力,像是被空喜拎到空中,但那只手是无形的,他连给对方一脚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犯规。” 凛光抬起头,朝着那位始作俑者进行谴责。 累在他的注视下从高处游刃有余的走下来,又慢悠悠的走到他的面前。丝线被放下来一些,却依然是在高处,不足以让他触碰地面。 凛光很少有机会去俯视谁,而实际上他也并不喜欢这种视角,因为这种不常有的体验,通常来自于本该处于这一视角者的恶意,比如可乐,比如童磨,又比如现在的累。 “你没说不可以用蛛丝。” 这就是在抓规则的漏洞了,凛光确实没有提过不能使用血鬼术或是不能使用道具的要求,但这不该是游戏默认的规则吗?谁会在猫抓老鼠的时候上笼子? 这就是犯规。而累也只是在找借口。 累没有凛光那样读心的本领,却也能从鼓起的腮帮,瞥向一侧的嘴和皱起的眉中捕捉到一个清晰的讯息。 凛光不服气。 而这并非第一次了。 ———— “捉迷藏?跟我?” 累对于凛光的提议感到惊讶,不是因为这个游戏,而是因为凛光的勇敢。这座山是属于他的领地,说是整座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也不夸张。 而面对这样的他,凛光却有勇气进行猫抓老鼠的较量? “对,要来试试嘛。” “好。” 累没有拒绝的理由,也觉得没有拒绝的必要。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累是这么认为的。 但比赛开始时,他才意识到凛光选择这个游戏的原因,消失了,完全是消失在这片山中,让累找到他的并非感知或是眼睛,而是被触碰到的丝线,拉扯之下代表着有活物经过,而根据颤抖的幅度和频率,他追赶过去,找到的就是被蛛网束缚的凛光。 “这不公平,你做了陷阱。” 男孩儿挂在空中,身上已经被蛛丝刮出了一些痕迹,因为不适宜的挣扎,丝线越收越紧,已经快要勒出血液他才知道停下。 “陷阱一直都在,是你不注意周围环境一门心思只顾着逃跑,才会一头撞进来的,像是傻头傻脑的飞蛾一样。” 凛光不信他的解释,也并不接受比赛的结果,他坚信他能战胜累,只要对方不使用蛛网和丝线,但累想,为什么不用呢? ———— “用自己所能用到的任何手段达成目的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有优势却不利用,那是笨蛋的做法。” 手指点在额前,一下又一下,累在对凛光说教,但被说教的那一方看起来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孩子有孩子的规矩,孩子不需要做聪明人。” 凛光固执的反驳。 这不是一场辩论,是一场小孩子的耍无赖,即使是累也看得出来。 凛光只是不服输而已。 双方各有立场,就像是凛光和玉壶无法达成一致一样,凛光和累也在捉迷藏的方法上有着各自的看法,遵守规矩只靠自己和目的是获胜所以可以用上各种手段,不同的观点永远无法达成和解,于是每一次胜负分明时,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小小的争吵。 无伤大雅的小小争吵。 对于累而言,这并不足以给他造成困扰,也并不会影响他的心情,因为结果并不重要。即使凛光在言语上占据了上风,也不会影响男孩儿会被蛛丝捆成小木偶再被带回家。 既然结局并不会变动,那么过程中的小问题就不必放在心里。 “早安。” 被带回家的凛光在黑暗彻底消失前娴熟的钻进壁橱,倒进那堆柔软的蛛丝中,小小的身体凹陷进去,他会就这样度过一整个白天。 “早安。” 累看着凛光合眼,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那扇门。 夜晚的凛光很讨人喜欢,白天的就差点。 男孩儿在白天总是在睡觉,也许是因为吃的太少不足以让自己在整夜的狂欢之后,在鬼不占优势的白天依然保持精力。 鬼在白天睡觉并不少见,但像是凛光这样和太阳完全错过的却不多见。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凛光在晚上的活跃使得没有他在的整个白天都显得空荡。 “什么时候他能不在白天睡觉就好了。” 累无声的叹息。 第53章 编织的羁绊 男人的手掌落在头顶,抚摸头顶时其实并不温柔。比如凛光触碰小猫时要重得多,如果是小猫,就会逃跑了,即使是小狗,也会垂下尾巴。好在他不是小猫也不是小狗。 凛光喜欢这样的抚摸,不温柔,却让他安心。 这很奇怪,明明见到成年人时总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即使对方同为鬼也生理性的感到抵触,哪怕是面对足够友善的猗窝座,也在每一个察觉到对方强悍实力的瞬间,察觉到背脊传来那种不自然的紧绷感。 这是一种生物本能,他很弱小,需要躲开这种会将他当作猎物的捕食者。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让他觉得最为安全的,却是比在场的任何人和鬼都更强大的,另一位高大的成年人。 那只手从高处落下时极具压迫感,但那只手所阻挡的视线之后,站着的是无惨,这只手的主人是无惨,只要这样的认知依然存在,他就感觉不到畏惧。 难以理解。但本能和理智都是如此叫嚣的,无惨的身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是不需要你戒备的,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是你永远可信任的存在。 灵魂如此言说,身体便一次又一次的朝着他迈开腿。 正如现在。 那只手将头发抓的乱糟糟,凛光依然高兴,满心的欢喜和雀跃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冲出胸膛,最终表达的方式就是同样谈不上温柔的拥抱。 男孩儿努力的踮起脚,去抱着男人的腰,说是抱,但更准确的形容是挂。 并不优雅,也很没礼貌,但即使他如此冒犯,无惨依然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随意的将他抱起,一只胳膊就可以承担男孩儿全身的重量,让他可以腾出手,去试着抱住些别的,比如男人的脖颈。 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 “黑死牟看到一定会叹气的,你已经把礼仪忘得一干二净了。凛光。”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语气似乎在责备,凛光却听得出言语间所透露出的那份无奈,那和不满并不相同。 “因为很高兴!” 男孩儿毫无畏惧,回应男人的是男孩儿张扬的笑脸。 “对,我看出来了,你很高兴。是遇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轻描淡写的反问,游刃有余的语气,在问出时就已经有了答案的十足底气,男孩儿不懂男人的心思,却热衷于对于长者的每一次提问都给出回答。 “因为见到你了!所以很高兴!” 尾音一路上扬,那种兴奋的语气是压也压不住的,那张笑脸也彰显着那是半分不掺假的。 凛光喜欢无惨,比喜欢任何鬼都要更喜欢无惨。他不知道无惨喜不喜欢他,但他知道他是被无惨所照顾的那一方。即使无惨大多时候都只是放任他去探索,但这样的自由背后,也有着对方无声而有形的保护。 经过挑选的监护对象,经过计算的停留时间,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上位者的恩赐。 这是否能被认定为喜欢,凛光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无惨至少目前为止并不讨厌他。 “喜欢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会暂时住在那边的城镇里。” 伸出的手指向远方,凛光顺着那只手所指着的方向看去,在很远的,视野的边界,勉强能捕捉到模糊的影子。 “三个月。” 那只手收回,伸出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三根,三根手指在凛光的眼前晃了晃。 “三个月内,至少我要见到你一次,做得到吗,凛光。” “好!” 彼时的凛光尚未了解到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一切,但至少清楚他争取到了留在累身边的机会。 “累,做得很好。” 被呼唤名字的男孩儿低着头,恭敬而顺从,他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了,只是安分的,乖巧的站着,凛光还是第一次见到累对表现的看起来这么乖。 “还是无惨大人更厉害啊,明明我赢的时候累都从不会对我低头的。” 男孩儿的声音极轻,只比昆虫振翅的声音略高,无惨和累却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 无惨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撇着嘴而不自知的男孩儿放回了地面。 “那么说好了,凛光,三个月内,我要见到你。” 约定立下,眨眼间男人就从原地消失,正如凛光不知道无惨是怎么来的,他也看不清无惨是怎么走的。 好消息是累也看不清,这让他的心里平衡了不少。 ———————— 男孩儿和无惨大人相处时那种不加掩饰的笑容,是累很少见到的。 上次见到那种笑容,还是凛光终于在猫捉老鼠的游戏里赢了他一次,在他用了蛛网却也没能抓住男孩儿的情况下。男孩儿宣布自己的胜利时,那双眼里的光,比身后的月光更甚。 他确实是很高兴的,累看着那只主动抓住自己的手掌,感受着那份力道,听着那尾音依然保持上扬的语调。也许不只是在高兴,还稍微有点兴奋过头了。 他抬眼所见的是男孩儿的背影,所听到的是男孩儿放肆地欢笑。 “真好啊——还能继续留在这里!” 凛光转过头,看向他,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那张脸上的笑容如此灿烂。 “能继续和累待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啊——对吧——” 累不确定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凛光所高兴的不只是见到无惨大人,还有因为能够留在这里。 他只是看着男孩儿因为高兴而露出的笑容,觉得那个瞬间,男孩儿比一切都更耀眼。 —————— —————— 说是血脉维系的家人,但其实看起来却也并不真的像是家人。 凛光看着那个家的时候,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 一个又一个独立的个体被放置在一起也无法真的有所关联,像是用丝线捆住的手指,手依然是手,线依然是线。 蜘蛛听起来也确实不像是群居动物。 但考虑到累,这一切便只是短暂的从心底闪过,从未真的出口。 —— “在做什么?” 凛光的小脑袋里经常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他也经常因此会去做点累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像现在,他像是掉进蛛网的萤火虫,翅膀和手脚都被缠绕的死死的。 累走到凛光面前坐下,将那双被丝线缠绕着快要断裂的手指解救出来,在凛光的手里乱七八糟的线在累的手下轻巧的就被找到一端,一拉一扯,就在地上散落开。 “在想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我就编不出来。” 凛光说的是累偶尔会随手扯出的网,由丝线构成,像是蛛网,却又比蛛网更精密,凛光觉得很有趣,一直想学,但一向有天赋的男孩儿唯独在这件事上次次都碰壁。 累垂下视线,丝线自指尖蔓延,无形的细线变得有形,在他的手中,蛛丝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在他的手指间挪动,眨眼的功夫就从丝线变成了有漂亮花纹的网。 凛光看的很仔细,但当那根绳子重新被捡起,他就又一次的失败。 “累那样教的话,凛光不论多久都无法学会的。” 母亲轻声开口,让两个男孩儿都抬起头。 被凛光缠绕在手上的蛛丝被交到母亲的手里,两端被粘连,长线从一根单独的线变成了一个整体的圈。 细长灵活的手指只是几次缠绕,就让简单的绳子有了花样。 “因为凛光和累不一样,是没有办法让蛛丝自己动起来的,来,凛光,伸出手。” 凛光顺从的伸出手,小心的从母亲手中完完整整的接过那已经有了花样的绳子,半点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就弄散了。 “累,这样,从这里穿过去,绕过这一根,然后拉出来展开。” 相比凛光的小心翼翼,累就果断地多,只是听从描述,在手指的指点下也能迅速的理解该做出怎么样的动作。手指勾出丝线,轻扯着卡在关节,绕过更上方的线,从凛光手里接管丝线的掌控权,再顺势展开,花纹的样式于是有所改变。 “好神奇。” 将他心底所想说出来的是凛光,按照心念所想让丝线成为某种状态和亲手让丝线改变是有所差别的,对于累,这样的体验确实有趣。 而对于凛光。 累清晰的看到男孩儿的眼里充满好奇,那双手跃跃欲试,母亲因为他的激动而轻轻笑着,继续伸出手做出引导。 那根不受任何人控制也不会自己动的蛛丝,在两个人的手中不断被编出了不同的花样。 “明明是毫无关系的线,连接在一起,经过缠绕,却能产生漂亮的花样呢......” 凛光轻声的感慨。 “就像是很细很细的线,很多根缠在一起,也可以被看见一样。” 母亲的声音依然温和,凛光在那只手的指引下,从累僵住的手中勾扯住蛛丝,松散时稍显混乱的线随着凛光展开的手,露出了本该有的模样。 “像是根本不会操控蛛丝,不会和蜘蛛交流,也和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的我,也能和累一起,编出漂亮的花纹一样。累,到你了。” 凛光骄傲的举起手,展开的手掌间是新的图案,精致漂亮。 而丝线之后,是一切的缔造者。 累伸出手,丝线被拉开,那张脸的轮廓在眼前清晰。 羁绊也许就是如此产生的。 第54章 赴约 三个月是多长。 听起来应该是很长的。 但凛光日复一日的继续过着,直到累忍不住提醒。 “凛光,你还有一个月了。” 两个月是怎么过去的? 在凛光的记忆中只是睡觉,醒来,醒来之后和累玩猫捉老鼠,或者荡秋千,或者一起看星星,或者在山里到处走走看看,这座山很大,足够他慢慢的去探索很久,偶尔会有外人闯进来,那种时候会更有趣一点。 这样的日子,一周和一个月过起来好像并没有差别,于是当累正式的提起这件事时,凛光也只是眨了眨眼。 “那。我去看看好了。” 荡秋千的男孩儿从高空落下,不是被丝线钩住,而是精准落在了他瞄准的目标,累的怀里,累轻易的就接住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小麻烦。 “虽然很想陪你去,但我不能离开这里,但如果遇到危险,可以随时喊我,我会很快赶过去的。”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能让累愿意接住他,也能让累开始担心他,明明记忆中累还有着一副完全不同的样子,但那样的记忆却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好的。” 凛光爽快的应下。 ———— 说不紧张肯定是掺假的,但要说害怕,倒也没有。 凛光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自己走出家门过了。 上次允许他自己走出去玩,又在门口等候他的那位,已经太久未曾会面,久到在记忆中的身影都已经模糊。 凛光以前也好奇过珠世小姐的下落,但无惨从未提起,凛光也就从不去问,只是让那份记忆被压在盒子的最下面,直到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他再次回想起过去。 像是现在,他迈开腿,轻快的蹦跳着,悠哉悠哉的像是睡醒之后被珠世放出去自己玩一样,区别只是这次他不会回来,也不会等到珠世来找他。 山林是凛光很熟悉的,但下山之后的村落就不是了,凛光站在高高的屋檐,东瞧瞧西看看的确认着大概方向。 无惨只给了他一个模糊的位置,现在找起来,也只能顺着这个模糊的指引,是否能找到他并没有信心,只是准备去试试。 在被人发现前他消失在屋檐,悄无声息的落地,从夜巡的村民身边走过,与摇摇晃晃的醉鬼擦肩,藏匿于阴影之下,如他来临一般,无声的离开。 村落,荒野,山林,大片田野之间留下了小路,并不很深的河道中搁置着几块相对平坦的巨石,凛光蹦跳着越过,却又故意在落到岸边前的那一下收了力道,双脚落在河边浅滩,水花被溅起,打湿了小腿和衣摆。 凛光看了看河流,又看看不知道还剩多少的前方,放弃了去捕捞小鱼的想法,继续朝前走着。 像是一场探险活动,场地更大,没有地图,也没人知道路上危险和惊喜哪一个会更多,充满未知的前路吸引着凛光,在寂静的夜晚,放肆奔跑的男孩儿像是从家里溜出的小猫,在黑暗中亮着一双眸子,无声却迅速的前行,只有被扫过的草堆知道他曾途经此处。 越是走得远,路上吸引凛光的东西也就越多,一切也和他记忆中的越发有差别,人类是在改变的,他们生活的环境也是一直在改变的,凛光之前跟着无惨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点,那些不一样的衣服,吃食,更高的建筑,还有不同的家具,太多的不同。 而现在,一切又稍微有所不同了,凛光昂着头,看着那高高的柱子,歪着脑袋思考为什么会有人把灯笼挂在那么高的位置,他们是怎么点燃又怎么熄灭的?更换起来不麻烦吗? “男孩儿!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是走丢了吗?” 脚步声从远至近只在几次呼吸的间隙,男人的速度很快,声音很洪亮,凛光转过身,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年龄看起来不大,但是眼睛很大,像是某种他见过的别的生物。 “嗯......” 他拖着长音思考,逐渐将脑袋歪斜,对面的男人也将脑袋跟着他歪斜。 四目相对,那双大眼珠子一眨一眨,凛光终于想起了他看起来像什么。 “猫头鹰。” “嗯?” 男人看起来有些不理解,那张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依然是保持着微笑,只是那双大眼睛眨了眨,脑袋歪了一下,上扬的尾音表达着他的不解。 “你看起来,像猫头鹰,但是猫头鹰很少见到这个颜色。” 凛光伸出手指着男人明黄的长发,发尾甚至带着红色,像是火焰一样的颜色,男人的眼睛也是这样的颜色......连身上的羽织都有着同样的花纹。 “你很喜欢火吗?” 凛光学着他的样子眨了眨眼。 ———— 大晚上捡到迷路的人是常事,喝多了的大人,走错路的老人,贪玩的孩子,都有可能。 所以对于槙寿郎,在巡逻时看到一个孤零零站在街道上的男孩儿,算是不太令人意外的事。 不过男孩儿本人却和他预想的稍有不同,男孩儿看起来不害怕,不害怕黑暗,不害怕走丢的现状,也不害怕出现在对方面前的他,即使槙寿郎总是保持着友善和温和,但不同于常人的发色眸色,似乎总给人一种令他费解的压迫感,小孩子们对他总会有点畏惧。 这个男孩儿却没有,他不害怕,没逃跑,也没发抖,这是好消息,哭闹的孩子要比恶鬼更让他无措。 男孩儿的脸他从没见过,但这片区域他也是第一次来,传说这附近出现了恶鬼主公才会让他过来跟着看看,只是没想到先见到的是个迷路的孩子。 男孩儿的眼睛是少见的灰蓝色,脸上没什么表情,宽大的衣服应当来自于他的父亲,布料和裁剪看起来并不像是穷人家能用得起的,真奇怪,明明不缺钱却没有给孩子换上合适的衣服?或者他是自己偷穿上出来的吗?赤着的脚也似乎说明他距离家并不很远,也许就是这附近的孩子。 “猫头鹰。” 这是这个迷路的孩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嗯?” 在他还在对这孩子进行分析的时候,男孩儿没头没尾的开了口。 “你看起来,像猫头鹰,但是猫头鹰很少见到这个颜色。” 他看起来....像是....猫头鹰吗? 男孩儿伸出的手白白净净,没有茧子也没有灰尘,抬起手后袖口下滑,露出的半截手臂也是同样的白,有些瘦,但看起来还不至于不健康。 男孩儿的目光从上到下,他还没来及对前一句话做出评价,下一句话就已经出口。 “你很喜欢火吗?” 歪斜的脑袋和眨着的眼说明男孩儿确实在好奇。 “对啊!我很喜欢!并且很擅长!” 这时候也许不该谈这个,但男孩儿对此感兴趣,讲下去也无妨。 “别光说我了,男孩儿,你是走丢了吗!” “也许算是,又或许不算....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大概知道在这边。” 男孩儿似乎到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处境,那颗小脑袋在周围转了转,却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方向。 “嗯!那真是难办了,你还大概记得是哪边吗?我带你去找吧!” 他朝着男孩儿伸手,男孩儿没犹豫太久,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掌,男孩儿的手很小,透出一阵冰凉,手上似乎没什么力气,只是搭在他的手里稍微勾着,稍微松开就会滑出去。 ———————————————— ———————————————— 【tips: 明天汇报完我就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这两天光创造奇迹去了。 (本来想再拖拖再进主线,但这两天灵光一闪有了好点子,就决定先和鬼杀队有点接触了) 关于为什么前任炎柱没看出来是鬼,凛光注意到有人靠近了,所以藏眼睛了(其实就感知层面,凛光已经匹配的上自己的位置了,无惨之下其他鬼之上,感知完全是上弦但是战斗力是零(bushi)) 人和鬼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样貌,而凛光本来就只有眼睛看起来明显,藏了之后只看外表就没区别了,非要说就是牙长的比较齐,但谁没事儿掰开嘴看人牙啊 其次就是凛光的被动技能就是存在感稀薄,以及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无害的感觉,在掌握了血鬼术之后那种误导就成自动开启的被动了,大抵就是你看着他,会下意识的肯定他无害,看起来没什么用,也不会有危害的那种认知。 再加上凛光本人看起来也确实是这个效果,这个干扰就不是很容易被察觉,除非你亲眼看到兔子蹬鹰才会觉得(他很弱)的这个思路是不正常的。 而且小凛光也只有一颗脑袋一颗心脏,当年站在黑死牟眼前,也直到看清眼睛和尖牙才被判定为是鬼,算是凛光的小bug级别自保技能,不然自己不能打,被柱看到立刻判定为鬼开始追杀,那就完damn了 然后大哥他爹为啥对孩子没戒心,首先,晚上,孩子跑出来玩也不少见;然后他没感应到鬼;再然后,他们的情报是附近有强大的鬼,说的不只是实力也是体量,凛光从上到下从身到心到表现都没有那种危害性(实际上他也没有,他最大的本事是兔子蹬鹰(bushi)最大的危害是对半天狗和积怒】 第55章 小小冒险 “我叫槙寿郎,炼狱槙寿郎,你呢,男孩儿。” 小小的手被槙寿郎紧握在掌心,不同于他满是茧子的手,那只更娇小的手掌柔软又光滑,想来该是被有钱的人家好好养出来的孩子,不过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大晚上的自己跑出来呢? “凛光。我叫凛光。” 感受着那只握住自己的几乎是在发烫的手掌,凛光眨了眨眼,不只是喜欢火,连本人都像是火一样呢...... 槙寿郎用一只手牵着凛光,慢慢的朝前走着。凛光注意到他另一侧的手臂将那把长刀往后收了收。 挂在左侧的刀刃代表他惯用右手,那双直视着前方的眼睛不时朝周围扫视,明显是在戒备。不过柱级的猎鬼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代表着这里应该是有厉害的鬼存在...... 而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中却选择将他也放在右边,是在担心孩子会害怕刀具吗......? “凛光啊!真是很好的名字呢!凛是冬天的意思吧,你出生在冬天吗?” 槙寿郎连声音听起来都很有活力,像是燃烧的烈火一样,很是热情,比凛光见过的任何活物都更热情。 猗窝座一定会喜欢这家伙的。 他们说不定会很合得来。 “嗯!冬天的凛,夜晚的光。他是这么说的。” 凛光像是被他所感染一般,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槙寿郎朝他看了一眼,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止不住思考。男孩儿对于自己走丢的处境并不感到惊慌,对这片陌生的区域也并不畏惧,说是找不到家,但他轻松的就像是在做游戏,是经常这么做?还是单纯的比较迟钝? “他?是凛光的父亲吗?这样称呼可是有些失礼了!” 心里所想并不在脸上表达,槙寿郎将话题顺势延下去。 “嗯。是父亲。但这样称呼父亲也不会介意,不过,他不喜欢我在别人面前提起他,所以如果炼狱先生问我关于父亲的事,我是不可以说的哦。” 男孩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看向他,脸上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嘴角也跟着撇了撇。 “好的!我是不会问的!不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的话,你的父亲肯定会担心的!我们还是赶快帮你找到家吧!你记得家在哪里吗!” 槙寿郎带着凛光一栋一栋的走过那些建筑,每次遇到岔路凛光都不会犹豫,就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但走来走去,凛光看起来也不像是找到家的样子。 而他们走过的路,不过是在按着顺序排查这里的每一户。 “不记得。所以正在努力的找。” 凛光的语气很是诚恳,表情也从轻松变得稍微严肃起来了。 “如果路过的话,凛光可以认出来对吧!” 槙寿郎的话没头没尾的,凛光歪了歪脑袋,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下,如果从门口路过的话,他确实能感受到无惨的存在,或者说是‘看到’无惨的存在,这还是猗窝座教他的小技巧,就算故意去隐藏,但只要本身依然存在,就一定可以找到的,就像是他藏得再好,但只要眼睛看到的话,就还是能意识到他在的。 “如果从门口经过的话.....倒是可......” 凛光的话只说了一半,槙寿郎就已经蹲下来,凛光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出什么,槙寿郎就已经轻易的将他抱起来。 “唔!” 一只胳膊就能将他的身体圈一圈,随着那只胳膊收紧,凛光就被迫靠在了槙寿郎的怀里,男人立刻起身,他的视野瞬间高出不少,不只是视野扩大,还有速度。 凛光的后半句还没完全出口,槙寿郎就已经迈开了腿,另一只手扶在男孩儿身后确保他不会掉下来。 相比他的极限这速度不算快,但比起刚刚的慢慢走,还是要更有效率,他不准备将这个孩子就这样丢在这里,这附近没有警署,他也没办法安心的随便交给什么人。 男孩儿还一直光着脚,他的手已经很凉了,现在抱起来身体果然也很凉,槙寿郎之前就注意到男孩儿的脸色比之常人更苍白一些,又相对瘦弱,再这样拖延下去,肯定是要生病的。 “那就仔细看看吧,我会从每一户门前经过的,凛光要是看到了熟悉的出声就好了!” 被他抱起来的男孩儿扶着他的肩膀,惊讶的眨了眨眼,听完解释后认认真真的看向路边。 —— 这样的效率确实更高,不论是给孩子找家,还是在这片区域巡逻找鬼,都是。 “怎么突然停......” 突然的截停让凛光收回了看向路边的目光,他看向槙寿郎,又下意识的准备转身朝身后看,但那只扣在他背后的手加重了力道,阻止了他要转身的动作。 “别回头。” 凛光的动作停住,但他没有犹豫的就放弃了转身的动作。槙寿郎将男孩儿放下,羽织被解下,盖在他的身上。 “就待在这里别动,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别回头,做得到吗。” 槙寿郎没看他,凛光站在他视野的边缘,他没回头,也没问,只是点头,轻轻的回应。 “嗯。” 槙寿郎站起身,男孩儿乖顺的蹲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也闭上眼睛。 “好孩子!” 夸奖不会被男孩儿听到,槙寿郎却并不在意,面前的恶鬼露出獠牙和利爪,但他也已经握住了刀鞘。本来还有些担心今晚送完男孩儿再去找这家伙会不会有些来不及,现在倒是好了,对方主动送上门,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 “炎之呼吸,一之型,不知火!” ———— 大门被敲响时还是深夜,这不是客人该来访的时间,也不像是一般人会选择拜访的时间。 女佣思索着斟酌着,还是小心的去打开了大门。 门口没人,随着视线下落,她才意识到方才敲响大门的是这个男孩儿。 “你走丢了吗?小弟弟。” 男孩儿没有出声,只是抬头看着她,片刻后又歪着脑袋看向她身后,女佣转过身才发觉先生已经来到她背后。 “抱歉先生!吵醒您了吗!这个小孩子......” “别紧张,没关系,这孩子是来找我的。对吗,凛光。” 被叫做凛光的男孩儿依然没开口,只是在男人朝他伸出手时迈开腿,飞扑进对方的怀中。 “辛苦了,去休息吧,这孩子交给我就行了。” 女佣本想准备说点什么,但看着这一大一小,最终很有眼色的什么都没说,就在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真令人意外啊,先生竟然还有个小孩子?怎么之前都没见过?这小孩子竟然大半夜的找上门,算了算了,这不是她能关心的事,先生自会有安排的,她只要继续做好她的事就行了。 ————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记得,只是不知道三个月有多久,累告诉我还剩一个月,我就立刻出发了,找了好久。” 凛光规规矩矩的站着,放任水流冲刷去他身上的尘土,和脚下沾染的泥沙,被打湿的短发贴在脑袋上,不太舒服,凛光下意识的甩着脑袋将水甩得到处都是。 “嗯,这倒是,你从之前就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了,连自己活了多久都不清楚吧。” 无惨对于凛光像是小狗一样的行径视若无睹,只是从一边抓了毛巾过来扣在男孩儿的脑袋上防止他第二次甩水。 “不记得,很久了,大概,几百年了?” 男孩儿顶着毛巾抬起头,被遮住了脸也不知道挪开,像个毛巾幽灵一样念叨着他一路过来的所见所感。 什么路上的萤火虫,什么经过的河流,什么穿过的稻田,还有他所谓的挂在很高地方的‘灯笼’。 “啊,我还遇到了一个很像猫头鹰的猎鬼人,眼睛很大,发色很少见,整个人像是火焰一样。” 无惨听到这儿才伸手将男孩儿脸上的毛巾挪开。 “你遇到了猎鬼人。” “是,看起来像是柱,刀上也有刻字,应该是炎柱......嗯。炎柱。” 凛光试着回忆了一下,确认没记错之后自言自语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炎......没听过。看来你现在确实连柱都能骗过去了,这倒是好消息。” 无惨之前就听玉壶说起过,凛光现在可以骗过柱的感知,但当时的凛光身边有个玉壶作为掩护,他被忽视也不奇怪,这次才是真正的靠着自己骗过了柱。 凛光安分的坐着,放任无惨随意摆弄着他,洗干净,擦干净,再换上衣服,像在摆弄人偶。 说起来,他走的时候忘了跟对方打声招呼,是不是有点不礼貌?但对方是个猎鬼人,要是带到无惨这里,才会变得不礼貌吧...... ———— ———— 同一时间,处理完鬼的槙寿郎看着地上被叠放的规规整整的羽织,和不知所踪的男孩儿,歪了脑袋。 人呢? 虽然面对鬼的时候他的注意力确实会更集中,但应当....不至于会完全没注意到这么大个孩子去哪儿了? 周围没有血迹,也再没有别的鬼的气息,鬼都是很有领地意识的,这里有一只比较强的鬼的话....周围应当也没有什么别的危险了.... “是自己想起来家的方向了吗?” 槙寿郎在附近又迅速的过了两圈,反复确认了对方没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才困惑的抓了抓脑袋,接受自己竟然真的在战斗中忽视了一个孩子的下落的可能。 “竟然连一个孩子都没注意到!还是需要训练啊!真是丢人!” 第56章 熟能生巧 不熟练的事情需要多加练习才能被真正掌握。 比如在一片陌生的区域找到无惨,比如记住三个月大概是多久。 凛光其实还是记不住具体过了几天,但他学会了根据树上的叶子,根据落下的果实,根据离巢的雏鸟和飞过的雁群来记住几个特别的时间点,当那些特别的时间出现,就代表固定的时间过去了,他该去找一趟无惨了。 无惨并没要求他记住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对方认为他的小脑袋记不住这些,而这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 “但如果我记不住三个月是多久,我要怎么确保自己每次都准时来?” “三个月只是我随口说的,实际上多久来一次都可以,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把这件事忘了,所以定了一个相对短暂的时间......不过坏消息是三个月是你无法理解的时间,好消息是你记得这件事本身,这就够了。” 无惨像是每一次一样,在包容着他的小问题。 而凛光也像是每次给人造成困扰了一般,寻找着解决的方案。 无惨说没关系,但实际上,他能准确把握好时间之后,对方看起来还是很满意的。 ———— ———— 凛光的反应总是要稍微慢一些的。 不论是记住什么,还是区分什么。 从山上一路到城镇,是一段不近不远的路程,凛光之前不熟悉这条路,在过来的路上不经意就会偏离方向,又或是被什么引走注意,以至于每次他抵达时,都已经是深夜。 但几次之后,他终于摸索出了一条固定的路,比之前要更快些,落在屋檐时街道上还有着未回家的路人。 山上的鸟儿已经离巢,树上的果实也都已经落地,路过河道时水位下降,水温也比之前低了些。街道上人们的穿着比起上次,有所改变,穿的更多了,看起来也更厚实,有的也已经围上了围巾,冬天要来了。 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凛光不太喜欢冬天。 为什么不喜欢,他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寒冷的冬天会让本就体温偏冷的鬼不舒服,也许是因为满地的白实在枯燥,又或许只是因为冬天更无聊一些,山上没什么活物,连猎鬼人都来得更少。 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不喜欢童磨。凛光想。谁会喜欢一个一用血鬼术就下雪的鬼呢。 这么说的时候,他完全将术式就是个雪花图案的猗窝座排除在外了。 在屋檐间寻找,或者跳下去看看周围,他在两个选项间思考了没有一秒,就朝前迈开了腿,落在地上时连灰尘都没溅起,无人注意道路的最边角多出一个衣着单薄的男孩儿。 ———— 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屋檐之上,月光之下,是一个和野猫不同的轮廓,眨眼时那东西便朝前,从屋檐落在地面,但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赤着的脚踩在地面,纤细的小腿泛着白,宽大的袖子垂下时笼罩手掌。瘦弱,矮小的男孩儿,走在道路边缘,路过的人却似乎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从他的身边经过。 这一幕倒映在眼中时像是幻觉,但男孩儿已经越走越远,那个身影走过街口,转过身,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珠世完全是下意识的跟了上去,等追过那个转角,男孩儿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像是错觉,但她知道那不是。 她找了那么久的男孩儿,凛光,竟然时隔这么多年,又一次出现了,就在这里!无惨果然没杀他!却也没把他带在身边,也许是和之前一样,留在了谁的身边。 ———— 似乎有谁将目光短暂留在他身上,但在一次转角,他就把身后的目光甩掉了,只是没来得及去确认到底是谁的目光,但也无所谓,也许只是哪个在走神的路人随便乱看看,发现一个孩子才多盯了一会儿。 在同一片区域遇上同一个人的概率很大,毕竟人就那么多,地方就那么大,但凛光并不住在这里,于是这个概率就变得很小。 但凛光对于小概率事件的触发概率,却一直很高,通俗来说,他的运气不太好。 所以为了绕开一个不知道谁而换了个方向走,为了绕回去不得不多走一个转角,却撞上熟人时,凛光并不太惊讶。 “啊。猫头鹰。” 对方更高大了一些,脸上的青涩褪去了一些,但那双眼睛依然睁得很大,看起来很有精神,上扬的眉毛和张扬的长发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啊!走丢之后又自己跑掉的男孩儿!” “非常抱歉擅自离开了,但我当时突然想起来家在哪里了,因为您当时看起来很忙,就自顾自的回去了。” 凛光的道歉很诚恳,朝后退了两步认认真真的弯腰鞠躬,他的肩膀被槙寿郎扶起。 “当时确实吓了我一跳呢!不过男孩儿看起来没事就最好了,这次是怎么了,又迷路了吗?” 槙寿郎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上下将凛光打量了一圈就直接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在外面怎么能一直光着脚呢,要是生病可就麻烦了!这次记得家在哪里吗?正好今天是我巡逻,先把你送回去吧!” 这么说着,槙寿郎就已经迈开了腿,凛光眨了眨眼,看着这个男人,不禁有些困惑了,这世上还有这么热心肠的人类吗?急着送一只鬼去另一只鬼家里?是要去给无惨当夜宵吗? 而且,他应当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才对吧,这是要走去哪儿? “我不会生病的......” “你全身上下都很凉!男孩儿!这代表你的身体很弱!你以后出门得多穿点才行!” 槙寿郎的每一句回应都气势汹汹,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而对方身上也确实是烫得吓人,只是被抱在怀里也能感受到那股骇鬼的温度。 “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不会生病,身体也没有很弱,我可以自己走,没关系的,而且,我家在那边。” 伸出的手指指向了岔路口的另一边,槙寿郎立刻停住了脚,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凛光指着的位置走去,一点也没有准备采纳男孩儿的意见的样子。 “那就代表你从小身体就很弱了,要多吃饭,好好休息,好好锻炼才行啊!” 好熟悉的一段话,他从上弦的嘴里听过一遍又一遍。 “这不是重点,猫头鹰先生,重点是我可以下来自己走的,父亲不喜欢鬼杀队的人,您要是送我回去会遇到大麻烦的。” 凛光伸出手在槙寿郎面前晃了晃,对方终于稍微放慢了步子,却依然没有将他放下的意思。 “嗯!你还知道鬼杀队吗,真是厉害啊!” “以前照顾我的人告诉我的,这不是重点,请放我下来,猫头鹰先生,我已经可以找到家了。” 如果被对方送回家门口,无惨今晚就可以得到一份夜宵,但同时也代表对方也可能会需要再搬一次家,凛光不觉得无惨现在像是准备搬家的样子,那他就需要避免一下这种事件发生的可能了。 其实直接踹开对方从怀里挣脱凛光也完全可以做到,但没礼貌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先别做第二次了。 “真的吗。” 这次槙寿郎彻底停下了,那双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看向了被他抱着的凛光,凛光对着那双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 “真的,我可以找到家。” “那好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回去,对了,我叫炼狱槙寿郎,不叫猫头鹰。” “好的,炼狱先生,我叫凛光,不叫走丢之后又突然消失的男孩儿。” 凛光落在地上,认真的学着槙寿郎的语气回复,这才在对方的注视下迈开腿,朝着熟悉的屋子跑去,到门口时朝对方挥了挥手。 ———— “交到新朋友了?” 无惨看着难得早到,却没第一时间扑向他,而是冲进来赶到窗户边朝外张望的男孩儿,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 “遇到了有意思的家伙。” 凛光在窗前确认对方已经离开才松了口气,钻到无惨身边,娴熟的爬到对方腿上坐下,看着桌面上铺开的一堆纸。 “说说看。” 无惨在纸面上写了两笔,用空闲的手摸了摸凛光的脑袋,轻描淡写的将话题接下去。 “一只热心肠的猫头鹰。” 笔尖在纸面顿了一下,白纸上多出一个黑点。 ? 无惨无声的挑眉,在心底写下一个问号。 第57章 槙寿郎 猎鬼人是怎么安排的,凛光不知道。 也许是一个人要负责一个地区很久,又或者他们一直在轮班,但对于凛光,不变的是他遇到槙寿郎的概率,很高。 这其中当然也有凛光当作对照组的是其他猎鬼人的原因。凛光记忆中的猎鬼人基本都是碰面就死了,能见到第二次面的,炼狱是头一个。 于是那之后的每一次碰面,凛光都会觉得意外,毕竟每年能重复碰面的猎鬼人,也确实就这么一个。 对方依然没记住他的名字,但凛光却已经记住了他的,炼狱,炼狱槙寿郎。 一只热心肠的火焰猫头鹰。 他们其实碰面的时间并不多,一年不过四次,每次不过一个小时,所能聊到的并不太多,而凛光为了能和这个新认识的猫头鹰多聊聊,连来无惨这里的频率都高了不少。 炼狱每次见到他,都以同样的话开头,多吃点,多穿点,别总是晚上跑出来玩,也别总是光着脚。 “我不会生病,我的身体很好,只是吃的不太多而已。” 凛光为自己辩解,而槙寿郎在树下,看着坐在高高树枝上的男孩儿,所能想到的只有他会以什么方式掉下来,而他要怎么接住。 “就是因为吃的太少了才会这么瘦的!男孩儿!你要多吃点才行啊!而且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应该多晒晒太阳,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出去走走,而不是晚上再跑出来,还不穿鞋子!” 槙寿郎叉着腰,那两只手被刻意腾出来,随时做着接人的准备,凛光晃着悬空的双腿,只感觉这是糟透了的建议。 劝一只鬼多吃点,还劝一只鬼多晒太阳,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建议吗...... “可是白天我要睡觉,我吃的很少,所以总是睡得很多,一睡就是一整个白天......” “那你的身体真的是很弱啊!不晒太阳可不行啊!不晒太阳也不多多吃饭的话你会长不高的!”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男孩儿的神经,但总之,凛光从树上一跃而下,直直朝着他砸过来。 “嘿咻!我接住你了!凛光一点都没长高,也一点都没变重啊!” 槙寿郎感受着手中的那份重量,随意的抱起来掂了掂,他确信自己用的力气很小,但就是这样男孩儿也有一瞬间从他的手中飞起又落下来,轻得不可思议。 一点都没变重,也一点没有长高,苍白的脸颊,冰凉的身体,总是出没在夜晚,职务使然,槙寿郎很难不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去做联想。 “太阳没什么好的......太阳一升起我就要睡觉了,而且父亲说我的身体很弱,是不可以晒太阳的。” 这话听起来就更可疑了几分。 槙寿郎从没见过这么小的鬼,没见过这么弱的鬼,也没见过这么理智,这么像是人的鬼,如果判断错误,对于这个孩子也许会是个重大的打击,而如果漏过一只鬼,也许会对别人造成危险。 也许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鬼?他的父母知道吗?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身体不好呢? 太多的问题在槙寿郎的脑袋里闪过,怀疑一个孩子不符合他的作风,但凛光的身上确实疑点重重,他不免去做出更多思考。 “那听起来确实很糟!” 也许他该做个小实验,在不危害任何人的情况下,研究清楚,凛光到底只是特殊的人类还是隐藏的很深的鬼。 从槙寿郎怀里落地的凛光并不知道将他放在地上的男人已经在脑子里思考起了一个对别的鬼来说会痛苦万分的计划。 “是很糟,但也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凛光轻描淡写的回应着,随手将有些皱起的上衣拽一拽拉一拉。无惨给他换了身衣服,总体还是偏大,但不再是无惨的尺码,而是凛光自己的,只是比他本该穿的再稍微大一些,而穿好之后被无惨随手拎起来时,凛光确信,他们果然故意挑大的都是为了方便把他提起来。 “那,明天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看看吗!男孩儿。” 突然靠近的脸也没让凛光感到半分惊吓,他看着那双睁大的眼睛,眨了眨眼。 “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只要天亮之前能赶回来就可以。” 其实天亮了赶不回来也没关系,只是既然说了父亲在这边,总不能夜不归宿吧。 “那么说好了!明天日落之后,我会在这里等你!你睡醒了的话就来这里找我,好吗!” 凛光不确定槙寿郎是要做什么,但面对那双眼睛,他感受不到恶意,槙寿郎面对他的时候没有那种意识到他是鬼的猎鬼人会有的那种杀意,也没有来自成年人会有的压迫感,虽然对方已经在这几年间步入了成年,也已经长得更高,更壮,但凛光还是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他不喜欢的感觉。 这很好,这样的成年人不多见。无惨说得对,他像是有了个新朋友,一个会让他开心的新朋友。 “好啊。” 他欣然应允。 第58章 紫藤花 怀疑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是一件让人很有压力的事。 而被怀疑的对方是个看起来无害又脆弱的孩子,这就让人压力更大了。 纤细的手脚,苍白的肤色,那双腿能做到支撑身体就是极限,看起来不像是恶鬼,更不像是能杀人。 但越是如此,槙寿郎也就越是困惑。 那么脆弱的孩子,怎么会在天黑之后跑出来玩?家人完全不管他吗?脆弱到不能晒太阳,一睡就是一整天的孩子,又怎么能在晚上到处跑呢? 冰凉的体温,不曾生长的身体,几年的时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正是长得快的时候,但凛光看起来和几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几乎毫无差别。 令人想不通的点太多,问题横亘在两人之间,即将成为无法挪开的厚墙。 槙寿郎用一整个白天思考,最终下定了决心。 如果最终证明只是他想多了,他会认真的向凛光道歉,会认真的阐述自己的错误,哪怕不被原谅,也是他应得的。但如果凛光真的是危险的鬼,他也会亲手处理掉这个尚不自知的可怜孩子,再去登门拜访,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将在今晚有个定论。 槙寿郎想过更温和的方式,更委婉的方法,但温和委婉也就代表将会涉及到别人,牵扯进无辜的人不是鬼杀队的作风,更不是他的。他当然也考虑过更直接的方式,但在真的判定凛光是鬼之前,他是不会对一个男孩儿亮出刀刃的。 折中的方案也有,鬼和人最大的区别,除了那些张扬的面容,就是对于食物的认定,鬼吃人,却不吃人类的食物,除了害怕阳光,也讨厌紫藤花。 紫藤花之家在这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那里种了很多紫藤花,也有人类的食物,但那里也会有正在休息的剑士,将一个可能是鬼的男孩儿带过去并不合适,槙寿郎只是准备去那里找些东西过来而已。 紫藤花的香囊,对于人类来说并不会造成影响,恶鬼嗅到了却会躲得很远。 即使是强大的鬼,也无法容忍那股花香,这是比较委婉的做法,却能直接的看出效果。 而如果凛光对紫藤花并不排斥,也正好送给对方作为保护,毕竟凛光总是在夜晚出没,要是遇到鬼可就麻烦了。 ———— “你来的好早。” 天黑之后并没有太久,就像是槙寿郎所见到他的每一次,男孩儿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他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本身并不强烈的存在感,以及足够娇小的身材,也很难让人引起注意。直到声音的出现,槙寿郎才注意到已经站在身后的凛光。 “说好了!当然不能让你久等!你每次就是这样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吗?” 槙寿郎蹲下来,朝他伸出手,凛光没有直接走进他的怀里让他抱住,而是同样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左手。 槙寿郎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动,只是空着的右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却也放任凛光走在他左侧,牵住的手挨着躺在鞘里的长刀。 “还是有提前说一声的,要是发现我不见了又找不到,会很担心的。” 这当然说的不是无惨,而是累,虽然为了新朋友会经常来这边,但不一定每次都会去找无惨,有时候凛光只是为了来找槙寿郎聊聊天而已。 但至少要跟累说一声自己要出去玩,不然满山找不到人,谁知道累会不会追过来,一般来说累不会离开那座山,但要是找不到他,就是特殊情况了。 “确实如此啊!要是什么都不说就偷偷跑出来的话!肯定会让人很担心的!” 槙寿郎带着凛光朝前慢慢走着,被牵住手的男孩儿左右张望着,鼻尖耸动,似乎在嗅闻着什么,空下的右手从放松到略微紧绷。 “嗯。也还好......说起来......你是带了什么东西吗?从刚才开始就好像闻到什么没见过的味道......” 凛光在周围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投向槙寿郎,因为牵住的手,羽织被扬起,长刀之下,似乎压着什么。 “是啊!是我向朋友要来的,紫藤花做成的香囊,因为鬼很讨厌这个味道!所以准备拿来送给总是晚上跑出来的凛光!要是遇到鬼可就不好了啊!” 槙寿郎松开他的手,羽织落下后被扬起,那只左手扶住刀鞘,略微抬起,那下面确实被压着一个精致的香囊,和刀刃一样被卡在腰带上。 “本来准备之后再给男孩儿你看看的!不过你的鼻子很灵敏啊!” 凛光下意识地伸手,那只扶住刀鞘的手紧了紧,将长刀再度挪开一些,凛光于是伸手将那只香囊从腰带上摘了下来,颇为好奇的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 “因为是没闻到过的味道。这是花香吗,很好闻。” 香囊被捧到面前,嗅闻之下所能捕捉到的是凛光在此之前从未嗅到过的味道,但综合对方刚才所说,鬼讨厌这个味道,也就变得合理了,其他的鬼恐怕稍微闻到一点就特意绕开了吧,所以才会从没闻到过。 “你喜欢就太好了,我帮你带上吧!” 槙寿郎所表达出的欢喜是凛光在此之前从未见到的,那张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在这一瞬间都更加灿烂了,说是火焰,已经完全像是个小太阳了。 “你看起来,好高兴,明明收到礼物的是我,而我还没有回礼给你。” 凛光配合的抬起手臂,让槙寿郎可以将那个小香囊挂在他裤子的腰绳上。 “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担心凛光是鬼呢!但鬼是无法容忍紫藤花的气味的!所以现在非常开心!非常抱歉!之前一直很怀疑你!今天约你出来也是想查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和鬼有关系!” 槙寿郎将香囊挂好后就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认真的朝着凛光开口,那张脸上看起来没有半分羞愧,语气也是,一点都不像是在道歉,但偏偏一字一句都是抱歉。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感觉今天的炼狱整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也一直好像很紧绷的样子。 原来是觉得他是鬼,现在又觉得他不是鬼而感到抱歉...... “不,没关系的,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你是鬼杀队的人,这么想很正常......而且没有为了验证猜想而砍下我的脑袋,需要感谢的是我才对。” 凛光的语气平平淡淡,每一句都是真话。 但他又觉得好像每一句话都不太对劲。他该怎么面对这样特殊的场合呢。凛光问自己。 真的该道歉的,是他才对吧......但他也没骗过槙寿郎......他不该为此道歉的吧。 但槙寿郎觉得他是鬼也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吧...... 真是,麻烦啊...... 凛光在心里无声的沉沉叹气。 第59章 吃顿宵夜 自顾自的判定了凛光并不是鬼之后,槙寿郎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又恢复成了那个热心的猫头鹰,而且为了表达歉意,对方还决定带他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 好消息是槙寿郎带着凛光去了他之前没走到的一些区域。 坏消息是对方是带他来吃饭的。 “凛光认字吗?” 菜单被递上桌的时候槙寿郎看向他,而得到肯定的点头后,菜单也就落在了凛光的手里。 确实认字没错......但是对于人类的食物,凛光只是能读懂这些字而不知道这都是什么啊.... 他看着菜单上的词汇,努力的试图理解每一道菜,最终果断地从那些正餐挪到了饭后甜点的区域,挑了几个自己在游郭时见到过的甜点,将这个点菜的重任连同菜单一起交给了槙寿郎。 “只是吃这点可不行啊!而且凛光点的都只是甜点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凛光要多吃饭多吃肉才能长高啊!” 被教育的凛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捞走了桌上的茶杯,空荡的茶杯倾斜在桌面,手指压住杯口的一角,茶杯在拨弄之下转着圈。 “知——道了。” 拖着长音的回答代表着不认可的敷衍,槙寿郎并不因此生气,而是认真的看了一遍菜单之后熟练的开始点餐。 而凛光从一开始的百无聊赖,到报到第六个名字时的抬起头,又到念出第十个词时的睁大眼,最后在槙寿郎的‘麻烦这些一式两份’的发言下彻底坐直了。 真的假的,这不是比童磨都能吃吗? 人类是可以比鬼都能吃的吗? 到底他们两个谁是鬼啊? 槙寿郎注意到凛光睁大的眼睛,但回应那份震惊的依然是一张笑脸。 “别担心!也有你的份的!凛光。” 不不不,他担心的不是这个啊。 考虑到带他来这里的,负责点餐的,和最后负责付钱的大概都会是炼狱本人,凛光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从椅子上直起身,准备给两个茶杯倒上水。 “这种事我来做就行!凛光安心等一会儿就好了!这家店速度很快的,东西也很好吃!” 伸出一半的手又慢腾腾的收回,凛光握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杯,双腿在空中摇摇晃晃,脑袋也开始转来转去的四处张望。 “你经常来这里吗?” “是啊!之前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整条街就剩这家店还开着门,当时真是帮了大忙!” “啊,是你啊,热心肠的小子,我就说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有人点了这么多。” 粗犷的男声在人出现之前就已经先出现,凛光转过头,那扇门帘被掀开,胡子拉碴的男人走出来,径直来到他们桌边。 “是的!这么晚还来真是打扰了!” 男人拿挂在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才随意对着槙寿郎摆了摆。 “能来捧场倒是我很感谢,你每次来都点的很多呢。” “是的!因为老板做的很好吃!所以这次特意带朋友一起来的,这是凛光,凛光,这位是这里的老板!” 洪亮的声音引走了老板全部的注意,直到槙寿郎主动介绍,对方才看到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个小男孩儿。 “您好。我叫凛光。” 注意到视线偏移,凛光露出一个笑容主动介绍。 “凛光啊,既然是槙寿郎的朋友,那就也是个好孩子!你看起来可真小只,才几岁啊,跟槙寿郎多学学,多吃点!说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这么晚了还出来没问题吗槙寿郎。” 这样自来熟的人类凛光也只是第二次遇到,鬼的嗅觉超过人类,即使是已经反复擦试过的手掌,落在肩膀上的时候,凛光也能嗅到肉类的血气。 “没问题的,我跟家人说过了,今晚来和朋友玩,会晚点回去。” 凛光扬着笑脸自如的接话,脑袋却在走神。 如果在动物的肉里混上人类的肉,经过烹饪,人类是不是其实也吃不出来。毕竟都是有着同样味道的血,肉应该也不会差的太多。 “嚯,虽然小小一只,脑袋倒是很灵光呢!” 这算是夸奖吗?凛光抱着手中那杯热茶抿了一口,茶是苦还是甜他并不知晓,热水划过喉咙才有实感,与体温不符的温热顺着喉管一路滚进胃里,像是吞下去了一块烙铁。 男人打过招呼就继续回到后厨帮忙,而呆坐在椅子的凛光慢了一拍的开口。 “好烫。” 声音很轻,却足够被槙寿郎捕捉,男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凛光虽然很聪明,却很没有常识呢!” “因为很少出来玩,也很少和别人一起吃什么......” 凛光将手中的杯子推到一边,吐了吐被烫到的舌头。 “那还真是荣幸!” 交谈间饭菜被一盘盘的端上桌,凛光眼中挺大的一张桌子,在这时候却显得有些拥挤了,盘子挨着盘子,之间又摞上盘子,如果不是已经有些晚了,这一幕肯定能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这些。你都能吃完吗。” 刚才听槙寿郎点菜的时候凛光就已经觉得震撼了,但真的看着这一对碗碟盘堆在一起,凛光完全靠在椅背上坐正了。 “完全没问题!” 这么说着,槙寿郎就已经合掌,精神十足的念了一声‘我开动了’,就真的开始端着碗吃起来。 槙寿郎吃得很快,不只是吃得很快,量也很大,那一堆碗碟在对方完全没有减速迹象的食用下,肉眼可见的在减少。 “好吃!凛光,别光看着,一起吃啊!” 说是这么说...... 凛光伸手握住了那双筷子,用的万分艰难,在试探却并不能成功夹起任何东西后,果断地将筷子握在手中,精准的朝着一边的糕点扎了下去,挪到自己面前那个小盘子里。 鼻尖耸动嗅闻,很香,甜滋滋的味道比桌上由某些肉类做成的主菜更吸引孩子,松软的糕点被送进嘴里,几乎是立刻就在嘴里融化开,凛光能感受到有东西在嘴里化开,铺满了口腔,每一次咀嚼牙齿都能触碰到一些异物,但,没有味道。 不管塞进去的是香甜柔软的糕点,还是苦涩清脆的果子,在进入口腔后,就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 味同嚼蜡。这个词就是这样被解释的。 但至少咬下去的口感是有所区别的,化在口腔的糕点被咽下,顺着喉管滑下去的触感也很温和丝滑,舌面勾舔去沾染在齿间的残余糖霜,一并随着漱口的茶水被送进去。 “怎么样!” 槙寿郎看着他,嘴里塞得像是一只仓鼠,却竟然还能把每个音节都念的清楚。 “闻起来很香,尝起来....很软,很松软,应该很好吃吧。” “应该?是吃得太快了没尝出味道吗!” 四目相对,凛光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吐出舌头。 “我尝不出味道。” 音节因为吐出的舌头而模糊了音节,但还是能听出意思。 “那可太糟糕了啊!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印象中很久以前就吃不出味道了。” 凛光看着槙寿郎一边直视着他一边手下迅速的装满了一个盘子,又放在他的面前,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不过还是能闻到味道的,这些菜都很好闻,看起来也很漂亮,我想应该非常好吃才对。” 错误使用筷子的手被另一只握住,凛光抬眼看去,槙寿郎正握着他的手,认真的调整着他抓筷子的姿势,宽大的手拢在手背,在对方的操控引导之下,他也能顺利的将另一块糕点夹到自己的盘子里。 “这样是不是方便多了!” “嗯。” 凛光朝着槙寿郎露出笑容,随之低下头,慢慢的小口的往嘴里塞着那些精美的吃食。 —————— —————— “说是作为赔罪来请你吃饭,凛光实际上却几乎没吃多少呢!” 槙寿郎叉着腰,看着早就因为吃饱而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等他吃完的男孩儿慢吞吞的跟出来,语气中竟也透出几分无奈。 “我一直....吃的都不太多.......相比之下,槙寿郎吃这么多,不会有问题吗。” 凛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稍显沉重,槙寿郎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孩儿这个样子,是因为太晚了还吃了东西吗? “完全不会!倒是你!要送你回去休息吗!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嗯......没关系,还好。” 凛光轻轻摇摇头,伸手压了压微微隆起的胃,他还不想回去。 槙寿郎也随着他,今晚并不是他巡逻,带着男孩儿往那边慢慢走,还能帮队友看看,没什么问题。 男孩儿也许走走就会好点,今晚比起之前也更暖和一些。 “槙寿郎,那些东西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啊。” 在慢悠悠走着的路上,凛光朝他发问,槙寿郎不知道他具体问的是哪一个,但想到男孩儿应该一个也尝不出来,干脆一个一个讲,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月光之下,微风吹过,影子被拖得很长,男人的声音不如平日洪亮,多出几分温和,男孩儿在每一句后面都嗯一声作为在听的回应。 但和谐的氛围并没有延续太久。 掌间的力道从无到有。 凛光是没什么力量的,那只握住槙寿郎的手从来是一副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靠着槙寿郎紧握住才不会滑出去,但那只手在一瞬间抓紧了他的,让他意识到不对,但下一秒,那只手突的发力从他的手中抽离,男孩儿跌跌撞撞的跑向一边,跪倒在路边,狼狈的抱着自己吐了起来。 —— 这一切并不陌生。 凛光在将食物送进嘴里的时候就早有预料。无惨说过的,鬼是不能吃人类的食物的,即使他的嗅觉和其他的鬼不一样,即使他的味觉也和别的鬼不一样,但他依然是鬼,那只胃是不会接纳除了人类血肉以外的食物的。 所以他一定会吐出来的。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走出门时,胃里阵阵的抽搐就是预兆。 即使他一路强压着,却最终是在炼狱的面前丢了脸,失了礼。 这感觉并不好受。 疼痛对于他只是瞬间,不论是切开的伤口还是断掉的手脚,在下一次眨眼之前,都能恢复如初,只要恢复了,他就能将痛苦丢到一边,但呕吐不是,它不够强烈到会让他畏惧,却又漫长到难以抛之脑后。 胃部的疼痛从轻微到强烈,在某个瞬间抵达极限,像是无形的手掌抓住胃袋,狠狠的攥紧,整只胃在瞬间变了形,于是里面被填进的所有东西都被挤压出来。 无法被消化的食物就这样占据着喉管,堵塞呼吸的通道,窒息感笼罩着他,扶着墙的手臂在一瞬间生理性的颤抖。 明明能够清晰的嗅闻到味道,那是可以吃的,是可以塞进嘴里可以填进胃里,应当是可以缓解饥饿感的。 但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吃。如果不能吃,又为什么可以闻到,为什么又吃不出问题,为什么一定得塞进胃里之后,才告诉他这是不可以被放进来的。 就好像一场盛大的恶作剧,在精致的一个又一个陷阱之后,在他以为自己通关而迈开腿时,掉进不知道多深的坑里,被无情的告知这只是错觉。 现在的一切就像是那场并不存在的恶作剧,在他以为没问题时,清晰的提醒他,你想错了。 怪糟糕的。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 连被砍成两半都无所谓的身躯,却在这时候因为窒息感而几乎失去控制。 在脑袋撞到什么之前,力从颈后传来,轻轻一拽凛光就被拉的站起身。 “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眼里所见是快速奔跑时扬起的发尾,像是燃起的火焰。 果然是个热心肠的火焰猫头鹰。 第60章 不幸的男孩儿 胃部依然在抽搐,疼痛感在一阵一阵的蔓延,胃里也许还残留着什么。 但刚才要是继续吐下去,他就要先窒息了。窒息当然不会害死他,停摆的心脏会在下一秒再次跳跃,凛光只是不喜欢那种感觉。 “槙寿郎像是火焰一样。” 凛光的瞳孔几乎没在聚焦,出口的声音也很轻,槙寿郎看了他一眼,所能做的不过是将腿迈开的幅度更大。 ———— 凛光想过自己会被带去见医生,但没想过场面会这么,热闹。 医者和槙寿郎各执一词,一方认为肯定是吃的东西有问题,一方笃定吃食绝对没问题。 两人争执之际,凛光侧过身,伸手扯住一边的桶,彻底将胃里残留的最后一点也吐了个干净,随着一次彻底的深呼吸,一切病痛终于被这具叫嚣许久的身体抛开。 “吃的东西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在两双眼睛关切的注视下,男孩儿坐起身,看起来倒是状态稍有好转。 医者并不相信男孩儿的话,还是按照规矩检查了一遍,确认男孩儿除了心跳更微弱,还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才扯过椅子坐下。 “以前开始就这样吗?吃了东西就会吐?” “嗯,吃多了就会不舒服,一次只能吃的很少......不太能晒太阳,父亲说太阳一出来我就会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天黑才会醒过来....但我不太生病哦。” 医者问的很多,那张纸被记录的满满当当,凛光也回答的很认真,槙寿郎就在一边一直观察着男孩儿的反应。 不可思议。 明明刚才来的路上完全是一副下一秒就会咽气的样子,心跳剧烈的他抱着都能感受到,手脚都像是冰块一样,但现在,随着彻底吐完之后,凛光看起来就又好像完全没问题了。 如果他不是鬼,那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你不是见到太阳就会睡过去......我假设你是见到太阳,就会晕过去,晒太阳会促进血液循环,但如果心脏不够强大,血液无法完成供给,也许就会导致头晕。” 医者在纸面圈画着,给出他更认可一些的解释。 “而不能吃东西也是一样的原因,你的身体要比一般人的更差,心跳声也更微弱,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病在身上,重点不是你会不会生病,而是你无法正常的生活本身就代表着你的身体存在问题。” 医者最终敲下定论,槙寿郎的困惑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原来如此。 男孩儿就像是一个脆弱的玻璃瓶,不能放进去太多的东西,会因为承受不住碎裂,也不能倒进去冷水或者热水,不然会因此刺激裂开,他本身已经足够脆弱了,但如果只是放置在那里,就看不出问题,一旦想要做出什么改变,反而会出现更多的问题。 “你是家长是吗,来,过来一下。” “啊,他......” 凛光刚想要解释,医者就已经把他按在了床上。 “你,闭嘴,躺好,休息,饿了渴了不舒服了随时说,垃圾桶就在这里,不舒服了就吐,吐干净了你觉得舒服就先吐出来。家长,跟我出来。” 槙寿郎看看被按在床上的凛光,还是决定先跟着医者出去谈谈。 门在身后被关上,没关死,也许是怕听不见男孩儿的声音,但医者开口的声音又很小,看来也怕男孩儿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 “我做这一行有些年了,这样的孩子,我见过类似的,却没这么严重的。如果他说的那些症状都是真的......那他应该活不了太久了。” “可凛光说他很少生病,虽然身体不太健康,却不会真的生病。” 槙寿郎也努力的放轻声音,他知道凛光的身体不太健康,但要是仔细照顾得话,应当不至于......毕竟男孩儿看起来还这么小。 男人听他这么说,却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不生病,不是因为身体健康,是因为身体太弱了,才无法生病。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不病不病,一病,大夫还没进门,人已经咽气了。只是这孩子......唉,还这么小......” 男人靠在墙边,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沉重,槙寿郎听着这样的一段话,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那张一贯洋溢着笑容的脸上,也少见的严肃起来。 凛光的身体很差,他可能会活得很辛苦,但要是细心一些,努力一些,应当也可以慢慢长大,只是和别人有所不同。槙寿郎是这么想的。 但面前的医者比他肯定了解的更多,也见过更多的病人,他是个剑士,不是个医者,对于凛光,他只是有个大概的估量,却从没真的想过,凛光甚至可能活不到成年的那天。 “我刚才听你叫他凛光,对吧。凛光,出生在冬天的孩子啊,他的身体这么弱的话,他的母亲应该身体也不太好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 槙寿郎曾听凛光多次提起他的父亲,他的家人,却从未从那孩子的嘴里听到母亲一词。 医者捕捉到了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化,并不意外的叹了口气。 “那他的父亲应该也很清楚他的身体,所以才会放任他这么做吧,相比想办法再去治疗,放他就这么开心的活着,多活一天也算是赚到了。” 也许是生离死别见的足够多,谈起这样的事,那位医者脸上也没什么异样,只是打开门自顾自的走进去,又坐下和凛光聊了几句。 他们没在医馆待太久,就被那位说着要睡觉了的医者扔了出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门口,看看关上的门,又看向对方。 “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看大夫,猫头鹰先生。” 凛光故意板着一张脸,皱起眉又刻意压低声音,摆出一副老者的架子。 槙寿郎难得没第一时间给出反应,他看着凛光,那张脸上有一瞬的错愕,随后才又笑起来。 “是啊!都没注意到凛光不舒服,我确实需要看看医生了!” 槙寿郎随手将男孩儿从地上抱起来,又在怀里掂了掂,调整好位置就转身朝着凛光所谓的家的方向走。 凛光也许知道这一切,又或许他并不知道,他的家长是怎么想的,槙寿郎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槙寿郎也不会知道。 他只是觉得身为更年长的一方,却需要一个刚被宣判命不久矣的孩子来安慰,真是太丢人了。 真想挖个洞钻进去啊! ———— 凛光并不明白那位医者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给他宣判了死刑,也不明白为什么槙寿郎看起来紧绷绷的,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是想解释,又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他一句也没说谎,医者的分析听起来也似乎有道理。 但对方的分析有个大前提,被分析的对象是个人类,可他不是。 他是鬼。 不会死,也不会生病。 之所以这么弱只是因为吃得少,又因为他对变强并没有执念,他不擅长也没那么喜欢,再加上再没有人会举着刀在身后像个阎罗一样追杀,最终才会顺利的在这条歪路上一直走。 但这是不适合被讲出来的,且不说那位医者也许并不知道什么是鬼,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可是鬼杀队的柱。 是鬼的这个结论离开嘴的下一秒,脑袋应该就会跟着离开脖子了。 但槙寿郎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凛光也就把这个不知道该被怎么处置的问题丢在脑后。 直到站在熟悉的路口,不远处是无惨的暂住地,凛光说过他不喜欢见到鬼杀队的人,所以槙寿郎每次都只是送到这里就停下了。 凛光从槙寿郎的怀里下来,刚要迈开腿,却又被对方抓住了肩膀,被迫转过身,男人半跪在地上,和他齐平视线,那双眼睛像是燃着火一样有神。 “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我跑得很快,就算是晚上也可以带你去更远一些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感兴趣的,我也会尽力帮你带来的!” 所以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把这件事放下了吗?还是说这家伙真的信了那个医者的话?觉得他要死了? “那。下次见面再一起出去玩?” 凛光试探着提出建议。 槙寿郎立刻就点头应下,有一瞬凛光觉得他看到的不是猫头鹰,而是一只大型犬。 有点像可乐。 ———— ———— “所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玉壶的声音谈不上温和,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因为之前的比赛,他留给了凛光一个壶,那个壶是他的血鬼术产物,不止和其他的壶一样可以随便装东西,还和他保持着联系,也就是说,凛光要是想的话,在他的脑袋敲个门,也可以让他通过那只壶找到男孩儿的位置。 正如此时,那只平常在手腕上并不显眼的小小的壶,已经变成了可以轻松装下一个凛光的大壶,并暂时性的承载着它的主人。 “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男孩儿捧着一张脸,盘着腿弓着腰,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个人觉得我要死了。” “哈?” 这句话实在是过于简洁,缺少太多形容和讲解,但仅仅是这么一句也足够玉壶觉得诧异了,凛光要死了?有人觉得鬼会死?鬼真的会随便死了? 这句话的里随便几个字抽出来组成一句话都会让鬼匪夷所思,更别说这几个词全都组合在一起。 “你是不是该多说两句。” 但玉壶还是谨慎的追问了一句。 “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很好,开头就挺令鬼震撼的,凛光又开始交朋友了。除了上弦和下弦,竟然还有鬼能通过无惨大人的审核? “我们昨晚去吃饭了......” ? “鬼不能吃人的东西,但我吃了,虽然后来都吐了,吐得有点凄惨,他就送我去找大夫了,然后那个医者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庸医。这是玉壶的第一想法。 “然后他信了。” 蠢蛋。这也是第一想法。 “别和食物做朋友,你这才是真正的浪费食物,知道吗。” 玉壶反倒是用起当年凛光说他的话教育着男孩儿。 凛光转头看向他。 “不是食物。是个鬼剑士。” ? “所以......你和一个鬼剑士,在做朋友?” 玉壶将每一个词都努力的发清楚,试图确认着自己所获取的每一个信息是否真实。 “准确的说,是个柱。” 凛光的语气平淡的可怕。 “小子。” “嗯?” “你确实该去看看大夫了,从脑袋看起。” ————————————————— ———————————————— 【tips:幕后环节 这位老医生就是那种特立独行的类型,年轻的时候也很守规矩,但遇到过一些医闹受到过一些挫折,觉得学医救不了日本人,后来一度挫败,但颓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救人,后来自己开了医馆,不去跟人一起干,没什么医品但很有医术且受人欢迎的嘴硬心软的类型。(喜欢写一些不太常规的npc —— 我也寻摸了一阵关于鬼和人差多大能不能被看出来这事儿,但官方目前也没解剖过鬼,鬼的个体差异又相当大,比如炭治郎一开始杀的三兄弟可以在水里乱窜,蜘蛛山那个大爹在河里又得冒泡泡,到底要不要呼吸,呼吸的程度,甚至身体器官是否还保持着常规作用都是不确定的 但我寻思了一会儿,最终引用了鬼的个体差异,比如猗窝座练武他就和人的时候身体形态来看没什么区别,四肢健全五官端正的,比如手鬼害怕所以长出一堆手保护自己,凛光没想过变强身体所以他的身体素质一直都算是鬼里面的拖油瓶(体能和体术那方面) 所以凛光本身保留的身体素质部分也和人相差不大,心跳微弱是纯粹鬼的debuff,其实心率很慢,因为身体素质还不错,但因为心跳微弱这事儿都被盖过去了,听不清他妈的要怎么算速度啊 而且我觉得那时候日本医学应该也还没有进展到太前沿的级别(翻笔记)比较偏僻的医馆应该也没有温度计这一说,而且医生也不知道有鬼,槙寿郎又觉得凛光不是鬼,互相牛头不对马嘴的还把对方的困惑都圆上了 槙寿郎寻思这孩子身体那么差怎么还那么有活力,医生说可能是回光返照,好,圆上了 医生寻思这孩子怎么怪怪的,槙寿郎说他身体很差但是不太容易生病 存在鬼这一信息差,就,阴差阳错的,都认为凛光是在回光返照了 凛光:?谁?我吗? 玉壶:所以都说了别和食物玩,容易没脑子。】 第61章 分别 “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槙寿郎是这么说的。 这是并不陌生的通知,凛光坐在墙头上,晃着悬在空中的双腿,嗯了一声。 槙寿郎一开始本就不是这片区域的负责人,只是因为这里出现了比较厉害的鬼才会来支援,之后就是主动过来帮忙,顺便过来看看他这个被下了死亡判决书的‘可怜’孩子。 凛光自从来得多了之后,也就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槙寿郎了,偶尔也会遇见别的鬼杀队成员,但那些人他不认识,也就不会主动上去招惹,玉壶说跟食物做朋友这种怪事发生在一个人类身上就够离谱了,再认识更多他肯定会挨骂的。 无惨对于这件事没发表过看法,凛光从没把人引过来过,也从未透露过无惨的消息,甚至在槙寿郎面前藏得很好,这也许是无惨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时间过的真快啊!” 快吗?凛光问自己。 也许是挺快的,但具体过去了多久,没印象。 他和无惨,和槙寿郎见了多少次面,这是根本不会被记忆的,他记得他们聊过什么,记得是在哪里聊的,却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只能从碎片的画面里拼凑着找寻一些线索,大概推敲出那是在什么季节。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成为柱没多久,一转眼,我都成为一个父亲了!” 槙寿郎的语气又高昂起来。凛光对于这件事还有记忆。 “最后是决定叫杏寿郎,对吧。” 他试探着询问。 “是啊!炼狱杏寿郎!瑠火给我生了个很棒的儿子!” 瑠火。凛光对这个名字也不陌生。实际上他现在对于整个炼狱家都有所耳闻,槙寿郎很健谈,面对他的时候尤其如此,是因为对于孩子没有戒备,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凛光不知道,但槙寿郎对他从来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而瑠火,是凛光没问却也得到答案的那部分。 槙寿郎很藏不住事,尤其是高兴的事,凛光还记得瑠火答应成为他的妻子那天槙寿郎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在发光,握住他的手烫得吓人,力道也大的惊人。 后来是他们的相处,婚礼,是瑠火怀孕,是孩子的诞生。 这么一想,他们确实认识了很久,久到有一个孩子都已经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 “我很想带他见见你!可惜瑠火不让我带他出来,之前想带着出门的!结果立刻就被发现了!真是丢人啊!” “没关系,也许之后会见到的。” 凛光歪了歪脑袋,语气平淡。 槙寿郎听到这话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男孩儿坐在墙头,双手撑在身侧,脑袋昂着,看着头顶的那片星空。 他清晰的记得男孩儿最狼狈最脆弱时的样子,即使那一幕已经很多年都没再发生过,他却依然将每一幕都记得清楚,急促的心跳,冰凉的身体,涣散的双眼,男孩儿轻的像是细丝的声音,放在床上时医者紧皱的眉,记录的满满当当的纸,和那句‘他应该活不了太久了’。 医者的话当然不会是骗他,但凛光却就是如此倔强的,就这样脆弱却坚韧的活了这么多年,即使身高毫无增长,体重甚至更轻,脸色苍白着,手脚冰凉着,就这么努力的活着,活到了现在。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被宣判死刑的男孩儿能够在生死线上努力的挣扎这么久,也许就是这样的期待,对以后的憧憬,对以后的期待,努力的漠视着死亡,努力的忽视着那份恐惧,只去期待更好的以后。 明明他才像是火焰一样给人以激励啊。 “嗯!以后一定会有机会见到的!杏寿郎以后也会加入鬼杀队,你看到他的话,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是我的儿子的!” 凛光因为这句异常自信的发言低下头,好奇的看向槙寿郎,顺势从墙头跃下,准确的落在槙寿郎的肩膀上,男人早有预料一般伸手接住他。 “他和你很像吗?” “嗯!说是一模一样也没问题!” 凛光听着这话,脑袋里所能想象出的画面,是一只大猫头鹰旁边站着一只小猫头鹰的画面,但想也知道那不可能,这么独特的发色和样貌,总不能还生出来一模一样的吧。 又不是真的猫头鹰。 ———— 槙寿郎走的毅然决然,像是每一次告别时,认真的叮嘱,挥手之后转过身,就再也不会回头。 如果前方的路上充满荆棘,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前行,凛光并不怀疑,也许他的儿子会和他一样倔强又热情吧。 送走槙寿郎,凛光照例去无惨那边转一圈,让对方确认自己完全没事。 “在这里已经待得够久了,我们也该换个地方了。” 无惨下达了一个决定。 那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槙寿郎了,凛光心想,如果无惨换了地方,凛光自然也不会专门往这个方向跑。 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时机。 即使槙寿郎对他几乎不抱有怀疑,但数年如一日的毫无变化,凛光还是能察觉到那双眼里不时流露出的惊讶。 槙寿郎在他的眼里一天天长高,长大,轮廓从稚嫩到成熟,偶尔也会在临别前看到对方下颚的胡茬,他已经从一个年轻的男孩儿蜕变成了一个父亲,但凛光还是凛光,是那个孩子。 他的人生在记忆的最初就被按下暂停键。 确实是该换地方了。连槙寿郎都对他充满惊讶,更何况和无惨认识的那些人类呢。 “要换去哪里?” “浅草。” 这是凛光不知道的地名,之后找起来应该也会变得麻烦。 “凛光现在应该已经能够自己在外面行动了吧。” “嗯。” 凛光不知道这段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先给出回答。 “那就自己去外面看看吧,不用一直待在累的身边,如果你想的话,回去也没问题,但你也该自己去认识一些人了。” “包括人类?” “包括人类。” 和玉壶不同,无惨对他和人类能够相处这件事并不太惊讶,也并不反对,凛光觉得无惨说不定还有点支持。 “如果你能从鬼杀队的人嘴里挖出来产屋敷的藏身处,或是什么鬼杀队的秘密,对我来说也只有好处而已。” 这么说凛光就明白多了。 “但他们一般不说这些。” 他对这些也并不感兴趣。 “无所谓,尽力而为就好。” 有时候,不被抱有期待,其实也很好。至少不用考虑如果做不到对方会有多失望。 无惨正好要去找累说点事,凛光连回去跟累通知一下的功夫都省下了。 “有什么要带给他的吗。” 无惨用一场‘意外’销毁了在这里留下的一切痕迹,凛光蹲在他身边,看着即将落下的月亮。 “那。就说我会常去看他。” 无惨从他身边消失,凛光蹲在那里,却不确定自己该去哪里。 他从来都是为了什么才会去做什么,现在真的将选择权交给他,他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朝着哪里迈开。 去找玉壶吗?哦,那个不用找,摇摇瓶子就能叫过来。去找猗窝座?可是猗窝座在哪儿?去找黑死牟?不,他一定是想不开了才去自找苦吃...... 半天狗......也不知道在哪儿。说起来,是不是有上弦鬼是固定居所的啊......比如游郭......和....不,就游郭吧。 凛光昂起头朝着周围张望着试图确认方向。在找到大致的位置时迈开腿,无风的夜晚在奔跑时也有了风,呼呼的风声从耳廓划过。 高高跃起,预备的落点是远处的屋檐,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只是这次身边没再有第二个人。 原来不被在意的分别,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啊。 凛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于槙寿郎而言,如果回到这里却再也见不到他,又打听到那附近的一户人家遭遇不幸。 大抵就会认为他真的‘死了’吧。 第62章 找啊找啊找朋友 城市有所改变,游郭大抵也不会保持原样。 但即使做了心理准备,真的在视野边界看到那片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时,凛光还是不免为人类所谓的科技感到惊讶。 以前不过是夜晚也有彻夜的烛火,但现在,人群往来,热闹非凡,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几乎像是凛光未曾谋面的白昼。 上下几乎被分为两个世界,屋檐之上只有寂静的星空,而屋檐之下是热闹的街市,人多的超乎想象,胭脂粉气的味道也浓的超乎想象,堕姬和无惨一样,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上次会面已经是太久之前,对方肯定已经换了地方。 而现在游郭的繁华程度也已经远胜从前,一家一家找怕是得找到天亮。 找无惨很难,但对于凛光,找其他鬼却其实不难。毕竟他是上弦之零,于理说,他是可以直接撬开对方的脑袋,去问问对方到底在哪儿的。 但脑内对话这件事,有点不太礼貌。 从前听猗窝座第一次提起的时候,观察对方的表情,分析对方的语气,感受对方的情绪,不管从哪个角度,能得到的结论都是他对于童磨行径的不满,而且无惨也说那还是猗窝座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就为了将这件事画上个休止符。 而凛光在亲自体验了一次被迫体验半天狗的日常之后,他就更加确定,被人突然打扰且不能关门关窗的情况确实是很不礼貌的。 可如果不打扰,他要怎么在这里找到堕姬呢...... 事实证明,凛光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在他决定开始找找堕姬在哪儿的时候,有人先找到了他。 “啊啦啊啦——这不是小凛光嘛——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一个音节出口时凛光就已经判断出了来的人是谁,声音由远至近,凛光有所察觉,却并未躲开那双从背后抓来的双手。 “小凛光是想我了吗?竟然都自己一个人找到这里来了——真是厉害啊——我也很想小凛光哦——” 有力的臂膀,宽阔的胸膛,带着笑的语调和刻意的亲近,嗅闻声在耳畔响起。 “嗯?小凛光身上竟然有人类的味道,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吗?不像是女孩子啊,小凛光更喜欢男人吗——” 本该正常的话经由童磨的嘴说出,再听时就完全变了味。 “是交了新朋友。” 凛光对童磨的调侃和故作的亲近,以及那肉麻的言辞视若无睹,只挑了自己最愿意回答的那个开了口。 “哦?是吗?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让小凛光抛弃对人类的看法,愿意去和食物做朋友呢?” 凛光没有什么对人类的看法,也并没有单纯的将人类视为食物,他只是一直对人类的兴致不高而已,毕竟又没有什么接触的必要。 童磨总爱这样,强加给他一些有的没的,说了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改。但凛光的脾气一直不错,对于童磨也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式。 “是个鬼杀队的剑士。” “嗯?” “是个柱。” “?” ———— ———— 凛光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被一贯不管是人还是鬼都觉得脑子不正常的童磨,觉得脑子不正常。 凛光完全没有得到开口的机会。 童磨在听完他说的“是个柱”之后,就直接把他打包带走,一路带到了堕姬这边。因为童磨实在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来分享他现在的震惊。 好吧,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凛光跟自己说,至少他现在不需要在偌大的游郭挨家挨户的找堕姬在哪儿了。 “堕姬,我跟你说哦,小凛光交了个人类朋友,是个男人,还是鬼杀队的剑士,他还说是个柱哦。” “真的假的!” “真的哦。小凛光身上完全都是那个男人的味道,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故事的主人公被故事的讲述者高高举起,堕姬没有试图伸手夺走凛光的掌控权,这个距离也已经足够她嗅到和女孩身上会有的脂粉气息完全不同的味道了。 是男人的,还是成年男性才会有的味道。 “凛光,你真的和鬼杀队的人在做朋友啊!那位大人他....” 相比和人类做朋友这件事本身,堕姬更关心她的这位小朋友的鬼身安全多一点,但既然凛光能完整的出现在这里...... “默许了,说如果我能借此和鬼杀队的人熟悉,再得到一些消息就再好不过了......”虽然他觉得希望渺茫。 后一句并没有出口,凛光只是给出了相对合理的借口,以免他们追问更多,凛光还记得上次童磨觉得无惨在偏爱他的时候都做出了什么混事,他无所谓被切成几段,但应该也没人会喜欢没事儿就被打碎。 “所以是什么样的人啊?明明小凛光之前对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都完全不感兴趣的——至少告诉我们小凛光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哎——凛光喜欢男人吗?” 可乐是笨蛋,空喜也是,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两个大笨蛋。这是哀绝的原话,但也是转自于积怒的发言,凛光觉得积怒的原话肯定没这么委婉,但这不是重点。 堕姬不是笨蛋,童磨也不是,但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成了两个笨蛋。而遭殃的人莫名其妙就成了凛光。 就像是可乐和空喜明明嬉闹的对象是凛光,遭殃的对象却是积怒一样。 有些时候,一些事确定是不讲道理的。 “我只是喜欢槙寿郎而已。” 凛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觉得就算换做别人被当作刚捡回家的野猫一样捧着晃来晃去,又莫名其妙被点评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应该也不会觉得这有哪里值得高兴。 “槙寿郎啊——果然是男人的名字呢——小凛光是喜欢他哪里呢?” 童磨的话里充满笑意,但偏偏凛光听着的时候却觉得他一点也不开心。那双臂膀将他圈进怀里,力道之大像是要按碎他的肋骨把他压进胸膛吞噬。 “嗯......” 这次需要拖着长音的人换成了凛光,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这是没人问过的问题,为什么他会想和槙寿郎做朋友,又为什么和槙寿郎做了朋友,对方是鬼杀队的剑士,甚至是个柱,而他是鬼,他们是死敌。 能够维持住友谊的大前提还是槙寿郎误认为他只是个身体虚弱的人类男孩儿,但凡对方确认了他的身份,那把有着火焰形状刀镡的日轮刀,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倒映在他的眼中。 所以为什么呢。 凛光歪着脑袋认真的思考,但和槙寿郎认识是有点久之前的事情了,这种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实在不好追忆。 “也许是因为......感觉他和猗窝座很合得来。” 凛光在被肋骨彻底断开之前给出了答案。 第63章 找到一个好朋友 过于令人震撼的发言让童磨短暂的陷入思考,短暂停滞住的身躯让凛光得以保全他的肋骨。 一直吱呀作响的骨头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童磨阁下,您快要勒断我的骨头了。” “啊啊真是抱歉啊,我也没想到小凛光的骨头竟然一点长进也没有呢——还是这么容易就要坏掉了啊,不过这样才像是小凛光嘛,感觉很容易就会被干掉。” 嘴里说的是抱歉,脸上的表情是永远不会褪去的笑容,眯起的那双眼里却藏不住由内而外溢出的恶意。 这听起来不像是道歉,实际上和道歉也半点关系都不会有。 “所以您能放开我了吗。” 面对贴上来的那颗脑袋,凛光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开口。 “哎——?为什么呢?小凛光唯独对我不肯亲近呢——” 冰凉的软肉贴抵,故作的亲昵在另一方完全不肯配合的情况下少了几分该有的温和。 “总感觉,凛光其实不太喜欢童磨大人呢。” 堕姬贴在妓夫太郎的耳畔轻语,妓夫太郎抬眼望过去,很难不认可这一观点。 完全在强迫的一方,和不知道到底是没兴趣还是没能力而完全不抵抗的另一方,要是换一个背景,就是在游郭经常发生的画面了,不过凛光的话,看起来还太小了点...... 但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挺大了? “但童磨大人看起来确实很喜欢凛光。” 堕姬靠在他的肩膀上,脑袋枕在肩头。 妓夫太郎眯了眯眼,说是喜欢,不准确,却也没错。但说是喜欢凛光,不如说是喜欢这个叫‘凛光’的玩具吧...... 平时的玩具是女人,而现在的是凛光,女人最后会变成猎物,进而变成食物,但凛光止步于猎物。 “那你喜欢吗?” “哈啊?这是什么问题啊,当然喜欢啊,小凛光的眼睛很漂亮,长得也好看,又很听话,当然喜欢。” 妓夫太郎头都没转,只靠着耳边的声音也能想象出对方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吗,最初的嫌弃,在短暂停顿时的困惑,随后忍不住扬起的唇角,那张最漂亮的脸上会有最好看的笑容。 “确实招鬼喜欢。” 妓夫太郎的回答让堕姬困惑的出声,但他没再解释,只是伸手揉着这个有点笨的妹妹的脑袋。 就吊在眼前的肉,怎么会无法吸引恶鬼呢。 ———— ———— “明明我都是上弦之二了,你却一直都是更喜欢猗窝座而非我,为什么呢?小凛光喜欢更强的鬼不是吗?但却连人类都可以做朋友,唯独不肯和我做朋友呢——” 出口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凛光只是在他的注视中将目光从前方转向他,两双眼睛交错,凛光能从童磨的眼中看到他毫无掩饰的恶意,童磨却只能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像是一潭池水,半点没有波澜,平的像一面镜子。 放眼望去,一眼就能穿过满池的水望见最深的底,但当你真的踏入其中,才会意识到那能瞧见的底深到难以触及,而在这样深的水中,唯有你一人而已。 “您怎么会这么认为,童磨阁下也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 “是吗。那真是令人高兴啊。” “但如果您继续这样勒紧,我们的友谊就会遭遇挑战了。” 在童磨收紧胳膊之前,凛光终于抬起了胳膊抵在身前,将那只胳膊稍微推远了一些。 如果施加力道,童磨当然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凛光很弱,骨头也很脆弱,只要他想,凛光下一秒就可以真的变成一个破布娃娃任他摆弄。 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一点。 “好吧好吧,小凛光真是需要多吃一点才行呢,这样一点都不见进步可不行。” “进步,还是有一点的。” 获得了久违的自由的凛光活动着身体,让错位的骨头有机会回到正确的位置上,这次抬头好奇望过来的不止童磨,还有在一边一直小声蛐蛐的兄妹俩。 “完全看不出来呢。” 童磨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摸着下巴,那双眼睛上下扫视着凛光,毫不客气的下定结论。 “那要来试试吗,输了的话,就把你藏起来的那个罐子给我看。” 凛光伸出手,朝着童磨勾了勾。标准的挑衅,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扇面展开,半掩在面前,童磨来了兴趣。 “好啊——” ———— ———— “真的假的,一只鬼竟然能将自己隐藏到这个程度吗?完——全感觉不到哎,他真的没有偷偷跑掉吗?” 出声抱怨的是堕姬,妓夫太郎伸手扶了扶因为四处张望而有些坐不稳的堕姬,也在心底发出同样的感慨。 “不,应该还在这附近,毕竟小凛光从来很讲究规矩,违背游戏规则的行为他是不会做的。” 扇面抵在唇边,童磨也微微眯起眼。 以前就知道凛光擅长躲藏,但以前至少还能稍微有所感觉,在一定范围内存在着另一只生物的感觉,而现在,完全像是凭空蒸发了。 “你们两个就以这里为中心,去周边找找,从近向远的排查。小凛光想要赢的话,一定会找过来的。” “那童磨阁下呢?” 扇子轻轻的挥舞,深秋的夜晚无声的落雪。 “当然是回到屋子里好好等着老鼠上钩了。” 话音落下时童磨本人也消失在堕姬的视线范围。 “啊——所以到底为什么我们也要跟着玩猫抓老鼠啊,明明一开始只要看着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如果回到刚才,面对凛光露出的笑脸和伸出的手,堕姬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拒绝男孩儿加入游戏的邀请。 —— 游戏并没有规定时间,但童磨猜想男孩儿肯定不会将一整个晚上都耗在这里。 凛光想要赢的话,一定会回到这里踢翻那个花瓶,只要封锁住靠近房间的路,就一定能逮住那只小老鼠。 而这栋屋子的每一处进出口他都已经留下了小冰人监视,只要凛光现身,就一定会被抓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毫无动静,紧绷的神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同溜走。 “这样做可是犯规的。” 是男孩儿稚嫩的声音。 不是来自上方,而是来自背后,脑袋转过去之前,捕捉到声音的瞬间冰棱就已经飞出。 冰棱刺穿地板,但并没有血液的香甜,也没有刺穿肉体该有的声响。 空了? 怎么会。 转身望去,明亮的屋子在下一次睁眼时陷入黑暗。 鬼的眼力远胜于人类,不可能因为灯光熄灭就完全陷入黑暗。 “嘭。” 是花瓶被踹飞的声音,按照声音来判断,是朝着他来的。 花瓶被冰棱刺穿,碎裂时光明在下一次睁眼时恢复,破裂的碎片落地前,童磨看到男孩儿还停留在半空中的腿,这招看来是跟猗窝座阁下学的,连花瓶飞来的方向都是朝着他的脑袋。 “怎么能这么说,游戏的目的不是为了胜利吗,利用自己的优势,怎么能叫做犯规。” “你和累一样,不守规矩,也不讲道理。” 凛光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违规说什么,但童磨已经从他的行为中体会到了男孩儿对于他犯规的不满。 “凛光刚刚是想要砸碎我的脑袋吗?” “没有,只是不小心踹歪了而已。” 童磨看着那只甩动的脚,和刻意扭向一边的脑袋,觉得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不值得信任。 “是童磨大人赢了吗?” 从敞开的窗户落进来的妓夫太郎背后是堕姬,堕姬探出脑袋看过去,所见是碎了一地的花瓶和满墙的冰锥,以及站在一边的凛光,一时倒是没反应过来这间屋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我赢了哦——” 凛光举起手挥了挥。 “真的假的,童磨大人亲自看在这里凛光还赢了吗?” “小凛光似乎背着我们偷偷学会了不得了的本事呢。” 男孩儿被抱起,依然毫无反抗,却也并不配合。 “说好的,你之前藏起来的罐子,给我看。” “那小凛光可就得跟我回去看了——” 这是个不难做的选择题,堕姬和妓夫太郎就在游郭,他已经找到了他们的所在,之后再找过来就行,但童磨妥协认输的机会可是不多。 虽然对于没来得及在这里逗留而感到遗憾,但对于未知的好奇还是让凛光做出了最终选择。 “好。” 第64章 打个招呼握握手 凛光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抱着走了,槙寿郎也会偶尔抱他,但不会是这个姿势,无惨也会抱他,却也不是这样。 胳膊压在胳膊上,支起半个上身,沿途的风景在眼前变化,遥远的距离也只是几次呼吸,几句闲聊。 “说起来,我那里多了个人哦,小凛光可要藏好自己的眼睛不要吓到她哦——” “人类?” 凛光抬起头,童磨在看着远方的路,没在看他。但胸腔共鸣在背后震动,他听到那一声低沉的嗯。 “你那里不是一直都有一群人类吗。” “和那些人,不太一样吧......她不是教会的人,也不信教,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就躲到了我那里,是个很不一样的女人哦,凛光见到了也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一个自己就一直养着一群人,现在又收留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的鬼,到底是在以什么立场在说他和人类交朋友很稀奇的? “我和小凛光又不一样,小凛光以前不一直都认为人类只是食物吗?” 童磨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并不看他,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凛光没出声,没反驳。因为童磨说的没错。 从前他确实那么认为,到现在其实依然那么认为,对于鬼来说人类是食物,就像对于人类来说其他的动物是食物一样。 但也像是人类会饲养一些动物,会和那些动物成为朋友,也许以后也不会吃掉它们,凛光觉得自己也只是那样,在和一些不一样的食物做朋友,还是会说话的食物。 也许是因为跟无惨待的太久,意识到了人类和普通的牛羊还是有所区别,也许是因为槙寿郎实在太过独特,又或者只是因为凛光每次遇见槙寿郎的时候,都正好不饿而已。总之一个个的巧合促成一个被称为命中注定的故事。 凛光并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在故事落下尾声时,觉得这故事其实还不错。 “确实不一样。” 凛光没头没尾的回答让童磨终于看向他,但男孩儿已经转走了脑袋。 那句看似在回答他的话,却好像和他的询问完全无关。 是什么不一样?但即使问出口,已经在看风景的男孩儿也肯定不会回答他。 无所谓,他总会自己找到答案的,像是之前一样。 ———— ———— 外面的世界变化万千,但童磨这里的改变却并不很明显。 灯光亮了一些,屋子高了一点,外墙的颜色更鲜艳,屋顶似乎被修缮过,但大体上,还是凛光记忆中的样子。 他被童磨放下,脚掌接触地面,手掌离开身体的下一秒,就开始了他的探索之旅。 泥土的地面镶嵌进了平整的石板,凛光一蹦一跳的越过那些对于他来说间隔稍远的石板,顺着记忆中的模样去探索这片领土。 往前走有片树林,树林之后有屋子,那边是信徒们跪拜的地方,之后是童磨工作的地方,再往后一些,那里有个院子,是童磨曾经居住的地方。 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将那片小小的黑暗森林点亮,将访客的轮廓描摹。 小小的男孩儿走的靠前些,说是走,却没有规矩的在走,一步是蹦,一步是跳。也并不安分的将脚落在那些平整的石板上,上一步在平地,下一脚就踩进草地。双手也从不规矩的待在身侧,总高高的抬着,去摸路过的树干,又去拍打途经树丛,高高跃起,落下时手里就多出一片不知道归属于哪片枝头的绿叶。 男人就要落后一些,两只手环在胸前,一只抱着胳膊,一只拎着折扇,收起的扇子随着走动一下一下的敲打在臂膀,男人身高腿长,迈开的每一步都能轻易的踩在石板之上,一步一步走的平稳,并不会被活泼的男孩儿甩开。 细碎的光偶尔照亮那张脸,所能窥见的便是勾起的嘴角,那是温和的笑容。那双眼睛在月光撒下时就好像在发光,不足以将脸照亮,却已足够成为陷阱的诱饵。 走过树林,之后的路便是毫无遮拦的空旷平地,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凛光转过身,所见是含笑瞧着他的童磨。 童磨瞧着他时,和无惨有些相似。 那张脸在笑,声音,表情,都好像是在笑的,但眼睛没有。 “要比赛吗。” “要比什么?” 童磨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说话的语调更高,表现的完全是高兴。 但凛光看不出他开心,凛光是知道鬼开心时是什么样的,猗窝座跟一些厉害的猎鬼人打架时会开心的笑,那是藏不住的,那是满意和愉快的情绪充满了胸腔,从嘴里眼里溢出时才会有的表现。 那种语调,那种表情,那双眼里所透露出的情感,和凛光现在所见的是不一样的。 “比比我们谁先到你的院子里。” 凛光伸手指向前方,不近不远的距离,不能一步跳过去,但其实赛出胜负也只是一次呼吸的问题。 “好啊。” 童磨欣然应下。 “那么,开始。” 男孩儿在声音落下后迈开腿,童磨也迈开腿,却并没有要认真比赛的意思。 他只是追在男孩儿的身后。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要更高,那条影子将男孩儿的完全遮掩住。 于是凛光脚下发力,猛地拉开一段距离,从他的影子中脱身。 像是小猫。 凛光在他的眼中,和路边的小猫一样,小猫小小的,凛光也小小的,小猫很柔软,凛光也是,但凛光却比小猫更讨他的喜欢,因为凛光闻起来很好吃,因为凛光总会做出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把凛光放在地上时,男孩儿就像是跑出家门许久被带回家的小猫,昂着头,翘着尾巴,像得胜的将军,骄傲的在这片他熟悉的领土里巡逻,探查着每一寸土地。 又在无聊时转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主人,晃着尾巴喵喵的叫着,发出一起玩的邀请。 主人怎么会拒绝小猫的恳求呢? 他当然可以胜过凛光,可如果赢了,又怎么会看到凛光在先一步踏进庭院时,那骄傲的样子呢。 男孩儿站在那里,迎着月光看向他,嘴角带着他自己毫无觉察的笑容,出口时的语调都比平时更高昂。 “是我赢了。” 尾音微微向上飘着,被本人压住,却又没完全藏好。 “嗯,是你赢了呢。” 童磨弯下腰,笑得温和。 “呜哇。” 发出声音的是张着嘴的婴儿,凛光转头时所见是个女人,不可否认,女人长得很漂亮,堕姬肯定会喜欢。 “啊,是童磨大人回来了,我还说这么晚会是谁呢。” “晚上好啊琴叶,抱歉打扰到你了。这位是小凛光,我和你说过的,小凛光,这位是琴叶,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 凛光昂着头看向琴叶,又看向童磨,眨了眨眼,又将视线转回去。 “我叫凛光。你好。” “真是聪明的孩子啊,还这么小就这么有礼貌了,真厉害啊,小凛光,这是伊之助哦——伊之助,看,这是凛光哥哥。” 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也不认识面前的陌生人,凛光歪着头,在琴叶鼓励的目光里伸出手,男孩儿抓住他的手指,咿咿呀呀的叫着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伊之助看起来很喜欢你呢,凛光,真是太好了!” 琴叶的笑很纯粹,很爽朗,很直白。凛光并不理解她在因为什么开心,却能看的出,她的开心完全发自内心。 凛光的视线从伊之助到琴叶,最终挪到童磨的脸上。 童磨也是笑着的,但那双看着琴叶的眼里,有一瞬是凛光熟悉的那种感觉。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童磨为什么会特意将这个女人单独拎出来讲了。 第65章 ‘未成年\’禁止饮酒 “啊。” 这是猎物被捕获时发出的呼救。 凛光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小小的婴儿眨着绿色的眼睛,满眼满脸都是无辜。 真是出色的猎手。 那只一开始伸出的手被另一只小手紧紧的攥着,只能抓住手指,也确实抓牢了手指,在大人们聊天的间隙,小小的猎手悄悄地拖拽着挪动被忽视的猎物,直到才生出的牙齿咬在指尖,凛光才轻轻啊了一声。 另外两位成年人也才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一场成功的狩猎。 “看来觉得小凛光好吃的可不止我一个哦——真是很有眼光呢,小家伙。” 童磨的嘲笑不加掩饰,没有恶意,却也谈不上是好心,完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在看热闹。 “啊!抱歉啊凛光!伊之助!这不是能吃的东西!听话!松开!” 优雅漂亮的女人却没有和长相匹配的脑袋,琴叶看起来比被咬的凛光还紧张慌乱,去反复轻轻拍打着婴儿试图让他松开嘴里的手指。 最终拯救自己的还是凛光自己,手指顶在婴儿的嘴上,施加力道,让那张紧咬着的嘴分开,从中抽出自己的手指,又坚决的一根根掰开攥着手指的小手。 “没关系的。” 凛光将手指展开又握紧,毕竟只是婴儿,没什么力气,牙齿也不够锋利,甚至没办法将他的手咬断。只是关节短暂的留下齿痕,但眨眼就消失,似乎只是关心过度的错觉。 “非常抱歉凛光!伊之助平时不会乱吃的!” 嗯。这听起来可不太像是在抱歉。 “因为小凛光看起来很好吃嘛,所以小家伙忍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换做我也会想要咬他一口的——” 琴叶显然只当童磨是在缓解气氛的开玩笑,但凛光知道,这绝对是童磨的心里话,若非受过教训又被警告过,凛光出现在童磨视野中时,应该很难保持住完整的躯体。 被夺走食物的婴儿并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落泪,他有些惊讶,也许是在惊讶竟然就这样被人轻易的夺走了猎物,而在反应过来之后,那双眼睛看向了凛光,愤愤不平的,挥舞着小小拳头咿咿呀呀的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 “看起来在生气呢......” 凛光很是新奇的看向伊之助,随着他的靠近,那只小拳头就展开又朝着他抓来。 力道从衣领传来,童磨将他向后拽了一点。 “是啊,毕竟是被抢走了到嘴边的食物嘛。” 凛光朝后踉跄了一步,那只手落在头顶抚摸着短发,凛光看着慌慌张张将伊之助裹进襁褓中打包的琴叶,脑袋被揉的歪来晃去。 “琴叶早点去休息吧,我也带凛光去休息了。” 这当然是假话,毕竟两只鬼的夜间时间不论是要做什么,大抵都不太适合被琴叶看到。 琴叶也果然什么都没想,抱着伊之助就回了房间,还挥挥手让他们早点去休息。 送走了琴叶,童磨才带着凛光走向另一边,那是凛光只去过一次的一个小屋子,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一个小房间。 大门被推开,吱呀的声响象征着这并不是会有人常来的地方。 “为什么要生气?” “嗯?” 童磨早就习惯了凛光的慢半拍,在生活中,在习性上,在反应上都是。 除了逃跑和游戏的时候,其余的所有时间,男孩儿都像是没睡醒一样,或许他确实不清醒,但不是困得,是饿的。 “为什么,被拿走了食物会生气。” 童磨回忆了刚才的对话之后,其实已经反应过来凛光在问什么了,那一声困惑并不是因为凛光没头没尾的话,而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在问什么,才感到困惑。 “被抢走了食物怎么会不生气?” 童磨的眼睛都睁大了,那张脸上是真实的困惑,对于鬼来说,难道还有比食物更重要的东西吗?吃人才能变强,吃人才能填饱肚子,鬼想要活下去就需要食物,获取食物的难易程度不会影响他们对于食物的珍惜。 自己的猎物,自己捕获的,抓到的,送到嘴边的猎物,要是被人夺走,怎么会不生气? 童磨转身看向站在门外的男孩儿,月光之下的男孩儿脸上只有平淡,和不很明显也不强烈的困惑,似乎他所说只是理所当然。 “那是食物哦,凛光,怎么会不生气呢?难道我抢走凛光嘴边的食物,凛光不会生气吗?” 凛光歪着脑袋,没有回答,但他本身即是答案。 他不会生气的。 凛光一点也不知道护食,没有那种占有欲,也没有领地意识,说是从他嘴里抢东西,但凛光在童磨记忆中的大多时候,都是在被童磨强制塞肉吃。 是了。只有他是真的不会生气的。 “毕竟,小凛光是不一样的嘛,一般的鬼也不会让我觉得很好吃啊。” 童磨很快将思绪收回,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回身走进黑暗的屋子中,凛光本想跟上去,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冰人抱住脚踝。 “小凛光就先去屋子里等着吧,我会遵守诺言带着东西过去的。” 童磨挥了挥扇子,一阵寒风吹过,凛光单薄的身体飞起,落在了远处的地面上,童磨模样的小冰人蹦蹦跳跳的追过来,又主动走在前面为凛光带路。 无所谓,反正那屋子他要是想去总有机会溜进去看看的。 凛光转过身,毫无留恋的迈开腿,追着小冰人去屋里坐下,那件房间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依然是空旷的房间,高大的壁橱,多了一只壶,看花纹和样式,应当和他手腕上的那个出自同一位手下。 童磨并没有让他等很久,凛光摆弄着小冰人的时候童磨拎着一个不小的坛子进来,和凛光记忆中的稍有差别,但封住的盖和微微流露出的淡淡香味却代表着它们装的是同一样东西。 “所以这里面装了什么?” “嗯——是不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的好东西呢。” 坛子落在地面,凛光听见摇晃的水声,却又稍有差别,他暂时放过了小冰人,慢吞吞的蹭着地板挪过去。 密封的盖也挡不住里面散发出的香味。 “是好吃的?不,应该是喝的才对。是什么?” 凛光歪着脑袋,敲敲坛子,沉闷的回响代表里面被填的很满,童磨从一边抓了一个小一些的坛子,也跟着坐下。 绳索解开,纸面被撕下,盖子被挪开,答案揭晓。确实是装着某种液体,深红色的稍显浓稠的液体,盖子打开之后浓郁的香味充斥在房间,是凛光没闻过的味道。 很香,好像能从鼻子钻进肺管,又从肺部弥漫在血管,只是呼吸,却又好像被浸透了。 坛子倾斜,液体落进那个小坛里,装的不多,刚刚过半,被童磨递过来。 凛光伸手接住,凑过去下意识的嗅了嗅,靠得近了,味道就更加浓郁,唇面抵上壶口,倾斜之下液体尽数流进嘴里,从舌面划过时能感觉出是比水更浓稠些的存在,但凛光一时间没想起来这种香味到底是什么。 液体尽数划过喉管流进胃里,那种舒适感让他意识到这是什么。 “是血?” 男孩儿并未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飘忽,童磨却听得清楚,凛光的双眼都有些涣散,脑袋小幅度的缓慢的晃着,他还没意识到手里的东西到底是多么珍贵的存在,也并没察觉这会给他带来如何的新奇体验。 “小凛光很聪明,但不只是血,是稀血,很少见的哦。” 童磨拎起那个酒坛,比一般血液更浓郁的香味,入口之后也比一般的血液更让他迷醉,从前他喜欢喝酒,可鬼是不能喝酒的,他一度因此而感到困扰,但好在还是让他找到了替代品,虽然少见了些,但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找。 “小凛光喝的那么快容易醉哦。” “嗯......” 凛光作为人类时肯定没喝过酒,而成为鬼的那么多年,应当也没遇到过这样程度的稀血。男孩儿捧着那只小酒坛,不时的灌两口,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完全涣散了,连捧着酒坛的手都有些不稳,导致有些血液已经顺着唇角流下。 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很能喝呢...... 童磨听着空罐子落在地上,而男孩儿已经彻底低下了头,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 直到真的坠下。 “啊,真的醉倒了呢,明明才一小坛而已。” 不过,这算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第66章 临时监护人驾到 凛光是被吵醒的。 脚掌踏在地板,冰柱刺穿墙面,这些尚且可以忽视,但巨大的冰块碎裂,还有男人的怒吼,就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了。 只是脑袋很晕,眼皮很沉,和天亮时想要睡觉有所区别,但一样的感知不到身体,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所见便是猗窝座踏在冰面高高跃起,挥出的空式击碎瞬间追上的冰锥。 扇面挥舞下的云雾中诞生出栩栩如生的冰雕小人,小小的冰人挥动冰霜制成的扇面,放出藤蔓封锁着这片区域。 他在做梦吗? 凛光问自己。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童磨和猗窝座在打架。 ———— ———— 猗窝座讨厌童磨,任何一只鬼都知道,不知道的也一眼能看出来,猗窝座的情感从来直白而坦诚,喜欢是,讨厌也是,他喜欢凛光,讨厌童磨,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毫不隐藏。 所以童磨屡次因为凛光来骚扰他的时候,他思考过是否要去踹碎童磨的脑袋,但凛光在他身边,童磨也谈不上好对付,收益远不如损失,所以他退而求其次的去找了无惨。 童磨得到了管教,那种骚扰在凛光更换了监护人之后也再没出现。 猗窝座久违的过起了他最熟悉的那种清闲而安静的日子。 谈不上喜欢,也不至于不习惯,只是,总觉得身边是缺了点什么。 这样的日子没有煎熬到无法容忍,却也让本就容易脾气差的鬼,变得更容易暴躁,更不用说这几年的鬼杀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一个二个的都弱的让他恶心。 打破这样日子的是脑袋里久违的声音。 第一个字音出现时额前的青筋就暴了出来。 童磨。 他回复的语气完全是咬牙切齿。 ‘滚去玩你自己的玩具,别来烦我。’ ‘唉——你这样说让我很伤心唉,猗窝座阁下,我可是专门来邀请你的,猜猜我找到了什么新玩具?’ 猗窝座对于那个一直带着虚伪笑容的家伙只觉得恶心,拖着长调故意卖关子的语调也让他手下的拳头力道更沉,猎鬼人的脑袋碎在拳头之下,因为失控的力道,整颗脑袋都像是皮球一样炸开,血液和脑浆到处飞溅,这让烦躁稍有缓解。 但也只是短暂的瞬间,童磨的声音出现时,猗窝座就知道刚才的放松只是错觉。 ‘我对你的恶趣味没有半点兴趣,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童磨。’ 猗窝座的语气和客气没有半点关系,和礼貌也是。他赌童磨肯定听的出他在烦躁,在愤怒,只希望这个蠢货能识趣的滚蛋,而不是继续招惹他。 但面对童磨的时候,希望从来都只是希望。 渺茫而无望。 ‘别这么生气嘛,猗窝座阁下,这么没礼貌的话会不讨鬼喜欢的哦——你真的不要来看看我的新玩具吗?’ 童磨很少发出邀请。愤怒之间一闪而过的困惑让猗窝座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联系,童磨已经安分了很多年,为什么会突然联系?他说新玩具? 之前童磨也曾经发出过邀请,在刚成为上弦贰的时候,会朝他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而那一般都是三只鬼的聚会,只是他从不愿意去,也希望凛光能推掉这些没意义的活动。 ‘有很少见的画面哦——猗窝座阁下,要是来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这是陷阱,也是诱饵。 要赌吗。赌童磨所谓的玩具,其实是多年未见的男孩儿。 猗窝座几乎没有犹豫就迈开了腿,就算这是陷阱,猗窝座也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然后从陷阱里爬出来,再给布下这个陷阱的混蛋脑袋上狠狠来一拳头,让那家伙彻底的记住。他说滚的时候,童磨最好自觉地真的闭上嘴滚出去。 —— 事实证明,猗窝座的直觉从来很准。 他在天亮之前赶到了那座占地面积不小的教会,越过高墙,躲过巡夜的人,穿过树林,从屋檐找到那扇未被关上的窗户,一跃而起。 轻易的踹碎了充当着窗户的单薄冰层,在冰面碎裂的瞬间,他嗅到了屋子里浓重的血腥气。 妈的,他们在这屋里干什么了! 落地的第一目标当然是那个抱着酒坛的男孩儿,那颗脑袋都已经掉进坛子里了。 “来的真快啊,猗窝座阁下,明明之前邀请你的时候,都说很麻烦呢......不过不敲门而是跳窗,小凛光会说你没礼貌的哦。” 碎裂的冰面在一瞬间被复原,童磨看看恢复的冰面,又看向那位不速之客。 “你给他喝了稀血?” 猗窝座将那颗脑袋从酒坛里抬起,男孩儿的双眼完全涣散着,嘴边脸颊都沾染着血迹,那双眼睛用了很久才终于有了聚焦的趋势,但终究没有真的看清他是谁的意图。 “这个....好喝......一起喝。” 凛光将抱在怀里的酒坛推向他,猗窝座随手拎起来晃了晃,能装下一个凛光的酒坛被男孩儿喝的余量不足一半。 “是他自己要喝的哦,可不是我硬灌的,小凛光说想要看看我的酒坛里装了什么。” 童磨将自己立刻摘干净,自然的朝着这边走,肉眼可见的,猗窝座的坐姿随着他的靠近有了调整,坛子被放在地面,那只手支撑在身侧,显然,是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样子。 “小凛光看起来是第一次喝呢,完全被稀血弄得脑袋晕晕乎乎了,真可爱不是吗。” 猗窝座垂眼看着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脑袋的男孩儿,那颗脑袋全靠着他的手掌支撑才能勉强保持抬起的姿势,像是困倦的幼犬,只是枕着他的手,就能安心睡去。 指腹摸过下颚,擦过嘴角,将要干涸的血迹被抹开,苍白被染上绯红。 “你这和给小孩子喝酒有什么区别......” 猗窝座的语气很平淡,比童磨记忆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更平淡,但暴雨将至时,通常都会有短暂的,死一样的寂静。 “小凛光又不是小孩子,哦,当然他是,但是鬼又不是人,别那么拘束嘛,猗窝座阁下——而且,不觉得这样的小凛光很有趣吗?比平时要更有趣一些不是吗......” 童磨的语气中充满暗示的意图,猗窝座听出来了,只是不太理解,他不理解童磨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脏东西,从以前他就觉得童磨的脑子有病,现在童磨正向他证明着他的想法到底有多正确。 “是吗,哪里有趣?” 猗窝座将男孩儿怀里的另一个空坛拿出来挪到一边,把男孩儿平放在地板,短褂被脱下三两下折起正好给男孩儿当个枕头。然后他才站起身,一边甩着手腕一边看向童磨。 “猗窝座阁下,难道你就对凛光不感兴趣吗?哦,也对,小凛光说过,你没吃过他对吧,真是遗——” 由远至近,拳头从视线范围中的一角到占据整个视野中心只是一瞬间。 拳头砸了个准,只是碎裂开的不是童磨的脑袋,而是留在原地的冰雕。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猗窝座阁下,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只要吃过一次的话,你就会明白了,要试试看吗?” 声音出现在身后,而那里有的不止童磨。 比脑子更快的是身体,抬腿挪步,脚掌狠踏在地面,拧腰转身,腰胯带动臂膀,顺着转身的惯性挥出拳头。后一步追过来的视线捕捉到的是试图靠近凛光的童磨。 碍于追上去的空式才让童磨不得不收回伸出的手。 “你忘了那位大人对你的惩罚了吗,童磨。” “嗯——当然不会,我的脑袋还是很好用的,你是在担心我吗?猗窝座阁下。我真是好感动啊——” “脑子有病就摘下来好好洗洗干净。” 猗窝座后跳两步退到凛光身边,干脆将男孩儿挪的更远了些。 “嗯?你和小凛光说了一样的话呢,猗窝座阁下,我就说小凛光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果然是和你学的啊,真是令人羡慕的关系啊——” 扇面抵在唇边,脸上的表情颇为逼真,但猗窝座早看出来,童磨其实一点感情也没有,这些不过都只是恶趣味的伪装罢了,令人作呕。 “是啊,是你这种家伙完全不会有的关系呢。” 猗窝座轻哼一声,语气平淡又坦然。 ————–——————————— ———————————————— 【久违的聊两句 1。为什么童磨主动摇人过来。 因为他善(贱),他觉得猗窝座不吃小孩不吃女人是不能变强的,他得帮帮同僚克服这个挑食的小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那么做,就是自认为他们关系很好,猗窝座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2。为什么被训过还敢再犯 这小子在卡bug,凛光遇到危险了也可以跟无惨摇人,但喝多了这个晕乎的debuff状态下神志不清根本不记得摇人,跟睡着了是一个状态的断联,想骗小孩儿自己给他吃,还特意叫了猗窝座过来当试探的倒霉蛋儿,但没想过猗窝座会不配合。 3。猗窝座为什么跟童磨打架 首先,看他不爽,观念不合,三观完全错开,所以觉得童磨脑子不正常之类的。 还有一点就是他们两个对于凛光的观点的冲突,童磨觉得凛光就是玩具,最好是能成为食物,毕竟朋友也是食物,凛光就是少见的孩子,能给他别人给不了的刺激(比较新奇的玩具)所以喜欢他 猗窝座在成为鬼之后也算是鬼里面人性占多一点的(情绪方面)喜欢啊,愤怒啊,感情都比较分明,甚至有点那种少年的感觉,生气藏不住,被炭治郎捅了之后骂骂咧咧放狠话要拿他脑浆涂地板什么的,开心也藏不住,跟炼狱打的时候开心的像个孩子,他对凛光的喜欢也同样很明确,他喜欢,因为男孩儿是鬼里少有的“正常人”。猗窝座喜欢正常人 猗窝座对于喜欢的东西就会很执着,是有守护这一潜意识的,他喜欢凛光,所以也会照顾凛光,会保护凛光,所以觉得没感情硬要装,还故意恶心他的童磨脑子有病,也觉得想要吃掉凛光的童磨纯粹混蛋,所以故意嘲讽他,就是为了好好打一场,免得童磨老放他风筝 tips:虽然正剧里猗窝座几乎没有这种……就是动脑子的情节,但我觉得猗窝座不动脑子的原因应该和无惨一样,没必要,所以不动,因为你看他和炼狱聊天的时候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不讲理但是他自己能闭环,脑子还是正常的,所以我觉得他是能做出这种事儿的,用嘲讽的方式回敬童磨,但不是那种欠欠的挑衅,而是理所当然的回答,但就是这样笃定的否认,会让童磨生气(参考香奈乎和童磨的对话那种情况)】 第67章 打起来打起来 就像碎石落入平静的湖面,波纹一圈圈蔓延,整片湖也都失去了平静。 无形的硝烟连同有形的杀意一同弥漫,冰霜在一瞬间遍布整个房间,低温都可以察觉的降下。 童磨在一瞬夺走了房间的控制权。 “猗窝座阁下,这么说可真是,相当没有礼貌啊......” 展开的扇面挡住了半张脸,从眉眼间已经看不出笑意,语调也已经跟着屋内的气温一同降下来。 真是少见。这个虚伪的家伙原来也至少还是会生气的。 猗窝座看着脚下蔓延的冰霜,只轻笑一声将被冻结住的脚掌从冰面中抽出,随意的甩了甩脚踝抖落一地的碎冰。 “一直礼貌礼貌的......装的像是和凛光很亲近......” 脚掌在空中挪位,落下时踏碎一大片冰面引得房间震颤,松散的骨头和肌肉一同紧绷,抬起的手并掌朝向目标。 “术式展开。破坏杀·罗针。” 雪花式样的图案从以猗窝座为中心蔓延开,最初是血色,在雪花的每个角被点亮后又转变为浅蓝,技能发动,目标锁定。猗窝座终于正式的将目光挪向面无表情的童磨。 “其实最没礼貌的。是你才对吧。” 短暂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在地上的男孩儿不时含糊的呢喃最清晰。 “血鬼术·散落莲华 。” 扇面挥舞之下扬起裹挟着冰霜的风扬起,在脱离扇面的瞬间,微风演变成可以吞噬生命的危险风刃,细碎的冰霜凝聚成花瓣的模样,逐渐清晰,逐渐成型,漂亮的花瓣却和刀刃一样锋利。 “破坏杀·空式。” 挥舞出的拳头带起无形的风,击碎了靠近的大多花瓣,少量遗漏的花瓣轻易划破皮肉,那些被击碎的花瓣砸在身上也同样能带来刺痛,血液只来得及飞溅出去几滴,伤势就已经恢复。 身躯下压,腿部发力,短暂的蓄力之后猗窝座从原地消失,将那点距离瞬间抹除。 “破坏杀·灭式。” 这一拳砸的稳准狠,只是砸中的并非童磨自己的脑袋,而是毫无生命的冰雕,冰雕在一拳之下碎成粉末,扇面挥舞的风声从更远传来。 “看来你真的很想要打碎我的脑袋啊......猗窝座阁下,明明就算砸碎了也毫无意义。血鬼术·莲叶冰。” 冰霜凝聚成精致的莲花样式,在挥舞之下直直朝着猗窝座袭去,后者看着逐渐逼近的莲花,却只是轻易的起跳躲开。 破风声从头顶传来,毫无预兆,童磨的扇子并未闪动,猗窝座却清晰的感知到视野之外逼近的杀意。 双眼挪动,杀意来自于不起眼的小冰人,他还以为那是个玩具,毕竟凛光也喜欢堆雪人,又会做人偶,多弄个冰雕也并无不可,现在看来,那应当是童磨血鬼术的产物了。 “这样掉以轻心的话,会很容易死掉的哦,猗窝座阁下——” 浮空的身体无处躲闪,猗窝座的战斗经验却足够做出应对,拧腰旋身,随着风声裹挟寒意逼近,抬起的腿狠狠踢出。 “破坏杀·脚式·流闪群光。” 后一步跟上的视野才看清那是来自天花板的巨大冰锥,范围型的攻击,能打到他的寥寥无几,更多被踹开或踢碎,落地时猗窝座才注意到脚掌上凝结的冰晶。 真是惹人烦。不论是站在那里的本人,还是这麻烦的血鬼术。不愿意堂堂正正的对决,只会站在远处做这些该死的小动作罢了。 一边说着鬼就算被打断脑袋也不会死一边却躲的比谁都更快。更恼人的是那家伙确实躲的够快。 虚握着的拳头攥了个实,过度的用力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威慑力十足。 不同于已经进入愤怒状态的猗窝座,童磨看起来倒是心情好转,悠闲的一下一下轻轻挥舞扇子,他只是多看了一眼远处被踹走的冰锥刺穿的结晶小人,微微眯起了眼。 “真是犯规啊,猗窝座阁下,明明看不见却也能意识到,罗针什么的,真是讨厌啊。” 凛光从前和他讲过的,关于罗针。童磨自己其实也有所听闻,但果然,只是听闻和亲眼所见还是有所区别。 猗窝座可以察觉到实质的杀意,就像罗盘锁定了一样精准,所以即使是偷袭也不会得手。 说起来......小凛光的眼睛确实与别人的不同,那双眼睛可以轻易的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强和弱在他眼中和有着清晰的区分,伪装也毫无意义。 只可惜那张嘴和那颗小脑袋却不如那双眼睛一样好用,那些诡异又离谱的形容一般人确实无法理解,童磨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可以理解的那部分倒是都很准确。 “破坏杀·脚式·飞游星千轮。” 从远到近,抬起的腿带着即使是童磨都能感受到的杀意,是真的很想要踹碎他的脑袋啊。 “血鬼术·枯园垂雪。” 连续挥舞的扇面所发动的进攻不如其他血鬼术凶悍,但胜在续航能力更强,一下接着一下,霜雪会阻碍视野,也会影响行动,每次挥舞时带起的风霜像是刀子一样轻易的划破皮肉,又顺势在伤口上凝成冰霜。 暴风骤雨一般的踢击来的又凶又快,确实很快,但还不够快,至少童磨还应付得来,每一次挥舞的风雪都能准确的抵挡下那只靠近的脚。 “已经不满足于要打碎了吗,猗窝座阁下,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我的脑袋不会被你踹下来呢——” 猗窝座并不肯回应他的话,从刚才开始就是了,除了一开始的挑衅,之后就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两句了,真是奇怪,明明和凛光坐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多可聊的,从前的上弦被召集时与其他的鬼也好歹能说上两句,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哑巴了? 不过凛光说,以前他也不喜欢说话,是后来被无惨大人和黑死牟大人培养教育的才愿意开口,也许猗窝座也只是需要一些指导才愿意跟他开口呢?就像是他需要一些引导才知道去吃女人的肉才会变得更强一样。 童磨自顾自的就已经敲定了思路,而因为那麻烦的血鬼术造成一身冻伤的猗窝座对他即将遭遇的纠缠尚且毫无觉察。 第68章 哄孩子 碍眼。招人烦。 不论是那游刃有余的姿态还是悠闲的语调,连血鬼术都一样让人恶心。 未得手的烦躁感在那冰霜在皮肤蔓延时加剧。 “血鬼术·结晶之御子” 那些麻烦的小冰人再次出现,烦躁感逐渐更加浓郁,怒意随之升腾。 猗窝座并非没有和足够强的敌人交过手,虽然强悍的敌人不多,但好苗子也不是没遇到过,痛快的交手不论是输赢都会让他心情愉快。 就算是黑死牟那座无法跨越的高山,在战斗时他也毫无畏惧,越是清晰的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的差距,他就越是有动力,那是能够看出的差距,却也代表着那是可以追逐的身影。他需要做的只是继续在自己的路上走,去追逐而已。 但童磨不一样,拿他和黑死牟做对比,简直是对于黑死牟的侮辱。黑死牟并不会如此戏弄对手,也不会用这些碍眼的招式放风筝,强者之间的交手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更直白的靠拳脚靠刀剑靠实力去竞争,去争夺胜利。 猗窝座看得出,童磨明显可以放出更强的进攻,但对方没有那么做,只是像在戏弄孩子一样的,游刃有余的在捉弄他。 就像是故意将玩具高高举起的大人,就那样保持着恶劣的笑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蹦跳。 —— 感受不到不代表看不出来,人类的情绪总是很明显的写在脸上,鬼的就更直白一些,更何况站在面前的鬼是猗窝座,如果要排个名次,在情感丰富程度的那张表上,猗窝座一定一骑绝尘,就算是无惨大人都不会有那么清晰明确又丰富的情感。 猗窝座在生气,而且看起来是越来越生气了。 这很奇怪。 小凛光明明说猗窝座很喜欢和强者交手的,越是强大的猎鬼人,他就越是喜欢,会和对方聊很久,也会故意放水的拉长战斗时间,让对方被逼出潜能在绝境中成长,也是希望对方能在逐渐意识到差距时能愿意答应他的邀请。 所以童磨故意的在放水,像是猗窝座所做的那样,但为什么猗窝座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 猗窝座喜欢那么做,却不喜欢被那样对待吗? 他之前询问小凛光时,对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是因为大人和黑死牟大人一直很......用黑死牟大人的话来说,是被宠坏了。所以就逐渐变得‘放纵’了。’ 啊,所以不能一直只是这样吊着他,要尽量的给对方一些甜头才对是吧。 童磨在心底打了个响指,混沌的思路有了清晰的指引,扇子便刻意的放慢了些。 —— “破坏杀·鬼芯八重芯。” 一拳一脚都极具破坏力,飞舞的冰莲碎了个彻底,这次连碎块都没留下,扩散的余威将远处不断挥动小扇子的冰之子也冲撞的碎开。 小小的‘童磨’身首异处,终于停下了动作。 “破坏杀·脚式·冠先割。” 明明是背对着的,却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靠近的童磨,扇面停留在半空,脚下有实感,这一下击碎的不再是冰块,而是童磨本人,手掌支撑地面,视线之内是高高飞起的脑袋,血肉分离的声音清晰入耳。 “啊啦啊啦,真的被猗窝座阁下踹下了脑袋啊——” 掉落在地面的脑袋传来猗窝座最讨厌的调子,刻意拖长的尾音满含笑意,明明被踹飞脑袋的是他童磨,但那话出口的时候却好像猗窝座才是遭殃的那位。 “脑袋被踹飞都不能让你闭嘴吗......” 那颗落地的脑袋被他的主人捡起,重新安装在往外喷涌着血的脖子上,头和脖子接触的瞬间恢复如初。 “如果一次踹碎的话,倒是能让我稍微安静一会儿,但现在的猗窝座阁下还做不到这种事吧。” 青筋暴起,肌肉紧绷,瞳孔收缩,眉眼紧皱。 每一个肉眼可见的细节都在告诉童磨面前这位又在生气了。但他不理解,怎么回事呢?明明都让他踹掉了脑袋不是吗?是需要被他打碎脑袋才会让他开心吗? “破坏杀·灭式。” 完全一致的场合。 不论是挨打的对象还是挥出拳头的那位,连情绪和招式都一致,只不过这次碎掉的不是冰雕而是真正的脑袋。 碎的很彻底,整颗脑袋都被拳头正面接下了这一拳,连带着脖子和锁骨胸口都完全被击碎,血液和肉块飞溅一地,像是有个巨大的锤子正面来了一锤一样,在上半身留下一个半圆的缺口。 血液从残留的身躯里喷溅而出,但很快,血肉疯狂生长,身体之后是脖颈,那颗脑袋也恢复如初,童磨垂眼敲向收回拳头的猗窝座,却没见到对方满意的表情。 猗窝座却并没有因为这一拳满意,反而眉头皱的更紧。 童磨彻底不明白了。 他明明故意完全不去躲,还故意不让身体紧绷,就为了让猗窝座的这一拳打出足够有效的结果,但为什么对方看起来还是那么生气? “故意不去躲开是在挑衅吗。” “嗯?” 童磨睁大了眼睛歪着脑袋,满脸都是没理解的疑问。 但回答他的只有爆发出的拳脚,童磨不理解,但这次没再一味的放水,而是立刻和猗窝座拉开了距离。 “要打就打!谁需要你故意放水!” “啊,猗窝座阁下原来是不想让我放水吗?可是猗窝座阁下,是打不过我的吧......” 那张脸上的笑容灿烂,语气也是异常自信。 “血鬼术·寒烈的白姬。” 拦住去路的是冰雪制成的女人模样的冰雕,柔美娇弱的冰女却在开口时吐出冰雾,无形,无法造成像是冰锥一样明确的伤害,却能瞬间在皮肉上凝成冰层阻碍住行动。 “小凛光说猗窝座阁下从不对女人动手,那不如就从假人开始练习吧,来吧——猗窝座阁下,这只是冰做的哦——不用留手也没关系的——” 童磨抬手抵在嘴边,像是呼唤一样拖长语调呼唤着猗窝座的名字,而那种语气,那种用词。 完全就是在哄孩子。 女人模样的冰雕被猗窝座狠狠踹出,正正朝着制作者本人砸去,童磨挥手间就让冰雕碎裂,抱起胳膊用一只手摸着脸,一副因为孩子太过叛逆而感到困扰的大人模样。 “唉......明明都已经专门做了假人来给你练习了,真是让人不放心啊。猗窝座阁下,难道是要从小孩子开始练习吗?啊!就选小凛光的样子好了!” 冰霜凝聚在一起,汇聚出男孩儿模糊的轮廓,空式眨眼就杀到面前,让童磨停下了动作,失去控制的碎冰散落一地。 童磨抬眼望去所看见的正是紧咬着牙捏紧了拳的猗窝座。 “啊~啊~,真是不错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准备杀掉我一样呢——真是值得鼓励——” 猗窝座的愤怒在屈辱之下彻底被点燃的透彻,他几乎能听见剧烈跳动的心脏,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拳头被紧攥到骨头嘎吱嘎吱响动。 他今天绝对要把童磨的脑袋摘下来狠狠踩碎,用他的脑髓涂抹地板! ———————————————— ———————————————— 【tips: 童磨这么好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明明写日常向就是为了避免战斗桥段……最终却还是一点也没避开呢……不过还好终于快搞定了……。 小凛光真可怜啊在一个一直振个不停的冰箱里晕了好一会呢……(虽然打的很激烈,但猗窝座有很注意,所以没让小凛光受一点伤) 凛光:这是我睡过最差的一觉(其实没在睡只是晕了】 第69章 休战 小凛光的睡眠质量确实值得钦佩。 童磨在分神看向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男孩儿时在心底暗自感慨。 明目张胆的走神让猗窝座的攻势更加迅猛,谦让和放水不能让对方满意,安慰和引导性的话语也只让这个男人越来越生气,凛光教的东西童磨都用了个遍,也没见起到一点作用。 反倒是偶尔蹦出的回应更大声了,虽然回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凛光说猗窝座很喜欢和强者交战,越是厉害的,能打的久的,也就越喜欢,那他们打了这么久,是不是代表猗窝座其实也会有点喜欢他? 童磨这么想着,看着那个即将杀到面前的拳头,连眼都没眨一下,数个结晶御子挥动扇面,无数冰晶凝聚成棱形,随着狂风一同袭去,每个棱角都像刀刃一般轻易留下伤痕。 鬼和鬼之间的战斗大多是毫无意义的,毕竟无法致死。 在童磨眼里,猗窝座向他发起的战斗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他们的实力没有大到他可以完全压制将猗窝座撕碎,又没有小到猗窝座可以真的将他的脑袋在他非自愿的情况下打碎。 到了猗窝座这种程度,别说是被冰刃划伤,就算被刺个对穿冻成冰雕也很快能挣脱,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猗窝座不会赢得胜利,所以童磨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猗窝座越打越有精力,天边已经开始有些光芒了,琴叶一会儿就该醒了。 虽然他不觉得作为鬼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但琴叶的胆子很小,会被那些聒噪的人类吓到,说不定也会被他吓到....而且猗窝座的事情也不太好解释。 虽然童磨并不介意继续陪着猗窝座这么‘玩’下去。 但也许还是先暂停一下,留着晚上再继续会更合适。 “虽然跟猗窝座阁下这样玩确实很有趣,但是,猗窝座阁下,天要亮了哦——” 童磨是这么说的,他觉得他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晰了,如果是凛光,立刻就会明白游戏该暂停了。 但猗窝座不是凛光,回答他的是击碎冰柱的拳头。 很显然,那位不仅不想暂停,还想要继续打下去,并且准备进一步破坏这个已经有些岌岌可危的建筑。 那只拳头在击碎冰柱后高高举起,照着那个姿势,很明显是准备直接朝着地板来一下。 啊。虽然刚才的打斗尽量都被冰层缓冲而不至于太明显,但如果这一下真的打下去,童磨毫不怀疑,这个屋子肯定就要重新维修了。 天就要亮了,而童磨暂时没有要挪个窝的打算。 “血鬼术·寒冬冰柱。” 这次冰柱不是从上方而是从地板,自下而上发起的进攻让猗窝座停下了攻击趋势,迅速的跃起,挥舞着拳头甩出空式将那些追上来的冰柱碎个彻底。 “血鬼术·蔓莲华。” 小小的御子随着童磨一起挥舞扇面,一瞬间,藤蔓一般的冰晶从四方八方生长,只一次眨眼就将整个屋子封锁,尚且停留在空中的猗窝座就像被瞄准的雀鸟,箭矢脱离弓弦,雀鸟便被刺穿身躯这段翅膀,只能被迫坠落。 “童磨!” 虽然童磨所设想的是小鸟,但实际上被捕获的却更像是暴怒的受伤猛虎,只是利爪被捆绑,身躯被束缚,动作被限制,空有一口尖牙也毫无用武之地。 “别这么大声,要是吵醒小凛....啊,果然被吵醒了呢。小凛光。”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猗窝座也转过头,所见便是正懵懂的眨着眼,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揉着眼睛,似乎刚睡醒的男孩儿。 “我还在做梦吗......” “虽然小凛光看起来有些睡糊涂了,但现在确实是清醒的哦——” “那为什么,猗窝座会在这里....?” 凛光从全是冰的地板上坐起身,才注意到自己撑在地上的手掌下一直攥着的是熟悉的短衫,而这件上衣的主人,此刻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好。 不过猗窝座的处境看起来也确实算不上好,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应当不只是他的,但也肯定少不了他自己的,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藤蔓,那些起着束缚作用的藤蔓,狠狠勒进皮肉,那些叶子状的冰晶轻易就能再次造成创伤,那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藤蔓似乎是直接从皮肉中刺穿了胳膊,从骨头间钻出来以提供有力的捆绑作用。 确实有效,有效到能捆住猗窝座,但看起来也确实谈不上舒服。 “啊,是我把他叫来的,因为想要分享一下......” 童磨本想去拿那个酒坛,但瞧去时只能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余波震成碎片的残渣,也就放弃了想法,反正只是个借口,凛光总会信他的。 “那你为什么绑着他?” “因为天要亮了,猗窝座阁下却不愿意停手,如果再打下去的话,我怕琴叶会找过来,而且我想,小凛光应该也不想就这样晒太阳吧。” 凛光眨了眨眼,转头时倒是真的瞧见窗外边际线上的一抹白。 “那现在你可以放开他了,猗窝座不会继续打了。” 藤蔓被收回,冰层和薄雾也逐渐褪去,只是屋内的气温一时半会还升不上来。 猗窝座安静的诡异,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凛光歪着脑袋看向他,有点不习惯他这样的安静,于是试着站起身,但不知道是还没睡醒,还是快要睡了,站起来的身体并不受控制,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迈出第一步就趔趄着直直朝着地板靠近。 他的脸没有亲吻地板,从颈后传来的力道拽住了他,再一发力就将他拽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当作看不见我呢。” 被轻易抱进怀里的凛光抬起头看向板着一张脸的猗窝座,对方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糟,也不肯开口,凛光也不着急,只是将那件短衫递给对方,猗窝座看了看,无声的坐下,将他放在腿上,利索的将那件短衫又穿上了,给凛光当了半个晚上枕头的衣服也染上了一股血气,但猗窝座也懒得搭理那些小事了。 “喂——两位——现在要换作看不见我了吗?” 童磨对自己在这两位心里的定位毫无觉察,收起了扇子自顾自地也靠近过来,自来熟的就坐在猗窝座身边。 “为什么突然过来了啊?你不是....”不喜欢童磨。 后半句并没有出口,但猗窝座知道凛光在说什么,面对凛光时他从没有隐瞒的心思,坦白了是童磨一直骚扰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他觉得可能是凛光在这边,就干脆过来看看。 但也只是点到为止,没去讲那场屈辱的战斗和最后的结局,但反正凛光自己也看到了,他没打赢,还一直被童磨当孩子一样哄,只是想到猗窝座就又开始窝火。呼吸都沉了些。 凛光昂着头,看着他,很久都只是听着他粗沉的呼吸。 “我很开心。” 那只小手抓住他的,因为战斗而一直在接触冰面被反复冻伤的手已经恢复,但温度依然和冰块没什么区别。这样的情况下,让他错生出一种凛光的手很温暖的错觉。 “开心什么。” 语气谈不上好。猗窝座没想迁怒凛光,却也没办法当作刚才的一切没发生。 “因为你来找我,所以很开心,猗窝座,是朋友。” 凛光笑着晃了晃脑袋。 “喂——喂——真的都看不到我吗——” 坏气氛的人总是那么没眼色。 第70章 哄孩子的正确方式 “凛光——小凛光——真的看不见我吗?” 童磨挥了挥手,又挪了位置,随着他的靠近,猗窝座的眉眼逐渐皱起,那张脸上的烦躁与嫌弃几乎要成为实质。 “别这样对我啊小凛光,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就这样完全无视我也太过分了吧——” 童磨的语气听起来无辜又困扰,细听还带着几分可怜。 “可是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你把猗窝座捆起来了啊。” 男孩儿靠在猗窝座肩膀上,那双眼睛是人类的双眼,还是涣散着无法完全聚焦,全身上下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软着,连出口的话都是软乎乎的,没有半点压迫力可言。 “所以我说了是因为猗窝座阁下不肯停下嘛,我都说了天要亮了——可他还是要继续打下去,我只好让他安静下来了,而且这不是还吵醒了小凛光嘛——” 这话倒是没说错,凛光确实是因为过分的吵闹才会睁开眼,但没有做梦的话,应该也不算是睡着了...... 如果不是睡着了,那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凛光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抱着坛子喝,因为稀血还挺好喝的,但除此之外,世界就一直是模糊的黑,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又好像发生了什么,但记不清了,再次睁开眼,就是屋子变成了冰窖,而猗窝座和童磨大打出手,前者最终还被捆了个结实。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在短暂的安静后,凛光抬起头,将问题拉回了最初。 “因为他嘴欠。” “因为猗窝座阁下不讲礼貌。” 两个男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连理由听起来都很相似,只是两位看起来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凛光的目光望向童磨,对方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他又看向猗窝座,男人皱着眉也转头看向童磨,脸上是诧异、困惑,在反应过来后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凛光觉得他们的话应该,都有可取之处,但肯定还是猗窝座的真实性更高。 “那么猗窝座说了什么呢。” 凛光于是将目光投向了童磨,他这么说着,却不声不响的握住了猗窝座的手掌,那只冰凉的手掌在小手中被揉捏着,关节处的血迹也被男孩儿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抹去。 “他说了很过分的话啊,小凛光,说是我和小凛光不会有亲密的关系呢,明明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但他却说我们完全不会有凛光和他一样的亲密呢,是不是很过分。” 童磨附身靠近,这一动作让猗窝座难得的坐正了,背脊挺得很直,肌肉都逐渐紧绷。 凛光看着面前这双大眼睛,脑袋倾斜了一个角度。 “他说的。没错啊。” 气氛完全凝固住了。 凛光的耳朵有一瞬捕捉到冰面碎裂的声音,但这里没有冰,更不会有什么东西碎开。 打破沉默的是猗窝座颤抖的肩膀,准确说不只是肩膀,他的整个胸腔都在颤抖,低低的笑声断断续续,透过胸腔传到凛光的耳朵里,闷闷的,让耳朵听的发痒。 “小凛光,这样说我可是会很伤心的......我们明明也是好朋友啊......” 童磨坐起身,脸上笑容未变,只是那柄收拢的扇子抵在了下颚,眼睛也微微眯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男孩儿。 “是朋友没错。但不一样。凛光和猗窝座,凛光和童磨,是不一样的关系。没有谁和谁之间的关系,是可以完全重现在另一个人身上的......鬼也不行。” 凛光在那双眼睛中捕捉到寒意,也许还带着压迫,但凛光只是温吞吞的开了口,慢悠悠的斟酌着词句,将自己所想如实说出。 “所以猗窝座说得没错哦。错的是童磨阁下。” 抬起的手虚虚的点在空中,朝着童磨所在的方向。童磨少见的没有反驳,也没有应答,似乎在思索着方才那段话的含义,又似乎是在斟酌现在这句话的对错。 而凛光已经没再将注意力分给他,而是看向心情有所好转的猗窝座。 “所以童磨和你说什么了?我错过了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你睡下的时间正好,什么都没错过。” 连他狼狈的落败都目睹的一清二楚。 猗窝座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落在凛光脑袋上揉了揉,男孩儿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非要说,大概是更活泼了,更愿意说话了,表情,或是动作,都比印象中的更丰富一些,看起来更像是活着的生物了。 “啊,对了,猗窝座的话,也可以不被人类看出来的吧,像是这样的。” 凛光伸手指着自己那双与人类无差的双眼,猗窝座挑眉,稍显诧异。 “倒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个人类,要是被发现的话.....” “嘭!” 这是曾被冻上的门被狠狠拽开的声响。 “童磨大人您没事吧!我昨晚就听到一些声音还以为是我在做梦,但早上醒来门口的人说真的一直有声音我才发现原来不是在做梦!” 琴叶来的很突然,这一段话也来的很突然,将一整段话吐完她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多出了个人。 是个男人,有着少见的粉色短发,穿着同色的短衫,转过来的那张脸很是年轻,只是表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早上好啊,琴叶——” 让她收回注意的是一旁童磨温和的问候。 “早上好!不对,您没事吧!” 琴叶走进屋内,习惯性的回应了问候,却在下一秒意识到不对的继续追问。 “如你所见,完全没事哦——没有被踹下脑袋,也没有被打碎身体,好得很呢——” 童磨温和的给出回应,话语中饱含的深意让屋内的另一位成年男性青筋暴起。 “别说那么可怕的话啊,童磨大人,您没事就好了......不过这位是......?” 琴叶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童磨确认真的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连屋子看起来都依然是干净整洁,完全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的样子才终于松了口气,开始关心起这位陌生的客人。 她记得昨晚没见到这个男人啊?是半夜来的吗? “猗窝座,是我的朋友——早上好,琴叶。” 不熟悉的男人怀里却探出了熟悉的面孔,凛光脸上是灿烂的笑容,不加掩饰的开心像是在证明着这位猗窝座先生的身份是无需被质疑的。 “嗯。” 被介绍出去的猗窝座只是点了头闷闷的应了一声,看起来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连对童磨看起来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倒是认真的抱着趴在他肩膀上的凛光。 啊,看来是很好的朋友呢。 琴叶在心里想。 大晚上的就赶过来找凛光了,关系真好啊—— 第71章 闲谈 “你所谓的那个不一样的人类,就是这个女人?” 男人放任男孩儿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那只小手一会儿捏捏手掌,一会搓搓胳膊,一会儿在胸前碰碰,一会儿又去戳戳小腹。 “好厉害,竟然完全消失了。” 凛光慢半拍的在为猗窝座反应迅速且彻底的隐藏而感到惊讶。 “这种程度谁都做得到......” 而猗窝座对这部分就没什么兴趣了,只是隐藏去鬼的特征而已,让身上的刺青隐藏,再让眼睛里的字藏起来,上弦里随便谁都能轻易做到。更何况要是和无惨或是凛光这样连鬼的气息都完全隐藏的情况比起来,他的这点小技巧一点上不得台面。 偏偏男孩儿对这种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小技巧总是感兴趣,终究还是孩子的心性吗......? “也差不多玩够了吧,回答我的问题,凛光。” 被男孩儿当作新奇的物件把玩对于猗窝座而言是很少见的体验,这种任人宰割而毫不反抗的角色一般都是由凛光担任,男孩儿总是欣然接受这样的位置,又尽职尽责的做好了一个玩偶该做的。但对于猗窝座,这种体验就称不上愉快了。 “如果你是说我刚才提到的。‘这里的人类’,就是她。琴叶。是童磨阁下收留的一位‘客人’呢,很稀奇对吧。” 凛光终于没再东摸摸西碰碰的到处摸索这副其实早已经上上下下看过无数回的身体,而是规规矩矩坐在猗窝座腿上,一边小声回应,一边分出眼神看向那边的童磨和琴叶。 “算不上少见吧......那家伙不总是这样,找个女人养着玩,玩够了再杀了吃掉。啧。” 从表情到语气,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猗窝座对于这种行为的不耻。 也许不只是对这种行为,还针对践行着这一行为的童磨本人。 “但童磨说,他不准备吃了琴叶哦。” “哦......?” 这话让猗窝座挑了眉,但那双眼睛在童磨和琴叶身上只停留了很短的片刻就收回,不论是过家家的对象还是戏弄的玩具,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不过是人类罢了,归根结底只是个人类。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惊讶。” 凛光的脑袋出现在猗窝座下落的视野中央,男孩儿的眼睛大大的睁着,一眨一眨,挨得很近。 “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他本身就足够奇怪了......而且还很讨人烦......” 猗窝座没推开那颗贴上来的脑袋,也没躲闪,只是平淡的叙述事实,凛光哦了一声主动退开。 “所以另一个人类是谁。” “嗯?” 这次感到困惑的是凛光了。猗窝座的发问毫无预兆,突然到凛光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这里的人类’。那么,除了这里的人类,另一个是谁?” 这里的人类是童磨的猎物,玩具还是食物又或者无辜的受害者,怎么样都和他无关,他不会对女人出手,但也不会有兴趣从童磨的地盘里去救一个主动去送死的蠢女人。 只会在下次会面时朝着童磨挥出拳头表达他的不认可罢了。 “啊。猗窝座是说槙寿郎吧。是个很有趣的男人哦,我觉得猗窝座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凛光的语调稍微高了一些,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是掩不住的兴奋。 “一个人类?我很喜欢?” 猗窝座挑眉,手指点在凛光额前,一下一下的像是提醒。那双人类的眼睛一瞬闪过带着字的瞳孔。 虽然凛光总是反应慢一点,但他总不至于以为这样伪装成人类,就真的能装作是人类吧......还能和人类去做朋友? “是啊。槙寿郎。炼狱槙寿郎。一个很像猫头鹰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热心肠,是鬼杀队的成员,还是柱呢!使用的是没见过的火哦。” 凛光讲的很兴奋,脸上的表情,出口的语调,都是如此。猗窝座挑起的眉却稍微皱了些。 “你和柱单独接触了?” 这是他捕捉到的重点。 凛光之前遇到过不少的鬼杀队成员,但那都是在身边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而且那些都只是普通的成员,唯二遇到柱的那两次至少身边也跟着玉壶。虽然现在的鬼杀队成员确实不入流,但,那可是凛光。 “是啊。但是我没事的哦,他没觉得我有问题。”没看出我是鬼。 琴叶就在旁边和童磨聊着天,凛光不得不将话说的委婉一些。 “甚至没看出来吗。” 猗窝座倒是不知道该为凛光的大胆和好运气感到惊讶还是对鬼杀队的退步感到惊讶了,按照凛光的性格,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毫无顾忌地一玩就是一晚上,而就这样,对方竟然也还是一点都没发现...... 鬼杀队大概过两年就能被杀完了吧。 猗窝座在心底腹诽。 等等...... 一晚上? 猗窝座后知后觉的看向那扇不知道何时被关上的窗户,窗户紧闭,窗帘很厚实,一点阳光也不会透进来,但光芒确实存在,屋内才会有这种亮度...... “凛光。” “嗯?” 被点名的男孩儿昂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脑袋彰显好奇,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个消息,他很有精神。 “你不困吗?” 凛光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顺着猗窝座抬起的手看向窗边,隔着厚厚的窗帘阳光不会洒进来,但那里的亮度确实是白天不会有的。 而且他也清晰地记得,他们闹了一整晚......天要亮了,所以童磨才会急着动手。 “啊。” 他更慢一拍的意识到了问题。 ———— ———— 从进屋时就不知道为什么窝在房间那一头的两位,在琴叶坐下来和童磨聊天时悄无声息的越躲越远,琴叶无意间撇过去时那两人已经靠在了房间对面的那面墙上。 为什么呢....不是专门赶过来的吗? 凛光昨晚看起来和童磨大人的关系很好啊?那位粉头发的男孩儿看起来也和凛光的关系很好,为什么不过来和童磨大人聊聊反而是躲的那么远呢?是在给他们空间吗....? 琴叶想到这儿无端的升起了一丝罪恶感,明明对方忙碌了一晚上才赶过来,却因为她的到来而要等着。 “童磨大人,不用叫他们一起坐过来吗?” 琴叶对于霸占了一个孩子和一位星夜兼程的客人本该有的叙旧时间很有罪恶感。 童磨挑了挑眉,那张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彰显着他完全不觉得这样分立两侧有什么问题。且不提这本就是他的领土,猗窝座本就是入侵者。退而求其次,琴叶也是他所庇护的存在,猗窝座躲远点反倒是一种礼貌的体现。 “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稍微坐起身,很是认真的朝着琴叶询问。 “因为凛光不是很喜欢童磨大人吗?又和那位先生关系很好,是不是我突然过来打扰到你们了?” 琴叶这么说着就有些想要起身离开。 “没有哦。完全不会,不如说琴叶来的正好。” 童磨没有阻拦琴叶的意思,只是笑着摇头。 “只是小凛光和猗窝座阁下很久没见了,所以有很多悄悄话想说吧。不过琴叶说得对,应该把他们也邀请过来才对。” 童磨坐起身,将目光投过去,看过去时那两人正好短暂的停止了讨论,不知道在想什么。 “猗窝座阁下——小凛光——要过来一起聊聊吗——” “你想脑袋被打碎吗。” 真是毫不令鬼意外的回应。 第72章 不欢而散 琴叶觉得她不是很能理解这个有些僵住的局面。 冷漠的猗窝座,兴奋的凛光,好整以暇的童磨,和不知所措的她。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明明凛光很温柔,童磨大人也非常好...... 当然,那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即使对方说话有点不客气也有点不好听,但琴叶并不觉得那个好看的男孩儿,会真的是个会像是他说的那样砸碎童磨大人脑袋的坏人。 不过,确实是感觉很有压力呢...... “这就是伊之助哦,是不是很神奇,我还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 凛光热情的充当着中间人,跟后一步加入这个圈子的猗窝座介绍着每一位成员。 襁褓里的婴儿读不懂微妙的气氛,也一点不会害怕这个新来的大人,挥舞着拳头眨巴着眼睛,阿巴阿巴的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你倒是很有精神。” 粉头发的男生看起来对伊之助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相较而言,他更感兴趣的显然是作为介绍员的凛光。 明明和凛光的关系就很好,但为什么他看起来心情却不好呢? “因为是第一次!” 凛光高高抱起了在咿咿呀呀的小婴儿,朝着猗窝座展示,虽然很兴奋,但动作还是没有太放肆,猗窝座看着被送到面前的婴儿,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将婴儿从凛光的手里转交回他的母亲那里。 “抱歉,凛光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这么有精神,只是有点精神过头了。” 男生朝她轻声说着,很温和的语气,在转头时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但琴叶确信自己看到对方嘴角在悄悄勾起。 “别太兴奋过头了。” 童磨也在这时开了口加入话题。 “说起来,确实呢,小凛光还是第一次在天亮了之后没有睡得像是死掉了一样。” 琴叶还没来得及为猗窝座的情绪缓和感到高兴,就听到童磨嘴里又冒出了可怕的比喻。 “别说那么可怕的形容啦。” “是很准确的形容哦,琴叶还没有见过所以才会觉得可怕吧。其实很有趣的,睡着的小凛光就像小人偶一样,就算拎着走来走去,他也完全不会醒过来。” 琴叶对这话没完全信,但不论是凛光本人还是猗窝座都没有对这个形容进行反驳。 “真的吗?那样都不会醒来?” 她于是下意识追问,在得到了当事人肯定的点头之后忍不住感慨。 “好厉害啊。” “是哦,所以就算做点过分的事情,他也完全都不知道哦。” “不,过分的事情还是不要做比较好吧。” 琴叶立刻对这个观点表达了自己的不认可,童磨眨了眨眼,似乎并不理解,但也没继续往下讲。 猗窝座挑眉朝着这边瞥了一眼,却很快收回目光。 气氛有一瞬的紧绷,又在呼吸间悄无声息的缓和。琴叶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缓解不少,直到凛光再次开口。 “所以你是做了什么吗?” ———— ———— 不同于鬼,人类是会感到疲惫的,尤其是在两只鬼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无形的威压之下。 即使不知道,但琴叶还是切实的承受着那份无形的压力。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琴叶少有的已经疲惫不堪,童磨看出来了,所以劝导她去休息,而对方也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精力,抱着伊之助说了一声晚安,就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今晚可别再像是昨晚那样闹腾一场了。 即使童磨已经反复的解释过只不过是久别重逢后一次小小的亲密接触,但琴叶认定了造成那样大动静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小小的’接触,所以强烈反对这种不健康的活动再举行第二次。 “真是辛苦了呢。” 凛光看着琴叶离去的方向,意有所指的念了句。 “如果猗窝座阁下不那么紧绷的话,大概会放松不少吧。” “如果你干脆不让她进来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童磨和猗窝座,没有一秒是可以和谐相处的。也许他们一开始就不适合聚在一起。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不只是凛光。 随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光芒消散,凛光被从地上提起,一提一拽就到了肩膀上,这是个凛光久违的位置,胳膊压在毛茸茸的脑袋上,凛光放松下来,这也是久违的触感了。 “啊啦,猗窝座阁下不仅过来大闹一场,还准备带走我的东西吗?” 童磨的声音响起,追上来的脚步声带着悠扬语调,但这样的行为没引起猗窝座半点注意。 反倒是让凛光慢腾腾的准备转过头,但脑袋只转了一半就被猗窝座的手掌拦住,那只手不容置疑的将他的脑袋推回正面。 “这里没谁是你的东西。” 猗窝座冷漠的开口。 “但,至少也不会是猗窝座阁下的东西吧。” 童磨游刃有余的笑吟吟的回应。 “打扰一下。” 凛光举起一只手,稚嫩的声音让两个男人暂时停火。 “首先,凛光不是东西哦。其次,是因为童磨阁下输给我了,我才会过来的哦,所以——” 猗窝座听到一半就明白了凛光的选择,随着脑袋上传来的力道,他也立刻做出了反应,脚下蓄力,在凛光刻意拖长尾音时一跃而起,直直朝着那扇封闭的窗户,轻而易举的,他们摆脱无形的牢笼。 童磨看向破碎的窗户,只慢悠悠的踱步过去,看着月光下高高跃起的身影,以及男人肩上转过脑袋朝他挥手的男孩儿。 “下次见咯——童磨阁下——” 尾音落下时两人的身影一同下落,在一次眨眼时就消失,猗窝座当然没有那样的速度,但他带着的凛光却有那样的本事。 “啊,啊......真是。下次吗……真是令人期待啊……” 童磨看着破碎的窗户,又看看那轮高悬的明月,脸上是难以掩藏的笑意。 ———— ———— 【tips: 琴叶:猗窝座先生是很温柔有礼貌的人呢。 猗窝座:她在说什么胡话。 猗窝座并不是对琴叶有礼貌,也没有真的要道歉的意思,只是在遵守和凛光的诺言,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是鬼,所以在伪装成人类。 而且跟琴叶道歉的时候语气其实算不上好,就是冷冷清清的,只是相比和童磨放狠话的时候,对比起来感觉很温柔,是琴叶的滤镜。(因为我看百科里介绍的部分,感觉琴叶是很神经大条的类型,和童磨其实还稍微有点像,指感知他人情绪的方面,就是比较迟钝一点,如果不说清楚或者表达的不明确就会有点反应不过来吧。 —— 我觉得猗窝座应该也不是一开始就和童磨闹后期上弦集结时两个人谈不了一句话的程度的,应该是日积月累之后,猗窝座逐渐意识到童磨不只是脑子有病,也不只是招人烦,更不只是不正常,而是完全的叠加态,所以才彻底将和童磨沟通的这个选项从自己的脑子里扔出去了。 再加上又打不过,其实单单这一件,对于猗窝座应该就挺让他生气了。】 第73章 旅途 “所以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被童磨抓走。” 从花街附近追上来的猎鬼人被猗窝座轻易地处理干净,还顺便加了个餐安抚昨晚折腾了一夜的身心。 男孩儿在发现有人靠近的第一时间就从他身上跃下,落地就没了影子,比以前跑的还快。 找人费了点功夫,但男孩儿在猎鬼人咽气后没有再刻意躲闪,猗窝座瞧见了又挂在树上的男孩儿。 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被找到了也不慌不忙,悠哉的随手摘下树上的果实。 嗅闻之下有着水果特有的芳香,青里透白的颜色象征着它还尚未成熟,但反正凛光也吃不出好坏,那张嘴露出獠牙,尖锐的犬齿轻易刺穿果皮咬下青涩的果肉,又干又涩,没什么汁水,但咬碎了香味倒是扩散开,更好闻了些。 “说是抓走,不太准确......” 干涩的果肉被吐到一边,凛光又摘了两颗果子丢向猗窝座,后者轻易的接住了‘炸弹’,又同样轻松的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刺客’。 “我是去找堕姬他们玩的,但是先在游郭遇到了童磨阁下,就跟他打赌玩捉迷藏,他输了,所以把一直藏着的稀血给我看。” 简洁而直白,确实不是被抓走的。是被拐走的。猗窝座在心底笃定。 “你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自己乱跑?” 果子被塞回凛光的手里,男孩儿也被放上肩膀。凛光的胳膊压在猗窝座头顶,但那点份量并不会造成阻碍,他因此只是放任。 “是大人说我也到了该自己出来走走的时候了,让我出来交交朋友,但我没想好去哪儿,就想先来这边看看。” 凛光的脑袋也压在了猗窝座的脑袋上,每个字音出口时都引起震动。 “而且,退一步说。我也不是孤身一人在外面跑。” 一只手伸到猗窝座面前,手腕在他眼前摇晃,那只纤细手腕上的绳索挪动,挂在绳索上的瓶子也随之出现在眼前。 “玉壶的血鬼术。” 猗窝座轻易认出了那只壶的主人。 倒是奇怪,这么明显的东西,却直到凛光真的送到面前,猗窝座才注意到这上面有着熟悉的气息。 “是啊,给我装东西的,但也可以拿下来,如果去敲他脑袋的门,他就会过来。” “敲他脑袋的门?” 这个新奇的说法让猗窝座挑眉,下一秒声音就在他脑内响起。 ‘就像这样。’ 凛光是上弦零,按照规矩,他确实做得到,但在声音真的出现之前,猗窝座其实对于所谓上弦零的身份都没有实感。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找你玩的。” 凛光没注意到猗窝座的小心思,收回胳膊撑着脑袋,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边自顾自的往下讲。 “然后呢。” “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哪儿。累在蜘蛛山,堕姬和妓夫太郎在游郭,童磨在他的教会那边,你,半天狗那一大家子,还有黑死牟大人,我都不知道在哪儿。” 凛光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将他认识的名字数过去。 猗窝座倒是能理解凛光为什么会想到找他而不是黑死牟,至于半天狗,谁管为什么不找他。 但凛光明明可以直接在脑袋里去对话,大不了和他说一声,找个地方碰面,或者他找过来不就行了? “你不是可以直接找我吗?” 凛光眨了眨眼,话头都停了一下,猗窝座感受到头顶男孩儿从趴在他头上的姿势调整成了更端正的坐姿。 “因为那样很没礼貌啊!还是你告诉我的。” 。 他说过吗?猗窝座试着回忆,最终找到了他对凛光唯一提起关于脑内对话这件事的记忆。 哦。他还真说了,还不只是说不礼貌,而是直接说了童磨那混蛋。 “那玉壶......” “他说这个部分不在他的礼貌范围,我只要别故意打碎他的壶,毁坏他的艺术品,就都很有礼貌。” 凛光试着回忆了一下,认真的给出了回答。 倒是很有玉壶的风格。 猗窝座将肩膀上那个因为情绪激动坐直了的男孩儿稍微扶了一把,让他将重心挪回来。 “下次有事,也可以直接喊我。” “那样不是不礼......” “你另说。” ———— ———— “你的意思是,你和人类交了朋友,大人不仅没管,还支持你继续交朋友?和人类?” 猗窝座随意的蹲在岸边那块突出的石头上,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着凛光将裤腿和袖子都高高卷起,在河里兴致勃勃的打捞小鱼。 “嗯......说要是能借此和鬼杀队的人认识,打听出来一些有用的事就最好了......” 凛光俯下身,双手浸泡在冰凉的流水中,耐心的蹲守,缓慢的聚拢,在流水中摆尾的小鱼尚未察觉危险的靠近,也没意识到牢笼已经形成。 “如果做不到呢?” 等到小鱼意识到壁垒的存在,四处碰壁却无处可逃,只遵循本能向上时,牢笼紧追上来,最终鱼苗被困在掌心那一捧流水中,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无所谓,尽力而为就好。’是这么说的。” 凛光慢悠悠的走向猗窝座,将手里的战利品展示给他看。 而猗窝座看着那条小鱼,却根本想不通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如果是想抓鱼,换条大河,随随便便他就能打上来几十条,这种小鱼有什么好玩的?小小的一只,轻易就从指缝间溜走,稍微用力就会被捏碎骨骼和内脏。就算养在瓶子里,也活不了几天就会咽气了。 “那就好。” 猗窝座伸手揉了两把凛光的脑袋,算作是鼓励,只是这样,男孩儿就心满意足的将小鱼又放回河里。 “抓起来只为了放掉?” 猗窝座挑眉,尾音也跟着扬起,表达他的不解。 “不是为了抓鱼而抓鱼,而是想要抓鱼,才去抓鱼。” 凛光活动活动因为流水冰凉而稍显迟钝的手掌,在河里搜寻着下一个目标,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但猗窝座没听懂这话,结果不都是要抓鱼吗?而且明明抓到了,却又放走的话,那不就是没抓到鱼吗? “重要的不是最后抓到的鱼......而是我想要抓鱼,猗窝座就真的带我来了,还愿意就这么陪着我做对你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 凛光的身子俯的很低,声音也逐渐变轻,像是看到了什么大目标。 男孩儿在这块石头之下,有巨石的阻碍,猗窝座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猗窝座歪着脑袋,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克制不住好奇的将身体前倾,一只手撑在身前提供一个支点,顺势将上身探出去想要看个究竟。 随着身体重心的偏移,凛光逐渐出现在视野的中央,一次眨眼,水花高高扬起,来自于视野的盲区,就等着他的出现,没有敌意,没有杀意,也不足以造成伤害的袭击激不起罗针的反馈,直到水花洒在脸上,猗窝座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重点。” 洒在脸上的水花划过脸侧,顺着下颌线流淌最终滴落在石面,偷袭得手的男孩脸上是放肆张扬的笑。 “凛光和猗窝座,一比零!” 猗窝座随意抹去脸上的水,轻笑一声。 啊,这就是所谓的,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吧......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猗窝座在下一秒就从石面消失,而凛光在同时就被空式激起的水花浇了个彻底。 “凛光和猗窝座。一比一。” 第74章 度假 猗窝座会在战斗之后随便找个湖或者河,去冲洗掉身上的血迹和灰尘,这种时候的凛光就会成为坐在岸边石头上围观的那位。 凛光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故事里的人物,据说会有人类偷看鬼洗澡,然后被勾走魂,最后会被吃掉。 但猗窝座不是女鬼,他也没在偷看,而且猗窝座也不会吃掉他,这个故事好像就变味了。 嗯。果然故事只适合给人类听,如果偷看的不是鬼,而是人类,还是个成年男性的话,大概就真的会被猗窝座吃掉了吧。 猗窝座湿答答的走上岸边,随意的拨弄几下短发,将水珠撒的到处都是,他习惯性的去找那个男孩儿的影子,凛光规规矩矩的坐在石头上,目光还停留在他刚才待着的位置,猜也知道,肯定又是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就这么走神了。 其实之前凛光更倾向于也去洗洗,洗干净不是目的,玩水才是,但凛光的身体素质确实不够强,随着季节更替,落雪的日子到来之后,流水的温度更冷,冷的超过了凛光的体温之后,他在河里待久了就会像个僵硬的小木头,猗窝座便干脆只让他在岸上待着看戏了。 说起来,这附近是不是有他之前发现的那个来着? ———— 寒风凛冽,雪花飘转,却在落地之前被升腾的雾气吹散,化为水滴,水滴落下,滴在男孩儿的头顶。 “啊,下雪了......” 凛光昂起头,看着阴沉天空飘转而下的雪花,厚重的阴云完全阻隔了光芒,以至于鬼也能少有的现身于白日。 “确实也到了该下雪的日子了。” 猗窝座顺着凛光的视线抬起头,看了眼飘落的雪花,只一眼,便收回了注意力,下雪亦或者下雨,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目光从云层顺着落下的雪花一同落在凛光的身上,很有趣,那个从他记忆最初就是一天亮就暴毙的男孩儿,却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过陷入沉睡的情况。 也许是稀血蕴含的营养确实足够惊人,让他不需要去通过睡眠来缓解,又或者那天晚上的冰层将他的脑袋冻的开了窍,让他不再贪恋梦境。 不谈过程只看结果,结果是好的,现在凛光就算是在白天也会精力充沛,不用一直当个死人的要睡觉。 虽然天亮了他们其实也去不了什么地方,但两个活人哪怕是聊天也更合适打发时间。 更何况偶尔的阴天也会让他们也有些额外的活动。 就像今天,不经意路过的温泉就吸引了男孩儿的注意,完全没见过温泉的凛光立刻就挪不动脚了。 “下雪了感觉好有氛围哦。” 泡在水里的手掌探出,想要像以往那样接住雪花,但被热水浸泡的手掌也已经带上了暖意,雪花还没靠近就已经被飘起的热气融化,那只手能接住的之后带着凉意的水滴而已。 “猗窝座喜欢下雪吗?” 对于随时会被牵扯进乱七八糟的话题这件事猗窝座已经很熟悉了,他从蹲姿换成坐姿,坐在岸边看着泡在热水里只露出脑袋和一只胳膊的男孩儿。 “谈不上喜欢,冬天那些猎鬼人会更迟钝。” “那就是讨厌?” 那颗脑袋转过来看向他。猗窝座摇摇头。 “也谈不上。” 冬天下降的温度会让人类的身体更迟钝,迟钝就代表会更弱,他不喜欢,但对于雪,他又不太讨厌的起来,落在掌心的雪花有着漂亮的八角,他的术式也有这样的花纹,但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是这样了。 “那就还是喜欢,只是没那么喜欢。” “就当是了。” 猗窝座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从不加以关注,凛光愿意去那么认为,就让他那么认为,于他而言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男孩儿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一会儿说雪人,一会儿说温泉,一会儿说年糕,一会儿又说星星,跳脱的思维从不被什么束缚,和他本人一样。 直到声音渐慢,也渐渐变轻,猗窝座垂眼看着眼神涣散的男孩儿,挑了挑眉。 上次看到凛光这种状态还是被稀血的纯度‘灌醉’,可这地方哪来的稀血给他? “脑袋,像化了一样......好热哦......” 答案自己出现了,不是喝醉了,是温泉泡太久了。猗窝座听说过人类泡太久会晕,但确实没想过鬼泡久了也会晕,不过对于鬼来说,这个温度确实是高了些。 思及至此,猗窝座伸手将男孩儿从水中捞出来,确实热的不合理,手一碰到那具身体猗窝座就察觉到了。 凛光的体温被温泉泡的几乎和那热水在一个温度,摸上去的时候甚至有些烫手了。 猗窝座看着凛光慢吞吞的沥干自己又更慢吞吞的穿上衣服,即使如此他整个人也还在低温下保持着冒烟的高温状态。 “去河边降降温?” 猗窝座的提议很直接,他没指望那颗混沌的脑袋能给出回应,只是通知一声而已。 他试着将凛光提起放在肩上,但男孩儿完全瘫软的挂在他的脑袋上,垂下的胳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要是往前走,哪怕一步,凛光肯定立刻就会从身上掉下来。 不得已,猗窝座将肩上的那摊烂泥抱在怀里,迈开腿朝着附近的河道飞奔,迈开的腿一步就能跨出很远,赶路的速度称得上惊人。 从深山中的温泉到远处的河流,也不过几次呼吸,在迎着冷风的情况下,男孩儿身上的温度稍有缓解,但只让他这样往下掉的话,到明天早上怕是也没法恢复正常。 “猗窝座......很好闻。” “嗯?” 凛光的声音很轻,很模糊,但猗窝座的耳朵足够好使,他不是困惑于说的内容,而是困惑于理由。 是高温烧坏了脑袋吗? “猗窝座身上,有,冬天的味道......” 嗯,现在猗窝座可以确定,确实是热坏了脑袋,都开始说胡话了。 路途转瞬就在脚下结束,猗窝座顺着河道走了一段,找了相对深一些的位置,将这个处于高温的男孩儿放进冰凉的河道里。 冷水的降温很有效果,几乎是入水的同时,凛光就已经没再冒烟,而随着时间流逝,男孩儿的精神也有所缓解。 “清醒了?” “嗯。” “还记得你刚才说的什么胡话吗?” 猗窝座将湿漉漉的男孩儿从水里拎起来,男孩儿对着他眨眼。 “记得,但那不是胡话。” ? “猗窝座身上,有很凉的味道,尤其是洗过之后,是冬天的味道。” 男孩儿用着无辜却坚定的眼神看着比他年长的男孩,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后者将前者按回水里。 “果然还是没清醒。” 第75章 新的起点 岁月在男孩儿的身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不只是未曾改变的容貌,也有不曾改变的心性。 活泼,调皮,说话偶尔会让人觉得他脑子不清醒。 但终究还是有所改变的。 那个习惯躲在无惨身后的男孩儿,已经学会了自己站在别人的面前。 视线被遮蔽的瞬间,即使是猗窝座也感到惊讶,虽然战斗时视线对他的作用有限,但如果对手是凛光这种本身就不易察觉,又毫无战斗欲望的存在,遮挡住视线,就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 “是血鬼术,学了很久,前不久才彻底被掌握。” 漆黑的视野在下一次睁眼时恢复正常,凛光就站在他面前,那只手还保持着下落的姿势。 “一个是让自己消失,一个是让对方的视线受阻,倒是很有你的风格。” “不是让自己消失,是让希望消失的,消失,如果猗窝座希望的话,也可以不被人发觉哦,不过被看到了就会失效了,毕竟真实存在的事物,不论隐藏的多么精妙,都无法遮掩客观存在的事实。” 猗窝座意外于凛光成熟的用词,但看着对方努力回忆的表情,也就猜想出这段话大概不是真的出自于凛光的嘴里。 “大人是这么说的。” 果然。 “凛光的血鬼术,有名字吗?” 猗窝座随口将话题延展。 “嗯。有哦。那位大人前不久特意帮我取了。” “叫什么?” “月隐星消。云笼雾锁。” 倒是很容易理解的命名方式啊...... 猗窝座本想还说点什么,但脑袋里毫无预兆的一声呼唤却让他停住了话头。 “大人有事找我。” 很突然的一次传唤,只针对他一人,凛光就在对面,却并没有像是接收到消息的样子。 “那。下次见。” 猗窝座本想说让凛光在这里等他,但在他开口之前,凛光先给出了一个更合适的方案。鬼本就不该聚集在一起,凛光有特权,但无惨对他的命令也是更多的去接触别人,而不是找个鬼继续待着,不然无惨就会直接把男孩儿丢给累,而不是放出来让他自己探险了。 好笑的是先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是更年长的猗窝座,而是更年幼的凛光。 “好。下次见。” 凛光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去,最终消失在眼前。而他,也有自己需要奔赴的目的地。 —— “你小子不是很喜欢猗窝座阁下吗。这么不干脆就在那里等他?他也会想要你等他吧。” 小小的壶在细绳上晃了晃,壶口传出熟悉的声音。 “你希望继续保持可能随时会被打碎的状态吗?” 凛光用问题敷衍问题。 男孩儿在看星星,正数的上头,却不想被打扰的忘记了自己数到哪里。 玉壶安静了,答案显而易见。 像是凛光这样的鬼属于少见的特例,猗窝座和童磨的关系才是在鬼中更普遍存在的状况,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将对方的脑袋拆下来,又将对方的身体拆开吞进肚子里。 上弦之间的关系在不稳定中却有着独特的稳定,不论是情绪内敛的还是相对张扬的,大家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一种表面的平静。 但如果有可能,玉壶觉得他也不会放过将半天狗吃进肚子里的机会。 “我喜欢猗窝座。也喜欢槙寿郎。这是一样的。但是对于猗窝座,那是不一样的,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鬼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人类终究要成为食物,或者成为尸体。” “难道不是吗?” 玉壶反问他,很坦然,很直白,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 现实是这样没错。人类在鬼面前的结局,无非是成为尸体或是食物。 但凛光所追寻的从不是一个既定的结局。 “你会因为那只壶终究要碎裂就不去做它了吗。” 凛光将手腕抬到面前,那只小壶被他晃了晃。 “如果执意这么想,你会过的相当不容易哦。” 幸灾乐祸的情绪不难被听出,想来他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毕竟凛光也不会因为他的调侃就轻易改变主意。 “那就。等遇到困难再跑吧,反正我很擅长逃跑不是吗。” 这是个很合适的借口,玉壶没再没眼色的追问那个已经被结束的话题。 “那么凛光小朋友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找个新朋友呢?” 这倒是问住凛光了,他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玉壶在死寂中得到了答案,他没想好。 最终凛光选择了最古老的方法,他从树边捡来了一根树枝,一端抵在地面,一端抵在指尖,随着他挪开手,那根树枝朝着一个方向倒下。 “走吧。” 凛光很愉快的敲定了前行的方向,而玉壶又一次觉得自己留给这孩子一个壶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就这样不靠谱的小家伙,要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 【tips: 1. ‘你会因为那只壶终究要碎裂就不去做它了吗。’ 其实就是在表达凛光所在意的不是会死或者会被吃掉的人类,他只是想要去制作那个壶,只是想要去接触那个人,重要的不是结局,是过程。这是凛光自己的一种执着。 而玉壶听懂了这种比喻,他从前和凛光进行过比赛,那时候就知道凛光的脑袋里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那套逻辑姑且也算是可以圆上,那时候留下的对于凛光的‘艺术’的认可和对凛光的了解,让他对于凛光会有更多的包容,这种包容和猗窝座的纵容是有区别的。 猗窝座是不理解但无所谓,玉壶是不认可,但理解。一方是放纵,一方是认可。 在玉壶眼里,凛光就像是将人类当作路边的猫狗,把这样的接触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有趣的经历,毕竟没有什么鬼是能和人类做朋友的。 类似于,玉壶认为,凛光是在‘找灵感’吧。 偶尔也会觉得男孩儿脑子有病,但他说出来的场合会少一点,毕竟又不是童磨。 2. 月隐星消。(对己方使用,主要效果就是藏匿,可以让对方的视线受阻无法察觉他本身,也可以将别人藏起来,但东西存在本身的事实是不会被改变的,如果被看到就会失效,类似于薛定谔的猫的感觉。感觉说起来莫名刀刀的 很好解读,月亮隐藏,星星消失。本身是不可能的一种情况,但就像是凛光这颗微弱的火苗也能藏住明月一样,不可能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再加上凛光的名字本就暗指夜晚的光,夜晚的光就是月亮和星星,凛光消失了,也就是月亮和星星消失了。 云笼雾锁。(对敌人使用,主要效果就是直接影响对方的视野,陷入黑暗的那种 也很好理解,云层笼罩光芒,浓雾封锁视野,于是所见只剩下没有边际的黑暗。 —— 小凛光的技能本身算不上很强,只能说是在鬼里稍显新颖,但用的好会很好用,比如直接带着无惨的心脏去见主公什么的(我瞎说的只是举个例子】 第76章 帮忙 冬雪春花,时间悄悄溜走,凛光没来得及跟它打招呼。只在繁花盛开时后知后觉已经又是一个三月过去了。 太阳落下,星星高挂,凛光也终于能从岩洞中探出脑袋,降临的黑暗象征着已经是他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 硬币在手里转来转去,在拇指的挑拨下高高飞起,旋转着下落,最终掉在掌心,朝上的是刻有花纹的那一面,凛光果断迈开腿,准备去山下找点事情玩。 ‘靠着抛硬币决定要去做什么?’ 玉壶的声音从壶口传出,这只壶连接着制作者本人,而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壶口往这边看看,又在随意点评两句,凛光不讨厌这种有个活物陪着的感觉,所以从未阻止过,也从没提过反对意见。 “不是你说扔木棍太不可靠的吗。” 他晃晃手腕,让那只壶左右摇晃了两下。 玉壶短暂的安静了。凛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在意,也许是无声的嘲笑,也许是在思考下一句话,又或者只是碰见了猎鬼人而暂时移走了注意力。 凛光在沿着斜坡的角度下滑时听见了痛苦的呻吟,低沉虚弱的声音,应当来自于一个成年男性,除此之外他还嗅到一股香甜。 山林很大,但凛光对这片领土已经很熟悉了。于他而言,找到一个两个东西的来源实在算不上难事。 遗憾的是香味和呻吟来自于同一个人,但至少声音果然来自于一个成年男性。 男人倒在地上,含糊的呢喃着,那些混乱的音节不足以凑成一句完整的话。脑袋上流着血,顺着额头流下,染红了一片草地。 凛光抬头望去,斜坡上一道清晰的划痕。过程不难猜测,上山,扭伤脚踝,掉下来,摔伤,晕过去。 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会死在这儿,有点浪费。但凛光还不饿。 不过这个身形似乎有点熟悉,那个掉在不远处的背篓也是。 他走过将男人的脑袋从草地抬起,抹去脸上的血迹,那张脸倒映在眼里。 他见过,是山下那个村镇里的人,不只是见过一眼,也正式的打过招呼,当时的他在河里抓鱼玩,对方蹲在河边问他是不是饿了,问他要不要跟他回家,在建议被婉拒后,凛光最终得到一块糕点,不像是外面买的精致,但胜在味道确实诱人。 ‘我就住在那边的屋子里,如果饿了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家也有孩子,所以没关系的。’ 记忆中的脸和面前的男人重叠,凛光记得他是谁,也记得他住在哪里。 算了,反正他要下山去玩...... ———— ———— 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奇怪的孩子。不,准确的说,是父亲被一个奇怪的孩子带回来了才对。 背篓里装着的并非草药而是父亲本人,而负责背着硕大背篓敲响家门的,是个还没有背篓大的小孩子。 “小孩子......?你是走丢....” 母亲在打开门时有些迷茫,准备询问时下意识地看向男孩儿身后的背篓,在看清背篓里的人时惊叫出声。 男孩儿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惊讶而慌乱,他只是转过身,将背篓放在门前,自顾自的开口。 “我在山上捡到他,我之前见过,所以有印象,没找错地方真是太好了......” 男孩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说外面下雨了。这不像是一般孩子该有的态度。 但忍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慌慌张张的跟在香奈惠的身后,和母亲一起去查看父亲的情况。 还好,父亲只是扭伤了脚,又磕到了头,虽然受了伤,但好在并不严重,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只是意识不清醒,还在昏迷的状态。 母亲在看清情况之后也冷静了不少,让忍和香奈惠去拿药材和绷带。 “真是的。明明跟他说了那么多遍,晚上会看不清路,要他晚上别出去,至少带上我们一起,父亲却就是不肯听。” 忍一边抱怨一边从抽屉中取出绷带。 “父亲也是担心我们跟着会遇到危险吧,别生气了小忍,走吧,母亲还在等着。” 香奈惠走在前面,忍紧紧跟随,回到正厅时父亲已经被母亲抬进房间,而带他回来的男孩儿正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沉默不语 ———— ———— 开门的女人在隔壁的屋子忙忙碌碌,凛光能嗅到香味在逐渐变淡,这是伤口得到处理的最好证明。 而那对姐妹走到了他的面前,更年长的那位朝他鞠躬,而相对年幼的那位跟着弯下腰,只是那双眼正止不住好奇的上下打量他。 “非常感谢你帮我们把父亲送回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是很温柔的声音,凛光有些时候没有听过这样会让他觉得好听的声音了。 “不,只是小事,别放在心上....” 确实只是小事,他本来也正好准备去河边玩,都是要下山的,带一个人也没差。虽然不理也没关系....但毕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凛光总是下意识地珍惜着每一段友好的关系,不论对象。 “既然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 凛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那双腿朝着大门的方向靠近。 “这么晚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 之前负责开门的女人已经处理好了那位受伤的男人,而姐妹俩接替了看护的任务,凛光因此被拦住去路。 “只是小事,没关系,不必放在心上......”而且也没什么危险的。 后半句还未来得及出口,女人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你帮了我们大忙,至少吃点东西,留在这里休息一晚。” 挽留的意味太过确切,凛光的嘴张开又合上。 “那么,打扰了。” 他只能如此应答。 ———— ———— 忍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才终于得到了去看看那个男孩儿的机会,昨晚在确认了父亲没事之后,她就想去看看那个奇怪的孩子了,但姐姐执意说对方已经很辛苦了至少让他好好休息,忍只好等到了天亮,才去敲响那扇门。 她有不少问题。 比如为什么男孩儿会知道他们家在哪里,比如男孩儿是怎么找到父亲的,比如,那个男孩儿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将一个成年人送回来的?或者至少告诉她们他叫什么? 一切的一切在那扇门后将得到答案,但门被拉开后,所见只是一片空无,只有整齐堆叠的被褥,和消失的食物象征男孩儿曾经在这里停留。 第77章 疑点 蝴蝶是很漂亮的。 而姓蝴蝶的那两个姐妹也是。 姐姐很漂亮,妹妹也是。如果用凛光的说法,就是堕姬会愿意花费一个月去布置陷阱抓捕的晚餐。 —— “凛光——” 稚嫩的声音顺着风飘了很远,外来者确信被呼唤姓名的男孩儿肯定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但遗憾的是被呼唤的人却并未现身。 “忍,太大声了,会被人注意到的。” “姐姐,不大声点他怎么知道我们来找他啊,这座山那么大,谁知道他又跑到哪儿去了。难得妈妈专门做了吃的给他,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对于人类的孩子而言,夜晚充斥危险,但即使是白日,这样浓密的树林中也充满了不易被人察觉的危险,野猪,野狗,说不定哪里还有熊,这样大的山上有什么都不奇怪。 “小心点,要是掉到哪里,凛光就得先去救你了。” 香奈惠抓住了差点被绊倒的忍,有些无奈地笑着。 “才不会!但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到处都是危险的地方一直待着啊,明明爸爸也说了,来家里也没关系的。” 忍呼了口气平复着受惊的心脏,言语间透露出紧张和烦躁。 “所以你们明知道这里充满危险,却还是要过来?” 声音来自背后,突然的声音让忍差点又被绊倒。 “凛光!不要突然出现在人的背后还突然说话啊!” 忍在意识到声音属于谁后才转过身对正歪着脑袋满脸好奇的男孩儿倾诉着自己的不满。 “我是站在你身后听你说完话才开口的。” “那不就是突然过来了吗!下次倒是在走过来的过程中就发出声音啊。” 凛光的反应总是很迟钝,而忍的性格向来直率,这样的两个人聚在一起每次都很热闹,香奈惠没忍住轻笑几声,在一切变得更热闹之前开口劝导。 “好了好了,小忍,凛光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们不是来说这个的不是吗。” 香奈惠的劝导在对于忍时总是很见效,她呼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递出,凛光伸手接住了那个盒子,在两人的眼神示意之下打开了盖子,随着盖子打开,那股食物的香味彻底发散开,和从前这家男主人给他的小糕点有着相似的味道,但这次的闻起来更香甜些。 “这是,给我的吗?” 凛光将视线从被做成兔子的点心上移开,看向蝴蝶家的姐妹俩。 “不然呢,我和姐姐专门跑到这么深的山里难道是来喂狼吗?” 忍抱着胳膊撇了撇嘴。 “小忍。” “我又没说错。” 忍的语气完全理直气壮。 虽然按照年龄来说,香奈惠和凛光都比她年长,但真正被她认可的只有她的姐姐香奈惠而已。 至于看起来比她稍微高一些的凛光,也只是看起来稍微高一点罢了,实际上不论手还是脚都没有比她大多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可以背得动父亲那样的大人。而且反应也很迟钝。 “替我谢谢蝴蝶夫人。我很喜欢。” 凛光并不在意忍的言辞,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那份糕点上了。 香奈惠捕捉到了凛光的小心思,一手握住了忍的手掌,另一只手牵住了凛光。 “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正好让凛光尝尝母亲的手艺,要是待会儿凉了,会很可惜的。” 对这里更熟悉的自然是凛光,男孩儿走在前面,七拐八弯的就将她们带到一片开阔地之前,再往前就是一片清澈的湖水,阳光洒在水面,微风吹过时波光粼粼,周围的草地也随风浮动,称得上是一片美景。 在两个姑娘欣赏风景时,凛光止了步,只是停留在开阔地之前的阴影之中,坐在树下去品尝着餐点,虽然稍微有些凉了,但东西被送进嘴里时,舌面也并不能尝出味道,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其实凛光也拿不准。 他以前会因为自己尝不出味道而感到遗憾,但无惨也说,如果他尝得出,或许就没办法吃下像是垃圾一样的人类制作的食物了。 祸福相依,也许尝不出味道也是一种偏爱,凛光总是想的很开。 —— 男孩儿坐在树下,香奈惠注意到盒子早已经被重新打包好放在一边,但男孩儿却一直只是坐在那里,和平日里活力充沛的男孩儿几乎不像是一个人。 “凛光——不过来一起玩吗?” 忍开口呼唤,凛光却只是摇了摇头,连起身的迹象都没有。 “真奇怪,明明平时都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这时候倒是这么守规矩了。” 忍叉着腰,愤愤不平的就从湖边朝着那边走,香奈惠看着安静坐着的凛光,也迈开腿跟上去,只是先一步开了口。 “凛光是不喜欢水吗?” 香奈惠蹲下来,将视线和凛光齐平,询问得到否定的回答,男孩儿摇了头。 “那为什么不过来?” 忍叉着腰,居高临下的追问。 “因为不能晒太阳。” 伸出的手指向那片开阔地之上的天空,在这片阴影中无法窥见。和以前不同,他已经能和这片白日和平共处,但也仅限于此,只要走出这片黑暗,那颗太阳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凛光比谁都更清楚这点。 “你的身体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弱。”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晒了太阳会死,父亲是那么说的。” 凛光坦然地接受忍的评价和困惑的眼神。 “是身体不好吗?” 与忍不同,香奈惠问的更委婉一些。 “嗯。” 凛光这次点了头。 ———— 凛光是个很奇怪的男孩儿,他好像没有家,一直是一个人居住在这片危险的山上。也好像没有亲人,没谁陪在他的身边,而在他的嘴里,只能听到一个没人见过的‘父亲’。 “是叫凛光吗......是个可怜的孩子。” 父亲说他见过凛光,那个男孩儿总是独自一人在河边玩水,有时候会去河里抓鱼,但男孩儿只有一双手,所以总是抓不到什么大鱼。 纤细的胳膊和腿,难以支撑起宽大外衣的身体,苍白的皮肤,将糕点放进手里时触碰到的冰凉掌心,每个细节都在告诉这位药师,这个男孩儿的身体并不健康。 但这样的男孩儿,却在深夜将昏迷的他背下山送回了家,他醒来后听到这件事时,脸上是无法遮掩的惊讶。 显然,这不合理,却是事实。也许那晚有别人的帮忙,又或者凛光用了什么方法,但这都不能掩饰凛光有着比那副身体外表所表现出的更强的力量。 那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凛光就不告而别。但他并未就这样消失,香奈惠和忍在代替父亲上山摘草药的时候,遇见了那个男孩儿,彼时的他坐在树上,看着未成熟的树果,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摘下尝尝。 而看到的忍大声的劝告他最好别那么做,凛光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接受了她的建议,并且主动下来陪她们在山上去寻找草药。 他们就是那样认识的,一次陪伴,一路的闲聊,就成为了朋友,孩子间的友谊总是很纯粹又很直白。 她们会来找凛光玩,凛光听到呼唤就会找过来,大人们总说山上很危险,但他们却一次危险都没遇到过,他们遇到最危急的情况不过是爬上的树枝断裂,于是忍的屁股遭了殃。 父亲说凛光的身体看起来很虚弱,香奈惠在这点和父亲有一样的看法,但令人意外的是这样的男孩儿却有着和外观上的虚弱完全不同的充沛活力。 而香奈惠却又几乎从未见过凛光吃什么,他似乎不需要吃什么东西,也好像不用睡觉,就能保持充沛的精力,这是大人都很难做到的。 凛光的身上存在着很多难以解释的事,而这些疑点最终汇聚出的,是一个活泼开朗、友善温和的男孩儿。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也许凛光也有着自己的秘密,香奈惠从未想过将那个凛光未曾提起的秘密揭开,他们是朋友,凛光从未想过对她们做什么坏事,而她们也喜欢这个居住在山上的有点奇怪的新朋友,这就很好。 香奈惠是这么想的。 如果秘密背后的代价没有如此直白的摆在面前,也许这一切就会这样继续保持下去。 凛光从未在她们中谁的面前有过如此虚弱的姿态,男孩儿重重的跪倒在地上,明明前一秒还在听着她们讲起镇里的事,下一秒就突然捂着腹部跪在地面,冷汗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的轮廓滴落。 不论忍如何呼唤,男孩儿都好像听不见,只是蜷缩起身体,这是试图缓解疼痛的姿势,不清楚原因,但结论是凛光现在正承受着痛苦。 “凛光!跟我们回去!父亲一定有办法的!” 忍做出了决定,她立刻要将跪在地上的男孩儿拽起来,但凛光终究是比她更高大,特殊情况之下也无法配合她的动作,不论她怎么拖拽,凛光都只是在地面蜷缩着。 香奈惠很清楚,凭她们两个,肯定无法将现在的凛光带回家,更何况凛光还说他不能晒太阳,虽然也不清楚为什么,但凛光从没说过谎,也不会开这种玩笑。 “忍,我留在这里看着他,你去找父亲,做得到吗。” “好!” 问题很多,困惑很多,但香奈惠此时此刻能做的,要做的,是帮助她的朋友。 山林很危险,即使她们运气很好的从没遇到那些野生动物,但她不敢赌,将无法动弹的凛光和忍留在这里,她不能。 “凛光,再坚持一下,小忍很快会回来的。父亲来了就会没事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第78章 劝告 忍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跑的这么快。 树叶擦过手腕,扫过脸颊也能打的那么疼。风在耳边呼呼的吹,让她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什么也听不清。 这条下山的路她走过一遍又一遍,每次都觉得这条路实在太短,她根本不足以跟凛光分享更多,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条路在这时候会变得那么长呢。 父亲说过的。说凛光的身体应该是有些问题,只是他没有正式的和对方坐下好好观察好好谈谈,所以并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又或者有什么样的问题。 忍告诉父亲凛光虽然确实很瘦,脸色也不太好,但除了外表上不太健壮,凛光的体力很充沛,精神也很好,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人。 但父亲每次听了只是摇头,他还是认为凛光是需要好好找个医生看一看的。父亲是药师,十几年来的经验不会掺假。 所以忍也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只是记得不够深,不够明确,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和森林中未曾会面的野兽一样,被快乐和欢喜掩盖,被暂时的安全麻痹。 像朝着蛛网飞去的蝴蝶,直到被黏住翅膀之前,都未曾发觉陷阱。 ———— 这一幕有些熟悉。因为凛光经历过很相似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候站在一边满脸紧张的不是两个女孩,而是一个男人,而握住他手腕的也不是这么年轻的药师先生,而是一个已经有些年纪的医生。 “他吃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们只给他吃了妈妈做的东西,但我们都吃了,肯定没问题的。” 男人的询问之后是女孩的回应。 其实在忍走掉不久后,凛光就将吃下去的那些糕点吐了个干净,而当他把那些不该进到嘴里的东西吐掉之后,就已经没事了。 但香奈惠看到他吐得死去活来担心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乱动,他们只好就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等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忍带着那位大汗淋漓的药师先生上山找过来。 凛光放任男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检查,又握住他的手腕按在他的颈侧去测算心跳,那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转着脑袋,凛光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多值得看的地方。 观察之后是询问,都是些简单的问题,比如会不会觉得哪里不舒服,比如刚才的感觉是什么样,平时都会做什么,休息的怎么样,身体又怎么样之类的。 “平时都会吃什么吗,会吃多少?一天三顿饭有按时去吃吗。” “会吃肉。吃的不多,不按照时间,饿了就会找肉吃,不饿就不吃。” 凛光面对这些问题都只是如实交代。 但也有不太好回答的。 “那么会吃什么肉呢?” “......动物的肉。” “什么动物呢?” 短暂的沉默,凛光在给出答案把人吓跑和杀人灭口,还有隐瞒真相之间思考着最佳选择。 在凛光做出选择之前,男人先一步结束了话题。 “没关系,不认识的话下次可以带来给我看看,不过山上的动物应该也不是很多......是因为不熟练所以吃了生肉吗,还是吃了生病的动物呢......” 男人自言自语着思考,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终于放过凛光,开始在一边搭配起药方。 “心脏跳动微弱,体温低的异常,饮食不规律,休息的时间不充分,对身体的压迫太大。你应该多休息,凛光。” 这是药师先生给出的建议。 “可是凛光看起来不像是病人,平时也没有很虚弱。” 缓过劲的忍坐在凛光身边,看着已经完全没事的男孩儿,有些困惑又有些不解,印象中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死掉的凛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恢复了健康,而在她问过姐姐之后,所得到的答案只有凛光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吐掉了而已。 是食物里有他不能吃的东西吗? “那只是表象,凛光年纪还小,又有些营养不良,也许自己感觉不到累,但他的身体已经足够累了,他吃的很少,休息的很少,就像是一个没有木柴却一直在燃烧的炉火一样,火焰当然会很微弱。” 男人的手掌落在头顶,温和而有力的手掌,却只是轻轻顺着短发抚摸,甚至没有将短发弄乱。 —— 人类和鬼之间确实是存在隔阂的,比如凛光现在就无法跟一个人类解释他的情况,他确实身体素质很差,但那是和鬼,是和十二鬼月做对比,如果只是人类,哪怕是面前这位看起来身体健康的药师先生,也是没办法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的。 但这些话是不能出口的,人类无法理解鬼,也无法容忍异类,更别提鬼是要吃人的,他很确信,如果忍知道了他是鬼,就不会再上山找他玩了,即使他对吃掉一个小女孩没有任何的兴趣。 就像是那些不敢上山的人一样,山上的野兽对于人类的兴致并不高,但只要那样的危险依然存在,只要有野兽曾经伤害人类,人类就不会轻易放下武器了。 男人最终留下了一些药方,说凛光可以试着吃吃看,如果觉得不舒服就立刻停下不用继续吃,如果有效的话可以去告诉他,他会继续制作一些来给凛光调理身体。 凛光一边点头一边收好了那些打包好的药方,却在将那一家三口送下山后将那散发着草药味的药方放进了那只壶里,他不准备吃,那闻起来并不好吃,他也不需要治疗,但他也不准备丢掉,毕竟那是一份礼物。 ———— ———— 这样的一场意外对于凛光只是漫长人生中不起眼的小插曲,但对于忍和香奈惠来说却算得上是大事了,凛光能察觉出她们变得更谨慎,对他更关照,更注意,这样的戒备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都未散去。 夜晚很危险,夜晚的森林更危险。 所有人都这么说,甚至包括居住在危险森林中的凛光。 “该送你们回去了。” 看着高悬起的月亮,凛光站起身,忍跟着抬起头,看看月亮,若有所思。 “为什么你总是一天黑就送我们回去?” “因为晚上很危险啊。” 凛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忍身边朝她伸出手,将对方从地上拽起。 晚上能有什么危险?镇里的人说山上有野生动物,但他们从没遇到过,凛光会吓唬她说天黑之后会有吃人的恶鬼出没,但她们也从没听说过。 “可明明你一个人也可以住在这里,那我们也可以。” 这不是忍第一次这么说,凛光对这样的话已经有了抗性,只慢悠悠的整理着衣摆。 香奈惠将编制好的花环戴在了忍的头上,笑着拍拍她。 “我们和凛光当然不一样,凛光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肯定都已经掌握了怎么规避危险了,我们要是执意留下,会给凛光添麻烦的,父亲母亲也会担心的。” “那我们就带他回去,既然山上很危险,凛光跟我们回去不就好了,父亲不是也一直想要好好照顾他吗。” 忍叉着腰站得笔直,言辞恳切理直气壮。 “那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我当然不能留在那里。” 凛光对这句话倒是有反应,和忍一样的理直气壮。 “我们家也可以是你家,既然你没有家,那就留在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忍发出邀请,但凛光转过头,无声的又一次拒绝了邀请。 “凛光是不会答应的,他喜欢在这里,小忍,我知道你希望凛光过的更好,但也需要考虑他的想法。” 忍还想再说什么,香奈惠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摇着头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了。 “走了,再晚就会很危险了。” 凛光走到她们身边轻声催促,这让本来准备放弃的忍又被激起了好胜心。 “危险危险,你只会这么说,但我问过父亲,也问过镇里的人,大人们都说了,根本没有什么吃人的鬼,就算是要编,你至少也要编点更像样的吧,凛光。” 忍跟在凛光身后揭穿真相,但凛光脸上却并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和无措,他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像是根本不在意。 实际上凛光也确实不在意。信或者不信,都不会改变鬼存在的事实,她们之所以不信,无非是还没见到过鬼,对于人类来说,没见过鬼吃人,也算的上是一种幸运。 他跟忍和香奈惠讲过一些关于鬼的故事,有的是最近听到的传闻,比如一个家族养着一只鬼,将孩子都供奉给鬼来换取金钱;有些则是亲眼所见,比如一些人将鬼奉为神明祭拜。 但忍对于这些传闻从来都是当作故事,一个字都不肯相信。 而凛光对此也没什么办法,他只是分享他所知道的故事而已。 第79章 离别 “你真的营养不良哎,我都已经要比你高了,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忍抬起手,手掌在她和男孩儿的头上比划着。 时间是在流逝的。 香奈惠的身高在接近母亲,忍也已经需要重新画上代表着身高的横线。 但时间是静止的。 对于凛光。 香奈惠还记得初见时忍对于凛光比她高有多看不惯,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不经意间再次站在一起,忍意识到她的身高已经追上了凛光,而香奈惠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男孩儿和初见时似乎没什么差别,身高,样貌,声音,打扮,一切都和初见时一样。 似乎时间在来时从未拜访他,走时也从不告知他,他就只是这样被时间遗忘在山林里。 “毕竟凛光是男孩子,长高也要更晚一些吧。” 这当然是谎言,凛光本就比忍年长,忍已经到了成长的年纪,凛光没理由和几年前毫无差别。 “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吧。我小时候长得也很慢。” 凛光轻声解释,有些模糊的解释却让香奈惠在心底松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她也要怀疑凛光真的是他故事里不老不死的鬼了。但凛光从没吃过人,镇里也没谁被杀掉,果然只是用来吓唬小忍的故事吧。 “那再过两年我说不定会长得比你还高哦。”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 凛光慢悠悠的跟在她们身后,很自然的接手了忍背后的竹筐。 “今天是要摘什么?” 随着香奈惠和忍逐渐长大,蝴蝶家的那位也会让她们去帮一些小忙,比如摘一些药草或是帮忙做点药方,但摘药的地点仅限于凛光所居住的这座山,因为这里几乎没有野兽出没,植物也生长的更好一些。 “是长这样的草药,最近来看病的人很多,父亲都有些忙不过来了,只能我和姐姐出来了,不过再过几年,我们就也能帮忙照看了,父亲大概就会轻松一点了。” 凛光探着脑袋去看忍掏出的被包好的药材,从前这些药材他是不认识的,但跟着忍和香奈惠久了,倒也是认识了不少,反正自己在山上也没什么事,认认药草也是一种消遣。 而且。无惨不是一直也在研究这些东西......能稍微了解一些的话,他也会高兴点吧。 “我知道这个,在山崖边会有,不过那边没有树,最后再去吧。” 没人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凛光负责带路,忍和香奈惠会去分辨清楚那是不是所需要的药材,从下午到夜晚,最后的目的地是陡峭的崖边,凛光下去时姐妹俩看的心惊胆战,但男孩儿轻易的就将药草扔进竹筐,又背着竹筐顺利爬上来。 摘完了今天所需要的库存,忍和香奈惠又被凛光一路送回村镇的门口。 “早点回去吧,晚上很危险。” 凛光朝着姐妹俩挥手,又转身朝着山里走。 这样平淡的日子也很有趣,忍会长大,香奈惠也会长大,她们以后也许会接受家里的医馆,也许会成为和她们的父亲一样优秀的药师,以后也许会找到优秀的男人,会和槙寿郎一样,结婚,生子,然后开展一段属于她们的生活。 但那都是她们自己的故事了。再等等,等到忍比他高了,凛光就会离开这里了。—— 凛光没等到忍长得比他更高的那天,他在那之前等来了离别的消息。 寂静的山林中回响着女孩的声音,在一遍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和每次她们来时一样。 只是这次踏入山林的女孩身上带着血,背后还站着一个山一样的男人。 凛光眨了眨眼,却没有半分迟疑的走过去,放任哭泣的忍扑进他的怀中。 这是每个有鬼路过的地方都会发生的不幸的故事。 美满的家庭,在一夜之间,无人生还。好消息是路过的男人救下了躲在角落险些丧命的女孩,坏消息是倒下的人永远无法再站起来了。 “凛光,我们会跟着悲鸣屿先生离开这里,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香奈惠抹去了眼泪,轻声的问他。忍拉着他的手,和以往一样,并不等待他的答案就拉着他朝那位被称之为悲鸣屿的男人走去。 “你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吗。孩子。” 男人的声音很沉,很有压迫感,身材也是,很高,很壮。身后挂着比他脑袋都大的锤子,锤子上的血迹还未清洗,来自于那只倒霉的鬼。 凛光什么也没说。 用沉默作为委婉的拒绝。 忍对于他的决定感到不理解,但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劝他了,相比之下,香奈惠就看的开的多。 “你以后要多注意,凛光,小心一些,你的身体很差,记得多休息。” 即使是遭遇了这样的事,香奈惠在这时候却还是能对他露出笑容。 “如果是加入鬼杀队的话。我们以后也许还会见面的。” 凛光在她们转身离开时开口。 “你怎么知道鬼杀....队......” 当香奈惠转身时,男孩儿已经消失了,和他多年前毫无预兆的出现一样,当那扇门关上又打开时,男孩儿又如同一阵风,毫无预兆的就消失了。 ———————————————— ———————————————— 【tips: 一点题外话。写蝴蝶忍那一段的时候有点感慨。蝴蝶,蝴蝶,真的像是蝴蝶一样,一直努力的飞着,直到被恶鬼所布下的陷阱捕获。 即使一直警惕戒备,却总是棋差一步。 父亲说过凛光的身体不好,但凛光总是很健康,于是她记住了却没放在心上,直到凛光倒在面前才发觉那是多重要的事。 凛光告诉她晚上很危险,有鬼会出没,但她从没见过,于是记住了,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父母死在面前才意识到危险。 她知道鬼有多危险,有多强大,但姐姐总是安抚她,于是她也每次只是放任姐姐出去,直到姐姐死在面前。 她是运气很好的蝴蝶,一次次的面临陷阱,但总是被保护,总是侥幸的活下来,但她又是运气不好的蝴蝶,因为最后她的一切只剩下她。 但至少她永远是那个勇敢的蝴蝶,即使山林存在危险,也会迈开腿去山下寻求帮助;即使亲眼见证食人鬼凶恶,也会追随行冥去加入鬼杀队保护更多人;即使见证姐姐的死亡,也从未胆怯畏惧,而是勇敢的,奋不顾身的,展开翅膀奔向那个布下陷阱的恶鬼。 以身入局,以命做赌,最终胜天半子。 所以勇敢的蝴蝶啊,展开翅膀去飞吧,你所冲破的网最终会让更多的蝴蝶可以于蓝天之下翱翔。】 第80章 流浪 和人类交朋友其实还是很难的,不是所有人类都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拥有善意。 凛光遇到过很好的人,比如槙寿郎,比如琴叶,比如蝴蝶一家,但那也是相对少见的情况。除此之外的更多时候,他遇到的那些,就不算什么好人了。 有的人会想要把他带去别的地方,有的人会想要把他卖给别的家庭,也有的人没有特殊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想要掐断他的脖子,又或者是对他做什么没礼貌的事。 第一次面对这种人时,凛光也试过沟通,希望能通过言辞委婉的拒绝,但事实证明,言语的力量在这时候实在是没什么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会用点别的方法了,比如将对付空喜的那一招用在对方身上。 很有效果,对方在瞬间就停止了不礼貌的行为,高高飞起的脑袋会滚的很远。但血液也淋了他满身,狼狈极了。 凛光在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吸取了教训,再遇到这样的人时就会干脆利索的抄起手里的壶问候对方的脑袋,虽然场面会有些狼狈,但至少这次被弄脏的只有那只壶了。 而倒在地上的尸体,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会提前告知玉壶,让对方签收一下这份来自凛光的馈赠——一顿宵夜。 虽然玉壶对这样的成年男性缺少些兴趣,但每次得到消息时,凛光身边还是会立刻钻出一只壶,用来签收晚餐。 而彼时凛光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是看到对方的眼神,他就知道有鬼今晚又要加餐了。 十分钟后,玉壶从壶口探出了脑袋,凛光已经有些时候没和对方亲眼见过了,但这时候也不惊讶,只是坐在一边的地上靠着墙,双手撑着自己的一颗脑袋。 “和人类交朋友还真是难啊......” 这件事本身听起来就不像是一般的鬼会去做的事。玉壶在心底腹诽,转而看向像是瞎眼老鼠一样在巷子里乱窜却不断碰壁的男人,轻飘飘的试探性询问。 “一口都不吃?” “还不饿。” 凛光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直白又简洁,玉壶于是一点不客气的将男人装进壶里,就算看起来不怎么好吃,但拿来做点东西倒还是不错的。只是那样的行为在凛光的眼里就有些浪费食物了,玉壶决定还是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是我的错觉还是......” 男孩儿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玉壶掂了掂手里的壶,那颗脑袋转了半圈看向地上的男孩儿,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远处收回,此时正正的落在他身上,微微眯起。 玉壶直觉这个表情不像是要说什么好话,却也止不住好奇心的追问。 “还是什么?” “你身上真的有鱼的味道。” 。 ? 凛光的表情绝对不能算是嫌弃,但也绝对不算是喜欢。玉壶曾经狠狠的嘲讽过猗窝座,在对方被凛光评价为身上有一股冬天的味道之后,但他从未想过,那来自北方的狂风终于,在多年后吹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你说什么!” 玉壶几乎难以置信的反问。 凛光看着玉壶额前暴起的青筋,和说话时吐出的舌头,很明确的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妥当,于是凛光闭起了嘴,缓慢却坚定的挪走了目光,若无其事的去把玩着手上的小壶挂坠。 “我问你说什么呢!别在这种时候装作没听见!回答我的问题!凛光!你给我说清楚!” 壶从远处消失,出现在身侧,那里钻出的身体离他很近,那颗脑袋瞬间占据了他的视野,凛光这才好像勉为其难的重新打起精神,稍微清了清嗓子。 “就是......我闻到你身上,有一股湿哒哒,黏糊糊的味道......比水里捞出的鱼身上的味道更浓一点。” 凛光清晰的捕捉着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随着他每吐出一个清晰的词汇,那张脸上的愤怒就逐渐的更清晰,完全是生气了,虽然凛光不太理解为什么,但确实是生气了。 “......其实也没有很明显......” 凛光轻轻的补了一句。短暂的停顿之后,又跟了一句。 “也没有很难闻......” 但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玉壶依然是骂骂咧咧了很久才气愤的缩回壶里,临走了还要说一句他空有一颗脑袋,实际上却只是个没品的臭小鬼。 嗯......怎么说呢。介于他确实一度挂着对于鬼来说难闻极了的紫藤花香囊......这句话似乎也没错。 ———— 流浪的日子其实很有趣,当习惯了一切都由自己做主之后,凛光就突然明白了猗窝座为什么喜欢自己一只鬼到处跑了,虽然他对于挑战鬼杀队和厉害的人没什么兴趣,但他对认识更多的人,见证更多的事充满了兴趣。 走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人也就更多,坏人当然更多,但遇到的人多了,也总会有值得他去认识的好人。 比如在高山上训练的有着漂亮眼睛和罕见声音的女孩子。 第一次见面时免不了惊讶,但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又或者对方足够友善,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凛光也借此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真菰。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而据真菰自己说,她是在山上接受着成为鬼杀队剑士的训练,凛光从未听过这部分的事,对这一过程充满了好奇,于是短暂的停留在这个几乎不见天日的高山之上,经常陪着真菰在山上利用追逃游戏进行训练。 “凛光虽然身材有些娇小,但是意外的很有力气,体能也很好呢。” 真菰是这么评价他的。 凛光经常受到这样的评价,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真菰并没有就这样移开目光,反而盯着他看了很久。 “凛光要加入鬼杀队吗?” “?” 她认真的吗?凛光在问自己,也用困惑的脸无声的反问对方。 “只是建议而已,凛光看起来很合适,而且能帮到更多人,不是很好吗。” 真菰朝着他露出微笑,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也并不像是要强迫他的样子,但这样的想法还是让凛光有些惊讶。 “鳞泷先生是很好的人,就算不成为他的弟子,他也会很愿意收留你的,凛光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到处跑吧,至少跟我去见见鳞泷先生再决定要不要拒绝怎么样。” 凛光还在思考,但真菰已经朝他伸出了手。 他们是朋友,这是一次邀请,一个预备役的鬼杀队成员,在邀请一只鬼,去见她的导师,凛光已经能想象到玉壶听到这些话时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了。 “那就。去看看吧。” 反正鬼杀队的那些柱也看不出他作为鬼的身份,就算运气差到爆炸的被发现,凛光也确信自己有逃跑的本事,实在不行,大不了叫鬼过来帮忙...... 真菰牵着他的手奔袭下山,冲向那间凛光曾看见却没拜访过的木屋,隔得很远他就看到了男人的身影,是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真菰呼唤着男人,对方转身看向他们。 真菰没说错,传说中的鳞泷先生确实很温柔,但那是针对真菰,而不是他。 从静到动只随着一阵吹过的微风,真菰被从他手中带走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握住刀鞘,拇指抵着刀镡,是随时准备腾出手抽刀的姿势,凛光见过这样的姿势,只是上一次见到时,他是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孩子,难得,他会成为即将面对刀刃那一方。 气氛短暂的凝滞,凛光思考着他是哪里出了纰漏,是哪里没藏好吗?但真菰从未察觉,应当不是样貌,难道是气息吗?但他在猗窝座面前也不会被注意,应当也不对。是什么呢? 说起来,如果发现了是鬼,应该会在第一时间抽刀才对吧。 “鳞泷先生!他不是什么坏人!他叫凛光,是我在山上遇到的孩子,我看他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家人陪着,就想带他来见您的。” 真菰打破了僵局,鳞泷的姿态却并未松懈,隔着一层面具,凛光不知道对方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只是困惑的歪了脑袋。 “你的身上有鬼的味道。虽然很淡,很稀薄,但确实有鬼的味道。你之前遇到了什么鬼吗。” 凛光的困惑终于得到解答,脑袋回正,他轻轻点头。 “以前住在别的地方,那里的镇上有鬼出没,所以我才离开了。” 鳞泷在听到他的解释之后终于稍微松懈,那只手虚扶在刀鞘,真菰朝他伸出手,凛光没有迟疑的就朝着真菰走去,鳞泷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掌,终于还是放下了手。 “总之,先进来坐吧。” 鳞泷走在前面打开了那扇门。 ————————————— ————————————— 【tips: 查了一下,锖兔和真菰不是一届的,锖兔那届除了他没死人,义勇和村田都是那届的。 真菰的话我就是猜的了,他们不是一届也没见过,但真菰也是小时候就被收养了,因为真菰和锖兔聊天的时候感觉真菰更像是后辈的感觉,就把她安在后面了。 这一届之后应该就是炭治郎那一代了,快写到主线了(点烟)真不容易】 第81章 交谈 鳞泷不是凛光遇到的最强的猎鬼人,但算得上是最敏锐的那一批。 至少在见面时就能察觉他身上有鬼的气息的猎鬼人,他还是头回遇到。 踏入房门凛光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嗯?” 凛光嗅闻着屋内点燃的香味,直到落座才终于想起这是紫藤花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脑袋里久违的记忆。他也有一个紫藤花的香囊,只是身边的鬼都很讨厌,他之前才单独收起来了,但因为那东西玉壶也很讨厌,还和对方拉扯了很久,层层包裹之后才被允许暂时存放在壶里。 “是紫藤花做的熏香,你不喜欢吗?” “不,很好闻,我很喜欢。我之前也闻到过这个味道,但是刚刚没想起来,是一个鬼杀队的成员送给我的,说我一个人在晚上出来很危险,所以特意让我带在身上的。” 鳞泷闻言又将目光投过来上下扫了一眼。 “你不仅知道鬼,还知道鬼杀队是吗。” 三人分坐两侧,真菰落座于鳞泷的身侧,而凛光坐在两人对面。面对面的架势像极了无惨或者黑死牟准备考核他时的样子。 而实际上鳞泷现在也算是在考核他,只不过考不过的话大概就不是被手刀敲脑袋,而是要被那把日轮刀追着砍脑袋了吧。 “嗯,知道。之前遇到过。” 凛光坐的很端正,只从外貌来看,就是个普通的孩子。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脏了,尺寸也并不符合身材,但面料和花纹可以看出并不便宜。再加上这样良好的教养,鳞泷猜测这孩子应当原本是个相当富裕家庭的孩子,或许是独子,或许是老幺。 “你原本是住在哪里的?” 这个问题问住凛光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低下头认真的试图追忆,但他能顺着沿途的道路找到那间屋子,或是靠着感觉去定位无惨的位置,不代表他真的记得所居住的地方是哪里,他知道的唯一地名是游郭,还是因为童磨总是提起。 而这一切落在鳞泷眼底就有些不同,在问及男孩儿家的位置时一直乖巧礼貌的孩子却突然沉默下来,低着头垂着眼,眉头微皱,连扶在膝盖的手掌都不自知的用力捏住骨头。 之前男孩儿说是遇到了鬼才会一路跑到这里来......也就是说有可能鬼的气息是在那时候沾上的,但那样的话,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散干净。 如果不是一直追着,那也许就是男孩儿身上被留下了什么血鬼术......或许是为了留下标记,以后找起来的时候更方便。 血鬼术的话....靠着晒太阳应该就可以解除,这孩子是一直没晒到太.... 鳞泷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凛光苍白的肤色和那瘦小的身材。嗯。应该确实是不怎么晒太阳。 “也许是你身上留下了血鬼术才会有鬼的味道。明天晒晒太阳应该就没事了。” 鳞泷一边说着一边给凛光倒上了热好的茶水,沸水煮开后的香味让凛光稍微抬头,他接过递到面前的茶杯,指尖轻叩着杯壁。 “但,我的身体不太好,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不能晒太阳。以前天一亮我就会晕过去,近两年才稍微有点缓解。但还是不能晒太阳的......” 凛光轻声的解释,鳞泷明显有些意外的看向他,男孩儿低着头,轻轻端着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热茶,在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又将头垂的更低。 “鳞泷先生,凛光好像也不太能吃东西,之前在山上我分给他东西吃,结果吃了东西没多久就会吐出来,只能稍微吃一点点。他说也有药师和医生给他看过,但是结论都是他活不了太久......” 真菰一边说一边声音就稍微小了点。鳞泷听到这番解释有些复杂的看向面前的男孩儿。 “虽然都是这么说,但到现在为止至少我还是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太能吃东西,又没办法晒太阳而已......” 男孩儿的声音略显不满,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将空杯子落在桌面,慢一拍的才意识到烫的吐出舌头抽着气。 “而且凛光还很没常识。” 这次真菰的声音就更小了。 “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慢慢学,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的话,这附近也没有鬼出没,就算留下也没关系的。” 已经和人类接触多年的凛光深知这就是愿意交朋友的信号了,凛光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起来。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至于和鬼杀队的培育师待在一起有多危险这回事,甚至都没出现在过那颗小脑袋的思考区域就被扔到不知道哪儿的角落了。 —— 鳞泷又陆陆续续问了凛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最终敲定了他干脆先和真菰一起练一练锻炼身体的决定。 “你说以前有个鬼杀队的人给你送了一个紫藤花的香囊?” 鳞泷一边顺手帮凛光整理着那宽大的衣服,一边故作不经意的问起。 “是啊,一个黄头发的热心肠猫头鹰先生。” 鳞泷听到这儿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一下,试探着反问。 “是姓炼狱吗?” “啊,是的。是姓炼狱来着,是像火焰一样的男人呢。” 鳞泷轻笑了一声,从一边拿来腰带,将男孩儿身上过长的衣服整理着稍微卷了卷。 “我没在你身上闻到紫藤花的味道,是不小心弄丢了吗?” 凛光歪了歪脑袋,顺从的抬着胳膊让鳞泷去将衣服束好,又放任真菰帮他将袖子也卷起来,袖子收上去,手腕上那根绳子拴着的小壶暴露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着。 “好精致的小壶哦,这样的挂件很少见哦,凛光。” 真菰小心的摆弄着那个小挂件,鳞泷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没弄丢,就在这里。” 凛光将胳膊放下,将那只小壶从手腕上摘下,只是轻轻触碰摇晃,那只小壶里就真的掉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物件。凛光将包裹打开,躺在里面的正是绣着花纹的香囊,显然出自于紫藤花之家。 “喏,因为很喜欢所以一直很小心的保存着。” 鳞泷和真菰却都没回应他的话,而是都后退了半步看着他。 “那个壶。你是哪里来的。” 鳞泷的语气明显低沉下去。 第82章 牛头不对马嘴 “是朋友给的。” 凛光不明所以的歪了脑袋,将手中的那只小壶展示给鳞泷看。 鳞泷迟疑着接过了那只壶,只看表面,似乎单纯是个有些特别的装饰品,但他们亲眼所见那只壶里凭空掉出一个包裹好的香囊。而鳞泷也终于找到了凛光身上那属于鬼的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只壶。 那个小壶散发着属于鬼的味道,浅淡的模糊,却真实的存在,应当是血鬼术的产物。 “什么朋友。” 鳞泷不动声色的轻声询问,试图从凛光的身上获取更多属于这只鬼的消息,小壶在他手心滚了两圈,他学着凛光那样轻敲了两下,那只壶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又试着将壶口倾斜,但小小的壶在他手中就只是个小装饰一般,毫无反应,也倒不出任何东西。 “一个不太一样的朋友,很有特点,喜欢制作这种艺术品,他说只要我将这只壶带在身上,他就能找到我,还说如果遇到危险,他会来帮忙。” 男孩儿的身上并没有谎言的味道,甚至没有紧张,在谈到这个朋友时明显有些开心,脸上都有了笑容。 看来是个很会隐藏的鬼,毕竟凛光的年纪还小,就算认不出鬼也不奇怪...... 但明明之前说是遇到了炼狱家的人,炼狱家世代都是猎鬼人,应该不至于分辨不出对方身上有鬼的气息...... 不,也说不好,凛光身上的味道非常淡,那只鬼并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也许只是见了一次面之后就留下了那只壶。 还是说是在那之后被盯上的吗。但那之后的凛光身上明明有了紫藤花的香囊,却还是会吸引鬼吗?难道是特殊体质的人?但带了紫藤花在身边应该多少会有效果才对。也就是说是很早之前就和凛光有接触了吗,所以才会让凛光把香囊也拆下来,说不定就是要求对方立刻扔掉,但凛光悄悄把香囊留下伪装了...... 凛光看着鳞泷,但对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着,面对他歪来歪去的脑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那样沉默的看着那只壶。 “一般的壶装不下那个东西吧......凛光。” 真菰委婉的提醒着凛光,试图让对方意识到鳞泷是因为什么才陷入沉思。 凛光意识到了,却没意识到这有危险的,而是高兴的向对方介绍着那只壶到底有多神奇,虽然小小的一只,但可以装下很多东西,他一路有很多东西都装在里面,但真菰听到这些话表情并没有好转,反而看起来更困扰了一点,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为难。 “凛光。老师说你的身上有鬼的味道......而那只壶不是人类能做出的东西。” 真菰轻轻的点明真相,凛光啊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啊。所以那是鬼做的东西......” 真菰在他恍然大悟的表情中坚定的点头。 “但确实很好用哦。” 又在凛光肯定的语气中掩住了脸庞。 “重点不在这里哦凛光,那是鬼做的东西,也就是说你一直带着它的话,鬼也可以轻易找到你的位置的,那是很危险的。” “可是那只鬼没有伤害我啊。” 凛光眨了眨眼,鳞泷悄无声息的观察,嗅闻之下男孩儿身上传出的味道没有半点谎言的迹象,也就是说凛光真的见过那只鬼,也真的收下了这份礼物,而对方也真的从未伤害过这个男孩儿...... 怎么可能呢。这肯定是个标记,毫无疑问,那只鬼能通过这个来寻找凛光的位置,不然这只壶上不会一直残留着鬼的味道...... 相比之下鳞泷更愿意相信不是鬼从未伤害他,而是凛光对于伤害的理解有所偏差,或是那只鬼还在等候时机,不同的鬼有不同的喜好,说不定这只鬼就是准备等凛光再稍微长大一些,等到了他最喜欢的时候再将这孩子吃下去也说不定。 “总之,这东西很危险。尤其是对于你来说。” 鳞泷轻轻摸着凛光的脑袋,他已经能想象出这个可怜孩子大概遭遇的前半生,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却最终家破人亡,流落街头,没有任何人看护、照顾,嘴里只有一个他坚信着存在的‘父亲’,甚至愿意相信恶鬼的谎言,去珍惜恶鬼给出的一份充满恶意的礼物。 凛光不知道鳞泷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就从戒备到松懈,他只是根据对方的发言和动作判断出对方大概不准备把那只壶还给他,凛光看着对方握着小壶的那只手,有些为难的开口。 “但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鳞泷的手顺着短发抚摸,很粗糙的手掌却有着与之不符合的温柔,掌心的温度传递让凛光的语气都变得更轻。 “凛光。那是鬼的东西,对现在的你来说,鬼太过危险了。” 真菰也柔声在劝导。 “那。至少请您先保留它而不是销毁?我想也许那只鬼确实对我没有恶意的。” 凛光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恳求。鳞泷面对那张脸时只能无声的叹息。 “我会暂时帮你保留它,直到你有能够自保的实力,再将这只壶还给你。” “自保的实力?” 这听起来似乎和凛光所预想的未来不太一样,鳞泷朝着他点头。 “也许你确信那只鬼不会伤害你,但面对捕食者的时候,只有你的力量足够战胜对方时,你才有资格说出信任对方不会攻击你这种话。不然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信任不仅会害死你,也会害死你身边的人,凛光。” 男孩儿昂着头望着他,许久又收回,看向身侧依然为他担忧的真菰,最终点了头。 “好。”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这里,我会像训练真菰一样,也开始为你提供指导,你至少要学会保护自己。” 虽然和凛光最初所设想的同居生活有所区别,但好消息是,他们确实住在一起了? —————— 幕后小剧场 玉壶:你小子就这么把我给你的东西交给一个人类了!!! 凛光:他也是在担心我嘛...... 但其实被说不太一样还被评为很有特点的玉壶在心里暗爽了很久就是了。 —————————— —————————— 【tips: 为什么鳞泷师傅对凛光没有怀疑。 首先是凛光本身的特性就是很擅长隐藏,伪装成人类对他来说早就是没有压力的事。从外表和气息来看是完全没有破绽的。 至于气味方面,炭治郎有一个说法,吃人越多的鬼他闻起来就会越腥臭,越是强大的鬼他闻起来也就越明显,而凛光,他不喜欢吃饭,他也不怎么吃饭。 举个例子。珠世以前吃人,后来吃得少几乎都喝血,炭治郎闻起来的时候味道就会不一样,而凛光几百年都保持着吃的非常少,后来一次暴饮暴食(喝多了)给孩子肚子灌得溜圆很久都不觉得饿,也就很久都不吃东西,本来身上就没有什么恶鬼的味道(童磨和空喜会觉得凛光好吃就是因为凛光身上鬼的味道很淡,还因为他会吃人类的食物,就卡bug一样的身上的味道反而更接近于人类),所以左近次在见到他之后首先闻到的其实是人类的味道,其次才是恶鬼的味道。 而且凛光身上有玉壶的血鬼术,凛光的特性就是藏木于林,本来就不够强的存在感在有玉壶这么一个显眼包(不是)的情况下就更不明显了。 而且吧。像是凛光这么年纪的鬼,本来就很少见,有这个年龄的也不是这样的外貌,有这样外貌的也不会有这样温和迟钝的性格。算是一种信息差吧。就像炭治郎当年遇到无惨的时候也惊呆了,鬼王竟然伪装成人类的在活着那样。对于这些杀鬼多年的人也不会想到眼里写着上弦的鬼竟然会像个孤儿一样到处流浪散步。】 第83章 入门考试 这种日子对于凛光来说,实实在在的久违了。上次过这样的日子还是他算不出来的几百年前。 地点也是山上,区别是当时担任老师职位的是十二鬼月的上弦壹而不是鬼杀队的培育师。 而且黑死牟也从不会在白天对他进行训练。 鳞泷知晓了他不能晒太阳的怪病时多少感到惊讶,但对他的身体进行基本检查之后,竟然和那些说他命不久矣的医师们达成了大体上的一致,无非就是那套他现在的健康都只是表面,实际上身体的器官都不足以支撑他活到多少年后的言论。 但区别在于鳞泷并没有建议他就这么去休息,而是坚定的认为他应该去训练,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更有价值的事情中。 即使凛光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要加入鬼杀队,鳞泷还是坚定的给他制定了训练计划。 和真菰基本一致,区别只是地点避开了会晒到太阳的山顶。 山林中遍布机关,男人在夜幕降临时带他上山,告知他至少在太阳出现之前回去。凛光不知道这样的陷阱对于别人是否能被称之为考验,但对于他,确实是有些像是在做游戏了。 大多的陷阱可以被肉眼看穿,即使看不穿,凛光的反应也足够他躲开那些飞出的木头,即使是掉进坑洞,他也会第一时间调整姿势保证安全落地,又轻而易举的跃出洞口,而下山的路远比上山轻松,凛光很是愉快的就顺利完成了一场小小冒险。 鳞泷看着他一身灰的出现在门前时,真切的愣了几秒,才看向他身后的那座山,又低下头看向他。 “你是怎么回来的?” “顺着山的坡度往下滑,踩到陷阱就躲开,掉进坑里就爬出来,就顺着那条路一路下来了。” 凛光脸上没有半点狼狈,除了身上沾了些土,几乎没什么差别,表情轻松,语调轻快,甚至有点开心,看起来像是想要再来一次。 鳞泷蹲下来稍微检查了一下凛光的身体,全身上下竟然真的没有半点伤痕,连最轻的擦伤都没有,只有身上有点灰尘而已。 真是令人意外的发现...... “你尝试过挥刀吗。” 对于一个孩子问出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合适,但看着有天赋的人就在眼前却不去指导,对于一个培育师来说也不合适。 “以前。倒是跟着一位长辈稍微学过一点......但是因为太惨不忍睹,被放弃了。” 凛光用手指轻轻挠着脸颊,目光飘向一边,脑袋里能回忆起的全是黑死牟那张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唯独在看他挥刀时紧皱的眉,然后就是哀绝看他抬起长枪时同情的目光。 后来倒是也跟猗窝座学过拳脚功夫,但......凛光还清晰地记得猗窝座脸上比黑死牟强烈得多的嫌弃。 “试试看。我看看你的基础怎么样。” 鳞泷说着就从屋里带出了一把日轮刀交给他。 “和你以前用的可能会不太一样。” 长刀被易手,凛光轻轻掂了掂,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鳞泷大概不会想到他一直用的就是鬼杀队制式的日轮刀在练习吧....而那只被鳞泷收起的小壶里,甚至还有着不少属于鬼杀队成员的刀刃,如果他没记错,似乎还有一把很完整的曾经归属于水柱的刀。 这种事情还是别说出来最好。 凛光将刀抽出刀鞘,虽然上次正式握刀练习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但当时黑死牟的教导实在让人难忘,凛光的脑袋也许不记得每一个细节,但他的身体还保留着那时候留下的一些本能,手掌握上刀柄时,他就知道该怎么抓握,该怎么挥舞,身体该怎么发力。 竖在面前的靶子被轻易的斩断,凛光自己都有些意外于第一次就能成功,但回忆起自从跟着半天狗他们天天打闹之后他的身体素质就进步了不少,而且还一度拿半天狗的脑袋当作过练习对象...... 只砍断了一个木头靶子似乎就又没什么奇怪的。 “哦......” 凛光不了解刀法,所以也并不清楚自己所学的到底是什么,这时候也不了解自己的强弱。 鳞泷却不同,他用刀太多年,只是看到动作也能分辨出剑士的强弱,更别说面前还有一个靶子清晰的彰显着对方所挥舞的刀刃所具有的威力。 “你有个很厉害的老师啊。” “如果单说老师,应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 凛光抬起头,看向鳞泷,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骄傲和喜悦。 “不过作为被他教导过的学生,就实在是没脸称呼他为老师了。” 男孩儿又歪了歪脑袋,脸上的表情也稍微复杂了些。 “不。你做的很不错,基本功可以说是很扎实。直接开始进行练习看起来也没问题。” 一次普通的挥砍其实能看出很多的问题,发力时的姿势,动作,发力的角度和最终的力道,每一个细节都对最终结果有着影响,而面前的男孩儿无疑是真正接受过剑术训练的,还是被相当优秀的人教育的,凛光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而在他更小的时候就接受了教育,能把一个小孩子教的这么好,更说明对方确实是厉害的人。 鳞泷又找来了几个靶子给凛光作为展示的对象,而后者都顺利的一刀斩断,而且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劈砍的位置大多倾向于颈部,似乎是奔着一刀砍下脑袋去的。 而在靠着这些检验了凛光的基本功之后,鳞泷还是本着规矩又试着和凛光进行了反应的测试,而令人意外的是凛光的反应能力比他预想中的更出色,出色的让人觉得不正常。 有时候很隐蔽或是很迅速的动作,都会被对方精准的躲开,简直像是完全能看透他想要做什么一样。 而且就躲避这一习惯来说,凛光的躲闪速度也过快了,不仅躲得快,而且躲的远,习惯来源于生活的环境,而这样的习惯让鳞泷忍不住思考,凛光是否曾经面对的是攻击速度更快、更远、也更广泛的敌人。 但一般的人类应该是做不到这点的...... 难道会有人用呼吸法去训练一个孩子吗? 这样的想法只短暂的出现在鳞泷的脑袋,很快就被抹除,且不说会呼吸法的剑士本就有限,而强到那种程度的就更少,就单说那些会呼吸法的剑士,他们是绝对不会对着一个孩子亮出刀刃的,更别说是用呼吸法去当作练习对象。 也许是凛光更谨慎吧。 虽然这样的理由鳞泷自己都不是很相信。 第84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虽然和鳞泷设想并不相同,但凛光确实是成功通过了测试。并且正式的被扔到山上和真菰一起练习。 真菰见到凛光时不免为他惊人的进度和过人的天赋感到惊讶,但更多是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伴,而且算起辈分还是个师弟,只可惜凛光目前还是没有要拜师的意图。 凛光对于剑术的一切都不是很了解,虽然身体还记得大概要怎么做,但用猗窝座的话来讲,他所记住的学会的,都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之所以能打出看起来相应的效果,根本原因是鬼的身体本就比人类更强。以前的他身体素质追不上鬼,但现在至少也是及格,才会最终打出不错的效果,但他能砍断的也不过是木头而已,就算不用刀,直接踹凛光也确信至少他是能够踹断木头的。 凛光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以至于他完全不能理解鳞泷对他微妙的态度。 真的假的,他这就通过测试了,就要开始跟着真菰训练了?怎么这就是有天赋了?虽然他确实跟着黑死牟学过,但黑死牟对他的最终判决不是逐出师门吗。 说起来,他最开始不是只想交个朋友认识一下吗,为什么会一路发展到这个地步。 奇怪归奇怪,诡异归诡异,虽然与凛光最初所设想的见个面坐下聊聊认识一下成为朋友的过程完全不一样,但至少结果确实是成为了彼此认识,经常会见面,似乎还比一般的朋友更亲近一些的关系就是了。 毕竟凛光从来都很想得开。 “凛光是要开始学习水之呼吸了吗?” “水之呼吸?” 凛光歪着脑袋看向收刀的真菰,似乎稍显惊讶,真菰走到他面前蹲下,温声跟他解释。 “是啊。下山的入门训练你已经通过了,基本功师傅也说没问题,反应也通过测验了,既然体能也跟的上,师傅应该就要开始教你呼吸法了,师傅以前是水柱,所以教授的是水之呼吸哦。” 凛光并非是因为水之呼吸这个词陌生而惊讶,他听过这个词,实际上他还亲眼见过。但他从没想过这个词可以和他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句话里,中间的连接词还是学习而非追杀。 “水之呼吸有十个型,师傅会给你示范,你要好好记住哦,但要是记不住的话,也可以问我。” “真菰已经都学完了吗?” 女孩笑着轻轻点头。 “是啊,都已经学完了。” 凛光眨眨眼,朝着四周看了看,没有靶子,没有人,除了树,只有场地中心矗立着的一块圆形巨石。 “那真菰现在在这里是在做什么练习。” 真菰伸手指向凛光方才扫过的那块巨石。 “现在的目标就是它。” 凛光顺着那只手看向那块石头,很高,很大的一块石头,他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敲了敲,实心的一块石头,唯一的加工部分大概就是切割成圆形又推过来。 “是要把石头砍坏吗?” 凛光转身看向真菰,对方慢慢站起身,脸上依然是微笑。 “是要把它劈开,对半切开。” 真菰的声音是很温和的,总是轻飘飘,像是竹林中飞过的小鸟一样发出的鸣叫,会在空荡的林子里响起回声。 此时的林子里就只有真菰的声音在回响。 凛光将脑袋缓慢的转回那颗石头。 “劈开......?把它劈开?” “嗯。” 以凛光有限的想象力,实在无法把人类,瘦小的女孩,真菰,这一系列关键词,和面前这块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巨石联系在一起,真菰那小小的身体里是能拥有这份力量的吗? 虽然换做猗窝座的话,大概一拳下来这块石头就只剩下碎屑了,但猗窝座是鬼,面前的这位可是实打实的是一位人类小女孩啊,就瘦小的程度而言和他完全不相上下。 日轮刀确实是好刀,但刀是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吗? “凛光学习完水之呼吸的话,大概就也要接受这样的考验了,师傅说如果我能劈开巨石,就允许我去参加‘藤袭山’的考核了,据说那是在一座盛开着紫藤花的山上待七天的测试,只要七天后活着出来,就能成为一名剑士了。不过据说山上有很多鬼就是了。” 真菰的声音中听不出畏惧,她的表情甚至没有紧张,只是淡淡的保持着微笑,似乎一切都不值得她为之触动。很符合凛光对于水之呼吸使用者的刻板印象。 “那。加油?” 凛光在思考之后试探着开口,真菰朝他点头露出真心的笑容。 “我会的。凛光也要加油啊。” ———— 鼓励的话是很容易出口的。 但要将言语变成现实其实是很困难的。 凛光很有天赋,这是鳞泷的看法,所以第二天他就带着两把日轮刀上山,来教导凛光水之呼吸该如何使用,凛光学得很快,水之呼吸的十个动作都只是看了一遍就知道怎么做。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凛光的动作很标准,效果也很可观,但和水之呼吸没什么关系,他完全没有利用呼吸法,只是单纯的记住了动作,又靠着本身的力气和速度去做到相似度很高的模仿而已。 鳞泷很快叫停了凛光,认真的从理论开始讲述‘全集中的呼吸’,凛光在理论上学习的很快,但在实践的第一步就遇到困难。 “我的肺部好像要爆炸了,鳞泷先生。” 只是几次沉重的呼吸,凛光就清晰的听到剧烈到像是雷鸣的心跳在耳畔回响,如果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心脏,肺,耳膜,至少有一个会先破掉,他确信。 即使速度和在使用力量的技巧上有些天赋,但如果学不会呼吸法,凛光这样身体孱弱的孩子是没办法在和恶鬼的战斗中活下来的。 肺部的虚弱源自于更虚弱的身体,凛光的天赋和他的身体现状完全不匹配。 “那就从基础锻炼开始吧,你的反应速度不错,技巧也学的不错,但是身体还是太弱了。如果能学会呼吸法的话,你的身体也会有所改善的。” 鳞泷轻飘飘的一句,决定了凛光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第85章 燕不归 凛光觉得,鳞泷先生对于他的训练,本质上和猗窝座想要打烂童磨的脑袋是一样的。 结局都是无事发生,有改变的只是消耗的时间。童磨的脑袋会瞬间恢复,而他的身体也是。 也许是人类的训练强度实在比不上鬼之间赌上血肉和脑袋的摩擦,又或者只是他单纯的无法再变得更强。 凛光并不知道准确的答案,只是认为每天的训练更像是一种略显枯燥的游戏,目的是为了让他的朋友能稍微高兴点,虽然对方更多时候都在因为他毫无变化而感到困惑和为难。 凛光觉得这是正常的,鬼的身体比人类要强得多,即使是他,在这么多年的积累下,也已经和人类拉开了差距,耗尽的体能恢复也只是眨眼的事,即使是被放去围着山跑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的凛光也只用在树上坐一会儿,就能继续下来挥剑,而那个坐一会儿的过程还主要都是为了等鳞泷先生上来验收成果。 而这一切在鳞泷眼中就是另一回事,于他而言,凛光是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特殊体质的孩子,不论如何锻炼,也无法在现有的基础上有分毫的进步。 男孩儿的身体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不会更虚弱,却又不会有所改善。 鳞泷最后将这种困境归咎于凛光的年龄还实在太小,也许稍微长大一些,年龄有所增长之后,身体长开了,也就更能接受这种超过身体现状的天赋了。 凛光并不知道鳞泷的思考,只是察觉到自己的训练计划有所改变,鳞泷将更多的时间交给他自己去摸索。 —— 不同于凛光的止步不前,真菰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真菰的力气不如一般的孩子大,但胜在反应更快,动作更轻盈,也已经掌握了全集中的呼吸,可以顺利的使出水之呼吸的招式。 终于。在一个晚上。凛光亲眼见证了巨石被劈开的瞬间。 硕大的巨石在眼前分立两半,月光洒下,视线穿过分开的巨石,凛光看见真菰脸上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喜悦。 真菰很高兴,因为终于顺利通过了考验,凛光也很高兴,因为真菰的成功而高兴。 只是鳞泷先生看起来,就好像没有那么高兴了。 手掌落在真菰的头顶,粗糙的手用着很轻的力在抚摸,隔着那张天狗面具,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凛光觉得那句恭喜中,掺杂着更多不属于开心的情绪。 —— “过一段时间藤袭山的考核就要开始了,顺利通过的话我就可以加入鬼杀队了。我会在鬼杀队等你的,凛光。” 顺利完成任务的真菰久违的回到山下的小屋里居住,而沾了她的光,凛光也暂时可以回去休息调整。 鳞泷为真菰做了一顿大餐庆祝真菰顺利通过测试,凛光在一边第一次见证了人类的食物到底是怎么制作的。 可惜的是他只有看的份没有吃的份。鳞泷虽然在对凛光的训练计划上没什么进展,但在判断凛光到底是真的饿了还是只是闻到食物馋了的情况上,却异常的有经验。 “因为师傅收养过很多小孩子嘛,所以会很有经验。” 真菰是这么解释的。 “师傅也想让你吃的,但凛光不饿的话,吃了会不舒服的吧。” 女孩的手掌落在男孩头顶,安抚着被食物香气蛊惑的眼睛都在发亮的男孩儿。 鳞泷放下碗时所见的就是这一幕,他最终还是盛了一小碗放在凛光的面前。 “实在想吃的话,就少吃一点,之后再去找药给你便是。” 凛光得到了一份晚餐,虽然清楚避免不了之后会去吐掉的现实,但至少抱着那只碗时,他还是很高兴的。 —— 等待的日子总是最漫长的,真菰很期待去藤袭山考核的日子,凛光一开始不懂成为鬼杀队成员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但后来听真菰说那样鳞泷师傅会很开心,也就有些感同身受了。 如果他能成为鬼杀队的成员,无惨也会高兴的。 凛光觉得很多年后他也许不会记得真菰的名字和样貌,却会记得有个女孩曾在月光之下细心教导他如何正确的呼吸。 而在真菰前往考试之后,等待的人就换成了凛光。 时间的流逝于凛光而言从未如此漫长,日夜在他眼中交替,但真菰还没有回来。 鳞泷在晚上醒来时,常会看到身侧空着的床铺,而走出屋子,一眼就会看到门前那棵高树上,消失的男孩儿就坐在那里。 远远的朝着真菰走时的那条路,一直看着。 “真菰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是凛光最常问鳞泷的话,鳞泷起初会回答他,说藤袭山的考试有一周,说过去的路要慢慢走,说回来的路也要慢慢走。 但后来鳞泷就不会回答了,他会沉默很久,看向那条路,最终沉默着又摇摇头。 —— “真菰。不会回来了。” 这是鳞泷又一次将凛光从树上接住放在地面上时,对他说的话。 凛光站在地上,抬头望向鳞泷。 那张天狗面具沉默着,天狗面具之后的男人也沉默着,有一瞬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她不会回来了。” 像是在对他说。但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真菰说过。 那座山被紫藤花包围,山上都是恶鬼,只有活下来的才能通过考核,而剩下的人,真菰没有讲。 凛光却比谁都更清楚。 人类踏入一群恶鬼的领地会怎么样,凛光比谁都更清楚。 —— “谢谢你。鳞泷先生,虽然我什么都没学会,但是谢谢您照顾我这么久。” 鳞泷听到背后的声音,很轻的低语,隔着一层被子,声音显得闷闷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当自己真的睡着了,隔了很久,他也不知道多久,直到背后传来男孩儿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无声的叹息。 天未亮时鳞泷就睁开了眼,习惯性的转身望向身后时,被褥被叠的整整齐齐。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面临时,做的所有准备都只是设想而已。 被子被叠放整齐,餐具也归回原位,被藏起来的壶不见踪影,桌面上留下的纸上是略显稚嫩的字迹。 (十分感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鳞泷先生。什么都没能学会万分抱歉,偷偷拿走了您藏起来的壶实在失礼,但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即使将面对危险我也不能轻易舍弃,您送我的那把日轮刀我一并带走了,希望您以后保重身体。) 没有落款,却也不需要落款。鳞泷将那封信小心的叠起,认真的收好,最终走出这间屋子。 ———————— ———————— 【tips: 其实左近次应该会感觉到凛光不对劲,毕竟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几乎不吃东西就能活着,还活得那么活力充沛的,这就不合理。 但左近次已经反复试探排查凛光不像是鬼,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孩子拔刀或者把一个有疾病不能拿去晒太阳的人扔到太阳底下去试探,是不合规矩的。换作实弥会那么干,但左近次不会(水呼组是这样的)。属于人与人之间性格不同导致的为人处世的差异。 左近次最后大概就是认为凛光可能是少有的被鬼养大的孩子,被圈养的食物那样的人。他也试图靠着那只壶去找鬼,但玉壶又不是傻的,凛光也会在脑袋里跟玉壶敲门,所以一直查无此鬼。 凛光一直不肯向左近次拜师,也没有真的学会水之呼吸,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只是一个路过的孩子,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不会在此停留,左近次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去留住他。所以即使知道对方离开会很危险,左近次能做的也只是祈祷而已。 毕竟他是鬼杀队的培育师,又不是真的住在山上的野人,说走就能走的,职责在身他也只能待在这里。】 第85.5章 鬼 (一点想法,因为太长了所以单开一章,不想看的可以跳过) 补充一个设定,说是设定不如说是解释一个观点。 关于鬼到底怎么变强。或者说关于凛光到底是怎么变强的。 我用一种特殊的比喻来解释我对于鬼变强的理解。 假设吃肉的算是唯物,不吃肉的算是唯心。 前者的参考无疑是一路吃到上弦贰的童磨,靠着吃的肉够多不断成长,一路吸收着来自外界的营养来让自己变得更强。 后者的参考最合适的就是一口肉没吃的祢豆子,靠着想要保护哥哥,想要活下去,或者不服输的各种信念,不断激发自己的潜能,然后变得越来越强。 而在两者之间的,比较少见的一类,比如黑死牟和猗窝座这种,主要是在靠着锻炼,少量是靠吃肉,但不能完全不吃的这种。这种就属于不信教的(不是 而这群鬼除去吃不吃人肉和吃多少之外,有个共同点,一个重要影响因素或者说根本影响因素,得到的无惨血液数量足够多。 再说一个例子,鬼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瓶子。瓶子的大小是根据无惨的血液含量来定的,越多也就越大,而瓶子里的水是鬼自己来填补的,具体可以通过吃人来补充(唯物),或者乌鸦喝水式的往里扔石头来填(唯心)。 越强的鬼,就是瓶子足够大的同时水也足够多。而一般来说鬼都是水多了才会被无惨扩充瓶子(分给血液)。 凛光就是其中特殊的反面教材,他的瓶子被越扩越大,水涨的速度完全跟不上瓶子的扩充速度,就一直是一个瓶子空荡荡的情况。 而在变强的这条路上,凛光和猗窝座黑死牟一样,是处于中间的那一类,凛光吃的很少,但不是不吃,他有自己的一些执念,但那种执念和变强又不直接关联,所以他变强的过程,就是一个被迫厚积薄发的形情况。一直在吃,一直在锻炼,但是因为瓶子太大了就总是意识不到。 每次都需要一些外界的刺激才能有所意识。参考之前和积怒他们打架,一开始都是在挨打,后来就游刃有余,就是因为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挺强的,后来才发觉要么打赢他们,要么就得自己被揍死,才真正调用起自己的本事。(直白一点来说,也可以说是因为孩子一直反射弧长反应慢一拍) 这个孩子按理来说可以变得超强但没什么上进心所以空有一个巨型的瓶子,不过也正是因为没什么上进心,包容性超强所以才能被扩充的那么老大。 ———————————————— 【照理说,类似黑死牟和猗窝座这一类人应该是容易被淘汰的,因为在两边做的都不够纯粹,就是身为鬼,做鬼不够恶,做人又不够格(指身份为鬼没办法成为人)。 但换种角度也可以说是他们结合了两方的优点,比鬼更守序一点,又比人更混沌一点。 不过这样微妙的性格却又能一直活着,也就代表他们都有足够的底气,毕竟实力不够强的鬼是不敢不吃肉的,而信念不够强的也无法克制对于肉的渴望。 所以怎么评价这一类还是见仁见智了。角度不同观点也就会产生各种差异了。】 第86章 在山的那边河的那边有一个新朋友 山之后是河,河之后的平原有村镇,有的灯火通明彻夜不息,有的只靠两盏路灯在夜晚指路,越过人群,走过街道,跨过被踩得清晰的小路,之后又是山,山上也有人居住,只是更少些,似乎哪里都有人,连鬼都遇到的少。 繁华的镇子里有很多只是路过看见嗅到也会觉得好吃的食物,有更柔软的床铺,更温暖的居所,也更适合隐藏。 但凛光却总觉得还是山上更好一些。 也许是因为黑死牟给他开了个好头,后来的猗窝座和半天狗也喜欢待在人更少的山附近。他在山上遇到过姓蝴蝶的姐妹俩,也在山上遇到了鳞泷先生,和以后应当不会再见面的真菰。 他总在各种各样的山上遇到不同的,却都值得他去记住的存在。 而在告别了鳞泷先生后,凛光又在新的山上遇到了新的朋友。 一对姓时透的兄弟。哥哥的脾气很差,弟弟就温柔的多。对于他白天不能帮上忙这一点有一郎表达了相当明显的不满,明显到凛光都能听出那是在抱怨他没用。 “哥哥,别说那么过分的话!” 无一郎会这样帮他辩解,然后挨骂的人就会多一个。 因为将凛光这个‘废物’带回家的,正是晚上慢一步回家的无一郎本人。 凛光并没有将那些不礼貌的言辞放在心上,只是在太阳落山后,在兄弟俩或不屑或担心的注视下坚决的走出门。 而第二天,走出门的有一郎就被那小山一样的木堆震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不能晒太阳,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干的。” 屋子里传来了男孩儿平平淡淡的声音。 有一郎看着那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木堆,又看看身边眼睛都在发光的无一郎,烦躁的啧了一声。 “你别高兴的太早,只是稍微帮点忙罢了,而且这是他本来就该做的。” 事实证明,凛光所能做的并不只是稍微帮点忙,他能帮上不少的忙。但他越是表现出自己的作用和优势,有一郎对他的敌意也就越强,凛光不太理解,只是看着无时无刻不在怒视着他的有一郎,暗自在心底腹诽人类果然都很奇怪。 凛光终究是没能在这地方待的太久,有一郎在他晚上又一次将水缸填满的时候,朝他泼来了一盆水。 “就算是待在这里,也已经待够了吧。你身上的衣服材质很好,说是身体不好但是一晚上干的活比谁都多,只是在拿我们消遣罢了!滚回你该呆的地方去!” 刚打回来的河水还带着入秋后特有的凉意,冷水泼在身上,衣服湿哒哒的黏住衣服,谈不上舒服,胡乱揣测他人后恶意的言语,也谈不上好听。 “我会告诉无一郎,是你自己说已经休息好了想要离开,如果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是凛光收到过的最明显的逐客令,第一次,他想说不定也会是印象最深的一次,玉壶在脑袋里叫嚣着要出来给这个不长眼的兄弟一个教训,但凛光只是轻轻点头。 “嗯。” 他想要交朋友,但不是想要强迫别人成为他的‘朋友’。而且只是两个孩子而已,比他外表的年纪看起来都要小一些,也并非鬼杀队的成员,没交上朋友,也不影响。 ———— “你真的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了?那两个小孩看起来肉不错的,而且也很没礼貌,你不饿的话我也不介意收下的。” 玉壶的声音从壶口传出,在寂静的林中异常清晰,男孩儿在林中奔跑,故意去踩在那些落下的枯叶上,咔嚓咔嚓的声音和脚下微妙的触感都让他觉得有趣。 “我还不饿。” 他高高跃起,又落进枯叶堆,弄出一片窸窣的声响。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啊。但我不饿,不想吃,也不想看你吃。而且无一郎很喜欢我,要是吃掉他哥哥,他会很困扰的。” 凛光在叶子堆里滚了两圈才慢吞吞的站起身,将身上的碎屑都拍掉,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而玉壶透过壶的视角看着对方脑袋上夹在短发间的落叶,并不准备开口提醒。 ———— 山上确实总会有些收获,凛光遇到了一个新的朋友,但说是他遇到,不如说是对方自己找来的。 但说是自己被对方捡到也不能算错。 故事要从几个小时前说起。因为在之前的路上耽误太久,等他踏入这座山时,这座山已经被雪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了,脚下也是一踩一个脚印的积雪。 凛光顺着习惯朝前走,顺着山向上,又顺着山向下,坡度很合适,于是他干脆顺着坡道下滑,直到停留在不知道被谁踩出的小路上,这样的山上竟然也会有人居住,他站在路边思考,根据地上的脚印猜测脚印的主人会是谁。 男孩儿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穿着绿色格子的羽织,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踉踉跄跄的朝着这边跑来,半途扶着树时喘的不成样子。 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凛光注意到男孩儿额头上显眼的伤疤。 四目相对,男孩儿又直起身朝着他奔跑,直到站在他面前,猛地抓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你受伤了吗!” 完全莫名其妙的问话。 “如你所见,四肢健全。” 凛光配合的抬起手展开。 “真奇怪,明明闻到了血的味道,是因为太冷了连鼻子都不好用了吗......” 男孩看着他,视线从上到下。 “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还光着脚!呜哇!说起来身上也跟雪一样凉!” 男孩儿的惊讶过分明显,凛光有些不适应的微微皱眉,却被对方误认为是无法忍受寒冷。 “天啊......这么冷的天你竟然就这样在山上走,我家就在前面!去我家歇歇吧!至少烤烤火吃点东西再说,你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我也没闻过你的味道。” 男孩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卸下了背后的那个竹筐,朝着还站在原地的凛光拍了拍。 “来!我背你回去!” “不我觉得我可以自己......” “说什么胡话啊!你的脚都要冻坏了吧!别看我这样!我很有力气的!我可是家里的长子呢!” 男孩儿骄傲的挺起了胸膛,而凛光完全不理解他到底在骄傲什么。 他的拒绝并不被采纳,在对方过分热情的邀请加教育之下,凛光被迫窝进了那个竹筐里。 “你比我预想的还要轻啊,得多吃点才行,啊,对了,我叫灶门炭治郎,你呢。” “凛光。” 好热情的人。凛光记忆中似乎遇到过这样的人,只是一时间他想不起这份热情归属于谁。 “凛光......没听过的名字啊。说起来,你的味道我也没见过......很奇怪的味道啊,从来没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炭治郎用手指擦过鼻尖,凛光窝在竹筐里,抱着自己的腿,脑袋已经没再试图去回忆,而是思考着炭治郎到底为什么这么热情的就把他这么塞进了背篓要把他往回带。 他家里。不会也有个恶劣的哥哥吧。不过他说他是家里的长子.....希望对方家里的成员不会急着赶他出去吧。 第87章 他们活泼又机灵 炭治郎是个很健谈的人,而正巧凛光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于是一个讲一个听,雪后寂静的森林中最清晰的是鞋面踩踏雪地的吱呀和男孩温和的嗓音。 炭治郎讲的很多,关于他的父亲、母亲、妹妹和弟弟。从他的嘴里凛光能想象出一个素未谋面的家庭。 听话懂事的妹妹们,活泼调皮的弟弟们,身体有些弱却努力支撑家庭的温柔的父亲,能照顾好全家人的慈祥的母亲。 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家。 一堆弟弟妹妹的家庭,听起来就很有趣,凛光只遇到过一对兄弟,再之前遇到过一对姐妹,只是那样的姐妹或者兄弟他都应付的不容易,炭治郎竟然能照顾好那么多更小的孩子。 “真是厉害啊,炭治郎。” 凛光由衷的发出感慨。 “厉害的是父亲和母亲才对,他们支撑起了这个家,我只是希望尽量的帮他们一些忙而已。而且弟弟妹妹们也都很懂事,大家的关系也都很好。凛光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随意的问题却困住了凛光。 他确实是没有父母的,也没有标准意义上的家庭,但要说像是家人一样的兄弟,却还是有的。 而且要说兄弟的话......上弦其实也可以被归类为其中吧,毕竟大家的身体里都有着同样的血。但那样的话,他的兄弟可就太多了,凛光并不抵触有比朋友更亲近的存在,但如果是要作为家人或者兄弟,果然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进行筛选。 “是我问了不该问的吗?” 过分长久的沉默让炭治郎的语气都有些没底气,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却只能模糊的瞥见凛光脑后翘起的黑色短发。 “不。没有。” 凛光被这声拉回注意,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 “只是刚刚在想一些事,虽然严格来说的家人并不存在,但是像家人一样的家伙,倒是有一些....比如几位‘哥哥’,比如几位‘长辈’,又或者一些关系不错的‘平辈’。” 炭治郎因为他的回答松了口气,虽然不是很理解凛光到底在说什么,但再次开口时的语气都显得轻快不少。 “是吗。有那样的人也很好啊。” 被点名的孩子抬起头,看向头顶阴沉厚重的云,层层的云遮挡住日光,他才得以在这样的白日中行走。 “凛光家里听起来会很热闹啊。” “热闹......” 凛光回忆了一下每次上弦开会和换位血战时的场面,又想了想童磨和猗窝座见面时的情况,肯定的点了点头。 “是啊。非常热闹呢。热闹的连房顶都要掀下来了。” ———— “凛光,前面那间屋子就是我家了。” 凛光从背篓里探出脑袋,朝着前方看去,能看见一座屋子伫立在雪地中,屋子周围都被清扫干净,门前有一大片空地。 虽然凛光一直示意自己可以自己下来走,毕竟是要见人,从筐子里出来多少有点不礼貌,但炭治郎的态度却一直都很坚决,就是不肯放下他。 而理由也一直是不变的他穿的太单薄。 还光着脚。 于是在凛光的沉默中,炭治郎义无反顾的带着他进了屋子,确实很暖和,关上门就能感受到炭火燃烧时的温暖,和那种独特的味道。 “我回来了。” 简单的问候引来的是热闹的回应,没见到人影却已经能听到声音,男孩的更亮一些,女孩的就柔和些,但无一例外是在热情欢迎兄长的归来,凌乱的脚步声从屋内传出,随之是声音的主人出现在眼前。 “等等先等等,让哥哥把客人先放下。” 凛光少有这样的待遇,被一群人围观其实是很熟悉的,但被一群小孩子围观,就是没有过的体验了。 “凛光?因为太冷已经动不了了吗?来,抓住我的手。” 炭治郎将凛光放在地面,但沉浸在思考中的男孩儿并未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因此也失去了自己体面的出来的机会,那只手稳稳抓住了冰凉的手掌,一拖一拽,就把凛光从筐子里拽了出来。 “啊,哥哥的竹筐里装了一个人!” “哥哥带了别人家的孩子回来,我要去告诉妈妈!” “跑慢点,别摔倒了。” 慢一步走出来的女孩接住了兴冲冲往里冲的男孩儿,而被瞩目的凛光被炭治郎一把拽起。 那只手意外的很有力气,掌心粗糙,还烫得吓人。 这一切都让凛光觉得有些熟悉,只是时间漫长,记忆冗杂,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感受过这样的温度。 是温泉吗。但好像又不太一样。 “来了来了,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天啊,怎么只穿了这么点!” 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孩子们围着走过来,炭治郎在他开口前主动走上前。 “是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孩子,完全都冻住了,我就赶紧带他回来了。” —— 凛光被迫加入了这个家庭,很热闹的家,一群闹腾的孩子在他身边围着,好奇的摸摸他的短发又摸摸他身上被鳞泷更换的羽织,又不断的询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你叫什么啊。” 和炭治郎长得有些相似的男孩儿朝他发问。 “凛光。”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小一些的女孩子跟着问。 “是从山的那边,再远一点的地方。” “你的脸色很差,很冷吗?我再去给你拿两件衣服。” 比较年长的女孩已经站起了身,凛光没来得及说自己并不觉得冷。 孩子们的精力很充沛,凛光尽量的去照顾到每一个好奇的脑袋。 直到端来冒着热气的汤碗的女人走过来,才止住了那些孩子的好奇心。 “好了好了,先让客人休息一下吧,是叫凛光,对吗,来,喝点热汤吧,能快点暖和起来。” 和人解释鬼的体温不会这么轻易就上升显然并不容易,而拒绝一双双充满期待和善意的眼睛也很不礼貌。 摆在桌面的热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浓浓的白雾飘过鼻尖,高热让鼻尖微微的有些麻又有些痒。 “非常感谢,帮了大忙。” 罢了,待会儿悄悄地找个地方吐掉就好了。 —— “抱歉啊,凛光,明明是带你回来休息的,却让你忙到现在才坐下。” 炭治郎将其他的孩子都送到旁边的屋子去玩才又走回来,坐在凛光身侧,满脸歉意的开口,凛光慢慢的喝着热汤,用模糊的鼻音拐了两个调子,在放下时才正式的摇摇头。 “没关系,很热闹,我觉得很好,我已经有些时候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自从和猗窝座分别之后就没有了。 “没给你添麻烦真是太好了......” 男孩儿深深的呼了口气,很明显的松懈下来,凛光趁机将碗里最后的那点汤喝了个干净。 “还要再来一点吗?” “还有的话倒是可以给那几个孩子喝点,刚才开始他们就在一直盯着看了。” “啊。毕竟还是小孩子,也不是没喝过,但看到了就会好奇吧。” 炭治郎抓了抓脑袋,轻笑着站起身,端起那只空了的碗朝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 “你在这里安心休息休息就好,我会让弟弟妹妹们先不要过来的,门我帮你关上就好。” 凛光回头时那扇门正好合上,脚步声走远了些,他又坐了一会儿,确认那些孩子们没有走过来的趋势,才站起身将朝着庭院的门推开一个小口溜了出去。 天色已经逐渐要暗下来,凛光更不需要担心,他背对着那间屋子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将那些不该进嘴的东西都处理掉。 ‘明明知道不能吃,却非要吃下去,根本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而且,拒绝的话不太礼貌。” ‘哈啊?这有什么不礼貌的,鬼本来就不该吃那种垃圾,你的脑袋就是这么吃坏的。’ 凛光没再给出回应,他扶着树站起身,天上开始飘雪,这点痕迹很快就会被掩埋。 “你是谁。” 只是在一切被掩盖之前,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后。毫无预兆。 凛光转身,抬头,对上一双深红的双眼,毫无波澜的平静语气,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张脸,那双眼里却似乎燃着火焰。 和炭治郎一样的眼睛。 啊。他怎么会忘了呢。 那个本身就像是火焰一样的人。 是槙寿郎啊。 第88章 哦,可爱的灶门家 “您好,灶门先生,我叫凛光。” 走神归走神,凛光并没有丢弃礼貌,相似的面容,相同的眸色、发色,甚至额头上的伤疤都在同一个位置,男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测。 “你认识我。” “是的,您和炭治郎长得很像......我是从那里出来的。” 凛光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屋子,炭十郎并未移开视线,而是上下打量着他,语气依然谈不上轻松。 “你在这里做什么。” 凛光不信炭十郎没看见那凹陷下去的雪堆,但他还是低下头轻声给出回答。 “如您所见,希望不被人发现的处理掉这些。我的身体不好,平时吃不进去什么,但拒绝灶门夫人的好意实在不礼貌,我只能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来了,如果您允许,我希望还可以就这样偷偷溜回去,我不希望夫人认为我不喜欢她做的汤,更不希望她为我担心。” 男孩儿低垂着视线,两只手不安的攥着衣角,完全是一副乖巧又顺从的姿态。话不像是假话,毕竟这个自称凛光的男孩儿看起来确实瘦弱,不论是外观还是实际,发育不完全的骨骼,空荡的胃部,心脏跳的稍快,幅度却很小。 只是肌肉密度和他家的孩子却稍有区别,似乎更强一些。 “你见过葵枝了。” 冷凝的气氛稍有缓和,凛光的视线于是有机会从下向上的稍微挪动。 在炭十郎的眼里凛光是个病弱的孩子,这是凛光不需要伪装就客观存在的实际,他一直都在上演着什么叫做营养不良什么叫做命不久矣。 但在凛光的眼里,炭十郎的身体却似乎比他平日里所表现出的更为脆弱。炭十郎身上只有一层稀薄的雾气,还像是随时会被吹散一样,就像是风雪中的一支蜡烛。 只等一阵寒风,灯火熄灭时,带走男人的最后一点生机。 “是的,灶门先生,我是被炭治郎带回来的。” 凛光并不清楚这些无意义的问题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将抬起的视线又悄无声息的压下,让自己处于更弱势更无害的位置,即使炭十郎看起来并不具有压迫感,也看起来并没有伤害性。 “知道了,回去吧。你穿的很单薄,很容易生病。而且再待下去,炭治郎就会发现你不在了。” 虽然即使是现在,炭十郎觉得儿子应该也已经发现那位客人并没有安分的待在房间里了。 “好的。” 凛光忙不迭的点头应声,转身朝着庭院跑去,炭十郎看着男孩儿离去的背影,等了一会儿才朝着大门走去。 ———— 炭十郎就如同和凛光说的那样,没有暴露凛光私自离开的行为,但他注意到炭治郎看向凛光时略显担忧和困惑的眼神,他猜测炭治郎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位客人短暂的离开过房间。 “父亲,这是凛光。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他,他当时看起来快冻僵了,我就先把他带回来了,想让他在我们家休息休息,等过两天放晴了再走。” 炭治郎在餐桌上又一次热情的充当起了介绍员的工作,向迟来归家的父亲介绍着对方其实已经见过一面的男孩。 “没关系,不介意的话,多住几天也没事。” 炭十郎的语气温和,与和凛光初见时的冷漠天差地别。一边说着一边将热汤递给了凛光。 凛光一边感谢着一边接下了那只碗,目光却从桌面的饭菜不动声色的移到炭十郎的脸上。 炭十郎和炭治郎长得很像,但凛光总觉得炭十郎给他的那种熟悉感并不是来自于炭治郎,就像那双红色的眼睛让他想起了被记忆所淹没的槙寿郎一样,他觉得,应当还有个什么人被他埋在了记忆里,一时间没想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 他思考着,视线慢慢挪开,最终落在那双独特的耳饰上。 耳饰? 有些少见的花纹样式...... 凛光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花纹,但为什么,他却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呢? ———— “凛光。你,哪里不舒服吗?” 寂静的夜晚被一声清浅的问候打破,很轻,很温柔,被褥摩擦的窸窣声响后男孩儿坐起身,凛光能清晰的捕捉到屋内的动静,但他并未做出应答。 这似乎是一种留存于身体的本能,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凛光于是也无从得知这种本能来自于哪里。 他只是顺从身体的意志,僵硬的保持着姿势,纹丝不动,隐忍着胃部传来的不适感,和那种莫名的,背脊发凉的感觉。 “如果不舒服,说出来也没关系。” 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了巨大的痛苦,不只是痛苦,还有恐惧。炭治郎想象不出凛光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鼻子嗅闻到的气息让他也感到悲伤,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连痛苦都不敢说出来。 他从被窝里钻出,挪到了凛光身边,轻轻抚摸着那个鼓起的被子,隔着一层被子试图安抚缩在被子里纹丝不动的男孩儿。 “没事了,没事了。” 像是安抚弟弟妹妹一样,炭治郎用着温和的语调轻声的哄着手下的凛光。 “要出去走走吗?虽然看不到月亮,但是外面很亮。” 那个被子终于有了回应,凛光在里面窸窣动作着,似乎是经过了一些挣扎,最终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 “好。” 凛光的短发完全被蹭乱了,胡乱的翘在脑袋上,眉毛拧着,脸上的表情不算轻松。 他确实谈不上舒服,因为那场晚餐。葵枝小姐确实很热情,那些孩子也是,总希望看起来更瘦弱的他可以多吃些,他向来很难拒绝这种并不掺杂其他感情的好意。 而这就是代价了。 说实话,凛光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感觉了,相比以前吃点东西就痛苦的站不起身,现在的他已经好太多了,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感觉了,从前难以忍受的痛苦,现在也可以坚持了。 初冬的夜晚寂静无声,大门关上的轻微声响是打破寂静的钥匙。 凛光走在前面,手掌按压在作祟的胃部,那是身体在无声的痛斥他对它们的虐待。炭治郎很快追上来,将不属于他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要珍惜自己的身体才行,凛光。” 男孩儿的声音不大,语气却不轻,不只是外衣,连长长的布都盖在了他的脑袋上,将他的脑袋裹了几圈,包的严严实实炭治郎才肯松手。 凛光的脑袋不太好用,他总是忘记很多东西,总是想不起很多事情,像是他不记得那对耳饰到底在哪里见过,也想不起为什么会对大人保持戒备,更不明白为什么在炭治郎发出声音呼唤他的瞬间觉得整个身体都紧绷。 同样的,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当他狼狈的吐了个干净之后,炭治郎奔上来问他哪里不舒服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觉得背脊的那种寒意莫名的就被驱散了。 他不清楚自己在因为什么紧张,同样不理解自己在因为什么感到开心。 但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第89章 传——送——壶—— 凛光并没有在炭治郎家待太久,这个家并不介意多一个并非亲生的孩子,但炭十郎看着他时,凛光却总觉得并不舒服。 虽然炭治郎很有趣,但还没有到凛光会为此勉强自己的程度,就像凛光喜欢琴叶,却也不会为了和琴叶玩而让猗窝座陪着他留在童磨那里一样。 所以凛光挑了一个寂静的晚上,如他毫无预兆的来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庭院的台阶上被放下一封写满感谢的信,压住信封的是凛光从前做的一些小东西。几串手环,几根发簪,木头雕刻打磨的器物还带着当年稚嫩手法留下的粗糙痕迹,这应当是很久之前准备送给别人的,但时间过去太久了,凛光从壶里拿出来时,已经想不起来这是要送给谁的了。 ———— 人类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脆弱到大多事情发生时,凛光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来时热闹非凡,转身便总寂静无声。 就像是他的这场旅途,初见时都是欢声笑语,但后来,他也许没机会再见一面槙寿郎,也没来得及和琴叶说一声下次见,蝴蝶姐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真菰则是永远的沉睡在了某座他还未曾涉足的山上,炭治郎的父亲应当也会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天永远的闭上眼睛。 炭治郎也许会很伤心,那些孩子们应该也是。但那都是他不会知道的故事了,相见过的人未必能有机会活到下一次和他见面,他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所以听到玉壶说琴叶在他走后不久就死了时,他也并不很意外。 “毕竟是人类,还是个女人。童磨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会和人类做朋友的人。” 凛光将手中的硬币弹起,接住,又弹起,周而复始,和自己玩着猜正反的游戏。 ‘哦,这样的话要是被童磨阁下听到了他会很不认同吧。’ “说不定会一扇子折断我的身体呢。所以为了我的安全,玉壶阁下千万要保守秘密才行啊。” 凛光接住掉在掌心的硬币,这次没去看到底朝上的是哪一面,他已经想好了前进的方向,去看看那对兄弟,趁他还记得,趁对方还不至于会起疑。 —— 天总是不遂人愿,凛光一次又一次的在体会这一道理。 堆砌的木柴上落下厚重的灰尘,象征着这里曾有人居住,但已经是有些时候的过去了,屋子的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土堆,竖着的木板上刻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时透....有一郎。” 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脆弱到凛光在一瞬间能想到一万种有一郎的死因,随之出现的就是相应的死状,人类会死是很正常的,只有哥哥死了,而弟弟不见了,这才是值得凛光留意的部分,希望弟弟是活下去了而不是死在别的地方了。 凛光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花,和迟来的礼物。 “人都死了你还要把你专门做的东西留下?还不如送给还有能力欣赏的人呢。” 玉壶的壶从土里钻出,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是许久未见都稍显陌生的身影。 “不一样的。那些留给炭治郎他们是因为我不记得那是要给谁的了,趁着还记得就送出去,至少能带着我的记忆一同留在这里。” 玉壶对这种凛光独有的抽象思维从来理解的并不顺畅,但无所谓,他也不需要理解,他只是想逗逗凛光玩而已。 “走了。” 木板上的灰尘被仔细擦去,刻字重新清晰起来,凛光便毫不留恋的收回视线站起身,如他所说的,将这份独有的记忆连同这份对方永远收不到的礼物一同埋葬在这里。 死去的人固然可惜,但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那只壶如同出现时毫无预兆一样,消失的也毫无预兆,玉壶的声音从手腕的小壶里飘出来。 “没想好,但总得先走走看,说不定会遇到新朋友。” —— 话是如此说,但未来到底会怎么样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凛光也并不觉得自己轻易就能找到合得来的人类。 他的运气似乎在来时的那条路上用光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山上都没遇到什么年龄相仿的人类,唯一遇到的一位说是人类都实在勉强,那是有着野猪头颅和粗糙嗓音的野兽,吵得不行。 凛光刻意绕开了对方。 在山脉的屡屡受挫让凛光改变了线路,考虑到上次见无惨已经是不记得多久之前的事情,他干脆顺应本能去找找那位的位置,最终锁定的位置依然是人来人往的镇里,但说是镇里,似乎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轰鸣的钢铁巨兽在四处游走,比人类跑的快了不知道多少。 ‘那是火车,你已经要退化成猴子了,凛光。’ “请别说这么失礼的话。” 凛光收回落在远去的列车上的视线,在道路边蹲守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搭上了一辆顺风车,相比其他鬼的速度,列车显然要慢不少,即使跟他比起来,列车也很慢,但胜在省力,还可以看看风景,反正凛光也并不着急赶路。 ‘如果不想走,要不要试试躲在壶里我把你送到别的地方?’ “?” 玉壶的声音让凛光歪了脑袋,他将那只小壶举到面前,用表情彰显着困惑。 ‘你那是什么表情!本来就可以!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把那些杰作带走的?当然是装进壶里的空间一同带走的啊!血鬼术的一部分而已!’ 凛光脸上的表情依然困惑,甚至染上几分微妙的嫌弃。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凛光!’ “因为每次从你壶里出来的东西,都被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裹着,对吧......” 男孩儿试图站在自己的角度诠释他的不情愿有着确切的理由,但可惜的是他试图说服的那一位,并没有听他解释的想法。 被推进凭空掉落在面前的壶里时凛光只有一个想法。 下次一定要先打碎那只壶再开始说话。 第90章 不是传送壶,是时光壶 凛光一贯是很有礼貌的,但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保持一致的呆板。而是针对性的对每个人有不同的方式和程度. 像是对猗窝座时不用太客气,对黑死牟时就需要很规矩,而面对童磨的时候,他最好多想想自己而不是什么礼貌。 对于玉壶,从前他是很守规矩的,但以后,他决定让对方和童磨一个待遇。考虑对方的感受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 比如能踹开脑袋的门说清楚就最好不要考虑面对面。 不然这就是代价。 —— 壶里并不舒服。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壶,掉进里面时胳膊碰到了内部坚硬的壁,但随着触底,背脊所感受到的就不是正常该有的壶底了,而是一层柔软的,富有韧性的什么东西,掉落在表面上时还被稍微弹起了些,手掌摸去触感柔软又粘腻,谈不上好,但尚且可以忍耐。 但随着重量压在上面,身体逐渐下陷,如同被沼泽吞没一样被这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质向下拖拽。 不知道是否能被形容成水的黏液将他的身体包裹,像是被装在葫芦里的水,随着主人的动作,里面的一切都在颠簸着周转,凛光分不清上下,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掉下来,只是在混沌之中不断的被翻转。 说是水一样的东西,但也并不是真的水,因为凛光依然能呼吸,只是有些困难,因为他总是不断的撞上什么东西,而当他试着去抵挡,能感受到的,也不过是更有弹性又更粘手的东西。 鬼的视力远甚于人类,即使在被云层遮蔽月亮,漆黑一片的夜晚,也能清晰的捕捉到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事物。凛光试图在这片彻底的黑暗中看清靠近的是什么,但一点光源都不存在的情况之下,眼睛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他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挡在周围,但他很快发觉有什么别的小一些的东西在不断的撞他,很多,一下又一下的从他身边蹭过来蹭过去,凛光试着抓住一只摸索。 圆滑的弧度,坚硬的触感,抚摸之下有鳞片的层叠,他意识到那是鱼。 但为什么会有鱼?难道玉壶在自己的壶里装了一群鱼?图什么?吃吗?鬼不是不能吃这些吗? 他平时把作品特意放在壶里难道是为了喂鱼吗? 凛光想不出来,也不是很想在这时候思考这群鱼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因为他被什么东西捞住了。 那个他不断撞上,又摸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也是个活物,有什么在他的身上缠了一圈,拖拽之下他被拉到更深的中心,依然看不清,依然呼吸困难,而且因为这东西缠绕着,呼吸变得更不容易了。 缠绕似乎只是这种东西的本能,因为除此之外它也没再做什么,但仅仅如此也足够让人困扰了,而凛光此时甚至没心思去处理这扰人心烦的东西。 还有多久能出去。 这是凛光唯一关心的问题。 再出不去,他就要考虑去敲敲猗窝座的脑袋让他来帮帮忙了。 ———— ———— 桌面的壶毫无预兆的摇晃,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却擅自左摇右晃的动个不停,甚至直接从桌面掉到地上。 并非人类制作的壶质量极好,落在地面也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童磨饶有兴趣的走过去,瞧着那只自从送到他这里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奇怪的壶。 是玉壶准备过来吗?但他以往不是自己再制作一个过来吗?怎么会动这只壶? 而且,就算是他自己要过来,也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啊...... 童磨歪着脑袋尚且在斟酌到底要不要伸出手时,那只壶自己又从歪斜着倒在地上的姿势立起来恢复正常,但也只是短暂的片刻,下一秒童磨就清晰的捕捉到一阵水声。 他下意识的稍稍退了两步,果然下一秒那只壶里就涌出一阵不明液体,一路朝上似乎裹了什么不小的东西。 “啊咧,这可真是好大一份礼啊......玉壶阁下。” 童磨抱起胳膊,瞧着那直冲天花板的水柱内部不断涌动,直到内部传出一声沉闷的‘嘣’的一声。 还是活的? 被那黑水包裹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巨大的章鱼触手崩裂开,童磨瞧着那些触手中心板着一张小脸紧皱着眉眼,还未收回刚踹出的双腿的凛光,眼里难掩惊讶。 “哇哦。好特别的登场方式。” ———— 好糟糕的一场旅行。 从进入交通工具开始,到行进的全程,到最后的目的地,没有一个是能让凛光高兴起来的。 他本想无视那些麻烦的东西,但裹紧,绞杀,似乎是那些东西的本能,一开始倒还可以忽视,但逐渐变强的存在感,和终于断裂的骨头,都告诉凛光他必须重视一下这碍眼的东西了。 于是就有了童磨所看到的那一幕。 在他隐忍之后终于爆发之后,凛光重获了自由。 “你都做了什么!” 刻意慢了一步,晚一些抵达的玉壶,在一露面就看见了令他心痛的一幕,满地的触手,断的断,飞的飞,放眼看去没剩下几根没事的。 不过是让小家伙在壶里安安分分待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他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还不是因为那东西一直缠来缠去的,弄得身上都黏糊糊的。” 凛光昂起头语气并不比玉壶低下几分。在那一片黑暗中感受的和看到的都不真切,但脱离了那片环境,凛光才意识到这样的旅行方式到底多糟糕。 那些章鱼触手将他全身上下都弄得湿透了,说是湿透了,但实际上打湿衣服的尽是黏糊糊的液体,这样的衣服贴在身上比单纯被弄湿了更让人难以忍受。 “谁叫你一直在里面乱跑!” “所以一开始我明明就是要坐火车去的啊!而且我的目的地也不是这里啊!” “还不是因为你在里面一直捣乱!我才不得不就近找个地方先出来!” 童磨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体验到被忽视的感觉,但看着面前一大一小吵吵嚷嚷他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轻笑着插入话题。 “果然是玉壶阁下的杰作啊。” 童磨看热闹不嫌事大,展开扇子掩着脸上藏不住的笑,悠哉的揶揄着。 “小凛光弄得好邋遢哦。” “还有你!没事在屋子里摆什么壶啊!” ? 童磨的表情一瞬都定格了。 怎么还有他的事? 他不是在看热闹的吗?他的房间不是一直都有壶吗? 那壶也不是他做的啊? ———————————————————————— 【tips: 1.是之前玉壶阁下提起的一个小想法,趁着合适正好拿来写了,各位有什么想看的都可以写了艾特我,我看到了合适的话就会扔进去写写。 2.虽然是个小闹剧的过渡章,但那些触手会去折腾凛光我觉得是个必然,玉壶和猗窝座不是一类人,猗窝座对小孩子不感兴趣,不会吃小孩,就算以后知道了凛光的血肉的特殊性,他也不会主动去吃凛光,这属于个体差异,他的性格和底线就是这样的。但我觉得玉壶心里其实是会有那种想法的,悄摸的给凛光吃了,但因为无惨不允许所以只是潜意识里会有那种本能,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之类的那种。但就算吃不到,混两口又没说不行,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凛光自己又不会告状,就算告状了,玉壶看着也不像是害怕挨罚的。所以他表面上跟凛光关系不错,但心底里,肯定还是会有点想法的。个人观点,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小闹剧也没关系,这是我自己寻摸的,算是歪理。 3.再有个三五章应该就进主线了,我寻思过度一下最后这几年,速度快的话说不定两章就进了。摸下巴。主线应该不会有大变动,但说不定会小改一些部分。我有个不太好的想法,最近正在斟酌。但结局我是早就说了也早就想好的,就是鬼是要死的。 4.不过也不用担心,因为我是要写番外和if线的,我已经想了一些凛光被鬼杀队捡走豆子2.0剧情的故事了。 (最近破班上的压力大,老想写凛光抹布但是考虑到这是给大家看的正剧所以拼命刹车这是能说的吗。)(后期补充:解释一下,虽然我用的是“抹布”,但实际上一开始要表达的不是真的被路人糟蹋……是因为我觉得鬼都谈不上温柔,被上弦盯上的话大概会被弄成破抹布一样的狼狈样子。我确实不了解抹布是有那么固定的解释的,本意是指np(擦汗) 因为偶尔会觉得凛光跟上弦相处很有趣,再加上食色性也什么的,鬼我觉得就是舍弃了更丰富的情感,只保留最基础的情况,不明白爱到底是什么,对占有欲的表达就是……吃。你是我的,也只能被我吃了那种,而排开吃的情况,剩下的比较兽性的,不就剩一个了。不过一直没人提到这一点还真让人意外…… 上弦本来就不担心没饭吃,所以我还设想过也许一开始对凛光都不太礼貌,搞得小凛光每天都挺狼狈的。而相对应的情况下,小凛光表达喜欢的方式是送礼物,跟其他上弦比起来,反而成了情感更丰富,在意识层面更高阶的存在。那种反差我觉得很有趣,像是狮子捡到不会死的兔子,就不断的吃掉它表达喜欢,而兔子送给了狮子第一束花,狮子问他为什么送花,兔子说,因为花好看,我看到花很开心,希望你看到了也能开心。 不过正文没有情感线我这些小想法都没有发挥的余地真是可惜,但也稍微有一点点透露那样的,就是凛光表达喜欢的方式和别的鬼不一样】 第91章 落花 虽然童磨热情的表示自己可以帮凛光完成清洁的工作,但可惜凛光用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沉默而坚定的拒绝了这份‘好意’。 房间是谁收拾的不得而知,只是等凛光将自己洗干净,又换了一身衣服上来时,地板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样子,连那只壶都被摆回了原位。 童磨和玉壶在一边聊着些凛光听不懂的话题,从女人小孩的口感到对艺术的鉴赏,话题异常的跳跃,却诡异的顺畅衔接。 凛光刚踏入童磨所能触及的范围,就看见那只手伸过来,他并未躲闪,放任那只手将他扯进怀里,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力道。 “洗的干干净净的了呢。还是这样的小凛光比较讨人喜欢。身上还散发着香味呢......” 连来自背后的骚扰都和记忆中保持着一致。只是童磨在贴近他脖颈时却突兀的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坐直了身体。 “啊,对了,我之前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哦,凛光一定会喜欢的。” 这样的话让凛光微微抬头。 而对此感兴趣的不只是凛光,还有玉壶,跟凛光相处最久的就是他,要说是最了解凛光也不夸张,但在玉壶的记忆中,凛光对于人类虽然一直很感兴趣,却也只是当作朋友,说是喜欢一个女孩,哪怕是对于食物的喜欢,恐怕也没有吧。 “为什么说我会喜欢。” 凛光问出了玉壶也在思考的问题。 “因为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竟然要和鬼做朋友哦,是个非常可爱又很善良的女孩呢。” 童磨闭起眼试着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他跟凛光讲述着那一夜的战斗,而凛光也从个人表达过于丰富的描述中捕捉到了真正关键的信息。 一个鬼杀队成员,女性,很年轻,是柱,使用的没见过的新的呼吸法,很善良,很温柔。 这些关键词并不足以让凛光感兴趣,但愿意和鬼做朋友的鬼杀队成员......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倒是已经认识了很多。 童磨从那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上敏锐的捕捉到凛光的情绪。 “她在知道了对方是鬼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和对方做朋友哦,还说会体谅对方的不容易,说会想办法努力让鬼变回人类,很不可思议对吧。” 这样的话让凛光的目光瞬间落在童磨的脸上。转移的目光本身就是感兴趣的象征,计划得逞的童磨眯起眼,像是赢下比赛一样朝着凛光露出笑容。 “那确实是很特别的人。所以你们打了一晚上,然后呢,你把她吃掉了吗。” 童磨还站在这里,就代表那个姑娘并未能成功斩下上弦贰的脑袋,而童磨的喜好几乎从未改变,凛光觉得答案已经很明了,他只是在配合的将故事讲下去而已。 “没有哦......很可惜,我本来是想要把她吃掉的,但是很不巧那时候已经要天亮了。” “因为童磨阁下总是喜欢玩弄猎物才会拖得太久了......” 玉壶在这时才开口跟了一句感慨。 “但那样的女孩子确实不多见嘛,要是遇上有意思的小孩,玉壶阁下也会想要多逗逗的吧。” 童磨看起来并不因此感到不满,还欢快的和玉壶聊起下一个话题,而听完了故事的凛光,只是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将这个独特的姑娘记在心里,随之敲了敲童磨勒住他的胳膊。 “故事听完了,你们两位如果还要聊的话请继续,但我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所以我要先离开一下了。” “唉——难得过来这就要走了吗?” 童磨并没有放开,言语间就又抱紧了几分。 “是的。因为一开始我的目的地是要去找那位大人。而不是来这里。还有......如果您继续勒下去,我的肋骨就要刺穿我的肺部了。” 那双手在听到后半段话时稍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那样的后果,但也只是一瞬间,就继续着自己的行径。 骨骼断开的声音清晰,这似乎是一种无法避免的必然,童磨总是如此,手下没轻没重,又并不在意他的感受,而实际上他也能够很快恢复,所以这一切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凛光是如此想的,但无惨的命令却不允许这样。 并非所有人都能随意差使他。他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但不可以违背无惨的命令。 —— 凛光从来是听话的,安分的,乖巧的。 所以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不论是玉壶还是童磨,都没能对这个场面做出正确的反应。 “啊。是凛光的血鬼术啊,竟然被偷袭了呢。” 童磨终于松开了紧紧抱着凛光的胳膊,凛光从不断流淌着血液的怀抱中站起身,并不很在意沾染在身上的血迹,反正换身衣服就行了,又不是无惨给他的,没必要珍惜。 而玉壶看了看慢悠悠整理着衣服的凛光,又看向被数把日轮刀捅成筛子的童磨,惊讶的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该说什么,说到底这时候不发言才是最合适的吧。 凛光的血鬼术发动的毫无预兆,黑暗降临只是一次眨眼的间隔,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前耳朵已经听到了刀刃刺穿血肉的声音,短短的一次间隙,睁眼时一切恢复,只有童磨受伤的成就达成了。 “这是我很喜欢所以特意收藏起来的,请您别动,我会带走的。” 凛光一本正经的转身面向童磨解释着,一边这么说就一边又将刀刃一把一把抽出来,将血迹甩在地面就又收进那只小壶里。 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只是在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里找到这些日轮刀花了点时间。 “请您别动,也忍住先别愈合。” 凛光微皱起眉,那只小小的手掌却穿过童磨腹部的衣服,探进血肉里去寻找情急之下一同被甩出的刀刃碎片,风柱并不如水柱那么常有,而凛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风柱的,淡绿色的刀刃属实少见,即使是碎片他也很珍惜。 “啊,小凛光用了最喜欢的来攻击我吗。” “是的,所以请先不要愈合,不然我只能把你切开之后再挖出来了。” 凛光皱着眉,努力的将被血液浸染后并不好捉住的刀刃碎片从腹部的肌肉里拽出来。 拔出刀刃很简单,取出碎片却废了凛光不少力气,玉壶观摩了一整场纯手动的外科手术,说不震撼肯定是假的,不论是被做手术的,还是做手术的,都不是普通人,而童磨阁下在被攻击之后保持笑容本就不可思议。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手术之后反而笑容越发灿烂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但考虑到童磨对于凛光的兴趣,玉壶却又觉得他似乎也可以谅解,如果换做是无惨大人对他来一场这样的‘奖赏’,用的还是对方最喜欢的刀,即使是日轮刀,他想他也会愿意接受的。 ———— “凛光真的不留在这里吗?” “也许之后会来,但至少现在我想先去找大人聊聊。” 刀刃只是染了一层血,抽出时本就沾染不上多少,一甩也就干净了,但这些碎片就不一样了,完全是被泡透了,凛光只能将那些碎片擦擦干净再重新收起,为了方便整理,还干脆在壶里找了合适的布出来。 只是厚重的布打开,就是一阵浓厚的紫藤花香,这让玉壶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不妙了。 凛光察觉到了这点,手下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将刀刃裹进里面立刻又收回了那个与外界隔绝的壶里。 “所以都说了别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也别装进我的壶里啊!臭死了!” 凛光已经能够娴熟的将这一段话当作耳旁风,只是拍了拍手站起身,娴熟的跃上窗户,准备如同猗窝座当年走一样离开。 只是在他踏上窗台准备起跳时,从凛光收拾东西开始就在沉默的童磨终于出声。 “说起来,我见过那个哦。” 凛光被这句话吸引,他转过头,童磨的扇子展着,半掩着脸庞,凛光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凛光刚才掉出来的那个药方,有个蝴蝶的挂饰对吧,我见过那个,那个我没来得及吃掉的女孩,她的头上有着同样的蝴蝶挂饰哦。” 扇面挡住上扬的嘴角,却遮不住因为笑眯起的眼,也同样不会阻碍含笑的声音传入凛光的耳中。 凛光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这样啊。”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只是转身,下蹲,高高跃起,被月光勾勒出轮廓,又在下一秒失去踪影。 凛光和他毫无预兆的来一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又消失,如同月亮坠入湖面,激不起半分波澜。 第92章 重逢‘故友\’ ‘喂,凛光。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死了的女人。’ 玉壶的询问代表着他已经将那么久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或者说其实他对于凛光一直在结交的朋友,都没什么兴趣,没兴趣认识,也没兴趣记住。 “啊。是啊。记得。我们以前是朋友。” 但凛光记得那个蝴蝶挂饰属于谁。他记得。 离别的那天他想过也许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和那两个女孩相见了,她们被鬼杀队的柱带走了,所以她们大概率也会成为鬼杀队的成员,毕竟不管姐姐还是妹妹,本质上都是很心善的人类。 她们会长大,也许会变得厉害,又或者会死在哪里。 人类会被鬼吃是很正常的。鬼杀队的成员会被鬼杀掉,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更别说那还是一个柱,在遇到了上弦的情况下当然不会选择离开,所以被杀掉,这也很合理。 鬼杀队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柱,也不会缺这一个了。 只能说在他众多的设想中,并没有童磨会杀了香奈惠的这一可能。 概率太小,需要的巧合太多,凛光从没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过。 只能说事实证明,凛光漫长的鬼生中,不顺遂、不如愿,总是占了更多。 ———— ———— 虽然中途经历了一些本不必要的坎坷,但好在凛光最终还是走回了正确的路,坐在了那辆前往城镇的火车上,这次不是在车顶,而是在车厢里。 硬币被抛起后下落,凛光慢悠悠的朝前走着,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边角坐下,靠在窗边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即使不交钱买票,凛光也有自己的办法混上车,但那确实算不上礼貌,而且童磨习惯性的给他塞了些又变了样式的钱币,不用白不用,就当是给他的补偿了。 对于鬼来说那些纸张没什么用处,但面对人类的时候,倒是有不小的作用。 至于凛光,他更倾向于随便抓个硬币玩。 ‘人倒是不少。’ 凛光眨眼,聚焦在窗外的视线拉回,透过窗户的倒影看着车内的情况,毕竟是深夜的列车,人少也很正常,只是因为通往城市才会有这样的人。 ‘还不如我送你过去更快。’ 玉壶提出过他送过去的话会更快,只可惜已经体验过一次被壶扔来扔去的凛光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建议,并且强调希望这辈子也别有第二次这样的体验。 “我觉得还是坐火车更好一点。” 凛光毫不留情的又一次拒绝了玉壶的邀请。 手腕上的小壶回归寂静,不知道是玉壶有事在忙还是单纯的觉得和凛光没话说所以闭麦了。但能安静下来,对于凛光来说也不错,深夜的火车在轨道上哐当哐当的行进,就像是在黑暗中奔袭的巨兽,亮起的车灯就是在发光的眼睛,肚子里装满了毫无觉察就走进陷阱的食物。 “虽然是火车......但这样想就像是鬼一样呢......不过也没有这样的鬼吧。” 男孩儿伸个懒腰,干脆趴在桌子上,悬空的双腿一下一下的前后摇晃着,车厢门被打开,凛光透过窗户的倒影看过去。 “真是让人火大,跑这么远就为了这点事儿,现在的新人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人还没进来,明显带着怒火的声音就已经先传进来了,走进门的是个白发的男人,衣领大敞着,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伤疤。 凛光并不认识,但他捕捉到了衣服之下的轮廓,很熟悉的一个尺寸,像是日轮刀,再结合之前说的话,应该是鬼杀队位置很高的成员。 这里有鬼杀队的成员确实令人意外,但凛光并不对他感兴趣,也不准备招惹,只是挪了挪身子闭上眼。 “别这么说!新人也需要历练才能成长嘛!而且最近新来的少年不是很有干劲吗!” 熟悉的声音瞬间让凛光睁开眼,而看到玻璃上的倒影,凛光的瞳孔骤然一缩。 “槙寿郎?” 凛光坐起身看向那个正在关门的男人,黄色的长发,发尾带着火焰的颜色,身上是白色的羽织,尾端也是火焰的花纹,而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嗯?” “哈?” 两个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凛光吸引,只是两人脸上的困惑和诧异都不像是假的,槙寿郎忘记自己的概率是多大,他能活到现在的概率是多大。 但就算对方活到现在,怎么可能和他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差别呢?没有变老,甚至。更年轻了?真的假的,他又不是鬼。 “炼狱槙寿郎。你不是吗?” 凛光看向面前这个歪着脑袋的年轻版‘槙寿郎’,也同样的歪了脑袋。 “啊!您说的是家父吧!我叫炼狱杏寿郎!是他的儿子!” 杏寿郎很快反应过来了事情的原貌,直起身认真的自我介绍。 “杏寿郎......啊,我记得了。竟然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啊......完全一样,真不可思议......” 凛光眨了眨眼,脑袋歪来歪去的打量着杏寿郎,像是第一次见到人类一样好奇又惊讶。 “喂。我说你小子啊......” “所以你是接替了槙寿郎的位置吗成为炎柱了吗?他还活着吗?” 凛光很自然的去询问故友的近况,他认识的朋友们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虽然对于槙寿郎活着并不抱太大希望,但他还是想问问,至少知道死了也可以去墓前送个礼物。 “我从刚才开始就忍你很久了臭小子!你很没礼貌啊!” 没等杏寿郎开口,旁边就伸出一只手将凛光从椅子上提起扯到面前,稍显宽大的外衣被扯得歪歪扭扭,凛光甚至从坐姿变成了站姿,但面对眼前满脸怒气的男人,他只是歪了脑袋。 “托你关心!家父活得很好!身体健康!只是心情比较差!” “喂炼狱!别他说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啊!” “他叫炼狱杏寿郎,我叫凛光,你呢。” “你小子别扯开话题!” “他叫不死川实弥!” “你好,实弥。” “臭小子,你是一点礼貌也没有啊。” 焦灼的气氛在杏寿郎非常努力的调(拉)节(架)之下才得到缓解,凛光和不死川被分开在桌子的对面,隔着一张桌板,气氛稍有缓解。 “你是怎么知道家父的名字的?” 杏寿郎问出了一开始就想要问的问题,凛光收回停留在实弥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身边的这只小猫头鹰,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每次看见这张完全一样的脸时,凛光都不免要感慨槙寿郎还真是厉害。说一模一样还真是一点都不差。 “我和他是朋友。他也许还记得我,也许不记得。” 凛光歪了歪脑袋,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还真是令人意外!父亲看起来不像是会和这么小的孩子做朋友的人啊!凛光真是厉害啊!只可惜我没听父亲提起过!这次回去我会去记得问问他的!不过刚才听你说你好像也知道我的名字是吗!” “嗯。是。你出生的时候槙寿郎就和我讲了很久你的名字到底该被叫做什么,真是犹豫了很久很久才选定的名字,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你小子才几岁,就会胡说八道了。” 凛光的尾音还没落下,实弥暴躁的声音就已经又响起来了。 “不死川!别对孩子这么凶!不过凛光,说谎确实是不好的行为!你看起来也才十岁而已吧!” 凛光眨眨眼,对于两位的质疑照单全收,却并不过多的解释,只是歪了脑袋。 “我可不喜欢说谎。” 第93章 朋友 槙寿郎是个热心肠的猫头鹰。 而杏寿郎与他极其相像,不论是在外貌还是在性格上,都是如此,他们连语调都是一般的慷慨激昂。 “凛光不一起吃点吗!” “不了谢谢。” ...... “凛光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没关系。” ...... “这么晚了凛光还不睡觉吗!” “还不困。” ...... 如上的对话从杏寿郎坐下来开始就没断过,他对这个偶然遇到的小孩充满了关心,从身材到年纪到样貌,连凛光赤着的双脚都要被劝导两句。 而对面的实弥看起来对这一幕很是适应,一点要干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直用并不和善的目光注视着凛光,很凶的眼神,就人类而言,要跟黑死牟比的话就差太多了,所以凛光一点儿也没觉得不自在,还有空回望一眼,配合好奇的歪头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反馈。 “凛光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呢!自己一个人都不会害怕吗!” 来自杏寿郎的关心在短暂的间歇后又一次出现,凛光转过脑袋看过去,杏寿郎目视着前方,完全没在看他,即使是坐着也完全没有放松的绷直了整个后背,双臂抱在胸前,垂下的羽织自然的掩盖斜靠着座椅立在腿边的长刀。 “你和槙寿郎年轻的时候很像哦。” 和杏寿郎的提问并不相关,杏寿郎却并不生气,嘴角反而扬起的更高。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父亲为目标在努力呢!” “别以为炼狱不在意你就可以这么失礼,臭小子,对长辈给我放尊重一点。” 实弥闭了许久的嘴才这时候又一次张开,同样是抱着胳膊的姿势,那位看起来就是压迫力十足,还有点那种会在街上甩着小刀到处走的男人的气势。 “谁是长辈?” 凛光的语气很自然,自然到实弥都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在短暂的停顿后,额前的青筋暴起,抱在一起的胳膊也绷紧,肌肉的轮廓瞬间清晰不少。 “当然是炼狱槙寿郎,臭小子,胡言乱语也差不多点。炼狱不计较不代表你就可以一直这么胡说八道个没完。” 伸出的手毫不留情的以手刀的形式劈在凛光的脑袋上,力道不轻,男孩儿的脑袋被迫低下去,那双圆溜溜的无辜眼睛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 “很痛哎。” 小小的手抓住他的手掌,纤细的手冰凉,却有十足的力道,将他的手掌一点点抬起,那双眼睛映着车厢里的灯光,就像是在发光一样,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随便打人才比较失礼吧。而且我说了,槙寿郎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长辈。我们认识很久了。” 更大的那只手想要下压,两只小手却坚定的将他的手掌向上移,从略有火苗到剑拔弩张只在目的没能达成的瞬间,窗户并未开,门也锁着,密闭的车厢里有一瞬却起了风。 “实弥!凛光!吵架是不好的!既然凛光说是父亲的朋友,那称呼名字也没什么关系!我也只比凛光大几岁而已,称呼名字也没什么!” 另一只手握住了实弥的胳膊,向上的力道超越了下压的,实弥啧了一声抽回了手,看向凛光的眼神更谈不上好了。 “你小子,看着病怏怏的......力气却不小啊。” “只是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而已。” 凛光在察觉到对方泄力的瞬间识趣的松开了手,又像是一切并未发生一样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撑着脑袋晃着双腿。 “不过凛光这么晚是要去哪里呢!” “去找父亲。之前本来就要去的,但是中途信错了人,结果走错地方了,好在还是找到路了。” 凛光忽视了脑袋里信错的‘人’的抱怨,偏着脑袋看向窗外不断飞过的风景。 “父亲吗!真是厉害啊!这么小的年纪就可以自己到处走了!真令人羞愧!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只会帮家里跑跑腿而已!” “父亲很忙,平时会把我丢到别的地方,所以都是我来找他,见见面,说说话,他就会去忙了,会让我自己出去到处走走,说希望我自己去交点朋友。” “那真是不错啊!就是这样到处走的时候认识了我的父亲吗!” “不,槙寿郎的话,是我去找父亲的时候遇到的,他当时还以为我走丢了呢。啊,我到站了。下次见了。” 火车缓缓停靠,凛光动作极为灵活的从桌椅间的空隙滑下去,又从两人的腿间钻出,杏寿郎和实弥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大门就已经展开又合上了。 “真是没礼貌的臭小子啊。不过反应倒是很快。” 实弥从压在桌上的姿势变成了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窗外那个蹦蹦跳跳从人群缝隙溜走的男孩儿。 “是啊!而且力气也不小呢!竟然能挡住你!感觉像是个好苗子呢!” “哈?别开玩笑了,看他那样,刀都用不明白吧。而且要是真的适合,早就被推荐去培育师那边了吧。” 杏寿郎明白实弥在暗示什么。但他却并没有实弥那么悲观,他想,说不定是遇到这孩子的时候,凛光更小一些,所以才没有被推荐去培育师那边,现在长大了正好是可以去学习的年纪了。 “我回去会问问父亲的!” 不过还是先问一声好了。 ———— ———— 凛光并不清楚他离开后车上的那两位到底还会讨论什么,又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毕竟鬼杀队的人似乎脑子都不太正常,不是让他多吃点就是让他去晒太阳,再不然就是希望他加入鬼杀队,正常人怎么可能这么劝说鬼呢。 而他下来其实也并不只是因为到站了,更多是因为脑袋里某位正在叫嚣的上弦成员,他要是再在那里待着,玉壶肯定就会自己杀出来了。 凛光前脚踏进一条暗巷,后一秒就听见一只壶落地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了那个混小子!不过是区区人类而已!竟然那么失礼!” 然后就是玉壶分贝惊人的质问。 “因为杏寿郎是槙寿郎的儿子啊,槙寿郎还活着,他的儿子也还活着,对我来说这很少见哎。我以前只是听过杏寿郎的名字呢,现在好不容易见到活得了。要是被你杀了不是很可惜吗?” 凛光的语气一样的理直气壮。 “那那个满身疤痕的男人呢!你又不认识!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出去杀了他!” “因为他是杏寿郎的朋友啊,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了啊。” 凛光掰着手指跟玉壶理论,激烈的争吵吸引来醉酒的男人,嚷嚷着踏进巷子,却在看清声音的主人时瞬间醒了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拖进了壶里。 男人的惊叫引来更多的人,但被声音吸引来的人看着漆黑却空荡的巷子,只是抓抓脑袋就又离开。 凛光蹲在屋檐感受夜风吹过的舒适感,忽略了那个被水牢禁锢吐着泡泡的男人,撑着脑袋看向玉壶。 “总之。那是我的朋友,我还不想让你杀了我的朋友。” 虽然是没什么礼貌的朋友。 但凛光仔细想想,他的大多朋友,好像都不太讲礼貌。 第94章 流水 深夜拜访确实并不礼貌,但鬼的生活是以太阳落山为开始,所以又谈不上失礼。 只是这样的作息对于人类就不太友好了。 来开门的并不是这座豪华屋宅的主人,而是家里的佣人,女人的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明显是刚被叫醒,身上的衣服看似整洁,扫去时却能瞧见匆忙赶来的凌乱。 这一幕他似乎见过。 “深夜来访给您造成困扰万分抱歉,我是来找人的。” 在女仆说出什么前,凛光先一步弯腰行礼,道歉连同目的很是流畅的从嘴里滑出。娴熟的程度让女仆都愣了一下。 “不,没关系。但是小朋友,你是来找谁的呢?” 女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又朝着门外张望,不知道是在找谁。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想,他应该是这里的家主。” 凛光并不确定无惨现在的名字是什么,也并不至于蠢到对一个人类说出不该说出的名字。 —— 家主。女仆因为这个几乎有些陌生的称呼又一次打量了男孩一圈。外面没人,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路上本就没什么路人,男孩儿是被谁放在了这里吗?总不至于是自己跑过来的吧。 “你是来找我家主人是吗。但是很遗憾,主人已经休息了,或许你愿意天亮之后再来拜访吗?” 虽然让这么一个孩子在这样的深夜离开有些残忍,但她毕竟也只是这里的佣人,并没有收留一位来路不明的孩子的权力。 “那边不远的地方就有旅店,也许你可以去那里先休息休息。” 女仆委婉的试着提出建议,但男孩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挪到她背后的屋子里。 “我知道你很想在这里留下,但很抱歉,我做不了主,这是只有主人才能做的决定。” 女仆有些为难的皱起眉,但男孩只是固执的朝她身后望。 “没关系,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男人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在身后,她甚至没听到对方下楼的声音,慌忙转身就看到她口中已经休息的主人正站在楼梯下。 “很抱歉先生......是打扰到您休息......” 她的话并未说完,那个前一秒还站在门口乖巧安分的男孩,在她让开的瞬间冲进了屋里,直直朝着男人扑去,她甚至来不及拦。 “抱歉先生,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听到敲门声,然后就看见他在门口了。” 她能做的不过是低下头拼命的解释,打断她的是男人轻飘飘的一句没她事了。 女仆抬起头时所见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一贯不爱与人接触的主人,这时候却称得上是温和的接住了那个扑进他怀里的男孩儿,甚至将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孩子抱在怀里,放任那孩子抱着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的目光一瞬间又冷下来,女仆立刻垂下眼,念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那是先生的孩子吗?还是说是认识的人的孩子?先生为什么会对他那么亲切? 纵使心里有万千好奇,但出口的一个字都不会有。 虽然她确实好奇,但她更清楚在这种有钱人家干活,只有管住嘴才能干的长久。 ————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男孩儿会找过来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凛光对他的依赖感一直都很强,实际上凛光要来的消息他也已经玉壶那边知晓了,只是没想到男孩比预想中来的要晚一些。 “因为有些事想要和您说。” 这就是无惨没设想到的部分了。 “哦。说说看。” 凛光的故事很长,讲的很细,无惨很有耐心的慢慢听。有的没什么意思,比如童磨养了个人类,比如一对没用的姐妹,比如那卖炭的一大家人;有的却能让他稍微有些兴趣,比如那个有兴趣培养凛光的培育师。 凛光已经可以做到在那种感官更为灵敏的存在面前都不会暴露,那是不是真的可以考虑让他想办法混进鬼杀队呢......利和弊到底哪一边会更重,如果凛光能找到产屋敷藏着的地方,就会方便不少,但如果被察觉而让那些猎鬼人对凛光提起戒备,就有点可惜了。 在他思考斟酌时,凛光的故事讲到了结尾。 “所以你认识了不少鬼剑士,还和朋友的儿子见了面。” 不同于凛光的欢喜,无惨的语气很平淡。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凛光显然没能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歪着脑袋,看着无惨,将困惑问出口。 “为什么?” 凛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不会理解。 但无惨完全可以设想到那个叫杏寿郎的孩子回去告诉他的父亲凛光的事时,那个男人脸上会有的表情,他偶尔也会遇到以前碰过面的人,在对方意识到他到底是谁时,那张脸上就会露出那种由惊讶、惶恐、不可思议混杂在一起的表情,而最终,那会变为畏惧。 鬼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人类无法理解鬼的长寿,也无法接受这种更为完美的生物。 凛光的小脑袋不会理解这么繁冗的说法,无惨张口时用了更浅显易懂的话来解释。 “他会意识到你是鬼而不是人。也许他会发现你是和其他鬼并不相同的独特存在,但只要意识到了你作为鬼的身份,你们就没办法继续像是以前一样的相处了。” 这听起来不是好消息,实际上也确实不是,无惨看着凛光的脑袋从抬起到落下,那张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但他能感受到凛光心里那种失落的情绪。 “无法接受你存在的人,没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别因此而悲伤,凛光,这都是不能接受你的人类的错。只需要找新的朋友就好了。” 孩子在成长时总是需要更多的指导,无惨不介意多给凛光一些指点。 手掌落在头顶,可以轻易捏爆脑袋的手指只是稍微拨乱了短发,这是比那些话更有效的安慰。凛光不确定这样的抚摸是否是一种殊荣,他只是觉得,一路的坎坷和以后的困难,在此时都变得值得。 长久的沉默,在太阳到来前,凛光接受了无惨的观点。 他依然觉得不能做朋友很遗憾,但他是鬼,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如果因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伤心失落,他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开心了。 那听起来,才是真正的太遗憾了。也太糟糕了。 如果杏寿郎会因为他是鬼而不能和他继续做朋友,那他只需要去找能和鬼做朋友的人就好了。 反正他的一生很长,可以去慢慢的找。去找能真正和他做朋友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无惨刚起身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应付一下即将来访的客人,就被男孩扯住了衣角。 “炭十郎戴着一对很独特的耳饰,我觉得很熟悉,但我没见过。” 无惨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凛光眨了眨眼,只是一个瞬间,无惨从平淡到压迫感十足,气势沉重到几乎具象的化为大山压在凛光肩膀上,连呼吸都变的艰难。 “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 低沉的可怕。凛光从未听到过无惨这样的声音。 “应该已经,死了。我离开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到极限了。”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吐出,凛光磕磕绊绊的给出回答。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手掌抚摸在头顶,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没发生,无惨将衣服理好,转身离开房间,而凛光坐在地上,很久才意识到。 刚才的那种压迫感,他是不是感受过? 但那是太久远的记忆,久远到凛光已经记不清了。 第95章 留守 和以往的会面不同。 凛光并没有在交谈结束之后就被放走。 无惨这次要求他留在这里,没说多久,没说原因,只要他安分的待在这里。 从天黑到天亮,凛光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思维回笼,密闭的窗帘外是高悬的太阳,他才终于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间房间干净整洁,桌椅床具一应俱全,墙边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书架,什么书都有些,是个很好的房间,就是没什么能给孩子玩的东西。 凛光站起身,系在手腕的壶随着走动摇晃,他记得那只小壶里还有不少东西,不记得具体有什么,但肯定有能打发时间的,只是那些东西却很难保证不会给木制的地板造成无法挽回的痕迹,凛光晃了晃小壶,还是收敛了找乐子的心。 他的目光望向那面由书脊堆砌的墙面,久违的,他要开始靠着书本来消磨时间了。 凛光端着书本坐在椅子上,悬空的腿一摇一晃,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到暗黯淡,再到明亮。 他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时,房门被推开。 凛光转头看去,但从门缝探出脑袋的并不是无惨,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 “你是谁?” 凛光也在好奇着同样的问题,只是他没有问出口,而是先给出解释。 “凛光。是先生收养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会在父亲的房间?” 父亲?凛光将书本推进书架,而那扇门被开的更大,开门的女孩走到他身边,比他还稍矮一些,年龄应该也还小,话说得都有些磕巴。 是人类,很普通的人类,从外貌到内在,完全就是普通的人类孩子。 “我来找他,但他有事去忙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女孩眨眨眼,一点都不害怕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孩。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因为我之前都在别的地方,是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才会来找他。” 凛光收回手,女孩的视线落在他手腕的小壶上。 “你问了我很多问题,换我问你了。你是谁?” 凛光察觉到那双眼睛被那只精致的小壶吸引,手腕一抬一甩握住,随着舒展开的手掌被递到女孩面前,那只小壶也就静静的躺在掌心。 “千代。我的名字。” “你说的父亲是......” 千代的注意力完全被没见过的小挂饰吸引了,她看着凛光掌心的那只壶,精致又漂亮,和外面售卖的小装饰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就好像是真的做了一只壶,却又被缩小了之后挂在绳子上一样。 “父亲就是父亲,就是这里的主人。” 凛光现在可以肯定他们说的是同一位了。 “千代——不可以在父亲的房间里捣乱哦——” 温和的女人声音从门外传来,随之就是声音的主人走进屋子,和千代刚进来时一样,女人的脸上也有些惊讶。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凛光。是先生从前收养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待在别的地方,因为有些事要说,所以来找他了。” 刚才用过的解释被拎出来又讲了一遍,凛光还顺便补充了一点细节,让故事变得更真实一些。 “这样啊....月彦先生出去了,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回来,要下来吃点东西吗?” 女人走上前,将还在把玩小壶的千代抱起来,女孩并不愿意放开那只小壶,凛光的胳膊因此被迫抬起。 “千代,不可以这样哦,那是凛光哥哥的东西,如果你喜欢,妈妈可以给你买,但是不可以这样抓着哥哥的东西不放手哦。” 女人蹲下来,轻声的劝导着,千代看了看她的母亲,又看了看凛光,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抱歉,凛光哥哥。” 凛光对于这个少见的称呼稍显意外,但还是坦然接受了道歉。 “没关系。” “走吧。凛光,一起下去吃点东西吧。” 千代被女人抱起,那只手朝着凛光伸来,凛光思考之下轻轻摇头。 “不。我不用了,我不可以乱吃东西的。我在这里等月彦先生回来就可以了。谢谢您。” 凛光朝后退了半步,规矩的鞠躬,虽然对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因为互相之间都不够熟悉而选择先放任凛光就待在这里。 从天亮到天黑,凛光都只是坐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看书,等待可以说是他最擅长的事了。 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熟悉的人。凛光能嗅到对方身上浅淡的血腥气,人类的鼻子也许不会察觉,但鬼不至于意识不到。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吵架了,杀人的理由太多,凛光不确定是哪一种,于是干脆也没做推测。 无惨也并未对他的行径做出解释,只是带着他下楼,将他正式的介绍给了那两位已经见过的女性,那位不知名的夫人叫丽,和他已经知道的女孩就是千代。 也许是凛光的目光太过集中,又或者他的困惑过于明显,也可能只是丽小姐足够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 在无惨陪着千代时,丽小姐坐在了他身边。 “别担心,千代不会分走月彦先生对你的关心的,她并不是月彦先生的亲生女儿。” 丽小姐和凛光讲了一个故事。 大致是一个励志的,充满正向力量的故事,曾经幸福的家庭因为不幸的意外丧失支柱,精神上的打击让女人一度萎靡,却得到了真正的救赎,一个美满的家庭就这样重新建立了。 一个充满童话色彩的故事,凛光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么。不现实的故事了。 “我不会勉强你叫我母亲,你可以称呼我为丽。但我会照顾好你的,凛光” 纤细、柔软、温热的手,和温暖的怀抱,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让凛光无所适从。 “我也会照顾好。妹妹。” 相比哥哥的称呼,这个妹妹似乎更难出口。 和人类做朋友,与成为人类家庭中的一员,完全不是一回事。相比之下,和鬼成为家人,倒是容易得多。 至少凛光觉得那更合理一些。也更容易让他接受一些。 ———— ———— “我是不用再出去了吗?” 男孩轻声询问,无惨垂眼瞧去,凛光的头都没抬,语气平淡,手上还在摆弄丽送给他的一些符合他外表年龄的玩具。 “暂时不用了。” “哦。” 凛光应了一声,再没有下句,手上的动作都未有丝毫停顿。 第95.5章 笼中鸟 无惨的话又一次决定了凛光的命运。 四处流浪的生活就像当年毫无预兆的开始一样,突兀的被画上了休止符。凛光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因此开心或是不开心,只是无惨那么说了,他就照做。 和人类生活这件事凛光已经很有经验了,和无惨生活对凛光来说也并不是陌生的体验,但和另外两个人类组成一个家庭,对于凛光,就是有些新颖的体验了。 他多了一个名义上的‘母亲’,还多了个一个名义上的‘妹妹’。 最初的日子总是磨合更多,凛光向来是听话的,但很多时候又没办法听话,像是他不能在餐桌上吃下什么,又不能在白日里迈出家门,连窗帘大敞的客厅他都不会靠近。 这些小问题让丽小姐困惑又担忧,相比玩具凛光更喜欢书本,相比躺在床上休息,凛光又更喜欢坐在窗台吹风,或是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好像在和她所不知道的什么人在交谈。 丽小姐不理解,却选择包容,日子就这么有些奇怪却和谐的往下过。 丽小姐成熟得多,千代就没有那么成熟了,她对凛光所表现出的一切不同都感到困惑,总是要无惨多解释几句才明白一星半点。 千代曾坐下和凛光说他是个有点奇怪的哥哥,但她不讨厌他。这对凛光来说就算是好消息了。 也许是因为过惯了四处漂泊,到处走走看看的日子,在这里生活的日子便显得异常乏味,凛光尽量的在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他去看书,去学习,在每个夜晚去敲着不同鬼的脑袋,试图获取些有趣的消息。 但乏味还是更多。 ———— ———— 千代在出去游玩回来时带回了一只鸟笼,精致的笼子里放着一只小鸟。 千代很喜欢那只鸟,每天都会拉着凛光过去看,凛光从前见过鸟,但那都是抬头看着飞鸟从天上经过,又或者在某个树上的枝桠看见一群翅羽都没长齐的雏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一样的小鸟。 小鸟很漂亮。 羽毛光滑,颜色鲜艳,那双眼睛清澈干净,像珠宝一样明亮,因为照料的很好,连鸟喙都富有光泽。 千代会花很多时间趴在桌子上,就看着那只小鸟,看着它吃食、饮水、梳理羽毛,又或者发出几声嘹亮婉转的鸣叫。 小鸟在一天天长大,凛光注意到小鸟翅膀上的羽毛越长越长,它在笼中展翅拍打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长大的鸟儿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在笼中扇动翅膀。 于是千代悄悄的把小鸟从笼中放出来,看着鸟儿在屋子里扇动翅膀,从一开始的胡乱拍打跌跌撞撞,到学会将自己从地面带起。 后来凛光下楼时看见千代在追着那只小鸟,不知不觉,那只鸟已经飞的很好了,可以在屋子里随意的起飞,转弯,绕开那些吊灯和墙壁,千代很高兴,丽小姐有些担心鸟在屋子里会打碎东西,又担心千代会因为跟鸟玩摔倒或是磕碰,也担心那只鸟会不会从窗户飞走。 综合考量之下,丽小姐请了人希望帮那只鸟剪掉飞羽,千代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她很少闹成那样,哭着说不希望小鸟的羽毛就这样被剪掉,即使丽小姐反复解释剪掉羽毛也不会让小鸟受伤,千代也并未妥协。 “不要!就是不要!凛光哥哥也不希望小鸟剪掉羽毛对吧!” 凛光不明白这样的争执中为什么会有自己的事,他看着被千代握在手中并不知晓自己正处于天平之上的小鸟,也不确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或许他该支持一直包容他的丽小姐,又或者他应该保护好妹妹。 凛光尚未做出抉择,这个家的主人就给出了判决。 “既然千代不想剪,那就留下吧,但是作为交换,千代要自己看好小鸟,也要保护好自己。” 手掌落在两个孩子的头顶,千代为小鸟保住了漂亮羽毛而高兴,她将小鸟高高举起,迷茫的鸟儿只是歪着脑袋,不知道面前的女孩为它争取到了保留下羽毛的权利。 “月彦先生!” 丽小姐有些不满,因为担忧,因为无奈。 “没关系的,凛光也会保护好千代的。对吗,凛光。” 无惨只是温声安抚,手掌拍了拍凛光的肩膀。 ———— ———— 千代的任性在不久后就付出了代价。 羽翼渐丰的鸟儿不满足于仅仅待在屋内,更不满意会被关进笼子,在千代又一次将鸟儿放出来时,那只鸟从没关紧的窗户飞了出去。 千代因为小鸟的飞走而感到伤心,却又为小鸟飞走而感到高兴,她说她看出了小鸟总是朝着窗外张望,只是她并不舍得放走小鸟,却又不希望小鸟真的失去自由,才一直不肯剪去它的羽毛。 千代每天都在期盼着小鸟会愿意飞回来看看它,可惜等了很久很久,那只小鸟也从未飞回来过,她后来又希望小鸟拥有了自己的家,养出了属于它自己的小鸟,它们会一起在那片白云下的蓝天自由翱翔。 千代说她的小鸟奔向了自由。 凛光坐在距离窗口很远的沙发上,将手上的书翻页,听着千代所编写的童话故事,一句话都没说。 他没说,没说其实在小鸟逃走的当晚,他在窗边看星星时,见到了一只流浪猫。 流浪猫是很常见的,野猫会爬上屋檐,行走在屋顶,在月光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去找它的同伴或是食物。所以凛光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那只猫走到他对面的窗边,安静的坐下舔着爪子,凛光看到猫的嘴边有着颜色熟悉的羽毛。 出生在笼子里,成长在人手之下,一辈子见过的最大也不过是这栋房子的小鸟,怎么会知道它所期待的蓝天之下有着什么样的危险呢。 它不是奔向了自由,它是自以为飞出了笼子就会自由。 彼时的凛光看着那只猫,思考,他到底是那只流浪的野猫,还是那只期待飞出笼子的小鸟。 ————————————————— ————————————————— 【tips: .5的章节一般不是补充设定,就是小彩蛋或者小番外的章节,一般是突然想到的剧情,因为没有推动主线所以我用.5来表示 鸟是屑老板买的,因为千代想带个什么活的回去跟‘哥哥’一起玩,无惨觉得鸟挺好,就同意了,因为发现一语双关的能让玩野了的孩子紧紧神经。 丽小姐更在意千代而不是鸟所以一开始也不在意鸟会不会飞走,只是为了安慰千代的借口才说怕飞走要剪羽毛。 自始至终在意小鸟死活的只有千代而已。】 第96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凛光并不擅长记住什么。 记住人脸,记住味道,记住声音,又或者记住很多年前的事情,他都不擅长,漫长的岁月总让他脑袋里对于那一切的记忆被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的风沙,于是突然去回忆时,一切都是模糊,让他辨不清原貌。 ———— “哥哥是困了吗?眼睛都睁不开了呢——” 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笑,从靠前些的位置传来。 “看起来是呢,真少见,凛光竟然也会有这么没精神的时候。” 被讨论的主人公靠在男人的怀中,那双眼睛合拢,脑袋随着行进一下一下的朝前磕着,似乎要睡去却又顽强的坚持着。 “也许是刚刚玩的太累了。” 男人轻声的回应,垂眼扫过男孩儿那双已经睁不开的眼睛。 “那就快点回去吧,让哥哥好好休息,我可是把爸爸都让给他了,明天要换他陪我好好玩——” 千代的声音高昂,每个字音都透出她的高兴。 “好好好,凛光明天都会陪你的。” 丽小姐用着温柔的嗓音安抚女孩,让她稍微安静些别吵醒了困倦的凛光。 气氛很和睦,直到不属于这一切的异响惊扰浅眠的男孩儿。 急促的脚步声即使有着熙攘人群的掩饰也有些明显了,由远到近逐渐变得清晰,是与周围喧闹却平淡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节奏 脚步声在一个瞬间停止,手掌拍打在肩膀,因为布料的阻碍而显得沉闷,力道不轻,声音很响,近到似乎就在耳边。 行进时的摇晃也在同时停止,凛光勉强睁开了眼,一磕一磕的脑袋终于直起来。 “发生什么了......?” 被无惨所遮掩的视线在他侧过身时恢复,拦住他们的是个男孩,被围巾裹着,盖着脑袋,凛光揉着眼睛试图让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明。 “他是谁?” 重新睁开的眼里是一张男孩儿的脸,很年轻,个子并没有无惨高,额头有道独特的伤疤,凛光并不记得无惨身边出现过这样的人,这个年纪的男孩儿也确实不像是‘月彦’会认识的人。 那双红色的眼睛从无惨的脸上挪到他脸上时,那种震撼中又掺杂进了巨大的悲伤,紧皱着眉,无意识的捂住嘴的动作象征着他在承受着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凛光因此歪着脑袋,并不理解他到底在惊讶什么。 “不知道呢......我也不记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你看起来还挺慌张的啊。” 无惨用着‘月彦’一贯的温和语调,礼貌的朝着这位莫名其妙的拦路者询问。 视线从上到下,凛光的目光最终落在对方腰侧的日轮刀上。 鬼杀队的人?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会找上他们?难道是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了......? “爸爸——哥哥——怎么了嘛?” 发觉到身后的父子并未跟上来的女孩又折返回来,先一步的跑到无惨身边,看看她的哥哥和父亲,又歪着脑袋看向面前高大的男孩。 “这是谁啊?” 千代扯了扯凛光的衣角轻声问,凛光收回视线轻轻摇头。 “我也不知道。” “千代,跑慢一点。凛光已经醒了吗?” 丽小姐将千代护在身前,又摸了摸凛光的脑袋,随之才看向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男孩。 “是你认识的人吗?” 无惨偏过头看向男孩,似乎又认真的回忆了一遍,最终再次否认。 “不。很不巧。我一点也不认识呢......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话是这么说的,凛光却察觉到扶在身后的那只手离开了背脊,只是很短的瞬间,也许不会有第二个人注意到,但耳朵捕捉到了风声,和血肉被划破,血液飞溅的声音。 血液的甜味很淡,却实实在在的被捕捉到。 凛光久违的感觉到有些饿了。 咆哮声自身后响起,面前的男孩儿突然撞开了他们,凛光的视野又一次挪动,暴起的男人袭击了他的妻子,血液的味道逐渐浓烈了。 街道乱作一团,凛光在回忆,他上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太久没吃过鬼该吃的东西了,胃部头一回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而无声的叫嚣。 “快住手!” 男孩的怒吼拉回凛光的理智,围巾被扯下,暴露在视线中的是红色的短发,和异常显眼的一对耳饰。 耳饰? “千代,不能看哦。” 头顶的声音让凛光看向无惨,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被眼前这一幕惊吓到的千代,他伸手握住那只紧攥着他衣角的手。 “千代,别怕。没事的。” “嗯......嗯。” 即使已经害怕到发不出声音,千代也还是努力的点着头,含糊的应着。 “丽小姐,这里很危险,我们去对面吧。” 街道依然喧闹,背后的骚动不止,凛光却只是抓握住那只手,带着他的‘妹妹’离开这里。 “鬼舞辻无惨!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管你去到哪里!都绝对不会!” 像是一声炸雷,男孩的怒吼越过人群,穿过街道,清晰的传入耳中,完全是本能,巨大的压迫感之下凛光的瞳孔骤然一缩。 心脏似乎被捏住,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异常困难,他记得这种感觉,却并不是一年前的房间,而是来自更久远的过去,他曾经历过的,在太久太久的过去,数百年前的晚上,他曾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这不是愤怒。 是恐惧。 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恐惧,是在面对真正的死亡时,会将一切后天赋予的意识全部淹没,将一切理智踩进深渊,只留下求生欲的畏惧。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丽小姐困惑的询问,但唯独这次,‘月彦’并没有给她回答,只是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步伐。 “不管你去到哪里都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追赶到地狱尽头去取你的项上人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像是来自地狱厉鬼的凄惨嚎叫,在街道上越飘越远。 ———— ———— “爸爸不来吗?” 被交到丽小姐怀中的千代脸上还未褪去恐惧,女孩本能的渴望着父亲的安抚,那双手朝着无惨伸来,希望还可以被父亲抱一会儿,无惨却轻轻摇头。 “我还有工作,必须得去参加商谈。况且刚才的骚乱也让我很在意......” “亲爱的......” “没关系,我只是去问问警官而已。” 无惨的脸上是毫无破绽的温柔笑容。 凛光有一瞬都要以为方才巨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他没睡醒时的梦境,如果那只垂下来的手没有抓住他的手完全不松开的话。 “凛光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丽小姐看向站在无惨身侧从刚才离开街道之后就再没有出声的男孩儿轻声询问。 “这孩子有些饿了,我去带他找点吃的,喝点什么稍微缓缓,晚一点会一起回去的。” 无惨从以前就会经常带着凛光在晚上出门一起去办些事情,丽小姐一开始也感到困惑,但后来注意到凛光学习东西很快,而无惨也经常会教他一些工作上的事,也就没再对此起疑。只当是无惨在从小培养孩子,毕竟是男孩子,从小学一学也没什么坏处。 只是。今天这种特殊的情况之下,还带着孩子出去会不会有些勉强? 丽小姐微微皱起眉,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关系。丽小姐,我会好好跟在先生身边的,我没关系的,千代,要听丽小姐的话哦,晚点我会带着糖回去看你的。” 凛光察觉到那只抓着他的手逐渐收紧,在骨头发出异响之前主动开口,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拍着千代的后背。 “那。说好了。哥哥和爸爸要早点回来哦。” “好了,坐上去吧。” 车门在眼前合上,凛光被抱起,朝着车里的千代轻轻挥着手。 “说好了,要早点回来哦。” 千代扶在车窗上,朝着他们轻声恳求。 “嗯。我会早点带着哥哥回去的,要听话哦。把她们俩送到宅邸,去吧。” 车辆在眼前远去,无惨脸上的微笑在转身时消散。 凛光在踏入暗巷时终于想起了那张被岁月模糊的脸属于谁,而那双望向他时惊讶又悲伤的眼睛又到底是因为什么。 无惨果然说的没错,再见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第97章 初见君时君少年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自己的命数,但人们经过自己的努力,却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那些的。也就是说,通过努力,人是可以变得更好的。这是炭治郎小时候听父亲说的话。 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的身体就不是很好,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都在变得更差。炭治郎觉得那是因为父亲太忙碌了,他要养活这一家人,实在太辛苦了,才会一直身体不好。 所以炭治郎很小就很懂事,他会努力的照顾好妹妹,又照顾好弟弟,稍微大一些,他就帮着父亲母亲分担一些工作。 再大一些,他就背起那只竹筐,替父亲去山下卖炭,希望这样能让父亲稍微轻松些。 遗憾的是,不论如何休息或是调养,父亲的身体都比昨天更差一些。一个月,两个月,从背着竹篓时的气喘,到扶着墙的咳嗽,后来的后来,父亲只能更多的待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看向外面。父亲是非常温和的人,直到因为病痛离去,都在一直努力的不为这个家添更多麻烦。 父亲的离去很突然,但又好像在预料之中。 炭治郎彻底接替了父亲的工作,上山挖炭,下山卖炭,再带些日常生活的东西回来,很充实,会有些辛苦,但日子也可以就这样继续下去。 祢豆子很懂事,像是小时候的炭治郎一样懂事,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会帮着母亲干活,会在炭治郎不在家里的时候,操持好家里的一切。 弟弟妹妹们逐渐成长,竹雄已经可以去砍柴了,茂和花子也已经不需要祢豆子时时刻刻看护着。 虽然是很忙碌的日子,但他却觉得很幸福。 但越是这样简单而令人满足的幸福,在毫无征兆崩塌之时,也就越让人绝望。 炭治郎想不通。明明是为了大家能够更开心,更高兴,为了让大家都更幸福,才会特意背着炭下山去卖,明明是为了让三郎爷爷安心才会特意在夜晚留宿,明明已经在天亮时立刻就往家赶。 但为什么赶回家的时候,一切就已经都无法挽回了,妈妈,妹妹,弟弟,全都倒在血泊里,到处都是血,血腥气浓厚的像是要把他一起淹没了。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意识到妹妹还有体温时,他只能背起妹妹朝着山下奔跑,寒冬的冷风几乎要将肺部冻裂,呼吸像是刀割一样痛苦。 而更痛苦的是还没来得及赶到山下,拿着刀的男人告诉他,祢豆子已经变成了鬼,将要被当场斩杀的判决。 那个瞬间,他所想到的是什么呢,巨大的悲伤、绝望、无助,一切的一切压在肩膀上,沉重到他都无法站立。 父亲曾说只要坚持努力,一切就会变得更好。 但炭治郎想,有些事情,就算是人非常努力了,也无法改变的吧。 除了祈求,除了跪拜,他似乎已经做不到更多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 ———— 侥幸的是祢豆子没有死在那片雪地,炭治郎也没有。 他将属于过去的一切欢喜、一切期待、一切天真连同那份曾经跪在别人面前的懦弱一同埋在家门前的那片土地。 坚定的握住妹妹已经冰凉的手掌,踏上了一条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接受训练的日子实在很辛苦,炭治郎一度认为他没办法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却就这样坚持了一天又一天。鳞泷先生最后的那场考验大概是他很久之后也会铭记的回忆,不止是因为那场特殊而艰难的考验,更因为那场令人难忘的邂逅。 那个名为锖兔的男孩,和名为真菰的女孩。 一切似乎又朝着让人期待的方向发展了。 炭治郎去藤袭山参加了最终考核,为那些孩子们报了仇,也顺利的通过了考核,得到了加入鬼杀队的资格,可惜的是没能从那些鬼的嘴里得到将鬼变成人的方法。 但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钢,也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刀,得到了鳞泷先生的鼓励和认可,带着祢豆子继续在这条属于他们的路上前行。 第一次接下任务,第一次拯救下被鬼盯上的人,第一次斩杀恶鬼,一切的一切都值得让人期待。 随着餸鸦的指引,他带着满腔的热血和对未来的期待踏入这片陌生的城镇,却没想过,他一直所找的那个罪恶的源头,那个叫鬼舞辻无惨的家伙,竟然也就在这里。 随着穿过巷子,越过人群,随着气味越来越浓烈,他知道,他将要将一切结束在这里。 但随着手掌拍在那只肩膀上,随着男人转过头,侧过身。像是那天站在那栋被血液浸透的屋前。 天上的神明一定很忙,所以才会总是看不见他。看不见他为之付出的努力,看不见他一直诚心的祈祷。 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降下苦难吧。 不然他怎么会在仇敌的怀中见到一位已经故去的朋友呢。 ———— ———— 炭治郎还记得在雪地里的初见,男孩儿比他稍矮些,瘦瘦小小白白净净,赤着脚在冰天雪地里呆呆地站着,比家里的弟弟看起来更需要人好好照顾,所以炭治郎将他带回了家。 他知道了那个男孩儿叫凛光,知道了凛光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知道凛光的身体不太好,只能吃很少很少的东西。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相处,但炭治郎记得凛光,记得男孩儿在面对弟弟妹妹时无措却耐心的样子,记得男孩儿在晚上颤抖的身影,记得第二天醒来时叠放整齐的被褥,记得那扇门打开后,门前摆放的那封信和那些礼物。每个人都有份,让弟弟妹妹们开心了好几天。 可惜的是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凛光的消息了,就像是他随着雪花悄无声息的来一样,在天亮后又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 再次知道凛光的消息,是从真菰的嘴里,那个女孩坐在巨石上,将花朵编织成花环,对着月光高高举起,轻声念出了他所知道的那个孩子的名字,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真菰在几年前也见过凛光,那时候凛光也曾在这里学习了很久,只可惜在呼吸法上一直没什么进步,所以也没有能成为鳞泷先生的弟子,后来又悄悄的溜走了。 炭治郎并未跟鳞泷先生提起过这件事,只是偶然见到过鳞泷先生收起了一个小小的木雕,他没看清木雕的样子,只隐约瞧见上面似乎是有个天狗面具的,和鳞泷先生戴着的有点像。 第98章 真相 鳞泷先生从未提起过属于那个木雕的故事,炭治郎也从没去问,只以为那是鳞泷先生随手的雕刻练习,因为鳞泷先生的手一直很巧。 但他没想过,如果是那种毫无意义的东西,鳞泷先生又为什么会那么小心的收纳呢。他从没问,也从不去想,即使他自己就收到过来自凛光的礼物,那种亲手雕刻的,还带着青涩粗糙痕迹的礼物,他亲眼见过,却不记得,他知道凛光在这里停留,却没想过那有没有可能就是凛光留给鳞泷先生的礼物。 现实总是如此,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偶然的,不引人注意的巧合,会在最后成为刺向人的惨痛真相。 —— 所以凛光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这是炭治郎在山上时时常会好奇的问题。 从真菰的嘴里,他知道了很多他不知道的属于凛光的故事,那是一个很有天赋、很厉害的孩子,反应比谁都快,学东西也是一样,他的下山速度也是最快的。虽然因为身体太弱又还没成长而无法掌握水之呼吸,却在剑术上有着令鳞泷先生都很满意的造诣。 如果凛光一直留在山上就好了,就可以和真菰、锖兔一样,和他一起训练了,有凛光陪着的话,这样难熬的日子也会变得更容易忍受吧,如果是凛光的话,也会帮着他一起想办法把祢豆子变回人类吧。 越是这样去想,炭治郎也就越遗憾凛光的离开,但同时,他也就更加困惑,为什么凛光会离开这里呢?从自己家走到这里的路算不上近,凛光用了那么久走到这里,有了师傅的教导,朋友的陪伴,为什么却要选择离开呢。 这样的困惑直到藤袭山上的最终考核时,从手鬼的嘴里得到了解答。 锖兔和真菰都是鳞泷先生的弟子,只是都在几年前的考核中死去了。 所以是因为大受打击,所以离开了这里吗。炭治郎曾这样落下结论。 如果离开了这里,离开了鳞泷先生的培养和教育,身体那样弱的凛光,在失去了目标的情况下会怎么样,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但除了死亡,在那时,炭治郎却很难想到更合适的可能。 ———— ———— 过去的记忆在这时候狠狠地给了炭治郎一拳头。 炭治郎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凛光,为什么会在鬼舞辻无惨的怀里见到凛光,凛光没有死?一直活到现在?那当然是很好,但为什么,为什么凛光和他初见时,没有任何的差别呢。 在那短短的瞬间,炭治郎的脑中闪过无数的思路。 他记得,鬼是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变老的,如果是在孩子的时候被变成鬼,也有可能就这样保持原本的样貌,外貌看起来是鬼,但实际上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这都是有可能的。 但凛光不会是鬼,他记得的,凛光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看起来乖巧又安分,虽然身体很差,但并不是鬼,也就是说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这样想的话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凛光的身体并不好,也许就是在他快要死了的时候,被什么鬼盯上了,结果因为意外变成了鬼。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无惨故意把凛光变成了鬼,故意带在身边,所以凛光才会没有认出他,就像是祢豆子因为变成鬼也失去了记忆一样,但就和祢豆子一样,凛光也还保留着身为人的本能,所以看起来才会和人一样。 炭治郎试图欺骗自己,他给自己无数的解释。 却在下一次的呼吸时接受现实的重击。 那是凛光的味道。无惨身上的血腥味太重,重到隔了那么远也能嗅到,那是比他闻到的任何一只鬼身上的味道都更重的恶心气味,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甚至没能捕捉到属于凛光的味道,也忽视了无惨的怀里还有别的存在。 但现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捕捉到了那寡淡的味道,即使已经稀薄到远甚于山上的空气,却也是真实存在着的,是属于凛光的味道。 和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祢豆子在变成鬼之后,身上的味道就发生了改变。凛光的身上,却依然是他记忆中的味道,没有分毫变化。 这代表着什么。 炭治郎被他的设想震撼到发不出声音。 如果味道没有改变,如果自始至终,凛光都只是凛光。那就代表,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个站在雪地里的,那个乖巧的朝他抬起手的男孩儿。 就是一只鬼。 最难以令人接受的事实却是将一切都圆上的解释。 为什么凛光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弱却能自己走那么远,为什么他们初次相见时凛光站在雪地里看起来也安然无恙,明明手跟冰块一样,却并没有生病,明明喝下了一大碗热汤,却反而要悄悄的溜出屋子,为什么吃了点东西晚上就会不舒服。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身体不好。 只是因为凛光是鬼。 自始,至终。 ———— ———— 神明一定忙碌到了炭治郎无法设想的程度,他的人生中才会充满这么多他都无法设想出的意外。 原本一切都走向了更好,明明亲眼见到了鬼舞辻无惨,却就这样放跑了他,明明和以为已经逝去的故友相见,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鬼。 而在愤怒又绝望的时候,又遇到了自称是医生的鬼,说想要杀死鬼舞辻无惨,还想要救回凛光。 炭治郎觉得他的脑袋已经乱了。 而当珠世小姐说出凛光几百年前就已经成为鬼的时候,炭治郎觉得,他的脑袋已经彻底报废了。 令人意料之外的这种麻烦事可以一件一件的来吗。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了。 而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只来历不明的球击碎了墙壁。 ——————————————— ——————————————— 【不确定你们能不能看出来所以我提一下,在炭治郎的眼里他认为的凛光的时间线和实际上是有差别的。 大致是炭治郎以为凛光是在离开他家之后来拜师的,真菰死了之后又离开了。(炭治郎以为凛光的旅途:炭治郎→左近次)然后他就来了。(实际上凛光旅途:左近次→时透兄弟→炭治郎) 因为真菰形容的很模糊,也没具体说到底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这个我模糊为灵魂也记不清自己具体死了多久,或者说也不在乎自己死了多久,再加上真菰和锖兔一直无意去暴露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就更模糊的去说,免得让炭治郎意识到时间不对,所以炭治郎一直误会了时间线。但没关系,下一章他就会捋清楚怎么个事儿了,珠世小姐久违的要上线了。 (本来没想写炭治郎线,但是想了一下,不写好像有点怪怪的,就补一下,顺便借他的嘴串一下珠世,鬼杀队那边的各种情况,试图让他当个情报中转站】 第99章 星火 这个世界远比炭治郎小时候想象的更复杂,也比他长大后知道的更麻烦。 眼前漂亮和善的珠世小姐,其实已经活了几百年。而据她所说,凛光也已经活了几百年。 “几百年......” 这是炭治郎无法想象的画面,凛光那样的孩子,竟然在几百年以前就变成鬼了吗,被困在山上几十年的鬼就已经强成了那样,那被无惨带在身边,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凛光,又已经有多强?已经吃了多少人?不,不会的,凛光身上没有那种恶臭的味道......可鬼是能够不吃人肉活下去的吗? “可能和您所想的有些不同。” 珠世看出了他的疑虑,轻声的打断他的思路。 “我曾经担任过他的医师,凛光,在从前是人类的时候,身体就很差,变成了鬼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也不愿意吃肉或是伤害谁,以前的凛光一天亮就会睡觉,我想,他应该和祢豆子小姐一样,是在靠着睡觉来恢复体力吧。” 珠世小姐很明显的在偏袒着凛光,炭治郎一开始无法完全理解,但在听了珠世小姐的解释之后,却又有些明白了。 珠世小姐说她从前因为无惨的命令照顾了凛光一段时间,凛光所表现出的一切就和人类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她说也许凛光根本无法理解自己变成了鬼的事情,说不定在那孩子的眼里,他自己只是变成了有些奇怪的人类,从前本可以吃下去的东西,现在却无法填饱肚子,对于凛光来说,也许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原本,原本那孩子,可以健康长大的,可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可以站在阳光之下,可以去享受自由的人生,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言及至此时,珠世小姐甚至落下了眼泪,愈史郎看着炭治郎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杀了他,即使炭治郎其实什么都没做。 珠世小姐后来说,她在离开了无惨之后找了凛光很多年,但无惨似乎有意让凛光一直在别的地方到处走,所以她一直都没能找到线索,直到近几年,才在浅草又一次找到了凛光。 “虽然这样的话很无礼,但可以的话,如果遇到了凛光,可以先不要砍下他的头颅吗,如果是那孩子的话,我想我也许能说服他的。凛光并不擅长战斗,所以他身边可能会跟着很危险的鬼。也就是那些眼里有字的,拥有更多鬼舞辻无惨血液的鬼。” 临行前珠世轻声的询问。 “如果下次遇到他,我一定会让他去找您...不!我会带着他来见您的!” 炭治郎坚定的朝珠世保证。 寻找凛光和炭治郎想要将祢豆子变回人类是并不冲突的,不如说按照珠世小姐的方法,越靠近凛光,就代表越容易遇到那些更强的鬼,那也就能让珠世小姐更快的研制出将鬼变回人类的药。听起来反而是方便的事情了。 ———— ———— 虽然放走了无惨是很遗憾,但能够和珠世小姐相识,并且知道了妹妹是有希望变回人类的,这对于炭治郎来说,还是很好的。 而且还得知了凛光虽然身为鬼,却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鬼,真是太好了。 所以。鳞泷先生会知道凛光其实是鬼吗。 不过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一直教凛光那么多知识吧。炭治郎叹了口气。 他自己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凛光是鬼,如果不是又一次见面,对方却毫无变化可言,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男孩儿是鬼吧。 箱子里的人也许没睡好,轻轻晃了晃。 炭治郎下意识伸手扶了扶背后的箱子,特殊木材做成的箱子非常轻,也很坚固,密封的箱子即使是行走在太阳之下也不会用担心会被晒到,真是很好的东西,比竹篓好了太多。 鳞泷先生是怎么想到做成这么好的东西的呢......真是厉害啊。 ———— ———— 鳞泷久违的收到了来信,不是来自义勇,而是来自炭治郎。 信上写了很多,开篇都是对于鳞泷的关心和问候,长长的一段后才是他自己的事情。 关于他第一次任务顺利的开心,关于他遇到了鬼舞辻无惨,却不小心放跑了他的遗憾,关于后来又面对了恶鬼的感慨,以及那个叫祢豆子的孩子的近况。 而在最后,委婉的询问着鳞泷是否知晓一个名为凛光的孩子的消息。 信件被展开压在桌面,桌子的中央是一个有些粗糙的雕像,和鳞泷一贯的手法并不相通,却已经能瞧出几分相似的神韵。 小木雕所用的材料正是他用来制作那只箱子的材料,名为‘雾云杉’的木头,上面所涂抹的,也正是‘岩漆’。 —— “鳞泷先生是剑士,要是太重了,会不方便,要是很容易就坏掉了,也会很遗憾吧。这样就好了。又轻,又很结实。是不是很好?” 男孩儿将那件礼物送给他时,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直到那时候,鳞泷才终于明白凛光那段时间为什么总是偷偷的观察他。 —— 过去的每个瞬间都还历历在目,但越是如此清晰,越是让人觉得心痛。 即使鳞泷后来在汇报祢豆子的事时,写明了他意识到了凛光身上的不同,却还是为当年的疏忽大意感到愧疚和懊悔。 寄回的信件中并无半句责怪他的话,只是希望得到更多的消息,希望能更多了解关于这个叫凛光的特别的孩子的事。 鳞泷为主公的宽容感慨,也详细的汇报了当年凛光在这里学习时的每个细节。 ———— “像是人类的鬼,真是很少见的消息啊,连左近次都没察觉到是鬼的孩子,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产屋敷听着天音念出的信件内容,温声感慨。 “以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呢,被变成鬼的少女,即使是在受伤的状态下也愿意保护哥哥......保持着孩童模样,并无任何攻击性的鬼。也许在这一代,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无法设想到的改变呢。” ————————————————— ————————————————— 【tips 我终于把鬼杀队,珠世和鬼都串完了,进度推平了,亲娘。 刚刚看评论才想起来还有个猫头鹰唠嗑的小支线忘了续上,本来想补一下,但我想了一下,感觉槙寿郎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往上报,所以不用单独插进来,解释的部分我之后留给猫头鹰唠嗑的单独剧场,我算算时间该放在哪儿。 如果我忘了什么剧情或者支线,评论可以提醒我一下的,最后艾特一下,我每天都会看一次回复,但是每个章节去翻段评确实是工作量太大了,看到了都可以踹我一下,我看到了肯定会回复的!】 第100章 鬼见愁 凛光觉得今晚有些难熬。 因为他的监护人的心情不太好,说不太好,都有些委婉了。 用糟透了来形容,更合适一些。 无惨的坏心情是从入夜开始的。 ———— 本该是个平凡的晚上,甚至是一个本该心情不错的晚上,因为凛光久违的开始犯困,换种说法,这孩子在这么多年后终于又开始对饥饿感有所感知了,如果凛光再不吃饭,他都要开始思考凛光是不是要进化成别的物种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晚上。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野孩子突然失礼至极的在大街上狠狠用那只脏爪子拍上他的肩膀,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时候,他大概都会直接把这个野小子的脖子直接拧下来,但可惜的是场景是大街,前面是丽小姐和千代,怀里还有个在打瞌睡的凛光。 而当他感慨着混小子运气不错而黑着一张脸回头去看,才发现那孩子竟然还带着一把刀,出鞘的刀刃没有刻字,但样式看起来却有点像是鬼杀队用的那种长刀,再加上身上称得上朴素的着装,和满脸的怒意,他更可以确定这大概是鬼杀队的毛头小子。 只是区别在于,这家伙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兴起。 说实话,这也不难做出判断,只要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但不试探不试探,一试探就试出了事。 被围巾遮掩的情况下尚不明显,但那围巾被撤下后,暴露在眼前的,分明就是继国缘一那家伙的耳饰。 被掩埋了数百年的记忆在一瞬间席卷全身,那种难以遏制的恐惧感,那种无力感,那种愤怒和绝望一同侵袭,勉强能压下理智的无非是清晰记得继国缘一已经死了的事实。 是的,是的,他死了,黑死牟已经把对方腰斩了,死人是不可能活过来的,这不可能。也不会是他的后人,和他有关系的人应该都被杀了才对,但这小子怎么会有那对耳饰呢。 真是活见鬼了。 在留下观察和暂时撤退之间无惨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是为了趋利避害,也为了守住现在的暂时身份。 也许相似的耳饰,也许只是碰巧,虽然那小子口出狂言,但也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刚才那几个醉鬼不是也在他并未暴露的时候胡扯了不是吗。倒在脚边的两具尸体和一摊肉泥并不足以让无惨的怒火熄灭。 他随意叫来了周围的两只鬼,吩咐他们去把那小子的脑袋带回来。 但更令他糟心的事是,直到天亮,那两只鬼也没有回来复命,反倒是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两只鬼都死了。 虽然那两个家伙的实力应该算不上强。但对方应该不算强才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臭小子罢了。 但是那小子是怎么发现他的身份的呢,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怎么可能呢,那小子身上到底又为什么会带着继国缘一那家伙的耳饰呢。 愤怒和恐惧一同侵袭着大脑,思维在脑内不断翻转,但思来想去却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越是思考越是斟酌,就越是会想起当年那个男人的那张脸,那些像是阎罗审判时的话语,那柄红色的刀,那些痛苦似乎都随着记忆一同涌上来。 “咔嚓。” 在紧张达到顶点时,任何一声细微的声响都足够让他受惊。 疯狂的思绪终于因为这一声异响停止,无惨低下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他抓住的那只手,凛光的手因为他并未收敛的力道碎了个彻底,骨头被捏断碎裂,刺穿皮肉漏出半截。 “您还好吗?” 男孩儿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抬起的脸上是微皱的眉和些许的困惑,因为担心,连语调都稍微低了一些。 “没事。” 是的,他没必要紧张,那小子只是运气好才会正好撞上他的,继国缘一用了一辈子也没能找到他,难道这小子就运气这么好的能再次找到他吗,大不了就把那小子耗死。 何况他还有凛光在身边,凛光已经能骗过那些柱,他的技能用在鬼的身上也一样起效,就算抛开血鬼术不谈,就算是运气不好,再碰上那小子了,只要有凛光在,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人类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已,断掉的手脚不会复原,消耗的力气不会恢复,受了伤也不会立刻就好起来,但他不一样,只要有一个喘息,他就能再次复活。 凛光已经成长了数百年,远胜于当年了。只要凛光还在,他就还有一层保险。但这地方也已经不能待了,得离开才行。 ———— ———— 凛光并不知道无惨到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头脑风暴,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又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只是在天亮之前,无惨终于松开了他被捏碎的手,那只手在瞬间就恢复原状,舒展又合拢,一切如初。 “要回去了吗?” “是的,要回去了,还得处理一些事情我们才能走。” 走? 这种说法就稍微有些让凛光觉得困惑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走的含义。这一幕他见过,不止一次的见过。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天灾人祸横行,没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一个可以先到来,对于丽小姐和千代,先来的就是意外。 好消息是千代没有像是她无意间放走的那只鸟一样死在自由的世界,坏消息是她连笼子都没出,就已经先死了。 所以凛光一直都觉得,在名字上下尽功夫是没有意义的,像是蝴蝶无法展翅, 像是千代无法长寿,像是有一郎连自己的命都没能拥有。 所以凛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无惨在给他取名的时候,是否也是蕴含着什么意味呢? 凛光不知道,他想他大概以后也不会知道,总不能是希望他真的能成为晚上的光去克服太阳吧。 “你知道那小子是谁吗。” 无惨的声音让凛光抬起头,月光之下男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长到他的影子完全被覆盖住了。 “是指戴着耳饰的男孩儿吗。” “对。” “灶门炭治郎。是炭十郎的儿子。” 朋友和无惨,如果非要选的话,凛光大概还是会选后一个。而且,知道他是鬼的话,炭治郎应该也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了。 第101章 野狗归野(不是 不主动询问因为什么,也不在意发生了什么,更思考不出怎么回事,只等着最后无惨的一句话将他发落出去。 这样久违的模式让凛光想起了从前的上弦会议,那时候的猗窝座还不是上弦三,童磨的眼睛里也还不是二,过了这么多年,改变的东西很多,不变的是他的脑袋依然不好使,依然无法参透无惨在想什么。 但无惨的做法总有他自己的理由,而凛光也一直都不很在意自己被安排去哪儿。 所以无惨告诉他久违的可以自己出去活动时,凛光只觉得还是高兴更多。 “要求只有两点。一,每隔一个月,要来找我一次。二,见到猎鬼人,就立刻逃跑。可以做到吗,凛光。” 这甚至谈不上是要求,凛光答应的很是痛快。 “可以。” ———— ———— 凛光并不知道无惨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又是怎么最终下了这样的判决。 但他其实很能理解无惨为什么心情不好。 本来好好地走在大街上,准备度过一个悠闲的晚上,却被半路杀出的炭治郎吓得不轻,那对耳环直接给他干回了几百年前要死的绝境,想着试探一下,对方满口都是要砍下脑袋,还要追到地狱,纯纯一个鬼见愁。 而之后好不容易送走了丽小姐和千代,准备仔细摸索一下炭治郎到底是不是鬼见愁在世,刚要找个安静地方,就被三个醉鬼撞上了主动来招惹,有一个还精准踩雷,换做任何人心情大概都不会好,更何况是刚被炭治郎吓到的无惨。 而更令鬼害怕的,是派出去了两只鬼,一个晚上之后,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天都快亮了也没见任何一个回来。 凛光不理解恐惧,也并不会害怕,所以他无法和无惨共情。 但他能明白无惨为什么心情不好,就像是他面对那几个醉汉的时候心情也不太好一样。 但凛光确实没想通,炭治郎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又是怎么认出无惨的呢? 无惨的伪装是毫无破绽可言的,就算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丽小姐和千代都没想过,他和无惨会是鬼,炭治郎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而且对方还不只是单纯的发现了无惨是鬼,而是认出了‘月彦’是‘无惨’的这一事实。 凛光当年在知道无惨是鬼的情况下在一座城市里找到对方都没有这么轻松。 炭治郎是怎么从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精准找到的? 而无惨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将自己放出去呢? 问题很多,凛光能想出来却是一个也没有。 没有答案的事情凛光只靠自己是不论多久也不会想通的,夜风吹过脸庞时他就将这份困惑连同这几年伪装人类的记忆一同丢进风里,转而开始思考对于‘现在’而言更有意义的问题。 去哪儿。 手腕随意的摇晃,那只串在绳子上的壶顺着绳索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夜风带着几分凉意,他隐约觉得他记得这种归于自由后的迷茫感,上次他被放出来时,就有一个约定好要再见面的成员。 玉壶就在身边,猗窝座和童磨之前才见过面,花街那边也去过了,许久未曾会面的是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半天狗,但凛光对半天狗那一家鬼还有点阴影,所以拜访一下旧友反而成了当下最合适的决定。 在玉壶出口抱怨之前,凛光敲定了之后的目的地,虽然大多的鬼热衷于到处流浪,但还是有些鬼愿意停留的。 累就是其中的一员。 ———— 凛光用了比预想中更漫长一些的时间去寻找那座居住着蜘蛛一家的山到底在哪里,介于他并不擅长记得曾经去过的地方具体在哪儿,凛光用了对他而言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顺着来时的路,反向的一路摸回去。 排除所有错误的地点,总会找到正确的路线。 最先抵达的山上是炭治郎的家,那里已经没有他记忆中热闹的场景,屋舍已经落上灰尘,柴火和煤堆也已经显示着这里很久没人居住,那几座石头围出的小堆代表着什么凛光再清楚不过。 “真遗憾啊。但不用担心,炭治郎很好哦,加入了鬼杀队呢。” 凛光在土堆前一一摆上花束,稍微规整了那些石块的排列。朝着他们挥挥手,转身前往下一座山。 说起来,山上的坟堆数量,是不是和炭治郎家里的人没对上号? 凛光顺着山坡下滑时歪了歪脑袋,但也没去认真思考,也许跟着炭治郎走了,又或者被葬在其他地方了,他要是什么都想知道个清楚,就得累死了。 之后的那座山归属于鳞泷先生,山上难得僻静,也许是最近还没教授什么学生,山下的屋子里亮着一盏灯,凛光趴在窗边时能瞧见里面的男人俯在桌面上,提着笔正写着什么。长长的纸页上写了不少字,凛光没去细看,只是悄悄挥挥手,转身又走了。 之后是和记忆中不符的一座安静的山脉,上次来时这里还有个野兽横行,现在到时没了,是走了还是死了?凛光不确定,只是继续朝前走着,之后是熟悉的坟墓,墓前的东西依然摆在那里,木板上又多出灰尘,刻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凛光抹去灰尘,顺手雕刻上新的字迹覆盖,又将当年的礼物摆整齐,换上新的一束花。 “再见咯。” 当然没人会回应他的礼貌,凛光转身就走。 一座山后是一座山,枯燥的旅行持续了一周,他走过了花街,又绕到了以前居住过的地方,在那里瞧见了接替父亲来看管这片区域的杏寿郎,他本来是想去和对方打个招呼的,但想到炭治郎的事情,却又最终没有张开嘴就悄悄溜走了。 凛光的运气谈不上好,但他的精力确实不差,旅途的终点站终于是在一路的摸排之后被精准找到。 —— 长久的未曾会面并未让这个家对他产生隔阂,对于鬼来说这样的几年,也算不上漫长,家里的成员有所更换,和凛光印象中的有些差别,但母亲的样子没变,累也还在,凛光就觉得这里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家’。 “这是说好的礼物。” 凛光在每次临行前都会留下承诺,会带着礼物回来,作为出行的纪念,作为重逢的欢迎,因为近些年他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这时候带给累的礼物也不少,累一开始只是伸手接着,但拿着拿着就不得不编出一张网来装下凛光带回来的纪念品。 “你是把一家店都带回来了吗。” 累看着那一袋零零碎碎的各种东西,不禁产生了困惑。 “没有啊,只是我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东西,再加上我们很久没见了,所以多给你一点。” 凛光掰着手指跟他开始细数。 “有的山上有很特别的木头,有的山上有很漂亮的树叶,有的地方就没什么东西,山下的城镇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当然就要带来各种不一样的东西给你看。” “那也没必要带回来这么多......” 累本想说这些是没用的东西,但词到喉咙又被咽下去,只是停顿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无奈。 “累是不能出去的不是吗?那就我带给你看啊。” 凛光说的理所当然。 第102章 你好。再见...... 凛光听过一个故事。 大致讲的是一个生活在海边的小孩,因为救了一只乌龟,而被乌龟带到海底的龙宫,得到了一番款待。男孩在游玩时开心的忘记了时间,等到想起要走时,龙女赠送给他一个玉盒,告诫他不可以打开,等那孩子回到陆地上时,才发现一切都不见了,于是他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没有他找不到的家人,也没有龙女的礼物,那一阵白烟之后,男孩儿变成了老翁。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凛光第一次听到时,觉得这是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故事,为什么男孩儿会忘记自己的家人朋友,为什么会在陌生的地方玩那么久,龙女又为什么送给他一个没有意义的盒子,既然是要报恩,那为什么盒子打开,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凛光的问题太多,多到那一整个白天他没能合眼,而是不断思考这个故事的意义是什么。 在他思考了一整个白天也没得出答案后,凛光带着问题在夜幕降临时朝无惨询问时,对方用不屑的嗤笑作为应答。 “只有人类会想出这样无趣的故事。” 这话很有道理,可无惨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也许他已经回答了,那就是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从前那些书本上的童话,和凛光遇到的一些还相信童话的人类一样,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 ———— 小小的木偶被放在桌面上,凛光的手艺已经比从前进步很多了,小木雕的表情栩栩如生,眼里的数字都被刻画清晰,正是累前天站在月光下举起蛛网的模样。 “你的成果?” 累瞧着那个小木雕,和那个木雕的累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出口的语气却略微透露出发自内心的愉快。 “还差一点。” 凛光朝着累伸手,那只展开的手掌上下晃了两下,累思考了两秒,迟疑着扯出蛛丝放在那只手心,看着凛光将手收回才确定他蒙对了。 那根丝线被凛光缠绕在手上,又小心的一点点缠绕在木雕伸出的手上,这显然不是个轻松地工作,凛光做的很认真。 “是因为日轮刀的碎片做不出那么细的丝线吗。” 累扫了一圈屋子,手下一拽一扯,丝线将地上的那些刀刃碎片粘连在一起收集好,碎片大小不一,颜色也有些差别,但最小的那个,恐怕也难以完成刻画丝线的工作。 “不完全是。毕竟做的是累,用蛛丝果然还是比刻出来木头的蛛丝要更合适吧。” 缠绕好的丝线被黏在一起,最终的成品安安静静的站在桌上,累看了一眼,纯白的丝线在月光照耀下几乎在发光,透过丝线,是那双木质的双眼被月光照亮。 不得不说,凛光在这些没用的小东西上,还是有些本事的。 凛光欣赏着成品,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 “但只有累的可以这样做了,其他人的很难用到他们身上的东西。”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吧。至少累知道上弦之二似乎很擅长用冰,而凛光堆雪人其实也很有一手......不过凛光倒是很少讲起关于对方的故事,是不熟悉吗?还是。关系不太好? 或许两者都有。 ———— 凛光每隔一个月要离开山上一次,一次大概一晚上到两三天不等,具体根据无惨挪了多远来决定,每次换了位置,凛光离开的时间都会更久一些,而这样的日子,累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更差一些。 他喜欢累,也喜欢待在累这里,更喜欢和累一起玩,也希望累能够更多开心一些。 所以凛光尽量都快去快回。 只是世界上大多事情是没什么道理的,就像凛光从前不明白,那个被乌龟报恩带走的男孩明明只是下海玩了一圈,为什么回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见了。一切他熟悉的人,物,全都消失了。 他从前不理解。 现在同样不理解。 明明只是下山了一次,去见了一次无惨,为什么在努力赶回来之后,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山呢。 说空荡其实是不准确的,这里有很多鬼杀队的成员,到处都是,但大多都不是擅长战斗的剑士,而是那些不常见的被称之为隐的成员,凛光在树枝间流窜,试图寻找到熟悉的人影。 但没有。 ‘家’里的成员他一个也找不到,这座山上几乎都没留下什么鬼的气息,凛光最后能找到的,也不过是那些有着人头的蜘蛛,但那些蜘蛛也已经被打包好了要被带走。 所以,累去哪里了呢? 凛光问自己。 他不知道,但他也没能继续寻找。 因为有带着刀的剑士靠过来了,一男一女,一个穿着两种花纹的羽织,一个穿着像是蝴蝶翅膀花纹的羽织,凛光听到那些隐称呼他们为柱。 见到剑士就要立刻离开,这是无惨给他的命令,凛光在看清那两人的瞬间,就立刻转了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 ———— ———— 追逐凛光的人,经常会有这种感觉,眼前的人毫无预兆的就消失了,下一秒自己又毫无预兆的失去视野,再睁眼时就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地狱或是天堂。 但凛光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行走在山野间,高高跃起,然后毫无预兆的无限下坠。 他本该落在那块对面的石头上,但在本该落地的位置,却打开了一扇门,于是这场下落就变得漫长。 之所以用下落来形容,是因为凛光认知中只有下落是这样无法控制方向的,重力拉扯的情况下无法做出太多的姿势调整,更无法改变最终的方向,但实际上重力并没有指向固定的脚下。 而是不断改变,就像是被玉壶扔进壶里时一样,区别在于这次他能看清,四处都是天花板,也好像都是地板,围栏,走廊,扶手,然后是窗户,固定的片段式的场景组成了一个似乎无限大的空间。 凛光用了比预想中更久的时间才真正接触到地面,脚掌触碰地面,身体顺势下落,手掌做以辅助,身体倾斜顺着地面滚了两圈,将下坠的惯性完全缓冲,也让下落尽量无声。 这地方他以前来过,但来的并不这么突然,当时这里也没有这么大。 琵琶声响起,这次没有门,位置却依然改变了。 眼前跪坐着的是鸣女,不远处四处散落着的是下弦,能让鸣女将鬼召唤过来的,只有一位而已。 所以凛光并不感到惊讶,更多是好奇,他习惯性的藏身于阴影之中,直到四处散落的下弦在下一声琵琶声中汇集在一起。 “一、二、三、四、五。” 数数凛光还是记得的,只是清点之后他似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凛光转向跪坐在地面寂静无声的女人。 “鸣女,累呢?” 第103章 鸣女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 整个空间内只有他开口发出了声。从无人察觉到被鬼瞩目也不过是这一瞬间。 但下一秒就有人分担了这份注视。 出现在视线之内的女人并不是熟悉的身影,是无惨,虽然是从没见过的样子,但不影响结论。 “低头。下跪。给我跪拜。” 熟悉的声音之后是重物砸在木质的地板的咚咚声,很是清晰,齐刷刷的也很是悦耳,换做其他任何时间,凛光都会愿意分出更多注意力去围观眼前的下弦集会。 但这次他没兴趣。 无惨在场,又有下弦,凛光失去了朝鸣女询问一份答案的机会,但也好在无惨在场,他只要等这次的会议结束,直接询问无惨就好了。 累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那座山变成了那样,为什么这里没有熟悉的身影。 凛光一如以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上位者的嘴里传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累被杀死了。” 其余的一切都被屏蔽在耳朵之外,只有这一声最清晰的传进了耳朵,却没能成功的激活那颗脑袋,平时活跃的思路在这时候却意外的卡住,凛光有那么一个瞬间没能理解这几个字组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短暂的停滞后他抬起头,视线之内是无惨的背影。 那颗脑袋重新运转,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无惨在说什么,也突然明白了这群下弦为什么会汇集在这里。 —— 累确实不够强,实际上下弦之伍的称号已经说明了很多事。十二鬼月分为上下弦,由实力排出的这份名单里,累本就在并不强势的下弦月中,下弦,还在第五,可以说是随时可能脱离这份名单。 凛光清楚的知道累和他所熟悉的那些上弦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那是累无法跨越的鸿沟,但这样的认知并不等于他会认为累会被猎鬼人所斩杀。 这是设想之外的事。 也发生在了他意料之外的时间。 鬼当然也是会死的,会被太阳晒死,会被猎鬼人斩下头颅,他已经面对过很多次朋友离去的情况了。 凛光想,他也应该已经开始习惯了。 但为什么,他会和回到岸上的男孩一样迷茫又无措呢。 ———— ———— 这不是一场集会,说是一场清算更合适,无用的下弦之鬼被清除,无惨走到面前时,凛光才下意识的抬起头,尖刺穿过皮肉,深深扎进喉咙,凛光视野的最后是下弦之一从眼前坠落。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凛光。” 他现在是能开口的情况吗? 突如其然的剧痛让双眼失去聚焦的能力,涣散的眼瞳甚至无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声音似乎来自更远一些的地方,唯一清晰的是心脏在跳动,鼓膜被心脏震动的几乎发痒,血液在流动,但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那根刺注入的。 直到尖刺从脖子里被抽出,凛光才重新获得呼吸的权利,身体自然的顺着惯性朝前倒在地上。 “之后,我该。去。哪里呢。” 损坏的声带迅速恢复,呼吸间血沫从鼻腔和喉咙呛出,声音因此显得模糊。 无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双脚依然停留在视线之内,时间的流逝在这种时候不具有参考性,也许只是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但凛光觉得这像是几年一样漫长,身体被摧毁的每个细节他都能察觉,被修复的血管在下一秒碎裂,直到这种过程消失,手掌恢复掌控,按在血液中,带动肌肉支撑起身体,。 “做得很好,你比之前有进步。” 鬼不会留下伤痕,不论受到如何的伤害,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不会被旁人察觉。因此痛苦只存在于自己的记忆,只要抛却那份痛苦的记忆,就会遗忘那份痛苦。 凛光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手掌抚摸上短发时,凛光乖顺的低下头,靠着抚摸带来的安心将一切杂念抛在脑后。 “能让您满意,我很开心。” 手掌离开头顶,昂起的脑袋上是无惨所熟悉的笑容。 ———— 无惨没有回答凛光的问题,直到他离开也没有回答,但这种无声,也是一种回答。 凛光又一次被留下,这次是在鸣女的地盘。 “这里有多大?” 这是凛光常问鸣女的问题吗,因为对方是这里少有的会喘气的生物了。 无惨大多时候都不在这里,每次来也很快会离开,被弄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会被鸣女处理掉,等凛光想起来问的时候,她就只会像是现在这样,安静的坐着。 抱着她的那只琵琶。 鸣女不喜欢说话,也不常回答凛光的问题。 “如果是我拨动琵琶,会有效果吗。” 伸出的手不会遭到阻拦,手指拨过琴弦,发出没听到过的音色。 鸣女不像是生物,更像是一种植物,但她又确实的是活着的会动的鬼,只是移动的频率实在太低。 “你会说话吗。” “会。” “啊,说话了。” 从前倒是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但继续问同样的问题,鸣女又不会再搭理他了。 如果换别的问题,经常也是漠视。 “如果我从这里一直朝着那边跑,是会跑出去,还是会撞上什么?” 鸣女不会说话,也不会抬头,凛光于是自顾自的迈开腿,在这样的空间内,其实也很自由,因为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别的生物,也不用思考要住在哪里,随便一个房间都可以待着,随便一扇窗户也都可以随便扯开闯进去。 奔跑的时候也不用记住路,反正等他停下了,跑累了,在坐着的某个时候,听到一声琵琶响,他就又会回到原点。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被这么祸害。比如他之前无意间打开一扇窗,却正对上六只转过来的眼,完全是下意识的,凛光将踩在窗框上的腿收回,又缓缓后撤,轻轻关上了那扇窗户,迅速离开。 “黑死牟也在这里?” “他经常会在这里休息。” 鸣女是这么说的,凛光眨眨眼,哦了一声,之后都尽量的避开那片危险区域。但这也只是他希望的而已,实际上会走去哪里凛光自己也不记得。 毕竟这个看似无限的空间,每天,或者说每分每秒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又在不断变化,凛光根本不记得上一次是朝着哪里出发的。 他从前跑到过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这样的屋子,他看到一片更广阔的空间,空荡的空间之内有着一片存在实际的区域,但那里散发着熟悉的,却并不让凛光喜欢的感觉,而他也向来遵守规矩,所以并不曾涉足那片领土。 “最那边,那里是什么?” 凛光完全是习惯性的去询问,对得到答案这件事并没有期待。鸣女回答问题似乎一直都是随机的,甚至不是凭借心情,因为凛光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有什么变化,她永远都是那样安静的。 “是童磨大人的领地。” 意料之外,这次回答了,但凛光对于鸣女完全是随机触发回答这件事也已经开始习惯了,所以只是轻轻点头哦了一声。 “哦。” 鸣女没看他,凛光也没看她。 “怪不得我不想过去。” 第104章 无限城 无限城里是很没趣的。 只有鸣女会永远的待在这里,但她又不喜欢讲话,凛光曾经喜欢过提问游戏,就是不断的提问,直到鸣女愿意开口去回答,那样就算是凛光得一分。 可惜的是在这个游戏中,一直在担任输家的是他,因为鸣女愿意开口的时候实在太少,更多时候这个游戏都像是他在自说自话。 没人会喜欢一直只会输的游戏,所以凛光很快就抛弃了它。 转头去换了别的游戏,比如冒险游戏,具体就是为了探索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大,哪里又分布着什么。 但这也是个没意思的游戏。 无限城每分每秒都在扩张,而在同时,这地方又在不断地改变,重力完全没有规律,哪里都可以是地板,哪里也都可以是天花板,你所在的方向只是上一个点,要到下一个点才能确认所谓的‘下面’到底是哪里,连上下都分不清的地方,又怎么能找出前后左右呢。 在这种地方很容易就会迷路,而试图记住路线也毫无意义,现在的路线和之后的路线并不重合,就算找好一个中心,比如以鸣女为起点,背对着她不断前行,每次抵达的目的地也并不相同。 连路径都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这里似乎没有出口。 也许出口是藏在某一扇窗户或者门后的,但自从凛光打开一扇窗户对上黑死牟的眼睛后,他就不经常那么做了。 但活鬼总不能被死空间无聊死。 凛光很快又找到了新游戏,或者说,他对这里的主人又有了兴趣。 ———— ———— 鸣女和凛光相处的次数,很少。少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但鸣女对凛光的了解却并不少,因为无惨在无限城时常常会提起这个名字。 不只是对方会提起,被召来的鬼也常常会提起这个名字,比如玉壶,比如猗窝座,比如累。 大多情况下谈话并不需要她介入其中,但谈话的场地是无限城,谈话的成员就在面前,即使她并不在意,也不可避免的会听到一些话。 这样的次数多了,她对凛光也就有了不少了解。 每只鬼嘴里的凛光似乎都不太一样,玉壶说他有时候会有些气人,但大多时候都还不错;猗窝座说他很有天赋,只是劲头不足;累则说凛光是很好的‘家人’,会跟无惨提出申请,希望凛光可以在他那里多留一些日子。 所以凛光到底是活泼,还是好学,又或者很贴心,鸣女就很难判断。 不过这样的思考在见到凛光本人的时候,也就有了新的答案。 也许凛光就是这样,很多面化,在每个人眼中都有所不同。 比如她就觉得,凛光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精力充沛到她难以想象的男孩儿。 凛光会问她很多问题,非常多,多到不可思议,即使她并不会回答其中的绝大部分,男孩儿也坚持了很久这样无意义的行为。 而在意识到她并不愿意成为他的玩伴的情况下,男孩换了一个更没有意义的游戏,探索这里的路。 这里被称之为无限城是有原因的,不只是因为这里看起来像是无限大的空间,更因为不断改变的环境会让人产生这里没有尽头的错觉。 游戏换了一个又一个,在鸣女思考今天的男孩儿会不会继续探索未知的时候,男孩儿走到她身边坐下了。 “我能试试吗?” 回答当然是沉默,而沉默在男孩眼里似乎就是默许。 那只手在琴弦上拨弄,一下接着一下,杂乱的音调响在耳边,很是聒噪。 如果只是在这里随意玩耍,不论怎么折腾,弄坏多少东西,鸣女都不会在意,但现在不是和她无关的场合。 男孩在拨她的琵琶,且,拨的很难听。 这就不是鸣女可以无视的场合了。 “位置错了。” 凛光抬眼看向她,但隔着垂落的长发,他们的视线并未交错,鸣女作为示范的重新弹了两下,凛光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伸出手,柔软的皮肉和硬质的拨子当然不会是同一效果,于是传出的声音和方才的示范也不尽相同。 男孩儿试探着又拨了一下,最终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拨子上,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凛光没再继续,而是找了一个房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折腾了许久,偶尔房间会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再次出来时,手里是一只更小些的拨子。 鸣女并不能通过被改变后的外观去猜测那只拨子的原材料是什么,只是看着那纯白的颜色,猜测着有没有可能是什么生物的某根骨头,但骨头能做出这样的形状吗? 这就是她想不出的问题了,毕竟她也没那么尝试过。 ———— 无聊是除去无惨外,凛光最大的动力来源。 对于未知的探索欲在这时候占据了上风,鸣女并不愿意分享出她的琵琶,却不影响凛光靠着他的‘万能小壶’和壶的提供者弄来足够制作出一把半成品的素材,有专业人士的指导,凛光从惨不忍睹到鸣女开口,到后者愿意聆听,也并没有用很久。 毕竟鬼又不会累,也不需要休息,没什么事做的情况下,凛光唯一的兴趣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拨响琴弦。 所以他学的很快,不仅学得很快,效果也还不错,至少鸣女愿意给他一句夸奖。 无惨在他学习的时候也来过,看到他在进行这样的小游戏时,没有惊讶,没有夸奖,但也没有阻拦,只是公事公办的给他脖子上来了一下,又放任他继续去学。 而在他学有所成后,才饶有兴趣的让他弹一曲试试。 直到目睹了凛光完完整整能弹奏下一整首曲子,无惨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他在这地方已经被关了太久。 凛光不知道那短暂的寂静中,扶着下巴的长辈到底在思考什么。 只是那之后的无惨并没有如同之前的几次一样直接离开,而是抬起头打了个响指,朝着鸣女下了吩咐。 “送到魇梦那里。好好吃点东西。” 前一句是对鸣女说的,后一句则是面对着他说的。 而凛光在屁股接触到坚硬的椅子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魇梦是哪位? ——————————————— 【tips: 忘了补充。 1.凛光做的拨子用的不是人类骨头,严格意义来说也不能说是骨头,原材料是憎珀天的鼓槌。对,要的,反正憎珀天能再做,就要了一个。 2.扔给魇梦是因为看对方最近业绩不错,顺手的事儿,也有让凛光去和炭治郎对峙的小心思。明面上是让凛光过去混口饭吃,暗地里也让猗窝座往那边去了。(因为猗窝座离得近,狗子离得远就没让去)】 第105章 魇梦 传送的目的地是一片漆黑的列车车厢,与凛光之前乘坐的列车有所不同,不论座椅、窗户又或者头顶的天花板,看起来都要更精致一些,也许是什么新式的列车。 但为什么是列车? 他不是应该被扔到某座山上或者某个屋子里吗? 那家伙没有选择什么山什么街什么院而是选择了一辆,列车?虽然这里确实会有人来来往往,但遇到鬼杀队的概率也会更大吧。 空荡的车厢被黑暗笼罩,寂静的车厢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会呼吸的生物,他的降落并不引人注目。凛光从座椅上滑落,顺着车厢无声前行,走到门口,拉开车门,站在门口的是刚伸出手的男人。 视线由下到上,长裤,黑色外套,白色衬衫,不去看那颗脑袋的情况下,几乎和凛光常在城镇中看到的人类没什么区别。鬼里倒是很少见这种打扮的这么守规矩的呢...... 伸出的手保持着要去开门的动作而停留在空中,短暂的对视后先开口的是看起来更年长的那一方。 “你就是传说中的,凛光吧。” 那张脸上从像是在走神的恍惚到看到他时的略微惊讶,很快转化为意识到他是谁后的喜悦,脸上的笑容和带着笑的语调让凛光想起了并不很喜欢的那位上弦成员。 “我听说您的名字很久了,虽然以前就见到过,但没想到真的是小孩子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鬼呢。更别说竟然是强大的上弦。” 那只手朝着凛光伸来,居高临下的视线,自上而下展开的手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将上位者的姿态摆到了极致。 “请别这么失礼。” 那只手在落到身上前被另一只更小的手打开,清脆的声音象征着男孩的力道并不轻,实际上这一下比魇梦所预想的力道要更重的多。 视线从那只抬起的小手到那张脸上,刚才看见他时还没有什么表情,但现在,那双眉已经微微皱起,蓝色的眼中显现出数字,上弦零。 明明气势是一点也没有,出现在眼前时都要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一个孩子,连存在感都轻飘飘的孩子,却在眼中出现清晰的文字时,莫名的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 完全是屈服于本能,魇梦收回了那只手,配合的轻声致歉。 “冒犯到了您非常抱歉,我绝对没有要挑衅的意思,只是因为第一次和您相处,所以,有些好奇而已,请千万别放在心上。” 态度看起来很诚恳,但到底有几分诚心又是否出于真心,就是凛光无法判断的事,但他也不在乎对方是否真的足够尊重他,他只是不喜欢那种态度而已,如果再次出现,开口拒绝就是了。 下弦一。 总不至于还打不过。 ———— 和凛光最初的设想一致,魇梦所选择的地盘确实是在列车之上,但列车里其实又并不只有他,也存在着其他更弱的鬼,那些鬼大多没有意识到魇梦才是这里的主人,甚至是说,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这里有着下弦的存在,只以为是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地方,然后就成了替死的靶子。 列车上不断的死人,就会引来鬼杀队的成员,而这些被允许存在于列车上或是车站间的鬼,就成为了最好的目标,鬼杀队的人总是优先去处理了他们。 “你养了一群野狗啊。” 凛光会安静的坐在车厢里,抱着一份从不知道哪一站停靠时顺上来的吃食坐在车厢靠门的窗边观摩那些野生的鬼捕食人类,惨案发生在车内或是车外都不会影响他的食欲。 魇梦对凛光的评价并不关心,他起初惊讶于那些人类或是鬼从他们面前走过却也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存在,但想起男孩儿眼中的数字,却又逐渐接受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吃这种东西没问题吗?” 于是后来的大多时候,魇梦都只是在困惑的看着凛光捧着人类的食物安安静静的吃。 没问题,当然是不可能没问题的,该吃吃,该吐吐,凛光在大多事情上都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唯独这一方面。几百年来的教训也没让他停下尝试,男孩依然做着也许胃有一天会能够接受人类食物的美梦。 鸡同鸭讲的对话是他们之间的大多时候,正常的交流只发生在少见的个别时候。 “你就这样看着?看着他们抢走你的食物,没问题吗?” 凛光当然不在意走进车厢的人类被别的鬼吃掉,但这里是魇梦的地盘,鬼的领地意识不是很强吗,护食的本能应该也很强才对。 “嗯......没关系的哦,我并不喜欢将人类活生生撕扯成肉块,那样的捕食并不适合我。” ———— 凛光当时并不明白魇梦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后来目睹了一次更为优雅的狩猎,他也就明白了。 鬼如其名,魇梦会让人陷入梦境之中,悄无声息甚至于身体毫无察觉的就死在所谓的美好梦境中。 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凛光却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沉醉于梦境之中,甚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凛光难道不会做梦吗?” 魇梦在听到他的询问时,很是惊讶的反问。 凛光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以前总是睡觉,睡觉的时候会一直做梦,天黑了就会醒来......但是我不觉得梦里有什么好待着的。” 这倒是没错,凛光的睡眠时间一直以来只被三种场合支配。 对于过去的回忆,对于模糊的片段的梦境,以及相对之下很少有的,和半天狗组队的时间。 回忆并不值得沉醉,那只是被凛光所忘却的记忆,但归根结底都只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也许有的还算有些新意,但也不过是过去了,凛光更多期待于现在和未来,而不是已经消散的过去。 喜怒哀乐他们很有趣,但凛光和他们在一起时,也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沉醉的事情,相比之下跟猗窝座或者黑死牟反而更值得铭记一些。 至于那种广义上真正的梦境,对于凛光而言,就更不值得留恋了。 无尽的黑暗、风雪、疼痛、饥饿......到底是什么人会喜欢在那种画面中永远的停留?如果可以,凛光更希望一脚踹断那位压在他背后的某位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真的摘下来当球踢。 “那看来凛光是没有做过很好的梦呢......真是遗憾......” 说话的男人用着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凛光却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怜的,他活得很好,现在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以后也会变得更好,他在变强,在变得厉害,每次的进步都在让无惨高兴。 这一切难道不值得开心吗?他为什么要沉醉于虚无的梦境之中? 魇梦听着他的发言,却并没有表示认同,反而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只长着眼睛的手递到他面前。 “我有一个好主意,我来让凛光做一场好梦怎么样?” 第106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魇梦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凛光却也没有直白的拒绝,只是明说对睡一觉做个梦没有什么期待。 “我不觉得有什么是会值得让我沉醉的好梦。” 而魇梦对此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是吗......?那是因为凛光还没有做过那样的梦吧。如果是能够吃下人类食物的梦境,或者得到那位大人认可的好梦,又或者是交到了很多新朋友......” 适当的停顿给足了遐想的空间。 这样极富针对性的话确实让凛光稍微有了些兴趣,他抬起头,试着想象了一下,但可惜的是,凛光很快意识到他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不论什么食物进到嘴里,咀嚼时只有食物不断剐蹭过口腔内壁而有坚硬或是柔软的区别,至于品出味道,那是他生来就不具备的能力。 他是希望能得到认可,但是真正的认可,而不是在一场梦里虚假的短暂拥有。在醒来时才发现只是梦境。 拥有过又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曾得到。 至于朋友。凛光本来就有很多的朋友了,虽然有的已经离去,有的很久未见,有的不知道在哪里,但重要的本就是成为朋友本身,是一起分享快乐,一起度过一段时间,至于之后,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因为害怕失去朋友而不去交朋友,那就太可惜了。失去朋友,也是交朋友的一种体验。 魇梦看出凛光表情的变化,歪着脑袋似乎有些意外于一个男孩儿有着和外貌以及内在都不匹配的成熟。 “只是说的话,凛光大概还是无法明白的,试一试也没关系不是吗。” 魇梦和童磨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着相似性,这种相似性让凛光很难真的喜欢魇梦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同类。 而对方对此似乎还一无所知,只是依然暗含期待的看着他,期待他应下这个邀请。 “那就试试看。” 反正也没关系不是吗。 ———— 进入梦境的条件很简单,注视着那只眼睛,聆听那句暗示,顺应一瞬的指引,合上眼倒下去。 凛光对这个流程一度很熟悉,许久不曾温习也不会觉得陌生。 闭上眼又睁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顿丰盛的宴席。 几乎涵盖了凛光所见过的所有食物,一切他曾觉得会好吃,很诱人的食物都被摆在桌面,但伸出的手抓住骨头,咬住肉块撕扯下来,利齿咬合,汁水在口中溅开,鼻尖能嗅到肉香弥漫,连汁水的醇厚香气都被捕捉,只是舌头将肉顶向牙齿时,依然只像是顶住了一块刚滴落的蜡油。 什么味道也没有。 人类是无法想象出没有见过的东西的,在这一点上,鬼也一样。 凛光无法想象出味道。 酸的、辣的、咸的、苦的、甜的,他什么也尝不出来,那条舌头只有说话的时候才稍微有点用处。 仅此而已。 实在是枯燥的梦。 凛光记得醒来的方法,叉子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却有些好奇,鬼是不会死的,但死在梦里却又会醒来? 所以他是能体验到死一回的感觉了吗?这听起来倒是要比这场梦境有趣多了。 ———— 在魇梦的眼中,无惨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上弦确实强大,但那些强大的鬼和无惨大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区别是什么呢,其实魇梦并不很清楚。 他并不会像是他的猎物一样沉浸在梦中,但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和梦境之中又没什么区别。 世界上所有生物,都会有自己的贪婪,会有自己的渴望,会有想要沉浸的梦乡。 而魇梦所擅长的,就是将那些人拉入那样美好的梦中,让他的猎物在美梦中放松警惕,放下戒备,再被引导向名为死亡的噩梦,那些失去意识的人在意识到真相时越是痛苦,越是懊悔,越是绝望,他也就越开心。 他想,哪怕是无惨大人,说不定也会沉浸在得到蓝色彼岸花的梦境之中,更不用说别的上弦。 只要心中有着像是这样的欲望,魇梦就有自信让他们沉醉于虚幻的梦中。 而凛光是个特别的孩子。 魇梦很喜欢他。 因为凛光不喜欢做梦。 或者说,他给凛光编织的梦境,似乎总是不合这孩子的心意,凛光总是很早的就苏醒,从不在梦中沉浸,也不会被梦境迷住,这是魇梦从没遇到过的情况。 他尝试过给凛光编织各种各样的梦境。 有让凛光去享受大餐的,有让凛光去认识很多朋友的,也有让无惨大人和凛光独处的,又或者让那些上弦出现在凛光的梦境之中。 但不论他怎么做,结局都不曾改变。 凛光每次都会在他眼前睡去,但不需要太久,男孩就又会从梦中苏醒,跟他说一声晚上好,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像是根本没有遇到他喜欢的一切,如果不是魇梦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用错了血鬼术让凛光每天在做噩梦。 这对于魇梦而言很难理解,没有人会没有欲望,鬼也做不到。 实际上,鬼的欲望要比人类的更清晰更纯粹。 于是凛光就显得尤为独特。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魇梦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向凛光本人询问了这一问题。 男孩儿在玩抛接硬币的游戏,硬币被弹起,旋转着落在掌心,握起的手将硬币完全遮挡住,那只手伸到他面前。 魇梦见过人类玩这种游戏,猜正反,而现在凛光也在这么做。 但魇梦并未注意刚才抛起的硬币到底是哪一面朝上,他只能随便猜了一个。 凛光因为他的答案歪了脑袋,那只手伸开。 “是硬币。” 这次换魇梦困惑的歪着脑袋。 “掉在手里的是硬币,就像你看见的一样。就这么简单。” 魇梦没理解这段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凛光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是将硬币放在桌子上,用手盖住,又将手拿开。 “硬币在你眼前被遮住,即使完全被遮挡,也不会影响你知道那是硬币,因为你看到了。梦不会因为你没见到过,就会觉得那是真实,因为你知道真实是什么样的。难道我在白天捂住你的眼睛说天黑了,你就会走出列车吗。” 第107章 大梦一场 凛光做了一场梦。 依然是魇梦的杰作。 和以往的区别在于魇梦这次没有刻意的去引导梦境的内容,只是单纯的让凛光去体会做一场梦的感觉。 但令魇梦惊讶的是,这样一场随意地梦境,就像是最不走心的陷阱,只粗略的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坑,撒上一些稻草就假装这里没有危险那样粗糙,却让那个向来谨慎的猎手完美的掉进深坑里。 凛光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睁开眼睛,不论周围发生了什么,他都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窗边,就那样自顾自的沉睡在没有人知道的梦境中。 直到天亮,在太阳晒到他前,魇梦带着他转移了位置,而就在他行进的途中,男孩儿终于睁开了眼。 “早上好,凛光。你看起来像是做了场好梦。” ———— ———— 凛光对于梦的理解很浅薄,因为他曾经的睡眠中似乎很少有真的符合那种形容的画面。 书上说,梦中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但又让人察觉不出这里是假的,就像是诞生在一个新世界一样,因为没有属于旧世界的记忆,所以完全沉浸在这里,认为这一切就是真的,直到苏醒,睁开眼,那份记忆被重新翻出,才会意识到那一切光怪陆离都只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想象。 凛光却不会做那样的梦,他在每晚都清楚的知道那些是否真实,那些片段的记忆是真实的,喜怒哀乐他们是真实的,但那些饥饿、那些痛苦、那份沉甸甸压在背后的重量却并不是真的。 这样的情况不能被称之为是在做梦。 而后来魇梦所制造的大多梦境,也都很快能被凛光意识到那是虚假的,也许是魇梦的引导实在太过刻意,又或者只是他自己太清楚什么样才是真的。 那些也不能被称之为是在做梦,那并不是他自己的想象,而是魇梦强加给他的一些设想。 但这次却不同。 凛光走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漆黑世界,头顶没有星星,远处也没有灯光,只是单纯的漆黑,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片空地中行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记忆中的最后是看见那只眼睛。 他在这里走了多久,要去哪里,凛光都不知道,但停留在原地是什么也得不到的,所以他只是继续朝前走。 这和从前的梦境似乎大不相同,他没见到什么人,没见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也没见到谁有着不该有的表现,几乎不像是魇梦会制造的梦境。 凛光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一些光亮,不知道是哪一步,在脚掌落地时,好像从黑暗丛林中走出,层层叠叠的树叶从头顶被甩到身后,那遮天蔽日的黑暗终于被驱散,星星点亮夜空,月亮高悬,洒下月光,而在前面的,不是灯光,而是人影,是有些熟悉的人影。 “槙寿郎?” 高高扬起的羽织实在是太明显的特征,如此张扬的火焰纹路他只在一家人的羽织上见过。 对方似乎并未听见他的呼唤,随着他一步步靠近,距离逐渐被拉近,在伸出手时,对方却迈开了腿,朝前的那一步只让凛光的手擦过飞起的羽织一角。 “杏寿郎?” 凛光怀疑过是吹过脸颊的风让对方没能听清呼唤,也怀疑过是自己认错了人而没得到回应,于是他迈开腿试图跟上,但似乎总是差一步,他的身高不够高,腿不够长,对方走的很快,每一步都坚定,从不迟疑,从不犹豫,也从不等待,凛光能看出距离在被拉远,他下意识的想要跟上,却并不能迈开腿。 于是眼前的人在被逐渐拉得更远,直到在视线中成为模糊的影子。 “凛光。” 呼唤来自身后,凛光转身时对上的是炭治郎的双眼,一双被悲伤浸透的眼睛,和久别重逢时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伤心。” “你是鬼,凛光。” 炭治郎的眉紧紧的皱着,看着他时整张脸都透出难过,又不只是难过,似乎还有些愤怒。 “对。我从没否认过这点。” 这是在玩文字游戏,毋庸置疑,居住在深山中的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听说鬼的传说,即使听到也不会相信,更不用说怀疑面前的人是鬼,这是在欺负人。但凛光也确实未曾说谎。 他只是从未坦白而已。 设想中的愤怒并没有降临,炭治郎依然站在那里,有一瞬甚至连愤怒都消失了,他们对视着,炭治郎没有握住刀,却也没有伸出手,只是站在那里,用复杂到凛光无法读懂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凛光。” 不是质问,也没有训斥,更没有恼羞成怒,炭治郎的声音几乎是难以置信的温柔。 “什么为什么。” 炭治郎的眉皱的更紧了。 凛光知道,他知道炭治郎为什么这样不高兴,也知道炭治郎在问什么。他在问为什么他要成为鬼,为什么他要就这样活着,又为什么会去和他们做朋友,或许还会好奇为什么他会和无惨那么亲近。 但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 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没有答案。 凛光活了几百年,学了几百年,依然每天都有困惑。 他为什么会成为鬼,那是只有无惨才会知道的事情,‘凛光’是不会知道的,他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是命。 “炭治郎又为什么会是人类呢。” 炭治郎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那张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 “为什么你是人类呢?为什么你吃了东西就不用吐出来呢?为什么你可以就这样走在太阳之下呢?为什么你能尝出糖的味道呢?” 凛光的问题远比炭治郎的更多,太多太多的问题他并没有问出口,因为那与炭治郎无关,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本来也是人类。凛光。你原本也是人类的。” 他当然知道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鬼是人变得,因为无惨分给了他们血液才会变成鬼,凛光见过,也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会让你再错下去了。凛光,你本不该拥有这样的一生。” 凛光似乎听过类似的话,在很久很久之前,从某个人,或者应该是某个鬼的嘴里。 但是从谁的嘴里呢,他试图回忆,想的很认真,认真到从炭治郎抽出刀,到刀刃抵上他的脖子时,他已经回顾了整个前半生。 但直到脑袋落地,他才恍然大悟。 是珠世啊。 “你本不该拥有这样的生活的,凛光,你本该拥有更好的生活,不是作为鬼,而是作为人类。” 是在某个还未入眠的晚上,他听到珠世在他的枕边惋惜,听到轻声的呜咽,听到眼泪滴落在地板。 第108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因为惯性歪斜的脑袋朝着窗户,睁眼的第一幕便是远方将要升起的太阳。 凛光少有这样的时候,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这么近。 所以这就是他梦见自己被砍下头颅的原因吗? 因为阳光临近,求生欲作祟,因此梦见自己的死亡来试图让意识苏醒,让身体远离危险。这听起来是个合适的解释。 利用死亡作为苏醒的唯一契机,实在是很精妙的想法,如果不知道的话,实在是很难逃脱梦境,不论是否是好梦,毕竟没人会直面希望死亡。 但凛光作为屡次从梦中苏醒的体验者,却也少有的成为了这一想法的受害者。 被砍下脑袋,确实不能说是愉快的体验。 即使痛苦只有一瞬,也是真实的存在,他还是第一次被砍下脑袋呢。 光芒映射进双眼时,他都恍惚以为那是光滑的刀刃反射出的月光。 “早上好,凛光。你看起来像是做了场好梦。” 魇梦的声音来自上方,凛光昂起头,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开心。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本只是他的想法,却在看清对方脸上的笑时,切实的从口中传出。 如果只是用沉默作为回复,魇梦一定会和童磨一样不识趣吧。 “哦?那不是一场好梦吗?凛光可是一整——晚都没睁开眼呢。” 那能被称之为好梦吗?朋友与他渐行渐远,不论是肉眼可见的,还是心中能感受到的,似乎只有一方的死亡能将那厚重的无形高墙推倒,再将这份距离彻底落实。 “我梦见被朋友砍下了脑袋。” 魇梦的笑容果然在短暂的呆滞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地困惑。那份疑惑无声,却能被凛光准确的捕捉。 “真的。” “啊......那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那双眼睛挪走了,没再追着凛光问什么,也许是还没想通怎么回事,又或者又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想法。 但总之,魇梦一时半会应该是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他不好受的情况下,罪魁祸首不能比他更好受。凛光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对童磨的行为稍有些认可,别人的心情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的心情不好,魇梦也别想好受。 ———— ———— 做梦其实也可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没有魇梦的刻意干扰,梦中的一切就更多出自于入梦者的主观意识,不论人物,场景,又或者对话和行为,一切都变得更真实。 凛光不会再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场梦,而是直到死亡降临,意识清醒,才后知后觉,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 那一切太真实,漆黑的环境,折射光芒的刀刃,站在面前的不论是谁,都不像是虚假的捏造,那就是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每一句出口的话,每一次的行动,都符合凛光记忆中他们的样子。 像是一场对于未发生的未来的推演。 梦中的一切并不会向着他从前期待的方向行走,并不受他掌控,但越是如此,也就越是无法让凛光察觉漏洞。 他也就越容易被梦境所蛊惑。 借助这样的梦境,凛光逐渐想起了很多要被时间所埋没的记忆,想起的事情越多,梦境的内容越丰富,越真实,这是一种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循环。 但好消息是凛光已经愿意和魇梦成为朋友了。 ———— “今天好像是个糟糕的大晴天呢,凛光要睡一会儿吗?” 晴天是最糟糕的天气,没有之一,凛光靠在门边,望向窗外,又顺着洒进来的阳光看向桌面和座椅,没有思考太久就点了头。 用梦境来度过漫长的,不方便活动的白日,是个不错的决定。 凛光在片段的梦境中梦见过很多,有时候也会只是想起过去,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目睹曾经真实发生的故事,想起曾经的朋友,但更多时候他依然是其中的参与者。 那些被想起的朋友们会出现在眼前,他们有时候会坐下来聊聊,有时候只是对峙,偶尔也会有点好些的画面,像是坠落时被抓住手腕,像是行走时被牵住手掌。 唯一的相同点是梦境的结尾总以他的死亡作为落幕。 死亡的地点,时间,连杀他的人都有所不同,唯独死亡不可避免。但直到死亡降临,凛光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一切诡异的合理,似乎他的死亡是某种不可避免的既定的结局。 这部分就谈不上有趣了,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也并不喜欢,死亡象征着结束,代表着他的一切在那个瞬间会被画上休止符,那就是路的尽头。 凛光不想就这样死亡,这至少现在还不想。 但凛光却从未试图阻止‘朋友’带来他的死亡。 朋友和自己,天平的哪一边更重,凛光从未在这样的选择中有过犹豫。 “我为什么总是会死在梦里。” 凛光在入睡前朝魇梦开口询问。 对方的脸上依然是笑容,轻轻的将他放在角落。 “凛光这样的存在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呢,也许只有凛光自己才能知道答案吧。” 又是这样,没人给他答案,他也找不到答案。凛光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只是转头看向那只手上的眼珠。 “好了好了,要睡咯,睡吧睡吧,小宝贝。” 像是面对尚且年幼的稚童,温和的声音带着凛光从未听过的语调。 “你在说什么。” “是摇篮曲,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据说这样会让孩子睡得更好些。” 凛光眨了眨眼,一声未出,只是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相信这样的歌谣就能让孩子好好睡觉,但也没兴趣故意让魇梦难堪。 ———— ———— 梦境唤醒被遗忘的记忆,凛光后知后觉的想起在蜘蛛山上见到的背影,和记忆中的女孩重合,那只蝴蝶又一次在眼前飞舞。 香奈惠死了,但忍没有,那个倔强的孩子和她的姐姐一样,加入了鬼杀队,又成为了柱。 也许之后的某天他们还会再见面,而那时候大概才是朋友真正离开他的时候。 凛光很多次的梦见炼狱,只提姓氏而非名字并不是出于尊重,毕竟算起年龄他才是长辈,只是单纯因为凛光只靠背影和面容很难区分他们到底谁是谁,如果能和千寿郎一样,有点区别就好了。 这些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凛光其实也并不清楚。但根据魇梦所说,只是因为他更多在意所以才会常常梦见。 但凛光对这种说法表达了不认可,如果真的是因为在意才会常常梦到,那他应该总会梦到无惨才对,不然也该是猗窝座、或者是喜怒哀乐他们,毕竟凛光更喜欢他们,再不济也总该是总让他印象深刻的黑死牟。 而不是那些人类朋友。 魇梦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凛光后来又问了几次,在次次都得不到解释之后,他就连这个问题一起丢进风里扔掉了。 一同被丢进风里的还有凛光想了很久的一个问题。 第一次的死亡,到底是因为太阳即将晒过来,导致求生欲作祟才会梦见自己的死亡。还是单纯的从梦中醒来后,恰好看到即将升起的太阳。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魇梦,魇梦同样没给出答案。 至于为什么一直都是向魇梦提问。 “你见过哪只鬼和你一样喜欢睡觉?还会做梦?” 玉壶是这么说的。 很有道理,但听起来实在不让鬼高兴。 第109章 美梦 这个世界总是苦命人更多,天上的神明没有眼睛,看不见人间的苦难;高坐坛上的圣佛没有耳朵,听不见台下人的乞求。 如果恶鬼能够制造一场真正的美梦,那么向着鬼跪拜,又怎么不可以。 ———— ———— 冬仁曾有个幸福的家,有恩爱的妻子,有心爱的孩子,家庭并不富裕到可以随意挥霍,也并不永远的和谐美满,妻子和他会有些小小的口角,只是一个普通又平凡,却被小小的幸福不断填满的家。 和妻子的认识像是注定的缘分,一次偶然,一次相逢,一次回眸,一句问候,一眼就是一生。 相见,相识,相爱,结婚后相伴,简单又充实。 几年后多了一个女儿,活泼又可爱,谁都喜欢。 只是在生下女儿后,妻子的身体就虚弱了很多,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觉得幸福,女儿很懂事,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要照顾好身体虚弱的母亲,也从不给这个家添麻烦。 —— 冬仁并不是一开始就信奉神明的,他从前对这些嗤之以鼻,只是妻子的身体因为不知名的病一天天虚弱,不富裕的家庭,治不好的病,填不上的窟窿让他只能朝着寺庙低下头颅,试图靠着虔诚的祈祷和行善积德来让妻子得到神佛的眷顾。 可惜的是跪拜和祭祀却并不能让妻子的身体好转,也并没有让这个家好转。 但那是从前了,现在一切都有所改善。 新式的列车比从前的更受欢迎,作为业务娴熟的车长,冬仁得到了提拔的机会。 新的列车,新的工作,得到的报酬在增加,这让生病的妻子安下心,那张脸上又有了笑容,女儿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也高兴地又蹦又跳。 一切都在走向更好的方向。 妻子的药已经可以正常的喝,不用每次忍到承受不住才稍微喝一些。女儿也不需要只是看着店中的新衣服,而不舍得提出想要的请求。 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恳求,让幸福降临到他身边。 但就在某一天。 厄运又一次到来。 毫无预兆,突然到让人崩溃。 一个家的组成,需要数年的积累,需要两个人的努力,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和耐心。但一个家的破碎,却太过轻易了,只是冬仁从下班到走回家的这短短的一条路而已。 先看到的是晕倒在家中的妻子,抱着去找医者时,看到在街道上被围起来的女儿。 妻子因为虚弱的身体,在家中晕倒,女儿为了去找大夫,独自出门,被路过的车撞倒。 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同一天离他而去了。 神明并没有给予他半分怜悯,只是短暂的给了他希望,又无情的夺走。 如果这样的话,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给他。 ———— ———— 料理完家中的事务,时隔许久,他又一次来到车站。 冬仁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工作,他已经失去了工作的理由,妻子不需要药,女儿也不需要新衣服了,而他...... 他已经连活着都不想坚持了。 大抵是本能吧,大抵是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吧,忙忙碌碌的,充实的,会让他充满期待的日子,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就好像他现在只需要在这里工作,等到下班了,他走回家,穿过那条巷子,推开门,妻子会欢迎他的回来,女儿也会高兴地扑进他的怀中,会亲吻他的脸颊,希望生日礼物可以是一件新衣服。 而他会欣然应允,会抱着女儿走过去坐下,会分享他在列车上的所见所闻。 再次来到列车上时他发觉车上的人少了很多,新来的列车员说最近出现了有鬼的传闻,死了不少人。 所以大多人都不愿意乘坐这辆列车,连原来的工作人员都跑了不少。 跟他讲述这些的列车员脸上也有些恐惧,但冬仁一点也不害怕,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这条命如果鬼想要,拿走就是了。 —— —— 鬼和他想象中的并不相同,不是漂浮在空中,也并不会看不清面容。 男人穿着很得体,看起来和人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地上躺着被扯下手脚的尸体,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觉得这家伙是鬼。 相比之下,男人旁边站着的男孩倒更像是鬼,年纪很小,身材很瘦,赤着脚站在那里,脚掌已经被血液染红,手上也都是血,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除了他的呼吸最清晰的就是水滴声。 先发现他的也是那个男孩,男孩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中竟然清晰地写着文字。 上弦零。什么意思,完全不理解。 “啊,我竟然漏了一个人呢。” 转过身的男人眼中也有着文字。冬仁不知道他们的眼中为什么有字,也不知道那些字代表着什么,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完全被恐惧感所支配,身体瘫软的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家伙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不用害怕,魇梦很温柔,你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男孩走到他的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他的眼神和看着路边的一朵花一棵草没有任何区别。 “难得凛光会说我的好话呢,没错哦,你会拥有一场好梦,幸福的在梦里死去。” 冬仁的视线从面前的男孩,到站着的男人,又到远处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那个人毫无疑问已经死了,但那张脸上竟然还保留着笑容,明明泪痕那样清晰,笑容却那么纯粹。 他一定是在极大的幸福中闭上眼的才对。 “你,能让我,做一场梦对吗......哪怕是和死去的妻女见面的梦,也可以吗。” 冬仁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从哪里来的力量,但他就是将自己从地上扶起,跪倒在鬼的面前,重重将脑袋砸在地上。 疼痛感清晰,这不是梦境,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 这似乎反而成了一种信念。 “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做的,哪怕是死在这里也没关系,拜托您,让我再见见死去的家人。” 死一样的寂静在车厢蔓延,短短的十几秒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他听到声音。 “好啊。那你就来帮我一些忙吧。作为交换,我会让你见到死去的家人。” 完全是下意识的抬起头,对上的是手背上张开的嘴,那张嘴张合。 “睡吧。” 声音入耳的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重重倒在了地上。 ———— “人类啊,真是恶劣,为了一场虚幻的梦,不惜出卖同类也可以。” 坐在桌子上的男孩说着无情的话,冬仁却一句都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将脑袋重重的砸下去。 “拜托您了,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车上的人都睡着了,拜托,让我再见见她们。” 牙齿磕碰,他知道,那是那张嘴在开口了。 “睡吧。” —— 即使被鬼唾弃也无所谓,即使最后会死去也无所谓,只要还能拥有这样的梦境,只要还能守护住这样的梦,不论付出什么,冬仁都毫不犹豫的会照做的。 ——————————————— ——————————————— 【tips: 很显然,冬仁是我编的名字,是那位负责裁剪车票的列车长,那几个孩子就不会着重写了,但有了这样的先例,魇梦就会学会利用人类脆弱的心来反过来对付其他的人类。也就会有之后的那几个孩子了。 我猜的,都是我猜的。】 第110章 核 魇梦找了几个帮手,工作效率肉眼可见的提升了不少,凛光一开始对这一决定的怀疑也在见识了这几个孩子的果断后逐渐消散。 总归那几个孩子也不会碍着他的事,这里又是魇梦的地盘,作为客人,只要看热闹就好了。 ———— ———— “只要缠上绳子,就可以把人杀了?” 凛光将那跟普通绳子没什么区别的绳索拎起来甩了甩。不论是外观,重量,还是触感,都和他知道的绳子没什么区别。 “因为里面融进了我的血,和车票一样,只是一个媒介而已。主要还是依靠我来操作的。” 魇梦耐心的为男孩解释。 “凛光这么好奇的话,要试试吗?” 语气异常温和,似乎并没有恶意,但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凛光,又像是黑暗中蛰伏的野兽。 “好啊。” 凛光答应的很爽快,即使玉壶在他的脑袋里已经完全是在吼叫的阻拦。 ‘你是疯了吗臭小子!那家伙一直盯着上弦的位置你不知道吗!如果非得要找死的话还不如进我的肚子里!’ 脑袋里的声音直到绳索被系在手上都没停止,绳索的另一端系在那个女孩的手腕上。 “我,我要破坏他的核心吗......” 女孩的脸上有些无措,她已经和凛光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了,深知这两只鬼的关系一直很不错,但现在,她竟然要杀了其中的一个吗......这是她可以做的吗? “可以尝试一下,没问题的吧,凛光。” 魇梦温声开口,凛光扫了他们一眼,以沉默作为允许。随之毫不犹豫的看向那只手。 手背上的嘴巴张开,张合间凛光合上了眼倒在椅子上。完全是沉沉的睡过去。 “我真的可以,去破坏他的核吗?” 女孩将绳子系好后再次不确定的询问,魇梦这次肯定的点头。 “如果你能将他的核破坏了,我就送你一场好梦哦。” 悬吊在眼前的肉最能吸引猎犬,女孩的目光从动摇到坚定也只是在一句话之间,那只手攥紧了绳索,深呼吸后慢慢的调整状态,在心底默数,直到潜入梦境之中。 ———— 又是一场直到头颅被砍下才苏醒的漫长梦境,睁眼时绳索依然在手腕上,他还能醒来,那就代表...... “真是奇怪....为什么呢?明明睡了这么久,这孩子却一直没能破坏掉核呢....” 魇梦困惑的歪着头,看向唯一知道答案的女孩,与一直没有动作睡得异常平稳的凛光不同,那孩子从闭上眼不久后,就皱紧了眉,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似乎很辛苦的样子。 迟一步才睁眼的女孩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跪倒在地上拼命喘息,凛光坐起身看过去,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发生什么事了?” 和他有同样困惑的是魇梦,两人的目光一致的看向剧烈喘息的女孩。 “根本!就没有核!鬼是没有核的对吧!” 女孩抬起头不管不顾的朝着面前两只鬼失控的叫喊。 “不,虽然我并不会把血鬼术用在鬼的身上,但按照道理来说,凛光的梦境应当也是有核的存在才对。” 魇梦立刻否定了女孩的言论,但后者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扶着旁边的椅背,狠狠地摇头。 “不可能!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地上只有雪!到处都是雪!风像是刀子一样......卷起雪的时候比刀子还疼!除了风和雪什么都没有!我到处都找了!什么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片黑!” 说是激动,不如用崩溃来形容更合适,凛光很难想象出面前的女孩到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事。 “哎——?是吗......” 魇梦拖着长音扯出笑容,手掌抚摸着下颚,饶有兴趣的看向男孩。 “明明是这么温顺的凛光.....真是不可思议呢......” 魇梦从前没有过踏进别人梦境的想法,那样的行为具有风险,如果精神陷入进去而肉体受到袭击,或是精神受到损伤,那就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难得,他却也有了好奇,凛光的无意识领域会是什么样,核又会是什么样,他都很好奇。 “真是辛苦了呢。” 无边无际的风雪是什么样的,像是刀子一样的风,比刀子还疼的被风卷起的雪又会是什么样,凛光不知道,也没兴趣主动去尝试这种痛苦,他只是看着在暴怒之后脱力跌坐在地上的女孩,悠哉的调侃了一句。 ‘算你小子运气好。’ 愤愤不平的声音在脑袋里回响,凛光撑着脑袋,无声地回复。 ‘才不是运气好,是觉得不会死在这里。’ 这样的话无疑会招来更强烈的反驳,所以凛光在说完之后就收回了意识,将那扇门迅速的关上,多的一句都不听。 “说起来,据说这辆列车,要被送去检修了,到时候你要去哪里。” “大概会找别的地方稍微避一下吧,车里的那几位最近闹得很欢,也许会引来比较强的猎鬼人,甚至会引来柱也说不准。” 柱吗。凛光撑着脑袋,并没有魇梦的那种担忧,不如说他其实心底是有些期待见到柱的,杏寿郎,忍,都是他认识的柱,他从前还见过一位,巨石一样高大又过分健壮的家伙,那似乎也是个柱,说起来,之前和杏寿郎坐在一起的那个......是叫实弥吗,那家伙似乎也是柱。 虽然无惨说要他多认识一些朋友,人类也没关系,鬼杀队的最好。 但他现在认识的鬼杀队成员......是不是稍微多了点? 要是那些家伙真的如同梦中一样朝着他挥刀,他是该往后躲开,还是该站着不动呢。 “这么说起来,凛光是准备去哪里躲着呢?” 魇梦的话让凛光从回忆中抽身,他轻轻摇头。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待着。” 魇梦也许需要躲闪,但对于凛光,他哪里都不去躲着,就已经足够隐蔽了,他本就不害怕那些猎鬼人,也有自信可以甩开不认识的那些柱。 而且留下的话,跟那些逗留在车厢里的‘野狗’待在一起,遇到鬼杀队成员的概率应该会更高一点才对。 —————— —————— (风雪) 紬见过很多人的无意识领域,也涉足过很多人的梦境,有时候她会多观察一些别人的梦,有时候则不会。 现在就是不会的那种特殊情况,大人许诺了,只要她破坏掉这家伙的核就会给她一场好梦。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到这个地步,虽然那小子平时对他们也谈不上不好......但她需要一场好梦,她需要一场属于她的幸福的梦。 所以就算是看起来比自己还年幼的孩子,她也不会犹豫,而且这家伙也是鬼,鬼之间的内讧也不能算在她头上才对。 男孩做的是一场发生在夜晚的梦,月光高悬,将整个夜晚都照亮,梦境的主人就在山下的小木屋前,她以那里为中心,挑了个方向便奔跑起来,直到撞上无形的墙壁,锋利的锥子刺穿无形的墙壁,只在一瞬,裂缝之中涌出狂风,风像是刀刃一样擦过脸颊,紬下意识的摸向脸侧,无形的风并没有划破皮肉,但痛苦的程度没有半分减少。 这是紬从未见过的世界。 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能将人吞噬,这里的月光照进去也只能勉强点亮眼前的一小片区域,而地上是模糊的白。 鞋底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的声音才让她发觉这是一片雪地。 风毫无预兆的刮起,狠狠地吹过,又不知不觉停歇,没有任何建筑物,没有任何指向标的黑暗雪地,在前行不久后就根本找不到来时的方向,即使她拼命地奔跑,在雪地里跑的大汗淋漓,也没能找到半点像是核的东西。 而在这期间,不断刮起的风卷起地面上的雪,吹过时几乎带走了她的一层皮肉。 这不像是她来刺杀,更像是她被扔到这地方受刑。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雪地里什么也没有,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往四周望去,除了无边无际的黑,什么也没有。 只有风和雪。 第111章 无限列车 凛光的运气一向不好,而他的直觉从来很准。 这样的条件促成了一个必然的结果。 好消息,他果然在列车里顺利的等来了鬼杀队的成员。 坏消息,对方正是他熟悉的柱的其中之一,也正是他并不想遇到的其中之一。 ———— 中气十足的声音太过张扬,连靠在车厢上合眼遐想的凛光都被惊扰。理智回笼,凛光起身靠在窗边朝外看去,嘹亮的嗓音实在明显,他瞬间就锁定了声音的源头,熟悉的装扮让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鬼杀队的炎柱——杏寿郎。 能遇到朋友是好事,放在以前是如此,但自从遇到了相逢不相识的炭治郎后,凛光就改变了想法。漫长岁月会让自己遗忘朋友,也会让朋友误认为自己已死。但这算是好事。 至少对于一个并不会因为岁月老去的鬼来说,是好事。 下次见面时,恨鬼心切又后知后觉他是鬼的炭治郎,说不定会选择先砍下他的脑袋也说不准。 有这样的炭治郎在前,凛光很难保证杏寿郎不会也有所改变。 他不知道杏寿郎是否得知了他是鬼的消息,也不知道对方在知道后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但他不想拿只有一颗的脑袋去作为赌注。 这样似乎也不错,隔着一层玻璃,杏寿郎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却能看到杏寿郎还过得不错,这样也很好。 “鬼!有鬼!” 立在房梁上的餸鸦发出粗糙低哑的喊声,比乌鸦更快一步的是俯身前冲的杏寿郎,维修工紧追其后,一路跑到了凛光的视野盲区。 而趁着没人注意,凛光悄悄打开了另一侧的窗户,勾住窗沿,双腿发力,顺着惯性将身体甩上车顶,顺着车厢转移。 他顺利的给自己找了一个特等席位。 被发现的对象是魇梦养在车厢里的‘野狗’之一,那位真是将‘野狗’这一身份演绎的淋漓尽致,嚣张、无礼、自以为是,明明是连他和魇梦的存在都从未注意到过的野鬼,连下弦的位置都够不到,现在却敢对着一个鬼杀队的柱大放厥词,凛光都要为他的尽职尽责鼓掌叫好了。 胳膊压着膝盖,手掌撑着脑袋,凛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这场对峙,直到鬼的双手被砍下,无辜的修理工被顺利营救,这场戏才算暂时落幕。 失去双手的鬼慌张逃窜,逃跑的速度确实是值得一说。而杏寿郎则是迅速的帮助伤员进行包扎,在其他队员赶来时才立刻追过去。蓝色的影子飞的很快,红色的拖尾却更加惊人。 剩下的结局大抵要在那只鬼所说的贩售便当的车站才能看到了,凛光确实有看热闹的主观想法,可距离天亮的时间不会剩下太久,也许来得及过去,却未必能赶得及回来。 凛光也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杏寿郎。 这时候无惨留给他的命令就是最好的借口,遇到鬼杀队的人要避开。既然无处可逃那只要别被发现就好了,反正剩下的人都只是普通的成员而已。 于凛光而言,那些森严的等级制度毫无意义,在他眼中,只有柱,和不是柱的人类的区别。 鬼杀队的成员在车站展开二次检查,连乌鸦都在车间四处飞着,而凛光早在他们开始行动之前,就又顺着敞开的窗户钻回了车厢中,将窗户关上,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魇梦不在,凛光没有睡觉的理由,而周围谁都不在,他似乎也没有保持清醒的理由,合拢的双眼并不能让他自己轻易入梦,在分离后的不知道第几个小时,凛光突然有点怀念自己身边有个活物的感觉了。 手腕上的小壶被握住,瓶口朝下,一次次的摇晃下陆陆续续掉出些小东西,凛光靠着那些来打发列车出站前的最后这点时间。 —— ‘既然那么没意思,不如钻进壶里,我带你去找点好玩的。’ 玉壶的出现总是那么突然,却又那么恰逢时候。 “我只是没什么事做,倒是还没有闲到要给自己找事。” ‘这有什么区别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知道是真那么觉得还是故意装没听懂凛光委婉的拒绝。 “当然有。区别在于,我不想进到那只壶里,一点也不想。如果一定要躲进去,那我宁愿选择会被童磨折断成两半。” 从完全不习惯脑袋里有个声音,到现在的玉壶突然开口凛光也已经习以为常,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呢?凛光并没有记忆,只是他意识到这点时,似乎一切就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境地。 玉壶依然在脑袋里絮絮叨叨,但说了什么凛光却一句也没听。 “真遗憾,列车要发动了,也许下次会有机会多聊两句。” ‘列车要发动了和多聊两句有什么关系!找借口也用心一点!不要胡说八道啊!’ “好了好了,那么我要关门咯——” 尾音落下时无形的门被闭合,玉壶的声音从脑袋里瞬间消失,世界重归平静,又在短暂的安静后被列车行驶时特有的声音打破。 无限列车重新开始运行了。 ———— 凛光不知道这漫长的白天魇梦会躲在哪里度过,但反正夜幕降临是对方总是会准时出现,他于是也不在乎,只是从座椅上猫到了不会晒到太阳的桌子下。 安安静静的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走廊一双双腿走来走去,在车厢里寻找着合心意的位置。 其实坐在座椅上凛光也有自信不被人注意到,但他觉得如果见到了杏寿郎说不定会露馅,再加上头顶就是太阳,还是躲起来好些。 凛光是这么想的。 但实际上,鬼生往往是不遂他愿的时候更多。 “凛光!你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车厢里的人并不少,来来往往的人迷惑了凛光的感官;也许是背后升起的太阳让他心里不安,让他有些紧张;又或者只是因为凛光没注意看。 总之当洪亮的嗓音炸在面前时,凛光少见的。被吓到了。 第112章 饭搭子 杏寿郎没想过出来执行任务还能见到朋友,还正是那位他跟父亲提起却因此被狠狠骂了一顿的朋友。 更没想过相遇的地方还是和初次见面一样的列车上。虽然不是同一辆列车,但这样的巧合也确实会让人心情愉快。 只是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躲在桌子下面而不是坐在椅子上,明明旁边的位置都还有空。 而且今天的天气还很好,天气晴朗,艳阳高照,一看就是不会有鬼出没的好日子。 “凛光!你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杏寿郎很肯定他只是正常的去打了招呼,并且合理的表达了自己的好奇,因为男孩正抱着膝盖在桌子下面发呆。 但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烈,凛光瞬间抬起头,动作迅速到忘了他的头顶就是桌板。杏寿郎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听到脑袋撞击桌板的声音。 咚的一下很是洪亮,只是聆听也能猜出男孩所用的力气肯定不小,实际上对方也在下一秒就抱着脑袋低下头,将脸埋进了膝盖之间。 “要小心一点才行啊!凛光!这里很危险!出来坐吧!” 他朝着男孩伸出手,但对方将腿挪开,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只手片刻,又歪斜身体似乎是朝着座椅的位置看了一眼,最终坚定地摇头。 “今天的太阳很好!没问题的!我还带了吃的来!” 说着杏寿郎就将盒饭挪到凛光面前,像是在哄钻进回廊下的小猫一样耐心。 而男孩也如同他预想的一样看向他手里的盒饭,那双眼中明显带着几分期待,可惜的是对方犹豫着又摇了摇头。 “父亲说我的身体很不好,不能晒到太阳的。所以我不能出去。” 男孩叹了口气,一副失落的模样。这样的回答让杏寿郎稍显惊讶,他还从没听过这样奇怪的情况,但这么多年在外的经历,也让他知道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这样的症状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也并非不可能。 杏寿郎自己也遇到过一晒太阳就会身上不舒服的人,也有过小孩子在太阳下玩结果晕过去的情况,也许凛光也有类似那样的病也说不准。 “但就这样坐在地上对身体更不太好啊!去坐到那边吧!我会坐在你旁边帮你挡住阳光的!” 杏寿郎这么说着就再次伸出手,凛光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最终在他的注视下伸出了手,而杏寿郎立刻握住了那只因为久坐在地面都已经冰凉的手掌,一扯一拽就将男孩从阴暗的小角落扯出来,利索的拉进怀中带到一边的位置上,整个过程中非常小心的没有让凛光任何一个身体部分接触到阳光。 凛光落在靠窗的位置上时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杏寿郎看见时不着痕迹的挪了挪位置,将男孩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完全遮挡住另一侧窗户可能会在之后透过来的光。 “所以凛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次也是去找你的父亲吗!” 杏寿郎一边说着一边就手下利索的将那一摞盒饭端上了桌子,高高摞起的盒饭将阳光可能照射过来的最后一条路也遮挡住,男孩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懒洋洋的趴在桌面上,悬空的双腿也因为愉快的心情不断摇晃。 “嗯......不是,这次是来找朋友玩的。” “是吗!那很好啊!小孩子就应该多交些朋友才对!” 已经打开的盒饭被摆在凛光面前,散发着香味的午餐摆在面前,男孩果然没能抵抗住诱惑的坐起身,在短暂的犹豫后认真的将盒饭拉到面前,在一声我不客气了后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说起来,我和父亲提起了关于你的事情,看他的样子确实是和你认识,只是在我说起遇到了你之后,他好像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呢!真是奇怪啊!” “是吗......” 杏寿郎视角的余光中是凛光小口小口吃着盒饭的样子,声音努力的平淡,却也难掩饰住其中的失落。 “所以我决定了!之后带你一起回去一趟怎么样!父亲见到你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说不定也会愿意鼓起干劲呢!和早上的事情一起告诉父亲,他一定会开心的!” “早上的事情?” 凛光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好奇的朝他看过来。 “是啊!我早上遇到了父亲保护过的人呢!真是荣幸!” 抬起头的男孩注视着他,在听到他的解释后歪了脑袋,含糊的音节被拖得很长。 “怎么了吗!” 可惜的是凛光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将他的困惑表达出来。 “你不吃吗?” 男孩儿换了个问题将话题岔开。 ———— ———— 询问杏寿郎为什么不吃饭是凛光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会让他后悔的决定。 凛光见过槙寿郎吃饭,食量和速度都很是惊人,所以他在看到杏寿郎拎着整整两大袋盒饭上来的时候,没有觉得很奇怪,也已经做好了要见证人类版童磨的准备。 只可惜事实证明,他的准备做少了。 “好吃!” 声音洪亮,气势十足,几乎是每一口盒饭入口后,对方都会由衷的发出赞叹,一连几盒下去,音量竟然半分都没有减弱。 真的假的。 他才是鬼吧。 人的喉咙是可以一直这样喊吗。都不会觉得累吗?不会觉得口渴吗?嗓子不会痛吗? 凛光并不会因为这样洪亮的感慨而像是周围的人一样用异样的目光扫过来,他更多是好奇,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直勾勾的看着杏寿郎一口接着一口。 “杏寿郎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会这么大声地说话?” “因为很好吃!食物被制作的好吃会让食客感到高兴,而食客对食物表示出肯定,也会让制作的人感到高兴!所以吃到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好好地说出来才行!” 杏寿郎转头看向他,眼神坚定又真诚,一点不掺假。 以至于凛光都有些不确定的眨眨眼,最终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端起盒饭,给自己塞了一口,学着他的样子认真的开口。 “好吃!” “对!就是这样!” 杏寿郎立刻对凛光的行为表示了肯定,很是高兴的朝他笑着。 而凛光看看杏寿郎,又看看面前的餐盒,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 —————————————— 【tips: 因为无限列车第一集杏寿郎是杀完那个风速鬼之后就转头去上了车,那个时候是天亮没多久,又买了两袋盒饭上去。 但是炭治郎他们是晚上的时候才上车,那时候杏寿郎也已经快把盒饭吃完了。 所以我合理推测杏寿郎是始发站上车,然后在车上吃了一天,在晚上的时候才遇到炭治郎他们。 也是猜的,合理卡bug嘛。】 第113章 白日 白日的阳光实在灿烂,凛光记忆中少有这样亲眼目睹太阳在天上的时候,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湛蓝,阳光从车窗洒进车厢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条线一点点远离他。 即使没有被阳光照射,凛光也能感受到流淌在血液中的恐惧感,极好的阳光让车厢的温度都有所上升,明明是和坐在温泉边相似的感觉。却一点不能像是那时候一样静下心来。 唯有紧张的情绪在不断氤氲着挤压。 “凛光是不喜欢吗!我觉得非常好吃!” 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阻挡住了他看向对面窗户的视线,那双大眼睛完全引走了他的注意。 凛光这才察觉新开启的一盒饭已经被放在他面前,他拿起了筷子却一口都还没动。 “不。喜欢,闻起来很香。” 凛光在那双大眼睛的注视下摇头,转头看向了面前的盒饭,因为长久的搁置盒饭早就凉了,但香味依然清晰的钻进鼻腔,肉的香味,米饭的香味,连配菜都有着独特的味道,于是对于凛光,这就成了一顿佳肴。 筷子夹起用肉裹住的饭送进嘴里,舌尖能感受到米粒颗颗分明,利齿咬合时也能感觉到并不粘牙的口感,牛肉被轻易咬断,炸开的汁水在口腔弥漫,很好的一份饭,除了没有味道,什么都很好。 “你可以安心,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让一丝一毫的阳光照射到你的。” 和一贯张扬的声音不同,更为温和的语调被用着坚毅笃定的语气念出,很冲突的干净,却并不让人讨厌。 凛光什么都没说,似乎没听到这句话,杏寿郎却清晰的看到那颗脑袋沉沉的点下去。 ———— ———— “凛光说是来找朋友的,但那是什么样的朋友呢!” “有点奇怪的朋友,以前没见过,之前是第一次见到,昨晚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 “约在晚上吗!真是符合凛光的作风啊!说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在晚上吧!这样的病还真是让人困扰呢!” 凛光觉得如果只从杏寿郎的语气来判断,这种情况似乎并没有半分困扰可言,从他的嘴里听起来,反倒像是一种好事了。 “已经习惯了......” 没有刻意的伪装,听不出喜怒,也没有明显的失落,凛光的脸上也没有伤心,只有对此坦然的麻木,那双眼睛在提及这个问题时状似随意的看向了窗外,天空已经没有了正午时的耀眼,火车在行进的每一分每一秒,太阳也在逐渐移动,向着西边不断靠近着将要坠落,夜晚在靠近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伤心,但轻声的感慨本身就像极了一声叹息。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即使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调养,去治愈,但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杏寿郎用最坚定的语气作为鼓舞,凛光将视线挪到他脸上片刻,眨了眨眼,并没有针对这句话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或是对于他而言有着什么意义去进行深层的探讨,他只是看向杏寿郎,又看向桌面上堆砌起的‘城墙’,换了一个问题。 “吃这么多没问题吗?” 如果坐在这儿的是童磨,凛光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但坐在这里的是杏寿郎,凛光就需要思考一下了,不仅需要思考,还稍微有点。担心。 几盒的时候凛光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和槙寿郎一起吃过饭,随着盒饭的累计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当太阳都已经靠着更安全的地方,杏寿郎却还是没有放下筷子的时候。 凛光后知后觉,这似乎不太对劲了。 “完全没问题!我还可以再吃!” 回答他的是依然慷慨激昂的语调,看不出半分说谎的迹象。 凛光从前觉得槙寿郎像是火焰一样的男人,看见杏寿郎的时候,他也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他觉得相比火焰,杏寿郎也许更像是太阳。 耀眼、明媚、不可触及、充满危险。 “我出去一下。” 凛光从椅子里滑落,杏寿郎看向窗边另外一侧已经接近地平线的太阳,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让出位置。 凛光很自然的顺着杏寿郎遮挡住的位置朝着车厢尾部靠近,而杏寿郎则是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才重新坐回去。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凛光出来的理由很简单,太阳落山了,魇梦就该和约定中的一样回来了,随着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地平线,凛光顺着悄无声息的溜出车厢,攀上车顶,不出意料的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魇梦。 他不知道对方一个晚上躲在哪了,也不清楚对方这一个早上又是在哪里度过,但就现在,看着对方稳稳当当站在车头,凛光有了新的猜想。 “如你所见,在做一些可能性的尝试。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在距离上弦越来越近,但凛光来了这里之后,才让我意识到了我距离上弦还有多远......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既然慢慢的积累并不能让我很快的进步,那不如,进行一个更大胆的尝试,一次吃下一整车的人,这一定能让我迅速的靠近那个位置吧。” 魇梦陶醉在自己的梦中,凛光迈开腿一步步走向车头的位置,脚下的依然是车厢,但仔细感知时却又已经不只是车厢。 “所以你要变成列车的一部分吗。” “准确的说,是让列车成为我的一部分。” 这听起来其实一样糟糕。 但凛光没那么说,他对于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并没有什么兴趣,正相反,跟猗窝座曾经长时间的相处,让他学会了怎么鼓舞别人。 “是不是很大胆的想法?” 这就是机会了,耳濡目染,学习积累,现在要做的就是实践。 “至少我从没见过哪只鬼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从没见过那样的家伙。” “这可真是荣幸。” 魇梦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容,凛光觉得他的鼓舞实践成果还不错。 ‘你确定吗,我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嘲讽,哪有鬼会把自己镶在一个死东西上,没有灵活性,没有主动性,这不就像是把自己绑在木头上等着蚂蚁来啃吗。’ 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凛光和玉壶会有完全一致的观点。 ‘但你不也没见过这样的家伙,鼓励他一下,他说不定会真的弄出很有趣的东西。’ 虽然凛光更觉得这样会比较容易死掉,但既然对方觉得这样没问题,他又觉得这样很有趣,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第114章 沉眠 杏寿郎在车厢里等待,但他最终等来的却并不是男孩儿的回归,而是另一个更年长些的少年。 他有印象,是在上次柱合会议的时候被带来的少年,很是叛逆,又很倔强,还带着已经成为鬼的妹妹。 少年在被他认出后主动进行了自我介绍,还顺势介绍了他身边的那两位,一个黄头发少年和一个顶着猪头的少年,这倒是没见过的人了。 少年的声音比凛光的还要轻几分,他甚至听得不太真切。 又或者只是因为夜晚到来,他的注意力被不断行进的列车分走,所以入耳的字音才并不清晰。 少年在他的身边坐下,他尽职尽责的对后辈进行着问候,也直截了当的对少年提出的问题给出回答,只是在交谈之外,心中不免多出几分困惑。 凛光为什么还没回来。 男孩并不像是会故意给人添乱的孩子,也不像是喜欢捣乱的性格,既然如此,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件事,就更显得奇怪了。 在杏寿郎决定去找他之前,列车长先一步抵达了车厢。 ———— “即使是柱,也能轻易地入眠吗?” “即使是柱,也是人类啊,人类都是一样的,再顽强的外表之下,都是一颗脆弱的心,像是玻璃一样,轻易地就会碎裂了。” “既然已经睡着了,那我去看看也没关系吧。” 这是在告知魇梦,也是在说服自己,凛光从站起身,在未得到允许之前就自顾自的从车顶落在车厢的连接处,拽开那扇门朝着里面走去。 每一节车厢都是一样的死寂,安静的诡异,凛光走过时,能看见坐在座位上的人都紧闭着眼,就如同魇梦所说,他们都已经入梦了。 凛光走过一节又一节的车厢,恍惚的在某一刻觉得自己就像是来自阎罗地狱的罗刹,他可以轻易地决定眼前这些人的生死,这些人死在梦中或是继续活着,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想是这么想的,但凛光实际上并没有要斩杀他们的真实想法,这片对于人类而言的无间地狱也并非他的领土,他不过是个过客,他不是罗刹,而是跟在罗刹身后的差使,只是在狐假虎威而已。 这样的联想让凛光觉得好笑,他迈开腿越过这些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在面前的门被打开后,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但随着凛光靠近,走到杏寿郎的身边,他才恍然,这里并不只有一个熟人。 杏寿郎,炭治郎,甚至是从前在某座山上见到过的野猪一般的人类,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他的朋友的集会。 虽然并不是他举办的,场地也不是他的,更没有酒水和美食,但至少他们拥有一场好梦。 凛光从椅子爬上桌子,坐在那张桌子上,靠近已经睡去的男孩们,炭治郎靠在杏寿郎的肩头,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紧闭的双眼却悄然滑下泪痕。 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凛光歪着脑袋,又看向杏寿郎,对方的眉也微微皱着。闭上眼的杏寿郎比睁开眼时更具有压迫感,皱起的眉更让人觉得他压迫力十足。就好像如果有人想要趁虚而入,就会被他掐断脖子一样。 所以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凛光在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恍然,魇梦让他们沉浸在梦境之中,而那些孩子也许等会儿就会带着那些绳子过来,毕竟他们几个是这辆列车上最危险的存在,魇梦向来谨慎,肯定会想要先解决他们。 他们是鬼杀队的剑士,是猎鬼人,鬼和他们生来就是要为敌的,凛光想。 他坐在桌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距离杏寿郎不过一臂的距离,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听见杏寿郎沉重的呼吸声,但他们其实又离得很远,几乎隔着生与死。 凛光认为杏寿郎就像是太阳,是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人,像是太阳一样热情,带来希望和光芒,带来温暖,也同样的,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太阳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充斥着危险。 这并非凛光的设想或是直觉,危险是肉眼可见的,是真实存在的,凛光可以用眼睛清晰的看出,杏寿郎与其他他所见到的那些人类存在的差距,即使是他从前见过的那些柱,也少有和他能相比的。 和那些弱小的人类不同,杏寿郎在夜晚时,周身散发出的斗气几乎像是一盏明灯。 杏寿郎很强,即使并没有和他交手,凛光也能看出来,而越是强的猎鬼人,对于鬼的威胁也就越大,他是炎柱,是鬼杀队的剑士,是炼狱家的长子。 伸出的手被女孩抓住。 “你想要做什么!” 其实入梦的人并不会因为这点声音就被轻易地吵醒,女孩却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音调,但即使刻意压低,凛光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差异和惊慌,就算他没注意听,但转头看到那张脸时,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也许对方是误以为自己要出手,又或者是担心他会吵醒对方,不论是因为什么,但女孩总之是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那张脸上的表情惊恐,女孩还正是藏不住情绪的年纪。 “没想做什么。” 凛光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和面前的女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只是看向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掌,女孩这才惊慌的松手,又慌慌张张的解释了几句。 “是,是大人吩咐了,要我们去破坏了这几个人的核,你也知道的,我们也只是要做个好梦罢了。” 这是在解释还是在找借口,凛光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是看着那只绳子被系在杏寿郎和炭治郎的手腕上。 而那几个孩子在数数的声音中逐渐失去意识,他们顺利的潜入梦境,而杏寿郎他们对于这一切还并不知晓。 也许差使也有杀戮的权利。 双手环住膝盖,下巴落在胳膊上,凛光坐在桌子上,却蜷缩成了一团。 魇梦的绳子就如同他所感受过的那样,只是一根绳子,会被切断,会被烧毁,如果用些力,就算是扯断也没关系,而那些潜入梦中的人会因为链接的断裂而失去意识。 凛光看着眼前的杏寿郎,看着对方逐渐皱紧的眉,思考着对方到底梦见了如何的场景,是梦见了槙寿郎,还是梦见了他还未曾见过就已经离世的瑠火呢,又或者是梦见了千寿郎? 垂下的视线被黑暗笼罩,他好奇,于是遐想。 杏寿郎的梦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你可以安心,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让一丝一毫的阳光照射到你的。” 声音就像是响在耳边,但凛光抬起头,除了均匀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 至少杏寿郎说的话一直都算数。 他是鬼杀队的剑士,是猎鬼人,是炎柱,是炼狱家的长子。 但他也是杏寿郎。 凛光将视线从那张脸挪到那只被系着绳索的手腕。 而魇梦总归是不缺这一顿饭的。 第115章 睡梦 身体从桌面落下,脚掌踩踏地面,凛光走到杏寿郎身边。 他蹲下来,看着那只系在手腕上的绳索,一头连着那个女孩,一头连着杏寿郎,如果只是这样放任,杏寿郎大概就会无知无觉的死在梦里吧。其实这样也不能说是坏事,但他只是忍不住去做出更多的设想,设想如果杏寿郎没有死在梦中,设想他们依然是朋友,设想他们的下次会面,杏寿郎说他想要回去跟槙寿郎好好谈谈,还说要告诉槙寿郎他遇到了从前被槙寿郎所保护过的人。 至少让他可以回去告诉他的父亲这一切,就当是他帮自己遮挡太阳的报酬。 凛光如此想。 于是伸出手,握住那只绳索,攥紧,这一瞬间,那女孩的性命与杏寿郎的生命被放在无形的天平之上,抉择权被交在他的掌心。 “既然是差使,也至少会有些特权吧......反正都是鬼了,即使放肆一些,应当也没关系的吧。” 两手发力,绳索在眼前形变,双眼闭上又睁开,黑暗只在极短的瞬间遮蔽视线,再次睁眼时,光亮与绳子断裂的声音一同出现,这样短的时间,别说尚在沉睡中的孩子们,就算魇梦站在他的身边,也来不及阻拦。 应当是会被询问为什么,但不给出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断裂的绳子被随意丢弃,凛光坐在地上,将杏寿郎手腕上的绳结解开。 如果非要说理由,大抵只是因为想要什么人记住他,当杏寿郎告诉槙寿郎他们的再次相遇,当槙寿郎听到这一切,也许就会明白曾经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他确实是有些不同的,与鬼有些不同,但也与人类不同。 等待是凛光并不陌生的事,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习惯了这样的每一天,他在等待中思考,斟酌着是否要解开炭治郎手上的绳子,如果炭治郎醒过来告诉杏寿郎他是鬼该怎么办,如果炭治郎抽出日轮刀决定斩杀他又该怎么办,他要如同梦境中一样接受那样的命运吗,看着日轮刀朝他袭来,在那双安静的注视下,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凛光还不想死。 至少现在不想。 他抓起那根绳子,又放下,只是坐在地上,直到杏寿郎从梦境中悠悠转醒。 “凛光......?” 凛光不知道杏寿郎梦见了什么,但他亲身体会过那些梦境,毫无疑问,确实足够逼真,所以这样的反应看起来并不奇怪,从混沌到清醒,杏寿郎也不过用了几秒,随之就立刻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鬼布下的陷阱。 好消息是杏寿郎并没有询问他为什么清醒过来,也没问为什么周围的人也还未清醒,他只是看着断裂的绳子,又看向周围还在沉睡的人,最终拍了拍凛光的脑袋。 “做得很好!既然你知道怎么叫醒我,那你也一定能叫醒他们!这里就交给你了!” “......好。” 红色的火焰拉出长长的拖影,凛光看着杏寿郎的背影,转头看向面前的炭治郎,因为失去依靠,男孩儿倒在了椅子上,眼泪正不断落下,几乎不像是在一场好梦中。 “炭治郎,我该怎么做呢。” 凛光朝着不会给出回答的男孩询问,那根绳子在掌心绕了两圈,被握住又被松开,最终他还是将绳子握紧,扯断。 理智的弦似乎是跟着上一根绳子一起断了,不然他现在为什么会在救人呢? 炭治郎已经不再是他的朋友,也不会成为他的朋友了,对方在睁开眼后也许会先选择切断他的脖子,而不是去追杀魇梦。炭治郎也许还会再追上杏寿郎说车厢里有一只鬼。 在凛光的设想中,不论之后怎么发展,都不会是可以被称之为好的结局,怎么想一切都只会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不应该扯断那根绳子,不应该救下炭治郎,如果炭治郎死了,他的秘密就会被藏住了。 杏寿郎也许会知道,但至少不会是现在。他们可以有一个体面的告别,就像是跟槙寿郎的那次一样。 炭治郎苏醒的时间要用了更久,男孩睁眼时还有些迷茫,似乎未能从梦境中抽身,那双眼睛从涣散到聚焦,也只差看见一个凛光。 他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恢复清明,炭治郎迅速起身,本能的去握住了那把藏在羽织之下的长刀,手掌握住刀柄,下一步就该是拔出刀刃,但动作就这样停顿,时间就这样静止。 “凛光?” 是不确定的语气,但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在面对身为敌人的鬼,而是在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已经有些忘却对方的轮廓,又难以相信会真的相逢,所以才要靠着姓名去确认身份。 “你应该继续你的动作,来砍下我的脑袋,而不是停在那里问我的名字,如果你不叫炭治郎,就这个错误,足够你死一千次。” 凛光用手指向那只握住刀柄的手,语气平淡却笃定。 “不。我不会砍下你的脖子,至少不是现在。” 这和设想中不同。 完全不同。 炭治郎并没有挥刀砍下他的脖子,而是提着刀冲出去,去追逐杏寿郎的背影,留下凛光坐在这节车厢中,安静的等待。 —— 为什么呢。 凛光问自己,炭治郎为什么没有杀了他呢?为什么没有像是他梦中的一样来杀了他呢? 明明他那样的做过一次又一次不是吗?那才该是炭治郎,温柔,却坚定,永远不会放下对鬼的仇视。 凛光在长久地等待中等来了两人的回归,满身狼藉,这主要是说炭治郎。杏寿郎看起来和走时一样的精神,一样的神采奕奕,一点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凛光!做得很好!” 杏寿郎走到他面前,轻而易举的将坐在地上的凛光高高举起。 “炼狱先生也认识凛光吗?” 炭治郎走过来轻声询问。 “是啊!我之前就见过他了!灶门少年也认识他吗!不愧是凛光啊!真是受欢迎!” 杏寿郎将他放下,骄傲的回答着炭治郎的询问。 但炭治郎却很久没有下一句,凛光歪着脑袋看向炭治郎,杏寿郎跟着转身看过去。 “凛光。跟我们走吧。一定会有办法的,跟我们离开吧。” 炭治郎走到凛光的面前,蹲了下来,朝他伸出手。 啊。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怪不得炭治郎没有向他挥刀。 原来如此。 “是在做梦啊。” 第116章 苏醒 梦境并不会因为入梦者察觉到是在梦中就轻易结束,面前的人也并不会因此有所异样。 凛光没头没尾的话让炭治郎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模样,但少年依然坚定地朝他伸出手。 “凛光,跟我们走吧。” 也许是多次的梦境给了魇梦一种错觉,就是炭治郎永远都是温柔的样子,永远都是如此耐心的姿态,永远包容,宽宏,永远像是温暖的篝火。 但显然,魇梦对炭治郎的了解还不够多,对于凛光也是。 “虽然这样有些失礼,但......我得醒过来才行。” 被杀是一回事,自杀是另一回事,凛光已经体验过自杀失败的痛苦,不准备再体验第二次。 更何况他也很想知道一些事可能的走向。 “杏寿郎,我有话要对你说。” 也许是因为语气的改变,又或者是脸上从平淡到冷漠的表情实在不同。总之炭治郎立刻反应过来凛光是想要做什么,他伸出手想要阻拦,张开嘴想要劝导,但人类的速度怎么能比得上鬼呢。 而面对鬼杀队的柱,凛光甚至不需要去做什么更多的事情,他只是抬头,那双眼睛浮现出文字,那张嘴里比一般孩子更尖锐的牙齿也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杏寿郎似乎有一瞬的愣怔,但只有很短暂的瞬间,随之他就做出了身为一个鬼杀队的柱最该做出的反应,他将炭治郎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握住刀柄,是很明显的防御姿态。 “真是没想到啊!原来不能晒太阳的病是这样!实在让人羞愧!我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真是想要挖个洞钻进去啊!” 依然慷慨激昂的声音,每一句看起来都不像是在羞愧或是遗憾,那张脸上甚至没有悲伤,只是略微有些惊讶,但杏寿郎脸上似乎一直都保持着类似惊讶地表情,因此连这一点惊讶都并不很明显。 “你要亲手砍下我的脑袋吗。” 凛光不躲不闪,只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昂着头,看着戒备他的杏寿郎,甚至没将目光分向他身后的炭治郎。 “是的!能和你成为朋友是我很高兴的事!虽然不知道身为鬼的你为什么可以吃下人类的食物!又完全没有鬼的气息!但既然是鬼!那么我就不会放过你的!” 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就像是燃烧着的火焰,注视着凛光的时候比太阳更耀眼,像是要直接灼烧他的心灵。 “那真是太好了......” 凛光用极轻的声音感慨,轻到杏寿郎都没能听清,他只是握刀,躬身,蓄力,在炭治郎伸出手阻拦他之前,如凛光所见过得绚烂烟火一般飞出,由远到近的每个瞬间凛光都看得清楚,他能看清长刀的轨迹,能看清飘扬的披风,能看到炭治郎张开的嘴,他几乎能想象出男孩要说什么。 但他最终没听到。 脖子在那之前先被刀刃切割,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 ———— 这算不上一场好梦,完全是凛光可以因此去找魇梦麻烦的一场梦。 而苏醒的场地也算不上舒服,触感糟糕的柔软肉质在身下,像活物一样不断蠕动,睁眼所见四处都是触手,在车厢里飞窜,有几根几乎朝着他袭来,又在靠近前被一道红色的拖影斩断。 是杏寿郎。 对方肉眼可见的很忙,忙到没空和凛光打声招呼。甚至可能没注意到凛光已经睁开了眼睛。 凛光不知道在他做梦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抬头,身边的座位上空荡荡,下意识伸手时碰到落在地面上的绳子,已经断成两截,但不是拽断的,看着黑色的痕迹,更像是烧断的,但为什么是烧断,车厢里哪来的火? 他这才看向周围,不只是杏寿郎和炭治郎醒了,原本在旁边的位置也空了,猪头少年和黄发少年也不见了,原本竖着的箱子也倒在地上,里面空空荡荡。 似乎是在他短暂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而就车厢的情况来看,魇梦应该也已经顺利的成为了列车的一部分。 说起来,那家伙就没考虑过在这之后的事情吗?要是天亮之后他该怎么办,火车可不会听他的话乖乖的在黑暗处躲过一整个白天,而如果火车消失,也会成为大麻烦...... 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吗?故意惹出更大的动静,招来那些柱的注意? 但目前一个柱就已经够他应付了吧。 。 等等,如果留在列车里的是杏寿郎。 那么负责砍下魇梦脑袋的人是谁。 火焰很显眼,雷鸣很刺耳,但是没听到野猪的乱叫也没看到炭治郎的身影,负责对付魇梦的人选立刻就清晰了。 打得过吗。凛光不确定,不论是魇梦又或者炭治郎,他都不确定,谁输谁赢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事,而凛光现在能做的,想做的,不过是从地上挪到椅子上,靠在窗边,安静的等待一个结果而已。 魇梦的一场梦境就像一盆冷水,将他升起的那点小心思浇了个透彻,理智重新回到那颗小脑袋,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动了。 一种无端的挫败感笼罩着他。 但凛光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挫败感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清晰。 ———— 列车没能安稳的度过这个夜晚,从凛光醒来开始,等待着他的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折磨。 杏寿郎从眼前经过又飞走,整节列车都因为这只猫头鹰的不断往来颠簸的不成样子。 而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凛光连装没睡醒的样子都装不下去了。 魇梦到底在干什么乱七八糟的,吵得要死。 但事实证明,凛光今晚所要遭受的还不仅于此。 随着一声清晰地爆破一般的轰鸣,整辆列车都清晰传来像是脱离轨道的震动,飞起后掉落,随之而来的是失控的触手。凛光在触手飞来时轻巧的腾空而起,却因为几乎同时杀到的杏寿郎而失去了本该有的落点,断裂的触手不足以成为支撑,凛光的屁股惨遭掉落在椅子上的重击,谈不上好受。 但他还没来得及安抚自己的尾椎骨,就听到了更危险的声音,叮叮哐哐的铁器碰撞声随着列车失控的摇摆。 “啊。魇梦......” 凛光无奈的发出一声感慨,也只能来得及发出这一声感慨。 极轻的体重在这时候彰显出了巨大的劣势,其他人尚且能保持着坐姿在椅子上来回晃动,但凛光在下一秒就被摇晃的列车带动的直接在车厢里,起飞。 第117章 保姆驾到 列车发生意外的概率并不大,但并不为零。 而只要是不为零的事,轮到凛光的脑袋上,那就是百分之百。所以感受到火车在铁轨上颠簸的时候,凛光其实也没有觉得很意外,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在车厢中乱飞时稍显无奈而已。 杏寿郎像是真的猫头鹰一样展开翅膀在车厢四处乱飞,比他飞的都快,似乎是在靠着剑技缓解车厢失控的冲击力,让车厢不至于在脱离轨道坠落地面时彻底报废。 这至少本该是一场重大事故,死伤的人本该用车厢来计数,但杏寿郎硬生生将这场事故转变成一个大概会让所有乘客惊讶的故事。 车厢上的血肉在逐渐消融,一直切实存在的气息也在逐渐淡化,很显然,输的是魇梦,但凛光这时候也已经不是那么在意谁输谁赢了,他只是伸手扒住车窗,将自己从车厢里拽出来,然后一点也不优雅的挂在那里,狠狠地将白天吃进肚子里的那些盒饭吐了个干净。 ———— 炭治郎在地上试图靠着呼吸缓解伤势,杏寿郎在指点他,周围有血的味道,却都很淡,有不少人受了伤,但除了鬼,没人在今晚失去性命。 这无疑是很好的消息。 而在这样的安宁中,炭治郎也顺利的在指点中将伤势缓和,杏寿郎在夸奖他,周围的人们在努力自救。 打破宁静的是毫无预兆的,砰的一声,是明显重物落地的声音,而随着视线转移过去,首先看到的便是被这沉重的落地激起的漫天浮尘,随着灰尘飘散,轮廓逐渐清晰,始作俑者才露出真容,首先出现的便是如同野兽一般在夜晚亮起光芒的双眼,是漂亮的金色。 凛光在看清那双眼睛之前就先认出了到访的客人,无他,唯眼熟尔。 除了猗窝座,整个上弦阵容也没谁会选择这么‘郑重’的登场方式了。 从前他是在后面的围观者,难得他有机会以受害者的角度欣赏一下这极具压迫感的登场。就和凛光最初所设想过的一样,惨白的皮肤上遍布着青色的刺青,诡异又令人畏惧,但对于猎鬼人而言,更可怕的是那张带着轻松笑容的脸,是游刃有余的随意姿态,是那双金色眼眸里清晰的上弦叁。 短暂的静默,像是捕食者等待最好的出击时间,又像是故意露出的破绽,但从寂静到火星四溅也只在眨眼间,拳头朝着炭治郎的脑袋袭去,是猗窝座一贯的作风,先挑最弱的干掉,再留着比较强的慢慢折腾,要是更强一点就多聊一会儿。 从前凛光不太理解,为什么猗窝座会喜欢和一群人类说个没完,但自从他在上弦堆里转了一圈之后,他就明白了,有些人类确实是要比那些同僚招人喜欢一些的。 你说是吧童磨。 —— 凛光其实并不知道猗窝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就突然和杏寿郎打起来了,他不过是走了个神,漏听了几句话,那两位就已经完全缠斗在一起了。 幽蓝的拳风和红色的火星碰撞在一起,不时飘出散落的血液,像是在放烟花,又像是一曲生命奏响的乐谱。 偶尔还能听到‘指挥家’的发言。 虽然位置不是很好,但凛光也实在懒得再挪动,就只是挂在已经倒在地上的列车窗户上,托着下巴撑着脑袋,围观这一场盛大的演出。 他只见过槙寿郎杀鬼,倒是还没见过杏寿郎的战斗。 只看飞溅的火星和血点,像是旗鼓相当的战斗,猗窝座一贯如此,凛光一直在思考这样的行为该说是在戏弄猎物还是玩心大发,两者的区别决定了在他眼中猗窝座的心理年龄到底算是他的长辈还是他的同辈甚至小辈。 不过猗窝座本人对于这种行为的解释一直是所谓的‘在引导’就是了。据说是不断地引导着对方,去逐渐的施加压迫感,让对方可以逐渐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挖掘出更深的潜能。如果之前的那一拳头能顺利的敲到炭治郎的脑袋上,大概效果会更好。 但现在。凛光将眼神分给还在地上的炭治郎,他已经从躺着的姿势转变为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阻碍了他的行动,男孩想去帮忙,却碍于身体现状无法起身。 真是天真。 天真的可怕。 面对一场对他而言完全无法触及的战斗,却还想要加入其中,好糟糕的勇敢。 凛光是在猗窝座逐渐愉快的语气中感受到对方已经完全玩上头了的。 虽然他不知道猗窝座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很显然,就现在而言,对方的眼中就剩下了杏寿郎一人。 战场从平地被拉到林中,那就是凛光看不到的视线之外了,他不得不从车厢中钻出来,飞身跃起跨过那片平地。 落地的动作轻到无声,眼前又是如此激烈的战斗,炭治郎注意不到他的靠近理所当然,但凛光还是为他的松懈感到无奈。 “只顾着往前看而不注意整个战场,如果不是因为你叫炭治郎,你真的会死哦。” 直到凛光张开嘴,面前的两个男孩才注意到他的靠近,炭治郎下意识的转头,而另一边的反应更直接,那碎裂的双刀顺势朝他砍来,凛光轻巧的跃起,精准的落在刀刃上,借着下落的惯性让对方的双刀失去方向被迫砸进地面。 “你很没礼貌哦,小朋友。” “说谁是小朋友!你这小子!明明是你先完全不出声的靠过来的!滚开!” 刀刃脱手的瞬间对方就挥出了拳头,但那样的拳头在凛光眼中实在是不具有杀伤力,凛光只是再次借助刀刃这个落点起跳。 “伊之助!等等!” 拳头当然只是落空,凛光落在地面,歪着脑袋看向炭治郎,几乎是困惑的眨了眨眼,一只手伸出朝着他指了指。 “虽然勇气可嘉,但是炭治郎,很遗憾的告诉你,就算是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没办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的。” 不,不止如此,就算加上杏寿郎大概也不够用才对吧。凛光在心里估量着肉眼可见的实力。 “所以,你要杀了我们吗。” 炭治郎朝他开口,凛光认真的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我不会杀了你们。我只是在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看起来漫长的交涉其实也只是短暂的片刻,杏寿郎飞出砸在墙上的巨大声响吸引了所有人和鬼的注意。 第118章 暴露 “炼狱先生!” 炭治郎焦急的呼喊。 “放心,杏寿郎看起来没事。” 回答他的是凛光平淡的声音。 但再打下去就不一定了。这后半句凛光没说。 按照猗窝座的习惯,越打下去,下手就会越狠,伤势会越来越重,那时候猗窝座就会开始诱导着劝说着,希望伤势无法愈合的人类会愿意接受变成鬼的建议。 所以即使现在杏寿郎看起来还没事,但只要持续下去,会受重伤的毫无疑问只会是杏寿郎。 或许会死也说不定。 “原来你在这里,大人说你在这附近,结果我找了一圈就是没找到......” 比本尊更早出现的是声音,那双金色的双眼像是黑暗中飘摇的烛火,一点点由远到近。 “所以我想如果打一架,至少你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而愿意出来。没想到你自己也想打一架,倒是进步了不少啊,凛光。” 不同于杏寿郎已经架好招式的紧迫,猗窝座几乎是用着散步的姿态。 而一出来他就立刻盯上了终于现身的凛光,许久未见,男孩还是一样的难找,只要对方不主动出现在视野之内,整片区域他都摸不到一点痕迹。 但即使对方就站在那里,身上的斗气也稀薄到肉眼难以观察到,就以斗气的角度来说,凛光看起来还不如他身边的那个男孩。 “你的对手是我!离那孩子远点!” 回答猗窝座的不是凛光,而是斜飞出来的杏寿郎。 挥下的刀刃被手臂阻挡,随着臂膀发力,肌肉紧紧卡住,一时竟无法抽出。猗窝座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又落回杏寿郎的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叹了一声。 “啊,原来如此......是在做游戏啊,所以才一直躲着不出来。” 意味不明的发言让杏寿郎的眉毛紧紧皱起,但猗窝座微妙的态度和炭治郎脸上纠结的表情,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意味着这其中有着什么难以置信的秘密。 “真遗憾啊,凛光,但游戏时间也该结束了。” 猗窝座的语气悠哉,一只胳膊也足以将杏寿郎尽力挥下的刀刃死死限制住。随着他发力将胳膊甩开,杏寿郎握着刀刃的手也顺着那力道被带向一边。 “那么,该跟我走了,凛光。” 猗窝座单手叉着腰,几乎是用着无奈的语气。 “凛光。” 发出呼唤的是炭治郎,他看向从猗窝座出现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像是一座木雕一样安静站在那里的凛光。凛光是鬼,这是他知道的,但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鬼,又是否和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上弦三真的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关系,他发出这一声呼唤又是为了什么。问题太多,以至于连炭治郎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这一声呼唤似乎唤醒了雕塑,凛光终于张开嘴,却不是朝着炭治郎,而是面对猗窝座。 “首先。我没有躲着,只是在那里看,因为你们打到了树林里才不得不挪到这里来。其次,我没有在玩游戏,我是认真的在交朋友。” “和人类做朋友吗?玉壶至少在这点上说的没错,你的脑子真的要因为人类的食物而坏掉了。” 猗窝座迈开腿,完全无视了握着刀蓄势待发的杏寿郎,也忽略了就在眼前的伊之助和炭治郎,直直朝着凛光走去。 理所当然,杏寿郎成为其中的阻碍。 “虽然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到他们的!” “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杏寿郎!他当然不会死在这里!” 你一言他一语,战斗在瞬间再次打响,而凛光几乎要叹气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家伙聚在了一起?一个爱打架的多动症少年,一个直肠子的热心火炉猫头鹰。两个家伙加起来都凑不出一颗完整的可以冷静思考的脑袋和一张能正常交流的嘴巴。 “所以你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 凛光用询问打断了战斗,猗窝座在听到声音时迅速地将杏寿郎甩开,起跳后又下落,和两方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来让杏寿郎不至于再次打断他。 “很显然,你的临时玩伴并不合格,所以要换我接手了。” 语气轻松,表情从容,单手叉着腰的姿态完全是在放松,空着的手随意摊开,又跟着耸了耸肩。 那只手随着尾音一同落下,朝着凛光伸出。 老实说,现在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杏寿郎依然紧握着刀柄,完全一副随时准备爆发的姿态,但这一秒只是停在那里;炭治郎的嘴张开又合上,他费力的从地上站起身,明显想要说什么,但真的出口的音节是一个也没有;伊之助在原地完全不敢动弹,面对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尚且敢出手,但面对一个上弦叁,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凛光!” 打破寂静的呼唤出现在凛光刚要迈开腿的瞬间,那只脚落在朝前的位置,那个方向是猗窝座,毫无疑问,男孩已经做出了选择。 “凛光,或许,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不是只有成为鬼这一条路的。” 炭治郎的声音有些颤抖,言辞有些磕巴,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不确定这样在另一只鬼的面前说这样的话是否有些荒谬,他只是想要留下凛光。 男孩歪着脑袋,站在原地没动,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看向他,摇了摇头。 “我似乎没什么理由,要留下。” 一句话就终结了话题。 他说的没错,即使是炭治郎也不得不承认,鬼留在鬼杀队成员的身边本身就不合理,更何况凛光又不是祢豆子,没人能证明他的清白,也没人能为他做担保,要是带回去,也许立刻就会被杀了也说不准...... “等等。” 在凛光转身时炭治郎又一次喊住了他,凛光很有耐心的再次转身。看见的是炭治郎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另一只手似乎在怀里摸索着什么。 “我想这个,应该是你的东西才对。我见过这样的花纹,在你曾经留下的那些东西上,都有这样的纹路。” 凛光在张开嘴询问是什么之前,就先一步看清楚了那东西,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心脏似乎被捏住,呼吸都停滞下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木雕,毫无疑问是出自他手,因为那木雕正是累的模样。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男孩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清晰的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走到炭治郎面前,看着那只手中伸出来的木雕。 “蛛丝呢。” 他问。 “什么。” 炭治郎并不清楚凛光在问什么,他也低下头看向那只木雕,却依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蛛丝呢。” 而问出问题的男孩只是执拗的,倔强的又一次重复他的问题。看着那只精致的木雕,那双木头雕刻的,朝着天空伸出的手中,空无一物。 向来迟钝的孩子,在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 ———— “那不是你的错!不必如此气馁!而且我们也并非一无所获!” 杏寿郎一贯高昂的语调却并不能真的安抚炭治郎,他不理解,不明白,明明是想要挽留凛光,是希望对方愿意留下,明明在拿出那个木雕时,对方都如同他所想的那样走回来了。 但最终,却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呢。 炭治郎转头看向车窗外,眼前玻璃倒映出的却并非他的面容,而是凛光那晚的模样。 男孩久久的低着头,看着他手中的木雕,久到炭治郎几乎觉得自己的胳膊僵住,那颗脑袋才抬起来,在他感到欣慰要说出什么之前,先看到了那双眼睛,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明明凛光什么都没说。 但炭治郎觉得,那个瞬间,他似乎真切的失去了什么东西,而且再也抓不住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凛光从他的手中拿走了那只木雕,在下一秒转身,朝着猗窝座前行,毫无留恋。 “凛光!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的话......” “我不想。” 在他的话说完之前,男孩打断了他,还是头一次。 那只手抓住了猗窝座的手,被对方轻巧的抱起,没人敢拦着他们,也没人会拦着他们,杏寿郎似乎还在消化眼前的这一切,炭治郎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而在下一秒,他们就没空想那些事了。 因为只在一瞬间,压迫感,威压,甚至是气息,几乎全部都消失了,明明两只鬼还清晰的站在眼前,但他们的存在似乎被抹除了,停留在视线中的似乎只是不存在的幻影。 若非浅淡的味道还尚有保留,炭治郎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希望我们再也不会遇到了,炭治郎。” 男孩转过头,那双眼中是清晰的文字。 上弦零。 ——————————————————— ——————————————————— 【tips: 来稍微聊两句。凛光虽然之前就知道累死了,但一不知道是炭治郎干的。二只是听说,虽然也很痛苦但并没有像是这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份痛苦有多清晰。 所谓人死去的时候不是最伤心的,最伤心的是你发现他留下的痕迹。但鬼死后他留下的痕迹都会消失,所以凛光看到消失的蛛丝时,远比单纯看到木雕本身更震撼。而且他知道累死了,在看到木雕的瞬间也会意识到,这份礼物只会出现在当时在那座山上的人手里,但路过两个柱的时候他没看到,而炭治郎的手里却有这个,也就是说,不管凶手是不是炭治郎,至少累死的时候,他在。(因为累是随身带着这个的。) 为什么小凛光突然就主动暴露了,一个是他本身就已经在炭治郎面前露馅了,一个是这次清楚的明白了人和鬼的根本矛盾,猎鬼人要杀鬼,他从前没觉得这有什么,但死到身边人了,他才后知后觉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危险。心里的那杆天平彻底的倒向了一边。(也可以说是,自暴自弃了吧) 为什么杏寿郎和炭治郎没杀了凛光。炭治郎答应了珠世要带活的回去,杏寿郎虽然没有明确凛光的身份,但在猗窝座的阴阳怪气下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但有弥豆子这样的案例在前,在这时候他当然优先保护更独特也更熟悉的凛光,只是谁都没想过凛光不仅是鬼,还是个上弦。 我觉得鬼杀队在知道凛光这一号特殊案例的情况下,还是会优先留活口,但如果没有条件和机会,能杀优先就杀了,毕竟上弦。我之后试试能不能搞个柱合会议通一下鬼杀队那边的情报。】 第119章 迷茫 凛光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即使是因为天亮的到来,也安静的有些过头了。 猗窝座抬头看向坐在角落的男孩。 这是一个临时的落脚地,在山林中穿梭时找到的,其实中途也看到了屋子,但待在屋子里的是个女人,猗窝座就干脆绕开了。 凛光对于这地方没什么不满,他从来如此,对一切似乎都不抱有什么过高的期待,因此也很少失望,更多时候都是在惊喜和高兴。 正因如此,现在的这份沉默和低迷,就显得尤为明显。 男孩就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低着头,不出声,不说话,只是握着那只木雕不肯松开手。 “你就算捏碎那块木头,也不会让任何事情有所改变的。” 猗窝座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凛光相处的经验,但男孩大多时候不需要他操心,更不需要他来做什么讲师开导,所以头一回面对这样的男孩,他其实没什么主意。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不知道。猗窝座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但他能大概推敲出前因后果,无非是凛光又想起了那个下弦的死。但猗窝座不能理解为什么凛光会因为一个下弦的死而表现得这么奇怪。 每天死的鬼数不胜数,下弦在这几百年换了一个又一个,甚至魇梦刚刚还是死在他的眼前,为什么那个鬼就能更受优待? ———— “哑巴了?” 这谈不上是安慰,或许猗窝座也并不是想要安慰他,只是希望他能停下这样无意义的沉默,恢复平时的样子。 这不难理解。凛光曾经很久保持着像是个哑巴的状态,而最终无惨用更长的时间将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哑巴的小狗。 大家都更喜欢喇叭而不是哑巴一些。 “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猗窝座脸上的困惑不像假的,他盘腿坐在地上,姿态肆意,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落在膝盖上,手指顺序的敲击着骨头。 “嗯......” 这是很难说清的事情,凛光无意隐瞒,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努力的将自己有限的词汇都想起来,试图酝酿出合理的言辞,希望能通过具象化的言语来表达心中微妙的情绪。 “我不知道。” 但他最终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凛光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很难说,他自己其实也并不理解。 累死去的消息他在下弦集会的时候就知道了,彼时更多是迷茫,也有惊讶,纷杂的情绪在那只尖刺捅进脖子的时候被突兀的打断,后来他也曾短暂的思考过,但想到时也只是释然,两个柱,那么多的鬼杀队成员,累被杀死也算是一种必然,毕竟是下弦,毕竟是伍,那种麻木的平静让他可以顺利的将那份记忆抛却。 但看到那个木雕的瞬间,他所想起的不是那场会议,而是月光下,累朝他一次次伸出手,是展开的蛛丝间,那张清晰的脸庞,他其实依然记得那些日子,每个夜晚,月光洒下的角度,脸上阴影的面积,温和的嗓音,记得蛛丝从身后拽住身体的停滞感,记得掉进蛛网中的无奈,记得荡秋千时的快乐。 木雕是他亲手刻的,而为了作为更合适的礼物,那朝着天空伸出的手上,缠绕着属于累的蛛丝,那是累的独特的证明。 鬼死后,一切血鬼术的产物都会消失,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凛光是知道的,但空荡的木质双手,似乎让那根迟钝的弦彻底绷断。 累死了,死了就是不存在了,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连他曾经留下的痕迹也会一同消失,那座山会逐渐被别的鬼或是人的痕迹掩盖,随着最后的痕迹消散,连别人的记忆中,都不会再有他的影子。 “只是下弦的鬼而已。” 猗窝座是这么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是上弦的鬼,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在那晚,换做猗窝座,玉壶,甚至是堕姬和妓夫太郎,也不会轻易地死在那晚。 再不济也能等到他赶过去,只要他到了,至少能将对方顺利的带走。 但累没能等到他,而凛光以后也再不会等到累。 ———— 猗窝座不知道短暂的沉默中凛光在想什么,说实话,他在乎的程度也很有限,凛光最终愿意将那块破木头扔进壶里了,这就是好消息,至少猗窝座这么认为。 “我在因为合理的事情而生气。” 这是在夜幕降临前的夕阳时,凛光说出的话,猗窝座因为这句话分出眼神,没有开口,但意思是继续往下讲。 “猎鬼人杀了鬼,我却因此而生气。” “这不是很正常吗,跟合理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也并不合理,凛光,你的脑袋已经因为和人类做朋友要坏掉了。” 猗窝座伸出手去点着凛光的脑袋,男孩被他的手指点的脑袋一晃一晃,眼中是茫然,却并未躲开。 “什么?” “你是鬼,我们都是鬼,却被食物叫嚣着要砍下脑袋,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猗窝座不知道凛光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从最早开始就是这样,到现在他依然不明白,因为男孩看着他,那双眼睛从迷茫转换成了更复杂的他难以理解的情绪,最终凛光低着头,安静了很久,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也许是听进去了,又或许没有,但只要凛光表现的正常,听不听得进去又有什么区别。 总归他们是要被猎鬼人追,又要去杀了那些人的。 ———— 凛光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迁怒。 因为炭治郎拿出来的木雕,因为如果那只木雕能落到炭治郎手中,只代表一件事,那天晚上,炭治郎也在那座山上。 但这不能怪炭治郎,杀鬼是猎鬼人的天职,就像吃人是鬼的本能,谁也没有错误可言,区别只是站在哪边,又根据谁的角度去看待那件事。 如果一定有谁是错的,那其实应该是他自己。 他和人类做朋友,就应该想过后果,他也确实想过,想过自己或许会因此被杀死,但他不怕死,所以无所谓。 所以他从不考虑这是否会有别的可能发生,比如,他的朋友杀了他的朋友。 现在就是没有料想过的事发生了。 而凛光,还没有想好他该怎么正确的处理这件事。 第120章 二进宫 凛光久违的被关了禁闭。 在被猗窝座带去见了无惨之后。 说是被关禁闭其实不准确,因为严格来说他没有犯错,这也并不是一种惩罚。正相反,这是无惨对他的一种保护,因为谁都知道,他拥有着比一般鬼更强的能力,却又在最基础的鬼的实力评定方面,有着惨不忍睹的成绩。 说白了,凛光还是打不过那几位上弦。 “真是久违了。” 凛光掉在地板上时还有空和鸣女打招呼。鸣女用沉默作为回答,凛光还记得这位的处事风格,于是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显得失落,他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东看看西看看,觉得这地方好像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又扩充了不少。 “黑死牟大人在吗?” “在。” 这次倒是给出回答了,不仅给了,还很主动却失礼的拨动琴弦,让凛光顺利的直接空降在那间房间。 这其实不合理,他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都能保证是脚先着地,但为什么每次鸣女传走他的时候,先着地的都会是他的尾椎骨? 明明那只拨子提起的时候他都保持着站姿。 “许久未见,您看起来依然很好。” 面对黑死牟时,凛光的语气和用词立刻就换了一套,从狼狈的落地到规整的跪坐也只是一次呼吸。 不论多久,凛光依然会在被那六只眼睛盯上的时候觉得不安,这是生来的压迫感,属于上位者,属于强者,但童磨和猗窝座已经很久没给他带来过这样的压迫感了,或许是因为黑死牟更年长一些? 凛光的脑袋在开溜,脸和嘴却没有,他垂眼看着地上摆放的棋盘,迅速地给自己找到了台阶。 “这是什么?” “棋。” 简洁明了,这样简单的句子倒是不会显得语调异常。 “我能学吗?” “于你而言....这....并不简单。” 这算不算一种委婉的拒绝。凛光不知道,但他从前每次委婉的时候童磨都装作没听懂,学好很难,但学坏很容易,凛光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得出不简单,但我想学。您能教我吗。” “......可以。” 长久地静默后黑死牟给出肯定的回答。 ———— ———— 猗窝座觉得凛光的脑子确实坏了,自从那次回来之后就坏了。 男孩在见到无惨大人的时候毫无顾忌的扑过去,直直的就往对方怀里扎。说实话,两个身高身材都相对接近的男孩却一个成熟一个幼稚的抱在一起时,画面确实有些微妙。 但猗窝座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强,这样的画面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恭顺的垂眼。 “猗窝座前来汇报,无惨大人。如您所见,凛光并未被伤及,下弦一已经确认死亡,凛光的身份也已经彻底暴露。” 无惨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安抚着怀中的男孩,将对方安置在一边才将眼神分给他。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找到我吩咐的东西了吗。” 即使怀中多了一个男孩,而他本鬼也以男孩的姿态站着,无惨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声音,语气,语调,连压迫力都未有半分的弱下来。 “我调查过了,但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也无法确认它是否存在,我未能找到蓝色彼岸花。” 如果说前半部分的汇报还称得上是宾主尽欢,那后半部分猗窝座就是明知面前是薄冰也依然要往上踩了。 “罢了,你退下吧,继续去找,找到了再来跟我汇报。” “是。” 他的记忆到此为止,在被明确下令后他能做出的只是遵从,至于凛光会被如何处置,又会被安排到哪里,就不是他能管得范围。 猗窝座其实不明白,像是凛光这样的存在,为什么不是把他好好地藏起来,而是要大摇大摆的亮出去,让鬼杀队知道他的存在呢......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凛光被藏进了无限城,但糟糕的发展并不会因此有半点改变,怀疑无惨大人的决议是猗窝座不敢也不会的,他只是短暂的好奇过,并且很快就失去了对此的兴趣。 而对于凛光脑子坏掉的观点,是无意间撞上半天狗之后得出的。 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对方知不知道凛光在哪儿,没想到那老家伙还真的知道,说是之前在无限城碰了一次面。 “那,那小子现在天天在和黑死牟阁下下棋。” ? 凛光在和黑死牟下棋? 这一句中的任何几个名词看起来都有问题,组合起来更是。 “大概是脑子真的坏了。” 猗窝座能想到的除了这句也就没别的了。 ———— 凛光从来是个很好的学生,只要不是在他没有天赋的方向上执迷不悟,就不会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产生出什么负面的情绪。 “您赢得次数未免太多了些。” 凛光在输了两百三十七局之后第一次叹气,即使是他大概也很难承受这样的挫败。但黑死牟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因此会让着他的样子,而凛光看起来也没有半分会因此放弃的样子。 “....你....学得很快。” 黑子落下,每一步都是锋芒毕露,白子每次落下都显得仓皇,在刀光剑影中寻找一线生机。 “能得到您如此的夸奖,不胜惶恐,受宠若惊。” 凛光微皱着眉,一边给出回应一边思考着怎么样能让这盘棋看起来输的不那么难看。 “你....就准备....一直....这样吗。” 黑死牟在凛光输了第三百二十六次的时候开口,黑子被那只手随意地一扫就齐齐整整归回盒中,凛光则在那之后将白子扫进盒里,等着新一局的开始。 “我只是还没想到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白子被拇指弹起,在空中旋转着落在掌心,又被如法炮制着再次抛起,一种枯燥的游戏,凛光却很喜欢。 “或许....你可以....练些别的。” 那颗白子落在掌心,却没有再次飞起,那颗脑袋抬起,看向黑死牟,脸上的表情并不很惊讶。凛光几乎没有思考太久,就点了头。 “好啊。” 这成为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苦难的源头。 —————————————— —————————————— 【tips: 其实小凛光现在就是在手段很拙劣的逃避现实,他不想杀了朋友,甚至希望拯救他的朋友,但从前他不会,因为他是鬼。而现在他不能,因为他不是人。】 第121章 猫头鹰の集会 杏寿郎在回家的列车上做了个梦。 梦中的内容与他在那趟无限列车上梦到的内容一致,是关于他上次回家时的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那次,他带回了一个名为凛光的男孩的消息。 ———— “父亲!我回来了!” 高昂的语调所能得到的只是无声的沉默。 男人躺在那里,盖着被子,脑袋枕着手臂,头顶还放着一壶酒,另一只手上是被随意卷起的根本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的书。 冷漠并没有浇灭杏寿郎的热情,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父亲,也已经习惯了成为弟弟的榜样,作为儿子,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认真的将之前的表现如实汇报,将这次任务的顺利陈述一遍,来让父亲得知消息。 对方是否会回应,又是否会继续打击他,对于他而言,是不会去提前考虑的事。 “这次的任务就是如此了。” 依然是沉默,书本被翻了一页,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从前倒是还会嘲讽几句,等他说完了还会让他出去,但最近,父亲越来越沉默了,和他们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成为了炎柱对父亲而言反而是什么令人抬不起头的事。 杏寿郎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父亲能像是原来那样精神起来,千寿郎的年纪太小,他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杏寿郎记得,他记得父亲曾经是如何阳光开朗的人,如何热情的教导他剑术,跟他讲述着每次出任务时的精彩表现。 只是在后来的一次,他似乎遭受到了什么打击,而在母亲离世后,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父亲就那样突然地,被抽去了骨头一样,失去了一切劲头。 那份如火的热情,似乎随着母亲一起被埋葬在了地面之下。 “除此以外,我还在列车上遇到了一个也许您认识的人。是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他说他叫凛光......” 书本被甩出,从他的脸侧擦过,速度很快,重重砸在墙上。从磕碰的声音和落在地面已经褶皱的书页看得出力道极重。 “谁让你提起这个名字的。” 男人终于坐起身,不仅坐起身,还转过身面对着他,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好,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那张脸上的表情完全是糟透了。紧皱的眉,板起的脸,连撑着身体的手掌都暴起青筋。 “谁允许你说这个名字的。” 低沉嘶哑的语调彰显着愤怒与不满,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是杏寿郎许久未见的鲜活情绪,可惜的是那不是高兴而是愤怒。 “那是我在列车上遇到的男孩!父亲!凛光说他认识您,说从很多年前就认识了!所以我想!至少回来告诉您一声!” 这次飞起的是酒壶,砸在墙上时碎片四散开,用的力气比起刚才的那本书,只大不小,酒水溅在杏寿郎的脸上,他却依然稳稳的跪坐着,脸上依然是微笑,那双眼睛迎上暴怒的视线也不避不闪。 “他询问我您是否健康!我如实回答了!他一开始看到我的时候,还说出了您的名字!我想说不定你们真的认识!” 这份热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回应他的依然是愤怒的咆哮。 “滚出去!不许再提起这个名字!” 沙哑,却有力,洪亮到杏寿郎也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份震怒,于是他应声,鞠躬,顺从的从这间屋子离开。 父亲的表现毫无疑问是最好的证明,凛光确实是父亲所认识的人,只是为什么父亲的表现却这么奇怪呢。 问题无法从父亲的身上找到答案,他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便只剩下一个。 “既然如此!下次就好好问问凛光吧!” ———— 每一次的出门其实都像是一场赌局。 唯一的筹码是杏寿郎自己的命,而唯一可信的是手下的日轮刀,想夺走筹码的鬼很多,但杏寿郎一直有着坚持下去的理由,于是更多时候获取胜利的都是他。 但除此之外,他也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有时候是好消息,有时候则不一定。 像是这次,这就不能算是好消息。 上次回来时,他带回凛光的消息,最后的结局是被父亲愤怒的赶了出去。 那么这次,他又该怎么告诉父亲,所谓的朋友其实是鬼的事呢。 —— 杏寿郎想了一路,但并没有答案。 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如实交代,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知父亲,至于后果,他不知道,如果父亲真的是凛光所说的朋友,那对方受到的打击也许会远胜于他。 毕竟那是父亲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 但杏寿郎也并不想瞒着父亲这件事,如果凛光说的没错,那槙寿郎作为其中的参与者,就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漫长的回家路在思考中变得短暂,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家门前,千寿郎高兴地欢迎他再一次带着自己的命回到这个家。 询问后得知父亲依然每日醉酒,依然更多只是待在那间屋子里,不知晨昏不问世事的混沌的度日子。 “待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靠过来,懂吗,千寿郎。” 杏寿郎轻轻抚摸过千寿郎的脑袋,短发被捋顺,他轻声安抚着弟弟,对方虽然有些不理解,但想到每次父亲面对兄长时的态度,还是听话的点头,干脆带着扫帚走出院子,去清扫门前的那片空地,将屋内的空间留给他们。 一路走来时做好的心理准备其实并没有用,在跪坐下来后,在开口之前,杏寿郎听到了自己不自觉快起来的心跳声。 “父亲。凛光....” 书本被一瞬加重的力道捏的变形,在可能的咆哮出现之前杏寿郎先一步将后半句话说完。 “其实是鬼!” 没有咆哮,没有什么东西被砸出来,没有什么东西被摔掉,有的只是寂静,异常的寂静。 似乎空气都在瞬间被凝固了。 ———————————————— ———————————————— 【tips: 不知道有没有人还记得,凛光好奇杏寿郎的梦中是否有他的一席之地。 好消息是,有。 坏消息是,他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了。】 第122章 老猫头鹰の记事录 世上总有些事情是脱离人的掌控的。 比如四季更替,比如生离死别。 槙寿郎在他的前半生都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合格的剑士,一个优秀的猎鬼人,一个称职的丈夫,他有过很多的头衔,也确实做出过很多值得骄傲的事,他有聪敏贤惠的妻子,有听话懂事的儿子,有炎柱的头衔,有主公的认可,他得到过很多很多。 所以在失去什么时,才会尤为不适应。 ———— 故事要从很多年前讲起了,那时候他才刚刚从父亲的手中接下了炎柱的位置,一个家庭中出了两个柱,换做别人大概会骄傲的不行,但对于世代都是猎鬼人的炼狱家,却并不是什么很少见的事。 父亲对他期望很高,这份无形的期待是一份前进的动力,也是一份压力,沉沉的担子无声无息的压在肩头。槙寿郎因此不断前行,努力完成任务,努力训练,希望自己可以顺利的承担起这一切,能让父亲满意,能让母亲骄傲,能让自己因此抬起头。 相遇完全是偶然。 在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男孩,一个,有点奇怪的男孩。 初见时,男孩像是走丢了,呆呆地昂着脑袋,站在路灯下,那双眼睛就直溜溜的盯着头顶的路灯。 很自然的,他走过去问了,那就是缘分开始的时候。 那是一种必然,如火的热情是炼狱家世代流淌在血液中的本能,他一定会对一个站在路边无家可归的男孩伸出援手。 但相遇却是巧合,那似乎就是一种说不清的命中注定了。 之后的事情似乎都是为了印证这一猜想,因为巧合,因为必然,在一次次的接触后,一次次的相处时,槙寿郎对这个叫凛光的男孩产生了怀疑,也因此有过试探,好在男孩从不在意,也都通过了那些考核,男孩证明了自己,得到了一份来自于槙寿郎的信任。 在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长,他们走在一起,两只手牵着,槙寿郎清楚的知道,在这一刻,他们成为了不会再有芥蒂的朋友。 可惜的是那并不是美好的序章,而是噩梦的开始。 男孩的身体不好,那也是槙寿郎在那晚才真正知道的消息。从前他只是听凛光那么说,却从没有真的认为在夜晚自己到处跑还赤着脚的男孩会有什么健康方面的问题,但那晚他亲自陪同,亲眼见证,亲耳聆听。 其实用身体不好来形容,是有些太委婉了,因为那晚医者语气沉重却明确的给男孩下了死亡通知书。 冰凉的手不是因为那天赤着脚,也不是因为夜风微凉,吃不了多少不是因为肚子不饿,最终吐出来也不是因为吃多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风中残烛的身体支撑不住那样一个自由随性的灵魂。 —— 槙寿郎用很久才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凛光可能会死,可能随时都会死,也许明天再去的时候,凛光就已经不在了,他做好了准备。 但凛光没死,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脆弱,却顽强,就这样活了下来。 凛光见证了他与瑠火的爱情,见证了他第一次成为父亲的喜悦,甚至他们还一起讨论过孩子的名字。 槙寿郎开玩笑说他们以后相见时一定会很有趣,因为那是凛光从未见过却又已经熟悉的男孩,凛光要是看见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杏寿郎,脸上一定会露出有趣的表情。 槙寿郎对未来充满期待。 于是又一次的和凛光道别。 没有很隆重,没有很严肃,没有很正经,只是普通的又一次分别,他们会在不久后再次相见,那次也许他会偷偷的将杏寿郎带来让凛光见一见,只要瞒过瑠火就行了。 但没有这样的机会给他。 凛光不见了。 这也是委婉的说法。 那栋原来宏伟的住宅只留下框架,焦黑的颜色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遭受了怎样的一场灾难。 火烧的太大了,几乎照亮了夜晚。水扑不灭,只能等木头燃尽,于是在废墟中他们也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除了尘埃,什么也不剩。这是曾围观那场不幸的人所说的。 槙寿郎想象不到那是怎么样的场景,却又能在每个字涌入耳中时,浮现出相对应的画面,滔天的火焰,将黑暗点亮,远远地就能看到,站在这里时大概还会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炽热。 槙寿郎曾深爱着他所得到的一切,包括对于炎之呼吸的热情。 “槙寿郎像是火焰一样。” 在那个他不在的晚上,男孩面对这场火焰时,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呢。 槙寿郎问自己。 他不知道,但只是这样想,他就觉得似乎有火焰在胸口焚烧了。 凛光的离去像是一个引子。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得到了多少,也并不珍惜,于是上天开始收回给予他的。 凛光从此再无音讯。而他得知了炎之呼吸的真相。鬼杀队的人一届不如一届,顶上来的新人根本无法承担起重任。 瑠火的离世就是落在他身上的最后那根稻草。 深深埋在地下的似乎不只有沉睡的妻子,还有她最熟悉的丈夫。一场葬礼所埋葬的,是两个清澈的灵魂。 ———— 杏寿郎是他的儿子,和他像极了,不只是单纯的外表,又或者言语的表达,更深处也是一样的,他们有着一样的热情,一样开朗,阳光,积极,对未来的一切充满期待。 但未来到底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呢。 槙寿郎几乎能在杏寿郎的身上找到自己十几岁时的影子,那时候的他,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充满干劲,不,也不全一样,他的儿子更优秀,那是如火焰一般耀眼的天赋。 杏寿郎会成为优秀的猎鬼人,会成为优秀的炎柱,比他,比他的父亲都更强。 槙寿郎能看出来。 但那有什么意义呢。 不断地猎杀恶鬼,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并不是被上天所眷顾的人,不是会被神明垂怜的人,即使是那样耀眼的天赋,即使是那样优秀的孩子,如果被送上那样的战场,最后迎接他的,大抵也只会是死亡罢了。 连不会上战场的孩子和女人都会死去,更何况是杏寿郎。 他不是什么值得被人赞扬的存在,槙寿郎想。 他其实很自私,自私到希望他的儿子可以安然度过这一生,哪怕会怨恨他一辈子。 一百二十三 小猫头鹰の秘密 即使距离屋子已经足够远,千寿郎其实也能听见屋子里的声音,兄长总是如此,即使是面对已经颓废的父亲,也是那副热情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兄长本就是那样的人,又或者,其实兄长也在希望能靠着那样的情绪来触动像是熄灭柴火一样沉默的父亲。 可惜的是父亲并不因为兄长的所作所为而有半分像是被鼓舞到的样子,依然颓废,依然沉默,依然暴躁,依然沉迷于醉酒后的失控。 父亲也许不会再回到当初的样子了,那是千寿郎所不知道,只存在于兄长口中的样子。 兄长说,父亲从前不是那样的,说从前父亲是炎柱,也曾经很热情的教导他们,只是因为母亲的离去,才会一蹶不振的。 千寿郎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但他相信兄长,因此也相信父亲是因此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当然,也不排除也许是因为他也希望那才是真实。 激昂的语调逐渐平息,似乎是讲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屋子里寂静的可怕,像是凛冬的清晨,阴云飘在天上,厚厚的一层,将太阳完全遮挡,一丝阳光也无法露出来。 这让他想起了那年的冬日。那是一个真正的冬日的早晨。 就如同现在一样,寂静,安宁。 ———— ————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厚重的雪堆积在院中,也堆在门外。 兄长还未归家,而父亲还未苏醒,千寿郎早早的睁开眼,其实也可以再睡一会儿的,冬天的太阳总是出的更晚些,而厚重的云层还在天上,也许不久后还会有雪落下。 但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换上衣服,去打扫起院中的落雪,希望能借此消磨杏寿郎不在家的时间。 街道很安静,更多人家还没醒来,只有扫帚清扫落雪的声音回荡,反而能让人焦躁的心变得宁静。 千寿郎就是在那时候注意到那个男孩的。 他不知道男孩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那里待了多久,怎么会一点声音也没有,是怎么上去的,又为什么会选择待在那里。 只是在他注意到的时候,男孩就已经挂在墙头了,胳膊上枕着脑袋,那双蓝色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他,四目相对,对方也没有跑开,只是好像在好奇一样的歪了脑袋,那双眼睛眨了眨。 “那上面很危险,要是摔下来的话,就麻烦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但千寿郎第一反应还是那高墙明显不是孩子应该待着的地方,男孩听到了他的话,眨了眨眼,朝着周围扫了一圈,确认周围除了他们以外谁也没有,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转身从墙头消失了。 千寿郎下意识的追出去,院外的高墙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堆积的桌椅,没有柴草,没有木箱,高墙之下站着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男孩。 “你,没事吗?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了,没问题吗?” 他抬起头看向围墙,又看了看男孩,不确定的语气中充斥着担忧。 男孩也许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又或者听出了他的忧虑,选择了走上前,洁白的雪地被留下一个个清晰地脚印,男孩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转了一圈。 “如你所见,毫发无损。” 语气中甚至稍微有些骄傲。 “你不冷吗......” 但令男孩没想到的是千寿郎将重点放在了他赤裸的双脚上,从他迈开腿开始,千寿郎就在担心这个问题了,不仅如此,男孩脸上也很苍白,身上的衣服非常单薄完全不像是冬天该有的装扮。 “不会。我觉得还好。你是炼狱家的孩子吗?” 男孩完全不在意他的担忧,伸出手指向那写着炼狱的门牌,千寿郎点了点头。 “是的......你” “你叫杏寿郎?” 在千寿郎说出更多之前,男孩就已经迅速的追问。 “不,不是的,我叫千寿郎,炼狱千寿郎,杏寿郎是我的兄长。你是来找他的吗?” 千寿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来他们家找人,也不明白为什么男孩从刚才开始就用着很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就像见到了什么很稀有的生物一样。 “你的父亲是槙寿郎对吗?炼狱槙寿郎?” 男孩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出了新的问题,千寿郎一向很有耐心也很讲礼貌,所以即使男孩有些失礼的靠近也只是轻轻点头。 “是的,家父是炼狱槙寿郎,你是来找父亲的?他正在休息,或许需要你稍微等等。” “不,没事,我并不准备拜访他。” 在千寿郎做出指引之前,男孩就又一次的开口,这次更快,摇了摇头又摆摆手,继续将好奇的目光放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的扫视着,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真的一样啊......” 男孩的声音很轻,轻到千寿郎不确定自己到底听清了没有。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男孩摇了摇头,终于将那双眼睛从他的身上挪开,转而好奇的朝着院子里张望。 “要进来稍微坐坐吗?” 千寿郎试探的提出建议。男孩抱着胳膊,手掌摸着下巴,像什么小大人一样陷入思考,千寿郎则歪着脑袋看向他,揣测着他犹豫的原因。 “不会打扰到父亲的。只在我那里稍微休息就可以,家里还有些点心,或许你会喜欢......” 男孩的眼睛明显亮起来了。 —— 其实他不该这么轻易地将来路不明的孩子带进家里的。 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兄长知道了也许也会有些不放心,但千寿郎还是那么做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兄长的日子实在寂寞,又或者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孤独,亦或者,只是因为男孩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取暖的地方,他看起来像是快要死了。 “还合你的口味吗?” 这样的话其实有些多余了,男孩看起来并不挑嘴,摆在他面前的零食都被他吃了个干净,连茶水都没留下一滴。 “贸然来访,实在抱歉,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很正式的用语,正式的甚至有些超过了,这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接受的感谢。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 似乎是被男孩所感染,他的用词也下意识的更恭敬了些。 两个男孩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这其中的奥妙,在短暂的沉默后都忍不住轻轻的笑出声。 那其实是个很有趣的男孩,他知道的很多,像是兄长一样,很博学,见识的东西似乎也很多,能描述出很多千寿郎并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或是场景。 “这个,给你。” 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只雕刻有些粗糙却很可爱的猫头鹰小木雕,猫头鹰的眼睛圆溜溜的,炸起的毛有点像是他的兄长。 “我可以收下这个吗?” 这不算是很贵重的礼物,却实在是很有心意。 “当然可以,作为感谢你的招待我的回礼。” 男孩朝他露出笑容。 —— 男孩就像是来时一样,在父亲出门之前,就悄无声息的走了,千寿郎甚至忘了跟他询问姓名,等他意识到这件事而追出去时,街道上空空荡荡,那片雪地上甚至连脚印都没留下,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只有那只木雕安静的躺在他的手中,证明那并不是一场回笼觉产生的虚幻梦境。 ———— ———— 男孩没说他是来做什么的,走时也只说当他没来过,而从那以后,千寿郎也确实再没遇见他。 千寿郎从怀中摸出那只木雕,圆溜溜的大眼睛,炸开的毛,他一直觉得这只猫头鹰看起来很像是兄长,不然男孩为什么会找到他家来,只能是兄长帮助过的孩子才会特意招来这里才对。 但男孩见到他时,说出的却是兄长的名字。 那代表男孩其实并没见过兄长。 千寿郎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眼前是炼狱家的门牌。 —— “你叫杏寿郎?” “你的父亲是槙寿郎对吗?炼狱槙寿郎?” “不,没事,我不准备拜访他。” —— 那天的一切浮现在眼前,男孩脸上的失落,好奇,期待,最后的摇头。 也许,男孩并不是来找兄长的...... 手中的猫头鹰被调转到背后,那里炸起的毛并不是一簇而是两簇,但兄长从来只会束起一缕而已。 —————————————— —————————————— 【tips: 之前无限列车的时候提到了千寿郎,但是一直没正式描写的小伏笔(翻笔记)终于是让我写出来了。(潇洒的合上笔记) 是之前流浪时候的小故事,还没见过杏寿郎。也没遇到过颓废后的槙寿郎,见到了说不定会挺伤心,槙寿郎估计不会伤心,会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猫头鹰木雕确实是槙寿郎,其实这才是最早期的成果,因为槙寿郎陪了他很久,还请他吃饭,但很可惜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后来因为身份死了,也就彻底没机会送出去。 虽然当时没见到杏寿郎,但看到千寿郎和槙寿郎长的一模一样,也算是如了槙寿郎的愿。】 一百二十四 隐秘的真相 槙寿郎觉得杏寿郎疯了。 觉得自己的儿子疯了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不论是事情本身,还是他会产生的这种想法,这都不能被称之为是好事。 所以他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说是疯了不如说是有人故意引导,让他认为杏寿郎疯了,这样听起来就合理的多。 不然为什么杏寿郎会提起那个名字。 “他说他叫凛光......” 几乎是瞬间,全身的肌肉从松懈到紧绷,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书本被当做刀刃狠狠丢出,撞在墙面的巨响象征着他胸腔中熊熊的怒火。 “谁让你提起这个名字的。” 杏寿郎不可能知道凛光的名字,那孩子死了那么多年,他不可能真的知道那个男孩,凛光死了,连骨头都没留下的死成了不知道哪里的尘埃。 是以前的敌人吗,还是意见不合的某个谁,是谁告诉了杏寿郎这个名字,又是谁故意要他提起这个名字。他又怎么敢这么轻易地提起这个名字。 “谁允许你说这个名字的。” 这是迁怒,这是。槙寿郎清晰地知道,并且清晰确切的表达。 这是不被允许提起的名字,象征着不被允许提起的过去,那是和瑠火一起被埋葬于地下的,属于槙寿郎灵魂的一部分。 “那是我在列车上遇到的男孩!父亲!凛光说他认识您,说从很多年前就认识了!所以我想!至少回来告诉您一声!” 愤怒难以遏制,酒壶碎裂成片,酒水洒落满地,飞溅起的碎片差点就会划破杏寿郎的脸颊,可那臭小子还是不知道住嘴。 “他询问我您是否健康!我如实回答了!他一开始看到我的时候,还说出了您的名字!我想说不定你们真的认识!” 那双执着注视着他的双眼就像是曾经的他,又像是过去那个男孩,这样的认知让槙寿郎的怒火达到顶点,胸腔内的野兽顶着他的皮囊朝着他的儿子发出咆哮。 “滚出去!不许再提起这个名字!” 门被重新关上,一切归于平静,除了他的心。 凛光早就死了,他不知道杏寿郎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也不知道他到底又了解到了多少,更想不出告诉他这一切的人想要做什么,而杏寿郎真的将这一切消息带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问题太多了,他一个也不想思考。 他只希望一切就只是继续下去,保持现状,继续下去,死了的人就那么死了,活着的人就这么继续活着,就这样。 —— 槙寿郎本以为这样的一次教训足够让杏寿郎记住在他的后半生最好都别再提起那个禁忌一般的名字。 但杏寿郎显然并不这么想。 “父亲。凛光....” 那小子热情的像是火焰,而这次,火焰烧到了他的身上。 “其实是鬼!” 槙寿郎其实不确定自己的脑子和耳朵到底是哪个出了问题,又或者其实出问题的是面前的杏寿郎,或许他真的疯了,才会能够说出这样的浑话。 巨大的愤怒在一瞬间几乎消失,槙寿郎甚至觉得他不再生气了,他几乎要发笑。 “杏寿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面前的小子了。 对方因为久违的呼唤稍微顿了一下,但依然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坚决而肯定,连语气也是。 “是的!我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是说!凛光!是鬼!” 槙寿郎觉得现在快要疯掉的是他了。 他可以从杏寿郎细微的动作中窥探到他自己给对方带来的压迫感有多强。 规整扶在膝盖上的双手连每根指头都在紧绷,呼吸变得更沉,喉结在无意识滚动,大抵背后都被冷汗浸透了,但杏寿郎依然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不避不闪,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这确实很令人难以相信!直到凛光自己表露身份之前我都没能发现这点!但他确实被上弦之三带走了!而且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数字!是上弦零!他确实是鬼没错!” 这很难理解,这段话很难理解,这件事很难理解,这一切完全超乎了槙寿郎的脑袋所能思考的范围。 凛光是鬼?那个脆弱到像是一阵风都能吹散的男孩,是鬼? 怎么可能? 如果是鬼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凛光的身上没有半点属于鬼的气息,没有伤害性,没有攻击性,理智、善良、温顺,像是月光一样在沐浴着别人的小家伙,是鬼? 就算抛开那一切不谈,怎么可能,槙寿郎清晰地记得,他怀疑过凛光的。因为男孩的身高、体型、容貌、甚至重量都几乎没有多少改变,但那都是因为那副病弱的身子才对。 他用紫藤花实验过,用人类的食物试探过,他们遇到过鬼,凛光对于受伤的人不会产生半点不对劲,他怎么可能是鬼呢.....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认错了,凛光早就死了,也许你只是遇到了一个叫凛光的鬼而已,或者那只鬼就是杀了凛光的元凶,对,一定是这样没错,那孩子不可能是鬼,我知道的......” 槙寿郎轻声的自言自语,他的逻辑和理智混沌在一起,被酒精麻痹太久的大脑无法清晰地理出客观的结论,他不得不对杏寿郎的推论做出质疑,从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 ———— ———— 愤怒没有降临,相比料想中的震惊,男人的反应几乎冷静到可怕,杏寿郎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那是曾经身为柱的父亲时至今日依然保留的能够将他压制的实力。 但这样的压迫感并没能持续很久。 明明只是将所见的一切陈述,但这样的言语却比平日里的任何一次看起来都具有杀伤力,杏寿郎能清晰地看见槙寿郎脸上的表情变化。 从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宁静的冷漠,到听到他说出全部的错愕,那种错愕维持了很久,那颗脑袋垂下去,撑在地面的手掌缓缓收紧,血管清晰的暴起。 —— 这是杏寿郎所没有见过的父亲的样子。 他见过父亲颓废的样子,见过父亲醉酒的样子,见过父亲的愤怒,欢喜,哀伤,但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似乎是不信他的话,却又支离破碎的阐述着没人能听懂的话,相比一个成年人,此刻的父亲,甚至比留在外面的千寿郎看起来更不成熟。 “父亲。这次的柱合会议,主公邀请了您一起,希望您能与我一同前往。这是主公早上让餸鸦送来的,希望您至少愿意看一下。” 杏寿郎并没有说更多,他将那封折起的信件从怀中掏出,放在地面,朝着面前的男人推去,随后站起身,鞠躬行礼,顺从的暂时离开。 杏寿郎并不知道父亲和凛光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但如果凛光真的是鬼,又真的和如他所说的那样,和父亲认识了很多很多年。 那现在才知道凛光是鬼的父亲大概正承受着杏寿郎所无法想象的痛苦。 身为儿子,他不该继续留在那里去目睹那一切了。 —————————————— —————————————— 【tips: 之前说的部分正式出炉了。 关于为什么杏寿郎回去跟槙寿郎说了凛光的事,槙寿郎却还是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的那档子事儿。 其实说得简单点打个比方,就像是你是警察世家,然后你隔壁家有个很听话可爱的弟弟,最喜欢跟在你身后和你一起玩,因为他不怕被丢在门口的死狗又不愿意跟你去警局你以为他是罪犯,结果查了之后发现这人没案底,你就安心了,继续和他做朋友。 后来他陪你一起长大,他一直重病缠身,你天天担心,但好在他一直都坚持下来了,听着你结婚,生子,然后某天你去上班,一回来发现隔壁家被烧了,灰都没剩下。 你之后都会经常因此伤心,结果某天回家,你儿子跟你说他见到那个早死透了的孩子,还说替那孩子来问你是否身体健康。 你当然身体健康,健康到能把你儿子和那个告诉你儿子这一切的混蛋的脖子都拧断,来告诉他们别拿死了的人来开你的玩笑。 但那是你儿子,你没动手,只是在他蹬鼻子上脸的时候让他滚。 然后你儿子半个月后回来,告诉你。 “父亲,那小孩儿是连环杀人犯。” 现在问,你的感想。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槙寿郎意识中凛光就是死了,杏寿郎莫名其妙提起那个死了的孩子就跟在蝴蝶忍面前提她姐,在炭治郎面前提他爸,在实弥面前提他妈差不多一个效果。 虽然凛光不是‘被鬼杀死’的,但某种程度上在槙寿郎看来比那还惨。】 一百二十五 柱の集合 这绝对是炭治郎见到过最具有压迫感的场景了。 不死川先生和义勇先生僵持着,伊黑先生抱着胳膊站在不死川先生身后,那里的气氛几乎凝固住了。 忍小姐在和甘露寺小姐谈话,至于悲鸣屿先生,他什么都不做的站在那里炭治郎都觉得呼吸很沉重了。 为什么这群人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被叫过来要和主公大人聊聊的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柱在这里,如果是这群人要开会的话,那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炭治郎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的几乎快要冒烟了,上次见到这群人这样的阵仗还是在柱合会议上,这次没有带着祢豆子过来真是正确的决定。 “灶门少年!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啊!” 熟悉的声音让炭治郎瞬间打起了精神,他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扭过头,出现在视线中的不出意料是那双精神百倍的大眼睛。 “炼狱......先生?” 从欢喜的开口到迟疑的轻声只需要第二位有着张扬发色和大眼珠子的男人出现,炭治郎抬起头看了看更高大的那位,又看了看朝他走来的炼狱先生,眼睛也越睁越大。 那是谁?炼狱家的谁吗?看起来好像!唔!还有好重的酒味! “这位是我的父亲,也是前任炎柱,这次被主公一起邀请来了!父亲!这位是灶门少年!我和您提起过!是一位很有潜力的后辈!” 炼狱很自然的做着介绍,炭治郎也正式的将目光投过去。 “炼狱先生您好!我叫灶门炭治郎!” “知道了......” 可惜的是对方看起来对他并没有兴趣,甚至连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一点,而炼狱先生看起来对此一副习惯了的样子,炭治郎觉得在心里猜测对方的家庭成员作风并不礼貌,只好装作没注意到的也看向一边,这时候才注意到那位姓时透的男孩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现在这里已经有八个柱了......所以到底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应该先离开才对啊。 “炼狱先生刚才说......令尊是被产屋敷先生邀请来的......?” 炭治郎不断运转的大脑迟钝的抓住了一条关键信息。 “是啊!你不是也被邀请来了吗!这次据说是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们!所以不止召回了各位柱,还邀请了以前曾经是柱的前辈,父亲就是这样被叫来的!” 炼狱端着胳膊,一本正经的开口,一如以为洪亮的声音让炭治郎安心之余又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是探讨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叫他来?是和祢豆子有关的事情吗?但那又为什么要叫来炼狱先生的父亲呢......而且听炼狱先生的说法,被邀请来的似乎不止前任炎柱一人,还叫了别人。 这就让他更不理解了,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又为什么会叫来他? “我是不是应该先离开这里才对......既然被邀请的都是这么重要的柱,我是不是该晚点来......” 炭治郎有些不确定的朝着炼狱开口询问,对方眨了眨眼,肯定的摇头。 “既然主公也邀请了你来!那肯定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怎么能走呢!” “但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我该留在这里的样子......” 炭治郎用手指挠了挠脸侧,声音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全都是柱,又好像不是关于祢豆子的事情,这种情况怎么看都像是他需要回避的才对,就像是上次谈完祢豆子的事情,他不就被提前请出去了吗...... “不。这次你必须留下。”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极其让人心安,炭治郎几乎是震惊的回头。 “鳞泷先生?!” 不确定中透着惊讶,从表情和语气都能轻易看出他的情绪。 “左近次....你也被产屋敷叫来了吗。” 炼狱的语气谈不上愉快。 “槙寿郎。倒是很久没见了。没想到隐退之后却还有机会相见......你也见过那孩子是吗。” 鳞泷只微微偏头,槙寿郎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烦躁再到冷漠也只在很短的瞬间。 那孩子?炭治郎这次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是孩子,以他的角度最快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但他并不确定他所想的答案是否正确。 但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那个男孩......他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柱会聚集在这里也就不显得奇怪......毕竟那是上弦零。 零,那代表什么。没人知道。鬼杀队一直所知道的都是十二鬼月,上弦六只鬼,下弦六只鬼,数百年来都是如此。 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上弦零,没人知道,即使是产屋敷先生,在听到他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平淡的说在此前从未听过这样的事。 但如果真的是为了凛光的事情......又为什么会叫来鳞泷先生和炼狱先生的父亲? 难道他们也曾遭遇过凛光吗?怎么可能呢...... “鳞泷先生,您说的孩子是......” 虽然这样的询问也许会有些失礼,但炭治郎还是希望能在会议开始之前稍微获取一些消息。 “你猜想的没错。炭治郎。是凛光。我见过那孩子,在你来之前就见过他......” 鳞泷先生轻轻点头,却在开口的瞬间,连周身的气场都沉重了不少。 “但当时我并未看出他是鬼。是在遇到了祢豆子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孩子身上的很多地方都实在不合理。在那之后我就将关于他的事情禀告了主公。” 鳞泷的语气称得上低落,炭治郎几乎没见过鳞泷先生有这样的语气,连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也透露出伤心和失落。炭治郎不知道那份失落是因为曾经的孩子原来是鬼,还是因为没能认出那是鬼而错失了提前斩杀的机会。 有这样反应的不只是鳞泷先生,炼狱先生的父亲,另一位更年长的炼狱先生,他在来时身上散发着愤怒的味道,虽然后来逐渐淡化,却也很清晰,但在现在,自从鳞泷先生说出凛光的名字之后,那种愤怒,已经完全消散,变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的悲哀,甚至超过了他在蜘蛛山上时,从下弦之伍身上闻到的味道。 好沉重的味道。 现在炭治郎可以确信,炼狱先生一定也是见过凛光的,甚至比他们中的任何人与凛光相处的都要更久,他们之间产生了浓厚的羁绊,所以在真相被揭晓之后,他才会如此的悲伤。 炭治郎是完全能理解那种悲哀的,他在意识到凛光的是鬼的时候,也有着类似的心情,他们只是短暂的相处过,他就已经那样难过,更何况是和凛光相处过更久的别人呢...... 虽然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会被邀请来,但炭治郎却一点也不因为他的收获而感到高兴。 他希望鬼消失,却不希望凛光消失,这是很矛盾的想法,也难以去告知他人,那些柱大概会很难认同他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吧...... 第126章 柱合会议(一) 本就谈不上安静的环境在到来的人逐渐增加后变得更加热络。 叙旧的有,闲聊的有,交换信息的有,快要打起来的有,自然,想要劝架和已经开始拉架的也有。 “富冈你小子果然是欠打啊——什么叫和我们不一样,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吗!我要折断你的手脚再拧断你的脖子!” 这是不死川的声音。 “哎哎哎......主公大人就快来了,现在打起来不太好吧......” 这是甘露寺的声音。 “富冈是需要一些教训,不用管他。” 这是伊黑的声音。 “同为鬼杀队的成员!动手可是不对的!要一起努力才行!” 这个最好辨别的,当然是属于更年轻的那位炼狱的声音。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炭治郎甚至有些紧张不起来了。明明都是柱,但不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互相之间的氛围都很奇怪啊...... 并不狭窄的庭院被这样一群活力充沛的人填满,于是也莫名显得有些拥挤。 让这场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叫停的是那两个女孩子的声音。 “主公大人驾到。” 轻柔温和的嗓音却成功的让一整个院中的所有人都回过头,又在看清来人身影的瞬间恭恭敬敬的半跪在地上。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但炭治郎还是不免为此感到惊讶,那样的一群人,却被主公大人这样的男人轻易地完全管制住,甚至是炼狱先生和鳞泷先生都跟着行礼。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啊......在不是应当举行柱合会议的时间将大家叫来,辛苦各位了。” “谈不得辛苦,能为主公大人分忧解难实在感到荣幸,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这也不是炭治郎第一次见到不死川开口,但即使见过一次,还是觉得内心难以接受,明明一分钟之前他看起来还准备直接上手拧断义勇先生的脖子,现在却比谁都恭敬的在正经说话,看起来就像是受过优良教育又乖顺懂事的好孩子一样。 “恕我冒昧,但很难无法遏制好奇,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进行集合,还叫来了已经隐退的柱。” 实弥抬起头,依然是比起平日不知道冷静了多少的声音,那双眼睛自然地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 “这正是我要说的。炭治郎和杏寿郎带回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他们遭遇到了两位上弦,分别是上弦之三,和上弦之零......” 平淡语调所讲述的消息就像是丢进湖泊的一枚石子,轻易地激起回荡在整片湖面的波纹。 “上弦.....零?” “喂喂喂,十二鬼月不是从一到六吗?下弦最强的是下弦一,上弦最强的是上弦一,上弦零是怎么回事?炼狱,你的眼睛不会出问题了吧。” “上弦零?这样的消息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华丽啊!” “哎?怎么会有零呢?不是只有一到六吗?” 纷纷的议论声难以遏制的弥漫,但随着产屋敷将手指抵在唇边,整个场地内又瞬间安静下来。 “我知道各位都有很多的疑问,我也对此感到惊讶,上弦零,是我们数千年来从未见到过的存在,他的实力如何,又为什么会被写上零,这一切都是谜题,所以我邀请来了曾经与那位上弦零相处过的前任柱们,希望大家都能了解到这些信息。” 众人的视线从上到下,自然的落向了站在一边的鳞泷和炼狱身上。 “如主公大人所说,我确实曾在多年前遇到过那个男孩,但即使是以我多年与鬼交战的经验,也无法发现那个名为凛光的男孩是鬼,我只是发现了他的身上有着别的鬼留下的血鬼术产物,所以一度认为他是被恶鬼盯上的猎物。” 首先站出来讲述的是鳞泷,语气平淡,却掩不住丝丝缕缕流露出的沉重。 而有了人开头,自然就得有人继续接下去,视线从鳞泷的身上落在了炼狱身上,男人皱着眉板着脸,表情糟糕的可怕,却最终开了口。 “我在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他,那时候我才刚成为炎柱,我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一开始也怀疑过他的身份,但他并不会畏惧紫藤花的味道,对人类的食物也表现出了兴趣,并且像是人类一样能分辨食物的味道,所以我一度认为他只是身体不好的孩子。” 相比鳞泷,炼狱的语气就糟的多,越是说着,眉就皱的越紧,看起来也就越显得烦躁。 “等等,凛光......男孩......” 不死川在短暂的寂静中却突兀的发出声音,他觉得他听过这个名字,只是那似乎是许久之前的记忆,见过的人太多,见过的鬼更多,他需要思考才能唤醒那个关于列车上的偶遇的记忆。 “喂,炼狱,不会是之前遇到的那个男孩吧。” “是的!就是他!他叫凛光!” 杏寿郎的肯定让不死川真正露出了惊讶地表情。 只是听别人的叙述是很难想象到自己没有遭遇过得事情的,所以在想起那次会面之前,不死川对于他们认不出一个男孩是鬼的事都觉得不现实,但随着记忆被找回,他却并没有觉得那次的会面有任何的一点纰漏。 “嗯?实弥也遇到过他吗。” 产屋敷很自然的询问。 “是......是的。是很多年前,我和炼狱在回来的路上,在列车上遇到的,那孩子在浅草下了车。我当时只觉得那小子说了很多胡话,但确实难以发觉那是只鬼。” 承认这样的疏忽并不容易,但不死川想起来却更多是一种后知后觉的压迫感。上弦零,竟然强到这种程度吗,可以完全蒙蔽他们的感官? “实弥,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那不是你的错,如果是一人,尚且可以解释,但如果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只能说明那位叫凛光的上弦零,确实是像无惨一样,有着能将自己伪装成人类的能力。但这并非是个完全的坏消息,这次叫来大家,也是因为我收到了很多关于凛光的线索。遭遇过他的人很多,但最终得出的结论,却令人意外的一致......凛光,和其他的鬼不同,并不具备对于人类的恶意。” “对人类没有恶意的鬼?怎么可能。这种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华丽,那可是鬼啊,还是上弦零。” 天元抱着胳膊,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实在是难以相信这种事情啊,竟然想要和人类做朋友,怎么听都很可疑啊。即使是主公大人,这种话也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伊黑的声音同样清晰地表露出不满。 炭治郎看着周围的反对声,觉得这一切就像是祢豆子当年的事情重演了一遍。 “我在从前就遇到过凛光,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人!我就不会活到现在了!但他没有那么做!哪怕是晚上大家都睡着了,他因为吃了人类的食物痛苦的无法入睡也只是缩在被窝里,不希望打扰到任何人!那样的孩子不可能会真的想要杀害人类的!或许他和祢豆子一样,也不需要吃人就在活着呢!” 炭治郎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说越是觉得自己的思路有可能,这样的异想天开当然在下一秒就收到反对。 “不可能,他是上弦零,下弦是吃了无数人的恶鬼,上弦是比那些下弦更可恶也更强大的鬼,他是上弦,单这一点,就代表了他不可能是没吃过人的鬼。” 实弥立刻就否决了炭治郎的胡扯。 “不,也并不是不可能。我和姐姐在小时候遇到过那个叫凛光的孩子。他曾经救下了受伤的父亲,父亲身上都是血,如果他真的想吃人,他根本没必要那么做,后来我和姐姐也经常去找他,如果他想伤害我们,早就会那么做了。” 炭治郎没想到蝴蝶忍会赞同他的观点,但他抬头朝着忍小姐看去的时候,却并没有得到对方的眼神。 “我认为大家的想法都有道理,但我也有一个想法。一直以来,最强大的鬼除去无惨,就是他麾下的十二鬼月,从一到六,分为上下。上弦之零......零,也许并不代表着比一更强大。或许,他的身上只是存在着无惨所不能割舍的什么独特之处,就像是他不会被他人觉察到自己作为鬼的身份,说不定他还具有什么别的吸引无惨的地方。所以才会被冠上零的名号。” 第127章 柱合会议(二) “如果不够强,又为什么会被选为上弦呢......?” 蜜璃有些纠结,但还是犹豫着开口询问。 从十二鬼月诞生之后,凭借实力作为排名似乎就是一种无形的铁律,数字越是靠上,就越是强大,即使那个叫凛光的男孩儿也许因为并不够强而被标上了并不属于任何数字的零,但这并不影响他被赋予了上弦的地位,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合理。 “如果真的很弱,又希望强调那个男孩的重要性,那么只要给他一个下弦的位置不就可以了吗。” 蜜璃的询问顺利的让所有人的注意被暂时移走,相比那个男孩到底会不会吃人,他为什么会成为上弦零,似乎是目前更值得被思考的问题。 “鬼的实力是不能根据他的外表来决定的,他只是看起来像是个小男孩,但未必真的就是个男孩,说不定他已经比我们任何人年龄都要大,实力也更强,至于为什么不伤人,那是砍下他的脑袋之后才有时间去好奇的事。” 实弥的语气不善,他在脑中反复的回忆着那次在火车上的短暂相遇,他记得那孩子的力气很大,但那种程度还没有到会被他戒备的层次,是那小子在故意藏拙吗。 “那么,有谁有过和他交手的经历吗。” 产屋敷的询问得到的是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没人和他交过手,见过他的人不少,但真正和他交手的人却并没有。 “我只在指导他的时候见过他挥剑,他真正的老师应当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剑士,但他无法掌握任何呼吸法,他的速度很快,技巧学的也很好,但他本身的力气似乎并没有到鬼该有的级别,至少没有到上弦的级别。但这并不排除他在故意隐藏。” 鳞泷轻轻摇头,将自己所知道的如实讲出。 沉默,此外还是沉默,产屋敷也不免因此感到有些为难,从未出现过的上弦零,却因为不知道算是意外的巧合还是精妙的布局而被迫暴露在鬼杀队的眼前,实力或是能力几乎都是未知,实在是......让人困扰啊。 “我和灶门少年曾经目睹过他使用血鬼术!他被猗窝座带走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们两个的气息都消失了!明明两只鬼就站在眼前,但完全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我想也许那就是凛光的能力!” 杏寿郎抬起头,声音洪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坚定的望向前方,而炭治郎虽然并没有得到对方的眼神示意,但也立刻跟着点头,而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点头是无法被主公所察觉的,又立刻跟着开口补充。 “是的!那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却是事实,在那一瞬间,他完全消失了,连味道都变得非常淡,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这种特殊能力,所以才会让大家都无法察觉他是鬼,因为凛光的身上并没有其他鬼身上那种因为吃了很多人肉而产生的恶臭的血腥气息。” 产屋敷的心里在斟酌,脑中在思考,但表露在外的,只是一贯温和的笑容,似乎只要他还站在这里,一切就都不需要担忧,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或许零,也不只是一个地位,而是无惨对于他的一种评价,因为他的这种特殊能力。无惨一直试图将自己藏起来,如果有这孩子的帮助,他的目标就会更容易达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简单的言语在短暂的沉寂后让众人的内心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样不起眼的男孩所可能带来的可怕影响。 “无法察觉到的敌人......那听起来可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如果他真的能带着别的鬼一起藏起来,那我们就必须先解决掉他才行。” 小芭内皱起眉,眼神一瞬都带上冷意。 “伊黑先生,我们刚才讨论过这个问题,凛光未必真的会伤人。” 忍的语气并没有平时那一贯的温和,称得上是有些冷淡。 “说到底,所谓的不会伤人,没有反抗能力,也只是你们的设想对吧,他和那个什么祢豆子不一样,没人真的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而在你们没看到的时候又干了什么,不是吗。” 实弥的声音含着笑,但咬牙切齿的语气很明显是因为忍的反驳而感到不满。 “但同样像是祢豆子一样,我们也从未见过那个男孩真的伤害了谁不是吗。依照炭治郎的描述,他似乎还刻意在上弦三同杏寿郎战斗的时候现身,而正好引走了上弦三的注意。我们没有证据说明凛光到底是更倾向于谁或是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至少根据目前的情况,在允许的情况下,我们也许可以和他坐下谈谈。当然,相比和他进行交谈,无辜人们的生命和你们的生命,才是更重要的那一方。” 产屋敷对于争执的表态倾向并不明确,但也并不偏向任何一方,矛盾依然存在,但至少有了这样的结论后,他们也很难再吵起来了。 ———— ———— “真不可思议,我们竟然要试着把一只鬼活捉了,还是个上弦。” 实弥扶着脑袋摇着头,他不论怎么样都觉得那样危险的男孩还是趁早处理了最合适,抛开一切,就算那孩子真的有什么苦衷或是什么别的隐情,对于一个已经成为鬼的家伙,死亡也才是真正的解脱。 “但主公大人已经那么说了,我们也只能照做,自从那小子出现之后,鬼杀队就总是遇上奇怪的家伙。” 小芭内对于炭治郎多少还是有些偏见,不谈别的,就说刚才,那小子凭什么站在甘露寺的身边,还挨得那么近! “不论是否是敌人,但对于鬼,还是痛快的斩杀才是真正的解脱吧,南无阿弥陀佛。” 行冥在整场会议的大多时候都在保持沉默,他在思考,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已经有些不记得到底是在哪里听到得了,但既然是鬼,就应当斩杀才对。 “不论是抓住还是放掉都无所谓,反正遇到了我大概也只会先想到要砍下他的脑袋。” 无一郎的反应一如以往,在提到凛光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有一瞬似乎被什么闪了一下眼睛,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短暂到他还没来得及捕捉,那处光点就又已经消散了。 “忍小姐,你觉得凛光真的会是好孩子吗?你见过他吗?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蜜璃贴在忍的身边,散会之后的忍已经顺利恢复成了平日里温柔的样子,但听到蜜璃的询问时,她还是不免显得稍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 “嗯,是个温柔的男孩,有着黑色的短发和蓝色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眼睛。真是难以想象那样的眼睛里浮现出文字的样子呢。下次一定会让他展示给我看的。” “炼狱先生,如果遇到凛光,你会,向他发起进攻吗......” 炭治郎犹豫着朝杏寿郎询问,杏寿郎坚定地点头。 “会的!但如果条件允许,我也会按照主公的吩咐将他活着关起来的!” “可凛光不是炼狱先生,和您父亲的朋友吗?” 炭治郎依然在动摇,而杏寿郎少有的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而严肃的看向炭治郎。 “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也曾经是我父亲的朋友,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会对身为鬼的他亮出刀刃,因为除了他的朋友,我也是一名鬼杀队的剑士,是炎柱,我需要为更多无辜民众的生命安全考虑,不能只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就放过他。灶门少年,你要牢记,你是鬼杀队的剑士,我们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会承受我们所知道的痛苦而在努力。” 宽大的手掌沉沉落在炭治郎的肩膀上,杏寿郎在炭治郎的注视下又扬起笑容。 “鬼会吃人,那是他们的天性。在凛光在我们面前伤人之前将他斩杀,如果换做凛光,他也会希望我那么做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的没错,炭治郎。你是鬼杀队的剑士,斩杀恶鬼是你的天职,即使是凛光,但他站在你的面前,你要做的,首先也是将他彻底的控制住。其次,才能谈别的。” 鳞泷自然的走上前,身后跟着的是脸上表情有些复杂的槙寿郎,男人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对上杏寿郎的目光时,最终又只是将头扭向一边,没有吐出任何一个音节。 ———————————————— ———————————————— 【tips: 鬼杀队目前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主杀:行冥,实弥,小芭内,天元 主抓:忍,炭治郎 中立:杏寿郎,蜜璃 没搞清楚状况或者根本记不住这事儿的:无一郎,义勇 其实这章写得很纠结,自己在和自己打辩论的感觉,一个是我不知道主公到底该如何被定义,一个是我觉得凛光的位置也确实很难定义(对于鬼杀队而言) 因为产屋敷可以开天眼,所以他知道凛光的出现是一种预兆,就像是祢豆子一样,但同时他又清楚,凛光的位置不能和祢豆子一样,因为祢豆子那是有人担保真的没吃过人,但凛光首先没人敢担保,其次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吃过人,他们甚至无法确认这小子真正的实力是什么样,未知的成分太多了,所以产屋敷只能尽量折中,见到就杀,如果有机会,再考虑抓。(但其实这种处理方式也挺危险的,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这么定计划,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述了,属于我自己无能了)】 第128章 意义 黑死牟有着远超于常人的耐心,之所以用人而不是鬼来做对比,是因为大多的鬼甚至不如人类有耐心。 大多的鬼学不会等待,学不会忍耐,更学不会坚持。 这也许也是他们很容易就会死掉的原因之一。 而更强大的鬼,也许会更有耐心一些,但那样的耐心也很有限 如果是童磨,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是猗窝座,会看到女人就立刻转头。这是他们的差别,也是他们的相似,不会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但针对自己想要的,无所谓过程。 而同样,他们都不会愿意在不感兴趣或是无意义的事情上消耗太多的时间和心力。 凛光曾经就是那个无意义的部分,兴趣支撑着他们曾经短暂的试图成为他的老师,但时间证明了鬼确实大多都没有足够的耐心,他们并没有能坚持到他真的完全学会什么,就放弃了成为他的老师这一想法。 最终只是成为他的朋友,或是他不那么喜欢的同僚。 所以凛光也会好奇,支撑黑死牟坚持的原因,是否也是兴趣。 但兴趣不足以支撑这么久,如果只是兴趣,经过这么多年的淡化,理应消失了。所以凛光猜想,也许黑死牟是在他的身上追寻到了什么意义。 但他的身上有什么意义呢。试着教会他呼吸法,或是什么更厉害的本事,甚至让他最终可以自保,是有什么意义的行为吗? 凛光自己就是鬼,所以他很清楚,他和黑死牟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前辈和后辈,但他们不会是家人,黑死牟是‘长辈’,不是‘家人’。对方需要的是尊重,而不是亲近。 “....凛光....站起来。” 呼唤扯回逃逸的思路,凛光喜欢这样忙里偷闲的走神,没有任何意义却足够消磨时间的思考是他放松的一种手段,他在逃避着不想去面对的一切。 累的死亡,下弦的消失,和朋友的决裂,他想要躲开的问题太多,多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躲闪。 也许这是他答应和黑死牟训练的原因之一。 “来了。” 身体恢复掌控权的瞬间,飞散的蛛网被收回,丝丝缕缕的遐想全部落地,无声的碎裂,注意力从天边到眼前,那双眼睛重新聚焦,顺利的落在出鞘的刀刃上。 黑死牟是个合格的老师,但不是个合格的陪练。 他的实力远超于他的学生所掌握的一切技巧,于是在他面前,凛光只有不断重复断成几节,甚至碎裂成块的经历,那谈不上好。 换做任何鬼大概都会想跑,但凛光没有,他看起来也不想跑。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就好像那是什么会让他开心的事一样,即使那张脸上并不会露出笑容。 “你需要....专心....” 这是指点,是训斥,也是教育。凛光轻巧的跃起,在空中灵活的拧动身体,力道和速度带起风声,如果靠着这样的速度去挥舞日轮刀,他大概也能砍下什么鬼的脖子,但日轮刀只是安静的躺在他手腕上系着的那只壶里,他依然拒绝拿起武器。 只是在躲闪,不断的躲闪。 凛光就这样一直不断重复着在密密麻麻的月刃中步伐迅速的躲闪,不反击,不逃跑,直到他走神,或是提升的速度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当月刃击中他,像是木偶娃娃一样,他会被轻易地砍断,掉落在地板,而黑死牟就会等待他迅速的恢复,继续下一场的训练。 ———— “为什么....不反击....” 凛光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甚至有点不讲理。 面对黑死牟,到底是谁能举起刀刃做出反击?光是躲闪那些月刃,就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了。 “如果再加上一柄刀,我的速度只会更慢。” 这是凛光的理由,也是他的借口。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长久地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直到凛光呼出一口气,一头倒下去,躺在地面上,望着空荡荡的头顶,看着遥远的柱子,不受控制的遐想那根柱子会不会在下一秒砸下来,直直砸在他的脸上。 “凛光。” 只有在叫他名字的时候,黑死牟果断的吓人。 “我不会呼吸法,所以无法使用任何有效的剑术。” 依然是借口,黑死牟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落在他身上的沉重视线无疑在强调这点。 “好吧。因为我不想。” 黑死牟因为这个回答保持沉默。 凛光很少这么直白的拒绝什么,也很少有这么坚定地,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不想。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情绪,主观到完全可以被忽视。 “理由....” “我不知道学会杀了什么人有什么用,我只需要躲起来不就可以了吗,我只要不被人抓住,只要跑得够快,只要藏得够好,然后等着被吃掉或是带着谁跑掉,就这样,不是吗。” 凛光将脑袋转过去,看向黑死牟,那六只眼睛依然注视着他,但说实话,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压迫感了,甚至能从那样的眼睛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困惑。 “逃跑....没有意义。你需要....学会....反击。” 凛光想,也许黑死牟想教会他并不是因为什么意义,这只是男人的执念而已。 和猗窝座一样,猗窝座想要变强,不知道为了什么,不记得因为什么,只记得要变强,所以看到他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希望他变强。而黑死牟其实是和猗窝座很相似的,他也希望变强,所以连带着凛光要一起遭罪。 那么他的执念是什么呢,凛光问自己。 他需要的那份意义是什么呢。 他想活着,虽然死了也没问题,但如果能活着更好,为什么?这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希望可以交朋友,希望可以品尝更多美食,希望可以见识更多风景。 但这听起来都不太对劲,因为他现在失去了朋友,尝不出味道,失去了自由。 这和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但他依然活着。 所以这些并不是理由。 理由是什么。 答案就摆在那里,凛光合眼。 “我不需要学会反击,我只需要活着就好了。” 因为无惨希望他活着。 所以他活着。 第129章 兜兜转转回到起点 在无限城的日子总比在外面似乎过得要更漫长,时间的流逝似乎都被减缓,变得漫长。这里没有白天,不会出现太阳,自然也没有夜晚,也找不到月亮。 时间该如何被界定,当它失去了清晰地分界线。 凛光曾经练习过,虽然并非他意,但他确实掌握了关于一周和一个月的大致节点,但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没有日夜更替,也无法从身边的人身上捕捉到岁月流逝的特殊的地方。 他很难记住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而在断断续续的,混沌的思考中,那些原本被记住的日期,也慢慢被遗忘。 鬼的生命没有尽头,凛光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比他见到故人之子长成故人之姿更明确的体会到。 —— “凛光....拿起你的刀....” 黑死牟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也是个很倔强的老师。 凛光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他顺从的举起刀,面对根本无法跨越的高山,依然坚定的迈出脚。 凛光在反复的受伤中学会了没用的技巧,他学会了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去保全更多的部分,如果避无可避,那么就试着将损害降到最小。 这并不是黑死牟希望他学会的其中之一,但当他学会的时候,他的老师还是愿意给出沉默的认可。 “太慢了....保持专心....调整你的呼吸....” 要求也太多了。凛光在心底腹诽,却并不真的将这些想法往外透露,这很不礼貌,也只会招来更凶猛的进攻。 呼吸在仓促间变得更快,更短,随着发力吸入又被挤出,这样的训练一点不轻松,凛光甚至一度想过还不如跟着猗窝座练拳法,至少练那个还有机会出去看星星。 “你....走神了....” 声音和剑气一同杀到,悬在空中的身体就是最显眼的固定靶,凛光所能做的只是将那把刀抵在身前,迅速的拧腰转胯让身体尽量更少的接触那道月刃。 ‘刀是很脆弱的,如果使用不当,就会碎裂。’ 这是鳞泷跟他讲过的,但很显然,这些话和黑死牟的教导一样,凛光根本没有真的记住。 碎裂的刀刃刺穿皮肉扎进深处,有的穿透身躯分到远处,有的则就卡在身体中,这样的插曲让训练暂时中止。 “我告诉过你....刀....不是....这么用的....也说过....可以用我的刀。” 黑死牟的长刀是用他的骨头和血肉做的,比一般的刀更坚硬,即使是他自己的月刃,那显然要比凛光手里握着的不知道从谁那里捡来的日轮刀要更坚韧,但凛光并没接下那份馈赠。 “我觉得这个就很好,我下次会尽量不让他断裂的。” 凛光举起断刀,看着断裂的切面,脸上没有明显的失落,也没有开心,只是很平淡。 残留在身体里的断片被身体的主人粗暴地拽出,这不是一个容易事,碎裂的刀刃沾染血迹,在血肉中变得湿滑黏腻,他不得不将伤口拉扯的更大,才能将里面的碎片如数取出。 叮叮当当的一阵刀片落地声,凛光将那些刀刃连同断刀一起收进壶里,抽出了另一把,双手握住刀柄,朝着黑死牟又一次举起。 “这次我会更注意的,因为我也没剩下几把舍得用的了。”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比之前的保证都要更可信一些,黑死牟同样举起刀刃。 战斗开始的前一秒,一个平稳的脚步声打破这风暴降临前的安宁。 先放下刀的是黑死牟,紧跟着的是凛光,男孩转过头,不出意料的看到预想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男人。 “无惨大人。” “你的进步很快,凛光。” 这是夸奖。很明确的夸奖,凛光该因此感到高兴地,但他最近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很难高兴起来,他只是将刀扔在地上,朝着无惨迈开腿。 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奔向他的父亲。 冒犯的举动并不会得到责罚,男人只是轻轻揽住他,手掌落在头顶,从头顶到背脊,抚摸是安慰也是鼓励。 “你做的很好,只是需要再努力一些,一点点就好。” 凛光知道无惨在说什么。 无惨所追求的一直都是一件事,追求永生,而这一点他已经自己做到了,现在他所追求的,就是克服太阳。 凛光其实并不畏惧太阳,因为他不畏惧死亡,只是血脉中属于无惨的那份求生欲让他并没有机会去尝试,无惨也不会接受他拿自己的命做一个无聊的赌注。 更何况这一点本就有更稳妥的方案,找到蓝色彼岸花就好。 因此这一切似乎与他无关,无惨曾经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建议,去和鬼杀队的人接触,去想办法获取关于产屋敷的消息,但这并不容易,即使凛光在无意间就已经做的远超于其他同样进行尝试的鬼,但他依然未能获取那些关键的消息。 “可我已经暴露了,他们都知道我是鬼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没关系......凛光,没关系,你有你独特的能力,猗窝座告诉我,那个姓灶门的小子试图留住你,对吗。他对你存在信任,而你,要学会利用这份信任,去从他的嘴里得到消息,或者,杀了他。记住了吗,凛光。” 凛光并不很懂这些,关于利用,关于欺骗,关于杀人。 但无惨这么说,他似乎也只能照做,也许他无法去骗过炭治郎,或是从对方的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他总得先试试,至少这代表了下次遇到炭治郎的时候,他们可以再聊聊。 即使凛光其实并不真的很想和炭治郎坐下聊聊。 ———— 无惨不止中断了这一局的训练,他终止了这一次的训练。 一切就像是一个圆圈,相似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之后又一次重演。凛光记得这个部分,很多很多年前,多到他记不住的那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需要依靠睡眠来度过夜晚,而那时候他也还脆弱的会被黑死牟徒手抓住,像兔子一样被拎起来在空中摇晃。 那次的训练也像是这样,因为无惨的到来而突然的中止。 有趣的是,凛光这次也是要挪窝了。 —— 久违的月光让凛光有种恍如隔世的迷茫,他站在月光下,仰望着星空,永远都在思考的脑袋在这一瞬间被按下暂停,世界都被静音。 直到眼前的明月从一盏变成两盏。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比上次更瘦?” 第130章 打打打就知道打 金黄色的双眼散发着光芒,清晰地刻字彰显着来者的地位,但其实不去看,只是听,凛光也能分辨出对方是谁,猗窝座的声音很具有辨识度,仅次于无惨和憎珀天。 “因为我一直都很‘挑食’。” 这个评价来自于无惨和黑死牟,凛光不介意拿这个玩笑打趣自己。 遗憾的是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并没有认为这是个笑话,因此也没有觉得好笑,只用点头表示认可。 “所以这次也是要我教你什么?” 猗窝座似乎并不明确他被送过来的原因和目的,而巧的是,凛光也不知道。 两双眼睛对视着,沉默持续了很久。 “我不知道。” 最终是凛光先开口,因为他觉得再不说点什么,猗窝座的眉毛就要拧断了。 “算了,无所谓,你小子最近都在做什么?都没怎么听说你的消息。” 猗窝座所谓的消息来源主要是半天狗,他不想去问一个他打不过的,更不想去问一个他用拳头打碎脑袋都觉得恶心的,而除了童磨和黑死牟,也就剩半天狗更喜欢往无限城跑。 玉壶以前倒也是喜欢往那边去,但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见到他的机会比见到半天狗的更少,但说实话,猗窝座也并不想好奇那家伙在忙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他喜欢的事。 “在训练。” 凛光不认为这是需要隐瞒的事,他对猗窝座的观感一直很好,也愿意和对方分享这些,于是短暂的停顿后他继续补充。 “跟黑死牟大人。他希望我学会如何使用日轮刀,来对抗那些猎鬼人,但我觉得我不需要学会怎么杀人,会跑不就行了。我们在这一点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因此他生气了很久。” 猗窝座和黑死牟显然很不一样,如果是黑死牟,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一年该怎么度过。但猗窝座,在他开口讲述的时候,就已经很自然的坐在他身边,姿态散漫,一副准备听故事看热闹的悠闲模样,并没有在脑子里去计划他们之后的训练该怎么进行。 “你能看出他生气?” 猗窝座的重点一向独特,所以没有被询问训练的理由,而是被追问了奇怪的问题,凛光也不觉得很意外。 “不完全。在我表达自己的观点之后,他挥刀的速度就会变快,力道也会加重,除了生气,我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而我也不觉得黑死牟大人会用什么别的方式来表达这种情绪。” 凛光很坦诚,坦诚到猗窝座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诧异,和几分微妙的困惑。 “对他说话你也这个态度?他没把你剁碎吗?” 猗窝座对于黑死牟的了解并不少,也许不如凛光那么多,但也比童磨要更知趣。 “不,我对他不是这个态度,我对他的时候要更......刻板。” 这句话让猗窝座的眼睛从天上的星星转移到地上的男孩脸上了。男孩坦然迎接那双眼睛的注视,将那份诧异和困惑都看进眼里。 “你不喜欢那样,就像是我称呼你为您,还会用一堆敬语。” 猗窝座歪着脑袋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也许他想起了和凛光的初遇,又或者他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最终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得对。所以你是怎么对那家伙的?” 这个称呼很不礼貌,但猗窝座也确实对礼貌的掌握很有限。凛光稍微滤了一下他的关系网,就知道‘那家伙’的称呼属于谁。 “不太礼貌,不太规矩,比较失礼,但对他需要那样。不然他就会考虑弄断我的骨头或者咬下我的皮肉。我觉得那样更失礼,并且不会让我觉得开心。” “做的不错,下次可以做更勇敢的尝试,我依然建议你可以尝试扯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凛光觉得猗窝座胡说的本事一点也没退步,至少在他身上给予的那份厚望依然令鬼都觉得荒谬。 “所以。来试试,让我看看你跟黑死牟都学了点什么。” 话题转变的非常突然,凛光并没有跟上猗窝座的思路,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先看到男人轻松地起跳,落地,起手式一气呵成,为了表达尊重,甚至开了罗针。 “你这算是以大欺小。” 凛光站起身,低着头在那只壶里挑挑拣拣,试图寻找不会让他觉得舍不得的日轮刀,毕竟猗窝座一拳砸上来,他很难保证刀不会和他的骨头一起碎个彻底。 “要是算起年龄,还是你更大一点吧。” 猗窝座没走进他的陷阱,甚至反将一军。 这样的调侃顺利的勾起凛光的兴趣,男孩提着长刀,却在下一秒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没有气息,没有战意,更没有杀意,就像是凭空消失,如同料想的一样,罗针无法锁定男孩的位置,猗窝座只能靠着视线去搜索,毕竟那么一个活鬼不会真的凭空消失。 凛光只能减弱自己的存在,却无法抹除存在的现实。只要找到本体,一切的花哨都会失去作用,剩下的就是猫抓老鼠。 “在找我?” 声音来自耳后,相比去转身做出什么,凭借本能做出的反应是弯腰低头,风声从头顶掠过,那是日轮刀挥舞的破空声。 猗窝座的反应很快,躬身的同时干脆伸手抓地,拧腰旋身,借助着转动的一圈完成蓄力,带着破空声的脚朝着下落的男孩横扫而去。 下落过程是无法改变的,即使找不到,但在发动进攻时,依然会暴露,猗窝座需要的就是在这个瞬间完成反击,只要一次失手,凛光就会失去战斗的机会。 这是猗窝座所设想的结局,可惜的是一切并没有朝着他的设想发展。 下坠的男孩再次挥刀,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只腿砍去,理所当然的,他被那股力踢飞,顺着惯性一路横飞,直到被一棵树拦截。 猗窝座顺势望去,男孩不是撞在树上,而是轻巧的踩在树干上,又顺势悄无声息的落地,连灰尘都没激起。 显而易见,他在黑死牟那里掌握到了新的技巧,看起来还有点意思。 第131章 实践 “看起来黑死牟教会了你点新东西。” 凛光没有回答,只是提着那柄长刀,朝着他迈开腿,一步,两步,然后在他估算距离的空挡消失在眼前。 “你就像个小老鼠。” 漆黑的森林是最好的掩护,唯独这片空地被月光照亮,猗窝座的视野一寸寸的扫过眼前的黑暗,这种程度的漆黑对于鬼来说和白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直躲个不停。” 这是嘲讽,也是一种挑衅。男人向来厌恶弱者,也不喜欢这种并不光彩的战斗方式。 “而可惜的是,你并不是野猫。” 声音很轻,语速很快,但在声音出现的瞬间,空式就像是锁定了目标一样向着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覆盖式的扫过,却并没有打中什么时该有的异响。 落空了。猗窝座并不因此感到意外,却也微眯起眼。 如果换做别的人类或是别的鬼,用这种方式和他打,肯定会在被找到之后死成一滩烂泥,但对手是凛光,这一切就又不一样。 弱者会用卑劣的手段,凛光是弱者,手段也算不得光明,但至少男孩不会做什么烂事。不得不躲和故意去躲,还是有区别的。 何况即使是依仗着天赋能够无形,凛光也鲜少会真的偷袭。哪怕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对于男孩来说,大多时候真正有效的‘偷袭’都出自于无心的嬉闹。 “所以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打,每次都这样,但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呢,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次声音来自上方,抬起头时高举刀刃的男孩正好遮住月光,只有那双眼在他制造出的黑暗中散发光芒。 刀刃自上而下,自然被猗窝座轻易躲过。凛光的本事很适合战斗,不光彩,却很有效,但男孩确实不喜欢战斗,即使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本事,却依然没有那颗会澎湃跳跃的心。 “多些进步总归没有坏处。” 模棱两可的含糊回答其实是无言以对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凛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蠢事。向意味着询问为什么要打架实在是无用功,跟这样一个满脑子只有打架、训练、切磋、变强一条龙的男人询问为什么要打一场,和问童磨为什么要吃那么多一样傻。毕竟他们的脑袋里都只剩下那些东西。 就像是黑死牟的脑袋里其实也只剩下一个执念而已,凛光还不知道那份执念的具体内容,但总是有个理由在作为支撑,才会让黑死牟可以坚定地活到现在,又比任何鬼都更强的。 “在战斗的时候走神可是很严重的错误,黑死牟没骂你?” 随着劝导一同杀到的是拳头,凛光的身体比他四散的理智要更快做出反应,身体蜷缩,长刀被抵在身前,接下那一拳的代价是清晰的骨头断裂声。 凛光听到了,只是不在意,相比之下,他比较关心手里那把看起来没事但未必能再次接住猗窝座一拳头的日轮刀。 “他骂过,不止一次,但我总这样,他后来就习惯了。” 这次凛光没再试着躲藏,但他也没再举起刀刃,日轮刀被他收进壶里,他只是站在那儿,朝着猗窝座勾了勾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挑衅。 猗窝座的速度很快,但凛光的反应速度被磨砺的要更快,挥出的拳脚在男孩看似仓促实则稳妥的躲闪中尽皆落空。 其实就算接下一拳头对于凛光来说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谁会喜欢被打断或者打穿呢?而且训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以后面面对猎鬼人的时候,让对方一下也碰不到吗。 走神的瞬间凛光的脑袋就挂了彩,血液在空中飘散,像是绽放的花朵,又像炸开的烟花,而伤势在一瞬间愈合,他没再走神,而猗窝座越发迅猛的拳脚也只是让他不断地在这片空地和对方兜圈子而已。 “我收回前言。” 将战斗写上暂停的是猗窝座,他甩了甩手腕,活动活动筋骨,似乎直到此刻才热身完成。 “嗯?” 凛光的身体保持着避闪时的姿态,微微后仰,又在倒下前晃着胳膊将重心拉回。 “你不像老鼠,像条鱼,滑溜溜的,看得到却抓不到,好不容易要碰到了,又从指缝溜走。” 猗窝座舔去骨骼上沾染的血迹,这种分量的血液不足以让他有什么更大的进步,但却足够成为让猎狗翘起尾巴的诱饵。 “而你看起来也确实不像野猫,而像是猎犬。” 凛光敏锐的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他朝着身后退了两步,战斗被猗窝座中止,又被他再次开启。 这是一次没有意义的尝试,至少对于凛光,也许猗窝座会有所收获,但对他,这实在没什么意思,猗窝座的攻击不论是速度还是威力亦或者范围,都很难和黑死牟的相提并论。 而饱受黑死牟不躲开就会被剁碎的教育的凛光,在面对猗窝座的时候,已经很难有更多的进步了。 —— 猗窝座也许依然不想停下,但太阳的出现是比凛光的不情愿更有效的终止符。 男孩依然被轻易拎起,又稳稳当当的落在男人的肩上,他放松下来,压在那颗脑袋上,放任对方带着自己在林间飞奔。 “所以我就是为了过来给你当木桩的吗?” 凛光轻声的开口,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不,我想应该不是。” “你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送过来。” 头顶的重量歪斜,猗窝座猜测那是男孩歪了脑袋,将脸颊贴在了头顶。 “对。” “说说看。” “记得你之前为什么会被丢过来吗?” “记得,但我觉得我不想或者说学不会战斗的这件事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晰了。” 男孩的脑袋其实很笨,这是猗窝座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这并不是贬义,实际上,他认为这其实也是一种优点。凛光的脑袋很单纯,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藏不住太多阴暗的心思,至少猗窝座很喜欢这点。 但不包括现在这种情况。 “动动你的脑子,凛光,想想那之后的事。” 这倒是将凛光问住了,他试着回忆,但已经有点记不清在那之后的事情,也许不够重要,也许是因为那是太久之前,总之他想了很久才捕捉到些许线索。 “但我现在已经不能交朋友了。” 凛光的脑袋很笨,这次猗窝座是有点想骂他了。 “除了朋友,你的小脑袋里就没有点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会被扔到不认识的上弦那儿,你忘了?还是你亲口告诉过我的。” 反驳的话瞬间就到嘴边,但凛光没有真的吐出那句话,而是停顿,思考,然后将那句未经脑袋思考就到嘴边的‘不是因为不认识所以去认个脸’的话咽回肚子里。 “像是想要看看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凛光终于有点想起来了,他在第一次四处求学之后,确实有过一段特殊的日子,要专门去和之前没见过的面的,不熟悉的上弦相处。 那时候无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亲身实践永远是获取所需最有效的渠道。) 凛光现在记起来了。 —————————————— —————————————— 【tips: 有段时间没写鬼了,脑子有点呆了。水了两章换换脑子,主线倒是有了点新点子,和原本的设想天差地别,大概会和原着走向也有点天上地下的差别...... 不打草稿是会这样的】 第132章 适应性训练 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对于现在的情况并不会有所改善,不如说正因为凛光反应过来了,所以日子变得更麻烦一些。 猗窝座的切磋本来只应该是一场见面礼,现在却成为了每天生活的一部分。 山上,田间,林地,河畔,任何地点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小小的战场。 ———— “虽然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怎么想,这个所谓的帮忙和实践,都应该不会是我要和你打架的意思吧。” 凛光的脑袋转的很快,但在更多的时候,他的反应其实很慢。落地时迅速下腰,顺势倒在地上又抬腿朝着身后滚了两圈,动作很狼狈,但猗窝座跟上来的两脚因此都落空。 “想要我帮上忙,不应该是你去找别人打吗?” 凛光歪着脑袋脸上透出几分困惑,而猗窝座并不听他说话,完全沉浸在猫抓老鼠的游戏中。 挥出的拳头一次比一次更快,力道也一次比一次更猛,挥拳时好似击碎空气的轰鸣声声入耳,无形的空气在有声的呼啸,哀嚎着猗窝座对它的暴行。 “我在......跟你......说话啊......” 手掌支撑身体躲开扫来的腿,臂膀发力跃起,又一次拉开间距去躲闪追来的杀招,不断地闪避之下凛光被逼到树前,似乎无路可退,但只是一次下蹲的蓄力,凛光就顺利的跃上枝头,蹲在树枝间看向又在蓄力的男人。 “拜托请让你的脑袋......” 手掌握住那只一贯被当做装饰品的壶,凛光自上而下,还又一次起跳增加下落时的力道。 “冷静下来。”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咚的一声闷响。 是硬质的壶底砸中了那颗同样坚硬的脑袋。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壶。 虽然和凛光所欲想的有所区别,但好消息是这样的暴行顺利让猗窝座停止了追击,他们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聊聊。 “你除了会用这招耍赖还会干什么?” 但第一句就是来自猗窝座的控诉。 —— 男人看清了凛光的动作,他看到男孩跳上树枝,而按照对方的身高,力道,习惯来判断,这应当是一次攻击的准备动作,自上而下,方便发力,还能出乎意料,像是伏击的大型猫科动物,只是凛光的体型更小些,不过小猫倒是也会伏击。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那之后,高高跃起的男孩也许会掏出一把刀,又或者只是借着重力给他一脚,不论是哪一种,他都可以用一只胳膊去挡住。 胳膊是抬起来了,视线也已经锁定了,但下一秒,月光下的身影就消失在视野,说是消失在视野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男孩依然在,他能听见风声,却看不见,视野之内是纯粹的黑。 这是凛光的小花招,他的血鬼术,在这时候效果异常好。 但没关系,他记得凛光的位置,声音没有改变,下落的趋势也不可遏制,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对方会使用一只壶,而且是用丢的方式。 一个并不会造成致命伤害的不起眼物件,被一个并不具备杀意的男孩丢出。 效果惊人。 —— “利用自己的优势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是你教我的......” 相比去道歉或是感到担忧,凛光现在更好奇猗窝座的脑袋怎么一点事儿也没有,明明用了那么大的力气,那么沉重的声响肯定很疼,换做他的脑袋肯定立刻就裂开了,但猗窝座不论刚才还是现在,看起来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好吧好吧......听你的,那我们去找点猎鬼人试试看吧,看看你能帮上什么忙......” —— 童磨是笨蛋,但猗窝座不是。 这是凛光后知后觉领悟到的道理。 他通常会把这两个家伙放在同一个高度,因为他们一遇见就会吵起来,然后就会打起来。 但位置更高一点的显然还是猗窝座,毕竟对方更讨人喜欢,但猗窝座的脑袋很笨,有时候比他的要笨一点,凛光从前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恍然大悟猗窝座为什么执着于跟他打架。 —— 这不算一个有趣的故事,凛光提出了反对意见,猗窝座接受了,所以他们暂时停手,不再互相折磨而是去折腾猎鬼人。 但遗憾的是这样的行为也并不能让两个鬼感到开心。 猗窝座靠自己就能解决遇到的所有猎鬼人,根本不需要凛光帮忙,而凛光自己对杀人的兴趣有限。用猗窝座的话来说‘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在恶趣味的猫抓老鼠。’ 在此之前,凛光还没想过他会真的有当‘猫’的一天。 失去视野的猎鬼人像是被戳瞎双眼的老鼠,在漆黑的场地里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到处磕磕碰碰,直到不长眼的撞上猗窝座被打烂脑袋,又或者只是猗窝座看够了闹剧,上去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这算什么,1+1小于1吗。” “我觉得有更合适的话来形容。” “什么?” “我们相性很差。” —— 是的,凛光和猗窝座的相性很差。即使他们在性格和兴趣上相处的很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战斗时糟糕的相性。 猗窝座热衷于靠实力,靠拳脚去获取胜利,并且是堂堂正正的胜利,因此他总是光明正大的选择最扎眼的登场方式,又嚣张的挑衅,再开始筛查他的对手实力如何,是否有需要多聊两句的潜力。 不够强的当场就会死,足够强的就打到被迫死亡。 但不论哪种场合,都没有凛光的发挥余地,弱的,不需要凛光;稍微强点的,猗窝座自己有兴趣,更不希望凛光帮忙,而这两者又都是猗窝座自己可以轻易处理掉的。 凛光第一次深刻的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多余。 尤其是在猗窝座玩上头和对面的猎鬼人开始畅谈他那套人鬼寿命论的时候,凛光会挑个最好的角度,坐下,用手掌托着下巴,来撑住那颗脑袋,然后开始看热闹。 —— 而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之后,凛光才明白了猗窝座的深意。 不断地和他打架,是因为猗窝座很清楚自己不需要一个后援,也不需要一个在旁边帮忙的孩子。那个男人自己就能搞定眼前的一切。 但对于凛光,被搁置在一边显然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可惜的是凛光一开始并没有领悟到这层含义,反而执着的选择进行没用的尝试,然后直到自己明白了这个浅显的道理。 “所以你才一直和我打吗?” 凛光看着甩去手上血迹,又很自然将特意保留下的日轮刀拎过来给他的猗窝座,抬起头开口询问。 “什么?” 猗窝座朝他挑眉,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我会派不上用。” “其实我觉得你挺有用的。” 猗窝座的话让凛光歪了脑袋,甚至忘了接住朝他扔来的日轮刀。 “在当做沙包的时候。” 日轮刀和这句话一同砸到凛光的脑袋。 他该知道的,猗窝座的脑袋里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思考的区域呢。 第133章 意外之‘喜\’ 凛光被童磨截胡了。 合乎情理,但意料之外。 起因是凛光意识到自己帮不上猗窝座的忙,所以为了学习,也为了找到自己的作用,他决定换个鬼跟着。 而猗窝座向来支持他的决定,只要那个决定不会对猗窝座本鬼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 他们在月光下交换了意见,并最终决定去找找别的上弦。 介于凛光自己的喜好,他本想先去找堕姬和妓夫太郎,毕竟上一个跟他相处的很好的鬼是下弦伍,后来是下弦一,而跟他合不来的那位,是上弦二,其次就是上弦一。 虽然书上说,没有足够基数的概率事件并不能被当做真理或是规律。但对于凛光,以他目前为止的鬼生来判断,在十二鬼月中,似乎总是稍微偏弱一些的会让他更高兴。 甚至包括响凯,可惜的是他们只短暂的见过一面,后来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对方已经被无惨踢出下弦的行列了。 所以凛光做出想去花街的想法听起来很合理。猗窝座表示认同也变得合理。 只是他们都忘了,花街那片区域除了两位常驻的上弦,还有一位随时可能刷新的不讨人喜欢也不讨鬼喜欢的上弦。 ———— “其实放我下来的话,我也可以自己走。” 这是凛光很多年前会对猗窝座说的一句话。 “其实如果放下我,我也可以跟上你的步子。” 这是凛光多年之后依然会对猗窝座说的话。 那颗粉色脑袋总是不允许他人的戳碰,却允许另一个男孩将几乎半个身体的重量分担过去,将那毛茸茸的短发压出痕迹,弄得像是杂乱的鸟窝。 “得了,放你下来,然后你要追我半年。” 一如当年,猗窝座的回答依然是嘲讽,且表达着否定。 他们在很多年前做了很多的尝试,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让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相处姿势,时间在流逝,历史更替,山川都改变了形状,但一切似乎都没变。这么多年之后,凛光依然会压在猗窝座的脑袋上,区别只是更放松,更肆意。 “好吧。” 凛光的语气并没有失落,他只是坦然地接受,接受这份来自猗窝座别扭的关照。 凛光其实不知道猗窝座是否真的意识到了时间在流逝,一切在悄无声息的改变,那只有着刺青的手从随意垂在身侧,到完全本能的扶住他的后背或是握住他的小腿,连将他提起放在肩膀上的动作都熟练地像是一切本该如此。 但最初不是这样的,最初猗窝座的动作很粗糙,很生疏,说是提起,不如说是拎起,像是随时准备把手里的他扔出去。而将他放在肩上时也不在乎他的坐姿到底是什么样,猗窝座只要求他变得小一点,自己抓好,不要让他重复刚才的动作,更不要让他被迫将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那时候的他,在猗窝座眼里毫无疑问是个麻烦。或者直白一点,是个累赘。 而随着行进,过快的速度会让当时并没有掌握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使用又有着什么样的本事的凛光很难保持住平衡。他会晃动,而猗窝座不在乎,只要他不掉下去,猗窝座就连眼都不会抬起一下。至于落地之后他短暂的摇晃,猗窝座更不会搭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猗窝座会注意他的坐姿,会注意头顶有个活物,会下意识的扶住他的后背,会习惯性的将他扶正。 凛光对鬼的了解其实很有限,他从前有个老师,一个教会了他作为鬼该如何存活,而鬼又到底是什么的老师,珠世小姐讲过很多关于鬼的事情,甚至包括了怎么杀死一只鬼。 他知道鬼大多喜欢吃人肉,大多残暴、好斗、恶劣、没什么耐心,他知道鬼的很多缺点,也知道鬼的很多优势,他知道鬼大多有着自己的执念,执念越是深厚,越是坚定,也越容易变强,而随着时间流逝,执念也许会改变形状,失去真实的内在,只剩下一个虚无的空壳,于是有的鬼会变得有些扭曲,但依然坚定。 可是她没告诉过凛光,抛开这一切肉眼可见的东西。 鬼到底是什么样的。 鬼的喜好会有所改变吗?那是可能的吗?除却执念以外的东西是可能存在的吗?猗窝座喜欢强者,不吃女人,对小孩子也没兴趣。 但他无疑是个弱者,从外表来看也无疑是个孩子,猗窝座却并不讨厌他,至少现在已经看不出讨厌的样子。 所以是因为他变得足够强才让猗窝座喜欢他了吗?但猗窝座真的意识到他变强了吗?如果是,猗窝座为什么依然会让他待在肩上而不是地上,为什么会选择将他拉到身后而不是推到前面。 问题排好队,一个一个的跳到眼前,而凛光沉默的坐在桌前,看着它们自我介绍,又在他的沉默中悻悻离去。 他一个答案也想不出。 “这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方式吗?在赶路的时候睡一觉?” 长久的安静让猗窝座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共鸣的震动从贴着脑袋的下颚骨传递。 “我没有睡觉。” “哦,是吗,一句话都没有,那确实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死了。” 猗窝座轻哼了一声,笑意和无奈各自掺半,凛光支起上身,胳膊托着下巴,他无声的聆听,垂眼瞧向猗窝座。 他在心里思考,猗窝座有意识到这一切的改变吗?他注意到过吗?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那些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但猗窝座无法回答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不会从他的胸腔聆听到心脏深处的困惑。 “哦,我已经看到那地方了。” 凛光抬起头,远远的就能看见那片光亮,点亮了整片黑暗的光,那是属于花街的热闹。 “真热闹。” 凛光感慨。 “是啊是啊,热闹的过头了。” 猗窝座蹲在电线杆上,小小的落点他也踩得稳当,松散的蹲姿证明着这里没有什么他需要戒备的存在。 “其实我觉得这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凛光歪着脑袋,像是猗窝座常做的那样,反驳了对方的观点。 猗窝座挑眉,那颗脑袋想抬起,感受到略微的阻力,又转了回去,男人最终只是轻嗤一声,没说话,沿着电线杆跳跃,去找堕姬的位置。 “猗窝座。” 猗窝座落在屋檐,而凛光点了点他的脑袋,猗窝座因此顺着那只小手的方向抬起头,朝上看,头顶是一轮明月,耀眼夺目,随着凛光抬起手,遮挡住视线偏下的光亮,那片星空也随之出现。 “好吧,还不错。” 猗窝座的视线中央是一片星空,但更朝上的位置,是笑着看他的男孩。 和谐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让猗窝座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是凛光转过去的脑袋,猗窝座慢了半拍。 “哦呀,真是巧啊,这不是猗窝座阁下和凛光吗?今晚的月色真好,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毫无预兆,只是突兀。不论是声音的出现还是声音主人的现身,在猗窝座回头的前一秒,男人的声音来自极近的位置。 “我收回前言。” 而这是凛光的声音。 ———————————————— ———————————————— 【tips: 提和拎其实表达着一样的意思,但是提的范围更广,而拎通常会用来形容比较轻的东西,从拎到提,并不是指凛光长大了,而是指猗窝座的态度转变了,这个其实有点意识流,因为我的阅读理解还挺糟的,但大意是指猗窝座对凛光的态度更为关注,小心,也可以解读为,在猗窝座的心里,凛光的份量更重了一些。(这样似乎方便理解一些。】 第134章 笨蛋与否 “小凛光是特意来看我的吗——还带着猗窝座阁下一起,我真是感动啊——” 拖长的尾音透着无法掩饰的喜悦,那种开心和愉快逼真的让猗窝座的颈间额前都暴起青筋,凛光能感受到松散的肌肉瞬间紧绷,于是连大腿都被隆起的肩胛骨稍微顶起。 “不,准确的说,我们是想......” 凛光在局势要变得更加,严峻之前主动开口,希望不会让一切变得更麻烦。可惜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对面的那位打断。 “没关系没关系,我都知道的,猗窝座阁下总是很别扭,特意来看我都不愿意说,但是没关系——我都知道的,猗窝座阁下——” 伸出的手显然是想要搭在猗窝座的肩膀上,却因为凛光正霸占着那片领土而没有顺利得逞,如果伸出手的是别的鬼,大概会选择收回,或者顺势去拍拍凛光。 但伸出手的是童磨,于是他很自然的将凛光从猗窝座的肩膀上拆下来,用另一只手轻松的抱住,来让他的那只手可以顺利的落在猗窝座的肩膀上。 “把手拿开。” 这是很清晰的不满,只要不是笨蛋,立刻都会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而只要脖子上的那颗脑袋依然在正常运作,也该从清晰地咬字中察觉到猗窝座的情绪明显和正向不相关。 “猗窝座阁下别害羞嘛——我的错我的错,不应该把这件事直接说出来,明明你是准备把这点小心思藏起来的,但是没关系哦,我一点都不介。” 话音戛然而止,自下而上的一脚让童磨挪开了手,凛光也得以顺利的落地,飞起的血雾像是一场小型的烟花。 “我说了,把手拿开。” 猗窝座放下脚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要比刚才更糟,凛光看得出来,童磨却好像不能。 “猗窝座阁下还是这么热情啊,真是厉害,速度比以前要更快了吧,是因为凛光一直在陪你玩吗?” 血雾还未完全散去,那颗脑袋再次重现,出口的声音和脸上的笑容让凛光清晰听见猗窝座攥紧拳头时骨头嘎达嘎达的声响。 “实际上我们不是来找你玩的,我是想来找堕姬和妓夫太郎。” 凛光出口制止了局势进一步恶化,也顺利的让童磨的中心从猗窝座转移到他身上。 “哎?为什么呢?明明不管按照实力还是名次,也都该来找我才对嘛,而且小凛光才和黑死牟阁下相处过,又来找猗窝座玩,也该轮到找我了吧——没有小凛光在身边我可是很寂寞呢——” 童磨下手的速度很快,猗窝座注意到男人眯起的眼,但要伸手时对方就已经将男孩从地上抱走揽在怀里。脸上则是一副令人恶心的表情。 “凛光说了他不是来找你的,放他下来。” “哎——为什么呢,小凛光也很喜欢我的。” “你从哪儿能看出来他喜欢你?童磨,你的脑袋对你的作用还不如窗台上的花瓶。” 猗窝座的语气恶劣,言辞恶毒。谁都看得出,唯独挨骂的那位分毫未曾察觉。 “哎,是吗,我的脑袋比窗台上的花瓶还要好看吗?那真是太好了,多谢猗窝座阁下的夸奖。还有,我觉得小凛光确实很喜欢我,不然他为什么特意过来找我玩,还不会从我的怀里跑出去呢。” 凛光此前就觉得猗窝座和童磨一旦面对面,就容易产生矛盾,但现在看,似乎在有他存在的情况下,这样的概率会进一步提升。所以是因为他在,才会有矛盾,还是他只是产生矛盾的原因之一?这问题不重要,凛光只短暂想了一下就抛之脑后,转而伸出手挥了挥。 “没关系,跟谁都一样,反正不合适了之后还是会交换的,之后见,猗窝座。” 猗窝座绝对不服气,但在当事人也已经放下了之后,他除了憋着火转身走了,也没再做什么更多的事。 “所以你是真的听不出猗窝座在生气,还是故意在惹他生气。” 凛光朝着猗窝座的背影挥手,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才放下手转而去看童磨。 “这不是一种游戏方式吗?猗窝座阁下和我的游戏方式,我说些有趣的话,然后他会给出一些有趣的反应,像是小凛光一样,很可爱而且很有趣啊。” 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逼真,但在凛光的眼里,却比从前见过的更虚假,因为亲眼见过真正的开心和难过是什么模样,所以再看到这种伪装时,才会真正意识到有多拙劣。 “猗窝座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这种游戏。” “哎?会吗?我看他应该也很喜欢才对,不然怎么每次都和我一起玩呢——” 童磨是笨蛋,但又不完全是笨蛋。 凛光很难区分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的没有脑子还是在装傻。说他聪明,他一直故意招惹猗窝座,还总是去有意无意的挑衅别的上弦,甚至明目张胆的踩在无惨的雷区上,但说他是蠢货,他又很清楚说那些话都只是为了挑衅,他知道怎么惹怒猗窝座,也知道怎么让无惨原谅他。 “嗯?小凛光有什么想说的吗?” 童磨因为他长久地注视而低下头看他,那张脸上是一贯的笑容,弯着的眼满含温柔,彩色的瞳孔很漂亮,其实单这张脸就很有迷惑性了,人畜无害的脸,温柔的嗓音,还有无时无刻都在脸上的笑容,眼中如果没有数字,就是住在隔壁的温柔大哥。 “不,没有。” 凛光收回视线,看向周围快速扫过的街景。童磨的速度甚于猗窝座,但远追不上黑死牟。 他不觉得自己能帮上这样的鬼什么忙。猗窝座尚且用不到他出手帮忙,童磨应当更是如此,就像是和黑死牟相处的时候,别说帮忙了,他不成为被殃及的一方就不错了。 就现在而言,黑死牟发动进攻时,凛光也只能在对方并不针对他的前提下,才能全身而退。当然,发动血鬼术是另一回事,如果他想,也只需要发动血鬼术然后找个地方躲一辈子就行,但那似乎又背离了他去学习和锻炼的初衷。 “小凛光现在晚上还需要睡觉吗?” 和猗窝座一样,长久的静默让童磨也对他产生了困惑,凛光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高大宏伟的建筑,和他记忆中的又有了些差别,但整体的布局未变,只是更大了一些,装饰更华丽了些。 “不,现在不用了。” “那就去一起找点吃的吧!” “不,那个也不......” 这次的话没说完,童磨就自顾自的朝着凛光有些熟悉却已经失去记忆的地方走去。 小屋子,有印象,漆黑,阴冷,每走一步,凛光记忆上的灰尘就都被拂去一些。直到他们落在更深处的地下室,凛光嗅到血液的香甜。 他想起来了。 “小凛光果然还是需要多补充营养才行啊——” 童磨提起一坛就朝他晃了晃。 果然,童磨是笨蛋才对。 第135章 相性真差啊 摆在眼前的酒坛让凛光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那场醉酒,那场战斗,唯一的好消息是那之后他就再也没睡过觉。 “小凛光上次就是喝了不少才不用睡觉的不是吗,那么再多喝一些,说不定会变得更厉害呢,毕竟这可是稀血。” 酒坛摆在眼前,童磨将那层盖子撕开,醇厚的味道涌入鼻腔,凛光很难拒绝这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但说实话,他不饿。 这很难说清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在无限城的日子太久,他已经开始习惯了靠着忍耐或是训练去让自己变强,或者只是因为饿过了头,又或者更简单,他只是还没饿而已。 “不饿。” 但最简单的理由同时也是最站不住脚的理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凛光应该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吃东西了吧,怎么会不饿呢?不会是因为吃了太多人类的垃圾导致你的脑袋也跟着坏掉了吧,需要我帮忙吗?” 带着轻快笑意,童磨朝他伸出了手,凛光没有开口,也没有移动,在那只手逐渐伸来时连眼都没抬,眨眼间靠近的手掌在碰到那颗脑袋前被拦截,日轮刀刺穿了他伸出的手,男孩举着日轮刀,另一只手顶在底部朝前刺出,于是刀镡挡住了下压的趋势。 “我觉得我的脑袋没问题。” 如同预想中的,所谓的帮助并不是真的想帮他,下压的力道证明着这一下并不是抚摸,甚至不只是拍打,摆明了是准备将他的脑袋敲个粉碎。 童磨只是又在试图拿他找乐子,说不定还准备顺便加个餐,像猗窝座一样。 “好过分哦,明明我是想要帮忙的,小凛光却对我这么刻薄呢。” 不,也不一样,猗窝座并不是刻意要加餐,但童磨却是真的想要吃了他的。 手掌的肌肉绷紧,骨骼卡住陷进血肉中的刀刃,凛光终于舍得抬起眼,看向童磨,似乎并不在意那只距离他极近正被迫叫停的手。 短暂的僵持后现有动作的是童磨,他试着连同那柄日轮刀一起往后抽,但凛光并不准备将刀给他,那只顶在底部的手转而握住握柄,毫无预兆,两手一同发力,令人牙酸的刀刃摩擦骨头的声音,因为刀刃的旋转而加重的伤势飞溅着血液,连男孩的脸上都没能幸免。 “这就算刻薄了吗?那我对半天狗他们岂不是跟阎罗一样。毕竟我曾砍下那老头的脖子,你要试试吗。” 男孩的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情绪,童磨甚至很难判断这是一句玩笑还是一句真心实意的申请,但从那在他手中不时拧动的刀刃来看,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占比更大。 “那也太过分了,我可不是半天狗,要是被砍下脖子,我可是会死的。小凛光要杀死我吗?” 童磨的动作果断,在他出口的同时,那只手骤然松懈力道,顺着刀刃的反向将手掌扯出,血液又一次溅开,裂开的伤口迅速恢复,那只手这次握住了刀刃,紧紧的攥着,并不在意顺着刀刃滑落的血液。 “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凛光依然平淡,抬眼对上童磨刻意睁大的双眼时,轻描淡写的开口,刀刃被别人掌控生杀的感觉并不好,如同他之前刻意避免使用日轮刀是同一个理由,他手上的日轮刀剩下的完好的并不多,童磨现在的姿势随时可能会折断这把刀。 “如果你松手,我们就另说。” 所以他斟酌着后退半步,童磨意外于他的退让,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两圈,也不知道那颗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但最终他松开了手,看着凛光将日轮刀上的血液甩去,又将刀收回那只挂在手腕上的小壶里。 “呐,小凛光都在里面装了什么小宝贝啊。” 凛光的视线抬起,注意到童磨伸出的手,看向他所指着的小壶,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不完全记得。毕竟带着它的时间很久了......也许没多少,也许很多,有一些我有记忆,有一些我就不记得了。” 凛光这么说着就随手晃了晃那只小壶,小小的壶在手上并不占据多大的地盘,也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即使里面塞了很多东西,也并不会让他感觉到多余的负担。 就像是他对玉壶的最初印象,鬼不好说,壶做的不错。 “那能给我看看吗?” “不可以。” 凛光拒绝的异常果断,他并不记得这里面全部的东西,但他记得里面存着相对宝贵的一些东西,大多是来自别人的礼物,或是准备送给别人的礼物,以及。送不出去的一些礼物...... 而不论是哪一种,童磨都没有珍惜的理由。 “哎——就算给我看看也没关系的吧——” “那就算不给你看也没关系吧。” “小凛光——别这么无情嘛——” ———— ———— 童磨最后还是没能看到那只壶里到底装了什么,而凛光也最终没有对那只壶伸出手。 凛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饿,他能闻到那股香甜,一如以往,这证明他的鼻子没坏,也证明他的脑子没坏,那么他只能怀疑是他的肚子坏了,忘记了饥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才会不愿意去吃。 但这不重要,值得在意的事情发生在那之后。 就如同跟猗窝座在一起时一样,童磨也带着他去寻找一个猎鬼人做尝试,但就和跟猗窝座在一起时一样,面对童磨这种级别的上弦,凛光并不需要出手,童磨也并不很需要他的帮忙,那些结晶御子完全可以将他的作用抵消。 “看来好消息是你确实很强。”而更好的消息是你强到完全不用我帮忙。 凛光蹲在树上,看着毫无悬念的战斗。后一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不同于他的开心,即使得到了夸奖,童磨看起来依然表现得有些忧愁,但他的忧愁并不像是凛光所知道的那种困扰,只是像撒娇耍赖一样故作委屈试图吸引别人注意的假模假样。 凛光知道这种伪装的目的,换做以往他大概会装作看不见,但他现在心情很好,所以愿意开口多说两句。 “只是相性很差而已,我和猗窝座也这样,很正常。只是有点可惜,真遗憾啊,看来我不得不再去找其他的上弦试试看了。” 话是这么说,虽然凛光认为上弦的前三位都已经强到了在没碰见那些柱之前大抵都不需要他的帮助,但他觉得,就算真的遇到了更强的剑士,他也不是很想和童磨打配合。 至于童磨,如果不是凛光脸上的笑容没有那么灿烂的话,童磨也许就真的会相信那句遗憾了。 第136章 ‘小鸟\’ 不信是一回事,不满是一回事,觉得凛光有自己的小心思是另一回事。而这些都只能是童磨自己的想法,虚无的想法无法改变客观的实际。 说人话就是,凛光又要挪窝了。 —— “哎——为什么啊——不再试试看吗?明明跟猗窝座阁下待了那么久,却只和我见了两次就要走吗?小凛光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耍赖和比成年人更强悍的力道,组合在一起时微妙的没有什么不对劲,大抵是那张脸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但凛光并不相信童磨,不管是他嘴里的话,还是他手上的挽留。 “我觉得我已经待得足够久了,至少已经足够让你和我都清楚,我帮不上你的忙,在旁边只能站着看戏而已,所以拜托您请松开我,我的内脏要被挤出来了。” 紧紧箍在腰腹的手臂比石头更坚硬,又比钢铁更具韧性,收紧时凛光第一次明白了捕兽夹下的猎物为什么会吐出自己的内脏,又为什么会喷出血液。 “好吧好吧......无情的小凛光,那么你的下一站是哪里呢?要我送你去见妓夫太郎吗?你总是在那里迷路吧。” 腰部的钳制感逐渐消失,凛光的呼吸从稀薄到充盈,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松懈下来的平淡。 “不,我想去找半天狗。” 凛光在童磨将他的计划讲述下去之前,果断的打断,给出了自己的计划。 “?嗯?” 那双眼睛从视线之外到视线之内,凛光因为捏在下巴的手掌被迫抬起头,又被迫与那双眼睛对视,漂亮的彩色眼睛几乎霸占了凛光所能拥有的全部视线。 “为什么呢?小凛光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去找妓夫太郎玩吗?” 温柔的语调是灌满蜜糖的陷阱,甚至蜜蜂就在附近徘徊。 “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觉得不一样了。虽然十二鬼月分为上下,但其实上弦的前三和后三也有着很大的差距不是吗。既然如此,与其立刻去找妓夫太郎或者我能尽快找到的玉壶,不如先把更麻烦的半天狗先找到,处理完他之后,剩下的就都会方便不少。” 这听起来是一个充分的理由,或者至少是个合理的借口,足以将吐出信子的毒蛇蒙混过去。 “这样啊......不过也是嘛,小凛光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了,也是想要尽快处理掉麻烦,然后回来安心休息吧。” 童磨接受了解释,无形的压迫感须臾间如云烟消散,无影无踪,似乎一切如初,只有凛光将自己的脑袋从那只手的钳制中挣脱,无声垂下视野,一言不发。 这当然是谎言,但也不全是谎言。凛光自己心里有充分合理的理由来说服他自己。童磨很麻烦,童磨本身就是个最大的麻烦,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去找妓夫太郎和堕姬,距离那里并不很远又对他明显有兴趣的童磨肯定会不断地骚扰,说不定还会用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去骗脑子并不聪明的堕姬,最糟的结果说不定是妓夫太郎也会被他收买。 凛光并不畏惧那样的危险,他只是不喜欢麻烦,尤其是在刚应对完一个童磨的现在,他尤其希望找个能够放松身心的地方。 那地方是哪里无所谓,只要离这里远远地就好,玉壶和童磨的关系很好,半天狗则并不,更何况半天狗也确实是最不好找的那位,不论是从对方四处游走的习惯,还是本身擅长躲藏的习性都是。 而且......半天狗是上弦四。上弦的前三位他都已经试过了,帮不上忙,没什么用处,那照理说本就是该继续朝下摸索了,按着顺序来,无可厚非。 主观的情绪和客观的理由都很充分,凛光说服了自己,继而说服了童磨,虽然后者依然觉得有些可惜,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凛光在日暮落下后跟童磨告别,在屋檐上飞奔。 这是久违的自由。 独属于他自己的自由。 虽然他奔向的目的地也许并不是自由,但至少现在的他是自由的,相比结果,他还是觉得过程重要一些,毕竟结果,大多时候并不值得期待。 ———— ———— 漫无目的的去寻找一只鬼是很难的事,尤其是凛光向来礼貌而并不习惯主动去敲谁的门,但在浪费了三天依然无法在感知范围内找到对方时,凛光也不得不放下关于礼貌的那份执念。 (老头,在哪儿。) 就是好像放下的有点彻底。 好消息是在鬼中,知晓礼仪的本就很少,愿意遵守的就更少,而时刻铭记、亲身实践甚至还希望教导他人的,大抵只有黑死牟一个而已。 半天狗并不在意他的失礼,只是对他的突然造访感到惊讶,但对方应当也已经知道了消息,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报出了一个地名。 说的很详细,附近的城镇,身处的位置,明显的标志物甚至连附近的山川河流都稍微提了两句,依靠这段描述,凛光甚至能画出一个简洁的地图。 贴心的让凛光匪夷所思。 但可悲的是即使半天狗已经描述的如此详细,凛光也没能找到地方,他对地图的唯一记忆来自于自己的探索,去过的未必能记住,走过的才有概率进入脑子,凭空的描述也只是在脑子里创造出一片世外桃源一样不存在的地方而已。 (好消息,我现在对你的位置很了解。坏消息,我不知道那是在哪儿。) (空喜....去找你了,你去找个,显眼的地方待着。) 这倒是个好消息。 那么显眼的地方是哪里呢? 凛光将视线扫向周围,于是很自然的找到了远处最高的建筑的最顶端,高台之上的屋檐顶端只有很小的位置,不够放下一个成年人,却可以容纳下一个小小的男孩,凛光安静的坐着,手掌抓握容纳下他的平台的边缘,前后摇晃着等待‘小鸟’来找他。 —— 凛光的视力很好,耳朵也不差,翅膀拍打的声音比小鸟起飞时明显了不知道多少,飞行时的风声比蝙蝠明显了太多,凛光抬眼时所见便是由远及近的影子。 那双爪子朝他伸出,可以轻易划烂钢铁的利爪只是稳稳的捏住他的肩胛骨,像是捕获到猎物于是归巢的飞鸟,带着他往回走。 凛光抬起头看过去,问候的话刚到嘴边。 “你真会找地方!我还以为那上面多了个小木雕呢,结果是你!” 。 到嘴边的话又被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