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那咋了?我酒楼开遍全国》 第1章 拦门 “这便是你给我的交代?” 子时,澄县雾鸣村西侧,一阵鸡飞狗跳。 “今天咱就掰扯清楚,看看是谁给你的狗胆!”昏黄油灯旁,一女子撸起袖子,双手叉腰,昂首挺胸,怒目而视。 她的声音嘹亮又有中气,长久地回荡在整个雾鸣村内,惊得树上落鸟,有人家的灯亮了,又快速灭掉,只窗边多了几个脑袋侧耳偷听。 雾鸣村是临时组起的村落,共有十来家,各姓都有,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家的状况都不是秘密,村西罗家的情况更为特殊。 在这样的村庄内,种田本是第一选择,可三年前,罗烨与阿玫成亲后便匆匆离家,嚷嚷着要去做生意挣银子给夫人花。 这一走,人就没了音讯,连信都没寄回来一封。 村里人都觉得罗烨没了,也有人觉得他不满阿玫,于是在外又寻了一女子过活。 流言蜚语听多了,阿玫便也认命了,只好一个人边照顾几亩田地,边陪着婆母解闷儿,日子过得清贫,但好在婆母身体硬朗,已是古稀之年却依旧双目清明、脑子灵光。 只是澄县本就是偏远荒地,这里的人识字不多,破事儿不少。 阿玫刚嫁来时才将及笄,脸蛋儿青涩又可爱,邻家几个生子见罗烨不在、罗母赵氏又年岁已高,便时不时逗阿玫玩,更有甚者会在夜半时分爬进低矮的墙,想方设法打开窗户去找阿玫。 起初,阿玫总是又羞又恼,不敢张扬,只能匆忙跑进婆母房内躲避,好在婆母从不迁怒于她,每逢此事便抠抠眼角的眼屎,然后掀起门帘,抄起门边的铁锨,目光瞄准,对着那些生子的屁股蛋子拍去。 她边拍,边破口大骂:“没教养的小畜生们,夜半三更爬姑娘家的窗,看我不把你们的屁股蛋子打肿,让你爹娘都不敢认!” 赵氏年岁高,力气却不小,几个回合下来,生子们只能仓皇逃窜,边逃边回头高声喊:“她才不是姑娘家,她都嫁人了!破拖鞋!俺们不稀罕!” 赵氏更气,待她步履蹒跚地跑到门口时,哪里还有那几个生子的身影?更是气得她浑身发抖。 “娘,是阿玫的错。”这个时候,赵氏身后总会传来那小小的、带着哽咽的声音。 刚及笄的女子,懂什么?又有什么错? 要怪就怪她那不争气的儿子。 越想越气,赵氏干脆左手抄起铁锨,右手抓着阿玫往村口走去。 夜路漆黑,夜风扑在身上凉飕飕的,阿玫更是吓得杏眼瞪圆,“娘,您不要我了吗?” 她又哭了起来。 赵氏一声不吭,一直拉着她走到村口第一家,然后把铁锨递给她。 “老婆子我老眼昏花,但还是看清了几个生子的面孔。”赵氏冷哼一声,问:“你气不气?” 阿玫擦了擦泪,点头。 “想不想报仇?” 阿玫愣住了,她当然想,但她不能。 “娘,女子应当温婉忍让,怎能报仇?”阿玫吸了吸鼻子,眼泪又要往下掉。 赵氏也不气,伸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把铁锨重新拿在手里,双眼眯起,鼻翼轻扇,“看好了。” 于是在阿玫震惊的目光中,在这夜半三更人们熟睡的时辰里,婆母赵氏用铁锨,一下一下地砸烂了村长的门。 婆母一战成名,阿玫也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颇有赵氏砸烂村长家的威风。从此,雾鸣村内再无人敢欺负她们,那些生子们也都老老实实地排队道歉。 三年过去,赵氏不再出手,而阿玫也从青涩姑娘家彻底蜕变成了泼辣悍妇。 村民们皆知,可离家三年的罗烨却毫不知情,还以为阿玫是那个知礼节、好退让的女娃,如今再听看她此言此行,便只觉她是个田舍奴,往日的情分在心中烟消云散,眼底也带上了嫌恶。 “晗儿还在病重,我们进屋说。”罗烨不愿让邻家听见争吵。 不料,阿玫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依旧挡在大门口,一副有我没她的架势,“三年不见,带了外室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进家?门都没有!” 夏夜的风算不上凉,可晗儿还处于昏迷状态,罗烨深吸一口气,权衡几下,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好阿玫,她还病着,万一受了凉风得了不治之症,这罪责可要担在你的头上。” 阿玫气得冷笑连连。 她一阵反胃,忍住恶心,一字一句说得坚定,“你关心她的身体,但这三年里,我遭遇了什么,你可关心?” “我被那些生子欺负的时候,你在哪?辛辛苦苦种的粮被偷走的时候,你在哪?寒日里被冻得僵硬时,你又在哪?” “我坚守妇道,你呢?在外快活?” “成亲当日,你扬言出门做生意,要挣银子给我花,”阿玫瞥了一眼昏迷的女子,眉目挑起,“我问你,银子呢?” 她问的自然是罗烨。 可罗烨答不上来。 阿玫不再怒吼,而是一字一句地回忆这些年的遭遇,罗烨的脸色反而变得极为难看。 他打断她的话,“你休要扯东扯西,单看你现在的容貌与性子,怎么比得过晗儿?” 阿玫噎住了。 她像是失足坠入水中却挣扎无果,鼻腔、耳道里全都进了冰冷刺骨的水,双眼也是又疼又冷。 罗烨戳中了她心底的刺。 哪个女子不爱美?更何况她底子也不差,原本就生得水灵,只是嫁给他的这几年实在操劳,模样也不及从前。 她一妇人在村中过活得并不容易,说她性子差,她也不想,可若是不差点,又如何挡得住那些出言调笑的生子? 不仅如此,农活也让她难以承受。 她家世代从商,虽说家境并不富裕,却也从未下地干活。 而她刚嫁来,就学着翻地、浇水、种菜,常常在烈日下劳作,双手也因长时间从事农活而生满了茧子与疮口。 不需与世家小姐比,就连邻家生了三子的史氏看起来都比她年轻。 史氏从不做农活,日日待在家中,日头晒不着雨淋不着的,看得阿玫很是羡慕,可她又找谁说理去? 记忆中拉着她央求,说这辈子只她一个的罗烨。 对她恶语相向,满脸急色的给外室拉着风帽的罗烨。 身影重叠,阿玫唇角扬起,居然满面讥讽笑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张纸。 “想带着外室进去,可以,把和离书写了。” 第2章 生路 “和离?”罗烨不以为然,“整个雾鸣村还没有和离过的,只有休妻一说。” “你如果想被休的话,我同意了。” 阿玫第一次意识到人会无耻到这种境地,她正欲开口,身后却传来响亮的甩门声。 往后一看,竟是赵氏披着外衣出来了。 “娘!”罗烨一看到她,像是找到了靠山那般,双眼直冒光,“娘,您快管管她,咱这里还没有和离过的。” “传出去多伤我面子啊,再者说,她……” 罗烨的手指向阿玫时,赵氏也从阴暗处走到了灯下,她板着脸,尚未开口就让罗烨讪讪地收回了手。 印象里,赵氏一直是将他捧在手心里的,从未对他有过如此严肃的表情。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娘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未说只字片语,反而伸手挽住了阿玫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和离这件事情,娘替你做主。” “待明日,咱请村长做个见证,把和离书签了。” 罗烨愣愣地看着她俩的背影,一时间没搞清楚谁才是亲生的。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急忙背着外室进了屋内,毫不犹豫地把外室放在了阿玫的炕上。 准确来说,是他与阿玫成亲时的炕。 这个小屋不大,也就只有两个炕头,阿玫深知这是罗烨唯一的选择,可还是忍不住气红了眼。 身后的炕上,婆母已经躺下,背对着她,这倒是给了阿玫喘息的时间。 她在心底盘算自己的退路。 她娘家是县城中的商贾徐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她爹徐裕实在是不喜她娘,也就连累着她也不讨喜。 后来徐裕又纳了三个小妾,分别生了三个儿子,连带着她们母女俩便更是“上不得台面”的了,五年前娘亲病逝,整个徐家更是把她这个大小姐视若无睹,就连嫁妆也是寥寥无几。 和离是她提出的,可和离之后,她又要去哪里呢? 徐府是回不去的了,若是再置办一处家宅,哪怕是最便宜的也要…… 她盘算了一下这几年的收入,突然不愿意再继续往下想了。 没有银子,就是最大的阻碍。 当初嫁给罗烨,所依靠的不过是他的爱意,可三年过去,她才明白爱在银子面前一文不值。 娘亲说,不要轻信男子的承诺,可她信了。 她输了。 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泪眼婆娑之际,她恍然想起了阿娘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 娘说,早晚有一天,她会用上。 那时的她不以为意,却也郑重地收下了,一直贴身保存。 阿玫从身上摸出了锦囊,举到眼前,借着黯淡的月光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五年过去,纸张依旧如新,就好像阿娘刚递给她。 纸内寥寥数笔,只记录了城中的一家书铺,并上一些安慰她的话语。 阿玫也不知道,娘到底是怎么准确预测她的遭遇的。 她只知道,娘在病逝五年之后的今天,在她无路可退之时,又给她指明了一条生路。 她鼻尖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却又连忙噤声,生怕吵醒身后的婆母。 …… 天刚蒙蒙亮,赵氏就睁开了双眼,听到隔壁传来的争吵声,重重地叹了口气。 “只要和离书还没签,你就还是我罗家的媳妇,做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罗烨顶着俩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额头青筋暴起,对着阿玫直嚷嚷。 他长这么大还没照顾过人,能一夜未眠去照顾晗儿就已经很难得了,怎么可能再让他去做饭? 阿玫往后退了几步,冷着脸避开了空气中的唾沫星子,转身打开柜子,开始拾掇自己的衣物。 原本就有些空荡的柜子,在阿玫收拾完后显得格外寒酸。 她刚叠好衣物,旁边就伸来了一只手,直冲着她的衣物就去,阿玫眼疾手快地将衣物装好,打消了罗烨的念头。 见状,罗烨恼羞成怒,“这是我罗家的财物,你凭什么拿走?” 阿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若是换做别人,她早就能动手就不动口了,可现在,对罗烨动手这件事情让她无比恶心。 “我在和你说话!” 被阿玫忽略了个彻底,罗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就已经举起来,冲着阿玫扇去。 意料之中的清脆声并没有响起——罗烨不可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阿玫。 手腕处传来隐隐疼痛。 一个女子,如何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东屋传来动静,阿玫立刻松开了罗烨的手腕,低着头将布袋系好。 “大早上的吵吵什么!” 赵氏撑着拐杖,沉着脸掀开布帘,罗烨像是看到救星那般,殷勤地上前扶着赵氏,待她安安稳稳地坐下,这才盯着阿玫的侧脸,阴阳怪气道:“娘,也不是我要吵您。” “实在是有人不像话,身为罗家的媳妇,不做饭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偷东西!” “品行不正还不侍奉婆母,这样的人就该休了才是!” “这可不是儿子瞎说的,您刚才也听见了,是不?” 他说着,就要去牵赵氏的手,大有讨好的意味,却没成想,赵氏恰好伸手去倒了杯水。一时间,罗烨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半晌才尴尬地收回。 屋内陷入沉寂,阿玫的心也悬了起来。 自赵氏走出后,她就停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她现在怕的就是婆母变卦、和离泡汤,那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你去收拾东西。” 阿玫眼眶一热,知晓这是婆母准她带走嫁妆的意思了。 这几年,罗家只婆母是真心待她的。 阿玫再进西屋,不去看那外室,只去找娘亲留给她的首饰,找了半天都不见影子,这才记起成亲时被她爹当了出去。 按理说徐家是有家底的,不至于靠典当置办嫁妆。 可她爹不愿意给她花银子,就连这几件衣服也是随便置办的。 压在心底的恨意涌上心头,阿玫双手渐渐收紧,情绪即将崩溃时忽然被外屋传来的声音打断。 这两道声音都有些耳熟,她犹豫了一下,转头趴在墙上听墙角。 “三年没回,我还以为你出家了呢。”是隔壁的冯志,与罗烨是儿时玩伴,辈分上是罗烨的叔。 “开什么玩笑,我如果出家了,这个家怎么办?”罗烨嘀咕。 “要我说,你如果出家了,这个家才算真的安稳了。”冯志咧着一口黑黄的牙,笑得含糊又暧昧。 阿玫蹙了眉,这个冯志她没见过几次,因婆母说过他品行算不上好,阿玫每每碰上都是绕远了走。 “冯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刚回来,没听说过两年前的事情。”冯志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就你刚成亲那年,你不是走了吗,嗐……阿玫这么年轻,你扔下她一个人,她怎么耐得住?每逢半夜,村里的生子们就爬你家的窗户。” “这话村里村外可都传遍了。”冯志有些幸灾乐祸,“你只要不回家,徐氏岂不是乐开了花?” 第3章 和离 罗烨听了冯志的话,顿时怒从心起。 他这几年辛辛苦苦在外打拼,阿玫倒好,在家风流快活,给他带绿帽! 这哪个男人受得了? 难怪自己一回来就急着和离,连门都不让进,原来是怕给他带绿帽子的事败露! 在他家享了几年福,现在倒好,急着卷嫁妆跑路! 罗烨越想越恼,冯志咂着嘴继续煽风点火。 “你别看徐氏这几年人老珠黄了,刚成亲那年,颜色可娇艳着呐。” 罗烨越听越觉得确有其事,若说这徐氏真的安分守己,哪里会有那么多生子夜半爬墙?怎么会传的人尽皆知? 即便家里有娘,可娘年纪大了,还能时时看着她吗? 阿玫那个贱人不知说了什么好话,忽悠娘逼他和离。 若是真的和离,指不定外头怎么笑话他! 他越想越坐不住,猛地一个起身就要去找村长和罗母,还不忘嘱咐冯志,“冯叔,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旁人我信不过,劳烦你在我家帮忙看着,不能让阿玫那女人跑了!” 冯志应着声,目送罗烨往村长家的方向走了,却没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外,而是鬼鬼祟祟的往屋里探。 他们二人的对话,阿玫听得明白,这冯志说话三份真七分假,倒是把罗烨给唬住了。 阿玫心下发寒,婆母已经去请了村长,罗烨又离开,这屋里只剩下一个她、一个昏迷的外室,还有一个人面兽心的冯志。 她又能如何脱身? 她瞥了眼尚在昏迷的外室,忍不住蹙了眉。 若非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想这样做。 冯志摸去了东屋,可很快就出来了,自言自语,“奇了怪了,罗小子把他外室藏哪去了?” 他咂着嘴,昨夜听墙角的时候就听到罗烨带回了一个美貌外室,这可是把他给急坏了。 见婆母那屋没有,他便把目光转向了阿玫所在的西屋。 他先是探了个头,见炕上果然躺着一个人,心下一喜,又见屋里没有别人,便掀了布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阿玫悄悄打开柜门,举起旁边的椅子,正要对着他砸过去,门口突然传了声响。 阿玫没管,手里下足了力把椅子砸下去,冯志额角顿时见了血,鬼哭狼嚎地破口骂娘。 阿玫犁了几年地,早不像当年手上软绵绵的,这一下砸得畅快又解气,阿玫恨不能再多给他几下,但婆母已经掀开帘子,后面跟着村长一行人,听见冯志的骂娘声都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阿玫放下椅子,装模作样地惊慌失措,大声道:“冯叔,怎的是你?我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进来,要解罗烨外室的衣裳,还以为是哪来的下流胚子,一时情急才下手的。你没事吧?” “冯志,你这个脏坯子!”赵氏佝偻着背,右手掐着冯志的耳朵把他拽出来,左手的拐杖一下一下的往冯志身上打,破口大骂,“你个混东西!当叔叔的不学好,烨儿不知从哪带回来的外室也想碰!” 赵氏随手指了个看热闹的小辈:“你,去把史氏找过来,让她看看她爷们狗改不了吃屎!” 罗烨的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一会儿看着被打得不敢吱声的冯志,一会儿看着倚着门框泪水涟涟的阿玫,张了张嘴,木楞楞地说不出话。 不一会儿,那小辈就带来了一个妇人。 史氏一看屋里的三人,再看看赵氏的怒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叫你来,不仅是你爷们偷腥,”赵氏拄着拐杖,把罗烨拉了过来,“方才你爷们说,是我们家阿玫不守妇德,唆使罗烨休妻,你来说说当年的情况。” 不等史氏开口,村长先点头了,“冯志在胡言乱语,罗家媳妇成亲后从未越过红线,一直安分守己。” 罗烨将信将疑,但目光碰见阿玫冷然的脸色时,心下又有些恼。 阿玫明明在家,听得见他和冯志的对话,却不出来替自己辩驳,摆明了就是要看他出丑。 罗烨咬着后槽牙嘴硬:“那也不能说明她就没有过错。” “一个巴掌拍不响,阿玫若是安分守己,哪来那么多的生子爬窗,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一个来爬窗的或许被赶出去了,可两个呢?十个呢?一百个呢?还能个个都赶了?谁能证明阿玫每一次都守着清白?” 罗烨这番话,把村长和围观群众听的呆若木鸡。 还有上赶着给自己带绿帽的? 众人都不言语了,罗烨以为是自己说的在理,心里得意了几分:“阿玫不守妇道,恶毒善妒,今天我罗烨必须休妻……” 赵氏气得七窍生烟,想去拧罗烨耳朵,可有一只手比赵氏更快。 阿玫一个巴掌甩在罗烨脸上。 罗烨被打懵了,反应过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阿玫甩巴掌,恼羞成怒地想打回去,却被阿玫死死的抓着手腕,她扬起另一只手,对着罗烨脸上反复又甩了几巴掌。 冷然着脸色问他:“响了吗?” “现在一个巴掌,够响了吗?” 赵氏也冲上来,拐杖在罗烨背上一顿砸。 “别以为老婆子我老了,就神志不清了!” “成亲之日你拍拍屁股就走了,阿玫照顾了整整三年,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 “结果你一回来就带了人,偏帮着外人污蔑阿玫不说,还要休妻。”赵氏举起拐杖,手上发力,狠狠敲向罗烨,“你这个畜生,你还有良知吗,你还是个人吗?” 罗烨已经顾不上了,他被阿玫打得一阵耳鸣,赵氏不仅不帮他,还反帮着阿玫一起打他。 罗烨心里又烦又气,拽着赵氏的拐杖把她推开,差点将她推倒:“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被阿玫迷了心智,这事谁对谁错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赵氏难以置信地看着罗烨,气得直喘粗气。 阿玫急忙上前扶住赵氏,替她拍背顺气,赵氏右手抓着阿玫,左手指着罗烨气道:“好,好啊!现在娘是说不得你了。” “你出生后没多久,你爹那个混账就把咱娘俩扔下了。” “你娘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一直将你视为心中宝,从不让你做农活,一点苦头都不让你吃。” “结果你却步了你爹的后尘!” “你连猪都不如!” 赵氏越说越气,越气越急,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罗烨更烦,他爹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提起? 人群将这里团团围住,他喘不上气来,转身就要离去,却差点撞上村长,村长连忙后退一步,点点头,“连猪都不如。”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议论纷纷,其中不乏小儿笑他的声音。 罗烨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怎么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但又无从辩驳。 他咬了咬牙,恨恨地看着阿玫,只想赶紧收场不再让人看他笑话,匆匆地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扔给阿玫,语气不耐。 “和离书我签了,你满意了?” 随即又像找回主场那般,讥讽一笑:“哦,我倒是忘了,你估计字也认不全,怕是看不懂。” 阿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接过和离书仔仔细细地看了,确认没有差错后,弯腰提笔,在和离书上留下了一行工整的楷书。 村长探头,一看到罗烨那边歪歪扭扭的字就乐了,“罗小子,你口口声声看不上徐氏,可人家连这字都比你好上百八十倍。” 第4章 还钱 罗烨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在众人的嬉闹声中,他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该做活的做活,该做饭的做饭,一时间罗家冷寂了下来。 赵氏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屋内走。 嗒——嗒——嗒—— 不知是不是阿玫的错觉,总觉得这拐杖撞击声中带了些许沉重。 “娘……”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和离书已签,这声娘终归底气不足,声音细小了些,可赵氏还是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没转身,过了一会儿才又往前走。 “娘!”阿玫又唤了一声。 “我只是个糟老婆子,我才不是你娘。”赵氏嘟囔一句,忍不住又停了脚步。 “娘,您跟我走吧!”阿玫急忙上前,抓着赵氏的衣袖,和去教训生子的那晚一样,轻轻地甩了甩。 “和离书已签,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赵氏别开脸,不让阿玫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 “娘,今日之事闹得如此僵,罗烨想必不会……”阿玫顿了一下,转而道:“这个家里没人能做活,您要吃什么、喝什么?” 成亲三年来,赵氏教会了她不少待人处事的原则,在阿玫的心里,她就是娘一般的存在。 她不忍心把赵氏置于如此境地。 “你这丫头,”赵氏用拐杖轻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自己的事情还没着落,倒净想着我了。” 阿玫正要开口,门口却传来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停在了罗家门前。 赵氏见状,推了阿玫一把,转身进屋关上门。 阿玫只好转过身,对着紧闭着的大门拜了一拜,这才上了马车。 在马车的摇晃颠簸中,眼前的景色一变再变,一个疑问也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罗家没有多余的闲钱,那么,是谁帮她叫了这辆马车的? …… 澄县城内。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喧闹的人群中显出,慢慢悠悠地跟在人群之后。 戚三娘坐在书铺门口,忙着给她儿递桑果,无心街道上的情形。 就当她将最后一颗桑果递给儿时,却被儿推开了。 “娘,这果子太酸了。”说着,小儿双目紧闭,脸蛋皱起,可很快他又睁开双眼,“娘,他们都在说和离,什么是和离?” 戚三娘把果子放进儿手中,叹息,“和离虽与休妻不同,可下场都是相近的。” 她搂住小儿的肩膀,低声道:“咱这家书铺的前东家就与夫家和离了。” “这我知道,您说过她后来有多惨。”小儿抢答,“前东家已故,现东家成亲,咱又为何要守着这个破书铺不放?” 戚三娘神色一凛,急忙去捂小儿的嘴,却被小儿躲开,大声道:“爹说了,这书铺不挣钱,每年还赔进去不少银子!” “丛铁义!”戚三娘拎起他的衣口进了书铺,“银子是爹娘的事情,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读会书!” 丛铁义一屁股摔在了椅子上,立刻“哎哟”一声,还不忘偷偷看娘的神情,见她真的动怒,立刻噤了声,坐直后捧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戚三娘的气消了些,去给丛铁义倒了杯水,心中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一个时辰前,街上就有人讨论和离的事情。 凑近一打听,居然是雾鸣村的一户人家,只可惜没打听出具体姓氏,就连消息的确凿与否都不敢下定论。 小姐就是嫁去了雾鸣村,虽说成亲后的几年里平安无事,可她心中总是惦记着,偏偏这几日愈发强烈。 也许是夫人和离在先,戚三娘越想越不安,想着待丛宽从田里回来后,她要去雾鸣村瞧上几眼。 想着,她走到书铺门口,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家夫君的身影。 马车越靠越近,她凝视了几秒又挪开,直到它停在她的身侧。 难道是来买书的? 戚三娘站直身,在看到从车上下来那人时愣住了。 那人看到她,也愣在了原地。 “三娘,”是阿玫率先开口,“原来你一直守在这里?” 在来的路上,她无数次设想这张纸上记载的书铺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三年过去,书铺早就被她那黑心的爹私吞。 也可能支撑不下去,早就换了门面。 又或者紧闭着大门,与邻铺的热闹形成鲜明反差。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戚三娘居然一直守在这里。 “小姐!”阿玫的声音让她回神,戚三娘急忙上前,高兴地拍了拍阿玫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脸蛋,满脸欣喜,“是夫人让我在这里等小姐的。” 她兴奋道:“夫人还真是料事如神!她说过这书铺可以不开,但一定要等到小姐来。” “快进去歇一会儿。”戚三娘连忙摸了些铜板递给车夫,却被车夫拒绝了。 “有人付过了。”车夫说着,对阿玫点了点头,便驱马离开。 阿玫心头的疑惑更甚,却被戚三娘拉进了书铺里,迎面就看到了一个圆脸小儿坐在桌前,看样子是在读书,眼神却早就悄悄飘到了她这里。 “小姐,您先坐。”戚三娘想起厨房中还有半条鱼,马不停蹄地跑去处理了,一时间,这里只剩下阿玫和小儿大眼瞪小眼。 “你是谁?”小儿把书扔下,滴溜溜转着那双大眼睛,有几分机灵劲儿。 “你猜?” “我猜你是来买书的!”小儿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欢呼道。 他的神情全都落入阿玫眼中,“有人来买书,你这么兴奋?” “那当然,这书铺已经很久没有银子进账了,全都靠着爹娘种田勉强维持下去。” 小儿没有注意到阿玫微僵的脸庞,热情地问,“您要买些什么书?” 他目测也就总角之年,却学着他娘的姿势,饶有其事地穿梭在架子之间。 “义儿,不要和小姐没大没小的!”戚三娘听见了丛铁义的话,急忙赶了过来,一脸紧张的看着阿玫,“小姐,事情还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摆。 阿玫垂眸看去,戚三娘身上这件衣裳虽然干净,却缝缝又补补,能看出很明显的窘迫感。 阿玫刚要开口,丛铁义却不干了,他跳到阿玫面前,震惊道:“你就是这家书铺的东家?” 他灵活地躲开戚三娘的手,指着阿玫大叫道:“好啊,原来就是你害得我们家没钱!” “赔银子!” 第5章 苦涩 丛铁义被戚三娘抓住,他大腿上挨了好几脚,却依旧倔着脸盯着阿玫。 “还我家钱!哪个东家有你这样吸人血的?”丛铁义皱起鼻子,恶狠狠道:“要不是她,我早就能念书了!” “那是主子!你不要没大没小的!”戚三娘见拦不住义儿,一时心急,高声喊。 “主子什么主子!她娘是被和离的,是被赶出徐老爷家的,她是个没爹没娘的!” 啪—— 响亮的一声,丛铁义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耳边也没了声响。 戚三娘“扑通”一声跪在了阿玫跟前,哭道:“小姐,是义儿不懂事,你莫要怪他。” 她刚才那巴掌打得实,阿玫是看在眼里的。 阿玫上前把戚三娘扶起,淡道:“孩子是要慢慢教的。” 末了,她又道:“我会把这些年欠下的银子还给你们。” 戚三娘抹着眼泪,“小姐,你莫要往心里去,当年若不是你,夫人也不会救下我。” 阿玫想起了和娘亲相处的那些时光,心中有些酸涩,当下不再言语。 丛铁义见娘掉了泪,也不吭声了,抱着膝盖缩在书堆里,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阿玫。 待到鱼汤上桌,一个男人也走了进来。 “爹!”丛铁义飞奔出去,阿玫也放下手里的账本,揉了揉眉头。 来人长手长脚,皮肤粗糙,肤色偏暗,不说话时的眼神里像是有无数把弓箭蓄势待发。 铺子里昏暗,他没看见阿玫,目光先落在了门口的桌子上。 “今儿怎么把这鱼给炖了?不是说留给义儿过生辰用吗?”他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把丛铁义拉到自己身边,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时怔了一下。 戚三娘沉着脸从厨房里出来,指着丛铁义道:“回屋里去,今天没的吃!” 他委屈巴巴地看了眼爹,见他爹毫无表示,只能乖乖进了铺子里,路过阿玫时还悄悄伸出脚,打算踢她一下。 他故意走的很慢很慢,算好时机果断出脚! 咦?怎么是空的,难道角度错了? 丛铁义不信邪,立刻缩回打算重踢,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你想做什么?”往上看,瞧见了阿玫那张经过风吹日晒的脸,他心里一慌,马上用蛮力去收,却一个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愤愤地爬起,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里屋。 听到铺子里的动静,丛宽问:“有客?” “小姐来了。”戚三娘小声道。 丛宽沉默,他盯着眼前的鱼汤,心里的火气刚升起,又被这鱼汤给浇灭了。 他心中的不满早已压抑许久,三年来,他们种田的那点粮大多数都投进了这家书铺里,偏偏东家是个已成亲的女子,无暇顾及此处。 若不是照顾夫人的心情,他早就把这书铺当出去了,也不至于没银子供义儿念书。 他垂着头,直到感觉有人坐下才深吸一口气,打算和东家好好说一下这几年的不易,顺便让她另请伙计。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不得不说,她生得很像她娘。 只是目光落在她蜡黄微黑的脸庞时,丛宽突然没了动静。 若不是模样像她娘,谁还敢认她就是徐家小姐? 在四年前,他也跟着夫人远远地看过徐阿玫的面容,虽然算不得貌若天仙,却也养得娇贵,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她与其他人的差别。 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妇人,与田间做活的人没任何差别。 一块巨石压在丛宽的心口,他倒了杯茶水,慢慢喝下。 茶早就被冲得没了色,可他却觉得,这杯格外苦。 “小姐,这是我夫君丛宽。”戚三娘笑着给阿玫递了一个碗,眼底有点不安。 她总怕丛宽会当面翻脸。 但出人意料,他垂着头吃完了这顿饭,又回田间做活去了。 阿玫则不顾戚三娘的阻拦,和她一同收拾。 在把最后一只碗洗刷干净后,阿玫拉着她到门口坐下,细细地端详着她,“我爹怎么肯把你放出来了?” 在她娘和离后,她与一众下人都被拘在徐府中做最脏的活,就是她成亲那年,这些下人也没能寻到机会离开徐府。 能把戚三娘放出,也是奇事一桩。 见阿玫问起徐府的事情,戚三娘叹了口气,“小姐成亲那年,徐老爷又纳了一良妾。” “那妾室本有心选之人,可偏生被徐老爷抢回了徐府,于是日夜郁闷。” “在得知我也与夫君分离时,她便去求情,将卖身契还了我。” “出来后我没急着来书铺,夫人叮嘱过,切不可让徐府的人知晓这书铺,不然小姐的退路就没有了。” “只是这退路……”戚三娘脸上浮现茫然之色。 阿玫摇摇头,岔开话题,“我会把欠下的都还回去的。” - 天色渐晚,戚三娘见阿玫还在书铺里忙碌,没有回去的意思,便以为她是忘了时辰。 “小姐,已经酉时了,雾鸣村离此处有些距离。”她看了眼阿玫的眼色,“我帮您叫车?” “不了,书铺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吗?”阿玫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她脑子好用、动作麻利,不过一下午的时间,整间铺子焕然一新。 “有是有,只是过于阴冷。”戚三娘说着,打开丛铁义那屋,将他拎了出来。 “要不你和小姐换一个屋?” 阿玫一转身,就瞧见丛铁义的脸鼓得像个小肉包子,心里有些发笑,“罢了,阴冷又算不得什么事,我早就不是那个娇惯小姐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随手把书塞进架子里,却不小心碰掉了旁边那本,差点砸到她的头。 她拿下来瞥了一眼,见没有封面,又打开来翻了几页。 “这书怎么这么薄?”戚三娘凑过来一看,见内页里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文字,“难道是邻国的?” 阿玫没吭声,她摩挲着手中的纸张。 容国的纸张厚重,极难书写。可阿玫手中的这张纸轻薄平滑,纸上还压了林檎的花纹。 再看这纸上的字,字体细长,秀丽娟细,确实不是容国字。 但也不是邻国的。 据她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在这样轻薄的纸张上写这种字。 第6章 祭拜 酉时,罗烨才归家。 他心里烦闷,便在田间坐了一天,来来往往许多村民都装作没看见他,更是让他心头郁气难消。 眼瞧着天黑了,肚子也饿了,就想着往家里赶。 远远瞧见罗家的破门,他突然想起今日辰时还与娘争吵了一番,脸上便有些不自在。 都怪徐氏那娘们儿,天天离间他与娘之间的感情。 他恨恨地想着:虽然只是和离,但总归不用看她那个黄脸婆了。 天色已晚,一路走来闻遍各家的饭食香,罗烨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早上的争吵,急忙推开门。 “娘,我回来了。” 他一推门就愣了,罗家黑漆漆的,像是无人居住。 “娘?”他迟疑地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便摩挲着去点油灯,期间还被一只飞窜而过的老鼠吓了一跳,气得他骂骂咧咧。 好不容易才将油灯点亮,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才进了屋内。 灶台是冷的,东屋是空着的,赵氏居然不在。 他转头去西屋,刚掀开布帘,就见炕上缩了一个人影。 “晗儿,你醒了?”罗烨惊喜道。 在昏暗油灯的照射下,他看清了晗儿惊恐的双眼,她发丝凌乱,身上衣物也皱褶着,整个人狼狈不堪,却难掩她的绝色。 这是罗烨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他一时间看呆了,手里的灯差点掉到地上。他赶紧将油灯放在木桌上,转身坐在了炕边。 “晗儿,你什么时候醒的?”罗烨尽量放缓了语气,满眼欣喜。 “你是谁?”那女子警惕的望着他。 罗烨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脑筋一转,立刻道:“我是你夫君,晗儿,你都不记得了?” 他试着去握住她的手,肌肤柔滑细腻,他的心也软了几分,“几日前,你我一同去山上采果子,途经溪流时,你一个不小心从岸边滑了下去。” “所幸发现及时,不然……” 罗烨说得悲痛,晗儿也有些动容,“原来如此,只可惜妾身记不得郎君了。” “无妨无妨,只要你能醒来就好。”罗烨见她接受了这个说法,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天色已晚,郎君可曾用饭?”晗儿询问。 她的声音柔和,像是羽毛一般划过他的心间,罗烨忍住心底冲动,急忙摇头,又装作担心的样子,“晗儿刚刚醒来,不应操劳,不如……” 他拖长了尾音。 “无碍,此等杂事怎能麻烦郎君?” 罗烨松了口气。 晗儿立刻下了炕,她找到厨房,却发现家中竟一点吃食都没有,不死心地又翻了翻,这才在柜子最下方找到小半碗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只好简单的煮了点粥,端给罗烨。 米少水多,看起来就没食欲,罗烨饿急了,也顾不上不满,急忙喝下,却根本不饱。 无奈,晗儿只好又给他盛了一碗,一碗接一碗,在不知不觉中竟是把所有粥都喝光了。 罗烨放下碗,虽说肚子是饱了,可总少了点滋味。 晗儿没吭声,她收拾了碗筷,心头突然涌上一点委屈,可罗烨浑然没在意。 他拉着晗儿,“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才是。” 是夜,罗烨终归还是没忍得住,一夜旖旎,翌日醒来时他神清气爽,倒是苦了晗儿,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全,再加上一顿折腾,直接得了风寒。 罗烨便让她在家中休息,自己跑到村口,用铜板买了几张饼子往家里赶。 吃了饼子,晗儿心头的委屈消了些,可罗烨却愈发觉得没滋没味。 从昨夜的稀粥到今日的杂面饼,饱是饱了的,可都不好吃。 他突然想到了阿玫,如果阿玫在就好了。 虽然他只吃过她一顿饭,可那顿也是菜品丰盛、色香味俱全。 又想起和离时阿玫冷着的脸,他更是吃不下了,消散的气慢慢又郁结起来,再看看手里的饼,扔到一旁,胡乱道:“我去地里看看。” 他开门而出,晗儿坐在炕上,慢慢地嚼手里的饼,对着这个陌生的家发呆。 —— 书铺里,阿玫却是睡了个好觉,日出时才迟迟转醒。 见她醒了,戚三娘连忙端了水给她洗漱。 “小姐,您今日要回雾鸣村吗?”戚三娘将毛巾递给阿玫,小心翼翼地问。 从昨日见到阿玫,她似乎就明白了传闻里那个和离的人是谁,却始终不愿相信。 可经过一晚,没有罗家的人找来,戚三娘也明白此事没有回头路了。 “不回,”阿玫洗漱完毕,端起盆子,不顾三娘的阻挠,“成亲三年,从未有人把我当成小姐。” “你若是还坚持,只会让我不习惯。”阿玫笑道。 戚三娘没吭声,她跟在阿玫身后,看着她娴熟地洗好毛巾然后挂起,鼻尖酸了。 “好好的哭什么?”阿玫惊道。 “那徐家的公子小姐们个个养得极好,”戚三娘抹着眼泪,“夫人明明是正房,可您却落得如此境地。” “那徐老爷没有心!”戚三娘恨恨地骂了一声。 阿玫却是笑了,在外人看来,她也许很惨。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能顺利和离,她已经很幸运了。 用早饭的时候,丛铁义依旧鼓着个脸,低着头不去看阿玫,耳朵却悄悄去听她们在说什么。 阿玫:“一会儿我要去一趟古峦山,有什么要我置办的吗?” 从这里去往古峦山,会经过一处热闹的市集,置办东西也就是顺手的事。 戚三娘连忙摇头,“小姐是要去祭拜夫人?” 阿玫想起了昨夜那本奇怪的书册,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正好,丛宽应该在田里忙活,您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让他带回来,咱今晚加餐。”戚三娘的语调有些不自觉的高。 阿玫看出来她试图压抑着的情绪,“不然你和我一同去?” 见被看破,戚三娘堆起的笑容散了,她放下碗筷,“我也想去,只是这铺子……” 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无妨。”阿玫倒是看得很开。 昨日她翻看了账册,发现这铺子基本无人光临,关门也无所谓。 于是吃完了饭,戚三娘去收拾要带去祭拜的东西,阿玫则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刚把碗整齐地放好,她就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衣袖。 第7章 烤鱼 “小……小姐,”丛铁义不自在地喊她,“一会去集市,你能帮我买个东西吗?” “我凭什么给你买?”阿玫轻哼了一声,“还记得你昨日说过的话吗?” 丛铁义垂了头,老老实实地开口,“我错了,我不该说你爹娘的坏话。” 阿玫没吭声,待全都收拾完,这才开口,“想要什么?” 丛铁义急忙抬头,小声道:“娘最爱吃糖饼,你可以买几个吗?” 他说着又犹豫了,眼前的小姐看上去可没什么钱。 估计拿不出银子买糖饼吃。 他有些沮丧。 阿玫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快去换衣服吧。” 这是答应了? 丛铁义瞧见阿玫脸上的笑意,便知她这是应允了,于是欢呼着跳出了厨房,跑进书铺里换衣服。 戚三娘拿着收拾好的东西出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儿上蹿下跳。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便往古峦山上去。书铺在县城西头,距古峦山并不远,不出一刻钟便能走到。他们先去祭拜了阿玫的娘,就连丛铁义也饶有其事地学着阿玫和戚三娘磕头。 陪了一会后,便由戚三娘带头,去寻了丛家的田。 已是午时,日头最烈的时刻,田间见不到几个干活的人,只有丛宽还在锄草。 戚三娘送了饼子和水,一转眼却不见阿玫的影子,寻了半天才在一棵葡萄树下看见了她。 “小姐,这是野葡萄,酸得很,吃不了!”戚三娘急忙喊。 她忘记阿玫已经做了三年农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清楚,待回过神来涨得满脸通红。 阿玫却配合地摘下一颗送进嘴里,酸,酸得她急忙吐掉。 戚三娘松了口气,转眼又见阿玫抬手开始摘葡萄。 “这葡萄吃不得,却可以试试酿果酒。”阿玫解释道。 “酒那么苦,果酒岂不是很难喝?”戚三娘怀疑。 阿玫心里也没底,这个做法还是在她娘留下的那本书册中看到的。 昨夜她看了一晚,得知了不少食物的新奇做法,具体是否可口,只有试了才知道。 见阿玫拿不下,她连忙去取了篓子来,装了小半篓野葡萄回去。 路过集市时,阿玫依言去买了几张糖饼,又去买了一把石蜜,看得戚三娘心疼不已。 待回了书铺,阿玫又拿起渔网,叫着丛铁义一起去河边捕鱼,留下戚三娘守店。 “为何要叫我一同去,你自己抓不到吗?”街上人来人往,丛铁义急忙抓着阿玫的衣袖。 “我确实没抓过鱼。”阿玫看了他一眼,“不过你不是很早就想出来玩了?” 被她说到了心坎里,丛铁义没了动静,他跟着阿玫走到附近的小河中,本以为阿玫会和他一起下去,却没想到她直接在河边坐下了。 “多抓几条,今晚给你烤鱼吃。”阿玫笑眯眯道。 “烤鱼才不好吃呢,腥腥的。”丛铁义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立刻跳下河流里去抓鱼。 澄县临海,河流湖泊中的鱼格外多,只是当地没多少人愿意去吃鱼,与处理不好腥味有很大关系。 但穷苦人家还是会选择捕鱼,虽然难吃,可也能填饱肚子。 丛铁义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吃鱼,从一开始的抗拒,已经到了现在的认清事实,不一会儿就抓了两条大草根鱼上来。 阿玫探头一看,两条鱼都圆滚滚的,一看肉就不少,当即对他点了头,“看不出来,是有两把刷子的。” 丛铁义努力装作不在意,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阿玫背着篓子往回走,丛铁义像来时那样抓着她的衣裳,神情已经自在了不少。 “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丛铁义像个小大人一般,皱着眉头替她担心。 “开个酒肆,怎么样?”阿玫也认真问他。 丛铁义歪头思考,摇摇头,“你能付得起赁金?” 澄县虽偏僻,赁金却也不便宜。 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书铺,丛铁义自觉地闭上嘴,跑进屋里读书去了。 戚三娘上前来接过鱼篓子,“小姐,这野葡萄要怎么处理?” “留着蒂剪掉,像这样。”阿玫寻了一把剪子,演示给戚三娘看,“烂了、破了的都要扔掉。” 这野葡萄呈深紫色,剪下来的葡萄像是一颗颗黑珍珠,滚落在盆子里。 戚三娘也来帮忙,葡萄不多,没几时便处理完了。 阿玫将葡萄简单洗净,便放在院中摊开来晾晒。 戚三娘停不下来,立刻就去处理那两条草根鱼,将草根鱼从背部破开,正要进一步处理时却被拦住了。 “我要试试烤鱼,先不剁了。”阿玫从菜篓子里翻出了新鲜扁豆洗净,又将鱼腹以及鱼头处理干净,又轻轻砍了砍鱼脊骨,按照书册上的步骤改了刀,看得戚三娘惊叹不已。 “可以放点酒去腥。”阿玫舀了一勺黄酒浇在处理好的鱼上,一盏茶的时间后,取了些面粉洒在草根鱼表面,又将多余的粉抖掉,然后下锅煎。 等到鱼肉呈焦褐色,天也渐渐暗了下来,紧卡着城门关闭的时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澄县。 “殿下,慈宁宫多凉快啊,为何偏偏要在仲夏时节跑来澄县?” 马车里传来一声抱怨,立刻就有另一人开口,“居然敢质疑殿下?我看应该给他打个几十大板!” 两人不痛不痒地吵闹了几句,又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纷纷望向马车外。 从昨日开始,七皇子就变得有些奇怪,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他几乎不动,就坐在书房里发呆,吓得太后连忙让他出宫散心。 原本以为在京城附近转转也就算了,却没想到,七皇子随手一指,就指来了偏僻的澄县。 街上的人少了,铺子也都关上了,侍卫陈在四处张望,惊奇道:“都这么晚了,书铺怎么还开着?” 七皇子坐在马车内,无心去看,直到烤鱼的香气传来。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陈在的视线和另一名侍卫吉佳碰上,两人异口同声,“我先去府中看几眼。” 语毕,双双跳下了车。 车夫也慢慢地紧了缰绳,“殿下,要去看看吗?” 第8章 酒肆 听闻阿玫想要开个酒肆,戚三娘第一个摇了头。 “这可不成,去酒肆喝酒的多是男子,万一喝多了,您怎么处理?”她忧心道:“要不让丛宽保护您?” 木桌上,戚三娘隔着袅袅烟雾看向丛宽。 丛宽从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鲜香麻辣的味道,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在食物的香气中感受到喜悦,劳作了一天的躯体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在看到桌上是鱼时,他多多少少失望了一下。 鱼,最难处理的就是那股腥气,无论是烤或者煮,都无法去除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纵然闻着香,可他并不对今晚的鱼抱有多大希望,却也没扫兴,接了筷子就靠着墙边坐下,伸手拿了一个杂面馒头,等着其他人落座。 见夫人问他,丛宽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 “开酒肆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的眉头蹙起。 让他去帮忙张罗酒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家里的田还需要人手,又看了眼刚坐下的阿玫,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先不考虑安全的问题,尝尝这烤鱼怎么样?”阿玫抓着丛铁义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伸手把其中一小盘烤鱼放在他面前。 “多谢小姐!”丛铁义脆生生道。 这一幕倒是让戚三娘和丛宽啧啧称奇,他们这儿子机灵聪慧,可就是脾气很犟,谁知只过了一天,丛铁义就对阿玫唯命是从了。 刚端上桌的烤鱼还冒着热气,他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碗里,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鱼肉在嘴里嚼。 一时间,桌上的六只眼睛都盯向了他。 “怎么样,可还合胃口?”阿玫有些紧张。 容国人很少研究美食,所有的食物只有一个准则:饱腹即可,因此烹饪方法也都十分单一,或烤或煮,再撒点盐巴就算完成。 像阿玫这样,先煎后烤的做法还真是少见。 想起阿玫做鱼时放的黄酒,戚三娘忧心道:“义儿,你可别吃多了,当心醉酒。” 丛铁义嘴巴里塞得满当当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阿玫狂点头。 丛宽也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想象中的腥味并没出现,口腔里满是鲜辣的香气,略韧的鱼皮带着油香,鱼肉滑嫩,几乎不用嚼就滑入了腹中,只在舌尖余留让人流连忘返的肉香。 他想都没想就又夹了一筷子,吃得停不下来,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心里却是极其舒爽。 戚三娘见阿玫动了筷,她才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双眼亮了,“小姐,您也太厉害了!” “不仅鱼没有腥气,就连这扁豆也很入味。” “真的好好吃!小姐,你以后能天天做烤鱼吗?”丛铁义刚附和完,就被戚三娘拍了一下,瞬间老实。 不仅他们惊讶,就连阿玫也是震惊的。 娘亲留下来的那本书册其实是个食谱,里面记录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美食,甚至连制作步骤都是从未听说过的,她也只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过成品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受此鼓舞,她开酒肆的目标就更加坚定了。 “城中酒肆不算少,这酒水一下肚,就容易生事。”吃完饭后,她们坐在院里闲聊。 听了阿玫这话,戚三娘表示赞同,“因此,这酒肆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丛宽刚检查完丛铁义的功课,从屋内出来,听见她们的对话,“为何不直接开一个食府?” 阿玫摇头,“食府赁金要贵很多,况且比起食府,澄县的人更愿意坐在酒肆中坐着喝一碗。” 她看见身侧二人满脸愁苦,便话风一转,“只是可以少供酒,多供吃食。” “以酒为噱头吸引,以吃食为本留客。” “这样如何?” 丛宽没意见,戚三娘依旧有些不放心,可看着书铺的清冷,也明白目前没有其他的选择。 一时安静下来。 书铺对街是一座阔气的宅子,一直空着无人居住,今晚却点了灯。 戚三娘咂舌,“早就听闻那座宅子的主人极其阔气,今日才得见。” 在油灯紧缺的当下,对面却灯火通明。 “看起来比徐府阔气不少。”阿玫不痛不痒地评价了一句,语气里难辨情绪。 “一定有很多吃的。”丛铁义又饿了。 而此时,被众人羡慕的七皇子却愁眉苦脸。 他面前摆着十道佳肴,乍一看很有排场,仔细一瞧,却都是用水煮熟了加盐巴,吃起来极为清淡无趣。 陈在和吉佳抱着剑杵在门边,偷偷往里瞧,见一刻钟过去,桌上的吃食依旧一口没少,心中都有些急了。 吉佳:“再这样下去,殿下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陈在:“不吃给我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话音同起同落,几乎是落下的一瞬间,陈在就脚底抹油躲过了吉佳的巴掌。 “整日没大没小的!”吉佳骂道,倒也没去追,继续守在门外。 嬷嬷进来拾掇时,吉佳也跟着走了进来。 “殿下,厨房里少人,不如就让那书铺中人来到府里做厨子?” “人家那书铺开得好好地,为何要给他们找不痛快?”七皇子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是越发苦闷。 昨日他不过是在家里睡了个午觉,哪知一觉醒来就穿越成了容国的七皇子。虽说仗着太后的偏宠,他可以尽情摆烂,可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美食,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正巧太后疼他,让他出宫散心,在查看地图时便指向了澄县。 没别的原因,这里就是他在现代的城市。 他方向感极好,一进城就发现了自己家小区的位置与书铺的地理位置重合。 而且路过那里时,还闻到了烤鱼的香气,虽说比不过现代餐厅的味道,可对于这美食荒漠的容国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容国是不会有此等美味的,难道那书铺之人也是穿越来的? 七皇子洗漱完,翻身上床时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要不明日去打听一下,说不定有回去的方法。 有了方向,他也慢慢定了神,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只是在梦里,他面前摆放着一盘烤鱼,却总是吃不进嘴,急得他抓耳挠腮。 第9章 顾羡 果然,翌日一早,七皇子就醒了。 他在睡梦中被烤鱼折磨了一晚上,穿衣时还在思考,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蹭烤鱼。 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出来,就瞧见陈在正对着石桌上的膳食垂涎欲滴。 “你们吃吧,我就不吃了。” 陈在好歹是记得自己的位置,连忙擦干净嘴边的口水,摇头,“殿下还没吃呢。” “我去集市上看看。” 见主子发了话,陈在立刻胡乱塞了几口,和吉佳一起跟着皇子出了门。 出了门往西一拐,就到了澄县的集市上。 天色虽早,可集市早就热闹起来了,吆喝叫卖声与热情揽客声交织在一起,有一种慰藉心灵的烟火气。 七皇子冷峻的脸也和缓下来。 “殿……少爷,那边有卖糖饼的,属下帮您买几张?”吉佳细心,一直惦记着七皇子未用早膳。 糖饼总归不能难吃吧? 这样想着,顾羡点了头,没一会儿吉佳就带着新鲜出炉的糖饼跑回来了。 也许是这个时代物资匮乏的原因,就连这糖饼都不算太甜,掰开一看,里面的糖浆只有薄薄一层。 顾羡吃了几口就收了,没再继续吃。 集市很短,卖的吃食除糖饼外就是普通麦香饼子,看得顾羡毫无购买欲望。 正要原路返回时,却见旁边一处宅子的门打开,一个人被扔了出来,差点扔到顾羡身上。 陈在第一时间握住剑柄,却被吉佳按住。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此处是县衙。 “老爷,求您帮帮俺吧!俺儿走丢已有七年,实在是想得紧呐!” 一个衣衫褴褛的阿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七年了才想起来找?谁能找得到?”衙役大声赶人,“去去去,别耽误时间!” “好可怜的阿婆。”陈在叹息着瞥了一眼顾羡,见他面无表情,便自觉地闭上了嘴。 顾羡转身原路返回,却见那阿婆正靠在墙角,她面前站了一个壮年人,二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婆的脸色有些急。 一阵风吹来,只字片语落到顾羡的耳朵里。 “……成亲,会有办法的。” “娘再找找,别急……” 顾羡瞥了眼陈在,见后者移开了目光,便不再言语,只往书铺方向走去。 阿玫刚收拾完碗碟,就见书铺来了三个人,为首的那个气质突出,很明显是主子,身后的二人都抱着剑,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戚三娘一看那剑就软了脚,赶紧把义儿拉进了房中,然后才赶来找阿玫。 “小姐,这三个人一看就不好惹,您先避一下,我去应付。”戚三娘理所应当的要去保护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无妨,放轻松,我们又没惹到人。”阿玫轻声安抚,走出了厨房。 “你这可以读书吗?”听到脚步声,顾羡没回头,问她。 “郎君请自便。”阿玫道。 顾羡放在书册上的手僵直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妇人。 她背对着光,他一时间看不清她的面容,心底却慢慢升起一种久违的激动。 “郎君?”见他盯着自己,阿玫出声提醒。 顾羡强压下心中的异样,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吉佳也找了一本兵书,有滋有味地看,只有陈在靠在墙边昏昏欲睡。 这家书铺虽小,藏书却不少,在书册层层堆积之中坐下,倒是有一种身处闹市不乱心的沉静。 只是随着顾羡的翻阅,他明显感觉自己的神思乱了。 那人为何会给他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顾羡翻了一页。 这家书铺为何会正巧坐落在他家小区的位置,真的是巧合? 顾羡又翻了一页。 昨日做烤鱼之人是她吗,她也是穿越来的? 顾羡又又翻了一页。 好饿,他们今天还会做烤鱼吃吗? 在顾羡接连翻了好几页之后,吉佳终于合上了他那本兵书,小声道:“殿下,可有心事?” “没有。”顾羡垂下头,不再翻书,只是盯着书册发呆。 “这家书铺已经很久没有进账了。”吉佳小声将昨夜查探的消息说出,“估计没有余力提供饭食。” 顾羡横了他一眼,“我好歹也是皇子,难道能专程来蹭饭?” 吉佳很自觉地摇头,“当然不,只是属下饿了。” 屋外,见阿玫安然无恙地出来,戚三娘总算是松了口气。 “小姐,他们看着好吓人。”戚三娘拍着心口,心有余悸道:“我可打不过他们。” 阿玫认真想了一下,确实很难打,但只要把剑从他们手中弄走,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这样的事情,她也只敢在心里想一下,不能对着三娘说。 “今日地里不忙,丛宽去查探适合开酒肆的位置了。” 戚三娘叹了口气,“只是这赁金,真是个麻烦事。” 阿玫耳语,“你还记得我娘给我做嫁妆的那些首饰吗?” “当然,那都是夫人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三娘记得很清楚,那些首饰不多,拢共也就三四种,可花了夫人五六年的心血。 瞧见阿玫难看的脸色,戚三娘立刻反应过来,“被徐老爷吞了?” “他才看不上我娘做的东西。”阿玫轻嗤一声,“怕不是便宜当出去了。” “这个遭天谴的东西!”三娘骂了一句。 顾羡表面上在看书,实际眼睛早就飘到了院子里。 阿玫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具体的面容,可听到了两人的片段对话。 提到了开酒肆,还有赁金。 又想起吉佳说这家铺子已经很久没有进账,想必拿不出租赁的钱。 若是想在这里蹭上一顿饭的话…… 一个计划浮现,顾羡立刻起身放书,吉佳也急忙起身,胡乱抱了几本书要去买单。 两人动静大,把昏昏欲睡的陈在也给吵醒了。 “掌柜的,这些书怎么卖?”吉佳高声问。 戚三娘连忙进屋,面上喜色根本藏不住,她快速扒拉算盘,不一会儿就算出了价格。 就等着吉佳付钱的档口,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徐阿玫,你瞧瞧你把我娘气的!” 来者身量不高,面色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秀气,可此时他却指着阿玫的脸,唾沫星子乱飞,“谁家有妇人开铺子的?你还要脸吗?” 第10章 乐子人 罗烨来得突然,陈在第一时间就要冲上去,却被吉佳按住。 整个书铺静悄悄的,只有院中的阿玫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感觉自己的怒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腔起伏不定。 “悠着点,在我这里气死了可不吉利。”阿玫笑着,将他怼到自己面前的手指掰到一旁,“你我已经和离,没必要纠缠不放。” “谁缠着你了?”罗烨猛地抽回手,手指却一阵疼痛。 “既已和离,你又为何要追到铺子里对我家小姐指手画脚,难道还不算缠着吗?”戚三娘冲出,站在阿玫面前替她撑腰。 “小姐?”罗烨丝毫不掩盖他笑容里的不屑,“谁家管种田的叫小姐?” “她早就没有徐小姐那金贵的命了!” 戚三娘正要将他赶出,却被阿玫拦住。 “看样子,罗郎君过得并不好。”阿玫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直想着他的那句“你瞧瞧你把我娘气的”。 赵氏出了什么事? 她盯着他疲惫的脸庞,按捺住心中的反感,平静问:“外室美貌性情好,可看起来,罗郎君无福消受啊。” 被戳中了家中事,罗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那外室固然美貌、脾气软弱,可这并不能当饭吃。自从阿玫走后,罗家竟一个能做活的都没有了,就连赵氏也几日不归家,他想找她帮忙都找不到。 再看看眼前的阿玫,才和离了没几日,就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一看就没吃苦。 他心里愤愤,又想起家中的窘迫,一向骄傲的罗烨勉强低了头,可语气依旧很冲,“外室确实是不如你的,所以你还是和我回家去,不要在这抛头露面的开什么书铺!” “和你回家做什么?做苦力供你和外室过活?”阿玫神情淡定,仿佛在说着另一个人的事情,这在罗烨眼里十分刺目。 “哪怕是下人也是有工钱的,请问罗郎君能给我几文钱?” 罗烨说不出话来。 村长家在农忙时也会请人做工,那可不是几文钱就能打发得掉的,更何况现在的他身无分文,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这也是他来找阿玫的目的。 只要阿玫回家,家里就有苦力,哪怕没银子,他们也不怕吃不饱饭。 来的时候,冯志曾劝过他语气和缓,说天下女子都一个样,哄一哄也就回来了。 想着冯志的话,罗烨语气终于软了下来,“虽然拿不出钱,但是咱们最起码能吃饱啊!” 戚三娘震惊地看向罗烨,她竟不知小姐嫁的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怪不得要和离,和离得好!谁能在他罗家过下去,那才是真正的憋屈。 原本,三娘对阿玫和离这件事情还有些不安,现在见了罗烨,她才明白小姐的委屈,当下火冒三丈,上下唇一碰,吐出的字儿一个接一个的像是拨算盘那般节奏紧凑。 “叫你一声郎君是我家小姐的礼貌,别在这给点脸子就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了!” “还最起码能吃饱?”戚三娘声音尖锐,语气急促,语速也极快,不一会儿就说得罗烨晕头转向,“我家小姐可不像某些废物,有手有脚却只等着吃别人的!” “就这么和你说了罢,我家小姐本就是主子出身,半路种田那也叫体验生活。”戚三娘往罗烨脚下啐了一口,“你?有再多外室也改变不了废物的本质!” “嘿嘿。”一声憨笑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当下,五双眼睛双双对准了满脸兴奋的陈在。 “你嘿个什么嘿?”顾羡敲了一下他的脑瓜子,脸色微冷,吓得陈在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也就是因着这一声嘿,罗烨才看清了屋内抱着剑的二人,还有中间那个面色冷峻的主子,脸色瞬间发白。 看出他有脚底抹油的倾向,阿玫立刻抓住他,“你还没说赵氏如何了。” “既已和离,你又关心她作甚?”罗烨想挣脱,却挣脱不开,慌乱道:“除非你和我回家,否则我不会告诉你我娘的事情。” 赵氏当然没什么事,他只是给阿玫下了个套。 有了这个引子,就不愁阿玫不回雾鸣村,只要回到村子里,他罗烨就有办法将她留在家中做活。 见套不出话来,阿玫只好罢休,罗烨急忙逃走,慌乱间踩掉了一只鞋。 戚三娘担忧地看向阿玫,“小姐,您要回去看看吗?” 阿玫没说话,她转身看向屋内的人,微微点头,算是送客。 顾羡也微微点头,往书铺外走去,只是在与阿玫擦肩而过时,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紧了紧。 送了客,戚三娘连忙进屋,将丛铁义放了出来。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他一瞧见桌上的银子,双眼就亮了。 戚三娘也舒心地笑,“咱们这铺子好久都没进账了,这是一个好苗头。” 顾羡走在前面,身后传来书铺里的欢声笑语,他走到街上,看见被罗烨踩掉的那只鞋子,坏心思顿起。 于是抱着剑的陈在和吉佳就看见,堂堂七皇子,将地上那只破鞋踢了一路,一直将鞋子踢进河水里才算完。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哪怕和厨子只有一面之缘,也想要为她打抱不平,看来殿下真的很想蹭顿饭。 回到府内,就又到了午饭时,顾羡匆匆用了一点就撤走了,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傍晚才出来,找了吉佳。 “殿下,”吉佳了然,中午时他就被要求去调查书铺周围的几间铺子的生意,“书铺东侧紧挨着的那家面铺要做不下去了,他家夫人小产,家中实在忙不过来,有将铺子卖出去的意图。” “买下来。”顾羡没有犹豫,皇家财力雄厚,银子方面的事情他无需多问。 陈在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殿下,您怎么不去把那个人抓来?” 他说的是罗烨。 虽然顾羡没发话,可他和吉佳都看出了顾羡的不满。 “抓来做什么?以什么理由?”顾羡瞧见石桌上又摆满了水煮菜,神情一顿,脸接着就黑了,“干涉别人的家事?” 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不耐。 第11章 酒肆 顾羡觉得挺迷幻的。 一切怎么能这么凑巧。 从阿玫说话的语调中,他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一位故人。 她送客时面对着他,他才看清她的面容。 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像是不小心弄丢却找了很久都不到的东西,突然出现在面前。 她活生生的,会笑、会骂。 她不是记忆里那张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的脸。 前几天,顾羡总会抱怨为什么是他穿越,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那个已经逝去了、没机会再见的人,正是因为穿越,他才有机会和她共处一个时空。 想着阿玫熟悉的脸,他像是回到了码头的小船,逐渐安定。 - 丛宽今日回来的很晚,听说罗烨来书铺闹事的事情后,他闷不做声地磨了两把小巧的刀,留着给她们以备不时之需。 昨日晾晒的野葡萄表面已经彻底没了水分,吃过晚饭后,阿玫将它们都倒在两个盆子里,净手后,用手将葡萄捏破。 丛铁义觉得好玩,也洗了手来捏。 野葡萄酸、色深、皮厚,吃起来口感不好,每年都会烂在山里。 丛宽不信这种难吃的果子还能酿酒,但有了昨日烤鱼的经验,他还是加入了捏葡萄的阵营之中。 戚三娘坐在一旁收拾酿酒用的缸,一时间书铺里满是葡萄爆破的轻微声响,十分解压。 葡萄被捏碎后,阿玫和戚三娘一起,将它倒入缸中,一层葡萄一层石蜜层层叠起,留出适当的空间,等待发酵即可。 “小姐,这要等多久才能喝?”丛铁义眼巴巴地望着。 “十多日就可以喝了。” 丛宽将缸挪到阴凉处,天色已晚,众人收拾之后就睡下了。 天不亮,丛宽就去了田里,今日他带回的还是扁豆,丛铁义一看脸就瘪了。 “怎么还是扁豆哇?我都快变成扁豆了。”他苦着个脸。 入夏以来,他们几乎在不停歇地吃扁豆,而且都是水煮的,吃起来没滋没味。 也就只有那晚烤鱼中的扁豆比较好吃。 想着,丛铁义忍不住看向了阿玫,满眼期盼地等她开口。 “烤鱼好吃,可做起来实在是麻烦。”不等阿玫开口,戚三娘就否决了,“日头这样大,随便吃点得了。” “可我不想再吃水煮了。”丛铁义小声反抗。 “水煮确实不好吃。”丛宽附和。 戚三娘也没话说了,不好吃是真的,可只要能吃饱不就行了? “三娘,备点面来,我做个扁豆焖面。”阿玫翻着手里的食谱,详细地看了一下制作过程,不算很难。 戚三娘应了一声,去厨房给阿玫打下手,她会擀面条,阿玫就负责备菜。 刚把扁豆洗净,三娘忍不住问,“小姐,这面条不都是汤面的做法吗?焖面能好吃?” “我也没吃过,试试才知道嘛。”阿玫将豆角掰开,准备好配料,与此同时,三娘的面也已经成型。 柴火烧得热热的,待凝固的猪油融化后,阿玫下入辣椒爆香,霎时间,刺鼻的辣气从厨房冲出,直奔不远处的顾府。 顾羡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水煮菜,抬头望天。 这吃的是水煮菜吗?不,吃的是他的泪。 戚三娘被辣的冲出了厨房,阿玫则将扁豆下锅翻炒,后倒入清水,大火焖片刻,再舀出一碗汤汁,下入面条后将汤汁浇上继续焖。 香气已经飘了出去,丛宽从街上回来,惊喜道:“旁边面铺被顾府公子买走了,说是有意开个酒肆。” 焖面上桌,阿玫擦了擦手,“顾府公子?澄县有顾姓吗?” “据说是刚搬来的,好像是比徐府还阔气,”丛宽想着刚打听的消息,“今日辰时,徐老爷还去拜访,结果人家顾府闭门不见。” 他幸灾乐祸道:“没想到徐老爷也有吃瘪的这一天。” 阿玫没什么表示,她和戚三娘一起将碗筷分发下去,心里想着的还是怎么和这个顾府公子搭上话。 现在的她没有本金,赁金确实是个麻烦,但若是能去顾府酒肆混个厨子之类的,也是能勉强度过难关。 等手里有了银子再开自己的酒肆也不迟。 吃过午饭,澄县内大街小巷的就张贴起了酒肆招人的告示。 告示写得很简单,就是招会酿酒、会做下酒菜的人,年纪不限、性别不限,有意向的在明日辰时去酒肆门口集合。 看了告示,阿玫便在心里盘算着要去做什么。 “这酿酒的话,一时半会是酿不出来的。”戚三娘道:“不如先想想下酒菜?” 阿玫觉得有理。 “这出活的人多会选择牛肉、鸡肉一类,不如明日就做酱牛肉与卤鸡,如何?”阿玫很快就有了主意。 “酱什么?”戚三娘听不明白。 “酱油。”阿玫解释道,可她紧跟着又叹了气,“可没有卖酱油、老抽一类的东西,怕是做不成酱牛肉和卤鸡了。” “那不如就做烤牛肉,如何?” “烤牛肉?”阿玫思考,“烤肉谁都会,唯一的问题是能否处理好肉的味道。” “顾府财大气粗,想必明日去酒肆的会有很多酒楼的厨子。”她很快摇了头,“他们在牛肉的处理方式上,我根本比不过。” “所以我们还是改良一下,做牛肉干如何?” 戚三娘自然是没有意见,两人去集市上买了一斤牛肉,回书铺后切成条,用葱料、黄酒将其腌制,密封好放在风凉处,只等着第二日到来。 翌日,阿玫在书铺里找到了一块木板,按照食谱上的图画将其处理成“烤架”,又磨了几根细细的木棍,带上牛肉就去隔壁排队了。 与阿玫想的大差不差,有徐老爷被拦在顾府门外之事在前,顾公子名气大臊,还没到辰时,酒肆门前就已经排了一队人。 阿玫走到队伍的后侧等待,她面前有两位老者正在争辩到底是黄酒好喝还是白酒好喝。 “白酒制作工艺复杂,耗费心神极大,味道断不能差,且原料为小麦,更适宜澄县。” “黄酒发酵工艺独特,且度数较低,庄稼人闲暇时喝一碗也不影响做活,不像白酒,说醉就醉了。” 两位争吵不休,突然瞧见站在身后的阿玫,双双停了争辩,盯着阿玫,“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12章 牛肉干 他们二位的嗓门不小,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的人。 “张伯,这位是谁呀?”一个来排队的年轻人问其中一位老者。 “徐府大小姐,不过才成亲三年,你就忘了?”张伯打量着阿玫,不见明显恶意。 闻声,人群泛起一阵细小的喧闹声。 “徐府大小姐……就是徐老爷发妻所出的儿?” “正是,那发妻可是远近闻名的奇人,徐家也是依靠她才有了如今的财力,谁知后来……” “果真还是不要和离,那奇人自从和离之后就日渐凋谢,不日便去了。” “嘘……这种事情不要当面说。” 唏嘘声在阿玫身侧此起彼伏,她面不改色,看向张伯身边的另一位老者。 见阿玫看过来,他下巴上的白胡子抖了抖,半天才哼唧道:“你爹在顾府吃了闭门羹,你还敢来?” “我爹?”阿玫明晃晃地笑,她双眸透亮不见丝毫恼怒,说完这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张伯见状,伸手在四周挥了挥,“都赶紧去排队,也不怕一会儿进不去!” 看看时辰,来排队的人不敢耽搁,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时间,阿玫面前只剩下了这两位老者。 “张伯、陈伯。”阿玫摇了摇头,有几分无奈,“三年未见,二老还是如此有童心。” 这两位都有各自的小酒肆,面积不大,生意却极好,都是自家酿制的酒,具有独特风味。 娘亲还在世时,面前这两位老者就极为尊重她,许多生意上的事情都与她来往,也愿意给出别家没有的低价。 唯一的问题是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埋怨发生口角也是常有的事。 “近来可好?”陈伯先开口,见了阿玫,两人也失去了斗嘴的兴致。 “好什么好,你没看看她那个爹,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不等阿玫回话,张伯开口骂道。 “和离的可是你?”过了嘴瘾,张伯画风一转,又回到了阿玫身上,他有些担忧,“和离之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阿玫点头,不语。 “和离就和离了,只要还留着一条命就好。”陈伯对着张伯翻了个白眼,接过了话茬,“别像你娘那样……” 眼瞧着氛围逐渐低沉,阿玫转了话题,“二老放着自己的酒肆不开,也来给顾府做活?” “倒也不是觊觎这厨子之位,只是来开开眼,看看现在的少年人都有什么新花样。” 正说着,酒肆的门开了。 阿玫在队伍的后半段,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等着过了一会儿才排到他们。 “四个人为一组!”前面有个人在喊。 声音有点耳熟,阿玫抬头一看,认出了左侧那人就是在她书铺里“嘿嘿”的。 右侧那人则是放银子的。 原来顾府公子就是前日所见之人,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 已经有人从酒肆里出来了。 阿玫收回目光,只听见出来之人在抱怨顾公子口味刁钻,实在难伺候。她看了眼手里的牛肉,突然有些紧张。 早知道选一些独特的下酒菜了,这肉即便做成肉干,怕是也很难出奇。 可是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阿玫只能硬着头皮,和张伯陈伯以及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进了酒肆。 与他们三人不同,那个陌生人从进门时就往顾府侍卫手里塞东西。 “小公子,这是我做的牛肉,你尝尝。”她殷勤地将卤肉塞到了嘿嘿侍卫的手里。 阿玫瞥了一眼,见那侍卫接过肉大咬了一口,满意地点了头,连连称赞,“好吃好吃,这肉不咸不淡,很适合下酒!” 二老瞥了一眼大口吃肉的侍卫,又瞥了一眼殷勤的阿婆,双双冷哼一声,背着手入了府。 阿玫迈入时,瞧见了坐在高位上的人,正是前日在她铺子里读书的公子。 初见之时便能察觉他身上的气质并非凡人所有,现下得知他是顾府公子,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只是不知徐老爷是在何处与顾公子结了梁子。 有一老嬷嬷上前去收他们准备的食材,这一组里只有阿玫带来的是需要加工的,其他三人都是成品。 在尝过那三人的酒与肉后,顾公子都点了头,这代表三人的食物都入了他的眼,记下名讳等通知即可。 陌生阿婆感恩戴德,硬是磕了三个头才肯离去,陈伯与张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玫需要被带去厨房加工食材,二老放心不下,硬是要跟着去,还好顾公子没那么多规矩,由着他们去了。 “小丫头,你怎么也是牛肉?”陈伯一瞧见阿玫的食材便蹙了眉,在得知她要将肉吊起来放在火上烤时更是吃了一惊。 “烤肉偏干,吃的主要是口感,口味上和卤肉是比不了的。”张伯也有些不安。 若是旁的也就算了,主要和他们一组的阿婆也是牛肉,有了阿婆被留下的前提,阿玫的成功空间就很小了。 “要不我们在这看着,你偷偷翻墙溜出去,换个别的食材再回来?”陈伯出了一计。 阿玫哭笑不得,她掀开蒙着盆子的布,“怕是不行,来时嬷嬷就检查了我的食材,半路掉包只会让我的成功率更低。” 这下,他俩也没话说了,只能一个人靠着一边聊天,直到一股麻香飘出。 张伯凑近一闻,果真是牛肉的味,好奇道:“你这里放了什么料?” “黄酒、葱姜、盐,又加了一点点花椒。” 花椒还是刚刚才放进去的,阿玫原先没有准备,还是看这厨房里有现成的才临时加了进去。 “还真是香,倒是不比那卤肉差。”陈伯点头。 确实是比不过的,那阿婆的肉再好,也是凉了又温的,远不及阿玫现烤的肉干。 阿玫控制了火候,不至于让肉烤得过硬。 很快就有肉的汁水掉入柴火堆中,愈窜愈高的火苗舔舐着肉干,发出浓郁肉香。 正午日头正晒,不一会儿阿玫就出了一脑门的汗。还好正午温度本来就高,没烤多久,肉干就制作完成了。 阿玫刚将其放入盘中,后门就开了,紧跟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顾公子来了。 阿玫将肉干放在灶台上,低着头就要退出厨房,却被顾公子拦住。 第13章 借光 “外面日头那么大,还不如在厨房里避一避。”他招招手,嘿嘿侍卫搬了三把椅子来给他们坐下。 阿玫没坐,二老倒是毫不客气地坐了。 顾羡一看到灶台上的牛肉干,心里就忍不住高兴了一下,顾不得烫,立刻伸手去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 牛肉紧致有嚼劲,烤得不算很干,一口咬下去,中间还会爆出汁水,完美中和烤肉的干。 与御贡的肉不同,这里的肉都是不新鲜的,因此去味就是极其关键的一步。 顾羡吃完了一条,没忍住又拿了一条,还张罗着分给阿玫他们吃。 陈伯张伯以牙口不好为理由推辞,可见那两名侍卫嚼得很香,他们也忍不住各拿了一根慢慢啃。 “隔老远就闻到很浓郁的烤肉香,外皮微硬,内里却刚刚好,带着淡淡的盐味与麻香,味道极好。” 吉佳听了差点噎住,他还是第一次从七皇子嘴里听到如此细致的评价。 “嚼劲十足,除了下酒,也可以单卖当做小零嘴。”顾羡说着,又道:“只是这外皮若是刷上一层石蜜水,想必味道会更好。” 阿玫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娘亲的食谱已经是很有巧思,却没想到面前这位顾公子还能锦上添花。 又对牛肉干大肆表扬之后,顾羡终于说出了接下来的安排。 “依旧是明日辰时,带一道拿手好菜来,不必须是下酒菜。” 听了七皇子的话,两位侍卫对视一眼,没有选择戳穿。 阿玫没什么意见,二老却垮了脸,“不会做菜,只会做酒,如何?” “那便继续带来好酒即可。” 顾羡脾气好,长得也好,二老也没了不满,和阿玫一起离开了。 在得知阿玫与戚三娘一同在书铺中过活后,二人都遣人送来了各自的陈酿,颇有互相攀比的意味。 而阿玫也是回了铺子,才听说今日去的一群人,只有他们那一组记了名。 得了消息的不仅是阿玫,还有那个陌生的妇人。 她磕完头后出了酒肆,却没急着走,一直徘徊在附近,得知她的竞争对手只有三人时才松了口气。 准确来说对手只有一个人,旁边那两个老头带来的都是酒,对她造不成威胁。 只是她还是不甘心,又在附近打听了一番,得知身侧的小妇人拿出的也是牛肉时,她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待回到家中,一个被养得膘肥体壮的壮年人走了出来,他说话时下巴上的肉还在动,“娘,你今日的结果如何?” “我的卤肉没人能拒绝!”阿婆高傲地昂起头,她卤肉的手艺一绝,不敢称澄县第一,但也肯定是排得上名次的,这么多年来就是靠着卤肉才将面前的儿养得这么壮。 又想起和她一同被选中的妇人也拿了牛肉,她心里就有些恼,那小妇人还年轻,手艺绝对不可能超过她。 将此事告知她儿后,壮年人道:“那妇人一定是沾了您的光,否则怎么会选中?” 他一脸鄙夷,“娘,你别担心,明日的菜系总不能撞上,她不是你的对手。” 她的想法与儿不谋而合,阿婆满脸笑容,“别担心,娘一定会攒够银子供你娶妻。” “也不能把希望都放在顾府酒肆上,那县衙还是要多去走一走的。” 听了儿的话,阿婆点头,“也是,若是能将你姊妹寻来嫁人,你娶妻的银子也就够了。” “七年未见,我那妹妹怕是都成亲了。”壮年人有些不安。 “成亲又如何?她成亲时没有爹娘的见证,就算不得嫁人。”阿婆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她小声咒骂道:“小狐媚子,若是能寻到你,也算没白生。” “若是寻不到,那才是真的晦气!” 她满脸横肉叠起,往地上啐了一口。 是夜,顾府依旧灯火通明。 尝了阿玫的肉干,陈在也没了吃晚膳的心思。 他和顾羡一起对着满桌的水煮菜唉声叹气。 吉佳沉默地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厨子,伸筷子去夹菜,努力将水煮菜咽下去。 “殿下,您再这样不吃,小的的位置怕是就不保了。”厨子一脸苦相,原本太后就把这位七皇子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生怕他饿了困了冷了病了。 若是出门散心回京,被太后发现皇子还瘦了一圈,怕是要治他的罪。 “你若是再抱怨,我就要治你的罪了。”顾羡面无表情。 这厨子做饭太难吃了,他实在很难对他有好脸色。 见状不对,吉佳立刻将厨子打发走,氛围稍微和缓了一点。 “这日子可真难过。”陈在扒拉着碗里的菜,“不如让咱府里的厨子去找阿玫学习一下?” 厨子走了,吉佳也吃不下去了,他看向顾羡,见皇子没有开口的意思,犹豫道:“其实那个卤牛肉也是不错的,毕竟……” 被殿下留下来了。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见顾羡冷着脸开了金口,“干涩无味,难以下咽,如何能称得上‘不错’二字?” “那不是您留下来的吗?”陈在不解。 顾羡挑眉,“你没认出她来?” 陈在一脸茫然,还是吉佳补充,“她就是被扔出县衙的那个阿婆。” 陈在记起来了,可还是不明白殿下的用意,又不敢继续追问,只挠了挠头结束话题。 一夜很快就过去,第二天一早,阿玫就起来收拾食材。 那位顾公子给的时间有限,更何况她手里的银钱并不多,还要留着供丛铁义念书,思来想去便又去河边抓了一条鱼,打算继续做烤鱼。 像昨日的肉干一样,她配好料处理好食材,便带着去了隔壁。 顾公子并二位老伯还没来,倒是昨日的阿婆来的很早。 阿玫对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没想到阿婆却冷哼一声,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婆问:“你就是徐老爷发妻所出之女?” 阿玫不明所以,就听阿婆满口讥讽,“和离的那个?” “您要说什么?”阿玫的脸已经冷了。 “还在这跟我装蒜?谁不知雾鸣村和离的那个妇人的所作所为?”见阿玫不开口,阿婆心里更恶,“你夫君在外挣钱,你倒好,三番五次地给他戴绿帽子。” “就这样,你那夫君还选择与你和离,而非休妻,已经是很给你脸面了。” “像你这种品行不端之人,又怎么敢借我的光入顾府酒肆?” 阿婆眯起眼,她看向了阿玫手里端着的食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欲将食材打翻在地。 第14章 你没有家 阿婆底气足,有意将周围人都吸引过来。 只要事情闹大,那县衙里的老爷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会看在顾府的面子上帮她找走丢的女儿。 阿玫年轻、反应极快,她立刻将盆子往自己身边收了一下,躲过了阿婆的袭击。 “你一不是我爹娘,二不是我婆家,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能这样指挥上我?”阿玫看向阿婆的手,默默地离她远了一些。 如非必要,她不想失去这次酒肆厨子的机会。 围观的人慢慢靠拢,天还未亮透,有不少要上工的人路过,见状都停了下来。 阿婆见阿玫往后挪,心生一计,立刻将手里的食材打翻在地,顺势摔在地面上,痛得她老眼泪汪汪。 她指着阿玫,“你这孩子,又不是老婆子我让你和离的,何至于对我发脾气?” 她哆嗦着起身,却没想到摔得太猛,脸直接白了一个度。 “吵架归吵架,谁有动手的?果然和离都是有原因的。” “昨日我也来看了,听到他们说这是徐府大小姐。” “徐府只有三位公子,哪里来的小姐?你听错了吧。” “她就徐老爷发妻所出……只是她娘也是和离的主儿,这品行果然是遗传。” “嗐,据说她娘当年还把徐老爷给当街打了一顿呢,可是一点女子模样都没有。” 阿玫忍着没有发作,面前这位实在是太老了,不太好动手,不然一不小心就可能背上人命,她一没后台二没银子,也只能忍过去。 “阿婆,您既然说是我将您推倒的,那请问我是用哪只手推的?”阿玫不慌不忙。 阿婆慢慢将洒落一地的食材捡起,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些犹豫,“这……我老眼昏花了,也没看清到底是哪只手。” “是呀,阿婆老眼昏花,到底是别人推的还是自己摔的,怕是也搞不清楚了。” 众人看看满脸犹豫神色的阿婆,再看看云淡风轻的阿玫,心思各异,几乎是立刻就分出了两派。 有认为阿婆倚老卖老的,也有人认为阿玫仗着年纪轻、口齿伶俐去欺负老太婆。 见控制不住场面局势了,阿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了口,“快来看看啊,现在的小妇人都不要脸了,为了个酒肆的厨子居然和我老婆子争!” “我老婆子家中还有一儿尚未娶妻,你一个已经和离了的妇人,为何还要和我抢这位置?” “你可知,你这是在变相杀我的儿啊!” 阿婆哭得悲怆,人群之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何事如此喧闹?”马车里传来嘶哑的男声。 “县令老爷,看起来是前日那阿婆在闹事。”车夫的声音极尽谄媚。 “哼。”马车中人冷哼一声,没让继续前进,车夫只好硬着头皮停下。 阿婆瞧见县衙的马车,心中一喜,激动道:“你膝下无子,于情于理都不应和我争抢!” 阿玫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照你这么说,和离的人都不应该出来谋生计,都应该饿死在家中?” 也是奇怪,周围围了乌泱泱一群人,此刻却静如无人之境。 “按照你这逻辑,难不成膝下无子之人都该死?” “那是当然!”阿婆突然抬头,像是找到了勇气那般尖声道:“澄县到底是落后,在我老家那边,膝下无子之女都是要被浸猪笼的!” “此话做不得数,”阿玫淡然,“第一,你的老家不是你的家,你没有家。” “第二,若你说的是事实,那我问你又为何放着先进的‘老家’不住,偏逃来落后的澄县?” 这两个问题都戳在了她的心坎里,她哆嗦道:“谁说我没家的?我有家!” “你没家,”阿玫很坚定,“刚才从你的言语中得知,你来此是为了赚够给儿娶妻的银子。” “既已到了娶妻的年纪,想必你儿也已经出来做活了吧?” 阿玫一顿,笃定道:“不过看样子是没有,否则也不会让你一个老人家出来劳苦。” “我说你没家,说的是事实,设想一下,若是你儿娶了妻,你又要住到哪里?” “你说膝下无子之女都该死,这句话本就建立在‘子’的基础上,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依赖你的儿,若有一天,你的儿不再是你的儿,你又该何去何从?” 阿玫语调平静,语速和缓,一字一句都全数落进了阿婆的耳朵里。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阿婆突然起身冲向阿玫,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撞倒在地,大声道:“我儿永远会是我的儿!你说这句话只是因为你没儿子,你在嫉妒我!” 她像是魔怔了那般,双手死死掐住阿玫的脖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阿玫的那些话语消失。 周围人也慌了,几个壮汉上前去拉阿婆,却都没拉得动她。 阿婆很坚定,阿玫从她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力气就能感觉出来。 “你当然可以不用信我的话。”阿玫眼前有些晕眩,“只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阿婆不自觉地盯住了阿玫的双眼,“你说!” 阿玫却不说了,她被掐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情况不妙,已经有胆小的小儿跑回了家中,人群渐渐散开,有人去取了家伙事来敲阿婆,可阿婆的手死活不松。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双手掀起了车帘,看向那个阿婆。 “老爷,咱不去帮忙吗?”车夫紧张道。 那人沉默片刻,却是把车帘放下了,“走,去县衙,有人问起就说不知情。” 顾羡来的时候,恰巧看见马车离去的影子,他只顿了一下没去管,目光落在面如死色的阿玫身上时,全身突然凉了。 陈在和吉佳立刻上前去拉阿婆,阿婆却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放开,一个没注意,吉佳下手重了些,阿婆脸一白,右胳膊无力垂落在地。 “送去医馆。”顾羡吩咐道。 “顾公子,您可要给我老太婆做主啊,我儿还没娶妻呢,您也是儿,您应该能明白为娘的苦衷啊!” 被拖走很远了,阿婆的声音依旧在随风飘来。 第15章 地位 阿玫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书铺里。 今天天未亮,就跟着丛宽去了地里的戚三娘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她旁边抹眼泪。 见阿玫醒了,戚三娘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小姐,您还好吗?” 瞧见阿玫的虚弱,戚三娘又哭了,“小姐,您的日子怎么就这么苦啊,去当个厨子都有那不识眼的老东西伤您!” 她抹着眼泪,又开始破骂起来,阿玫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她骂的是谁。 “三娘,我不难过,你也不要哭。”阿玫抓着她的手,“从和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算起来,还是我耽误了你们一家子。” 容国虽然允许和离,可能和离的还是在少数,这与容国的阶级制度有关。 在这里,最低等的不是奴,而是弃妇。 和离虽然可以拿回嫁妆,可在地位上,与被休的一个待遇。 今日她在街上没有直接发作,第一是因为阿婆年纪大,她不愿惹祸,第二是在顾府门前,想必顾公子不会让血洒在未开张的铺子前,第三则是,她如今是弃妇之身。 那阿婆虽然说得过分,可有一点是很正确的。 在容国,谁都可以在弃妇身上踩一脚。 恐怕连家里的牲口都比弃妇地位高。 阿玫苦笑一声,这也是她娘不日便郁郁而终的真正原因。 “小姐,您可不许扔下我们。”戚三娘坚决道:“他们爷俩若是受不得苦,就让他们离去,我是跟定您了。” “我的命是您救回的,我不是那不知知恩图报之人。” “您活着一日,我也跟着活,您若是哪天不在了,我还不如跟着去了。”戚三娘说着,泪水又要往下掉。 “我也要跟着小姐。”丛铁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姐是我见过最会做吃食的人。” 他满眼崇拜,“我爹若是嫌弃小姐,就让我爹自己走开。” 阿玫被他逗笑了,“你爹知道这件事吗?” 院子里,听闻阿玫出事,跟着赶回来的丛宽坐在石凳上,他面前放着刚成型的木桌。 听着屋内的话语,他站起身,细细地磨掉桌子上的小毛刺。 书铺外传来脚步声,丛宽抬头一看,居然是陈伯带着小厮来了。 他带来了上好的陈酿来看望阿玫。 进来先不急着找阿玫,环视一圈,见没有张伯的身影,小老头这才抖着胡子,把酒酿递给丛宽。 阿玫没有大碍,便从屋里出来,和陈伯一起坐在院子里。 陈伯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这才让小厮将东西放在桌上。 “刚买的药膏,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凑合试试。”陈伯又指着那坛子陈酿,“原本是带给顾公子的,现在嘛,送你了。” 他故意装作舍不得的样子,阿玫抿嘴一笑,“张伯可是把酒送给了顾公子,您后悔也是正常的。” “什么?那糟老头子居然不来看你?”陈伯从凳子上弹起,对着小厮一指,“去!把那个糟老头子给带来。” 小厮还没出门,张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天天说我是糟老头子,你难道不是?”他迈进来,身后的小厮手里提了一个食盒,“去东合楼打包的佳肴,给你补补。” 待食物上桌,他在陈伯旁边坐下,还不忘暗讽,“病人是不能喝酒的,你看看,和我比还是不够成熟。” “我不就是比你小了一岁?确实不如你成熟,但比你年轻。”陈伯不占下风。 俩老头你来我往的,逗得阿玫一笑再笑,就连红着眼的戚三娘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丛铁义见他们只顾着说笑,一点都没有动筷子的打算,便偷偷捏了一小块肉进嘴,一脸难以下咽,“这肉也太难吃了,还不如小姐做的。” “小姐,你不考虑去东合楼吗?”丛铁义童言无忌,此话一出,桌上的欢声笑语就小了。 “说到这里……”张伯停止了斗嘴,“顾公子对阿玫的厨艺有什么看法?” “今日发生了那档子事,还没来得及做呢。”阿玫想着早上的那条鱼,有些肉疼。 “我倒是听见顾公子对他侍卫说,那个老太婆不用来比了。”陈伯神秘道:“阿玫,你这位置应该是稳了!” 张伯与陈伯满脸的雀跃不同,他倒是有些忧心,“只是阿玫终究是个弃妇的身份。” “顾公子目前看来教养极好,可他毕竟是个公子,总有看人低的时候,阿玫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怕什么?不是还有您二老帮我吗?”阿玫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二老放心,她也深知,这些公子哥的秉性都是不可靠的。 “好好好,我俩老头子活一天,就帮你一天!”陈伯放声笑道,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医馆里,阿婆正哎哟哎哟地哀嚎,医娘今日有事,只有一个医师坐馆。 阿婆右胳膊连碰都不敢碰,就是这样,她也不愿意让医师帮忙查看。 吉佳守在馆外,和陈在相看两无言。 医师还在努力和阿婆做沟通,“凡事都要为健康让步,您再拖下去,这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阿婆哭诉,“保不住便保不住吧,保不住更好,我要去找那小妇人要银子!” “我还要给我儿准备娶妻的银子,哪里有闲钱治病?” 吉佳揉了揉太阳穴,“阿婆,我们顾公子会出您治病的银子。” “真的?”阿婆一听这话,立刻就出了医馆,怎么说都不肯治了,“快,银子在哪?我要拿回家给我儿。” “这……” 陈在还在犹豫,却没想,吉佳直接把准备好的银子给了阿婆。 阿婆感恩戴德地离开了。 “不是,她胳膊还没好呢。”陈在不安。 吉佳面无表情,“你看看她的样子,满眼都是她儿,何曾把自己考虑在其中?” 顾羡听说了这件事,也没有异议,只是没想到第二日,阿婆又出现在了酒肆门口。 虽然吉佳拦着不让她进,可阿婆执意道:“还没比拼,为何要阻拦我?” “难不成顾公子和那小妇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才直接否了我这个老婆子?” 第16章 签字 阿玫早就进了厨房,正在做烤鱼,自然没听到前院的动静。 顾羡原本手里捧着本书在看,听到那阿婆又来没事找事,他眼底闪过浓烈的厌恶。 昨日见到阿玫命悬一线时,他承认自己很没用,在紧要关头居然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那一刻,他透过阿玫死白的脸,仿佛再次看见了多年前离世的青梅竹马,又将他带回了那段让人绝望的回忆中。 所幸阿玫没事,不然…… 他心底一狠,又突然回神,惊觉自己居然产生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冲动。 “殿下!”吉佳急匆匆从门外赶来,见顾羡没抬头,只冷着脸继续看手里的书,便又退出去了。 陈在想直接把阿婆赶走,吉佳却往她手里塞了一块银子。 “阿婆,您儿子娶妻的银子当是够了,我们公子看您年岁已高,不易操劳,便选择了那妇人。”吉佳虽然习武,但说起话来还是温柔一些,三言两语就把阿婆哄开心了。 瞧着她离去的背影,陈在有些不满,“天天来讹钱,没完没了了?” 吉佳却道:“她不会再来了。” 厨房内,烤鱼的香味飘来,顾羡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原本没想今日让她来,可她却总惦记着此事,顾不上好好休息就跑来了酒肆,导致顾羡现在有些后悔,昨日若是早点赶来,就不会发生那档子事了。 说起昨日…… 顾羡想起把他堵在府门口的罪魁祸首,心里了然。 嬷嬷已经帮忙把烤鱼端在了石桌上,阿玫靠在墙边,显然有些撑不住了。 见状,顾羡立刻让嬷嬷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她,却被她拒绝,无奈只能让她坐在凳子上。 “公子尝尝味道可好?”阿玫有些紧张。 她的精神气还没恢复完全,总怕会影响今日的菜肴,不过从顾公子的表情上来看,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得了顾羡首肯,陈在才乐呵呵地去拿了三双碗筷,递给阿玫和吉佳。 只是阿玫实在没有胃口,她接了碗筷就放在桌子上,神思有些恍惚,耳边传来陈在和吉佳的赞不绝口,她却有些听不清楚。 顾羡蹙了眉,沉声道:“送夫人回去。” 回了书铺吃了药,阿玫又沉沉地睡了一觉,这才觉得有些好转。 刚睁眼,就听见书铺里一阵喧闹,起身后才发现他们在说丛铁义生辰的事情。 算算日子,居然明日便是了。 阿玫已经很久都没过生辰了,居然忘记还有这个日子。 见阿玫醒了,丛铁义兴奋道:“明日,您可以给我做好吃的吗?” “可别乱说,”戚三娘连忙拦住丛铁义,又看向阿玫,“您还没养好伤,不宜吹夜风。” “做点吃的而已,不碍事。”阿玫坐在椅子上,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书册开始翻阅。 她记得上次在书册中看到,有一款食物很适合做给过生辰的人吃。 她哗啦哗啦地翻,丛铁义探了个头在旁边看,不过一会儿就看得头晕目眩。 “这书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实在是辨认不清。”他嘀咕道:“没想到您还有这个本事。” 心里不由得更崇拜了。 阿玫指着书册其中一页,“饺子,用面皮包成耳朵形状,煮熟之后可连汤带食服下,宜作生辰之食,有新旧交替之意。” “听起来像是扁食。”戚三娘开口,“只是听说这是明国的食物,在容国境内很少见到。” “看起来倒是不难。”阿玫看了几遍,指向丛铁义,“明日与我一同上山采菌子,你若是还想吃鱼,便再抓一条回来。” 她还记得自己欠丛铁义半条鱼,却没想到这小儿疯狂摇头,“不吃了不吃了,有饺子就够了,再多娘亲该打我了。” 在场人都被他活灵活现的表情逗笑,也就在这个时候,吉佳上门了。 他先是有模有样地挑了几本书,在算钱的时候才提起这次来的目的。 “我家公子认为,您很适合去经营酒肆。”吉佳客客气气道:“您如果愿意,可以随时上任,所有食材都由顾府采办,您只管开口。” “至于月钱,我们顾府只收本钱,其余的都归夫人您。” 阿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只要本钱?” 就连一直忙着修书架的丛宽也抬起了头,看向这里。 “对的,这也是公子的意思。”吉佳含笑,“他唯一的要求是,偶有几日他想去蹭饭时,您不要拒绝就好。” 这算什么要求? 阿玫还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吉佳又道:“酒水的话,那两位老者的酒都很不错,您看着来就好。” “顾府离酒肆不远,若有人闹事,也可让他人快速去传话。”他递给阿玫一块令牌,“有了这个,顾府没人敢拦您。” “您如果愿意,可以在合约上签个字。” 待吉佳离开,阿玫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戚三娘却是激动地抱住了她,“这顾公子可真是个大善人,我原本还以为他会因为您和离的事情欺辱您,却没想到居然如此体贴。” 阿玫却没那么高兴。 她总觉得那顾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哪个东家开店只要本钱,不要利润的? 难道他开店只是为了蹭几顿饭?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阿玫盯着手里的令牌,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 拿在手上有些分量,正面只有一个七字,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有些粗糙,甚至有点像是赝品。 见阿玫忧心忡忡,丛宽低下头,继续锯木头,边锯边道:“书铺就在酒肆旁边,若是有事,您翻个墙就回家了。” 戚三娘瞪眼,“翻墙?小姐是那翻墙的人吗?” 丛宽张了张嘴,有些哑口无言,他这几日在田间做活时,听说了雾鸣村和离那位妇人的厉害,居然能把丈夫打得脑瓜子发蒙。 想到这里,丛宽更是闭紧了嘴,埋头苦干起来。 阿玫也进屋去拟了一张食单,准备找机会送到顾府,让顾公子过目。 而此时的顾府,顾羡正心不在焉地拿着毛笔,因停留太久,那笔上的墨水早已滴落在纸张上,渲染出一大朵墨迹。 “殿下,您这次都来了澄县,不顺便去县衙查探一番吗?”陈在靠在一侧,双眼盯着纸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7章 楚王 “我是来散心的,又不是和太子明争暗斗的。”顾羡扔了笔,时不时瞥一眼顾府大门口,看看吉佳有没有回来。 “虽然有太后保您,但恕属下直言,太后年岁已高,您该想一想其他的出路。” 陈在一向如此直来直往,这些话不止在他面前这样说,就算是到了太后面前,他也毫不畏惧。 也是看在他的能力和忠心的份上,太后才能忍了他这么久。 顾羡没了声音。 他借着原主的记忆,知道如今宫内是什么样的局势。 当今皇帝膝下共有七子,顾羡是最小的一位,往上的哥哥们都成了家,且在京中有了稳固的势力范围。 顾羡自然是无意卷入其中,只是他母妃的出身力压所有皇子,因此,就算他平日里再游手好闲,却始终是各位哥哥们的眼中钉。 也许是他年纪最小,也可能是忌惮他母妃的出身,他刚出生时就被抱到了慈宁宫,几乎是太后一手将他养大。 现在无事发生,是因着太后的偏宠。 可岁月不饶人,太后能保他一时,也保不了他一世。 “您要么加入太子阵营,要么加入四皇子阵营。”陈在忧心忡忡,“只是这两位都不是好相与的,太子愚钝,全凭德行站稳了现在的位置,四皇子又过于心狠手辣,替他做事实在不是最好的选择。” 顾羡靠在椅子背上,心不在焉地听着陈在的嘀嘀咕咕。 “您一直与世无争,若是从现在开始笼络人心,怕是也来不及了。”陈在话风一转,“不过可以从地方开始,据属下所知,澄县这里尚未被各位皇子们关注。” “您若是不在此时下手为强,待您离开这里回京,那些皇子们就会像饿狼扑食一般将这里纳入掌下。” 顾羡哼唧了一声,不明含义,“你说,酒肆里卖点小鱼干怎么样?” 陈在:“……” 顾羡:“澄县靠海,做点小鱼干下酒也算是就地取材了。” 说到这里,他立刻来了兴趣,“等下午,你和吉佳去海边转两圈,看看怎样用最快的方式多捕点鱼上来。” 陈在:“……” 见陈在没吭声,顾羡睨了他一眼,“怎么,有本事你别吃。” 想起阿玫的厨艺,陈在很没骨气道:“没本事。” “这就对了嘛,就算要谋生计,也要先填饱肚子才是。”顾羡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往厨房走去。 一听说谋生计,陈在的眼睛瞬间亮了,“殿下,你已经选好阵营了吗?” “差不多吧,我感觉在牛肉干和烤鱼这两者之中,还是鱼干更好吃。” “你觉得呢?” - 下午没什么事,阿玫又翻出了那本书册来细细阅读。 上次她在这里看到了酿制酱油,正巧丛宽从地里挑回了两担黄菽准备去卖,她便想着拿出一些来试验一下是否能做成。 丛宽自然是没意见,这个东西每年都会种很多,若是阿玫需要,他也能立刻再去挑一些回来。 这些黄菽在前几日便被丛宽处理好了,连着壳在太阳下暴晒,再用竹鞭用力敲使其脱壳。 有了他的先处理,阿玫这里就比较轻松了。 她扒拉了一小盆,洗净后泡一夜水,刚收拾好,就听见街口一阵喧闹。 戚三娘慌慌张张地从街上跑回,拉着阿玫道:“说是楚王殿下来了,他一来,就直奔着顾府去了。” “您说这酒肆还能顺利开张吗?”她满脸急色。 阿玫擦了擦手,也有些不明白。 那顾府虽然家大业大,可看起来也不是能扛得住亲王的家族。 恐怕酒肆这件事情要泡汤了。 此时的顾羡正在厨房里收拾食材,准备送给阿玫,完全不知道楚王来了。 他也有意不让太监们通报,直到顾羡转过身才看见了他。 这一刻,顾羡确实是愣了好几秒。 他穿越来之后,一直缩在慈宁宫内,和京中各皇子亲王都无往来,一时间还真没认出这位是谁。 “不过几日不见,皇侄便不认得我了?”楚王看了眼这狭小的厨房,揶揄道:“没想到堂堂皇子,居然也挤在这厨房之地。” “见过皇叔。”经过楚王这么一开口,顾羡才拾起了原主的记忆,“侄儿不如哥哥们有本事,也只好缩在厨房里研究些吃食。” “民以食为天嘛,不论何时,吃好才是最重要的。” 楚王哈哈大笑,“要不说母后喜欢你,换了我也得疼你!” 顾羡忙引着他去了书房。 这位楚王是目前容国唯一一位亲王,拥有自己的封地,却长住京中,曾经是容国大将军,带领士兵们保家卫国,皇帝登基后他便上交兵权,安享晚年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楚王对皇家之事一直漠不关心,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明争暗斗,他也从不放在眼里,没几日就进宫逛逛御花园、和皇帝下下棋、去找太后唠一会儿,再顺便看看他。 “皇叔怎么来了这偏远之地?” 太监上了茶来。 “昨日去找母后,她说担心你,非要让本王来看看。”楚王无奈摇头,点了点顾羡的脑门,“都多大了,还让太后担心你。” 顾羡呵呵笑着,并不应答。 楚王:“这澄县虽然偏僻,却在前几年也入了陛下的眼。” 顾羡明显不信,“皇叔莫不是在说笑。” “也是,你当时还年幼,自然不知此事。”楚王神秘道:“约莫二十年前吧,澄县有一奇女,长相艳丽,却和其他女子大有不同。” “她不会女红,也不会舞蹈,但她会武功、会造纸、会做生意。” 见顾羡脸上平静如一潭死水,楚王不满了,“你别瞧不起这些,这大容建国百年来,尚未有过会做生意的女子,更别提前两者了。” 顾羡这才想起自己在古代,于是配合着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楚王被哄得高兴了,继续道:“陛下自然是想收入宫中,却没想到,她赶在圣旨传达之前成了亲。” “更奇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陛下却一点都不生气。” 楚王意味深长地看着顾羡,不说话了。 第18章 盗贼 “侄儿愚钝。”顾羡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天真无邪。 楚王盯着他,片刻后笑了一下,“说到这里,我来的路上还听说张丞相之女走丢。” “打听了消息,疑似在澄县,因此接下来几日,本王要暂住一下,不知侄儿可愿意?” 顾羡咬了咬牙,面色微凝,半晌才道:“侄儿比皇叔早来几日,不如就给皇叔搭把手,一同寻那女子的下落。” “甚好。”楚王满意地笑了,起身离开书房。 顾羡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陈在看着七皇子一脸绝望地躺在地上,于是从房梁上跳下来,也躺在了顾羡的身边。 “皇子可真不好做。”顾羡嘀咕着。 陈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在殿下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张丞相可只有这一个女儿,看得比命还重要,只要协助王爷找到那小姐的下落,不仅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消除皇子们的猜忌,还能让丞相欠您一个人情。” 话音刚落,吉佳就跑进了书房里。 “殿下……”他沉默地看向陈在,后者立刻跳起来,跑没了影,“徐夫人拟了食单来。” “不用我看,你们看着采办食材就行。”顾羡生无可恋。 吉佳默了一会才道:“徐夫人正在外面候着。” 如雷轰顶,顾羡立刻起身转头看向吉佳,差点扭了自己的脖子,“她来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急哄哄地往外走,穿过游廊,透过繁花,瞧见阿玫的身影后,他突然又停住了。 吉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罢了,你去就行,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处理。”顾羡扭头就跑,心里懊悔。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了,可隔着柳荫再瞧她,他却平白生出一股窘迫之意,羞得无法出现在她面前。 陈在虽然一溜烟跑了,却也时刻跟着顾羡,见了眼下的场景,他有些语塞。 等吉佳办完事回来,他立刻勾住吉佳的肩膀,鬼鬼祟祟道:“你有没有感觉殿下的异样?” 吉佳挪开目光,“没有。” 陈在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挠挠头,“肯定有,你别骗我。” 吉佳闭着眼,“好吧,我觉得殿下应该是病了。” “病了?”陈在眼珠子转了一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定然是这几日夜里突然降温,殿下染上了风寒,生怕传染给徐夫人,影响酒肆的开张。” 他笑呵呵地拍了拍吉佳的肩,“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我去买点药来。” 吉佳看着陈在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殿下身边怎么能有这么一个傻子呢? - 澄县能叫得上名的医馆不多,陈在就又去了前日去的那家,今日是医女坐馆。 他进去的时候,医女面前已经坐着一个人,他就没在意,靠在墙边站着等待,却没想到那边的两人争执起来。 “我胳膊断了呀,你都不救我,我还怎么做活养儿子?” “您要付诊金,我才能治。”医女说话倒是干脆,引得陈在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才注意到坐在前面的是那日的阿婆。 想起阿婆胳膊坏掉的原因,陈在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打算出门避一避,却没想到被阿婆瞧见了。 “就是这位小公子,他可以作证!” 阿婆立刻起身抓住陈在,他下意识就要抬手甩开,目光触及到阿婆右半侧被血污染尽的衣裳时又顿住。 “我那日是付了诊金给医师的,只是你不在,所以我就走了。”阿婆用乞求的语气道:“小公子,你说是吧?” 陈在慌了神,他看了眼医女,又看了眼阿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诊金肯定是没付的,阿婆用那银子给她儿娶妻了。 但她这伤也是吉佳所为,况且……陈在实在看不得有人这样乞求他。 心一软,挪开了目光,就当做是默认了。 “你瞧,小公子没反驳。”阿婆很高兴,终于松开了陈在,“快帮我治一治这胳膊吧。” 医女眼色冷了下来,她瞥了眼心虚的陈在,硬邦邦道:“这几日的账目我都看过,不曾有您的诊金。” “一定是那医师私吞了!”阿婆急道,她瞥见桌上的账册,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抢了过来,哗哗地翻,语无伦次道:“肯定是被私吞了,一定是,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啊!” 账册被她翻得乱七八糟,还滴上了她的眼泪,医女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伸手去抢那账册,阿婆也不肯放手,推搡之间,账册居然被撕裂了。 记载着账目的纸张纷纷扬扬地洒落,医女的脸彻底黑了。 陈在瞪圆了眼睛,还在犹豫要不要火速离开这里,却有一个人比他先推开了门。 只是那人是进来的。 “抓点治风寒的药。”来人有些眼熟,陈在很快就记起他是徐夫人的前夫。 罗烨看起来很不好,他头发油腻、脸色憔悴,身上的衣服也有了一股子味道。 几日不见,他就瘦了一大圈。 医女本就心烦,瞧见他这样,心里更是焦恼,随手就把药摔在了罗烨的面前。 “五文。” 罗烨低头去掏钱,医女转头又和阿婆杠上了,瞅准这个时机,罗烨抓着桌上的药扭头就跑! “诶!”医女也顾不得阿婆了,立刻起身去追,“来人呐,有盗贼!” 受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支配,陈在追了上去,偌大的医馆只剩下了阿婆一个人。 她起身,慢慢走到桌子后面,去开放着银钱的柜子。 柜子上了锁,她环视一周,目光锁定在药材上。 城中心人不少,有了医女的吆喝,再加上陈在的功夫,很快就锁定了罗烨。 瞅着他摔在菜摊上的功夫,陈在把他抓住了。 “居然是你!”罗烨认出了陈在,狠狠地把嘴里的扁豆吐掉。 “送去县衙!”医女姗姗来迟,她喘着粗气,双眼几乎要着火,“敢在我们徐老爷的医馆里抢东西,你不要命了?” 罗烨见事情已成定局,便争了个嘴上的痛快,他冲着医女呸了一声,“我怕徐老爷?我呸!他徐家的小姐还不是乖乖送给我做了妻?” 第19章 寻人 医女不欲去插手主家的家事,便没理睬罗烨,却没想到这货越说越上瘾。 他咧着一口黄牙,“怎么,徐老爷怎么你了,这么护着他的医馆?” 紧跟着又上下打量她,“你也是有几分颜色的,该不会想借着这件事情,在徐老爷面前混个眼熟,进徐府做他的小妾吧。” “听闻那老爷纳了四房,这么看来也不是没可能,若是你哪天成了,可不要忘了我的功劳。” 医女倒是个能忍的,她别过头去不理睬,陈在却忍不了了。 “你能不能闭嘴,偷人家东西还有理了?” 罗烨正愁医女不理他,见有人上门来找骂,他又扬起了头,“我记得你……上次在我夫人书铺里见过你。” “和离了,她已经不是你夫人了。”陈在厌恶道。 罗烨却像是没听见那般,“兄弟,我看你有些眼缘,本着对你好的原则,提醒你一下。” “徐氏是个水性杨花的,在我离家三年内,与村里无数生子私通。” “你要找就找个本本分分的,别被徐氏勾走了。” 陈在抓着他的手逐渐收紧,疼得罗烨直叫唤,正巧县衙就在眼前,他将罗烨交给衙役就离开了。 绕路去了其他医馆抓了药后,才回顾府,却被吉佳告知楚王和七皇子一道去了县衙。 此时的县衙内,县令正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上头坐着楚王,往下一点的位置坐着被拉来的顾羡。 楚王:“也不用紧张,本王来此只是拜访一下七皇子。” 县令立刻对着七皇子磕了个头,“下官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实在是怠慢了。” “无碍。”顾羡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与正襟危坐的楚王相比,他身上一点皇家气势都没有。 楚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羡,“也是,澄县毕竟远离京城,在这做官久了,连京中的贵人都不认得了!” 县令跪着转向楚王,声音都发抖了,“是下官愚钝,下官多年来专心治理澄县,竟没注意京中动向,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楚王没吭声,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县令。 楚王不发话,县令就没敢停,不知磕了多少个,很快就闻见了血腥味。 县令硬着头皮继续磕,磕得他头晕目眩,眼前发白时,楚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罢了,别磕傻了。” 县令松了口气,磕了这么多头,他这条小命应该能保得住吧? 都说楚王是个和善王爷,想必不会深究他的过错。 却又听上面那个道:“磕傻了本王去问谁要人?” 县令脸白了,磕磕绊绊道:“这……下官也不知丞相小姐身在何处,也可能不在这澄县?” 楚王看了眼身侧的太监,“县令脑袋磕傻了,快叫人来给他医一下。” “不……不,下官无事。” “七皇子可见不得如此血污之景。”楚王打断了县令的拒绝。 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处,疼得他差点晕厥,好在还记得自己的官位,于是艰难地睁开了眼,“多谢王爷。” “你若是真想谢,就把该找的人找到。”楚王抬眼,“多余的本王懒得说。”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楚王和七皇子便一同往县衙外走,穿过仪门时,看见甬道尽头有一人被压着,楚王没在意,倒是顾羡认出了那人是罗烨。 两人都选择了无视罗烨,直到一人从县衙外匆匆跑来,差点撞在了顾羡的身上。 “大胆,居然敢挡我们徐老爷的路!”身边那小厮立刻对着顾羡吹胡子瞪眼,吓得徐裕急忙扇了他好几个巴掌,然后才讨好地看向顾羡。 “是我没管教好下人,还请顾公子多担待。” 顾羡依旧无视他们,跟着楚王一起上了马车。 确认他们听不见了,徐裕这才甩了衣袖,“年轻小子,傲什么!要不是看他财大气粗,我徐裕连理都不理他!” 他哼了一声,背着手大步往县衙里面走,身后的小厮押着罗烨,身边跟着医女,做活的衙役纷纷垂下头移开目光,生怕惹了这位徐老爷不高兴。 这些事情,还是吃过晚饭后,丛宽回来告诉他们的,阿玫也顺带着听了个乐子。 她也是没想到,罗烨居然落得如此窘迫的地步,宁愿去做盗贼,也不愿下地做活。 听完了热闹,丛铁义便去睡了,他还等着第二日与阿玫一起去采菌子。 戚三娘总是放心不下,便也说着要一起去。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阿玫起了个大早,带上那本书册,和他们一家三口一道去了古峦山。 丛宽去田里做活,他们就去采菌子。 阿玫照着书册,一点一点很仔细地筛选可以吃的菌子,戚三娘和丛铁义学得有模有样,半日过去,三人采了整整一个菜筐。 “若不是您说能吃,谁会注意到这些东西?”戚三娘从草堆里找到了一朵小菌子,在它头顶拍了拍,这才扔进菜筐中。 “我也是看了娘留下来的册子才知道的。”阿玫举了一路的册子,戚三娘原本就好奇,可惜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听了她的话又不死心地凑上来看,最终确认真的看不懂。 只能看得懂一些图画。 “这是夫人自创的文字吗?”丛铁义也跟着他娘一起叫夫人。 “娘说不是,她只是学来的。”阿玫不顾戚三娘的阻拦,背起菜筐,“但我觉得就是她自己创造的,咱附近几个国都没有用这种字的。” 瞧见了戚三娘眼底抑制不住的好奇,阿玫笑了,“改日教教你。” “算了算了,我连普通的字都认不全。”戚三娘羞道。 “教我,小姐可以教我!”丛铁义原本在前面开路,听到可以学字,兴奋地喊。 “娘说这种字只能传给女子,你一个小男娃学什么?”阿玫抿嘴一笑,见丛铁义蔫了,又安慰,“我教你楷书,可好?” 欢声笑语传进了楚王的耳朵里,顾羡不信陛下能爱上澄县的一名女子,楚王便带着他来到了古峦山。 “据说,那名奇女子正是葬在此处。” 第20章 野菌饺子 转了个弯,丛铁义差点撞上迎面来的楚王一行人。 走在前面的一脸威严,身侧的是顾羡,两人身边跟了不少侍从。 这架势,直接把戚三娘脸吓白了,急忙上前把丛铁义按在地上,低声呵斥,“冲撞了贵人,还不跪下!” 说罢,戚三娘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了,“贵人,顾公子,我家小子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丛铁义也吓得不敢动,木木地重复娘亲的话。 阿玫也放了身上的菜篓,跟着跪下。 楚王眼底有些玩味,显然面前的这三人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 “罢了,一点小事,皇叔一向大度。”一路上都在装死的顾羡突然开口,吉佳也不去看楚王的脸色,直接上前扶起阿玫,笑道:“徐夫人,您可要悠着点,否则酒肆可就开不起来了。” 阿玫知他在帮忙解围,垂着头不言语。 “酒肆?”楚王来了兴趣,他看向顾羡,“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个爱好了?” 顾羡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日子实在是无聊,开个酒肆,也能时不时去喝酒吃肉。” “你小子倒是快活。”楚王打趣了一句,便背着手,从阿玫他们身边走过了。 顾羡一行人立刻跟上,倒是吉佳没回去,一直跟着他们,直到把他们送回书铺。 可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戚三娘带着丛铁义进了里屋,阿玫在院子里摘菌子,吉佳很自来熟地搬来了一个木凳子坐下,也拿起筐中的菌子,学着阿玫的样子摘起来。 “你不回顾府吗?” “最近城中不太安宁,我家公子让我来守着酒肆。”吉佳云淡风轻道:“我来这蹭顿饭,徐夫人可还方便?” “自然。”阿玫没有异议。 两人一起把菌子根部摘掉,然后用盐水浸泡一刻钟,最后再用粗糙一点的布料轻轻擦拭菌子表面。 等戚三娘安顿好儿子后,他们已经在处理藏在菌褶里面的小虫子和泥巴了。 全部处理完后,戚三娘将菌子放入开水中焯水,这次采的菌子不算少,阿玫分成了两拨,一部分准备晾干后冷冻保存,另一部分则用来包饺子。 将用来包饺子的菌子放在木头墩子上,拿一把快刀将其剁碎。 面在出门前就准备好了,趁着戚三娘揉面的功夫,阿玫将剁碎的菌子攥干,放入铁盆里调味。 两个人都是时常做活的,没一会儿就把饺子包出来下锅了。 吉佳在厨房外往里探,透过雾气,看见那滚水之中鼓着一只又一只白胖的形似元宝一类的东西,看起来很喜人。 面食香气与菌子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吉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小姐,这扁食要煮多久才能好?”戚三娘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煮三开。”阿玫记得书上的内容,又去舀了冷水,在锅内的水沸腾起来时便倒入一些冷水,如此三次就可以出锅了。 拿出一只碗来,阿玫先给丛铁义盛了一碗,让戚三娘端进屋里,趁着热乎吃下。 剩下的分成四部分,丛宽还没从地里回来,阿玫便先把吉佳的那份端给了他。 在略显寒酸的盘子里,一只只滚圆的饺子挤在一起,皮很薄,能隐约看见紫色的内馅。 在厨房外闻的味道就已经很香了,现在拿在手里,吉佳更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恨不得立刻来上一口。 在饺子即将入口的前一秒,他突然想起自家主子来,于是硬生生忍住了饥饿,跟阿玫打了一声招呼就去顾府送吃的了。 吉佳来的正是时候,楚王和七皇子刚净完手,坐在桌前等着吃中饭。 水煮菜刚刚上齐,楚王便拿起了筷子,深吸了一口气,“看来皇侄也没白下功夫。” “皇侄的厨子就是比御膳房里那些老东西做饭好吃。” 顾羡:? 见顾羡一脸疑惑,楚王又深吸一口气,摇着头感叹道:“好鲜美的味道,本王倒是很久没吃过这样的美食了。” 顾羡没吭声,他也没动筷,默默看着楚王在发癫。 一桌的水煮菜,哪里来的鲜美味道?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吉佳的身影出现了,他匆匆行过礼便把饺子放在桌面上,思考了一秒,将盘子默默往顾羡那边挪了一下。 楚王不在意这些小动作,他很快就被这盘东西给吸引住了。 “看起来有点像是扁食。”楚王道。 “皇叔吃过?”顾羡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饺子,原本毫无食欲的他也被勾出了馋虫,恨不得立刻夹上一只送进嘴里,可碍于楚王还没动筷,他只能强行忍住。 “靠近明国的边境,有些人会做这种吃食,之前征战时也品尝过一二。”楚王遗憾道:“可惜本王对吃食一窍不通,没能将这种食物带入京城。” 楚王回忆起了从前,顾羡心不在焉,他盯着那盘饺子,眼睁睁看着冒着的热气逐渐消散。 “……他们这种食物可是不外传的,也不知这盘扁食是谁做的。”楚王终于点了题,他尖锐的目光看向吉佳,后者面不改色,“酒肆的掌柜做的,说是让王爷和殿下尝尝,若是不好就不放在食单里了。” 酒肆本就没有楚王什么事,可他被奉承得很高兴,立刻夹了一只放进碗里,见状,顾羡终于动了筷子。 “一口爆汁!”饺子的温度刚刚好,楚王将整只饺子送入口中,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这味道居然比边境做的还要好吃!” 他又夹了一只,“可知这里面是什么馅料?” “菌子。”吉佳想起阿玫的话,“方才刚去山上采的。” 一旁,刚要将饺子送入嘴里的顾羡突然闭上了嘴。 他扒拉开饺子皮,瞧见里面的菌子居然是紫色的。 该不会是毒菌子吧? 他突然吃不下去了,有些担忧。 这楚王若是死在了顾府该怎么办? 一旁的楚王越吃越高兴,太监们也没见过这种场景,一脸欲言又止,最后把目光投向顾羡。 而此刻的顾羡,看着楚王越来越明显的兴致,他几乎肯定这东西有毒。 都出现幻觉了。 第21章 酵母 顾羡还是抵住了饺子的诱惑,偷偷吩咐陈在让御医随时待命。 御医是楚王自己带来的,若是真有什么事情,也是御医担责。 而且这饺子,也没人让楚王吃,是他自己馋,是吧? 说服了自己,顾羡终于心安理得地松了口气。 阿玫倒是没想过有没有毒的事情,毕竟娘的那本书册里没提及此事,她将破了皮的饺子都收拾进了自己碗里,刚准备吃,就看见戚三娘红着眼出来了。 “什么事?”阿玫放下了碗筷。 “义儿病了。”戚三娘无助地看着阿玫,“我能用书铺的银子去抓点药回来吗?” “别说傻话,那银子本就是给你们留着的。”阿玫担心丛铁义,去屋里看了一眼,见他小脸通红,神智不清的样子,心也凉了半截。 戚三娘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说不准是被贵人吓到了。” 她说的有道理,澄县还从未出现过皇家子弟,也就昨个来了个楚王,今儿就被他们撞上了。 也不怪丛铁义胆小,楚王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光是周遭的气势就很骇人。 平民百姓哪个见过这场面? 就连阿玫都没敢吭声,更别提小孩子了。 “你在这守着,我去抓点药,可好?”阿玫安抚着戚三娘。 毕竟她是丛铁义的娘,肯定比阿玫会照顾。 约莫拿了六文钱,阿玫就去了医馆。 丛铁义年纪小,耽搁不得,她干脆去了最近的医馆,也没注意这家医馆的名字。 “什么症状?”医师坐在正中央,医女坐在一旁,与医师不同的是,医女面前放了一个竹子屏风。 阿玫将丛铁义症状全盘告知,最后说他是总角小儿时,医师不耐烦道:“小儿的病找她。” 他指向了医女。 阿玫没多想,等屏风后的医女开口后,她才注意到了不对劲。 屏风后的人明显说不清楚话,语气也较为虚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约莫是发热,回去用凉水擦拭腋下。”说着,医女又回过身,去抓了点药递给阿玫。 她的手从屏风后伸出来时,阿玫看见她手上布满带着血丝的红痕,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无言,付完银子,起身离开。 阿玫走了之后,医馆就关门了。 医师抓起桌上的册子,狠狠砸向医女,“没瞧见她是徐老爷最不待见的人吗,居然敢给她治病,你要造反吗?” 医师满脸狰狞,他不顾医女身上可怖的伤口,抓起她的凳子砸向她。 “看不好医馆,处理不好那个老太婆就算了!” “偏偏遇到那个姓罗的,明知徐老爷憎恶他,却还是把他送去了县衙,害得半个医馆的药材都被偷走了!” “你把钱要回来不就行了,惊动老爷做什么?” “这些也就算了,那个什么阿玫的也来了,你居然敢给她治!” “呸!”医师见凳子散架了,把凳子往旁边一扔,两只凸出的眼球盯着医女,“阿玫阿玫,要我说还是徐老爷的名字起得好,这种后代,没了才好!” 医女低声抽噎着,她头顶火辣辣地疼,小声道:“那药,不是治热病的。” “她白花了六文钱。” 听见这话,医师的气才散了些,他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如刀痕般的皱纹松了松,“你自己抓点药吃。” “是。”医女不敢反抗。 阿玫回了书铺才发现,这包药是一包普通的草。 戚三娘一看就崩溃了,她气得要去提刀教训那个医女,被阿玫死命拦住了。 “义儿的病要紧,先打点凉水给他擦拭腋下。”阿玫想着,这点应当是没错的。 戚三娘早已慌了神,她听着阿玫的指挥,给丛铁义擦拭,还顺便把门窗都关上了。 丛宽和吉佳赶在一起来了书铺,见门窗紧闭,都没反应过来。 得知丛铁义病了,丛宽拿了铜钱,转头就往医馆去,吉佳急忙阻止。 那医女敢拿假药来骗人,就代表她根本不怕丛宽一家子。 丛宽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莫急,我去找公子看看。”吉佳只好又跑了一趟顾府。 最后还是在顾公子的名望下,给丛铁义找了治病的药来,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从那之后,戚三娘就盯着丛铁义每日“习武”,让他把身子养好,还是吉佳看不下去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便亲自下场去教他。 有阿玫教他学习楷书、丛宽检查他的功课、吉佳教他习武,丛铁义就算没去学堂,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只是酒肆的事情不可再耽搁了,等顾府的下人将食材都送来书铺,阿玫便开始做预处理。 只是此刻的她正在发愁。 戚三娘问她缘由,她指着书册上一行奇怪的字,道:“原本想要酿造酱油的,却没成想,忘记先做酵母了。” “酵母难做吗?”戚三娘没听过这个词。 “还好,只是需要一些野葡萄。” 吉佳正闲得无聊,听见她们说话,便去山上采摘葡萄了,摘了满满两大筐回来。 戚三娘和阿玫忙着洗净,吉佳也洗了手,乐此不疲地跟着她们忙活。 她们从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还会主动给吉佳让出位置来。 葡萄刚洗完,门口来了人。 “丛宽家的,你家蒸馒头了吗,我来借一块面头用。” 她站在门口,瞧见书铺里满地的葡萄,当即摇了头,“这葡萄酸得很,很难吃的,怎么摘了这么多回来?” 戚三娘急忙进屋去找面头了,来的妇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饶有兴趣地盯着阿玫的动作,然后又转向了吉佳,惊呼,“面容好端正的一个小子!” 吉佳有些不自在,他埋下了头,和阿玫一起将葡萄放进罐子里。 “大娘,您的铺子也在附近?”阿玫主动挑起话茬。 “那倒不是,我家的地和丛宽家的紧挨着,时间久了,两家互相也就认识了。”大娘健谈,笑得也爽朗,脸上皱纹不多,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娘没去问阿玫的身份,反而对她手上的东西很感兴趣。 “酵母,一种可以用来发面的东西。”阿玫解释道:“有了这个,以后发面就不用面头了。” 大娘将信将疑,接过戚三娘送来的面头,道了谢后就要离开。 思索再三,她还是顿了一下,忧心道:“小娘子,你这若是没成功,不就浪费粮食了吗?” “这些果子也是鸟儿的口粮呀!” 第22章 试菜 时间一晃而过,天气渐渐凉爽起来,阿玫按照拟的食单做了一桌子,打算让顾公子尝一尝。 正巧先前酿的葡萄酒也好了,在这段时间里,阿玫差点忘了定期排气,还好偶然一次翻开书册时瞥到了一眼,这才救下了一缸果酒。 上次准备用来做酱油的黄菽,也被她拿来做了一道下酒菜——凉拌黄菽。 制作方法也很简单,泡好水的黄菽拿出,再与辣椒一起放入锅中煮沸,直到黄菽变软后捞出。由于调料有限,只放了点盐、辣椒,最后泼上热油,与黄菽拌匀即可。 除此之外,还有石蜜牛肉干、麻椒牛肉干、石蜜小鱼干、麻椒小鱼干,还把上次去山上采的菌子腌制后烤了一下,再加上果酒、黄酒、白酒,不知不觉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这些全都是在酒肆的厨房里做的,等到全部上桌,顾公子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楚王。 丛铁义瞬间跳到吉佳身后,躲着不肯出来。 戚三娘的面色也有些僵硬,她急忙拉着丛铁义走了。 不知是不是阿玫的错觉,顾公子看起来很不高兴,倒是把楚王的气势给压下去了。 见顾羡比自己先一步坐在了桌子前,楚王这才看到他的脸色,不由得哈哈大笑:“还是年轻,我吃你几顿酒水怎么了,这都请不起?” 阿玫缩在厨房里,闻言暗暗吃惊。 楚王和顾公子的关系这么要好?看起来倒不像是皇家与百姓,倒是有点平起平坐那个味道了。 “肉干?”楚王自然没把顾羡放在眼里,他看向碟中整齐摆放的肉干,一根根形状一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其中有一盘在日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穿过外面那层薄膜,肉的纹理都变得更加清晰,楚王拿起一根,好奇地打量着覆在上面的一层亮晶晶的东西,“这是什么?” “石蜜。”顾羡淡淡开口。 他一进来就没看见阿玫的影子,又想起上次在古峦山偶遇时,她的动作和神态,心里便有了几分答案,不欲给楚王与阿玫对话的机会。 “甜与咸搭配,倒是新奇。”楚王咬了一口。 低温慢烤,很费心神,却能最大程度上控制口感以及味道。 在明火烤制之前,用来腌制牛肉干的麻椒、盐、辣椒等调味品都已经完全渗入,再加上明火特有的柴火气,只要凑近一闻,那股香气就会争先恐后地占据你的嗅觉。 牛肉干在烤制之前,阿玫先煎了一下,以此来锁住牛肉干的水分,因此一口咬下去,最先感知到的是甜滋滋的、很有嚼劲的外皮,最开始有些索然无味,只靠着萦绕鼻尖的香气去咀嚼,可只需嚼两下,干柴的肉香味就会入侵味蕾。 就在有些拿不下嘴时,内里还有些软嫩的肉触及牙齿,一口爆汁,与干柴的外皮完美融合。 桌上的肉都是刚从炭火上拿下来的,还散着热气,与街上那些已经冷掉的肉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楚王一口下去就惊叹连连,他是个不嗜甜的人,也是第一次听说石蜜与牛肉结合的美食。今日来只是为了蹭吃蹭喝,却没想到第一口就惊艳到他了。 一根牛肉干不算小,与酒水一同吃,普通人吃一根也就差不多够了,毕竟没有当饭吃的,楚王原本也是这样想,可是一根下肚后,他鬼使神差地又拿了一根。 “好吃?”顾羡语气不明。 楚王一眼就看出他在不满,心里也不恼,只是用肉干隔空指了指他,笑呵呵道:“小家子气。” 一连吃下三根肉干,他才记起旁边还有酒水,身旁的太监立刻上前,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倒哪个。 面前摆了三坛子酒水,另外两坛能看出是黄酒和白酒,只是剩下这一坛,看起来像是自家酿的,也不知味道如何。 本着不会出错的想法,太监选择了旁边那坛黄酒。 楚王不满,“黄酒我没喝过?喝这个尝尝。” 他直接指向了那坛葡萄酒。 太监不敢抗命,连忙给他舀了一碗摆在面前。 “这是什么酒,居然和那紫苑花一个颜色。”楚王又好奇了,他笑道:“还是你这的新奇玩意多,随随便便拿一样去京城卖,都会成为商机。” “您怎么不拿去卖?”顾羡假装听不懂楚王的话里话。 “我嘛,身份在这,做不成商人。”楚王面上的笑容收了收,他端起酒碗,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闻了一口,“有一股果香,还真是奇特。” 顾羡也舀了一碗喝,这酒闻起来是果味带着酒味,喝起来是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阿玫寻思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站在离木桌稍远的地方,道:“回老爷的话,这是野葡萄果酒。” “有巧思,很不错。”楚王称赞,竟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坛,最后打着饱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有些遗憾道:“可惜了,桌上还有这些美味的佳肴,我却吃不下了。” 他现在有些明白,面前这位皇侄为何对美食如此执着。 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从食物里找到满足感。 “酒肆就在这开着,又跑不掉。”酒水下肚,顾羡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总算是松了口。 “你这小子,还怕我赖账不成?”楚王打趣他。 也许是酒水上头,楚王今日分外高兴,走的时候还满面红光地哼着歌。 顾羡也跟着一起回了府,只留了吉佳传话。 阿玫收拾完餐桌回到酒肆时,突然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她忍不住蹙了眉,定睛一看,居然是吉佳。 他拿着半扇新鲜的猪肉,正在酒肆门口等着阿玫出来。 “这是……”阿玫还是第一次见正在滴血的肉。 “顾公子让我拿来的,他说今日的菜肴都很不错,只要夫人准备好了,就随时可以开张。”吉佳举着手里的猪,“澄县少有新鲜肉,那些不新鲜的吃了对身子不好。” 阿玫了然,“难为顾公子一片好心了。” 第23章 抱月小馆 看见那半扇新鲜猪肉,刚从田里归来的丛宽也露出了笑容。 阿玫先是去检查了一下自己前些日子做的酵母,坛子里是捏碎的葡萄与面粉的混合物,然后密封等待发酵即可,过程不难,只是需要每日搅拌,顺便检查一下是否有霉菌的身影。 与预想的时间差不多,今日刚开盖,她就发现坛子里的液体出现了气泡,便知发酵完成,于是让戚三娘拿了一块滤布来,将杂质滤出,剩下的就是可以用来发酵的液体。 “用这个就可以发面了吗?”戚三娘双眼冒光。 他们一直用的是面头,还从未见过将这种液体用在面粉里的做法,得了阿玫的肯定,戚三娘立刻去和面,加上了刚刚做成的水果酵母液体,果然在阳光下醒了不到一个时辰,面就完全蓬起来了。 她快速整形上锅蒸,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了香喷喷的面食香气。 掀开盖子之后,戚三娘顾不得烫,立刻包了一块,揣进兜里就匆匆出了门,没过多久,她就一脸喜色地回来了,身后跟着前几日来借面头的大娘。 “瞧瞧!成了!”戚三娘控制不住地炫耀,“我家小姐就是厉害!” 大娘也很惊讶,她手里还拿着那个大馒头,围着锅边看了好几圈,又去看了坛子里的酵母液体,最后扭捏道:“原是大娘错怪你了,这东西,能借我一点吗?” 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前几日还怀疑阿玫的做法以及能力。 “自然。”阿玫很好说话,她接了一瓶液体递给大娘,大娘揣在怀里,就跟拿着个宝贝一样,欢天喜地地走了。 又留了一些出来,供做面食用,剩余的都用来熬制酱油。 丛宽早就给阿玫准备了满满一大桶黄菽,昨夜已经浸泡了一夜,现在只需将黄菽上锅蒸熟后放凉。 丛宽正在磨篮子上的小木刺,见黄菽已经煮好,他便用河水冲洗了一遍挂篮,以便阿玫使用。 这个篮子可以挂在院子里的那根晾晒衣裳的竹竿上,这样以便于通风。 将煮好的黄菽平铺开来,今日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阿玫刚做好这一切,丛铁义就拿着一本书出来了,他指着书上的内容大声念,“明日是开张的黄道吉日!小姐,明日开业如何?” 阿玫没有异议,她早就将所有的食材预处理好了,见丛铁义急不可耐的模样,便应允了。 酒肆的名字也是听了丛铁义的建议,取名为“抱月小馆”。 顾府听说了这件事,便找来了几个乞丐,给了点银子,让他们把消息传播出去。 有了周围人的肯定,阿玫做起事来更是动力十足,忙到很晚才歇下,第二日又很早就起了,去酒肆厨房里继续忙活。 戚三娘不忍心看她如此忙碌,便上前帮忙,就连丛铁义读书的地方也从书铺换到了酒肆里。 待一切准备就绪,阿玫看了眼日头,觉得差不多了,便开了大门。 一开门,就有无数道视线盯来了这里,可等了半天,硬是没人进。 原本还以为是时辰没到,可等从田间做活的人都回来了,酒肆门口还是没人,阿玫这才隐隐察觉了不对劲。 陈伯听说了此事,于是关了自家酒肆的门,来了阿玫这里,蹭了一盘肉干、一碗果酒。 正巧闲得无聊,阿玫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陈伯聊天。 两人聊得都是些无所谓的话题,直到—— 陈伯深深地叹了口气。 “来的路上,不少人都在讨论这新开的酒肆,言语间满是新奇,能听出来他们是很想来试试的。” “只是,他们不敢。” “不敢?”阿玫没搞明白,来吃个酒,有什么不敢的? “这酒肆是顾府的生意,而你,又是徐老爷的儿。” “整个澄县,顾家为大,徐家为二。”陈伯喝了口果酒,“都是平民百姓,谁敢来这吃酒?” 他压低了声音,“顾公子虽然气势足,能压得住徐家,可谁知顾公子会不会一直在这里住下?” “若是有一日他搬走了,徐家就又会成为澄县的第一商贾。” “届时,那些来顾府酒肆吃过酒的人,怕是都留不住。” 陈伯一脸严肃,阿玫也扶住了额头。 这倒是她未曾想过的。 只是局面已经如此,又该如何破局? - 抱月小馆开业的这一日,顾府的大门也迎来了县令。 他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见状,楚王不耐,“没找到就不要来浪费时间。” “王爷息怒,下官找是找到了,只是……” 楚王不耐烦地咂了声嘴,县令抖得跟筛子一样,不敢耽搁,“丞相之女在雾鸣村,那个……” 见他支支吾吾,楚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看看,你还有父母官的样子吗!” 也许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又被楚王这一惊,县令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楚王厌恶道。 原以为今日不会有进展,谁知与县令一同来的主簿站了出来。 他给楚王和七皇子行过礼后,立刻开门见山,“下官知道丞相小姐现在何处。” 楚王看了眼顾羡,“带路。” 去往雾鸣村的路途遥远,一路上全是泥土路,马车也很颠簸,好在楚王和顾羡都没那么娇惯,下车时依旧精神气十足。 入眼的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山村,顾羡想起陈在查来的阿玫身世,脸色微冷。 阿玫之前就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还住了三年? 他难以想象这种生活,一路走来,屋檐上的瓦片早已松动,随着风声簌簌作响,各家各户的大门也是歪斜着的,四处都是蛛网和灰尘,仿佛无人居住。 门口的物件老旧,都是缝缝补补又再次利用的,村里的人一脸恶意地看着他们。哪怕身边有陈在护身,顾羡依旧有些不自在。 主簿胆子很大,他落落大方地走在最前面,为楚王引路。 最终停在了一扇更破的门前,“就在这里,这户人家姓罗。” 罗? 顾羡眯了眯眼,雾鸣村好像只有一户人家姓罗。 阿玫的前夫。 第24章 丞相小姐 冯志最先得了信儿,急匆匆地从村口跑到罗家的田里,瞧见罗烨和那个外室正在笨手笨脚地掘土,连忙去拉罗烨的胳膊,“快别干了,你家来人了!” “来人?她回来了?”罗烨面容呆滞了一瞬,突然狂喜。 “不是,你这混小子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冯志气得往他头顶拍了一巴掌,“我也不清楚是谁,看起来是有些地位的,你快回去看看。” 有些地位的? 罗烨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突然转过身拉起浑身是泥的外室,语气焦急,“媳妇,快,咱回家。” “回家做什么?”晗儿不解,这烂在地里的扁豆不少,不及时捡回家怕是一个都吃不了了。 因着冯志在场,罗烨不想解释,只拉着晗儿往回走。 晗儿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背起菜篓子,却在下一秒就被罗烨夺了过去。 “这种累活脏活,怎么能让媳妇做呢。”罗烨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把菜篓子背起,又对着冯志招了招手,“晚些再去找你唠嗑。” 冯志虽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可总觉得没好事,心里寻思半天,还是悄悄跟在了后头。 走到一半,罗烨又拉着晗儿绕路去了河水旁,殷勤地给她接了一些水,说是擦一下脸和手上的泥土。 晗儿看了眼满是灰尘的衣裳,觉得没必要,可又不敢忤逆罗烨,只好乖乖听他的。 见晗儿那张清丽的脸庞露了出来,罗烨这才满意,挽着她的胳膊往罗家走去。 罗家门口果然围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隔老远都能看清那些人身上的衣裳泛着亮光,罗烨越走近,心里越窃喜。 这一定是晗儿的娘家人! 他将晗儿救下,这可是救命之恩! 他罗烨劳苦半生,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晗儿有些害怕,可罗烨一个劲儿拽着她往前走,走到了罗家门口,还假装没看见那群人,俯身温声细语地在晗儿身边道:“今日让你累着了,等回去,我给你煮肉吃!” 晗儿低眉顺眼。 就在二人展现他们的“情意深重”时,一旁的主簿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两声,成功吸引了罗烨的注意。 四目相对,主簿淡淡微笑,罗烨眼中染上了几分惊恐。 就在前几日,他以“盗窃”罪名被抓进县衙时,还在县令旁边见到过这位主簿。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老熟人。 那主簿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大人里边请。”罗烨讪笑着,开了门,让主簿先进。 主簿反而退后一步,垂头,微微弓腰,露出了站在后面的楚王一行人。 楚王到底是吃过苦的,并不嫌弃这屋子破烂,迈着大步就进了,顾羡默默跟上,又进了两名贴身侍卫和主簿,这个院子就显得有些窄了。 罗烨本想抬头平视晗儿的家人,可从打开门开始,他就莫名直不起脖子,背上的菜篓子像是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罗烨想:只是初次见面,他就这个表现了,估计以后无法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要不等会要点银子就算了。 美人离开固然可惜,可银子更重要。 他抓着晗儿一起进屋,晗儿哆哆嗦嗦地站在阴影里。 楚王的目光从罗烨身上,挪到阴影里那个人的身上,又挪到了罗烨身上,最后看向两人紧紧牵着的手。 他嘴角浮起了不明的笑意。 “罗,烨。”他拿过主簿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念道:“和离过一次?” 罗烨讨好地点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不明声音,却没成句子。 “阿玫?”楚王突然乐了,他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突然扭头将纸怼到了顾羡鼻子底下,“你看看,这个阿玫姓徐,是徐家人。” 顾羡面无表情,“哦。” “你这孩子,当真无趣。”楚王碰了一鼻子灰,抱怨一句。 没人注意的是,站在背光处的晗儿眼底浮起了一丝迷茫。 罗烨和离过?她怎么不知道? 不安在心里慢慢凝聚,又被罗烨搅散了。 “是,是和离过,不过那是我娘给我定下的媳妇,我们也是没看对眼。”罗烨陪着笑,“这不,刚成亲我就离开这里了,前不久才回来。” 他说着,努力挺了挺腰板,可脖子又在控制不住地往下坠,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媪,配上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可笑。 “你很骄傲?”楚王读懂了他的腰板,反问。 骄傲吗?当然骄傲,娶了那么漂亮一个媳妇儿,可当晚就离家了,一连三年都没回来。 谁知道了,都得夸他一句有毅力。 自我肯定了一番后,罗烨很果断的点了头。 “你,出来。”接收到楚王的眼神,主簿很上道地指向晗儿,“来阳光下,让老爷瞧瞧你的模样。” 晗儿慌张地看向罗烨,后者却把她往外一推,因着用力过猛,差点摔在桌子上。 楚王不认得丞相小姐,于是喊来了伺候小姐的嬷嬷,这嬷嬷定睛一看,脸就白了。 她眼眶红了,却没说话,对着楚王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好了,白跑一趟。”楚王小声嘀咕。 他站起身往外走,罗烨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双手拦住了他。 满是污秽的手掌擦在楚王价值不菲的衣裳上,在场的人都大气不敢喘,默默盯着地面。 倒是顾羡盯着罗烨的双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可楚王毕竟是楚王,他大半个人生都在前线指挥,早就习惯与穷苦民众打成一团,瞧见自己身上的污渍,他只是顿了一下。 “大人,”罗烨砰地跪下了,“数日前,我在吴县郊外寻到这位女子,见她昏迷,便把她带到家中来医治。” “你是说,你于她有救命之恩?” 罗烨疯狂点头。 楚王回头看了眼主簿,主簿心领神会,上前拦住罗烨,待楚王一行人走远了,他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罗烨。 罗烨立刻双手接了过来,连连道谢。 主簿趁他兴奋,立刻开溜。 他紧赶慢赶才赶上了楚王的车队,而马车里,嬷嬷正跪在楚王的面前。 第25章 无家可归 天擦了黑,冯志才拖着酒壶往家里走。 他喝得烂醉,舌头也捋不直,史氏来扶他时,他还趴在自家媳妇儿耳边,一张口满是酒气,“隔壁……那小子,有银……子,银子。” 他左胳膊揽着史氏,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右手抬着酒壶,还在往嘴里灌酒。 “别喝了,孩子们都睡着了,”她扶着冯志,直到他坐在了炕头,“等你半夜闹起来,孩子们又会被你吵醒。” “睡不着是不困!”冯志没当回事,他大手一挥,“睡不着,赶明儿都和我去地里干活!” “人家怎么那么好命,银子说到手就到手。”冯志越想越郁闷,这些时日来,罗家的日子越来越糟糕,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来冯家蹭饭。 看在儿时玩伴的面子上,冯志没有赶人,而且他很享受这种比罗烨过得好的优越感。 谁知那小子突然天降横财,这直接让冯志红了眼。 “白花花的银子啊,我还从未见过那种银子。”冯志放下酒壶,用手比划着跟史氏形容,“咱见到的都是那种小铜板,他倒好,沉甸甸的一大块!” “银子哪有那么大块的?”史氏帮他脱去外套,放下被子。 “头发长见识短。”冯志冷哼一声,他不喜被人反驳,也是史氏的温顺才让这一家子相安无事。 这句话自然被史氏听见了,她想只装作没听见,可眼底的寒意还是多了些。 在往常这个时候,隔壁往往会传来罗烨的咒骂声以及晗儿啜泣的声音,冯志会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大声打鼾。今夜静悄悄的,他反而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冯志饿了,他把史氏叫起来,“煮点米汤喝。” 天气已经转凉了,从被窝里出来时,史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披上外衣去舀了一勺米,生了火。 冯志也起来,他开始数家里的铜钱。 数着数着,他发现少了两个铜板。 “这才月初,你就用上了零用钱?”冯志盯上了正在忙活的史氏。 史氏动作不停,淡然道:“前些日子,风儿的衣裳破了,家里针线又不够,就用了点铜板。” 冯志走了出来,靠在墙边好一会儿,才道:“风儿也长大了,该去地里忙活了。” 史氏闻言,想着才刚换牙的风儿,顿了一下,“都听你的。” 米汤熬好了,热乎乎的下了胃,十分暖和,冯志舒服了,躺了回去呼呼大睡,史氏却辗转一夜。 只是第二天夜里,隔壁又传来了罗烨的咒骂声,这次还加上了磕磕碰碰的声音。 史氏吓得瞪圆了眼,推着冯志,“你去瞧瞧,隔壁好像动手了。” 冯志听得正高兴,不想去打扰他们,就将史氏的话忽略了个彻底。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史氏掩盖眼底的冷意,躲得远远的,却躲不掉晗儿惨叫的声音。 “就一块银子,好做什么?为了你,我还把阿玫从这个家里遣走了。” “结果你呢,只有这张脸,那些活一点都不会做!” “偏偏那天来的贵人根本不认你,捡了你回来有什么用!” “都是因为你,我的阿玫才离开了我。” 自从和离后,罗烨在雾鸣村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人人都能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精神不正常,居然把阿玫那样的好媳妇给赶走了。 也是看在晗儿是高门贵女的身份上,罗烨才忍着没对她拳打脚踢。 可昨日那贵人来了又走了,硬是只字没提晗儿的身世,想必眼前这个是冒牌货。 椅子腿裂开的声音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声,一起传到史氏的耳朵里,冯志不顾史氏惨白的脸,硬是把她拉到院子里,让她听,还说:“知道那块银子去哪了吗?” 史氏捂着耳朵,茫然地看着他。 “都被他用来还钱了。”冯志嘻嘻哈哈,还不忘笑话罗烨,“那小子还是傻,换做是我的话,才不还钱,先潇洒一回再说。” 一直到两人躺在炕上,隔壁的吵闹声还是没停,唯一的区别是晗儿的声音越来越小,罗烨的嗓音也越来越哑。 冯志快睡着的时候,忍不住嘟囔道:“捡了泥块,还真当成元宝了。” 史氏默默翻了个身,她也见过那外室几回。 确实有大家族小姐的气质,只是再好的出身,都禁不住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好好的姑娘,被罗烨带回了家,还糟蹋了不止一回,那些高门大户哪个受得了? 能给他银子就不错了,换做有些人家,怕是要把罗烨双手双脚都给打断了。 隔壁吵闹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安静下来。 史氏睡不着,干脆起来去院子里透气。 刚在院子里站了没一会儿,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打算回屋做米汤,却没想到一个转身,看见一个人正向她爬来。 还好是白天,若是放在晚上,还真能把史氏给吓傻了。 那个人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血迹,就连伸出来的两只手上也刺着许许多多的小木刺,密密麻麻,多看一眼都让人灵魂出窍。 “婶子,救救我。”是晗儿。 屋里传来冯志咳痰的声音,史氏大脑发白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 她让晗儿爬进了柴火房里,然后半掩上门。 冯志起来了,瞧见灶台是冷的,直接发了脾气,史氏没说话,用最快的速度煮了米汤,送他出门。 又将三个孩子寄托给村长家的媳妇,她这才回到了柴火房,去瞧晗儿身上的伤。 与史氏想的所差无几,晗儿的皮肤本就细腻,那些个裂了的凳子腿、桌子腿上的小木刺全数扎进了她的皮肤表面,由于停留时间不短,史氏甚至能看清那些木刺被红色浸染。 “婶子帮你挑出来。”史氏急忙去取了针,晗儿却缩回了手。 “婶子,我不想活了。”她哭着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婶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史氏沉默良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无家可归。” 第26章 猪肉脯 “你说也是奇了怪了,既然这丞相那么疼女儿,为何又不将她带回?”从雾鸣村回来后,陈在在厨房里躲清闲,不住嘀咕着。 厨房里的厨子是慈宁宫出来的,自家人,不必避讳。 厨子将牛肉放进锅里煮,道:“朝廷上的这些官儿,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主儿,依我看,那丞相老爷不一定真爱这孩子。” “我觉得不对,”陈在思考了一会,“去岁宫里的赏月宴上,我倒是见过那女子几回。” “丞相的眼睛就没从他女儿身上挪开过,生怕女儿磕了碰了,照顾得可小心了。” “只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当时蒙着面,也没看清楚面容。”陈在思来想去,“也许雾鸣村那位根本就不是丞相之女?” 厨子见陈在完全否认自己的话语,明显脸垮了,小声抱怨道:“我就是一厨子,陈大人和我说这些作甚,我又能知道些什么?” 他将煮好的牛肉捞出,撒了些盐,陈在一看今晚的菜,脸也垮了。 书房内,七皇子正听吉佳的汇报。 “……今日只有送酒的老伯在小馆里坐了一会儿,其余百姓生怕被卷入顾家与徐家的争斗之中。” “殿下,那徐家作恶多端,要除掉吗?”吉佳压低了声音。 顾羡无意识地盘着手里的核桃,“不除。” “那小馆就开不下去了呀!”吉佳急得团团转,“徐夫人忙活那么久,结果生意冷清,肯定会受到打击的。” 顾羡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噤声了。 院外传来陈在和厨子的争执声,顾羡听了一会儿,才道:“她还没上门求助,为何要出手相帮?” 吉佳立刻反驳,“她一个和离了的妇人能做什么?殿下您有钱有权,帮帮她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你所认为的帮忙,建立在‘她是弱者’的前提下,”顾羡看到吉佳眼里的茫然,又追问:“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认为徐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吉佳回忆起初见,面对带刀的侍卫,她视若无睹,面对胡搅蛮缠的前夫,她不曾后退,就连被阿婆打伤后,她也拖着未痊愈的身子来参加比拼。 她也许是个弱者,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又比一般人强很多。 吉佳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侍卫,相比起陈在,他想的更周到、心思也更细腻,见他脸上的表情,顾羡就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所以说,属下认为的帮忙,在徐夫人看来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吉佳恍然大悟,可依旧忧心忡忡。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陈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顾羡旁边,“殿下,那厨子可真是不能留了,做饭难吃不说,居然还要拦着属下。” “要知道,属下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啊!”陈在说着,翻出了随身携带的药,递给顾羡,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属下想着借厨房给殿下熬药,谁知那厨子居然拦着属下!” “殿下根本没病!”厨子也是气红了眼,竟追到了书房。 眼看着书房就要变成闹哄哄的集市,顾羡猛地一拍桌子,脸一板,“闹什么闹,真当这顾府是菜市场吗!” 屋内瞬间安静,陈在也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老老实实垂着头站在吉佳身边。 余光瞧见楚王带来的太监离去,顾羡才松了口气,把厨子赶了出去,才道:“谁说我病了?” “您不是得了风寒,生怕传染给徐夫人,这才转身跑开了?”陈在茫然。 “谁说的?”顾羡脸一黑。 “他!”陈在立刻指向了吉佳。 吉佳别开了脸,不愿意面对。 他前世真是作恶多端,这世才会和缺心眼的做同僚。 - 雾鸣村的事情很快就四散开来,原本是传罗烨英雄救美,可传着传着就莫名变了味,说他是伪君子,时常在夜里打人。 这样的消息传到阿玫耳朵里时,她还在忙着将酵母液体加入到黄菽之中。 这几日无人去酒肆,她干脆就处理了一下要做的酱油,然后将吉佳送来的半扇猪处理一下。 前些日子忙,没空处理,多亏顾公子托人运了半缸冰来,猪才不至于变质。 “哇,今天有肉吃!”丛铁义刚完成吉佳布置的任务,立刻就跑来了酒肆,瞧见阿玫面前放着的猪肉,两只眼睛立刻亮了。 “腿肉用来做猪肉脯,可以下酒。”阿玫用刀比划着案板上的猪肉,边说边下刀去剁,“肚子上的肉可以用来做烤花肉。” “猪脚用来熬汤,猪头就煮熟后撕开吃,可好?” 阿玫刚说完第一句,丛铁义就流了口水,他急忙喊:“好好好,我来帮你!” 阿玫没有拒绝,确实人手不够。 戚三娘被借酵母的大娘叫走了,丛宽刚从田里回来,正在门口坐着休息,阿玫又不好意思让吉佳帮忙。 谁知吉佳去洗了手,很自觉地来了,“我能做点什么?” 最后将剁腿肉的工作交给了吉佳,他常年习武,手劲大,这点活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而阿玫也将肚子的肉切成了长条研制。 丛铁义跑来跑去的,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看他开心的样子,阿玫没打扰他。 将腿肉剁成肉末后,加入石蜜、盐、黄酒进行简单的调味,腌制一会儿后就可以用手掌团出一个肉球,放在手掌上按扁后下锅。 锅不用烧得太热,只需放入猪皮润一下锅后拿出,就可以下扁了的肉球了。 等定型后再去翻动,刚做了一张,戚三娘就回来了,身后依旧跟着那大娘。 之前几次见面都有些匆忙,这次来才正式介绍了对方。 大娘姓鲁,无名,因着性格好、乐于助人,附近的人都叫她鲁一姐。 鲁一姐见阿玫在忙,又看着旁边放着的猪脚和猪头,惊道:“咦!这顾公子还真是有钱,居然搞了这么多肉。” 阿玫以为她会羡慕,却没想到一姐说:“这可有的忙活了。” 第27章 意外之客 有了戚三娘和鲁一姐的帮忙,厨房立刻热火朝天起来,吉佳很快就发现自己格格不入,于是拉着丛铁义出去了。 猪肉铺快出锅时,阿玫又刷了一层石蜜水,然后再煎一会就可以完全出锅了。 两个腿肉,煎出来两大盆小猪肉铺,放凉后,阿玫又马不停蹄地去烤五花肉。 这与烤牛肉干做法不同,烤五花肉不需要内里很干,只要熟了即可。 等一切忙活完,天也黑了,阿玫让鲁一姐留下来吃饭,她却惦记着家里人,推脱着要走。 只是有些害羞道:“夫人那日的酵母极好用,不知可还有?” “啊,我用银子买也可以!”想到这样说不妥,鲁一姐急忙补充。 “还有一点,等我再做一些。”阿玫去取了剩下的,还给她装了些猪肉脯、烤五花肉以及猪头肉。 一向爽快的鲁一姐提着满手的吃食,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无措。 “你能来这小馆就已经很好了。”阿玫丝毫不扭捏,“只是下次来要小心些,别让有心人瞧见。” 说到这,鲁一姐突然义愤填膺起来,“我一姐才不怕这个!” 她气愤道:“来时我就听说了,那些个人都不来这吃酒,说是怕徐老爷找他们算账。” “一人来这可以被算账,两人来也可以,若是一群人呢,若是整个澄县的人都来吃过酒呢,我不信那老爷能算得过来!” “再说,躲着藏着就不会被徐老爷教训吗?”鲁一姐眉毛一挑,“这些年,徐老爷做过的肮脏事还算少?” 她完全没压着声音,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好了好了好了,”戚三娘急忙上前,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咱说话要分场合,若是传到徐老爷耳朵里,就没你的好日子了!” 鲁一姐哼了一声,好歹不再说了。 送走了鲁一姐,阿玫回了书铺去,将晒干的菌干收拾起来,又回去吃了饭。 吉佳没和他们一起,他装了些吃食和果酒去了顾府,带给楚王和七皇子。 丞相小姐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楚王明日便返回京城。 今夜,顾羡张罗着办了宴会,吉佳回来时正好赶上菜上桌。 楚王一坐下就看见了吉佳送来的吃食,伸手拿了一块猪肉脯,又倒了碗酒,惬意道:“这澄县还真没什么好待的。” “唯一让本王放不下的,就是你这的吃食。” “真不打算开到京城?” 顾羡没接话,楚王眼底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那女子的身份,不要对外泄露。”酒过三巡,楚王云淡风轻道:“就当她溺死了罢。” “县令和主簿那边,你去敲打敲打。” 顾羡半晌才点了头。 “还有,今年的赏月宴,你不回去吗?” - 第二日天刚亮,小馆的门就被敲响了。 正巧阿玫在厨房收拾,听见声响,边向门口走,边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干手上的水。 “客官来点什么?” 阿玫推开门,一眼就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她僵直在原地,放在门上的手渐渐缩紧。 瞧见她的神情,来人害怕地低下了头,“店家可……缺人手?” 她声音嘶哑,像是在荒漠之地行走了许多日。 “进来说。”阿玫侧了身,反手把门关上了。 来人不住地颤抖,不敢倚着门,也不敢坐下,阿玫去取了刚热好的杂面饼和昨夜剩下的肉回来时,她还定在原地。 “坐罢。”阿玫又端来了两杯水,递给她。 接过水时,一直藏在衣裳下的双手露了出来。 那手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露出半截的手腕也没能幸免。 阿玫顿了一下,挪开目光。 晗儿贴着凳子边坐了下来,面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一阵痉挛。 “吃罢。”阿玫见她一直不动,开口。 晗儿像是得了命令那般,这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阿玫看着桌面,耳边传来类似猪吃食的声音,她有些感慨。 和离之后,她也没想到能这么快遇到罗烨的外室,也没想到见面时双方会是这个样子。 不多时,一张杂面饼,半碗肉,全部进了晗儿的肚子里。 她放下碗时还有些意犹未尽,见阿玫没说话,她又垂下了头。 “什么时候来的?”阿玫看她还在打哆嗦。 “昨天夜里。”晗儿小声说。 她不敢在罗家待下去了,于是趁着大家都在做农活的时间,急忙逃出了雾鸣村,按照史氏给的路线找到了城里,又四处打听,这才找到阿玫。 只是夜深,她不敢敲门,只好在门外的缸旁边缩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小馆里出现了走路的动静,这才敲了门。 阿玫没继续说话,她进屋拿药膏时,心情还很复杂。 她是真心爱过罗烨的,虽然后来和离时闹得那样难堪,可现在,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成亲前两人的相处时间。 爱意是不会突然消失的,她自以为对罗烨满是厌恶,可一想起晗儿,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疼。 她确实抢走了罗烨的爱。 要报仇吗? 阿玫想。 她还没得出答案,却下意识地,先把药膏递给了晗儿。 晗儿又喜又怕,迟迟不敢接。 阿玫叹了口气,她扭开盖子,拉过晗儿的手,用指尖取了些雪白的药,轻轻抹在她的伤口上。 晗儿颤抖得更厉害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寒冷,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泪水。 冰凉的药膏抹在更凉的肌肤上。 阿玫想,还是不要报仇了。 晗儿有什么错?长相动人、身世好,这是她的错吗? 不,明明是罗烨的错。 就这样,阿玫将晗儿留在了小馆里做工。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告诉顾公子的,吉佳听说之后,愤愤道:“夫人,你还是太善良了,明明是她导致你和离,成为……,你却还留下她。” 弃妇这两个字太难听,吉佳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 “换做是我,早就把她扔到街上,任凭她自生自灭了!” 丛铁义在一旁大声道:“师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反驳吉佳,吉佳惊讶地低头,圆脸小儿指向垂落在墙边的小野花,问:“这些花很香很美,我将它们从枝头采下,它们的生命因此终结。” “这难道是它们的错吗?” 第28章 贪念 吉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时间被丛铁义给问住了,他挠了挠头,半晌才问:“你从哪听来的这句话?” “鲁一姐同我说的,怎么样,我记性多好!”丛铁义满脸喜色,显然等着夸赞。 阿玫细细琢磨了一下这段话,只觉醍醐灌顶。 鲜花被摘下,不能怪它自身的娇艳,只能怪人心底的贪念。 可这世间的采花人,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们看到枝头鲜艳的花骨朵,就摘下来带回了家,若是有人谴责他们,他们就会双手一摊,一脸无辜,“都怪花太美了。” 世人理所应当,他们仗着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欺负花骨朵不会说话,便为自己的贪念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时间久了,人们完全忽略掉一个事实。 美,从来不是花朵的原罪。 可眼前的吉佳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身侧的丛铁义也只是记住了却不解其意,阿玫轻吐出一口气。 娘说过,每个人的认知是有不同的,没必要要求他们理解超出认知的话语。 遂将吉佳往外赶,边赶边道:“晗儿无罪,她并不是自愿做外室的,她失忆了。” 如此,吉佳才勉强控制了自己为阿玫打抱不平的情绪,回到顾府,他立刻将这件事情的始末尽数告知顾羡,顾羡得知那丞相小姐去投靠了阿玫时,有些恍惚。 末了,吉佳感慨:“这世间女子多善妒,徐夫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善妒,也是被逼的。”顾羡小声嘀咕。 “什么?”吉佳没听清,正欲追问,头顶传来另一道声音。 “丞相小姐居然去了咱顾府的酒肆?”伴随着这道声音,陈在像只猴子一般灵活地从房顶跳进了屋里,他夸张地盯着吉佳,“你确定没看错?” “那外室是丞相小姐?” 吉佳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雾鸣村,因此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待问清楚了,他感慨一声,又急忙追问顾羡,“殿下,即便是丞相大人不认这位小姐,可她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 “放在咱顾府酒肆里,是不是不太妥当?” 七皇子一向不参与朝堂斗争,若是让那群别有用心之人发现他私藏丞相小姐,怕是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顾羡盘着手里的核桃,“那你说,让她去哪?” 吉佳绞尽脑汁,“要不送他回罗家?” 顾羡:“想让她命丧雾鸣村?” 陈在插嘴,“送去县衙?” 顾羡:“你也调查过那县令,若是真将她送去,怕会受尽欺辱。” 吉佳提议,“要不隐瞒她与罗烨的关系,送回京城?” 这次用不着顾羡反驳,陈在先对着他肩膀来了一下,“你这是要把殿下送上绝路啊!” “若真是这么做,一来忤逆了楚王,二来得罪了丞相,两条路都被堵死了,咱殿下毫无势力,一个都得罪不起。” 这么盘下来,两人都蔫了。 似乎将丞相小姐藏在抱月小馆内,成了最好的选择。 除了…… “殿下,要不你纳她为侧妃,只给个名分,好歹能给她一条生路。” 顾羡手里的核桃停滞了。 “陈在,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顾羡面色如常,陈在却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像是有一条巨蟒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 “属下知罪!”陈在急忙跪下,一旁的吉佳亦然。 “每人十个大板,顾府条件有限,你们互相执刑。” 陈在和吉佳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多说,领了罚便离开了。 十个大板,和宫里其他皇子相比已经很仁慈了。 只是,这还是七皇子第一次对他们用刑。 按照两人对七皇子的了解,若是放在之前,这样的提议肯定会被七皇子赞同,可今日…… 两人都搞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那女子虽然被糟践了,可毕竟是个丞相小姐,挂个侧妃的名而已,殿下也不吃亏呀! 而且只要与侧妃挂钩,就可以将雾鸣村之事抹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殿下既拉拢了丞相,又救了丞相小姐,何乐而不为? 各受了十个大板之后,陈在哭丧着脸来找顾羡,瞧见殿下不易近人的神色,立刻收起了卖惨的心思,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这些事情,嬷嬷做就好。”顾羡不吃这一套。 陈在嘿嘿笑着,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变出了两块用布包裹的猪肉铺,递给七皇子。 “这是吉佳让属下代为转送的。” 顾羡脸色好了些,“他回了小馆?” “自然,殿下的吩咐,他不敢怠慢。”陈在讨好道。 顾羡有些不自在,“行了,好好说话。” “来找我做什么?” 陈在小心翼翼地瞧顾羡,确认他真的不气了,连忙把茶水端给他,“属下就是想知道,殿下气在何处?” “是因为雾鸣村的事情吗?” 顾羡拿起茶杯又放下。 他一时语塞。 究竟该如何和这些古代人说,他们所以为的与婚嫁挂钩的救赎,其实是居高临下的虚伪的同情? 这句话是青梅竹马和他说的,他至今也不是很理解,但在当事人全然不知的前提下,只要他点头,这件事情就会推进,多么荒谬。 他无权替受害者做决定。 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阿玫应当不想让他插手此事。 虽然明白这个时代的阿玫,与他记忆中的青梅竹马不是一个人,可他遇到问题时,总是下意识地去思考阿玫的处理方式。 没有确切的原因,只是直觉告诉他,完全可以相信阿玫的选择。 虽然还没得到答复,可阿玫也觉得顾公子会同意这件事,于是在小馆后院找了一间废弃的屋子,让晗儿安心养伤。 戚三娘帮忙拿来了一床被褥,晗儿看着她铺床的身影,眼前一阵模糊。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她忘记了全部的事情,梦醒来就到了地狱。 现在,她从地狱爬出,却依旧恍惚。 她真的摆脱了罗烨的魔爪吗? 戚三娘给她留了吃食后离开了,晗儿在屋里呆了片刻,突然想起罗烨曾说过的话,急忙去找阿玫。 从后门进小馆,她第一眼就瞧见了两个男子,惊得她花容失色,扭头就跑。 最后,阿玫在柴火堆里找到了她。 “放心,没事,罗烨不敢找来这的。”阿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 第29章 安置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们。”晗儿呜呜哭着,这几日,她的泪水几乎没停过。 阿玫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惋惜道:“可惜了,再哭下去,这眼睛怕是不中用了。” “看来你也做不了什么活了。” 她起身假装离开,晗儿却突然抓住了她,因起身过猛,身后的木柴从柴堆上哗哗落下,全都砸在了她身上,可她像是察觉不到那般,连抖都没抖一下。 “我不哭了。” - 这几日没人来小馆,阿玫干脆就关了门,拿上肉干和猪肉铺,去后院找晗儿去了。 既然她是来做工的,自然要先教她学点东西。 阿玫从屋里翻出来纸和笔,摆放在桌子上,开始教晗儿写字。 “我识字。”晗儿一脸茫然,阿玫却抿嘴一笑。 “不是你知道的那种字。”说着,她拿起笔,在纸上慢慢写。 毛笔下的笔画温柔弯曲,待一字成,晗儿不再辩驳。 这字,她的确不识。 阿玫递给她一支笔,让她跟着自己写。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窗外秋风呼啸,将小屋衬得更加安宁。 不知写了多少遍,阿玫终于停了下来,晗儿却没停。 她依旧在一笔一笔写着,仿佛沉浸其中。 阿玫没有打扰她。 待整张纸写完,晗儿才如大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居然浪费了整整一张纸,羞得垂下了头。 “无碍,这都是书铺里陈年的纸,无人用。”阿玫宽慰。 晗儿渐渐放松了些,她看着纸上的字,“这些字体细长,字形怪异,还真是从未见过的。” 阿玫但笑不语,她又取了小半张纸,用笔刷刷写满后,递给了晗儿。 晗儿接过一看,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拿远了些。 “这都是什么意思,我也看不懂。” 阿玫将纸拿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 天色渐晚,阿玫将纸叠好,塞给晗儿,“认真学,这是做酵母的配方,学会之后就可以正式做工了。” “我真的可以留在这?”晗儿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可以?”阿玫反问。 眼前的女子眼睛黯淡下去,“我自知罪孽深重……” “不,”阿玫将手放在她的胳膊上,打断了她的话,“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 “如果没有你,我也无法认清那人的真面目。” “谢谢你,帮我摆脱他。”阿玫握住了晗儿的手,感觉自己抓住了一块冰,“就是苦了你。” 晗儿的嘴微微张着,显然呆愣在原地。 她没想过阿玫居然如此轻易地接受了她。 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打一顿泄气的心理准备。她甚至都想好了,被打就被打,只要能离开罗烨、离开罗家,只要能活下去,她做什么都可以。 阿玫的手热热的,像是冬日里的烤红薯,看着就让人心暖。 “不苦,是我命苦。”晗儿的声音很小,恰好此时,一道狂风袭来,淹没了她的话语。 阿玫拍了拍她,“吃了饭,好好休息。” 说罢,她就要站起身,可这一次,晗儿反手抓住了她。 “有一件事,”晗儿下意识地回避了阿玫的双眸,“前几日,那人打我时,我说过要报官。” “可他说,徐老爷向着他,那些官老爷不会听我的话。” 晗儿双眼有些空洞,“是真的吗?” 阿玫回到自己的屋子时,还在想晗儿的问题。 小馆后院不大,只有四间小屋子,并一个柴火房。 这四间屋子正好够他们几个人分,吉佳就住在书铺里,既离得近,又能避嫌。 现下,瞧见阿玫回来,戚三娘便来了她的屋内。 “鲁一姐做的,让我给小姐带回来。”戚三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神秘道:“只有这一个,别人都没有。” 戚三娘鲜少有这种神秘的表情,勾起了阿玫的好奇心。 就看见戚三娘将那东西放在桌子上,将系好的布扣打开,一脸期待地看向了阿玫。 阿玫仔细端详,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用杂面做的小王八?”阿玫又看了几眼,笑道。 戚三娘也跟着笑了起来,“鲁一姐是澄县手最巧的,她经常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面食。” “快尝尝好不好吃?”戚三娘迫不及待道。 “一起吃。”阿玫掐掉小王八的尾巴。 戚三娘连忙摇头,下一秒,嘴里进了一个王八腿。 她瞧着阿玫满脸明媚,心里也忍不住地高兴,“自从小馆开业之后,您的脸上就少见笑容了。” 阿玫叹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馆开业已经十余天,可没有银子进账,哪怕顾公子从未给她压力,可她还是焦急。 “我倒是想起来,”戚三娘坐在阿玫对面,掐了一块王八腿递给她,“那罗烨以盗窃罪名被送进县衙,最后居然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他甚至没赔银子。” 戚三娘啧啧称奇,没注意阿玫神情的变化。 看来晗儿说的不假,只是她从不知,徐裕会对罗烨这种穷人另眼相看。 戚三娘显然也是这样想的,“顾公子虽然压了徐老爷一头,可徐老爷毕竟是地头蛇。” “咱这小馆,该怎么办?”她忧心忡忡。 是夜,小馆里的人辗转反侧,阿玫也是天色将亮时才小睡一会儿,可很快就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她立刻起身,来不及披衣服,拖着鞋往外走。 “什么事?”戚三娘也开了门,她立刻去丛铁义那屋看,发现无事后又出来了。 两人一起往晗儿房间跑去。 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都没开,阿玫便自作主张推开了门,却发现屋里没人。 戚三娘也慌了,“我去问问吉大人。” 阿玫进了屋,瞧见床榻上有睡过的痕迹,又去翻了桌面,见昨夜留下的酵母制作方法还在桌上,她浑身一凉,立刻折回去披上外衣,去开了小馆的门。 同一时间,吉佳也出现在书铺门口。 从他的神情来看,应当是不知道晗儿的去处的。 阿玫只好让戚三娘看店,她和吉佳出去寻找。 此时还早,也就种地的人家出来做工,街上人寥寥无几。 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阿玫反而看到了那天差点掐死自己的阿婆。 她浑身血污,胳膊怪异地扭曲着,头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着。 阿玫吓得浑身不敢动,半晌,硬着头皮凑近了看。 阿婆手里有两个圆滚滚的白白的东西。 第30章 查案 仵作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给包起来了。 跟在仵作身后的是四五个衙役,名义上是防止现场有人打扰仵作,但实际上,仵作刚一出现,人群就退散了大半。 没人愿意与仵作靠得太近。 阿玫是第一个发现的,理应留下来,可晗儿还不知所踪,她惦记着清早的那声尖叫,有些心神不宁,便忘记了跟随人潮一起后撤。 这让仵作多看了她几眼。 初步验尸结束,仵作走到阿玫面前,“知县大人有令,你还得跟我们走一趟。” 虽然还不清楚晗儿的下落,可阿玫知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只能点了头。 已经有衙役去请了阿婆的儿子,仵作则带着阿玫跟在后头,显然打算一路带去县衙。 衙役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应答,便闯了进去,刚一开门,屋内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架子掀翻在地,架子上的物品尽数掉落。 破门而入时,一个膘肥体壮的青年人走了出来。 “你就是那阿婆的儿?”衙役斜着眼看他。 青年人重重地点了头,下巴上的肥肉随之抖动。 衙役没想那么多,带着他就要走,却被仵作拦住。 “为何敲门不应?”仵作盯着他。 阿玫也跟着看向那人。 豆大的汗珠从额顶滑落,青年人大叫一声,裤子湿了大半,惊恐道:“仵作……仵……作!” 许是仵作身份特殊,再加上面前这位一直冷着个脸色十分骇人,青年人居然吓尿了。 闻见那股味道,仵作蹙了眉,不耐烦地招了手,“跟上。” “等等。”阿玫却突然出声。 衙役不耐,“又有何事?” 仵作睨了那衙役一眼,衙役不吭声了。 “我想去屋里看看。”阿玫看向仵作。 “看什么看,别人的屋子里有什么?你莫不是……”衙役假装没看见仵作的眼神,伸出手就要抓着阿玫往屋外走。 仵作抓住了衙役的手,打断他,“你都没问她的理由。” “她能有什么理由?”衙役耐心告罄,可瞧见仵作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立刻变了脸,迅速把手缩回,不再说话。 仵作转头看向阿玫,阿玫犹豫片刻,觉得不好暴露晗儿的身份,“仵作大人若是不信,还麻烦和我一同前往。” 衙役不耐烦地咂了一声嘴,仵作道:“你们带着他先走。” “麻烦。”站在门边的衙役目睹一切,嘟囔。 仵作跟着阿玫进了屋子里,在西屋看见了摔碎的架子,地上一片狼藉。 阿玫小心翼翼地迈过满地的碎渣,走到屋内唯一空着的墙边,猜测这里就是原本放架子的地方。 她蹲下身子,盯着墙瞧了片刻,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好起身道:“麻烦大人跟民女白走一趟。” 仵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在阿玫即将迈出西屋时,仵作上前一步,敲了敲那边的墙。 阿玫惊奇地看着她。 仵作自始至终没说话,她只是用手在墙上敲敲打打,又摸了一会,最后,不知道按了哪里,原本的完好坚固的墙面上居然出现一道暗门。 推开,里面一片漆黑。 阿玫瞧不清里面有什么,仵作倒是快准狠地伸出胳膊,从暗门里抓出了一个人。 居然是晗儿。 暗红从她的眼角不断流下,整个人昏迷不醒,昨夜刚给她换上的新衣又被扯开。 仵作伸出手,将她的衣物整理好,“你找的是她?” 阿玫急忙从她怀里接过晗儿,仵作的目光从晗儿脸上凝固了几秒,又挪开,“我陪你将她送回去。” “知县大人那边……” “不必担心。”仵作沉声道。 好在半路遇到了从县衙出来的吉佳,找嬷嬷来帮忙,把晗儿带回了小馆,这才没有耽误仵作的工作。 两人见到知县时,青年人已经到了。 阿玫匆匆向上一瞥,隔着屏风看不清楚,却也感觉坐在上位的不止一人。 知县是个头发花白的,看起来很有威严,他倒是没为难阿玫,简单问过阿玫是如何发现阿婆的之后就放她离开了。 阿玫隐瞒了晗儿的存在,她的一字一句,都落在屏风后的顾羡耳朵里。 接下来的查案没意思,顾羡便起身先行了一步,却在门口遇到了步履匆匆的主簿。 顾羡看了他一眼,主簿微微俯下身,又迅速离去。 “宫中的赏月宴要开始了,即刻动身。” “是。” 顾羡原本想直接动身,可陈在回来禀报,“徐夫人在顾府门口,说是要借银子。” 顾羡闭上眼睛,“借,后续直接从她的月钱里扣。” 陈在领命离去。 一辆普通的马车慢慢地走向城门,顾羡看着车外的风景,心里没由来的烦躁。 只是想起吉佳还在小馆里,他的心又稍许安宁。 拿着借来的银子,阿玫想要去请医女,只是跑遍整个澄县都找不到一位医女的影子。 唯一一位倒是在医馆内,只是上次她卖了假药,阿玫不敢再信。 从另一家医馆内垂头丧气地出来,她茫然地站在路口。 澄县不算小,可居然一个救命的都没有。 “怎么垂头丧气的,被阿婆吓傻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阿玫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仵作。 “吓傻了也要回家去,在街上发呆多危险。”仵作穿着一身官服,路过之人纷纷侧目。 阿玫将自己的困难全盘托出,末了,叹了一口气。 “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试试医治她。”仵作有些不自在。 旋即又觉得自己多嘴,哪会有人不介意仵作来自己家呢? 谁知眼前的妇人却双眼一亮,像是看到珍宝那般,急忙点头,“就是不知仵作大人的诊金要多少?” 仵作噎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跟着阿玫去了抱月小馆,进门时她还惊奇,“这居然是你开的?” 得知阿玫并不是东家,仵作还是点了头,“那也挺厉害的。” 自家人基本都在小馆内,大家都被阿婆死亡的消息惊动了,就连丛宽也回来看过热闹之后才准备出门。 瞧见阿玫带回的仵作,一屋子的人脸都绿了。 第31章 月饼 戚三娘紧张地抓住丛铁义的手,丛宽拿起家伙事又放下,一屋子的人,只有吉佳面不改色。 他作为七皇子的贴身侍卫,死人早就见过无数回了,根本唬不到他。 仵作见状停了脚步,看向阿玫。 阿玫解释来意,在听说寻遍整个县都寻不到医女时,众人脸色都有些松动。 只是依旧不习惯和仵作同处一个屋檐下,便纷纷避开了。 阿玫守在屋外等着,不一会儿,仵作便出来了。 “只是外伤,养一养就行了,不必担心。”她拒绝了阿玫递来的诊金,“小事而已,不必挂怀。” 转而又道:“先前一直听闻徐夫人很会做吃食,不知我是否有这个口福?” 也正好快到饭点了,阿玫便想着留她在此用饭,仵作摇摇头,“我喝一碗酒就好。” 考虑到其他人害怕仵作,阿玫便也不强留她,送了她一小坛果酒。 戚三娘从屋中探了个头,见仵作走了,才松了口气。 “您不怕?”戚三娘接过阿玫手里的饼子,依旧有些心惊肉跳。 “她是仵作不假,可方才,她分明是个医师。”阿玫将扁豆下锅,道:“仲秋节快到了,吃了一夏扁豆,也该换换口味了。” 戚三娘忧心忡忡,“今年的收成好,可卖不出多少。” “剩下的就做扁豆干吧,利于存储。”言语之间,一道热腾腾的菜就好了。 吃过饭后,阿玫就去了书铺,将晾晒好、经过初步发酵的黄菽磨碎,放入戚三娘备好的缸中,加入盐和水,盖上盖子后放在太阳下暴晒,等待进一步的发酵。 小馆一直没有客,阿玫也放了平常心,只是事情不多,总有做完的时刻。因此处理好酱油发酵用的材料后,她干脆窝在书铺里看书。 戚三娘也来了,她带着阿玫前些日子给她的字帖,在桌子上练字。 只是从她的笔落在纸上的频率来看,算不上安宁。 阿玫合了书本,盯着戚三娘,戚三娘原本想忽略,可几番心理战过后,还是败下阵来。 “那个晗儿……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从外面回来就那样骇人?”戚三娘小声道。 今早瞧见满头鲜红的晗儿时,吓得戚三娘差点把手里的扁豆扔出去,饶是现在想起,她也心有余悸。 阿玫想着那阿婆的儿,心里复杂。 “还是等晗儿醒了之后再说吧。” - 不知为何,阿婆那件事情迟迟没有后续,在那之后,阿玫也曾遇到过仵作,可她对此也是只字不提。 只是有传言道,县令病了。 不过对澄县民众来说,影响不大。大家更关心的是,顾府那个公子好像从澄县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一时间,徐府风头更盛,不过有吉佳在,目前也没人闹到小馆里来。 晗儿也渐渐恢复了日常生活,开始给阿玫打下手。 她不愿意提起那日早上的事情,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仲秋节快到了,澄县又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节的东西,晗儿也在帮阿玫打下手之余做起了女红。 阿玫也在书上找到了一个叫做月饼的菓子,打算用作拜月仪式的贡品。 她尝试的时候是一个夜晚,身边围了一群人,都在好奇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鲁一姐和鲁大哥也来凑热闹了。 看见放在盆子里的肉,鲁大哥憨笑,“哩,这么多肉,还得是顾府。” 听了他的话,大伙儿都笑了起来,戚三娘笑得最欢快,打趣道:“要不说你们是两口子,上次鲁一姐来,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一群人围着看也不是个事,等阿玫将皮子、内馅都备好后,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参与其中,学着阿玫的手法,一点一点地将肉馅塞入皮中,收口滚圆。 不多时,一个个白胖的圆子就出现在木桌上,阿玫将其轻轻压扁,准备就绪后,晗儿的火炉子也烧了起来。 她依旧怕见男子,于是一般时候都不出现在小馆中,只在后院缩着。 阿玫将肉圆子挪到铁板上,端进后院,放入火炉中烤制。晗儿以为阿玫会离开,可她留了下来。 晗儿依旧不擅长主动挑起话题,于是沉默地借着火光,继续绣帕子。 这已经是她绣的第十块帕子了,这些时日,除了时不时掀开发酵缸放气外,她几乎日夜不停地做此事。 阿玫瞧见帕子上是一轮明月,下方还有一只俏皮的兔子,便觉得新奇,“这兔子绣得活灵活现,你之前学过吗?” 晗儿摇头,低声道:“都不记得了。” 语气里难掩失落。 阿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去照看火炉子里的月饼,后院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铺子里的欢声笑语。 晗儿一时分神,针扎在了指尖,洇出了一点血。 她低头看了一眼,随便抹去,又开始绣起来。 可抹去不代表伤口痊愈,很快,星星点点的血迹染在了雪白的帕子上。 晗儿失落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继续了,白瞎了一块帕子。 秋风习习,吹得火炉中的火焰随风摇曳,火苗舔舐月饼,鲜肉香传了出来。 前院笑声阵阵,后院寂静安宁,也许是有阿玫的细心陪伴,晗儿不再感到恐惧与孤寂。 肉香四溢,萦绕鼻尖,晗儿闻着这香气,脑子里想着这月饼该是什么滋味,一个没注意,话语脱口而出。 “前些日子,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阿玫一愣,紧跟着想起她从未提过离开这里,神情瞬间复杂。 晗儿也很惊讶,不过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浑身轻松了,“因为罗烨的行为,我爹抛弃我了。” 晗儿看向阿玫,阿玫正盯着炉子里的火焰一个劲儿地看。 跳跃的火光浮在她脸庞,淡化了她粗糙的皮肤,恍惚间,晗儿看见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儿家。 阿玫没质疑,也没追问,她只是伸手拨了拨火炉里的木柴。 “月饼好了。”她说。 将月饼从火上取下,阿玫递给晗儿几块,“要去前面瞧瞧吗?” 她犹豫了一瞬,很轻地点了头。 两人从阴暗处走到暗灯下,众人没看见阿玫身后的晗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取了月饼,不顾还烫着,一口咬下,然后此起彼伏地夸奖阿玫。 一片热闹时,吉佳面色一冷,几乎是同一时间,小馆外传来了一道醉醺醺的声音。 “敢在你徐老爷地盘上撒野,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如雷电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阿玫跑出去时,瞧见小馆的门被踹烂了,连带着围栏都歪到了一旁。 第32章 刘老二 砰—— 阿玫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待听到震耳断裂声后,她低头一看,心凉了半截。 居然是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棍。 棍子从围栏上反弹回来,落在阿玫脚边,点点火星子飘在空中,照亮了来人脸上的肥肉。 这人有些眼熟。 阿玫很快就想起来了,他就是阿婆的儿。 仲秋节将至,受节日氛围影响,人们休息得晚了些,听到动静,纷纷从家中出来,在不远处围观。 “你,”那男子指着阿玫的额头,满眼通红,咧着嘴大笑起来,“别慌,我今日来是向你取经的。” “你们说也是怪了,”他突然转过身看向围观的人,大声道:“整个澄县这么多厨子,这么多人,可这顾公子偏偏选了这样一个弃妇来开酒肆!” 他还没继续说,周围已经有人笑出了声。 “我们都知道,好人家的女子是不会被逐出门的。”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眼眶里咕噜噜滚出来,“而弃妇就不一样了。” 他声音暧昧起来,“弃妇,谁都能……” “……哎哟!哎哟哟哟,杀人了杀人了!” 吉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就在那男子慷慨激昂时,晗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她费劲巴拉地搬着滚烫的火炉,一直将炉子挪到了门口。 阿玫瞧见了,从火炉中取出烧得滚热的铁板,二话不说,对着男子的袖口就去了。 “报官报官!这疯娼妇要杀我!” 明明没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他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住地乱叫。 “吵死了。”阿玫怒目,“怎么,就准你对别人扔铁棍,不准别人对你用铁板?” 说着,作势又要去烫他,吓得他一蹦三尺远。 最后还是人群里的人看不下去了,一老翁上前,颤颤巍巍地去拦阿玫,劝道:“小女子,莫要如此,以后谁还敢要你?” 见有人给他撑腰,那男子不跑了,反过来对着阿玫吹胡子瞪眼,“别说别人了,就我刘老二都不要你!” “没人要,没人要,别人有儿你没有……”不知谁家的孩子先带头唱起了童谣,瞬间一呼百应,欢快的歌声几乎淹没了刘老二激愤的声音。 “……被夫家赶出来,水性杨花!” 一片哄笑声中,阿玫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里的铁板,刹那间,四下安静了一瞬,跟着又开始大声起哄。 “粗鲁,太粗鲁。”老翁瞧见阿玫的姿势,皱眉道:“瞧瞧我。” 说着,他别扭地作出了一个温婉的姿势,还让阿玫学,“看看,女子理应这样,好看。” “若是这样,”阿玫突然将铁板怼到老翁面前,吓得老翁差点撅过去,她却似恍然不觉,“你还觉得那样的动作好看吗?” 在生存面前,那样别扭的姿势无异摆明了告诉别人:你就是猎物。 老翁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铁板差一点就烧着了老翁的眉头,见阿玫和旁的女子不同,老翁自知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跑了。 哄笑声停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汇聚在阿玫手里的铁板上,气氛有些凝重。 铁板的主人倒是笑了,高声道:“您老可要小心点,这跑步姿势一点也不温婉,难看!” 人群又爆发哄然大笑,老翁羞得捂着脸跑回了家。 原本被吉佳拦在小馆里的各位,在听到外面的小孩唱起了童谣后,一个个都坐不住了,戚三娘尤甚,她面带愠色,疾步走到阿玫面前,抓起一个唱的正欢的小孩,骂道:“碎嘴子的,小小年纪就这样可恨,居然欺负到我家小姐头上!” 说着,她抓起小孩的胳膊,将他从人群里拔了出来,质问,“还唱不唱了?” 那孩子挪开了目光,趁她不注意,像泥鳅般一溜地没了影子。 见后来的戚三娘也不是个好惹的,唱童谣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 直到—— “你抓着我作甚?”戚三娘一个没注意,居然被刘老二抓着了胳膊,见状,丛宽才从小馆里走出。 “阿妹,我终于找到你了!”刘老二一脸惊喜,他身上的酒气还未消散,一呼一吸之间,全喷在了戚三娘的脸上,呛得她干呕不止。 刘老二变了脸,“怎的离家几年,竟如此嫌恶哥哥?” 他全身心都放在戚三娘身上,没注意旁边伸出了一只腿,冲着他的屁股蛋子踹去。 阿玫按照赵氏教她的要诀踹了上去,这一脚可没收力,看起来敦实的刘老二,居然一下子就被踹倒了。 阿玫伸手将戚三娘推到身后,趁着刘老二还没起身,右腿踩在了他的肚子上,吓得刘老二一动都不敢动,“姑奶奶,好姑娘,好奶奶,您饶了我吧,我就是一个吃醉了酒的。” 阿玫往地上啐了一口,“吃醉了酒,就来我这耍酒疯,这是哪门子道理?” “真当我徐阿玫是好欺负的?” 刘老二见丛宽要拉着戚三娘回去,急了眼,又见阿玫没有放开的意思,顿时口不择言起来,“你个小娼妇,有什么资格和我叫嚣?你算哪门子葱?” 嘴里不老实地骂着,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见阿玫不收脚,他那双肥手就要往她腿上碰去。 只是还没碰到,阿玫脚下先用了点力气,刘老二顿时手一松,哇哇地吐了出来,喷了一地,看热闹的人急忙捂住口鼻,嫌弃的躲开了。 他是空腹喝的酒,肚子本就有些不舒服,被阿玫这样一踩,他直接吐个没完,最后吐得嘴里都是苦味。 阿玫早就躲开了他吐出来的污秽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色变得惨白。 吐也吐完了,骂呢,也没骂过,动手吧,还打不过徐氏,刘老二颓败地从地上坐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徐氏怎么是这个反应? 若是放在从前,那些女子连出门都不敢,怎么如今却…… “还不快滚!”阿玫撸起裤腿,作势又要踹上去,刘老二一看,立刻起身,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看热闹的人散去,阿玫将铁板放回去的时候,瞧见晗儿一直缩在门口的大缸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 瞧见阿玫回来,她满脸欢喜,“玫姐,你也太厉害了!” “那人来势汹汹,你居然一点都不避讳,直接冲出去了!”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阿玫方才的动作,“就这样一扔,然后一踹,瞧上去,倒是比吉大人还要厉害!” 第33章 桂花饼子 一直看着外面形势,但没出手的吉佳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他尝试解释,“我一直看着呢,徐夫人若是有生命危险,我肯定会上去的。” 说罢,他不自在地耸耸肩,“徐夫人也比我想象的要强,我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 “那是自然。”晗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扬,本就明媚的长相,此时更是增添了一抹动人色彩。 吉佳挪开了视线。 是夜,县衙里还点着灯。 主簿正在记录阿婆的案子,仵作在一旁给她捣乱,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主簿只写了几个字。 主簿被她搅得受不了了,只好举手求饶,“杜大人,您饶了我罢!” 俩人正嬉闹着,门外突然传来了声响,杜仵作立刻起身从后门离开了,主簿也提起笔,一本正经地继续整理。 “大人,不好了。”是一值守的衙役,急匆匆跑了进来,“前些日子那个刘老二,在抱月小馆外闹起来了!” 抱月小馆? 主簿很快就想起了七皇子,他面色镇定,“可有人员伤亡?” “应当是没有。”衙役一脸迷惑。 主簿换了一张纸,这才记起七皇子的贴身侍卫之一还留在小馆里,遂平静道:“刘老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衙役不敢多问,忙退了出去。 确认没人了,杜仵作才闪了出来,“就那个阿婆的儿子?” 听出来她语气里的轻视,主簿停了笔,“发生了什么?” 仵作将刘老二屋内的暗门告知了主簿,主簿若有所思,片刻后摇头,“这件事情,莫要告知他人。” - 第二日,阿玫大战刘老二的事迹被传遍了整个澄县。 要知道,刘老二是站在徐府的立场去谴责阿玫,最后居然被阿玫占了上风。一时间,抱月小馆名气大臊,一上午来了源源不断的人,大部分人要了一碗酒,并一碗凉拌黄菽,坐在破烂的大门里面开始唠嗑,说的无外乎是阿玫的飒爽英姿。 离厨房最近的一桌讨论得最起劲,末了,刚从地里回来的人叹息,“我是真敬佩徐夫人。” “也不知是否能见她一面?” 对面的人嗤笑道:“见一面又如何?你能纳她入门?” “哎哎哎,别这样说,我是尊重徐夫人。” 两人的对话落入戚三娘耳朵里,她把抹布往桌上一甩,探了个头过去,怒道:“少在背后议论我家小姐,否则要你好看!” “小娘子莫生气……”那两个人笑嘻嘻地说,全然没把戚三娘的怒气放在眼里。 话未落,热闹的小馆内安静下来。 戚三娘也被转移了注意,看向来人,脸色瞬间变了。 是昨晚的刘老二。 他居然还敢来! 假装没看见戚三娘,他挑了一张桌子坐下,高声道:“来一坛黄酒!” 戚三娘往后退了两步,她心里是有些怕的,忙跑回了后院。 晗儿正在绣帕子,瞧见她慌张的模样,忙留下了身旁的丛铁义。 不一会儿,小馆的窗户上冒出了一颗头,是阿玫。 阿玫在桌子旁找到了刘老二,讽刺道:“哟,您大爷醒酒了?今儿个可别在我这里耍酒疯了!” 被阿玫这么一吆喝,有些没瞧见刘老二的,也都纷纷往这边看来。 刘老二悻悻道:“昨夜实在是对不住,还望徐夫人海涵。” 阿玫笑了一声,头缩了回去,不一会儿端着热好的酒来了。 刘老二沉默地吃酒,不再说话,众人见没乐子看,便纷纷吃自己的去了。 阿玫也没想到今日会突然来人,备的吃食不多,前面在卖,厨房在紧急制作。 戚三娘一直跟着阿玫,这些吃食她都可以独立完成,便留在了厨房。 不到半日,果酒已经下去了大半,来送酒的是张伯,他瞧见这果酒如此好卖,便也尝了一口。 冰凉的果酒酸甜可口,下肚不觉辛辣,就算是喝不得酒的也可以品尝一二。 张伯一边咂着嘴品酒,一边琢磨着那刘老二。 阿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您老认识他?” “他那娘我不认识,但他,我很清楚。”张伯小声道:“你娘在世那会儿,我就见过他。” “彼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儿,可模样,与现在毫无差别。” 阿玫擦干净了手,看了眼店里,见没别的事,便靠在一旁和张伯唠嗑,“那您可还记得,他有一妹子?” 昨夜的刘老二是那样说的,可他喝醉了眼花也是有可能的。 张伯又喝了口酒,闭了半天眼,就当阿玫以为他要睡着时,张伯开口了。 “有,”张伯往厨房努了努嘴,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又道:“当时他娘嫌弃她是个女娃子,便扔了河中想淹死。”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你央求着你娘救她。” …… 今儿一天过得飞快,阿玫查账时,发现鱼干卖的并不是很好。 想来应是觉得这鱼味道大,不愿去尝试,便告知戚三娘,“日后每桌送一小碟鱼干,他们尝了,若觉得不错就会买。” “若实在不合口味,就换个别的。” 戚三娘应了下来,正巧,新酿的一批果酒好了,她们便一起将果酒滤出存储。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小馆的门,阿玫出去一瞧,居然是个穿着官服的人,于是垂眸道:“大人见谅,这个时辰已经没剩下好的吃食了。” “不瞒徐夫人,我今日就是特地来的,随便什么都可。”主簿和善道。 阿玫不好再拒绝,便端了些剩下的麻椒小鱼干给他,又送了一小坛新酿的果酒。 正好此时,厨房里的晚饭开锅了,主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夫人做的是什么?好香。” “桂花饼子,昨儿个新采的桂花。”阿玫瞧见主簿隐忍的脸庞,笑道:“您也尝尝。” 说着,两张热气腾腾的饼子就上了桌,阿玫又淋了一点桂花石蜜上去,桂花香与热气相融,勾得主簿肚子里的馋虫直叫,顾不得烫手,拿起来就往嘴里送。 香甜软糯,这饼子咬开分明是杂面的,可吃进嘴里,一点涩感都没有。 两张饼子下肚,主簿意犹未尽,“夫人,明日可还有桂花饼子?” 第34章 告别 得了否定的答案,主簿神情难掩失落。 戚三娘他们都去吃了,阿玫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书册,琢磨着继续做些新鲜的吃食。 待主簿用完起身,阿玫也跟着站起,在心里猜测锅里还剩几个饼子。 今儿个忙了一天,她也就喝了点茶水,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思绪早就飞往后厨了,竟是没注意主簿走到了窗边。 听见他又点了一份鱼干带走,阿玫神色有些微喜,忙追问鱼干味道如何,得了首肯,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收了银钱,阿玫将主簿送出店后,才得了空闲去吃晚饭。 用饭时,戚三娘凑了上来。 “仲秋节没几天就到了,您那日做的月饼实在好吃,咱要不在食单上添一笔?”戚三娘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阿玫会不会怪她多嘴。 “好主意,”阿玫放下饼子,拿过戚三娘手里的食单,道:“今日的牛肉干反响很好,只是成本略高,定价低不了,日后可以少备些。” “新鲜小鱼可以继续供应,鱼便宜,打破他们心底的认知就好卖了。” 黄菽是这里面定价最低的,也是点的最多的,这点阿玫毫不例外。 想了想,她又提笔写上了“酥脆黄菽”,戚三娘看了十分新奇,“这是什么做法?” 正巧后院有泡好的黄菽,备着留作明日用的,阿玫便取了些来,将水分沥干,撒了些辣椒粉和盐,送入火炉中烘烤。 这个的做法也不难,正巧晗儿怕冷,屋中的炉子是日夜生着的,阿玫干脆借了这个便利。 晗儿瞧见后抿嘴一笑,“您也不怕我饿了偷吃。” “吃了就吃了,一点黄菽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戚三娘抢先道。 从昨晚那事发生后,晗儿有了很大的不同,至少她不再藏着掖着,在人不多的时候也能露面了。 阿玫听着她俩的笑声,看着炉子里的火,晗儿凑上来学习,阿玫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她。 “一次可以多烤一些,不碍事的。” “瞧,黄菽在炉火中爆开,就差不多可以了。” 晗儿学得认真,到后半程,已经是她在掌火了,阿玫和戚三娘在一旁看。 不多时就可以出炉了,丛铁义早就等在一旁,在出炉的时候就想伸手去抓,却被戚三娘打掉了。 “我不怕烫!”丛铁义立刻喊。 “这东西凉了才好吃,”阿玫去捻了一粒给他,“要不你对比一下?” 丛铁义吃了热乎的,又吃了凉下来的,这才心服口服。 瞧见阿玫又做了新鲜吃食,吉佳也厚着脸皮蹭了过来,就连早已躺在炕上的丛宽也披了衣服出来了。 丛宽一出来,大家纷纷避开,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从昨晚那事过后,这两口子就闹起了别扭,戚三娘气自己被刘老二抓住时,丛宽姗姗来迟,丛宽则一直寻思着刘老二那句妹子是何意,两人都揣着心思,却都不说,只是戚三娘说起话来越来越夹枪带炮,丛宽和之前比更加沉默,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俩的问题,可每次一问,两人都坚决地摇头否认。 眼下,瞧见丛宽走来,戚三娘轻哼一声,挪开了目光。 丛宽尝过后点了点头,然后又默不作声地回了屋子,戚三娘直接气红了眼。 晗儿急忙把丛铁义拉走,吉佳也自觉地翻墙跑了。 因着戚三娘一直嘴硬,阿玫也不好安慰,便收拾好东西回了屋,没过一会儿,就有敲门声传来。 原以为是戚三娘,却不想,居然是丛宽。 他站在后院里,瞧着阿玫,阿玫便从屋中出来。 瞧见他凝滞的面容,阿玫心里有些慌了。 果然,他开口,“这些日子麻烦徐夫人了。” “我想了很久,先前将这个念头憋了回去,可现下过得实在是不安宁。” “我知您于三娘有救命之恩,可是,我不愿再让她这样冒险。” “你指的是昨夜的事情?”阿玫问。 丛宽点头,“若不是三娘替您撑腰,她也不会被刘老二抓着不放。” “你在意的是这个?”阿玫想了半天,才勉强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丛宽不说了,他默了片刻,又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昨夜她贸然替您撑腰,也实在是危险。” “我就这一个娘子,更何况,义儿不能没有娘。” “所以,我打算带着义儿和三娘回到古峦山,在田边有一间小屋,够我们住了。” “虽说不及夫人这里美食多,可贵在安宁,还望夫人同意。” 阿玫深吸了一口气,“三娘本就是自由身,我的同意算不得数。” 丛宽突然后退一步,对她行礼,“还望夫人同意。” 阿玫憋了一口气,别过脸,“你这个决定,她知道吗?” 她看向戚三娘那间屋子,在月色下静悄悄的。 三娘应当是睡着了。 丛宽没回答阿玫的话,只道:“我这是为她好,我不能没有她!” 阿玫没说话。 “还请小姐同意!” 丛宽这句里的“小姐”咬得格外重,阿玫自知被架了起来,叹息,“我同意了。” 得了阿玫这句话,丛宽浑身轻快不少,立刻回了小屋,轻轻地关上了门。 阿玫回屋坐了片刻,完全没有睡意。 很快,屋外又有人来敲门。 是晗儿。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阿玫的脸色,见不严重,才坐在了她对面,拿出随身带着的锦囊,轻言轻语,“这是我这几日卖帕子得来的银钱,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这些银钱你留着。”阿玫不肯收。 晗儿摇头,坚定地将银钱推给了阿玫,“我知道你缺人手,日后杂活累活都可交给我,我能去做。” 她听见了阿玫和丛宽之间的对话,这才选择在深夜前来。 阿玫看着她推银子的手,细腻柔嫩,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做活的。 可她终究是没说出口,“若是想替我做活,就把银子收回去。” “哪里有店家收伙计银钱的道理?” 听了这话,晗儿便收起了那点碎银,可还没走。 “还有事?”阿玫神情平静,瞧不出异样。 “你明知那丛宽是在推卸责任,为何还要说出那句答应?” 第35章 桂花林 天还未亮,就有新鲜事儿传遍了澄县。 眼下,离得近的都围在抱月小馆门口,看着这一出闹剧。 今日小馆不对外接客,可大门处却比昨日更加热闹。 丛宽扛着一麻袋,黑着脸站在门口,左侧站着对他怒目的戚三娘,右侧是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丛铁义。 戚三娘咬牙道:“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条命赔给她都是我的荣幸!” 丛铁义躺在地上疯狂打滚,“我喜欢这里!这里有吉师父教我武功,有小姐教我识字,还有很多书可以读,还有很多美食可以吃!我不走!” 丛宽握紧了拳,他额间青筋暴起,两道声音围绕在他耳边,越听越气。 “够了!” 他怒道,一时间,丛铁义从地上爬了起来,戚三娘也不说话了。 就连看热闹的也都噤了声。 丛宽双目本就吓人,不说话时就让人胆战心惊,现下一怒吼,更觉得是沉睡的狮子醒了过来。 瞧见众人害怕的神色,丛宽闭了闭眼,努力恢复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道:“我是为了你好的。” 他对戚三娘说。 许是丛宽神色和缓了,戚三娘也有了开口的勇气,她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明知我留下来是为了报恩,却还是说为了我好!” “这些年经营书铺的银钱,不用她还了,这样可好?” 丛宽又道:“她如今不是那个小姐了,也不是所谓的高门大户,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娘,你又何必如此倔强?” 戚三娘气得一口气没喘得上来,一阵头晕目眩,察觉到丛宽来扶她,她下意识地就推开,可无果。 丛宽抓得很紧。 戚三娘心口狂跳,她看着丛宽的双眼,成亲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他产生恐惧。 “她同意了。”丛宽忽略了她眼底的抗拒,小声道。 “不可能!”戚三娘立刻否认,“小姐什么时候同意的?我没听见!” “昨夜,你睡着了的时候。”丛宽察觉到戚三娘在试图挣脱,他便更用力地握住她的胳膊,“你瞧,今日闹得这样大,她都没出来。” “她同不同意,你还不清楚?” 丛宽突然松开了戚三娘的胳膊,三娘一时间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吓得丛铁义飞跑过来,想去拉,却被丛宽抓着衣领,提到了一旁。 丛铁义想挣脱,可他在丛宽手里像个玩具,毫无反手之力,只能大声哭喊着娘。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流下,她知道,阿玫今日确实没出来给她撑腰。 她也知道,她再怎么闹,都别无选择。 在丛宽的逼迫中,在丛铁义的哭声中,在围观城民们的注视中,戚三娘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丛宽这才将丛铁义放在地上。 瞧着被丛铁义被衣裳勒得通红的小脸,戚三娘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她突然感到屈辱。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见两人都服从了他的决定,丛宽终于露出了笑脸,带着娘俩扬长离去。 当天下午,吉佳找人来修了门,从那之后的三日,抱月小馆都紧闭大门,也无人见阿玫的人影。 直到第四日下午,鲁一姐来敲门时,才见到了阿玫。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消瘦了不少,见鲁一姐来,还笑脸相迎。 两人寒暄两句,鲁一姐便点出了来意,“戚三娘过得很好。” 阿玫抓着她的手,嘴角向上扬,可眼前一片模糊。 鲁一姐拍着她的后背,将她拉到椅子上,语重心长道:“莫要伤心,这世间本就如此。” “凡是成了亲的女子,都要跟着自家夫君走。” “能像你这样和离的,还是极少。” 阿玫擦了眼泪,给鲁一姐倒了一碗酒,依旧不做声。 “三娘知道你的顾虑,她不怪你,”鲁一姐接过酒,仰头饮尽,用衣袖一抹嘴角,“就算是那官府的老爷们,也管不得别人的家事呀!” “放心,她很好,她那爷们从来不对她下手,疼着嘞。”鲁一姐笑着,阿玫也挤出了笑,聊了半天后,鲁一姐便准备告辞了。 阿玫送了她两坛果酒,鲁一姐笑眯眯地接了,出门时道:“三娘不便前来,若有事,徐夫人找我便可。” 又将自家住处告知阿玫,这才离开。 吉佳坐在墙头,左耳朵听着她们说话,右耳朵听着街上的动静。 在熙攘人群中,有一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吉佳原本晃动着的双腿立刻绷紧,他瞥了一眼小馆,立刻起身去追。 小馆内,送走了鲁一姐,阿玫便关好了门,去取了菜筐,又去喊晗儿,“去山上吗?” 少了三个人,后院极其安静,倒是有助于晗儿养伤了。 只是总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晗儿也这样想着,于是跟着阿玫去了。 澄县被山水环绕,只是除古峦山外,其余都人迹罕至,她们就近去了距小馆不远的那座,阿玫在山脚拾了两根木棍,递给晗儿一根,这才往山上走。 “我们今日来是做什么?”晗儿跟着阿玫,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看看有没有桂花,回去酿桂花酒。”阿玫停下来,让晗儿休息片刻,这才慢慢往山顶爬。 澄县的山不高,也不算很陡,除了蛇虫之外没其他威胁生命的存在。 阿玫早就对山上的景色司空见惯,晗儿却不同,她一路赞叹,看见什么都要去摸一摸,满是新奇。 爬到半山腰处,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桂花树。 阿玫没想那么多,伸手去折桂花枝,放入菜筐中,晗儿则在她身后仰起头,深深吸着空气中的桂花香。 等阿玫折了第五支,晗儿才恋恋不舍地靠了过来,瞧见阿玫的做法,新奇道:“这花也能酿酒?” “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阿玫往前走去,没成想,前面全是桂花树。 稍一琢磨,便觉得是有心人栽种了这一片桂花。 再去看菜筐里的花,阿玫就有些心虚了,在原地犹豫半天,还是打算上门致歉。 所幸只折了五支。 阿玫想着,叫上了晗儿,两人一起往桂花林深处走去。 晗儿新奇地捧起落了一地的桂花,正要叫阿玫来闻,身侧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她浑身一哆嗦,一脚踩空,直直地往山下跌去。 第36章 李郎 事发突然,阿玫离得较远,后来的那名男子也没反应过来。 两人眼睁睁看着晗儿摔下山坡,那男子离得近,先回过神来,快速跟着往山坡下跑。 阿玫急忙跟上,由于心里慌,她没看清脚下的石头,差点也跟着摔了下去。 等找到晗儿时,就瞧见晗儿躲在树丛中,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死活不肯出来,那男子也束手无措,见阿玫来了,他才如释重负。 阿玫顾不上去管那男子,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树丛里,检查晗儿身上的伤口。 所幸山坡较缓,她只是摔破了皮,并无大碍。 阿玫的心安定下来,她钻出了树丛,对着那男子微微弯腰,男子也急忙回礼。 “实在是抱歉,我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乱子。”他一举一动之间有些憨气,能看出是个没心眼的。 阿玫挡在树丛前,挡住了男子好奇的目光,岔开话题道:“郎君可是住在此处?” 她指的是上面那片桂花林。 男子笑道:“在下姓李,姑娘可唤我李郎。” “姑娘不敢当,我已经嫁了人。”阿玫看向头顶那片桂花,花开得正是时候,空气里满是桂花蜜的香气,闻起来甜丝丝的。 再看向李郎,便觉得他顺眼了许多,“原来这片花林是李郎的……实在抱歉,方才我折了几支桂花,原以为……” 说着,阿玫便去找挎在胳膊边的菜筐,见两袖空空,这才意识到方才跑得急,落在上头了。 李郎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他立刻开口,“正巧,家中今日来了客,姑娘可一同前往?” 折了人家的桂花,若是再拂了人家的好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阿玫转身,钻进了树丛里,握着晗儿的手,轻声问:“我先送你回去?” 晗儿瞳孔有些涣散,她紧紧抓着阿玫的手,隔着层层树杈看向等待的李郎。 一阵风拂过,吹散了树上的片缕桂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周遭,脚边落叶飞旋,拂过他的衣袖,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影衬得更是亭亭玉立。 这样的人,想必是没有攻击性的。 阿玫瞧着她瞳孔渐渐聚焦,便知道她的心定了下来。 “玫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晗儿嗫嚅道。 她不能见男子的病早就好转了,前些日子还能和吉佳他们碰个面,谁知今日……也许是李郎来得太猝不及防,她没控制得住自己,一时间恐惧占据上头,压过了理智。 “放轻松,不要勉强自己。”阿玫轻声安慰。 “我同你一起去。”晗儿轻轻地说,声音却很坚定。 那李郎瞧着再好,也是个男子。 阿玫虽然是弃妇之身,可终究是女子,是怕流言蜚语的。 想起被流言蜚语逼得活活吊死的奶娘,晗儿更是抓紧了阿玫,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阿玫只好带着她一起走了出来,那李郎瞧见了,很贴心地快走了几步,与她们保持距离。 从树丛里一出来,阿玫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从晗儿头顶拿下一片落叶,晗儿红了脸,故意别过头去假装不理阿玫。 见她气鼓鼓的脸蛋,阿玫失笑,从地上捡起一小支桂花,将其上沾染的泥土抖落,才将桂花别在了晗儿的发间。 “好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儿!”阿玫称赞。 晗儿心里高兴,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又不好意思让阿玫瞧见,于是跑在了前头。 李郎特意离她们很远,他听着身后传来晗儿的笑声与阿玫的打趣声,慢慢往前走。 正巧走到了被掀翻在地的菜筐旁,他俯下身,将菜筐拿起,顺带着捡起撒落周围的枝杈,数一数,恰好五支。 在层层桂花林的中间,坐落着一处小屋,屋子前的院子里还种着菜,旁边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鸡舍,左侧则放着木桌木凳,再往前走,便满是移植的盆栽桂花,全并排摆在了小屋门口,金灿灿的一片,煞是好看。 晗儿表面上是不怕了,可她的右手,依旧在偷偷地抓着阿玫。 两人一起走进了院中,李郎站在鸡舍旁,将手中的菜筐递给阿玫。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阿玫伸手去接时,只觉指尖一片暖意。 她敏锐地抬头去瞧,李郎神情自若,面上笑容不减,“二位姑娘自便即可。” 瞧不出什么异样,阿玫只当自己多想了,将菜筐放在脚边,才注意到里面摆放整齐的桂花枝杈。 “我折了这么多桂花,李郎不在意?”她没忍住,问了出口。 此时,从屋中走出一老翁,他笑呵呵道:“世上桂花多,可知己难寻。” 李郎也应声道:“这片桂花林五年前便长成,可始终等不到有缘人,姑娘还是第一位来折枝的。” 折个枝罢了,也算有缘人? 阿玫有些心虚,若是折回去插瓶也就算了,可她折回去,是为了吃呀! 这在那些文人雅士眼中,应当称不得“有缘”二字。 毕竟她不打招呼先折枝在前,终究是没好意思说什么,点了头忙糊弄过去。 “今儿人多,杀个鸡如何?”李郎见晗儿依旧目光闪躲,忙转头去鸡舍抓鸡。 可他动作笨手笨脚的,抓了半天都扑了空,还被鸡啄了好几下,鸡毛满天飞。 眼瞧着鸡舍要被他踩倒,老翁咳嗽一声,慢慢道:“还是我去抓吧,公子歇一歇。” 阿玫瞧着老翁动作缓慢,又瞧着李郎头顶的鸡毛,干脆将手里的菜筐递给了晗儿,撸起袖口,上前道:“我来抓!” 李郎瞳孔微震,半天没反应过来,老翁也慢慢张大了嘴,两人瞧着阿玫迈进鸡舍里,动作干净利落,瞬息之间就抓了一只鸡来。 “姑娘还真是奇人!”李郎立刻夸赞,伸手抓住了阿玫接来的鸡,拿到屋后去宰。 老翁缓慢往前走,待终于走到了桌子前,李郎也抓着收拾好的鸡出来了。 “这鸡水煮,如何?”李郎问道。 “不如做个炒鸡?”阿玫有些饿了,下意识地说出了口,后知后觉自己只是个客,脸上一阵发热。 老翁瞧见了,立刻点头,秃了头顶的脑袋前晃后晃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好!炒鸡好,谁抓的鸡,就听谁的!” 第37章 炒鸡 李郎却有些担心,她是客,谁有客人动手的? 虽说女子多在灶前忙碌,可这毕竟不是阿玫的屋子。 这屋里有不少的珍贵调料,她知道怎么用吗?那些调料都很稀少,若是她用错了,这老家伙还指不定会发多大脾气。 李郎将信将疑地看着阿玫,又见老翁面上喜色不似作假,这才暂且按下心底疑虑,将阿玫引向厨房,又把整鸡放在石墩上剁成块,原本想叮嘱阿玫几句,转头又见晗儿在附近向屋里张望,他便退了出去。 晗儿抓着菜筐进屋,“玫姐,我帮你打下手。” 她擦了擦手上的汗,接过阿玫递来的姜,开始切片。 阿玫检查着厨房里的调味料,居然十分齐全,有些料甚至比澄县的酒楼都多,阿玫也是在这,第一次看见酱油。 炒鸡做起来不难,待锅热后下入姜片,待姜片表面起皱后,便往锅中放入干辣椒、花椒、青椒,继续翻炒出香味,再将鸡肉倒入锅中。 晗儿边生灶火,边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她好奇道:“这鸡直接倒入锅中?” “现杀的鸡很新鲜,不用焯水。”阿玫解释道。 厨房里烟大,晗儿却丝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继续看。 她也就是到了阿玫这里,才意识到厨房还有这么多好玩的。 鸡肉下锅后先不急着翻,过一小会儿再炒制。 灶火生得旺,很快,肉的焦香味传了出来,晗儿仰头深吸,却被空气里的辣味呛了一下,不住地打喷嚏。 见火候差不多了,阿玫便往锅中倒入适量酱油、黄酒,又找到了名为黄豆酱的调料,也加了进去。 待酱料与鸡肉融合后,便往锅中添烧得滚热的水,盖上盖子焖煮一会儿。 锅中的水很快就下去了部分,趁着还没干,她又往里加入了蒜瓣,继续翻炒,临出锅时又加入青椒,等汤汁彻底收干,这道菜就算是好了。 “可学会了?”阿玫问晗儿。 晗儿揉了揉被熏得干涩的双眼,“是否学了进去,还得吃上一口才知。” “你这丫头。”阿玫失笑。 将鸡端出厨房,放在院中的木桌上,李郎又去拾掇了几张杂面饼子和几双筷子,回来时见晗儿已经坐在了桌边。 她左侧靠着墙边,右侧紧挨着阿玫,看上去是能吃下饭的。 李郎垂眸,掩去眼底的关心,坐在了老翁身边。 “您尝尝味道如何?”阿玫也是第一次用酱油、黄豆酱之类的新奇调料,所有的比例都是按照书册上来的。 还好她闲时常翻阅,将内容记得一清二楚。 李郎瞧着盆中的鸡,酱色的鸡上泛着油光,又加上青椒丝的点缀,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增。 只是这酱色…… 李郎犹豫了。 他还没吃过酱色的鸡块,筷子拿起又放下。 和李郎的小心谨慎不同,老翁立刻夹起一块,放在嘴边呼呼吹了一会儿,就立刻吞下了肚。 桌上三双眼睛纷纷对准老翁。 他闭上眼睛嚼了片刻,像是在品味,见他一脸满足,李郎也将信将疑地夹了一块。 见他俩都伸了筷子,晗儿不再犹豫,果断出手,夹住了她早就盯着的鸡翅膀,张嘴咬下。 现杀的大公鸡,鸡肉紧实,原料便是上等,再加上一股新奇的咸鲜充斥口腔,晗儿嘴角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李郎也没忍住,又夹了一块。 此时,老翁才慢慢道:“这炒鸡,可是用了黄酒?” “正是。” “若是能用料酒,就更好了。”老翁道:“就在架子上的第三层,有一小土罐,里面盛着料酒。” “黄酒自然也能去腥增香,可料酒,能增添食物香气,这是黄酒比不过的。” 这些事情,阿玫也是第一次听说,她认真记下,打算回了店里再看看如何制作料酒。 “这料酒啊,也是以酒为主体,再添加盐、香辛料后配置而成。”见阿玫听得认真,老翁摇头,“你做不出来。” 阿玫有些挫败,她确实做不出来。 若是一些果酒还好,可这料酒,还真是有些难度。 她连酿酒都不会。 老翁又尝了一口,“好吃,好吃,真不愧是澄县有名的店家。” 阿玫这才意识到老翁允许她出入厨房的原因。 原来,他一开始便知道她是抱月小馆的。 老翁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慢慢加深,“你月夜暴打刘老二,这个消息传很远啦,都传到山上来了。” 原来是这样。 阿玫爽快一笑,心中疑惑已解,众人便继续吃肉,不多时,一盆鸡便见了底。 待吃完,李郎主动去收拾了碗筷,留下阿玫与老翁继续探讨吃食。 两人不知不觉就说了一个时辰,临走时,老翁又让李郎去屋里搬出一些调料,全都赠与阿玫。 阿玫却是不好意思了,“我摘了桂花,还连吃带拿的……” “哎,”老翁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就算有这料也做不出好的味道,拿着,有朝一日你会用到的。” 阿玫不便推脱,便带上告退了。 她与晗儿回到小馆时,门口居然站了一个人。 这身形有些眼熟。 阿玫凑近一看,居然是仵作,仵作也瞧见了她,又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晗儿,摆摆手,“无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她又看了眼晗儿,阿玫便开门请她进去。 仵作进了,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晗儿去厨房收拾东西了,阿玫则捧出最后一坛果酒,用来招待仵作。 两杯下肚,仵作脸上起了红晕,兴致明显高昂了。 “可有下酒的?”她问。 阿玫看了看,拿出了小鱼干,仵作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啃。 半坛酒下肚,仵作才停了,她对着阿玫招手,阿玫不明所以。 “那人,你打算留了么?”仵作悄声问。 她指的是晗儿。 阿玫毫不犹豫地点头。 仵作放心了,道:“这些时日,别再让她出门了。” “避避风头。” 似乎是应了仵作那句话,第二日,冯志的身影就出现在县衙门口。 “俺家娘子走丢了,官老爷,快帮忙找找俺娘子吧!” 冯志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县衙面前哭嚎,“俺家三个娃,可不能没了娘呀!” 第38章 走丢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县令、知县纷纷告病在家修养,没了他二人的嚷嚷,县衙也就空寂了不少。 冯志在衙门外的声音很快就传到了主簿的耳朵里,他无动于衷,待衙役第二次来请时,他才蹙眉问:“县丞大人呢?” 县丞官职在他之上,理应由他出面。 衙役慌道:“县丞大人他在整理卷宗,实在分不出心神来,还望……” 主簿在心底哼了一声,面子上没表现出来,“让他进来。” 衙役松了口气。 - 高堂之上,主簿坐在下方的位置,默默听着冯志口中的来龙去脉。 “……也没发生口角,当天辰时还不见异样,日中就没了影,家中只剩下三儿。” “这日子还怎么过呀!”冯志双手直拍大腿,“官老爷,您可得帮帮俺啊。” 主簿对他有印象,前些日子引着楚王一行人去寻丞相小姐时,便查到了冯志就是罗烨的邻家。 就顺带着瞥了一眼冯家的信息,自然也知道他妻史氏。 印象深刻的原因无他——史氏太能生了,这在雾鸣村还是独一份的。 雾鸣村与澄县其他的村落不同,这个村庄是后组起来的,多由各地民众逃荒至此,不过自陛下登基十余年来,朝中安稳,各方势力均衡,旱涝灾害皆妥善应对,还真没产生大规模的难民。 那雾鸣村的人是哪来的呢? 主簿刚上任时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看了卷宗才明了。 澄县沿海,附近几个县城分别是晋县、潭县以及清河县,这其中晋县发展最快最好,潭县和清河县紧随其后,澄县最次。 可即便如此,每年还会有大量人涌入澄县寻求落脚之地。 这其中的根本,在于澄县对嫁做人妇的女子并无要求,不似周围三县,每逢正月,都会举行“拍儿”仪式。 夫家的人会在这一天前来,询问新妇是否有喜,若有喜,便不会挨打,若无喜或不吭声,便会用竹棍一直敲打。 如此年年反复,直到剩下儿子才可摆脱“拍儿”仪式。 年年都有新妇被活活打死,因此,不少生不出儿的女子选择逃往澄县寻找定所,至少这里没有拍儿仪式。 这也就组成了最早的“雾鸣村”,由于是史无前例的全女子村落,很快就引来了那些无钱求娶的男子。 雾鸣村的女子多是从家中逃出,夫家不放在心上,转头又求娶他人,娘家又嫌丢人,遂与她们断绝关系,因此她们在嫁娶之事上可以擅自做主。 而农活多繁重,许多女子吃不消,便与看对眼的人潦草成亲,组成一家,至少可以吃饱。 正是有了这个因素,雾鸣村多无后,能生个一儿半女就已经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可史氏生了三个,足足三个! 那段时间,冯志是全村最有面子的人。 主簿收回思绪,问道:“何时走丢?” 冯志明显底气不足,“昨日。” 一旁的衙役大吼,“老实说!” 冯志也是第一次来官服,哪见过这架势?被衙役一吼,直接吓尿了,哆哆嗦嗦道:“三……三日前,三日前,绝对没错。” 主簿瞥了一眼身侧的衙役,有些不满,记下史氏的信息便让冯志回去等消息。 待冯志离去,衙役清理了堂内,主簿才带着抄好的第二份记录,去寻县丞。 县丞平日里的活不多,且县令之事,都有知县辅佐,能分配到县丞手上的杂物确实不多,可主簿一进门,差点被堆起的卷宗砸了头。 他急忙躲过,在桌上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位置,将抄好的记录放了上去,这才喊:“张大人?” 无人应答。 这张县丞莫不是睡了? 主簿心下有几分鄙夷,却是又喊了一句,“张大人!” “诶,来了来了来了。”卷宗堆里冒出来了个脑袋,他看向主簿时,脑袋上还顶着一卷卷宗,下一秒就掉了下来,砸进了卷宗堆里。 刹那间,卷宗哗啦啦地往下滑,张县丞一个没注意,直接摔在其中。 主簿急忙去搬卷宗,好一会儿,才将张县丞拉了出来。 “多谢莫大人。”张县丞急忙行礼,右手的卷宗却是不肯放下,引得主簿多看了两眼。 他折回去,将桌上的记录递给张县丞,才问:“张大人,您这是在忙什么?” 张县丞接过记录,双目涣散,茫然地看了他半天,才堪堪回过神,指着手上的卷宗,正欲说话,又急忙将莫主簿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去关了门,又折回来,才神神秘秘地将卷宗摊在桌上。 “莫大人,在下可是救了您一命呀!”张县丞指着卷宗上的账目记录,一一点过,“这账册,是您的分内之职吧?” 主簿一脸莫名地低头,顺着他的指尖点过的地方看去,便觉得有些不对,再细细一看,便出了一身冷汗。 “这账目……这账目,不是我做的那份呀!”莫主簿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张县丞急忙拍他,让他小点声。 “所以才说,在下救了您一命。”张县丞笑道。 莫主簿正欲追问其中缘由,却见张县丞又开始愣愣地发呆,他刚聚焦的双眸逐渐涣散,盯着卷宗出神。 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莫主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告退,等不及张县丞应声,急忙转身走掉了。 边走,他边不住地思考方才那件事,突然记起在清点账册期间,只有杜仵作靠近过他的案桌。 他心一沉,步子更快,全然没注意身后跟了个衙役。 那衙役本是奉张县丞之名来的,可瞧着主簿越走越快,几乎如飞一般的速度,衙役有些吃不消了,忙高喊:“主簿大人!” 莫主簿正想着心事,被这么一叫,差点绊倒。 “主簿大人!”衙役陪着笑快步跑到主簿身边,双手将一册子递给主簿,“张大人说他不懂雾鸣村的状况,此事,还是主簿大人处理比较好。” 莫大人瞧着那册子,接过来一看,居然是自己方才去送给张县丞的,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主簿两眼一黑。 第39章 桂花酒 在杜仵作来的第二日上午,阿玫先是将处理干净的桂花放入酒中,因不知黄酒更好还是白酒更好,就各放了一些封瓶。 又去了附近的田间,商量着收一些黄菽。 她给的价格自然要比集市上低,不过好在量大,没走几家就商谈好了,阿玫给了银钱,先带走了一箩筐,剩余的在每日辰时便会送到小馆内。 晗儿也早就在后院备好鱼干,一切准备就绪后,阿玫便开了门。 原本由戚三娘掌管的原料采集工作,也都交给了阿玫。 吉佳想着帮忙,却被阿玫拒绝了。 “吉大人,您这一身的功夫,哪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每逢这时,阿玫便笑着打趣。 吉佳见她坚持,便也只好退步,整日无所事事,偶尔寻找一下那日所见之人的下落。 关了几日门,全然没有对抱月小馆的生意造成影响,唯一的不同是那刘老二得知戚三娘已经同夫君离开小馆,便不再前来。 又过几日,陈伯来送酒时,正巧撞见了阿玫在开桂花酒。 他围着那两坛酒啧啧了半天,叹为观止,“桂花泡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真不愧是徐夫人!”一旁的小厮急忙拍马屁。 重新开门的这几日内,阿玫调整了食单,将牛肉的份量减少,增加了鱼干和黄菽的比重,并且每桌都会送上一小份鱼干供来人品尝。 来这儿的人基本都是去过酒楼的,那酒楼里的鱼是什么味道,他们再清楚不过,便也不对这小馆抱有期望,单点鱼干是不可能的。 可这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本都抱着占便宜的心思,却没想到,这鱼干进嘴酥脆香辣,从里到外都是酥的,就连刺都可以嚼烂咽下,只咬一口便让人停不下来,于是纷纷又去点了一份。 就这样,小鱼干的风声传了出去,可还是有许多人将信将疑。 让鱼好吃?难。 让鱼酥脆?不信。 吃鱼上头?那这人指定是脑子有点问题。 直到他们瞧见主簿进了抱月小馆,买了三份小鱼干离去后,这才信了阿玫的手艺,纷纷争先恐后地去尝试。 一吃就拿不下来了。 更何况,小馆里的鱼都是吉佳每日去捕捞的,专用小黄鱼,将新鲜的小鱼处理干净后,放入葱姜黄酒去腥,再放入花椒、辣椒和盐调味,腌制两个时辰后,厨房的锅就可以热起来了。 将小鱼表面的水分擦干,锅中放油,低温慢炸,将鱼炸透炸酥,表面出现焦黄色就可以出锅晾晾了。 但这还没完,阿玫会趁着还没凉透,将花椒挑出,再撒上自己磨的辣椒面,彻底凉透就要密封保存,一旦透了气,鱼干就会不酥脆,口感就没那么好了。 也就是托鱼干的福,阿玫的名气彻底传遍了整个澄县,每日天不亮,就有妇人前来排队,她们也不吃酒,只买了鱼干带回家,分给小辈们吃。 小厮跟在陈伯身后拍马屁,为的不过是蹭阿玫几块小鱼干尝尝鲜。 纵然外面都在传这东西好吃,可只有进了嘴,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味道。 阿玫也不吝啬,给他们盛出一大份鱼干,又倒了新鲜的桂花酒,小厮喜笑颜开,忙去抓了鱼干往嘴里丢,鼓鼓囊囊地道谢,陈伯则端起这桂花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香的花。”他又闻了一口,“这是用黄酒泡的桂花酒?” “您尝尝。”阿玫笑道。 陈伯抿了一口,细细回味。 “还未喝时便觉得香气扑鼻,入口则是黄酒的绵柔醇厚,一口酒下肚,这桂花香气才萦绕舌尖。”陈伯评价道:“好喝!” 阿玫又端来了另一坛,“这是用白酒泡制的,您尝尝。” 陈伯和张伯都是酿酒的好手,喝了一辈子的酒,能让他俩给出建议是最好的。 偏偏他俩的铺子离雾鸣村近,阿玫有些抵触,而他俩也忙于经营铺子,除送酒外鲜少来往。 于是趁着今日这个机会,阿玫连忙让他多尝一些。 陈伯依旧接过来,抿了一口,闭上眼细品,“白酒的味道抢了桂花的风头,总觉得二者不太搭。” “依我看,还是黄酒好。” 阿玫也尝了一下,觉得黄酒确实比白酒更适合,只是都有些勉强。 似乎都不是最完美的搭配。 两人又聊了几句,眼瞧着店里人少了,阿玫便准备关门,忽又想起山上老翁说的料酒,便问了陈伯。 “酒里加葱姜?”陈伯将信将疑,便道:“我回去试试罢。” 阿玫便将陈伯送出门去,两人刚到门口,就见一小厮大步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小馆前,见了阿玫,忙问道:“店家,可还有鱼干?” “已经卖完了。”阿玫答。 今日备的不少,可鱼干的名声在外头,还是卖的飞快。 小厮懊恼,“还是来晚了。” 接着又哀求,“真的没了吗?哪怕一块也行,我去交个差。” 陈伯见两人僵持,便扭头来看,一眼认出小厮,“这不是张老头子的伙计吗?” 小厮也认出他来了,喜道:“陈伯!” “他怎么自己没来?”陈伯问。 “店家他今日摔断了腿,正在生养呢,就馋抱月小馆的鱼干,”小厮苦恼,“只可惜刚闭店,我来迟了。” “晚了,这下要挨骂了。”小厮垂头丧气。 阿玫让他别走,转身进店里抱了一坛桂花酒,又告知了晗儿一声,这才来到门前,“走罢,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张伯。” 这下就不愁交不了差了! 小厮欢喜地应了,在前面带路。 陈伯年纪大,走不动,便坐了马车,等阿玫他们到的时候,陈伯已经站在张伯面前哈哈大笑了。 “糟老头子坏得很,之前天天说你比我成熟一岁,以此来压我一头,”陈伯笑眯眯道:“这下知道年轻一岁的好处了?” 他用力拍了拍张伯那条伤腿,给张伯疼得脸都变了,瞧见阿玫进来,他才忍住了大骂的冲动,伸手想要接阿玫手中的酒,却被阿玫拒绝了。 “你现在不宜喝酒。” 张伯脸绿了,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都欺负我!” 第40章 史氏 也不知是张伯上了年纪还是怎的,如孩童般的脾气说来就来,众人哄了好一会儿,他才哼哼唧唧地不落泪了,只是依旧瞥着阿玫带来的那坛酒。 差不多待了一刻钟,张伯嚷嚷着自己困了,让他们都出去,阿玫走出门时往回看了一眼,见陈伯贱嗖嗖地把桂花酒抱走了。 陈伯道:“你何时伤好了,我何时再把这酒还给你。” 走出去很远,依旧能听见张伯的控诉声,住在附近的人家都习惯了这两个老顽童的胡闹,一个个一笑了之。 阿玫与他们道别,往小馆走去,边走边盘算着明日多做一些鱼干送来。 行人的言语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雾鸣村那妇人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 “听说好像是罗家的……” 罗家? 阿玫蓦地站住了脚。 雾鸣村只有一户罗家,且晗儿在小馆里帮忙,又哪来的妇人? 难道是赵氏? 阿玫心底愈发不安,自娘亲离世后,她便如同浮萍一般无依无靠,直到成亲后遇见了婆母。 婆母待她极好,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教导,三年过去,阿玫心底早就将赵氏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娘。 一想到可能是赵氏出了岔子,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但理智尚在,她想要追上去问问那两人,可一回头,却发现他们早已隐在人潮里。 阿玫只好边走边盘算,赵氏年事已高,理应称为老妇人,而不是妇人。 但若是他们这群听消息的没听全呢? 更何况,和离之后她也见过罗烨,就凭罗烨现在的落魄处境,怕是也寻不到一位新娘子。 越分析,阿玫越觉得走丢的人就是赵氏。 年纪大了,脑袋不清楚也正常,忽又记起上次罗烨来书铺时说赵氏身体不好,种种猜测浮现脑中,阿玫几乎可以肯定丢的人就是赵氏。 日头落山,风中已经带了凉意,阿玫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去往雾鸣村的小路上。 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吧。 左右和离书都签了,他罗烨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阿玫转头,朝着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去。 雾鸣村比较偏僻,可阿玫想了一路她与赵氏相处的点滴,只觉得不过一瞬间,就到了雾鸣村口。 依旧是那个破烂的小山村,看上去摇摇欲坠。 阿玫心口狂跳,深吸一口气,朝着村长家走去。 若赵氏真的走丢,村长一定知情。 而罗烨那边,能不见面最好不见。 带着这样的想法,阿玫敲响了村长家的门,来开门的是村长家的,她打开了一条门缝,瞧见是阿玫时很欣喜,急忙把她拉进了院里,小声问:“你回来作甚?” 屋里似乎有人在说话,村长家的把她带到厨房里,和她谈话儿。 “怎么样,外面是不是很热闹?”村长家的边看着灶火,边递给阿玫一块板凳。 阿玫接了坐下,“也就那样,铺子多点而已。” 村长家的讪笑,“瞧我,竟忘了你本就是在外头长大的。” 阿玫不在意,她顺着厨房里的小窗户往里看,却因雾气看不清里面的人,于是悄声问:“可曾听说是谁走丢了?” “走丢?”村长家的眼珠子转了转,略有些惊讶,“没有呀,咱这没有走丢的。” “我怎么听说……”阿玫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连忙噤声,待大门开了又关后,她才小声问:“冯志怎么来了?” “冯志家的被气走了,三个娃,一个都不要了!”村长家的压低声音,“这我也是听来的,不过算得上一手消息!” “就前些日子,那罗烨带的外室不知怎的自己逃走了,罗烨说他一个人害怕,硬是要和冯志他们挤在一起。” “冯志家的不乐意,但架不住冯志高兴呀,就这样,罗烨就住进了他家,吃喝拉撒都在他家,就连睡觉都不想走。” 村长家的解开锅盖,热气瞬间扑面,她继续道:“罗烨本就是个不做工的,冯志能留下他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可人家罗烨呢,不仅不感恩,还惦记上了他婶子。” 对上阿玫不可思议的神情,村长家的见怪不怪,“我最开始也这个反应,后来一想,也不是没可能。” “那史氏长得好,能生养,哪个男人不惦记呀?因着这个,冯志在咱村老长脸了。”村长家的笑呵呵道:“可惜我是没那福气了。” 阿玫一时语塞,就愣愣地看着村长家的,半天没说得上一句话。 “所以,史氏自己走掉了?” 得了村长家的点头,阿玫深吸一口气,又问:“你方才说罗烨自己住?” “对呀,从你们和离之后,赵老妇人就离家了,也不知去哪,怎么找都找不到,但也没听说谁发现了死尸。” 村长家的把这一切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可阿玫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 赵氏离家,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只是史氏怎么看都不是个刚硬的性子。 印象里,每次冯志惹事被人抓住之后,她就是哭,一句话也不说,哭着哭着人家就不忍心继续追究。 冯志也因着他媳妇,逃了不少打。 整个村都知道史氏温柔乖顺,不仅能生养,还是贤妻良母。 可如今,贤妻良母跑掉了,甚至没带她的儿。 没管阿玫的神情,村长家的继续道:“听说冯志还去报官了,我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冯志家的在外头也活不下去,没几日就回来了。” 阿玫心里五味杂陈。 得知赵氏安然无恙自然是好事,可她也和村长家的是一个想法。 史氏那样温和的性子,就算有离家的勇气,怕是也没活下去的本事。 “吃点米汤?”村长家的问她。 阿玫摇头,“我还要回去呢。” “天这么晚了,回去作甚?在这住下罢,明儿一早再走。” 阿玫摇头,起身往外走去,没成想村长就站在屋外,瞧见阿玫出来了,连忙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挤出了一个笑脸,“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多不安全,在这住下吧。” 第41章 夜访 村长家的也从院里迎了出来,劝她留下。 阿玫直觉不妙,可村长脸色温和,似乎真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不了,店里忙。”阿玫也不好打笑脸人,说完绕路就走。 村长没动,村长家的反而跑上来抓住了她,笑着,“你瞧瞧,从城中走上来可有一段路呢,该是走饿了吧?” “吃了米汤再走也不迟。” 阿玫的胳膊被她抓得生疼,这很明显是另有所图了,哪有强行留客的? 她变了脸,用力去甩村长家的,想把她甩开,可只觉得浑身一阵无力,就连胳膊上的痛感都减了不少。 眼前逐渐模糊,耳边传来村长欣喜的声音,“还是徐老爷给的药有用!快快快,把罗烨叫来。” 声音传进阿玫耳朵里,她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于是剧烈挣扎,却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团棉花,怎么都摆脱不掉村长家的。 意识不可控地沉沦下去,她咬破了唇,觉得齿间湿濡一片,却尝不到血腥味。 彻底昏睡之前,她想的最后一件事是—— 等她醒来,一定要把罗烨和村长打得脑瓜子嗡嗡响。 …… 两个时辰前。 县衙内,主簿眼前放着史氏走丢的记录,可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张大人找出的那卷宗。 这账册算好后,唯一经过的人就是县令。 只有县令看过,才可放入内宅。 可县令一般看都不看,直接让衙役送入内宅。 还是说,是杜仵作? 莫主簿撑着脸坐在桌前,在史氏走丢的记录旁放着一张废纸,他在上面罗列出所有可能经手的人选,准备一一查下去。 有人想让他解官,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盯着纸上的名字,伸手,将杜仵作的划去。 还没放下笔,门就被推开了,杜仵作拎着一袋子小鱼干跑了进来。 “瞧瞧我带了什么?”她将鱼干放在桌角,坐在主簿对面,倒着看见纸上有自己的名字,也不惊讶,“又有人在离间咱俩?” 莫主簿笑了一下,伸手去捏一块小鱼干,“人都走光了?” “那可不是,这几日县令不在,他们都懒得像没骨架的,明明还有一个时辰才放衙。” 杜仵作的脚放在椅子上,没形象地坐在主簿面前,也去捏了一块鱼干放进嘴里嘎嘣脆,“有难题了?” “问题不大,只是史氏走丢这件事,还得麻烦杜大人陪同在下一起去。”莫主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簿厅位于县衙北侧,鲜少见到日光,因此莫主簿早早地就点了灯。 油灯昏暗,勉强照亮眼前的案桌。 杜仵作盘腿坐在椅子上,嘴里嚼着小鱼干,去看主簿低头查资料的模样。 油灯光照在他的后脖颈上,是肉眼可见的皮肤细腻,去捏小鱼干的手也是骨骼分明,若不是像她这样时时待在主簿身边,还真瞧不出主簿是个女子。 待一袋小鱼干快见了底,莫大人也整理好了资料,准备今晚就去一趟雾鸣村。 起身时瞧见杜仵作满嘴的鱼渣子,再往袋子里一看,无奈笑道:“吃了这样多的鱼干,今晚还用不用饭了?” “鱼干是鱼干,饭是饭,不耽误的。”杜仵作和他一起往外走,两人先回了各家换下官服,后到抱月小馆门前等候一起上马车。 主簿来的更快,他站在门前等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嘎吱一声,似是门开的声音。 他立刻回头去看,却见门又关上了,只从门缝里传来胆怯的一声,“你瞧见玫姐了吗?” 主簿听出她语气里的恐惧,遂细细追问,这才明白阿玫回来得迟了,店里的伙计担心。 略宽慰几句后,杜仵作便来了,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向着雾鸣村去。 一路上过于颠簸,杜仵作想眯一会,却被颠醒了,莫主簿想再看一看资料,却被晃得头晕。 两人都无所事事,于是和车夫聊起天来。 车夫时常穿梭于各个村落之间,听过的新鲜事和传闻都不算少,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什么夜半时分长虫变成人形潜入人家,什么天将亮时瞧见女鬼拜访,还有更离谱的——有一人因为寂寞,对婶子起了邪念。 听得杜仵作惊叹连连,主簿倒是见怪不怪,他听说过的比这个还要离谱。 三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雾鸣村,给了银子后,车夫又问:“你们是来投奔亲戚的?” 见杜仵作摇了头,车夫好心提醒,“你们要小心点,这晚上的雾鸣村‘吃人’!” 杜仵作噗的一声笑了,“吃人?哪有村子会吃人的?” 车夫撇撇嘴,“你们也知道的,所有村落中,就属雾鸣村的年轻人最少。” “这儿的村长,不仅掳女子,也掳男子!”见莫主簿长得好看,车夫急忙追加上一句,“你们若是遇到了麻烦,就往山的那头跑。” 车夫指着与雾鸣村相反的方向,“就一直跑,直到看见一座小房屋,那里有一个老婆子,见着她,你们就安全了。” 杜仵作完全不信,“老婆子?据我所知,年纪越大,行动越迟缓吧?” “嘁——那老婆子生猛得很,曾经拿着家伙事就把这村长的家门给砸了。”车夫摇着头扬长而去,仵作转身,却瞧见主簿一脸沉思。 “走,去瞧瞧,看看村长到底是怎么‘吃人’的。”主簿转头往村口走去,仵作快步跟上,不住地四处打量。 此时太阳早已下山,眼前的一片都笼罩在阴影里,小路旁杂树荒草也都成了黑漆漆的影子,随风飘到人的身上,倒真有几分吃人的氛围。 一般这个时候,村道上就没了人,家家都准备歇下了,连鸡犬声都听不见。 “当真有些诡异。”杜仵作评价。 主簿没说话。 耳边只剩下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飒飒声。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谁在跑过来。 主簿下意识地拉着仵作,躲在身旁的大石头背后,两人屏息凝神地去听。 那脚步声越跑越近,最后在不远处停下。 紧跟着是门开的声音。 “罗小子,你可终于来了,若是再晚来几秒,阿玫都要醒了。” “徐老爷的迷药我放心,倒是麻烦村长……” 第42章 十两 聊了没两句罗烨就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眼神不住地往屋内瞟,村长见状立刻将他拉到屋里,指着炕上的影子,“就在那,你给她接回家去。” 可猴急的罗烨根本没这个打算,他往外推着村长,让村长出去。 村长家的不乐意了,嚷嚷道:“你家的媳妇领你自己家去!” 村长瞥了一眼罗烨,又瞥了一眼自家媳妇,最后招招手,拉着自家媳妇出去了。 “咱村小辈少,将就点,忍一忍就算了,等明儿个我去买肉给你吃,成不?”村长小声哄着自家媳妇,语气温柔,三言两语间就把她给哄好了。 村长家的去给他盛米汤去了,村长则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往罗烨那屋瞥。 倒是听不见什么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村长心下生疑,正欲悄悄靠近,身后却传来剧烈的木门碎裂的声音。 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就连村长家的也撒了手里的米汤,烫的她直叫。 “小点声!”毕竟是做了亏心事,村长急忙让她闭嘴,然后猫着腰往门口走去。 该不会是罗烨的娘回来了吧? 村长一想起那老太婆就打怵。 家里的油灯用完了,舍不得买,他只好借着月光往门上瞥。 新换没几年大门确实是碎掉了,看样子像是被砸碎的,还有几片小木片孤零零地飘。 心碎,这门花了不少银子呢。 他又急忙顺着门缝往外看。 没人啊。 他不死心,又顺着门缝继续看,土路上一片空寂,又侧耳去听,确实没有呼吸声。 他盯着大门,百思不得其解时,耳畔突然有呼吸吐在他脖颈处。 他原地蹦起,伸手去抡,还没看清身后的人长什么样,那人就倒在地上了,紧跟着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你打我?” 这声音有些耳熟,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媳妇。 她被掀翻在地,后腰撞在了门边的巨缸上,疼得脸色煞白。 “我不知道是你呀。”村长也吓坏了,他赶紧把她扶起,见她脸上汗津津的,心底更是没了底,小声道:“我也没使劲啊。” “没使劲都要我半条命,你若是用了力气,我怕不是要死在你的手里!”村长家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说起话来也没了力气,站也站不直,顺着村长的胳膊就往下倒。 村长急忙去捞,却觉得手上黏腻一片。 往下一看,他傻眼了。 媳妇有喜了,他怎么不知道? 耳边的哭声更惨烈,村长来不及细想,急忙背起媳妇,往村里的稳婆家跑去。 俩人在院里闹出的动静不小,罗烨本就在屋里踌躇,正要下定决心时又被村长家的哭声吓傻了。 院子里很快就没了动静,炕上的人好像也没醒,罗烨忽然想起徐老爷的交代,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也是没想到,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阿玫的身上。 努力克服了阿玫给他带来的阴影后,他脱下鞋,爬上了炕。 被子里的人睡得正熟,罗烨怔怔地看了一会,只觉得她比之前更加圆润可爱。 不知不觉便舌尖燥热,手摸到了被窝下,刚碰到阿玫的胳膊,却见熟睡的人突然睁眼,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罗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禁锢住了,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阿玫。 他剧烈挣扎起来。 却见阿玫笑得灿烂,片缕月光跃入她的眼眸,双目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变得鲜活。 罗烨下意识地对比了一下,惊讶地发现她的脸居然与晗儿的不分伯仲。 就这愣神的一瞬,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脖颈。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罗烨惊恐万分,阿玫清楚地看见他的鼻孔变大了一圈。 “现在想起来害怕了?” 阿玫眼神居然软了下来,罗烨以为自己有救了,忙堆起笑脸,却觉得冰凉的刀刃往皮肤压去。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 阿玫唇角一勾,语气和眼神一样软,可手上的力气越发大,“罗郎……很想我这样叫你吧?” 罗烨浑身紧绷,将他牵制住的阿玫发丝凌乱,随意地散落在脸庞,清冷的月色环绕着她,像是渡上了一层圣光。 罗烨心跳加快,这样的阿玫,他从未见过。 见阿玫笑了,他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竟是将刀刃忽略了个彻底。 “说说,我爹允诺了你什么?” 发丝从他脸上拂过,痒痒的,勾得罗烨的心也痒了起来。 他恍惚地想:阿玫似乎从未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 就算是刚成亲那年,她也是羞涩的,哪怕是说一句话都要别过脸去,不好意思看他。 哪里有现在的风情万种。 罗烨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他痴痴地瞧着阿玫的模样,想伸手去摸,却被阿玫牵制住。 “我爹对你说了什么?”阿玫耐心渐失,可罗烨没注意其中的变化。 他乖巧道:“徐老爷说,只要我和你有一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会给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阿玫问出想要的,眼神渐冷。 原来在她爹眼里,她这个长女,只配得上十两银子。 阿玫收了刀,翻身下炕,往门口走去。 罗烨依旧躺在炕上,痴痴地笑,嘴边唾沫不断涌出,口中呓语不断。 阿玫走出村长家,瞥了一眼门上的裂缝,又回看这寂静的山村。 她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在路边拾了一根树枝,往山下走去。 身后,主簿和仵作看着她的身影离去,杜仵作问:“这个时辰下山不安全,不追上去?” “不了,她认得我们,”主簿看向仵作的右手,方才,就是这只手砸烂了村长家的门,于是伸手抓了过来,瞧见上头的血丝,主簿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下次还是用石头比较好。” 仵作有些不自在,她收回了手,挪开目光,“我还是觉得追上去看着,别出意外了。” 见她执着,主簿不再反驳,和她一起下了山,在阿玫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 鞋子在土路上的摩擦声在夜晚被无限放大,阿玫很快就意识到这条路上不止有她一个人。 从听到的声音猜测,除她之外,还有四个人。 第43章 丢卷宗 阿玫没反应,继续往山下走,马上就宵禁了,她想着赶紧回去。 而且晗儿自己一个人在店里,吉佳又是个男子,阿玫放心不下。 阿玫在前面走得飞快,主簿却拉了仵作一把,示意她往另一条路上走。 仵作虽然不明白,但还是跟着主簿去了。 阿玫很快就察觉到,身后的四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那人一直跟着,也不靠近,也不出声,阿玫安然地回到了城内,然后就察觉那人离开了。 她不敢多耽误,擦着宵禁的时间回了小馆,果然瞧见晗儿在月色下等她。 见阿玫回来,晗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拿出给阿玫热好的水,看着她喝下去,才去睡了。 第二日天刚亮,杜仵作就来了小馆,要了两份小鱼干并一坛新上的桂花酒,阿玫将鱼干拿出时还问:“昨儿个的都吃完了?” 杜仵作想起昨日在簿厅里的场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还不是你这鱼干太好吃了?” “这鱼干就放在一旁,时不时捏一块,一眨眼就没了。” 阿玫将鱼干递给她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痕。 杜仵作假装没看见,趁着时辰还早,不急着上衙,她便叹了口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阿玫果然问何事,仵作便道:“近来有人报官,称自家娘子走丢。” “这澄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说要去哪找呀?” 阿玫想起昨夜从村长家打听到的,便多问了仵作几句,发现那冯志果然说了谎,于是道:“这可说不准,他说没发生矛盾就是了?做了错事的人最会替自己开罪。” 仵作连连点头,又叹息,“我也是这样想的,苦于没有证据。” 阿玫将保存好的鱼干摆放整齐,思索着道:“多余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那罗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阿玫还不想把昨晚的事情全盘托出,若是让他人知道她被迷晕了,又该不知如何传她莫须有的“事迹”。 仵作了然,付了银钱便告辞。 晗儿冒了个头出来,她将过滤好的酵母液体递给阿玫,阿玫瞧着没什么问题,便让她留出一小部分用作日常食用,另存两部分留给戚三娘和鲁一姐,剩下的全用作酱油酿造。 来的时候晗儿还很忐忑,毕竟她从未见过酵母这类东西,得了阿玫的肯定,她止不住内心的雀跃。 只是阿玫将液体递回时,从袖间掉落出一把小巧的刀,晗儿急忙跑回了后院,没有多问。 阿玫将小刀拾起放在桌上,有些怔神。 昨夜,正是这小刀救了她一命。 阿玫拿过抹布,将它擦干,突然想起这小刀还是丛宽做的。 当时在她和离之后,罗烨来书铺闹了一次,丛宽听说此事便给她和戚三娘各做了一把小刀用于防身。 记起前因后果,阿玫有些感慨。 丛宽一家明明只走了几日,可她却觉得过了一年。 门口又有客来,阿玫立刻将小刀藏好,正式开始一天的营生。 今日的客依旧不少,账本很可观,临到日头大了的时候,店里的人格外多。 在附近地里做活的都来她这躲日光,只是令阿玫没想到的是,丛宽也来了。 他站在门口往里看,显得有些无措,阿玫瞧见了便走过去,出了门才发现丛宽身边带了两大箩筐的东西。 一筐里是满登登的栗子,另一筐里是堆得快要溢出来的柿子。 他见阿玫出来了,便道:“这是三娘让我送来的,她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看。” “三娘近来可好?” 寒暄几句后,双方双双沉默了。 还是丛宽先打破了寂静,他道:“现在想来,那日是我不对,是我过于莽撞了。” 阿玫摇头,“说到底,这是你们俩的事情。” 话题又一次陷入僵局,阿玫便进屋去,将事先留出的酵母以及鱼干、酥脆黄菽、少量牛肉干拿出,递给丛宽,“过几日便是仲秋节,届时你再来带点月饼回去。” 丛宽点了头,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阿玫才后知后觉:好像有几日没瞧见刘老二了。 …… 几个时辰前,县衙内。 上衙的时间到了,可来的人寥寥无几。 左右县令不在,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去躲清闲了。 仵作抱着鱼干和酒闯入簿厅,主簿抬头,嘴角勾了勾,“大清早的就吃酒?” “我又没什么事,谁像你有做不完的活。”杜仵作将鱼干扔给他,转身去坐下喝酒去了。 莫主簿说不过她,便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务。 仵作说的不假,自从县令和知县不在后,这偌大的县衙,大部分的事务都落在了主簿头上。 一上午来汇报的衙役络绎不绝,大家都假装没看见仵作,却都在心底觉得她是主簿未过门的妻子。 两人天天黏一块,还是未过门的,双方父母都没意见,他们更是事不关己了,只是看向他俩的目光里总有些揶揄。 等主簿终于处理完杂事,这才关了簿厅的门,拿起桌上的三张记录摆在一起。 杜仵作凑近,捏了一块小鱼干放进嘴里,嘎嘣嚼着,去看桌上的记录。 依旧是刘老二娘之死、冯志妻走失,以及一张写满名单的纸。 主簿又取出一张纸,刷刷写:雾鸣村吃人案。 看见这,仵作才记起今晨问阿玫的事情,便将阿玫的话一字不落地告知主簿,后者想了想,还是把罗烨的名字加了上去。 仵作奇道:“毕竟是罗烨先寻了外室,你就不怕阿玫此举在报复罗烨?” 莫主簿笑了,“依我看,徐夫人还不值当为了那样的人说这句话。” 他伸手将雾鸣村吃人案放在冯志妻走失案上,“都是和雾鸣村有关的,待会儿咱再去一趟雾鸣村,这次以官家的身份去。” “去看看带上几个衙役。” 仵作坐在凳子上没动,主簿去寻衙役,刚开了簿厅的门,就听见外头在嚷嚷,“卷宗丢了,卷宗丢了!” “天杀的,昨晚是谁最后走的?” 第44章 调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主簿。 以及坐在簿厅里的杜仵作。 站在门口的捕快挠了挠头,犹豫道:“昨日小的走时,确实只剩下了两位大人。” 张大人不快的目光投向主簿,主簿无奈地叹了口气。 遣散了各位,只留下主簿,张大人走来,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卷宗递给他,“不论那人是谁,不论他有什么目的,卷宗都必须要找回。” 主簿低头,看向用力抵在自己身前的卷宗,只觉得张大人要谋害他,连忙伸手接了。 张大人冷哼一声,小声嘀咕着“越来越不像话”,转身离开了。 “又来活了。”杜仵作不知何时探了个头出来。 “那就麻烦一直无所事事的杜大人陪陪在下了。”主簿只用了几秒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淡然道。 杜仵作也闲得无聊,就去帮他叫马车,回来时主簿已经点了几个衙役在等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雾鸣村去,而从县衙去往雾鸣村,必经之地就是抱月小馆。 杜仵作顺着被风掀起的布帘往外看,很快就闻见一股香气,闻起来有些像肉,又有点甜甜的,还伴随着炭烤的香气,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好像是抱月小馆,不知徐夫人又在研究什么好吃的。”其中一名衙役笑道。 杜仵作接话,“回来买点尝尝。” 他们说说笑笑,可内容完全没进主簿的耳朵里。 他靠着,双目微闭,看起来像是假寐了。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 车外的喧闹声渐渐隐去,车也开始颠簸,但一路畅通。 也不知还有多远。 主簿睁眼,掀开车帘往外看,也就在这时,马车急促停下,众人都猝不及防地东倒西歪,有一暴躁的衙役嘴快,急道:“连停驾都不会,还敢出来做车夫?” 颤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人……大人,您快来瞧瞧!” 主簿起身从车舆走出,一眼便瞧见一旁的地上躺着一摊不知是什么的物体。 跟出来的衙役也变了脸,结巴道:“这是什么?” “死人呗,还能是什么。”仵作推开衙役,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身后的衙役神情纷纷凝固,急忙后退与仵作保持距离。 就跟方才和杜仵作乘坐同一辆车的不是他们似的。 主簿远远瞧着地上那一滩,也不是很乐意靠近,但看着仵作上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那边走,最后在不远处站定。 片刻后,仵作起身,用随身携带的布擦了擦手,恶心道:“还真是够残忍的。” “瞧出是谁了吗?”主簿问。 杜仵作从那一滩中摸出一个金镯子,上面还沾着血和碎肉,包在布里递给主簿。 主簿头皮发麻地接了,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近来没瞧见刘老二,你们瞧见了吗?”仵作问向远处的衙役们。 他们急忙摇头。 经仵作这么一句话,主簿也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瞧见这镯子的。 正是发现刘老二娘意外惨死的那日,刘老二被抓进衙门审问时,他手上就戴着这镯子。 印象深刻的原因是,这镯子尺寸与刘老二那只胖手完全不符,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刘老二的东西,可又没人报官,只是多看两眼就罢了。 仵作:“还是要带回衙门里细察。” 主簿点头,指了两位衙役来,“辛苦你们。” 纵然抗拒,可为了月钱只能应下,这俩人认命地从身上拿出随身携带的布袋子,将地上的一摊一点点拣了进去。 剩下的衙役看向仵作的眼神里带着恐慌。 她那手刚碰了死人! 虽然擦了,但那是死人啊! 杜仵作很识趣道:“反正离得不远,我走着去也行。” 衙役们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主簿开口,“我同你一起走去。” 衙役们脸垮了。 哪有官老爷走着,他们坐车的道理? 最后还是众人一起上了车,车夫许是被惊着了,接下来的路途中马车十分颠簸,可无人抱怨,都盼望着早些到达目的地。 雾鸣村到了。 车夫急忙往山下去,连银钱都不要了,直说要回去歇着。 主簿走在最前头,仵作其次,身后的三五衙役都跟躲瘟神一样躲得老远。 日头已经没那么晒了,田间做活的人不少,主簿招招手,一个事先穿着常服的衙役跑到田头,去和村民唠嗑去了。 主簿则是去了村长家门口,吩咐衙役们在门外候着,他和仵作一同敲了村长家的门。 没想到半天都没人应。 仵作突然抬头去闻空气中的味道,“有人死了。” 主簿没有怀疑,立刻去推破门,门没有上锁,很轻易地就推开了。 屋内寂静,像是没有人。 “应该还在稳婆家里。”想起昨夜那惨叫,仵作猜道。 主簿:“那我去寻稳婆,你在此处查。” 推开门,仵作瞧见炕上已经硬了的人,上前一看,竟然是罗烨。 他脖间还留着一刀痕,仵作瞥了一眼,低头开始检查。 …… 日头下山,小馆也关了门。 阿玫下午烤了月饼,便装了一些,又带上小鱼干,前去探望张伯。 陈伯瞧见了,也来凑热闹,阿玫将事先分好的月饼递给陈伯一份,陈伯乐呵呵地收了,满眼新奇,“这是什么?” “你瞧它圆圆的,像不像月亮?”阿玫问。 张伯还在生陈伯抢了他桂花酒的气,于是呛声,“他老眼昏花的,能瞧见月亮长什么样?” 陈伯也不服气,“我比你小一岁,怎的就老眼昏花了?我就算看不清楚,也比你看得清!”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吵起来,阿玫连忙掰开一块月饼,“快尝尝,我可没买多少肉,且吃且珍惜。” 张伯立刻接了一块,掰成小块放进没牙的嘴里,嚼了两下,惊道:“这外头的皮居然如此软!” “一抿就化开了。”陈伯也跟着赞叹。 “就是能有桂花酒配着,一起吃就好了。”张伯又去瞥陈伯。 “想得美!” 聊了没几句,眼看着要宵禁了,阿玫便起身告辞。 陈伯追了上来,从小厮手上接了一坛酒递给阿玫,“你昨日说的那个什么料酒,我也不太懂,但我试着泡了一些,你拿回去试试。” 第45章 死了两人 阿玫接了料酒,打算明日再试一试,眼瞧着快到小馆了,却撞上了仵作一行人。 她不大不小的声音抱怨着,顺着风正巧进了阿玫的耳朵里。 “这雾鸣村的事真不少,居然先后死了两个……” “我觉得还是那村长做的错事太多,才让他媳妇七窍流血而死。” “太惨了。”主簿叹息。 “得了,今晚又别想放衙了,莫大人不陪着我?”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衙门门口,阿玫顿了一下,抱着酒坛进了小馆。 一夜安好。 天亮,阿玫将月饼摆了出来,听见去上工的人在唠嗑。 “你听得可真?那俩人都……” “千真万确。” 俩人瞧见阿玫出来,纷纷噤了声,急忙走开了。 阿玫没当回事,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今日来小馆的人寥寥无几。 凡是见到她的人,都快速躲开,恨不得瞧不见她。 阿玫不在意,她见打听不出来具体的原因,便去了书铺,打算将丛宽昨日带来的柿子晒成柿子干。 只是她拿不准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一直放晴,想了想,还是只拿出一小部分来试一下。 用一把小刀将柿子的皮削下,削好后放入热水中再捞出,再将柿子皮放入热水中一烫,然后平铺晾干。 天气凉,不到中午就干了,再用一条长棉绳将柿子绑起,挂在晾衣杆上等待。 做完这一切,正巧丛宽也来了店门口,来取阿玫昨日说的月饼。 拿上后他没走,神情有些不自然,不去看阿玫,眼神乱飘,“听说了吗,刘老二和罗烨都死了。” 阿玫手一顿,“死了?” 她震惊,“什么时候?” “这倒是不清楚。”丛宽的腰慢慢低了下去,拿起放在地上的月饼,告辞了。 阿玫有些心不在焉,明明那日晚上他还活着,怎么…… 又想起她从村长家离去时,确实听见了罗烨口吐白沫的声音,一时更慌,生怕他的死与自己有关。 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阿玫进屋没多久,主簿就来了,让她和晗儿跟着走一趟。 因是身着官服,又加上流言,一时引起不少人侧目。 阿玫不解,“晗儿也要去?” 主簿点头,欲言又止。 阿玫闭了店,晗儿抓着她的手,跟着往外走,吉佳也跟了上去。 主簿一看见吉佳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又想起七皇子临走时的嘱咐,又看向一脸胆怯的晗儿,不禁感叹人各有命。 主簿带着他们去了簿厅,让他们坐下后,将一个干净的镯子递给了晗儿,问道:“可是你的?” 晗儿的脸瞬间白了,浑身不住地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簿以为她没看清,便将镯子递到她面前,想让她接过去。 却没想到,就在胳膊抬起的那一瞬,晗儿捂着脸尖叫了一声,浑身抖得更厉害。 仵作从门外进来,瞧见这一幕,急忙去把主簿的胳膊放了下去。 四目相对,主簿后知后觉:一个对挨打有很深恐惧的人,会下意识地害怕对方抬起胳膊。 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主簿也有些愧疚,让仵作带着晗儿去冷静后,又转向了阿玫。 “前日晚上,你去了雾鸣村。” 阿玫先是震惊,又很快地反应过来了。 前日她下山时,确实察觉到有几个人跟着她。 主簿若是在其中,那也不例外。 况且村长也见过她,她只能认了。 “根据检查来看,罗烨应当就是死在前日夜里。” 阿玫表面没反应,实际上双手冰凉。 吉佳在一旁抱着胳膊,不满道:“你的意思是,徐夫人杀了罗烨?” 他倒不是替阿玫打抱不平,他只是不想让殿下回来时吃不上阿玫做的吃食。 就拿这几日做的月饼来说,殿下一定喜欢! 只可惜不能太高调,否则他一定要送到慈宁宫中,让殿下尝个鲜。 而此时的七皇子,刚到慈宁宫。 他也就今日早晨才到了京城,忙不迭地去给皇帝请安,然后又去了皇后宫中、母妃宫中,最后才去找了太后。 太后瞧见他的身影,佯装不满,“你这孩子,最后才来找哀家是吧?” “最后的才最重要嘛。”顾羡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太后立马眉开眼笑,立刻让人将御膳房准备的吃食端上来。 顾羡强笑着,努力咽了几口应付太后,又借口要去休息,便先告退了。 他的寝殿就在慈宁宫内,从太后寝殿中出来,转个弯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陈在已经在寝殿内等着他。 见顾羡愁眉苦脸的,陈在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牛肉干,递给他,“早知殿下吃不惯御膳房做的,我便偷偷从澄县带了些回来。” “还算机灵。”顾羡终于高兴了。 趁着顾羡高兴,陈在便将太后给的任务托出,“殿下,这仲秋节的宴会可是个好日子,听说有不少贵女都会来。” “您到时候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他挤眉弄眼的,还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顾羡。 顾羡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陈在立刻不吱声了,半晌才小声道:“又不是我乐意说的……” “那你就说我同意了。”顾羡叹气。 原本还在考虑怎么交差的陈在立刻放心了,又问:“那殿下,您看上了谁家的贵女?” “到时候再说。”顾羡含糊道。 殿内俩人正说着话,殿外有人不请自来。 “太子殿下。”顾羡立刻起身,又被太子按了下去。 “你我兄弟,那么生分做什么?叫我大哥就好。”太子坐在了顾羡旁边,瞧见桌上的新奇物件,问:“这是什么?” “牛肉干。”顾羡原本对太子没什么意见,可瞧这架势,太子明显是想尝一尝,他不情不愿地道:“大哥也尝尝。” 太子早就听说七弟在澄县有一个看中了的妇人,极爱她做的吃食,想必桌上这个就是。 能比御膳房还好吃?太子将信将疑,可又苦于父皇看得紧,无法偷偷溜去澄县。 眼下瞧着有一个品尝的良好时机,他立刻忽略了七弟的不情愿,用手拿了一根放进嘴里。 第46章 克夫 顾羡的脸立刻垮了。 太子瞧见,忍不住哈哈大笑,“多大了,怎的还像个幼童一般,为了点吃食何至于此?” “若是不改一改这秉性,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啊?” 太子的话语意味深长,“我可是听闻皇叔也去了澄县。” 顾羡坐得笔直,一副拘谨的模样,“皇叔之事,我不清楚。” 太子不说话了。 一时安静。 他盯着手里的肉干,连连点头,“好吃,确实好吃。” “真不枉四弟也追着去了澄县。”太子起身,盯着手里的肉干往殿外走,边走边道:“果然不同凡响。” 顾羡没吭声,他甚至都没站起来行礼。 陈在倒是看惯了顾羡这幅没规矩的模样,等太子的身影消失后才起身,对着顾羡道:“殿下,确实收到了四殿下去澄县的消息。” 顾羡也不知为何,心突然紧了紧,双手突然就凉了。 他双手握拳,余光瞥到手背青筋暴起,关节处煞白一片。 “他去做什么了?”顾羡声音有些异样,陈在还没察觉到,继续说:“他去找了陈老儿,据吉佳观察,四殿下没有下过山。” “不过,徐夫人倒是上过那座山,天没黑就回来了,带着一筐子桂花。” 顾羡不作声了。 陈在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吩咐便要去向太后交差,临出门时听见顾羡道:“仲秋之后,立刻回澄县。” “现在就开始收拾。” 陈在闻言,差点被门槛绊倒。 …… “下官只是陈述事实。”主簿被吉佳呛了声,言语间不见恼意,他又看向阿玫,“不过不必担心,你也看到了,今日带你来的只是簿厅。” “但我还是要问问你。”主簿盯着阿玫的双眼,“罗烨脖子上的刀痕,可是你?” 吉佳在一旁,闻言嗤了一声,“怎么可能是徐夫人?徐夫人只是个弱女子,顶多脾气爆了点,怎能用刀抵在人脖子上?” 阿玫原本想认,被吉佳这么一打岔,她反而不好意思点头了。 主簿右手撑住了额头,轻轻道:“还望吉大人行个方便。” 这毕竟只是县衙,不是七皇子身边,他这样影响主簿的工作也不太好看。 想着,吉佳只好出簿厅去了院中,将空间留给他们。 身后,晗儿情绪渐渐稳定,可阿玫依旧情绪紧绷。 主簿继续轻声道:“看伤口,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如果是你的话,还希望你把匕首交出,我们也好继续查下去。” …… 阿玫先从簿厅里出来了,过了好一阵子,晗儿才在仵作的搀扶下走出。 不知里面说了什么,晗儿出来的时候梨花带雨的,看起来娇气得很。 张大人正好来簿厅,瞧见晗儿在外哭哭啼啼的,眉间染上了一抹不耐,“哭哭哭,哭能解决什么?” 他说着,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主簿,眼神还在觑着院中,直到看见了吉佳,才收回了目光。 仵作一路跟着他们回了小馆,还宽慰道:“莫怕莫担心,目前来看和你们都无关。” 阿玫也渐渐冷静下来了,几人将晗儿送回屋后,仵作还没走,她瞧见阿玫摆出来的一个个圆圆的似糕点类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没等阿玫回答,她又道:“看起来像是糕点,是甜的?” “这是月饼,特地用小刀划出了月亮的形状。” 仵作凑上去一瞧,上头果然有月牙,又记起昨日去雾鸣村时闻见的香气,想必就是此物。 她连忙道:“给我来上六个尝尝。” 阿玫拿出一旁的粗布,将六个月饼放入其中系好,仵作递过铜板后才发现这粗布的样式换了。 上头也绣上了月亮,还有两只小兔子,一只在月顶朝下偷偷地看,另一只在月旁,脸朝相反的方向,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这小兔子倒是绣得活灵活现!”仵作立刻夸赞。 “这都是晗儿做的,她的女红可好了。”阿玫立刻接上,“只是这些实在费心神,也就只有十来个,来晚了的自然就没有了。” 听她这样说,仵作又想起了在簿厅焦头烂额的主簿,于是道:“这粗布,能再给我一个吗?” 阿玫没犹豫,立刻应了。仵作走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又带走了一小份麻椒牛肉干。 送走了这位,阿玫坐在凳子上寻思。 原来今日那些人瞧见她就跑,是因为罗烨之死。 他们不会以为她克夫吧? 阿玫恍然大悟,紧跟着她又有些担忧,克夫什么的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在衙门出结果之前,她这小店应当是要关门了。 不过她向来不是为难自己的人,既然眼前的困局解不了,她干脆关了门回屋睡了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觉得眼前一片橘光,于是睁眼去瞧,正巧透过西窗瞧见漫天霞光。 阿玫还没睡醒,只觉得那霞光像是流苏一般缓缓向四周流开,美得她怔怔出神。 此等美景,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在炕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样的霞光正像炒栗子! 正巧丛宽送来了一筐炒栗子,不如先自己炒一点尝尝,也好给晗儿和吉大人开开小灶。 在炕上盘算好之后,阿玫立刻下炕穿好外衣,来到前屋。 她拿了一个盆子,又把丛宽带来的那筐栗子拖出。 这栗子是从树上摘下后立刻送给阿玫的,还带着栗蓬。 阿玫又拿出了娘留下的那本书册,拿了一块粗布,选了一颗栗子拿出扔在地上,用鞋子去踩,没踩几下,红棕的栗子就掉落出来了。 阿玫踩得不亦乐乎,连门外的声响都没听见,最后还是吉佳来和她说外头有人敲门。 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栗子去开门,门外是一个蒙着面的女子。 她声音有些耳熟,但阿玫没记起来,只听见她道:“我想买一些月饼和鱼干,不知店家可方便?” 阿玫有些惊奇,她拉开大门让陌生女子进来,犹豫再三,还是问:“你可曾听见街上的传闻?” 那女子不吭声,阿玫只好按照她给的铜钱,装了一些月饼和鱼干。 女子接了,转头就走,像是生怕他人瞧见那般。 第47章 医师 吉佳奇道:“她若是知道街上的传闻,又为何要来此买吃食?” 阿玫点头,“若是不知道街上的传闻,又为何要蒙着面前来?” 两人对视一眼,直觉不太妙。 那女子快步从小馆出来之后,就立刻去了背水巷。 她四处瞥了一眼,见周围无人注意她,便立刻将蒙面的纱撤下,扔到一旁,又拿出吃食,将抱月小馆的粗布换成自己带的粗布,全部处理好之后,她又将抱月小馆的粗布扔了,转头去往徐氏医馆。 行人瞧见她面上的紫污伤口,面露讶异之色,有人在她背后议论,她只装听不见。 最近不知发生了何事,徐老爷决定将医馆搬走,挪到背水巷深处,她和医师也就在昨日才收拾完。 背水巷是澄县最破的一个巷子,整个巷子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从巷口开始就堆满了各色垃圾,里面的店铺寥寥无几,多是贫民难民在此居住。 一路走来,不少贫民倚在门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还真有些害怕。 所幸面上狰狞,怕是无人感兴趣。 与医女想的一样,那些贫民多从她脚部开始往上打量,一直到了头部,瞧见她满面的伤痕便失去了兴趣,挪开目光。 就这样,医女憋着一口气,快步跑到了医馆内。 站在熟悉的医馆门口,她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心旋即又提了起来。 自从发生阿婆那件事后,她就没少挨打。 徐老爷听闻此事也没有发怒,只是让医师用自己的月钱去抵店铺的损失,为了不失去这份工,医师急忙应了,只是回来后将怒气都发在了她的身上。 一看见医师的影子,她脸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 可医师已经瞧见了她的身影,她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抬步走了进去。 “去哪了?”医师查着账册,不耐道。 “看你忙了一天,应当是饿了,我就去给你带了点吃食。”医女忐忑道。 医师是不喜欢去街上的,也不喜欢与城民沟通,更不在乎街上有什么流言蜚语。 他甚至连城中开了哪些店铺都不清楚,每日就从家中出,进医馆,再从医馆出,回家。 连每日中的饭都是医女去买了给他的。 今日在街上时,医女恰巧听闻徐夫人克夫之事,这才去买了给医师吃。 只是抱月小馆的吃食是澄县独一份的,若是让旁人看了,一定会第一眼认出,此举有些危险。 医女也是在赌,医师确实没从旁的那里听说传闻。 她将食物放在桌上后,立刻和医师保持安全距离,医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伸手去看粗布里包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医师一看,是从未见过的吃食,圆圆的、金灿灿的,心下有些生疑。 他又去看另一包里,居然是鱼干。 “鱼?怎么买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他斜着眼睨了医女一眼,见她瑟瑟发抖,于是将鱼推给了她,“你吃。” “我吃这个。”他说着,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医女小心翼翼地去捏鱼干,尽量不发出声响。 “还挺好吃的。”医师有些惊讶,“这里面居然是肉。” 接着又笑,“谁家糕点里放肉啊?” 医女的心一提,装作轻松道:“街口随便买了一家的……都说好吃,我就买来给你尝尝。” “好吃,确实好吃。”医师点头,心情好了不少,“居然是街口的一家,感觉比酒楼的都好吃。” 医女勉强笑笑,不敢继续说下去。 没吃几口医馆就来人了,医女立刻起身将月饼和鱼干藏了起来。 来者是一老翁,他直直地走向医师,然后递给他一样东西。 医师原本还有些莫名,见那东西上缝了一个“徐”,立刻了然,又问:“老者可有哪里不适?” “那倒没有,就是想顺路问问抱月小馆在哪里。” 医女立刻装作自己很忙,开始整理药材。 医师茫然摇头,又问她:“你知道吗?” “听说过,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医女答。 医师没有生疑,笑容满面地将老翁送了出去,然后就吩咐医女关门,他去将物件送给徐老爷。 医女关了门,天色已晚,她慢慢往家中走,手里还带着没吃完的月饼和鱼干。 原以为医师还没回来,却远远地就瞧见小屋的门是开的。 她的心情再度低落谷底。 果然,一开门,医师已经坐在了院中,他瞧见医女带回了没吃完的吃食,眉开眼笑,“幸好你带了回来,不然我要饿死了。” 医女应了,递给他,转头就要往屋里走,却被他抓住。 “瞧瞧,我不过就打了你两回,何必这么怕我?”他将她抓回,用不容置疑的声音道:“坐!” 医女坐了下来。 小屋里只剩下医师的高谈阔论,以及医女偶尔的应声。 与这边压抑的气氛不同,阿玫那边正干的火热朝天。 晗儿经过一下午,已经慢慢缓了过来,她来找阿玫时还红了脸,道:“玫姐……我又给你丢人了。” “丢什么人?仵作大人走时还夸了你做的女红,多好看!”阿玫捏了捏她的脸,触感十分柔软,她有些惊奇,忍不住又捏了捏。 晗儿立刻躲开了,这下彻底羞了,她跺脚道:“我的脸又不是什么棉花!” 阿玫大笑起来,晗儿憋了半天,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见晗儿笑了,阿玫也放了心,将拾出来的板栗清洗干净后,拿出小刀来划破表皮,划成一个十字就算好了。 微微一捏,栗子果肉就露了出来,晗儿见了道:“看起来像是笑了。” “还有石蜜吗?”阿玫问。 “一点点,不多了。”晗儿将仅存的石蜜找出,有些发愁,“玫姐,你这价格是不是太低了,咱的利没多少呢。” “就连石蜜用完了,也是舍不得买。”她小声嘀咕。 阿玫摇头,“价格高了,谁能来买?” “咱这只是个小馆,比不得那些酒楼。” “至于石蜜的事情,明日闭店,我再去周围看看。” 阿玫这样说了,晗儿只好点了头。 夜色已深,周围一片寂静,吉佳在门口昏昏欲睡。 就在他脑袋往下点了第十五下后,耳边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第48章 中毒 吉佳没动,他保持原有的姿势,呼吸却悄悄屏住了。 能感觉到来人在很努力地放轻脚步,可他落脚时的力道又不自觉地加重。 应当是带了什么东西来。 来人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紧跟着又听见脚步远去的声音。 吉佳睁眼,瞥了一眼屋内的欢声笑语,起身悄悄往门外走去。 月色黯淡,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落叶成群飞旋,他环顾了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门口那可疑的物品上。 看起来像是个麻袋。 吉佳上前,先踢了两脚,察觉里面是活物,三下两下就解开了袋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逃生的机会,里面的活物蹦跶得更加厉害。 吉佳眯着眼瞧了半天,它们都挤在一起,实在看不出具体的样子,于是伸手去抓了一条出来。 很短很小的一条,像黑龙一样十分灵活。 吉佳想不通了。 怎么徐夫人开个店,还有人主动送食材来的? 还没想通,突然手上一痛,他立刻将这东西扔回了麻袋里,回看自己手上的伤时,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那东西不是黑龙,居然是长虫。 察觉到手掌逐渐发麻,他立刻将麻袋系好,后从衣袖处扯下一块布料,束裹住手臂。 …… 夜里,主簿已经拾掇完毕准备睡下,突然想起堆积在手头的工作,于是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心里寻思解决方案。 澄县很少有这么多人意外死亡的情况,毕竟这儿没什么达官贵族,就算是徐老爷也只是压迫一下城民,从中夺走一些油水罢了。 若是有仇敌也就算了,可偏偏在县令知县都不在任的时节闹出了这么多事,怕不是对着他来的。 又想起张大人提到的有问题的账册。 难道是张大人的手笔?毕竟正常人不会去查去年的卷宗。 越想他心越躁,困意渐无,正想着起身去桌前时,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一惊,立刻看了眼自己,将头发束起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才去开了门。 “……吉大人?”主簿瞧出他脸色有些不对,立刻想要扶他进来,却被他拦了一下。 “澄县可有能解蛇毒的?” 解蛇毒? 主簿立刻想起来,道:“之前听闻有一老妇人会解蛇毒,只是下官忘记了她住在哪,让我去找找记录。” 吉佳便在门口等,边等边懊恼忘记随身将陈在身上的解药留下。 当时只想着怕七皇子出了意外,倒是忘记给自己留几包了。 还好主簿很快就出来了,他道:“这老妇人正是徐氏前婆母,说不准徐夫人也会解毒呢?” 吉佳问:“老妇人身在何处?” 主簿忙道:“就在雾鸣村不远处的荒地上,若您瞧见一小房屋,就是了。” “这也是下官从旁处听说的,不过大人可以去碰碰运气。” 吉佳没犹豫,立刻就往雾鸣村走。 主簿忙追出来,“不过赵老妇人离得远,大人也可以去徐老爷那碰碰运气,他那有好些治疑难杂症的药哩!” 吉佳挥挥手,去雾鸣村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这长虫虽然有毒,可毒性似乎不是很大,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主簿站在门口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放心,吉大人是七皇子身边的侍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哪怕他那些案子都解决,也离解官不远了。 越想越心惊,他立刻锁上门,想着去徐老爷那碰碰运气,走了一半又突然顿足。 这大半夜的哪来的长虫?更何况抱月小馆离小山还有一段路呢! 又想起徐老爷和发妻之间的关系,主簿心里渐渐有了底,脚尖一转,往抱月小馆去了。 今晚的小馆罕见地点了灯。 主簿来时,两人刚把栗子炒好,在这样微寒的夜里,那热气腾腾的香气一下子就抚平了主簿心底的焦灼。 “大人,可是出事了?”阿玫瞧见是熟面孔,便把门拉大了些。 主簿将吉佳之事一五一十地托出,这才知道阿玫等人根本没听说此事。 “……现在徐老爷那边是去不成,万一赵老妇人那里也没法子解,又该如何是好?” 主簿急道。 阿玫细想了一下,“老妇人确实从未说过她会解毒。” 主簿更急了,他挠着头,想了半天,道:“要不,我去山上找一些解蛇毒的草药?” “您还认识草药?”阿玫立刻道:“那我同您一起去。” 主簿突然蔫了,小声道:“……不认识。” 两人面面相觑,阿玫突然想起来,“我爹那边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主簿的眼睛亮了。 于是夜半三更,别家都睡着的时候,主簿带着阿玫爬上了古峦山,敲响了丛宽家的门。 他手上还拿着册子,上头记录了各家的位置。 丛宽来开门时,手上还拿着家伙事,很警觉地望着门外。 瞧见主簿,他很明显地浑身一紧,然后又看见了跟在身后的阿玫,他没放下警戒,低声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阿玫直言想找戚三娘帮忙,三娘早在听见阿玫的声音时就穿上衣服赶了出来,看到阿玫的那一刻,像是看见了家人一般直接扑进了她怀里,眼泪不住地往外淌。 好半晌才止住泪。 听见阿玫问她从徐家出来时,都带了什么物件,戚三娘便道:“也没什么,就主子送了我几包草,说是药物之类的,留给我备用。” “可还在?”阿玫问道。 言语间,丛宽已经找出了从未拆过封的药草,递给戚三娘。 “只是不知这里头都有什么药。”戚三娘不安道。 “无事,大不了找个医师瞧两眼。”主簿赶紧开口,他瞧着阿玫手里的药包,还是有些不安。 在吉佳回来之前,谁都不能保证他的药能不能解掉。 夜已深,不好再打扰丛宽一家,于是两人告退,在回去的路上,阿玫同主簿一样心神不宁。 吉佳是东家留下的,若他真出了岔子,她身上不仅要背负一条人命,还会得罪东家。 小馆会被收回是小事,怕的是东家让她用银钱去抵人命,更怕东家将她赶出澄县。 于情于理,都不敢让吉佳出事。 第49章 诬陷 两人在小馆里等了一夜,就连晗儿也没睡着,偷偷起身趴在窗边往街上看。 天还未亮时,吉佳的身影出现在街头,遥遥看他走路的姿势,像是解了毒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只是等走近了,才看清他额角乌青一块,看上去像是被谁打了。 阿玫立刻就想起自己那前婆母打人的手法,对比了一下,感觉吉佳被打得挺轻的。 主簿没放下心来,吉佳还没走来,他就先跑了过去,反反复复追问了半天,直到吉佳不耐烦了,他才赶去上衙。 吉佳回来后又免不了被阿玫一顿询问,确认赵老妇人真的会解蛇毒后,她松了口气,只是吉佳闷闷地指着自己的额角,“那老妇人也太生猛了,还以为我是恶人,开了门就往我脑袋上拍了一下。” 阿玫失笑,又问那蛇是怎么来的,吉佳便带她来到背水巷,指着巷口的那一麻袋,道:“全在里头了。” “把蛇放在这里?”阿玫觉得不妥。 吉佳点头,“我看过了,这蛇不是寻常的野生蛇,更像是谁家饲养的。” “每日田间都有许多人做活,实在不适合放到山林中。” 如此,也只好罢了。 回到小馆后,晗儿听说此事,不忿道:“也不知是谁如此恶毒!” 阿玫捏了捏她脸蛋,先是去书铺查看了一下柿子干,发现少了好几个,吉佳见状立刻扭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阿玫心底发笑,也没去问,这东西晒出来本就是给人吃的,不碍事。 只是距离七日还早,她想着,还是取了两个下来,又折回小馆取了些栗子,用麻布装好后就放在一旁。 果然不出一刻钟,仵作就推门进来了。 瞧她的样子,还没睡醒。 见阿玫给她打包好了新鲜吃食,仵作立刻就清醒了,兴高采烈地接了,打算带给主簿一起尝尝。 阿玫将她送到门口,就准备闭店了。 外头说她克夫的言语发酵得很快,在这期间,她都不打算开店。 只是有人比她闭店的动作更快。 此时都是去田间做活的人,来来往往的,阿玫也没看清那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听见她高声道:“伤天害理了啊!这店家不仅克夫,还克客!” 阿玫愕然回头,见那年轻妇人指着自己哭诉,“就你家的东西,我儿吃了之后呕吐不止,今晨居然七窍流血而亡!” “我可怜的儿啊!”她说着,举起一直抱在怀里的,掀开盖着的粗布,露出了一个孩童的头。 确实是七窍流血的样子。 人们纷纷驻足,瞧见是抱月小馆后脸色都变了。 “这孩子看起来真像是中了毒的,该不会她家东西有毒吧?” “这可说不准,那顾公子都离开澄县了,估计也是放弃这个小馆了。” “说到这里,我记得我前日吃了鱼干后就腹痛一整晚,我该不会要死了吧?” “完了,前些日子我媳妇还让我去买了鱼干。” …… 周围讨论声不断,年轻妇人谁都不看,就看着怀里的儿,哭得好大声。 阿玫本来憋了一肚子气,瞧见她怀中孩童可怖的脸色后,又有些束手无措了。 难道真的是她? 她忍不住怀疑起来,可这东西自己也吃过,没出过意外啊。 众人你一语我两句,很快就激愤起来,嚷嚷着让阿玫退钱给他们。 妇人哭得更大声。 阿玫被逼得没法,她高声道:“你们先拿出证据来!” 说这话的时候,余光已经瞥见有衙役赶来,正在挤入人群里。 “证据?我腹痛你也要证据?要不你来我家看看呢?”有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高声笑道,其他人也跟着嬉笑。 阿玫在气头上,忽然听见身后的门响了,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去推她的门,却没想到是晗儿来了。 她娇嫩的脸庞气得通红,站在阿玫身后,大声喊:“你们污蔑人!” 可她的声音太小,根本无人在意。 局面僵持时,主簿来了。 他满脸疲惫,本就一夜未眠,刚去了簿厅还没坐下,又听说这闹起来了,忙马不停蹄地赶来。 听完城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后,他立刻指了一衙役去将孩童抱走,让杜仵作验尸。 那年轻妇人根本不愿放手,纠缠许久才勉强从她手中夺过孩童,送去衙门里了。 有了主簿和众多衙役在场,人群安静了下来。 人群外,本要去医馆的医师瞧见这围了许多人,犹豫再三,还是凑了过去。 只瞧见人群之中,一个穿着官服的去问妇人,“除了吃了这里的吃食,可还吃了别的?” “没有!”妇人突然抬头,满眼怨恨地瞪着主簿,“我儿从小就很结实,这么多年来没生过病,都怪她!” “克死了夫,还要克死我的儿!”她恨恨地瞪着阿玫,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起身,双手张开扑向阿玫。 还好后者反应快,立刻躲到一旁。 连忙来了两个衙役将她控制住,主簿蹙眉继续问:“你为何断定是吃了她家的吃食才这样?” “有什么吃食吃到肚里,会导致七窍流血?” 他自然是不信的,毕竟这些日子,杜仵作没少往他嘴里塞小鱼干。 他还好端端地站在此处。 那妇人粗喘几口气,道:“雾鸣村中死的那人不就是她的夫?她都克死了她相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主簿摇头,“审查结果还没出来,街头流言算不得定论,你这句话立不住。” 妇人立刻中气十足地道:“那雾鸣村中的妇人,不就七窍流血而死了吗!” 主簿只觉得好笑,他有些头疼,耐心道:“那妇人是胎死腹中,才导致七窍流血而死的。” “你那只是孩童,总不能胎死腹中吧?” 年轻妇人不为所动,立刻接着道:“这店家就是养蛇的,做的吃食会毒死人也是很正常的吧?” 主簿好像有些明白了,他慢慢道:“养蛇也要有证据。” “我在她铺子里瞧见了毒蛇!”年轻妇人大声喊。 第50章 回澄县 四下骚动起来。 主簿没理,他盯着那年轻妇人,问:“那若是在她铺中寻不到蛇呢?” “那就是藏到别处去了!”妇人毫不怯场。 “好。”主簿点了头,让衙役去搜,又指了几个人带走了小馆内常卖的一些吃食和小酒,“既然你笃定徐夫人下了毒,那我们便查验一番。” 遂吩咐衙役去抓了一只县令在衙内养的鸡,将吃食一一喂下,然后就拘在一旁,等着看它会不会七窍流血。 一刻钟的时间后,搜查小馆的衙役跑了出来,纷纷摇头道:“不曾发现有毒物。” “定然是藏到别处去了!”年轻妇人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紧跟着声泪俱下。 “那就查一查徐夫人最近去过的地方。”主簿瞥了一眼吉佳,不动声色道:“不可扰乱他人器物。” 年轻妇人并不就此消停,她继续哭诉,“自从这小馆开起来,有多少人因此害命!” 主簿冷眼瞧着,阿玫面上不见慌乱,手却悄悄攥紧了。 “那阿婆便是第一人,只因着她三番五次试图和店家抢店面,最后惨死街头。” “紧跟着就是她前夫,都已经和离了,却还是不放过他!” “还有近来听说的刘老二惨死,大家可还记得,刘老二正是和她公然叫嚣的第一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细细数来,确实都与阿玫脱不开干系,在场人都出了一身冷汗,阿玫尤甚。 若没有年轻妇人这样一说,她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亲爹逼到了这种份上! “还有!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丛宽家的,若不是因着她事多,那丛宽家的又怎会当街被训斥?” “……是啊,那丛宽家的好像一直在此经营书铺,先前看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从未大声讲过话。” “这么一说,徐夫人像是不太吉利。” “别忘了,她娘好像就是个惹事精,这也是徐老爷厌弃她的原因。” 窃窃私语声不断从四周传来,晗儿眼眶红了,她去勾阿玫的手,阿玫反手将她握住,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既然此地已经搜查完毕,诸位便与我一同去衙内等待搜查结果。” 主簿淡声道。 于是阿玫、硬要跟着的晗儿、满脸恨意的年轻妇人以及那只鸡,都被带到了县衙里。 离得很远了,依旧能听见年轻妇人的咒骂声。 众人正要散开,有脑子快的想到阿玫离开前没关店门,于是鬼鬼祟祟地往店里看,想着拿些吃食回家。 却没想过从天而降一个人,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说有毒的是你,要来偷的也是你。” “不害臊吗?” 城民恼羞成怒,“多管什么闲事!” 一抬头,却见眼前人身材魁梧,他只能瞧见他的下巴,当下就蔫了,灰溜溜地跑掉了。 吉佳伸手把店门关上,正打算回书铺里偷吃一个柿子干时,又见城民们成群地往一旁退。 他回头看,瞧见一辆速度不算慢的马车正在朝这边赶来。 这马车有些眼熟。 他愣了几秒,见马车快速在自己身侧停下,扬起重重沙尘,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让他直接就跪下了。 “见……公子!” 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公子,从背影便能看出他的温文尔雅,整个澄县还从未有过这样一号人物。 可等吉佳起身时,唤的那声“顾公子”却彻底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原来顾公子就长这个样子? 城民们日常为生计奔波,鲜少有关注高门之事的,再者顾公子一向低调行事,这还是大多数人第一次瞧见他的模样。 先前总听闻顾府财大气粗,于是人们总下意识地觉得顾公子应当与徐老爷的那几个肥头胖耳的小公子差不多,却没想到居然差距这么大。 只有几个见过顾羡的厨子立刻上前,讨好似的献上了自己的食谱,希望能被顾公子侧目。 陈在笑嘻嘻地挨个接了,将人群打发走,然后才追上了顾羡进小馆的脚步。 “殿下,您……宫中的赏月宴,这……”顾羡突然回来,给一直冷静的吉佳也给搞懵了。 目光触及到顾羡冷然的脸色时,吉佳讪讪地闭了嘴。 陈在将收好的食谱往旁边桌子上一撂,很有眼力见儿地去烧水了。 “怎么没人?”顾羡原本就不妙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吉佳立刻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了,末了,顾羡问:“那老头子送的调料在哪?” “什么老头子,什么调料?”吉佳鲜少进厨房,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顾羡进去找的,他挨个翻开看,终于找到了酱油等料,再一看这料瓶,与原主的记忆一对比,立刻就看出是四皇子宫中特制的。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瞧见新做的月饼,心情好了些。 吉佳瞧出他很想吃,想去给他拿一块,却被制止了。 “不急,去衙门看看。”顾羡还惦记着,只是没想到一出门就和阿玫他们撞上了。 “顾公子?”阿玫愣了一瞬,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人是谁。 吉大人不是说他回家过节了吗,这仲秋节还未至,怎的突然回来了? 与阿玫茫然的双眼对上,顾羡的心没由来的软了一下,道:“无事,回来瞧瞧铺子的营生。” 他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发热。 阿玫了然,笑道:“公子放心,奴家虽然是第一次经营,可也用了心的。” 毕竟顾公子给的多。 顾羡却有些不舒服,之前相见还称你我的,怎的如今就开始奴家了? 可他也没将此事说出,只问:“都处理完了?” 阿玫点头,“不会影响铺子营生的。” 顾羡脸垮了一下,但又没完全垮,他看着阿玫她们进了铺子,带着陈在去了衙门。 刚迈进大门,就听见有人道:“你说也是巧了,整个澄县也就在背水巷发现了那一麻袋的长虫。” “也不知是谁丢在那的。” 张大人正拉着衙役唠嗑,一个转眼就瞧见了顾羡。 他不认得七皇子,当即拉了脸,“你谁?来县衙做什么,报官?” 第51章 汇报 “我是要报官。”顾羡冷笑道:“主簿呢?我找他。” 张大人不耐,“主簿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是吗?那徐老爷来有什么理由?”顾羡早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这徐老爷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徐老爷可没来这,休要满嘴胡扯!”张大人吹胡子瞪眼。 陈在也在顾羡身后做鬼脸,给张大人气得更甚。 “赶出去!”张大人胳膊一挥,直指门外,道:“你们几个,把他俩赶出去!” 却见衙役神色慌张。 而簿厅的门终于开了,主簿脸色很差,他身边还跟着一衙役,不知在对他说着什么。 在看到顾羡的那一刻,主簿终于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对着张大人陪笑,“是我的一点私事,还望张大人通融。” 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终于把不变通的张大人哄走了。 “我来的可是时候?”顾羡压低了声音。 主簿脸色有点暗,可依旧笑了,“莫某要多谢顾公子了。” 说着,就要把二位往簿厅里迎,顾羡却没动,“依我看,这衙门也是不安全的。” 主簿想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潜台词,“那我们去抱月小馆。” 于是一行人又折回了小馆里,陈在关好门,吉佳在外把风。 阿玫原本是回了厨房的,瞧见这一幕,也知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给他们端来酒水和炒栗子就要离开。 “不留下来听听?”顾羡问。 阿玫犹豫一瞬,还是落座了,只是单独坐了一桌。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顾羡开门见山。 “目前来看,阿婆、刘老二之死是人为的,罗烨之死是意外。” 听到罗烨之死,阿玫的手紧了紧,想开口问,却又及时制止。 她能在这听就已经很不错了,如何还敢开口去问旁的。 顾羡若有所思,“罗烨之死,赵老妇人可知道?” 阿玫心中所想居然就这么巧地被顾羡说出,她惊讶之余又立刻竖起耳朵去听。 “目前来看是不知情的。”主簿摇头,“此事怕是难办,老妇人极有可能受不了这种冲击。” 顾羡没继续开口,主簿便道:“至于说徐夫人投毒之事,尚在调查,目前在背水巷口发现了一袋子剧毒长虫。” 顾羡:“怎么说剧毒?” 吉佳轻咳一声,顾羡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包扎的伤,以及额间的伤。 “你被蛇咬了?”他后知后觉。 吉佳闷闷道:“赵老妇人也说这长虫是剧毒,被咬后反应不强烈,会让人误以为无事,可若是大意不去治,会在一日之内丧命。” “而且这长虫并不是常见的种类,多数人遭遇此事都会大意,后果不堪设想。”主簿补充道。 可见筹谋此事的人用意险恶。 若是没有找到赵老妇人,恐怕命悬一线了。 “只是这下毒之事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主簿继续说:“刘老二疑似被仇敌乱刀砍死,只是这个仇敌还在排查,目前……不能把徐夫人排除在外,毕竟二人有过过节。” 顾羡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当然了,与刘老二有过节的不只是徐夫人一人,还有那位娘子。”他指的是晗儿,“毕竟刘老二手上戴的镯子就是她的。” “她?没有拿刀的能力。”顾羡淡淡道。 他也不是看不上晗儿,只是晗儿本就是丞相的掌上明珠,在被罗烨骗来之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当成宝贝一样供养,哪里提过刀? 能拿起女红就是不错的。 主簿却摇头,“这小馆若是没有那位娘子的帮衬,就凭徐夫人一人是忙不过来的。” 阿玫终于忍不住了,“晗儿这些时日与我形影不离。” “我作证。”门口传来吉佳的声音,“她要么和徐夫人在一块,要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确实没溜出去过。” “如此,那便放心了。”主簿立刻在纸上划去了晗儿的名字,“这仇敌还在进一步排查。” “别的无所谓,先把罗烨那事对外公布了,省的影响小馆营生。”都听完了,顾羡才有心情拿了一颗板栗。 主簿忙点头,瞧见事情告一段落,阿玫立刻起身道:“今日托顾公子的福,小馆中做了红焖羊肉,主簿可留下吃点?” 主簿有些慌,立刻看向顾羡。 毕竟这肉、小馆都是顾公子的,顾公子没吭声,单凭阿玫的一句话,他是万万不敢点头。 可顾公子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主簿便放了心,“如此,倒是多谢顾公子了。” “饭又不是我做的,谢我作甚?”顾羡又剥了一颗栗子,还不忘招呼主簿吃。 这个时候的顾公子反倒没有方才那般压迫人的气势,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阿玫回到厨房,见晗儿已经将羊肉焯完水了,表扬道:“现在越来越会做饭了,想来不假时日,你就能代替我独掌后厨了。” 明明是一句夸赞,晗儿却立刻红了眼眶。 “玫姐,你不想要我了吗?”她眼泪说掉就掉,呼吸之间眼眶就通红。 “我何时说过不要你了?”阿玫连忙将她拥入怀里,好半会儿才感觉她停了抽噎,于是补充道:“只是说,你以后能帮助我的地方更多了。” “那我是不是变得有用了?”晗儿顶着俩鼻子泡笑了。 “你一直都很有用,哪怕不会做饭也很有用,”阿玫认真道,同时往锅里舀了一勺猪油,待油热后加入石蜜,接着说:“瞧瞧你绣的兔子,活灵活现的,多可爱!” 晗儿被夸得高兴了,自己笑了半天,突然道:“玫姐,我之前好像听过类似的话,但我想不起来了。” “我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阿玫手一顿,瞧见锅里的石蜜变了色,便开始搅拌,等颜色变深后放入羊肉翻炒。 厨房安静下来,只剩下油乱溅的噼啪声,晗儿怔了一会儿,像是忽然缓过神来,将老翁赠与的黄菽酱拿出,递给阿玫。 晗儿自言自语道:“我觉着这酱不难,回头我试试。” 阿玫抬眼,隔着厨房里缭绕的烟雾看向晗儿,却看不清她的眼。 第52章 红焖羊肉 厨房里还在忙的时候,顾羡突然抬手,给莫主簿倒了一杯酒,语气不明,“主簿?” “下官在。”主簿立刻堆起笑容,一看就是老油条。 “跟着我一起来,不怕被人诟病?”顾羡嘴角微微扬起,依靠记忆,努力去还原原主的神情,“抱月小馆可是我开的,你如今手上审理多个案子,还都与徐夫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就不怕被人编排,说你断案不公?” 主簿伸手,接了顾羡递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后笑道:“殿下此话就是在抬举下官了,下官只是个主簿,这断案之事本就应由县令大人负责,下官只是暂为代理罢了。” “从未有过此类经验,若是出了差错,也怪不到下官头上。” “更何况,下官虽然远在澄县,却也听闻了朝中皇子们的性格,得知您是最不屑于插手这些事情的,想必旁的也不会因此诟病下官。” “那就是说,你还是在乎旁人是如何想的。”顾羡看着一旁的桂花酒,这应该是新鲜采摘的桂花泡制而成,香气扑鼻,一口下去,明明是到了胃里,却总觉得浑身都被这香气给浸染了,整个人舒适得不得了。 “那是自然,人活在世,恐怕只有智者才能不将他人想法放在心中。”主簿见顾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立刻接了饮下。 一旁竖起耳朵的陈在听了,忍不住撇撇嘴。 这马屁打得可真响,凡是打听过皇室秘闻的人,都知道七皇子就是那个凡事不往心里搁的。 说好听点叫智者,事实是,他只是打小由太后一手抚养长大,因着太后宠溺,才养成了他这般喜怒皆形于色的性子。 凡事都有太后兜底,他为何要在乎他人看法? 就连这次翘了宫中的赏月宴一样,最后还是因着太后点了头,皇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太子脸色十分不好。 近一年来,他和四皇子实力均衡,在眼下的节骨眼里,他自然不希望七皇子与四皇子走得太近,可奈何他只是太子,无法与皇帝太后叫板。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在来的路上,陈在就截住了徐裕的一封信,交给了顾羡。 其中到底写了什么,只有七皇子才知道。 刚想到这,一股浓烈的香气瞬间充斥整个小馆,陈在立刻往厨房跑去,却见阿玫已经将羊肉端了出来。 顾羡与主簿也双双噤声,目光不自觉地黏在了阿玫拿出的那暖锅上。 “先别急,还有一些小凉菜,我去拿。” 阿玫将锅放在了桌上,又折身回去取了两三道小凉菜。 陈在也乐颠颠地跑去拾掇了筷子和饼子,一起端到了餐桌上。 吉佳也凑了过来,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阿玫揭开竹编盖子,鲜辣香气直冲屋顶,阿玫还在遗憾,“可惜这肉不够鲜,不然白煮也是好吃的。” 一桌的人似乎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都盯着那锅子咽口水,只有顾羡愣了一下,“是我考虑不周全,下次再送新鲜的来。” 阿玫只当他是在给自己接话,于是笑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顾羡目光落在锅子里。 红彤彤的汤上飘着一层油花,大块的酱色羊肉浸泡在汤汁中若隐若现,顾羡等不及了,伸手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羊肉鲜嫩入口即化,只外圈带着一点油脂,一点也不油腻,张大嘴巴整块吞下放进嘴里嚼,满嘴都是浓郁的肉香,吃到最后,才在嘴里回味出一点点的辣。 顾羡动了筷子,其他人也不再拘谨,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不多时暖锅就见了底。 陈在满怀激动地去夹了一块,他从闻到这味道时就有点想哭,到了澄县,他终于不用嚼无味的干粮、吃御膳房的饭菜了! 也只有在这种对比之下,他才明白吃食的重要性。 若是能吃上一顿美食,这一天就没算白活。 陈在越吃越高兴,他夹了五块肉后,再去看锅里,瞧见还有从汤中冒尖的,便以为还是羊肉,于是用筷子夹起,放进嘴里一咬。 “这肉怎么味道不太对?”陈在嚼了嚼,感觉不出怪味,于是咽了下去。 “你吃的是一块胡萝卜,自然不是肉了。”阿玫笑道。 “胡萝卜居然也有肉香?还真是神了!”陈在举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若不是口感不太对,我还真尝不出来。” 吉佳也连连点头,“胡萝卜有一股子味道,属实难以下咽,可放在羊肉中,好像变得好吃了起来。” 主簿的筷子也没停过,他确实吃了不少小馆的下酒菜,却还是第一次吃阿玫做的家常菜,从第一口开始就停不下来,直到肚子塞不下了,才遗憾地放下碗筷。 阿玫看出了主簿的意犹未尽,可这铺子、这食材都是顾公子说了算的,她不好去贸然开口,便只当做没看见。 不过一刻钟,桌上的美食便被一扫而空,就连凉拌的土豆丝、野菜也都没放过,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陈在是最后一个放了筷子的,看得出来这一路把他馋得不行,都吃完了,又拉着阿玫夸了好半天才算完。 这一桌里当属顾羡吃得最文雅,除了第一口肉是整块放进嘴里,剩下的,他都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吃,边吃边细细品味。 众人酒足饭饱,阿玫开始收拾碗筷,就在此时,顾羡突然起身,撩起袖子,把碗碟放入暖锅中,又端起暖锅往厨房走去。 剩下的人都愣愣地瞧着他,吉佳和陈在互换了一下目光,又同时瞧见主簿。 吉佳立刻起身,将阿玫手中的筷子抢走,追上了顾羡,还不忘喊:“公子,等等我,哎呀说好了这活是我做的,您怎么抢了去?” 这边陈在也立刻忙了起来,抓着主簿扯东扯西,看似一本正经,细听却发现,他问的不过是天气如何、吃了多少、心情怎样等没话找话的问题。 阿玫欠了欠身,转身往厨房走去。 她虽然不知道顾公子在闹哪出,但他毕竟是东家,哪怕东家想一出做一出,她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 第53章 败露 等阿玫到了后院,却发现吉佳并不在此地,反而顾公子正蹲在井边,有些笨手笨脚地去刷碗。 哪有东家干活的? 阿玫立刻要去接过来,却被顾羡示意去厨房。 她不明所以,一回头才看见吉佳正在厨房里对她招手,她只好往那边走。 刚进厨房,就见锅里正冒着热气,像是热着什么东西那般,吉佳很认真的在数数,等数到了六百后,他揭开了盖子。 等待雾气散开,阿玫才看见笼屉中的是一个个翠绿色的圆滚滚的小东西,看起来煞是可爱。 “这是什么?”阿玫奇道。 “这是公子从家乡那边带来的吃食,让我来厨房里热一下。” 阿玫取了一块拿在手上,把芭蕉叶掀开,露出了微焦油亮的内里。 “这是什么?” 拿在手上就有很明显的猪油香和肉香,外面那层是类似大米一类的东西,她从未见过,新奇得很。 “糯米肉丸子。”顾羡也急速刷完了所有的锅碗,掀开门口的布帘走进来,道:“方才我们都在吃,你还饿着,快吃罢。” 阿玫拿着丸子,罕见地有些拘谨,“这吃食本就是您带来的,想必是准备饿了留作零嘴的,奴家怎么好意思吃?” 吉佳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开口,“外头貌似吵起来了,我去看看。” 待他离开后,顾羡才慢慢道:“这个本就是带给你吃的。” “我家那边这类吃食很多,我打小就吃,到现在早就吃腻了。不过我瞧过澄县没有这类丸子,于是买了些给你。” “这……”阿玫依旧下不了口。 这东家未免对她也太好了,对这个小馆也是没有任何经营要求,甚至月钱都是让她自己想留多少都可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里的东家呢。 阿玫察觉有些不对,便将丸子放回锅里道:“我这还留了些早上的米汤,饿不着的。” 说着,她揭开了另一竹盖,下方的碗中盛着早已凉透了的米汤。 顾羡瞧着那米汤,突然有些喘不上气,他愣了半晌才明白阿玫顾虑的点是什么。 于是他不再强求,只说:“下次你和那伙计同我们一起用饭。” 阿玫下意识地又要拒绝,可她方才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如今倒是不好再开口,便答应了。 “还有,我没什么架子,不用自称什么奴家。”顾羡郁闷。 阿玫忙称是,待目送着顾羡离去,她才热了米汤,叫晗儿一起吃。 只是吃饭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想起刚才去衙门时无意中听到的。 她同晗儿、年轻妇人还有那只鸡一同入的簿厅,可她是最先出来的,于是站在廊下无所事事地等待晗儿,期间恰巧经过了两人,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全数落进了阿玫的耳朵里。 虽然说得很隐蔽,可阿玫也听出来了。 那顾羡顾公子似乎并不是平常人。 否则徐老爷也不会那么忌惮他。 也正是有了这个前提,阿玫才在见到他时规矩了起来,不再没大没小的以你我相称。 可现在,顾公子让她继续回归之前的相处。 那若是他的家人来听到了,认为她不尊敬主家,对她心生不满又该如何是好? 阿玫这碗米汤吃得心事重重,收起米汤时,听见前门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紧跟着是陈伯的声音:“阿玫呢?” 阿玫立刻赶了出去,晗儿收拾碗筷。 刚从后院出,她就瞧见了被小厮抬过来的张伯,以及站在一旁满脸焦急的陈伯。 “出什么事了吗?”阿玫的目光从张伯的伤腿上挪到了陈伯的脸色上。 “还问我们?是不是有人来你这闹事?”陈伯急道,张伯也跟着哼哼。 “都解决了。”阿玫见二位老者焦急赶来,心里一阵感动。 陈在闻言立刻转向陈伯,“我都说了没事了,您不信也就算了,怎么还伸手打人呢?” “打哪了?”张伯哼唧问。 “打我头上了,打傻了怎么办?”陈在理直气壮。 陈伯眼珠子往旁边看,嘴里嘟囔着,“没有啊,你头上哪有伤?” “就是,根本就没有伤!”张伯也道。 阿玫凑近一看,确实没什么伤,陈在知道自己没有证据,只好悻悻地就此作罢。 “都来了,里面坐坐?”阿玫难以想象这一老一残是如何跨越了整个澄县来找她的。 “不坐了,给这老家伙买点药。”陈伯打量了半天,见阿玫确实没伤到,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招招手,带着小厮往背水巷走去。 阿玫盯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嘀咕,“背水巷有医馆?” 她转身去收拾小馆里的桌凳,主簿早已离开,顾羡也不知道去了哪,只留下了陈在在这里。 收拾到第三套桌椅时,阿玫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想起吉佳将长虫扔到了背水巷里。 只是不知道衙门有没有将那袋子长虫收走,若是没有的话…… 阿玫的手骤然握紧,她不敢细想,立刻冲出店,往背水巷跑去。 陈在疑惑地挠了挠头,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朝着小馆里喊了一声,把门关好就追了过去。 刚到巷口,一股粪味混着不知名的酸味扑面而来,陈在就差点吐了,在巷口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冲了进去。 他刚进巷子里就察觉到了不友好的目光,不过一一被他瞪了回去,那些目光就知难而退了。 巷子里没什么医馆,他瞧着这环境,也不像个医馆能待的地方,还在怀疑时,就在前面看见了阿玫的身影。 他快步走了上去,听见有人在哭喊,他火速判断了一下,从阿玫身上挪到了医馆里。 他从阿玫身边往前走,又绕过陈伯和张伯,最终看见了“徐氏医馆”四个大字。 他干嘛把医馆安置在这个破地方? 哭喊声再次传来,陈在蹙着眉上前,正要踹开医馆的门,旁边的窗却被打开了。 从里面扔出来了一截断臂,差点砸到陈在。 张伯和陈伯在他身后低声念叨罪过,想拉着阿玫走,却见阿玫的脸色不对。 陈伯宽慰道:“是那医女要谋害她丈夫,与你何干?” 第54章 医女逃走 阿玫无言。 她该如何委婉地说,自己脸色差并不仅仅是因为医馆里的事故。 那医师她是见过的,生得白嫩,手指上也没有茧子,明显就是没做过重活。 这样的人阿玫也见过几个,她若是上前去制止,他是全无反抗之力的。 可二老在此,她不好冒进,生怕惊着二位,那反倒是她的不是。 想到这,又见陈在来了,阿玫便想:何苦自己去呢,陈在的背后是有钱的顾公子,有钱就能买权,陈在若是惹了事,顾公子定能兜得住,可她若是惹了事,怕是没那么好收场。 明白了其中的缘故,阿玫便点了头,同意和陈伯张伯一起回去。 随同来抬着张伯的两个小厮见状,立刻动手将张伯抬到竹担架上,一行人正要出去,却见巷子口来了乌泱泱一大群人。 阿玫立刻以为是衙门的人来了,可很快就瞧见他们身上穿的不是官服。 那是谁? 她没反应过来,还要继续往前走,面前却突然伸出了一条胳膊,把她往后面推。 是陈伯。 阿玫愣愣地看向陈伯时,那群人也来到了眼前,她不认识领头的,却瞧见了那人衣服上的“徐”字。 是徐府的。 阿玫立刻和陈伯一起往后靠,给那群人让了一个位置。 领头的没有过多在意这行老弱人群,直冲里头的医馆去。 “走,别回去。”等着那群人走过,陈伯立刻抓住阿玫的胳膊,很用力地带着她往前走。 阿玫挣脱不掉,只能道:“那侍卫还在……” “那侍卫没胳膊没腿?还偏要你去帮忙?”躺在竹担架上的张伯瞧出了阿玫心底的顾虑,又开口道:“是主家的又如何,主家重要还是你重要?” 见张伯脸色微红,有发怒的迹象,阿玫连忙安抚,“您放心,我不回去,小馆里还有得忙呢。” “前些日子炒的板栗很好吃,我回去给您再做点?” 张伯脸色缓了,他张张嘴,示意阿玫自己嘴里的牙都掉光了,才继续说:“不要炒的,咬不动,做个煮的就很不错。” “明白了,那一会儿我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薯蓣,做个板栗薯蓣汤也能好喝。” 几人说笑着离去,陈在也踹开了医馆大门,一股腥甜味扑面而来,与背水巷中滔天的臭气混合在一起,他眼前一阵发晕。 定了定神才往医馆内看去。 所有的桌椅都脱离了原本的位置,被踢得东倒西歪,其中也不乏断掉的凳子腿,地上满是木屑。 再往里看去,原本一整排的药箱倒塌在地,药材凌乱地落在地板上,陈在上去瞧了一眼,感觉这些珍贵的药材还被踩了几脚。 整个医馆里一片狼藉,只是瞧不到人影。 就连惨叫声也停下了。 陈在正要继续看,却听见有人在他之后进来了,用手里的木棍往一旁摇摇欲坠的桌子上一砸,桌子应声裂开,伴随着这道咔嚓声,他高声道:“这是徐氏医馆,闲杂人等滚出去!” 陈在也认出了这是徐府的人,毫不犹豫地往外退,退到了窗边继续往里看。 领头的将木棍举过头顶,大声吩咐,“搜!” 能看出他想学那些官员的派头,可看起来有些滑稽。 陈在闷不作声地继续往里瞧,他很快就发现了东侧墙壁上的残血较为集中,猜想医女一定在那里。 现在没了惨叫,估摸着医师逃走了。 他在心底这样想着,正要回去给七皇子打报告,突然听见医馆里的倒吸声。 他实在抵不过心里的好奇,又趴过去看。 那群人已经齐齐地围到了东侧墙壁,正挨个倒吸气,陈在急得抓耳挠腮,就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们围成了一堵结实的人墙,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 就当他准备放弃时,里面的徐氏家丁终于散开了。 有两个人抬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果然是医女,陈在准备回去,却听见领头的道:“回去禀报老爷,医女擅自逃跑,让老爷快派人去找!” 一个家丁领命匆匆离去,陈在眨眨眼,又去看被抬出来的那人。 虽然看不清脸,但确实是个男人的身量。 再一瞧,他的右胳膊只剩下了半截,还在汩汩冒血。 原来,死掉的是医师,跑掉的是医女? 天擦黑,顾羡回到小馆的时候,陈在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匪夷所思。 他瞅了几眼,心下疑惑,欲问,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徐夫人在哪?” “厨房。”另一侧传来哼唧的声音,顾羡抬高了手里的油灯,这才看见了躺着的张伯。 顾羡礼貌道谢,把油灯留下,折身就进了厨房。 还没掀开厨房的门帘,听见里头传来一陌生女子的声音,正在与阿玫对话。 “今日的薯蓣花了整整五文钱呢,咱这些天才挣了不过二百文,去除吃饭用的,只剩下了一百一十文。”晗儿这些天学着理账了,正在阿玫耳边直嘀咕。 “玫姐,你这价格真的不再提一提?” 阿玫掀开盖子,先把热好的饼子拿出,又往汤里加入盐调味,“价格提了,就更没人来了。” “问题是原材料有些贵,顾公子不在的这些时日,牛肉也用得差不多了,以后就在食单上去掉吧。” “黄菽那边我已经压到底价了,等明日我再去看看。” 晗儿道:“主要是石蜜的价格压不下来,若是能想办法搞到低价就更好了。” 阿玫瞧着晗儿蹙紧的眉头,揶揄道:“你现在也知米粮的价钱了,再也不是刚来时两眼一抹黑的人儿了。” 晗儿撅了嘴,岔开话题,“只是总有破事找上你,若是没那么多事儿,咱这小馆肯定会红红火火的!” 晗儿说的是关键点,阿玫将板栗薯蓣汤盛出,“先吃饭吧。” 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夹缝中生存。 若是能找到她爹的把柄就好了。 阿玫有些愁苦。 厨房的门帘被掀了起来,顾羡走进,带了一身的冷气,晗儿趁他刚进,立刻跑了出去。 瞧见锅里的清汤,讶异道:“只有这个?” 第55章 无罪 天色已黑,一辆马车在山脚停下,很快就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他回头嘱咐了几句,便独自一人往山上去。 四下黑影重重,偶有风声扑过,发出骇人声响,连带着树叶哗哗落地。 徐裕裹紧了外袍,匆匆往山上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风声终于停止了,徐裕也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额间的汗珠。 应当是不远了,他想。 接下来的步子迈得就小很多了,这些年来,他常年不出门走动,就算是有事,他也能把人家叫上门来。 他上一次出门,还是因罗烨盗窃之事去了县衙,想起罗烨他就一肚子气,又想起逃走的医女,他更是怒火中烧,忍不住咒骂一声,用腿去踢一旁的树木才算勉强撒了气。 他这一脚不算轻,树立刻跟着晃了晃,马上,从树上掉下来一盘东西,差点砸到徐裕的头上。 他跳到一旁,谨慎地盯着那盘东西。 见没什么动静,便凑上去看。 风渐渐吹动树林,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点点月色,有几瞬正巧照在了那盘东西上。 徐裕的眼睛很好用,他立刻瞧出那是一条巨蟒,虽然盘着没动,可那双嗜血的眼睛早已悄无声息地盯上了他。 徐裕出了一身冷汗,他木在原地没敢动,半晌,见巨蟒似乎是睡了,他才悄悄抬起脚。 就在同一瞬间,巨蟒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徐裕。 一人一蟒就这样互相盯着,谁都没敢轻举妄动。 就在徐裕支撑不住,要倒在地上时,上方终于传来了一声轻笑,“徐老爷竟也怕这个?” 一人从桂花林中走出,巨蟒瞧见了,慢慢爬到了他的脚边。 “原来是殿下的宠物啊,是草民没有见识,还望殿下莫要责怪。”徐裕立刻行礼,四皇子没那耐心,直接摆摆手,“罢了,上来吧。” 四皇子在前头领路,巨蟒紧跟着他,徐裕落在后头,与蟒保持距离。 待走到了桂花林中的小屋,四皇子才回头,瞧见徐裕的影子,又等了一会,才见他脸色煞白地跟了过来。 “徐老爷不是也养长虫?怎的这么怕我这蟒?” 似乎是听懂了四皇子的话,那巨蟒慢慢绕住了他的脚腕,却被四皇子不耐烦地踢了踢。 巨蟒立刻放开了他。 徐裕汗涔涔道:“草民养的那是小个头的,和殿下的没法比。” “可你那个的毒性可比我的厉害多了。” 见徐裕实在是怕,四皇子便把巨蟒赶进了屋中,屋里传来老翁的不满,四皇子只装作没听见,让徐裕在院中坐了。 “殿下让草民做的事情,草民都做了。”徐裕不敢坐,站着道。 四皇子坐了,身侧正好有一盆桂花,闻着那股淡香,他心情好了不少,“我?我让你做什么了?我认得你?” 徐裕忙点头,“都是草民自己做的,是草民看不惯那……” 眼瞧着他的脏话要脱口而出,四皇子眉头微蹙,徐裕立刻噤声。 “金昌那片盐场不用你管了。”四皇子瞧着手里的信件,微微出神。 徐裕肉眼可见地慌了,“殿下,可是草民哪里做的不够好?” “没有,没有啊,”四皇子立刻回神,像是突然发现徐裕还站着那般,“快坐,快坐呀!” 徐裕只好硬着头皮坐了。 “你瞧,这盐场呢,本就是皇家的产业,”四皇子慢慢道:“这些年来,你从盐场中捞的油水也不少了吧?” 徐裕连忙摇头,四皇子恍若未见,“这两年陛下查得紧,我可不敢保你,这时候让你退出,是为了你好。” 徐裕细细一想,连忙道谢。 “叫你来还有一事,”四皇子将信放在桌上,用胳膊压住,“徐夫人毕竟是你的女儿,也不好压得太狠。” “叫她成天住小馆里,算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和离了,在外又没有住处,不如让她回徐府吧,你们互相照应也方便。” 徐裕虽是不愿,却也应了。 “殿下,那长虫之事的后续该如何处理呢?” “无所谓,你爱担着就担着,我管不着你。”四皇子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听闻你又生了个小女儿?” 徐裕忙称是。 四皇子拖长了声调,“恭喜啊。” “我整日在这山林中也是无趣,不如把你那未足月的女儿给我吧。”不去看徐裕的脸色,四皇子自顾自道:“马上我也要成婚了,就当是提前带个孩子。” 徐裕万般不忍心,却也只能应下。 瞧见他回去的身影有些踉跄,四皇子冷哼一声,又拿起了压在胳膊下的信封。 这本该是徐裕传给他的。 却被七皇子截去了。 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 四皇子瞧着纸上的四个大字“问四哥好”,气得手发抖。 这等傻事放在宫里,也就只有他亲爱的七弟才能做得出来。 不,别说宫里了,就算是整个京城里也是独一份的傻。 他气得闭上了眼,想起七弟被他设计从京城赶回了澄县,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蠢,还真以为徐夫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现在七弟离京,太子应该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他笑够了,又去看那封信,忍不住叹息。 若是太后病逝,仅凭七弟一个人,又该如何在京城立足呢? 他心中渐渐涌上怜悯之心。 是夜寂静。 清早一起来,阿玫便要去集市上走走,打听一下从哪里收购石蜜比较便宜。 晗儿也醒了,阿玫嘱咐几句便离开了店,还没往集市走几步,就瞧见县衙外贴了文书,她凑上去一瞧,是宣布她与长虫之事无关的内容。 大篇幅在罗列证据,末了,结尾处匆匆提了一笔“犯人已抓获”,再无其他。 阿玫看得一头雾水,街上做工的人渐渐多了,都围了过来。 已经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她,阿玫只好从中退出,去往集市。 去集市的路上要经过背水巷,阿玫忍不住往里望了一眼,昨儿个陈在回来时将医馆里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也是出乎阿玫的预料,她见过那医女,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居然能将医师放倒。 不远处就是集市,阿玫收了心神,快步走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第56章 拒绝 阿玫略退后几步,谨慎地瞧着眼前来拦她的人。 有些眼熟。 再多看几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昨日在背水巷有过一面之缘的徐氏家丁。 “何事?”阿玫冷静问。 “老爷让小的们将大小姐迎回府。”拦她那人微微弯腰,语气恭敬。 瞧不出阿玫面上是什么表情。 半晌,听她道:“若我不回呢?” “还请大小姐不要难为小的们。” “哦。”阿玫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转身往集市上走。 她没理那个家丁,那家丁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没继续追上去,而是回了徐府。 阿玫去集市上直奔卖糖饼的婶子,这婶子面上总是带着笑,不论和谁说话都和颜悦色的,很讨人喜欢。 见阿玫来了,她愣了一下,很快笑道:“今儿小馆关门了?” “偶尔歇息一天。”阿玫也笑道。 “来,新鲜出炉的糖饼,拿好。”婶子干脆利落地从炉中夹出一张饼,用纸袋包起来递给阿玫。 阿玫忙拿出铜钱,却被婶子拒绝了。 “下次我去小馆的时候,你给便宜点就行。” 婶子都这么说了,阿玫便点了头,“好说。” 拿了饼子没急着走,她站在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婶子也闲得无聊,就和她唠嗑。 “听说昨日背水巷发生了骇人的事,也不知这两口子怎么就打起来了。” 婶子说完,旁边摆菜摊的老伯凑了过来,“那可不是打架那么简单哟,直接伤了人命了。” “听说是医女打死了医师,真的假的?”见老伯比较了解,婶子忙问。 “那自然是的,虽说是罕见,但我也不奇怪。”老伯说着,瞧见阿玫在吃糖饼,嘴巴咂了两下,见状,婶子很上道地也给他夹了一个。 老伯喜笑颜开,接过来继续说:“前些日子我路过徐府,听见那医师在门口说些咒骂医女的话,想来二人的感情早就有了嫌隙。” “昨日背水巷的人来拾剩菜叶,也听他们说医馆里时常传来哭声。” “原本以为是病人,现在一想,很有可能是医女被打。” 经过老伯这么一提,阿玫才察觉到一些迹象。 难怪她先前去医馆时,医女面前竖了一竹屏风,想来那时就已经产生了问题。 又听两人唠了一会儿,阿玫也吃完了饼子,正在心里寻思怎么和婶子开口,肩膀却突然被拍了一下。 “徐夫人。”有人喊她。 阿玫一回头,瞧见是鲁一姐,也是又惊又喜,忙拉住她的手,鲁一姐也反握住,“近来可好?” 阿玫点头,鲁一姐却挑眉,“我可是听说城里发生了不少事。” “不过我今日来是给你送面食的,拿好。”她把布袋往阿玫手上一塞,瞧见这布袋鼓鼓的,卖糖饼的婶子忍不住道:“里头都装了什么好东西?” 阿玫也好奇,便打开来看,在最上头的就是一个用面食做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婶子瞧了,乐道:“几日不见,你手艺又精进了不少哇!” “多亏了徐夫人的酵母,若是放在之前,用面头是绝对做不出这么软和的面食。”鲁一姐忙道。 “酵母是甚么?”婶子奇道:“这面食,若是不用面头,又如何能发起来?” “酵母是徐夫人发明的呢,可有趣儿了!”鲁一姐挺直了腰板,拍了拍阿玫,面上满是自豪,仿佛这是她带的孩子那般。 “发明谈不上,不过是偶得了一方法,您若是想,我改日送来给您。”阿玫将面食收好。 “那怎么好意思?”婶子深知自己与阿玫不过点头之交,又不像鲁一姐那样去蹭过好几回,但心里又实在是想要,便道:“这我不给您点东西,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话算是说到了阿玫的心坎里,她当即道:“您这饼子尤其好吃,还便宜,只是不知是从何处购入的石蜜?” 婶子原本还紧张她会问出什么问题,见问的是石蜜,便松了口气,“就在古峦山上,有一制作石蜜的农户,这事鲁一姐应该知道。” 一旁的鲁一姐也连连点头,“你想知道石蜜之事,怎的不早点问我?我和那老吴头可熟了,保管给你谈个好价钱!” 阿玫也没想过这事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连忙道谢,见时候不早,便和他们道别回了小馆,打算将徐裕之事跟晗儿打个招呼。 正巧,刚走到门口,她就遇到了来送黄菽的农户,他带来了满满五大筐黄菽,见着阿玫了,便道:“今年的只剩下这些了,再往后天冷了,就没法子种了。” 阿玫弯腰检查了一下,见黄菽的品相都不错,知道这农户没诓她,便笑,“那等明年再继续。” 说完,她数了铜板递给农户,然后就和农户一起,将黄菽都倒在了书铺院子中的大缸中。 道别后,阿玫瞧见晾晒的柿子差不多了,便全数取下存放好,又取出部分处理完成后继续晾晒。 这一波柿饼做的不多,阿玫只留了一个给顾公子,剩下的都装好,打算去买石蜜时顺道送给丛宽。 毕竟是丛宽送来的吃食,做好了送回去也是理应的。 她收拾完,吉佳也走了进来。 他依旧带了羊肉来,阿玫有些不知所措,吉佳立刻道:“公子最近在外办事,午时会来小馆用饭。” 这样说就明了了,阿玫点头,接了羊肉过去,思来想去,打算做一个羊肉包子。 正好先前做的酵母还有一些,阿玫将羊肉带进厨房,瞧见晗儿正在后院烤月饼。 见阿玫看了过来,晗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后天就仲秋节了,我想着烤一些去卖。” 阿玫洗了手也来帮忙,道:“肉馅的月饼有些贵,一般人不愿意买,我这几日想了一下,板栗还剩一些,便用板栗做个内馅试一试。” 话没说完,吉佳又来了,他递给阿玫一兜子干枣,晗儿瞧了,问:“这枣子能做内馅吗?” “一起试试。”阿玫去倒了些面粉,准备做包子皮,却听见街上传来一阵喧闹。 第57章 打下手 虽然衙门贴了告示,可依旧有人在小馆外徘徊,不敢直接进,而这一群人就是最早看见街上变故的。 阿玫原本不想去看,只是街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阿玫便有些忍不住了,晗儿也在一旁央求她。 “好玫姐,你去瞧瞧,回来和我说。” 阿玫便从早上接好水的盆中净了手,擦干后往小馆外跑去。 陈在和吉佳早就在门口看了一阵子了,见阿玫来了,便说:“在青花小巷,是那医女。” 医女? 阿玫一怔,跟着人群跑到了青花小巷口,恰好此时人群散开了一道口子,她趁机往里看,瞧见人群之中的地面上,一个人仰面倒地,身下一摊血迹。 看样子是没了气。 在医女身旁,也围了一小群人,阿玫一眼就认出那群人之中的徐裕。 他看样子是受了伤,正面色苍白地捂着胳膊。 陈在追了上来,他也跟着往里瞧,在阿玫身旁小声补充道:“我可是听着了,这医女想暗杀徐裕,但徐裕身边全是家丁,她输得很惨。” “不过还是伤了徐裕。” “是家丁把她打死的?”阿玫忍不住去看地上的人,正是大好的年华,却这样结束了。 “那倒不是,好像是自尽。”陈在说着,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崇拜,“能有自尽的勇气,医女也是个勇者。” 徐老爷在家丁的簇拥下就近去了一个医馆,他余光瞥见了人群里的阿玫,突然觉得面上一热,逃也似地把头低了下去。 又是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徐裕有些恼怒,一时间,他对阿玫的怒火超过了对医女的。 早在与顾珍成亲那时,他就时常有低她一等的感觉,如今顾珍已死,他瞧见她留下的女儿时,竟平白又生出这种感觉。 只是与顾珍不同,阿玫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徐裕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低人一等些什么。 想到这,他看阿玫更是不顺眼,便想着把四皇子交代的事情往后拖一拖。 左右皇子又没说什么时候就要做。 衙门的人来收了尸,这次来的不是主簿,而是知县。 阿玫也只是见过他一面,立刻和人群一起退到了一旁。 陈在拉着她往回走,“徐夫人,中午吃什么?” 阿玫依旧在想着那自尽的医女,心情不自觉地有些沉重,陈在问了两遍,阿玫才缓过神来。 “羊肉包子可好?” “好好好,您做的都好吃。”陈在乐呵呵道。 他因着阿玫的美食,对她的称呼已经从你演变成了您。 回到小馆,见顾羡已经坐下了,阿玫打起精神回了厨房,顾羡见状立刻跟进了厨房。 “我能做些什么?”顾羡真诚道。 阿玫迟疑,搞不清楚他在卖什么药。 哪里有男子下厨的? 顾羡补充,“你做饭好吃,我只是想学一下,以后也不至于饿肚子。” 这个理由很牵强,满大街都是卖吃食的,最起码有的是面食店,根本饿不着肚子。 但顾羡实在是真诚,阿玫只好点了头。 阿玫原本想自己剁肉,顾羡偏要抢着帮忙,阿玫就交给他了。 只是顾羡忙活半天都没剁完,阿玫凑过去一看,乐了。 顾羡只把肉切成了宽宽的条,然后就开始剁了,怪不得剁不碎。 见阿玫在笑自己,顾羡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问:“我这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这肉,要先切成细长条,但是不要切断。”阿玫拿过刀,演示给他看。 “然后再换一个方向,将肉切成这样有小方块的样子就好了。” “最后将这肉切成薄片,然后再剁碎。” 肉在阿玫的手里十分听话,没过几分钟,一碗肉碎就剁好了。 顾羡跃跃欲试,阿玫便交给他,自己去切胡葱了。 馅料部分,除了肉和胡葱,她还准备了胡萝卜丝。将胡萝卜炒断生后盛在盆子里,再将胡葱放入,最后将顾羡剁得勉强合格的羊肉馅放入,接着就是调味。 在馅料里放入盐、事先泡好的花椒水,还有从老翁那带回来的酱油。 顾羡瞥了一眼酱油,明显有些不悦,可没说什么。 见阿玫调完味,他便接过筷子来搅拌,使馅和调料充分混合均匀。 接下来就是等待面团发起来了。 阿玫去看了一眼,见还要等些时候,便想着研究月饼的馅料。 顾羡见她要去取板栗,便拦下了她的动作,自己用一块布隔着,将栗蓬踩下,阿玫则折身去取刚拿来的枣子,洗净后备用。 目前只是尝尝口味的阶段,阿玫没有用太多,只切了一小部分就停了下来,正巧,顾羡的板栗也送到了。 瞧着厨房里的一口灶台,无法两个同时下锅,于是阿玫决定先试试红枣馅的。 锅中添水,将红枣煮熟,约莫两刻钟就可以捞出,放入盆中晾凉。 在煮的这段时间里,阿玫又把板栗处理了一遍,将板栗切开后备用。 顾羡在一旁插不上手,厨房又小,实在是占地方。阿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将他赶了出去。 待枣子冷却后,就将枣皮和枣核去掉,将剩余的果肉放入锅中小火翻炒。 同时分次加入融化了的猪油,最开始的枣是粘锅的,可随着油的加入,很明显地看出渐渐油润了起来。 等不粘锅后就可以盛出了。 板栗也是煮好后捞出,阿玫去取了一只杯子,用洗净后的杯底去碾压栗子,不多时就成了渣。 然后再倒入锅中小火翻炒,往里加入少许石蜜与油,一直搅到不稀碎就可以盛出来了。 吉佳匆匆从小馆外跑进,想要把县衙的最新消息告诉顾羡,却见顾羡正倚在窗边,不知道在盯什么。 他好奇,也跑到顾羡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去看。 居然看到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徐夫人。 吉佳一脸震惊,顾羡见他来了,很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碰了一鼻子灰的吉佳后知后觉,他挠挠头,又跑去找陈在嘀咕了。 顾羡没搭理他,一直盯着阿玫的身影,见阿玫转身向他招手,他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 第58章 对戏 县衙。 这几天可是把杜仵作累够呛,光是那个七窍流血的孩子就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初步的结果判断,这个孩子肯定是服了毒。 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谁家的孩子?为何服毒?自愿还是非自愿?毒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关于这些,那年轻妇人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反复哭诉是吃了抱月小馆的吃食后才这样的。 张大人更是个狠的,他着衙役去小馆里买了鱼干,晚饭时加在饭里,送给年轻妇人吃下。 令人毫不意外的是,年轻妇人毫无戒心地吃了,甚至都没认出小鱼干是抱月小馆独一份的吃食。 这更是坐实了抱月小馆是无辜的。 所以到底是谁? 就当一切思路中断时,突然有人来自首,被衙役们带到了簿厅。 主簿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被告知知县大人已经痊愈,回了县衙。 既如此,主簿便将手上的案子并来自首的人统统交给了知县,他也过上了清闲的日子,开始着重调查是谁在背后坑他。 杜仵作听了此事,急忙冲进簿厅,见没别人便关了簿厅的门,气道:“你就这么把案子交出去了?” “那不然呢?那可是知县大人。”莫主簿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恼。 “你跟了这么久,这段时间时常通宵,又叫了许多衙役出门去调查,费了这么多心神,结果在人自首的节骨眼上,知县回来了?”杜仵作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主簿忙让她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 杜仵作腮帮子鼓鼓的,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赌气似的道:“我怕什么?除了我还有谁来做仵作?” “他就算再看我不顺眼,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澄县没了仵作,难道要去求临县的仵作来帮忙吗?” “好好好,你不怕,我怕行了吧?”主簿不得不举手求饶,好让她别继续说下去了。 仵作不吭声了。 主簿的手撑住了头,一脸凝重。 仵作忍不住问:“发生了何事?” 一连问了两句,主簿才回神,“没事,放衙之后去抱月小馆吗?” 正说着,却突然有衙役敲了簿厅的门,隔着门道:“贵人来了。” 主簿立刻起身,却隔着窗户见顾羡去了大堂。 他这才记起知县回来且接管了所有的案件,顾羡估计不会再找他了。 遂又唉声叹气。 被知县抢了业绩他倒是不怕,怕的是背后之人。 就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查不到后面是谁在搞鬼。 大堂里。 知县正蹙紧眉头看着主簿的记录,刚理出点头绪,就见七皇子来了。 他忙起身行礼,却被顾羡拉了过来,只听他问:“病好全了?” 知县受宠若惊,忙道:“尚未,只是听闻城中发生不少事,主簿是个年轻的,县丞又是个糊涂的,下官实在是放心不下呀。” “看明白了吗?”顾羡也看向主簿整理的记录。 “明白是明白了,只是……”知县欲言又止。 “不敢?”顾羡一眼看出。 知县忙讪笑,“怎会不敢?下官已年迈,自知半条腿踏进了棺材,又怎么会不敢?” 顾羡让他坐,然后自己也坐下了,问:“来自首的那人呢?” “快将人带上来。”知县见在一旁站桩的衙役,急道。 来人是个五十左右的小老头,他面色蜡黄,双颊凹下,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吃过饭了,知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察觉到顾羡探究的目光,连忙道:“你该不是本县人吧?” 澄县很多年未闹过饥荒了。 那人立刻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就一阵哭嚎。 知县生怕顾羡不耐烦,连忙让衙役捂住了他的嘴,又问:“能好好说话?” 见他点了头,才放开他。 “哪来的,叫什么名字?”知县提笔问。 “桦县,无名。”老翁老实道。 “为何要来自首?”知县又问。 一说这话,老翁又开始哭,顾羡没管,反而问知县,“不是说还有一年轻妇人?” “正是。”知县明白他的意思,忙让人把年轻妇人带上来。 两人抱头痛哭,整个大堂里都是哭声,吵的人脑瓜子嗡嗡的。 知县连忙举起手,示意衙役快点去分开他俩,却被顾羡制止了。 他眯着眼瞧了半天,一直瞧到两人哭声渐渐下去。 知县忙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公爹,无辜的孩儿是我的娃。”年轻妇人擦着眼泪。 知县半天没反应过来,“他是你公爹,然后,他杀了你的娃?” 妇人也愣住了,她忘记擦泪水,只迟缓地看向一旁的老翁,在察觉到顾羡似笑非笑的眼神后立刻反应过来,哭道:“公爹,你在浑说什么?” “这娃分明就是吃了外食才死的!” 老翁急忙抓着她,小声说:“是爹不好,不关外食的事。” 又回头在知县面前跪下,“大人,老爷,是我们太饿了,从桦县来的路上捡了一块饼子,舍不得吃,都给孩子吃了。” “这才导致孩儿的中毒身亡。” 知县一脸的匪夷所思,他瞧瞧老翁饥黄的面色,又瞧瞧年轻妇人饱满的面容,挠了挠头。 想斥责,却又碍于七皇子在场,于是只好道:“把主簿叫来。” “算了,”顾羡摇摇手,“主簿只负责澄县内的人,这俩人又不是这儿的,叫他有何用?” “那,下官去跟桦县的县令打个招呼?”知县试探着问。 “不用。”顾羡指了指老翁,“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见老翁摇头,他又看向年轻妇人,在老翁说话期间,妇人眼睛瞪得可圆,现下瞧见顾羡看来,眼泪哗得又流了出来。 顾羡懒得看,便出了大堂,知县连忙追上,问:“殿下,您看……” “我又不是知县,问我做什么?”顾羡摆摆手离开了。 知县默了半晌,把老翁抓起来,放走年轻妇人就算结了案。 大堂重新归于寂静,张县丞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声音有些飘忽,“你觉得,是那位老爷做的吗?” 第59章 求助 知县嗤笑,“那位老爷会做如此拙劣的把戏?” 他冷哼一声,将结案报告扔在桌上。 老翁和年轻妇人明显不是一个地方来的,甚至都没串通好,如此拙劣的把戏,又怎么会是徐裕那个老狐狸精想出来的? 县衙外,顾羡走出,吉佳立刻跟了上来。 瞧见了吉佳脸上的伤,他才记起,问:“这蛇毒已经根除了?” “明日还要再去一趟。”吉佳回。 顾羡不再说话,从县衙出来便是集市,他穿过集市往顾府走去。 过了热闹的集市,渐渐觉得四周冷寂下来,离顾府还有好些距离,他却突然站住了。 “这里是谁住的地方?”顾羡指着旁边一处明显无人居住的屋子,问。 “刘老二。”在顾羡离开的这段时日里,他除了日常看顾小馆的安全,也摸透了澄县。 顾羡抬步往里走去,吉佳便留在外头把守。 这屋子不算大,桌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顾羡里外看了一眼,瞧见西屋的墙角边,有一处灰尘很少。 他蹲下来看了一会,伸手把架子推到一旁。 他伸手去敲架子后头的墙,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没曾想,还真听见了空空的声音。 于是又在墙上摩挲了一会儿,还真歪打正着地打开了暗门。 顾羡刚准备弯下腰去看,里头却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事情都办好了?妇人那边没露馅吧?” 顾羡想了想,努力回忆老翁的音色,“办好了。” 多说多错,不如少说几句。 “老爷那边我会替你转达到,放心就行。”暗道里没了声音。 顾羡清楚地听见“咔哒”声后,才弯腰去看暗道里的情形。 分明是白天,可从暗道口开始就一片漆黑,一点光都透不进去。 他想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又把架子挪了回去。 “不回顾府了,直接去小馆。”顾羡出来后道。 吉佳闷着头跟在他后头。 天色渐晚,做活的人都在回家的路上,顾羡也没多在意,直到走到小馆门口,才意识到这站了个人。 “公子。”主簿忙行礼。 “进来说。” 吉佳开了门。 晚上依旧是吃中午吃剩的羊肉包子,阿玫又给热了一下,见主簿来了,又炒了个甘蓝。 因着顾羡在场,主簿行为收敛了很多,陈在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乐颠颠地把阿玫刚做好的板栗月饼和枣泥月饼递给顾羡。 又折回去取了先前的鲜肉月饼和晾晒的柿子饼。 顾羡看到月饼的时候反应淡淡,他虽爱吃,可事先知道了阿玫在做,也就不那么惊奇。 等到陈在把柿子饼拿来时,顾羡才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这是哪来的?”顾羡拿起柿子饼,表皮摸着干干的,只是没有捂出霜来。 “徐夫人晒的,说是第一批只留了一个。”陈在又端来了水,“我们想吃,还要等后几批呢。” 阿玫将炒好的甘蓝端上桌,听见陈在这样说,无奈道:“你若是真想吃,我也能匀出一个给你。” 陈在慌忙摇头,瞥了一眼吉佳,又看了一眼顾羡,面上浮现不明的笑意。 吉佳也笑了,两人跑到角落里嘀咕去了。 阿玫将热好的羊肉包子放在桌上,正要离去,却被顾羡拉住了。 这一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主簿很有眼力见儿地低下了头。 阿玫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来,顾羡却突然用了些力去握紧她的手。 从阿玫这个视角往下看,恰好能看清顾羡的耳根是红红的。 其实顾羡用的力气也不是很重,若是稍稍用力,是完全可以从中抽出的。 只是这一刻,不知为何,阿玫手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顾羡仰着头看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回到了青梅竹马还没离世的时候。 他就这样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去。 “公子?”阿玫的声音唤醒了顾羡,他回过神,突然觉得自己很荒谬。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人长得一样又如何? 分明是两个人。 他一惊,立刻松手,面上的表情也冷淡了些。 阿玫不明所以,但还是欠了欠身,去拿了碗筷来。 陈在和吉佳也嘀咕完了,颠颠地跑来,见阿玫又要回厨房,问:“您不和我们一起吃?” “我和晗儿一起,你们吃就好。”阿玫浅笑。 晗儿不习惯和男人们共处一室,她又不能让晗儿自己一个人吃,于是事先留了些包子和小菜放在后院。 听了阿玫的话,陈在和吉佳又齐刷刷地看向顾羡,却见顾羡低头一个劲儿地盯着柿子饼看,好像能看出个花儿来。 见没了别的事,阿玫便离开了。 主簿微微回神,感觉到了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立刻去拿了一个包子放进嘴里。 羊肉的鲜香扑鼻而来。 他讶异道:“这包子居然一点都不油腻,入口鲜甜,这样的口味我只在东合楼的水煮羊里吃过。原来包子也能做出水煮的鲜亮来?” 他不住地赞叹,顾羡回神,也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汁水混合着薄薄的油,连同肉和被油浸了的包子皮一起送入嘴里,分明是第二顿的包子,却完全不输第一顿。 这样的口味并没有让顾羡的心情转好,相反,他的心情更差了。 现在的他有点搞不清楚,当初的自己为何要为了阿玫去开这样一个小馆。 难道只是为了她的吃食? 应该不完全是。 但若是有其他的想法,他又觉得对不起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陈在和吉佳看出了顾羡的心事,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得顾羡是因情发愁,是甜蜜的烦恼。 于是二人都没放在心上,一顿饭吃得欢快。 待吃完了饭,陈在和吉佳抢着去收拾碗筷,主簿也清了清嗓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将自己工作中遇到的事情说给顾羡听,末了,道:“殿下,若是只凭我一人,根本无法查出在我身后的到底是谁。” 顾羡点头,问:“所以你想求我帮忙?” 见主簿点了头,顾羡又问:“你能给我什么?” 第60章 郡主 原本晴朗的天儿,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随之暗沉,很快,附近的客栈人满为患,渐渐有人盯上了这个不算大的驿站。 这儿的驿卒脾气不好,且按当朝律法,驿站不对平民开放,于是没过多久,聚在门口的人群就散开了。 为防止他们再次试图闯入,留了两个驿卒在门口值守。 已经过了朝食的点,一个丫头却直奔厨房,嚷嚷着要找些零嘴吃。 “哪里来的零嘴?这荒郊野岭的,能有饭吃就不错了。”驿卒摆摆手,让她出去。 那小丫头身穿鹅黄碧荷齐腰襦裙,闻言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嘴角上扬,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那驿卒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没想好事。 果然,听她笑嘻嘻道:“还说没零嘴?今日用早膳时,我分明看见你拿出了一包肉干放进嘴里嚼啊嚼,你敢说不是真的?” 驿卒闻言眼睛闪躲了一下,“保准是姑娘你看错了,我身上哪来什么肉干啊,能吃上菜就算好的。” “不说?不说我可要进去搜了!”小丫头撸起袖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驿卒身后的厨房,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哎呦呦姑奶奶,你瞧瞧你说这么大声,我怎么能给嘛。”驿卒见状,暗道不好,立刻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好言好语道:“这样,今日用午饭时我保管给你送上去,可好?” “当真?”小丫头细细端详他面上的神色,见状不假,却依旧犹豫,想了想补充道:“倒也不是我嘴馋,主要是我家小姐实在是吃不饱,你们这的饭菜也太难吃了!” 一提到她背后的小姐,驿卒面上嬉闹的神色收了收,认真道:“当真!” 这便算是谈妥了,小丫头回房间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小丫头没忍住,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外头的风越刮越强,将雨点子都吹进了驿站里,站在门口值守的驿卒身上被淋透了。 又被冷风一吹,两人直接就囔囔了鼻子,所剩无几的耐心更是全无,眼下见一女子身后并两个仆人撑着伞踏雨而来,看都没看,直接拦下。 “这是驿站,只负责官家落脚,躲雨去客栈。” 驿卒态度强硬,那女子身后的姜嬷嬷直接急了,指着驿卒的鼻子就开骂。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的风雨声震人,可自从姜嬷嬷开口后,风雨似乎也小了些,落在耳边的咒骂声更是清晰。 瞧着她们是三个女子,驿卒不好下手,最开始只是拦着,后来听嬷嬷骂的难听,左侧的驿卒便忍不住了,开腔道:“哪里来的死老婆子,还不快滚远点,若是耽误了官家的要事,十个你也赔不起!” 整个过程里,为首的女子一声不吭,她的伞微微压下,让人看不清具体面容。 只从服饰上来看,算是个有钱人家。 驿卒没放在眼里,只以为是哪个商贾之女,见她们赖着不走,便伸腿在门外的泥地上踩了一脚。 雨水混着泥水溅起,全数溅到了为首女子的裙摆上。 淡青色的衣摆少了几分仙气。 楼上的小丫头原本是在看热闹,可姜嬷嬷开口骂的一刹那,她就认出这是谁了。 脸上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也没兴致继续看下去,扭头就回了房间里。 衣摆被溅了泥点子,女子才终于吐了口气,冷淡道:“嬷嬷,别骂了。” 姜嬷嬷还要继续,见郡主语气中满是不快,便住了嘴。 “既如此,便去旁边客栈看看罢。”郡主语气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驿卒闻言洋洋得意,又伸腿去踹了一脚泥,见全数溅在为首女子的裙摆上,便哈哈大笑。 驿站里的驿卒们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楼上的房间门开了,从里冲出一个人。 她急切地看向门口,见郡主要走,便高声道:“郡主留步!” 说罢,便急忙从楼上跑了下来。 雨势更大,门口的驿卒没听清,只瞧着里头的人停下了笑,面色有些许凝重,忙问:“那人是谁?” 可已经不用同僚们回答了,雨中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 追出来的女子见状,忙行礼。 听清她口中的“郡主”二字时,值守的驿卒脸色铁青。 彼此对视一眼,几乎是同一时间冲进了雨里,殷勤地接过姜嬷嬷手上的包裹,将几人往里迎。 郡主立着没动,淡声道:“不是让我走?官老爷好大的架子,说赶人就赶人,说让回去就回去,怎的,全听你们的?” 雨势小了。 郡主的声音不大,却让驿卒们面红耳赤。 见两个值守的请不动,里头的驿卒们纷纷出来站在雨里,低着头。 郡主依旧不为所动,“怎么,这次不用言语,反而用行动胁迫了?” “是小的们眼拙。”驿卒们讪讪。 郡主依旧立在雨中,阵风呼啸而过,扶起她的衣摆,正巧吹在了溅她一身泥点子的那名驿卒眼前。 驿长姗姗来迟,他整理着着装,手里举了一把伞,多此一举地替郡主撑着,又忙使眼色给那驿卒。 驿卒闭了闭眼,认命地跪在了泥地中,用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擦干了郡主衣摆上的泥迹。 见衣摆干净了,驿长小心翼翼地道:“郡主里头请。” 郡主没再为难,抬步往里走去。 她的目光落在守在门口的女子身上,停滞一瞬,就见后者忙低下了头。 郡主继续往里走。 驿站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利落,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门外还有不少人,让他们进来躲个雨。” 驿卒们面面相觑,有胆大一点的出声问:“这房间也不够呀。” “在大堂就行。”郡主撂下一句,自顾自往楼上走去了。 驿长急忙让人去照办,不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大堂就挤满了人。 大家都听说是郡主来了,便无人喧闹,安静地在大堂里躲雨。 乌压压一大片,竟和无人之境一般。 女子微叹一口气,回了自己房内,小丫头立刻冲上去抱怨,“小姐,您去迎她作甚?” 第61章 公主 “胡言乱语,你一个小丫头如此口不遮拦,当心掉了脑袋!”女子回到房间里才算松了口气,忙示意小丫头给自己倒一杯水。 小丫头被训斥了,心里很不痛快,倒水的时候还在小声嘟囔,“您可是公主,为何要如此低声下气?” “一个小小郡主罢了,何至于那么重视?” 小丫头依旧不忿。 公主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了起来。 小丫头去递水时才后知后觉,语气弱了下去,“……是碧荷的不是,还请殿下责罚。” “你若是再这样不知分寸,我就只能把你换掉了。” 小丫头吓得面色惨白,若是公主不要她,那她极大可能只有去浣衣坊的份儿。 浣衣坊做的都是脏活累活,她可不要去。 想到这,小丫头忙拉着公主,“好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公主微叹一声,不好再去追究。 闲下来时,又觉得肚子空空的。 早上只吃了一个饼子,并一碗米汤,一点油水都没见得,根本不果腹。 与此同时,郡主房内。 姜嬷嬷放下包裹,根本来不及松一口气,立刻将郡主换下的衣裳拿去清洗。 一同跟着的丫鬟小心翼翼地伺候郡主净手。 房里只剩下姜嬷嬷唠唠叨叨的声音。 这位郡主是淮王幼女李锦儿,自幼备受宠爱,偏其生母早早离去,只好交给了侧妃抚养。 将王爷对她的偏宠看进眼里,侧妃不敢怠慢她,事事悉心照料,可李锦儿是个心智成熟早的,她很早知道侧妃并不是自己的生母。 这一切,还是四哥告诉她的。 当今圣上无公主,只有七个儿子,而她生母又是宫中四皇子母妃的姊妹,四哥因此就更偏袒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一同玩耍,许多道理都是四哥教给她的。 也是有四哥的提点,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生活中的古怪之处。 比如宫中赏赐下来的锦缎,侧妃表面上总是会将最好的拿给她,可实际是,每次锦缎刚到手,侧妃就会将成色较好的取出,剩下的才拿给她让她挑选。 而成色好的那一批,都留给了她的亲生子,也就是她的亲弟弟做衣裳。 除了锦缎,就连宫中赏赐的荔子也是如此,总是将最好的偷偷留给她弟弟,剩余的才让她去挑。 每每想到这,她心中总是一阵恼怒。 她才是嫡出的,那弟弟就算多了二两肉,也无法改变他庶出的身份! 可她的父王呢,总是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明面上是宠爱她,可暗地里,总是会对弟弟更好几分。 可偌大的王府,没有她的依靠。 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将锦缎、荔子等物收好,还要感恩侧妃。 这一切让她无比恶心。 但她不能表露,幼时也有过天真时刻,跑去向父王告状,谁知一直溺爱她的父王却火冒三丈,骂了她不说,还命下人打了她,以至于从那之后的几天里,她根本出不了房间,只靠姜嬷嬷给她上药。 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了,她就算再恶心眼前的一切,也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渐渐便养成了这种表面清冷,内里心狠的性子。 姜嬷嬷也不是她的奶母,是后来父王安排到她身边的。这人也还算忠心,唯她的命是从,只是总喜欢骂人,给她招惹了不少祸端。 至于身边这个丫鬟,是她来的路上顺手买下来的,听说她是郡主后就一直畏手畏脚,话也不多。 姜嬷嬷洗好了衣裳,准备拿出去晾晒,却见外头阴雨连绵,忍不住多嘀咕了几句。 回过身时瞧见郡主正在喝热茶,她松了口气,又赶忙去取了姜送去厨房,要他们煮好姜水送上来。 姜嬷嬷出去了,屋里安静了不少。 郡主喝了茶,小丫鬟就又倒,郡主再喝,丫鬟再倒,倒到最后,就连郡主也哭笑不得了。 她一路上的怒火消散得差不多,敲了敲桌子,示意丫鬟停下,问:“你可认得方才那人?” 丫鬟低了头不说话。 郡主面上的笑容散去,渐渐面无表情了起来。 丫鬟感觉到了不对,嗫嚅道:“奴婢……” “知道,还是不知道?”郡主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丫鬟也算是跟了一路,对她的脾气有所了解,见状知道已经处在危险边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知道,那是公主殿下。” 郡主冷笑一声,喝了口热茶,“哪里来的公主,不过是个私生女,连宫门都进不去。” 丫鬟不敢多嘴,姜嬷嬷敲了门后推门而入,手里拿了一包肉干。 “郡主,这是驿长给的,说是离晌午还有一会儿,让您先垫垫。” 郡主瞧见了肉干,饶有兴趣地接了过来,打开布料,瞧见里头的肉整整齐齐的摆放。 “看来驿长月钱不少,牛肉都吃得起了。”郡主半笑不笑道。 姜嬷嬷话来得快,她立刻接上,“方才奴婢去打听过了,这肉干是澄县抱月小馆里卖的,价钱不多,挺便宜的。” 郡主取了一半,剩的包好递给丫鬟,“你,去送给公主她们。” 丫鬟瞬间僵在了原地,郡主像是没看见,道:“送出去了,回来便给你取名。” “还等什么?”姜嬷嬷见她一直不动,急忙推她,将她推出门口,指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就在那,不远,快去快回,莫要让郡主久等。” 取名,就意味着她真正被郡主收留。 那个时候起,郡主就成了她的主子。 能有一个依靠,是她很久以来的愿望,不是吗? 丫鬟盯着手里的包裹,自己说服自己后,便慢慢走了过去,敲响了那扇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长了一双笑眼,看起来很喜人,她先是瞧见了牛肉干,高兴道:“这么早就送来啦?不是说午膳时送吗?” 紧接着,她看清了丫鬟的面容,笑容瞬间凝固,语气不善,“怎么是你?” “怎么哪都有你?”小丫头不耐烦道:“能不能死远点,别再缠着我家殿……小姐。” 小丫头手一抬,直接将半包肉干打翻掉了一地。 “捡起来。” 第62章 惹事精 丫鬟看着打翻一地的肉干,只觉得一桶冷水泼在了她的身上,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那可是牛肉干,多少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点牛肉沫。 可眼前的小丫头,说打翻就打翻了。 因着是雨天,水泥地上满是污秽的泥脚印,丫鬟弯下腰去捡时,清楚地看见肉干亮晶晶的表面被脏水冲刷掉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先是把泡在水里的脏布拾起,又去一根根捡肉干。 好不容易都捡了起来,小丫头低眼一瞧,面上露出嫌恶来,“这么脏,怎么能给我家小姐吃?去去去,让驿卒换新的来。” 可能是想着自家主子是公主的身份,小丫头趾高气昂。 见丫鬟低头闷不做声,小丫头眼一瞪,再次将肉干打翻在地,见丫鬟又要低头去捡,小丫头立刻用鞋底碾了上去。 丫鬟躲闪不及,手背被狠狠地踩在地上,又被碾了几下,疼的她直抽气。 大堂中的人都默默看着,像不会动的石头那样,没人站出来。 就在这时,二楼的门突然被甩开,“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又反弹回来,这一声巨响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小丫头。 郡主冷着脸出来。 刚才这会功夫,她已经换掉了来时略有些清冷素雅的裙装,穿上了一身银丝群蝶百花锦绣裙,耳朵上戴着八珠环饰耳坠,并上发间的碧玉步摇,与阴雨天昏暗的驿站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穿着这一身,走起路来滴里当啷一直响个不停。 眼下,她正一脸怒容,疾步迈向公主所在的房间,发间的步摇一阵乱晃。 小丫头直愣愣地盯着郡主,忘记了自己的脚还踩在丫鬟手上,直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能让我下手打人,你还是第一个。”郡主靠近小丫头,面容狰狞,丫头吓怕了,眼泪唰地就出来了,又不敢流下,只在眼窝里不停打转。 郡主捏着丫头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敢动我的人,你也是第一个。” “在楼上看见我被难为,你却幸灾乐祸,这也是第一个。” “你这么多第一,是不是该让本郡主好好赏赏你?”郡主的声音从牙缝中发出,连带着嘶嘶声。她的手冰凉,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刺透了丫头的皮肤。 丫头不住地浑身哆嗦,连辩解都忘在了脑后。 房中,公主本在沐浴,听见外头的声响,还以为是大堂闹起来了,不甚在意。现在沐浴完了,见小丫头还没回来,便自己穿了衣服,刚出来就听见郡主的怒喝。 她眉间一跳,直觉不好,急忙开门去瞧。 只看见自己的丫头脸上有着一道很清晰的巴掌印,因着郡主的力气过大,甚至带出了几道鲜红的伤痕。 再看丫头面上的泪水,郡主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周身是恨不能将她处死的怒气,又瞧见一旁跪坐在脏水里的丫鬟,她的手背擦红了一片,有明显的鞋印子。 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都不想,扑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低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还请郡主给我些面子。” 郡主抓丫头下巴的手更紧了,她咬牙道:“我没打你,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说着,她手用力,将丫头往后面推,与此同时松开了一直抓着她下巴的手。 丫头没站稳,差点往楼下摔去。 公主还低着头,不吭声,郡主拉着她进了屋里,又把丫鬟拉了进来。 关门之前,指着丫头道:“出去跪着淋雨,没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眼瞧着丫头不情不愿地出了驿站,有几个驿卒很有拍马屁地站在门口,替郡主看着她。 郡主关上门,挡住了外头的视线。 公主面色惨白,弱道:“郡主,那丫头是唯一一个肯照顾我的,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郡主没理她,走到窗边往下看,从这里正巧能看见那个小丫头在雨中的情景。 她确实是出去了,可根本不肯跪着,驿卒们看不下去,按着她的肩膀想让她照做,可那丫头却一扭头,直接咬上了驿卒的手指。 驿卒的手瞬间鲜血淋漓。 吓得其他驿卒纷纷避开了。 郡主冷嗤一声,“为你好,趁早换了她。” 回身,却见公主又跪在了地上,她不耐烦地咂了一声,“就你这样还想在宫里站稳脚跟、被陛下认可?” “皇室中人,若是连膝盖都直不起来,还怎么站直腰板做人?” 郡主的语气不轻,公主握紧了拳头,努力遏制住自己反抗的话语,尽量平静道:“郡主教训的是。” 她又如何不知自己是公主,应当像郡主那样,昂首大步地去教训别人? 可她不能呀,她是个私生女,是不被皇帝认可的。 在蛮荒之地出生,生母早已不知所踪,只依靠着做脏活累活勉强活下来。 却偏偏在她十五岁那年,有一个自称是皇子的人找上了她,告知她的公主命。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要结束这种艰难度日的生活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宫里的任何人都不欢迎她来,只有最开始找她的那个四皇子,李俐。 李俐对她很好,几乎是事事关心、时时照料,就连这个小丫头都是李俐帮她找来的。 若是再次相见,李俐发现她换掉了身边的人,那…… 公主不敢继续细想。 更何况,她这次去澄县,是为了寻找丞相之女——叶清禾。 从来京后,除了四皇子李俐,与她亲近之人就只有丞相之女叶清禾了。 叶清禾性子怯懦,可心地善良,是丞相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一点苦头都没吃过,就连出门也鲜少走路,都是安排马车或者让侍女背着。 叶清禾自从知道她去了宫里,就偷偷去找过她好几次,原本只是好奇这唯一的公主长什么样,可发现她过得并不好后,叶清禾就生了怜悯之心,没少替她打点下人,这也让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舒心了些。 又听闻楚王说叶清禾死在了澄县,她一是不信,想要去找,二是,若是真的已经身亡,她也想去看一看这位好友。 私生女的身份,再加上她此行的目的,都让她实在不愿与面前的郡主结仇。 便想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不要再别生枝节了,却没想到小丫头是个十足的惹事精。 第63章 安怡 郡主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丫鬟,丫鬟还浑身颤抖着,也不知她是在怕刚才踩她的丫头,还是在怕郡主身上那股子骇人的气势。 但她明白,郡主是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去扶公主起来,公主原本想拒绝,可察觉到丫鬟扶她的手在不住地哆嗦时,她心里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 如果有人能像怕郡主这样,怕她就好了。 “说说你们在哪认识的。”郡主盯着窗外,看着雨中的丫头誓死不肯跪下,表情渐渐平静。 丫鬟上下牙齿不住地打战,郡主哪怕没看她,都听到了她牙齿碰撞到一起的声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命她先回去了。 公主明白,坦白的事情落在了她的肩头。 “这丫鬟是我的第一个仆从。”公主慢慢开口,“后来那丫头来找我,想代替她,两人因此发生了一些矛盾,没别的。” 公主含糊道。 郡主也不是个傻的,她明白公主没说全,但也没继续追问,而是道:“一起用饭?” 公主睁大眼睛,突然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窗边那道身影。 她身上的怒气已经消散,远远看去,又只剩下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冷感。 午膳很快就被驿卒们端了上来,大家都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心照不宣地装作没看见,可动作麻利了不少。 厨房里,驿长看着剩下的食物,用手比划了其中两盘,“这个给公主送去。” 又指向剩下的五盘,“这些,全部送给郡主。” 驿卒冷汗涔涔,将郡主与公主一起用饭的消息告诉了驿长,驿长一脸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既如此,就再加上从小馆买来的小鱼干,还有新做的月饼,都送上去。” 驿卒们忙道好,一个接一个地端上了二楼房间里。 厨房只剩下驿长和一个小男孩。 “爹,为何突然大量购入抱月小馆的食物?咱这本就没多少月钱,现在是愈发难捱了。” 小孩童言无忌,说问就问。 驿长慌得捂住了他的嘴,反复叮嘱此话切不可再说,见小孩努力点了点头,才松口气。 窗外的雨停了,小孩往嘴里塞了几口饼子,便手舞足蹈道:“爹,我要去澄县玩,晚上回来。” 驿长心里有事,没拦他,就让他去了。 等厨房里没别人,他才鬼鬼祟祟地关了门,然后蹲下身,小声道:“你出来吧,我给你留了吃的。” 柜子里发出一阵乱响,驿长连忙去给她开了柜门,雨后的日光很强,照在了她的身上。 正是刘老二的娘,先前与阿玫争夺小馆经营权的老妇人。 她慢慢地爬了出来,双眼有些呆滞,突然闻见了食物的香气,便猛地扑来,将一碗菜汤并一张饼子尽数吞下。 眨眼间就吃完了。 她摸着肚子,显然不想回去。 驿长好声好气道:“你大概知道了吧?你儿子已经遇害了,只有在这好好躲着,等贵人来将你接走,那才是能为你儿子报仇的时刻。” “你若是现在被发现了,那你儿子就真的死的不明不白了。” 驿长的话被她听了进去,她听话地爬进了柜子里,驿长轻轻将柜门关上,这才舒了口气。 旋即又想到楼上的郡主和公主,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都说皇室中人都看不惯这个公主吗?怎的郡主愿意与她一起用饭?难道自己的消息有误? 楼上。 公主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瞧着驿卒把饭食摆了满满一桌,与对待自己时形成鲜明对比,她觉得脸上一阵发热,脱口而出,“郡主不必可怜我。” “嗯?”郡主没缓过神来,轻哼了一声。 尾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公主瞧着她面上的疑问,愣住了。 她真的在疑惑? 郡主却笑了。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炫耀?”她摇摇头,“我只是郡主罢了,要真提起来,怎么比得上公主呢。” 公主惶恐,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有人敲门,是姜嬷嬷,她问是否需要将门外的小丫头叫回来用饭。 郡主懒道:“她方才不是淋了一身的雨?正好现在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潮气,回来做什么?” 门外没了声音。 公主也不说话了,闷头吃起来。 要说桌上的菜,见荤的只有一盘鲜虾、一盘鱼干,再加上先前驿卒送来的牛肉干罢了,剩余的都是素菜。 可公主吃得很香。 尽管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速度,可郡主还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狼吞虎咽。 屋里一阵安静,只剩下筷子的声音。 不知何时,郡主放下了碗筷,一瞬不瞬地盯着公主。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如此简陋的饭菜吃得这么香。 公主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了筷子,郡主却道:“吃饱为止,怕什么?” 又说:“你娘那会就很爱吃。” 公主拿起筷子的手慢慢放下,她咽下了嘴里的饼子,突然感觉双眼发涩。 “您认识我娘?”公主轻声问。 郡主不说话了。 她认识,当然认识,面前这位小公主的娘亲可是惊艳了整片大陆的美人儿。 只是后来被冠上了红颜祸水的名声而已。 这一切,她不知道该不该讲给公主听。 想到和公主交好的叶清禾的下场,她眼神暗了暗,有些恼自己的多嘴。 用过饭食,又雨过天晴了,郡主不愿在此地逗留,便叫上姜嬷嬷和丫鬟一起动身,继续向澄县出发。 临走前,她又打量了一遍跟在公主身边的小丫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驿长很殷勤地帮她叫了马车,姜嬷嬷一如既往地跟着她一起坐在马车里,丫鬟则跑到了前头。 澄县距离此地并不算远,约莫不到天黑就能赶到。 车夫将马车赶得很稳,郡主坐得很舒心,她掀起车帷,看着山林在身后渐渐远去,澄县的城门越来越近。 姜嬷嬷出奇地安静,郡主在心底发笑,并不揭穿。 她需要一个能让她放心的人。 这样想着,她慢慢道:“就叫你安怡,可好?” 没等来丫鬟的应声,姜嬷嬷忙掀起帘子,戳了戳外头的丫鬟,“郡主叫你呢。” 丫鬟透过掀起的帘子,瞧见了郡主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面上的寒意似乎少了些。 第64章 重逢 时间回到一天前。 主簿在小馆吃晚饭的第二日,正是吉佳去赵氏那里解蛇毒的日子,这天恰巧是仲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阿玫便关了馆子,打算一起去看望赵氏。 正巧,路上会经过张伯、陈伯的酒肆,进去瞧瞧张伯的伤势也好。 于是早早就备好了一些吃食带去,只是令阿玫惊讶的是,这一次,晗儿居然也要去。 这天的早上,天色暗沉,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几人便没有耽误,即刻动身,由于晗儿身体不好,阿玫便叫了一辆马车,吉佳则在外头指引车夫方向。 马车外,就在车夫第五次不耐烦地说自己知道方向时,晗儿深吸一口气,犹豫道:“玫姐,我不清楚昏迷之前的事情……” 说到那件事情,她眼底依旧是掩盖不住的恐慌。 自从在雾鸣村醒来后,晗儿便生活在他人的言语之中,她没有任何知情权,一切的信息都来自于偷听村民们的讨论。 那段时间像是虚假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事情,只有她这个当事人完全不知。 她不是她自己,她是他人口中的她。 这样的认知让她无比心慌,哪怕从雾鸣村逃出后,阿玫对她很好,却也无法痊愈她心底的伤痕。 也是考虑到这个方面,阿玫从未主动提起那段往事,现在晗儿却主动问起,想来是与待会见到赵氏有关。 阿玫斟酌后道:“你是在我离开之后才醒的,因此,有些事情我也不清楚。” 若真想问,也只能去问雾鸣村的村民们了。 晗儿明白阿玫的言下意,便默默点头。 阿玫掀起帘子往外看。 今日的澄县格外热闹,一路看过去,多了不少耍杂耍的,小吃摊子、布料摊子随处可见,到处洋溢着浓烈的欢快气氛。 正巧有个摊子就在眼前,阿玫瞥了一眼,瞧见卖的是今晚的贡品,便粗粗略了一眼,不甚在意。 一旁的晗儿倒是眼尖,指着刚过去的摊子道:“玫姐,那不是小鱼干吗?” 阿玫顺着她的手看去,晗儿说得果然不假,确实是小鱼干。 从外形上来看,和小馆的一模一样。 晗儿气道:“咱们小馆还好好的呢,就这样开始偷东西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 小摊贩子听见了,不以为然道:“怎么,就允许抱月小馆挣钱,不允许我们挣钱了?” “徐老爷自己有钱,他也愿意给我们提供赚钱的机会,你有什么理由斥责我?” 小贩认得阿玫,便故意将徐老爷提起,意欲惹怒阿玫。 却不料,阿玫一笑了之,把布帘放了下来。 晗儿气极了,“他那是赤裸裸的抄袭,为什么不让我骂他?” “骂他能解决什么事?”阿玫轻声道,“若你将他骂一顿、打一顿,这件事情就会从此消失,那我当然支持,甚至,我也会和你一起这样做。” “可你此举只是在发泄怒气,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那要怎么办?”晗儿自己气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稳定了情绪,便问。 “今日过节,不说这些。”阿玫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脸蛋,笑道。 街上人挤人,马车赶得异常慢,过了好一阵子才到张伯的酒肆。 这两位老人家没结过婚,守着各自的酒肆过了一生,自然也是住在里头的。 车停在了张伯的酒肆门口。 阿玫带着月饼和酒水下了马车,张伯这里是关着门的,从外头往里看,里头应当是没人。 于是她又转向了一旁的陈伯酒肆,果然看见了张伯的身影。 他正在和食客们聊天,精气神好了不少。 赵氏距离此处还有些距离,因急着赶路,阿玫便放下东西,叮嘱两句就离开了。 陈伯将她送出酒肆时,一旁突然来了一个人,他走得很急,差点撞上阿玫。 她急忙避让,却听面前人笑道:“原来是徐夫人,又见面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阿玫抬头,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视线。 是李郎。 “我来这买点料酒,整个澄县,只有陈伯这才有。”李郎主动阐明来意。 陈伯听了,对上阿玫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上次你教我酿制料酒那法子,我试了一下,感觉挺好用的。” 李郎看起来有些着急,微微点头便进了酒肆,门口只剩下陈伯和阿玫。 陈伯将备好的料酒递给她,“上次去找你,忘记问料酒之事了。” “不过我猜应该也是不错的,不然这位公子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陈伯没注意阿玫面色微僵,他将料酒递给吉佳,看着吉佳往车上放,才赶阿玫。 “快走吧,不是要上山吗?早去早回。” 阿玫回神,笑着应了。 去找赵氏的路途中,阿玫格外沉默,不断回想着陈伯方才的话语。 她上次接了料酒回去,就一直搁在小馆的厨房里,这么久也忘记了用,根本就不存在消息传出的可能性。 甚至,晗儿都不知道那坛子里装的是料酒。 李郎是怎么知道的? 她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她与李郎的第一次相遇,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澄县的山头连着山头,虽说不可能将每座山上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可大体的总是听说过的。 阿玫先前还在雾鸣村时,也常听到其他山头的消息。 那个时候就听说过,桂花林那个山头是无人居住的。 为何会突然出现一个李郎? 车轱辘突然压在了石头上,马车一阵颠簸,阿玫被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触及到晗儿担忧的目光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说不定是多虑了。 李郎看起来也是个正经人家的,上次见面时他也是彬彬有礼,甚至还把她掉落的桂花一点点都捡了起来,摆放得整整齐齐。 从细节处就能看到,他涵养极高,再加上一张五官端正的面容,这样的人,阿玫怎么想都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也可能是村民们的消息有误,毕竟桂花林距离雾鸣村还是挺远的。 阿玫定了定神,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雾鸣村已经被抛在了马车后。 看来距离不远了。 第65章 隐居 吉佳比她们急多了,拿着东西先一步跑了过去,阿玫给车夫付了银钱,又叮嘱他留在此地等候,这才和晗儿一起往前走。 这里和雾鸣村在一座山头上,只是中间隔了些距离,而且与雾鸣村成群的房屋相比,这里就显得有几分落寞。 眼前是成片的树林,眼下秋季至,树叶都泛了黄,在风声中沙沙作响,脚下也落了不少落叶,到处洋溢着暖融融的颜色,瞧起来十分好看。 只是此处人迹罕至,再暖的叶子,也无法消除人心底的寂寥。 晗儿被阿玫拉下车时,还有些紧张,可现在看见满地的落叶便兴奋了起来,她蹲下身子,从落叶堆中找到一片完整的、由绿渐黄的叶子,举到阿玫眼前。 原本寂寥的树林中传出晗儿清脆的笑声,阿玫心里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就凭晗儿的出身,估计是第一次瞧见满山的落叶,兴奋也在情理之中。 阿玫在晗儿身后慢慢走,晗儿在阿玫前面四处跑,瞧见好看的落叶就都捡了起来,像宝贝似的攥在手里,最后捡的实在拿不下了,便向阿玫跑来。 午时的日光迎着晗儿的面,落在了阿玫眼里,她这个时候才惊觉,晗儿和第一次见面时有很大的变化。 初次见时,她像是一朵半开未开的花骨朵,美丽又脆弱。 可现在的她,像是一朵彻底绽放的赤蔷薇,浑身都是鲜艳浓烈的生命力。 她依旧美丽,但美得与先前不同了。 晗儿跑得脸蛋红扑扑,她在阿玫眼前停下,将一沓落叶塞给阿玫,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看向她。 阿玫伸手接了,低头去看。 是很普通的落叶,却干干净净,既没有蛛网,也没有泥土。 想来,她拾起时已经将每一叶都抖干净了。 阿玫将落叶攥在手里,和晗儿一起穿过层层树林。最开始的林子很茂密,越走,反而越疏了。 直到她们看见双层的小木屋。 晗儿忍不住惊叹一声,“双层的!好有钱。” 阿玫跟着点头,又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赵氏住的地方?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用木头建造的小围栏,阿玫和晗儿一起从大门走进,踏入院子中。 院子不小,可四处都干干净净的,一点落叶都没见得。 赵氏年迈,就算身体再硬朗,也不像是能将院子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人。 阿玫心底疑虑更甚,可很快,她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也许是看到她们了,屋子的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了一个人。 “史蕴!”阿玫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阿玫。”史蕴神情安和,她对阿玫身边同样呆住的晗儿也点了点头,主动拉过晗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胖了,说明日子好了起来。”史蕴笑道。 “婶……蕴姐。”晗儿急忙改口。 “别站着了,快进来。”史蕴将二人迎进门里,进门的房间里摆放着一些杂物,史蕴在前面带头,走向了西屋。 赵氏正坐在西屋的炕头,对面站着吉佳。 吉佳一个大块头,在赵氏面前却十分乖巧,老老实实地俯下身子,将伤口给赵氏看。 赵氏手里拿着一个木碗,里面混了些草绿色的黏稠液体,正在往吉佳伤口上抹。 而他们带来的物品,早就被史蕴收拾在了桌上。 赵氏看见阿玫来了,喜得放下手里的木碗,也不去管吉佳了,从炕上下来,直冲冲地朝着阿玫走来。 她一把把阿玫搂进怀里,用力去拍。 “过得好,我在山里都听说了。”赵氏不住地重复,又双手抬起阿玫的脸反复端详,“好,结实了不少。” “我的心也就放下来啦!”赵氏拉着阿玫,让她坐在炕上,吉佳见她没空理自己,便拿起木碗,自己给自己上药。 史蕴也含着笑看着阿玫和赵氏。 整个屋子里,只有晗儿显得格格不入。 她方才因欢快而红了的脸,现在早已变得煞白,看着赵氏对阿玫嘘寒问暖,她心生怯意,突然后悔自己来这一趟。 简直是自取其辱。 史蕴瞧出了她的不安,忙开口道:“你也坐着呀,别不好意思。” 另两道目光瞬间聚集在晗儿身上,阿玫不好开口,这毕竟不是她的家。 于是又看向赵氏。 赵氏疑惑道:“这是谁?” 晗儿也不知怎么,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心跳超速,一口气连着道:“老妇人您见谅我不是有意干涉您的家庭的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还希望您不要生气。” 她这一句话,连换气的口都没留,直接让赵氏呆在了原地。 “你就是那外室?”赵氏反应过来,忙让史蕴将她扶起,“都过去了,不重要。” 赵氏轻描淡写道。 又见众人面上有言难说的神情,只好又说:“我都这把岁数了,早就看开了,哪怕那小子死了我也无所谓。” 霎时,屋里彻底静了下来,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吉佳也停止了抹药的动作,一个劲盯着窗外的树林,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能变成鸟儿飞走,逃离此地。 只有赵氏和史蕴,两人察觉到了不对,忙问发生了何事。 他们却沉默着不开口。 在这样的神情中,赵氏明白了几分,嘴角微微下垂,双唇抿起,松动的皮肤上,又多了几道皱褶。 “今日过节,不说那些。”过了好一会儿,赵氏才道。 “史蕴备好了饭菜,你们在这吃一顿。”赵氏起身,扶着墙出了门。 阿玫不放心,想去看看,却被史蕴拦下了。 “老妇人通透,你放心好了。”史蕴轻声安慰。 她往房后走去,阿玫也跟着去了,这才看见房后还有一大片菜地。 看起来根本不比罗家在雾鸣村的地小。 阿玫揉了揉眼睛,一时半会都没说出一句话。 史蕴明白她在想什么,她刚来时也是和阿玫一样震惊,但赵氏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这里到底是谁修葺的,她也就很有眼色的没去问。 她去地里抠了几块土豆出来,又让阿玫看旁边的那棵树。 “这是映日果,我也是来了这里才吃到的,你尝尝。” 第66章 山头 映日果? 阿玫抬头往上看,这棵树上的叶子巴掌大,绿油油的一片。 树不算很高也不算矮,她垫一垫脚恰好能摘到最上面的果子。 阿玫摘了一颗手边的,果子外皮是绿色,扒开就露出了白色表皮的果肉,隐约能看清内里的红。 她觉得稀奇,先前只听说过映日果,却从未吃过,毕竟这东西很贵,就连集市上也很少见。 将皮子扒掉后,她将果肉从中间分开,立刻看见一股透亮的、有些黏稠的液体从果肉中心流出,她连忙放进嘴里,几乎是放进去的那一秒,她就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甜!” 这股甜味有些类似石蜜,却比石蜜要甜上许多倍。 果肉软软的,放在手里都不敢用力去拿,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放进嘴里。 “简直比集市上的糖饼子还要好吃!” 阿玫忍不住重复。 史蕴将土豆放好,走了过来,也摘了几颗放进筐里,打算一会洗了给大家吃。 阿玫将手上的吃完,才注意到手上黏黏的,史蕴拿起筐里新鲜摘下的映日果,将与枝干连着的部分指给阿玫看,“粘手是因为这里的奶白色液体,直接接触皮肤也会不适,不过是在能忍受范围之内的。” 两人小声说着,突然,赵氏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对着阿玫摆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史蕴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她去了厨房开始煮饭。 阿玫被赵氏带着,离开了双层小楼的院子,往森林深处走去。 这与他们来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脚下的路不似来时那般平坦,更贴近崎岖的山路,阿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赵氏身后,还不住地去看她,生怕她一脚踩空摔下去。 可赵氏却走得比她稳。 这路不好走,阿玫不一会儿就出了汗,也就在这时,赵氏在前面停了下来。 赵氏没说话,阿玫便走到了她的身边,正要开口去问,一抬眼,却被眼前之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四周依旧是密不透风的森林,可在森林的中央处,却是一片平坦的耕地。 只是能看出已经荒废了几年,有杂草长出。 赵氏迈步往前走,阿玫震惊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她没想过赵氏居然如此有钱。 她藏得也太深了吧?在过去的相处中,阿玫从未察觉到不对劲。 她看着赵氏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却满是崇敬。 坐拥一片山头却能沉得住气,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赵氏不知道阿玫在想什么,她在一块被磨平了的石头上坐下,阿玫也坐在了她的旁边。 “其实在和离的时候,我就想过带你来这里。”赵氏开口。 阿玫不明所以。 赵氏的财产,理应留给罗烨才是,为何要带她来这? 赵氏平静道:“这不是我的山头,这是你娘的山头。” “地契还在二楼暗间里存放着。” “你娘和离后,就买下了这座山头,一点一点将这里修建起来。” “您是说,我娘她自己伐木、建了二层小楼?”阿玫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娘被赶出徐家后,她就被徐裕强制留下,自此她与她娘就断了联系,也就是她娘临终前,徐裕才允许母女二人相见。 在娘亲与徐裕和离后的这几年里,阿玫根本不知道她娘都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娘于何时、因何得病。 赵氏笑了一下,“别小看你娘,你娘什么都能做。” “当时她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于是临终前,她着人去了雾鸣村,将我带来。” “也就是说,你娘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我。” 阿玫瞪大了眼睛,“可不是……我爹让我嫁给罗烨的吗?” 赵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可很快,这笑就淡了下去,“若没有我在烨儿耳边唠叨,他是没胆子上门求娶的。” “那可是徐家,哪怕你是徐老爷最不喜的女儿,那也是徐家。” 一片树叶从头顶盘旋落下,飘到了眼前的荒田中,阿玫怔怔盯了半晌,不愿将心中的猜疑说出口。 可赵氏却替她说了出来。 “烨儿大你十余岁,我家条件又不好,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根本不会允许女儿嫁到我们家来。” “可我爹不想我好过。”阿玫低声接话。 赵氏也低了头,“委屈你了。” “只是,我也没想过烨儿会做出如此混蛋的事情。” 赵氏眼底渐渐泛上迷茫之色,“那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娃,在我眼皮子底下长了那么些年,谁知,从一开始就歪了。” 阿玫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子一人在这个世道上不好活下去,我也是咬着牙才在雾鸣村站住了脚。” “所以,从签了和离书的那日起,我就离开了雾鸣村,来到了这里。” “先前没去找你,是想看看你的能力。” “可我都听说了,哪怕没有你娘留下的这片山头,你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不过现在,你娘暂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也该还给你了。” “相信你有了这里,未来的路会更好走。” 阿玫忍不住环视四周。 这片地不算小,虽然距雾鸣村不远,却也胜在隐蔽。 田地也很多,这可是吃饭的本钱啊。 可以说,阿玫就算不去开小馆,只靠着这片地,就够吃一辈子的了。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城中还洋洋得意的徐裕。 现在的徐府,吃的是她娘的东西。 她要想办法弄清她娘后来的事情,顺便把她娘的东西都抢回来。 阿玫心里很清楚,徐裕对她娘不好,对她也不好,若是成婚之前的她,定然会选择妥协,可现在的她已经改变了想法。 她要把徐家压倒。 她要让徐裕得到教训,而不是吃着她娘的血,转而又去纳妾生子。 只是她能向谁打听她娘后来的事情? 她看向赵氏,问出心底疑惑,赵氏摇了头,“你娘只将地契的位置告诉了我,又让我照顾你,其余的我都不清楚。” 阿玫垂下眼,心里浮现了两个人——张伯和陈伯。 想到这,她突然记起心底的疑惑,忙问赵氏桂花林之事,却得了赵氏肯定的回答。 “桂花林确实是无人居住的,但有一处废弃的宅子,不知何时建造,也不知从属于谁。” 第67章 继承 阿玫闭了闭眼,信息量有些大,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不妥之处。 于是轻声问:“这里,其实是我娘付给你照顾我的报酬,是吗?” 赵氏脸上浮现慈爱之色,她摸了摸阿玫的头,“这么多的财产,我无福消受啊。” “也还好我没接受,若是接了,现在就是烨儿的了,那……” 赵氏有些哽咽,她停了下来。 罗烨再混蛋,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也是她放在心头的宝。虽然知道他罪有应得,可赵氏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难过。 阿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赵氏将她放在自己后背的手抓了下来,拍了拍,勉强扯起一抹笑意,“没事,我这不还有一个女儿吗?” 在心底里,赵氏早就将阿玫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也是用同样的待遇在对待她。 约摸着饭菜差不多好了,阿玫便和赵氏一起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更崎岖了,阿玫原以为赵氏会和来时一样走得平稳,却没想到,她踩空了一脚,差点滚下山坡。 还好阿玫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赵氏站稳后,无奈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阿玫眼眶微湿,“不老,您的身体还好着呢。” 赵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后半段的路都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树,慢慢往上爬。 阿玫便也跟着她,慢慢地走。 头顶有鸟叫声,听起来十分悦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层小楼,眼见院子就在眼前,赵氏却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史蕴也早就在院子里徘徊,一脸焦急,想来是在找她们。 见到二人从林子里出来,她松了口气,“饭菜已经好了,现在吃还热腾腾的。” 阿玫这才注意到,吉佳也在门口。 他道:“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 “哪有那么严重?”阿玫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 吉佳却是明白阿玫的重要性。 但他不能说,不能破坏殿下的感情。 他对殿下有着很强烈的自信,虽然说阿玫是和离过了的妇人,可一殿下喜欢,二没孩子,纳回去做个侧妃也是合情理的。 在吉佳心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是侧妃,那也算是他的主子,那就更要对她的安全上上心了。 进了屋,史蕴就给赵氏端来了一小盆水,这是净手用的。 阿玫在赵氏后面净了手,跟着她们走到了东屋。 这里一侧是灶台,另一侧放着石桌,显然是用来吃饭的地方。 阿玫看向桌上的菜,有清炒土豆丝、盐拌黎祁、饼子和一小碟映日果,虽然种类少,但份量足,是完全可以吃饱的。 阿玫和晗儿都没犹豫,这本就是普通人家的饭菜,甚至可以说,比澄县一般人家吃的都要好。 只有吉佳,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下了筷子。 但也没有在面子上表现出来,他说服自己后,就和她们一起落座了。 这是一顿有些寡淡的饭食,但吃过饭后,史蕴就把阿玫带来的月饼拿了出来,分给大家吃。 晗儿依旧拘谨,阿玫便在其中挑着话题,众人嬉笑了一阵子,眼看着午时已过,阿玫还想着回小馆开一会儿门,便想着先离开。 可在她开口之前,史蕴就将她拉到了楼梯上,与其他人隔开,小声说:“方才,我去问老妇人后院的地怎么安排。” “她让我问问你。” 阿玫明白了赵氏的心意,可依旧过意不去,她怎么好让史蕴替她做活,却又不给工钱呢? 还没说出此话,就听史蕴自顾自道:“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说实话,若不是你,我还真的不会下定决心离开那里。” “也是老妇人察觉到了我的想法,才暗中将这的地址告诉了我,若非如此,我怕是要街头流浪了。” 阿玫有些承受不来,于是接话道:“主要还得知道地址,不然,你也不敢那么果决。” 史蕴抿嘴一笑,她面相依旧温和,和印象里的她一模一样。 只是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如何能抛下她的孩子,独自离开? 她没想过她的儿子们吗? 阿玫只是在心底疑惑了一下,这属于史蕴的私事,她不会轻易开口。 “人活在世,为的不就是活下去吗?”史蕴道。 虽然老妇人没将更多的信息告知她,但从她们二人离开小楼去往森林时,她在心底就猜出了这里的所有权归谁。 毕竟她和赵氏的相处时间,比阿玫和她的还要久,她是清楚赵氏的家底如何的。 为阿玫做事,她心里没有异议,只要能不让她饿死、冻死,再给她找点事做,一辈子不也就这么过去了吗? 至于阿玫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心里也门清,不然也不会在她和离那日,偷偷拿出自己攒下的银钱,替她叫了马车来,将她送到县城中。 听到史蕴这样说,阿玫便也不好继续坚持,只是依旧不好意思,只道:“有空的话,我会和你一起照料这里的。” 接着,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后院的地要种什么菜,至于林子中的,阿玫暂且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史蕴到底可不可靠,还得靠时间来证明。 “往后天冷了,怕是只能种些白菜和萝卜了。”史蕴道。 “我看院子里还有很多空地,养些鸡如何?以后也能杀来吃。” 赵氏年纪大了,理应吃些有营养的来补一补。 史蕴带着阿玫往院中走,两人敲定了养鸡的位置后,阿玫又道:“等天暖和了,我想着种些甜菜。” “甜菜可以熬糖浆,现在的石蜜那么贵,想来卖糖浆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对了,冯志已经将你走失之事报了官,所以最好不要去县里,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可以找我帮忙带。” “我大概两周左右来一次。” 史蕴嘴角扬起讽刺的笑,“他居然还会报官,两条腿也不是白长的。” 听她说完,阿玫便看见赵氏走了出来,便知是时候与二人告别了。 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赵氏心一沉,史蕴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史蕴一眼认出,那是冯志。 第68章 落幕 多日未见,冯志身上的衣服依旧干干净净,精气神也不错,除了瘦了些,看不出窘迫。 “冯华他娘!我终于找到你了!”冯志面上惊喜不似作假,史蕴面上的嫌恶也是如此。 “自从你离了家后,三个娃就日夜闹着要找你,我实在是安抚不了呀。” 冯志后背微弯,有些讨好的意味,“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咱们回家去,好吗?” 他像是没看见一旁的赵氏那般,大喇喇地说:“罗烨那小子早就死了,以后没人会惦记你,放心吧!” 说着,他拍了拍胸脯,一脸严肃,“遇事别怕,你还有我呢!” 说话的间隙里,他还不忘暗暗打量史蕴身后的两层小楼,心里那点小九九全写脸上了。 阿玫忍不住去看身侧的赵氏,见她面色平静,心里反而更慌了起来,于是伸手去拉她。 史蕴冷笑一声,一向温柔的面容也不自觉地犀利起来,“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没好日子过!” 冯志被她在众人面前呛了一句,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忍不住开口,“我可是你丈夫,你怎么样也得给我留点脸面吧?” “我给你留脸面,谁给我留脸面?”不知是不是众人在场,史蕴底气格外足。 冯志面上红了又绿,绿了又黄,他本想拿出点气势来吓一吓史蕴,可又注意到一旁的健壮男子,瞬间蔫了。 “是我的错,我错了。”冯志见她不好糊弄,忙低声下气道:“我知你心中怨我、恨我,我都认,但你不能迁怒于儿子们身上吧?” “儿子们?”史蕴悲愤的声音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哭腔,“那不是我儿子!” “我儿子不会和他爹一起,给他娘下药!” 此言一出,晗儿差点没站稳,就连吉佳也蹙了眉。 冯志这下彻底恼了,“我都好声好气地劝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史蕴见到他面上的愠怒,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没顾阿玫的阻拦,走到冯志面前,伸手扯起他的衣袖,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锐利。 冯志心一喜,立刻去抓她的手,却被史蕴轻巧躲过。 “瞧瞧这衣裳,多干净啊。”史蕴温声道。 冯志觉得哪不对劲,却又没反应过来,只跟着她的话稀里糊涂道:“确实干净。” “瞧瞧这翻领杏色长袍,”史蕴温声细语,她的手也移动到了他的衣领上,“花了不少银子吧?” “嗯?”冯志突然清醒过来,又去仔细看了看史蕴的神色,见她依旧柔顺,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遂放下心来,含糊道:“不是呢,这是前几年你给我做的,忘记了?” 史蕴抬眼,笑容微凝,“是吗,我给你做的,我居然认不出来了。” “还真是奇了怪了。” 冯志硬着头皮道:“你每天事情多,记不清也是有的。” “当然,只是有一点错了,”史蕴往后退了几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不会做翻领的样式。” “你也洗不干净衣服。” “早就有了新欢吧,只是新欢压不住孩子,就又想着来找我。” 冯志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秘密,就这么被史蕴猜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似妥协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从此就不再和她来往。” “可是我不在乎呀。”史蕴好笑道:“别一脸大义凛然的,好像是为了我才不得不抛弃你的心头好,我可不愿做这个恶人。” “当然了,我也不是不可以跟你回去。”史蕴转而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你答上来了,我自会跟你走。” “什么问题,快说。”冯志见到了希望,迫不及待道。 “我的名字叫什么?” “什……么?”冯志怎么想,也没想过是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任何人都有名字,人与人的交往也是要以知道彼此名字为基础的。 冯志也清楚,这个问题实在算不得难。 但问题是,他不知道史蕴的名字。 冯志噎了半晌,底气不足道:“你不就是冯华他娘吗?” 史蕴微微摇头,面对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冯志立刻跑上前,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发狠道:“你是我娘子,你就算不情愿和我回去,也必须要和我回去!” 史蕴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甩开,好心提醒,“咱俩成亲是没有婚书的,你忘记了?” 冯志不信,“你别诓我了,成亲哪有没婚书的?” 他信誓旦旦道:“就在东屋衣柜的最下面,放着咱俩的婚书。” 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史蕴顿时发了狠,她歇斯底里道:“那婚书是你和谁的?” 冯志突然清醒,也是史蕴的这句话,他才记起被自己抛在脑后的记忆。 他在来雾鸣村之前,是成过亲的。 只是他的发妻早亡,又没诞下一儿半女,于是来到雾鸣村后,他就相中了史蕴,想和她搭伙过日子。 当时穷,身上也没银子,不过史蕴好说话,不挑,两人就连成亲的过程都没走,稀里糊涂就成一家人了。 史蕴被瞒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这些事,大脑一阵发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时,手上已经举起了斧头,冲着冯志狠狠砸去。 见这表现,冯志也明白了她的选择,心一狠,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道:“你们完了,我这就把小楼的事情报给徐老爷,看他怎么弄你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阿玫,她几乎是拔腿就去追,可冯志比她快了几步,一直到林子外都没追上。 就当她以为无望时,一直守在外头的车夫却对她招手。 “夫人!那混贼在这呢。” 阿玫急忙跑过去,果真见车夫用绳子将冯志绑了起来。 其他人姗姗来迟,只是阿玫没想到,赵氏也跟着出来了。 “把他交给我。”赵氏对阿玫道。 不知是不是秋风中的冷意,众人心底都有些不安,却也没办法开口。 于是只好静默着看着赵氏,她拄着拐杖上前,从车夫手里接过冯志。 冯志脸色惨白,“老婆子,你做什么?” “今天的晚饭不用等我了。”赵氏没回答冯志,抓着他,一瘸一拐地往森林中走去。 第69章 仲秋节 回去的路上,阿玫一直心神不宁。 她一直觉得赵氏最后那句话别有意味,可吉佳却坚定道:“你想多了,老妇人不会有事的。” 与阿玫的心事重重相反,车夫倒是很悠闲地哼着歌,一路上将马车赶得不紧不慢。 吉佳就与车夫搭话,阿玫和晗儿在车里听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城内。 街上的人比去时更多了,阿玫便想着弃了马车,走回去。 晗儿也没异议,于是她们在陈伯酒肆处送走了车夫,吉佳则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身后。 从马车上下来,离街上的热闹场景更近了。 街边的小摊,有卖香囊的,有画糖人的,满满的排满了街边,甚至还有送桂花的小孩子,这都是平日里很难见到的景象。 晗儿一直紧抓着阿玫不肯放,直到一个小孩子走了过来,举起篮子里的桂花,递给晗儿,她受宠若惊地接了,阿玫帮她别到了头上,她才放轻松不少。 这些铺子里卖的东西没有阿玫感兴趣的,她只是陪着晗儿走走停停,能看得出她很想要,但不好意思开口。 就在她第三次看向香囊时,阿玫终于忍不住了,将她喜欢的买了下来。 晗儿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去接,阿玫干脆直接将香囊系在了她腰间,而后挽着她挤在人潮里。 晗儿一直很注意那个香囊,每当有人经过,即将碰上时,她都会避一避身,生怕香囊被挤掉了。 阿玫好笑道:“这香囊的做工还不如你做的呢,何至于这么珍贵?” “那可不一样,这是玫姐送我的节日礼物,意义不同。”晗儿一脸认真。 阿玫正要回话,余光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顺着去看,只看见了茫茫人海。 是错觉吗? 她有些不安,晗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耳边细语,“街上好多卖小鱼干的。” 阿玫回过神,瞧见面前的铺子就是卖鱼干的,于是停了下来、 贩夫热情道:“需要什么口味?那小馆有的我们都有。” 可一抬头,就认出了阿玫这张脸,面色瞬间不好了,却又不好开口赶客,只一脸谨慎地瞧着她。 阿玫没搭理他的反应,只低头细细去看摆出来的鱼干。 放在街头卖,尤其是人多的节日里,鱼干上难免有灰尘。 除此之外,倒是与小馆里卖的如出一辙。 “怎么卖的?”阿玫问。 贩夫脸色更难看了,怎么还有竞争对手大大咧咧地上门问价? 不应该偷偷摸摸地来吗? 见贩夫不开口,阿玫遗憾道:“原本还想买点呢,算了,我们去别家看看。” 言罢,她拉着晗儿就要走。 贩夫一听,反应过来阿玫是要出钱买的,立刻急了,从小摊后跑到前面来,满脸堆笑,“别走呀,咱家的鱼干不论哪个口味,三两都只需要一个铜板。” “如果我只买一两呢?”阿玫问。 贩夫的脸瞬间垮了,“三两起卖,够便宜了。” 阿玫点头,确实便宜,比她小馆里卖的便宜多了。 于是道:“每个口味的都装三两。” 贩夫立刻露出笑容,乐颠颠地应了。 晗儿咂舌,“这人怎么会变脸?” 阿玫失笑。 这里距离小馆不算远,待付了铜板,没走几步路就看见小馆的牌匾了。 这一路被人挤得有些恼,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走到门口时才看见小馆的门是开着的。 她心一慌,立刻开门去看,发现是顾羡和陈在,这才松了口气。 吉佳也跟着进来。 陈在原本在偷偷摸摸地尝酒,见阿玫回来了,立刻心虚地把手里的碗放下,殷勤地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买了什么好吃的?”陈在双眼放光,看到是鱼干时有些疑惑,“这是从哪来的?” “满大街都是。”一向躲着他们的晗儿第一次开了口,气鼓鼓道:“太过分了,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 陈在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刚嚼一下就皱了眉,直接吐出来了。 “腥吗?”阿玫问。 “不腥,只是不酥,有些渣渣的,然后调味料也很奇怪。”陈在总结,“没有你做的好吃。” 阿玫也吃了一块,料确实挂少了,有的鱼干上还有泥沙,吃起来口感不好。 但胜在便宜。 知道了价格后,陈在又一次跳了脚,“咱这一两卖一个铜板,他们三两才卖一个铜板?” “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顾羡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始至终都没参与他们的谈话。 阿玫来不及去想对策,急忙去了后院厨房,和晗儿一起将早就准备好的馅料和月饼皮拿出来,组装好后就生炉子开烤。 这次烤的量不算少,几乎是刚出炉就被阿玫端到前面去了,热腾腾的,香气更足。 再加上陈在在门口卖力地吆喝,月饼几乎是刚烤出炉就被清空了。 不出一个时辰,准备好的都卖掉了。 晗儿高兴地数钱,阿玫在旁边看。 和她预料的差不多,肉月饼因为价格贵,卖的最少,板栗月饼和枣泥月饼的销量势均力敌。 “今晚吃什么,我去买。”吉佳主动道。 “我去吧,顺路办点事。”阿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酵母配方,折叠好,打算带去集市上给卖糖饼的婶子。 天色渐晚,街上的摊子慢慢都收了,阿玫赶去的时候,婶子还没走,看见她十分惊喜。 阿玫把配方递给她,婶子面上的喜色更是不减,“我都忘了这件事,你居然还记得。” 老伯在一旁乐呵呵地看她们。 婶子还没打开,又犯了难,“可我不识字,这该怎么办?” “你看看再说。”阿玫笑道。 婶子不明白她在卖什么葫芦,只好打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简陋却一目了然的图画。 阿玫将酵母的制作过程全都画了下来。 婶子喜不自禁,在原地转了半天,急道:“今日的糖饼都卖完了,我该送你些什么好?” 没等阿玫拒绝,她立刻拍了拍脑袋,“瞧我,竟忘了石蜜的事情。” “刚好今日还有剩余的,都送给你。” 阿玫接过时,觉得手上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满满的一罐,哪里谈得上“剩余”。 互相道谢后,阿玫买了晚上做饭要用的食材回到小馆。 她发现小馆里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女子,都身着华丽,有一个正坐在顾羡的对面。 第70章 包饺子 顾羡立刻就看到了阿玫。 她右手拎着刚买回来的菜和肉,怀里还抱着一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女子身上,不过一秒就挪开了目光。 他不知为什么有些沮丧。 陈在飞快地跑上去接了,阿玫便抱着坛子往后厨走。 他们恰好坐在最中间的桌边,阿玫经过时,衣摆不经意间划过了顾羡的指尖。 他垂了眸。 面前的郡主好像在说着什么,她的嘴一张一合的,可一个字儿都没落到顾羡耳朵里。 他忍不住去摩挲那被衣料拂过的指尖。 心里有悸动是真的,可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没弄清楚,他的心为之跳动的,到底是阿玫本身,还是记忆中的青梅。 李锦儿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失神,便抬眼,看向刚刚走过的女子。 一身粗布麻衣,看不出什么美貌来,想来不足为惧。 李锦儿在心底暗暗盘算着,觉得这次来是有底的。 顾羡作为七皇子,这几年还受人尊敬是因为有太后的庇佑,等太后驾崩,他估计在京城难以站住脚。 毕竟皇帝最不喜的就是这一个儿子。 而她,和绪郡主李锦儿,背后的是淮王府。 当朝四位王爷,除了楚王之外,最有威望的就是淮王了。 若是顾羡愿意迎娶她,至少在太后驾崩后,皇帝会顾忌淮王的脸面,不至于太难为顾羡。 这个道理很简单,顾羡一定会懂的。 而她,也需要成功收服顾羡,让顾羡为四皇子李俐所用。 因此,她对这一趟行程是很有把握的。 思及此,她轻轻敲了敲桌子,顾羡勉强回神,目光里带着不悦。 和绪郡主直接忽略了他的感受,淡道:“哪怕是放在如今京城中的未出阁的小姐们,也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顾羡闭了闭眼,有些苦恼。 他怎么也没想到,穿越了还要被催婚。 他心里是想拒绝的,可也明白,郡主能在仲秋节这一日找到澄县来,定然是得了太后的许可。 太后一直住在宫中,对于局势的把握比他明了,能让和绪郡主来,也一定因为她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后厨传来饭食香气,顾羡脸色稍微好了点,“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和绪郡主点头,又往酒柜处看了一眼。 阿玫的身影早就不在那了。 郡主收了目光,拒绝了接下来的晚餐,转头往街道上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顾羡起身走向后厨,去看阿玫做了什么吃食。 “包饺子,可好?”见顾羡来了,阿玫几乎立刻就知道他来的目的,主动道。 厨房里烟雾缭绕,阿玫的眉眼朦胧,添上一番别样的风采。 顾羡心中的郁气散了些,轻声道:“我和你一起。” 阿玫小声抱怨,“还是别了,你做的饺子可难看。” 自从见到顾羡进厨房,就开始偷听墙角的吉佳幸灾乐祸,他戳了戳陈在的肩膀,用口型道:“公子被嫌弃了。” “什么?”陈在看不懂。 吉佳用更夸张的口型道:“公子被嫌弃了。” “什么?”陈在蹙起了眉,一脸莫名地看着吉佳,“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说?你嗓子哑了?” 吉佳忍不了他看傻子的眼神,大声道:“我说,公子被徐夫人嫌弃了!” 这次的声音足够大,也震耳欲聋,陈在捂着耳朵离远了点,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好啊你小子,敢诈我!”吉佳立刻不干了,立刻去追他。 陈在也迈开腿往外跑。 两人闹出的声音不算小,阿玫和顾羡都听见了,阿玫有些不安,她偷偷看向顾羡,心里琢磨着:他该不会把我开了吧? 好歹也是公子哥,在下人面前失了威望,怕是不好处理。 谁知顾羡听到的第一反应,不是恼,而是耳根悄悄红了。 他立刻装作很忙地去包饺子,力求包出一个好看的怼到吉佳面前,却因为馅料太多,饺子皮破了。 他有些沮丧地放下饺子,余光里却见阿玫在偷偷看他。 刚沉下去的心突然升了起来,他乐颠颠地把手上的饺子补救之后,又去拿了一张饺子皮,却被阿玫拦了下来。 见她一脸有口难开的表情,顾羡明了,底气不足道:“我不太会,你教教我可好?” 阿玫没想过他会这样说,在原地怔了一两秒后,几乎下意识道:“你就算不会,也不影响什么吧?” 顾羡也被问住了,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阿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放在他手腕处,于是立刻收了回来,“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不差钱。” 既然不差钱,那就不会饿着肚子,会不会做饭又有什么所谓? 顾羡放下了手里的饺子皮,道:“那我出去走走。” 阿玫没吭声,心里莫名不太舒服。 顾羡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笑道:“我还是学一学吧,你教教我,可以吗?” 阿玫突然觉得呼吸都轻快了不少,她立刻点头,拿起一张饺子皮,用勺子将馅料舀出来,放在饺子皮中间,然后双手从皮子边缘握起,慢慢将馅料包裹其中。 顾羡还没看明白,一只小巧的饺子就在阿玫的手心里成了型,他便道:“没看懂,要不再教一次?” 阿玫又去取了一张饺子皮,想要重复以上步骤,手指却被顾羡轻轻勾住了。 她只觉得被勾住的皮肤有些痒,想要抽离出来,却听他眨着无辜的眼睛道:“厨房里烟雾太大了,我看不清,你的手离我近点。” 阿玫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照做。 在她的教导下,顾羡手里终于出现了一只没有破皮的饺子,虽然依旧丑陋。 他把丑饺子放在阿玫包好的一堆漂亮饺子中,真心实意道:“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想想这个朝代吃的水煮菜,他就眼前发黑。 阿玫没当回事,随口道:“什么吃食买不到?又不是只有我会做。” “那不一样,你做的是咱们那个时代的美食,和这儿的味道天差地别。” 顾羡说话的同时,瞥向阿玫的神情。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一直反反复复地猜测阿玫是否是现代人。 第71章 扎花灯 最初见时,她会做现代的吃食,那个时候顾羡几乎断定她和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 可前几日他从京城回澄县时,阿玫又对他退避三舍,能看出她的思想里是古代社会的秩序。 这就让顾羡摸不着头脑了。 再加上这几日他忙前忙后,调查了不少东西出来,越发肯定阿玫应当不是现代人。 但她是如何会做现代吃食的呢? 顾羡一直想问,却又担心她会不会得了系统一类的东西。 若真是那样,问也问不出来。 思来想去,他就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希望能从阿玫身上得到点反馈。 谁知他开口时,正好锅里的水沸腾了,阿玫忙着往锅里下饺子,没听清顾羡在说什么。 他正要重复一遍,晗儿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瞧见顾羡在,她又急忙撩了帘子出去了。 这一来一回,彻底把顾羡的话憋回了心里。 阿玫再次望向他时,顾羡憋屈道:“没事,我随口说的。” 这个话题就这么撂下了。 饺子没一会儿就出锅了,阿玫端上桌时,陈在他们也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在桌边坐了。 阿玫给他们端来了一坛酒,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用石蜜淋了的月饼递给晗儿,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了。 晗儿喜甜,却从未主动对阿玫提及,还是阿玫自己观察出来的。 今日的饺子是三鲜馅的,每个饺子里都有两个大虾仁,咬一口流一嘴汤,鲜极了。 晗儿吃得眉眼弯弯。 众人将饺子一扫而空,便打算关了小馆的门,去码头扎花灯。 这是澄县一直以来的习俗,人们在仲秋节这日来到码头扎花灯,扎好的花灯放在庙里搭建好的供台上,寓意月亮能庇佑家家户户年年团圆。 阿玫不会扎花灯,也就在幼时跟着娘亲凑过热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码头上的各种小摊。 做什么吃食的都有,她最喜欢的就是幼蛤煎饼。 新鲜捕捞上来的蛤没有腥味,与面糊搅合在一起,放在锅中去煎,不一会儿就做好了。 趁着热乎放进嘴里,面香与鲜亮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因徐裕不允许她们随意出门,所以这段记忆成了她为数不多的与母亲有关的外出记忆。 到了码头,这里早就人挤人了,四处都是吆喝声,阿玫拉着晗儿的手防止走丢。 昔日脏兮兮的码头早就被衙役们打扫干净了,庙前的巨树上还挂了不少花灯,一眼看去满是节日氛围。 顾羡在前头走,身边跟着吉佳,阿玫和晗儿在中间,陈在殿后。 陈在一路上都在搜罗周围的小摊,却每次都是满眼放光地去,一脸遗憾地回。 “看起来都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他抱怨道。 前头就是长桥,从桥上下去之后,就离庙不远了。 在桥下,阿玫看见了卖蛤煎饼的小摊,兴致冲冲地上前去买了两张。 大家都是吃过饭的,不太饿,两张足够分了。 吉佳不吃,于是顾羡和陈在分一张饼,阿玫和晗儿分一张。 几人正要离去,阿玫却突然看见旁边的小摊收摊了,于是奇道:“卖的什么生意这么好?” 卖蛤煎饼的接上话茬,“还不是城中风靡一时的小鱼干吗?” “他卖的便宜?”陈在也来问。 “听说是比其他地方便宜点,而且还是徐家的铺子呢,徐老爷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所以刚出摊就被一抢而空。” 顾羡走了几步,见几人没跟上来,于是又转了回去,听见那人这样说,他挑了眉。 徐裕抢生意抢到他头上来了。 与几人担忧的神色相反,阿玫神色平平,像是早就料到了那般,只道:“今日过节,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说得对!”陈在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却没料到里头还是热乎的,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众人加快脚步下了桥,找到了扎花灯的地方。 晗儿心灵手巧,最会这些,她今日来的目标也是这个。 阿玫付了银钱,晗儿就坐在桌边开始扎花灯了。 这里是庙和巨树前面的一处小宅子,里面人满为患,阿玫在里面等晗儿,其他人就在外头站着,没进去。 吉佳抱怨,“这地方还真不如京城好玩。” 陈在咬着手里的煎饼,“谁说这地方不好玩了?” “有什么好玩的?”吉佳反问。 “这地方太好吃了。”陈在一嘴的饼,含糊道。 还得跟着阿玫有美食吃,虽说这饼寡淡了些,油也少,可足够鲜甜。 小宅子里,阿玫坐在晗儿身边,看着她神情专注地扎花灯。 很快,就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吓得她一哆嗦,还没回头就听见了鲁一姐爽朗的笑声。 “原本还想着带你去买石蜜,谁知去了几次都没见你人影。”鲁一姐费劲地往这边挤,凭借她的体型,硬是在密不透风的人群里挤出了一个空位。 她舒了一口气,坐在了阿玫身边,“近来卖鱼干的不少,你打算怎么做?” 阿玫耸耸肩,“敌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我娘告诉我的。” 鲁一姐不再多问,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道:“有你这种想法,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阿玫笑笑,又去看鲁一姐手里的花灯。 鲁一姐比晗儿熟练多了,两只手不知怎么翻一翻,一个精巧的小兔子就出现在了面前,栩栩如生。 阿玫看得不住赞叹,鲁一姐把花灯递给阿玫,“给你的,我买了两个。” 她拿出第二个花灯,开始忙活,还不忘和阿玫聊天,“三娘也来了,你们没遇见?” “人太多,想来也不容易见到。”阿玫无奈笑。 她和鲁一姐又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晗儿这边的花灯也扎好了,是一大簇花团,她解释道:“这是牡丹花,很美。” “澄县没有牡丹哩,你上哪见过?”鲁一姐不知道晗儿的事情,随口说,没注意晗儿脸色微变。 见扎好了花灯,晗儿心情又不好,阿玫立刻起身和鲁一姐告退,挤过人群往巨树那边走去。 好不容易挤到了门口,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又推着她往相反方向走,她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倒地,但还好周围的人群够密,她躲过一劫。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四周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往后倒,阿玫站不住脚,也跟着往后摔去。 第72章 路窄 “小心。”阿玫左侧手拉着晗儿,右侧的胳膊却被扶住了。 她一惊,下意识就要挣脱开,可四周的人群又一次往后挤,一侧的晗儿往她身上压来,她被迫跟着往右侧倒。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有的直接开骂了,阿玫身后的小孩尖叫,“不要再挤了!我的花灯要被挤变形了!” 说着,他伸手狠狠往阿玫身上推了一把,却正好撞上人潮的又一波拥挤,小孩全身力量都去推阿玫了,一时没站稳,差点被踩在脚底下,还好他身后的妇人把他抓了起来,沉着脸盯着阿玫的背影,努力控制自己的站姿,没说话。 不知从哪又来一股推力,阿玫只觉右手腕处被人握住了,紧跟着是一股拉力,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帮她圈出了一小块空地。 阿玫这才瞧见来的人是李郎,连忙道谢。 李郎目光在晗儿身上停了一瞬,淡笑,“好巧。” 确实巧。 阿玫也跟着看向晗儿,她低着头盯着手里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护着。 阿玫抬眼,“李郎也是来扎花灯的?” 花灯精巧,鲜少有男子愿意沉下心来学习,因此小宅里基本都是妇人,偶尔见一两个小孩。 李郎在这确实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存在。 见阿玫这么问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拿出刚扎好的花灯。 他的花灯很小很细致,也就掌心那么大,怪不得阿玫方才没注意到。 “这扎的是什么?”阿玫仔细瞧了瞧,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郎面上的笑容深了些,“这是手机。” 手机?阿玫又仔细瞧了瞧,这东西和鸡也不沾边啊。 没等她问,前头的人群慢慢散开了,有衙役在往里挤。 他们似乎在找人。 阿玫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没注意李郎一直盯着她的脸。 很快,他们面前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阿玫再次和李郎道谢后,就急匆匆往外赶去。 陈在早就爬上了一旁的巨石,站在上头往宅子里望,一副焦心的模样,瞧见阿玫时,他脸色一喜,立刻就要跳下去同顾羡说。 可顾羡比他看见的还要早。 他也看见了阿玫身后的那个李郎。 李俐显然也瞧见他了,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动作夸张地对顾羡挥手,却被后者翻了个白眼,忽略得彻底。 李俐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阿玫和晗儿往顾羡那边走去。 他也出了宅子,往相反的方向走。 渐渐远离了人群,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低声道:“殿下,刘老二那事现在处理吗?” 李俐眼色有些冷,他大步往桥上走去,问:“那不是已经开搜了,还有必要问我?” 他笑着道。 跟在他后头的随从却觉得身后一寒,忙道:“只要殿下下令,就可以解释为为了安全考虑……” 李俐脚步顿了顿,他瞧见了今日来带队的人是谁。 是那个主簿。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从主簿身侧擦肩而过,下了桥后,从右侧的小路往下,直直地走到了海边。 “去查查,方才那人背后是知县还是县令。”李俐蹲下来,将手上的花灯点燃,然后扔进了水中。 “唰”的一声,刚燃起的灯就灭了。 他等了半晌,没听见随从离去的脚步,不耐烦地咂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后头传来弱弱的声音,“那主簿……背后的人是七皇子。” 李俐一怔,先是不解,而后勾唇笑了。 …… 见阿玫和晗儿安然无恙地出来,陈在连忙迎了上去,正好挡在了顾羡面前。 他突然看陈在很不顺眼。 一直在附近转悠的吉佳回来了,他趴在顾羡耳边耳语几句,就看顾羡的脸色变了,道:“陈在陪着你们,我出去一下。” 他瞧见陈在面上的欣喜,顿了顿,面无表情道:“算了,吉佳跟着你们,陈在和我来。” 陈在瞬间变了脸,不情不愿地跟着顾羡走了。 阿玫则拿着鲁一姐送的花灯,和晗儿一起进庙祈福。 顾羡他们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站在河边的主簿等人,陈在立刻将方才的事情抛在脑后,跟着顾羡上前。 主簿见了,连忙行礼,顾羡把他扶了起来,问:“怎么是你来了?” “知县大人下的令,我也不敢不从。”主簿面色难看,“不过您放心好了,保准抓不到人。” 顾羡脸色微缓,“宅子那边差点就出现踩踏事故了,你们想个办法,换种方式去搜。” 主簿虽然不明白踩踏事故是什么,却也猜出来了顾羡的意思,忙点头,指了几个人去统治宅子那边的衙役了。 人们都在庙里祈福,此处的人更少了。 主簿理了理官服,又四处看了看,眼神往别处瞥,嘴却对着顾羡道:“下官方才看见四殿下了。” “不碍事。”顾羡想起庙中的李俐,心头郁气更重,忍不住嘟囔,“怎么跟个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掉。” 巨树周围种满了桂花树,夜风中也带上了桂花的香气,顾羡坐在桥下,看着眼前的大海,耳边海浪声不断,浑身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虽然他穿越到了另一个朝代,但显然,面前的这片海是不会变的。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海水,头顶传来清冷的声音,“夜里的水寒性大,七皇子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是和绪郡主。 顾羡没理睬,郡主也没打算下来,她站在桥上,往远处看。 天际与海面都隐在了墨色之中,混为一体,完全看不透。 也像她的未来。 她低头,继续去看桥下的七皇子。 在皇子之中,若论相貌,七皇子当属第一。 可面容不能当饭吃。 平心而论,郡主不是很想嫁给七皇子。 皇家的人都知道七殿下是个没心眼的,估计哪天被皇子或者权臣卖了,他也会傻愣愣地跟着走。 嫁给七皇子,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为了给她的未来减重,她便走下桥去,站在七皇子身边,道:“为何光明正大地让主簿来搜人?” “你难道不知道,四皇子在控制刘老二之事?” 第73章 桃花不断 顾羡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谁让主簿来的?” 和绪郡主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耐下心来道:“做事隐蔽些,不好么?” “就算要争斗,也可以推个人出去背锅呀。” 顾羡顺着她道:“比如?” 和绪郡主双眸微凝,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轻声道:“比如,那个徐夫人。” 不知是不是李锦儿的错觉,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待她去看顾羡时,顾羡却已经转了头,百无聊赖地从脚边拾起一颗石子,往海上丢去,随口道:“那不行,她做的菜很好吃,我可舍不得。” 李锦儿抿了抿唇,她很想问真的是这样吗,但理智瞬间占了上风。 她明白,问是问不出来的。 她心底渐渐有了盘算。 …… 阿玫跟着晗儿一起,将扎好的花灯放在了供台上,晗儿返回来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福。 阿玫却和吉佳一起,站在了庙外。 “你不去祈福?”吉佳奇道。 “没什么好祈福的。”阿玫神色淡淡。 从娘亲离世后,她就没什么特别需要月神眷顾的期待了。 只是不知道晗儿在祈祷什么。 大殿里,晗儿的背影十分虔诚,她与其他来来往往祈福的人不同,身边的人换了三四波,她才站起身,四处张望。 看见阿玫后,她提着衣摆跑了出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么开心?”阿玫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晗儿脸颊鼓了起来,“别想从我这打探祈福的内容!说出来就不灵了。” 吉佳也跟了上来,几人说说笑笑,往桥上走去。 桥下的顾羡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立刻起身,不打算继续和郡主掰扯,可郡主却像是没看见那般,挡在他面前,还要继续说。 就看见顾羡的脸彻底黑了。 陈在在一旁,也跟着听了郡主的话,这会儿耳朵都要磨出老茧来了,见状立刻上前挡住了郡主,道:“还请不要阻拦殿下的想法。” 郡主也不想闹得太僵,于是不情不愿地停了步子,眼睁睁看着顾羡往桥上走去。 一同跟来的安怡小声道:“郡主,他可是皇子,您这么指导真的好吗?” 李锦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他是个皇子不假,但根本不受宠,太后驾崩后,地位还没我李锦儿高!” 安怡不了解宫中形势,但她不能理解,哪里有皇子不受宠的? 李锦儿耐下心来道:“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皇室姓李,可七皇子,姓顾。” “陛下不愿让他跟着自己姓,于是太后就私自做主,让他跟着太后姓。” 她听见了嬉笑声,忍不住抬头去看,正巧看见顾羡站在徐夫人面前。 郡主蹙了眉。 虽说她不喜顾羡,但她也不能接受其他人在顾羡身边转悠。 “找人盯着那个徐夫人。”她吩咐道。 安怡脸色微白,“郡主,殿下不是说只是喜欢她做的美食吗?不用这么在意吧。” “美食?”郡主冷笑,“他一个皇子,混得再差也是个皇室血脉,要什么吃食没有?” “放着宫中的御膳房不吃,天天来这个小破地方吃小酒馆,他要么是味蕾有毛病,要么是脑子有毛病!” 李锦儿很多年没生过这样的气了,淮王地位高,她又是王府唯一的郡主,至少在外界看来是备受宠爱的,侧妃暗地里不喜,却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 短短一天就拒绝她两次,顾羡还是头一个。 那个徐夫人,她是必定要查的! 带着满腔的恨意,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顾羡已经上了桥,徐夫人身后跟着一名女子,后面是两个侍卫。 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要看得仔细些,却被徐夫人挡住了。 “明日,再去一趟抱月小馆,去看看徐夫人的手艺到底如何。”郡主心口憋了气,烦道。 入了秋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寒凉的夜风拂在皮肤上,细密的雨点也就跟着落了下来。 码头上的小摊立刻收了,人们纷纷往家里跑去,吉佳和陈在都不喜欢雨,晗儿体弱,更是淋不得,他们先一步往小馆里跑去。 一阵熙攘声过,回过神时,长街上只剩下阿玫和顾羡。 风小了,小雨依旧淅淅淋淋地下,耳边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以及踩水的声音。 阿玫在想着心事,没在意顾羡。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件外衣,忙扭头看去,撞进了顾羡弯起的双眼。 “小心受凉。”他道。 阿玫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她想把外衣从自己头上拿下,却感觉有一股外力在阻止她。 顾羡无奈道:“你若是受寒生病了,明日,小馆还开不开张了?” “那我还是跑着回去吧。”阿玫下意识道。 顾羡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 是阿玫。 她的眼睫毛沾上了雨水,在朦胧的月光下晶莹剔透,连带着这双眼睛都变得生动起来。 阿玫将头顶的外衣取下,靠近他,微微踮脚披在了他的头上。 然后还不忘隔着外衣拍拍他的肩膀,满眼明媚,“小心受凉。” 这是将他的话还回来呢。 顾羡心头一暖,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阿玫转身,大步往小馆方向跑去,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 他没由来的心头一慌,也跟着跑了上去。 陈在正在屋里烧水,晗儿刚进了后院屋里换衣裳,吉佳则找了一块布擦脸上的雨水。 水刚烧开,就见阿玫冒着雨跑了回来。 这个时候的雨比他们跑回来的时候大,阿玫回来时,头发几乎都被淋透了,陈在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阿玫去后院换衣服了,吉佳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声和陈在道:“你说和绪郡主能成功吗?” 一提到和绪郡主这四个字,陈在的脑袋就疼,他今晚和顾羡一起听那个郡主念叨了一晚上,耳边一阵发嗡。 他祈祷道:“希望不要,若她成功了,我就要请辞了。” “哪怕去做个洒扫的活计,也比看她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强。” 小馆的门又开了,是顾羡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被淋透了的女子。 吉佳和陈在交换了目光,不约而同地想:七殿下近期的桃花运爆棚啊。 第74章 有喜了 阿玫换好衣裳出来,发现小馆里居然多了两个人。 雨夜的光线格外差,她不得已,点了油灯,往店中看去。 顾羡臭着脸站在门口,李郎在他身边笑眯眯地靠着墙,吉佳站在门口的桌子旁,正在给面前的一个陌生女子倒水。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于是灭了油灯,转身去准备祭月要用的供品。 在澄县的仲秋节习俗中,除了当晚要去码头祈求月神的庇佑,还要在自家院中摆上供桌、供品,待第二日辰时再收回。 阿玫将事先留出的月饼取出时,李俐也开了口。 他佯装不满道:“多日未见,七弟不想四哥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小气,外头下如此大的雨,我不过是在小馆中避一避,怎的脸色这么差?” 顾羡剜了他一眼,“从码头回你山上的破屋,根本不需要经过此地。” 李俐面上的笑容更狡黠,“那能怎么办,你要打我吗?” 顾羡明显被噎了一下,不是说四皇子阴狠无情吗,为什么每次见到四皇子,他都很高兴? “雨停了赶紧滚回去。”顾羡没好气道。 李俐好脾气地点头,“都听七弟的。” “咣当”一声,一只杯子摔到地上,撒了一地的水。 几人目光同时聚焦在桌前的女子身上。 她显然是不适应这样强烈的目光,低着头慢慢弯腰,想去把地上的杯子捡起来。 顾羡和李俐同时蹲下身去,想要帮她去捡,在发现彼此的意图后,李俐便缩回了手,慢吞吞道:“还是让给七弟吧。” 顾羡最听不得“让”这个字,也跟着直起了身,淡道:“做弟弟的,总不能和四哥抢吧。” 一时间,没人去帮公主拾起地上的杯子,她尽量稳着手,将杯子拾起,低着头放在了桌边,慢慢往里推了推。 陈在和吉佳对视一眼,无言。 小馆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而后院,阿玫和晗儿一起,将供桌搬到了屋檐下不落雨的地方,又摆上了月饼、酒水,还有一些野果子。 做完这些,晗儿站在原地没走,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玫也想起来了,问道:“今下午你跑进厨房,有什么事吗?” 晗儿惴惴不安地看着阿玫,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审判那般,阿玫的心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你把酒低价卖出去了?”她问。 晗儿慌忙摇头。 “柜台里的铜钱被人偷走了?”阿玫又问。 晗儿又摇头。 阿玫摸不着头脑,“那还有什么事?” 晗儿脸色煞白,她咬紧了唇,“你不会对别人说吧?” “不会,放心好了。” 晗儿凑到阿玫耳边耳语几句,待她说话后,阿玫的脸色也白了。 “当真?”阿玫以为她在开玩笑。 “当真,我刚才跑着回来也没事,”晗儿几乎要哭了,“玫姐,这孩子我是不是必须要生下来啊?” 阿玫一阵头皮发麻,急道:“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刚才还敢跑着回来,不怕你的命没了吗?” 晗儿没想到她会斥责,原本就害怕,现在更是酸了鼻尖。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晗儿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那可是罗烨的孩子啊,一想到罗烨对她做了什么,她就止不住地恶心。 “玫姐,你帮帮我,我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原本憋在心里也就算了,现在和阿玫打开了话茬,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了,“玫姐,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晗儿也觉得这很荒唐,她居然祈求阿玫帮助。 阿玫可是罗烨的发妻啊,她就算不管自己也是合乎情理的。 一想到这,晗儿更慌了,她急忙去抓阿玫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也是冰凉。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阿玫的回话,晗儿低着头看着她的手。 雨势骤大,风也急促,才刚仲秋,夜风中就带了呜咽的声响。 原本放在屋檐下,完全淋不到雨的供桌,此刻也被风雨浇灌。 刚放上去的月饼瞬间被淋透。 狂风四起,两人的衣角不住地翻飞,阿玫突然回神,看向屋檐下的晗儿。 她身形羸弱,不住地跟着狂风左右摇摆,似乎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她的嘴里一直在说着什么,阿玫没听清,待这阵风过,她才听见了。 晗儿一直在说对不起。 阿玫心一软,眼中却泛起了泪光。 “对不起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她轻声道。 得了阿玫这句话,晗儿放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从后院传到了前屋里,给寂静的小馆里添了一抹悲愤气息。 在这样的环境里,李俐面上的笑容加深了,他忍不住哼起歌来。 雨下了一夜。 阿玫从后院中取出了被褥来,在长凳上给他们简陋地铺了一下,她来来回回好几趟,陈在和吉佳也帮着她收拾。 一共取了四床被褥出来,坐在桌边的公主一看,以为没有自己的份,又不敢开口,只在心底暗暗期盼阿玫有别的安排。 就在她走完最后一趟后,阿玫在她身边站住了,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在后院给你收拾出了一间来,凑合住。” 公主眼睛一亮,立刻就点头道谢。 靠在墙边哼着小曲儿的李俐见状,不怕事大,“为何她能去后院,我去不得?” 在凳子上凑合过一宿,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次,没等阿玫开口,顾羡呛声道:“爱睡就睡,不爱睡就淋着雨滚回去。” 李俐不哼小曲儿了,麻溜地钻进了一侧刚铺好的被褥中,还不忘拍拍身边那个,招呼顾羡一起来。 顾羡没理他,转头去了离他最远的被褥睡了。 阿玫不知眼前的女子是谁,也没多问,只将她带到戚三娘一家先前住的屋子里。 一夜寂静。 第二日,阿玫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 她起身洗漱,注意到戚三娘那个屋里已经没人了。 应该是雨刚停就走了。 她没多管,洗漱完就去找了晗儿。 她身体弱,现在又有了喜,应该不会这么早起。 阿玫敲了敲她的房门,见里头没有应答,便轻轻推开了一个小缝。 屋里没人。 第75章 断人财路 阿玫将后院翻了个遍,都没看见晗儿的影子。 心里一阵发慌,她往前屋跑去,李俐和顾羡都不见了,只留了吉佳在店里。 阿玫来时,他将所有的被褥都叠好了,只等着阿玫起来后再拿到后院。 “见到晗儿了吗?”阿玫差点撞倒了那坛石蜜。 “没有啊。”吉佳茫然道:“只有公子他们出去了。” “那个姑娘呢?”阿玫又问。 “跟着公子一起出去了。”吉佳道。 阿玫倒吸一口气,吉佳也反应过来了,“我和你一起找。” 阿玫说不出拒绝的话,两人将店门关上,分开两个方向去寻了。 只是阿玫没走出多远就停了下来。 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幕很熟悉。 她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突然想起来了。 在晗儿刚来小馆时,有一天早上和今日的一样。 晗儿突然走失,她与吉佳一起出门寻找。 那个时候,她找到了死状可怖的阿婆。 她转身往发现阿婆尸体的小巷子中走去。 这是一条无名的小巷,巷子中只有阿婆一户人家,自从刘老二莫名惨死后,这条巷子就冷寂下来。 没人愿意靠近,附近的街坊都道这里不太吉祥。 还好走到巷口,阿玫看见阿婆死去的地方空空荡荡,这说明晗儿不在这里。 她松了口气,正要离去时,却看见主簿从刘老二家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又是很多天都没睡过觉了。 “徐夫人。”主簿见到她,忙上来打招呼,看了看她身后,神情明显失落,“顾公子没来吗?” 得了否定的答案后,两人就道别了。 阿玫在刘老二家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头往集市上走去。 昨日刚过完节,今日的集市明显人少了很多,就连出摊的都少了。 卖糖饼的婶子早早就来了,瞧见阿玫,便对她招手。 走近了,阿玫才发现她身边的摊位不是以往那个菜摊。 而是一个卖手帕的摊子。 见阿玫在往旁边看,婶子神秘道:“今日天不亮,这个小娘子就来这里摆摊了。” “瞧瞧她绣的手帕,多细致,多好看!”婶子不住地夸赞。 阿玫拾起那手帕,仔细看了看,总觉得这样式有些眼熟,便问:“她人呢?” “刚来摆完摊,说家里还有事,就让我帮忙看着,帮她收着钱。”婶子把刚出炉的糖饼取出放凉,继续道:“那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太敢抬头。” 阿玫心里有了数,她看着那些手帕,选了三张收好,将铜板递给婶子,然后就往小馆走。 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集市口多了许多卖小鱼干的摊位。 她在一旁转悠了一阵,偷听到了价钱,然后才回了小馆。 吉佳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看见阿玫,他道:“她已经回来了,进了后院,你别担心。” 阿玫笑着点头,恰巧,晗儿从后院出来了。 她费劲地搬着刚做出来的小鱼干,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不像出过门的样子。 阿玫上前,同她一起搬,又添了酒水,就算正式开门了。 和阿玫预料的差不多,今日没几个人进门。 她去街头转了一圈,发现人都聚集在卖鱼干的小摊面前,等回来时,见到吉佳拿着空的鱼篓坐在店里,满脸愤怒。 这些时日来,店里的小鱼干都是靠吉佳去捕的,现在外头卖鱼干的那么多,捕不到也是合理的。 阿玫刚这样想,却听吉佳对她道:“那个徐裕把澄县的海域都给堵上了。” “现在靠近海的地方,都有徐家的人在监视,寻常人更是不能靠近。” “这不仅是要断咱们小馆的财路,更是要断那些靠海吃海的城民的财路啊!”吉佳说着,心头更气,一拳头砸向了桌面,连带着脚边的鱼篓都震了两下。 阿玫心情复杂,她和晗儿商量了下,决定不降价。 价格不同,品质也不同,虽然市面上出现了价格更低的,但总有人会为品质买单。 更何况,若是这次降了价,再往后怕是只能走更薄利润的路线了。 对长远来看,更不是一个很好的打算。 晗儿也满面愁容,阿玫却不紧不慢地开始打包鱼干。 先前存了不少小鱼,但鱼干若是放久了,味道就不佳了。 她分装出几袋来,分别送给卖糖饼的婶子、主簿、仵作、戚三娘和鲁一姐,每人各一袋。 戚三娘那边,看在丛铁义的面子上,又多送了一袋。 然后又取出一部分来,分装成小份,单独放在门口送给来往的人,让吉佳帮忙维持秩序。 剩下的,一部分留来卖,另一部分留给顾公子。 毕竟顾公子才是东家,他要的钱少,那阿玫这边就要多给他留点吃食。 来往的城民们听说抱月小馆在送鱼干,争先恐后的就来了。 吉佳人高马大,在那边一站,就没人敢造次了,老老实实地一人领走一袋。 不出半刻钟,那些鱼干就被拿完了。 此时也到了日中,阿玫在忙着调制新酒,饭食就由晗儿来做。 她跟着阿玫学了不少,虽然还有些生疏,但炒菜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简单炒了两个小菜,阿玫招呼吉佳一起来吃时,仵作从街上进了店里。 她一进来就道:“听说你在送鱼干?不亏吗?” 阿玫见状,又添了一只碗,仵作不太好意思,连连摆手,“罢了,我是来看看有没有鱼干的。” 仵作也听说了徐裕的举动,一时担忧,“我以后不会吃不到鱼干了吧?” “现在大街小巷都有鱼干卖,也不是完全吃不到。”阿玫心态很好,她将事先留给仵作和主簿的鱼干拿出,递给她。 仵作接了,掏铜板的时候小声嘟囔,“我昨日买了点,可难吃了,感觉在吃沙子。” 见阿玫不要她的铜板,仵作不解,知道这是送她的后,她就又掏钱买了两袋。 仵作前脚刚走,后脚,郡主就来了。 她原本没想在日头正大的时候来这里,还是听街上的人说这在白送鱼干,她觉得稀奇,于是就提早来了。 却没想到,来时鱼干已经送完了。 一同前来的姜嬷嬷用鼻孔看阿玫,表情不善,语气强硬道:“为何不多送些鱼干?” 第76章 诬陷 阿玫心头有些不喜,任谁平白无故被呛一声都不会有好脸色,但看在这是做生意的份上,且面前之人身着华丽,她还是扬起了笑脸,道:“送出去的鱼干是定量的,来晚了抢不着也是正常的,下次若还有这种活动,我给您预留一份,可好?” 说着,她将留下来准备卖掉的鱼干端出,盛了几条放在木碟里,递给贵人,“你我也是不打不相识,既然来了,不如尝一尝我这鱼干?” 姜嬷嬷面容扭曲,一副不罢休的模样,在她开口之前,身侧的郡主轻咳了一声。 她的目光落在吉佳身上,瞧见阿玫是和侍卫一起吃的饭,心头安稳了些。 又看向她端来的小鱼干,亮晶晶的,不知道裹了些什么。 想起顾羡说她做饭好吃,郡主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没抵挡住诱惑,伸手捏了一块,看得姜嬷嬷又气又恼,“您怎么能随便吃外食呢?” 若是有毒该怎么办? 郡主没理她,将鱼干拿在手里观察,而后咬下了它的头。 只听酥脆一声,鱼肉很轻易地被碾成了小碎沫沫,和鱼刺一起,混着表面的石蜜与淡淡的辣味,口感味道层次十分丰富。 这味道确实从未尝过。 郡主有些意外,见阿玫还站在面前,没去吃饭,便道:“你吃饭就行,不用管我。” 阿玫也是饿了,没再推辞,坐下后匆匆扒了几口饭。 姜嬷嬷见自己被忽略了个彻底,便把气撒在了安怡身上。 自从安怡被赐了名,她的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郡主外出基本不带着她,就连有什么事情,也是和安怡说,她全然不知。 越想越气,于是她伸手去掐安怡的脸。 安怡顾忌这是在外面,不敢叫疼,只忍出了满眼的泪花。 姜嬷嬷是在郡主身后做的小动作,她也怕被郡主抓到麻烦,想着发泄一下也就算了。 只听郡主背着她道:“你去顾府,看看顾公子在不在。” 姜嬷嬷忙称是,转头出去了。 里头的人在吃饭,她站着也是尴尬,于是出了小馆,站在街边看着来往的人。 这明显没有京城奢华,城民们的衣裳也都是灰白色的粗布麻衣,路边满是灰尘,看久了眼睛疼。 她慢慢将最后一口鱼干嚼了吞下,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安怡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怎么不打回去?”在擦干净手上残留的石蜜后,李锦儿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安怡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你若是就这个性子,怕是跟不了我。”李锦儿转头看向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被掐出的红痕,“区区一个嬷嬷都不敢反抗,你若是跟着我回了王府,还不得被吃干抹净?” “到时候都收不了个全尸。” 她的手拂上安怡脸上的红痕,手指温热,吓得安怡打了一个激灵,见状,李锦儿眉头一挑,将手收了回来。 “等回了客栈,你可得把这个红痕教训回去。”李锦儿下了命令,“若做不到,也不用跟着我了。” 她环视四周,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嘲讽,“就在这个破澄县找个男的嫁了得了。” 安怡低着头没说话,李锦儿最瞧不惯她这幅窝囊样,伸手用力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她喝道:“挺直腰板、抬起头、目视前方!” “窝窝囊囊的干什么,要丢我的脸?” 见李锦儿眼中有了怒意,安怡忙称是照做,可这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 李锦儿生了一肚子气,又想起了刚才吃小鱼干时的好心情,鬼使神差道:“你去帮我买一斤,等会带回客栈慢慢吃。” 安怡领命离去,外头实在晒,李锦儿便躲在了屋檐下。 她忍不住看向小馆内。 和徐夫人他们一起吃饭的,多了一个人。 她想仔细看,却被吉佳的高大身影给挡住了,于是耐下心来等待吉佳吃完,可等了好一会儿,吉佳却全然没有起身的想法。 李锦儿干脆找个位置坐下,又要了一坛葡萄酒,打算在这儿守着。 若有什么信息,也好及时传给四皇子才是。 此时,县衙内。 杜仵作抱着四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小鱼干往簿厅走去,路上遇到了张大人,她侧身让行,张大人却止了脚步。 “这都是鱼干?”他惊讶地看着仵作。 后者自然地点头,好心提示道:“您若是想吃,得快点去买,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 张大人表情一滞,艰难道:“这吃食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仵作点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不担心,我一下午就能把这些都吃完。” 看着仵作离去的背影,张大人忍不住感慨:还是年轻人食欲好。 他老了,肚子跟不上脑子,每次吃也只能吃一点。 又想起了抱月小馆,他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迈步往县衙外头走。 也不知徐老爷犯了什么毛病,偏要和七皇子抢这个生意,还将阿玫搞到了县衙中,硬是说阿玫偷走了徐府的食谱,并试图以此发家致富。 这不,知县立刻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叫他去小馆里“逼迫”阿玫将食谱交出。 只是这食谱到底是谁的,众人心里门清,不过看在徐老爷在当地的威望,他们不得不照做。 至于七皇子那边,张大人都想好了,只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阿玫身上,就能把七皇子摘得干干净净。 一边是地头蛇,另一边是皇室,张大人谁都不想得罪。 只是刚出了县衙,就瞧见了徐家的马车。 张大人暗道坏了,忙上前,果然车帘被掀开,里头露出了徐裕的脸。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张大人忙笑道:“徐老爷怎么来了?这点小事,张某去做就行。” “让你做?磨磨蹭蹭的。”徐裕冷哼一声,道:“我同你一起。” 张大人不敢反驳,于是在前头走,马车在他后面慢慢赶。好几次他都觉得马要踩到他了,于是又快几步往前跑。 不短的路程,硬是让他这把老骨头走出了一身的汗。 还好,小馆就在眼前。 他松了口气,在门口停下,等着徐裕下车后,就跟在徐裕后面一起进去。 张大人一路上都在祈祷七皇子别在,只要他不在,这件事情就还好说。 跟着徐裕进去,他看清了小馆里的人之后,差点直接昏过去。 第77章 打脸 徐裕却在刚进去时就开始大声嚷嚷。 他指着阿玫吼道:“好啊你个逆女,居然敢偷我们徐家的食谱拿来卖。” 屋子里站了五六个人,徐裕只认识其中的顾羡和四皇子,另外两个陌生的女子他完全不认识。 不过这不重要。 在看到四皇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稳了。 于是更得意地扬起脑袋,用下巴指了指阿玫的方向,道:“县衙的官老爷来抓你了,只要你肯承认并交出食谱,我就不再追究。” 张大人急得满头冒汗,他不敢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是……是啊,徐老爷报官了,劝你还是交出食谱。” 和徐裕一比,张大人的气势就很微弱了,徐裕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他们进来时,阿玫正在擦酒缸,她看到徐裕的那一刻是十分惊讶的。 她和离之后这么久,徐裕从未出现过,只在背后暗暗地给她下套。 她还在想哪阵风把他吹来了,听见他的嚷嚷,这才明了。 “你有证据吗?”阿玫淡道。 徐裕冷笑,“你这鱼干的方子我也知道,还是当年你娘告诉我的。” “只是我一直没瞧得上而已。” “我娘告诉你的,你有证据吗?”阿玫不慌不忙地换了一个酒坛子继续擦。 两人对峙这会儿,张大人已经看清了这里都有谁。 除了他已知在澄县的七皇子和四皇子之外,还有和绪郡主和宫中那个刚被认回来的小公主。 自从前阵子楚王来澄县,他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去认了如今皇室的各个成员,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再仔细看去,他心更凉。 传闻中那个鲜少外食的郡主,居然在桌前吃小鱼干! 她面前还有一坛酒。 至于小公主那边,看架势,应当是与四皇子是一波的。 再去看四皇子面无表情,七皇子倒是神情放松。 这让张大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他总觉得四皇子和七皇子的表情应当反过来才是。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吉佳偷偷跑了出去。 “你娘嫁给我了,这就是证据。”徐裕洋洋得意。 阿玫擦酒坛的手一顿。 确实,按照容国的规矩,凡是出了嫁的女子,她的一切所有物都归夫家。 哪怕是和离之后的财产,也难逃夫家的搜刮。 她突然想到了赵氏让给她的那栋小楼,以及后面的土地。 又想起了冯志要跑去告诉徐裕,却被车夫拦下。 她的眼色渐渐冷了。 “我娘嫁给你了是不假,”阿玫慢慢地看向他,“但我问你要的是证据。” “谁说这鱼干是我娘的食谱了?” 阿玫目光落在一脸放松的顾羡身上,突然道:“这是顾公子给我的食谱,你却说是我娘留给我的。” “这店本就是顾公子的店,我又不傻,怎么会用我自己的方子给顾公子做生意呢?” “您能想到我娘这个层面,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一下,”阿玫顿了顿,满意地看到徐裕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娘确实给我留了什么东西,只是被你私吞了。” 徐裕忍不住呵斥,“胡说!没大没小的!” 阿玫完全没有被吓住,她耸耸肩,无奈道:“那您这句‘我娘留给我的’又有什么依据呢?” “总不能因为满大街都是您的鱼干铺子,这鱼干的配方就成您的了吧?” 徐裕没想过她会如此说,他对阿玫的印象还停留在成亲之前,她是那个会小心翼翼看他脸色,生怕他不高兴的小娃娃。 可今日,她的伶牙俐齿打得他措手不及。 更何况,他确实没有证据。 阿玫的娘亲在世时,经常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可他从不在意是如何做出来的,每次只管吃。 她也从未同他说过什么食谱。 不过听说阿玫也在捣鼓稀奇古怪的吃食时,他下意识地就认为,她一定得了她娘的秘方。 若是能将秘方要出,不仅得了一个商机,更能还原出她娘的手艺。 和离之后,他从未思念过这个人,却不停地回忆她做出的饭食。 这些年他尝遍了整个澄县的酒楼,也寻遍了外地的酒楼,甚至还去京城吃了一两次,可始终寻不到那个味道。 那种味道渐渐成了他心底的执念,每个夜晚都出现在他的梦里。 徐裕不愿放弃,只道:“此事我已经报了官,剩下的你同张大人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顾羡终于开了口,“本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何必牵扯上其他人。” 见顾羡参与进来,夹在中间的张大人彻底慌了,但这两位他又不敢劝,只能求助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忽略了他的视线。 “顾公子有什么好怕的?若这配方真是你的,那她是否在此处也根本不重要。”徐裕像是抓住了把柄,脸上的涨红渐渐褪去,变得安然自若了起来,“随便找个人来,只要给配方,相信一定能做出一样的味道。” 说着话时,吉佳从门口进来了。 他从外面随机买了几家小鱼干,全部摊开放在了桌子上。 而门口也渐渐挤了一些人,他们有的是来看还有没有免费鱼干,有的是听见了争吵单纯来看热闹的。 见到徐老爷和他女儿都在这,众人更精神了,三两个人去传话,没一会儿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张大人汗涔涔地,看着吉佳给在场的人分发小鱼干。 递到他面前时,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可吉佳像是看不出他的窘迫那般,站在他面前不走了。 他只好伸手拿了一块。 手抖得差点将鱼干掉到地上。 郡主和公主也都各自拿了一块。 大家都放在嘴里尝了起来,郡主咬了一口就蹙眉吐掉了,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徐裕脸黑了。 顾羡轻松地笑道:“怎么说,你这鱼又苦又甜,还有沙砾。” 说着,他将鱼干从中间掰开,里头的内脏一点都没处理。 他毫不客气地点评,“说句实在的,你做鱼干这个生意,完全在暴殄天物。” 向来和徐裕一个阵营的四皇子也点了头,将廉价鱼干嫌弃地扔到桌上,很不要脸地去蹭了阿玫的鱼干放进嘴里,满意地哼唧道:“确实,吃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配方。” “算不得抄袭。” 第78章 叶清禾 徐裕满头问号。 四皇子说话的语速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放慢了,在徐裕脑子里反复播放,他的思考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他紧紧盯着四皇子捏鱼干的手,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四皇子的意思。 这是不让他继续了? 他又看向四皇子的脸,后者笑眯眯的,正一块一块地往嘴里丢小鱼干,全然不顾顾羡的臭脸。 见四下沉默,张大人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依旧像是锯子拉木头般难听,“还请徐夫人跟老夫走一趟。” “不,不用了。”徐裕反应激烈地对着张大人摇手,差点扇到他的脸,“想来是我弄错了。” “这配方本就是顾公子所有,不关我女儿的事。”徐裕深吸一口气,转向顾羡,低头道:“望乞恕罪。” 阿玫闻言,惊得差点没拿稳酒坛子。 她爹不过是个生意都做不明白的,何时学会了如此文绉绉的词? 顾羡斜着眼看他,徐裕也没打算等他开口原谅,急急忙忙拖着张大人出去了。 等到重新回到太阳下,他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湿透了。 这还没完,他要上马车打道回府时,车夫却迟迟未动,问就道眼前的人太多。 徐裕猛地扯开车帘,果然,小馆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想必是听说了他来找阿玫的事情。 思及此,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遂松开车帘,呵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现在若是回不去府,你就等着瞧吧!” 车夫跟了徐裕十多年,明白他的为人,于是不敢怠慢,对着人群吆喝一声,立刻将马车赶了起来。 四皇子站着的地方,正巧能看见徐裕的马车。 他看见周围的城民们因没反应过来,差点被马踩在脚下时,眼眸动了动,笑意更深。 张大人在小馆外,遥遥对着馆里的贵人们拜了拜,挤过人群回县衙的路上,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开始佩服阿玫的胆量了。 同样是面对那么多皇室成员,阿玫比他淡定多了。 甚至还有心情慢悠悠地擦酒坛子。 此时,阿玫恰好把最后一个酒坛子擦干净,弯腰放在了柜子里。 “你们在这挤着,我还如何做生意?”顾羡不满,开始赶客。 郡主顺着站了起来,还不忘跟阿玫又打包了一份小鱼干,道:“澄县的海域都被人围了,你要不考虑去临县捕鱼?” 阿玫摇头,以为她只是个担心吃不着鱼干的普通食客,耐心道:“那样本钱就高了,实在不划算。” 她们说话时,晗儿从外头跑了回来。 方才她偷偷去了集市,看看卖出去了多少手帕,一转眼就听见小馆里吵了起来,她连忙往回挤,一路上出了不少汗。 见里头一片祥和,阿玫还冲她招手,她就知道没什么大事,心也放了下来,往阿玫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位女子呆滞的面容。 公主差点没抑制得住自己的兴奋,几乎要冲上去和叶清禾相认,可四皇子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身前,拦住了她。 只是他拦得住一个,却拦不住另一个。 郡主见到叶清禾时,心里先是安定——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身影,从桥下那晚起,她就不住地猜测叶清禾是不是根本没死。 现在看到了人,她便有些得意自己的记忆。 可是她注意到了异样。 叶清禾似乎并不认得他们,而且还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递给四皇子,后者没回应她,这一幕却被顾羡收入眼底。 他拍拍手,将众人注意力从叶清禾身上拉回来,道:“我还要做生意呢。” 四皇子不再耽搁,点了头就往外走。 公主跟着他走了一步,又落下来,含糊道:“我买点鱼干。” 郡主看着顾羡离开,她立刻放下银子,不等阿玫找就抬步跟了上去。 安怡在她身后收起小鱼干,小步快跑到了她身后。 在门口时,郡主看了眼公主,小公主也正巧看向她。 两人擦视而过,不言不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公主买了一小把鱼干,付了铜钱就往四皇子离去的方向跑去了。 瞧见晗儿跑来时,阿玫先是慌了一下,急忙拉住她的手将她左转转右转转,确认没有受伤才放心下来。 晗儿甜甜地笑,“玫姐这么关心我呀?” 阿玫看出了她神情里的小心翼翼,无奈道:“没了你,我可就少了一个免费的伙计。” 她闻言鼓了鼓腮帮子,“就只是一个免费的伙计吗?” 不知是不是有喜的缘故,晗儿变得格外黏人,且在意他人想法。 在阿玫对她确认了五遍之后,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对于这个孩子的打算,虽然晗儿不想要,但阿玫担心会伤到她的身体,两人最终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把一切交给命运。 有了这个共识之后,晗儿就更没了心理负担。 对她来说,阿玫不仅是大姐姐,也是朋友,更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相应地,她也会更关注阿玫的喜怒。 现下,她见阿玫在整理账册,于是道:“咱们卖不了小鱼干,下一步怎么做?” 自从小馆开张,小鱼干几乎成了这里的特色,是在别处买不到的美味。 当然,现在也是独一份的美味,只是被徐裕截胡了,她们实在没办法。 阿玫整理好账册,看了看留在店里的吉佳,道:“我想去海边看看。” 吉佳点头,因担心徐家的人难为阿玫,他也准备跟去。 晗儿就留在后院里,小馆的门关上,没人能威胁到她的安全。 做好这一切,她就和吉佳往正东方向走去。 一路上瞧见城民们三五成群,不知道在小声讨论什么,待走近了,阿玫才听见他们在嘲笑徐裕。 见有人来,他们立刻散开,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等阿玫等人走后,他们才又聚集在一起,继续八卦。 就在阿玫和吉佳的身后,从顾府中走出了一个人。 她瞧见两人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片刻,就往小馆方向走去。 见小馆的门是关着的,她便绕到后院门口去敲门。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晗儿的问话声。 第79章 鱼骨 “谁呀?”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郡主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安怡见状,上前敲了敲门,轻声道:“我们想再来点小鱼干,不知还有没有?” 郡主紧紧盯着那道紧闭着的门。 里头传来叶清禾谨慎的声音,“小馆已经关门了。” 安怡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正要开口,郡主却等不及了。 她高声喊:“叶清禾!” 门后的晗儿浑身震了一下,没吭声。 郡主又喊了一声,晗儿浑身发抖,她捂住了耳朵,跑回屋里。 叶清禾这个名字,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梦中有两个人,会很温柔地喊她禾禾,也有其他人,都身着华丽,见到她时满眼笑意。 她知道,那应该是她的过去。 但是…… 她听见那人在外头的呼喊声,关紧了门窗,一脸茫然无措。 为什么要在她接受了现在的一切时,又突然冒出来从前认识她的人? 她记不起先前的自己到底是来自哪里,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从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粗布麻衣,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在看她的肚子。 肚子…… 这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等察觉到手中的痛意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握着一把小刀。 小刀正对着她自己的肚子。 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后,她吓得把刀扔到了一旁,上了炕缩进被褥里,用被子堵住耳朵,试图阻隔外头的声音。 这样确实听不到声音了。 屋外,郡主意识到了不太对劲,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终折回顾府。 她要去问问顾羡,叶清禾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内,叶清禾泪流满面。 …… 顾羡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李锦儿。 李锦儿先是愤怒,高声质问,“所以,这就是皇叔谎称叶清禾已死的原因?” 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锐,外溢的怒气止也止不住,“荒唐!” “我来的时候,叶丞相已经为她办了白事。”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结果,这一切都是个谎言?” 郡主气笑了,她的手指插进发间,将整齐的发髻扯得乱七八糟,为避免头上的发簪伤到她,安怡急忙上前取下发簪。 郡主深吸了好几口气,道:“我要写信给叶丞相。” 顾羡冷静道:“你别忘了,那可是皇叔。” 李锦儿拿起桌上本就放好的笔,提笔写了起来,边写边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不怕。” “有事就往我身上推。”她坚定道。 这封信很短,话说完时,她也放下了笔,“我去县衙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信鸽。” 顾羡没阻拦,他目送郡主仰着头离去。 今日,她穿的是一身素色衣裙,颜色淡雅,款式简单。 与她身上的傲气截然不同。 陈在也摇头,道:“郡主殿下好像不似传闻那般冷漠。” 顾羡没接话。 他的脑中,还存留着原主对和绪郡主的印象。 叛逆,与侠胆。 他若有所思。 郡主去县衙的路上,阿玫和吉佳也看到了海边的形势。 徐家雇的人在海边捞鱼,捞出的新鲜鱼直接处理。 阿玫观察了一下,来的人似乎是个酒楼的厨子,处理鱼的手法十分专业。 他将小鱼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后,又把鱼刺去除,又刮掉鱼鳞。 阿玫突然问吉佳,“你去城中的酒楼吃过吗?” 见他点了头,她问:“点鱼的人多不多?” “还是多的,毕竟鱼更便宜。” 阿玫又看了一眼海边,转头往附近的酒楼走去。 徐家,她是不抱希望的。 更何况,徐裕此举本就想把她逼上绝路,她若是去要徐家留下的鱼刺,怕是会被一顿羞辱。 最近的酒楼名为吉祥酒楼,这儿的掌柜名为鲁吉祥,长得胖胖的,很好说话。 听到阿玫的来意,他一拍大腿,直接点了头。 “鱼刺和鱼皮,这还不好说?”他爽快道:“我也是吃过你家小鱼干的,那个味道真的一绝。” 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只是不知,这鱼的腥味到底要如何去除?” 交换是相互的,更何况,这种东西本就瞒不住。 她道:“葱姜即可,若有料酒更好。” 鲁吉祥小声嘀咕了两遍“料酒”,道:“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前些日子,有个人来我们这卖料酒来着。” 他去后厨拿出一小坛,递给阿玫,“是这个不?” 阿玫打开闻了闻,点头。 鲁吉祥露出轻松的笑容,“原本只是听那人吹嘘这东西有多好,我们就买了点试试,只是不知道如何用,直接喝也不好喝,慢慢地就搁置在那儿了。” “幸好徐夫人来了。”他夸张地感谢,又道:“小楼经常剩余鱼刺、鱼皮等物,先前都被丢掉了,若是徐夫人需要,小楼白送给你。” 阿玫都做好讲价的准备了,闻言讶异道:“白送?” 鲁吉祥笑着点头,神情不似作假,他右手手指搓了搓,笑得憨厚,“若是我能尝尝这鱼刺和鱼皮的滋味,那就更好了。” 阿玫了然,不再推辞,爽快地接受了。 正巧后厨有一批正要丢掉的鱼刺和鱼皮,鲁吉祥点了几个伙计,让他们帮忙运到抱月小馆中。 那些伙计的脚程比他们快,回到小馆时,门口已经堆了一些鱼刺和鱼皮,只是都是混在一起的。 阿玫进屋换了衣服,便出来将鱼刺与鱼皮分开在两个木盆里。 晗儿听见她回来了,也从屋里走出,坐在她身边帮忙。 她异常沉默。 阿玫多看了她几眼,瞧见她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哭过。 晗儿没开口说,阿玫也就没问,两人不一会儿就干完了活儿。 鱼刺她打算用来做香酥鱼骨,鱼皮用来做香辣鱼皮以及纯甜口的鱼皮。 晗儿去后院生了火炉子。 将原料反复洗干净后,阿玫拿出上次制作月饼用的铁板,放了少量的鱼刺,小心翼翼地送入火炉中。 但这样一次只能烘烤少量的鱼骨,费时又费力。 她看着铁板,决定在铁板四周围上一圈,这样就可以避免鱼骨掉出了。 第80章 香辣鱼皮 鱼骨烤起来没什么香气,阿玫一直守在炉子旁,等到鱼骨变黄后就可以取出,趁热裹上用少量水稀释过的石蜜,放凉即可。 她打算用油去炸鱼皮,刚放了少量油下锅,就听到厨房门口有声响。 她回头看,发现是丛宽来了。 他带了山上的野桃子来。 阿玫让他在馆里休息一下,丛宽说了句不急,就离开了后院。 油微热后下已经切成长条的鱼皮,不用太久,稍微翻一下就可以捞出控油,扔进早已调好料的木盆中,用木勺快速翻拌,然后摊开晾凉。 做完这些,她往厨房外走去,瞧见晗儿正在火炉面前坐着。 阿玫低头一看,发现铁板被放了进去。 “我方才在一旁看到了你的制作方法,想自己来试一下。”晗儿主动道。 从戚三娘走后,晗儿本就包揽了小馆大部分的活计。她怕生人,自然也不能去柜台,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不少菜式。 阿玫没教,她就先学会了,这倒是省了阿玫的心。 她叮嘱几句注意别烫伤,就去了馆内,看见小馆里零星坐了几个人。 吉佳正在柜台后站着,瞧见她来了,连忙往旁边让。 阿玫取出给戚三娘、丛铁义和鲁一姐留好的鱼干,递给丛宽时,从袖口处掉了一张纸。 她拾起来一看,居然是上次晾晒柿子干时记的日期! 她居然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一时心急,来不及招呼食客,步履匆匆出了小馆,跑到隔壁的书铺中,查看柿子干。 原本晒了不少,可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 前些天还下了雨,她伸手去捏了捏柿子,瞧见上头的灰白霉粒,忍不住叹息。 这些怕是要丢掉了。 不过还好,大部分已经被人吃了,也不算太亏。 吃掉柿子干的罪魁祸首从院墙处冒头,吉佳无辜道:“前些日子我怕柿子坏了,就和陈在分着吃了一些。” “和陈在”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听得阿玫直发笑,只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她取下剩下的柿子干,准备丢掉。 小馆里也来了新的食客,吉佳忙回去接待了。 此时,门口路过一老伯,他形容枯槁,走路时一顿一颤,总让人害怕他下一步直接摔倒,然后再也起不来。 瞧见阿玫手上的霉柿子,他站住了。 阿玫没想那么多,正要扔进渣斗之中,耳边响起一惊一乍的啊啊声。 她连忙回头看,见那老伯艰难地迈大了步子,往这边赶。 她一愣,又看向手里的柿饼,顿时明白了。 “这已经发霉了,吃掉会坏肚子的。”阿玫对他道,然后又要将柿饼扔进去。 老伯急得,没注意脚下有一颗石子,一脚踩了上去,直冲冲地往地面上摔。 阿玫急忙松开抓柿饼的手,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想接住他。 不知从哪又伸来一双手,同样接住了老伯。 有四双手扶着,老伯这一摔总算没出大问题,只是阿玫的脑袋和那人的脑袋狠狠撞上了。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人也疼得低呼了一声。 这声音有点耳熟。 将老伯扶起后,她看向身边,发现是顾羡。 顾羡也看着她,瞧见阿玫气鼓鼓地瞪着他时,他心情稍微好了些,就连被撞的地方也不怎么疼了。 见老伯还要去渣斗中拾柿饼,吓得阿玫忙拦住他,道:“我这有饼子,吃吗?” 老伯像是没听见,执意要去渣斗那,阿玫凑到他耳边,大喊了两遍,他才慢慢停下了步子。 只见他茫然地对着阿玫啊啊了两声,然后站定,看样子是对霉柿饼死了心,眼睛却依旧盯着门口的渣斗。 两人将老伯扶进了小馆中,丛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小馆里的人也少了些。 阿玫没在意,将老伯扶到位置上后,就去准备今日午饭要用的食材了。 走到厨房,看见陈在正在里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做什么,她在外头站了一会,瞧见他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一块半凉的鱼皮放进嘴里。 由于还没凉透,阿玫瞧见鱼皮被捏起来时,还拉了糖丝。 她掀开布帘子走进去,陈在像受了惊的兔子,猛地跳起,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我什么都没吃,我发誓!” 他说着,举起右手高过头顶,阿玫只瞧着他手上的糖丝笑,不说话。 陈在顺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漏洞,讪讪地将手藏了起来,从厨房里溜出去了。 在陈在站着的位置旁边,放了新鲜的菜和肉,想来是顾羡方才从外头带回来的。 阿玫蹲下身去翻看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有新鲜采摘的地菜花,当即决定今天中午吃地菜花包子。 先是用酵母液体醒发面粉,然后将地菜花洗净后焯水,捞出过冷水后挤干水分,放到木板上剁碎。 再将肉剁成肉沫,和地菜花碎混在一起搅拌,再加入酱油和一颗鸡蛋、少量用葱姜泡好的水,搅匀后就可以等着面发起来。 待馅料准备好后,她发现鱼皮和鱼骨也都凉透了,于是各捏了一点尝尝。 鱼皮的口感不一,有的发硬,有的又很酥脆,调味上也只有甜和辣,感觉少了一点鲜亮。 鱼骨嘎嘣脆,只是有些难嚼,对于牙口不好的人来说,这不是个很好的下酒菜。 但也可以卖来试一试。 她将鱼皮和鱼骨端到小馆里,有食客还没走,就都分了一点尝尝鲜,各自提了意见,也算是在正式开卖之前攒攒口碑。 大家评价的不足无外乎阿玫尝出来的那些,给不了实质的见解。 她想,也只好自己多试几次,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恰好晗儿送出来热好的饼子,吉佳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放在了老伯面前,又给他面前的杯中补满了水。 老伯啊啊两声,将饼子拿起,顾不上还有些热,张大了嘴往嘴里塞,一直塞到闭不上时才停下,艰难地嚼着。 顾羡坐在他旁边,慢慢地吃鱼皮。 和他记忆中的味道差了些,口感也不是很好,他拿起一块裹料较少的鱼皮仔细看了看,问道:“你这是用的什么鱼皮?” 第81章 三十两银子 他跟着阿玫走到厨房,查看了她搞来的那些鱼皮,顿时哭笑不得。 这里面的鱼皮各式各样,什么品种的都有,有些根本不适合用来做鱼皮,怪不得做出来会很硬。 他弯下腰,从中挑出一块白色、且有些像蛇皮的鱼皮,道:“鳕鱼皮更适合用来做香辣鱼皮。” 只有鳕鱼皮才行? 阿玫将信将疑,为了验证,她挑出几块鳕鱼皮来下油锅炸,用同样的方式做了一遍晾凉。 此时面也发好了,顾羡又死皮赖脸地说和她一起包包子。 有了上次包饺子的经验,他这次的手法娴熟了许多,居然能赶上阿玫了。 只是外形依旧有些丑。 两个人一起做活,不一会儿就将包子包好,上锅开蒸。 等到包子的香气溢出,阿玫不再往火灶里添柴,再等个一时半刻就可以揭盖了。 揭开盖子时,她瞧见锅中的包子圆鼓鼓的,能从包子皮上瞧见透出的油,靠近锅边的包子皮上多了一层锅巴,摸起来硬,吃起来却很香。 装盘时陈在又晃悠来了,他主动接下了阿玫手里的活,将包子装在盘子里,送到小馆中。 阿玫便招呼晗儿一起去吃饭,前些日子还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晗儿,今天却犹豫了。 阿玫只当她有喜的缘故,于是留了包子,打算和她一起吃。 走到小馆里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馆中的食客已经走光了,只剩下老伯。 陈在也盛了一份包子给老伯,他却连连摆手,对着阿玫啊啊两声,也不管别人听没听懂,起身就离开了。 吉佳想去拦,也没拦得住。 阿玫觉得奇怪,可她的注意力被凉了的第二批鱼皮吸引,伸手捏了一块,发现口感确实不错,香辣酥脆。 看来确实是鱼的品种问题。 但想要去酒楼指定要鳕鱼皮也是不太可能的,她最终决定将鱼皮分成两个价位的,鳕鱼皮口感好,价稍微高一些,杂鱼皮口感差,卖的便宜一点。 顾羡他们开吃时,门口又来了人。 阿玫一眼就看见他衣服上的“徐”,眼色稍微冷了冷,吉佳和陈在也放了饭碗盯着他。 徐府家丁笑了一下,“不知还有没有鱼干?” 瞧见阿玫面色不善,他忙补充道:“我都买下来,有多少买多少。” 他往柜台上放了一袋银子,阿玫伸手掂了掂,估摸着能有一两。 她店里剩的鱼干卖不到这个价钱。 只是…… 她变了脸,笑意盈盈地将剩下的鱼干端出,家丁以为稳了,忙说了几句好话给她听,却被阿玫打断。 只听她道:“想买鱼干,可以,只是一两银子不够。” 家丁变了脸,“一两银子还不够?你难道不是一两鱼干卖一个铜板?” 他指着旁边的食单,声音也变了,“你在讹我呢!” “对啊,我在讹你。”阿玫理直气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城民们听说徐裕将海域包了起来,本就不忿,更有靠海吃的渔人气得头晕,一时间,他在澄县的口碑跌落谷底。 而且他的鱼干还被人当众嫌弃了,正是因为顾羡的那句“内脏都没处理好”,他急忙花了大价钱找了一个厨子去海边,将新鲜捞起的鱼开膛破肚,里里外外都处理了干净。 早些时候不来,偏生这个时间来,估计是徐裕找人尝了新做出的去了内脏的鱼干,发现还是不如阿玫做的,于是想着来偷师。 又不好意思来要食谱,就只能将剩下的鱼干买下,让酒楼的厨子们尝试还原。 听了阿玫的话,家丁也心虚了,道:“你要多少银子?” 阿玫故意做出为难的神情,不情不愿道:“便宜你了,二十两银子我就卖。” “二十两?”家丁声音尖锐,“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你要我抢吗?也不是不可以。”阿玫点头,“那这样,二十两算我抢你的,剩的鱼干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你十两吧。” 家丁彻底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十两……太多了。”他有些虚。 这次来小馆,是徐裕下了死命令。 他如果不能将阿玫的存货都买出,他的命就不保了。 徐裕打听了阿玫卖鱼干的价钱,给了他二十两银子,来的路上他还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个美差,准备私吞十九两。 可现在,阿玫居然要卖他三十两。 家丁脑瓜子嗡嗡的。 阿玫见他半天不说买,便用布将鱼干盖上,收起来道:“不买就算了,我也不差这点银子。” 不差这点银子??? 家丁差点没上得来气。 见阿玫真要收走,他忙拦下,虚道:“能再便宜点吗?” “可以啊,你让徐裕亲自来找我。”阿玫很好说话。 家丁听了,却觉得阎王在对他招手,忙点头,“好好好,三十两就三十两,我给你。” 他将徐裕给的银子全部放到柜台上,又掏出了自己的家当垫上,勉强凑够了二十九两。 阿玫很大度地让了他一两,将剩的鱼干都装好卖给了他。 家丁走出小馆时脚步还有些虚。 三十两,只买了一小包鱼干! 想起自己垫上的九两银子,他的心在滴血,立刻往徐府跑,打算跟徐裕告状。 小馆里,阿玫美美地收了二十九两银子,和晗儿吃包子去了。 不知是不是银子入账的关系,她今晚的心情格外好,觉得这包子馅很鲜,地菜花也透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晗儿吃的也不少,吃饱后,陈在将碗洗干净,就和顾羡一起回了顾府。 阿玫去关了小馆的门,回到后院和晗儿一起看星星。 夜晚的风凉,她去给晗儿披上了一件外套,两人说着体己话,不知不觉就困了。 阿玫回房之前,去地窖里找出上次丛宽带来的没吃完的柿子,放在后院晾晒。 晒的时候,她还在想明日试着去做册子上记录的味精。 若是真的能制成,应该能给吃食加上不少风味。 …… 澄县一片安详,此时的京中叶府,却灯火通明。 来自澄县的加急信件寄到了叶府,丞相叶渊站在廊下,借着油灯的光反复摩挲这封信,眼前不知不觉模糊一片。 他的乖女,原来还在。 第82章 追忆发妻 子时,澄县徐府,同样灯火通明。 府中每隔五步就点了一盏油灯,院中的花花草草也能看得分明,徐裕站在廊下,低头看着眼前的瑞云殿。 象牙白的花朵被油灯泛上了一层暖黄,他瞧见一只飞虫落在了瑞云殿上,而后钻进了花瓣之中。 这批花是刚从京城运来的,花了他大价钱,只为了博新妾室一笑。 冷风穿入他袖口,引得他忍不住地颤栗。 从穿堂中走出一人,玫红的裙摆在地板上拖着,步伐略快,头上的步摇左右摇晃,被油灯照的有些刺眼。 “老爷,夜风寒,小心受凉。”她手上拿着一件大衣,在徐裕面前站定,将手绕在他脖后,趁机靠近了他。 徐裕瞧着眼前那张脸。 已经不算年轻了,面上的皱褶也能看见,却依旧存着当年韵味。 她的呼吸声轻轻扑在徐裕鼻尖,暖暖的,他的颤栗渐渐停止,失神地要去吻她。 她却娇笑一声,快速向后仰去,帮他穿好大衣,道:“妾身已经年老色衰,老爷这是在做什么?” 徐裕回神,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扬,“我也老了,为何要嫌弃你?” 她似得了逞,见徐裕要来抱她,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佯装不满道:“老爷,时辰差不多了,妾身可不想耽误了您的正事。” 说罢,不等他回话,她就转头离去,长长的裙摆消失在转角处。 徐裕凝视良久,默默收回。 这是他的第一个妾室,是雾鸣村逃来的,无名无姓,他便让她跟着自己姓,称她为徐氏。 徐裕永远记得徐氏来府的那个下午。 发妻正在院中画设计图,他坐在廊下昏昏欲睡,那日下午阳光正好,照得身上暖洋洋的,他也是像方才那般,失神地盯着发妻的侧颜。 真好看呀,他想。 府中的下人们在眼前来来回回,他眼中却只有那个低头专注的身影。 忽的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惨叫,将他的魂叫了回来,于是不满地蹙眉,从地上爬起,打算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他的好兴致。 还没走到街口,就见一块巨型脏布从下人们胳膊下钻出,往他身上扑来。 吓得他面色一白,立刻往旁边花丛中跳,压倒了不少花。 那块脏布也哎哟一声,摔在了地上。 听见声响,他才意识到那居然是个人,再定睛一看,是个女子。 徐裕庆幸:还好方才躲开了,不然发妻该责骂他了。 正想着,身侧带起一阵风来,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停在了脏布面前,弯腰将她扶起,瞧见她胳膊和腿上的伤,便让她进府里洗个澡,上点药。 下人们领命,带着脏布走了。 徐裕急忙起身凑到她面前,想听她夸赞他的知分寸。 却没想到,发妻的脸拉了下来,指着被他压倒的花丛,呵斥他。 徐裕懵了神,在原地站了好久,发妻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有下人们在处理那块花丛。 被压折了的花朵被连根拔出,搬到街头扔掉了。 他瞧着空出来的那块地,心里突然一阵烦闷。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气得跺脚,在心中怒吼。 她总是不在意他,永远不在意他! 她只在意那些产业,每天睁眼第一件事是挣钱、第二件事是管家、第三件事是照顾女儿。 原本发妻就对他不冷不热,自从生了一个孩子后,更是将他视为陌生人。 一点温情都没有,完全对不起他的一腔柔情! 徐裕越想越气,怒步走向东厢房中。 小女正在屋中,奶母在陪着她。 徐裕猛地打开了门,奶母急道:“老爷,珠儿怕凉,门不可开那么大。” 说着,她急忙起身去关门,却被徐裕推了出去。 奶母瞧见他脸色不对,又不敢抗命,只能趴在墙外,偷偷看屋内的大小姐。 大小姐体质差,才一岁不到,就已经前前后后生了几场大病,让夫人心焦得不行,每日都反复嘱咐奶母好生照料,给她升月钱不说,还有空就来亲自照顾,真真是放在心尖儿上的宝珠,应了她的名字——珠儿。 徐裕靠近炕边,瞧着炕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珠儿,心间烦闷。 是不是只要没有这个丫头,发妻就能将他放在眼里? 他站在炕边低着头,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发妻对他的冷淡,心脏狂跳不止。 只要没有这个丫头,若是没有这个丫头…… 这个念头像是恶魔的低语,一旦冒出,就遏制不住。 原本只是在脑子里想,可他越来越入神,甚至幻想出发妻对他温柔地笑的画面。 他没忍住,将念头脱口而出。 “如果没有你,她是不是就会重新看见我?” 他双目空洞,拿出身上携带的小刀——这是他日常替发妻防身用的。 却没想到,小刀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自嘲地想着,手不自觉地对准了珠儿的肚子。 只要再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 “爹爹!”孩童清亮的一声,还带着笑意,在叫他。 徐裕浑身一哆嗦,手一松,眼瞧着刀就要落在珠儿的身上。 他来不及思考,直接伸手去接。 刀尖划破了他的手掌,手心一阵暖意。 出了血。 徐裕将刀重新收起,没去管掌心的血迹,低头看着珠儿。 她小脸儿肉肉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像月牙儿。 看起来不像孩童,倒像是夜间的月亮。 徐裕深吸一口气,珠儿还在对着他咯咯地笑,“爹爹!” 他最终还是没应下那声爹爹,只转身离开了东厢房,假装没看见墙边瑟瑟发抖的奶母。 两人都没点破此事,可从那之后,珠儿被发妻看得更严了。 当晚,徐裕瞧见了下午看见的那块脏布。 她已经洗净,穿上了发妻的衣裳,头发也被盘了起来。 虽然发质依旧干枯,却能瞧见面上的风华。 他心头一动。 既然不能用珠儿的死去逼迫发妻,那不如纳个妾? 只要发妻心里还有他,听说此事,定然会想方设法地争宠吃醋。 想到那一幕,徐裕突然激动了。 他没理那个女子,疾步往正室走去。 第83章 夜谈 发妻正在桌边拨算盘。 算盘珠子在她手中,发出了清脆又好听的碰撞声。 在徐裕看来,这简直是为他欢呼的前奏。 他迈步进入正室,把房门轻轻关上。 桌上的火光摇曳了一瞬,发妻没管,依旧在专注地算账。 徐裕深吸一口气,轻轻咳了一声。 “何事?”说这话时,发妻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他坐在她的对面,欣赏着她光滑的脸庞、目光从她的眉间下移到她微微抿上的唇,又向旁边看去,盯着她圆润饱满的耳垂。 她头上的饰品极少,就连耳环也是很少戴着的。 虽然不够光鲜夺目,却也平添一份踏实感。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徐裕瞧着她的身影沐浴在黑暗中,没注意又走了神。 等接触到她眼底的不快时,徐裕猛地回神,将事先准备好的措辞说出。 听到他要纳妾,发妻拨动算盘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徐裕满意地看着,已经做好了看她吃醋的准备。 却在下一秒,算盘的清脆声再次响起。 发妻不冷不淡道:“何时?时间定了吗,没定的话我去定。” 如一盆冷水浇透了他,他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 发妻的算盘声还没停。 有节奏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让他面上浮现一层恼意。 意识到自己在自作多情后,他心中燃起无名的火,烧着了心底成片的枯草。 一直烧到他的双眼,让他眼眶发红。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起身,猛地伸腿踹倒了方才坐着的凳子,连带着凳子后面的柜子成片往下落。 灰尘四起,木屑纷飞,火光猛地摇曳几下,忽的灭了。 算盘声停了下来,徐裕没听见。 他怒气攻心,一时顾不了其他,无数藏品掉在地上,他用脚狠狠去踩、去碾,瓷器碎片他也不在意,直接在上面踩,踩得鞋底变了形,脚底钻心的疼,他也不在意。 他疯了。 却万万没想到,这还不是让他最疯的。 在他的背后,发妻将灭了的灯再次点亮,不动声色地继续拨算盘。 四周尘土飞扬,耳边满是名画撕碎的声音,鼻尖也传来了血的腥甜味。 她完全不受影响,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账册。 …… 徐裕将正室屋内的所有东西都砸了,除了发妻坐着的那张凳子,以及面前的桌子。 当晚,他就去找了那个女子,在她房中度过了一晚,全然不在乎发妻睡在哪里。 在他走了之后,发妻算完账,环视四周,入目之处一片狼藉,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天挣的银子,被徐裕花了一晚上就砸光了。 起身离开此处,找了管家,让他天亮后再找人打扫。 做完这一切,她就去了东厢房,找女儿珠儿去了。 东厢房里温暖祥和,奶母正在炕边昏昏欲睡,瞧见她来,惊得要站起,却被她按了下去。 珠儿根本没睡,瞧见她来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乐道:“娘亲,娘亲!” 夫人的手抚过珠儿的头顶,只觉一阵心安。 是夜,那名逃难的女子惨叫了一晚,听得奶母不住地看向夫人,见夫人面容平和,她心中更是不安。 第二日,徐裕直接将那女子纳为妾室,并给她赐姓,将她一直留到了现在。 徐氏也是府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妾室。 …… 嘈杂的脚步声踏夜而来,徐裕抖了抖身上的大衣,转头慢慢走向正厅。 从正厅的雕窗往后看,正巧可以看到空了许多年的正室。 他收回目光,不再去想发妻。 两人走过游廊,穿过穿堂,来到了正厅,瞧见徐裕已经坐好了。 县令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老人,徐裕也看清了他的脸,立刻从位置上跳起,将老人扶到了最上头的位置。 如果阿玫在场,定能认出这个老人,正是在桂花林中遇到的那位。 “陈老儿,您老怎么来了?”徐裕恭敬道。 他是代表四皇子来的,徐裕想起今日办的那件错事,有些挂不住脸面。 四皇子居然当众没给他面子!这只能说明,他确实对这件事情十分不满。 陈老儿慢慢地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指着一旁的县令,道:“今日来要说的事情,是和你们两个有关的。” 县令忙称是,徐裕也洗耳恭听。 “前些日子死的那个阿婆,还有她的儿子刘老二,你们查得怎么样了?”陈老儿问县令。 县令立刻起身,头顶冒汗,“这……下官最近身体不佳,一直在府中……” “得得得,”陈老儿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说了。” 他嘟着嘴嘀咕,“懒得听你那些废话。” 县令尴尬地坐回,一声不敢吭了,只是肩膀微微向内缩了。 “关于刘老二之死,我们找到了目击人,”陈老儿下巴向外点了点,“是车行里的一个车夫。” 徐裕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他用下巴指的是车行的方向。 县令也忙问到底是谁,陈老儿撇撇嘴,“有本事你们县衙自己查。” 县令又不吭声了。 陈老儿也不难为,只道:“记得抱月小馆吧?” 县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裕,后者有些恼。 “之前有一家人在里头帮忙,现在搬到了古峦山上住。” 县令忙点头。 “就那个丛宽,就是他乱刀砍死了刘老二。”陈老儿淡声道:“明日午时,把丛宽绑到县衙门口,剩的自有殿下处置。” 县令应了,匆匆告退离开。 陈老儿又转向徐裕,对着他摇了半天头,还不住地叹气。 看得徐裕的心提了起来,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却实在是数不清到底是哪里错了。 “明日午时,车夫也会到县衙门口做见证。” “同样,你也要去。”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徐裕,徐裕傻掉了,“我去做什么?” “作见证啊,”陈老儿瞧见正厅门口路过一个下人,道:“也不一定非得是你。” “我记得刘老二是你的人。” 徐裕脸白了,忙道:“我绝对没有害死他的心。” 陈老儿装没听见,继续道:“刘老二之前要娶妻,你知道他看上了谁吧?” 徐裕的脸色慢慢变了。 “明日午时,推个下人出去,让他把这件事捅破。” 第84章 桃子盛宴 徐裕是个多年的老狐狸,他实在不想掺和此事,哪怕是个家丁,他也不太情愿。 瞧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陈老儿拍拍膝盖,善解人意道:“那也是,家丁毕竟有用,少一个家丁,就少了一个做活的。” 徐裕本该松口气,可听他这么说,他心中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陈老儿双眼眯了起来,脸颊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向两侧挤,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徐老爷妾室多,推出去一个不能生产了的也无妨。” 徐裕端着的笑意消失了。 陈老儿拍拍手,“是啊,是个好主意,家丁毕竟还能做活,那不能生产的妾室,除了为徐老爷增加开销,也没了别的用途不是?” 徐裕没吭声。 府中不能生育的妾室,只有徐氏了。 她诞下一儿后,不慎跌入井底,所幸发现及时,保了一条命,却再也不能生育。 只是他不知,四皇子为何会盯上他的妾室。 徐裕面上没有笑意,却也不见恼,只有衣摆下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当然了,我只是提个意见。” “毕竟,”陈老儿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珠儿小姐迟早是要回府中的,少一个妾室,也能让你更安心。” 徐裕语速明显急了,“若不是殿下……” 陈老儿微微转头,剜了他一眼。 徐裕声音小了下去,“……我是不打算接她回来的。” 陈老儿哼了一声,没接话,慢慢往外走。 即将走出正厅时,他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若是没这个打算,为何休掉正妻后,至今未将妾室扶正?” 徐裕坐在凳子上,盯着面前的地板,片刻后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起身端起笑脸,疾步追上陈老儿,将他送出了府。 府外,一辆马车等候多时了。 车帘掀起,四皇子的脸露出,他淡淡瞥了一眼徐裕,没出来,等到陈老儿上车后,马车就慢慢远去了。 徐裕却被四皇子的眼神惊了一身冷汗。 马车的轱辘声越来越远,一个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徐裕瞧见是去抱月小馆买鱼干的家丁,看到他手中的包裹,心情好了些,随口问道:“多少银子买来的?” 他没放在心上,毕竟二十两是绝对够用的。 那家丁贪点也没什么。 随口一问后,他就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踱步往厢房方向走去。 家丁的“三十两”飘进他的耳朵里又出去,紧跟着他意识到了什么,走了几步后猛然顿住脚步。 “你再说一遍?”徐裕气得抓住了家丁的衣襟。 后者害怕地看着他眼底的红丝,小声道:“是二十九两,小的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徐裕松开他,突然笑了。 贪得无厌,倒是有几分像他的女儿。 “你去找账房取十两银子。”他在院中站定,瞧着廊下的瑞云殿。 夜深,风更凉,他就算披了一件大衣,也能觉得骨头被冻僵了。 看样子,他确实是老了。 徐裕瞧见那只飞虫从花瓣之中飞了出来,消失在夜色之中。 正巧,飞虫飞向了那名家丁的方向。 徐裕裹紧了外衣,淡道:“取一百两银子吧。” 家丁欢快的脚步骤然顿住,他只觉得汗毛竖起,急忙回头时,却只瞧见徐裕离去的背影。 …… 阿玫还没睡醒,就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声。 她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起身打开了窗户,风中的清透感冲刷了她的倦意。 清早还是有些冷的。 她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炕上爬起,洗漱的时候还在想今日要做什么。 她记得昨日,丛宽来送了点野桃子,可以试试做个桃子果酒。 也可以再试着做个桃子果脯,果酱也可以试试。 她洗漱完,回到桌前翻看那本书册。 这本册子被她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了,纸张泛黄,却看不见明显的破损。 她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瞧见味精,这才想起今日还有做味精的安排。 将步骤默记于心间,她合上书册,打算出去找吉佳,让他帮忙把昨日包好的鱼干送给集市上的糖饼婶子。 刚出房,她就瞧见了院中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的脚步声很轻,动作也尽量小心翼翼,可因为块头过大,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阿玫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瞧着吉佳伸手,即将够到柿子干时,她猛咳了一声。 吉佳一哆嗦,顺势将伸出的手“很自然”地转了个方向,放在了自己头上。 他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徐夫人起这么早啊?” 阿玫笑了一下,往柿子干那边走去,道:“将这东西放在后院晒,就是为了防你。” 吉佳讪笑一声。 “也不是不让你吃,只是柿子吃多了容易得病,更何况,公子还没吃几个,倒是你天天偷吃。” 阿玫打趣道:“当心我告你的状。” 吉佳神情立马严肃了,“我不吃了,我发誓。” 阿玫将送鱼干的活计交代给他时,晗儿也起了床。 她脸上还有明显的倦意,走起路来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轻快。 阿玫看向她时,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心情沉重了些。 晗儿没有磨叽,生了炉子开始烤鱼骨,又将阿玫事先挑好的鱼皮拿了出来洗净。 今日开始,她们就要试着卖鱼骨和鱼皮了。 小馆总不进账也不是个办法,她还想着赚够了钱,就去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 因着早上比较忙,她和晗儿吃个饼子就算结束了,只是顾虑到晗儿如今的身体,阿玫又给她加了个鸡蛋。 在等待晗儿制作鱼骨和鱼皮的过程中,阿玫端出了昨日那箱桃子。 野毛桃个头较小,还很酸,阿玫快速洗净后,将桃子分成了三个部分。 左侧的部分用来做桃子果酱,中间的部分用来做果酒,右侧的部分做桃子果脯。 将准备用作果酒的桃子晾晒,再将左侧和右侧的桃子全部削皮。 桃子不算少,还好吉佳回来后闲得无聊,帮她削了一些。 虽然肉也削去了不少,但看在他的积极性上,阿玫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等两个人都削好皮后,晗儿也将少量的鱼皮制作完成,只等待凉透。 这个时候,阿玫就可以用厨房里唯一的灶台了。 第85章 认亲 此时,用来做桃子果酒的桃子也被晾晒干了。 在锅中烧热水,放入桃子进行杀青,滚一小会儿后捞出放到一旁,等到不是特别烫手时再切桃子,去核。 取出用白酒消毒好的坛子,一层果肉、一层石蜜,最后留出空间,再倒入白酒,封坛在阴凉处保存即可。 这个做法比葡萄果酒要简单一些,很快就完成了。 一共做了六个小坛子,封好后,陈在也出现在了厨房里,瞧见这些酒,很自然地过来帮忙,将酒送到旁边书铺的地窖中。 去了皮的桃子放入石蜜水中,等个一刻钟左右,在这个时间里,她将剩下的桃子切成小块,继续放入石蜜中搅拌均匀,等到桃子腌出水来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晗儿将凉透的鱼皮和鱼骨端来给阿玫,阿玫伸手各捏了一块,味道非常好,她对着晗儿竖起了大拇指,晗儿乐呵呵地笑了。 两人一起将新品端到小馆里,又将做好的黄菽端上,就准备开门了。 吃黄菽的人一直不多,但也有人买,小馆里存货不少,就一直供着。 阿玫刚把门打开,就瞧见先前那个同顾公子认识的女子又来了。 她今日,身边只跟了一个小丫头,昨日那个多嘴的嬷嬷不在。 阿玫看了一眼,将她们迎进小馆里,女子却站住了脚,道:“听说旁边的书铺也是你的?” “我要买书。”她往小馆后方看去,却看不见叶清禾的身影,只好对阿玫道。 阿玫不明所以,城中的书铺有很多,大多数都比她的好,日常也没人来她这里买。 怎么今日…… 但毕竟是客,阿玫立刻将她们引到了书铺里。 小馆中有陈在和吉佳坐镇,她并不担心。 书铺的大门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原本应该更厚,只是阿玫上次来看柿子干时,抖落了一部分。 吉佳又不走正门,天天翻墙而入,自然门上的灰就多了。 郡主蹙着眉往旁边躲了躲,等到空气中的灰尘掉落,她才走了进去。 阿玫看了眼她的神情,又瞧了她的衣装,便明了几分。 她应该不是来买书的,只是借一步说话。 她找了三个凳子来,放在院中,阿玫和郡主坐了下来,安怡站着没敢动,直到郡主扭头让她坐下,她才贴着凳子边坐了。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阿玫试探着问。 眼前的人言行举止、服饰气质上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叫声小姐应当没错。 郡主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还挺聪明的。” 阿玫落落大方地点了头,“多谢夸赞。” 离得近了,郡主才看清阿玫的眉眼。 她不施粉黛,整个面容算不上精致,看起来十分舒服。 虽然她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可也能瞧出她气质出众。 这点让郡主有些不太舒服。 但她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件事的。 李锦儿很快将自己的私怨抛之脑后,只道:“我认识叶清禾的爹娘。” 阿玫没什么太大反应,只问:“谁是叶清禾?” “就小馆中的那个女伙计。” 阿玫一怔,她到底是存了个心眼,问道:“我不知道什么叶清禾。” 郡主蹙了眉,“她闺名为晗儿,可对?” 阿玫沉默了。 见状,郡主的心安定下来,“她的爹娘原以为她已经没了,听说她还活着,便立刻动身往澄县来了,预计今天晚上就到。” “她。”阿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听说了她的遭遇,她爹娘并不在意。”郡主坦然道。 京中人都知叶丞相极其宠溺他的女儿,郡主原先不以为然,现下,知道叶丞相并不在意他女儿是否是处子后,她才对此有了深刻感知。 郡主将丞相的回信递给阿玫,“这是她爹给她的。” “她似乎不记得我了,只能麻烦你代为转告。”郡主说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安怡立刻去帮她。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郡主有些高傲。 阿玫起身,将她送到书铺门口,转身锁门时,听到她别扭道:“我看你上了新的吃食?好吃吗?” 郡主看着她回头时的憋笑,脸立刻红了,“我会付铜钱的!” 她们回到小馆里,阿玫将鱼骨和鱼皮各给她装了许多,收了银钱便去后院找晗儿。 晗儿正在屋里做女红。 她神情安详,已经没了前几日的不安。 阿玫坐在炕边,俯身看着她手中的手帕,突然道:“你的女红做的这样好,想必是和陈序大师学过。” 陈序,是容国最出名的女红大师,据说她做出的手帕是无价之宝,只供皇室。 无数有钱人家都想把自家女儿送去拜师,却都遭了拒绝。 只有一个人例外。 阿玫远在澄县,听到的只有这些,她不知道那个唯一的弟子叫什么,但听了方才那女子的话,她多少猜测出来,面前的晗儿就是陈序唯一一个弟子。 既然陈序会收晗儿为徒,定然证明晗儿非普通人家出身。 想必是京中的。 晗儿听了她的话,手上的动作停了,轻声道:“应该吧。” 阿玫看着她的神情,“你爹娘一定很爱你。” 晗儿的手猛地缩紧。 阿玫不再卖关子,将信递给了她。 这封信还是封着口的,没被任何人看过。 晗儿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拆开了信。 只看了第一眼,她眼睛就红了。 阿玫起身,离开了小屋,让她独自一个人去消化。 小馆上午的进账不错,大家都很喜欢鱼骨和鱼皮,主要原因是猎奇感。 没人想过鱼皮、鱼骨这类应该被丢掉的东西,居然也能做成吃食。 城民们听说此事,有人说她被徐裕逼疯了,有人说她在嘲讽徐裕,还有人则是好奇味道。 来到小馆里一问,发现价钱便宜,便都买了一点尝尝。 小馆里热热闹闹的,吃酒的人也多了不少,有人觉得味道不错,当即追加了三五两。 等到顾羡来时,阿玫已经乐的嘴要合不上了。 他带来了新鲜的鱼,陈在立刻将鱼放到后厨去,阿玫也准备去看看桃子怎么样了。 转身时的余光里,看见顾羡从怀中掏出一把刻着小馆名字的刀,放在了柜台上。 第86章 打下手 在顾羡刚把小馆盘下来时,他就找人定制了小馆专用的物品。 包括但不限于各类菜刀、案板、架子、酒坛等。 他具体花了多少价钱,旁人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类用具是独一无二的,若是流落在外,定然是小馆中的人将其带出。 阿玫瞧见了,回到后厨时还在暗自思索。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绝不可能偷拿小馆里的东西。 吉佳和陈在也是绝无可能的,他们都是顾公子的随从。 那么……晗儿? 阿玫将目光投向晗儿那屋,她依旧静悄悄的,看不出对信件的反应。 但联想到她偷偷去集市上,用做好的手帕换钱,就能看出她其实挺缺钱的。 将刀具送去当铺,也不是没可能。 但这只是猜测,阿玫决定日后多留心,防止哪日顾公子来问时,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厨房中用来准备做桃子果酱和桃子果脯的原料已经备好,阿玫查看了桃子的状态,决定赶在午饭前将这两个做出来。 在院子中生火,上头架上砂锅,拿出用来做桃子果酱的切块桃子,把被腌制出的水连同桃子一起倒入砂锅中,小火边搅拌边加热,等到慢慢黏稠,就可以出锅了。 先将果酱盛出放凉,她又折身进了厨房,在铁锅中添水烧开,放上蒸笼,用石蜜水泡好的整个桃子上锅蒸,等个一时半刻,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可以揭盖了。 下一步就是,凉透的果酱装入无水无油的罐子中,再将蒸出来的桃子放到室外晾晒,由于阿玫还要忙着做午饭,这两个任务就交给陈在和吉佳了。 陈在将果酱放在阴凉处后,就又跑向了厨房,想看看阿玫中午做什么吃食。 从京城回来后,他们的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小馆中,府里的厨子没有活计做,前几天就回到京城去跟太后告状了。 不过想来太后也不会把七皇子怎么样。 陈在正要掀开厨房的门帘,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了说话声。 他留了个心眼,靠在窗上偷听,听见是殿下的声音。 于是又弯下腰,从门缝往里看。 阿玫在教他如何做鱼丸汤。 她用调好味的鱼肉做了一个示范,鱼丸很简单,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将鱼肉搅打上劲,这样才能确保做出的鱼丸口感最佳。 顾羡学会了,开始给阿玫打下手。 趁着这个时间,阿玫打算做个味精,正好可以加在鱼丸汤里,想必会更加鲜亮。 顾羡听了她的安排,茫然道:“为什么不直接往里加一些鲜虾?” 这一问也是把阿玫问懵了,她记起食谱中的味精原料是虾皮,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无用功。 于是便将做味精的计划留到以后。 小虾不多,还是吉祥酒楼的掌柜附赠的。 将虾简单处理之后,她听到门口传来喧闹声,还以为是来食客了,便擦了手往外走。 却没想到,是吉祥酒楼的伙计。 他们将新一批的鱼骨和鱼皮送了来,阿玫收了后,又将做好的酥香鱼骨和香辣鱼皮各装了一些让他们带回。 这都是给掌柜的。 目送他们离开,阿玫回到后厨,见顾羡已经将鱼肉搅打好,剩下的就简单很多了,不过眨眼的功夫,鱼丸汤就新鲜出炉了。 顾羡将鱼丸汤端上桌时,阿玫去敲开了晗儿的门。 她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内容,而晗儿又突发意外。 就算她爹娘不介意她的遭遇,但若是知道她肚子里…… 阿玫不敢细想。 若是被认回后又被抛弃,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回去。 门很快就开了,房间里,晗儿容光焕发,与早上判若两人。 见状,阿玫的心放下来了一些。 晗儿欢欢喜喜地将她拉进房,指着炕上堆起的手帕,道:“玫姐,这些都是送给你的。” “还有这个。”她又拉开抽屉,里面居然是她存下的铜钱!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晗儿真诚道。 阿玫明白她心意已决,但忍不住提醒,“确定都万无一失了吗,我是说……” “瞧。”晗儿将信递给阿玫,兴高采烈道:“我爹猜到了我可能会害喜,专门在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被褥,想让我舒适一些。” 她又指着信的后两行,道:“你瞧,我爹还说,如果车夫赶车太急,就让他慢一点。” 她又继续往下指,“他还说,有事找我娘,我娘有经验。” “我爹娘不嫌弃我!” 她高兴得摇头晃脑。 阿玫也露出了笑容,能回去是好事,爹娘能理解更是好事。 “他们今天晚上才来吧?现在先去吃饭。”阿玫拉着她出门。 可能是有了爹娘做后盾,晗儿似乎也没有那么怕生了,跟着阿玫一起坐在了小馆中,在顾羡等人的旁桌,开始吃鱼丸汤。 顾羡搅打鱼丸时很专注,这点,从阿玫吃的第一口就能尝出来。 纯鱼肉做的鱼丸软弹爽滑,再加上用小虾米熬煮出来的汤,简直是鲜上加鲜。 还好顾羡带的鱼够多,足够他们几个人吃了。 甚至陈在又续了几碗,最后还是看在顾羡的份上,没敢继续多吃,只又喝了几碗汤。 他吃得又快又多,阿玫刚将碗放下,就听到他在旁边哼歌。 是他自己编的一首歌,阿玫听了半天,发现他居然在用曲调感叹鱼丸汤的鲜美,听得大家直发笑。 顾羡也喝掉了一碗鱼丸汤。 他穿越前,在家里也喝过鱼丸汤,但总觉得不如今日的好喝。 吃过那么多吃食,还是鱼类的更得他的心意。 放下碗,感觉肚子半饱,馋虫还在勾着他,于是端起碗去了厨房,看到锅里还剩下十颗鱼丸。 正巧,阿玫端着空的饭碗走了进来。 她瞧见顾羡在,又看见他碗里还没续上,便打算给他盛。 却没想到,顾羡先一把拿过了勺子,将锅底的十颗鱼丸都捞给了阿玫。 阿玫愣在原地,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顾羡却自然道:“我就是来喝汤的,我看他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又见阿玫实在别扭,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不是还有那个伙计吗?你如果吃不完,给她分点也好。” 第87章 两具尸体 听顾羡提到晗儿,阿玫的不安稍微消散了。 想起晗儿有孕在身,确实应该多吃点,她就不再推辞,谢过后转身去找了晗儿,却见她因为兴奋,吃不下太多东西。 瞧见她满面红光,阿玫便知她的话不作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回了房间。 只是这让阿玫再度犯了难。 每人的第一碗鱼丸汤里都有十颗鱼丸,除去陈在后来又续了几颗鱼丸,剩下的就全在阿玫碗里了。 这相当于她吃了两个人的份量。 可顾公子也只吃了十颗鱼丸啊。 阿玫端着碗坐下时,依旧不安。 陈在刚洗完碗,晃悠着回来了。 他刚才听见了阿玫和顾羡的对话,听到顾羡把最后的鱼丸都留给阿玫时,他也十分震惊,可后来便想明白了。 心尖上的人嘛,总会多少费点心思的。 更何况,他在小馆中蹭吃的这段时间里,也注意到阿玫似乎没有吃饱过。 她一直都吃一碗,很少再续,倒是见她喝了不少水,偶尔也往嘴里丢点小鱼干。 要么是觉得自己不该吃那么多,要么是在减肥。 可阿玫的身形属于很匀称的那一类,不胖不瘦,正正好。 而且她日常做很多活,减肥的话,应该也不用靠着控制嘴吧。 所以只能说,她觉得自己不该吃那么多。 陈在都注意到的情况,顾羡不可能没发现。 所以才有了今日给鱼丸的这一幕。 陈在见她忐忑,便想着上前宽慰几句,让她心安理得地吃下,却在这时,门口来了一个人。 阿玫眼尖,立刻就发现了。 是那日想要吃发霉的柿子干的老伯。 想必是饿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阿玫几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将鱼丸换了一个干净的碗,又拿了饼子和筷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招呼老伯来吃。 老伯也许是饿急眼了,也不在意那么多,走进小馆来坐下就开吃。 顾羡刷碗自己的碗时,瞧见了这一幕。 陈在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殿下,您的一番好意没有被心领呀。” 吉佳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顾羡盯着老伯吃饭的狼吞虎咽状,淡道:“我既然将鱼丸盛到了她的碗里,那这鱼丸就是她的。” “她要怎么做都无所谓,哪怕是扔掉,也可以。” 几人的窃窃私语声没有影响到阿玫,老伯的饭还没吃完,门口就又来了人。 是多日未见的仵作。 仵作头发乱糟糟的,其间夹杂着石粒,衣服上也满是灰尘,看样子是刚上山了。 她看见阿玫,又看见了顾羡,眼前一亮,疾步走了进来。 老伯也不管谁来了,就呼噜呼噜地喝汤。 见阿玫的注意力被仵作吸引走了,他吃完后放下饭碗,转身就离开。 陈在忍不住小声抱怨一句“没素质的老头”,然后又被吉佳打了一下。 他瞪了一眼吉佳,后者也不甘示弱,又回瞪了一眼。 而仵作这边,已经在阿玫旁边坐下了。 顾羡坐在了一侧稍远的位置,这样对大家都好。 陈在被吉佳打了之后,愤愤不平,却又想表现自己,于是抢着去收拾阿玫面前的那张桌子。 吉佳发现了他的意图,也反应急速地盛了一些香酥鱼骨和鱼皮,还拿出了仅剩不多的桂花酒,摆在了仵作面前。 等到他俩一顿忙活完,仵作才有空隙开口。 “两个时辰前,一个村民来报官,说是在山上发现了两具尸体。” “县令今日回了县衙,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做主,听说此事后,我原先想去验尸,却被拦下了。” 瞧见阿玫不可思议的目光,仵作微叹,“他总是这样。” 抱怨完后,她立刻开始说正事,“县令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当做没看见,如果有家人来报走失,就说不知道,没看见。” “然后让我去把这两具尸体埋了。” 接触到顾羡的目光时,她说道:“毕竟没人敢去,只有我不怕。” “趁着埋尸,我简单验了一下。” “感觉是互砍,而且我明白,不会有家人去县衙报官了。” 她没看阿玫,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其中一个人,是冯志。” “另一个人……” 她欲言又止。 如同一个闷雷在阿玫脑中炸开,雷炸声过后,她耳边只剩下心脏剧烈的跳动声,眼睛一阵刺痛,像是有针扎在她的眼睛上,疼得她闭上了双眼。 热热的液体却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仵作忙扶住她,“节哀。” 阿玫好像听到了,又像是没听见。 她眼前的黑团消失了,只剩下离开二层小楼的那日,赵氏拉着冯志往树林中走去。 当时她的直觉就不对,却怎么也没想到…… 想到二层小楼中仅剩的人,阿玫立刻精神起来了,问:“你还瞧见别人了吗?” 仵作摇头,“全程只有我。” 她心头的难受消散了一些。 仵作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对顾羡说,阿玫正要起身避让,顺便去处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小馆半掩着的门却被猛地推开,气势汹汹地跑进来几名衙役。 仵作也愣住了。 那些衙役瞧见她,都有些退缩,明显不愿意和她近距离接触。 于是将小馆中的人环视一圈后,目光锁定了阿玫。 站在最前头的衙役粗鲁地用手边的棍子指着阿玫,距离近到几乎要打到她,道:“你,去把那个女伙计叫出来。” 顾羡蹙了眉,陈在更是忍不了,他本就是急脾气,现在更是顾不上看顾羡的脸色。 衙役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一个人就挡在了他的面前,伸手轻轻松松地将木棍掰断,粗声粗气地问:“你指着谁呢?” 吉佳也活动了一下筋骨。 矛盾一触即发。 衙役看出了陈在的来者不善,又用余光瞥见了吉佳的摩拳擦掌,他的腰杆突然就软了,和善地笑,“公子,我们只是来搜个人的,没有恶意。” 阿玫的声音从陈在身后传了过来,“搜人,也要有证据吧。” 晗儿的爹娘在今天晚上就会来,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徒生事端。 她期盼了很久的事情,阿玫不愿意让它落空。 第88章 丛宽被抓 “官家做事,还需要什么道理吗?”衙役瞪了阿玫一眼,陈在面无表情地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就见那人再次堆起笑脸,“公子,县令大人吩咐的,小的们也不敢多问呀。” “具体原因,不如去县衙门口瞧瞧?” 县衙距离小馆有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因此,众人没发现县衙门口已经闹了起来。 留下吉佳后,几人赶往县衙,果真见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阿玫挤不进去,便向身侧之人打听,她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才发现那人居然是卖糖饼的婶子。 婶子瞧见她,急忙拉着她的手,开始叨叨,“听说是抓到杀死刘老二的真凶了!” “哎呦呦,你说造孽呀,谁好人能把人砍成一滩烂泥?简直比杀猪匠还没同理心!” 婶子的声音不算小,人群中的杀猪匠听见了,高声喊道:“俺只杀猪,俺可没那胆子杀人!” 在一片喧闹中,县衙的门开了,衙役们架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再后面就是知县。 阿玫踮脚看了看,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架着的丛宽。 丛宽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 城民们在看到他时,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丛宽一家子在城中的口碑很好,他为人老实能干活,经常帮邻家免费做活还不要工钱,对娘子也好,儿子也聪慧。 没人想过,砍死刘老二的居然是丛宽。 人们沉默了,纷纷交换着目光,不知是谁起头,大喊:“不可能!”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这样沉默又本分的人定然是做了替罪羊。 阿玫却没吭声。 她记得,丛宽正是由于刘老二之事,才决定从小馆中搬出去,为此根本没有顾忌戚三娘的感受。 想到这,阿玫突然意识到:戚三娘呢? 她立刻环顾四周,一旁的婶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合上了半张着的嘴,小声道:“三娘在家里没出来呢。” “鲁大哥说,一姐在家陪着她,不碍事的。” 她似乎早就知道丛宽是凶手,只是一直在装傻。 阿玫没戳破,心情却沉重了。 城民们愤怒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以至于衙役不得不敲响一旁的堂鼓,来压下人们的声音。 丛宽始终一言不发,他的唇紧抿着,本就有些凶恶的双眸在此时更是泄出愤怒的神色来。 大家瞧见了,渐渐安静。 知县开始宣判刘老二之死的处理结果,跟在丛宽身后的车夫也站出来作证。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知县的声音在巷子中不断回响。 宣判结束,知县收起卷宗,问丛宽为何要这样做。 丛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落下。 知县转而又去把车夫旁边的那人拽了出来,没了遮挡,阿玫才瞧见此人的模样很眼熟。 正是昨夜去小馆内,花了三十两买下剩余鱼干的徐氏家丁。 家丁浑身不住地颤抖,半天才哆嗦道:“是……是刘老二想娶妻,但银子不够,然后就想……”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双腿抖得跟筛子一样,“想,让其妹子二嫁。” 知县问:“刘老二的妹子是谁?” 一直不吭声的丛宽突然开口,“我娘子。” 四周一片哗然。 丛宽恶狠狠道:“他们一家在我娘子幼时就把她抛弃,若不是遇到贵人,我娘子也活不到现在!” “现在没了钱,又想强行拆散我们家,还想逼迫我娘子二嫁!” 他的声音越来越悲愤,最后仰天怒吼,“这样的人,砍成肉泥都是手下留情的!” 澄县地处北方,虽是秋时,县衙院中的树却早已干枯。 随着丛宽这一声落下,树上鸟惊,成群地飞起,黑压压地往四下逃窜。 城民们默默注视着知县,知县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论伦理道德,那自然是刘老二有缺失。 可丛宽毕竟是杀了人,他是凶犯。 哪怕有正当的理由,也不能掩盖他杀人的罪行。 四下死寂。 突然,阿玫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直跟在她后面的顾羡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蹙着眉看向一个步履蹒跚的阿婆。 人群被她挤得四散开来,人们的目光不善,在认出她是谁时又纷纷惊恐。 这人不是死了吗? 知县也看见了阿婆,认出这人是刘老二的娘,倒吸一口气。 她居然没死? 这阿婆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比之前更加疯癫,她直冲上县衙的石狮子旁,却被衙役们拦下。 见推不开,她就上嘴去咬,咬得衙役手臂上鲜血直流,不得不松了手。 她趁机跑到知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官老爷可不要听信旁人的言论呀,我儿可不是那卖妹娶妻之人。” 知县往后退了一步,“可你分明来过县衙,去寻你那‘走失’多年的女儿。” “我们卷宗上是有记录的。” “你的说法站不住脚。” 知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稳住了情绪,淡然道。 阿婆听了他的话,擦了眼泪,小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哭道:“我儿是没有妻的,他没有看好的姑娘家呀!就算是卖,也不急着现在卖啊。” 这便是承认他们一家想卖妹了。 有看不惯的城民嚷嚷着冲上去,想替丛宽教训她,却都被衙役死死拦住。 一片混乱时,又是一阵击鼓声,震耳欲聋。 徐氏家丁在此时开口了。 “你儿子……看中的是罗烨的外室。” 阿玫浑身一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家丁,听他继续道:“那外室,现在在抱月小馆做活。” 她突然想起了阿玫刚来小馆的第二日清早走失的事情。 也是在那天早上,发现了“阿婆”之死。 在那之后,她和仵作确实在刘老二家的暗道里找到了晗儿。 人们的目光纷纷扫到了人群中的阿玫,她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想到晗儿还热切地期盼着回家,她硬着头皮高声道:“你不要胡言乱语!她一直在小馆中鲜少出去,怎么会被刘老二看到?” 第89章 一尸两命 这倒是真的。 哪怕是经常去小馆买吃食的人,也鲜少见到那个女伙计。 人们这么一想,便又觉得徐氏家丁在撒谎了。 家丁面色如土,只哆嗦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知县不多说,只命身边的衙役将人带上来。 阿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晗儿被两个高大的男子拖了上来,阿玫的心陡然一紧。 晗儿在经历了罗烨之事后,本就对男子心存芥蒂,她还有着身孕,心思比平时更加敏感,现在却…… 想都没想,她扒开人群就要冲进去。 陈在下意识地要拦住她,顾羡却快了一步,替阿玫拨开人群,跟着阿玫往里圈走去。 陈在急忙跟上。 知县早就看见了顾羡在圈外围观,他也很难做,一面是四皇子,另一面是七皇子。 都是皇室子弟,他这种小官一个都惹不起。 只是权衡了一下二位皇子在朝中的威望,知县还是默默地偏向了四皇子。 毕竟他是有可能打过太子,继承皇位的。 原本在圈外围观也就罢了,可现在他跟着进到了里圈,知县立刻就慌了起来,以至于忘记了拿证物——金镯子。 还是衙役主动递到他手中的。 阿玫认得这个金镯子,先前主簿曾将它递到晗儿面前,问是不是她的。 她明白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晗儿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知县问:“可是你的?” 她没说话,可从面上的表情就能看出答案来。 这金镯子是在刘老二的那摊肉泥中发现的,几乎是做实了他想强娶晗儿的事实。 阿玫深吸好几口气,在心底默念:只是做个证人,没事的,只要保住命就好。 晗儿还等着她爹娘来接她呢。 身后却传来顾羡的声音,他冷静道:“一个金镯子而已,怎么就能说明刘老二看上了她?” “既然已知刘老二缺娶妻的钱,为何不说他是偷了这金镯子,还没来得及典当,便被砍成了肉泥?” “随随便便拉一个无辜女子下水,这就是你们县衙的办事方式?” 知县被问住了。 这确实不是他的办事风格,但,这是四皇子要求的呀! 眼瞧着事态有了变化,知县也觉得理亏,正要命人松开晗儿时,却见她身下一摊血污。 众人被这个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玫变了脸,趁机扒拉开衙役,想去把晗儿扶回来,陈在也明白了几分,立马冲出去寻稳婆去了。 架着晗儿的衙役们下意识地松了手,晗儿没站稳,摔倒在地,痛得她双眼失神。 一直抹眼泪的阿婆瞧见了她身下的血污,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双眼一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快速爬向晗儿,对着她的肚子刺去。 边刺边尖声叫道:“你个狐狸精,让你勾引我儿子,你臭不要脸!”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丧心病狂地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眼看着阿玫马上就要冲到晗儿面前、拦住阿婆时,围着人群的衙役将她拉了回来。 在晗儿身边的衙役也变了脸,瞧见阿婆溅了一脸鲜血,心惊胆寒,不敢上前,纷纷退让。 阿玫气疯了,她用尽全身力量去推、去咬、去踩拦着她的衙役,可衙役不知怎么,像是一堵墙,根本推不动。 哪怕衙役手上被她抓咬出了血,他们也不肯松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晗儿的面色尽失,血液淌了一地。 阿婆却依旧不解气,她又用刀划向晗儿的脸,嘴里恶毒地咒骂。 知县也被吓坏了,往后退了几步。 一直被束缚的丛宽看到了晗儿的异样,意识到了什么,头脑一热,咬牙蓄力把衙役甩到了一旁,扑到了阿婆的身上,抢过了她手上的刀,转而刺向了阿婆。 阿婆的双眼被丛宽刺瞎了。 她惨叫一声,伸出干枯可怖的手去乱抓,也想抓瞎丛宽的双眼,却被丛宽按住,一根一根地砍掉了她的手指。 阿婆不住地尖叫,咒骂不断,丛宽似没听见。 他似乎有意不给阿婆一个了断,而是慢慢折磨她。 可阿玫的注意力都放在晗儿身上。 她不再挣扎着去靠近晗儿。 她知道来不及了。 晗儿面容上被划了好几道,早已破相,但那不重要。 阿玫看向她的肚子。 血淋淋的。 那里还有未出生的孩童。 虽然那个孩子的存在是罪孽,本就该死,但这么一来,晗儿的性命不保。 阿玫什么都不在乎,她只在乎晗儿的命。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晗儿眼前血红一片,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戳破了的大麻袋,身体里不断灌着风。 冷,冷得她发抖。 她看不清别人,她只看到了阿玫。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下,她不知道那是血还是泪,她只知道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在慢慢安静,在慢慢变暗。 她眼中只剩下阿玫。 面前闪过了一幅幅曾经的画面。 晗儿想起来了,她把一切都记起来了,她记起了自己的过去。 原来,她的前半生,也曾是一个很幸福的孩子。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个世界在慢慢远去,只剩下阿玫的双眼。 晗儿想哭,却没了力气,她只好笑,可也撑不起嘴角。 她知道丛宽在替她报仇。 但她眼里只剩下阿玫。 疼痛渐渐消散,她看到了阿玫满面泪水。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想借此让她放心。 因为,真的没必要那么悲伤呀。 阿婆的刀刺向她肚子时,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轻松。 这个罪孽的孩子……她终于是卸下了,现在只觉得浑身放松。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脑海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爹娘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吧? 一定不要伤心呀,她还没尽孝,不值得爹娘对她这么好。 不过没事的,她来世一定报恩。 容不得她继续想下去,世界先一步归于沉寂。 …… 知县不住地往后退,他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转身往县衙内落荒而逃。 顾羡低头看向阿玫,将她的失魂收进眼底。 他想安慰,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衙役们也纷纷后退,回了县衙内。 没了衙役们的阻拦,城民们也没有上前,一个个默默注视着丛宽对阿婆用酷刑。 没人上前阻拦。 第90章 严乐安 距离丛宽被抓、晗儿身亡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里,小馆的门照常开,阿玫的身影也未曾消失,只是她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顾羡很少到小馆里,只是让陈在暂替吉佳的位置。 吉佳已经在床上病了七日,他七日前嘴馋,误食厨房里的另一瓶未拆封的酱油而中毒昏迷,因此没能拦住衙役们将晗儿带走。 算是间接导致了那两条人命。 听说晗儿腹中有胎儿时,吉佳肉眼可见地萎靡了。 阿玫一反常态地没有安慰,回到小馆后就冲进厨房里,将李郎以及那个老者赠与的所有调料都收拾起来,将瓶瓶罐罐擦得一干二净,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以至于吉佳好几日都没同她说话。 当天晚上,晗儿的娘来了。 她的马车停在顾府门口,不知道顾羡同她说了什么,她去了县衙,替晗儿收尸后,当天晚上就走了。 太阳升起之后,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那般,澄县依旧热闹,大街小巷满是讨价还价的声音,一切恢复常态。 甚至阿玫小馆中也出现了抢东西的人,阿玫戏称这些糟心事为“烟火气”。 自她和离以来,城中不少人都盯着她的行迹,只是恰好来了一个顾羡,城民们不敢惹到顾府头上,便将此事暂放心底。 只是这几日顾羡鲜少来小馆,馆中又只剩下阿玫一个人,再想想开馆以来阿玫的笑脸相迎,有些吃饱了撑的人就有了底气,在心底有了小九九。 现在,背水巷口就有这么一群人聚集在此地。 为首的是澄县臭名昭着的无赖严乐安,他不种田也不从商,甚至没有自己的家,只夜夜在背水巷中席地而躺,清早再起来走街串巷地去各家搞事。 澄县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在他手上吃过亏,甚至戚三娘之前还不得不送了一本书去搪塞他。 他不识字,但喜书,从那之后,日日抱着书去商铺之中偷东西。 县衙抓了他好几次,但无奈当朝实行仁政,对于除杀人伤人外的罪行,一律以批评教育为主,因此抓了放,放了又抓。 严乐安也是个识相的,每次进了县衙,不等官老爷发话,他就主动交出偷来的物品,并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 他次次发誓次次偷,久而久之整个澄县都知道他是什么人,看在他每次偷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且从不在商铺中闹事,商贾们便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近日,他把目光放在了抱月小馆。 他的狐朋狗友们听了,纷纷摇头道:“那可是顾府的铺子,稍有不慎,就会被抓进县衙啊!” 站在严乐安身侧的小孩孙琦听了,瞪了他们一眼,神气道:“我大哥进了县衙多少次了?每次不都是完整地回来了?” “你们若是怕,就别去。”孙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大声道:“听说她家最近上了桃子酒,还有叫什么桃子果酱之类的东西,哦,还有果什么的,你们不去就不去,我和大哥去尝尝!” “别别别,”看着孙琦昂首挺胸地就要出巷子,有人伸手拦住了他,好声好气道:“我们没说不去。” 一直没说话的严乐安道:“我都观察过了,这些日子,那个顾公子从未去过抱月小馆。” 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接上去,“这么说,是因为前些日子死的那个人,让顾公子觉得晦气,于是……?” “那看来这个小馆是干不下去了啊!”有人眼睛亮了。 严乐安点头,“想必,顾公子不会在意咱们拿的那一星半点的。” 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由严乐安和孙琦打头阵,他们则跟在后头,若是顾羡往店里走,他们就负责打掩护。 …… 阿玫将刚分装好的果酱放在架子上。 陈在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些小的罐子,用来放果酱刚刚好。 将果酱摆放整齐,阿玫听见门口传来七八人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第一眼就认出了严乐安。 严乐安笑嘻嘻地进了小馆,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玫的脸,想从她面上看到和其他掌柜们如出一辙的惧意与嫌恶。 可阿玫却松了口气。 他来不及细想,穿过小馆内的食客,往柜台走去。 严乐安等人都是无赖,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从食客们身旁经过时,带起一阵酸臭味。 食客们纷纷蹙起眉头,将没吃完的拿上,匆匆离开小馆。 不过片时,小馆就被清了场。 阿玫看着为首的大油头走到了自己面前,敲敲柜台,厚脸皮道:“听说你这上了新品?怎么不送给大哥我尝尝?” 跟在他身侧的小不点大声道:“若是讨了我大哥的欢心,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收你做妻。” 身后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弃妇还能重新做回妻,这可是罕见的,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面对他们故意的刁难,阿玫面上不见恼意,她转身取出架子上的一罐果酱,放在桌上推到严乐安面前,看着他慢慢道:“不止这一罐,我这里还有很多罐。” 孙琦安静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那罐果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严乐安看了阿玫一眼,收起果酱,笑嘻嘻道:“多谢掌柜的款待。” 他扭头就出了门,还不忘把果酱塞给孙琦。 跟在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傻眼了。 让严乐安打头阵有一个好处,若是顾公子要追究今日之事,他们完全可以将此事推到严乐安身上。 可严乐安收了一罐三文钱的果酱就走了? 就这么走了? 几人站在原地和阿玫干瞪眼,直到她问需要些什么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逃了。 陈在冒了个头出来,闻到了空气中的酸臭味,差点没呕出来。 “为何不让我把他们赶出去?”他捏着鼻子,嗡里嗡气地问阿玫。 先前也来了不少抢东西的,都被他赶了出去,可今日清晨,阿玫就交代他别轻举妄动,搞得他一头雾水。 阿玫只是笑笑,岔开话题问道:“让你帮忙摘的映日果,带回来了吗?” 第91章 担责 陈在将映日果拿出时,顾府中也端上了映日果。 顾府院中的气氛诡异的沉默。 顾羡浑身放松,他坐在花丛中抬头望天,李锦儿端正地坐在石桌旁,李俐手上还端着新鲜摘下来的映日果,公主跟在李俐身后,眼睛不住地往李锦儿身上瞥。 “好热闹。”李俐将果子放在桌上,看向顾羡。 顾羡懒得搭理,李锦儿也不接话,公主更是没动静。 不过李俐也不在意,他坐在李锦儿对面,还拍拍身侧的凳子让公主也坐。 在他坐下的一瞬间,李锦儿“蹭”一声站起,冷淡道:“见过四殿下。” 说完,不行礼,也不等李俐说话,她扭头兀自往顾府外走去。 公主也急忙站起,跟在李锦儿身后离开了顾府。 李俐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顾羡身边,想和他一样坐在花丛里,却在站定的那一秒中,顾羡一骨碌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巴,坐在了石桌旁。 李俐顺着坐到了顾羡原本坐着的地方,躺下后活动了一下筋骨,舒服地叹了口气。 顾羡余光里瞥见他超出了自己专门留出的空子,压倒了好几根花草,没吭声。 两人这样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李俐站起身,轻笑一声,率先问道:“怎么,生气了?” 顾羡在他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却没注意的是,石桌正是在水池和花坛之中放置,李俐以站着的视角,正巧能看见他映在水中的白眼。 李俐往前走几步,“啪”的一声,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这东西被日光晃了一下,差点晃瞎顾羡的双眼。 李俐像是没看到,轻松道:“方才,张大人来告诉我丛宽死了。” 顾羡没说话。 李俐不在乎,“那个阿婆,没人瞧见她去了哪,但我猜测她应该还没死。” “此时应该生不如死吧。”他轻快道。 顾羡闷闷地开口,“阿婆去了哪,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他拿起李俐甩在桌上的物件,这是一把匕首。 是阿婆那日捅晗儿时用的匕首,后来,阿婆又在这把匕首下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李俐不答,反而看向这把匕首。 匕首上残存着的鲜血已经干涸,显然,李俐并没有对此进行清理。 有点恶心。 顾羡蹙着眉拿远,听头顶传来一声,“可惜了,这匕首何时掉的包我都不知道。” “七弟本事见长呀。”李俐坐在李锦儿原先坐着的地方,拿起匕首,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血液干涸后的气味并不浓郁,即便是这样,李俐脸上还是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顾羡脸黑了。 提到这个他就来气。 在丞相小姐身亡后,他避着阿玫,把陈在批了一通。 若不是陈在,他和阿玫也不会差点就被四皇子给摆一道。 小馆里,陈在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玫急忙躲开时,门口来了个老人。 依旧是那日试图吃霉柿子干的老人,他从那日之后,每日都来阿玫这里蹭饭吃。 瞧见她,阿玫记起新晒的柿子干好了,于是去后院取。 在这个路程中,不可避免的会路过晗儿曾经住过的屋子。 阿玫面色稍变,等她将柿子干拿出时,已经面色如常了,而小馆中除了那个来蹭饭的老人,还多了一个许久未见的陈伯。 将柿子干端给老人,又见陈在已经将预留的饭菜端出,她便去坐在了陈伯面前。 陈伯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 他没心情喝陈在端来的酒水,见其他人离他们较远,陈伯便小声道:“我被人给骗了,亏了不少银子。” 阿玫一惊,忙细细问之,这才搞清楚发生了何事。 陈伯因“看到了”人们对于料酒的需求,于是开始大批量泡制料酒并往外出售,最开始是很受人们欢迎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料酒滞销,连带着酒肆也无人光临。 直到前些日子小厮从街上回来,带回了丛宽被捕之事,还提到了市面上有人在白送料酒。 那人不知是谁,但送的料酒量大,足足有他的一倍多,而且味道相差无几。 人们心底就开始犯嘀咕,觉得陈伯是从这人手里免费搞来的料酒,然后再抬高价、降低量卖给城民。 也正是因着这个,陈伯的酒肆口碑尽失,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他这次来,是替张伯抓药的,正巧路过抱月小馆,就进来诉诉苦。 他没想过阿玫会帮他什么,只是这些日子里,他将这件事情憋在心里,谁都不能说。 往日还有个张伯,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张伯的伤痊愈得很艰难,陈伯不想让他过分忧心。 和阿玫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去,阿玫硬是给他塞了一些吃食后才肯放他走。 蹭吃的老人也吃完了,起身离去,阿玫收拾完碗筷后突然觉得浑身疲惫,坐在柜台后闭目养神。 陈在也去顾府中给吉佳送饭了,他顺便还带了顾羡的。 在顾府门口,他瞧见郡主和公主站得有些近,忙垂头假装没看见,行礼后快步往府中赶。 一进府,瞧见四皇子在,他没敢将七殿下的饭食拿出,急忙行了礼后匆匆跑向吉佳养伤的屋子,先把他的那份给了他。 阿玫做的饭一直是色香味俱全的,吉佳哪怕心里有芥蒂,也难以和饭食过不去。 今日午饭,她做的是:栗子炖鸡、蒸蛋、南瓜肉沫黎祁,刚打开食盒,香气就扑鼻而来。 吉佳吃过饭后,没像往常一样直接躺下,而是问:“徐夫人……还将那些有毒的调料存放在房间里?” 陈在随口道:“应该吧,我也不能进她的房间啊。” 他瞧见吉佳面上的神情,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自责,便说:“宽心啦,那东西有毒你又不知道,若真追究起来,还是要怪外头那个。” 陈在用嘴往院子方向努了努,悄声道:“若论对丞相小姐的感情,徐夫人必定比你深。” “你瞧瞧,这次事情过后,她可曾对你耍过脸子?” 吉佳被说的有些驳了面子,小声嘀咕,“别说我了,你不是也有错?若不是你心软,将那小孩放进后院中给他吃食,又怎么会让他偷走殿下定制的小刀?” 第92章 阴狠 韦德正准备反击,突然就看到眼前的这个面瘫猛地一猫腰,瞬间大半个身体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太阳花田上的太阳花瞬间被夷为平地,一阵能量碰撞带起的冲击刮向四面八方,主要碰撞的力量冲向天空,瞬间天空就破了个窟窿,云层消散,狂风呼啸,宛若末日降临。 这里如同已经彻底不设防护了,也是那些四五六星级的时空使徒根本找不到来这里的“路径”,否则就算是他们,也能够轻松抵达无限空间的核心枢纽。 苏明在话里面给吴正林设置了一个陷阱,这样一来的话,吴正林自然没法再继续反对了,如果继续反对的话,那他反而成了什么别有用心的人了。 “分散上山,找到人类全部杀掉,不过谁也别想着私藏宝物!”尊者级的队长厉声吼道。 “德克,马刺队明天就要来这里了,对于明天的比赛你有什么想法”有个记者趁着训练的间隙采访诺维茨基。 我懒得理他,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翻了半天,身上除了弹药和几百美金之外什么都没有,根本没办法确认身份,我又到另外那具尸体上找了找,同样一无所获。 可是开启了卡牌大招之后,跟之前想的却不太一样,苏明发现竟然一点用都没,自己的脑海中,也没出现人的影像的,这也太假了吧。 原本颇有用处的万花筒写轮眼,现在除了出类拔萃的洞察力之外,简直就是摆设。 着的见习弟子一拨一拨陆续前行,最后剩下四五十人,为了保命,他们决定留在原地。 郭天路还没有得意叫嚣完,陈阳就冲过去,一脚把他给踢晕过去。 “先别着急,说不定不需要到那里。”秦命强行控制着不情不愿的骷髅老二,塞进了青铜棺。 姚傲天脸色抽搐,他活到这个岁数了,也是什么鬼怪都见过了,可这么不通情礼的,还真没碰到过几个。 如果以后的每一天,她的意识里都充满了展言,自己大概会疯掉。 其实,现在大家的感情都稳定了,虽然年纪都不大,可先前那几年经历过的生死太多,他们反而更想安静下来,就这么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在圣灵教度过余下的日子。 看儿子的表情,知道他想通了,韩威侯露出欣慰的微笑,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从幼稚走向成熟,但作为一国之君,这个过程绝不能太慢。 同伍德、宋婉桃打完招呼,根本没理会秦守财,陈凡和刘晓妤走离了宅院门前。 命岿然不动,像是一尊神祗,神辉流转,气息威严,直面着杀到的巨龙。 可不管心里多后悔,都已经晚了,不说能不能拿得到无妄圣石,就是能不能活着从这里离开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看来这就是传送法阵和传送卷轴了”。江南目光凝重的收回目光,对着所有人说道。 说着靠在他身上,紧紧地将他抱着,就象省怕一放手,他就飞走,永远不回来似的。 一个个发下去。所有受伤的心扉,都安抚了下来。有的士兵都因为感动,那是天子,几回见过,不用说现亲手给自己披挂锦袍,感动得热泪盈眶。拼了一回命,值了。 张牧拿出庖丁刀,对邪恶孢子兽用出采集,只见从庖丁刀上射出一道光束,邪恶孢子兽的尸体立刻分解开来。 张牧从没见过卓越宝箱,先不看其他物品,花费100积分,开启1只宝箱。宝箱盖子打开,从里面迸发出一束耀眼金光,当光芒黯淡,开出的奖品出现在视野。 不光是糜竺,陈登回到家后,向他父亲陈圭禀报了一下,也命人收拾行装去青州求援了。就在糜竺出城不久,陈登也出去了。 满大厅的材料没有一件庸品,绝大多数是张牧见都没有见过的顶尖货色,例如蛟肉,龙肉,上古遗种的血肉,域外巨兽肉。珍禽异兽,层出不穷,天材地宝,亦数不胜数。 这个王府他是一天不想呆了,现在还不能离开,否则大家一下子就想到是相王做出这件事的。这是等于主动逼相王下不了台阶,一旦相王与太平公主抹下面子,自己可就真正危险了。 四周景象,全部消失,张牧又回到漆黑的世界,充满粘稠的恶心环境之中。 外界只不过是才过去了半年时间,但是因为这里的时间流速差异,对于他们来说,却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原本略显青chun幼稚的脸庞,已经变得成熟稳重。 徐凡眼中含怒,挥动石剑,磕开墨玉转头,打的此宝冒出火星子,留下一道浅浅剑痕。 期初林格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在凑近一些后,这才发现那矿工所划动的位置有着一条金色的丝线。 几日后,钟离刚刚睡醒,意识到今天就是内门弟子出征讨伐血族激进派的日子。 原本在各种电器的运转声中显得无比温馨的室内,突兀至极地转为了让人汗毛倒竖的死寂。 只是叶羲怎么也没想到,那人如今就在美洲,和她一个城市,甚至是……他还是林父林母擅自做主给她找的未婚夫。 这下可把许父下了一跳,心里暗骂许大茂蠢货,刚当上个副科长就这么招摇。 方茴突然之间,有了些令她自己都奇怪的情绪,她心想,林嘉茉,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你要跟我抢 第93章 硬涩苦 他不得不说,现如今,如果他的两个师兄真的是不要脸了去找外援来,千寻疾说的那么做,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手下们全都愣住了,刚刚才燃起的希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来教父大人还在对方手里,这下彻底没戏了。 陈星河同样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毛巾没有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瑜王甘愿在封地的位置呆着,甚至一直因为身子不好的缘由,不上京城,全都是因为他唯一的嫡子,在京城,皇上的掌控范围内。 黑色斗篷之下,一只大手缓缓伸出来,最后轻轻捏住了她精致的下颌。 “你你你!你什么你是男人就过来干!”陈星河回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走进后,萧念云突然发现楚雪薇脸上那一大块丑陋可怖的黑斑居然消失了。 她见过不少厚脸皮的人,但是能像宫修竹这么厚的,这还是头一个呢。 “接下来,就是要时刻跟她联系,给她打电话,给她发信息。”华慎行继续道。 看着陈星河全身流血伤痕密布的凄惨样子,她一双美眸蕴含着雾气,双手颤抖着抚摸上了陈星河的脸颊。 东极帝君再一次的退了一步,这二人……二人竟然和自已是同级高手这……这二人是谁自已怎么没有见过这二人 “老臣想请问贵人,那纸鸢可是您亲手所做老臣曾调查过,圣龙皇朝内并无此物,不知贵人是与何人学到的呢”左相一脸的狐疑。 就在大长老在次挡下一波剑气的时候,三名玄神杀手突然扑至,从三个角度直刺大长老。 周嫣儿不甘的看了眼桌子上的茶,然后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恨意,没有抬头看叶香,就那么低着头的走出去了。 两人回到住处,萧老爷子也回来了,刚好林离和林静修过来请他们过去准备用餐了,一家人盛情难却,就过去了。 “难道为了全族就要把我嫁出去吗”凤灵儿一声苦笑之后,毫无任何留恋的飘上了空中,坐进了敖驷的琉璃轿中。 冷凌烽就马上和医生把李耀杰抬上救护车,并和林佳纯他们一起去医院。 萧乐也喝了不少的酒,已经九分醉了。[``]他想起自上次跟大舅子朱墨大干一场后,连电话也无法跟朱晓晓连线了,便乘着酒意,有意夜半幽会去了。 “以前的娘娘都是怎么生的呀难道没碰到过今天这样地情况吗硬来的话。你们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吧。”冷月表面是镇定的,但内心早已如烈火煎熬。 肖土听到萧爸爸的面包车和林离姐的qq都是他们砸烂的,眼睛里再次露出了凶光。 这种别人穿过的里衣,张超自然是不会穿的,不过同样本着修补后赏赐属下的原则,他还是把它拔了下来。 方适又感觉说它是活的并不准确,说不出来的无比妖异,看了久了,方适有用手指触摸它的冲动。不过方适毕竟是理智的,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到一边柱子靠着打盹。 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尸体已腐烂到这种程度,方正自知不是专科转班出身,只是半路二吊子水平,并没有把握能走阴。所以,他目光转向郑岚岚的父母,以及张氏兄弟二人。 晶线行经之处,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鼓舞,仿佛士兵列阵呐喊,刀出鞘,箭上弦,杀气冲天。整条胳膊仿佛机械铁臂通入了电流,一瞬间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那个,姬医生,我也想留下,我想见识一下你所说的怨灵。”吴老咬牙说道,神色之中有一种对未知极强的探索欲望。 至于种子名,大概叫做“桃xxx香作品全集”云云,分享在各大论坛里,下载量极其火爆。 骤然间,形骸一动,冥虎剑已指着蟾后咽喉,蟾后大惊,身躯化作激流,散向各处,但形骸手一抓,蛛网洒落,覆盖水流,水流回转过来,复又凝聚成蟾后形状,仍被形骸长剑指着。 王萌萌想起了自己的一麻袋嫁妆,拿出十分之一的话,估计可以让基金会维持起码三十年左右,怎么就钱不够了嘛 自己好心给告诉他一个消息,结果换来的不是一句夸奖,而是更大的金钱付出。 自己就是好这一口,如果这混蛋从一开始就是那么绅士,自己绝对不会爱上他的。 “恩是这样吗忘记了!算了!就是不算师徒什么的,这个逆徒拐带我家凌丫头糟蹋完了,现在还够胆回来,老夫得废了他!!”说着,霍老凶狠的目光就马上转向了聂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