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妻后,暴君前夫追她火葬场》 第一章 中秋宴,与暴君前夫的见面会 天溯圣佑元年,八月十五,碧海青天,圆月皎皎。 一道冷冽又桀骜的男声,不怒自威,响彻于含元殿中。 “林爱卿,你看这群乐人舞得如何呀?” 龙椅上的年轻帝王,一双幽深晦暗的狭长双眼,澹澹望向大殿一隅。 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唱响这世间奢靡动听的声音,却因为皇帝的一句骤然问话,在须臾之间,彻底停了下来。 手持双剑,正踏歌而行的俊美少年,全都茫然无措,跪成了一排。 与林卿予相邻而坐的镇军将军刘凛,忙扯扯她衣袖,小声儿提醒,“林大人,圣上在问你话。” “问我?” 卿予此时酒至半酣,正撑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听了刘凛的话,她调转眼睛,与皇帝视线交汇。 一瞬间,电光火石,脑海里浮现出关于两人过往间的诸多碎片。 那桀骜冷漠的男人,在还是孩童时,就与她相识。 两人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 后来,他以十里红妆,满城锦绣娶她进了东宫。 婚后,她是太子爷捧在手心,椒房独宠的妻。 可也依旧是他,成婚半年后,红颜未老恩先断,亲手写下了废太子妃的诏书。 他废她的理由有两条,一是说她无子,二是骂她擅妒。 于是乎,世人眼里这一场羡煞旁人的绮丽爱情,终究化为人间一场大梦空空。 然后,废太子妃林卿予被撵出东宫。 而老糊涂了的先皇帝,在临死之前,又一纸诏书,册封她为文渊阁大学士,还赐下了打王鞭与丹书铁劵。 沉溺于往事,卿予难以自拔,一时竟然忘记回答御座上皇帝的问话。 “林爱卿,缘何不回答朕?” 李皓宇等不到她开口,再次不耐烦的问道。 卿予定了定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往事已矣。这一瞬,她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 眼前冷冽,陌生的这个人,绝不是自小就宠爱她的东临王。 也不是后来护着她的温柔夫君。 这是天溯王朝刚继位的新帝,也是令百官瑟缩畏惧的暴君。 他废发妻,强夺驸马爱妾,动辄杖责朝廷重臣,…… 李皓宇见卿予神思惘惘,估计今晚没少喝,他凉薄单寒的嗓音,再度在大殿内响起,—— “林爱卿,朕问你,这歌舞让你入迷,可是看上了哪位舞剑的少年?” “若真的喜欢,朕将他赐予你!” 卿予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没听错暴君说的话吧? 好想让他再说一遍呀! 可不对呀,狭长双眸中杀机骤现,摆明了没安好心! 卿予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 就算作为天溯王朝,先皇亲封的第一位女大学士,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一年来的每个月里,她总有二十来日,或酒醉,或称病,就为了躲避上朝。 只要她不和这皇帝前夫见面,那大家都能维持体面。 而那屈指可数上朝的日子里,卿予也就混迹于文臣之中,喊完了“吾皇万岁”,就又缩成角落里的一只鹌鹑。 就连今日的中秋夜宴,若非太后的一道懿旨,强压着不许她告假,她又怎么会进宫。 今日进宫后,她也十分自觉的坐在大殿一隅,自斟自饮,默默欣赏歌舞。 卿予不明白,她都已经这般知趣了,这暴君今夜为何又盯上了她? 他既然那样厌弃她,不是更应该避她如蛇蝎吗? “林爱卿,回答朕!” 李皓宇冰凉,阴森的视线直勾勾望着她,这一瞬间,冷飕飕的风爬满了卿予的脊背。 暴君问她看上了哪个舞剑的少年,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会不会送命呀? 可今夜她不看歌舞,又能着眼何处? 就算卿予在酒至半酣,娇眼慢阖之际,视线多流连了几下在殿内跳舞的少年。 那又如何? 这丝竹歌舞,不就是让人欣赏的吗? 难不成她要去看那些一脸褶子,满腹酸腐的老夫子,还是去看那一身横肉的赳赳武官? 至于今日夜宴上的纨绔子弟,虽说还披着漂亮的张张人皮,一个个也不过金玉其外,内里糟污透了。 而最让她不堪入目的,就是这皇帝前夫,高高在上,时时臭着一张傲娇脸。 她才不稀罕看呢。 卿予的沉吟不语,让李皓宇心头窜出了一把无名野火。 他指节发白,捏紧了手中的莲花汝窑酒盏。 “林爱卿,朕在问你话。” 既然他要问,那卿予就回答好了。 “回圣上,少年们这一舞,剑气如虹,乘风弄月。一个个都舞得甚好!” 这皇帝大宴百官的中秋夜,歌舞皆由教坊司精心准备,她能说不好吗? “是吗?” 李皓宇斜倚于龙椅之上,对着她凉凉一笑, “既然爱卿说好,那便是喜欢。那朕将其中的佼佼者赐予你可好?” 自古以来,的确有皇帝会给臣子赐美奴,所以,就算卿予觉得李皓宇在羞辱她,她也只能隐忍。 更何况她与李皓宇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又怎么不了解他的德性呢? 此子善妒,心眼又小,向来睚眦必报。 卿予才不相信他那么好心,会真的赐她美少年。 “陛下天恩浩荡,但臣无功,不能受禄。” 卿予高声拒绝。 “林爱卿,你可是不满朕的赏赐?” 龙椅上传来的声线,凉薄,阴鹫,意味不明,令人听后背脊生寒。 也让卿予明白,若此时当众忤逆这个暴君,少不了会惹得龙颜震怒。 在这进退维艰之际,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纤长无瑕的手指,白皙如玉,捏着一只青色酒盏,滢滢的月光就在她指尖流转,—— 当着朝臣,卿予朗声说,“既然陛下隆恩,诚心要赏赐臣,那是否可以由着臣的心意,让臣自己挑选呢?” 说罢,她也不征得皇帝同意,放下酒盏,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龙椅之上的李皓宇虽然隐忍不语,但苍龙广袖下的修长指节攥得生疼,好半晌,他也未将拳头松开。 卿予在瑟瑟发抖的少年郎跟前停下了脚步,一双秀目挨着望过去,—— 这些少年,正值华年,一个个面如冠玉,身姿如翠,这份青春飒爽,世间万物都无法比拟。 她轻笑了一瞬,又走到了奏乐的伶人席前,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独眼的少年琴师。 “圣上,臣于丝竹声中,唯觉此琴音最妙。还请陛下将这少年赠我。” 瞧着眼前一切,李皓宇凉凉牵动唇角,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但他大度的声音落到臣子们的耳朵里,却是天恩浩浩。 “林爱卿,此人身有残疾,你要不要重选一人?” 卿予拱手,决然拒绝了皇帝在人前的好意,“谢圣上厚爱,臣就觉得此人甚好。” 既然存心要辱没她,那她就让这辱没来得更猛烈些吧。 逐了他的心愿,暴君应该不会针对她了吧? 面对卿予的选择,李皓宇带着帝王虚假的宽宥,言不由衷的对她说,“既然爱卿独具慧眼,那朕怎可没有成人之美?” 而那得了圣旨的少年琴师,放下手里的凤尾焦叶琴,从伶人席中出来,向皇帝磕头。 免礼后,他又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卿予身后。 独眼?跛脚?伶人? 一阵窃窃私语传来,“这林大人也算聪明,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只配些残废。”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卿予才不理会身后的鼓噪。她只生怕暴君后悔, 忙诚心诚意向龙椅上的李皓宇喊道,“臣谢主隆恩!” “朕说过了,既然爱卿喜欢,朕就会成全。” 李皓宇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 此时,从皇帝还是东临王时,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内官韩克奉,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殿内的独眼琴师,可不是寻常人。 他真实身份是暗卫组织——霄云卫中的第二卫。 虽说林娘娘误打误撞,为求自保,挑走了御前的顶尖高手,可这都不算事。 若她真要相中了哪一个舞剑的少年郎,那才是往圣上的心里捅刀子。 第2章 比不爱更狠的是无视 经历了这短暂的插曲,含元殿内,弦乐又起,美酒酣畅。 而卿予领着人,回到了席中。 身旁有人觥筹交错,相互间阿谀逢迎。 而她继续自斟自饮,只为熬到宫宴结束。 侍酒黄门殷勤伺候着朝中贵人,却一个踉跄,不小心打翻了托盘上的鎏金酒壶。 托盘上倾倒的酒水飞流直下。 卿予前胸一凉,月白的圆领袍被浇湿大片。 御前总管韩克奉大步走过来,斥责那侍酒黄门,“没规矩的东西,冒犯了林大人,还不自己下去领罚。” 韩克奉弯下腰,恭恭敬敬一拱手,“请林大人随奴才去偏殿更衣。” 面对前胸一片酒渍,卿予心里暗喜,不若就以此为由,向皇帝请辞回家? 可她刚扬起头,就又对上了李皓宇阴鹜,冰冷的眼神。 高位上的年轻帝王,彷佛瞧出了她的心思,只冷冷一嗤,“林爱卿,此时夜宴刚起,你想坏了朕的兴致吗?” 见她想溜,韩克奉也在一旁小声儿提醒, “林大人,请随奴才去更衣吧。夜宴刚起,不可贸然请辞,会触怒龙颜。” 卿予无奈挪动脚步,面色还得维持大度宽容。 可身后的聒噪声又追了来。 “你说,林大人是去换男装还是女装呀?” “林大人,你若换了女装,或许今日的胡姬歌女都比不过你。” 有人在讥讽她,那片片嗤笑的声音,如潮水般灌入卿予的耳膜。 她冷冷一眼扫过去, 很好,这一个个落井下石的嘴脸,她都记住了。 韩克奉在前领路,卿予跟随,一道入了含元殿偏殿。 偏殿内设了紫檀的簪花仕女屏风和桌椅。 “大人,请更衣!” 克奉说罢,双手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托盘,毕恭毕敬放在桌案上,然后低下头,退行了出去。 卿予扭头去看,那托盘上盖了块大红色四角流苏的绸布。 这般郑重,这衣服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就在此时,眼皮却跳得更为剧烈。 白皙纤长的手指揭开红绸,露出托盘上叠放着的一套妃色衫裙。 这郑重其事用红绸盖着的,竟然是一套轻薄暴露的舞娘装。 霎时间,卿予美目衔恨,皇帝如今是越发疯了,竟然这样来羞辱她。 “撕拉”一声,她双手用力一扯,裙衫碎成几片,轻飘飘坠落在织锦红毯上。 卿予恨恨然,又再狠狠踩了几脚。 克奉正领着七八个宫人在殿外伸长脖子望着,就见殿门大开,飘出一片月白的袍角。 紧接着,卿予昂着头,就从殿内大步迈了出来。 “林娘……,咳,林大人,您怎么没换衣服呀?” 他又急又无奈,跺着脚撵上去,嗓音里俨然快带上了哭腔。 这是猫哭耗子吗? 卿予身量纤长高挑,甩下这自幼跟在李皓宇身边的狗腿子,很快就回了正殿。 她立于御前,直截了当的向皇帝请辞。 “臣今日个人失仪,衣衫污损,不能继续在宫中陪着圣上与诸位大人,……” 龙椅上的人或许厌恶她坏了今夜的兴致,沉吟片刻后,不耐的挥挥手准许她离开。 得到皇帝首肯,卿予四面拱手,祝在座各位同僚中秋欢宴。 她礼毕,抬脚往含元殿外走去。 “林大人请留步。”有小黄门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 卿予顿住脚步, ——,“适才白贵妃身边宫人来报,说宫中失窃,她丢了一串佛宝。” “贵妃佛宝丢失,与我何干?” 卿予冷冷反问这个小太监,心里恼恨逐渐升起。 难怪今日眼皮自她进了含元殿内就跳个不停。 果然,现下就应验了。 卿予还要自辩,又有个宫女挡在她身前。 “林大人,别乱动。” 有一双手在她后腰上探了探,“圣上,贵妃娘娘,佛珠找到了!” 一串圆润的白玉珠子,点缀着长长的碧玺流苏,从她蹀躞带上摘下来。 座中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都转过来。 “都知道林大人拮据和贪杯,但是此番也太过胆大了。”白贵妃兄长,武威侯白子杨取笑道。 而卿予怒极反笑,窃贼窃得赃物怎么会这样藏匿吗? 但适才离席之人只有她,这今夜就是一场对她环环相扣的栽赃陷害以及蓄谋的羞辱。 果然,—— “你人赃俱在,当如何狡辩呀?” 李皓宇端坐于御座之上,心里一阵窃喜。眼眸里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玩味。 很好,这一次,林卿予又要落到他手心里了。 他就想收拾她,就不想见到她到处蹦跶,却心里没他的模样。 或者只有那样,深藏着的那些惶恐,语塞,孤独,疯狂的思念,以及无尽的妒意才能消除。 此时,李皓宇高高在上,就等着卿予一如当年,那般娇嗔软糯,好好求他一求。 就算带着心眼算计和目的,他也愿意放下身段,和她破镜重圆。 卿予看着御座上的暴君前夫,不明白此时他为何一副小肚鸡肠,耿耿于怀的模样。 沉吟片刻后,她朝李皓宇敛眉拱手,“还请圣上明鉴,臣一向为人清白自持。” 她可是出自四世三公,百年孤山的林家嫡女,自小就在金石古玩的堆砌中长大,也受尽了诗书礼乐的熏陶。 况且她还曾十里红妆,嫁给当朝太子。 李皓宇盛宠她时,别说佛珠了,就是她想捉个活佛来烧出舍利,离经叛道的他,也一定会满足她。 所以,见识过泼天富贵又一身傲骨的她,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去偷窃一串佛珠呢。 面对卿予的求助,御座上良久无声。 含元殿内又响起一声声嗤笑。 “林大人呀,圣上又没和你一起更衣,他如何明鉴你清不清白!” “圣上,臣有事启奏,这林卿予筹办府学,连左丞相变卖宅子的五百两银子都收入囊中。她对告老之人,都忍心下手。” “今日贵妃娘娘的一串玉珠,可值千金。够她开支许久了。” “林大人,你就算如此拮据,也不能对贵妃娘娘的佛宝见财起意呀。” 面对毫无善意的诋毁之言,卿予默默看了一看大殿,—— 武威侯,兵部侍郎, 很好,这些人,她的手,默默摸上了腰间的打王鞭,…… 李皓宇冷冷望着卿予,虽说他依旧不发一言,脑中却纷纷扰扰,思绪万千。 就算林卿予为废妃,但出入朝堂。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监视呈报御前。 她在林府开府学,养了些孤儿。生活拮据,每每捉襟见肘。 她那样娇气又桀骜的女子,这一年来,俯首尘埃,过上了庶民一样的生活。 用于日常生活采买,阖府十人,膳食只八钱银子。她和仆,童同食共饮。 晨起,粗茶配胡饼。午膳糙米配素菜。晚膳不过素汤饼或清粥小食。 三日食一回肉。 朝堂之上,她越发形销骨立,眉目间却更是倔强淡然。每每上朝,从不抬眼窥视圣颜,也愿意顺着臣僚呼喊万岁,貌似规矩,实则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早就惹李皓宇心里暗火丛生。 是的,昔年青梅竹马,软糯娇嗔。 如今不仅心里对他并无恭敬,在朝堂上,更是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是的,比不爱更绝情的,是如今她对他的无视。 他是骄傲的天授之子,登极之路顺遂到不需要韬光养晦的君王。 这一切,如何不让李皓宇心底生恨。 第3章 有人扞卫清白,有人哀悼爱情 于是乎,和皇帝的黯然自伤和失望比起来,此时盗案的真相,卿予的清白,就如草芥秋蓬一般无足轻重。 李皓宇不说话,卿予明白,这厮已经和今夜诬陷她的人同流合污了。 “难道一个人穷,就要怀疑她盗窃吗?这不合理。” 站立御前的卿予,身姿如南山松柏。 一双清澈的美目,蕴藏着倔强,澹宁,疏远,文士的轻狂,甚至时时刻刻透着对万事万物隐约的不屑。 她环睨了众人一圈,语气淡泊,仿佛在自问。 “那只能说明林大人已经穷到堪破底限了。穷和盗窃,也本无关系。只与人品有关系。” 兵部侍郎付骁素来与白子杨交好,也出言一番奚落。 她并不想和这些小人多啰嗦,再次望向御座上那漂亮桀骜的男人,“一切还请圣上裁决。” 这个林卿予,她不是骄傲如斯吗? 不是也能言善辩,狡黠非常吗? 一念至此,李皓宇手指倏然收紧,“那就请林爱卿自证清白吧。” 卿予牵起唇角,不屑的撇撇嘴,皇帝让她自辩? 此时众口一词,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她又如何能够自证? 先是引她离开,是为了证明她去了盗案地点。 再将这赃物,趁乱往她腰上一挂,就可以污蔑她一个人赃俱获。 “臣虽去了偏殿更衣,但那衣衫不合适,于是臣就退了出来。” 一想到那遮不住身体的几片布,卿予眼中衔恨。 “衣衫不合适?”李皓宇重复道,他的眼里倏然间也添了好几分恨。 他虽然安排了人弄脏她的衣袍,却也在这中秋团圆夜,用心为卿予准备了一份惊喜。 只要她换了皇后翟衣出来,韩克奉再宣读一道册封林卿予为皇后的圣旨。 臣子们再是聒噪讨厌又如何? 还不是得匍匐在地,恭祝帝后同心,恩爱百年。 今日中秋,他渴望与她团聚,想得已经快要疯了。 可这个狠心的女人,此时竟然说,衣衫不合适? 或许她说不合适的不是衣裳,而是指他这个人罢了。 而卿予见暴君脸色不虞,也是心火蔟蔟。 就因为她没有接受那件舞裙的羞辱,狗皇帝此时就是非不分吗? 她知道自己,作为储君的废太子妃,和普通人家被休的妇人可不一样。 太子废妃,从来只有默默鸩杀或囚禁一生。哪里还能任她凭着先皇的一道圣旨,就在这朝堂上以大学士的身份天高海阔,指手画脚? 如此看来,是李皓宇忍她太久,今日孰不可忍了。 一想到今日几次三番落入暴君圈套,卿予煞白了一张玉面,却依旧不失桀骜与孤清。 她大大方方的朝他行了个礼, “是的。因为衣衫不合适,所以臣就退了出来,打算回到大殿后,就向圣上告辞!却不想无端牵连进了贵妃的佛珠案。” “够了!今日证据确凿,不容你狡辩。” 李皓宇凉凉一笑,一双狭长幽暗的眼眸,俯视着卿予。 “朕念在你初犯,也给你出个主意,你向贵妃告罪,她愿宽宥,朕可不追究。” 此时御座下方,皇帝新纳不久的白贵妃,娇滴滴的说道,“本宫愿意接受大学士的致歉!” “林大人,请吧。贵妃娘娘还等着呢。”身旁的黄门尖着嗓门催促。 此时,卿予怒极反笑。 她曾经也是他疼爱的妻,今日却要因为被栽赃向他尊贵的妾告罪。 狗皇帝想什么呢? 就算今日他要发落她,她也绝对不会去给白子灵致歉。 林家人,从来都是宁可枝头抱香死。 卿予仰头直视皇帝,字字句句透着倔强, “臣今日没有偷盗,所以绝不会为自己没有犯下的事认罪。” “林大人,这证据确凿,你又辩无可辩,若依着律法,难道送你去刑部受审?” 有人幸灾乐祸,听声音,又是那白贵妃之兄,武威侯白子杨。 他这一句话出来,殿中安静一片。 “圣上,自古来,刑不上大夫。万万不可让林大学士去刑部呀。” 卿予想不到原来也有人会为她辩护。 她循声望去,原来是镇军将军刘凛。他也是卿予少时好友言盈盈的倾慕者, “刘将军言重了,怎么能让林大人去刑部呢?” 白子灵忙出来打圆场,“林大人,只要你今日向本宫道歉,此事也就揭过去了。” 卿予挺直腰身,只望向龙椅之上的帝王,她倔强的说,“臣是清白的,一切还请圣上裁决。” “今日中秋,朕断你这盗案,大煞风景。” 李皓宇冷冷开口,眉间微蹙。 “既然你不愿意向贵妃致歉,又不愿意承认偷盗,那你就拿出银钱,把这白玉买回去。买回白玉,就算此事了结。” 曾经的林卿予,是那样软弱的女子,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以眼泪为武器,将他的猜忌,嫉妒,都化为绕指柔。 今日倒是争气,一颗眼泪没流。 可他不想看到卿予的强硬,更不会因为她的横眉冷对,而轻易放过她。 “所以圣上的意思,就是说若臣没有那么穷,就证明今日偷盗佛宝,非臣所为?” 卿予从容不迫,挺直了脊梁,身姿如松如柏。 林府在两年前的冤案中被抄家灭族,数不清的金石文玩,卷帙浩繁的名家孤本,都毁于那一场浩劫。 而本朝官员俸禄低微,就算卿予是天章阁大学士,一年的俸银,也不过二百两银子。 这一年来,她修缮林府,在家中开府学,建藏书楼,就算精打细算,日子也过的捉襟见肘。 所以,这是在欺她因为太穷,就会人穷志短? 卿予唇角上勾,露出豁达的笑容。 她是林府嫡女,绝不能被人看轻。 “那臣敢问圣上与贵妃,这佛宝,作价几何?” 白贵妃眼波流转,娇滴滴的说,“林大人,本宫这白玉佛宝,雕工出自玉雕世家,又得西域高僧颂经四十九日加持,……” 卿予不想听白子灵为自己的就地起价找理由,出声打断了她,“贵妃娘娘,请不必说了。开价吧!” “林大人可真大方。只是别待娘娘开了金口,你还要讨价还价?” 白子杨环抱双臂,语带三分讥讽。 作为皇亲与武官,他素来看不上这些只会写文骂人的文臣。而林卿予一介女流,屹立朝堂,更是不伦不类。 “武威侯,你太多言了!”李皓宇重重将手中白玉酒盏往龙案上一掷。 扔完酒杯,皇帝眼锋如刀,在大殿内剜了一圈。 帝王龙威,百官面面相觑,不敢再发一言。 “请贵妃开价!”卿予高声道。 “圣上,这佛珠乃您所赠,臣妾可不敢随意作价,还请圣上做主。”白子灵娇声问皇帝。 \"贵妃让朕作价,林爱卿可愿意呀?” 李皓宇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冷得人心底生寒。 “臣相信圣上的公允!”卿予朝御座方向施了一礼。 “昔年先帝用西域佛宝赏赐镇西侯,平息了一场内乱。一场最小的战争,亦得花费数万两银子。” 听皇帝侃侃而谈,众人屏息静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按这个算法,那这佛宝岂不是价值连城? 李皓宇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珠串,漫不经心的说,“贵妃这串佛宝,自然不可与先帝那串相比拟。朕今日那就以万两白银为限,折一半的价吧。” 他又望向卿予,声线凉薄,—— “林爱卿,朕如此作价,你可能接受?” 一万两白银,折价一半,也是白花花的五千两银子。 第4章 定下七日之约 对卿予而言,五千两银子,这的确是一笔巨款。可他们打算就此来令她折腰,也绝不可能! 她展颜一笑,对御座之上的李皓宇说,“圣上的算法,臣能接受。” 又朝众人云淡风轻一拱手,—— “不过还请诸位等我几日去筹钱。林卿予愿意与诸君定下七日之约。” 她此时的洒脱,并不像背负了巨额的债务。 倒像是在某个清晨,闲庭信步的上了街,因为忘带钱袋,去街角赊欠了一个烧饼一样。 “林大人,这可是你说的,五千两银子,七日之期?” 白子杨忙和卿予确认,一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 “是我说的,五千两银子,七日为期。也请诸位同僚为我做个见证。” 卿予负手而立,笑容明媚肆意。 “好,林大人果然豪情!” 白子杨拍了两巴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停下后,他也不觉得尴尬。 与他一向交好的兵部左侍郎付骁也追问道, “林大人,若你到时候拿不出银子来,又当如何?” “若我拿不出银子?” 卿予也自问,是呀,这还真不是她在街角欠下的一个烧饼,而是白花花的五千两银子。 “若拿不出银子,就按律法办我吧。”她倏然一笑,干脆的说。 “按律法办?哼,适才刘将军不是都说吗,刑不上大夫。你林家四世三公,律法又能奈你何?” 白子杨一甩衣袖,表现得十分义愤填膺。 自己的傻妹妹,自小就倾慕太子,一年前,整个家族为了成全她的心愿,想了太多办法,也没能让她进了东宫。 全都因为林卿予这个女人,仗着自己高高在上,椒房独宠。只要有她在,所有觊觎太子的女人,都只能远远儿的怀着痴心妄想。 他语气嚣张,一双虎目蕴藏杀机,“这盗案的苦主可是贵妃娘娘,若拿不出银子,林大人就应该向贵妃娘娘磕头谢罪,求得原谅!” 卿予勾起唇角,荡漾起一抹无畏的笑。 让下堂的嫡妻,向后来的妾赔罪,还得磕头求饶。 这些人是知道如何戳痛她的。 见卿予在笑,却不回答,白子杨脸上带着几分狰狞,他逼问道, “林大人怎么不说话,这是怕了?” “要不还是现下就向贵妃娘娘磕头请罪,娘娘大度,定然会原谅你的。” “七日未到,武威侯着什么急!” “我已经说了,若我七日后,不能送上五千两银子,就按本朝律法办我。” 卿予傲然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的人,挺直了腰板。 白子杨狞笑道,“本朝律法规定,对施以盗案者,可是要处以杖刑。” “盗一匹绢者,杖七十。若你拿不出五千两银子,真的甘愿受杖刑一千吗?” 廷杖三十,就可以打得一个人血肉模糊,若杖打一百,则能让一个人的三魂七魄都渺渺归西。 这拿不出五千两银子,就杖一千,那不得打成肉泥呀。 到那时,就不仅是要践踏卿予的清白骄傲了,更会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霎时间,大殿内寂静到几乎可以听闻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往卿予伫立的方向集中。 卿予依旧目光睥睨,毫不畏惧,——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我若拿不出银子,就按律法来办我。” 李皓宇心口一滞,俊脸上转瞬而逝一抹痛意。 他提醒道,“林爱卿,你可要想好了?你一个弱女子,别说杖一……” 卿予不待皇帝把话说完,朝着龙椅的方向敛眉问道,—— “圣上,不论结果如何,臣都认了。既然如此,那臣可以告退了吗?” 她眉眼蔚然,却依旧倔强,并没有折腰的意思。 李皓宇只得强捺住脾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抛下身后的议论纷纷,卿予疾步走出含元殿,沿着宫道前行。 为太子妃时,她几乎日日进宫向皇后请安。 这皇宫的每一条路,她都熟悉。 卿予知道,宫道往左,穿越永巷,有一处角门,直通朱雀街。 而往右前行,则通往金鞍玉马,灯火辉赫的承天门。 她没有向右,而是抬脚迈步走进了逼仄黑暗的永巷。 一年前,她有时候与太子不住东宫,也回他曾经住过的东临王府。 若不骑马和乘坐轿撵绕行,就需要穿过长长的永巷。 “傻卿予,”李皓宇蹲在她前面,衣袂委地,知道她嫌弃永巷又深又黑,于是温柔的说,“为夫背你。” 卿予也不扭捏,就听话的趴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 明月的霜华很冷,照不亮永巷。 而她的夫君,这帝国未来的君王,背着她,每一步都迈得沉稳坚定。 伺候的黄门宫人,被远远抛下。 “予儿,你别害怕,这世间再难再黑的路,夫君都会永远与你一起携手。” 听了他的承诺,卿予忍不住去会去亲李皓宇的耳垂。 就像小时候吃他亲手喂到嘴边的桂花糕一样,她先是舔一舔,再轻轻啃上一口。 “别闹,痒痒!” 落入她耳膜的声音,带着几分心猿意马,还有只手,在她臀上掐了一把。 而卿予不老实的又啃他一口,然后叮嘱道,“不闹也行,那九哥哥要背予儿一辈子。” “到老了那天,九哥哥背不动了呢?” 负载着她的人,会笑着逗她,每一步落在黑暗里,依旧走得稳健。 “九哥哥,你不会老。” 卿予想了想又说,“等你老了那天,我也老了,你就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 那些说过的情话,在茫茫虚空中,再次响于卿予耳边。 可就算说得再动人,也早就因为无法兑现,而沦为了谎言。 和一年前相比,回忆带给她的痛,已经减少了太多。 敛去脸上黯然销魂的神色,卿予继续向前走。 昂起头,她又会成为笑容肆意,俾倪一切的女文臣。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卿予浑身一颤。 就算那暴君记仇,应该也不至于派人来灭口吧? 不过这永巷前后狭窄,她确信自己此时,就如风箱里的老鼠,无处可逃。 卿予索性鼓起勇气回眸看去,—— 第5章 乌衣巷口候归人 卿予回头,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顿住脚步,就杵在卿予面前, 他怀抱长琴,铁片遮盖了他右边眼睛,因为此时与她距离太近,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的尴尬。 卿予舒了一口大气。 原来不是杀手,而是适才夜宴上被她随手一指的那个琴师。 是呀,暴君把少年赐给她了。他遵从皇命,也就不得不跟着她。 卿予有些不好意思,她在这永巷里一瞬间的失控,都被这少年看在眼底了吧? 卿予掏出腰间荷包中的几十枚铜板,悉数递给少年,“你走吧。不必跟着我,自己去谋生路吧。” 他摇摇头,也不去接卿予手中的铜板,只是沉默的站在她跟前。 “你不说话,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个哑巴。” “罢了!你若愿意跟着我,就跟着吧。” 卿予说罢,负手往前。 少年这瞎眼,跛脚的模样,讨生活也不会容易。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混到宫宴上去的? 或许就是个南郭先生罢了。 人前的她,还不忘抬眸欣赏天上那轮皎皎的圆月。 永巷再长,也有尽头。 走过角门,就来到了朱雀街上,因为中秋,长安城里取消了宵禁。 街市上,一夜鱼龙舞,星与灯如昼。 一阵清扬婉约的歌声传来。 “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 街边,一名清丽,瘦弱的女伶,长眉秀面,年约十四五岁,怀抱琵琶,歌喉婉约。 她身旁衣衫落拓的老人,托着一只豁口的小碗,向行人讨钱。 卿予取出瘪瘪的钱袋,把里面的铜板“劈里啪啦”尽数倾倒在老人碗里。 歌女继续唱着,“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卿予也轻声哼唱应和——“长安高层,城楼亭亭,……” 走到朱雀街尽头,就是乌衣巷。 乌衣巷尽头的林府,就是开国功臣林老太公的宅邸,后来林府继任的两位家主,皆先后入阁拜相。 这里也是卿予自幼长大的家。 一位瘦弱的妇人站于乌衣巷口,踮着脚等候着,远远见了卿予,一脸带笑的迎了上来。 “小姐,想着你在宫宴上定然吃不好,我给你留了月饼和饭菜。” 娟娘正和她聊,却在望见卿予身后的少年后,纳罕的问道,“这位是?” “这是陛下今日赐给我的琴师。以后,就与我们一道在林府过日子吧。” 见了这残疾的少年,娟娘也见怪不怪。 半年前的一个黄昏,小姐从乌衣巷口捡回来一个孤老。三个月前,又因故救下了一个天牢里的胖死囚,府中还养着着孤儿。 这百年世家的林府,除了小姐和她,今日终于集齐了孤老残幼。 “在下崔逖,儋州人。” 少年抱着琴,对娟娘自我介绍,也一瘸一拐跟着进了乌衣巷。 原来这人不是个哑巴,卿予唇边舒展出浅浅一笑。 刚一迈进林府的朱红大门,“呼啦啦”跑过来一群扎着垂髫的男女孩童。 \"先生回来了!” “先生安好!” 孩子们叽叽喳喳,围着卿予齐刷刷的行礼。 娟娘招呼着孩童们帮忙,在中院的石桌上,摆放了葡萄,月饼,和半只桂花盐水鸭。又搬好了凳子,方便大家一起看月亮。 崔逖细细打量着这处宅子。 这处宅院可真大,却处处透着诡异与离奇。 朱漆大门和前厅装饰一新,恢宏华丽。那其他的院子,却还停留在奠基,修建的样子,甚至存在被毁过的痕迹。 此时,卿予也回房换了衣裳出来。 见崔逖好奇打量,她心下了然,笑着向他解释,—— “你别看这里如今有些狼藉,世人都知道乌衣巷林府曾经是天溯王朝第一名臣的家宅。” “只是可惜,”卿予略微顿了一下,“两年前,家兄蒙冤,林府被一把火烧了。……” 后来,她嫁给李皓宇,这处宅邸又重新修缮。只是林府修了一半,又因为她被废,轰轰烈烈的建造也就停了工。 卿予的话,很好的向崔逖解释了为何如今的林府一半辉煌,一半还留着木石焦土。 她在井台边净了手,又回到桌旁给孩子们分月饼,同时招呼崔逖,“崔小哥,你也过来请坐吧。” 一声“崔小哥”,让崔逖十分惶恐。 他双手抱拳,“林大人,我家本是儋州的一介寒门,机缘巧合入宫做了乐师。如今跟随林大人,就请大人直接喊我名字吧。” 话虽如此,他垂手立在一旁,略有些局促。 娟娘笑笑,“这偌大林府,如今就剩我和小姐了。也没那么多规矩。坐下一道儿吃点心,赏月吧。” 卿予坐到了石桌旁。她怀里揽着一个孩子,膝下还有两个孩子,一坐一卧。 听她教他们背书,“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她嘴角带笑,目光柔和,一字一句向孩子们做出诗句的释义。 \"请问姑姑,这些小孩是哪里来的?” 就算隔着一地朦胧的月光,崔逖也能看出这位女大人对这些孩童的真心。 今日他从皇宫到林府,一路跟随,内心不断被震撼。 “小姐开府学,不拘男女,也不问出身,只看人品与天赋,以及是否愿意勤学。这几个孩子,是流落街头的孤儿,因为聪颖好学,所以也就一道收养在府里。”娟娘向崔逖解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跑过来,手心上摊着一块月饼,仰望着他,“大哥哥,先生说这个莲蓉馅的好吃,让我给你。” “秀韵儿,这是崔哥哥。”娟娘说。 “崔哥哥好!”秀韵听话的喊了他,又笑着跑回了卿予身边。 崔逖细细嚼着女孩喂给他的月饼,眼睛往石桌方向看去。 那里已不见卿予的身影。 他忙问,“娟姑姑,林大人呢?” “唉,我家小姐呀,”就听娟娘叹息了一声,“估计回她自己的院里偷酒喝去了。” 林大人还会偷酒? 崔逖惊讶的合不拢嘴。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这不就是林大人自己的家吗?想喝酒还用偷吗?” 崔逖的话,惹红了娟娘的眼眶。 她擦掉腮边的一把泪,“小姐偷喝的那些酒,也是她的兄长林大学士,给她出嫁准备的女儿红酒。” 娟娘的声音低落下来,“那些酒,因为埋在地下,才躲过了林府的浩劫。如今也是她兄长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崔逖,夜深了,你跟我去前院安置吧。” 此时,月上中天,十分皎洁。 崔逖不说话,默默抱起角落里的琴,跟着她走。 娟娘心下戚然,这风华正茂的少年,却是个残疾,真太可惜了。 第6章 穷,是风月人间惆怅事 晨光熹微,卿予睁开了眼睛。既然昨儿夸下海口要去筹钱,那她就以此为由,让小厮去吏部告假。 虽说宿醉后,会有些头疼,但她还是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就着盐渍小菜,喝了几口娟娘熬的米粥,又在案台前提笔疾书。 小时候,她顽劣,兄长常常会罚卿予抄《女则》与《女戒》。 很快,她凝神蘸墨,提笔有神,一篇字迹隽秀,笔力遒劲的《女戒》便跃然纸上。 卿予把写完的宣纸铺在院子的石桌上晾晒。 这样做,不知道哥哥在天上,能否看见她今日的功课? 卿予问娟娘,“我从皇宫里领回来的那个琴师崔逖呢?” “昨夜我安置他在偏院住下了,今儿一早,等我起身一看,他不仅劈好了柴,还给缸里打满了水。\" \"只要是个忠厚的,林府多一张嘴也无妨。” 卿予想起自己如今身负巨债,有些无奈的问娟娘,“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拢共还剩下五百文钱了。” 娟娘回答,“昨儿买了米,算着可以吃一个月。天渐冷了,孩子们还需做冬衣和冬被,就等着你下个月的俸禄给他们采买棉花和布料。” “我不是每次领了俸禄都交给你吗?再说,我们一向过得节俭,应该多多少少能攒下些钱。” 卿予的想法是,先看家里能凑出来多少银两,余下的她再想办法。 娟娘叹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七日前有受大人冤案牵连的寒士上门求助,你给他一两银子和二石米接济。三日前,你去书局,又看上一件王羲之的真迹,又找我给了你三两银子交了定钱,……“ 娟娘掰着手指,和她一笔一笔的算账。 卿予越来越听不下去,她以手遮面,哀叹道,“娟娘,你别说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需要用钱?”娟娘有些担心卿予。 “林府在长安与江南的铺子和田地,已有两年没收租子了。我记得夫人在时,每一年都能收上来好几万两白银和上万石的粮食呢。” 林家本就是江南望族。林太公又是跟着太祖皇帝起事的肱股,不知道后来为儿孙攒下了多少家业。 娟娘说的话,提醒了卿予,她也的确在跟着母亲学习管家的时候,从账册上看过林府的田产与铺子名录。 “哈哈哈,这些辱没我及林府的人,就等着过几日,我把五千两银子甩到他们脸上吧!” 还有那个贵妃白子灵,看她怎么报复回来。 卿予瞬间心情大好,四肢舒坦。 没想到她能得上天眷顾,这天大的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肯定是娘亲与兄长,不忍她吃苦,在保佑她了。 “娟娘,我出门一趟。” 卿予换了衣衫,整个人容光焕发,她打算先去瓦市的那十几间铺子收租,再雇了马车折道去田庄催粮。 酒铺外旌旗飘扬,店铺里买酒的顾客还不少。 看着铺子里买卖红火,卿予更开心了。她找到掌柜,说明来意。 掌柜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歉意的说,—— “林二公子呀,非是小的不给主家交纳租金。从林府蒙冤,到后来林小姐嫁入东宫,这铺子就一直由户部在打理呀。这两年来,每到年头,就有户部的大官上门来收走了租金。” 听了掌柜的话,卿予犹如遭遇雷劈一般。 她赶忙告辞出来,又雇了马车,直奔田庄而去。 结果,这一趟也白跑了,田庄给她的答复也一样。 看来,她只能去户部问个究竟了。林府冤案既已平反,这罚没了的,也该归还了吧。 卿予吩咐车夫直奔户部所在的金宝街。 户部言尚书她很熟,是她少时好友言盈盈的老爹。 所以,对要回林府的产业,于公于私,卿予都不觉得难。 一见到须发半白的言尚书,卿予就坦然地手心朝上,示意他将林府的房契,地契归还。 狡黠的老头儿秒懂了她的意思,缓缓开了口, “林大人,关于林府的田产与铺子,其中还有个隐情,你是不知道。” 听到这里,卿予心里“咯噔”一下。 言老头继续缓缓说道,—— “当初复建林府,太子爷为讨你欢心,说要按最恢宏伟岸的设计来建造。不仅汇聚天下的能工巧匠,那房梁,椽子,用的还都是乌木与沉香料,房顶上,预定的也是琉璃碧瓦,一块瓦,值半两银子。” “后来的江南水灾,你还以太子妃之名,给妇孺孤儿捐了五万两白银。若你没被废呢,那自然可以花太子爷的钱。” 又听言老头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如今这账面上,因为修缮林府,以及林大人你的豪捐,还亏空了白银七万两。” “这林府的宅院并不在皇家名下,是以这个窟窿,老夫也不能去找圣上来填。这笔烂账,让老夫白日头疼,夜里难安。” 说罢,这老奸巨猾的老头儿,给卿予搬出了一摞厚厚的账本子。 林府的田产,铺面都悉数记录在册。 两年时间,有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可是修建林府以及她赈济水灾,也的确花了近二十万两银子。 “律法还有规定,欠了国库的银子,逾期不还,还得收二分的利钱。” 卿予眼前一黑。 她终于明白为啥盈盈的老爹,能深得三朝皇帝信任,稳坐户部尚书的这个位置了。 太黑了呀! 她咬着后槽牙,十分的想骂人。 来一趟户部,不仅没要到钱,竟然又背负了一笔巨债。 可谁能懂,此时她欲哭无泪的感觉呀。 沉默良久,卿予狠下心,问道,“那林府如今能抵多少银子?\" 大不了,她当个败家孩子,卖了林府。 至少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面对卿予的询价,这天溯王朝的财神爷侃侃而谈,“林府占地十亩,院落九重,房间无数。虽然只修缮了一半,但作为名士和贤臣故居,可作价白银三十万两。” “可你要卖林府,却万万使不得。这是林老太公和林大学士故居,又得太祖爷的皇命所建。你卖不得。也没人敢买呀。” 的确,死了的历任皇帝都说过,林府子孙,承担了天溯王朝的百年风骨。 此时,卿予今日一早出门的好心情已荡然无存,她拉长了脸,对自己如今为何会负债累累,百思不得其解。 第7章 大雁的归处,不是诗歌远方,是五脏庙 言老爹宽慰卿予,“小林大人,你莫急。” “林府这么大的家业,你兄长在世时,又清正节俭,你好好想想,府中前些年攒的银子,可是存在了哪里?” 她笑了笑,前些年,林府进项大,可开支更大。 林府藏书的月涯楼,汇集了天下卷帙浩繁的孤本与藏书。 而哥哥的和光阁里,则珍藏了数不清的金石古董,钟鼎彝器与碑碣石刻。 那都是从林太公时候起,林府的历任家主,不计资费收集来的。 可惜,一次抄家,一把火,一切都没有了。 再加上东临王领兵出征北匈国那五年,因为战事吃紧,哥哥作为文官之首,和天下士子的领袖,他带头将家资都捐给了国库。 卿予明白,对哥哥而言,天下安,则百姓才不会那么苦。 那笔捐赠,有数十万两银子之巨,就连月涯楼与和光阁的藏品也卖掉了不少。 只有田产与铺子,哥哥给她全都留下了。他说,“予儿呀,以后你出嫁,才会有足够的钱财傍身。” 丰厚的嫁妆,是一个女子的底气。 嫁出去的女儿家,有足够的钱财傍身,才不会被夫家轻视,就算倒霉到有一日,夫无德,子不孝,也能安稳的过余生。 “至于林府,哥哥会为了你,守好他。” 卿予明白,哥哥选择留在林府,是为了让她永远有一个归处。 哥哥不在了,如今的她,也是长安林府的第四任家主了。 “言尚书不知,北匈国战事吃紧时,兄长把能捐的财物都捐给国家了。所以,就算抄家,相信朝廷也没多少油水可捞。”卿予淡然道。 言老爹愣了一瞬,眼中多了许多敬佩, “的确,林大人在位时为国为民,殚精竭虑!” 他颇有些动容,不再满口官腔, “小林大人呀,我倒是有个主意。林家本是冤案,才会毁于火海。你大可以去面君,向圣上陈情。只要他同意,既可以让国库出资继续修建林府,还能给予你一定抚恤。” 年初盘点国库及所有账目,作为户部尚书的他,也向李皓宇详细的奏明此事。 结果,皇帝坐于御座上,良久无言,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言尚书明白,他这样,明显是不会为自己之前千金买笑的冲动负责了。 卿予摆了摆手,拒绝了言老爹的提议。 作为林家子孙,她 绝不能摧眉折腰。 她不会去找皇帝。找了皇帝,再要些抚恤,林府那所谓的风骨长存就要变无存了。 再说,她躲那个暴君都来不及,何谈还要去求他。 如今偌大林府的这一半雕梁画栋,一半残砖烂瓦,才真的见证了林家人曾经遭受过的不白之冤。 “唉,老夫明白,小林大人不想与圣上再生纠葛。”言老爹叹了一口气。 卿予向他告辞,然后离开了户部。 走在朱雀长街,人流熙攘,她的心头,却颇为沉重。 今日的她,入了宝山,却空手而归。 穷,这可真是风月人间的一件惆怅事呀。 回到林府,已近酉时。 卿予奔波了一天,除了早上的几口粥,还没吃饭。她去了厨房,想寻个胡饼来垫垫肚子。 她吸了吸鼻息,“什么味道?好香!” 娟娘正守着炉膛在添火,抬起头来,“今儿那个崔逖在后院捡到一只大雁。 他说,“这只大雁落单了,绝不愿意独活,那不如我们把它安葬在林大人和孩子们的五脏庙中。” 卿予惊诧的睁大了眼睛。 这大雁飞那么高,怎么掉下来的? 这个崔逖,又如何得知大雁不愿意独活? 娟娘从锅里舀出来只雁腿,又给她端来了米饭。 卿予洗了手,两只爪子交替拿着,忍住烫就撕下来一大口肉。 娟娘见她吃得又急又香,连忙给她夹出一只翅膀放到碗里摊凉。 “别了,给孩子们吧。”卿予啃着肉,口齿有些不清。 “这么大一只雁呢,今儿肉给你管够。”娟娘忍住心酸,笑了笑。 大公子在时,最疼爱小姐,林府再是节俭,可各种好吃的,补身的,每日里都变着法子,往小姐的听雪斋里送。 若是小姐和大公子置气,不肯吃东西,那大公子须臾之间就得折腰。 既然如今大公子不在了,她就更得照顾好小姐。 卿予满足的拍了拍肚皮,擦干净嘴,又转身去了书房。 孩子们于木头桌子前坐成一排,正在写字。 她纠正了下小孩子们握笔的姿势,给大孩子们解了惑,然后吩咐秀韵去把崔逖给她叫来。 残疾少年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外,小声儿的对她说,“崔逖见过林大人!” “今日的雁,是你在后院捡的?”卿予问。 崔逖点点头, 卿予说,“大雁是候鸟,来去有时,从无失信,且这大雁奉行一夫一妻,若有一方失陷,另一方绝不苟活。所以长安的官宦人家,纳彩都会用雁,六礼里不可或缺。” “所以,你今日若捡了的是孤雁,那倒是成全了它。可若不是,世上就会有一只雁哀鸣而死!” “大人渊博,我受教了。” 崔逖有些惶恐。 卿予会心一笑,“下次再捡到大雁,除了炖汤,你也可以送到集市去,卖给那些需要纳彩的人家,攒了钱, 你就自己收着吧。” 卿予看了灰扑扑的崔逖一眼,“你去把自己洗干净,我让人请了太医院的叶院正过来,给你治疗眼睛和腿。” “林大人,这看病需要很多银子吧?” 崔逖低着头,小声道。 虽说他才来林府一日,但也能看出这位林大人并不阔绰。 “你别为银子担心。”卿予出言安慰他,“叶大人与我少时相识,我的好友也嫁他为……” 她的声音低下来几分,把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她,言盈盈,王玫娘是少时挚友。 盈盈后来远嫁吐蕃为王子妃。 玫娘在药王谷少谷主叶昀尚五公主的一个月后,嫁叶驸马为妾。 可李皓宇登基三月后,又强抢了玫娘入宫,封为美人。 明明少时,东临王李皓宇,镇国侯嫡次子刘凛与药王谷少谷主叶昀,他们也是密友。 “叶大人来了!” 门子的通传声传来,打断了卿予的思绪。 长廊下走来一位光风霁月,谪仙般的俊雅公子。 “驸马爷好!” 卿予朝叶昀一拱手。 “小林大人好!” 叶昀也朝她作揖。 两人都“噗呲”一笑。 李皓宇抢了玫娘入宫后,又杖责了叶昀,因为五公主求情,他竟然褫夺了自己五姐的公主封号。 既然公主都贬为庶人了,那驸马爷自然也不存在了。 而叶昀此时唤卿予的这一声“小林大人”,对一个被人骂牝鸡司晨的女子而言,何尝不是包含了太多的心酸与无奈。 第8章 故人一别,如鹤远游 寒暄之后,叶昀为崔逖检查了他的眼睛与瘸腿。 “崔小哥的眼睛,虽说被瘴气所伤,但我药王谷有一味药却能克制这瘴气。” “你每日三次,把我给的君药化在熬制的汤药里,用干净的帕子蘸了,敷在眼睛上。” 叶昀胸有成竹的说,“只需三月,你就能恢复目力。” “你这腿也不麻烦,只是需要吃些苦头,毕竟这断骨重接之痛,非常人可以忍受。” 叶昀的话,给了崔逖巨大的希望。 他“噗通”一声就重重跪下了,“请叶大夫为崔逖接骨,我不怕痛!” 叶昀笑笑,“可你知道,让我药王谷少谷主出手医治一次,需要多少资费吗?” 崔逖摇摇头。 叶昀笑道,“看在你家林大人面子上,你就给一千两白银吧。” 他话音未落,崔逖眼眸里的光一瞬间就暗淡了。 “你莫逗他了。你的诊金,我来出!” 卿予嗔怪叶昀。 他这人,向来促狭,今日能出言玩笑,看来玫娘入宫给他的伤,他应该已放下了大半了。 崔逖朝卿予重重磕了个头,“林大人,看这病太贵,我们不治了!” “傻孩子,我林府信誉可值万金,你先治好眼睛和腿再说。” “再说了,我帮你,是我们之间有一份机缘。” 卿予知道,因为崔逖的残疾,李皓宇才放过了她,那她帮他治疗,也算是一份回报。 卿予搀扶崔逖起来,又面向叶昀,“驸马爷,请看在昔日情份上,为他治疗这一次吧。” “你这人,真是好福气,能让她来请我为你诊病。”叶昀面向崔逖,揶揄道,“我治你的恩情,你以后就悉数还给你家林大人吧” 叶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对卿予说,“至于我欠了你的,也自然当还。崔小哥的眼睛和腿,就包在我身上了。” 叶昀说的话,让卿予笑了笑。 昔年玫娘执意要嫁他,怎么也劝不回头。于是,卿予找到叶昀,让他发誓,此生都会爱护,善待玫娘。 如今玫娘入宫,就算誓言已毁。可那是暴君做的孽,与叶昀并无关系。 他并不欠她。 “驸马爷,你不欠我。只是这一次,可苦了玫娘了。”卿予开解他。 想着娇花一般软弱无依的玫娘,或许有一日会凋零在皇宫里,卿予心里无限感慨。 叶昀黯然道,“我辜负了玫娘,也欠你良多。” 他说罢,从腰间的玉带上解下药囊,递给崔逖, “这是药王谷灵药,你配着方子,用来洗眼睛。” “至于断腿再接,我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就来为你医治。” “真这么神奇?”崔逖问,欢天喜地的捧着药囊回了偏院,准备打水洗眼睛。 “什么?你竟然能劳动林大人去请叶驸马为你看病?” 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凑过来,看了看崔逖手里绣着“叶”字的药囊,惊讶的叫了起来。 在墙角坐着晒太阳的耄耋老人闻声,也伸长脖子看过来。 昨夜崔逖进了这次院子,知道了这胖子和孤老的身份。 娟娘说,金胖子是死囚,林大人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他救出来。 还有这个孤老,是当年东临王征伐北匈国活下来的老兵,林大人有一日在街头捡到快饿死的他,也就一并儿养在林府里。 崔逖说,“林大人是一品大官,就算找人医治我,那些太医总不能不给她面子。” 金胖子嗤了一声。“你真以为这叶昀是个普通太医,会甘心被权贵驱使?” “叶昀姑母是先皇发妻,当今太后,他的父亲乃药王谷谷主,他的表兄可是当今圣上。” “他自幼在医学上天纵奇才,号称能——医死人,肉白骨。他入长安,日常除了为皇室看诊外,一年只为外人看病三次。” 孤老接过金胖子的话,也算在敲打崔逖,“这三次看诊机会,五千两白银起拍,皆价高者得。” 金胖子接嘴道,“就算如此,也让天下的巨富高官,趋之若骛。我记得前年苏州首富求他为老母看病,光诊费就花了三千两黄金。” “林大人对你的深恩,你可不能辜负呀。”孤老看着崔逖,沉声说。 崔逖沉默了,昨日的皇宫夜宴上,俊美健硕的少年们手持短剑,踏歌而行。 皇帝让林大人从中选人带走。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何这林大人不选那些漂亮的少年,偏偏会选了他这个残疾。 …… 既然事已办妥,卿予请叶昀去花厅饮茶。 “你这茶也太粗了些吧。”叶昀端着手上的白瓷茶盏,撇了撇浮沫。 他呷了一口,不好细品,囫囵吞了下去。 “有的喝就不错了。”卿予厚着脸对他一笑。 她知道叶昀肩头负担天下四处收养孤儿的慈安堂。 明面上他身在富贵,可每月也开支巨万。 如今得罪了皇帝,在这拜高踩低,载沉载浮的长安,日子必不好过。 “那个崔逖,并不简单。我给他诊脉,体内虽有瘴毒,可也内力深厚,绵绵不绝,他怎会出现在林府之中?”叶昀问。 卿予简单说了下中秋皇室夜宴的事,“我当时也诧异,宫廷乐师里怎么会有身残之人,但碍于情势,我就选了他。” “既然选了他,这个崔逖也就和我结了缘。” “他瞧着也算质纯,我才收留他,等他眼睛和腿好了,会打发他走。” 叶昀听了,只是笑笑,从怀里取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询问道,“如今,你头疾可还常犯?” 卿予不答,只乖乖的把手伸出来。 哥哥留给她的女儿红,她省着点,才能喝一辈子。所以,她也会寻些便宜酒喝。 喝多了,思虑又重,旧疾会找上她来。 绢帕覆盖住她一截雪白的腕子,叶昀仔细听了听脉象,收回了手,提笔给她写方子, “林小姐,这应该是我在长安最后一次为你诊病了。” “你要离开?”卿予问道。 “是的,我已经递了辞呈,要回药王谷。” 听他说要走,卿予只淡淡道了一声,“珍重!”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叶昀的性子也真是洒脱。 可这时候难道要卿予说,你离开长安,是因为你的皇帝表弟给你戴了绿帽儿吗? 第9章 心老长安 新帝登基,抢驸马爱妾,已是皇室被人诟病的一桩丑闻。 王玫娘入宫后,一度让前朝后宫闹得沸沸扬扬,叶昀自然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卿予不问,是她知道,对男人来说,面子总是最重要的。 “无妨,你应该想问,我离开,是不是因为玫娘。” 叶昀勉强笑了一笑,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年,眼眸里带着几分无奈。 既然少年时候,大家相处起来都是坦诚的朋友,那卿予也就不再避讳,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那附马爷这次离开,真的是因为玫娘?” “不是因为玫娘。我为她如今的归宿高兴。只是,这皇宫,我已经呆腻了。” 叶昀眉眼淡然,“皇宫里的贵人,和这普通百姓,其实从来就没有不同。想明白了,药王谷才是我明智的去处。” “林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这长安城是吃人的地界,可我药王谷还能给你一个庇护之所。 叶昀真诚的邀请卿予。 “谢过驸马爷的诚挚相邀,只是,这一生,恐怕我只能困宥于此了。” 卿予轻笑,摇摇头。 她如今走不掉的。 作为废太子妃,没被赐死,没入冷宫,已经算皇帝天恩 。 困住她的并不是振兴林府的梦,而是先皇帝赐下来的免死金牌,那根打王鞭,以及那份册封她为女谏官的破诏书。 甚至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秘辛。 这其实是她和李皓宇之间的另外一种心照不宣。 因为哥哥和太傅的威望,林府又洗刷了天下奇冤,轻易杀她,皇室不免落天下悠悠之口,她每日上朝,难道不尴尬吗? 也只能硬着头皮罢了。 太后和皇帝积极的让她入朝,不过是为了放她在眼皮底下监视,当然,放她于朝堂,也可以随时寻个借口就杀。 “你曾经是这长安城里最肆意自由的姑娘,如今这样,你难道甘心吗?”叶昀问道。 “少时那个一心想着闯荡江湖,做游侠梦的小女孩,已经被困在了长安。如今,我只愿意守着林府。”卿予回答。 前段时日还有人称说太上皇昔日最疼爱她,让她去守皇陵。皇陵有日祭以寝的规定,随着一日的鼓漏,她可以日日为先帝理被枕,具盥水,陈严具。 让她守皇陵,不同样也是为了困她一生吗? 这样的主意,又真的是朝堂上的大臣想出来的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背后得了皇帝,太后的授意。 “愿驸马爷一去平川,诸多珍重!”卿予朝他拜了一拜。 “以后你就叫我叶昀吧。我也不做那劳什子的驸马了,统统没意思。” “你的身体,不可再滥酒。一个人,若不珍惜自己,也不会被人珍惜。” 叶昀叮嘱卿予。 眼前的女子,还不到二十岁。此时鲜妍的脸孔上,一双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 配着男子洒脱的圆领袍,哪里还有昔年明媚天真的影子? 她这般沉寂,或许只因为她的胸口处,填埋着一颗历经沧桑,枯寂的心。 卿予似乎被叶昀的话感动了。 果然还是老友间的情谊来得真诚。于是,她伸出手掌,丝毫不觉得自己厚颜,—— “既然叶少谷主这么关心我,那有没有银钱,正好借些来?” 卿予记得,她初嫁东宫时,时时犯头疾,叶昀为她瞧病,可没少敲诈李皓宇的真金白银。 每出诊一次,就收一千两银子。还顺走了东宫里不少的古玩珍宝。 找叶昀借钱,也算是让他把昔日讹了的钱财吐出些利息来。 毕竟如今天冷了,府学里的十个孩子要添冬衣,还有冬被。 她还要赔偿白贵妃五千两银子。 叶昀无奈的笑笑,“好一个林小姐,不仅要赖我的诊费,还要找我借钱?看来离开长安是对的,至少以后不用做这赔本的买卖了。” 面对叶昀的揶揄,卿予镇定自若,毫不羞惭。 一只白皙的小手就摊开在他面前,还动了动两根手指,示意他“拿来!” 叶昀把荷包解开,递过来三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卿予没接,微微翘起唇角,“我只是逗你的。” 昔日的叶驸马何其潇洒,今日的药王谷少谷主却这般沉郁。 作为少时曾经相处过的玩伴,她很想在临别前,看到叶昀能开怀些。 “收下吧。我也就这点私房钱了。回到药王谷,更没花钱的地儿。这长安的美食,美人,美景,还得托你替我多尝多看。” 叶昀勾起唇角,倏然一笑,压低了嗓子,“不过下次看美少年,可别再让我那小心眼的皇帝表兄给逮在当场了。” “不然,他要强抢你进宫,南安王也就得造反了。”叶昀打量着卿予,半真半假的说。 “你胡言乱语什么!” 卿予忙制止他,此时说的这一字一句,可都是掉脑袋的话呀。 “所以,趁他还没强抢你进宫前,该吃吃,该玩玩!就用这银票吧。” 叶昀说罢,把银票拍在卿予跟前。 这个人,嘴上是一如既往的损,可对朋友,就算如今处境艰难,依旧保持着慷慨。 玫娘进宫,叶昀一定和李皓宇闹翻了,所以才会匆匆离开长安。 收下了银票,送走了叶昀,卿予在书房里展开一卷书细细品读起来。 昔日兄长有言,读书乃天下第一人品。 那时候卿予顽劣,还写过一篇《狐狸读书说》来做奇文共赏。 不过如今这小狐狸也经历了沧桑,知晓了幻化为人的不容易了。 “先生,宫里来人了。” 正埋头苦读间,秀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卿予挑暗了灯芯,扣上外袍的扣子,去往前厅接旨。 吏部官员宣旨道,“明日圣上要与臣子们议漕运,盐铁课税等诸事,任何官员不许告假。” “圣上更是言明,尤其林大人,今夜更不许贪杯。” 卿予忿忿然,“那若臣头疾犯了,有大夫为证呢。” 反正叶昀与暴君已然翻脸,请他给她做个证,想来也不是难事。 “圣上有言,他若在明日的朝堂上见不到林大人,就派禁军来捉你上朝。” 那青年官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圣上还说,所有捉上朝堂的官员,先扒了裤子,打二十廷杖。” 这? 她是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被人扒拉了裤子当着那么多的朝官受刑,这个暴君简直又拿捏住了她。 卿予送走了吏部的小官,在院子里恨恨的转了一圈。 可明明已经相看两厌,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就算死了的老皇帝留下了个破诏书,那就让她虚有其名不就行了吗? 卿予无奈,抬头看了看天。 不能告假,明日四更天就要入宫, 一想到不能赖床,卿予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第10章 长安古道长相忆,君问归期再无期 长安西麓的官道上,一行马车扬起无边的尘埃。 中间的一辆宽大马车上,叶昀正握着一本医书在看。他身旁的女子,愁眉不展,布衣荆钗,举手投足间却掩饰不了贵气。 她挑开马车的帘子,探头泱泱回望着身后巍巍的长安城。 放下帘子,女子把脸靠在叶昀肩头,歉疚的说,“溪山,是我不好。” 这一去,归期不定。她不再是天溯王朝显赫的五公主,而 是药王谷少谷主的夫人。 “心月,别说这些。”叶昀宽和一笑,摸了摸妻子隆起的肚子。 “赶回去休养一番,你就正好生产。父亲,母亲见了你,定然会高兴。”叶昀洒脱的说。 以后不必在长安应酬这些显贵了,他也正好潜心医术,还能多陪陪夫人与孩儿。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况且那些留在长安这座皇城里的人,看似坐拥繁华,实则人生也并不随心。 天边云霞烂漫,夕阳隐没西山。 叶昀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也同样是黄昏时分。 一年前,新帝登基不久,他正在御书房给李皓宇例行诊平安脉。 李皓宇曾作为兵马大元帅,戍边平叛五年,如今归来,也落下些伤病。 除了诊脉,表兄弟间也有闲话可叙,正聊得兴浓。 小黄门通传金吾将军温铁君求见。 温铁君自小跟在李皓宇身边,忠勇正直,也算天子近臣与心腹。 “告诉他,若事情不要紧,就回去吧。刚娶了新夫人,也别冷落了人家。”李皓宇宽宥的说。 眼前案头堆叠的奏折正在让皇帝头疼,他是明显不想让铁君再给他又添一桩。 可温铁君略带激愤的声音从门槛外传来,他说着话,腿已迈入了紫宸殿的门槛, “陛下,此事臣若今日不说,怕昼夜 不安。” 铁君一进殿,就直挺挺跪下了。他低着头,固执的一抱拳,大有皇帝不让他说,他就不离开的势头。 “那臣回避,温将军请!” 叶昀收拾了药箱,就要离开。 刚走两步,温铁君伸臂将他一拦,“此事还有疑惑之处,也正好向附马爷讨教。” 李皓宇停下了手中朱笔,好整以暇望过来,温和的道,“朕也好奇,究竟是何事,会让你这般郑重。” 没想到,温铁君膝行几步,到了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上去。 “臣与崔嬷嬷,奉命整理封存太子妃住所,在暖霁殿的在床下,找到散落的几颗药丸。还发现一个药瓶。” “崔嬷嬷经过辨认,说或许是太子妃治疗头疾的药。臣昨日让军中医士查验,药物一半由麝香制成。” 铁君沉声回禀。 “朕已经废了她了。” 一听和废太子妃有关,李皓宇不耐的摆摆手,示意铁君不要多言。 和那个女人的旧事,他是一点也不想再提起。 可略一沉吟,李皓宇额头青筋直跳, 谁都知道林卿予嫁他一年,就曾两次小产。 她日常服用的药丸,如今查出有麝香,难道是这个女人有意为之? 他瞬间勃然大怒,—— “朕今日要知道,是谁给林卿予做的药?这个心里根本没有朕的女人,前番还摆出一副诚心求子的模样来骗朕。她如此恶毒,简直其心可诛!” 他一脸扭曲,眼眸中都是可怖的恨意。 眼前的春凳晃了晃,那一人高的德化白瓷美人瓶,被一脚踢倒,“咣当”碎了一地。 皇帝已经疯了。他抓起紫宸殿内的名家字画,就撕得稀烂。再挥袖把御案上的奏折都扔了满地。 黄门宫娥见天子震怒,全都“瑟瑟”跪了下来。 怕他们丢了小命,韩克奉赶紧领着伺候的奴才们退了出去。 李皓宇发完疯,眼眸猩红,他屏退了温铁君,却独留下了叶昀。 叶昀知道,这些年,他的皇帝表哥,从来没把他当外人。 他默默拿过那个瓶子,确认是林卿予日常所用的红釉瓶。 取出里面的药丸,外面是黑色的丹药,瞧上去并无异常,用手掰开, 露出深红色的内里,且发散出阵阵幽香。 这制药之人,如此手巧,难怪没被人发现。 叶昀吓得膝盖一抖,也赶紧跪了下来,要知道,谋害皇嗣,罪名够拖出去凌迟了。 “此事若林卿予所为,陛下要如何处理?”叶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壮着胆子问皇帝。 “她杀了朕和他的孩子,朕会恨她一辈子。” 李皓宇恨恨的说,双手攥的死紧, “太祖皇帝在时,也曾有嫔妃谋杀皇嗣,不仅被秘密鸩杀,还将其九族也挫骨扬灰。” “所以,若此事查实,真的是废太子妃所为,朕会杀了她!杀了她!” 李皓宇一拳捶在龙案上,气得身子颤抖,抚着心口咳嗽了好几声。 这是把旧疾都给气了出来。 叶昀心中一惊,由爱生恨,由恨生怖。这两厢厌弃,就要取人性命吗? “圣上,若林卿予冤枉,是被人陷害呢?”叶昀赶紧求情。 “何以见得?”李皓宇咄咄逼问道,一双风流漂亮的长眼睛,满蓄风雷,蒸腾着浓烈的杀气。 “圣上,若她存心谋害皇嗣,为何要用这种自伤的法子,而不是给圣上下毒?” 叶昀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太子妃可曾经是李皓宇心尖尖上的独一份,嫁入东宫后,更是夜夜专宠,让他爱到了骨头缝里。 她要下手,这机会可多得是。 一瞬间,李皓宇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突然,他抬起头,恨恨的盯着叶昀, “朕知道为何铁君要你留下了,叶昀,太子妃的药都是你经手的。” 他冷冷开口,眼里那不怀好意的杀机又强烈了几分。 叶昀一惊,皇帝喊林卿予什么? 太子妃? 此时他的嘴里,可没有加那个废字。 “若她被人陷害,朕今日可以原谅她。若我们有了孩儿,绝不会离心离德。” 李皓宇颓然的跌坐于御座上,满面哀戚, “她就算和我生出嫌隙,还几番求我,说想要有我们的孩儿作她依傍。” “她那日滑胎,血流满地,差点丢了性命。却抱着朕,凄惶的说——阿吾对不起,自责为何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儿。 他的长眼睛里满是伤痛,“知道有了我们的孩子,她欣喜成那样,还夜夜点灯亲手为孩子做衣裳。” “废太子妃的诏书上其中一条理由是太子妃无所出,是以她若骗朕,就不可饶恕。若她无辜,那背后这下手之人,其心可诛, “朕非把那人抓出来,千刀万剐不可。”皇帝眼睛里都是恨色。 这一刻,叶昀知道,李皓宇不会对他的予儿下手的,这万千恨意,都转移到幕后之人身上了。 也幸好不是林卿予勾结南安王李寒星,自己包藏祸心,如那样,天子一怒,不知会死多少人。 叶昀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啪”的一声,他脸上一痛。 一本奏折砸到他脸上。 天子冷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叶昀,你亲手为太子妃调养身子,那此事,你该做何解释?” 他连忙惶恐的回答,“请圣上给臣时间,此药出自太医院。臣一定彻查此事,给圣上一个交代。” “那朕给你一日时间!”李皓宇扬起声音,“克奉,让温铁君领人,把太医院围了,所有人即刻下到天牢,严刑审问。” “叶昀,你常常僭越朕,朕之前念着你是朕表弟,也愿意宽宥你。可今日你若不能查出真凶,给朕一个交代。那朕的公主姐姐,要为你守寡了。” 叶昀明白,这个药,参制之人,不管是否知情,都难逃一死了。 这次滔天之祸,不知道还有无解法。 第11章 叶昀的回忆 马车趁着月色,在郊野疾驰。 远离长安,终究能远离一切的是非。 叶昀苦笑了一下,心月此时萎靡的依偎在他怀里。 那日他战战兢兢回到太医院。 心月给他送茶来,见他脸色难看,忙不迭的问他出了何事。 叶昀长叹一声,简单告诉了她废太子妃与麝香丸之事。 这一切要查不清楚,太医院将迎来灭顶之灾。 他话音刚落,心月的一双玉手就微微颤抖,磕磕碰碰将茶碗放在八仙桌上。 “心月,是你……!” 叶昀抓着她的衣领,身子一软,难道这一切,竟然是自己身边人所为。 心月痛哭道,“夫君,我做这药本来是害王玫娘的,可被奶娘撺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带着也牵涉了太子妃。” “你太过糊涂了呀。” 叶昀急得团团转,闯下这弥天之祸事的竟然是他发妻。 “本宫只是想着让林卿予服用一段时间后,就把药给她停了。她嫁我皇室,却不敬我这个阿姐,偏袒那个玫娘。本宫心里实在是妒恨。 当废太子妃诏书一出,本宫就悔了。我没想到,九弟会以此休她。溪山,我去求九弟。我去认错。” 五公主转身欲走,叶昀拉住了她。 看着妻子隆起的肚子,他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鸩毒就放在御书房桌子上。皇帝的旨意已经说了,我若交不出真凶,就和真凶同罪。” “你难道不明白吗?皇帝此番心痛,正找不到由头发泄。如林卿予有他子嗣,此次,他们断无分开的可能。” 叶昀抱着脑袋,无助的蹲了下来。 “谁害他夫妻离心,再加上谋害皇家子嗣,你吃罪得起?” “那阿昀,我怎么办?” 心月的哀哀哭着,让他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她的腹中,已经有孕三月。 她孕育的,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儿。 皇帝设计送丽雅公主入东宫,太子妃因此生妒,与太子爷闹得天翻地覆。太子又不断接到南安王李寒星关心太子妃的手书,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于是,一对恩爱夫妻,走到分崩离析。 往事太过沉重,如今的危机,又要如何化解? 废妃诏书已经下了。一切再无挽回。 叶昀命人看住心月,沐浴更衣后再次去见皇帝。 作为太医院院首和五公主夫君,一切只能他出面承担。 他真是气死了。一妻一妾都搞出这么多错事。 ”你说,这是你做的?”李皓宇怒火攻心, “你说的理由,朕不信。你向来心思缜密,如今要包庇何人?”李皓宇话虽说不信,却拔出了腰间的龙泉剑,抵在叶昀喉咙。 他狠厉的目光快要穿透他。 “没有任何人, 臣保证以后绝不会有此事。” “今日是臣错。是臣恼恨五公主善妒,迁怒于陛下和太子废妃恩爱。所以,……” 叶昀瑟瑟的跪下,作为医者,他也不知道头颅分家的滋味。 “所以,你……” 皇帝将桌上的红釉瓶子砸在地上,瓷片飞溅,药撒了一地。 “好,既然如此,朕明日要看到你的尸首,念你也有功绩,就赏你个全尸,也不追究药王谷罪名。” “见你尸首,太医院其他人可放。见不到,那就他们死。朕把你们这些胆大的奴才全部换了。” 皇帝阴沉的脸上一片肃杀。 叶昀从他眼里读出来的却是痛苦愧疚的神色。 他了解李皓宇,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林卿予第二次滑胎,太子府隐约有了传言,说太子妃为了和丽雅公主争宠,心思忧惧,才没保住皇嗣。 更有流言,甚嚣尘上, 说滑胎是太子妃为了博取太子怜爱,而这件事,也是太子下废妃诏书的一个导火索。他到底是埋怨她的。怨她没保住孩子,也怨她争宠。 叶昀明白,李皓宇是多想与林卿予之间能有一个平安降生的孩子。 一则,可巩固她的地位。二则,她有子嗣,旁人就无法以太子妃无所出为由逼他纳妃。 “臣领旨。” 叶昀的压箱底里,还有一份假死药。 他不知道,此番能不能逃脱了。 “陛下,接回林娘娘吧。”克奉跪地哀求道。 “你这个大胆的奴才!朕砍了你!” 皇帝挥着龙泉剑,就往克奉身上劈去。 “圣上,饶命呀!”克奉绕着九龙屏风跑,他自小跟着李皓宇,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他发这样大的火,情急中搬出祖宗救命,“我韩家也是忠良呀!” “那个弃妇,妒忌狭隘,又无所出。你若再提她,朕……” 李皓宇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了地。他转过身,面向九龙画壁,再不发一言。 两个人之间,嫌隙横生,再回不去最初。 他废她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史官都说是个迷, 心月把太后请过来求情。 她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只哭泣着说夫妻同罪。 而叶昀被关在天牢里七日。 后来,太后求情,五公主被褫夺了封号,还献出所有封地和财产,叶昀才被放了出来。 而太后姑母下令,五公主谋害皇嗣的这一桩天家丑闻,此生必须烂在肚子里。 是他的妻害了人。 也是他的妻,保下了他。 一月后,叶昀正在家整理医书,宫中来人传皇帝口谕,—— “叶昀,朕不想再见到你,即刻削去所有官职,将其驱赶出京。” 皇帝一声令下,这名满天下的神医,和京城中风流调侃的太白阁叶公子,就混这么个下场。 玫娘这个傻子,却十分高兴。 “表哥,以后你不是驸马了,我跟着你回药王谷。” 她美丽明媚的脸上染着一抹喜色。 叶昀拍拍玫娘的小手,也好,五公主以后只是药王谷少夫人,没有公主头衔,以后玫娘会少太多委屈。 玫娘想要孩子,回药王谷后,他让她如愿。 心月还是改不了那跋扈的脾气,趁他出门去和同僚们告别,又罚玫娘跪了大半夜。 第三日,整个叶府整装待发,想在夜幕前离开长安。 宫中的一台软轿停在叶府门前。 “陛下口谕,让叶公子推迟出京,为太后诊病。同时,王玫娘即刻进宫,封为美人。” 叶昀眼眸中都是震惊。 就算李皓宇登基后,性子越发暴虐,但他夺人臣妻,一切实在太过荒谬。 这是真疯了吗? 皇帝身旁的一等宦官韩克奉狠戾的说道,“陛下还有口谕,若叶公子抗旨,就将叶家全部就地正法。药王谷也即刻派兵剿灭。” 红彤彤的火把,映着禁军一张张没有表情,冷漠的脸。 第12章 叶昀的回忆(下) 禁军强押着玫娘上了软轿。 而叶昀一路闯进皇宫面圣,被拦在御书房外,他跪在紫宸殿内的曲角飞檐下一天一夜。 及至天光大亮,叶昀才被放入宫闱。 阁中,玫娘正在侍墨,脸上泪痕未干。 “我终于明白林卿予为何受不了你了。你真是疯子。 叶昀再按捺不住胸中激奋,就算今日皇帝要他死,他也不惧。 叶昀还记得李皓宇为东临王时,还笑着对他说,“阿昀,若你不是内定的驸马,本王终有一日要让你成为这王朝最大的权相。” 可昔日一对相互扶持的表兄弟,终于反目。叶昀对他还有从龙之功。 “叶昀,如今朕也要让你尝尝这失去所爱的滋味。以后,你还是继续领衔太医院,也正好好好瞧着朕是如何宠爱玫娘的。” 李皓宇附在他耳边,声音残忍而凉薄。 原来为太后诊病是假,强留下他,进行一番折辱是真。 “圣上,你放玫娘回药王谷吧。我和表哥,一生一世不愿意分离,请圣上成全。” 玫娘与他一道儿跪着,哀伤的祈求道。 当着叶昀的面,李皓宇面色温柔,牵玫娘起来,“他对你不好,朕会疼爱你的。” “当然,朕也可以放了你。那你们就一起做叶家的鬼吧。” 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皇帝面皮上一片讥讽之色。 “圣上,玫娘求你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涌出玫娘的眼眶,让叶昀的心一片抽搐。 素日他笑别人被情爱苦恼,如今才知,世间俗人,又有谁在年少心动后,能逃掉情之所扰呢? 此时,他只有至深的无力感。 “就算放你回去,你依旧是叶家的妾,还不如留在这宫里。”李皓宇安抚完玫娘,恹恹的眼神环睨了一圈,—— “朕乏了,今夜命王美人伺候。这叶昀看着可恨,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圣上,玫娘愿意一生一世跟着陛下。请你饶了表哥吧。” 玫娘跪在叶昀跟前,挡着前来捉他的禁军,叶昀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勇敢。 李皓宇向前两步,扶起玫娘,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当着叶昀,这样不尊重。 玫娘娇小的身子在惊吓耻辱中不住颤抖。 他凉薄而阴沉的长眼睛,带着无形的威慑,“叶昀,一年以后,玫娘为我诞下子嗣,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玫娘你莫怕,我已经饶了他一命了。只要你伺候得好,朕比他更会心疼人。” 叶昀心生一片隐隐恨意,叹自己当初为何要劳心劳力,几番去救这个狗皇帝。 正失神中,禁军进来,拖他出去,按在紫宸殿外的地砖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板子,打得叶昀颜面尽失,也屁股开花。 失去玫娘,受这点伤痛又算什么。 挨了打,他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去慈宁宫求见太后。 “这个皇儿,太过荒唐了。唉,……” 太后姑母看见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住叹气。 “只有姑母能救阿昀和玫娘了。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玫娘。姑母,我求你。” 叶昀跪在太后膝前,重重磕头,不断哀求着。 他一生好强,此刻眼泪却顺着脸颊,湿了一片青砖。 “一切已经晚了。” 太后挥挥手,贴身嬷嬷将一位宫装丽人带了进来。 玫娘看着他,大眼睛里噙着眼泪。 “圣上给我说了原委,说他知道你是为了包庇心月公主,不然他真的会杀你。可是,你为何要包庇她?你难道忘记了,这一生我依附于你。你出事了,我如何活。” “我在心月公主手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可你为了尊卑,为了你叶家的慈安堂,就放弃了我。那我算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太过自私可恨。” 玫娘哭泣着,“五公主是圣上姐姐,他是不会杀她的。圣上本意是幽禁她一生。如今,我怎么办?我之一生,我怎么办?我会被世人唾弃,在这宫里,我如何活。” 玫娘绝望的朝他一跺脚,“五公主这个害人精,她却可以一生自由自在,常伴你左右。我呢?何错之有?” 她的深深控诉,让叶昀更是自责,是他对不起她。 他不愿告诉玫娘,是心月有孕了。 他也很想对玫娘说,若这错是她犯的,他也会替她顶下罪过来。 “玫娘,你跟我走。”叶昀想,若两个人死在一处,是不是他就给了她这一辈子的天长地久, “我如今已经是圣上的人了。”玫娘的大眼睛滴出泪来。 她岿然不动,只哀伤的看着他。 克奉追着到了太后殿中,送来一道将玫娘由美人晋升为婕妤的旨意。 \"我不要。\" 玫娘抓过圣旨,扯没扯烂,又丢在脚下,踩了几脚。 满殿侍候的黄门宫人都瑟瑟跪伏下来。皇帝冷了一张脸,迈过门槛。 “夫妻果然情深呀。算了,昨晚也伺候得不怎么好。把新封的王婕妤丢去冷宫关一个月。叶昀,你赶紧滚,朕见你一次就想杀你一次。” 李皓宇刻薄的脸皮上浮起几丝冷笑。叶昀此时再说一句僭越的话,就让他命丧于此。 而叶昀终于认错也认输,他跪在慈宁宫的殿中央,拖着伤痛的身体,哀求曾那般交好的表兄, “圣上要了玫娘,请善待于她。叶昀此生,甘愿为圣上驱使。一切错,都在我。” 叶昀知道,害皇帝丢了林卿予,他势必会出手报复。 他想起那时,他还和太子一起嗤笑那肖想太子妃的赵状元挨了板子,最后匍匐痛哭的场面。 如今,他更没脸皮,他不能哭,只能认错告饶。 “滚!” 李皓宇一脚踢过来。 玫娘冲过去,抱着皇帝,哭泣着恳求他能放过表哥。一时间,慈宁宫内就回响着玫娘哀恸悲戚的哭声。 “姑母,求你为阿昀做主。”叶昀不能滚,又去求太后。 “皇儿呀,你随哀家来。” 太后了然的望了望殿内的这三人,引李皓宇去了内殿。 等太后与皇帝谈话的这段时光,甚是煎熬。 饶是太后千年道行,从内殿出来也是一副难堪,压抑的神色。她没被亲儿子气死,也算造化。 “阿昀,这事呀,儿大不由娘。再说,哀家派人查了玉牒,玫娘的确……” “你和心月回药王谷吧。免得你在宫中伤心。” 叶昀见事情已无可挽回,他跪请姑母照拂玫娘。 “哼,还照拂什么。皇家的脸面都被丢尽了。你可知道,为这丑事,多少朝臣来见哀家,俱上书皇帝不是。我就说这个王 玫娘就该以死明志。” 太后心里也满是恨意。 “你可是天溯第一个纳妾的驸马,可如今呢,让叶家与皇室都蒙羞!” “玫娘是无辜的。”叶昀失神的喃喃自语,只觉得生无可恋。 “唉,阿昀,你和她缘分断了。把手上的医书编篡完,就带着心月回药王谷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天地。” 几个月后,走之前,叶昀又求了太后姑母,皇帝松口答应,让他去见玫娘最后一面。 “表哥,你放心去吧。我也想开了,这宫中生活比我在驸马府快活。也没人欺负我。圣上隔几日还来瞧 我,陪我说话,赏赐我不少好东西。那时,我一月才能见你一次,有时候还缺衣少食。都说我是长安第一美人,可我的容颜,在驸马府都凋敝了。” 玫娘望着他,神色淡然,“如今的日子,真胜过那时光景的千倍万倍。” 叶昀从玫娘的眼里却能读出她对他刻骨的失望和恨意。 他那天若不是逼到绝路,必然不会为五公主顶罪,五公主伏罪,反而会成全他和玫娘。 如今,这一生,深宫寂寞,玫娘最是无辜。 本来就没给她多少疼爱,却在最关键时候牺牲了她。 可是心月算他的妻子,他做不到独善其身。 叶昀安慰自己,只要玫娘过的好,他也算高兴。 可他真的高兴吗? 离宫之时,叶昀脚步虚浮,踉跄而去,他一路上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他恨不得自己死了,也不要面对皇帝给的这个羞辱。 前尘往事都作土。 以后的药王谷里有他的妻子儿女。有他的老父老母。 天下叶家的四个慈安堂里,有上千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还有数千的孤儿幼童,他要为这些孩子的生计奔忙筹谋。就连与玫娘一起赴死,他也做不到。 马车一路行驶在夜色苍茫中,越来越远离长安。叶昀轻笑了一瞬,却有些苦涩。 那一日,他为崔逖接完骨,在离开林府时,一个小箱子交到娟娘手里,“娟姑姑,一切你不要告诉她。如今覆水难收,是我夫妻两个对不起她。” 娟娘诧异。 箱子里装着他制作的秘药,一颗关键时候,能让人龟息假死。一颗能保住垂死之人的性命。 第13章 躺平摆烂混俸禄,却又不屑嗟来食 因着暴君那道“不上朝的官员,会被扒去裤子挨二十廷杖”的旨意,卿予也只得早起去上朝。 娟娘见她刚到四更天就起来,不由得感慨她勤勉,还引用当初林大人的一句话来夸她,“千古伤心之人,从来也是忧国之士。” 只是娟娘不知,卿予脸上的忧愤,是气恼暴君扰了她的清梦与闲适。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阵阵金鼓声,卿予混迹在熙熙攘攘,鱼贯而入的朝臣之中。 随着他们一道下跪,呼万岁,站成行,最后又往绯衣紫袍的官员堆里藏。 心里的小算盘是,只要挨过今日,就又到了小朝会的日子。这两日,皇帝一般用来举行经筵,听文臣讲学。 那她嘛,露个脸就溜呗。 卿予虽说就藏在官员里装鹌鹑,但也为朝官们的好口才而默默赞叹。 这些人,他们会为了功名利禄侃侃而谈,会为了维护各自的朋党利益争锋相对。 也会为了讨皇帝欢心而溜须拍马,巧言善辩。 这些不同利益和立场的人能在朝廷共存,是天下的福气。 说明了君王的宽容,王朝的繁盛。以及他的身边不缺有勇有谋,忠心耿耿的臣子。 混了这一年,卿予有几次难得和年轻英明的君王遥遥相对,听得多了,她也可以随口说出几句酸臭的马屁,再高喊几声“吾皇万岁!” 然后,李皓宇也会敷衍的回她一句,“林爱卿深得朕心。” 这样甚好,她和暴君的相互敷衍,各自安好,看在旁人眼里,也算一段君王宽宥,臣子忠心的佳话。 今日的朝会,从卯时到酉时,卿予在朝堂上,规规矩矩,足足立了六个时辰的鹌鹑。 好不容易听到金鼓声再次响起,那预示着官员们可以退朝了。 对她来说,这一天的俸禄她又平安混到手了。 此时,西天外,晚霞已染透了天边。 娟娘一定领着府学里的那些个孩子,在倚门等她了。秀韵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向最不耐饿,估摸着此时米汤都喝下了两碗。 她加快了往外走的步伐,还一手不断揉着久站后酸疼的腰, “林…大人,请留步!” 韩克奉手持拂尘,脸上带笑,伸手把卿予一拦。 有那么多的朝官经过,他努力把“娘娘”两个字咽下去, 而见到天子近侍,朱衣紫袍的官员一个个心照不宣的匆匆而过。 卿予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新帝登基一年,性子乖戾,她这个大学士既然被盯上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活到明天。 卿予不耐的问,“敢问中贵人,圣上找我何事?” 克奉忙压弯腰,头低得不能再低,—— “林大人,可千万别折煞了奴才,这声中贵人,奴才可万不敢当。” “圣上召你觐见,说想听一听你对今日堂上所议之事的独到见解。” 卿予咬着后槽牙,这个李皓宇,不是一向和她互不干涉吗? 这几日,难道天象异常了? 不然,他这从中秋夜开始的抽风,怎么还没好? 韩克奉一再催促,卿予就算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也只得跟在他身后。 一路宫道蜿蜒,隐隐有桂子的暗香盈来。 克奉领着路,脚下生风。 走了半盏茶功夫,天色渐晚,一处红墙碧瓦的宫殿出现在卿予眼前。 眼前的紫宸殿,是君王休憩之所。 卿予顿住脚步 ,不想上前。 若要议政,皇帝大可以单独 留她在金銮殿,也可宣她去 勤政殿。 让她来这儿,别是憋着什么坏吧? 克奉恭恭敬敬的说, “林大人,只有心腹才能入圣上的内阁,今儿可是天大的恩宠呀。” 他还一个劲的催促卿予,“大人不可让陛下久候呀。” 卿予站定,平复了下心跳,然后提袍进入紫宸殿。 反正她腰上别着打王鞭,暴君要是起了黑心的主意,那起码还能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卿予朗声道: “臣文渊阁大学士林卿予见过圣上。” “臣林卿予求见圣上!” 卿予一连唤了几声,却久久听不到回应。 就知道这暴君闲来无事,在戏耍于她。 卿予转身离开,可紫宸殿的殿门,竟然悄无声息的被人合拢了。 她急忙去推,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予儿,你还是这般心急!” 她的心猛的一颤,忙转过身来。 只一眼,卿予的眼眶已红了大半,—— “玫娘,……” 眼前的宫装美人,正是她少时好友,曾经的驸马良妾,如今的后妃王玫娘。 两人一别,已是一年。 可笑的是,她去了前朝。玫娘竟然进了后宫。 这咫尺距离,却是天涯。想要见一见,是那么难。 “好不容易见面,你怎的多愁善感起来了?” 玫娘笑吟吟的望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绣了鸳鸯的帕子递给卿予,让她擦眼泪。 “予儿,你看看你,如今穿着男子的衣袍,可真是洒脱英挺。” “玫娘,……” 卿予有千言万语想问她,却又默默咽了下肚。 她十七岁那年,玫娘初嫁叶昀为妾,就被五公主立了不少规矩。 南安王从封地回来,好不容易托了他的情,盈盈与卿予才在南安王府见了玫娘一面。 那一日,玫娘珠泪盈睫,卿予也是这般想问玫娘,问她嫁了叶昀悔不悔?怨不怨? 可此时的卿予,同那日一样,在擦干净眼角后陷入了沉默。 “托了韩公公,才请你来见。可后妃私会朝中大臣,恐引人非议。所以借用了圣上的内殿。” 玫娘向卿予解释道,略带丰腴的一截皓腕伸她面前,腕子上带了一枚雕了凤凰的紫玉镯子。 这李皓宇倒真是宠爱玫娘,不仅让她用帝王内殿私会旧友,还把那世间独一无二的紫玉镯子给了她。 “或许你跟着圣上也好,他毕竟没有叶昀那般畏妻。” 卿予浅笑道,也算对好友的祝福。 “予儿,这是给你的。”玫娘轻声道,晃了晃手中的一沓银票。 “我听宫人说了中秋夜宴上发生的事,就想办法让韩公公请你一见,想着用自己的力量为你纾困解难。” 卿予压低了声音, “玫娘,这事就算圣上默许,你也应该长个心眼,传出去,可是假传圣旨的大罪。” “帝王无情,别看他如今宠你,爱你,可到哪一天,翻起旧账,你今日的天真,没准就是以后的祸端。” “你记住了,帝王就算到了八十高寿,在他眼里,后宫的妃子却永远是十八岁的最美。”卿予提醒她。 这个玫娘,这辈子栽在叶昀身上还不够,难道还要在男人那里再吃一次亏吗? 再说了,玫娘的钱,都是那暴君所赐,七日之期到了,没准那白子灵会如何笑话她呢! 卿予推开了殿门,“玫娘,今日能见你,真的很好。我走了,你珍重自己!” 她说罢,已迈出了门槛。 “予儿!” 玫娘急切的唤她,可那高挑纤细的身影,已消失在宫道尽头。 玫娘转身,朝内帷方向缓缓跪下,歉意的说,—— “请圣上恕罪,妾有负所托!” 第14章 相思相爱不相亲 “玫娘,你无错。是她一向倔强,…… 帷幔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但很快,就变得冷冽与无情,命她速回丽仙殿去。 “妾遵命!” 玫娘起了身,却没选择离去。 她莲步缓缓,往内帷走去,…… 人总是贪心的。 这是她第一次与帝王在寝宫独处。她想要成为他的枕边人,不想再做有名无实的宠妃。 玫娘相信,她懂他的孤独,也懂他心里的苦。 帷幔内,李皓宇身形孤单的坐于龙榻边上,双臂撑着床沿。 冷峻深邃的眉眼之间,隐隐萦绕着寂寥。 “圣上,今夜让玫娘留下服侍您吧。” 玫娘跪在他脚下,娇声恳求道,“玫娘愿意为您解忧,让您舒坦,……” 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含着痴然,如蕴藏了江南春天的烟雨桃花,分外的楚楚动人。 李皓宇却调转眼眸,漠然的说,“王玫娘,你适才所说,朕不想听到第二次。” “待你什么时候想出宫了,就告诉朕,朕会命人给你安排。” “朕乏了,你回去吧。今日的彤史上,会记录朕对你的宠幸。” “妾谨遵圣命,还请圣上保重龙体,那妾告退!” 被他拒绝,玫娘依旧低眉顺眼,分外听话。 只是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起身时,堪堪扶了他膝盖一把。 玫娘垂眸退出了内帷,这才直起腰,离开了紫宸殿。 少女时,她就很羡慕卿予,如今的她,也能活在他羽翼的庇护之下。 就算未得雨露恩宠,她也知足了。 那可是一出生就封王建府的帝后嫡子,也是少年时就横行长安,飞扬桀骜的东临王。 更是如今明睿天授,坐拥四海的帝王, 为什么要进宫呢? 玫娘问自己,她犹记得,就算李心月给叶家招来弥天大祸,却依旧趁表哥出门,带人嚣张的闯进她住的西院, “王玫娘,你别以为本宫此时凤凰落草,你以后就能缠着夫君。” 老嬷嬷指挥两个壮硕的妇人,强押她跪下,然后就“劈里啪啦”狠狠打了她好几个耳刮子。 李心月得意的骂她,“今日我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教训你。你须要谨记,就算回到药王谷,你也不过是夫君纳的一个妾。……” 待叶昀应酬回来,见到她高高肿起的脸,却只劝她要忍。 那一瞬,玫娘真觉得心冷透了。 她也依稀能看见自己回药王谷后的日子,依旧没有出头之日。 于是玫娘偷了叶昀腰牌,进宫求见皇帝,请他念着曾经少年玩伴的情谊,让她入宫。 她脸颊红肿,哭得梨花带雨,只不断哀戚的磕头,“圣上,妾再留在叶家,迟早会被磋磨至死呀。” “父亲死后,母亲改嫁,我已没有去处了。我不要圣上的财帛,只求圣上念着过往,让玫娘入宫,做个宫女也行。” 她绝望的恳求着年轻的帝王,而他凉薄的眼眸越发晦暗,“若你不悔,那朕就送叶昀一份大礼!” 那一份大礼,就是君夺臣妻,对叶昀的巨大羞辱。 可是,她不过一个妾罢了。圣上此举,其实对叶昀来说,也算不上夺妻之恨。 就算他后来闯宫,挨廷杖,生平第一次为她流泪,玫娘都没有从叶昀口中听到半句,以后他会休妻,他会庇护她之类的话。 所以,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玫娘回到丽仙殿,她被帝王宠幸的消息,已传遍了后宫。 伺候她的黄门宫女,一个个眉开眼笑,都围上了她的左右。 有人给她端燕窝,有人给她取衣裳来换,还有人忙不迭的熏香,…… 众星捧月般,都围着她打转。 这边厢的紫宸殿内,李皓宇还在念着卿予适才说的话。 “帝王无情,别看他如今宠你,爱你,……今日的天真,没准就是以后的祸端。” “你记住了,帝王就算到了八十高寿,妃子却永远是十八岁的最美。” 在她心里,他就是个无情,贪恋女色的帝王。 “那你呢?予儿,你的心为何却比石头更硬更冷呢?” 她拒绝了他给她的皇后翟衣,拒绝了他托玫娘要送她的银票。 这一切,是因为怨恨他,还是因为惦记着李寒星,所以不愿意和他再生羁绊呢? 李皓宇勾起唇角,脸上却并无一丝笑意。 只觉得余生寂寞如雪,再无一丝安慰了。 这无尽的漫漫长夜,帝王内寝里,从他登基以来,只有一盏灯,一个人,…… 会不会永远也只有一盏灯,一个人,…… 这样一想,全身都卸了力气。 就和衣倒在龙榻上,闭眼睡去。 往日里,圣上下朝后,会简单用些晚膳,就伏案批阅折子。 可今儿好像是累了。 克奉不敢打扰,就抱着拂尘守在帷幔外。 半夜,他也就蜷成,正睡得模模糊糊,听到皇帝唤他。 “克奉,把这个给太子妃送去。” 皇帝半梦半醒的坐在床榻边上,正撩开帘子吩咐他。 他风流漂亮的长眼睛,望着殿内的一棵白珊瑚树。 那珊瑚树白日才由儋州王进献,十分的小巧剔透,栩栩如生。 “圣上,您像是睡迷了。” 克奉赔着笑脸,心里却直打哆嗦。 “快给太子妃送去,她冰清玉质,与此物最相宜。” 皇帝缩回龙榻,又懒懒翻个身,支着手肘,眼睛再次合上。 清隽的脸上,笑容温柔随性,与朝堂上那狠厉无常的君王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他又懒懒翻个身,继续在缱绻的旧梦中重温昔日。 甚至在梦里,他还惦记着卿予, “狗奴才,还不快去。再替孤告诉你女主子,今日政事堆叠,恐怕不能与她一道用晚膳了。” 见皇帝久久沉溺于旧梦之中,克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 “圣上,没有太子妃了。林氏因为僭越忤逆,嫉妒无子,在圣上登基前,已经被废黜。” 克奉念着太子妃昔日的好,以及昔年林家对他的大恩,一双眼也渐渐红了。 “没有太子妃了?” 李皓宇倏然睁开眼睛,怔忡良久,终究不发一言。 “真的没有太子妃了吗?” 他不由得痴痴的问。 克奉战战兢兢跪着,皇帝甚少失态,今日却悉数被他看于眼底。 此刻稍有差池,就是天威震怒,脑袋快保不住。 一片缄默。 痛与悔在李皓宇心里来回交织。 他的眼前浮现出卿予小产后那惨白憔悴的容颜,还有她泫然欲泣的双眼。 却没有换来他半分的怜悯,反而是他的重重误解与猜忌, “你想着李寒星,以至于忧思太过,我们的孩儿,你为何不护住他!” 甚至激怒之下,他甩袖而去。 良久,克奉才微微抬头, 就见皇帝神情呆滞,就默默坐在龙榻上,纹丝未动。 后来,太后相请皇帝去慈宁宫晚膳,席间的胡姬个个绝色,李皓宇只看了几眼,就请辞回紫宸殿了。 夜里,也不点灯,就闷坐在龙榻上,几乎到天明。 第15章 小林大人的马甲掉了 卿予回到家,人已饿坏了。 娟娘端来白粥和一碟盐渍小菜。 她举起竹筷,挑了一口青菜,问道,“今儿的菜怎得这么素呀?” “以往府里的生活不也是这般安排的吗?我看你是馋大雁了。” 娟娘取笑她。 卿予放下碗筷,起身回了里屋,又很快出来。 手心里握着一枚金灿灿的物件。 “明儿把这个送去当铺换成银子。” 娟娘认出,卿予手里的金钗是她十五岁及笄,太师嫡孙女言小姐所送的及笄礼。 “小姐,你身边应该也就剩下这根金钗了,可不能随意典当了呀。”娟娘并没有伸手去接金钗。 “都是身外之物,并没有那么重要。” 卿予又感慨道,“崔逖刚接了断骨,需要营养。孩子们也在长身体。 可这俸禄不够花,林府的田产铺子估摸着过一年多才能从户部收回来。我得想办法搞银子了。” 娟娘默默叹了口气,当年长安城里神仙一样的姑娘,如今做梦嘴里都在念叨“银子”。 可这赚银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人,外面有贵客求见!” 秀韵领着一个稍大点的孩童,急匆匆从前院跑来报信。 如今的林府,门可罗雀,何来贵客? 卿予整理了下衣服,起身去看。 林府花厅内,几个人正谈笑风生。 她仔细辨了辨,那精神矍铄,一身锦袍的老头儿,正是户部尚书言老爹。 还有几个老者和中年人,她也瞧着有些眼熟。 她走到花厅中,一个农户打扮的耄耋老人,扯着身旁的几个人,都“噗通”一声,朝着卿予跪了下来。 这一见面就跪,卿予搞不清楚状况,却着实吓了一跳。 老人扯着身旁中年人的耳朵,歉意的说,“昨日大人来田庄收租,犬子不懂事,还请二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中年人正是卿予昨日去田庄见过的管事,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老人叹息了一声,“二公子,别人家的田庄,向来是主家得收成的七分,佃农得三分。而我们给林家种地,东家一向只取三分。建元二十年,天下大旱,饿殍遍野,流民处处,林大人不仅免了我们当年的租子,还打开了林府粮仓赈灾。” “若不是林大人当年救了小老儿,我们全家都饿死了。” 酒铺掌柜也跪在地上,奉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动容的说,“二公子,这一百一十两银子,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东家收下。” 卿予忙推辞道,“既然年租都交了户部,那我林家又如何还能收取大家的银子呢?” 酒铺掌柜朝她一拱手, “二公子呀,你有所不知。十年前的那场饥荒,朝廷下令,不许用粮食酿酒。我的酒铺实在是经营不下去了。幸亏林大人免了我租金,还借钱给我,让我贩卖西域的果酒,才撑过当年的难关……” “我们这些人都受过林府那么多大恩,如今林家二公子有难,绝不可袖手旁观。” 说罢,几位中年人齐齐朝卿予磕头。 她赶紧把大家扶起来,心里却感触良多。 大家伙儿一腔赤忱,愿意为她纾困解难,皆是因为受过兄长的恩惠。 原来就算哥哥不在了,依然还能给她庇护。 卿予按捺着对哥哥汹涌的思念,又向言老爹致谢。 大家能送银子来,定然少不了他在其中的周旋。 卿予招呼大家坐下,让秀韵赶忙去厨房帮着娟娘烧水,沏茶。 正笑谈寒暄间,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府这般热闹,怎的也不喊老夫?” 一位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从门外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光禄寺大夫周昭。 卿予忙迎上去,恭恭敬敬的垂首行礼,“林卿予见过周老太傅。” 周昭也递上一个包袱,“小林大人,这里面装着国子监博士和太学里的三千学子给你凑的四十两纹银。” “还有这一千两纹银的银票,是爷爷的心意。” 卿予汗颜,看来,经过户部尚书言老头的宣传,满京城都知道她穷了。 她这样,岂不是把兄长与林府的颜面都丢尽了呀。 卿予忙推脱道,“这可大大不妥,大家的心意我领了,钱财却绝不能收。” 周太傅见她一脸局促,忙出言安慰,“孩子呀,你别怕。到公断那日,老夫也会上朝陪你!若圣上真要惩罚你,老夫绝不答应。” “谢过太傅!” 卿予长揖为礼,也不要脸的想,若真筹不够银子,那她就好好儿的和暴君理论一番。 李皓宇若要仗势欺人,那先帝赐她的打王鞭,就正好能派上用场。 门外热热闹闹又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中年人,一身青衫,气质儒雅,远远见了卿予,就拱手道, “在下致远斋胥风,来求明月公子的墨宝。\" 致远斋,是长安城内最大的书肆,不仅刻书,印书,还卖名家字画,金石孤本。 听了致远斋老板的话,周昭的眼睛几乎快喷射出绿光来。 “什么?小林大人,你就是那久负盛名,却在两年前销声匿迹的明月公子?” 五年前,长安城里,书画界有一位明月公子横空出世。先是他写的话本故事,精彩绝伦,缠绵悱恻,一时间导致洛阳纸贵。 后来坊间又流传出这位明月公子的书画,更是一绝。 他的书画,文字飘逸圆融,却见骨力与含蓄。画作用色大胆,却不乏率性天然。 卿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那都是少时顽皮罢了,不值一提。” 她少时促狭,想着不嫁人就以卖文为生,还攒下不少银钱。 两年前,林府蒙冤,她嫁入东宫,自然世上再无明月公子。 周昭激动的围绕着卿予打转转,“小林大人呀,我去年有幸收藏过你一幅华山秋景,正想集齐夏,秋,冬三季呢。” “如你不吝墨宝,为我画上华山的四季景色。我愿意奉上五百两纹银。” 周昭年纪虽不大,却已是当世有名的藏家。 可胥风不乐意了,他挤到卿予跟前。 一开口,生意人的精明显露无疑,—— \"明月公子呀,你前日托人给我传话,说想卖一批字画。我可是扔下了梧州的生意,就马不停蹄往长安赶。你的话本,书画,可只能由我致远斋独家代理呀。” “明月公子,今日你只要开价,胥风绝不还价。” 周昭则挥动手中的折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小林大人,胥老板无论开价多少,我皆在上面加二成银子。” 胥风不干了,气呼呼的和周昭理论起来。 “不是吧?周大人,你怎可这样?凡事皆讲求个先来后到,你半路截胡,可不是君子所为呀。” 只有周老太傅庆幸的拍了拍胸口,对卿予说,“小予儿,看来你危局已解。老夫明天也不用再去质押田庄筹钱了。” “老夫的棺材本,可算是保住了。” 这一瞬间,卿予眼眶都红了。 但她很快就敛去情绪,往周昭和胥风两人中间一站。 她再不阻止,这两人要打起来了。 “这样吧,今日胥老板就把我现存的画作都收走吧。给五千两的银票就行。” 她又朝周昭拜了一拜,“卿予受太傅大恩,改日必登门为周大人作画。” “这?”胥风略微有些迟疑。 卿予洒脱一笑,“胥老板,我不会让你做亏本买卖的。” 长廊下,秀韵儿领着七八个孩子,每人手里都捧着大大小小的卷轴。 而崔逖竟然也杵着根棍子,单腿跳着来看热闹。 胥风随意展开一卷书画,就见天青云淡水空蒙,烟波浩淼有人家。 他啧啧赞叹,“两年未见,公子画技已臻化境!” 胥风爽快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明月公子,这是定金。明日一早,四千两银子,我定亲自登门送上。” 卿予颌首应允。 有很多次,在她身心俱疲,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想过会再次以“明月公子”的名头出卖文墨。 这下好了,她的难关就此纾解,且看她如何去收拾那构陷她的白贵妃。 第16章 遗留人间一场梦 喧豗楼,是如今长安城的第一食肆。 而卿予趁着今日皇帝经筵去文渊阁露了个面,就趁着文臣们高谈阔论,偷溜走了。 她一身女儿红妆,出现在喧豗楼临窗处。 她今日托胥风为她安排的,就是要在这里,宴请所有喜爱,购买她书画的藏家,以及言尚书,周太傅,田庄管事和几位掌柜。 楼下依旧人满为患,一个个仰着脖子,望穿了眼睛。 当长安的文士藏家知道这赫赫有名的明月公子乃林府嫡女,曾经的废太子妃,如今的大学士时,一个个都震惊不已。 再得知这小林大人今日要在喧豗楼宴请客人,更是奔走相告,想一睹佳人风采。 喧豗楼临窗处轻纱飘飞,红纱如流霞如朝雾,看不清那佳人风采,却也能从那举手投足的影子李里,让人觉得这林府的嫡小姐,姿容绝世,衣袂飘飘,如仙子下凡。 “看来这是真的呀,当年就有流言,说昔年太子妃被废,是因为得太子独宠。太子有诺,她在后宫一日,绝不多看别的女子。是以先皇不满,才下旨废拙于她。” “所以如今圣上容留她在朝堂,是虽不可得,但常常瞧见,也慰籍帝心。” 人潮涌动中,大家怀着猎奇,羡慕,惊叹,惋惜的不同心态,纷纷做出各种猜测,—— “我打赌,圣上终有一日会接林大人入宫。到那时,长安又会多一段绮丽风流的传奇故事。” 宴罢回府,卿予写了谢客牌子,命人挂在大门口上。 告曰林府不孝子孙,自此封笔。 她知道,何为奇货可居的道理。 那封笔的告示一挂,卿予流落出的字画瞬间就身价暴涨。一尺丹青转手已是十金。 那前番得画的才子中,已经有人因此致富。 这也是她对这些好心人的报答。 檐下一排灯笼,氤氲出暖暖的光。秀韵和祁墨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温书。 而崔逖坐在石凳子上,翘着受伤的脚,也跟着他们在念书。 娟娘端了牛乳和烧鸡过来,香味一下就引来了孩子们。 “慢慢吃,先生说了,以后每日都有肉吃了。” 娟娘慈爱的抚了下最小的孩子阿南的脑袋。 孩童里年纪稍大的祁墨,举着手里油汪汪的鸡腿,往后院跑去。 “这个大鸡腿我不吃,要留给先生!” 很快,祁墨啃着鸡腿,而卿予跟在他身后,也一道过院子里来了。 此时,她还没换下女儿红妆,莹莹的眼睛含着笑,怀里还抱着一个陶罐。 她把陶罐举高,喝了一口酒。 “娟娘,若下次还需要我抛头露面,去捞银子。我就跳舞。” “我打听过了,长安城如今最贵的一曲名唤——绿腰。我少时也曾经练习过。” “那时为了舞姿妖娆,我还打定主意三日不吃饭。可腰还未见窈窕,第二日就啃完了半只鸡。” 回忆过往,卿予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我小时候,可什么事都干过。” 言下之意,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娟娘,崔逖,你说,我若去太白阁前或朱雀门前一舞,会不会名满天下,一舞值千金?” 娟娘笑笑,听她此刻言语执拗,说得就是气话。 到底是高门贵女,这次为银子折腰,心里终究是不甘的。 卿予低头看了看今日自己所穿的齐胸襦裙,这已经是几年前流行的花色样式。 今年京中女子喜穿艳丽的琵琶领窄腰罗裙。 而她日常的襕袍,皆是娟娘一针一线为她缝制,端着素雅干净的原则,衣料从不时新华贵。 “这世道,世人皆知衣不如新,又有谁念人不如旧呢?” 说罢,卿予舒展衣袖,随意舞了两下,身姿翩跹,如月下凌波的仙子。 她做出蹙眉捧心的样子,又倚墙而笑。瞧过去眉目间凝聚着浓烈狂放的美,竟然带着几分妖娆, 崔逖心里滚过一阵难过。 这小林大人,出身名门,高洁旷达,美貌与人品并重,应该是被人珍爱一生,妥帖收藏的女子,如今被无端栽赃陷害,只能去抛头露面。 一个女子,不应该活的如此压抑。 崔逖忙安慰她,“林大人若愿意,必能一舞动天下。” “谢谢你好意劝我。我今日虽然也算是为银钱折腰,却觉得风雅。” “很久没有如此如此痛快了。人不惧死,又何惧之有?你莫担心我。” 卿予笑着,抱着哥哥埋的女儿红,轻呷一口,广袖如流云飘拂而过。 她施施然回院中去了。 那背影灵动,纤弱,如神仙遗留人间的渺渺幻梦。 明日就是七日之期的最后日子。 借着酒意,卿予的这一夜,沉沉无梦。 鸡鸣声后,她就起床,洗漱,往前厅走去。 对晨起读书的孩子们叮嘱几句,就乘坐着马车去上朝。 娟娘忙端着粥和白面馍馍追过去,就见卿予立在林府大门口的石狮子前,袍袖被晨风吹来鼓起,…… 娟娘追到门口,卿予已上了马车,那车夫牵起马儿辔头,扬起鞭子,“驾”的一声,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金銮殿内,群臣三呼“万岁”,等待皇帝升座。 李皓宇眼睛一眯,而那久不上朝的周老太傅,今日也手持勿板,挺直了老腰,伫立于百官前头。 他明白,这老头儿昔年与林淯城十分交好,所以定然是卿予这小东西筹措银两受阻了,不然不会搬出这老头儿来救命。 可一想到她昨日大摆宴席来请这老头儿,也不来求他,李皓宇狭长漂亮的眼眸就黯淡了几分。 黄门得到帝王授意,扯着尖细的嗓门高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因为有老太傅在,殿中一片沉寂,无人说话。 可日常泯然于众人的女大学士,手中勿板一举,急匆匆跨出人群, 高喊到,“启禀圣上,臣有事要说!” 李皓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林卿予,她此时出来,是蠢吗? 这中秋夜的盗案,只要皇帝不究,又无人提及,那不就能抹过了吗? 但李皓宇作为天子,从小学习帝王之术,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持重傲慢,处变不惊。 他冷冷的问,“林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第17章 那就看谁能疯得过谁 卿予往前一步,拱手道,—— “圣上,五千两银子,臣已筹措到位。那中秋之事,是否可还臣一个清白了?” 卿予从衣袖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举在手中,“圣上那日说过,只要臣能拿出银票把这白玉买回去,此事就算了结。” 李皓宇眼眸一滞,不明白她从何处搞来这么多银票。 “那臣今日拿出了银票,佛宝是不是就归臣了呀?” 卿予又问,她身姿孑然,眼神清白,带着一股浩然之气。 李皓宇抚了抚额,命韩克奉即刻去贵妃宫里,把佛宝取来。 约莫半盏茶时间过去,克奉领着宫人,托着个黄铜盘子走到卿予跟前。 厚厚的软烟罗上,摆着一串肥白圆润的和阗玉珠,玉珠上还串了长长的西瓜色碧玺流苏。 这正是中秋夜引起祸端的佛宝。 卿予取过托盘上的白玉珠串,随手就往金銮殿上的织金红毯上一扔,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小的石锤。 原来她今日袍袖里鼓鼓囊囊,是带了这个东西来。 卿予撩开袍子,蹲下身来,她举起石锤,…… 这雪山活佛开光过的佛宝也好,贵妃娘娘的心头爱也罢,今日可都由着她处置了。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石锤落下,白玉一点一点破碎。 那“砰砰”的声声,都仿佛落在众人心坎上。 “别敲了。” 李皓宇眼皮急跳,喝止卿予住手。 这个女人,今日偏偏要在金銮殿上行如此悖逆狂妄的事。 可卿予置若罔闻,毫不犹豫,继续锤锤不停。 任由一串佛宝在她手下一点点破碎。 直到美玉化为尘埃,碧玺也变为五色粉末,湮没在白色灰土中。 毁灭千金,卿予只觉得痛快。 \"朕让你住手!\" 李皓宇的声音里已经裹挟了怒意。 她纤手挥舞,不断敲击的每一下,何尝不是把他的心掏出来一点一点的捶扁敲碎。 也仿佛就在指着他的鼻子骂,这白玉珠串,何尝不像曾经冰清玉洁的林府小姐,却毁在他手里,…… 听到暴君让她住手,卿予勾起唇角,没好气的反问他, “圣上,你是心疼这白玉儿了吗?还是觉得这白玉无辜?” “可臣瞧着她是不祥之物,今日臣既然买下了它,那臣想怎么处理,陛下可作不了主了。” 她一个清白的人,无端被诬陷。既无人出来证明公道,还被纷纷落井下石,朝堂上这些帝国的肱股,欺她贫穷,就作贱取笑她。 如今,凭什么让她善罢甘休! 言谈间,卿予的官帽滑落在地。 满头青丝如飞瀑般垂落下来,她眉眼倔强,显得卿予更是美艳,肆意而人间独醒。 还有她洒脱的笑容,多看一会儿,还能品味出几分不甘与自嘲。 这毁灭之美,足以惊世骇俗。 她哪里是肃立朝堂的大学士,俨然化身成了祸国的妖妃。 卿予看不到李皓宇狭长双眸中的那一份痴,她依旧专注的敲着佛宝。 就算将这玉石珍宝一颗颗彻底敲成齑粉,也难泄她心头之恨。 林家人拥有天溯王朝最硬的骨头。她也拥有女人中最小的心眼。 她深深记恨着,那狗皇帝的妾,竟然敢堂而皇之的羞辱她。 她若不扳回这一局,岂不是让林家的祖宗蒙羞! “这林大人如此放肆,不是等着让陛下整治她吗?” “你是不知昨日的坊间传言,这是恃宠而骄呀。” 臣子们兴奋的小声嘀咕,都暗搓搓的期待着皇帝出手整治。 而卿予听了这些话,默默摸上了腰间的打王鞭。 暴君要想动她,还得问问她手里的鞭子,问问三朝元老,和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答不答应! 臣子们的话,也一一落入李皓宇耳中。 他盯着眼前狂狷放肆的人,今日,她不再藏拙,也不再示弱和逃避。 就如同昔日那只磨着爪子,桀骜难驯的小野猫。 他忍不住澹澹开口,“朕知道林爱卿最爱桂花糕。你在这里辛苦了半日,定是饿了。朕赐你桂花糕,是皇祖母宫中的味道。” 天子清冽淳厚的声音。温柔中带着浓浓 的关怀。 “填饱了肚子,朕那里还有许多白玉,你若高兴,……” 此时他甚至想,只要卿予愿意服软,愿意回头,就算她还要敲碎多少白玉,他都由着她。 只求千金能博美人笑。 所有人一瞬间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林卿予疯疯癫癫,把价值不菲的佛宝敲的稀烂,可皇帝更疯,不仅没有罚她,还要赏赐她太皇太后宫里的桂花糕。 朝臣们虽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语,可很多人的脑子里,都演出了一场场大戏。 虽说男人爱新妇,可这林卿予才真了不得,被废一年了,不仅能在朝堂上随意蹦哒,竟然还能勾得皇帝欲罢不能。 这表面端庄的女官,实则就是天溯王朝最大的妖孽。 臣子们中有胆肥的人,偷偷向上窥视了下天子的容颜。 就见素日里那傲娇桀骜的九五至尊,脸上竟然带着一抹殷勤与讨好。 暴君要赏她桂花糕? 那她是不是应该表现出受宠若惊呢? “圣上赏赐臣桂花糕,真是让臣意外呀。” 卿予扬起明媚的笑脸,眼波顾盼生姿,心底里,却只觉得讽刺极了。 暴君把她当傻子吗? 一年前,那张废妃诏书,还是他亲手砸她脸上的呀。 看来这宫里的女人,瞧上去虽有姿色,却没啥真本事,一个个的,竟然都勾不住李狗子的心。 以至于这混蛋的日子太过寡淡,竟然又开始惦记她了。 君心再是叵测,卿予也用一个笑把他的那点心思给勾了出来。 是的,就算两人离心离德的时候,他也最馋她的身子…… 一念至此,卿予笑容转淡,她面向御座,朗朗问道, “既然已经证明了臣的清白,那中秋的佛宝一案,还请圣上给臣一个交代。” 前一秒还笑靥如花,下一秒又冷漠矜持,李皓宇依稀又见到了卿予初嫁他时的娇骄模样。 无边的回忆带来心痛,又伴着汹涌的爱意向他袭来。 第18章 人间清醒的螳螂.和想抓螳螂的黄雀 对林卿予,李皓宇清楚的明白,这辈子,他是忘不了,也放不下了。 但朝堂之上,九五至尊很快就平复了情绪,还装模做样的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沉声问道,那冷冽的嗓音带着无形的威慑,—— “那日让林爱卿受委屈了,武威侯何在呀?你站出来,给大学士一个说法。” 就见吏部侍郎出列道,“启奏圣上,武威侯白子杨昨儿无端在花楼与人起了冲突,群殴中遭打得鼻青脸肿。今日一早,派人来告了半月的假。” “哦,那还有……,也给朕滚出来!”李皓宇又点了几个臣子的名。 那侍郎又继续回到,“圣上呀,这几位大人,昨日宫中一道加急的赦令,将他们都流放,不对,是派往岭南查访民情去了。” 李皓宇暗笑,那几个没眼色的臣子,从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回来,怎么也要一年半载。 卿予笑了笑,难怪适才黄门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金銮殿内一片沉寂。 她勾起唇角,讽刺的问,“看来真是 不巧呀,那贵妃呢?圣上别告诉臣,她去寺庙为皇家祈福去了。” \"贵妃自然在后宫之中。” 李皓宇神色淡漠,“那朕让她来,给你赔个不是。” 卿予决然说道,“圣上,这构陷朝廷命官,按律法,可不是道歉赔不是就能算了的。” “那你想怎么处置?”李皓宇以手支颐,歪着脸,好奇的问她。 “臣说过,若佛宝是臣所盗,那臣甘愿受廷杖。既然如此,如今贵妃娘娘也应该受同样的惩罚。念她生得娇弱,受三十廷杖就够了。” 卿予不客气的说,打白子灵的时候,最好再扒了她的裤子。 谁让暴君胁迫她上朝,也是用的这般言论。 “都是女子,你以为贵妃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呀。” 李皓宇垂下眼眸,双手把玩着一只白玉狸猫的雕件。 心里叹道,这个予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够狠的呀。 “圣上的意思,贵妃娇贵,就可以躲避律法了吗?” 卿予仰头望着李皓宇,再也按捺不住心火蔟蔟,“臣请问圣上,构陷一事,贵妃当如何责罚?” 李皓宇撑着脸,气得没说话。 朝堂上这一年来,她从来就没看过他一眼。而这会子,她倒是不断在看他了。 可这眼神,这言辞,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哪里有一点女子的的温婉可爱? 曾经的她,俯仰由他,敬他爱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老太傅,你快劝劝圣上吧,或者劝一劝林大人。”一见气氛剑拔弩张,刘凛忙悄悄扯了扯周太傅衣袖。 周老头儿咧嘴一笑,对刘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抱着双臂看起了热闹。 而臣子中有人已经在劝卿予,“林大人呀,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追着贵妃不放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为人的圆融呀。” 卿予急了,难道她要被白白被诬吗? 她又问李皓宇,“圣上是不是舍不得贵妃挨罚了?” 李皓宇没好气的说,“朕何时说过舍不得了,那就罚贵妃掌嘴三十。如此,你满意了吧?” 臣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大眼瞪小眼。 这白贵妃如今执掌六宫事,位同副后,却挨了巴掌,这以后可怎么在宫里立足呀? 李皓宇才不理会堂下复杂的眼神,又望向卿予,“林爱卿,朕如此决断,可算得上公允?” 卿予满意的点了点头,送上一个龙屁,“圣上英明,臣心甚慰。” 李皓宇朝韩克奉使了个眼神。 他知道昨日卿予以女装抛头露面,宴请众人的事。 但他毫不在乎,她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又何妨!他本就没打算惩戒她。 只是那监视卿予的人,是位风流雅客,也混迹饮宴宾客中。 回来后,更是怀着敬慕之心,激动的向皇帝描绘了长安第一名楼上的景致,—— 佳人临风伫立,眼波顾盼,容颜如玉,如神仙妃子一般。 就算穷尽世间所有辞藻,都难描述她风姿的一二。 听了御史的话,李皓宇宛如身临现场,心里一阵发痴, 他也很久没见到卿予的女儿红妆了。 她登高独立,仙姿淼淼,那定是极度美丽的,也非凡夫俗子可以用眼睛赏玩。 既然如此,这世间只可留下关于她的传说,他还是应该寻机把心爱的女人关在深宫。 这千里茫茫若梦,双眸粲璨如星的美人,只应他一人独赏。 所以今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要做捕捉林卿予的那只黄雀。 克奉会意,走到卿予跟前,毕恭毕敬的说, “林娘…林大人,桂花糕做好了。请随奴才移步吧。” 待会儿只要入了内宫,这大门一关,这林娘娘可再也跑不掉了。 卿予何等聪明,从韩克奉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端倪。 忙退后两步,谦虚的说,“谢主隆恩,臣还不饿。” 又朝皇帝一拱手,“圣上,贵妃娘娘还没到,臣的心里,可是越来越委屈了。” “不饿也无妨。”李皓宇宽宥的望着卿予。 他很想告诉她,若她当了皇后,整治起贵妃来,那得更加好玩。 可这个惊喜,他此时还不想给她。 克奉连忙朝卿予拱手道, \"贵妃娘娘虽有错,但也不能到前朝来受这个罚。不如林大人移步,去后宫监督?” 一连两次把她往后宫引,看来是这狗皇帝果真在打她主意呀。 “圣上,那日臣当众受辱,差点下不来台。若贵妃今日不当着所有人,给臣一个交代,这恐怕也说不过去。” 卿予直面李皓宇,同时也在据理力争。 “那就让贵妃过来,给爱卿赔礼道歉,然后再去太后跟前领罚。\" 李皓宇顺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看来要把这狡黠的予儿拐进后宫,还得费一番波折。 殿外缓缓走来一位锦衣的美人。 白子灵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色的大袖裙,满头朱翠,环佩叮咚。 她娇滴滴的跪下,一双猫儿样的眼睛,带着几分妩媚,在李皓宇脸上流转。 她明知皇帝为何传她,却故意问到,“臣妾参见圣上,不知道圣上传臣妾来,所为何事呀?” 第19章 炸毛的皇帝把心爱的姑娘越推越远 白子灵进殿,除了卿予和周太傅外,大臣们皆垂下了眼睛。 这皇帝的女人,就算再美再娇,也不能多看。 李皓宇微微别过脸,声音肃然,“中秋夜,你佛宝丢失,经查并非林爱卿所为。按律法,这构陷大臣,可是重罪。” 听了皇帝的话,白子灵不乐意了, 她虽还跪在地上,却骄矜的说, “那日臣妾佛珠丢失是事实,挂在林大 学士腰上也是事实,这纵目睽睽,怎么是本宫构陷她呢。 再说,从头到尾,臣妾都陪在圣上身旁,也没有时间去指使下人呀。” 正说得兴起,白子灵倏然间眼睛瞪大,纤长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红毯上遗留着的五彩流苏,和那一片灰色的粉末, 几乎快要尖叫起来,“圣上,这是臣妾的佛宝吗?” “是,已经让林爱卿敲成粉了。” 一想到卿予适才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李皓宇忍不住扶了扶额。 再一看白子灵泫然欲泣,还扮上了委屈,他不耐烦的说道,“贵妃也不必哭,林爱卿掏了五千两银子,这佛宝已经归她了。” “臣妾不要银子,就要这佛珠。” 白子灵作为国公府的嫡孙女,自小就跋扈惯了。 她此时望向卿予,美目衔恨,\"林卿予,你可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这是太祖时候就有的圣物,你竟敢毁坏?” “今日你若不能给本宫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那就按你中秋夜所说,受廷杖一千下。” 白子灵咄咄逼人,卿予也不畏惧,朝前迈出一步,掏出了腰上的打王鞭。 她直视白子灵的脸,徐徐说道,“再是圣物,也归臣所有了。要如何处理,旁人不可置喙。” “而贵妃娘娘,你在中秋夜构陷臣,想必这几日定然过的痛快极了。” “可天道昭昭,今日你躲不掉了。” “你胡说,不是本宫!” 白子灵分辩道,可卿予手上的鞭子已抵在了她下颌处,“贵妃娘娘,你这句——不是本宫和本宫不知情,可是两个意思呀。” 卿予眼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却又带着三分嘲讽,\"那日,我被酒糟污了衣裳,随韩内侍去偏殿更衣。 红绸布下盖着的,并非什么正经衣裳。联系后面的佛珠案,也就不难解释了,这一切就是为了激怒我,才好为后来的诬陷制造可乘之机。” 卿予何其聪明,舞衣一事后,她也觉得蹊跷,就算李皓宇想要羞辱他,这韩克奉却万万不会。 当年,韩家被抄,克奉与克俭两兄弟还是林太公保下来的。她一直没想明白克奉为何在见到她没有换衣裳后,会露出失望凝重的表情。 她调转眼眸,“敢问韩内侍,你那日给我预备的,可是一套妃色的舞娘衣裳?” 克奉听了卿予的问话,也不敢回答。只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御座之下。 都是他,把圣上交代的事给办砸了呀。 偏生他追出来的时候,又被人绊了一下,待他重回偏殿时,地上扔着的皇后翟衣,满是灰尘与脚印。 他糊里糊涂,以为是林娘娘还在和圣上置气,却没有想到,有人在里面偷梁换柱。 克奉跪在御前,瑟瑟抖着。 “狗奴才,你办的好差事!” 李皓宇骂克奉,掐住了手中白玉狸猫的脖子。 这白家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如此大胆,真当他这个皇帝是摆设吗? 他大步走到卿予跟前,握住她拿了打王鞭的手,往身后一带。 然后也不再顾及所谓的皇家体面,当着朝臣,一手捏住白子灵下颌。 “朕的好贵妃呀,看来你背着朕,还做了不少事呀。” 李皓宇凉凉的说,然后吩咐左右,“把贵妃拖下去,就在承天门下,掌嘴三十。” 白子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恐万分的说,“圣上,你不能这样对臣妾呀。” 可对视上他凉薄的双眸,她浑身都卸了力。 “哥哥,救我!”她又环视四周,想在朝官中寻找到白子杨的身影。 “贵妃娘娘,武威侯昨儿告假了。请随奴才走吧。” 克奉对白子灵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子灵恨恨的望向卿予,可她的双眸穿不透皇帝颀长的身体。 而卿予还从李皓宇身后探出头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本宫绝不受辱!林卿予,你这个贱……” 白子灵咬碎了银牙,正在骂,李皓宇倏然出手,捏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摔在地上。 克奉忙取出汗巾,一把捂住她的嘴,再挥手召来一个黄门,把这身娇体贵的贵妃拖了出去。 臣子们都看傻了,尤其家有悍妇的几位,看向皇帝的眼神,多了好几分崇敬。 卿予绕过暴君,走到大殿门口,远远儿的看着。 白子灵被按跪在华表前,一个老嬷嬷左右开弓,一个个的巴掌,重重的落在了贵妃娘娘素日里保养得宜的美人面上, 卿予无限唏嘘,虽说她不是物伤其类的软弱性子,但今日的白子灵和曾经的自己,都是前车之鉴。 做李皓宇的枕边人,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卿予看完热闹,又习惯性的缩回了人群中。佝偻着背,躲在身材高大的刘凛身后装鹌鹑。 回到御座上的李皓宇,又看不到卿予的身影了。 眼神在臣子堆里挖了一会儿,这才重新锁定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李皓宇冷冷一笑,眼里带着几分促狭和胜券在握。 他收拾了白子灵,现在该来收拾她了。 等予儿求他的时候,他要把她捉到无人处亲自行刑。 当然,这个刑罚,旖旎,香艳,是昔日重温,…… 他们曾经相爱,以后也会一直相爱,…… 下了决断,李皓宇勾起唇角,如一只即将得逞的狐狸,他憋着坏说,—— “林爱卿折腾了一早上,定然是饿了,来人,给她上桂花糕。” 卿予 愣住了。 她不是已经在远着他了吗? 暴君又在搞什么? 的确,桂花糕承载了他们少时的回忆与两人间的情谊,可糕点的味道没变,人却早就面目全非。 他怎么还有脸,去提什么太皇太后宫里的桂花糕? 卿予冷冷一笑,双眸中染透了霜雪, “圣上不知,自臣搬回林府,再不吃桂花糕。桂花糕对臣而言,就如今日这佛宝一般,让人瞧着只会作呕生厌。” 她的一句话,噎住了李皓宇。 他掐着白玉狸猫脖子的手指倏然收紧。 “林爱卿果然非寻常女子。只是朕一番心意,你难道要辜负吗?” “御膳房的人呢?” 李皓宇怒声问,他咬着后槽牙,恨意无穷,一双眼就来回在朝臣的头顶上梭巡。 殿中臣子赶紧识趣的垂下眼睛,不敢窥视天颜,都生怕一个不慎,会脑袋搬家。 “林爱卿,你今日吃完了这些桂花糕,朕就准许你下朝回家。” 皇帝话音落下,黄门并着宫娥,鱼贯而入,端上来 满满五个盘子, 每个华贵的描金瓷盘里,都堆叠摆放了八块桂花糕,如玉洁白,也清香袅袅。 往日里桂花糕都做的精巧,能送女子的小嘴恰好一口一个。今日的桂花糕,偏生每一个都蒸得如男子拳头般大小。 卿予眼睛瞪得溜圆,她就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桂花糕, 况且还这么多,又怎么可能吃得完?! 第20章 差点成为文昭皇后甄宓 眼前堆得高高的桂花糕,以及李皓宇咄咄逼人的眼神,让卿予很快从震惊变为黯然。 那大仇得报后的得意,美丽与优雅,瞬间荡然无存。 就算她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和厚脸皮,可也不想在金銮殿上,当着上百个朝官的面,去啃一堆桂花糕呀。 看着面露窘迫的她,一抹虚无的笑浮在李皓宇的脸皮上,他眼眸也冷透了,就撑着脸坐在龙椅上。 作为雄据天下的男人,他可以忍受锥心的痛和思念的煎熬。但是他不能忍受被她无视,那是最大的冒犯和伤害。 而今日她狂悖僭越的样子,和他废她前如出一辙。 一想到那个裹挟风雨的夜里,两人彻底的离心离德,李皓宇帝王冕服下的指节攥得发白, 他恨极了,心里堆积了很多莫名的情绪,愤怒,仇恨,忧伤,还有无边蔓延的寂寞…… 今日林卿予若不来求他,那此事定然没完! 金銮殿内空气凝固,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刘凛忙扯扯老太傅,示意他出面为卿予解围,可老头儿却冲他高深一笑,依旧不开尊口。 刘凛只得从群臣中站出来,朝上一拱手,—— “圣上,老刘也饿了,不知道能否有幸品尝到太皇太后宫中的珍馐美味?” 他刚打趣完,就听头顶上传来一道凉凉的嗓音,桀骜霸道,甚至充满了杀机。 “刘凛,是朕赏赐你的金银财宝还不够吗?要不要朕命人端一盘黄金来,你给朕吃了。” 触到皇帝逆鳞,刘凛吓得缩脚后退,再不敢言。 李皓宇冷冷一笑,“林爱卿,请吧,” “那今日臣把桂花糕吃完,请陛下准臣辞官。” 卿予仰着头,对视上那双漠然的眼睛。 她此话出口,也是说的傻话,就算皇帝答应,她也塞不完这些桂花糕。 想要吃完,唯有一法,剖开胸腹,把桂花糕填塞进去。那绝对是个撑死鬼了。 卿予不由想起文昭皇后甄宓,被赐死时候的以发敷面,以糠塞口。 难道今日,这个暴君起了杀心,她也要落个差不多的下场吗? 卿予眸中泪光一现,却依旧不愿意屈服。 “林大人的意思,是朕委屈你了。”她那轻蔑又委屈的那一瞥,堵得李皓宇心口发闷。 “臣不敢,也万万不是这个意思。” 卿予垂眸看向身前的织金红毯,没好气的说。 “那林大人请吧。朕和众卿家等着你。” “圣上,臣这些年,内心其实一直很感激你。”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卿予突然间对着李皓宇展颜一笑。 她获盛宠时,也曾对他戏言,若以后太子爷对她不好,就去投敌或者蓄面首三千。 有如此悖逆言论,早就授人以柄。皇帝对她不投入冷宫或者杀她,已经是她最大的慈悲。 此生,就算恩爱已成绝路,卿予也断然不会与他为敌,会永远是对天溯王朝最忠心的人。 对李皓宇来说, 卿予此时的笑容真假莫辨,不知道又要耍什么花招。 心口骤然生出凛冽的痛意,那娇娇女子,化为一只小兽,蹲在胸口,啃噬着他的心。 昔年恩爱伉俪,几时就成了如今这不堪的样子?一对璧人,成为了生生对峙的人。 往昔不该成仇,除了痛苦,明明也有很多快乐的过往。 不是说好了,他做明君,用一生基业守护天下,也纵容她吗? 李皓宇眼眸中都是伤痛,却对卿予束手无策。 “陛下的心意可不能辜负呀。臣也瞧着香,可惜没有林大人的好福气。” “大人,请用吧。” 既然李皓宇下令,就有不怀好意的朝臣顺应帝心,不住的催促她。 “燕大人急什么,我听闻你府中妾室美貌,就连这一时三刻也等不了吗?” 卿予出言相讥,取过一块桂花糕,缓缓送到唇边。 若里面淬毒,也算她此生的解脱。 一口桂花糕入口,味同嚼蜡。吞咽困难,又无茶水。吃到第二口时,卿予摸着肚皮,已经吞不下去。 “内廷守着,林大人什么时候吃完,就什么时候回去。众爱卿回去吧。朕也乏了。” 就算她不愿求饶,他也不能让她继续在众目睽睽下啃桂花糕。 李皓宇从御座上起身,负手怏怏而去。 除了卿予的倔强让他头疼外,还有佛宝,这是先皇遗物,若留存世间还好说,如今变为畿粉,他也不知道如何向在太后解释。 皇帝一起身,朝堂上的官员一个个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就连太傅老头儿也没影了。 刘凛不知所措,只能待那些朱衣紫袍的人潮散去,走到卿予跟前。 他无奈的瞧着她,“小林大人,圣上只是要你服个软罢了。” 这对犟骨头呀,男人桀骜,女人也不退让哪怕一步,刘凛跺着脚,却也无可奈何。 “刘将军,可否让人给我送一杯茶水?” 卿予手里举着桂花糕,哭笑不得。她上了半日朝,就算不吃桂花糕,此时也渴了。 “只怕这茶喝下去,小林大人的肚子会更加发胀。” 刘凛闷闷的说,也不知道今日如何破局。 “那麻烦刘将军去给我寻些砒霜来。我也正好一了百了。四时祭祀,就将剩下的桂花糕摆在我案前,和香火一起慢慢享受吧。” 卿予半是玩笑半是自嘲。 她今日也负气,活着心累,又何必再被人折辱,死于皇帝之手,也算得其所哉。 这惨白无望,无亲无友的日子,每一夜的孤寂心痛,都让她觉得没意思透了。 来生,她直接投生成个孤儿,被慈眉净目的师太捡去做个小尼姑。守着一座庵堂,平平静静过一生。 “看着林大人,不准她妄为。我去面圣。” 刘凛忙吩咐金銮殿内的黄门守着,就去找李皓宇求情。 此时,李皓宇闷闷的站在金銮殿的侧门处,并未离开。 那英挺漂亮的眉目间,拧了一个死结。 “圣上,臣觉得林卿予还对圣上一厢情愿,才乖张忤逆。不然她何以如此厚颜还入朝为官。” 亏得刘凛机智,他说的话,好歹替李皓宇挣下些脸面来。 但李皓宇觉得不是一回事,他只觉得今日的自己,颜面,情愫都被伤透了。 “你莫来欺哄朕,她刚才还说瞧着朕赐的桂花糕,恶心作呕。” 第21章 活下去,才是勇者 李皓宇一脸受伤至深的神色。 今日他思忖良久,还几番拷问内心,想着只要予儿哭喊求饶,或者温言软语的哄他,他就会原谅她。 “圣上,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刘凛忙跪下来,“女人嘛,就喜欢说反话。男人若要和女人较真,怕早就气死了。” 对李皓宇而言,刘凛除了是他的亲信与爱将以外,也是旧友。是叶昀背叛他以后,这世上为数不多,让他可以一吐为快的人。 他低声对刘凛说,“阿凛,只要她愿意来哄得朕高兴,朕什么都可以原谅她,什么都可以给她。” 可是,她不会再来哄他了。那些年的摧眉折腰,都是假的。 他惨淡一笑,眉眼间不再开阔疏离,反而晦暗阴郁,心灰意冷至极, 到了如今,就连算计,她也不屑了。 就连用拙劣的手段来骗他,她也不愿意了。 长久沉默后,李皓宇隔着帷幔,寂寥的望向卿予站立的地方。 那里隐隐绰绰,有一抹绯色的影子。 他心爱的女人,明明就在咫尺,却比天边的月还远,还冷,还不可触摸。 她这样对他,是不爱他了,所以不会低头?还是从来没爱过他? 李皓宇心里发闷。 可他都没有奢求她会爱他,只要她在朝堂上多瞧他一眼,他都不会那么恨她。 这样一个绝情的自私女子,…… 此时,刘凛眼里的天子,细究下来,和世上那些心灰意冷的男人并无分别。 “阿凛,是不是只要朕狠下心,杀了她就能一了百了?” 李皓宇喃喃自语,胸口也憋闷得慌。 今日若不能收拾了她,怕早晚要被呕得吐血。 他的手,同时也摸向了腰上佩着的龙泉剑。 刘凛浑身一颤,就怕今日金銮殿内会血溅三尺。 “圣上,不可与女人一般见识呀。” 他赶紧膝行拦下李皓宇,一边周旋,一边磕头,把头磕破了。 “臣去让她认个错,然后圣上就放她走吧。和个小心眼的女人较真,不值得!” 刘凛苦苦相劝。 而李皓宇被他一拦,也茫然的提着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刘凛飞快的跑回卿予身边,“圣上让我问你知错否?” 刘凛不断朝她使着眼色,心都揪紧了。 他搞不懂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皇帝今日已经一再隐忍退让了,奈何这个林卿予毫不畏死,一再忤逆。 要知道,玉石俱焚,何其惨烈! 她太狠了,对自己也下得了手。 刘凛压低嗓子,声音微不可闻,“小林大人,你不认错,难道你还想赌赌看,圣上杀了你后,会追悔痛苦一生?还是觉得他会被后世唾骂,被史官写成个昏君?” 卿予没想那么多,此时也不想再和刘凛纠缠。 她放肆了一天,气也出了,贵妃也打了,此时累了,渴了,再不回家,肚子该饿了。 卿予吸一口冷气,闷声说,“臣知错了。” 可她也对自己不耻,这样做,属实违心。 刘凛忙大声嚷嚷,“大学士知错,大学士向圣上请罪。请圣上宽宥。” 过了许久,黄门来报,皇帝准许她回府。 卿予手一挥,把几盘桂花糕推得滚落了满地。 然后抬起脚,大步离开了皇宫。 这边卿予回到林府,就抱着茶壶灌了一肚子冷茶,就听到大门口传来娟娘迎客的声音。 她探头去看,一名锦衣的青年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正沿着长廊过来。 仔细辨了辨,原来是周老太傅和光禄寺大夫周昭。 周太傅迈入花厅,一见卿予,就扯着她的衣袖,到了院子里。 还激动的冲她嚷道,“小予儿,老夫今日要和你好好的说道说道。” 老太傅面色严肃,指了指地面,示意卿予跪下。 她不敢多言,只得乖乖下跪。 “小予儿,你听好了。今日老夫要替你兄长好好的教训你。” 老太傅一面说,一面弯腰捡起一根梧桐的枯枝。 门那边一时间嘈杂起来,卿予抬头一看,原来是娟娘与府学里的孩子们,都嚷嚷着要过来来救她。 而周昭挡在大家伙儿跟前,“此时可千万别去。否则,依我爷爷的德行,小林大人会被罚得更惨。” 林府的上空,回荡着老头儿义正言辞的声音,“中秋到今日,小予儿,你大错特错。” “一错,你被人诬陷,为何不来找老夫给你做主?却满长安筹措银子,也不嫌给林家的列祖列宗丢人。” 卿予想说,那今日在朝堂,老头儿也没如何救她呀。 可她还没开口,就被老头儿瞪了一眼。 她只得老老实实继续挨训。 “二错,你与帝王一再当庭对峙,致个人安危于不顾,你可还记得林府家训,林府儿孙,非死国不得自戕。你这般鲁莽,不是给自身惹祸吗?” 老头儿教训起人来,吹胡子瞪眼,激动的浑身乱颤。 “三错,你身在朝堂,既然承袭了你兄长衣钵,就应该事事为己任,一马当先,激流勇进。一来,为君分忧,二来,恢复林府。你说说,一年下来, 你总躲避着上朝,去了,也不发一言,继续下去,和尸位素餐何异?” “四错,你不该招惹白家。那白太公与你先祖一样,为当今圣上征伐北奴国散尽家财,如今最得帝心。你此举,只会与圣上龃龉更深。” 周太傅严肃的问卿予,“老夫说的这四错, 你认是不认?” 卿予无奈的点点头,伸出了手心。 当年哥哥可疼爱她了,她顽劣,也至多罚跪个祠堂。 可有一次观摩周太傅用戒尺教训儿孙后,哥哥也就学会了用戒尺在她手心比划。 “既然认错,那改还是不改!”老头儿继续眈眈的威胁她,手中的梧桐枝条在空中挥舞得呼呼生风。 卿予忙不迭的点头。 她一向怕疼,也只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而比肉疼更可怕的,是心疼。待会儿她手心抽肿了,还得花钱买药。 梧桐枝条划破夜空,发出“呼呼”的声音。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到手上,一双带着茧子的手掌扶住她肩头。 “起来吧!好孩子,你要时刻不忘, 你是林太公的孙女,林淯城的妹妹。一言一行,皆不由自己。” 卿予忙站了起来,而老太傅后退一步,仰望着茫茫的苍穹,一行热泪在老脸上纵横。 “淯城老弟呀,你在天有灵也可瞑目了。这小予儿如今可尽得你衣钵,老天开眼,林府复兴有望了!” 听他提起哥哥,卿予的眼眶也湿润了。 “小予儿,你要听话呀,任何时候,都不能伤到了自己,不然以后见了你兄长,母亲,他们是不会原谅你的。” 老太傅语重心长的叮嘱卿予。 送走了周昭与老太傅,祁墨恨恨的说,“以后这个老头儿来,我再也不给他开门了。” “傻孩子。”卿予摸了摸他头上的发髻,“可不许这样。这世上有些人。看起来对你凶,对你狠,在逼你,却是实实在在为了你好。” “有些人,看起来对你好,说你喜欢听的话,做让你高兴的事,其实,一切都是另有所图。你们还小,可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卿予笑了笑自己。 当年,她何尝不是这般天真。 卿予乘着夜风回到了听雪斋中。 既然以后不能继续摆烂了,那她就为了天下和百姓干点实事吧。 当然,第一件,也可以为了自己。 暴君太闲了,才会来找她麻烦。 那她就上书让李皓宇选妃吧。 最好给他选些小娇娥,再选些母大虫,如此一来,有人缠他,也有人治他。 只要美人在怀,李皓宇哪里还有功夫盯着她。 第22章 往事永不随风 卿予乘着夜风回到了听雪斋中。 她站在书案前,提起笔,蘸了墨,洋洋洒洒,下笔千言,认真阐述男子纳妾,为家族开枝散叶的意义。 上书的折子里,还特别强调,尤其帝王,若子嗣单薄,可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那简直是上愧于天,下负于民,百年后,更是没脸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卿予撂下笔,再次满意的拜读了自己的大作。 当然,为了让暴君能更好的纳谏,她准备在朝堂上联合礼部,鸿胪寺,还有宗正,一起给李皓宇上书。 如此一来,她还能博一个千古贤臣的美名。 “小姐,我看你屋里还亮着灯,就给你煮了宵夜送来。” 娟娘从门口迈进来,打断了卿予美滋滋的思绪。 热气腾腾的小碗摆她面前。 卿予举着调羹,在红糖水里捞了捞,里面有红枣,枸杞,当归,鸡蛋和白糯米丸子。 “小姐,快,趁热吃!” 娟娘守着卿予,直到她把碗里的汤喝得一点不剩。 娟娘忍下眼角的热意,一年多前,小姐接连两次小产,然后又被废黜。 回到林府后,手头拮据,她还要收藏古书,修缮林府,收养孤儿,就没能好好儿的调理过身子。 要是夫人和大公子瞧见小姐这样,那得多心疼呀。 娟娘对卿予挤出一个笑,“如今宽裕了,以后每晚睡前我都给你煮宵夜。” 卿予快活的点头,挽住娟娘的胳膊撒娇,“那你也要一起吃,也莫忘记了崔逖,他正在养断骨。” “至于孩儿们和金胖子,孤老他们,怕夜里积食,那就每日午间做成蛋饼吧。” 娟娘点点头,为卿予剔了剔灯花,“夜深了,快睡吧。按老太傅的意思,是要你积极入朝呢。” 卿予送走娟娘,抬头看了看天。 长安八月,桂花飘香,夜空里也飘来阵阵馥郁的香味。 她又来到了院子里,手里举着把小铲子蹲在地上挖酒。 一层新土,一层焦土,一层黄土,都是她和林府过往的岁月。 两年半前的秋日夜里,她正在府中的花园扑蝶。 狸猫儿雪奴也追在她脚下,跟着腾挪跳跃。 她正与母亲说笑间,一列手持火把的禁军围了林府。 为首的黄门带来了兄长谋逆,林府被抄的圣旨。 在这大厦将倾的噩耗面前,哥哥依旧眉眼蔚然,脊背挺直,把她和母亲护在身后。 红色的火把照亮了夜空,四处可真乱,真吵呀。 禁军们抬着一个个巨大的箱笼往外走, 卿予知道,那里装着的,都是珍贵的典籍孤本,金石古玩。是凝聚了从太公开始,林家三代人的珍藏。 世人说,她的太公爷爷与太祖皇帝一样,是江山的开拓者。 他们还传颂兄长是君王最看重的臣子。 说林家是天溯王朝不可或缺的脊骨。 每年的除夕夜,她和兄长会跪在祖宗牌位前,背诵忠君爱国的家训。 原来,一切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熊熊的大火燃烧了起来, 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下人们四处奔逃,发出惊慌失落的呼救声。 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家,变得一片人间炼狱。 她的听雪斋,哥哥的和光阁,母亲的晴雪堂,……墙倾基摧,都被火焰吞噬。 “我的雪奴!”卿予想起陪伴了自己十二年的狸猫,忍不住哭起来。 下一秒,一双粗粝的大手就拽过她,腥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还有阵阵放肆的大笑和污言秽语。 “哈哈哈哈,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可真水灵呀。” “我听说,这林家的小姐,十八岁没出阁,还等着嫁王爷呢。” “什么贵女,既然都要送入教坊司了,以后就是长安最下贱的妓子了,不如让兄弟们先快活快活。” 卿予在一个禁军手上挣扎着,而兄长随手抢了一把剑,就杀过来救她。 “林淯城,你抗旨不遵,持剑对抗钦差!是要反了不成!” 禁军头子带人围了上来,嘴里叫嚣着, 混乱的打斗中,兄长被几个虎背熊腰的禁军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她哭喊着,要去救哥哥。 可卿予脑后一痛,有人拽着她散落的长发,把她扑倒在地上,裂帛之声传来,肩头一凉, 她胡乱去摸,抓起手边的石头,就砸在那兵痞头上。 两个重重的耳光落下, 脸上也瞬时火辣辣一片,打得她眼冒金星。 “小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今儿非得办了你!” 听到骂声,兄长目眦欲裂,挣脱了禁军就扑过来。 有人抓住了他,有人举起了钢刀, 卿予勉强撑在地上,她吓得浑身哆嗦,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无助的看着钢刀落下,…… “公子,躲开!” 一声苍老的呼喊响起,鲜血四溅,一把大刀,贯穿了老管家林伯的腹部。 卿予只剩下眼前一片血红,她瘫在地上,一张臭嘴扑过来,胡乱啃着她的脸。 隐约间,母亲绝望的哭声传来,还有兄长愤怒却无力的斥责声,…… 卿予拔下头上的簪子,奋力朝那人的右眼戳去,在惨烈的痛呼中,鲜血喷溅,她忙仓惶逃开。 又有人捉住了她,还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莫名的恐惧就要淹没卿予,她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太子殿下驾到!还不住手!”有人高声喊道。 耳边也传来熟悉的嗓音,冷冽中带着几分沙哑,安抚着她。 “予儿,别怕,是九哥哥不好,是我来晚了!” 那紧紧抱着她的双臂坚实而有力,让她安心的松柏味道,也不断萦绕在她鼻端。 “九哥哥,你怎么才来呀!”卿予在他怀里哭泣了一会儿,然后擦了擦眼睛,想要回到兄长身边去。 可李皓宇依旧紧紧抓着她,还带着她走到了兄长跟前。 正疑惑间,李皓宇冷冷的问兄长, “林淯城,父皇让孤给你带来两道旨意,一是林卿予入东宫为妃。二是她从此刻起,与你林家断绝关系。” “这两道旨意,你接还是不接?” 而哥哥毫不犹豫,“罪臣愿意领旨,林卿予从此以后,与我林府再无关系!” “不,我生死都是你的妹妹!哥哥,你别不要我!” 卿予撕心裂肺的哭着,挥舞着手脚想从李皓宇的怀里挣扎出来。 可下一瞬,身体凌空,他不顾她的踢打,拦腰把她抱起,就往林府外走去。 韩克奉尖细的声音响起, “东宫羽林郎即刻接替林府。适才对太子妃不敬之人,拖出去凌迟。其他抄家的禁军,全部判流放。” 那是卿予此生与兄长,母亲见过的最后一面。 虽说后来,林府平反,她认祖归宗,可一切都是在疑窦丛生中草草结案。 她从来没见过林府流落在外的古玩典籍,也不知道哥哥与母亲的埋骨之处。 和李皓宇闹得凶了。他只会说,母亲还活着,只要她给他生下孩子,就带她去见母亲,带她去兄长墓前祭奠。 后来她隐约知道,那被推出来顶罪之人的家眷,这两年来,一直被白家接济。 手边的酒坛又空了。 卿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老太傅说得对,我应该做一名这王朝尽忠职守的臣子。” 当年,哥哥为了黎明百姓,以身为烛,书写千秋,得到了天下百姓与寒门世子们的无尽爱戴。 她今日激怒白子灵,就是想要以身入局,引幕后之人出手,她才能趁机彻查林府一案。 往后的路,会更难走。 可又何妨呢? 林府的亲人,化为满天星光,都在看着她,陪着她呢。 作为一缕活在这世上的孤魂,她要报仇,要恢复林府昔日的荣誉。 至于暴君对她的这几分意犹未尽,她并不打算与他虚与委蛇。 走上陌路的两个人,又何必彼此敷衍呢。 不嫌累吗? 第23章 一对八百个心眼子的冤家,不联手,也坑人 慈宁宫内,因为佛珠一事,李皓宇正在挨太后的训。 “这天底下,若说有哪对冤家让哀家不省心,就数你和林家那丫头了。” 太后哀怨的眼神盯着儿子,手边的八珍汤端起又重重放下。 “阿梧呀,你要不就私下里给她服个软,把一切说开了,往后好好儿的过日子吧。” “母后,朕是男人,是皇帝,绝不能向一个女人低头。” 李皓宇心里也委屈,可为了面子,态度依旧维持强硬。 “什么低头不低头的,恩爱夫妻两不疑。” 四下无人,太后压低声音,“再说了,在东宫时,你又何时硬气过?” 不愧是亲娘,太后毫不客气的再揭儿子老底,“你就唯一硬气一回,结果呢?如今还不是眼巴巴的盼着人家回头。” “阿梧呀,这不是小孩儿抢糖吃的时候了。……” 李皓宇再听不下去太后的说教,起身朝她一拜,“请母后保重凤体,孩儿告退。” 他说罢,一甩衣袖,往紫宸殿去了。 回去后,气得连晚膳也不用,就命人把那日传话的御史叫来一通臭骂,又让温铁君去查探了一番卿予银两的来源。 “好一个明月公子?” 他叉着腰,在寝殿里来来回回,“果然是长本事了,难怪还有底气去砸佛珠。” 李皓宇凉凉一笑,吩咐克奉, “即刻去户部传旨,明儿让言尚书把林家的账本子一并带进来。” “不是说明月公子的丹青一幅可换不少银子吗?那朕就传她进来,日夜不歇,给朕画画抵债!” “画不完,哼哼,那她就惨了。到时候,她怎么求朕都没用。” 克奉慌了,跪在他跟前,“圣上呀,娘娘性子一向执拗,若这般对她,她只会和圣上越发离心呀。” “朕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插嘴。” 李皓宇骂完克奉,又坐到龙椅上,伸手从碟子里取了一块桂花糕,咬上了一口。 少时,他不爱甜食,卿予却最爱。 他每次到了宫里,什么都不要,就只亲自去皇祖母宫里,讨一碟桂花糕给她送去。 “林卿予,你如今,就那么厌恶我们的过往吗?” 桂花糕依旧还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味道。他就着茶水,吃完了手中的这一块。 而天地间万籁寂静,间或只有“啾啾”的虫鸣回答他的惆怅。 紫宸殿内,鎏金小兽吐着袅袅香雾。 案牍上,政事堆叠,永远看不到尽头。 在鸡鸣声中,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帝王,又在宫人叫起声中洗漱更衣上朝。 金銮殿内,黄门依旧扯着又尖又细的嗓子高喊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御座之上,李皓宇撑着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对臣子们抒发的政见,他也未置可否。 卿予从臣僚中跨出一步,站于御前,高声道, “臣今日有事启奏!” 她身姿翩然,声音琳琅。 霎时间,李皓宇也不打瞌睡了,目光牢牢锁住卿予。 有了怒砸佛珠的前车之鉴,他也很想知道,她今天又打算如何来气他。 卿予手举笏板,侃侃而谈,“自圣上登基以来,后宫仅有贵妃,德妃与王婕妤三人,后宫凋敝,以至圣上迄今膝下未有一子半女。臣今日上书,恳请圣上广选天下美人,充盈后宫.。” 隔着十二帝王冕,卿予看不见暴君脸色。 但她知道,今日的话宣之于口,也能坐实了她的贤臣之名。 于是,她继续说道,“皇嗣乃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若子嗣不兴,则国不宁。国不宁,则帝位不稳,……一国君王,若守不住江山,上愧于天地祖宗,下愧百姓黎民。” 李皓宇的脸越发黑了,眼中带着一抹复杂的玩味。 今儿她大大方方站在人群里,也不韬光养晦了。胆子肥到了居然敢联合朝臣让他纳妃的地步。 很好! 不就是想往他的后宫塞女人吗? 不就是想让他当爹吗? 那他就成全她。 “爱卿既然如此有心,朕准了。” 李皓宇眼珠子一转,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爱卿,看来朕当初错怪你了。你不仅是朕最忠心的臣子,也是这天下难得大度又贤良的女子。” 听他提及当初? 卿予在心里“嘿嘿”笑了下,这个当初,是指废妃诏书上写的,——废妃林氏,擅妒无子上的“擅妒”二字吧, 只是他的笑容越深,卿予越发觉得背脊处冷飕飕的。 她了解他。在东宫时,只要他要算计谁,就是这般牵动嘴角,冷冷一笑。 果然,下一秒,李皓宇就看向言尚书, “虽说后宫空虚,但选妃也是件十分耗费银子的事。朕记得,林爱卿还拖欠了国库不少银子呢。” “林爱卿,既然你买回佛宝,出手阔绰,那就把拖欠的银子都悉数归还吧。这样,朕的选妃礼也能风光大办。” 卿予气得想骂人。 大白天的,暴君在做梦吗? 凭什么她出银子,让他快活呀! 但卿予还是强忍住了火气,殷勤的说, “圣上纳妃,可千万不能寒碜,臣这点家底,恐怕塌了皇室的面子。” 卿予又向太傅求助,“老太傅,圣上仁德,虽然有心广纳后宫,却又不忍心动用国库的银子。实乃爱民如子,心忧天下的一代圣君呀。” 这番酸话出口,卿予也对自己不耻。 她今日和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又有什么区别? “你倒是了解圣上。”老太傅淡然说,“那不知道林大人有何破解之法?” 卿予不怀好意的望了望满朝朱衣紫袍的大臣,坦然说道, “圣上是天下人的君父,既然老父亲纳妾,那自然要天下人供养。” “可加征赋税,一来不够体恤百姓,二来,有损圣上英明。那不如,今日我们齐心合力,众志成城,为圣上排忧解难吧。” 她振臂一呼,“臣愿意为君父纳妃,捐出一月家用。” 李皓宇一口老血差点没憋住,他忍不住问到,“不知道林爱卿府中一月开销多少银子呢?” 卿予说到慷慨激扬处,越发热血沸腾,她大方的回应到,“林府虽然节俭,但阖府上下,一月开销需要三两银子。” 又对朝中各大臣拱手道,“林某人心意已尽,就看各位大人们为君父排忧解难了!” 老太傅嘴角抽搐,好一个小予儿,不愧是林府的子孙。 这让臣子们捐一个月的家用出来,表面看没什么,实则乾坤大了去。 这一捐,谁家清廉,谁家豪奢,皇帝都一目了然。 李皓宇当初还是小屁孩儿的时候,就在他麾下读书,他要是称他一声君父,就怕这竖子折寿。 周老太傅捻了捻雪白的胡须,忍住笑,也大方的说,“老臣也愿意为圣上献出府中一个月的开销银子。”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苦说不出。 “怎么?别的爱卿,不愿意为朕分忧?” 李皓宇长眼睛一眯,就如一只精于算计的狐狸,他抚着掌心里的白玉狸猫,闲闲的开口。 细品之下,帝王已经隐隐蕴藉了薄怒。 刘凛忙出列,“圣上,臣愿意为圣上捐出两月的家用银子。” 好家伙,这皇帝的少时玩伴,兼把兄弟,更是不让人活了。 第25章 聪明的鹿,被五雷轰顶 臣子们无可奈何,最后只得陆陆续续出列,表态自己愿意捐出一个月的家用银子给皇室。 “各位爱卿的心意,让朕十分感动。” “只是我朝自太祖皇帝起,以孝治天下,以诚为国本。朕也相信爱卿们这次必然不会欺瞒于朕。” 李皓宇用言语敲打众臣,眼睛却无声的笑成了一轮弯月亮。 林卿予是长安官场上有名的穷酸。 可别的臣子不是。 有人家中良田千顷,铺面无数。有人小妾就娶了数十房。还有人贪墨敛财,日进斗金。 都知道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可这些贵人们,哪一位的府里,每月不开销上千数的银子。 李皓宇自小算术就好,此时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 今日殿内五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上百人,卿予的这个提议,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进账几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还能把臣子们的家资再顺道摸个底。 李皓宇清楚,自己登基才一年,虽然也能恩威并施,镇压四方,可要把朝堂上的毒瘤连根拔起,很多事,还得徐徐图之。 若能有几位勇毅正直的臣子辅佐,那他的帝王之路就会更加顺遂。 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的往卿予身上看了看,但他打着更贪心的主意。 他要让这个聪慧倔强的女子,做自己的皇后。 卿予的机智,也让周老太傅不住赞叹。 她这般机智,果然颇有几分其兄当年的风采。 老头儿向李皓宇举着笏板进谏道,“老臣觉得,小林大人,一腔赤诚,为君分忧,当赏!” “太傅所言甚是。林爱卿想要何赏赐呀?” 李皓宇颔首,以示赞同,一双桀骜的长眼睛灼热的凝视着卿予。 他的予儿,当然是老天爷降给他的祥瑞。 可此时他心爱的祥瑞,却垂下眼眸,不怎么看他,只淡漠的说,“为君分忧,乃是臣份内之事。不需要圣上赏赐。” 李皓宇讨了个没趣。 他向来骄傲,忍了忍,却孰不可忍。 于是不怀好意的对卿予说,—— “林爱卿,昨夜燕郡的折子到了。南安王妃半月前为王兄诞下了一位郡主。” “这是王兄的嫡长女,取名为毓,小字阿恕。王兄此番请旨,是为了将小郡主的名字刻入皇室玉碟,以正血统。” “爱卿呀,这普天同庆之事,还得你这枝妙笔来书写历史。朕把小郡主入宗谱的事,就交给你与礼部,宗正一起办吧。” 话虽轻松,李皓宇沉沉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卿予脸上。 他此时提起李寒星,提起他们的夫妻恩爱,喜获爱女,就是想看到卿予的情绪有没有变化。 “至于朕充盈后宫之事,待户部收缴完各位爱卿的供奉后再办,这一次,也不必都送贵族公卿家中的女子入宫,就在天下海选吧。” 而卿予何尝猜不到他的居心,天家可没有兄友弟恭,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将手中笏板一举,“臣恭贺圣上,恭贺太后,恭贺南安王!” 李皓宇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此时有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林爱卿,你这般为朕考虑,为国尽忠,那散朝后,就与言尚书一道入内阁,当着朕的面,把欠国库的账好好的清一清,理一理吧。” 他憋着坏笑,“当然,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出来也没关系,但朕要看到你积极还钱的诚意。” 听了暴君的话,卿予顿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她卿予可怜巴巴的望着老太傅。 不明白,为何她都做到这份上了,暴君怎么还不放过她? “小予儿,莫怕。”老太傅安慰她,却看破不说破这其中玄机。 老头儿十分笃定,当初,李皓宇怎么废的她,以后,就得怎么求回去。 不过,以林府中人那读书人的傲骨,求不求的回去,还得两说。 韩克奉一甩手中拂尘,高喊道,“退朝!” “林大人,言尚书,请跟着奴才走吧。莫让圣上久候呀。” 紫宸殿内,黄门“吭哧吭哧”搬来厚厚的账本子,还有算盘和纸笔。 而言老儿立在案头,翻看着账簿,精瘦的手指在算盘上不断拨动着。 他手指每动一下,卿予的心,就要跟着颤一下。 老头儿嘴里还念念有词,“琉璃瓦片一万八千块,折算银子九千两。乌木椽子十六根,每根……” 卿予只觉得头痛,有种遇到劫匪的感觉。 “两位大人,账可以慢慢算,先喝点汤润润嗓子吧。” 克奉领人提着螺钿食盒进来。 他双手将一盅甜润的燕窝,摆在卿予面前。 “林大人,这是上好的南洋燕窝,女子服用,滋补养颜。” 可卿予却好想说,她能不能不喝这碗昂贵的补汤,就用来抵扣成她欠国库的银子吧。 言老爹不知道她的心思,喝完了手里的汤,还催促卿予,“小林大人,你赶紧的,喝了汤,我们好继续算账。” 卿予举起燕窝盅,一饮而尽。 那甜丝丝的味道,也抵不过她心里泛滥的苦。 克奉又端了个描金小碗放她跟前,殷勤的说,“林大人呀,圣上说,这碗鸽子蛋羹他早吃腻了,就赏给您,答谢你选妃的提议。” 卿予气哼哼的,举着调羹,把蛋羹一点点送入口中。 她只希望李皓宇这个狗男人此次选妃,那如花美人统统都是绣花枕头,蛇蝎心肠,阴柔妒妇。 最好能搅得他的后宫永无宁日。 随着言老爹手指的拨动,最后一页账簿合上,卿予的心,彻底沉下去。 而老头儿却如释重负,“好了,小林大人呀,算好了。你如今还欠国库三万八千七百二十一两银子。” 而李皓宇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爱卿,欠国库这么多银子,你打算何时还完呀?” 还你个大头鬼! 卿予闷闷的,心口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不情不愿的说,“臣回府邸,缩减开支,每月再省一省。” 李皓宇盯着那倔强的后脑勺,心里无名火起。人都清瘦成这样了,还要省什么省。 他咬着后槽牙,脸上的线条都扭曲了,却还是把斥责她的话咽了下去。 转儿对言老头和蔼的说,“老尚书辛苦了,快回府歇着吧。” 言尚书行礼后,就抬腿离开, 卿予忙跟上去,头也不回的说,“那臣也不打扰圣上休息了。臣这就回府去筹措银子。” 话一说完,她就赶紧溜。 刚走两步,只觉得后颈上一凉,她被人一把提溜了回去。 “怎么?爱卿未得朕允许,就擅自离开,你欠了朕那么多,要是今夜潜逃出长安可怎么办?” 凉薄而阴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她挣了挣,却无济于事。 圆润小巧的耳垂被那厮含住,有人在耳边低语,“明月公子,该还钱了。” 第26章 伤心难画,往事已矣 卿予陷在温暖的怀抱里,瞬间就被帝王龙涎香的气息萦绕,耳垂处那濡湿又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 偏偏那促狭又恶劣的声音,还在她鬓边响起,直接钻入她耳心,“呵呵,明月公子?” 敢嘲笑她,卿予真想两巴掌把暴君拍死。 可论打架,她还真不是他对手,既然没有胜算,卿予选择了好言相劝。 “圣上,请放开臣,你我君臣有别,也有男女大防。” 李皓宇才不听她的,偏偏还收紧了怀抱。 把下颌搁在她柔软的后颈窝,闭上眼睛,近乎贪婪的嗅了嗅。 怀里的姑娘干净明媚,挺直了傲骨。 可他偏偏忘不掉的,是曾经她的温柔香软,娇憨痴缠。 可这个狠心的女人,如今走得越发远了,他不拉一把,怕是不会回头了。 此时,好不容易有个亲近的机会,他怎么能不多抱一抱,再逗一逗呢? 下颌在白白嫩嫩的后颈窝处蹭了蹭,他沉着声音, “既然明月公子在长安久负盛名,一尺丹青可换百两银子。那欠国库的银子,就请明月公子作画相抵吧。” 卿予闷闷的说,“臣已昭告天下,明月公子已经封笔,不会再作画。” 她浑身别扭,可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怀抱。 “封笔也无妨,只要你能画出朕心中所思,那这银子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卿予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忙问道,“圣上,你莫不是在骗臣?” “君无戏言!” 李皓宇决然道,长久以来染透了风雪的双眸,此时却难得有了几分温情。 “那请圣上放开臣,臣才好做画。” 卿予早就不耐烦了,她忍住踢他的冲动,告诉自己再忍耐忍耐。 “可朕偏不放开呢,只有朕抱着林爱卿作的画,才能抵消你拖欠国库的银子。” 他不要脸的说,又扬起唇,缱绻的亲了亲她的侧脸,嗓音也十分暗哑。 卿予被刺激得浑身一颤,心里像被无形的手勾了一下。 真是太过分了。 居然还想抱着她让她作画! 孰可忍,也孰不可忍! 卿予提起脚,狠狠的,就往他脚背上踩去。 “又顽皮了!” 李皓宇灵活的躲过,嘴里叹息了一声,“这幅画,朕只求抱着你画。” “我不要!” 卿予断然拒绝,提脚又去踩他。 李皓宇一面躲,一面把她搂得更紧,手还不安分的往上探去,“抱都抱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卿予又气又羞,彻底恼了,她低下头,抓起他的手臂,一口咬上去。 雪白银牙,毫不留情的嵌入皮肉,很快舌尖弥漫一股腥气。 “嘶~”李皓宇痛呼一声,却誓不罢休,任由她咬。 “朕今儿把话撂在这里,你不画,朕绝不放手。林卿予,你若真有本事,就变成黄犬来咬死朕呀。” 他皱着眉头说完话,又忍不住喊,“呀,痛死朕算了。” 卿予无奈放开了他,再不放,她牙都咬酸了。 可暴君就算手臂流血,却还紧紧搂着她。 卿予知道论耍无赖,她不是对手,只能郁闷的说,“你要画什么!反正我画完了,你就让我走!” 今晚被他揩了油,也就当被狗咬了,回去好好洗洗再睡吧。 见卿予松了口,李皓宇忍着痛,贴上她的侧脸,“那朕给爱卿讲个小时候的故事,你把此场景画出来就可以离开。” 他要讲的故事,不仅是他的小时候,也是卿予的小时候。 九岁的李皓宇,每每犯错,又屡教不改,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 那一次,先是扯了周太傅的胡子,然后又污了诗书,被老头儿扯到了皇帝跟前。 不管是他,还是皇帝,太傅,谁都没有个先服软的。 从上次被罚,到这次犯事,也不过三天,皇帝不好再昧着良心包庇他了。 于是这次,也前所未有的支持太傅,准备好好磨砺他的性子。 他坚决不认错,梗到后来,皇帝亲自动手,狠狠在他屁股上甩了几鞭子。 还被禁军按着罚跪在奉先殿中的祖宗牌位前,用绳子结结实实捆了好几道。 皇后和太后心疼也无用,只能围着奉先殿转圈圈。 “跪完了,先认错。还要把污了的书全部抄好。何时抄好,何时用膳。” 皇帝金口玉言扔下这句话后,一手搀着太后,一手拖着皇后,离开了。 白白胖胖的小丫头进奉先殿的时候,左右两手还各抓着一块桂花糕。 而他肿着屁股跪在祖宗牌位前,一天水米未进。 “小哥哥,你跪在这里?是犯错了吗?” 小胖丫扑闪着大眼睛关心他,还不忘啃一口手中的桂花糕。 “我爹罚我,可我无错。”他还兀自嘴硬。 “我爹也是不讲理的大坏人,也老是罚跪我。” 孤山的爹爹,不仅严厉,还堪称冷硬。卿予的话一说出口,他已经将她引为知己。 “小丫头,你手里的糕点给我吃一口呢。”他蛮横的冲她嚷,肚子要饿瘪了。 卿予看看手里香香软软的桂花糕,虽然不舍,还是举着过去,喂他吃了。 他饿坏了,不仅两三口吃掉她左手喂过来的桂花糕,还伸长脖子,将她另一只手里那啃了一半的糕,也一口吞到嘴里。 “还想喝水。” 同时,他不忘大喇喇的吩咐她。 卿予看着空空的双手,忍不住哭唧唧,小脸上还挂了两行眼泪。 可听到小哥哥说要喝水,卿予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爬上锦凳,给他倒了一杯水,喂到他嘴边。 “还要喝。” 他舔了舔嘴唇,吃了糕点,又喝了茶水,整个人才觉得活过来几分。 卿予又摇摇晃晃爬上锦凳,可下来的时候一脚没站稳。 他讲义气,想着小丫头是因为他才跌倒的,赶紧膝行两步,接着掉下来的她。 而她正好滚落在他胸前,绵绵软软的肉团子,因为这个借力,也还平安无事。 “谢谢你,小哥哥,我摔得一点也不痛。” 女孩儿站稳后,朝他敛襟一礼,表达衷心的感谢。 这个女孩儿,真是远远胜过宫中所有伴读。 李皓宇这才认真打量她,是个极好看的女孩儿。团团的脸,盈盈的眼,腰间挂着的玉牌儿上面,刻了个篆书的“林”字。 他读书少,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戴着高高的冠冕的朝臣,他们上书夸母后——貌美心慈。 “你会写字不?” 李皓宇心思活络,长眼睛一眯,又有了主意。 卿予则老实作答:“小哥哥,我的小楷写的还行。” 他指挥卿予,“那你帮我解开绳子。” 小女娃费了好大劲才解开他。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抄书,从正午到天黑,好歹把一本薄薄的书抄完。 所谓两个人一起抄书,也是卿予握笔,他揉着眉心在一旁监工。 勤勤勉勉将书誊写了一大半,直到手腕酸麻,卿予边写边哭。 他才不情不愿的接过笔来,还在她脑门上敲一下作威胁。 天光漏尽,太后和皇后进到奉先殿来,只看到累极了的小小两个孩儿,困顿在地毯上,相互依偎,睡在一处。 案牍上摊开的一本书,墨迹半干。前面大半册的字体娟秀稚嫩,后面几页他的手笔,真是一言难尽。 “这是哪里来的孩子?”皇后柔声问,命德全和崔婼将这一对酣睡中的小人儿抱到榻上安置。 “今日哀家那嫁入林府的侄女儿,带女儿进宫问安,这孩子去年才从孤山接过来,如今调养好了身子,带来觐见。” “适才在哀家那里,玩乐了一会儿。我就打发她过来看小九这只泼猴儿。” 太后浅浅牵起唇角,卿予也算她的侄孙女了。 “这孩子生得端正,看了生辰,是个有福气的。正想着将来可以配哀家的哪个乖孙儿呢。” “如今来看,这世上还真有这对小冤家。”太后说。 一个时辰后,两个孩子从睡梦中被唤醒。 嬷嬷牵着卿予的小手,交到林夫人手里。而医官给他的掌心和屁股涂药。 卿予听完他讲的故事,浑身不自在。 这都是小屁孩儿时的事了,还提起做什么? 仿佛瞧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李皓宇不屑的说,“朕牵绊着过去,可不会似你这般薄情!” 第26章 对峙 一听“薄情”二字,卿予气笑了。 可她也懒得对他说什么,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的酸话。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那就深埋心底,不可说吧。 “来人,送笔墨纸砚!” 卿予朝紫宸殿外高声喊。 此时,她只想赶紧完成画作,才好摆脱贴在她身后的暴君,在宫门下钥前出去。 一番肆意的挥毫泼墨,狼毫在宣纸上笔走龙蛇,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卿予不耐烦的提醒暴君,“诺,圣上,画作完了,你可以放开臣了吧。” 听她这么说,李皓宇勾起唇角,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 让他放开?怎么可能? 他还没抱够呢? 每一个幽深寂寞的夜里,相思早已成疾,她才是这世间最好的解药。 他收紧了怀抱,把下颌搁在她左肩,嘴上假模假样的说。“爱卿,你这么快就画完了?那朕可得好好儿的欣赏一番。” 卿予感觉到腰上的双手越来越紧,灼热的呼吸,仿佛故意一般,就扑在她脸颊上。 她脸上发热,忙催促道,“圣上看了这么久了,看好了吗?是不是臣可以回去了?” 听出了卿予的不耐烦,李皓宇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其实,她所有的起势,运墨,收笔,都一一落入他眼里。 看起来运笔如飞,却实在是敷衍潦草。 这上好的宣纸上,只简单几笔,就画了一间屋子。屋子中央杵着两个垂髫稚子,不辨男女,正在互喂桂花糕。 环在她腰际的手忍不住攥紧成了拳头,他终究按捺不住脾气。 他珍之重之的过去,在她的眼里,究竟算什么? 他冷冷讥讽道,“原来所谓的明月公子,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就这样的画作,还能卖上百两银子一幅,长安的文士藏家是瞎了眼睛吗?” 卿予就知道,暴君会恶毒的嘲弄她。 但她也知道,此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继续待在这紫宸殿,只会给自己增加危险。 她按捺住性子提醒道,“圣上,你适才承诺过,只要臣作了画,就会放臣回去。 “若圣上觉得臣的画作,难以冲抵国库的银子,那也无妨。” “林府的土地和铺子还质押在户部,三两年过去,应该也就够偿还了。‘ 李皓宇的眼神滞了滞,却在一瞬间感觉到无边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力感。 “偿还”二字,从卿予嘴里说出来,是那样平静。 其实,林家的产业,并不仅仅有长安的商铺和田产,还有江南的千顷良田和最富庶的扬州,杭州的几条长街。 若真细究下来,是户部还要补偿她好几万两银子。 可就算他让户部把持林家的产业不归还,可也拿捏不了她分毫。 这一年来,卿予宁可活成一只安静的鹌鹑,也没有找他讨要过一次家业。 表面看去,是认命,是乖顺,是为臣子的规矩。 实际呢,他见识过明媚张扬的她,受不得一点委屈,更会为了心里认定的道理,百折不挠,去据理力争。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她嫌弃他,躲着他。 作为帝王,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而今夜,是他们重修旧好的一个契机。 李皓宇贪婪的在她耳边吸了一口气,那氤氲的女儿香,萦绕包围着他。 他忍不住咬上了卿予的耳朵,戏谑的说, “既然林爱卿今日在朝堂上,说出了朕是天下人的君父这样忠君爱国的话,还愿意带头捐出家资为朕选妃,那朕又岂可不成全爱卿的一番心意?” 说罢,他松开了牙齿,转到了卿予身前。 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今夜,爱卿就留在紫宸殿里伺候朕吧,只要伺候得好,你欠下的银子,就可以一笔抵消。” 他的声音轻薄,不屑,带着恃强凌弱的优越感,“这也是你为人臣子,尽忠尽孝的机会。” 卿予双眼几乎要恨出血来。 狗男人满嘴胡言乱语,还打算祸害她后,连名分都不给了。 所以,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只可以肆意践踏的蝼蚁,一个被随意玩弄的物件。 她望着跟前这个刚及弱冠的活爹,抬手就挥出了一巴掌。 林府覆灭,这世间留她一人,可独活的滋味如此难熬,她再如何强撑着,也觉得累了。 今日,她宁愿被他杀,也不愿继续受辱了。 “你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李皓宇擒着卿予高高扬起的手腕,嘴边露出一抹不屑的呬笑。 “那朕今儿就身体力行,教你规矩。” 他冷冷的说罢,拖着卿予就往内帷走去。 “昏君,你放开我!” 卿予手脚并用,还没有踢打到他身上,就被他狠狠的一把甩到了龙床上。 李皓宇俯下身去,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所以,无论朕做什么?你都不愿意折腰,是吗?” 阴鹜的声音裹挟着炽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脸颊的皮肤上。 同时,他的手掌沿着那单薄的背脊,抚了上去,然后停留在她不堪一握的腰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一勾,就挑开了卿予的腰带。 她忙用双手死命拽住腰带,和他争抢起来。 嘴里提醒,“圣上,你我不仅君臣有别,也男女有别。” 可李皓宇才不会听她的,手上用力,“撕拉”一声,仙鹤补子的官袍裂开,…… 卿予肩上一凉,她赶紧用双手掩住胸前皑如玉山的风光。 而狗男人一双风流的长眼睛,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看。 对于已经到手的猎物,李皓宇此时倒不急了。 他按捺住躁动的内心,半撑起身体,俯视着她。 果然,雪肌花貌,玉骨天然,…… 他喉结滚动,嗓音带上了几分低哑,“予儿,只要你愿意伺候朕,朕以后愿与你夜夜共枕。” 夜夜共枕,想得真美! 卿予推开他,飞快的往榻下逃去。 可又被一把捉了回来。 她赶紧瑟缩到龙榻一角,抓起锦被裹住自己。 “你的身子,朕又不是没看过。若不是你伺候男人的本事太好,朕又如何会对你恋恋不忘?” 见她如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李皓宇勾起唇角,坏笑道。 这句话惹毛了卿予,她对准李皓宇的命根子,狠狠就是一脚,…… 相信吃她一脚,他会更加难忘。 “悍妇!” 他趁势捏住卿予的脚踝,拉来勾到腰上。 然后俯身下去,含住她的红唇,给了她一个霸道又绵长的吻。 触到她柔软的红唇,所有甜蜜的,破碎的往事,彷佛裹挟着呼啸的风声。 在一瞬间,悉数涌入了他的脑海。 春柳湖边,红枫林下。 桃花灼灼,佳人初嫁。 他指尖捻着一枚小巧的桂花糕喂卿予。 她就着他的手轻咬一口,两个人对望痴笑,眼里倒映着彼此。 他再喂,她傻傻的仰头过来,红唇微张。 桂花糕已经沾到她唇边了,他动作迅疾,把剩下的半块糕点扔进自己口里,引得卿予笑着轻轻在他胸口捶两下。 叶昀赶紧一把揽过玫娘,走出林子。 他听到叶昀的声音,“这个不能看,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而卿予已经笑着倒在他怀里。 这下子,他就势抓住她,把她推倒在落叶上,俯下身去,同样是一记缠绵的深吻。 第27章 诛心(一) 卿予推不开他,只得看准时机,在他脸上重重挠了一把, “嘶!” 李皓宇痛呼一声,这才明白,在满室旖旎之中,只有他想起了旧日温柔。 而此时他身下的女子,牙关紧闭,浑身僵硬,正手脚并用,抵抗着他。 那双大眼睛里,没有熟悉的爱意,写满了冰冷的恨和抗拒。 帝王的颜面,向来最是金贵,明日他顶着一张受伤的脸,又该如何去向太后请安,去接受朝臣的觐见? 心中火起,他失去了所有耐心,把她拖过来,随手将亵裤一拉,照着她的屁股就狠狠落下去两巴掌。 再反剪了她的双手,用解下来的腰带,捆了起来。 “昏君!” “混蛋!” 卿予一张脸煞白,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她万万没想到,今日自己会受他这样大的羞辱。 她哭着骂他,“你这个竖子!你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骂,继续骂。” 李皓宇邪肆的挑起唇角,“那时朕带你回东宫,你比现在还难驯,可最后,不也乖乖儿的与朕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吗?” 想到恩爱的过去,他终究还是放软了身段。 他俯下身,吻反反复复落在她的眉心,眼睛,和咬紧了的唇瓣上。 一点点的,吻掉了她的眼泪。 他耐着性子哄道,“予儿,你忍一忍。一夜夫妻后,你会明白,朕永远都是爱你疼你的九哥哥。” 李皓宇嘴里说着海誓山盟,手上一刻不闲。 指尖把玩着那一截白生生的腰,呼吸渐渐乱了。 她很快就是他的了。 只要她是他的,过去的误会,嫌隙都会一笔勾销。 卿予浑身僵硬,身后的狗男人,紧紧贴了上来。 她清晰的感受到他从隐忍变得蓬勃。 “予儿,你心疼心疼九哥哥。” “今夜过去,我们夫妻还和以前一样,恩爱不疑。” 他哑着嗓子,用迷乱的吻,近乎贪婪的膜拜着她背脊上的每一寸肌肤。 狰狞的痛处,很快就可以随着压抑的相思,得到彻底的释放。 卿予忍住心里的不适,冷冷的说道, “建元二十五年,昭帝之第九子即位,改国号为圣佑元年,帝即位,追封月氏丽雅公主为贤德皇后。“ “圣佑帝避开太祖和先帝皇陵所在的东御原,选京畿西麓的颐原修建帝陵。帝陵也近贤德皇后的后陵。新帝此举,向天下昭示帝后故剑深情,生不能相伴,死后百年亦能相随。” 月氏的丽雅公主,是横隔在两人之间巨大的裂痕,过去不能提,此时也不能提。 果然,卿予的话音刚落,李皓宇就松开了她。 他坐了起来,一双眼眸被幽深的寂寞包裹,双手也攥紧成拳。 一瞬间,紫宸殿内,桃花凋零,春水逝去,恍若被无声的霜雪覆盖。 而卿予感受到这骤然冷却的氛围,却依旧凉凉一笑。 继续说道,“圣上,这一段史料,正是臣领着翰林们亲手所写呢!” 他册封别的女人为正妻与皇后,还要她这个文官亲手记录历史,这天大的羞辱,他忘记了吗? 废太子妃的诏书上,一曰她无子,二指责她善妒。 这月氏的丽雅公主,正是她昔日嫉妒的根源。 良久,李皓宇松开了拳头。 他难过的说,“予儿,朕可以向你解释。” “是吗?那臣愿闻其详!” 卿予眼底都是讥讽,却也想听一听狗男人如何洗白自己。 当年丽雅在时,他不珍惜,后来人死了,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 如今,她自由自在,自得其乐的过着日子,他却又假惺惺的说什么爱她。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男人真是犯贱! “予儿,那时朕册封丽雅,是因为月氏国恰逢内乱。而朕刚登基,根基不稳,不可贸然兴兵。朕只有追封丽雅,才能让天下知道,天溯与月氏休息与共。” “你知道的,丽雅对朕,有救命之恩。朕若放任不管,她弟弟就做不了月氏国的王。” 思及过往,李皓宇难掩愧疚与难过,他小心翼翼的说,“二来,朕那时也的确怨你。” 可今日想来,他对她的怨气,不过是因为他作为储君,向来骄傲自持,才会把所有的伤害,无处宣泄的怒意,都给了最爱的人。 卿予忍不住接嘴道,“是的,臣知道,圣上怨臣在东宫时,为何那样不知趣,竟然不主动为丽雅公主让位。” “臣也知道,圣上还怨臣,为何那日先帝传诏,随太子入宫的不是臣,而是丽雅公主。若这样,死在先帝剑下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我了。” 卿予苦笑了一下,“我也无数次恨自己,为何那日没有随你一道进宫。” 若那样,她至死都还会活在被夫君深爱的梦里。而去了那边,还能与哥哥,嫂嫂,母亲团聚。 如此一来,倒也是生得圆满,死得其所,无憾了。 “予儿,不是这样的。” 听了卿予的话,李皓宇彻底慌了。 “是朕太混蛋了,也是朕太过年轻桀骜。以后朕绝不会再做让予儿难过的事了。” 李皓宇小心翼翼捧着卿予的脸,望着她的眼睛,继续虔诚的祈求道,“予儿,回到九哥哥身边,好吗?” “那一日中秋,若非白子灵从中作梗,你见到的,是朕为你备下的皇后翟衣。” 他讨好的说,却没见到她冷漠的脸上有一丝改变。 此时卿予的脑海里,也浮现了许多往事。 丽雅死后,先帝被迫成为 太上皇。而钦天监择了一月后的吉日,作为新帝的登基大典。 他更忙碌了。。 每日四更起床,听政于前朝,午间陪皇后用膳。 短暂休憩后,听太傅讲学一个时辰,然后要么视察六部,要么就去京畿防营巡查。 每日回到东宫,已是黄昏,短暂用膳后,还有堆叠的政务在等他。 若遇到月初祭祀,或者外邦来使,地方官,藩王回京述职,又是另外的忙碌景象。 卿予几乎见不到自己的夫君了。 可明明以往,他也这样忙。但那时候,李皓宇的闲余时光,都乐于用来陪伴她。 不仅每日和她相约皇后的凤仪殿一同午膳。看奏折的时候,只要卿予撒撒娇,说一句她很想他,就能惹来他的无边爱怜珍惜。 他会抱她坐到腿上,再继续批阅奏折。熄灯后的每一个夜里,他都留在她的寝殿。 丽雅死后,塌的何止是他的天。 处理完政事之后,李皓宇沉溺于伤痛之中,在居住的飞霞殿中,关闭殿门,夜夜酩酊大醉。 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缅怀丽雅。 这样的逃避,分明也是对卿予无声的惩罚。 以往卿予总嫌他夜夜腻歪缠人,如今,没有他在身边,她总夜不能寐。 于是,娟娘想了一个办法,临睡前,会把他的寝衣叠好,放到她枕头旁边。 卿予只有靠着这熟悉的气味才能慢慢的入睡。 斯人已逝,可活着的人的日子还要继续。 卿予决定找李皓宇好好谈一谈。 既然往后余生,她不能没有他。那她愿意等他,走出伤痛。 等多久都可以。 光景飞驰,百年忽遒,一个月不够,就三个月。三个月不够,就半年。若半年不够,那就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十年,…… “若我真心爱他,若我可以不计较,就算一生一世又如何?” 卿予对自己一遍遍交待。 心已经麻木了,她却还是舍不得放弃希望。 如果这是她挣不脱的宿命,她注定了要用余生的心痛,来偿还他曾经对林家的守护,她亦愿意,为他委屈自己。 亦愿意,为他一生一世的等下去。 第28章 也曾为爱折腰,把爱奉若神明。 卿予从来都是全凭心意而活,纵情率性的女子。 既然认定了自己还爱着李皓宇,她迫不及待领着娟娘,就往飞霞殿而去。 人生苦短,相爱不易,她一点都不想蹉跎时间了。 她要找到他,告诉他,无论此刻他多难过,他的身边永远有 她。(年轻时候的恋爱脑宣言!) 她会是值得他永远信任,彼此交托,一生不离不弃的妻。 她相信,他那样爱她,他会可怜可怜她的,也会愿意见她的。只要见到了,他们就能和以前一样好起来。 怀着温柔的爱意,和一颗救赎的雄心,卿予几乎把自己都感动了。 “小姐,你跑慢一点。” 娟娘追不上她,只能跟在她身后喊。 而往日里骄矜的太子妃,双手提着繁复的宫裙裙摆,不顾体面的奔跑在东宫的宫道上。 走到飞霞殿门口,那雕花的乌木大门紧紧关闭。隐约听见丝竹的靡靡之音。 韩克奉守在门外,垂着脑袋,正在打盹。 “韩公公,是太子妃娘娘!” 他身旁的小黄门匍匐跪地的时候,还不忘扯了克奉一把。 克奉忙起身行礼,脸上显现出几分尴尬的为难之色。 “克奉,为我通传!” 卿予沉声吩咐,同时,心中也疑窦丛生。 她伸手去推门,“阿梧,予儿见你来了,你开开门,好吗?” 而克奉赶紧也大声朝殿内喊,“太子妃求见太子殿下!” 可舞乐声不绝于耳,殿门依旧纹丝不动, 关闭的殿门,将她和他,就这样隔绝在不同的世界。 可独眠人起合欢床的孤寂,卿予一刻也不想忍耐。 她还爱着他。也近乎疯狂的想他,想得心都疼了。 所以,她真的疯了,抛弃了一切的骄傲,一切的矜持,愿意为爱低头。 “阿梧,你开开门,我有话要和你说!” \"你开门呀!” “我是予儿呀!” 可是,就算卿予喊破喉咙,飞霞殿仍然殿门紧闭,久久无人相应。 卿予不甘心放弃,继续祈求他,“阿吾,你给予儿开门,好不好?” \"予儿什么都不要了,也不要你偶尔的看顾和疼爱了。我再也不贪心了,也不独占你的爱了。阿梧,予儿求你开门吧。我想你,好想你。” “阿梧,我是予儿呀。我再也不闹了,我愿意把煦儿收为嫡长子。我允许白子灵入宫给你做良娣。就算你还想纳胡氏女,我也可以。阿梧,你开门,好不好?予儿要见你。” 来之前,酒壮怂人胆,她喝了半壶梅花酿,此时借着酒意,在飞霞殿外一面哭一面喊。“求你让我见一见你吧,呜呜……” 她始终坚信,但凡他还有半分疼她,他会见她的。 可是,为什么闹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给她半分回应。 卿予恼了,吩咐人去撞门, 宫人黄门跪伏了一地,都瑟瑟发着抖,没有一个人敢去执行太子妃 的命令。 无奈之下,卿予只能自己去拍门。一面拍门,一面大声唤着她的阿吾。 她不信他会对她绝情如此。 他对她说过,这辈子最爱她,她有任何难题,都可以告诉他。 如今卿予的难题,唯有相思相见的为难。她的难题,也唯有他的爱意可解。 不管外面闹出多大动静,飞霞殿始终殿门紧闭。 卿予疯了一般,大力拍门,手掌撞得红肿。 天上乌云蔽月,空气烦闷,她一直闹,到后来力竭了,就抱着飞霞殿外的白玉柱子,继续哭喊着折腾。 卿予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失宠的滋味。什么是词里写的“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终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凄然的笑了,美目中透着一股子的绝望。回眸院中海棠,泪眼问花,残红在暴雨中飘零满地,却无人惜。 “你不是说予儿遇到为难的事,可以来求你吗?你不是说践诺比许诺重要吗?阿吾,你今日开门,我要你将一切说个清楚。” 黑云化雨,倾盆而下,把她浇得稀湿。可卿予还不放弃。 她拍不开门,又蓄力用脚去踢门,用身子撞门。 她只求今夜能见到他。她还有好些话要问他。 “阿吾,你不爱予儿了吗?你不要予儿了吗?这世上,真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吗?” “你出来,你回答我。” 娟娘不忍心她这样作贱自己,不顾她的挣扎,流着泪,唤了宫人,把她连拖带拽弄回暖霁殿。 一路上,卿予不顾体面,依旧挣扎哭喊,“阿吾他不要我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 回到暖霁殿后,她因为闹了太久,此时已经哭不完整了。只能间或发出阵阵抽噎。 浑身还不住向下淌着雨水,娟娘拿着手巾给她擦个不歇。嘴上一叠声安慰她。 “许是昨夜太子爷睡了,或者醉太厉害了。你去热水里泡泡,再睡一觉。睡醒了,才好去见他。” “也不许饮酒了,殿下一向不许你饮酒。小夫妻嘛,哪有不吵不闹的。我才去为你求了神天菩萨,四方诸佛。你乖乖听话。我的好小姐,一切会如愿的。” 娟娘絮絮叨叨的劝解着她。 “阿吾他会见我吗?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吗?” 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和暖意,裹在湿漉漉的衣衫里,如刚捞起来的落水狗儿没有差别。 “会的。我的小姐,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美丽的姑娘。太子爷一直最喜欢你。你乖乖儿的。好好睡一觉。娟娘给你装扮,我的好小姐,你且保重了身子,才能图谋后继。” 卿予听了娟娘的话,沐浴完,也去睡了一觉。 小时候,她因为顽皮,惹恼了兄长,也是躲到听雪斋的小床上去睡上一觉,翌日醒来,兄长依旧疼她惜她,一切又都好好儿的了。 卿予真的是太累了,身与心俱疲惫,待她一觉睡醒,已经是酉时。 透过六格菱花窗看去,庭院里没有一点昨夜风雨的痕迹,日光的影子透过斑驳的树叶漏下来,处处明媚金黄。 第29章 东风恶,欢情薄 卿予坐在榻上,恍然间脑子里全是昨夜自己撒泼耍赖的画面。 过去的十八年,她何曾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不体面过? “小姐,你醒了?” 耳旁传来“叮叮咚咚”玉石敲击的声音,卿予抬眸去看,娟娘掀开珠帘,手上托着一套鹅黄的襦裙,正站于内殿纱幔处, “我的好小姐,今儿要打扮得美美的去见殿下。见了他,可千万要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 “今日若受些委屈不打紧, 一定不能和殿下争吵。忍着,让着,日后都有机会弥补回来。娟娘也给你做好吃的来补。” 娟娘絮絮叨叨,不断叮嘱她。 “你只需让太子爷见识到你的美丽,温柔,还有依顺。男人会为了听话的女人心软的。” 她默默起身,从娟娘手上取过那套鹅黄的襦裙换上。 这套裙衫,还是两月前,两人微服去逛瓦市时,在成衣铺子里,他亲自为她所选。 可此时卿予望着菱花铜镜中,衣着鲜焕,眉眼怔然的女子,并没有怀揣满心希望,或许是睡饱了,她的脑子又回来了。 她忍不住扪心自问,——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为爱低入了尘埃? 而那个耳聋了一夜,听不到自己妻子哭喊哀求的男人,就真的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正胡思乱想间,克奉喜滋滋的声音从外殿传来。 “太子妃娘娘,奴才给你见礼了。喜事呀,殿下请你去飞霞殿。” “你看看,殿下也想你了。”娟娘也为卿予高兴,但她不放心,执意陪着,“待会儿我与你一道过去,就在小花园里等你。” 娟娘命人给她取来一些清淡的小食,卿予勉强用了些,就起身去见李皓宇。 她已经忘记有多久,夫妻两人没有见过面了。 今日,她终于可以见到他。 只是,她没有想到,见面的情况是这样可笑。 独坐于小几前的男人,听到动静,抬起眼睛堪堪看卿予一眼,他的眉目间带着落满了霜雪的寒意,说话的语气也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 “今日让克奉传你过来,是要知会你,孤会把煦儿接到身边自己教养。以后,他就算孤的嫡长子。” 说完这一句话后,李皓宇又把视线移开。一手执酒壶,一手执杯。 继续自斟自饮。 卿予略带些麻木的点了点头。 李煦是丽雅的孩子。 关于这个孩子的身世,前朝后宫议论纷纷,都说他是丽雅在边境为太子诞下的孩子。 而李皓宇当着外人,从来不承认也不否认。 卿予从李皓宇口中隐约知道,李煦是丽雅在边境为了掩护他离开,被叛臣侵犯后生下的孩子。 看着小几上一个倾倒的酒壶,卿予的心有说不出来的痛。 白日里,他前朝视政,维持着储君的体面和勤勉,回到东宫后,就饮酒醉眠飞霞殿。 他饮的也不多,只一个人吞咽孤独和悔恨。 这样的男人,再如何薄情,也只让人心疼,让人恨不起来。 卿予厚着脸皮趋步上去,她从李皓宇身后环抱住他。 微微扬起的小脸贴在他弓起的背上。他月白的绸衣触之冰冷,并不带着往日的脉脉温暖。 她不知道这样接近他,能不能换来他的怜惜,以及对两人过往恩爱的一些追忆。 但除此之外,卿予也别无他法。这是她求和的姿态,也体现了一个女儿家的软弱。 感受到有人抱他,李皓宇温热的掌心覆盖过来,落在环绕在胸前的双手上。 少顷,他还是移开了手掌。 他似乎觉得她不是那人,又不理她了,只自顾自的喝酒。 卿予的眼泪再忍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就砸在江南进贡的白色绸缎上。 他不是说她才是他唯一的妻子吗? 可他把所有的悔恨和思念,还有迟来的无用的深情,都给了一个死人。 他沉默着,也不屑去指责她,只是用冷漠和厌弃,以及静寂无声的长夜,就给了她最残忍的惩罚。 卿予不顾他不耐烦的摆脱,再次抱紧他, 就让她为爱,再卑微最后一次吧。 至少全心全意争取过,就不会遗憾了。 她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阿吾,求你,给我一个孩子,好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让叶昀给她开助孕的药。 可难以与外人言的事,自那日丽雅出事后,他再没有亲近她,甚至都不愿意见她。 而叶昀在无人时,仗着和她少时的情谊,简直叫做一个口无遮拦,\"我昨日遇到一个老者,他说没有公牛犁地,这母牛……\" 卿予真想狠狠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不过想想,她还是算了。毕竟这治罪的理由实在太过羞于启齿。 面对卿予的纠缠,李皓宇推开她,往日温润体贴的人,声音冷淡到没有一点温度。 ”太子妃回去吧。孤还有政事要处理。” 说罢,他起身就走。 而卿予拦在他身前,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阿梧,我找你谈一谈。” ”孤要去母后宫中接煦儿回来。还要说什么,你就去思政殿等我。” 思政殿? 那一贯是臣子和储君议事的地方。 卿予愣住了,他们竟然如此生分了? 他竟然会让她去那里等她? 昔日恩爱夫妻,如今就只剩下君臣的关系了吗? 正难过间,李皓宇已决绝而去。l i卿予整了整自己襦裙上的褶皱,i正待也怏怏离去,目光瞥到了东墙处的紫檀供桌。 供桌上供奉着一个小小的黑漆牌位,上面写着“爱妻丽雅之灵位”。 那几个字,卿予熟悉,正是帝国储君那遒劲飘逸的字迹。 一个小小的牌位,让卿予的心痛得一片抽搐。 原来他对丽雅的用情和愧疚都如斯深重,深重到让她一眼看去,只剩下窒息。 只剩下无边的破碎。 卿予脚步虚浮,转身又往思政殿的方向走去。 她要问他,丽雅是他的爱妻,那她又算什么? 思政殿内,案牍上奏折依旧堆得小山一样。螭龙鼎内焚烧着名贵的沉水香。 卿予坐到案牍前,撑着脸,朝着殿外,望眼欲穿。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煦皇孙!” 黄门和守卫禁军请安的声音远远传来。 卿予看到李皓宇牵着一个三岁多的男孩,进了思政殿。 小男孩见了卿予,挣脱开他的手,冲过来,推搡了卿予一把。 嘴里狠狠骂道,\"你就是那个害死我娘亲的坏女人,我恨你!” 一双稚嫩的眼睛,犹如狼崽子一般,充满了仇恨。 煦儿年纪小,见没伤到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卿予无奈,当着李皓宇,只得伸手去搀扶他。心里却想,若是林家的儿孙,挨一顿戒尺,就老实了。 “你别碰煦儿,既然他不懂事,你就该远离他。” 李皓宇冷冰冰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快走两步,把孩子护在怀里。 卿予委屈极了,他明明把眼前的孰是孰非看在眼里,此时缘何会来指责她?他几日前,不是还斥责她不教养煦儿吗? 她可怜兮兮的说,“阿梧,那我们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可以教养给你看,我也能够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 “别提孩子,叶昀说过,你一年内都不宜有孕。\" 他冷冷提醒她,言语中竟然还有几分不屑。 卿予捂住疼痛得厉害的胸口,那里犹如刺入了一把利刃,把她骤然间就切割得支离破碎。 “咳咳。” 有人在思政殿外咳嗽。 她扭头一看,此时,竟然很多朝臣在外侍立,李皓宇应该是约了这些臣子们论政。而两人争吵的话题太过有失颜面,且她声音太大,传的太远。 “你原来不是这样让人生厌的女子,……” 李皓宇冷漠的指责卿予,又扬声对殿外吩咐道,“太子妃失智,胡言乱语。温铁君送太子妃回去休息。” 温铁君是金吾将军,动用一员武将来送她回去,这和押送有何区别? “不用劳烦温将军,我自己会回去。” 卿予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持重与端庄,转身离开思政殿。 或许是昨日泪水流得太多了,此时,她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哭的冲动。 只是走得远了,见到在花园里等候的娟娘时,卿予脚步踉跄了下。 娟娘扶住她,大声朝花园一侧呵斥道,“放肆!见了太子妃娘娘,还不行礼。” 她循声看去,一名粉衣的年轻女子,巴掌脸,吊梢眉,有几分妩媚的姿色。 她并不依着宫规向卿予行礼,眼角余光,向太子妃投来傲慢的一瞥。 只一眼,卿予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了,为何昨日韩克奉见到她时,会一脸仓皇失色。 她也明白了,她无论如何用力,也拍不开飞霞殿紧闭的大门。 所以,她是不是还应该感激李皓宇呢? 感激他昨夜不见她,是给她留了三分体面呢? 卿予勾起唇角,向那名女子走过去。 第30章 我是夫君未亡人 卿予勾起唇角,笑容虚浮。 她指点这名女子,语气淡然, “本宫知道,你今日身上穿着的,应是蜀中新进贡来的料子。不过,太子日常并不喜欢女子装扮太浓艳。你若扮得再婀娜飘逸些,他会更宠爱你。” “可惜你今儿运道不好,草鸡虽飞上了枝头,却永远不会有机会变成凤凰。” “来人呀,把她拖下去,掌嘴三十,送去掖庭做苦役。” 此时,太子乳母兼东宫长使崔姑姑正领着宫人路过,闻言老脸一片赧然。太子的事,她自然是知情的。 黄门上来,拖了那粉衣女子就走。 “你们不能动我,太子殿下饶不了……” 她不甘心的挣扎着,但很快,哭喊声也渐渐在风里飘散。 打发了这个女子,卿予一点也不怕李皓宇来找她麻烦。 反正丽雅在时,她就顶着擅妒的名声。如今,再多一桩,她也不在乎了。 卿予不再停留,携着娟娘离开了花园。 宫道两边,开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 可花有花期,爱也有期限。一切如露如电,白驹过隙。 适才花园里的那个女子,和卿予与丽雅比起来,真的逊色多了。 “可是她却可以用那样不恭敬的,挑衅的目光来看我。 是谁给了她底气呢? 难道她以为是她的姿色吗?我们都明白,她倚靠的,不过是那个可以抬举她的男人。这个男人,他却是我的夫君。” 卿予魔怔一般的喃喃自语,一颗心越来越灰败。 她虽然难过,脸上却带着虚无的笑容,掩盖了她所有的哀伤与破碎。 “小姐。” 娟娘担心地唤了一声,递上一方绢帕。 “娟娘,我没有哭。只是今日风大,迷了眼睛。” 她没有接,而是兀自向前走着,转入开满了紫藤花的长廊。 卿予闷闷的扶着红色的宫墙,停下了脚步。 前面就是太子妃的寝宫。 那里曾经叫做撷芳阁,自从她入住,李皓宇把那里改名为暖霁殿。 暖,是希望她一世安稳,霁,有雨歇风止的意思。 可如今看来,何来安稳?何来顺意? 歇够了,回到暖霁殿中。娟娘打来热水让卿予净面。 她潦草的拾掇了下自己,思绪还陷在混乱与迷茫中。 终于,寻下了决断。 卿予郑重的对娟娘说,“这世上偷腥的猫儿,只要偷到手一次,接下来就有无数次。但是我会告诉他,我不会再做妒妇。” “以后,让下面的人都多留心,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也可以亲手去给他张罗。” 她的声音,混在殿里燃着的兰河香中,随着袅袅烟雾远去,缥缈而遥远。 娟娘难过的说,“当初你就知道太子的身边不缺人惦记,可你那时候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娟娘,我累了。不想去争抢了。” 卿予打断她,曾经亮如星辰的双眸,此时无比黯淡。 这个男人,如今脏了,野了,不能要了。 今日的一切,也让她觉得倦了,厌了。 那就和他和解吧。只要以后,彼此勉强能把日子过下去。 他替兄长出征边疆五年,又为林府平反,这样的恩情难以偿还。 既然皇家没有下堂妇,东宫也需要一位太子妃,那以后,她就勉为其难,成为帝国笼络文臣寒士的那个摆设和瑞兽吧。 “小姐,你别这样呀,娟娘担心你。” 娟娘被卿予的话吓坏了。 就算她知道小姐自小就主意大。 可也没大到亲手给自己的夫君安排女人呀。 卿予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娟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娟娘赶紧疾行几步,把大门阖上。 大门合上的瞬间,也带走了屋里一半的光线。黑暗中,卿予的眼神,变得分外伤感,凝重。 “娟娘,你知道吗?其实宫变那日,死 的不仅有丽雅公主。我的夫君,也不幸罹难了。” 同时,她也无所谓的笑了笑,“娟娘你放心,虽然我的夫君英年早逝,可我作为他的未亡人,和林府留存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我会苟活下去的。” 是的,哥哥的埋骨处,母亲的下落,她 还不知道呢。 卿予笃定的话语刚落,娟娘的眼圈蓦然就红了。 “我的好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呀。” “娟娘,我没有说胡话。你把太子的寝衣收起来吧。” 以后,都用不着了。 卿予的脸上云淡风轻,很多事,只要做到释然,就可以放过自己, 可无声的眼泪,成串的从娟娘眼睛里淌下来。 小姐还是花样年华的女子,以后的漫漫岁月,又如何能捱得过去? 可娟娘为了小姐,她可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按卿予的吩咐,默默步入内寝收拾, 此时,有小黄门至檐下通传,—— “太上皇身边的罗公公,来请太子妃入宫。” 太上皇请她入宫? 卿予一时愣住了。 在刚过去的这场夺嫡之争中,李皓宇并不是老皇帝最看好和器重的儿子。 只是他擅筹谋,又有皇后外戚的强力支持,才登上了储君之位。 而在父子失和的局面下,不知道老皇帝找她意欲何为? “罗公公在东宫门口候着太子妃娘娘已经有一会儿了。还请娘娘移步。” 小黄门催促卿予。 从小黄门 惶恐着急的态度来看,罗诘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至今余威犹在。 要知道,老皇帝掌权时,朝中官员见了,谁都不得不尊称他一声\"罗内相”。 “小姐,你要不就称病不去吧。我一会儿请叶驸马来给你开些调养的药。” 娟娘献策,如今老皇帝失势,被软禁于宫中。就算卿予不去见他,也无碍的。 “这是长辈和一个孤独老人的召唤。我是他媳妇,去请个安总是对的。” 卿予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宫裙,随小黄门往东宫外走去。 以后,作为帝国合格的太子妃和瑞兽一般的摆设,她避免不了许多无谓的应酬,也少不了会接受长辈的训诫。 东宫外,一位须发皆白,却衣着华美煊赫的大太监挺着腰板等候着。 他见了卿予,恭恭敬敬的寒暄几句,就往前开路。 大约行了半盏茶功夫,到了一处巍峨宽敞,装饰华美的大殿,这是太上皇如今的居所。 就算老皇帝失去了对国家的掌控,李皓宇还是给了他面子上的无限荣光。 体现了皇室的荣辱一体,和太子的孝悌忠心。 是的,李皓宇做事向来周全。 就如同他也会给卿予这个形同虚设的妻子,在人前留够三分体面。 第31章 秋霜满地,离人何寄? 很久以后,卿予依旧记得那一日,太上皇对她所说的话。 “这天下有那么多才女与美人,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么特别,可以让朕最出色的两个儿子都对你情有独钟?” “五年前,朕对寒星与阿梧许下诺言,——谁得林府卿予,谁就得天溯江山。果然,阿梧不负朕之所望。林府这无双的美玉,终究还是落到了他那运筹帷幄的手中。” 老皇帝没有说错,得到林府的小姐,就能获得哥哥的支持,让天下士人和林家故旧门生归心。 卿予听到了心里某一处碎裂的声音。 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地方,有人许下的一生一世,盲目轻信的执着信念,在老皇帝的谋划中,都是那么可笑。 可笑之极。 老皇帝已病入肺腑,今日却难得的精神抖擞,对着卿予有说不完的话。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我是你的父皇。这江山,已经交托到你和太子手里,也会传承给你们的子孙。 “太子妃,君王之路从来孤寂,也是嗜血。你哥哥明白,你的夫君明白。你的后世子孙也会明白。你嫁入皇室,就是最好的和解。所以,任何人,都不能成为阻碍。” ”你那么聪明,就不应该自欺欺人。“ 老皇帝残忍的说,“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没有,天家更不会有。” “朕的一生,时时都被皇后外家白氏辖制,所以,阿梧这一生绝不能重蹈覆辙。” 卿予愤怒的质问道,不再恭敬的唤出一声“父皇”。 ”所以,剪除林府,也是为储君铺路,对吗?太子会获得一个聪慧,贤良,因为无依无靠,只能俯仰他一生的妻子。而皇后外戚专权的事,在帝国再也不会上演。” 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 彻骨寒意。 林府上下,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呀,却如草芥一般,秋霜满地,竟皆飘零。 “那敢问太上皇,我兄长这一生,读书和入仕的使命是什么呢?难道他忠君爱国,是错的吗?” 卿予不再恭敬的跪着,而是起身,直面老皇帝。 太上皇长长的叹息传来,“一个女儿家,何必生的这样聪明,难怪你兄长不愿意让你嫁入皇室?” 尽管听到了自己破碎的心声,卿予仍强撑着说,“不管如何,我和阿梧的夫妻之情是不能被谁离间的。” 此时的维持,是因为卿予知道,太上皇玩弄了一辈子的权谋,他的话孰真孰假,在没有求证前,她也不能妄下结论。 况且,在人前,她也得维持着东宫的体面。 或许,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这一生所托非人吧。 “呵呵。”太上皇轻笑道,“当年真相如何,太子妃,你自己去问太子吧。” 卿予踉踉跄跄回到东宫,径自闯入飞霞殿。 “殿下,请你告诉我,真的是得林府卿予,得天溯江山吗?” 可她的质问,只换来李皓宇的不耐。 “我们是夫妻,这事实永不更改不就够了吗。我既已娶了你,也给了你嫡妻的体面,你如今又要闹什么!” 这一刻,卿予只觉得心死。 他不愿意向她澄清。 或者是不屑。 他依旧沉溺在丽雅死去的心痛难捺中。 在他心里,是觉得过去如何都不重要了,那一刻,丽雅远远比卿予重要。 她在他眼里,不过一个无子,善妒的可憎妇人。 他的冷漠,疏离,让卿予明白,既然现在不爱了,也没必要去纠结最初爱与不爱的答案了。 或者,她的少年郎不是死在了那场宫变里,而是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 原来,她用一场自欺,也无法来完成对那场死去爱情的祭奠。 几日后,一纸废太子妃诏书震惊了天下。 而诏书上说,命废妃林氏即刻搬离东宫。 嫁入东宫,不过是天家父子对林家合谋的一场谎言和算计。 如今不杀她,不囚冷宫,只是驱逐,或许是他对她的最后一丝慈悲。 月光透过轩窗倾泻进了紫宸殿,就像结了满地的霜。 过去的一年里,太上皇所说的那字字句句,几乎成为了她每个噩梦里的诅咒和难以释怀。 触碰了过往,卿予心中一片苍凉。 她握不住指尖的流沙,她是个没本事的人,终究没能从帝国的太子妃过渡到皇后的位置上。 见卿予眸光破碎,李皓宇心中一痛,伸手环抱住她,“予儿,朕知道,这过去一年多,你受苦了。” 卿予从回忆里醒过来。又听到他信誓旦旦的声音,—— “予儿,朕许你后位。许你一生一世,我们都别闹了,好吗?” 眼前的男人,双眸中满是期待与小心翼翼,好像怀抱着一件珍贵的瓷器。 卿予勾起唇角,略带不屑。 这个暴君,他以为只要自己放低身段,再说上些好话,就可以哄她回来? 做梦吧。 难吃的东西,她不会咬第二口。 让她难过的男人,凭什么还要再原谅一次? 那些轻飘飘的承诺,带走了她一生的快活。 可此时,卿予也知道,若不和他虚情假意一番,今日怕不好脱身。 “圣上,你果真愿意让我做你的皇后吗?” 她轻启红唇,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怅然的望向他,顾盼之间,含嗔带怯。 她每次向他示弱撒娇的时候,就如只小猫儿般惹人爱。 一下子,李皓宇的心就化了。 他连忙信誓旦旦握着卿予的小手,“君无戏言。朕明日就昭告天下,册封予儿做朕的皇后。” “真的吗?那圣上还绑着我做什么?人家的手都捆痛了。” 卿予勾唇一笑,朝他飞去一个轻俏的眼波。 这一刻,她雪肌花貌,玉骨天然,犹如披着月光,潜入人间偷心的妖孽一般。 缚住她的丝绦一松。 李皓宇俊美邪肆的脸,骤然放大在卿予眼前。 他托着她的后脑,缠绵,霸道,甚至近乎狂乱的吻她。 一瞬间,呼吸都被他吞噬了。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他的亲近,蝶翼般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吻了许久,久到两人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沧海桑田。 他这才微微松开卿予,依旧目光灼热,“予儿,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想你,……” “好哥哥,予儿也想你了。” 卿予果然也没让他失望,主动缠了上去。 潋滟的唇含住了他嶙峋的喉结,一双纤纤素手,如一条滑腻腻的蛇一般,探入他衣衽…… 她才不会两口咬死他,若不能诛心,那得多遗憾呀。 第32章 恨足以代替爱(女主发疯版) 面对卿予的投怀送抱,李皓宇此时并没有苦尽甘来的感觉,反而心脏微微痉挛起来。 两个人在最好的年华,却辜负了那么多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他颤抖着唇,轻声说,“予儿,有些事,应该夫君主动些,……“ 再动人的山盟海誓,也比不上此时来上淋漓尽致的一场欢爱, 更能让两人彻底的打破龃龉。 况且他的美人儿已经等不及了。 那纤纤小手,如流寇一般,在他的腰腹上撩拨作乱。 在这巨大的幸福中,他血脉喷张,把卿予扑倒在怀里,狂热的亲吻着她。 李皓宇气息紊乱,哑不成声,却不忘向她求证,“予儿,你爱朕吗?” “寒星哥哥,予儿当然也爱你。以后你不许再离开我。” 卿予回抱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和凉薄。 “予儿,你……” 骤然间,李皓宇停了下来,哀求的凝望着她,“予儿,别和朕开玩笑,朕的心经不住……” 一颗心犹如被重锤敲击,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就算胸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可他不敢放手,依旧紧紧搂着卿予,强颜欢笑着讨好她,—— “予儿,朕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没关系的,母后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就算我们中间经历了一些误会。可九哥哥相信,予儿,你是爱朕的,对吗?” 贵为天子,他近乎卑微的祈求她。 “圣上,臣自然是爱你的。你与寒星哥哥都是先帝血胤,我得不到他,如今能长伴君王,也是一种福泽呀。” “予儿,你……” 他嘴张了张,却说不出完整的质问她的话来。 “况且,臣就算不爱你,也应该爱这金玉绫罗,王权富贵呀。这一年,孤枕难眠,独眠人起合欢床的滋味,我也受够了。” 卿予轻佻的说。 红唇在李皓宇呆滞的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让他感到巨大的挫败和羞辱。 “不!予儿,你说的是气话,对不对?” 半晌后,他握手成拳,指节攥得发白。 卿予起身,吹灭了灯,又回到李皓宇身边, “圣上,我们安置罢。” 轻暖的呼吸,薄雾一般,带着氤氲的湿气,吹在他皮肤上,却掀不起一点柔情与旖旎。 “人生苦短,何必独醒呢,圣上,你把我当成丽雅公主,我不会介怀的。” 卿予的眼神冰凉,不带一点温度。这一刻,她相信自己就是世上最记仇,最小心眼的女人。 在黑暗中,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而我会把圣上当成寒星哥哥来好好伺候的。” “春宵苦短,圣上可别忘记了,明儿一早,要昭告天下,册封我为皇后。” 娇媚又妖孽的女声,攥紧了李皓宇的心。 他痛得快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借着窗外明灭的月光,他怔然的望着身下衣衫半敞,笑如鬼魅的女子, 这还是他深爱的予儿吗? 她的陌生和可怕,让他仿佛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所以,林卿予,你从来没有爱过朕,对吗?” 李皓宇悲哀的发出质问,冷冽的声线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栗, 同时,也厌恶的抓开了卿予缠在他腰上的双手。 “爱你?生在天家,享无边富贵,和万世孤独。圣上杀伐决断,玩弄人心,才得了这天下。今日何以如此天真呢?” 卿予笑道,“看来还是我这么好,才值得圣上念念不忘,可既然如此,寒星哥哥,你当初为何要抛下予儿呢?” “李寒星,你为什么要抛下我,让我这一生过的那么苦?你告诉我呀,我哪里里不好,我会改!” 卿予演戏上了头,根本停不下来。 她感受到身边男人可怕又心碎的沉默,真觉得痛快极了。 只有彻底给到李皓宇一个男人最深的耻辱,还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那种。 他以后才不会继续惦记她。 她大逆不道的说,“圣上的心里有丽雅公主,臣的心里有寒星哥哥。” “哈哈哈哈,这样才公平呀。” 紫宸殿内,继续回荡着卿予近乎癫狂的笑声。 “丽雅公主死了,圣上得不到她。寒星哥哥娶了王妃,夫妻恩爱,我也会用一生祝福他。” “既然如此,我们两个爱而不得,却又觊觎他人的可怜虫,一辈子做个伴也挺好的。” “寒星哥哥,予儿在长安,只求你日日平安喜乐,一生长乐无极。” 卿予顷刻间泪流满面。 李寒星是她兄长挚友,也曾求娶过她。可林府蒙难,他远在燕郡,却未施以一点援手。 那时候,因为先帝打压,世家和重臣们鲜少出面求情。 只有周老太傅领着那些势微的寒门和学子,跪满了长安的长街。 而南安王李寒星,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 他若能出面说一句话,林府上下,或许也不至于满门覆灭。 卿予此时的哭,只是遗憾,她不能让这兄弟俩再殊死斗上一斗。 如今的南安王妃是溧阳王嫡女。 溧阳王雄据海洲,拥兵自重,在宗室中说话颇有分量。 而先帝还留下诏书,李寒星终身不得擅自离开燕郡。 这份遗诏,那是对他的保护。 不离开那里好哇。 燕郡富庶,且屯兵三十万,谁也动不了他。 这些人,一生平安喜乐,长乐无极了。 可她的家人呢,却含冤受屈,长埋冷冰冰的地下。 “林卿予,你真的没有爱过朕吗?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历经了那么多磨难才能结为夫妻” 李皓宇不死心,颤抖着嘴唇,艰难的问她。 他快要疯了,撕裂的痛楚从胸膛处沿着每一处经络蔓延。 心也抽搐一片,痛不可抑。 这世上,若连她的爱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圣上太过于较真了,臣爱过的,心动过的,从来只有南安王李寒星一人。” “哈哈哈哈哈,当然,若圣上愿意自欺欺人,臣也愿意配合着演一出大戏。” “不过,重拾东宫的演技罢了。” “就算那时在东宫,夜夜躺在你身边,可午夜梦回,我也思念着寒星哥哥的一颦一笑。世人都说,南安王乃君子如玉,世所无双,……” 卿予认真 的说,“圣上,予儿会此生都陪在你身边的。因为圣上宽宥,哪怕身边的女人每一夜心里念着的人,都不是你,是南安王爷,是寒星哥哥。” 若暴君连这个都能忍,那她豁出这身皮肉又何妨。 “够了!林卿予,你给朕住嘴!” 李皓宇此时眼眸通红,人已经气得快疯了。 他咆哮道,“林卿予,你这样忤逆,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第33章 愿以身为剑,斩情丝,破风浪 卿予今日有胆去忤逆李皓宇,是因为她早就见识了李姓皇室的虚伪,所以也笃定了自己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圣上不会杀臣的。” 卿予无所畏惧的昂起头,美目中带着几分讥诮。 “大臣们都知道,今日圣上召臣入内闱,只是为了清算林家的账目。” 她一字一句,声若琳琅。 “况且,今儿臣的提议还能为国库补充一大笔银子,可解圣上黄河治理水患的燃眉之急。” “圣上英明,不会枉杀忠良。” 作为手里握着先帝亲赐的免死铁券的忠臣之后,暴君就算再想杀她,也得先把罪名给罗织好。 李皓宇蓦然起身,满目恨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他在殿内胡乱转了两圈,抬手就去拔墙上的龙泉剑。 “咣当”一声,白光一闪,紫檀小几被瞬间劈成两半。 玉杯倾倒,书卷坠地,落了一地狼藉。 “圣上,当初丽雅公主在东宫时,你不珍惜。如今,你既然废了臣,也不必追悔。臣原本心里就没有你。既然选妃在即,还请圣上怜惜眼前人。” 卿予起身,朝李皓宇长揖为礼,以示劝诫。 李皓宇只感觉被心头的一把火燃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他提着剑,走向卿予,可腿上却倏然坠了一个重物。 他低头一看,克奉不知何时进了内殿,身子伏地,双手紧紧缠抱住他。 “狗奴才,朕先杀了你!”他咬牙骂道,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圣上,奴才求您息怒吧。” 克奉抱着皇帝的双腿哀求道。 又扭头望向卿予,一个劲的劝着,“林大人呀,奴才求您给圣上服个软吧。\" 卿予垂眸伫立,不发一言。 李皓宇拔不出腿,十分无奈。 他颓废的握着龙泉剑,双眼中满是悲伤。 半晌后,“砰”的一拳砸在墙上。 然后厉声呵斥,“林卿予,你这个逆臣,你给朕到檐下跪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起来。” 韩克奉战战兢兢看着皇帝红肿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撒开李皓宇的腿,给他上药。 卿予闻言,默默捡起了地上撕坏了的仙鹤补子的圆领袍,披在身上。 她走到檐下,面朝太庙的方向,缓缓跪了下来。 那里不仅供奉着天溯的历代皇帝,还供着林太公的画像。 金砖又冷又硬,咯得她膝盖生疼。 而此时天上滚过道道闷雷,一场豪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 卿予勉强挺了挺腰,也不知道今夜受到的磋磨何时才能结束。 但熬这一场折磨下来,终究是值得的。 她相信,以后这暴君只要想起她,就只剩下恶心和晦气了。 最好能够把她撵出朝堂。 “内阁大学士林卿予藐视圣恭,对朕屡次口出狂言,着其脱簪待罪,罚俸三月,罚跪至明日一早。”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头顶上响起韩克奉尖细的嗓音。 “得罪了,林大人。” 卿予头上一松,青丝纷纷扬扬落下,遮挡了她的视线。 明儿她披头散发,又衣衫破烂的走出宫闱,不知道又要引发多少流言纷纷。 韩克奉宣完圣旨,把发簪送回殿内,也回到卿予身旁,膝盖一软,与她一道儿跪着。 他跪下后,却不是替她向皇帝求情,而是对着卿予不断磕头,—— “林大人呀,你给圣上服个软,认个错吧。” 卿予别过脸,唇抿成一条直线,依旧不言语。 她无错,绝不会向暴君低头的。 “轰隆”声伴着道道响雷碾过天际,豆大的雨点子打下来,越来越密集。 “林大人,奴才求求你了,快给圣上认个错吧。” 克奉无奈,继续以头触地。 他很用力,“砰砰”的磕头声,与雨声都混在了一起。 一年前,飞霞殿大门紧闭,太子殿下不见林娘娘。 如今,殿门洞开,可曾经那个卑微说爱的人,变得冷漠决然,誓不低头。 而曾经冷心冷肺的主子爷,却爱而不得,以至于恼羞成怒。 可长此下去,却不是个事呀。 克奉见劝不了卿予,急得快哭了。 一年前的飞霞殿外,也是这样一场雨,让两人的关系分崩离析。 难道今日又要重蹈覆辙吗? 克奉苦笑,老天爷对林娘娘也忒不厚道了。 他不再犹豫,起身冲进了雨幕之中。 屋檐上汇聚而下的雨水,在青砖上绽放出一朵朵水花,一点点打湿了卿予的身体。 她人虽跪着,却渐渐体力不支。 只得用双手撑在地上,咬着牙,忍受着膝盖传来的阵阵疼痛。 “你给朕跪直了!没有朕 的命令,不许起来!” 殿门内传来一声厉喝,卿予收回手,慢慢又挺起了腰。 “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汇聚成了哗哗的水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李皓宇在殿内不断暴走,怎么也等不到卿予的一句好话与求饶。 而韩克奉这个狗奴才,此时人都跑得没影了。 他颓然进了内殿,仰面倒在龙榻上,用双手遮住了脸。 作为帝王,他从来没有这么深的无力感。 他可以掌控一切,却唯独得不到她的心。 “轰隆!” 电光火石间,一道道天雷在紫宸殿上空炸开。 李皓宇蓦然坐起,仓皇的往门口跑去。 透过洞开的殿门,就见卿予依旧跪在檐下。 一张小脸微微发白,风吹雨斜,她浑身湿透。 “林卿予,你给朕滚进来!” 李皓宇按捺不住心火,冲她吼道。 卿予抬起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 撑了又撑,良久才勉强起身,缓步迈入紫宸殿中。 李皓宇退后几步,不情愿的别开脸。 半晌后,才艰难开口,也算是妥协了。 “林卿予,你若能给朕一个放过你的理由,朕可以不和你计较。” 卿予想了想,既然离不开这朝堂,那她就和暴君谈笔交易吧。 有了利用价值,他才既不会打她主意,也不会轻易对她生出杀心了。 于是,她对着李皓宇作了个揖,顾不得自己浑身淌水的狼狈,满是诚挚的侃侃而谈。 “圣上,如今天下官富民穷,藩王势大,边陲游牧国家野心不灭,贪墨不绝,至官员腐化。朝中朋党集结,外戚擅权,是对君威,皇权,天下的莫大威胁。” “圣上新帝登位,可以让臣做你在朝堂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个女儿家,说起这样杀伐决断的话来,无比铿锵。 “哼,什么样的好话都让你说尽了。” 李皓宇负手而立。 这天下五弊一说,在东宫时,他曾经和她聊起过,这是天溯历代君王心底的一根根深刺。 若她不是林卿予,这个提议,他倒是会很动心。 李皓宇冷冷讥讽道,“朕不信你,会有斗得过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本事。” 卿予抹掉脸上的水,自信的说,“圣上天纵英明,必能铲除五弊,换得天下海清河晏,百姓安居。” 李皓宇略一沉吟,“要想成为朕手中的宝刀,那就先纳个投名状来。” 他勾起唇角,笑容却不达眼底。 “既然这次选妃,是你的提议,那朕就交给你来全程督办。” “办成了,朕无赏。若办砸了,你就去给先帝守一辈子的皇陵。” “朕言尽于此,你即刻给朕滚!” “谢圣上,臣即刻告退!” 卿予闻言松了一口气,朝李皓宇拱手作别。 暴君不想看见她,她也一刻不想待下去。 卿予转身就走,人还未迈过门槛,就撞见作为皇帝生母的白太后带领着贴身的女史进殿。 “好孩子,你受苦了。” 太后接过崔姑姑手中的锦裘,一把裹住浑身是水的卿予。 那一双凤目,满是慈爱又愧疚的望向她。 第34章 该散的散,该留的留 “阿嚏!” 卿予冷的打了个喷嚏,瑟缩在太后怀里。 太后再也按捺不住心火,狠狠骂李皓宇,“李阿梧,你简直太过于胡闹!” “还不快来给卿予赔不是!” 太后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为卿予擦脸。 同时,一双凤目不住的望向李皓宇,示意他赶快说些好话。 “狗奴才!你死哪里去了!” 可李皓宇对太后视而不见,只一个劲对着偷溜进来的克奉骂。 甚至一甩衣袖,折返进内殿去了。 “好孩子,听哀家的话,先去把湿衣服除了,省得着凉。崔婼,命人取衣裳与热水来。” 太后一面下令,一面把卿予往紫宸殿内殿推。 只盼着这对劳燕分飞的小夫妻,单独相对,还能有机会解开彼此的心结。 可卿予一个转身,抱住沉重的紫檀圈椅,无论如何也不肯迈动步子。 “你这孩子,总是那般倔犟。”太后嘴里虽在埋怨,眼中都是关切,“那哀家命人送你去慈宁宫更衣。” 卿予乖巧的点头,依言随着宫人离开了。 目送那抹纤长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太后就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了。 她几步就迈进了内殿,四下无人,正欲一巴掌拍李皓宇背上。 却动作一滞,自己那一向骄横的皇帝儿子,此时抱着膝,颓然的垂头坐在龙床的脚踏上。 “你们这一对儿冤家,怎么分开了还不能消停呀?” 太后收回了手,无奈的抚了抚眉心。 儿子的眼眸幽深而晦暗,根本没有往常的得意劲儿。 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回首这大半生,熬走先帝,斗倒其他嫔妃,太后自认为还是有几分筹谋与手腕。 可惜,花无百样红,这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在情路上却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梧儿,你这样,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远什么远,根本就没近过。” 李皓宇悲哀的说,眼眸中都是无可名状的孤独和伤痛。 此时,只要一想起卿予,他就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心痛。 最爱的女人,满心满眼竟然只有他的死对头六哥。 而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堪称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 能忍住杀她的心,已经算是无边宽宥与慈悲了。 “阿梧,你年少气盛,以后定然会为今日而懊悔的。” 太后束手无策,脑海中都是过往。 一年多前,叶昀与五公主李心月陪着她在御花园里赏花品茗,黄门来报,太子下诏书废黜太子妃。 她那时就怕儿子会后悔,下令要拦截那道废太子妃的旨意。 可李心月却说,若追回诏书,会驳了太子颜面,落下后宫干政的口舌。 她思虑再三,还是犹豫了下。 可没想到,这一犹豫,诏书已过了尚书省与门下省,前朝后宫人尽皆知。 “哀家要知道你这后悔会来得这么快,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废太子妃。” 太后懊恼的说,是呀,若那日她能果决些,也就不至于换来个覆水难收的今日。 “母后,若早知今日,朕不仅会废了她,还会……” 李皓宇抚着心口,撕裂的痛过后,胸膛里只觉得空荡荡的。 林卿予这般忤逆,可真要杀她,或者一辈子关她入冷宫,他却还是舍不得。 “阿梧!” 太后惊呼一声,上前掰开他攥紧的拳头,掌心处,已被掐出了一道血痕。 再撩开他绣了苍龙的衣袖,手臂上赫然一排咬出的新鲜齿痕。 太后长长的叹息一声。 “阿梧,今日老太傅来见哀家,说卿予在朝堂上的筹谋,颇有其兄的几分峥嵘。 哀家想,若她不愿意回到你身边,就让她在朝堂上,做辅佐你的一代能臣吧。” 这对儿冤家,太后除了苦心相劝,也别无他法。 若再继续放任他和卿予,两人乌眼鸡一般的斗下去,以后还怎么回头呀? “既然母后说林卿予是能臣,那朕对她,一定物尽其用。” 李皓宇打起精神,很快恢复了几分骄矜与帝王的端稳。 要想从朝中那些老狐狸的手里收缴上足额的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她办不好这差事,那就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太后苦笑了一下,无奈的抚了抚眉心,却还是顺着皇帝。 “阿梧,若你真的这样想,那待会儿,哀家就对卿予说,让她只管兢兢业业的为国家做事。你不会再为难她了。” “母后,朕从来没为难她,都是她为难朕。” 李皓宇闷闷的怼了太后一句。 此时,宫人来报,说卿予在慈宁宫里换了身干净衣衫,都没等姜茶熬好,就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了。 “唉,这孩子大概也怨着哀家吧,都不肯留下陪哀家说说话。” 太后眼圈一红,又怒骂李皓宇,“都是你这不争气的臭小子,卿予如今连哀家这婆母也不要了。” 太后的贴身女使崔婼忙劝道,“奴婢在东宫时,就侍奉在太子妃身边。依奴婢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怨太后娘娘的。” “或许她今儿是累到了,也或许是吓坏了,才会着急离开的。” 所幸回府的路上,已是雨过天晴。 卿予出了皇宫,今日耽搁了那么久,雇的车行马夫早没有等她了。 她拖着僵硬的右腿,慢慢的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走停停,比往日多花了大半个时辰。 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卿予甚至有心情在路过糖果铺子时,给孩子们买了一包麦芽糖。 人生实苦,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就是那苦中的一点甜。 乌衣巷口,娟娘那熟悉的身影,腋下夹着伞,手上牵着秀韵,不知道又眼巴巴望了她多久。 小时候,卿予调皮,爱混出林府玩。娟娘也是赶在兄长下朝前,这样望穿秋水的等她。 “小姐,你怎么了?” 远远儿的见她回来,娟娘就迎了上来。 卿予知道此时的自己,发髻半干,衣衫也不是今日出门时,那仙鹤补子的圆领官袍。 “今儿我不小心,弄脏了衣衫。却也因祸得福,太后送了我这一身簇新的翠色宫裙。” 于是为免引发娟娘的担心,卿予忙笑着安慰她。 回到府邸,卿予吩咐秀韵去给孩子们分糖,她拉着娟娘的手,一道去了里屋。 今日能从皇宫平安归来,卿予只感叹自己命大,可下一次,或许她就没那么幸运了。 再说她也摸不准李皓宇再次发疯会在什么时候。 娟娘如今跟着她,没享富贵,只有吃苦。 “娟娘,我给你寻个人家吧。跟着我,太过清贫。我总要为你以后考虑。” 卿予愧疚的说。 这次得罪皇帝,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让刚好过一点的日子再次捉襟见肘。 卿予孤身孑立,倒也无惧。 只是她实在不想把娟娘也拖入这泥泞之中来。 “小姐,你是嫌弃我了吗?”娟娘问。 小姐这一开口,就让她的心无边的往下沉。 卿予忙摇头否认,“娟娘对我最好,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既然小姐没嫌弃我,那我绝不会走! 我十岁被林伯捡回来,林府就是我的家,我一辈子守着这里,守着小姐。与林家祸福相依。 就算是死,也要做你身边的鬼。”娟娘倔强的说。 这林府的丫鬟脾气都这样烈,仅用几句话就堵得卿予不忍反驳。 “我其实也离不开你。” 卿予伸出手,环住娟娘抱了抱她。 如今林家祸福未知,娟娘可以留下。 但后院里住着她几月前从大街和天牢里捡来的孤老和金胖子,还有皇帝在宫宴上赐她的跛脚独眼少年崔逖。 她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涉险。 卿予备上银子,让秀韵与祁墨带上酒菜,一道往后院而去。 那些人,全都不能留在林府了。 第35章 散筵席 远远的,隔着院墙,都能听到屋里有人在高谈阔论。 一道沧桑的声音,饱含了追忆与无限感慨。 “都知道当今圣上能被封太子,是因为平定北奴国之功。可这世上鲜少有人知道,平定北奴,圣上登基,老朽也是不世功臣。” 卿予知道,孤老又在吹牛了。 数月前的一个清晨,她还在躺平摆烂的混着日子。祁墨和秀韵把她喊醒,说乌衣巷口,躺了个昏迷不醒的老人。 她独善其身,可也见不得人间疾苦。 于是就找了邻居家的老仆帮忙,把老人扶进了林府前院。原本打算在救助了老人后,就打发他离开。 喝了一碗粥后,老人悠悠醒来。 从他口中得知,这是个没有后人的孤老头。 他无处可去,说宁愿留在林府看门也行,只要每日林大人赏他一口粥汤续命。 于是乎,孤老就这样留在了林府。 卿予进了后院,走到东边正屋门口。 屋内,一个捻着花白胡须的老者,正对着崔逖在回忆过去。 崔逖坐在椅子上,他还在养伤,单眼覆了纱布,绑了木棍的腿搁在矮凳上。 ”得了吧。你这个老儿,半截身子都埋进土堆了,还在吹牛皮。” 金胖子讥笑他,“要不是林大人捡你回来,你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你真有从龙之功,又怎么会潦倒到身无分文,躺在街头呢?” “不对,你一个孤老头,死了哪有坟头呀,就算是野狗要啃你的肉,还得嫌酸呢。” 金兴面向崔逖,不屑的说,“崔逖,你别听孤老头儿瞎吹,我七年前在明月楼当掌柜的时候,他就是个贩瓜的老汉,还被镇西侯的儿子追着满街打呢。” ”休提往事!休提往事!” 孤老抬起衣袖遮住半张脸,看他这样,算是承认了金胖子的话。 被人阶段,孤老就算脾气再2好,也忍不住气急败坏,—— “哼,金兴你个死胖子,你说你是什么明月楼掌柜,又有谁信? 之前小林大人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要不是老头儿我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你,给你喂药喂饭。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你的性命,你怎么可能在这里吹牛!” \"你个孤老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你!” 金兴脸皮涨得通红,他一甩衣袖,却也无言以对。 卿予在门口,早听明白了这场嘴上官司。 再让他们吵下去,林府的屋顶都得掀翻了。 她笑着迈入门槛,“金先生和孤老,你们都别吵了。” 祁墨和秀韵随后从门外进来,把手里捧着的吃食摆到桌子上。 有卤的猪头肉,花生米,和市井上常见的一壶烧刀子酒。 “林大人好!” 金胖子忙向卿予作揖,瞬间变得恭敬了起来。 而崔逖拄着拐,也向她行礼。 只有孤老气哼哼的瞪了金兴一眼,倔强的坐在木头凳子上,不发一言。 “孤老,莫生气了。” 卿予哄道,亲手斟了一杯酒,递到他跟前。 也给金胖子也斟了一杯。 金兴眼睛放光,举起酒杯满饮了一杯酒,举起竹筷伸向桌上的菜肴。 烧刀子酒的凌冽混合着肉香,飘荡在屋内,充满了市井人家的袅袅生气。 崔逖撑着木拐起身,为卿予拉开椅子。 他初进林府那日,这位小林大人就在后院偷酒喝。 听娟娘说,那些酒是已故的林家大公子为她所埋,想来定然金贵,必然不是今日这酒了。 卿予也没坐下,嘴角噙起浅浅一笑,看向崔逖,“不知道崔小哥可好些了吗?” “托大人的福,崔某眼睛虽还不能见光,昏暗中已勉强能视物了。这腿嘛,发热发疼,也有了知觉。” 崔逖忙杵着拐起身,满是感激的向她再次施了一礼, 卿予朝他微微颔首,又面朝三人拱了拱手。 “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和三位商量。林家如今不比以往,恐怕不能继续庇护各位了。” “林大人呀,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卿予话音刚落,孤老也顾不和金兴耍脾气了。他腾的从椅子上起身,一双昏花的老眼里看过来,满是对未知的忧惧,以及她的关心。 金胖子则一个激灵,筷子上的猪头肉一个没夹住,“啪”的掉在了木头桌上。 他惋惜的看了一眼,连忙用两个手指头捻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到了祁墨嘴里。 “金先生,你!”祁墨瞪大了眼睛。 金兴伸出肥厚的手掌,拍拍祁墨的肩头,“小子呀,别浪费。莫忘记了你家先生教诲的话。每日你们用膳时,都在诵读。 “先生有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祁墨答道,乖乖儿的把嘴里的猪头肉囫囵咽进了肚里。 卿予笑笑,“各位也莫太过担忧,其实并无天大的事。只是林某入朝为官,如今揽了些差事在身。这事有些棘手,若办不好,恐圣上降罪。只得请各位离开林府,以免某一日会被牵连。” 卿予遣散三人,更多的是担忧自己得罪了皇帝,会招来他对林府上下的报复。 那时候,难免祸及池鱼。 两年前林府覆灭的祸事,犹在眼前。 ”这?” 金胖子嘴里的花生米彻底不香了。 他闷闷的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天下虽大,可离开这里,我金兴又该何去何从呢?” 卿予双手递上一个颇有分量的青花小包袱。 “金先生,你会算筹,懂经营。这里有百十两银子,金先生可以拿去做些生意。海外蛮夷多爱天朝的瓷器,丝绸,茶叶,何不试着下下南洋呢?” 解开包袱,里面果然是十多枚溜光铮亮的银锭子。 金胖子霎时间眉开眼笑,一张大嘴快咧到了耳根。 “那金某就谢过林大人了。” 他不客气的把包袱抱在怀里,向卿予道谢。 卿予又徐徐转身,看向崔逖与孤老。 “崔小哥,你正年轻,且擅长音律。我已修书给周老太傅,托他举荐你伤好后重回教坊司任职。你明儿一早,且先去老太傅那里暂住一段时日。“ “至于孤老先生,我以前的贴身丫鬟夏欢,如今就住在长安郊野的华山脚下。明儿一早,祁墨你就去雇马车,送老先生去那里颐养天年。” 卿予取过一只空杯,自己满上,再一饮而尽。 “今夜的酒菜,就算是我为诸位备下的饯行酒!” 她的安排,已经妥帖周全,金兴是死囚,不宜在天溯行走,去一趟南洋,动辄要几年,明年是太后四十寿诞,估摸着李皓宇会下旨大赦天下。 到那时,金兴回来,就算安全着陆。 而这崔逖背景复杂,她也就趁机一并遣散了。 至于孤老,已近耄耋,为他寻一处颐养天年的地方,也算了断她与这位老人结下的一段善缘。 金兴和孤老皆点点头,表示愿意听从卿予的安排。 只有崔逖沉吟片刻后,颇为腼腆的说,“崔某有伤在身,还想多叨扰林大人几日。” “崔小哥,周老太傅为人谦逊和善,你此番去他那里养伤,比在林府周全。明儿一早,三辆马车,送诸位离去。” 卿予说罢,朝三人深深一拜,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身后传来孤老 的一声叹息,“罢,罢,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给小林大人添了这许久的麻烦,我们也该走了。” 月朗星疏,卿予回到听雪斋,前次挖出的黄酒还剩下小半坛子。 “今日有酒今朝醉,哪管今日愁与忧。” 她美美的抱着酒坛,浅浅的呷了几口。 今日,在皇宫里和李皓宇周旋,已是身心俱疲。明儿一早入朝,就要着手办理朝中官员缴纳家用银子的事。 卿予知道,要想顺利收缴银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至微醺,她也不上床,就和衣倒在贵妃榻上。 那酒坛子放在窗下,夜风送来酒香,正好呢,能够助眠。 且不管了,她先睡醒了再说。 …… 第36章 破局 卿予端坐于公署的大堂内,手持从吏部取来的官员名册,与账本子一道细细核对。 十天功夫下来,长安城内上下有两千多官吏与显贵,收缴了不过三万两银子, 上到以白家国公爷为首的太后外戚,下到翰林院编修,三分之一的官员竟装聋作哑,对此置之不理。 卿予知道,这些人藐视的,不是皇权,而是她这个时时被弹劾牝鸡司晨的女大学士罢了。 那些率先缴纳银子的,多是一些品阶稍低,为人老实的官员。 也有部分日常擅于阿谀奉承的,缴纳银票的同时,也一起递上来了不少的美人画像。 卿予撑着脸,反复翻看着账本。 眼下,她是先去啃白家这块最硬的骨头,达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还是先想办法从其他官员的手里把银子给追上来呢? 这样一来,所有人银子都交了,只剩下白家孤掌难鸣,到最后也只能选择妥协。 可眼下难以破局之处,就在于那些官员瞧着皇帝外祖家的动静。 白家不交银子,他们也不会低头,料定卿予一介女流,拿他们无可奈何。 而白氏的两位国舅爷却放出话来,只要朝中所有官员交够了银两,他们自然也会分文不少的缴纳。 这样一来,双方都有恃无恐,相互借力,让卿予好似面对了一局死棋。 “小林大人,此时愁眉深锁,可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和蔼可亲的声音从檐下传来,一位精神矍铄的黑袍老者出现在大堂外。 卿予忙起身,把周老太傅请进屋。 此时,案台上的名册和账本摆放得满满当当。 周老太傅用眼角余光一看,瞥到了账本上的总额,便对卿予眼下需要应对的局面了然于胸。 他热心的问道,“小予儿,这收缴银子的差事,可是不知从何下手哇?” 卿予朝着老头儿笑着摇头,这局死棋,并非全无破绽。 她朗朗回答,—— “谢太傅美意,先从哪家下手,下官已有了主意。” 卿予回到案台前,兴致盎然的抓起笔,把所有未缴纳银子的官员姓名,都写到了字条上。 再把所有纸条都打乱了,混在一起,然后当着周老太傅的面,伸出纤纤十指,闭目从中里摸出一张纸条。 “咳咳!这等大事,你竟然抓阄决定?” 老头儿瞧着卿予玩心大发的模样,不由得瞪大眼睛,一阵咳嗽。 见过了卿予兄长的惊世才华,他也深信卿予得到了几分衣钵传承。 只是感慨道,—— “当年你兄长说东临王是长安城第一纨绔,还说你是长安城第一顽劣,如今依老臣看,你兄长所言不虚呀。” 卿予顽皮一笑,“太傅谬赞!且看我第一个清算的官员是谁?” 她举着手里的字条,拖长声音念道,“翰林院编修韩镛。” 老头儿着急的跺跺脚,“这韩镛不过一个清贵文臣,无父无母,又是独身,一月能开支几何?” “要知道长安城居住的诸多王侯公卿,家资巨万,皆奢靡无度。” 他又继续热心的给卿予出着主意,“你要想给皇帝小儿交差,怎么也得从这些人家里收缴银子呀。” “太傅言之有理。” 卿予又促狭一笑,再次闭上眼睛,伸手从纸堆里摸出一张字条。 “让我看看,这次又是何许人也?——哦,国公府白闻柳。” 卿予暗暗笑道,摸到了国公爷白闻柳的名字,也算是天意吧。 拿下白家,她才不必与朝中那么多官员一个个的去周旋。 若那样,不得累死她呀。 可一听到卿予抓阄抓到了太后父亲,皇帝外祖头上,周老太傅心口就是一阵抽搐。 他捂着脸,拔腿就要离开,“不行,小予儿,你可不能去招惹白氏。老臣这就去面圣,请圣上把这活交给户部的言老头儿来干。” 卿予忙伸手把太傅拦下,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老太傅,我知道您老人家念着昔年与兄长同僚间的情谊,对我多有照拂。卿予对您不胜感激。” “可要想振兴林府,让皇室及天下仰仗林家,我遇事就不能退缩。除非我不在朝中,…… ” 可不在朝中是不可能的,她林府后人的身份,废太子妃的身份,都预示着她的余生,注定了会继续困宥于长安城。 “若我不能自立,不能自保,那老太傅你百年之后,又有何人能来护我呢?” 兄长不在了,可她还在,林府的荣光还在。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必须要延续的传承。 “小予儿呀,得罪白家,也是得罪太后和圣上呀。这趟混水,老夫绝不能让你一人去趟。只要老头儿活一日,就要替你兄长护你一日。” 老太傅同样十分坚决。 卿予擦擦泪湿的眼角,冲老头儿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再次郑重的向老太傅施礼,满心决然与澎湃。 这一次,她绝不会丢林家与兄长的脸。 “老太傅,这法度施行,贵在公正。下官承办这差事,必然不会漏掉名册上的任何一名官员。不管是七品的翰林院文官,还是一品的皇亲国戚,法度之下,无人可以特殊。” “但我行事,绝不会以卵击石。” “请太傅在此喝茶,我先去翰林院找韩镛了。” 卿予说罢,起身就踏出了文渊阁。 前朝覆灭,就是因为皇权凋敝,国库空虚,士绅豪强家中动辄藏银十万,百万之巨。以至于异族来犯,皇室竟然沦落到向那些人借钱的地步。 而那些人愚蠢,贪婪,目光短浅,在家难与国难一起来袭之际,全都多番推诿。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山河破碎,百姓被外驽的铁蹄践踏。 作为林家后人,她和兄长一样,忧国忧民的热血奔涌在脉搏里。 所以她让官员给皇帝献银纳妃,就是为了让李皓宇别在新纳了美人后就沉沦于温柔乡,而是应该睁大眼睛,清清醒醒的好好审视下他所有的臣子们。 所以,在去往翰林院的路上,卿予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她真不愧为这天底下最贴心的前妻,和这王朝最忠心的臣子了。 如此作为,没准到她百年之后,暴君良心发现,也会把她供奉到太庙里面,那她也能和天溯的历代股肱重臣一样,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卿予去到翰林院,却扑了个空。被告知韩镛已经告假三日了。 于是卿予从翰林院官员嘴里问到了韩镛的住址,又匆匆往他家赶去。 马车从朱雀街径自驶过西市,又穿过许多横街,还在向越来越偏僻的小道行去。 “车夫,前面可是归义坊?”卿予掀开车帘问。 “这位贵人,你已经问询了三遍。莫说我赶了一辈子车,就说今日驾车的这匹老马,蒙上它的眼睛,也能识得长安城的路。” 车夫笑呵呵的答道,手中一收缰绳。 “吁!到了!贵人,请下车吧。” 马车停在一处里坊前,卿予下了车,给车夫递上几枚铜板。 眼前的院子,院墙低矮,木门斑驳,丝毫不像朝中七品官的居所。 要知道这翰林编修韩镛是新朝科举第二名,也算天子门生,中选时,白马游街,赐琼林宴,何等风光。 这翰林院编修,虽然品级为正七品。可却别小看了这编修一职。 历来都是在殿试之后,由榜眼、探花授编修。翰林官负责史书纂修,也要给皇帝诰敕起草、经筵侍讲等。 要知道周老太傅,王右丞相这些朝堂高官,都曾经任过这一职,所以能入翰林院任编修一职,也等同于国家未来的“储相”。 没想到韩镛会偏居长安这富贵风流地的一隅。 卿予上前叩了叩门。 第37章 苦心劝 “韩大人!” 卿予朝小院里正弯下腰拔草的青衣男子打招呼。 韩镛从菜畦中抬起头,清癯的脸上,一双细窄的丹凤眼移过来。 眼前一身红色襕袍,身量纤长的女子,正是他这几日避之不及的文渊阁大学士林卿予。 “林大人,请进屋稍坐,下官随后就来。” 韩镛招呼完卿予,走到井台边,打了半桶水清洗沾满泥的手。 同时吩咐小厮,‘小满,快去烧水沏茶。” 那名叫小满的少年往院子一角去了,而卿予则大步迈过了韩镛家的门槛。 韩家的堂屋内,陈设虽然简陋,但瞧上去也窗明几净。 除了简单的几样木头家具,和半壁藏书。白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写意的丹青。丹青上的落款写着“徽州赵元其留”。 卿予驻足于这幅山水画前,静静的观摩赏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卿予转过来,直接开门见山说, \"韩大人,你应该知道林某今日到访的来意。” 对这样的读书人,她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去周旋。 韩镛别过脸,视线茫然的投向窗外。好似听不到卿予的询问。 见他不打算说话,卿予玩笑道,“莫非韩大人要留我一道用个晚饭?” 适才进门,她就惦记上 了韩镛拔草的那块菜地,地里的萝卜,白菜,正长势喜人。 她寻思,讨完银子,是不是可以再顺道讨些菜回府。 韩镛终于不能再沉默下去,“林大人,我韩某人没有银子,若非要强求,我只能辞官了。” 韩镛忿忿然说道。 卿予眉心一拧,这韩镛若以辞官威胁,岂不是让皇帝纳妃的美事变成丑事。 倘若再连带着让朝中官员们效仿,她和皇室都会下不来台。 卿予也不生气,只是端起手边的粗瓷盖碗,轻轻吹了吹碗边的碎茶沫子。 翰林院编修,每年的俸禄有二十五白银、七十五石大米和三百五十亩田地。驱使杂役,朝廷也会发放20两白银的补贴。 可这韩镛,却真有意思,不仅和平民百姓混住在这偏僻一地,还过着堪称安贫乐道的日子。 “韩大人,这次圣上纳妃,让朝中官员按实际家用数额缴纳银子。只要八九不离十,我也不会锱铢必较。” 卿予意味深长的笑了,“我府中一月开销二两银子,如今韩大人也可就捐上二两纹银。圣上不会怪罪的,只会称赞韩大人清廉。” 林大人,下官无钱,你让我捐二两银子,属实为难。” 李皓宇这次纳妃,她捐了二两银子,韩镛竟然比她还抠搜,连几十文钱都不愿意交上来。 这下子,她终于不是长安城里最穷酸的朝官了。 可她也相信韩雍所言,院子里的竹竿晾晒的衣服上,针脚粗糙的补丁清晰可见。 “敢问韩大人,可是朝廷的俸禄没有按时发放? ”非也。“ 下官出身草根,自幼吃百家饭长大。如今乡里的学堂,每月皆由在下资助。上月恩师赵大人卧病,我把所有积攒下的银子,都托人带到徽州去了。” 韩镛一字一句的解释,“林大人,实不相瞒,韩某与你不同。我家贫寒,自幼为了读书,阿娘借遍了四邻,早就负债累累。今日你踏足的这处院子,也是我租下的,一月要一两银子。” 租赁房屋,一月一两银子。雇佣马车五更上朝,一月也需要六十文钱。再加上小厮,笔墨,与朝中官员微薄的来往应酬,资助乡下学堂与恩师,这翰林院编修的银子,自然是不够花。 原来韩镛不交银子,倒不是因为看不起她。 卿予再次看向墙上悬挂的那幅水墨丹青,徐徐说道, “我若没有猜错,韩大人墙上的这幅画,应该是出自先帝二十八年状元郎赵恒之手。” 没想到她的寒暄,并没有拉近与韩镛的距离,反而激起了这读书人的一腔愤懑。 “此画作的确乃下官授业恩师赵恒赵大人在我赴长安赶考时所赠。 可恨赵大人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更被先帝启用治理黄河,立下不世功勋。可圣上登基后,却对他一再打压,去年更是因为赵大人写下几首思念长安的诗,就停了他知府之职,令其在家思过。” 卿予打断了他的忿忿然,“所以韩大人有钱给恩师治病,却没有钱给圣上纳妃?“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揭穿,韩镛脸色一瞬间十分难看。 他一拂衣袖,指向门外,就对卿予下了逐客令。 “天色已晚,林大人请回吧。圣上若要治罪,下官也只能受着了。” 卿予对此人的书生意气摇了摇头, “韩大人,你的恩师无端被贬,的确无辜。。\" \"可你若真心为他考虑,就更应该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为君分忧,为民造福,才能得到圣上的青睐与重用。” 这样一来,你也才能有机会为赵大人申冤。” 卿予继续教训韩雍, “要知道这次皇帝选妃,也被不少人视为难得的拍马机会。韩大人却真有意思,,偏偏要去触皇帝的逆鳞。” “你可知道,自太祖爷建立天溯王朝以来,殿试前三甲,多为林,王这些世家大族的门生弟子。普通人,就算一生苦读,都几乎难以踏足长安。是大学士林淯城力排众议,才让先帝开太白阁,让天下普通的读书人得到了仅凭一篇文章策论,就能展露头角的机会。 你的恩师赵恒,也因此才能入太学读书,因缘巧合,拜入林淯城大学士门下,才能在春闱中高中状元。” “你若为了二两银子负气,十几年寒窗,一生的圣人教训,都白受了!” 听到这里,韩镛激动的问道,“小林大人,敢问林淯城大人是你什么人?” 卿予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继续教训这个酸腐的读书人。 “林大人不惜得罪世家豪强,只为了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机会。如今你能高中,却不思报效天下,只知道恃才傲物,一味负气。”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恩师吗?对得起自己十载寒窗吃过的苦吗?” 卿予讥笑道,“同时,你也别忘记了,朝臣们为圣上纳妃,捐出一月家用银子,是为了孝敬君父。你若辞官,想一走了之。那也得在走之前,先领了藐视圣上,抗旨不尊的罪责。” “这后果,你想过吗?若那时,赵恒再为你上书求情,是不是会让圣上更加忌惮于他呢?你贬官回乡不打紧,可开明科举的第一位状元郎,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卿予脸色沉郁,却字字铿锵有力。 韩镛攥紧的拳,终究无力的垂了下来。 “韩大人,我也知道,你本是徽州乡下的一名贫寒学子。与邻家一位叫阿翡的姑娘两情相悦。我相信,你定然向她有诺,若有高中那日,定会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你不愿意出钱,是舍不下自己节衣缩食,辛苦省下来的银子吧。甚至你还在心中腹诽,凭什么皇帝可以三千佳丽,你就讨一门妻子过门,却那么艰难。” “你,你!” 韩镛被说中了心事,一瞬间脸皮涨得通红。 “你若真的辞官,和阿翡姑娘就断了。你对她的誓言也就毁了。 ”卿予缓和了声音,善意的提醒他。 “小林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对佳人有诺呢?” 韩镛惆怅的说,“只是她的名字不叫阿翡,名叫珍娘。” “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吗?穷书生得美人青眼,赴京赶考前,两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你对她说,只要高中,一定娶她,必不负她。” 卿予长长叹了口气,这世上,男人们对女子许下诺言,谁不是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张口就来。 却从不见天雷滚滚,劈了哪个负心汉。 第38章 回望故人梦不成 “我节衣缩食,一月只开支两百文钱。只要努力些,再攒下二十两银子,就可以向朝廷告假,回去迎娶珍娘了。” “她兄嫂贪婪,母亲身子不好,……”韩镛苦闷的说。 “所以,韩大人把自己每月俸禄的大多数钱,都悉数送去给了珍娘?” 韩镛点点头。 “韩大人,你多虑了,这一次让朝官们捐银子,不仅是为了圣上纳妃,也是为了表彰清廉,遏制奢靡贪腐的不正之风。朝堂和天下,正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有 了希望。 不拘一格,为国家遴选栋梁,这才是当年林淯城大人为天下所有读书人争取机会的初心。” 韩镛一时间热泪盈眶,不断思索回味卿予的话。 他终于下了决心,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的钱袋,却还犹豫不决。 “可我这里只有一百多枚铜板,交上去,会被同僚耻笑,或许还会被圣上怪罪。” 窘迫让他的脸更红了。 \"拿来吧,韩大人!你的钱袋,归我了。“ 卿予难得再与他磨磨唧唧,从他手上取过刚摘下来的钱袋子。 掂量了下,约莫有一百多文钱。 “韩大人,你差的银钱,我先替你补足了。月中发放俸禄的时候,可千万记得还我。” ”还有你若能娶珍娘,请千万一生不要负她。” 她朗朗说道。 然后举着钱袋,朝韩镛一拱手,径自朝外走去。 “大人,我怎么瞧着那林大人手上的钱袋子像是你的?” 满儿提着开水进来,与今日来访的客人擦肩而过。 目送着那抹纤纤的身影消失,韩镛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无奈的吩咐少年,“满儿,你去看看米缸中的米,还能吃几天?不行,就先把我的冬衣送到当铺里去。” 不过他也安慰自己,从长远看,编修一职是保住了。 既然不必辞官,那恩师就还有起复的希望。而他或许有一日还能迎娶珍娘。 卿予回到文渊阁的地界,刚穿过长廊,远远儿的,就听到一阵响亮的呼噜声。 此时,老太傅歪倒在太师椅上正呼呼大睡。 他闭着眼,张着嘴,喉咙里间或想起一阵风箱抽动般的声音。 因为上了年纪,昔年的风流文士,睡相也并不雅观, 卿予走入内堂,取过娟娘为她纳的大氅,为老太傅盖上。 又吩咐祁墨,立即回林府去书房里取两幅书画给韩镛送去。 “你记得路过致远斋时,给胥老板留言,就说兴义坊里还有明月公子散落的两幅书画,让他今晚就带上好酒好肉,和不少于两百两纹银去取。” 这样一来,韩镛娶心上人的银子应该也够了。 而赵恒被贬职,竟然又是她欠的债,李皓宇做的孽。 所以,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 入夜,兴义坊,韩家。 韩镛不可置信的望着桌上的一堆雪花银。 适才一名总角少年,自称是小林大人的书童,送来了两幅书画卷轴,又厚颜讨去了他院子里不少蔬菜。 韩镛只得默默嗟叹,看来这小林大人,家中境遇,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没想到,满儿迎进来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 来人自称是长安最大的书画坊——致远斋的老板。 这胥老板干脆利索的丢下一包银子,就买走了林家小童送来的画轴。 韩镛越想越蹊跷,也不管那胥老板走远,忙追了出去。 就见那买画的中年人,还站在他院子门口,正与在仆从的协助下,将画轴万般珍视的装入胸前的竹筒内,跨上栗色大马就要离开。 韩镛忙高声问,“请教胥老板,这赠我画的小林大人,与林淯城林大人,是何关系?” 胥风此时已经上马,一个回身,居高临下的望向韩镛。 这清贵的翰林院编修,如此气喘吁吁,真不够端稳,也不知道小林大人缘何会出手帮他。 胥风说,“韩编修,这小林大人,乃四世三公,百年林府的嫡出大小姐,也正是林淯城大人的亲妹妹。” “什么?” 韩镛喃喃道,忙展开双臂,拦住正要离开的一人一马。 “胥老板,这画我不卖了!” 胥风忙勒住马头,免得马儿冲撞了这位酸腐的文官。 他忍不住提醒道,“韩编修,买定离手,落子无悔。这画已归我了。” “那我将画买回去。” 韩镛急切的说。 “好呀!”胥风露出一个奸商的笑容,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明月公子的画作,原本可值一百两银子一幅。可如今她已封笔,奇货可居,这两幅画,韩编修就给我三千两银子吧。” “怎么能要三千两银子?这两幅画,明明是胥老板你在半盏茶功夫前,花了二百两银子从我这里买走的呀。” 韩镛激动的喊,“就算涨价,也不能如此离谱呀。” “我是商人,商人重利。韩编修相不相信,我若再将明月公子的画作仔细装裱一番,这画作的身价还得翻番。” 这段时间,坊间有神秘的藏家不断以重金买走市面上明月公子的一切作品。 还找到他,继续求购。胥风可不会轻易放过这发财的机会。 “这画对我的恩师意义重大,我绝不能卖!” 韩镛快哭了,就差下跪去求这胥老板了。 “不知道韩编修的恩师是何人?”胥风好奇问道。 若这韩镛的恩师德高望重,值得攀附,那他当然可以重新权衡一番。 韩镛一字一句,字字郑重,十分骄傲的说,—— “在下的恩师乃开明科举的第一位状元郎,他也是徽州千古才子,及先帝时的工部侍郎赵恒,赵大人。” 这一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恩师授业教导他时的音容笑貌, 也想起了赵大人曾经无数次告诉他的话,当年若没有长安林府的提携,断无他赵恒后来的一切。 每每提起长安以及林家故人,恩师总会于雪夜里怅然北望,泪湿衣襟。 如今恩师抱恙在身,若能得故人之妹的画作,那该是多大的一番安慰呀。 所以就算再缺银子,韩镛也打定主意,这画他不卖了。 “哦,我知道了。那赵恒嘛,一个卑鄙小人。” 面对此时韩镛的引以为傲,胥风却扬起马鞭,在骏马屁股上狠狠挥了一下。 他轻蔑的说,“当年满长安都知道,赵状元因为治理黄河有功,沉溺于先帝赏赐的美人与富贵中,不仅为此毁了与林府嫡小姐的婚约,更因此与林淯城大学士割袍断义,此生决绝。” “驾!” 骏马扬蹄,载着胥风于夜色中远去。 韩镛呆愣愣的,良久杵在家门口。 胥老板的话,真假莫辨,却震裂了他的信仰。 “不,绝不可能。胥风你这个奸商,你唯利是图。赵大人绝不是背信弃义,贪图享乐的小人!” 韩镛拔足狂奔,他要给恩师修书,求证这个姓胥的商人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第39章 狭路相逢 处理完政务,李皓宇独坐紫宸殿厚重的明黄色帷幔之后,凝神望向手中握着的一颗鸡子大的明珠。 明珠光华璀璨,衬出他眼下的一片青影。 这几日的幽夜,无边的心痛与寂寞吞噬 着他,令人无法安眠。 可人前,他必须是掌控四方,杀伐决断 的帝王。 “启奏圣上,温将军密报,一刻钟前,林娘娘从文渊阁前去拜谒国公爷了。” 克奉从殿外急匆匆进来,附在他耳边轻声回禀。 “提她作甚,无端坏了朕的心情。” 李皓宇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她要去惹谁,自有李寒星去救她。” 话虽如此,他却在须臾后起身,吩咐克奉给他取常服来,—— “去,给朕备马,朕许久未见外祖父,想他老人家了!” 克奉偷偷翘起唇角,圣上这哪里是想念国公爷,不过是怕林娘娘吃亏,找理由去白府救人罢了。 那日在紫宸殿内,两人再斗得和乌眼鸡一样又如何? 圣上的心是诚实的,骗不了自己。 爱与关心,都会在第一时间出自本能。 克奉特意取来一身蜀锦的白袍。 白袍上用银线绣了竹叶, 圣上还是王爷时,素来喜欢着白,既清华无双,又飞扬漂亮。 不论多远,林小姐总能从人堆里一眼就找到他。远远儿的,就如只小鹿般飞奔而来。 那时候的光景,多好呀。 太平盛世,一对般配的痴儿女,…… “狗东西的,发什么呆!” 李皓宇见韩克奉愣头愣脑的,心里着急,忍不住斥责他。 克奉赶忙收回久远的思绪,伺候皇帝更衣。 果然,立身黄铜镜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位白袍玉冠的矜贵身影。 李皓宇只潦草的看了铜镜一眼,就大步往外走去。 嘴上还在抱怨,“这林家的人,只要入了朝堂,一个个的胆儿够肥。真是什么人都敢惹。真以为,谁都会像朕这般纵容她。” “主子爷,你等等奴才呀!” 克奉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却怎么也撵不上走得脚下生风的皇帝。 要抄最近的道去国公府,恰好要经过文渊阁前的裕德门。 远远儿的,就见两个低阶的官员交谈着行来。 “这个林卿予,不过是圣上早就玩腻 了的女人,如今却还不死心,还想借着为圣上纳妃的机会向上爬。” “哈哈哈,邹贤弟,你可知她怎么博得这个差事的吗?” 年长一些的官员,笑得一脸猥琐, “听说算账那日,这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从圣上寝殿出来,才换得了圣上给她这个差事。 “什么玩意呀,她想往上爬,还要我等缴纳银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个下堂妇,自己个儿爬龙床不够,还要为圣上送钱送女人。你说那光风霁月 的林大学士泉下有知,怕不会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 “哈哈哈哈,你还别说,这林卿予细细瞧着,就是生得标致,要是有机会,能……” 两人谈得兴起,声音轻薄而高亢,并没有太多避讳。 此时又有小吏在搬运书册。 那厚重的典籍遮挡了两人的视线,谁也没注意一身白衣锦绣的李皓宇就伫立在小道一侧。 此时他眉心拧紧,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却按捺不动,极有耐心的等两人走近。 “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妄议朕的爱卿。韩克奉,这些说混话的人,舌头和手,都不能要了。” 他“砰砰”几脚,把两个文官一一踹翻在地。 “圣上,饶命呀!” “圣上,小臣并非刻意冒犯小林大人呀。” 不知道这魔王从何处出来,地上的两人脸都吓白了,浑身哆嗦,只顾得一个劲磕头求饶。 克奉手一挥,几名高大的禁军过来,把人拖走了。 李皓宇一拂衣袖,抛下身后鬼哭狼嚎的一切。 …… 白国公府内,卿予正与太后生父,皇帝祖父的老国公爷白闻柳一道对弈。 卿予以手撑脸,苦苦思索。 她捻着一枚墨玉棋子,久久无法落子,最后不得不嗟叹一声,朝白闻柳拱手认输。 “晚辈技不如人,技不如人!” 白闻柳捻着雪白的长须,乐呵呵的说,“五年了,还没人能在老夫手下挺过半个时辰。今日能与小林大人切磋,可真是痛快!” 那些登门的人,就算身怀棋艺,碍于老国公的身份,也不敢放手实战,每次下棋都惹得老头儿心痒难耐,过不了瘾。 卿予扶了扶额,若把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些人间雅事一一进行排序,她最擅酒,却不太擅棋。 今日老头儿倒是痛快了,可她使出浑身解数,依旧连连败北。 “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少时疏懒,在棋艺上未习得兄长的几分真传。不然,定然能让国公爷更尽兴!” 卿予人虽输了,却不想塌了 林府的颜面,于是自嘲了一番。 “呵呵,如此已经甚好。” 白闻柳一面收拾棋局,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如今老夫已久不过问世事,不知今日小林大人登门,所为何事?” 卿予整整襕袍,来到老国公跟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大致说出了她来访的目的。 如今白氏已经交给太后的两位兄长当家。 皇帝的这两位舅父,当年兄长还在时,就一直和林府不对付。 后来,卿予嫁入东宫,两人也是想尽了办法往太子身边送美人。 于是,白氏带头不捐银子的事,卿予干脆直接找到白家老太公,来个釜底抽薪之计。 “小林大人,若今日老夫不答应你,你当如何呀?” 白闻柳何其老谋深算,他一眼看穿了卿予的心思。 而卿予不卑不亢,朗朗回答, “国公爷深明大义,且最疼爱圣上,下官相信,您不会对此事不闻不问的。” “可惜老夫已把家事都交给了老大,小林大人,今日你所说的事,恐怕只能爱莫能助了。” 白闻柳惋惜的说,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这茶虽是御前龙井,可惜放得凉了。” 这句话里,难免隐射了卿予作为帝王旧人,此时人走茶凉,大家都不会买她的账了。 卿予笑道,“承蒙国公爷赐教。” 白闻柳朝卿予作了个“请”的动作,“小林大人,也不必拘礼,我们边喝茶边聊。” 卿予落座,端起手边的汝窑茶盏。 她品了品汤色翠绿的御供龙井,朝白闻柳提醒道。 “白氏虽乃天下巨富,又有太后与圣上这两位血脉至亲。可这样显赫的外戚,真的能延续百年吗?先帝爷时,忌惮白氏,甚至到了不愿意传位于圣上的地步。” “那又如何?如今乃我乖孙坐在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老头儿不高兴的把手里的汝窑天青杯重重搁到几上。 卿予对此也丝毫不惧,继续说道, “圣上是国公爷的外孙不假,可他也是天下之主,受万民敬仰。若白氏子孙仗着祖上的恩情,不知集福,只一味消耗,终有一日,会触碰到圣上逆鳞。” “今日臣收缴朝臣家用银子,乃奉皇命行事。 两位国舅爷带头抗旨,表面上旁人会讥笑说,是下官没本事。 可实则呢?损害的乃是圣上颜面。 今日老公爷在,太后与圣上自然会顾念着这濡慕之情,可待老公爷您千秋之后呢?” 卿予的话,点到为止。 “其实您今日所花费的银子,不仅是与圣上祖孙情的体现,也是在为白氏的子孙后代铺路。” 卿予搁下茶盏,朝白闻柳深深一拜。 “哈哈哈哈,小林大人果然通透。” 白闻柳捻着胡须,仰天一阵大笑, 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射卿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那老夫该如何做呢?是遵小林大人的吩咐行事?” “国公爷,您今日一切行事,并非是遵下官的吩咐,而是为圣上分忧。若按下官谏言,白氏的这笔银子,当多交,早交,为天下官员的表率,也表明对圣上的支持!” 卿予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愧是林朝阳的嫡孙女。你太公爷爷唯一不如我的,就是没有活太久。” 白闻柳由衷赞叹,也不愿继续为难这年轻人。 他利落的吩咐管家,去取银票来。 老头儿话音刚落,一旁的管家就送来一只红漆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厚厚一摞银票。 白闻柳慷慨的取过银票递给卿予,豪迈的说,—— “我皇帝孙儿纳妃,岂可不风光大办? 这一万两白银,是国公府的开销,只多不少,也是老夫这为臣者该纳的贡银。同时,这十万两白银,是老臣为圣上充盈后宫添的彩头。” “至于两位国舅那里,小林大人还需稍候片刻,老臣已经派人去取银子了。这一个个的孽障,圣上这般大的喜事,竟然敢瞒着我。” “国公爷深明大义,下官不胜感激!” 卿予致谢道。 这白老爷子不愧为天下巨贾的白家家主,目光放得长远。他早准备好了银票,不过就想听一听卿予的巧舌如簧。 “外祖父这里,今日好生热闹。” 一道清冽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卿予抬眸望向那白袍身影,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第40章 就算不爱了,此生也要纠缠 片刻恍惚后,卿予收敛好心神。 早知道今日出门会遇到暴君,她定然要好好翻翻黄历。 不过事已办妥,她此时不走,还更待何时? 卿予朗声道。 “下官还要去拜会朝中其他官员,就不打扰圣上与国公爷叙旧了。至于两位国舅的银票,还劳烦国公爷派人交到文渊阁即可。” 李皓宇不动声色,算是默许。 卿予转身往外走,刚一抬脚,只觉得后颈一紧。 “朕开口说让你走了吗?” 李皓宇拎着卿予的衣领把人扯过来,一双风流睥睨的眼睛,放肆的在她脸上流转。 “圣上请放开臣!” 这个暴君,一见面就上手,简直越来越疯了。而且刚才他明明点头允她离开的。 要不是看在白国公才豪捐了一大笔银子的份上,卿予此时就要忍不住掏打王鞭来揍他的乖孙。 “偏不放呢。” 李皓宇恶劣的勾起唇角,他一面拽着卿予,一面还悠悠闲闲的与外祖父说话。 白闻柳乐呵呵的望着这对儿拉拉扯扯 的年轻人,顺水推舟的说。 “好好好,老臣知道圣上一心为民,最是操劳。既然圣上与小林大人有事要议,就且回去吧。” 卿予急忙插嘴,“国公爷不是对下官说老来孤寂,无人作陪吗?孝为天下先,圣上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应该多陪伴才是……” “聒噪!朕与外祖父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李皓宇训完卿予,就向白闻柳告辞,—— “那孙儿今日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望您老人家。” 说罢,他脚下生风,扯着踉踉跄跄的卿予,一路往白府门外去了。 而最让卿予气愤的是,白家国公爷那洪亮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小林大人呀,有空记得多来府上,陪老头儿下棋解闷。” 此时的白府门前,宽阔的直道中央,停了一辆由六匹汗血宝马驱策的华贵马车。 “上去!” 李皓宇拽着卿予来到马车前,用眼神朝她示意。 “圣上,你与臣这样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卿予不耐烦的说。 “体统?太子妃嫁人以后还惦记着朕的六哥,又成何体统?” 李皓宇冷哼了一声,垮着的臭脸上,完全是一副记仇的样子。 而他说出的话,更是不要脸,“爱卿,你若不上马车,那朕就抱你上去。” 卿予真是要被他气疯了。 这青天白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处密闭的车厢,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再说那日在紫宸殿里,她都把脑袋提在手上去羞辱他了,他怎么还在惦记她呀? 而韩克奉一脸谄媚的笑容。他掀起车厢帘子,嘴上也不避讳了,“林娘娘,请吧。” 作为在东宫侍奉的老人,他是多么巴不得这二位和好呀。 “呀!” 卿予骤然间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李皓宇纵身跃上马车的同时,也拽了她上去。 上去后,还直接拖她进了车厢深处。 “怎么?还想弑君?” 李皓宇擒住卿予正在掏打王鞭的手,把脸凑到她的跟前。 他脸上是一抹促狭的笑,心底却满是苦涩。 若没有那一日两人在紫宸殿的对峙,此时,他本可以骂卿予殴打亲夫。 可惜了,她心里从来没有他。 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若放过了她,他的余生该多么寂寞呀! 那就一直纠缠下去,不死不休吧。 他徐徐的朝卿予伸出手去。 卿予发顶一松,青丝纷纷扬扬落下。 她不解的望向暴君。此时,李皓宇骨节修长的手里,赫然握着她的发簪。 “爱卿,你不绾发的样子,果然好看多了。”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女人,不呆在深宅大院内,却要日日混在男人堆里,是为了方便自己瞧见朕,好伺机勾搭,还是为了等着有朝一日,李寒星还朝?” “这是第二次了,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是不敬君王,还是意图以狐媚之姿勾搭朕呀?” 李皓宇嘴上不断说着羞辱卿予的话。 卿予垂下眼睛,竭力忍耐着狗男人的发疯。 暴君颠倒黑白,果然是不正常了。 也不知道是被她气得,还是骨子里自带的疯魔? “爱卿,你放心,待你下一次这般勾搭朕的时候,朕一定会成全了你爬龙床的心愿。” 此时,李皓宇每每唤她一声“爱卿”,就让卿予心里发毛,浑身滚过一阵战栗。 偏偏两人相隔不过咫尺距离。 他炙热的呼吸,一阵阵就吹在她的耳心。同时,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后颈上反复摩挲,带来一阵犹如虫子爬行的酥痒。 这处马车的车厢,比她听雪斋的床还宽大。 卿予怕暴君再疯下去,她就危矣。 “别用你的大眼珠子瞪着朕,这可不是勾搭男人的样子。” 李皓宇一手擒住卿予,把她拉入怀里,低吼道,“林卿予,你欠朕的,这辈子必须偿还。” 卿予苦笑,她欠他的,不过是他当年替兄出征经历了的万般凶险。 可她不也同样在那场令人窒息的姻缘里痛到九死一生吗? 所以,她不欠他了。 “朕的外祖父,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商人,你竟然能从他手上收缴上这么大一笔巨款,让朕不嘉奖你都不行了。” 李皓宇眼里闪过一抹坏,“诺,朕不赏你银子。朕给你这个,收好了!” 一枚鸡子般的明珠,赫然出现在他手心。 “你别以为朕送你明珠,是念着旧情,你错了。” 李皓宇的笑容,邪肆而放荡。 此时他要求卿予收下的这枚明珠,牵涉到两人间太多的过往。 他第一次赠她明珠,是在卿予十三岁的生辰宴上。 第二次,同一颗明珠赠她,是在他出征的前夕。 第三次,却是两人大婚,卿予含羞带怯的求他灭了红烛,这个浑人,却在锦账中摸出了这颗明珠。 明珠不仅照亮了合欢床,也在新娘子无瑕的肌肤上寸寸流淌,…… “那时,夜夜流光,与美人相皎洁。让朕至今仍念念不忘。所以,你念着李寒星又何妨?反正朕此生也得不到丽雅了。 美人,别再有下一次,披头散发的勾搭朕,否则,朕不会放过你了。” 李皓宇此时每说一句,都无比心痛,可也有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 卿予倒抽一口冷气。 那一日,她不该提南安王来羞辱他的。 如今没完没了啦。 而李皓宇继续威胁她, “把明珠给朕收好了。不许拿出去换银子,否则朕剥光了你,再把你扔到教坊司去。” “圣上说完了吗?说完了,臣就告退了。” 卿予冷冷的说,再和暴君待下去。她也快不正常了。 “就这么急不可耐?” 凉薄的长眼睛里闪现出一抹恨意。 李皓宇低下头,猛然间咬住卿予的唇角,近乎癫狂的吻,快吞噬了她。 克奉守着马车,不允许人接近。 风吹帘动,间或送来女子似嗔似泣的声声娇语。 果然,林娘娘下马车时,青丝流泻,红唇微肿,分外娇艳。 幸好他机灵,早早派人清空了街道,不然又得有人被君王拔舌了。 他可不敢去脑补那场大戏,不然兄长会打断他的腿。 第41章 离散夫妻,都是心眼小的人 卿予知道,一个嘴唇红肿,青丝散乱的女子,却身着男子的圆领袍出现在街市上,定然会引来路人的频繁侧目。 于是她托克奉去坊市的摊贩处,给她买根木簪回来。 克奉怎么敢给未来的中宫娘娘一根寻常的木簪绾发。 他很快从长安有名的金玉坊里,给卿予寻摸来一根上好的和田白玉簪子。 “韩常侍,这簪子的钱,你且去找暴……找你家皇帝赔。” 卿予隐忍的说,她拾掇好自己,也不停留,转身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今日被李皓宇肆无忌惮的一通欺负,那顺利收缴银子的几分高兴,全都没了。 她在大街上胡乱走着, 打算还要在街上多转几圈,免得回去被娟娘看出异样,引发她担心。 自从五年前东临王收复边疆后,长安因为广开贸易,取消了宵禁。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各处胡姬酒肆,勾栏瓦舍内热闹非凡。 卿予走了许久,入目的人间烟火抚慰了她躁动的心境。 此时,红袖招门前,云鬓柳腰的美人,团扇遮面,媚眼如丝,懒懒倚门,挥着彩袖向她招手。 “公子,奴家名芸怜,斗胆请公子入内去听听小曲。” 那勾栏娘子挥着皙白的小手上前与卿予攀谈,心中盘算,不消几夜,她定然能凭着一身好本事,掏空这位公子哥儿的身子,再掏光他的钱袋子。 卿予回眸一笑,梨涡浅浅,带着一抹颠倒红尘众生的魅色。 那花魁呆愣了一瞬,这般俊秀白皙的贵胄公子,若能有一夕贪欢,也算缔结了一段风流佳话。 且这位贵哥儿还颇懂风情,从衣袖里取出个圆圆的物件,递了过去。 卿予朝她拱手,“姑娘,你是这红袖招的姑娘吗?在下姓林,改日定来拜会。” 芸怜转到暗处一看,原来帕子里包着一颗鸡子大的夜明珠, 天呀,她一时间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小鸡啄米般朝卿予点头。 “林公子,奴家随时恭候公子大驾光临。” 处理了暴君给的明珠,卿予此时心口憋着的气少了几分。 …… 回到林府,正是晚膳时间。 “今儿逢五,是食肉的日子。给你烧了爱吃的姜汁鸭子。” 娟娘喜滋滋的招呼孩子们一道儿开饭。 “嘶。” 白粥才喝了一口,卿予就痛得呼了一声。 “先生你怎么了?”祈墨关心的问。 卿予本想说被狗咬了,却又不好解释怎么会咬到唇, 她只得恹恹的对孩子们说,今日不小心撞柱子上了。 “先生,以后你太过操劳,我与秀韵就做你的眼睛。” 祈墨懂事的说。 卿予笑笑,她勉强喝了一碗白粥,又指导完孩子们的诗书文章,此时已晓挂霜天,月影婆娑。 她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听雪斋中。 昔年她未出阁时,每到深秋夜里,听雪斋廊下总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宫灯,屋里也早早燃上了红萝碳。 她怕黑怕冷,哥哥就无比娇宠她。 此时的听雪斋寂静无声,只有她孤独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 卿予放下灯笼,点上了灯台,然后撑着脸,独坐在书桌旁。 身旁无人,脑子里又乱纷纷一片,浮现出今日马车里被李皓宇搂着肆意轻薄的画面。 如今这个暴君是越发混蛋了,对她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简直罔顾一切男女之别,君臣纲常。 “林爱卿,若下次再披散头发出现在朕跟前,朕一定成全了你爬龙床的机会。” 暴君的话,此时不断回响,让她羞愤交加。 而这个混蛋戏谑的眼神,手指抚过她肌肤的触感,让卿予心底发凉,眼底一片恨意。 但坐以待毙永远不是她的性格。 既然不让她安坐,那她也不会让暴君好过。 卿予展开信笺,提笔蘸墨,即刻修书去药王谷。 她要向叶昀讨一份无色无味,能送人去西方极乐世界的毒药。 只要李皓宇还敢动她的发簪,休怪她干一票大的。 不就是弑君吗?反正她也没九族可诛了。 这大逆不道的危险想法,也没能让卿予心头的火熄灭。 暴君的话,依旧犹如魔音入耳,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 所以,下一次单独相处,他就有可能管不住自己精虫上脑了? 卿予气得在信柬上补了一句话,若毒药能让人口眼歪斜,七窍流血,就更好不过了。 入夜,紫宸殿内。 崔逖拖着伤腿,跪在殿中。半只银色眼罩,遮住他的左边眼睛。 他才去太傅府不到一日,就被教坊司主动接回了宫中。 接回宫中,不过是回归身份,重新为帝王驱使罢了。 可新的任务没派下来,皇帝竟然传他觐见。这是他成为皇室暗卫十年来,第一次和帝王单独相对。 就算垂头跪着,不能窥视天颜。一股无形的威压,也压制着他的丹田,让吐息都不顺畅了。 “把你在林府这一月的所见所闻皆细细回禀圣上,不许有任何遗漏与隐瞒。” 一道雄浑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看来此时的帝王寝宫内,还有绝世高手隐匿在内。 崔逖的眼前,出现了热心贤惠的娟娘,活泼可爱的孩童,还有后院里来路不明的一老一胖。 至于这位女大学士,每日晨起出门,落日而归,除去真心教诲孩童外,其余时间,多缩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作画,喝酒睡觉。 听着崔逖的汇报,李皓宇隔着隐隐绰绰的帷幔,望向正殿内恭敬跪着的那个独眼,瘸腿的暗卫。 韩克俭给他念这人的身世,说是他在十二年前一个偷溜出皇宫玩耍的夜里,随手救下的孩童。 李皓宇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作为长安城的小霸王,他随手干的好事与坏事,实在是太多了。 但这个崔逖,虽身有残疾,却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这么多年,无论多难的任务,也都能出色的完成。 “朕让你以后就留在林卿予身边,一则是为了保护她;二来,每一月,须把她的一言一行皆上报于朕。若查探到南安王李寒星的书信,就直接扣下,送到朕的手中。” “诺。” “你对她的保护,不是一句空口许诺。 她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了。” 皇帝决然的说。 他恨林卿予,可这一生,她的生死只能他说了算。 除此之外,谁也不能动她,伤她,置她于危险。 织锦的龙靴伴着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于内殿的帷幔之后。 而那个藏匿于隐处的声音,又再次在崔逖头顶响起。威严的提醒他—— “崔逖,用你的母亲与幼妹的性命与一生命运起誓,你会一生忠诚于林卿予,必要时,要用性命护她。” “我用自己与至亲之人的性命起誓,会一生忠诚于林大人。” 崔逖肃然的声音落下,“铛”的一声,一个锦绣的袋子扔到他跟前。 “崔逖,这是你母亲与幼妹的卖身契,此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清河崔家的奴役了。” 那道藏匿于暗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你领取这道皇命的酬劳。” 如此恩威并施,崔逖的额头重重磕在紫宸殿的金砖上。 第42章 世人都爱锦上添花,可她不做皇帝的花 崔逖离开后,李皓宇唤克奉去传金吾将军温铁君和镇军将军刘凛入宫觐见。 两人接到君王旨意,皆快马加鞭进了皇宫。 毕竟这漏夜传唤朝臣,定然是出了大事。 两人到了紫宸殿外,就见皇帝负手在大殿中走来走去,一脸阴沉。 自太子二十岁登基,行事虽一向随心所欲,却也从来不失帝王的矜贵端稳。 看来今日遇到的不仅是急事,也是大事。 “臣参见圣上!” 刘凛与温铁君赶紧疾行几步,一同进入大殿,撩开袍子跪下。 “朕今夜有个差事要你们去办。” 李皓宇顿住脚步,幽深晦暗的眼睛,暗簇簇的望向两人。 “既然国公府和最寒酸的七品小官都能足额缴纳银子,那些拖延违抗的逆臣也容不得了!” 想起白日他在裕德门前听到的污言秽语,李皓宇就十分烦躁。 有多少朝官的银子没有收齐,林卿予就得厚着脸皮去登多少人的家门。 不仅要辛苦奔走,还得与他们周旋。 那些腌臜东西,怎么配? 他凉飕飕的对两人说,—— “你们两人此时取了朕的腰牌,领着禁军挨家挨户上门,把这次不交银子,不敬君父的贼子,都统统都打上一百廷杖。都打狠点,打到交钱为止。” 刘凛正在认认真真的聆听圣令。 作为三品武官,他眼中的大事,莫过于外敌入侵边关,朝中有人谋逆或者皇帝龙体抱恙。 这一听到是皇帝要为自己的女人出头,他抚了胸口,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吓老刘我一跳,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朕的事情,在你的眼里竟是小事?” 李皓宇训斥刘凛,伸手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他此时已经气的心火暗生了,偏偏这家伙却一点不会体恤上意。 “臣不敢!” 刘凛吓得一个哆嗦,直直跪在织锦红毯上。 李皓宇怒道,“为了给你长个记性,你这个月抬进门的两房小妾,就去军营里刷一个月的马厩吧。 免得你也学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尊卑不分。” “圣上,她们都是娇滴滴的女子,哪里干得了那些粗活。还请圣上宽宥。\" 刘凛赶紧求饶道。 克奉见状,也出言道。 “两位将军呀,小林大人虽是朝廷栋梁,却也是一介娇娇女子。迄今不交银子的大臣,各怀心思,若其中有几个龌龊的,岂不是了会坏了林大人的清名?“ 未来的中宫娘娘,名节怎能有一点瑕疵? 刘凛苦着脸点头。 搭进去两位美人的惨痛代价,让刘凛彻底记住了,—— 这林卿予的事就是皇帝的事。 皇帝的事,哪怕芝麻绿豆大,也断无小事。 每次皇帝都在被林大人气得半死之后,说不管她了。 结果呢,这位爷,半生英雄好汉,唯独为她一人折腰。 以后只要事涉林卿予,这位九五至尊的豪言壮语他就再也不信了。 “臣有不同见解!” 温铁君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他向来直言进谏,深得李皓宇信任。 “温将军,你说!” “圣上,微臣认为这是小林大人第一次为圣上办事,我等皆不可干涉。” “为何不能干涉?\"李皓宇问道。 “小林大人能让国公爷与韩镛心甘情愿缴纳银子,已经把差事办得忠心耿耿,十分漂亮了。此时,朝中识时务者,必然会尽快把银子上交。” “我等若在此时贸然干涉,反而掩盖了林大人的能力与功绩。\" 听了温铁君的话,让刘凛自愧拂如。 还是这温铁君说话老道,把皇帝的有心干涉,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如此一来,帝王也不至于显得关心则乱。二来,又给足了这位林大人面子。 “爱卿言之有理。” 李皓宇夸完温铁君,朝刘凛的屁股上重重飞起一脚,“学着点,别什么事都毛毛躁躁的!” 刘凛如此的不开窍,自叶昀走后,他的几分心里话已经无人可说。 挨了皇帝的打骂,刘凛厚着脸皮请求道,“圣上,要不还是免了臣那两位爱妾去军营服役吧?” 是个男人,都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呀。 “不想去也行,再捐一个月家用银子!” 李皓宇唇角挑起一抹恶劣的笑。 他记得,刘凛这次可是捐了两千两银子,也不算小钱,于是乎,他随口又讹诈了一笔。 \"圣上,两千两,我又能讨好几房妾室了!” 刘凛肉疼的哀嚎一声。 “刘兄,圣上这也是为你好。须知道,美人多了伤身!” 温铁君促狭的揶揄他。 “既然美人没了,差事也不用办了,那圣上今夜就留老刘和老铁一道儿在宫里喝上几杯吧。” 刘凛豪迈的说,“想当年,我与圣上一道征战北奴国,温将军在长安遥相呼应,才能守得这天下太平。” 提起过去的金戈铁马,他一瞬间又恢复了豪情。 “这个提议好!” 李皓宇吩咐克奉去备酒。 那时候,长安城里,还有叶昀在兢兢业业为他谋划天下与美人,他才能放手在边疆征伐。 这帝王之位,让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就以今夜的酒,祭奠我们失去的。也以今夜的酒,庆祝我们获得的。” …… 翌日小朝会过后,未缴纳银子的官员,一个个都自觉在文渊阁外排起了整齐的队伍。 忙到午时,两位户部侍郎与典籍官,数银票数得手都抽筋了。 文渊阁的黑漆案台前,卿予与言老尚书这一老一小,把脑袋凑在一处,翻着账本子反复核对。 “三十七万银,……” “三十七万三千四百六十两,……\" 言尚书飞快的拨动手中的算盘,雪白的两道长眉都已经快飞起来了。 此时,克奉亲自领着两个小黄门,送来皇帝赐膳。 他一听到这次收上来四十多万两银子,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那年主子从边境回来,上书为皇后办寿诞,需花费三万两银子。 就这样一个提议,被先皇驳斥,被御史弹劾,闹得那是一个鸡飞狗跳。 “林大人,你这次立下了这么大的功绩,快随奴才一道去向圣上复命吧。“ 克奉嘴角笑得都快抽搐了。 让她去紫宸殿? 卿予一点都不想去,她可忘不掉昨日白府门口的遭遇和暴君说的话。 今儿暴君一个高兴,给他自己来个双喜临门,那她可没地儿哭。 似乎看到了卿予的犹豫,言尚书仗义的一拱手,“老臣与小林大人一道去面圣。” 小半个时辰后,卿予与言尚书一道入紫宸殿向皇帝复命。 他们的身后,户部侍郎与典籍官手里捧着厚厚的账本子。 卿予朗朗回禀。 “臣向圣上复命,也再次感谢各位大人的支持。此次,臣一共收到银票共计四十一万五千三百一十六两。” 此时,她似乎体会了颇多昔年兄长立于朝堂的心情了。 而李皓宇一听,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要知道天溯王朝的国库,一年收上来的税赋,不过两百万两白银。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敢大手大脚。 可长安城 的官员,敲敲打打,就轻易挤出了四十多万两银子。 此事说来也是巧合,他堂堂一国之君,自小长在金玉富贵中,往后宫添几个女人,本来也不想让臣子们捐银子。 可一月前钦天监密报,按天象推演,今冬恐怕有大雪之灾。 有灾就得赈济,赈济就得动国库的银子。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由得卿予胡闹,去收什么朝官们一月的家用银子来充盈后宫。 没想到这银子一收上来,他气又不顺了。 “林爱卿呀,你差事办得这般好,朕应该怎么奖赏你呢?” 李皓宇心情不好,又暗搓搓的想使坏。 第43章 她逃他追,他表情浪费 自小一起长大,还做了一年时间的夫妻。 卿予是了解李皓宇的。 此时一看他仰着下颌,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憋着坏。 他的赏赐,谁爱要谁要! 她可不稀罕! 卿予接话道,“这次办差,并非是臣一人的功绩。还要多谢各位同僚的大力襄助。圣上若只赏赐臣一人,实在是令臣愧不敢当。” “如今倒是懂事了。” 李皓宇勾起唇角夸她,手中不知何时,又摆弄上了一只白玉雕成的狸猫。 “诸位爱卿,你们都该得到赏赐。而林爱卿,朕会亲自赏你!” 他掐着白玉狸猫的脖子,朝卿予会心一笑。 这个笑容,臣子们看在眼里,都在心里暗道帝王独对小林大人眉眼温润,自是与别人不同。 李皓宇唇角上挑,目光长久停留在卿予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实在是跃跃欲试。 是的,他提醒过她,让她可千万别散落了青丝出现在她跟前,不然他非要深深品一品美人儿娇靥带泪,青丝流泻的美。 作为皇帝,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过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把臣子们打发走后,就紧锣密鼓的在大白日把林卿予给办了。 只有把这日思夜想的女人从朝中重臣变为后宫宠后,才能慰藉他空落落的内心。 昨夜与刘凛,铁君夜宴后,大梦一场。梦里皆是东宫时两人的知心缱绻。 偏偏醒来后,这份悸动,这个冷酷的女人,是一点也不给他回应。 是的,她心里装着别人,所以不会回应他。 但他也坚信,岁月漫长,终有一日,她会知道李寒星比不上他。 一切纠缠,就从今日开始吧。白日天光拥有她,就不只是一场自欺的绮梦了。 知道暴君没安好心,卿予忙退后一步,“臣还有事要说!” 李皓宇快气笑了。 别人启奏,都巴不得离皇帝近一点。 她倒好,一点点的,从言老头身边退到了两个吏部侍郎的左右,此时再退一步,人都要跌出门槛去了。 “说!” 李皓宇装模作样的朝卿予挥手,扭脸朝克奉使了使眼色。 今儿这个克奉要再让未来的皇后跑了,他非当着韩克俭的面,把没用的东西给捶一顿不可。 卿予潇洒的负手而立,侃侃而谈。 “回圣上,经过这几日办差,臣感触良多。 长安地贵,就连朝中官员也有人没有居所,只能赁屋而居,一月开销不到一两银子。 可也有人奢靡无度,仆从上百,妻妾无数。这样的不均衡,也是国之弊也!” 言尚书也在旁帮腔,朗朗诵了几句杜工部的诗句,“愿能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想起钦天监所说,一月后凛冬将至,会天降大雪的预言,李皓宇不由得眉心微蹙。 “林爱卿,你继续说,~” “臣恳请圣上,将一月家用银子在二两及以下的朝中官员,在本月俸禄发放中,给予一定补贴。” 李皓宇颔首,斩钉截铁道,“准奏!” “谢主隆恩!”卿予为朝中俸禄微薄的同僚们感到欢欣雀跃。 看来,她很快就可以喝到韩镛热热闹闹的喜酒了。 知道卿予高兴不是因为他,李皓宇凉薄的说,—— “不过林爱卿可别忘了,你罚俸三月的惩戒还未解除。所以,你自然不在这补贴之列。” “这?圣上呀,小林大人这次筹集银两的功劳还没赏呢。” 言老尚书看不下去了。 也觉得皇帝此时有些过分,忙出言提醒,怕他伤了臣子的心。 “老尚书说的对,朕怎么忘记了林爱卿对朕,对朝廷立下的大功劳呢?” 李皓宇凉薄的长眼睛,不怀好意的瞥一眼手边的名册。 “既然爱卿你如此能干,朕就还有一件差事给你。办好了,就一起重赏!” 他的视线再次在做了巨大贡献的皇亲国戚与勋贵们的名字上流连。 这些人,不是正上赶着送族中的女子入宫吗? “这次充盈后宫,朕也不贪心。林爱卿,你再给朕挣十万两银子回来就行。” 李皓宇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温柔的望向卿予,说出的话,让臣子们都呆滞了。 这广选后妃,不是件豪掷千金的风流美事吗? 皇帝怎么还能想着挣银子呀? 且还真敢想,还想要十万两银子。 其实,李皓宇对此已有了主意。他每月必去拜会外祖父,从这天溯王朝第一商人那里,他也没少学东西。 既然前朝皇帝因为缺钱,可以卖官,捐官。如今他后宫那些空缺了的妃位,嫔位,完全可以价高者得嘛。 进什么样的女人不打紧,反正没一个会得他喜欢。 至于喜欢的这个,既然不容易得到,那就放在股掌间,随时拎出来猫儿捕鼠般逗一逗罢了。 卿予简直是气笑的。 当年嫁入东宫,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狗男人这般抠搜呢? 可惜她如今和暴君不熟,不然她一定建议他把自己在后宫的每一夜都明码标价出来。 只要暴君能做到三百五十六天不休,全年勤勉,真不知道可以为国赚取多少银子。 卿予脸上满是不屑。 “此事就这样定了。林爱卿留下,其他臣子可先退下。” 李皓宇厚颜无耻的说,待会儿大门一阖,紫宸殿里就会上演一出猫捉老鼠的大戏。 当然,卿予不愿意当鼠也可以,那就玩一场大猫抓小猫的游戏。 卿予一听狗男人不说人话,知道他又不想干人事了。 她气得快炸毛了,忙出手拽住言老尚书的衣袖,扬声道,“圣上,臣还有急事,想搭言尚书的马车回府。” “老尚书的府邸与你不是一个方向,爱卿何必劳烦他?朕与你议完事,自然会命人送你回去。” 李皓宇犀利的眼神的从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不怒自威,也让人脊背生寒。 户部的侍郎与典籍官忙行个礼,匆匆告退了。 而言老尚书因为被卿予拽住衣袖,而无法脱身。 “小林大人,要不老夫先去外面等你?”老头儿试探的说。 他心里默默叹息自己,怎么就卷入这浑水里来了。 第44章 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不行!” 几乎同时,卿予与暴君一道儿喊了出来。 “小林大人与圣上,你们可真是默契呀!” 言尚书无奈的看着被卿予牢牢抓着的衣袖,又抬头偷瞄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皇帝。 他是三朝元老,皇帝轻易不会动他。可但家中还有三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呀。 今日得罪皇帝,报复要落到儿孙头上,那就惨了。 “小林大人,老夫有些内急。容老夫去去又来!” 为了家族子孙,言老尚书也算豁出去了。 李皓宇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都说这老头儿奸诈狡猾,今日果然让他见识到了。 卿予无奈,只得堪堪放开了手指。 言老尚书如蒙大赦,就算是老胳膊老腿,此时也能溜得飞快。 “轰”的一声, 老头儿刚一出屋,殿门就重重合上了。 “爱卿呀,朕知道你想朕想得好苦。” 李皓宇逼近卿予身边,他倏然出手,拔掉了她发髻上纹式普通的桃木簪子。 她乌浓的黑发,依旧牢牢的束在一起。 卿予早有准备,她用牛筋带子束发,束得头皮都发紧了。 那木簪,不过就起了点修饰的作用。 “咦?”李皓宇一脸惊奇的望望卿予,又望望手里的簪子。 下一刹,他就笑了。 “小东西,又和九哥哥顽皮了。” “这簪子不好看,待九哥哥重新为予儿妹妹绾发。” 他老谋深算的说,伸手就要去捉卿予。 只要抓到她,何愁解不开她的束发? 卿予绕着殿内的紫檀书桌与博古架子与李皓宇不断周旋,“圣上是明君,不可言而无信。你我君臣有别,~” “你我若一道歇上一觉,不就从君臣变夫妻了吗?” 李皓宇厚着脸皮哄她。 “予儿,你曾经爱慕李寒星的事,朕不会介怀,就当你那时太过年轻。只要我们来日方长,你会知道这世上,朕最疼爱你。” 与卿予来日方长,也是李皓宇此时至深的愿望。 “圣上,你我之间早就了断,何必纠缠呢。” 卿予绕着殿内左右躲避,这厮却没认真追上来。她知道,他就是要消耗她的力气。 待她累了,自然就成了他手中待宰的羔羊。 卿予扶着紫檀书桌站着,一方面为了养精蓄锐,一方面也在暗暗打着拖延的主意。 当然,她也可以抓起砚台砸暴君头上,可若一击不中,再激怒他,那她会更加惨。 “予儿,你过来!” 李皓宇冲她招招手,带着看待猎物的怜悯与胸有成竹。 见卿予不动,他也快失去耐心了。 “你不是说那时在东宫时,夜夜念着李寒星吗?今儿,朕就再给你一次念他的机会!” “你待会儿可以叫大声点儿,看看你的寒星哥哥会不会来救你!” 李皓宇嘲讽至深的说,“可惜他的身边,如今只有我王嫂一人!你今日就算叫破喉咙,他也救不了你。” “李阿梧,你今日就非得提南安王吗?” 卿予忍不住质问暴君。 时时被他拿南安王羞辱,此时她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了。 “这件事,过不去了。” 果然不能提李寒星,一提及他,李皓宇再望过来的眼神就疯疯癫癫,不甚稳定。 嫉妒灼痛了他的内心。 他近乎恼怒的说,“别以为他缩在燕郡躲着不回来,朕就拿他没办法。” “朕今儿先办了你,再去好好收拾他!” 他冲到卿予跟前擒住她,卿予甚至都没能逃几步。 “朕今儿非成全了你爬龙床的心!” 东宫时,红烛与明珠交相辉映的无数个夜里,两人恩爱缠绵。除了年轻炙热的心,那缕缕青丝也纠缠在一起。 此时美人在怀,李皓宇心无旁骛,只一门心思解开卿予的长发。 “呀,你弄痛我了!” 卿予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寻牛筋带子的解法,却不得要领,拽得她头皮发麻。 “放肆!” 一道巍巍女声从殿门口传来,“再不开门,哀家就吩咐禁军把门撞开!” 太后果然来了,卿予一把推开李皓宇,往殿门口跑去。 她高声喊,“臣林卿予向太后娘娘请安!” “扫兴!” 李皓宇冷冷望她一眼,负气坐到了龙椅上。 这个女人,竟然防备他如此之深,随朝臣一道入趟内阁,也要把太后请来撑腰。 当然,作为帝王和男人,他是一点不会检讨自己。 “吱呀”一声,殿门从外面打开了。 卿予徐徐跪下,双手抱住太后,把脸贴到她膝上。 幼时,她向向母亲撒娇也是这样做的,此时赌的就是能让太后心软。 “太后,臣兢兢业业为朝廷办差,可圣上他,他屡次不顾身份,就想对臣动手动脚。” 她今日,也不要给暴君留面子了。 太后扶住卿予双肩,长长的叹了口气,“哀家的臭小子又欺负予儿了?那予儿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呀?” 听了太后的话,李皓宇也略微收敛了下自己傲娇的臭脸,有所期待的望了过来。 而卿予一瞬间陷入的沉默,也表明了她的不愿意。 太后无奈,这小夫妻的和事佬不好当呀,这林家的姑娘,脾气终究是太刚烈了些。 “予儿,你快起来。有哀家在,皇儿他不会胡来的。” 卿予不起身,她松开太后,重重磕了个头。 又望向李皓宇,问道,“圣上,今日我们能不能当着太后,约法三章,和睦相处?” “不能!”李皓宇没好气的抢白。 不用说,他都知道卿予急于摆脱他。 “别理皇帝,他又在犯浑了。”太后扶着卿予,“好孩子,地上凉,快起来。” “请太后应允臣的祈求!”卿予坚持不放弃。 “你说吧。”太后无奈点头。 “请太后应允,第一条,以后臣与圣上之间君是君,臣是臣,一不提南安王,二不提幼时与东宫过往。” “你这孩子,好狠的心呀。” 太后急得都快抹眼泪了。若不提东宫,不提过往,那她的皇帝儿子是彻底没机会了呀。 今日李皓宇被朝臣们一月开销四十两银子带来的不快本就积压在心底。 此时,见卿予还这样急不可耐的想要摆脱两人间的所有瓜葛,他气得快疯了。 “三呢?你还要说什么?” “你说呀,你今日说的,朕都可以一并成全!” 他来到卿予跟前,几乎是怒吼着把话说完。 而卿予不卑不亢,一双清澈的眼睛恳求的望着太后, “那就请太后作证,以后在任何地方,圣上皆不能再随意的拔掉臣的发簪。” 她这样说,已经给李皓宇留面子了。 “这有何难,朕都成全你!” 李皓宇眼眸中满是深深的落寞, “臣谢太后与圣上成全!” 卿予郑重的朝二人叩头谢恩。 而李皓宇气得声音颤抖,手指紫辰殿外面,怒吼道,“林卿予,你即刻给朕滚!” 第45章 前路漫漫,虽有险,却好风景 让她滚? 好呀,卿予正巴不得呢。 反正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卿予转身就往外走。 她的绝情,让李皓宇眉心一滞,握在手中的木簪应声而断。 断裂处的尖刺,正好戳破他手心。 太后放开卿予,又奔回去看儿子,心疼的捧着他的手,大呼“传太医。” “太后娘娘,臣告退!” 卿予朝白太后敛襟一拜,大步往宫外走去。 她临去时,眼眸深深的回望了一眼。 她所留意的可不是李皓宇受伤的双手。 那断成两截的簪子,好歹也花掉了她两个铜板,今儿却折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要知道两个铜板,可以在长安早市上,买一个烧饼了。 卿予往宫外走去,赶紧离这败家玩意儿走远点。 刚迈出门槛,太后唤住了她。 “予儿,你可千万别和阿梧这个混小子置气呀。你知道的,自小都是哀家宠坏了他。要怪,你就怪哀家吧。” “太后娘娘,是臣配不上圣上。” 卿予忙回过身去,朝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眼角余光就正好看见了李皓宇拉着一张臭脸,狭长眼睛里满是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光。 这是打算得不到,就毁掉吗? 一瞬间,卿予打了个寒颤。 太后瞧不见两人间的肚皮官司,正宽慰卿予,“好孩子,你和阿梧呀,最是般配。” 又回头问儿子,“阿梧,你说哀家说得对…” 她这一回头,同样看到了李皓宇叉着腰,桀骜不驯的样子。 身为帝王,用这样的眼神看臣子,威胁的意味十足。 一瞬间,太后气得不轻,什么仪态也顾不上了, 她连名带姓的吼皇帝儿子“李阿梧,你摆着一张脸给谁看?” 可李皓宇梗着脖子不认错,他还心火难消呢。 太后见儿子不服软,搞的她也没台阶下,不由得抚着心口,嘴上骂道, “你这混小子,这般行事,是想送哀家去见李氏的列祖列宗吗?” 反倒是卿予懂事,进殿为她倒了杯茶水递上,还不断开解她,“太后娘娘莫气坏了凤体。” “唉,你们这对冤孽呀,早知道,哀家就随着先帝一道去了。也省得看着你们闹心。”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又声情并茂的劝卿予。 “予儿呀,你也知道的,这些年,这浑小子心里是可有你的。他为了你,也承受了太多,太多,……” “太后娘娘,臣与圣上缘分已断,自当一别两宽。” 卿予心想,当初若不是他太过绝情,我也不想和他断呀。 可如今来看,没了情情爱爱的羁绊,她才是真的自由快活。 可惜李皓宇还陷在这执念中。 太后握着卿予的手,一副关心则乱的样子。 “予儿,哀家明白,并不是阿梧不好,或许是这紫宸殿最近风水不好,你们才会每一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太后殷切的说,“哀家命人好好儿的驱驱邪。你们就能和好了。” 卿予尴尬的捂住脸。 这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为了护犊子,怎么都说起胡话来了? 可太后的爱子之意,让卿予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随着林府罹难,娘亲就没了下落。 “太后娘娘,臣也想自己的娘亲了。” 思念泛滥,卿予抱着太后,无限难过起来。 “好孩子,……” 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卿予说林夫人的事,太后转为欲言又止的模样。 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暴躁的咆哮,—— “母后,让林卿予滚,别和她废话,朕不想看见她!” 卿予知道,这两年来,李皓宇对兄长的埋骨处,娘亲的下落总是讳莫如深。 他让她滚,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亲人的消息。 所以她得入朝,得倚靠自己。 李皓宇这一吼,卿予终于如愿滚出了紫宸殿。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奈何临近深秋,宫道两旁菊花已残,梧桐叶落。 原来就算是人间富贵地,也躲不过四时更迭,花开叶落。 卿予回到文渊阁屋内,就开始筹备皇帝选妃的事宜。 这是她如今私心里为数不多,心甘情愿为李皓宇做的事了。 卿予希望,皇帝前夫的以后,就应该酒醉鞭名马,情多累美人,过的潇洒肆意。 有谁见千古风流帝王,会被一段旧情牵绊呢? 说来说去,还是后宫的女人没本事。不过也无妨,她这次一定亲自操持,把天溯王朝的后宫塞得满满当当。 让那些花朵一样娇艳的女人缠得帝王无暇他顾。 “可惜太后此时听不到我心里发下的宏愿。”卿予有些惋惜的说。 不过也没关系,等那些杨柳腰,桃花颜的美人入宫,李皓宇就会忘记她带来的烦恼。 而太后也会明白她的能干与忠心。 卿予打算,除了周老太傅外,再为自己寻一处靠山。 整理了思绪,卿予再次翻看手边的秀女名册。 选妃可和前次向朝臣们募集银子不同。上次大家躲不及,这次一个个都上赶着送上门来。 卿予案台上的美人画像又多了不少。 甚至有些美人像里,还夹带了面额巨大的银票。 这就是李皓宇所说,让她在办差的同时,再筹集十万两银子的方法吗? 卿予无奈的取出纸笔,把附赠了银票的美人图与对应的金额一一记录在册。 “林大人,不好了。” 文渊阁的小吏张书慌慌张张的跑来,“此时,以王右丞相为首的朝中重臣,正联合御史台官员一道入阁弹劾你去了。” “弹劾我?为何?” 卿予不解的问道。 张书着急的说,“林大人,你还不明白吗?你这次为圣上收取朝臣们的家用银子,可把朝野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个遍呀?” 倒也是,那些割肉的,暴露家底的,被皇帝割舌剁手所震慑的,哪一个不恨透了她? 卿予却面无惧色,她负手而立,透过轩窗,望向院中的一枝梅花。 再过一个月,到了凛冬,百花萧瑟,唯有她能开得肆意。 “我当效仿兄长,虽千万人,吾往矣!” 卿予无惧的说。 当年北奴国入侵,朝野震动。 那些帝国的肱股重臣,不是商议如何抵御外敌,而是借着这机会,逼迫先帝在东临王这皇后嫡子与南安王这宠妃所出的皇子之间立下储君。 是兄长站出来,为先帝解围,他向皇帝请命,愿意领大将军的身份率军出征。 后来,前线战事吃紧,又是兄长上书先帝,请前朝后宫一道裁减开支,为边境将士们募集粮草物资。 这桩桩件件,皆为了国家天下,可哪一件不是得罪人的提议? 卿予无畏的笑了。 她不怕前路一个人的踽踽独行。 “大人,……”张书担忧的唤了她一声。 “林家人的骨头硬,不怕。” 卿予安慰张书。 从她答应周老太傅积极入朝那一天,她就已经想好了。 就算身在朝堂,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依然要为了天下百姓,去放手一搏。 她此生要与兄长一样,成为天溯王朝的朝堂上忠诚而能力卓着的臣子。 张书入文渊阁也有十几年了,就没见过胆子这样大的官员。 他赶紧提醒道,—— “ 林大人,你可知道被王右丞相盯上的官员是什么下场吗?他们轻则抄家流放,重则,会脑袋搬家呀!” 第46章 一心搞事业的女主和逐步陷入自我怀疑的男主 对这朝堂上的波谲云谲,卿予是深有领教。 当年的林府一案,太傅率三千太学学生跪满长街。兄长的门生故旧联合万民写下申冤血书。而李皓宇以储君之尊奔走查探。 集合了这么多力量,却依然找不到翻案的证据。 林府依旧被抄了家,灭了门。 后来,林家能沉冤得雪,也说来可笑。 不过是她以身入局,李皓宇带兵逼宫,先帝为救丽妃,才不得已下旨给了林府一个清白。 后来,为了理清楚林府冤案的来龙去脉,她更是以太子妃的身份,三不五时去大理寺督问。 可依旧是桩无头悬案。 这朝廷的水,太深了。 张书见卿予神情凝重,不由得担心不已。 “林大人,就算圣上再倚重你,真为了江山帝位,他未尝不会对你动手? 卿予知道,今日带头弹劾她的王右丞相,来自琅琊王氏,门生遍布天下。 当初的夺嫡之争中,兄长保持中立,这右丞相,可是押对宝了的。 而李皓宇对这些有从龙之功的臣子,向来十分愿意聆听他们对政事的意见。 “张大人,你说老丞相手上没有实证,会这般声势浩大的针对我吗?” 卿予问。 张书摇摇头。 这王廷年混迹三朝,妥妥一只老狐狸,若手上没有足够的筹谋,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那张大人你觉得圣上昏庸吗?”卿予又问。 她这一问,把张书吓得腿都软了。 他为了保命,面朝紫宸殿方向,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圣上英明,……” 卿予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除了脾气有些暴。” “小林大人,您也是真敢说呀。” 张书苦着脸,眼睛往外探了探,确信四下无人,这才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既然圣上英明,我也清白,那一切又何惧之有?” 卿予说罢,又埋下头去,细细研究手中的秀女图册。 到了下值的时候,也未见紫宸殿来人传她,看来暴君今日怎么也不想见她第二次了。 如此甚好。 卿予回府路上,随手给孩子们买了笔墨纸砚与几包点心。 夜里,宫中来人,传旨说圣上龙体抱恙,近三日的朝会取消。 所以她被弹劾的事,应该又容后再议了。 容她三日也好,秀女们的初步遴选就能落定了。 溯王朝男尊女卑,高门贵女为了拴住夫君,亲手纳妾的事不少。可愿意为暴虐前夫上心的,她应该是第一人。” 卿予打定主意,等自己在朝中根基稳了,定然授意下属为自己上书立个忠义牌坊。 …… 一场旧疾养下来,已是三日后。 李皓宇撑着发闷的脑袋起来,到太后宫里坐了坐,又去御花园转了一圈。 因为天色阴霾,新进贡的各色菊花也在晦暗的天光下显得无光。 “圣上,我们回去歇着吧。” 克奉小心翼翼的一路跟随,殷勤伺候,生怕主子有什么闪失。 “朕不回去,朕去勤政殿。” 李皓宇揉了揉眉心,抬脚就往前宫行去。 三日不视朝,奏折不知道已经堆了多高。所有的朝中大事,还得等着他决断。 他躲得掉吗? 稍微懈怠点,御史台又得谏言了。 进了勤政殿,御案上果然堆得满满当当。 最上面的,是文渊阁与礼部一道呈现的这次选妃的名册。 一想到这是林卿予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亲手给他操持的,李皓宇抓起名册丢到了一边。 名册“噗”一下,滑落到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圣上龙体欠安,还敢来碍主子爷的眼。” 克奉骂骂咧咧,从地上把散开的名册捡起来。 乍一看,吓得腿软跪了下来。 他反应快,抖着机灵,往脸上“啪啪”甩了两个耳光。 口中高呼道,“请圣上治罪。” 李皓宇正翻着户部年终的请款奏折,眼看着各种开销不少。 又被克奉吵了一嘴,他气得把手里的奏折一摔,呵斥克奉,“你给朕闭嘴!” “你没骂错,上这个名册的,就是个不知感恩,无情无义的东西。” 李皓宇撑着脸,眼底皆是深深的寂寞。 这一生,他竟然爱上了一个凉薄又绝情的女人。 少时誓言,或许是她为了护住林家的诓骗。 默默叹了一口气,吩咐克奉把捡起来的名册呈到他手边。 那日卿予离开紫宸殿,太后和他狠狠闹了一场。 先是让他必须去林府把人求回来,后来见说不动他了,又哭哭啼啼的逼他,无论如何都得从这次选妃的秀女里面挑出几个合心意的亲近。 可是他真的能选出来自己瞧得上的女人吗? 克奉心疼主子,壮着胆子进言道, “圣上,且先看看小林大人为您选出的美人吧。她接了为圣上选妃的旨意,又不能不办。 可她一向聪慧,或许里面藏着什么心思也未可知呢?” 李皓宇撑着脸,懒洋洋的翻开了秀女名册。 名册上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是他熟悉的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女孩儿芳名。 透过这些认真写下的字,他仿佛能看到卿予专注的神色,在案台前如何凝神展卷,下笔有神。 “予儿,既然你没爱过朕,那五年前为何愿意蹉跎了花样年华在长安等朕,既然你没爱过朕,又为何在入了东宫后,那般拈酸吃醋?” 他狭长幽深的双目凝视着螭龙殿内袅袅升起的烟雾,在虚空中,什么也看不清。 “予儿,朕有时候真想刨开你的心,好好瞧一瞧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他继续低声自言自语。 “圣上,这可使不得呀。奴才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娘娘的初心里,都是圣上您呀!” 克奉吓坏了,就怕主子会一个较真对卿予动手。 他此时愿意英勇护主,也是因为他始终笃信,这对小夫妻闹到决裂,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圣上脾气太臭。 “狗奴才,狗脑子!” 李皓宇没好气的骂。 连身边侍奉多年的人,也解读不了他的心意,他只剩下高处不胜寒的无边寂寞。 不过,他也十分好奇,这个林卿予究竟会选什么样的女子,来充盈他的后宫。 李皓宇又狠狠骂克奉,用来发泄心里的不痛快。 “你的林娘娘,是忠是奸,待她办完手上的差事后,朕会一并儿清查!误不了她的清白,也跑不了一个坏人。” 第47章 心未平,风又起 李皓宇对御史台送来的所有关于弹劾卿予的奏折,全都选择了留中不发。 要搁以前,他会当成屁话,随手往犄角旮旯里一扔。 克奉借着给帝王送茶水的机会,大着胆子挨过去,小心问道, “圣上,要不奴才把这些折子拿去放起来?” 一记凌厉的眼锋飞过来。 克奉吓得一个哆嗦。 此时,李皓宇的眼神孤寂而可怕,耽耽问到,—— “怎么?你担心朕会治林卿予的罪?”李皓宇阴鹫的问,“你是朕的奴才还是她的奴才?” 这自小跟随身边的奴才,心里念着的也不全是他一人。 难道他这一生,会如卿予诅骂他所说,坐在这把龙椅上,注定了享无双富贵,得一世孤独。 “奴才永远对圣上忠心!奴才只是担心娘娘她斗不过朝中那些老狐狸。” 克奉战战兢兢的说。 他说的,也都出自他真心。 当年林府经历的血雨腥风,已经让林失去了太多。如今的她,不能再经历变故了。。 而今日这留中不发的奏折,既可以石沉大海,体现君王的宽宥。 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大做文章。 知道克奉的担忧,李皓宇怒骂道,“蠢才!在气死朕这件事上头,你的林娘娘输过一次吗?” “你也太不了解她了,既然她连朕都不怕,还会畏惧言官们的口水吗?” 今日,他之所以扣下折子,不过是为了好好看看,一个能把他都气得半死的女人,怼起那些老匹夫与酸腐的读书人来,是何等有趣。 这日日枯坐龙椅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他也不会学先皇,去收拾一个忠勇正直的臣子。 李皓宇深知,他与林卿予之间的爱恨恩怨,无关家国天下,终不过是红尘男女的那点事。 “给朕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他骂了克奉,又凝神批复下一道奏折。 不知不觉,轩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一轮孤月悬挂在柳树的枯枝上。 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打破了勤政殿内的寂静。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秦昱奉了懿旨过来。 他对克奉附耳说了一番。 克奉赶紧跨过门槛,慌里慌张的跑进殿,口中嚷嚷,—— “圣上,出事了。” 李皓宇被他一喊,手中的笔一停滞。 他忍不住冷冷的骂,“日日大呼小叫的,是不是去了根还不够,还得拔了舌才罢休!” 看来适才挨的训,也没让韩克奉长半分记性。 “圣上,……” 克奉也不敢辩解,只叩首启奏道,“白贵妃从王婕妤住所,查抄出前朝的几件旧物。这会儿太后已经过去了。” 李皓宇一听,彻底撂下了手上的笔。 母后素来不喜王玫娘,认定是她挑拨了他与叶昀的关系。 今日抓到把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待李皓宇急匆匆赶到丽仙殿时,玫娘正跪在殿中,抹着眼泪,战战兢兢为自己分辩。 李皓宇望了望黄门呈上来的前朝物件,是一支鎏金凤钗,一枚莲花玉印。 两个物件都做得精致,篆刻了隐隐的云纹。 他径直越过跪着的玫娘,坐到了距离太后身旁的雕花直背椅上。 他眼神一凉,无所谓的说, “什么前朝旧物,不过是些女子随身之物,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圣上有所不知,这鎏金凤钗的纹样乃前朝特有,传闻乃厉帝为宓妃亲手所制,以示独一无二的宠爱。” 白子灵娇声道,一双水润的眼睛,缠绵的往他身上瞧。 李皓宇沉声问白子灵,“那贵妃又是如何得知呢?” “宫里还有前朝遗留下的白发宫女,是侍奉在宓妃身边的老人,这两样物件,都是老宫人指认。”白子灵垂着眼睛,眼角余光不时瞥向一旁惶恐不安的王玫娘。 “王玫娘,你适才一再拖延,说圣上来了,就会招供一切吗?” 太后耽耽发问,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那就老老实实说吧。” 玫娘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李皓宇,带着几分我见犹怜。 “玫娘的确有话要说,可玫娘想要单独向圣上回禀。” “哼!你竟然敢欺骗哀家,如此胆大包天!”太后闻言大怒,“把王玫娘拖下去,掌嘴三十。” “圣上,玫娘今日所说之事,真的只能单独面圣。” 玫娘哀戚的说。 “皇儿,……” 太后转身想制止,可李皓宇已经起身,牵起玫娘,入了丽仙殿内帷。 片刻后,李皓宇满面春风,牵着玫娘出来,此时,他看向玫娘的目光带有几分缱绻。 又转而面对太后,含笑道, “母后,贵妃,一切不赖王婕妤。是朕糊涂了。这两个物件,皆是之前朕送给玫娘的。” 太后凤目衔恨,手中佛珠“啪”的一下撂在香几上。 “皇儿呀,王玫娘这个贱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如此包庇她!” “你可知道天溯王朝从太祖皇帝灭厉帝开始,建立不过三朝。至今仍有余孽化整为零,盘踞在贺兰山与巴蜀各地。” “这些都是社稷之害,你不可大意呀。” 若依太后之言,从王玫娘居所搜出前朝旧物,那就是谋反诛九族的大罪。 “母后,这些东西,朕在东宫时,就送给玫娘了。韩克奉,你即刻带人,把所谓的前朝宫女,太监都清理出来,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皓宇轻松的说,手掌揽住玫娘的一截细腰,“母后,贵妃,你们先回去吧。朕许久没有来丽雅殿了,正好和王婕妤说说话。” 他含笑含情的望着玫娘,似乎看不到殿内的其他人。 而玫娘也柔柔的依偎过来,糯声唤,“圣上,……” 太后一时恨得牙痒,为了皇帝的体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白子灵离开了。 李皓宇松开玫娘,命殿中所有侍奉的宫人出去。 此时,他坐回上位的雕花直背椅上,眉心微蹙,不耐的问玫娘, “你适才说,这发簪与玉印的来历不能让太后与旁人知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朕了吧?” 玫娘软软的跪在他脚边,“圣上,臣妾还是不敢说。” 李皓宇扶着额头,“你但说无妨,只要与你无关,朕不治你的罪。” 玫娘靠近他,思索了片刻,“这两样物件,是我嫁入驸马府时,予儿她送我的贺礼。 这样的礼物,如今的吐蕃王子妃言盈盈手上也有一份。” 李皓宇眉心蹙起,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凝重,“那你可知,她为何会选这样的纹样给你?” 玫娘摇摇头。 李皓宇取过凤钗与玉印,收入袖中。 难道他瞧着这些东西有些眼熟,他少时去林府,好像在听雪斋中也瞧见了这样的花纹。 “玫娘,你记住,林卿予并没有送过你任何带有这样花纹的物品。” 李皓宇郑重的说, “你向朕发誓,绝不泄露此事半句。” 第48章 是算计?是大戏? “圣上,妾应允之事,定然会做到。” 玫娘对天盟誓,绝不泄露今日她与李皓宇的约定。 同时,她低眉顺目,言语之中带着浅浅的哀愁,“可妾也有一事想求圣上成全。” “说!” 李皓宇原本起身欲走,闻言顿住了脚步。 “这后宫中的日子无聊寂寞,妾想求圣上给妾一个孩子,也是给妾一个念想。” 玫娘来到他身后,大着胆子环绕上李皓宇的腰, “妾求圣上成全,往后余生,妾与孩子就在这深宫里相依为命。” “玫娘你记住,朕活着一日,就会护你一日。你不用害怕在这宫里没有倚靠。” 李皓宇说罢,掰开玫娘缠上来的白皙手指,径直走到丽仙殿门前。 玫娘连忙追上去,谨慎的牵起他龙袍的一角,动容的说,—— “妾这一生,因为错嫁,原本苦海难渡。幸运的是,因为圣上搭救,才有了这安宁富贵的日子。 仅仅因为一场少时相识,圣上在妾最难的时候,解救了我,也照拂了我。” “妾感激圣上。妾也知道圣上这两年不容易。妾真心心疼圣上,愿意陪圣上尽欢。” 玫娘糯糯的说,软语娇声,搅得人心生一池春水。 况且她也自负拥有冠绝长安的美貌。 此时与君王独处,可不能让机会白白就溜走。 既然那时,残花败柳的丽雅公主,李皓宇也愿意给她个名分。 那今日,她又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一把。 若能一朝得势,天底下又有谁敢看不起她? 可李皓宇的话,清冷克制中保持着疏离。 “玫娘,朕当皇帝两年,在这前朝后宫之中,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的说心疼朕。 这让朕十分感动。 朕会赐你金银财宝,这也是你将来出宫后的依靠。” 话音刚落,李皓宇便再不停留,大步迈出了丽仙殿。 “妾恭送圣上。” 玫娘送至丽仙殿外的长廊下,痴痴的望着李皓宇决然离去的背影。 皇帝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作为御前总管的韩克奉给丽仙殿送来了一斛珍珠与一千两白银。 “可叹这一生,我先认识了表哥,而圣上先认识了卿予。” 玫娘勾起一抹浅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玫娘的叹息太轻,很快被吹散在深秋的风里。 他永远是这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可每一次来,都给了她光鲜亮丽的体面。 “谢过韩常侍,作为回礼,妾也有一物赠与圣上。” 玫娘把一本话本子递给克奉。 “这女子的话本,妾料想,圣上定然没有闲情逸致去读, 那我今日就言简意赅把故事大致讲一讲。” 玫娘的话,大有深意。 这话本子中的故事写道,长安城里,一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女子,生性聪慧,且生来就是不服输的性子。 因缘巧合,她入宫侍奉君王。 一开始,只做了个身份低下的才人。 宫里位份高的女子,人人都可以去踩她,辱她,欺负她。 玫娘问克奉,“韩公公,你猜那女子最后结局如何?” 韩克奉一想到当今圣上那喜怒无常,不容易讨好的性子,无奈的摇摇头, 他十分干脆的说,“我猜最后这女子的结局,要不就是死于后宫女子的斗争,要么就是因为忤逆君王被砍了脑袋。” “韩常侍,你猜得不对。这个女子,她硬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的用心筹谋,最后成功上位,成为了与君王携手并肩的皇后。” 玫娘纠正他,随手从珍珠里取出最大的一颗递给克奉,“有机会还请韩大人帮忙。” 克奉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位王婕妤已经都是二嫁之身了,还会这般大胆,这般有野心。 玫娘自小就活得不容易,最擅长察言观色。她一看克奉神色,就知道他误解了。 忙补充道,“请韩大人为妾带一句话,若有朝一日,林卿予能入宫侍奉,妾愿意与她同居丽仙殿为伴。” 克奉这才了悟,原来这王婕妤献计是为了讨好圣上。这林娘娘,不正是聪慧好强的女子吗? 若让她入宫,做了位份低的妃子,没准她遇强则强,还真的会一步步筹谋登顶后位呢。 若那样,主子不就可以正好顺水推舟吗? 王婕妤能出这样的主意,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女人才能对付女人。 “婕妤,奴才一定把话给圣上带到。” …… 宫中传出旨意,皇帝龙体欠安,还需休养几日。 各部官员只需把加急折子,送到丞相府中即可。 既然皇帝望病,没机会来找事,卿予就安下心来,与礼部官员一道反复斟酌,最终落实了秀女名单。 十日后,皇帝恢复朝会。 朝会上,先处理所有积压的政务,这第一件,就是议王右丞相带头弹劾卿予一事。 卿予巍巍挺直脊背,恭恭敬敬,侧耳聆听着老丞相对她义正辞严的一番指责。 王丞相骂完,更多的朝官也站了出来。 一个个理直气壮,打着为了国家好,皇帝好的旗号,对着她好一阵数落。 好家伙,今日上书骂她的臣子从一品的丞相,到八品的小官,足足有五十八人。 至于骂她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卿予也听得十分明白。 总结起来,无外乎还是这一年指责她的陈词滥调。 譬如,——牝鸡司晨,狐媚惑主,颠倒乾坤。 “各位大人说完了吗?”卿予问道。 她对掖着衣袖,神色从容,身姿如竹。 “老臣说完了,不知道林大人觉得今日弹劾你的罪状够不够?” 王右丞相的老脸上,隐隐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狰狞样子。 对他这样清高了一辈子,又傲气了一辈子的传统士大夫而言,这与女子同朝为官,无异于奇耻大辱。 “各位大人说完了吗?” 卿予又问,见那些弹劾她的人不再言语。 于是朗声道,“若是都说完了,那我就简单来驳一驳我的三桩罪名,——我也不懂,什么是牝鸡司晨,狐媚惑主,颠倒乾坤!” 朝堂上,一时间暗流汹涌。 李皓宇撑着脸,默默等待着卿予的反击。 这个林卿予,既然不愿意做他的女人,却豪言壮语要做帝王手里最锋利的刀,那他就给她成全。 但看她自己有没有几分真本事了。 若有,就留在朝堂,物尽其用。 若没有,就强行纳入后宫,按王玫娘的谏言,给个最低等的位置,让她自己去慢慢熬。 李皓宇也不知道,若真到了那一天,卿予会不会折腰? 卿予昂然一视天颜,就又瞧见了暴君熟悉的,算计人的凉薄眼神。 她又改变了主意,嘴角绽放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 “圣上,臣也可以认罪,若认罪,那臣今日也要弹劾三人, 这三人,一是先帝,二是当今圣上,三呢,王老丞相!” 卿予话音刚落,朝堂上就如倒了水的油锅,一瞬间炸了起来。 第49章 出了虎穴,还有龙潭 一听卿予认罪的前提条件,是要在朝堂上弹劾先帝,当今圣上及王右丞相,群臣顿时都按捺不住了。 有人斥责卿予胆大无礼,有人当场要求皇帝重重治她的罪。 刘凛悄悄儿的踱到卿予跟前,一双眼睛在她脸上反复流连。 “小林大人,你是不是宿醉未醒呀?” 可这女子,此时口齿伶俐,眼神清澈,瞧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存在。 “林大人,老臣提醒你,哗众取宠也要有个限度。你诋毁老臣不要紧,可你今日对圣上不敬,对先帝爷不敬,简直应该拉出去杖毙。” 老丞相神情激怒,也意图将祸水东引。 若能惹得皇帝震怒,这个试图搅乱纲常的女人就惨了。 而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李皓宇好整以暇,端坐高台,长久不说一句话。 他揣着坐山观虎斗的好心情,巴不得今日的水越来越浑。 只有朝臣相斗,君王才能更好的制衡。 见皇帝不说话,周老太傅则按捺不住了。 这小予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和九泉之下的好友交代呀? 他后悔那日在林府,劝这个姑娘入朝了。 在这个男人血雨腥风争抢的天下,真不是她一个女人能够来掺和的。 可周老太傅心里虽急,这一生也见过了太多的大风大浪。 他面向卿予, “敢问小林大人,你为何要弹劾先帝爷,当今圣上及王右丞相呢?” 此时,周老太傅打定主意,不管接下来林卿予说什么,他都得帮她把话圆回来。 若实在太过离谱,也就只能豁出性命去救了。 金銮殿上的红漆柱子,自古以来就是文官撞柱明志的地方。 若老天不开眼,那今日就是他这辈子的归期,这红漆柱子就是他的归宿。 卿予听到老太傅的问话,朝他拱了拱手,又面向百官问道,—— “请问诸位,林某一年多前入文渊阁为官,可是奉了先帝爷的遗旨?” 刘凛忙率先站出来, “小林大人,你入朝为官,的确是奉了先帝爷的旨意。先帝爷还赐你打王鞭,免死铁券,以及文渊阁大学士的封号。 下官记得,你坚决不受,多番请辞。先帝爷流着泪把圣上和朝堂托付于你。” 刘凛最后两句话,虽是事实,也有些夸张了。 “先帝爷托孤之时,我等也在场。” 周老太傅忙领着几名老臣站出来作证。 李皓宇撑着脸,不怀好意的望了王老丞相一眼,“的确,朕与太后也在场。” 卿予得了众人的回答,大声问, “所以,老丞相,臣乃奉旨入朝,并非是以女子之身,妄图牝鸡司晨,对不?” 王右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找不到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而李皓宇微微颔首,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光。 卿予继续说,“是以,臣若认罪,那先帝爷也脱不了干系。” “你这女子,牙尖嘴利,胡搅蛮缠,说出的理由却也站得住脚。” 李皓宇换了副不高兴的神色,“那你弹劾朕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这次说错了,朕可要亲自动手打你板子。” 朝堂之上,他可不会说,打她屁股的地方,在紫宸殿内帷的龙床深处。 卿予用衣袖遮脸,好似咳嗽了一声。实则默默对着李皓宇翻了个白眼。 卿予知道,这个暴君,横竖是不会放过她了。就连在这严肃的时候,居然还惦记着打她的板子! 这个竖子,真是坏透了。 卿予放下衣袖,朗朗说道, “今日,王右丞相参臣的第二桩罪,乃是狐媚惑主。这个罪过,臣可不敢认。” “放眼历史,只有昏君才会被妖妃以及佞臣迷惑。所以臣若认罪,那圣上岂不是会落下个昏君的名声?” 卿予说罢,含笑望向王老头儿,眼眸中隐含了一抹揶揄。 然后昧着良心,开启了对李皓宇的一番吹捧。 “在臣心里,当今圣上天纵英才,乃一代雄主,臣子们忠心耿耿,殚精竭虑。才有了国家文化昌明,贸易稳定繁荣,四夷宾服来贺的今天。” 卿予说罢,坏坏儿的走到王老头儿跟前,高声逼问道。 “臣敢问王老丞相,圣上是昏君吗?” “圣上英明,雄才大略,小林大人的话,让臣不胜惶恐!” 老头儿气得嘴唇哆嗦,却也不得不选择妥协。 “朕也十分想知道,在诸位爱卿心中,朕是不是一个昏君?” 李皓宇也故作好奇的问道。 此时,他上挑的嘴角再也压制不住笑意。那笑全都蔓延到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这些老臣,仗着从龙之功,屡屡干涉朝政,甚至有时候对他这个皇帝也会指手画脚, 今日却输在一个女子手上,让李皓宇真觉得痛快极了。 “在臣心里,圣上乃明君英主!” 卿予高举笏板,领先一步郑重跪下。 她的身后,紧接着黑压压跪了一片。 洪亮的声音几乎掀翻了金銮殿的宝顶, “圣上乃明君英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皓宇对朝臣们整齐划一的马屁,十分受用。 “请诸位爱卿快快平身!” 他一副感动的模样,然后步下龙椅,将匍匐在地的臣子们,一个个的搀扶起来。 今日一切,将写入史书。 成为天溯王朝圣佑皇帝李皓宇执政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幕。 周老太傅起身后,面向卿予,“小林大人,老夫洗耳恭听,还想知道今日你弹劾王右丞相的说辞!” 王右丞相狠狠的剜了老太傅一眼,心里愤然,这死老头,存心给他憋着坏呢。 卿予再次出列,朗朗说,“老太傅,您放心,下官怎么能忘了老丞相的罪名呢?” “老丞相今日参臣的第三罪,乃是指责臣颠倒乾坤,祸乱朝纲。” “可老丞相位列三公之首,对朝廷从来都肩负着劝诫君王,督察百官的职责。” 卿予冷冷质问他,—— “可下官真有颠倒乾坤的本事,那老丞相今日才弹劾我,是否也应该担一个失察的罪名呢?” 王老丞相被卿予说得哑口无言,却又不得不面向李皓宇跪下道, “圣上呀,是老臣无能,今日才让一介女子在这朝堂之上巧言令色,颠倒乾坤。请圣上治罪!” 李皓宇正撑着脸,好整以暇的看大戏。 他连忙再次把老头儿搀扶起来,凝重的说, “老丞相言重了!你与林爱卿都是朕的肱股重臣。朕不能没有你的辅佐!” 他又走到卿予跟前,刻意加重了语气, “朕也万万离不开林爱卿。” 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在卿予脸上流转,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卿予背脊一寒,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她忙后撤一步,垂下眼眸,不与这暴君对视。 见卿予对他避如蛇蝎,李皓宇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大步坐回龙椅之上。 不知何时,那只白玉狸猫,又出现在了他手里。 “诸位爱卿,朕今儿是真高兴,不如诸位与朕一道,同赏林爱卿与礼部新选的秀女吧。” 他也真是期待,不知这个善妒的女人,会亲手选些什么样的女子入到身边。 卿予明白,今日她出了虎穴,即将又入龙潭。 这个暴君,就是那只恶龙。 第50章 在对方眼里,两人都瞎 礼部侍郎忙出列道,“回圣上,这新选的秀女,一般皆是圣上与太后过目。我等参与,怕冲撞了未来的娘娘们。” “无妨,太祖皇帝马背上得天下,李家向来没有那么多规矩。” 李皓宇说罢,起身往后宫去了。 “诸位大人们,请随奴才去含元殿,那里酒菜,歌舞都备好了。” 克奉一甩手中拂尘,在前开道。 跟随在他身后的朝臣们皆十分兴奋。 这圣上年轻,行事不羁,让大家有了光明正大去欣赏皇帝女人的机会。 这在天溯王朝建立的一百多年来,可是头一遭。 李皓宇换了一身荼靡色的锦绣常服,去至含元殿内。 瞧在百官眼里,今日皇帝这一身,与平时朝堂上,一身玄衣冕服截然不同。一如长安城里白衣蹁跹,风华无双的世家公子。 李皓宇自咐,就算林卿予眼盲心瞎,只瞧得见一个南安王,那此时见了他,也少不得会侧目多看他几眼。 况且他的兄长李寒星如今有妻有女,万事足矣。 就算少时执念,如何让人难忘。 那个人,也不过她的镜中花,水中月。 只有他才是她触手可及的眼前人。 而今日美人同台,只求得君王回顾。 李皓宇也豁出去了,他只为她一人停驻。 此时,弦乐歌舞,活跃着大殿内的气氛。 李皓宇端坐于上首,目光在殿内搜了一圈,竟然不见那熟悉俏侬的人儿。 原来适才卿予走在所有人后头,瞅准了个机会就开溜。 中秋夜宴那日的含元殿内,暴君针对她的一幕幕,以及白子灵指使人攀污她的那些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那煊赫热闹,君臣和睦的地方,留给她的,却都是她不好的回忆。 既然如此,她也不管今夜,李皓宇能不能收获得心仪的美人了。 卿予打算溜回林府,守着娟娘和孩子们,也置办上好饭好菜,过上热热闹闹的一天。 可人刚行至御花园前的垂花门前,就听见身后遥遥的呼声,“小林大人,请留步!” 好家伙,戍守的禁卫军,竟然哗啦一下,抽出手中的刀剑,挡住了她的去路。 卿予恼怒的一回头,竟然是刘凛与温铁君两人追了过来。 “怎么?圣上被臣选的秀女刺杀了?所以两位将军捉我回去问罪?” 卿予掐着手心,忍不住心头的怒火。 这个李皓宇,是不是还要她这个前妻把今晚的美人儿挑选好,送至他的龙榻上,才满意呢? “小林大人说笑了,圣上命臣来追回林大人,体现的是对你的重视。”刘凛陪着笑,耐心的说。 他看不透皇帝的心思,却也知道,林卿予与宫中所有女人的不同。 “那就请刘将军替下官谢过圣上。实在是近几日没有睡好,有些头疼,所以不得不先行告退。” 卿予找了个托辞,就是不愿意与两人一道回去。 此时,一道尖细的太监嗓也追了过来。 克奉穿过垂花门而来,恭恭敬敬的候着卿予。 “林娘……大人呀,圣上让奴才来请你。还说林大人不回去,今夜就不开宴。” 卿予气得嘟起嘴,还是堪堪回了头。 她总不能让满朝的朝臣都等她一人呀。 既然逃不掉,那她就回含元殿内,送佛送到西。 当然,把李皓宇送到西也行。 克奉追随着卿予,小声儿的说道, “奴才知道,圣上选妃,还要您在一旁瞧着,的确是过分。可当初选妃,也是林大人您的提议呀。” 卿予懒得和克奉说话。 返回含元殿中,秀女们几人一组,已开始在大殿中献艺。 “圣上,此曲过后,还请让各位秀女们去后殿回避,毕竟她们中的一些人,都是未来的娘娘。”礼部侍郎急得跺脚。 “克奉,去传令,今日丝竹管弦,不许停。” 李皓宇知道秦朗家有悍妻,故意调侃他。 “秦侍郎这般年轻,却和老夫子一般无趣!今日也在这宴席上,挑两位美人回去,也算是朕对你此次尽心办差的嘉奖。” 一瞬间,就见秦朗面色十分不自然。 收拾了没有眼力见的秦朗,他又促狭的望向卿予,那一点坏心思,丝毫不藏着掖着,—— “朕与林爱卿,相识数十载,幼时玩伴,少年夫妻,如今君臣,真是结缘太深。 朕自问,这天下了解最了解朕的女子,非林爱卿莫属。” 李皓宇此言一出,臣子们不知道如何接话,一个个垂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而卿予甚是无言,憋了许久,嘴张了张:“……” “林爱卿怎么不说话呀。是为朕操持,累到了,就不爱说话了吗?” 李皓宇坏心眼的说,“累坏了爱卿,朕会心疼的。” 臣子们头垂得更低了。 今日那些与右丞相一起弹劾卿予的人,心里已经生出了无比的后悔。 “圣上说笑了。臣如今得先帝旨意,入朝为官,自当为了圣上以及天下尽忠职守。谈不上累不累!” 卿予没好气的说,好想用打王鞭抽花他自以为是的脸呀! 这么多美人在他眼前都看不见,李皓宇是瞎吗? 又见到她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李皓宇在心底“哼”了一下。 他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朕迫切期待了那么久,十分想看看在林爱卿眼里,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朕。” “可今日一见这些美人,却无一人能让朕心动,林爱卿,朕甚是怀疑你的能力与忠心。” 卿予捏着微微跳动的眉心,一时气结, 她为了给他选妃,殚精竭虑,还熬了几宿,不明白狗男人还有什么不满意。 李皓宇拖长音调,故意叹了一口气。 “朕明白了,或许爱卿还和以前一般善妒,容不得朕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此时他心里的坏,放大到极致。 “林爱卿,可朕与你已经断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呢?” 卿予忍住心里的暴躁,从座位上起身,“臣明白,圣上今儿心情好,在拿臣打趣。” “圣上与其拿臣开心,不如好好瞧瞧这些美人儿。” 她望了一眼殿内那些正卖力表演的秀女们,冷冷道,—— “需知韶华易逝,好花堪折。臣只愿意圣上身边美人环绕,日日开怀。为王朝多多诞下龙子。” 第51章 见商州美人,暴君苦哈哈 一听到卿予让自己与别的女人多生龙子,李皓宇气笑了。 只是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怪异,嘲讽与扭曲。 凉凉的眼神在朝臣中转了一圈,想着抓上几个有把柄的杀了来泄愤。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是不要放过这个过分的女人。 他毫不留情地说,“林爱卿,你眼光太差,也没花心思了解朕。就你选的这些女子,朕一个都瞧不上!” 克奉杵在旁边,圣上这会儿可真敢说呀。 今儿含元殿内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婀娜多姿,如花似玉,足见经办之人的用心。 圣上这么说,威风倒是抖了。 就怕来日秋后算账,他会因为今日一时的嘴上痛快,付出百倍偿还。 “圣上,慎言呀……” 克奉小声儿的劝道,被李皓宇一记凛冽的眼刀杀回来。 算了,克奉无奈的想,既然劝不动,就由着他吧。 反正他是皇帝,从来只有他去找别人算账。 胆子肥到能和他算账的人,估计要么还没生出来,要不早就脑袋搬了家。 刘凛也急了,他不能看着自己的皇帝兄弟,在正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呀! 他忙给皇帝递了个台阶,—— “圣上,小林大人这次办差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圣上体恤!” 刘玲凛反复提醒, “依臣愚见,林大人当赏,当赏!” 可惜李皓宇再是有心接受刘凛的打圆场,此时也没有退路了。 前两波娟秀的女子退了下去。 此时,一名抱着书籍的女子独自入场。她皮肤黝黑粗糙,脸大眼小,身高竟然还不过五尺。 “在林爱卿的眼里,朕就只配这些貌丑粗卑的女子吗?” 李皓宇眼神不善,左手攥紧,就差没有一拳捶到桌案上。 朝臣们则低头凑在一处,议论纷纷。 周老太傅见到此女,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林卿予,太胡闹了。 看来,她与皇帝纠葛太深,果真做不到心平气和放下。 也对,试问这长安城中,开国功臣的嫡孙女,如何能接受亲手帮自己的前夫皇帝纳妾选妃的事呢? 周老太傅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自我宽慰。 小予儿难得痛快,那今日他这个老头子,就为她好好善后吧。 王右丞相则在此时跳了出来,—— “圣上,老臣就说,林卿予这个女人没安好心吧?” “她选个丑女来羞辱圣上,就该把她和这个丑女拖出去一道杖毙。” 卿予心想,这破老头儿心真黑,动不动就想要她的命! 可想要她的命,又岂是那么容易! 卿予步入殿中,与那商州姑娘站在一起。 她的那份明媚天然,令那黄姑娘显得更失颜色。 所以,李皓宇确信,今儿卿予就是存了心要膈应他。 “林爱卿,你该如何向朕解释?” 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卿予心发慌。 “圣上有所不知,此女乃商州名士黄庭云之女,自小聪慧,饱读诗书,且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大人们若不相信黄姑娘的才学,大可以用历朝历代的金史子集,来考问于她。不管街头巷闻,还是天下大事,黄姑娘都能给到独到的见解。 娶妻娶贤,娶妻娶德!这是臣为圣上精心挑选的皇后人选。” 她知道暴君肚量小,又记仇,很容易就曲解了她的好心。 商州是抵抗西北蛮夷的第一道防线。若黄氏女入主中宫,则西北边陲的所有百姓,氏族都会归心。 为了边陲重地,皇帝就应该适当牺牲下自己。 卿予话音落下,李皓宇几乎要炸毛了。 卿予连忙略带几分遗憾的解释道, “黄先生是商州有名的美男子,其夫人也生得十分貌美。 只是臣也万万没有想到,黄姑娘在相貌上的确平庸了一点,但臣相信,圣上绝不是以貌取人的君王。” 她从善如流,给李皓宇戴了一顶高帽子。 “黄老先生原本也舍不得自己的爱女入宫,可为了天下人,他仍然忍痛割爱,令臣十分佩服。” 她知道如今的自己,与李皓宇不遑多让。也够坏,够小心眼,不想再吃一点亏。 被暴君欺负了那么久,今日机会难得,她必须给他开把大的。 卿予十分好心的说,—— “圣上若此时下旨册封,那今夜帝后就可以圆房。” 暴君不是惦记她吗?不是馋她的身子吗? 作为回报,她先送上一份大礼,就看他吃不吃得下嘴了。 她的念旧,善良,早就在这么多年主动找上门来的尔虞我诈中,消磨殆尽了。 一听到和这貌丑陌生的名士之女,还有什么册封和圆房,李皓宇吓得一个激灵。 苍天呀,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吗? 他断然拒绝道,“朕与此女不熟,封不了她做皇后。” 只是此时再憋屈也不好发作,这商州名士黄庭云,世人皆道他有尧舜之才。 作为君王,礼贤下士乃基本素养。 所以,李皓宇气得再想杀人,也只能先忍着。 对这黄氏女,他还必须宽厚以待。 李皓宇咬着后槽牙夸卿予,—— “林爱卿,你果然眼光独特!” 独特到让他想死。 “臣谢过圣上!” 卿予心底闪过一丝恶念。 她假模假式,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俨然一副忠君爱民的样子,“还请圣上为了天下,迎娶黄姑娘入主中宫。” “圣上,臣相信,只要相处久了,帝后定然可以日久生情。臣万分期待,帝国未来的小皇子,能有黄先生那样的祖父来辅佐。” 要知道作为皇帝,为了国家天下,就应当牺牲小我。 卿予转过身,朝周老太傅顽皮的吐吐舌头。 “胡闹!” 周老太傅一把把卿予扯起来。 真有个这么丑的皇后做儿媳,先帝爷不得在梦里指着鼻子骂他呀。 李皓宇心底闪过一丝悲哀。 先帝时,后宫的女子,人人都想坐上皇后之位。 可到了他当皇帝的时候,林卿予不仅一心想逃,还用个丑女来羞辱他。 “我等请圣上册封黄氏女为中宫皇后!” 就见林卿予这个坏女人振臂一呼,文武百官乌泱泱跪了下来。 “你,你们……” 李皓宇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 克奉与刘凛一左一右连忙扶住他,“圣上,圣上,你怎么了?” 李皓宇定了定神,眼前没有下跪的臣子。 臣子们正悠悠闲闲的举杯闲谈。 而林卿予这个始作俑者,此时正和周老太傅嘀嘀咕咕。 原来悲愤之下,他竟然恍惚了! 李皓宇忙提了一口气,并且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朕册封黄庭云之女为宫中的三品女官,二十五岁就放出宫,别的不许再提!” 听他这样说,卿予好想举着打王鞭,敲着暴君的脑袋教训他一番呀。 他自小学习的为君之道,都学到狗脑子里去了吗? 美人易得,可贤后不易得呀! 卿予步步相逼,就是不想李皓宇好过。 “臣替黄姑娘谢过圣上。南安王爷的母妃,丽贵妃曾经也做过先帝爷的御前女官。看来,圣上这样册封,大有深意。” 历史上,最能膈应皇帝的,莫不就是那些嘴上说着忠心耿耿的文臣谏官吗? 今日学了一遭,卿予大呼过瘾! 第52章 刀刀不见肉,却刀刀见血 李皓宇这几日旧疾未愈,本来就在强撑。 此时听卿予喋喋不休,还在算计他,眼前一黑,心口又闷痛起来。 克奉见皇帝脸色不虞,忙递了参汤到他手边。 伺候完主子,又疾行来到卿予跟前。 小声儿劝道,“圣上这几日龙体欠安,还请林大人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吧。” 卿予沉默了一瞬,忙对着龙椅上的人,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是臣唐突了。” 卿予挥了挥手。 那黄氏女向众人行了个礼,退了下去。她容貌虽丑,但也姿态大方。 克奉一溜小跑,回到李皓宇身边。 他乐癫癫的说,“圣上,丑女走了,走了!” “林爱卿呀,你干脆给朕一个痛快吧。接下来的秀女中究竟还有多少惊吓?” 李皓宇一身精致的白袍,却眉眼恹恹,有气无力的靠在龙椅上。 没了暴虐之气的暴君,瞧上去竟然颇有几分病弱美人的味道。 卿予不由得胡思乱想,心里生出几分懊悔。 她十分后悔把那价值千金的明珠随手送给红袖招里的花魁了。 不然今日回府路上,倒是可以去南风馆里,寻上一位翩跹美少年,体验一把长安贵妇的快乐。 须知人生短短几个秋,她应该及时行乐做神仙。 李皓宇强撑着身子,还在等待卿予的回答。 “圣上,接下来上场的秀女,就没有黄姑娘那么特别了。” 卿予略带遗憾的说。 而满朝的文武百官听了,却全都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你没有诓朕?”李皓宇才不信她,调转眼眸,望向手里摆弄着的白玉狸猫。 刘凛扶了扶额,今儿这是怎么了? 一向嚣张跋扈的帝王,话语里竟然带上了几分委屈。 “臣怎么能欺君呢?” 卿予磊落的朝皇帝及大臣们一拱手。 接下来,可是她准备的压轴大戏。 “世上男儿皆薄幸,不教相思作尘土。” 卿予很久没有诗兴大发了,今日是个例外。 她明朗的声音落下,两名女子缓缓步入含元殿中。 她知道李皓宇喜欢芙蓉面柳叶眉,细细腰肢纤长腿的人间绝色。 这两名孪生姊妹,就是照着他的喜好所选。 “恭贺圣上!……” 刘凛真心实意的朝李皓宇道贺。 李皓宇好想把手里的白玉狸猫砸到刘凛头上。 “林爱卿,这两名女子,你可有什么说法?” 此时李皓宇见了美人,也没多少振奋。只是耐着性子问卿予,略略打起了几分精神。 这个女人,少时顽劣,今日也不规矩。他已经吃了一回亏了。 见李皓宇不相信她,卿予也不气恼。 她抬起手,指了指殿内的这一对儿美人,—— “昔年汉宫有飞燕与合德,舜帝有娥皇与女英。所以臣挑选了这双生的姐妹花,献给圣上。” “原来是如此说辞,你倒是有几分孝心!” 李皓宇淡淡的说。眉眼间依旧是一抹倦怠。 他望向台阶下的女子,冷冰冰的问,“朕问你们,可会写诗?” 两名美人儿娇滴滴的说,“回圣上,妾不会写诗。” 李皓宇又问,“那可会作画?” 两名美人儿继续娇声道,“回圣上,妾也不会作画。” 李皓宇揉了揉眉心,再问,“那你们可学过如何执掌家族中馈?” 两名美人儿此时有些惶恐了,却依旧娇声曼语的说,“回圣上,妾不曾学习过执掌家族中馈” “不会写诗,不会作画,不会看账本子,也不曾学习执掌家族中馈。” 李皓宇没好气儿的问,“那你们会什么?” 其中一名美人儿挺了挺傲人的胸脯,娇滴滴又充满自信的回答,—— “回圣上,妾会弹琴,会跳舞,会唱曲儿。 “妾也会,妾也会!” 另一位美人,也不甘示弱。 李皓宇冷冷哼了一声,大声道,“皇后的位置,关系国本,岂可儿戏?” “林爱卿,你真是白忙活了那么久!” 李皓宇冷冷的骂她,命那两名女子下去。 他才不会同意将这两名貌美,却无才德的女子册封为皇后。 “圣上心性高,眼光也高,看来今天皇后的人选应该是定不下来了。” 卿予知道狗男人不好对付,可她也有应对之策。 “这世上,美人无脑,才不能祸国。 这对双生的姊妹,圣上可以册封为美人,才人等。待她们诞下龙子龙女,再慢慢晋升她们的位分。” 今日卿予也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轻易放弃。 若不能够给李皓宇的后宫塞进去几个人,她还得被这个狗男人惦记。 “朕累了!” 李皓宇恹恹的说,“选妃的事,容后再议吧!” “圣上,臣还挑了许多秀女呢,为了皇嗣,请圣上早做定夺。” 卿予表现出一副为了家国天下的忠心耿耿。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十分贴心的为李皓宇考虑。 “圣上若累了,就让臣慢慢为您慢慢讲述美人儿的妙处吧。” 周老太傅此时就和老顽童一样,也在一旁帮腔,谁让李皓宇这混小子活该呢! “圣上呀,太后老人家,为了皇嗣问题,急得不知找老臣商议过多少回了。 今日还请圣上体恤太后的拳拳爱子之心,就再坚持一会儿吧。” 今日见皇帝被卿予收拾得几乎无还手之力,让老太傅觉得真是痛快极了。 一年多前,他下诏废太子妃时,不是很厉害吗? 今儿怎么不厉害了? “就是,老刘我还没看够美人呢。” 刘凛仗着和皇帝关系好,也不愿意宫宴结束。 他今日不仅看到了美人,也看到了一场皇帝与小林大人这暗流涌动,棋逢对手的精彩大戏。 “那就按诸位卿家的意思办吧。” 李皓宇疲惫的撑着脸,眼眸中闪过一丝厌倦。 他勉强问道,“接下来的此女,又有何擅长?” 卿予回答,“绿漪擅琴,一曲能让君忘忧。” “朕才不信,一曲就能那么神奇!” 李皓宇打断她,没好气的说。 帝王生涯太过无聊,这世上能让他忘忧的人与物,应该是越来越少了。 卿予自信的说,“曾经有不满周岁的小儿夜啼,听了绿漪的曲子,竟然眉开眼笑。 也有失落的落榜学子,听闻绿漪的琴声后,挑灯夜读,寒窗三载,一举高中。” 李皓宇感兴趣了,渐渐有了几分精神。 他慵懒的靠在龙椅上,“那就把绿漪宣进殿来,朕要看看,是否有林爱卿说的这么神奇?” 绿漪怀抱竖琴,进了含元殿。 她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也有几分丽质天然。 李皓宇嗤笑一声,“就这般姿色,琴技高超又如何?” 见暴君这般肤浅,卿予咬得后槽牙隐隐作响。 “赏美人,会无法静心听琴。所以,臣认为绿漪之才,不应该与容貌挂钩。” “强词夺理,巧言令色,果然是林爱卿之所长。” 李皓宇冷冷讥笑卿予, “你这么认可这个绿漪,是不是朕可以送她去战场,让她用琴声平叛,剿匪,杀敌?” 卿予忿忿然,这狗男人,又在胡说八道了。 “噗通”一声巨响传入卿予耳边。 她睁大眼睛一看,原来绿漪听了皇帝的话,吓得腿一软,眼一闭,直挺挺的就晕死了过去。 “卿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林爱卿呀,你今夜罪过大了。” 绿漪倒地这一刻,李皓宇一瞬间精神了,还给卿予安了个巨大的罪名。 第53章 绾绾类卿? 绿漪躺在地上,牙关紧咬,脸色煞白,看起来好似真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卿予气得瞪了暴君一眼。 她蹲下来,用双手摇晃她的身体,“绿漪,你醒醒?” “噗呲!” 克奉也上前来,将手上端着的凉茶,用嘴含了,喷在绿漪脸上。 慢慢的,她悠悠醒来,眼睛一睁,茫然的看了四周一圈,“哇”的大哭了起来。 “别哭了,圣上不会送你去战场的。”克奉皱了下眉。 这样胆小的姑娘,要陪在喜怒无常的主子身边,迟早会吓成个傻子。 “罢了,甚是无趣。退下吧。” 李皓宇嫌弃的说。 不待卿予挽留,绿漪抱起摔在地上的琴,欠身行了个礼。 她本想慢慢退走,奈何心里发慌,走两步,就被繁复的宫裙绊倒在地。 她从没有这么丢人过,此时巨大的惊吓,在人前的狼狈,让绿漪再也绷不住了,她抹着眼泪奔走了。 “唉,林爱卿,你说你办得什么差事呀?” 李皓宇啧啧叹气,脸上却堆满了得逞的坏笑。 “圣上,今日选妃,可不是儿戏。” 卿予恼了,这厮就是存心搞破坏的。再继续下去,她又危矣。 “不如请太后老人家来坐镇吧。太后娘娘定能选出合乎圣上心意的女子。” 见卿予搬出母后来压制他,李皓宇唇角上翘,倏然一笑。 “母后今日凤体违和,朕适才来含元殿之前刚去瞧了她。爱卿,此时不宜打扰母后休憩。” “既然如此,圣上自己挑吧。” 卿予一拂衣袖,撂挑子不干了。她气哼哼的回到席面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嫌不解郁,又命身边的黄门给她满上。 知道她不痛快了,李皓宇无奈的说,“朕也想快快生小太子呀,只要林爱卿肯帮忙。” 文武百官,“……” 卿予,“……” “哈哈哈哈,诸位爱卿,朕是说,这选妃一事,林爱卿还得一管到底。作为王朝最忠心的臣子,朕十分需要你为朕分忧。” 李皓宇语带双关,促狭大笑。 卿予垂着眼眸,捏紧了手中的八瓣莲花杯。 克奉凑近李皓宇耳边,“奴才今儿是看清楚了。林大人,今儿这是要告诉圣上,天下女子还是她好。毕竟林娘娘的心眼就那么小,怎么能让人把她比了下去。” 明知自己是睁眼瞎说,但他也指望着这个龙屁能把皇帝拍高兴。 “你虽在胡说八道,但听上去,却好似是那么个道理。” 李皓宇好心情的说,反正今儿入宫遴选的女子,他就是看不见。 “这天下之大,怎么就无法选出一位贤德又貌美,且饱读诗书的女子呢?” 刘凛叹道。 克奉抱着拂尘,往前踏了一步,“谁说天下没有这样的女子。今儿殿中不有这么一位吗?” 克奉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都聚拢到卿予身上。 作为皇帝身边的人,这个意有所指也太明显了吧。 卿予假意看不到众人的目光,自信满满的说,—— “刘将军话说早了。臣请圣上继续召秀女进殿。” 听了她的话,原本正高高兴兴和几位宗亲说话的李皓宇,转过脸来略带不满的望向卿予,“朕累了。” 卿予往前一步,拱手道,——“圣上,今日还有一位美人,你一定要看。“ “朕不想看!” 李皓宇不高兴了,他的双手倏然收紧,掐住了掌心的白玉狸猫。 “圣上,今日你若不看此女,定然会后悔。” 卿予扬起脸,不惧的与他的目光对视。 李皓宇心火更旺,眼中满是失望与忿怒。 她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既然今日克奉把话都几乎挑到了明处,李皓宇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望着卿予,目光隐晦,嘴角不自觉的上挑, 殷勤的说,“朕一向看重爱卿,这世间,常人不能办的事,只有爱卿能为朕分担。“ 若此时四下无人,他定然会说,对她的看重,到了非得把这生龙子的重任也交给她的地步。 被暴君温柔的目光笼罩,卿予只觉得晦气。 她出手按了按不安跳动的眉心。 “圣上今儿又取笑臣了,今日到场的同僚,哪一位不是朝廷的股肱重臣!” 卿予可不想最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圣上,老臣有话要说!” 一道急切 的高呼在含元殿内响起。 王丞相起身走到御前,郑重的跪了下去。 他今日可算看明白了,这个姓林的女人,为了接近皇帝,无所不用其极。 而皇帝年轻,恐怕也容易耽于旧情。 他作为百官之首,就算冒着得罪君王的缘故,此时也不得不出头。 “当年林氏被废,是因为善妒与无子。就这两条,注定了她永远不能再以皇后之位返回后宫。” 老头儿急不可耐,生怕说慢了,皇帝的旨意就已经颁布了。 “右丞相,还请慎言!” 卿予不满的嗤笑一声,“你哪只耳朵听到圣上说要臣入后宫了!昔年之事,早已作土。你无端提起,是对朝廷大臣及当今君王的冒犯与亵渎!” 李皓宇脸色阴郁,杀机在他幽深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这个老匹夫,简直找死! “老丞相,若林大人善妒,那今日为何会对圣上选妃一事这般上心? 至于生小太子的事嘛,莫说昔年太子妃娘娘在东宫不过住了大半年。 如今圣上登基已经一年多了,后宫这么多妃子与女官,一个个的,肚子不都是没动静吗?” 克奉再次站出来,勇敢的维护旧主。 刘凛尴尬的摸了摸额头,这个韩克奉,是不想要命了吗? 他的言下之意,这满后宫的女人,肚皮都没动静,难道是皇帝不行? “住嘴!” 李皓宇满脸戾气,制止了克奉 的口无遮拦。 “圣上,臣适才说,还有一名女子,保准你看了会满意。为堵悠悠之口,就请召她进殿吧。” 卿予说罢,举起手,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从殿外进来的那名女子身上。 含元殿内光华流转。 那些燃放的明珠在少女的灼灼容颜下,似乎在一瞬间全都黯然失色。 这异域少女,一袭碧色的罗裙,纤细的脚踝上用红绳系了铃铛,每走动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容颜胜雪,真真儿堪称人间绝色。 “鬼呀!” 有朝臣吓得跌坐在地。 还有人惊异的喊道,“这不就是丽雅公主吗?” 而李皓宇此时在龙椅上已经坐不稳了,他身体前倾,直勾勾的望着这绝色的美人,想分辨出她究竟是何人。 第54章 没有赢家 少女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她浓密纤长的眼睫交错,更显得美目多情。 卿予面目维持着沉稳大气的微笑,心内却压抑不了无边蔓延的感伤。 两年前,她还是太子妃时,在含元殿内设宴为南安王李寒星饯行。 那时林府蒙冤,这明堂之中,没有了兄长的一席之地。 他再看不到卿予嫁得如意郎君,成为天下最尊贵家族的合格得体的宗妇。他也看不到,此生挚友远赴封地前的意气风发。 帝国的繁荣昌盛,百姓的安居乐业,是他用沾满了血的笔墨换来,却再也和兄长无关。 那日,她站在含元殿内,接受百官的敬仰与恭贺,真是一件可笑而虚妄的事。 卿予也万万想不到,后来出现的女子,很快就用逝去的性命,颠覆了她安稳的婚姻,与自我沉溺的爱情。 那一日,含元殿里笙歌未歇,胡笳又起。 异族的音乐带着别样的风情,一名西域蒙面舞娘携一名怀抱胡笳的可爱小童进到殿中央。 小童奏响了音乐。少女合着节拍,裙裾随着音律翻飞,身姿曼丽而舞。 送别的节目由教坊司专门安排。众人都专注的欣赏歌舞。 然后,丽雅掀开面纱,牵着孩子走到太子跟前。 …… 李皓宇从震惊中平复下来,一年多前,丽雅为了救他,挡下了先帝刺向他的剑,然后香消玉殒在他的怀里。 他亲眼见到丽雅死去。 他从来只信自己,不信神鬼。 面向这晨星般闪耀的女子,他眈眈发问,—— “来者究竟何人?” “臣女苏绾真,参见圣上!” 少女徐徐跪下,却扬起脸,大胆的直视高位上的年轻帝王。 这份活泼,天真与莽撞,不是后宫那些死气沉沉的女子可以比拟的。 卿予也是看好了她这一点,才选了她入宫。 更重要的,是这胡汉混血的姑娘,竟然与已逝的丽雅公主的容貌有九分相似。 以李皓宇对丽雅的深情,这次,她就能够全身而退了吧? 况且,当前妻大度成这样,暴君真该重重的嘉奖她。 克奉小声儿说,“圣上,足见林娘娘为你选妃一事,十分用心。” 他与臣子们一样,眼睛都看呆了,世上竟然有如此相仿之人。 “用心?用心来气死朕吗?” 李皓宇凉凉一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瘆人。 “林卿予,你用一个赝品,来冒犯朕的贤德皇后,该当何罪呀!” 丽雅公主为救太子而死,太子登基后,曾追封她为圣佑王朝的第一位皇后。 皇帝的话一出口,殿中瞬间寂静了下来。 刘凛想开口为卿予求情,被李皓宇一个眼刀吓退了。 只有王老丞相心里十分高兴,这个女人,弄巧成拙了吧。 激怒圣上,就等着被治罪吧。 哈哈哈,一介女子,不宥于后宅,却混迹在男人堆里蹦跶,还是一群能左右天下大势的男人,简直是太有辱斯文,有辱王朝的列祖列宗了! “圣上,臣并未有丝毫冒犯贤德皇后的意思。” 卿予忙大声为自己辩解。 不知道为何此时狗男人有美人不看,有相思不解,偏偏就是揪着她不放! “你别跟朕在这里打马虎眼!克奉,把这个冒充丽雅的女子给朕撵出去,朕今日要好好治林卿予的罪!” “圣上,臣冤枉!今日臣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贤德皇后。苏绾真就算样貌与先皇后相似,可她能入选秀女,也是因为她的容貌,人品出众!” “臣可以对天发誓,臣的一切行事,绝无半分私心!” 卿予为自己据理力争。 她如今 是越发看不懂这个暴君了。 不过,这与丽雅公主相似的女子,也真就是她今日手里最后一张底牌了。 在东宫时,既然他对丽雅的死,那么痛苦,那么介怀,那今日为何不接受这场破镜重圆? 就算阴阳两隔,人间天上,却也算前缘再续呀。 卿予懵了。 当然,皇室之人,惯常虚伪。 或许暴君只不过为了自己的深情人设,虚虚推辞一下罢了。 绝无半分私心? 李皓宇勾起唇角。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让他难过的,正是卿予在这选妃一事上,并没有徇私。 不嫉妒,不难过,每有一名女子走到他跟前,就双眼放光,充满期许。 那神情,甚至还充满慈爱与鼓励,俨然一位等着含饴弄孙的老母亲。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她果然心里没有他。 或许在东宫时,她的所有拈酸吃醋,娇蛮独占,真就如她所言,是为了撇清和李寒星的关系的掩饰。 “林卿予,朕对你终究是错付了!” 李皓宇痛恨的说,声音凌冽,霸道,蕴藉了帝王之怒。 “花费了朕这么多的银子,搞出来这么一场选妃,朕十分不满意。” ”明日的朝会,就议林卿予与秦朗的渎职之罪!“ 李皓宇倏然起身,一拂衣袖,忿然离去。 宫宴戛然而止,的确令人扫兴, 朝臣们也只得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走时,一个个议论纷纷, “这怎么回事呀?” “今儿的选妃,不落俗套,个个美人都极好。圣上怎么都入不了眼呀。” 秦朗苦着脸问卿予。 “抱歉了,秦侍郎。” 明知是她连累了礼部,卿予此时也只得简单致歉。 狗皇帝要发疯,那她只能奉陪到底了。 “小林大人, 老臣就说你这牝鸡司晨,祸乱男女纲常,迟早会激怒圣上! 御史们,今儿我等就再为小林大人熬更守夜,将那弹劾折子再写一遍!” 王老丞相得意极了。 他的门生下属,也围绕着这老头儿大放厥词! “让这容貌与丽雅公主相似的女子,出现在圣上跟前,的确是对逝去之人的冒犯。也定然会被圣上视为其心可诛!” “哈哈哈哈,这个林大人,要倒霉了!” “那还等什么!” 王右丞相招呼自己那一党的文臣,匆匆往值房去了。 “小予儿呀,你莫怕。只要有老夫在朝中一日,就拼死也会护下你!” 周老太傅坚定的说。 “大不了这官我们不做了。” “老太傅,又要累你为我悬心了。” 卿予朝他一拱手。 是呀,老太傅说得对,大不了被罢免官职,撵出朝堂。 她还有林府,还有娟娘,还有孩子们。 第55章 风云涌 金銮殿上,待帝王升坐后,百官三呼“万岁”,各自排成齐整的两列。 卿予依旧立在大殿的角落旮旯里。 这个角度,一方面容易让人忽略她。 另一方面,也能让她很好观察右丞相的表情。然后,还能顺道看到言尚书。 只要这两个老狐狸神色悠闲,就能揣度出皇帝的心情还好。 如果右丞相拉着老脸,言尚书皮笑肉不笑。也就意味着今日会有人被贬官,有人会被严厉苛责,有人会被打板子。 昨儿,李皓宇在含元殿里亲口说她办砸了这次选妃,要发落她。 所以今日,卿予不用看,也猜得到两只老狐狸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伴君如伴虎,看来,她终究是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果然,下一秒,右丞相趋前一步, 把手中笏板举过头顶,高呼道, “圣上,老臣今日要弹劾文渊阁大学士林卿予。” 王老头话音刚落,周太傅也从红袍的文官之中出列,与他并排而立。 “圣上,今日乃大朝会,北奴王派王子上书求见天子,此刻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臣建议,先处理国事,再处理家事。”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巧妙。 换言之,两国邦交是关系到朝廷颜面的国家大事。 至于处罚臣子,不过是自己人的小龃龉。 诸多臣子纷纷出列,对老太傅的话,表示附议。 李皓宇端坐于龙椅之上,看上去依旧气定神闲,眼神里却有隐隐的杀机闪过。 “北奴王那老匹夫,当年被朕打得落荒而逃,今儿派儿子来,是来认爹吗?” 李皓宇语气冰冷,十分桀骜。作为帝王,他这样说,实在不够大国风范。 “哈哈哈哈!” “哈哈哈!” 皇帝的话,惹得刘凛,温铁君为首的武官们发出一阵嗤笑。 而文官则纷纷抚额。 北奴从前朝开始,就不断袭扰边疆。与汉人王朝可谓是世代血仇。 李皓宇少年时,亲自率部平定北奴。五年的鏖战,才换来北奴国这头草原狼的纳贡称臣。 “圣上,北奴王子已经在殿外等候已久,还请圣上传他进殿。” 王丞相高声说,他是一心要打发了异域王子,要好好收拾这个林卿予。 “那就叫进来吧!” 李皓宇懒洋洋的说,他撑着脸,有几分心不在焉。 “传北奴国王子觐见!” 殿前黄门拖长了尖细的嗓子,高声说。 殿外进来一列矮而粗壮的汉子。 为首的人,豹头虎目,留着长长的胡须,穿着短袍,脚踩皮革短靴,看上去十分彪悍。 “臣北奴国邱奇泽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奴王子单膝跪地,他的随从也一道跪了下来。 “朕记得,北奴人不是叫呼延吗?怎么姓邱了呀?” 李皓宇倨傲的问,他并不叫北奴人起来。 礼部侍郎出列回禀,—— “回圣上,北奴人三年前获得了一位汉人国师,料想这北奴王子拜入其门下,学习我朝诗书礼乐,应是这样,取了汉名。” 李皓宇微微颔首。 北奴王子和使臣跪在地上,久久听不到平身的宣召。 看来皇帝一来就要给老对手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样的任性不符合如今天子的性格和两国邦交的礼仪。 “咳咳,圣上,王子为表达诚意,带来了皮毛,珠宝。”大鸿胪出言提醒皇帝,北奴王子已经跪了很久了。 李皓宇的目光越过众人,笼罩在这邱奇泽身上。 “你们北奴人久不来朝,今日求见朕,所为何事呀?” “臣上书吾皇,为我北奴王庭求娶公主和亲。” 此言一出,朝堂上笼罩了一层压抑的黑云。 那不仅是天子的心情,也是整个天溯王朝的耻辱和悲痛。 “区区蛮夷,就想求娶我朝的公主,也不掂量下自己,是我天溯王朝的手下败将!” 武威侯白子杨率先出列,高声叫骂道。 昔年两国开战,是因为北奴人羞辱和亲公主,以至于明月公主身死异国他乡。 明月公主李宁月,是李皓宇的三姐姐,为了止息干戈,在北奴人求娶之时,自请前往。 却在北奴大旱时,被羞辱害死,成为了挑起两国战端的借口。 这昔年往事留下的阴影,如今还挥之不去。 这个民族凶悍蛮荒又记仇,今日公然又来求娶公主,不就是挑衅吗? “还请吾皇成全!”邱奇泽王子很是诚恳的样子。 这青年一代的继承者们,已经在邦交上努力去开拓着新气象。 “我朝如今没有适龄的公主。所以北奴王的请求朕无法答应。”李皓宇撑着脸,歪在龙椅上,眼神倨傲。 玄色龙袍下,他的拳头已经攥紧了。 “那也为我王求娶适龄的贵女。” 王子反应也很快。 “哦,哪位爱卿府里有尚未婚配,且愿意和亲的小姐呀,朕可敕封为郡主,嫁去北奴。” 李皓宇吊儿郎当的问朝臣,他的问话里藏了多少机锋。 谁家也不会愿意让女儿远嫁。 何况,这是让皇帝不痛快,又失了面子的事。 一时间朝堂陷入沉默。 “既然没人愿意,让朕很是难办呀。此事择日再议。” 李皓宇作恶得逞,语气里透着些轻快愉悦。 “这?” 邱奇泽依旧跪在原地,面色已经露出了几分尴尬与隐隐的愠怒。 王右丞相看了看卿予,用眼神冲白子杨示意。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列,高呼道,“圣上,臣有和亲人选举荐!” (这两章,牵涉了很重要的前因。) 第56章 风波起(上) 李皓宇宽厚的笑了。 他出声道,“既然有和亲人选,那北奴王子就请起来吧。” 命礼部的官员,领北奴国使臣先回驿站休息的同时等候宫里的旨意。 李皓宇面向王右丞相,夸道, “朕想不到老丞相深明大义,会从琅琊王氏的女眷里选出和亲女子为国分忧!” “当真应该昭告天下,对老大人好生嘉奖!” “这?” 皇帝的故意曲解,让 王老头儿一瞬间尴尬万分,挥袖擦了擦额头上挤出来的冷汗。 他颤巍巍的说,“回圣上,老臣举荐的,并非王氏的女子。” 一瞬间,金銮殿内寂静极了,朝臣们几乎都竖起了耳朵。 而李皓宇斩钉截铁,双目带着凌然之气,—— “老爱卿,朕的意思,不论是王氏女子,还是天溯别的女子,一个都不许去和亲!” 帝王龙威,沉沉的压迫着金銮殿内的所有人。 “圣上,这恐怕不妥呀。” “用一个女子,换两国和睦,是一件十分上算的事。” 百官议论纷纷,一大半的人都觉得应该说服皇帝选一个女子嫁去北奴,既能全了两国的面子,又能让百姓免于兵戈。 此时,皇帝的意思和大部分朝臣相持不下。 卿予也很是反感如此妥协。 一旦和亲,谁家无辜的女儿又要痛苦一生。 北奴人有求娶的自由,而我朝也可拒绝。 这次,她站在皇帝这边。她至今也忘不了当年三公主惨死,祸事也蔓延到了林府和整个天下。 “圣上,一遭北奴铁蹄南下,又是多少生灵涂炭?和牺牲一个女子比起来,还是天下重要。” 须发皆白的老丞相,此时义正辞严,慷慨激昂。 “小林大人,还请一道劝诫圣上。所谓谏官,就是要时刻劝诫天子过失。” 老头儿还想拉卿予下水,“你与老夫一道劝诫圣上,老夫就不率领门生弹劾你了,还会为你在圣上跟前陈情!” 卿予也恼了,这个老头儿当她傻吗?一方面不断针对她,现在又想拉拢她。 可林府儿孙,立于这朝堂,从来自有公心。 她朗声道,“谏官虽督察天子,但纵观此事,天子无过!” “那天子无过,百姓何辜?” 老头儿与卿予吵了起来。 然后又直挺挺跪了下来。 他的那一党人,与诸多文臣,皆膝盖一软,齐刷刷跪于御座跟前。 乌泱泱的一片脑袋,高声道, “臣请圣上派人和亲!” 卿予瞧了瞧,除了绝大多数武将,文臣里的她与周太傅,几乎都跪了下来,央求皇帝同意和亲。 而她站在乌压压的一片跪着的官员之中,显得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林大人,你身为朝堂重臣。请一并规劝皇上早日定夺此事。” 王老头目露凶光,威胁卿予。 卿予厌恶的看了看满殿的软骨头。 “若臣没记错,北奴王年六十,性子凶残暴虐。 送无辜女子去和亲?我可做不出这样缺德的事。 再说,若国家羸弱,可以用公主和亲来换取休养生息的机会。今帝国强盛,百姓归心,各方来朝。圣上大可不必理会竖子无礼要求。” 卿予此时并不是在拍马溜须,她冷冷讥讽这些跪着的男人,“遣妾一生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还有那个贵妃的哥哥,最是嚣张跋扈,送去战场,正好为国建功立业。 “林大人此言差矣。当年圣上集全国之力,亲自征讨,尚且费时五年。而今,北奴虎视眈眈。西域各国征战不休,南安王偏安燕北。我王朝尚未完全安定呀。” 有文官也在苦苦劝诫。 说的听起来有点道理。还把一向温和的李寒星也牵扯进来,王丞相一党,果然是居心叵测。 刘凛作为武将和皇帝少年时候的拜把子,没想到他也出列。 “噗通”一声,和劝诫的文官跪在了一起。 “不知道圣上你还记得,当年我朝儿郎征伐北奴,去时多少人,回来多少人?” 李皓宇一时间,想起他出征那日,他率十万长安男儿,在华表下盟誓,要把他们都完整的带回来。 然而,五年的仗打完。残废了8000。死上了三万。他愧对长安父老,终究是食言了。 可不打仗,就能苟安吗? 卿予知道,这刘凛每月都会纳美妾,还在长安做了许多生意。 仗着祖上和与皇帝的交情,日子过得十分快活,惬意。 刘凛这一跪,李皓宇瞬间怒了。 他高声斥骂道,“朕以为只是镇国老将军老了,原来刘将军久不练兵,胆子也小了。” 得不到最好弟兄的支持,皇帝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和嘲讽。 帝位,果然是孤独的。 “圣上息怒!” 天子一怒,百官齐声高呼。武官们也颤巍巍跪了下去。 卿予无奈,只好与老太傅一道,也跟着跪在了众人身后。 “林卿予,你跪什么跪!难道你也要和他们一道来逼朕同意和亲吗?“ 李皓宇一双怒目转向卿予。 她难道忘记了,在东宫时,每逢节日,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与他一道祭奠三姐姐明月公主。 甚至,她也会陪着流下思念与惋惜的泪。 “臣绝不同意派人和亲。” 卿予瞬间站了起来,同时也搀扶周老太傅起身,“臣相信老太傅也不同意。\" 即便如此,李皓宇依旧孤立无援。 他的眼神晦暗,杀气腾腾的在满殿跪着的脑袋上梭巡。 今日朝堂之上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皇帝与臣子几乎都不愿意退让。 “圣上,请三思呀。昔年与北奴一战,打了五年,毁了五座城池,折损了三十万将士,白银也花费了八百万两,是我朝整整两年的全国税赋呀。” 户部尚书言老头也劝诫道。 他此言一出,就是在提醒皇帝, 天子差钱呀,经不起一场战争的折腾。 “臣有一事启奏。” 白子杨不怀好意的声音从跪着的人群里传来。 “臣有和亲适合人选举荐。相信此人,正是适才王老丞相要举荐之人。” 白子杨十分的急不可耐, “臣以为林大人乃和亲最好人选。 林大人出身大学士府邸,是最忠心的臣子。可在北奴,宣传我天朝教化。 林大人既然怜悯无辜女子嫁过去受苦,不如以身报国。如为北奴王诞下子嗣,更能教化北奴人俯首称臣。\" ”如此一来,两国间的永久和平,指日可待。\" 卿予的血漫过头顶,一寸寸从热到。 因为这极大的羞耻,她涨红了一张脸。也气急了,摸出随身带着的打王鞭,用尽力气,对着白子杨那张丑陋的蠢脸就劈了下去。 猝不及防中,白子杨被打的嗷嗷叫唤。 这下子,朝堂热闹了。 所有人乱作一团。 昔日这些尊贵的读书人,因为慌乱闪躲,都没了体面。 白子杨反应过来,扑过来打卿予,她忙后退一步,躲到右丞相身后。 硕大的拳头挥舞过来,刚好直直砸中王老头儿的面门。 “哇,痛煞老夫了!” 李皓宇要帮忙已经来不及了。 他在盛怒中,一个物件对着白子杨的脑门砸过来。 白子扬额头血流如注。钝物击地的声音过后,是所有人的沉默。 好好白玉狸猫的雕件,生生砸掉一个耳朵, 卿予也在盛怒和混乱中,与李皓宇对视了一眼。 “你举荐林爱卿去北奴和亲,是何居心?朕今日要杀了你。” 从李皓宇的声音来听,这个怒意不像装的。 “臣忠心耿耿,一切为圣上考虑呀。与其留这个女人在朝堂上,办不好差事,又惹圣上生气,不如让她去北奴国,还能为国尽忠。” 白子杨捂着流血的脑袋,恨恨的说。 他大抵是知道了皇帝的心思了。 第57章 被老狗咬住了 “你们那么多人,天天喊着忠君报国的口号,却一个个的都在与朕作对。” 李皓宇倏然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带着讥诮与不屑。 “只有林爱卿,她才最能体恤朕。” 今日朝堂上,几乎所有的臣子,都在反对他,唯独卿予在这个时候,选择与他站到了一起。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一代千古帝王的孤独。 也是一代忠臣的独行。 王老丞相的一张老脸更黑了, 看皇帝这个意思,明显又要偏袒了。 他揉着乌青的额头,依旧不死心。 “既然林大人体恤圣上,能与圣上共情。那就请林大人代表我天溯王朝,与北奴王和亲。” 林王两家,分别是王朝两派读书人的领袖。 若这个林卿予再次入主中宫,琅琊王氏就无法在话语权上占据朝廷的半壁江山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请林大人为圣上分忧。” 这个不要脸的王老头儿,居然“扑通”一声。直挺挺的向卿予跪下了。 他在用自己的年迈,威望,虚伪来胁迫卿予。 “老夫想,小林大人,若是你的兄长林淯城大学士还在世,他也定然会为了国家与百姓,将你送去和亲。” 这个死老头,简直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让人觉得恶心。 “放屁!” 周老太傅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头差点戳到王丞相脸上,“淯城若还在这世上,还能容得你这老匹夫欺负小予儿!” 而更为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噗通”一片膝盖倒地的声音,朝堂上一大半的臣子,转而跪向了卿予。 右丞相一党,齐刷刷的面朝她,振臂高呼,“请林大人去北奴和亲,为圣上分忧。” 卿予笑了。 她目光不善的望向李皓宇,“请问圣上,这就是您昨儿说的,对臣办事不利的惩罚?” 知道误会大了,李皓宇也不解释。 他大步走下丹陛,也不管这些朝官的年纪几何,官大官小,对准屁股,抬起脚就狠狠踹过去。 嘴上狠狠咒骂,—— “混蛋!” “都是些不忠不孝的东西!” 把所有逼迫卿予的朝官,都一一踢翻在地。 煊赫庄严的金銮殿内,一时间哀嚎遍野。 犹不解恨,李皓宇逮着白子杨一个劲的就往死里踹。 今儿他要是不杀鸡给猴看,这些猴子们,得把他这个老虎的胡须都拔下来了。 要知道这白子杨,可是白太公嫡孙,大国舅之子,太后亲侄儿,贵妃亲哥,顶了一圈头衔的皇亲,也是重臣。 看皇帝这架势,可不仅是要驳了白子杨的面子,而是想要他的命呀。 刘凛忙上前来救,和金吾将军温铁君两人,一左一右连劝带拉的驾走了李皓宇。 “请圣上息怒!” “请圣上息怒,勿气坏了龙体!” 另一半的臣子,手举笏板,弯下腰来劝诫道。 也不敢跪,怕被皇帝当成了主张和亲一党,那不得挨一顿窝心脚才怪。 “圣上呀,非是老臣逼迫小林大人呀。那北奴王一面遣使臣求亲,一面已经收了西域各国的纳妃贺礼了!” “圣上,若我们不送贵女和亲,两国之间必起干戈呀!” 王老丞相以额触地,哀哀劝诫道。 他适才挨过白子杨一拳,左边眼圈青黑充血,此时涕泪相流,显得十分狼狈。 却不断重重把头磕在织锦红毯上。 “先帝临去时特别嘱托老臣。说圣上年轻好战,让老臣千万看着圣上。这王朝,十年内都不能再打仗了呀!” 提起先帝,金銮殿内响起一片嚎哭。 感念起先帝的怀柔手段,再和当今圣上的暴虐一对比,臣子们悲恸得犹如爹死娘嫁人一般。 “既然圣上舍不得林大人去和亲,就下旨选出适龄的女子,封为公主,送去北奴国吧。再以金银财帛作为嫁妆,以展示帝国的宽宏胸襟。” 言尚书献策道。 这仗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好好安抚。 李皓宇“嗤”笑一声,眼中掠过一丝自负与桀骜。他负手踏上丹陛,坐回龙椅之上。 \"偌大一个帝国,男人都死光了吗?朕绝不愿意牺牲弱女子的幸福,来换取所谓的安定繁荣。” “大不了,朕再亲征一次。那呼延邪当年就是朕的手下败将。” 李皓宇挑唇凉凉一笑,“还有没有哪位卿家劝朕派人和亲的呀?尽管在此时站出来。朕若要讨伐北奴人,正好缺人祭旗!” 此时,臣子们哭也哭过了,打也挨了,戏也看够了。 都冷静了下来。 “哎,圣上,老刘还是跟着您去打仗吧。这颗脑袋折损在战场上,怎么也能混个好名声。若今日就搬家了,可实在是不划算。” 刘凛率先站出来,手在脖子上摸了摸。 他也是出言敲打众人。 得罪皇帝,那就真的不值得了! 而卿予孤零零站在一旁。对一切冷眼旁观。 今日设计针对她的人,是多么恶毒呀。 挑唆那么多的朝臣联名让她去和亲,若非李皓宇的铁血手腕,那今日结局会如何? 若她因为不愿,选择赴死,对国是为不忠。 若她就范,以她的性子,又如何能选择就范? “圣上英明!臣对圣上感激不尽!” 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平静的望向李皓宇,双手为礼,向他致谢。 已经很久了,两人没有如此凝望过对方。只一瞬,卿予就垂下了眼睛,但她难道看错了吗? 李皓宇的目光中,竟然满含了一丝愧疚与心疼。 算了,卿予摇摇头,狗男人不是一向如此吗? 丽雅如此,玫娘如此,她亦如此。 不知怜取眼前人。 见皇帝痴痴的目光,沾缠在这个祸乱朝纲的女人身上,王丞相再次“噗通”一声跪下了。 他高喊道,“先帝呀,老臣冒死弹劾林卿予!” “好呀,那朕就送你去见先帝!” 李皓宇彻底怒了,他拔出腰上的龙泉剑,提在手上,一步步向王老头儿逼近,…… 皇帝真要在朝堂上一剑斩杀谏臣与三朝元老,不仅会让臣子们觉得这是件兔死狐悲,岌岌可危的事。 也会危害到天子的名声,王权的稳定。 这下子,周老太傅携着卿予,刘凛,温铁君站到了王老头儿跟前。 “圣上,且听这老匹夫如何栽赃陷害,再行给他定罪也不迟!” 老太傅出手阻拦,冲李皓宇不住摇头,示意他就算要除掉王右丞相,也绝不能在今日亲自动手。 “诸位大人可知,今日北奴人入朝请求和亲,皆是林卿予七年前惹起的祸端。” “胡说八道,七年前,小林大人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未踏出长安,怎么会与北奴人扯上关系?\" 温铁君出言维护卿予。 今日好好的朝会,被老朽的顽固派搅来不得安宁。 王丞相可怖 的花脸上露出一抹狞笑。 他相信即将说出的话,一定能够挑拨出李皓宇的妒嫉。 “七年前,长安街头,林家姑娘女扮男装,得罪了回长安述职的镇西侯侯爷孙歧的二公子孙果。害他双腿尽断。 此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先帝暴怒,要惩罚林卿予。后来南安王李寒星为保住这个祸害,与林家定下了婚约。 孙歧却为此自废爵位,带着孙果黯然离去。 可叹一生忠勇,为国戍守边境的镇西侯孙歧,竟然落得如此结局。真是令臣子们寒心!” 白子杨捂着一张猪头,也不甘心的煽动道,“圣上,你可知道,那邱奇泽的汉人军师是谁?正是跟随了孙奇一辈子的谋士——邱慕林。” 一听邱慕林的大名,臣子们都缄默了。 孙奇自废爵位后,朝廷曾有意让邱慕林接替他的位置。 可邱慕林愤然上书,将大学士林淯城及南安王李寒星痛骂一顿,然后不知所踪。 如今他背弃天溯,定然是为了给旧主报仇! 臣子们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若这北奴人的祸事,真是这林大人引来的,那老丞相上书让她和亲,那她可一点也不冤!” “是呀,北奴的那些蛮子,多凶残呀!一旦打起来,百姓又得遭殃了!” 第58章 长安游侠(回忆一) (这段回忆大概四章) 七年前,长安街头。 “咻咻!” 林卿予扶着腰,大口的喘着气,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穷追不舍的人,对他们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跑不动了,休息一下。” “臭小子,你倒是继续跑啊!看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 孙果叫骂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头上铮亮的青包,扭头看向身边的家奴,“阿大,给我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臭小子。” 身高八丈,豹头环眼的家奴头子,得了令,利索的撸起袖子,举起硕大的拳头,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围观看热闹的众人,多是心善的耆老妇孺,一个个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不忍心看这孩童活活丢了性命。 卿予抬头仰望明月楼的临窗,心中默念:“一,二,……” 果然,还没数到三,便看到一个少年跃过轩窗, 少年生得英挺不凡,通身蜀绣白袍。 腰间束着蹀躞带,上面悬挂了美玉,香囊,佛家七宝。 他执剑而来,勇敢的将她护在身后。 “哎哟!……呀!” 壮汉肥硕的身躯瘫软在地上,胸前豁开了一道深且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快速从伤处涌出,浑浊的眼中光芒渐渐涣散。 卿予悄悄瞅一眼身前的少年,嘴角弯弯,抬脚就往明月楼里面窜。 “小混蛋,还想跑!” 一双胖手横隔在她面前。 眼看孙果就要扯到她手臂,少年剑气如虹,破空向孙果袭去…… 家奴府兵赶紧一拥而上,堪堪将公子从寒铁下拖出来。 孙果瘫坐在地,浑身抖得筛糠一般。 仗着人多,孙果恼羞成怒,扬声叫骂:“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坏我镇西侯府的事。” 又狞笑着:“若此时跪下向孙爷爷求饶,爷我可不取你性命。顶多断了你的两条狗腿。” 李皓宇听着孙果嚣张的叫骂声,薄唇上钩,狭长的眼眸凝视着眼前这浮肿着金鱼眼的男子。 眼底也闪过与年龄不相衬的一抹讥笑。 卿予捂嘴偷笑,这位小爷,一出生就封王立府,是天溯王朝帝后的嫡子。 也是她自幼的玩伴,皇嗣中行九的东临王。 一声清脆的唿哨响彻空中。 从街角,屋脊处,腾挪飞跃出无数黑衣蒙面暗卫。 暗卫的遮面巾上统一用赤金的绣线绘了云纹。 一堵整齐的黑色人墙,挡在少年身前。 一时间朱雀街上风雷骤起,八方云动。两帮人混战成一团。 卿予见状,开心的朝着众人扮了个鬼脸,大剌剌的窜入明月楼中最为古朴奢靡的栖月阁。 随手捻起桌上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她坐在窗户边,惬意的看向楼下。 长安繁华,可她不爱看游侠纵马,美人簪花,就爱看今日这一出惩恶扬善的大戏。 晌午璀璨的日光,给李皓宇隽秀的身影镀了一层金光。 迎着日光,他神色从容,用洁白的绢帕拭去龙泉剑上的血迹,将湛然流光的剑身收入腋下,眼眸微挑,瞥向二楼窗户处,吓得卿予急忙将头缩了回去。 可是她还不甘心,又探出头来瞧战况。 孙家的府兵家奴在泱泱长街上哀嚎着瘫 了一地。 她巴掌拍的响亮。围观者也跟随着纷纷为这热血的一幕鼓起掌来。 “这镇西侯果然老了,儿子烂如泥,手下的人也这般不争气。” 克奉跟在李皓宇身侧,连忙点头应着,“殿下,楼下的收拾完了,楼上那挑起事端的小儿应如何处置?” 李皓宇踩在木质楼梯上的脚突然停了下来,冷冷瞥一眼身后侧的人,“你是胆儿肥了是吧?” 栖月阁内,正贴在门边的卿予听到这话,满意的弯起嘴角。 却在看到自己此时的衣着时,犯难的皱起了眉。 待会儿九哥哥若是看到她这身装扮,免不了一番数落。 匆忙跑回桌前,几下扯掉身上的衣服。把腰间的襦裙裙裾放下来。 接着纤手翻转,解开头上的稚子发髻,用珍珠步摇,将泼墨般的青丝,挽成个斜月髻。 此时,一身鹅黄襦裙裹着她匀亭的腰身,翠绿的披帛绣了满枝的桃花,从臂弯处逶迤而下。 一定能衬得她这学士府大小姐规规矩矩,知书达理。 卿予正拾掇自己,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栖月阁的青玉帘子。 青玉相击,迸发出清冽的“叮咚”声。 撞入眼眸的是一双收了戾气,染尽桃花的狭长眼睛。 她连忙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与他行了礼。 “予儿问九哥哥安!” 李皓宇一手扶她起身,一手忍不住在她眉心轻戳了一下,“你这丫头,惯会给我惹事。” 埋怨的话语却藏着浓浓的宠溺之意。 “哎哟!” 卿予故作吃痛的模样,不满的为自己辩解着,“孙家的那小子,几日前在街头强抢贩瓜老者两筐甜瓜。还踢伤老者。那老者儿子几年前战死边疆,……我看不下去,就用石头砸了他。” “这姓孙的小子的确可恶,也活该挨打。你倒是聪明,知道往这里逃命。” “那是当然了,因为我九哥哥在这里嘛!” 卿予朝他粲然一笑,眉间一片明媚娇憨。 “他们人多,可伤到了你?”李皓宇细细打量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真真儿是看了又看。 卿予撅着小嘴,秀眉蹙起,颇为委屈:“我手臂被扭了一下。你看,都肿了。” 她扬起俏生生的小脸,卷起衣袖给他看。修长的手指触上她手臂上的这一片微红,带来温润的触感。 李皓宇眼底闪过一丝阴鹜,朝外吩咐, “克奉,克俭,再把孙岐的狗崽子给我打重些!” 切切的叮嘱也落入她耳中:“回去记得擦点药膏。以后,受了委屈,就来找我。想锤谁,也来找我。再不准自己动手了。” 卿予撅着嘴摇头, 她可不怕这京城的小霸王。出来游玩,怎么能不找点乐子? 这小姑娘倔强,李皓宇也不恼, 只能拧着眉心又出言敲打,言辞间透着满满的无奈。 “你这个小予儿呀,怎么就是不听话!” 第59章 往事隽永(回忆二) 被李皓宇数落,卿予赶紧嬉笑着行礼作揖,“予儿感激九哥哥今日仗义之举。” 又大剌剌的即兴献上一首打油诗。 “长安贵公子,风华世无双。既为风流客,亦是侠义郎!” 她心里打着主意,世上一切,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 打油诗果然奏效。 李皓宇宠溺的在她头顶上揉了揉,眼中不再桀骜,蕴藉了春风般的温柔。 他何时有本事能拒绝这玉雪娇憨。 两个十七八的婢女,送来明月楼中金贵而珍稀的美味,摆满了八仙桌。 闻着香,卿予肚皮瘪瘪,馋虫直闹腾。 她赶紧伸手摇晃李皓宇雪白的衣袖。 一双眼睛盈盈如水:“九哥哥,我饿了!” 不待她挥舞爪子,李皓宇牵着卿予坐到桌前,举起白玉筷子喂她。 她吃到忘形,就着他的手豪饮了一口清茶。还不忘捻起半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 “九哥哥,你也吃。” 作为九王内官,克奉抱手立在边上,笑得嘴角抽搐。 主子向来风华灼灼,被长安贵女与世家公子争相围绕,巴结。 平日里一双执宝剑执朱笔策宝马的手,除了为这位小青梅打架外,还得巴巴儿的上赶着殷勤伺候。 卿予的肚子圆滚滚一片。 她抓过少年的手放上去,“九哥哥揉揉。” 两人一道长大,他从来都是这样照顾她的。 李皓宇勾起唇角,轻轻儿揉着卿予圆滚滚的小肚子。 殷勤的少年郎,笑容温暖,柔如春风。 那暖风,聚拢了这世间最干净美好的梦。 他手上不停,不忘叮嘱她:“好妹妹,三月后我生辰,你可要亲手给我准备一份礼物。” 卿予舒服的眯起眼睛,懒懒说道, “十五岁生辰,是治学之年。我会亲手给九哥哥送上一份好礼。那你也要记得,给我一份大大的回礼。古人诗歌上说,我们这样,会永以为好也。” 她心里可打着主意,九王是皇后嫡子,是位富贵的爷,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 小小的姑娘,揣着狡黠的狐狸心思,瞧在李皓宇眼里,却含笑含嗔,亦是含情。 氤氲的气息如暗香浮动。 她左耳上的朱砂痣,映着透窗而来的晚霞里,流光般潋滟。 不知何处窜出的猫儿,一下轻,一下又重,反反复复挠着他的心房。 李皓宇迅速出手,在卿予玲珑圆润的耳垂上轻轻摸了一下。 而娇憨明媚的小女娃,也不觉得有异,依旧托着粉腮,对着他盈盈含笑。 李皓宇收了手,举起天青莲花酒盏,饮了一大口青梅酿。 西天处霞光漫天。 楼下人声渐弱,摊贩们歇了生意,游人各自在夕阳炊烟中告别。 卿予朝他嫣然一笑,拱手行礼:“九哥哥,我须得告辞了。” 兄长乃当朝大学士,一品文臣,治家比治学还严谨。 算算时间,若不赶在兄长下朝前回家,可得被收拾了。 “回去吧。” 李皓宇唇角上翘,目送她跑几步后,又折返回来,抓起小厮衣衫往包袱里塞。 她包袱塞得潦草,一双细长腿儿跑走得也仓促。 栖月阁内,临窗望向长街的身影,轩扬修长,雪白衣袂上苍龙游弋。 隔着珠帘,韩克俭单膝跪地向主子回禀。 “殿下,这人的确是镇西侯的老来子。镇西侯半月前回京城述职,正四处活动,想让这纨绔儿子承袭爵位。” 将手中青梅酿饮尽,李皓宇不以为意问道。 “那孙果打死了没?打死了,裹上席子,正好扔在镇西侯府门前。免得成了个孤魂野鬼。” “爷,圣上才把这镇西侯请回来。他卫国戍边二十年,长子为国捐躯,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伤太重,圣上脸面 不好看,殿下也不好交代。” 克俭想到朱雀街上瘫着那一堆屁滚尿流,嗷嗷叫唤的人,隐隐生出担忧。 亲王和侯府公子在街头打斗,够言官写太多折子了。 “正因为如此,才要打狠些。最好一个月下不了地,出不了门。” 李皓宇心道,林府素来家风严格,可不能让祸事蔓延到予儿这个小娇娇身上。 她本就顽劣。 若因此事被她兄长责罚,不知道多久才能出门了。 “去给侯府送信。就说今日是我东临王看姓孙的小子不顺眼,顺便约他明日校场比试。不来的就是怂蛋脓包。” 李皓宇按了按腋下的龙泉宝剑。 这?克俭有些犹豫,挠了挠头皮:“这孙公子都被打得半残了,如何还能和殿下比试。再说,不如让孙家就吃这个哑巴亏吧。” “不报我的名讳,难道让孙家来找明月楼麻烦。毁坏了明月楼,金兴那死胖子又要记到本王帐上。父皇那里,一切有本王担待。左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 “殿下,你好不容易有半年没有挨陛下的板子了。” 克俭担心的说。 “父皇疼爱我,舍不得罚我。再说真有事情了,你当皇祖母是摆设呀。” 李皓宇视线转回来,停在堆着桂花糕的青玉碟子上。 “主子,我这就把剩下的桂花糕给林小姐送去。” 克奉会意,讨好道。 他的志向,从来没高远过,就是做主子肚子里的一条虫子。 克俭领着人将街头料理干净,立在帘外。 “殿下想去哪里?兵部尚书家宴公子包下了红袖招,已经向王府递了好几次帖子了。不如,殿下去哪里瞧瞧?” 克俭小心翼翼进言。 他心头生出颇多期待,听闻红袖招里夜夜笙歌,长安贵客们软玉温香抱满怀。 李皓宇隔着帘子,也知道克俭的心思。他轻淬道:“仔细本王将你净了身,丢去做阉奴。” 克奉赶紧出言为兄长解围: “我哥是个大老粗,他哪里懂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道理。” 他知道,长安城里的世家千金,哪一位不生得明媚鲜妍,倾城绝色,可能得主子青眼,从来唯有一人。 第60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关于兄长,母亲与南安王的一些回忆) 告别了九哥哥,卿予撒开双腿,一路狂奔回到林府,心里盘算着这个时间点,哥哥应该还未回来。 只要逮不到她,那便能免掉责骂了。 “呼!” 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伸手刚把听雪斋的门推开,便见书房案牍前立着一个清癯的颀长身影。 “哥哥!” 心里的窃喜消散,卿予低垂着头走了过去,心里暗忖:今日流年不利,又被逮个正着。 “辰时出门,戌时才归。我还道这野猫儿不知道肚饿,连家都不归了。” 林淯城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下颌绷成一条直线。 “哥哥是世人颂扬的林氏第三任家主,也是皇帝亲自册封的文渊阁大学士,诗书文章蕴藉风流,胸襟雅量天高云阔。既然如此,何必与自家妹妹锱铢必较呢?” 卿予嘟囔着嘴,想用糖衣炮弹将兄长拉下马。 “书不好好念,腿倒是跑得快,嘴皮子功夫也见长。那今日祠堂罚跪,加一个时辰。” 林淯城声线单寒。 这好好的闺阁千金,总偷溜出门去,成何体统。 “哥哥不疼妹妹了。” 卿予瘪着嘴,小声抱怨,磨蹭着朝祠堂走去。 丫鬟们在檐下依次燃起灯笼。林府后花园陷入一片朦胧的橘色微光中。 “淯城兄!” 长廊处的少年朗声唤道。他颀长清俊,青衫飘逸,眉目温润含情。 林淯城合上手上的《孟子》,走下台阶迎接。 他明知故问。 “敢问南安王,今儿何故来访呀?” “还不是有只小猫儿犯事,估摸着这会子跪在林家祠堂了。” 两人会心一笑,每次只要这小予儿挨罚,林府的书童就会去请六王爷过来为小姐解围。 李寒星琅琅一笑,朝挚友拱手, “淯城兄,你是端方君子,向有雅量,就不与小予儿这样的稚子一般计较了吧。” 面对六王爷的求情,林淯城抚了抚隐隐生痛的眉心, “我又何尝忍心罚她,可到底快十三岁的姑娘了。这总溜出门去,外面三教九流,要遇到坏人,可怎么办? 总要给点教训,才能长些记性。” 李寒星接话道,—— “那就小惩大诫,跪一会儿得了。” “说实话,我若有这样懵懂天真,玉雪可爱的小女郎养在身边,就算她要上天摘月,我可都会想办法。” 面对李寒星的话里有话,林淯城只轻轻一笑。 两人往祠堂走去。 林府祠堂里烛火朦胧,挂着林太公的画像。 画像上的老人,一品朝服,面容清癯,目光严肃。 在他忧国忧民的沉沉注目下,他的嫡孙女,以蒲团为枕,以地为席,睡得仰面八叉。 “看来小姐今晚,不仅要罚跪,估计还得挨饿了。” 看着大学士拉长了的脸,墨书暗道不妙。 “淯城兄不用长太息,换做我,也拿小予儿莫奈何。” 李寒星由衷道。 眼前肆无忌惮的女娃娃,玉雕一般,睡颜甜软安静,呼吸清浅绵长,真真儿娇憨可爱。 或许做了好梦,唇边笑意渐浓。 李寒星手握在氅衣的丝绦系带上,略一思忖,将解开的外袍给玉儿盖上。 又越俎代庖,朝廊下轻声唤墨书进来。 “你替我去得月楼跑一趟,将那虫草甫鸭,碧螺虾仁都买一份来,不用付钱,挂本王账上。你偷偷儿的,让小姐垫垫肚皮。” “你好歹给我些面子,你这算偷偷儿的?” 林淯城不满的睨了好友一眼。 林伯匆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调侃。 “太后请六王和大人,即刻入宫。黄门令驾着马车在府门外候着了。”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卿予骨碌碌从蒲团上起来。她早听到了六王爷和兄长的对话。 过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邻家不断传来犬吠。 林夫人昏昏欲睡,却还撑着身子坐着,候着儿子归来。 卿予此时猫着腰,躲在廊庑下好奇的偷听母亲与兄长的谈话。 “劳母亲受累。” 林淯城向林夫人问安。 他坐到黄花梨的圈椅上,慢慢饮着手中清茶,眉目间依旧不改疲惫。 “予儿呢?”哥哥轻声问。 “早早儿被我撵回去睡觉了。” 林夫人望了望听雪斋的方向。 那里除了夜空中零星飘着几盏灯笼,只剩下一片寂静。 “淯城,太后夜里这么急匆匆的召你入宫,又是为了何事呀?” 林夫人关心的问道。 林淯城微蹙眉头。 知道儿子习惯将事情藏在心里,她只得追问道,“这六王爷和九王爷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是太后要为他们选妃?” 林淯城微微颔首,也不愿多言。 “淯城,有件心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奈何你忙,常常连个影子都逮不到。” 林夫人含笑说道。 “你看,这桌上摆着的桂花糕,是九王送来的。予儿爱得心肝儿肉似的狸猫儿雪奴,也是他三年前送的生辰礼物。” “还有这六王,来我林府腿脚尤其快。每次予儿罚跪,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踏马而来。” “淯城,这两位王爷,都这般殷勤。 却不知,我们林府精心呵护的这一朵娇花,最后会花落谁家?” 林夫人面向听雪斋的方向含笑打趣,“太祖皇帝曾说,林家千金可配王侯,并非戏言。” 九王皎皎白驹,轩朗飞扬,是龙章凤姿的风流体。 六王则气质清绝,倜傥出尘,正是金相玉质的神仙质。恰好这两位皇子的年龄,志趣都和予儿相合。 我心底遗憾,可惜林家只生了这一个女儿。” 言下之意,无论卿予与这兄弟两人中的哪一位,成了好事,林夫人都是满意的。 “母亲的心事,我如何不知道。我原本想着妹妹还小,待她过两年及笄,就随她的心意。绝不干涉她的姻缘。” 哥哥声音肃然,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卿予躲在廊下,揉了揉酸痛的脚,正伸长耳朵听着壁脚。 想不到母亲和兄长竟然谈论到自己头上,她一瞬间精神起来。 哥哥整肃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忧惧。 “母亲,可知道太后今夜召唤我和六王进宫,是为了另一件大事。” “深夜进宫,所为何事?” 林夫人心中隐隐不安。 “可是两位皇子都到了婚配年龄,和她有同样想法的长安世家可如过江之鲫。这般佳婿,总不能让人捷足先登了去!” 林淯城望了望母亲,无奈的说。 “白日里九王李皓宇将镇西侯孙岐的公子当街打了个半死。孙岐将孙果抬了,此刻就放在勤政殿里。” “孙歧拘一把老泪,额头都磕出血来。陛下盛怒,要拿九王问罪。金吾卫擒了九王。太后召我与六王入宫,是为其求情。” 林淯城揉揉隐隐生痛的额头。 “九王日常看着,不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呀?”林夫人叹息一声。 “若九王真这般骄纵,又性子暴虐,那予儿将来要配给他,一言不合,那得受多少委屈?不妥。” “那六王爷呢?他与你是好友。我看他性子温和良善,谦和端方。” “母亲,今日不是谈妹妹婚嫁的时机。” 林淯城不耐的说, 此时卿儿毫不迟疑,抬脚跑进花厅。 “母亲,哥哥,今日事情,九哥哥干得漂亮,他那是为民除害,行侠仗义!” 卿予叉着腰,一脸义正辞严。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林淯城训斥道,“我今日才知道这九王素来惹事生非,以后,你少和他往来。明儿罚抄一份《女戒》交过来!” “我才不!我就要和九哥哥交好!” 卿予满脸倔强,也满心委屈。 第61章 有些事,是不是一开始就叫宿命(回忆结束) (这段回忆的最后一章,索性爆更一次!) 林淯城捏捏额头,沉重的说。 “九王打断了孙果腿骨,今夜陛下命他去奉先殿的祖宗牌位前跪着思过,等明儿朝堂会审,势必给镇西侯府一个交代。” “我适才粗略看过御史台弹劾九王的奏疏。说他出游,常常纵马毁坏街市。京城中官员子弟,不与他交好,动辄被打得面目全非。” 林淯城伸手比了比。 “参他的本子有这么厚,明儿可是数罪并罚,秋后算账了。” 哥哥的话像惊雷一般劈在卿予心头。 若不是她莽撞,顽劣,如何能连累这长安小霸王? 她膝盖一软,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关九哥哥的事,都怪我。” 卿予满脸泪痕,抽抽噎噎讲述了白日在街头和孙果的恩怨,以及九王如何救她的经过。 林夫人满脸错愕,而林淯城眉心深蹙,更觉得头痛了 。 她膝行到兄长脚边,把脸贴过去:“哥哥,予儿知错了。求你救救九王爷吧。” “此事因你而起,一切罪责,哥哥为你承担。你莫太担心,回去休息吧。” 他搀扶妹妹起身,命墨书领着两个婆子,送她回听雪斋去。 今日勤政殿上,皇帝递眼色给他,分明就是要他包庇九王。一向深谙皇帝心思的他,却与大理寺三卿,谏议大夫,与力保九王的几位尚书和侯爷激辩。 他知道秉公执法,难免会让太后和皇帝下不来台。但林府作为三世辅臣,文官之首,被天下人盯着。又如何能徇私呢? 可现在这件事牵扯到了妹妹,他负手在花厅中来回走着,思考对策。 躺在香软的床榻上,卿予一夜辗转。 好不容易天边露出一抹蟹壳青,她就起床来。 “今儿怎的不赖床了?” 娟娘跨进听雪斋的门槛,就见珠帘后面,坐着个玲珑绰约的身影。 听不到动静,娟娘掀开珠帘。 就见菱花镜前那一张蔫巴巴的小脸,哪有平时里的娇嗔与活泼。 一双眼睛更是肿得核桃一样,想来可是流了一夜的泪。 娟娘忙从妆奁里取出消肿化瘀的玉颜膏来,沾在指腹上,给小姐轻轻揉着眼眶。 又解开她的长发,梳了头油,绾了个斜月髻。 “天大的事,也不能哭坏了身子。” “娟娘,我害怕。”卿予又抹了抹眼睛。 一想到平时没吃过半分苦的长安小霸王,昨儿夜里就在皇宫里跪了一夜。她就难过的掉下眼泪来。 “小姐,小姐。大人和六王爷回来了。请你去……。” 卿予来不及听夏欢把话说完,提着裙裾,就往前厅跑去。 绣鞋刚踏入花厅,就听到了林夫人的痛哭声。 再一看,哥哥眼底晦暗,面色沉郁,负手而立。 而平时云淡风轻的六王爷李寒星,俊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直愣愣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 “母亲,你怎么了?” 卿予刚问完,就跌入一个温暖又氤氲了佛香的怀里。 林夫人紧紧搂着她,一字一句,恨恨的说,“那孙家若逼人太甚。我就带着心肝宝贝儿去出家当姑子!” “母亲。” 她轻轻回抱着林夫人,用手背揩干她眼角的泪滴。 “哥哥,九王爷如何了?”她小心翼翼窥了下哥哥的脸色。 “他能如何,自然有国舅和镇国侯那一干人保他。如今,有事的人,不是他,是你!” “什么?” 卿予不解的睁大了眼睛。 “孙果如今双腿折断,终身残废。” 林淯城顿了顿,硬起心肠,把话说完,“孙岐要你嫁给孙果,去照料他一辈子!” 卿予一脸不可置信,呆愣愣站在原地。 耳朵边嗡嗡的,脑子里也混沌一片。 嫁给孙果,…… “我不!” “绝不!\" 她倔强的说,声线不知不觉在颤抖。 “那姓孙的,在街头作恶,难道律法就不管了吗?他有什么脸……” “住嘴,你可看到今日朝堂上,孙岐老泪浑浊,佝偻着背,散乱着满头白发,整个人又矮下去几寸的模样。一个将军,为国戍边,一生付与国家,本不该晚景如此凄凉。” “哥哥。” 卿予失声,“难道你也同意我……” “为兄又怎会舍得你嫁给那种膏粱纨绔!” 林淯城笑得苦涩,“我愿意辞官,愿意以林府所有家资来换你。可孙岐不答应呀。” “那九哥哥呢?他会保我!” 卿予想往外跑,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住了。 “此时,家门口全是镇西军,看到你,还得了。” “予儿,九弟为了保你,当庭又去拳打脚踢那孙果,父皇震怒,他此时挨了鞭子,送回皇后身边养伤去了。” 卿予眼眶一红,扑到林夫人怀中,抱着母亲,无声的流泪。 “难道圣上就不能为我林家主持一个公道?予儿只是砸了那孙果一下,……”林夫人叹息道。 真断了孙果双腿的是九皇子李皓宇呀。 “父皇也是无奈,请林伯母见谅。” 李寒星向她拱手为礼。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向孙岐致歉。 并言明,他会依照律法,处置李皓宇,但也表明了不干涉林府和镇西侯府的恩怨。 “如今还有一个办法可想。” 林淯城长叹了一声,“此事希望母亲同意,也希望六王爷成全。” 林夫人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抚摸了下女儿的脸颊,走到李寒星跟前,躬身拜了下去。 李寒星赶紧搀扶起林夫人,诚恳的说,“如此可折煞寒星了。” “六王爷,你与我儿幼时就读书为伴,后来有缘结为挚友。此事只能请你出面了。” 卿予不解的望着眼前一切,脸上泪痕犹在。 “请王爷出面,向圣上和太后陈情,就说你和予儿青梅竹马,早订下终身。 如此,孙家可知难而退。我林府也会备足金银财帛,赔偿孙果。” 李寒星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我不!” 卿予大叫,“我不同意。” “你还胡闹什么!还嫌惹的祸事不够大吗!” 哥哥举起巴掌,正犹豫要不要落下,见到予儿眼中盈满了失望和泪水,还是缓缓垂下了手。 “六王爷在我心里,是端方君子,人品贵重,是和哥哥一样的人。可是我从没有想过,……” 她举起手,可是怎么也擦不干眼泪。 满腹委屈,不知道说给谁听。 “予儿妹妹,此事事急从权,别无他法可想。但也请你相信,你六哥哥能照顾好你一生!” 李寒星走到她面前,郑重的行了一礼。 “淯城兄,林伯母,寒星即刻入宫,向太后,父皇禀明此事。我留下亲兵营戍卫在林府门口,谅那镇西军也不敢造次!” 他洒脱的向兄长与母亲躬了下身,大步向外而去。 哥哥看向卿予,眼神中满是严厉: “传我的话,即日起,小姐禁足听雪斋写字念书,学习女红。” (关于这段往事,结束!) 第62章 重审旧案 孙歧与孙果父子的事,历经岁月,快被人淡忘了。 今日被再度提及,卿予也想起了长安街头那一幕幕往事。 这个死老头咄咄逼人,还想再次联合朝堂上的官员一起来收拾卿予。 甚至还提及她与李寒星曾经定下的婚约,简直可恶。 “王丞相,诸位卿家,当年孙果一案,朕与忠勇侯皆在现场。是朕命韩克俭带人收拾了孙果,此事与林爱卿无关。” 李皓宇坐于龙椅上,目视群臣。 “圣上,臣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可即便如此,臣再遇孙果,也还会为无辜老兵出手!” 卿予朗声道,少年行事,虽恣意妄为,但她从来不会后悔。 “臣谢圣上当年长安街头搭救之恩。” 她软下腰,朝李皓宇拱手一拜, 李皓宇眼眸闪动,“若再遇孙果那小子,朕还会命人断了他的腿。” 当年命人出手揍孙果,于他而言,倒不是为了什么大义。 这长安城里,只能有东临王这个横着走的小霸王。 再来个侯府公子,欺负他的人,抢他长安一霸的风头,他绝不允许。 “呜呜,呜呜~” 却听见一阵哭声在堂上响起。 哭声渐渐放大,循声望去,竟然是皇帝身边的韩克奉在捂着脸大哭。 “不是?你一个大太监在御前嚎啕,这,这成何体统?” 王右丞相顶着一张花脸,本就狼狈,此时气急败坏,更是显得狰狞。 这琅琊王氏一族的脸面,今日是真的保不住了。 “诸位大人,我想起我的兄长了。” 克奉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恭恭敬敬弯下腰,齐声说,“臣时刻不忘忠勇侯大义!” 克奉的兄长韩克俭是李皓宇在王府时的侍卫长。 可从征伐北奴人的战场回到长安,克俭虽还有命,却只剩下了半截身体。 那昔年跟在李皓宇身边的长安城里纨绔堆里的风流少年。 虽说因为赫赫战功被封为列侯,如今却只能在府中用汤药吊着剩下的命。 “与北奴人的血海深仇,虽随着两国如今建立邦交,开展互市,而轻易不被人提起。可这些蛮夷,杀我百姓,毁我城池的教训,绝不能轻易忘怀。” “那邱慕林不管如何原因,叛了就是叛了,难道要因为一个叛徒,奸细,来为难像林大人这样忠于圣上,忠于国家的臣子吗?” 御史台谏言大夫出列,面朝百官,他高声质问丞相一党。 “这?” 那一干人皆支支吾吾起来。 见事态不妙,王丞相又举着笏板站出列。 “圣上,可那邱慕林如今不仅投到了北奴人的帐下,还打着为孙歧,孙果喊冤的口号,收买镇西军旧部,实为朝廷一患呀。” “是呀,如今好几位老藩王与驻守边关的将军,皆上书要求惩处昔年挑起事端之人。下面不断有为孙家父子喊冤的声音。” 他为难的说,“他们都要求惩处小林大人,给百姓及天下一个交代呢。” “朕已经说了,下令对孙果动手 的人,是朕。执行朕命令的人,是韩克俭。那些老藩王和军中将领要闹,就让他们来找朕!” 李皓宇不耐烦的说,眼神中戾气一闪而过。 一个皇帝,一个对国家有功的侯爷,谁又能来招惹! “圣上,下面的声音都说,是这林大人无端招惹孙果,又迷惑了圣上,才害了那孙果无辜断腿。” 王丞相郑重跪下,“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还请圣上重审此案,还天下一个真相和交代。” 经历过此事的元老们都知道,这件案子为何昔年先帝也十分难办。 不仅让东临王挨了鞭子,大学士被罚了半年俸禄,皆是因为街头被抢了瓜的老者,后来找不见了。 “朕不答应重审此案!\" 李皓宇决然道。 一件昔年就扯不清公理的旧案,被再度翻出来,不过都是为了针对卿予罢了。 若没有他与她的一场赌气,她此时应该是尊贵的皇后,又怎么会立在这男人堆里这么为难! “为了小林大人的清白,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臣请圣上重审此案!” 王丞相一个人继续孤军奋战,他一头往柱子撞过去,“若圣上不答应,那老臣今日就以死进谏!” “拦住他!” 李皓宇厉声疾呼,无奈刘凛还是晚了一步,老头儿撞得满头是血,瘫在地上。 克奉连忙传太医过来,又与黄门一道抬他下去施救。 在这样的撺掇与带领下,大半臣子们,此时全匍匐在地,长跪不起,请皇帝再查当年一案。 卿予知道,臣子们反应这么激烈,不仅仅是因为她作为林家后人以及一介女流在朝堂上崭露头角,而威胁到丞相旧党的利益。 这更是一场新帝与旧臣之间的角力。 尤其今日李皓宇作为帝王,对腐儒们毫不相让,更是让这些人感受到了新帝的不好把控。 卿予知道,既然退无可退,唯有以身入局,才能破局! 她挺身而出,唇边一抹淡然。 “还请诸位大人不要为难圣上。我愿意配合大理寺再审查此案。 那贩瓜老者就算找不到,当年长安街头,孙果欺压老者,也有围观百姓。 明月楼中,还有那么多食客围观。只要细细查访,我不信,就没有一点证据。” “小林大人,你到底还是太年轻呀!” 周老太傅摇头叹息,走近她身侧,“别低估了死老头的腌臜手段。” “圣上,诸位大人,下官在此保证,小林大人去了大理寺,只是配合调查。” 大理寺卿裴玦出列说道。 只要涉及到朝中官员的案子,皆要交给大理寺。 这个裴玦是个手段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去了大理寺,可以不动刑,但是可以让你不吃饭,不睡觉,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这也就是李皓宇反对重启此案的原因。 “不必说了。朕不同意!” 他阴沉的目光剜了一眼裴玦。 又柔和了目光望向手中的白玉狸猫雕件。 狸猫儿虽然掉了一只耳朵,却依旧唇角上翘,与他目光对视,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就如此时的卿予,身姿孑立,一脸淡然,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为了权力,男人们的手段,有多么的无所不用其极。 裴玦连忙道,“圣上,臣会对林大人礼遇有加。只是请去问话。每一日,林大人也可自由回府。” 得了裴玦的保证,李皓宇也下定了决心。 他貌似不经意的望了望卿予,“既然如此,那林爱卿就暂且委屈下,配合大理寺的调查。” “臣领旨!” 卿予与裴玦异口同声回答。 “圣上,老刘愿意每日去大理寺,提剑保护林大人!” 刘凛慨然的环视了一眼群臣,就算他的心再是一陀铁,但并不妨碍他一直以来对李皓宇的忠心。 “你这个憨憨,朕允了!” 李皓宇挑起唇角,心底的压抑一扫而空。 第63章 定风波 金鼓声声,震撼了整个前宫。 \"散朝!” 黄门拖着尖细的嗓音喊道,龙椅上的皇帝率先离去。 “小林大人,多珍重!” 几位文官友善的朝她一拱手,算 是道别。 今日皇帝为她动怒,也算间接抬举了她的身份。 卿予不想与人应酬,她微微颔首,亦 加快脚步,走在百官之前,第一个出了殿门。 她知道,今日事,如果不是李皓宇阻挠,怕百官都会奏请让她去北奴和亲。如那般光景,她唯有一死方安,却会让林府背负上对国家不忠的骂名。 如今又翻出孙果一案,身在朝堂,就意味着人在局中,既要思考如何落子,也要提防成为别人手中的棋。 “小林大人,请留步。\"太后的贴身嬷嬷崔诺不知何时,挡住了她的去路。 “太后娘娘命奴婢请你去坐坐。” 太后曾经是卿予最尊贵的婆母,也悉心教导过她如何做一个贤惠的儿媳。从被废到她入朝,这是太后第一次单独召她入宫。 卿予跟随崔姑姑,一路入了慈宁宫, 宫殿的明堂之中,端坐着雍容美丽的妇人,丝毫没有老态与倦容。 “臣林卿予见过太后。” 卿予趋前,向太后施了个男子的礼。 “越发瘦了。如今穿这一身,不伦不类。” 见卿予束发绾巾,一身仙鹤补子的绯袍,太后的语气中颇有些埋怨。 她慈爱一笑,随手指了指左侧的雕花圈椅,—— “坐吧。因着皇帝的缘故,你也不来瞧我。适才前宫发生的事,哀家都知道了。” 哀家想,既然那些竖子十分无礼,予儿,以后你就做哀家的女儿吧。哀家一会儿也请皇帝过来,让他赐你个公主的身份,免得被小人冒犯。” “以后,也别去上朝了。” 卿予失笑于太后的提议。本来就差个与北奴人的和亲公主,这下册封了她,也算实至名归。 “有劳太后挂念。臣不用做什么公主。” 她拒绝道。 “你这倔强孩子,唉,……” 太后慈爱,关心的语气,依旧让卿予动容。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想要你做女儿,是真心想疼爱你。哀家如今膝下就阿梧这个混小子。他又是皇帝,背负着天下的责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如今也就请个安,就得匆匆离去。” 太后不胜感慨,“你嫁入东宫时,他也这般忙,可你会日日来陪哀家说话,用膳。你知道的,你在哪里,皇帝就在哪里。哀家那时日日瞧着你们这一对佳儿佳妇,就盼着这和和美美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以后臣会多来看望太后。” 卿予忙安慰她,生怕再继续这话题,会惹得太后更加伤感。 “我皇家总是欠你的。皇儿说你在殿前最知道礼仪分寸,从未做过让他为难的事情。予儿,以后你下了朝就日日来看哀家,陪哀家说说话。哀家要看看,哪个贼子敢欺负你。” “谢太后隆恩。” 卿予赶紧又跪下叩首行大礼。既然都夸她知礼仪了,也应该好好抱抱太后这棵大树。 “卿予,你不用这么见外。”太后又拉着她的手一顿寒暄。 卿予知道,太后看重她还有别的因由, 在当年两位皇子的帝位之争中,她也算是枚对白氏有利的棋子。 因为她是李皓宇的太子妃,天下文士看在哥哥和她林家遗孤的面子上,大多选择了李皓宇。 再说她入朝这一年多,从没把打王鞭对准过李皓宇,算是给足了皇帝面子。 “你在这里稍候下。” 太后被一群宫娥嬷嬷簇拥着去更衣,吩咐贴身的宫女不准轻慢了她。 “今日晚膳,太后命小的问林大人喜欢什么菜。太后也请了圣上过来,太后说,好久没有和一家人一道用膳了。” 老嬷嬷和善的说。 这老宫女的话真是吓死卿予了。 这个一家人,太让人浮想联翩。 究竟是给她个公主的身份,成为一家人呢? 还是满足了李皓宇纳她入后宫的心愿,成为一家人呢? 这两种,她都只想逃。 若此时太后要杵在她跟前,卿予一定会对她老人家三跪九叩,高声求放过! “请转告太后娘娘,今时不同以往。臣家中还有事,臣告辞。” 卿予赶紧起身,慌慌张张跑了。 她绝对不靠着和皇帝走得近来安身保命。 一路转朱阁,穿宫墙,她尽是捡偏僻的路走,就是生怕与李皓宇撞上。 如今,她最怕单独相对的人,就是这个暴君了。 跑到宫门口,卿予抚下自己的胸口。 没有遇见他,她可真是太开心了。 卿予看着这车水马龙的京师街道,不知道在路上踌躇了好久。 一进林府,孩子们就叽叽喳喳的围绕了过来,向她见礼。 “先生回来了。” “先生,快来看我写的字。” “好了,都去洗手。秀韵去摆饭。” 娟娘驱散了孩子们,赶紧给她递上来一盏茶。 “今日回来,怎的脸色不大好。” 卿予摇摇头,她如今是林氏家主,遇到天大的事,只有她安家人的心。 “门外怎的这么吵!” 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惊飞了梁上燕。细细听了,竟然是有人叫骂。 娟娘忙出门去看,回来说,是些泼皮无赖,受人指使,围着林府嬉皮笑脸,指指点点。 “或许是白子杨这个狗东西,看来皇帝对他的那一顿揍,还没有让他收敛。” 卿予让大家不必搭理,然后吩咐祁墨从后门去报京兆尹。 “白子杨敢动我,还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这世上还有个词,叫鱼死网破。” 卿予拍拍娟娘的手背,朝她露出一个笑。 “小姐,这太凶险了。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嫁人,然后辞官。“ 娟娘再三追问,还是知道了今日堂上发生的事,她急的不行,也心疼得小姐不行。 “太子废妃,谈何再嫁,除非皇家首肯。没入冷宫已算念着些情分的恩赐了。” 卿予淡然道,不仅如此,李皓宇对她的执念一如当年。 果然得不到的,就会被惦记。 惦记久了,还不知道暴君下一步会如何。 夜里听到瓦砾掉落的声音,卿予披衣出门就瞧见,一个黑衣人正在院子里和一个布衣的男子打斗。 学童们偎过来,都吓得瑟瑟发抖。 “莫怕!” 卿予细看,那个持剑的人原来是崔逖。 黑衣人身手敏捷,招招凌厉,崔逖见招拆招,身形灵动飘逸,如穿行的龙鱼。 卿予让所有人赶紧燃起烛火,点起灯笼,敲起锣鼓。 四邻纷纷亮起灯火,这一招还是奏效。 黑衣人逃遁了。 “谢崔小哥!\" 卿予领着孩子们,上前施礼。 “林大人受惊了,如今情势下,请大人以后容崔逖在府中效力。” 崔逖还礼,摸了摸几个小孩子的脸,又从怀里摸出几颗糖果分给他们。 “你的腿与眼睛都好了?” 卿予问。 “托大人深恩,我如今都好了。鞋子里多垫了双鞋垫,看不到那一点跛。”崔逖回答。 “那就好。你怎会深夜出现在此呢?\" 卿予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今日经过林府门口,听到有泼皮无赖闹事,我不放心,入夜后,就守在了此处。” 崔逖坦诚的指了指林府的屋顶。他是暗卫,也习惯了待在隐蔽处。 “崔公子,我林某人不愿意连累你。” 卿予说。 “崔逖不走,愿意为大人效力。三尺清风吟,专为铲恶锄奸。\" 崔逖坚定的声音落到卿予耳朵里。 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从今日飘逸的剑法来看,崔逖必师从名家。再细细看这人,长身玉立,也是个清朗英气的少年。 ”你不是琴师吗?“ 卿予问。 ”以前是琴师,以后不是了。上面无人,在教坊司里行事也要受气。我待不下去了。想和孩子们一道跟随林大人读书。\" \"小姐,就留下他吧。这样我打水,劈柴,能多个帮手。” 娟娘的心还在“噗通”直跳,若没有崔逖,今晚还不知道有多凶险。 “先生,留下崔哥哥吧。” 秀韵与祁墨也不断央求卿予。 尤其是秀韵,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令人不得不动容。 “那你安心住下吧!” 卿予给崔逖安排了南边的院子住。 崔逖执意要护送她回听雪斋。 “原来的我,每日朝堂之上,垂着脖子,眼睛看着地下,从来没有心思去思考,该选何方的立场或者加入文臣还是武将的队伍,只一门心思就数着下朝的时间。 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的俸银,选择煎熬罢了。” 不知道为何,卿予今夜竟然有了崔逖聊天的欲望。 或者是孤寂久了。 在朝堂上当鹌鹑,卿予一点不鄙薄自己的没出息。她可不会嫌命长。 “我那时一心只想夹着尾巴苟活着。就为了能在有生之年,将林府修缮完,再多寻一些藏书回来,让百年林府,不至于湮灭于尘埃故纸里。” “如今,积极入仕,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府的安危以后就托赖崔小哥了。一旦有事,请照顾好娟娘与孩子们。” 卿予拜托崔逖。 “无论是逃避,还是积极的林大人,在崔逖心里,都是光明磊落的女君子!” 崔逖默默在心里说,以后请你肆意的按自己的心意去活。 第64章 沉冤 大理寺内,裴玦快疯了。 今日一早,这文渊阁大学士林卿予就到了大理寺来配合调查。 她的言谈间,对往事的描述十分清晰,对他们要记录的笔录也很配合。 可是这林卿予人刚到,镇军将军刘凛就提着宝剑来了。 裴玦在桌案上提笔写卷宗。 刘凛这个莽夫,过分的很,就在一旁装模作样的舞剑。 请他出去也不走。好几次那剑尖就堪堪划过他的背脊。 裴玦憋着一口气,想着赶紧把这个小林大人问完话了,就给请走。 正忙得不亦乐乎间,一阵朗朗书声传来,扰得他不得清静,更无法书写。 裴玦气得撂下笔,出门一看。 好家伙,大理寺的前院里,一群羽扇纶巾的太学生径直进入了衙门。 他们也不做什么,手里捧着书本,各自寻了个位置,就盘腿而坐,朗朗的读起了书。 那些之乎者也,简直吵的人头痛。 还有皇帝的老太傅,周老头儿,笑嘻嘻的望着他,十分有礼的说,“裴大人,请忙你的。老头儿我这里不用你招呼。” 招呼他,让他走还差不多! 可这是皇帝的老师,裴玦只得举手作揖,请周老太傅入坐,还命人去沏好茶来。 安顿好眼前一切,他屁股刚落到椅子上。 “裴大人呀!——” 一声尖细的嗓音,高亢的响起,再次打破了大理寺衙门的平静。 裴玦抬头一看。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韩克奉手里举着一个金灿灿物件,正朝他走来。 裴玦忙整整精神迎上去。 却见克奉越过他,手里举着描金仙鹤的瓷碗,殷勤的递到这位小林大人手上。 “圣上心疼林大人,命奴才给您送参汤来润润嗓子。” 裴玦都快气笑了。 如今就连皇帝都派人来了。 这可不仅是关心这小林大人,更是在监督他有没有滥用私刑。 这是他入主大理寺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背后势力如此错综复杂的嫌疑人。 偏生这位小林大人,还态度谦逊,十分配合,让他想发火也只能憋着。 裴玦把手中的笔,双手奉给卿予。 “林大人,干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写吧!” “裴大人,这记录卷宗可是你的差事。” 刘凛抢话道,挽起一个剑花,就斜刺在他身边。 \"是呀,要是字迹不对,我家小予儿又得背锅了。” 周老太傅笑吟吟的望着裴玦。 折腾了一个时辰,众人陪着卿予离开大理寺。 “承蒙各位照顾,林某感激不尽。明儿就不耽搁大家伙儿的时间了。” 卿予拱手为礼,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刘凛和韩克奉向她还礼,结伴回宫向皇帝复命去了。 卿予送走了赶来相助的太学学子,与老太傅一道沿着绿茵道往外走去。 “小予儿,非是我们过度担忧你。” 周老太傅愤概的说, “你可知道,大理寺派出去的人,一路查探下来,竟然找不到一人出面指认孙果,反而有人声称,五年前是一个小女娃娃,无端抓起石头砸了人,还引来个贵公子殴打了孙府下人及那孙公子。” 卿予安慰他,“这世上的是非曲直,都自在人心。我亦清者自清。” 卿予回文渊阁处理了一些公务,打算回林府。 走到宫门口,就见一袭布衣的少年,满面笑容的迎上来,“林大人,以后都由我来为你驾车。” 崔逖身后,停着一辆青庐马车。 …… 还未行至乌衣巷口,就见一队兵士从巷子里出来,拦住卿予去路。 为首的人,她认识,正是京兆尹罗挺之。 \"哗啦“一声,崔逖长剑出鞘,护在她身前。 “林大人,自己人,自己人!” ”怎么啦?罗大人?”卿予问道。 “今日有大量刁民来林府闹事。已经羁押了一部分了。圣上命下官带人护卫林府。” 罗挺之刚说完,就听见长街尽头,涌来乌泱泱的一群人。 仔细看去,群情激愤的一群乡民。 “这里就是那个什么大才子林淯城的家吗?我们一道去讨个公道!” “什么狗屁才子,忠君的大学士,要不是他纵容家人,伤了孙家公子,那邱慕林怎么会反叛呀!” 这幕后之人引导舆论,竟然往兄长身上泼脏水。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诋毁兄长。 卿予掀开竹帘,要下去和这些人理论。 “大人,不可呀。” 崔逖拦住她。 罗挺之手一挥,”“把这些刁民,给我抓起来。” \"要抓就一起抓我们吧。“ ”我们是长安郊野的乡下人,当年东临王征兵,我们村子的男儿都上了战场。三千长安子弟,只回来不到三百残废。” “抓吧。抓吧!最好把我们都抓走。” 头发花白的老农,一身补丁的赤脚少年,满脸泪水的憔悴村妇,手挽手,朝着乌衣巷逼近。 罗挺之见事态不好控制,大声喊道,“快,派人去五城兵马司借兵!” “林大人,你先退回林府。下官先带人抵挡。” 罗挺之与崔逖,一左一右,护着卿予。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就听一道气势浑厚的男声传来,—— “小林大人,宫中禁军与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正在赶来路上,太后命我接你入宫暂避。” 刘凛一身玄色盔甲,骑着匹栗色大马,已来到所有人跟前。 “我不进宫。此时走了,等于 承认那些人对我的诬陷。\" 卿予拒绝道,此时她也很为娟娘与孩子们悬心。 \"林大人,得罪了!” 一道促狭的声音响起。 刘凛身后,一骑白色骏马飞驰而来,那马上的白袍男子,头戴锥帽,看不清面容。 他行至卿予身边,双腿夹紧马腹,长臂舒展,一把拉她上了马背,揽入怀中。调转马头,就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马是圣上的白玉骢。”罗挺之认得那马,失声说道。 崔逖正要仗剑去追,闻听此言,转身冲破人群,往林府去了。 李皓宇一手策马,一手揽住卿予。马蹄踏踏,在长安街头,跑得如疾风一样。 ”今日闹事的,不过是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我此时逃了,只会让林府蒙羞。” 卿予决然道,”请圣上放臣下来。” “你说什么,朕听不清。” 李皓宇坏坏儿的说,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要不爱卿再说一遍!” 他勾起唇角,把下颌搁在了卿予肩头。还嫌锥帽妨碍两人亲近,随手一摘,一抛,…… “娘,你看马上那两位大哥哥好俊逸!” 长街旁,一个梳着垂髫的女孩,指着白马大声喊。被她阿娘一把蒙住了眼睛。 “唉,这世风日下,断袖都这般明目张胆了,……” 那妇人的长叹,随风落入两人耳朵。卿予臊红了一张脸,、 李皓宇偏生还回过头去,冲那母女,“哈哈”一阵大笑。 卿予忍不住在心底骂他不要脸。 对她鄙薄的眼神,李皓宇毫不在意,却沉溺于难得的肆意之中。 “今日再次带你长街纵马,真是人生快意!” 卿予初入东宫时,也爱和他闹别扭。 于是,他常常策马带她去郊野观星,赏花,煮酒,烤肉。 用陪伴来化解她的无助与孤寂。 白玉骢停在朱雀门前,李皓宇勒住辔头,率先跳下马来。 他伸长双臂,冲卿予道,“你跳下来,朕接着你。” “好呀!” 卿予嘴上乖巧答道,“那你可不能把我摔了。” 趁李皓宇不注意,卿予抽出腰间的打王鞭,对准白马儿的屁股挥了一下, “驾!” 白玉骢扬蹄远去,…… 李皓宇眼眸含笑,望着这一人一骑跑远。 然后抱着双臂,不慌不忙的吹响了唿哨。 第65章 得雪 白玉骢听到主人的召唤,不管卿予抽它还是哄它,收了马蹄,在原地转了两圈,就“踢踢踏踏”跑回李皓宇身边。 “小白,你记不得我了吗?真没良心!” 卿予气恼的隔着鬃毛,拍了拍它的马脸。 “这世上夫唱妇随的道理,就连小白也知道。有些人的夫君在这里,却想着到处乱跑。” 李皓宇语带双关,牵过白马的金辔头交给身侧的禁军。 他也不和卿予客气了,拽着她,把人往马下一拉。 看她吓得小脸变色,人快要跌下地了,这才双臂一举,将她牢牢接住。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逗她了。 把人轻轻的,稳稳的,放在地上。 “臣一定要住在宫里吗?” 卿予整了整被风吹乱的鬓发,“圣上,这样不合规矩。” “这几日暗流涌动,你住在林府,朕不放心。待会儿见到母后,你就说,因为想念她老人家,所以请旨来宫里陪她几日。” 一听是去与太后同住,卿予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暴君遇事还算头脑清明。 “去吧。你知道母后寝宫怎么走!” 李皓宇负手而立,凝望着那一抹决然的背影。 心中再是无奈,却还是坏坏儿的威胁了一句, “小林大人,朕送你一句话,这几日,你可千万看住了发髻!” 话音刚落,就见宫道里行走的姑娘,撒丫子跑起来了。 “就这么不待见朕?” 李皓宇自问,可此时他却没功夫与她纠缠。 辽东,蜀中,陇西的藩王,都快马加鞭送来了折子,在关切孙果旧案。 陇西王因为昔年支援过他攻打北奴人,与他的关系还算坦诚,在密信中直言不讳的说,对废妃林氏,绝不可心慈手软,该杀当杀! 而蜀中王则满口污言秽语,说请圣上千万别把那不下蛋的母鸡再次纳入后宫。 可卿予是他这辈子豁出命去护的人,岂容这些人指手画脚! 但他目前却不能直接下旨去驳斥惩戒。只能默默记下这笔仇恨,留待他日再算。 这次因为卿予,已经和丞相一党对立了,若再激化与藩王们的矛盾,那势必会给北奴人可乘之机。 在家国之间权衡,李皓宇自问,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 “予儿,总有翌日,你会明白九哥哥的苦心孤诣。” …… 一连两日上朝,卿予都面对着臣子们怀疑而不善的眼神。大理寺那里,也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 到第三日,她一早就被皇帝的口谕关在太后的慈宁宫里。 饶是如此,她也知道,弹劾她,要求惩处她的折子,雪片一样从全国各地往朝廷飞来。 “既然证明不了林大人的清白,臣请求圣上下旨,将林卿予削去官职,打入天牢。” 王丞相已卧床养病了,他的门生故旧乌泱泱跪满了金銮殿,一再逼迫皇帝下旨。 李皓宇再能干,也不能日日殴打那些谏言的臣子呀。 一气之下,他干脆也不上朝了,也躲到太后身边来寻片刻清净。 “哀家能为你们做的,就是修书给蜀中王与辽东王,他们少年时候,可都给哀家写过表示思慕的信。” 太后意味深长的望了两人一眼,往偏殿去了。 余下卿予与暴君两两相望,竟皆无言。 为了打破沉默,李皓宇又不干人事的出手摸了摸卿予的发髻。 暴君那日的话,言犹在耳。 卿予一瞬间犹如受惊的兔子,冲出了慈宁宫正殿。 逗了逗她,李皓宇心里的苦闷散去了几分。 正想把昨日的兵书看完,一道尖细的太监嗓,打破了这难得的心静。 “不好了!不好了!” 克奉几乎是屁滚尿流的冲进来。 \"有人敲响了登闻鼓,说要状告林大人。此时,城门楼子那里,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长安百姓!” “何人这般大胆!”李皓宇怒道。 敲响登闻鼓者,可面见天子申冤。 但需受三十挺杖。 那人冒死都要来状告卿予,又不知道伪造了多少天衣无缝的证据。 “圣上,臣与你一道去前朝看看吧。” 适才逃如狡兔一般的卿予,也听到了克奉的话,迈步从殿外跨了进来。 “朕一人去即可!” 李皓宇决然望向卿予,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臣是清白的,那公道自在人心。” 卿予目光灼灼。 她知道,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太后宫里,可躲不了一辈子。 总要有个契机,处理一切,不然,她有家都不能回。 几日不见,她已经思念娟娘和孩子们了。 “好吧,你随朕一道去。可情势不对, 你即刻就得回母后宫中来。” 李皓宇心情压抑,他看卿予也脸色凝重,不由得勉强勾起唇角,半真半假的说。 “当然,朕还有法子,若一切无解,你就跟了朕吧。官也别做了,做后宫的娘娘吧!” 这个玩笑一开,卿予脸一下子拉长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往金銮殿行去。 “克奉,你可知道,是何人敲响了登闻鼓呀?” 李皓宇随口一问。 “圣上,听说是七年前长安街头的贩瓜老者。” 克奉话音刚落,卿予脸色一变,迈步就往前跑去,“孤老!” 她急得快掉下泪来。 本朝有律,凡敲响登闻鼓鸣冤者,先受三十梃杖。 但凡弄虚作假者,处腰斩之刑。 李皓宇也加快了步伐,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 可此时已经迟了。 卿予远远瞧见,华表下的白玉台阶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后背上血肉模糊一片。 他望向卿予,满是皴裂的老脸上,硬挤出来一个笑。 “小林大人呀,是老头儿不好,来晚了!” 左右守着的官员急切问,“老头,你不是说要弹劾林卿予吗?” “王八蛋,竖子,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狗官。” 孤老对着这些官员破口大骂。 “老头儿,我今日敲响了登闻鼓,是为林大人喊冤!” 他忍着痛,高声喊,“冤枉呀!冤枉呀!” “你说你是七年前的贩瓜老者,你如何证明呀!” 有人凶狠的威胁孤老,“这个小林大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个糟老头子出来,就想混淆是非黑白。 老头,你快说实话,还能留你一命。” 孤老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一块赤金的牌子,高高举起,“老头儿用这个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块金牌,李皓宇认得,刘凛认得,朝中所有武官都认得。 这是天溯王朝对一等军功获得者的奖励。 可是能活着获得此军功的人,从来寥寥无几。 太多人,都已经马革裹尸了。 与北奴人一战中,获得此金牌者,唯有一人。 是他花了三天时间,冒死穿越荒漠,带领大军突出重围。 刘凛面朝孤老,跪了下来。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金吾将军温铁君,神武将军宋濂,骠骑将军霍山,……一个个都面朝孤老,双手抱拳,单膝下跪。 第65章 往事沉沉 太医院两位老太医赶来,给孤老喂了续命丹,又让他含几片千年人参在舌下。 孤老服用了丹药,闭上眼睛,轻轻喘息着,…… 卿予半跪在他跟前,已是泪流满面,“孤老,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林大人,你这样说,会折煞了小老儿。” “当年长安街头,若非你救下我,小老儿的命早就没有了!” 李皓宇立于所有文臣武将跟前,沉声道,“十日后,朕会在太白阁亲自审理此案。传朕旨意,命各藩王派人来长安参审。是非公道,会大白于天下。” 长安城的几处城墙上,都贴上了加盖刑部与大理寺大印的告示。 这也注定了十日后由皇帝亲自审理的孙果旧案,会在天下人的注视下公开进行。 一听到皇帝要重开太白阁,天下几乎都沸腾了。 那是一座高高伫立在京城东麓的恢弘殿宇,是先帝为了祭奠他的帝师所建造。 北奴人未袭击边疆之时,长安城亦有赫赫有名的太白四公子。 正是皇帝最宠爱的两个皇子李寒星,李皓宇。以及药王谷少谷主叶昀,镇国侯府的大公子刘凛。 那时,太平盛世,四方来朝。不论是游侠,还是草根寒士,都可以用诗书,文章,画卷,药典来敲开太白阁的大门。 如今太白阁重开,意味着盛世的再次来临。 公审这日,是初冬的一个好天。 就算乌泱泱的人群围满了太白阁前的辽阔广场。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从长安的四面八方往这里涌动。 海遴殿内暖阁之中,银霜炭火,燃得簇簇,发散出天然松木的干燥香味。一人高的螭龙铜鼎内,焚香吐麝,兰烟袅袅。 暖阁右首置放了软榻,李皓宇端坐其上。 他今日身着荼蘼白袍,宽衣广袖,袍服通身是蜀地配合金银丝线的刺绣,左肩仙鹤翱翔,右肩云拥金乌,袖口,衣袂处绣九龙云纹。 瞧上去眉目风流,明眸皓齿,日月之姿。 刘凛的脑海中回忆翻涌,不由得感叹道,—— “圣上,今儿见你穿这一身,让臣想起 了少年时,我们曾经共同主持太白阁选才的往事,今日全都历历在目。” 李皓宇微微一笑,“那时候,朕与六哥,还是一对好兄弟。并没有因为江山,女人而存在分歧。还有阿昀,他也还没有背叛朕。” 他抬眸望了望立在一旁,一身绯色官袍的卿予。 那时候的卿予,还是个玉雪娇憨的小姑娘,会甜糯糯的喊他九哥哥。 此时,史官及陪审官们已经审理清楚了旧案。 七年前,孤老在街头被救下之后,捧着卿予送他的钱袋回到家中。 在儿子戍边,战死沙场后,儿媳也改嫁了,孤老身边,只有一个幼孙与他相依为命。 当天夜里,孤老家里就来了歹人。凭借着年轻时候在军中服役,做了多年斥候的经验。他天生对危险有敏锐洞察,这才与幼孙躲过了一劫。 后来,他搬了家,依旧在长安贩卖瓜果养家糊口。 “既然如此,你为何会去了边疆,成为东临王麾下斥候营中的一名老兵?” 裴玦的问话,让卿予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李皓宇出征后,她每月都会央求娘亲带她去京郊的佛寺上香。 也依旧会偷溜出门,上街玩乐。 某一日,她又遇到了卖瓜的孤老。 借着买瓜的交谈,孤老对大漠风光,天气变幻,北奴人的生活习性侃侃而谈。 卿予才知道,他原是驻守边境的一名老兵。 于是,她动了去边境寻找九哥哥的心思。 某一日清晨,卿予带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全部积蓄,骑着胭脂小马,叩开了孤老的家门。 那明媚可爱的小姑娘,见到孤老时,眉眼却带着淡淡的忧伤。 “小姑娘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红着眼睛求我带他去边关找东临王。老头儿若没有记错的话,东临王正是当今圣上!” 孤老说着,也乘势朝皇帝拱了拱手。 又继续说道,—— “这可是长安城里一品大员家的女娇娥呀,去北奴边境,路途遥远且凶险,老头儿怎么能带她去涉险呢,那岂不是恩将仇报吗?” 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直直的望向李皓宇,“于是,老头儿好言劝她回家。最后,小姑娘托我一定要去边境给东临王带话。于是,老头儿用她攒下的积蓄,安置了幼孙后,就踏上了去边境的路。” “后来,我立下了军功,也回了长安,就带着孙儿,去了乡下,想着购置几亩田地,过好后半辈子。没想到,朝中有人借着度田,竟然侵占农人的良田。” “我一个退役的老头儿,也没靠山。就想着去找林府求助。没想到,却听到了林府被抄的消息。” “我与村民们求告无门,也穷困潦倒,又与幼孙走散,不得不过上了乞讨的生活。” 孤老话音一落,刘凛的拳头“砰”的一声砸在海遴殿的柱子上。 “可恶!这些贪婪的蛀虫!坑害了百姓!也败坏了朝廷的名声!” “后来我又听说,林府的二小姐,嫁给了东宫太子,小老儿又想去找她,看能否念在小老儿曾去边境走了一遭的情分上,帮忙寻找幼孙,唉。……” 老人家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老头子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还没想办法见到她,长安城又因为太子妃被废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 “是我不争气,才没能帮到你!” 念及过往,卿予十分愧疚。 孤老受她所托,去了边境参军,也为此与幼孙分离了五年。刚团聚,却又因为变故离散。 “林大人,你这样说,是要折煞我呀。当年若没有你出手,老头儿就被那侯府公子活活打死在长安街头了呀!” 孤老撑着受伤的身体,朝卿予下跪,“林大人,请受老头儿一拜!” 李皓宇全程在听,眼眸中此时情绪翻涌。 他从来没有想过,十三岁的小予儿,会勇敢到了去边境寻找他的地步。 “老人家,你可还记得她托你给东临王带的什么话?” 李皓宇直勾勾盯着孤老。 “不许说!” 卿予抢先道,她脸皮微红,眼眸中积蓄了薄薄的一层泪。 可孤老却第一次拂逆了她的意思。 ”圣上,老头儿永远都记得,那小姑娘让我一定带给你的话。 她说——九哥哥,我在长安等你平安归来!” 听了孤老的话,李皓宇白袍下的手攥紧成拳,心脏也痛的抽搐一片。 他难过到不敢看卿予。 他一直害怕,在她心里,自己比不上六哥李寒星。可今日才明白,她曾经的一颗初心李里,装着的都是他。 老头儿此时却生出几分老顽童的心境,也有心再戳戳皇帝的肺管子。 “林大人,圣上,老头儿今日把话带到了,也算不辱当年使命!” 卿予才不接话,忙转移话题,\"此案既然已经审理清楚,就请大理寺结案吧!” 第67章 也曾经少年 此时,殿中所有的藩王使臣及文臣武将,都朝卿予弯下腰行礼,—— “林大人忠义,我等为前番的无礼致歉!还请林大人原谅!” “林氏一族,不愧是我天溯最忠心正直的臣子!” 蒲城王既是太祖皇帝的幼子,又是李氏皇族如今的族长,他也诚心诚意的朝卿予一拜。 卿予朝大家还礼。 这下好了,摆脱了这污糟事,她又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李皓宇望向孤老, “老人家,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朕送你金银财帛,让你可以安度晚年。” “圣上,老头儿如今就想找到失散的小孙孙。财帛那些,请分给失去土地的村民吧。“ 孤老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慷慨大度。 ”孤老,你的孙儿,一直在林府。” 卿予轻声说。 “什么!” 孤老一个激动,险些没站稳,“那么多孩子,究竟是谁?” “你瞧着谁像,又年龄相仿,那就是谁!”卿予回答。 “莫非是祁墨那孩子?” 孤老不可置信的问,一时间老泪纵横。 “是的。他眼睑下的痣后来有长大的迹象,我就托药王谷少谷主叶公子用药水给他抹去了。是以你才没能认出他。” 后来,孤老虽在林府养好了身子,可中秋夜后,暴君一直盯着她,针对她,她也就没主持孤老与祁墨的相认。 “老人家,我正在编写北奴旧仗中的很多经典战役,正想向你讨教,……” 趁着武官们围着孤老,卿予离开了太白阁。 走得远了,她才站定。 回望太白阁正殿上,用飞白体篆刻的那几个鎏金大字。 还有这红墙生辉,飞檐破云,一切都与重霄上的日冕遥遥相望。而屋脊上的骑凤仙人,生态悠闲的率领着一群神兽,有螭吻,朝凤,狮,…… 一时间,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昔年幼时,太白阁开,她也曾经偷跑到这里,瞻仰四位公子的风采以及太白阁选拔人才的盛况。 那时候的李寒星,年十六,面容俊逸,皎如玉树,通身清华气度。 而十五岁的李皓宇,金尊玉贵,一双狭长双目,已经满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还有刘凛,身量九尺,浓眉俊眼,束鎏金冠,佩承影剑。年方十七,已敕封少将军之衔。 她也忘不了叶昀,燕服小冠,清朗中自带矜贵疏离,却怀有一颗悲悯世人的心。 太白阁选才结束之时,总有名士奏琴。 那高洁的琴音,穿风透雪,骤然间从高阁上如飞瀑泻下,激荡千里。 碣石沧海,如惊涛拍岸。辗转咏叹间,又平地风声骤起,如他山之玉,滚滚倾落,发出金崩玉碎的音律。 那些来往复回的阁下士子,在琴声与风雪中等待中选结果。 才子士人被筛出来的文章枢轴,太白阁并不定夺,只作遴选,上等中选者,不日会被三公召见,其作品封存送往她家的大学士府邸,交到兄长手里。 兄长或许会举荐他们太学读书,或去做皇子们的伴读,来年参加乡试。 那时的兄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长安林府第三任家主。也担任了文渊阁大学士这文臣中的最高官位。 这任职之人,既要担当天下学子的领袖,又需在学士中最有资望,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令,批条奏章,上陈政务。率领左右丞相。 可不似如今一味的躺平摆烂混俸禄的她。 太白阁结束一日的遴选才子时,已是暮色四合。 高大整肃的金吾卫会在熙攘骚动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在乌云蔽日般的护卫下,逍遥的太白阁四公子,就登宝马高车离去。 这一刻,又是新景,长安城里的闺阁女儿,锥帽遮面,往马车上不断投掷香囊绣帕。黄门得贵人授意,也会置一个金箩筐,把女孩儿心意尽皆捡拾进去。 那时候,她与玫娘,盈盈,会混迹在人群中,各自望着高阁内走出的自己心仪的少年郎。 也会促狭的猜测,这世上无双俊美的南安王李寒星,最后会爱上长安城里 的哪一位姑娘。 十年一觉扬州梦,回首已是百年身。 卿予收回思绪,登上了崔逖赶来的马车。 “崔逖,先去瓦市,我要给孩子们买糖果。今夜还得置办酒菜。” 置办酒席,是为了庆祝孤老与祁墨相认。 此时,海遴殿内,却吵成了一团。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老夫苦心筹谋,眼看就要扳倒这个女人,” 王老丞相不甘心的大叫起来。 他今日也在现场,人坐在太师椅上,被家人抬上来。 “圣上,臣不服!” 臣子们或明显,或晦暗的用鄙夷的目光望着这个不死心的老头子。 “你不服也无妨!念在你年迈,就在家颐养天年吧。” 李皓宇恨恨说罢,转身一看,已不见卿予的身影。 他抛下殿内所有人,就追了出去。 透过高台,太白阁下,依旧人山人海。 黄门正和当年每次太白阁开阁的日子一样,往下大把大把的挥洒着铜钱。 因为这浩瀚天恩,百姓都在称颂当今圣上仁德。 此时一睹帝王天颜,皆跪下去,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李皓宇的心更阴霾了。 他若真的仁德,为何那一日会下诏书废妻。 他定然是疯了,魔了。 而他若真能万岁,那不老不死,又将何其孤独! 今日的孤寂,卿予的冷漠,原来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此时,他迫不及待就想见到卿予,他有太多话想对她说。 李皓宇在禁军的护卫中骑上白玉骢,冲上了京畿回长安的直道。 可心里却也茫茫,他不知道满怀愧疚的自己,到了林府门口,有没有勇气去叩开那扇门。 第67章 家常 娟娘用桂枝,菖蒲熬了水,给卿予用来沐浴,洗发,求的是祛除晦气。 卿予舒舒服服从浴桶里出来,用帕子把青丝擦得半干,就去到厨房,守着娟娘。 此时,灶台上用姜葱,黄酒腌着一条大鲤鱼,还炖着鸡,…… 如今的林府,是每逢年节,才有这么好的伙食。 “来,帮我添柴!” 娟娘安排卿予干活,这样也方便她更快把长发烤干。 “好香呀,娟娘我待会要喝三碗汤。” 卿予吸了吸鼻子,把手中的柴火丢进炉膛里。 娟娘仿佛又看到了那只肚子饿了就会爱跟在她脚后跟的小馋猫。 “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呀?” 祁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闻着灶上老母鸡汤,“咕嘟”“咕嘟”发散出的香味,他咽了下口水。 添了柴,卿予又洗了手,帮娟娘择菜。 听了祁墨的话,她回眸一笑,“怎么了?” “先生,外面有位公子求见!” 噫,如今的林府可是久无访客,今儿这在朝堂上洗了冤,就有人找上门来交朋友了吗? 是呀,她怎么能忘记了官场,原本就是个世故的地方呢。 此时,已是初冬。 院子里的几棵枝干遒劲的老梅,历经两年前的大火后,又再次横生出了新枝桠。 “再过一月,梅蕊盛放,就可以剪下插枝了。” 卿予望着梅树,吩咐祁墨,“去告诉来客,有事就递帖子去衙门里谈。” 林府如今一无所有,她和皇帝的关系也没那么好。所以来攀附她的人,就是眼瞎拜错了码头。 片刻后,祁墨回来了,说来人不走,执意要见先生。 “那访客长什么样?” 娟娘随口问。 “长这么高,”祁墨惦记脚尖跳起来比划了下,“也长得很好看。看他穿的衣袍和腰间配的玉,家中应该很是富贵。” “小孩儿,净看这些!” 卿予嗔怪他,“跟了我这么久,是纨绔,还是读书人,都一点不能分辨吗?” “瞧不出来呀!” 祁墨摸了摸脑袋。 “好了,等我这鱼一煎,就可以开饭了,今晚是你爷孙相认的日子,老爷子怎么还不回来?” 娟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诺,祁墨快去换身干净衣服。小姐,你也去添件衣裳。” “好,遵命!” 卿予牵着祁墨,两人一道儿出了厨房。 此时,天色渐晚,一阵风起。 卿予回屋披上外袍,就往前院行去。 她倒要看看,今日的不速之客是谁。 林府的前院,这处曾经过工部的修缮,恢复了昔年的恢弘宽敞。 远远儿的,就瞧见两个身材高大 的男子,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卿予一眼就看见了两人腰间的短刀。乌金短刀上镌刻了一片云纹。 她晃了晃神,只觉得眼熟。 “瞧着这里,就想起少年时候跟随六哥来你府中做客的情景。” 一道熟悉的声音,清润中也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在她身后响起。 卿予瞬间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这个暴君,今儿怎么进了林府? 她摸出衣袖中的簪子,就赶紧把半湿的长发束起来。再转身面对他。 卿予的慌乱,落入李皓宇眼中。 他勾起一抹笑,温声问,“就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咬人!” 他刻意强调了一个我,是想和卿予拉近距离。 “圣上说笑了。” 卿予没好气的说,心里想,这厮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嫌。还这般神出鬼没来吓人。 “今日这里没有皇帝与他的臣子,只有林府的二姑娘,和她的九哥哥。” 李皓宇一双幽深的黑眸凝望卿予,“予儿,我想和你一道儿用晚膳,再一起说说话。” 卿予果断拒绝道,—— “圣上,你留在林府不合适。臣这里简陋,恐怕怠慢了圣驾。” 这厮的脑子又抽抽了吧,他冒然来林府,不仅逾越了君臣间 的规矩,没准儿还会让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 卿予朝李皓宇毫不客气的一摊衣袖,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先生,原来你认识这位公子。” 祁墨的声音,脆生生的在一旁响起。他双手端着一只热腾腾的大鱼盘,好奇的打量着李皓宇。 这人可真不普通,白袍玉冠,一身气派,眉眼间虽然带着浅薄的笑意,却又带着隐隐的桀骜与威压。 “对,我是你先生的旧友。” 李皓宇和蔼的回答祁墨。 “那你也要留下和我们一道用膳吗?” 祁墨又问,林府的外客少,今儿来了这么尊贵漂亮的一个陌生男子,他就更是好奇了。 “祁墨,这位公子马上就走。我们还得等你爷爷来了才能用膳。所以,回书房去,把半月前讲过的书再温一温。” 卿予吩咐道,不耐烦的望望李皓宇,又扭头长长久久的望向大门。 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就是请君速度离开。 “也就只有你,在我跟前是一身反骨。” 李皓宇无奈,“今日难得有空,还请予儿妹妹看在昔年长安街头施救的情分上,赏我一顿饭,几杯酒,可好?” 暴君难得这般谦和有礼,可卿予一想到要把老母鸡,大鲤鱼,还有葱油饼这些林府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的吃食拿来招待他,就免不了一阵心疼。 ”圣上,要说政事,还请明儿朝堂之上。“ 卿予不客气的打断他。 祁墨换了衣裳,又匆匆跑过来。 “大人,门口有人,拿了镇国将军的印信,说今日武官们请了旨意,要在太白阁宴请孤老。太白阁下,也开三日的流水席。三日后,他亲自送老人家回来。” “那你去招呼孩子们,开饭吧。” 卿予抛下李皓宇,往堂屋里走去。她的身后,响起来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既然孤老来不了啦,那她打算招呼大家开饭。 吃饱喝足后,就回到听雪斋中,门一关,灯一点,拿本书,再往榻上一躺,也算惬意。 屋子里,娟娘正在给每个白瓷碗里舀鸡汤。 卿予直直坐到主位上,压根就没打算招呼跟进来的李皓宇。 “公子,你请坐!” 倒是祁墨机灵又懂事,给他搬凳子。而秀韵领着小孩子们也乖乖儿坐了一排。 娟娘循声往这儿一看,吓得手也抖了。她结结巴巴的喊,“圣……”,赶紧领着孩子们要下跪行礼。 李皓宇忙笑着制止她,“今日这里没有君臣,我来这里,是来探望少时的妹妹。” “也别那么多礼,免得吓到了这些小孩子。” “好,好。大家先吃。我去厨房烧点热水来沏茶。” 娟娘逃也似的走了。而崔逖也自始至终没出现。 卿予脸色难看,今儿好好的一场家宴,因为暴君的出现,人也聚不齐了。 她黑着脸,心里埋怨叶昀,前次讨要的毒药,怎么还没给她送到。 “大家开饭吧。” 李皓宇假意看不见她的冷脸,带头端起手边的鸡汤喝了一口。 孩子们皆乖巧的看着卿予,先生不动,他们也不动。 “吃吧。今儿都敞开肚皮吃。” 卿予拍拍身边最小的一个孩子,无奈的说。 孩子们得到她的首肯,都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祁墨和秀韵,会很好的照顾小孩子们。 李皓宇一手牵袖,一手为卿予夹菜,”予儿,你也多吃些。\" 卿予食不知味,勉强喝了一碗汤,吃了半块饼,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推开碗,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李皓宇忙跟着撂下筷子,也追了过去。 他刚行一步,袖口一紧。 转脸一看,一双秀气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 “你是我家先生的思慕者吗?” 一个女孩儿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衣袖,“今日先生给我们讲《诗经》,里面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皓宇温和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第68章 终归是谈不拢的 走在林府之中,李皓宇的心隐隐在疼。 适才在前厅,那里各处虽简陋了些,也算修缮一新。可越往林府的深处走,入目之处还有断垣残墙,朽木焦土。 他的心,越发往下沉,如坠了颗铅块一般。 是呀,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林府正在工部的主持下恢复修建。后来,工部和户部也曾问过他的意思,他那时候恨卿予,对两部的官员皆闭口不言。 要知道这曾经是林氏在长安的府邸,既有南方建筑的雅致,也有北方士族家宅的气派,恢弘。 这曾经温馨热闹,能够给她提供庇护的家,却毁成这样。 如今卿予日日住在这里,怎么都难逃过往的记忆。 那她,会有多难受呀! 还有卿予养在府里的这些孩子,从他们简朴干净的衣着,以及得体又满足的吃相看,这拨孩子的生活,也如她一般清贫。 循着记忆,李皓宇到了一处院落旁。 穿过月洞门,他上前叩响了紧闭的房门。 里面燃着灯火,却久久无人应声。 要搁以往,他肯定早傲娇臭屁的说,再不开门,就命人来撞门了。 可此时他却耐心很足,温声祈求道,“予儿,我是九哥哥。你开开门,可好?” “公子你请回吧。屋里的人睡了。” 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答。 “记得你入东宫时,闹着要回这里,要去找你兄长,娘亲。我不允许,你也这样,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那时候,他在门外哄她开门。 哄了许久,也不敢命禁军来撞门,生怕惊吓到她。 半夜翻窗进去,卿予就呆呆的,抱膝坐在一地清霜样的月光里,长发散开,双眼垂泪。 只看一眼,他就心疼极了,把卿予从地上抱起来。 而她无声的缩在他怀里恸哭,哭得他的心也跟着抽动。 她骗他,说别关着她,以后会乖乖儿留在东宫。 好家伙,第二日,就混在给东宫送菜的牛车里,逃了出去。 “予儿,你还记得你来王府求我出征吗?” 李皓宇知道里面的人不会开门,索性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自顾自的说着往事。 隔着门,响起了卿予温润的声音,“我记得,是你出征,换来我林家五年的安宁。” 若那时候没有边关的战事,或许先帝早就对林府下手了。 “可我也嫁过你,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也算偿还了你的恩情。圣上,我不欠你了。” 卿予的话一字一句,隔着门扉,清晰的传来。 “我们之间,早就注定了这一生会缠绕在一起,天涯海角,地久天长,都会在一起。” 李皓宇细细的说,“你十岁时,在长安街头走失,是我找回了你,又替你挨了顿鞭子。 你十三岁,在街头惹了镇西侯的孙果,那一次,我也是被父皇狠狠揍了一顿,还被扔去京畿行营半年。若不是皇祖母杵着龙头拐杖去金銮殿大闹一场,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宫。” “后来,北奴人来犯。朝中无人愿意领兵。你兄长为了家国天下,毅然挺身而出。可那时候,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他这样做,会成为拥立我与六哥这两派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无奈之下,求到我这里。是我去找父皇请命。出兵那日,距离我十六岁的生辰,还有一个月。我还没收到你的生辰礼,就率军出征。” 李皓宇细数过往岁月里两人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这一去,就是五年,宵衣殚食,吃尽苦头,受的伤不计其数,也差点把命丢在那里。” 他知道卿予心软,也盼她还能为他心软。 “我回长安后,林府出事。是我在御前跪了一夜,愿意用军功和太子之位换你,才保住了你。你入东宫后,和我闹,骗我,给我下毒,什么事,你干不出来。” (回忆部分都会一一展开。) 回忆过往,李皓宇眼眸中染上了一片温柔,“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纵容你。我们后来成为了这世上最恩爱的一对夫妻。” “予儿,请你念在过去,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往后余生,我们只有彼此。” 门扉这头的卿予,唇角勾勒出一抹讥讽,她打着官腔。 “臣感念圣上昔日的照拂,所以,我与林氏会继续为天溯效忠。” “我不要你的效忠,我们是夫妻。” “是吗?圣上,你真可笑!” 卿予恼怒的提高了声音,“曾经在东宫时,我以为我们是夫妻。可圣上却一再提醒我们是君臣。如今,臣恪守本分,圣上却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是夫妻。” 卿予暗笑,她可不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还想骗她?没门! “予儿。这里不能住了,随我一道回宫去吧。” 李皓宇再次来到门边拍门。 卿予火了,她一双澹澹的杏眼里,流露出的皆是厌恶。 “进宫?进什么宫!你想都别想!” 这厮,太不要脸了。 他对她,弃如敝履,挥之即去,还想让她召之即来。 暴君可真会做梦。 “你不与我一道进宫,我知道,是因为你心底对我还有怨恨,二来,是放心不下林府里的这些人。” “予儿,你放心,我明日就安排国子监的博士来教授这些孩童。再给娟娘找一门好姻缘。” “入宫后,我们夫妻日日相伴,定然会和好如初,予儿,你记住,我永远是最疼爱你的九哥哥。” 李皓宇放低身段,句句皆是恳求。 “圣上,你自小顽劣,没有我,也会挨先帝的鞭子。别把每次挨揍,都说得是为了我。” 卿予也掰着指头来一一回怼他,“你被贬去京畿行营,才能与金吾将军温铁君交好,后来,你逼宫夺权,他可是立下大功。” “你去北奴,建立了不世伟业,既得了天下归心,又得了太子之位。出生入死,倒也不亏。” 卿予曾经会因为这桩桩件件而感动,而心疼他。 可后来老皇帝说过的话,得林卿予,才能得天下的话,醍醐灌顶,可真把她恶心坏了。 “卿予,你没良心。” 李皓宇落寞的说,她这样无情,终究是伤到了他。 “圣上谬赞,臣与圣上可是半斤八两。” 听了他失落,难过的指责,卿予可不会有半分惆怅。 她继续握着无形的刀子,往他的痛处戳。 “圣上有良心,为何会冷落丽雅公主,让她死的时候也充满遗憾呢。不对,臣不应该指责圣上对公主的深情。她可是你登基后册封的皇后呢!” 卿予心口也堵得发痛, “我是你亲手废掉的人,她 是你亲手册封的女人,圣上是不是找不到人见证你与丽雅的爱情了,所以打算把臣关进皇宫,日日对着臣,倾诉你对丽雅的深情呢!” “你为什么就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向你解释过,那时册封丽雅,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因由。也因为那时,我误会了 你,所以……” 李皓宇难堪又痛苦的压抑着自己。 他再次祈求道,“予儿,你给九哥哥开开门,好吗?” “圣上,看来你是缺女人侍寝了吧?” 卿予冷冷的说,“那林府出门右拐直行,勾栏里每日有清倌花魁,只要出的起银子,保证能伺候得你舒服。” “予儿!” 李皓宇终于是怒了,“你就不怕,朕一道旨意,强行纳你入宫吗?” 第69章 酒醉不解千愁 “圣上,若不怕抬进皇宫一具尸首,那就下旨吧!” 卿予眼眸中都是倔强。 “但臣也善意的提醒圣上,逼死了我,兄长的门生故旧恐怕会对圣上离心离德。这会让圣上江山不稳的。” “予儿,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不伤我?” 李皓宇难过的说,围绕着心脏处的隐隐抽痛又开始了。 “圣上远离臣,臣就伤不了圣上。”. 卿予依旧冷漠,无情。 “你这个没良心的,知道如今朕最后悔的一件事吗?” 李皓宇几近癫狂的说,他的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剑,就想抽出来,劈开门栓。 “圣上英明神武,不会有后悔之事。”卿予继续阴阳怪气的弯酸他。 这个暴君,自小富贵堆里养大,纵情恣意,他能后悔什么? 大不了后悔那时候在东宫,对她太坏,又心大带丽雅入宫,搞得自己喜欢的两个女人,一个心伤,一个身死,最后没能享受齐人之福罢了。 “朕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在不怀好意的揣测朕!” 李皓宇隔着门扉,恶狠狠的说。 他的话,倒把卿予吓一跳。这厮是怎么知道她在编排他的? “哼哼,被我猜中了吧。” 阴恻恻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卿予心虚的没有回骂他。 和这厮相处,怎一个累字了得。 卿予良久无言,屋外也一阵沉默。她才不会开门去看暴君离开了没,没准这厮憋着坏,正在守株待兔呢。 她回到妆台前,卸了长发,吹灭了灯,然后上了榻。 他爱等多久就等吧。 她先去梦周公了! “啊!” 半明半暗的月光中,一双狭长的眼睛正促狭的望着她。 卿予一声尖叫,心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她转身往大门处逃,却腰上一紧,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拖进了床榻深处。 “不是牙尖嘴利吗?此时想说什么,正好当面说。” 修长如玉的手指,带着微凉,划过眉心,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唇瓣之上。 他离得那么近,灼热的气息就喷在她脖颈间, “你,你走开!” 卿予别开脸。 这才看见洁白月光淌了一地。 而左侧的轩窗大大敞开。感情这厮,就是从那里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 “在想什么?”李皓宇一手撑在卿予上方,一手捏住她的下颌,逼她与他对视。 “反正没想你!” 卿予没好气的说。 “嘴硬!” 他也不恼,低下头飞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入目处皆是她丝丝缕缕的青丝,凌乱的铺满了枕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予儿,我们和好吧。人生苦短,只愿意从此以后的每一天,莫相疑,莫相负!” 说罢,李皓宇抓起枕上的一把青丝。 青丝如水一般,丝丝缱绻,流淌在他指尖。 很快,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卿予才没心情陪他在这里缠缠绵绵,郎情妾意。 她冷冷的说,“圣上怎么又忘记了,臣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你。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真的没有吗?” 他才不信呢。 骨节分明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她的唇瓣。男人略带暗哑的声音,带着暧昧的呼吸,一点点放大在她耳边。 “予儿的心里,真的没有九哥哥吗?” “呀,混蛋!\"卿予尖叫了一声,忍不住骂道。 这个臭流氓,手往哪里搁呀? 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指,一路向下,探入了她雪白的亵衣。 甚至动作越发大胆,在那玉山上,促狭的一阵轻拢慢捻,…… 危险 的气息,瞬间弥漫了这狭小的方寸之间。 “不可以!” 卿予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 她急促的呼吸着,脸红欲滴。 “不是说心里没我吗?那为何此时为我情动?“ 李皓宇坏坏的松开了另外一只半撑着身子的手。 男人力道大,他轻松就从她腕下挣脱开。 然后,扣住她的双手,举在头顶,长腿半是交缠,半是压制住了正在不断挣扎的她。 这一来,她就不能乱动了。 李皓宇这才慢悠悠的问道, “予儿,既然你心里没我?为何要求孤老去边境带话?“ “予儿,既然你心里没我?那我班师回朝那日,为何会孤身出城接我?” 每问一句,他就低下头,肆意的在她唇上亲一口。 卿予又羞又气,巴掌大的小脸,霎时间绯红一片。 可暴君一点不顾及她的难堪,眼神越发痴缠,带着薄茧的手指,隔着她贴身的衣衫,探索得更加来劲。 见他孜孜不倦,越来越肆意,卿予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 她猛抬膝盖,蓄满了力,朝李皓宇的腿心一顶。 这一击,猝不及防,却满蓄力量。 他痛得惨叫一声。 连忙翻坐起来,褪下亵衣,检查自己。 卿予害怕长针眼,赶紧闭上眼。 脸更红了,这厮可真没把她当外人。 “圣上,要不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卿予捂着脸,促狭又娇脆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 “这种事,有脸请太医吗?” 李皓宇怒道,气哼哼的闷坐在榻上,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卿予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她今日也不要脸皮了,继续盛胜追击,“若圣上不能人道,那这江山社稷可就要拱手让人了。” “让臣来猜一猜,传位给哪位藩王最合适呢?\" 李皓宇气的一把拖她过来,恨恨然的在她胸前裸露的肌肤上咬了一口。 “想不到你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心却那么狠。就连自己的男人,也下得了手!” 再继续和这狗男人在榻上纠缠下去,就不是被他咬几下那么简单了。 卿予忍耐着,眼角余光瞥见案台上的两坛酒。 那是她半月前才挖出来的,因为匆匆入宫,还没喝多少。 为了脱身,唯今之计,她只有想办法灌醉李皓宇了。 卿予推了推偎在她胸前,如只赖皮狗一样的男人, “圣上,今夜你陪我饮酒吧,不醉不归那种。” 李皓宇不做声,躺在她心口想了想,这才慢悠悠的坐起来。 初入东宫时,卿予可没背着他狂喝滥饮。后来,被他严厉骂过几回,也就在高兴时,才会拉着他一道小酌几杯。 他还记得,薄醉之后,卿予满嘴都是爱他的痴话,身子也分外诚实,就如只猫儿般往他怀里钻。 所以,此时卿予提出饮酒,也正中李皓宇下怀。 只要今夜是她自己投怀送抱,那明儿一早,就直接把她往坤宁宫一关。 一纸诏书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曾经为征伐北奴人,默默立下功劳的小林大人,进宫当皇后生太子去了。 既然各怀心思,两人都不断殷勤劝对方酒。 很快,一坛酒空了。 另外一坛酒也空了。 醉眼朦胧中,李皓宇做了一个梦。 第70章 初冬第一场雪(上) 梦得迷迷糊糊间,李皓宇踉踉跄跄的起身,踢翻了脚边空空的酒坛。 “予儿,你不能不要你的九哥哥。” 他眼眶红了,如只委屈的大狗一般,朝卿予扑过去。 她一闪身,李皓宇就刚好栽倒在榻上。 ”终于醉了。浪费我一坛哥哥的酒!” 卿予气恼的在他脸上拍了拍,他已经醉得厉害了。 想到这两年来心底的委屈,卿予捏着他鼻子,举着酒坛,凑过去, …… 归雁的鸣叫声,撕破了清晨的寂静。 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窗外的梅花枝头上,覆上一层雪白晶莹。 李皓宇抚摸了下宿醉后痛到炸裂的头,一双眼好奇的四处望去,屋子里简朴雅致,氤氲了女儿家的暗香。回忆的碎片,在脑海里一点点闪现,他低头一看,可怀里空空落落。 卿予不在他怀中。 抬眼找了一圈,她也不在房中。 “宵云!” 他撑着发沉的脑袋,朝外喊了一声。 “主子,您醒了呀?” 门外弓着身进来两个人。 “你女主子呢?” 他用力按了按额头,问克奉。 “她在厨房给您张罗醒酒汤。” 克奉垂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回答。 “昨儿在门外伺候了一夜?” 李皓宇勾起唇角,仰在榻上,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的屋子,她的床榻,入鼻处,还有一股子独属于她的冷香。 真好呀,和她在一起待了一夜。 李皓宇对卿予的柔情蜜语,可谓分外期待。“那你应该听到了昨儿夜里她对朕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的,都告诉给朕!” 要知道卿予每次酒至微醺时,可都是个话痨和缠人精,还说要给他生孩子。可恨自己不争气,昨夜醉太厉害了,才未能与她成事。 克奉垂着头,不说话。 ”混账东西,昨晚又打盹了?“ 李皓宇睁开眼骂克奉,一双眼气得快喷出火来。 他又掉转眼眸望向宵云,“你告诉朕,昨儿林爱卿她说了什么?” 要是身为暗卫头子的宵云也答不上来,那就可以直接拖出去杀了。 宵云也低着头,浑身瑟瑟。 在王府时,几十个杀手围攻,宵云孤身救他,浑身被捅了几十个血窟窿,这个小子也没有认怂。 今儿却畏畏缩缩,一点也没出息。 ”这不是你行事的风格,在朕跟前,你大可直言不讳!” 李皓宇语气平静,可无形的压迫已蔓延在宵云四周。 宵云瞟了瞟门口,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声儿说,“圣上要听真话吗?” 李皓宇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踹了宵云一脚,“如实交代!” 宵云豁出去了,粗着嗓子说出了实情。 “林大人,她,她骂了圣上一夜。” 大不了今儿挨顿打,也好过被皇帝误认为渎职而掉脑袋。 “骂了朕一夜?” 李皓宇揉着脑袋,从榻上坐起来,混沌的长眼睛恢复了几分清明。 “胆儿还是那么肥!去,把她找过来,朕今儿要让她自己说,都骂了朕什么。” 克奉再是害怕,还是捧着衣衫上前,伺候皇帝更衣。 宵云在书房里找到了卿予。 卿予长发绾得精精神神,身着一身天青的襕袍。 此时,她正在十分认真的写纳谏书,告诫君王,一不可冒然在臣子家中留宿,二为了龙体考虑,切不可滥饮。 这封奏疏递上去,对外,她是忠肝义胆,敢于直言进谏的良臣,对李皓宇,也表明了自己不待见他的态度。 卿予随着宵云回了自己的闺房,正待抬脚进去,克奉的一句话,差点让她跌坐在地。 “大人呀,圣上知道你昨儿夜里骂他了。” 此时后撤已是来不及,卿予回身端起克奉手上的醒酒汤,进了屋。 她可素有酒量,昨夜与他对饮,边喝又将大半的酒,偷偷吐到帕子里。 见他醉倒了,卿予唤他,—— 李皓宇醉眼朦胧,歪在榻上,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卿予捏着他的鼻子,一声接一声的唤, “大猪!” “李狗!” “小儿!” “竖子!” “暴君!” 也一碗接一碗的黄酒给他灌下去, “你答应一声呢。” 她不仅骂,还捏着他鼻子让他答应。 而李皓宇眯着一双桃花眼,几次想去牵她的手,笑得没脸没皮,“予儿呀,那九哥哥答应一声,你就亲我一口。” 狗男人,醉成这样,连好赖话都分不清了,还想占她便宜。 “好!” 卿予糊弄他,让他闭上眼,听他每答应一声,她就在手背上响亮的亲一声给他听。 昨儿卿予是玩开心了,也出气了。岂料隔墙有耳,忘记了狗皇帝身边还养着那么多的狗腿子。 “圣上!” 她讷讷的唤了一声,却眼睫低垂,不敢与李皓宇正视。 李皓宇一看,就知道她心虚了。 不由得骂道,“给朕滚出去,领三十鞭子!” 三十鞭子? 暴君就是暴君呀! 卿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这三十鞭子下去,这处估摸着是不能要了。 “不是说你!” 李皓宇哀怨的望了她一眼,踢了跪在跟前的宵云一脚,“你,滚去领罚!” “谢主隆恩!” 宵云赶紧屁颠颠的跑了。 而克奉在皇帝眼峰扫过来之际,也诺诺道,“奴才马上麻溜的滚!” 见这情景,卿予想说,那她也滚? “你!不许走!” 李皓宇撑着宿醉后的脑袋,一双长眼睛里,满是怨怼。 卿予知道,她逃不掉了。 而李皓宇没好气的问,“爱卿,昨儿你骂了朕一夜?” “臣醉了,说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卿予赶紧也揉了揉脑袋,大剌剌的回答。 “还敢欺君,是不是要朕命人抱两坛酒给你喝,就想起来了。” “臣现在还头疼呢。可不能喝了。” 卿予忙拒绝道。 可她这眼神清明,唇角偷笑的惬意模样,哪里有半分宿醉后的不适应。 “小骗子!” 李皓宇骂。 “昨儿陪朕喝酒,这个送你?” 他说着,从衣襟里掏出支簪子递给卿予。 这支祥云簪子由白玉制成,簪尾处镌刻了一处小小的梅花字纹。 那正是从王玫娘那里搜出来的关于前朝旧物的印记。 卿予只瞧得眼熟。 李皓宇见她神色平静,又倏然把簪子收入衣袖中,“算了。” 这个物件不能留她身边。 逗她好玩吗? 卿予小声儿道,“圣上可真小气。” 这白玉可是上乘的和田籽料,她送去当铺,今冬林府的碳可就够了。 “想要?” 李皓宇起身,坏坏儿 的问,“那你亲朕一下,这簪子就归你 了。” “你若多亲几下,那就连朕也归你了。” 卿予被狗男人的话吓得退到门边,一旦他走过来,她只有逃了。 第71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 卿予前一刻还静如处子,此时就已动如狡兔,摆好了逃命的姿势。 “所以,朕陪你一夜,你还是不要朕?” 李皓宇忧伤的拉下嘴角,望向她的眼睛里满是落寞。 “予儿,可是昨夜朕留在你的房内,就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得负责,得给朕一个名分。” 他昨夜虽然也喝得多,其实并没有到烂醉的地步。 昨夜的一幕幕都在脑海里。 他原本以为,让她喝醉了,再哭一场,把心里的憋屈都发泄了,会好过许多,也就不会有那么抗拒他。 想不到,小女子憋着坏水,捏着他鼻子,一面骂他,一面灌他酒。 这样也好,就让她好好的出一出胸中恶气。 可如今气也撒了,是不是就应该和好了呀。 ”予儿,为了你我的名声,我们和好吧。” 这个狗男人,又胡搅蛮缠起来。 记得他从火光一片的林府带她回东宫时,也是这般痴缠。 可是这样诱骗她的手段,一次就够了。 她早就用她的泪,偿了他曾经的情。 卿予不说话,只是默默又退了一步。 “李公子,先生!” 身后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是祁墨来了。怕吓到孩子们,所以也就没有告知他们这个李公子的身份。 “娟娘让我来问,李公子要不要用早膳。” “李公子出身富贵,可吃不惯我们这里 的清粥小菜。祁墨,你去告诉娟娘,李公子不在林府用早膳。” 卿予毫不客气的替李皓宇回绝了。 “小林大人,可是我此时就想喝口粥呢。” 李皓宇叫住祁墨,“领我去你家的饭厅吧。” 如今的林府,哪里把待客的前厅,用膳的饭堂,品茶的小厅都分那么清楚呢。 祁墨径直领着李皓宇去了厨房。 娟娘还在忙活,见了皇帝,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圣,圣……” “今儿不必拘礼,就当是林府的旧友上门拜访。” “李公子,给你!” 祁墨见这位大人物没有派头,就乖觉的从锅里舀了一碗粥,递给李皓宇。 “圣,……李公子,奴婢重新做些吃的吧。” 娟娘局促的说,望了望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灶台,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无妨,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一口清粥下肚,倒是能抚慰他宿醉后难受的胃。 放下碗,李皓宇让祁墨领着,在林府里四处转了转。 “李公子,你是来给先生入赘的吗?” 祁墨大胆的问道。 李皓宇摸了摸鼻尖,勾起唇角,“为何有此一问呀?” 卿予自小就古灵精怪,养的这些孩子,也有几分像她。 \"娟娘偷偷给我们说,当年求娶先生的长安公子可多了。就连有位状元郎,也 是自求入赘,才定下与先生的婚约的。” 又听人提起赵恒,李皓宇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主子,是奴才命人把奏折搬来林府批阅,还是回宫……” 克奉从月洞门那里寻过来,小心翼翼的窥视了下帝王的脸色。 “蠢东西,当然是回宫了!” 李皓宇一拂衣袖,心情甚好的骂了他一句。 他昨夜没回宫,是因为休沐三日。武官们请旨在太白阁大宴孤老与百姓。 这样,既可以带领天下人,回顾他昔年平定北奴人的功绩,也是对朝中那些主和派的软骨头们的狠狠打脸。 可继续在这里延捱下去,卿予又得不待见他了。估计也会把娟娘给吓得够呛。 林府门口,有六匹栗色大马驱策的泥金马车,从昨夜就候到了现在。 “知道回去该怎么做吗?” 李皓宇倚靠在织锦葵花纹的软枕上,闭目问随着黄门一道驾车的克奉。 “知道,为免娘娘受冻,每五日就给林府送一车上好的银霜碳来。为免娘娘受累,给孩子们从国子监中选一位翰林过林府授课。为免娘娘忧心,……” 克奉扳着手指,一气儿给自己安排了很多活。 又狗腿的讨好道,—— “主子爷,奴才瞧着你心情好,要不,我们以后多来林府?” 李皓宇想到今儿祁墨说的入赘一事,抚了抚眉心,忍不住骂克奉。 “想什么呢!朕是爷们,是她男人。昨儿来看她已经是放低身段了。你个混账奴才,猪脑子,怎么不想辙让她围着朕打转!” 克奉赶紧闭了嘴。 脑子里却魔音入耳般,响起了昨夜在听雪斋外听到的对话。 听林娘娘气势汹汹的喊一声,“大猪!” “予儿,我在!” 是皇帝爷卑微讨好的回答。然后是“咕咚”“咕咚”喝酒的声音。 又是一声并不温柔的呼声响起,“李狗!” “予儿,我在!” 依旧是他的皇帝爷温柔痴缠的回答和潺潺流水般的喝酒声。 接下来, “竖子!” “予儿,我在!” “小儿!” “予儿,我在!” …… 他与宵云缩在寒风里候着,大眼瞪小眼,都恨不得捂住耳朵。 此时,皇帝清醒了,又在抖男人的威风了。 “圣上,奴才有句僭越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克奉小心翼翼的说,此时,马车已经过了长安城前的朱雀大街,皇宫遥遥在望。 “既是僭越的话,朕也准许 你说,说完了,记得去领十鞭子!” 李皓宇撑着脸,又不高兴了 回宫后,依旧是永远改不完的折子。可他的予儿,却一点不亲近他。 “圣上,奴才只是提议,每日把御膳给娘娘送一份去。可这挨了鞭子,腿脚就不方便了。” 克奉连忙把话给咽下去。 “难得你考虑周全。鞭子就免了吧。” 李皓宇慵懒的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此时,风越大,雪越急了。 回到紫宸殿的书房,他埋头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来自燕地的密折。 凛冬将至,燕地更是苦寒,此时暴雪压境。李寒星上书朝廷,请求减免三成税赋。 “六哥的爱民之心。朕当然要体谅呀。” 他不仅同意了李寒星的请求,还命户部筹集一万斤上好的红萝炭给南安王妃送去。 李皓宇冷冷一笑, 他可真是这世上最具表率的好弟弟了。 比谁都盼望着自己的六哥和嫂嫂感情甚笃,多给他生下些侄儿侄女。 但另外一方面,他也会暗戳戳给这个六哥添堵。 他又写下了给白家太公爷的密信,让其暗中哄抬棉花价格。 这样棉花每涨价一文,燕地三十万驻军的军衣就会多耗费十万两银子。 李寒星一向自诩体恤军民,必然会耗费所有,以求妥善安置百姓与驻军。 如此算来,棉花涨价,回流到他私库里的银子,比减免的税赋还会多两成。 这一生,他与李寒星的争斗,至死方休。 第72章 若时间有一条通往过去的暗河 暖阁中,李皓宇又做起了梦。 却是接续几日前在卿予闺阁的梦境。 梦境里,他回到了她十岁那年。 那一年上元节,正是月上柳梢之时。 他正在与兄弟姊妹们一道,在皇祖母宫里玩耍。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守着太后,陪她老人家赏烟火,猜灯谜。 他呢,十二岁了,却非要父皇最宠幸的大太监罗诘给他当马骑。 他嫌弃的在罗诘屁股上一挥鞭子,“既然老马识途,克奉,就把老马的眼睛给本王蒙起来。” “殿下呀,饶了老奴吧。” 罗诘摸了摸在椅子上撞出的满头包,苦苦哀求道。 “饶你也可以。只要你蒙着眼睛,把本王从这里驮到御花园的梅花树下去。” 他骄矜的说。 这个老东西,多次替父皇给丽妃送东西。逮着机会,他怎么也要替母后出这口恶气。 正玩得尽兴,却听说林府的小姐走失了。 他倏然跳下罗诘的背,就往宫外跑。 此时,宫门下钥也拦不住他。 皇宫里有多少院墙可以翻,多少狗洞可以钻,他比谁都清楚。 “九哥哥,我想去逛灯市。可哥哥说,我得到十五岁了,才能去参加上元节。” 卿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提醒了他。这个小丫头,定然是溜出门去灯市了。 李皓宇高高挑着灯市上最华丽硕大的灯笼,在长街上来回走了好几圈。 只盼这样她也容易看到他。 雪夜里,一个肉乎乎的小小人,穿越人潮,朝他猛的扑过来。 “九哥哥!” 小姑娘一看到他,就撞入他怀里,眼泪汪汪,一脸凄惶。 多年以后,他也还记得,小小的卿予,冻得缩手缩脚,跟个傻猫儿似的。 他心疼坏了,赶紧脱下自己的紫貂大氅裹住她。 此时的卿予也走累了,泪眼朦胧的趴在他背上,抽抽噎噎的,给他讲述今晚的经历。 她是混在林府拜谒的宾客中溜出门。 玩得久了,才开始害怕回家被收拾。 正不知何去何从,就看到一盏漂亮的明灯。 那挑灯的漂亮少年,正是相熟悉的东临王。 卿予的眼泪一颗颗砸落在他背上,濡湿了他后背的一片衣裳。 “那我现下该怎么办?今日哥哥一定会用戒尺抽我手心了。” “调皮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要被责罚呢?” 他背着她,数落她的声音却那么温柔。 “小予儿,记得以后再莫乱跑了,不然,被人牙子抓了怎么办,回去被罚了又怎么办?谁来哄你这个爱哭鬼呢。” 在风雪中,他背着她踟蹰前行。 “傻予儿,有我在,一切还不好办吗?你就对家人说,是你九哥哥带你出府买糖葫芦去了。” 他给卿予拿主意。 她在他背上擎着灯,灯光照亮了两人的前路。 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 “九哥哥,你可愿意让我长大后也跟着你?以后你的银子分我一半,我闯的祸,你也担一半。” 十岁的卿予,拿捏起他的心,却已经是高手了。 要是换别人和他这样说话,估计得被丢在雪地里,狠狠吃上几记窝心脚。 可卿予的话,却让他身子狠狠一颤。 “九哥哥都愿意。莫胡思乱想了,合上眼睛睡一觉,睡醒了就到家了。” 他送卿予回林府,承认是他引诱她出门。 也为此挨了一顿鞭子,被罚去皇太后宫中关了三个月。 再见已是春天,他和刘凛正在南安王府的院子里射箭。 ”九哥哥,你不理予儿了吗?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瞧我?“ 她大眼睛含泪,委委屈屈的说。慢慢挨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再也不放手。 他把箭扔给小黄门。又陪卿予疯玩了一下午,两人一道笑话比剑输了的刘凛钻狗洞,也顺便薅秃了李寒星院子里的几棵桃花。 往事在梦里纷至沓来。 踏着初冬的第一场雪,征伐北奴国的王师,历经五年,终于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李皓宇骑在白玉骢上,挥鞭指向长安方向。下令大军原地休整,等待朝廷命令。 他的身边,紧紧跟着一辆由两匹健壮的红枣马驱策的马车。 “殿下,我们终于回来了。” 一道嘶哑的嗓音从帘子中传来。两个兵卒搀扶一个青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银色面具覆盖了他的脸,下颌处还隐约可见蜿蜒狰狞的疤痕。 男子的衣袖与袍裾迎着郊野的朔风招展,显得空空荡荡。原来他在战场上不仅毁了容貌,还被斩断了一手一脚。 他跳下马,将辔头交给身边近卫。 热血儿郎,没有近乡情怯,他想念母后,想念予儿,也想念留在长安为他谋划一切的叶昀了。 “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如今归来,我已经是半残之人,醉红楼的春娘要是还在等我,我就给她赎身。然后置一座大宅子生一个胖儿子。” 韩克俭立在凛冬长安郊野肆虐的野风里,回忆往昔,如今的半残之躯,并不影响他的豪情肆意。 “克俭,若春娘还在等你,那她此番就赚大了。嫁给你,还能做个诰命夫人。“ 他笑着接话。 此时,面上神色不变,内心却已经澎湃激烈。 可怜无数山,北望是长安。 这繁华富庶的长安城,也是帝国无数英武儿郎,回不去的故乡 若那个春娘变了心,他就一把火把那醉红楼烧了,重新给韩克俭送两个美貌的良家女子。 “殿下离开长安时,是白马金鞍美少年。如今回来,更是令长安女郎倾心的大将军。我虽以后不能再为殿下建功,我的儿子,十八年后,依然可以代我尽忠,送他给殿下做近卫。” 克俭单手拄着铁拐,言谈间依旧有金戈铁马,气吞如虎的气势。 “好。老子英雄儿好汉,你韩克俭的儿子,必然不会差。” 他用力拍了拍克俭肩头。 出征的时候,韩克俭是风流纨绔,他是长安城里的小霸王。如今归来,经历千难万险,披风沐雪,年已弱冠,他不再是青涩少年。 先行官擎着令旗,一路策马高喊,“陛下宣征北大将军即刻入朝觐见!” 先行官后面还跟着一个青衣的青年内侍,滚马下来,见了九王和克俭,一边“砰砰”磕头,一边恸哭。 “克奉,你别给韩家祖先丢脸。我韩家儿郎,流血不流泪。” 克俭出言训斥,“你老哥还活的好好的,还要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克奉扬起一张泪涟涟的脸,再看向风采更胜以往的九王,扬起袖子,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竭力平复情绪。 此时,斜冲出来一匹栗色的矮脚马,一个红衣姑娘,冲到克俭身边。 一头扎进克俭怀里,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腰带,“呜呜”的就开始哭。 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很快在艳羡中哄笑起来。 这韩克俭离开长安时,出了名的处处留情,如今一看,所言不虚。 那姑娘的小脸躲在克俭怀里,哭了良久,才抽抽噎噎说,“九哥哥,不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予儿都不会嫌你。我愿意嫁给你!” 她此言一出,换来了周遭士兵们更大的起哄声。 他大惊失色,一把把韩克俭怀里的姑娘夺过来。 “傻子,你九哥哥好好儿的,在这里!” 第73章 皇帝——牛嚼牡丹,辜负风月 “九哥哥,是你吗?” 女孩儿惨兮兮的苦着小脸,一双澄澈空灵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确认是他后,眼眶里含着的泪,沿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用指腹,轻轻为她擦掉眼泪。 “哇!恭喜大将军,未入长安,就抱的美人归!” 周遭响起兵士们的欢呼声。 卿予的脸刷的红了。 却还在自顾自的流着泪,惹得他又好笑又心疼。 他打横把她抱起来,上了克俭乘坐的马车。 五年不见,她长高了,眉眼出落得更加动人。因为他抱她的猝不及防,卿予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此时,女孩儿止了泪,羞答答的缩在他怀里,一张小脸绯红,如盛放的海棠花。 马车的空间本就狭小,两人又依偎在一起,肌肤相触,呼吸交织,让气氛分外暧昧。 卿予忙哆哆嗦嗦的想从他怀里出来。 “九哥哥,你回来了,真好。” “我答应过 你,就会平安归来。” 不然,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狸猫的雕件给她,“予儿,我亲手雕的,这只给你。” “九哥哥,你真好!” 她双手接过狸猫雕件,小心的捧在手心,又举到唇边,轻轻儿的,在狸猫的脑门上亲了亲。 亲吻狸猫的这一瞬,卿予眼眸闪亮,笑容温柔,让他的心都酥软了。 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凑过去,再凑近一点,捏住她下颌,猛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九哥哥你,你!呀,坏!” 她惊吓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一张小脸,红透到脖子里。 “不够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还停留着她的柔软与香甜。胸腔处的一颗心“砰砰”狂跳。 他何尝不是同样激动。 他坏坏儿的沿着她起伏的峰峦看下去,手就管不住的抚上了她潋滟的唇瓣。 指腹轻轻的停留,摩挲。 然后又凑了上去。 “不可…,呜,呜!” 她奶猫儿一样的声音,被他吞咽入腹。 她竟然是这样的清甜,柔软,……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的停了下来,把下颌搁在她温热的颈窝。 低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响起,“今日要面见父皇,母后,估摸是来不及了。明儿,我就去林府提亲。” 卿予被他欺负得快哭了。 此时垂着脑袋,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纤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腰带。 他勾起唇角,继续幸福的贴在卿予的颈间。 明明走的时候,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两人间也没有许下任何有关婚嫁的承诺。 可再见的这一刻,原来一切皆是天定。 \"谁说要嫁给你了。” 良久,她才握拳,娇嗔的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予儿,你爱九哥哥吗?” 他紧了紧怀抱,下颌搁在她肩头,闷着声音问她。 “九哥哥,我想,今夜的月色一定很温柔。” 卿予终于鼓起勇气回应他。双手捧着他的脸,一根皙白的指尖,调皮的,一点点划过他的眉眼,脸颊 ,…… “予儿,你爱九哥哥吗?” 他感受着她指尖的触摸,给他带来的颤栗,却依旧追问了一句。 他爱了近十二年的姑娘,也希望,她对他,也一样。 “我才不告诉你。” 卿予红着脸,就是不回答他。 一直到后来,两人因为丽雅而闹得嫌隙横生。 东宫的暗卫截获了李寒星秘密送入东宫的一幅画。 画中明月高悬,描绘了一对痴情儿女道别的场景。 很明显,那鹅黄衣衫,眼眸含泪的女子,眉眼与卿予相似。而那青衫落拓,腰挂龙纹青玉的男子,正是他六哥李寒星。 两人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光,依依惜别。 画上不止盖了李寒星的印鉴,还提了几行飘逸的小诗,——“浣花溪上见卿卿,脸明波,黛眉轻。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好一个——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当他是死人吗? 他几把扯烂了李寒星送来的画,怒冲冲去到卿予住的暖霁殿。 她卧在贵妃榻上正怔然失神。 他大步走到卿予身边,“你人在东宫,却日日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谁看?” 她茫然的望着他。 “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夫君?” 他狠狠的质问她,她倏然起身,也不看他,只冷冷发问,就问他何时送走丽雅。 一怒之下,先帝召见,他就带着丽雅与李煦入了宫。 既然她容不下丽雅,那他打算给丽雅请个公主封号,然后让她带着煦儿离府别居。 安置了丽雅,他再来找她算账。 仿若一场蓄谋一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的他与先帝,为一点小事就吵了起来,还是走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终究还是丽雅,挡在他身前。 无边的愧疚,以及对卿予的怨恨,几乎吞噬了他。 回忆与梦境,裹挟着他,一时间,他分不清真假。 那一句——今夜的月色一定很温柔。更是成了他两年多来心头的一句悬案。 “予儿,在你的心里,装着的人,究竟是我,还是李寒星?” 窗外悬着一轮冷月,他喃喃问道,虚空却不会给他任何回答。 “明儿一早,把朝中大儒与国子监所有的翰林,博士都给朕唤来。\" 他吩咐克,眼眸中落满了霜雪一样的寒冷。 可不论真相如何,他也要亲自解开卿予话中的谜团。 月色是什么?温柔又是什么? 他一定要知道。 “圣上,娘娘她自小博览全书,又养在惊才绝艳的大学士林淯城身边。这文史诗书上的事情,莫若去请教她。” 克奉小心翼翼窥视了下主子的脸上,自发以狗腿子的身份献策道。 主子爱娘娘,这不就是能宣之于口的见面机会吗? “蠢材!” 李皓宇一记凌厉的眼风杀过去。 若卿予的月光与温柔不是他,那他是皇帝,又是爷们,不要面子吗? 可若卿予心中,一直都是他,可他还笨到猜忌了这么久,被人知道,不也很丢人吗? 唯今之计,当然是听取百家之言后,他再独自去研究。 没办法,谁让他十五岁就领兵出征,打了五年仗,回来后,又忙着去夺帝位,这才吃了读书少的亏。 他哪里有李寒星那么闲,可以做一个沉溺诗书礼乐的逍遥王爷? \"唉,圣上你要不就问问娘娘吧。” 克奉心疼主子,这两年,翰林史官们每次把所有关于月光的诗书典故讲给主子听以后,主子就会在案台前忙活许久,找不到答案,甚至会彻夜不眠。 “她长了嘴都不告诉朕!那朕干嘛又要去问她!” 李皓宇没好气的说。 他是男人,他如今追着她已经放低身段了。 若再扒出来心爱的女人,这些年心里的人不是他,他不得疯才怪呀。 说到底,都是李寒星那厮太坏。 第74章 论读书的重要性 “圣上呀,若史官们都因为畏惧您,而不敢说实话呢。 这月光之谜,究竟何时才能解开?一日不解开,娘娘她就一直在苦等着圣上呢。” 克奉依旧对他忠心耿耿。 苦等?李皓宇嗤笑了一声。 她那样的做派,冷漠自矜,可没有半分苦等的样子。 至于那些史官,李皓宇自信满满, “朕是明君,又宽宥臣子。史官们不会不说实话的。” “何况朕还给他们设了个一千两银子的奖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就等着吧。” 克奉听了皇帝的话,一瞬间竟然无言以对。 几日前,是谁在金銮殿内,把臣子们踢得“吱哇”乱叫,满地乱爬呀? “圣上,难道您忘记了两年前,你与刘将军,叶驸马他们一道去小甜水巷查案的事儿了吗?” 克奉今儿大抵是活太久了。 既仗着自小伴随皇帝一起长大的情份,又仗着兄长韩克俭的军功,又提起了让皇帝难堪的一件事。 李皓宇这下再也坐不住了。 他起身来,对着克奉的屁股“咣咣”就是两脚。 “狗奴才,你是活腻歪了!” 克奉捂住着屁股,嚎啕道,—— “奴才冒死进谏,是为了圣上的颜面呀。这月光之谜,还请圣上私下去找娘娘请教吧。” 李皓宇收回了踢出去的脚,懊恼的说,“让朕想想!” 这几日,怎么就都逃不过所有与她在一起的回忆呢? 两年前,为了查水利贪腐案,刘凛这厮,竟然收买了几名官员养在外面的相好,领着他去了小甜水巷的勾栏院。 好家伙,他正与刘凛,叶昀审问那几个贪官污吏,就见克奉闯进来,战战兢兢的跪下。 “主子爷,太子妃娘娘让奴才来传话,说一定要让爷知道,东宫的葡萄架子倒了。” “东宫的葡萄架子倒了?” 他挑挑眉,不明就里。 却见叶昀憋笑得厉害。那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文官,抖得更厉害了。 他以为葡萄架子倒了这句话,是卿予送来助他结案的杀手锏。 于是洋洋得意的对这些文官说,“既然知道东宫的葡萄架子倒了,尔等还不快快招来?” 好家伙,叶昀一瞬间笑得捶床。 那几个贪官抬起脸,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脸都快笑抽搐了。 一个个的连连说,“我招!我等即刻就招!” 想不到东宫的葡萄架子倒了,这句话这么有威力。 兵不血刃就破了贪腐之案。 可明明东宫,并没有种葡萄呀。 察觉有异后,他命刘凛把刀架到其中一名官员脖子上,那人足足抚胸大笑了一盏茶功夫,也不敢给太子爷讲这句话的寓意。 叶昀意味深长的揉了揉笑到抽搐的胸口,坏坏儿的说,“太子表兄,阿昀倒 是知道一则葡萄架子倒了的典故。” 听叶昀讲完这则典故,他差点没气得原地昏厥过去。 踏出甜水巷的勾栏院,他骑上马就飞奔入东宫。 \"林卿予,你给孤出来!“ 此时,暖霁殿大门紧闭,卿予把自己关在里面,任凭他在门口千呼万唤。 原来她在东宫里熬好了莲子汤,却久久不见他归来。 就命人去传了克奉来问。 这个没根的东西,嘴上也没门,一时之间,就把他的去向在太子妃跟前说漏了嘴。 这下好了,一听他去了烟花之地,卿予换了男装就揪着克奉去了小甜水巷。 醋意大发的太子妃,可不顾忌他的脸面,逼着克奉就进去传了话。 待克奉进去,卿予才知道他去甜水巷,并非是流连烟花之地。 知道闯了祸,卿予赶紧脚底抹油,溜回东宫。 “开门!” 他气得叉着腰,在殿外不不停的走来走去。 里面的女子耍赖皮, “今儿夫君不原谅予儿,予儿就绝不开门。好夫君,你就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了吧。” 娇脆又明媚的声音,隔着殿门,讨好的对他说。 在他跟前,因为信赖,她有时候也会流露出几分小时候的天真与顽劣。 “太子妃,你今儿过了!给你男人开门,孤保证不收拾惨你!” 在人前被塌了面子,他怎么也得找补回来。 开了门,可就由不得她了。 以往她调皮犯错了,他总把人压到床榻深处,扒去亵衣亵裤,打上一顿屁股。 今儿他不欺负得她好好儿认错求饶才怪。 一时间,东宫里的人不明就里,只看到太子爷今日老虎发威。 知道自己今儿只要开门,就会在劫难逃,卿予也是厉害了,任他如何威胁,横竖就是不开门。 后来,小娇儿隔着门扉,直嚷嚷,“夫君,予儿饿了。想吃明月楼的松瓤鹅油卷了。” “那你出来吧,孤已经命人去买了!”他释然一笑,也不想和她再去计较。 念及过去,李皓宇唇角上翘,晦暗幽深得眸色中荡漾了一抹难得的温柔。 克奉躲在一旁,也在捂着嘴笑。 明明那一日,主子吩咐人去买吃食,就意味着已经妥协了。 可太子妃却不买账,在门内对太子闷闷不乐的说,“要我出来可以,可你还没和我道歉呢。” 什么?身旁伺候的人,惊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偷窥下储君的脸色,倒也没动怒,同样的一样惊异。 待明月楼的松瓤鹅油卷,脆皮乳鸽,翠蕊十珍汤送到暖霁殿时,太子爷已经温柔的在哄着太子妃了。 “予儿,夫君错了。夫君不应该不打招呼就去那腌臜地。” “予儿,你快出来吧。夫君知道错了。再饿坏了你,夫君会心疼的。” “你真的知道错了?” 隔着门扉,太子妃理直气壮的问。 “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主子陪着笑,一叠声的认错。 从此以后,太子惧内,太子妃悍妒的流言,也就在长安的前朝后宫传扬出去。 如今这个局面,主子自己也有很大责任。 高兴的时候,就无条件,无底限的宠爱林娘娘。脾气上来了,又要和人家理论起君臣与夫纲。 这苦果自尝,倒也不冤。 克奉在心底偷摸着把皇帝编排了一顿。又抱着拂尘,守到了紫宸殿门口。 “圣上又在苦读书了?” 金吾将军温铁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手里举着盖了火漆印鉴的一封密信。 “关于南安王的?” 克奉悄声儿问。 温铁君略一点头,提袍进了紫宸殿。 李皓宇拆开密信,眼眸越来越暗沉。 良久才说,“燕地出事了。南安王与王妃去军营犒劳士兵,回去的路上,遇到刺客。如今王妃重伤,命在旦夕。” “现场证据,皆指向朕的霄云卫。” 第75章 文人的理想生活,这也是我们羡慕陶渊明的理由 这几日,李皓宇被南安王妃的刺杀案,以及那句关于“月光温柔”的话困扰得头痛。 而卿予这边,却是一番新景象。 因为她如今的清名,有几位兄长的门生找上门来,请她再开林府诗会。 “林大人,如今在天下人心中,您不仅仅是圣上的前太子妃的身份。更是我朝第一位立于前朝的女言官,是天下名士的风骨呀。” “遥想当年,林淯城大人还在,朝政清明,时时有雄辩之事发生。” “文化因为有了交融,有了争论,才会更加的昌明。如今我等请小林大人,重开林府诗社,将长安以及天下的才子汇聚起来。” 几位文士大儒,陈词何其慷慨激昂,说的卿予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她好像又看到哥哥在京中率领学子们的伟岸风姿。 那时候,每到朔望之日,林府的和光阁中,清谈,诗会,茶会,策问,修文,总不停歇。 她穿梭在天溯王朝最年轻,最具才华与个性的文人骚客之间,扮成林府的丫鬟,借着斟茶倒水的机会,听他们对天下事侃侃而谈。 曾经的林府,是那样蕴藉风流,寒门学子皆以能成为兄长的门生为荣。 被几位文士用语言语一刺激,卿予胸腔里那一颗为林府恢复昔日荣光的雄心,又再次跳动了起来。 送走了他们,卿予当即打定主意,林府不仅每月开一次诗社。 还同时开府学传道,授业,以经学为本,布泽所有渴求学问之人。 于是,在周太傅与文人名士的支持下,诗社办了起来,府学也在扩大规模。 少时,长安林府,府学中的求学之人,皆是世家公子与小姐。 如今卿予改了太公爷爷留下来的规矩,她主持的林府府学,只对寒门与百姓开放。 凡七岁以上,粗通文墨的孩子,不论男女与出身,都可以来参加遴选。 她相信,哥哥一定会为她选拔人才,开天下先河而高兴。 而她主持的诗社,或许得益于她在外飘扬的穷名,少了沽名钓誉之徒,来的都是真正的读书人。 她每每也绾发,穿着圆领襕袍,仿若男子一样,摇着泼墨山水的折扇,与清流才子聚在一起点评文章,挥毫作画。 天下文章,读书才是第一人品。 才子中以崔逖和王端素有诗才和清名。崔逖擅长舞剑,手持一枚流光的清风吟。 王端吟诗,名句易得。还有别的才子挥毫,写下飘逸的书法,画下隽秀的山水。 百年林府之中,是这样的诗书耀眼,墨宝留香。 天下才子济济一堂,象征着又一个盛世的开端,让人心向往之。 渐渐的,林府拜帖渐多。 当年哥哥手握举荐官员的大权,来林府拜谒之人,形形色色。 如今更好,登门的皆是清白与胸怀丘壑之人。 第一次诗会结束,娟娘激动的哭了许久,她说今日好几次都错觉林大学士又回来了,感觉熟悉的林府也在逐渐恢复。 而祁墨,秀韵激动得几乎睡不着觉。 他们围着卿予问,昔年的林府也这般辉煌热闹吗? 卿予答,此时不及过去的万一,可未来,必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既然生活充实了,她酒也就饮得也少了。 毕竟明朝酒醒伤愈重,酒入愁肠悉更长。 卿予喜欢这样的时光,带给她越发从容的心态,也抚慰了她无聊苍白的岁月。 或者一眼到头,垂垂老矣那日,她独居林府,这一生,也不算太过碌碌。 更让卿予高兴的是,这段时间,狗皇帝也上道,既不为难她,也不痴缠她。 于是她还能安安心心的日日去上朝。 散朝后,心情好就去一趟太学,也训诫太学生一番,然后又回府给学生们开课。 …… 今日,又逢半月一次的休沐,崔逖竟然带来了他猎得的一只鹿。 娟娘就在园中备了炭火,众学子寒士一边喝酒,一边烤肉,一边连诗。 卿予依旧绾了发,着一身青衫,挥一柄麈尾羽扇,独坐在一旁,静观这些热闹喧嚣。 因为高兴,还贪杯饮多了酒,于是告假在家睡了两日。 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日光懒懒的照进她的庭院。 听雪斋和她少年时候初看上去一样。 只是她明白,如今秋千不在,桃树夭折。一树梅花先雪,盛放中带着寂寞。 娟娘给她梳洗,说今日天气不错,想陪陪她外出走走。 “小姐,如今你甚少穿女装,不如我替你好好打扮一番。” 卿予不允,被娟娘反复游说很久。 于是她只得任娟娘在她脸上描眉涂朱,身上再轻纱绮罗朱朱翠翠弄着。 镜子里还印着娟娘的半边脸,卿予明显看到了她眼角细细的皱纹。 她如今已经三十。卿予几次说要放娟娘离开,她总是不许,说一生做林府的忠仆,永远陪着小姐。 娟娘怕她冷,又为她披了一件黑兔皮大氅。 她日日束发绾巾,作男子装扮。此时,瞧着菱花镜子里的陌生女子,卿予对着娟娘叹息,“我是不是老了,会成全你的任性。” 卿予装扮好,娟娘非要扶着她迈过林府朱红的大门。 “我早就不是什么弱不胜衣,矫揉造作的闺阁小姐,你这样扶着我,也不怕我被人笑话。” 卿予正与娟娘笑谈,却倏然住了口。 此时,一袭布衣长衫的崔逖立在石阶前。 他如今眼睛好了,腿也不瘸了,一眼瞧上去,倒是一位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 “林大人,真巧,我也正要出门,想不到大人也要出门,既然如此,不知能否同行?” 崔逖小心翼翼的问她。 这天下事,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就连少年时候两个皇子对她所谓的钦慕也是老皇帝别有用心的安排。 而娟娘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多事了。 卿予默默叹了一口气,却大度的说。 “无妨,只是出门走走。崔小哥如果顺道,我们可以同行。” 卿予之心,胸怀坦荡,不染尘埃。她并不认为和崔逖一道出行有何不妥。 “那崔某受宠若惊。” 崔逖小心翼翼的在前开路,不时回头瞧瞧卿予,再等一等她。 走在长安治安良好,贸易繁盛的街头,今日卿予也不觉得新鲜。 少时她见惯了京城风物。 那锦衣华服的公子,堆金砌玉的富贵,飘逸风流的雅士,啧啧称奇的宝贝,她见的太多。 此时,走在街头,她将人文历史,都与崔逖与娟娘一一道来。 走过一条条长街,又逛了瓦市,卿予全程神情淡漠,自在谈吐。 往日她羽扇纶巾,崔逖在她强大气场的压迫下,还算应付自如,今日她女儿红妆,身姿婀娜,反令他多少有点局促。 就算如此,回府的时候,崔逖还是对下一次出行发出了莽撞热情的邀请。 “林大人,您下次休息。可愿意和崔逖一起出猎 ,或者按大人心意,郊外踏青?” “崔小哥美意,或许可以考虑。” 卿予不会在外人面前折损娟娘面子,也不会让崔逖尴尬。 她满口应承。对他微笑颔首。到时候,找个借口就推拒了。 此生曾经沧海,她再不会耽于情海。 第76章 长安黑夜前的黎明 诗社与府学开得如火如荼之际,吐蕃传来消息,大王子妃言盈盈回长安省亲了。 盈盈回来的第二天,就给林府递上了拜帖,说酉时会来访。 卿予早早站在林府门口迎她。 一生挚友,值得她在风中伫立等待。 远远的,就见宝马香车,迤逦而来。云髻美人,被丫鬟接应下车。 “阿盈!” 卿予凝神看着盈盈,启唇唤她。 盈盈皮肤白皙细滑,妆容有度,出落得越发眉眼开阔,雍容美丽,拥有一国王妃的风华气韵。 而华服翠翘掩盖了她神色的憔悴。想来几千里奔波,定然车马劳顿。 盈盈也回看着她,“予儿,我们四年未见了。” 两人都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卿予的素手牵住了盈盈环佩叮咚的手腕。 携着她,直奔林府内院而去。 一路上,卿予带盈盈参观如今的林府。 曾经的林府是一处 占地十亩的恢宏院落,处处雅致,匠心独具。 如今,卿予每攒下些银子,就会请匠人来修缮。她殚心竭虑,要尽力恢复林府,也修补她的回忆。 一个林府,经过她缝缝补补,如今楼宇也恢复了七分光景。 也算勉强看得过去。 “前年小产后,身子不好,有了不足之症。吐蕃大王子于少年时候对我也信誓旦旦,在我身子有亏后,他还是纳了伽蓝国的公主为二王妃。” 盈盈向卿予讲述她这两年的生活。 “不过我也不甚在意。这次回来省亲,我把嫁妆和这四年在吐蕃攒下的体己都带了回来。” 自小盈盈就活得通透,当年她舍刘凛,选吐蕃王子,是为了两国邦交与延续家族荣誉。 如今夫君靠不住了。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日子难过。 卿予笑道,“我猜,你带回来的体己可不会少。” “予儿,你向来最了解我。别人以为,我此番回来,总有夫妻置气的意思,却不知道,我根本不打算回去。” 盈盈牵着卿予,一道迈入了她的小院。 “这几年在吐蕃,我日日念着在京中的日子。觉得少时总像美妙梦境一样。如今回来,我们约了叶驸马和玫娘,也好好相聚一番。” 卿予略略说了下五公主被贬,叶昀辞官回药王谷,而玫娘做了妃子的事。 “什么?” 盈盈忍不住拍案而起,“我去吐蕃,你遭那么大一个难。这个王玫娘,真是混的好手段。” “她少时对……就有几分倾心。” 义愤填膺写在盈盈脸上。 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路行来,作为见过了太多时事变迁和云波诡谲的太师孙女,她眉间的悲喜,都化作旁人看不见的心底波澜。 “还有那个没良心的,花那么多手段把你争过去,又丝毫不珍惜……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极聪慧的,到头来,却连正妻的位子都不给自己筹谋,可见定然是伤透了心。” 盈盈骂道,“这个那个玫娘,抢食抢到窝里,也真是太过于可恨。” 盈盈与卿予相对而坐,终究是越说越气愤。 “都过去了的事情。于我,有些人,也不相干了。” 卿予劝慰盈盈。如今的她,是真的拿得起,也放得下。 “那你呢?你自个儿的打算呢?如今红颜未老恩先断,以后你如何打算?” 因为涉及朝堂,盈盈问得也隐晦。 是呀,她也不能当一辈子的朝廷命官,朝堂上暗藏的党派之争,她不喜欢,也不能卷进去。可现在也无法告老还乡,归隐桑榆。 作为废太子妃,嫁人是不可能的,除非皇家默许。作为女学士,不伦不类,又涉朝纲,她一生只能囚于京城。 “至于玫娘,我一点不怪她。男女之间,很多时候,只有情爱是不够的。她和驸马,我总觉得少些知心默契。叶昀追求医术,极为执着,心气也颇高。让他在朝中受气,他做不到。” 卿予此时想起叶昀,东宫时,他总爱和李皓宇斗嘴。李皓宇常常被他气得的如个蛤蟆一样。 “可我如今连情爱也没有了,有的,只是中原和吐蕃的利益相连。” 盈盈黯然神伤。 她心心念想着少时的日子。 一本旧书,一个砚台,一支遗失了的钗子,盈盈都思念不已。 说起少时,两人总还有聊不完的话题。 毕竟难忘,何妨回想呢? “予儿,你呢?” “我如今什么也不剩了。往昔一切,都被一把火烧了。世人眼里,林府也已经毁于一旦,付之一炬了。不念了。” 卿予摆摆手,淡淡一笑。 她的洒脱大度,惹得盈盈却伏案哭了一会儿。娟娘让祁墨来说诗会开始了。 卿予为盈盈擦掉眼泪。 “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我给你备了些吃食,是娟娘做的。你在别的地方吃不到。” 卿予宽慰她, “待会儿还有诗会。都是些进京的诗人才子。才子里,有二十出头的少年,还有四旬,五旬,还在京中考取功名的士子。” 卿予娓娓讲述今日为迎接她的安排。 少年时候大家都最喜热闹。 哥哥在府中清谈。两人还扮作丫鬟去给大家送上瓜果。 每次进去,总是被逮住了给才子们齐齐行礼。 后来都知道林府的小姐和她身边几个女公子聪明顽皮,爱捉弄人。 那时,卿予气鼓鼓问哥哥,为何戳穿她。 “你和言府小姐的那般模样,气韵,一出场,学丫鬟走路也别扭,连个笑都憋不住。来的都是天下极聪明的头脑。他们就这样好糊弄?” 母亲总爱抱着卿予,宠爱的点点她额头。 此时,哥哥也凝望着她,但笑而不语。 卿予换上本朝的女装,裙裾飘飘,莲步挪移,与盈盈一道去了前院主持今日诗社。 “这是我少时好友,吐蕃大王子妃。” 卿予把盈盈介绍给汇聚京中的士人学子。 今日诗会,以友邦为题。每个人作诗一首,选魁首者,饮茶或饮酒。 倒数者,只有白水伺候。诗会后,备了一顿便餐。便餐就是些清淡的白粥,蔬果小菜, 还有些白面馍馍果腹。如此简陋,也还是有一番热闹的光景。 “你这个日子,过的也很惬意。只是午夜梦回,心里还有没念念不忘的人?” 夜里,盈盈也不回言府,就和她一道挤一张床。 盈盈这一问,还是少年促狭心思,仿佛又回到少时,几人携手游荡,爱看漂亮的少年,捉弄风流的才子。 “心里没有人了,只想守着林府过日子。恢复昔日荣誉,想着容易,实则太难。我就是个不孝儿孙。” 她坦诚告诉盈盈。 “有哪些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 盈盈是富贵中人,不知道卿予的艰难。 “你愿意来参加诗社,那就是解决我很大难题。” 盈盈可不是个没钱的主儿。卿予告诉她,常来林府,定有千载留名的好事。 从此以后,诗会又多了盈盈帮她幕后主持和筹划。 一时间,学子归心,文章鼎盛。林府盛名,引人向往。 (岁月静好结束,明日风起云涌。) 第77章 天涯苦情人 月寒露重,风雪簌簌,门外偶尔还传来几声渗人的野猫叫唤。 火炉里燃着的银霜炭,以及墙壁上悬着的琉璃璎珞灯,都是克奉送来的。 想来这背后有皇帝授意。 室内一片春意盎然。暖意令人生懒,卿予阖上书卷,正待解开披着的外袍上榻。 “笃笃”的叩窗声合着祁墨的声音,一并隔墙传来。 “先生,外面有人求见。” 月已高悬,夜色如墨,此刻已是万籁俱寂之时。 究竟是何方人士,竟会在如此深夜前来拜访?还让娟娘和崔逖放进了门。 这让卿予不禁心生疑惑,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和警惕。 她紧了紧外袍,开了门。 祁墨挑灯候着她,而崔逖也在,他默默按住腰间的清风吟,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前厅里的来客,是位沧桑的老者。 “我受六王爷所托,从燕地而来,为给林大人奉上生辰礼。” 老者一见卿予,立即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一件卷轴。 从燕地而来? 行程何止千里之遥? 难怪不得这位老者风尘仆仆的模样,脚下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边角, 卿予吩咐娟娘安顿好老者, 然后打开了卷轴。 纸面已经发黄,画像中是个黄衫女子,眉目间酷似她少时。 画卷的右下角,提着一行小字——贺卿予廿一生辰。落款是李寒星。 这行小字却是新墨。 看到这幅画,看到李寒星这个名字,卿予顿时愣住了, 祁墨看着卿予的神情,轻声问道:“先生,可是认识这画中的女子?” 卿予微微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这画中的女子,便是我。” 十三岁生辰,哥哥同时退还了李皓宇与李寒星这两位皇子送给她的生辰礼。一颗明珠,一幅画像。 “丽妃不贤,你嫁给六王,定会多受磋磨。而九王跋扈凉薄,你嫁给他,总怕最后一切雨打风吹,不得善果。” 哥哥的话,终究一语成谶。 “没想到先生还有这般往事。”祁墨说道。 而崔逖垂首无语。 卿予笑了笑,收起画卷,小心翼翼地放好。 “这个王爷,是疯了吗?如今他已有了王妃,还来招惹你作甚!\" 娟娘跺脚骂道,”这样惹祸的画作,你为何还要收起来,不若一把火烧了。” 岁月无声。有些往事已经过去了,有些人还是在心头过不去,除非没想起。 “当年若非丽妃作梗,小姐你所嫁之人就会是六王。娟娘叹息道,“而六王也不会成为鳏夫。他和小姐,会在燕地过着自由自在的生生活。”, 那些少年纠缠,如今不过悠悠一梦。 “他们皆非良人,我只是想哥哥,也想母亲了。” 卿予被这幅画作弄得心中郁郁,勾起太多伤心往事, 李寒星送来的,不仅是一幅画像,更是她曾经肆意的华年,和充满希望和快乐的过往。 既然今夜注定愁肠郁结,何不痛饮三百杯? 她撵走了祁墨,崔逖,还有娟娘,又去树下挖酒喝。 因她贪杯,娟娘也为她储备了各种酒。可惜每逢她特别难过的时候,只喝得下哥哥埋的这女儿红。 冬日里土地冻得极硬,卿予用尽全身力气,挥舞铲子去挖掘地面, 但那坚硬的土壤却如铸铁一般,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撼动分毫。手中铲子被磨损得豁了几个口子。 沮丧和绝望逐渐涌上心头,卿予却不放弃,她干脆扔了铲子,想徒手去挖。 “大人,不可!” 一道男声从暗处响起。 “你怎么在?” 卿予脸色一红,今儿又被崔逖看去了自己所有失态了。 “我来帮你!” 崔逖说罢,转身跑出了小院。 回来时,他手上抱了一捆柴。 “要用火把地面化开,才能掘得动。” 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柴堆,明亮的火焰燃烧了起来。 最后,酒是挖了出来,卿予却裹着袍子回了屋。 灭灯之后,她长久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日朝堂上,百官皆惶恐。 南安王妃遇刺身死,李寒星上书,要扶亡妻灵柩回长安落葬。 他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离开燕地,回长安途中,还会经过三位藩王的封地。 谁知道,会不会和藩王们密谋造反? 朝臣们都跪求皇帝不允。 而李皓宇沉吟许久,也未下决断。 卿予裹着被子,再次翻了下身。却瞥见窗边隐隐有道修竹般的暗影。 联想到适才崔逖给他挖酒,原来他夜里都默默守在她身边。 难怪祁墨总抱怨崔逖白日送她上朝回来,就窝在榻上懒睡。 卿予心中了然,安心的阖上了眼皮,难受的情绪也逐渐放空。 …… 这日诗会结束后,卿予和盈盈又在园中继续品茶。 此时冬雪簌簌,崔逖在院子中间舞剑。剑气如虹,所过之处,卷起漫天黄叶与飞雪。 卿予在旁弹奏一曲《秦王破阵曲》相合。 “大人的琴音悠远,让人心胸舒展。”崔逖收剑入鞘,向她微微施礼。 盈盈在一旁点茶。 卿予取了一杯,双手递给崔逖。 少时她浅薄,爱看锦衣的公子哥,他们富贵风流,青春满载。 如今崔逖一袭布衣,时刻仗剑护在她身边,令人有踏实安心的感觉。 “听说吐蕃王子已经遣使来接你回去了。” 卿予问。 “我带走了那么多钱财和关于西域的舆图与人物志,他怎么不派人追过来。可我不会走的。” 盈盈淡然的再次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吊子,将滚烫的热水注入茶盏中。 “爹爹与祖父也答应了,会竭力与吐蕃人周旋,绝不让我再回去。” 盈盈促狭的望着卿予一笑,“被废,或者和离,都无妨。我倒是看着你这小日子不错。” 她意味深长的冲崔逖一笑,卿予才不搭理她,指尖微动。 一曲《高山流水》渐渐高昂。 “刘将军求见言府大小姐。” 一道男子昂扬的声音贯穿了风雪。 卿予的琴声戛然而止。 想不到刘凛会追到这里来,卿予忙让崔逖去打发他离开。 “崔逖,你去告诉刘将军,这里只有吐蕃王妃。让他走吧。” 崔逖把剑归于腋下,抬脚往前厅去了。 此时,盈盈虽还在点茶,却已是神魂不在,水洒出来了,她也浑然不觉。 “刘凛求见言小姐!” 悲伤却洪亮的男声锲而不舍,从前厅穿透风雪而来。一声声更高,一声声更执着。 “这里没有什么言小姐,让他走。” 盈盈掩饰不住慌乱,嗓音里带着隐隐哭音。 看来崔逖撵不走他。 “记得那时,他从北奴边境回来,你初嫁吐蕃大王子。他就常常醉倒在言府门口,如今……” 卿予见过刘凛在言府外的背影,曾经纵横沙场,征伐果敢的少年英雄,彼时孤独萧索,烂醉如泥。 卿予望向盈盈,她自小活得通透而坚韧,家族荣耀与个人利益,永远排在第一。 可午夜梦回,她又会不会有一丝悔意,又会不会想起她的少年郎呢? “盈盈,你为何还不见我?” 刘凛的落寞,黯然,都在这悲切的呼声里。 卿予起身,“盈盈,你若真不见他。我去回绝他!” “予儿,为何我的心此时会这般苦痛难受?” 盈盈神色十分无措,她拖住卿予的裙带,不放她走。 言府小姐从小最有主见,她和家族的每一步都行得清晰稳妥。卿予很少见过她这样为难。 “我去见他。你先待在听雪斋中。” 卿予安抚地拍拍盈盈手背,提裙向前,大步往前厅而去。 今日的刘凛,一副胡子拉碴,憔悴颓废的样子。 前几日在朝堂,他还是意气风发,英武洒脱的将军。 “她还是不见我吗?”刘凛目视卿予,一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人实在和平时的英武华章不相称。 “刘将军,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卿予言尽于此。 “什么身份?我这些年常常告诉自己,她过得好,我也认了。我也能说服自己了。可是如今,你看她过的什么日子?你说!你说!” 卿予明显能感觉到刘凛的不甘和痛苦。 “林小姐,求你再帮我传个话儿。我就想见见她。我也不再问她当初为何不选我。总是我不够好。求你完成我刘凛的心愿。” 他鞠着长躬,卿予不应声,他不起身。 少时的伙伴,这样哀求,让卿予也十分难受。 “你何苦这样?看人家不好过,还来惹我。” 不知道何时,盈盈出了内院。 她与刘凛,两人就这样眼神交织,痴痴相望。 刘凛看着盈盈,看着看着,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哽咽着,哭的像个委屈的孩子。 第78章 难解 “你何苦这样,……” 盈盈的声音冷静而疏远。 刘凛凝视着她,眼中闪过痛苦和无奈,“我只想看看你。” 盈盈心中一动,但她迅速压抑住情感,“我很好,无需你关心。” 刘凛苦涩一笑,“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只是想看一看你。” 他的大手抬起,停留在半空中,又倏然收了回去。 少年情愫,如今只剩下无奈。 人总执着于爱而不得,又是何苦哉? 盈盈咬咬嘴唇,转过头去,“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忘了我吧。” 说完,她毅然转身离去,留下刘凛独自站在雪中,神色落寞。 卿予默默地跟随着她,仿佛明白了她内心的挣扎和决绝。 “那日圣上要打北奴,我因为念着你回家省亲的日子来了,我不惜得罪他,竭力劝他。盈盈,我终于见到你了。” 刘凛却又哭又笑的在她们身后高声说。 “盈盈,你……” 卿予想要拉住盈盈已经来不及, 她恸哭着,提裙回到了刘凛跟前。 此时的盈盈,再也不复少时的骄矜,看着刘凛的眼里,满是无尽的哀伤眷恋。 卿予和娟娘也忍不住动容,红了眼睛。 卿予安排他们在内院去叙话。 王妃和男子私会,总不是好事。 这一次刘凛和盈盈的相见,引起了一场祸事。 盈盈当天就在听雪斋中,提笔给吐蕃王子写信,说她要久居京城,愿意与其和离。 言家嫡女,向来高傲,不愿意和人共夫。 吐蕃王子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些风言风语,在凛冬中,亲自赶赴长安,来接盈盈回去。 而刘凛这个莽夫,也不避讳,直接在吐蕃王子踏入长安地界的第一天,就下了帖子约他决斗。 吐蕃和我朝交好已有几十载,又 是雄踞西域的大国。 于是,皇帝传来口谕,说只要刘凛与吐蕃王子决斗,无论输赢,都要砍他的头。而所有向皇帝和太后求情的人,都一一被拒。 刘凛这个痴情的男儿,此时一心要把自己挚爱的女子抢回来。 和吐蕃王子的一番比斗,自然是刘凛胜利。然后就在比斗现场,金吾将军温铁君带着禁军亲自将刘凛下了天牢。 言尚书和刘凛父亲镇国侯齐齐求到了卿予这里,说几人少年交好。让她念着昔日的情分去求求太后和皇帝。 “盈盈说,刘凛若死。她不独活。” 言尚书在卿予跟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而镇国侯更是不要老脸,朝她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原本卿予也在想办法,此时见两只老狐狸就只一个劲的让她去见太后和皇帝,她没好气的说,—— \"万般皆有命数呀。两位大人节哀。\" 这两位老大人都是两朝重臣,她才不信狗皇帝会一点不给他们面子。 跪她作甚,求她作甚,那庙堂之上,自有皇帝。 那深宫之中,还有太后。 “林大人这样,不是要见死不救吧。你好歹和我儿一起长大呀。呜呜,……呜呜。” 言老头儿救子心切,居然嚎哭上了, 可他用卿予和盈盈的挚友情谊作为软肋胁迫卿予。这些人,就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吗? “我在朝中说话的分量,哪里赶得上几位大人呀。” 她无奈道,虽说人还是要救的。可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和狗皇帝再生牵连。 送走了两位老脸厚皮的老大人,卿予却心悸不安,一夜都难以成眠。 “你做的事,已经几番开创了我朝女子的先河了。哼,如今还要继续张狂,教坏了天下女子,破坏伦理纲常。” 梦里有一张生气的脸。李皓宇骂完了卿予,就命人拖她出去砍头。 她脖子一凉,从噩梦里醒来,脖颈间不知道被泪还是汗水,打湿透了。 翌日的朝堂之上,言尚书,镇国侯跪了半个时辰,两位老大人为子女磨破了嘴皮子,也哭断了嗓子。 李皓宇生着气,垮着脸,没有言语。 他近来已经够为燕地一事头痛了,没想到,这个莽刘凛,居然又给他惹事。 卿予想他应该也不想杀刘凛吧,曾经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可吐蕃王子伫立一旁,只会让皇帝十分为难。 “本是我吐蕃家事,而今十分无奈,还请陛下做主。” 李皓宇面色阴沉,有心徇个私,也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而言刘两家说了那么多,吐蕃王子毫不松口放盈盈自由。 卿予想着昨晚做的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并没有上前。 如果以后我朝女子都纷纷效仿,在婚姻中占据主导,那女权炽盛,也真是麻烦。 她自己则更是异类,作为被废之妻,还立于朝堂。 “此事,朕定秉公执法,给王子一个交代。” 李皓宇端坐龙椅之上,暗沉的眼眸停留在卿予的官帽上。这小女子低着头,又不言不语。 可这言盈盈,与她那般交好,此时她不出头,可真说不过去。 “传镇国将军刘凛,吐蕃王妃言盈盈进殿!” 殿前黄门扯着嗓子,高声喊。 盈盈和刘凛也被召唤来了。 盈盈双眼通红,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刘凛还好,只是因为嘴硬受了些刑。 “言盈盈参见圣上,多年不见,我在外邦日日思念家乡。如今回来,婚姻不幸,父母老矣。请陛下念在少时情谊,准许我和王子和离。” 盈盈性子刚烈,也长跪不起。 “国法如何说。”皇帝扭头去问礼部尚书。 “女子出嫁从夫,非夫命不可出。且言府小姐,出嫁吐蕃。就应该遵循吐蕃礼法,且还要以两国邦交为重。 那是否休妻,也是要吐蕃王子应许。” 礼部尚书手持勿板,一脸义正词严。 “你个龟孙,输都输了,就应该愿赌服输! 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你简直不如女人!” 刘凛顿时心急如焚,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怒目圆睁,手指紧紧地指向吐蕃王子的鼻子,嘴里不停地叫骂着。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斥责,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王子那深邃立体的面容透着尴尬,一阵红一阵白。 要救盈盈,需要吐蕃王子那里下手。吐蕃人单纯,也不会把女子贞洁,嫁娶看的过于繁重。 但是刘凛此言一出,是丝毫没有给吐蕃王子面子。 “我断不会放弃王妃。”王子沉声说。 “你个混蛋,言而无信。”刘凛痛骂吐蕃王子。 大家都拉不住他闭嘴。 他是以心疼自己最爱的女子没有被人珍惜爱护,才有今日的恼怒。 既然都不爱惜了,又不放手,是以刘凛在愤怒无奈中只能更加愤怒无奈。 他情绪过激,就连皇帝的呵斥也没让他冷静,朝堂之上,他跳得最高,声音也响亮。 “拖出去给朕打一百板子,然后关进天牢,秋后处斩。” 李皓宇暴怒道。 这个刘凛也是,今日最宜沉默少言,或哀哀求情。 卿予再看盈盈,她哭倒在地,人都已经昏过去了。 “且慢,臣参见圣上,参见王子。臣作为臣子和王妃挚友,有话要说。” 卿予各方施礼,礼数周全。 “林大人请说。” 吐蕃王子对她还了一礼。 “我闻王妃在吐蕃时,交际各国,恪守礼仪,仪态端方,尽到了自己为臣为妻为使的职责,也得到两国百姓的敬重。 可王妃无所出,十分愧疚。而王子又拥有了珈蓝公主,是为二王妃。王妃在吐蕃孤寂,孑然无友。作为少时好友,也每每思之流泪。” “当年臣为太子妃时,也因为无所出而日日自责不已。幸得圣上宽厚,以仁爱之心,放还臣自由。天子仁慈,四海可以效仿。今日如果斩了刘将军,强行带回王妃,王妃只会一生郁郁凄凉。” “今日刘将军虽是因为触犯天威而活该受罚,但王子在比武中输给刘将军,也是事实,既然如此,试问王子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卿予这样说,还是有点胆颤。 她揭露自己与李皓宇的往事,也算把脑袋提到手上玩耍了。 “为了王子脸面,言府和刘府愿意赔偿王子黄金万两,且送上两名江南美人。” 两个老头儿也一并磕头。然后又是一群朝臣出来劝和。 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收了言府与刘府好礼。 第79章 她忘了什么了吗? “这样的女子配不上吐蕃王子。” 既然臣子们万众一心,那李皓宇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况且他也不会真的处置刘凛。 纷纷扰扰中,以吐蕃王子休妻,皇帝下旨安抚吐蕃为此事落下帷幕。 王子告退了,可李皓宇的脸却越拉越长。 克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脸威严的皇帝,轻声问道:“陛下,现在可否退朝?”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和试探。 话音未落,一只脚便如疾风般踹向了自己! 而皇帝则依旧面沉似水,冷冷地调转眼眸望向卿予,大臣们都惊得目瞪口呆,垂下了脑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触怒了龙颜。 霎时间,朝堂上气氛一片肃杀。 卿予明白了,她今日往事重提,胆大包天,又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她偷偷儿看了一眼 坐在龙椅上的暴君,也乖乖的装上了鹌鹑。 近来上朝,总感觉有一股沉沉的目光,压抑的笼罩在她身上。每一抬头,总能迎上狗男人神色莫名的眼眸。 ”今日始作俑者,还不知罪?“ 冷冽的声音从头顶飘来,阴沉,霸道,充满了隐隐的杀气。 刘凛,盈盈赶紧跪下请罪。 他们两家的老头儿,镇国侯与户部老尚书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不是你们,都给朕滚开!” 李皓宇盯着卿予,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意,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终究还是要面对。 卿予本想把自己藏匿在人群中,此刻只能走出来,在御前跪着。 她垂下眼睛,盯着眼前的红毯。 伴着沉沉的脚步声,玄色的龙袍下摆,在她的眼角余光中放大。 李皓宇定定站在卿予跟前,任她跪着,却不吱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卿予单手揉了揉腰,也没有抬起眼皮来窥视天颜。 更无一句,”臣知错!” “请圣上恕罪!”这样的讨饶。 今日又惹上了暴君,这要杀要剐,她都认了。 就看今日有没有人也为她求个情了。 良久,李皓宇恨极的声音落在朝堂上,让周遭寂静无声。 “林卿予,你觉得自己很有能耐,可以左右朝纲,左右朕?” \"圣上误会臣了。\" 卿予垂首敛眉,低声为自己辩解。 可落在旁人耳朵里,却怎么也带着一丝置气的倔强。 “朕收到很多折子,有说你白日酗酒,癫狂无状的。有说你豢养面首,扰乱风纪的,还有要朕把你关尼姑庵的……今日也算见识到了,你依然毫无悔改,牙尖嘴利,枉顾朝堂律法,将黑白是非混淆。” 卿予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狗皇帝,他咬着牙,声音冷酷至极。 “半个时辰后,你入内阁,好好儿向朕解释清楚。温铁君,命禁军看着她。若她不自己来,那就绑也要绑来,拖也要拖来!” 临走之前,李皓宇再次当着百官,冷冰冰的给她撂下一句话。 “你最好想明白待会儿如何狡辩,不然今儿朕真的会剁了你的爪子!” 卿予:“……” 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长的双手,如今她虽然无暇保养,可这双手却依旧无暇漂亮。 这个狗男人,她的手和他难道还结下了什么旧仇? 皇帝走后,朝官们陆陆续续退朝。 言,刘两家的老头儿溜得比谁都快 “林小姐,你就是我刘凛的再生恩人。请受我一拜!” 刘凛跪下,朝卿予“哐”的叩了个头。 卿予忙把他扶起来。 “予儿,今日好险。如果没有你,……“盈盈握着她,满是心疼。 “只要你们没事了就好。” 卿予豪情万丈的说,心脏却一阵抽搐,她待会儿就有事了。 “圣上的脾气,和少时真的不太一样了,……” 盈盈叹道,吓得刘凛赶紧去捂她的嘴。 “关键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发这么大……”病! 卿予在心里骂毒 了狗皇帝。 “林大人走吧,莫让圣上等久了。” 温铁君在旁催促道。 “铁哥,这事儿你就通融一下吧。让小林大人回府吧。大不了明儿圣上揍我老刘一顿板子,反正屁股上的肉可厚实着呢。” 刘琳在一旁插科打诨求情。 温铁君斜他一眼,“哼”了一声,“镇军将军,那要不让本官再分一队禁军,送你去天牢?” 刘凛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他勉强对卿予一笑,昧着良心说,—— “小林大人,圣上也就是面上凶了点,其实还是很讲道理。你服个软,他就会宽宥你了。” 盈盈白了他一眼,他呐呐的住了口。 卿予抱拳,冲两人告辞。随着温铁君走了。 一路走,心里的无名火又“腾\"的窜了起来。 当初在东宫闹得决裂时,这个混球也请她走。不走就让温铁君押送她。 今日两人早已陌路,她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和他单独相处,这个混球,又搞这逃? 可她今日这么好拿捏吗? 她的衣袖里,藏着叶昀给她送来的毒药。 既然李寒星有了反心,而狗皇帝又这般烦人,再招惹她,她可不介意这天溯王朝的江山易主。 紫宸殿外,冬青上还压着皑皑的雪。 温铁君把她送到此处,就领着禁军离开了。 卿予杵在殿门口,犹豫再三,也不想抬脚进去。 就在一瞬间,她腰部一紧,她惊愕地低下头,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扣在她腰上,石青色的袍袖上,五爪金龙狰狞的昂首。 “暴……圣上,你放开臣!” 卿予不满的去掰那只箍得她生疼的大手,李皓宇却一把提溜起她,扛在肩头就进了紫宸殿。 还挥手在她臀上弹了下,“老实些。” “你放我下来!” 李皓宇径自入了内殿,把她往妆堆绣蟒中一抛。 “是你亲手废了我,今日在朝堂上又发什么疯?” 卿予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她也豁出去了。 “废你?朕为何会废你,还不都是被你逼的!” 李皓宇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他此时也有了烈火焚心的感觉。 他冲卿予吼道,“你如今倒是会装糊涂!” 今日她在朝堂上在众目睽睽下提及往事,那般轻描淡写,着实伤到了他。 “那你呢,你废自己的结发妻子,理由是什么善妒与无子,那时候,我善妒吗?我明明已经被你打断了傲骨,只求你的一星怜惜与回顾。而无子,你,你……” 卿予说不出口,那时候竭力调养身子,就为了给这个狗男人再生孩子,可他呢,沉溺于失去丽雅的悲恸,根本就不见她。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皇后,就算是一家主母,她们无子,也可以把别的嫔妃的孩子寄养自己名下。可你呢?是你亲手废我在前,如今为何又惺惺作态!” 卿予的吼叫声,响彻紫宸殿的内宫与前殿。 “就算这件事,我们的责任一半一半,可如今刘凛与言盈盈都能重归旧好,那我们呢?” 一丝疲累的感觉,袭上李皓宇心头。他不想和卿予再吵了。 曾经多么深的爱意与情分,不都是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与冷漠中消耗殆尽的吗? \"我哪来的一半责任?\" 这个狗男人又在说什么屁话? 卿予眼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她真的很想冲上去给他一巴掌,让他别在那里颠倒黑白,罔顾事实。 面对卿予的质问, “予儿,算朕求你了,好不好?我们和好吧。” 李皓宇徐徐弯下腰,一双眼眸中满是哀伤破碎。 骨节分明的手指,氤氲着暖意,停留在她脸上,“予儿,我们别吵了,也不闹了,好吗?” 卿予一时间目瞪口呆,恢复神智后,握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你凶成这样把我弄进后宫,就为了说这些?” “你刚才不是说,想剁了我的手?” 卿予话音未落,李皓宇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朕的确想过要剁掉你的爪子,可 你也别委屈,你好好想想,自己都用她做过些什么?” 卿予默然,“不过就是在东宫里给你下过一回毒,谁让你那时候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以为……” 她想起衣袖里藏着的叶昀给的药丸,寻思着,是不是在狗皇帝剁她之前,再给他下一次毒? 第80章 李狗子好像要得逞了 “你就记着给你男人下毒的事,是不是还想着下第二回?” 李皓宇眼波微动,隐藏了一丝难过。 天,这狗男人又委屈上了。 想到衣袖里缝着的毒药,卿予心虚的把手背到身后。 李皓宇赶紧一把拽住她手腕,他盯着她空空的指尖。 低吼道,“你还知道藏?朕看你根本就清楚的记得,这双爪子还做过哪些更过分的事。” 她还做过什么更过分的事? 卿予一瞬间感觉茫然。 “别装傻!好好想!” 李皓宇握着她的小手,在她的指节上一个个的轻轻抚弄着,卿予的脸一瞬间烧红了。 这个狗男人重欲,哄得她圆房后,夜夜都痴缠着她。 情至浓时,她也会忘乎所以,在太子爷修长挺直的脊背上,留下道道抓痕和掐痕。 莫非狗男人此时说的竟然是这点子闺房中的事? 卿予脸上挂不住,指尖还被他这样别有用心的抚摸着,一瞬间恶念在脑海里翻涌。 她抽出手,飞快的挠了一把。 “啊!痛呀,!” 李皓宇气恼的捂着脸,“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你这个过分的狗 ……圣上。“ 卿予艰难的把话逆转,此时,孤男寡女,敌强我弱,她可不能太过激怒他。 “圣上今日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臣进了紫宸殿,又与你共处。这下子,又有人诽谤臣了。” 卿予心头嗤之以鼻,快要恨出血来,此时也委屈上了。 “诽谤你什么?说女学士为了求得宠幸,又爬了朕的龙床?” 李皓宇挑眉看了看四周,他此时与卿予,一坐一卧,要是被子一拉,两人可不就在一个被窝? 他摸了摸鼻尖,勾唇笑笑,“说你勾搭朕,你其实也不冤!” 这个笑容,竟然含上了一些风流浪荡。 “你!” 卿予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指着李皓宇,“你无耻!” 李皓宇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回荡在宫殿内,让卿予感到一阵寒意。 “朕无耻?” 他慢慢靠近卿予,眼神中透露出危险的光芒,“你难道不知道,在这皇宫之中,无耻才能生存下去吗?” 李寒星送画挑拨他们的夫妻感情,就不无耻吗? 丽妃那个贱人,抢走了先帝对母后和他的全部疼爱,就不无耻吗? 眼看他扭曲的笑容越来越放大,卿予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予儿,你在怕朕什么?”李皓宇伸出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试图抚摸卿予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了。 “圣上,你放过我吧!”卿予低下头,声音冷淡。 李皓宇的手停在半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失落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朕知道你还在生朕的气,但朕也是身不由己。在这宫廷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和权谋。” 卿予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不想卷入你们的争斗,我只希望能够平安度日。” 李皓宇微微皱眉:“但你已经卷入其中了,自从你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置身事外。” 卿予沉默片刻,而后叹了口气。 每一个卷入权力旋涡的人,从来没有谁,可以全身而退。 李皓宇凝视着她:“朕不想失去你,但也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朕会保护你,同时也希望你能相信朕。” 卿予咬了咬嘴唇,并未回应。 “予儿,你知道吗?南安王妃死了!”李皓宇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攥紧。 “请圣上节哀,不对,应该是让王爷节哀。” “他?节个屁的哀。王嫂的死,没准正中朕六哥下怀。” 李皓宇盯着卿予,她此时每一丝眼神,每个动作,都落在他眼里。 “王妃之逝,的确令人唏嘘。” 卿予无奈的应了他一句,可她和南安妃不熟,她也没觉得有多悲伤。 “别口是心非了,你不应该感觉高兴吗?” 李皓宇的发问,让卿予一瞬间明白了。 李狗是吃醋了。 果然,下一秒,这只大狗就一把扑倒了她,哀哀的祈求道,“予儿,答应朕,永远别离开朕,好吗?就算李寒星回来,也不可以。” 这几日,李寒星的折子,每日一封,八百里加急,都送到御前。 字字真情,说此番回长安,不仅是扶亡妻灵柩,也为了祭奠先帝与母妃。 李寒星此举,可让天下人都看到了他的深情与孝心。 宗室里的老王们与先帝交情好,知道当年他对那个儿子的看重。 既然是回长安祭奠,皇帝不允,实在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予儿,你心疼心疼九哥哥吧。” 他快顶不住压力了。此时,就和只奶狗一样,直往卿予怀里钻。 曾经在东宫时,遇到难以决策的事,他就会缩在她怀里睡一觉。 睡醒后,他又开始重新运筹帷幄。 “你放开我!” 推不动身上黏着的癞皮狗,卿予被压得难受。 尤其他喷着热气的呼吸正洒在她脖颈间,痒痒的,湿湿的,好不安逸! “你再不起来,我就喊人了!”卿予羞恼地威胁。 “你喊吧,朕倒是要看看,谁敢进来坏朕的好事。” 他不但没起来,反而更加肆意地在卿予耳边轻笑,还吮住她玲珑的耳垂,像服长生不老的丹药一般,含在舌尖。 卿予的脸涨得通红,她用力推搡着李皓宇,却换来他的轻笑。 良久,他才放开了她。 “予儿,我们和好吧。余生漫漫,愿与卿携手相伴。” 他幽深的眼眸,温柔而专注的看向卿予。 “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留在朕身边。”李皓宇继续说道。 卿予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李皓宇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很快,卿予不屑的笑了。 “圣上知道臣想要什么吗?” 他以为海誓山盟,一生一世,男欢女爱还可以困住她吗? 修长的手指缱绻的抚过她的脸颊, “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回宫来,朕领你去见你母亲。” 听他提起母亲?卿予的心停了两拍。 她反应极快,—— “那我入宫来,做皇后,做妃嫔,做女官,做婢女都可以,但我不侍寝。” “不行!” 李皓宇想都不想,断然拒绝,他气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那要不见了母亲后,我可以每月初一,十五侍奉圣上,但是不入宫!” 卿予也算豁出去了。 不入宫,大不了一个月被狗啃两回。 “也不行!” 李皓宇忿忿然,气得他重重 的一挺腰。 “你是一国之君,不能总惦记着这点事呀。也不能总惦记着我呀!” 卿予急了,她脸红得充血,她是知道狗男人的本钱的。 只怕今儿逃不掉了。 但她如今也没有什么舍不下的。 一点点,解开胸前的系扣。 “圣上,你既然想要就拿去吧。请完事后,一定记得带我去见母亲。” 李皓宇的眼神变得深沉,他抓住卿予解衣的手,制止了她的举动。 “朕不是贪你的身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难过,“予儿,朕爱你!” 卿予停下动作,抬头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朕想要的是你的心。”李皓宇轻声说道。 “朕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很多,但是朕愿意改变,愿意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卿予的内心并无触动,她看着李皓宇,勾起唇角,不带一丝犹豫。 “圣上,一切既然是场交易,又何必披上深情如许的外衣?” “就不能给朕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吗?” 李皓宇哀伤的说,“让我们重新开始,试着去了解彼此,好吗?” 卿予则回给他凉薄一笑,“圣上享受臣的身子,臣得以见到母亲,不正是这天下最划算的一场交易吗?\" “圣上呀!” 克奉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可了不得啦,您下往徽州,启用贬官赵恒的折子被他拒了。此时,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及几位侍郎,正往内阁而来。“ \"圣上,瞧瞧,臣这个爬床的名声可洗不掉了。” 卿予讥讽的说。 “你躲在这里,不许出来。这个赵恒,竟然抗旨。朕……” 李皓宇的狠话只撂下一半,又意味不明的望着卿予,终究再没说什么。 看暴君这样,卿予幸灾乐祸的说,“当初圣上君夺臣妻,还指望他为 你效力?” “闭嘴!” 李皓宇原本半撑起身子,正要离开卿予,可她实在聒噪得厉害。 忍不住俯身下去,衔住她深深一吻。 唇齿相依之际,他再控制不住自己,手挪过去,覆上这一片丰隆的柔软玉山。 张开五爪,坏坏儿的捏了捏。 这个女人凉薄又狡黠,他难得有机会放纵自己,此时,就要离开佳人,他怎么能够不满满的薅上一把。 “登徒子!” 卿予小脸上的红晕,直蔓延到脖子根去。 “在这里等着你的爷们,朕忙完了政事,就回来伺候你!” “朕伺候你一夜!” 李皓宇扣上腰带,回身又不放心的说,“别给朕耍花招,不然,你就再也别想见你的……“ 他咬了咬唇,重重的说,“母亲。” 第81章 夜渐深,人未眠 卿予闷闷的卧在龙床上,此时,朝臣们和皇帝议政的声音,隔着重重帷幔,清晰地传来,一字一句都落到她耳朵里。 “圣上,这赵恒曾经担任工部侍郎,参与过黄河的治理,对陕甘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十分了解。今冬,陕甘大地暴雪冻雨肆虐,他是这赈灾的不二人选。” “可这赵恒却抗旨不尊,以称病卧床为理由,闭门不出。这是藐视圣躬,该诛九族!” “哼,看来先帝爷时的徽州第一才子,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了朝官们的告状,李皓宇冷哼一声, “既然赵恒不识抬举,那就传朕旨意,让宵云卫把他加急绑到长安来。有病治病,没病就给朕滚去赈灾!” “如果还是抗旨不尊,那就要到午门外一刀一刀凌迟了!”李皓宇桀骜的说。 “圣上,不可呀。” 一道苍老的声音劝阻道,—— “圣上,当年这赵恒因为觊觎太子妃的罪名,而从工部侍郎的位置上贬谪去了徽州任知府。这两年多来,赵恒在任上,也算兢兢业业。可您每一年都下旨申饬他,如今要启用,应该先好言安抚才是。” 又一个中年沉稳的声音接着说道,—— “还请圣上名宵云卫带上珍贵的药材,把赵恒好好儿的请到长安,且待他赈灾回来,更应该恢复其工部侍郎之职呀!” 无情的声音冷冷落入卿予耳朵。“命霄云卫,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人带回长安再说!” “诸位卿家退下吧。此事,等那竖子入了长安再议!” “臣告退!” “臣告退!\" …… 脚步声由远及近,卿予再也不敢懒懒地卧着,她咕噜噜的就翻身坐起。 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认还束得齐整。又赶紧扣紧了自己的腰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了帷幔,李皓宇俊逸的脸冲她一笑,“予儿。等久了吧。” 他解开龙袍的玉带,大剌剌的双臂一摊,“还请予儿为你九哥哥宽衣。\" 卿予朝他飞去个白眼,这厮想得真美。 “算了,家有懒妻。” 李皓宇勾唇一笑,自己动手,除去了外衫,往龙床上一坐,挑眉看向卿予,“又不是要去上朝,穿这么齐整做甚。” “脱吧,还是需要朕帮你?” 卿予吓了一跳,脸色绯红,忿忿然质问道:“陕甘大雪,六王返京,那一件大事不待圣上去决断,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作弄臣?\" \"予儿,你还说漏了更重要的是,当今的王朝,没有国母。当今的天子,膝下没有子嗣。这两件应该也是大事儿吧。乖,我们安寝吧。明日朕就安排你去见你娘。” 李皓宇言笑晏晏,但卿予透过他温润的外表,见到的,不过是一只工于算计的大狐狸。 一时气愤之下,她口不择言,“你就非要睡了我,才让我见母亲吗?” 李皓宇没好气的回瞪了卿予一眼,“你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呢?明明是你想睡朕,还不想给朕名分。” “唉!\" 他溘然长叹,“自古以来,痴心男儿负心女,朕的命真是好苦啊!” “你胡说什么!” 卿予推开他越来越近的身子,快被他气坏了。 ”是你说愿意每月侍奉朕两次,作为见你母亲的条件。还说不想进宫的。” 委屈的神色从狭长晦暗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李皓宇抱怨过后,又喋喋不休的和卿予掰上了手指头。 “朕算了算,每月你来我这里两次。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又得去你那里两次。 每一次见面,我们可以多恩爱两次。这细算下来,一个月也有八次。 所以,就算你不给朕名分,但朕也觉得你这提议勉强还可以让人接受。” 李皓宇算完账,脸上又露出几分得瑟的样子。 “你睡了朕,却不认账这事儿,就让朕受点委屈,吃点亏吧。 也行。也行。谁让我是你爷们儿呢!” 他倾身过去,拉卿予入怀,手指摸上她的腰带,“这样一年下来,也算长相守了。” “予儿,九哥哥这就如你心愿,从了你。” 他笑面虎一般,轻松擒住卿予抵抗的小手,很快就抽掉了腰带,随手一扔,又扯松了她的外袍。 卿予苦着脸,双手交叉护住前胸,却已被他压在身下。 “予儿,明日朕就带你去见你母亲。” 蛊惑的声音,混和着男人急促的呼吸,落入卿予耳芯。 她抬腿想踢他,奈何李皓宇因为上有了上一次吃亏的经验。此时,用长腿牢牢缠着她,让卿予动弹不了。 “狗男人!” 她气恼的骂。李大狗在她脖颈上亲了好一会儿,此时又在拱她的胸。 听了卿予无奈的骂声,他响亮的答了一句,“你男人在这里!” 呸,还要脸不要了。 卿予拍了拍他,“圣上,我们谈一笔交易吧。” “听不见!” 李皓宇眼神微黯,闷声道,又继续专心致志去啃卿予小衣下初雪般的肌肤。 在这片柔软,甜腻上盖上独属于他的印记。 卿予忍住肌肤上渐渐放大的酥麻感受,“陕甘地区受灾严重,急需有人前往赈灾。赵恒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抗旨不遵,难道你真要杀了他吗?” 李皓宇微微皱眉,轻声道:“这时候,是谈这些煞风景的人和事儿的时候吗?” “你若不乖,明儿就不是告假一日,而是告假三日的问题了。” 他惩罚了卿予一把。 饶是隔着衣衫,卿予也叫唤了一声,脸真是红透了。 “好了,不逗你了!朕为了你,还可以忍。” 李皓宇趴在卿予上方,埋头在她颈间低喘了一阵。 待平复后,他紧紧抱着卿予,“今夜就这样吧,放过你。” “我要回府!” 卿予刚被松开,就踢了他一脚,“我要回府!” “朕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别逼朕!” 伴随着他的警告,“啪”的一个巴掌落在卿予臀上,“再不乖,扒拉了裤子打!” 卿予含羞带忿的乖乖缩在他怀里,此时外衫早就在拉扯间被狗男人剥落了,不然,她非得喂他一颗药不可。 “圣上,我们继续谈交易吧。” 卿予才不会甘心就这样被李皓宇拿捏,她伸出手,揪住他耳朵不放。 第82章 忠臣不好当 被她揪着耳朵,就是这只小母老虎要他听话的意思。 想不到,被嫌弃了这么久,情急之下,她还有这份本能。 李皓宇低头,宠溺的在卿予眉心落下一个缠绵的吻,“说吧,朕在听。” 卿予这才放了手,嫌弃的抹了抹额头, “如今情势之下,圣上若再杀赵恒,西北边你可真无人可用了。” “朝廷有那么多臣子,随便一个派到西北就不能用了吗?” 李皓宇没好气的说。 “可是这次六王回京,必须有德高望重且足智多谋的老臣才能与之周旋,而那些年轻的官员,又未必能担得起去陕甘两省赈灾的责任。” “怎么?你为了逃避朕,还要去赈灾?” 李皓宇一时气闷,手掌贴住卿予的尾椎骨,狠狠的在左右揉了两把。 “讨厌!” 卿予不禁发出一声嘤咛。 失态过后,她气得翻过身去不理他。 这正中李狗子下怀。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身子紧贴着卿予那如同虾子般弯曲的身体,又紧紧地贴了上去。 这下,契合得更紧密了。 \"臭狗!\" 此时的两人,亲密得没有丝毫缝隙。 卿予能够感受到李狗子炽热的呼吸吹洒在后颈上,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但心中的怒火让她强忍着不做任何反应。 而李狗子则尽情享受着这亲密接触带来的愉悦感受,双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卿予身上游走,探索着每一寸肌肤的细腻触感。 \"还骂人?\"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他会憋得更难受吗?? “没良心的女人,也不知道心疼你自己个儿的男人。” 卿予不理他,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别睡呀,陪朕说会话。” 李皓宇摇晃卿予的肩头,“不是要和朕谈交易吗?那说吧!” “那你先离我远点!” “那你不许用背对着朕!” 李皓宇说罢,后撤了一点点。卿予虽不情愿,却还是转身面对他。 但为了不看见他那张讨厌的脸,她干脆闭着眼睛。 “臣可以去劝赵恒担任陕甘总督一职,动身去赈灾。作为回报,圣上带臣去见母亲。” 卿予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李皓宇,“臣如今孤身在官场漂泊,就想承欢母亲膝下。” “圣上是明君,是留名青史的千古一帝,一定会成全臣的一片孝心的。” 卿予想,自己或许也有做佞臣的天赋,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还越发顺嘴儿。 “真难为你昧着良心夸朕!” 李皓宇再次长臂一舒,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这个赵恒不听话,杀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当年他就该死。若不是你求情,他哪里还有命活。” “他哪里配成为,你与朕谈交易的筹码。” 李皓宇不屑的说。 “不是赵恒不配,是圣上不想让臣见到母亲罢了。” 卿予知道也挣扎不掉他的怀抱,恨恨的说,“那就让我夜夜难眠,日日伤心算了!” “予儿,不许胡说!” 李皓宇心口一疼,他郑重道,“待这次处置了李寒星,朕就带你去见你娘亲。她不在长安,远在一处山门修行。你切莫太为她担心。” 卿予少时,林夫人就开始吃斋念佛。所以,兄长逝去后,母亲因为伤心,而遁入空门,这也解释得过去。 “作为回报,臣这一辈子都会是天溯最忠心的臣子。” 卿予想着给狗子送上一个阿谀就结束和他的周旋,此时,她偷换了概念,就算李寒星篡权成功,她也会对朝廷和坐在龙椅上的人效忠。 只要不和李狗周旋就行,那可真是太累了。 “你要真对朕忠心?那见了你母亲以后,就入宫来给朕生儿子。” 李皓宇的话,让卿予瞬间恨不得两口咬死他。 他紧紧抱住卿予,指尖在她脸上温柔的抚了抚,低声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卿予卧在他怀里,见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可她却睡不着。 上次去,赵恒应该不是装病。 从徽州到长安,路途虽不遥远,但也希望他一路平安。 说起和这人的渊源,竟然也有七年了。 当年碍于孙果逼婚,李寒星和她定下了婚约。 而此时抱着她 的这只臭狗,当时在长安各种闹腾,就想逼皇室或者林家主动提出退婚。 可北奴人来袭,李狗子还没闹成功,就替兄长领兵出征了。 他走后,兄长当着丽妃,坦荡的说,林府及追随林府的官员,都不会在夺嫡一事上站队任何一方。 于是,丽妃不仅各种暗戳戳为难卿予,还求得先帝悔了她与李寒星的婚约。 而哪怕卿予不愿,兄长又再次匆匆为她和赵恒定下了婚约。 卿予念及往事,心头也越发沉重起来。 “予儿,别不要我。” 一声沉沉的梦呓从发顶传来。 此时殿外灯烛未灭,卿予仰脸看去,暴君已经睡去了,只是眉峰微蹙,睡相不太安稳。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继续留在这里,自己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声誉,可就更没有了。 “予儿!” 一声惊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原来她一起身,这厮就醒了。 “圣上,臣得回去了。还请圣上多保重龙体。” 她整理衣袍,也不欲与他过多纠缠。 “那再让朕抱抱!\" 李皓宇赖过来,环住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说,“近来老是梦见我们的过去。适才,我又梦见你来求我为你兄长出征那日的事了。” 卿予扣上腰带的最后一颗系扣,“那圣上悔了吗?” “无悔!” 脸颊几乎贪婪的蹭着她单薄的背脊,“只要能让你展眉,就算九死也无一悔。” “圣上的甜言蜜语,说的真好,可惜是我听了,真真儿的浪费了。” 卿予惋惜的说,“这次选妃是我做的不好。要不待明儿开春,再选一次吧。” 天地良心,她真是在为他考虑。 可这厮一下子又被惹恼了,咬牙切齿的说,“你就不是这朝廷最尽忠职守的臣子,可知道给皇帝选妃是多么耗费银子的一件事儿吗?” \"还说对朝廷效忠,对朕尽忠,假的!” 李皓宇借着机会骂了卿予,又邪肆的说,“那不如我们君臣之间也谈笔交易吧。”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果真越发无耻了。 他坏坏儿的说,“那一开春,你就给朕生太子,那些选妃的银子都归你!待到十个月后,我们还能再敲朝臣们一笔大大的随礼!” “呸!” 卿予气的拍了这厮一抓,再不制止,他的爪子已经探入她小衣了。 第83章 青萍起于微末 “予儿,是不是我不闹你了,你就愿意为我留下?” 李皓宇收回爪子,却又缠上了卿予的腰。 他眼中流露出无限眷恋,“谢谢你,予儿,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我却舒坦极了。” 这几日遇到的政事,堪称是他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他自知身为帝王,必须是王者,是赢家,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人。 甚至是神。 在万人都不可企及的高度,紧握日月星辰,掌控世间万物。 可他这段时间却幡然悔悟,能够拥爱人入怀,来换得片刻的安眠,才是世上最巨大的幸福了。 卿予无奈的去掰他的手,“九哥哥,你知道吗?这世上,那个愿意为你哭的人,愿意为你吃醋的人,愿意吵架为你先服软的人,不管你走了多远,都愿意牵挂着你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而我知道,那个愿意为我出生入死的人,那个愿意为我挨鞭子的人,那个愿意为我花钱的人,那个愿意主动担下责罚,护着我的人,那个愿意在年少时候一心一意爱我的人。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 可是,回忆都留在过去。我们还要往前看,往前走。” 卿予的这招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在一瞬间勾起了李皓宇无尽的伤感。 “予儿,老天爷会惩罚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不懂珍惜的人。” “朕命人护送你回去。” 他缓缓放开手,目光追随着卿予的背影离去。 “林大人,圣上吩咐,让奴才送你回府时,将这些糕点和书籍给府里的孩子们一并带回去。” 待卿予跨出紫宸殿,克奉忙赔着笑凑上前,手上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不好劳烦韩常侍。” 卿予说着,毫不犹豫的抬腿走远。 “这哪里算麻烦呢,您可永远是奴才的女主子呀。” 克奉说罢,颠颠儿的追了上去。 宫门口,一架青庐马车静静的等候着。 “崔逖!” 卿予这远远儿的一声呼喊,惊醒了靠在车壁上的人。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林大人!” “等这么久,有些冷吧。” 卿予问一面往车厢里钻,一面问。 “大人呀。这里!这里!”克奉急了,他身后停着一辆空空的御制金马车,马车后整齐的跟着十六骑黑衣遮面的宵云卫。 崔逖一挥鞭子,马车稳稳的向前驶去。 他扭头问卿予。 “大人,我上午去郊野山头,猎了两只野兔。春娟姑姑说一只烤,一只煎,你看配什么酒好?” 崔逖平时话甚少,看她有心事,就找话来说。 “你对酒向来有品味,你安排就是。” 卿予倚靠在引枕上,闭目小憩。与暴君周旋,总是那么累。 想到今日朝堂上皇帝骂她养面首的事,忍不住笑了。这世上,树欲静而风不止。 而崔逖不再说话,只稳稳驾车。当她沉默不言之时,他从来不会多问。 回了林府,竟然盈盈和刘凛也在。他们从明月楼喊了一桌子酒菜。 大家就一起在前厅畅饮。 孩子们今日可是开怀了。宫里的糕点精致而可口,卿予也不限制他们,难得让他们敞开肚皮吃。 “予儿,我与阿凛下月成婚。只是这事,不宜张扬。你到时候过来喝杯喜酒,礼就不要送了。” “那你府中姬妾呢?” 卿予睨刘凛一眼。 刘凛“哈哈”一笑,爽快的说,—— “全凭夫人做主。” 卿予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一人深情,就要对别人无情。 将军府的姬妾,必然会被盈盈全部打发。 那些女子耽误的青春,又无处可寄的一生,到底是谁之过呢? “盈盈,虽是你家事,可……” “予儿,你放心,阿凛的那些妾室,我会安置好的。” 盈盈向来通透。 ”我作为男子,甚是佩服刘将军,请满饮了此杯。” 崔逖向刘凛敬酒。“人之一生,真情最为可贵。生死何惧!” “宫中王婕妤有东西托父亲转交给你。” 盈盈同时递过来一个松木雕花的方匣子。 卿予打开匣子一看,是十枚黄金元宝和一些漂亮的南海珍珠。 玫娘在宫中,你还是托言尚书帮我还回去。玉儿只想拒绝。玫娘给她财帛,这算什么? “她愿意给,你就收着。” 盈盈不客气的说,“她如今享受的,原本就是你的。” “你帮我退回去吧。” 卿予依旧不想受。 “你先用着。这番我们赔偿吐蕃,也伤了元气。日后这银钱,我们一起给她。总不能让你欠她。” 盈盈把匣子合上,塞到她手里。 卿予让娟娘把匣子先收了起来。 “还有一事,小林大人不可不防。“ 刘凛如今更是敬重卿予。 “白子扬对你一直怀恨在心。他是大国舅之子,你要小心。” ”各位大人莫担心,崔逖定护卫林大人周全。” “这般凶险,明儿就告假吧。小姐留在府中,哪里也不去。” 娟娘一听,吓得正在斟酒的手都颤抖了。 “太后护着我,那个浑人不敢如何。” 卿予安慰娟娘。再说了,她在朝堂上,也已经很会明哲保身那套了。 “先帝的旨意,让南安王一生居于燕地,他却如此积极 的要回朝。只怕他这一回来,天下要不太平了。” 卿予担忧的说。 暴君向来爱骚扰她,如今都腾不出时间来,看来困扰不是一般的深。“ 她不希望长安乱,天下危。 这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是哥哥长久的心愿。 “小林大人,我有话想与你借一步说。” 刘凛脸上带了些肃然,他起身,朝卿予一拱手。 “刘将军请!” 两人乘着风雪,往内院走去。 刘凛小心翼翼的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小林大人可认得这个?” 待卿予看过纹样后,他又匆匆把纸张收了起来。 “瞧着好似有些眼熟呢。” 卿予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小林大人,今日刘某相问之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刘凛朝卿予一拱手。 “那敢问刘大人,这纹样有何寓意?” “这乃前朝皇室旧物的标记。圣上命我密查。” 夜里,回到听雪斋中,卿予取出纸,在上面细细描画出了刘凛给她展示的纹样,这个花纹,自小母亲就告诉她,这是她母族的徽记。 可林夫人出身清河崔氏,又是太后侄女,崔氏一族更与前朝戾帝界限分明。 卿予凝视了手上的花纹,把纸张凑近了油灯,…… 第83章 浪成于微澜之间 今日的朝会不简单。 卿予又再次见到了言尚书望向臣子们那充满怜悯的目光。 这熟悉的一幕,意味着今日一定有倒霉的臣子会成为暴君的出气筒。 曾几何时,她也立得和一只鹌鹑无异。 果然,今日臣子们一切的提议,皇帝都只是敷衍的“嗯”或摆手,甚至他无瑕的漂亮面皮上,还会隐隐浮现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狰狞。 “报!” “回圣上,南王爷此时已入长安,人过承天门了!” 殿外跨入一名身着甲胄的禁军,他匆匆而来,跪于御前回禀。 卿予在这一刻明白了,今日朝堂上的诡异从何而来。 “六哥难得回来,朕当率诸位卿家,亲自去迎!” 李皓宇说罢,从龙椅上起身,率先往殿外走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丹阳门。 就见正前方行来一名蟒袍玉带的俊美男子。他的身后,跟着燕地打扮的一行属官。 自那年宫宴后折柳相送,卿予与李寒星已有两年多未见。 这素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南安王,就算居于苦寒的燕地,此时依旧面容不改,拥高山之姿,亦沉稳如玉。 此时她随在皇帝身后,随臣子们一起向他行礼。 李寒星向皇帝与朝臣回礼。 越过人群,他的目光搜寻着卿予,她身量虽高,但却纤长,很容易就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卿予束发官袍的样子,抿嘴微微笑了一笑。 回到金銮殿内,氛围一改适才的沉闷。 朝会主题变成了皇帝和南安王在人前叙兄弟情。 这男人演起戏来,可真是高手。 一向高冷,桀骜的暴君,此时尽情倾吐着对兄长的思念与牵挂。 而向来以谦谦君子自诩的南安王,也表达了自己对朝廷无比的感激之情。 卿予默默叹了口气,这就是政治,是男人们最热衷的权利的游戏。 “臣恭贺圣上与王爷,兄友弟恭,再次相聚!” 临到下朝,武威侯白子杨出列。他先是装模作样的说了些场面话,又行到了卿予跟前。 “圣上,昨日臣入宫与贵妃娘娘一道陪伴太后,太后又催婚了。” “臣也羡慕刘将军能与旧时青梅再续前缘。” 他郑重的跪了下来。 “圣上,臣今日诚心诚意,想求娶林大人作我正妻。” 在满朝寂静中,白子杨又望向卿予,“林小姐,我白子杨今日愿意奉你林卿予为正妻。少时,林府小姐才名在外,我就十分喜欢且佩服你。” “昨日,太后也曾提起,说你只要没有唇枪舌剑之时,也是个得体的女子。我白家作为武官与皇商,如今娶一个文臣。也是相得益彰。” 这言下之意,嫁入白家,就是对卿予的抬举。 “白大人真是说笑了。我林某人可高攀不起。” 卿予闻言,几近失态,她几乎是怒吼着说完这些 她抬眼去看李皓宇,他坐于龙椅之上,此时脸色不明,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暴君不说话,难道是与白子杨合谋好了? 卿予一时间呆住了。 “白大人,这小林大人可是朵带刺的花儿,你小心没摘到,会扎手呀。” 而素日与白子杨交好的官员,则调侃上了。 “太后已经同意,还请圣下赐婚。我是真心求娶你的。 我白某有言在此,娶了她,就日日放在家里教养。不再来这朝堂上给我白家丢人现眼了。” 在众人眼里,她仿若这武威侯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一般。 “小林大人呀,如今是武威侯,圣上的国舅想聘你为妻,你意下如何呀?” 兵部侍郎付骁也对着卿予凉飕飕一笑。 “林大人,难得你觉得白大人配不上你?你嫁过去可就是列侯之妻。再说了,这女子,本就该如普通女子待在家宅之中。” 卿予知道,总有太多腐儒看她不顺。 卿予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臣被废后,不也是好好儿呆在家中吗?是先帝爷委任了臣,是太后娘娘命臣来来朝堂辅佐。” “林大人,武威侯一片诚心,你可不能拂了太后,和他的美意呀。”兵部府要平时溜须拍马最多。 看来今日是被要逼婚了。 卿予气的微微颤抖,脑子里浮现出鱼死网破这四个字。 今日才一见到李寒星,就被人苦苦相逼。难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圣上,臣不愿意。” 卿予单手握住腰间的打王鞭,只面向李皓宇,这一声唤,把李皓宇从怔然中拉了回来。 这厮再装瞎装聋,她非得抽他几下不可。 明明前几日还花言巧语给她灌迷汤,今儿就放任她被人逼迫了。 “既然林爱卿不愿意,那就不嫁吧!” 李皓宇冷冷瞪了白子杨一眼,他的予儿,配得上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启奏陛下,这男婚女嫁,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帮她说话的是刘凛。“我看林大人属实不愿意。” “小林大人不愿意嫁给我,是否还念着南安王爷,你们当年可是有过一段婚约呀。如今王妃新丧,王爷也急需一位填房。林大人定然是想做南安王妃了。” 这个白子杨,他不仅羞辱她,也连带了李寒星。 所以求娶她是假,羞辱她与李寒星,顺带再挑开暴君的陈年老醋坛子,才是这帮人的目的。 “南安王如玉君子,令臣一生佩服。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卿予一字一句,句句冷硬倔强。 “圣上,臣虽然和林大人一起长大,如今只有兄妹之情,从来没有逾越之举,请圣上明鉴。六王也微微稽首,陈述清白。 “是吗?那可惜了,今日若不能成全你和王爷的一段旧缘,那小林大人岂不是还得继续孤单下去?” 白子杨循循善诱。 卿予挑唇一笑,暗骂这个国舅爷是个狗脑子。 她和李寒星有旧缘,那岂不是说皇帝当初做了一回乌龟王八羔子,戴了好大的一顶绿帽子? ”圣上,臣此生已经立誓,要为您守着这万里河山。终身不再嫁。” 卿予望暴君一眼,报一个冷笑。 “男婚女嫁,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朕今日得林爱卿一诺,喜不自胜!如此忠臣,当赏!至于如何赏,朕来思量!” 听了卿予的话,李皓宇眼眸中的晦暗一扫而空。 “林爱卿嫁谁,必须得她自己愿意,再加上朕得的赐婚才行!” 卿予渐渐松开了打王鞭。她好怕自己今日被逼,把这朝堂给闹上一个翻天覆地。 李皓宇步下丹陛,走到李寒星面前,—— “六哥,朕设家宴,我们好一叙兄弟之情。” 他还依着少时,称呼南安王一声六哥。 在臣子们的目光里,他伸手牵过李寒星的蟒袍广袖,兄弟俩往内宫去了。 “小林大人,你可想清楚了,我还可以去求太后。” 白子杨还想挑衅卿予,他转到她跟前聒噪。 卿予正想给他几鞭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跟前,刘凛冷冷问,“白大人是没听到圣上适才的话吗?你若来纠缠,休怪我第一个不答应!” 第85章 此生长困宥 散朝后,刘凛护着卿予出了金銮殿。 宫门外,崔逖静静的立在马车前。 卿予与刘凛作别,然后入了车厢,马车碌碌,向林府的方向行去。 她闭目养神,心里也不痛快。 “林大人,今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崔逖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没事了,已经都过去了。” 卿予知道,一出金銮殿,她的脸色就绷不住了。 她尤其恨狗皇帝,缠人的时候,那么放低身段,甜言蜜语,可今儿白子杨逼婚,却是那么淡定。 “林大人,你若愿意,崔逖愿意随大人远遁江湖,离开这朝堂。” 崔逖叩了叩厢门,声音放低,却又一腔赤忱。 “崔小哥,我今日在百官前说,此生已经立誓,要为皇帝守着这万里河山。终身不再嫁。” 卿予倚靠在马车软枕上,揉了揉眉心。 与李皓宇情意甚笃的时候,也曾软糯娇嗔的让他答应,未来一日,要与她一道江南听雨,塞北看雪,踏遍这万里河山。 游历天下,是她幼时心中的向往。 那时候她就知道,兄长这一生,困于朝堂,无法悠游四海,所以,她最想的是代替兄长好好看一看祖辈们与兄长倾心守护的这天下。 及至被废,在长安她再也不想待了。 那时把自己困在听雪斋里,日日就是酗酒与哭泣,后来渐渐好了,也生出过与娟娘一道去江南过日子的打算。 “我们一道去江南吧。回到林氏发源的孤山,在那里,置一处小宅子。我要一处书房,你要一处绣房,我可以接一些修复金石的活计。你就帮人绣花。” 那时候,因为有了这样的筹划,卿予的眼里渐渐有了光,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她甚至想,也这样告诉娟娘,“我才十八岁,虽然有一段错嫁。但是在江南或者遇到心仪之人,我也愿意忘却曾经的一切。” 哥哥在孤山给她也留了产业,记在旁人名下。只需要过去后,悄悄变卖 了。 正筹备出发一事,太上皇身边的罗诘来请卿予入宫。 这曾经权倾朝野的罗内相,此番,他看上去十分苍老。 “太子妃娘娘,太上皇命老奴来请你。” 他还是很恭敬,见到卿予就长揖不起,他代表天家的礼仪和给她的最后一点颜面。 “是太子弃妃。我如今不过庶人。” 卿予极为认真的纠正他。 “每次见到您,您都是风华绝代的佳人。今日如何这般缟素。”罗诘沉吟后开口相问。 “我要为兄长守孝三年。” 卿予还礼,缓缓回答。 “此番进宫,太上皇身子已经不好了。您还是打扮得喜庆些。” 原来是让她去见老皇帝最后一面。 ,卿予依言施了粉黛,换了一身平常的衣衫。 她不想去看老皇帝,但是老太监说,这是老皇帝最后的心愿。 到了宫里。一片沉重肃穆的气氛。 立正殿外,乌泱泱跪着的是各部朝臣,再往前走,是长跪不起,瑟瑟发抖的太医院医侍。 明黄的垂缦之下,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叶昀跪在龙床前,满脸无力回天的疲惫。 太上皇的眼睛晦暗无神,快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距离丽妃病逝才半年。新帝的亲娘,如今的太后守在一边,看着她的侧颜,卿予突然间发现,丽妃长得有几分酷似皇后。只是她更媚,更温柔。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不仅仅只有李寒星。暴君从小横行长安,虽说屁股就没怎么好过,可敷点药。过几日又继续活蹦乱跳去惹是生非。 罗公公领着卿予在病榻前参见太上皇,听他最后的交代。 人间帝王,再尊贵,也逃不过天命之年。 ”卿予,你是朕为他选的好媳妇。朕已经几番呵责于他,让他迎你回来。“ 太上皇巍巍颤颤的说,一双凤目浑浊,失去了洞察天下的睿智和清明。 “谢太上皇。我和圣上缘分已尽。” 卿予小心翼翼的回答。李皓宇负手立在一旁。 两个人见面,都仿若不见一般。她自知不能多言,不要为自己无端惹祸。 “你们都是倔强的孩子。体会不了父皇的苦心。如今,只能对你做另外的交代了。这是朕为你准备的,也是朕欠林淯城的。我如今要去见我的父皇了。所以我必须把这些事都安排妥当。” 太上皇那双眼睛望着她,还有期待。 卿予感到迷惑。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算计。 罗诘端着黄铜镀金的托盘过来。 “这是免死金牌。这是打王鞭,还有一份诏书。” 罗公公给卿予展示托盘上的东西。 卿予想起家徒四壁的林府,寻思着这免死金牌倒是个好东西。没准还能换不少钱。 而这打王鞭嘛,她知道,当初太祖赐给太公,让林家世代勤王护驾。可在太祖皇帝驾崩的时候,太公爷又把打王鞭还给了皇家。 没想到这回会落到她手里。 而诏书里会写什么? 难道让她回到皇帝身边又当妃子? 那她可惨了,估计要在冷宫里面待一辈子了。 罗诘大声念道,——林府忠义,是帝国风骨,今命林卿予重振林府,继承林淯城衣钵,入太学和文渊阁为仕。 罗公公当着众人,在立正殿门口宣诏。 他的声音浑厚悠远,确保殿里殿外的人都能听到天溯王朝建元皇帝最后的遗命。 卿予那一日万般无奈,她心想这个皇帝老儿真的害她一生。也如此可恶,死了,还要算计她和亲儿子一把。 本朝虽有女官,但是女官也只是侍奉内宫。 朝堂上,从没有哪个女子的容身之所。 “我乃一介女流,当不起这个重任。” 卿予跪下,重重磕头。她没有哥哥的雄才,也不再想淌任何皇家和朝堂的浑水。 “林府如今已恢复,正苦于无人承继。太上皇的决定真是无比英明。我朝第一次有了一位女学士,女谏官。” 昔日皇后,此时的皇帝亲娘略一沉吟,她对卿予如此说。 “那圣上觉得如何?”太后又看向皇帝,开口问询。 “朕忧心君父,心里哀痛,请母后定夺。” 卿予耳朵里传来李皓宇那遥远,陌生,带着沙哑的声音。 她跪伏着,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太上皇合上了眼睛,殿中响起了一片哀恸的哭泣。 那一日,娟娘在园子里来回踱步,心里忧思千重。 小姐入宫五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及至掌灯时分,卿予才回林府。 夜很晚了。 她脸色发黑。咬牙切齿的样子。 恨自己到底是太天真了,才会被皇室连番算计。 “担心了很久,想着皇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若要你去冷宫,我陪着你。若有别的黑心的主意,我就去登闻鼓下喊冤,用血来祭奠你和林府。” 娟娘泪流满面。小姐回来以后,府门口守了几个高大的执金吾。 卿予对她苦笑了一下。 “一切没有你想的那样糟。只是我此生或都离不开长安了。” 幼时她哭闹着要离开孤山,要去长安,如今来看,命运对待一个卒子,早布下了天罗地网。 天溯皇帝于即位二十年后驾崩。后世尊为圣宗皇帝。国丧持续一月。 卿予虽不能入宫祭奠,也时时面向帝陵设祭。建元帝到死,还视她为儿媳。她新婚,他赠予一枚如意。临死,还用一张诏书和丹书铁卷,打王鞭来保她。 此生虽然不能如意,也是一场亲情缘分。 而作为先帝爷册封的 新朝大学士,卿予才不去上朝呢。 她一眼也不想看到狗皇帝。 她心里郁郁,那段时间,又免不了沉溺于醉中,日日发些癫狂。 后来,是太后着人来传她。守了她一天,等到酒醒。被人套上大红鹤补的官袍,被闪着寒气的剑押着走到朝堂。 于是,卿予在无奈之下,每天一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样子。 估计那时候暴君看她也是无比晦气。 于是,她也就每日混在百官之中,低眉敛首,夹着尾巴做人。 至今卿予也没有想通,为何她一想离开长安,太上皇就会诏她进宫。就犹如在她身边安了双无形的眼睛一样。 而今日当她直言,——此生不嫁,要永远守着朝廷的时候,看暴君那高兴样儿,像一只啃了肉骨头的狗。 唉,自己的漫漫人生,怎么就狗屁倒灶的遇上了这个狗男人? 他不祸害够她,是不会罢休的! 第86章 故人 收起回忆,卿予缓缓回答崔逖,“江湖儿女江湖老,可林府的子孙,却有自己逃不掉的使命。” 闻听此言,崔逖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车厢外再度响起他的声音,“林大人,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若那一日你想要离开朝堂,离开长安,我定拼尽全力,成全你心意。” 崔逖驾着马车,拳头攥紧,薄唇紧抿。 晚饭吃的沉默。 大家都各怀心事。崔逖喝了很多酒,卿予也不劝他。 他日常隐忍,今日把苦闷发泄些也好。 第二日一早,崔逖依旧套好了马车,在府门外候着卿予。 昨日纵了那么多酒,今日他依旧神色如常,未有一丝消沉。 正要往皇宫里去,就见刘凛骑着匹高头大马过来,一张脸上充满了热情的笑容。 “小林大人,今日圣上龙体欠安,臣子们可以不上朝。” “夫人特命我来请你与崔兄弟,去我府做客。” 既然如此,要去见盈盈,卿予也不用下马车了。 崔逖又扬起鞭子,驾车往刘凛府邸而去。 行过长长 的朱雀街。到了毗邻皇宫的尚德坊中。长安的达官显贵,多数居于这里。 镇军将军乃从二品武官,刘凛的府邸那叫一个恢宏气派。 正厅里全套紫檀螺钿家具。 上好的红萝碳在地龙里燃放着。 盈盈只着了蜀绣的轻衫薄袄,倚在花厅的贵妃椅上,满带金玉的手儿,正举着针线,密密绣着一只护腰。 “予儿!” 见了卿予,她扔了手中的绷子,起身拉她坐到身边。 “我让阿凛去请你一道用晚膳,可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夫人有所不知,圣上龙体抱恙,取消了朝会。所以,我就早早儿去林府请了小林大人过来。” 一见盈盈,刘凛满脸堆笑。 听说暴君病了,卿予喝着茶,心情莫名有些好。 “圣上好像是因为昨日与六王爷在太后的家宴上发生了争吵,昨儿夜里又受了风寒。”刘凛又说。 盈盈不解,“可南安王李寒星并非不懂收敛之人,就算有些嫌隙,也该忍让了才是。” “一早上,我入宫探视了圣上,他简单和我提及争吵的原因,昨日朝堂之上,白子杨向小林大人逼婚。所以六王爷心中不忿。” “所幸圣上宽宥,说只是王爷一时失礼,没有追究。王爷仍住在他在长安的旧宅中。” 刘凛也围坐在盈盈下首,侃侃而谈他今日入宫才听到的一些密事,见闻。 卿予笑道,“有人一向嚣张跋扈,今日抱恙,看来是这报应不爽,天道好轮回。 人前还兄友弟恭,人后就撕破脸皮。这狗男人一向欺人太甚,心眼子又小,此番抱病,可谓老天开眼。 “小姑奶奶,这话你可别乱说。” 刘凛被她的话吓得不轻。 “看你胆小如鼠的样子!难道卿予在我这里都不能由着心意说话了?真是要你何用!” 刘凛的样子惹到了盈盈。她一个眼神,这从二品的镇军将军就浑身一颤,露出了畏妻之相。 “予儿,你在我这里,想说什么,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和在自己家中一样。” 盈盈望向卿予,目光诚挚。 “那我可要常来。” “你是我孩儿的干娘,当然要常来。” 盈盈亲手为卿予与崔逖斟满茶。 刘凛脸上换了副肃然的神色, “我入宫时,也见到有不少朝臣在求见圣上,他们的意思,要趁这次南安王入长安,将他长久软禁起来。” 卿予默了一瞬,问他可否知道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圣上只是闭目养神,对此事未置可否。” 盈盈接过刘凛的话头,—— “予儿,今日请你来,是因为南安王昨日托了我,说想见你一见。可考虑到若是去你家拜访,又会惹人非议及让圣上猜疑。” 卿予听说李寒星想见她,也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感触与难过。 她还记得,当年丽妃原本欢欢喜喜接纳她做儿媳妇,可当哥哥在王师北伐之际,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绝不站队任何一个皇子夺嫡之时,丽妃就变脸了。 翌日她奉母亲之名,给丽妃送去亲手做的点心,丽妃却借口午睡,让她在门口足足立了一个时辰。还有些宫人围着她评头论足。 “予儿,你不想见他吗?” 盈盈从她冷冷的脸色上做出了推断。 “也没有,他是兄长最好的朋友。若真有臣子要皇帝囚人。我也应该劝他向皇帝表明心迹,早日回封地去。” 一个皇帝,就应该守住都城与国门。 一个藩王,就应该治理好自己的封地。 这是兄长的意愿,也能保障天下百姓的太平日子。 “那今日就借镇军将军的宝地,我与六王爷叙叙旧吧。叨扰了!” 卿予冲刘凛一抱拳。 听她这么说,盈盈立马就指挥上了,—— “阿凛,你去将六王爷请来。” “夫人,……” 刘凛为难的说。 “难道你要让予儿去南安王的府邸,还是让他去林府?有些话,自然见到了才能说清。” 盈盈怒了,“若有人问,对外就说是我相邀。当年我嫁出长安,南安王可是送了我不少贺礼。” “六王府后门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向前街。” 卿予少时没少随兄长去王府玩过,她知道路。 “那我去请六王爷吧。”崔逖起身,向众人简单行个礼,大步出了门。 “你看看你,和卿予身边的崔公子比,真是差远了。” 刘凛又被盈盈一顿骂。 \"你夫妻两个拌嘴,何苦扯上我?非要我看你们这恩爱样。\" 卿予忙拉开盈盈。 “今日先放过你。你快去安排妥当。” 刘凛忙出去接应了。 “你说人家一个功名赫赫的将军,还是皇帝的拜把子兄弟,被你呼来唤去还甘之如饴的,让人好生羡慕。” 卿予取笑盈盈。 “有时候笨如猪,我都不知道图他什么。” 这刘夫人明显是恃宠而骄。 卿予翻看盈盈身旁的金箩筐,里面还裁剪了不少孩童衣服的式样。 一件件,小小的,软软的,绣着鲜花,小鹿,十分的精致可爱。 看来盈盈将浓浓母爱,化为针线,都体现在密密行间。 卿予别过脸,不让人瞧见他、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 过了半个时辰,崔逖请着李寒星进了刘府。。 盈盈向他见完礼,就请崔逖一道走了, 独留下卿予与李寒星在盈盈院中叙话。 刘凛就带着亲卫守在院门口。 “两年不见,都不知如何称呼你了。” 还是李寒星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好的,为何要回长安?既然回来,又为何要与他争吵?” 卿予冷冷的问。 当年退婚,她是乐见其成。可林府遭难,此人袖手旁观,终究让她为兄长不值。 李寒星一双璀璨的眼眸,蕴藉了几分温柔的笑意,也不介意卿予此时的无礼。我看着六王爷。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予儿,六哥哥还是这样唤你吧。昨日宫宴上,只是为燕地赋税争执几句而已,也无妨了。” 你多忍让担待些。熬到回去。皇帝最是小气,你走之前,尽量避免再生事端。卿予关心的一再叮嘱他。忍得再辛苦也要忍。忍, 六王没说话。果然是皇帝挑衅。 “敢问六王爷,你何时回燕南?”卿予又问。 “我才来,玉儿不多留?就要我回去吗?” 李寒星眼睛含笑,一如少时那般温雅翩翩。 \"六王爷,长安乃非之地,为了自己,为了天下,你不可久留。“ 卿予提醒道。 ”我知道予儿你关心我。我准备料理完手上的事后,就向太后和圣上辞行。郡主还小,最是可爱。我回去后好好照顾和教导她。也不知道是否能教养出和你一样的才女来。“ ”我现在更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惟愿小郡主平安,快乐。” 卿予向他一拱手。 “予儿,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李寒星关切的问,—— “那你呢?好不好呢?你可是我朝第一位女学士,天下学子都夸你了不起。淯城在天之灵,也可以得到告慰。” 聊起了哥哥,卿予总是有些感慨。 哥哥和李寒星,是一生的知己。皇权争夺,林府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就为了保得他们兄弟和睦,江山安稳。 第87章 释怀 见卿予有些松动,不再似见面时那般冷漠。 李寒星从怀里摸出一摞书信来。 “那时候,林府罹难,你被困东宫。我并非没有施救。可我刚回长安,就被父皇捆了,关在奉先殿内。父皇还封锁了一切我回京的消息。那时候,我求父皇,放了淯城。可构陷林府的,真是铁证,……“ 说道此处,一颗眼泪从他清澈的眼眸中滑落出来。 “你真的没有放弃过兄长?”卿予不甘心的问。 “那时,你兄长也不在天牢。他被囚在偏殿,为国修天下舆图与《帝王策》。于是,我买通了小太监,这些都是我那时与你兄长互通的书信。” “予儿,你知道吗?为了换得和淯城通消息的机会,我的玉簪,玉佩,腰带,荷包都给了小太监。后来有一日父皇来见我,看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又痛骂了我一顿。” 明明应该是极为狼狈的事,卿予却清晰见到李寒星的唇角,缓缓绽放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也是我与挚友此生相伴的最后一段日子,自此后,生在富贵,却薄命长辞知己别,罢花罢琴少作诗,只盼梦魂为君守。” 悲戚的声音里,满是痛失知己好友的难过。 卿予迫不及待的展开手上的信笺。 果然是兄长的字迹。 “予儿,你以为淯城不在了,所以时常觉得孤寂无倚,此生无望,对吗?其实他并没有离开,在我们的旧梦里,在我们的思念里,在天上的星辰中,……” “他临去前,最后一件事,是托付我照顾你和林府。那时,你已在东宫。所以,我就回了燕地。我想,只要我守好边疆,让子民富庶,就是对你此生最好的守护。” 李寒星星眸微动,俊逸的脸上浮现出太多不甘与隐忍。 良久,他才缓缓道,“予儿,我此次回京,是为两件事。一是祭奠父皇母妃,二是带你回燕地。” 昨日朝堂上见到她,她是那么清减,再没有一丝少时的明媚娇憨。 而当着那么多的朝臣,还被人咄咄逼人的逼婚。她虽然据理力争,挺直了一身傲骨,可她只是个女子。 留她在京中日子那么难过,总是有负挚友所托。 “这两年,长安城那么多流言,我知道你定然过得万分艰难。予儿,跟六哥哥走吧。” \"六王爷,你忘记了我那日在朝堂上所盟的誓了吗?“ 卿予苦笑,饮尽杯中清茶。她心底黯然。 少时并不惦记嫁个好儿郎,只想游历天下,何其快意。 可如今这一生都要困死在京中。 ”你若愿意,我动身之际,我们同行。这帝京,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适合你。你把功名还回去,皇帝没有理由阻碍你。” “六王爷不可。我在京城已经住习惯了。现在前朝云波诡谲,我走不了。” 赵恒还在和皇室置气,又有病在身。她若不出面周旋,只怕那事也收不了场。 既然她不愿意,李寒星也未多言,就和卿予聊起旧事来。 一字一句,言谈间,他们缅怀的都是同一个人。 哥哥的音容笑貌,都历历在卿予跟前出现。 从南安王口中,她知道了哥哥更多事情。 哥哥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清晰地浮现在卿予眼前。 从南安王那里,她了解到了关于哥哥的更多事情。 他们在十五岁的时候,曾经一同逃离府邸,勇攀泰山之巅。 他们也曾慷慨解囊,为贫苦的百姓施舍财物,甚至不惜卖掉自己珍藏的书画。 他们还假扮成藩王的亲信,驱赶调戏良家少女的流氓恶棍。 如果哥哥不是林家的长子长孙,或许会成为这世间最为洒脱不羁的少年吧! “哥哥在时,还每每替我认下父亲给的责罚。后来,父亲走了,他又犹如慈父一般教养我。六王爷,谢谢你。你让我知道了,原来世上还有人,亦如我一般缅怀兄长。” 卿予诚心诚意向他行了一个礼。 “你和哥哥的通信,可否借我回去细细看呢?你离开那日,我再还你!” “予儿,我永远都是你六哥哥了。淯城不在了,我以后就是你的亲兄长。” 李寒星亦朝她还礼。 “那我还有一事想问!” 卿予目视李寒星眼眸,昔年先帝对两个皇子说,得林卿予得天下。她曾经向暴君求证,结果那厮暴跳如雷,骂她高估了自己。 可这件事,如芒在背,她还想知道一个答案。 “予儿,你问吧,六哥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寒星郑重回答她。 “当年你对我好,是否也因为先帝说过——得林卿予,得天下这句话?” 她刚一问完,就见李寒星得脸露出了十分尴尬的神色,原来,他还是那般质纯,说不了假话。 “六哥哥,我明白了。” 卿予垂下眼眸,朝他简单行礼。 “我惦记府里的孩子了,先回去了。我在和光阁为哥哥设了排位。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前来为他上几炷香。” 说罢,她不再犹豫,抬脚往外走去。 “予儿!” 李寒星追出来,拦在卿予身前,\"曾经的我,爱慕你,心悦你,和江山没有关系。我从来对那个位置,就没有过野心。”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那年听了母妃的话,抛下你。也怨我没有对林府施以援手。” 李寒星身子微微前倾,眼眸含泪,“当年是我千错万错。可我这次回长安,是为你而来。若你不愿意长留燕地,也可以借道哪里,找一处自由自在的地方。” “谢谢六哥哥。当年解除婚约一事,我从来没有怨怪于你。而今日见到兄长书信,我再多意难平也释怀了。” 卿予诚挚的说,“我非但不能走,而你也应该快快离开。” 她说罢,大步往外走了。 暴君心眼小,她不想被他知道自己今日和南安王见面的事。 回去路上,崔逖驾车,卿予倚在马车车厢。 “大人,今日有件事要说与你知道。” “何事?” 卿予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她这两日又不好睡了。 崔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 “刚才听刘将军提起,说那武威侯白子杨昨夜在红袖招狎妓,回去路上,摔了一跤。摔得甚是狼狈,门牙掉了一颗,肋骨断了两根。” 崔逖语气淡然,仿佛说着不相关的人,不相关的事。 “唉,你呀你。”卿予轻笑。 “这个竖子胆敢冒犯大人,如今也算报应不爽。”崔逖朗声道。 “以后你不许胡来了。我无碍的。” 卿予叮嘱崔逖。 她也知道,他今日并非邀功,实在是想给她慰籍,逗她开怀。 乌衣巷口,祁墨远远的就跑了过来。 “先生,李公子来瞧你了。给我们带了好多吃的,玩的。还有好多书籍,衣裳,被褥。” 祁墨带着满足的笑,双手不断比划着。 卿予心底一凉,只一步步向后退。 此时,她真的悔了,好想踏上马车,带着崔逖逃亡天下。 暴君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知道她见过南安王的事了。 “林大人,主人已经候了你两个时辰了。随我走吧。” 一道凌冽的声音响起,是上次随暴君来的那名侍卫。 宵云看向崔逖,唇边浮现出一抹凉意,“你不是我对手,还不散开!” 第88章 绝路 狗男人,竟然还派了人在巷子口堵她,看来是知道一切了。 卿予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他又有什么脸来质问她呢? 得她得天下。 他不是已经得了天下了吗? 卿予一甩衣袖,大步朝林府走去。 迈过高高的门槛石,前院里,竟然又 是两个乔装的高大禁军在清扫落叶。 见此,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娟娘,你要是腰不好,就让孩子们少读一个时辰的书,把府中各处都清理干净了。免得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门!” 娟娘听了卿予的声音,忙从厨房里出来,“怎的这么大火气,谁招惹……” “唉,那位在你屋里呢,说让你回来了就去见他。” “见什么见!我又不是他养的狗!” 卿予一扭身,去了孩子们的书房。 远远儿的,就听到朗朗书声,在诵读《论语》。 “林大人,圣上命我每日来此教授一个时辰,为你分忧!” 国子监博士姜岩朝她一拱手。 孩子们继续读着书,她此时也不好接手。 跺跺脚,她自己的家,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让她舒服待着的地儿,她干脆去厨房寻娟娘去了。 “娟娘,我饿了。” 她进了厨房,就冲娟娘嚷。心里的空虚愤恨,有时候用食物填上一填就好了。 “那正好,给你留了不少菜呢。” 娟娘掀开灶上的大锅,里面隔水热着不少菜肴。 卿予一看,又心火乱窜。那盛菜的盘子,都是宫里的样式。 看来,这都是狗皇帝带来的。 “再生气,也别和自己的身体置气!” 娟娘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给她舀了一碗鸡汤,再夹进去一只鸡腿。 “就算待会儿要和……吵架,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娟娘又劝。 卿予这才不情不愿的接过她手中的碗。 “还有这个,红焖羔羊,清烧雪笋,都是你打小就爱的。” 娟娘又取了一个碟子放到灶台上,手持竹筷给她夹菜。 “不稀罕!” 卿予各种菜吃了个七八分饱,然后放下碗,可她脚下踌躇,却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回府来的消息,肯定有耳报神告诉暴君了,可他还能按捺,一定是憋着更大的坏呢。 可她也有气,一肚子气,比往日更大的气! 天色越来越沉,卿予就蹲在灶台前,一面添柴,一面烤火。 她今夜要无处可去的话,那就在这里对付一夜吧。 “林大人,主子让小的来请你回去!” 一道尖细嗓门儿在门扉外响起。 “不去行吗?” 卿予眼皮也不抬,没好气的说。 “这,这可不成,……” 克奉难堪的望了一眼旁边高大的宵云,战战兢兢的说,“林大人,若您还不去,主子可要动怒了。” 宵云的长腿往卿予跟前一站,“林大人,请吧!” …… 推开听雪斋的房门,屋内炭火的温度燃得略有些高。 卿予垂着头,进屋后就闷坐在凳子上。 “你在灶台跟前,蹲得跟只猴儿似的,怎么此时又舍得回来了!” 李皓宇出言讥笑道。 他此时裹着被子,懒懒的躺在她床上。睡一觉醒来,昨日受的那点凉气都散去了。 卿予忿忿望了一眼身后押着她的宵云。 宵云忙退了出去,随手阖上了门。 “脾气还不小!” 李皓宇呬道,—— “你作为朝中重臣,却私会藩王,这件事儿,你该如何向朕解释呀?” “我与六哥哥自小一起长大,此番不过略略叙旧,你不要栽赃我!” “是吗?” 李皓宇一把掀开被子,只着了一身中衣。 他朝卿予一步步走来,玉面上俨然已蕴了一层怒气。 “朕拖着病体,在这里等了几个时辰,难道就不配得到你一句解释吗?” “躲!你只晓得躲!到底六哥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心虚,不敢面对朕!” “他是不是对你说,让你跟他走,让你嫁给他?” 压抑了一下午的怒气终于爆发,李皓宇擒住卿予细白的手腕,把她往榻上拖。 “是不是朕今儿收了你,你才能收起你那贼心!” “你发什么疯!” 卿予恼了,一面挣脱,抬起手对准他就拍出去一巴掌。 “反了天了。” 李皓宇捏住她挥来的手,脸色闪现出一丝扭曲。 卿予被他像扔麻袋一样粗暴地摔到榻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自己脱!” 那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与桀骜。 卿予心中一阵悲凉,她望向这个翻脸无情,存心要羞辱她的男人,“我要不脱呢?” “那我就让今日住在这里的人,都跪在院子里,一件件的脱光了!” 李皓宇冲外扬声道,“宵云,去把学堂里的孩童与娟娘都召集去院子里!” “别!” 卿予急了,她从榻上缓缓爬起来,拉住他中衣的下摆,—— “得林卿予,得江山。你既然已经得了江山了,又何必还要来玩弄我?” 她双目含悲,却竭力不在他跟前流一颗眼泪。 “你若真的要逼我如此,那我今日就随了你的心愿。” 卿予冷冷一笑,她知道自己无法反抗这个男人的命令。尤其在他不当人的时候。 她双手颤抖着解去自己的衣衫。 宽衣之际,叶昀给她的毒药已经被捏在了手心。 若今日真的折到他手里,那刚好南安王在长安,这天下就等着易主吧。 第89章 或许此番能解开一些心结了 卿予脱得只剩下一件心衣与裈裤。 她玉臂舒展,身形玲珑又美好。 一对纤长白皙的长腿,在莹莹烛火下的映衬之下,仿若羊脂白玉一般。 可是李浩宇面对眼前这具诱人的身躯,却表现得异常冷漠,更是在听到她所说的话后,露出一副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的神情。 “我玩弄你的感情?” “看看你这记吃不记打的记性,看到六哥的好皮囊,就又色迷心窍了吧?” “那个为你出征五年的男人,是我!那个在你家大厦倾倒,用一生军功救你的男人也是我。” “你怎么能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毫无情义可言的女人呢!” “而那个用海誓山盟、定下婚约,却又打着孝道的旗号背信弃义、让你沦为长安城笑话的人,是我六哥。” 因为极度的激怒,李皓宇那原本就深邃幽暗的眼眸,隐隐透出一丝癫狂的红色。 他颤抖着手指,直直地指向卿予,口中怒声喝骂道:“你这个……” “林卿予,你的感情,你的身子,就这么不值钱吗?就一定要交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听暴君的意思,摆明了在说她下贱到要去倒贴李寒星这个不爱她的男人。 卿予瞬间被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正在那里燃烧。 拳头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此刻的卿予,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恨与恼怒。 “李阿梧,你才是那个混蛋,小人,伪君子,负心汉,大猪头。” “李狗,竖子!” 卿予眼眶含泪,指着李皓宇大骂。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 她几乎拼尽了全身力气吼道,—— “ 你才是这个世界上不爱我,却伤我最深的男人。” “你真是可以!” 李皓宇眼眸一沉,那抹猩红变得更为浓郁。 他单手夺过卿予,把她按在床榻上,一巴掌对准她的臀拍下去。 “啪啪”两巴掌之后,卿予并没有半分老实, 她反而挣扎的更厉害了。 李皓宇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脸,怒斥道,“你要是不老实交代,今日和我六哥谈了些什么,我马上命人把刘凛和言盈盈都给绑过来,一道跪到雪地里发落。” “你那么想知道吗?” “哈哈哈哈,……” 尽管被他按在身下,还挨了打,卿予依然发出了不服的阵阵笑声。 她不说,是怕暴君知道了,面子挂不住,会杀人灭口呀。 “林卿予,你敢说吗? ” 李皓宇恨得咬破了嘴唇,嘴里弥漫了一股甜腥。 “我敢说,可你敢听吗?” 卿予微微侧目看向他,目光带着淡淡的鄙夷和不屑, 而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视,也让他快要疯了。 卿予难过的“咯咯”怪笑起来,她眼眸中都是破碎,—— “今日我问南安王,先帝爷是否说过,得林卿予,得天溯江山。我相信,当年神英明神武的东临王殿下,应该也得到了先帝爷的这一承诺吧。” 按住她背脊的手倏然松开了力道,卿予赶紧翻身坐起,伸手揉了揉被他按疼的背脊与肩头。 只有臀上火辣辣 的那处,当着暴君,卿予不好意思去揉。 “所以,那一日先帝招你进宫,就是给你说的这个?”李皓宇问她。 “非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不到吧!” 卿予的双眸之中充满了无尽的冷漠与疏离之意,甚至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于眼前之人的鄙夷与轻视。 “你这个傻姑娘,你被我父皇骗了!” 李皓宇心情复杂,说不来是喜是悲。 原来这两年来,夫妻离心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卿予认为他当初拼尽全力,几乎豁出性命去谋夺这江山,不是为了她,甚至是在利用她。 卿予又问,——“那我当初问你这问题时,你为何大发脾气,还说我没那么重要?” “ 今日你就别来骗我了!给彼此都留点体面吧。” 她扭过头,不屑于去看这个满嘴谎言与沉沉心机的骗子。 至少李寒星还能光明磊落的承认。 “看来说你傻,都是轻的!让夫君看看,你这里是狗脑子还是人脑子呀?” 李皓宇叹口气,一把把她拥入怀里,还抬起手,顽劣的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这软玉温香一入怀,再加上揉她头的感觉,还真就和抚摸着一只猫儿狗儿一样舒服。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似乎所有的疲惫和压力都在这一刻被释放殆尽。 就连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混蛋,别揉我头!” 卿予浑身膈应,重重的拍他一巴掌。 “野蛮!” 他轻笑一声,眼眸中却染上了无尽的忧伤。 “予儿,这就是我与六哥在父皇心里的不同。父皇对他许诺,得到你,就得江山。可他对我说的话,却恰恰相反,……” 七年前,北奴人突袭,边关告急。 朝中无人出战,而满朝武将无一勇夫的情况下,作为文臣领袖的林淯城却站了出来,请求领命出征。 李皓宇知道,如果林家没有了林淯城,那卿予与她母亲就失去了倚靠与庇护。 于是,还是东临王的他,收起了自己的纨绔,暂时放过了长安城里头那些让他看不顺眼的世家子,把叶昀,刘凛聚集到王府,一起来商量对策。 “这朝廷真的就没人了吗?” 他目视前方,搭弓射箭,人虽然心浮气躁,按压不住怒火,但手里的弓箭飕飕的射出去,每一箭还是极准的射入靶心。 众人皆知,这王朝人才济济。只是丽妃和皇后之间,如今借着北奴祸事,剑拔弩张。 大臣们为明哲保身,不便站队。 “林淯城是个傻子吗?他缘何不等几日。他今日出头,两派都恨透了他。” 他沉着一张脸,眼神里阴鹫一片。 身边侍箭的太监弯腰候着,脸皮上的汗已经渗出薄薄一层。 “若林大学士出征,我军有几分胜算?” 李皓宇沉吟片刻,又问刘凛。他是少将军,最熟悉军中情况。 “若领袖骁勇,补给能供上。我军能胜七分。不过我瞧着林大学士,他自个儿却无半分胜算。” 刘凛话一出口,空气中气氛冷凝成冰,肃杀一片。 “如今情势之下,林大学士恐怕出城不到三十里,就会被人暗杀。若能到达边境,也不会有人让他赢。若平了北奴,也不会平安回朝。此番,大学士把两派势力都得罪狠了。” 刘凛继续说道。 叶昀摇头叹息,“这时候,朝廷需要出头鸟,但人人都不能成为出头鸟。涉及到林府小姐,表哥你这天潢贵胄,怎的也乱了心神?\" 他挥着白玉为骨,山水为面的折扇,伫立在九王身后。他不入世,风采如常,做郎朗如日月,皎皎如玉树的潇潇公子。 \"听说林大学士昨日已经拜托六王爷,若他遭遇不测,送家眷回老家孤山。” 叶昀娓娓道来。 药王谷作为皇后眼线,知道天下事。“昨日六王爷大醉回府,今日就遣人去孤山打点。” “林淯城明知道结局惨烈,为何还要这样选择?” 李皓宇说,“他自诩为朝廷脊骨,又念着太祖爷爷的恩情。只是他若出征,本王此番甚是担心予儿。” 他虽然在问叶昀与刘凛,但心里早有答案。 这林淯城如何不令人感佩?家国天下,还真有人先许国再许家。 可这大学士,他苦心维护的林府也不要了吗?他的母亲,他的妹妹,谁来护佑周全! 李皓宇担心卿予,也深恨朝堂上那些不为苍生的骑墙派。 “林大学士此举,让人敬仰。他以个人身死,唤醒天下儿郎热血。曹植《白马篇》有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叶昀回答到,“只是个人身死后,万事空空。名利皆成虚妄,家人唯有断肠。那娇滴滴的林府小姐,免不了要坠落泥沼了。” “阿昀,如何能解朝廷和林府的危局?”他发问。 不待刘凛回答,李皓宇又说,“刘凛,若我去挂帅征伐北奴呢?” 看似在问,眼里却已经凝聚了一片碧血丹心的坚定。 “表兄,若你等林家落败后再去北奴,白氏就是最大的赢家。” 叶昀忍不住提醒他。 “我外爷说,对敌人不可心慈手软,定要斩尽杀绝。对亲近的人,就该豁出一切,让她平安喜乐。 守住本心,才得安宁。予儿,就是我的本心。” 他何尝不知,若林家彻底败落,她以后只能依靠他。 他何尝不知道,林府落败,白家势力更甚。 可是若见到她不开心,他又如何能忍心? 第90章 得林卿予得江山的真相,原来如此 离开王府,李皓宇与叶昀结伴入宫。 他径直去了先帝的御书房。而叶昀去了皇后的凤仪宫请脉。 “父皇。” 太微阁内,皇帝脸上怒意未消,却在见到他的这一瞬,神色缓和了几分。 “皇儿,你来了?” 先帝略略过问了下他这几日以来的读书骑射,就单刀直入,问他对昨日朝廷上林淯城请旨出征的事如何看。 “林大学士忠义。” 论及朝纲,他第一次这般毕恭毕敬,回答谨慎。 这时,黄门来报,说文渊阁大学士林淯城听诏在殿外等候。 而皇帝示意他去到帷幕后。 “爱卿,今日宣你觐见,是朕有一事要再次问你。因为孙果一事,玉衡与你家小妹仓促定下婚约,后来我才得知,原来小九这小子也有意聘你家小妹为王妃。小九心意切切,不知道爱卿可否成全?” 他站在帷幔后,不明白为何前几日父皇还在骂他胡闹,此时竟然提起了让予儿与六哥退婚嫁他的话题。 但这一瞬,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从帷幔深处,悄悄的往外看。 此时的父皇,语气温和,对林淯城一片安抚之色。 俨然是一位为子操心的老父亲。 “可如今天下人皆知,家妹已有婚约。” 林淯城依然不卑不亢,冥顽不化。 “婚约之事,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以解除。朕知道林府最看重承诺,恶名由我皇家为你来背。” “小九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他生母又是皇后,你妹妹嫁他,未来能主天下也未可知,最不济,也是亲王王妃。” 此时,先帝倏然转身,朝他投来一个殷切的眼神,彷佛在说,今日一定帮他把婚事说成。 “圣上,小妹婚约在身,断不能再次许嫁。若今日臣违逆陛下心愿,令圣心不悦,林淯城愿以死谢罪。” “林爱卿,你先回府,再细细相信朕的提议以及小九的一片赤子真心。” 一向杀伐决断 的先帝今日没有狠厉之态,端着帝王仪态的平和。 “圣上,臣已经整装待发,就等您号令,随时可带兵征讨北奴。” 林淯城再次请命,他的身影带着一股子立于天地,俯仰苍穹的孤清。 “先回去吧,出征之事,待户部和白氏筹集粮草辎重后再议。” 他在帐后听到卿予哥哥亲口拒婚,等林淯城一离开,就忍不住将手里握着的玉佩摔在地上。 那白玉双龙断首裂尾,即便如此,也未泄他心里的愤恨。 他再踩上一脚,玉更加粉碎。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如此玉一般碎成了无数块。 “阿梧,你明白这些所谓忠臣,有多可恨了吧!你不必因为林家姑娘,就说违心的话。林淯城,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难得此时你心里不盼他死在征伐北奴人的路上?” 皇帝最知道他的性子,从小睚眦必报,恩怨必偿。自小若有半分不随心,那身边的黄门丫鬟也要吃些皮肉苦。他今日没仗剑杀出来,也算好修养了。 “儿臣佩服林淯城的忠肝义胆。” 他并没有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林淯城的拒绝固然令他恼恨,但事情一分为二,林府的忠义,毋庸置疑。 他还不至于推动父皇杀一个忠义的臣子。况且,他为了心上人,也要保林府所有人周全。 “阿吾,你如今越发懂事了。 朕不想林淯城出征北奴。他几番忤逆朕的心意,也藐视皇室威严。朕难道还要成全他这个忠君爱国之名?如此一来,这皇家颜面,父皇颜面,将会被置于何地?” 皇帝神色阴沉, “阿梧,你要记得,文臣的以死相抗,固然该死,该死一万次!却不能死在朝堂,更不能死在勤政殿内的御书房。” “皇儿,你过来,父皇许你一诺。” 到了此时,皇帝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手上举着一块明黄的绢布,在确信他看清楚后,把绢布置于御前的铜炉上。 “得江山得林卿予。” 这一句话,被火焰逐渐吞噬。 先帝终于达到了今日的目的。将这个儿子化为自己手中的利剑。 “儿臣不知父皇何意。\" 他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却假装懵懂。 “你若不知道,我就让你六哥领兵去伐北奴人。”皇帝唇边勾勒起一抹轻笑。 “父皇,儿臣再次向您请命,愿率军征伐北奴。” 皇帝话音刚落,他已经步出帷幔,额头触地,行了大礼。 他的下跪请旨,让北奴之危,就此解决。 “吾儿,边境情势险恶,你年岁还小,还差历练。北奴之战,让你六哥去。你在父皇身边,再受教几年。以后也有机会建功业。” 皇帝面上露出一片慈父的关怀,可他明白,这只是帝王心术里的以退为进。 况且,父皇适才已经言明了,——得江山,得林卿予! “父皇,您 刚才已经许诺了儿子。儿子求父皇了。儿臣此去,必然建立功业,不让父皇担心,不会给父皇丢脸。” 他长跪不起,连番请求自己挂帅。 “父皇知道,儿臣一心只求予儿。儿臣今日计算了时间,征伐北奴人,快则两三年,慢则四五年。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在儿臣回来前,不让六哥与她成婚!” 他继续陈情。 “阿梧,你放心。我立即下旨解除了你六哥与林卿予的婚约,再给你们赐婚。林淯城若不愿意,朕就杀了他。“ 皇帝也许下了千金一诺,为他挂帅一事推波助澜。 “父皇,九王跪地叩首。大战在即,不能乱了人心。先不解除她与六哥的婚约。若林淯城不愿意,也先不杀他。儿臣回来,自有办法。 皇帝应允了。 “阿梧,朕在你回来之前,会替你守着林家姑娘,也不会动林家。” “儿臣此去,请父皇保重龙体。母后深宫妇人,也请父皇包容体恤。儿臣此去尽忠,会早日归来尽孝。” 他知道皇帝爱听的话说,此时,皇帝眉目舒展,一扫多日来的阴霾。这个孩子,从来最为贴心。 “果然呀,这林家小姐,最动人心。而林府后人,能安社稷。而朕的阿梧,终于长大了,也会为君父分忧了。” 皇帝的这一句话,是允了他出征的请求。帝王之道,心机最为深沉。何况,皇后早就和他离心。 他从皇帝御书房出来,往皇后宫中去寻叶昀。 叶昀这才知道皇帝好算计。 “表兄,皇帝姑父这是要挟你,你为何要妥协?” “我见不得予儿与他兄长分离。你我皆知林淯城此番去北奴定然回不来。而我去,一则也算历练。二则,我功成回来,就有更多资本成为储君。那时候没有人能够阻碍予儿和我。我本就下了决心要去征讨北奴,如今刚好让父皇顺势推动。 这样,父皇也承了我的情。如此甚好。若是六哥去边境,会起多少风云。 国家有难,我也不能龟缩。 他的陈辞一番慷慨激昂。 “圣上借着你对卿予小姐的痴情,既送了你人情,也化解了他夹在皇后与丽妃中间被逼在此时立储的危机。皇帝表兄有了比林淯城大学士更加适合出征的人选。 ”你这样的心意,也应该让卿予小姐知道。让她也承你一个情。“叶昀说道。 听了李皓宇的追忆,卿予神情呆滞,半晌才问,“所以圣上给你的那句话是,——得江山,得林卿予?” “是呀,傻子!” 他抱紧心上人。此时只穿了心衣hui裤的姑娘,抱起来可真是滑不溜手。 第91章 她没有忘,也不会原谅 “别乱摸!” 卿予恼怒的抓住他四处乱来的手。 李皓宇像只委屈的小狗一样,呜呜哀求,“我们和好吧。别闹了。” 见卿予挺直背,身子一点也没有软和下来,他又沿着她修长雪腻的脖颈,细细的吻着。 濡湿的热气,一点点吹在她皮肤上。 “予儿,我明白了,原来父皇对六哥说的话,竟与我截然不同。” 他惨笑一声,从她手心中挣扎出来,反握住她。 回长安那日,与卿予第一次耳鬓厮磨后,架不住先行令官的再三敦促,他命克奉及卫队护送她回城。而他先行入宫复命, 浩浩长风掀起他玄色披风,白玉骢的马蹄飞扬矫健。 近身的十二骑也飞身上马,风驰电掣的人马过后,激荡起的阵阵烟尘久久不散。 他下了马,几乎是连奔带跑一路踏进皇宫。 承天门前,皇帝近身内侍罗诘一甩拂尘,拦在他身前,威严高亢的嗓门响彻宫墙内外。 “征北大将军李皓宇接旨。” 皇帝威严冷酷,率百官在十步开外,接受他的跪拜。 他努力往迎接的人群后看,却没有见到母后的身影。满朝百官的注视下,他瘦削挺拔的身子撩开袍子跪在青砖上, ”兵部尚书翟兴邦即刻接管李皓宇手中所有征北军印信,卸下军中一切职务。同时,跪下领罚。” 他从怀中掏出虎符和大将军印鉴。 两个近侍走到他身边,一层层脱去他身着的玄色披风,银色铠甲和织金赤色外袍。 承天门的皑皑雪地里,他只着一身中单,孤零零跪着。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发上,肩上。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从皇帝单独召唤他,而没有让各军将军一起入朝接受嘉奖,他心中就生出困惑。这一见面,皇帝就迫不及待收回虎符和让他解甲卸官。 一个身高九丈的魁梧禁军握着钢鞭出列,大汉目眦欲裂,虎背熊腰。一眼就知其力大无穷。 “今日东临王领三道鞭刑,是为训诫,十万王师挥军北上,如今归来,死八千人,残一万人。这第一鞭,是为你不能平安带所有儿郎归来。让你谢罪于天地间。 这第二鞭,五年时间,未在太后和皇后膝下尽孝,你可知道亲人们如何挂念你。太后弥留之际,只念叨着你这个不孝孙儿。 这第三鞭,训你归来后,自当博学慎思,明辨笃行。” 承天门前,在百官注视下,他生受了这三鞭。 背脊上衣衫皴裂,赫然显露出三道深入皮肉的血痕。 皇帝无诏,他只能挺直脊梁跪着,冬日天空阴暗,寒鸦盘旋聒噪。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这,陛下是何意呀?” 百官纷纷交头接耳。 几日前南安王回京,皇帝大肆嘉奖庆贺。礼部更是搞得载歌载舞,热闹煊赫。 而他为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却一入朝就被下了面子,兵权直接被交给了六王伯父,兵部尚书。 “你还看不出来吗?圣心从来就没变过,打江山的,和享受江山的,可从来不是一人。圣上要敲打九王,让他回朝就老实规矩。” “可怜九王这昔年的长安小霸王,以后不得恩宠了。” “你们嘴阔,就去宣德殿里和圣上讲话。” 周老太傅难得上朝,实在看不惯这些臣僚们七嘴八舌,于是出言斥责。 内侍罗诘一甩拂尘,喊一声“退朝”。 而皇帝明黄的背影已经杳杳离去,很快消失在丹阳门内, “王爷跪足一个时辰,就可入宫去看望皇后了。”罗诘说完,一溜小跑追着皇帝去了。 众臣朝九王拱手行个礼,都默默退去。 只有大国舅拍了拍他肩头,含了几颗老泪,也陪着跪了下来。 “可是父皇再为六哥谋划,到底也失算了。我比六哥狠,比六哥果决,所有,我做了储君,最好得了帝位。” 他抱着卿予,借着追忆,趁机又多抱她一会儿。 \"予儿,你是要一个为了拥有你,去征服天下的男人,还是要一个为了得到天下而欺哄你的男人呢?” 他吻着她皙白的背脊,低哑的嗓子里带着一些蛊惑。 卿予强忍着后颈上的酥麻与不适。 这个不要脸的,不就是在说他和南安王吗?还把自己当好人了! 又听到身后的男人小心翼翼的说, “既然误会说开了,这两年你男人都快被你冤枉死了。予儿,给九哥哥一点甜头吧。” “和好?” 卿予轻嗤了一声,“那是绝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 李皓宇急了,他扳她面对面看着,“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女人天生就不讲道理!” 卿予挣脱开他,“你当初废我的时候,你又讲道理了吗?” 李皓宇急了,“我废你?我为何废你,你难道忘记了吗?” 他的声线陡然拔高,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你别和我胡搅蛮缠了。心结解开,你自当明白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收拾收拾,跟你你男人进宫去享受富贵安乐吧。” 他望了望眼前这间接近半空的陋室,隔着墙,前院的朗朗书声,隐隐传来。 他又哄道,“你喜欢孩子,我们就生上七个八个。朕会亲自教养他们。” 做他的清秋大梦吧,还想和她生孩子! 卿予捡起衣衫,一件件往身上套,她套上了外衫,瞬间自在多了。 她冷冷的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圣上请回吧。” “哼!” 李皓宇怒了,“朕明白了,如今李寒星回来了,你的心思又活络了?” “你别什么都往六王爷身上扯。你废了我,我就不再是你的妻子。我永远不会再跟着一个放弃过我的男人!” “就算他脸皮再厚,地位再高也不行!” 她美目衔恨,几乎快咬碎了银牙。 声音要多冷,有多冷;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这一辈子,不论是李寒星,赵恒,还是你,于我而言,都是过眼烟云。所以,你可以放心的走了!我不会再跟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男人!\" “你!” 李皓宇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卿予,嘴唇哆嗦着,却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 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憋了许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个颠倒是非黑白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小心翼翼的问,—— “予儿,你真的忘记我为何给你废妃诏书了?” “忘记?我没有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 卿予奋力的将他往外推搡,“你这个休妻的混账,你给我滚!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她怎么会忘掉他废她的那一幕,那时她已经够难过了。这个混蛋还冲进暖霁殿来,把明黄的废妃诏书,直直的扔她身上。 第72章 劫? 李皓宇艰难地撑住房门边框,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在地。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威严:“林卿予,你今儿真是出息了!” 她竟然敢把他往外推。 与此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大门口的宵云和克奉。 他锋利的眼刀耍过去, 宵云拼命地往后缩着脖子,仿佛想要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而克奉则老实地抱着拂尘,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他唇边勾起一抹略带狰狞的笑,既然这个女人不给他这个一国之君留半分颜面。 那今日也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站稳后,把卿予往怀里一拽,又顺势“砰”的一脚关上了门。 手指紧紧捏住她小巧的下颌,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狠狠地吻了下去。 卿予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每一次都被他强有力的手扳正回来。 在激烈的磕碰与纠缠中,她尝到嘴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弥漫开来,夹杂着丝丝的甜味。 原来在这唇齿相碰之间,卿予咬破了他的舌尖。 可 就算被疼痛裹挟,李皓宇依旧近乎疯狂的捁着她深吻。 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卿予快要不能呼吸了,这厮的手还在她中衣内肆意游走。 甚至她哀哀的喘息与嘤咛,也让他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予儿,原来你喜欢九哥哥这样,……” 他把她翻了一面,然后抵到墙边。 从后面一口咬住她纤细雪白的脖颈, “只要你今晚证明给我看,我就相信你和李寒星是清白的。不然,朕不会让他走出长安,……” 意乱情迷之际,他还不忘出言威胁她。 卿予快疯了。 她被压在墙上,想要用尽全力挣脱束缚,奈何他的力量实在太大,让她根本无法逃脱。 滚烫炙烤着她的肌肤,粗重的呼吸声充斥在耳边,如同兽类的低吼。 而那双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在她身体上搜刮。 所到之处,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在他绝对力量的掌控下,难道她就真的逃无可逃了吗? “李阿梧,你就这么缺女人吗?那你命人去砍了白子杨的脑袋,今夜我就伺候你。你若真的有一丝心疼我,也不会任由不相关的男人在朝堂上羞辱我。” “只要你杀了他!” 卿予绝望的低吼道,她知道,他不会对白子杨下狠手的。 “予儿,我不能杀他。他虽然狂妄了些,可他忠于朕!” “此时不要提那些煞风景的东西!我们都这样了,你还要倔强什么呢?”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掀起她的中衣,坏坏儿的吻着她。 怀里的娇娇美人儿,虽然还硬着心肠反抗她,但已浑身战栗,红晕从小脸上沿着脖颈蔓延,…… 卿予就算咬紧牙关,也会在他的掌下,时不时的漏出来一声难耐又羞耻的呜咽,…… “想杀白子杨也容易,做了皇后,自己去杀!” 他哼笑一声,吻了吻她的耳垂。 “难受吗?” “可知道这两年来,我也不好过。” 他抵上去,语带几分即将得逞的笑意, “予儿,我们在这里?还是去榻上?” 这个混蛋,和她做了半载夫妻,是知道如何撩拨欺负她的。 “不!……呜……” 卿予再次吞下一声羞耻的呜咽。 “还嘴硬呀?” 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那让九哥哥猜猜,予儿能不能嘴硬到天明呢?” 一声满是戏谑的调笑,直直的钻入耳芯。 她快要疯了,也如一只失水的鱼儿,或许待会儿,被如何煎烤,如何翻面,都由不得自己了。 “予儿,告诉九哥哥,在这里吗?” 他促狭的问,指尖耐心又温柔的擦掉她眉心的薄汗。 “别,别在这里,……” 卿予哀求道,门外还守着他的暗卫和克奉。 “那就去榻上。” 李皓宇打横抱起卿予,向内室走去。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他欺身而上,眼里满是欲望,…… 卿予别过头,紧闭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李皓宇看到她的泪水,心中不由一软。他停下动作,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柔声说道: “别哭了,乖。” 他俯身一点点亲吻掉她的眼泪,...... 通过窗户缝,天可真黑呀,就如永远不会有光明来临的永夜一般。 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传来,是铁器碰撞的声音。 “护驾呀!” “有刺客!” 卿予恢复了几分清明,一脚把身上的男人踹下来,裹紧了锦被。 “予儿,你莫怕,朕去看看。很快回来。” 李皓宇慢条斯理从地上爬起来,抓过椅背上的外衫套上,提着剑,抬腿就往外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卿予,只见她神色惊慌,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别怕,九哥哥很快回来。”李皓宇安慰道,然后打开了房门。 门口此时赶来护卫的人不少。 “守好这里,不许有半分差池!”李皓宇沉声吩咐,然后往打斗处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消失,卿予哆哆嗦嗦的下了榻,穿上外衫,又整好发髻,打开门往前院去。 她怕刺客会伤了孩子们与娟娘。 守卫们也不言声,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前院里,侍卫们正在与一个黑衣刺客激战,刀剑相交之声响彻了夜空。 那人身体灵活,出招凌厉,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中,他飞快的窜上了房顶。 只见黑衣人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枚火折子,轻轻一折,火星瞬间燃起。 他手腕一抖,将燃烧着的火折子高高扬起,然后用力一挥,火折子如同一颗流星般划过夜空,直直地朝听雪斋的屋顶飞去。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火折子落在了屋顶之上, 眨眼之间,火势迅速蔓延开来,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听雪斋。 “走水了!” “走水了!” 卿予脸色一变,就见宵云一个翻滚挪移,已经攀上了屋顶,手中宝剑,夹着内力往黑衣人身体袭去…… 第92章 暴君 竟然这样逃了 卿予脸色一变,转身往听雪斋不顾一切的奔去。 “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救火!” 李皓宇忙追上去牵住她,沉声吩咐。 他眼眸极冷,原本宵云半截身子已经纵出去追黑衣人,此时赶紧把轻功一收,几个腾挪,跃到听雪斋屋顶。 今夜坏了主子的好事,又点燃了林府的屋顶。他再多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施展内力,树上和地上的雪被裹挟而起,往火势燃烧处扑去。 须臾间,熊熊火势,竟然都偃旗息鼓,被扑灭了。 卿予目瞪口呆,其实今夜真要烧了听雪斋也好。没了睡处,狗男人就不能祸害她了。 克奉谄媚的说,“主子,娘娘,当初复建林府,首先修缮的就是娘娘的闺阁。为防走水,木头上全都包了一层寒铁阻燃,是以才会工期过长,耗费颇多。适才火大,估摸着是点燃了屋顶上的枯叶。\" 卿予一听,眼圈忍不住红了。 她记得,狗男人借着修缮林府,还扣下了兄长留给她的所有家资。 她气得挣开他的手,抱着双臂坐到门槛上,把头深埋下去,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别怕,九哥哥在这里。” 李皓宇想着卿予今夜定然是吓坏了,他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 掌心抚过她单薄的背脊不断安慰。 “予儿,要不就随九哥哥回宫吧。那样,我可以时时刻刻守着你。若是不习惯,就把这些小孩和娟娘都一道接过去。” 卿予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就慌了! 这个可恶的狗男人,居然还妄想着让自己进宫去? 这可如何是好啊! 要依着李皓宇的德行,她想要再出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她仰起小脸,怒道,“若不是你,林府怎会招刺客上门?今夜的火,烧了听雪斋不打紧,可兄长的牌位在和光阁,若也走了水,你让我永远都无颜见他!” “我一辈子都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被惹怒的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地扑向了李皓宇,对着他又踢又打。 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自作主张修理林府,花了我那么多银子,难道都不需要跟我商量一下吗?” 李皓宇则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 卿予越说越生气,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 ”娘娘呀,用最好的方案来修缮恢复林府,这都是主子爷的一片心呀。奴才求您了,莫和主子置气了。” 院子里的人都转过脸去,克奉跪地哀求着卿予住手。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为了我好?哈哈哈,不过是有人借机让我受辱罢了。” 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今夜也豁出去了。 手上的动作倒是停了,却指着李皓宇骂, “我是林家的女儿,是太公的嫡孙女,无端被人诽谤我偷她的珠宝。你这个狗皇帝,甚至还逼我向你的妾室道歉。 白子杨前番联合王丞相逼我去和亲,今日又说什么要娶我?我瞧见他就恶心,你却不为我撑腰! 你也一样的欺负我,呜呜,……是不是我哪一日也撞死在金銮殿明志,你才肯罢休? 这个朝堂不值得我效忠。我不干了。不要当什么狗屁大学士了!” 我也不想活着了。活着太苦了。呜呜,我宁死,也不屈。如今,我要去找我爹爹。我要去找我兄长。他们会以性命护着我,不会任人 欺负我。……” 她说罢,就摆起架势,想着选树,还是选墙,假意一头撞过去。 娟娘领着睡不着的孩子们,不放心也赶来寻找卿予。此时见了,忙一把抱住卿予,也扯着嗓子大哭。 “我苦命的小姐呀,若大公子还在,何至于让你为了林府奔波,还白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卿予与娟娘,抱头痛哭。 今夜经历了抓贼,失火,就连先生与娟娘也哭得凄惨,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也跟着嚎啕起来。 一时间,林府哭声震天。 李皓宇揉着眉心,只觉得万般头痛。 明明今儿是来和她清算私会李寒星这件事的,此时却惹恼了她,看来今夜非但近不了她身,只怕是得罪的更深了。 此时一道略带惶恐的男声横插了进来。 “圣上,林大人,卑职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京兆尹罗挺之领着一干兵丁,“哗啦啦”涌进了林府内院。 他陪着尴尬的笑,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原来传言是真的,当今圣上和这林大人,并没有断了旧情。 卿予擦了擦眼角,不想搭理任何人。 “你来得及时,倒是朕的守卫失职了。” 李皓宇淡淡夸了罗挺之一句。 他抬眸看了宵云一眼,转瞬间,声音冷漠至极,“朕给你一日,把刺客找出来。” “圣上该回宫了!” 卿予当着京兆尹的面,下了逐客令。有外臣在,狗皇帝怎么也要顾忌脸面的。 罗挺之赶紧躬身应是,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李皓宇无奈地看着卿予,轻声说道:“好了,别哭了,哭得朕心都乱了。” 卿予依旧不理他,只是抱着娟娘轻轻抽泣。 李皓宇叹了口气,转身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先回去睡觉吧,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孩子们止住了哭泣,看了看卿予,又看了看他,由祁墨领着,缓缓离开了。 “娟娘,你也走吧。朕还有话对予儿说。” 卿予的小脸,埋在娟娘怀里,闷闷的,“娟娘走了,你好欺负我。” “胡说!\" 他伸手把她牵过来,搓着她的小手,为她取暖,\"这里冷,我们回屋去。” “放心。你吓成这样了。朕不会乱来的。” 适才她的哭诉和眼泪,让他的心止不住的疼。 李皓宇将卿予带回屋内,让她坐在榻上,然后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轻声问道:“你当真不愿随我回宫?” 卿予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我说了,我要留在这里。” “为何?朕已承诺会保护你,那什么狗屁的——得林卿予得天下的误会也已经澄清......”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卿予打断。 “够了!” “我和六王爷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却揪着不放,而你和丽雅之间,却不清不楚,暧昧不明。就连提也不能提。摆明了就是心虚。” 卿予眼中闪着泪光,“你爱她至深,如今我不过是你的退而求其次罢了。 他握住她的手,颇有些无奈。 良久,才郑重地说道:“朕以天子之名起誓,此生唯爱卿予一人,绝不变心。” “那你为何从来不敢告诉我,你与丽雅曾经的往事?” 卿予目光灼灼,“这么几年了,我也想要一个答案。” “朕回宫了!” 一提丽雅,李皓宇仓惶起身,就往外走去。 第93章 梦魇 看狗皇帝遁逃的背影,卿予心里并不痛快。 她曾经恨过,恨不得自己的少年郎就死在边疆。 那样,她为他守一辈子也可以,为他殉情也行,总好过一生错付,如今却还要被只李狗纠缠不放,还怎么也躲不掉。 等院子里彻底清净了。卿予收敛了思绪,提了灯出门去东边院子看崔逖。 朦胧的月色下,东院黑漆漆一片。 她上前抬手,叩了叩这扇紧闭的门扉。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声音,“祁墨,你这小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这里有药,内服外用的皆有。你自己开门来取。” 卿予压低声音,把牛皮纸包放在崔逖门前,提着灯笼又往听雪斋去了。 …… 马车上,克奉赶着车,一脸沮丧。 适才透过门扉,明明瞧见主子和娘娘只穿着中衣,已经熄灯安寝了,可怎么又是刺客,又是走水的? 可怜他这细胳膊细腿,还得驾着马车,在凛冽寒风中往皇宫里赶。 唉,克奉长叹了一声。 “克奉,朕难受!” 他正胡思乱想,只听到马车里皇帝隐忍又痛苦的一声低吟传来。 他“咻”的一声,收了辔头。忙钻入车厢来。 就见皇帝一张脸绯红,软弱无力的瘫在引枕上。他抬手一摸,吓得大喊起来,“快,先行禁军,快去传太医到紫宸殿候着!” 取过小几上的茶水,喂皇帝喝了一口,克奉钻出马车,坐到车辕处,不住的挥鞭,让马儿加快脚程。 浑浑噩噩中,李皓宇又在做梦了。 策马在长安官道上,风雪弥漫前路,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城廓遥遥在望,连绵成灰蒙蒙一片。那是千年帝都,汇聚了天下政令的长安城,也是他这十个月远在行营里日夜所思的地方。 白玉骢奋力扬起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蹄迹。 他勒住金辔头,让马儿收慢了蹄子。 克奉带着卫队,好不容易才追上来。 “王爷,请您上马车吧。”克奉快哭了。 “父皇和言官们,不是要外放本王三年吗?怎么不到十个月就唤本王回来了。那些臣子怎么不聒噪了?” 他抓着辔头,放马悠然而行。 一袭白裘大氅,兜帽遮住他额头,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雪白的皮肤。薄薄的唇暴露在凉意彻骨的风雪中,添了一抹肆意的红。 前一刻他归心似箭,如今长安在望,风雪漫天,想着阖宫的人在等他,他倒是不急了。 “主子,您离开京城,叶少谷主就将镇西侯公子的劣迹传遍长安。那孙果虽然跛了一只脚,却未得半分同情,更是被京城贵女厌恶。国舅爷盯着御史台翻出孙公子诸多旧案,皆是些难以言说的丑事。镇西侯上表祈罪,带子卸甲归田。” 克奉一脸欢喜。 “这些事,我早知道了。” 他行了半日路,神情恹恹。 当日领头弹劾他的人,正是卿予哥哥林大学士与谏议大夫。 两个人,一人是心爱姑娘的兄长,一人是六哥的表姨父。他要是对这两人下手,也会伤了至亲的心上人和兄长。 算了,小爷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 “克奉,你说我是不是胸怀如海。”t他向克奉自夸道。 “殿下,奴才求您了,快上马车吧。这天寒地冻的,太后要责罚奴才了。” 克奉为了迎接主子,宽大的车厢布置得干净香暖,置了软榻靠枕。驱策的四匹骏马也是精细挑选出来的。再三恳求,终于伺候他进了金漆马车。 夕阳余晖,透过片片云翳洒下来。皇宫红墙仿佛镀了鎏金,显得分外辉煌。一骑白马停在宣德门前。小黄门上前牵住白玉骢的金辔头。 他翻身下马,往身姿轩扬的翩翩少年,从遥遥的宫道尽头走来。 他解下白色氅衣,随手递给哈着腰的小黄门,阔步迈入太和殿中。 端端正正向皇帝,皇后和太后行了大礼 “孩儿不孝,让父皇,母后,皇祖母担心。” 起身后,又对着六哥和几位公主姐妹粲然一笑。 华发苍苍的太后,远远呼出一句:“我的孙儿,你受苦了。” 伸出颤巍巍的手臂,将他揽入怀里。一寸寸抚着怀里少年的背脊。 看他眉眼蔚然,下颌越发瘦削,太后直说皇帝狠心。 “那日若知道你被廷杖打晕过去,拼了哀家这老命,也不让我的乖孙被送到行营去。这十个月来,祖母夜不能寐,茶饭不香。这天下竟然有你老子这样狠心的人,以后惹了他,你要学会保命,快来找祖母。” 太后揉着怀中的孙儿,这孩子乖顺的,让人心肝儿都化了。 “我看小九也没有吃什么苦。监军来信说,你逮农户的鸡,还带刘凛去山中捉猢狲。倒是惬意得很。想回长安,自己不多写点思过书递上来,还要你祖母金銮殿去和你父皇闹。下次还打你这不孝的东西。” 皇帝没好气的说。 “那父皇现在又打孩儿消气。” 他厚颜,将脸递过去。 而太后护短,睨皇帝一眼,将孙儿按到怀里护着。 “若舍得收拾你,此番就不召你回来了。说好三年,明日言官们又要聒噪了。” “九哥,你真的捉猢狲吗?怎的不给我带一只回来。” 最小的十一公主灵月才六岁,生了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捧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九王,分外的娇憨可爱。 她坐在皇后下首,糯糯发问。 “那是父皇打趣你九哥。我在行营里,可是日日念着宫中亲人。练兵,习武,骑射,忙得很。可没有时间去游手好闲。哪个竖子,坏我名声?” 他赖在太后怀里,摊开双手,朝皇帝面前一伸。他的手掌和指腹上都结了一层茧子。 “明日父皇可去御苑考验儿子的骑射功夫。六哥送来的书,我也看完了。谢谢六哥。” 他立起身子,朝着丽妃身边的李寒星拱手。兄弟俩对视后,默契一笑。 “既然回来,就好好儿的。莫再惹事了。言官聒噪,父皇有时候也不得不让半分。你何时才能有你六哥一半懂事。” 皇帝嘱托道。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父皇,我偏不像六哥呢。” 他耍赖道。 一双漂亮风流的长眼睛扫过众人,性子仍旧没一点收敛。 “你这只野猴儿。小十一,你就把你九哥这只猢狲牵走吧。” 皇帝笑骂一声,招呼他坐到身旁的脚踏上。 饶是脸皮再厚,他也有些脸红。 很少能见到他窘态,皇后止了泪,五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十一公主直接笑的揉肚子。他起身,作势要打这个最小的妹妹,灵月赶紧滚到皇后怀里。 家宴后,他去了皇后宫中,长长的歇了个午觉。 睡醒后,他偷偷摸到母后身边,又想着可以赖在母亲怀里耍赖撒娇。 “皇后娘娘,王爷回来了,您可千万要高高兴兴的呀。” 他愣住了,菱花镜里,母后的脸上,竟然淌满了止不住的眼泪。 第94章 是弟兄?也是仇雠 “你父皇前朝有事耽搁了。饿了就先用些糕点。你皇祖母宫中的桂花糕,你自小就喜爱。” 皇后见了他,换上了笑脸。 今日正逢初一,是皇帝陪伴皇后的日子。 他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从香几的青玉盘中,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一面细细嚼着,一面对着皇后撒娇:“母后,剩下的桂花糕,我都带回府邸去。” “你这孩子,难道还能少了你一口吃食。” 皇后沉吟片刻,眸中带笑,看向九王:“阿梧,今日母后有些疲累,你且先回府去。” 他赖着皇后又说笑几句,行了礼退去。 一轮冷月悬挂在柳树早已经枯萎的霜枝上,竟衬托着这深深帝宫幽暗而诡异,总让人担忧那月影深处会不会窜出将人突然吞噬的怪兽。 他轻轻踱步走进勤政殿,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守卫的禁军和宫娥噤声。 在北郊行营跟着镇国侯刘协练了近十个月的兵,胸中颇有关于行兵布阵的心得要与父皇分享。 高高的灯树上明珠覆盖了暗色的锦缎,帝王理政的大殿因为灯火晦暗更显得威严而沉寂。 一人高的螭龙鼎依旧不倦的焚着兰香,吐着雾。案牍上奏折如山堆叠,山水笔洗上驾着朱砂笔。 殿中无人,也见不到皇帝身边随侍的大太监罗诘。 一个小黄门从角落处转出来,跪伏在地请安,同时回禀,皇帝在半个时辰前去了皇后处。 “胡说,路上并未——”他一愣,随即掩住了嘴。胸腔那处倏忽下沉。 他掸掸衣袖,正了正发冠,勉强压抑住满腔心火,往丽妃居住的承恩宫走去。 行到承恩宫的夹道前,遇到一个捧锦盒的小黄门, 他捂住黄门的嘴,拖了他到僻静处。将其剥了衣裳,抽出腰带捆了。 石壁下,片刻之后转出位青衣窄袖的少年宦官。 他唇红齿白,目如晨星,行走间,身姿隽秀而挺拔。 小黄门身影孤单,掩映在崎岖嶙峋的怪石中。他的目光越过人流,怅然的看着殿内。 承恩宫殿门处,各色宫灯逶迤一路,挨挨挤挤,悬挂了整个长廊,密集如繁星,煊赫如白昼,照耀得一切华丽丽,明晃晃。 伺候的黄门宫人,鱼贯进出。手中捧着各色的佳肴,珍奇的珠宝,巧夺天工的绫罗,络绎不绝。 奢华暖和,香花盛放,金玉堆砌的盛景,令皇后居住的凤藻宫遥遥不及。 望过去这一瞬,全身的血都冷了。衣袖里的拳头越攥越紧。 殿中不仅有父皇和丽妃,案牍旁立着一抹青衫淡影。 他凝神辨了辨,墨发金冠的锦绣少年,正是他六哥,丽妃所出的南安王李寒星。 李寒星凝神思,展卷轴,挥神笔,下笔汪洋恣肆。 而他的皇帝老子,双目满是温情,与丽妃携手,正在观看他挥毫作画。 清朗的声音褪去往昔沉重而冷肃的威严,言谈中不吝夸赞。 “寒儿的画功越发长进了。” 没有君王的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只有慈父的怜爱嘉许。 他一时间愣住了。 那日因为孙果一事,皇帝震怒,他先是挨了一顿鞭子,又听那对混账父子说还想娶卿予过门,他冲过去,对准孙果的命根子,就狠狠踩了下去。 又为此挨了一顿梃杖。 受伤后,人还发着高热,就被一道圣旨送去了京畿行营。 他以为,天家威严,皇帝的父爱,就是严苛与规矩。 而他素日的不规矩,是父皇对他独一份的宠爱与宽宥。 可此时,乐人轻缓曼妙的歌声从承恩殿一角传出,余音袅袅,盘亘不绝——“星河影随风摇动,红绡帐下影成双。倾国倾城谁第一,歌舞箫声何时毕?” 乐人的歌谣,歌唱着帝王对丽妃的恩宠。 原来,凤藻宫中,原配嫡妻。长夜寂永,诺言空许。 承恩殿里,仙乐靡靡。唱不尽,歌已萦怀,海誓山盟。 人前,皇帝的深情与疼爱,一直为他做出表率。 世人都说皇帝如何宠爱丽妃,依然以元妻嫡子为重。 他心安理得,享受着身份带给他的尊贵和殊荣。 对六哥李寒星,他也真心尊敬,愿意听其教诲。两人相处得真还是亲亲密密,和和美美。 天边的一轮月亮堪堪挂在枯树枝头,显得惨白清冷。 小黄门低下头,退行出了殿门。他的唇咬出了血痕,眼中越发倔强,恼恨。 走过宫道,他几把扯掉身上的宦官服。 冷冷哂笑,这真是回长安来,父皇送的好大一份礼。 无人处,他越跑越快,滑入嘴里的泪咸涩,冰冷。 恨不得腋下生出翅膀,能助他飞出皇宫。 他是多骄傲的人呀,却被蒙在鼓里这样多年。 他又是多孝顺的人呀,却只能眼看着母后孤寂。 “今夜一切,我立誓永生不忘,是为我一生之羞辱与心痛。” 伤痛与委屈,深深镌刻在十五岁少年的心里。 他在行营,每月上书请安。 皇后每每回信,都会言及宫中帝后和谐的温馨及盼他早日归家的心意。 今夜一切,他亲眼目睹。所有的梦幻泡影,被打破。 出了皇宫,又去探望舅父。 在国舅府中大醉一场。待到天明,夜雪骤停,舅父安排人送他回府。 “殿下,陛下身边的罗公公到了。” 克奉在飞霞殿外小心翼翼说道。 他在白玉寝台上翻个身,闷闷的咕哝了一声:“知道了。” 一大早,皇帝身边最宠信的一等内监罗诘亲至东临王府,带来一道恩旨。 表彰九王仁爱长进,孝悌忠诚。且赏赐食邑万户,黄金珠宝二十箱。 “小殿下,快快接旨了。”罗诘虽在催促,却语带笑意。 今日赏赐的仪仗在皇城浩浩荡荡,逶迤一路。皇帝此举,向天下昭告,九王依旧一如既往,是这天下备受宠爱的皇子。 他躺在寝台帷幕后,整个人恹恹的,声音含混,舌头打卷,整个人犹在醉中,似乎打不起精神。 “你将父皇的恩旨交给克奉吧。等我酒醒,自去向父皇谢恩。” 他压根没有起床的打算。惹恼了皇帝,正好挨罚。 待罗诘一走,他翻身从宽阔的白玉寝台上坐起,一把将帘子掀开。 明黄的圣旨,朱红的御笔,盖着玉玺,整齐放在紫檀桌上,此刻被一把抓起,丢进螭龙鼎里。 炉里焚烧着银霜炭,火光簇簇。 黄色的绢布渐渐被火焰吞噬。明火熄灭。炉中的炭火又恢复了暖暖的红色。 他脸上一副寡淡的神色,眼眸低垂,唇角上翘,那笑容却僵硬。 拿着白绢反复擦拭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触到了极脏污的东西。 克奉面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主子,送到林府的礼物被退回来了。林夫人说,林小姐已经定亲,再收别人的礼物实为不妥!” “定亲?谁敢!本王剁了他!”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爷,剁不得呀!和林小姐定下婚约的人,是六王爷!” 第94章 往事不堪 梦里又辗转回到他得胜回朝以后。 先帝的一句“得江山得林卿予”,注定了领兵出征的人,只能是他。 原来要想与心爱的姑娘长相厮守,就不能一辈子做个富贵风流的小王爷。 出征之时,先帝亲口许诺,待他回长安后,会为他与卿予赐婚。 承天门下,他挨了三鞭,虎符与大将军印也交了出去。 在家养了几日后,他再次被宣召进宫。 此时,皇帝正在勤政殿内看他带回来的西北舆图。 “小九,那日,父皇在承天门前训责你,你心里可有怨?”皇帝出口询问,直望着他的眼睛。 “儿臣谢父皇教诲。不敢有怨,只日日三省吾身,不让父皇操心。今日进宫,是另有一事。父皇是否还记得五年前,儿臣出征之际,父皇答应儿臣,归来时,为我和林卿予赐婚。” 他今日进宫,目的昭彰,仗打完了,他将心爱之人娶过门,修补逝去的五年时光。 皇帝抚额,一脸为难,半响才说,“你六哥适才亲自将林家小姐的画像送到礼部,还给大鸿胪封了利是。” 他怔然的望向皇帝,心里泛起阵阵寒意。然后退后几步,垂眼看着勤政殿的金砖,半响一动不动,仿佛要将金砖盯出个洞来。 “小九,……小九!”皇帝连唤了两声,他才回过魂来,支吾了一下。 皇帝见他怔怔的,也没思索好如何安慰他。 他见皇帝不言,心知此番他这个父皇又要偏袒六哥了。 “儿臣不让父皇为难,就此告退。”他抛下一句,不看皇帝,也不行礼,转身跨出门槛,在风里走得迅疾。 隐约间皇帝在他身后唤着“小九”。他听不真切,捂着憋闷的胸口,一步步,走得决然。 那样的委屈,还有如雪的寂寞,都如鲠在喉。 上了马,马儿扬蹄,将他带得一路向东。前方的楼阁巍峨入云,竟然到了太白阁下。 他在太白阁从昨日待到现在。看守的宫人赶紧去王府禀报。克奉无奈,只得去请叶昀和刘凛少。 寒风吹开了六棱窗,呜啦啦的风声席卷在耳边。胡天八月即飞雪,边境比这里还寒凉百倍,他驻守边关,踌躇满志,得江山得卿予。他以为,他轻信,他等待,忽略了人心易变。 长安的冬天,比边境还冷,今夜妖风肆虐,更让人呜咽。 “丽妃阻扰,昨日这六王爷的好事也没成。” 叶昀抚弄手下的凤尾蕉叶琴,琴弦发出“铮铮”的清音。 从皇宫里出来,他就立即命人给御史台送了几个账本。 他具实名参六王私改税制。他就要撕破这兄友弟恭的表象。 抢美人,夺江山,想想真是一件让人热血的事。求不来,那就豁出一切去争抢。男儿谁没有野心在胸。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国舅和御史台旋即对六王擅自在燕地减免赋税一事展开弹劾,参六王有不臣之心。 叶昀在宫中的眼线来报,六王送完画像还未来得及离宫,就被皇帝下旨拘禁在奉先殿偏殿。而丽妃也随之去了林府退婚。 “我得不到的姑娘,六哥更别想。”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讥笑,凉薄,阴鹜,隐现霸主之怒。 而手握重兵,震慑海州的颍国公立即向丽妃示好,表示愿意将小女儿嫁给六王作正妃。 丽妃情急之下,必然会接住这个诱饵。而六王仁孝,也不会拂逆她母妃。 也是他的釜底抽薪之计。 颍国公出面为六王作保,今日皇帝将其放了出来,而丽妃回宫后,林家与南安王解除了婚约。 第二日,太后主持的家宴上,六王脸色晦暗,看向他这个弟弟,全无半分好脸。 太白阁下,传来阵阵骏马的嘶吼声及一行人的嘈杂声。 \"六王爷到了,奴才给殿下看座。\"克奉看向窗外,赶紧一边行礼,一面高声出言提醒主子。 “六哥真有意思,是来找我这个弟弟问罪吗?” 他一扫颓势,向着门口的身影促狭一笑。 此时,殿门洞开,风雪灌进来,阁中的温度骤然降低。 李寒星站在白玉廊下,容色平淡,他掸掸身上的雪沫,解开紫貂大氅递给矮着身子侍奉的宫人。 “这么晚了,六哥还来,真是难得!” 他右手送一杯酒到唇边,虽嘴上应酬,并不抬眼看六哥一眼。 “九弟,我前几日忙,还没顾及你背上的伤势,今日家宴上,六哥失礼,也并不是给你摆脸子。” 李寒星坐到他身边,言谈中俱是关怀。 那几日忙,是忙着和林淯城商量和卿予的婚事吧。他唇边满是哂笑。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你去北奴边境,历经九死一生,为国为民,是不世功勋。我偏安一隅,常感愧疚思念。我此番来,只为告诉你,我不会和你抢夺太子之位。我们永远是一对好兄弟。” 六王真挚的说。 “六哥说笑了,我们怎么不是一对好兄弟了。” 他斟了两杯酒,递一杯过去,“六哥,我们很久没聚在一起了,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九弟,今夜我陪你尽兴。夜雨,去宫中传话,我今夜不为母妃侍疾。我们兄弟,难得有如此相聚的机会。” 李寒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取过酒爵,为两人斟满。他的坐姿拘谨挺直,墨袍紫冠下玉面沉郁,心事满腹的样子。 “好,我陪着六哥。” 他仰头饮酒。从今往后,不论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他再不会放过这个哥哥了。 “六哥,这里好像有一封信是给你的。” 他甚是促狭,取过桌上卿予的手书递过去。 李寒星只一眼,脸色骤变,握着信柬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如何不认得卿予的字迹。 “这信如何在你手里?” 李寒星拔高声音,离席而起,眼神尖锐,出声逼问。 而他仰头回视,两人面色沉沉,看向彼此的眼里都铺满寒凉的霜雪。 “这是你母妃卖官鬻爵的证据。可惜了,有了这个,你不好登上太子之位了。” “哈哈哈,弟弟还要感谢你退了与予儿 的婚约。那一日,她纵马出长安迎我,就已言明非我不嫁了。真是感谢六哥的成全呀! 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恶意与讥讽。 李寒星面色一黯,望向他的双眸里蕴藉了一层怒意。可就算他握手成拳,手心快要掐出血来。终于还是不发一言,摔门离开。 ”殿下,氅衣!“黄门赶紧抱着紫貂的大氅追出去。 看着六哥的背影刚一消失,他就大力将杯子摔在地上,“不是说和我是好兄弟吗?连酒都不陪我喝个痛快。” 他唏嘘道,“所以,这好兄弟是做不成了。” “坐看朝堂恶风起,拥立两王争不休。待我重振河山日,将那忤逆杀不留!” 叶昀即兴作了一首诗,然后心悦诚服朝他拱拱手,“表兄真是霸气!” “只怕明日翟尚书要弹劾王爷在边境拥兵自重了。不过,丽妃也是愚蠢,她反对六王和林家小姐,岂不是失去了林家和太傅的支持。” 刘凛因为言盈盈远嫁,日日都在醉中,难得清醒的接了这句话。 他随手将一杯酒泼在刘凛脸上,可惜他还是不醒,闻到酒味,反而胡乱抓起酒壶就往口中倾倒。 “阿凛在军中从不贪杯。” 他命朝克奉吩咐去备些醒酒汤来。 “丽妃和颍国公结盟,是因为林大学士近段时间托病没有上朝。林府和太傅在立储问题上一向保持中立。林府下辖的吏部和国子监御史。他们也不表态。” 叶昀笑道,“丽妃目光短浅。等那林卿予嫁过去,林府怎么不为她筹谋。还以死相逼六王,呵呵,……这美人无脑,……” ”阿昀,……” “予儿,……” 茫茫虚空中,李皓宇出声呼唤。 \"圣上,圣上,驸马爷他已经回药物谷了。而我们刚从林府回来。“ 克奉小心翼翼的回禀,忍不住擦拭了下额头上的冷汗。皇帝在梦魇之中,所思所想之人,还是叶驸马与林娘娘。 可他最亲的这两个人,如今都已和他离心离德。 李皓宇强撑着从龙床上起来,眼睛里浮现出一片凉薄与阴沉。 他压低声音道,—— “传朕密旨,让宵云卫放证据,朕要让六哥知道,南安王妃之死,就是朕做的。” “圣上,明明不是……” “他想带予儿走。朕若不让他反,又如何能长久将他圈禁在长安。” 李皓宇捏了捏眉心,接过克奉递来的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第96章 身已许国 卿予回到听雪斋中,因为那厮拉着她胡闹,床榻上的被褥也是凌乱一片。 她取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挑了挑灯花。 展开了六王爷给她的那摞信笺。 那是哥哥在最后的日子里留下的只言片语。 而今日熬夜,那明日她定要称病不上朝了。 反正暴君都知道她今夜受了不小的惊吓。 “先生,有客到!” 迷迷糊糊中,女孩儿活泼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睁开眼睛,天光已大亮。 “秀韵,来者何人呀?” 卿予发问的同时,将脖子往下缩了缩。 少时冬日,她最爱裹着被子懒睡。那时候,娟娘搬都别想把她搬下床呢。 此时,炭火已熄灭了大半,屋子里早就不甚暖和了。 “来的是位公子,自称姓李,他说今日登门,只为吊唁故友。他瞧上去,虽说像个读书人,可又很气派。” 卿予明白,是南安王李寒星来祭奠兄长了。 她披衣起身,简单洗漱后,去往前厅迎客。 南安王李寒星今日登门,礼数十分周到。 或许是为了避嫌,他还邀请了周老太傅,国子监祭酒以当年在兄长麾下的几名御史。 临别之际,李寒星诚挚的望向卿予,“小予儿,正月祭奠先帝后,六哥哥就回燕地了。这一去,山高路远,将不再回来。只望你在长安平安!” ”这段时间,若你改变主意,我豁出去一切,也会带你走。” 卿予含笑不语,送走了前来吊唁兄长的这些清流文士。 崔逖也说愿意护着她离开,李寒星也说想带她走。 可卿予也想明白了,暴君那么疯,她任何关于离开的想法,都不过一个梦。 …… 冬月皇帝摆驾在清泉宫,命百官随行。 清泉宫在泉山之顶,多温泉。 很小的时候,卿予曾经随哥哥去过一次。当年丽妃身体羸弱,先帝常年陪她住在清泉宫中。冬日也在这清泉宫议过事。 卿予找了好几条理由告假,都被暴君一一驳斥了回来。 最后一次,克奉亲自来林府,屏退众人后,面露难堪,“圣上口谕,说林大人若不一道随百官上山,那就将林大人拉到承天门下,剥了,……裤子打二十梃杖。” 狗男人,又威胁她! 卿予无奈,才在家睡了几个懒觉,又得给朝廷卖力了。 想到南安王李寒星还在长安,暴君心头肯定还扎着一根刺,她若忤逆,怕连累旁人。 于是,安顿好孩子们,带了春娟和崔逖,一道上山。 清泉山路分两条,御用的官道笔直,另有一条小路蜿蜒陡峭。 御道开放后,百官有的抬轿,有的骑马。 她和崔逖,娟娘时而坐轿,时而从小道步行。 虽然朔风阵阵,这清泉山寒山带翠。越往山上,风景越佳。 崔逖扶着她下来从小道登顶,越走,身子越暖. 卿予望了望远山间笼罩的飘渺白雾,—— “东瀛诗歌中爱以朝雾,夕雾给女子起名。雾气如红颜,也易消散。所以东瀛崇尚凋零,短暂的美。” 她一面登山,一面和崔逖聊着天。 “大人真 是 好见识。书上说南方亦多山峦,终年云深,雾霭不散。有机会,我真想去看一看。” “雾终究是飘渺之物。无法掌控手中。林府家训,一切以务实为主。至今我亦不敢忘记,时时事事提醒自己。” 崔逖一路上不时会扶一下她,两个人行在陡峭的山壁之间,肆意自在。 “林家一门忠勇,天下人崇敬。崔逖亦然。如今,在大人身边,能被大人时时教诲,也进益良多。” “你莫把我喊那么老。” 卿予看着崔逖轻笑,这个少年,自从跟在她身边后,如今越发持重。 上了山,内廷把林府与刘凛的将军府安排在一个院中,这个安排甚好。 晚膳后也不必觐见皇帝,只说第二天再议朝纲。 于是,卿予和娟娘就在汤泉里肆意的泡着,隔着院墙,能听到崔逖在外练剑的声音。 暖池水氤氲升腾,让人生困,睡了很久,娟娘才唤她起来。 在山上呆了几日,上午主殿议政,下午各部办差,一切也算平安无事。 南安王,太后,皇帝住在最大的昭阳殿中。 政事议完,南安王偶尔会与刘凛一道过来坐坐,几人饮茶或一起简单用些午膳再各自散去。 卿予并无实权在身,每日晌午后就和娟娘一起泡汤。然后携着娟娘与崔逖一道去山中各处转转。 今日午睡后,太监传旨说今晚皇帝赐宴百官,明日回朝。 卿予绾好发,换件深蓝色襕袍,带崔逖去赴宴。 清凉正殿不大,太后坐左上方,皇帝居正。 南安王在右下方。 百官朝见后按官阶品级落座于殿四周,坐了两排。铜鹤嘴里云烟袅袅。太监宫娥上了些菜肴,俱是这山中的野味和野菜,别有风味。 酒过三巡,百官俱举杯祝祷太后和皇帝康健。 “还有一事和诸位卿家商议,昨日六王兄向母后和朕辞行。朕实在不舍王兄回燕南。故而留兄长在京中长住。” 李皓宇勾起薄唇,言辞中满是诚恳。 “谢圣上美意,臣久居燕南,已经以燕南为家。今每每挂念家中,寝食不安,小郡主尚在襁褓。臣此次回来,既见了太后和圣上安好,又祭奠了先帝与母妃,此番离去,也得安心。请求圣上允臣早日回去。” 李寒星出列,一一陈情。 原来宴无好宴。 卿予每次吹拂过山后那激荡的阵阵飓风,伴着山鹰的嚎叫,总是不免心惊肉跳。 “圣上仁德,留六王爷长住,真是一件兄友弟恭的美事。” “圣上胸怀宽广,天下人必然称颂。还请王爷留在京中,在太后膝前尽孝,共享天伦。” 一干出来说话的官员,早就得君王授意了吧? 卿予握紧了怀里的打王鞭,恨不得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此时的这咄咄逼人,让她不由得也感同身受。 把人困在长安,好方便了随时羞辱磋磨,不正是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的故技重施吗? 当年丽妃和太后一直在斗,六王是暴君夺嫡的最大威胁。困李寒星在长安,也不过为了监视方便罢。 今六王执意要回,百官和皇帝执意挽留。 卿予想起兄长信中的话,几次欲开口。都被刘凛用眼神制止了。 “朕准备为兄长新建一座府邸,今着工部勘探规划。朕最记得小时候,和皇兄一起读书骑射。常常想起,还感叹不已。故而这府邸要仿着宫中的样式,不必计较资费,一应按最高规制,由朕私库拨款。” 李皓宇大度的说,笑谈间带着君王的宽宏气度。 于是,又引得百官一阵赛一阵的称颂。 而卿予清楚看到南安王垮着脸,虽还在竭力隐忍,却也显露出几分不满。 “小郡主尚小,朕已经命人去接,到时候就养在母后宫中。六哥,你对朕的这个安排,可还满意?” 李皓宇手中把玩着白玉狸猫,望向李寒星的眼眸里带上了几分得意。 放出宵云卫刺杀王妃的消息,李寒星也能忍,那就别怪他用别的手段了。 “圣上,毓儿还是个不满半岁的婴孩,如何能禁得住长途跋涉,请圣上体察。臣愿居京中,为君分忧。只是还请等春暖花开,毓儿能走能坐了,再接来长安不迟。” 李寒星起身道,他声音低沉而满是恳求,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六王兄此言,是不是觉得朕安排不妥?” 李皓宇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暗沉下来,满是冷漠阴沉。 满朝文武,皆无人说话。 卿予脑子“嗡嗡”的。 暴君今日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用一个小孩儿来做威胁,他还有点人性良知吗? “请寒星贤弟为天下安,永居燕南。” 这是兄长最后的嘱托,也是避免这两兄弟手足相残的破解之法,更是避免战争,百姓安居乐业的保障。 “圣上,臣有话说。” 崔逖拉不住卿予,刘凛的眼神更制止不了她。 她坚定的站到了殿前,抬眼的这一瞬,正好与暴君对视。 第97章 中计 “看来林爱卿也称颂朕英明!” 李皓宇一眼扫过来,眼神凛然,充满了对卿予的警告。 英明你个鬼。 卿予毫不畏惧,孑然挺直了腰板。 “先帝有旨,六王可永居燕南。请圣上放还六王爷。在场的老臣俱应知道先帝的心意。” “先帝若知道王兄在燕南孤寂,也会同意朕今日的心意。朕日日思念兄长,挂念兄长安康。爱卿和王兄一起长大,也能岁岁长相见。这岂不美哉。七日前接小郡主的内官已经出行了。是想着给王兄一个惊喜。相信不久你们就可父女相见了。” 李皓宇此言一出,更是令人心跳不止。 天气恶劣,分明是置小郡主安危于不顾。 “圣上,臣请求接毓儿的使臣,开春再出发!” 南安王攥紧了拳头,声音格外愤怒。 “六王爷请放心,去接郡主的嬷嬷,乳母,都是哀家宫中最仔细的老人。不会错的。就是念着还小,赶在最冷的月份前接过来。还有两位医官随行。” 太后看见气氛不对,出来打个圆场。 “请太后,圣上放还六王和小郡主。这是先帝的旨意。” 卿予怒目而视,这殿中的臣子都低头不语,只有李皓宇阴鹜一般盯着她,越看她越按捺不住心火。 “林爱卿若再放肆,就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 李皓宇出言威胁道。 “请圣上息怒。” 刘凛忙跪地为她求情。 此时,言老尚书,南安王及许多文臣都跪下,请皇帝收回成命。 还是太后出面救了她,“今日本来高兴,哀家被这个林卿予搞得扫兴之至。哀家回去歇息了。皇儿今日不许打罚。免得天下人误会了你的真心。” 宫娥,黄门拥着太后离席。 “小林大人,快向圣上谢恩呀。” 刘凛拉她下跪,可卿予还是倔强,昂着头,迎着李皓宇冰冷透骨的目光,一副凛然不惧的样子。 她看着皇帝,皇帝被她瞪着,好像要喷出火来,也回盯着她。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事关六王生死与天下安定,卿予绝不让步。 她记得自己在老皇帝面前清晰的盟誓,就算只凭一己之力,也要力保六王的安危。 也记得幼时,她追在兄长身后,听他给太学学生授课,—— “你们要记住,对君王的辅佐,张弛有度,仗义敢言,无私隐忍,时时以身作则,事事鞠躬尽瘁。常怀悲悯,百姓为先,国家为先。 历史上,屈原对楚国,忍而不舍,以死明志。苏武牧羊,冰天雪地,去国千里,十年仍辗转归汉。认定对国家忠心,既作君王强大后盾,也不惧牺牲,纵九死而无一悔也。” 兄长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卿予也豁出去了。 她朗声道,“先帝遗命,让臣在朝中以文渊阁大学士身份, 为陛下肱股辅臣,谏诤封驳,行台谏之责 。若臣今日容身自保,不复直言。那岂不是有负先帝所托? 当日先帝还有一事相托。先帝要臣立誓保圣上和王爷一生平安,兄友弟恭。所以赐臣打王鞭,免死金牌。” 当年她被废前,太上皇召她觐见,也的确请求她,让她保得这对兄弟和睦。 此时,李寒星望向卿予,眼睛里都是热泪。 他的忍让退步,明哲保身。没有换来偏安一隅。竟然还要一名弱女子的赤忱相护。 当年,让六王就番燕地,还是兄长的提议。 他是否会后悔,当初听了哥哥的话去了燕南?如果这样,总还是她林府害了他? 而六王爷是哥哥一生挚友,今日虽然哥哥不在了,但她必然会仗义执言,就算到最后,免不了要以性命相搏。 卿予心里更加坚定。 她再看看崔逖,他面色沉沉,直冲她摇摇头,让她在如今情势下不要妄动。 “好呀,在林大人心里,朕是个要弑兄的暴君吗?” 卿予此时左看右看,惹得李皓宇更加对她怒目相视。 他已经敲打过她,不许她与南安王李寒星有过多交集。 她竟然敢当着朝臣一再维护这人,甚至还不惜忤逆君王。 “你屡次以下犯上,就不怕朕治罪于你吗?什么免死金牌,打王鞭,你以为那些死物就能制住朕?” 李皓宇大步站在卿予面前,虽在隐忍,但已经忍无可忍。 她总说,和他之间横隔了一个丽雅。 那她呢?又做到了坦诚与清白吗?他们之间又何尝没有隔阂了一个李寒星? “臣听圣上说要治罪,已然不是第一次了。臣今日可以死。也请圣上遵守先皇遗命。” 一国君王,被当着众人驳斥面子,李皓宇再也忍不下去。 “那朕今日就成全你。把这个逆臣给朕拿下,先关起来,明日送去天牢。” 李皓宇怒极,紧紧握着手中正在把玩的玉件,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 突然,他猛地将狸猫玉件往地上一摔,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狸猫瞬间又掉了一只耳朵。 殿前禁军闻言出列,把卿予围了起来。 她暗叫一声糟糕,脸上却浮现了一丝冷笑。 她怕吗? 这一生,她还没尝过被关天牢的滋味。 她还在胡乱思考,一个清隽身影挡在她面前,是崔逖。 哐当一声,寒光剑影之中,崔逖夺下了前来押解她的军士的剑。 朗声道,“今日崔某愿意,士为知己者死!” 他话音刚落,温铁君也仗剑护在皇帝身前。 “请圣上收回成命呀!” 刘凛在一旁拼命磕头。其余臣子皆匍匐于地。 冬日温泉宫办公,本是给臣子们的恩惠。 如今闹出血光,又近年关,是为不祥。 “今日事由,皆因臣而起。臣自请削去亲王封号。甘愿一生居于旧日府邸,或者流放民间。全凭圣上心意。林大人与这位小兄弟忠义,请圣上开恩。” 李寒星缓缓跪地,他的声音听来无尽苍凉。 卿予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她忙对着南安王摇头,心里一片黯然,终究是她的冲动害了他。 此时,剑光已起,崔逖和温铁君已经斗在一起。 第98章 失控 崔逖与金吾将军温铁君打的难分难解。 都传说温铁君是天下第一剑士。然而崔逖也不差。 所有人都瑟瑟后退,唯恐伤到了自己。 一时间,清凉殿中剑光飞舞。 李皓宇挥手,命周遭的禁军不许上前。 自己坐到居中的软椅上,抱着双臂,欣赏这场剑术比拼。 温铁君的剑,凌厉中裹着杀气。崔逖则空灵飘逸,却能把招招化为无形。 但是比起进攻,崔逖更擅于防守。 两个人实在难分伯仲。 “朕曾经以为,有铁将军在,天下无人能暗杀朕。今日得见,真是震撼。如此剑术无双,可惜不是为朕所用。” 李皓宇感叹道,他笑着望向卿予,她做得很好,又让这世上多一人对她倾尽全力相护。 卿予见了他这不阴不阳的笑,心里恼恨极了。暗骂他就是个疯子。 打斗间,崔逖右手一顿,剑气骤然凝滞。 清风吟落地,发出铿锵的声音。 卿予在愕然间,只见李皓宇手中,不知何时握着把很小的银弓,看上去如小童的玩具一般。 就是这把银弓,刚才射中了崔逖右手。 这箭法也高妙,才能正中崔逖右臂。 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破绽。 只这一下,温铁君已经乘虚而入。 他长剑一抖,架在崔逖脖子上。 与此同时,御前武士一拥而上,把崔逖围了个铁桶一般。 而崔逖眼眸里,满是悲愤难过,他并不担忧自己,只悲伤的看向卿予。 而卿予也难过的望向他。 这样的对视,让李皓宇更是要炸了。 他一时忍不住讥讽,“林卿予,你养的这个面首,倒还有两下子。” 而面对狗男人的羞辱,卿予也反唇相讥, “狭隘之人,也只会以己污秽之思去判断别人。” 李皓宇也不理卿予的讥讽,又面向李寒星, “呵呵,王兄真的愿意自请削去爵位,除去宗籍吗?” “六王爷不可呀!” 殿内响起一片老臣的劝诫之声。 而李寒星却频频点头。 “六王兄是要陷朕于不义呀。 父皇最想看到我们兄弟相亲。朕今日,怎么能让六王兄误解呢? 请六王兄和小郡主在京中安心住着。工部着日筹划六王新府邸奠基事宜。” 李皓宇坐回上座,爱惜的抚弄着小黄门给他捡回来的玉件儿。 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殿中刚光剑影的对峙没有发生过。 “圣上仁德,臣深深惭愧。今日事因臣而起,请圣上赦免林大人和她身边这位义士。” 李寒星却依旧老实跪着,嘴上还在为卿予和崔逖求情。 面对这皇家的兄友弟恭,臣子们皆跪下请皇帝息怒。 “这个剑士真是难得,英武勇敢。刚才若不是朕的一箭, 此刻估计还胜负难分……如此儿郎,理应报效国家。朕有爱才惜才之心,不能枉杀。铁君,交由你处理吧。” 皇帝瞥了崔逖一眼,眼睛又落在手中把弄的玉件上。 心疼的对着狸猫的伤处吹了口气。 温铁君领着人把崔逖押解了下去。 他手上的小小伤口,隐隐有黑气,难道有毒? 而他被架出去的时候,已经垂着头,意识不清。 卿予不得不跪下,向暴君请罪。 “臣知错,还请圣上宽容。” 不是她屈服和怕死了。她总要为娟娘,崔逖还有六王爷考虑,给皇帝个台阶下。 就算他此番要打要罚要杀,她都认下了。 此刻殿中,兵甲环绕,一片杀机。 朝臣诺诺,有胆小的太监,已经抖如筛糠。 “你难得认错,一张嘴最硬。” 李皓宇凉凉 的说。 他大步走到卿予跟前,捏着她下颌,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他手劲很大,捏的卿予很痛。 拉扯中,白玉钗掉在地上,发出脆裂的声音。 这支钗,是昨日崔逖送她的。 她那一头黑鸦鸦的长发,倾泻而下。 这一刻,卿予心里满是慌乱与惊惧。 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李寒星向前一步,想要救她。 可温铁君手快,“嗞啦”一声,玄铁剑直抵六王爷胸口。 殿中戍卫迅速将朝臣围了一圈,刀枪斧戟等各种武器就明晃晃悬于头顶。 此时,谁有异动,必会立即身首异处。 “这清凉殿的宫人,都是些蠢奴才。 就算后宫之中,也无一人比林爱卿更会伺候朕。 既然认罚,那就罚林爱卿今晚来朕宫里继续伺候吧。” 皇帝的话,让殿中瞬间寂静无声。 李皓宇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心里的嫉妒已经到 了顶点,如无数的毒蛇盘桓,不断吞噬他的内心。 一道轻佻,傲慢的眼光,带着胜利者的嘲弄,如刀般剜在卿予脸上。 “圣上,士可杀不可辱。臣与圣上,终究男女有别。” 卿予提醒他,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这段时间,就算被他肆意的欺负,总还是在无人处。 可适才的这些话,坐实了她爬龙床的流言,让她倾刻间在众人前,好似被剥了个干净。 她不光丢尽了自己的脸,也把兄长与林府的脸面都丢完了。 “臣请圣上杀了臣吧。\" 卿予呜咽着,想掰开暴君的手,奈何他,铁钳一般捏着她的下颌,并不松开。 “圣上,林大人是朝堂最忠心的臣子,你不能如此。” 此时响起了李寒星悲伤又震惊的声音。 “朕不能什么?朕知道六哥一向也喜欢林爱卿,可惜了,她一直都是朕的女人。” 李皓宇阴阳怪气的说,撒开手,任由卿予跌坐地上,抚着胸咳嗽不停。 “爱卿,你告诉朕,为何六哥会为你求情?你竟然敢告诉朕,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今夜,来朕的寝殿,慢慢解释吧,” 此时,李皓宇心底积郁难消,他最恨的,是卿予今日为了李寒星,竟然会与他作对。 皇帝的羞辱令卿予暴怒,她冲到最近的侍卫身前出手拔剑。 何谓鱼死网破,就在今日。 她愿意以血,证明自己的清白。 奈何温铁君动作迅速,他飞身上前,反手就轻易拿住了她。 原来,暴君身边有那么多忠心的走狗,皇帝戏弄她时,铁君的注意力就已经都专注于她了。 而温铁君麾下的禁军武士,钳制住李寒星,让他无法施救。 而铁君又牢牢控制住卿予。 此时,大臣们黑压压都低头跪成一片,在天家兄弟关于王权与女人的这场争夺中,谁也不吱声。 “林爱卿最是懂朕,总是临睡前还要和朕闹上一闹,甚是有情趣。” 李皓宇不屑的望了一眼自己六哥,邪肆一笑。 他从温铁君手上接过 卿予,将这单薄的身子箍在怀里,抱起来就往后殿走去。 “予儿,朕曾经警告于你,不要在朕跟前披头散发,今日,是你蓄意引诱,一切就怪不得朕了。” 此时能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在瑟缩颤抖, 李皓宇贴在卿予耳边威胁,也似挑逗, “怎么?爱卿,这是怕了,还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99章 难道鱼死网破才是两人间的结局? 通道尽头,是一处白色殿宇,皆由无瑕的汉白玉砌成。 刚一进殿,宫人们就退行出去。沉重的宫门也“吱呀”一声,重重阖上。 被他抱着疾行了几步,穿越层层帷幔轻纱,骤然间,身体凌空,她落入妆堆蟒秀的寝台上。 卿予赶紧挣扎着起来,跪伏在李皓宇脚边,心里无边的恐惧升起,她知道今晚自己不能再强硬了。 “圣上,我是你最忠心的臣子呀。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忤逆了。” 卿予嘴唇哆嗦,一双雾沉沉的大眼睛哀哀的看着他,蕴藉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皓宇清冷的眼睛扫过来,唇边挤出一抹冷笑:“你就这样不愿意伺候朕?” 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脸。两个人对视,只让人觉得难堪,卿予堪堪把脸别开。 “你曾经说六哥是画上的人,你能看一辈子。如今对朕,就这样厌恶,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李皓宇平静的说,听不出喜怒起伏。 但是一提到南安王李寒星,卿予的心就往下一沉,适才那句,是她多年前心血来潮说过的一句戏言,若非今日从暴君嘴里说出来,自己都忘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究竟还有多少积怨未消? ”圣上,臣忘记了是否说过这些妄言。圣上乃一代明君,是千古英主,不会和臣一般计较的。求你放我离开吧。我发誓,这一生都守在长安,守着朝廷,哪里也不去。谁也不会嫁!“ 她的眼睛蓄满眼泪,为了脱困,她只能求他。 “予儿,你又来骗朕了。” 李皓宇长长叹了口气,“为了六哥,当着所有臣子,你不惜忤逆朕,不惜口无遮掩顶撞朕,可是有风骨得恨!可现下你这骨头怎么不硬了呀?朕的学士大人。” “以前为妻,你不知夫为妻纲,如今为臣,你不知君为臣纲。朕要让你为往日羞耻愧疚。让你以后只能求朕,俯仰由朕。\" 他痛快的骂着卿予。 “你总是欺负朕心软。如今朕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 李皓宇最后的这一句话,仿若叹息,言语中满是遗憾与戏谑。 抓起卿予一缕垂落的青丝卧在手上,他垂下眼睫,很认真的把这缕发丝缠绕在白玉一般的手指上。 “你是不是很想嫁人?是不是很想跟着六哥,和他在燕地作伴?” 李皓宇眼眸中满是温柔与耐心,问得也轻言轻语,可卿予不能忽略他脸上的那抹狠戾与扭曲。 “圣上,那一日,臣已经立誓,要为圣上守着这江山,一生都不嫁人。” 此情此意,卿予只能耐心的向他解释,希望能唤回暴君的几分理智。 “你这个骗子。不过你总是知道怎么来讨朕欢心。那一日,你这么说,朕就信了,朕的心就软了。可是,你说的若是真的,为何今日你的一言一行,全是为了维护李寒星?“ 李皓宇坐到寝台边,声音冷酷无情。他拍拍寝台,示意她过来。 “爱卿,良宵苦短,我们就寝吧。” “圣上,我是您的臣子,您放过我吧。” 卿予站起身,一面说,一面往殿门处跑去。 她惊慌失措,云头履也丢了一只。殿中燃烧着地笼,赤脚接触到白玉地砖,并不冰凉。 卿予很快跑到门边,她用双手使出了全身力量推门,一切却犹如蝼蚁撼树,木质大门纹丝不动。 “你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看吧,你嘴上说要对朕尽忠,其实心里在骂朕,在想着如何逃离朕!” 李皓宇起身,一步步接近她。 “逃呀,继续逃呀。” 他眼看她已无处可逃,嘴上满是讥讽。 她纤细白皙的手腕被他用力擒住,往寝台方向拖。 同时,卿予身上一凉,他面无表情,在拖拽中,手近乎粗暴的一件件去剥她的衣服。 男女力量太过悬殊,任卿予如何挣扎,在他手下,不过和只幼小的猫崽子一般无力。 “你这个昏君,快放开我!” 卿予使出全身力气去挣扎,嘴上叫骂,“你荒淫无道,你无耻!” 听她不断的叫骂,李皓宇冰冷扭曲的脸上,勾起无所谓的笑。 “既然要恨,就恨吧!这样,也好过被你无视!”最后裹身的小衣,也被他一把撕掉。 “嘶拉”的裂帛之声,在空荡荡的殿中分外刺耳。 天旋地转后,身体落入锦绣的被卧之中,而暴君双目猩红,就半撑在她上方,将她整个笼罩在阴影里。 “你会后悔的!” 卿予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却牢牢捏着叶昀给她的毒药。 “是吗?” 这声微不足道的威胁,却惹来他的一声嗤笑。 “你恨朕,是吗?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 他从绣被里拽出卿予的右手,满不在乎的说,“前几次,你不就想毒死我吗?来呀!“ “我死了,你就可以跟着李寒星了。” 他怅然的凝望着身下这白玉为肌,冰雪为魄,却桀骜难驯,犹如胭脂烈马一般的美人。 他曾经见过卿予潋滟流光的一双眼睛,蕴满秋水,也盛满爱意追随过他。 如今,她心里哀凉,眼里只余下一片死寂。 “来呀!我今日成全你,也成全六哥。” 他用力去掰开她攥紧的手心,“既然你这样恨我,那就杀了我!” 他悲哀的吼叫着,心脏那里骤然间痛得阵阵抽搐。 “你不要逼我!” 卿予瑟缩后退,她也不愿意,与他最后只能有鱼死网破的结局。 抢夺间,那颗用蜂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药丸,从她的手心里蹦了出来。 李皓宇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药丸握在了手中。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予儿,你记住,不是李寒星比朕强,只是我比他爱你,我更愿意成全你。” 他说罢,把药丸放入了自己口中。 “你疯了吗?你不许吃,快把药吐出来呀。” 卿予的心颤抖着,她伸出双臂去拍他的脸,想要把药从他嘴里抠出来。 她知道,他自小就偏执,对于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总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 然而,她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在绝望中走到这一步。 “叶昀说,此药无解!你快把药吐出来呀!” 第100章 解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心情,可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和她慌乱的声音到底还是出卖了她。 她恨他,却不想让他死。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他们? 李皓宇凝视着她哭泣的样子,指尖揩掉她眼角的泪,“希望这颗眼泪,是你为我而流。如此,我更不后悔。” “你待会儿去叩击殿门,三长一短是开门的暗号。克奉与克俭会安排你离开长安。你记住,这一生,你要的自由,最终是我给你的。” “你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三日后,清泉宫会燃一把火,世人会知道,登基一年多的圣佑帝与他最爱的女子,最后殒命于火海。” 李皓宇勾着唇,还在得意的对卿予笑着,双目中满是温柔,“予儿,让我记住此生最爱女人的模样。” “来人呀,来人呀,传太医……” 卿予满脸是泪,不住大声呼喊。 李皓宇一把捂住她,“你觉得,天底下,还有人的医术会比阿昀高明吗?” “你什么都知道了?” 卿予仓皇的问他。 “傻子,朕是皇帝,这天底下有什么能瞒得过朕?” 李皓宇握着卿予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又吻。 “前几次,你也想下手了吧?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呢?既然狠不下心,那朕帮你!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最愿意成全于你!” 他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予儿,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若我这一次不死,就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决然的推她一把,—— “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再见到了,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走,我去找人来救你!”卿予披上衣服,起身往门边走。 她走到门边,按三长一短,叩响了门。 “圣上有恙,快去传太医过来!” 她不断呼喊着, 隐约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 卿予回头一看,此时,李皓宇双眼泛红,捂着心口,正痛苦的瘫在床榻上,胸口剧烈的起伏。 “予儿,我难受,……” 他轻声说,艰难的朝她伸出手来,“予儿,你可不可以再抱一抱九哥哥?” 卿予脚下踌躇,终究还是一步步向他走去。 这时,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想起丽雅死去的那一日。 东宫里,她习惯了午睡,却被一个诡异的怪梦给吓得冷汗淋漓。 梦中的他,只有十五岁,依旧是长安城里那个英气逼人却逍遥富贵的王爷。 面对父皇赐酒,他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只是悲伤地追问,他的父皇究竟有没有把自己也看作是他的儿子。 彼时,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早就无法缓和,随时会一触即发,引发乾坤颠倒的滔天祸事。 卿予吩咐准备轿辇,她要入宫,她迫切要见到阿梧,确认他的安危。 却在登上轿辇之际,一脚踩到披帛,踉跄中,深深跌了下去,膝头剧痛。 但她不顾一切再次爬上轿辇,吩咐抬轿的黄门全速前行。 史书上记载这一日,是帝国的灾祸。太子对皇帝积怨爆发,逼宫自请为帝。月氏公主为太子挡剑身亡。 皇宫中一片混乱狼藉的景象,犹如修罗场一般,四处都是伏尸。 她一路狂奔,头发也散了,鞋也掉了。 金銮殿里见了血。 而皇帝坐在地上,发髻凌乱,垂垂老矣。 而他的阿梧跪在地上,宝剑贯穿了丽雅的心口,她的鲜妍,美丽还有年轻的生命,随着流出的鲜血在飞速流逝。 丽雅的小脸煞白,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我放你走的。我闭着眼睛,等你走了才哭。男人要像雄鹰一样,在草原上自由飞翔,而不能被关闭成怯懦的羊羔。“ 丽雅微笑着的伸出手,抚摸着他鬓边的黑发,还温柔的抚过他的眉间。 “阿梧,你看,我来对了,我又一次救了你。我只是有点累了,先走一步了。希望下辈子,我可以赶在林姐姐前面遇见你,这样,你就会爱我了……” 丽雅的声音越来越无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殿中明光寂灭,卿予的心一点点下沉, 很久以后,她曾经都无比羡慕过丽雅。她可以死在自己最爱男人的怀里,这样,那个男人这一生一世都再也忘不掉她。 “你怎么那么傻?” 卿予伸出手指,缓缓的抚摸上他的鬓角,“你想要给我自由,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给,而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下辈子,我再也不要爱你了。” 温热的泪,一滴一滴掉在他脸上。 \"予儿,我已经让你走了。你为何还要来招我?\" 他用力回抱住卿予,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把你让给六哥?” 李皓宇眼眸中的红,带着一丝疯狂,呼吸也越来越粗,“既然你选择了不走,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他从她的衣袖里翻出来一颗药,衔在嘴里,朝她俯下身来,“予儿,去了地下,我们重新做一对恩爱夫妻。” “你疯了,我不要死!” 卿予呜咽着挣扎,她又后悔又害怕,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看这个狗男人呀? 挣扎亲吻中,她的唇齿被撬开,一颗圆圆的小东西,滚进了嘴里。热气一化,一股异香在口中四处弥散开来。 还带着奇异的力量,一瞬间往她的四肢百骸汹涌的冲去。 “阿昀,他还是这般顽皮!” 李皓宇勾起唇,“七日前,我接到了他给我的信。” 顺势又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予儿,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要用毒药来毒我,还说顺带着为阿昀与王玫娘报仇?” “呵呵,天真!” “叶昀,你这个混蛋,你出卖我!” 卿予几乎咬碎了银牙,她没有想到,她被这对兄弟联手算计了。 四处翻涌而来的热意,疯狂的席卷着她,胸口及隐秘处,仿若密密麻麻排列着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她的肌肤,还一个劲的往最深处钻,…… “阿昀说,若你给我喂毒药,让我一定要把那药反喂给你。” 李皓宇促狭的在她眉心留下一吻,“可我还是想着给你个机会,是你自己不走的。” “你知道吗?这春药,对男子只有助兴的作用。可对女子而言,就不同了!求我吧,多求求我,我愿意做你的解药!” 他憋了一夜的坏,终于全部使了出来。 此时,他身下的姑娘,小脸潮红,双腿绞紧,呼吸间几乎带着娇喘。 而他的那点药效已经散去了。 “难受吗?可你不能怪我。你若没有出言给六哥求情,你若没有狠心要杀我,那此时,宝贝儿,你就不会落入这般窘境!” “求我做你男人吧,大点声儿!” 第101章 鹿死谁手? 卿予胡乱挥舞着双手,只想在自己还有一丝清醒前,抓花这个狗男人的脸。 他怎么能这么坏呀,怎么能算计所有人呢。 这辈子,他怎么才能放过她呀? 可双手越来越无力,意识也越来越不清,只觉得周身布满了无边的燥热。 更糟糕的是,那种难以忍受的酥痒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她身上密密麻麻地爬行。 李皓宇抓住她的双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和自嘲。 “予儿,你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要我吗?” “我……讨厌你!” 卿予呜咽着,还在与自己内心的欲念,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那六哥呢?你要他吗?” 李皓宇含了含她的唇角,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汗巾,轻轻擦拭着她汗津津的小脸。 “不要,谁也不要!” 卿予近乎绝望的挣扎着,她就像一尾被抛上岸的缺水的鱼。 “予儿,既然不要他,那就要我吧。” 李皓宇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地拨开她裹在身体外的长衫。 包裹她的贴身小衣,早在刚进入寝宫时,就已经被他无情地撕坏。 此刻,失去庇护的卿予,宛如一朵娇柔的花朵,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如瓷器般洁白细腻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粉红色光泽,她是这样的香甜…… 李皓宇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忍不住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了她。 她火热的肌肤接触到他微凉的身体,她就如被烈日炙烤的人寻到了一汪甘泉一般。 她瞬间如藤蔓般缠了上来,修长的玉臂勾上他的脖子,潋滟的红唇胡乱的亲吻着他的脸与下颌。 面对卿予难得的投怀送抱,他微微侧过脸去,躲开她的吻。 与此同时,手掌却悄然爬上了她纤细而光滑的脊背。 先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腰窝,感受着她在他掌心中的颤栗。 接着,更是恶劣地用力捏住了卿予的尾椎骨, “啊……”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从喉咙深处溢出一道绵长的娇吟。 此时,她呼吸急促,理智全无,只想有一个男人能够填补她所有 的空虚与寂寞,也抚慰这两年来 她遭受到的一切委屈。 看着身下的姑娘情动难耐,眼角渗透出难受的泪水,纤弱无骨的小手胆大到不断在他腰间的系带上摩挲。 他干脆握住她的掌心,不让她乱动。 还往她的耳芯里吹了一口气,残忍的说,“予儿,你别怪九哥哥不帮你。” 实在是太难受了,卿予的眉眼却分外勾人,她讨好的唤他,“阿梧,九哥哥,予儿好难受……” 得不到回应,她难过的发出细碎的啜泣。 李皓宇薄唇上挑,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 却郎心如铁,始终不肯更进一步。 这傻姑娘,这时候倒是还认得自己的男人。 叶昀在信的末尾写着,“此药无解,女子服之,若不能阴阳媾和,则损阳寿三年。若能采阳补阴,则延年益寿,容颜不老。” 所以,说到底,他才是最吃亏的那个。 “好了,不逗你了!“ 他把亵衣的带子交到她手上,引导着她用力一拉,…… 然后,大剌剌的往白玉寝台上一躺,把自己摊成个大字。 “予儿,你的解药在此,想要,就自己来取吧。” 他的脸上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无辜可怜样儿,眼眸深处却全是戏谑与得意。 眼前玉体横陈的美男子,让卿予眼前瞬时一亮。 可在瞧清楚他竟然长了一张和暴君一模一样的脸时,卿予嫌弃的哼了一声,“真丑!还那么讨厌,……” 旁边有个汤泉池子,她去泡一泡舒解算了。 就算憋死自己,她也不要去蹂躏这个和李狗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卿予跨下寝台,跌跌撞撞就往汤泉那边跑。 “傻姑娘,此药无解!” 一声长叹响在她耳边,她跌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 卿予想逃,手却撑到了几块线条分明的腹肌上。 “还有这里呢?” 李皓宇坏坏儿的牵着她一道向下。 卿予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又被带着滚入了寝台深处。 “予儿,既然我们此生,都注定了逃不开彼此。那为什么还要继续折磨呢?” 他紧紧拥着她,也含笑凝望着她,深邃的双眼,落满璀璨的温柔,仿佛又带着她回到了他最爱她的时候。 卿予浑身一颤,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带给她片片灼伤。 两个人,靠得太近,呼吸也交织在一处,心跳得越来越快速。 “李阿梧,你是个混蛋,是个骗子,你还要这样逼我,……” 卿予发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必须保持清醒,也绝对不能,不能委身于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 “予儿,此药无解。你相信九哥哥,我会对你很温柔的,以后也会加倍疼爱你。” “我不,呜呜,……” 卿予挣扎着,却在药物的作用下快要沦陷了。 “乖,那你在上面,就算你欺负了我,好吗?” 李皓宇坏笑着,眼眸里满是期待。 他再次抚摸上了卿予的尾椎,戏谑的说,“予儿,让九哥哥看看,你这小狐狸精的尾巴,长了多少出来?” 叶昀配的药太烈,卿予再也耐不住这份折磨,脑海里的清明褪去,眼尾染上了一抹红。 她忍不住一个翻身,把李狗压在身下,眼睛越发红了,“你真的愿意做我的解药?” “予儿,我愿意。当然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李皓宇几乎快要欣喜若狂。 他知道卿予的倔强,所以才不敢主动碰她,不然明日药效散去,她还得继续和他别扭一辈子。 “好!那你千万别后悔!” 卿予几乎咬碎了银牙。 她随手拽过寝台上一根散落的腰带,抓过李皓宇的手,捆了起来。 …… 这三日里,泉宫的正殿大门始终牢牢关闭着。 太后来瞧过,南安王来闹过,还有无数朝臣贼头贼脑的来窥探过,都被金吾将军温铁君领着的禁军给打发走了。 殿门不开,就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101章 空空 “九哥哥,感觉怎么样呀?” 寝宫里燃着地笼。卿予身披一块若隐若现的薄纱,赤脚在李狗子跟前晃悠。 此时的她,媚眼如丝,笑靥如花,身姿曼妙,要多勾人有多勾人。 她如今深谙和暴君的相处之道,那就是拼谁更不要脸。 泉宫的汤泉,竟然是解毒的圣水。她时不时去泡上一会儿,只觉得通体舒坦,四肢百骸的经络都打通了。 她是一点不难受了。 可暴君难受呀。 李皓宇气哼哼的,扭头望向一边,牙关紧闭,并不回答卿予的问话。 她的纤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你不是最喜欢和予儿亲近吗?怎么现在都不看人家一眼了呢?” “是予儿在九哥哥眼里,不美了吗?” 她勾起唇角,笑得这般无辜,单纯。 指尖一点点滑过他嶙峋的喉结,又沿着他的背脊下探,…… 在她的蹂躏之下,他浑身一颤,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眼眸中都是倔强。 这三日来,他被绑在床榻上,就是这般被她折磨过来的。 初时,他还能说些浑话,撩她几下。后来受不住了,也抛下男人和帝王的尊严,求她怜惜。 却换来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的更加放肆。 她怎么敢呀,怎么敢把他用来收拾她的所有手段都给了他呀。 时不时撩拨一把,却偏偏又让他停在不上不下的地方。 “可就算如此,圣上也真有骨气呀。” 卿予出言相讥,就算快要被她折磨坏了,暴君也没有过往说出母亲的下落,他和丽雅的纠缠。 唯一的解释,母亲已经遇害了。 而这个竖子,在边境时候就已经变了心。 卿予心底生恨,手下一个用力。 李皓宇刺激的浑身一颤,唇齿间漏出一声欲求不满的呜咽。 强忍着潮水一般快要吞噬他的欲望,他犹在嘴硬。 “只要朕获得自由,非得亲手把你的屁股打烂!你关了朕三天,总不能关朕一辈子!” “林卿予,只要朕得了自由,朕一定要治你的罪!” 他发狠说完,也不顾面子了,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喊,“克奉,救驾!救驾呀!” “圣上,你这样鬼嚎,可一点帝王风度都没有了呀。” 卿予好心的提醒他,“圣上,不会有人来的,是你吩咐这几日泉宫关闭,你要与我生小太子的呀。” 她蹲下来,双手促狭的捧着他的脸,把他扳正回来,一双情意绵绵的大眼睛,与暴君对视。 语气里却带着几分遗憾,—— “圣上,让臣来告诉你,你嘴硬的下场吧。待泉宫大门一开,世人就会知道风流皇帝死在美人怀里。可惜了,圣上,你还这般年轻,还未有子嗣,还未彻底斗赢南安王,出去征战五年,如今也还未好好儿的在太后膝下尽孝。圣上,你怎么就要去见先帝了呀?” 卿予“咯咯”怪笑,放开他的脸。 起身从墙上取下了龙泉剑。 暴君自幼就舞一手空灵飘逸的剑法,龙泉宝剑从不离身。 “我一心一意待你,你竟然要弑君?” 李皓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此时卿予的作为。 卿予提着剑,走到他跟前,“圣上,皇帝泉宫驾崩,可臣的腹中已有了圣上的骨肉。十月怀胎后,我做太后,南安王摄政。你说,臣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呢?” “朕没碰你,你不可能有孕。” 李皓宇侧脸躲过她刺过来的宝剑。 可剑锋沿着他的胸口,蜿蜒而下,停留在他鼠蹊之处。 \"圣上放心,臣有没有孕不重要。反正可以假孕,也可以借腹,都是多简单的事呀!” 卿予还比划了一下,可惜她剑法生疏,龙泉剑又太沉,一个没握紧,剑尖划破了暴君亵裤薄薄的布料。 她吐吐舌头,冲暴君歉意的一笑,她再没个轻重,暴君就得变太监了。 “你疯了吧??刀剑无眼,你快拿开!拿开!” 李皓宇浑身颤抖着,却不敢乱动。他的肌肤完全能感受到龙泉剑凌冽的寒意。 这三日来,这个女人就没正常过。一会儿是个勾人魂魄的妖精,一会儿又成了要他性命的玉面修罗。 此时,疯得更彻底了,她差点阉了他! 这样的对峙,让李皓宇身心俱疲,彻骨的凉意与绝望从心底升起,这么多年对她的疼爱,竟然都错付了。 随着体力逐渐消耗殆尽,他也不挣扎了, 认命的说,“士可杀,不可辱。\" 既 是屈辱,也是委屈,一颗晶莹的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唉,身为一国之君,就这么点出息。 卿予叹了口气,扔了剑,半跪在寝台前,一手抚上他的脸颊,“圣上,我也不想杀你。只要你告诉我母亲的下落,以后我们就放过彼此。” “至于你和丽雅的那点子事,我也不想知道了。” 卿予把手指搭在他被缚住的手腕上,温柔的哄道,“只要你告诉我母亲的消息,我就把它解开。” 捆住他手腕的腰带,这三日来,已经被卿予重新绑过无数次了。 想想自己,她也真狠得下心。 李狗说馋她了,说饿 了,说渴了,说要小解,她都统统回复给他两个字,“忍着!” 所有,狗男人憋屈呀! 卿予坏坏的取过一盏茶水,递到他嘴边,故意手腕一抖,洒了几滴水到他干涸的唇上,“圣上,想喝吗?” ”偏不给你喝!” 她把茶水一饮而尽,故意砸吧下嘴 ,“这御茶,就是好喝!” “林卿予,你会为今日对朕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李皓宇冷冷一笑,“你这三日的所作所为,可真是天底下的第一大聪明呀!你彻底消耗了朕对你所有的感情与耐心。朕今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接不到朕的飞鸽传书,守卫你母亲的人,就会给她喂上一颗慢性毒药。论折磨人,宵云卫有的是阴毒手段。你就等着后悔吧!“ “你在威胁我?” 卿予怒了,她抓起地上的龙泉剑,再次抵上他心口。 “呵呵,有种你就刺下来呀!” 李皓宇讥笑一声,在她猝不及防间翻身坐起,双手紧紧握住她执剑的手,“杀了朕,你也永远别想见到你母亲!” 他竟然在悄无声息间,挣断了腰带的捆缚。 他稍一用力,锋利的剑尖,闪着寒芒,竟然调转了方向,横隔在卿予脆弱纤细的脖颈上。 第102章 步步为营 “陪你玩了这三日的游戏,朕的耐心有限,一切都该结束了!” 李皓宇冷哼一声,把卿予往寝台上重重一推,走到大殿门口。 他单手转动上面的鎏金兽头,三圈后,殿门“轰隆”一声大开了。 卿予呆呆的望着洞开的大门外,乌泱泱的禁军手持刀剑斧戟,拦住此次上山的朝臣们。 皇帝辍朝,整整三日。身旁还有她这个几次三番爬过龙床的女官,这传闻怕不要太香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君王无恙,臣子们匍匐一地,三呼万岁! “命众位爱卿,泉宫正殿觐见,朕有事要宣布!\" …… 卿予正在怔然间,就见一双骨节修长的双手扼住了她的手腕,暴君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他已换了身月白的龙袍,道貌岸然,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也不说话,伸手就将她往外拖。 “你做什么!” 卿予又惊又怒,此时她身着亵衣,被拉拉扯扯出现在臣子跟前,她与林府的清名那是一点都没有了。 “是此时听话,见你母亲,还是要用你的固执害了她,你自己选!” 李皓宇出言威胁。 ”你究竟要做什么?” 卿予怒了,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李皓宇轻轻推她一下,“ 和朕一起去上朝。” “你想的美,我不去。我不要见任何人。” “不去也罢。那朕陪你,让臣子们等着!如此良辰,我们还未行燕好之事。也只能算有名无实!” 李皓宇真是没脸没皮之极,他一个翻身,就将卿予压到身下。 唇霸道的落下来。 双手粗暴的就去扯她的亵衣。卿予惊骇至极,赶紧去推他。 岂料被捧住双手,就亲在手心里。 亲完了,还满意的抚了下她散落的长发。 “这么久了,予儿,你还是这般害羞,朕今日就给你个名分。有了名分,我们一道去见你母亲!” 李皓宇兴致勃勃,他认真整肃的模样让卿予心惊,他这次难道要来真的? “我不要!” “那你自己想,随朕上朝还是朕封你为妃?我们以后,你看你喜欢明修伐道还是暗度陈仓?明着来,我给你名分,你入宫来。暗着,就是臣子和皇帝,也甚为有趣。 我可以常常去你府邸。或者你喜欢温泉水中,我为你也修葺个泉宫。” 简直越说越无耻。天光敞亮,还能如此口无遮拦,卿予气得胸口钝痛,全身发颤。 “封你个鬼!喜欢个屁!” 她心里恼恨,也爆粗口骂狗皇帝。 “那你陪朕上朝。朕让你见你母亲。不仅如此,你还是朕的大学士。你希望开府授课,我纵着你。纵到你权倾朝野,成为一代女相。得闲了,我就偷着去林府寻你,也算天子野趣。” 李皓宇说的兴致勃勃,向卿予开出条件。 此时,一双长眼睛里都是笑意,戏弄起她来,像个顽劣的少年。 卿予快愁哭了。 “我不上朝,没有官服。” “朕为你备好了。” “朕会为你拿出一个男子的担当来。如今,也让六哥与朝臣们看到朕对你的心意。” 不管她愿意以大学士的身份私下接纳他,还是愿意入宫,他都愿意。 臣子们皆知,这孤男寡女的皇帝与女官,独处三日,自然是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都有了。 卿予一脸不耐的让他换上朝服,一路被李皓宇拖着,往泉宫的正殿走去。 开路的克奉满面喜滋滋的模样。 “我自己会走。” 她不挣扎了,他又非要牵着她。 卿予真是想踢他两脚。 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皇帝拉着百般不情愿的她出现。 朝臣林立,她第一次与他并肩而立,臣子们的身子整齐的矮下去,三呼万岁的声音恭敬肃穆。 万人敬仰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难怪通往龙椅的路从来都是血路,也值得人全力一搏。…… 李皓宇端坐着,她很是尴尬的站在一旁。 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有人在偷偷抬头,她又要随那些流言蜚语沦为谈资了。 “林大学士,此番清泉宫伴驾有功,深得朕心。今日,赏赐黄金千两,白玉珠两串,南海珍珠十斛。” 狗男人哪里是在赏赐她呀,分明就是羞辱,就是要坐实两人间的关系。 她就那样手足无措的站着,满腔无地自容的羞愤。 也甩不开他牵她的手,一张脸充血,红得欲滴。耳朵根上也在烧着。 只恨眼前没有个洞可以钻。 “臣有事启奏!”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清瘦挺拔,巍巍然如玉山的身影。 李寒星今日格外憔悴苍白。 他的样子,让卿予见之,而更为伤感,难堪。 李寒星心里十分愤恨,那日清泉宫之事,因他而起。卿予何其无辜。今日更是被皇帝摆在朝堂之上,牺牲一个女子的清白与颜面。 “臣昨夜梦见和圣上少时一起练剑。心向往之。今日天气晴好,臣实在技痒,不知圣上能否赏脸,让臣讨教一二。” 南安王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卿予满目担忧。他今日佩剑上殿,是有备而来。 此时,一双秀美的双眼看向皇帝,痛苦,不甘,也蕴满了怒意。 “六王爷不可。这是大不敬呀。” 言尚书忙开口劝诫道。 “是呀,刀剑无眼,不管是圣上,还是王爷,这伤了谁可都是大事呀!” 温铁君跨前一步,朝李寒星拱手道, “末将愿意陪王爷练剑,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予儿,你的意思呢?” 李皓宇转脸看向她。朝堂之上,他不再假模假式唤她学士大人。 卿予更尴尬了,她在心里说,顶好你被六王一剑刺死。 听不见她的回答,李皓宇继续自说自话,—— “听六王兄提及昔日练剑之事,朕也记忆犹新。那时候,予儿还小,就给我们兄弟俩抱着外袍,远远观战。谁输了,谁就负责出钱给几个世家小姐买糖果吃。一晃多少年过去了,难为六王兄还记得。那就三日后,朕在御花园恭候王兄。各位卿家可来观战。 传朕旨意,朕和六王兄这场比试,刀剑无情,输赢生死都各安天命。” 李皓宇说罢,强行牵着卿予往内殿去了。 所以这厮,让她出现在众人跟前,就是为了赏赐她? 可这样的赏赐,只会让大家都认为她这三日和狗皇帝真有了什么。 她这次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白了! 是呀,曾经只是流言纷纷,说她爬了龙床。如今,却是满朝臣子的亲眼所见。 “你母亲的事,朕答应你了。你不是还想知道丽雅与朕的往事吗?” 李皓宇双目中落满了霜雪一般的寒凉,“朕今日都一并告诉你!” 第102章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和过往 回到泉宫内殿,李皓宇饱饱的吃喝了一顿。 一面吃,一面不时用谴责的眼光看着卿予。 被绑的这三日,他都过得什么日子呀? 卿予假装看不见,只是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面对这个当初无情废她的前夫哥,她自问,就是没有良心。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吃饱喝足,李皓宇抱着酒坛子灌自己。 如果老天可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卿予绝对不要知道李狗子和丽雅之间的往事了。 “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呀?” “壮胆!” 他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既然你这么爱丽雅,就连回忆也不敢,那干嘛不用余生为她守节?或者把上次那个长得像她的姑娘给娶进后宫呀。逮着我一个人祸害算什么!” 卿予没好气的说,一把夺过狗子手中的酒坛。 “我没有爱过丽雅!我爱的人,从来都是那个没心没肺,铁石心肠的林卿予。” 得!知道丽雅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天仙一样,可缅怀旧人的同时,也犯不着骂她吧。 李皓宇看了看酒坛子,“予儿,让我再喝两口。” 趁她不注意,李狗子这哪里是再喝两口呀,他“咕咚”“咕咚”就灌了自己大半坛子酒。 这下好了,一个哭唧唧,醉醺醺的大男人,拉着卿予喊上了“兄弟!” 不仅如此,他竟然毫不顾忌地褪下了长裤,然后指着自己大腿根部那道极深的伤疤给卿予看。这道伤疤狰狞而可怕,就算痊愈了,也能让人想象出当初这处的伤口有多深。 “你摸摸!” 醉眼朦胧中,他也强行牵过卿予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疤痕上。 “你知道吗?这道疤,是你的劫,也是丽雅和我的缘!” 说话说的这么文绉绉,这是真醉还是假醉呀? 卿予听得云里雾里,可抓着她双手不放的男人,此时不仅紧紧抱住了她,下颌搁在她后颈窝里,竟然还嚎啕大哭起来。 卿予推不动他,衣衫都被他哭湿了。 而李皓宇竟然抱着她,哭了小半个时辰。或许喝进去的酒,最后都变成了眼泪,发泄后,狗男人泛红的眼睛,一点点恢复了几分清明。 …… 征伐北奴人的战役是很苦的。 抵达边境后,他第一次沙场点兵,名册上驻守永安城的有十万人。可校场上,稀稀拉拉的每支队伍里,只站了不到十几个人。 合起来一数,只有老弱残军,不到三千人。 战死的,逃跑的,残疾的,重伤的,年迈的,就已经占去了三分之二。剩下 的三分之一,根本没有。 因为前任守将,为了吃空饷,编造了近三万人的名册上报给了朝廷。 就算他带来了十万长安及老秦儿郎,可这十万兵,也顶多守好边关,至于驱除鞑虏,恢复天溯,在眼前棘手的情况下,几乎成为空谈。 刘凛急了,就想领着所有人一起和北奴人拼了。 “王爷呀,我再不能立了军功回去,盈盈就得嫁给别人了。\" 他伸手拍了拍好弟兄的肩头,“那一日,父皇见我答应出征,高兴之下,就说让予儿与六哥即刻退婚,然后就马上给我们赐婚。可我拒绝了。” “呀?王爷,你怎么能拒绝呢?” 刘凛哇哇叫唤起来。 “我若能带一身战功回去,必风风光光娶与予儿为妻!” 卿予默默的取出手绢,擦掉了李狗子腮边的泪花。她仿佛也看到大漠孤月,古老城墙上的少年郎,他回望故乡 的方向,眼神坚定而充满了憧憬。 李皓宇继续说,把卿予当成了刘凛,。 “可我若马革裹尸,只希望她余生幸福。” 一瞬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伤感。 他看过所有北奴人与天溯交战的记录,十年间,北奴鞑子斩杀过三任天溯王朝的主帅,也战败过不下二十位的天溯将军。 漫漫黄沙,浩瀚边关,也埋葬着无数天溯王朝儿郎的累累白骨。 他知道这个游牧民族的凶悍与狡猾。也明白战争的残酷和无情。 更知道自己可能随时会面临死亡和失败。 但他并不害怕死亡,只是担心自己的离去会给心爱之人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悲伤。他希望即使自己不在了,她也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过上快乐安宁的生活。 重新募兵,练兵。排兵布阵,三年时间,经历了和北奴人大大小小的上百场战役。 北奴人被越赶越偏,他知道,只需要再打一场大战,就可以班师回朝。 他甚至和刘凛约好了,一个月后,在他十八岁生辰那日,若不出战,就和刘凛找一处水草丰美,星光熠熠之处,席天幕地,两人喝个不醉不休。 就在他生辰的五天前,更好的消息传来。 北奴人主动提出了要和征北大将军就和谈与互市开展谈判。 那是一场自己人勾结外贼的圈套。 待到醒悟时候,他已经在包围圈里。 撤退之时,他的近侍韩克俭,克奉的兄长,拼命戳瞎了眼前的北奴兵,也敲昏了他,夺过了他的头盔和披风穿在自己身上,带队往北突围。 倒下的那一刻,他只能悲伤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切。 克俭率领突围的队伍在沙漠中飞驰。那一行十余人,被上千凶悍的北奴军追击,慢慢拉近距离。 这都是他最骁勇忠诚的生死兄弟,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合围,被一个个击杀,…… 而他则在北奴人的大牢里醒来,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辰。 在反复的酷刑中,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命。但这些北奴人休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一句话。 又有克俭穿着他的衣袍做替身,他不过就是个瘦弱和快受刑死去的败兵。 就算奄奄一息,北奴人也没有想放过他,还想从他嘴里知道征北大将军,东临王李皓宇的消息。 那是世上折磨人最残酷的手段,他浑身是伤,还发着高热,又被灌了药,脱光了衣服,扔到了一堆同样赤果的妓女中间。 十多个人,就一丝不挂的被关在斗兽场中。 谁能想到天溯王朝帝后的嫡子,威风凛凛的征北元帅会沦落到这里? 而四周高高的看台上,则是北奴贵族和他们远道而来的宾客。 媚药发作之后,他根本撑不住,那些魑魅一样的女子,还围绕着他,越来越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身边围拢的女人,冲到守卫身边,拔出长刀。 第一刀,砍倒了守卫。 第二刀,他毫不犹豫的扎进了自己的大腿。 希望痛能让他清醒,在血流光之前,他还能再杀几个仇人。 “住手!” 一道女子的娇喝传来。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是一个红着脸的姑娘,颤抖着双手,给他披上了一件遮羞的衣裳。 那是随父兄一道去北奴人王庭做客的月氏公主。 那一天后,丽雅用奴隶的身份带走了他。 所以,当后来,与丽雅在东宫再次重逢。 这个姑娘嚎啕大哭着扑进他怀里。 当她悲伤的问他,“李阿梧,我脏了, 你会不会要我?”的时候,他的心都碎掉了。 卿予也哭了。 她记得她西出长安的少年郎。 他最爱洁净,总是轩昂俊朗,身姿皎然。很多次来见她的时候,一袭锦绣的白袍,上面苍龙昂首,吞吐日月。 第103章 追不回原谅 李皓宇闷闷的抱着卿予。 此时,他的酒已经醒了。可却这样的疲惫,虚弱,只感受到深深的乏力。 “为什么在东宫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你和丽雅第一次的见面?” “我没有脸告诉你,我怕你嫌弃我。” 为了救他,克俭丢了半条命,半边身子。 而没有遇到丽雅,他会在无比屈辱的环境里死去。 “予儿,你知道吗?我常常做噩梦,就那样赤身死在斗兽场里,……” 卿予出声打断他,“不会的,你没有死,你好好儿的活着,如今还做了天溯的皇帝!” “死不可怕,而比死更可怕,是我死了后,被人认了出来,那些人,把我的尸体送了回来。所有的百姓,士兵,将军,大臣都认出了我。我丢尽了父皇,母后的脸。我丢尽了王朝的脸面。” 卿予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阿梧,都过去了。那只是梦。” “还有另外的噩梦,我怕自己给家族蒙羞。于是,我那一刀没有扎进腿上的血管,我划花了自己的脸。后来我流浪到了边关,没有人认识我了。我不是我了,那我是谁?” 他嗫嚅着喉头,嘴唇颤抖。 “那都是梦,是虚妄。你赢了,你赶走了北奴人,百姓过了安定的日子。因为你,王朝也获得了安定。” 卿予不断安抚着他,扬声喊克奉去煎一杯安神茶来。 “予儿,我感激丽雅,欠她的这辈子也偿还不了啦。可是我心里的人,只有你。” “你原谅我吧。我们和好吧。只有你回来了,我的苦日子才能到头。”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赖着卿予。 “九哥哥,我们回不去了。” 卿予目光清白而坚定,“若那时候你没有因为男人可笑的尊严而隐瞒这些往事。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可以一起报答丽雅,补偿丽雅。” “夫妻应该同心一体,可你却抛下了我,选了最窄的一条路,自己去走。”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结局就注定了。劳燕分飞,各走一边。” 卿予取出怀里的手绢,为他擦掉脸上狼藉的泪痕。 收起手绢后, 然后推开他,坚定的起身,“圣上,以后你多保重。臣会是这朝廷最忠心的臣子。仅此而已!”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会原谅我?” 李皓宇起身,固执的牵住卿予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介怀我当初废你,可是,你明明知道,一切不是世人看到的那样!” 卿予气笑了,“不是世人看到得那样,又是哪样?你亲手做的事,还不承认了。” “太医!” “太医!” 两个人同时扭头朝外面喊道。 殿门“倏”的一声打开了。 白发的,黑发的太医都一溜小跑进到了两人跟前。 不约而同的先是向皇帝行礼,然后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招呼卿予。 都是这个狗男人,置她于不堪的境地。要不是碍于身份,卿予恨不得几把掐死他。 “给她看看!” “给他看看!” 两人相互指着对方,都觉得自己没问题。 “圣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给朕的爱卿好好瞧瞧,脑子是不是被撞了!才多久的事儿,怎么就不记得了。” 李皓宇一脸心疼的看着卿予,这一句话,却惹得她直跳脚。 她指着李皓宇骂,“你才脑子被撞了。” “林大人,让老臣来为你把脉!” 老太医从怀里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示意卿予坐下。 “听话!” 李皓宇半哄半威胁,“是不是得让朕抱着你,你才愿意?” “狗皇……狗!” 卿予气得骂了半句,后半句收也收不回来,是真的被李皓宇气得不轻。 她的清誉,就是在和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中从一点点到最后彻底失去的。 老太医待卿予坐下后,把绢帕覆盖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李皓宇一脸凝重的盯着卿予,因为紧张,手指微微弯曲,不知道该收还是该放。 半晌,老太医问卿予,“老臣请问林大人,日常是否有过酗酒的经历?” 卿予摇头否认,“我已经有几个月不贪杯了。” “臣有亲戚在绍兴,听他讲过,当年长安有位林大人,曾经重金为妹妹求出嫁的女儿红酒。” “那批女儿红,与寻常的酒不同!” “有何不同!” 卿予和李皓宇再次不约而同发问。 “那批酒里,加了一种药材,名叫忘忧。” 老太医侃侃而谈,叶昀不在太医院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出头之日。 “那时候,江南的富户与大族,都会在重大的日子里邀请宾客。喝了忘忧酿的酒,大家都能感受到快乐。” “这酒偶尔饮用一次无妨,可饮得多了,就会有副作用。” 老太医侧耳仔细的听着卿予的脉相。 轻轻的摇了摇头。 “忘忧草酿的酒,与世上所有的酒都不同。别的酒,酒入愁肠愁更愁。可忘忧草酿酒,却能让人忘记她觉得最痛苦难过的事。” “从林大人的脉络声看,她酒入肺腑,应该是选择性的忘却了自己不想记得的事。”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酒,叫忘忧? 她博览群书,怎么不知道呢? 卿予勾唇朝着李狗子一笑,“圣上,你串通这个老太医逗我玩呢!” “那既然如此,臣的听雪斋的地下还埋了不少酒。臣愿意与圣上分享。这样,圣上饮了,就可以忘记我了。” 卿予给他出主意,“不对,应该是忘记丽雅公主。” “那这样的话,我的酒,你可不能白喝。一坛酒,怎么也得给我十两银子。不,你是皇帝,大方点儿,给一百两吧!” 李皓宇的眼神里满是震惊与心疼。 他这个混账,都做了些什么孽呀? 他愧疚又难过的问,“予儿,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也不多呀。从我被你废了,回到林府后,也就日日十多杯吧。” 卿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杯子不大,就是我的琥珀杯。” “小林大人,那你喝了多久呀?” 老太医也担忧的问。 “能喝多久嘛?从我被废到前段时间,我已经停酒两个月了吧?” 卿予认真的掰着手指头计算。 又开口苦劝老太医。 “老太医,如今我头脑清明,绝没有忘事。若狗皇……圣上他威胁了你,你可不能与他沆瀣一气呀!” “我是言官,可以动笔写折子劝诫的哟。你若不想连累太医院一起被骂的话,那就说实话吧。” 第104章 成殇 “瞿太医,此酒可有解法?” 李皓宇目不转睛的望着卿予,她此时满脸的不置信与无所谓。 根本没把自己对往事的遗忘,当成多大的一件事。 是呀,一个人的本能不就是逃避痛苦,寻找快乐吗? “圣上,忘忧草之功效,十分神奇。因为它能使人忘记一生最痛苦的事,所以,迄今为止,也没有人会去寻找破解之法。” “臣博览群书,从没有找到关于这忘忧草的任何记载!这草的独特用法,也只在酿酒人家中口口相传。” 卿予不耐烦的从紫檀直背椅上起身,“编!请你们两位继续编!” 她看了看暴君和老太医,抬脚往泉宫外面走。 “我想娟娘了。我也想孩子了。我打算下山回林府了。” “还有,崔逖那日只是为了保护我,并不是故意仗剑对着你。你把他放了!” “予 儿,一切都是朕不好。” 李皓宇握住她的手,不放她离开。 “朕养了你们这么久,用人的时候,就一点作用都不起吗?若都是些废物,那干脆就变成死人吧。免得浪费粮食!” 见太医们唯唯诺诺,却都在往后缩,李皓宇不禁发怒了。 “臣斗胆,为小林大人施针!” 一个年轻的太医顶着皇帝的怒火,颤颤巍巍的说。 “你有几分把握?” 李皓宇眼神凌厉,如锋利的刀子一般剜过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脸。 “臣虽然只有三分把握。但这针扎入人的涌泉等穴,本就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对人体无害!所以,臣可以大胆施针!” “况且,臣跟着叶昀大人,已经学习了五年,在医道上颇有几分心得!” 有了叶昀的名声做保,李皓宇微微颔首。 而卿予原本瞪大眼睛,好奇的瞧着眼前的一切。 一听叶昀,她骂道,“那就是个庸医和骗子!” 她可不会忘记,被那厮坑害着喝下春药的难受劲儿。 “予儿,试一试吧。就当为了我!” 李皓宇哄道。 卿予摇摇头,不耐烦的说,“我才不愿意。” 为了他,他脸大呀? 想得真美! “予儿,乖!” 狗男人越发过分了,把她当小孩子哄!卿予朝狗皇帝翻了一个白眼。 年轻的太医从背囊里掏出一把银针,正想大展拳脚。 “啊,救命哇!……” 卿予一见那点点寒芒,吓得绕着泉宫就开始跑。 她这一惊跳起,真还身手敏捷,动如脱兔。 可她龙行虎步,还没跑远,手就被狗男人强行拉着。 卿予咬着后槽牙,挥舞爪子就拍了上去,狠狠骂道,“狗皇帝,你得不到,就毁掉!那还不如给我一杯毒酒算了。” 这大逆不道的话一出,满殿太医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都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胡说,朕怎么舍得!” 此时的卿予,就如一只被猫儿抓住的小鼠一般,瑟瑟发抖。 李皓宇赶紧一把将六神无主的她揽入怀里, 恨毒的眼神投向那个掏针的年轻太医, “吓坏了中宫娘娘,可恨!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 卿予不干了。 暴君又在胡说什么,什么吓坏了中宫娘娘,什么打人二十板子! “圣上,饶命呀!” 那人瑟瑟跪下,忙不迭的磕头求饶。 “你放了他!” 卿予在暴君牵着她的手上掐了一把,还想再踢他一脚,被他敏捷的闪开。 “看在予儿的面子上,都给朕滚!” 李皓宇一甩衣袖,喝退了吓得如惊弓之鸟的太医们。 待众人散去,他扶着卿予坐到紫檀木椅子上,身子半蹲下去,微微抬起视线,仰望着她。 一字一句,说得分外郑重。 “予儿,我立誓,一切事实都不是你脑子里记忆的那样。我们慢慢想办法医治。在你治好之前,朕不允许你离开!” “饿了!” 卿予不想搭理他,只撑着脸吩咐他,“想吃泉山上的野味。” 知道这个竖子难缠,此时太医退了,她皮肉不会受苦,那就干脆先填满五脏庙再说。 “好!” 李皓宇吩咐人去准备饭菜来。 “那么瘦,又不知道要养多久?” 他守在一旁,为她添汤布菜,无比殷勤。 卿予用了饭,眼皮打架,困意袭来,半倚在椅被上一阵阵打盹。 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匀亭,已经睡得沉了。 李皓宇摸了摸她的脸,把人抱到寝台上,给她盖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瞿太医说,汤里加了宁神的药,娘娘能睡上大概四五个时辰。” 克奉小心翼翼的回禀。 “那一个时辰后,就起驾回宫!” “把紫宸殿偏殿收拾出来,朕住那里,予儿,就住正殿。” 什么规矩也不必讲了,他就是规矩。 他已经下了决心,此番要把卿予困在身边了。 “传朕的命令,去把娟娘叫来。” 他的心沉沉发痛,他迫切想知道,她不在身边这两年,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娟娘被传来后,跪在帝王跟前,四下里寻找卿予的影子。 就见层层叠叠的帷幔之后,一个纤细曼丽的小人儿正恬静的睡着。 依稀有几分小姐的轮廓。 “予儿没事,她累了,要睡一会儿。” 李皓宇坐在卿予身旁,手指缱绻的停留在她眉心。 “你老实回答朕,予儿什么时候开始酗酒的?” 娟娘沉默良久,唇边勾起一个苦涩的笑。 “小姐呀,就是个痴人。” 那年东临王率军出征,小姐入夜后就在院子里挖酒了。 她说,“不论往事是和非,痛饮相思酒一杯。” “ 昔时相伴甜酣笑,今日笙歌酒醉初。” 句句不提想他,可分明思念已经入骨。 小姐偷酒的事,被林大人发现后,也遭狠狠训斥过几次,她也乖觉,就罢了手。 只是每次家宴上有酒,会赖着多吃几杯。 娟娘回忆往事,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悲伤。 “后来,小姐被废,她携着我一道搬回了林府。回府第一日,她就疯了一般,在后院里挖酒喝。” 那时正是个暮春的夜晚,满院子的梨花飘落。而桃花不开,秋千不在。 残梦片片凋零。世间好物皆如琉璃易碎,彩云易散。 如今的林府并非一无所有,地下还有大公子给她埋的女儿红。 卿予一个人,蹲在院子里。 拿着铲雪的铲子,慢慢的,从泥土里,抠了很久,抠出来一坛酒。 那一层新土,一层焦土,一层封酒的黄土。每一层土壤,都见证了林府的岁月和往事。 而院中蹲着的人,眼泪一滴一滴,融在这一层层的土里。 第106章 生死输赢 卿予醒来时,人已在皇宫之中。 “我要回去。我要娟娘,我要孩子们!” 她气得叉着腰在殿内来回不断暴走。 “让狗皇帝即刻送我回家!” “娘娘呀,不可大呼小叫呀!” 克奉不敢说,这个狗皇帝的称呼可不能乱喊。只能劝她小点儿声。 当然,他也豁出去了,既然唤一声“娘娘”能讨帝王欢心,那他就唤吧。 卿予气得抓起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就往地上砸。 又抓起名贵的瓷器想要往地上丢,被克奉双手拦住了。 “娘娘,砸不得呀,砸坏了,浪费的,可是自家银子呀!” 他不劝还好,卿予一听,恨不得把花瓶砸克奉脑袋上。 他连忙护住头,“娘娘,奴才错了!” “娘娘,请您想想陕甘两省受了雪灾的百姓,一个花瓶换的银子,可以供一家几口人饱食许久了。” 卿予忿忿然的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把花瓶放下。 一想到这厮如今的做法,是打算把她关皇宫里。卿予又继续烦躁的在殿内打着转转。 转了许久,她也累了。 也就安静了下来,打算等暴君回来,和他好好的谈一谈。 他若想她此生还能有几分欢愉,那就趁早打消关着她的念头。 可她还真就低估了狗男人的自私和偏执。 李皓宇回紫宸殿后,任卿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是不松口放她出宫。 还臭不要脸的说,泉宫的三日相伴,朝野皆知,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 “你要点脸!要点脸!” 卿予气急了,只会指着他骂,恨不得手指头戳他脑门上。 “要脸?” 李皓宇“呵呵”一笑,咬紧了后槽牙, “你不是都承认了吗?泉宫三日,你陪王伴驾,肚子里已经有了朕的子嗣,若朕有不测,还要让南安王摄政呢!” 他促狭的搂住她,在她小腹上摸了一把。 “娇妻幼子,朕怎么可能拱手让与他人!” “胡说什么?我与你清清白白,并没有……没有肌肤之亲。” 卿予气得哟,知道这个竖子从小就没脸没皮,可他怎么就能这样胡搅蛮缠呀。 “予儿难道又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要个孩子多么容易,可以借腹,还可以假孕。” 他说的话,完全是那三日,她说来戏弄他的话。 此时都全盘还给她。 停留在她腹部的手,又坏坏儿的薅了一把。 “可皇室血统岂能混淆,朕自当勤勉努力,亲力亲为!” “朕的好予儿,你永远都得记得,这世上,只有最爱你的人,才能保你一世平安。真心爱你的男人, 血脉至亲的儿子,才会掏心窝子对你,倾尽一切护着你。” 卿予嗤笑一声,狗皇帝说得义正辞严,还不是为了惦记她的那身皮肉。 见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李皓宇也不觉得汗颜,“总而言之,这辈子朕都不能离开你。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好一个生同衾,死同穴? 这是死都不会放过她了。 卿予咬着唇,无奈的骂,“竖子使我不得开心颜!” “好了,别骂人了。虽说骂人的时候,朕的予儿也那么美,可皇后太凶,容易落言官口舌。” 李皓宇坏坏儿的勾起唇角。 卿予坐到床榻的脚榻上,抱着双臂,把头深埋进去。 沮丧极了。 李皓宇挨着她坐下,把她揽入怀里。 “别碰我!” 卿予挪了挪,才不想和他有接触。 李皓宇又挨过去,扒拉了下她肩膀,“予儿,这两年你受的苦,你放心,朕很快就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罢,起身整了整龙袍的下摆,大步往偏殿去了。 人走远了,还抛下一句促狭,清冽的声音,—— “予儿,你放心,朕这两日要养精蓄锐,和六哥比剑!待朕赢了他,再和你生小皇子!” 听卿予气得跺脚,他望着殿宇外深邃幽蓝的天,高深莫测的笑了。 三日后,是皇帝和南安王比试的日子。 一大早,狗男人也不上朝。就在紫宸殿内摆弄着自己的龙泉剑。 殿前黄门扯着尖细的嗓门,在廊下来报,说南安王与朝中各位大人皆已到御花园恭候圣驾。 李皓宇换了一身便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骄傲。 他牵着卿予,一道往御花园而去。 今日天气晴好,御道上的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李寒星阔步向前,两人之间连虚礼都没有,就这样直面对峙。 “传朕旨意,朕和六王兄这场比试,刀剑无情,输赢生死都各安天命。” 当着百官,李皓宇豪情万丈,可卿予知道,他自小就舞刀弄剑,弓马娴熟。 反观李寒星,他自小就是位文绉绉的王爷。 “圣上龙体系于社稷,不可儿戏呀。” 言尚书与周老太傅领头,朝臣们乌泱泱跪下表示反对。 而卿予却很想进言让李皓宇把丽雅的孩子煦皇子立为太子,也算提前给自己安排后事。 她忍了又忍,才打消了进谏的主意。 她担心自己这样谏言,会被狗男人抓去殉葬。 这厮可说过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话。暴君能说出什么浪漫誓言呀,不过是勿怪他言之不预的夺命符罢了。 卿予心里有恨,巴不得今日南安王一剑削了狗皇帝。 她行到李寒星跟前,神色略有些担忧。 “小予儿。我不想再忍。” 李寒星负手而立,萧然卓绝,无限的痛苦和恨意、已经折磨他太久。 今日再不发泄,他怕是要疯魔了。 当着百官的面,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不能乱说什么。 李寒星退后一步,率先拔出随身的魁星剑。 李皓宇身旁的黄门也随即呈上龙泉剑。 两人执剑相向,大有虎啸龙吟之势。 李寒星凌空挥出了第一剑。而狗皇帝运剑抵挡。 剑光所过之处,夹带雷霆之怒,落叶纷纷。 两个人在比试中言语也不停交锋。 很多人拉长了耳朵听,无奈距离太远,夹杂剑击的争鸣之音,风吹不过来一点声音。 正打得难解难分,剑芒激起一片寒星。 太后在一群太监宫人的簇拥下急急而来。 “林爱卿,你说今日比试,最终会是谁胜谁负?” 太后一来,就站在卿予跟前,开口问询。 见惯了风浪与生死攸关,白太后此刻还算稳得住。 “臣不知。” 她心里也茫然。此刻深深为刚才没有全力阻止这场比试而后悔。 南安王今日此举,更多是想为她泄愤,一洗羞辱。可刚才那一刻,她一时冲动,就想让六王发泄,也想看皇帝下不来台。 “那你希望谁赢?” 太后的问话咄咄逼人。 这场比试下来,最好点到为止,不然不会有赢家。 皇帝伤了,亡了,南安王逃不掉干系。 可李寒星要是输了,伤痛生死,只有自认倒霉。 斗了一个时辰,还未分伯仲。 南安王这些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而狗皇帝也还没有被酒色掏空身体。 “太后,您快想办法,不能再打下去了。平时置气,可都是先皇骨血呀。” 周老太傅急得抓出了一头乱发,此时,他的满头白发,就在风里乱飞。 第107章 此生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周老太傅苦心相劝太后,让她制止皇帝与南安王之间的手足相残。 太后一双凤目,望向卿予,吩咐道,—— “你去,让他们兄弟两个喝口茶,歇歇再打。” 比剑还能这样?无奈之下,卿予带着一个宫人朝御花园中央走过去。 打斗正酣畅,难分伯仲。 一时间剑影漫天,飞舞流光。 南安王攻势越来越凌厉,招招毫不留情,都是杀招。 而狗皇帝剑势如虹。 两个人不仅动手,还在动口。 争斗中,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往来,吵个不休。 如此情势,还能吵嘴,卿予也是由衷佩服。 而狗皇帝的招数明显更加收放自如。看来,他技高一筹。 卿予心里凛然,她有心帮南安王,于是手上取了茶盏迎着李皓宇走去。 “圣上,予儿给您奉茶来了。” 她这娇滴滴的一声喊,让李皓宇略微分神。 李皓宇抬眼看她一瞬,卿予的身影就这样落在他眼里。 微启朱唇,眼眸含情,恍然间又回到少时。 他与刘凛比射击,予儿在一旁为他打气。那时候,玉雪娇憨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她,跳着脚,挥着小手,不停喊,“予儿为九哥哥勉之!” 李寒星的魁星剑,正对他的胸口径直刺了进去。 “我十岁在好友府邸见到她,她追着我和淯城喊哥哥,我就喜欢她。就算她不能嫁我为妻,我也希望她能过的好。 这样,淯城在天上也安心。你喜欢她,要夺皇位,我都让给你,不和 你争。如今来看,全都是错!是错! 我愧对予儿,也愧对她兄长。” 李寒星在刺出正对皇帝胸口一剑的时候,愤怒的发出质问。 “我最恨你既然娶了她,为何要休了她?” 而狗皇帝的回答充满了委屈和不甘,他看着卿予,沉郁追悔的眼神也刺痛了她。 “就算她嫁我,又何曾收敛性子,乖顺于我?这两年来,她不在朕身边,朕早悔了!” 他的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清泉山上,所有人都以为你目标是我。其实你算计的是她。” 李寒星的剑插在狗男人胸口,一点一点的血痕汹涌的渗出。 这两年的痛悔和孤苦,她一个人捱过。 只是,令卿予痛悔的是,早知如此,她当初必然不会嫁他。 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终成薄幸。 原来,他也痛悔,可狗男人的痛悔是不该放她自由,还要拘束她在身边。 “没有你,我们何来夫妻离心。你送画入东宫,就存心引我嫉妒,好挑拨我们的夫妻之情。如今我偏不会让她随了你的意。这一生,她永远是我的妻!” 李皓宇并不格开心口的剑,就那样生生受着,咬牙切齿的回敬。 他把这些年夫妻离分的恨都发泄在六王头上。 反正他不敢,也不会和她算。 利剑划破皮肤,李寒星依旧毫不留情,没有收手之势。 身后一片惊慌失措的呼喊,还有脚步跑动的声音。 太后远远大呼住手。 李皓宇瞬间清醒过来,收回看向卿予的眼神,回身一剑,把胸口的剑抵挡掉。 两个人继续缠斗,都没有罢手的意思。 此时,他的胸口渗出大片的血来,虽还在见招拆招,但身形不稳,渐渐落于下风。 “予儿,我把这两年你受的苦,都还你了。” 他对着卿予展开一个笑。身子摇摇欲坠,可他的笑容却释然而明朗。 太后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中奔了过来,骂卿予是个没用的东西,挥手往她脸上结结实实挥了过来。 李皓宇向前一步,太后的巴掌落到他脸上。 而此时,他胸口的魁星剑,又刺进去几分。 温铁君忙举剑格开了南安王,把他救下。 “李寒星,你今日要弑君吗?” 太后看向南安王,厉声骂道。 而李寒星沉吟不语。他杀红了眼睛,握剑的手攥得很紧,完全意犹未尽。 “母后,只是儿子自己不小心。” 李皓宇声线暗哑,双手杵着长剑,还在兀自强撑着。 适才若非温铁君来得合适,狗皇帝命 已不保矣! 而卿予的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一片。 南安王和皇帝,这兄弟俩的对话也犹在她耳边。 六王和皇帝两兄弟的对话停留在玉儿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绕。 很多事,她以为过去了。 其实不翻出来还好,一翻出来,大家都是难过惨痛的回忆。 “众臣听旨,今日比试,死生输赢各安天命!” 李皓宇靠在铁君肩头,还撑着一口气,胸口的血越涌越多,染红了团龙白袍,瞧上去血糊糊一片。 “你这个不争气的呀。” 太后的骂声里已满是慌乱的哭音。 一番混乱,狗皇帝被止了血,送回寝宫休息。 太后暂时没有处罚南安王。也跟着儿子匆匆去了。 但今日事大,在确认皇帝安危之前,所有人都被关在御花园。不能走漏消息。 铁君麾下的御龙军已经团团包围了御花园里的所有朝臣。 “王爷呀,您说您多少日子都忍了,今日,唉……。” 周老太傅在来回踱步。 其他朝臣皆是战战兢兢。 若皇帝安危有变,御花园中有些人断然不能活着走出去。 “你们慌些什么!圣上真龙天子,必然吉人天相。” 刘凛看着众人,忍不住怒吼。 “圣上的旨意,命林大人随身伺候。” 一个小黄门匆匆跑来传旨。 卿予只得朝各位大人一拱手,也辞别了李寒星,跟着黄门去了。 各色美人妃子都在殿外哭哭啼啼的,吵的人心烦。 那时候的东宫多清净呀,只有她一人。后来来了丽雅,一切都变了。如今更是满目陌生,恍然若梦。 李皓宇躺在龙床上,于伤痛中闭着眼睛休养,时不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吟。 他盖着 绣了团龙的明黄色丝绸被子,沉郁的龙涎香扑入鼻端。 卿予瞧不到他的伤势。 而太医一番忙碌后,回禀说圣上伤势无恙了。 只是血流得多,要养。伤口过深,不宜牵动。 “阿梧若有个好歹。你就去殉葬。你在这里好生照顾着,切莫再生事端。” 太后凌厉的眼神冷冷的盯着卿予。 “同时传旨到给各臣子,今日事,谁传出去,哀家诛其九族。先放还回家,就说皇帝无大恙了。还有将李寒星先请去金吾将军温铁君府邸里住着。” 看来南安王李寒星,这是被暂时关押了。 太后走后,卿予在李皓宇身边守着。 也不知道他此时是睡了还是昏迷了。 卿予望向他,很久了,她没有这样认真看过他。 年少时候,以能一生纠缠为荣。 以为彼此都不会辜负,不会走散。 可是这样的相互伤害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刻,他静静睡着,因为伤口还在疼痛的缘故,眉头微微蹙起。 睡着的时候,他眉目间永远带着一团稚气。 那时候,她总忍不住轻轻抚过他的脸,又为他整理鬓角。 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卿予胸口酸涩,隐隐牵扯出一丝痛意。适才恨不得他死,现在,又不由得百感交集。 他明明可以躲过李寒星的那一剑,却主动迎了上去。 还说什么——“予儿,我把这两年你受的苦,都还你了。” 这人多坏呀,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她心里的苦吗?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用“弑君”的罪名,把李寒星软禁在长安了吗? 卿予恨不得在他的伤口上再狠狠捶上几拳。 第109章 不闻旧人哭 “予儿,予儿,……” 暴君低低的唤她,卿予忙收敛了脸色。 抬眼看去,龙床上躺着的人,双目紧闭,还在昏睡中。 原来是在说胡话。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额上发着低热。 胸口虽然上了药,但伤口很深,出气呼气都牵扯出他隐忍的呻吟。 卿予伸手摸摸他额头,又算算时辰,命宫人拿汤药来喂他。 叶昀曾经说过,伤势急,需用药猛。 所以,灌他一碗苦药是不够的。卿予又让宫人再喂他喝了一碗。 “咳咳!” 李皓宇在满嘴苦涩中半睁开眼睛。 见他醒了,卿予没好气的埋怨他。 “你难道就没想过,若今日南安王失手,你性命就没了吗?你是君王,怎么能把个人安危视作儿戏呢。“ 听了卿予的话,李皓宇也不恼,冲她挤出一个笑,—— “可是你男人命大,这不还没死吗?六哥想娶你,等到下辈子也不行。” 言谈间他故作轻松,还隐隐有些得意。 都难受成这样了,狗男人还在死鸭子嘴硬,气得卿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伤口往下三寸 的地方。 “嘶!” 这下痛得他发出一声长吟。 可再是疼痛,狗男人还不放过任何一个痴缠的机会,乘势握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手指,就捧在掌心。 还一根根的轻轻抚过,略带撒娇与讨好。 “痛,要予儿抱抱!” 卿予快炸毛了,忍不住推了他脑袋一把。 “痛死你算了,你死了,我正好嫁给你六哥,要么当皇后,要么当王妃。” “我都这样了,你还气我!” 李皓宇委屈的扁扁嘴,又忍不住问, “予儿,你认真回答我。今日我 若死了。你是真的会欢欢喜喜嫁给李寒星呢?还是也会为我有片刻难过?” 卿予心中一叹,转过头不看他,这厮还是这般纠缠,“你莫要胡说,太医说了,你会没事的。” 李皓宇见她回避话题,心中更是不安,手上用了些力,拉过卿予的手贴在脸上,“你还没回答我呢。” 卿予无奈,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若死了,也无需我为你难过。后宫有这么多美人,妃子。她们自是会为你哭。” “怎么?还吃上醋了?” 李皓宇闻言大喜,眉梢飞扬,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起身这一刻,又牵动了伤口。 可他忍着疼,拉着卿予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予儿心里是有我的。” 卿予瞪了他一眼,这可真是个活宝。 但太医说了,伤在胸膛,不能挪动,也不能情绪激烈,只得按捺了脾气,扶他躺下,又顺手为他掖了掖被角。 李皓宇乖乖躺下,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招苦肉计,虽然惨烈,可能让她心有怜惜,也觉得值了! 如今人在身边,日日相见,就不怕她不会有心软的那一日。 人在病中,难免脆弱。李皓宇拉着卿予,又啰啰嗦嗦,说个没完。 “予儿,失去后,才知道何为魂牵梦萦。” “我们和好吧。这样,真到了我死的那一日,你也能夫死从子。” “病中就别胡思乱想了。” 卿予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的抓在掌心。 他目光灼热,满是期待, 卿予却垂下眼睛,不想看他。 “在你眼里,我可笑可耻可怜,可是爱恨嗔痴,我就是放不下!予儿,回到我身边吧,就当可怜可怜我,也心疼心疼我。” 半明半暗的光晕中,他惨兮兮的目光继续黏着她,满嘴说不完的痴话。 这狗男人嘴上一旦抱怨起来,絮絮叨叨,真是无尽幽怨。 让旁人听了,还以为她才是那个负心人。 “予儿,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我嫉恨六哥,不仅因为他们母子抢走了先帝的疼爱,也因为他与你兄长感情甚笃,可以自由出入林府。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比起他……” 卿予不耐与他纠缠,出言打断了他,“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失去了,又会懊恼。” “当初是你狠心,你……” 李皓宇一激动,又牵扯了伤口,痛的吟哦一声。 他对她是有多无可奈何,才以性命作赌,使出这苦肉计来。 “算了,不说了。你养伤吧。” 卿予见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不行,今日偏要说清楚。” 李皓宇拉着她的手,越握越紧,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一般难过又执拗。 还能说清楚吗?过去很久了。 卿予扭过头去,既无法对他达成彻底的原谅。时间也早消耗掉了让她重新拾起旧日爱意的那一腔孤勇。 如今要破镜重圆,希望实在太过渺茫。 ”事在人为。予儿,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李皓宇凝望着她,目光久久停留,舍不得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 “娘娘,圣上,王婕妤熬了补血的汤药。此时人在殿外,不知道圣上是否召她进来?\" 克奉在帷幔外轻声问。 卿予缓缓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既然玫娘来了,就让她来陪你吧。她不见你,估摸着也放不下心。” “予儿,你不要走。” 李皓宇又来抓她,只抓到衣襟,握在手里不放。 然后忍痛朝着外面骂克奉,“狗奴才的,一个门都守不好,朕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情绪过激之下,伤口作痛,李皓宇咬紧牙,须臾间,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渗了出来。 “何苦呢?她是你的妃子。我不过是你的臣子。我不能鸠占鹊巢。” 卿予起身,朝外朗声道,“玫娘,你进来吧。” 甚至她希望看到后妃们能够乌泱泱的,全都涌进来。 到时候,莺莺燕燕,一阵娇声软语,哄得狗男人开怀。 “予儿,玫娘的事,你是不是也在介怀?” 李皓宇急了,目光追逐着她。 “玫娘与我不同,如今她只能依附圣上,还请你莫相负!” 卿予提醒道,当初玫娘进宫,不也新鲜过半年吗? 狗男人果然不是东西,也不知道辜负了多少无辜的女子。 这皇宫,可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 此时,一道绰约的身影来到帷幔外。 “臣妾参见圣上。” 李皓宇握紧了卿予的手,漠然道:“以后这种小事不必亲自来,交给下人就好。” “圣上龙体要紧,妾身不放心他人。”、 隔着帷幔,玫娘温声道。 “玫娘,你进来吧。” “朕无碍,你可以回去了!” 卿予的声音,与狗皇帝凉薄冷漠的声音一道响起。 第109章 旧人旧事 玫娘听了这截然不同的话,脸上也没有半分恼怒。 而卿予挣脱掉狗男人的爪子,起身掀开帷幔,迎玫娘进来。 李皓宇望了望玫娘手上的食盒,抬眼看向卿予,“朕正好有些饿了,予儿你喂朕吧。” 当着旁人,还这般缠人,可他不知道吗?这一招,对她来说,早就已经失效了呀。 “还是让玫娘伺候圣上吧。” 卿予往殿外走,一心想要回避。 “我宫里还有事,还是你照顾圣上吧。我备了晚膳,待会儿派宫人来接予儿过去叙旧,还请圣上允许。” 玫娘动作迅速,把手里端着的汤碗,放她手上,然后又急忙往外走了。 她脚下生风,生怕走慢了。 卿予无奈,坐在床边。 待李皓宇吃了药,又让她给他念折子。 “都这样了,你就歇歇吧。” 卿予劝他。他歇了,她才能歇。 继续面对他,真是身心都累得慌。 “我哪里敢歇。你知道的,自从太子监国以来,我哪一日轻易歇过。” 李皓宇闷闷的说,龙案上,折子堆得如小山一样。 本朝除了六部尚书会协理政务外,还开过一例,让各县郡单位,每月单独交一份奏报到中央,任何人不得拦截。 这折子的内容五花八门,可以讲本土风物,奇闻异事。也可讲政治见解,地方施政纲要,还可秘密揭露上司贪腐。 每年官员升迁任用,将这作为参考。也可巩固地方和皇权的联系。 所以,帝王要看的折子,每到月底就特别的多。 卿予挪过去,翻开一本折子,念道,”长安县丞上报,本县出了一位神仙,…… “无稽之谈,什么狗屁县丞。”李皓宇闭着眼睛,忍不住骂。 “朕记得他上份折子不是这样写的。写组织地方军民修整河堤,朕还特别嘉许。明日让国子监博士来清理他所有上报的折子,再让吏部去给朕查清楚,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朕要罢免了他!” \"人家给你说有个神仙,是讨你高兴。你却要去查他。在你手下,这官可不好当!“ 卿予调侃道,“养伤之人不能容易动怒。你还是好了后,自己去收拾他吧。” 卿予取过折子,这是封加急文书。 “扬州郡一地爆发瘟疫,原因不明,已经封锁设疫村庄十余座,且请求上级州府派兵,加大封锁范围。但是原因不明,还在扩散。下一步请圣上示下。” “予儿,此事,若是你会怎么批示?” 李皓宇闭着眼睛问她。 人命关天,一场时疫若控制不好,会蔓延千里,祸害无穷。 卿予毫不犹豫,提起朱笔,一面下笔,一面念给李皓宇听,—— “着太医院院首钟熙,派太医两名即刻出诊地方。因时态紧急,从各地召集医士,研究疫情,集中施药且扬州府放粮拨款。每日急报疫情控制情况。同时抄户部,加急处理。” “好。一切医药钱粮,命户部加急筹措!” 李皓宇附和道。 “武威侯白子杨奏报南安王李寒星与蜀中王李茂,延亭侯李协书信频繁,有不臣之心。” 卿予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念了。 “压着不批。” 他闭着眼睛,神色倦怠。 看来这参李寒星的折子太多,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卿予又抓起一本,好家伙,竟然是参她狐媚惑主的奏折。 她看一眼,直接丢远。 案台上的折子依旧堆叠如山。 这桩桩件件,让人劳心。他从前是勤勉的储君,如今是勤勉的皇帝。 案牍上堆的折子 少说也有百十来件。这么久功夫,才看三件,也是难为他了。 “你累了,不宜太多思虑。先睡一会儿吧。我去瞧瞧玫娘,回来后,再给你继续读奏折!” 卿予起身,帮他捻好被角。 “那你回来了叫我。” 李皓宇面色沉沉,咬着牙。可能伤口又在疼了。 “你安心歇着。” 听了卿予的吩咐,李皓宇乖乖闭上眼睛。 她看看时间还早。把折子打开。 拍马屁聊风月,无关紧要,她给扔一边。 而弹劾倾轧,事关党争的,她也扔一边。 关系到边疆布防,调兵遣将的放一起。而修建工程,举荐贤良,宗庙祭祀,卿予给他整理好。 从小诗书文章看的多,卿予速度也极其快。 花了一个时辰帮他整理好折子,又命宫人把药拿过来,给他喂了,才动身往玫娘那里去。 玫娘封婕妤,居丽仙殿。 这个名字倒是一听就是丽人居所。 卿予由小黄门指引,行了半个时辰,来到玫娘居所。 一切真是时移事易,她没有成为这禁宫的女主人,可自己的旧时好友,却成了前夫哥的爱妾。 听了宫人禀报,玫娘大步出来迎接卿予。 而卿予向她行礼,玫娘一把拖住她,牵着她的手,一道进了殿。 ”予儿,我们不要那么生分!我这殿中,除了你,除了圣上,也甚少来人。太后厌恶我,我也不必去请安,惹她老人家生厌。“ 玫娘凝望着她,美丽多情的眼睛眼波流转,含雾含烟。 她今日薄施脂粉,淡扫峨眉。穿着一件碧色的宫装。发髻上也只是简单的一支鎏金宝石钗。为着是见她,她已经简单朴素如此。 玫娘拉着卿予坐下,纤纤小手,为她斟茶。 因为这宫中的富贵生活,玫娘保养得越发得宜。瞧上去雪腻细嫩,国色天香。 ”予儿,你为何不问我,如何成了这宫中的人?” “何必多问,成全你们不是很好吗?” 卿予淡然道。 “圣上说,你就是这个脾气,很多事总是不言不问,才导致了和他的生分。” “而你不问我,面上看着是对我的信任和宽容,可是两个人都不闻不问,少了太多知心交谈和相互承担。予儿,我们太久不见。我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 既然玫娘想让她问,那她就问吧。 ”当初可是狗皇帝强抢你入宫?“ 卿予只得这样问她。 ”你既然认为是他强抢我入宫,为何没有上书骂他呢?是因为魅惑君王的是我吗?所以放过了我们。圣上册封我时,还说他就等着你上折子痛骂他呢。“ 等了那么久,皇帝就等了个寂寞。 “予儿,你看,——” 玫娘举着指向席间一道菜,是一只硕大的清蒸龙鱼鱼头。 “你还记得,那日在你府邸,我们抢鱼肉的事吗?” 玫娘问她,而卿予摇摇头。 “你怎么能忘记呢,那时你才十岁,我们两个同时看中了鱼头腮边的白肉,两双筷子刚好夹到一起,你抢不过我,又被林大学士训斥了两句,最后气的饭也不吃了。” 卿予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难为你还记得我幼时那么丢人的事情。” 玫娘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卿予碗里, “那只龙鱼头,其实是我诚心要抢。因为那条龙鱼,乃当今天子,那时的九王爷在西山山涧捕来的。” 玫娘这么说,就是当着卿予表明心迹,她小时候就对李皓宇有意了。 “玫娘,都是些过去了的小事。那时我们抢食,不过都是小孩子贪嘴。” 卿予回避这个话题。 当今天子,那时的九王爷,如今是她不要了的男人。所以,这个话题,真没有必要继续。 “龙鱼极难捕捉,只藏在西山寒潭,非月夜不会浮出水面。那日你赌气不吃饭,九王爷后来又去了西山多次,只为捕只更大的龙鱼给你。予儿,圣上如今中宫空悬,就是在等你。你回到他身边吧。” “你不要做他说客。” 卿予不动筷子,只喝了一口清茶。 第110章 这世上的女子,有诸多活法 玫娘又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的母亲,是江南闻名的美人,可却只是个秀才之女。嫁与父亲后,被终日关于家中,吃穿用度,一应花销,皆被我祖母把持。父亲常年在外经商,也听之任之,回来总是争吵,怀疑母亲不忠。 母亲被关在深宅,如何做不忠之事。 后来父亲在商道遭遇流寇,母亲改嫁给剑南道太守做继室,我跟着过去,就成了拖油瓶。我年方十岁,继父要把我送给人做妾。母亲安排我偷跑去表哥身边,是叶家收留养育了我。后来表哥到了长安,也带了我一道过来。我曾经以为,可以一生一世跟着表哥,他是我这一生的倚靠。 来到京中,认识了你和盈盈,才知天地宽广,女子可以自信自强独立。 只是你们喜爱诗书礼乐,我还是喜欢脂粉妆扮。表哥常教导我医书,无奈我就是学不进去。可是五公主和我不同,她可以和表哥讨论医书,研究病症。表哥指导她开方救人,两人还伴做游医,去街头施药。那时候,我长夜不寐,心痛和嫉妒如烈火焚烧。” 玫娘述说往事,面色虽没有明显变化,可眼眸中却蕴藉了无边的失落。 卿予握着玫娘的手,想着给她几分支撑。 “那时,表哥已经打算带五公主回药王谷了,五公主仗着有孕,对我更是苛刻。无奈下,我求了圣上给我进宫的恩典。” “原来是你自己要进宫的。” 卿予笑笑,暴君这点也算仗义,还甘愿背了那么大一口黑锅。 “那时候阖宫可是传你和他,闭宫三日不出,可是真的?” 玫娘脸一红,狠下心道,“圣上总要给我些恩典和宠爱,我才能在这宫中立足。” 卿予促狭一笑,“那你肚子怎么也不争气一点,要是生个孩子,将来有没有宠爱都不用愁了。” “可你就非要入宫吗?”这宫中岁月,真有那么好吗? 卿予还记得,那时候,叶昀与五公主已经成婚。她多番劝玫娘不要进驸马府邸。那时候,她还求过兄长,兄长也答应,为玫娘在长安的低阶官员中为她定一门亲事。 只要对方人品好,不纳妾,怎么不能过一生。 奈何玫娘一心就认定了叶昀。 “我在宫中,没有人敢欺负我母亲。王家的子侄,皆能读书,或者为官。我如今成为了母亲的骄傲。虽然我还是依附男人,还是做人妾室。可我为妾室的尊贵,也胜过天下太多的正室大夫人。 你知道我母亲的苦楚吗?我看在眼里,生生在眼里看了十年。父亲不在,祖母对母亲的折磨是一个样。父亲在,母亲又是被另外一番折磨。母亲小产了三个孩子,夭折了一个弟弟。一个男子,又爱他的妻子,又时刻怀疑她的不忠,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我小时候,既感叹女子的美貌是种罪过。又害怕自己没有美貌,得不到男子的青睐。” “我曾以为一生可以依附表哥。可跟着他的日子过不下了,我又能怎么办?予儿,我不是你。” “我感激圣上让我入宫。至少我偶尔能见到他,见到他,我的心就一片安宁。我敬他爱他,心疼他。而圣上在我这里,也有个能说话的地儿。你不知道,前番太后要他给白家玄孙封王,朝野反对。他实在苦闷,就躲在我宫中。尊贵如他,要多饮两杯酒,少上两次朝,都被人盯着。” “是呀,你就是骂我们这些谏言的言官呗。\" 卿予自嘲一笑。她没有告诉玫娘,她几乎没有写过折子骂他,顶多时时刻刻在心里骂狠了他。 “玫娘,我敬你一杯。愿你的后宫生活,顺风顺水!” 卿予举起杯。 她有些想回去看折子了。 如果旧友见面,三句话都离不开男人的话,她真就觉得乏味了。 “予儿,谢谢你不怪我。” 卿予笑笑,玫娘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让她与卿予冰释前嫌。 但在卿予心里,她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姐妹去心生嫌隙。 何况,狗男人还那么不招人待见! “予儿,以后我们一起侍奉圣上,还望你能多照拂于我。” 玫娘说罢,起身朝她行了个大礼。 “使不得,谁说我要进宫了!” 卿予忙扶起玫娘,脸色已经有些不耐。 “还害什么羞呀!” 玫娘掩唇一笑,“圣上一回宫,就命记录起居注的史官记下了你们在泉宫相伴的那三日。宋史官为此,可是高兴的流泪了呢。” 她又压低嗓音,“圣上再憋下去,估摸着太医和史官们得急了。看来,这第一位皇子,公主要从你这肚子里出?” 卿予脸皮一红,这狗男人又坏她名声。 她也不解玫娘话中的意思,何为第一位皇子,公主要从她肚子里出? “所以,他答应你,这第二位皇子,公主要从你这里出?” 这下轮到玫娘脸上一片赧然。 “圣上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孩子傍身。” 皇帝给她的原话是,过几年给她从宗室里过继个儿子来。以后有了封地,她就可以离开了。 可见到卿予,玫娘还是眼红,还是羡慕。 “哦。愿你早日得偿所愿。” 卿予再次举杯,和玫娘手中的酒爵碰了一碰。 “你不在圣上身边,你看不到他的不易,不然,你会比我更心疼他。你原就是比我更懂他的人。若你在他身边,他也会快乐许多。 有时候对镜梳妆,感慨年华易逝,我就在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蹉跎太多时间了。” 玫娘苦苦相劝,而卿予垂下眼睛,专心去夹碟子里的龙鱼肉吃。她不知道狗皇帝给玫娘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她甘愿做一个锲而不舍的说客。 “玫娘,林家的女子,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 “予儿,你们曾经的恩爱,羡煞旁人。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和皇上置气这么久?你为何始终耿耿于怀? 是因为你的心里,放不下。为何放不下,你好好问问自己。“ “今日倒被你教训了。” 卿予笑了一笑。 玫娘提出的这个问题,长夜幽寒,她也曾经扪心自问,却也未曾获得答案。 如今,答案不重要了。 她不能原谅他,也不会委屈自己。但卿予却不再与玫娘多言,玫娘是菟丝一般的女子,她却变成了一棵兀自生长的树。 这世上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玫娘倚靠叶昀,也未得一生庇护。 如今仰望皇帝,获得恩宠,也算归属。 这世上女子,大多要倚靠男子,才能过一生。 天色渐晚,克奉亲自领着人来接卿予回去。 “予儿,你定要常来看我。” 玫娘追着卿予送她,依依不舍。 这深宫里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好,长夜寂寞,永远看不到天明。而美人珠泪,又有谁能懂? 第111章 相见相伴不相亲 紫宸殿内,李皓宇已经起来了,背后垫着靠垫。坐在案前的紫檀圈椅上看折子,眉头微微锁着。 这个场景,让卿予熟悉,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怎么起来了?” 她走近他身边。 “小的劝不动圣上呀。小的见大人久不回来,又劝不住圣上,本来想去禀告太后的。可是圣上说那样太后要罚大人。大人,您快劝圣上他躺下呀。” 小黄门快急哭了。 “是呀,奴才也劝不动,所以这才擅自作主把大人请回来。 克奉杵在一旁,也感到十分无奈。 而李皓宇则一直专注的提笔写着批注。 “你们都下去吧。我在这里。” 卿予说完,也不想和李皓宇多言,动手去拉他胳膊。 “予儿,待我写完这封折子!”f “不行!” 卿予直接捉了他手上的笔,扶他往龙床上去。 李皓宇咬牙忍着走动间对伤口 的牵痛,在卿予的帮助下躺好。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与王玫娘久不见面,今晚会宿在她那里了。” 卿予在心里略叹口气,若不是玫娘几乎句句都在提这个男人,她倒是愿意留那里的。 “予儿,那你继续给朕读奏折吧。” 卿予为他掖好被角,坐到龙案前。案牍上的奏折只有十几份没看了。这个人,从她一离开就起来了。 她垂下眼睛,翻开一本折子, “我去了这么久,你也不问问我和玫娘聊了什么吗?” 李皓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伤口带来的疼痛,轻笑道,“你们闺阁女子的闲话,朕可不感兴趣。” “当初玫娘为何会进宫?” 卿予直截了当的问他。 “你不要我,还是有人把朕当宝贝。”李皓宇淡然的说。 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事到如今,他也不屑于解释。 卿予不再和他继续谈论玫娘,开始与他协作,批阅了最后几份奏折,又命宫人奉药来喂他。 李皓看向宫人手里shiye的药碗皱眉,“予儿,要你喂!” 知道这厮无赖,卿予接过药碗,用汤匙一勺勺喂他把药喝了。 “从不曾给朕甜头,都是苦药。” 李皓宇嘴上抱怨,眼神却灼热又缠绵的黏着她。 卿予随手从宫人手中捧着的糖果盒子里,取一颗糖渍的干果儿塞在他嘴里。 “那今日给你点甜头。以后也莫怨我了。”她低声说。 “今晚陪着朕。” 李皓宇嘴里含着这个干果,也含着笑。 浅浅的,温柔的笑。他的声线也是柔和的,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这个狗男人,还是这般霸道。 “不行。” 卿予果断拒绝。 “予儿,……” 他喊卿予,伸手去拉她,却牵动伤口,发出“哎哟”一声叫唤,嘴边的嬉笑瞬间没了。 “活该!” 卿予刚骂完,让人传太医。 还是那个瞿老太医,换药后,太医一再嘱咐她。 “大人,万万不可让圣上再牵动伤口,也不可让圣上再起身了。” “你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你适才还说什么,等我死了,就要嫁给六哥。你也给我说清楚。” “予儿,今晚陪我。” 待老太医离开,李皓宇还是不放弃,“予儿,这不算是命令,算我……求你。” 他压低声音,最后两个字说的万般小心又小声。 此时卿予在身边,他更是矫情娇气些,抓着她牢牢不放,就像抓住了痊愈的药物。 “你这个样子了,还……” 卿予很无语,他人都不好成这样,还东想西想的。 “放心,我不碰你。你睡在我右边。” 他好像看穿了她的顾虑,向她耐心的解释了下。 “你忘了太医刚才怎么说的了。”卿予不得不再次提醒他。 不可情绪波动,不可牵扯伤口。 “朕随时可以砍了这些庸医。” 果然这厮还是一贯不讲理的作风。 “天天要砍人,要打人板子,结果自己还不是只狗熊一样怂。” 卿予数落他。 “也就你敢和朕这样说话。等朕好了,定打你板子。” 李皓宇勾起唇角,他凝望卿予,依旧是熟悉,玩味,暧昧,温柔的样子。 她本不想理他,被看得久了,脸上起了一片红晕。 洗漱完,卿予爬上了床,睡在他右边怀里。 他歪着头,脸贴着她的长发。 或许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今夜的他,总算是规矩了。 “予儿,六哥这一剑,就当我还了你。你不要生气了,好吗?气坏了身子,我心疼。我们以后好好过吧。” 他知道她恨他,所以生生去接了李寒星一剑。这一剑,应该能够足够还她了。 他还是有成算的,不过鬼门关走一趟。 他回来了,他的予儿也就回来了。 不来这一下,他也不知道如何哄好她。 卿予闷闷的,翻身用背抵着他。 “小气!” 他单手抚了抚卿予的背脊,手掌停留在她不堪一握的纤腰上, “予儿,我最想念和你一起在东宫里的时光。那时候我们刚大婚,不管多晚,你都等着我。你说没有我你久睡不好。那时候,你对我,是那么一心一意。我常常想,这两年,你为何对朕这么狠心?在朝堂上看着你,你连一眼都不瞧朕。” 他絮絮的在卿予耳边述着衷肠。 他不知道,朝堂之上,卿予是不敢看他。 一个绝情寡义的男人,废发妻,抢兄弟爱妾,动辄打骂臣子,她也只能装鹌鹑了。 “这两年来,你有没有对我动过杀心?” 卿予才不受他的糖衣炮弹,脑子十分清醒。 这下轮到李皓宇有些尴尬了,他讪讪的,“就算有时候被你气狠了,也不曾闪过这个念头。只是,只是想着有一日,你落到我手里,……” 他不敢说了。 听他说的惋惜,惆怅。卿予却听得胆寒,这狗皇帝也忒心黑,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了。 “我落到你手里,你要怎样?\" 卿予恨恨的问,自从中秋夜开始,这厮又开始针对,算计她,让她平静的日子多了太多跌宕起伏。 “什么叫落到我手里,不是我一直在你手里吗?\" 李皓宇牵唇一笑,坏坏儿的拽过她的小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竖子!” 卿予手心一颤,她怎么就信了这个无耻之徒,和他躺一起了。 “别乱动!” 他按住她挣扎的小手,勾唇一笑,没想到今夜还有这样的福利。 “予儿,你落到我手里,不过是罚你夜夜不停唤夫君罢了,就如同在东宫时一样。” 他手掌往下滑,顺势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卿予忿然闭上眼睛,心里又默默给他记下这一笔。 第102章 封妃 脸上有些酥痒,卿予蓦然睁开眼睛。狗男人揽着他。 他眉梢眼角都晕染着甜蜜,手指在她脸上画着圈圈。 “饿了吧,早膳已经送来了。” 他收了手,笑容温柔讨好。 帐外传来克奉陪着小心的提醒。 “圣上,太后她老人家来了,已经有一盏茶功夫了。” 卿予心中一惊,瞌睡瞬间全没了,她身着中衣,还没洗漱呢。 李皓宇却不以为意,“怕什么,母后只是关心我们。” 话虽如此,卿予赶紧爬起来。宫女要来伺候她穿衣,被她拒绝了。 漆盘上托着的,是一件正红的宫服,用缂丝与蜀绣制成,瞧上去无比的尊贵,华美。 卿予犹豫着要不要去取,又听太后隔着帷幔传来的声音, “卿予呀,皇帝伤着,你怎么还任他看了这么多折子。传哀家旨意,今日奏折就不要送过来了。让各部长官自行处理。” 卿予只得将正红宫服快速穿戴好, 她转出帷幔,拜见太后,脸色上微微有一抹酡红。 太后望了望她,这样穿就对了嘛,女孩儿还得有个女孩儿的样子, 芙蓉不及女儿妆。 身着宫服的卿予,既有倾城之色,却得体,端庄,卓然而超群。 “卿予呀,既然皇帝还喜欢你,那就封个妃子,早日进宫吧。” 太后望着卿予,满意的一颌首。 “母后,予儿是朕的皇后!” 太后话音未落,就听李皓宇急忙打断的声音。 “林娘娘,快谢过太后和圣上吧。” 太后身边的崔诺忙提点她。 “臣不愿进宫。臣在朝堂曾经说不嫁人,要为圣上守着这江山。” 卿予态度坚决的表示不愿意。 “你们闹了那么久,也该闹够了。闹一时于男人而言是情趣,日久了只会生厌。适可而止吧。一个女子,长久立在朝堂,总是不妥。\" 太后牵过卿予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 “如今来看,你与阿梧的缘分,与哀家的缘分还没有断。以后好好儿的过日子吧。他再欺负你,哀家会为你作主。” 卿予咬住牙,眼眸里浮现出一抹屈辱与不甘。 进宫来,余生和那些妃子争宠吃醋吗? 自己的孩子也如今日的皇帝和六王一样,或者是当年远嫁 的三公主一样,男子夺权,女子和亲吗? 这皇宫中,玫娘的生活就是日日守着一方小小的宫阙,掰着手指数着日头,心底荒烟,更漏数上无数遍,把荣辱生死系于一个男人。 而或许她还会更惨,狗皇帝一辈子都过不去南安王的那个坎? 那她这一辈子会永远夹在这兄弟中间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 “哀家的意思,你还要违逆吗?皇帝为何会被六王所伤,你还要他们兄弟相争,继续闹出多少笑话,你才罢休呢?” 见卿予一脸倔强,太后不满的说。 “太后娘娘,此事请容臣再好好考虑一下。” 卿予跪了下来,拽着太后的凤裙,哀切的恳求道。 见太后一脸绝然,卿予又扭头去看龙床上躺着的李皓宇。 他一脸痛苦的扭曲,露出被子后的手指,由于太过用力,攥得指节发白,正在竭力忍耐着卿予的绝情带给他的痛苦。 “哀家心意已决。” 太后望了儿子一眼,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别的事上,他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可如今却束手无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儿子的事,只有她拿决断了。 “予儿,阿梧就算伤成这样,也离不开你。满朝的臣子,也见到你们在一起了。你是个女子,名声是一点不要了吗?” “小予儿呀,你若不想进宫,可泉宫内那三日,……咳咳,……还有今儿一早,你这,……” 周老太傅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殿中,老头子沉着脸,也十分为难。 看来太后为了让她进宫,是步步紧逼了。 “那请等圣上伤好了再颁旨。养伤期间添个妃子难免惹人议论。” 卿予跪着,继续请求。 至少她还有一段时间想办法,或者以进为退,再去和李皓宇好好谈谈呢。 太后扶卿予起身,拉她到了龙床旁,牵她的手与他放在一起。 “你这臭小子,以后再欺负予儿,哀家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卿予一扭头,回避掉李皓宇隐忍的眼睛。 手却被握得越来越紧, “你还在生我气吗?予儿,那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半晌,他哑着声音问 卿予不说话。 “娘娘,圣上,该进药了。” 克奉端着一只白瓷小碗半跪在卿予跟前。 当着太后和周太傅,卿予只得接过药碗,举着汤匙把汤药送过去, 而李皓宇听到卿予的拒绝,十分失望。他闹上了孩子脾气,闭着眼睛不理人。 汤匙送过去,他咬紧牙关。药都从嘴角流出,乌黑的汁液流到雪白的中单交领上。 ”你是天子,肩负四海,胸怀日月。你不能如此任性。“ 卿予说。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那我重新问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李皓宇赌气说完,又闭紧了嘴。 “皇帝不代表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在病中,该好好喝药。” “龙体保持康健,是皇权赋予你的必须履行的责任。你拥有皇权,就更不能胡来,对自己和对别人都不能率性而为,要有更大的克制。” 卿予胸口本就气闷,此时得了机会,满口长篇大论教训狗皇帝。她想让太后和太傅看到,她是朝堂最优秀,耿直的言官。而非那些仰慕皇帝,事事顺从的宫中女子。 她想让他们明白,后宫不是适合她待着的地方。 不然,哪一天她把狗皇帝气死了,就不妙了。 “太后娘娘,我们先离开吧。” 周太傅满意的一笑,皇帝这臭小子,自小跋扈,可总有人治的住他。 他朝太后一拱手。 “正好皇帝封后是大事,也需要好好筹备!” 太后接话后,两人匆匆离去了。 李皓宇挨了卿予的教训,胸口气得剧烈起伏。 “是吗?那既然如此,朕也不要你伺候了。你回林府去吧。朕给你想要的自由。” 李皓宇不高兴了,指着殿外让她离开。闭着眼睛。 “那臣告辞。” 卿予行个礼,抬脚就走。两人都是刺猬,又如何能在漫漫余生,相携在一起取暖? “滚!都给朕滚!” 暴君发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还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噼啪”声。 太医与紫宸宫阖宫上下的宫人都跪在卿予跟前。 “娘娘,您顺着圣上吧!” 第112章 尘埃落定 宫人匍匐在她脚边,哀求着她。 “大人,大人。您顺着圣上吧。” 太医满是白发的脑袋不断叩击着地面,“圣上这伤来的凶险,可不敢胡闹呀。” 卿予转过身,望向帷幔后的人,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双眼紧盯着虚空。 呵,他多有种呀,还一脸愤懑与不在乎。 卿予心一横。还得先哄他把药喝了才是。 不然,一切都会乱糟糟的。朝堂乱了,天下也跟着乱。 “你若放了南安王与小郡主回燕地,再放了崔逖。那等你伤好,我愿意入宫。“ 卿予端上药碗,坐到床边。 “予儿,你说真的?” 李皓宇倏然间眼角都亮了,“莫不是……咳咳……,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他嘴张开的一瞬间,卿予的汤匙已经送过去了,迅速的给他灌了两勺药。 “就算骗了你,我又逃得掉吗?” 卿予没好气的说。 “那是,我是你的爷们,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事实。” 李皓宇笑得一团孩子气,他配合的喝着药,手悄悄的勾住她宫裙上坠了珠宝的丝绦。 这样,她就走不掉了。 “喂我吃颗蜜饯呢。” 他仰着脸,唇角上扬。 卿予搁下碗,从宫人端着的碟子上抓了一把蜜果,悉数塞他嘴里。 这满嘴的果子,嚼也没法嚼,咽也咽不下,克奉忙举着手过去,想让皇帝吐出来。 李皓宇瞪他一眼,胡乱嚼了几下,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这噎得白眼都快翻出来了。 卿予无奈的伸手在他背上顺了两下。 天溯王朝的皇帝被噎死丢得又不是她的人,可要是噎死在她手上,又不是个昏君,那她在史书上留下的这一笔,估计不会太光彩。 克奉赶紧领着所有人退走了。 李皓宇顺着手中握着的丝绦,手一点点爬到了卿予腿上。 “予儿,你说你我死了,你要嫁我六哥,做皇后或者做王妃,是认真的吗?你此时给我说清楚。” “那时候恨你,说来气你的。”卿予拍开他的手。 “那现在不恨朕了?” “谈不上恨!” 卿予淡然说。 “那说几句好话,哄哄你夫君。”李皓宇赶紧得寸进尺。 “好。” 卿予正欲和他谈条件,那就除了蜜饯,再给他点甜头。 “我这几年,虽然心里怨你,却也常常念着你。这一生,我会永远对你忠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于你。” “也要一辈子陪着我,不许离开我!” 李皓宇攥紧了丝绦,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与期待。 卿予望了他一眼,虽没说话,但眼神软和。 看来这是默许了。 \"再抱抱我呢。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竟然还撒上娇了。卿予躺下去,脸与他相贴,“圣上,做皇后,我还没做好准备,你先给我个低等的位分吧。我还需要想一想,以后如何和 你相处。” 她说得诚恳,李皓宇反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明白,我不逼你。” 当皇后,要统御后宫,接见命妇,她此时不愿意,他可以等。 反正这一辈子,他的皇后,他的女人,就只有她了。 “我这几日梦见父皇了。他……” 李皓宇难过的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梦里,又回到先帝驾崩前一日。 他以父亲的身份义正言辞的训诫他。 “阿梧呀,你自小最重情义,读了书,会眼巴巴的等着父皇嘉奖你,宫人犯了错,你会给他们求情。父皇只有狠下心,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一颗人心值得相信。你喜欢的女子,可以骗你为她兄长出征,也可以投入你兄长怀里。你敬爱的舅父,可以为了权势,置你于死地。父皇还要你知道,世上所有情感,皆不可偿。你和太子妃,就是一段冤孽。你耗费所有,也只能为她心痛一生。帝王,肩挑日月,享受天下的供奉,就必须称孤道寡。” 梦里一切荒芜,父皇一手推他上了皇位,却将自由富贵给了六哥,将他与万里江山的锦绣与孤独永远绑在了一起。 他气得向先帝怒吼,“你骗我,你不是为了磨砺我。你只是真的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儿子。” ”阿梧,父皇也想好好疼爱你呀。可是只有伤透了心,无情无爱,才能安心在皇位上困顿一生。你得了皇位,永远别为难你六哥。” “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他低声咆哮,挥手将紫檀桌上的茶器扫到地上。 “你得江山足矣。” 先帝缓缓闭上眼睛,“父皇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罗诘,去把林卿予请进宫来。” 而令人感到荒谬的事,先帝遗诏,竟然不是恢复卿予作为他妻子的身份,而是让她成了天溯王朝第一个女文臣。 “予儿,命人把折子仍旧送到紫宸殿来。有你在,朕可以的。” 他缓缓放下手,略有些失神。 怔然片刻后,他又下令放南安王携女回燕南。 “再传朕的旨意,册封林卿予为玉妃,赐居太极宫立政殿。” 这下卿予明显愣住了。这厮下手真快。 “予儿,王嫂新丧,这次我会给六王兄再送几位美人随行,最好是选上些擅长音律,歌舞,诗画的,一来,可解他远离长安的孤寂,二来,他就不能惦记弟媳了。” 李皓宇这张嘴呀,不会说话,干嘛不闭着,居然还喜滋滋的向她邀功。 第113章 挑衅 好歹让她搬去了立政殿,卿予也算松了口气。 到了这处一看,立政殿内,奢华,香暖,还处处一片喜庆。 原来克奉一早就领着人,已经捯饬了出来。 卿予坐在贵妃榻上,心里却是一片失落。 立政殿虽然也算大殿,可和林府比起来,还是小了许多。难道她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吗? 正惆怅间,有宫人来报, “娘娘,贵妃娘娘来给你贺喜了。” 她这刚搬来,就来了不速之客,这消息可真够快的。 大殿外哗啦啦涌进来大群的太监宫娥。 白子灵穿着贵妃制服,顶着满头的翠翘,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中走进来。 看来这贵妃的阵仗可不是虚的。 白子灵身边的一个圆脸丫鬟,一进门就存了心想给卿予一个下马威。 “见了贵妃娘娘,玉妃还不行礼吗?” 卿予挑挑眉,朝白子灵随意的翘了翘嘴角,就算是给了她一个好脸。 卿予在心中不禁又恨上了李狗子,若不是进宫,她的大学士身份,官至一品,也就跪个太后,皇帝,宗庙。 怎么至于要向一个靠外戚擅权而上位的女人去行礼。 见卿予桀骜,白子灵挑起眉梢,“玉妃久久不居后宫,看来是忘记宫中的礼数了。” “杏儿,去请几位嬷嬷过来,给玉妃教教规矩。” 哦,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了。 既然来者不善,卿予干脆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自己的肩头。 “贵妃不知,我昨夜伺候圣上,实在是腰酸背疼得很。待会儿嬷嬷来了,恐怕无法奉陪。” 白子灵脸上掠过一抹恨色。 双手交握间,指节都攥紧了。 “予儿姐姐当初拒绝本宫哥哥武威侯的求亲,本宫一直铭记姐姐为圣上守住这江山社稷的高洁誓言。如今誓言为君王所破,看来姐姐一直忘不掉圣上,如此更好,我们同为姐妹,可以时时叙话,也可共同伺候圣上。” 白子灵说得一口漂亮话。却句句都是讥讽。 这一年多两年,卿予经历了朝堂上多少的算计手段。 她此时只能叹息,今日这个贵妃的手段可真是拙劣。 也不知道皇帝如何让她当贵妃的,是因为她蠢,与之相处不用动脑吗? 想着白子灵此刻扰了她的清净,狗皇帝又夺了她的自由,卿予心里堆积的,都是对皇宫和朝堂的不满和不屑。 她抬起眼皮,淡漠的看了白子灵一眼,“贵妃娘娘,臣还任着朝中的职责。虽然皇帝封妃的旨意已下,但是大礼还未举行。我此刻还不宜与你姐妹相称。” “林卿予,你……” 她的丝毫不给脸面,搞得白子灵很不满。 “玉妃,当初你在东宫时,接连滑胎。太医说,有一些女子的体质,可是怀不住孩子的,你还是多保养为宜。” 白子灵提起卿予的旧事。 那圆脸丫鬟掩嘴一笑,“我小时候,家中母鸡长久不下蛋,我阿母养了又养,最后还是杀了炖汤。\" “这女子不能有孕,和不能下蛋的母鸡,又有何区别?” 卿予真是被惹烦了。 白子灵要送上门来,也不能怪她杀人诛心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好好如毒蜂一般去蛰下这个嚣张的贵妃。 “我能不能生,有什么打紧的?贵妃生的,养在我名下不就得了吗?” “我记得当年太皇太后在时,先帝并不是她所出,是贵妃所出。当年东宫时,圣上就打算把煦皇子寄养在我名下。” 她有自己的打算,本无心去当皇后,可此时白子灵一激,她话无好话。 此时殿外进来了两个粗壮的仆妇,向白子灵请安后,问道,“贵妃娘娘,是要教谁规矩呀?” “诺!” 圆脸丫鬟指了指卿予。 那两个老妇,一左一右向卿予走去。 卿予起身,伸手往腰上一摸,掏出缠着的打王鞭,“先帝御赐的鞭子,两位嬷嬷要尝尝滋味吗?” 钢鞭在空中“啪啪”一甩,炸开了一朵火花。 “林卿予,本宫是贵妃,你要忤逆犯上吗?” 白子灵气得一拍桌子,就打算命两个嬷嬷动手。 卿予手腕一抖,勾起唇角,顽皮一笑。 “这是先帝御赐的打王鞭。见此鞭,如见先帝。尔等还不跪下行礼!” 立政殿内的宫人都经过了克奉精挑细选,分外机灵。 此时匍匐下跪,“奴才\/奴婢参见先帝!” “贵妃娘娘,你要忤逆犯上吗?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奴才,跟了位好主子,也敢藐视先帝了。” 卿予倏然一笑,手中的鞭子指了指白子灵。 “噗通” 一片膝盖倒地的声音。 那两个教规矩的嬷嬷,白子灵身边的宫人,全都跪下了。 圆脸丫鬟不住的拉她衣衫下摆,白子灵才不情不愿的跪下朝卿予手中的鞭子行了礼。 一场闹剧,白子灵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晚膳时间,克奉来请卿予过去紫宸殿。 她刚进寝殿,一个黄门就悄悄让她小心些,说下午白贵妃从立政殿过来,哭哭啼啼的和皇帝闹了一场,最后被赶了出去。 听到李狗子也不得清净,卿予十分开怀。 她心情很好的,端着药药过去给李皓宇喂药。 他蹙眉望了望她,眼神中带着点埋怨,语气却淡淡的: “都是你做的好事,她本来就没有脑子,你还去惹她?” “看到后宫的女子为你争风吃醋,圣上风采果然一如当年。” 卿予笑道,把银勺递到他嘴边。 虽然是讥讽他的话,卿予却说得云淡风轻。 情爱如浮云,都会遮蔽人的眼睛。过去的她,也并不比今日的白子灵有出息多少。 “可惜没有予儿为朕吃醋。”李皓宇惆怅的说。 “圣上说笑了,你废太子妃的理由,不就是她善妒,无子吗?这些年,我一直有好好反思的。所以,这次入宫,我定然不争也不妒。” 她的话,也算杀人诛心。 不知道重来一回,狗男人废她会不会找别的理由。 “你那个酒喝太多,果然是忘记了。” 喝完药,卿予右手又抓了一把蜜果握在手中,吓得李皓宇赶紧摇头。 “予儿,你忘了也没关系。就当过去一切的错都在我。我会用余生好好修补我们的关系。” 他牵过卿予双手,握在掌心,“请相信我。” 第114章 私心虽异,公心却一体 卿予把手抽出来,淡漠的说,“圣上,立太子当立嫡立长不立贤。如今这中宫之位空着,……” 李皓宇打断她,“予儿,若你诞下皇子,你就当皇后。朕可为你写下诏书。还有,你不是都替朕说了吗,若你无子,就过继别的孩子养在你膝下。” “这样,你也是皇后!” 他故作轻松,“待朕的伤好了,就可以成全你当娘的心愿。” 卿予瞪了他一眼,一双清冷的眼睛含怒含嗔。 “小气!”李皓宇捏了她手背一把,看她的眼神已经不正经起来。 “不是想气下贵妃吗?朕也烦她。此番正好合作。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将她气死!” “得了吧。”卿予不屑的撇撇嘴,这个浑人,一脑子的坏水来算计她,嘴上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予儿,要不今晚朕勉为其难,好好伺候爱妃!那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去你的立政殿呢?” 李皓宇厚颜抓过她的手背贴在脸颊上,这般暧昧,问的她耳朵都烧了起来。 “好好批你奏折,你的爱妃手里可是有打王鞭。” 卿予把手挣扎出来。 此时,他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睛里,满满清明又玩味的笑意。 他抿着嘴,凝视着卿予,无限深意。他有伤在身,自然什么也不能做。 他此刻捉弄她,不过是在报她撺掇白子灵来闹他之仇。 但这厮嘴上也没个正经,“宝贝儿,你再忍几日。等过几日,夫君定然不让你失望。” 什么叫让她忍几日? 这句话惹得卿予又羞又 恼,好想握拳捶死他。 而她脸上那片刻而过的扭捏姿态,羞涩中带着丝丝娇媚,让他真是受用极了。 “圣上,予儿真心希望这天下都在你掌控算计中。” 卿予动容的说,她正在积极想办法离开皇宫,这一走,和狗皇帝或许就此生不见了。 她不想两个人最后留下的那点回忆,都是曾经因为南安王,林府以及关于朝堂琐事的争吵。 卿予表现得如此贴心,惹得李皓宇感动不已。 “予儿,你放心,为了你,这天下我也会尽在掌控之中。” “圣上,还有一句僭越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卿予认真的望向他,也算有几分真心。 “予儿,你说什么,朕都爱听。” 李皓宇眼眸带笑,她许久没有这么关心他了。 这如何不让他欣喜。 这两年的冷漠,无视,或许在他厚着脸皮的契而不舍下,这冰山美人终于有片刻感动了。 “予儿,你这么好,朕立即下旨让你做皇后吧。省得什么小丑都胆肥到去你跟前蹦跶!\" 李皓宇牵过卿予的手,双手交叠,万般珍重的贴在唇边。 卿予汗颜,她可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缓缓讲述了汉武帝晚年,诛杀钩弋夫人,立幼子刘弗陵为帝之事。 讲这个,她也算是为王朝尽忠,为前夫哥考虑。 卿予硬下心肠,“白氏擅权,将来若白子灵有子,圣上可效仿武帝杀母立子。” 此话一出,紫宸殿内的气氛瞬间冷如腊月的冰窖一般。 “林卿予!” 他气得低吼了一句,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震惊,怨恨,与不置信。 李皓宇只觉得心脏抽搐一片,痛不可抑! 他倏然甩开卿予的手,嘴唇也气得颤抖起来。 “朕若只是要你的身子,或者朕真的对你无情,要收拾你太容易了。 可是,我渴望和你有普通夫妻的情爱,你置气了这么久,就不能回头来心疼下你的夫君吗?我名为天下之主,不过是要负担天下,日夜操劳。你有没有想我?如我想你一样。 时间久了,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也会痛。” 李皓宇按着胸口,蹙起眉头。!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由此可见,卿予就算人留在宫里,心也不在。 难怪她找借口不做皇后,看来,就算是个妃子,也为难得很! “圣上不必认为我狠毒。我是真心觉得,死一个贵妃,比朝堂大乱值得。” 卿予冷漠的说,她是不会给他生孩子的。 “林卿予,朕告诉你!朕的孩子,只会从你肚子里出!而且,不管是那个女子,朕也不会去做杀母留子这样荒唐的事!” 李皓宇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向卿予的手,微微颤抖着。 “还请圣上保重龙体,臣告退!” 狗皇帝以“朕”自称,卿予瞬间就觉得自己还是朝堂上那个冠服俨然,慷慨正义的女言官。 “不许走!” 李皓宇倒抽一口冷气,又耍起了脾气。 “那臣不走!臣与圣上一道看折子!” 卿予不再理他,来到御案旁,端正坐下, 她自小聪慧,极擅诗书,临摹字体,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陕甘总督,言路有饿殍,载满乡道,请求二次调拨粮草。” 她一面念,一面已经提起朱笔就在折子上笔走龙蛇,写下批复。 “命与陕甘相邻二郡借粮且调运棉衣,棉被赈济。……” 卿予搁下笔,认真的望向李皓宇,“臣请求圣上同意臣去见一见赵恒。这甘陕总督明显赈灾不力,或者中饱私囊。长此以往下去,百姓还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 “现今距离开春还有两月,若一直只靠朝廷赈济,再大的家底也会掏空。还得想办法让当地的富户与豪绅开仓放粮,收留部分灾民。” 卿予抚额,设想若兄长还在,他遇到此事会如何处理。 李皓宇知道救济灾民之事,刻不容缓。如今,赵恒的病应该也养得差不多了。 他就算再不满卿予的冷漠又如何,此时她的殚精竭虑是真的,忧国忧民也是真的,能为他分担政务更是珍贵。 “予儿,我同意你去见赵恒。只是全程要让铁君,刘凛,以及娟娘随行。” 卿予见狗皇帝终于松了口,忍不住讥讽他,“圣上找那么多人守着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和赵恒做什么不成!” 他就那么怕绿帽儿满天飞吗? “我一来是考虑你的名节,二来,有那么多人跟着,赵恒反而会答应得更痛快。” 李皓宇胸有成竹的说。 第115章 赵恒应诺 深夜的紫宸殿内,李皓宇斜倚于龙榻上,挨着翻阅卿予模仿他笔迹批阅的奏折。 手中的折子,洋洋洒洒,思路清晰,竟然无一出错处。 他知道林家后人不简单,皆为国之栋梁。但是万万想不到,小予儿一个女子,也有这样的韬略。 可他眸光闪烁,半是喜悦,半是惆怅。 “予儿的施政思想,与朕高度一致。若她不是朕此生挚爱,也当得起在这王朝封侯拜相。” “圣上呀,若让外臣知道,这几日的折子都是娘娘批复的,恐怕会引起后宫干政的流言。” 克奉小心翼翼的进言道。 此时殿内无人,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担忧,“莫若就让六部尚书先代行几日,折子就不往这里送了。” “你懂什么,后宫不能干政,你就可以了?\" 李皓宇继续翻看折子,他明白卿予的心思,她本就不想留在宫里,得给她找些事做,她才充实些。 “所以娘娘不想做皇后,是因为屈才了?” 克奉的脑袋瓜子转不过来。 “不是因为屈才,是她还没有原谅朕。” 李皓宇放下手边最后一本折子,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她不记得,或许也是好事。 只是如此一来,两个人心中的龃龉,恐怕永远也解不开了。 这个姑娘认死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并不适用于她。 不然,他挨得这一剑,过往的伤害就能抵消了。 可是也没关系。 如今她入宫了。往后余生,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让宵云安排人手,保护好你女主子。若再有类似白子灵带人去立政殿的事,不问因由,直接拖出去。” 李皓宇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待予儿从工部回来,就请她来看朕。朕要她陪着。” 他无法否认自己是自私的,可作为一个帝王,他也就这点私心了。 …… 冰天雪地之中,工部衙门的后院里,朔风吹拂下的红梅,却已凌寒盛放。 远远的,能闻见一阵清冽的香气。 梅树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裹着一身青色棉袍,正在独自出神。 “赵恒!” 一道琳琅的女声,穿透漫天风雪,落在赵恒耳朵里。 他下意识的回过身,瞳孔剧烈收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当年林府初见,虽然年少稚拙,她的美人骨相已露端倪,再经历一番交谈,林府小姐,不仅俏皮美好,还兼具冰雪聪明。 那时候,他暗自感叹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这样福气,能被恩师看重,还把掌珠一般的妹妹托馈。 今日再见到她,历经沧桑坎坷,她依旧保持着孑然独立与淡泊从容,俨然如寒风中凌霜傲雪的这枝梅花。 卿予浅浅一笑,“我们已有一年半未见了,你还好吗?” 寒风凛冽,如利刃般划过脸颊,带来阵阵刺痛。赵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这几年,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却不能言,一时间赵恒竟无语凝噎。 卿予看了看他被冻得通红的脸和单薄的棉衣,轻声说:“天寒,我们进屋去吧。”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仿佛能驱散这冬日的严寒。 赵恒点了点头,对卿予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并肩走进屋里。 一进屋,寒冷便被棉布帘子隔绝在外,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林……大人,我很高兴你今日能来看我。” 赵恒搓着手,显得有几分局促。 卿予环顾了一下这间值房,只见房间内的布置极为简朴,仅有一张木桌和几把木椅。旁边的小榻上简单叠放着一床薄被。红泥小火炉上,炭火倒是燃烧的十分明亮。 整个房间显得空旷而整洁,没有多余的杂物堆砌,给人朴实无华的感觉 目光在卿予脸上流连,很想多看她几眼,却又或许是担心冒犯到她,忙垂下眼睛,看着脚尖。 偏偏这棉鞋也不争气,还磨破了几处。 赵恒脸微红,忙去给卿予拖凳子。 “林大人,请坐!” “好好的状元郎,先帝器重的工部左侍郎,何至于沦落于此?\" 卿予叹道,“若不是因为遇见我,圣上也不会难为你。” “不关你的事。当初一切错在我。” “如今你能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开创了这盛世的先河,若林淯城大学士还在,定然也会以你为荣。” 卿予笑笑,“今日登门,还有事需要你出手相助。” “林大人,请直言!” 赵恒朝她一拱手,一双眼中满是诚挚。 “什么林大人,这是圣上的玉妃娘娘!” 一道突兀的嗓音从门外响起。 门帘被掀开,金吾将军温铁君大步跨了进来。 “打扰了,二位!玉妃娘娘奉旨探视工部侍郎赵大人,圣上命臣全程在场!” “玉妃?” 赵恒重复了一遍,“玉妃?” 他双眼中骤然溢满了悲伤,转过身,握手成拳,重重的落在木头桌上。 “你不是入朝为臣,居于旧宅吗?他竟然又,……又逼你于此!” 一时间,因为义愤填膺,赵恒抚着胸口,开始一阵强烈的咳嗽。 温铁君也是当年东宫的常客,自然知晓其中的一段渊源。他出言相讥,“赵大人久久不在长安,消息也太闭塞了些!” “玉妃娘娘,圣上有令,命你见过赵大人就可回宫了。” 温铁君垂下眼眸,朝卿予拱手。 “且慢,温将军,我还未与赵大人将正事说完。” 卿予急忙说道,她不明白,李皓宇这厮又要搞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就尽管吩咐!” 赵恒忙以身挡在温铁君跟前,生怕他强行将卿予带走。 ”不是私事,只希望你能去甘陕赴任,先解救了这次受灾的百姓!” 卿予忙说明来意。 “好,我答应!温将军,只是出行之前,我有个要求,我要面圣!” 赵恒忙朝卿予不迭的点头,又面向温铁君,慨然说道,“我要面圣!” “一介布衣,难见天子!赵大人要面圣,就先换了衣裳吧。” 温铁君挥挥手,有佩刀的禁军捧着一套正二品的官服进来。 卿予离开了工部衙门,早有六匹骏马驱策的泥金马车在等候。 天子六乘,这是帝王出行才有的仪仗。 她上了马车,娟娘已经等候她许久了。 见她一脸倦色,心疼不已,“小姐,快喝了这杯参汤吧。” 卿予默默接过茶盏,却不往嘴边送。 她掀开帘子,就见赵恒也换了二品大员的冠服,上了另外的一辆两骑马车。 第115章 可以原谅全世界,是不是也可以有他? 回程的马车上,娟娘轻握着卿予的手,不住的打量她胖了还是瘦了。 主仆两人自从泉宫一别,已有十多日未见了。 “你放心,崔逖已经回来了。” 娟娘道,“人虽话少了些,但日日都晨起练剑,一练就是一整天。” “人没事就好。” 卿予想,至少狗皇帝此番还算应诺,没有为难崔逖。 “还有就是孩子们都想你了。就算有翰林院的博士来授课,可他们私下说,还是想念先生,……” 如今的林府,再无小姐,只有一群默默盼着她归来的人。 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多少红颜老死禁廷之中。 小姐这一去,就不知道归期何期了。 娟娘陷入无言,她默默接过卿予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下眼泪。 “我会想办法去看孩子们的,也会求了恩典,让他们来看我。” 卿予安慰娟娘,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好好 的,怎的赵恒又来了长安,还让你去见他?” 娟娘挑开车窗帘子,望了望后面跟着的马车。 “陕甘今冬大雪,他是熟悉那边的能臣,所以皇帝打算起用他。可他倔强,多番推诿,这才被强制带到京城。” 卿予黯然道,“我今日见他,本欲好生相劝,让他余生振作,用才华报效国家。他自己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穷困潦倒。” 她捏了捏眉心,“奈何有人虽在伤病中,却还在筹谋,赵恒这番又是满腹怨愤去上任了。” 是呀,适才温铁君的骤然出现,开口就亮明她如今尴尬的身份,还故意说什么和他只能见一面就走,就是要让赵恒以为她身不由己,处境万般艰难。 狗皇帝就是借她的出面去利用赵恒愧疚的心理,还要以胜利者的姿态让人难受。 娟娘笑了一笑,“当初你恨赵恒背信弃义,不也利用太子爷的嫉妒,没少打赵恒板子吗?” 卿予抿嘴一笑,她自己何尝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赵恒自徽州来,投书太白阁,得兄长青睐,举荐至太学读书。 在兄长眼里,老皇帝的两个儿子,都非她此生可以托付之人。 于是,在她退婚后,又为她和赵恒定下婚约。可有人远在边疆,手还伸那么长。 “娘娘,娘娘!圣上命您回来后即刻去紫宸殿见他。” 碌碌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娟娘率先下车,给她撑起了绘了簪花仕女的油纸伞。 卿予紧了紧身披的紫貂大氅,从马车下来,又换上了八抬的软轿。 …… 紫宸殿内,帷幔后,李皓宇倚在软枕上,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倏然睁开眼睛,果然,卿予端着药碗,正立在龙床边。 “你去工部衙门,朕就一直数着时间等你。” 他乖乖配合着喝药,又用清茶漱了漱口。自卿予进来,他的双眼就一直黏在她身上。 “这种感觉,倒像个在家等候丈夫上值归来的妻子。” 他牵过卿予的手,握在掌心,“我想,你在东宫时,也曾经如此等过我。” “如今,后宫里望眼欲穿的女子更多。圣上,你养好伤,就莫再辜负她们了。” 卿予淡然道,“赵恒答应去陕甘了。等他回来,你莫再难为他。” “都听你的。” 李皓宇好心情的勾起唇角,“去了一个多时辰,累了吧?国子监那边送上来一些珍本与孤本,你可以带回立政殿看。” “圣上,新任陕甘总督赵恒赵大人在殿外求见。” 有宫人在外通传。 “这人应该不是来谢恩的吧?” 李皓宇眉梢上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予儿,你猜猜,他此番前来,意欲何为?会不会是为了你?” “你适才答应了不为难他。若不想见,就让他走吧。” 卿予提醒他。 李皓宇勾唇一笑,手倏然收紧,将她往未受伤的右边怀里一带,“你躲床上来,朕再宣赵恒觐见!” 卿予推开他,“那我回立政殿去。” “你回去了,就不怕他因为僭越,被朕砍了脑袋?” 李皓宇望向她,“再说了,你就不好奇他见到朕,会说些什么?” 卿予白了他一眼,手被他拖着,想走也不能走。 “诺,藏这里来。” 李皓宇用眼神示意她躲到龙床上。 卿予忿忿然,却也只得褪了珠鞋,躺倒在他内侧。 这厮如愿以偿的用单手抚弄着她脸上的轮廓。手指一点点在她的鬓边,眉心游弋。 她不耐的想要隔开他,此时,两位宫娥上前,收起了帷幔。 卿予恨恨的放下手,缩在李皓宇身旁。 “臣参见圣上!” 赵恒的声音自外殿响起。 “你有何事要奏?”李皓宇问道。 赵恒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拱手道:“圣上,微臣此次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臣此次若能从陕甘归来,请圣上放还林大人自由!” “赵恒,你可知天溯的朝堂上已无林大人。你口中的林大人已是朕的嫔妃。”李皓宇的声音冷了下来。 “微臣知道,臣的余生甘愿为圣上驱使,但求能换得她一生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赵恒眼眸中呈现出一片坚定与不惧。 李皓宇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赵恒,你曾经最没有骨头,如今倒是硬气。” ”可你莫非忘了当年之事?如今你做再多,林淯城在天上也不会原谅你,而予儿此生,注定了是朕的女人。” 赵恒脸色一白,当年他的确为了前程抛弃了卿予,如今被旧事重提,确实有些讽刺。 “我早已没有奢求,可只想她的一生自由肆意,这也是我恩师的心愿。臣恳求圣上成全!她在这后宫之中,不会快活的!” “够了!”李皓宇猛地一拍床榻,“朕念在你有伤在身,不与你计较。此事休要再提!“ 赵恒咬了咬牙,跪伏在地,依旧倔强的说,“请圣上三思!” ”你真以为朕必须要你去陕甘赈济?你错了!朕不过是看在予儿的面子上才再次给你一次机会。不然,就任由你在徽州老死乡野!“ 李皓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眼神中也透露出一种冷漠和轻视,他根本从来就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 ”你当年有机会为朝堂效力,得益于你恩师林淯城的教诲与举荐。如今你能得朝廷再次启用,则是朕给卿予面子。\" “你得明白,不是朕因为你而不给她自由,是朕因为她才留你一条命将功折罪!” \"还不给朕快滚!” 李皓宇眼中闪过一片桀骜,用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惨白着脸的赵恒。 听他这样说,卿予气得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这个竖子,收拾起赵恒来,最会杀人诛心! ”去吧。带着你赈灾的功绩回来复命!工部侍郎的位置朕会给你留着,以后,宗庙祭祀,阖宫宴饮,或许你还能遥遥见她一面。” 待赵恒踉踉跄跄而去,李皓宇的指尖停留在卿予的脸上,“予儿,你明白了吗?赵恒于朕,就是风箱里的老鼠,可玩可放!” “他在徽州,拒不为朝廷效力,若不是念着你,朕早就杀他以儆效尤!” “圣上真是好手段!” 卿予别过头,“只是臣有些累了,想先回宫了。” “予儿,若累了,就歇在这里吧。” 李皓宇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脸颊,“为了你,朕会放过他。” 卿予勾唇一笑,“圣上这些举动,落到旁人眼里,莫不以为,你在用我和赵恒相互牵制!” “哼!他也配!” 李皓宇轻嗤一声,指腹加重了在她肌肤上摩挲的力度。 他认真的发问,眼眸中闪过一丝忧伤。 ”如今来看,你已原谅了六哥,也不再介怀赵恒。那朕十分想知道,予儿会在何时赦免朕当年的过错?“ 第117章 情缘皆孽 卿予在心底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身旁的人调整了下姿势,缓缓躺下,把她拢在怀里。 “朕明白,你为何可以原谅六哥与赵恒,而独独不愿意原谅朕,朕也明白,你可以放下过去的爱恨嗔痴,用臣子的身份与朕和平相处,却无法再一次接纳朕做你的男人。” 李皓宇眼神黯淡,自嘲的笑了。 他说的这些问题,这些日子,也同样拷问着她。 “圣上依旧如少年时候一样懂臣!” 卿予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她的目光穿过虚空,看向茫茫的远方,却始终抓不到一点实处。 “那时不能原谅,是因为在我心里,你与他们不一样。” “而为何现在不能再爱你了。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此时此刻,你在我心里,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卿予眼眸中都是寂寞。她知道这些话,或许会很伤人,可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此话出口,她能感觉到禁锢住她的怀抱在一瞬间变得僵硬了。 李皓宇抬起手背,缓缓盖住了眼睛。 须臾之后,有眼泪从他的指尖漏出。 可这样片刻的动容,无法触动她分毫。 帝王泪,究竟会带着多少追悔与真心? 如今都不重要了。 卿予也累了,她阖上眼皮睡觉。 反正这个竖子有伤在身,也欺负不了她。 有散发着湿气的吻,落在她眼皮上,“予儿,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的。” 他落寞又决然的贴着她耳畔,轻声的说出心意。 而卿予扒拉开他的手,翻个身,沉沉的睡去了。 梦里回到她入东宫之后,恍惚间还是过往间的纠缠。 那时候,她闹着要回林府,他不允许。 卿予脑子多活络呀,借着南山的农妇来东宫送菜,就躲在牛车里逃了出去。 那一夜,满城都是搜寻的禁军。 她也是胆大,在街角处,下了马,再抬手狠狠给马一鞭子。 马儿一声嘶吼,踏踏前进。 她猫下腰,躲在一座宅院的石狮子旁,等追兵过了。抬眼看了看这座深宅大院的匾额——赵府。 下马之处,竟然是现工部侍郎,三品京官赵恒的府邸。 她行到院子东边,这里是一处矮墙。少时顽劣调皮,翻过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围墙。如今爬个墙,她还是在行的。 落地的声音惊动了管家赵伯。 他愕然的看到爬墙进院的女子,握着剑,肿着眼睛,素白的衣裙上全是泥污。· “林小姐。”赵伯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赵伯引着卿予到了一处偏厅,去请赵恒。 赵府如今的铺陈摆设和一年前的已不一样了。 花园里假山修竹,池塘里菡萏袅袅婷婷,锦鲤嬉戏游弋。长廊下红药锦绣,香草葱郁。 进到小厅,更是处处透露出讲究和华美。黄花梨全套的直背双交椅,山水屏风,八仙桌。 卿予取过三炷香,对着月牙贡案上的赵老夫人牌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刚把香插进紫铜香炉,就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她转过身,眼前是一个熟悉却遥远的人。 赵恒身形依然高大挺直,身穿鸦色常服,面容沉静。两个人相顾无言。 “林府被查抄了。“卿予声音木讷。 赵恒已是朝廷重臣,应该知悉林府被查抄内幕。 “林小姐,你坐下,请喝一口茶。”老管家给她俸茶。她接过仙鹤盖碗,手却在不住颤抖。 “你去外面把门。” 赵恒吩咐赵伯,坐到她身旁的交椅上。 “我林家清清白白,为何会被查抄?” 卿予含泪问他。 “谋逆一罪,足够了。” 赵恒垂头看着脚尖,不忍心看她,或者是不敢。 “林府绝不可能谋逆!你比谁都清楚哥哥的为人。就算谋逆,为何不审理,却要毁灭一切痕迹。” 卿予痛哭不已。她不知道,为何再见赵恒,会卸下一身防备。她不该在他面前软弱。 “予儿,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赵恒依然唤她予儿。这一声呼唤,落到耳朵里,更是一种讽刺。半年前,这个男人,和她有婚约。 可最后,他因为治理黄河有功,得皇帝赏赐美人, 白头之约,竟是笑话。鸳谱之盟,不过谎言。 “赵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你如今是圣上器重的臣子,请还我林府一个清白。你了解我兄长,你应知我阖家都乃清白的。” 卿予语气十分谦卑。她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去求赵元其。一切只为了换来一个水落石出,恢复家族清白。 “予儿,你起来。此事来的突然,需从长计议。” 赵恒赶紧搀扶她起来,面色透着为难。她打心里看不起他。这个人,一生都只能带给她失望。 “那赵大人知道此事多少,还请告知,其他的,我也不敢劳烦了。\" 卿予字字吞声,句句咽恨。此刻的她也不再卑微示弱。 “我……” 赵恒嗫嚅着,依然给不了她个痛快。 “大人快去接旨。是太子的赏赐。” 赵伯匆匆进来,话音未落,内院里涌进来一群甲胄裹身的金吾卫。 领头的人,铁甲寒衣,瘦削英武,腋下配剑。正是太子府都尉,兼金吾将军温铁君, “赵大人速速接旨。” “太子口谕,赵大人忠心耿耿,屡次立功。赐黄金一箱,美人两位。” 温铁君冷冷颁旨。 小黄门手里捧着一只二十来寸的檀木箱子,后面跟着两位翠翘满头,环佩叮咚,年约十五六岁的美貌女子。 昔年两人就是因为皇帝赏赐美人而决裂。赵恒面目难堪,不敢抬头看向玉儿,脸色由白到红,实在万分尴尬。 她冷冷瞥他一眼,把头转开了。 原来她跳入赵府围墙那一刻,就已是自投罗网。 赵恒一方面与她周旋,拖延时间,一方面又派人去向李皓宇通风报信。 她出逃不过两个时辰,又被捉回了东宫。 后来再见赵恒,是在东宫。 那一次,她悉数都报复了回去,还差点要了赵恒的命。 不过,赵恒也厉害,将计就计,借她的手,也差点要了东宫太子的命。 第117章 旧梦依稀 东宫里,卿予领着宫人,将做好的糕点送去思政殿。 “娘娘,太子爷不在殿中。” 小黄门垂手,守在垂花门前。 那在思政殿庭前等候的高大人影,穿着一身的圆领袍,革挂着鱼袋,玉佩,香囊的三品京官,瞧着倒是熟稔。 这些狼狈为奸的东西。 卿予心中骤然起了一阵怒意。 她后退几步,冲小黄门招招手,待他近前,吩咐道:“你去问下,那个人是不是工部侍郎赵恒赵大人? 一想到这个人几番出卖她,她不由冷哼了一声,心里顿时也有了促狭的主意。 “若他说是,你就说太子传他进来。领他来我的暖霁殿。” 半盏茶功夫,小黄门领着一个人进了她的院子。 隔着轻纱幔帐和玉石珠帘,帘子内的身姿隐隐绰绰。 赵恒开始有些茫然,这皇帝跟前的红人,太子爷的心腹,退又退不得,直着身子跪在台阶上。 “臣赵元其参见殿下。” 他郎朗奏报,声音洪亮,看来日日都过着舒心的日子。 拥有豪奢的府邸,美貌的郡主夫人,源源不断的美人黄金,朝廷上一言一行皆举足轻重。 卿予没说话,且让他跪着吧。 听不到殿中人发话,太子身边的黄门还装模作样站在一旁。赵恒不敢起来。 跪了一个时辰了,她也觉得无趣。 “你起来吧。我不是太子,是太子妃林卿予。” 她冷冷的说,隔着珠帘,她瞧不到赵恒的神情,只知道那边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臣参见林娘娘。” 隔着珠帘,赵恒跪了下来,又朝她行了个大礼,身子伏地,久久不起。 这个人,惯会谄媚。 卿予掐着手心,胸中除了厌恶,还隐隐作痛。 她十五岁生辰以后,就被哥哥亲手交托给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做的呢?深恩负尽,拜高踩低。 “几日前,太子曾经传臣,问臣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株仙草,人服用后能修改记忆。” 他起身后,在帘子前侃侃而谈。这个混账,居然这样试探她,还想再出卖她一次。她忿恨不已。 “是吗?还有这样的奇事。那妾身定要花重金寻来。给太子殿下服下,让他心里只有我,再无别的姬妾美人,日日只陪着我。” 卿予暗示她和太子之间的恩爱,眼底极尽讥讽。 “不知道赵大人可知道,世上如何才能获得这奇花仙草?” 卿予假意问到,想办法戏弄赵恒。 “臣以为,这仙草非蓬莱岛才有。只是茫茫东海,人间只可闻名,甚难求取。凡间恐怕难觅仙草踪迹。” 赵恒正在胡编乱造间,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个魔星。 李皓宇一身月白银龙常服,步履沉沉,走到赵恒跟前,眼中恨得起火,对着他胸口,就踢出狠狠一记窝心脚。 “竖子,你居然擅入我内室。可知罪不可赦!” 李皓宇怒骂赵恒,身后的近卫抽刀出鞘,寒铁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凌冽的刀光。 “你莫怪赵大人。” 卿予赶紧出言制止。 她见惯了李皓宇的嚣张跋扈,召赵恒入内殿,就是抱着捉弄与报复的心思。 “爱妃,这个竖子可有冒犯你?” 李皓宇穿过珠帘,来到她身边。 虽在询问卿予,但拳头攥紧,冷冽的眼隔着层层珠帘盯着赵恒站立的方向,一片腾腾杀机。 往日他要算计谁,打杀谁,脸上都含着冷峻的笑意,很少像今日这般凶相毕露。 “赵大人未曾冒犯我,只是讲了个故事。讲蓬莱仙山上有仙草,服之能让人忘忧。我想,若有机缘得到这仙草,殿下,我们年轻的时候,就分而食之。年老了,我就只留给你。” 卿予环着李皓宇的腰,整个人腻了过去。 被抓回东宫后,她为了家人,闹得太凶。 后来,叶昀和她串通,说她服用了南海仙草,此时已经忘记了林府的祸事。 她的记忆里,林府小姐一直养在深闺,最后嫁给青梅竹马的太子爷。 她想麻痹他,找机会再次逃出东宫。 隔着珠帘,帷幔上影印了两人缠绵在一处的影子。情意绵绵,鸳鸯成双。 说的假话太动听,连自己都感动了。 “今日实在可恶。胆敢擅入内室,冒犯爱妃,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李皓宇阴沉暴虐的声音里,隐约带着股醋劲。 他揉着怀中人的细腰,依然心火难耐,手掌下移,在她臀上轻轻掐了一把。 “殿下!” 她吃痛的娇呼一声,又曼声道;“五十个板子太多了。都是予儿不好,才惹得殿下动怒!就打赵大人十下吧。” 她心里满是冷讽,她可不想一下子打死赵元其, 这样多没意思。 “爱妃,你太仁慈了。” 李皓宇盯着她看,目光灼灼,带着冷冽与威慑。 此番卿予垂下眼睫。 她知道太子爷凉薄而记仇,就算是倚重的臣子落到他手里,也没好果子吃。 于是故意说道,“你别如此。五十大板,赵大人怕要被打残了。” “那听予儿的,今日就赏赐二十个板子。爱妃开心,孤亦开心。既如此,赵大人每七日就来给爱妃讲故事。只是铁君记得,赵大人每次回去之前,都领二十个板子的赏赐。” 李皓宇一面吩咐,一面目光灼灼,直盯着卿予。 这招真狠。 卿予迎着李皓宇审视的目光,偏偏如此任性,既然知道他会不高兴,还要往他心窝里戳。 “谢殿下恩典!” 而李皓宇话音刚落,殿外响起赵恒的谢恩声。 从此以后,赵恒每七日,都会来东宫给卿予讲故事。 隔着珠帘,有时候他会读一些诗歌,有时候会讲一些奇闻逸事。 梦中的往事如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卿予胸口。 “哥哥,哥哥,……母亲,……” 她喃喃的呼唤着,“我不要嫁人,谁也不要嫁。我要一辈子守在林府,守着你们!” 知道她做噩梦了,李皓宇忍住胸口的伤,把臂弯又紧了紧。 那时候,她在东宫时,也夜夜惊悸不断。 梦里,赵恒拖着伤痛的身体,讲的故事却不一般。 第117章 往昔恩怨纠葛(1) 赵恒遵了旨意,每七日都来讲故事。 讲了故事,就领板子。每次领了板子,卿予都让身边的小黄门悄咪咪给他送去点金疮药。 “今日你就说我睡了。让他走吧。” 她吩咐宫人,已经打了赵恒这一百板子,就算他还她林府的了。两个人从此两清。 “赵恒叩见林娘娘。” 一个高大的影子匍匐在纱帐外叩首。 卿予不理他。层层珠帘后慵懒侧卧,浑身犯懒。 每次赵恒来的头一个夜里,她都能被霸道的太子爷折腾得丢了半条命。 这个报复,时间久了,于她而言,并不上算。她一直昏昏沉沉,被娟娘拖起来用了午膳,就又歪在榻上合着眼睛养神。 “赵大人,娘娘昨日贪杯,还在睡着。今儿要不您就回吧。还不用挨板子。” 娟娘轻言劝告。 “娟姑姑,你就让我给娘娘讲故事吧。这个故事,我准备了很久。挨板子,我已经习惯了。” 赵恒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又透着固执坚定。 卿予不明白,那些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他自顾自讲起来—— “以前,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从徽州来长安应考,何其幸运,被恩师举荐到太学读书。恩师不仅悉心教导,还把自己掌上明珠一样的妹妹许嫁给了这个穷书生。……” 卿予斜靠在软榻上,听赵恒的话隔着帘子传进来,倏然间睁开眼睛,嘴边挂上一抹讥诮。 这个状元郎,真是狗胆包天。在东宫,还敢讲出这样的话来。 她朝娟娘使个眼色。 “娘娘还睡着。赵大人愿意讲。那我就把这些下人遣散了。免得坏了大人雅兴。” 娟娘遣散了下人,也退到了一边。 “谢过娟姑姑!” 赵恒对娟娘充满了感激。 他略整理下衣袍,端立于廊下,眷恋的看向层层的纱幔。 “穷书生感激恩师提携,想着就算小姐姿色平常,性格骄纵,无论如何以后也会好好对待小姐。可是,这位小姐,却是天下最美,最可爱的女子。穷书生只见小姐一眼,就对小姐一见倾心,发誓要娶小姐为妻,一生一世疼爱她。” 卿予的眼睛有些痒,不管此时的赵恒有几分真心,旧日时光作不了假。 只有在无拘无束,烂漫天性,兄长守护,家世清白的岁月里,她才是真的肆意,真的快活! “娘娘,臣僭越了。臣知道娘娘已经醒了。今日是不想见臣了。臣才斗胆讲这个故事。臣只愿意偶尔能陪着娘娘,给娘娘讲讲故事。” 这个赵恒到底是个什么人? 记忆里的儒雅书生,缘何也沦落如此,他不该放纵,应该继续克己复礼,做皇帝和太子的宠臣。 过了良久,卿予很久才开口。 “赵大人,你这个故事我是爱听的。久居这殿中,如金笼子里的雀鸟,难得听到这样深情的故事。只是太子爷应该不爱听,仔细你项上人头。他发起怒来,我保不了你。” “臣无悔。” 赵恒跪了下来,他挺着腰杆,眼睛快要望穿珠帘这头。 隔着珠帘和垂缦,彼此面目模糊,只能瞧见一个绰约的影子。婀娜曼丽,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似天边月。 此情此景,卿予无法开口劝诫他。十年寒窗,一朝得势的人可算凤毛麟角。他真没必要自毁前程。 “那你继续讲吧。” 他既然无悔,就任由他入虎口,丢了性命,莫怪她未劝诫过他。卿予懒懒的将脸贴在引枕上,睁着大大的眼睛, 五年前的听雪斋中,他也曾挖空心思,搜罗来奇闻异事,讲得口干舌燥,只为博她一笑。就算岁月不堪回首,她也记得小院的秋千架下,曾经晃悠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娃。 “小姐,”娟娘为她端来一盏茶。她示意娟娘,也送一盏出去。 “书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姐。那时以为不过是垂髫稚子,初见到的小姐穿着鹅黄的衫裙,最是天真烂漫。却已娉娉婷婷,美貌无双,远胜书里描绘的佳人。书生心动向往,回去后彻夜无眠,梦里都是小姐一颦一笑。古人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书生何其幸运。” 卿予在心里不住嗤笑。要是让李皓宇听到这里,赵恒活该被碎尸万段。 “书生努力求学,求取功名,只愿不负恩师,不负小姐。长久相处,小姐也不嫌弃书生粗卑,……” 赵恒对两人订婚后的日子侃侃而谈,卿予再也不想听。 她正要喝止他。檐下黄门来传,说太子爷回东宫了。 李皓宇的规矩,他一回来,赵恒就要去领板子离开。 \"今日打轻些,莫伤了赵大人筋骨。\" 娇声曼语,落入赵恒耳膜。皮肉还未受苦,眼眶先红了。卿予不仅原宥了他,对他或许还念着旧情。 “谢娘娘。臣七日后再来给娘娘讲故事。” 赵恒跟着行刑太监走了,走得一瘸一拐,心里反而带着安然。 这一个多月来,他的屁股就没好过吧。 “莲子汤放凉了吗?我待会儿亲自给太子送去。” 卿予轻声说,赵恒来了,莲子汤正好给李皓宇消火。 第118章 往昔(2) 送了莲子汤去思政殿, 既然是青梅竹马的一场戏,她还得把戏演足。 “哥哥穿我的冬衣可合身?”卿予问李皓宇,将银勺送到他唇边。 那件冬衣,是她一针一线,用尽所有闲暇时间认真缝就的。不知道兄长现下是如何处境,她还忍辱隐忍着,唯有亲手做件衣袍,心里才得些安慰。 “林大学士穿着,甚为合身。” 折子上报的事正让李皓宇头痛,他随口一答。 “殿下都不看予儿,你对我的事就是不上心。” 卿予嗔怪道,从身后搂着他撒娇。 “爱妃吩咐,我定然为你办的妥当。只是,孤什么时候也能穿上爱妃亲手纳的衣衫?” 李皓宇轻笑道,扔了折子,将小人儿圈进怀里安抚。 “阿梧,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哥哥。我想他了。” 卿予又问。 “有孤陪着爱妃,还日日闹着回娘家。于宫中,多不合规矩。别人都会觉得皇室薄待了你。” “一个女子,只能出嫁从夫了吗?只能唯夫命是从,娘家也要抛下了吗?” 卿予自语,眼睛有些湿。这声音娇柔,充满了失落和埋怨。 “罢了,我今日也不改折子了。好好陪我的小娘子。” 李皓宇扔了笔。凝神看着她,唇角勾着,含着些温柔的笑意。 而她正气恼着,红嘟嘟的嘴唇,撅得老高。他出手在她唇上捏了捏,取笑道,“再翘,可要成鸭子了。” “是不是我嫁了你,林府永远是天下第一大族,地位永不可撼动。……” 她仰着脸问他。 “是呀。” 他揽她入怀,“有孤在,定会护佑你及家人一生平安。” “我信你,阿梧!” 卿予微微一笑,得他一诺,她也安心。 七日后,用过午膳。 卿予立在檐下,听着雨声。 丝丝细雨中,院中花树成雾。 守门的黄门来报,说赵恒求见。原来今日是他讲故事的日子。 她进了内殿,宫人放下层层叠叠的纱帘挑。 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雨中,对着卿予站立的方向行了大礼。 “臣昨日读诗歌,有一句,让臣撼动——当年轻别意中人,山长水阔知何处。” “为何不接着讲上次的故事呢?” 卿予只想这个人赶紧结束每七日来一趟的聒噪。 “臣今日就想读诗给娘娘听。杏花微雨着清尘,年少不谙离别恨,欢娘误作断肠人。” 这个赵恒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卿予合上眼睛,躺在软榻上。娟娘赶紧给她盖上一床丝缎的软被。面前的小几上鹅梨香袅袅。混着大红袍的茶香。 “娟娘,你给赵大人奉杯热茶,再送把伞去。” 赵恒郎朗的声线传来,他果然执拗的继续讲诗。 “臣年轻的时候,觉着只要意念坚定,山长水阔也不过咫尺距离。辜负了人,犯了错,还能回头,还会有机会。如今才知道,一步行差,一生踏错,自此关山难越,穷尽所以再也回不去。是以,读了这句诗歌,心里才生出无限感慨。” “赵大人今日讲的,在佛经里却又有不同说法。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卿予随口敷衍他。 “娘娘学识渊博。是赵某愚钝,失去心中至爱。” 微雨中,一道月白的身影穿帘而来。他直接经过赵恒,径直来到卿予身边。 “今日略寒,歇在这里也不穿多些。” 李皓宇坐于榻边,见她衣衫单薄,关怀里带着淡淡埋怨。 “这赵大人的故事讲了一个月了,予儿还听不厌吗?” 这句话出口,却已经不善了。 “赵大人讲了一个故事,始终没有下半段,吊足了臣妾儿胃口。” 卿予也懒得和赵恒继续周旋,她巴不得今日李皓宇把他打发了,以后也就耳根清净了。 “真是可恶,敢戏耍爱妃。今日就不赏二十大阪了。就赏一百吧。” 李皓宇听卿予这样说,也极为不耐。 “臣谢恩。” 赵恒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一点的慌乱和卑亢。 “殿下,这一百板子下去,赵大人恐怕性命不保了。” 克奉最是忠心耿耿,他在珠帘外小心翼翼谏言道。 “那爱妃又是何意?” 李皓宇侧过脸来,看着她卿予。 “殿下,你把赵大人打死了,就没人给我解闷了。还是老规矩吧。”卿予随口说道,所谓老规矩,不过就是每次入了东宫后,领二十板子。 “犯了错,岂有不受惩罚的道理,那就杖责五十,命太医好好瞧着。只要死不了,过七日,抬也要抬过来,给我的予儿讲故事。” 李皓宇倏然起身,冷着脸走了。 又过七日,赵恒再次如约而至。这个人,上次挨了五十板子,还来作甚? 日头西晒,暖意融融。 玉儿本来还在院子里好好的晒着太阳看书,也要赶紧回到帘子里来避开他。 赵恒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行的艰难。 第119章 往昔(3) “赵大人,你今日就不要跪着了。来人,给他抬个长凳吧。坐卧都由他。” 赵恒红着眼眶,“臣谢过太子妃娘娘!” “予儿。” 有人唤她。 而李皓宇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估计赵恒一来,就已经有人禀报了他吧。 他今日穿着月白的常服。束腰带上佩了白玉和香囊,闲在贵公子的做派。卿予正懒懒倚靠在缠枝蔷薇的软榻上,他一下也靠了过来,粗暴的抓她到怀里。 “殿下今日不是和温将军,还有刘将军去狩猎吗?” 卿予被他在人前抱着,多少有些别扭。但是她也不能如何,只能装作乖顺。 “孤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故事,让爱妃这般牵挂。” 李皓宇揽着怀里软若无骨的佳人,俯身下来,在她涂了胭脂,香软的唇瓣上狠狠吮了一下。 亲完了,起身,整整衣襟,复坐在她身边。 “赵大人前番讲的吐蕃秘事。你今日在,他可不敢讲了。不然泄露了朝纲,或者我还落个干政的名声。” 卿予岔开话题。糟糕,赵恒今日命不保矣。希望他聪明些,编个别的搪塞过去。 “臣今日不讲吐蕃密事。臣还是讲书生和小姐的故事。” 赵恒平淡如常。 此人今日为何如此憨直,卿予默默叹息了一下。继续讲下去,搞不好这赵恒明日就见不到早晨的太阳了。 李皓宇闻言,冷哼了一声。凛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纱帐。空气中肃杀一片。 卿予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放软了身子,倚靠在他怀里,又牵过他的手臂围住自己。 她娇憨软糯,俯仰由人的姿态,让李皓宇满意。他揽过卿予,指尖隔着薄薄春衫,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流连。 “书生与小姐两情相悦,书生在太学中日日苦读。就为一朝成名,天下皆知。元宵节,两人一起去西市赏灯。小姐为书生亲手系上外袍,书生为小姐插上珠钗那刻起,在书生心里,他已认定小姐就是他今生的妻子。” 咣当一下,入耳是瓷器崩裂破碎的声音。李皓宇手中天青的莲花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可赵恒依旧堪堪而谈,—— ”书生秋闱,中了状元。恩师为书生小姐定下婚期。岂料大婚前日,书生母亲出了意外身故。按我朝律法,必须守孝三年。书生无奈。却觉母亲身故甚为蹊跷。暗中查访,不得要领。苦闷之际,借酒消愁。书生心中忧愁,他能预感到,美人如花,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云端。“ 李皓宇推开卿予,起身冲了出去。他手里握着龙泉剑,剑尖直指赵元其胸口。 卿予起身,却不敢出去。她若出珠帘,赵恒就会马上毙命。 殿下请息怒。你不要让这个人脏了我的庭院。” 卿予哀哀求太子,音容楚楚。 她不怜惜赵元其的性命。只是她厌恶血光。这满庭的芳树,悬着的秋千,和她闺阁听雪斋的院落一模一样,这残梦里,最好不要再添血腥与鬼魂。 “殿下请息怒。今日臣自请死罪。只是臣还想把这故事讲完。” 卿予嗤笑一声,赵恒不卑不亢,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满嘴恩师,书生,污了读书人的名誉。 “殿下,这莲子汤是我为你亲手熬的。你快过来陪着臣妾。” 卿予娇声唤着李皓宇,声线婉转,带着秋水般的缱绻温柔。 李皓宇提着剑回到卿予身边。黄门又将重重珠帘和纱帘层叠放下。 卿予舀一勺莲子汤递给他嘴边。他别过脸,单手接过去,又递给黄门太监。 卿予乖乖靠着他,握着他的手。赵恒再如何巧言令色,巧舌如簧,也不过是小人。过去的事,何必提起,还这样不合时宜。 ”书生为了不失去一生所爱之人,又得恩师指点开导,向圣上请求前去治理黄河水患。求得更大政绩功名,才能与心上人匹配。可黄河水患,又岂是那么好治理的。 官员腐败,层层勾连。书生空有抱负,枉自嗟叹。正在绝望之际,峰回路转,得一贵人相助。最终平水患,救生民于水火。贵人提了要求,要书生退婚。 书生虽万般不舍,却不敢不从。治理黄河是贪了贵人的功绩。揭发出来,是欺君大罪。如那时小姐嫁给书生,也必遭连累。书生从此堕入贵人门下,沦为一条走狗。旁人看书生金屋美人,志得意满。书生看自己一身腐臭,腌臜不堪。恩师被人陷害,家道落败,小姐无依无靠,郁郁不乐,被逼入了贵人宫中。书生才知道自己罪孽滔天,悔不当初。“ 赵恒讲到这里,早已经哽咽。此刻,他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卿予不屑的一笑,他在追悔什么呢?哀悼被自己断送了的清白和爱情吗? 兄长给她说过赵恒有百般好,比如他文章行云,笔下生花。比如他孝悌母亲,敦睦四邻,比如他知书识礼,克己奉公。可是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软弱。 那时候,他没有勇气和皇权抗衡。 如今,又不能抵抗内心的软弱和残存的良心。这样的人,如何在官场上立足。 李皓宇收紧了握住那柔软腰肢的掌心,此刻他却不忙着杀人灭口了,居然还神色如常,如看一场不相关的大戏一般。 卿予靠在他肩头,见他不起身,她也不妄动,眉目依依,满是慵懒至极的风情。 此时的太子爷,月白衣衫,神情淡如远山皓月,宛如长安城里清贵悠闲的世家公子,谁能瞧见这般优质高贵的皮囊之下,包裹着多么腹黑善谋的一颗心。 这个故事,听到这里,足以让人意兴阑珊。 ”他讲个书生小姐的故事,你动什么怒呀?我也不过听个曲折离奇罢了。“ 卿予拉拉太子的袖子。过去了,就不重要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过去做什么不重要,现在做什么也不重要。 ”你可知道,这故事中的书生就是赵侍郎自己。“ 李皓宇的声音冰凉忿怒。他灼灼的望向玉儿,仿佛要透过这双慧黠的眼睛直视她的内心。 第120章 往昔(4) “是吗?原来赵大人自诩谦谦君子,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那以后他也没资格来给我讲故事了。” 卿予垂眸冷笑,避开李皓宇审视的目光。 “铁君,将赵大人请出去领赏。” 李皓宇下令的声音冷酷暴虐,“今日后,他再敢踏足玉儿内殿,就直接取其性命。” “对了,稍等下呢。请问赵大人,不知这故事中的小姐是哪家小姐呢?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没准还与这情路坎坷的小姐认识呢。” 卿予此言一出,空气都凝结一片。 而赵恒却已经快疯了。看来他今日真是不想活了。 “予儿,予儿,你原本是我的妻。。我求你……予儿,你可不可以来到我面前,来看我一眼,终究是我痴心妄想。这一生,黄粱美梦,失去你那日就……” 赵恒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悲痛,却又有最后的期待。他是彻底豁出去了。 若此生还能得她顾盼,哪怕一眼,也抵消他心里万千遗憾。长夜痛悔,时光犹不可追。 “放肆,娘娘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吗?” 温铁君把长剑架在他脖子上,透过珠帘,森森剑光晃痛了人的眼睛。 李皓宇面色寒凉,一直盯着卿予。她若在此时走出珠帘,赵恒挨的,就不是五十板子了。 “我看赵大人已经疯魔了。因为那位小姐肖似我家小姐,就觊觎太子妃。按律法,可以直接杖毙。” 娟娘机智,她急切的说。她不想卿予被太子爷迁怒。 “哦,如此我倒不怪赵大人了,这世上难得痴情种呀。” 卿予自嘲道,也淡淡睨了太子一眼。这位爷才是运筹帷幄的苍生之主,他做多少缺德事,如何都不亏心。 “予儿,这一生,我才是你的痴情种儿。” 李皓宇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而卿予也胆儿颇肥,“殿下,你可知道,这世间,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眼前这人,隽秀英挺,手握皇权,就可以翻云覆雨,谈笑间,把别人视为蝼蚁草芥吗?毁掉的,却是别人一生。 娟娘吓得快来捂她的嘴。 李皓宇冷着脸,目光如刀,剜她一眼,随即踢翻一个挡路的太监,拂袖大步而去。 “予儿,予儿,我求你,求你,求你再见元其一面。” 赵恒被拖出去的时候,还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痛苦的叫声,然后,应该是被人捂了口鼻,声音含混不清了。 “这风光的状元郎,天子的重臣,也不过如此。唉,反观那位小姐,才真是个可怜人儿呀。” 卿予对着黄铜菱花镜里的美人轻轻叹息,取下头上的碧玉翡翠,珠饰香花。 娟娘上前,为她脱下层层叠叠,繁缛华丽的宫服。换上一身轻巧素净的衣衫,再系上素净的湖蓝色丝绵斗篷,绾发的也不过三两枝。 “赵元其死了吗?你去打探下。死了要是没人埋,你就给他买个破席子卷了。” 卿予轻声道,她原本只是想惩戒下他,没想到会害他丢了性命。 娟娘唤来一个小黄门,按太子妃的吩咐,抓着几颗金瓜子出去了。 “小姐,你若心里委屈。现在无人你就哭吧。” 娟娘一直都懂她。 “我嚎几嗓子有什么意义呢?若我还是个正经儿的世家小姐,也算被人设计悔婚了吧。得此羞愤,应该自戮明志。” 她自嘲道。 赵恒治理黄河之时,李皓宇这厮远在边疆,他还能迫害赵恒,算计她嫁不成。也真是好手段呀。 “回娘娘,太子也真是奇怪,他只杖责了赵大人二十个板子。命赵夫人把赵大人接走了。只是此番回去,新伤叠旧伤,怕要在床上休养好几个月了。” 小黄门一会儿就回来了,手心里还掂着那几颗金瓜子。 崔诺姑姑也来禀报,“太子殿下说,娘娘身子弱。就先放过赵大人,不给您添杀孽。” 卿予抿嘴一笑,狗男人莫不是在讽刺她,打人杀人的都是他,还赖她? ”小姐,……“ 夏红哭着从外面进来,给卿予讲述今日的经过。 她今日换了便服,一路跟着太子出宫的轿撵。 过几日就是兄长生辰,卿予托李皓宇把她缝制的冬衣带给兄长。 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李皓宇下朝后径直去了林府。 百年华府,残阳如血,照着断壁残垣。小太监把一个食盒放在银杏树下。夏红认出来,那就是小姐早上盛放糕点的那个。 而李皓宇把三杯酒倾倒在银杏树前。 卿予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她掩面痛哭,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竖子不是说,他会护佑林府所以人一生平安吗? 心口处痛得一阵抽搐,她打翻了茶盏,天青的竹节杯在地上摔成几瓣。 尤不解恨,又摔了桌上所有杯碟茶具。 ”小姐,烫到了没?“ 夏红赶紧去看卿予的手,左手指尖已经红了一片。 卿予捂着脸呜呜哀嚎,她竟然委身仇人,再没脸见人,也愧对林府先人了。这个混账,不仅欺骗她,还享尽她的温柔。 “赵恒没有死吗?那还能用上一用。” 卿予菱花镜里的女子,面容煞白,眉目间皆是怨毒疯魔的神色。 她是那样恨,几把解下发上的金玉钗环,“砰砰”乱扔一气。长发应声而落,赤裸着足,在殿中发狂的走来走去。 …… 紫宸殿内,太医收了搭在卿予手腕上的帕子 “圣上,娘娘去工部看望赵大人,恐怕过了病气。这才高热不退。” “哥哥,你在哪里?母亲,我要母亲,……” 一个人在病中,最为脆弱。她喃喃自语,额头上都是豆大的冷汗。 第121章 往昔(6) 噩梦与旧梦还在继续,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如烈火焚身,在炙烤着她。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疾步走到书桌前,整个人,眼睛赤红,浑身颤栗。 她想镇静自己,浑身依旧瑟瑟发抖。心底的绝望和痛悔如滔滔的汪洋,已经让她灭顶,将她彻底吞噬。 既然已经疯得不像话,那就只有做更决绝的事,才能让她暂时忘了痛。 “哥哥,你等着予儿,我很快就来找你。” 她命夏红为她研墨,给赵恒修书。 提笔在手,却几度颤抖着,难以成书。 她约赵恒在林府一见。, 用一筹东海的明珠买通了侍卫。换上丫鬟的衣衫,卿予出了东宫。 乌衣巷的尽头,林府已是满目疮痍,说不出来的凄凉。 那个朱红的食盒还摆在树下。 还有一个寥落的身影,见到她,几乎是狂喜着,踉跄着就奔了过来。 “赵恒!” 卿予红着眼轻轻唤他,“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你看,我家的前厅已经没有了。玉儿背对着赵元其,声音一片凄然。我的闺阁也没有了。我失去了清白,也没了自由,更没有资格做你的夫人。” 卿予声声哀泣,最后掩面痛哭,这是她的家呀,这里曾经住着她和她的兄长,母亲。 “予儿,你别哭,别哭。” 赵恒拿下她的手,取出手巾为她拭泪。手巾上绣着一支素梅,浸染着淡淡梅香。 “你不觉得我每次找你,都没好事吗?” 赵恒见到卿予,眉目间笼着淡淡喜色。 这让她不忍。以他之智,他应该不会以为她前番被感动,会和他叙私情吧。 “今生还能见你,而你也不再怨怼我,我高兴。我知道再多辩解,也不能洗刷我污秽。我此生,唯一爱慕你。以后也不会变。可是我也辜负你,……” 他难过 的捂住了脸。最后恼恨的用头撞柱,发出咚的一声。 卿予忙拉住赵恒。他额上破了个口子。 ”予儿,那一日,你过府来给我送衣袍,你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真的。我们那时成婚在即,幕后之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我去到工部,以为是和同僚们议事。却是昔日我赈灾时候,救我的人在相候。那时为了办案,手段难免过激,有两个罪不至死的,也罗织了罪名。报应不爽,我就此被要挟。他们竟然要我悔婚。我当时苦苦哀求,若是上意要压制林府。我也愿娶你,哪怕和林府同罪。“ 赵恒垂着头,苍白的手攥着青色襕袍,久久松不开拳头。 ”予儿,是我无能,保不住我们的婚约。大人千叮万嘱,要我依律办差,是我急进了。可是一桩又一桩差事压下来,我能感觉冥冥中,有无形之手阻碍我回京。如今想来,我若不被人拿住把柄,那所谓救我的义士,也不会留我性命……“ 他很是黯然。心里憋屈,可这世道却没有王法,也无处伸冤。 ”你只看到我被两个歌姬扶下马车,醉酒的丑态。你看不到马车里,金吾卫执剑逼着我。我不畏惧死亡,可怜赵家还有族老亲眷,皆被拿来威胁。 宫中禁军代表至高皇权。我那日真的怕了,也怕求不到你,会害人害己。我一时懦弱,失去了你,是我终生追悔的事。 在我中状元那日,林大人曾经相问,问我对你是否坚定,是否无退路那日,愿意为你辞官。我大意了。我以为自己兢兢业业办差,获得天家信任,就可以顺遂心意。 我对不起你,也辜负了大人所托。温铁君从我家中带你走的时候,我都未曾怀疑,我以为只因太子秉公督办大学士案。我真可笑,对太子更加忠心,我居然求他放过你。他竟然才是这一直觊觎你的人。太子一直误导我,我更是四处活动,搜集六王爷罪证,想着为林府雪恨,洗掉耻辱。 若不是那日东宫之中,你命人来唤我。我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六王从中作祟。我曾经想过,要扳倒六王,才投靠太子。我真傻。“ ”我好后悔,那时我若辞官,我可以带你走。就算在牢里待几年,我知你不会嫌我,会等我。可是我被虚名所累,害怕世人知道我背后的无能与腌臜。“ 赵恒捂着脸,追悔不已。 “我早就得到了惩罚了。每一夜,这里愧疚心痛,追悔不已。” 赵恒解开束发的墨玉发簪,黑发披散,中间可见丝丝缕缕的华发。无人处的苦痛 卿予不怪赵元其缺乏舍身对抗皇室的勇气,以卵击石的对抗又有意义吗? 他在她身后,声音沉稳坚定, “予儿,我愿意誓死追随你。你若想逃,我带你走。我们走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一生。” 赵恒信誓旦旦的说。 “我曾经恨你,也怨你。今日才知道你那样为难。今朝见你,知悉过往,你有身不由己,我也不在怪你了。” 卿予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个礼。 “既然你死都不怕,那就和我一起为哥哥报仇吧。你愿不愿意?” 卿予转过身,脸上带着泪痕和恨意,如玉面修罗一般。 “和我一起为林府报仇雪恨,与我一同赴死。” 她银牙咬碎,说得绝然。 “好。” “你不会追悔?” ”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落泪。予儿,我爱慕敬重你,却自知此生无望。如今能成全你心意,定无悔矣。“ 赵恒洒脱的拍拍她的手背,那是在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碰触。 “我只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虽死而无憾。若有来生,你不要拒我太远。我还是会中状元,迎娶你。下一世,我会清清白白做人,也能凭自己为你博一个锦绣前程。” 他抬起手,隔空细致描摹她眉眼每一处,将她的姣好铭记心底。 去路凶险,他已做好了不归的准备。 卿予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是她攒的珠宝细软。 ”你记得将这些钱财,散给所有林府冤案中被羁押的官员,他们还有希望逃走立命。“ 挨了板子,赵恒不再欠她。此事已矣后,赵恒也不欠哥哥昔年提携之恩了。 她拜别赵元其。身后这个痴儿,还怅然望马车消失在直道旁。 第118章 往昔(7) 星河影稀,春色惹人恼,李皓宇向来勤政,此时应该在思政殿办公。 卿予捧着食盒,送去太子的书房。 御案旁,有人身着团龙的月白常服,通身气派与尊贵,端坐于交椅上,正在凝思看奏折。 卿予来到他身边,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燕窝,“殿下,哥哥吃了我做的寿糕,可还喜欢?” “林大人夸 你手艺有进步。还说我教妻有方。” 李皓宇说起假话来,如此淡定自若。 卿予满心失望,檀木案台前凝神伫立的这个人,外表轩扬,长身玉立,瞧着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却是一个德不配位的混蛋。 她心里恨极,脸上反而笑意盈盈。 “那殿下可喜欢臣妾做的吃食?”她又再次追问。 “那还用问吗?” 李皓宇抬眸对她温柔一笑。 “臣妾做了宵夜。夫君快尝尝味道。“ 卿予朝着李皓宇努力展开一抹微笑。强行抑制住内心那一片哀凉愤怒。 她很温柔的喂他喝下半盏燕窝。末了,还用手巾给他擦擦嘴角。 ”殿下。“ 她偎着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哥哥呢?还有母亲。” “爱妃,过几日,孤陪你回门。” 他批着奏折,随口一答。 是呀,每次都这样,答应得很痛快。 然后告诉她,哥哥修书,哥哥代替皇帝去泰山祭祀,哥哥携家里老幼去孤山祭祖。予儿选择相信,不愿意面对真相。她以为他的内心还有一点纯白善良。 今日,就让谎言结束吧。 卿予在燕窝里下了够分量的断肠草毒。半盏燕窝,也应该足够要他的命。 “夫君说过会疼爱玉儿一生,那今日可否给我立个凭据?” 她爱慕的望着他,清白的大眼睛里只有期盼和渴慕。 她心里清楚,一切虚情假意,如梦幻泡影,今日走到尽头了。 “你呀,又胡闹了。” 李皓宇抬手在她耳垂上捏了一把,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将手覆盖在她小肚子上,那里新长了一片软肉,“宝贝儿,你是不是有了?” 他扬起声音喊人传太医,再转眸看向她时,嘴角勾起,笑得幸福而肆意。 卿予赶紧掩住他的唇,“我只是吃胖了。” 她羞羞的说。 “为夫都这样勤勉了,这小崽子还不急来找他娘亲。也罢。你休养好身子,我们来日方长。” 他又垂下眼睛继续批阅奏折。“这几日,等忙过这段,再好好陪陪爱妃。” 李皓宇眉心蹙起,看来是遇到了不好决断的事。 \"既然政事烦心,不若陪陪奴家。\" 卿予娇声软语,围着他打转。 这燕窝已经饮下,为何他还端稳着,还未毒发? 卿予出手握住他手中朱笔,“殿下,给奴家写份字据,奴家安心为殿下生养孩子。 她不依不饶开始痴缠。 偎到他怀里,准确说,是整个人缠着他。 卿予吻他,手指描摹着他,从凉薄的嘴唇,到漂亮瘦削的下颌,最后穿过右边衣衽,滑落到他胸口。 一国储君,这里本应包容四海,却阴鹫狭窄。心里有一颗泪,却仿若叹息。 人却未有任何迟疑,倾过身子,轻轻含住他嶙峋的喉结。他在她唇间,止不住一阵颤栗。 屡次想抓开她不安分的手,无奈被痴缠太紧。他不得不停了笔,将小娇娘揽在怀里。她越发肆意的逗他,媚眼如丝,粘在他身上。 “予儿,不可……” 他喉间的词语破碎,还妄图聚集最后一丝神志来抵抗世上这只最美最魅惑的妖精。 话还未说完,就被饱满的唇瓣封印, 果然这世间,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磨人的妖精,他快不能喘息了。 她今日实在太美太过缠人。言语间也娇滴滴的分外撩人, 然后,她扬起唇角,虚虚笑着,慢慢悠悠的去扯他束腰的玉带。 前一刻太子还正襟危坐,蟒袍玉带,端着尊贵威风的架子。此时团龙外袍和着夹衣,中单已经被一双玉手剥得七零八落。那双滑如灵蛇的纤纤小手,须臾间就揉乱了整齐凌冽的鬓角,再攀上去,拆掉束发的莲花金冠。 “殿下,予儿好想你。” 她呢喃着,浅浅笑着,眼里却浮现了一大片既哀且伤的泪意。 此时爱他,缠他,都是做戏,只盼他热血涌动,才会毒发更快。 李皓宇最受不住她痴缠,将人搂在怀里,伸手去扯她肩头裹着的雪白飘逸的轻纱外袍。 她身上的袍子本就穿得松松垮垮,轻易就被脱得只剩一件小衣。鸳鸯交颈成双的一片桃红丝帛,歪斜着系在皙白脆弱的脖颈上,彼此纠缠中,珠花掉落发出“叮当”脆响,青丝飞散成瀑,与他的黑发纠缠一处。 他的唇上似有甜蜜的枫糖,她不断浅酌深吻,十指芊芊,在他的肌肤上撩拨流连,最后果断的,手腕轻轻,一路往下。 素日,他不是总说她能要他的命吗?今日,她就来让这句话一语成谶吧。 “只怪往日里夫君教了奴家一身好本事,如今出师,且拿来与英雄一战。” “妖孽!”他喘息着,狭长双眸彻底被欲浸透。 第121章 往昔(七) 两人赤子情浓,也顾不得书房庄重,比往日还多些别样致趣。 而克奉知情识趣,早和伺候的黄门丫鬟一起,退了个干干净净。 一蓬星火,渐成燎原。 她落在他眼里,是媚骨天成。爱意汹涌的美艳修罗,这一刻的存在,只为了勾他的魂魄。 暧昧的情潮在殿中丝丝氤氲绵延。 低低的娇喘呻吟,随着她红唇翕动,一点点落入他耳中。 “秋月芙蓉冷团扇,孤衾寂寞夜难安。原来是予儿想我了。” 他在她的掌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通身的颤栗与满心的愉悦中,他终究难耐的,在她如雪的肩头上啃了一口,留下两行浅浅的牙印。 “芙蓉帐暖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卿予红唇亲启,迎合着他的情浓。 此时,她的肌肤上带着浴后的水汽和幽香,眼里燃着一点红,灵活的舌尖蜿蜒往上,不断勾着他在唇齿间缠绵, 两人吻在一处,天雷地火,难分难舍。 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些难过。若能抛却一切仇怨,她也愿意此生与他一起,长醉不醒。 果然一切如了她的愿,李皓宇按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她第一次主动踏足思政殿,只为毒他而来。 他努力想抓住她,被一把推开。而她冷漠怨恨的眼睛里,倒映着他不可置信的样子。 断肠草毒发,传说有锥心之痛。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终究没感化她一颗冷酷的心。炽热的眼眸黯淡,他想问她为什么,扶着案台,终还是缓缓倒在地上…… 不敢有任何延捱,卿予在书案前翻找,找出太子的空白宝册,再盖上金印。然后抓起朱笔,在宝册上写—— 即刻赦免林案所有官员学子以及在押家眷。太子的字体飘逸狂放,她描摹他的字,有八九分神似。她的画技与书法,经过哥哥十二年的教诲,终有几分功夫。 卿予整理好衣服鞋袜,携宝册扬长而去。出了殿门,还不忘吩咐一声,“太子殿下累了,你们不要打扰。” 小黄门诺诺答应。 这太子妃 娘娘身上发散着妖媚的香气,轻扭细腰,款款离去。宫娥太监都不敢抬头多瞧她一眼。 适才殿中闹了那样香艳的动静,这祸国的妖妃,却看不出半分得色,永远是三分忧郁,七分鲜妍的娇花儿。这样若即若离的姿态,最勾得男人欲罢不能。 行到花园,夏红早等候在此, “夏红,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赵恒得到太子手谕,连夜去天牢取人,然后会带着夏红逃离长安。 卿予轻声吩咐道,几日前她借口魇症,让娟娘去庙里祈福诵经。 “小姐!”夏红抱着她,哭得不能自已。今日诀别,也算一生。 “我用我的命,来换无辜之人的性命。一切都值得。等林府昭雪那日,你莫忘记焚香告知我。” 她推了夏红一把,狠厉的催促道,“快走!” 夏红抹了下腮边的眼泪,把宝册揣进怀里。 卿予回到暖霁殿。让小丫鬟取来热水,伺候她沐浴。 眼前升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汽,心里滔天的恨意与难过,化为泪水簌簌而落。 “午夜梦回,你尽可以来找我索命吧。” 她杀了人。亲手杀了和她同床共枕的人。杀了她小时候的九哥哥,杀了那睥睨飞扬的少年郎。 这颗心跳动的地方,一辈子都会不安,都会隐隐作痛了。沦落到杀人,她的魂魄已经脏了。她的罪孽同样深重。 她不敢再想他最后一刻的模样,欲言又止,却悲伤失望的神色也刺痛着她。 她求他替哥哥上了战场,她注定了会永远欠他这番情。 “臣求见林娘娘。”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该来的,总会要来。 从打主意下毒的时候,卿予就没打算走。 每个人犯了错,都要付出代价。她也愿意以命偿他。 她双手打开殿门。 卿予一袭白衣,赤足散发,任清冷的日光倾泻在她身上。 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她脸色苍白,手足冰凉。 “太子死了吗?” 她冷酷的问。 温铁君一身寒凉的甲胄,手握兵器,眼睛透着无尽的痛苦。他的眼神,让她有些恍然。 眼前伫立着的,是对李皓宇最忠诚的将军。 一群铁甲的守卫从他身后涌出,团团包围住她。 “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殿下绝不会有事的。” 温铁君的声音哽咽,目光里带着深深的谴责 与迷惑。 “太子妃,你给殿下用的什么毒?” “我用了断肠草毒。毒汁我熬的很浓很浓……” 卿予漠然看向铁君,回答在虚空中升起,缥缈到她也听不清。 曾经的林府繁盛,哥哥休沐日,天下才子士人来往如织。立雪三日,只为求兄长一顾。 也有狂士,奉上千金只欲和大学士一辨。更有甚者,豪掷千金,只愿得兄长墨宝三寸。 在光风霁月的大学士的照拂之下,往事美好,她一生天真骄纵,前途似锦,可如今,哥哥不在了,现实难堪。 她要为兄长复仇,让这些觊觎她的男人都知道,他们都小看了她。 “快去告诉叶驸马,犯妇用的是断肠草毒。” 温铁君传令给左右禁军,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人不动如山,只仗剑看向头顶的天穹。 就这样守着她。直到阳光隐去,穹顶墨色沉沉,暗云涌动。 似乎要变天了。 “你不是应该来杀我吗?” 卿予累了,就萎坐于殿前的台阶上,双足交叠,掩盖在素白的纱裙里。 \"叶驸马吩咐,让我们就地看着犯人,还要查出同党。\" 她就这样在殿前枯坐了两天一夜。 没有人会同情她,也没有人搭理她,所有人都恨她。 “砍头前,我是不是该要求一顿饱饭呢?” 卿予自嘲的牵动下唇角,看日出日落,风吹落花,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三日天明,小黄门急急穿越垂花门,在温铁君跟前耳语。 铁君大手一挥,命两个铁甲禁军押解了她,往飞霞殿而去。 第130章 往昔(8) 一路穿过雕梁画栋,被温铁君的人押解着入了太子寝居飞霞殿。 帷幔一半被挑起,有人坐在榻上,一身素白的燕居常服,他的脸煞白,唇上也没有血色。 听到脚步声,那人一双晦暗狭长 的眼睛看过来。 卿予在心里哀叹,他居然还没有死! 也不知道是断肠草的分量不对?还是他真就是天命所归,才这么命大? 原以为自己能成为为兄报仇的侠女,最后却徒然成为阶下囚。 李皓宇一脸的迷惑和难过。 他压抑了心里的恨与痛,只哀戚的望向她,半晌才艰难的询问道,“你被人蒙骗了,是吗?予儿,你怎么能这样糊涂?” 这段时间的恩爱缱绻,他不信全心全意,已经做了夫妻的她,会对他痛下毒手。 他甚至愿意给她机会,只要她还愿意辩解,还愿意骗他。 “太子殿下的好梦还没醒吗?” 卿予昂起头,嘲讽的问,可是她的好梦已经破碎了。 她原以为攀附于他,百般讨好,就可以换得家人平安。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嗤笑起来,挣开压着她的几个婆子,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 居高临下的对他说,“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委身于你。无时无刻不让我恶心厌恶。” “你胡说,你是被人蒙蔽了。我原宥你,我不怪你。你说过,要和我做夫妻,也说心里只有我。” 她对他下毒,他唯觉得滔天的难过。难道她心里一点都不在意他,竟然恨他到了让他去死的地步? 李皓宇颤抖着嘴唇,心早碎了不知道多少遍。他憔悴成这样,她还说委身于他,只有厌恶。 \"我们把误会说开了就好了。予儿,我是你的九哥哥,也是你的夫君呀。” 李皓宇向她伸出手,眼里满是期待。 只盼望得到她哪怕是一句应和,她久久不应,让他心揪作一团,唯恐她继续冷漠,继续口如利剑剜心割肉。 “你对我下毒,难道就不顾一点情意?予儿,只要你有一分爱我,我就不怪你。我们重新开始。” 尽管内心充盈了巨大的悲。他依旧在卑微的求她, “哈哈哈,殿下对我真是宽宥。这爱而不得,真是可怜可叹呀。可惜我每每与你在一处,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只觉得恶心无比,你对这样的我,还下得去手吗?” 卿予已经近乎癫狂。仇恨让她理智全无。 他为什么还可以腆着脸来求她。 家没了,什么都没了。她不再是林府骄傲清白的嫡孙女,不再是首辅大学士娇花般呵护着的妹妹,她为了家人,愿意折辱自己,可是为什么就那样难,就只剩下淋漓的血,永远的夜,无尽的悲伤…… 而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他为了一己私欲,毁她婚约,构陷林府,且还害了她亲人。 她好恨。好恨呀! 凭什么,他沾满了无辜的血,却可以一路顺遂,还妄想她长相伴。 就算她疯了,魔了,做一个眼盲心瞎的人。 那些冤魂怎么办?在浩瀚的长风,幽深的永夜里悲哀的哭泣,再也得不到超度。 那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呀,他们会永世难安。 卿予扬起头,娇俏的面容渐渐扭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够了,迎上他不死心的目光,漠然而怨恨的说道: “太子殿下真以为我心里有你吗?帝国的储君何以这样自负呀?我幻想每夜,我伺候的是南安王爷。 寒星哥哥,自幼与我在林府相伴,你出征的那五年,他更是在我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你们是兄弟,血脉相同,你身上怎么也带着他的影子。可以后,我不愿意再把你当成他,也不愿意继续骗自己了。 殿下,你听明白了吗?”她轻快的吐出一长串句子。 “你没听明白,就让予儿再告诉你一次。我爱慕六王爷,我日夜想着能与之亲密无间的人,只有他。太子殿下,你不过是我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的赝品。” 此刻的卿予,就是个残忍噬心的妖女,单凭几句话,就让人落到了无间地狱。 李皓宇怔怔的,脑袋犹如被重锤敲了一下,浑身止不住颤栗。 他难堪的收回向她伸出的手,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 瞬间天旋地转,跌坐在寝台上。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心口骤然间痛的厉害, 尖锐的痛,伴随着无边的寒凉,从心头迅速牵连到肺腑。原来,冷意从来和孤独相伴,刻在了骨血里。 他倾尽所有,都焐不热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爱错了人,就活该注定了此生独行。 “我勉强把你当成他,既能一夕快活,又能麻痹自己。”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委身于你。无时无刻不让我恶心厌恶。” 她癫狂的言语在满世界盘旋,就像恶鬼在追着他诅。 \"林卿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早知道林府被查抄,我就不该出手救你。“ ”你带我回东宫,不过是觊觎我罢了。你这样龌龊无耻。你串通了叶昀,以我林府亲人的性命与清白为诱饵,让我……” 而卿予也无法继续说下去,看过来的眼神一片冰冷,充满了仇恨,怨毒,荒芜。 恍惚中,温润如玉的情郎,愿意纡尊降贵,爱怜的哄着她,他的手穿过密密的青丝,轻轻的落在她背脊上,说出的话,却全都是这世上无法兑现的谎言。 “你是骗子,你说过会护着林家所有人,你是个骗子!” 卿予怒吼着,奈何身后的婆子牵制住她,不然她非扑上去咬死他。 第131章 往昔(9) “小予儿,既然你没毒死我,为什么不远远的逃了呢?事已至此,如今落到孤的手里,孤应该怎么回报你呀,孤的太子妃?” “芙蓉帐暖渡春宵,可我却非九命的狸猫。再好看,也是个蛇蝎美人,我可不敢碰了。” 李皓宇兴致勃勃,继续讽刺挖苦她。如今是她,已经是阶下囚了。 他冷冷一嗤,凉薄的长眼睛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这个荡妇,跟了孤,还惦记着李寒星。那孤今日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你不是想要一夕快活吗?” 他拽起她,将人狠狠惯在地上。 “你别急,待会儿孤亲自送你去军帐大营。让你日日夜夜都能快活。” “京畿行营里还从没有随军的娼妓,林太公的孙女,林淯城的妹妹,必然艳名远播,孤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林家除了是遗臭万年的国贼,还能养出堪比文姜,夏姬还要下贱,淫荡的女儿。” 李皓宇勾起唇角,掩饰了满心怨恨与伤痛, 只是目光玩味的审视卿予。 她下毒毒他,还惹他动情,是嫌他死的不够快。毒发吐血那时,他万般心痛与失望。 若他没有那么爱她,就不会恨毒了她。 李皓宇神情疲惫,怏怏道。 ”来人呀,将这个毒妇明日拖去军营,阿昀,你说我把太子侧妃赏赐给将士们,抵得过赏他们黄金万两吧。“ 卿予抬起头,这才看到一旁操着手,良久无言的人,竟然是叶昀。 他一脸的好整以暇在看这场好戏。 缓缓抬起头,不惧的对上他仇恨的双眼,嘴角上翘,笑靥如花,绽放出甜美破碎的笑容。 的面目在瞬间狰狞,对着她的心窝,飞起就是一脚。这个笑,是对他彻头彻尾的藐视。她在笑什么?她在嘲笑他爱她爱得卑微,她在嘲笑他所有的爱意到底是错付了。 他真恨不得碾碎了她。 她趔趄倒地,半晌爬不起来。却依旧目露精光, 嗤嗤笑着。她对他没有任何惧意。只是深深为自己的目光不能将他凌迟而遗憾。 看这两个人彼此发泄,叶驸马操着手在旁观战。 此时,听了李皓宇的问话,他温润一笑,实则促狭得很, “听说昔年长安城里爱慕太子妃的人不少,莫若先送去教坊司,每一夜,皆待价而沽。或许,还能给表兄赚回来不少的银票。须知,这几日,我为了救治殿下,天山雪莲,南海圣髓,可都是花了不少。不过如此一来,这林小姐要吃些亏 了。 也不知道这第一夜的恩客是谁?让我猜猜,会不会是六王爷呢?” 叶昀深知,此时骄傲的太子表兄此番可是身心俱伤,要想破了两人间的僵局,他还得细心寻摸一个破解之法才行。 李皓宇听了叶昀的话,脸色更晦暗了。 他冲着叶昀就是一脚,动作之际,怀里掉落出一个小瓷瓶,骨碌碌滚到卿予跟前。 “你管不住自己的女人,竟然拿我出气!” 叶昀挨了一脚,气得直骂。他弯腰捡起瓷瓶一看,脸色也难看至极。 他厉声骂,“我不舍昼夜的救你,你居然服食五石散,真是不要命了!” “你太多管闲事了。” 李皓宇指责叶昀,尾音无礼,失去了一贯的骄纵跋扈。 卿予察觉不对,忙抬头一看,他说这句话时,手捂心口,随后身体抽搐了一下,整个往后仰倒在寝台上。 卿予对着他藐视的粲然笑容和毫无暖意的眼神,让他心痛愤恨。为破北奴,他身有隐疾,此时气血紊乱,再也支撑不住。 殿内瞬间一片混乱。 叶昀趋步上前,掏出银针。 “那盏燕窝里,用活血的药替换了断肠草,本来可以排出他肺腑里的淤血。没想到这个浑人,会服用五石散。药物冲撞相克,才是最要命的事。” 卿予这才明白,东宫中,她一直被人提防,那断肠草根本没下出去。甚至她回林府,私会赵恒,也应该在他眼皮子底下。 “请温铁君大人先把林卿予保护起来。”叶昀对着殿外嚷。 ”这?不应该关去天牢吗?“ 温铁君迟疑的问。 “太子殿下的人,岂是你我可以随意发落的。”叶昀沉声说。 她还是被送回了暖霁殿。近身安排两个婆子看管,门外隐隐露出更多铠甲守卫的影子。 也不知道过了很久,天黑了又亮了。 叶昀来看她,他的样子十分憔悴,疲累。衣服发皱,眼睑下一片青影。 递过来的食盒里有简单的饭食与清水。 “你犯了错,我这几日衣不解带,食不知味的帮你偿还。累死我了。平日里我再保养,也经不住你们这么来糟践我。还有,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你为何要下毒?” 叶昀充满了无可奈何。 “我哥哥死了。” 卿予的眼睛看着白壁,声音空空落落,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懂她的悲伤。 “赵恒给你说了什么?” 卿予默默流着泪,心空了一片。 “他说太子督办林府一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匆匆结案,定罪。七日前,皇帝赐了兄长毒酒,……” 卿予再也忍不住恸哭起来。 “可下令的是圣上,不是他呀,你毒他做甚!” 叶昀无奈的问道,只觉得表兄实在无辜。 卿予脸一红,心中更恨了。 那个竖子哄她圆房之际,曾经立誓要护佑林家所有人,尤其是兄长与母亲的安危。 “我杀了他,也会把命赔他!” 卿予决然说道。 “合着去了地下,你们还要做一对死鬼鸳鸯呀!\" 叶昀扶了扶额,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第132章 往昔(10) ”有些事,你可真错怪了他。“ ”你没骗我?“ 卿予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林夫人已经出家。是太后遗诏保下了你母亲。“ 叶昀一字一句说。 卿予的泪再次从眼眶中大颗大颗流下来。 ”我与表兄,都在追查林家冤案的真相。很多事情,远远比你知道的更加复杂。朝中的确有人勾搭北奴人。表兄找不到证据,只能将计就计,选择让林府背锅,就是为了让贼人麻痹,更方便查案。” ”七日前,是圣上给你哥哥亲赐毒酒。表兄始终拿不到为林府翻案的证据。林大人提出和离,要保全夫人。你嫂嫂不允,她选择了殉夫。证据确凿,他也是束手无策。“ “他之所以将一切瞒着你,是怕你也忧伤难过走上同样的路。你误会了他。“ 叶昀为难的说,”眼下,还有个棘手的事,你毒杀了他,太子中毒一事已经京东了皇后姑母。我虽然可以先保你几天,只是你也知道表兄的脾气,他心眼狭小,又素来高傲。你要去求得他原谅,你才能活。“ 叶昀苦口婆心,竭力劝解。 ”我不会求他。他也不会保我。你把我交给皇后吧。不,你最好把我交给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我要为林府鸣冤。“ 卿予执着。她如今活着,要为林府的清白做最后一搏。 ”你还是执迷不悔。皇帝不认定你林家是叛臣贼子,何人敢动林府。把你交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叶昀见劝不动她,很是气馁。 \"驸马爷,太子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一个小太监飞跑过来,声音颤抖,充满了抑制不住的高兴。 “那就好。醒了就好。让蓉儿寸步不离的伺候着。给我搬个长凳儿来。我先睡会儿。不然把我老命折腾没了。” 叶昀眼里的阴霾散去,虽然人还是疲惫。 近身守卫的婆子搬一个贵妃榻来。他和衣卧上去,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卿予撑着脸坐在暖霁殿的台阶上,她知道,又快到了他来找她算账的时候。 叶昀睡足了一个时辰,后拖着她去见李皓宇。 卿予捂着脸,就是不想去。 她没脸见他了,还有什么好见的,都是难堪事,最好一辈子不见。 “你不想救赵元其了吗?状元郎跪在储君面前,大义凛然,还讨要了纸笔,写下了离别赋和绝命诗一首。还说下毒都是他的主意呢!” 睡饱之后的叶昀翘着二郎腿,坐在贵妃榻上,眼中皆是兴奋,又有关于表兄的大戏可以看了。 “你说什么?” 卿予睁大眼睛,怔怔的望向叶昀。 “赵元其和夏红并没逃,他们早就来投案了。赵恒此番还算有担当,他说是他指使你盗太子宝册宝印的。还说,毒是他下的。这,怕要被诛杀九族了吧。” 叶昀笑道,“想不到林太公的嫡孙女,林大学士的好妹妹,竟然是我天溯王朝的第一红颜祸水。” “你能不能闭嘴!” 卿予无奈,只得跟着他去了太子理政的飞霞殿。 赵恒高大的身子跪在飞霞殿中央,他还穿着那日分别时候的襕袍,衣衫已经褴褛,还混着血痕。显然被用了大刑。 他挺着背,依旧梗着脖子,说谋害太子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还叫嚷着要签字画押。 而夏红瘫坐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她从小脑子一般,只知道听小姐的话。她一定没有想到最后听小姐的话,会落到付出阖家老小性命的地步。 叶昀语重心长道,“太子妃,生死之局,唯有你自己可解。如今这里,除了你,还有两条性命。你还背负着林家冤屈。你必须求得表兄原谅。今时今日,也请你舍弃那些无谓的骄傲。“ 卿予冲他用力点点头。交这个朋友,也算知心。 ”殿下,太子妃的药是我给的。我谎称那是助她固宠的良药。所以,下毒一事,她并不知情。” 赵恒还在苍白的分辨着。 “那你给我下的什么毒呢?” 李皓宇面皮阴沉,更衬得他气色不好, “断肠草。” 赵恒大声回答。 “是吗?明明林卿予给我下的是砒霜之毒。” 李皓宇明显在诈他。 “臣恨太子殿下,也下了砒霜。” 赵恒无惧的接话。他将死生都置之度外了。 “哈哈哈。果然呀,夺妻之恨,你此生都报不了啦。那就拖出去,砍了。你先走一步,也不会看到林卿予受苦。” 李皓宇暴虐的说。临了,他还要羞辱人一番。 “死生能奈我何。只是,临死之前,臣还要问殿下,我的老母何辜,你为何要害她?” 赵恒悲戚落泪,忍不住诘问。 “生了你这样的逆子,这老妇也活该。” 李皓宇一向倨傲,冷冷作答。 “这工部侍郎实在是太聒噪了,拖下去杖毙!” 韩克奉在一边狐假虎威,他恨透了赵恒,没有他来挑事,主子还好好的宠爱着林娘娘。天下多太平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该为自己的轻率与贪念付出代价。 太子爷的女人,岂是常人可以惦记? “你不配为储君,你不配!”耳边传来赵恒悲恸的骂声。 叶昀向卿予解释道:“赵恒母亲患有心悸,是我用药为她续命了三年。算好时间断药,她一死,赵恒就得丁忧三年,刚好阻拦你和他成婚。后来,北奴一役久久不完,表兄久久不归,也就只得逼他退婚了。所以,我叶昀出手,从不害人。” “你们真过分。” 卿予讥讽的瞪了叶昀一眼。 “哪里,哪里,过奖了。原本表兄是要自己回长安来自己动手抢王妃的,奈何他要保家卫国,所以,也就只能我出手了。” 叶昀谦虚的神情,让卿予好想出手揍他。 第133章 往昔(11) 此时,一列禁军上前,就要拖走赵恒。 卿予忙疾步上前,拦在赵恒与夏红身前。 “你不能杀他。你明明中的就是断肠草毒。毒是我下的,还是我亲手喂你的。你应该杀我。” 她站在堂前,迎面对上李皓宇那阴恻恻的眼神。 而他冷哼一声 ,扭过头去。 “孤还没去找你。你倒是来的快。” “林卿予,孤此番不会杀你。孤为何要杀你呢?孤要让你去行营伺候最下等的武夫,然后再发落到教坊司去!” 李皓宇狠心说道。 “娘娘呀,你好好求下殿下吧。给他认个错吧。” 克奉虚眯下太子,赶紧劝卿予,“爷这回是真的怒了呀,林娘娘,奴才求你了。” 赵恒朗声道,—— “殿下,你杀了我吧。请你放过林小姐和她的丫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今日,他凛然不惧,豁出一切,也体现了几分文人的风骨与担当。 “哼,你们两个倒是情深,还愿意一起赴死。可孤偏不成全。先把这个竖子和蠢丫鬟拖出去砍了。” 李皓宇双目中怒意骤现,他一声令下,禁军直接开始抓住赵恒和夏红,就往外拖。 而卿予看着眼前人,只觉得恍惚,此时的他,高高在上,掌控生杀夺予。而世间人,不过如蝼蚁般卑微无力。 “太子殿下,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太子殿下?哼,勾引孤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夫君,也一口一句奴家,远远比现在风骚轻浮得多。” 李皓宇是多骄横的人,此时他怨着卿予,心胸分外狭窄,嘴上也不饶人。 卿予明白,他此时出言讽刺,不就是需要她曲意逢迎,摧眉折腰吗? 她微启珠唇,音容琅琅:”殿下,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卖我去充入官妓。你就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有些事,憋在我心里也很久了。” “你巧言令色,还想骗我。” 李皓宇出言冷漠至极。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凭什么以为在伤他至深后,还可以端着风雅姿态,继续欺骗,拿捏他的一颗心呢? 抛却遮蔽眼睛的情爱,这世上无人能阻碍他一往无前。 “金吾将军温铁君,把林卿予送到军营。以后此女是死是活,都不必来禀报。” 李皓宇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卿予疾步追上去,抓着他锦袍的下摆,跪了下来。 ”你不要碰我!“ 李皓宇吼她,厌恶到不屑看她。 而卿予抓着他不放,他几番想要把腿拔出来,奈何她扑过来,紧紧抱着他。 “要换了人,都不知道挨了多少窝心脚了。唉,——” 叶昀心疼自己前日捱的那一脚,故意拖长了声音。 卿予凄然的笑了。眼中泪流出来,她也有自己的千般委屈。可此时她也只能不管不顾,把李皓宇的一双长腿抱得更紧。 “你真是够了!” 李皓宇摆脱不了她,也是气恼。 “铁君,把你的剑拿来。”他冲着门外大声喊。 “这,……\" 铁君捧着剑过来,满是犹豫。看着跪地缠抱着太子爷的林小姐,始终面有不忍。 \"不然,我把你也砍了。\" 李皓宇继续怒骂铁君。 “你砍了我也好,我也不想再受折辱。” 话虽如此,卿予却始终不撒手。 “好了,太子大人,阿昀的好表兄,再生气也发泄够了。林卿予下毒,是认为你杀了林淯城大学士。她虽然无脑,不辨是非,但一个女子能以卵击石,为兄报仇也算有份巾帼英雄的气度。你可以杀她,也可以把她送做官妓。只是,你敢在我面前说不会后悔?” 叶昀从中做和事佬。 \"你算什么东西,给她做说客。你管孤会不会后悔!” 李皓宇恼怒至极,逮着叶昀也是一通骂。 “我既是你表弟,也是你姐夫,还是给你瞧病的大夫。可不是什么东西。不然,我是什么东西,你也是什么东西。我们可是一大家子人。\" 叶昀也气坏了,他不甘被骂,口舌也是犀利。 普天之下,敢和储君顶嘴的人,可真是少见。一瞬间,思政殿内气氛尴尬而冷凝,无人敢说话。 “殿下,我只求你,和我单独说会儿话,然后我就任凭处置,无怨无悔。” 卿予赶紧说,也豁出去了。 哥哥曾经说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想到哥哥,她又有了踌躇满怀的斗志。 “果然又打定主意来骗孤了。可恨!” 太子趁她不备,把腿拔出来,挥挥手,就要让禁军上前。 叶昀连忙起身,伸开双臂一拦。 他嬉笑道,“可惜,最后这林家的小姐,会骗得你甘之如饴。她越骗你,你还越对人家不离不弃。” 听了叶昀的话,李皓宇寒着脸,沉吟了许久。 他再次挥挥手,打算屏退所有人,“林卿予,我就给你一炷香功夫,看你耍什么花招。” 叶昀忙说,思政殿太过肃穆威严,既不利于女骗子行骗。也展示不了太子爷明辨是非的英明。 “是吗?那就让孤看看,你还有多少伎俩?” 李皓宇出手钳住卿予手腕,拖拽了她,一路往暖霁殿行去。 他走得迅疾,丝毫不顾她一路的磕磕绊绊,有多狼狈。 温铁君不放心,带着颇多的守卫远远跟着。 进了殿门,卿予被他狠狠的一把推倒在地。 而他撩开袍子,在软榻上沉默着坐定。 卿予艰难的爬起来。大门洞开。就见到温铁君带着守卫执刀剑斧戟围了一排。 “殿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卿予面色如常的看着他。 面对强权,她从不是卑微热情的女子。此时,却也学聪明了,人在屋檐下要适时低头。她这样唤他,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拿旧情说事。这暖霁殿里,她住了三月有余。每一处,都有两人相携相伴的身影。还有无尽的缠绵的回忆。 他们若不是仇雠,就应该是最情深的一对眷侣。 “你最好不要啰嗦,孤只给你片刻功夫!” 卿予凝视眼前这既倔强,还生气的人,挨着他坐了下来。 而李皓宇冷哼了一声,虽微不可闻,却落在她耳朵里。他心中再恨,还是没挪开身子。 卿予回忆过往,靠在他肩头,默默流着眼泪。 少时相伴,他宠溺她,给她糕点,为她挨罚,她一掉泪,他就会哄她,她心里念叨什么稀罕玩意儿,过不了几日,他就会捧到她面前。 论宠爱纵容,他远胜哥哥。她知道,就算是想摘天上的月亮,他都会为她搭个通天的梯子。 雪地里背她回林府,担下所有责罚与错处的小哥哥,她也愿意给他做媳妇,在他身边,她相信自己必然可以一生快快活活。 她喜欢那个为她遮风避雨的小少年。 第134章 往昔(12) 卿予起身,认真的望向他,—— “如今我的夫君就在眼前。只是我们彼此伤害。我欠你的,是一碗断肠草熬的汤。今日,我还了你吧。愿有来生,我不会再伤害你。我用命还你,希望你能谅解。我才是主犯,夏红和赵恒他们只是被我蛊惑。若你还记得你储君的职责,也请于天下前还我林府一个清白。” 卿予眼里一片淡然的清醒。 和他在这暖霁殿作了三个月个多月的夫妻,是老天爷让她来人间一趟,少些缺憾吧。 他是那样温柔体贴的郎君,让她尝到了被人疼爱呵护的滋味。 她的唇边一抹惨笑,端起桌上的汤碗就往自己嘴里灌。 李皓宇眼里再无恨意,全是哀伤与担心。 他趋步上前,一把将她手里的碗打翻。 “你还喝了多少,快给我吐出来。” 他惊恐万分的看着她,又朝窗外唤叶昀快来救人。 呼喊的声线里带着颤栗,谁都能听出里面有藏不住的惊慌失措。 “予儿,你好傻,我怎么舍得,我只是吓你的。我再恨你,也不会要你的命……” 他抱她在怀里,心里慌成一片。“你怎么还是这般决绝与狠心?你饮下毒药,是要永远离开我吗?你若不在了,让我以后怎么办?” “我那日并未中毒。你怎么办?予儿,你不要吓我呀。” 他喉头哽咽,吓得快要哭出来,再也维持不了储君的骄矜与端稳。 几乎是再次颤抖着声音疾呼叶昀快来救人。 卿予见他吓成这样,讪讪的说,—— “我骗你的。那是叶昀给我熬的调养的汤药。”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 心里也满是愧疚,本来就要赌他的半分真心和怜悯。赌赢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只是赢比输好。若这刻输了,他必然会亲手送她下地狱,还会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你……”李皓宇攥紧拳,举起来,又恨恨的放下。被她戏弄,一瞬间,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卿予赖在他怀里,“让我最后再抱抱你。” “阿梧,都是予儿不好。” 她的泪,一点点柔软了他的心。 此时,叶昀也急匆匆进了殿中。 两人的对话,他在外面几乎都听到了。 这暖霁殿里压根就没有断肠草,有的,只有自己那没出息的太子表兄。 可惜了这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在天下人面前,他是只横着走的螃蟹,可到了这林家姑娘跟前,根本就是只缩着头的那什么。 还说什么豪言壮语,要把这可恶的林卿予按律法处理,弄去为奴为妓? 这被人一诈,又…… \"夫纲不振!如此夫纲不振!“ 叶昀气得连连骂了两声。 这两位,终究都还是爱着彼此的. 可要继续这样折腾下去,他们杀人诛心,浑然不觉,可却要了他这个医者的命。 而李皓宇压根听不到叶昀的聒噪。 他坐在榻上,本来这几日就伤心伤身,憔悴到风华不再。此时眼眸晦暗,也痴痴的与卿予相拥在一处。 “你真的还记得,小时候你日日追着我,是如何唤喊我的吗?” 李皓宇惆怅的问道。 卿予发髻散乱,眼尾发红,垂眸羞赧的说,“阿梧,你永远都是我的九哥哥。也是我真心想要许嫁的小郎君。‘’ 她轻声作答,两行清泪淌在脸颊上 暖霁殿中的时光,虽然是为了林家的一段虚与委蛇,可也是她演绎了一段不愿意醒来的旧梦。 林府还在,而她依然又娇气又矫情,他还是那样又温柔又纵容。所以,她很快入了戏,他很快丢了心。 “那你陪在我身边这段时日,对我可有真心?” 他又出言追问。因为既害怕又期待,心口处阵阵作痛起来。 “只要你护住林府,我打算好了,就这样和你一起过下去。不会离开你,只爱慕你,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不仅因为旧日我心里有你,也因为我如今视你为夫君。” 卿予一面作答,一面解开长发。 长发在他眼前丝丝飘散。她以手为梳,将如墨的发丝盘了个斜月髻。 又整了整衣衫,虽然只是一身轻薄素雅的白袍,裹着她纤长的身段,越发显得灵动而美丽。 看表兄痴痴的目光,一定又在心里为这只小狐狸百般开脱。叶昀默默叹了口气。 “你从来都是心似琉璃的女子。是我误解了你。” 果然,太子爷一出口,全然没出息。 叶昀操着手,立在一旁。 眼神中带着些幸灾乐祸,他今日再一次做了表兄情路坎坷的见证人。 反正他也对此早就见多不怪了。 “太子殿下,请你念着少时旧情,放过赵恒和我贴身的丫鬟吧。予儿就此谢过殿下。” 卿予在他身前下跪,叩首祈求。 李皓宇赶紧在她膝头落地前,一把扯她起来。 “铁君,去放了赵恒。让他老老实实做他的工部侍郎,下毒和私放囚犯的事,暂不追究。” 他大气的挥挥手。又骂叶昀:“你也出去,在这里杵着碍眼。” “我?碍眼?” 叶昀无语问苍天,“表兄, 你这妥妥就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李皓宇不耐的踢了叶昀屁股一脚,“飞霞殿内有安南国进贡的一匣子红宝。你拿去给王玫娘做头面去!” “得,我这就滚得远远的,绝不碍你们两位的眼。” 竟然还有这等惊喜,叶昀飞一般的离开了。 第135章 往昔(13) 叶昀抱着一匣子红宝石,却还是不放心暖霁殿内的那一对冤家。 他又折返回去。 远远的,就见一对依偎在一处的身影,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 ”表兄,我就说这天底下,这林姑娘最会骗的你滴溜溜转。才一盏茶的功夫,你看看你,又遭了人家的道儿了。” 这一句话,令卿予脸上绯色深重,她赶紧推了身旁的男人一把。 “你再乱说,孤拔了你舌头。” 李皓宇长臂一伸,把她重新揽入怀里,在心里大骂叶昀是个煞风景的东西,巴不得他赶紧滚远些。 “好吧,拔我舌头前,我可有话要对林小姐说。” 叶昀义正辞严又无可奈何的对卿予说,他这把骨头快要被这对冤家折腾散架了。 “你说什么,孤也要听上一听,你就在这里说。” 李皓宇揽着千珍万爱的心上人,不怀好意的瞥向他。 只要叶昀此刻敢乱说一句话来破坏他与卿予的情分,那就顾不了表兄弟间的脸面,非将他剥皮萱草,挂在太白阁不可。 迎着太子爷堪称可以杀人放火的目光,叶昀心中一颤,这个霸王又护短了。 “那我可要说了。说得都是为你好的嘱托,表兄,你念在我对你好,你肯定舍不得拔我舌头了。” 叶昀深知这两人,知心得来不易,又都是骄纵天性。前段时间好的蜜里调油,下一刻,焉知不会又出演些你死我活的惨剧来? “林小姐,太子爷喜怒无常,你千万记住,诸事皆要百般依顺他。不然他被你气死了。你也被他砍脑袋了。” 他正色嘱咐完卿予,又面对李皓宇聒噪, “还有,太子表兄,你不要总是拿你的身份来压人。我在药王谷也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平时让你,是念在你还需要喊我一声姐夫的情分上。且我还是你救命恩人,你不给我焚香祝祷就算了,你再也不要对我呼来唤去的。” “我一月才能和玫娘相聚一次,上次是你的太子妃头痛,这次是你被下毒。你们倒是冰释前嫌了。唉,我却……” 他苦笑了一下,心中对玫娘的愧疚越发深重。 “知道你对我忠心,以后,我让予儿出面,让你的爱妾多来东宫作陪。这样,你不就可以多见王玫娘了吗?” 李皓宇下了逐客令,“你快走吧,孤和予儿还有好多话说。” 见这次叶昀是真的离开了。卿予扯了扯他衣袖,“阿梧,我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你责罚我吧。这样,我心中的愧疚才会少些。” “真知道自己错了?” 他低下头,绽开一个淡然的笑,“那以后就好好儿的和孤一道过日子吧。” 卿予点点头,眼中又浮现出点点泪光,“你对我这样好,这样宽宥,可我没脸见你了。” 她把脸藏在他怀里,“你废了我吧。” “又说傻话了。你且在这里好好待着,这几日,行营里军务繁忙,孤去哪里住上几日。” 说罢,李皓宇俯身在她眉心印上一个吻,然后起身走了。 娟娘从佛寺被接了回来,卿予也就这样被软禁在东宫之中。 整整十日,李皓宇并没有来见过她。 就算喝了再多叶昀开的清火的药,他心里对她说的话,做的事,却依旧有几分介怀。 “表兄,你就是和她太讲理了。且让我为你安排一场好戏。” 叶昀又按捺不住了。 这一生,他尚了公主,在情爱上诸多束缚,又背负了家族使命,再做不得红尘中的痴男怨女,可他就爱看身边人为爱撕心裂肺的爱恨缠绵。 “你疯了吗?你若胡来,孤请你吃鞭子。” 见叶昀一脸奸诈,李皓宇忙喝止他。 “表兄,你不是总怀疑太子妃不够爱你吗?” 叶昀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望着太白阁下的千里风光。 “我设一个局,你看一场戏,这太子妃也知自己心意,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叶昀胸有成竹的“哈哈哈”一阵大笑。 “克奉,还劳烦今晚你让崔姑姑,以殿下名义,将你的女主子请到飞霞殿中来。” 叶昀吩咐完克奉,又望向呆愣愣的表兄。 “东宫是你的家,你久不回去,又怎么知道那里的人不是在望眼欲穿。” 他扯了太子爷的衣袖一把,”走吧。你们和好了,也别忘记了兑现让玫娘常来东宫的承诺。” 飞霞殿内,崔姑姑领着人去暖霁殿请卿予过来。 月下遥遥而来的素衣美人,容色平淡,奈何目似秋水,红唇撼然,那几分国色,最让人忍不住留恋顾盼。 “你说这是月下的仙子,还是山中的狐精?” 叶昀轻轻调笑,推了李皓宇一把,“你快上榻去,人来了。” 而他迅速隐藏到帷幕后,手中帕子一抖。 李皓宇腿一软,缓缓躺在寝台上,周身无力,只能在心里不断咒骂叶昀。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婀娜女子卧他怀里撒娇,那个女子长发散乱,衣衫不整,神色娇柔。他十分不适,却无力推开她。 这个狗叶昀,待他好了,再与他算账。 卿予被崔姑姑一路引着踏进内殿。 她刚入内殿,大门“吱呀\"一声就阖上了。 看到眼前一幕,她堪堪停下步履。 李皓宇今夜请她来,就是要她看他和美人作乐吗? 寝台上的女子对着卿予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手中白光一现,陡然出现一把匕首。 “你做什么!” 卿予心一惊,而那女子手腕一抖,匕首向下,直直插入了李皓宇胸口。 第135章 往昔(14) 卿予眼中含泪,跌跌撞撞向他奔过去。 适才那匕首刺下去的那一刻,他肯定很痛吧,一双长眉蹙起。只闷哼了一声,就重重阖上了眼睛。 走近了,他就那样躺在寝台上,静静的,无声无息,胸口不断“汩汩”流血。殷红的血很快染透他雪白的中单。 “你不准出声。”那个女子斥声威胁她,拔出带着淋漓鲜血的匕首,作势又要刺下去。 “你快放了他。” 卿予的眼角不断有泪涌出来,这一刻,她感受到自己强烈的心痛与手足无措的慌乱。 “你就是太子心心念念的女子,他曾经因为你冷落了我。如今,你来了,他又不要我了。你这个妖女。” 那名女子恨恨的骂道,“既然你喜欢他,那今日你就替他死吧。你死了,换他活。” 那个女子用空着的手,从怀里又掏出一把匕首扔过来。 卿予才不信这个人说的鬼话。什么以她身死来换他活? 他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手心都冷透了吧?他再也不能温温柔柔逗着她了。……寝台上苍龙广袖下的手倏然垂落。 卿予心底绝望,也顾不得思考太多。这朝夕相伴的两个月相处,她的心,也早不知不觉给了出去。 她含泪用刀对准自己,原来今生错误千重,老天连隔着山河相望的日子也不给他们,既然如此,死在一起反倒令她痛快。 匕首对着自己刺了去。 她那日对他说的话,并不虚假。在风雪中背她回家的小哥哥,一直悄悄住在她不能见天光的旧梦里。她爱的人,一直以来也只有他。 刀尖刚触及胸口,卿予软软倒了下来。 叶昀从帷幔后转了出来,夸赞寝台上的女子。“从进殿到现在,迷烟发散,刚好三分钟时间,如绯,你将时间拿捏得极好。” 那名唤作“如绯”的女子忙不迭跪下,对着寝台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请太子殿下恕罪。” 李皓宇这时也能动了,卿予进殿以后的一切,他虽瞧不真切,但发生的一切,声声落入他耳朵。 他若死了,她并不求自由,却甘愿为他赴死,倒也应了“生同矜,死同穴”这句话。 “我的好予儿。” 他将卿予从地上抱起来,搂在怀里。她昏过去了,双眼紧闭,脸上还留有泪痕。 叶昀取下捂着口鼻的手巾,将腰间一个玲珑的小葫芦递过来,“诺,表兄,如今看来这林小姐,她愿意为你牺牲自己。今夜你不用生闷气,也不用喝闷酒了。 \"叶昀,我今日非打死你。你真是要反了。那匕首要伤了她怎么办?你别以为你的狗命可以赔!\" 李皓宇抱着卿予,心里着急,又骂叶驸马。 叶昀勾唇坏笑,\"她可以为你死,你满意了吧。“ 李皓宇明白了,这是个局。可是这个傻子,就这样冲过来。他看不见,都可以想到那一刻她的凄绝。 唉,她就是这样刚烈的性子。 李皓宇把卿予放到寝台上,又骂叶昀, “我警告你,从此以后,你莫再打着任何为了我和她好的幌子,干这些自作聪明的事。我要你命。” ”我是为了这天下呀。这英明睿智的太子爷,耽于情爱,可不是天下之福气。“ 叶昀按着匕首的机簧。匕首的刀口极钝,轻轻触到硬物,刀刃就全部收了回去。 ”你的这太子妃,也不过同这世间太多女子一样,心软善良,又深情如许。殿下以后可莫负了她。“叶昀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孤的计策,都被你打乱了。太子打的主意是关着玉儿,一面查林府案,一面时不时去温柔感化她一下,把征伐北奴,两人间失去的五年时光都慢慢补偿她。 这叶昀,尽来添乱。 她醒来,他该如何向她解释,难道说设局为了看她是否心里有他。不应该设个英雄救美的局让她知道他爱她,离不开她才对呀。如今,怕越发解释不通了。 “殿下的计策,太过温吞。你时不时去撩拨她一下,回来又被气得半死。你乃杀伐果决之大英雄,不过因为对手是她,才多了些拖延顾忌。而你我都知道,她的性子执拗扭捏,你还准备哄多久?” 叶昀一拂衣袖,“等我走了,你再唤醒你的心肝宝贝。别忘记告诉她,你可是很爱她的。” 见表兄一脸为难,不开窍的样子,叶昀简直恨铁不成钢的启发。 “这女子,将身子给了谁,心也就给了谁。今夜莫再辜负良宵了。殿下若不成,那就是手段不够高。再说,你两个早就不清不白了。” “阿昀,你可让孤刮目相看。不过,你说我和予儿不清不白这句话,孤甚是喜欢。” 李皓宇如今可算是知道叶昀如何将妻妾都收拾服帖了。这看着温润,如竹中君子的驸马爷,原来手段高明,还满腹算计。 “表兄,这里的残局就交给你了。” 叶昀领着如绯,潇洒的负手而去。 李皓宇低头望了望自己洁白的中衣,血红一片,狼藉不堪。而卿予躺着的地方,也红糊乎一片。 叶昀的话言犹在耳,他无奈 的说,“予儿,今夜你可不要怨我,这一生,勾魂的人是你,偷心的人也是你,所以,我的命,我的情,就该你为我偿还。” 今夜,他必须得拿出一个男人的杀伐决断,再不能任由她胡闹下去了。 第136章 往昔(15) 才被崔姑姑引去飞霞殿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太子爷抱着小姐回来了,径自入了暖霁殿内殿。 娟娘迎上去,颇为担心。 “孤今夜歇在这里了。你们都是忠仆,孤不会薄待你们。\" 夏红担心的还想唤小姐。崔姑姑一把将她拖住了,又招呼众人从殿中退了出去。 娟娘担忧的望向殿内。殿内烛光朦胧,帷幔遮蔽了榻上风光。 也只能无奈的吩咐宫人和黄门,去备上热水,宵夜。” 李皓宇将卿予放到床榻深处,一件件剥开她的衣衫,又解开自己腰带。 再将叶昀给的瓷瓶拔掉塞子,放在她的鼻端。 睡的迷迷糊糊中,她的脑子逐渐清明。 借着月光一瞧,自己竟然成了个精赤人儿。好家伙,这腻着她痴缠的人,周身也未着存缕。 而熟悉的吻,伴着四下蔓延的龙涎香味,暖烘烘落在唇上。 唇齿之间,有人吻得又勾人又缠绵。 只感觉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腰。她昂起脖子,被迫迎合着他。 微光中,那无辜,温柔的眼睛凝望着她,分外清白深邃。 看过去如夏夜沉郁干净的星空,引诱着她,进入一个迷蒙虚空的梦境。 “我们都化为魑魅魍魉了吗?” 脑海里,是他倒在血泊中的最后一幕。 她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痴痴的问他。 他的吻,温柔掠过她的眼角,眉梢,鼻梁,红唇,作为对她的回答。 红莲处处,开遍忘川河边。 活着不能执手相看到老,那就这样吧,她抛下林府的仇雠,与爱人共赴他生之途。 这迷蒙虚空的琅嬛仙梦中,她如风姿高洁的古琴,等待弹奏的圣手;也是枝头凌然怒放的娇花,等待解语人的攀折。 今夜弄琴折花之人,在她仿若千千万万年的寂寞等待中出现,便胜却人间无数。 “阿梧,我爱你。” 这一刻,她不再羞怯,怀着前所未有的果敢,直往他怀里钻。 双手也不安分的在他胸膛上摸了摸。 透过皮肉,那里奇异的,还有阵阵心跳。 她把脸贴上去聆听。 情网柔韧,她成为深陷爱情囹圄的小兽,为爱献祭自己。 曾有的迷茫痛苦,还有误会,再不必澄清。一切都能感同身受,没有遗憾。 如果是一场罪孽与相欠,也在今夜一并偿还他。 他小心翼翼的含着她玲珑圆润的耳垂。再掐着她盈盈的腰肢。 “我这辈子已经栽在你手里了。你可不能抛夫,不能始乱终弃。” 他贴着她,继续没脸没皮的不停纠缠。 “好,上辈子负了你,这辈子我陪着你!” 卿予一遍遍吻着他。 紫陌红尘,倏忽飘零。她走过今朝。留下多伤痛,孤独。零落。 最后,她还是没有归于孤寂,死去之后,还拐了一个爱人,与他共同奔赴来生。这样无憾的感觉,让她热泪纵横,爱意更浓烈。 “你记得不要喝孟婆汤。投胎后,还要记得我。下辈子,我还要跟着你。阿梧哥哥,请你千万别忘记我,我会一直等着你来找我。” 卿予神色凄迷,还不忘记絮絮叨叨叮嘱他。 “唤我一声夫君。” 他低哑着嗓子吩咐她。 “夫君。” 她捧着他的脸,将他端详了又端详。 在确认了是她心爱的人以后,她如藤蔓一般缠上去。 老天爷多好呀,往生之前,还要让她再见到他。让她把自己刻在他心里吧。 夜色下,她神色娇憨,眼里带着缱绻和痴迷,也有热泪纵横,濡湿了他的脸庞。 李皓宇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在此时戳破谎言。 只有无尽的缠绵,非死不足以感动天地。 她若是那九命的猫奴,今夜性命被他取了八条,只堪堪留下一条性命,留给她艰难喘息。 到最后,卿予不得不狼狈的丢盔弃甲,哀哀求男鬼饶命。 眼角流出莹洁的眼泪,是因为痛楚,快乐,感动,满足,还是因为相信他终于成为了她的归宿? 黑发交织,汗水也腻在一起,相互都不嫌弃。 尽君今日欢,需做一生拼。 帘子外传来娟娘吩咐小宫人的声音。 “昨夜,太子爷留宿这里,午膳要准备的丰盛,而小姐喜爱清淡。莲藕汤里的火腿要少放些。再煎些桂花蜜的果子来,……” 卿予双眸惺忪,看着眼前的一切,十分迷茫,努力辨认。 为何地府这样奢靡香暖,还这样熟悉? 死人定然是不需要再进食的。也不用睡又香又暖的大床。 还不会发出咻咻的鼻息,更没有强健的心跳。 天光人声尽露,他们还好好活在人间。 卿予脸烧了好大一片。该死,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 她惊恐的看着自己赤条条的身子,红紫的斑驳提醒她经过了多么疯狂羞耻的一夜。 回忆里,那个腻歪的,缠着她的人,昨夜是如何肆意的将她颠来倒去,吃干抹净。 而她,还痴痴傻傻的献上自己不断讨好他。地上隐隐戳戳,锦衣绣亵被扔了一地。 她羞愤的发出一声尖叫。 她一叫唤,殿外脚步簌簌,人都退了个干净。 “拘那些虚礼作甚。我们本就是夫妻。我实在是太过想念你。我心里想着不过来,腿却不听我使唤。” 李皓宇被她惊醒了,一双眼眸中染尽桃花,依旧老脸厚皮,说的自在。 还大剌剌的如八爪鱼般痴缠上去。 卿予哪里能挣脱开他的手脚。 躲过这处,逃不过那处,刚一把掀开他的身子,双手又覆了过来。 狗男人肆意妄为,到处放火的行为实在让她不耻。 “李阿梧,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卿予一边哭,一边双手握成拳头去捶他。 脚也奋力朝他的罪恶之源踹出。 这个皮厚的人,不干人事,他不觉得尴尬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昨夜晕倒之前,锥心的疼提醒她,她刻骨的爱着他。 而庆幸死去了还能与他痴缠在一起, 可她豁出去,自以为是美好的献祭,却是一场骗局,这竖子只会欺负她! “打哪里都可以。唯独这里不行。” 李皓宇厚颜一笑,轻轻捏住她纤细的脚踝,促狭问道:“踢坏了这处,你还怎么做娘亲? “你这个浑球。” 卿予一脚蹬开他,捂着脸,缩进被子里哀嚎。 第137章 往昔(16) 卿予缩成一团,躲在锦被中不见人。 李皓宇慢慢儿的把她从掏出来,抱在怀里,眉眼间皆是饕足,“自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就很想这样尽兴的欺负你了。一直舍不得,没想到昨夜终于得偿所愿了。” “你什么意思?\" 卿予如只气恼的小兔子一般,脸上绯红一片。好羞耻呀,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竖子压榨她的诸多迷乱画面。 \"宝贝儿,夫君的意思,……“ 他勾起唇角,笑得无比满足,“一旦破了戒,以后,每一夜,夫君定竭尽所能,榨干爱妃的每一根骨头缝儿。\" \"哈哈哈哈,……” 他得意的一阵笑,再次把她压到身下,将那白如凝脂的纤细手腕举到头顶,…… 及至黄昏时分,暖霁殿内才雨收云歇,卿予趴在榻上,双眼失神,腮边酡红,浑身都娇软无力,…… 李皓宇勾起唇角,眉梢眼角皆是风流的笑意,他促狭的问道,“爱妃,还能一战否?” 气得卿予狠狠瞪他一眼,却也只能无奈的捶了捶床榻。 “看来爱妃还不服气?\" 他披上寝衣,随手扯过榻边耷拉的一块红纱,裹着卿予,抱起她,就大步去了寝宫后的白玉汤泉。 “救命呀,我不要!” 怀中人羞愤的捶他胸口,喊出来的声音却已哑得如瘪了的爆竹一般。 “哈哈哈,看来宝贝儿夫君还没喊够,那就喊哥哥吧!” 他嘴角微扬,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邪气,慢慢地贴近了她曲线玲珑的背脊。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手指轻轻下滑,顺着脊椎的线条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那圆润的尾椎骨处。微微用力一捏,她在他掌下,止不住浑身战栗。 “啊,夫君饶命!” 卿予颤抖着嘴唇求饶,他这一捏,似有电流击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及所有毛孔,她差点软倒在泉水中。 “不听话,重说!” 他捞了她一把,贴在她耳边命令道。 \"好哥哥,饶了予儿吧。” 卿予哀声求他。 “再唤一声——好哥哥来听!” 卿予的声音婉转低吟,再次服服帖帖的唤着他,“好哥哥!” 这一声娇吟,仿佛能勾人魂魄一般。 李皓宇听得心旌摇曳,忍不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乖宝儿,你真是越来越迷人了。” 说罢,他的手游移至她的腰间,轻轻揉捏着。 卿予只觉身体越发软,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李皓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唇轻触着卿予的耳垂,惹得她一阵颤栗。 就在此时,他忽然松开了手,将卿予转过身来。他的目光热烈而深邃,仿佛要将她吞噬。 “宝儿,你知道吗?我想要你,不仅仅是想要昨日,今日,明日。”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还要你的心,你的全部。” 卿予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指尖划过他线条坚毅的脸庞,柔声说道:“予儿亦如此。” 之前所有的心结在恩爱后也一一解开了。 “阿梧,原谅予儿一切的不好,以后我会做你最好的妻子。” 她紧紧地贴在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之上,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手指在他坚毅的下颌上轻轻流连着, “阿梧,以后,我会将林府的冤屈都当作前世的事,封存起来。虽然还要继续洗冤,可这一生一世,我都会牢记我是 你妻子的身份。用一生来辅佐你,爱戴你,信任你,为你生儿育女,孝顺父母。” “好予儿。” 李皓宇满足的拥着她,“夫君亦然,这一生都会好好疼爱你。” “只许爱我一人!” 卿予娇嗔的说,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又勇敢的昂起小脸,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 桃花满天似飞霞一般,丽雅入东宫,正是在暮春时节。 自丽雅入了东宫,因为李皓宇对李煦的身份并不澄清,就连皇后也有心撮合两人,还数次召卿予去训诫,让她要有正妻的容人之量。 而一向伉俪情深的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位绝色的丽雅公主,这又让不少人生出了往东宫送女人的心思。 “阿梧,你答应过我,只爱我一人。” 每一夜,卿予在床笫之间,无尽取悦讨好他,是自己也瞧不起的卑微模样。可因为太爱了,她只能不断在情浓时提醒他,此生只爱她一人 的誓言。 他虽然还在勉强维持着她的体面与往昔轻飘飘的誓言,可谁都知道,两人间的一切,似乎早就岌岌可危。 “去回禀圣上,娘娘的体温又升上去了。” 东宫的一场梦魇,长久困住她,她怎么挣扎,也逃不出来。 “我恨你,恨你。李阿梧,我悔了。” 高热中,卿予惊悸不安,眼角不断流出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我悔了。” 若能预知她后来的遭遇,这一生,她宁愿小小一个,就随母亲去出家当姑子,不要在这红尘中经历这一场刻骨的伤怀。 “爹爹,你和娘亲再给我生一个小阿妹吧。” 卿予奉皇后旨意,挑选了东宫少傅送去瑶华殿给丽雅和煦儿过目。 远远的,就听到李煦撒娇的声音,“爹爹,煦儿还要你带我去骑射。我要去射鹿给娘亲。” 她呆滞的望着殿内月白的身影,他面向煦儿,一脸慈爱,…… 他们更像是一家人。 卿予逃也似的往自己的寝宫奔去,昨日她去给皇后请安,不慎跌落太液池,才服用了叶昀给她调制的压制头疼的药丸。可她或许是受凉太厉害了,叶昀的药今儿也压不住她额头两侧的剧痛。 刚回到暖霁殿,卿予扶着门,“夏红,给我再取叶驸马制的药来,……” “娘娘!” ”小姐!” 就见无数宫人,依旧娟娘与夏红朝她奔过来。 卿予眼前一黑,扶着门框缓缓滑下去。双腿间湿腻一片,她低头一看,粉白的宫裙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传太医呀!” “快去请叶驸马过来!” “殿下呢?快去找殿下来瞧娘娘!” 殿内一片纷乱的脚步与呼喊声,…… 第138章 (17) 卿予失神的躺在暖霁殿上的床榻上,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 两个月前,林府已经开始修缮,那一日,是她第一次回府祭奠兄长的日子。 她跪在和光阁的蒲团上,轻抚小腹,目中含泪,“哥哥,今生我已觅得良人,还有了他的孩子。我会争气些,多生养几个,将来若他应允,我会挑一个男孩回林府继承家业。” 离开 的时候,她与南安王李寒星擦肩而过。他作为兄长挚友,竟然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和她同一天祭奠兄长。 因为身份的不同,卿予只与他远远的福了下身,算作示意。 没想到,才登上马车,她腹疼难耐,血流不止。 与阿梧 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保不住了。 而随后太医做出诊断,说流产原因是太子妃因为忧思太过,是以母体孱弱。 李皓宇那一日明显极为不高兴,他不明白,为何嫁了他,卿予还会忧思太过? 而卿予只觉得愧疚。 她记得诊断出有孕时,他欣喜若狂,隔着衣衫不断亲吻她的小腹,得意的说,“还是我下手快。予儿的肚子也比六王嫂争气太多了。” 而今再度小产,卿予甚至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那道月白的身影,还没踏入暖霁殿的门槛,卿予就忍不住哭着向他道歉,“阿梧,是我不好!” 她不仅愧疚,还有无边的惶恐与害怕。她怕没有了这个孩子,他更不会要她了。 而李皓宇黑着脸,杵在她的床头,良久一言不发。 \"你缘何这般无能,缘何就不能护住我们的孩子!” 最后,他心火难耐,扔下这一句斥责,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太子妃,就再也待不下去。 后来,丽雅身死,卿予等来了更大的灾祸与悲痛。 携着娟娘途经小花园时,听到有长舌的仆妇在嚼舌根, “那日太子妃哪里是失足,分明是被夏红推进太液池去的。丽雅公主点着红烛,夜夜等着殿下。可夏红却撺掇太子妃行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争宠!这下好了,内庭捉了夏红去审问了。” 卿予慌了,为何要捉她身边人,她竟然不知? 而夏红到晚间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才喂了几口参汤,夏红人就没了。 娟娘哭得快昏厥过去,口里喃喃问,死的为何不是她,至少她是十五年前被林府收养的一个孤儿。而夏红在这世上还有老娘与兄嫂。 “把缇香处死,直接仗杀。” 缇香是丽雅身边的贴身女使,也是流言纷纷的幕后推手。 卿予冷冷的下令。 她的手还没染过血,可她再不会有少时的懦弱。 这一次,她保不住夏红,她再也不能在她身边了。她记得林府被查抄,只有夏红跟着她。她后来被关在东宫中,孤独,害怕,仇恨,痛苦,是夏红一日日照顾她,安慰她,陪伴她。 以后,身边的人,她都要守护住。 几日后,李皓宇命人把李煦送到暖霁殿来,要卿予承担起教养皇孙的责任。 “以后林娘娘就是你的母妃。你看,这是你母妃为你准备的宝剑,小马驹,……” 娟娘牵着李煦,温声对他说。 卿予也伸手去抱他,突然间李煦手中白光一现,他竟然用刀来伤她。 “我恨你,你就是抢走我父亲,让我母亲伤心的女人。” 而温铁君上前,一瞬间煦儿的手脱臼了。 这才四岁的孩童,又如何能知道这样的话,不过背后有人挑唆罢。 “把伺候煦皇孙身边的人都换了。让崔姑姑仔细重新派人。” 无奈之下,她把煦儿送给皇后身边去养。 “你为何把煦儿送到母后那里?你给孤一个解释?” 他沉沉的眼眸看着她,语气里虽然淡然,却有些诘问的态度。 “阿梧,我想更好照顾你。我与这个孩子,也需要更多时间相处。” 李皓宇嗤笑一声,“是不是煦儿记到你名下,会占了嫡长子的位置?丽雅死了,不会有人来与你争抢了,你不必日日夜夜围着孤身边打转。 “阿梧,我想要属于我们之间的孩子。” 卿予单纯的想,或许这样,才能化解他们之间的隔阂,慰藉他丽雅身死的伤痛。 此时,皇后身边的崔诺来报, “殿下,煦皇孙一直在闹,不吃不喝,吵着要母亲,要缇香姑姑,要爹爹。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请殿下过去。” 卿予只能看着他远远离开,这个帝国最尊贵的男人,她挚爱的,不能失去的夫君。他还是她的倚靠吗?他许过的诺言还作数吗? 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她想,若丽雅不死,李皓宇迟早会回应她的深情。 当他懦弱逃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是慌乱和摇摆不定的。那一夜,他去找她。目的就是想让她松口承认丽雅,被她又哭又闹的暂时拖过了这事。 如今,她势必要承担这罪过。要承受他的迁怒。 果然,李皓宇带着李煦回了东宫。 “爹爹,林娘娘杀了缇香姨姨。煦儿再也没有人疼爱,保护了。” 李煦抱着他,嚎啕大哭。 “有爹爹在,没有人敢伤害你的缇香姨。” 他把煦儿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白嫩的脸蛋,柔声安慰道。 又冷冷对她说,—— “缇香若不顾虑煦儿,就算她无错,你要杀她也可。可如今她是陪伴,照顾煦儿的人,她就算千错万错,你也不准动她。” “那你赔我的夏红。你把她还给我。我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为了一个丫鬟,你和我闹吗?孤还没想好怎么处罚你!” “处罚我?为何要处罚我?” 卿予不解的问他。 “你无子,善妒,管不好身边的丫鬟,怎堪作孤的嫡妻?你心胸狭窄,如何容忍后宫中别的妃嫔。” 面对他的指责,卿予气笑了。 “殿下没有说错,那你废了我呀!” “哼!” 李皓宇不再搭理她,牵着李煦扬长而去。 娟娘痛哭着抱着卿予,数落她,“小姐呀,你对殿下,要服软呀,要撒娇呀,你怎么可以和他置气呀!” 第140章 醒来后,红尘似梦 在浑浑噩噩的一场风寒之中,卿予竟然重温了一段东宫的岁月。 那是她莽撞,热血,用一腔孤勇全心全意爱过他的岁月。 而今可笑又讽刺的是,她不爱了,却要陷入深宫这座囹圄。 “予儿,你睡了这么久,应该醒来了。” 有人絮絮的捧着她的手,“起来吧,予儿,江南郡进献了上好的绿梅。等你醒来,我们一道去赏梅,可好?” 这个冤家在身旁,卿予明明脑子已经清明了,她也紧闭着眼睛,才不要睁开。 “予儿,朕让娟娘领着你府学里的孩子,每日酉时都入宫来候一刻钟。你还不醒,那今日雪重,朕就派人去林府让他们不必来了。” “不行!” 卿予急了,倏然睁开眼睛,正与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相对。 “果然,他们都比朕……”重要。 李皓宇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躺这半个月,又瘦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养回来?” 太医给卿予诊断了身体,除了过瘦外,一切倒也康健。 只是过于瘦弱的母体,不宜孕育胎儿。 “我躺了多久,如今是什么年月了?”卿予问道, “你躺了十来天,如今已迎来冬月下旬。” 李皓宇放低声音回答,见她好不容易醒来,唯恐惊吓到她,这只小狡兔又会缩回窝里。 她病着的这段日子,他都觉得,是她不愿意照顾他了,不愿意与他相处了,才选择的一种逃避手段。 卿予低头看了看自己盖着的绒毯,算了算时间。 “赵恒的差事办得如何了?因雪受灾的百姓可有得到妥善安置?” “放心吧,这赵恒入了陕甘地界,一系列的雷霆手段,让富户豪绅开放各自的庄园,收留灾民。又集中青壮年,联合军队战士一道除去农田与官道上的积雪,恢复了地方部分的生产与贸易。又通过开设粥厂及平抑粮价等手段,稳定了当地物价。” 李皓宇接过宫人送来的汤药喂她,“待赵恒回长安复命,朕会重用他!” 知道卿予惦记林府及府中众人,克奉一旁满脸谄媚,“娘娘,内廷已经派人给林府送去了整整一千斤上好的红箩碳,和三百两银子以作今冬的开销。” “这桩桩件件,可是圣上亲自吩咐奴才去督办的。” 克奉时刻不忘给主子卖好。 “臣谢过圣上!” 卿予淡漠的向李皓宇道谢,然后又沉沉的阖上眼睛, “还睡?太医说了,醒了就宜下地走走,才有利于身体恢复。朕还有诸多政事想要听取你的意见呢。” 清冽的男声入耳,她的肩头被轻轻摇撼了几下。 李皓宇温温柔柔的哄着她,“与朕一道去赏梅吧,然后我们就一起坐轿去承天门下接娟娘与你府学里的孩子们。” 躺了半个月,周身都酸痛了,尽管有千般不愿意与他同游,但卿予对娟娘和孩子们,总存在着很深的眷念。 卿予缓缓的起了身。 李皓宇取过克奉手里的外袍,想要一件件亲手为她穿上。 “臣自己可以。” 卿予抵挡了一下。 “好。” 李皓宇将手中的叠翠宫裙交到她手上,缓缓起身,步入外殿等她。 他们以后还会有大把的好时光,他不急于一时。 “圣上,我们走吧。” 片刻后,一道柔软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李皓宇回眸一看,身前的小小人儿,虽然玉肌消瘦,纤腰楚楚,却更有一段风流态度。 他目不转睛看着,眼角眉梢,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温柔的笑意。 他伸出手去,牵了卿予的小手,握在掌心,领着一行人移步梅林。 半盏茶功夫之后,入眼之处,皆是绽放的绿梅。 梅枝如碧,花瓣晶莹剔透,那沁人的冷香,丝丝缕缕,从鼻端很快进入肺腑。 “喜欢哪一枝,朕为你折了回去插瓶?” 李皓宇如此问,却依旧牢牢牵着卿予,他认真的望向她淡然又澄澈的眼睛。 “别折了,让它们就在枝头兀自生长,兀自凋零吧。” 卿予轻声道。 李皓宇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也好。” 他牵着卿予漫步在梅林间,“今日花好人亦好。就是不知今夜有没有月?若再添一轮月,也算人月两圆了。” 一时间,岁月静好,让他浑然忘却了世间所有烦恼。 人月两圆? 卿予心里涌动起一抹苦涩,牺牲了她一生的自由与快活,来成全帝王的团圆吗? 可回想那一日,她清名已毁,太后相逼,再面对周老太傅对她一生安稳幸福的期许,她终还是选择了一时的妥协。 “这梅林确实很美,朕每日都陪予儿过来赏梅。” 忽然,一阵风吹过,梅花“簌簌”吹落。 “别动!” 李皓宇伸手取下恰好落在卿予的发间的花瓣。 当他修长如冷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她的发丝时,卿予身子一颤,却并未躲开。 两人四目相对,卿予忙低下头去。 “自小你跟在朕身边,可没见你害羞过?” 李皓宇轻笑,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卿予身上。 走着走着,卿予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棵梅树。 “怎么了?”李皓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那里……好像有个人。”卿予抬手指了指梅树。 此时,风雪越来越急,梅花阵阵纷飞,竟然有一股子凄绝的肃杀之美。 第141章 往日重现,心却回不去了 李皓宇皱了皱眉,“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道。 克奉领着人上前查看,果然在树后发现了一个隐藏的身影。 那人从黑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老者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一头花白且凌乱的长发,肆意在风中飞舞着,身上穿着单薄而又破旧的一件太监衣裳,衣服的前襟与袖口,都有脏污。 “罗公公?” 李皓宇牵着卿予的手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几分力道。而卿予不置信的望着眼前人,这个年老的太监,竟然是先帝时候身边的红人罗诘,他最风光时,朝野内外都曾经尊称他一声“罗内相。” 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驾崩后,他竟然没有请旨离宫,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奴才参见圣上与小林大人……” 罗诘跪下,向李皓宇行了个大礼。可他此时动作,把卿予也带上,也等同于向她行了皇后之礼。 “你在这里干什么?”李皓宇的语气中充满了质问。 “奴才……奴才只是听闻梅林的梅花开了,想来看看……” 罗诘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卿予冷眼旁观,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她受兄长影响,自幼爱梅,李皓宇为讨她欢心,这移栽绿梅的举动必然浩大。 而罗诘也不是今日就那么凑巧来了梅林,应该是日日在这里等着了。 “既然看过了,就回去吧。”李皓宇淡淡地说道。 罗诘听话的行了一个礼,就退下。 “明日此时,我还来此处观梅!” 卿予朗声道,也是说给罗诘听。 此人在先帝身边侍奉多年,必然背负了不少皇室秘辛。 他故意在此等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皓宇继续牵着卿予,两人漫步在梅林之中。 “圣上,你适才说,娟娘与孩子们会林进宫来看我,我想此时就去承天门下候着他们。” 卿予停住脚步,身边人不是让她能停驻流连之人,所以就算梅林再美,待久了就越发没意思。 “好,那朕陪你一道去承天门。” 李皓宇并不明白卿予的情绪,牵着她,又缓缓儿的往梅林外走。 “圣上,你龙体未愈,还是不要去了。” 卿予想要挣脱开他。 再和这个狗男人阖宫上下走一圈,她还得顶着个让人眼红的宠妃之名了。 “终于等到你对朕有一句关心,可真不容易!” 李皓宇勾起唇角,笑意一点点消融了他眼底的那点狠厉。 “予儿,朕想背着你!” 李皓宇放开她的手,人却缓缓儿的蹲了下来。 “圣上,不可呀。” “圣上,您这伤口正在愈合之中,不可乱来,小心会撕裂呀。” 克奉急了,在一旁苦苦劝阻。 “狗奴才的,尽来败朕的兴!” 李皓宇骂完克奉,又望向卿予,“予儿,你放心,朕已经大好了。” 而卿予还想拒绝,却被李皓宇一把拉到了背上。 他背着她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前走着。 “放我下来。”卿予小声说道。 “嘘……别说话。”李皓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就让朕这么背着你走一段路。” 卿予知道他有伤在身,又当着那么多侍从,也不便与他拉扯,于是不再说话,安静的趴在他的背上。 梅林中微风吹拂,带来阵阵花香。 而他的体温与气息,此时就距离她这样近。 一步一步,就这样,李皓宇背着卿予走出了梅林。 “予儿,等朕病好了,一定天天背你。” “那日中秋,你独自穿越永巷,不知道有没有一时半刻会想起朕?” 李皓宇背着卿予,一步步行走在风雪飞卷的宫道之中。 他难过的说,“以前都是朕不好,心胸狭窄,若一切重来,中秋夜,朕应该捧着皇后翟衣于百官跟前捧给你。” “予儿,九哥哥以前做错了太多,可予儿心好,会原谅九哥哥的,对吗?” 他自说自话的自我安慰,听到卿予耳朵里,只让她一阵惆怅。 那时候,他每次携她回东宫,但凡时间不急,他就会背着她穿过永巷,很多时候,就算走到尽头了,还是不放她下来。 最丢脸一次,是工部和户部的侍郎见到东宫泥金马车和卫队,就在此等候。 两位侍郎原本是想着等太子来了后,加急奏报京畿运河与滦河接通请款一事。请个示下,回去好秉烛办差。 候了许久,太子倒是过来了,华服俨然,言笑晏晏,背上还背着新娶的太子妃。 美人儿一张脸深深埋在储君后颈窝里,两个侍郎低着头,不敢窥视天颜。 而李皓宇那一日,偏偏还存了心,他背着卿予,也不撒手,就这样和两个侍郎官老神在在谈着水利。 卿予掐了他好几次,示意放她下来。 而狗男人清冽的声音比往常传得更辽远:“爱妃,莫闹。” 卿予这下也老实趴着了,把脸藏得更深。 他有些背不住了,就将她颠两下,原地踱几步。 马车候着,轿撵等着,太子爷横竖就是没撒手。 与两个侍郎谈到兴致处,水利舆图都在工部,他今晚少不得要去一趟了。现在枯水季节,正好施工。他今日办了这一件,明日就少一件。 而见太子在这里,从宣德门出来赴中秋宴的臣僚又过来一群请安。臣子越聚越多,她一个女眷,真是不成体统了。 奈何那人背着她,脚步稳健,面色如常,侃侃而谈,大不了转悠几步。 卿予急得不停掐他,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去接见内外命妇呀。 “殿下,你和两位大人去工部,我回去等你。” 卿予再忍不住,忍住羞意,柔柔说道。 仿佛是寻常夫妻的嘱托。 克奉闻言,很有眼力的挥挥手,八人的软轿稳稳停在太子爷脚边。 李皓宇把卿予放到轿辇上,又伸手给她拢拢披风。 “夜里风凉了。”她曼声道,想叮嘱克奉给他多拿件大氅,话才说了一半,他就迫不及待接了嘴 ,“孤会快去快回,至多一个时辰。你不要在院子里等我。” 这下,给她又闹个脸红。 这堂堂太子爷,一世英名全毁了,毁在他自己手。今夜群臣毕集,他要落下个妻奴的名声了。 目送太子妃轿辇起了,一行人消失在 长街尽头。他才携着两个侍郎往工部过去。 卿予也相信,曾经逝去的日子里,他付出的也有一片真心。 “圣上,你放我下来吧。” 此时,趴在他背上,卿予努力扬起脸来,感受着风雪的凉意。 一切都不同了。 她这么努力,却再找不到那时被他负载着的巨大的羞涩与甜蜜。 第142章 也曾经白雪红颜 (,无论数据扑不扑,黑粉怎么喷,都会把书坚持写完。休息的这段时间,也做了很多反思与总结。我觉得,或许真有平行世界,书中的每一个人物,若没有结局,会在一片苍白的世界里不知所措。 写作的热爱与坚持大于一切。不过,更新不会稳定。宝儿们可以在本书完结后再看。感谢所有看书的小可爱们!) “莫急,让我背你走。” 李皓宇托着卿予的腿弯,缓缓行走在漫天风雪中。 红墙碧瓦的皇宫,因为裹素,而显得分外静谧。 洁白晶莹的雪粒子,落在他黑檀木般的乌发与瘦削弯曲的背脊上,卿予一时间瞧得出神。若是曾经,她必然忍不住出手掸去他身上的雪花了。 可此时绵密的急雪,只让她分外惆怅,她此生的大好年华,极有可能在这深宫里被困宥一生。 克奉机灵,想擎了伞过来,却被皇帝一个眼神斥退了。他于是忙遣人命沿途经过的各宫人等回避,让皇帝与玉妃能独行。 约莫又行了一刻钟功夫,李皓宇放下了卿予。 这处宫墙她熟,拐过去就是成天门了。 卿予好似已经听到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一落地就提裙向前跑去。 “娘娘,慢些!” 克奉追在后面大声疾呼。 李皓宇望着那消失的身影,嘴角边浮现出一抹笑,吩咐克奉,“命御膳房为玉妃备膳,让娟娘和那些小孩儿晚些走。” 他说罢,也沿着宫墙行过去。 遥遥见到卿予被一群孩儿包围着,她笑靥如花,目光温柔,正挨个查看着小孩儿们是不是高了,胖了。 又见一个太监过去嘀咕了几句,卿予却并没有领着孩子们往内宫而去。反倒是依依不舍却又万般坚定的和孩子们道别。 “娘娘这是为何呀?” 克奉不解的问。 李皓宇低头望了望自己空空的手心,嘴边的笑容隐现出一抹苦涩。 “世间万物,若不贪不恋,就不会恐惧失去。” 所以,卿予再是想念孩子与娟娘,在见面后,也可以决然的抽身而去。 同样的道理,他也明白,却是那般无力。 果然一切都是天道的好轮回。 负人者,终有被反噬的这一日。 卿予沿着宫道,往前行去。 “娘娘,这不是回去的路。” 身后的小宫人为她高擎着油纸伞,一路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宫道蜿蜒,既不是通往帝王寝宫紫宸殿,也不是回这位宠妃的立政殿。小宫人跟出来久了,手脚都有些冻麻痹,终究是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你若冷了,就自己回去吧。\" 卿予急行在风雪中,她迫切要去见玫娘。 适才祁墨说,有书信从药王谷传来。叶昀在信中,犹在牵挂玫娘,甚至托卿予好生照顾于她。 前番卿予不明白,为何叶昀不肯给她毒药,了断她与李皓宇的一段孽缘,也能顺带给自己雪耻。 此时,从千里之外,穿越这肆虐了一冬风雪而来的书信来看,不管叶昀恨不恨李皓宇,他断然也不会让自己的皇帝表兄去死。 毕竟有这狗男人执掌乾坤,身负一身污名的玫娘,还能在这深宫里立足。 幼时几人抛开身份,皆是知心好友。 如今一切,不得不让人黯然销魂。 风雪簌簌的庭院里,一位粉衣美人,正举着伞,一双杏眼,满怀期待朝卿予迎了上来。 “予儿,下人说你往我这里来了,我不胜欢喜,就在这里候着你了。” 玫娘牵了她冰冷的手,“你可记得,你十三岁生辰,我与盈盈去你听雪斋为你祝贺生辰那一日,也是这般白雪纷纷。” 提起恣意纵性的少时,卿予压抑的心,泛起几分涟漪。 作为开国功臣林老太公的嫡孙女儿的她,世人只听到关于林小姐的场面话,却不知道她常常也是个该被打屁股的世家小姐。 虽然这皇朝很多规矩都是她林家所定,她却偏偏是经常逾越规矩的那个人。 哥哥宠爱她,饶是微不足道的生辰,也为她办了生辰宴。 可好好的生辰宴,她却赖床不起。 后来是被玫娘从被窝里强行拖起来的。 “我还记得,那一日,你给我煮了长寿面。而盈盈,送了我一把坠了和田白玉的月牙形状桃木梳。” 卿予梨涡浅浅,眼前的白雪人间,仿若又带她回到了昔年的听雪斋里。 “乖阿予,你今日生辰,我们来给你祝贺。祝你生辰快乐,福乐延绵。” 盈盈与玫娘齐声对她贺。 她单手叉腰,意气飞扬的支开娟娘,自然有她的鬼主意。 她蹲下身子,挥舞着素日里玩雪的银铲子,手爪不停,如只勤恳的松鼠。 少顷,就从院子里的梅花树下挖出一坛酒来。 酒是吴兴黄酒,是哥哥自她六岁入林府,花重金所求。这吴兴黄酒,入土时已有六年,用红绫封口,再涂上厚厚的黄泥,就埋于她的小院中窖藏。要在她出嫁那日取出。 可她才管不了那些。 好酒嘛,就应该几个好朋友,你一口,我一口。 卿予今日知己在侧,志得意满,兼之念着哥哥不在,不免放肆。 “你两个也不来帮我?” 卿予一面挖酒,一面招呼两人来帮忙。 盈盈是尊贵无比的太师府千金,她只操手合袖,含笑看着。 而玫娘挽起袖子,露出皓腕,也接过她手中堆雪人的小铲子帮忙。果然又挖出一坛好酒。 撕开封口,一股清冽的酒香窜出。卿予脑子里又有了坏主意,这好酒好换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换她策马江湖的自由。 生辰这天,她尝了闺中好友玫娘给她下的寿面,喝了哥哥埋的美酒,不免有些癫狂。 未有冷风,酒意不禁上头,她索性搬出自己的枕头,脱去它锦绣的套子,露出白玉的芯子,用吃寿面的筷子在枕头上敲起曲子来。 玫娘猜谜语输了,她只好答应卿予要舞一曲。 卿予拿腔作调的唱诗仙太白的将进酒。玫娘在听雪斋中翩翩起舞,绣着银色梅花的大氅下多彩的衣袂随着舞姿翻飞。 盈盈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少女清越稚嫩的歌声,银铃般放肆的笑声,还有衣裙飞舞,横扫梅花的折枝声,以及舞步凌乱,簌簌索索的踏雪声,丫鬟们的鼓掌喝彩声,让这凌冽的冬日院子生出无边闹热。 兴致所起,她又轻掖广袖,举起酒坛,昂起头,咕咚喝一口酒下肚,很快,她就脚步虚浮,有了醉意。 第143章 也曾白雪红颜(下) “你那一日,喝得酩酊大醉,我后来和盈盈说,予儿你是长安城中最肆意快乐的女郎了。” 玫娘念着过往,眼中也是一片晶莹。 只可惜,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如今的长安城已非昔比,物是人非,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不过,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都会一直记得,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日。”玫娘的目光坚定而温柔。 在这深宫中,她们或许还会有争斗与算计,但此刻,那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共同经历过的岁月,将永远铭刻在彼此心中。 卿予捂着脸,脸上却是压制不住的笑。 她记得,六岁回到林府,和大家年岁相仿。 因为太公遗训,林家在家中设鸿鹄书院为府学,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才有资格到林府的书房读书。入学林府,还要对诗书八佾进行考察。鸿鹄书院办得太好,公主皇子们每月也须来林府读书三日,和学子们一起参加文章的考试。 哥哥弱冠后,负责天下文章和学子的选拔,公务繁忙。还要常常在宫中陪皇子公主们读书。 哥哥对她疼爱,又怕她孤单。所以哥哥常常以学士府之名邀请玫娘,盈盈,两位王爷来林府做客。刘凛常追随盈盈,玫娘爱缠着表兄叶昀,是以几人在一起长大,彼此间都很熟稔。 哥哥此举的深意是他太想让这些知书达理的伙伴感化掉卿予的稚子无赖了。 玫娘生得极美,擅长女红。盈盈矜持高贵。王爷们风采斐然。 而卿予呢,顺她意时,她恭顺谦卑。 不如意时,就借着微不足道的由头狂狷放肆。 哥哥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子,她也很不客气给自己封个第一才女之称。 有一次和玫娘抢鱼吃,她没抢过人家,不仅啼哭了半日,还偷偷写诗骂人,谁也哄不好。后来再几人聚餐,鱼上桌,大家都等她先挑着。 李皓宇笑她,惹不起,让得起。 十三岁生辰,喝倒了自己的那一日,卿予继续在院子里醉酒起赋,击枕高歌,口中的吴侬软语,为玫娘伴舞。 正且歌且舞自陶然间,—— ”好诗歌,好诗歌!“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院门口传来。 她吓得一激灵。酒意瞬间散去一半。 循声看去,糟糕了。 由远及近,是哥哥携着玉树临风,锦衣美冠的两位王爷一路走来。 此时是六王爷李寒星在开口赞她。他一身天青锦袍,声若飞泉鸣玉。 ”还有好酒,好酒。今日果然是美酒配美人。“ 清朗的男声飘来,顷刻入耳,片刻入心。 这莲花玉冠,荼白蟒袍的少年王侯行过来,也故意出言调侃,语气中带着浓浓笑意和促狭心思。 可李皓宇哪里是在夸她,分明就是在揭穿她偷酒的事实。 原本卿予还在脸红,此时,气的跺跺脚,一双大眼睛嗔怪的望着他,嘴里威胁道,“九哥哥欺负人,以后我不和你好了!” 而哥哥忍不住斥责她,“除了好诗好酒,还有野丫头的好大胆子!” 林大学士看着妹妹,不由得微微蹙眉,有些头痛,他接过两位王爷的话,也补了一句。 少年郎们都看着卿予轻笑。而盈盈和玫娘,也在羞涩中捂嘴偷笑。 “你们这些人,不解东风意。可知道我是梅花花神,正在受凡人祭拜。你们这一闹,坏了风雅,我睡觉去了。” 卿予忙扯了个谎,给自己找个台阶,就想溜。 一不小心,抬脚就被面前摆着的枕头绊了个跟头。今日生辰,缘何会有些晦气。她幽幽叹息。 “予妹妹,小心些。” 踉跄这刻,是李寒星快步到了她跟前。 面容俊美的少年王侯小心翼翼扶她起来。 他雨过天青色的锦袍下露出浅浅白衫,轻云蔽月,飘逸出尘,腰上挂着的龙纹青玉玉佩下那圆鼓鼓,明黄黄的长穗子,随着他步履盘桓,微微摆动。 卿予薄醉,忙借力站稳自己。 “我们来给你贺生辰,你可不能走。” 而玫娘扶了她,牵她半倚在梅树旁。 \"你呀你,就没点规矩。还不行礼。\" 哥哥看着她,语气温和,隐约有些埋怨。虽是美玉,也实在顽劣。 “见过六王爷,九王爷。见过小刘将军和叶公子。” 卿予微微屈膝,想施个万福礼。酒劲上来,她脚步虚浮,又是腿弯一软。 为了借力,手指堪堪抓住眼前人荼白衣袍一角。 不知何时,李皓宇就站在她跟前,此时出手拉扯住她。 她看向他,羞赧一笑。幸好被他牢牢拉着,不然此刻要栽倒下去,就要给李皓宇行跪拜大礼了。 而此刻看着狼狈的她,他似乎笑得更加开怀。 温柔笑容之下,一腔深情已快溢于言表。 “这里又没外人,搞这些虚礼作什么。” 李寒星甚是宽容的看着卿予。 他对她向来亲厚。每次卿予顽劣犯错,都是六王爷为她在林大学士处说理求情。 仆从们在听雪斋的前厅摆上了矮几和蒲团。摆上了糕点和菜肴。大家围坐着,举杯庆贺她的十三岁生辰。 大家热热闹闹,谈天说地。 卿予却困乏了。 她瞪大醉眼,努力辨认,舞剑的是刘凛。他是少年将军,身量高大,浓眉大眼。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公子。他心仪盈盈。又是李皓宇的好友,势必追随而来。 而鼓瑟的是药王谷叶少谷主,如今也和哥哥一起,在宫中伴读。 好好好,今日好友都齐整了。她心中喜悦,醉意更是袭来。 “大家都好好儿的坐在席面上,没想到,你起身去了九王爷身边,嘴里也不知念些什么。你先是扒拉他肩膀,后来,干脆头一歪,就栽倒在了他怀里。” 玫娘捂嘴一笑,对卿予的旧事侃侃而谈。 “大家唬得目瞪口呆,尤其你兄长,一向光风霁月,稳如泰山的林大学士,那时气的浑身哆嗦,冷着脸将你抱回房。可圣上他却不撒手,还和你兄长抢夺了一瞬。” \"若非六王爷出面呵斥,那一日,还不知上演什么好戏。\" 此时两人聊着天,早已经回到了丽仙殿中,相对坐在黄花梨木桌案的两侧。 卿予脸一红。 她哪里记得那么多,如今只记得第二日酒醒后,被哥哥拎到和光阁内训了半日。 “卿予,或许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你与圣上,……” 玫娘垂下眼眸,神色陷入一片惘然。 “那你呢?你心里就一点也不想念他吗?” 卿予口中的他,自然不是高高在上,负尽天下女子的狗皇帝。 “就算以后你俯仰由人,要依托另一个男人,可……” 卿予想起叶昀来,当年的叶驸马,在长安城中,贵公子们都羡慕他艳福不浅。 其妻五公主尊贵貌美,自小就寄养在皇后膝下。侍妾玫娘既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妹,也是一等一的绝色美人。 这软玉温香的齐人之福,曾经何其羡煞旁人。 要知道,古往今来,多是公主蓄养面首,而能纳妾的驸马可是屈指可数。 可在皇权之下,叶昀终究还是没有护住幼时青梅。 所以今日,她来见玫娘。 既然打定了离开的主意,这世上的故人好友,或许此生终究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第144章 思往事 玫娘亲手煮了鸽子汤,又命人送了一份去紫宸殿给李皓宇。 她这样做,自有深意。 既是表达对皇帝的柔顺心意,而若他问起,还能知道她与卿予一如既往的姊妹情深。 这深宫之中,既然不得皇帝喜爱,那与皇帝的宠妃能攀上一段旧情,也是极好的。 “那时候,表兄总说你是……” 玫娘思及往事,忍不住掩唇一笑。 那时候的卿予,眸中时刻盛满了光。 骄傲,勇毅,清白,带着一往无前的懵懂。 叶昀总私下里对她暗笑,说这林小姐可不算什么没有心计的清冷少女,分明是一只还没觉醒的小狐狸。 “玉妃与你家婕妤在一起,可还开心?” 望着手边发散出袅袅热气的鸽子汤,李皓宇忍不住问那提着食盒的小宫人。 想起了曾经的往事,他嘴角含笑。 他深知卿予的性子,确实如叶昀所说,像只小狐狸。然而,正是她的那份骄傲和独立,让他为之倾心。 如今,他已是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力,但在面对卿予时,他依然愿意放下身段,去包容她的一切。 “回圣上,玉娘娘与婕妤一道,有说有笑,这姐妹情可甚为深厚。” 那小宫人机灵,又得了吩咐,自然将丽仙殿内和美的景象描述得绘声绘色。 “两位娘娘还提起圣上那时候为玉妃娘娘过十三岁生辰的事。玉娘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李皓宇心情颇佳,吩咐人明日一早给丽仙殿送赏赐去,也心满意足的把手里的鸽子汤给喝了个干净。 那时候的时光,莫说卿予会怀念。 他也不敢再想。 叶昀和刘凛时刻跟在他身边,唯他命是从。 几人离开了卿予的生辰宴,此时马车还停留在林府外。 可叶昀胆大,又仗着和他亲厚,说话也常常直抒胸臆。 “表哥,你可别自觉在林姑娘跟前,可以做一匹摇旗得胜的大尾巴狼,我看未必。” 少年叶昀青衫飘逸,言谈间却老成持重, “我可清楚你作为皇后独子,以储君之仪教养长大,又日日在四书,八佾,朝纲,兵法,骑射,布防间忙碌,余下空闲时间不多,自然需要身边人乖觉,如花解语。 而林府小姐性子骄傲独立,将来若一个山头对峙了你们这两只真老虎,那山中别的野兽怕都要遭受不断祸害了。” 叶昀“呵呵”打趣,可那时戏言,如今来看,却蕴藏了十分道理。 一场情爱,两人谁又全身而退? “表兄,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不我把林卿予求取作妾。玫娘温柔,让与你。” 叶昀甚至还作死的胡乱调侃。 那时候,与五公主婚姻在身,就算不满,叶昀也只能憋屈着。 “卿予永远是我的,你们都莫打她主意。” 李皓宇正色嘱咐两个挚友,眼里却闪过一线杀机。谁惦记他的予儿,那就尝尝被剥皮萱草,挂在城楼门子上的感觉。 “这林小姐牙尖嘴利的,表兄先存些银子给我。以后若被咬了,我好给你医治。” 叶昀继续取笑道。 他和九王一起长大,两个人谈论话题,无遮无掩,又都是性情中人,外人听来,却如登徒子一般。这矜贵的世家小姐,在两人口舌间,如囊中之物,势在必得。 而只要不涉及盈盈,刘凛就在一旁憨笑着听,也不开口。 “那我先感化她,最不济就拔了她的尖牙,我有本事能好好收伏她。我不信,这世上还有我不能收伏的女子。”、 李皓宇满不在乎的说。 那时候他说的潇洒,牛皮吹的浪漫。 而叶昀坐看他以后定会受情伤。还拉着刘凛赌了一千两银子。他赌表哥过不了林府小姐这个情关。 而刘凛无脑,他赌自己拥戴的九王爷赢。 “再说了,谁敢笑我,一剑杀过去。” 李皓宇这样想,一瞬间豁然开朗,卿予不好拿捏的德行也不让人头痛了。 第145章 思过往 见他动怒,叶昀轻笑了一下。 “你和林小姐的事,我自然站你这边。可我不愿意做驸马,你们啥时候又能给我出个主意?” 看来,他到底对往事还是存在芥蒂。 ”那年黄河水患,灾民何辜?已至饿殍遍地,流离失所的更是以千里计。他的父亲,药王谷主,叶神医慈悲心肠,为了拯救黎明,向朝廷借黄金万两,为灾民免费施药。 可后来皇帝姑父下了恩旨,让药王谷少谷主叶昀在弱冠之年,做五公主的驸马。 这京中潇洒的太白阁叶公子,成为驸马的那天,势必天下哗然。 本朝法律,驸马不能从政。凡是有志向才干的男儿都不愿意做驸马。所有,父亲和皇帝姑父的这桩交易,是叶昀心里永远一痛。 而叶昀少时行医,跟随父亲游历天下,早已阅遍人间冷暖。于是。这清醒之人,看人间更加凉薄,总带着几分揶揄嘲弄。 “五姐心悦于你。你若辜负了她,我带兵剿灭你药王谷。” 李皓宇嘴边含笑,心里却是义愤填膺。他的话一出口,带着王霸之气。 刘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难道不知道,世间情事,需两情相悦。” 叶昀感叹道,心疼的望了望自己。 “得了吧,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李皓宇毫不客气的揭穿叶昀。 药王谷主在神州设了四处慈安堂,收容孤儿,如今京中这处交付给叶昀打理。 叶昀始知金钱重要,他留在长安与王孙公子相交,只为银钱来的便利。 要知道他父亲百年后,冀州,肴山等处的慈安堂也会归拢给他。 叶昀虽为君子,也不得不为一文钱发愁。 李皓宇知道叶昀叫惨,不过是为了自抬身价,也是为了和五公主成婚那天,再多些筹码,敲皇家更多竹杠罢了。 “和天下受苦百姓比,我娶个什么妻并不重要。若五公主温柔知心,我会多疼爱她些。若刁蛮任性,就冷冷处理罢了。” 叶昀被揭穿,也毫不脸红。 情爱里,先动心者先输。 药王谷历代传人,需以天下生民为先。财帛,情爱,不过遮蔽眼睛的浮云。 “在下佩服,佩服!” 刘凛忍不住为叶昀树起了大指头。“看来我与九殿下都难以望其项背。” “这个林府小姐,性格娇嗔,常有痴语,又饱读诗歌,胸有万睿,不好折服。表哥真心悦她吗?” 叶昀并非询问他,只不过是为了调笑卿予。 “或许她是比不上玫娘和顺。只是我偏偏就心里有了她。既然心悦,那就千金不换。” 李皓宇笑谈间都是少年执着情怀。、 他从来自负,一路成长,很少经历挫折。此刻提到心上人,有一番关于未来的圆满遐想。 “我倒是答应你,将来和我五姐成婚,我会说动五姐,同意你纳王玫娘作妾。她生的美,都说是京中第一美人。如此,你就不怨了。” 李皓宇知道王玫娘从小寄养在他身边。和叶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而叶昀知道玫娘幼时孤苦,也想照拂于她。或者他的愿意照拂,除了少时情谊,也有医者仁心。 “我平生所求,不看美貌红妆,只求能有位共论医道的知己罢了。” 叶昀淡然如竹林清风。 后来的一切,叶昀娶了五姐,也纳了王玫娘。但最后,王玫娘成了他的后妃,而叶昀与他,此生却兄弟再做不成。 前番,他自药王谷写信来,坦诚卿予向他要药一事,也不过是为了换君王一诺,永远照拂王玫娘,永远护住她性命。 而卿予不也嫁了他吗?东宫里面的太子妃,难得的有了娇憨温柔,俯首恭顺的模样。不再是少时那一时冰冷,拒人千里,一时又天真无邪,招惹人心。 可到头来,叶昀丢了王玫娘,他也差点丢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好险。” 李皓宇抚摸了下自己的心口,就算兜兜转转,她如今还在身边,又再一次冠上他的姓。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两人间所有的辜负,薄幸,伤害,他都会用真心来一一修补。 \"阿昀,表兄也在此承诺,有朝一日,我会将王玫娘送回你身边。“ 立下誓言,李皓宇心中释然。 第146章 难画心 (我准备做个实验,仿效桃花那本神作,一天更3张,每张1000多字,看看稿费怎么给。既然本书已扑,就图玩得开心。) 一道苍老遒劲的声音打断了李皓宇的思索。 “圣上,臣有事需要密奏。” 他抬眸一看,就见到了言老尚书今儿的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只苦瓜。 朝堂上他也几次的欲言又止,看来是忍不下去了,才会追至内阁向君王进言。 李皓宇不动如风,而紫宸殿外殿中除了言老头儿外,所有宫人一瞬间退了个干净。 \"圣上,这……” 老头儿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双手呈上。 “这是江南,江北来的密报。” 李皓宇眉心蹙起,阅完手中的折子,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圣上,后宫不可干政。” 言尚书低声进言道。 这个后宫不可干政,已算避重就轻了。 这个卿予,趁着他养伤那几日,竟秘密用他的字迹和口吻,绕过户部,批复了江南郡关于盐铁加税的奏报。 虽说清理出了有问题的账簿和官员,这一进一出,只一季下来,可就追回经手的官员贪墨的好几十万两银子。 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敢将手伸到了盐铁税赋之事上,换谁来,若一旦坐实,都是诛九族的事。 “你下去吧。此事没查清前,不可声张。但后宫不可干政,朕会与她谈谈。若拿不出正当理由来,朕绝不会姑息于她。” 李皓宇遣走了言老头儿,把密折藏入了衣袖之中。 这瞧上去纯真干净,如小鹿一样的卿予,如今也有了狐狸的心思。 ”圣上,奴才这就命人去将娘娘请来。“ 克奉在殿外,隐隐约约听到朝中大事与卿予有关,他忙小心询问道,这样也好,能给女主子报个信儿。 ”不必了。朕去立政殿瞧瞧她去。“ 李皓宇负手走出紫宸殿,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泛红,晚来欲雪。 今冬的风雪似乎特别多。 隔着簌簌天寒,到立政殿的路途似乎也比往日远些。 …… 此时立政殿内,从丽仙殿回来的卿予,正被太医守着,捧了补汤在喝。 此时,紫檀屏风上山水灵动,红梅在汝窑瓶中含苞吐蕊,多宝阁上不乏珊瑚玉器,端得一切是富贵奢靡。 听到打帘的声音,卿予也不急,放下了手中白瓷的汤盅,这才掀起眼皮,片刻淡漠的眼神交汇,又垂下眼睫,起身向君王行礼。 那持重端稳的仪态,和前番在朝堂上为臣一般。 若不是她此时一身素雅的宫装,李皓宇彷佛又见到了金銮殿上和他遥遥相顾的女大学士。 “为何要干预盐铁税赋一事?\" 李皓宇捉不到卿予视线,直接发问。 “臣此举,是为了天下与圣上。” 卿予小声说道,也没有多少为自己辩白之意。 “你是朕的妃子,前朝事,如今与你已无关。” “圣上可是觉得臣不该干政?” 卿予于片刻后反问。 “你若需用钱,可直接给朕说。” 李皓宇向前一步,而卿予则退后一步。 两人一进一退,她被逼到了墙根。 而被椒泥涂过的墙壁,此时在炭火的烘烤下,散发出异香。 这就是帝王的椒房之宠,自她随百官入清泉宫办差那一日,立政殿就盛装以待未来的女主人 了。 可卿予背上抵着暖烘烘的墙壁,背脊却挺得更直,并没有半分柔软之意, 曾经夫妻之事上,两人只有坦诚,就连最艰难的时候,丽雅入了东宫,横隔在他们夫妻之间,予儿也曾数次哀求于他。 ”九哥哥,今生我只有你了。但求莫相负。” 他那时不以为意,推开了真心相待的爱人。如今呢? 相思相近不相亲,离心离德半离分。 他开门见山,也并没有诘问之意,只希望卿予能同样坦诚。 “若后宫不得干政,那圣上可愿意让臣回到前朝?” “胡闹!”李皓宇呵斥道,“朝堂之事复杂多变,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应对的。你安心待在后宫,便是对朕最大的慰藉。” “你若闲不住,想学历史上唐皇的二圣临朝,也不是不可。” 李皓宇向前一步,攥住卿予一截白玉般的手腕,“你今夜侍寝,朕以后日日允你进紫宸殿为朕批折子。” 第147章 诛他的心,易如反掌 (作者也重生归来了。哈哈哈!) 手腕一紧,卿予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拒绝。 她挣脱道:“圣上,臣若要入前朝,那就无法侍奉圣上。若臣留在后宫,那也不宜干政。圣上既知臣的心意,为何要难为臣?” 她言下之意,这侍寝与干政,本就是相悖之事。 李皓宇不听这一番狡辩,强行带她入怀,“予儿,那你也知朕的心意,又为何要难为朕呢?”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而卿予微嗔了嘴角,使了全力往后挣脱。 ”就还在置气吗?“ 李皓宇哑声问,一瞬间难掩心底的失落。 不是今日还与王玫娘一道论及曾经吗?她明明心里有他的。 为何一瞬又冷漠如冰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良宵难负。 他心中一时情潮涌动,夹杂着滔天的情绪,再忍不住,狠狠吻住眼前倔强的姑娘。 在与她唇舌纠缠后,抱起人往榻上行去。 “命记录彤史的女吏在殿外守着,今夜朕留宿立政殿。” 卿予身子凌空,心中大骇,这厮今日是下定决心了。而自己终究顶着他后妃的身份,男女情事,也难找正当理由拒绝。 “罢罢罢!既然圣上要给臣恩宠,那请明日记得再赐给臣一碗避子汤。” 她也算豁出去了,眼中含悲,唇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 红唇微启,吐出的声音,很快混合着殿内燃着的名贵香料袅袅消散。 “你胡说什么!” 一瞬间,殿中的旖旎犹如被凝结了一般。 李皓宇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他忍不住直视过来,眼中隐隐蕴藉了怒意。 而卿予别过脸,冷声道,“臣两次小产,几乎都丢了性命。此事还望圣上怜惜。” 这一句话,杀人诛心,直中李皓宇心底最痛之处。 他脚步一滞,顷刻间再没了那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绝。 她是懂怎么伤他的! 可李皓宇也明白,在过往中,他错到离谱,给了爱人最深的痛。 他缓缓放开卿予,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 “朕知道了,都依你。” 他勉强笑了一笑,修长的手指落到她单薄白皙的肩头,把她滑落的衣衫往上提了提。 “谢圣上。” 卿予退了一步,却退无可退,一下子跌坐到身后宽大的红木床上,大红蜀绣锦被,鸳鸯戏水对枕,在红烛下荡漾出一片刺目的光…… 待她从眩晕中挣扎着爬起来,帷幔飘荡,李皓宇已离开了。 “好险,好险!” 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卿予长吐了一口气。 她还需再忍耐,再与他周旋,娟娘带来的小纸条上说,崔逖已在筹谋了。只需要她能有机会逃回林府。 离开之前,她还有事要做。 那些构陷林府与兄长的黑手,究竟出自何方?若查不出,她走得也不安心。 卿予挪动步伐,走向门边。 她双手用力一推,门扉洞开, 此时立政殿外,白雪皑皑,一轮圆月,清辉尽泄。 “娘娘,这么晚了,……” 一个圆脸的宫女谨慎的唤了她一声。 “我去走走,你不许跟着,更不许去御前通传。” 卿予迈过门槛,又促狭的对着这宫女加深了威胁,“否则,本宫就仗着圣宠,把你发落到掖庭去。” 她唇角上挑,往梅林的方向去了。 第148章 往事不会永远沉寂 在靠近梅林的地方,卿予顺手逮住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一番言语,问出了罗诘如今的居所。 梅林不远处的一处冷僻宫阙里。 红色宫墙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漾出一道道如萤般的流光.。 想不到,先帝时期最受宠的大宦官如今甘心居住于此。 残雪掩映下的宫门,安静无声。 卿予穿过月洞门,靠近了屋檐下的窗户,想听听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却发现房间里异常安静。 此时夜深人阑,正当她思考要不要进去时,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她心中一喜,看来罗诘就在里面。卿予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罗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见到来人,罗诘苍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缓缓的吐了一声—— “太子妃娘娘,别来无恙。” 他揭开掩在肩膀上的薄被,从床上起身,穿了鞋,向她行礼。 卿予朝罗诘回手作了揖,人虽在笑,眼眸中却清冷至极。 罗诘作为跟随了先帝爷一辈子的宠臣,势必掌握了太多皇室秘辛。先帝薨,他不离宫颐养天年,却甘愿住在这荒凉简陋的破败屋子里,还现身梅林,只为引她相见。 不管是何居心,今日那就让她来揭开这浮冰之下的秘密。 “问罗内相好。我让内相久等了。” “老臣还想着如何还能见娘娘一面,没想到娘娘如此聪慧,竟然知道老臣已恭候娘娘多时了。” 罗诘一面说着话,一面缓缓地低下头去,伸手拿起了放在地上的烧火棍。 他轻轻扒拉着炭火微弱的铜盆,接着,他又从旁边抓了一些木炭,投入到铜盆中。 这些木炭燃烧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烟味,是这下等宫人所用的最劣质的炭火。 罗诘略带歉意,搬来一张木头长凳让卿予坐,不忘用衣袖拂去上面飘落的炭灰灰烬, “让太子妃见笑 了。” 卿予款款落座,不以为意道,“罗内相,我离开东宫后,也知晓了平凡百姓与朱门绮户的差别。” ”如今娘娘苦尽甘来,请再莫提过往!” 罗诘打断她,皴裂的老脸上笑出一朵花,“臣昔年在林府一见娘娘风姿,便知晓你乃金玉富贵堆中人。” “才引得两位王爷心心念念,……” “内相,我们之间也无需客套了。找我有何事,请直言吧。” 屋内的温度逐渐升高,卿予也不再耽搁时间。 既然如此,罗诘索性朝着她跪下,重重 的一叩首,“先帝爷临去前,特意嘱咐过太后与老臣,待圣上消了气,无论如何要接娘娘回宫,为中宫之主。” “这不仅是先帝应允林大人的诺言,亦是先帝对圣上的一片爱子之意。” 罗诘的话,让卿予心口一缩。 难道是哥哥用性命换来了她的平安与安稳吗? 若真相如斯,这漫漫余生,她如何还能心安理得的安稳度日? 卿予绷紧了背脊,搁在裙裾上的双手带上了微微颤抖。 她望向罗诘,眼中既有悲痛,也有一丝坚定。 “林府一案,虽是千古奇冤,却能让百年世家在顷刻间倾颓覆灭,今日,我也想知道一切,知道为何有人会构陷林府,是否为先帝授意?” “我也想知道,兄长临去时,又与君王定下了怎样的誓言与约定!” 第149章 一点点揭开 罗诘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又重重磕了一下。 “不管林府蒙冤当年的真相如何,先帝爷从未有过要林大人性命的念头,还望娘娘切莫为此记恨皇室,也千万不要再与圣上别扭下去了。” 建元帝看得通透,李皓宇下旨废黜林卿予,不过是碍于骄傲与脸面,可那旨意一下,最后回不了头的,只有自己的傻儿子。 “林家太公与太祖一道打下了江山,你兄长惊才绝艳,自小出入宫闱,被先帝爷视若半子。” 可爱之深,期望之殷切,反而引发了后来的悲剧。 罗诘也不顾卿予拉他起来,继续跪在冰冷的青砖上, “世人皆知,先帝最宠的皇子是六王爷。可那只是因为世人无知。” “先帝心里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乃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先皇心里最疼的儿子,乃当今圣上。” 大皇子? 卿予记得,她嫁入东宫后,也随李皓宇一道祭祀过这位他未曾蒙面的早夭的兄长。 史官记载,这位大皇子,幼时就极为聪慧,仁孝,却在六岁时不幸早夭。有传言,他被丽妃所谋害。而皇帝包庇丽妃,皇后为此才与皇帝决裂。 “为何今日内相会提及大皇子?\" 卿予按住不断起伏的胸口,勉强平复下情绪。今日一切往事与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不管是如何的惊心动魄,血腥残酷,她都必须受得住。 这样也好,离开皇宫之前,知悉一切,就更无牵挂。 罗诘又说,“太子妃可知,圣上的生辰是哪一年?正是大皇子薨后半年,太后娘娘诞下圣上。” 卿予记得,每次到了那位早夭的皇子的祭辰,太后何其悲伤,每每哭得快晕厥过去。那几日,李皓宇也不由得跟着悬心,甚至会侍奉母后良久才会回到东宫。 “圣上出世,先帝爷好不开怀,大赦天下,为圣上封王建府。先帝爷说,要把江山给大皇子,要把一生快活肆意给圣上。” “娘娘呀,你都不知道圣上小时候有多调皮,老臣的胡子被他剪过,取烛火烧过,哎,老臣还驮着他,从紫宸殿爬到太皇太后的宫里呢。” 罗诘思及往事,声音又渐渐低沉,“从大皇子没了那一日,先帝爷就下了决心,要将这江山社稷交予圣上。” “奈何他少年时候,就是个不堪重用的纨绔。所以先帝用我林府为琢玉之器,磨刀之石,去为自己和天下打造下一代承继之君。” 卿予愤愤然质问,“我林家何其无辜,要成为这对父子博弈间的一环?” “娘娘误会了。先帝说,为磨砺新君,就算最后被圣上憎恨误解一生,他亦无悔也。而圣上那么疼爱娘娘,先帝断然不会戕害林府,让你们夫妻生出嫌隙!” 罗诘辩白道。 一切筹谋,都为了天下与帝王的私心,要把江山交给最疼爱与引以为傲的儿子。 “我今日来,不为了听先帝对圣上的爱子之情。若罗内相想说,不若我命人请圣上前来!” 卿予觉着累了,抬脚做出要走的姿势,罗诘忙跪行两步,拦住她。 “林大人实则为国捐躯,为家国赴死,他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呀!” ”先帝爷临终有悔,满是遗憾!“ 罗诘悲怆的一声低吼,这声音从他沧桑的喉咙里传出来,似乎已经要了他十分力气。 第150章 难以承受(一) 兄长赴死,竟然是自愿? 卿予气笑了,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深刻的讥笑。 皇家果然是这世上最龌龊的地方,巧取豪夺,自私自利,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若要逼迫一个人自戕,有千百般手段。” 婉兮提高了声音,双手攥紧,“林家有祖训,林家儿女,非死国不可自戕。我兄长清清白白,一身傲骨,为何要顶着污名去赴死?” “哼,我今日倒要看看罗内相如何自圆其说!” “哎!” 罗诘一声长叹,佝偻的身体微微挺直了些。 作为建元帝身边的人,他从少年宦官,到权倾一方的大太监,不仅见证了这皇宫里的云波诡劫的生死渡难,也知道为帝王者的为难。 “林大人是老臣这一生最佩服的人,也是我天溯王朝最挺拔的傲骨!” 罗诘又说,“太子妃娘娘莫急,今日就让老臣将一切慢慢道来。一切前程往事就能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卿予也平复了心绪,缓缓坐回木头长椅上。一到冬日,她的腰就受不得累,那都是那年小产后留下的老病根。 “先帝宠爱圣上,可却为幼子顽劣而苦恼。爱之深而责之切。” 罗诘讲述往事,人也仿若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圣上九岁,因北奴人在进献岁贡时,对我王朝有不敬言论,而半夜带暗卫溜进驿站,将那北奴使臣通身的毛发,剃了个精光。“ 罗诘老脸上略有了一丝笑,北奴人狼狈离京,可还是东临王的李皓宇也被皇帝查了出来。 半夜干了坏事,还在温暖被窝里赖床的小皇子,被建元帝提溜出来,丢在御书房里罚跪。 可这皇后和太后的心尖尖,怎么会消停? 带建元帝参加完翰林与博士的清谈回来,碎纸扔了一地,小王爷已经在他皇帝老爹最爱的八大山人遗留的孤本上画了满篇的王八。 这下子,被抓个正着的李皓宇,免不了要吃一顿胖揍。 可他也绝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 本来被皇帝老爹罚跪就憋了一肚子气,眼前老爹再次举着鞭子过来,他做了个鬼脸,就脚底抹油,往外跑去。 此时正逢夏日,下了好一场大雨。 豪雨瓢泼,天地间连成了茫茫的白线。 他出了宫门,就往皇祖母的宫殿跑去。此时,合宫上下,能保住他的,只有那个慈爱尊贵的老太婆了。 可建元帝那日也下了狠心,领着金吾卫一路追过来。 路经太液池时,李皓宇已经跑不动了。 在鞭子裹着雨点,要落到他背脊上时,他“扑通”一下,就要往水池里一跳。 此时,大雨中穿出来一道俏丽的身影。 “是当时只有十五岁的三公主拉住了圣上,她还挡在圣上跟前,挨下了先帝的鞭子,后来又陪着圣上一道,罚跪在奉先殿的历代帝王牌位前。” 罗诘脸上的笑意没了,“先帝爷曾经对老臣说,要让三公主一辈子留在长安,做最尊贵自由的公主,一辈子守着他那最调皮最不让人省心的儿子。” “是呀,圣上也曾经告诉过我,他少时,先帝让他立下誓言,要一辈子听三姐姐的话。” 可后来,一场长达三年的大旱,北奴人铁蹄南下,掠夺侵扰,三公主立于朝堂,成为了和亲公主。 再后来,三公主身死,引发了天溯与北奴两国的一场五年大战。 “那敢问内相,你适才所说,与我林府有关系吗?\" 卿予何其聪慧,她一针见血,心理以及生出了窒息般的痛感。 罗诘双眼含悲,用袖口抹了抹眼睛。 “因为三公主救下了圣上,先帝爷疼她入骨。可后来,……” 后来,…… “这王朝最受宠爱的公主,爱上了这王朝最光风霁月的少年才子。” 卿予的心已经痛不可抑,天溯王朝,驸马督尉只能任闲职,而林府太公当年立下规矩,林府儿孙不得尚公主。 所以,哥哥拒绝了皇室,而公主身死后,先帝就恨上了哥哥,…… 第151章 遣妾一身安社稷 罗诘记得,那一年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整个天溯王朝,自建元帝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四海归心。 建元帝龙心大悦,命人召了林淯城与叶昀两人入宫,想着要为公主赐婚。 等待的间歇,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筹谋好了孩子们的未来。 “罗诘呀,届时除了长安,朕还要在江南为公主与驸马建府。这两对小夫妻,还可挑选每年的好时节,代朕巡幸江南。” 建元帝兴致勃勃,“老九那只猴儿,这几年还能做个闲散王爷,也送到他三姐姐那里约束着性子。” 罗诘窥了下龙颜,笑逐颜开,“东临王喜欢林家姑娘,必然会听姐姐,姐夫的话。” 随着黄门一声通传,廊庑下转来两位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郎。 两人一道跨入门槛,向建元帝问安。 建元帝笑眯眯的望着眼前的少年才俊,抑制不住内心的满意。 朗朗的声音响彻御书房。 “淯城,朕今日给你和三公主明月赐婚,你们是朕的佳儿佳婿。三月后就大婚。” “而昀儿则与五公主心月作配。待心月及笄,你们也就完婚。” 建元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颌首微笑,等着下面谢主隆恩的声音。 “臣不愿意。” 跪着的两位少年公子,拒婚的声音却同样整齐。 两人想法也一致,本朝规定,驸马不能为官,最多挂个闲职。所以有抱负的男儿,皆以做驸马为耻。 对叶昀来说,五公主算他表妹,他不想吃这个窝边草。 “淯城,你为何不愿意?明月是朕最宠爱的公主,性子又温婉,孝顺。她倾心于你,她的母妃是朕在齐王府时的旧人。” “臣配不上公主。” 任凭建元帝说再多,少年大学士也言之峥峥,只答一句。 没想到林淯城这样坚决,就算皇帝盛怒,摔了龙案上的白玉镇纸,可是他面不改色,跪的端正笔直。 而叶昀被逼急了,只能答婚事要父母做主。 少年林大学士如此志气,在御书房外挺直腰板,跪了一天一夜。 建元帝心火簇簇,就算林府家主文定侯抱恙已久,也要命人去抬进宫来。 今日这林淯城不松口,那这事就完不了。 而跪于御前的少年才子,眼神清明,态度却铿锵。 “圣上,不用请父亲大人,林府家训,林家儿郎若能凭借一己之力取得功名,则婚事可自己做主。淯城不愿尚公主。” “臣愿以身许国,不愿意耽误明月公主。” 此时,红裙翩迁,明月公主跨进勤政殿来,她生的清雅端丽,亦是天人之姿。 她也一道跪在林大学士身边,“淯城哥哥,我和你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我很想此生陪在你身边。” 生为天家公主,再如何美貌尊贵,若有心嫁个有才干的夫君,也不能随了心愿。 “可是我从未想过婚配一事。我心里,公主为君,而我是臣。君与臣之间,泾渭分明,不可逾越。抱歉了。” 罗诘记得,那一刻,面对林淯城的拒绝,林明月公主只释然一笑。 她望向父皇,眼中虽有浅浅失落,却也能维持天家儿女的体面,放手得决然。 “好,明月不嫁淯城哥哥了。请父皇放林大人回去。” 林大学士拒婚三公主之后,天下大旱。北奴国亦牧草成片旱死,北奴人来势汹汹,铁蹄塔塔,觊觎中原的粮食,茶叶,瓷器,女人。 边境一度陷入混战,百姓苦不堪言。 再后来,两国议和,北奴人提出,要为北奴王娶天溯公主。 而建元帝膝下五个公主,不是生病就是闹出家,都不愿去那野蛮之地。 想不到,此时看起来最是柔弱的明月公主,却铁了心,愿为君分忧,来到金銮殿,当着朝臣们的面,自请去北奴和亲。 皇帝陪嫁了粮食,金银财帛。以表示对公主的珍重和对北奴的安抚。 第152章 红颜白发无归期 罗诘老泪纵横,“那日天下万民都知道,明月公主自请北奴的理由是为天下和亲。” “可先帝爷心里明白,明月公主心里还念着林淯城大人,他推开她的理由是为了给天下效力,那她为天下和亲,他的心里一生都会有了她。可这个傻姑娘,不仅赔上了一生的幸福,也赔上了性命。” 卿予也很难过。 她并不知道关于兄长的这些往事。 她只知道,自小饱读诗书的兄长,一心破门阀,济天下,一颗公心,都扑在朝堂上。 “那先帝爷用了什么手段,让叶昀就范的呢?” 卿予又问。 罗诘继续陷入回忆。 此事出后,叶神医被宣召进京。 那年黄河水患,灾民何辜?已至饿殍遍地,流离失所的更是以千里计。 药王谷主,叶神医慈悲心肠,为了拯救黎明,向朝廷借黄金万两,为灾民免费施药。 如今建元帝向叶神医讨要治疗流民的一万两黄金和利钱。 那一万两黄金,当初不过朝廷和药王谷心照不宣。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既然是为救治百姓。如何还有还钱一说? 皇帝冰冷的声音说,十年前的一万两黄金,如今要赔付朝廷连本带利黄金十万两。 三日之内,凑不齐,一两黄金,一个板子,都打在叶神医身上。 皇后带着两个东阁学士来闹。 那两个言官先挨了一百个板子。而叶少谷主为了父亲,只得答应了和五公主的婚约。 父亲和他皇帝姑父的这桩交易,是叶昀心里永远一痛。 皇帝下了恩旨,让药王谷少谷主弱冠之年,做五公主的驸马,这京中潇洒的太白阁叶公子,成为驸马的那天,势必天下哗然。 本朝法律,驸马不能从政。凡是有志向才干的男儿都不愿意做驸马。 “难怪叶昀一张利嘴,时时……” 讽刺皇家,尖酸不已。 原来是他心中清醒,看人间凉薄,总带着几分揶揄嘲弄。 卿予想,明日她要去告诉玫娘,再不要那么恨叶昀了。 他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北奴人这些畜生,磋磨死了明月公主,……” 罗诘放声大哭。 后来王朝的一系列悲剧,都来源于三公主身死异国以及两国间的血海深仇。 噩耗传来,建元帝把自己关在寝宫,三日里,不见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召见林大学士。 “你可知道朕的明月没了。” 皇帝声音阴鹫,眼里闪过一片杀气。 “臣知罪。” 大学士跪了半晌,皇帝也不平身。 “如果时光倒流,你是否还会拒绝明月。你如今可有半分痛苦追悔?” 皇帝眼圈微红。明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林淯城也曾经是他最满意的女婿人选。 而大学士缄默不语。 良久,他才抬头说,“臣愿领兵去边疆。” 此时,朝堂一片混乱。 丽妃与皇后,为了立储君一事,闹得纷纷扬扬。一时之间,朝中竟然无武将可用。 此时谁要出头领兵,都会成为丽妃与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好!朕允了。” 建元帝摸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笑得阴冷而瘆人。 “这一战,你只许胜,不许败。” “败了,你妹妹入皇家为妾。” “胜了,你也不必回来!\" \"朕会在边疆面西葬你,让你与公主遥遥相对,为她赎罪!” 建元帝的每一句话里,皆恨得出血。 第153章 往事(二) 面对建元帝的盛怒,林淯城言辞恳切, “圣上,请放过家妹,她已有婚约。一切罪过,是臣亲手铸下。臣愿意以一死谢罪。” 他已经跪了半日,却依旧不徐不疾,带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从容。 ”林淯城,朕告诉你,朕会让你为明月抵命。朕也会让你珍爱又看重的妹妹嫁入皇室,不管是给老九,还是给老六,朕要她为我皇室侍奉翁姑,绵延子嗣,和别的后妃争宠夺爱,一生忧思痛苦,你这个兄长的罪孽,有林卿予来赎。“ 建元帝难抑心里的悲痛,右手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上掐出了一道痕迹。 罗诘侍奉在珠帘外,胆战心惊。 又听到建元帝讥讽的声音,犹如淬了冰一般。 ”你放心,林卿予嫁入我皇室。朕看她是个有福之人。若生养的好,将来深宫如何寂寞,也有子女绕膝。不会似明月,在那野蛮之地红颜薄命。” 因为明月公主身死,皇帝的出言不善,带出心里多少旧恨。 他不仅是天子,也是父亲。 面对爱女惨死,他唯有锥心之痛是不够的,他要让昔年的祸首也付出代价。 “朕为明月之事心痛。你准备出征的事吧。胜了,你也不必回来。明月公主坟茔向东,思念故土。你谢罪后,朕会面西葬你。” “臣谢恩。” 林大学士行了拜别大礼,起身自去。 听罗诘讲着昔年往事,卿予此时恨透了。 原来兄长当年请出兵还有这一番隐情。 也快要支持不住自己。 原来那些年,兄长就过得那么难。 征伐北奴不利,留在京中的林府家眷性命有虞。 就算是得胜,哥哥还要给明月公主抵命,而她还要嫁入皇室赎罪。 卿予一时间心中热血翻腾,气恼不已。 “那年和亲,就算去的不是明月公主,也会有别的公主和亲。如何能让我兄长背锅?” “朝堂应该厉兵秣马,征伐北奴,扬其国威。而不是任边境战事绵延,朝堂中还在为皇权争夺不休。居然还闹出大学士自请为将的笑话来。” 这些年,李皓宇一提起林府旧事,就对她严防死守,是因为他的父皇是她的弑兄仇人吗? 卿予心底一片哀凉。 见她神色不对,罗诘忙解释道, “太子妃娘娘,先帝那时虽然在气头上,对林大人说了那番话。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那么聪慧,应该明白先帝苦心!” 罗诘的话,让卿予一时间愣住了。 那老皇帝残忍,狡诈,又算计了什么? 倏然间,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所有散碎的线索连成了一条线。 建元帝以林家人威胁兄长领兵,她难过之下,李皓宇必然会为她挺身而出。 所以,最终被算计的人,竟然是他…… 罗诘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卿予的猜想。 “先帝英明,后来,果然你去了东临王府求了圣上,而圣上又转头求了先帝爷,才有了他代替林大人领兵征伐北奴一事。” 听了罗诘的话,卿予只觉得气闷,她起身来,推开了窗户。 屋外北风灌进来,那点子劣质炭火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暖意,一下子就被带走了。 临风而立,卿予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嘴唇咬出了一抹凛冽的红。 老皇帝这不是在算计李皓宇吗?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最疼爱他! 可她却成了这局中的棋子,一箭双雕,哥哥和李皓宇都因为她被建元帝拿捏。 “先帝爷曾经说,太子妃唯一不好,就是太过聪慧。” “而圣上却自幼太过顺遂,又被太后宠坏了。这太清醒的,与太倨傲的要凑到了一起,哎,……” 罗诘长叹道,建元帝做这样的推手,是把江山美人都给了自己最爱的儿子。 第154章 不速之客 罗诘又继续说,—— “林大人赴死,并非先帝逼迫,而是另有隐情。” “内相,夜已深了。我也不便久留。还请直言告知我兄长的死因,以及他埋骨之处!” 卿予催促道。 她已经不耐再听罗诘啰啰嗦嗦去讲什么天家的父慈子孝了。 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若兄长遗骸真的在边关,那她出宫后,便要立即赶赴边关祭奠。 罗诘心一狠,“太子妃,林大人他,他是——” 唉,一声长叹息后,罗诘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多前。 卿予的一颗心,几乎要碎掉了。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原来,她被李皓宇带回东宫后,母亲被送入庵堂,而兄长竟然就被囚禁在御书房旁的偏殿里。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咫尺天涯,怎么都没见上一面。 那时,李皓宇还数次带她去面圣陈冤。 正在卿予擦眼泪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嘈杂声,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她与罗诘同时警惕地看着门口。 几名高大的金吾卫跨进来。而身着月白龙袍,披着紫貂大氅的李皓宇,满身寒凉的跨入了殿中。 “老内相是糊涂了吧。对着朕的玉妃胡言乱语!” 李皓宇皱了皱眉,解开紫貂大氅,往卿予肩头一披。 顺带着,也把她揽入怀中。 “夜深了,随朕回去!” 他语气不耐,握住她那纤细冰凉的小手,就往外走。 他不想让予儿知道林淯城的死因。 这也是一件皇室秘辛。 卿予急了,用力去推李皓宇。 兄长与林家的冤案至今不明不白,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知悉一个真相。 “予儿,别闹!罗诘这老头儿分明是老糊涂了,你还听他胡诌!” 李皓宇拥着她,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不屑的笑了。 “当年承天门下,朕破北奴人归来,父皇给了朕的可是三道鞭子!朕的背上,如今还留有三道深深的鞭痕。” “朕还是相信,父皇心里最珍爱的,还是南安王李寒星!” 李皓宇面色渐冷,“所以今日罗诘这老头儿,一切全是胡言乱语。都是诓骗你的!” 说罢,他不顾卿予挣扎,大力拽着她就要离开。 “不是这样的,圣上呀!” 罗诘跌跌撞撞爬起来,拦在李皓宇跟前。 “老奴陪了先帝一生,他把江山美人都给了圣上,只是把平安给了南安王呀。” “圣上,这两年你都未去祭祀先帝,枉负了先帝爷对你自幼的疼爱呀。如今更是与兄长手足相残,愧对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皓宇顿住脚步,晦暗的长眼睛里满是杀机。 他勾起唇角,向金吾卫下令,“来人呀,把这老头儿拖出去,拔掉舌头后,丢到雪地里。” 过了今夜,看他还能如何挑拨是非! 卿予掰不开李皓宇攥住她的手,急得快哭了。 罗诘要是没了舌头,就不能告诉她过去了,再扔雪地里,则必死无疑。 而罗诘一死,恐怕兄长的死因以及林家的冤案,将成为这王朝的一桩悬案了。 第155章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一) 就算君心似铁,在此时卿予也不能放弃。 她一脸是泪,拖住李皓宇,哀哀求他,眉眼间极尽哀伤,—— “臣听哥哥与周老太傅说过,先帝继位时,也受过太祖皇帝的三道鞭子。所以,圣上,罗内相他所言不虚。自你回长安那日,你就注定了是先帝心里的储君人选。” “由此可见,罗诘说的话,并非胡话呀。” 李皓宇脸色不再寒冷如铁,可脚步没有半分停滞。 卿予只得又继续哀求道,—— “圣上,臣身子弱,子女缘浅,若今日再连累了罗内相,这罪孽恐怕再不可饶恕了。” “就算臣求圣上了,放过罗诘吧。” “圣上,若我今日不能知道昔年真相,此生再不会有开心颜。圣上让我入宫,只是为了让我一生郁结,痛苦吗?” “圣上,予儿求你了!” 卿予哀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滑落。 不知道,今日以眼泪为茅,能不能让李皓宇愿意为了她有片刻折腰? “予儿,往事已矣,这几年你不快活,就是因为太过沉溺过去!朕今日带你走,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朕好!” 李皓宇托住卿予腰肢,打算把这个倔强的姑娘扛出去。 他知道她与林淯城兄妹情深,那桩沉重的往事,知道了,会无法接受。 卿予愤然在他肩头挠了一把,恨声问道, “你今日一点也不顾忌我的心!李皓宇,你真的要让我恨你一生吗?” 一语既落,把在她腰间的手,明显颤了颤。 随之一声长叹息落入耳朵。 “好一个予儿,朕是怕了你了。” 李皓宇停下了脚步。 他爱卿予如命,如何能眼睁睁看她难过。更别提今日强行带她离开,会让她恨他一生。 “可此处如此简陋,你不能再呆下去。来人呀!摆驾回紫宸殿,将罗诘老儿也一并带去。” 李皓宇拥着卿予,紧了紧她肩头的紫貂大氅。 至少先带她离开这处偏僻冷宫。待会儿,就算知悉真相的她,要如何哭闹撒泼,至少也是在他寝宫之中。 将那沉重的殿门一关,皇宫中绝不会流出关于玉妃的半句流言。 未来皇后,容不得有人一点置喙。 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不能杀尽天下人。 一刻钟后,卿予回到了紫宸殿内。 她再急,可李皓宇也挥手命罗诘闭嘴。 直到眼看她喝下了一碗姜汤,吃了半盏龙鱼羹后,殿内伺候的宫人,才以此退下。 此时,殿内只剩下罗诘与她和李皓宇三人。 博山炉上焚烧的兰陵香,云蒸霞蔚,带来一阵令人恍惚的飘渺之气。 而罗诘老泪纵横,一点点吐露出昔年最骇人的真相。 “先帝与林大人的这点旧怨,被朝中有心人知悉了,竟然将此消息泄密给了北奴的那些畜生!” “北奴人觊觎天溯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一向怀有狼子野心。” “可他们投鼠忌器,最忌惮的就是林大人。先帝信赖林府,也倚靠林府。林府不倒,朝中不乱,王朝势必归顺。 “这些狗畜生,害死三公主,就是为了挑起先帝爷心里的旧恨!” 卿予从李皓宇怀里起身,这厮自她进了紫宸殿,就一直宝贝疙瘩似的半拥着她,要不是这些年,她混迹朝堂,也练就了几分皮厚,此时早就闹了个大红脸。 她双手给罗诘捧去一杯参茶。 罗诘接过,一饮而尽,此时,他干哑的嗓子,得到了几分滋润。 第156章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下) “先帝爷对林大人发难,也不过为了逼圣上出征。只有圣上出征,白太公才会倾尽所有,协力朝堂解决粮草辎重问题。有了强大的后援,与北奴人一役。才有胜算。” 李皓宇点点头,眼眸里流出几分敬意。 “父皇的谋略,朕至今也推崇。” 卿予忍不住白他一眼,怒道,“臣只希望,圣上的谋略别用在至亲至爱之人身上。” 她那时和南安王与赵恒订婚不成,背后都有这厮在搞破坏。 他的手段,对付起亲人,也从不手软。 “哪能呢。对予儿,朕从来只有一颗真心。” 李皓宇讪讪的,眉眼间却染上几分笑意,卿予冷不丁的这一声嗔怪,犹如撒娇一般,让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又赶紧表了表忠心。 卿予当没听见,又朝罗诘略一拱手,“老内相,请继续说。” “圣上亲征之后,首战告捷,我军士气大振。朝中林大人重新被圣上重用。”罗诘叹了口气,“这些腌臜东西,勾连帝国,出卖我方军情,又以三公主的遗骸,逼迫圣上。” “那些畜生,将三公主的遗体,烈火焚烧,冰水浸泡,还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让她永世不能往生。这些混账,以此来要挟先帝爷灭了林家。林家若是覆灭,那朝中则会奸佞当道jiyu。只要坏了天溯的气运,王朝就会走向衰退。” “所以,边疆一平,我林府必倒,对吗?”卿予指尖被她掐得发白,嘴唇颤抖着问道。 罗诘悲怆的摇头,“先帝苦呀,夜夜梦见三公主的亡魂,在无间地狱受尽折磨。可他还不能对外人言。那时内忧外患,圣上还在边疆征伐,朝堂不能乱呀。” “林大人之所以甘愿赴死,是为君分忧,为国尽忠,也是为偿还三公主的报国之恩。” 卿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气愤万分,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李皓宇紧紧抱着她,轻声说道:“予儿,可恨的是北奴狗贼,天溯与北奴,十年间必有一战。“ 打不灭这劣等民族的狼子野心,他势不为君。 而他愿意以痛歼北奴,作为迎娶卿予为皇后的贺礼。 “圣上十分为难,却也不愿意林大人这样做,可林大人,是最为忠勇之国士,......” 罗诘朝着东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老臣面向的方向,乃是先帝帝陵。那里,如今就葬着三公主与林大人的遗骸。” 卿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起了小时候,哥哥总是护着她,陪她玩耍。遮挡了她前半生的风风雨雨。 可如今天人永诀,她再也听不到兄长的教诲。 卿予挣开李皓宇,也面向东方帝陵的方向,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哀伤的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身子恍恍惚惚,心,也痛到抽搐。 李皓宇见此,急行来到她身边。 他扶住卿予的肩膀,让她可以借力靠在他胸膛。 嘴里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仍需坚强。你哥哥最疼爱你,他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如此伤心。” 卿予抬起泪眼,声音哽咽着说道:“我知道……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皇上,臣妾恳求您一件事。” “你说,朕都答应你。”李皓宇连忙回应。 “我想去祭奠兄长,也想去祭奠母亲。”卿予满心悲痛地祈求着。 “朕陪你一道去。”李皓宇承诺道。 心却往下沉了沉。 最难的关,还没过,他不想让予儿见到林夫人。 第157章 珍惜这世间难得的相伴吧 李皓宇命人送走罗诘,给他安排一处屋宇,就在皇宫里养个老吧。 又低声安慰卿予许久,此时,夜已深沉。 北风撞击窗棂,犹如一头头呜咽的野兽在院里咆哮低吼。 “予儿,朕知道你今夜心定然不易静,却也无妨。” 李皓宇眉眼温柔,手指落在她蹙起的眉心,抚了抚几根褶子,“今夜你留在这里,朕歇在外间守着你。” 卿予的心还在抽痛,失去亲人,她在这红尘飘零日久,此生就再无来处,只有归途。 此时回立政殿去,更显得孑然一人,孤寂落单。 “予儿,是九哥哥不好,你才会忘记了自己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应该被人心疼庇护,捧在手心。我们夫妻和好吧。” 此时殿内无人,李皓宇抱着卿予,低声求着她。 入怀的姑娘,身子冰冷,神情哀戚。 半晌说道,“圣上,待臣祭奠兄长以后,就请让我与母亲一道相伴古佛青灯吧。” 既然活着不知道这日子如何为续,那不若留在母亲身边尽孝。 听了卿予的话,李皓宇心口一抽,他紧了紧拢着她的手臂。 “予儿,林夫人是不会同意你留她身边的。甚至,朕也不知道,带你去见她,是错还是对。” 卿予猛然抬头,水蒙蒙的眼睛,与他视线相接,“所以,圣上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李皓宇反问她,双眼中的怜悯与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我是林家的女儿,却不是母亲与文定侯亲生。这是林家的秘密,这些年,圣上一直不愿意让我见母亲,是不是害怕我知道此事。” 卿予勾了勾唇角,“可母亲与兄长待我,更胜过亲生,我只恨自己力量微薄,让林家蒙冤,让亲人受难。” “予儿,你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世?” 李皓宇心疼的揉了她背脊一下,这个姑娘,难怪一直刚烈倔强,原来背负了那么多。 卿予今日也分外疲惫,她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语气平静。 “自我懂事起,便知晓了。我六岁被兄长从孤山接回长安,大家只知道,文定侯的女儿养在孤山老家,却很少有人记得林老太公膝下原来是有两个儿子。” “予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李皓宇恨不得让她揉到心口藏起来。 他也是因为前朝旧物,才命人暗中去查了卿予的身世。 卿予的父亲,是开国功臣林太公的小儿子。 这个小儿子,不同于其兄长的肃穆沉稳,自小就生得俊美飘逸,文采斐然。 十九岁那年,参与科举,被太祖皇帝钦定为当朝探花。 可后来不知为何,这林探花从长安消失,林家的族谱上也一笔勾去了他的名字。 “我与爹爹,住在孤山林家老宅邸。自我记事起,他狂狷放酒,日日买醉。身边唯有娟娘照顾我。” 卿予的眼前出现了幼时的家,那处几进的江南院子,处处透着厚重的历史 与书卷气。 白墙黑瓦,青石铺地,雕花门窗、古色古香。无不展现着主人的品味与格调。 她小小的规格外,一处小巧的花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是真正的江南水乡。 “予儿,你可对你母亲有半分印象?” 李皓宇问。 卿予摇头,“父亲不管我,是我自己识字后,翻阅到林家族谱,才知道原来我还有大伯居于长安。” “我受不了被父亲冷落,与娟娘相依为命的日子,才偷摸着给长安林府写信的。是不是我就是不祥之人?父亲与我在一处,不得开心颜。而我来了长安,又给亲人照来灾难?“ 说着,卿予又泫然欲泣。 \"傻姑娘,你是九哥哥的宝贝,是天溯的祥瑞。胡说什么呢。“ 李皓宇抱起她,往内寝的龙床走去,“你今日是太难过了,才会自怨自艾。” “歇一觉起来,什么都过去了。” 他放她躺好,又为她捻好被角。 命人在帷幔外给他放置长榻。 “你别走!” 卿予伸手扯住他衣袖,她只觉得孤单。 “我今夜不想一个人。九哥哥,你就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第158章 让他以为,爱人给了他回头路。 卿予主动往龙床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来半拉地方。 李皓宇蹬掉靴子,也钻进被子。单手轻轻拍着卿予的背,如同哄孩子一般。 “予儿,你闭上眼睛和我说话。今夜九哥哥不会离开。” 就算在她眼里,他已经成了被厌弃的前夫。 可数十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依旧在。 他愿意卿予像依偎亲人一样,来依靠他。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去,屋内的炭炉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卿予在李皓宇的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朕还记得,朕那年领着暗卫去驿馆,……” 李皓宇在她身边,回忆着自己在长安城当小霸王的日子。 怀里的人,身子渐渐软和下来,呼吸也变得轻浅均匀。 在他的安抚下,卿予入睡了。 睡颜恬静,眉心也一点点在他指尖的抚弄下展开。 李皓宇看得痴了,原来与所爱的人在一起,不用做什么,心也可以填满。 他心疼这个姑娘,不管她背负着多大的秘密,隐藏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身世。 他都下定决心,要与她余生同行。 殿内的灯灭了,在这个夜里,他会守着她。 晨曦渐露。 紫辰殿的香熄灭了。 卿予被清爽宜人的梅香唤醒。 她睁开眼,就见到李皓宇正撑在她上方,一双长眼睛,似笑非笑,却不转瞬的盯着她看。 “醒了?那朕命人去传早膳。” 他收了手臂,起身下了龙床。 卿予见他已换了一身石青色的龙袍,就知道他早就起了。 脑子里依稀还回响着他昨晚讲的顽劣故事,所以,这长安,这帝位,就可以轻易把昔年的纨绔改变成一位勤勉的帝王? 非也。 就算江山啼血,国家危亡,史书上不也照旧记载了那些沉溺书画,金石,长生,美人的无数亡国之君吗? “圣上,那你可用了早膳?” 卿予也问他,撑起身子,早有机灵的宫人上面服侍她穿衣。 李皓宇忙不迭的点点头。 嘴角微不可察的几分上扬。 一夜过去,他的予儿,好似变了一些。 不对,从昨夜她留他下来,就已经愿意在他跟前展露出几分脆弱。 卿予见李皓宇心情愉悦,提出了想去帝陵祭奠的想法。 “帝陵在长安东麓,这霜寒雪重,路不好走。” 李皓宇望着正在菱花铜镜用朱笔在眉心描摹花钿的卿予,耐心劝道,“不如过两日天气好些了去?” 他心里忐忑,这个予儿,看似聪敏,可每次一涉及到她兄长,就温婉与理智全无。 “好。我听九哥哥的。” 卿予取了一枝黄金红宝的钗子在发间比划了下。 她此时一身大红的宫裙,眉目妩媚娇俏。 卿予觉得艳丽,又把金钗搁了回去。 “九哥哥,在你眼里,予儿美吗?”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向李皓宇发问。 “还用问吗?此生,只为卿狂。” 她的手被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落入耳朵的声音,带着三分痴迷。 “予儿知道,九哥哥已经等了我太久。如今,阿予也不愿让你再等。” 卿予转身抬头,望向李皓宇, “九哥哥,待你查清楚构陷林府的人,把他们九族灭了。我给你做皇后,给你生儿子。” 卿予略有羞涩的说,却又带着十分的坚定。 “那可不可以一边生儿子,一边查旧案?” 李皓宇心花怒放,人都快飘起来了。 “哼!” 卿予冷哼一声,表示拒绝。无人看见,她的手心,被自己掐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158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转瞬已入腊月,过几日就是小年。 虽有酷寒,可立政殿内养着的几盆迎春花,却悄悄的抽出了嫰芽。 一个圆脸的小宫娥,捧着一匣子的珍宝过来,“娘娘,适才你在午歇,韩公公送来了这个。” 卿予倚在暖阁上,放下书,伸手在匣子里扒拉了几下。 小宫娥伸长脖子望着,眼里冒光,那匣子里的珍珠,宝石实在又大又耀眼,个顶个的算极品。 “搁那儿吧。” 小宫娥忙应了一声,将匣子放在桌上,又立在一旁。 卿予凝视着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一月前,李皓宇带着她,也同时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帝陵祭奠了建元帝与三公主,还有兄长。 那一场祭奠仪式,浩大而庄严。 长安以及天下的诸多寒门学子,清流文士也挤满了帝陵外的十里地。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给兄长封侯,且迎他牌位入太庙的旨意,也颁布了天下。 世人都猜不透,究竟是因为兄长的大义,才让昔年的下堂妻重得了皇帝的宠爱。 还是因为这林家的嫡小姐本就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才让林家又迎来了这无上的荣光? 只有林夫人,温铁君亲自率兵去接她,她不愿意来。 同时带回来的手书上,写满了对卿予的祝福,却也拒绝了卿予前去探望的请求。 李皓宇安慰卿予,不要过分担心。 庵堂里用了上好的丝绵与炭火,还有十多个婢女,以小尼姑的身份,默默伺候照料着。 只有等大雪解了封山,卿予才能悄悄去探望林夫人。 她抬眸看了一眼沙漏,时辰尚早,现在还未到酉时。 李皓宇向来勤勉政事,这个时候他必定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定然不会踏入后宫。 透过窗棂,忽地看见外面竟下起了雪。 卿予心中一动,唤来小宫娥,“取大氅来,本宫要去御花园走走。” 卿予走出宫门,漫步在雪中。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天地间一片洁白。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手心一点点凉,雪花在手心融化。 前方就是梅林,梅花在雪中绽放,香气扑鼻。 不知不觉,卿予路过了梅林。 而东阁作为宫里的藏书楼,就挨着梅林尽头。 守阁的黄门见了她,忙行了礼,请她入内。 卿予心念一动,径直去翻阅东宫的编年志。 李皓宇在最爱她的时候,东宫的门客名士,在储君授意下,联合起来为她写下了《为林氏祈福奏》。 送入五台山云台寺,高僧诵经四十九日。 最后封存于东阁。 “姿容昳丽,德行端方。……侍奉夫君,贤淑慧敏。孝敬翁姑,尽心竭力。 告日月上苍,天地八荒,为吾妻林卿予祈祷,祈愿昌吉祥瑞,岁岁长宁。” 祈福书的最后,应该是这样写的。 “予儿,孤不会写太婉约好听的文字给你,讨你欢心。只有留下这封奏书,存于国家历史。也算我们之间这一生的见证。予儿,今日母后问询你,我告诉她,你是我心里最好的妻子。” 那表白心迹的男人,温柔深情,一双幽深的长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那时候,卿予也傻乐,只叹自己何德何能,能嫁了这世间最好的丈夫? 听到乌泱泱的恭贺,卿予自己也汗颜。 她在他心里,怎么能这么好? 她善妒。贪睡。狡黠。不做女红。逃避进宫请安。 羞愧之下,卿予一时脑热,心想,以后会不会出来一封《林氏获罪奏疏》。 没想些吉利的。 果然整了个废妃的休书来。 废妃诏书上果然也写到她“善妒”。 当他心里有她,她是无瑕的爱人。 一朝厌弃,原来他只记得她的不好。 她负气用来吵架的言辞,他向天下宣告。 如今回忆过往,当时已惘然。 卿予知道,高高放置的,印着吉祥云纹的祈福奏的旁边,还搁着一封废妃诏书。 这都是东宫的往事,天溯不灭,一切皆会长久存于东阁藏书楼。 写尽了君王自古来的深情与薄幸。 第160章 到底是又一次报复回去了。 回到立政殿,卿予只觉得厌倦。 一趟东阁之行,她心里糟糕透了。 一桌子晚膳,也只略动了动筷子,就都赏了下去。 又挪到床上,既睡不着,却半分也不想动。 爱那个男人,耗费了她一生的心情,如今他还要困她于深宫,只觉得余生一眼到头,再无欢愉。 恼怒之下,卿予命人闭了宫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娘娘,掐着时间,圣上该过来了。” 小宫娥战战兢兢。 “出去!”卿予猛地坐起来,呵斥道。 小宫娥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后匆匆跑了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珠帘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予儿?” 一道温润的男声,带着浅浅的笑意,由远及近。 卿予就知道,这深宫中的女人,命运都掌握在这个男人手中。 此时,一道小小的宫门,怎么能挡得住李皓宇。 卿予背向墙壁,不吱声。 李皓宇掀开帘子进来,就见床上躺着的小小人儿,就留了个倔强的后脑勺给他。 他坐下来,伸手搭上卿予肩头,笑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歇了?” “累了,倦了,乏了,厌了!” 卿予怼完李皓宇,干脆扯过被子蒙住头。 李皓宇无奈的揉揉眉心,走出内寝。 他对外招招手,命人悄悄儿来回报玉妃今日的行迹。 听到卿予今儿一切如常,只是去了一趟东阁,李皓宇不明白今日有什么惹到了她。 他无奈笑笑,就坐到花厅中央,小声命人取了兵书来看。 和卿予比拼耐心,他早有丰富经验了。 这几日,接近年关,他已经下令,从明日起,命六部尚书协理政务,非紧急不得上报。 就是为了腾出时间来陪她。 没想到,今日见面,她关了宫门,还不愿意理人。 卿予这股子怨气冲天的模样,让李皓宇心里坦然。 昔日的小娇妻儿,不就是这般模样吗? 惹到了,动辄要他好好的哄着,爱着。 所以,她一时发点小脾气,实在也算夫妻情趣。 李皓宇坐了约莫一个时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起身来,命人端了补汤进去看她。 轻轻掀开裹着卿予的被子,她倒好,这下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上了床,小心的揽她入了臂弯。 别看那一日,她撒着娇说,待祭奠完林淯城,见过林夫人,再清理掉仇人,就愿意和他和好。 这两个月来,他都没能近过她身。 很多时候想亲近,都被她笑吟吟的推开,还将他一军,说他查案不力。 是不想早日和她和好了。 卿予正迷迷糊糊困了一觉,倏然间落到一个氤氲了龙涎香的怀抱里。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李皓宇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那双眼,没有丝毫的桀骜与冷漠,反而带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情绪。 仿佛带着一点点哀怨,一点点委屈。 还藏着深深的宠溺。 卿予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原本铁了心要去和他闹一场的那股子劲头也没了。 她伸出手,一点点抚上李皓宇的脸,轻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皓宇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说道:“我在等你。” 卿予的眼眶顿时湿润了,她扑进李皓宇的怀里,哽咽着说道:“我以为你走了......” 李皓宇紧紧地抱着她,安慰道:“我怎么会走呢?我知道你今儿心情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卿予抬起头,望向李皓宇,瘪了瘪嘴,“九哥哥,对不住,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李皓宇笑了笑,眉眼间柔情浓到化不开,“予儿,无妨的。只要你消了气就好。” “九哥哥,今日我去了东阁,在那里,我看到了废太子妃的诏书,一时间忍不住难过起来,才和你闹脾气……” 卿予眼中含泪,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乖顺,委屈的如只受伤的小奶猫儿一般。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须臾之间,化为世间最残忍,锋利的一把利刃,插入李皓宇心窝。 那废太子妃诏书,横隔了两人的距离。 他为此失去了他的妻。 第161章 谁是谁的中山狼? 果然,卿予话音刚落,一瞬间空气都凝结了。 “予儿,都是九哥哥那时发浑。” “你宽宥我,好不好?” 他心痛难忍,带着颤音的吻,落到她眼皮上,又轻轻掠过她的鼻尖与红唇。 卿予扬起唇角,也浅浅的回应他。 一瞬间,李皓宇的心在甜蜜与痛楚的煎熬中快化掉了。 卿予明白,李皓宇会对她更为愧疚。 她赌赢了。 既然越发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就要当断则断,再痴缠下去,害怕自己会心软。 让帝王长情,只是为了给林夫人,给娟娘和孩子们,留下长久的一份照顾。 “圣上,我不怪你的。我很多时候只怨自己不懂事,才生生错过了你。” 卿予的话,虽然戳得李皓宇更为酸楚,但也多少给了他抚慰。 “予儿,那些错事,都别提了吧。” 他沉郁的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心头虽然还在痛,可却又促狭起来。 “予儿,长夜寂寞,你陪九哥哥演戏吧。” 卿予不解的望了望他,扬声吩咐人取皮影来。 然后撑起身子,却被一股大力重新拽入他坚实的怀里。 “用不着那个!” 李皓宇坏坏儿的,手指覆在她饱满的花苞儿一般的前胸上。 “今夜你不提东宫,我也快忘记了,曾经我们的快活日子。” “娘子,可还记得欠为夫的一场戏?” 卿予睁大一双清澈的杏眼,渐渐的,从懵懂变得羞赧。 那些糊涂,风流的少年荒唐事一瞬间涌入脑海。 那时候夫妻情浓,卿予又被他养得慵懒娇憨,于是,太子爷政务不忙的时候,她会拉着他照着话本子演绎一番。 而那些话本子,都是卿予胡编乱造的。 可怎么样的小儿女话本,被这厮玩到最后,都以一场场夫妻欢爱而结束。 而卿予也乐得如此,她爱他,也愿意时时刻刻缠着他,不让他落单。 要知道一国储君,觊觎他的女子可不在少数。 能拉着他演一场场话本,就是挤占填满了他所有时间。 见卿予小脸绯红,李皓宇的手指得寸进尺的按了按。 “演什么呢?” 他低下头,唇贴在她鬓边。 “是演绎那孤独无依,来长安投亲的西域小舞姬?” “还是演绎那被爹娘抛弃,落入风尘的花魁娘子呢?” 那点子呼吸,带着潮热的气息,直往卿予耳朵心里钻。 一瞬间,卿予呼吸都快乱了。 那小舞姬的话本,是她写的。 可那花魁娘子的故事,却是李皓宇那厮命人从市井里淘来的。 戏本子上写着花魁娘子色艺俱佳,只卖艺不卖身。 后来遇到位情深的恩客。 那人是个少年公子,青春年少,风流倜傥,对花魁娘子一见倾心,甜言蜜语,多番诱骗。 而花魁娘子温柔机智,最终感化浪子,两人成就良缘。 没有写戏词,由着两人发挥。 卿予是个傻子,一看那话本,还眼眸发光,闹着自己要演恩客,而让李皓宇去扮演那落入风尘的无辜女子。 她要他抚琴,跳舞,赋诗。 “夫君,是你演花魁,我演花魁娘子的恩客哟。” 卿予强调道,却不知道自己再一次羊入虎口,正中他下怀。 “这个不行。我堂堂大丈夫,怎么可以扮做女子?” 李皓正色拒绝她,眼眸里却如只老狐狸般充满算计。 卿予心想,凭什么每次都是她被他欺负的角色。今日偏要换过来。 可她才闹一闹,李皓宇就赶紧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了她。 卿予暗暗得意。 殊不知,李皓宇这狗男人对她,正磨着爪子,垂涎三尺呢。 第163章 曾经以为此生此夜长欢愉 看卿予上套,李皓宇这厮眼睛发亮,嘴边掩不住一抹风流笑意。 卿予只知道自己有了难得欺负回去的机会,也瞬间蹦哒的老高。 “小娘子,给爷笑一个。” 她朝他勾勾手,手指抬起他下颌,故作放荡。 而此时,李皓宇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只觉得有些头痛。 他生平喜欢的人,居然是个奇女子。 这天下传颂的林府,教养出来的小姐。说好的端庄持重的太子妃。 此时,调皮起来,也是万分跳脱。 李皓宇忍不住抚摸着心口,安抚着自己受惊又受伤的心。 “快,给爷乐一个!” 作为恩客的卿予,提高了声音,厉声威胁。面皮上还浮现出一抹惟妙惟肖的狞笑,重重在花魁脸上拧了一下。 瞬间,太子爷那白嫩的面皮上留下她的两个指印。 卿予想起和他演对手戏的这段时日来,他随时在她脸上揉捏。 又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两把。 “好的很!” 花魁娘子一边骂,一边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恩客放倒了,狠狠欺负一场。看她还怎么嚣张。 “再给爷唱个曲儿。” 恩客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又得寸进尺,高兴的撸起袖子,又在花魁手上摸了一把。 于是红烛高燃,花魁弹琴,恩客挑逗。 然后,卿予逼着这位小娘子给她说了很多情话。 而作为花魁的太子爷哪里肯乖乖依从,却 不知道恩客一肚子墨水,写下了前人留下的诗句。 李皓宇只得照本宣科,读着酸酸的情话,一边在心里骂那些文人墨客大情种。 最后不忘总结了一句,诗歌虽好,不能拿来当饭吃。 一瞬间出戏,什么风月的气氛都被他破坏殆尽。 卿予气不过,在故事的结尾,作了一番好大修改。 她化身的恩客,做了负心汉,中状元,娶公主,抛人而去。 于是,花魁娘子最后一场戏,是只能流泪。凄凄惨惨控诉。 卿予促狭一笑,“你哭惨些,没准爷还会回来爱你。” 李皓宇今日可算见识了爱妻骨子里顽劣的一面,依稀仿佛又回到少时,她在林府顽皮。 他气绝,准备罢演。“爷还没死,可哭不出来。” 这算什么花魁呀?卿予继续调*教。 “小娘子呀,你要说,长夜寂永,还请恩人怜悯。” “长夜寂永,还请恩人怜悯。” 骄矜的太子爷,几乎将牙咬碎了,才说出这句话来。 “我的好姑娘,我已备下好马,带你流浪天涯。 你快为小爷生十个八个儿子。 我们舍下富贵荣华,从此四海为家。” 卿予趋前一步,隔着衣服,在李皓宇肚皮上摸了一把,仿佛里面给她揣着十个八个儿子一般。 眼见娇娇爱妻真是越说越离谱,冷面郎君瞪着她,就想出手抓她过来打几下。 而卿予也不得不讪然一笑,意识到自己太入戏了。 “现在换你来演花魁。” 李皓宇冷冷的说,眼睛里却闪动兴奋和促狭的光,如只狡黠的狐狸。 “不好。”卿予果断拒绝。 “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他出手飞速,将这想要脚底抹油的小妖精拽了回来。 既然逃无可逃,卿予赶紧谄媚一笑。 “好吧,奴先给爷乐一个。” 月夜下,莹莹美人,巧笑倩兮。但也赶紧露出小白兔一般的无辜眼神,向大野狼强调道,—— “不过,恩人呀,奴家是清官,卖艺不卖身。” 由得她吗? 李皓宇笑着拥她入怀里,不要脸的说。“还望姑娘成全,唯有姑娘以身相许,才能解我的毒。请美人救命。” 卿予一面推他,一面与他周旋,“不知道公子身中何毒?” “我一瞧见姑娘,就相思入骨,中毒颇深。” 他厚颜去剥花魁的衣服,“娘子,从了夫君吧。” 一场戏罢,太子爷还上了瘾,缠着卿予几乎闹了她一夜。 第163章 浮生长恨欢愉短 往日恩爱涌现脑海,卿予羞得直捶李皓宇胸口。 “我可没做过这些没羞没臊的事。” 她虽然在他怀里,此时也抬手捂住了脸。 这一举动,惹来李皓宇勾唇浅笑。 他爱重卿予,心上人此时的一颦一笑,带着娇嗔, 他轻轻拉下她的手,送到嘴边吻了吻。 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又回忆道,“我还记得,予儿扮得西域小舞姬,最让人意犹未尽。” 听他还在没脸没皮的述说往事,卿予只得继续装死。 无奈紧闭的眼皮上又落下他温柔的一个吻。 那一日,夏红回来,悄悄儿向她进言,说太子爷今日重赏了西域使臣。 而使臣为表谢意,将舞姬进献给了储君。 卿予一听,这还得了。 瞬间不高兴了。 可她自恃聪明,也不舍得和夫君去闹,那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计上心来。 “还记得那一日,我回到东宫,带着西域使臣献上的香料和宝石,就忙着去看太子妃。” 远远儿的,就听到暖霁殿内传来异域的乐声。 李皓宇推门进去,一名散发异香的西域美人,通身珠宝璎珞,长发扎成了无数小辫子,垂在肩头, 沿着卿予纤细的脖子向下看,火红的舞衣下,露出白生生一截细腰。 一见他,美人儿甜甜一笑,就投入他怀中。 然后娇媚开口,“奴从西域来,请问郎君,长安林府往哪里走?” 他只愣了一瞬,立即从善如流的回道,“请问姑娘,去往林家意欲何为?” “奴家不远万里而来,只为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历尽艰辛,但心中始终怀揣希望。” 卿予柔柔回答。 “我明白了,姑娘千里寻夫,辛苦了。” 他坏坏儿一笑,“娘子,你不必去林府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予儿,为夫想你得慌,不如我们洞房吧。” 眼前活色生香的姑娘,勾得他身体里生出一股邪火。 “你放我下来。白日青天,我不要洞房。” 卿予被他扛在肩上,往内寝走去。 殿内琵琶,胡琴的声音停了。 帷幔后的乐师悄悄儿的,一个个都退了出去。 最后离开的,还不忘关上殿门。 “今日美人投怀送抱,我若不拆吃入腹,一番笑纳,都对不起予儿的一番心意。” 他一肚子算计,如只得逞的狐狸。 李皓宇将卿予放在榻上,俯身压了上去。 卿予用手推搡着他,“你别乱来...唔...”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双唇。 情迷之际,卿予也半推半就从了他。 事后,卿予全身发软,慵懒的靠在李皓宇胸口,指尖搭在他心跳处,轻声说道:“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而他抱紧了她,承诺道:“此生此世,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予儿,九哥哥承诺过你,此生永不辜负。” 此时,李皓宇贴在她脸颊,无限情动,“不管你信不信,这几年,我身边没有女人。” “羞死人了,你别提那些事了。” 在她和李皓宇最为夫妻恩爱的时候,建元帝见不得儿子这么高兴,又恨卿予撺掇着李皓宇逼死了丽妃。 于是命人接回了流落边疆的丽雅母子。 存心让这对小夫妻生出嫌隙。 而那时候,卿予爱笃夫君,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 如今,她倒是可以做到不嫉不妒了。 此时一想到丽雅,卿予也不想让李皓宇这狗男人兴致这么高了。 她躺在他怀里,抓起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 “圣上呀,今儿是个好日子,臣有一个提议。” 第164章 死局,难解 “予儿,你说!” 李皓宇一瞬间眼睛亮了,心儿痒了。他以为卿予又要与他上演一场恩爱的大戏。 他终究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九哥哥,我那时千错万错,就是心眼太小。” 卿予歉意又满是真诚的说,“如今,我明白了,想要夫妻恩爱,就应该以夫为尊,以夫为天。” “那是在外人面前的规矩,我们相处的时候,不必如此。” 李皓宇任她玩着自己的手指,心里很满足,倒也不想做什么。 难得好好享受一番两人间的岁月静好。 “圣上,圣上,不好了。” 一道尖细的嗓音打破了皇宫的平静。 “狗奴才,聒噪什么!” 李皓宇忍不住怒斥道。 卿予心生遗憾,看来今晚,她无形的刀子又捅不出去了。 “煦皇子发了高热,贵妃娘娘十分忧心,命奴才来请圣上。” 门外的黄门,虽然战战兢兢,也不敢有负主子所托。 “圣上,此事耽误不得,你还是去看看吧。” 卿予善解人意的说,她凉薄的笑了笑。 “不然,有个闪失,贤德皇后在天之灵也难以安息。” 听了卿予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李皓宇按了按心口,终究还是松开她,慢腾腾坐了起来。 他命人去给卿予热补汤,“煦儿还小,朕不去,放心不下。” “夜里冷,你也歇了吧。” 他离开时,还不忘记絮絮吩咐卿予。 “朕明儿再来看你。” 卿予的心早就冷了。 可一场接近落幕的戏,她还得好好出演。 她追出去,环上了他的劲腰,恋恋不舍的纠缠着。 “予儿会想着九哥哥的。” “九哥哥,夜里凉,你也要保重身子。” 李皓宇顿住脚步,闭目享受她难得的温柔。 卿予目送他离开后,眼眸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为了丽雅的孩子,他终究是顶风冒雪的走了。 可她失去他们孩子的时候,却换来他无情的呵斥。 “九哥哥,予儿永远不会原谅你!” 卿予暗暗的重重立誓。 她又勾唇笑了笑,原来自己,永远做不到心宽如海。 那时候,丽雅身死,李皓宇逼她收李煦为嫡子,她抵死不从。 并非她不可怜那个小小的失怙的孩子,只是她不愿意,自己和李皓宇之间会横隔了别人。 她那时候爱他到了痴傻的地步。 后来,为了爱人,她也不得不妥协,同意把李煦寄养到名下。 可那个孩子,恨她,怨她,到了想杀她的地步。 李皓宇也毫不体谅她,只觉得她心胸狭窄,容不下人。 而丽雅,她真的是爱情里的输家吗? 他一登基,可是册封了她做了贤德皇后,还葬在了帝陵旁边。 卿予落寞的望着窗外,感谢自己早不是个妒妇。 不然,今夜她或许又会和李皓宇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娘娘,圣上命奴婢守着你把汤喝完。” 卿予笑了,也不为难宫人。她接过白玉碗。 “给煦皇子那里,也送一碗汤去。顺道也探探病。” 卿予吩咐道。 如今她入宫来,顶着君王盛宠。 今儿是皇子病了,明儿还不知道会闹哪出。 可如此甚好,她正愁找不到顺水推舟的理由。 看来,在这皇宫之中,任谁待久了,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为今之计,只有等待。 等到开了春,天气稍暖,恢复朝政,李皓宇忙起来后,就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的时候,她要送他一份刻骨铭心的大礼。 如此,两个人才会恩怨两清。 “九哥哥,别怪予儿心狠。这一生,是你惹了我,该你偿还。” 卿予望了望天,吐吐舌,不晓得今夜哥哥会不会入梦,骂她顽皮。 第165章 绿杨芳草咸阳道,往事风里摇 翌日晨起,卿予正用梅园新裁来的红梅插瓶。 梅花沾染晨雾,绽放于半人高的青花瓶中。 淡然的笑盛满卿予浅浅的梨涡。 “娘娘,今儿还有喜事呢。刘凛将军一早就命人递了夫人的牌子入宫。说刘夫人思念娘娘了。” “圣上恩准,刘夫人午后入后宫来瞧您。” 圆圆脸的小丫鬟在一旁讨好地说。 这玉妃娘娘可是帝王心尖尖上的宠妃。 她要开心,圣上也会一天龙心大悦。 况且正宫无主,明眼人都知道,这玉妃封后,不过指日可待的事。 那立政殿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跟着这位主子,还有泼天的富贵和无限的前程在等着。 午时,御膳房送来了皇帝赐宴。 而盈盈与卿予两人,就在如春一般暖融融的殿内,喝着小酒,叙着闲话。 “阿予,记得我那时虽远嫁了吐蕃,却还惦记着长安的风物与人情。” 盈盈褪了狐裘,着一身紫色的苏绣大袖长裙,眼眸含笑,托腮望着卿予。 那时候,卿予是储君最爱的太子妃,家里的三位阿兄都不成器,于是,她就借着卿予的名,与长安的命妇们四处结交。 如今,回来长安,再嫁刘凛。 一时间,她对人生也频频发出无限感概。 “兜兜转转,我与刘郎,你与圣上,总还是又在一起了。” “我和他,与你与刘将军不一样。” 卿予这才明白,今日盈盈登门,也并非全来看她。 还有为李皓宇做说客的心思。 盈盈见卿予笑容凝滞,抿了抿唇,促狭一笑。 “还记得那时,我从西域修书给你,信里玩笑,若旁人嫁了储君,以我的筹谋与钻营,必然会为太子爷送上金银财帛和西域美女。可是那太子妃的位置坐得人是你,我是既省了美人,又省了金银。” “阿予,私心里,我是希望你一直是圣上的身边人,心间宠。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你平安喜乐的前提下。” 盈盈真心的说。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如今你再入后宫,虽然封妃,可我也知道,圣上他,……” 盈盈压低了声音,“他虽在高位,却求而不得。” “只是,你真要和他一直别扭下去吗?” “人生苦短,去日无多。既然挣脱不了,不若珍惜眼前人。” 卿予默默听盈盈的开解。 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 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那些错付的时光,折损的真心,贵为世家女的骄傲,她放不下。 但今日难得能见盈盈,卿予也不想去纠缠自己和李皓宇之间的这点破事。 “我还记得,你那时远嫁,还敲走了我一千两私房银子呢。” 后来,李皓宇那厮,看了盈盈的书信,还与她玩笑,让卿予修书到吐蕃,说财帛可省,送几个西域美女来夜间为太子妃分担。 “李阿吾,你果然这样想。哼!” 卿予哼了一声,果断出手,在坏笑的太子爷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又不解恨,又狠狠拍他一爪。 李皓宇痛呼一声,着急为自己辩解道,“我不过说笑,你便要谋害亲夫!” “那你还要美女不?” 卿予圆睁着大眼睛灼灼的瞪着他。 “不敢了。” 李皓宇扶着腰,龇牙咧嘴的回道。 卿予却还在置气,“我要修书给盈盈,让她送上财帛。再送几个深鼻高目,英俊挺拔,且擅长音律歌舞的西域俊美少年来。” “你敢!” 这个李皓宇可不答应,倏然间揽她入怀。 一记深吻,辗转研磨,…… 最后于床榻间折腾得她晕晕乎乎,只拥着他不断呢喃,“阿梧,予儿只爱慕你。” 一段回忆在卿予脑中落幕。 可往昔的恩爱,唤不回来。 她摸了摸心口,那里的一颗心,依旧硬邦邦的。 “盈盈,过去的时光再好,都过去了。” 卿予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也有过遗憾,难过,不甘。 在她刚被赶回林府的时候。 可很快,她读过的书,明过的理,文人的骄矜,修补了她在那段姻缘里的失败与痛苦。 就算梗着脖子,也得昂起头,向前走。 更不能回头。 第166章 等闲难猜故人心 盈盈知道自己劝不住卿予。 她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子。 “待孩儿出世,你这个干娘还得给他取名。” 盈盈一向通透,虽然受了皇帝的请托,但也无谓为了旁的男人,破坏自己与卿予十多载的姊妹情。 她再爱财,可夫君与帝王过命的深厚的兄弟情,保自己的一世荣华足够了。 “好。” 卿予笑道。 送走了盈盈,她命人去取针线来。 打算给盈盈的孩子,亲手缝几件贴身的小衣。 对孩子,她不是没有遗憾的。 林府族规,男儿不纳妾。 是以整个家族人丁并不算兴旺。 再加上那么大一桩冤案,林太公这一支,只剩下她一人。 那时候,她是多想拥有一个孩子呀。 况且,她也爱笃了李皓宇。 太子要做贤良的君主,那她也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立誓要做李家合格的宗妇。 一面积极喝着补汤,一面打理东宫,照顾夫君,伺候皇帝皇后,与京城里的命妇们,把关系处理好。 原以为自己的肚子也争气,第一次诊断出有孕,是 六王母妃丽妃死后,皇帝身子抱恙。 国事都在李皓宇肩上,她不干预国事。但是也给他翻翻史书,让他在很多重要政事上能以史为鉴。 皇后对她这儿媳是满意的。一来是信任当年林府小姐可安天下的传说,二来是太子属实喜欢她。也没挑出错处。 却唯一因为子嗣问题训诫她。 “皇嫂,你怎么哭了?” 一声宛如黄莺初啼的少女娇声打断了卿予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 殿门口,正站着一名美丽活泼的少女。 “十一公主呀,你跑慢点呀。” 韩克奉颠颠的追进来,而那少女却目不转睛盯着卿予,只抿着嘴笑。 卿予也回了个笑。 今儿这立政殿,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客人一拨赶着一拨。 “嫂嫂!” 十一公主糯糯的唤着,朝卿予挨过来。 又如在东宫里一般,牵住了她衣袖。她命人上糖果点心。 卿予的心,一时间就软了。 她命人送上糖果点心与牛乳茶给十一公主。 东宫里,飞霞殿。 那时候,玫娘受不住五公主的磋磨,哭唧唧的求到她这里来。 卿予只得找李皓宇撒娇。 她抱着他手臂摇晃。 而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握笔,还在批折子。 克奉在一旁侍候。 “今日有事情和夫君商量。夫君能不能和五公主说说,让她略微善待下玫娘?” 卿予柔声道,眼眸里都是对自家男人的爱意与仰望。 “予儿,孤知道你和玫娘姐妹情深。可是你想过没?是阿昀离不开五姐,并非五姐之过。” “长安城中风流的郎君不在少数,大家讲究的,首要是家宅安宁。若阿昀宠妾灭妻,必然沦为笑柄。\" “那样,无人与他相交,天下的四个慈安堂叶家也就无处安置。” “你总不能让阿昀为了玫娘,将慈安堂解散了吧?此事委屈五姐了。” “那玫娘怎么办呀?” 卿予急了,她知道玫娘的日子实在难过。 两人正闲聊间,宫人回禀,说五公主求见。 卿予起身欲走,她实在不喜欢夫君这个跋扈的姐姐。 天家儿孙,向来都高傲的很。 就连她的夫君,不也自小就跋扈吗? 或者这份出身,注定了如此凉薄吧。 可卿予还没来得及离开,一道糯糯的声音就响彻了飞霞殿。 “太子哥哥,……” 娇俏的小人儿窜过来,未到豆蔻年华的稚嫩身影,一袭柳色宫装,介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妙人儿。 那女娃娃略略行个礼,又拉着卿予的衣袖,一叠声的唤着“嫂嫂”。 “小十一怎么也来了?”太子停了笔,语气里不知觉间有了宠溺的味道。 克奉赶紧招呼宫人们上糖果点心。 “我陪五姐姐来太子哥哥府里做客呀。” 十一公主声音琳琅,她旋个身,又跑向殿门口。 五公主仪态端丽,领着贴身嬷嬷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卿予欠身还礼,面上浮现出一抹持重的微笑,却没有说话。 玫娘前脚走,五公主后脚到。 第167章 真心不堪误 “太子妃,驸马府的王姨娘,可是个狐媚子。别怪五姐姐没提醒你,这太子府,还是少些闲人踏足得好。” 李心月对今日玫娘的行踪了如指掌,也不怎么把这弟媳放在心上。 男人呀,既然驸马都可纳妾。一国储君的太子爷,又岂可对青梅竹马的太子妃长情? 卿予从五公主眼底读到了赤,果果的挑衅。 她沉了脸,索性直言,“谢谢五姐好意。本宫与玫娘一起长大,如亲姐妹一般。她来探望东宫,合情合理。若叶驸马愿意,玫娘过来住一段时间也不错。” 卿予今日气紧,豁出去要为玫娘撑腰了。 “王玫娘不过是叶家的良妾,出入都得有本宫这个主母的同意。太子妃接她过来,难道要让外人传说本宫苛待一个妾侍吗?” 李心月毫不示弱,也针锋相对。 “五姐家事,我们本不该管。予儿也只是念着与阿昀小妾间昔日的情分。今日难得来孤这里,何必平添了生分?” 李皓宇长眸含笑,牵着十一公主,出言安抚姐姐。 他用眼神示意卿予让步。 “殿下,臣妾去安排待客的席面。” 若不是碍着有人,卿予非在李皓宇腰上掐上几把才肯作罢。 她抛下几句话,就离开了飞霞殿。 虽然招待的一切筹办得体面热闹,卿予还是推说身子发沉,未去作陪。 李皓宇陪着两位公主用了晚膳,又安排守卫分别护送,才施施然去看望她。 那一日,她也恼了,闷了许久不说话。 哄了很久,她才出言道,“若有一日,我与你五姐同时跌入皇宫的太液池里,你先救谁!” “予儿,你不讲礼。” 李皓宇一手抚着自己进门就挨了两爪的腰,一手端起桌上的茶就一饮而尽。 为了哄这娇娇的爱妻肯和他说话,他可是磨破了嘴皮,说干了喉咙。 无奈到最后,好一个林卿予,一开口却是胡搅蛮缠。 “我没有不讲理。我若不讲理,我问的问题里,该是把你五姐换成母后。” 仗着宠爱,卿予可一点不示弱。 嘴里依旧咄咄逼人,眼神也汹汹的。 “要我说真话吗?” 李皓宇退后两步,脸上也显出少见的冷峻与严肃来。 卿予的心一下子攥紧了,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一颗玻璃心,让眼眶也红起来。 她很怕,他把自己放在后面。 “我自小爱闯祸,总挨父皇鞭子,宫里的姐姐妹妹可没少为我说情。有一次挨打,打得太惨,五姐在一旁哭得呼天喊地,昏厥了过去,父皇才罢手。” 李皓宇眼中流出一抹动容来,“可若有一日,你和她当真一道跌入水里,我想我或许会命人去救她。再抱着你一道溺入水里。” “什么?” 卿予也不哭唧唧了,只是不可置信的望着李皓宇。 “你夫君水性不好,怎的救你?也就一起做一对水鬼夫妻吧。” 李皓宇不满的说,“可真难为孤的太子妃了,想出这么一道两败俱伤的题来折腾你男人!” “哼!” 卿予小脸一红,她忘记李皓宇是只旱鸭子了。 如今两年过去,十一公主已经出落成为明艳大方的少女。 而五公主却被褫夺封号,随叶昀回了药王谷。 “嫂嫂,你插的这几支梅花真好。也教教小十一吧。” 十一公主咬着桂花糕,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四下打量着立政殿内的布置。 忽然,她乐得蹦了起来。 “嫂嫂,你竟然挂着我的画!” 卿予望去,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 白墙上,一幅字迹稚拙的松鼠图,盖了皇帝印鉴。 这是去年除夕的宫宴上,皇帝所赐。 她一直心底怀恨,以为是狗男人用哪个后妃所画来羞辱于她。 “今儿十一公主在立政殿用晚膳吧,就当我为自己的怠慢请罪。” 卿予汗颜,自己做朝臣,光明磊落。可做女子,却真是一副小肚鸡肠了。 第168章 难得执手说心事 戍时一到,李皓宇处理完政务,就摆驾立政殿。 他想不到,今儿刚一跨进门槛卿予就会和他说话。 “今日十一公主来瞧我了。” 实在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小十一可有闹你?” 他含笑问道,“如今朕身边未出阁的公主也就只有她了。” “正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早日从长安的才俊中,选出些来,给她做伴读,将来就从里面选一位驸马吧。” “也好。女子嫁得良人,才是一生好归宿。” 卿予垂眸,眼前掠过十一公主明媚娇憨的身影。 仿若也窥见了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 她走到松鼠图下,“圣上那时候为何不说这画是十一公主手笔?” 去年除夕,含元殿外白雪如絮,玉蟾清冷,最是一年清冷处。 殿里却煊赫热闹,美食佳肴,琼浆玉液,皇帝赐宴百官。 卿予迫于太傅亲自接她,也不得不来了这宫宴。 只是她玉簪绾发,一身布袍襕衫,远远坐着。 而皇帝高高在上,两人在大殿内成为了不相干的一对。 王德妃和白贵妃,身着华美宫裙,满头金玉翠翘,代表皇帝,领着彩裙翩翩的宫人,给百官赏赐新年礼。 刘凛得了满满一盘黄金,看似俗气,却代表了君王和镇国侯府少将军的兄弟情。 王德妃领着宫人朝卿予行过来,紫铜托盘上摆放着一幅卷轴。 她看向卿予,目中慈悲怜悯。 卿予则回避了她的目光,毕恭毕敬接过来。展开来,原来是一幅松鼠嬉戏图。 瞧上去笔触稚嫩乏力,构思也牵强,松鼠缺乏灵动俏皮,面目竟有些模糊。 卿予猜测,应该出自后宫哪位宠妃的手笔。 狗皇帝倒是很慷慨的盖上了金印。 卿予正坐在刘凛对面,就尖着手爪,捻着字画反复相看,竟是一副傻笑的样子。 还好,至少无怨无忿。 须知今日除夕,有多少人怀着看戏的心态,也有多少人想抓这个女学士的把柄。 朝堂之上,是男人的天下,牝鸡如何妄想司晨。 刘凛再仰望皇帝,皇帝身边站着白贵妃,他和豫王世子正在说话,平时不怒自威的脸上满溢着新年的祥和喜庆。 如此甚好。刘凛始觉得一颗心终于可以放回胸腔里。 虽是个无聊的除夕,但卿予因为一幅松鼠图,倏然放下了一切。 过去的时光里,她总无边压抑,独抱浓愁无好梦,今夜却迎来久违的悠然肆意。 那一瞬间,卿予心中突然间有了山高水长,江湖两忘的感觉。 甚至,她也洒脱到很想表达这样的心情给尊贵的皇帝知道。 于是端着酒杯,走到殿前谢恩。 卿予走出来的那一刻,百官都屏住了呼吸,她甚至能看见年轻君王脸上的那丝紧张。 卿予先是诚心诚意感谢了圣上给天下子民带来的安定,以及朝堂的新气象。 最后祝祷皇帝身体康健,多添龙子。 而李皓宇看着她笑了。 那狭长的眼眸里带着宽容而疏离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他给过每一个擅于拍马的臣子。 甚至他还开了个玩笑,说因为有这独一无二的女学士,这一年他更加兢兢业业。也感谢林学士并非带着打王鞭来赴宴。 百官随即也十分狗腿的下跪叩首,称颂新帝英明,帝国的气象越发焕彩华章。 卿予从那一日开始,心胸开阔,看这世间万物,再不必锱铢必较。 放下了对这负心汉的最后一丝幻想。 “你曾经辅导过小十一的书画,我以为你认得?” 没想到,这个予儿,一幅图都能做那么多联想。 李皓宇双手搭上卿予肩头,又朝前一步,轻拥她入怀。 卿予没有挣脱,只是轻笑道,“我那时候以为,这是圣上哪位枕边人的手笔。” “是以,你为此更加怨朕?” 李皓宇一时间紧张起来,暗道自己就不该和她卖这个关子。 却也苦笑,他除了她,身边从来并无她人。 可卿予的怨恨,浓到无法化解。 “非也。在那除夕之前,你还是我爱之入骨的男人。可看到那画,我却放下了。” 卿予笑,世间一切真是阴错阳差,可也感谢十一公主。 若没有这段误会,她恐怕还走不出来。 “可朕却为此怨上了你。” 李皓宇眼眸中难言的情绪翻涌,“你怎么能当着百官,祝福朕多添龙子?” “没有你,朕和谁生?” 他倏然收紧了怀抱,一颗心,也闷痛起来。 所以,这狗男人就从中秋夜开始发癫? 第169章 待花开日再结发为夫妻 想着中秋后,这狗男人就不做人了,对她处处紧逼,反复勾缠。 卿予真想给他两下。 不过依着如今两人的关系,她是不能再狠狠掐他两把了。 卿予忍了忍,默默收回爪子。 “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都不美了。” 男人不满的声音,带着潮热的气息。响起她耳边。臀上还趁机摸了一把。 她气急,回身就在李皓宇腰上狠狠掐了两把。 “嘶,悍妇!” 心情愉快的笑骂声传来,手腕被轻轻的握住。 卿予更深的陷在弥漫着龙涎香的怀抱里。 “予儿,今日言盈盈入宫,刘凛就在朕的书房里候着她。明年开春,就是他们孩子的产期。” \"朕的心肝宝贝儿,我们也要一个孩子吧。这事上,我可不能输给刘凛。\" 卿予默默把额头抵在他胸口,心底滚过一阵苦涩。 晚了,一切都晚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去年除夕,我以为,那幅松鼠图,是你给我的万寿节回礼。” “回礼?” 李皓宇颇为疑惑,“你送过朕什么?” 卿予默然,这世上两个人若是缘分尽了,大抵就是她和他这样。 前年六月的万寿节上,她虽然未入宫,却献给了皇帝一幅《黄山松涛》的山水图,作为生辰礼物。 她从小极擅丹青,又观摩千古名家,笔触细腻灵动,意境无穷。 更是默默在林府,于李皓宇生辰前夕,连续七日漏夜抄经。 在他生辰当日清晨,卿予把七日来的所有祈福经文,亲手焚化于观音像前。 于公于私,她都真心祝福他。 可到了除夕,狗皇帝的赏赐,瞧上去,怎么都像一份给她的回礼。 刘凛得黄金,百官得到的都是财帛的赏赐,她呢? 就只配拥有一份后妃的烂画吗? 何况狗男人的金印还不值钱的戳在上面。 而这御赐之物,偏偏还不得损毁。 于是如今被迫入宫,卿予就把这幅画,挂在立政殿内。 有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意思。 “什么?” 李皓宇瞳孔震惊。 “所以,在你心里,朕不过是一个肤浅又小家子气的男人。” 卿予点头。 “朕以为光风霁月的小林大人,不是爱财之人。你离开东宫,一样珠宝首饰都不带走,我若给你那些俗物,怕你不高兴。” “得了吧。我那时正手头拮据,圣上可别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找借口。” 卿予没好气的说。 狗男人耳目通天,怎么不知道她的状况,不过存心罢了。 “是夫君不好。” 李皓宇歉意的说。 一想到他踏入林府,所见到的摧枯拉朽的景象,他也知道自己今日难以洗白。 “那日除夕,那簌簌的风真冷呀,扑面生寒。” 卿予那日回到府中,和娟娘重新温酒团年。 为免娟娘担心,把除夕宫中情况细细说与她听。 “多添龙子?难为你这样祝福他。” 娟娘满腹惆怅。她深知卿予那时求子的艰难与酸楚。 也为她心里一叹,能做到狠心和豁达也好,说明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那如今呢?你心里也放下了吗?” 李皓宇闷声发问,虽然拥着心上人,却一点不踏实。 “今儿,盈盈,十一公主,都来瞧我,言谈里,都有相劝之意,我若不听,岂不是不识好歹。” 卿予笑着,“再说了,这皇宫里我被看这么紧,也出不去,不妥协又能如何?” “或许我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了。圣上,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入李氏族谱,后来的,就赐林姓吧。” 卿予抚上了环住她腰间的修长手指,“待花朝过后,请圣上予我一场大礼。我们重做夫妻。” “予儿,这一次,朕必不负你。” 李皓宇动容的说,此时卿予提的一切,他都答应。 不论她要孩子回归林姓也好,要拖延侍寝也罢,只要她松了口,他就松了这口气。 第170章 此生还愿尽君欢 “予儿,那朕命钦天监为我们的孩子祈福。” 李皓宇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过去虽然伤痛,可他们终于都走出去了。 “今夜,朕可能留下?” 李皓宇问,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触碰了下鼻子,“朕不会碰你。” 卿予蹙起眉头撵人,“明儿臣妾会去紫宸殿为君王侍墨,今夜请圣上还是回去吧。” “长夜寂寂,夜黑露重,予儿,你真的忍心让朕回去吗?” 此时,李皓宇主打就是一个皮厚。他轻声道,也不住求她,“朕保证,绝不会闹你的。” “圣上!” 见不好打发走他,卿予笑容凝滞,言语间流露出几分不满。 “今夜就当你收留了个无处可去的哥哥吧。” 他舔着脸,也豁出去了。 回紫宸殿去,也不过孤枕难眠。 若能留下来,大被同眠,就算不做什么,也能增加夫妻间的感情。 卿予脸一红,轻骂道,“天溯王朝,可没有兄妹夜里睡一处的道理~” “圣上,林娘娘,——” 克奉喜滋滋的在廊庑下磕了个头。 “太后娘娘知道圣上今儿留在立政殿,命奴才特来送酒。” 卿予从李皓宇怀里挣出来,理了理乱了的鬓发。 望向韩克奉手中的托盘,她眼睛都直了。 今夜太后命人送来的酒,闻起来,颇有些哥哥所埋的味道。 卿予自小偷酒,素来有三分酒量。 而自被废后,回到林府,又无人管束,她还染上酒瘾。 很快,她酒酣人醉,卧倒在李皓宇怀里。 此时,殿内四下无人。 缠枝牡丹鼎内,淡雅的鹅梨香,飘散出氤氲的烟雾。 李皓宇俯身,挨了挨她潋滟的红唇,然后抱起她,大步往寝殿内走去。 “圣上,待我们有了孩儿,你带我去江南,塞北。去看祖宗留下的大好山河。” 背脊挨到厚厚的丝绵软被,卿予依旧缠着他的脖颈,言谈间,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朕都应允你。” 醉酒的卿予,一如当年的娇憨软糯,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含着娇,带着笑。让他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予儿,我们的苦日子,真的都过去了吗?” 他挨着她躺下,一手让她枕着,一手去除那繁复的宫裙。 “夫君,你不可乘我酒醉欺负我。” 卿予轻笑着,配合他解了罗裙,如只灵活的猫儿般,翻个身,滚到床榻深处去了。 “唉,为夫饿了这么久了,却还是不肯让我吃。” 李皓宇宠溺的低笑一句,伸手从绣被中掏出卿予玲珑的身子。 “过来,一起睡觉!” 他从身后环住卿予,下颌靠在她肩窝。 春暖花开,也会迎来人月两圆。 好事不怕晚。 “圣上,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卿予还没睡,薄醉的声音里略微带了点鼻音。 想不到她会提起往事,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一日,太后正在 “我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也就瞧上了一个你。林府的小姐,自然配的上这一国储君。只是,你们如今还是小夫妻。很多事,还需要持重些。” 太后都替他两个害臊,想起叶昀有一日回来,说太子爷郊外策马,不仅抢太子妃吃过的桂花糕,又偷尝她唇上的胭脂。真是羡煞旁人。 “叶昀,你为表嫂诊个平安脉。” 皇后一面训诫这对小夫妻在人前要持重端稳,一面让他为卿予诊脉。 果然好事来临。 可卿予却脸上飞起一团羞云,拽着李皓宇的衣袖走到一旁,威胁回东宫后,定然要抓破他的脸。 林府洗冤后,他给了卿予一场大婚。 可周太傅却以林家长兄好友的名义,让卿予从周府出阁。 成婚前一月,他相思难耐,爬太傅家的墙进了卿予的屋子,厚颜舔脸缠她,卿予推拒不了,也愿意纵容他。 没想到,孩子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了。 “从脉象看,还请太子表兄告知几月?” 叶昀见这孕期有疑,也不据实禀报,将球踢给他。 “是孤的孩儿。母后,我做爹爹了。” 他一时间只顾着傻笑。 后来卿予滑胎,养了两个月后,始终眉间郁郁。 于是,他抛下政事,带她去了象山行宫。 那是前朝戾帝为宠妃宓妃所建。 行宫求子最灵验。传说前朝宓妃就是在这里求得一对龙凤胎。 那三日,他才不去拜什么送子娘娘,就缠着娇妻尽享鱼水之欢。 三日后,宫里来人,接他们夫妻回去。 卿予是一点儿没看到象山风光,脑子里只记得行宫大床上,垂下的那蜀绣百鸟朝凤,密密麻麻,足足有三千只鸟。 他是只顾得快活,她则一面承欢,一面无聊的数鸟。 于是气得在返程的马车车厢里,结结实实,招呼了他一顿。 “我怎么就惹了你这么个小东西呢。” 回忆过往,他们是多么好的一对恩爱夫妻。 “予儿,春暖花开,我们再去象山,在那里住上半月,也弥补你没看到的象山风光。” “嗯,……” 卿予乖乖的卧在他怀里,浓重的睡意席卷了她,一只小手,还拽着李皓宇白雪中衣的下摆。 借着微光,他舍不得挪开眼睛,吻落在她眼皮上, “予儿,你以后一直都这么乖,好吗?” 第172章 娇客难留 新年临近,皇宫里喜气洋洋。 这几日更是晴好,一连几日的暖阳, “哀家就说,这两个痴儿,哪里分得开。” 太后领着崔姑姑来立政殿串门。 这玉妃入宫,不太心甘情愿,所以太后也就默许了皇帝不让她去慈宁宫请安。 可到底是儿子心上的人,也是未来的国母,多走动些,也能多教诲一番。 “玉妃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宫人回禀的声音,落入卿予耳朵。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向太后请安。 “都是一家子人,怎的这么多礼?” 太后慈爱的扶起卿予,望了望竹篮里针脚细密的孩子小衣。 “这些活,让绣娘们做就行了。” 太后由卿予搀着坐到宽大的紫檀圈椅上。 她对卿予这段时间与皇帝的亲密颇为满意。 如今她这般乖巧,贤惠,似乎已经接受了以后会在皇宫里生活一辈子的事实。 每日会去紫宸殿侍奉君王批阅奏章,为他研墨,为他奉茶,为他翻阅史书。 还引发了周太傅领着一群文官,写了很多酸溜溜的奏折来夸她。 请求册封玉妃为皇后的呼声在朝中越来越烈。 “给盈盈未出世的孩子缝了一件小衣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想着来年,或许自己也能用得上。” 卿予垂着眼睫,低声回答,脸上似乎染上了一丝羞云。 “这孩子,总是这般让哀家省心。阿梧有你,是他和王朝的福气。” 太后越发舒心,牵过卿予的手,轻轻拍了拍。 一个女孩儿家,甘愿给自家的主君生儿育女,可见一颗心是定下来了。 卿予被李皓宇的母亲如此错爱,她只觉得惶恐。 太后瞧着卿予,笑容越发深了。 “你以后可是这皇朝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人,可不必这般谦逊。” “哀家还是喜欢,你这丫头在东宫霸着皇儿的那股子劲!” 太后的打趣,让卿予一时间,闹了个大红脸。 ”母后说笑了,予儿从来未耽搁过儿子的政事。“ 一道悠然 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李皓宇的声音虽然清冽,醇然,却没有丝毫帝王的疏离与桀骜。 卿予当着太后,也不敢没规矩,忙起身,领着宫人向皇帝行礼。 “追得这般紧,让我们娘儿俩说些体己话也不方便。” 太后又取笑儿子。 一颗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对冤家,能好好的,才真是帝国的祥瑞,后宫的太平。 “母后哪里的话。” 李皓宇大言不惭,“儿子去慈宁宫看母后,走到半道了,听下人说母后在玉妃这里,儿子才向这边折返过来的。” 他装模做样,言谈间十分正经。 然后牵了卿予起身,落座在太后身边。 太后伸手在他肩头,没好气的拍了一下。 “哀家倒是想起一件旧事。那年你带着太子妃,郊外策马。阿昀说,……” “阿昀说他表兄在外横刀立马,纵横恣意,是大丈夫也。” 太后她老人家卖了个关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可带着太子妃,四处无人,不仅抢自己媳妇儿吃过一半的桂花糕,还偷尝她唇上的胭脂。” 太后悄声说完,掩袖大笑起来。 而李皓宇向来皮厚,这恨不得有个地洞可钻的,依旧是卿予。 她小脸嫣红,哀哀说道,“太后娘娘,求你,莫再说了。” 没承想,李皓宇这个竖子,厚颜凑近她。 咬着卿予红透了的耳朵,“朕还记得,予儿那日的唇上,是甜的。” 第173章 离别前,谢君恩 天呀,卿予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呜咽一声,扭身逃入了内寝。 脸蒙在被子里,羞恼得不住捶床。 耳朵却竖起来,偷听着外间的动静。 天家母子俩人,絮絮的话着家常。 好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好似是太后离开了。 知道太后离开,李皓宇这厮又得来取笑她,卿予忙麻溜的起身。 不然,她要在床上,等着他来使坏吗? “予儿,朕饿了。今日午膳,朕就陪你一道在庭院里,赏雪,吃羊肉锅吧。” 清冽的男声再度传来,却让正往外走的卿予,气得捂住了耳朵。 今儿他这一促狭,她以后还怎么见太后呀? 李皓宇嘴角噙着笑,负手立在窗前等候着。 外面下着洋洋洒洒的细雪。 亭子里燃好了炭火,支起了锅子。 羔羊的肉香,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一阵阵飘来。 克奉细心的指挥宫人在亭台的三面挂起了棉布帘子,为主子遮风。 午膳后,李皓宇起身往紫宸殿去了。 年关来了,总特别忙些。 临去时,他回身对卿予说,“予儿,等朕为孩儿留下个锦绣富足的江山。” 卿予回到内寝,屏退下人。从暗格里掏出个素白的陶瓷瓶子。 里面,装着的是叶昀当初离开长安时,送她的假死药。 和李皓宇这段时间的日子,看上去好似岁月静好。 可她也万般努力去尝试了,依旧无法填补自己荒芜的心。 “阿梧,以后,你忘记我吧。” 卿予一狠心,把药丸放入嘴里。 她知道,以后的苦日子,他势必要一个人挨了。 当然,捱过去,依旧会柳暗花明。 “哥哥,原来妹妹这一生离经叛道,终究做不了高门大户里的合格宗妇。” 那些竭尽全心的爱意,终究是被他消耗了。 药丸下肚,通身暖洋洋的,卿予陷入了一个长长的好梦里。 …… 接到玉妃高热昏厥的噩耗,李皓宇正在与刘凛等武将,商议边疆开春开垦农田,与异族开放互市一事。 克奉接到立政殿的消息,整个人战战兢兢,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了殿内。 “圣上,不好了!” “玉妃娘娘她,她病了。” 怕吓到皇帝,他没敢说太多。 “太医去了没?” 李皓宇蹙起眉头,从万里江山舆图上收回正在指点的手,仿若有巨大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太医院的医师,全都去了。” “太后她老人家,也去……'' 克奉话音刚落,就重重挨了一脚,他还来不及呼痛。 就见那道明黄的身影,扔下几员武官,已经心急火燎的冲出了紫宸殿。 ”圣上,外面冷。氅衣!” “氅衣!” 克奉一瘸一拐的追出去。 他韩家有功,他自小随侍君王。 若不是担心至极,皇帝今儿不会踢他一脚。 是呀,玉妃娘娘突发恶疾,圣上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这个后宫总管,当得是太不称职了。 立政殿内,慌乱成一团。 太医们用了安宫牛黄丸,也扎了银针,还让婢女用雪水擦拭了贵人的手心,脚心。 可那榻上的美人,却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甚至,气息越发微弱。 李皓宇面容呆滞的守在卿予身边,一时间,心疼的快要碎了。 他不明白,明明午间两人在一起还好好的,卿予还难得好心情,给他唱了一首江南小曲。 才分开一个时辰,怎么会突然间就病得那么凶。 “你们这些庸医,治不好玉妃,就等着诛九族吧!” 他发狠的骂。 “陛下息怒!”太医们纷纷跪地,磕头如捣蒜。 此时,一位老太医站出来,说道:“陛下,娘娘这病来势汹汹,像是中毒所致。” “中毒?”李皓宇脸色一变,“谁敢给朕的爱妃下毒!” 老太医迟疑片刻,道:“恕微臣直言,这毒甚是奇怪,微臣从未见过。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或许就能知道解毒之法。” 李皓宇眼神冰冷,“来人,给朕查!此事定要彻查到底!” 宫殿外,这几日难得的好天也没了。 寒风凛冽,大片大片的雪飞下来,天阴沉得,仿若这个世界就快崩裂一般。 李皓宇紧紧握着卿予的手。 他除了向老天爷和列祖列宗祈祷,祈祷她能快点醒来外,也只剩下束手无策。 第173章 天长地久有尽时 哪个天杀的东西,扎得她那么痛! 卿予在床上再也躺不住了。 终究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 好大一根银针,怪吓人的,她吓得一个哆嗦。 为免继续受苦,她怎么也只能演一次回光返照了。 “醒了,醒了。” “老天保佑,娘娘醒了。” 一片聒噪的惊喜之声响起。 原来守了一日,老太医顶着掉脑袋的风险,给玉妃施针。 “予儿,你好些了吗?”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到抱着她的男人在关切的问她。 李皓宇声音嘶哑,难掩疲惫,眼底也是一片晦暗。 卿予不能醒来,这几日,他除上朝外,几乎不眠不休的守在她身旁。 甚至,娟娘领着林府的学童们都来了。 立政殿内乃至整个后宫,处处都是一片压抑。 大家伙儿怕惹恼帝王,想哭也不敢,只能在无人处感伤。尤其娟娘,就算是在无声啜泣,也距离立政殿远远儿的。 “圣上,我……” 卿予张开嘴,有很多话要对李皓宇说。 她要把自己的身后事和狗男人交代明白。 她要叮嘱他,她爱美,也怕疼,死了就别折腾她了。 更不许火烧水淹的,就讲究一个入土为安。 不然,她下辈子也不会理他。 “予儿,你要说什么,你慢些。” 李皓宇努力敛去眼眸中的悲伤,卿予面色潮红,双眼无神,口不能言。 这样,是越发虚弱了。 可她却挣扎着,尤有千言万语的模样,更是惹他心碎,绝望。 而贵为人间帝王的他,此时只有至深的无力感。 太医们在一旁束手无策,瑟瑟发抖。 眼见帝王宠妃越来越奄奄一息,没有一个人敢说让准备后事。 口不能言,卿予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果然药不能乱吃,早知道就给叶昀去信询问了。 她手脚一阵乱挥,气也越来越续不上,竟然眼睛一闭,就彻底厥过去了。 后续史书,粗粗几笔,记载了天溯王朝上荒诞的这一日—— 圣佑帝宠妃林卿予于圣佑二年冬,突发时疫,香消玉殒于立政殿内。帝守于玉妃尸身旁,于悲恸中昏厥数次,引发昔年征战旧疾。 “圣上,娘娘去了。您节哀呀。” 立政殿外百官跪拜,劝诫。 可李皓宇全然不听。 他不眠不休,人已经筋疲力尽,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从悲痛中醒来后,他就一直提剑守在卿予的榻前,固执的给她喂药,擦身,换衣。 周太傅闯进来时,大吃一惊。 立政殿内,并没有他想象的一片缟素,反而按帝后大婚的规制,布置得煊赫热闹。 当然,宫内,宫外跪着的人的脸可不能看,全都是如丧考妣的样子。 而皇帝一身大红喜服,人却憔悴不堪,双眼早没了半分神采。 再熬下去,他势必要垮,这王朝也会大乱。 这样的后果,朝臣们承受不住,天下的百姓,也承受不住。 “圣上,老臣要求得一个小予儿的死因。” 周太傅强忍悲伤,向帝王发出诘问。 当初林卿予明明不愿意进宫,皇帝却偏偏要勉强。 如今人莫名其妙的就不在了,他实在是难以向好友的在天之灵交代。 “予儿还在,她没死!” 李皓宇执拗的守在卿予身旁,“她只是累了。睡一觉就会和朕说话了。” “圣上,玉妃已死!可天下不能乱呀。” 才册封的御史大夫正是赵恒昔年提携过的学生韩镛,他如此胆大,可算冒死进谏了。 但文死谏,武死战,对君王仗义执言,也是御史们的职责。 “况且娘娘不仅是君王后妃,也曾经是这天溯的女大学士,史书上铮铮风流的奇女子。圣上沉溺于悲痛,岂不是让林娘娘妄担污名,……” 韩镛自上任以来,是既没机会,也没胆子,在帝王跟前把嘴皮子耍这么溜。 他越说越慷慨激昂,想着今儿要是把命丢在这里,也算以身殉国,能与日月同辉了。 他不惧也! 更无悔也! 李皓宇的眼中怒海翻涌,越发晦暗。 他盯着韩镛,再也克制不住心底浓烈的怒意与杀机。 “竖子,拿命来!” 手中的龙泉剑寒光一闪,就朝这个喋喋不休的意气书生杀去。 韩镛吓得抱着头,赶紧四下窜逃。 在性命攸关之时,那点子文人的硬气霎那间荡然无存。 周太傅正想去救,却见李皓宇仗剑追了几步后,一时间急火攻心,身子直直往后仰倒。 温铁君迅即向前,接住了皇帝的身体。 “快!” “快!” 太医们一拥而上,团团围了过来。 另外一拨宫女朝着寝殿急急跑去。 礼部准备的金丝楠棺木早备在立政殿外,趁皇帝昏迷,才能把玉妃收殓。 太后这几日,白发都长了不少。先是为卿予哭,如今又为皇帝担心。 她满脸是泪,站在立政殿中,双手搓在一处,“皇儿呀,你莫怪母后狠心。谁让予儿福薄呢。” “请太后宽心,若圣上醒来怪罪,则臣等一力承担!” 立政殿外,臣子们乌泱泱的跪着。 一群寒鸦,恰好在此时飞过皇宫上空,发出阵阵让人恶寒的鸣叫声。 第174章 世人都说江南好,我却直取咸阳道 醒来时,卿予躺在车厢里,她记得自己之前昏厥在立政殿里,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马车疾驰,身体被颠簸得厉害。但由于身下垫着厚厚的棉被,她并没有感到太过不适。 她努力撑起身子,试着喊了一声。 \"崔逖!\" “林大人,我在!” 耳边传来崔逖的回答。 “吁!”的一声长啸,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 卿予倚着车壁,举得头顶有些发沉,胸口也堵得慌。她随手一摘,她竟戴着个镶嵌满了黄金与宝石的凤冠,低头一看,她身穿大红的凤袍,胸口挂了几十串珍珠,黄金,宝石的项链。 举起双手一看,手上也套了好几对镯子,有黄金的,翡翠的,工艺与色泽都是绝品。 看来是李皓宇怕她去了地底下,没钱打点,才给她置办了这么一身。 当年以废太子妃的身份,离开东宫之时,奉旨照顾李煦的缇香,作威作福,全程领着人看娟娘收拾东西,如今,死遁,没想到却带走了这么多金银珠宝。 “小林大人,恭贺你,自由了!” 崔逖 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卿予把一身的珠光宝气摘干净,瞬间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此时在哪里?” “我们离开长安已经五日,马车昼夜不停歇,取咸阳道,直入陇西郡。” 这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为免暴露,先不往林家的故地江南走。 就一路往北境而去。 “我如何出了皇宫?” 卿予好奇的问。 或许是兄长看顾吧,她离开得这般顺利。 也不知道皇宫内如何了,或许李皓宇会悲伤一阵子吧。 但男人嘛,都会给自己找乐子的。 世间感情,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他会好起来的。 甚至没有了她 给他添堵,李皓宇的往后余生,一定会过得纵情肆意。 “幸得刘凛大人和温将军相助,在送玉妃娘娘去皇陵的路上,兵士们稍作了休整,在那一刻,崔某行了偷天换日之计。” 听了崔逖的回答,卿予想起那一日,盈盈入宫。 离开之际,两人依依惜别。 盈盈问她,在这宫里,要习惯做个富贵逍遥的闲人。 可卿予回答,“于别人是富贵逍遥,于我,却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这一句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让盈盈顷刻间泪如雨下。 可身处皇宫,她用手帕捂住嘴,不敢漏出一丝呜咽。 或许是因为如此,刘凛才会帮她吧。 至于金吾将军为何也会趟这浑水,卿予没想明白。他可是皇帝的心腹, 甚至李皓宇也没亲自送她上路,也是段迷惑。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日子在后头,她何苦去想那么多! 按计划,冬日酷寒,就先找一处村庄安定下来。 “林大人,劳烦你先换身衣裳,前面就是武家庄了。” 打开车厢的包袱,里面有一身陕北汉子日常穿着的羊皮短袄和头巾。 卿予换了衣衫,也重新梳了发髻。 她掀开马车门帘,打量着四处茫茫的一切。 四下里黄土混着飞雪,是她没见过的西北风光。 当年李皓宇征伐边疆,也是走的这条路。 选择北上,也算是种巧合罢了。 此时,西北的风沙,雪粒,涤荡着她的内心,踏马河山,才知道心怀万壑的意义。 所有的憋闷,莫名其妙的乱糟糟情绪,被西北的风,一扫而空。 卿予想,她和那个纠缠了这么些年的男人,从此别过了。 以后,他居庙堂之高,她在江湖之远。 山河杳杳,再难相见。 惟愿日月星辰,看顾这社稷江山,看顾百姓苍生。看顾着孤寂却英明的年轻君王。惟愿他长乐,康健。 崔逖重新驾着马车,于暮色中,进了武家庄。 第175章 感谢我们所有伟大,迷人,收回西域的老祖宗。 蛰伏在这西北村野,深居简出,过了两个月的寻常日子。 待到开春,卿予就迫不及待和崔逖一路策马北上。 她痒痒的内心,就像顶着坚硬沙砾也要破土而出的野草一般。 这次,她仍做男装,仗着身量高,腿长,在草原上策马狂奔。 这白马轻裘的少年公子装扮,一点也不输给武功卓绝的崔逖。 到了长城以北,祁连山下,山顶白雪皑皑,山脚却郁郁苍苍。 任何的诗歌书籍都无法描绘眼前山河的瑰丽,星野的垂直辽阔。 夜里,她常常因为观星而忘归。 她总觉得,那都是亲人和林府故人看顾她的眼睛。 这样的感觉,让卿予和星子们的对视变得亲切。 她甚至想,在下雨的日子里,天上也是极为热闹的吧。 今日他们就不用照拂凡间,可以三五好友聚会,煮茶烹酒,读诗懒睡。 这样的日子久了,卿予终于能感受到内心撕裂的地方,在慢慢愈合。 是兄长用性命守护的河山壮丽,在一点点的救赎她。 不知不觉,就到了初夏。 她和崔逖在边城苏桑待了十日。 这座城市位于帝国边境,是一处商贸繁荣,充满异域风情的世外桃源。 白天,百姓们忙着农耕,畜牧。 每到深夜,崔逖会陪着卿予登上城墙,俯瞰着灯火辉煌的城池。 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常常自言自语:“哥哥,你看到了吗?” 她眼睛看到的一切,足可以告慰哥哥的一生。 星夜下的边陲重地,白天可以看到皇帝派遣的使团,他们身上带有傲气的独特标记; 还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商人,他们贩卖着茶叶、种子等商品,从这里出入关隘。 由于商业贸易的繁荣发展,这里不仅有邮路和驿站。 还有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者和宾客。 此外,帝国中央和地方的官员也会在这里汇聚。 同时,归附中原的边民和官奴以及政府安置的内地流民和刑徒,他们的足迹也会在此交汇。 并不是她少女时代所以为的,西北边疆只有马的嘶叫声,与黄沙漫漫。 北奴一战的深远影响,带给边境十年的安定,带给整个国家生机勃勃。 人员炽盛,牛羊成群的祁连山,昭示了国家向西北发展的格局。 这流光溢彩,安定繁荣的盛世,离不开朝堂上那锐意进取的君王。 那是她曾经深爱过,也爱过她的男人。 更离不开历代韬光养晦的君王,以及为国牺牲的和亲公主。 于是,卿予给了自己更多的心安理得的死遁理由。 没有了她,历经岁月洗礼。那位庙堂之上的人,不会被情爱耽搁。 会成为一个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伟大君王。 他会慢慢忘记她。 她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日夜为他祝祷。 而这份心愿,和当年在长安的等待再不相同。 苏桑城中的原住民,大多金发碧眼,或者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酒肆里,胡姬的舞蹈让人眼花。 当年她只知道不能让李皓宇看,而今,以观众的心态,认真去看,才真心觉着好看。 碧蓝织金的纱裙翻飞,连着里面那层叠的裙裾也如海浪飞扬, 舞娘如一只巨大的飞舞的蝶,露出细腻的腿,绵软的腰, 那媚眼如丝中,一颦一笑都让人忘忧。 原来世间能让人忘忧的,不止是美酒。 卿予扮成富贵的公子哥,喝着小酒,看得津津有味。心情好了,会把银果子掷到舞女的裙上。 那为首的姑娘,跳着舞过来,落入卿予怀里。 周遭的看客,羡慕中直鼓掌。 而一旁的崔逖,俊脸微红,他的眼睛都不放在那些纤手如兰花,腰肢如弱柳的女子身上。 卿予逗他,“崔公子,你这般拘束,银子可都白花了。 崔逖握了握手里的剑,低声说了一句,“在我眼里,胡姬不及林大人好看。” “傻子,等你讨了媳妇就不会这么说了。” 卿予笑道,这边境风光,让卿予决心,此生定还要再来一次。 她和崔逖,已经在准备下一步的行程了。 第176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 卿予与崔逖带着从胡地采买的丝绸和香料,带回关内。 通过低买高卖,居然换了百十两银子。 “难怪诗歌里会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卿予叹息,早知道银子这么好赚,那她何至于昔日在长安过得那般拮据? “大人,是你聪慧。” 崔逖话少,夸起卿予来言简意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记得,林大人对他说,余生很长,他们总要学习些技能来养活自己。不能坐吃山空。 那这个意思,就是会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了吧。 “也就在你眼里,我很好。须知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我还是个女书生。” 卿予浅笑,她知道,在崔逖心里,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可她也明白,若没有崔逖的武艺高强,她怎么会有这么肆意,顺遂的逃亡路? “下次我们去东海郡,贩些东珠来卖。” 在关内处理了手上的货物,两人南下江南。 去江南是有风险的。哥哥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而卿予任大学士时,也见过很多浪迹京城或者慕名林府而来的学子。 这两年,她还效仿兄长,为朝堂举荐过地方官员。 别人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她是担忧识君之人太多。 但是路上可能出现的变数,也改变不了她打马江南的心。 走遍山河,耗尽岁月是她的心愿。哥哥不在了,她就是他的眼睛,誓要替他看遍那矢志守护的人间。 宽敞官道,卿予与崔逖一人一骑,策马飞奔,大有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快意。 泥泞坎坷的乡道,又换个马车,碌碌而行。 不和时光计较,日行个几十里。 任外面阴雨绵绵或阴风酷雪,马车中却是另外的人间。 繁华都城,也享受美酒佳肴,荒僻野村,番薯干粮也能充饥。 两人择马继续南下。几日后来到扬州。 这里历史悠久,自秦朝设县。 消停了几日,卿予又想去探访这烟花风流地。崔逖拿她无奈,只好陪着一起。 卿予有时候也暗想,他跟着我,又不管束反对,会不会被如此纵情率性的她给,带坏了。 这世间,会有哪个女子,会去花楼呢。 不仅要去,还要去规模最大,最有盛名的花楼。 这一日,扬州城里,卿予扮成俊俏的白衣公子,与崔逖漫步于十里秦淮河边。 扬州的花楼不在烟街柳巷,而是在潋滟的秦淮河上。 花船上,歌姬们红袖招摇,朝她与崔逖抛着媚眼。 卿予也是狂了,从钱袋中取出银角子,朝花船上回抛过去。 ”大人,这千金散尽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崔逖执剑一路护卫着她,看卿予开怀,他只顾围着她,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花船上的议论,随风传来,“那白衣公子,一看就非凡俗,定是京城那位老大人家的子弟溜来江南玩乐。” “可那青衣公子,怎么瞧着,也像个断袖,唉,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卿予笑得直不起腰,将手心里的银角子递给崔逖,“你也抛几个给她们,姑娘们就会给你抛手帕,香囊了。” 崔逖小心从她手心取过银子,却是揣进了自己的荷包,他双眼灼灼,轻启薄唇,“我可舍不得这些银子,我要攒着给自己的娘子买簪子。” “听话!” 卿予“啪”的展开手中折扇,半遮住下颌,“我适才好像瞧见了武威侯白子杨上了最大的花船,他身边的人,深鼻高目,不像是中原人。你不掷银子,怎么好打探?” 地方官员非诏不得入京,而京官也不能擅自离开长安。这武威侯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异。 崔逖以为卿予还记恨着当初白子杨对她的折辱,想要报复,于是施展内力,把手里的银果子,准准儿的抛入秦淮河中最大的花船上。 须臾,艄公划着一艘小船来接两人。 第177章 她的冥冥宿命,是他一生使命 眼看崔逖上了小船,卿予摇着折扇,后退了一步,她朝另外一艘花船上的美人儿招招手。 过了半个时辰,崔逖在两人下榻的客栈与她汇合。 “大人,这天下恐怕即将要大乱了!” 崔逖面色凝重,眼眸中满是忧虑。 原来,卿予假死后,南安王李寒星在燕地谋反了。他的谋反,蓄谋已久,得到了蜀中,陇南等几位藩王的支持。而北奴人的铁蹄也趁机频繁袭扰边疆。 “这个白子杨,趁天下内忧外患之际,竟然和扬州的富商,商量着要哄抬粮价,打算发一笔国难财。” 他义愤填膺。气的一拳头砸在木头桌上,粗瓷杯里面的茶水,飞溅出来。 卿予只觉得棘手,这个白子杨干出的龌龊事,却非寻常的官员能办理他。 “我很想一剑杀了他,可若没有证据,他死得不明不白,朝廷也不知道江南粮道已积弊如此。” 跟随卿予许久,崔逖早没有那么青涩冲动。 “我昨日见了武威侯,总是有些担心。这里距离药王谷不远,我们去那里见见叶少谷主。我今夜先给刘凛传书。” 卿予一瞬间心里有了决断,说罢,就着手整理行李。 这扬州一地,繁华富庶,夜里还没有宵禁。 可过不了几日,南安王造反,北奴人南下的消息就会天下皆知。 “大人,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你还是担心这天下。我们生逢其时,才能寄情山水,拥有超越物外的气度和生活。如果天下都乱了,到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也非林大人心愿。这一生如何境遇,也改变不了你林府小姐的身份。” 崔逖眼眸中坚韧一片,屋里虽然只有萤火般的一盏灯,却照出了他坚毅的面容。 卿予真心感激崔逖,“这些日子,于我,自是肆意。可于你,却是耽误。崔逖,谢谢你一路来的守望相助。” “大人,请永远别赶我走。我会一生跟随你。你的冥冥宿命,也是我的使命。” “大人,自我入林府,我就立下一生誓言守护你。你若不喜我,我一辈子给你当小厮,当仆从,……” 崔逖的一席话,让卿予一瞬间泪水凝睫。原来这一生,她的冥冥宿命,他会当成使命。 这个人呀,从来没有甜言蜜语,却总能戳到她的内心柔软。 “崔逖,待我们去了药王谷后,就去和阗。然后我们在边城定居。” 卿予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 两人收拾了行李,趁夜色,驱策快马出了扬州。 浩浩长风中,崔逖的马儿不再一马当先,脚步慢了下来。 他回头望向卿予,“大人,我好久没有给你舞剑了。你可想看我为你舞上一曲?” 卿予一勒马儿辔头,与他并驾齐驱。 “那就稍作停留吧。” 崔逖难得有这般少年意气 的时候,她就算愿意纵他,也不好寻得机会。 \"我好久没看你舞剑了。\" 卿予也改不了自己随心随性的脾气。 出长安后,她渐渐有了少时心性与快乐。 ”我这里还有一壶小酒。崔逖舞剑,大人就着酒看。“ 崔逖将一只小小的红釉酒坛递给卿予,他从来都如此知她心意,总是能做到周到妥帖。 哥哥,你如今放心了吧。我的日子如此自由惬意。 卿予喝一口小酒,欣赏着崔逖在漫天星光下抖出长剑。 清风吟划破夜空,青衣少年一招一式,皆飘逸灵动,意蕴无穷。 卿予暗笑自己,想起变成了自己在边城,喝着花酒,看妖艳胡姬跳舞的日子。 不过这个想法可不能让崔逖知道,不然,他怕一生再不肯当着她舞剑了。 最后,卿予醉倒在漫天星光和飞舞的剑光中。 酒不醉人人自醉。卿予聊发少年狂,随口吟诗作赋起来。 “白首簪花君莫怪,我为将军未亡人。” 若当初那个人,一出长安再无归期,她会不会等上他一辈子呢? 可他在她的期盼与希望中回来了,却是林府陨灭,两个人之间,横隔了一个月氏公主。 “愿世间再无枯骨与孤魂,愿战争止息,百姓还能继续享受盛世。” 卿予将手中酒坛的最后一些酒,倾倒在土地上,视为祭奠。 接下来,两人策马去往药王谷的日子,也过得自由快乐。 虽然脚程不停,但每一日里,卿予会纵马追逐斜阳,或者找一处酒肆,略略饮上几杯酒。 又待月上中天,崔逖会在稀疏的星子下捉几只流萤给她。 行了三日,前方的大山,奇石怪松,猿猴哀鸣。 巨大的山岩上镌刻着几个大字,“药王谷。” 第178章 再见五公主 站在药王谷谷口,处处百花齐放,香草葳蕤,果然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 想起去年际遇,卿予不由得嗟叹连连。 叶昀离开长安前,还曾经邀请她随他一道来江南药王谷。可那时候,被困顿在长安,轻易不能离开。 如今天下即将陷入纷乱,她来这里,既是为了天下百姓,也算看望故人。 崔逖放了马,背着包袱,在山道上开路。 卿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前方远客,请留步。” 台阶上行来几位美貌的婢女,个个身姿婀娜,面容昳丽,手里的托盘上放着茶具与小杯。 为首的蓝衣女子朝两人一稽首,“我家主人,命我等前来迎接贵客。想来两位远道而来,应是口渴了。请先饮了这龙井茶吧。” 卿予亦微微颔首,向对方回礼,便伸出纤纤素手,轻端起面前精致的茶杯。 杯中茶水色泽碧绿,,清澈透明。卿予轻抿一口茶水,只觉得一股淡雅的茶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爽感觉。 随后,她放下茶杯,起身跟随着一众婢女沿着台阶缓缓向上走去。 只见卿予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体不由向前倾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崔逖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搀扶住了她。 崔逖迅速将她护在了身后,紧接着右手猛地一挥,一道寒光闪过。 清风吟横隔护卫在身前。 “这位崔公子果然精明。不过,药王谷可不是普通人所能冒犯的。” 蓝衣女子“呵呵”一笑,突然间山道两侧逸出阵阵浓烟。 崔逖来不及仗剑朝那几个婢女刺去,就慢慢倒在卿予跟前。 而卿予也觉得十分目眩。 “这个崔公子,倒真是个人物。可惜他不知道,我的茶水和我这香刚好克制。你饮 了茶水,却好解毒。” 蓝衣女子指点卿予,山涧清风吹起她翩翩的裙裾。 卿予神色坦然地开口说道,蓝衣女子的腰带上绣着一轮弯月,看来是五公主的人。 “我要见你们的主人。” 她从身旁小婢女的手中接过茶杯,动作利落地将茶水灌入了崔逖的口中。 “主人说过,您可是天底下最会招惹麻烦之人,实在不愿相见。” 蓝衣女子骄矜的说道。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我若是没有要紧之事,这辈子都绝不会前来叨扰。烦请姑娘速速通报一声吧!” 卿予默默在心中暗自叹息,想当年叶昀在宫中可算身不由己,没想到回到自家地盘,依旧夫纲不振。 “唉,罢了罢了,真是麻烦!那我这就前去禀报主人。” 然而,来者并非众人所期待的叶昀,而是五公主本人。 只见她一身华丽装扮,气质高贵典雅,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来。 卿予与她也是太久不见。两个人相互打量许久,忍住心里的感慨万千。 良久,李心月才出言呵斥道,她的声音冷漠疏离,“玉妃娘娘,你真是胆大,一个死人,还敢乱跑乱窜。” 卿予也能理解五公主的态度为何会这般恶劣,应该是怕她出现在这里,会给药王谷招来祸事。 “五公主,想不到你离开皇宫,能为叶少谷主置办这么多美婢女,果然心胸开阔了不少。” 卿予勾起唇角,淡淡讥讽道。她的话,毫不留情揭了李心月的面子。 这些貌美的婢女,应该是有隐情,才会留在药王谷中的吧。 “夫君不在。他去京中为陛下看病。” 李心月一听卿予问起叶昀,满心的不高兴。 她生气凛然的说道,—— “我今日真想杀了你。如果不是你,陛下不会旧疾发作,我也不会夫妻分离。” 第179章 长夜难明,恩怨何消? “那敢问叶谷主什么时候回来?我实在是有事找他。” 卿予不许不急,缓缓说道。 既然来了,就没有轻易离开 的道理。 “算了,你和崔公子来了,就随我入谷吧。” 李心月今日前来,也不过虚张声势一番。自从太子妃被废,王玫娘入宫,她失去公主封号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因为任性妄为,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前方山谷中的桃花林,是一个迷阵。卿予紧跟李心月的步伐,而崔逖一直仗剑护卫在她身边,行了半盏茶功夫,几人入了一处宅院。 药王谷不愧是天下医师的领袖。书架上罗列了历代的古籍名方,房间的四处墙壁上,悬挂了人体的经络图,绘制得十分详细。 “你和崔公子就在药王谷安心住下。我会保你们平安。” 李心月淡然说,命婢女去收拾客房。 “他的病严重吗?” 卿予轻声问道,若李皓宇身体无大碍,断然是不会遣人来请叶昀。 “你那般心狠,竟然能以假死来诈他,可笑今日还能问出这句话来。” 李心月心疼皇帝弟弟,也对卿予生出几分埋怨,“我只知道,长安使臣送来母后的亲笔信时,信中说,圣上在朝堂上喷出一口血来,随即昏厥不醒。不然也不会让郎君进京。” 卿予默然,这一生,两个人,真就是说不清楚究竟是谁欠谁了。皇帝重病,也能就解释了为何有人窥视天下,蠢蠢欲动。 “我昨日在杭州城中,无意间见到了武威侯白子杨。” 她把担心说给李心月听。 “我会给夫君传书说这事。他要过两月才启程回来。你们在外面漂泊,也是艰难。就在我药王谷等他回来再走吧。” “五公主,我有一事相求,请不要告诉圣上我的行迹。” 卿予朝李心月盈盈一拜,郑重其事的拜托她。 “我自然不会说。我今日留你,没有送你们见官或者直接斩杀,是当初有一事对你不起。” 李心月背过身去,先是遣散下人,又让崔逖回避。 待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卿予时,一向骄矜,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她,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卿予脚边,声音里流露出了十分的难堪和歉意。 卿予大为震惊,不明白,这个李心月究竟做了什么。 “你为太子妃时,我和郎君打赌医术,瞒着她,我制了一种药用在你身上。” 因为愧疚,李心月嘴唇颤抖,一时间哭得泣不成声。 “你究竟要说什么?你对不起的,不应该是玫娘吗?”卿予不置信的问道,心里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倏然间,心脏更是无端一痛。 “太子妃,当时太医院要给你请平安脉,我在你用来治疗头疾的药中,混了我做的药丸。女子服之,不能受孕。可我哪里知道,你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李心月说着,越哭越悲,她抬起一双泪眼,祈求的望过来。 “我还记得,那时你和太子好的蜜里调油。他找到郎君,希望能为你调养身子,为他早日诞下子嗣。” “而我刚好和郎君打赌,我背着所有人,做了这亏心之事。” “后来,你和太子因为贤德皇后闹了几场,你也来求药助孕。我本来不欲理你。太后说你艰难,又是吃斋,又是请送子娘娘。我才把药给你换了。” “只是那时已经晚了,你和皇帝嫌隙太深。如今,看着孩儿承欢膝下,我也每每自责,如果不是那时任性。你依然还是我弟媳。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几多辗转。” 李心月对着她深深拜了一拜,然后匍匐在地,哀哀痛哭。 而卿予此时,心痛弥漫,人也摇摇欲坠。 如果那时,她与李皓宇的孩子没有被人伤害,那么一切会不会是另外结局? 只是,没有如果了。也没有那时了。 \"为何你要拿我打赌?你贵为一国公主,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卿予心里愤恨,恨不得拔剑杀了李心月。 “因为你是王玫娘的好友,你们常常约了王玫娘,夫君,和刘凛将军,言家小姐。你们几个还保持昔日情谊。可是我是你夫君的姐姐,是叶家的正妻,你有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置我于何地?偏偏我的傻弟弟还对你一往情深。连王玫娘都说,你是天下最遭人妒恨的女子。” 李心月抬起头,依旧心有不甘。 一切走到今日,就真是她一个人的错吗? “可是最后,陪在叶少谷主身边的人,是你。你才是赢家。” 卿予拭去眼角的泪痕,心里一角,依旧在尖锐的痛着。 “你今日告诉我这事,你不怕我泄露给叶少谷主吗?” “我们夫妻同心。你道为何我们会回药王谷,是圣上查出此事端倪,龙颜大怒。说要杀光太医院。如再深入调查,我难逃罪过。终究还是夫君出面揽下所有。” 卿予讥讽的笑了,世人不明真相,全都称颂五公主大义。为保药王谷,甘愿舍弃公主身份。 “李心月,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欠我孩子的,你想用什么来还?” 这下子,卿予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叶昀离开长安时,会告诉她,他们夫妻两个今生对她不起了。 “我愿意以死谢罪。但求你别再怨恨圣上。” 李心月从衣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这是我父皇在我十五岁生辰之际,用乌金玄铁给我铸造的礼物。你今日用它杀了我吧。就当给你赔罪,给你孩子抵命!” 第180章 恨如逝水 卿予捡起匕首,手微微颤抖着。但她到底还是向前跨出了一步。 前生的悲哀伤痛,有一半是因为那两个骤然失去的孩子。 她对他们,从来是自责,心痛,遗憾的。无人的深夜,不知道泪尽过多少次。 就连带着对狗皇帝,心里再怨,也有一丝愧悔。那时候太医院的医士诊断不出因由,给出的病因——因为母体忧思太过,以至于滑胎。 “好,今日我就成全你,为我无辜的孩子报仇!” 卿予的泪水盈满眼眶,她手中的匕首向李心月刺去。 “娘亲!” 一道稚嫩的童声屋外传来,让她动作一滞。 头上扎着小辫子的孩童,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翻过门槛,蹒跚着走来,一下子扑进李心月怀里。 抱着孩子,李心月哭得更悲,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出来,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衫。 她轻声祈求卿予,“你别当着孩子动手。我哄哄她,会让人带他下去。” 看着软软糯糯的小孩儿,卿予再下不了手,她颓然的丢了匕首。 浑身无力的坐到藤编的宽椅上。 “我不会杀你,你的报应在后头。” 往事已矣。那两个孩儿,和她大抵是没有缘分。 她和李皓宇也没有缘分。 只是此刻,她不想让叶昀的孩子,失去母亲。 李心月眼底黯然,“我也遭了不少报应了了。查出换药之事时,圣上赐下鸩毒,说无论谁做下此事,都绝不放过。” “郎君毅然为我顶罪,他愿意替我赴死,我和太后多番求情,才得今日结果。” “我今日告诉你,也是想让你知道,圣上心里对你,从来没变过。你假死逃婚,总是太伤他了。” “李心月,你觉得,一切都还能回得去吗?” 卿予恨声问她,心底一片荒凉寂寞。 原来往事沉沉,永远是她揭不过的伤疤。 “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圣上为此扣下了玫娘。” “可是这不刚好成全了你吗?” 卿予冷冷的说。这作恶之人成了最大赢家,无辜之人,枉然断肠。 “我的自私,竟然成全了自己。或许人,有时候都应如此。就如你,和崔公子周游天下,也是快活得很。” “只是可怜了九弟了。他一生为你费尽思量,终究成空。” 李心月的话,听着似乎也有一分道理。 人活着,不就应该事事问心吗? “如今,夫君对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你也应该懂,他的梦中人,又有几分我的影子呢?” “玫娘在得知被夫君放弃之时,她说要恨夫君一辈子。夫君对玫娘说今生对你不起,来世必偿还于她。也就是说,来生我也得不到他的心了。” 和李心月聊天真是太过沉重。 这老皇帝净生些痴情种子来祸乱人。 “无妨,等我见了叶少谷主,我定然让他研究点忘情绝爱的药来,这样,你就不痛了。” 卿予冷声道,只是她再也在屋子里待不下去。 她走到院子里,山涧清新的风扑面而来,却带不走她的悲哀。 “大人,你怎么了?” 崔逖见她脸上有水痕,拳头攥紧,应该是哭过了。一时间担心不已。 “若是这个五公主要作妖,我拼死也会带你离开。” “我无妨。” 此刻,卿予只想喝个酩酊大醉,也胜过当着崔逖的面,迎风抹泪。 原来京中岁月也是极好的,她还能常常酗酒狂歌。 如今她答应了崔逖,不再滥饮。 那心里这些苦闷,就再忍一忍吧。或许岁月能化解一切。 离开长安,以为自己就不会再为往事伤情,今日的泪水,也算一次难得的纵性了。 但愿,此生不再相见,换来生她与那人的两不相欠。 崔逖沉默的垂下头,倏然间,他的眼眸又亮了。 明朗的笑容,绽放在他唇角。 “大人,我瞧着那边山崖上的花开得好,我们一道去,我采给你。” “好。” 卿予也笑了,曼声答应道。 两人正要抬脚往那处去,就听李心月的声音幽幽响起,“我的林祖宗,那是药王谷的镇谷之宝——续命草,可千万采不得呀。” “午膳好了,我们一道用饭吧。” 李心月怀里抱着孩子,身旁跟着两个仆妇。 又对下面人说,“你们这段时间就跟着崔公子与林姑娘,小心侍奉。” 卿予心想,这哪里是找人侍奉他们,更多的是,怕她和崔逖误摘了药王谷的奇花异草吧。 第181章 叶昀回谷 待到距离重阳还有五日时间,叶昀终于从长安回来了。 如今再见,就算一路车马劳顿,他也一派云淡风轻,挥洒肆意。 卿予还记得在当初辞行那日,这人表面潇洒,内心其实郁郁。 叶昀抱了抱孩子,对李心月说,“夫人和大家都下去吧。我待会儿再去后山,给爹爹,娘亲请安。” 然后他摈退所有人,独留卿予在堂中叙话。 卿予这才知道,李皓宇在她假死逃婚后, 在北奴惹的癔症又发了。 因为当时还添着被六王刺的新伤,养得也不好,此番才严重得多。 是以太后才急召叶昀前去诊治。 “此次进京,给皇帝侍疾,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踏足京城。” 叶昀脸上神色平淡,实则内心风起云涌。 他入宫拜见皇帝,两人初见面时,也是很冷,虽没有剑拔弩张,也无云淡风轻。 李皓宇卧在龙榻上,形容憔悴,脸色苍白。但他只抬眼望了一眼叶昀,就一脸冷淡,不说一句话。 只有君臣之道,只有医者病人的关系。 两人之间,表兄弟的少年感情,不必提起。 叶昀明白,能坐稳龙椅的君王,若不够孤独冷血,就该去祖宗牌位前自省。 只有太后姑母顾念往日,就让他下榻在自己的偏殿,时常和他闲话家常。 “太后娘娘向来心慈。我此生不能侍奉左右,唯有多为她老人家祈福。” “还有他,如今他身子究竟如何了?” 卿予隐晦的问道,就算与李皓宇此生作别,她也愿他江山永固,长乐无忧。 “有我叶神医在,放心,皇帝死不了。” 叶昀拍拍胸口,一副笃定的样子。 “那就好,也辛苦你了。” 卿予真心谢道,她听叶昀讲述,也能想到李狗子的淡漠骄傲。 叶昀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假死的事,如今已经瞒不住了。” “什么?” 叶昀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卿予吓得手里的茶盏都捧不稳了。 还好茶水不烫,只泼湿了一点衣衫。 她的眼眸,一瞬间掀起狂风巨浪,然后心开始“砰砰”狂跳。 “他知道了?” 她不置信的问,“他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叶昀回忆道,入宫当夜,韩克奉进了他的屋子,“噗通”一声跪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 讲述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叶大人,你不要瞧着圣上如今神色如常。你不知道,那日圣上稍微清醒后,就穿着喜服,要去皇陵与娘娘成亲。” “奴才担心,担心圣上呀。他原本因为和娘娘关系和缓,不知道对往后的日子有多高兴和期待。那时候,陛下还说,待娘娘封后,就让奴才亲自去服侍一段时间。” “圣上进了皇陵,却不知道为何执意要开棺材,见到空空的棺材,他一时间反应过来,原来,娘娘不是过世了,而是逃婚了。” “那瞬间,圣上大悲大惊大怒,那伤痛,失望,凄凉的神色,分外可怜。奴才也心疼呀。” “陛下震怒,要杀送葬的刘将军和铁大人,杀字说完,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就昏厥在皇陵门口。” 韩克奉的讲述,让叶昀也难过不已。 表兄一世英明,却情路艰难。 “后来,刘将军领了板子,跪在阶前请罪,他说早知道圣上还是那么爱娘娘,他老刘也悔了,不该帮着娘娘逃婚。这刘将军虽打了他板子,他总是活该。” “圣上更是不吃不喝,实在憔悴颓废得吓人。太后来劝慰斥责也没用。当年,丽雅公主身死,我也没瞧过他这般模样。” 韩克奉哭得不能自已,他想不到,好好儿的一对璧人,怎么能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哭得眼眶红肿,面目全非,—— “这天下,谁能给林娘娘传一句话呀,就说圣上是天下最爱她的人,请娘娘回来吧。娘娘回来,克奉下辈子给她做牛做马。” 韩克奉走后,叶昀久久无眠。 可一切都已经错过,不如大家都放手吧。 比如他的皇帝表兄与林卿予。 又比如他和玫娘。 既然错过了。 那就一切作罢吧。 叶昀隐去了眼中泪意,又浅笑着望向卿予, “情爱如浮云蔽眼,表兄是明君,此事稍微冷静下,他就去了皇陵开棺。” 叶昀促狭的笑了笑,“结果,被皇帝发现,玉妃不仅逃了,还连带着把陪葬的金银珠宝都席卷一空。” 可皇帝就是皇帝,饶是出了这样天大的事,但李皓宇看到他,依旧神色疏离,看不出心底波澜。 叶昀在皇宫里,也战战兢兢,以李皓宇的智慧,怎么能不联想到,这假死之药,定然与医术天下无双的药王谷有关。 于是,他只能在接下来的请脉,侍药等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尽心竭力。 也算将功折罪。 从叶昀的神色变化看,皇宫里的那一位,定然不好过。可她不会心软,不会回头。 “若论当帝王,他是合格的。” 卿予淡然道,可做夫君,却万般不行。当然,向帝王要恩爱,也是何其愚蠢之举, “听说那日表兄在皇陵气得再次昏厥。唉,你说他的心里,是盼着你真的死了好?还是逃了好呢?” 第182章 暴君,还是不能招惹的暴君。 听叶昀问,关于李皓宇如今是盼她死还是逃的问题,卿予浅浅笑了一笑。 他盼她逃,说明心底在意她的生死。 他盼她死,说明他在意的更多是帝王的颜面。 但无论哪种答案,她都释然了。 叶昀见她不回答,又说起太后提到李皓宇封后以后的想法。 太后说:“阿昀,皇帝和哀家商量,要逐步废六宫。若予儿久不生育,就把李煦过继过去,永葆她国母之位。” “可惜阿梧,他费心筹谋这么多,人家并不领情。还是该假死假死,该逃遁逃遁,依旧弃他于不顾。” “此番遭难,还是自家人靠得住。阿昀,姑母就这一个不孝子。性命就交托给你了。” 说到这里,太后竟然神色悲伤,从凤椅上下来,向着叶昀行了一礼。 太后姑母这是要让他折寿呀。 吓得他膝盖一软,忙跪了下来,“姑母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保圣上无恙。” 其实不管皇帝如何冷漠,他就算不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也会殚精竭虑,尽职尽责。 而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某天深夜。 李皓宇依旧心痛不已,神思惘惘。此时,紫辰殿中的宫人打着瞌睡,而叶昀已经三日不眠不休,还在尽心侍疾。 “阿昀。” 李皓宇在他身后,轻声喊了他一下。 这一声呼唤,倏然间,叶昀的心就软了。小时候,他唤李皓宇表哥,而表哥也会唤他阿昀。 自从林卿予滑胎的真相曝光后,李皓宇再没有唤过他一声,“阿昀。” 这一声呼唤,却是难得。如今再难得听到他还会如此唤他。 而皇帝表哥的主动示好,也预示着他想与他和解。 “皇帝表哥。” 叶昀忙转身也喊了皇帝一声。这一声回应,代表着数十年兄弟情才能养成的胸怀和默契。 也代表着,表兄弟之间的怨恨就此消除。 “阿昀,母后说,从药王谷到长安,需要五天的行程,可你餐风露宿,只花了三天时间,你还愿意来救我。” 李皓宇淡然说,语气里包含着些许感概,虽无一个谢字出口,却已经算舍得下皇帝的骄傲了。 “表兄,阿昀永远是您的臣子和表弟。” 叶昀也由衷的说。 他进宫以后,皇帝龙体抱恙,宫里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让他也心里戚然。 自从玉妃香消玉殒后,皇帝曾辍朝七日,狂喝滥饮,还差点斩杀铁君和刘凛。 就算克奉没告诉他真相,他也能猜到玉妃病亡一事并不简单。 如今,就算李皓宇还维持着表面的淡漠持重,那也不过是天子威仪在强行支撑罢了。 “阿昀,你知道吗?她没有死。她只是不要朕。她伙着人,假死逃婚了。” “她逃之前,还是如以往一样骗朕。而朕,也被她骗得团团转。” 李皓宇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的又酸又涩,还面目一片难堪。 “这个林卿予有眼无珠,配不上您。” 叶昀安慰皇帝,可不敢说自己已经知晓了玉妃亡故的真相。 “朕一想到她这般狠心,就很难过。朕,只爱她。往后此生,朕也只爱过她一人。” 李皓宇一向是个铁骨铮铮的死傲娇,难得在谁跟前软弱。 他说的话,惹得叶昀也心酸。 “但这一次,朕要放下她。也希望她以后的日子天高海阔,自由肆意,不要再落到朕的手里。” “朕抓到她,会让她生不如死,让她把欠朕的都还回来,朕会要她的命。” “朕是皇帝,不是她轻易能招惹的。她招惹了,就要付出代价。什么自由,快乐,随心,是伴君的代价。她这样践踏朕,朕必然不会再放过她。” 李皓宇眼眸中掠过深深的恨意与刻骨的孤寂,可他的神色难掩哀伤。 “朕在茂御原的帝陵地宫里,给她留了位置。如今埋了衣冠,待人抓回来,就直接填进去。百年后,也算常伴君王,日日相见。” “阿昀,你若见到她,就让她逃远些。” 李皓宇声音平静,这么渗人的话被他稀松平常的说出来。 就算叶昀曾经常伴君王,此时也吓得不轻。 “还请圣上圣裁!” 此时窥见天威,也只得好好得劝解。 看来这次林卿予的祸惹大了。 皇帝表面端着君王仪态,实则内里心痛难捺。 这一次被伤得太深了,爱放下了。恨还放不下。 “若这玉妃抓回来,她是有不得己的苦衷呢?” 叶昀想着,若皇帝还能心软,此局或还可以解。 “你觉得,她还能骗朕吗?” “还是,你为她求情,也把朕当傻子!” 李皓宇说到恨处,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瞬间罡风凌冽。 叶昀吓得一个哆嗦。 他忙在心里提醒自己,可千万别被皇帝的一声“阿昀”所迷惑。 这个暴君,谁招惹了谁就倒霉。 而皇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他还是早早儿,把李皓宇治好,从药王谷来,就回药王谷去吧。 第183章 天下为棋(一) 想起在皇宫这两个月,就算表面上和李皓宇冰释前嫌,但叶昀依旧过得战战兢兢。 此时,他收回思绪,又望向卿予,心里的憋屈郁也散了。 就算皇帝骄傲,掌握生杀大权,但也的亏这个林卿予干得出来假死逃婚这样的大事。 让他那皇帝表哥,就算贵为天子,也强取豪夺不成。总还是会折在这位女中豪杰手里。 于是,叶昀嘴儿欠欠的,聊起了八卦。 \"圣上说,他预感到哪哪都不对,只是没想到连金吾将军温铁君都没看住你。” “这温铁军可惨了,一百板子打下去,被打得屁股开花。而刘凛被罚去打扫军中的马厩。我倒是怀疑,这两人真的就看不住你?” “娟娘呢?” 卿予颇为担忧林府,生怕大家被她牵连。 “娟姑姑还好,圣上下旨,让她在林府守着。说是林府旧人,要给故去的林大学士点交代。不过,我私下查探过,如今林府外也布满了眼线,你回去,就是请君入瓮。” 叶昀又提醒道,“走的时候,圣上还给我一道旨意,任谁要把你带回去,赏黄金一万两。还说把你捉回去,一定先把腿砍了。羞辱够了再杀。” “你说我是要这万两黄金还是要消受你的美人恩情。” 叶昀这砍腿之说,虽是胡诌。但是皇帝贵为天子,万事自有决断,绝不会感情用事。 这个小予儿,要是再落到皇帝手里,可就惨了。 “你又在胡闹了。” 知道在打趣她,卿予抓起桌上的一把干果,去扔叶昀。 “唉,他要不砍你腿,我倒真的要挣这黄金了。可惜,我看他此番是认真的。” “你千万莫被他抓到。他还没出到这口气。虽然对外说的是你染疾暴亡,可 我看皇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昀收敛了神色,眼中颇有些担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很大。这天下也很小。 “看来,我的腿,在叶少谷主心里,也是价值黄金万两了。” 卿予也取笑叶昀。 若李皓宇真恨毒了她才好。遗忘。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也祈求宫中美人众多,时间久了,能缓解他余生的寂寥。 叶昀见卿予一脸淡然,只默默叹息了一下。 皇帝忍了一年,才愿意认错,恰巧错失了时机。男人嘛,初始肆意,以为放得下,老子依然天下第一。 反观女子,真硬了心肠,往昔情爱误人,一切只会随着时间淡忘了。 “那我不出卖你,你该如何报答我呢?”叶昀一旦促狭起来,依旧童心未泯。 “我如今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卿予装出老实的样子来。 她包袱里全是金银细软,可不能让穷酸的药王谷少谷主知道。 “那你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吧。” 叶昀随口一说,“药王谷隐蔽,你可以在这里,衣食无忧过上一生。” “算了吧。少谷主家有悍妻,我只要想着五公主,心里就是后怕。” 卿予掩袖一笑,也满嘴调侃。 少顷,她又正色问叶昀,“那你可有见到玫娘?” 叶昀一瞬间沉默,须臾又恢复了平静。 “给皇帝奉药的时候,见到一次。” “她不理我。我本有心,想多瞧瞧这大美人和皇帝的宠妃,又怕被皇帝打板子,挖眼睛。于是就干脆不瞧了。” “这就是我和皇帝的不同。” “我觉得瞧不见就是没烦恼。他呢,是嫌自己命长,喜欢把得不到的人放身边来各种添堵闹心。” 叶昀说到后面,形容肆意,看似洒脱。 可是他真的能做到放下吗? 卿予多少能懂他,在这洒脱之下掩饰的无奈和不甘。 只是作为药王谷的主人,天下医士的领袖,供养孤儿堂的善主,叶昀背负太多,此生注定,会有太多身不由己罢了。 “玫娘曾给我说,她在宫中过的好。你不必太自责。如今她也不怪你。” 卿予安慰道。 在驸马府时,叶昀为了保护玫娘,也不能多宠爱和陪伴她。玫娘还要被公主时时刻刻打压着。她还真不如在皇帝身边。 “她怪我什么?没有我,她能草鸡变凤凰!” 叶昀可真会说话,“所以,我为她,做的都是功德无量的事。” “那刘凛还在打扫马厩呀?盈盈生了没?是男孩还是女孩?” 卿予又一叠声问叶昀,就算远离长安,那里也有她永远的诸多牵挂。 “刘凛放回来了。刘夫人生了位公子。我去瞧过,和他爹长的一样。唉,……” 叶昀一想到那日怀里的婴儿,刚洗完澡抱上,就在他的雪白长衫上拉了一泡。 “唉,都说小儿肖父,……唉。” 卿予忍不住埋怨他,“这孩子长得和他老子一样,你叹什么气呀。若不像,才麻烦了。” “像也麻烦!” 叶昀下了决断,也不再言语。 他负手走到窗前,远山如黛,白云悠然。 可药王谷外,很快就会群雄逐鹿,兵欢马乱。 第184章 天下为棋(2) “你们此番行远,路上多珍重。我药王谷可不怕恶皇帝,随时欢迎你。” 离别之际,叶昀领着李心月,抱着孩子,向卿予和崔逖送行。 江南已不是安稳地了。两人此番要前往和阗与天溯接壤的月阔城。 “谢谢叶少谷主美意。我会照顾好林大人,也请你们多保重。” 崔逖回礼道。 两人快马行了半月。 只是还好,李皓宇明没有下发海捕文书。一路小心翼翼,也算畅行无阻。 但已经明显能感受到局势的紧张和人心惶惶。 边疆的月亮分外圆。安顿在月阔城的第一夜,两人投宿在客栈中。 崔逖抱着棋篓来敲门, “林大人,我看你心绪不宁。应该也是睡不着,不如我们对弈一局。\" “我生平什么都还勉强,就是棋艺最臭。崔公子今日可是哪壶不开提那壶。” 卿予婉拒道,她想起自己少时,兄长每每教授她对弈,因她心不在焉,最后都潦草收场。 “大人过谦了。你所谓的不去磨炼自己的棋艺,是生平不爱劳心劳力,去筹谋算计。你若肯花心思的事,能胜你的人不多。” 崔逖进了屋,兴致颇高,说罢,就将手中的残棋,摆放得如军事沙盘一般。 卿予看向他,不解何意。 这并非棋局,明明是天下局势。 “大人,不知道此番内乱,你觉得六王和皇帝谁能赢?” 崔逖说着,执黑棋先行。 卿予摇摇头,她既是不知,也窥不破天机。 南安王李寒星在燕地造反。且还有藩王李协在蜀中,豫王李进在豫章相呼应,兴兵三十万,直取长安。 而皇帝却按兵不动,将所有能调遣的将领与主力兵力都派去防御北奴人了。 明面上看李寒星步步相逼,貌似胜券在握。而李皓宇面对叛乱,仿佛只是在自保防守,卿予倒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你何时也关心这个了?”卿予诚挚的望着崔逖。 “如果此生不认识小林大人,崔逖也渴望封狼居胥,建功立业。” 崔逖清澈的双眼,透出坚毅与力量。 “终是我误你。” 卿予大感抱歉。 以崔逖的一身武艺,足够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可这样一个人,却甘愿默默守在她身边,怎么不是一种耽误? “认识大人,崔逖才有了更高抱负,我此生只愿意看百姓安居乐业,与所爱之人守着河山岁月悠长。我不在乎谁赢谁输,只是这仗若长久打下去,受苦的都是百姓。” “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不是会被人追着打的窝囊性格。只要北奴边境稍为安定,他势必要对南安王出手。还有一种可能,也是他诱敌深入,看六王虚实之计策。” “毕竟一路收伏的藩王,可都是各怀鬼胎。按南安王的性格,现在承诺太多,后面也不好兑现。所以,他的难处,在于如何安抚和守住攻下的城池。只有速战速决,才好早日定了江山,收赋税,划封地,论功行赏。” “而以皇帝的智慧,他必然会重兵和六王在长江以北对峙。同时双方都会多番去争取他们王叔们的支持。” 与这兄弟两人自幼一道长大,卿予对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了解。 她心里终究难过,到底这兄弟两个还是重蹈了历史上的覆辙。 小时候混在一起,他们兄弟也和睦。 两人常常并排骑着宝马,一路说笑着来林府。每当她犯点小错,六王惯于说教,九王擅于促狭,一唱一和,保她免于被哥哥责罚抄书或者禁足。 老皇帝曾经对她说,总要这兄弟两个,为了美人,江山,千秋功名去争一争。 这个老皇帝,当着朝臣要朝臣尽忠,当着自己的儿子要让兄弟两个友爱。还逼她发些誓言,要保六王爷性命。 要是放在寻常百姓家,摊上这样一个爹,大家都只会说——这就是两个倒霉孩子 可是放在皇家,放在历史上,生灵涂炭,手足相残,也只道是寻常。 “这一局,我压皇帝。” 卿予执白子,落于棋盘。 崔逖不同意,“皇帝依仗太后外戚。而太后外戚和叔王们可是水火不容。这次,我可要压六王爷。” “所以这反而是皇帝的机会,趁机笼络王叔,削弱外戚。而此时,太后爱子心切,必然会站到皇帝一边。” 卿予略一思索,再落一子。 “我看这仗能否打赢,取决于林家的小姐。” 崔逖倏然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都说南安王兴兵,是为宫中骤然离世的玉妃报仇。” “崔逖,你学坏了,也敢取笑我。” 卿予嗔道,脸上微微有些羞赧, “所以他们可恶呢,明明是自己的野心,偏偏要把罪名,赖到无辜的女子身上。” 崔逖不敢说,红颜祸水这样的话,怕惹得林大人不高兴。 “那林大人,你希望皇帝赢吗?” “是呀,我希望他能赢。他还端坐朝堂。而六王还在燕南。我们策马江湖,依然逍遥自在。” 卿予直抒胸臆,她这段时间,心中总有隐忧。 这战事胶着,就会让北奴人虎视眈眈,有可乘之机。 “可论私心,我希望圣上输。他输了,大人,你才不必一生提心吊胆,才会获得真的自由。” 崔逖真心的说。 两人深夜对弈论道。 窗外流云翻滚,星辰闪耀。 第185章 天下为棋(三) 第二日才知道,月阔城已经不允许寻常百姓出关。 而关外的行旅与商队也进不来。高大的守军披坚执锐,一脸凶相,无情的呵斥,“滚,滚,滚!” 两人去和阗暂避的打算落空。 “大人,这关口出不去,我们是寻机出去还是另作安排?” 崔逖与卿予站在黄土砌成的城垛下, 崔逖无惧的说,他有天下无双的身手,若趁着夜色,带一个人出关并非难事。 “先待几日再说。” 卿予流连边境风物与中原的不同。 她始终相信,她离开长安,以后定然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至少战乱还暂时还没波及到此地。这小小的月阔城,目前来看,还是两人不错的落脚之地。 \"我都听大人的。” 崔逖应道,他默默按着袖中软剑,与卿予一道,逛起了这座城的市集。 买了许多稀奇物件,两人又慢悠悠的往客栈赶。 一路上,也能听到些消息。 原来赶路的这段时间,皇帝的主力大军已经战胜了北奴人。 但这个狼子野心的游牧民族,贼心不死,又侵扰了西边的十六个小国。 而对辽阔富饶的西域的掠夺,再次滋养了北奴勃勃野心。 而北奴提出和乌苏结盟,这既扩大了与天溯的边界线,又能从西北包围侵扰我朝。 “难怪月阔城今日会形势严峻,这正是西北边疆的最后一城。可若北奴人来袭,朝廷恐怕来不及往这里调兵。而相邻的几座边城,若要派兵来相助,恐怕会来不及。” 崔逖细细分析形势,嘴唇紧抿,眼眸中若有所思。 “国与国之间,并不完全比拼军事,也会在政治上进行较量。建交,结盟,分裂,……形势瞬息万变。” 卿予望了望阳光炽热的天空,她恍惚间好似看到,朝堂上殚精竭虑的君王,还在忍着伤痛,熬夜批阅奏章。这腹背受敌的天下,够他应付一阵子了。 可既然离开,她会彻底放手,学太上忘情。 她始终相信,应该给李皓宇最大的信任,相信以他的文韬武略,政治智慧,一定能安邦定国,为百姓带来安定的 生活。太上忘情 “让开!” “让开!\" 一队溃败的兵丁从敞开的城门进来,而卿予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失去仪态的朝廷官员。 五十开外的白发老者,头发凌乱,脸色惊惧,四品的赤色蟒服破裂脏污。 更夸张的是,一只足趿拉着鞋,一只足光着,胸口插着一支断箭,在大街上飞跑。 看来这一定是出天塌的大事了。 她和崔逖相看一眼,不约而同跟着这个失去体统的地方官。 都护府门口连守军都无一人。 进到大堂,那名年老的官员,就端坐在桌案前,圆睁着两眼。桌上摊着的墨汁,打翻一地 “大人,他已经死了!” 崔逖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卿予抓起案台上打开的一封密信,上面的火漆完整,卿予一眼认,这是军中最紧急最高保密等级的信函。 可是信里会说什么呢? “尔等何人?竟敢在此处!” 堂外大步走进一个高大威严的武将,他望向卿予与崔逖,一双虎目,不怒自威。 “我等江南行商,适才看这位大人受伤入内,……” 卿予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伤药,本想赠药,谁料到,他,已经,已经……” 她惋惜的低叹一声,拉着崔逖离开。 “两位公子请慢!” 武将伸手一拦,而崔逖毫不犹豫,清风吟出鞘,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公子好身手,我叫常子龙,和镇国将军刘凛乃旧友。如今暂时主持此处。” 听他提起刘凛,卿予心中警铃大作,她一个眼神,崔逖手中长剑往上,抵在他下颌。 “误会了,林大人,崔公子!” 常子龙急得跺脚,头却纹丝不敢乱动。 “那日送玉妃娘娘入皇陵,刘将军以生死相托,是我等十几个兄弟,换了金吾卫的衣服,才帮助林大人偷天换日的呀。” 什么?卿予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刘凛果然就是个莽汉,他这样做,玉妃身死,俨然天下皆知。 难怪南安王造反这么快,而李皓宇也能很快查验出真相。 “也不能怪刘将军。他惧怕圣上,所以才托了我等这些当初追随圣上出征的兄弟们帮忙。不然,他的脑袋哪里够砍的!” 常子龙又看向崔逖,“崔公子,这下你可以放下剑了吧。” “那这里究竟出了何事,这堂上身死的,又是何人?” 常子龙未正面回答卿予,只高声叫了几个兵卒进来,将死去的官员抬下去,仔细清理血迹。 一切收拾妥当,这才骂了一声脏话,细细讲诉了事情原委。 他受命护送十一公主和亲乌孙,原本商定他和公主在这月阔城会合。 岂料,有人冒名领着和亲队伍在两日前出城。 而和亲队伍被北奴夜袭。公主被抢。负责送亲的官员,拼死跑回来报信。 “你胡说什么?十一公主年纪还那么小,而且圣上对公主和亲一事,深恶痛绝。他绝不会允许的!” 卿予一时间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十一公主是老皇帝最小的女儿,也是李皓宇最小的妹妹。 “林大人,六王在南境起兵,李协在蜀中相应,而北奴在北境袭扰。王朝三面受敌,圣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卿予默然,难怪当初老皇帝死命也要把她关在朝堂,也可以压制住李寒星一时的野心或者不甘。 而李皓宇非把李寒星软禁在京中,是否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场危局和他 的反心? 如今兄弟反目,意味着天下又要重现血腥而混乱的分裂剧痛,让斯文扫地,文化遗失。 原来,只有巩固的皇权才能更好维护国家的统一。 “我常子龙就是一介老粗,公主被劫,向朝廷求援已经来不及。还请林大人帮着拿个主意。” 卿予默默思索,此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北奴人能如此精准,若非和叛军勾结,就是朝中或军中还有内应。 如果是后者,那就更麻烦了。 “当务之急,是先救回小公主。大人,请准许崔逖前去。两日时间,和亲队伍陪嫁辎重,这些人必然昼行夜息,还到不了北奴王庭。我带队日夜追赶,必然能成事。” 崔逖的话,打断了卿予的思绪。 “我常子龙与崔公子一道前去。” 说罢,常子龙已经大步迈出大堂,点兵去了。 “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此等你。” 卿予朗声说罢,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向崔逖。 第186章 和亲公主 七天后,崔逖带回了十一公主。 也平安带回来了所有的兵士和向导。 那穿着一身红色华贵宫裙的少女,自踏入大堂的第一步来,就让卿予觉得恍惚。 几月不见,她长高了,越发出落得楚楚动人,还充满了有着和某人相似的面容,和骄傲自矜的天家仪态。 看到如今的十一公主,卿予就相信她,一定能为国家担负使命。 “感谢大人相救。也感激崔公子来救我。” 夕月公主一直盯着卿予。 “哇,我认出你了!你是学士府的小姐,是我的太子妃嫂嫂。” 十一公主任性的喊着卿予。 “夕月公主,你认错人了。” 卿予一时间感到头疼,还好,崔逖和常子龙,带着所有人下去了。 “我知道,你逃婚,你不能承认。” 十一公主的杏眼,一瞬间如星如炬, 她向来就是个聪明的公主。 此时,还大剌剌的嘲笑卿予。 “和亲,是我自愿去的。我才不会学你假死逃婚,做个不诚信的人。” “好歹我也救了你,你可不能乱说我。” 卿予无奈,此时只能挟恩图报。 “嫂嫂,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后,九哥哥是那么孤独。连母后和我母妃也来逼我。我不想看到九哥哥为难。所以我也和三姐姐一样。你说我勇不勇敢。谢谢你。我好想你还是我嫂嫂,握着打王鞭,谁提和亲,你就惩罚他。九哥为难的时候,你还能给他出出主意。” 夕月扑到她怀里,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臂抱着她,一时间哭得像个孩子。可她本来也是个孩子。 她是这样年幼,孤独,又满满害怕,唯有把卿予当成亲人。 ”傻孩子,别怕。我已经让人联系乌孙国君了。我在信里告诉他,你是我帝国最美丽尊贵的公主,他必须带着大军亲自来迎接你。你莫怪你九哥哥保不住你。 卿予黯然,她知道李皓宇向来反对和亲,如今却也有这样的无奈。 “嫂嫂,你不知道,九哥有多可怜。你身死的消息传出后,六哥认为你是被人所害,在燕地起兵造反。“ ”太傅联合百官逼九哥下罪己诏。九哥自你走后,病得。还要强撑着处理朝政。北奴狼烟又起。九哥不愿我去和亲,和百官对峙。 九哥说,自你走后,朝堂之上再没有人和他同样立场,反对公主和亲。“ 十一公主抹掉眼角的泪与懦弱,一瞬间变得勇敢起来。 \"三姐姐昔年可以那么勇敢,为国为君分忧,我也可以,我站出来,闯入金銮殿,告诉所有人,我愿意主动去和亲。九哥劝我,说就算天子死国门,他宁愿亲征也不要我去牺牲。” “可公主得天下荣养,若百姓与国家有难,我自当挺身而出。要是乌孙和北奴勾连,天溯会再添劲敌。而我的和亲,自然而然就打破了这个联盟。” “当年九哥可以在边疆出生入死。三姐姐可以为了百姓,牺牲自己。那我也可以。” “我还记得,那日九哥来送我,他什么都没说,只亲手给了我保平安的玉佩。我知道他和我的母妃一样难过。“ 卿予的眼圈红了。 长安城里,乌烟瘴气的朝堂,君臣离心的朝廷,和狼烟四起的国家,似乎每个人都只能接受命运的无可奈何与无法对抗。 ”太后给我说,我只要好好的去做乌孙的皇后,就是对故乡的报答和对君王的分忧。我谨记着。“ ”皇嫂,若有一日,你见到我九哥,请你告诉他,待我百年老死的那天,要接我回家。还有,我要给六哥写信,让他不要打了。大家都一致对外吧。“ “好,你累了。去睡一觉,我们就一起给南安王写信。” 为了躲避追兵,逃回来的人,早就不眠不休,强行支撑着。 卿予携着十一公主往内堂走。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老皇帝的孩子也真可怜。七八个公主,除了和亲的,还有些用来笼络朝臣。唯余两个儿子,还兵戈相向。 第187章 窒息 “大人,此番送亲,需要穿越沙漠和北奴的控制带,才能将公主护送到乌孙边境。” 常子龙反复推演沙盘,大家都知道,出关后,这趟送亲之旅会充满太多的艰难险阻。 此时,窗外的天边,日月同时都悬挂在空中, 边疆的夜,昼长夜短。 “常将军,你最多能调集多少人手?” 卿予问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一计。 …… 秃鹫在高空盘旋。 修罗场里,遍地是腥臭的血泥。 卿予扶着斑驳的石墙,忍不住阵阵干呕。 “大人,我们回去吧。” 崔逖想用手掩住她的眼睛,把她扶出去。 “我不!你让我再待会儿。” 她拒绝道,一行泪,已经默默的从眼角滑落下来。 十日前,她与崔逖同时护送十一公主与乌孙王汇合。 行的却是险招,卿予扮成公主,由一队卫兵护送。 而崔逖和常子龙,带着所有精锐护送公主,以商队的名义,随后出发。 行路途中,几乎出动了军中所有斥候。 或许是心无畏惧,卿予的队伍在遭遇北奴人后,她以帝国公主的名义,命部下与其正面一敌。 打到一半,乌孙王亲率大军前来,大家齐心合力,攻破了老北奴王一座重要的城池。 捉住守城的左贤王后,连带着他的姬妾也一道审问。 卿予在一名妖艳的妓子腰上,看到了一件熟悉的物件。 她忙将送亲队伍交托给乌孙王,就命人把这个女子绑了,带到这座城的天牢之中。 “你出去吧。我要单独审问她。” 卿予让崔逖领着人出去。 “这是当初我的一位恩客留给我的。” 妓子大言不惭的说。 卿予的血已经上了头,她认得这个香囊。 成婚后,每一个早晨,卿予都会亲手在里面放入提神醒脑的香料。 太后是苏州人,香囊用的苏绣技法,夹着名贵的金银线。 李皓宇用的每个香囊,不管花纹式样如何,都是他母后亲手所绣。 卿予默默看着手里绣了云纹的香囊,虽然已经历经岁月,但正面篆书平安二字,后面绣云纹,一切依旧清晰。 这个东西,天下无人可以仿制。 卿予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 “你不说清楚,我今日定杀你。” 卿予狂怒的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妓子耐不住受刑,连连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终于还是招供了。 “那是七年前,中原和我们开战。中原人太狠了,打得我们节节败退。” “还好狼将军与中原的贪官勾结,才诱敌深入,抓了中原一位少年将军。” “我们用了所有刑罚,他都没招供。狼将军说,他有可能是一位王爷。只要这位王爷投降,那中原就输了。天朝的脸面也就没有了。” “于是,我们在他身上还用了很多种毒药。” “用了毒的人,会头脑不清,产生幻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皮开肉绽的伤痛,却看到,他死去的兄弟,是一地的残肢与污血。” “经历这些,没有一个人的意志不会被摧毁。只有他,他没有死也没有疯。” 妓子沉溺在回忆中,“我真是怀念他呀。” “可惜了,那么俊朗的小郎君,我怎么就没尝到味道呢? 可他宁愿死,也不承认自己的王爷身份。” “左贤王派出我和最美的姐妹来招安他,没想到,他可真够狠的,中了春药,为了自己保持清醒,给自己腿上来了一刀。” “要不是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就不会逃不掉了。 “也不知道那位小将军怎么想的,要是从了我,也就不会死了。” 卿予静静的听着,她知道后续,知道小将军在这场劫难中,后来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重伤昏厥后,这些人以为他死了,就把他丢到了奴隶场。 而丽雅,在那里救下了他。 “我活这些年,也就是第一次见到男子为女子那么深情的。我喜欢他,曾经有一次我想偷偷的放走他。可他又悄悄的潜了回来。只为了拿一个东西。” “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卿予厉声问道,不知道李皓宇去而复返,或许会不会要带走出卖国家的人,留下的证据。 “我已经说了,他虽然英勇,却是个傻子。” 妓子痴痴的笑了。 “所以我才会冒险,想要放跑他。” “你不要杀我,我就告诉你是什么!” 卿予点头,“你说。” “我的枕头下,有一只和田白玉雕刻的狸猫。他就是为了回来找它,才又被抓住的。” 卿予听到这里,眼眶里蓄满泪水。 九王爷曾经在她小时候,送给她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她却没有把那只猫养好,小猫有一天在巷子口被人摔死了。 “无妨的,等九哥哥回来,给你带一对儿永不分开的小猫儿。” 朝堂上,桀骜不驯的帝王,时刻手里握着一只玉雕的猫儿。 原来是一对,可惜遗失了一只后,他就没送给她了。 “你可以活,却又不能活!” 卿予擦掉眼角的泪水,走出牢房。 她下了一道狠厉的命令,让随行的兵士即刻杀掉北奴左贤王和王府中所有的人。 杀一人,奖励白银十两。 而天牢里这个女人,虽然答应了要留她一条性命。 但她的眼睛,可以剜掉,舌头也可以割了。 耳边全是凄厉的惨叫,和喊饶命的声音,卿予不动于衷,只是走到通风处去透气。 第188章 故事里的人讲故事 浩浩夜风吹拂,送来沉寂已久的画面。 卿予还记得,每次她向他问起,在外打仗的那几年的经历时,他总有诸多借口搪塞过去。 甚至有一次恩爱后,她缠着他问。 他声线颤栗,一遍遍吻她,只不断强调,“予儿,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 那时候她问,只是遗憾,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大好的年华分开五年? 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以后青云也就没再过问了。 卿予向来是他最温柔,听话,只偶尔胡闹的妻子。 当然,也被宠的没边,不能被忽视,被冷落。 擦掉了迎风的眼泪。 她整理下自己的仪容,转过身,朝守门的小兵招招手。 “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小军爷,你去问问,如今军中可还有昔年跟着九王爷征讨北奴的军士和老将,我很想知道那时候你们的英勇故事。” “还有,传我的命令,若这次征讨匈奴,若还有当年跟随东临王的勇士愿意出征,有一位匿名的江南富商,愿意为勇士们的家眷,送上五两白银做酬谢。” 两张写明了卿予意思的红榜,一大早就贴到了城门上。 卿予从皇陵里面带出来的几串价值不菲的珠宝,也被崔逖一大早送去了钱庄和当铺。 换回来的数不清的银子,就为月阔城征兵用。 无数的老兵和年轻人都涌入了府衙。 文书提笔记录着所有征战的旧事,而参军的人源源不断,还有很多人,听到消息从附近的城墎赶来。 少年东临王披甲出征,踏平北奴,为国家换取和平安定的故事,以月阔城为中心,西向西域诸国,北向天溯王朝的各个郡县流传开来。 几日后,卿予听着故事,也在月阔城等来她期盼已久的人。 (引用):常罗扶,祖籍山西,是横跨太祖至今的三朝元老。如今已经过甲子之年。 曾经在北奴一站前和北奴斡旋谈判,显示了非凡的勇敢和外交智慧。 卿予曾经随太子接见过他。 这是她给叶昀传书,让他建议皇帝派遣过来镇守边关的老臣。 下子她可以放心的把城池交出去了。 毕竟财不露白,这换银子的豪放举动,也是暴露自己的行踪。 白发苍苍,双目有神的老者,一见卿予就长长的跪拜下去—— 常罗夫声若洪钟,“圣上能启用老臣,臣就心中隐隐有感。今日,果然见到了贵人。 这天下,只有昔年的太子妃,林府的二小姐,才有这样的胆略和智慧。老夫定不负相托,会为圣上平定这处乾坤。” “也请大人,不管身在江湖还是山野,还请继续照拂这万里江山。” 白发苍苍的老者,拜服在地,稽首不起。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许多的百姓和军士,也跟着跪下,朝卿予磕头。 “常大人抬举了。林某只是继承哥哥遗愿。如今,我乃一介平民。” 卿予拜别了常罗夫,跨上崔逖牵来的枣红马。 回中原的路尽是波折。 入了剑南道后,随处可见逃难的百姓。 蜀中王李协在到处征兵。所谓征兵,也不过是乱抓壮丁。 看这般仓皇,卿予倒是不担心皇帝了。 常罗夫镇守北奴,又有乌孙配合牵制,边境会一时安定。 而这李协虽然也快打出了蜀中,但观其作为,也不过一介莽夫罢了。 反倒是南安王李寒星,带着兵,从燕南之地,一路往下,居然打下了最为富庶的杭州,和重兵把守的常州。 他过境的城市,对部队约束严格,兵不扰民,他深藏的军事才华在此刻彰显。 不知为何,李寒星还拥有充盈的军费。 这些年,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是否就为了今日? 而因为这样的两强对峙,地方上已经有些藩王摇摆不定。在王军需要的时候,各种拖延,不纳朝贡,也不发兵。 这些人,都是追逐利益的苍蝇和鸮狗。 这一日,卿予和崔逖进了常州城。 城里没有流传皇帝当年征战匈奴的丰功伟绩,竟然百姓们随口聊着的,竟然是李狗子的黑历史。 “传说六王爷发兵,是为了前太子妃。这位前太子妃,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和六王已经那啥啥啥了。” “两人私定终身,被太子爷仗势夺爱。” “什么夺爱,不过是看到了林大人身后的清流势力罢了。” 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还传说卿予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真是对她的谬赞。 此番两人入常州,原本是为了亲手把十一公主的信,递给六王爷,劝他国难当前。当兄弟两人齐心抵抗外辱。 千万不要发生仇者快,亲者痛的事了。 没想到刚进城就听到了一段乌漆麻黑的故事。 卿予气不行,抹黑李狗子可以,为何偏偏要从情史下手呀。 第189章 见故人 “天下事,天下嘴。让他们说去吧。” 卿予捂着脸,她是真的听不下去。 而崔逖在一旁偷笑。 小林大人有心为皇帝造势,用他昔年征战的功绩来稳君心,争民意。 而南安王也不是草包,并不会坐以待毙。 如今在他占领的地界,这说书人就这样编排——雄才大略的青年天子,俨然成了抢皇嫂,弑君父的暴君。 “所以,我赌六王爷定能一统江山。” 卿予知道,崔逖为着她好,势必不希望李皓宇赢。 可她也茫然,成王败寇,这手足兄弟,任谁输了,也不会好过。 城门楼子处一阵喧哗,有人朝他们飞快的行过来。 “哗啦”一声,崔逖长剑出鞘,护佑在她身前。 “林大人,崔公子!” 来人一身绛红文官服,遥遥的向他们招手。 “认错人了!” 卿予冷着脸,予以否认。看来两人行迹在北奴边境已经暴露了。 “错不了!错不了!” 五品官手里提着一张画像,上书几个大字——求贤令。 画像上有三个人,是崔逖,还有一对男女,仔细分辨下,竟然是卿予分别身着男装,女装的照片。 一笔一划,颇为传神。如此神技,当出自李寒星手笔。下面飘逸的飞白体上还写明,提供话中贤士的线索,赏赐百金。带去见官,赏赐千金。 “既然你是六王爷的人,那也好,这里有一封信,还请大人亲手转交。” 卿予从怀里摸出信件,交给崔逖递过去。此时,天色未晚,她还能出城。 “林大人,既然来了,就见一见王爷吧。” 五品官继续说,“可知道我家王爷就是为你,才甘愿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声,从燕地起兵的。” 卿予在心底叹息,自古来,哪有什么红颜祸水,不过都是为了男人的野心背锅。 “王爷惦念大人已久,还请大人随下官移步。” 五品官拦住去路,躬身恳求道,言辞间透着一股执拗。 “也罢,正好肚子饿了。你带路吧。” 卿予豪气的一摆手,她不愿继续为难这个人,再说,身上的财物在月阔城散去了太多,如今听说李寒星有钱,那就打些秋风再走。 省得他还大张旗鼓的贴什么求贤令。 她这个贤者,可不是好求的。 到了府衙,那名官员去请南安王去了。 稍后,管事过来,将卿予与崔逖安顿在偏厅中,回报说王爷在与军中几位将领商议,忙完即刻过来。 下人们送来琳琅满目的小食与菜肴,既有江南地方特色,也有卿予自小就爱吃的。 卿予坐下,斟满眼前的三只酒杯,一杯给自己。另外两杯给崔逖和李寒星。 廊庑下匆匆走来一道轩朗的身影,紫袍玉冠,气度与俊美,皆堪称天下无俦。 “林卿予参见南安王殿下!” 卿予起身,朝李寒星行了个男子的 抱拳礼。 “小予儿,你还好吗?” 李寒星顿住脚步,不住望向卿予,内心一时间百感交集,“那日听闻你在皇宫出事,六哥哥只有一个念头,兴兵入长安,为你报仇!” \"“谢谢王爷惦念,我已无碍了。如今也得到了自由身。” 卿予有些惭愧,她的出逃,貌似果真搅动了这天下的风云际会。 “谢过崔公子一路来对予儿的照顾。” 李寒星郑重向崔逖行礼,眼中隐隐有自责。 他与卿予兄长交好,如今斯人已逝,却让自己的那个竖子弟弟,把她欺负了去。还好予儿运道好,得人相助,竟然能从皇宫里死里逃生。 “王爷,今日我与崔逖叨扰一晚,明日就离开。” “喊什么王爷,不许这般见外。” 李寒星不悦的道,“更不许提走。如今天下太乱,你必须好好的待在六哥哥身边。” 卿予一时间从他训斥她的口气里,听出了几分兄长昔年的口吻。那时候,她再顽皮,李寒星也会当个和事佬,为她遮掩,为她求情。 “那就多住几日吧。” 卿予笑笑,缓兵之计罢了,她明儿就和崔逖开溜。 小时候,爬林府的墙头,钻林府的狗洞,她可是个中高手。李皓宇也是,不过,他每次出皇宫都大摇大摆,豪横得很,被禁军或太监拦了,就飞踹一脚。 只有为了见她,也来林府爬墙。他才不屑一顾去钻狗洞呢。所以竟然命人把林府后院的狗洞开到他能弯腰进来。 结果就是,被哥哥一本奏折告到御前,赔了银子不说,还差点挨老皇帝一顿板子。 卿予默默扶额,近来,她想起暴君的次数,似乎多了些。 第190章 世上未有干净地 第二日,卿予没能走成。 李寒星实在是了解她,过了午膳,就一直陪着她叙旧,聊她小时候,聊他与她兄长的旧日,也聊他在燕地的日子。 甚至还坦诚自己起兵后一路的艰难不易,以及未来的施政理想。 聊到他与将领开军事会的时候,又把崔逖给拉走了。 走之后,怕她一个人待着会闷,又送来许多金石孤本,也足以让卿予手不释卷,忘记时间。 就这样过了几日,卿予虽然无奈,但也下定决心,待李寒星大军挥师北上,就一定是她告辞之日。 这一日,夏虫啾啾,明月悬空,崔逖去听军事,很晚也未回来。 要知道崔逖如何晚归,都会敲敲窗棂,给她知会一声。 卿予听到隔壁屋子许久没有动静,无奈笑笑,知道他是热血男儿,也爱群雄的逐鹿天下。 她起身去寻崔逖。 行过一处园林,前面影壁处,有人在说话。卿予忙侧身躲入树荫。 “这男子恋新妇,女子爱旧夫。虽说当初你拐跑了这个女人。可是她也未必会忠心于你。就算是皇帝的女人,你不也尝过了滋味吗?” ”若我们在两军交战时候,把她斩了祭旗。那皇帝必败。待王爷事成,崔公子,您就是天功第一人。” 一个女子娇糯的声音在劝着崔逖,“到时候,少年将军,天下仰慕,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那女子身旁,还有四五个劲装黑衣人。 好一个挑拨离间。崔逖在听到那个爱旧夫的时候,眼睛往卿予站立的树荫下扫来。他貌似分心,长剑已然出鞘。 有两个不怕死的,嬉笑着朝着卿予走过来,边说边伸出手来拽她,“这皇帝用过的女人,不知道起来是如何的滋味!” 寒芒闪现,崔逖飞身护卫在她跟前,与黑衣人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卿予嘴角含笑,抱着双臂,身子倚靠在遒劲的老树上看热闹。 崔逖剑法飘逸灵动,却无杀招,似在给卿予表演舞剑一般。 知道他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 斗了一盏茶功夫,乒乒乓乓的声音传了好远,却无人前来。卿予知道,李寒星此时定然不在府里,才有这些人有机会打了歹毒主意。 “我乏了,崔逖,你快打发了这些人吧。” 卿予曼声道,如此花好月圆,不若和崔逖月下对弈,饮酒,何必浪费在这些恶人身上。 “好!” 崔逖应道。 突然间剑势变化,手中剑由游龙化为吐着信子的毒蛇,瞬间击翻五人,每个人都伤在腿上,鲜血直流。却又不是致命伤。 而那名女子就没有那般幸运了,她的伤在脸上,深可见骨。 “我不取你们性命,是要南安王给林大人一个交代。” 此时,花园里横七竖八倒下了一堆鬼哭狼嚎的人。 卿予抬头望天,这血腥味道,真是冲撞了天上的明月。 此时,长廊下,一个矜贵英挺的男子,率着一队军士往这边疾奔而来。 “予儿,你可有受惊?” 李寒星关切的问道,望着地上的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林大人与崔公子是我南安王的贵客。这些人,拖下去,严刑审问。“ 他又朝卿予与崔逖躬身行礼,“是我抱歉了。” 李寒星亲自送他们回到住处,又加派了入手护卫才告辞离开。 卿予睡不着,抱着壶小酒,在房中和崔逖闲聊,“你说是何人,如此胆大,敢在南安王眼皮子底下对我们动手。” “我猜测,是豫王的人。” 崔逖回道。 “那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也不给王爷添麻烦了。” 卿予清凌凌的眼睛望向崔逖,“你若想建功立业,留下也行。我去游历天下,待这场纷争了解,会飞鸽传书给你。” “不可!” 崔逖急了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大人不能抛下我。我之一生,只追随大人!” “只要你遵从本心,将来无悔。” 卿予伸手把茶盏扶起来,“那我们不日后就上路吧。” 翌日,清晨,有丫鬟来请卿予去南安王那里叙话,“王爷手里,有林淯城大人的墨宝,想请姑娘过去。” 崔逖想跟着,被这丫鬟拦下,“崔公子,王爷说,今日他与林姑娘叙旧,你不必过去。” 卿予笑笑,朝崔逖示意不用担心,她也正想着找个理由和李寒星辞行,拿兄长说情,也是正好。 行到一处院落,卿予被请进去。 “姑娘在这里候着,王爷即刻就到。” 那丫鬟匆匆关门,屋里的帷幔后,转出来一个锦绣衣衫的胖子。 “小美人,你可认识我是谁?” 卿予当然知道他是谁,这是豫王世子,以贪财,好色,蠢笨闻名。 而昨日那个被划破脸的女子,以及刚才领她过来的丫鬟,腰带上绣着的花,让人十分眼熟,在北奴左贤王府邸里,她曾经见过。 卿予不说话,李长忠朝她一步步逼来。 崔逖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曾经给她制了两把短剑,横着藏在卿予腰带两边。 用时,只需拔出,再按动开关,短剑就能弹出来,杀敌于无形无声。 甚至崔逖为了教卿予练习,还抓了活物来逼她。 从没有杀生经历的林家小姐,昔年的帝国太子妃,硬是在那一日,被逼着杀了两只鸡,三只兔子。 气得卿予哟,三天都没有搭理崔逖。 后来两人再行猎。崔逖总打来活物,让卿予处置。 卿予巧笑嫣然,冲这胖子飞去一个眼波,手掌似乎环上了他的腰。 “你……你……\" 李长忠不置信的望着胸口,那里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凭空出现的利刃,插得很深,鲜血飞溅。 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一双鱼泡眼,还大睁着。 卿予走到床榻前,在被褥上擦掉匕首上的血迹。 卿予无所畏惧,她握紧手中的匕首。 ,打开门,扬声唤“来人”。 那个丫鬟并着两个女子一道进来。 崔逖从屋顶轻轻跃下,进门时,就见到满地血腥和倒地的人。 ”大人,为何不等我来动手?“ 他心疼的问。 “我既然身在局中,也不能独善其身。” 卿予问,“南安王可得到消息了?“ 崔逖点头。 “那几个女子未死,应该是晕过去了。但你先去割了她们的舌头。” 卿予背过身去,不看崔逖动手。 待料理完一切,崔逖出门,她反手解开衣衫的几颗扣子。 此时,大门洞开,屋内一片血腥弥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天呀,世子爷,你怎么了?” 身边只剩下混乱。 “予儿,你杀了她们。” “我没有杀这几个婢女,只是割了她们的舌头,免得把我被非礼之事传扬出去” 卿予冷冷道。 “而这个死胖子,他要轻薄于我,你说该不该杀?” 卿予望着李寒星,眼眸中一片冷肃。 北奴天牢的事他并不知情。 因为知情的人,她都会除掉。她曾经光明正大嫁给太子,而许嫁的夫君,从来是天地间伫立的英雄和伟岸大丈夫。 她不允许,这世上,有人玷污他的名声。 李寒星看着她,像不认识一样。良久,他才走过来,解下外袍披在卿予肩头。 “予儿妹妹,你没做错。我会遣人把这几个女子送到很远的地方,让你此生再也见不到。” “林大人,你怎么了?” 此时,崔逖急匆匆跑进来,看卿予衣衫不整。瞬间眼睛泛红,他握着剑,失去了平时的淡然从容。 “我没事。那个人想轻薄我,被我用短剑杀了。只是我从来没杀过人,心里有些害怕。” “我在这里,谁冒犯了你,我就替你杀谁。我想六王爷也不会怪罪。” 崔逖对六王的语气顿时变得冷厉。似乎在怪他没有照顾好卿予。 “崔公子,是本王疏忽,本王在此承诺,今日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李寒星歉意的说。 “崔逖,我走不动了。我方才杀了人。” 卿予拿刀的手不自觉颤抖,第一次杀人,这时候她才觉得后怕,如今沾染了满手血腥,也是种罪孽。 崔逖也不言语,径直把卿予抱起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李寒星愧疚难过的脸。 行过几处庭院,“这里没人了,你放我下来。” 卿予嗔道,脸微微有些红。 “不放,免得被人起疑。” 崔逖紧了紧手臂,反而放慢了步子。 他的这点小心思,让卿予只能尴尬的望天,有些语无伦次,“看,好大一只麻雀!” “大人,那是白鸽!” 崔逖忍住心跳,笑着纠正卿予, 回到房间,崔逖把她放在床上,细心的帮她脱了鞋袜,盖上被子。 崔逖向来细心,他知道今日动手,林大人虽然不后悔,但是杀人割舍的惊骇,也会刺激着她。不然,怎么会在李寒星跟前,把戏演得那么逼真。 就算崔逖在床边守着,她还是做了几个时辰的噩梦。 醒来,镜子里的人有些憔悴。 第191章 此身成谜 “大人,除了豫王世子,豫王势必会与南安王生出嫌隙。这天下的棋局,又添了变数。“ 崔逖佩服卿予,“你一介女子,第一次动手,就如此干脆利落,真是让人佩服。” “我这看似在为南安王添麻烦,实则也是为他提前清扫障碍。豫王父子,贪得无厌,暴虐好色,番地百姓苦不堪言。” “若南安王既能解决掉这个麻烦,又能顺利北上,那他应该是天命所属的帝星。” 卿予难得的涂了点胭脂,掩盖下气色, “此时,也正是我们辞行的好时候。走吧。” 远远的,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争吵声; ”予儿身份特殊,我如今视她如妹妹一般,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贤侄呀,我让你笼络那个崔逖,是一名帅才。你却只顾着皇帝的那个弃妇。” 卿予听到李寒星和豫章王的对话。 “六哥哥,妹妹来告辞了!” 她扬起嗓音,打破了屋内的胶着。 一个中年人,率先跨出房门,一身锦衣,满脸凶相。 “这来了容易,走可不容易。你们住这么久,已经知道我军布防,粮草,军情。” “昨日,寒星还说,等他登极大宝,要请你继续任学士,崔公子做护国将军。还情贤伉俪为国家继续效力。” 豫王笑面虎般,实则心中仇恨翻涌。 但不知道李寒星说了什么,他此时竟然没有提杀子之仇。 “我在此祝六王爷早日建立千秋功业。” 卿予朝跨出门槛的李寒星盈盈一拜,诚挚的祝愿他。 这江山定然是能者居之,只要继位者,能全心全意造福百姓。 “寒星,可千万莫放这两人离开。这个女子,毕竟被李皓宇睡过那么多次。又和姓崔的小子不清不白,简直人尽可夫……\" 豫王生怕李寒星动摇,就如一只污秽的猪头,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李寒星“啪”的甩他一个耳光。 崔逖长剑出鞘,直接奔这个蠢货的人头,就要取他性命。 随即,另一把长剑同时发出龙吟之音,是李寒星救下了豫王。 卿予被言辞侮辱,脸色难堪,恨出心头血。崔逖护着她,还要寻机把豫章王斩于剑下。 “崔公子不可。王叔‘愚钝,孤自会惩处,还请给在下一个面子,如有下次,绝不姑息。” 卿予眼中浮现出点点泪意,她动容的说,—— “六哥哥,你可还记得,你昔年和我兄长一起读书的时光?” 她看着他,他的脸依然俊美,眉目如用墨画描绘,带着让世间大多女子都不能抗拒的俊逸深情。 昔年,为了求娶她,他的亲卫出刀,还剑指过兄长。为了心爱女子,一瞬间和好友相向,也带着任性而为的豪情肆意。’ 如今,因为造反,被这些诸侯王胁迫,却失去了自由初心。 “予儿,是你六哥哥对你不起。你此番来,和崔公子是贵客。我却招待不周。心下愧疚,不知道如何补偿。” “六哥哥,你保重吧。予儿祝愿你心意得逞。此番就在此别过。” 卿予再次一拜。她不愿意和李寒星有兵刃相对的这一日。 “寒星,你真的要放他们走吗?他们此番来,就是为了打探我们的军情呀。” 豫王恨恨的说,却也忌惮崔逖的身手。 “王叔,予儿和崔公子都是光明磊落之人。让他们走吧” 李寒星决然道,他终究接受了留不住卿予的事实。 “予儿,想不到此番见面如此不堪。待平定江山,你就回长安来。六哥哥打这天下,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给你宫门内外,前朝后宫的自由。” 他动情的说,十分不舍。 “还请六哥哥亲自送我们出城。” 卿予别过脸,不让李寒星见到她流下的泪。老皇帝当初把江山给老九,又给了富庶,遥远,有天险与重兵的燕地给老六,就是不想让这兄弟两人兵戈相向。 可一切人算不如天算。 \"好,我当策马送妹妹出城十里。你再入长安那日,六哥哥也会去亲自迎接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和李寒星在常州郊外分别后,崔逖与卿予打马良久,直到下一座城池,在黄昏的天边淡如墨线,显露出浅浅的轮廓。 这是皇帝亲自驻军的并州,两人当然不能入城。 卿予打算,明早再就远些,再远些。离开这兄弟两个的纷争。 风声浩浩,夏虫隐没在四野,啾啾的鸣叫。 了卿予下了马,夏日的好,就是可以在郊外席天幕地。 崔逖点燃驱赶蚊虫的烟雾,一面和卿予搭话,“你让南安王借机收缴豫王的兵力,也是好计。” “我这样,是为了百姓。” 卿予蹲下身,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绞痛,人跌在地上。 崔逖扔掉手中的药草,跑过来。月色下,卿予小脸煞白,嘴唇发黑。 “大人,你哪里不适?你中毒了。” “那应该是昨晚的茶水饭食,被人动了手脚。” “我带你回去,找他们算账,解毒。” “别去,好不容易离开。南安王应当不知道。此时他正在收缴豫王兵权,安抚豫王的下属。我们回去,他会……\" \"让他和皇帝公平的赛一局,我也要瞧瞧这天命到底定了谁。\" 卿予心中豁达坦荡,前尘往事皆放下。她努力一笑,朝崔逖伸出手去。从此两人纵马天涯,此心安处即是家。 ”只是我这里疼痛。“ 她按着小腹,想对他继续笑笑,免得他太过担心, 但此时她眉心抽搐,脸色渐渐煞白。口中腥甜,一口血吐到胸前,染出一朵糜艳的花。 “那前方是并州城,我们去那里。两军列阵。我知道如今叶少谷主也在。他能救你。” “我不要去那里。” 卿予拒绝,若叶昀在,那李狗子也在,太危险了。 “如今顾不得这许多了。救你要紧。” 崔逖的眸子都是担忧。他抱起卿予,纵身上马。 \"大人,你不要有事。“ 崔逖的声音在她耳边还喊了什么,但卿予眼前一黑,已经昏了过去。 但是昏迷中,还是觉得身子如在刀山上打滚一般。 第192章 自投罗网 崔逖把卿予安置在并州一处客栈的上房,就去寻了叶昀。 “为何林大人还不能好?”崔逖压低嗓子,声线里透出一丝担忧。、 “我迄今也未查清楚她中的毒。而这个毒,从脉象看,应该已经有好几日,沿着筋脉向肺腑侵蚀。” 叶昀收回搭在卿予洁白手腕上的手指。那就是说,从两人进常州城的第一天就遭了道。 “崔逖,我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挨过了多少天光。睁开眼,卿予只看到眼前的一片虚影,她下意识就问崔逖。 又听到有人问她,“你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卿予问完崔逖,似乎已经拼尽了所有力气。虽然能分辨出叶昀的声音,但她只虚弱的摇了摇头,却又蓄了力去催促叶昀。 “你快帮崔逖也看看呢。” “崔公子面色无虞,应该无碍。” 叶昀很认真的帮崔逖把脉,却面色凝重的担心她,“反倒是你身体里的毒,十分怪异。千万不可忧思太多,不然会让毒气蔓延。” 他从没有见过,经过自己的妙手医治,病人还这般孱弱。 崔逖与卿予日日都同饮同食,不明白那些歹人如何下毒,思索后,他递过包袱,让叶昀查验。 “我要去常州找李寒星查个清楚。” 崔逖趁着夜色,手提宝剑就要跃出门去,卿予忙拉住他衣袖, “你不要去,危险。” “大人,我必须去。” 他十分坚决,却不舍得拿开她的手指。 叶昀问道,“你们在常州待了几日?\" ”本无意遇见,……”卿予简单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她不相信,李寒星会对她下毒。 “大人,这世上人心本恶,没有什么应不应该。” 崔逖说罢,朝叶昀深深行了一礼,“还请叶神医为大人施救,崔逖甘愿付出……” “行了,行了。不要你这辈子肝脑涂地,也不要你来生做牛做马。” 叶昀忙打断崔逖,“用雪莲和东海神木所做的辟毒丸,可解世间一切毒药毒物,还有吐蕃进贡的安息香,都是解毒圣药。” “本来这些对我来说也是寻常,只是如今在这军中,就是差了药材,不然你这毒,我也可以解一大半。” “此时只有让崔公子去找李寒星,让他逼豫王拿解药。或者说出毒物及详细配比。而皇帝身上,有我为他调养身子配的一些丹药,也算滋补上品。等皇帝这两日视察军务回来,去找他要两颗药丸。应该也是小事。” “你不要去找他。” 一听叶昀要去找李狗子,卿予胸中气血翻涌,又是一阵剧痛。 “那我即刻去常州。” 崔逖不再犹豫,在茫茫夜色中离去了。 而瞧着崔逖的背影,卿予没来由心里一片忧愁。 “你心中太过郁结,毒气会更加容易聚在心头。” 叶昀劝道,“别太担心,我瞧着你要活八十岁。遇到我,又遇到皇帝身上也带着药。不过这只能解你一半毒性。还要等崔公子从常州回来,一切才能全解。” 卿予闭目养神,也盼着崔逖早些平安回来。 睡了不知几个时辰,叶昀摇醒了她,用人参汤喂她服了丹药。 丹药入腹,一股暖流生起,涌入四肢百骸,这才感觉自己渐渐活了过来。 “怎么崔逖还没回来?我很担心他。” “他身手好,可以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叶昀示意她不必担心,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倒是如今,你又惹了麻烦。今日,有一事情惹得皇帝表兄震怒。探子报,你带着崔逖投了南安王。还送上你的一件信物。” “这些人卑劣至此。临阵祸乱军心。”卿予淡然道,这些流言,并不能让她动容。 “崔逖追随于你,我更担心他此番去见南安王,会为了你,被胁迫着来暗杀皇帝。” 叶昀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他绝不会如此糊涂。他答应过我,要看南安王和皇帝公平争夺天下。我们都不插手。” 卿予反驳道,眼皮却无端跳了又跳。 但她也别无他法,只能按捺性子等待。 果然,翌日一早,叶昀就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崔逖昨日回来路上,竟然被霄云擒获,关入天牢后,生生受了那么多刑。 “那你带我去见皇帝。” 卿予救人心切,再也顾不得自己身份特殊,就要披衣下床。那丹药有奇效,她已然恢复了七八分。 叶昀一把按住她,“去不得。” “我要救崔逖。”卿予决然道。 “人我去救。自你假死的事被揭穿后,皇帝被太后逼着立下誓言,见你就要马上杀你。你说你如何能去见他。” “你去见他,怕话还没说两句,就被杀了。” 叶昀说罢,叮嘱卿予不要乱动,起身出了这处院落,想办法去了。 卿予换了衣衫,对着镜子略略整理下自己苍白的仪容,也撑着一口气出门去了。 因为两军对峙,没有打仗,并州城里也一派安详。 因为南安王放出话来,他所过之城,不论降与不降,皆为天溯子民。所以百姓们也如常过着日子。 反正是老皇帝的两个亲儿子打仗,谁输谁赢,不过茶余饭后,多些谈资罢了。 “听说了吗?昨夜行宫抓到的刺客,此刻就吊在城楼之上。” 大街上,几个人涌向城门去看热闹。 卿予心一惊,忙奔回客栈去等叶昀,但看他能不能想出办法了。 等到入夜,叶昀也没按约定时间出现,卿予的心,一瞬间倏然下沉。 她再次强打精神,换好衣衫,往外奔去。 很快,卿予一袭红衣,手持火把,她散着的长发,站在城门跟前。 她和城门上的人遥遥相望。 “大胆女子,难道不知道并州夜里实施宵禁吗?” 城门上的军士朝她吼道。 “我要见刘凛将军!\" 卿予无惧的喊。 \"来者究竟何人?还敢见刘凛将军!速速把她绑了,当作反贼押起来。” 卿予无奈,高声亮出身份,“放肆! 我是前太子正妃,一品大学士林玉儿。你们快去通传皇帝,让他亲自来迎接我!” 身后,忽然战马嘶鸣,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难道南安王会夜里来偷袭。 卿予一回头,果然见到白衣铁甲的一个轩朗男子,骑在一匹汗血马上,他的身后,旌旗招展,阵列大军。 “予儿,你快回来,到六哥哥身边来。” 李寒星焦急 的喊道,却挡不住卿予迎着洞开的城门走去。 她知道,此时她要是为了保命而投奔身后,那势必会害了崔逖。 今日她不要谁来救她。可是她却要救出崔逖。 经过城门的那一瞬间,那上面悬吊着的人,突然间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扬起脸,对着卿予诡异一笑。 第193章 狭路相逢已无情 卿予抬头一看,瞬间脸惊惧煞白。那里挂的不是崔逖。 中计了! 被带走后,审她的也不是皇帝。倒是避免了见面难堪。 刘凛一身甲胄,杵在州府衙门的大堂里,双眸复杂,看着她说的第一句话满是感慨。 “你这好不容易逃出去,怎么那么笨,又来自投罗网? 这让我老刘此番如何保你?” “刘将军请慎言。” 他身旁一个文官忙阻拦道,“圣上已经说了,见到此女无限厌恶,审理完了就军法从事。” “敢问这位大人是?” 卿予负手而立。形容十分潇洒,她郎朗看向这名文官,言辞间带着几分鄙薄。 “我乃 ……”那人一挺胸脯,刚张嘴,就被卿予打断了。 “哦,你兄长薛澜,是国子监博士,被我兄长提携。” “你父亲薛清,是我伯父门生。” “而我任大学士时,太学学子皆以我为师,那时你也还在太学苦读。虽说我记不得你名字,可你此时见了我,为何不 行礼呀?” 卿予无奈摇头,“这太学是不成了,自从我离开后,越发没有规矩。” 这下子刘凛脸上虽然愁苦,也憋不住笑。 谁让这林卿予实在有倨傲的资本呢。 连皇帝也无可奈何的女人,活该此刻这个薛刚被气个半死。 “刘凛将军,我且问你,崔逖在哪里里?” 卿予不再理睬气得面红耳赤的薛刚。 “他关在天牢。今日一切就是为了诱敌。没想到钓到你这条大鱼。” 刘凛看向她,止不住叹息摇头。 卿予知道这是诱敌之计,可是等不来叶昀,她唯有以身涉险。 “刘将军,崔逖他人现下如何了?”卿予问。 “还活着。” 刘凛朝她眨眨眼,人在他手里,放心,出不了大事。 “既然他无恙,那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薛刚一蹦三丈高,“刘将军,你可不能纵容她呀。圣上命我监审,就是怕你徇私。” “老子晓得。你莫啰嗦。” 刘凛火了,一个凌厉的眼神瞪过去,武将自带的喋血气场,吓得薛刚后退了好几步。 “林卿予,本将问话,你需老实回答。” 刘凛装模做样的问,一点也不怕被人掺个徇私。 “你可是叛军细作?” “我若是细作,今日应该逃向南安王阵营。”卿予回答。 “那崔逖为何行刺?”刘凛又问。 “他不会行刺。” 卿予凛然回答。崔逖为人光明磊落,又最在乎她心意。 “怎么不会?人人都说他是你奸夫。” 这个薛刚,在一旁猴急的叫嚣道。 “闭嘴,我向来视他为兄弟与朋友。” 卿予简短回答,不屑于与这种思想污秽的人,过多纠缠。 “那你们为何出现在这城中?” 刘凛自己也想知道,好不容易逃出皇宫,本该远远逃遁,怎么又往皇帝身边撞? 卿予没说话。 若说是来治病求药的,那岂非把叶昀卖了。若他们再落实个细作的罪名,他必然受牵连。 “你为何不说?你不说,老刘我可难办呀!” 刘凛一个劲朝卿予使眼色,奈何她就是看不到。 “那就带去上刑。” 薛刚又嚷起来,这下刘凛可不惯着他,一个老拳就落在他脸上,“本官审案,你在一旁唧唧歪歪,干扰视听,实在可恶!” “你,……你殴打朝廷命官!……呜”薛刚实在没脸待下去,往后堂疾奔,“我要去找圣上为我做主,……” “让我去看看崔逖吧。” 卿予请求刘凛,此时他只担心崔逖安危。 ”我送你过去。“ 刘凛大大方方在前面开路,正往天牢走去,就见薛刚又捂着红肿的脸跑回来了。 “圣上有令,带这个反叛去见他!” “还有刘将军,你殴打朝廷命官,你也逃不掉了!” 薛刚身后,还杵着几个代表皇帝的威风凛凛的金吾卫,这下子,是走不掉了。 卿予心里虽然有见李皓宇的准备,却没料到会如此猝不及防。 她被带到城楼之上,此时火把照得天色晦暗不明,阴风也阵阵刮来。 城墙垛子上翻飞着帝国的旌旗。两边皆是甲衣的戍卫,拉满了弓弦对准我们。 卿予疾奔到两个跪着的人身边,崔逖和叶昀都被绑了,跪在一把空空的雕花木椅前面。 “拉本将军做甚!” 刘凛一见围过来的军士,正要发飙,就听一道威严老成的声音呵斥道,“圣上有令,将刘凛拖去责打五个军棍!” “五个军棍?” 这是羞辱,惩戒大于责罚,可把他这威风凛凛的先锋大将军磨得一点面子没有了。 卿予面向前方,“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圣上责罚我一人,不要累及无辜!” \"好呀,那朕今儿就成全你!“ 冰冷入骨的声音,落入卿予耳朵,是如此的遥远与陌生。 一道玄色龙袍的颀长身影,威严的端坐在紫檀椅子上。十多位文武官员,列队随侍在前。 “林卿予,你最为狡黠,今日朕必斩你。如有包庇之人,也同罪论处。” 李皓宇不带任何感情,睥睨的环视了四周一圈。 卿予不惧的向前一步,无畏的说,“圣上,我非但无罪,还于社稷有功。” 她并非贪生怕死。既然和崔逖已经行了千山,眼看到达彼岸,就要过上长久的平淡日子,她怎么会不甘心,此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这林老太公的子孙,若被人随意取了性命,才真是无能。 卿予无视李皓宇的冷脸,当着所有人,讲起了她和崔逖在月阔城经历的所有事。 只是隐去了她杀左贤王府中所有人的细节。 “十一公主让我给圣上带话,她说百年之后,请许她叶落归根,葬入皇陵。” “圣上,这个怕不该杀了。是天功一件呀。” 刘凛皮糙肉厚,五根军棍下去,还能中气十足的叫唤。 卿予扶额,李皓宇小时候调皮,先帝爷罚他,也是三十鞭子起。这暴君何时,变得心慈手软了? 想来两军对垒,还要重用刘凛,所以说,刘凛此时挨的军棍,不过是他对她的戏耍与嘲弄罢了。 “此女最擅长狡辩,圣上可千万不要信呀。” 薛刚赶紧跪地磕头,向皇帝劝诫。 “请圣上派人捎信去乌孙,找十一公主与乌孙王求证。救十一公主,我倒是也没出什么力气。是崔逖千里营救。这次若没有崔逖,天家的面子和体统,就已经被北奴践踏殆尽。” 卿予知道自己伤害暴君至深,他们之间的孽缘也不知何时能休。若他真要狠下心来杀她,那至少总要保住崔逖。 “来人,即刻修书,向十一公主和送亲使臣,还有戍边侯常罗夫求证。” 当着臣子,李皓宇还不至于乱来,尤其又是两军交战之际。 “臣有一计。可以判断求证这两人是否为细作。” 那薛刚又进言道。 “是吗?只怕有人混淆视听,才会放过这行宫中的细作。” 卿予冷笑,若不是行宫中有人与豫王有勾连,以崔逖的身手,绝不至于被人擒获。 她抬头看向李皓宇。 他没有想到,此刻卿予她突然会望向他。两人目光简单对视后,彼此都相互挪开了眼睛。 李皓宇傲娇的面向刘凛,”你派人去问问我六哥,愿不愿意后退三城,来换回林卿予。他如果愿意,朕无话可说。他不愿意,那朕明日就在三军阵前诛杀此女。” 卿予之前想过,不会参与这兄弟俩人的纷争,故而平静的说道,“刘将军,也请帮我带话给六王爷,请他不必费心。我愿意赴死。” “刘凛,你还不快滚去传话。你自当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胡言乱语,朕诛你九族。” 李皓宇起身,踹了刘凛一脚。 他难道忘记,从盈盈那里算,皇帝也算刘凛九族之内。 “此女果然对六王死忠。留不得了。” 薛刚又跪在皇帝面前,言辞恳切。 “这个崔逖若真救了朕的小夕月,朕会留他一命。至于你,林卿予,朕已经在太后面前立誓,无法放你。” 李皓宇淡漠的看她一眼,起身领着官员们离开了。走了。 “你怎么也跪在这里?” 卿予忙问叶昀。 “还不是被刘凛和你所害。我可挨了十根军棍。都说了,让你躲着。此番如何救你。只能每年清明,多给你焚烧些纸钱了。” 叶昀气恼得说。 第194章 恩义绝 听说叶昀要给她烧纸,卿予忍住想揍他的冲动。 “那叶少谷主,我提前谢谢你。你的确要多烧些,我好在下面置办着,反正早死晚死,以后大家都要在地府相见。” 她也学上了叶昀平时的刻薄,“待你下来那日,还得谢我,提前为你也准备了富贵日子。” 崔逖跪在一旁,虽说看守的军士,剑就悬在他和叶昀的脑袋上,但他听两人斗嘴,听得嘴角上翘,只要卿予无恙,他何来忧愁。 皇帝走了,那把紫檀椅子也非龙椅,卿予一下就坐了下去。她中毒太深,和皇帝的对峙也是费心劳力的一件事。 等了许久,刘凛从城墙那里冒出了头。他命人解开崔逖和叶昀。 皇帝有命令,是看住卿予与崔逖,却也没说要怎么看住。 “我带着圣上的信物,去与六王爷交涉,说愿意后退三座城池换你。明日大军就开拔。他让我请圣上遵守约定,放还林府小姐。” 卿予内心并不高兴。 “叶昀,那日五公主评价我,说我是天下最会给人找麻烦的人。这句话,如今我认了。” 卿予自嘲道。 她不愿意欠李寒星这么大个人情,况且此事,也会让他下面的将领官员心生不服。 刘凛仰头观星,沉吟片刻后,招手唤来几名侍从吩咐几句,又望向众人。 “既然南安王有承诺,会退城换人,那今夜定然不会来夜袭。” “我们朋友之间,在这乱军之中,难得相聚,不若今夜不醉不归。” 大家都知道,这天下时局未定,相聚的日子也是难得。 不多时,侍从们送来炭火,羊肉与美酒。 燃起了炉子,搭起了桌子,几人就仿了少年时候,在城墙上烤肉温酒,畅谈过去未来与天下大势。 刘凛与叶昀挨的那些军棍,皮肉虽然肿了,但并不妨碍他们纵酒取乐的心情。 一夜过去,卿予在紫檀椅上睁开眼睛之际,晨光熹微,不远处露出一片蟹壳青。 她目之所及处,旌旗后撤,李寒星果然遵守约定,开始撤军。 撤军的过程中,南安王一日一信使,敦促皇帝放人。 大军在武城安顿好后,李皓宇终于松口放卿予于明日清晨离开。 夜里,她与崔逖在刘凛住所的院子里,对弈观星。 “大人。你不要自责。天道若让南安王胜,退多少城也无妨。” “若这天下该归属皇帝,那也是上天的安排。只是如今这天象,帝星明亮,旁边又有一颗明星逼近。让人属实看不懂。” 崔逖明白卿予心里的纠结,出言安慰她。 卿予也望了望天,果然如崔逖所说,于是嗔道,“你这个人,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大人,今日还有一事,你须答应我。” 崔逖没有接话,反而是一脸肃然的望过来,他清澈的眼睛,与卿予对视良久,似乎有了些不想让她知道的心事。 “你有何事?但说无妨!”卿予知道,崔逖懒得向她提要求。只要不过分,她定然会答应他。 “那你先答应我。” “你先说。” 崔逖脸上微微一红,似乎有些局促,“以后,我可不可以也唤你一声“阿予”?” 卿予点点头。 “那阿予,你答应我,若此生不能伴你左右,任何时候,你都要保重自己” “你在胡说什么!” 卿予急了,“我们一定会平安度过这次危机。” “阿予,请你答应我!” “那好,我答应你。那若我不在了,你也一样要好好活着。” 卿予不明白崔逖为何今日会提这个,但她也郑重其事叮嘱他。 很快到了清晨,刘凛来请两人上城楼。 南安王的军队在撤出武城后,就不再后撤。屯军于城外,与皇帝的王军形成包围对峙的势头。 城头是帝国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烈烈招展。 李皓宇一身戎装,领着文臣武将,严阵以待。 卿予与崔逖上城楼后,她垂着眼睛,领着崔逖,向皇帝行了君臣之礼。然后自觉站到刘凛身旁。 城下是南安王的猩红色旗帜,也随风卷云漫,虎虎生威,三军阵列。世人都说六王爷仁爱,却赏罚分明,治军严格。 “六王爷请圣上遵守承诺,放还崔公子和林大人。“ 一个背着南安军队军队旌旗的令官来到城墙下,扯着嗓子叫道。 而铁甲红缨,一身的南安王,领着大队的精锐,准备接应他们。 ”圣上,万不可纵虎归山呀。“又 是薛刚出列跪地劝诫。 “这文死谏,武死战。薛大人要不给诸位大人示范一番。” 刘凛出言道,“也算给天下留下一段佳话。” “吵什么,崔逖救下朕的夕月。朕今日要留他在武城,好好答谢他。” 李皓宇无耻的说,“六哥果然是信守承诺的君子。那朕就勉为其难也奉陪一次吧。” “这个林卿予,朕瞧着也是不祥,就先放给六哥吧。” 李皓宇慢悠悠负手走到卿予跟前,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语气淡然的叮嘱她,“林大人此去,可千万要好自为之。” 这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让人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怵发凉。 卿予明白他心里有恨,不信他会轻易放她离开。 不过放心,她会距离这一切纷争远远儿的,不会再落他手里。 “圣上,请让崔逖随林大人一道离开。” 崔逖几步跟过来,跪下朝李皓宇重重一叩首,他不卑不亢,言辞恳切。 “崔公子莫急。你是夕月的恩人。也是朕的恩人,朕不会禁锢你自由。三日之后,你可离开。” 李皓宇换上一副爱才,惜才的脸孔,对崔逖十分温和。 而刘凛也挽上崔逖的胳膊,“崔兄弟,你留两日,兵法上有事,老刘也想向你探讨。” “我先离开,三日后,我们百里外的官道上汇合。” 卿予向崔逖挥挥手,坦然的向城楼下走去。 站在城门前,眼前两军对垒的阵仗,一片肃杀。 崔逖在不远的城墙上目送她。而南安王李寒星,跨着战马于前方护城河外,于中立线处迎接卿予。 万众瞩目中,卿予一步步往李寒星走去。本来刘凛亲自给她牵了马来,却又被薛刚给拦住了。 对垒的双方,腾腾杀气,剑拔弩张。似乎她一过中线,兵戈就会厮杀相向。 喧嚣声中,李寒星朝着卿予拼命招手,他焦急的喊着什么,卿予却听不真切。 她颇为诧异,眼前不远处列的部队,井然有序,并无异常与危险。 卿予转过身去,一只羽箭正破空朝她而来。 她清晰的看到,城墙上那居中站立,正在缓缓放下手中箭弩之人,身穿明黄铠甲,黑色织金龙纹披风在他身后烈烈翻飞,如一条呼之欲出的狰狞黑龙。 这就是好自为之的出处吧。 他恨透了我。这厮自幼小气多疑,应该要让她用命偿还于他。 李皓宇答应放她,却也没答应放去李寒星那里的,还是个活人。 她还看到崔逖,刀剑加身,挣扎不得。隔了那么远,她也好似能感受到他的眼里,有抹永远也触摸不了的悲伤。 回眸一瞬,仿佛千年。不知道为何她可以能有这万千思索。 须臾之间,避无可避。羽箭直直插入她左胸。 除了胸口阵痛,还有身子摔倒触地的钝痛。 耳边铁蹄践踏,战马嘶吼。模糊的光影里,好似前方李寒星带人纵马朝她奔来。 第195章 保家国大义,需弃小情小爱 卿予睁开眼睛,这才看到,自己身着洁白的亵衣,躺在一张华丽的床上,触目之处,一片流光溢彩,紫色,蓝色,粉色的纱幔飘逸。望过去,还有一扇齐整的仕女牡丹屏风。 活动下手脚,只觉得四肢轻盈,心胸开阔。 看来她一生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再凭林府祖宗们为她积攒的人品和祖荫,就算死了,也获老天爷怜悯,就这样升了仙。 只希望崔逖不要为她难过,还有远在长安的娟娘,最好永远不要知道她身死的消息。 卿予起身,架子上挂着一套藕色的长裙,她穿好后,就往外面走去。 庭院里,有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正在捣药。 “叶昀,果然你医者仁心,我死了,你还追到天上和老天爷抢人。” 卿予对他勾起一个笑,夸他,“还是因为你烧的纸元宝不少,才能把地府也打点得这般奢华?” 叶昀原本见她无恙,还能笑嘻嘻的,此时听了卿予的话,忍不住一脸沉郁稳重的神色,看来某些人躺了两日,是脑子坏了。 “那日你出城,皇帝射你的那一箭上,涂抹了麻药。是以你还没死,如今身处武城的行宫当中。” “什么?” 卿予不高兴了,“李皓宇这个竖子,他不是答应了放我走吗?” “言而无信的东西!” 如今她竟然再度被这个竖子挟持。 \"那崔逖呢?” 卿予问道。 “你如今是皇帝手里的质子。本来皇帝要崔逖带兵打南安王。崔逖说那样不干,他去北边攻打北奴去了。” “卑鄙!” 卿予继续骂。这个狗皇帝,言而无信,快被六王爷打败了才好。 “你骂他也没有用。” 叶昀收了手里的药杵,“自从你逃走后,他如今日日需要我为他特制的丹药续命。如今你这一中毒,他虽表面上与你恩断义绝,但这几日,你所用的药,都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卿予默然,她是在李寒星眼皮子底下中的毒,若是再去那里,未免再次以身涉险。 “如今战况如何了?” “那日霄云一直乔装在你身边,待你中箭,就紧急抱了你退回王军。而六王爷旋即率军进攻,这一战,双方各折损几千兵马。如今相持于武城内外。” “你和刘凛,才挨几根军棍,也和出卖我有关吧?” 卿予冷冷问道。 原来从用她威胁南安王退兵三城的时候,几人就定下了这臭不要脸的谋划。 世人若说皇帝没放她出城呢,也立不住脚。反而会谣传李寒星无能,无辜丢了三座城池外,还救不回故人之妹。 上兵伐谋,李寒星自小就没有狗皇帝那么多心眼和手段。 而崔逖的兵法和剑法都举世无双,如今添了这个悍将,就能打破边疆常罗夫列阵,乌孙牵制的微妙平衡,而有胜算。 要知道,崔逖和她前番在边关的作为,已累积了不少威名。崔逖此去领兵,天溯和北奴的战争局面很快会改写了。 “崔逖此去征伐,我倒是支持。但愿他能珍重自己,早日回来。也希望边关安定。” 卿予无端想起那一日崔逖晚上所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你在这宫中,也老实待着。你若逃或者死,我和刘凛合家老小要被株连。” 叶昀说,“如今你可要忍辱负重,等待崔逖归来。我和老刘今日也在朝堂上逼了皇帝。等崔逖平了北奴,就放你们走。一切前尘往事既往不咎。” “我想去见李皓宇。” 卿予望了望天,倏然间,她很多话要对他说。 “你躲他都来不及,为何还上赶着去见他?” 叶昀急了,两个狗脾气的人,凑在一块,又吵起来怎么办? “官员和皇室宗亲里想杀你的人可不少,如今对外都说,你中箭后性命垂危,可不能出去四处蹦跶!” 叶昀阻拦道。 “表兄也难,自从你的消息从常州传来后,骂你的折子堆得老高。他心思郁结,身子也不爽利,却还要强撑着政务与军务。” “不然太后姑母不会命我随军。” 卿予今日想见李皓宇,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两个人此生纠缠,成了一份孽缘。不若把心结打开,自此后,山河辽阔,再不挂牵。 “那你请他来。我在此等他。“ 她郑重向叶昀行了一礼,“我会掌握好分寸,不会惹恼他。” “唉,……” 叶昀一叹,还是放下药杵,起身去了。 卿予回到屋内,坐到黄铜镜前,认真的给自己梳洗了一番,想要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却是勉强。 单独面对他,怎么不需要勇气? 她摸摸胸口,他射过来的那一剑,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所制,如今只给她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可那一日,她却那么痛。 她的确是逃了,可他就恨到能对她下杀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在屋内,卿予垂下眼睫,攥紧的手更显苍白。 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卿予起身,走到李皓宇跟前。 从冬到夏,倏忽一别,已接近三季,原本以为可以此生再不见面的人,却又共处在这样的方寸天地之间。 但即使这样近,两个人之间,却隔了一层难以消融的冰。 “李阿梧,我悔了。” 卿予发自内心的说,“若重来一次,我不会选择假死逃遁这样极端的方式离开你。我会和你推心置腹的谈上一谈,让你给我自由。” “我去北奴在北奴边境,已经感知了你那时境遇。我如今对丽雅公主只有佩服和敬爱,再无任何嫉妒。” 那些奔波的日子,在身临其境的那一刻,卿予终于对过往释怀。 “你今日巧言令色,说这些,还想在朕这里图什么?” 李皓宇眼皮也不抬,声音冷得淬了冰, “你是想证明,自己在朕心里,还有无限魅力,可以随时可以像戏弄猴子一般玩弄朕吗?” “来人呀!” 李皓宇恹恹一笑,“既然你喜欢演戏,那朕就陪你玩一场!” 一套小兵的军服被送到卿予跟前。 “换上!” 卿予拿起军服,进入内室换了。 然后跟着李皓宇出了屋。 他没有等她,大步往前走去。 卿予一路跟着,来到了城楼下。 她不被允许上去。 两军在武城内对垒,高高的城墙上,一个红衣女子与轩朗的皇帝亲昵的并排而立。 卿予不明白,李狗子要搞什么。 等得无聊,李皓宇才携着那女子下来,细看之下,那女子的眉眼,身量皆与她有几分相似。 而李皓宇眯着眼睛,如一只谋算已久的狐狸。 原来今日,他就要在人前营造出卿予与他和好的假象。 “朕今日要让六哥看到,你和崔逖皆为我所用。那些王叔们本来就狡诈多疑,此番,他们必然更不会团结。上战谋心。当初六哥想带你离开长安,你真以为他多念旧吗?不过是为了把你带到燕地后,他好造反。” 他望向卿予,目的达成,也便不想再和她多话。 他抛下卿予,孤身向前走去。 “我们还没谈完!” 卿予追上去,无奈之下,伸出两个手指,扯住他龙袍的衣袖。 “怎么?崔逖刚走,你就耐不住寂寞了?” 李皓宇不屑的勾起唇角,“可惜朕宫里美人三千,再无你立足之地。” “朕是真不知道崔逖如何能忍受你这样水……的女人!” 他生生咽下了那个词,又坏坏儿的笑起来,“今日世人都见到你和朕在这里观景,别人会怎么传说?等崔逖得胜归来,朕会给他封王拜相,再赏赐他几个美女。如之前赵元其和朕六哥一般。林卿予,你永远都会沦为个弃妇。” “就算今日,你主动来勾搭朕,朕也不会再要你!” “圣上,慎言呀!” 刘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两位杀人诛心的主儿,怎么一见面就吵起来,本来如今就情分稀薄,再相互伤害,怎生得了。 可就彻底回不去了。 卿予忍住难堪,还想劝和。 ”先帝曾经把你托付给臣,要臣一生不离不弃,辅佐君王。“ 她每个字都说的艰难,“如今外敌当前,当兄弟……” “那你做到了吗?对朕不离不弃,辅佐于朕。” 李皓宇厉声打断她,眼里是一抹难堪伤痛的神色。 “上次逃婚,你是想要朕的命,你根本没考虑过,朕孤零零的,余生怎么过。可惜你本事不够,朕还活着,一切未如你愿。” 李皓宇被心痛和愤怒裹挟,见到卿予,他的伤口早就被再度撕裂,反复蹂躏。 “朕是天下英主,绝不会被你这个弃妇迷惑。” “好!我是弃妇!” 他反复的大放厥词,果然戳中了她。 那句“弃妇”自从她离开东宫后,就一直割得她心里乍痛。卿予忍住难堪,转身大步往行宫跑去。 “圣上,你快去追呀!” 刘凛急了,这都什么事呀?难怪叶昀忙着制药,也要叮嘱他过来守着。 “追她?\" 李皓宇傲娇的说,“想得美。当然,朕夜里还差一个洗脚婢,她倒是合适。” “刘凛,你去给她说,若崔逖得胜归来,朕允她自由。若崔逖败了,她就去掖庭,做一辈子苦役。朕嫌弃她聒噪,让叶昀带着她滚去药王谷,免得朕时时刻刻想杀她。” “圣上,这些话,要说你自己去说!” 刘凛气得从地上“噌”的起身,“你日思夜想的人,好不容易到了身边,你不去哄着,还要气她,辱她,这媳妇儿跑了,怎么还回得来?” “哄她?有用吗?” 李皓宇从衣袖里取出最新的边关加急文书,眼眸中皆是恨色,“北奴人狗急跳墙,已经在边关开始屠城了。” “朕今早已经把各个州郡能调派的兵力都派过去了。你也带着武城的十万大军,前去支援。朕不要再听到任何生灵涂炭的消息。” 他负手临风而立,身姿桀骜,又恢复了帝王的睥睨。 “各地还有反王!若州郡防守的兵力北上,……” 刘凛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还有这武城,城外还有南安王的十五万雄兵,若他带兵走了,皇帝守着的,岂非是一座空城? 难怪要利用林卿予,让六王爷后退,想来也是为了利用武城易守难攻的地形。 “朕发往各地的军令里,已经告诉各县太守,若实在守不住,朕不怪他们。谁当皇帝,他们效忠的都是李家的江山。” 李皓宇无所谓的说。 “圣上,不可以身涉险呀。” 刘凛这才明白李皓宇的苦心。 他也知道,皇帝内心颓废,一直在强打精神应付一切,可没想到,竟然已经万念俱灰到这般地步。 “圣上,你这样做,这大好的江山和心爱的女人,你都不打算要了吗?” “她不要朕,朕也不会巴巴儿的去求她。待江山定了,天下的女人多的是!” 李皓宇面向刘凛,“朕只命你,此次务必要打到北奴人的老巢,不管关内局势如何,朕要做千古一帝,要让那些鞑靼,百年内再无能力犯我天溯!” 面对李皓宇的豪气干云,刘凛瘪瘪嘴,要是皇帝都当不成了,还怎么当千古一帝? 第194章 偷取浮生几日 卿予一路飞奔回行宫,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武城,她也实在无处可去。 还怕惹恼了暴君,给远在边疆打仗的崔逖,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奔走的路上,入耳处处都有人在称颂皇帝英明,不战而收复三城,如今北奴边境更是神兵天降,捷报频传。果然,先帝钦定之人,才是天下之主。 可她跌跌撞撞,只满心伤感。 她知道李皓宇会恨她,怨她,可没想到,这个竖子,竟然用她最介怀的往事来戳痛她。 原本想躲到被窝里,痛痛快快哭一场,没想到,叶昀顶着日头,正在院子里晒药。 卿予好强,她纵然再狼狈,也不要被人看轻。 她举起衣袖抹了抹眼睛,放慢步子,从容的越过叶昀,往内室走去。 “别走呀,这太阳好,晒晒有利于强健身体。” 叶昀喊住卿予,压低嗓子道,“要是皇帝表兄欺负你,你给我说,我下药收拾他。” “哪能呢,从来只有我气死他的份。” 卿予硬气的说,“我今日只是难过,待崔逖胜利,我离开这里后,与他死生不得见面,就没机会气他了。” “你呀,就是个鸭子,煮烂了也嘴硬。” 叶昀又嘲笑她。 叶昀取井水净了手,取出一枚丹药给卿予含服。 ”每一次都赖你出手相助,真是无以为谢!“ 她被叶昀一嘲笑,也想开了,没什么和暴君好计较的。 ”当初要你嫁给我,藏你在药王谷中,哪有今日祸事。“ 叶昀还是嘴欠,如今这世道,他更是不羁洒脱,只求活一个自在随心。 是呀,去年长安一别,历历在目,叶昀何其颓然伤痛,却还善心的邀请她同行。若那时候选择死遁,或者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一切。 “是呀,皇帝夺了玫娘入宫。你就娶我报复他,也算公平。” 卿予笑道, 她不知道,若是李寒星夺了江山,后宫的那些女子会如何处置,又能不能得善终。 “你都知道了。”叶昀的神色倏然间由蓬勃化为落寞。 “我在药王谷时,五公主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卿予摇摇头,也不去想往事,不然自己又容易伤感起来。 “你们两个,在聊些什么呀,老刘也要参与。” 刘凛兴致勃勃从长廊下奔过来,因为跑得急,他满脸是汗,走到井台边,拿起瓢就取凉水喝。 “对你说这个,对牛鼓簧,焚琴煮鹤。” 叶昀甩给他一记白眼,骂起人来,是一点也不客气。 这个莽夫,让他去守着那对冤家,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得就让卿予伤感失落的跑回来了。 “林大人呀,崔公子捷报。今日两封都是捷报。我特意来告诉你。” 刘凛也不恼叶昀的态度不佳,只一脸邀功的表情。 卿予点点头,回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了。武城的百姓,欢欣鼓舞,都说皇帝得了一员勇冠三军的大将,平了北奴,再平内乱,天下很快就要太平了。 “你有没有信,我一并和着加急敕令一道传给他。” 刘凛好心的问她。 “那我给他报个平安吧。” 卿予回到屋内,桌上有文房四宝,她提笔写下给崔逖的短信。 正出了屋来,竟然见到一张可恶的脸。 那个薛刚一把夺过她手上的信笺,展开反反复复的看。 上面的那句,——“我甚好,勿念。祝祷平安。等君归来。阿予。”被薛刚不知道嘟囔了多少遍。 “没问题了吧?\" 卿予取出火漆,当着薛刚,刘凛的面,再次把信封好。 “真是过分,你们这样查,人家要说些私密话也无从下笔。” 叶昀恼了,怒骂道,“就不怕这样做,会让浴血杀敌的勇士们寒心吗?” “这是圣上的命令,谁知道这个林卿予会不会撺掇崔逖投敌!” 薛刚仗着有皇帝撑腰,一副振振有词的嘴脸。 “叶少谷主 莫恼,非常时刻,非常手段。也是怕有人从中作梗,这信的内容清白,林大人也清白。” 刘凛忙从中做和事佬。皇帝做这些事,是真打算彻底断了和这林家姑娘最后一点情分了。 “那你们出门了偷偷摸摸看看就可以了,还非要当着人家。” 叶昀不耐道,“你两个还有事吗?没有可以滚了!” 刘凛瘪瘪嘴,一脸委屈,这怎么他也不受待见了。明明几日前,大家伙儿还一道在城墙上喝酒烤肉,回忆少年。 “老刘带来圣上的口谕,圣上命你带林大人速去药王谷,崔逖得胜,你就放她离开。若崔逖战败,你就把林大人押送到……” 刘凛声音放低,后面的半句话,颇有些说不出口。 “哗啦”一声,叶昀气得一挥衣袖,把晒在簸箕里 的药材全部翻倒在地,这个暴君,还讲不讲理了。 卿予倒也不恼了,她平静的从屋里端出一杯茶水来,“叶昀,你干了半天活,也是累了。” 刘凛也不敢多说,他狠下心,咬一咬牙,出门点兵去了。 大军几日后就要开拔,等着他的事,且多了去了。 卿予在行宫的这处偏殿住了几日,因为白日里有叶昀和她相伴,倒也不算孤单。 李皓宇并没有派人拘禁她的自由,于是,每日天一亮,她还去武城的大街小巷里,闲庭信步的走上一遭。 几日下来,逛了脂粉铺子,衣裳铺子。吃了大大小小几处有名的特色食肆。 她一个人,倒也是惬意。 今日从市集上回来,卿予手中提了一篮子的荷花与莲蓬,却不见叶昀在院子里倒腾他的那些药材。 卿予就放下荷花,也学着叶昀的模样,取了铁制的篱爪,在阳光下,仔细的给那些说不出名字的草药翻面。 正干得欢实,后背出了一层细汗,敞开的院子门被人“笃笃”的敲响了。 第195章 一片丹心未许卿 她抬眼一看,敲门的竟然是薛刚。 这厮每次在她跟前晃悠,可从没什么礼貌。 今儿太阳是从哪里出来了。 “有事就说吧。” 卿予早收拾了自己的包袱,若是暴君要让她去药王谷,她去就好了。 “林大人呀。” 薛刚冒冒失失的冲进来,双膝一软,就跪在她跟前。 急急忙忙的说出了事情原委。 \"周老太傅在长安听闻圣上射你一箭后,以自尽来保全文人的自由和尊严。虽说救回来了,可长安和天下的学子也闹得沸反盈天,尤其是那些林淯城大人的故旧门生,都骂圣上斩了林家仅存的血脉,在各处举事呢。” 卿予嗤笑一声,别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为了老太傅的身体,请林大人给他修书,就说如今你在圣上这里,十分安好。” 薛刚不要脸的说,也不待卿予招呼,他从地上起来,进屋去拿笔墨纸张了。 “且慢,我可没有十分安好。崔逖败了,我可是要去掖庭做苦役的。” 她伸腿绊了一下,薛刚在她跟前,狠狠摔了个五体投地。 卿予慢条斯理的收了腿,手往外一指,“滚!” 让天下人以为她死了,也得清净了。 太傅的信,她会写,但只能悄悄的送。 “林大人,你是先皇定的辅政大臣,国家的前太子妃。是忠勇爱国之人呀。还请您给太傅休书,证得您平安,让老大人保重身体呀。” 薛刚脸皮厚,他不仅不滚,又跪到卿予脚下来央求她。 呵,这会儿记得她的身份了! 想来李皓宇此时虽然在平定边疆上有几分得意,此时也得被文人们的唾沫星子淹得半死。 那日戳心窝子的“弃妇”言论,还让卿予耿耿于怀。 “这样吧,我去见圣上,他要是亲自向我道歉呢,没准我还愿意给太傅写信。” 卿予叉着腰,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骂薛刚,“你个憨货,还愣着做什么,带路吧。” 一路穿花拂柳,到了行宫的正殿。李皓宇如今起居以及处理军政都在这里。 因为旁边有薛刚跟着,守卫也并没阻拦卿予。 此时,有高举着羽毛信笺的兵士,风尘仆仆,经过她身前,往里面疾奔,嘴里高喊着,—— “报,有捷报!崔逖和温铁君两位将军又下一城。“ 想不到崔逖领兵,一路势如破竹。如此神速。破北奴将指日可待。 卿予站在大殿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高兴,可一想到狗皇帝也高兴,她又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替朕修书,八百里加急。此战定要打到北奴人的老巢。刘凛领兵十万,今夜就前去支援。” 殿内的暴君瞬间喜笑颜开,豪气万丈。 “好!臣领命!臣早就按捺不住要去杀个北奴人片甲不留了。” 刘凛也豪气的说,但他也满是隐忧。 “圣上,臣带着最后的一万兵走了,这 城怎么办?虽说有五万兵,都以百姓的名义乔装出了城,可要是被六王爷发现了,势必会调集所有人马来进攻武城。” “噗通”一声,应该是刘凛跪下了。 他担忧的说,“圣上,要不您领兵去打北奴,臣在这里守着。” “你安心去,朕守个城还是守得住的。你们不破北奴,你刘凛就不要回来了。我把你儿子将来丢去做个马奴来。” 李皓宇满不在乎的说,他若走了,怎么牵制得了李寒星的大军,那不真的被端了老窝? “我感激你支援北境。你们给我拿纸笔来,我即刻给老太傅修书。” 卿予大步跨入正殿门槛,无畏的望向上座的李皓宇。此时两人相视彼此的目光,皆如看路人一般冷漠。 皇帝领一万兵,对南安王十五万兵。如果北奴战事顺利,那此城要守两月。 若不顺,这场守卫战可就遥遥无期了。 卿予此时倒是佩服暴君的这个胆子。只是南安王也不是草包,这城怕不好守。 “圣上,薛某家里老母生病了,我……我请旨回长安,顺……顺道给老太傅送信。” 薛刚吓得一个激灵,就想溜。 “还有多少官员想回长安的呀?都一并报来!“ 得益于北奴边境不断传来的捷报,李皓宇眉头都不蹙一下,也难得让这些鼠辈挨廷杖了。 “要回长安可以,每人给朝廷捐三千两银子,就可以回长安!” “给不了的,就留下来,和朕一起守卫武城!” “臣给不了银子,也回不了药王谷。臣甘愿与圣上一道,留下来守城!” 卿予眼前,叶昀飘逸的身影往御前诚心诚意的一拜。 第196章 冥冥皓月冷千山 面对叶昀的表忠心,李皓宇眼皮冷冷一掀,嘴边笑非笑。 “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除了每日在我耳边聒噪外,还能做什么!速度带着这个女人,滚回药王谷去,省得朕看了碍眼!” 他不屑的抬袖指了指卿予,又垂下眼眸,对两人下了逐客令。 “朕此时要与诸位爱卿商议军政大事,闲杂人等且先退下。” 叶昀气得扯起卿予就走,嘴里不住嘟囔着,“你个狗……,我再管你,再管你,我叶昀就是条狗。” 卿予深深凝望了李皓宇一眼,只看到他冷漠俊朗的脸上,依旧写满了桀骜不驯。 她随叶昀出了正殿,军国大事,她也的确不宜听。 “你果真以后都不管他了?” 行至一处树荫下,卿予脚下踌躇,就不再往前。 “既然你早就不管他了,那我还管他作甚。你就没看到,适才真是气煞我也!” 叶昀叉着腰,在行道上来回踱步,一双眼睛“滋滋”冒火。 “你说,这城守得住吗?” 卿予想到李皓宇要以一万兵来对李寒星的十五万大军,心里也十分没底。 “守得住?开什么玩笑!” 叶昀嗤道,人就更烦躁了,“他们兄弟俩,自小同一个太傅,同一个皇帝老爹一起教导,每次考核,他就没胜过他六王兄。” “如今敌众我寡,非是我不看好,而是这胜算实在太少。” 叶昀又扯着卿予往行宫正殿走去,“此时,议政不知结束没?离开前,还是和他道个别吧。” “城破了,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唉,或许只能年年多给他烧些纸钱了!” 叶昀满口胡说八道,一时间让卿予的心也跟着乱起来。 从听到李寒星造反的消息开始,她就没有过多去思索这场战争的结局。可此时听叶昀如此说,她蓦然心惊,原来到尘埃落定那日,兄弟俩之间,也注定了成王败寇的结局。 “怎么?难受了?” 叶昀肃然道,“其实,从先帝驾崩那日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在皇家,哪里会有什么兄友弟恭?” “当年,我为查探林府一案的真相,几番试探丽妃。而他为了救我,率兵深夜逼宫,至此后独揽大权。世人都说他狠,为了权势,逼迫兄长,” 那一夜,他当着先帝,差点亲手掐断丽妃脖子。丽妃受那惊吓后,在半年后就香消玉殒,一命呜呼。先帝为此深恨东宫的这对夫妻,派人寻回丽雅母子,只为让他们互生嫌隙。 可卿予心里明白,若那时候,彼此能信任一点,坚定一些,或许结果就会与今日不同。 两人走到了正殿外,候了许久,朱紫衣袍的文官与戎装执甲的武官才三三两两出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十分沉郁。 “林大人,这攘外必先安内。请你去劝圣上,先平定下内乱,再集中精力去灭鞑靼也不迟呀。” 几名长安跟随过来的官员,停在卿予跟前,朝她深深施了一礼。 卿予也不回应,往殿内去了。 “圣上,我与林卿予前来辞行。不知道圣上,可还有什么话要嘱托。” 叶昀大喇喇 的朝上一拱手,态度十分不恭,摆明了心中还在负气。 “要走就随刘凛的大军一道吧,他正好还能护送你们远离这里。” 李皓宇认真的俯身研究桌上的舆图,也没有多少与他们说话的兴致。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崔逖回来!” 卿予往前一步,执拗的说道,她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李皓宇神情冷硬的侧脸上。 “今夜一过,行宫,大营的布防全都要更换,你再留此地,朕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暗中保护你。” 李皓宇不耐烦的说,\"你要是死在朕这里,则刚好让崔逖造反,让六哥赢得江山更添胜算。” 叶昀嗅着空气中越发浓烈的火药味,嘴角翘起一丝弧线,“行宫中若防守无人,那这林大人就与圣上同居一处吧。圣上亲身保护你,那崔逖在战场杀敌,才能更加后顾无忧。” “若我带她走了,没准崔逖仗也不打了,就从战场上逃到我药王谷了。而这林卿予奇货可居,没准南安王还得惦记我药王谷……” 叶昀正说得兴起,岂料同时飞来两记眼刀。 “住嘴!” 卿予与李皓宇不约而同,都朝他吼来。 叶昀挨了骂,“那我随大军先撤。这城,就辛苦你们二位慢慢守着了。” 他离开前,不忘压低声音,叮嘱卿予,“我回药王谷,交代下妻儿,再带一些罕见的药材过来。你好好儿的,切莫再惹他。若城守不住了,你也劝他该投降投降,该逃走逃走。最坏的结果,你还能求李寒星别杀他。” 叶昀眼中一抹肃然与担心。 “胡言乱语的东西!待朕活捉了李寒星,再来收拾你!” 卿予还没搭话,岂料李皓宇耳力甚佳,他气恼的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叶昀砸了过来。 “这厮脾气太臭,就留给你了。” 叶昀捡起脚下滴溜溜打转的端砚,拿在手里掂了掂,径直出去了。 “你也滚,没事别在朕跟前瞎晃!” 李皓宇冲着卿予嚷嚷,桀骜到连一个正眼也不给她。 “除了让人滚,你还有别的什么本事?” 此时殿内再无他人,卿予也没必要给暴君面子,他今日几次三番让她滚,已经是十分过分。 李皓宇好似耳朵聋了一般,不理她话里的挑衅,放下手里的舆图,起身往殿外走去。 卿予无奈,也明白此刻两人之间这样相处,才叫有分寸。 她心里憋了许多话,想对他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197章 骂战一场 清晨,卿予还正好眠,就听到外面一阵胜过一阵的喧嚣嘈杂声,此时距离刘凛率军离开,已经过去一夜。 她捡起昨夜掉落在床下的那本关于武城的史册,放回书案。推开窗户,仔细一听,那喊声应该是从城门处传来。 李寒星果然心思缜密,他此时发起攻城,也一定是笃定刘凛的大军,已经远离。 这一役,但求速战的一方,必然会不断发起进攻,但求拖延的一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拖延。 武城的易守难攻,在于武城城墙高大坚固,又围绕着一道宽阔的护城河。但攻城的一方,兵力强大,要硬生生拖上两三个月,等援军到来,也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 卿予去到正殿,李皓宇不在,就连守卫也就零星几人。 她又来到城中,城中的秩序,和一日前俨然已经不同。商户们生意萧条,街市上人迹寥寥,已经能见到拖家带口的妇孺耆老,背着包袱,疑似已经在准备离开武城。 而城门处,妇孺可以离开,年满十六的男子则领了一两银子,强行派去军营操练。 喊杀声响彻了三天三夜,终究是消停了。 应该是消耗了不少的箭矢与滚木,这一波进攻总算被打下去了。 但按着南安王这样的打法下去,再坚固的城池,也抵挡不了一个月。 卿予跑了无数次行宫正殿,待退敌后,才从守卫的兵卒口中,得知李皓宇回来的消息。 他这三日来,一直亲自在城墙上指挥防守,卿予扯了片芭蕉叶顶在头上,也不闯进去,就守在殿门口等他。 仅剩几员职位不高的武将,正在和他商议防务。 有军士送餐食来,托盘上放着满满一篮子白面馒头和一吊子稀粥,一碟咸菜。 卿予逮着机会接过来,对那兵卒说,“让我送进去吧。” 她进了殿,李皓宇一身戎装,正与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凑在一起,在一张布防图上指指点点。 “大家伙儿先吃饭吧。” 卿予招呼众人,亲手舀了一碗粥,取了个馒头送到李皓宇身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厮斜斜乜她一眼,骂完人,干脆抱着双臂,把头扭向一边。 见皇帝不吃,旁边的几个武官,就算再饿,也不敢开动。 “不吃算了。” 卿予才不会惯着他,正好她也饿了,于是就着手里的稀粥咸菜,津津有味的啃起了大白馒头。 别说,这饿了吃饭就是香。 “林卿予,你是存心来气死朕的吗!” 李皓宇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跟前,一双长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 见她存心气他,越发吃得香了,他一把抢过卿予啃了几口的馒头,也放到嘴边,咬了好大一口。 几个武官瞠目结舌,其中一人领头扔下一句,“圣上,臣等告退!”就扯着其余几人,忙里忙慌的走了。 “刘凛将军走的时候,交代过,若这林大人与圣上在一处,我等有多远则避多远。” 脚步声渐远,还能听到武夫们的议论。 李皓宇又咬了口馒头,嚼了几下,才慢条斯理的讥讽卿予,“诺,你看看,就你这悍妇,如今连这些战场上下来的粗人,见了你,也得退避三舍。” “馒头太干,喝口粥再慢慢骂我。” 卿予给他盛了一碗粥递过来,这次李狗子不再矫情,从她手里接过碗来。 “我已经给太傅修书,告诉他,我一切安好。” “他还会联合长安的李姓宗室,给那些还在观望的藩王们写信,让他们发兵武城勤王。” 卿予曼声说道。 “要你多管闲事,别以为朕会感激你。” 李皓宇不屑的说,又把粥碗递给她,跋扈的命令道,“再盛一碗来。” 卿予不再言语,默默照做。她知道他自小最为骄傲,如今还在为她逃婚假死的事情置气,既然没得谈,那她也无留下的必要了。 她把粥碗放他手上,整整裙摆,准备回自己的住所去歇个午觉。 ”林卿予,你对朕,如今就一点耐心都没有吗?\" 身后,响起一道郁闷的声音,这厮又在指责她。 卿予停下脚步,又听到李皓宇说,“朕如今是真不想看见你,今儿朕就派兵护送你去药王谷等崔逖吧。” “我不走。就算到了城破那日,南安王又不会杀我。你如今兵力匮乏,若再分兵护送我,那这城朝夕可破。” 卿予站在门槛处,也不回身,但拒绝得十分坚决。 “林卿予,你就不能盼着朕好!” 李皓宇咬牙切齿的骂她,\"你执意不走,是要留在这里看朕输给六哥吗?“ ”那朕此番定要让你失望了。朕定然会坚守到底。“ 卿予不想和他吵,情最浓时,说得都是最动听的好话。后来情转至无,就相互戳对方的心窝子。 “朕若不是要利用崔逖,早就……早就……” “早就什么?你说呀!” 卿予转过身,走到李皓宇身旁,她直视他躲闪的眼睛,“若你不是要利用崔逖,你要杀我,是吗?” “那你就硬气点,若这城守不住那日,就拖我去阵前,用我威胁南安王,或许还能拖延几日。” “你这个蠢女人!简直愚不可及!” 李皓宇一瞬间暴跳起来,“到那时候,不是我要杀你,六哥治下的将军,士兵会答应吗?他们会甘心看着到手的胜利毁于一旦!” “再说了,朕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依靠一个女人来苟活。\" 卿予被他的一句“蠢女人”给彻底气懵了。 “想当年,长安城中,谁不忌惮东临王的恶名呀。你光明磊落?算了吧。我原本和李寒星有婚约,后来与赵恒也有婚约,是被哪个竖子算计了去?” 卿予怒不可遏,“当初,是谁去钻我林府的狗洞,还嫌小,差点把墙给掏垮了。” 两个人一时间恶语相向,把所有前尘往事,鸡零狗碎,皆翻了出来。 ”好,好,好!“ 李皓宇被气得直抽抽,他指着卿予,\"你是觉得朕如今治不了你吗?” 第198章 一生负气成今日 看李皓宇又一副臭不要脸的样子,卿予吓得忙后撤一步,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逃到门外去。 “怎么?怕了?” 他刻薄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朕对你早就没兴趣了。你却厚颜贴上来,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 “哼!” 卿予站在门槛处,人是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可耐不住被李狗子勾出了满肚子的火。 “伟大英明的圣上,你也别一口一句——弃妇的揭我伤疤,你如此暴跳如雷,有失风度,心里记恨的,不还是我这个弃妇不要你了吗?” “怎么?只能你抛弃我,就不许我不要你了?” 卿予越说越上头,“老天爷从来都是很公平的,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好得很,你不气死朕,你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一抹恨意,染红了李皓宇的眼睛,他抚着胸,气得浑身打颤,终究是卸去全部力气,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他挣了挣,还是爬不起来,干脆就坐在地上大喘气。喘着气,平复着胸口的起伏,还不忘眼睛给她甩刀子。 “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卿予长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去搀他,却被李皓宇负气挥手一推。 这下好了,卿予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到他身上,把他扑倒在地上。 “你这是纠缠不成,意图强行轻薄于朕?\" 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面,李皓宇一双狐狸眼中,满是促狭算计与讥诮。 卿予脸一红,正要起身,却倏然发现后腰上按了一只手,正紧扣着她。 “你放开!” 卿予推了又推,恨得想咬他两口。 瞧得出她急了,他也没明白,两人怎么就纠缠一处了,更不明白,为何她跌倒那一刻,自己怎么就上手了。 或许是一种天然的本能。 但他伤了的心,和向来翘上天的骄傲,注定了他就是要嘴欠。 “予儿,虽说朕向来是君子,对美人的投怀送抱,焉有拒绝之理?倒是你,光天化日之下,也真是急不可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弃妇,就这样自荐枕席。” 他惋惜的说,“不成全了你,怕你伤心难堪。若成全了你,朕可真是吃好大一个亏!” “竖子!欺人太甚!” 卿予被扣在他怀里,挣脱不开,正好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干脆一爪子就朝李狗子的脸拍过去。 “这是得不到就毁掉呀?” 出手擒住她纤白的手腕,就势往怀里深处一带,他狭长的眼眸里,竟然被卿予瞧出了几分深情与惆怅。他牢牢禁锢着她,朝她的红唇慢慢凑过去。 既然都抱在怀里了,索性一次就欺负个够,今儿要不让林卿予哭,算他输。 在快要挨到她唇角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手摸摸索索,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游移。 “你混蛋!” 卿予急了,她知道这厮从小恶劣,可他对她,向来是温情而纵容的,如今得罪的狠了,也不知道今儿他会如何收拾她。 “生一张小嘴,可不是用来骂人的。以后记得对崔逖好点,不要以为谁都可以和朕一样,对你一再忍让。” 李皓宇伸手在卿予脸上捏了捏,陡然松开了怀抱,“可惜了,你如今再不能让朕心动,以后就省了勾引朕的心思吧。“ 卿予爬起来,气得朝他身上踢了两脚。 “哭了?” 瞥见她眼尾的一抹红,李皓宇满意的笑了,抬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圣上,圣……” 一道结结巴巴的粗犷的男声带着一丝尴尬闯了进来,“臣,臣来得不是时候呀。” 卿予扭头一看,正是适才来商议军政的武将中的一员。 “咳。” 李皓宇装模做样的清了清嗓子,慢悠悠从地上起身,厚颜无耻的说了一句让卿予羞愤难当的话。 “朕向来洁身自好,无奈林爱卿实在太过热情,唉,朕要是不成全吧……” “明白!明白!臣都明白!” 那员武将忙不迭的点头。 这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让卿予气得再也忍不下了,她掏出腰上的打王鞭,就朝李皓宇挥了过去。 “你瞧瞧,此等悍妇,若非朕向来有容人雅量,早将她……” 李皓宇在殿内逃跑,却还激怒卿予,让她在后面追着打他。将她剥皮萱草那是不可能的,将她一辈子关在内室,也失败了。 如今离别在即,他也只能嘴贱,惹一惹,逗一逗了。 “圣上,林大人,臣有军情紧急。” 武将皮糙肉厚,忙挡在卿予身前,替皇帝挨了两鞭子。 卿予跑累了,停了下来。那边厢,李皓宇早一屁股坐在宽阔的紫檀椅子上大喘着气。 一个中毒未愈,一个身有旧疾,追了这一场下来,都累得不行。 “唉,林大人,大战在前,虽说圣上英姿,令人神往,可还请林大人多克制些。” 武将也不知道联想到什么,朝卿予一拱手,诚挚的劝诫道。 李皓宇捂着嘴,“扑哧”一笑,笑得浑身乱颤,还不忘给卿予的气闷来一出火上浇油,“虞爱卿,你这好嘴,当赏!” “想要什么,朕回长安,一定都满足你。” 然后他傲慢的横了卿予一眼,嘴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怕她再举着鞭子过来,若那样,他就真跑不动了。 “虞爱卿,军情紧急,说正事吧。” “我先回避,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卿予抬脚向外走去,那武官却道,“此事林大人无需回避。” “适才从出城的百姓中抓到了一名细作,审问后得知,戍卫行宫的军士中,混入了敌方奸细。还请圣上明示,此事如何处置。” “若逐一排查审问,恐动摇军心。传朕旨意,将所有文武官员,迁居于朕居所旁边的一处偏殿,调金吾卫来统一保卫。其余的兵,皆派入先锋营。人到了你手里,再悄悄儿的查。” 李皓宇瞬间就下了决断。 “可林大人呢?” 武官一张好嘴,又开说了,“林大人住在刘凛将军的院子,也一并撤了守卫吗?” “可迁她去与那些官员住在一处,却也不妥。” “这事好办!\" 李皓宇衣袖一挥,果决的说道,“林爱卿,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朕派兵护送你去药王谷,其二,你就来朕的殿中居住,也能慰你对朕日思夜想,却求而不得之苦。” 李皓宇这样说,是笃定卿予受不了他,此番就会同意去药王谷了。 他又下令道,—— “来人呀,去为林大人收拾东西,趁天色未晚,还能出城。” 第199章 拖延 “我不走!” 卿予决然道。 她记得叶昀离开前的嘱托。要让她看着李皓宇。当然,并不是为了城破那日,劝降他,或者劝逃他。 以李狗子的德行,也不是个临阵脱逃的人,他就是个一生倔强,一身反骨的大犟种。 “你瞧瞧,虞爱卿,她就是这么惦记着朕,爱缠着朕!\" 听到卿予说她不走。李皓宇也不勉强,反而得瑟的望了那武官一眼,深表同情的说,“你还没讨媳妇,怎么能懂朕的烦恼呢。” “末将属实不懂。” 那粗人老实回答,却掩饰不了话里对皇帝的艳羡。 “等这场仗打完,朕做主给你讨个媳妇,你就懂了。且下去先办事吧。” 李皓宇挥手让武官退下,他撑着头,就倚靠在紫檀椅子上闭目养神,在城墙上指挥了三天三夜的一场恶仗,他也累了。 卿予唤了殿门外一个守兵,与她一道去住所,把包袱被褥搬到这里来。 皇宫里,她顶着玉妃的身份,和李皓宇虚与委蛇的几个月,他都能忍住不冒犯她,如今这战打得这么急,李狗子更没多少闲工夫来招惹她。 正殿的大厅用来议政,右边是皇帝居所。左边屋子,因为仓促,只凌乱的堆放了一些多余的桌椅。卿予就把那处打扫了出来,给自己铺了一个宽宽敞敞的地铺。 后来几日,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李狗子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除了一两个时辰在这里处理一些重要的政事外,几乎都在军营与城防上耗费了大量时间。 少些见面,也能少些无谓的冲突。 除了加强城上布防外,李狗子也很会给他六哥添堵。 先是在南安王军队的水源上游放了泻药,又趁乱去烧了对方粮草,这一番作乱,让近几日来,李寒星无暇蓄力对武城发起进攻。 但隐忍越久,招致来的报复就越大。 这一日清晨,卿予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人进人出,急急忙忙。 她披衣起来,就隔着门听武官们汇报军情。 几日功夫,武城下已经汇集了十几台投石车与云梯,而南安王更是派人送来了战书。直言要与皇帝在城下正面一决,否则就会率军发起攻城。 若他一旦攻城,则见神杀神,遇佛杀佛,概不受降。 “朕的六哥,倒是越发难耐了!” 李皓宇夸了一句,命人给他取盔甲来,“那朕就与他战上一场。” “圣上,不可以身涉险呀。” 武官们“噗通”跪了一排,纷纷不断劝诫道。 卿予知道,他就算再是骁勇善战,一旦陷入战场,那对方所有敌军都会以皇帝为锚。况且他如今身体还未痊愈。 “朕若不去斩掉敌将几个脑袋,真等着城墙被砸出几个洞吗?” 李皓宇换上铠甲,提了剑,就大步朝外走去。 卿予收回贴在门缝上的眼睛,急忙换了一身劲爽的男装,也追着往城楼上去了。 如今几千驻军就分别驻扎在武城的内城外,因为是夏末初秋,倒也不受天气困扰。 她如今与皇帝同住一处,最大的好处是混了个脸熟,所以登上城楼,也未被人阻拦。 三千弓弩手,瞄准步步推进的南安军,而还有不少人正不断往城墙上吊运送横木与巨石。 卿予悬着心往城下看去,李皓宇白衣执甲,墨发高束,手持长剑,骑在他的战马白玉骢上,身后领着寥寥二三百名步兵军士。 为抵抗北奴人,他把所有骑兵都派往了边疆。 号角吹响,霎时间喊杀声震天,对方第一波进攻,竟然派出数千精锐的骑兵。 猎猎黑色旌旗在风中招展,李皓宇策马未动,只是镇定的一挥手,城墙上的弓弩手,对准骑兵开始放箭。 骑兵们一面手持盾牌抵挡,一面提着武器朝皇帝所在之处冲来。 李皓宇夹紧马腹,也向前冲去,但他往前跑了几步,待骑兵近了,就调转马头,回身往城里冲去。 “哈哈,狗皇帝逃了!” “南安王有令,活捉了他,赏赐千金。” “将狗皇帝斩于马上,赏百金。” 骑兵队伍士气高涨,以雷霆万钧之势,满蓄风雷,纷纷朝皇帝合围过来。 此时,卿予瞧见城门半开,步兵们快速涌入城里,待李皓宇冲到门口时,他的身后不远处火光震天,哀嚎声不断。 原来这是诱敌之计。 距离城门数十丈处,埋了一圈炸药, 弓弩手看准时机,对着哀嚎的战马与倒地的兵士又是一阵放剑。 顶着疾驰的剑雨,南安军派人救援伤兵,顺带着清理道路。 炸药埋得十分巧妙,不仅炸翻了冲锋的骑兵,又在城门处炸出了几个巨坑。刚好能阻隔云车与投石机的抵近。 卿予悬着的心,这才稍安了几分。 “怎么?看得过瘾否?” 身后一道清隽却桀骜的声音传来,卿予回身一看,就见李皓宇手捧头盔,一双狭长眼眸不经意从她脸上划过。他的身后乌泱泱跟着一队兵士。 “圣上孤军诱敌,以身涉险,却是犯了兵家大忌讳呀。” 一道紫袍身影,斜刺里冲出来,跪在皇帝脚下,就涕泪纵横的劝诫道,“若圣上有个闪失,这天下就危也。” 他的身后,所有的文臣武官,皆跪下来苦苦相劝。 “我倒是觉得圣主英武,敢为天下先!” 卿予瞧见李狗子一脸不耐烦却不好发作的神情,忍不住偷笑。但嘴上却义正词严为他解围。 她一出口,臣子们改换口风,皆齐声高呼,“圣主英武,敢为天下先!” “朕英明神武的时候多了去,尔等都乃天溯忠臣,待退了反王,朕回去给今日留守武城的所有人加官进爵!” 李皓宇豪气干云,双眼中依旧盛满倨傲。 不远处,南安王的军队,正运送着沙石泥土,奋力的修补着炸药炸出来的坑洞。 卿予自幼博览群书,也熟读兵法,知道此时李皓宇若手里有兵,必然会派兵出击阻隔。可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敌方一点点填满修补道路。 所有人心里并不轻松,要知道,待沟壑填满,就又是下一轮进攻之时。 第200章 连环与 破局 兵士们将巨大的枕木浸满桐油,滚石上钉上钢钉。还有民夫挑着一担担石头,倾倒在城墙上,这些都是抵抗攻城的武器。 还有巨大的牛皮,拴在每一处城墙垛口处,待对方的箭矢进攻,就会大部分射在牛皮上,而减少对兵士的伤亡。 这些措施,卿予不知道,究竟能拖延南安王军队的进攻多久。但只要能拖延一日,等待援军回来的希望就增加一分。 下方在加紧速度修补道路,李皓宇也不闲着,他接过弓弩手手中的强弩,搭弓射击,对准远处的敌军连射三驽。 三支弩箭皆正中对方三名先锋将领的胸口,一时间,那整齐的队伍,有了片刻的慌乱。 片刻后,一名黄袍小将,策马跑到城下,嘴里叫嚣道,—— “李皓宇,你这小儿,弑父逼宫,得位不正!安敢下来与我一战否?” \"无名鼠辈,也敢来惹爷爷。来人呀,给朕把他送回姥姥家去!\" 李皓宇勾起唇角,轻蔑一笑,俊朗的玉面上满是王者的桀骜。他身旁的几名神射手会意,拿起手中的弓弩,对准那名挑衅的小将,左右夹击。 小将在纷纷剑雨中,难以抵挡,只得狼狈逃窜回南安军的阵营。 不过对方改变了策略,派出人来,在阵前轮番骂阵,因为用盾牌掩护,城墙上的一方,面对叫骂真是无可奈何。 一声声“暴君”,“昏君”,落入耳朵,李皓宇也并未有半分恼怒,但后来对方换了人,骂得十分难听。 什么强抢驸马爱妾,宫妃死遁,给他戴了绿帽,如今又闭城不出,甘当缩头乌龟,还有更难听的,连带着太后,连带着他的外祖父白老太公,也一道骂得很脏。 李皓宇脸色越发阴沉,但那叫骂声不绝于耳,如苍蝇萦绕臭肉一般,是丝毫不待停的。 “来人,派使者过去,就说朕要与李寒星一战,他若不是缩头乌龟,就出来与朕一战。” 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大声下令道。 “圣上,三思呀,敌军就是要以此激怒你出城呀。” “圣上,万万不可中了叛军奸计!” 随行 的官员惶恐不安,纷纷跪了一地,劝阻道。 “圣上,不好了。末将无能,未能揪出奸细,此时,城里,……城里的街口散满了骂圣上的文书,几处街口,还贴了些榜文,在辱骂圣上。” 此时,一个民夫倏然间跪在距离皇帝不远处,磕了一个头后,大声回禀道。 “这武城百姓,可是看了圣上的笑话。圣上,是否下令,杀光这城中百姓?” 那民夫说罢,忽然间拔出身边军士的剑,就朝皇帝冲了过来。 李皓宇手中剑向前一刺,正中那民夫胸口,鲜血四处喷溅,高大的身躯僵硬的栽倒在他脚下。 “不好了,皇帝为掩盖丑闻,要杀光武城百姓灭口了!” 几道声音高昂的响起,原来,连环计在这里。 若城里的百姓反了,那这城也不用守了。 “下令抓捕造谣之人,任何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 李皓宇眼中闪过深刻的恨意,刻薄的眉宇间,拧着一抹可怖的戾气。 卿予匆匆走近他身边,握住他微微颤动的手,给他下的命令做了补充,“抓捕过程中,不许杀伤任何人。尤其百姓,更要以礼相待。” “同时,派出十名百夫长,每日抽调百十名人手,为城中百姓修葺房屋,或做些杂活。征用的民夫,自从今日起,银钱翻倍,再加发五个白面馍馍。” “对检举奸细者,只要抓捕核实后,奖赏白银十两。若能亲自扭送到官衙的,则赏银二十两。” 卿予清脆的嗓音,一字一句,传遍了城墙的上下。 “在场的文大人们,劳烦即刻动笔,将我所言,誊抄百份,务必让城中每一位百姓知晓。” “还有,在军营不远处,架起粥棚,城里的孤独耆老者,皆可以每日领取一碗粥,两个馍馍。” 城上的官员们领命走了,人群倏然间散去了大半,嘈杂散去,楼下清晰的叫骂声还一句句传来。 这次绘声绘色,犹如说书一般。 “话说长安城中,最美最清贵的姑娘,正是大学士府中的小姐。这位林姑娘的兄长,与王爷自幼就结为至交好友,这位林姑娘,更是与王爷心心相印,青梅竹马。……” 后面的云云总总,不过是骂狗皇帝为了文人清流们的支持,抢了林姑娘入东宫为妃,后又无情的抛弃于她。 待那林姑娘自强自立,成为报效国家的一代文臣大儒后,狗皇帝又以南安王性命相威胁,逼那林姑娘入宫。 入宫后,巧取豪夺,几番欺辱,害得那无辜的女孩儿悬梁自尽。 卿予听得捧腹大笑,此时,身边没有闲杂人等,她忍不住得意的说,“圣上,这可是天下人心中,那个弃妇的故事。” “你明明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李皓宇憋闷的说,他心头恨得出血,还想派使臣去约李寒星出来,两人光明正大的打上一场。 \"圣上,你可否陪我去武城里四下走一走?” 卿予低声央求他,要知道以李狗子的德行,再让他听下去,不得发疯才怪。 “朕心里烦闷,不想见那些刁民。”他摆脱掉卿予握他的小手,往一旁退了几步。 “这里民风淳朴,并无刁民。” 卿予知道他心里有气,却还是试图安抚他,“这城才守了半个月,就算刘凛动作再快,我们还有近两个月的硬仗要打。” “这期间,大家斗智斗勇,各凭本事。臣会一直坚定的与圣上站到一起。” “臣?你算朕哪门子的臣?你自己不都说了,你是百姓口中的弃妇吗?”李皓宇一听卿予和他划清界限的“臣”,气就不打一处来。 “林卿予,你记好了,正如天下人所说,从来都是朕不要你!” 李皓宇说罢,就一个转身,拂袖而去。 “果然狗急了要乱咬人!” 卿予气得一跺脚,高声骂他。 骂完了,却还是追了上去,拽住他衣袖,厚着脸皮低声央求道。 “李阿梧,你就陪我去城里走上一圈吧。” 第201章 偷来浮生半日情与哀 “答应陪你去走一圈,朕又没什么好处!” 李皓宇傲娇的说,卿予却没有从他的长眼睛里的,读出半分的清冷疏离。 李狗子,这是同意了? 如今可真是难得给她一点面子。 卿予忙往前领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城里走去。几个卫兵忙跟了上去,与皇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武城刚经历过一场抓捕奸细的骚乱,又经历着战事,路过的行人,皆一脸惶惶然的神色。 卿予领着李皓宇迈进了城里主街上一处有名的食肆,此时,虽是饭点,却人迹寥寥。 上了二楼,掌柜见一位女公子并着一位英武的将军进屋,还领着扈从,心知这是来了贵客,于是忙上前亲自招呼。 卿予也不奢靡,点了份鸡汤和两个小菜。 虽说李皓宇如今延续军中的规矩,主帅与士兵们同食,但他如今的身体与每日所耗费的巨大精力,若日日只吃白粥,馒头可支撑不了他的身体。 “今日不算特殊,算我请客。” 卿予为他盛汤,也贴心的解释道。 岂料李狗子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啃完一只鸡腿后,一双桃花眼不怀好意的打量她,“你今儿这请客,花的是朕给你的钱财吧?” 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点,对卿予的不满与讥讽。 那时以为她香消玉殒,虽哀痛欲绝,但还记得担心她黄泉路上无人打点,把宫中最珍贵值钱的金宝翡玉,都用来给她殉葬。 她倒好,今儿就抠抠嗖嗖请他喝个汤,还不忘记提醒,是她请客。 卿予没想到,这厮这般记仇,吃着嘴里的,还要讽刺她几句。 “既然都送我了,可不兴再讨要回去了。那些珠宝,也算我们相识一场的情义。” 卿予厚着脸皮说。 主要那些财物的大部分,她都花在月阔城给李狗子征兵和买好名声去了。 要让她还回去,也还不了。 不然一路回关内,她怎么会想着再做点买卖贴补呢。 “情义?” 李皓宇冷哼一声,“这玩意儿,你有吗?青梅竹马的一道长大,还做过夫妻。你抛弃你男人的时候,可是一声不吭,心狠得很。” “还搞什么假死,怎么的?想看朕会不会为你殉情吗?” 李皓宇压着嗓子,却越说越火大,到还是不忘记为自己找补几分。 “哼,要不是朕命大,要不是朕没有那么在意你,还不得早被你气死了!” 好心带他来补身体,却无端挨了一顿骂,卿予心里愠怒。 看样子,这厮是不打算将那些不堪的过去翻篇了吗? 她气得无语,连碗里水灵灵的小青菜也咽不下去了。 却还是无法反驳李皓宇半句。 他少年出征,在边疆鏖战五年,落一身伤病。本来好好养着,却还时不时被她呕得心头出血。 可那一切,又能怪她吗? 不过是命运对他们相爱的不成全罢了。 她一直在努力走出过往。 他又凭什么还活在少年,以为相爱的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卿予初始时的愤愤不平,此时化为美眸中的一抹黯然。 她放下筷子,再无一点胃口。 “此时和你计较,不就是怕你这个薄情的女人,以后轻易就忘记了朕吗?” 好不容易,今日能有些戳痛了她,李皓宇勾起唇角,脸上带着点淡然的讥讽。 “不过,忘记了也好。你忘记了朕,好全心全意去祸害下一个男人。” 他自嘲的垂下嘴角。 就算近在咫尺,他也在疯狂的,压制着心里对卿予的思念,此时的每一帧相伴,都是独属于他,无比珍贵的画面。 这是他深爱的姑娘,心里无比珍贵的结发妻子。 可他给过卿予那么多伤害,此生也赚够了她的眼泪,伤害太甚,她如今只一门心思想永远的远离他。 此时的片刻停留,不过是对他心存的一点怜悯,还有为臣仅有的几分忠心罢了。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李皓宇不会想那么多,也不会想那么远。 他已经想好了,他会放手,会放卿予自由,让他的予儿获得真的快乐与幸福。 李皓宇的话,一字一句,听到卿予耳朵里,让她更为难过。 她怒嗔道,“你嘴那么毒,我能忘吗?” 这一生,与这个男人纠缠过半,爱恨嗔痴,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他是她曾经付出唯一真心,想为之相守一生的男人。 就算她竭尽全力只为离开他,可他身在险境,她还是不能完全舍得下他。 她给他的,永远都是祝福。 所求的,不过此生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果然是个薄情的人,认识这么多年,就记得朕收拾你,对你的好,是一点儿也记不住。” 李皓宇嘴上埋怨,却又扭头吩咐掌柜,每日炖一锅鸡汤,送到行宫给林大人。 “别感动,朕只是不似你小气罢了。” 他嘴欠欠儿的说。 那年,东宫初嫁,长安的贵女们就流行着“袅袅一握楚宫腰”,那时候,予儿可真瘦呀,而他孜孜不倦,心无旁骛,只为了把她养胖些。 如今还能照顾她的机会,却是越发少了。 斗了嘴,两个人的一顿饭,却都吃得情绪不高。卿予是一肚子的惆怅与闷气。 而李皓宇慢条斯理,只为了珍惜难得和卿予一道同桌吃饭的时光,而多延捱些片刻罢了。 最后汤冷羹残,一顿饭终究还是到了结束时候。 李皓宇抢在卿予跟前,结了账,又付了接下来半月送鸡汤的钱。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食肆。 站在萧条的长街上,喊杀声与巨木撞击城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分外清晰。 看来此时,南安王的军队,已经修补好道路,对武城发起新一轮进攻。 “你先回去,城墙上都是男人的臭汗。还闻不腻吗?” 李皓宇对卿予,嘴里还是没有一句温情的话。 他戴上簪了红缨的头盔,命随行的两名兵士送她回行宫,然后,朝城门方向快步走去。 卿予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当年送他出征的画面。 那一年,他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是长安城里最骄傲勇毅的小王爷。 而今,他是肩负日月,胸怀万民的帝王,注定了要走一条踽踽独行,登高望远的不归路。 卿予调转眼眸,也抬起脚,坚定的往行宫的方向走去。 她要效仿历史上的骆宾王,他当年洋洋洒洒,写下讨伐女皇帝的檄文。 如今她要以笔为讨伐南安王李寒星的武器,让天下人的施压,让李寒星派兵攻打北奴,为天溯永绝后患而出力。 至于兄弟之间的私怨,留待后续再解决。 家国天下,家应该排在最后一位。 第202章 忠魂如草芥 卿予回到正殿,凝神思考,然后下笔千言,洋洋洒洒,从国家大义,百姓民生,民族一统的方方面面,都逐一阐述。 及至收笔,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她自恃甚高,果然人在才思奔涌时,就容易写出千古文章。 揉了揉自己酸酸的手腕,卿予继续伏案,将《讨李寒星檄文》又誊抄了十张。 最后又给李寒星写下一封信,—— “六哥哥,虽然我们自小一道长大,可此番我下笔,不为私怨,只有一颗为天下的公心。若兄长还在,也必然会以怜悯黎民苦楚,驱除外敌为首要己任。……” 写下这么多信,卿予压抑的心,终于得到片刻纾解。 接下来,就是要把信送出去。给李寒星的好送,以自己的名义,让弓弩手射出去就行。可要送到长安给周太傅,依旧以长安林府的名义,告知天下,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她去偏殿,找随军的几位文大人商议。 几个文官皆为卿予的胸怀叹服,这等奇女子,不嫁皇帝,不做皇家人,却依旧不被个人恩怨裹挟,她敢为天下先,为天下公,为天下人而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林大人,此番下官愿意亲自送信回长安。沿路顺道走访各路郡守与当地知名大儒,让天下读书人明白,所谓正义之战,皆应以百姓为先。” 一名眉目清秀端正的年轻官员,从几名巍巍老臣中站出来,朝卿予豪气的一拱手,清俊的眉眼中饱含热血与正义。 原诚是武城当地人,科举不第,时任城中县令的文书一职。当时李寒星撤离武城时,县令领着夫人,衙役都跟着反了出去。只有他留了下来。 “原大人高义,请受我一礼。” 卿予朝原尘深深一揖。此去长安,沿路有藩王战乱不断,因为世道乱了,还会有山贼,盗匪,流民,兼之武城守卫匮乏,也派不出兵力护送。 此去北上,不是一条坦途。搞不好,就会是粉身碎骨的深渊,是一去不回的不归路。 原诚郑重的从卿予手里接过信,然后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槛。 卿予目送他的背影在月洞门处消失,撑了大半天的身子,只觉得疲累,她去院子里,打水洗漱下,回到地铺上倒头就睡。 不管不顾大睡一觉后,天已擦黑,外面的正殿寂静无声。 看来李皓宇还在与武官们一道指挥武城的防御。 日子一天天延续下去,倏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近两月。 边疆递过来的消息,皆是捷报,但武城的形势,因为南安王军队的猛烈进攻,却日趋严峻。 守城的兵员从最初的一万人,锐减到如今的三千人。整个城墙,被刀砍斧凿,投石机猛砸,显得坑坑洼洼,甚至有一次,半夜城门被巨木撞开,虽然军民一心,但还是被一队几百人的骑兵突破进来。 李皓宇亲自领着他的贴身亲卫,将闯入武城的骑兵斩杀殆尽。但这一战,依旧死伤无辜百姓上百人。 卿予做不了太多,却只能被迫成为这场兄弟相争的见证者。 她给李寒星的信,如石沉大海,这也不奇怪。要知道这天下成王败寇,没有人会蠢笨到,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一日,夜深了。 初秋接连几场秋雨,驱散了燥热,因为晌午后歇了一觉,卿予在被褥上辗转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有一丝睡意,又听到正殿里传来一些声音与响动。 她本就是和衣睡下,此时起身来,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那张深色的檀木椅上,端坐的年轻帝王。 李皓宇眉眼深邃,神色隽肃,身上甲胄未褪,此时正提笔批复着密折。 许久未见,他瘦了,眼下隐约有一丝青色的暗影。 卿予放轻脚步,走过去,默不作声,将桌上空空的茶碗蓄了半盏热茶。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李皓宇放下笔,见到是她,眉眼间的锋锐收敛了几分。他端起手边的茶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下午睡过了。” 卿予如实回答,见李皓宇起身又抬脚向外走去,她忙问道,“你又要去前线?” “恩。” 他点点头,拿起龙泉剑,走到门口,又扭头来看她,深深一望,却是匆匆一瞥,坚毅挺直的身影,迅疾的消失在夜色里。 卿予默默收回目光,正要回屋,身后一道青涩的声音响起,“林大人,圣上命小的给你送这个来。” 门口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兵,他双手递给卿予一个包袱,里面还有一个街道院落的地址,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套普通的武城当地百姓的衣服。 这个意思,是城破了,让她乔装逃走吗? 卿予把包袱抱到手上,往城楼方向跑去。 城墙方向,不仅喊杀声震天,还有漫天的火光延绵。 那巨大的枕木在撞击城门,城门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眼看就要抵挡不住。李皓宇提剑站在城墙上,双目注视前方,有妄图越过城墙的人,都被他一个个提剑击杀。 他的身后,亲卫营死的死,伤的伤,囫囵的没有几人。 武城,眼看是守不住了。 几员武将与官员跪在李皓宇脚下,苦苦哀求他撤离 “圣上,东门人少,末将一会儿打开那里,剩余的全部将士会誓死掩护圣上撤离。” 李皓宇不为所动,不顾所有人的恳求。 武城城墙底下,他的六哥,南安王李寒星,骑在汗血马上,他的身旁,跪满了用绳子绑缚住的三千多名官兵。 每名跪着的官兵身后,都站着一名持刀的南安军。明晃晃的刀刃,在初秋的月色下,反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狗皇帝,你看好了,这是邺城过来勤王的援军,如今悉数落到王爷手里。\" \"你若开门投降,王爷就大发慈悲,放了这些人。若你执迷不悔,只能害了更多人性命。” 一个粗鲁的武官,策马在城下打着圈儿,嘴里不断高喊叫骂着。 “李皓宇,你若投降,王爷会留你一条狗命。你若不降,那一炷香后,这三千人头都会齐齐落地。” 那武官话音刚落,为了验证他所说为真。站在第一排的南安军兵士,对准跪着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霎时间,鲜血飞溅,数十颗人头,咕噜噜滚落一地,那些被绑住的身躯,一个个七倒八歪,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圣上,邺城军出动,只为保您平安!请圣上弃城!” 城下跪着的一名年轻邺城军武将,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猛然起身,往身旁的刀口撞去。 天下人皆知,当年东临王出征北奴,靠近边陲的邺城百姓深受其恩,所以才有今日邺城子弟奔赴千里前来勤王。 他这一带动,跪着的兵士纷纷效仿,一时间,“请圣上弃城!”的声音不绝于耳。见无法制止,南安军的士兵纷纷挥刀,鲜血染透了武城城门外的一地黄沙,三千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一瞬间逝去。 李皓宇目眦欲裂,难以按捺心中的怒火与悲伤。 第203章 黎明破晓 李皓宇眼中,忍不住泪光闪烁,他扬起脸,不让人看到他的失态。 为君者,就算天地崩,山海竭,亦应该巍然屹立。 “来人,取弓弩来!” 满腔恨意促使他命人取弓箭来,要朝李寒星搭弓射去。 知道他这个九弟箭法百步穿杨,在长箭破空之际,大队的卫兵护送着李寒星策马离开。 而楼下的投石车与攻城的兵士,以皇帝所在的这处城垛为目标,纷纷聚拢,并发动攻击。 “王爷有令,活捉狗皇帝!” “王爷有令,活捉狗皇帝!” 楼下阵列的南安军,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喊声。 李皓宇对敌军的侮辱和自负,根本充满了混不吝的不在意,嘴角露出轻蔑的一抹笑。 几名文官拥着卿予快步走过来。 此时,千钧一发,却君心如铁,谁也劝不动他。 所有人,也只有寄希望于皇帝最为爱重的林大人。 “圣上,请你撤退吧。” 卿予眼里含泪,言语中难以掩饰悲伤。那几千条骤然而逝的热血男儿的性命,也让她哀伤动容。 一场内战,死去的都是天溯王朝的百姓子弟。 兵戈相向的,皆是一个民族的同袍兄弟。 卿予轻言细语的劝着李皓宇。 “天下人都知道,你不是懦夫。如今北奴战事已定,刘凛在赶来路上,我们且暂避锋芒吧。” “我们只是暂时离开。武城不久就能收复。到时候,还能回来。” 面对卿予的苦苦相求,李皓宇不断擦拭着手里的龙泉剑。因为饮过太多血,龙泉剑此时在浓烈的夜色与火光的映射下,寒光森然,更显得冷酷嗜血。 李皓宇并不多想,就断然拒绝卿予。 “按约定,刘凛率军到达就在明日早晨,朕必须再坚守几个时辰。” “朕绝不能让李寒星占据武城,若南安军乔装成我军,刘凛救朕心切,势必会中计。” “将士们,只要我们再坚守一夜,援军必至!活下来的,朕与你们结拜为兄弟!战死的,你们的妻儿老母,朕一辈子奉养他们!” 李皓宇越过卿予,宝剑朝一名跃上城墙的南安军武官刺去。 卿予知道这厮执拗,当然,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朝楼下匆匆跑去,她要回去让伙夫们生火造饭,给守城的勇士们送来。 当然,还一定要有肉,有酒。 …… 杀戮的一夜过去,天边出现了一抹蟹壳青。 霞光渐开,照耀着血腥弥漫的战场。 武城城墙下,鲜血浸染了黄沙,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不远处,李寒星的军队经过短暂的休整后,蓄势待发,正准备发起新的一轮进攻。 破损的云梯如狰狞的巨兽一般,再次朝城墙靠近。南安军集结起来,发动对城门的冲锋。 城墙上,四处一片狼藉。敌军与亲卫的尸首,都潦草的堆叠在一起。 李皓宇略带疲惫的倚在墙头,他的身边,能作战的兵士,已经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两百人,其中大部分都负伤累累。 再有进攻,唯有最后的死战。 而一个战士,最好的归宿,不就是死在战场上吗? “九哥哥,阿予愿意与你一处等待刘凛。” 卿予一身男儿装束,她不知何时,又上了城楼,此时就安安静静站在李皓宇身边。 “行了,朕不要你陪。崔逖很快就会回来。” “你从东南门走吧。别以为这次南安王就会放过你。你写的讨伐檄文,可在天下引起了不少对他的反对与质疑。” “对你这样不断制造麻烦的女人,没有男人能一再容忍。” 李皓宇满不在乎的说,整个人,此时又恢复了精神。他看向楼下攻城的敌军,双目寒光凛然,虎视眈眈。 “勇士们,城门被破之际,你们就随朕去城下再痛痛快快杀上一波。” 他越过卿予,提着剑,已经做好去往城楼内与敌军肉搏的准备。 “我不会走!” 卿予扬起脸,也分外执拗。 她拦在李皓宇跟前,拽住他铁甲的下摆,“ 刘凛在半个时辰内出现,我们都得活。他若不出现,估计我就能见到哥哥了。” “在武城的这最后一程,你留在这里陪我吧。” 卿予拉着李皓宇坐在城墙下。 “九哥哥,你给我讲讲我们小时候的事吧。不要提……不要提后来。” 卿予靠在他肩头,像小时候一样。 此时一句“圣上小心。”响起,纷纷箭雨,从城下,如流星般疾射而来。 看来南安军也忌惮,在皇帝亲自率领下,兵士们何其的骁勇与诡桀,再加上摸不清楚虚实,干脆就以这样疯狂的剑雨,来撕破防守的口子。 残存的士兵们在盾牌的保护下,暂时蹲在墙垛下,躲避剑雨。 他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在等待敌军突破城墙之后,与其贴身一搏。 到那时候,杀一个,就算扯平。 杀一双,就算赚到。 李皓宇歪头靠向卿予,心里一片柔软。 没想到,心爱的姑娘,此生不能同生,或许却能同死。 她再狠心,也终究不算离弃他。 “记得你招惹孙果那次不?”李皓宇回忆过往,眼眸中满满的笑。 那一次,为了她,他的屁股都被先帝打烂了,还被丢去京畿行营,在镇国侯手下,与刘凛一道服役。 “记不得了。” 卿予顽皮一笑,故意说,“你给我讲别的吧。” 打打杀杀的,她不爱听。他为她挨打,惹事的往事,她也不爱听。 “就讲在太皇太后宫里,我们第一次遇到的事吧。” 她向李皓宇提要求。 人生若只如初见,会有多美好。重来一次,他们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圣上,圣上,不好了。” 一个武将惊恐的喊叫起来。 此时,箭雨停了,攻城的喊杀声也偃旗息鼓。 城破了? 卿予起身要去看个究竟,李皓宇长臂一伸,把她护在身后。 两人一道往城门下看去,城门被打开了。此次从长安随行来的几位文官,竟然手里捧着一叠文书,站在城门口处。 一身紫袍的薛刚朝南安王喊道,“请王爷停止攻城,我们愿意投降!” 文人风骨,在这一刻,骤然折损。 卿予呼吸一滞,她身边的李皓宇,脸色难看至极,一拳重重捶在城墙上。 明明刘凛的援军就要到来,明明在最后一刻可以武死战,文死谏,难道要让一切的铁血与坚持,变成一个贻笑千古的笑话吗? 这一刻,攻城停止了。 南安军的文武官员,一脸洋洋得意,簇拥着蟒袍玉带,清濯尊贵的南安王下了汗血马。 而几名从长安随行的文官,手中高举着文书,朝李寒星大步走去。 卿予不相信他们会投降,这些官员,不仅是天溯正统皇室的三品文官,每个人还出身世家与大族。 李皓宇缓缓出手,蒙住了卿予眼睛。 下一刻,为首的白发苍苍的老大人,高高擎举着手中的书信,放声念起来,—— “讨逆贼李寒星檄文,……” 第204章 诀别曲 这篇檄文,出自卿予之手,此时被苍老矍铄的声音在阵前诵读,简直就是在“啪啪”打李寒星的脸。 同时,薛刚手中寒光一现,就朝前刺去。 但刺杀一方霸主又岂是那么容易,南安王身边的卫士,手中的刀剑齐刷刷朝薛刚砍去…… “九弟,这就是你不降的结果,看着身边人一个个为你而死吗?” 李寒星在人群的簇拥下,平静的说道。 剩下的几名文官,被士兵死死摁住,刀剑加身,命在旦夕。 “他们为社稷君王尽忠,朕会铭记他们。” 李皓宇放下手,把卿予挡在身后,不让她看白日天光下的淋漓鲜血与引颈待戮的几名忠臣。 这几名文官出城,目的就是牺牲自己,只为拖延,为武城的坚守,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 苍天也不负他们的苦心。连天的龙纹旌旗漫卷,乌泱泱的王朝军队,出现在南安大军的后方,如潮水般疯狂的推进。 坚守到最后一刻,在几乎已经牺牲殆尽的情况下,援军终于抵达。 王朝的军队,甚至整齐的唱着长安的歌谣,他们用磅礴的声音,告诉他们效忠的皇帝,他们到了。 “圣上,是刘凛将军!” “还有小崔将军!” 城墙上的军士,以及守卫城门的军士全都精神起来,他们呼喊着,“援军到了。我们不用死了!” “娘,儿子可以回来看你了。” 而援军与南安军,在武城下混战成一片。 “请圣上责罚臣救驾来迟。” 刘凛高昂的声音,穿透刀光剑影与鼎沸的喊杀声,从城下清晰的传来,他带着无数先锋营的骁勇男儿。已经突围到武城的城门口。 先锋营的士兵,阵列成两排,将武城守卫起来。 崔逖也在先锋营中,他穿着将军的盔甲,正杀翻一个南安军的将领,动作飒爽,勇毅无比。 李皓宇收回凝视城下的目光,朝身边的将士挥了挥手,“你们都退到城下去。” “就是,还傻站着干什么。走,去和兄弟们一起,杀那龟儿子叛军!” 卿予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她隐隐生出预感,这场兄弟的皇位之争,胜利一定属于她身边的李狗子。 “圣上,那我也先回去,……” 卿予话刚说了一半,倏然间,李皓宇向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予儿,……” 他哽咽了,即将失去最爱的痛,在胸腔里无边弥漫。崔逖回来了,也会带着他的予儿离开。 “予儿,这一生,是九哥哥不好。以前都是我不知珍惜,是我混账。” 他深深凝望着卿予,努力对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只要我在位一日,就一定会保得这天下海清河宴,让予儿的余生自由肆意。” 李皓宇的肺腑之言,让卿予的心一痛,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也会这么难受。 “九哥哥,以后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论我在天涯海角,都会祝福你。” “祝福你,平安喜乐。” 卿予笑着笑着,一颗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曾经最恨他的时候,祝他享无边尊贵,得一世孤独。 如今,她只愿意,他以后的日子,也过得热热闹闹,一切顺遂。 “予儿,……” 李皓宇轻声唤她,舍不得松开手。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汹涌的爱意,他缓缓凑过去,吻落在卿予潋滟的红唇上。 “唔,不……” 卿予陡然睁大眼睛,她偏过头想挣开,岂料后脑勺被有力的大手稳稳掌控着。 随着他蛮横的入侵,唇齿相抵缠绵,却让感受不到一点甜蜜,甚至有无望的悲伤,在她心底流淌。 卿予合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一滴泪,“啪”的掉落在他胸前。 过了很久,李皓宇才放开她。 而她却已是泪流满面,浑身无力。一吻结束,卿予还靠在他胸膛,继续无声的恸哭。 “是九哥哥不好,又惹你伤心了。” 略带薄茧子的指腹轻轻擦拭过她脸颊,泪痕渐渐干涸。 卿予努力对李皓宇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九哥哥,予儿要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珍重自己。” 说吧,卿予下定决心,沿着城墙向前方走去。 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远,李皓宇痛不可抑。 他近乎颤抖的说,—— “予儿,不要回头。不然,……我怕我会……舍不得你。” 是的,只要她此时,表现出一点犹豫,一点不舍,那他宁愿被她恨,也要带她回长安,关在身边一辈子。 听到不舍又深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卿予狠下心,加快了步伐。 甚至,她逃一般离开了这处有李狗子在的地界。 此时,南安军已经呈现出败退的颓势,此时正开始撤退。 而刘凛亲自带兵盛胜追击。 “阿予,我回来了。” 卿予迈下城楼的台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声。 崔逖站在不远处,嘴角带笑,正一脸期盼的望向她。 “回来就好。” 卿予点点头,两人如往常一般,结伴向行宫走去。 “一路奔波,应该很辛苦吧。这一战,我既替天溯的百姓感谢你。我也十分感谢你。” 卿予曼声问。 “不辛苦。很值得!” 崔逖简短的回答她。 一个男人,就应该给自己心爱的女子,去争功名。也应该竭尽全力,让自己心爱的女子,过得幸福安稳。 “只希望圣上遵守约定,不再给你定罪,也能放我们自由。” 崔逖认真的说,“若皇帝不遵守誓言,那我也不介意为阿予杀出一方天地来。” “还没打够吗?” 卿予取笑他,也半是认真,“没打够,就跟着刘凛继续去打南安王。” 崔逖还这般年轻,武艺卓绝,又是一腔热血的赤忱男子。若他愿意留在军中,她一定不会勉强他继续陪在她身边。 如今两方大军对垒,天家的弟兄之争,也会落下帷幕。 届时,天下会重新迎来安定富足,那她一个人,悠游天下,也未尝不可。 “不打了,打累了。还是想陪着阿予。你说,我们下一步,去哪里呢?” 崔逖温柔的问卿予。 他捧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愿意心爱的姑娘能看得更明白真切。 如今平安归来,边疆安定,他心里唯一的心愿,就是守护在卿予身旁。 无论她去哪里,他亦步步相随。 第205章 被阻(上) 武城的城楼上,李皓宇良久沉默的伫立着。 “请圣上责罚臣救驾来迟。臣接密信后即刻开拔,昼夜行军,不敢怠慢,却置圣上于万分凶险中。” 刘凛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城墙内外,数十万王朝的军队,以绝对臣服的姿态,向皇帝下跪。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震动寰宇。 “你无罪,来得甚好。让大军今日休整,明日展开反攻。” 从皇帝平静的语气里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刘凛抬眼悄悄偷看李皓宇。他身着明黄甲胄,满身尘土血迹,唇角下抿,脸上竟隐隐有一丝压抑的悲伤。 刘凛心疼自己的主子,忙安慰道, “温铁君领着五万兵,晚臣两日出发,也是夙夜兼程,应该随后就到。北奴已平。破南安王,指日可待。” “臣在此向圣上盟誓,死去兄弟们的仇,一定会血债血偿!” “阿凛,去传朕的旨意,犒赏三军!” “尤其崔逖,朕要与他结拜兄弟,赠他万两黄金。” 李皓宇说完,只觉得疲惫。 自从六哥谋反后,他的臣子里,有逃的,有降的,有为他留下来尽忠的。 而最后一役,他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也不怎么进过水米。 昨夜就在所有守城的兵士都快支撑不下去时,是卿予带着伙夫们,冒险摸上城楼,送来热鸡汤和白面馍馍,做了非常及时的补给。 而予儿从来都是有心人,她还特意用竹筒给他带来一碗熬得浓浓的参茶。 他知道,那颗参,是叶昀临走时,刻意留给她的。 那么好的姑娘,终究被自己亲手弄丢了。 可她却在生死的最后关头,不离不弃留在他身边。 或许,这也算此生无憾了。 …… 卿予梳洗一番,难得涂抹脂粉。 崔逖依旧一脸风霜,身着铠甲,就在门外不住的徘徊。 卿予数着脚步声,忍不住笑崔逖是个呆子。她整理好衣衫,推开门。 崔逖正站在秋日的浓密树荫下 ,一双清澈的眼眸,未见疲倦,正认真的望着她。 “北奴人凶蛮狡诈,你可有受伤?” “有些小伤,却也无妨。” 崔逖毫不在意的回答。 这两个月,他去边疆,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刀伤,剑伤也受过好几次,浑身上下,都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 但他只抿唇一笑,不让卿予有丝毫担心。 “待你休息几日,我们向皇帝请辞吧。” 卿予整理着手里的包袱,“这几日秋凉了,我给你买了新的里衣,洗漱完,就换上吧。” 崔逖面上一红,接过她手里洁白的里衣,眼眸含笑的匆匆去了。 卿予添了炭火,重新煮了新茶,一盏茶功夫后,崔逖带着一身湿气回来。 沐浴后的他,洗去一身风尘与疲惫,穿着锦衣,俨然是位白马金鞍的漂亮少年。 “崔逖,你给我讲讲你率军荡平北奴的故事吧。我想听。” 卿予递一杯热茶给他。 崔逖很高兴,他坐到茶桌对面,却没有讲述战场上的血腥。 他心一横,壮了壮胆子,“阿予,在边境上,只要有片刻闲暇,我莫不在牵挂于你。” 崔逖一向克己复礼,也怕卿予会逃避他的心意,从来都压抑自己的内心,今日却难得这般直白,大胆。 这次重逢,卿予能明显感觉到崔逖整个人变得明朗许多。 不知道是因为经历过征战沙场的痛快,还是因为再见到她的喜悦。 他会时时大胆瞧她,少了很多拘谨,面上虽然还是保持冷静,但却没有以前绷得那么紧了。 “阿予,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崔逖唇边一抹淡然的笑意。 和阗白玉雕成一支细巧的莲花簪子。莲花半绽,裹着一叶还未展开的荷叶,圆润肥白,雕工也是上品,此刻就静静置于他手心之中。 “那日皇帝疯癫,要给你封侯拜相,赐美人,你跟我走,就怕你以后会后悔。” 卿予没有接莲花簪,反而在提醒他,若是跟她离开了。以后可就少了太多荣华富贵。 “阿予,我无悔。” 崔逖起身,转到卿予身后,轻轻把白玉簪子插入她挽的乌云髻中。 “有些素了。” 他自语道,又从妆匣里,捡出来一朵鎏金红宝石的珠花给她簪上。 卿予傻了,脸微微发烫,“你这些取悦女子的心思,从哪里学的?” “在北奴与刘凛将军一起,偶尔向他讨教了一下。” “阿予,你红颜未老,风华正好。你生得这么好看。我一生都看不够。我,我……“ 崔逖结结巴巴,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你是不是要说,你以后会陪我策马一生,江湖流浪?“ 卿予忍住笑,帮他把噎住的话说完。 “天色未晚,我不想休息几日了。我们走吧。” 崔逖心里还是忌惮皇帝会对卿予巧取豪夺,他果断提议道。 “也好。” 卿予应道。 两军在武城南门对峙。 两人牵了马,背着包袱,打算从北门离开。兵士说,出城门要大将军手牌,终究还是不能悄悄的离开,还是要惊动刘凛。 不出一刻,刘凛就匆匆骑马过来了。 “你送个文书过来就好,战事紧急,不必跑一趟。” 卿予向他施礼辞行。大家那么熟稔,诸多虚礼,彼此也不必客套了。 “崔公子,那次在北奴,你我铁君三个约定,胜了要痛痛快快喝一顿酒。铁君也已率军过来勤王。也就一两日功夫即到。 你们这一去,我们很难聚首。何妨再留几日。” 刘凛一开口便是挽留。 “好你个小林大人,拐走我们的小将军,却连走都不说一声,也真是没把我老刘当朋友。\" 刘凛一叠声的埋怨连连。 ”我和阿予还有事要办。此番先告辞。” 崔逖牵着马,向刘凛作揖告辞。 “不就是你们的婚事吗?我老刘还没准备贺礼。你们此番不能走。” 刘凛扯着嗓门,大声嚷嚷。 “你胡说什么!” 卿予急了,真想给这赳赳武夫两下。 “刘凛将军,是不是圣上有旨意,让你为难了?” 崔逖问道,他望了望身边的卿予,牵马的手,松开缰绳,按到清风吟的剑柄上。 “不是,不是。” “误会,误会。” 刘凛忙大呼冤枉,“崔将军,我们在北奴一起出生入死,彼此策应。才取得辉煌战绩。我是真的不舍你们走。” “你从来不是这样磨磨唧唧的人,也说不得谎。若你没有为难之处,那我们告辞了。” 卿予拉着崔逖,就往城门外走去。 第206章 被阻(下) “崔将军,林大人,留步呀!” 一道苍老矍铄的声音,自卿予背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出城诈降的那位老文臣。应该是乱军之中,又被救回来了。 “林大人,周老太傅适才送信到武城,其中有一封,指明给林大人。” “这可真是天也在留客。不然老太傅的信,怎么会不偏不倚这个时候送到呢?” 刘凛抚掌大笑,“温铁君后日也到这里了。崔兄弟,我们在战场上并肩杀敌,浴血奋战。这次三兄弟也算再次相聚了。”, “你可千万别着急走,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不是约定过,踏平北奴,得胜归来,定然要大醉三日。” 崔逖不说话,只用一双温润的眼睛,征求卿予的意见。 “那先回去吧。” 卿予无奈道,心里隐隐有一丝烦躁,却也说不明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回到刘凛的别院。 卿予拆开老太傅发的信。 信中除了询问她安好否,剩下的皆是关心皇帝与南安王的这场征伐之战。 这一场内战,双方最惨烈的火拼正在武城。李皓宇折损近一万人,而南安军死伤近五万人。 而天下那些跟随李寒星谋逆,妄想在这场混乱中分一杯羹的藩王,在听到王朝的军队,破北奴人,挥师南下,如今屯兵足足三十万后,皆又向朝廷求和。 如今叛乱联盟分崩离析后,李寒星的南安军干脆丢弃所有被占领的城池,直接往燕地撤退。 这场轰轰烈烈的叛乱,如今虽未落幕,却胜负已分。 周老太傅从长安修书来,信最后的意思,是请皇帝派使臣去燕地招降南安王。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上谋伐心,中谋获心,下谋诛心。” 卿予收了信,对崔逖说,“以我对圣上的了解,他必然不会愿意招降南安王的。可这场杀戮与征战继续下去,仇恨延续,死伤的依旧是天溯的子民。” “这小林大人,果然你最了解我那皇帝表兄。” 一道久违的声音,自院落外响起。 卿予抬头去看,踏着满地黄叶,穿越月亮门而来的青衣公子,正是叶昀。 “你可来得甚好,仗打完了,你就出现了。” 卿予取笑他,这些年来,或许是因为叶昀的性子最为洒脱随性,是以她和他说起话来,也向来可以无拘无束,自在随性。 “此番你可错过我了。” 叶昀讲述了自己离开武城后,就一路捡拾战遗孤送入药王谷开设的慈安堂,因此才耽搁了这许多时间。 说罢,他又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一个瓷瓶给她,“这是为你制的解毒药,可一点点解你身体里潜伏的毒性。” “但能否根治,还需要抓住下毒之人。” “若那样,我随刘凛将军去围剿燕城,势必把那贼人揪出来!” 崔逖向叶昀施了一礼,一双澄澈的眼眸,坚定的望向卿予。 “你愿意就去吧。只是一路要照顾好自己。” 卿予知道崔逖的兵法与武功皆为天溯将领中的上乘。他以后随她一生漂泊,哪里还会有这样施展本领的机会。 叶昀摆了摆手,自顾自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 “燕南是六王爷少年就藩的封地,自古荒凉贫瘠。是他带给了百姓富庶。六王的核心将领皆出于燕地。” “而燕地古来多义士。若城破,这些人必然不会甘心束手就擒。燕地拥有三十万百姓,如今还有将士十五万,这一战打下来,可不会是攻城那么简单。我刚从圣上那里来。” “沙盘演练后,最乐观的估算也得三个月以上。你的身体,只怕等不了那么久。” 崔逖瞬间明白了,叶昀医者仁心,不愿意看因为战争再添孤儿寡母,所以作为主和派的他,来此的目的,一是为了卿予 的身体,其二必然是为了让卿予去劝皇帝招安李寒星。 “我去劝圣上!\" 崔逖说罢,已经轻巧的跃过门槛,往行宫正殿而去。 卿予不放心,埋怨的看了叶昀一眼,\"我曾经立下誓言,绝不插手他们兄弟俩的这场纷争。可最后,……” 她不仅以林府后人的名义写下了讨伐檄文,还让世人都看到,她始终坚定不移 的站在李狗子身边。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做人就应该遵从本心。” 叶昀彷佛窥透了她内心的想法一般,只淡然的说了一句,然后也负手往行宫正殿而去。 “圣上,草民不要你的封赏,只求你能让草民与刘凛将军一道去燕地,招安李寒星。” 崔逖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卿予尾随叶昀而来,却没有进去,只默默站在正殿外的大树下,侧耳听着殿内的动静。 “朕咽不下这口气。” 一想到被俘虏后,惨遭屠戮的三千邺城子弟,李皓宇就绝不答应招安南安王。 里面继续传来官员们苦苦相劝的声音。 “天溯的万里河山,经历过这场战争后,伤痕犹在,寡母夜哭。而燕地的百姓,也是天溯的子民。昔年东临王征伐北奴,燕地百姓在南安王的感召下,也捐献了不少粮饷。” “圣上仁爱,怎么舍得天溯无辜的百姓折损他们的性命?” “我们不惧战,却也不能好战呀。圣上,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国库也快见底了。” 而崔逖的声音传来,“圣上,草民愿意用一身功绩来换招安南安王,却只有一颗私心。” 里面的声音低下去,但卿予也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圣上,臣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崔逖说罢,踏出门槛,正瞧见卿予在等他,一瞬间心情大好,脸上笑容璀璨。 “他同意了吗?” 卿予轻声问。 崔逖点点头。 “圣上虽不同意议和,但我附耳告诉他,议和招安的目的,是为你寻药,他也就同意了。” 崔逖由衷佩服李皓宇的坦荡,“虽说圣上心里还记恨着你……。可他为了让我出征,答应我,只要我得胜归来,除了答应放我们走外,还愿意再满足我一个要求。” 第207章 招安 就算皇帝愿意派出使臣招安,但南安王李寒星那方却态度强硬,提出议和的唯一条件,就是他自己继续留在燕地,不撤藩,不裁军,不纳贡。 这和自立为王,又有何区别? 但深秋过去,就是漫长的隆冬。燕山横隔,导致此地更是极寒。这场战继续消耗下去,恐怕只能对峙到春天去。 而内战不休,不过招来更多的天怒人怨,劳民伤财。 卿予打算趁着冬天到来之前,亲自动身前往燕地,劝说李寒星接受朝廷的招安。 …… 和崔逖抵达燕城,卿予才知晓李寒星的底气从何而来。 就算王朝的二十万大军,阵列于燕城前,但城墙高耸入云,固若金汤。 三层的城墙上,分别布置了上万的孔洞,弓弩手可以借助城墙的遮掩,向城下射击。 两军僵持,对谁都没有好处。 抵达燕地后,没想到李皓宇并没有回长安,也亲自前来招降南安王。 于是,双方的大军,都竖起耳朵,听到了天家兄弟俩剑拔弩张,在燕城下开展一场骂战。 李寒星面容整肃,削薄的俊颜满是寒霜。他傲然站在城墙上,与皇帝遥遥对峙。 “你逼死本王母妃。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你还用小予儿的性命威胁崔逖,让他去征伐北奴。甚至,你还逼迫她写下讨伐本王的檄文。你对自己结发的妻子都能如此残忍,你不配为人子,为人夫,更不配为人君!” 李皓宇骑在白玉骢上,直面兄长的指责。他的身后,是浩浩的王朝大军。 “朕若不配为人君,那又如何。崔逖甘愿为朝廷效命,是因为他能分清谁是乾坤正主,也能分清黑白轻重。” “而林卿予召集天下文人,声讨你的谋逆,可不是被朕逼迫,而是你自己做的事,不得人心。” “六哥,若不是因为宗室里的李氏族老,不断劝诫,让朕感念兄弟血亲,你以为朕还会在这里听你啰啰嗦嗦聒噪吗?” 李皓宇傲娇又臭屁的说,然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也别以为你降了,朕会给你好日子过。” 卿予知道,这样骂下去,不过换来更多的作茧自缚与误会深重。 “圣上,我愿意代表朝廷去和六王和谈,劝其归降。” 大军当前,卿予稳健的走到李皓宇身前,了断此事后,她与他,不过此生长诀。 她的身后,臣子们也跪了一地,请皇帝同意让林大人议和。 李皓宇沉吟不语,脸上淡漠从容,始终没有给卿予一个眼神。 议和,劝降对大家都是最好的。 不打仗了,士兵可以卸甲回家。百姓可以从事生产。河山破碎,城池毁灭,一切亟待重振。世间太多离人血泪,将军白骨河山 “议和可以,可我不同意阿予前去。” 崔逖也站出来,徐徐跪下。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和她意见相左。 “你别阻拦我。” 卿予温声说,语气里却透出不容人质疑的坚定。 此时,天空阴霾,寒风阵阵。秋日如此,那今冬岂不是更为恶寒? 她不再迟疑,夺过刘凛手里马的辔头,飞身上马,向燕城下距离李寒星更近的位置疾驰而去。 崔逖情急之中,纵身一跃,也上了卿予的马背。 刘凛急得大喊,“此乃议和使臣,南安王切莫伤人。” 他话音未落,就见身旁的皇帝一夹马腹,也策马跟了上去。皇帝一动,身后的大军就跟着向城下推进。 卿予朝着城墙上孑然而立的孤单身影大声喊道,—— “六王爷,请你议和吧。我本誓言,绝不插手你与圣上之间的争斗,可那时候,北奴人在边境杀我百姓,屠我城池,若兄长还在,我相信他也会劝你们兄弟一致对外。” “写下那封檄文,我自问一切,未有私心,只因为心里时刻念着兄长昔年教诲,一切以民为先。” 见李寒星久久沉默,卿予继续喊道,—— “六哥哥,请你不要再执迷不悔了。豫王与其世子已经定罪,天下皆知。今日我不仅代表圣上,也代表我自己与兄长,请你放下恩怨,以天下和百姓为先。“ “六哥哥,如今你出京已有一年,先帝与丽太妃的陵寝还在长安,难道你就这样一生困宥于此,再也不以皇室正统去祭奠父母吗?\" 卿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苦相劝。 她私心里,并不想看到天家的兄弟相残,幼时一道长大亦兄亦友的李寒星兵败惨死。卿予只希望,能兵不血刃拿下燕城。 大好的河山不应该用血来洗,骁勇儿郎,应该一致抵御外敌。 所以,老皇帝算计得对,无辜百姓的安危,就是对流淌着林家血脉的她,此生最好的挟持。 城楼上一道雄浑的声音,如钟磬般传来,让所有人的内心一震。 “你这个歹毒的妇人,你害惨了王爷,今日,王爷宽宥,不与你计较。你莫在这里聒噪了。” “你若再次妖言惑众,我燕城岳霖必取你性命!” 崔逖在卿予身后,已接过她手里的缰绳,预备随时策转马头保护卿予。 而李皓宇一挥手,他身后的护卫,已经纵马向前,挡在卿予身前。 然后,他散漫而桀骜的朝城楼上喊道,—— “六哥,我们兄弟之间,打到今天,你应该明白,朕的确比你更适合坐这江山。九弟念着自小的兄弟情分,就容六哥你再考虑半日。” “为表诚意,朕就在这里等你的答复。” 谈笑间,有人为皇帝搬来一把宽大的太师椅。还有火头兵,燃起了火堆,让皇帝烤火。 于是,李皓宇下了马,坐在椅子上,还悠闲的品着茶。 他的身后,阵列着乌泱泱的骁勇大军,以及朱衣紫袍,意气风发的朝廷官员。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气。 他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半日之后,朕会下令攻城,抵抗者,一律杀无赦。城破之日,城中百姓,男子为奴,女子为婢。朕要让地图上再无燕南之刁民。” “六王爷,今日降与不降,皆请你三思。” 刘凛也朝着城墙方向大喊,他大手一挥,云梯后露出十多台黑洞洞的大炮。 卿予看得胆战心惊,她不由得再劝李寒星,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六哥哥,天下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予儿求你三思。” 卿予立在马上,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太傅他联合京中官员,各地藩王,还有皇室宗亲,一起上书请求议和,并请求赦免你的死罪。” “请你与圣上议和吧。” “予妹妹,你容六哥哥想一想。” 城墙上,终于传来南安王清隽的声音,卿予悬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放了下去。 “林爱卿,到朕身……这里来一道烤火,你身子弱,别再受寒。” 李皓宇在卿予身后唤她。 燕地着实风大,崔逖护着她下了马。她并没有和皇帝一个火堆烤火。 此时,刘凛命大军生起了七八个火堆,还泼了桐油,既能取暖,这熊熊火势,也是对敌方的威慑。 许久以后,城墙上树起了白布,城门大开。 为首一人,依旧卓然清绝,风姿无双。 刘凛与众多文官,激动得嘴唇都颤抖了。 “圣上,六王爷降了。他亲自带着降书过来。” “传朕严令,不许施放冷箭。一定要保证南安王安全。不然议和前功尽弃。“ 李皓宇撂下手里的茶盏,亲自起身,去迎接自己兵败的哥哥。 斗了这些年,为了百姓,李寒星终于还是选择妥协。 第208章 诀别 接受降书与降表后,李皓宇当即下令,将李寒星带走圈禁在长安,就居住在昔年南安王府邸。 而此番叛乱将领,全部交给温铁君,刘凛审问,再行发落。而投降的兵士挑选三万人打散后混编入各部,选五万人带家眷族亲去边关屯田。 朝廷会对参与屯田戍边的兵士给予一定安抚。 而温铁君取代南安王,在燕地驻守三年。 这样一来,也算釜底抽薪,彻底瓦解了李寒星的所有势力。 随大军进了燕城,文官忙着接受降表,清理城中以及附近的民籍与田册。而武官则下到军队,收缴武器,整编部队。 卿予与崔逖两人,无所事事,在燕城四处转了一圈。 “崔逖,我想去看看南安王。” 皇帝今日直接命人把李寒星关入燕城地牢,是对他莫大的羞辱与报复。 “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崔逖温声问,伸手替她紧了紧灰鼠斗篷的系带。 “不用。我去看他,就当是与一位故友叙旧。那时与他在见面,碍着有豫王在,并没有深说什么。 “那我过一个时辰去地牢门口接你。”崔逖朝卿予挥挥手,目送她的身影往燕城的官署走去。 地牢潮湿,阴暗。 一个玄色的身影面向墙壁站着。隔着冰冷的玄铁栅栏,卿予都能感受到南安王的萧索与落寞。 曾经的他,是先帝私心里最宠爱的儿子,又是长安贵女心尖尖上,眼巴巴盼着能见一面的俏郎君,更是坐拥一方封地的霸主,如今却前途未卜,沦为囹圄里的阶下囚。 以后恐怕是会被废为庶人,这里面,她也为拉他下马出了力。 “六哥哥,予儿来看你了。” 卿予轻声呼唤了一声。脑海里都是纷纷扰扰的过往岁月,更多的回忆留存在小时候。 听到声音,李寒星转过身来,他望了卿予一眼,脸上并无波澜。 “六哥哥,你还好吗?我们很多年,没有一起说说知心的话了。” 卿予让身边的看守打开牢门。 “林大人,小的去外面给你守着。” 那看守得过刘凛的指令,开门后,低着头离开了。 卿予踏入牢门,两人对视良久,李寒星这才自嘲的说, “予儿,这场兵变,我既没想过会赢,也没想过会输。自听说你在宫里出事,就贸贸然起兵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连必胜的把握都没有,就……。” “君子执着于心中信念之事,不为成败输赢。”卿予安慰他。 “予儿,我想抱抱你,和小时候一样,好吗?” 李寒星轻声问,清俊眼眸里的哀伤那么浓烈,让她无法倔强。 在她心里,这也是自小如兄长一样爱护她的人。 “好。” 眼前的男子张开双臂,把卿予揽入怀里。 这一刻,她能感觉他竭力掩饰平静下的难过,而他抱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闷闷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予儿,我总以为,我发兵就可以改变一切。终究是我错了。九弟他说的对,这世间,的确是他比我更适合当皇帝。” “六哥哥,如果你没有退避三城救我,你不会输。终究是我累了你。还有我写下檄文,并不是要指责你,我只希望你那时能先破外掳,再行对内。” 卿予把脸埋在他宽阔坚实的怀抱里,一颗泪,默默的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何尝不是一样,从没有设想过,这场兄弟之争的下场。她不愿意他们中的任何人有伤,有亡,有败。 然而,世间哪有双全法呢? “予儿,六哥哥从来不怪你。其实,那时候,我其实已经没有能力进攻了。我兵力已经空虚,军饷也捉衿见肘。当那些藩王为了征兵,暴力杀戮的时候,我就在怀疑,这是我要实现的理想和 我最后想要的一切吗?我和那些王叔们嫌隙太深,政见也越来越不和。” “甚至,我想先出兵去打北奴人,下面的将领也阳奉阴违。” “而退兵三城,我还能多十万守军。每攻占一城,就要分兵驻防。要这些地方的藩王防守,莫不狮子大开口,我一个都不能应允。” “不然太祖打下的这江山又会回到藩镇割据的年头。且地方之间会混战不休。若我退三城,和九弟正面一决,还能多三分胜算。若我能赢,还能拥有几十万中央王军。” “九弟也是好智谋,他选武城来和我正面对决,就已经定了先平北奴,再平内乱的策略。他这次率兵亲征,一路南下,也趁机削藩。若我勉强胜了。后面的摊子我也不好收拾。朝中官员未必忠诚,各地藩王蠢动不休。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李寒星似乎泄了全身力气,他拥着卿予,袒露着自己的脆弱与艰难。 “当年太祖皇帝举事,也分封了很多异姓王。若刘凛晚来半日,战局就要改写。你也是能逐鹿天下 的豪杰英雄。” 她安慰李寒星。 她不愿意看到他自责追悔的模样。她亦愿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 可是这些年,亲近的每一个人,都活得沉重而压抑。 “这场战争的结局,注定改写不了。我曾派军去拦截刘凛。可是刘凛这十万兵都可算忠勇义士。他们不惧生死,一心要救援武城,势不可挡,我军狙击设伏,才勉强拖了一日。不然九弟还能早日解困。我千算万算,已经是拖延到极限了。” “予儿,我如今看淡了生死天命。有些事,是冥冥中早已经注定。我既没有太祖的雄才伟略,也没有北面称王的幸运。” “六哥哥,有些事,过了就过去了。我今日看到了小郡主。她胖嘟嘟的,很是可爱。我问毓儿,她说她思念父王了。六哥哥,还请你一定珍重。” “予儿,你放心。我不会寻死。寻死非大丈夫所为。” 李寒星轻轻松开了怀抱。 “我曾经也想过,如果那时候是你嫁我,我们在燕南,定然能自在逍遥一生。予儿, 我对你,也曾日思夜想,真情实意。可是你兄长不愿意,九弟也对你无比急切。我终究不能太自私,我那时候不懂,怕世人骂我为了皇权不择手段。予儿,若我知道,你后面会过得如此艰难,我必然破除万般险阻,和你在一起。你信我。你曾是我心上的人,我不会骗你。” “如今,我却明白了,万般都是命。予儿,如今在我心里,早把你视作亲妹妹一般。你此番劝和的苦心,就是要保住我。所以你把罪过都推给了豫王。六哥哥,不知道如何谢你。” 只是当时一切已经惘然,万事皆成蹉跎。 “六哥哥,我信你。如今朝中老臣与长安的皇室宗亲都在力保你。我相信皇帝不会乱来的。” 卿予低声说,李狗子在大是大非上一向睿智。至少此刻,他不会贸然对兄长下手。 “我以后和崔逖远走。怕不能轻易 再见六哥哥了。我还想听你讲我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你和我哥哥的事。再见时,请你讲给予儿听。” 卿予说罢,朝李寒星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六哥哥,你保重。不论天涯海角,我会日日祝君安好。” 卿予再次朝他拜了一礼。 出了地牢,她偷偷擦掉眼角的眼泪,才笑着走向崔逖。 以后,明月清风,自在人间,会是她的余生归属。 第209章 白首簪花君莫笑,我是将军未亡人 回到住处,刘凛来接两人去庆功宴。 卿予不想去,刘凛拉拉扯扯把崔逖先拖走了。 约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渐变暗。而黑云压在院落上方,眼看着又将是一场豪雨。 卿予披上斗篷,带上雨具,还给崔逖带了给他新做的外袍。 月白的缎子,在这战时不易得。她细心的用墨色和灰色的丝线在领口,袖口处绣了些瑞兽的图案。 皇帝所在的正殿里,欢声笑语不断。 有人在大声的向崔逖拍马,也在竭力挽留他。 ”崔将军的功绩,可封侯拜相。此番留在朝中,还能为天下再建立功绩。“ 卿予默默走进去,也不抬眼望向正殿上方,只默默走到崔逖身边,把衣袍递给他。 而崔逖凝望着她,伸手拉她坐在身边。 此时,他已经喝了太多酒,脸红红的,眼睛里因为见到卿予,而一时间盈满了笑意。 卿予明白他今日的高兴。 要知道天下男儿,哪个胸中不是沟壑万睿,但求建功立业。 可他为了她,终是放弃太多。 ”崔公子和老刘一样,事事做不得主,这事还需我们的林大学士首肯。“ 刘凛话一出,满座哄笑。崔逖也看着她笑,虽未饮酒,卿予脸上也有些尴尬的红。 她后悔留在这里了。 ”崔公子若愿为官,留在军中,朕愿意为你和林大人赐婚,主婚。大学士还握着先皇赐的免死金牌,朕轻易动不了她。不知道崔公子意下如何?“ 李皓宇在上首悠悠开口,他难得如此大度。 崔逖期待的看着卿予,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她回应。卿予不知道他是为做官心动,还是为赐婚而有所期盼。 “你莫听刘凛乱说。你的事,都凭你心意。” 卿予知道他心中抱负,也知道天下需要他,她不愿意崔逖此生有憾。 “崔逖谢圣上厚爱。可崔逖早习惯了江湖野游。若他日国有召唤,也义不容辞。” 崔逖很坚定,他端起酒爵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皇帝略一抱拳。 “朕与你论兵法,酣畅淋漓,十分过瘾。如今朕也不勉强于你。朕给你们自由,也送黄金万两。此生,朕……祝福你们。” 李皓宇大度的说,却垂下眼睛,并没有看过来。 如此很好,一切都好。 宴席收梢是一场歌舞。 舞女们春衫轻巧,翠袖招摇,舞姿翩跹。 卿予偷偷看向崔逖,他看美人的眼神,和看男人还是没甚区别。他向来是这样一个心智坚定的人。而她此生终究还是幸运,和崔逖也算相互救赎。 舞曲终了。 崔逖与她起身和众人告辞。从此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离开时候,平地阴风骤起。 一个舞娘袖中弹出一枚长剑,直奔朝中臣子而去。 随即,殿中舞娘袖中都抖露出寒光阵阵。 而武城行宫的这个院落与正殿本来狭小,霎时间,双方混战成一团。 温铁君剑术再高,也不好施展。偏偏杀手皆有备而来,用的兵器,寒光闪闪,比匕首长,又比剑短,远近都可攻守。 而崔逖执剑,将她护于身后。 不知何时,院子里又多了几个黑衣蒙面人,执着大刀长剑,疯狂杀戮。 好几个大臣都被砍伤于地。刘凛和温铁君骁勇,带着几个将军,在皇帝和文臣前奋力抵抗。 卿予的眼光不由得在人群中搜索李皓宇。他也会用剑,且剑术高明,但此刻他手中并没有武器。困在这狭小的庭院中,人群又混乱,弓弩手和禁军只能包围院落,却很难发挥作用。 混战中的这五个黑衣人和这十多个舞娘,尽是杀手,且武功不弱。难道李寒星是诈降?还安排了这最后的杀招? 又或者是人浑水摸鱼,一切并非南安王所为,可谁又会是幕后黑手? 崔逖护着卿予,也不好施展。 他一路舞剑,把她送到众人身后,旋即也加入混战。 崔逖的加入,对温铁君和刘凛来说,可以得到一时解困,但卿予心惊胆战,心里莫名的恐惧渐渐加深。 倏然间,刘凛身形一乱,左手臂中了一刀,同时他身边的两名将军也倒下一人。 护佑的人墙出了个缺口,几个黑衣人迅疾的直扑李皓宇而来,对他形成合围之势。而李皓宇夺了其中一人手上的长刀,护卫着白发苍苍的几个老文臣。 而乘机窜到李皓宇身后的一名舞娘,举起双刀猛然朝他刺下去。 遇刺这一幕,映入卿予眼睛。这片刻,无边惊痛,疯狂涌上她心头。 卿予此时站得不远,她腰上的短匕首已经出刃,她用尽平生力气去刺李皓宇身边的刺客。 这一巨变中,崔逖也冲了过来。 混乱中,他挡在李皓宇跟前,而卿予只得眼看着那双刀,生生刺进崔逖胸口。 鲜血模糊了卿予的视线,崔逖中了刀,还奋力保护着她,刺中了迎面而来黑衣人的胸口。 他执剑刺杀的时候,又涌来两个杀手。崔逖以身体为盾,护着她,再次中了一剑。 “崔逖,……” 卿予惨呼一声,心脏如被凌迟一般,才是更大痛楚。 却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崔逖在她眼前,步伐逐步凌乱,然后软软倒下去。 她把他抱在怀中。温铁君仗剑过来相救,对上她痛苦的眼睛。 “崔逖,你不要吓我。你知道我胆小。” 卿予看着他,眼里含泪,声音也哆哆嗦嗦。 看到李皓宇遇刺,她不知道为何会那么心痛。可是此刻,无边的恐惧绝望,还有滔天的难过更是包裹住她。 如今在她心里,原来崔逖早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阿予,莫怕。此番我不要你再欠任何人。你欠的,我都会帮你还了。” 崔逖的眼睛努力凝望着她。从北奴边境到今晚,他都是为她,也只为她。 “那时候,你在林府酒醉,无数次,我听到你喃喃自语,你说你对丽雅公主唯一羡慕之事,是她救了太子,死于太子怀中。” “如今,我才明白,一个人,若他最后的时间是在他心爱之人的怀里结束,那也是多么幸福的事。” 崔逖努力的对卿予挤出一个笑容,他不想看到她难过。 “阿予,我会永远记住你今日的样子。崔逖没有遗憾。 我只是有些累,想睡一觉。” 他望向卿予的眼神,渐渐有些涣散。 “好,你先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的。” 卿予抱着他,泪落如雨,心里渐渐愈合的伤口又一次皴裂,渗出血泪。 “阿予,那日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我观天象,属于我的那颗星暗淡。我知道自己会过不了这场劫难。能从北奴战场回来见你,是老天已经垂爱。” 崔逖闭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她能感觉他在怀里就这样冷下去。 卿予解下斗篷裹着他,又用力把他贴在胸口,抱得更紧,可崔逖还是那样冷,冷的身子也在发颤。 而她的眼泪本来是热的,掉到他脸上,她去揩干,为何又冷了。 他的胸口和后背,不断流出的血,把她的衣服都染透了。 若这血,不是他的,是我的,该多好……卿予的眼泪不断涌出来。 “我母亲曾经说,让我找,……一个心爱的女子,过这一生。远离兵戈,朝堂,才不死于非命。是以你不要有任何自责。我来生还愿意,继续守护你。阿予,你……” 崔逖闭上了眼睛,他的话还没有对她说完,半空中想抚摸她的手,无力的落了下去。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也是永远睡去。 “你好狠心。你说要陪我远遁江湖的。你还说要陪我一辈子的。” 卿予抱着他,对他低语,控诉他离开她,抛下她的残忍无情。 而他在她怀里,安静睡着,再不会有清明的眼神来看我她。 那漫天星光中,是谁翩然来临,为她舞剑,给她醇酒,给那个支离破碎的女子,以陪伴和默默的救赎。 “你说陪我漫漫余生,周游天下。如今,都不作数了吗?如今的我们,有黄金万两,有皇帝的祝福,距离一生一世只需往前一步,为何你却却步了。” 卿予轻轻晃着崔逖的身体,想让他不要睡了。 “叶昀,叶昀,你救救他,你快来!” 叶昀是神医,他快来想办法。卿予是那样的痛,那样无助,她不停呼喊。 院子里的打斗声逐步停止了。一地伤亡,满目血迹 “崔公子,他死了。” 是谁在她耳边聒噪…… 有人想拉她起来,她拿起崔逖的剑,谁敢上前,谁要再说崔逖死了,她就砍了谁。 卿予一双眼睛血红,人在绝望中,犹如一只孤独,伤痛,落单的雌兽。 “他喜欢我这样抱着他,我就这样抱着他吧。” 卿予喃喃低语,又把剑轻轻放下,把崔逖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 “崔逖,我求你,再看我一眼。或者,你带我走。” 相伴日久,或许他还不是爱人,却犹如她的至亲一般。 卿予的泪,一点点打湿了崔逖的衣襟。她害怕崔逖会冷,赶紧用衣袖去揩脸颊上的泪。可衣袖上沾满的血污又糊在自己脸上,越发显得卿予更加狼狈和悲伤。 (拖延了几日,很不想写这章。但有些宿命,在故事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像作者也无能为力。) 第210章 物是人非,未语泪先流 “林大人,我把凶手带过来了。” 听到声音,泪眼中,卿予看不清一切,哆嗦着去捡起崔逖的清风吟,然后举剑要刺过去。 这世间,忘记太难,记得也难,要付出多少眼泪,心碎的代价。年少抛人容易,如今,就连崔逖也弃她而去了。 李皓宇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边,顺势把她手中的剑收了,他一剑贯穿了杀手的胸膛。 “你是女子,杀人是男人的事。” 倏然间落入耳朵的熟悉声音,让她在无边的痛苦中,也激发出滔天的怒火。 “李阿梧,你是个混蛋!你之前凭什么说,凭什么是我是个弃妇!你混蛋!你把崔逖的性命赔给我!” 卿予心里的悲伤,无望,恐惧,无处发泄。以为不会再回长安。她举着打王鞭,对着李皓宇挥过去。 而他站在她面前,不曾挪动一步,就这样生生受着。 “林大人,该打的是我。是我没做好布防,才将刺客放进来。” 温铁君红着眼眶,瞬间感觉他已经胡子拉碴。他“噗通”一声跪在卿予面前,脸上写满了自责,悔意和沉痛。 “林大人,你也打我吧。”刘凛也上前,拖住她的鞭子,不让落在皇帝身上。 他也受了几处伤,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上着夹板。 “予儿, 如果你打朕,可以把崔逖还给你,那朕也愿意。如果你打了我,你不再这么难过,朕也愿意。” 李皓宇让刘凛放开手里的打王鞭。 “圣上,此番我还欠你吗?是不是我们之间的所有纠葛都两清了?” 卿予虽然不再动手,却依旧不依不饶,哀戚的问他。 她的眼中看着皇帝,满心的锥心之痛。 为何她欠下的债和孽,要无辜的人来为她还? 若不是她生在林府,自小就与这兄弟俩生出羁绊,那今日也不会害崔逖丢了性命。 “予儿,你从来就不欠朕。反而是朕再次欠了你。遇袭的刺客是豫王府的死士。豫王残暴,以家人为质子,死士皆以命相搏。若六哥胜利了,这也是豫王的后招,他们对付的就是他。而朕胜了,这也是他们的垂死一搏。” 李皓宇愧疚无比,这世上的功名利禄,原来都在血雨腥风中, 卿予用手背狠狠揩干眼角的泪,正对上李皓宇疲惫,愧疚,沉郁的眼睛。 想不到,他和李寒星的兄弟之争,到头来,她才是最大的输家。 她临风而立,身子却抖个不停。眼中不断流下泪滴。 若有人身死带走一切,就有人孑然一生以作回应。 夜风吹来,一地血腥扑面。 有人见她神智在哀痛之中,已然混乱,忙劝慰道,“还请林大人千万节哀。“ 卿予喃喃自语着,“我不喜欢他,也不念他。只是怪他狠心,不守我们的约定。” 她的三魂七魄,不知道渺渺然间,飘走了多少。 刘凛上前,用未受伤的手,把崔逖从她怀里抢出来。指挥人取了干净的水来给他洁面。 卿予木然的瘫坐在地上,眼泪依旧无声,只静静的看着刘凛身边的两位军士为崔逖收拾。她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着,已经没有力气去亲力亲为了。 “予儿,朕带你回长安。” 李皓宇蹲在她身边,温声的对她说。 “那崔逖呢?”卿予痴痴的问。她不会把他孤零零的丢在武城。 “朕也带他回京。朕会把他葬在帝陵的忠勇义士墓。” “好,我要一直陪着他。” 她守在崔逖旁边,看人抬了门板来,她赶紧给崔逖盖上她做的那件月白的衣袍,生怕冷到了他。 所有人静默无言,只能默默哀恸。 这一夜,她就呆呆的在正殿里守着崔逖。 而李皓宇也不言声,悄然命人准备明日的行程。 燕地是不能继续待了。他要赶回长安主持大局,而崔逖也要尽快落葬。 …… 因为带着一口棺椁,就算有胜利的喜悦,踏上返程之路的三军却是肃穆哀痛。 一支浩浩荡荡的胜利之师,千里的归途去无边的寂寞无声。若有不懂事的小兵在路上玩笑,定然会被长官锋锐的眼神给吓退。 “你们放我下去。我要和崔逖在一起。” 一路上,卿予闹着,挣扎着,她空落落的心,找不到皈依。 “叶昀,给她服药。” 李皓宇无奈中,只得唤叶昀过来。他钳制住她,让叶昀端药来灌,待卿予睡过去,把她安置在自己宽大的马车上。 乌衣巷口,遥遥可见林府院中的树木更加葱茏。 卿予一年没有见到春娟,只看到她的眼角多了些许皱纹。 她知道,那是因为对她的牵挂和担忧。 木然的问候下,还是有件值得喜悦的事。 娟娘身边,伴着个面容端正的中年男子,他是车马铺子的掌柜。也是娟娘少年定亲的那人。 因为当年林府出事,卿予嫁入东宫,娟娘为了守她,才退了与他的婚约。 如今两人成亲已经有半年。娟娘白日去马车行帮忙,晚上和罗掌柜就回来守着林府。 卿予勉力笑笑,真心为娟娘高兴,却一个不稳,直直的栽倒下去。 醒来后,娟娘告诉她,回到长安后,崔逖被封为护国将军,忠勇义士和衔恩侯。京中百姓和官员尽皆用无尽的哀伤与香烛去他墓前祭奠。 皇家给了崔逖最大的体面和死后的无尽哀荣。 可做再多,也不能把人还给她。只是有了这些,对崔氏的子孙,崔逖的母亲,应该会有庇佑。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不论值得与否。 一大早,卿予躲开娟娘的看顾,从林府跑出来。 她一路问着百姓,在长安郊野的帝陵旁,寻到崔逖的墓。 她摆上路上买的水果糕点,还有她从自家听雪斋挖出来的酒,然后就坐在墓旁和崔逖说话。 “你说你也是的,你为何要逞这个能救我。如今你食言了。留我孤零零一个。下辈子见到了你,你说我不骂你才怪。” “这是我哥哥给我准备的女儿红。原本是我出嫁时候的酒,我这一生,折腾来去,这酒也没旁人喝成。如今我带了来,与你共享。” “我少时喜欢给人讲故事。一颗石头我都可以讲出神仙妖怪巫女来。为何这几日一点记性也没有了,我今日本想从书本上给你带个故事来,奈何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有心再给你写一副诗歌,却也提不了笔。” “那日我信口胡诌,说什么白首簪花君莫笑,我是将军未亡人。竟然一语成谶。你说我是不是才是害你的凶手?若你没有认识我,你自去建你的功业,后面也有娇妻美眷。我欠你太多,来生相遇,还是换你来骂我吧。” 话说太多了。 卿予不想说了。有些累了。然后她就这样静静陪着崔逖。 就如在林府的那些岁月,他默默陪在她身边,默默守护她一样。 却怎么会想到会有今日,只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暮色四起中,她也不愿意回林府。 而老天爷也知她怜她,下了好一场瓢泼大雨。 雨中,也不必去分辨雨水泪水,如此甚好。 卿予再次放纵自己的哀伤,她倚着石碑,仰着脸,在滂沱的大雨中哭到近乎昏厥。 守墓的军士想带她到廊下,她执剑相向。军士不敢伤她,只能退下。 得到消息,李皓宇匆匆从宫里赶来,雨已经停了。 看她靠在碑上,合着眼睛,发髻散乱。 一身红衣,就那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眼睛肿着,脸上脏乱,有泪水和泥土的痕迹。 “你累了,我送你回家。你过几日再来看他。你这个模样,他会不高兴的。” 李皓宇出声轻轻哄着她。 “如今,你自身残毒未消,不可这样伤害自己。六哥让我给你带话,让你莫忘记林府家训,林府儿孙永远不可为情爱自戕。再难过,你也要好好活着。你过往在长安,修复林府,开办府学,你休养好了,再把这些事情捡起来。” 李皓宇竭力鼓励她振作。 “做那些事,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再做了。” 卿予不住的摇头,眼眸中满是漠然和绝望。 第211章 愈难 李皓宇不由分说,强行抱她起来。 韩克奉赶着六骑的御用马车,在司马道外候着。 \"你混蛋,你放我下来。我不要离开崔逖。” 卿予在他怀里倔强的又踢又打,过往清凌凌的眼角,此时犹如逼急了的红眼野兽,恶狠狠的盯着李皓宇,视他如生死仇人一般。 “予儿,你回去睡一觉,什么也别想。一切慢慢会好起来的。” 随身带着叶昀给的迷药,就倒在手帕里。 李皓宇待她睡去,赶紧将人送回林府交给娟娘,又指派了宫里最贴心得力的宫女来照应着。 “娟娘,按她的性子,总是要闹的。她想怎么闹,都随着她。” 皇宫里政务繁杂,这天下百废待兴,一切亟待重整,况且如今他也没有身份与立场过多留下。给娟娘交代好,又匆匆往宫里赶。 卿予住在林府之中,什么心情都没有。 不论是看书,还是写字,最后总是扔了书,砸了笔,然后伏案一阵痛哭,哭得多了,眼睛也干了。 谁劝也没用。 只是少时,遇到不遂心的地方,她总要闹一闹。闹得不成样子了,兄长会出面惩戒她。 可如今怎么闹,怎么撒泼,听雪斋里,回荡的只有她空荡荡的哭声。 “小姐,往日谁来你也不见。可言小姐来见你,说有救命的事要求你。” 娟娘在外面拍门,这几日来,她可都担心死了。 这下更好,大厅里又来了个哭成了泪人儿的将军夫人。 卿予勉强稳住心神,换了衣衫开门。 娟娘一瞧她,心疼的强忍住眼泪不往下掉。原本风华绝代的姑娘,此时瘦得纸片一样,眼睛哭成一对核桃。 卿予往林府的前厅走去,远远的,一个华丽的美人奔过来,一见面就哭倒在她怀里。 “阿予,我求你救救刘凛。” “你莫哭,慢慢说。” 卿予搀扶住她,娟娘奉来茶水,然后关上门离开。 “圣上要杀刘凛。你快帮我救他。” 卿予被盈盈的话给震惊了。 好一个狗皇帝,这仗打完了,他就要飞鸟尽,走狗烹,良弓藏了吗?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下刘凛。 要知道言刘两家,在天溯可谓背景深厚。而太师府与户部尚书,还有镇国侯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又何德何能可以做到。 ”你快些给姨母磕头,求她救你耶耶。“ 盈盈拉住身边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又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要向卿予行跪拜大礼。 这真是也不怕折煞她。 “那我尽力一试。” 卿予无奈的说。 如今,她心如死水,就连她自己都无人能救,还要她去救人,这又究竟是不是一场强人所难? 可想到刘凛若死,盈盈和那两个孩子就要落到孤儿寡母的惨状,她还是不忍心。 送走盈盈母子,让娟娘帮她雇了马车,明日一早要去上朝。 一想到又要和皇帝狭路相逢,卿予实在是心里郁闷。 不过,好赖是不哭了。 要是让满朝文武看到他哭的惨不忍睹。岂不是给兄长和林家丢人? 暗青色的学士服,还被春娟在箱笼里保管得很好。 此时翻出来套上,映衬着铜镜里惨白的一张脸,她只觉得陌生。 翌日一早,卿予站在一众大臣中,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而李皓宇忍住内心的惊诧与隐痛,始终未说什么。 待听完了冗长的朝会,卿予才从一众公卿大臣中出列,略略朝上行个礼,说有事启奏。 “林爱卿,你身子抱恙,应该在家中休养。” 李皓宇声音温和,两人目光对视间,只觉得卿予眼神冰冷,没有半点波澜涟漪。 “圣上,昨日刘凛夫人找我,我才知道刘将军被下在天牢。请问圣上,刘将军所犯何罪?” 卿予不高兴的质问道。她不满李皓宇对忠良下手,也也对自己又被牵扯到在朝堂之事而感觉到烦。 “你远离朝廷久矣,不该过问此事。此案已经三司会审,刘凛罪名已定。不能翻案。” 李皓宇起身,从龙椅上慢慢走下来。 “昔年林府不也罪名确凿,尽皆无辜亡命。最后不也翻案吗?可一旦忠良枉死,人死不能复生,翻案又有何用。” 卿予咄咄逼人地问他,打心底里恨透了他的虚伪。 刘凛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又是和他在战场上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 究竟犯了什么罪?居然还让三司会审,把罪名定死。 狗男人果然是太冷血,太凉薄,太无情了。 “孟挺之,你给学士大人解释。” 李皓宇负手在朝臣跟前转了一圈。除了卿予以外,所有人都被帝王的威压而唬得大气不敢出去。 一个文官朝卿予拱手,—— “林大人,臣孟挺之,今主管刑部。刘凛将军一案,是臣追查燕城圣上遇袭一案查出其中牵连的。刘将军在军中虚报兵籍,冒领军饷,涉及贪腐,是以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燕城刺杀一事,朝中官员受伤七人,亡两人。圣上下也被置身万分凶险之中。同时,刘凛贪腐一案,金额巨大,证据确凿,他也认罪。若真有冤屈,以刘夫人的能耐,也不需要劳烦林大人您出手相助了。” 听孟挺之说完,卿予只觉得耳膜里一片嗡嗡作响声。她之前隐隐怀疑,崔逖之死是狗皇帝下的手,可如今来看,却是错怪他了。 而她知道盈盈素喜奢靡。可是却万万想不到刘凛会为了盈盈去铤而走险。 甚至为此铸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真的是刘凛吗?若真的是他,那圣上,今日我用免死金牌换刘凛一命吧。念着他孩儿还小,夫人又有了身孕。” 卿予声音软了下来。 可这样一来,公正何在?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又何辜呢? 可她的人生实在越来越寂寥,她不想走到终了那日,真的就孑然一生,连一个旧友都没有了。 “你只有一块免死金牌,朕容你再好好想想。” 李皓宇停留在卿予跟前,一双温和的眼眸,深深看过来。那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而她扭过头,不看他。 “圣上,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得清楚明白。一个人,不能无亲无友就能活于世上。请你饶刘凛一命。” 卿予早想好了如何给刘凛换命。 她双手奉上金牌,一个太监下了台阶恭恭敬敬接过去呈给皇帝。 “朕准了。但刘凛死罪可免,其他惩戒,追赃,都按律法办理。” 李皓宇声音里颇有些怅然。作为君王,也有无边为难。 为私,他想放刘凛。 为公,应该恨不得把刘凛千刀万剐。 幸好免死金牌,自太祖开始,也就林府获得一块。不然皇帝常常被胁迫,也是难过。 “谢圣上。” 卿予神色越发恹恹,今日事,她也算不负盈盈所托。可她心里也明白,和他们夫妻俩的情义,也到头了。 第212章 俱灰 “小林大人既然身体康健,还能来朝堂议事。那老夫有一事相托,也请圣上作个见证。” 周老太傅前番去林府探望卿予,吃了闭门羹。没想到今日能见,自然是十分欣喜。 他期待的说,—— “朝廷经历南安王谋逆一事后,如今人才凋敝,正是选贤举能之际。官员任用,老夫还需要林大人来掌眼。” 老太傅如今白发苍苍,让人看了十分戚然。 卿予回到京中才知道,半数官员和叛乱有牵扯。而老太傅在皇帝亲之时,以天命之年,与那些居心叵测的势力抗衡,自然是十分辛苦。 “承蒙太傅抬爱,我却无法勉力为之。” 朝廷之上,卿予直接拒绝。 “官员任用上,不能只看诗书文章。还要论人品才干。我如今力竭,恐怕不能为朝廷效力。也请老太傅保重身体。” 她实在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昔年哥哥在,三公九卿伫立朝堂,皆是心怀天下的肱股栋梁。 后来老皇帝要废三公,从林府开始,搞那么多花样。所以,左相空缺,大学士搞了个女子上位,后来老右相也被架空。不就为了九卿由皇帝直接率领,皇权集中吗? 散朝后,回到林府,盈盈还带着孩儿等她消息。 一想到刘凛若恪守原则,或许也不会累得她和崔逖天人两隔,心里十分烦闷。于是也不想见盈盈,让春娟打发她走。 “林大人,你就是我们夫妻的恩人。” 想不到刘凛也在,她朝卿予下跪,行了个大礼。 盈盈今日布衣钗服,十分简朴。这平凡日子,也不知道她这公府千金以及做过王妃的人,如今能不能过下去。 卿予想起自己当初被废,在林府过的那段拮据日子,那时人虽抑郁,却爱从苦里找乐子。 如今她倒是富贵,朝廷补给她一年的俸银,还有崔逖的万两黄金也在她这里。 还记得赏赐下来的那天,她本不接。黄门太监放下几个箱笼就走。她抬不动,也追不上,只能作罢。 可对一个见惯生死别离的人眼里,黄白珠宝,不过都是生不带来死不能带走的俗物。 “林大人,我不知道会间接害了崔逖。我老刘欠你两条命。我……” 刘凛神色痛苦。当初盈盈还是吐蕃王妃,娶她阻碍重重,若不是卿予鼎力相助,哪有他们夫妻能够结缡。 “细算下来,也不怪你。” 卿予漠然的说,只想打发这夫妻俩快走。 她当时若不是心神恍惚,担忧李皓宇,或许崔逖也不会死。 不卿予疾奔而回听雪斋,挥舞铲子就去挖酒。 她只盼一醉解千愁。我举起酒杯。 做人不能贪心, “圣上昔年在军中,也虚报……。”刘凛压低声音。 “他收敛钱财,是为了与他父皇对峙,逼宫或者造反。他收敛的钱财,都散入伤残老兵与那些能征会战的将领手中,而你呢?你这是私心,能一样吗?” 卿予快被刘凛气笑了。 “你们夫妻以后如何打算?” “一切都卖了,先把亏空填补上。” 盈盈无奈的说。 “只要人在,其他都可以想办法。” 刘凛握着盈盈的手,他倒是算个真男人,也没责怪盈盈半分。 “白子杨那厮,与兵部勾结,才能拱出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圣上曾答应我,帮我把亏空补了。然后我自己去边境十年,也算将功补过。可一夜之间,所有证据公布,迫得圣上非杀我。” 刘凛恨恨的捶了下桌子。 卿予不作声,往自己的听雪斋去了。 回到院子里,就挥着铲子去挖深埋在地底下的酒。 或许人生,只有一醉解千愁。 既然答应崔逖要好好活着,那她的余生就好好苟且着。 至少不用来生见他,做个食言的人。有些苦楚,注定要一个人挨。就用今生孤独,换下辈子多一些快乐吧。到时候遇见他,应该会对他少些拖累。 刘凛与盈盈离开林府,相携着走到乌衣巷口的一架低调的马车旁。 “圣上,臣妇求你多来看看阿予吧,我怕她万念俱灰下去,会撑不住。” 盈盈话音未落,已是泪流满面。卿予曾经是多么鲜活明媚的女子,又那么骄傲肆意,寻常的苦难从没见她退缩过。可今日,她不怒不嗔,眼中已经光芒黯淡。 “当初你们夫妻,不是不惧生死,还胆大包天助她出宫吗,可有想过今日!” 李皓宇压抑着满腔的愁与怒。 “还有崔逖,离开长安后,万事都没主见,一切都随着她,纵容着她。要是远离朕,远离内乱,他又如何会死?” 他骂完所有人,也骂自己,“若朕知道最后会是这样,朕也不需要让崔逖去征战北奴边疆。” 原本想着,让崔逖获得功绩与荣誉,就可以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给卿予无拘无束的自由。可没想到最后会害他性命。 “圣上,阿予性子倔强,不知何时能从这死胡同里走出来。” “罢了,你们回去吧。” 李皓宇打断言盈盈的话,隔着车窗,长久的凝望着乌衣巷深处的方向。 去年中秋,他也来林府纠缠,她虽然碍于朝臣的身份,不好咬牙切齿,只一味推诿抗拒。可如今他就算不往前走上一步,也知道,如今在她眼里,他就个陌路人。 她不惧怕他,也不敬畏他,更不会信赖他,依靠他。 宫里的梅花簌簌开了,一直精心养护的梅园,却再也等不来赏花人。 面前的一局死棋,不知道如何破局? 漫天风雪骤起,又是一年冬日来临。 那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乌衣巷口,直到深夜,才有几名金吾卫来护送着离开。 卿予在听雪斋里,抱着兄长昔年埋下的女儿红,醉眼朦胧。 又回到不知什么年月,中秋夜上,白贵妃诬陷她偷盗佛宝,而狗皇帝咄咄相逼,后来,白子杨还逼迫她和亲给老北奴王。 卿予恍惚中,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红尘飘零日久,孤独渗入骨髓。 她睡不着,偷偷起身,幸好娟娘也没在大门口。她一路出城而去,不知何时到了春柳湖边。 这里白衣不在,桃花不开。她那么爱的男人,终究心里有了别人,将她弃置一旁。 湖上雾气升腾,一处皎洁的月宫就漂浮在水上。卿予想,若到了那处仙境,再不会被欺负了。 她一步一步往湖里行去,水是那般寒凉,一点点淹没她的身子。 第213章 重温 “大人,你不能如此。” 崔逖年轻果决的声音,倏然间在她身后唤她。 她转过身,只见崔逖倔强的咬着唇,眼里似乎蕴藉了巨大的悲伤。 “这一切都是旁人的错。你不该用别人的错处来惩处自己。” 他淌水而来,一步步走近,衣袍飘在湿冷的水面, 他年轻的面容在冷月的映衬下有眼里的坚定,无形的力量。 水没在卿予胸口,夜风推动着那沉沉的浪,涌上来打在她胸口。浪一阵阵扑过来,又一阵阵退下去。 卿予怔怔望着崔逖。趁她愣神的功夫,崔逖一把出手擒住她。 “与其活着受辱,不如一起了断。她也是魔怔了。想去掰开他的手。 ”你今日若想寻死,我陪你一起!“ 崔逖斩钉截铁,大声吼她,“若你认为死是最勇毅的行为,你就去死。” 崔逖虽在斥责他,却并不放手。 眼泪砸在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她脆弱的哭闹撒泼,—— “我是林家的女儿,却诽谤我偷别人的珠宝。皇帝甚至逼我向他的妾室道歉。我是太公的嫡孙女,却被人轻薄羞辱。我不想活着了。活着太苦了。朝臣还逼我嫁给一个那恶心作呕的北奴王。我宁死,也不屈。如今,我要去找我爹爹。我要去找我兄长。他们会以性命护着我,不会任人 欺负我。……” 站在冰冷的湖水里,卿予呜呜的哭泣着。然后大力挣脱崔逖,就想往湖心滑去。她难得脆弱一次,卸下防备。 “林大人!”崔逖吼她,“你别忘记了自己应该也是个娇滴滴的,被人心疼庇护的女子。以后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被人欺辱。” 崔逖轻声哄着她, “我们上岸吧,这里好冷。以后,我护着你。” 崔逖神色无比温柔,牵着她一步步往岸上走。 两个人湿漉漉的站在岸边。 “林府儿孙除非死国,不得自戕。今日事,我不告诉娟娘。” 上岸来,崔逖脸色发白,满眼的悲伤绝望,却还在不断叮嘱她。 “若你还知道怕娟姑姑担心,就切莫再任性了……” 崔逖话说了一半,再不忍心讲下去。 他的身影在月色下化为虚无的青烟,渐渐的,越来越淡,…… “崔逖,你别走,别走,……” 卿予哭喊着想去抓他,却满手冰冷,“你走了,我怎么办?” “活着那么难,为什么,你们偏偏要扔下我一个人,……” 娟娘领着自家夫君,提着炭火,刚踏进听雪斋的院落,脚步就停滞了。 卿予卧在一地冰雪中,抱着空空的酒坛,浑身已经被雪水浸透了。宫里来的几个女史,呆愣愣杵着,也不敢上前。 原来在这林大人未醉之前,还没来得及近身劝解,都统统挨了她一顿打王鞭。 娟娘忙把自家小姐连拖带拽的弄进屋内,又命人去抬热水来。 “娟娘,你可见到……见到崔逖?他刚才把我从湖水里拖出来,怎么……就……就不见了?” 卿予大着舌头,红着一张醉后的脸,拖着娟娘的衣袖要人,颇有几分的小儿无赖。 “这怎生得好呀。” 娟娘一面给她用热水擦身子,一面偷偷抹泪。 当初小姐刚从东宫里被撵回来的,也是这般颓然,夜夜在听雪斋喝酒,喝醉了就满嘴胡话,哭着闹着要找兄长。 总有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手,把寒凉,孤独,痛苦,刻在小姐的命运里。 “崔逖,他去郊外打猎,回来已经累坏了。猎回来的大雁,我明儿给你煮上。” 娟娘只得哄着她,给她盖上被子,“小姐,你快睡一觉吧。睡醒了,还要给孩子们授课呢。” 自此小姐假死后,皇帝就接了林府府学里的孩子,在皇宫西苑里专门命翰林博士授课。所以,祁墨,秀韵儿都不在林府之中。 也不知小姐见了他们,会不会再有一番振作。 娟娘听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轻声呵斥道,“你们看不住人就罢了,再进进出出的,连累小姐风寒,我定饶不了你们。” 随即身旁的纱幔停住了飘动,看来是门被合上了。沉稳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圣……圣上,……” 娟娘扭头一看,正对上皇帝那双哀伤中满是担忧的眼眸,她正要下跪行礼,却被李皓宇摆手制止了。 “你出去吧。朕守着她。” 李皓宇一撩衣袍下摆,坐在卿予身旁。 床榻上躺着的人,眉心蹙起,一脸愁容,睡去了也不安稳。 “听女史们说,小姐好像被魇在了去年中秋后的日子,……” 娟娘说罢,抬头偷窥下皇帝晦暗的脸色,也知道自己不能多言,也不便久留,行个礼退出去了。 卿予浑身擦洗完,拥在暖和柔软的被窝里,恍惚间又回到了天溯王朝建元十年。 那时盛世安稳,帝京繁盛,百姓们食饱衣暖。 “今儿十五,是太白阁开阁的日子,……” 桃花貌,杨柳腰的纤纤美人以及无数意气风发的少年学子,皆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长安东麓涌去。 卿予也随着人流出了城。 今日又到了太白阁开阁的日子。太白阁四公子今日在阁中约天下文士清谈。 每有绝句,就抄录了张贴于灰墙上。同时黄门太监会随意给路过的女郎送花。春是桃花。夏是芙蕖。秋是金桂。冬是腊梅。 甚美的女郎还能多得一支宫制娟花。 一切温柔应景,风流至极。 小黄门臂上挽着柳枝新编的提篮,恭恭敬敬将桃花枝向路过的女郎们分发。 “这位小姐,这捧花儿是我家公子送给你的。” 韩克奉装模做样,好似不认识卿予一般,却手上捧了一大把鲜花给她。 卿予心里一暖,她抬头望向高台上鲜衣美服,青春葳蕤的美少年。 李皓宇一身雪白藕丝蟒袍,撑着一张俊脸,满眼是笑的望向她。 “不知道这位小姐,可有信物让小的带给我家公子呢?” 卿予羞涩一笑,她偷摸出府,可身无长物,且算着时间,她可不能在街上晃荡了。 不然回到府里,恐怕兄长又要责罚她了。 她朝九哥哥挥挥手,急急忙忙往城里跑去。 “冒失的小丫头!” 有人嗔怪道。骑着骏马的将军,身边还立着几个高大的执金吾。 一队人威武肃穆,甲胄整齐,还驱策着一辆马车。 马车奢华宽大,配饰着各色的璎珞流苏,挂着厚厚的锦绣帘子,由高大的三匹乌鬃马并驾驱使。三匹马儿也喂得极肥,皮毛油光水滑。 小黄门扶她进了马车,才坐定。 有人在昏暗中轻笑,待看清里面人的轮廓。她惊喜不已,“九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本王怎么不能在这里呀。” 李皓宇吊儿郎当的说,“我现下送你回去。” 他望向窗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可那只手,却不老实,悄悄往她所在的方向挪动,寻到她纤白的小手,就紧紧握住不放。 “母亲昨儿才说,男女六岁后不同席。” 卿予一下子就结巴了。她的双手骤然间被九哥哥握住了。惊骇之下,她想将双手抽离,却被抓得更紧。 李皓宇更为放肆,他的手很暖和,十指交握,把她的素白小手包在掌心。甚至还将她的双手放到胸口处,让她的掌心感受他心脏有力的律动。 卿予慌得不行,涨红了脸,越加挣扎。 “予儿的手太凉了。别乱动,让九哥哥给你捂捂。” 李皓宇轻言细语地说。 “九哥哥,那日母亲说,太皇太后要给你和六哥哥选王妃了。” 卿予挣扎不开,干脆气呼呼问,“你这么拉拉扯扯的,怕旁人看了误会。” “没有误会,予儿以后就是本王的小王妃。” 他含笑凝眸靠过来,“傻子,你可不许告诉我,不知道你九哥哥心悦你许久了吗?” “那你的心悦会变吗?” 卿予这下也不挣扎了,抬眼认真的问他。 “至死不渝!” 他一下变的认真起来,脸上再无半分狷狂。 “九哥哥,你羞死人了,说什么死呀活的,真讨厌。” 卿予躺在床上,依旧满嘴醉话,一双染满桃花的潋滟美眸,竟然灼灼的盯着李皓宇,“你送我回府,怎么混进我闺房了?” “你快走,快走!要是让兄长告到你父皇那里,你非得屁股开花不可。” 她焦急的催促道。 “予儿,你醉了。“ 李皓宇握住推他的那双细瘦的手,终究是情难自己,不由得举到唇边,亲了又亲。 梦魇里的卿予,还以为自己未及笄,这下子被他的无耻与孟浪彻底惊呆了。 “你,你……” 她一张小脸满是红晕,真的是羞得不行,想捂脸,却又被李皓宇拉着手,半响,才羞羞的说,“你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答应你,做你的王妃。” “来林府求亲的人,可多了,……” “可肌肤之亲,已经有了,予儿,你再嫁不了旁人了。” 李皓宇认真的说。 这一刻的鸳梦重温,是两个人难得的美梦,他愿意陪她演下去。 “那你发誓,以后只许对我一个人好,不让我受半点委屈。身边不可以有别的女子。心里更得纯净,只能时时刻刻想着我,……”卿予蛮横的提了诸多要求。 李皓宇不迭的点头,心里滔天的难过,彻底淹没了他。 卿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缓缓抽出手,坐起身来,轻轻捧住他的脸,心疼的问,—— “九哥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予儿提的要求太多了?” 第214章 起名废 “予儿,你的要求不多。都是我不好。你提的一切,九哥哥都答应。九哥哥也一定做到。” “若以后九哥哥再让予儿伤心,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皓宇难过的说,眼泪依旧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他错了,他悔了,可一切却走到覆水难收的今日。 今生挚爱,是被自己亲手弄丢的。 而卿予举着手指,认真的一点点的为他揩干眼泪,软糯温柔的劝着他, “九哥哥,你别难过了。你再哭,予儿也不好受。你说的,我都相信你。我不许你诅咒自己。我有些累,想睡一觉。” 心爱的少年郎守在身旁,她心里温暖,四肢百骸放松下来,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疲惫。 然后她才不顾形象,就仰后一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那九哥哥守着你,你快睡吧。” 李皓宇照顾卿予睡下,走到门口,吩咐人去请叶昀过来。 …… “她继续这样饮酒,恐怕会越发糊涂, 可她清醒后,却是那般难过。阿昀,你告诉表兄,我该如何是好?” 李皓宇负手站在听雪斋门口,一双狭长眼睛,满是阴霾的望着天空。 如今刘凛获罪,他自小亲近的人,也越发少了。还好有叶昀在他身边。 “饮酒是小事,她身体中的毒,才是大事。” 叶昀有些为难的望了李皓宇一眼,终于鼓起了勇气,“我听崔逖说过他们在常州的经历。那豫王世子曾经想轻薄于她。” “我猜她当时中的并非毒药,而 是春\/药。只因为没有纾解,所以扰乱五脏六腑,导致毒发。这一切,又或许应该是和她逃出宫所服用的假死药有关,那药本来对身体无害,只会让人身体里血流变缓,气息微弱。” “唉,两种药性相克,……” 叶昀话未说完,屁股上重重一疼,身子趔趄,就摔倒在地。 一抬眼,就对上皇帝表兄恨毒他的眼睛,“朕真该当初就杀了你。” 是呀,没有他的假死药,这林卿予再狡猾,又怎么逃得出皇宫? 假以时日,也未必不会被表兄的温柔乡给攻陷。 如今出了事,他再无辜,也只能承受天子之怒。 “可杀不得,我才捡了许多战争孤儿与遗孀到慈安堂里。就当我将功补过,将功补过!” 叶昀擦了擦脸上被惊吓出来的冷汗,悠悠的爬起来,小声儿嘀咕道,“杀了我,你可是缺大德了。” “哼,你若解不开予儿的毒,朕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李皓宇凉凉一笑,脸上戾气重生,叶昀忍不住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糟糕,这一不小心,又和暴君混在一起了。 法子是有,可他不好说出口来。 “我自当尽心竭力,尽快研制出解药。这林小姐脾气大,又有打王鞭,等闲人制不住她。还请表兄多来瞧她。” 叶昀唯唯诺诺的说。 “这些还需你说!” 李皓宇转身进屋去守卿予,推门前,又回眸去吼叶昀,“还不快滚去研究解药!差了什么,就让韩克奉取朕的腰牌加急去办!” 大梦初醒,已经是晌午,难得睡了这么平和又漫长的一觉,梦里的李狗子居然都不那么令人生厌,反而还带着少年时候对她的无边宠溺,可真是难得。 卿予冷静了许多。 心里明白,不管梦到多少旧事,她白日还要清醒而痛苦的活。 哭也好,闹也罢,不会有人应和。 让娟娘在林府外挂上谢客的牌子,也拒绝了周太傅等人的探望,唯独还是无法拒绝祁墨和秀韵等学童。 一年未见,孩子们都长高了。 祁墨一口气给林先生展示了许多自己的诗书文章,还骄傲的告诉她,如今他拜在周老太傅门下,再苦读两年,也准备去参加科举了。 卿予难得脸上有了些笑意。 从孩子们生命力满满却不失童稚的笑颜上,她终于感受到蓬勃的生机。 “你们好好念书,既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自己。” “先生,我们都记住了。” 孩子们整齐划一的向她行礼。 送走孩子,卿予又回到院子里。 今日风雪越发大了,手里的铲子,怎么也撬不动冻土。 她去到厨房,抱了好些柴火,堆在地上开始烧。 如今她的日子,是彻底离不开院子里埋藏的那些黄酒了。 待冻土化开后,她蹲在地上,取出铲子挖酒。慢慢把土挖开。 和崔逖在一起,她早习惯了抱着坛子喝酒。 他如今也不在了。这无边无际的黑夜,无边无际的孤寂,无边无际的风雪,她一个人,还要挨过这无边无际的一生。 “哥哥,你真好,你是否算准了予儿的孤寂,所以早早埋了这些酒来陪我?” 卿予用她珍藏的琥珀杯去坛子里舀酒,一杯一杯,满饮入喉。 “哥哥,少时,我为何不能再听你的话呢?但愿今夜,在梦里,我能见到你。” 如今,兄长离开她,也有几载了。 但愿他梦魂归来,两人能说上几句话。 又是一夜宿醉,恍惚中,她也记不得梦见了什么,又胡说了什么。 只觉得越喝,人越发离不开这酒。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醉生梦死。 娟娘劝又劝不动,又不敢在她跟前哭,也只得随了她。反正这院子里的酒,总有喝完那日。 这一日卿予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外面雪住风停,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博古架上的一支红梅上。 今日她不像以往宿醉后那么头痛,四肢舒展,胸口也不再憋屈。 可卿予略一挪动身子,却只觉得腰邸处十分酸痛。 她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昨夜进了歹人,欺负了她? 她呆滞的望着摆放在枕头上的双龙玉佩,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这白玉双龙佩,是李狗子的随身之物。 当年在东宫,两人圆房,他就以此物赠她,以表示对她的珍重喜爱。 这物件无端出现在她床榻上,难道…… “来人呀,来人!” 卿予披着衣衫,朝外面大喊。 很快,几个女史就不知道从何处很快的出现在她跟前。 “昨夜狗皇帝来过?” 她恨恨的问,目光掠过那几名女史的脸,从她们缄默不语,却略带桃花的眼色中,卿予品到了几分暧昧。 “快说!” 卿予威胁道,“不说实话,就鞭子伺候!” 一名年长些的女史,向前一步,低眉顺眼的回她,这话说出口,卿予瞬间觉得天是真的塌了。 “林大人,您就快回宫做娘娘了,圣上他可不止昨夜来瞧你呀。这段日子他可是夜夜都来陪你,照顾你。” 卿予一屁股跌坐在榻上,难道说,狗皇帝趁着她酒醉,…… “大人,你还喝酒吗?喝的话,圣上让奴婢给你准备些小菜。” 那年长的女史又试探的问。 “知道你们有办法即刻传消息入宫,去告知你们的主子,让他一个时辰内滚来见我!” 卿予恨得牙痒痒,心里打定主意,只要李皓宇踏入她的房间,就先吃她一顿鞭子再说。 第215章 问心 “昨夜,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卿予的心都攥紧了,虽然难堪,但心里的恨意更浓。 “昨夜呀?” 李皓宇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想糊弄过去。 “爱卿,朕来林府,自然是来看望朕的 臣子。朕知道学士大人实在孤寂,朕给予你慰籍。” 李狗子避重就轻的态度,隐约印证了卿予心里的猜想,也彻底激怒了她。 “你混蛋!” 她哀嚎一声,抖落手里的鞭子,一双眼睛气得有些红了。 “你能否讲点理,是你主动的。” 李皓宇委屈的不行,他今日来,原本心里就甜蜜又忐忑,没想到,被翻脸不认人不说,要看还要挨揍。 “胡说!” 卿予没想到这厮不仅不否认,还攀污她拿着打王鞭就挥过去。 “嗷,……疼……疼!你打我做什么,你去问娟娘呀!” 李皓宇生生挨了她一鞭子,一边嚎,一边逃。 “你给我等着。” 卿予咬牙切齿的说罢,转身出去找娟娘了。 或许是心中置气,又或许是这几日休息得还不错,她走得脚下生风。 娟姐正与她那掌柜的,在前院有条不紊的打理宫里送来的物件。 珍稀的补品,药材,衣料,书籍满满当当。 见到卿予,娟娘手上停了下来,朝她轻笑,“我给你煮了粥,朝青,你去给小姐盛来。” “娟娘,昨夜发生了什么?” 傅朝青的背影一消失,卿予忙合上门,虽然心肝都在颤,但还是迫不及待问出心里疑问。 “昨夜,你在院中喝酒。皇帝来的时候,我还在给你煮醒酒汤。” 娟娘回忆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我远远看了一眼,就见你拉着圣上,一直在说话。后来,你们抱在一起。” 卿予越听脸越红,辩驳道,“我怎么可能主动去拉扯他。” “哪次你喝醉了,不是一个人在树下胡言乱语?。只是这一次,有圣上在,你们实在太过亲密,我这张老脸可没脸看。” “我说了什么?” 卿予不甘心的问。 “我听得断断续续,你一会儿说到你兄长,后来又提到崔逖。再后来,隐约又提起东宫的日子。” “我后来看到。圣上抱起你,进了你的房间。” “你为何不赶他走!” 卿予巴不得结束和娟娘的对话后,就去抽死李狗子。 “我马上就端着醒酒汤闯了进去。你和圣上在房里,两个人纠缠在一处。小姐,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有情的。” “那你就任他欺负我?他看哪个美貌女子是无情的?” 卿予绝望的捂着脸。 “可是我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你压在他身上,正剥他衣裳。我只得赶紧帮你关上门。我还为你高兴。如果可以和圣上重修旧好,你也不至于那么孤苦无依。” 卿予脸上一片红,难道一切真如娟娘所说,是她轻薄了狗皇帝? “娟娘,以后我喝酒,谁也不要放进来了。” 卿予闷闷不乐。 “小姐,你这是让我白高兴一场。”娟娘扼腕叹息。 这段时间,皇帝的卑微,殷勤,小心翼翼,以及压抑又隐忍的痛苦,都落在她眼里。 当然,皇帝遭罪没关系。最重要的,娟娘只愿意千帆过尽,小姐能得良人托付,得到一个归处。 卿予努力回忆昨晚,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也许是她孤独太久,做了一个羞耻的春梦。娟娘也是,无意间看到她的梦境里去了。 一切做不得数。 娟娘难得见她今日没有烂醉,苦苦相劝道,—— “小姐,一直以来,你喝醉了,常常一个人在树下胡言乱语。以前是崔逖在旁边听。如今是圣上听到了。我就说,这贪杯误事,还是少喝。” 卿予可不愿意没酒喝。 “娟娘,下次我再喝酒乱说,你要不就守好我的院子,要不就拿个布条把我嘴巴堵起来。” “小姐,我倒是说,就不该喝这么多酒。要是林大人还在,你敢这样狂喝滥饮的吗?” 娟娘没办法,只能抬出林淯城大学士来压制她。 “哥哥若在,我还是规矩体面的女子。可哥哥不在了,……” 听娟娘提到哥哥若在这样的话,她的泪一瞬间就流了出来。 “唉,林大人在,我的小姐也不会这样可怜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日子还那么长,你以后怎么办呀?” 娟娘说着,也背过身去。 卿予知道,她也哭了。 “以后,我和你一起过日子。” 卿予见不得娟娘难过,突然间洒脱又坦然起来。 “你生的娃娃, 我来教他们读书。我老了,林府留给他们,他们就奉养我。所以,你不用担心。” 卿予豪放的说,“罢了,罢了。都是一场误会。我今儿不揍狗皇帝了。” 卿予回到自己的屋子,此时,李狗子正悠然的捧着一碗粥在喝。 见到她来,吓得碗一丢,起身后退了几步。 见他把自己当成山中母老虎,卿予把手里的打王鞭随手一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为了以后我们没有误会,圣上还是别来林府了。” 她下了逐客令。 “那不可能,朕如此体恤下属,你是朕的肱骨大臣,朕可得时时刻刻关心爱卿。” 李皓宇断然拒绝。 “关心?关心到床上吗?你真够不要脸的!” 卿予气得又去摸扔到一旁的打王鞭,“今儿我就替太祖皇帝,教训你这个不孝子孙!” “不许打脸。” 李皓宇拔腿就往里屋窜去,人往松软的床榻上一扑,他做好了准备,屁股可以给她揍。 “你……” 卿予简直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 青天白日的,竟然就窜到她的床上,还直挺挺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而床上那厮鞭子没落到身上,瞬间神气起来,料想卿予是心疼他,这才舍不得下手。 干脆扭脸看过来,一双深邃明净的眼眸中,满含温柔,可说的话,却是那么欠收拾。 “予儿,九哥哥这般任君采撷,不知道你可满意?” 卿予提着鞭子,冷着脸杵着,丝毫不回应他的柔情。 “予儿,我们谈一谈吧。” 李皓宇收起那分无赖与散漫,轻轻握住她拿鞭子的手,恳切的说道。 “没什么好谈的!你趁早收起对我的心思。” 她无情又冷静的说,一字一句,既是剖白自己,也在戳痛他。 “李阿梧,我们绝不会和好的。”……她大眼睛里终于还是蓄满了泪水。 “你以玉妃的名义,将我圈在宫里,每一日,我都会想到丽雅,宫里的每一天,我都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曾经热切的心,早就坠入冰窖。 那些惨烈的过往,让她再也不能拾起爱他的决心,和为他付出的勇敢。 “就算你给我再多他渺茫的希望和信任又如何?我始终明白,这一生我争不赢一个死人。” 卿予的话,让李皓宇的笑容彻底凝滞,是的,这一生,他永远也无法争赢崔逖。 第216章 可以无花,不可无酒。如今无酒,何以解忧? 卿予一句句数落他,“自你登基后,把丽雅公主追封为贤德皇后,给月氏免除岁贡,册封李煦为亲王。甚至你还时时领大臣百官祭奠丽雅,而我也参与过祭奠她。” “那时候在人前,我如何虚伪,就算捂着心痛,难堪,在长夜屡屡默默痛哭到心碎,可人前我还要称颂她。这一切都过去了,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卿予以为可以坚强,终于还是忍不住掉泪。 “我绝不会再进宫,进宫了,要面对你这个狗男人的故作情深,要面对你先皇后的牌位,我还不得不装的宽和,在人前说对故去皇后恭顺怀念的话。” ”甚至我要面对我曾经的好友,王玫娘如今成了皇帝宠妃的事实,甚至在以后,还要面对一堆俗气的女人,为了一个薄情的男人,失去颜面和理性的争宠。” “还有太多太多,是我不欲为却不得不为的事情。” 她难过的说,“你不会知道,一个女人妒忌起来会有多可怕,她的独占欲有多强。很遗憾,我就是这个女人。就算我知道我为了林府,为了百姓,应该落落大方,母仪天下。就算我自信,当得起一国皇后之尊。可是,……嫉妒如吐着幸子的毒蛇,夜夜啃噬掉我的心。” “予儿,这一切错不在你。都是我的错。” 李皓宇同样潸然泪下。 原来他从没解开爱人的心结,才会让她的一颗心,在这尘世颠沛流离,承受那么多的痛和孤独。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忽然外面传来阵阵翻动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卿予微微蹙眉,她不明白,院子里会发生什么。 走出门来,眼前的一幕简直惊呆了她。 娟娘无可奈何的干站着,一队禁军正密密的在院里挖掘。 挖出来的女儿红酒,堆满了院子的一角。 难道狗皇帝会变得这么贴心? 卿予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眼尾随她出来的李皓宇,他不是一向最反对她喝酒吗? 卿予还未来得及感动,就见身边俊美无俦的男人,广袖一挥,“把酒给朕统统搬走!” “搬去哪里?” 卿予急了,正要前去阻拦,可一股大力从身后拽住她。 眼睁睁的,禁军搬起酒坛子就整齐的出了她的院落。 “昨夜你兄长托梦给我,说不许你再饮酒了。” 李皓宇牢牢的抱着她。 “朕的话,你可以不听,可你兄长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 他振振有词,十分满意的望着眼前院子。 刚被卿予数落的蔫巴巴的,此时他良心也不痛了,又恢复了趾高气扬。 被翻开的泥土里,酒坛子搬空了,禁军又移植上许多珍贵的梅花。 “朕记得,这里还有一处秋千,待开春了,都给你恢复上。” “混蛋,赔我的酒来!” 卿予拼命捶打着李皓宇的肩头,她已经出奇愤怒了。 没有了那些酒,她夜里怎么睡? 睡不着,她如何能在梦里再见故人。 “你的身子,不可再饮酒了。以后夜里,朕在外面守着你。” “好。你要守着,是吧?有种你就来。” 卿予一跺脚,终于挣开李皓宇的怀抱。 是呀,院里的酒坛子都搬空了。他自然乐意放开她。 她进屋取了鞭子,不管不顾就朝狗皇帝挥去,每一鞭,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李皓宇见势不好,立即脚下生风,往外面逃窜。 院里的人,对皇帝在这林大人跟前的没出息,早就见怪不怪。 卿予追到门口,恨恨的骂,“以后谁再放他进来,就是和我作对。” 她转过身,呆呆的望着植满梅花的院落,红梅映雪,香远溢清,果然,有生气多了。 可她也很生气,快被李狗子气死了。 他如今凭什么来管她! 她提到自己逃离皇宫的理由,难道还不够让他难堪,让他反省吗? 卿予难过的一步步挪回房里,念着今夜无酒,她整个人都颓废至极。 夜里,果然睡不了。 再加上酒瘾发作,那种滋味,抓心挠肝,折磨的她在床上辗转。 睡不着,她就起来,在屋里反复暴走,那些女史也不阻止,就恭恭敬敬的守着。 夜里无眠,白日也睡不了。她这样煎熬,把娟娘给心疼坏了。 忙把叶昀请来给她诊脉。 连着几副巨臭的药喝下去,她也算是砸了药王谷的招牌,夜里,白日还是睡不了觉。 叶昀难得遇到搞不定的病人,反而“渍渍”称赞卿予,—— “表兄他昨儿还在委屈万分的向我抱怨,说你不讲理,犯了事不仅不认,还要打人。” “我如今真是对你越来越高看了。这世上,能制得住皇帝的,除了太后,也就只有姑奶奶你了。” 卿予眼下一片青黑,强行撑着精神,回嘴骂叶昀, “你若也跟着胡说,我也给你一顿鞭子。” 叶昀附和她,“的确,你这鞭子比尚方宝剑还好用。尚方宝剑给人一个痛快,这打王鞭可是日日能让人皮肉受苦。” 眼看又被讥讽,卿予一把抢过叶昀手里的红枣燕窝羹。 “叶少谷主,你常常来府上,混吃混喝,好意思吗?你下次来,能不能也带点礼物或者好酒来。” 卿予一提到酒,实在是馋坏了。 “姑奶奶,你这酒可不能再喝了。你当初中毒,还没好个彻底。” 叶昀吓得默默摸摸脖颈。暴君可是下了命令,谁要是敢带酒进林府,就杀无赦。 可这条禁令,对颁布的人来说真是一点都不管用。 正说着,垂花门前,遥遥走来一个白衣的锦绣公子。 这位俊美的小哥儿,蹁跹的走在梅花林里,白衣胜雪,玉树临风,十分的养眼。 而梅香混着酒香,随着冬风,窜入卿予这个酒鬼的鼻子里。 “真是可恶。跑我这里来喝酒。” 卿予也顾不得加衣服,就一溜烟跑到雪地里,站到李皓宇跟前。 垂涎三尺的说,“你的酒,我也要喝。” 李皓宇骄矜的抱紧手里的白玉酒壶,又美美的啜了一口,无情又果决的说,“不给。” “那你赔我的酒。” 卿予踮起脚跟也抢不到,气坏了也委屈至极。 为了让她开怀,崔逖每次舞剑,还会给她备酒。 这个狗男人,和崔逖比起来,果然相差十万八千里。 “赔什么?想多了。林府掘出来的酒,御厨说了,用来烧东海郡的大黄鱼最好。如今宫里吃吃喝喝,只剩下六坛酒,我都给御膳房了。” “要酒没有,不过下次朕可以请爱卿吃鱼。” 卿予听完,她真是杀这个狗皇帝的心都有了。 下一秒,她忍不住哭了,“你这个昏君,可知道那酒对我的意义?” 李皓宇立即反驳她。 “什么狗屁意义,一个女子,喝酒癫狂,每每烂醉。给你林府抹黑。” “一坛酒,朕给你算五十两银子,已经安排给娟娘姑姑了。以后你也不得饮一口酒。这是朕的皇命。” “当初你在林府饮酒,可还记得朕下过旨意,若再饮酒,就扒掉裤子打板子。” 李皓宇坚决的说,就算会被她恨,他也不能再纵容她。 “朕看你如今记性不好,今儿特意来提醒你,你若再滥酒,别怪朕亲手给你行刑。” 他才不信,若真的狠下心,会治不了她。 捱了那么多鞭子,总要找机会把这香香软软的姑娘,抱到床榻上给欺负回来。 真要有机会,扒了她的衣服,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事。 要知道烈女怕缠郎,等到再次两情相悦那日,她会感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