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清冷师弟在我死后黑化了》 第1章 你欠我的要用什么来还 第2章 我治不了病难道还治不了你吗 路沉生抬眸,迈开长腿朝倒在一边的妖兽走去。 晏望星看他站在妖兽那瘪了的脑门前,不出三秒手里竟多出个满是金光的圆球。 兽丹脱离,洞窟解封。 他不欲在此处停留,周身灵力运转,向着洞口飞掠而去,不料迎面撞上了守在外面的花听。 “你出来了?” 花听见状冷哼,长眉挑起,将手伸到晏望星眼前:“东西呢?” 晏望星漫不经心地擦了擦颈侧流下的血丝,闻言嗤笑一声。 “你要巴掌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十个。” 花听一张白脸气成酱红:“晏望星!” 他转眼看了看身后的江玉树,忽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眼角擦拭,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 “最近我这身子不舒服,江师兄便拜托了你前去取丹。可如今师弟你竟说了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好生难过……” “身体不舒服?” 晏望星面上露出一个通情达理的微笑,撩起袖子朝花听走去:“我治不了病难道还治不了你吗?” 林间光影斑驳,花听闻言慌了神,转头向身后喊道:“江师兄,你快来呀。” 这是摇人来了。 晏望星青丝随风拂动,偏头避开江玉树砸过来的双拳,身形向后退,后背却触上一片温热。 飘忽光影落在路沉生颈侧,他伸出右掌,随意拂开这铺天盖地的灵力。 江玉树平日里霸道惯了,此生最恨有人拂他面子,便使出杀招步步紧逼。 路沉生眼神平静,垂眸看向晏望星,修长指尖散漫捻诀。 暴掠灵力在二人之间飞速席卷,眨眼间江玉树的面门便被击中。 他一瞬间瘫软在地,面上没有出血,身上的伤情看起来并不严重,只是双目涣散,像魇着了一般。 “师兄?” 花听捂着嘴惊呼一声,指着面前的两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倏地转身一个人跑远了。 晏望星见状怔愣良久,随后指着昏迷在地的江玉树,转眼看向路沉生:“不要他了吗?” 路沉生默然沉思,开口问道:“你要?” 自是没一个人要。 四周树木葱郁,林间只走了两道身影。 晏望星仰起脸,往不远处看了看,正巧发现一大批向这边走来的人马。 “师弟!”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人影,晏望星一抬头,便被迎面跑来的少年抱住。 他整张脸被迫埋进这人的胸肌,一时间呼吸不畅,在这满当当的熊抱里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天川宗乘风山三弟子,他的师兄尚正言。 “短短半天你怎么脖子上见血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阳光从天际倾泻,周遭溪水潺潺。 此时无人应声。 尚正言长眉紧蹙,声音低沉有力:“望星,等日后你成长了,一定要亲自收拾他们。” “亲自。” 晏望星:“……” 原来三师兄和他一样,都是顶好捏的软柿子。 他们老实人虽然不惹事,但是也怕事。 土地上盖满落叶,为首的女子上前几步,仔细探查晏望星脖颈上的细小伤口。 正是乘风山二师姐李今知。 她生得高挑,面容清丽脱俗,乌发被发带高高束起,身形显得干净利落。 李今知无暇管宗门内的腌臜事,与一旁站着的路沉生对上视线。 “敢问道友是?” “在下路沉生,仙途独行,未入宗门。” 李今知闻言朝他抱拳:“听道友的言下之意,是想拜入我天川宗门下?” “正是。” 听到这一番交谈的晏望星回过神来,意识到剧情正在往下一步发展。 路沉生灵气野蛮诡异,修习传统仙法对他来说益处不大。 至于他为什么要拜入天川宗,当然是为了宗门内的一样东西。 而以男主的实力,自然顺利成为了乘风山的内门弟子。 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路沉生就更方便挖他的眼睛了。 想到这里,晏望星心梗片刻。 李今知看了一眼被七手八脚扶起来的江玉树,敲了敲腰侧佩剑。 “若你有心拜师,请随我们归程。” 该来的还是要来。 晏望星长叹一口气,感叹自己命运多舛。 被妖兽拍中的肚皮略微发酸,他伸手揉揉软肉,指尖竟隔着布料碰到一块硬物。 晏望星沉默片刻,把东西攥紧伸到眼前一看。 白皙掌心上,赫然躺着一颗金光闪闪的兽丹。 第3章 怎么能用这种东西考验干部 ?! 顷刻间晏望星如临大敌。 这不是路沉生手里的那颗兽丹吗? 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莫不是说,今日送他一颗金珠,来日取他一双眼珠? 好你个路沉生,竟然用这种东西考验干部。 四周吵吵嚷嚷,尚正言在人群里插科打诨,一转眼就瞧见晏望星手里的那颗兽丹。 还真是长大了,手里终于有好货了。 他欣慰地笑笑,走上前去拍拍晏望星肩膀。 “是个好东西,照这色泽大小,就是在师尊那儿我也没见过几颗。” 他对这兽丹的来历很感兴趣,便问道:“是从哪儿得来的?” 晏望星目光呆滞:“是用命换来的。” 尚正言:“……?” 手里的兽丹犹如烫手山芋,晏望星大脑飞速运转,短短半分钟得出一个结论。 此珠断不可留。 但最后还是留了。 这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组织回程,晏望星被挤进人群,一路上连路沉生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归还兽丹这事也耽搁了下来。 现在正是仲夏,山里的空气虽然凉快许多,但蝉鸣声格外聒噪。 风起帘动,木色窗棂边上坐着个面容清俊的公子。 这少年穿了身云水蓝色的衣服,马尾高高束起,碎发下的眉眼极为精致好看。 晏望星在乘风山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前几日路沉生通过了乘风山内门考核,速度之快让连华仙尊连连夸赞。 什么“天资卓越”,“百年难遇”足足念了三天,最后把拜师仪式定在了两个月后。 晏望星心情郁闷,他指尖缠绕竹帘下坠着的一排流苏,隔空逗着在枝桠上啄果子吃的鸟雀。 “师弟,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也不知道尚正言是从哪儿窜出来的,这一嗓子吓得小雀扑腾着翅膀赶快飞走。 晏望星眼眸晶亮,用手撩起竹帘看向尚正言:“好消息吧!” “你近几年修为毫无长进,所以师尊让你日后跟着路师弟一起练习。” 尚正言伸手摇晃着晏望星的身体兴奋道:“路师弟已经应下此事,你可万万不能懈怠。” 晏望星闻言笑容僵在脸上:“我不是说先听好消息吗?” 尚正言一脸茫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路师弟实力强劲,教起人来毫不逊色。你与他一同修习,百利无一害啊。” 本来只是感觉天快塌了,现在天是彻底塌了。 晏望星连连摆手,捉住尚正言的衣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我能选你吗?” “不能吧……”尚正言面露羞赧,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没实力。” 晏望星:…… 他无奈作罢,只得转移目标:“师姐很强的,我想……” “你别想了,师姐不想。” “大师兄呢?” “你去年不是拒绝过吗?还说大师兄罗里吧嗦像个碎嘴老妈子。” 晏望星绝望闭眼。 睡一觉吧,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 他把脸贴上冰凉的窗台,整个人有气无力:“坏消息是什么?” “崎山下有座小镇,最近接连起了几桩怪事。师兄师姐现下不在宗门,师尊打算让我们三个前去探勘。” 晏望星瞬间警觉:“哪三个?” “还能是哪三个。你,我,还有路师弟。” 这种事一天也耽搁不得,晏望星胡乱收拾了些东西,跟着其余人出了宗门。 小镇就在崎山脚下,与天川宗离得不远。 他手里垫着方帕子,帕子上面还卧了好几颗红果,看起来汁水多得很。 已近黄昏,镇里的卵石道上有不少摊子开始收拾,四处吵闹,惹人心里烦躁。 晏望星吸吸鼻子,在浓郁的食物香气中闻见一股酒香。 像是用花酿的,透着陈年老酒一般的醇厚。 他将视线从食摊上撕开,一转眼正巧与一旁的路沉生对视。 晏望星笑了笑,在看到路沉生朝他伸手时福至心灵。 他将手里的红果用帕子包好,伸手递给了路沉生,随后好心提醒道。 “又酸又硬,硌得人牙疼,师弟你最好别吃。” “真的假的?”走在他身后的尚正言放肆嘲笑,“我见你吃了一路,那架势活像要生啃一亩地。” “还以为好吃得很呢。” 晏望星面对他的调侃波澜不惊。 他凑到路沉生眼前,在人手里挑了个最大的红果,然后面无表情地递给尚正言。 “师兄,希望你的嘴能硬过这果子。” 谁料话音刚落,晏望星的手腕被一只大手圈住。 路沉生只轻轻握了一下便松开:“镇里的东西可吃不得。” 他看着晏望星白皙掌心的那颗红果:“带进来的也不能。” 不知何时起周围变得安静起来,聒噪的螽斯声在这环境里越发诡异。 被这么一提醒,晏望星脑中也闪过相关剧情。 崎山脚下的小镇里,酒香是重要线索,被这香气浸染过的食物更为古怪。 而此时天色已晚,三人先是到了镇长住处,表明来意后便被安排着住下。 一切只能等明天再说。 是夜。 晏望星整个身体窝进凉被,漆黑双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天空上的云。 他现在很想睡觉。 不过空气里总散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像把刷子一样刮着他的鼻尖。 晏望星轻轻打了个喷嚏,翻身趴在凉席上,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才渐渐入睡。 梦里的场景着实可怕。 他身处一片黑暗,面容冰凉,脸上还泛着液体干涸后的刺痛。 可眼睛怎么会这么疼。 晏望星指尖向上探去,却在眼眶处摸到一片空洞。 原来是眼睛不见了。 他疼得全身发抖。 大概是身体过于冰凉,他的肌肤在与墙面接触时只能感觉到灼烧。 脚步声越来越近,晏望星耳尖微动,将身体整个缩进墙角。 “杀……杀了我……” 痛感瞬间遍布全身,晏望星在眼睛传来尖锐的刺痛时猛然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身,濒死般张嘴呼吸,耳朵在耳鸣消失后听见心脏狂跳的声音。 晏望星捂着眼睛长吁一口气,缓过神后便起身点燃房间里的蜡烛。 火光霎时填满房里每个昏暗的角落,他用手指轻戳那浑黄的烛身,发了一会儿呆。 似乎过了半刻钟,这间房门竟被人轻轻叩响。 “师兄。” 第4章 半刻钟一锭金 晏望星冷不丁打一哆嗦。 他现在眼睛还很不舒服,不太想应声。 在原地愣了几秒后,他耷拉着眉眼,起身去翻自己带来的布包。 …… 路沉生停在门口,月光从露天大院倾泻而下,透过鸦羽在他脸上投下点点阴翳。 那截指尖搭在微微掉漆的门上,正不紧不慢地轻点着。 木屋里动静不小,应该是晏望星踢踏着鞋在找什么东西。 “唰啦——” 木门被人从里轻轻拉开。 路沉生略微挑眉,看着门缝里伸出的那只手问道:“师兄在做什么?” 晏望星背着光,手心里正躺着一颗兽丹,从门里伸出一只手朝路沉生递过去。 “这个你拿回去,”他想了想,决定拒绝得再委婉一点,“我最近和圆溜溜的东西犯冲。” 兽丹他不要,眼睛他不给。 “给师兄的见面礼罢了。”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很好笑,路沉生偏头又轻又快地咳了一声:“没有别的意思。” 晏望星瞬间炸成红温。 难不成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悻悻收回手,把木门拉得大开,想靠这徐徐晚风吹散自己的尴尬。 “师弟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眼前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暴露在月色下的耳根绯红,眼神躲闪着就是不与人对视。 路沉生沉默片刻,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轻声道:“白日闻见那古怪酒香,师兄应当会在夜里生出些梦魇。” 他声音不急不徐,除去眼底隐隐浮现的血红,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我亦如此,且甚于师兄。” 晏望星闻言,算是知晓了他的来意。 自己是生了双定魂瞳的灵韵体,路沉生这是憋不住疯来找镇定剂了。 晏·先天安抚圣体·望星紧张抿唇:“你待如何?” 路沉生双眼霎时变得猩红。 他将手抬起,指尖轻轻掩在眉骨之上:“我要待在你身边,半刻钟一锭金。” 晏望星:! 天菩萨,他门前站的是财神爷! “师弟快进来,咱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侧过身子,拉起路沉生的手腕往房间里带,兴奋得就差没说一句“欢迎光临”。 落在手腕上的温度冰凉,路沉生嗅着空气中的星点香味,坐进床边的一方软榻。 晏望星眨巴着眼睛,见他没有要睡床上的意思便踢开鞋,一下扑腾进软和的被褥里。 “你就这么睡吗?” 房间里烛火未烬,他借着火光看向路沉生侧脸,视线扫过他分外利落的面部线条,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晏望星轻轻打了个哈欠,遭不住快要降临的睡意:“那好吧。” 眼皮逐渐沉重,他呼吸放缓,迷糊之中总感觉睫毛被人碰得发颤。 路沉生欺身向前,指尖轻触那乱颤的黑睫,声音又低又哑。 “睁开,让我看看眼睛。” 晏望星被他这番动作吓得身体后缩,墨色瞳孔受惊放大后又慢慢变为春辰般的颜色。 那双眼睛又清又亮,好似里面生了处蛊人的漩涡。 路沉生心无波澜,只想把手探进去搅碎它。 灵识内积压多年的阴暗怨愤喷薄而出,无数双手正亢奋撕扯着他的神经,寒意蔓延全身,四肢冰冷刺骨。 “师弟?” 鼻尖的花酒香被另一股更为清甜的香气代替,路沉生回过神来,与侧躺面对着他的晏望星对视。 “我未曾对你许下承诺,我的眼睛你挖不得。” 晏望星经此一遭实在是睡不着,只得重提此事,试图唤醒黑心男主为数不多的良知。 蜡烛燃尽,房间于夏夜中重归黑暗。 路沉生撤开搭在床沿上的手,缓声轻笑:“睡吧。” …… 也不知是何原因,除开睡前受了点惊吓以外,晏望星这一觉倒是睡得舒服。 只是在天光乍破之际,他冷不丁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 房间里酒香越发浓郁,晏望星心里无端生出一些不安,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朦胧的视线扫过房里各个角落。 到处都很安静。 晏望星看着睡在一旁的路沉生,身体不由得往那边靠了靠。 与此同时,房间里骤然响起一股重物移动的“簌簌”声。 路沉生懒散抬眼,左手往空中虚虚一抓,昏暗之中骤然响起野兽尖锐的哀嚎。 他将手臂一甩,从角落里猛地拽出一个形状诡异的黑影。 晏望星惊得眼睛忘了眨,在闻到一股香得发臭的味道时才回过神。 这正是原书中生活在崎山一带的妖兽,名为酒煞妖馥。 它们本来是在山里生活,用酒香做饵,以兽肉为食。 这妖兽满身飘香,身上散发的香味毒性强烈,不仅能麻痹神经,更能害人性命,可谓害处不少。 它们因为最近灵力暴动的缘故跑来山下,一开始还只是对镇民养的牲畜动手,后面越来越大胆,竟养成了吃人肉的习惯。 这事闹得镇里人心惶惶,镇民不堪其扰,便去了天川宗请仙长帮忙。 谁料这只妖兽顶风作案,一不留神正撞他们枪口上。 路沉生还是坐在软榻里。 他指尖轻微晃动,百无聊赖地盯着在地上痛苦打滚的牲畜。 妖兽动作疯狂,在感受到喉部越发恐怖的力道后,不顾一切往晏望星的方向爬,兽脸上逐渐露出贪婪渴望的神情。 地上慢慢拖出一道黑红的血迹。 晏望星从床上站起身,突然见那妖兽的脖颈向后翻折。 颈骨断裂的声响转瞬即逝,妖兽彻底没了气息。 路沉生捻着指尖嗤笑,随后从软榻里站起身,身形于晨光中投下一道修长的剪影。 他漆黑双眸中看不出星点情绪,只是指尖轻抬,妖兽尸体便随着他的动作向门口移动。 木门忽地被打开,晨曦中微凉的风溜进房间,吹散一室馥郁香气。 “我出去一趟。” 路沉生在门口稍稍停顿,随后又嘱咐道:“师兄,此镇之内,不可进食分毫。” 晏望星看着他翻飞的衣袂,让人格外省心地重重点头。 …… 尚正言做了一宿的噩梦,现在顶着两只熊猫眼出来伸个懒腰,一偏头正巧看见在走廊上罚站的晏望星。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凑上去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待尚正言看清地上的血迹后,面上笑容瞬间凝固。 他一改轻松的语气,惊恐咆哮:“你到底做了什么?!” 晏望星连忙摆手,果断出卖。 “不是我,是师弟呀!” 二人正叽里咕噜说着话,才出门一刻钟的路沉生突然从院口走进来。 他左手里提着食盒,右手朝晏望星的方向扬了扬,薄唇还勾着一抹浅笑。 “想必师兄们都饿了,快来用早膳吧。” 晏望星:“……” 这是从哪蹦出来的冒牌货,人设崩得他眼睛好疼。 第5章 以后有哪里不舒服,就直接找我 他与尚正言对视一笑,捂着嘴羞涩开口:“好呀。” 晏望星笑得阴恻恻,一边撩起袖子往“路沉生”那边走,一边开始摩拳擦掌。 尚正言也满脸阴险,帮着“路沉生”把碗筷摆到桌上,笑问道:“师弟,你这东西是从哪买的?” “路沉生”对这俩人明晃晃的恶意浑然不觉:“东街上有个酒肆,我和老板提了一嘴,便给师兄们带了些吃的回来。” “东街那条酒巷是吧。” 晏望星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用手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我闻着那酒香馋得很,师弟怎么不带一壶回来?” 谁料一说到酒香这精怪便来了劲。 它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往晏望星碗里多夹了几筷子菜。 “那酒确实不错,都是用最新采的鲜花酿制。” 晏望星抿着嘴不敢笑得太放肆,继续套话:“真的假的?东街好像没有花圃,你所说酿酒用的鲜花又是从哪来的?” 那精怪见晏望星质疑自己,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不满。 它眉眼抽动,五官变的些许失真。 “怎会有假?桃公子在那开了间花圃,他种的花分外鲜美,不过只供一家酒铺罢了。” 晏望星冷笑一声,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 尚正言瞬间福至心灵,掌心灵力暴涨,隔空往精怪的小腿上狠狠一砸。 那精怪哀嚎一声,手里端着的饭菜洒了一地,整个身体匍匐在八仙桌下,竟被这一下打得原形毕露。 院子里瞬间花香四溢。 晏望星将精怪的双手捆在一起,闻见这味道了然一笑。 “原来是只桃花妖。” 他把地上的饭菜打扫干净,又将那些食盒收起来:“为什么要和妖兽一起害人?” 桃花妖见事情败露,索性沉默不答。 晏望星见状也不在意,看它幻化成一截桃枝后便用锦囊收了起来。 他拍了拍掌心柔软的布料,朝尚正言弯起唇角。 “走吧师兄,咱上东街抓妖去。” …… 桃花妖所言不假,二人越往东边去,那空气中弥漫的香味越浓郁。 镇里虽说出了不少怪事,但大白天的街道还是非常热闹的。 大概是晏望星长得漂亮,他才刚走上街,四面八方不知道扑来了多少个小娃娃,一个个都撅嘴大喊。 “亲亲……亲亲……” 他被挤得挪不开腿,手里捏着张斗笠,给这个扇完风又给那个扇风,一瞬间忙得满头大汗。 见此情景,尚正言大笑一声,俯身捞起一个孩子,边戳他的脸边问道。 “弟弟,你夜里睡得好么?” 周围吵闹非常,各个娃娃抢着举手,跳起来七嘴八舌地回答。 “天天都做噩梦呀……” 应该是那古怪酒香惹的祸。 他们只是闻见夜里便横生梦魇,这些镇民日日吃着被香毒浸得彻底的食物,只会更严重。 说不准身体已经有了某些病兆,一旦发病那将是满城瘟疫。 晏望星眉头紧锁,隔着一群萝卜头于尚正言遥遥相望。 “需请师尊出马彻底解决此事。” 尚正言点头,决定留下检查这些孩子们的身体,而晏望星辞别众人,打算先去一步,探探那东街酒铺的虚实。 他一路往东走,待酒香混着花香一同钻进鼻腔时,一幢木楼也出现在街中尽头。 晏望星一路小跑着,推开门后,却被里面散发出的腥臭味熏得眯眼。 鲜血早已将前院染尽。 他一时间惊疑不定,手中捻诀,试探着继续往院内走。 这花开得院里满当当,混杂的香气扑面而来,惹得晏望星一连打好几个喷嚏。 夏花长势极好,根茎翠绿,那被撒上去的鲜血衬得它们颜色更为妖艳。 晏望星周身灵力运转,径直走过这满园的花,继续往后院走。 后院倒是空旷,中间坐落着约摸有三米高的楼阁,上下一共两层,围栏的颜色深灰,是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他一抬眼,正与站在二层长廊上的路沉生对视。 男主原是到了这里。 晏望星抬手向上挥了挥,朗声笑问道:“你在干什么呢,等我一下!”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抓住围栏,腰身向上一抬,先是在空中留下一道利落的残影,然后稳稳落在了路沉生面前。 “方才有只花妖伴扮作你的模样让我们用早膳。” 晏望星拍拍落在身上的灰,耳廓在热气下蒸得泛红:“那饭菜的味道香得奇怪,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沉生闻言笑道:“不吃就是了。” 晏望星点头,视线不经意扫过二楼房间,在看见里头满地的妖兽尸体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路沉生这一趟竟是奔着灭门去的。 风吹进廊道发出“呜呜”轻响,他别开眼,看见了路沉生掌心卧着的一颗红珠。 晏望星觉得这个东西眼熟,想了想便开口问道:“这可是妖兽的兽丹?” 路沉生略微颔首,指尖捏着兽丹放至身侧。 酒煞妖馥的尸体就在一旁房间里,越靠近腥臭味便更加浓郁。 晏望星鼻尖充斥着花香和酒香的混杂气味,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宁。 他双目放空,愣愣地盯着路沉生手里的兽丹发呆。 只见这兽丹周遭突然冒出丝缕鲜红的魔气,一路缠绕着路沉生的指尖,又在转眼间消失不见。 像是被人吸收了。 晏望星怔愣片刻,又想起了原书中的设定。 酒煞妖馥身上散发的香味并非寻常之物。 这股香气不仅能催生心魔扰动,更能将香毒渗入活物的经脉,以达到猎物身心俱焚的目的。 虽说妖兽身上的酒香作用特殊,可它的兽丹却有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功效。 吸食其中魔气之人,能在短时间内心安神宁,摒弃兽性。 也算是自然中的平衡之道。 只不过酒煞妖馥浑身剧毒,这颗兽丹也不例外。 现在路沉生竟主动纳入这兽丹里的魔气。 晏望星双眉蹙紧,思索片刻后,伸手捉住路沉生垂在身侧的手。 “不可以,这个东西有毒。” 正纳入体内的魔气忽地中断,路沉生掀起眼皮,眸中的猩红一闪而过。 “无妨,”他压下心间翻涌的恶欲,不甚在意地偏头笑笑,“能镇伏心头躁动便为上策。” 大概是看清晏望星面上的忧虑,路沉生顿了片刻又出声宽慰。 “我从小心智不坚,常有邪念困扰。今有兽丹置于身侧,也可稍安心神。” “师兄不必太过担心。” 晏望星闻言,心想果真如此。 可这兽丹有毒,次次用它镇压心魔不是办法。 今早路沉生也算是护了自己一次,他这个做师兄的,也可以稍稍大方一点。 晏望星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捉住路沉生的手腕,搂住他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二人散发的灵力互相纠缠,他拍拍身前人挺拔的脊背,放轻声音劝说道。 “这东西你不要再用了。如果以后觉得心神不宁,大可以直接来找我。” 晏望星大方得很,在察觉到怀里人紧绷着身体时再次松口。 “放心,以后师兄不会收你的钱。” 第6章 大师兄你好,大师兄再见 路沉生闻言有些发怔。 他指尖蜷了蜷,微微松懈力道,从喉间闷出一声极轻的笑,黑眸中的神情倦怠又懒散。 闷热的夏风掠过院前花圃,自下至上吹来股股浅淡的香风。 路沉生像是觉得这件事太有趣,把头垫在晏望星肩膀上回味了好几遍。 语气里也带了些调侃意味。 “师兄真是菩萨心肠。”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晏望星就觉得自己亏了。 这可是刀尖舔血的活儿啊,脑子一热怎么感觉像把自己卖了? 晏望星正琢磨这事呢,下方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 尚正言手里捏着个小孩儿送的草蚂蚱,头顶着烈日,正眯眼抬头看走廊上的两人。 他被阳光刺得双眼泛泪,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合群的悲伤,重重一拂衣袍,像只猴似的一样蹿上楼阁。 尚正言瘪着嘴,面上装得毫不在乎,手一伸把晏望星从路沉生身上扯下来,再将手里的草蚂蚱塞进他的掌心。 晏望星手心被草蚂蚱挠得发痒,忽地听见尚正言压低声音的抨击。 “你俩大热天也不嫌热……” 就这样,晏望星在尚正言一路幽怨的眼光中告别镇长。 此行结束得十分匆忙,虽前前后后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但性质分外特殊。 他们需要尽快赶回天川宗将此事禀告师尊。 “我早就说过,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身后的尚正言揪着不知道从哪摘来的狗尾巴草,不到一分钟就叹一口气。 晏望星手里正捏着那只草蚂蚱,闻言额角青筋跳了跳。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偏过头冷笑一声:“你脑子呈体操队形散开了吧?”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话不妥,便在草蚂蚱头上又扎了个爱心,转身向尚正言抛过去。 “好师兄,你要我端平哪碗水?” 尚正言见有人搭理自己,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咬着嘴唇羞涩微笑,先是看了一眼路沉生,再看向晏望星,脸上的表情装模作样。 “我要师弟抱我。” 晏望星:…… 他给师兄装样子,师兄把他当祥子。 当事人看着尚正言那傲人的胸肌,咬咬牙狠心点头。 “怎么抱?你是想打横抱吗?” 路沉生本是走在最前面,闻言转过头,像是对他们之间的谈话很感兴趣:“二位师兄感情真好。” 密林里蝉声重重,没人应话。 他将背靠上身侧的树干,黑眸看着不远处两人抱在一起交头接耳。 下一秒晏望星像是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 他松开抱着尚正言的手,拉着他的衣角一路小跑到路沉生眼前。 “师弟,师兄说想抱抱你。” 晏望星笑得黑眸亮晶晶,一双秀眉高高扬起,献宝似的把尚正言推到路沉生面前:“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 路沉生抿着唇轻笑起来。 冷硬的眉眼骤然舒展,他左臂上抬轻拍尚正言的肩膀,一触即分。 “原来是在说这个。”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嘴角的浅笑意味不明:“我还以为是什么很好笑的事呢。” …… 乘风山乃是天川宗麾下四大派别之一,门下弟子大多是剑修。 沿路建筑恢弘,物品布局格外大方,就连一路上的劲松也生有一股难掩的傲气。 晏望星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缠着的背包也没放下来,迈开双腿就往师尊的寝院走。 待将锦囊里的花妖交给师尊时,他一并说出了此行发生的事。 叶连华在听到全镇人误食香毒一事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事我亲自解决。” 他提剑匆匆往门外走,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在门口停下,像是对他极其不放心。 “你最近认真修炼,顺便让你尚师兄老实点,少惹祸。” 被当做重点关注对象之一的晏望星沉默片刻,伸手拍拍胸脯,整个人精神得很。 “师尊你放心去吧,我已然成长。” 叶年华闻言不禁摇头失笑。 他摆摆手,衣袖被风吹得轻微飘拂,身长玉立更显仙风道骨。 “也罢,你大师兄已经回山,有他在我确实该放心了。” 话音刚落他便没了踪影,看来这事确实紧迫。 晏望星回宗后一刻也没休息,现在喝了口凉茶,便伸着懒腰出了门。 山内别院的长廊幽深,他解下身上的包袱,在拐角处忽地撞上一个人。 来人身姿挺拔,气质温润。一双眼眸深邃如春水,细看里面还泛着淡淡的温暖浅光。 晏望星在看清他的脸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正是原主嘴里啰里吧嗦,啥都要管的老妈子大师兄。 他神色端正,身姿笔挺得犹如一棵小青松,在顾清徐面前装得像乘风山五好青年。 “大师兄你好,大师兄再见。” “等等。” 入耳的声音似山涧清泉流淌,晏望星却听得汗毛倒竖。 “望星,我方才了解了各位仙尊布置的功课,发现你整整落了一个月。” 顾清徐伸手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摸了摸,温和笑道:“今下午我来辅导你。” “可有意见?” 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敢有意见。 晏望星坐在书案前,右手无意识地折着书角,双目放空听顾清徐念天书。 “望星。” 顾清徐微微叹一口气,用手中的书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须将眼神从窗外之景中收回,切莫让外物扰乱了你的心神。” “施展此等仙术,首要之务便要凝神聚气,使灵力沉淀于丹田。再凭借意念之力,将灵力自丹田之中牵引而出……” 晏望星听得头皮发麻。 不苦不累,读书无味。 他听着顾清徐一句接一句的碎碎念差点陷入沉睡。 “不想听么?” 顾清徐从书中抬起眼,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眸中也染了些许笑意。 “想听。” 晏望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强撑精神在纸上写写画画,意图催眠自己:“我真的特别喜欢听……” 顾清徐看着纸上的两行蚯蚓字一阵无言。 “先睡一觉吧。” 他搁下手中的书,拿了把蒲扇在晏望星颊边轻微扇动。 “醒来再继续。” 说话间,晏望星耳边的发丝随风拂动。 他舒服得微眯双眼,闻言又撇撇嘴,只想在这里长睡不醒。 第7章 一个晚上,让男人为我花一百锭黄金 困难总是暂时的,等熬过了这一段,就可以熬下一段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过了戌时。 晏望星睡得脑袋晕呼,眼皮子重得难以睁开。 他垫在脑袋下的手被压得发麻,就连脚也软了一只。 房间里已经点了蜡烛,顾清徐坐在他身侧,一只手仍在微微扇动着蒲扇。 “醒了?” 晏望星用手撑着脑袋,困得七荤八素。 “看你太累了便没有喊你。” 顾清徐把桌面上的书籍整理好,声音又低又柔,还带着满满的歉意。 “实在抱歉,我早该想到的。师弟从崎山回来必然又累又乏,我不该拉着你来看这劳什子仙书……” “不会不会,师兄是为了我好。” 晏望星站起身跺了跺脚,笑得眉眼弯弯:“更何况师兄还陪着我干坐这么久。” 顾清徐也笑着起身,嗓音温润平和:“现在太晚了,我送师弟回去休息。” 一听到可以回去,晏望星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不用送我,短短几步路,我爬也能爬回去。” 他眉开眼笑,也不管还酸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往门口跑。 “大师兄再见!” 少年的声音清脆,混着满堂的风砸进顾清徐耳朵里。 他看着晏望星瘦削的身影浅笑摇头,随后出声将人喊住。 “望星,别忘了明早法归山的授课,这次可不能再缺席了。” “我知道的!” …… 沿路都有照明的灯笼,晏望星一路走到别院前,却在门口那长得葱郁的榕树下看见一道黑影。 那人身形修长,五官隐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他流畅卓越的面部轮廓。 路沉生一袭流云般的长衫,衣袂随风轻拂,看向晏望星时瞳孔又黑又沉。 “师兄怎么才回来?” 晏望星听清了这个声音,唇角漾起笑,一路小跑着凑上去。 “你怎么来找我了?” 他戳戳路沉生的小臂,眼底盛满稀碎的灯光:“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路沉生依旧是垂眼不说话,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晏望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以为路沉生是不喜欢自己卖关子,于是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到他眼前。 “明日法规山讲堂要用到的书。” 晏望星左颊边有个极浅的酒窝,这会儿在月光下显现出来。 “你才刚来乘风山,这些东西应该是没有的。我今天正巧去了书房,便给你拿了一本来……” “多谢。” 路沉生骤然打断他的讲话,接过那本书攥在手里。 他用指尖轻轻扫着那微微翘起的书角,唇边忽地勾起一抹笑:“师兄在那处待了一下午?” “昂。” 晏望星骄傲仰头,一副“我爱学习,学习爱我”的模样,神情颇有些邀功的意味:“拿的是我自己的书。” 路沉生面上仍然带笑,只是黑眸中看不出丁点愉悦。 晏望星直觉这个气氛不对,于是稍稍收敛:“很新的,我连名字都没写。” “你别嫌弃它。” “不会,”路沉生把书收下,“师兄怎么会想着去书房?” 晏望星眉眼耷拉着,嘴巴撅得能挂两壶香油:“先前的功课没完成,被大师兄拉着去的。”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螽斯声悄然而止,就连晚风也不从这处走过。 路沉生忽然抬眸嗤笑一声。 晏望星看他探身用书轻点自己的面颊,被触碰的那处泛起阵阵痒意。 “师尊要求你我一同修习,事不宜迟,就从明天开始。” 路沉生说的这番话牛头不对马嘴,晏望星在短暂的迷茫后慢慢点头。 “好。” 他感觉到路沉生收回手,脸颊边的触感乍然消失。 “师兄若是疲惫,回寝安睡或许更佳。” 路沉生后退一步,看着他脸上因睡觉压迫出现的红印笑道:“伏案小憩实非舒适之举。” 晏望星一头雾水,然后看着路沉生渐远的高挑身影,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推开门走进外院。 等他将院里的烛火点燃时,一转头突然看见放在角落的一个箱子。 这箱子非金非玉,四周刻着或云或水的图案,线条流畅,纹理细腻。 表面覆盖着一层朦胧的纯白光泽。 晏望星一时间惊疑不定,默默挪动身体,走上前去掀开箱盖。 里面躺着的正是一锭锭的金子。 他昨晚的报酬到账了! 晏望星这会儿腿也不酸腰也不疼了,恨不得现在立马冲去路沉生寝院给他来个爱的香吻。 难怪男主突然来找他,原来是要给他送幸福。 晏望星洗漱完后窝在床上笑得疯癫,身上的凉被都快被蹬烂了才渐渐入睡。 然后做了一个十分有钱的美梦。 梦里路沉生在他面前变成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金人,追得他死去活来不肯放手。 最后一个箭步冲进他怀里,空手变出好多锭金子。 晏望星被路金人缠住动弹不得,在梦里笑得嘴都快裂了。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去讲堂的路上。 晏望星双手空空,头一次觉得上学竟然这么美好。 “这上的是法静仙尊的课,你竟然不带书?!” 尚正言惊得手里的剑也拿不稳:“师弟,你嚣张得我快认不清你了。” “欸。” 晏望星宽容微笑,心情好得不想与他计较:“你不懂,这叫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尚正言无语片刻,决定好声好气同他讲话。 “赠什么东西还能手留余香?等会仙尊骂得你狗血淋头你就老实了。” 晏望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像发了癔症一般答非所问。 “一个夜晚,让男人为我花一百锭黄金。” 尚正言疑惑,尚正言思考,尚正言震惊。 他一下子把晏望星拎起来好好检查,心里放心不下,嘴里念念有词:“好师弟,你可千万别学人做那种勾当!” 尚正言长得高,晏望星现在整个人被他举在空中,双腿拼命下蹬也够不着地。 身后脚步声逐渐清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曲起指节在尚正言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顾清徐眼眸深邃明亮,此刻正笑着问道:“大早上的做什么呢。” 第8章 那淫贼竟还想白嫖?! 被这么一提醒,二人安分下来,跟在顾清徐身后进了讲堂。 法归山门下大多法修,男女弟子各掺一半,放眼望过去衣裳颜色各式各样,衬得整座山都明艳瑰丽。 讲堂就建在主殿附近,周围树荫环绕,一走进去凉风迎面而来。 晏望星手里没书,懒洋洋走到后排坐下。 他抬头看了看距离,自觉十分安全,便把脸垫在书桌上,打算睡个回笼觉。 正想打个哈欠,晏望星却与右侧的人对上视线。 这人剑眉星目,五官硬朗,现在也是将脑袋侧过来,正巧和他面对面。 晏望星视线往他桌面上一扫,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没有。 他抿着嘴笑起来,率先打招呼:“你是不是忘带课本了?” 明程抬起头然后摇头,脸上的笑容狂霸酷拽:“不想带。” “这是为何?”晏望星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浑身懒得没有骨头。 “法修百无一用,这种讲堂没什么好听的。” “……” 晏望星尴尬一笑,开口转移话题:“各个派别都有自己的优点……那你觉得剑修如何?” “防御脆弱,百无一用。” 明程将身子倒在靠椅上,再次评价。 晏望星直觉他嘴里应该没一句好话,偷笑了一声后又问:“药修呢?” “锄地种菜,百无一用。” “哈哈哈哈哈……” 晏望星憋笑憋得痛苦,不清楚这个无用哥是何方神圣,只得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体修呢?” “身形如山岳,体魄如铁铸,一招一式蕴含天地之力,筋骨如龙,气吞山河。” 明程拍案而起,高挑的身形立在晏望星身侧:“形神兼备,威震四方。” 晏望星:“……” 爱与不爱好明显,你真的很偏心。 “原来是破极山的兄弟,”他朝明程抱了抱拳,继续说道,“我叫晏望星,乘风山门下的弟子。” “乘风山?” 明程狐疑地看过来,随即剑眉挑起。 “有印象有印象。顾师兄剑意玄妙,李师姐身法灵动,尚正言功力虽不如前二者,但也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就连新入门的小师弟路沉生,实力更是不俗。” 他俯身拍拍晏望星的肩膀,面带歉意:“敢问兄弟你是?” 晏望星含泪看向天花板,目光坚韧:“我也是个人。” 真是同门不同命,五个人的世界唯独他没有姓名。 二人正将脑袋凑在一起说话,远处忽然走来一个人,一屁股就在晏望星右侧坐下。 尚正言手里拿着课本给自己呼呼扇风,几张书页被扇得四处飘荡,一下全落在晏望星桌面上。 明程和他认识,拣起桌上乱七八糟的纸一把按在尚正言脸上:“你怎么到这来了?” “后排靠窗,我的故乡。” 尚正言“嘿嘿”一笑,把漏出来的书页分给他俩:“桌上没书像什么话,拿着好好拜读一下。” 晏望星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冷笑出声:“你是懒得扔吧。” 当事人心虚地没出声,手一抬揪住晏望星垂在颈侧的小辫,还是放心不下早上的事。 “你做了什么让一个男人为你花那么多钱?”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晏望星还有些蒙圈。 他轻“嘶”一声,努力回想片刻,随即笑起来:“没什么,陪他睡了一觉。” “什么?!” 尚正言“噌”地一下站起来,这一声嚎得差点顶破半边天。 “做什么呢?你嗓子吼得不疼吗?”晏望星环视四周,发现有不少人正往这边看,连忙把他拽下来。 尚正言额角青筋暴跳,捉住他手腕严肃问道:“你可是心甘情愿的?” 可心甘情愿了。 晏望星傻笑着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面带惋惜:“不过以后就没钱拿了。” 毕竟他答应过路沉生,以后不收他钱的。 “那淫贼竟然还想白嫖?!”尚正言简直要气疯,攥着书册的手微微发抖。 淫贼? 谁? 路沉生吗? 晏望星思索,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不对吧……我和他纯纯社会主义兄弟情。” 他看着从前门进来的法静仙尊,趴在桌上笑得死去活来:“是我表述的不够清楚吗?你怎么误会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尚正言皮笑肉不笑:“不然呢?你还怪上我了?” 门外倏地溜进来一股风,吹得晏望星头顶呆毛颤了颤。 法静仙尊抬眼扫视一圈,指尖轻轻翻动着手里的书册,然后漫不经心开口说道:“尚正言,晏望星,明程,你们三个出去听课吧。” 晏望星:“……” 尚正言:“……” 明程:“……?” 不是我请问呢? 他俩在那嘻嘻哈哈,为什么还要算上我? …… 仲夏的天气 ,出了门就热得人心里发慌。 三人面对着墙壁老实不少,正竖着耳朵听里面法静仙尊讲咒法。 明程率先泄气。 他擦了擦额角泌出的汗水,靠在墙上喘气:“想我十七年来品学兼优,从没受过‘出去罚站’这种委屈。” 晏望星抿着唇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你现在受过了。” 尚正言:“……” 他重咳一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发现没有?江玉树今日竟然不在讲堂内。” 相比起仙尊讲的咒法,明程还是对八卦比较感兴趣。 “江玉树平日里仗着修为高超欺负同门,这下被人打得半死,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他不甚在意地继续说道:“万宝山的仙尊一早就去看过,说他以后不能再修炼了。” 尚正言耸耸肩,开口锐评:“咎由自取罢了。” 一旁的晏望星用手扇风,湿汗缓缓滑过他左眉下的一颗小痣,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水痕。 他面上不显,内心却在狂笑。 和江玉树对打的人可是男主路沉生。 手法如神,治他如呼吸。 明程轻轻呼出一口气,皱眉问道:“你俩热不热?等会我们一道去破极山吧。” “那儿满山都是冷泉。” 第9章 我昨晚梦见你了 天川宗破极山上住着体修,每日都会进行高强度的炼体功法修炼。 除去这些东西,他们每月至少进行十次实战模拟,或与妖兽搏斗,或与同门切磋,都可以提升实战能力和反应速度。 体修者大多勤奋刻苦,练完功法后气血极易沸腾,所以说这破极山内,冷泉随处可见。 晏望星跟在明程身后东张西望,身侧忽地走来一个光膀子的肌肉美男。 “明师兄好!” 那人发出的声音极其洪亮,晏望星被震得打一哆嗦,循声转眼看过去。 这一看更是惊为天人,活像面前放了个双开门冰箱。 他目露敬佩之意,悄悄低头,捏了捏自己发软的肚子。 晏望星:“……” 谁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位兄台怕是能直接把自己拧成中国结。 等三人进了洞窟,四周竟全是乌黑石壁,丝缕凉气从石缝中渗出,一点一点拂上尚正言的脸。 “确实凉爽,”他伸手解开腰间系带,大步向石窟最中央的冷泉走去,“冬天要是能来此处,定会对修炼心性有极大助益。” 晏望星乐颠颠跟上去,却被一旁站着的明程搂住脖子。 他整个人陷在明程臂弯里,见状满脸疑惑:“明兄,你这是干什么?” “衣服得脱啊,你洗澡不脱吗?” 明程大笑一声,朝晏望星伸出魔爪:“让兄弟来帮你一把!” “我冷,我不想脱!” 晏望星奋力挣扎起来,衣襟被明程扯开,露出一片莹白的肌肤。 “这孩子可真招笑,都热得说胡话了。” 明程看着晏望星在自己手里瞎蹦跶,点到为止,笑着松开手。 他带着晏望星一起走向冷泉,视线扫过已经泡在水里的尚正言说道:“应当是害羞了。” 尚正言舒服得眯起眼,闻言放声狂笑:“他哪是害羞,分明是心酸。” “全身上下干巴巴的,也就脸上有二两肉。”尚正言从泉水里站起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展示自己的肌肉。 “他就是嫉妒我,所以才不敢脱。” 明程:“……” 晏望星:“……” 当事人直接气成红温。 不过这两人还算有点良心,拉着他讨论了一下午如何增肌。 晏望星听得一脸严肃,点着头犹如小鸡啄米。 这一下就过了申时。 他与尚正言一同回乘风山,正哥俩好互相搭着肩膀路过书房,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正言,望星,你俩过来。” 顾清徐站在门外含笑招手,可晏望星见此情景犹如遇见洪水猛兽。 他想起昨晚被大师兄支配的恐惧,一抬脚踹在尚正言屁股上:“好师兄,你先过去探探虚实。” 尚正言块头大,被这么一踢岿然不动。 他伸手一捞,把晏望星往前面推:“你先去,师兄随后就到。” 两人推推搡搡大半天,竟然离书房越来越远。 “你们俩都给我回来。” 李今知侧身靠在门边,用软帕擦拭着手中剑刃,眼皮微微一掀,随后冷笑几声:“几日不见,胆子是越发大了。” 尚正言从小就被李今知治得服服帖帖,现在悻悻摸着鼻子:“师姐怎么就回来了?” “怎么?”李今知嫣然一笑,“你是要我在外面待上两百年吗?” 这下好了,小事化大,大事爆炸。 晏望星垂眼偷笑,尚正言闭嘴不答。 等二人进了殿才发现窗边竟还坐着小师弟。 晏望星眼睛微亮,一路小跑过去在路沉生身边坐下,意图刷个脸熟。 “师弟,”他跑过来时带起一阵清爽的风,声音又细又轻,“我昨晚梦见你了。” 路沉生微微一愣,翻书的动作止住,转眼看着他轻笑:“梦见我什么了?”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节奏与晏望星的声音莫名重合。 他将上半身趴在桌面上,转头看向路沉生,一双黑眸里盛着满当当的朝气。 “梦见你全力以赴,带我踏上致富之路。” 路沉生:“……” 晏望星大方分享完自己的美梦后又开始叽叽喳喳。 一会儿揪着路沉生衣袖看上面的流云纹案,一会儿凑到人眼皮子底下问“你在看什么”。 聒噪程度比起树枝上的小雀也不遑多让。 路沉生抚平被他压褶的一页书角,提笔在上面写下注释:“禅书。” 晏望星点点头,看着他笔尖跃动,在纸页上留下一道道迥劲的字迹。 大师兄倒是很好说话,他见晏望星和尚正言二人进来坐下便温声提问。 “二位师弟可还记得今日法静仙尊讲了什么咒法?” 书房内气氛静谧,不远处传来路沉生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 李今知今日才从宗外回来,晏望星与尚正言在课上被喊出去罚站。 这下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顾清徐无奈摇头,随后拿起书案上的纸笔,翻开书一一为他们讲解。 各种词句从上方悠悠飘进晏望星耳中,他屏气凝神,依着大师兄所讲的方法,也算是摸清了门路。 今下午的辅导比昨天结束得早,晏望星方才梳理了一遍体内的灵气,现在更是神清气爽。 他倦懒地打个哈欠,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面颊,和师兄师姐们挥手告别。 室内珠帘随风晃动,晏望星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和一旁的路沉生对上视线。 “师兄今日倒是没有睡着。” 路沉生合上书册,站起身走到晏望星面前,俯身轻按他头顶立起的呆毛。 “今日我不累,”晏望星下巴垫在左手手背上,扬声为自己正名,“累的话也是坚持不住了才睡的。” 路沉生指腹下的那撮呆毛仍倔强地不肯低头。 他倏地笑起来,又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才收回手。 “师兄不累?” 晏望星一边点头一边伸懒腰,站起身走到路沉生身后,推着人往外走。 谁料路沉生在路过门口时,顺手抽出两把放在剑桩上的木剑,随后将其中一柄递给晏望星。 “师兄昨晚答应过我,说今日要同我一起修习。” 路沉生看着他双眼呆滞跟在自己身后,挑眉提醒:“开始吧。” 晏望星面露悲怆仰头看天。 烦透这个世界,恨死你们所有人。 第10章 辜负真心的人吞一万根针 这种日子一下过去好几天。 晏望星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原因无他,大师兄和路沉生都被师尊喊了去,没一个人有空管他。 等洗漱完后,晏望星才摸着肚子微微叹气。 修仙之人饮食清淡,乘风山的菜品虽有荤有素,但口味实在算不上好。 晏望星嘴里没味,不想去喝堂食里的青菜粥。 同样没人管的还有尚正言。 他今日得闲,领着明程走进晏望星大院,正巧看见人坐在院里喝凉茶。 明程已经练了一上午功,方才洗了个澡,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 他大步走过去,将那没精打采瘫着的晏望星一整个提溜起来。 “年轻人要有点朝气,”明程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凑在他耳边大吼,“今日去不去山下玩!” “太热了。” 晏望星推开他的头还是叹气:“我还没吃早膳。” “还没吃呢?” 一旁站着的尚正言走过来,面带慈爱地摸着晏望星的头。 “没事,明老板说他请客,下了山想吃什么吃什么,咱们一整天的花销他都包了。” 明老板:“……?” 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在这蠢货的梦里吗? 明程冷笑一声,一抬脚把尚正言踹出两米远。 他这一脚踢得心情舒畅,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毫不在意地开始散财。 “等会儿去玉轩阁看看,那儿新进了一批珍宝灵药。” 明程带着晏望星往门外走,身上颇有几分霸总气势:“你们喜欢什么尽管拿。” …… 阳光炙热,大街上人迹稀少,周围房屋少得可怜,就连风也不想从此处吹过。 晏望星一袭青衫,这会儿热得撩起衣袖,将手挡在眼睛上方。 他看着一路上大门闭得死紧的酒馆,有些崩溃:“给我干哪儿来了,这店还开不?” “咱还在郊外呢,”尚正言捧着水壶“咕噜咕噜”灌了半天,热得双眼冒火,“太热了,这天气谁出来谁遭罪。” 遭罪三人组:“……” 晏望星沉默片刻,叹一口气认命般继续往前走。 好在下一条街的人多了起来,走几步路便有歇脚的地方,放眼望去热闹非凡。 不过人越多越热,晏望星陷进人潮里,小腿都被人蹬了好几下。 他揪住尚正言的衣袖,一点一点从人缝里挤过去:“师兄快找个酒馆,我肚子里还有一家子等着我喂饭。” “吃饭?” 走在晏望星身后踹了他好几脚的罪魁祸首突然出声,冒出头热情介绍。 “对面这家食肆就很不错,我方才尝试了里面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 那人说话的气息打在晏望星头顶,他抬头向上看,正巧对上一双深灰的眼。 那双瞳孔没有焦点,看起来是个盲人。 特殊人群是需要人文关怀的。 晏望星心地善良但能力不强,护着他往外挤了半天还是留在人群里蛄蛹。 “你误会了。”少年像是明白了晏望星的意图,舒展眉眼大笑起来。 他朝晏望星用力眨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能看见的。” 晏望星闻言放开手,蹭蹭后颈爽朗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刚才没听清,你说的是哪家食肆?” “是叫梦回楼,就在对面。” 尚正言饿得眼冒金星,一听到这句话风风火火拽着两人往前走。 他一边以身凶猛开道,一边回头朝少年大吼:“谢了兄弟,有缘再会!”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过几天就能再见。 晏望星在雅间里坐下,回想着那少年特殊的瞳色,觉得他应该是原书中的妖兽殷蛟。 没错,他不是人,真身还是条刚化蛟不久的大黑蛇。 这条蛇在拜入天川宗后唯路沉生马首是瞻,他和晏望星这个炮灰差不多,一个没人权,一个没蛇权。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认错人了。 晏望星支着脑袋看明程点菜,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三人还特地点了那少年强烈推荐的招牌菜。 …… “醉蕴禽?” 晏望星眉头紧皱,看着小厮端上来的菜品迟迟不敢下筷。 这碗里盛着深褐粘稠的汤汁,随着小厮手中汤勺的搅动,不时从底下浮出淡黄的圆状物体。 好强的饭缩力。 “正是本店的招牌,”小厮眉开眼笑,将桌上摆着的酒盏填满,“您三位真有品味。” 明程沉默不语,不太想做他嘴里有品位的人。 “都是从外地来的吧?” 这小厮今日在他们身上狠狠赚了一笔,有些得意地将自家的招牌吹得天花乱坠。 “那各位可真有口福了,这道汤是用数十只蓝鸣鸟的骨髓熬成,里头有肉有卵,还添了不少黄精和青龙参。” “可谓是珍馐美馔,养生之道。”他顿了顿,面带遗憾道,“不过,有些尊客吃过一次后就再也没点了。” “可能是太补了吧。” 晏望星抓着筷子瞳孔地震。 你身边真没有个心直口快的朋友吗?! “贵客请慢用。” 小厮笑得露出八颗牙,乐颠颠跑出房,随后将门轻轻关上。 尚正言重咳一声,打算身先士卒:“真有他说的这么神?” 他舀了一匙汤,随后夹起碗底的一块胸肉塞进嘴里。 晏望星看他满脸扭曲的表情,不由得将座椅往后退了退。 明程笑倒在餐桌上,也给晏望星盛了一碗汤。 在场唯一品尝过这道名菜的尚正言闭眼微笑,仿佛整个人都升华了。 “特别鲜,不愧是招牌。” 听完这番话,其余二人在尚正言期待的目光下抿了一口汤。 明程:“……” 晏望星:“……尚正言你死不足惜。” 辜负真心的人吞一万根针。 “哈哈哈哈哈……”尚正言放声大笑,给他俩一人倒了杯凉茶,“如何呢?” 明程见他这副嘴脸不能再忍,夹起碗里的脊骨就往尚正言嘴里塞。 晏望星看着他俩闹得鸡飞狗跳,开始动筷尝别的菜品。 等胃里那股恶心劲儿下去,他才故作高深地向其余二人科普。 “这汤不是直接喝的。” “应该往碗里加点陈皮和香叶,重新倒回汤炉,放在小火上继续烹七八分钟。” 明程闻言停下动作,认真点头:“不错,这些都能去腥。那然后呢?” 晏望星骄傲一笑:“然后就可以连汤炉一起扔了。” 第11章 师兄,要认真听 尚正言:“……” 梦回楼的招牌虽然难吃,但其他菜品还算不错。 三人在楼里休整,等外头太阳落下一点才出了门。 虽然空气还是灼热,但比起正午已经好上太多。 晏望星跟在那两人身后,一转眼拐进了古木郁郁葱葱的大道。 再往前走了半刻钟,一座巍峨大楼倒是出现在了视线内。 看来这就是明程口中的玉轩阁了。 晏望星抬头向上看,这楼阁的檐角高高翘起,宛若振翅的飞鸟,外墙像是用玉石雕琢而成,晶莹剔透。 阳光打在一片外墙上,晏望星被这金钱的光芒刺得紧闭双眼。 “嘶,闭上眼睛干什么?” 尚正言左手一捞把人擒住,靠在他身上大声笑道:“你要拿鼻孔看路吗?” 晏望星气得拍开他的手。 走在最前面的是明程。 他将手中的腰佩交给含笑走来的小厮,一转头却看见身后空无一人。 明程:“……” 感觉好累,有种带大两个儿子后,还要给他们带四个孙子的无力感。 明程皮笑肉不笑,在心里暗下决心。 再给这两蠢货三秒钟,还不进来的话他就直接把人打成孙子。 不过晏望星没给明程当爷爷的机会,他在下一秒从门口探出了头。 浓郁的药香充斥在鼻尖,脚下的地面由灵玉铺就,厅内随处可见繁复精美的符文。 天花板并非平面,而是用无数宝石和兽丹点缀其间,乍看上去熠熠夺目。 三人被领着往阁上走,这一层更是别有洞天。 晏望星对面前玉台上罗列的东西没有概念,细细观察后便抬起眼,没成想在对面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正是推荐回梦楼招牌菜的灰眸少年。 尚正言也注意到了他,长腿一迈就走过去和人打招呼。 “原来是你们。” 少年咧着嘴微笑,一双深灰的眼看向三人:“想必已经用过午膳了,各位觉得味道如何?” 明程虽然被恶心了一中午,但他比较有礼貌,还是想着客套一下。 “不错,尤其是你推荐的那道醉蕴禽,味道确实鲜美。” 但尚正言比较没礼貌。 他先是感叹一句“明程竟比乘风山看门大黄狗的肚子还能装”,随后才开口锐评:“其实很一般。” 还又臭又腥。 晏望星不禁想起中午发生的种种。 往事不堪回首,他抿唇面无表情:“其实量还是很多的,点了一份汤一中午都没喝完。肉质也很鲜嫩,刚吃进嘴里就从牙缝里吐出来了。” 晏望星指了指身侧的尚正言,发出一声冷笑:“一份量太多,吃得他两个孩子撑死仨。” 明程:“……?” 少年浑然不觉他是在胡说八道,闻言面露惊奇:“这位兄台看起来年轻得很,怎么连孩子也生了三个了?” 尚正言满脸黑线,暗地里给了晏望星一肘。 不过此后四人相谈甚欢,晏望星也知道了少年的姓名。 还真是原书中的妖兽殷蛟,游修时。 他面露惋惜,解释自己等会还有事要办,便与众人一一告别。 明程双手撑在二层围栏上,看着楼下游修时离去的背影,感叹一声:“资质非凡,就是感觉脑子里缺两根筋,不太聪明。” 晏望星听见后笑起来。 这句话确实没说错。 游修时此时才刚化蛟,过不了多久又得去天川宗参加考核。 最后这个大山里的孩子成功考进深山。 他前半辈子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自然不懂为人处世,所以看起来会比常人憨厚得多。 而尚正言已经在一旁看起了草药,不过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脚一拐便往更深处的剑阁走。 明程紧随其后,晏望星经过这里,倒是多看了一眼玉盒中茎叶泛着荧光的灵草。 …… 三人过了黄昏才回宗门。 晏望星一入了乘风山,便往路沉生的别院跑。 昨日的招式他还没有练清楚,得抓紧时间再去请教一下小师弟。 沿路倦鸟归林,他独自一人奔跑在石阶之上,青衫随风向后拂动,入耳皆是清脆的鸟鸣。 晏望星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走进宽敞大院:“师弟?” 院子深处的一扇木门被悄然推开,路沉生面上和脖颈都沾着水珠,长腿一迈走了出来。 “我在。” 晏望星手里攥着本剑法,循声看过去,挑眉道:“沐浴过啦?” 路沉生没有应声,径直走到他面前,探出指尖翻看晏望星手里的书册,指着其中一处问道。 “凌意式有些生疏?” 晏望星低头看去,还真是这一招。 他弯着眼睛笑起来,身子一点点凑过去,不住点头。 路沉生用掌心抵着晏望星的额头拉开些许距离,随后带着他的手腕倾身往前一刺。 “灵力从丹田灌输至掌心,一路通过器物凝聚在剑刃。此时腰腹腕臂需一同发力,下盘扎紧……” 他左手轻拍晏望星小臂:“凌意式是为杀招,杀意愈盛,力贯金石,然反噬亦重。” “运用这种剑法要时刻注意自身周转的灵力,宁可稀薄也不能过剩。” 路沉生顿了顿,抬手轻掐晏望星的后颈:“师兄,要认真听。” 此时昏黄的阳光从空中倾泻而下,光亮隐隐藏在晏望星瞳仁中,映得眼底一片温软。 他抬眼观察着路沉生的面容,语气笃定。 “你昨晚没睡好。” 路沉生闻言有些愣神,下一秒才倏地笑起来。 “不练了不练了。” 晏望星把翻开的书册收好,趁着外头还有光亮,把腰间系着的锦囊解下,轻轻搁在院里的石桌上。 “师弟,你且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他小跑着进来,又小跑着出去,动作间带起阵阵热风,声音转眼散在鸟啼虫鸣里。 路沉生仍站在原地,待那道在夕阳下被无限拉长的黑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用食指勾起锦囊的系带,取出一枚泛着暖光的温玉。 他将其置于鼻尖轻嗅,闻见一股药草独有的安神香气。 玄海玉,雪骨参。 皆有安定神魂,清心静气的功效。 路沉生眉目舒展,五指抓握,将玉坠连带着锦囊一起紧攥在掌心。 第12章 你不是人,我不和你计较 近几日宗门集体授课频繁,晏望星起了个早,就为了从这座山头翻到另一座山头去。 今日要听的是万宝山灵成仙尊的课,听说他昨日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就想着今天把人拉出来遛遛。 也在叶连华面前嘚瑟几日。 那弟子不是旁人,正是明程口中脑袋缺两根筋的游修时。 晏望星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出了门,在心里下定决心,此次坚决不与尚正言在课上插科打诨。 以免再次喜提“出去听课”这重大奖项。 显然尚正言也发了毒誓,他俩自从进了万宝山,连眼神都没有再交流。 明程倒是觉得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好得裤衩都要穿同一条的哥俩竟连招呼都没打。 他一手抓一个,把这两人的脸挤在一起,随后贱笑一声:“怎么?吵架了?” 尚正言严阵以待,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唇边:“嘘。” 晏望星一脸严肃,竖起中指凑到明程眼前:“小嘴巴闭起来。” 明程:“……” 我去你丫的小嘴巴,老子现在只想给你一个大嘴巴。 他也没忍,给这两人都赏了一脚,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得可平。 “走吧你俩,跟有病似的。” 明程出了一口恶气,拍拍衣袖潇洒走人,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 今日如晏望星所愿,尚师兄牢记上次的教训,果真没同他说一句话。 他迈开步子往靠后的位置走,顺便掂量了手里的一捧书,觉得这高度放桌面上当枕头刚刚好。 还不等晏望星走几步,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 “晏师兄!” 几日不见的游修时正坐在仙尊眼皮子底下,他面露惊喜,站起身帮晏望星接过那捧书。 随后“轰——”的一声直接砸在附近的桌面上。 晏望星:“……!” 使不得,使不得啊! 这里可是讲堂前排,仙尊站着的位置近在咫尺。 他昨夜看书熬得晚,本来是想着今早趴桌上睡会儿,可现在这个距离,仙尊手一伸就能揪到自己耳朵。 “游兄怎么在这里?” 晏望星刚才确实被游修时吓了一跳,不过现在的他无暇顾及,问候一声,便弯腰抱起桌上的书往后跑。 游修时顿时满眼受伤,看着他逐渐雀跃的背影也抱起书跟着往后走。 “上课了就不要再走动了。” 灵成仙尊略微眯眼,看着隔壁乘风山的小弟子,还有自己昨日才收的爱徒,不由得重重叹出一口气。 他虽不忍惩罚二人,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最后无奈开口:“既然不想坐着,那就出去站着听吧。” 晏望星:“……”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相同情境,经典再现。 他现在处于一种没有心情处理心情的心情。 晏望星和游修时一道出了门,一转头突然看见他满脸的沮丧,便觉得有些好笑。 “别伤心,在外面站一会儿就能进去了。” 他伸出指尖戳戳游修时的小臂,继续安慰道:“不会太热的。” 可游修时显然和他不是一个脑回路,思索片刻后认真夸奖。 “晏师兄好熟练的样子,平日里一定习惯了吧,你真厉害。” 晏望星:“……?” 这哥们说的是中文吗? 怎么感觉这么挤兑人呢?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表情扭曲着谦虚开口:“还好吧,也就一般厉害。” 你不是人,我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这种天气总是热得厉害,炙热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地面上投下星点光影。 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他俩又被仙尊喊了回去。 今日的课已经讲完,他们过会儿就得去草膳苑,学习真正的配药炼丹。 天川宗麾下有五座大峰。 乘风山主剑修,法归山主法修,破极山主体修,万宝山主药修。 还剩一个议事的主峰,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唤作凌云。 由于占地面积太大,周遭人烟稀少,是名副其实的深山,所以各位弟子连学区房都没得住。 并且天川宗实行全日制教学,讲究全面发展,门下弟子不仅要精通主修,其他三方面也不能太差。 晏望星看着眼前几道幽深漆黑的长廊,不禁热泪洒当场。 他突然不想全面发展了。 脚下的触感黏腻潮湿,苑口幽幽泛着绿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不像炼丹的地方,倒像荒废的坟场。 温热的呼吸打在后颈,晏望星呼吸一窒息,慢慢转头,却看见尚正言正准备犯贱的表情。 “今日你做了什么?怎么又被喊出去了?” 这个“又”字用得就很灵性。 晏望星皮笑肉不笑:“滚。” 尚正言满脸委屈,瘪着嘴妄想投入明程的怀抱。 谁料明老板更是懒得理他,侧身躲开,看着晏望星手里的书,问道:“你今日怎么多带了两本?不嫌麻烦吗?” “什么?” 苑内吵闹声音很大,晏望星听明程重复了一遍才终于明白。 他笑着解释:“有些书是路师弟的。他等会才来,我先帮他拿着。” “也是,我看他一大早就被师尊喊去了,灵成仙尊的课也没来上。” 尚正言帮着将晏望星手里的书抱过来,喜滋滋给人抛了个媚眼:“说声谢谢,哥再哄哄你。” 明程:“……” 晏望星:“……” 两人懒得说话,对视一眼后,默契搭肩一起离开。 尚正言看着他俩的背影苦中作乐:“没事的没事的,哥就喜欢用热脸贴你们冷屁股。” 再往里去倒是没那么阴森可怖。 捱过最前段的小径,视野逐渐开阔,中央是一座由汉白玉雕成的巨大药池。 这才只是前院,空气中的药香就已经浓郁得挥散不开。 等各弟子全都进了炼药房,灵成仙尊才推开石壁,一一介绍起储物区的药材。 这里环境潮湿,夏季蚊虫也多,才一会的功夫,晏望星暴露在衣衫外的肌肤凭空冒出好几个红包。 他探出指尖摸摸后颈,手背不慎蹭到了石壁上摆着的一簇草药。 游修时正走在晏望星身后。 这人作为一只在山里修炼百年的蛟兽,对各种药材极为敏感。 第13章 别抓,回去给你上药 他握住晏望星那截手腕,凑到他耳边解释道:“小心些,这面墙存的都是幽玄草,微毒。” 晏望星偏开头,看着在药草上方飞舞的蚊虫,心大一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虫子都毒不死,还能毒死我?” 游修时:“……” 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今日仙尊讲的知识浅显易懂,尚正言记住了以后便没怎么琢磨。 他跟在队伍后面轻松自在,踢踏着脚思考今中午该吃些什么。 身旁倏地吹来一阵风,拂在面上略微清凉,呼吸间还带着些许药香味。 “借过。” 路沉生从长廊深处走来,身形掠过尚正言,看了他一眼后径直往前走。 “路师弟?” 尚正言看见他,便笑着打招呼:“你的书在我这儿呢,快拿走吧。” 说罢他晃了晃手中的书册,嘴巴闲不住,不禁开始向路沉生倒苦水。 “望星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这书他是不想要了吗?” 路沉生闻言停下脚步,伸手接过尚正言递来的两本册子。 他指节在封面上轻叩,忽然又笑着出声:“将晏师兄的书册一并交给我吧,稍后我去找他。” 尚正言顿了一下,利落把手里的书递给路沉生:“也好,再辛苦你帮我带句话,就说‘下堂后我直接去伙房了’,叫他不必等我。” 路沉生别开眼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往更里面走。 …… 这边晏望星听得认真,先是记着仙尊往鼎炉里放药材的步骤,然后一步一步做得有模有样。 游修时颇感兴趣地凑过去,拿起桌上用作示范的成品,向他解释各种丹药的功效。 仙尊演示完,叮嘱几句注意事项就起身离开,这房里现在没人守着,一时间秩序混乱,破防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是哪个弟子炼丹时出了差错,空气中的药香全被一股焦糊味掩盖。 晏望星细细嗅了嗅,竟从中品出了烧鸡的肉香味。 他一时间连鼎炉也顾不上,踮起脚搜寻味道的发源地。 游修时也闻见了,不过他显然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将几簇草炼出肉香。 他眼中带着震惊和茫然:“怎会如此?” 晏望星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崇拜:“可能他是先天新东方圣体吧。” 游修时不懂,但好学勤奋。 他最近在学习如何夸人,结合罚站时夸晏望星的实践经验,他灵机一动。 “这位兄弟好熟练的样子,平日里一定习惯了吧,他真厉害。” 晏望星:“……” 乱套公式,信不信给你扣成负分。 不过他对游修时说的话已然脱敏,一边拍这人的肩一边说道:“赶紧闻闻味儿吧,天川宗伙房做的菜都没这香。” 游修时闻言认同点头:“我今早去尝试了一下,味道确实寡淡。”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一双深灰的眸子骤然迸发出亮光:“不过我厨艺颇精,善烹佳肴。晏师兄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想日日为你做膳食。” 晏望星目光躲闪,偏开头后遮掩般地重咳一声,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想起前几日游修时推荐的醉蕴禽,那味道晏望星简直此生难忘。 这条蛟口味那么重,应该做不出什么好吃的饭菜吧?! 晏望星尬笑一声,不自觉用手蹭蹭发痒的后颈,一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腕突然被身后走来的人捉住。 “别抓。” 路沉生圈着他的手腕往下带,视线紧盯那截脖颈上的一处扉红,伸出指尖撩开他耳边的发丝,轻声道:“回去给你上药。” 他鸦羽一般的长睫缓缓颤动,片刻后又移开视线。 游修时看着路沉生的动作,直觉此人应该是晏师兄的好友,便躬身朝他作揖:“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二人之间氛围沉寂,路沉生偏头看他一眼,没有立即应声。 不过很快就有人打破这份沉默。 晏望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才转身,就发现这人在那儿捣鼓自己的鼎炉。 “……?” 还不等晏望星出声询问,这偷鸡摸狗的人开始先发制人。 “你这次竟然完成得不错,不过和江师兄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晏望星一听这话想了起来,此人正是整日跟在江玉树身后作威作福的小弟马向明。 他这是欺负原主欺负得习惯了,干什么都要来踩上一脚。 马向明一双吊眼微微眯起,右手上扬,状似无意地掀翻晏望星的鼎炉,里面正在炼化的药材瞬间洒落一地。 “哎呀,手抖了。” 晏望星无语望天。 再装信不信把你扇得智齿变门牙。 不过他两辈子都讲究以和为贵,这会儿还好声好气:“请你捡起来。” 马向明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忽地抬起脚,又碾了碾地上的药材。 晏望星看着他脏兮兮的靴尖,觉得自己就是吃了讲礼貌的亏。 药草是素的,但他晏望星可不是吃素的。 “你真是左脸皮撕了右脸皮,一半给脸不要脸,一半厚得像墙皮。” 晏望星身形微动,指尖聚起灵力,手挥之际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击马向明腰腹。 平日里畏缩懦弱的人突然奋起,马向明惊得没有动作,突然被这一下打得跪倒在地。 “晏望星!” 他睚眦欲裂,正想撑着身体爬起来,脖颈却被一股大力狠狠按压。 疼痛席卷全身,自胸腹以下的位置瞬间麻痹。 马向明痛得不慎咬下口腔内的一块肉,强撑着抬头,却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眸。 路沉生视线一寸寸扫过马向明青灰的脸,神色晦暗不明。 第14章 师兄喜欢? 现在正是下学的时间,晏望星出了草膳院,身后跟了一大群人,都围着他吵得欢快。 这些人聚在一起显得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描述当时晏师弟是何等威风潇洒。 马向明和江玉树等人在宗门内风评极差,平日里像苍蝇一样到处飞,惹得人心烦意乱。 现在看他吃瘪,到处都有人冲上去踩他一脚。 法不责众,大快人心。 晏望星被这些人夸得昏了头,一边大言不惭地说着“拳头才是硬道理”,一边陷在人潮里被挤得晕头转向。 他热得快成红温,眼看再这样下去就要成为好几个同门的义父,身后却突然贴上一处温凉。 晏望星迷茫转头,腰被一只手圈住,整个人陷在路沉生臂弯里,一点点从人群中抽离。 林里蝉鸣悠长,光影斑驳,小径上铺满了青石,不时就能看见从草里蹦出的几只翠绿蚂蚱。 晏望星捂着脸闷闷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的手被身边人轻轻拨开,露出其下泛红的一双眼睛。 路沉生看着那双眼,指尖略微蜷曲,随后又轻又快地捏了一下晏望星鼻尖:“不舒服了。” 晏望星不甚在意地摇头,随后笑道。 “现在可是用午膳的时间,要不我们两个一起?” 路沉生没有应声,只是伸手撩起他的发尾,看了一会才出声提醒。 “师兄后颈之处红痕遍布,还是先回寝院沐浴吧。” 晏望星听完这话耷拉着眉眼,满脸郁闷:“应该是被蚊虫咬的,难怪总觉得那儿有些痒。” 阳光炽烈,夏风燥热,路沉生看着他因烦闷而鼓起的腮肉倏地轻笑出声。 “师兄先行回寝院,稍后我便带着膳食来找你,如何?” 晏望星闻言瞳孔微亮。 他朝路沉生不住点头,随后丢下一句“师弟你真是个大好人”便溜得没影。 夏日炎炎,他真的超闲。 晏望星整个身体陷入水中,悠哉悠哉地眯起双眼。 可谓是人在水里泡,饭从天上来。 他起身换好衣衫,扯了块帕子在脑袋上胡乱搓着,心里感叹路师弟可真是个关爱同门的三好青年。 谁料双脚还没踏出浴房,鼻间就嗅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晏望星手里攥着帕子,一路走到了膳房。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路沉生刚洗完手,正拿着块方帕擦拭指节上的水珠。 晏望星弯着眼笑,才刚进去就被人一把捞走。 路沉生指尖在他濡湿的发尾缠绕,随后将其拨到颈侧,视线紧盯后颈那块皮肤。 上头带着水意,掌心触碰时还沾了些许湿润。 晏望星不知道路沉生要干什么,只得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前,无聊地揪着帕子边角。 后颈突然触到一片黏腻,疼痒的感觉逐渐消失,空气中传来隐隐的草药味。 原来是在帮他上药。 晏望星这时才想起炼药房时路沉生说过的话,瞬间感动道:“谢谢师弟,你人真好。” 这要是换成尚正言,且不说帮自己上药,没挤兑他都算是苍天有眼。 那姓明的也不会好到哪去。 路沉生从喉间溢出一声笑,视线从他泛红的后颈移向耳廓:“师兄头发尚未干透,如此进食,恐有不便。” 晏望星本还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兄弟,一听这话,便看着桌上的饭菜犯难。 路沉生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开口说道:“不如我帮师兄拢着?” “那多不好意思……” 晏望星眼里噙着笑,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意思。 “如此也好,”他拉着路沉生的衣袖往桌边走,一开口就画出一张大饼,“下次我也这么帮你。” 木门大开,膳房内进了满堂的风。 晏望星的黑发被路沉生尽数拢进掌心,现在正吃得脸颊鼓鼓,惊觉今中午的菜品格外好吃。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想起一事便轻声说道:“师弟,你听课用的书在尚师兄手里,等我明日找他要来了再还你吧。” “不必去找,”路沉生指腹轻捻那湿润的发丝,“师兄与我的书皆已一并取回。” 晏望星点点头:“那太好了。” “今早师尊把你喊了过去,我还以为用不了多久呢。” “是在与我商议拜师礼一事,”路沉生眼眸含笑,“再过两日便到了。” 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晏望星平日里睡觉摸鱼过得好不快乐,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他在脑中回忆着这段剧情,认真得连筷子也不再动了。 路沉生欺身向前,身形从后整个笼罩住晏望星,伸手轻刮他的面颊:“怎么了,不合胃口?” 晏望星被他蹭得发痒,回过神来解释道:“好吃的,伙房是不是换厨子了?” 毛绒的发丝轻扫在路沉生颈侧。 “师兄喜欢?” 他的语气平静,更像是随口一问:“那往后我为你备膳如何?” 晏望星:“……?” 这是几个意思?菜是师弟做的吗? 难道自己是什么很能吃的人吗?一个两个都上赶着跟喂猪似的?! 晏望星一点点往嘴里塞着喷香的大米饭,一开始比较矜持,声音支支吾吾。 “那太麻烦了。” 他虽然能十分果断地拒绝游修时,但面对路沉生做的饭菜,是万万说不出一个“不”字的。 至于为什么会区别对待,那还得让游修时自己找差距。 路沉生略微撤开身子,往杯里倒了凉茶,手里握着茶盏却再没有动作。 “会吗。” 他声音平静,神色和往常一样,但又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若说这话的人是游修时,师兄就不会觉得麻烦了。” “……” 师弟你也太高看游修时了。 晏望星不赞同地皱皱眉,但碍于满嘴的饭菜,没有立马出声。 路沉生没再看他,只是起身出门,将晏望星用作擦头的方帕晾在院里。 等他再回来时,晏望星正在收拾碗筷。 夏季炎热,他的头发早已干得彻底。 头顶呆毛被风吹得翘起,碎发毛绒,青丝如瀑,倒更显得那张小脸白皙清丽。 晏望星靠路沉生很近,声音雀跃。 “若说这话的人是游修时,我直接当场拒绝。” 第15章 参加的是icu复活赛 路沉生面上情绪不显,只是抬起手按压他上翘的碎发,还是没说话。 晏望星凑得更近,想和他分享不久前的趣事。 “游修时虽然人不错,但口味有些猎奇。就前几日我在宗外遇见他……” “师兄不必和我说这些。” 路沉生倏地开口打断,眸中含笑,语气有些随意:“听起来没什么意思。” 他接过晏望星手里的食盒,视线在他脖颈处轻扫,随后转身:“师兄好好休息,痒得厉害也别挠。” “我先回了。” 现在将近初秋,温度更是高得厉害。 晏望星见他离开,便搬了把躺椅放凉亭中央,躺在上面晃悠着吹风。 说起来已经过了两月,路沉生的拜师仪式就在两日后。 他扑扇着手里的蒲扇,闭眼开始回想剧情。 路沉生的拜师礼仪在原书里并不顺利,最大的原因还是江玉树从中作祟。 这人作为一个无脑炮灰被作者塑造得十分成功,他有钱有势就是没智商,活蹦乱跳以后又上赶着给男主送经验。 不过现在倒是和剧情不一样。 晏望星听明程提过一嘴,他说江玉树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更提不上下地走路。 既然如此,他应该也没机会给路沉生添堵。 晏望星继续摇晃着躺椅,回想江玉树在拜师礼仪期间做的事。 天川宗自古以来便以“静心修性”为宗门根本,门下弟子皆以心性纯良博爱为修习之要。 路沉生早已通过了灵力测试,只剩下拜师礼仪的最后一项,也就是考验心性是否极端。 谁料江玉树却在心海法器上动了手脚。 这种小伎俩倒是为难不了路沉生,但法器释放了不少魔气,肯定会惹得他身体难受。 晏望星想到这里,不禁心头愤然。 天川宗不是一向要求门下弟子纯良博爱吗,怎么江玉树这人还能成为法规山亲传弟子。 难不成他家给天川宗捐了座山头? 还放下狠话“江玉树当不了亲传就让你们宗所有人陪葬”! 晏望星哽了一下,心想这也太扯了。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江师兄到底有没有逝。 根据事事守恒定律,江玉树没事就一定会搞事。 晏望星心头冷笑,站起身开始摩拳擦掌。 …… “我累了,得先歇着。” 明程双手搭在晏望星肩膀上,身体重量全部压上他的脊背。 晏望星被他压得脖颈通红,实在忍受不了便用手肘往后重重一锤:“我又没让你跟来!” “瞧你这话说的,”尚正言上手交叠垫在脑后,乐得露出一口白牙,“我俩是过去给你撑场子的。” 说罢他眨眨眼,妄图得到夸奖:“这是不是个绝妙的点子?” 晏望星:“……” 我现在只想把你扇成傻子。 他深呼一口气,决定同他俩好好说话:“不用跟来,我去看一眼就回了。” “去看江玉树做什么?”明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多看几眼又不能让他马上死。” 此话甚是歹毒,但尚正言“呵呵”一笑,解释道:“江玉树还欠我们望星五百两呢。” “想必这次是去催债的。” 晏望星简直万万没想到,他转眼看着尚正言面无表情:“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来呢,原来是对那五百两念念不忘。” 明程闻言哈哈大笑,将身旁晏望星的头发蹭得乱七八糟。 天边颜色将近橘黄,落日压在山头,只露出一点的赤红尖尖。 三人一路东一句西一句地插科打诨,不消多时便到了法归山江玉树寝院。 谁料进了院子之后,倒是看见了个熟人。 游修时正挎着包推门,一转头却发现表情喜气洋洋的三人。 “游师弟?”尚正言十分自来熟地凑上去和人打招呼,然后问笑着道,“今日万宝山是喊你来给江玉树瞧?” 游修时点头:“我正要进去呢。” 三人跟着一起进了房间,穿过屏风看见在床上昏得不省人事的江玉树。 “我方才听师尊说,江师兄日后无法再修炼。” 游修时站在床边查看江玉树的身体情况:“这话不假。但我早中晚都来了一次,皆无法找出他昏迷至今的原因。” 他掀起眼皮,从包里找出丹药瓶,捻了颗药丸喂进江玉树嘴里,又用湿帕擦干净手。 晏望星看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想了想还是问道:“江师兄当真昏迷了两个月?” “确实,”游修时收起东西,瞟了眼床上眉头紧锁的江玉树,声音淡然,“他既然丧失了行动之力,便不能这么滥用药物。” 如此看来,江玉树确实没有能力再整什么幺蛾子。 晏望星心里一块石头终于坠地。 他在屋里的躺椅上悠闲坐下,状似万分难过:“唉,江师兄一定要努力啊。” 游修时面露疑惑,暗自琢磨好久也不能理解晏望星说这句话的含义,于是认真发问。 “为何要江师兄努力?他是参加了什么赛事吗?” 尚正言:“……” 明程:“……” 他就说吧,游师弟脑子指定是有点问题。 可晏望星不这么想,他深知这不是智商差异,而是生物差异。 “是让江师兄努力活着的意思。” 晏望星看着眼前这条傻蛟面露慈爱,耐心解释:“因为他参加的是复活赛。” 游修时震惊半刻,随后跟着他们结伴回寝。 初秋的夜倒是多了些凉爽,晚风穿梭在密林里,又一点点吹过小径。 “真是喜忧参半啊。” 尚正言双手扑腾着驱赶空中的飞虫,因为这番动作倒显得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游修时认真倾听,诚心发问:“为何?” “江玉树躺床上半辈子都醒不过来是为好事,可我们望星要不回五百两那可是天大的坏事。” 晏望星现在心情可好,满不在乎地朝尚正言摆手:“我没觉得。” “真没觉得?”尚正言面带遗憾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荷包,语气惋惜,“那我准备的五百两要给谁好呢?” 晏望星耳尖微动。 “对啊,”明程也掏出一个荷包,指尖缠着系带在晏望星眼前来回晃悠,“给谁好呢?” 第16章 师尊说红绿看起来喜庆 游修时见此情景目瞪口呆。 他不知这是何原因,也着急忙慌地低头在包袱里翻找,片刻后掏出一罐白玉制的药瓶,然后递给晏望星。 “好,好东西。” …… 晏望星当时感动得一分没收,但当晚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活像错过了几个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心里最希望的就是路师弟的拜师礼仪能够顺利完成,千万别因江玉树的算计伤了身体。 毕竟路沉生一点也不像原书里写得那样独裁偏执,相反,他对待同门师兄弟都比较友好。 书虽是那样写的,但人却是晏望星亲自接触的。 他用凉被盖住肚子,伸手在后颈揉了揉,睡意渐渐上涌。 师弟本来就很好。 今日的天气有些凉。 阳光透不过密布的云层,宗门各处都显得有些昏暗。 晏望星站在祭坛旁,身体紧紧挨着路沉生,伸手揪了揪他垂在颈侧的黑发。 “精神!帅气!” 路沉生一袭素净长袍,面如冠玉,含笑看过来时惹得晏望星怔在原地。 他一手肘重重顶上身侧尚正言的腰腹:“你快来看点细糠。” 这咋长的啊,帅得这么有水平。 尚正言正低头看地上四处乱窜的蚂蚁,想着等会可能会有暴雨,现在猛地被这么一捶,瞬间软了腰。 他万分敷衍地回头看了晏望星一眼:“什么细糠?” 还不等晏望星回答,尚正言右手上抬,虎口卡住他脸颊的肉大声嘲笑:“你最近确实吃得有些健康了!” 晏望星:“……” 他恨恨甩开尚正言的手,下一秒却被路沉生拦腰捞了去。 温热指腹在脸颊处流连摩挲,晏望星抬头,正巧看见路沉生微微抿紧的唇角。 这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他以为上面沾了是什么脏东西,便把脸凑得更近:“怎么了?” 凌云山天空的云层还是厚重,昏暗的光线洒落在场地,四周树木也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主殿中琴声乍响,穿过偌大的场地幽幽飘进晏望星耳中。 叶连华一袭亮绿的衣衫,腰间还系了条红色系带,正悠闲在乘风山队伍最前方走动。 远远看上去倒像一只四处扑棱的绿色大蛾子。 李今知视线不移,看久了眼睛疼得厉害:“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 尚正言一直在看蚂蚁,闻言抬头一看,瞬间扶额苦笑:“师尊也真是的……” 一旁顾清徐倒是眉目温和,笑着解释:“其实劝过了。” 晏望星面无表情地接过话:“可师尊偏是不听。” “还说红绿看起来喜庆。”尚正言捂着嘴也憋不住狂笑的声音。 “我们并不是说他眼光有问题,只是这颜色确实亮得刺眼睛。” 隔远了看就已有如此奇效,离叶连华更近的几位仙尊更是面露痛苦。 晏望星一瞬间笑倒在路沉生身上。 人潮逐渐往正中央的祭台靠拢,琴声渐急,倏地戛然而止。 下一秒铜锣声响彻天际。 晏望星在路沉生肩脊处轻捏,抬头看人时眼眸晶亮:“师弟快去。” 远处钟声齐鸣。 他看着路沉生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与叶连华一同走到祭台之下。 “以心御剑,以意行锋。剑道之路,意由心生,形随意动。” 路沉生俯身接过叶连华递来的剑,眸中笑意不显:“弟子谨记于心。” 叶连华面容严肃,侧身往外让出一步,露出祭台之中的心海法器。 “沉生,你灵气磅礴,剑法精妙,能入我天川宗实乃宗门之幸。” 他双眼不自主地看向黑沉沉的天际,先是狠狠皱眉,随后才看着路沉生说道。 “今拜师礼仪将毕,最后一事,欲试你心性如何。” “望沉生能坦诚以对,勿负宗门之望。” 天色重得像一团浓墨,四周的空气在交谈声中变得沉重又压抑。 狂风呼啸,地上的尘埃被高高卷起,于半空中疯狂碰撞。 天边骤然撕开一道裂缝,黑紫色的闪电随后劈下,雷声伴着暴雨一同降临。 晏望星被这雨点砸得生疼,他伸手护住脑袋,跟着一起跑进法阵之中。 什么情况? 他陷在拥挤的人群中,拂开面上淋湿的发丝,踮起脚朝天边的裂缝看去。 正是东面崎山的方向。 两个月前,崎山脚下突发酒煞妖馥食人一案,原因是山中魔气暴动。 晏望星知道此后的剧情,距离崎山兽潮分明还有半年,为何现在就发生了异常? 顾清徐面色凝重,他看着远处天边被魔气撕扯分裂的黑色云层,声线冷硬。 “师尊半月前同我说过,崎山最近暴动频发,宗门早已在组织崎山镇民迁居。” 他停顿了片刻,眼中的情绪越发紧张:“可时间太过仓促,镇民迁移一事恐怕尚未完备……” 坏了。 晏望星与身侧的尚正言对视一眼,却在他他身后看见一抹飞速掠过的绿色身影。 尚正言惊疑:“师尊?!” 今日这身衣裳简直穿得太对了! 晏望星视线紧盯那抹正确的绿,倏地在师尊身后看见另一道颀长身影。 “小师弟?!” 一场仪式下来,尚正言的注意力全在蚂蚁窝上。 这导致他现在的脑子完全不够用,周围的声音乱七八糟,尚正言面露疑惑,提出关键一问。 “我们要干些什么啊?” 暴雨中所有声响都变得微小模糊,地面上积出一个个水洼,雨点落在里面溅起一圈泥水。 下一瞬叶连华清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乘风山弟子皆随我往,共赴崎山靖魔安民,刻不容缓!” “来了!” 尚正言瞬间扬声应答。 他神情严肃,腰腹绷紧,身形向上一翻,越过拥挤的人潮追了上去。 此话一出,法阵内的空间顿显宽绰。 豆大的雨水倾泻而下,晏望星一双黑睫也湿得彻底。 他体内灵力运转,足尖轻点地面,在漫天狂风中飞速向前。 “望星!” 李今知衣摆随风翻飞,雨水顺着发丝落进衣襟深处。 她眼眸明亮,在掠过晏望星时顺手扔出一柄长剑。 “接着!” 第17章 小命不想要了? 往日的安然小镇如今满城风雨,天边乌云滚滚,劲风裹挟着树枝在半空中咆哮翻转。 四周屋门紧闭,婴孩尖锐的哭嚎在暴雨中也显得渺小。 到处都是乌压压的黑,晏望星手握一柄长剑,剑身莹白,寒光闪烁。 叶连华周身灵力暴涨,带着一众弟子率先上山。 顾清徐紧随其后。 这魔气如同浓郁的烟雾,从山中地底深处缓缓升腾,转眼间在空中快速弥漫。 分明是正午时分,现在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刻钟不到,尚正言身后的丛林竟发出“簌簌”声响。 妖兽的身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眼睛如鬼魅一般露出嗜血红光。 他未曾回头,五指张开,于掌心聚起一团炙热的白光,猛地反手往后一推。 身后瞬间响起一声哀啸。 越来越多的妖兽从深山中叫嚣着跑出,顾清徐身形向前,手中剑法凌厉,硬生生将这波兽潮逼退数十米。 他潮湿的黑发向后翻飞,面容已不再温和。 “仙尊有令,凡遇妖兽,若其猖獗失序,扰崎山安宁,当施雷霆手段,尽行诛灭。” 晏望星站在他背后,手中剑芒闪耀,剑身化作一道道银光,探身上前与妖兽纠缠在一起。 周遭剑气纵横,晏望星身形如风,穿梭在各兽群之中,挥剑时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尖锐破空声。 随后左手指尖结印,亮光于面前陡然升起,在身后形成一道法术屏障。 咒法记得多果然没错,也不枉顾师兄随时随地随缘随机抽背。 晏望星紧攥剑柄,右手因过度用力而有些痉挛。 他深吸一口气,丝毫不敢懈怠,在短暂放空思绪之后又提剑往兽群里冲。 “晏望星!” 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大吼。 明程身形似燕,脚下步频激增,赶在一只巨大兽爪之前抓起晏望星的肩膀,将人往外狠狠一扔。 “你们剑修果真行事极端,脑后不长眼睛是不想要命了吗?!” 他瞬间跃起,左腿裹挟着劲风狠狠踢上妖兽下颌,将其踢得倒飞几米。 妖兽庞大的身躯与地面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晏望星被明程扔得压根站不住脚,只得将雪白剑刃扎进地里以减缓冲击。 下一瞬,他的后背紧贴上一处坚硬的胸膛。 鼻尖的血气消散,随之代替的是更为清浅的气息。 晏望星对这气味万分熟悉,于是略微松懈,将身体靠倒在来人身上。 路沉生下颌上的水珠缓缓滚落,一点一点滴在晏望星白皙挺翘的鼻尖。 他探出指尖,用指腹擦去晏望星面容上留下的水渍,又将怀中人濡湿的黑发拨至耳后。 “嗯?” 晏望星抽动着鼻尖,突然转身,凑上来揪住路沉生的衣襟轻嗅。 “有血腥味,”他眸中神色不受控地涌出紧张意味,轻声问道,“师弟是受伤了吗?” 路沉生视线紧盯他黑亮的瞳孔,薄唇紧抿,眼中神色未明。 晏望星紧攥剑柄的右手突然被抓住,路沉生轻松抽走他手中的剑,握着那截手腕带到自己眼下。 那处手心因过于用力而被磨得脱层皮,晏望星试图将手往后收,路沉生却没有松懈力道。 他仰起脸朝人没心没肺地笑:“我自己都没感觉。” 路沉生别开眼,伸手在他眉心轻点三下。 暖流霎时淌过四肢,晏望星被这股渡进身体的灵力激得头脑昏沉。 他似乎受不住路沉生强横的真元,双脚有些发软,跌跌撞撞地向后一倒。 一截修长小臂早已恭候多时,现在终于如愿揽上了晏望星的腰。 路沉生按着人往怀里带,视线一刻不移他逐渐愈合的右手掌心。 晏望星还没来得及探究这是何原因,就见路沉生指尖缠着两道月白轻纱,正一点一点地往自己右手上绕。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晏望星疑惑歪头,下一刻左手也被握住,轻纱从手腕一路缠向指尖。 手心的伤口分明已经痊愈,应该不用再裹纱布了。 晏望星不明所以,懒散地将脑袋顶上路沉生胸膛,累得轻轻打了个哈欠:“多谢师弟。” 天际雨水将歇,雨点顺着葱郁的树叶,忽地下落在潮湿林间。 路沉生掌心贴上晏望星的脸,将其上湿润的发丝往颈后拨弄:“初阵兽潮已退,师兄宜静心休憩。” 还真是巧,尚正言的狂吼声正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如同河东狮吼,震耳欲聋。 “望星,没事的话赶紧扯开嗓子吱一声!” 晏望星听到后便拉着路沉生一起往那边走。 暴雨彻底停了,遮天的乌云四散开,露出里面广阔的湛蓝天空。 李今知手里把玩着剑穗,正盘着腿坐在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 她身边还站着大师兄。 顾清徐分外爱惜自己的剑,他用湿透的衣袖擦着亮白剑刃,看着上头残留的血渍叹了一声又一声。 尚正言压根没有形象可言。 这人岔开四肢将整个身体摊在巨石之上,脸一会儿朝上,又一会儿朝下。 “你烙饼呢?” 晏望星上前好心拉他起来,却被突然站起的尚正言甩了一身水。 晏望星:“……” 给脸你不要,那我就只好给你点教训了。 他左脚一抬就是踹,踢得尚正言捂着大腿原地哀嚎。 尚正言嚎得假情假意,正要向大师兄控诉晏姓师弟,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路姓师弟。 五人终于得闲。 天际明亮,风起时树枝抖动,上面的雨水落在地下,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晏望星坐在青石上转了个身,右手在自己乾坤袋里摸来摸去。 “灵纹云纱?”尚正言看着他缠满轻纱的手满脸好奇,“还真是不多见。” 晏望星现下没工夫搭理他,指尖伸进袋里,翻了好久才终于摸出一个东西来。 尚正言见状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只手在自己腰间摸索,生怕方才打斗时弄丢了乾坤袋。 不过还好,袋里的东西被他成功找到。 “沉生。” 大师兄走到路沉生面前,手里捏着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册,眸中含笑。 第18章 傻傻的很安心 “原是打算拜师礼毕时将东西赠与你,可现今至此处,归期未卜。” “所以此番师兄赠你剑谱,是为庆贺你拜入师门之喜。” “此书虽非剑道至尊亲纂,却也出自隐士高人之手,非比寻常。” “望沉生勤加修炼,不可懈怠。修炼剑法,如同雕琢玉石,需心无旁骛,方能得其精髓。” “万不可急于求成,需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不骄不躁。” “剑谱你且收好,若有不懂之处,随时来问师兄。我们同门师兄弟,理应相互扶持……” 眼看顾清徐还要说好长一番话,李今知忍无可忍,一把将手里的月华录塞给路沉生,并对大师兄一番言论做出犀利评价。 “啰嗦。” 尚正言这会儿吃了熊心豹子胆,给路师弟送了入门礼后,也跟着李今知一起抨击大师兄。 “婆妈。” 晏望星垂眼偷笑。 他抬手将路沉生面容上的水珠擦干,再捧着手里的锦囊递过去:“这是万劫花的种子,开出来的花更好看。” “很好养的,”晏望星笑弯眉梢,身体前倾,离路沉生更近,“万劫花蕊独放,因其花叶会汲取过多养分,所以要将繁叶全部修剪。” 他整个人都凑在路沉生眼前,声音压得很轻,像在密谋什么坏事。 “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揪掉它几片叶子。” 耳畔忽地落下一声轻笑。 路沉生眉眼含笑,他盯着晏望星红润的下唇,伸手接过这金丝线勾成的锦囊。 随后又学着晏望星的语气重复一遍:“揪叶子?” 晏望星抿着唇笑,拍拍他的肩膀予以重任,一本正经说道:“是的,你可得好好养着。” “养什么?” 他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含糊的声音。 明程嘴里咬着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烤蜜薯,被烫得哈气也不忘上来凑热闹。 游修时被他夹在咯吱窝下,这会儿被勒得脖子红了一片。 “在给我们路师弟送入门礼。” 尚正言接过话头,将游修时从明恶霸手里拔出来,然后一脸羡慕的表情问道:“你这吃的是从哪得来的?” 自然是从破极山一众牲口嘴里抢出来的。 明程极其敷衍地摆手,没回答尚正言的问题。 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烤蜜薯,然后一脸痛心地将蜜薯递出去,一口气叹得又长又重。 “我没什么好给路师弟的。” 明程这次憋了个大的,一把将剩下的蜜薯全塞进自己嘴里,声音支支吾吾:“那我就给你一个拥抱吧!” 尚正言:“……” 游修时:“……” 晏望星:“……” 真是疯了,想他小小年纪,现在竟被明程折磨得一把年纪。 他赶忙将路沉生拉到自己身后,还一连后退好几步,生怕明程一不留神将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尚正言伸手揪住明程的领子往树林深处拖,脸上的笑容阴恻恻,回头跟众人打包票:“他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与明程的超绝松弛感相比,一旁站着的游修时倒是略显局促。 他未曾料想,短短几日之间,自己竟两度陷入如此窘迫之境。 你们人类这么难懂吗?经常随地大小送?! 游修时右手向后探,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连块多余的布都没摸出来。 他绞尽脑汁,急中生智:“我也送路师兄一个拥抱吧!” 半分钟不到,这条蛟已经急熟了。 顾清徐看着他一双深灰眼睛都快急成红色,便笑着上前解围:“游师弟,我们不讲究这些。” 他视线不经意扫过游修时身后背着的布包,看着上头成片的血迹问道:“可有同门受伤?看这样子,伤势似乎颇为严重。” “是马向明师兄。” 游修时身上的丹药大部分都喂进那人嘴里,回忆起那副场面时表情冷静。 “他原是在队伍末尾,岂料有猛兽自前方绕道至后。一番激战后,师兄自腰下被撕咬得干干净净。” “现在正用丹药和各位仙尊的灵力吊着性命,”他顿了顿,想起来又补充道,“血如泉涌,难以止住。” “恐其生机已绝,难再续命。” …… 众人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只觉得现在天色又暗了下来。 晏望星手上的轻纱缠得舒服。 他五指虚空抓握,随后振作精神,右手提剑,按叶连华分配的任务守在崎山山脚周围。 首次兽潮已经平息,不过大家并不清楚第二波什么时候会来,便在崎山四周都布置好防护,以免妖兽冲出害了百姓性命。 好在众大仙家正在赶来的路上。 四周静谧无声,晏望星视线里只有一点暗光。 他耳尖微动,在漫天昏暗里听见轻微的振翅声音。 “啪嚓啪嚓”声越来越近,晏望星屏气凝神,察觉这声响就在身后的不远处。 他霎时扬剑,剑刃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亮白痕迹,却在刺向身后时扑了个空。 “喳喳喳喳!叽喳喳喳!” 晏望星:“……?” 撕心裂肺的鸟叫声从脚下传来,他循声看过去,却发现一只在地上不断振翅的小肥啾。 这只小鸟确实生得肥美,通体雪白,在一地脏污湿润的落叶中格外亮眼。 覆盖住它身体的树叶被振翅的动静扇得四处飞扬,晏望星蹲地上看了好久,也没明白这小肥啾到底在挣扎什么。 他伸出指尖拨弄小鸟朝天的小爪,然后又揪了揪它翘在树叶外短短的白色尾羽。 经过这么一通摸,最后惹得那小肥啾挣扎得更加激烈。 晏望星挠了半天它毛茸茸的肚子,才借着林外昏暗的光线发现其中端倪。 这小鸟的整只鸟嘴竟全都扎进了地里。 晏望星:“……” 听话,飞不了的地方咱别硬飞。 等飞进土里你就老实了。 一个时辰前才下过暴雨,树林潮湿,地上的泥土也格外湿润。 晏望星看了看天色,随后放下剑。 他左手轻轻拢住小鸟圆滚滚的身子,右手指腹捏住鸟喙,终于把它从土里解救出来。 肥啾一瞬间嚎得格外心碎,扇动着翅膀往晏望星手心里钻,雪白尾羽翘起,像只小狗一般在空中来回摆动。 第19章 难以入目 晏望星捧着它往天上抛,谁料肥啾借此机会钻进他宽大的广袖中。 “善人,您能不能帮我忙!” 小肥啾重新被掏出来,于是连忙出声,又暗戳戳将鸟喙上的泥全部抹在晏望星掌心的轻纱上。 “不行,”晏望星见怪不怪,慢悠悠将手心蹭上的泥团掸走,“我很忙的。” 肥啾自然知晓这些人在忙什么。 它一双豆大的黑眼睛里盈满焦急,在晏望星身边绕着圈儿飞:“第二波兽潮一时半会来不了的。” “准确时间是五个时辰后,此言绝无半分虚假!” 肥啾累极,转了一圈后又在晏望星眼前的小树枝停下:“你认得我吗?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说谎!” 晏望星怎么会知道它是谁,于是想了想才试探道:“什么忙?你先说来听听。” “我见你气质温和,灵力纯净无瑕,体内经脉也非同寻常,应是极为珍稀的体质。” “崎山之地瘴气弥漫,我的族人因此陷入困境,现今昏迷不醒。我独自一人飞出重围,方才在路上看见你欣喜若狂,情急之下来不及收力,这才一头扎进土里。” 肥啾见晏望星听得一脸困惑,索性飞到他眼前大吼:“若你能将我全族人唤醒,我就将我的一个儿子赠给你!” 晏望星:“……” 这是什么发展?! 我要你一颗鸟蛋干什么?! 晏望星满脸难言,弯腰拣起地上的剑,看着肥啾还没巴掌大的身材好声说道:“不了吧,我又不会孵蛋。” “你还是去找别人孵吧。” 肥啾:“……” 它急得原地振翅几秒,随后冷静下来,一张鸟脸表现得毅然决然:“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吧。” 晏望星:“……?” 卖完儿子卖老子? 你敢送我还不敢要呢。 “送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来人的手掌贴上晏望星后腰,熟悉冷香弥漫在他四周,瞬间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路沉生微微俯身,将下巴垫上晏望星的肩,看向肥啾的表情似笑非笑。 肥啾哽了一瞬,直觉这人一抬手就能把自己的鸟嘴都给剪了。 它瞬间安分下来,抬头望天,一点小动作也没有,老老实实地改口:“我想送善人两颗蛋。” 晏望星:“……” 我真的不是很想要你的蛋。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周边的各位同门见此时风平浪静,也微微松懈下来原地休整。 晏望星见状应下肥啾的请求,跟在它后面往前摸索,而路沉生陪着走在他身侧。 两人一鸟出发不过半刻钟,前面的那团毛绒却越飞越低,像是力竭一般往地上栽。 晏望星笑了一声,上前几步,正想伸手托住它,却被路沉生一下握住手腕。 “师兄……” 入耳的声音低沉虚弱,像是身上受了什么了不得的伤一般。 晏望星心头一惊,立马转过身搀住人,上下摸索着看他身上哪有伤口:“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有些累。” 路沉生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扣,另一只手捻诀往肥啾的方向轻叩,下一瞬鸟叫声响彻山林。 晏望星听见声响后回头看,却发现肥啾飞出一片白色残影,猛地扎进林子里溜得飞快。 不像是方才力竭要坠机的样子。 “怎么回事?”晏望星看着它飞走的方向目露惊叹,“它长那么圆还能飞这么快。” 路沉生牵着他往前慢悠悠地走,闻言轻笑:“是只羽灵鸾,翱翔时迅疾如风,圆滚之态并非它原貌。” 晏望星觉得有趣,便停下脚步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袖,问道:“那它原先是长什么样的?” “不怎么好看。” 路沉生嘴角噙笑,双眸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羽灵鸾具备化为人形之能,于成年时化形,此后性格桀骜,难以驯服。” 他抬手将晏望星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幸得师兄明理,未应允它‘以身相谢’之请。” “原来是这样。” 晏望星闻言一步一步紧紧跟在路沉生身后,表情严肃:“既然如此,它硬要塞给我的那两颗蛋也不能收。” …… 肥啾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人编排成了什么穷凶极恶的模样。 它心里虽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是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看两人有没有跟上来。 自己方才确实是耍了点小聪明,只不过是想落在善人手心里罢了,怎么就被那姓路的硬生生拔了好几根尾羽。 肥啾有苦难言,这下还真老实不少,规规矩矩地飞在二人前方带路。 它所言不假,越靠近目标地,空气中的魔气便越发浓郁。 这些对晏望星自然不起作用,但他却有些担心身边的人。 路沉生神色如常,察觉到手中晏望星的指尖略微蜷曲,便俯身在他耳畔低声问道。 “怎么了。” 晏望星捏了捏他食指指腹,整个人凑得更近:“师弟你小心些。” 其实无妨。 路沉生转眼盯住晏望星微启的唇,喉结滚动,随后立马别开眼,笑着应下:“好。” 肥啾听着后面两人的说话声,翅膀扑腾得更加卖力。 怎么没人问鸟怎么了?也没人要鸟小心一些! 它越想越心酸,一股脑振翅猛冲,将二人带到目的地才停下歇息。 此处魔气如墨,原本生机盎然的古木也被其侵蚀,在满目瘴气中变得枯萎无力,枝叶低垂。 暮色深重,处处苍夷。 鸟类的躯体遍地,它们巨大的彩翼平铺在地面,似是以身躯抵御瘴气侵扰之力。 羽灵鸾羽毛流光溢彩,光泽在黑暗中也不减半分,若以此貌贸然飞出森林,必会遭有心之人的算计。 肥啾仰头长啸一声,于半空中腾跃而起,终于在此处化做原身。 眩光盈满视线,羽灵鸾鸟喙弯曲,状似银色弯刀,尾羽长而蓬松,拂动间似有层层霞光流返。 晏望星看着空中不似方才的肥啾沉默片刻,眼睛一眨不眨,向着路沉生艰难开口:“这不好看吗?” 路沉生面容平静,轻捏掌心中晏望星的手腕,在他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时才勾唇笑道。 “难以入目。” 第20章 点到即止啊师弟 师弟的眼光确实有些难评。 晏望星转身朝他笑笑,决定尊重每个人的审美差距。 肥啾飞到二人身后,用脑门顶着晏望星的后腰轻轻蹭动,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鸟鸣声。 晏望星察觉到后便伸手抚它的长颈以做安抚,同时上前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地上羽灵鸾虚软的身体。 与飞在身侧的肥啾不同,它们的羽毛颜色大多黯淡,周身隐隐有墨色瘴气环绕。 “我们一族拥有净化魔气的能力,平日里吸收天地灵气,所修心法皆为圣洁。” 肥啾没敢在晏望星小臂落下,两只利爪虚虚点地,凑上去用鸟喙梳理地上同伴的翅羽。 “崎山一带灵气浓郁,被吸引来的妖兽众多,产生的魔气自然也重。可山脚下便是人类小镇,所以我们往日在此处活动,一是为了借助灵气精进功法,二是为了到处梭巡净化魔气。” 它说到这情绪明显低落,方才还高扬的尾羽慢慢垂下,琥珀色双眼流露出难言神色。 “可自昨晚产生的魔气格外特殊,从地底渗出的东西又厚又重,一汩一汩源源不断。这不仅能侵扰妖兽神智,还将其躁狂神态激得更甚。” “族长虽知晓净化此种魔气是螳臂当车,但最后仍是组织族人四处分散,只为护崎山这一时周全。” 肥啾用脑门拱着地上那只羽灵鸾的脖子,过了许久也没有收到任何反馈:“我飞了一天一夜,虽成功将族人带回了栖息地,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它们了。” 晏望星察觉到肥啾声音哽咽,一把将它揽进怀里,伸手上下搓着它光滑顺溜的彩羽。 这一下简直是对肥啾身心的双重伤害。 它顶着路沉生看过来的冰冷视线,一瞬间在晏望星怀里挣扎得死去活来,拼命拯救自己即将失去的鸟命和逐渐杂乱的鸟毛。 晏望星见它如此活蹦乱跳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可结果如何我自己也不知晓。” 他看着满眼感激的肥啾抱歉笑笑。 常言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晏望星对自己实力的了解并不多,实在不清楚这次尝试能不能成功。 他偏头看了一眼路沉生,却发现对方黑沉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耳廓被人轻轻触碰,温热指腹一直在他耳垂摩挲。 路沉生的声音离得很近,眨眼间就落在耳畔。 “师兄随心而为,悦己即可。” 晏望星点点头,心里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前两次他的定魂瞳都是在惊惧状态下出现,可现如今情绪不到位,他也不知道收放自如的正确方法。 要是路沉生能再吓唬他一次就好了。 晏望星想到这里不免在心中狂笑,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天际浓重的层云遮掩住月亮一边,原本微弱的光线在此时变得越发昏暗。 他有些雀跃,嘴角是略微上扬的弧度。 晏望星一点一点蹭到路沉生眼前,仰头望进那人一双漆黑专注的眼眸。 “师弟,你能不能威胁我几句?” 肥啾:“……?” 它还没老吧,这句话怎么有些听不清呢? 周围太过安静,连初秋的蝉鸣声也适时沉默下来。 晏望星猛然醒悟,觉得这句话着实有些抽象,让路师弟理解也确实是强人所难。 他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月光下的那双眼眸晶亮,迅速改口。 “师弟,你能不能打我几拳?” 肥啾:“……?!” 它年纪也不大啊,为何就是理解不了晏望星在说什么?! 路沉生唇角忽地溢出一声轻笑。 他上前几步,随后微微俯身,视线在晏望星白皙的面容上游离。 晏望星被这么盯着看还是有些怂。 他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认为这个方法简直有奇效,马上就能惹得自己心头发紧。 后颈突然被一只手揽住,晏望星瞬间绷直脊背,抿唇说道:“点到即止啊师弟,点到即止。” 路沉生俊美的面容越来越近,晏望星愣了神,熟悉冷香钻进鼻尖,又缓缓漫进他有些宕机的大脑。 晏望星被人揽着后颈往前带,转瞬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额间突然传来温热触感,一触即分。 还真是点到即止。 晏望星伸手捂住额头,站在原地惊得瞳孔猛缩。 他四肢泛起熟悉的轻盈感,丹田中的灵力此时充沛非常。 路沉生重新将晏望星捞进怀里,看着他逐渐化为春辰色的瞳孔缓声低笑,眸中颜色晦暗不明:“很有效果。” 晏望星方才差点被吓出个好歹,现在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恍然大悟。 路师弟果真有手段! 亲得一口脸,免得百拳来。 这下好了,自己已无痛掌握定魂瞳开关密码。 晏望星捂着额头痴痴笑起来,目露欣赏,向眼前的路沉生比出一个大拇指。 “师弟,你太有手段了。” 目睹一切的肥啾:“……” 路沉生有没有手段它没领教过,但这晏望星是实打实的没有心眼。 它一双鸟眼快翻出白眼,但心里又着实激动,于是将头埋进翅羽中竖起耳朵偷听。 人类的世界太过复杂,它虽看不明白,听听也是好的。 只可惜晏望星没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下一刻路沉生微冷的声线在寂静树林中响起,听起来竟带有无尽的宽慰与柔和。 “师兄尽力就好,勿虑其他。” 晏望星周身气质恬然平静,笑着看向路沉生时眼中亮光熠熠。 夜幕低垂,月华如练。 他四周魔气缭绕翻腾,犹如暗流涌动。 一片混沌之中,晏望星指尖环绕着淡淡灵光,面容清俊。 他双手结印,闭目凝神,体内灵韵之力涌动,自掌心溢出点点星辉,随后汇聚成一道璀璨光河,向四周呈蛛网流淌而去。 光河所经之处,魔气避退三舍。 路沉生略微抬眼,视线紧盯他修长的身影,面上的神情是难以言喻的专注。 羽灵鸾原本黯淡无光的羽翼渐渐泛起柔光,身躯开始不断起伏。 两种光辉于昏暗中交相辉映,将此处映照得亮如白昼。 第21章 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的 瘫软在地上的羽灵鸾霎时睁眼,振翅高飞时发出数声响彻天际的清丽长啸。 晏望星困顿地缓慢眨眼,于贯耳的鸟鸣声中转眼寻找路沉生的身影。 其实并不要他费力寻找,只需稍稍往后退一步便能陷入路沉生的怀抱。 空中落着带有清香气味的鸾鸟绒毛,晏望星意识模糊间,似是被人拦腰抱起,陷入昏睡的前一刻,视线内皆是漫天彩羽。 …… 再次醒来时天边已泛晨曦。 初秋的清晨略有凉意,晏望星浑身暖呼,不禁将面颊往热源处轻拱。 到处都很安静,连风吹的响动也没有。 他并不适应这种静谧,竖起耳朵想捕捉一些声音。 沉稳平缓的心跳声适时传入耳畔。 晏望星:“……?” 腰间环了一只手,他瞬间意识到这是哪里,便挣扎着从热源处抬头,却被某人的手心掌住后脑勺轻轻安抚。 路沉生的声音低哑,落在耳朵里还带了些许朦胧。 “怎么了?” 他做了一晚上的睡垫,在察觉到怀中人有苏醒的迹象时便醒了过来,现在正将快溜出去的晏望星往身上揽,一瞬间箍得更紧。 路沉生说话时胸腔震动,晏望星窝在他身上歪头思索良久,竟从中品出一些被刻意掩藏的疲惫。 他心下了然,安分下来,随后伸手覆上路沉生微阖的双眼,悄声说道:“没事,现在应该是辰时,师弟你再休息一会儿。” 可现在确实是休息不了了。 密林的静谧被突然而来的喧闹声打破,这阵声音在晨曦中回荡,更添了不少人气。 周围陆陆续续有同门惊醒,他们结伴从栖身处走出,在模糊朦胧的天色中向声源看去。 竟是一波又一波的各门道友。 尚正言支着腿坐在一棵古树的大树杈上,正眯眼看着远处行色匆匆的各人:“终于来了。” 谁料树下传来一句阴嗖嗖,缥缈虚无的声音。 “什么来了?” 尚正言被这声吓得一个踉跄,忙用手去扶旁边的树杈,稳住后怒气冲冲向下看。 树下的晏望星正仰着头,问得一脸真诚。 满肚子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尚正言“哈哈”大笑,眸中写满调侃意味,冲着树下那人勾了勾手指:“你上来不就能看到了。” 晏望星闻言了然。 尚正言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正想再损他几句,却发现晏望星似是往身后某处昏暗唤了一声。 随后路师弟从后揽住他的腰,不过眨眼功夫,两人就出现在了自己身旁的另一枝粗大树杈上。 晏望星笑得乖巧,从路沉生身侧探出头来,又向尚正言摆手打招呼:“尚师兄,早上坏。” 尚正言:“……” “你好啊,尚正言。” 耳后又响起明程贱嗖嗖的声音,尚正言一大早硬生生被吓了两回,这会儿逮住他就是一顿爆锤。 游修时深谙人类登高望远的道理,也双脚一蹬,“咻”的一声落在尚正言身边。 他向四人挨个说了句“你好”,便积极落实沉默是金这一原则。 而这棵古树也算承受住了它这个年纪本该承受的重量。 众人已经休整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抖擞,说出口的声音也中气十足。 远处飞掠的人群越来越近,明程放眼看过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尚正言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剑穗,懒洋洋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怎么?” “是极上宗的人,为首的是他们首席大弟子居慈,”明程目露钦佩,继续说道,“我父亲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极上宗,居慈?” 晏望星嘴里重复这几个字眼,脑中闪过一段文字,细想之下竟觉得分外熟悉。 他愣神般抬眼,终于回味过来:“莫不是被誉为百年来剑道天赋第一的居慈?” 路沉生倏地转眼看过来。 “一剑出鞘,风云变色,日月无光,连山头的老鹰都得吓得掉毛,剑尖儿都不带沾血,斩杀妖兽时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尚正言听到这里,头点到一半又停下,面露怀疑:“真假?” “不知道,书里是这么说的。” 晏望星还真不是信口开河,这句话的确是《诡道逆仙》中对居慈的描述。 风起时人声鼎沸,路沉生别开眼,看向远处人群时目光沉沉。 “师兄对居慈道友知之甚详,想必平日里看了不少与之相关的书籍。” 路沉生离晏望星更近,目光游离在他的唇与眼:“仰慕他?” 这是什么话。 晏望星摇头算作回答了这个问题,脑中闪过有关居慈的详细剧情。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在此时出现。 路沉生拜入天川宗还是早期剧情,而身为原书正派人物的居慈,现在也处在前期发育阶段,二人此时还没有任何交集。 可现在不仅崎山兽潮提前,居慈也出现了,剧情更是不知道偏去了哪里。 但总归不会有太大差错。 再过两个月,归属天川宗管辖的仙兽岛就会开放,等那时路沉生取了里面的东西,应该也要离开了。 晏望星看着遮天的树叶发呆,觉得自己还怪舍不得的。 他觉得师弟性情不差,既有礼貌又会照顾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原书中人人畏惧的大反派。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路师弟也不该一辈子待在天川宗。 晏望星开导完自己,身子往路沉生那边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师弟,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的。” 尚正言:“……” 游修时:“……” 明程:“晏师弟你睡醒了吗?” 谁料路沉生听后眸中略带笑意,指尖缠绕晏望星落在颈侧的黑发,音色愉悦,万分配合他的奇奇怪怪。 “如此甚好。” 尚正言:“……” 游修时:“……” 明程:“路师弟你也没睡醒吗?” 还不等众人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发表自己的听讲感言,李今知与顾清徐早已大步走到古树之下。 “下来。” 她用剑柄轻敲树干,目光却是看向越来越近的极上宗等人。 “我们还需与极上宗道友共商平息兽潮之策,并将手头事务妥善交接,以保万无一失。” 第22章 修仙界交换生 其实来的不止极上宗,落在后面的还有好几个宗门。 崎山爆发兽潮一事不小,各大宗门里各位仙尊齐齐上阵,势必要在魔气动乱之下护一方百姓平安。 江湖中能排上号的前辈皆已到齐,镇伏妖兽一事自有方法。 所以顾清徐、居慈此等后生便被安排去了崎山山脚的镇子里,帮助镇民转移。 现在的天色说不上好看,镇中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再加上昨天激战一下午,众人现如今腰酸背痛。 纵然如此,他们脚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懈怠。 晏望星一手提着塞了八只老母鸡的鸡笼,另一只手拉着镇民家养的大黄牛,突然被这大牛的一身蛮力扯得往后踉跄几步。 他热得鼻尖沁出汗水,转身好声好气地劝着。 可无法,这大黄牛也累得喘气,它后面还拉着牛车,木车里堆了满当当的家居衣物。 晏望星手里提着的鸡笼,也是上头实在塞不进才滚下来的。 “得有人在后催促它。” 一道声音突然从晏望星身后响起,他闻声转头去寻,发现了不远处头顶两片鸡毛的俊朗少年。 “在下极上宗居慈,”少年的处境与晏望星一模一样,同是一头鸡毛满身狼狈,“敢问道友是?” “天川宗晏望星。” 晏望星没有空余的手朝他抱拳,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以示友好:“居慈兄,你很有名。” “谬赞,在下不过一介微末之辈,不敢言及名气二字。” 居慈被热气蒸得面色赤红,看向晏望星时笑着解释。 他用剑柄轻怼前面大黄牛的屁股,催促它赶紧往前走。 晏望星见状便拽着它向前挪,两人一前一后,倒也将这一牛一车成功带去了镇外的集合地。 正巧顾清徐也在此处。 他与居慈相识,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将一旁放着的水壶递给两人。 晏望星接过,一瞬间仰头喝得畅快。 他一边喝水一边向不远处招手,示意正和大黑狗吵架狂吠的尚正言过来。 天色又重新变得黑沉,崎山的第二波兽潮怕是已经来了。 空气中的气息压抑沉闷,在这儿也能将兽啸声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手里的动作加快,尚正言也不忙着和狗吵架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拍下衣服上沾着的落叶, 一路小跑过来上手整理东西。 顾清徐与居慈面色如常,扬声安抚在附近休息的镇民。 “各位仙长此刻皆聚于崎山,合力平息兽潮之患,有此种仙力庇佑,我等自可无虑。现下只需同心协力,将周遭事务整理井然,随后安然迁徙,便为上策。” 这句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晏望星将壶中剩余的水喝了个干净,下一秒就被跑来的尚正言顺走了。 他方才和大黑狗吵得激烈,这会儿口干舌燥,倒了半天也没见水壶里流出一滴水。 晏望星看着他笑得无辜。 随后被尚正言一把捞去找顾清徐讨水喝。 二人一路走到顾清徐身后,却听见正与顾师兄交谈的居慈说了句话。 “待崎山风波平息,依师尊之命,我将与数位师弟师妹共赴天川宗,于乘风山研习一月。” 晏望星与尚正言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极上宗的弟子要来天川宗待一个月,并且乘风山还承诺了包吃包住包教会。 我嘞个修仙界交换生啊。 晏望星压根就没在书里看过这个剧情。 他与尚正言二脸懵逼,又听顾清徐继续道:“不错,除去你们极上宗,各大宗门的弟子也有此种意愿……” 尚正言:“……” 晏望星:“……” 如何呢? 天川宗你现在是真的火了,下一个月宗门里包热闹的。 尚正言仰天大笑一声,拍拍身侧晏望星的肩膀,满脸都是即将见到新鲜面孔的激动。 可他再仔细一想,眸中又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意:“着什么魔了非得来天川宗,宗门里的厨子压根就没把我们当人。” “还有那菜的卖相我都不想说。” 听到这里的晏望星连连点头。 镇民要带走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现在有一大批的人聚集在这里,就等着接下来一起出发。 各宗门里有专人护送,晏望星手里捏了几个小孩送的草蝴蝶,站起身笑着朝他们挥手告别。 现今天光大亮。 尚正言看着落在队伍最后的大黑目露不舍,随后忍痛将视线从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移开,转身拨弄晏望星手里捏着的草蝴蝶。 “那小孩上次还给我编了个草蚂蚱呢,”尚正言指尖轻弹那绿油油的蝴蝶翅膀,笑得开怀,“现在竟还学会编蝴蝶了。” “是啊。” 李今知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伸出指尖在这两人的额头上轻敲一下。 “小孩都明白学无止境,你俩呢,这几个月有没有掌握一套剑法?” 恰巧从此处路过的明程捧腹大笑,一溜烟凑到李今知面前落井下石:“他俩还是不够努力呗。” 晏望星抬脚狠狠踹上明程的小腿,随后拍着胸脯目光真挚。 “这两个月来,我日日都和路师弟待在一起,剑法在他的指点之下更是精湛不少。” 他说到这有些心虚,转头望向四周,没发现当事人的身影便又开始胡说八道:“况且,路师弟还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什么奇才,我看你真是个人才。” 明程阴笑一声,为报方才被晏望星踢了一脚的仇,小臂迅速圈住他的脖颈往自己身上按。 可怜的晏望星被这大块头玩弄于手掌之间。 李今知懒洋洋看了他俩一眼,实在没功夫管教,便只揪着尚正言的衣领,将人拎到另一边训话。 “我这几位师弟确实有些闹腾,还望诸君到乘风山后海涵。” 顾清徐笑得温和,眼眸泛起柔光,向着对面的居慈拱手抱拳。 “怎会。” 居慈不甚在意地笑笑,目光看向一旁又和好如初,勾肩搭背的两人。 “我总觉得宗门内气氛太过压抑,等来了天川宗,能和各位有趣的师兄弟相处,心里怕是会满怀愉悦。” 第23章 身上怎么有药味 镇民皆已出发,一行仙家子弟全都聚在镇外的大凉棚内打坐休息。 此处群山环绕,冬暖夏凉,要不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镇里的百姓还真不乐意迁走。 天色不复昨日那般昏暗,晏望星正盘腿坐在宽凳上,双手无聊地撑着脸颊,微微抬头去看山上的光景。 放眼望去满目葱郁,今早还能察觉到的魔气现今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游修时做了一天苦力,也不知道他方才搬了些什么,手心通红,细看还有几个巨大糜烂的水泡。 修仙之人并不在意这种伤口,稍稍用灵力覆盖便能痊愈,只是难免会觉得疼痛难耐。 游修时面无表情,体内继续催动灵力,看着手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 他似是察觉到了晏望星看过来的视线,倏地抿嘴笑起来,随后从包里翻出几罐药瓶,长腿一迈走了过来。 “搬了一天东西手上难免会有伤口,灵力虽能使其愈合,但露出来的还是些娇嫩新肉。” 游修时将手中的药瓶分给周围坐着的各位师兄弟,然后将最后一罐递给晏望星。 “晏师兄也擦一擦吧,这草药对于治愈新创颇有奇效。” 晏望星闻言伸手接过,弯着眼朝他感激笑笑,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裹满轻纱的掌心。 已经忙了一天,这两段轻纱虽将手掌束缚得严严实实,却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异样和闷热。 是路师弟帮忙裹的。 直到现在,他才又记起这轻纱从何而来。 晏望星将月白轻纱缓缓解开,露出来的赫然是一片白皙皮肤。 “应该是不需要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觉得自己此时拿了这罐药纯属多余,便站起身想还回去。 谁料下一刻有人从身后拽住他。 “身上有药味。” 路沉生抬手捏住他的后颈,身体从后贴上来:“怎么了?” 晏望星自然是没怎么。 他方才没有用药,只是略微拧开了一下瓷盖,也不知道路师弟上哪闻见的他身上有药味。 晏望星低头看看手心里的药罐,又抬头看看逐渐走远的游修时,一转头让路沉生在方凳上坐下休息。 他迈开步子往那边跑,本想马上将药罐还给游修时,却被身后的路沉生轻轻扯住衣袖。 一只宽大的手掌袒露在晏望星眼下,上面布满伤口愈合后长出的鲜红新肉。 路沉生脊背靠在方椅上,自下而上盯着晏望星的脸看。 他用食指指节轻叩方椅空余的位置,示意晏望星在此处坐下,面上的笑意散漫又闲适。 “师兄能帮我擦药吗?” 晏望星见状赶忙在他身边坐下,左手托着他的手背,指尖沾了些许药膏在那新肉上认真涂抹。 路沉生的视线在他面容上游离,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又将下巴垫上他的肩窝,额前的碎发蹭得晏望星憋不住笑。 他痒得有些受不了,稍有不慎便将药膏抹在了路沉生的衣袖上。 晏望星干了坏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衣袖上的药膏擦净。 他装模作样地重咳几声,把路沉生放在自己后腰的手捉出来,目光专注地开始给这只手上药。 等将那两只手全都涂得反光时,晏望星才稍稍满意点头。 路沉生也跟着垂眼看向自己油亮的掌心,不禁扬唇失笑。 被李今知训了好久的尚正言大老远就瞥见了挤在一起的两人,他这会儿乐颠颠地凑上来,在看见路沉生满是药膏的手时一脸惊愕。 “师弟,你这手是涂上猪油了?” 路沉生面上带笑,看向尚正言时略微摇头。 晏望星更是一点余光也没分给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路师弟涂了药的双手上:“嘘,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打出猪油。” 尚正言恨恨捏拳。 他看着远处魔气消散,白光大显的崎山山巅,任劳任怨地替顾清徐传话。 “师兄说各位仙长封印崎山魔气一事已近尾声,便吩咐我们赶快做好回天川宗的准备。” “对了,”尚正言一拍脑门,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各大宗门的弟子会随我们一同回宗,他们的衣食住行也得安排周全。” 此为各派仙长共同商议,板上钉钉的事,现下他们只需做好万全准备,等着各自的师尊回来安排便好。 晏望星闲得发慌,便一直给靠在他身上休憩的路沉生编小长辫。 前后不过两刻钟,他万分敏锐地察觉路沉生已有转醒的迹象。 不过晏望星方才一连编了好几股小辫,现在一时半会拆不完全,于是顶着路沉生意味不明的视线尴尬一笑。 路沉生倦怠轻笑,看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解开长辫才开口调侃:“师兄编得很好看。” 晏望星闻言停下动作,身体往旁边挤离路沉生更近,只想转移话题:“师弟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一直没看见你呢。” “上了趟崎山。” 路沉生抬手的动作微顿,将唇凑到晏望星耳边,声音又低又沉,耐心解释:“是去取一味药引。” “崎山现在可危险得很,”晏望星微蹙双眉,歪头看了路沉生良久,“你真的没事吗?” 他突然从椅子里站起身,走到路师弟身前仔细查看这人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上下确认一番后才略微放心。 “没事。” 路沉生似是笑得愉悦,手一抬便捞住晏望星的肩膀,将人慢慢往自己身上带。 “夜里兴许还要赶路,师兄先休息一下吧。” …… 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总会感觉时间过得缓慢,晏望星在这两个时辰里打了无数个盹,决心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所以他心甘情愿被喊去照顾极上宗年纪最小的师妹。 小师妹长得很是可爱,就连小臂上爬着的那条灵宠也甚是活泼。 不过此时已有师兄弟来清点人数,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集合出发。 晏望星正抱着小师妹,伸出指尖轻点缠绕在她小臂上的黑蛇的脑门。 这条黑蛇唤作荣思,显然还处在幼年期,这会儿正和晏望星弹它脑门的手指较劲,乐得“嘶嘶”吐着蛇信子。 可下一瞬它却从小师妹手臂滑下,一路爬进晏望星的腰间。 第24章 睡吧 荣玄素捧着脸看了荣思一会儿,随后笑起来,指着晏望星腰间佩戴的荷包说道:“望星师兄,荣思它想吃你的蛋。” “什么蛋?” 晏望星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兄身上没带吃的呀。” 荣玄素摇摇头,动作天真烂漫:“我可以看见的,哥哥荷包里有两颗蛋。” 周围的人已经出发,晏望星也没顾得上这事,起身抱起荣玄素跟上大部队。 虽说现在已是深夜,但天川宗离这不远。 他一边走一边回忆,想着荷包里的应该是肥啾塞进来的鸟蛋。 腰间隐隐有冰冷滑腻的触感,不过下一刻这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荣玄素揪住荣思的蛇尾,将其整个提起来,然后解救出它嘴里含着的两颗蛋。 她掏出帕子,将蛋上沾着的口水擦净,然后轻轻放回荷包里,小嘴嘟起,轻轻弹了一下黑蛇的脑门:“荣思真坏。” 晏望星见状弯着眼笑,指尖上抬,慢慢捋顺荣玄素毛绒绒的刘海,随后跟着她一起言语抨击荣思。 “太坏了,以后师兄带玄素去找一个叫游修时的哥哥,他教训蛇可有一套了。” 天空中星辰遍布,今晚的天川宗简直热闹得像过年赶集。 晏望星将已在臂弯里睡着的荣玄素轻轻抱给居慈,看了眼他跟在叶连华身后的背影,转身打算先回院沐浴。 上山的青石阶路走了挺多人,晏望星动作缓慢,突然被身后跑来的人扑得往地上栽。 他心头一颤,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这么摔下去直接磕掉他八颗牙。 尚正言哪会给他摔倒的机会,小臂向前伸,一把捞住晏望星的腰,将人稳稳扶住:“可算找到你了!” 他将手里包着的东西递到晏望星眼前,献宝似的傲娇叉腰:“游修时半路抓了只鸟,这是给你留的烤鸟腿。” “还好在此处遇到你了,不然我就得送到你寝院里去。” 晏望星拿着食包眉开眼笑,一手捶上尚正言的肩膀:“各位真是有心,我尚哥更是辛苦。” 尚正言被这一通马屁拍得格外受用,二人勾肩搭背一同上了乘风山,最后在晏望星寝院门口分道扬镳。 啃完鸟腿后晏望星才放水洗浴,头发还没擦干便揣着荷包里的两颗鸟蛋去敲路师弟的房门。 夜空中云层稀薄,月亮又大又圆,不时还能看见天际划过几道白鸟的飞行弧线。 堂屋内烛光熠熠,路沉生身形修长,正站在一方长条桌前,垂眼将花钵里的泥土拨弄松散。 院里倏地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他手中的动作稍顿,侧耳倾听时指尖微蜷。 晏望星在院里看了一圈才发现只有堂屋点着灯,于是一路小跑过去轻轻敲响这扇房门。 “师弟在吗?” “吱呀——” 木门应声而开。 路沉生站在门边,俯身牵起他的手将人往房里带。 “师兄找我何事?” 晏望星被他带着坐在软榻旁,仰头将手心抓着的荷包递给路沉生。 “小肥啾的儿子,”他眉目间尽是柔和,眼睛在烛光下漂亮得不像话,“你一个我一个。” 路沉生闻言从中倒出两颗蛋,将荷包轻轻搁在一旁的长条桌上。 他在晏望星身边坐下,榻里分明还留有许多空位,但两人却总是胳膊挨着胳膊,腿贴着腿。 晏望星很喜欢路沉生身上的味道,这会儿细细嗅着便有些犯困。 他俯身凑近路沉生的手腕,近距离观察他手心里卧着的蛋。 这玩意小巧精致,蛋壳溢彩,其中一颗也不知道怎么了,凭空生出来一道青灰色的裂缝。 “快破壳了。” 路沉生指尖按上晏望星的眉心,压低声音似是引诱:“师兄要留下来看吗?” “嘘。” 晏望星觉得有趣便不住点头,转眼望向路沉生时满目笑意:“我看见它的鸟喙了。” 路沉生不禁呼吸一窒。 星光洒地,万物归宁。 房中蜡烛燃了大半,二人就这么静静坐了良久。 蛋壳已被顶出一个大窟窿,路沉生将其放在桌面的荷包上,起身打开门,出了堂屋。 身侧突然空了一大块,晏望星嗅着空气中残留的熟悉冷香,只觉得不适应。 他困得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看幼鸟一点一点挣扎破壳,最后露出一副光溜颤抖的身子。 “吱呀——” 木门再次被推开。 路沉生手里拿了一方狐裘,正逆着火光大步走来,暖光在他身后投出一道修长的黑影。 他将在荷包上扭动叫唤的雏鸟用洁白毛裘包裹,随后指尖推着狐裘抵到晏望星眼下。 刚破壳的雏鸟近在咫尺,晏望星看得格外清楚。 幼鸟还睁不开双眼,它支撑不住光溜的脑袋,便颤抖着身子去追寻路沉生逐渐抽离的手指。 晏望星见状笑弯了眼,凑到路沉生面前叽叽喳喳:“它好喜欢你。” 幼鸟畏冷,本能而已。 可路沉生不想说这一番扫兴的话。 他顺势握住晏望星的手腕,带着人出了堂屋,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我想留下它,”路沉生看着晏望星因困倦而耷拉着的眉眼,沉默片刻再次抛出诱饵。 “天很晚了,师兄要去我卧房睡吗?” 结果自然是在这睡下了。 晏望星往床里滚了滚,透过轻薄的床帏看见路沉生灭了烛灯。 月光自敞开的木窗洒进,转眼盈满了这一方小天地。 夜凉,晏望星抱着被子不断眨眼,感受到身后忽地贴上一处温暖。 他转过身,将手里攥着的被子一角盖上路沉生的身体。 到处都是暖洋洋的,晏望星舒服得眯眼,露在外面的耳朵却被人轻轻触碰。 路沉生的指尖一触即离,手往下探,在寻到晏望星那截细瘦的腰肢时,隔着一层薄被如愿搂上。 晏望星略微睁眼,以为月光太亮照得师弟睡不着,便从被褥中探出指尖,摸索着盖住他的眼睛。 “睡吧。” 长睫拂在掌心,痒得他禁不住发笑。 夜阑人静,劲风霎时吹进卧房,床帏随风摇曳,木窗被刮得紧紧闭合。 室内重归黑暗。 晏望星抽回指尖,手往后探,一路抚上路沉生的脊背,声音在夜里显得极柔极轻。 “赶紧睡觉。” 第25章 菜就多练 昨夜大多人都睡得晚,尚正言平日里懒散惯了,这一觉更是睡到日上三竿。 在作息不规律这一方面,他认为能与自己旗鼓相当的,也只有晏望星这一个好师弟了。 尚正言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进晏师弟大敞着的院子,环顾四周竟没发现一个人影。 方才说什么来着?这个点晏望星压根起不来。 他在院里扎下马步,气沉丹田,张口猛地一声吼:“晏望星起床吃午膳!” “吃过了。” 晏望星应得懒洋洋,从院门走进来狠狠踹上尚正言撅着的屁股:“请你不要嚎这么大声。” “吃过了?”尚正言站直身体,耳朵直接过滤第二句。 他面露悲伤,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猜错了:“你什么时候起的?” 也就半个时辰前。 不过是被路沉生抱下床的。 他刚被带着洗漱完,坐下时眼前竟摆了一桌喷香的饭菜。 这导致晏望星今天心情可好。 可还没等他出言炫耀,尚正言就火急火燎地拉着人直奔伙房。 “你就是晚上才起,也得陪我把这午膳吃了。” …… 这个点正是吃午膳的时候。 伙房里坐了挺多人,晏望星上了二楼又上三楼,好不容易坐上最角落里的空位,身侧却突然挤来一个人。 明程身后带着两个破极山的师弟,方才正愁没有地方坐,谁料下一秒就看见了晏望星与尚正言。 一行人欢乐落座,圆桌上的气氛如同过年吃酒席。 明程动作慢条斯理,转头看向晏望星出言调侃:“你辟谷了?” “他吃过了,”尚正言的嘴一刻也不得闲,就连手也闲不住,这会儿又朝不远处的游修时等人招手,“都来都来,还能坐嗷!” 一瞬间桌边多了好几个不同宗门的道友。 晏望星怀里被硬塞了个荣玄素,一大一小,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居慈在极上宗何时见过这种饿鬼投胎的景象,有些迷惘也在所难免。 也就这么愣神的一秒,他碗里的一块蹄花瞬间出现在尚正言筷子上。 “尚师弟?” 居慈一脸懵懂,对比起其他牲口来显得格外温文,回神后还将自己的碗往别人眼前递。 “穷对兄弟富对己,老子也要长身体。”尚正言笑得猖狂,对在座的各位都伸出了魔爪。 可谓是雨露均沾。 晏望星在一众妖魔鬼怪中气定神闲,还有闲心拿两双筷子,勤勤恳恳给荣小师妹剔蹄花肉吃。 荣玄素一口两块肉,吃得面颊鼓鼓,随后伸手将盛满蹄花的瓷碗捧给晏望星:“望星师兄也吃。” “师兄不喜欢吃,你吃。” 晏望星满脸诚恳,说出口的这句话真得不能再真。 初秋的正午格外热,没什么人想在这个点出来,可今下午却有一堂破极山的集体授课。 众人这一餐吃得风风火火,没过多久就结伴一起向破极山出发。 等到了炼体堂,身上的热度才渐渐消散。 晏望星累得直喘气,在偌大的炼体堂内环视一圈,径直走到最近的一个大木偶前,顺势靠在它挺直的身躯上。 这木偶每隔十米就出现一个,远远看上去形态各异,倒是格外像人。 晏望星自然不清楚这是何作用,还没等他数明白这一排究竟有多少个,耳边竟忽地掼来一阵掌风。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迈出了二里地。 晏望星惊惧回头,竟看见原先被自己靠着的木偶正张牙舞爪地向这边狂奔。 木偶浑身红光围绕,木质的眼珠也变得猩红,它在原地重重跺脚,身形向前暴走数米,铁爪在晏望星背后狠厉抓挠。 晏望星耳尖微动,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便灵活下蹲,体内灵力催动,一下在地上滑出好长一段距离。 谁料身后的东西紧追不舍,他路过的每一个木偶都被激活,全在后面乌泱泱地追着人砍。 炼体堂内的所有知情人士看得乐呵,没一会儿就把雅志仙尊给请来了。 “仙尊救我!” 晏望星一个箭步冲向秦雅志身侧,攀附住他精壮的肩膀,一不留神差点瘫软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秦雅志抚掌大笑,手一挥勒停殿中蜂拥的木偶,再按上晏望星僵硬紧绷的脊背:“这些都是破极山特制的炼体人偶,是给那群炼体小子陪练用的。” 他看着晏望星因剧烈奔跑后略显呆滞的眼神,笑着说道:“师侄你也没白跑,就当是赛前热身了。” 赛前热身。 听君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从头顶劈下。 明程目光空虚,看着秦雅志痴呆开口:“师尊,我们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商量什么,”秦雅志大手一挥,率先向殿外宽阔无边的比试台走去,“都来给老子抓阄,一个一个排着队来,快点的!” 等抽完了签,晏望星还是有些回不了神。 明程目露怜悯,摸着他毛绒的脑袋出言鼓励:“很厉害了。” 其余和他相识的师兄弟也比出大拇指:“相当不错。” 尚正言笑得乐呵,伸手重重捶上晏望星的背,说出嘴的话却冰冷至极:“菜就多练。” 晏望星:“……” 月亮代表我的心,坑坑洼洼冷冰冰。 他一把推开尚正言那张欠揍的脸,拿起手中的木牌一看,上面写的竟是游修时的名字。 两人凑在一起研究了这木牌好久,终于看明白了次序。 顺位第五十六,排在后面挺远的。 众人纷纷依着木牌上的名字找到了搭档,一时间比试台边人声沸腾,都商量着等会如何放水,这么热的天意思意思得了。 “以为我听不见吗?”雅志仙尊微眯双眼,视线在台下扫视一圈,随后重重冷哼,“若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倒也可以算你们真有本事。” 一众仙门弟子闻言全都安分下来。 烈阳之下秋风拂动,居慈捏着手里的木牌却有些困惑。 在此处的道友应是一百二十人,他顺位第六十,排在最后一组,可现在另一位搭档还未出现。 “诸位午时安好。” 路沉生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晏望星闻声向后看去,一段沁凉的丝锦却在眨眼间覆上他的额角。 第26章 师兄所言当真? 晏望星仰着脸,任由他细细擦去自己脸上的汗珠,随后笑着问道:“怎么现在才来,小肥啾真的不吃那些米糊吗?” 路沉生轻笑着摇头,在他腰间系了个靛蓝荷包,眸中神色似在犯难。 “不好伺候,日后兴许还得请师兄来喂它。” “小事一桩。” 晏望星微眯双眼拍拍胸脯,面容在阳光下漂亮得发光。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尚正言听得一头雾水,索性凑在路沉生身边,低头去看他手里新拿的木牌。 “嚯,竟然是居慈。” 他伸手拍上路沉生的肩背,目光兴奋:“好师弟,我觉得你和居慈功力相当,今日最后一场比试肯定很有看头。” 路沉生垂眸轻笑,神情万分谦逊:“我岂能与居慈师兄相提并论。” 晏望星略一挑眉,觉得有些奇异,便笑着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拳:“怎么这般不自信?” “师兄昨日所荐居慈道友,言其剑道天赋百年难遇。” 路沉生的视线看向晏望星,眸中笑意若有若无:“我才疏学浅,自是难以望其项背。” 路师弟记性不错,所言之事只字未差。 明程闻言先是笑着看他一眼,随后用手遮挡住刺进双眼的阳光,向着周围的人群大喊。 “兄弟们都加快些速度,咱们最好赶在日落前比完,再一道去破极山各处冷泉好生泡一次澡!” …… 一场比试下来,每个人身上出现的问题还真不少。 虽然众人都是点到即止,但过招之间足以看出薄弱之处。 这才过去十五组,雅志仙尊的脸就已经黑得烈阳也照不亮了。 他倏地站起身,在一众窃窃私语中厉声高喝:“至此已有十名药修站上了比试台,可有一个是能接得住三招的?” “你们万宝山仙尊究竟教了些什么?!” “教的自然是炼药之法医人之道!” 台下一个弟子红着脸愤愤开口:“药修本是众修中最为少有的一脉,平日里潜心问道鲜少锻炼体质。仙尊您现如今打乱体系,要我们同那些剑修、体修相比,结果又怎会让您满意?!” “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差人一等?” 秦雅志一听这话满目愤然:“众修中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有用?修药者当真都是些体质孱弱的家伙吗?” 他当真是气得厉害,上一句刚说完,下一句马上从嘴里蹦出:“真正的对战岂能让你自己选择对手?不要认为这是场练习就不当回事!” “回去以后自行反省!” 雅志仙尊说罢,台下的私语声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秦老头做事认真,平日里是严肃了点,但出发点都是好的。” 明程溜到凉亭里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远处打得火热的比试台,转头问游修时。 “我也觉着万宝山最近有些懒散,你们怎么回事,灵成仙尊不出面管管?” “师尊闭关去了。” 凉亭外烈日当头,可游修时却浑然感觉不到热似的,面容上一滴热汗也没淌下。 他想了想,随后又补充道:“不止师尊,各位师叔也都跟着一同进了山。” “怎么这么突然?”尚正言在一旁接过话,“也难怪我没有在崎山上看见各位仙尊的身影。” 话音才落,他便眼尖瞥见又有两人上了比试台。 李今知此时一袭白衣,背负一剑,未出鞘已显不凡。 站在她对面的则是玄光宗弟子苍溪。 这人身着青衫,手持一柄寒光凌冽的长剑“太合”,剑尖轻点地面,眼神锐利似隼。 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响,苍溪身形跃起,如同野豹出林,太合剑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击李今知面门。 李今知身形微避,左脚轻点地面,身形瞬间后移数米,同时右手一扬,背后的长歌剑应声出鞘,剑尖划破空气,激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剑气涟漪,向苍溪飞速席卷。 苍溪一声惊呼,太合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剑气纵横,将那层涟漪尽数斩碎。 他身形不停,脚下是玄光宗秘技“流云步”,周身灵力暴涨,攻势不断。 李今知则是游刃有余,一剑挥出时剑光交织。 她的长歌剑在这烈烈日光下只显清冷,周身被剑气缭绕,形成一道纯白剑域。 随着一声轻笑,李今知长歌剑凌厉挥出,剑气如龙出海,却在即将击中苍溪命门时戛然停住。 苍溪冷汗出了一身,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良久才回过神来。 “承蒙今知师姐高抬贵手,未施全力,实乃在下之幸。” 他笑着鞠躬行礼,眼里尽是艳羡与钦佩。 “苍兄过奖。” 李今知也朝他抱拳,尽了礼数后便一同下台。 “当真精彩。” 尚正言看得尽兴,站起身“哗哗”鼓起掌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烈日阳光如今弱了不少,台上的比试也渐入佳境。 雅志仙尊对于此景万分满意,于是扬声叫好。 “顺位第五十六!” 晏望星与游修时对视一眼,忽地长叹一声。 脖子好空,感觉缺条绳子。 他眉眼恹恹,身侧却走来一个人,伸出指尖轻揪他耷拉下去的呆毛。 路沉生指腹蹭着这抹碎发,轻笑着说道:“师兄此番登台,权当游戏一场。” 晏望星闻言点头,面对着路沉生立下壮志豪言。 “师弟你且在这看着,我与游修时打不了多久的,等你也比试完,咱俩就去破极山的冷泉好好沐浴一番。” 路沉生倏地停下动作。 他目光又黑又沉,俯身离晏望星更近:“师兄所言当真?” “当真当真,”晏望星抬眼看他如鸦羽一般的长睫笑着回道,“所以要速战速决!” “好。” 路沉生说话间喉结滚动,目光不受控地看向他殷红的唇瓣,又即刻移开视线。 晏望星唇角上翘,偏头朝他挥手告别,随后转身和游修时一道往比试台的方向走。 游修时身为一个修炼百年且已化蛟的大妖,除去与人类沟通不便,其实没什么大的缺点。 他一双深灰的眸子眯起,眉眼深邃英俊,朝着晏望星深深鞠了一躬。 “晏师兄,承让。” 第27章 自己能坐得住吗 他这一句话说得毫无敌意,反而添了许多老熟人之间对打的轻松嬉闹。 晏望星等了一下午,这会儿看起来有些没精神。 他揉了揉眼睛,将长剑横于胸前,脸上的笑容恣意明亮。 “好师弟,看在我被你坑骗吃了一次醉韵禽的份上,这场比试便以切磋交流为主,点到即止,如何?”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游修时听完后摇头失笑,自然是欣然应下:“正合我意。” 他笑得爽朗,身形略微后退,衣袖却向前轻轻一挥。 晏望星眯眼看着他,一手捂住口鼻,长剑出鞘,一股凌厉的剑意随之弥漫。 游修时偏头躲避,深灰双眸中闪过一抹异彩,指尖微动,身形极似一条游走在草丛间的黑蛇,动作迅捷又灵活。 异响霎时从头顶响起,晏望星凝神向上看,只见由游修时灵气结成的巨大黑网铺天盖地般往下砸。 当真是天罗地网。 晏望星剑势一转,游走间动作轻盈,手中长剑穿梭于这铺天巨网中,每一次向前都恰到好处避开了游修时的近身抓擒。 他眼中亮光熠熠,许是因为兴奋,眸色在化为春辰色后转瞬变回深黑。 就这一瞬,却让游修时看得愣了神。 他偏头眨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猜测已成定论。 与此同时,晏望星身侧爆裂声乍响,纯白雾气在周围四处扩散,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闻见空中充斥着的奇异药香,一瞬间向后瘫倒,却被飞奔而来的游修时接住身体。 “师兄,此番是我侥幸取胜。” 游修时语气谦逊,面上的表情却是难言,深灰眸色在看向怀中晏望星的眼睛时更是晦暗不明。 还不等他扶着晏望星下台,身前却倏地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影。 “我来吧。” 天边颜色化作浓重的橘黄,微风吹拂间不慎带上了无尽的燥热与怅惘。 路沉生俯身抱起四肢瘫软的晏望星,将人护在臂弯处,又像是哄人似的轻轻往上颠了颠。 “怎么有小狗……” 晏望星双眼迷蒙,眸子里透出些许湿意,手指在路沉生脖颈处虚虚抓握。 那处触感又轻又痒。 路沉生脚步不停,一路由着他的各种小动作,最后抱着人带回了凉亭,就掐着他的腰让人在自己身上坐下。 “这是怎么了?” 尚正言急匆匆跑过来,见状唏嘘一声,探头在晏望星眼前晃来晃去:“还认得我不?” 晏望星双手环抱路沉生的脖颈,只稍稍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近看远看,无论怎么看都分外乖巧。 “我不知道。” 兴许是中了药的缘故,他此时分外听话,在回答了尚正言前一个问题后,又在思考后一个问题的准确答法。 “认得你,你是我孙子。” 明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尚正言:“……” 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众人此时都乐得不行,唯独游修时沉默半晌,看了晏望星良久才开口解释。 “方才我用的是太清散,吸入者不过半刻便能清醒,一个时辰后四肢方能回力。” 话音才落,晏望星已然回神。 他眼前是刚被占了便宜的尚正言,两人哪能甘心自己降辈分,一瞬间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前后不过两分钟,二人便偃旗息鼓。 晏望星还是有些累,脑袋在路沉生颈窝处蛄蛹片刻,终是清醒不少。 “游师弟,这一招你是怎么使的?”他分外好奇,晶亮的双眼有些水意,“整场比试我都捂住口鼻了啊。” “散出的药粉细腻,如若不是万般谨慎,外行人很容易中招。” “无毒无害,往后一个时辰,你可能会四肢乏力,”游修时出言安慰道,“不过效果因人而异,没准一刻钟后你就能动了。” “好麻烦。” 晏望星闻言耷拉着眉眼,被路沉生整个揽在怀里,浑身使不上一点劲:“游兄你有解药吗?” 游修时笑得开快,看着他的脸略微摇头:“不是毒药,何来解药。” 晏望星只得作罢。 他抬眼看向路沉生近在咫尺的喉结,眼神分外感动,便用毛绒的头亲昵般去蹭那处裸露的肌肤。 “师弟你人真好,要不是有你,我可能早滑地上去了。” 路沉生垂眸,伸出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鼻尖,没有应答。 也不知比试台上发生了什么,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尚正言他们闻声溜得飞快,一起到那边去凑热闹。 凉亭内瞬间只剩下三人。 雅志仙尊的声音洪亮醇厚,在落日余晖下又增添了几分豪爽。 “顺位第六十,最后一组上来!” 声音落下良久,路沉生却没有动作。 “去吧去吧。”晏望星察觉到扣在自己腰间的小臂缓缓收紧,一时有些疑惑,便用额头蹭着路沉生的下巴。 “路师兄你且上台,”游修时的蛟脑袋此时灵光一闪,比晏望星率先领会,“晏师兄就交由我来照看。” 路沉生仍是没有松手。 他双手托着晏望星站起身,看人时眼神专注,就连声音也放柔许多。 “自己能坐得住吗?” 晏望星偏头思索,内心迅速评估出自己的实力,不住点头。 “不需要别人帮忙?” 他这话感觉意有所指,惹得晏望星不禁偏头看了一旁的游修时一眼。 只是一眼。 路沉生随即空出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将人脑袋拨正,又状似无意发问:“需要吗?” “不需要。” 晏望星果断摇头,确实不太想麻烦其他人。 三个字才刚出口,他便被抱在石椅上坐下。 “烦请游师弟在此悉心照料师兄,若有不适之处,还望师弟援手相助。” 路沉生面容温和有礼,看着游修时双眸带笑:“我即刻便归,多谢。” “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游修时略微皱眉,觉得路师兄分得太清,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天边的云层轻盈飘逸,远处山峦在此时散发出浅淡的金光。 晏望星伸长了脖子,想去找寻比试台上路沉生的身影,可还没等他寻着,手腕却被一旁的游修时拉住。 第28章 路师弟技高一筹 游修时在他身侧坐下,一瞬间挨得很近。 “怎么了?” 晏望星看着他抚上自己手腕,是一个很明显的把脉动作。 “师兄可听说过定魂瞳?” 晏望星闻言身形一顿。 他没有力气将自己的手从游修时掌心抽出,只得偏头笑笑:“自是听过。” 游修时仍未松手,深灰眼眸眯起,继续问道:“灵韵体也知道吗?” 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晏望星沉默点头,抬头去看天上的云。 他不仅是灵韵体,除去这双定魂瞳,体内还长着一副神宁脉。 世人都说此种体质好,能得这三样中的其中一项,也算是承了仙人庇佑,幸有祖上荣光。 其中两种相辅而行,即若有一人生了定魂瞳,则极大可能也是先天的灵韵体。 但神宁脉在这世间却是极其难寻。 此为一条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奇异灵脉,持有者能够感知世间万物的情感,甚至可与远古之灵、异界之魂产生共鸣。 以上种种都被世人夸得极其好听,只不过是因为没有生在他们身上罢了。 此为诅咒,并非福泽。 倘若有人具此异象之一,都会致使体内经脉滞涩,修为难进,乃至寿元亏损。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简而言之就是这种人都活不长。 晏望星作为一个看过小说的读书人,自然对原书中的设定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讲得难听些,自己就是个短命炮灰。 游修时垂眸似在斟酌。 他偏头定定望向晏望星的眼睛,良久才缓声开口。 “若具其中一种,恐非长寿之相。” 晏望星闻言心下了然。 游师弟方才一直都在提此事,虽嘴上说得委婉,但心里恐怕已有定论。 他身为一条林间的黑蛇,历经百年得以化蛟,并能在仙门中将妖气掩藏得如此之好,实力与阅历必然不容小觑。 认出他的定魂瞳与灵韵体也应该格外轻松。 晏望星毫无压力地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游修时还在措辞语言。 “此类修仙者寿元难延之因,主要是灵力滞涩,难以疏通。” “致使体内的阴毒杂质淤积于血脉之中,修为因此停滞不前,寿元亦随之受损。” “此乃修行之中一大劫数。” 他表情不显,灰眸中却隐隐露出担忧,正思考着如何在不暴露自己是只妖的情况下,讲出一些可靠的、值得人信赖的冷门药方。 “我曾经四处游历了几年,倒是在民间得了许多有效的方子。” 游修时讲得认真,握住晏望星手腕的指尖有些用力:“其中一种,便是专门针对灵力滞涩的药方。” “是以破霄作为药引,赋予北冥玉髓,再取九霄云外最深处,于天光骤泄时降生的鵸鵌心魂。” 他心中憋不住事,倏地一下站起身,神情在满亭的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诚挚。 “我虽不知师兄为何不将此等要事告知众人,或有苦衷,或有隐情。但我既已知晓,便绝不会坐视不管。” “师兄,”游修时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我会去寻这几味药的。” 晏望星坐在石椅上有些怔愣,他张了张唇,似是说不出话来。 许是过了良久,他才略微回神。 晏望星眸中盛满温软的笑意,晚风眷恋般拂上他的额发,眉眼也在余晖中被衬得昳丽明媚。 他用尽力气站起身,在游修时面前挺直脊背,语气显得分外认真诚恳。 “谢谢。” 夜色渐浓,一道剑意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 晏望星呼吸停滞,被突然刮起的劲风吹得后退几步,一瞬坐在身后的石椅上。 远处静默了几秒,随即人声沸腾。 比试似乎已经结束,尚正言正鬼哭狼嚎着往凉亭这处飞奔。 “路师弟那一招真是见都没见过!” 他捏着身侧明程的肩膀用力摇晃:“你方才看见没有?居慈师兄的剑竟然碎了一地!” 晏望星此时耳朵竖得老高,一听这句有些震惊:“那路师弟岂不是还要赔钱?!” 明程:“……” 游修时:“……” 好小众的脑回路。 尚正言充耳未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恨不得将方才所看之景逐帧分析。 他端正体态,整理衣襟,又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面带微笑,声音沉稳清晰。 “没错,我承认我们剑修都是这样的。” “和你有个鸡毛关系。” 明程头爆青筋,忍无可忍,抬脚一下将他踹出二里地:“走不了多远就滚远点。” 晏望星方才没注意这场比试,如今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路师弟技高一筹。” 明程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靴底,看向晏望星时表情才略显正经。 “我身为体修,虽不能尽解剑道之精妙,但路师弟体内真气异常,我也能略感一二。” “其真气磅礴,自是远超常人。” 他指节轻按自己的眉心,继续说道:“我方才看了他的剑招,分明游刃有余,收放自如,何至于后来竟似脱缰野马,剑意肆掠。” “使得居慈师弟手中之剑化为齑粉。” 旁人看不出来,但明程对这方面却是万分敏锐。 “我看居慈对待路师弟也是毫不留情,他俩之前可是有什么恩怨?” 要真算起来的话,恩怨确实大了去了。 正反两派,脚下道路全然不同。 可再大的恩怨那也是很久之后才有的,要不是崎山兽潮提前爆发,这两人现在还见不上面。 可恶,真不该小瞧他俩之间的羁绊啊。 晏望星此时无暇顾及其他,满脑子回荡的尽是“居慈对待路师弟毫不留情”这几个字眼。 他四肢无知无觉,支撑着上半身挣扎站起:“路师弟现在人没事吧?” “旁边有师尊看着怎会有事?” 明程见他站得费劲,手一抬又把人按回去:“你且放宽心。” “不过他俩现在被雅志仙尊喊了去,也不知道这会儿在说些什么。” 被踹走的尚正言此时跑了回来,将方才在草里捉到的大蟋蟀放在石桌上,正说着话却又被明程赏了一脚。 游修时看了掐在一起的两人一眼,转头看向晏望星,回道。 第29章 命运跟他开的玩笑他一个没笑 “居慈宝剑受损,是碎在了天川宗的比试台上。” “此为二人互相切磋的结果,理应不会追究,但天川宗身为东道主,自认规矩森严,且以其信誉与风范,定会负起赔偿之责。”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惹得尚正言也看过去:“如何赔偿?” 明程与游修时对视一眼,知晓了对方心之所想。 “一个半月后,归属天川宗管辖的仙兽岛便会开放,里面机缘众多,奇珍异宝也数不胜数。” 明程轻笑一声:“依我看,赔偿应是许诺极上宗等人与我们一同进入仙兽岛。” 如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确实很够意思。 世间机缘秘境犹如繁星点点,但论及宝物丰饶,品质卓越,环境安泰,实乃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此等秘境,非但藏珍纳宝,更兼天地灵气汇聚,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修习福地。 仙兽岛便是其中之一。 既为珍稀之地,那么进入的门槛也更为苛刻。 非天川宗麾下四脉的内门弟子,皆无缘踏入半步,此规矩森严,非轻易可破。 若非如此,路师弟当初也未必会拜入天川宗。 可如今又怎会因为一把剑,去破了遵守百年的规矩。 “这项宗规本是闻渊师祖定下的,可历经百年迭代,师祖于山中闭关十余年,现今看来着实有些死板。” “诸位仙尊早在前些年就有了革除这一规定的想法,这次恰好是个机会。” “且仙兽岛如今有许多机缘还在等真正的有缘人。天川宗素以博爱闻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不将此种机缘分享出去,不仅能搏个好名声,打破门户之见,也可惠及万民。” 游修时听着明程的分析不禁点头。 “不错,如若各位仙尊确有此意,此举实则可视为革除这一宗规的试探,意在观察其余宗门的态度。” “不过是些猜测罢了,倒也不必当真。” 明程靠在石柱上,神情懒散:“不是说要去冷泉里泡着吗?现在走吧?” “你们先走。” 一个时辰未到,晏望星四肢仍有些不听使唤。 无法,他只能摇头回答:“我在这等路师弟,过会儿和他一道去。” “已经来了,”明程看向晏望星身后的不远处,唇角带笑,站直身体掸掸衣袖蹭上的灰,“等你有点墨迹,我们先走了。” 一群人热得不行,便散得飞快,独留晏望星一人坐在凉亭内。 还不等他回头去瞧,后背已经贴上了一处温热的胸膛。 天色深邃,偌大天空还残留着几抹蓝紫交织的云霞。 路沉生俯身将他柔软的碎发别至耳后,又静静看着眼下裸露的雪白后颈。 “回来了?” 晏望星略感惊喜,转头看向身后身形高挑的少年,温软笑意蔓延至眼底:“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但去了冷泉后应该就会恢复。” 他仰着脸,说出口的话既像请求也似依赖。 “好师弟,能不能再麻烦你?” 他眸中当真是生了星辰,定定看人时瞳孔清澈明亮。 路沉生伸手将人轻轻抱进怀里。 怀中人身量轻盈,格外心软,想必他借此机会,提些过分的要求也不见得会被拒绝。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路沉生也算在今夜尝到了痴心妄想的滋味。 于满腔酸涩中,也能品出些甜。 “师弟当真厉害。” 晏望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会儿解放了双脚更是不好意思,便大声拍起马屁来。 路沉生闻言倏地偏头,一侧耳廓染上一层薄红,声线却沉稳清晰:“侥幸而已。” “怎是侥幸……” 晏望星夸起人来滔滔不绝,路沉生抱着人走了一路,他那张小嘴也跟着叭叭了一路。 他看了一眼路沉生红玉似的耳根,不免在心中庆幸,还好游修时的药散没把自己这张嘴给麻瘫。 …… 星点月光投射进冷泉洞窟,与其中燃起的明亮烛光相互交织。 游师弟说太清散的药效因人而异,晏望星原本还不在意,可现如今深有体会。 他方才行动自如,坚定认为药效已经过去,便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路沉生的帮助。 可现在衣裳解到一半,只剩了些布料将落不落,他的四肢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但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晏望星甚至可以自己创造逆境。 他扭动身子快速转圈,左边蹭一点,右边抖一下,妄图将挂在身上的星点布料晃悠下来。 一番动作做完,晏望星晕得眼冒金星,可身上的里衣却纹丝不动。 命运给他开的玩笑他一个没笑。 自己真是给这个世界太多脸了! 晏望星心中悲愤,却听见身后乍然响起水滴声。 一只冰凉的手横在晏望星眼前,指腹擦去他额角折腾出来的汗珠:“没力气?” 晏望星讷讷点头:“嗯。” 话音才落,路沉生的指尖便停在那雪白衣襟上。 丝缕的凉气透过布料袭上肌肤,晏望星舒服得往后一缩,彻底陷入路沉生宽阔的怀抱。 身后的人不再发出声音,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 路沉生修长的指尖流连在晏望星腰间挂着的布料上,再松松拉扯着往下轻拽。 衣衫坠地,满目莹白。 他眼睫微动,沉默片刻才欺身抱起晏望星。 路沉生有意调侃,便轻轻颠着怀中人的身体:“师兄方才在做什么?” 一番动作做得乱七八糟。 纵然他说起这个,晏望星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静。 自相识以来,他在路师弟面前出了无数次丑,丢了许多次脸,再没有什么能够击垮他早已消失的自尊心了。 “我只想把衣服抖下来。” 可奈何衣服上像涂了502胶水,稳稳的很贴身。 路沉生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 他抱着人一同沉入冷泉,冰水挤进二人相贴的肌肤,眨眼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唤我便好。” 晏望星闻言转眼看向他,忽地又抿嘴笑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是如此巨大。 如果在他身边的是尚正言或者明程,看到方才那副景象恐怕只会说“身上痒就去洗澡”。 第30章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一下便过了半个月。 “丧彪呢?” 明程从院里大步跨进门,一眼就看见被埋在杂物里的晏望星。 他这会儿陷在满屋的杂物里抽不出脚,明程拉了他一把才得以脱身。 “一大早就在那扑扇翅膀,一不留神摔下窝现在还晕着呢。” 明程闻言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真乐死我了,赶紧让我看看,可别给丧彪一张鸟嘴摔歪了。” 鸟嘴倒是没摔歪,只是横看竖看都觉得丧彪长得一点都不丧彪。 它是在晏望星泡完冷泉回去的当天夜里破壳的,刚出来时伸着脑袋朝空气一连“啾”了好几声。 不像鸟,倒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鸡,声音又细又弱。 晏望星见状十分担忧,便当即为它取了个狂霸酷拽的名字,意在鸟如其名。 可半个月过去了,丧彪除了食量见长,其余各项都像在遵循达尔文退化论。 更何况它今天一早就将自己摔得七荤八素,那双豆豆眼里的痴呆竟比以往更甚。 “帮我拿一下。” 晏望星忙得满头大汗,不愿再去提自己养的傻儿子,便将手里好几罐特制的鸟食递给明程。 “怎么做了这么多?丧彪它能吃得完?” 明程抱着满怀的鸟食,又看了一眼院里各式各样的大型豪华鸟笼面露震惊:“难不成你是要开个养鸟场?!” 晏望星艰难摇头。 一个丧彪就够他好受,再多来几个可不得折寿。 他看着满院的谷物、蔬果、花蜜和鸟笼面露微笑,站起身用衣袖擦拭额前和汗珠,语气听起来十分骄傲。 “昨日下山我买了许多,院里的这些都是给路师弟准备的。” 明程一听这话倒是想了起来,路沉生确实也养了一只叫乐见的羽灵鸾。 他轻“嘶”一声,看着满院的东西斟酌开口:“你这鸟食过于精细,路师弟应该不需要吧?” 明程迎着晏望星探究的视线缓缓开口。 “乐见前几日还在林子里转,人家飞得可高,蹿得可快,一爪子能挠秃草皮,还能自己抓树上的蝉吃。” 晏望星:“……?” 这才半个月,它不应该也是丧彪那副弱不禁风的德行吗? 弱者难道不配做男主的鸟?! 他觉得十分荒谬,却没想到更荒谬的还在后头。 明程轻咳一声,持续抛出重磅炸弹:“好像就是昨日,我看见它飞去了天川宗后山的瀑布,还在那逆着水流练了一下午。” 晏望星:“……?” 不是哥们,乐见它现在毛都没长齐吧? 有的鸟娇生惯养,有的鸟驰骋沙场? “羽灵鸾这种鸟啊,能力差异犹如云泥之别。特别是像丧彪这种脑袋缺一根筋的,你这么精细养着更好。” 明程安慰般拍了拍晏望星的肩膀,语气是忍不住的嘲笑。 “此鸟可避灾厄,驱阴魔。就算丧彪这些都干不了,至少等到它成年,也算长得好看。” 晏望星闻言皮笑肉不笑:“再阴阳丧彪小心我要你好看。” 他将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放进储物袋,屋里却响起一阵凌乱的扇翅声。 丧彪从门里撞出来,飞得七拐八扭,跌跌撞撞一头栽上晏望星的肩头。 虚弱得犹如要立马坠机。 晏望星吓了一跳,用手指将它托起往前方轻抛,看它能在空中稳稳飞起才放下心,随后热得用袖子扇着风跑了出去。 明程见状赶忙喊住他:“路师弟昨日不是下山去了吗?这会儿院子里有结界,你过去岂不是白跑一趟?” 晏望星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朝后扬手:“没有吧?我今早去过了,能进去的。” 明程:“……” 这不对吧? 他昨日正巧路过路师弟的寝院,周遭分明布下了灵力禁制。 况且今早乐见都飞不进去,晏师弟这是在哪里打了个洞? 明程一脸难言,觉得不是晏望星疯了就是晏望星疯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长腿一迈,换个方向找尚正言去了。 晏望星这边倒是潇洒自在。 天气逐渐凉爽,秋风灌满林间,树上的绿叶现在被吹得略微泛红。 他步伐轻快,靛蓝荷包随着动作在腰间晃来晃去。 “叽喳叽喳!” 丧彪飞在他身后像是喝醉了,一会儿鸟头扎进草里,一会儿爪子踩进水里。 “你毛都湿了。” 晏望星转身折返,将丧彪从泥水洼里解救出来,用衣袖给它“呼噜呼噜”擦着毛。 谁料丧彪在晏望星掌心剧烈挣扎,鸟喙叨住他轻抚自己羽毛的指尖,拼命扇动翅膀,拽着人原地不动地向后猛窜。 晏望星觉得可爱,便依着它往后走了几步。 可下一瞬丧彪竟在手中消失不见。 他当即绷紧神经,耳尖微动,在捕捉到远处转瞬即逝的声音后,腰腹弓起,身形快速穿梭于林间小径。 晏望星脚下步伐轻盈,此时几乎与林间的风融为一体。 再往前,就是乘风山最靠后的凉亭。 他倏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周遭水声潺潺,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鸟鸣。 “呀。” 一道男声幽幽落在耳畔。 晏望星循声跃上凉亭,将其中景象尽收眼底。 在偌大空地中央,竟赫然坐着一名玄衣男子。 那人声音又沉又缓,指尖轻轻抚弄着丧彪新生的绒毛,勾起唇角眼中柔意万千:“我可没弄疼你,怎么喊得这么大声。” 他像是觉得丧彪很好逗弄,便一把掐住它,跟个物件似的捏在掌心把玩。 “放开!” 晏望星厉声喝止,身形向前刺探,指尖捻诀试图将丧彪用灵力包裹住,可下一瞬却被那人悠闲躲开。 “望星?” 他看向晏望星时的神情既不惊讶也不作伪,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笑得开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晏望星:“……” 你就是抱过我老祖也没用。 丧彪还在那人手里,他沉下心来毫不泄气,脚下踩着灵力猛地向前跃起。 眼看距离逐渐逼近,男人却看着晏望星忽然勾唇轻笑。 他动作散漫,衣袖轻飘飘地上扬,将在手中挣扎的丧彪往空中一甩,身形骤然向前猛窜数米。 第31章 都乱成一锅粥了,快趁热喝了吧 “你往前倒不似现在这般。” 长遂垂眸看了他片刻,倏地探出指尖,似要轻抚眼前人的面颊:“怎么变化这么大。” 晏望星蹙紧双眉,偏头利落躲过,转身跃起接住被甩上半空的丧彪。 “真是意外。” 长遂指尖落空,状似毫不在意般歪头轻笑,眸色却在晏望星离开的一刹那黑沉下来。 他跟在晏望星身后阴魂不散,右手五指抓握狠狠向前一擒,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晏望星身体时被瞬间腐蚀。 晏望星周身缠绕着数道灵力,月白色气息在暴露的刹那间化为深黑,自四面八方一同钻入长遂的身体。 他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垂眼看着自己双手的皮肉逐渐脱落,霎时间露出大片白骨。 晏望星未曾发觉,头也不回地一把将丧彪护在怀中,身形一转,正想打算跑去师尊那处摇人,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拦住去路。 这人身形高挑,眉心此时隐隐露出赤红色的浅淡图纹,五官在其下显得更为精致妖冶。 林间吹来的风清爽,还带着掠过泉面时裹挟的水汽。 长遂一双黑眸正直勾勾地盯着晏望星系在腰间的靛蓝荷包。 “啊。” 他突然弯唇笑起来,眼中是无法遮掩的愉悦:“找到了。” 也不知他是找到了什么,轻飘飘落下一句毫无厘头的话,身形竟在眨眼间不见踪影。 晏望星一脑门黑线,环视一圈,也不曾在周围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 大白天真是见了鬼了。 他用指尖梳理丧彪飞得凌乱的毛发,想也不想,立马换了个方向去找师尊。 天边云霞绵延,晏望星一路跑到叶连华堂屋前,还没露头就被里面坐着的顾清徐开口喊住。 “望星?” “大师兄,师尊呢?” 晏望星偏头呼出一口气,迈开长腿大步走进院。 “坐。” 他伸手接过顾清徐递过来的一杯凉茶,先是站在原地缓了一会,随后才在睡椅上坐下,将杯缘凑在唇边细细抿着。 “我也是来找师尊的,可半个时辰前他就不在此处,想来应是去了凌云峰主殿商议要事。” 顾清徐摇摇头,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白帕,伸手将晏望星鼻尖的汗珠拭去,随即轻笑道:“怎么跑成这样?难不成后面有鬼追你?” 晏望星喝着茶不住点头,眼睛睁得溜圆,里头的瞳色极为好看:“嗯嗯!”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在怀中缩着的丧彪也重新探头,一股脑飞去顾清徐眼前撅起屁股,向他展示自己掉了一根毛的翅羽。 一人一鸟将方才发生的事讲得绘声绘色,一时间庭院内吵闹非常。 顾清徐垂眸沉思片刻,一抬头便看见了满院乱窜的丧彪,一来一回竟有些晃眼。 他不禁闭上眼睛无奈笑道:“望星,方才你是窥见那人额间,隐现一抹赤红之印?” “不错。” “此人是绝天城来的长遂前辈,他此行将与各位仙尊一同商议仙兽岛开岛一事。” 顾清徐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晏望星扬眉笑起来:“不记得了?小时候前辈还抱过你呢。” 晏望星:“……” 真抱过我啊? 还不等他出言发问,顾清徐便伸手抚上晏望星的头顶:“长前辈是为妖修,平日里甚爱招虫逗鸟。” “想必是丧彪哪处入了他的眼,竟也被这么生擒过去。” 顾清徐长叹一口气,手指上抬,向着空中的丧彪缓缓招了招,看它落在自己的食指指节上,便用拇指指腹蹭着它毛绒的脑袋。 “虽为前辈,却也不该轻慢他人所豢仙宠。” “我会将此事禀明师尊,待师尊定夺后,便可择一日与前辈面议赔偿之事。” 晏望星点点头,觉得当面交涉很有必要。 他还没搞清楚长遂说的“找到了”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这人处处透着古怪,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师尊还是没有回来,正巧顾师兄有要事需亲自禀告,晏望星索性率先离开。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石阶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丧彪现在跟个没事鸟一样,又飞在晏望星前头“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这是一条去往乘风山后山的小径,路师弟的寝院就在那处。 前半个月,还有几名极上宗的剑修弟子也在此处暂住。 四处静谧,风起叶落。 丧彪本在前面飞得好好的,也不知方才是感觉到了什么,倏地在空中停滞下来。 遇见过长遂之后,晏望星便有些紧张,现在更是草木皆兵,一抬手就想将它唤回。 可下一秒丧彪又消失在了视线中。 晏望星:“……” 梅开二度是吧? 丧彪是什么很贱的小鸟吗?! 所幸这次地上留有踪迹,晏望星循着一道明显的爬痕,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始作俑者。 正是叼着丧彪鸟脖子往树上爬的荣思。 多大仇多大怨啊,丧彪都从一颗蛋长成快乐的小鸟了,也没见荣思放过它。 晏望星愁得深吸一口气,觉得丧彪此生鸟运多舛。 他一瞬跃上树枝,忽地又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肥啾从眼前飞掠而过。 乐见厉声嘶鸣,雪白身影犹如一道泛着冷光的利剑,鸟喙目的性极强般直击荣思右眼。 荣思赶忙松口,一蛇一鸟一同从枝桠上跌落。 乐见拍翅往下追逐,小爪轻掠地面,再次飞起时爪尖竟勾着一块好大的黑红碎肉。 晏望星在一瞬做出反应,掌心催动灵力将乐见与丧彪一同收进怀里。 乐见是个趁人病要人命的阴狠性子,可荣思也不见得是条不计前嫌的善良好蛇。 它开始频繁伸缩蛇信,漆黑的眼眶外围化作赤红,随后猛地咧开嘴,冷白獠牙瞬间露出体外。 荣思瞳孔灵活转动,又将身形缓缓下压,将自己整个掩在野草之中。 怀中乐见发出一声嘶厉的鸟鸣,展翅妄图将晏望星掩在身后。 它惊觉自己无法做到时便挣开钳制,猛地扎下身体,与荣思一同深陷在有小腿一半高的野草丛中。 “住嘴,你俩不许乱咬!” 晏望星掌心一空,一抬头看见不远处在小径上慢走的居慈,绷紧身体放声大喊。 “居慈师兄,这儿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赶快来趁热喝了!” 第32章 哪里不舒服了 居慈身形一闪,眨眼间来到晏望星眼前。 草间声响不断,居慈手法又准又狠,剑柄往下狠狠一砸,灵力随着一同倾泻,草里痛苦的“嘶嘶”声霎时消失。 乐见沉默着从中飞出,鸟喙与鸟爪上都粘着碎肉,血丝顺着它往上飞的轨迹,一点一点滴落在深绿草叶上。 居慈见状拾起荣思瘫软的蛇身,手中捻诀,将灵力包裹住它全身,长长叹了一口气。 “荣思平日里在极上宗横行惯了,记疼记打不记好,想必这次定是它有错在先,如此整治一番倒也不错。” 他朝着晏望星抱歉笑笑:“我对荣思的教导有负宗门所托,晏师弟,此番赔偿由你全权定夺,我绝无异议。” 晏望星眨眨眼,先是看了眼毫发无损的乐见和丧彪,又将目光转向蛇身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荣思。 他颇有些心虚地抬眼望天,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赔偿,并委婉提出需要赔偿的另有其蛇。 二人就此事推脱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双双作罢各退一步,决定将这事直接翻篇。 再往前就是路沉生的寝院,恰巧居慈也要经过此处,二人便顺路一同走在小径上。 “再过半月就是仙兽岛开放的日子,”居慈想了想还是坦白,“天川宗的各位仙长已经做了决定,届时将带上极上宗数位弟子一同进入仙岛。” 他侧头看向晏望星:“晏师弟,此事你可知晓?” 消息还没正式公布,但宗内已有不少人猜到了。 晏望星今儿没睡午觉,这会儿有些困顿,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诚实点头。 居慈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丝毫不满的情绪才放下心。 “百年来,仙兽岛一向由天川宗管辖,其间秘境珍宝数不胜数,比起其他仙岛来,更是安全非常。” 他似是有些感动,眼中闪过一抹情真意切的水光。 “未曾料想,路师弟一时不慎损我佩剑一把,贵宗却以此为契机,将此等良机慷慨赠予我极上宗弟子。” “此举胸襟宽广,实乃大义,令人钦佩至极。” 这一大段话念得晏望星脑袋晕乎,颇有种直面大师兄念经的感觉。 他双目放空,消化了片刻才明白居慈的意思。 我知道你很感动,但是你先别感动。 照目前明程分析的情况来看,被请去仙兽岛的宗门并非极上宗一个。 等过了半月,那仙兽岛上应是人山人海。 晏望星着实不太好意思挑明,便搓着丧彪毛绒的脑袋敷衍过去。 居慈浑然未觉,与他在路上闲谈许久,最后才抱着荣思朝他挥手告别。 天空高远明净,湛蓝之中还夹杂着些许淡淡云丝。 再往前就是路沉生的寝院,晏望星掏出锦囊,长腿一迈,大步走进苑内。 身后叽喳的鸟叫声消散得彻底,他被吵了一路,骤然安静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 晏望星反应过来倏地回头,十分担心它们是不是又被捉了去。 事实却是门外停了两只怎么也飞不进来的小肥鸟。 他对上两道眼巴巴的视线,终是信了明程说院里有结界的话。 远处山峦叠嶂,层次分明。 院里栅栏边上,那块被精细照料的万劫花地长势极盛。 也不知路沉生怎么养得这般好,那处花是花,叶是叶,都长得极为清新鲜艳,全然不似商贩口中的难以共存。 晏望星凑过去松了松土,再往里添了些水,随后将锦囊里准备的各种鸟食拿出来,零零散散堆了满院。 不过好在路沉生的庭院本就整洁,晏望星不消片刻就收拾干净,领着两只肥啾回了自己寝院。 今日这来来回回好一番折腾。 屋外头的天色早已黑得彻底,晏望星衣衫宽松,用手撩了撩未干的湿发,走去门口将卧房的门合上。 他衣襟处还有些水意,湿透的衣衫在屋内柔和的烛光下略显透明。 木窗半阖,丧彪先是探头往里瞅了片刻,再偷摸领着身后的乐见,一同从那处挤了进来。 它熟门熟路,借着烛光快速隐入房内的躺椅之下。 晏望星不聋不瞎,听见声响后又觉得这两只鸟的行为甚是好笑。 他索性睁半只眼闭半只眼,朝躺椅下露出一截尾巴的乐见勾手:“乐见过来。” 两只鸟应声飞出。 晏望星起身去盥盆取了湿巾,将乐见还沾着血的爪子细细擦拭一番,又将它重新擦成了一个雪白团子。 一旁的丧彪消停不了半刻,撅着屁股也往晏望星掌心拱。 他用指尖轻点丧彪的脑门,笑着轻声道:“你等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凉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轻微的虫鸣。 丧彪今日在泥洼里打了滚,干涸的泥水竟比乐见身上的血水还要难擦。 晏望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它俩收拾干净,这会走过去将木窗大开,眼神示意它俩该出去了。 眼前倏地掠过两道白影,从木窗飞出后便在漆黑的暮色中消失不见。 晏望星合上窗,靠在一旁懒懒打个哈欠。 月光轻轻洒上窗棂,斑驳地映照在屋内的每个角落。 这会儿屋外静得出奇,晏望星起身走向床榻,耳畔却忽地响起“叩叩”的敲门声响。 路沉生的声线又沉又稳,在无边夜色下更显清冷。 “开门。” 晏望星闻声小跑过去,“唰”的一声将木门大开。 “你回来得好快……” 还未等他将话说完,路沉生已经探出指尖捏住他的下巴。 晏望星霎时收声,有些摸不清他的状态,便乖顺地任由他将自己从头到尾看个遍。 月光倾泻而下,光亮一时间填满了昏暗的卧房。 路沉生的视线从他略湿的衣襟扫过,掌心缓缓向下握住他纤细的脖颈。 这处肌肤温热白皙,他似是爱不释手,虎口卡在喉结处,指腹在其上轻轻摩挲。 晏望星仰着脸望进那双紧盯自己的黑眸,张开双臂环抱住路沉生的脖颈,指尖来回轻抚他微湿的额发。 “怎么了,”他竭力回想上次催动定魂瞳时的感觉,柔声问道,“哪里不舒服了?” 第33章 今下午遇见了谁 许是他真的找到了某种诀窍,眸色竟在月光下缓缓变化。 路沉生松开握住晏望星脖颈的手,掌心上移,盖住那盛满自己倒影的双眼,随后身体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轻喃。 “我没事。” 他环抱住晏望星,将人一点点往屋里带,木门在二人进房的瞬间轻缓合上。 路沉生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离,眸中神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眼睛被虚虚掩住,只有少许亮光从指缝透进。 晏望星不明所以,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道毫无笑意的声音。 “倒是师兄,今下午又遇见了谁。” 他闻言安静下来,长睫在路沉生掌心轻拂,心中有些疑惑。 “大师兄跟你说了?” 路沉生没有回答,像是默认。 晏望星便偏头避开他的手,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绿眸,认定是顾清徐讲给他听的。 不然路师弟远在千里,又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 他站在路沉生眼前,忽地转过身开了房门。 屋外月光皎洁明亮,趁此机会迅速涌入了这间卧房。 “就是碰巧遇见了绝天城的长遂。” 晏望星仰头看了看天上密布的星星,长腿跨出门,却被身后步步紧跟的路沉生抓住小臂。 “去哪。” “为你添水,”晏望星眸中略显担忧,拉着他一起往浴房走,“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像是要发疯病的前兆。 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脚下步伐加快,一心念着方才想到的缓解办法。 “师弟,你今晚和我一起睡。” 路沉生略一扬眉,握住晏望星小臂的五指缓缓收紧。 他跟在后面步步紧逼,直至晏望星的身形被自己整个笼罩住,才俯身在他耳畔轻笑开口。 “好啊。” 月光微冷,周遭树木被染成一片片的银白色。 想必路师弟是匆忙赶回,方才进房时额发略微濡湿。 晏望星臂弯里放着白帕,随后将其挂上屏风,又转身想去寻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身后的路沉生寸步不离,似是视线中没有他的身影就死活待不下去。 晏望星觉得有些稀奇,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转身,故作冷漠:“还不去洗?” 路沉生停在原地,后退几步再没有动作,只是目光静静地看向他:“好,再等一会。” 真的有些好笑,今晚的路师弟竟比刚破壳的丧彪还要粘人。 晏望星偏头促狭地笑了一声,十分大方地没再与他计较。 “今天下午的丧彪老可怜了。” 他转过身在衣柜里翻箱倒柜,想找出昨天刚晒过的那身宽大衣裳:“先是被长遂抓了去揉搓一通,再是被荣思咬掉了好几根毛……” 路沉生的视线未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瞬。 长遂。 一只流着人血的千年凰妖。 十载之前,他还匿迹于幽谷之中闭关潜修,如今倒也闻着味爬了出来。 路沉生缓抬指尖,指腹摁上晏望星的后颈,在一道难以可见的血痕处细细摩挲。 师兄性情温良,待人以诚,心无城府。 若不是自己将符箓刻于荷包之上,那掌下的这道痕迹说不准更为触目。 路沉生指尖痉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论伤处或大或小,师兄也都会觉得疼的。 他手上的动作小心慎微,轻得有种怜惜缱绻之意。 下一秒一件衣衫被扑头盖脸地扔过来。 晏望星拍开路沉生捏着自己后颈的手,自觉自己准备得十分充分,便想着功成身退。 他转过身,想着快点走出浴房,便心情颇好般向身后的人摆手。 “你快一些,我先去床上等你。” 路沉生原是心口发疼,听见这一句话后额角又开始隐隐抽痛。 师兄邀请的对象分明是自己,但他还是无端吃起莫须有的醋来。 路沉生遮掩般频繁眨眼,紧盯晏望星面上的笑容,语气有些刻意放软后的生硬别扭。 “师兄万不可将这种话说与旁人听。” “好。” 晏望星确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还是依着他应了两声,一转瞬跑出浴房,连影儿也看不见了。 再往后似是到了深夜。 晏望星困得迷迷糊糊,在看见床帏外的一道高挑身影后,又将身体往里滚了滚。 “进来……” 这道声音又软又轻,落在燃了烛灯的房间里,扰得人心头发痒。 路沉生指尖撩起床帏,一手撑在他身侧,随后略微低头在他耳边轻喃。 “师兄。” 晏望星被唤得稍稍回神。 他长睫正在轻轻地颤,一点一点撑起身体后,用双臂环住路沉生的肩颈。 “怎么了怎么了,”晏望星自己困得发懵,却还在轻声安抚着眼前人,“是不是头疼了……” “嗯。” 路沉生顺势承认,随后在他身侧小心躺下。 这番动作表现得虚弱无力,可落在晏望星脸上的视线却炙热疯狂。 “不疼了不疼了。” 晏望星彻底清醒过来,指尖在路沉生的太阳穴处按揉,语气当真是又急又轻:“不要再疼了……” 路沉生半阖双眼,不动声色般掩去其中的愉悦神情,又颇为受用地将头埋进晏望星颈窝。 晏望星只当他疼得厉害却不知如何缓解,便催动丹田内的灵力,将路沉生整个轻柔包裹住。 此间情景,难以言表。 路沉生微眯双眼,喟叹一声,动作更为放肆,用唇轻轻蹭着其下温热柔软的颈侧皮肉。 轻纱幔帐随风摇曳,床榻边的书案上淡香袅袅。 晏望星发丝略散,眼眸微闭,指尖不住在路沉生额前轻抚。 应是过了良久,他才斟酌着开口说话。 “师弟,我曾经与你说过,若你哪时头痛欲裂,心绪难宁,乃至是身有微恙,都一定要来找我。” “同样,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不管你的。” 许是今晚的夜风过于温柔,或是窗外的夜景过分好看,竟惹得晏望星心中生出万千不舍。 再过半月就是仙兽岛开放的日子,等到了那时,也不得不与路师弟好好说声再见。 晏望星轻轻叹了口气,忽地发觉路沉生紧贴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炙热。 第34章 善语结善缘,恶语伤人心 虽热得他头皮发麻,但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 晏望星心口发酸,将路沉生整个揽进怀中,随后空出一只手安抚他紧绷的身体,再次出言宽慰。 “若你以后远行,务必告诉我去了哪里,或者是定下相见之期。” “无论是我去寻你,还是你来找我。” 晏望星神色认真,于满室月光中不慎望进路沉生黑沉的双眸,兀自许诺一个戳人心窝的承诺。 “我都不会不管你的。” 他面上的神情太过真挚,勾得人要把一颗心完完整整送出去才情愿罢休。 路沉生往昔从未被人许诺过什么,如今却也有幸得了心之所向,梦之所求的承诺。 他情难自禁般抚上晏望星颤动的眼睫,指尖克制着微微发抖。 “师兄,睡吧。” ———— 眨眼便又过半月。 今日是个大雾天,也是外宗弟子启程离开的日子。 晏望星一大早就被叶连华从床上扒了出来,这会儿困得上下眼皮粘在一起,身形在料峭秋风中摇摇晃晃。 与他背对背拥抱的尚正言更是没好到哪去。 这人以晏望星为支撑点,仰着头陷入沉睡,哈喇子差点从张开的嘴里流出来。 人晏望星至少睡得安安分分乖乖巧巧,尚正言倒好,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此人蠢到没边。 明程实在看不过眼,从雅志仙尊身后闪出来,照着尚正言的小腿就是一记猛踢。 尚正言痛嚎出声,嘴里一边控诉“你个畜生”,一边跳起来和明程疯狂扭打。 这下可好,在一瞬间失去支撑点的晏望星猛地一个踉跄。 路沉生迅速起身上前,从后揽住他的腰,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微微俯身让他舒服靠着。 他眸中笑意浓郁,语气促狭,用指尖掐住晏望星略有肉感的两腮,调侃出声。 “师兄,还不醒吗。” 晏望星方才差点栽一跟头,这会儿倒是万分清醒。 他从路沉生身上站起,看着不远处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面露钦佩,心中连道几声“精彩”。 叶连华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似乎还听见了几位师兄弟偷摸聚在一起小声蛐蛐他。 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终是看不下去,便朝最为稳重的顾清徐眨眼示意:“清徐,你去管一管。” “各位前辈都看着呢,这么吵闹像什么话,也不担心折了自己东道主的面子。” 谁料一旁极上宗的仙长闻言笑得眼泪飙射。 他颇为好心,拍拍叶连华的肩膀连声宽慰。 “无妨无妨,我在你们乘风山待了一月,正言的性情我还是很清楚的。” 这位仙长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说出口的话惊为天人。 “他与望星一般样,都是不学无术,喜欢玩闹的性子。” 晏望星:“……?” 想不到长老你一把年纪伤人自尊还挺有一套的。 他这会儿耳根红了一片,便微微垂眸,朝着叶连华瓮声瓮气地小声控诉。 “善语结善缘,恶语伤人心。” “师尊,长老他根本不懂我。” 长老不懂他,叶连华可懂得很。 “你近几月的努力为师都看在眼里。” 他纵容地轻笑一声,扬起衣袖轻飘飘地挥了挥,话锋陡然一转,倏地指向在一旁傻乐的尚正言。 “真正需要整治的只有尚正言这逆徒。” 尚正言:“……?” 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放火四没撒谎,怎么就成师尊口中的逆徒了? 他一头雾水,傻得直往枪口上撞:“师尊,弟子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结果便是毫不冤枉地喜获誊抄《青州录》十遍。 晏望星与明程在一旁勾肩搭背,落井下石,一个说抄十遍太少,一个说只抄一本太单调。 叶连华敛眉思索片刻,觉得此话不无道理,便低声诚心发问:“依你们看,抄什么,怎么抄才更为合适?” 晏望星笑得格外乖巧,伸出两根手指在尚正言眼前晃悠:“师尊,弟子觉得少说得抄二十遍。” 尚正言:“……” 真是人善被人欺,无端被狗踢。 明程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举着手踊跃发言。 “师叔,就让正言《青州录》与《重仙谱》混着抄吧,最好一本各抄十遍,这样一来压根不会觉得枯燥单调。” 尚正言:“……” 《重仙谱》厚得跟自己院里的板砖似的,那会儿忙着收拾院子倒是忘记收拾明程了。 他万念俱灰,听见叶连华依着他们做下决定后更是心如死灰。 尚正言笑得勉强,被迫承受这两人万分核善的拥抱,在心里恳求盘古关天闭地。 他这一厢愿景还未实现,一旁的居慈也加入进来。 “再过半月便是进岛的日子,”居慈见他们有着如此松弛感,也被感染得一脸笑意,“各位可都是准备好了?” 众人沉默。 晏望星尴尬低头,尚正言含泪望天,明程局促抠手。 确实都准备好了。 准备过一会儿就去睡回笼觉。 所幸顾清徐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站了出来,领着居慈到了另一边细细详谈。 远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峰间缠绕的云雾如同轻纱。 晏望星看着不远处逐渐远去的人群,看他们不消片刻便尽数隐入晨雾里。 “为何不再待半月,与我们一同进入仙兽岛?” “也省得各位道友如此奔波。” 晏望星的眼睫在雾中被浸得微湿,他有些不适地眨眼,下一瞬却被身侧的路沉生捞去。 带有冷香的白帕覆上眼睛,晏望星乖顺闭眼,任由路沉生将自己眼睫上的雾珠轻轻擦拭。 “自是需要备齐行装。” 路沉生眸中带笑,隔着一层白帕捏住晏望星的鼻尖,轻声解释:“他们不会空手无策,贸然涉足仙兽岛。” “法器符箓不可离身,衣食用度亦当准备周全。” “师兄呢?”他收回白帕,指节曲起,在晏望星眉心轻敲一下,语气揶揄温柔,“师兄都准备好了?” 答案是没有的。 晏望星一连被戳破两次也不恼,只是被调侃得耳廓略微泛红。 他在看向路沉生时当即表示决心。 “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第35章 出了事一定会包办 “可来不及了。” 路沉生拉住他的手腕,将人再次带回身边,俯身看向他的如红玉般的耳垂。 这下晏望星是真的搞不懂:“为何?” 路沉生再也按耐不住,指尖上抬,指腹揉捏着他的耳垂。 手中触感温软,他愉悦轻笑,捏着晏望星的下巴转向不远处的叶连华:“听师尊说。” 晏望星本就比他矮了一个头,身形也略微瘦削,这样一看更像是被他整个嵌进怀里。 不过这样确实舒服。 晏望星头往后拱了拱,将身体的重量尽数压在路沉生身上,身子往后缩还踩了路沉生锦靴好几脚。 路沉生乐得惯着,将脊背立得挺直,随后稍稍带着他转了个方向,用自己身体挡住风口。 天际未明,四野笼于雾气之中,宛若仙境初现。 “乘风山内门弟子稍后得暂别宗门数日,首要事务是去皇城办点好事。” 叶连华脸上的表情莫名,有一种即将占到大便宜的嘚瑟感:“之后无需折返,径直前往仙兽岛便可。” “诸事已备,立即启程。” 好一个立即启程。 晏望星与尚正言面面相觑,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叶连华摸着下巴回想片刻,一拍脑门转身向神游天际的明程说道:“差点忘了还有你了。” “昨日雅志与我商量,说你父亲在家对你很是思念,这一趟你就跟着师叔一起去皇城吧。” 明程:“……” 环顾天川宗内外,迄今尚未筹备入岛所需的人恐怕只有三位。 晏望星,明程与尚正言。 这下可好,现在三人全都被喊了出去,要想再行筹备,却已是时间紧迫,无暇他顾。 他们仨要是真在仙兽岛遭遇了什么不测,那还真是“好兄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尚正言双目放空,目露痴呆:“怎么办?我们进去后包活吗?” “不知道。” 晏望星好心摸摸他的头,出言安慰:“但出了事一定会包办。” 明程:“……”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额角隐隐作疼:“哪有你们说的那般恐怖,往年不是都去过吗?” “仙兽岛一向以安全着称,岛中的妖兽大多性情温顺。所以众弟子最紧要的任务便是在其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机缘,你俩不用太忧虑安危之事。” 尚正言现在哪还有心情说话,只得不住在心里祈求上天保佑。 空中散着些许寒意与湿润,晏望星肩上停着一只小白鸟,现在全身的毛都被雾气浸透。 “你怎么这么懒。” 晏望星伸手拨了一下丧彪的小脑袋,正盘着腿稳稳飞在空中。 他脚下似有祥云托起,其下风景飞速变化。 只不过今日的水雾实在浓厚,往下望去只能看见山峰上星点的枫叶红。 饶是半空中的景色万分美好,但这一路上晏望星却是无暇顾及。 因为这御气飞行对于晏望星来说实属不易。 他虽能坚持一段距离,但注意力难以集中,更何况其间需耗费大量灵力,身心都得全神贯注才好。 也就是方才与丧彪说一句话的功夫,现在晏望星身形踉跄,晃晃悠悠似要从天上掉下去。 守在他身后的路沉生眉心狠狠蹙紧,心跳霎时漏了好几拍。 他长臂一捞便将晏望星揽至身前,神情冷淡,脸色在缥缈雾气中更显苍白。 “不是说能跟上吗。” 路沉生的语气说不上严厉,但着实不似往日的温文柔和。 晏望星悄悄抬眼看他,目光在触及路沉生紧抿的薄唇时心虚避开。 路沉生晦涩难言的视线始终停在自己唇间,晏望星有些禁不住他这么看,便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着大话。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方才他只是走神了一下。 晏望星说罢便从路沉生怀中起身,想着证明一下自己确实能行。 可路沉生哪能轻易放他走,五指收紧将人牢牢按在自己身上,声线刻意放软。 “坐好。” 此言一出,晏望星瞬间坐得笔直。 二人衣袂随风轻扬,丧彪察觉到周遭安稳了下来,便从晏望星衣袖里探出头,两只绿豆般大的眼睛黑溜溜,眨眼又飞到了晏望星肩头。 还不等它张嘴喝上冷风,就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乐见叼住小爪,“咻”地一下消失得不见踪迹。 今日起得早,况且现在身下安稳温热,晏望星也适时生出些许淡淡的睡意来。 可他现在很想与路沉生说话,便探出指尖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袖:“师弟。” 路沉生闻声转头看去,却又被他用掌心抵着下巴重新将脑袋拨正。 “我不说了,你专心点。” 晏望星似是想起什么般闭上嘴,整个人严阵以待,面上的神情严肃认真。 御气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周遭雾气缭绕,山峰轮廓朦胧。 晏望星耳畔忽地落下一声极为愉悦的轻笑。 “你说,我在听。” 身下仍是飞得平稳,晏望星眸光熠熠,眼尾轻弯,靠在路沉生怀里与他说着近几天宗里发生的各种趣事。 他每说一句路沉生便应和一声,指腹万分留恋地在他腕骨处细细摩挲。 就这么一句一句的说着,晏望星却再也熬不住了。 他困得双眼半阖,便将头无意识地抵上路沉生的胸膛:“师弟,我可以睡觉吗。” 头顶传来路沉生刻意压低的轻语。 “自然。” 怀中人正慢吞吞地眨眼,双眸开始缓慢失焦。 路沉生面上神情未变,指尖夹着他随风竖起的呆毛,压低声音似在引诱。 “师兄入岛所需尚未完备,待师尊将正事处理妥当,我想与师兄同往城中,遍访宝阁珍肆,于其间精细挑选,置办所需之物。” 他把玩着手中晏望星修长的五指,挑眉询问怀中困得七荤八素的人:“师兄,你看如何?” 早已睡得没魂的晏望星呆愣点头:“甚好甚好……” 路沉生听见回答后满意抬眼。 师兄所需的上乘符箓与珍稀法器,他早在半月前便筹谋周全。 方才那一问不过是心生一念。 若能借此机会与师兄市井闲游,哪怕只是随性漫步,于他而言亦是胜却人间无数。 第36章 夜凉,出门记得添衣 虽说御气飞行速度很快,但天川宗离皇城却是有好长一段距离。 没个一两天确实到不了。 再往前就是一座繁荣小镇,叶连华低头往下瞅了好半天,想起什么似的当机立断。 他嘱咐六位弟子将午膳好好吃了,自己则单独行动,并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 顾清徐闻言一脸不赞同,但师尊早已溜得没影,说自己马上要去拜访一位昔日好友。 可怜大师兄一天有操不完的心,大多时间都拉着李今知说这个不合适,谈那个不妥当,惹得师姐现如今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独门绝技。 晏望星优哉游哉喝着热茶,又往梨木桌上撒了把米,看丧彪吃得双腿劈叉。 而一旁大师兄与二师姐的拉扯还在继续。 顾清徐这会儿满脸忧虑:“半月后便是开岛之期,而今日时间尚且宽裕,师尊本可探望故友之后再续行程。可此番缓行,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皇城……” 李今知情绪价值给的极低,一脸无所谓地耸肩:“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晏望星:“……” 尚正言:“……” 明程:“……” 顾清徐恍若未闻,给每一位师弟师妹都新添了一杯热茶,随后才缓缓开口。 “等到了皇城,我等还需共赴宝鉴盛会将正事办妥。如此周折,时光难免有所耽搁……” 李今知悠闲抿茶,指尖拨弄着丧彪翘得老高的尾羽:“哦,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尚正言:“……” 明程:“……” 晏望星:“……” 怎么这么像渣男语录? “这可如何是好……”顾清徐愁容满面,继续与李今知对线,“不如你我二人今下午去劝劝师尊,首要之事确实是拖不得。” 李今知与他相处十年有余,此时更是应对自如。 她修长指尖撑着额角,淡声回答:“啊,都行,都可以。” 事实证明,师姐敷衍的这一招确有奇效。 顾清徐长叹一声,不再执着于此事,随后温声唤来小厮。 “各位可有什么忌口?” 见众人都在摇头,他便将这客栈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 雅间外修竹微摆,从窗外看去,琉璃檐角挂着的灯笼正在随风轻摇。 一张雕花梨木圆桌置于雅间中央,桌上铺着细纺桌布,边缘还绣着清新的水墨荷花图。 尚正言正吃着翡翠豆腐羹,视线无意扫到一旁埋头苦吃的明程,便笑着开口。 “你一会进了皇城,是先回公主府,还是随我们一同去宝鉴盛会?” 此言一出,晏望星瞬间睁圆眼睛。 原书中并未对明程有太多描写,况且原主往前与明程不熟,自然不清楚他的身世来历。 不过明程平日里出手阔绰,想来家底确实殷厚。 晏望星往口中猛扒了一碗米饭,抬眼问得小心翼翼:“你是当今驸马?” 窗外竹影婆娑,室内众人沉默。 明程面露震惊,嘴唇不住颤抖:“我真的不能是世子吗?” 好尴尬,跪求女娲毁人教程。 晏望星臊得耳根通红,闻言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心。 “能的能的。” 尚正言心中感慨万千,用汤匙搅了搅碗底的肉,与在座各位分享自己的见解。 “我们望星在某些方面确实异于常人。” “尤其是在说话的时候,常常语出惊人,讲得乱七八糟。” 路沉生就坐在晏望星身侧,此时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 绯红的耳廓被人轻轻抚上,晏望星抬眼陷进路沉生黑润的双眸中,将他眼底浓郁的笑意看得清楚明了。 他抿唇避开路沉生的视线,此时臊得面红耳赤。 所幸众人只是调侃几句便轻松放过他,转眼说笑起来重新吃着午膳。 经此一事,晏望星深刻理解了“说多错多”这一道理,并决心要将“沉默是金”这一原则贯彻到底。 不过他只安分了一个下午。 已近亥时,叶连华仍是未归。 六人索性在此间客栈住下,等明早师尊回来再一同商议进城之事。 许是今早的御气飞行耗了晏望星太多精力,分明酉时才用过晚膳,可到了现在他又饿得不行。 晏望星平躺在床上,耷拉着眉眼辗转反侧。 他在心里默数三秒,长叹一声,打算起身去向小厮点些吃食。 可还不等他坐起,房外便忽地响了轻叩木门的声音。 室内烛火未熄,晏望星打了个哈欠,索性重新缩回被褥里,向着房门轻声开口:“进来。” 路沉生闻言缓慢推门,迈开长腿往里踏进几步。 木质地板被踩踏时发出轻微的吱呀轻响,他高挑的身形逐渐隐入黑暗,转瞬间来到晏望星床边。 “还真是师弟。” 晏望星倏地笑起来,撩开床帏向他招了招手:“来做什么呢?” 路沉生并未应答,而是欺身上前,伸手覆上他被软被裹住的小腹,在那处打着圈儿按揉:“饿了?” 晏望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承认了。 室内重新陷入安静,只剩烛火在“噼里啪啦”地烧。 床边那道颀长的黑影沉默片刻,转身似要离去,晏望星见状有些疑惑,便坐起身喊住他。 “怎么又走了?” 路沉生似是已经出了门。 他的声音从长廊传进房间,即便是隔了层厚重的墙壁,晏望星也能听清其间无边的迁就意味。 “我去传些膳食。” 他像是知晓晏望星的一举一动,沉默片刻便又开口:“夜凉,出门记得添衣。” 晏望星闻言停住穿鞋的动作,一点一点挪去衣箱旁,老老实实寻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 等他收拾好往楼下走,长廊深处倒是传来了淡淡的桂花香。 灯笼悬挂在廊檐之下,光线暖黄柔和,映得整个长廊都透着朦胧光影。 花卉盛开在长廊两侧,晏望星闻着花香,一路小跑进了膳房。 房内烛光明亮,路沉生安静立在水井边,左手端着一方筛篓,右手指尖探进水里,拨弄着里面黄澄澄的新鲜桂花。 晏望星凑上去想帮忙,才刚走到路沉生身边,却被他低声喊住:“碗里盛了陈皮普洱,先去喝些暖暖身子。” 第37章 跑什么 “好。” 晏望星去了桌边,捧起一碗热茶小口抿着,看向路沉生时笑得轻快:“小厮呢,这儿怎么就你一个?” “不巧,我下来时膳房空无一人。” 路沉生将桂花倒进泡好的糯米中,转身又将案板上的莲藕切段,抬眼看向晏望星,似在询问:“随便做一点,师兄觉得可以吗?” 晏望星将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捧着茶碗凑上来,在路沉生衣襟处细细嗅着。 “师弟,你好香啊。” 路沉生身形微顿,垂眼看他毛绒绒的头顶轻笑道:“花香而已。” 他俯身拿起汤匙,在蒸屉里盛了一勺还冒着热气的桂花,随后将其缓缓递去晏望星唇边。 “撒了糖霜,吃吗?” 晏望星两眼放光,张唇就着他的手吃了满满一口香甜桂花。 路沉生紧盯他嚼得略微鼓起的腮肉,垂眼静了片刻才转过身。 膳房内香味四溢,一眨眼便又过去两刻钟。 晏望星喝着路沉生方才盛出来的南瓜百合羹,抬眼看向案边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师弟当真是个顶好的人。 就算是他是自己,再看见膳房里空无一人时也不会想着做夜宵,顶多是又溜回房间,美美睡一觉就算完事。 可现在圆桌上摆了陈皮茶,瓷碗里盛了南瓜羹,身前的路沉生又端来了两叠瓷盘。 “紫薯泥和桂花糯米藕。” 路沉生指尖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俯身在他耳畔轻笑开口:“师兄可别紧着南瓜羹喝,每样都应去尝一些。” 他看着晏望星黑亮的双眸,实在禁不住用手拨他的眼睫:“还有道咸口的鸽菌汤,很快就好。” “嘿嘿嘿。” 晏望星不住傻笑,嚼着藕块欢快地眨眨眼睛:“师弟做的超级好吃。” “是吗。” 路沉生微阖双眼,起身将烹着的菌汤盛出来,状似无意询问:“很喜欢?” 汤炉中正滚着沸水,路沉生别开眼,不等晏望星积极响应便又重新开口:“师兄每次都说喜欢。” 他将菌汤端去晏望星眼前,神情和往常一样,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两日前,我下山备全了各种炊具,且早在宗内寝院的膳房里布置妥当。” 路沉生略微抬眼,手里捏着帕子拭净晏望星唇角的汤汁,语气是不易察觉的引诱:“现如今在院内烹饪甚是便捷,无丝毫繁琐之感。” “既然不麻烦,我日后便可日日为师兄准备膳食。” 路沉生食指指节轻叩梨木桌面,偏头似在询问晏望星的意见,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师兄,此事就这么定下吧。” 晏望星闻言抬眼,内心激动万分。 他已经矜持过一次了,再拒绝不仅要吃宗里的菜,还要吃天大的亏。 果然晚睡是有好处的。 晏望星抿唇朝路沉生轻笑,颊边漾出两个浅淡圆润的酒窝。 还不等他开口应答,脑海中随即想起一事,情绪便忽地低落下来。 远处风声透过窗户缝隙,月光如丝投射进房,光影斑驳陆离。 晏望星用汤匙搅了搅碗底的鸽肉,脸上神色是莫名的难过:“可师弟不一定会回乘风山了,不是吗。” 路沉生垂眸看着他,面容平静,眼底黝黑深沉,似在其中蕴了一场即将刮起的秋季风暴。 第二次。 晏望星说这种话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总是如此笃定自己会离开天川宗,就好似从未想过要与自己有任何交集。 路沉生恍若未闻,眸底冰凉冷漠,唇角却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师兄方才说了什么?” 晏望星张了张唇,终是没再重复,只是抿着汤微微摇头。 月光被窗棂切割成数道光影,一点一点攀至路沉生高挺的鼻梁。 他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拿起汤匙,又为晏望星重新添了一碗菌汤:“会烫,师兄慢点喝。” 晏望星偏头看了眼坐在身侧的路沉生,有些怔愣垂眸,迟钝地发现此刻氛围有些许不对劲。 他吹了吹路沉生递过来的菌汤,微微抿了一口后便推开:“我方才吃了好多糯米藕,现在喝不下汤了。” 灶边沸水的蒸气升至房顶,转瞬像被风吹过一般平铺散开。 路沉生略微探身,将他从座椅中抱离,随后将其死死摁进自己怀里。 “是吗?” 晏望星被路沉生捏住下巴被迫仰头,不慎望进他猩红克制的双眸里。 “不对……” 晏望星神经紧绷,身体略微后撤些许,却被路沉生握住腰重新按回去。 他惊惧睁眼,压低了声音唤道:“路沉生!” 窗外的云层掩住圆月,室内眨眼昏暗几分。 “跑什么。” 路沉生胸口起伏,又忽地压下。 他瞳孔中没有焦点,却在看向晏望星时格外专注。 “师兄烦我?” 晏望星不住摇头,被他攥在掌心的腰肢疼得发抖,却还是伸出双手揽紧路沉生的肩膀:“不烦你,让我抱抱你……” 他的眸中盛满烛火,春辰与橘黄的交织,最终成了迁就纵容的温柔暖光。 路沉生漆黑的视线牢牢落在晏望星脸上,眸色冰冷漠然,放在他腰间的手指错乱般地抽动。 “那就是厌我。” “不厌你。” 晏望星指尖冰凉,周身灵力环绕,用指腹不住在路沉生眉心轻蹭,在他怀里乖顺地卧着。 房内光线暗青,长廊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 刺耳声响在室内回荡,膳房的门忽地被人推开。 路沉生抬手掩住晏望星的双眸,大掌之下只露出他颜色殷红的唇瓣。 门边的小厮手里提着个昏黄灯笼,在看向桌边的二人时一脸惊愕。 “原来是二位贵客……”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躬下身抱歉开口:“今夜客人少,膳房里便没备人。” “方才我忽见这里燃了火光,以为是走了水,便紧赶着跑来了……” 路沉生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下荷包,指尖勾着系带稳稳抛向门口站着的小厮。 “出去。” 下一刻膳房门便被关得死紧。 晏望星闻声探出头,指尖扒下路沉生掩在自己脸上的手,眸中是难以言表的浓浓担忧。 第38章 竟没想到你是爬去了路师弟的床 他歪头观察路沉生面上的神色,心中还是万分忧虑,便在一瞬间又将路沉生抱得死紧。 “再抱抱再抱抱……” 房内烛火燃尽,路沉生面容重新陷入黑暗。 他没有应话,唇角却是隐晦勾起。 此时碗沿边上的汤匙掉落,在静谧的膳房内激起一阵清脆声音。 路沉生靠近时气息冰冷,转瞬托着晏望星的身体,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晏望星:“……?” 他晃了晃悬在半空中的腿,满脸茫然:“师弟,快放我下来?” 身下人眉眼淡漠,一意孤行:“不是说要抱吗。” 晏望星自五岁开始便再没人这么抱着他走过,这会儿又气又急:“是坐着抱,不是走着抱!” “有何不同。” 路沉生偏头嗤笑,空出一只手缓缓开门,声线清冷平稳:“师兄该睡了。” 这个姿势着实像在抱小孩。 晏望星被这个想法臊得面红耳赤,挣扎无果后便无奈安分下来。 圆月于云层中重新探出,冷冽的月光倾泻在这条幽深长廊。 他方才被路沉生抱着去漱口,现在又被整个抱着上楼回房。 简直是王的待遇。 晏望星化悲愤为享受,嘴里哼着小曲儿,食指指尖在路沉生肩上打着拍子。 困意转瞬袭来。 他将下巴垫上路沉生的肩颈,就这么迷迷瞪瞪地睡过去。 身下人走得分外稳当,可晏望星仍在被路沉生轻轻放上床的那一刻惊醒。 那时路师弟似在解他的腰带,晏望星在惺忪间护住自己的肚子,小声嘟囔:“不许。” 路沉生闻言顺从抽手,又半蹲下去,伸手想脱他的锦靴。 谁料晏望星也是不许,自己一个人默默挪远,低声说道:“不行。” 路沉生唇线微抿,眼尾上扬,漆黑的双眸紧盯他片刻,随即起身退开。 “好。” 他指尖蜷曲,随后伸手捋了捋晏望星翘起的呆毛:“那我先回了。” 房内修长的黑影走向门口,晏望星见状撩开床帏从床上站起身,光明正大地跟在路沉生身后。 “我要和你一起睡。” 晏望星一步一步走到路沉生身侧,抢在他之前推开了另一间房门。 开什么玩笑,路师弟方才眼睛红了一片,自己怎能放心让他就这么走了。 少说也得释放灵力陪他睡一晚。 晏望星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 他稍稍转身,在望进路沉生那双满怀促狭的黑眸时,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路沉生早已欺身上前。 晏望星身后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有两只手穿过他的腰间,指尖勾着那处轻软的系带。 “不许?” 方才是因为不打算在那睡觉才说的不许,不行。 晏望星笑弯了眼,不禁回头轻声解释:“许啊。” 腰间系带被缓缓开解,随着外衫一同坠在地上。 路沉生轻捏他的后颈,将人带着在床上坐下,随后又蹲下身,握住他的锦靴问道:“不行?” 师弟可真能记仇。 晏望星闻言笑得仰倒在木床上:“行啊。” 锦靴被人褪下,他抱着被子往里滚了个圈,对给路沉生留床位这种事万分熟悉。 “进来睡觉吧。” 路沉生听着床帏深处传来的轻软声音,将手上的水珠尽数擦净。 他背对着烛台往里走,投在地上的光影朦胧幽邃,声音又低又轻。 “好。” ———— 天还未大亮,似是未过卯时。 尚正言嘴里嚼着个包子,伸手敲了敲路沉生的房门。 “师弟?师弟你醒了吗?” 路沉生自然醒了。 他今日一袭墨玉长袍,袍面绣有暗纹,袖上又以银线勾勒云纹图案,腰间还系着一块清透的白玉。 “嗯。” 应答声从门内传出,尚正言抻抻自己噎得厉害的脖子,“唰”地一声推开门:“那我进来了。” “师尊方才赶回来了,让我们收拾收拾即刻出发……这天还没亮呢,昨下午到底是谁不着急……” 他叉着腰大声控诉,对着手里的包子猛啃两口:“楼下点了早膳,师弟你快下去吃。” “真是噎死我了……” 尚正言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先是猛地灌了一口,随后又想起什么说道。 “诶,师弟,你有没有碰见晏望星?我方才去他房间里找了一圈,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路沉生闻言微眯双眼,转身拿了屏风上挂着的衣衫,又伸手撩起床帏。 在其间熟睡的晏望星秀眉微蹙,被吵得恨不得将脑袋整个埋进被窝里。 “师兄,”路沉生俯身将他从软被里捞出,完全遮住他只穿了件单薄里衣的身形,“路上再睡。” 这声音的诱哄意味太过明显,尚正言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在看清靠在路师弟肩上那人的脸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就是他嘴里的茶水连同肉馅一起呛进气管。 尚正言痛苦飙泪,头埋在桌子上咳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而这厢晏望星已经穿好了鞋。 他才刚清醒,抻着腰一步一步走到快要虚脱的尚正言面前,却被他猛地拉住胳膊。 尚正言眼神痛苦,指了他又指了指自己。 “望星……我的嗓子……” 这一听可不得了,尚正言的声音直接爆改公鸭嗓。 晏望星忙给他倒了杯茶,并好心拍着他的背:“吃炮仗了你?嗓子怎么跟被炸了一样?” 那还不如被炮仗炸了呢。 尚正言痛心疾首,以泪洗面:“枉我今早找了你好久,就连茅坑也翻了个遍,竟没想到你是爬去了路师弟的床。” 晏望星五官紧皱,认为他这个“爬”字用得太过抽象。 “至少也要跟我说一声啊,”尚正言心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知道你俩能睡一起,我也省得多要一间房。” “师尊不会给我报销的呢……” 晏望星:“……” 短短半分钟内他被沉默两次,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尚正言拉扯了。 他正打算抬腿出门,却被身后的路沉生开口喊住。 “今日温度降得厉害。” 路沉生臂弯里挂着一件绣有云纹的月白长衫,他眸中带笑,走上前将其轻轻披在晏望星肩头。 “师兄穿上这件吧。” 第39章 各位看官且往天上瞧! 到皇城已经是深夜。 晏望星抬眼看向更高的天幕,满天星辰璀璨映于眼底,银河轻盈似将横跨天际。 往下是人声鼎沸的街市,四处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不远处屹立着数座高耸入云的大殿,塔楼顶端似已触及星辰,翘檐上的符文与灯火相互交织,周遭流光溢彩。 晏望星身形向下坠,双脚在眨眼间触及地面。 身上披着的长衫过于宽大,他低头沉思片刻,只得用手微微提着,避免等会踩住衣角猛地栽一跟头。 哪知尚正言从身后蹦了出来,一只大手往他后脑勺“咕噜咕噜”一阵乱摸,笑得张狂放肆。 “哪家小姑娘出街了,在这提着裙裾慢慢走呢。” 晏望星皮笑肉不笑,抬腿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眼睛长嗓子里了?又瞎又不会说话?” 路沉生就在几步远的身后看着两人,几乎是在晏望星收脚的瞬间,他上前将人环进怀里,指尖提起他略长的衣摆。 “是我考虑不周,”路沉生眉眼深邃,修长指节理着晏望星散在颈侧的黑发,“现在休憩为时尚早,不如师兄与我在这城中逛逛,去裁几身合适的长衫?” “甚好甚好。” “出发时我便没有准备什么,”尚正言闻言倒是不住点头,“现在正是深秋,岛内夜间想必寒冷非常,我也得备些合适的衣裳。” 他说笑间下意识想将小臂搭上晏望星的肩膀,可现在路师弟环在晏望星身后,实在是没有他下手的地方。 尚正言双手落空,转眼间却听见了路沉生状似无意的询问。 “三师兄也要一起去吗?” 这句话听起来意味不明,但尚正言本就如此打算,现在更是咧着嘴乐呵:“对啊。” 路沉生垂眸点头,又不说话了。 “对什么对。” 明程凑上前怼了一下尚正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向叶连华问道:“师叔,近几日您可愿去公主府上稍作休憩?” 尚正言如临大敌:“不要!” 李今知美目微瞪:“不行。” 顾清徐面露难色:“不可。” 叶连华后退几米:“不愿。” 晏望星:“……?” 他反应过来,满眼震惊地看向明程:“你家是会吃人吗?” 夜市之中人声鼎沸,四周叫卖与议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明程对此颇觉头痛,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才开口解释。 “母亲平日并不赞同我涉足体修之道,时常旁侧敲击,希望我能潜心专研剑修之法。” “此非关乎颜面之虑,只是拳拳慈母心,日日担忧我体修艰辛,肉身受难罢了。” “不过我从小便倾向于体修,母亲对此虽有微词,但从未强加干涉。” 明程说话间眉目舒展,循着记忆走上长街:“每当府中迎来师尊、师叔及诸位同门时,她便会拉着人询问我的近况。” 晏望星闻言有些疑惑,便举手发问:“这没问题呀,师尊他们这是干啥呢?” 没问题?问题可大了去了。 明程笑了一声,随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论何人,但凡接了母亲一句话,必然是要陪她聊到天亮的。” 晏望星:“……” 令堂身体还真是硬朗,这通宵通得小年轻都害怕。 大兄弟你应该是随了你娘,身体素质倍儿好才去练的体修。 天幕中星光熠熠,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鼎沸的叫好声。 晏望星闻声抬眼去寻,却只能看见四处攒动的人潮。 “此番我虽不能前去公主府邸,但心念公主安康。” 叶连华理了理衣袖,掩饰般轻咳一声:“望师侄代我转达问候,愿公主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师叔放心。” 尚正言见状也凑上来,攀着明程的肩问道:“那你马上就回去了?” “自然。” 明程长身玉立,于阑珊灯火中向众人抱拳道别:“师叔,明程就此告辞。” 待他的身影在长街中消失远去,尚正言便兴冲冲地迈着步子往人群里冲:“走走走。” 叶连华长眉一挑,手中佩剑前探,一下挡住他的去路:“走去哪儿啊?” “四处转转,”尚正言抛了抛手中荷包,已经做好了消费的准备,“师尊不是说明天才去盛会吗?今晚不耽误事的。” 叶连华闻言面容越发和善,偏头嘱咐其余四人:“你们自行筹谋,只要在明早盛会开始前,我能见到你们身影就行。” “我呢?”尚正言一脸期待,“那我呢师尊?” 叶连华冷笑一声,看向他时目光严厉:“你与我一同回去,先将《青州录》抄两遍再说。” 尚正言心中凄惨,路沉生长眉微挑,其余三人低头憋笑。 “你是真当为师在同你开玩笑,还是将昨日那些话当做了耳边风?” 叶连华拍拍袖子走得潇洒:“跟上来。” 尚正言垂头丧气,眉眼耷拉着,跟上师尊一步一步走远了。 仙门弟子平日里不是修炼便是除妖,如今身处喧闹市井,也算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顾清徐与李今知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四人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便分成三批去了不同的方向。 乐声四起,周遭街市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仙灵之气。 晏望星处在其中只觉得舒服,转眼被路沉生牵着带到了方才喧闹的人潮里。 入耳皆是欢声笑语,他侧身陷入路沉生宽阔的怀抱,与周围推挤的人流隔散。 眼前是一个大竹台,其间只单单坐了一位白发长眉的耄耋老人。 “各位看官且往天上瞧!” 沙哑的叫喊声从近处传来,晏望星眸光晶亮,视线顺着老人上抬的手向夜幕看去。 大片繁星骤然出现在天幕中央。 它们离人很近,遍布在黑紫交织的夜空中,亮得不像是遥不可及的点点光芒。 老人浑浊的双眼漾起清亮,手指上扬在空中缓缓画圈,大片繁星随着他的动作在夜幕中飞速旋转,亮色与璀璨杂糅,星辰的光影投在晏望星面容上忽明忽暗。 他仰起的脸上长睫轻颤,黑眸被空中的繁星填满。 路沉生指腹停留在晏望星的眼尾,目光从他眼眸处移开,又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空中星辰。 “望星。” 第40章 抓星星是件很难的事情 他启唇轻唤,语气温缓似在低喃。 晏望星闻声偏头看向路沉生,黑亮的眼眸里似是盛满了他。 “落下来了!” 人群中高喊四起,叫好声此起彼伏。 满天星目璀璨,先是一点点,再是一片片,尽数从天幕中倾泻而下。 眼前是转瞬即逝的明亮繁星,绚烂光点在接触人身的片刻间消失匿迹。 晏望星伸出手,看数道光点穿过人群落向掌心,随后又一点一点于喧闹声中崩解消散。 “抓星星是件很难的事情。” 他收回摊开的掌心,却听见路沉生在耳畔轻轻落下一问。 “是吗?” 晏望星蹙眉思索片刻,猛地想起这是个修仙的世界。 书中说大能之人手可摘星辰,想来他们腾云驾雾,辛苦一番,也是能将星星收入怀中的。 他倏地笑起来,望进路沉生黑邃的眼眸,悄声改口:“好像也不会太难。” 路沉生垂眼失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带着晏望星往人群中央的竹台走了几步,指尖夹了几颗碎金,将其放入晏望星白皙的掌心里。 竹台前是一袋承露囊,路沉生引着他将碎金放入囊中,偏头看着他轻笑。 “这是一门罕见术法,此类老者皆游走于夜色之中,以虔诚之心,遍洒福泽于苍生。” 晏望星怔愣抬眼,看街巷的暖光攀上路沉生侧颜。 就像成了一尊坠入凡世蒙尘的神只。 “他们虽与你未相识,但其口诵的每字每句,皆蕴含对你的深深祈愿。” 路沉生神情晦涩不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晏望星,随后转眼朝耄耋老者点头示意,薄唇轻启。 “多谢。” 四处灯火绚灿,天幕中飘来几层厚重的云,众人嬉笑着互相推搡离开。 自半空凝结的水珠顺势而下,蹭过晏望星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指节上不慎留下一道难见的水痕。 豆大雨点落在地面蓄积的水洼里,在外围激起一圈圈跳动的涟漪。 尚正言跨过那道水洼,一路小跑进了檐下。 他将手中的竹伞收好,摸了一把沾有水汽的脖颈,略有些烦闷:“昨日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忽地下了大雨?” “昨夜就在下了,”顾清徐摇头失笑,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师尊呢?” “很快就来。” 尚正言正说着话,伸出手一把捞过自雨幕中走来的晏望星,面上愁云惨淡:“你昨晚倒是玩得痛快,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管你怎么过来的。” 晏望星被这大块头压得呼吸不畅,于是一拳捶上他的后腰:“你就是淋过来的也和我没关系。” 正在众人说话的功夫,叶连华也从侧屋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头,此时正清了清嗓子朝众人说话。 “各位小友,请随我来吧。” …… 晏望星对宝鉴盛会知之不详,因为原书中路沉生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最主要的就是盛会里的东西路沉生看不上。 晏望星回过神来跟上其余人的步伐,迈开长腿往高殿深处走。 会场之中云雾缭绕,仙气氤氲,入口是一座巨大灵石雕成的拱门,其上遍布溢彩的流沙。 玉石门两侧是几株万年灵木,其叶苍翠欲滴,枝桠间流转着淡淡光华。 晏望星偏头轻嗅木香,却被路沉生揽过,避开了从里走出的大片人群。 殿内井然有序,周遭繁花似锦。 皇城之中世家林立,富贾云集,有此等家族荫庇,城内的修士自是数不胜数。 况且市井之上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全都汇聚于此。 所以这宝鉴盛会,实为将物华天宝与功名利禄系在一起的麻绳。 于此间一物之出,一语之落,皆能引起千层浪,不需半日便能让皇城内外人尽皆知。 是个散布消息的好去处。 再往里是偌大空旷的阁殿,其中遍布阵法与禁制,符文隐隐透出微光,环绕着四周的层层楼间。 这些楼阁自底层至顶层,逐级而上直指云端。 阁殿中央是一片清澈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水面被雨点打得波光粼粼。其间时有一片灵鱼跃出水面,鱼尾绮丽,在水面留下道道涟漪。 每层楼阁中人群集聚,越往上楼间越是高耸入云。 场内人虽然多,可周遭仍是静谧。 “连华仙尊所携之物,实为今日盛会的魁首。” 老者微微俯身,面上的肉震颤两下,身形忽地从地面跃起,转瞬消失在众人眼前。 “各位请随我行至顶层。” 他浑浊的声音自顶空落下,叶连华散漫一笑,偏头示意其余五人,靴尖轻点地面,倏地飞至空中。 楼阁仿若置于天际之间,栏杆上雕刻着繁复图纹,内里宽敞明亮,尽数掩在琉璃瓦顶之下。 老者正笑着候在窗边,他双手上抬,撩开由灵兽尾羽织成的帏帘,“唰”地一声推开窗柩。 窗外景象纷呈,偌大长廊里人群攒动。 “仙尊您看,这外头可排了好些达官显贵,就等着见您一面。” 他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账册捧给叶连华,抬头朝他笑道:“这间房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都依您的意思来。” “在下就先告退了。” 胖老头的身形消失在室内,晏望星此时累得发懵,双目无神,只得将身子靠上一旁刻有字画的石柱上。 “望星。” 他被这一声喊得回神,于是立马站直了身体,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叶连华见状偏头失笑,手里捏着那本账册,忽地抛给晏望星,随即开口道:“你来唤人。” 手中账册分量极重,晏望星抱着它缓缓翻开,看清了其中挤得密密麻麻的黑字。 都是些人名。 应该是那些候在门外的人的名字。 晏望星轻嘶一声,认命般眯眼看了片刻,着实有些不好开口。 账册上的人名太多,光是一个“李”姓就足足记了十五页。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李家送过来的族谱。 叶连华细细抿了口热茶,随后抬头看向晏望星,不甚在意地摆手说道:“想念哪个念哪个,名字合你眼缘的随便喊。” 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晏望星便果断挑了个最合眼缘的。 他指腹轻捻书页,抬眼漫不经心地扬声唤人。 “李富贵。” 第41章 风吹哪页念哪页,哪页不行撕哪页 长廊里瞬间响起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一道人影转瞬出现在门外。 “来了!” 李富贵推门而入,一个箭步冲去叶连华面前,握住他的手胡乱摆动。 “叶兄,真是好久不见!” 他眉开眼笑,凑上去对着叶连华就是一个熊抱:“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还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 “首当其冲喊的竟然是我,”李富贵整个人挂在叶连华身上痛哭,“离开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顾清徐:“……” 李今知:“……” 晏望星:“……” 尚正言眉头紧锁,目露惊愕:“首当其冲是这么用的吗?他怎么比游修时还不会用成语?” 众人沉默。 一旁的叶连华倒是好脾气。 他笑着拍拍李富贵的后背,语气温和:“下来。再挂我身上我就把你打得去投胎,让你好好当一次小孩。” “哈哈哈哈……许久未见老友着实有些兴奋。” 李富贵讪讪笑着,目光往叶连华身后那一排站得笔直的少年看去,忽地“嚯”了一声。 他拂拂衣袖坐下来,语气激动:“这可都是你的徒弟?” 叶连华轻咳一声,下巴略微抬起,随后傲娇点头。 “真是一表人才。” 李富贵目光欣赏:“看着都各有各的性格呢。” “在下家财万贯,此生幸得一女,若能将叶兄这几位弟子都招来做我的上门女婿……” 众人:“……” 您女儿一个,您母亲的孙女一个,您岳母的外孙女一个,您大舅哥的外甥女一个对吧。 叶连华见状只觉眉心微跳:“三年前你不是还没有女儿吗?” 李富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恍若未闻,视线转向李今知继续笑道:“这位姑娘气质非凡,想必我闺女长大后也是十分喜欢。” 晏望星闻言瞳孔地震。 师姐你也不放过吗?! 叶连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指节轻叩桌面,面无表情:“你今日是来招亲的?” “那倒不是。” 李富贵一听见正事便严肃下来:“听说叶兄此行是带了进入仙兽岛的名额来。” “不错,”叶连华起身为他斟了杯茶,“仙兽岛归天川宗辖治已有数载春秋,其中机缘秘境不可胜数。” “时至今日,更应广开胜境,与众位道友共襄盛举。” 叶连华状似苦恼般轻按眉心,继续道:“我等并非吝于行善,只是这慈善之道,亦不能随意给予。” “关键还是看各位的诚意,”他眉目舒展,缓缓笑道,“若心诚,缘分自会牵引,进岛的机缘,亦当水到渠成。” 晏望星此刻算是听明白了。 难怪师尊前几日谈起此事总是眉开眼笑,原来是出来高价售卖仙兽岛门票。 你我二人的缘分没到没关系,只要你带来的宝物合眼缘就行。 “那是自然。” 李富贵广袖一挥,乌金木桌上赫然出现两方玉匣。 “一颗悟道种,一滴万灵精。” 叶连华面上神色未变,只是唇角略微勾起一抹笑意。 他将脊背靠上座椅,垂眼看向桌上的两方玉匣,随即淡声开口:“清徐,送一下前辈。” 顾清徐随着李富贵一同起身,修长指尖忽地夹起一副冷玉。 那块冷玉外层围了一圈微光,李富贵伸手接过,哈哈大笑起来:“客气什么?不用送。” 他转身朝门边走去,忽地回头朝叶连华抛了个媚眼。 “叶兄,半个月后见哦。” 晏望星低头憋笑,觉得师尊怕是半辈子也不想看见他。 他清了清嗓,继续点着账册上的名字开口念。 什么张来财、刘元宝、苏有钱通通喊了个遍,觉得他们进房议事的流程都差不多。 晏望星颇感困顿,便将手中沉甸甸的账册递给尚正言:“师兄,你来念吧。” 一旁的尚正言无聊得很,正躺在软榻里捏丧彪的鸟嘴玩。 他一听这话便坐起身,接过那本账册虚心发问:“这怎么念?” “风吹哪页念哪页,哪页不行撕哪页。” 晏望星随意说着,向丧彪招了招手,它便穿过窗柩飞了出去。 “困了。” 路沉生迈步走到晏望星面前,略微俯身紧盯他的眼睛,随后牵起他的手,将人带着往屋后的长廊深处去。 这处走廊凌驾于半空,上方有琉璃瓦遮掩,左右两面都是无垠的天幕。 丧彪与乐见在细雨中飞掠,互相追逐着一同站上远处的翘檐。 “最近好容易困。” 晏望星恹恹低头,用手揉着自己的眼尾:“有些奇怪。” 一只大手倏地握住他的后颈,指尖似是安抚般在那处轻按。 “睡一觉就好了。” 路沉生眸色黑沉语气轻缓,唇间溢出的话似是在安抚晏望星,也像是在宽慰自己。 “没什么奇怪的。” 二人眼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身后细雨交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古筝曲谣。 晏望星将脸埋进被褥,听着耳畔雨滴敲击窗沿的声响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时,偌大房间只剩下他一人。 角落里新摆了一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枝素雅白兰,花瓣上还挂了几滴晶莹的水珠。 味道当真好闻。 晏望星凑上去细细嗅了嗅,随后穿好衣衫下床,去到门边打算开门出去。 谁料门一打开,从外面探出了尚正言的脑袋。 “醒了?” 他侧身看着晏望星走出来,笑道:“师弟刚出门,方才还拜托我来看着你呢。” “我又不会从床上滚下来,看着我干嘛。” 晏望星闻言觉得有些好笑,随即开口询问:“师弟出门了?” “对啊,”尚正言站在晏望星身侧,和他一同往外走,“听说盛会方才新来了位北冥人,带来的东西竟一跃成了今日拍卖会里的魁首。” “事发突然,现在好多人都赶去了会场,路师弟方才也过去了。” 长廊之上,微风裹挟着细雨一点点拂上面颊,惹得晏望星眼睫都带了湿意。 他怼了一下尚正言的腰,稀奇道:“这种热闹你不去看?” “我去干嘛。” 尚正言毫不在意地努努嘴,用手擦了擦自己额发上的雨丝。 “那可是北冥玉髓,就算它被摆出来拍卖了,也鲜少有人买得起。” 第42章 这位公子我格外喜欢 “北冥玉髓?” 晏望星垂眸默念一遍。 难怪自己觉得这个名字熟悉,这正是游修时口中所说药方中的一种。 晏望星此时颇觉头痛。 破霄、北冥玉髓和鵸鷵心魂,哪一样不是世间难得。 可就算再难得,也没有性命难得。 等这次从仙兽岛出来后,自己也要将去北冥的日程提上来了。 晏望星睡了半个时辰,此时神清气爽,便跟着尚正言一同回了房。 案边的叶连华与来人相谈甚欢,一句一句忽悠得他大方甩出十个宝箱,扬言要给全家都买下名额。 甚至包括在老宅看门的那条小花狗。 尚正言笑得飙泪,不过叶连华也没想赚那小花狗的钱,一连与他说了好几声“这不合适”。 那人见他不收只得作罢,临走时还唏嘘着自己没能做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实在是有愧于家中小花。 等他走后,晏望星便重新拿了账册来。 哪曾想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惊愕。 这才过半个时辰,账册上头的人名竟已经划得差不多了。 “师尊见客的速度哪有那么快。” 尚正言笑着来拆叶连华的台:“只是划掉的人中大多品行不端,将他们放进岛无异于徒增烦恼。” “这种大事可得好好筛选。” 晏望星认可点头,目光落在纸页上,赫然看清了一个狂霸酷拽天的人名。 “西门傲天?” 还未等他收拾好面上难言的表情,就已有少年推门而进。 来人长身玉立,面容坚毅俊朗。尤其是面上生的那双凤眼,眼尾略微上挑,长睫深黑,看人时侵略意味浓厚。 晏望星迅速收声,觉得此人长得确实很“傲天”。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西门傲天动作散漫,长腿一迈在叶连华面前坐下,可兴味的视线却牢牢落在晏望星脸上。 晏望星抿唇朝西门傲天笑笑,正想夸他一句长得帅气,却被他倏地挥手打断。 “喜欢我?” 晏望星:“……?” 我喜欢你个泡泡茶壶啊。 他狠狠咽下夸赞他颜值的那句话,颇为无语地抬头望天。 尚正言在一旁笑得身体抽搐。 “玩笑话罢了,小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西门傲天长眉略挑,抬眼瞥见叶连华面上不虞的神色,随即扬唇朝他礼貌笑道:“连华仙尊好。” 叶连华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头疼:“无念宗和岑的关门弟子?” “正是。” “无念宗早已有了进岛名额,其麾下百名内门弟子皆可凭宗徽进入仙兽岛内,”叶连华修长指节敲击桌面,“你这是何故?” 桌面上的热茶雾气袅袅,西门傲天指腹贴上杯缘,又捻了捻指尖沾上的水珠:“是为我父亲取一名额,将他送去岛内瞧一瞧。” 叔叔正是闯的年纪。 晏望星抬眼看着师尊与这大孝子来回打太极,却不料望进西门傲天直直看过来的眼底。 他将冷玉收入怀中,看着晏望星歪头询问:“这位公子我见着当真是格外喜欢,身侧可已有道侣?” 晏望星身为两辈子的直男哪听过这么直白的搭讪,一时间惊得说出口的声音都劈了个叉。 “哥们你玩抽象的?” 还未等西门傲天将“抽象是何物”问出口,李今知早已拿剑挑起他的衣袖,眸色淡然冷声道:“出去。” 西门傲天顺势挥袖,这片名贵布料转瞬被利刃划破,缓缓落在了屋内铺着的地耄上。 “今知师姐未免太不近人情,纵使心中再有不满,也不可将我的衣袖划断啊。” 他笑得懒散,狭长凤眼中笑意浓厚,不甚在意地转身朝门边大步走去。 “告辞。” 李今知看着他犹如孔雀开屏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禁不住抬眸冷嗤一声:“油腔滑调。” 尚正言心中义愤填膺:“吊儿郎当。” 可当事人俨然还在状况之外。 怎么了?西门傲天难道不是开玩笑的吗? 晏望星歪头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顾清徐走到他面前,语重深长地开口劝慰。 “西门口中从无半句真心,他的话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晏望星此时被三人团团围住,东一句“道侣”西一句“喜欢”听得他晕头转向,一头雾水。 窗柩微开,细密的雨丝从缝隙中渗进,室内的空气冰凉清新。 叶连华今日说了半天,这会儿眸中含笑,身体靠立在桌案边细细抿茶。 他悠闲喝完茶水,起身用食指指节在每人脑门上都敲了一下。 “得了吧,望星本就没想到那方面去。” 叶连华抽出晏望星手中拿着的账册,将其缓缓放在桌上,随后转身开口:“不看了。” “出门找沉生用膳去。” ———— 直至天光已黑,细雨渐停,路沉生才回了府。 晏望星才沐浴完,浑身被热汽蒸得滚烫,现在正搬了把小凳坐在门口,眯着眼吹倘过门边的风。 院口走来一个撑伞的长影,他双手垫上膝盖,捧着面颊,看清那人后便笑着扬声喊道:“师弟!” 路沉生生得高挑,一身长衫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拂动,握住伞柄的手指节修长,在灰黑夜色中好看得亮眼。 帅得轻而易举,现在就像在走秀似的。 晏望星不由得笑起来,看路沉生走到檐下,又走到眼前。 他冰凉的面颊被人轻轻触摸,路沉生垂眼看他,随即收回手,声音平静。 “回屋。” 晏望星仰脸向他露出一个笑,倏地站起身,搬着小凳往屋里大步走。 他小跑着去到桌边斟了一杯茶,一转头却看见路沉生将屋内大开的窗尽数合上。 “糕点。” 路沉生抬手试了试手中食盒的温度,随后递给他:“师兄吃吗?” 是金鹿斋新出的翠玉糕。 午膳时他分明点了好几碟,可还没怎么吃出味,糕点就进了尚正言的肚子里。 晏望星坐在桌边吃得两颊鼓鼓,等他一点一点咽下去后,路沉生才开口同他说话。 “师兄。” 他用手支着下巴,视线一瞬不瞬看向晏望星红润的唇瓣,指尖状似愉悦般轻点桌面。 “等从仙兽岛出来后,我们一同去趟九霄吧。” 第43章 告诉我,好吗 “好啊。” 晏望星想了想立马点头,觉得不论是先去北冥,还是先去九霄都差不多。 他这次没再说什么“路师弟你会不会离宗”的话,生怕路沉生又把他抱在腿上。 再来一次恐怕得对着自己脖子啃。 食盒中的点心被吃得干净,晏望星捧着师弟新盛来的雪梨汤,喝得浑身又热乎起来。 不过等他刚放下碗,路沉生便凑上来,握着他的手腕站起身。 温热好闻的气息拂在后颈,晏望星被一碗雪梨汤蒸得眼尾泛红。 他捉住路沉生掐在自己腰间的手,不禁缩着脖子笑道:“好痒,不要捏。” 路沉生站在晏望星身后,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的浅淡香气。 “昨夜下雨,便没有再去成衣局。” 他略微俯身,低头在晏望星颈侧轻轻地嗅着:“方才我是要为师兄量尺寸,可为何又要我停下来?” “难不成,”路沉生语气促狭,指腹在他莹白的耳垂上一触即分,“师兄是想一直穿着我的衣衫?” 晏望星闻言立马站得笔直,双臂张开,眼神坚定地像是要入党。 他将下巴一扬,偏头朝路沉生眨眼:“来吧师弟,我是不会动一下的。” 秋风打在紧闭的木窗上,发出些许“呜呜”的轻微声响。 路沉生抿着唇,眸中尽是些掩不住的揶揄。 他没再动作,只是看着晏望星格外傻气的姿势偏头笑了一声。 “师弟你笑什么,”晏望星浑然未觉,仍在极力邀请,“快来呀,你量完了吗?” “嗯。” 路沉生从后看向晏望星纤细的腰肢,又将目光移向他裸露光洁的后颈。 哪处都不需要量。 师兄身体的尺寸自己早已了然分明,方才所言不过是想留在他身旁亲近。 而今师兄心不设防,他便更是自厌,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念想过分卑劣。 路沉生垂下眼睫,指尖轻捻,似觉指腹上还留有触碰师兄耳垂时的温热。 卑劣又如何。 他旋即挑眉轻笑,身形上前,指腹重新贴上晏望星白皙柔软的耳垂。 “今夜既过,往后半月之中的每日,师兄都要与我一同筹备进岛诸物。” 路沉生撤回指尖,眸色深沉时语气更是平静。 “可别忘了。” 答应过的事晏望星自然不会忘,甚至还颇为激动,当天夜里兴奋得差点通宵。 如此过了半个月。 晏望星一行人前几日便从皇城出发,休息一番后与天川宗的人在仙兽岛外围汇合。 时至深秋,这一处倒意外的绚烂宁静。 不过这一天注定不平凡。 晏望星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面露疑惑:“这哪波人啊走这么齐?上仙兽岛里当兵来了?” “欸,”尚正言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了看,随后见怪不怪地吐槽,“你还真没说错,都是明程那瘪犊子带过来的兵。” “每年这个时候,明家爹娘都格外紧张,生怕他在岛里生了什么祸端。” 尚正言蹲下身,揪了一根草,百无聊赖地骚扰正在地上爬着的蚂蚁。 “就明程那体格能出什么好歹?拳打天上鸟,脚踢水里鱼,还长了一身的腱子肉,岛里的小兽遇见他,指不定还要哭着回去找爹娘呢。” “又在编排我?” 明程一个闪身来到尚正言身后,抬手给了他一个狠狠地肘击:“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哭着回去找爹娘?” 两人瞬间你一言我一语地掐起架来,游修时赶紧凑上去和稀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让二人心头火气更盛。 晏望星在一旁倒是看得十分乐呵。 岛外林间枫叶如火,银杏叶生得金黄,二者随风相互交织,最终落向地面,铺成了满地的红毯。 眼前忽地递来一只水壶,晏望星伸手自然接过,向路沉生笑着开口。 “多谢师弟。” 他先是仰头喝了一口,随后略一挑眉,朝着路师弟悄声笑道:“怎么是温水?我想喝……” 一个“冷”字还未说出口,路沉生便俯身凑了上来。 “虽说今日是晴天,但温度却是不高。师兄几日前……” 晏望星发觉他的视线在自己唇瓣停留,便略微探出舌尖,轻轻抿了下唇:“怎么了?” 路沉生并未马上回答。 他更像是突然忘了词,黑眸紧盯那处泛着些微水光的红唇,又倏地偏过头移开眼。 “师兄几日前偶有咳嗽,”路沉生伸手接过水壶,面上又变得云淡风轻,“平时饮些温水,应于身体大有裨益。” 晏望星霎时笑起来,他仰着脸凑到路沉生眼下,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原来是那位小公子。” 秋风吹起晏望星宽大的衣袖,沉默在其间无尽蔓延。 “小公子。” 路沉生克制抬眼,喉间溢出几声极为沙哑的字节。 “是在唤师兄吗?” 答案不言而喻。 西门傲天说笑着大步走来,狭长凤眼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随后略微俯身看向晏望星。 “这是你师弟?那日我怎么没见过他?” 路沉生漠然垂眸,阳光在他身后落下,在地面投出一道修长的黑影。 “是师兄的故交吗。” 路沉生语气中带着温和的笑意,黑眸深处却是彻骨阴寒:“我需不需要回避?” 晏望星闻言探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他的长衫。 “不是故交,仅仅知道名字而已。” 路沉生勾起一抹笑。 他伸出指尖,指腹在晏望星留有湿意的唇瓣上描摹:“是吗。” “师兄与他何时结识,何地初遇,”路沉生面容平静,声音清冷温和,“迄今为止,相识已有几载春秋?” 晏望星局促地站在原地,看向他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可下一瞬他便被人捏住后颈,被迫仰起脸看向路沉生。 “告诉我,好吗?” 晏望星被问得怔愣,此时又分外乖巧地开口。 “他是那日宝鉴盛会中,向师尊取进岛名额的人。” 路沉生松开捏在他后颈的手指,周身的气息仍是冰冷。 第44章 和师兄牵手好不好? 晏望星呼吸急促,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下来。 他将身体贴得与路沉生更近,仰脸看人时目光清亮专注:“我与他不熟。” 路沉生垂眸盯着他看,俯身时气息冰冷,大手揽住他的腰似要将人刻于骨血。 他一言未发,只是圈住晏望星,轻轻带着往怀中藏。 火红枫叶从空中飘旋而下,四处仍然静谧无声。 “晏公子这么说,真是伤了在下的心。” 西门傲天与路沉生对视一眼,压下身体骤然传出的剧痛,偏头又云淡风轻地朝晏望星轻笑。 “自那日与你见过面,往后我真是满心都装着你。”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双眼闪过一丝痛极的猩红,指尖疼得剧烈颤抖,却仍是固执地将怀中信件递给晏望星。 “这是半月以来,我心中的所念所想,”西门傲天稳住声线,嗓音沙哑不堪,“还请晏公子过目。” 拂在耳侧的呼吸陡然一滞,晏望星被腰间那只手掐得身体瑟缩。 “晏望星。” 路沉生的手纹丝不动,黑沉眼眸平静挑起,几乎是贴在晏望星耳边低喃:“要接吗。” 远处一片无垠,孤鸟鸣声凄厉。 晏望星靠在路沉生怀里,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看着我。” 路沉生又捏住他的后颈,强迫他仰起脸,黑眸始终注视着那双清亮的眼睛。 西门傲天冷眼看着,身体的疼痛拉扯神经,面上突然出现一抹挑衅般的桀骜笑容。 他唇色苍白,指尖略微一扬,手中信件便落上晏望星的指缝。 头顶枫叶颜色绚烂,晏望星深陷其中意识混乱。 他捏住信件的指尖抽动,垂眸思索片刻,却再没有动作。 路沉生漫不经心地撩起他耳侧的碎发,眸光下落,眼中尽是漆黑。 他的理智早已被腐蚀干净,那张完美的皮囊褪下,终于露出其间滚滚翻涌的欲念嫉恨。 路沉生勾起一抹笑。 “喜欢啊,”他的呼吸滚烫炙热,声音在妒火与冷静的撕扯中变得沙哑不稳,“晏望星,自己扔了。” 远处山峦叠嶂,透过枝丫的光影斑驳温柔。 晏望星自是不会收的。 路师弟现在绝对有哪里不对劲,他压根就没有心思同西门傲天拉扯。 他将手中的信件还给西门傲天,随后扯下系在自己腰间的玉佩,也一并塞进西门傲天的手里。 “稿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门傲天掩面大笑。 他头痛欲裂,此时被路沉生铺天盖地的灵力禁制撕扯得神志不清。 而这一声当真犹如一颗炮弹在茅坑里炸响。 尚正言耳尖微动,忽地一脚踢开明程,警觉地环视四周,终于找到了在晏望星面前几步远的西门傲天。 “这死小子还真敢来。” 他撩起袖子就往那边冲,谁料西门傲天快他一步,率先转身离开。 “西门傲天?”明程顺着尚正言的视线往那边看过去,“就是那个江湖画册上男女不忌、情感经历极为丰富的妖修……” “男女不忌?!” 他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抬起手,指尖朝西门傲天那边指:“这王八蛋不会是看上咱们望星了吧?!” “嘘嘘嘘嘘……”尚正言赶紧冲上去,双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半个月前就看上了,还扬言要做望星道侣……” 明程闻言一脸阴笑,指骨被用力按压得发出脆响:“哈哈,我看他就是活不起了。” “再勾搭晏望星,看老子把不把他捶成饼。” 他长腿一迈换了个方向走,随后扬声高喊:“晏望星!” 晏望星的注意力全在师弟身上,压根没功夫应声。 他见路沉生垂眸盯了自己的手指良久,便试探着伸手,将其递去路沉生眼前。 “不开心啊。” 晏望星仰起脸,紧张抿嘴时两颊会出现两个对称的酒窝:“和师兄牵手好不好?” 他清亮的双眸里盈满水光,视线很专注,只静静放在路沉生身上。 周遭色彩斑斓温暖,路沉生盯着他的眼睛仍未说话。 晏望星摊开白皙柔软的掌心,笑着轻声说道:“和师兄牵手。” 过了良久路沉生才开口:“好。” 他将晏望星的手尽数握于掌心,声音低沉,有些刻意掩饰的沙哑,听起来很不温柔。 晏望星的指缝被强硬分开,路沉生将修长指节缓缓卡进,同他十指相扣。 相贴的肌肤柔软滚热,晏望星被烫得微微瑟缩,却乖顺地任他紧紧牵着。 路沉生侧头,埋首在晏望星白皙温软的颈侧,闻他的耳朵和侧脸,手将他的腰狠狠掐紧。 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缝隙,晏望星更像是被路沉生整个包裹在怀里。 他微微踮脚,指尖在路沉生绷紧的后颈处按捏,声线因担忧而变得颤抖不稳:“你还不开心吗?” 路沉生的沉默古怪漫长,他并没有告诉晏望星准确的答案,只是偏头冷静反问。 “你还会见他吗。” 这处忽地起了薄雾与轻烟,明程的声音穿透云雾从身侧传来。 “快进岛了,”他看向紧紧偎在一起的两人笑道,“干嘛呢?冷啊?” 路沉生没有应声,将揽在晏望星腰侧的手缓缓收紧,声线仍是平静:“会吗?” “不会。” 晏望星被他问得心头发酸,抬手将他抱得更紧:“西门傲天说话怪怪的,我不喜欢和他见面。” 翻涌的骇浪骤然平息,路沉生倏地抬眼,眸色漆黑昏暗。 他唇角带笑,放松了身体,将脸埋进晏望星颈窝,细细嗅他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师兄,我头好疼。” …… 路沉生如愿与晏望星牵了一路。 越往岛里走,耳畔的流水声越清晰。 居慈小臂上攀着荣思,一只手牢牢包裹住它的蛇头,不让它往飞在晏望星身后的丧彪身边冲。 他看着不远处十指相扣的两人,忽然觉得一阵羡慕,不禁出言发问:“天川宗氛围真好,师兄弟间竟能如此亲密。” 尚正言:“……?” 明程:“……?” 游修时:“……?” 第45章 不要吃没文化的亏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又立马移开视线。 还真是相看两相厌。 不过居慈都这么说了,明程还是决定不让话落在地上。 “晏师弟与路师弟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他们二人情同手足,惺惺相惜。” “不错,”游修时挠着后脑勺也笑起来,目露钦羡,“有时我能看见他们从一个房里出来,可真是琴瑟和鸣啊。” 尚正言与明程一同陷入沉默,连带着居慈也垂头沉思。 他抬头讪讪一笑,朝游修时拱手抱拳:“游师弟平日还是多读些书吧,往后可别吃了没文化的亏。” “琴瑟和鸣……哈哈哈哈哈哈……” 尚正言叉着腰狂笑,禁不住握拳在明程背上狠狠捶了几拳:“晏望星和路沉生琴瑟和鸣……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几下嚎得格外大声,晏望星就是聋了十分之九,想不听见也难。 “师弟不要在意,‘琴瑟和鸣’这个词,一定是从游修时这个文盲口中说出来的。” 晏望星对这群狗友简直是了如指掌,不用脑子想也能瞬间找出问题所在。 他抬手拍拍路沉生的肩膀,目光坚定,看起来十分靠谱:“我现在就去为你的名声讨个公道。” 路沉生对此事甚不在意,并且可以算得上颇为受用。 他神色淡漠,垂眼看向晏望星时五官柔和:“无妨。” 可晏望星不觉得无妨。 他牵着路沉生往那边慢慢挪,凑上去和游修时好好解释了一番“琴瑟和鸣”的意思。 紧扣的指节没有一丝松散,路沉生面容平静,垂眼看着晏望星略微泛起绯红的指尖。 他带着纠缠在一起的手放至眼前,唇瓣在晏望星淡粉的指尖上一触即分。 轻得像是一阵风,抽离时快速却缱绻。 不远处流水声潺潺,天际中时而飞过成群结队的白鸟。 叶连华领着顾清徐与李今知悠闲到场,环视一圈后,看着今日格外安分的几人目露欣慰。 “也是长大了……” 他笑得乐呵,转头朝秦雅志大声吹嘘:“看到了吗,这么多年我也是熬出头了。” “是啊。” 秦雅志上前一步,拍拍叶连华的肩膀笑道:“想当年,你左手一个晏望星,右手一个尚正言,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喂大,如今福气也到了,竟收了像沉生这样优秀的徒弟。” 尚正言:“……” 晏望星:“……” 师叔你搞拉踩也就算了,什么叫做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俩喂大? 所幸仙兽岛开放在即,没有多余时间再让雅志仙尊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众人一同往前,就是仙兽岛的入口。 那处犹如一道神秘裂缝,现在正被什么无形之物缓缓拉开,从里透出一股超脱凡尘的浓郁灵气。 不少外宗弟子已经惊叹出声。 众人前方云雾缭绕,岛中不时有灵光闪烁,竟如天幕中密布的星辰熠熠生辉。 往年这个时候,只有天川宗各山的内门弟子到场,可如今的仙兽岛却是人潮密集,一片喧闹。 晏望星记得原书剧情,也知晓路沉生进岛的原因。 他是要去寻解除血脉封印的密宝。 这个剧情容不得半点差池,自己更不能打扰耽误。 晏望星有些眷念掌心的温度,却还是微微蜷起手指,妄图从路沉生指缝中溜出去。 路沉生侧头看向晏望星,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他的指节重新收紧,将晏望星的手尽数握于掌心,力道比方才更甚。 晏望星被他捏得指尖发疼,便凑去他耳边悄声商量道:“师弟,等进了岛,咱们就分开走吧。” 路沉生视线淡漠,目光在他脸上游离一遍后转瞬移开。 “为何?” 他漫不经心地轻捻指腹,鸦羽般的长睫下瞳孔冰凉:“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晏望星被问得怔在原地,良久才轻声开口:“不是。” “师兄要一直与我一起。” 路沉生俊美深邃的眼眸抬起,笑意忽地将冰冷替代,漠然也随之褪去:“好吗?” 晏望星思考片刻只得点头,还未等他说出一句话,仙兽岛入口便响起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 是在说进岛后的所有相关事宜。 “其一,法器灵符自行备齐,以备不时之需。再者,进岛后应稳固心神,以免被岛上妖兽的幻象所惑。” “其二,岛中有多处妖兽栖息之地,沿途或有迷雾重重,或有妖兽潜伏,更需步步为营,时刻警惕四周动静。” “其三,岛上妖兽种类繁多,实力强弱不一,若遇妖兽,应先判其修为。实力悬殊切勿硬拼,修为相当即可与之周旋。” “其四,仙兽岛内布有前人遗留的安全阵法。尔等进入其中需观察阵纹变化,领悟其中奥妙。切勿盲目乱入,以免触动机关引发灾祸。” 老者的声音顿了片刻,随后又补充道:“其五,若逢险境切勿逞强,察觉环境有异时速求援手。仙兽岛地域广袤,云雾迷蒙,各位仙长赶来时或有迟滞,望尔等务必坚守。” 此言一出,岛口附近瞬间人声鼎沸。 “不是说仙兽岛乃一方净土,灵兽祥和,怎么需要这么多的防备与提醒?” “是啊。不过岛上既有奇珍异兽,风险肯定也会存在,咱们还是多提防着点吧。” 议论声纷纷四起,现在还没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看这岛上云雾缭绕,玄机重重,若真遇见危险,救援到底能不能及时赶到?” 不过好在岛内有前人布置的阵法,算是为众人多加了一层保障。 云雾渐浓,隐约可以看见其中的一座巍峨牌坊,牌坊之上刻着各种祥瑞图案,每处落笔都能引起天地交间的灵气共鸣。 “真的不需要太多担忧。” 顾清徐听着四周越发激烈的讨论,不禁向众人解释起来。 “诸位莫慌,我们只需记住师尊教诲,谨慎行事,定能化险为夷。” “至于救援,宗门在早年间就已定下周全安排,我们只需合理应对就好。” 正在他说话的间隙,牌坊下的那条宽阔长阶缓缓铺成。 那处尽头被浓雾遮掩,只留有白玉微微泛起的阴森冷光。 第46章 师兄方才好厉害 往里走才是真正的仙气缭绕。 阳光透过轻纱似的云雾,在无垠草地上投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晏望星沿着白玉长阶往里走,那隐在雾下的尽头逐渐清晰,周遭被阳光染上了点点金辉。 最初的阴森被温暖代替,岛中的空气清新芬芳,耳畔不时响起悠扬神秘的兽鸣。 “真是别有洞天啊,”居慈拂了拂衣袖,转头朝晏望星笑道,“难怪说仙兽岛是难得的一方福地。” “不过岛中的雾气确实浓厚,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顾清徐闻言笑着同他说道:“一般来说没有问题。” “往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仙兽岛已经开放了许多次,确实没出过任何问题。” 他抬手拍拍身边人的肩膀:“还请不要太过忧虑,既然进来了,那就好好寻找机缘吧。” 拂在面上的雾气粘稠潮湿,晏望星不适地眨眨眼,黑睫上的水珠转瞬被路沉生用软帕拭去。 他抿着嘴嘿嘿笑,随后仰头看了路沉生的侧颜半晌,觉得师弟眉眼染了雾气后更加温和。 “我看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道男声在人群中响起,尖利的嗓音此时有些气急败坏:“说得倒是好听,可除了你们天川宗的人,有谁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 “我看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单极大叫着从人群里抽离,领着几个同门师弟选了个与众人截然相反的方向。 “谁知道你们要领着人去哪里。” 他的身影眨眼消失在浓重的语气中,声音也越来越远:“我看还是自己选路比较好。” 此言一出,蜂拥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随后又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他说的没错,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决定,我们现在就走!” “对啊,和这一大群人凑在一起,到时候宝物都不够分,还不如我们自己去寻。” “天川宗的人来了仙兽岛这么多次,想必已经将岛里的密宝拿得一干二净,此行就是在诓骗我们……”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原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如今消失得彻彻底底。 尚正言更是听得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 他看着走向四面八方的人群,整张脸面无表情。 “随便吧,累了。” 晏望星也难过扶额,已经被这群人将心伤得彻底。 “不跟就不跟吧,为什么还要偷摸骂我们两句……” 顾清徐闻言笑着长叹一声,看向远去的人群时目光担忧:“还是不要出什么问题才好。” 现今聚在一起的,也只剩下相识的几十人。 众人一路插科打诨,不知不觉也往里走了好几公里。 周遭雾气仍是缭绕,鲜艳花簇在这里开得极盛,绿地无垠,古树参天。 也不知为何,顾清徐这一路上总是忧心忡忡。 他直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 头顶阳光和煦,可这漫天的雾气没有一丝要消散的迹象。 路沉生慢条斯理地垂眸,修长指尖将晏望星松散的衣襟收紧,随后薄唇轻启,声音平静。 “别往前了。” 晏望星本就没往前走。 他这会儿正站在原地,乖乖让路沉生整理自己的衣服,闻言便扬声为自己证明。 “我没有动。” 耳畔忽地落下一道短促的轻笑。 路沉生指腹在晏望星清瘦白皙的锁骨上摩挲,偏头笑着望进他的眼睛。 “不是在说师兄。” 周遭寒风四起,走在前面的人已经停下脚步。 众人身侧的白雾愈发浓厚,路沉生偏过头,手中忽地出现一柄长剑。 他将手腕一转,狭长剑身霎时消失,远处浓雾却闪过一道冷光。 锋利剑刃刺进皮肉的声音闷响,路沉生漠然抬眸,指尖微勾,长剑又出现他的手中。 血液向下凝聚在剑尖,又一点一点滴落在地面。 “百里之内皆有异兽环伺。” 路沉生视线扫过前方的一众人群,声线平静低冷。 “诸位不妨猜一猜,此为何妖。” 日光在地面与树木间跳跃,转瞬便被这浓厚的雾气吞噬。 清风吹过,枝桠随之沙沙作响。 明程偏头轻笑一声,周身灵气陡然暴涨。 “既然如此,”他以肉身破开前道,所经之处雾气消散,视线清明,“我们就一道去看看。” 众人瞬间跟上。 浓雾深处闪烁着猩红光芒,数头妖兽藏匿在其中,肌肉紧绷,毛发竖立,口中滴落着粘稠的涎水。 “怎会如此……” 仙兽岛开放已近百年,往年他们进入时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顾清徐神情严肃,在察觉到妖兽逐渐靠近时,瞬间提剑穿梭于雾海。 没有时间去预估妖兽的修为,再不动作他们只能受困。 晏望星陷身于兽群,手中剑身细长锋利,挥动时寒光闪烁。 他腕间护身符箓飞扬,周身萦绕着淡淡白光,一声低沉的咆哮猛然传来,庞大妖兽从浓雾中冲出,獠牙毕露,双眼猩红。 晏望星咬牙避开利爪,体内灵力涌动,剑刃随之震颤。 他的身形自地面一跃而起,长剑化作寒光,直击妖兽双眸。 剑光所至,空气撕裂,耳畔是一道又一道的破空声。 路沉生抬剑刺穿身侧妖兽的咽喉,抽剑时动作漫不经心,视线始终落在不远处的月白身影上。 晏望星一脚踢开串在剑刃上的妖兽,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提剑又想冲进那恼人的浓雾中。 身后微风掠拂,熟悉冷香眨眼萦在他的鼻尖。 “好了。” 路沉生从后揽住他细瘦的腰肢,将人轻轻往怀里按,俯身在他耳畔低语:“要休息了。” 他指尖抚上晏望星颤抖的手腕,埋首在他的颈间,垂眸仔细查看这道符箓是否破损。 剧烈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不远处的浓雾又重新聚集。 晏望星面色潮红,在看见妖兽四处逃散时才放软身体。 他被路沉生带着穿梭于兽群之中,一路剑光四起,血液飞溅,可落在耳畔的声音却像是轻哄。 路沉生略一扬手,长剑飞出,逃逸的妖兽转瞬被钉死在原地。 他恍若未见,只俯身在晏望星耳边低低地笑。 “师兄方才好厉害。” 第47章 生命之贵重于泰山,我们切勿轻言放弃 就这一句,臊得晏望星一张脸红了整个下午。 他除了比居慈身边的荣玄素厉害,还有谁能菜得过他。 直到夜晚,晏望星脸上的热度才跟着一起降了下来。 夜幕低垂,在岛中连闪烁的星辰也看不见一颗。 明程今日受了点皮外伤,下午便被游修时治得彻彻底底。 现在到了晚上,他又“哎哟哎哟”地叫唤,挤眉弄眼着躺在地上装死。 晏望星见状一阵无语,和尚正言一同凑上去对他进行言语抨击。 尚正言此时面无表情,抬脚踢上明程的屁股。 “那伤口都愈合了吧,再躺一会儿膘都该长出来了,赶紧起来捡柴去。” 晏望星闻言却蹲下身,探出指尖戳戳明程的腹肌,随后又斟酌着向尚正言证明:“他应该长不了膘吧。” “各位师兄在做什么。” 周遭雾气湿润难明,路沉生的声音自晏望星身后响起。 他放在明程腹部的手被整个裹住,身体也尽数陷进路沉生宽阔的胸膛里。 晏望星转头正想同他说话,下一瞬却被拉着站起身。 休息地附近就是一道清溪,不少师兄弟都在这处清洗食材,笑语声此起彼伏,场面热闹又温馨。 晏望星方才被路沉生牵到这里,见状便笑着朝他吹嘘。 “今日我可是负责烹饪的。” 他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有不经意流露出的骄矜:“看我来给师弟露一手。” 吹过此处的晚风湿润,路沉生抬手触碰他的耳廓,指尖留恋不舍离去。 “好。” 夜幕之下,一团白影飞来,丧彪“歘”地一下扎进晏望星怀里。 它似是焦躁不安,背上的绒毛全部炸起,尾部撅得很高,只知道将头埋进身下那处温热的掌心。 晏望星看着丧彪有些发笑。 他凑近路沉生耳边,悄声调侃道:“你看,丧彪害怕时总是顾头不顾腚。” 路沉生一侧长眉挑起,忽地抿唇笑了一声。 丧彪毛绒的脑袋被触碰,它似是找到了安慰,不住往路沉生探过来的指尖上凑。 晏望星见状有些不解。 羽灵鸾能够预知灾厄,现在丧彪这般害怕,难道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眼中藏着无尽担忧,生怕路沉生寻找密宝一事有半分差池。 不过也说不准。 因为丧彪平时吃太饱了会害怕,飞太快了会害怕,睡太死了,魇在梦里时也会害怕。 想到这里,晏望星倏地松出一口气,却听见不远处尚正言在唤他。 “望星快来!” 这一声喊得又促又急,活像在大晚上瞅见鬼了一般惊悚刺激。 明程一脸真诚,手里拿着块兔腿肉往尚正言嘴里塞,口中还在极力推荐:“口味真的不错的,你难道还不相信兄弟吗?” 别说兄弟了,此时的尚正言恨不得叫他爷爷。 原因无他。 “这肉能吃?我和它聊两句都比你这个熟。” 晏望星拿过明程手中带有血丝的腿肉,又坐到篝火边重新烤起来。 耳畔流水潺潺,溪边火光明亮。 晏望星今夜过得相当满足。 虽然众人吃完由他一手操办的晚膳后都面露苦色,不过还是微笑着夸赞这几道菜回味悠长,余韵十足。 并表示此生吃过一次就已足够。 他用衣服将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蛄蛹着去骚扰睡在他身侧的路沉生。 “师弟,”晏望星双手缩在衣袖里,凑上去用鼻尖蹭路沉生的肩膀,“你觉得今天的晚膳怎么样?” 路沉生垂眸,指尖揪住晏望星凑过来的小巧鼻尖,面不改色地回答:“很好。” 晏望星连忙往后蛄蛹几下,成功将自己的鼻子从路沉生手里解救出来,随后又不长记性地重新凑回去。 “真的?” 他的双眸在黑夜里显得晶亮,此时笑着看人时眸光专注诚挚。 路沉生遵从内心,指尖掐上他略有肉感的下巴:“自然。” “那就好。” 晏望星悄悄打个哈欠,随后放松身体,索性将下巴垫上路沉生的掌心,由着他将自己的脸捏来捏去。 “我担心你们会不喜欢……”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只剩殷红的唇瓣还在倔强张合。 路沉生喉结微动,掐住他面颊的指尖也稍稍用了力气。 晏望星在睡梦中不安地往后缩,身体却被欺身上前的路沉生整个揽住。 他转瞬落入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并自己循着热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如此睡到天亮。 因着昨日被那群潜伏的妖兽拖了一下午,一行人决定今天加快动作,将往年未被开启过的秘境找到。 沿路景色与昨日相同,满地的绚烂鲜花,漫天的浓厚云雾,还有此起彼伏的妖兽嚎叫。 “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今知将剑刃擦得雪亮,听见这种声音时眉心紧皱:“今年岛里的妖兽难道是要暴动不成?” “这么说起来,崎山前几个月不也暴动过?” 居慈忽地想起来,立刻出声提醒道:“你们不觉得这时间太赶了吗?” “可那时崎山是因瘴气四起而引发的暴乱,可仙兽岛中百年也难得遇见一丝瘴气,怎会……” 其中一名法修弟子皱眉解释,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顾清徐却万分反常地厉声打断。 “等等。” 一道金黄符箓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还不等众人看清,符箓便化作几抹轻盈细粉随风消散。 而顾清徐周身的气息越发凝滞。 “师尊有令。自昨日起岛中妖兽异动频繁,似有暴乱之兆,其势汹汹,非尔等可以轻易平息。” 话音才落,晏望星便心头一紧,倏地转眼看向路沉生。 路沉生面容平静,修长身形站得笔直,察觉到晏望星的视线时便略一挑眉。 耳畔顾清徐绷紧的声音仍在响起。 “为确保尔等安危,全体弟子需即刻收拾行装,火速离岛。路上务必相互扶持,谨慎行事,不可掉以轻心。” 他身处于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以身开路,带领一众师弟师妹原路返回。 “各位仙尊就在赶来的路上。”顾清徐沉下声音安抚。 “生命之贵重于泰山,我们切勿轻言放弃。” 第48章 化形的妖兽 沿路的白雾愈发浓厚,晏望星体内灵力运转,跟在顾清徐身后飞速向前。 到处都分外安静,就连昨日偶有响起的兽鸣也消失得彻底。 耳畔是路沉生平缓的呼吸,身侧众人的神色皆为紧绷。 也不知是为何,晏望星微蹙的眉心忽地猛跳,身体中的经脉也在皮肉下颤动。 他若有所感,偏头环视四周。 这片古林深处隐隐渗出些许黑色,一缕一缕混在漫天的浓雾之中。 似是一张巨大的蛛网正在向四周扩散。 就是瘴气。 晏望星瞳孔猛缩,实在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自认为清楚原书剧情就能万事大吉,没成想事情的发展竟和书中大相径庭。 平静百年的仙兽岛如今生出瘴气,万千妖兽消失匿迹,浓雾之中尽是肉眼难见的危险。 简直是给所有人当头一棒。 一众法修从怀里掏出符箓,指尖捻诀将其用力掷上天空,眨眼间灿烂金光便将众人全部笼罩。 “瘴气这种东西不好解决,”顾清徐不清楚源头是何地方,只能脚下步伐加快,再次提醒道,“我们得速速撤离,刻不容缓。” 没人想在这里停留,沿路也没有遇见别的道友。 此事当真奇怪。 晏望星长眉紧蹙,心跳在越靠近入口时变得更快。 一只手缓缓贴在他的左侧胸膛,路沉生略微俯身,在晏望星耳边低声说道。 “封闭灵力,别去看那些瘴气。” 他依言卸了周身灵力,转瞬却被路沉生拦腰抱起。 晏望星:“……?!” 他呆呆地蜷在路沉生怀里一动不动,觉得自己此时像个甜宠文的女主角。 “师兄是灵韵体,自然对魔息瘴气格外敏感。” 路沉生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穿过他的腿弯,长腿迈开走得稳稳当当:“封闭灵力时,周遭瘴气不易察觉,身体也会好受许多。” 晏望星低头沉思半晌,觉得自己不用灵力定是跟不上大部队。 如今他被路师弟抱着走,不禁在心中感叹师弟真是想得周到。 师兄膜拜膜拜膜拜你。 晏望星正在这边安分待着,一旁的明程看见了却出言调侃。 “咋了你俩?”他看着被公主抱的人捧腹大笑,“晏望星你脚瘸了?” 晏望星自然没理明程。 他耳根红得彻底,一转头迅速将脸埋进路沉生胸膛,声音瓮声瓮气,指挥着路沉生如何说话。 “你跟他说我腿没瘸。” 身下的胸腔传来一阵极快的震动,路沉生弯着眼,勾唇笑得开怀。 他坏心眼地将晏望星在怀中掂了掂,随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说也无妨。” …… 再往前便是昨日进岛的入口。 顾清徐总觉得周遭安静得过分,转头朝众人正想说些什么,身体却被一道黑影猛地扑倒。 这是一个浑身冒着血光的人,他从浓雾中冲出,一把将顾清徐按在身下,肉拳扑头盖脸地往顾清徐身上砸。 “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有问题!” 他满脸血痕,眼角倏地落下一道清泪,直直地滴在顾清徐苍白的唇角。 “我的师兄……呜啊啊啊……我的师兄……” 少年声音悲恸,身体蜷缩在一起,力竭般从顾清徐身上栽了下去。 眼泪顺着眼角滴在湿润的土地里,他失了神,启唇轻喃:“出不去了。” 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周遭云雾褪散,不远处尸身堆积如山。 天空是雾蒙蒙的灰。 晏望星看着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人形灰影密密麻麻,它们攀在巨大的牌坊之上歪头看向新来的这群人。 牌坊之下长阶尽毁,出口裂缝不知所踪。 再往下看便是血海,碎肉将鲜艳的草地染成不正常的黑红。 碎尸堆积在牌坊之下,断骨阴森,正被那群人形灰影分食。 “化了形的妖兽。” 游修时喃喃出声,心里感觉一阵荒谬。 他不自觉猛退几步,拉着身边的人不住往后退:“不能再往前了。” 妖兽化形艰难非常,这一点游修时深有体会。 如若不是自己修成的道行高深,就是血腥屠戮吞了太多妖兽的兽丹,才能得以化形。 不论是哪一点,出现在出口的这些妖兽绝对不易对付。 现如今出口被毁,化形妖兽蹲守环伺,这一次他们当真是走不了了。 路沉生表情冷静,只是在看向爬满牌坊的妖兽时目光冰冷。 怀中人的躯体柔软温热,路沉生垂眸,声音平静又固执。 “从此时起,师兄身边一刻也不能离人。” “要去哪儿都同我说。” 晏望星闻声怔愣抬头,却被他掐着下巴问了一遍。 “好吗?” 此刻时间紧迫,众人全都换了方向,朝远离出口的地方狂奔。 “好。” 晏望星点头答应下来,随后有些不安地在他怀里发问:“等会儿你怎么去找……” 那个秘宝。 他似是想起什么猛地收声,没有再说出这四个字。 “找什么。” 路沉生抱着他避开身后突袭的利爪,指尖漫不经心地一抬,下一瞬那妖兽的身体便在身后炸开。 漫天血雾藏匿于路沉生身后,晏望星浑然未觉,漆黑的眸子里仍然烂漫清亮,只是略微摇头。 “师弟你小心一些,现在把我放下来就好。” 路沉生淡漠垂眸,清冷的视线直直看向晏望星,似要剖析出他的所有想法。 晏望星赶忙移开眼,从他身上跳下来后挥剑击退追上来的几只妖兽。 人形妖兽确实难缠,与昨日遇见的那群相比更为灵活和聪慧。 就这么打打杀杀了一路,众人离出口越来越远,路上遇见的道友也越来越多。 他们都是才经历过一场恶战,也都知道了现在无法靠近出口。 一时间人群里怨声载道。 不过众人暂时都脱离了危险,那些身上有不少伤口的也趁此机会疗起伤来。 除去蹲守在出口的人形妖兽,众人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特别难缠的东西。 “可惜了那些兄弟。” 明程低着头,情绪格外低落:“几十多人啊,怎么就只剩下一个了。” 晏望星也想起堆积在牌坊之下的数具尸体。 他闷闷不乐地蹲下身,腕上的脉搏剧烈跳动,大有要冲破皮肉的架势。 “为什么。” 晏望星双手环抱住自己,嘴唇不知为何变得苍白无色:“就是不让我们出去。” 好刻意的做法,目的只是为了将他们困在岛里。 自昨日起,虽然岛中妖兽的异动十分频繁,但他们一行人尚且拥有余力应对。 唯独只有蹲守在出口的人形妖兽,数量庞大,嗜血成性,贪食人肉。 它们像是嵌在门上的一把锁。 没有钥匙,没有援手,房里的人就无法破门。 四下静寂无声,良久才有人打破沉默。 第49章 你要一直抱着我 “是啊。” 顾清徐神色痛苦,平日总是挺立的脊背如今微微弯曲:“为什么这样做啊。” 哪有人知道为什么。 这是何人安排的,用意又是什么,他们通通都不清楚。 晏望星抿着唇闷咳几声,觉得心头又堵又闷,便站起身往人群外走。 不远处是一棵参天大树,树干粗得需要百余人合力才能抱拢。 他慢悠悠走过去,走在地面茂密的草地上坐下来。 头顶是葱郁的繁叶,脚下是松软的泥土,晏望星将脊背靠上树干,坐在树下静静盯着浓雾深处看。 路师弟等会是要从雾里走出来的。 他和居慈功力高强,此时正在休息地外围断后。 当时追在众人身后的妖兽不少,现在消失得干净,说不准就在百里外的地方藏匿蹲守。 晏望星正漫无目的地想着,浓雾之中当真出现了一道修长身影。 路沉生俯下身,伸出双臂将他揽进怀,转瞬便将人从地上抱起。 很舒适的温度。 晏望星将头靠在路沉生的颈窝,半阖着眼将他夸得天花乱坠。 “真帅呀师弟……” 他此时神志不清,应是灵韵体在这瘴气四起的环境中难以适应:“能者多劳……你可真帅呀……” 许是晏望星真觉得路沉生长得好看,下意识里便将他明晃晃地夸了两次。 路沉生目光平静,眉心却是蹙紧,抱着他在这参天古树下轻声低哄。 “师兄不舒服了。” 这声音落在耳畔又轻又痒。 晏望星不住往他怀里钻,对此不以为意,迷蒙着双眼反过来安慰路沉生。 “没事呀……我是灵韵体,等出岛了就不会难受了……” 路沉生将下巴垫上他的头顶,又重又急地狠狠呼出一口气。 他伸手将晏望星低垂着的头拨出来,随后轻轻按上他苍白的唇,怕得指尖都在略微颤抖。 一颗白玉似的丹药出现在晏望星唇间,他困惑地睁眼,红润的舌尖探出唇外,抵着那颗丹药不住往外推。 “吃下去,”路沉生没有收手,指尖捏着丹药在晏望星苍白的唇间摩挲,“师兄,吃下去。” 怀中人面容惨淡,唇色与丹药相比,说不准是哪个更苍白。 路沉生薄唇紧抿,看得呼吸停了半晌。 树下轻风掠过,低语声不曾停歇。 晏望星被他哄得张唇,丹药在入口的一刹那化作暖流,一点点地漫进口舌之中。 他双眼惺忪,此时不太放心地嘟囔出声:“师弟,你要一直抱着我……” 揽住他身体的双手陡然收紧,路沉生低哑的声线落在耳畔。 “好。” 晏望星满意地胡乱点头,在意识抽离的前一刻仍在路沉生怀里蛄蛹。 “我有点冷……” “师弟师弟……你帮我热一热好不好……好不好……” 路沉生闻言呼吸一窒,高挑身形顿在婆娑树影之中。 他克制着深吸一口气,一手托住晏望星的臀,一手抬起他埋在自己肩窝上的脑袋。 路沉生轻轻探出指尖,用指腹摁压在晏望星的唇瓣上,看那处温软因受力微微下陷。 软肉裹住指腹,路沉生不舍般收回指尖,复又重新掐上晏望星柔软的两颊。 他将头垂下,薄唇缓缓印上晏望星湿润温软的唇瓣。 怀中人不安地嘤咛一声,路沉生恍若未闻。 他用利齿叼住晏望星多肉的下唇,将其含在唇间细细舔舐。 自此再没有其他动作。 可饶是这般,晏望星也受不住。 他原先苍白的唇瓣变得湿红,呼吸也被路沉生含得略微凌乱。 “热……”晏望星浑身酸软,双手在路沉生坚硬的胸膛上无力推拒,“我不要了……” 他陷在潮湿的梦里毫无意识,只会喃喃念着“好热”。 唇上的热意慢慢烧进身体,晏望星挣扎良久不得解脱,最终无力地陷在火焰中任其吞噬。 直至再次转醒。 他攀在路沉生肩头的双手酸软无力,唇上泛起微微刺痛,就连腮边也传来被啃咬过的酸麻。 不过好在精神恢复得不错。 晏望星困顿地抬眸,转眼环视一圈周围,发现二人仍在那棵古树之下。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从路沉生怀里抬起头,目露惊慌。 “师弟,我睡多久了?” 路沉生垂眸看他,薄唇不动声色地轻抿一下,随后平静回答:“半个时辰。” 晏望星闻言想从他身上下来,嘴里不住道歉:“好师弟对不起,真是辛苦你了。” 路沉生双眸黑沉,双手先是收紧一瞬,随后才妥协似的松开:“无妨。” 周遭瘴气愈发浓厚,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人群里。 “既然现在无事发生,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枯坐着将时间浪费啊。” 单极撩起袖子开始清理小臂上的伤口,随后张口吃了一颗恢复丹药。 “依我看,咱们可以在附近找一找秘境,这才不至于白来一趟。” “难不成我们来这儿,只是为了吃一个大亏?”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没有几个人愿意空手回去。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比起珍宝,性命自然是最为重要。 单极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他抽出腰间匕首,将小臂上散发着黑气的血肉挖掉,随后向着众人提议。 “我昨日在这处发现了一道秘境。” 单极抬起手,指尖朝向那棵巨大的参天古树:“离它不远,就在方圆百米的地底下。” 林间光影阴森,微风拂起众人轻盈的衣角。 晏望星此时才猛然想起,这棵鸿蒙古树下,藏的正是路沉生要寻的秘宝。 第50章 魂织纹 因为离得不远,有一批人便做好了准备,现在只等出发。 顾清徐沉默着看了他们半晌,随后抄起地上的剑,也想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他的表情过于严肃悲壮,以至于居慈认为这人是要去马上去见阎王爷。 “顾兄不是受伤了吗?”居慈上前几步拉住他的手腕,“怎么现在又要跟过去?” 他手上力气加重,说出口的语气略显强硬:“坐下休息。” “不行。” 顾清徐摇头拒绝:“岛中瘴气阴毒浓厚,雾里又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看着他们真的放心不下。” “别劝了居慈兄,他这人就是死倔。” 李今知伸手抽出顾清徐手中的长剑,长腿迈开朝向逐渐聚集的人群:“那还不如一道去呢。” 她一侧长眉高高扬起,偏头看向站成一排的晏望星等人:“走不走?” 必须得走。 晏望星牵起路沉生垂下的手腕,一步一步牵着人往鸿蒙古树边走。 倒是碰巧,他们忙活一通竟到了原书里藏秘宝的地方。 单极口中的秘境便在古树之下。 周遭浓雾升腾,对比起之前的雾气,空气中竟然混杂了不少的细小颗粒。 晏望星此时鼻子难受得不行,偏头忍不住打了闷闷的喷嚏。 一截有力的手腕横至他眼前,路沉生宽大的掌心中放着一张泛有灵光的软帕。 晏望星有些不理解,歪头看了半晌,口鼻便被路沉生用软帕轻轻捂住。 他小脸上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面先是盛了困惑,直到现在才像是反应过来。 晏望星眉眼弯起,瓮声瓮气地向路沉生说了声“谢谢”。 走在二人身后的尚正言一连打了四个喷嚏,这会儿咳得双眼泛红,好好一个大猛男也生出些楚楚可怜的气质。 他抬手胡乱搓了一把脸,一抬头看见这样一幅光景,便吸着鼻涕嘿嘿笑。 “小师弟,我也想要。” 路沉生落在晏望星双眸处的视线未移,闻言只是礼貌笑了笑:“师兄,你用衣袖也是一样的。” 尚正言:“……” 这哪一样了。 这能一样吗? 这根本就不一样! 他目露悲怆,转身与明程一同抱团取暖。 “呜呜呜呜……他俩这么黏糊,那咱俩也得黏糊黏糊……” 明程忍得额角青筋暴起,一抬脚把尚正言踢出两米远。 “我滚你丫的,一脸鼻涕全蹭我衣服上了。” 他皮笑肉不笑,抬腿踢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你还是和你的鼻涕黏糊去吧。” 幸好身边有个善解人意的游修时,尚正言接过他递来的手帕,一路上拉着人诉尽衷肠。 古树之下光影诡异,它那庞大的根系呈蛛网不断向四周蔓延。 粗壮树根相互缠绕、扭曲,又一点点地隐入不见五指的浓雾里。 单极说的不错,越往树根的尽头走,身体的失重感便越明显。 直至眼前出现一方狭小通道。 这处空间逼仄,仅能够容一人侧身通过。 晏望星侧过身体进入这方通道,还不等他将地面踩实,整个身体便像凌空一般往下猛坠。 他半阖双眼,如瀑的青丝随着动作铺开飞扬,衣衫随风猎猎作响,倒像个从天上落下的神仙,一眨眼便要陷进尘世。 路沉生站在其下,仰头张开双臂,倏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清香蔓延在二人鼻尖,路沉生松手将晏望星放下,又抬起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怎么了?” 额间的触感温热湿润,晏望星抬手,用指节蹭了蹭眉心,随后带下星点的殷红血迹。 路沉生垂眼看他微启的唇,也看他眉心那朵血红的小花。 这处血痕被晏望星蹭成了花儿的形状,正明晃晃开在他双眉间,衬得原本就漂亮的面容更为昳丽。 “魂织纹。” 路沉生漆黑眼眸中盛了星点愉悦。 他注视着自己印在晏望星眉间的血红印记,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低哑。 “它能告诉我,你身在何处,境遇如何,心中情绪又是怎样。” 路沉生瞳孔黑沉,轻笑着继续说道:“维系三日,师兄觉得如何?” 晏望星浑然未觉,笑得颊边晕出两个滚圆的酒窝:“好啊。”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他也探出指尖,也抬手在路沉生额间轻点一瞬,“我可以给你印一个吗?” 此处格外幽暗,雾气却散得彻底。 路沉生俯身任他在自己眉心轻戳,眼底笑意揶揄:“可以。” 他抬手捉住晏望星四处作乱的指尖,将其牢牢握在掌心:“日后再教师兄。” 晏望星点点头,转眼观察起四周的景物来。 外面那道裂缝狭小,可真正的入口却是广阔无垠。 身后是空旷的石壁,想必这里已是地底,周遭虽没有浓厚的云雾与瘴气,但里面的光线着实昏暗阴森。 空气中的味道潮湿腐朽,晏望星环视四周,往前便看见了数块布满苔藓的青石。 入口中央有一块巨大的青石碑矗立,其上刻着“鸿蒙古境”四个大字,周遭还围了一圈用古朴符文纂刻的微小图纹。 正是书中细节描述过的地方。 “昨日我下来的时候,这块青石碑怎么也打不开。” 单极上前几步,掌心聚着灵力往石碑上轰击,向身后的众人展示,嘴里还不住念叨:“入口应该就在碑后吧?”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那块沉重的青石碑便晃悠悠地张开一道缝隙。 其间发出好几阵刺耳的尖利声响。 单极:“……?” 怎么这么简单就打开了? 那他昨天吃过的苦算什么? 算他吃得多吗? 单极撤开身子,指着那道黝黑的裂口无语片刻:“嗯……对。” 第51章 开水太烫我不敢喝,人心太凉我不敢碰 路沉生眉目压敛,视线看向石缝中那一片漆黑,垂在身侧的指尖略微蜷动。 “仙兽岛中的秘境只为有缘之人开启,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顾清徐转头看向众人,面上的笑容温柔和煦:“看来我们之中有气运极好的人。” “既然如此,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众人调笑起来,一起迈步往鸿蒙古境中走。 虽说外面空气潮湿,古境内的却充斥着无尽的灵气。 有不少人自进入古境开始,便觉得修为有所突破,不禁就地打起坐来。 晏望星停留在炼气中期已有半年,此时进入其中仍然没什么动静。 他散漫地揉揉酸胀的眼睛,觉得处在这种昏暗光线下看东西真是眼都要看瞎。 鸿蒙古境是为路沉生开的,原因就是他体内流着一条对应的血脉。 可过了这么多年,路沉生体内流淌的是什么血脉,晏望星如今也记不清了。 他用指节轻轻敲击脑袋,眉头紧蹙,竭力想要记起古境这个剧情的片段。 可想了半天还是没结果,只知道路沉生是要拿取其中的秘宝,解开体内的血脉封印。 自此限制解除,修为也愈发高深。 晏望星想到这里索性不再纠结。 反正师弟无论如何都很厉害就是了。 “古境里不仅有遗迹珍宝,各种妖兽也都沉睡在其中。” 顾清徐看着地上坐了一片打坐修炼的人,不禁愁容满面。 “不过修为突破时不便打搅,还好这里只是古境外围,我们这群人便候在这里,等他们修成后再一道出发吧。” 自是没人有异议。 晏望星站在其中仰头望向四周,觉得这像一处苍老古朴的远古遗迹。 巨大的青石碑下空间逼仄,越往里倒是越发宽敞。 周遭都是长着深青苔藓的湿润石壁,尚正言无所事事,便鼓起腮帮子,将一口气猛地吹上在苔藓里慢悠悠爬动的幼小蜗牛。 从石碑外透进的亮光聊胜于无,尚正言瞪着眼看了那行动墨迹的蜗牛好久,才终于注意到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文。 这些文字都被掩在浓密的青苔之下,乍一看过去还真发现不了。 他不禁“嘿嘿”笑了一声,自认为找了个打发时间的好玩意儿,便凑上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起来。 “混沌初开,灵韵先现……” 尚正言实在看不清,便轻轻“嘶”了一口气:“以什么育形,以神赋命?” “这写的什么字?” 他眼睛眯得辛苦,便一把将晏望星扯了过来:“好师弟,你来帮我看看。” 晏望星被他磨得无法,仰起脸也看向写在最左边的文字。 “天地未分,混沌一片,有灵韵之体,蕴于虚无之间……” 他越念越觉得疑惑,以至于后来声音小得难以听见。 “这写的是灵韵体吧?”李今知闻声也凑了过来,指着石壁上面的文字轻声说道,“倒是稀奇。” 此时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磕磕巴巴地看着上面的图文念起来。 “为天地精华所聚,承载万物之灵,故曰‘灵韵’……” 晏望星听到这里才后知后觉,这上面说的不就是自己这种灵韵体吗? 他一时受惊,脚步不住往后退,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握住后颈。 路沉生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按在他温软的肌肤上,状似安抚一般轻捏着。 石壁上记载的文字貌似就是灵韵体的各种传说。 晏望星听他们念还有些不适应,甚至生起了一股在老同学面前吹牛的尴尬。 况且这上面写得神乎其神,什么“万物之始,生命之根”都扯出来了,他听着听着便开始神游天际。 倒是身侧的路沉生看得专注。 直到李今知将一整面石壁念完,他还是站在原地,目光牢牢注视着上面的文字。 晏望星也偏头看向他。 路师弟看了石壁多久,他便看了路师弟多久。 右侧耳垂一直都被人轻轻捏着,晏望星耳廓绯红,觉得师弟现在指定还没回神,都快将他的耳朵搓熟了。 “师弟。” 晏望星低头轻轻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袖:“你别摸我了。” 路沉生眼神平静,在听见晏望星说话时才倏地回神。 他覆在晏望星耳廓上的指尖微微蜷曲,不舍似的在上面轻捏一下,随后才缓缓收手。 可那截修长指尖最终没有垂下。 因为晏望星双手捧住了他的小臂,一点一点引着他往自己的左侧耳垂探去。 “你摸这个。” 路沉生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 他这次捏得很重,将晏望星白皙的耳垂揉得透红。 “好漂亮。” 晏望星被他困在臂弯里,不知为何连眼尾都染了红。 “好了,都出发吧。” 顾清徐看着最后一位道友也站起身,便转身朝已准备好的众人开口:“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各位最好不要掉队。” 再往里就是分外宽敞的空地。 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潮湿气味,晏望星凑得与路沉生更近,却被尚正言捞住脖子一把带了去。 “刚才你俩磨叽什么呢,”他满眼好奇地悄声发问,随后又伸手摸向晏望星眉心的红纹,“这啥玩意整这么漂亮……” “嘿嘿嘿,跟个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是你大爷。 晏望星一把拍开他的手,长腿一抬将他踹给明程:“兄弟你替我好好收拾他。” 明程更是懒得理尚正言,同样也是抬腿踢上一脚,直接把他踹给了走在前排的李今知。 “今知师姐,你替望星好好收拾他。” 尚正言:“……” 开水太烫我不敢喝,人心太凉我不敢碰。 一旁的晏望星倒是认可点头,转身朝明程比出一个赞同的大拇指。 这个时候就得把尚正言交给师姐,不仅事情解决了,尚正言也被解决了。 李·修理大师·今知一把揪起尚正言的衣领,此时皮笑肉不笑:“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不要这样师姐。” 尚正言笑得露出八颗白牙,朝她挤眉弄眼道:“你看到我这样还忍心骂我吗?” 众人沉默。 明程阴笑一声,上前踹上他的小腿:“老子再补一脚。” 晏望星面无表情,右手握拳狠狠捶上尚正言的背:“骂也得骂打也得打。” 尚正言一连哀嚎两声,刚想找这两人报仇,转瞬却被李今知拎着跟上了大部队。 这儿当真像一座古城。 道路两旁是斑驳石壁与破损楼阁,匍匐在潮湿的低矮地底。 到处都是废墟,其下掩藏的是各种遗留的法器。 第52章 刚才你抽风,现在该我抽你了 “都烂得彻底……” 明程抬脚掀开一块潮湿滑腻的岩石,垂眸看着掩在其下的白骨,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死过人啊。” “应该很多年了吧。” 居慈见状蹲下身,看着长满苔藓的头骨皱眉说道:“入口不是写了吗,百年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会不会是灵韵体?” 顾清徐转头看向四周:“还真有可能。” 古境上方的灵力波动分外明显,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与绝望的气息。 四处都被厚厚的灰尘与蛛网覆盖,远处的高大遗骸在经久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 晏望星看着丧彪在半空中来回飞跃,雪白团子后跟着一群模糊深黑的飞影。 是以怨气为食的亡鸟。 一个尘封于地底的古老秘境,四处的飞鸟倒是数不胜数。 “是沉没了的古城。” 他向着昏暗天空不住招手,丧彪“啾”了一声便快速飞回。 “沉得有够深。” 尚正言沉吟片刻,抬手指向远处最为高耸的宫殿:“你们看,那么高一座楼,再往上竟也看不见鸿蒙古树的根系。” 晏望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入目是一幢巨大陈旧的青石楼阁。 像一座寂静的坟墓。 师弟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由于这座宫殿存在感太强,众人商量一番后便集体往那处进发。 脚下踩的是松软泥土,其间混杂着破碎的石块,每一步都带起沉闷的声响。 大殿外光影交错,晏望星跟在队伍中走了良久,忽地抬头看向半空:“这里是迷宫,我们走回来已经是第二次了。” 四面是如出一辙的潮湿石壁,单极走在最前头,闻言突然停下脚步。 “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转身朝向身后众人笑道:“谁方向感好啊,来带个路呗。” 晏望星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路沉生始终在后面拢着他。 鼻尖尽是一股熟悉的冷香。 他抬脚坚定向前,身后跟了一群推推搡搡的道友。 身处此地,饶是周转灵力也不能跃上石壁,更别提飞到半空越过这个迷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尚正言走得眼睛都要花了,前方才出现一道油青巨大的石门。 晏望星脑中回顾情节,想起这迷宫周围确实设有两个可通过的出口。 一个是去往青石大殿的石门,一个是通往鸿蒙祭台的石门。 他伸手想触碰面前足有三十米高的庞大石壁,随后却被路沉生伸手捉住。 “师兄别碰。” 晏望星惊觉过来连忙点头,只眯眼看着苔藓下刻画的神只图纹,然后开口说道:“门后应该是个祭坛,我们先去这里看看。” 路沉生上前几步,紧闭的石门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张开。 湿润水汽扑面而来,灰尘在拂上晏望星面颊的刹那被一张软帕隔绝在外。 路沉生用白帕轻轻捂住晏望星的口鼻,手心尽是他湿润的温热气息。 众人纷纷掩面进入石门,尚正言一看那走在一起的两人更是梅开二度,直接挂在明程身上哭诉“人家也要你的帕子”。 说罢他又觉得此番动作不妥,一溜烟儿从明程身上跳下来,顺便把贱犯得彻底:“抱歉明兄,我刚才抽风了。” 明程笑得礼貌温和,手中指节咔咔作响。 “刚才你抽风,现在该我抽你了。” 两人瞬间打作一团,可现在已经没人有功夫管教他们了。 眼前的祭台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砌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与藤蔓。 它们肆意生长蔓延,将这古老的遗迹彻底吞噬。 晏望星耳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四周不断传来的水流声。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石块之间的缝隙中,确实有不少细小的水流渗出,最后汇聚成涓涓水痕,顺着祭台的边缘慢慢淌下。 此起彼伏的水滴声响在耳畔,周围的空气更显沉重压抑。 祭台上方悬挂着几盏古朴的油灯,里面的光芒早已消失殆尽,其上覆盖着油烟与灰尘,看起来陈旧破败。 四周分布着几个小型的神龛,中央矗立着一座黑玉雕成的祭坛。 其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周围昏暗微弱的光线,映出祭台周遭石壁上的图腾。 神龛与祭坛之间连有阵法,泛着灵光的符文在昏暗中忽隐忽现,灵网之下静静放着一个黯淡无光的黝黑石盒。 正是原书描述中那个装有秘宝的盒子。 路沉生抬眼看了片刻,又平静地垂下黑眸。 “空的。” “什么?” 晏望星闻言瞳孔猛缩,脸倏地转向祭坛中的石盒:“怎么会是空的?” 他面上的神情过于认真专注,路沉生垂眸看了他半晌,探出指尖掐住晏望星的下巴。 “师兄为什么总盯着一个空盒子看。” 晏望星闻言只觉得荒谬。 师弟既然知道这是个空盒子,可还跟个没事人一样,难不成自己看的是魔改后的盗版书?! 他拂开路沉生掐在自己下巴上的手,腿一抬就想往祭台边上走。 单极此时已经站在了祭台中央。 四周流水声细微,他用长剑挑起祭坛上缠满的锁链,踮脚往里看了一眼便觉得十分无趣。 “什么啊……怎么是个空的。” 他面上的神情兴致缺缺,转眼下了祭坛,背着手在这陈旧的荒殿中四处打转。 没成想还真让他找到了东西。 “你们都来看。” 单极站在一面漆黑的石壁面前,伸手用剑柄在上面敲了敲,祭台中霎时传出一声“丁零当啷”的清脆声音。 “这里面是个山洞,洞口应该是留了道封印,”他探头将脸凑近那漆黑无光的石壁上,声音兴奋,“洞里面会是什么呢?” 晏望星方才的注意力全在祭坛中的石盒上,如今被他这么一喊也稍稍回过神。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怀里的丧彪惨叫声凄厉,挣扎着要往晏望星衣袖里钻。 第53章 消失 “不对……单极回来!” 顾清徐厉声高喊,五指虚虚在空中一握,灵力奔涌而出,直直向着贴在石壁上的单极抓去。 洞里响起爬虫涌动的剧烈“簌簌”声,洞外的深黑石墙应声剥落。 灵力带着单极的身体回到身边,顾清徐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手中利剑出鞘,将浑身虚软的单极甩给了一旁的游修时。 “师弟,你看看他,我们得马上走!” 游修时接过单极的身体,瞳孔在一瞬间猛地缩成一道竖线。 “晚了。” 深灰的蛇眼在昏暗环境下一闪而过,游修时看着单极面目全非,只剩白骨的脸,随后将他两个黑窟窟的空荡眼眶面向众人。 “已经死了。” “这洞里是什么东西?!” 李今知率先回神,“唰”地一下抽出剑刃,领着众人往祭台入口退。 “大多数逆境之中都有妖兽,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她冷静的声音在祭台响起,眼神死死盯住不断传出爬虫振翅声的洞口。 “沿路的亮光有看见过吗?那是师祖百年前留在仙兽岛的庇护阵法,随着古境下沉一起到了地底……” 尖利的凤鸣响彻云霄,晏望星听得耳膜刺痛,手下意识向一旁探去:“师弟……” 指尖猛地落空。 晏望星心间发抖,眉间血印滚烫。 他偏头向身旁看去,眼前空荡一片,只有自洞口吹来的风拂上他的衣角。 冷得晏望星血液冰凉。 “师弟!” 他如此就慌了神,站在原地徒劳,又充满希冀地放声唤人:“路沉生!” 黑色石壁完全坍塌,洞里的癫狂妖兽尽数奔涌而出。 迎面便是巨大虫潮,祭台中瞬间充满甲壳震动的刺耳声音。 晏望星内心惊惧万分,身上的符箓泛起亮光,将他全身轻柔包裹。 原本平静的空气被一股力量暴力撕开,一股股狂暴的魔气喷涌而出,一瞬间将这方天地搅得破败不堪。 晏望星双眸化作亮眼的春辰色,眉心血印妖冶猩红,被漫天的魔息激得心间阵痛。 他此时全然不顾, 眼中隐有水光,提剑冲向不断涌出妖兽的洞口:“路沉生!” 这处好像是个与地狱链接的无底洞,狂风席卷起晏望星柔软的额发,在他裸露的肌肤上留下可怖血痕。 晏望星疼得鼻尖发酸,仍是倔强站在风口一遍一遍喊路沉生的名字。 “望星!” 地面剧烈颤动,尚正言额角冷汗急淌,冲上来拽住他的手腕,将人带着往祭台入口跑。 “走啊!出去找庇护阵法!愣在这里干什么?!” 晏望星眼中水光将落不落,倔强地挂在眼尾,染得那一片成了绯红。 “路沉生……” 说出口的声音沙哑难听,晏望星喉咙堵得死紧,重重咳了一声才重新抬头:“师弟他不在。” 尚正言恍若未闻,脚下步伐不停,嗓音在震耳欲聋的兽吼声中愈发微小。 他将晏望星从身后甩出去,见他站稳在人群中才喘着粗气开口说话。 “你方向感好,和游修时一起,带着他们出了迷宫,找到外面的庇护阵法。” 尚正言伸手,轻轻将他面颊上的泪痕和血迹擦干,随后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去吧。” 他身后是陷于兽群的师兄师姐,晏望星双眼模糊,牙齿将下唇咬出鲜血,混着面颊上的清泪一同狠狠咽下去。 祭坛的石板开始震颤,裂缝如同蛛网迅速蔓延,底下的妖兽形态各异,将地面撑得高高隆起。 “我们断后,一会儿就追上你们了,”尚正言笑着摸了一把脸,将突然从鼻子里冒出的鲜血擦尽,“你们先去。” 晏望星唇瓣颤抖一言不发,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鼻间的空气腥臭,脚下地面缓缓坍塌,尚正言细微的声音却在身后重新响起。 “我们会找到路师弟的。” 晏望星闻言抽了抽鼻子,脚下动作没有半刻停留。 尚正言似是已经转身离开,声音散在空气里显得又轻又低:“眼睛很好看啊。” …… 饶是有一批人留在祭台断后,可追出迷宫的妖兽也是不少。 冷风吹得晏望星面颊生疼,他抬步冲向最后,俯身捞起陷在人群里大哭的荣玄素,手中长剑往前狠狠一刺,灵力连同剑尖一并扎进妖兽咽喉。 不少法修也纷纷往后扔符箓,一时间灵光冲天,耳畔尽是妖兽的嘶吼与哀鸣。 晏望星不住挥动长剑,空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剑芒,妖兽双眼猩红,庞大的身躯往前狠狠一撞,兽爪伸出的同时,剑刃瞬间穿过它的咽喉。 利爪停滞在半空中,妖兽濒死时目标明确,尖利长甲直刺晏望星脖颈。 晏望星身形往后一避,鲜血从他的小臂渗出,一点一点染红月白的外衫。 此时的游修时深灰瞳仁直立竖起,一只兽爪狠狠将他按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他唇角溢出血丝,指尖凝聚灵力,咬牙将手指整个送进身上妖兽猩红的左眼中。 妖兽长吼一声,偏头在他小臂上狠狠咬下一块肉。 “便宜你了……” 游修时薄唇抿紧,一个翻身将妖兽重重踩在脚下:“你也是吃上蛟肉了。” 他转身偏头,身形猛地跃起,一脚踢开匍匐在晏望星身后的妖兽,将他怀中藏着荣玄素抱走。 晏望星怀中一轻,回头看着沿路一片的尸首,忽地跌坐在地上,用指尖撑着额头猛烈喘息。 荣玄素被游修时带着一步步走进庇护法阵,在她小臂上缠绕着的荣思却倏地落下地面。 晏望星站起身想往回走,可目光中满是被水光模糊了的残影。 他将模糊的视线重新揉得清明,转头看游修时弯腰捡起在地上盘绕的荣思。 庇护阵法隔绝妖兽。 荣思不行,由蛟化人的游修时同样不行。 他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将荣思握在手中,偏头朝晏望星又轻又快地笑了一下,沾着血的面容俊美妖异。 “想去就去吧。” “我在阵外守着他们。” …… 凤鸣声响,长遂额角的妖纹于黑暗中显得亮眼非常。 他的呼吸声轻微,身处之地一丝异响也无。 不过此时空气仿若凝固,长遂略微偏头,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 “路小友。” 他指尖略微蜷曲,狭长眸中冷意万千:“长某已在此处恭候多时。” 周遭的空气怪异扭曲,长遂惊疑蹙眉,头颅在下一瞬被一只大掌狠狠掼在地面。 路沉生双眼猩红,周身气息冷冽疯狂,声线是极端失控的颤抖。 “出口在哪。” 第54章 万物之始,生命之根 晏望星一路跌跌撞撞。 这里的迷宫错综复杂,他如今心急如焚,每走几步,膝盖便会在错落的石壁上重磕一下。 丧彪飞在晏望星身后寸步不离,还没巴掌大的小鸟苦苦用嘴叼住他的衣领,妄图拖着人往回飞。 “没事的丧彪。” 晏望星双目无神,张唇喃喃开口:“会没事的。” 他用手撑着墙壁,仰脸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路线,小臂上的衣物磨得他伤口生疼。 再往后就变成了麻木。 血滴顺着指尖一点一点落在潮湿的地面,晏望星浑然未觉,丹田传来酸胀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很疼,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疼。 可能是头,手,膝盖,或许还包括肚子。 晏望星狠狠喘了口气,身形离祭台入口越来越近。 原本昏暗的光线早已变得漆黑,空气中的魔息分外浓重。 他全身经脉在缓慢地抽搐,身体超负荷一般猛地往地上摔。 周遭黑得不见五指,耳畔也没有丁点声响。 晏望星撑着石壁,一点点摸索着往门里走,觉得这方天地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 祭台内的魔息缭绕,黑气在浓黑的环境中缓慢四散,将整个空间尽数充斥。 他眸子清亮,瞳仁是春辰般的生机,眉心魂织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脚下似乎踩中了一只巨大的毛绒肉爪,晏望星屏住呼吸,使了术法将这片空间照得亮堂。 原本还偌大空旷的祭台附近叠满了妖兽的尸体,血液混着涎水一起滴落在地上,与祭坛上的水流声相互交织。 残肢与兽丹铺了满地,晏望星借着光亮向四周环视。 角落里早已凝聚起了不知名状的黑雾,扭曲着身躯往四周扩散行走,形状像露出獠牙的野兽,质地又像粘稠腥臭的沼泽软泥。 它们没有目的,只在地面上虚虚地漂浮,时不时钻进那些妖兽的碎尸里,涌出时带了满身淋漓的鲜血。 像是人形。 可是数目太多了。 晏望星眼尾赤红,手中捻诀驱散围绕在身边的黑雾,跪下身将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顾清徐抱起。 “大师兄……” 他皮开肉绽的指尖剧烈颤抖,指腹与泪珠一同落上顾清徐布满血痕的面颊:“大师兄……” 顾清徐腹部皮肉翻涌,从衣衫中突然钻出一团沾满鲜血的无形黑雾。 “走开!你给我走开!” 晏望星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如今哭得脊背弯曲,右手胡乱地在那团黑雾上拍打,只徒劳地留下满掌的血迹。 不能待在这里。 丹田剧痛,晏望星浑然未觉。 他用灵力咬牙将顾清徐的身体支起,带着人一点一点往入口处挪,在安置好顾清徐后,晏望星转身又往祭台里冲。 速度需要很快很快。 还有好多人在里面。 二师姐、尚正言、明程、居慈……路沉生。 好多人啊。 晏望星胡乱擦干脸上干涸的液体,身后的黑雾翻涌肆掠,在他满身符箓的柔光下钻来钻去。 心跳剧烈,晏望星被魔息扰得眼前发黑,呼吸停滞。 他紧闭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又狠狠咬了一口下唇肉,转身在昏暗的空间里四处搜寻。 如此循环往复十余次。 身后是四处游荡的魔息黑雾,晏望星将抱着的尚正言放下,用衣袖在他流满鲜血的鼻子上擦了一把。 “他们都说你吃得多,可你偏偏长得最重……” 晏望星咽下喉中涌出的腥甜血液,垂眸自言自语地小声吐槽一句。 他呼吸急促,像身体实在受不住,只能扶着石壁缓缓蹲下,双眼放空,看着眼前毫无知觉的众人发呆。 尚正言像是被梦魇住了,嘴唇乌青,手指用力抓握后又泄力松开。 更有甚者四肢抽搐痉挛,张大嘴巴只能发出“嘶嗬”的痛苦声音。 晏望星此时心脏狂跳,舌尖焦躁般不住舔着下唇上被咬烂的伤口。 “灵韵体者,万物之始,生命之根……” “其血肉之质,蕴天地精华……心魔侵扰,灵韵流转,人心归宁……体有创口,用其灵血,伤损既生。” 他唇间喃喃说出些许字句,忽地想起这是几个时辰前,今知师姐照着青石壁念的话。 晏望星蹒跚站起身,右手指尖凝聚灵力,忽地割上左手手腕上的青色血管。 疼痛迅速扩散至整个前臂,血液迅速从皮肉裂口处流出。 暗红色的鲜血顺着白皙皮肤缓慢淌下,晏望星将手腕停至尚正言嘴唇上方,看着流下的那道血线滴进他微张的唇缝里。 …… 所有人面色开始舒缓。 晏望星见状松了一口气,小臂下的一方土地聚起一片小小的血泊,暗红血液在昏黑的光线里慢慢渗进泥土。 他挺直脊背,解下腰间的锦囊,将其中备好的各种符箓法器放在每个人虚握的掌心中。 这方天地泛起明亮的灵力暖光,将众人完整笼罩在其中。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声凄厉的凤啸响彻古境,祭台内的粘稠黑雾好似有了目标,瞬间翻涌向上飞升。 晏望星若有所感,先是检查众人周边的法器是否周全,随后转身又重新进入这片迷宫。 半空中的黑雾全都往不远处的青石大殿涌去,晏望星脚步一刻不停,此时全神贯注,陷在一眼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中,摸索着稳步向前。 耳畔是剧烈跑动引起的震耳心跳,晏望星闷哼一声,唇间溢出鲜血,血珠晃晃悠悠,随着他的动作快速往下落。 潮湿地面被鲜血染得黑红。 路沉生一言不发,呼吸隐在了面前滔天的赤红火焰里。 他看起来格外平静,此刻更像是火山剧烈喷发后冷却的岩浆曜石,双眸漆黑对周遭视若无物。 凰妖的身躯在火焰里不断翻滚,路沉生垂眸,高大身形踏进火焰,伸手再次扼住他的咽喉。 长遂一身妖力尽毁,百年修为毁于一旦。 他在路沉生手中痛苦挣扎,血沫混着不知名的肉块一同涌出唇角。 路沉生恍若未见,呼吸冷静平稳。 他的体内似乎有一只狰狞野兽奔逃而出,利爪撕扯皮肉,将他脱皮毁骨啃噬得不成人形。 长遂四肢尽数扭曲,头颅怪异地偏向一边,面上皮肉早已深深露出血骨。 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他鼻尖充斥血液腥臭与火焰余烬的气味,张唇从喉间挤出两个错乱沙哑的字节。 “怪……物……” 第55章 星星要乖一点 路沉生敛眉,心间情绪翻涌,神经重重跳动,拍打着太阳穴。 惊疑、害怕、担心、痛苦…… 种种情绪接连不断。 它们从晏望星搏动的心脏传出,淌过那道妖冶猩红的图纹,自此疯狂涌入路沉生早已失控暴动的神经。 长遂未能伤他分毫,可路沉生却是疼得经脉都在战栗。 他兀自将这种疼痛刻入骨髓,将晏望星所受的每分痛楚于身上重演万遍。 长遂瘫在地上一动未动,呼吸破碎,残肢腥臭。 凰妖兽丹被生剥离体,路沉生淡漠垂眸,指尖一转将其化为齑粉。 魔息瘴气在血液里恣意横流,路沉生阖眼感受,忽地抬手将左手腕的皮肉破开大口。 血气蔓延扩散,他一点一点将自己变成一副恶鬼模样。 …… 晏望星脚踩灵力飞身上楼,头顶是漫天黑雾,全都在往青石大殿的最顶层奔涌。 此地墙面剥落,只留下残破不全的繁复图腾,其下露出斑驳的青石底色,琉璃瓦上淌下的雨滴在上面留下大片水渍。 到处都显得苍老破败。 殿内空旷寂静,黑暗深处藏着一道足有三米高的裂缝,黑雾正目标明确地往里拼命钻动。 晏望星脚步虚软,身形往前猛蹿时眼前发黑,一不留神直直撞上裂缝旁的青灰石壁。 血丝从眉心一直向下蔓延。 晏望星视线模糊,抬手狠狠擦了一把额头,提剑在裂缝前站得笔直。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笃定。 路师弟一定就在里面。 瘦削的身形将这道裂缝遮了一半,晏望星春辰色的眸子清亮,黑色长睫上挂着星点血珠。 他将长剑横于胸前,体内灵力催动,灵韵气息喷薄而出,将对立面的粘稠黑雾击退数米。 “别想进去……” 还不等他自言自语将这句漂亮的台词说完,腰肢便被一截小臂横揽住,被带着轻轻跌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鼻尖萦绕血气,其中还混杂着熟悉冷香,晏望星双眸半阖,指尖陡然泄力,手中长剑快速坠落。 “叮啷——” 脆响声在空旷大殿扩散,他被来人从后拦腰抱起,双臂竭力向上抬,慢慢搂住路沉生沾满血的脖颈。 此时剧痛弥漫全身,晏望星疼得在路沉生怀里蜷曲身体,双手却在他身后胡乱挥舞,苍白唇瓣张合,仍是不住念着“别过来”。 路沉生此时头痛欲裂,不顾在身体里钻进钻出的黑雾,带着晏望星自大殿顶层一跃而下。 血雨从黑雾上滴落,一瞬间将路沉生全身浸透。 他呼吸急促指尖颤抖,双手无意识将晏望星往怀中抱得更紧,所有脏污被他的身躯尽数隔绝。 晏望星疼得意识回笼,仰脸望进路沉生失焦的瞳孔,心间猛地一颤。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仰头在路沉生颈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绿眸中一道清泪陡然滑出,倏地滴落在路沉生被血浸透的衣襟上。 鲜血与眼泪混杂,烫得路沉生心跳猛然停拍。 他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脚下步伐沉稳,空出一只手在晏望星眼尾轻轻碰了碰。 充裕灵气瞬间将晏望星的身体整个包裹。 “星星告诉我,是哪里疼了。” 路沉生声线平静低冷,说出口的字句却像是在哄小孩儿:“到处都疼,对不对?” 晏望星闻言倔强摇头,可仍是被他哄得满心委屈。 他现今身处路沉生浓郁的舒缓灵气中,眼泪便也不自觉淌过黑睫。 “不疼……” 晏望星看着路沉生漆黑的眼眸,像是能察觉到他满身的疯癫情愫,便将左手竭力递去他眼前。 “师弟……你喝……” 他疼得神志不清,苍白唇瓣一张一合,半阖着眼缩在路沉生怀里:“会好一点……” 腕上伤口在灵力包裹下缓慢愈合,新肉狰狞着从其下冒出,路沉生喉间血气不住上涌。 他痉挛着手指,轻轻握住晏望星细瘦的小臂。 “师弟不要头疼……别疼……”晏望星无力的左臂被路沉生攥在眼前,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多次重复,“喝一点就会好的……” 伤口至今完全愈合。 路沉生握紧他的手腕,喉结滚动,虔诚般在那道狰狞伤疤上落下轻吻。 “喝了。”他的吻细密温柔,抱着晏望星俯身在他耳边低哄。 “星星要乖一点。” 晏望星耳边濡湿的碎发被路沉生轻轻拨弄,全身的疼痛逐渐舒缓。 耳畔是无尽轻哄,晏望星缓缓阖上眼,在温热的怀抱中陷入沉睡。 ———— 院中落叶随风打旋,半合的窗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丧彪从窗外悄悄溜进,一不小心却被窗棂揪下了一根油光水滑的羽毛。 余晖洒进室内,将窗外松木的残影一并带进来。 晏望星在睡梦中舔了舔唇,一股清苦的药味突然直冲天灵盖。 他抗拒睁眼,眼皮却如同被粘住了一般,重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瞎了。 好累,就这样吧。 晏望星心态极好,索性将烂摆得彻底。 不过他眼前似乎站了一个人,被双眸注视的感觉从未消散。 “师弟?” 晏望星凭着直觉喊人,脸上的笑容明亮骄矜:“来,帮师兄把眼皮扒开。” 那人俯身时气息冰冷,伸手从上至下抚过他的侧脸、鼻尖,再用指腹摩挲他小巧白皙的耳垂。 晏望星被他揉得黑睫颤抖,指尖蜷曲。 “路沉生……”他瘪嘴小声抗议,“你摸错了。” 是眼睛,不是耳朵。 路沉生闻言似是笑了一声,随后探手捏起晏望星的后颈,拇指顶住他下巴,将药匙挨近他苍白的唇瓣。 “喝一点。” 晏望星被这一声笑抽离心神,忽地又被鼻尖清苦的药味吸引。 第56章 师兄要去哪 “我不想喝。” 他把头微微偏开,眉心紧蹙,语气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娇纵:“不能吃丹药吗?” 身侧软榻轻微塌陷,晏望星的眼尾被指腹慢慢摩挲,路沉生的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柔。 “不能,”他俯身将晏望星抱起,指尖在那处泛红的锁骨无意蹭过,“汤药会好很多。” 吹进床帏的秋风微凉,晏望星被路沉生困在怀里,浑身温暖。 “我肚子疼……” 他眼睛仍是紧闭,视线虚无昏暗,将头轻轻靠上路沉生宽阔的胸膛,张唇喃喃说道:“为什么?” 圈在他腰间的力道越发小心,路沉生的掌心覆上晏望星的小腹,在那处打着圈儿轻揉,还是没有说话。 唇瓣又触到温热的汤匙边缘,晏望星下意识张唇,汤药顺着舌根滚进咽喉。 “好乖。” 面颊下的胸腔微微振鸣,晏望星被这一声唤得红了耳根。 他觉得自己有些邪乎,便不安地蜷起身体,想要捂住一双绯红的耳朵。 晏望星手还未抬起,后颈便被路沉生捏起。 微热的瓷器重新贴上唇瓣,路沉生低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师兄再喝一口。” 晏望星乖顺张唇,整个人晕晕乎乎,被一声声哄着喝了大半碗。 腹部疼痛略微缓解,他嗅着鼻尖萦绕的淡淡冷香,想要睁开眼睛却还是无法。 感官被无限放大,晏望星捉住路沉生覆在自己腹部的手,倦懒地轻声问道:“师兄师姐他们怎么样了?” 耳畔除了沉稳的心跳再无半分声音。 晏望星微微歪头,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手指便被人紧紧扣住。 掌心相贴,十指交错。 “师兄要学魂织纹吗?” 路沉生将他的手捉住,慢慢往自己眉心带去,唇间字句犹如引诱:“学吗。” 晏望星怔愣良久,指尖慢慢抚上他的眉心,旋即抿唇笑得开怀:“好啊。” 他眼睫颤动,启唇时微微露出其中湿红的舌尖。 “怎么做啊?”晏望星仰脸,用毛绒细碎的额发轻蹭路沉生下巴,“要用血吗?” “可以不用。” 窗外落叶声窸窣,路沉生抬起手,修长指尖抵住他的眉心。 全身霎时涌起一股酥麻。 晏望星呜咽一声,腰肢酸软,重新跌回路沉生的的双臂里。 “就像这样。” 路师弟的声音很近,温热气息直直打上晏望星的耳廓。 他眨了眨眼,问道:“你给我印了吗?” “嗯。” 晏望星笑了下,学着路沉生的动作,也使了灵力在他眉心轻点。 路沉生垂眸:“好了。” 晏望星卸下力气,虽然不太相信会这么快,但还是好奇问道:“这个印记会持续多久啊?” 路沉生捏着他柔软的指腹,闻言勾唇笑了一声。 “师兄觉得会留多久?” 晏望星敛眉仔细思考,想起师弟曾经说过的话,便笑着回道:“三天吧。” 他脸上的笑容过于明亮,细细观察还能看出其中的骄傲意味。 房间角落盛满了昏黄的温暖日光,路沉生握着他的后颈,带着人往床上躺。 “那就是三天。” 柔软转瞬包裹住全身,晏望星听着这话觉得奇怪,可疲倦又在体内悄悄蔓延。 周遭的气息温暖,他放松身体再次陷入沉睡。 ———— 晏望星不太能感知昼夜,也不清楚从那日开始到底过了多少天。 世人大多遵循一日三餐,可这个方法对于晏望星来说似乎不太管用。 因为师弟每日都会为他做茶点和夜宵。 晏望星一开始还数得清楚,时日久了便怎么也弄不清了。 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他能睁开眼睛了。 虽说视线还是有些模糊,但不至于像往日那般满目虚无。 晏望星躺在床上悄悄伸个懒腰,随后起身撩起床帏。 浅淡檀香扑鼻而来,自窗棂透进的光线柔和明亮。 房里摆放的玉器釉色温润,中央留了一张红木圆桌,边缘圆润无棱角,周边镶嵌着金丝银线勾成的图案。 他略微蹙眉,抬脚绕过身前的一道屏风。 脚下铺着一张毛绒轻软的地耄,四壁挂着山水墨画,玉雕摆件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这不是他的卧房。 晏望星愣愣站在屏风前,抬脚想出门去寻路沉生。 他双手覆上木门,用力向外推,可“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卡在门框里。 门从外面锁住了。 晏望星收回手,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面容有些不知所措。 他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门,试探着小声喊道:“师弟?” 四周寂静无声,没人应答。 木门在晏望星眼中化作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妖兽,像是在张开大口,要将他整个生吞活剥。 晏望星略感惊慌地后退几步。 他指尖驱动灵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门上留的锁拨开。 “咔哒”声再次响起,晏望星将手重新挨上木门,从门缝处悄悄推开一个小口。 一道高挑的身影就站在门边,纹丝不动。 路沉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略微垂眸,漆黑视线紧盯探出门外的白皙指尖。 晏望星被吓得后退几步。 他缩回手,木门被人从外打开,温暖余晖将路沉生高大的身形投进室内,黑影将晏望星整个包裹。 “师兄要去哪。” 路沉生神色漠然,抬手握住他的小臂,将人带着往房里走。 晏望星顺着力道被重新带进房,他不太适应突然闯进房间的光线,眼尾泌出水光时被路沉生一只手盖住大半张脸。 “我只是想出去找你。” 身后关门的声音重新响起,晏望星眼睛被路沉生遮住,视线再次陷入黑暗,好似回到了前几日的时光里。 他感受着路沉生拂在颈间的温热呼吸,不禁抬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嗯。” 路沉生过了良久才应声。 他收回手,声音平静:“师兄找我做什么?” 晏望星视线重新变得清明,一双黑亮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看向路沉生。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略微平缓,此时正轻轻喘息着,抿唇开口:“这里不是乘风山。” 窗外的风恍若静止,晏望星看着路沉生纹丝未动的身形,继续问道:“师弟。” “这儿是哪里啊?” 路沉生垂眸看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声音仍是低冷:“九霄。” 第57章 绝天城的长遂死在了仙兽岛 晏望星眨了眨眼有些错愕。 他没问来九霄做什么,倒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从我们出了仙兽岛开始,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路沉生握着他冰凉的手指,专注看他,然后将人带到微敞的窗边。 他的眸色很黑,像是一片夜空,要将晏望星整个装进去才肯罢休。 晏望星的眼睛倏地被一段轻盈云纱覆盖。 路沉生一言未发,将云纱在晏望星耳后轻轻系上,又往他肩头披了件厚实毛绒的大氅。 晏望星不明所以,抬眼看他将面前的窗户打开,露出外头格外陌生的景象。 “已过半月,”路沉生指尖上抬,将晏望星大氅下松散的衣襟拉紧,呼吸声平缓,“现在是初冬。” 窗外寒风四起,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上远处铺满白雪的山峰。 余晖昏黄,染得那片新雪也成了金灿的颜色。 晏望星看得愣了神,云纱下的视线并未模糊,只是隔绝了大量刺眼的光线。 丧彪也不知道从哪里飞回来了,雪白脑门上顶了一片白雪,落在窗棂上抖了抖身子。 羽毛被它自己糟蹋得凌乱蓬松。 晏望星伸手将丧彪捧进房间,风吹得他喉间发痒,下一瞬,这扇窗便被路沉生合紧。 他用指尖蹭下丧彪尾巴上的雪花,眼睛垂下,忽地开口问道:“师兄师姐在哪?” 尚正言平日最为咋呼,一连过了好久也没搞出点声响,这压根就不合常理。 晏望星好像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当时的后续一概不知,好像花了很长时间,做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路沉生垂眸,看向丧彪的眼神晦暗不明,良久才开口回答,声音是难掩的低哑。 “就在院外。” “什么?” 晏望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歪头愣愣地问了一遍。 可路沉生转身出了门。 满室温暖,丧彪在手心钻来钻去,晏望星站在原地,看路沉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师兄身体不好,我去喊他们进来。” ———— 晏望星在躺椅里坐得笔直,周遭围了一圈的人。 丧彪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得尾羽哆嗦,又撅着个鸟屁股,将脑袋埋进晏望星的衣袖里。 李今知用食指指节摸了摸下巴,柳眉舒展,突然开口道:“还行,养得不错。” 晏望星:“……”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半月未见,难道他已经被这个世界淘汰了? “确实,”明程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倾身观察了一番,随后立下结论,“脸都胖了一圈。” 游修时微微叹了口气,凑上前问道:“眼睛怎么了,感觉你不太舒服的样子。” 没怎么,也就是瞎了半个月。 晏望星不甚在意地摇头,环视一圈也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人,不禁开口问道:“路师弟呢?” “哎哟,你可问对人了。” 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尚正言突然出声,觉得此事自己最有发言权。 他面上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开始发言。 “那日我在迷宫里醒来,旁边全是白光,嘴里一股血味,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正在升天。” “没等回神呢,我就瞅见小师弟从迷宫里出来,身上还抱了个人,简直是一路杀穿。” 尚正言满嘴添油加醋,将晏望星当时的状态描述得惨不忍睹。 “我见他怀里抱着的人长得像你,那血硬生生流了满脸,可那时候你不是找庇护阵法去了吗?我就没敢认。” “等师弟越走越近……” 他说得一惊一乍,讲得东西有鼻子有眼,却被明程一拳捶在背上打断。 “人家问这个了吗?” 明程皮笑肉不笑,决心要给尚正言这人一点颜色瞧瞧:“一整天牛头不对马嘴。” “我不知道啊,”尚正言挠了挠头笑得乐呵,“他方才解了禁制就不知道去哪了。” 晏望星真是听得一头雾水,此时更是两眼蒙圈:“禁制?” “嗯。” 顾清徐将手中长剑放在圆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是散不开的忧心。 “那日师祖闻讯出山,与众仙尊一同赴往仙兽岛平定暴乱。我等能力微末,虽有心助力,却力有不逮,只能先回天川宗静候佳音。” “可路师弟与你二人,自那日起便杳无音讯。” 他说到这里又是深深叹气:“若不是方才在路上看见了丧彪……” 晏望星听得一愣一愣,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玄妙:“啊?难道师兄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顾清徐一阵苦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将你照顾得不错,”李今知轻轻“嘶”了一声,眼神疑惑不解,“就是不知师弟这是何用意。” 几人面面相觑,满脸痴呆。 “话说你俩人怎么会出现在九霄?” 明程将晏望星肩上的大氅拢紧:“还真是巧了。” 晏望星仍然摇头,依旧是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啊。不过师弟曾与我说过,等从仙兽岛出来后,便要来一趟九霄。” 尚正言眼神清澈:“师弟这么敏锐?!竟然能猜到我们要来这里?!简直是恐怖如斯!” 仅此一句,便能成功沉默五人。 十年前,一处秘境便有预言,其中提到近几月的九霄云外中,即将诞生一只幼年鵸鷵。 路师兄来九霄定是为了此事。 好似猜到原因的游修时闭嘴沉默,忽然觉得自己那时的“琴瑟和鸣”压根没有说错。 晏望星此刻满脑浆糊,一不留神抓住其中的关键点:“所以你们来这儿是为什么?” “半月前师祖修成大道,一时间天川宗在修仙界声名赫赫。” “恰逢九霄境内邪祟四起,这处的各个宗门实在无法,便派了人到宗里求助。” “可师祖与各位仙尊仍留在仙兽岛中无法抽身,我们这些内门弟子便率先出发。” 明程一口气将这番话说得清楚:“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众人认可点头。 不过才正经一会儿,尚正言便按耐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嘴巴。 “你们知道吗,”他此时声音又低又轻,“昨日我听人说,绝天城的长遂死在了仙兽岛。” 第58章 师弟越来越邪乎了 “长遂?” 顾清徐用食指撑着额角,目光定定看向尚正言:“你从哪儿听来的?” “就路上新认识的朋友。” 尚正言双手拍着胸脯,面容看起来十分随意:“感觉不是很真啊,长遂活了几百年了,修为定是不弱的。” “咱们暂且抛开修为不谈,他不是凰妖吗,难不成有人杀了他九次?” “不然怎么着也死不了啊……” 他声音忽地弱了下来,看着几人紧盯过来的视线闭嘴了。 “不好说,”李今知接过话,“不过绝天城最近半月确实闹翻了天。” “他们这么闹我们还真得管,”明程困得打了个哈欠,“仙兽岛暴乱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师祖这次亲自出山,应该很快就会有处理结果。” 顾清徐闻言不禁笑了笑,率先站起来:“好了,我们先别讨论这事了。” 他抬起窗棂,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应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我们出去找个酒馆吧。” 木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路沉生走进房,俯身握住晏望星的手腕,将人从躺椅上虚抱起来。 “晚膳已经备好了,”他先是检查了晏望星眼上覆着的轻纱,随后又伸手将大氅往上拢了拢,“各位都跟我来吧。” 晏望星下半张脸全埋在毛茸茸的裘领里,被他牵着离了房间。 虽说窗外的远山铺满白雪,可院里却没有一片雪花。 晏望星闷闷咳了几声,黑睫扫在云纱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痒意。 他垂眸看路沉生牵着自己的那双手,指节修长,掌心宽大,手背几道青筋明显。 温度刚刚好。 晏望星笑起来,眉目掩在云纱之下,唇瓣殷红柔软,颊边晕出两个酒窝。 他将两只手一起往路沉生掌心里凑,“哒哒哒”跑近身侧:“今晚我不想喝药,好不好?” 路沉生将他两只手都捧进掌心,指尖重重捏了捏那片柔软的指腹,声音纵容却毋庸置疑。 “不好。” 晏望星“嘿嘿”笑了一声,随后安分下来,跟着他一起走上长廊。 其余五人全都站在原地。 “等等,等等。” 明程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指着远处两人的背影:“怎么就牵上手了啊?” “那咋了。” 尚正言捂嘴贱笑,伸出左手搭上明程的胳膊,面上不住抛着媚眼:“走吧。” “你眼睛痛就去看大夫。” 明程面无表情,抽搐着嘴角问候一句,随后拂开他的手,长腿一迈也往那边去了。 貌似知情的游修时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与尚正言手拉手,蹦蹦跳跳地往膳房里走。 房间里点着烛光,晏望星看着自己面前淡得没味的汤羹一阵无言。 尚正言在一旁吃得大快朵颐,期间还不忘拍路沉生的马屁:“师弟,这厨子你是上哪请来的?手艺相当不错啊。” 路·厨子·沉生眼眸带笑,将晏望星眼前的汤羹添满,随后开口说道:“是我做的。” 尚正言一听觉得这真是不得了,刚想要再夸点什么,便听见路沉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 “师兄觉得,我与游师弟的厨艺相比,哪个更好?” 怎么又扯上游修时了。 尚正言眨巴眼睛,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吃过游修时做的菜了? 不过他没想太多,仔细斟酌片刻便开口:“那自然是……” 一句话没说完,尚正言就看见路沉生的视线始终落在晏望星的身上。 尚正言:“……” 不是我请问呢? 你那么多个师兄,喊人的时候加个姓氏怎么了? 搞得他一顿操作下来简直是自作多情。 明程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差点将嘴里的饭喷了满碗。 身为主人公之一的游修时浑然未觉。 他只顾着看尚正言的笑话,此时嘴里含着一口汤,将脸埋进碗里憋笑。 另一个主人公更是满眼痴呆。 晏望星用汤匙搅了搅碗底的汤,皱紧眉头陷入沉思。 请苍天,辨忠奸。 他真没吃过游修时做的饭菜。 “我没见识过游师弟的厨艺,实在不好评价。” 不过晏望星一点也不想见识,就以游修时的口味,他做的饭菜绝对难评。 “是吗。” 路沉生修长的指尖轻叩桌面,面上神色隐在烛光里分外难明:“有段时日师兄总喜欢往他院里跑,我还以为他做的膳食很合师兄口味呢。” 游修时敏锐抬头,嘴角的笑容凝固,神情显得紧张又真挚。 “我不是,我没有,我啥也没干。” 路沉生压根没打算藏,这话说得醋劲冲天,搞得游修时现在嘴里喝的汤也带了点酸味。 游修时咂了咂舌,觉得现在就算是王八来了,也不见得乐意背这口大锅。 晏望星眨眨眼,轻咳一声,悄悄抬眸对上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一点也不害臊地将心直接偏给路沉生。 “哪有哪有,路师弟厨艺才是举世无双。” 他这一声说得又轻又快,却一字不落地落入路沉生的耳畔。 众人闻言嘴角翘起,一齐推搡着贱笑了起来。 晏望星:“……?”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可他们这一笑便直接让他耳根变成绯红。 晏望星索性不再说话,将脸埋进碗里苦吃起来。 然后就到了夜晚。 晏望星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竖起耳朵听尚正言和他们讲八卦。 先是绝世剑仙情定凡尘女,再是上古神兽认主废材少年。 现在正巧讲到了双生兄弟为一女反目成仇。 “他们自幼形影不离,修为更是并驾齐驱……” 尚正言停了下来,走去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随后慢慢抿着开口:“那女子生得极美,品行端正,实力不俗……” 晏望星听得入神,觉得尚正言这张嘴简直比某音还好刷。 可突然有一只手敲上他的眉心。 路沉生指腹在瓷器边缘摩挲,笑着看向晏望星:“再不喝可要冷了。” 他眉目背于烛光,看起来柔和多情。 晏望星看得愣了半晌,等回过神便仰头“咕隆咕隆”将汤药一饮而尽。 最后却被路沉生捞去漱口了。 可是那个八卦自己还没听完。 晏望星想起方才路沉生不虞的神色,暗自揪了揪软被,觉得自己晚一点睡压根没什么。 路师弟最近是越来越邪乎了。 不过门外似乎来了个人。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用手撑起脑袋,撩开床帏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忽地“吱呀——”一声被打开。 “晏师兄,我来看看你。” 第59章 是为了我吗 游修时轻轻推开门,跟做贼似的一路摸进房间。 晏望星看得心间发笑,好整以暇地从床上坐起来,探出头跟他搭话:“看什么啊?” 屏风边桌案上燃着安神的檀香,游修时走去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再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他在晏望星身边坐下,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你如今看起来状态不错,但前些日子定是元气大伤。” 游修时的灵气在晏望星全身游走,不消片刻便继续说道:“那日在鸿蒙古境,你做了什么?” 晏望星垂眸,那天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当时分外糟糕的心情。 游修时见他答不上来,便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身处瘴气中是不是浑身疼痛?” “嗯。” “我见那日尚正言一行人唇角都带了血,这是不是你喂给他们的?” 晏望星想起迷宫内昏迷的那十几个人,随后点了点头。 游修时闻言沉默,良久又开口说道:“你跑去找路沉生的时候,腹部疼不疼?” 别说那个时候肚子疼了,就连自己刚醒来那会儿,动作一大连带着整个上半身都疼。 晏望星抬手按了按自己酸胀的眼睛,声音又细又轻:“疼。” “灵力损耗严重,精血过分流失,丹田枯竭崩裂。”游修时狠狠闭眼,张唇深深呼出一口气。 “晏望星。” “你命真大。” 晏望星听得身形顿住。 他失神般地垂下眸子,看着蜡烛透进床帏的烛光,轻轻低喃:“师弟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他那般待你,怎会与你说这些糟心事?” 游修时心里一阵后怕,说出口的话语也严厉许多:“破霄一事我已有眉目,北冥玉髓虽然难得,对比鵸鷵心魂来说却也称得上简单。” “近几月鵸鷵便会在九霄降生,”他神色认真,“晏师兄,一定要好好对待此事。” “路师弟从一开始便说要带我来九霄,为什么?” 晏望星面色雪白,一双黑眸明亮清澈,可如今里面却写满困惑:“是为了我吗?” 他想不出原因便有些着急,双眼雾蒙蒙的,像是陷入了一个没有前路的死胡同。 “真的是为了我吗?可为什么是为了我?” 晏望星想不明白,他手指困惑地绞在一起,觉得自己两辈子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难题。 游修时偏头看了他片刻,笑着在他毛绒绒的头顶轻摸了一把,随后又将话题引开。 “你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但要像往常那般生龙活虎还要段时间。” 他懒洋洋抻了抻腰,继续说道:“想必你这双定魂瞳,就是因为身体受损而引出的问题。” 房间里灯火昏暗,游修时将身体凑近,想要看清晏望星此时的眼睛状况。 一旁的烛火“噼里啪啦”地烧,紧合的木门倏地被人推开,一道声音骤然从门边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路沉生倚在门边,面容隐进室外的黑暗里,周身气息似冬夜一般冷寂。 游修时惊得立即与晏望星拉开距离,四肢不知道要往哪儿摆,左脚也差点在地面踩空。 “我不是,我没有,我啥也没干。” 他说的话与在膳房时一模一样,复杂的心情竟比那时更甚。 路沉生一言未发。 他那双本就冰冷的眉眼沉寂下来,走近时气息漠然平静。 “夜色已晚,师弟不该回房休息吗?” 路沉生是在与游修时说话,可淡漠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床上的晏望星。 陷在床褥中的人白得亮眼,此刻面颊是热极了的红,一双黑眸水润明亮,唇应该也软得不像话。 游修时一句话也没留,便同手同脚地跑了出去。 室外的冷风吹进,一点点撩起轻盈的床帏。 晏望星抿了抿唇,想起不久前师弟还让自己好生睡觉,可现在却是被抓了个现形。 他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搓了搓发烫的面颊,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软褥里。 “师弟,你出门时可不可以把门带上?” 晏望星闷在被子里有些呼吸不畅,但他执意要在里面待到路沉生离开,说出口的话便有些瓮声瓮气。 下一秒,他却被人连带着被子一同抱起。 晏望星惊呼一声,双手从软褥里伸出搂上路沉生的脖颈。 他被带着不知道往哪走了。 路沉生声线是刻意放低的柔和,望向他雪白的颈侧时眼眸深黑难明。 “师兄今夜与我睡吧。” 他的卧房离晏望星房间很近。 门里的烛火明亮,晏望星被路沉生慢慢抱上床,身上裹着的软被缓缓滑落。 其下的衣襟松散,露出的肌肤滑腻光洁。 路沉生探出指尖,伸手将他散乱的领口再次拨正。 满目莹白被重新遮掩,晏望星浑然未觉,笑着躺倒在这张大床上。 他笑得面颊泛红,腰腹处的衣摆向上卷起,露出一段柔和的腰线,雪白肌肤在烛光下添了许多暖意。 路沉生拿了被子将他慢慢裹紧,翻身上床后又把人牢牢锁在怀里。 床帏外烛火摇曳,檀香在室内弥漫,晏望星在路沉生怀里拱了片刻,彻底睡不着了。 他心里想着事,抬眼看人时瞳孔专注又执着。 “师弟。” 路沉生抬手覆上他的后脑勺,指尖在他头顶的呆毛轻轻揪着:“嗯。” 发丝传来轻微的牵拉感,晏望星觉得舒服便半阖眼睛,声音在暖光中扰得人眼睫轻颤。 “你说要与我一同来九霄,是不是为了那只即将降生的鵸鷵?” 他问得直白,殷红唇角似乎正在聚起一抹笑。 “嗯。” 听到回答后的晏望星骄矜般憨笑,沉默了良久,像是在仔细思考。 烛火周围的光晕柔和朦胧,晏望星的声音终于落在床帏里。 “是为了我吗?” 第60章 我喜欢你? 路沉生收手将他抱得更紧,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嗯。” 房间里寂静无声,晏望星闻着他颈间的气息,身体撑起,用手支着自己的面颊笑问道:“为什么?” 他着实好奇,便要凑上去将答案问出来。 可路沉生眼眸仍是平静,抬手将他翻乱的被角重新掖紧,是一句反问。 “师兄觉得呢?” 晏望星睡意上涌,整个人安安分分的,唇瓣一张一合。 “你喜欢我。” 路沉生眉眼收敛,五指掐上晏望星脆弱的脖颈,指尖在他喉结上反复摩挲。 “我喜欢你?” 他这一句语气微妙,晏望星困顿睁眼,凑近在路沉生胸膛拱来拱去:“不是吗。” 路沉生呼吸一窒,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人仰起脸,眸色漆黑深沉,声线是难以抑制的亢奋颤抖。 “师兄不……” 师兄不反感吗。 他克制垂眸,在看见怀中人坦然的视线时骤然收声。 晏望星眼神纯真懵懂,看过来时颊边晕出明显的笑意:“游师弟也喜欢我,你们都……” 在帮忙。 可他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整。 因为路沉生将他翻了个身,在自己后颈狠狠咬了一口。 疼痛和湿意一起蔓延,晏望星红了眼尾,在路沉生身下不安瑟缩。 他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烛火将路沉生的身形投射在床,高大的光影将晏望星整个拢住。 他伸出手,修长指尖在晏望星后颈的印记上摩挲,声音平静低冷:“师兄方才说了什么。” 被压着咬了一口,晏望星此刻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哪还能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晕得厉害,觉得现在自己有些缺氧,也觉得路沉生又在发病。 脑门上好像有几颗星星在围着转圈,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鵸鷵心魂好难拿……你们会很麻烦的……所以我不想吃那个药,呜嗯!” 晏望星颤着身子哭吟一声,颈侧的软肉又被人张唇咬住。 路沉生听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叼住那块肉又啄又吻,左手虎口卡上晏望星的下巴,将那截雪白脖颈略微抬起。 晏望星被迫仰脸,眼尾和面颊都是红玉一般的颜色。 “师兄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路沉生薄唇紧抿,指尖颤抖着蜷起:“好吗?” 晏望星浑身无力,却没有乖顺点头。 自从离开仙兽岛,他的身体便不似往常那般。 困,累,麻,还有疼。 晏望星回忆这半月来的所有,微微阖上眼,像是要睡着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卧房内的烛火摇曳,在此时燃烬熄灭。 他无力垂眸,启唇轻声低喃。 “谢谢师弟……” …… 今日天气也好,阳光直直地从天上投射,照在人身上暖呼呼的。 不过还是早晨,晏望星将脸埋进毛领里,还是被吹来的风惹得鼻尖通红。 他捂嘴闷闷地咳了一声,咳得狠了便觉得头晕目眩,连带着腹部也有些疼。 不过晏望星有些习惯了,便看着不远处的尚正言大步走来。 那人手里捧了两碗冒着热气的豆腐脑,走过来时将其中一碗递给晏望星。 尚正言笑得傻气,想起什么似的,忽地又把手收回来:“师弟好像不准你吃这些。” 晏望星伸到一半的手停在空中,悻悻地“嗯”了一声。 “确实不能吃啊……”尚正言低头看着碗里的滚烫豆腐脑,“还放了胡椒粉?!” “你现在这细嗓子哪能受得了。” 尚正言叹了口气,正想张嘴喝点,眼睛一瞥却看见晏望星颈间毛领下露出的一点淡红。 他动作一顿,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手中的瓷碗被重重搁在桌上。 “你这是什么?” 尚正言伸手拨开大氅上的裘领,瞪着眼睛看向白皙皮肤上的多处牙印:“这谁干的?” 游修时目瞪口呆,也觉得晏望星脖颈上的印记过于触目惊心。 一圈又一圈的齿痕遍布在雪白肌肤,尤其是后颈,看起来是被人一遍遍凶狠吻过的。 晏望星觉得有些冷,不太自在地用双手捂住脖子,暗红印记尽数掩在掌心之下。 “昨晚师弟咬的。” 尚正言:“……?” 他没事咬你干嘛? 游修时:“……!” 那应该没啥事了。 他赶紧用手捂住尚正言的眼睛,连拖带拽地把人往旁边拉,顺带拿起桌上的豆腐脑往尚正言嘴边递。 “喝点喝点,别饿着了。” “不是……”尚正言皱着眉头推开游修时的手,下一秒又被摁着脑袋往碗里塞,“咕噜咕噜呼噜……” 不远处的巷子里正走来四个人。 顾清徐正偏头和其余人说些什么,路沉生却大步走来,指尖拨弄晏望星眼睛上的云纱:“怎么站在风口?” 晏望星仰脸笑了一下,转身躲在路沉生身后:“刚才大师兄说什么呢?” “二十公里外有座世家,听说府里的灵兽最近行迹诡异,”路沉生右手下探与晏望星十指紧扣,继续说道,“大师兄打算带我们过去看看。” 晏望星的手心被他轻轻蹭着,一时间注意力有些不集中。 他也没有将手抽出,只是抬头环视四周,忽地发现一旁凑在一起的三个脑袋。 晏望星:“……?” 明程侧头朝他礼貌一笑,尚正言也不知怎么了眼睛瞪得老大,游修时更是嘴巴不停,偷鸡摸狗地在两人耳边拼命说话。 晏望星觉得莫名其妙,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世家的府上。 他蹲下身,支着脑袋看向不远处的灵兽,忽地陷入一阵诡异沉默。 那灵兽被人关在笼子里,长得像只小白狗,正呜咽着撅起屁股,露出粉嫩的舌头朝众人猛摇尾巴。 晏望星轻“嘶”一声,郑重地摸摸下巴,想起这家主人对其的描述。 “穷凶极恶?” 这长得跟个小似的,尚正言看起来都比它会咬人。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尚正言便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的一群人,面上皮笑肉不笑。 “玩儿我们呢?” 第61章 它不护食难道护发吗? “不敢不敢呀仙长,”家主赶忙从外边凑过来,面上苦兮兮的,“这本是我儿在九霄山捉住的灵兽,模样生得可爱,也是个温顺的性子。”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说道:“可近几月它越发暴躁,尤其是喂食的时候,但凡有人靠近那便是龇牙咧嘴。” “家里佣人的腿都被咬瘸了好几条,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便请各位仙长来瞧瞧,是不是真有什么邪祟上了身。” 明程听得满脑门黑线,听完后便斟酌发言:“我说一句吧。” “我见您这灵兽瞳孔清澈,行为正常,周身也没有瘴气缠绕。” 他顿了顿,继续诚实开口:“纯粹就是护食。” 尚正言凑上去摸了摸灵宠白毛毛的兽耳,闻言叹了口气:“我们是修仙的,不是修理狗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家主听后一阵哑然。 晏望星倒是与尚正言一同凑上去,指尖在它毛嘟嘟的肚皮上轻揉,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好瘦。” 他忽地转头看向家主:“你们一天喂多少啊?” 家主一旁站着的佣人回答:“早中晚各是一拳的肉。”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饿又饿不死,吃又吃不饱。 它不护食难道护发吗? 晏望星伸出双手捧住灵宠的脸,上下左右来回轻揉了一遍:“穷凶极饿啊,可怜死了。” “它搁你家吃不饱啊?” 尚正言回过神来气得眼前发黑,口无遮拦地说道:“我要是一天三口肉,护食护得比它还厉害信不信?” “倒也不必言语作贱自己。” 游修时抬手捂住尚正言喋喋不休的嘴,把人拖到顾清徐身后去了。 这事显然是个悲伤的乌龙。 众人被这一家子硬控两个时辰。 出门半天,归来仍是少年。 明程现在有一种平静的疯感,正看着远处聚集的人群痴痴地笑。 晏望星眉头紧锁,伸手怼怼身侧尚正言的腰,示意他看向明程:“狗没中邪他中邪了?” “我上去就给他一碗熟糯米,”尚正言一点也不担心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兄弟,见状毫不在意地撩撩额发,“照他这表情十成是饿了。” “想当年我与明程同床共枕三月有余,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亵裤。” 晏望星:“……” 虽说话糙理不糙,可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游修时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闻言大声夸赞:“尚师兄竟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想必是习惯了吧,真厉害。” 晏望星面露死亡微笑,早已不指望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像样的人话,转头看向尚正言:“同床共枕三个月?这是什么时候?” 尚正言耸耸肩:“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晏望星:“……” 有一种想把尚正言打成牛蛙的冲动。 他也没忍,一脚踢上尚正言的屁股,将人直接踹去了游修时身边。 尚正言满脸沧桑,转身抱着游修时放声痛哭:“晏望星竟然打我!师弟你快说句话呀!” 明程从一旁悠悠飘过,嘴角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你要记住尚正言,你的身后空无一人。” 游修时也面露微笑,无条件背刺尚正言:“晏师兄今天敢打你,明天就敢打天下,好好跟着吧,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插科打诨,直到路沉生过来把晏望星捞走了才罢休。 正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晏望星坐在雅间里,用汤匙搅着碗底的肉,埋头喝了一口热汤。 坐在他身侧的路沉生正在剃葫芦鸭,尚正言用鼻孔想都能知道那撕下来的肉是要给谁的。 明程与游修时早已见怪不怪,只有他还是觉得别扭,此时正瞪大眼睛真诚发问:“晏师弟手受伤了吗?” 路沉生闻言露出一抹笑。 他用竹筷夹着肉递去晏望星唇边,看了一眼雪白贝齿间不慎露出的湿红舌尖,随后才转眼偏向尚正言解释。 “没有,只是师兄可能会觉得麻烦。” 尚正言:“……” 我也觉得麻烦,所以你能帮我剃吗? 他张嘴就想说话,却被一旁的游修时踩了一下脚背。 当然,游修时这条蛇也没憋什么好屁。 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作为顶级辅助开始了超强助攻:“这顿饭又是路师兄请的吗?” “晏师兄啊,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请一次?” 餐桌上众人神色各异。 顾清徐浑然不觉继续喝汤。 李今知吃饱喝足满意抿茶。 明程事不关己一心干饭。 路沉生面不改色眼眸含笑。 尚正言满脸疑惑大口嚼肉。 只剩晏望星拔剑四顾心茫然。 什么两口子,你失心疯了吧。 游修时这人的语言水平毫不见长,犯贱的本事倒是向尚正言学了个透彻。 甚至青出于蓝。 晏望星暗自冷笑一声,捧起汤盏悠闲抿了一口:“好啊。” “等回了乘风山你就来我院里,我请你吃闭门羹。” 一行人中只有游修时看得明白。 他跟着众人出了酒楼,兀自感叹“天才总是孤独的”。 这道街现在倒是热闹,商贩声不绝于耳,惹得晏望星愣是看花了眼。 冬风挤进人群后也变得温暖起来,他头顶的呆毛翘起,又被路沉生轻轻压了下去。 “各位可是天川宗来的仙人?” 晏望星闻言向身后看去,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正往自己这边走。 “称不上仙人的。” 顾清徐伸手扶上老人的肩,微微俯身凑近问道:“老人家,您寻我们所为何事?” “听人说,各位仙长今早去了李家除邪祟?” “不错。” 老人听到这便轻轻笑起来,浑浊的眼里亮光骤起,伸手抚上顾清徐的手背:“你们能不能去三十里外的文家看看,我觉得那儿才是真的闹鬼了。” “老人家何出此言?” 李今知蹙紧秀眉,略微俯身侧耳倾听。 “那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老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灰,看起来有些紧张:“前几日我探亲戚回来,正巧路过那座荒了几十年的文家大院。” “那院子多大啊,完完整整占了百余亩地,我就经过那院口,当时还是白天,文府压根没有人住,里面却有什么东西‘叮呤咣啷’地吵了好一阵。” 第62章 小心过会儿一道雷直接劈你嘴上 “没人住?” 尚正言不甚在意地挠了挠头:“会不会是野猫之类的?” “听着不像啊……” 老人想起那时的光景还是觉得瘆人,不禁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就是人在叫唤……” 周遭突然起了寒风,晏望星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忽地看向不远处走来的年轻汉子。 “你们是在说文家?” 他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奶呼呼的小娃娃:“那地方确实邪门,又偏又荒的,可是废柴多得很。” “我老爹前日起了个早上那边拾柴,去到文家时天还没亮,隔了大院百多米,竟能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顾清徐神色一凛:“说的什么?” “仙长可别难为人了,”年轻汉子挠着后脑勺笑起来,“我上哪知道去啊。” “我我我!我知道!” 他身后的女娃娃跳起来举手,一张白嫩的小脸蛋被自己折腾得泛红:“爷爷跟我说了的!” 晏望星笑出声,俯身将她抱进怀里,随后又直起腰,柔声问道:“爷爷跟你说了什么呀。” 小姑娘此时幸福得冒泡,小手轻轻揪着晏望星大氅上的绒毛,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 “爷爷说里面有两个娃娃在讲话,就是我和哥哥一般的年纪,闹着要去捉知了玩。” “捉知了?”明程剑眉蹙紧,“大冬天哪来的知了?” “是啊。” 老人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指:“可不就是闹鬼了吗。” “是得去看看,”李今知伸手掐了掐小姑娘肉嘟嘟的腮肉,“爷爷还说了什么呢?” 小姑娘将头埋进晏望星温热毛绒的裘领,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片刻,然后又笑起来。 “爷爷还跟我和哥哥讲了故事听!” 她生得极其可爱,杏眼笑得眯起,说出口的声音清脆响亮:“文家有两个小孩,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可最后都不见啦……” 那年轻汉子突然笑起来,伸手抱过晏望星怀里的小姑娘:“小娃娃说不清楚,这事儿我也知道,我爹小时候总拿这个吓唬我。” 他清了清嗓,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往这个方向走三十里就是文家。” “要说这个文家啊,百年前真是风光无限,尤其是他们家的公子,那是修仙界里的一朵奇葩,不对,是举世无双的剑仙!” 尚正言听到这里有些好奇:“剑修啊?” “正是,那剑法快如闪电,猛似蛟龙,当时有不少仙门弟子惊艳于此,”汉子伸手理了理闺女的碎发,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是我爹听曾祖父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虽说文公子是个天才,而且家族底蕴深厚,资源庞大,可文家盛了太久,这世间万物盛极必衰,谁也逃不过这个理儿。” “所以天意弄人啊,文家小姐在十八岁那年,硬生生被人推下水遭了殃。” “为什么?”游修时听得眉头紧皱,“文小姐不是修士吗?怎么会轻易被人推下水?” “仙长误会了,”年轻男子摇了摇头,“这位小姐从小身体孱弱,是被文家捧着养在心尖尖儿上的。” “这文小姐被推下水后,昏了四十九天竟还能醒过来。” “再往后,那就是性情大变,”男子说到这也觉得稀奇,声音顿了顿,“这事儿在当时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我们这些后辈都能知道,所以老人家您听说过吗?” “自然听过,不过时间太久了,后面的事情也有些记不清。” 老人叹了口气:“这位小姐苏醒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身体恢复完好,就连修炼的资质也提了至少百个档次。” “但最值得说的,就是她有了洞察天机,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么牛?”尚正言听得瞠目结舌,“我等会也想去塘里泡一泡。” “这哪是好事啊,分明是灾厄!” 老人摇头狠狠叹了一声:“小姐预言百年后凡尘瘴气四起,妖兽当道,漫山尸林。” “虽不知此言虚实,但也算是泄露天机,天道哪能轻易放过。” “所以文小姐十九岁那年,文家方圆百里风云色变,顷刻间文府上下灯火烬灭,一人不留,全都死得干净。” 明程听后满脸不可置信:“这就没了?这么简单?” “大致是这样的,所以说文家那地方怨气重得很,这回八成是闹了鬼。” 顾清徐见老人转身要走,不禁伸手微微拦住他:“老人家请留步,在下还有一问,文家公子是否也死在了那日?” “是啊,一个都没留住。” 老人拂开顾清徐搭在肩上的手,弯着腰走得缓慢,苍老的声音瞬间散在寒风里。 “若不是文家百年前声名显赫,府邸坐拥来往要道,不然哪有人会去那边过路啊。” “怕是嫌自己活太长喽……” 他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声音也消失不见。 “既然如此,我也得走了。” 年轻男子朝众人笑了笑,空出一只抱着闺女的手,牵上身后儿子的小臂:“还得带他俩买方糕吃呢。” “和各位仙长说再见。” “仙长再见!” “仙长再见啦……” 两道脆生生的童音一同响起,随后又一点一点远离众人。 顾清徐转身面向其余六人,眼尾平和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那出发吧,各位。” 青石板路两旁都是熙攘的店铺,屋檐下挂着些许冰凌,门楣上悬了好几副艳红的灯笼。 铜锣声响起,糖人摊前热闹得很,整条街上笑语不断。 “一个是当之无愧的剑修天骄,一个是知晓秘术的预言奇才,”尚正言轻“嘶”一声,“若不是天道降祸,文家至今也是风光无限啊。” 游修时闻言点头:“确实。” “所以说啊,这狗天道怎么这么喜欢捉弄人……” 晏望星连忙捂住他的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嘘,小心过会儿一道雷直接劈你嘴上。” 第63章 不许看那边 他原来也是不信这世上有鬼有神仙什么的,但自从穿了书,他便深信不疑。 尚正言“嘿嘿”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沿途景色萧条荒芜,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晏望星看着不远处的一片房屋,突然说道:“就是这了吧?” 顾清徐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这也太大了,”尚正言右手遮在眉骨上方,抬头往那边看,“前面一片全是文家的?我还以为是个城呢。” “至少辉煌过。” 明程开口说道,他眯起眼看向一边,忽地“咦”了一声:“怎么有人在那儿啊?” “难道是别的队伍?”李今知步伐迈得更大,“我们过去看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不得了。 好事虽然不能接踵而至,但坏事可以成群结队。 不远处的门口站了五六个人,为首的正是半月不见的西门傲天。 这小子看起来过得不怎么好,往日的傲气如今收敛许多,两颊消瘦,眉眼之间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一副马上就要活不起了的架势。 饶是如此,一行人中除了晏望星与游修时,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找着人了,”明程脸上的笑意阴恻恻,撩起袖子就要往那边冲,“我去和他用拳头交流几句。” 丧彪看热闹不嫌事大,飞上明程的肩头,去啄他小辫末端系着的发带。 晏望星连忙把它捉回来,一转身却瞥见路沉生毫无表情的面容。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便顺着路沉生的视线看向西门傲天。 “好看?” 耳侧忽地响起一道低冷的声音,晏望星摇摇头,云纱下的视线再次落在路沉生身上:“还行。” 西门傲天往那一站就是兵。 此言一出,众人头上冷汗齐飞。 “你可不能和他看对眼啊!” 尚正言双手扒上晏望星的肩头不住摇晃,下一瞬却被路沉生上前打断。 他深邃漆黑的瞳孔似要将人吸进去,定定地看着晏望星不再说话。 晏望星从没想过客套一句竟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便顶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诚实开口:“不好看。” 不知道前因却听见后果的西门傲天陷入沉默。 他捧着一颗被众人伤得七零八碎的心脏,转过身时脸上的笑意分外勉强:“好巧,你们也在啊。” 游修时倒是不清楚西门傲天当时心里的小九九,笑着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后面跟着的都是你的相好?” 顾清徐:“……” 李今知:“……” 明程:“……” 尚正言:“……” 晏望星:“……” 游修时还是太全面了。 西门傲天也没想到自己的风评难听成这样,不禁热泪洒当场。 他双手颤抖,迎着众人如狼似虎的视线决定重新做人。 “这些是我的师弟师妹,”西门傲天狠狠揉着眉心,“我们也是被九霄喊来对付瘴气的。” “这一路上听了太多有关文家的传言,所以方才赶来这里,想着进去后一探究竟。” 路沉生漫不经心地听着,面上不显,右手倏地下探,捉住晏望星的手腕,捞起在自己掌心细细把玩。 随后握紧十指紧扣。 西门傲天现在一看见他就全身经脉痛,一时间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当时写给晏望星的信字字发自肺腑,此时更是历历在目。 谁都有傲骨,要让他就此放弃实在不太可能。 西门傲天决定趁路沉生不在的时候撬墙角。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他暗自轻笑,却被身后的明程抵着后背警告。 “我劝你收起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明程面容阴沉,视线和西门傲天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你知道晏望星他爹是谁吗?” 西门傲天神色一凛。 难不成望星师弟是世家出身? 虽说自己早与其他人断得干净,却不知会不会仍被晏家长辈拿此事大做文章。 他已经想到了未来进门时会遇到的各种问题和难关,明程却在一旁打断他漫无目的的猜想。 “他爹姓晏,你自己琢磨去吧。” 尚正言:“……” 明程你有病吧。 李今知在一旁听着都快气笑了。 他爹不姓晏,那他爹姓什么? 放狠话就放狠话,说这种毫无边际的东西作甚? 她阴笑着上去就是一拳,捶得明程哀嚎不止。 晏望星对几人的暗流涌动浑然不知,还颇有心情地想凑过去搭腔。 可路沉生从后抱住了他,脸埋进那暖呼呼的毛领中,声音又低又可怜。 “师兄,我有些冷。” 晏望星一听,赶忙撩开大氅,踮起脚将他整个抱进怀里:“我不觉得冷呢。” “师弟你是不是虚了?” 目睹一切的游修时沉默一瞬。 你最好祈祷他真的虚了。 路沉生恍若未闻,眉眼带笑,隔着裘毛在他颈上吻了吻:“应该吧。” 一旁的西门傲天与尚正言吵得不可开交,他那一群师弟师妹不知怎么却把话题引到了路沉生身上。 “路师弟的剑法简直超凡入圣……” “那日在仙兽岛中,师弟以一己之力杀得那群妖兽纷纷败退,长剑之下兽血横流……” 晏望星听得耳尖微动,听到兴奋处还不忘用手指戳上路沉生的腰。 直到他在一众低语中捕捉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路师弟的身材长相我可太喜欢了,腿可长劲儿可大,”其中一个男弟子面色潮红,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若我能与他双修……” 晏望星瞳孔震惊。 他伸出双手迅速捂住路沉生的耳朵,声音听起来又快又急:“师弟别听!” 路沉生一侧长眉高高挑起,眼底盛满揶揄般的笑意:“嗯?” 晏望星的红唇张开又紧闭,耳廓也染成了绯色。 路沉生见状从喉间溢出轻笑,随后略微抬眸,漫不经心地看向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的众人。 其余人怎么想,自己不甚关心。 但若是说了什么话,脏了师兄的耳朵…… 他漆黑的眼眸平静挑起,将怀中人揽得更紧。 可下一瞬便有一只柔软白皙的手覆上路沉生的眼睛。 “不许看。” 第64章 捉知了 晏望星这一番动作做得乱七八糟,手忙脚乱。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慌乱,也不知道如何排解这种情绪。 路沉生的长睫在掌心轻轻拂动,晏望星觉得有些痒。 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哪处发痒。 他倏地收回手,转眼拉起路沉生,跟在师兄身后走近文家院门。 院门半掩,木质的门板早已在岁月长河中失去光泽。 “师兄不想让我看什么?”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晏望星眨了眨眼,垂眸抿唇不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回忆起那句话时鼻尖有些发堵。 路沉生眸色深黑,修长指尖抚上他的后颈,在那处软肉上轻轻摁压,语气是不易察觉地诱哄:“说话。” 晏望星略微瘪嘴,他被路沉生哄了太多次压根不吃这招。 所幸前方众人都在集合,晏望星转了转眼再次捂住路沉生的眼睛:“不许你看我。” 路沉生神色纵容,依着他的意思勾了勾唇:“好。” 晏望星满意点头,一路小跑着跟上前方的众人。 虽然路师弟有时候喜欢阳奉阴违,但只要他别揪着自己问为什么就行。 他要是能知道为什么,那肯定会告诉师弟的。 奈何晏望星自己对此也是满心困惑,只能凭着感觉捕捉到心中一闪而过的酸涩。 路沉生指尖愉悦蜷起,视线紧锁在晏望星奔跑的背影上,迈开长腿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文家院门之上,木质的匾额依稀可见,只是其上深刻的字迹已被风化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认出几处残存的笔画。 晏望星抬脚跨进院门,头顶是缠绕着的厚厚青苔与藤蔓。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 这条大道陈旧蜿蜒,因久无人迹便长满了杂草,枯黄的颜色更显得此处荒芜苍凉。 四周除了鸟鸣便无半分声响。 顾清徐握紧腰间佩剑,长眉狠狠皱起:“这地方的气息确实不同寻常。” “阴森得很啊……”尚正言捂着脸闷闷打了个喷嚏,伸手搓着自己的手臂,“沉生,你怎么看?” 远处的亭台楼阁早已坍塌。 檐上的琉璃瓦破碎,雕梁画栋褪色,苑内杂草丛生,古木参天。 路沉生抬手将晏望星的大氅拢好,随后抬腿走上前,往前院正中央的古井走去。 这处井身由玉石砌成,玉块间缝隙紧密,历经百年风雨侵蚀,却依旧完好如初。 晏望星上前,用手覆上周遭围了一圈的井栏,其上雕刻着繁复图案,云水缭绕,龙凤呈祥,指腹摸上去竟是一丝灰尘也无。 阳光透过冬日稀薄的云层,大片洒在这座古井之上。 一时间光影交错,西门傲天背手上前,垂眸往这座水井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正要直立起身子,却听到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 西门傲天瞬间双手弯曲成爪,体内真气暴涨警觉看向那处。 尚正言瘫在地上惊魂未定,顶着众人探究的视线默默缩回脚,随后看着鼻尖前,一片楼阁倒塌后的废墟委屈开口。 “我就摸了一下,它却突然塌了。” 西门傲天面无表情,内心被方才那声音惊得七上八下。 房子倒了可以再建,但尚正言你是贱得不能再贱了。 路沉生却是眉眼淡然,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瞬,薄唇忽地张开:“小心头顶。” 尚正言方才猛跳的心脏还未平息,一听这话想也不想,凭着直觉将身体往左侧猛地一滚。 他原先躺着的地方倏地出现一个巨大裂纹。 晏望星身前站着路沉生,高挑身形将他的视线挡了个彻底。 他被人牢牢护在身后,只得踮起脚看向那片被瞬间激起的浓厚灰尘。 下一瞬,一道尖利的童声便从浓灰中央响起。 身侧的古井随之猛然震动,里面“哗哗”的水流声接连不断,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一般。 晏望星腰间一紧,被路沉生带着一同跃上半空。 周围是一个又一个从地面跃起的道友,面色皆是惊疑难看,顾清徐眼神更是凝重。 古井中涌出连绵的血水,这些鲜红血液顺着地面快速蔓延,眨眼间便将整个文府浸透,血水慢慢向天空延伸包裹。 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鼻尖的空气潮湿血腥,令人作呕。 血水快速攀升至半空,瞬间便将整个文府尽数包裹。 头顶是粘稠腥臭的血水,晏望星眉头紧蹙,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应是沉入了一片血海。 半空中血液形成的波纹繁复,在地上仰起脸的孩童满脸血光,整副身体都浸泡在血水之中。 它眼神天真又狠戾,慢慢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大笑。 獠牙藏在它柔嫩的口腔之中,此时浸在血水里,在暗红光线中泛起冷冷寒光。 它看着停滞在半空中的众人,忽地仰倒在血水里,欢快地“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捉知了……”小孩抚掌大笑,白嫩脸蛋是血海中唯一的其他颜色,“我要去喊哥哥捉知了……” 笑声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息,可不过片刻功夫,周遭翻涌的血水便退回古井之中。 照在身上的阳光和煦温暖,晏望星回过神来,低头看向逐渐恢复正常的文府。 可细看之下,整个府邸又极为诡异。 原先涌出血液的古井焕然一新,其中漾着的是一汪清澈冷泉。 就连方才尚正言脚边坍塌的楼阁也变得完好无损。 这应该是个建在前院的猫儿房。 数十只小猫从里面嬉闹跑出,互相推搡着倒在花草上,摊开毛绒绒的肚皮“喵喵”叫唤,正眯眼晒着太阳。 晏望星不解歪头,看着如今格外繁荣热闹的文府面露疑惑。 这场景转换太快,简直比看恐怖电影还要刺激。 路沉生探出指尖,将他眼上略微松散的云纱轻轻拨正。 四处蝉鸣声惊起,晏望星不禁抬头,阳光透过云纱漫进他的双眸,盛夏的热度也逐渐递上指尖。 “小姐,您在书房里可别闷着啦!” 第65章 我承认我刚才的声音是有些大了 这道声音也不知是从哪处传来,声线分明十分轻柔,却能让众人一字不落听个完全。 晏望星双脚才沾上地面,那在草地上翻滚的猫儿便爬起,摇头晃脑地跑过来,猫爪往他靴子上踩。 力道很轻,触感极其明显。 不像是幻觉。 路沉生垂眸,俯身将扒在晏望星靴子上的猫儿提起,重新放回花草遍布的地面。 前院里的下人早已停了动作,伸着脖子将视线落在众人身上。 “可是今早赶来的仙长?”一名青衣男子侧头看了他们半晌,忽地笑着走上前,俯身示意众人跟上,“老爷已在院里等了许久,想请各位仙长去喝杯茶。” 他移动的身形飘忽不定,脚下也没有黑影。 像个阿飘。 “小姐,您在书房里可别闷着啦……” 这道女声又从大院深处响起,说出的内容与方才只字未差。 跟个电子广播挂在房梁上循环播放似的。 晏望星深吸一口气,跟着面不改色的众人抬步向前。 路沉生略微偏头,伸手在晏望星耳廓轻蹭一下,随后将他身上披着的大氅取走。 微热的夏风吹上面颊,晏望星轻轻喘了口气。 “在搞什么,”尚正言被这声音烦得黑眉紧皱,“整得跟闹鬼似的。” “还真是在闹鬼。” 明程热得扯松领口,环视一圈后说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怨念极重的阴魂。” “阴魂?”晏望星面露困惑,“那为何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 “这幅场景应是她心生执念的开始,方才那句话也是她此生无法忘怀的一句。” 李今知开口解释,随后抬头看向四周:“我也说不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危险随时都会发生,大家都要小心点。” “啊?”尚正言赶紧收回拨弄花草的手指,“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哀怨轻柔的女声持续不断,与周遭震耳的蝉鸣声相互交织。 路沉生抬手将他的碎发拨至耳后,指尖轻按他微蹙的眉心。 晏望星仰着脸任他动作,然后悄声问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影子,难道他们都是怨魂吗?” “嗯,”路沉生垂眸看他,顿了顿才开口道,“那群猫儿也是。” 尚正言闻言笑得乐呵:“嘿嘿,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晏望星:“……” “笑什么笑,你可长点心吧。” 明程头痛扶额:“等会这群鬼突发恶疾给你来一口你就老实了。” 话音未落,那青衣男子便立马回头盯着明程。 他苍白的唇角突然勾起:“这位仙长在说什么呢?” 明程:“……” 我承认我刚才的声音是有些大了。 晏望星也被这一声问得汗毛倒竖,身体不由自主地站得笔直。 尚正言老没老实他不知道,反正明程应该是真的老实了。 青衣男子见没人应他便又转过头,专心致志地开始领路。 直到将众人带到一处院门前才告退。 相比起前院聒噪的蝉鸣声,这里倒是十分雅静。 四周环绕着笆篱,藤蔓翠绿,碎花鲜艳。 往前是一座亭台,亭顶铺着青瓦,四角飞檐翘起,遮住了自半空中投下的大半光线。 在亭台中小憩的男子站起身,走出来想将众人迎进房间:“各位仙长从鸿蒙山来,一路奔波良久,文某真是感激不尽。”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神色各异。 晏望星暗自琢磨他说的这番话,然后用手捅了捅尚正言的腰:“他说鸿蒙山?” 尚正言也轻“嘶”一声:“怎么和仙兽岛的那处秘境名字相同?” 大堂内阴凉舒适,顾清徐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继续侧耳听男子说话。 “今日是小女的十八生辰,府中欲设琼宴三日,诚邀四方亲朋同聚。” 房里没有其他下人,文老爷笑呵呵地招呼众人坐下:“我儿身为兄长,在小妹生辰的日子,理当并肩同庆,岂可轻言离席?” “诸位仙长若想在今日带犬子回宗,文某心里实在难舍,不如各位在此处停留三日,待小女生辰之庆完毕,再携我儿归山修行,如何?” 众人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这文老爷将他们认作鸿蒙山来的仙长,是要带自己儿子回宗修炼的。 顾清徐索性将错就错,含笑点头:“自然。” “犬子这几日归家也没有将修行落下,”文老爷面色青灰,眼底笑意明显,“各位仙长可前去书房考考他。” 说来也巧,他们正想去书房看看,那道女声究竟是谁喊出来的。 众人脚步不停,十几个人使了灵力一路往书房狂奔。 而晏望星走在最后。 文老爷正扒在门边探头看他,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得晏望星内心狂跳,脊骨发寒。 路沉生神色淡然,唇角似有不满地略微抿紧,修长指尖一抬,灵力便将那处房门紧闭。 文老爷的头被门缝卡紧,脖子以下的躯体尽数留在房中。 他也不喊疼,诡异僵硬的头部缓缓扭动,一点一点地顺着缝隙缩了回去。 背后那股视线消失,晏望星正想回头看看,却被路沉生握住后颈。 “师兄不热吗,”他指尖撩起晏望星微微濡湿的碎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用不用褪几件衣物?” 从仙兽岛出来以后,晏望星精血亏损太多便格外怕冷,今早起床时也是穿了许多件。 可现在到了这里,季节由初冬变为盛夏,说自己不热那纯属自欺欺人。 晏望星偏头看向逐渐远去的众人,还是摇了摇头:“他们都走了……” 谁料话音刚落,路沉生的掌心便贴上了他的后腰。 “不用担心,”他握着晏望星的腰,轻笑着将人往身侧的空房里带,“我们动作快些就好。” 房间落锁,晏望星被路沉生轻轻按在门上。 温热的气息拂上后颈,他脊背转瞬贴上一处坚硬的胸膛。 晏望星眨眨眼,不太自在地往旁边蹭:“师弟,你别压着我……” 路沉生顺从地松开手,将人缓缓翻了个面。 “师兄,”他食指指腹落在晏望星颈侧深红的牙印上,在那处细细摩挲时眼底眸色深黑,“对不起。” 晏望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他凑上来时自己脑袋晕得厉害:“什么对不起?” 路沉生喉结微动,眼尾下垂:“昨夜……” 低冷的声音落在耳畔,晏望星眼神迷蒙,觉得和师弟说一句话就能微醺。 他将背靠上木门,终于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 绯色迅速蔓延全身,晏望星四肢发软,但嘴还是硬得厉害:“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想了想真诚说道:“真的,我没放在心上。” 第66章 硬,很硬啊 路沉生像是不太想听这句话,倏地别过眼,指尖覆上他腰间的系带,却被晏望星虚虚地挡了一下。 他的手指霎时顿在空中。 “我自己来,不用麻烦你。” 晏望星脸红得发烫。 他背过身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耳朵,低头解开自己的系带。 外衫快速下坠,路沉生指尖勾住那截柔软布料,随后将其放在臂弯上,再微微后退几步。 他视线紧盯晏望星后颈皮肤上的吻痕,指腹捻了捻,还带着些不知足的意味。 晏望星的直觉一向很准,觉得师弟此时一定在盯着自己看。 他脑子晕成一团浆糊,想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搭话的由头:“师弟,你不用换吗?” 路沉生看着他隐在里衣下细瘦的腰,声音平静:“我穿得薄,师兄要摸吗?” 晏望星:“!!!” 他满脑子竟然开始循环播放那句“要摸吗”。 路沉生淡然垂眸,上前几步握住晏望星的手腕,带着他的掌心往自己腹部上放。 晏望星这下是真熟透了。 掌心下的触感温热坚硬,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指腹在微小动作间,摸上了那处块垒分明的肌肉。 低冷的声音轻轻落在耳畔。 “薄吗。” 晏望星眼尾赤红,慢慢将手腕从路沉生的掌心抽出,一句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硬,很硬啊。” 路沉生略微眯眼,偏过头倏地轻笑一声:“嗯?” 晏望星懊恼闭眼,暗自庆幸自己现在正在面门思过。 厚重的冬袄已经褪去,他身上只留了件单薄轻盈的里衣。 路沉生指尖勾着一件轻薄的夏衫,将其轻轻披上晏望星肩头,随后格外听话地再次后退。 晏望星张唇呼出一口热气,手脚变得十分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将衣衫穿好。 不过眼上覆盖的云纱略微松散,他抬起手想要理好,却不慎将云纱整个扯下。 “师弟……” 他转过身,声音又软又轻,像是无意识的撒娇。 路沉生腰腹绷紧,紧盯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随后上前几步,依着晏望星将云纱重新在他耳后系好。 吻痕从轻薄衣衫中露出,艳红与星蓝相互映衬,路沉生眼眸平静,心里却想凑上去继续吮吸。 晏望星换了衣衫觉得一身轻松,便欢快地将门推开,率先走出了房间。 院里的夏风微热,他翘起的碎发微微拂动,身影眨眼消失在长廊里。 …… 西门傲天狭长的凤眼眯起,忽地伸手拽住路过自己的游修时。 “傲天兄这是作甚?” 游修时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后方一前一后的两人:“羡慕啊?” 西门傲天:“……” 何止。 他轻“嘶”一声,没有否认,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却是看得清楚。” 游修时不太认同地摇头,觉得自己在语言方面还是很有天赋。 眼看离书房越来越近,西门傲天抓紧机会问出心中问题。 “所以你觉得,我追求望星师弟还有戏吗?” 空气停滞两秒。 “有戏。” 游修时禁不住冷笑一声,看向西门傲天时目光凉凉:“今晚草台班子就有你的戏。” 难怪师兄们都看这人不爽,原来是心里藏了对望星师兄的小九九。 他深灰眼眸不满眯起,长腿一迈离得与西门傲天将近有十米远。 不过从刚才开始,那道女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游修时一路走到尚正言身侧,开口问道:“前面就是书房了,等会咱们怎么进去?” 尚正言听得一脸莫名,挠挠头回答:“走进去啊,难不成你要爬进去吗?” 明程:“……”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终于发出声音:“修时的意思是,房里可能有危险,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问我啊?” 尚正言羞赧挠头:“我不知道,不能直接进去吗?” 周遭除了蝉鸣声便是沉默。 晏望星抬脚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随后伸手摸摸尚正言的脑袋,慈爱道:“你小时候发过高烧吗?” 头顶的阳光骤然猛烈,地面上的空气受热蒸腾扭曲。 “小姐,您在书房里可别闷着啦……” 细弱哀怨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众人皆是神色一凛,身形立马向门边靠近。 书房门微微张开一道缝隙,其间有数道人影飘来飘去。 顾清徐将身体逐渐贴近门缝,用剑尖插进缝隙之中,开始用力将其往两边推。 一只眼睛正贴在门里,漆黑的瞳孔快速转动,眼白处布满鲜红的血丝。 “小姐……” 声音越来越尖利凄惨,顾清徐抽回剑刃后退几步,眼前的门倏地被人从里打开。 浓重的瘴气扑面而来,晏望星屏息凝神,看着站在门边的青衣女子。 她双目空荡无神,脸上是烧焦泛起的皮肉,裸露在衣衫外的双手剑痕无数,两只手心各破开一个漆黑的肉窟窿。 “不是小姐……” 女子泫然欲泣,血泪逐渐从翻起的眼角涌出,身上的衣衫变成被冷水浸透的模样。 她身后骤然响起婴孩的哭闹声,随后各种声响接连不断,门外的蝉鸣也弱了下去。 晏望星透过她瘦削的身形往书房里看。 女子身后跟着数十个年龄各异的女孩。 她们身上穿的衣裳华贵繁复,玉指青葱,最大的应该不超过十八岁,年龄差异只在一岁之间。 “小姐又哭了……” 女子擦干面上的血泪,她身后的女孩一齐将头抬起。 竟是不同年龄段的同一张脸。 第67章 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夫 尚正言在门外直接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啊……” 他伸出手指向其中一个小女孩,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长得可像那个要捉知了的鬼娃娃。” 小女孩托着脸从后面探出头,闻言朝尚正言露出一个笑。 苍白的牙龈裸露,森牙锋利,和方才躺在血海中的女孩如出一辙。 “我的乖乖……”尚正言被她笑得打了个激灵,随后转头看向众人,“她俩同一个人啊?” “何止。” 西门傲天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视线在书房中的每个女孩脸上梭巡,“除去方才那个青衣女子,剩余的十七个都是同一个人。” “等等等等,”游修时一脸蒙圈,举手示意他再讲一遍,“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听起来就是不懂呢?” 晏望星深知他的语言功底,便颇为慈爱地拍上他的肩膀。 “且不论那三岁以下的幼童,单看面前几人的骨相,皆是同一人的风姿,只是年龄不同罢了。” 李今知试探着将脚踏进房内,站在里面的女孩没有半分动作。 就连一开始开门的青衣女子也转过身去,抱着桌边的一岁奶娃轻声哄了起来。 那架势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小孩,对周遭事物恍若未闻。 “一个,两个……”明程一个一个接着数过去,“确实是十七人。” “她们都是文小姐。” 晏望星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忽地开口:“从一岁到十七岁,一个不差。” “但今日可是小姐的十八生辰,按理来说应有十八人啊。” 众人集体陷入沉思。 “为什么呢?”尚正言万分头疼,“一个幻象,里面有十七个文小姐,哦不对,十八个,还消失了一个。” “这是要闹哪样?” 事到如今,还真没人能完全理清。 晏望星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随后又继续开口:“可现在还有两个没弄明白的问题。” “一是青衣女子对文小姐到底有什么样的执念,”他一双长睫在云纱下缓缓眨动,视线看一旁哄着孩子的女子,“二是文公子现在又在哪里。” “对啊,”尚正言一拍脑袋,“我都快忘了还有个公子了。” 他走近偌大的书案旁,一屁股坐上去:“那女娃娃不是说要找他哥抓知了去吗?” 明程贱笑起来,左手攀上尚正言的肩膀,就是一阵推搡:“你去问问。” 这番话里的怂恿意味太过明显,尚正言顿时警觉:“问谁?” 西门傲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折扇遮住自己要翘到天上去的嘴角,狭长凤眼不住往一旁的鬼娃娃身上瞟:“问她。” 尚正言:“……” 你们两个良心都喂狗了吧。 顾清徐听完后觉得好笑,便上前几步去到那个女孩身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二人身上。 他五指不着痕迹地握上腰间佩剑,神情温和声音有礼。 “敢问令兄此刻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十七双漆黑的眼睛齐刷刷看向顾清徐。 众人身体紧绷,书房里的氛围越发剑拔弩张。 直至一道幼稚尖锐的声音响起。 “兄长很忙,他不在这里。” 顾清徐面前的女孩机械般低头,整理着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着装,过了良久才发出声音:“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玩,不用他陪。” 晏望星略微皱眉,无端觉得这句话里有些不对劲。 女孩冰冷的声音接连响起,混着青衣女子的哀怨叹息一同钻进众人耳朵。 “今晚我要捉知了。” …… 尚正言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 “怎么这么执着于捉知了呢?” 他愁得两条眉毛皱在一起,随后掩面仰天叹息。 “执念吧。” 明程双手抱胸倚在树干旁,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就成天想着练肌肉,晚上不围着公主府跑十圈我真睡不着。” 尚正言:“……” 游修时:“……” 晏望星:“……” 我那会儿人还没当明白呢,你肌肉就练明白了。 “说来也是,我心中也有一个执念。” 西门傲天勾唇邪笑,环视一圈后没发现路沉生的身影,便继续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了晏望星白皙后颈上露出的星点吻痕。 西门傲天:“……?” 晏望星觉得他这副天塌了的表情有些好笑,便笑着歪头问他:“你喜欢上了什么?” 西门傲天双眼涣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行尸走肉:“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夫……” 你俩都啃上脖子了,路沉生还装得那么隐忍纯情…… 西门傲天满脸痴呆,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游修时果然没有说错,他今晚就可以去草台班子唱戏。 唱的丑角。 “看吧,这小子果然品行不端!” 尚正言终于抓到了西门傲天的小尾巴,一时间揪住不放,一下子凑到晏望星面前:“你可不能同他要好!” “望星啊,你可得小心着点,”明程也冷哼一声,看着西门傲天那张花心的脸暗自握紧拳头,“他若是敢来招惹你……” “招惹什么?” 树荫下分外凉爽,晏望星正眯眼吹着风,面颊却被一只手慢慢贴上。 路沉生掌心是一块凉帕,他指腹掐着晏望星的下巴,用方帕在他脸上细细擦拭。 舒爽的凉意席卷全身,晏望星舒服闭眼,仰起脸等着路沉生来伺候自己。 耳畔落下轻笑,冰凉的指腹也慢慢揉上耳垂。 面上才降下来的温度又升了上去,晏望星唇瓣殷红,感受着从心底漫出来的热意。 “不许摸我。” 他垂眸思考片刻,终于找到了原因:“你摸得我好热。” 路沉生愉悦轻笑,顺从地收回落在他细嫩耳垂上的手指。 而一旁的尚正言越看越不对劲。 他用手支着下巴沉默思索,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脚下树影斑驳,明程看了眼愈发黑沉的天色,左侧耳垂却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尚正言从他身后探出头,脸上的笑容分外欠揍。 “怎么样,你什么感觉?” 明程面无表情,忽地一下又笑得阴森。 他抬手捉住尚正言的小臂,将其狠狠往地上抱摔。 哀嚎声瞬间响彻大院。 明程满意收手,面上皮笑肉不笑:“感觉很痒。” “我说的是手痒。” 第68章 天道无情,戏终人散 远处落日西沉,西门傲天双手环抱住自己,在这盛夏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寒冷。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已经遭受了许多人异样的眼光。 尤其是自己的同门师弟。 “西门师兄,你以前说自己不是花心,而是心碎成了很多片,每一片都在爱不同的人。” 南宫安面露不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那现在呢?” 西门傲天仰脸闭眼微笑:“现在的心是真的碎了。” 天色逐渐黑沉,游修时伸手拉起躺在地上哀嚎的尚正言,开口问道:“顾师兄和李师姐在说什么呢?” “应该是在商量怎样出去的方法吧。” 尚正言抬头看去,目光感动眼神钦佩:“师兄师姐向来都是这样,面对困难时毫不畏惧,满满的积极思想……” “你们在说什么呢?” 李今知撩了撩耳边碎发,看起来愁容满面:“方才我俩一直试图与师尊他们联系,可效果不理想……” 跟在她身后的顾清徐也重重叹了一口气:“看来大事不妙啊。” 这番言语与尚正言所说的相差甚大,晏望星不禁听得笑倒在路沉生肩头。 他枕在路沉生的肩膀上,朝众人正色道:“方才我与明程去西苑找了,文小姐不在那儿。” 此时四散寻找的众人聚集,也是没有找到十八岁的文小姐。 顾清徐正经神色,面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不仅没找到她,书房里的那些人也全都消失了。” 尚正言奇异挑眉,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会这样?难不成今晚有什么大事要干?” 话音才落,远处的天空骤然亮起一大片刺眼光线。 “各位看官,今日我班有幸,在此献上一折好戏,特为恭祝文府千金芳龄十八之辰……” “话说那二十年前,盛世太平,有位仙人转世降生……” 众人听着这声音满脸惊疑。 “怎么还唱上戏了?”明程紧蹙双眉,“看方向应该是在前院。” 顾清徐体内灵力涌动,右手将佩剑握得死紧,迈腿向前院走去。 “说来也怪,整整一个下午也没见人在那儿搭戏台,怎么现在又排了场戏出来。” “那草台班子是鬼搭的吗?” 尚正言狠狠皱眉,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跟在顾清徐身后往前院赶。 “要不然说这是幻象呢,”晏望星看着周遭隐入夜色中的高大树木,暗自腹诽一句,“简直比我的梦还莫名其妙。” 弯月早已悬在半空,稀薄的云层将其遮掩,微弱月光洒在枝头。 路沉生走在晏望星身后,忽地揽住他的腰,俯身在他耳边开口。 “前面有些不对劲。” 他的指尖触及晏望星腰间系着的荷包,用了力气将其完全束紧,声音平静沉稳。 “师兄应付不过来时,一定要唤我。” 晏望星点头应答,随后又担心路沉生看不见,便认真地“嗯”了一声。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戏班的唱腔在空气中颤抖。 前院被黑暗覆盖,夜色中的树木枝干扭曲,枝叶间偶尔传来几声凄厉啼鸣。 “鼓声起,锣鸣音,且听我言,述一绝世传奇,天才横空出世篇……” 戏台上燃着的烛光昏黄,人影在微弱光线下摇曳,身形模糊又诡异。 远处灯笼的光亮扭曲,在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晏望星内心狂跳,戏台下坐着的人忽地转头看他。 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唇边挂着一抹得体温和的笑意。 是下午见过的那群文小姐。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夹杂着淡淡霉味与腐朽气息。 “天才横空出世时,剑光所至妖魔退……” 戏腔幽幽响起,紧盯众人的阴寒视线终于移开。 晏望星深深吐出一口气,看向戏台上几道怪异的身影。 华丽戏服在夜色中显得尤为黯淡,甚至透出一股不祥的暗红和幽蓝。 他们面上盖着浓重的脸谱,唇角的笑容僵硬扭曲。 周遭鼓点声急促低沉,唱腔分外哀怨狠戾。 “绝世剑修名远扬,剑影如龙破苍茫……” 声音忽地陡转直下,一道男声在幕后凄厉响起。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日欢声笑语中!” “小妹溺水魂难归,天才剑修泪低垂……” 是在唱文家儿女的戏。 晏望星瞳孔紧缩,视线陡然转向前院中央的那口水井上。 文小姐在十八岁生辰当晚,被人推进这口深井溺亡。 也难怪百年后的古井格外怪异,它应是破解幻象的阵眼。 晏望星鼻尖洇出冷汗,掩在云纱下的瞳色早已变为春辰。 他抬手拭干细密的汗珠,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袖:“师弟……” “小姐!” 凄厉的女声在身后骤响,晏望星心脏狂跳,竟是不敢再往后看。 路沉生宽大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后颈,在那处软肉上轻捏安抚:“等她把人捞出来。” 青衣女子掩面哭啼,哀叫着跑向水井,趴在井口边彷徨哭嚎。 明程看得愣了神。 “这口大井应是文府建宅之初,特为观赏而凿。” 西门傲天收了手中折扇,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那边:“占地颇广,周遭繁花似锦,用料皆为上乘。” “没想到最后竟溺了自己的爱女。” 戏台上光影绰约,冷风穿梭其间,发出厉鬼呜咽般的声响。 “小妹转醒性情殊,不复往日似换骨。昔日记忆成虚无,却不知灾祸在来途……” 唱腔愈发阴森尖锐,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缓缓蔓延。 戏台下的人影躁动,数声轻笑钻进众人耳朵,在脊骨上蔓出无边寒意。 现在似乎是到了尾声,寒风从戏台中掠过,灯火在一声哭吟中尽数熄灭。 漆黑之中,数双眼睛在台上闪着暗暗幽光。 “一语道破天机秘,寒光凛冽惊天宇……” “天道无情,戏终人散。” 第69章 多少年了,你累不累啊 声音幽幽落下,戏台下的十七道鬼影缓缓站起。 天光如墨,晏望星若有所感,视线不由自主地往水井那边看去。 不知何时文小姐已经被捞了上来,黑夜中只能看见她一张惨白的脸。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湿润,恶臭味漫进晏望星鼻腔,目光中那躺在青衣女子怀中的文小姐也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至此,十八位文小姐全部出现。 视线之中鬼影绰约,晏望星面上忽地吹来一阵阴风,娇笑声蛮横钻进他的耳朵。 一只利爪霎时出现在晏望星眼前,一张灰白面容藏在伸开的手心之后,瞳孔青白,殷红唇瓣一直咧到耳根。 似哭似笑。 路沉生抬手将她拂开,左手一紧带着晏望星跃至半空,随后落在树影扭曲的枝干上。 晏望星深吸一口气,眼上覆着的云纱松解,随风挂在了一旁的枝桠上。 到处都是漆黑,哀叫声此起彼伏。 尚正言手中长剑一横,身影下蹲,躲过身前扑头盖脸的利爪,转过身就往树上蹿。 “我说她们怎么想着晚上捉知了。”他欲哭无泪,双手双脚紧紧扒住身侧的粗大树干,远远看去倒真像一只停在树上的蝉。 “感情我们是知了啊?!” 不过此时也无人回应他的吐槽,众人的目标都是那口宽大幽深的水井。 那就是整个幻象的阵眼。 从中漫出的怨气愈发厚重,青衣女子坐在井口旁,周身被艳花包围,面上的神情却犹如死灰。 “小姐,今日我不该喊你出书房……” 她的声音凄惨无助,被利器整个贯穿的手掌掩住面容,血泪从肉窟窿中滴落,在做工精良的井沿洇成汩汩血流。 晏望星垂眼看着,身形跃起向水井边跑去。 他身后是哀嚎扭曲的鬼影,幽光在她们眼中不断闪烁,向前抓挠的手指却被路沉生用剑柄抵住,一瞬间身形后退十几米。 晏望星走近水井边,阴风将他利落的马尾吹起,黝黑发丝不断拂向面容。 青衣女子哭得身形瘫软,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蹲下身,春辰色的眸子专注地看向女子血痕遍布的面容,声音很轻。 “你的执念就是后悔将小姐喊出书房吗?” 女子捂着脸不住点头,四肢痉挛着将自己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耳畔阴风呼啸,众人纷纷抽身,全都站在了这方水井周边。 晏望星伸出手将她打咎的发丝捋顺,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多少年了,你累不累啊?” 女子仍是不敢抬头,她将腰弯得很低,声音是止不住的痛苦颤抖:“我……我不记得了……” 众人皆是沉默。 李今知上前盘腿坐下,伸手在她佝偻的后背轻拍,语气轻柔:“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她溺水后又醒了过来,不是吗?”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 青衣女子血泪汹涌,身上萦绕的瘴气狂乱。 她倏地抬头,皮肉翻飞的面容上血痕遍布,泪水直直流进她苍白的唇角,眼中是无边的怨恨。 “小姐,今日就该待在书房里……”女子看向晏望星,眼神又变得空洞漆黑,“闷着也好,总比死了强……” 她一意孤行地将所有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固执地尝透痛彻心扉是何滋味。 周遭全是围过来的鬼影,她糜烂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声音又低又柔。 “小姐呀……” 这才是她真正的小姐。 西门傲天见状长叹一声,长腿迈起率先跳下井。 众人神色各异,也都从这唯一的阵法中跳了下去。 夜色死寂,晏望星缓缓站起身,春辰的眼眸注视着青衣女子的眼睛,抬手在她干枯的发丝上轻抚片刻,指尖灵韵流动。 “真的放不下吗?” 青衣女子闻言顿住,避开晏望星看来的视线怔愣点头,只将脸轻轻靠上冰凉的水井边缘。 她苍白的指尖在地面轻叩,看着眼前的最后两道身影消失,便困倦地半阖眼睛。 小姐死在这里,她永生永世都会守在此处。 …… 这口井当真是个阵眼,众人下来后,里面的井水竟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一条格外潮湿阴森的暗道。 尚正言此时还是有些懵圈:“所以说,我们来文府是干什么的?” 晏望星被他这一声问得回了神。 “我们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他握拳在尚正言背上捶了一下,“你怎么可以连初心都忘了。” 明程笑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往前快走,开口提醒尚正言:“我们是来除瘴气的。” “其实这事儿好办,只要将这口井封印,瘴气自然不复存在,”他说着说着顿了顿,“若不是被卷进幻象,我们应该很容易就完工的。” “那现在结束了?” 游修时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根据晏师兄提出的三个问题,我们仅仅只弄明白了两个。” “我们之所以没看见第十八位文小姐,是因为她溺在了水井里。” “青衣女子的执念造就了整个幻象,而她的执念就是后悔将小姐喊出书房,认为是自己导致了小姐的死亡。” “那还有第三个呢?”游修时深灰的眼睛眯起,蛟的本能让他比众人率先察觉出周围的不对劲。 明程见他沉默,便接过话头:“文家公子到底在哪里?” “这事儿还没完,”顾清徐打破沉默,提剑大步向前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众人继续往前,晏望星被路沉生牵着,眼睛上忽地又覆上一片柔软。 是一段崭新的云纱。 第70章 独独少了今年的十九岁 方才天色漆黑,他的眼睛没被光线照射便没有什么不适。 晏望星唇角勾起,笑嘻嘻地用肩膀往路沉生那边撞:“嘿嘿嘿,谢谢师弟。” 路沉生被他撞着仍是纹丝不动,听到他这一声后长眉挑起,倏地将身形侧开,晏望星便直挺挺地扑进他怀里。 他将人抱了个满怀,眼底也漫起无边的柔和笑意。 晏望星本就有些累,此时倦懒地用脸在路沉生胸膛上蹭了蹭,索性将全部重量压给师弟。 他眼睛狡黠地眨动,忽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整个人扒在路沉生身上,嘴里还在小声商量。 “你先背我一段路,下一段路我背你。” 他骄矜地抬起下巴,觉得自己此番言语绝对挑不出任何错处。 并且十分公平。 路沉生闻言轻笑了一下。 他抬手托住晏望星的身体,将人往自己怀里颠了颠。 晏望星对此有些不满,被他摁着不能有太大动作,只能小声抗议道:“我要背,不要抱。” “师兄不满意?” 路沉生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呆毛,顺从地松手,将人好好放在地上。 他笑着转过身,修长身形半蹲在地上,双手向后招了招,声音轻缓:“依你。” 晏望星“嘿嘿”一笑,上前趴在路沉生宽阔的背上,等着他站起身。 随后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悠悠地乱蹬。 众人的身影早已消失,路沉生走得平稳,惹得晏望星无端生出些睡意来。 他将下巴垫在路沉生的肩窝里,呼吸间尽是师弟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 四处寂静无声,前方就是出口。 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将二人身后的黑影无限拉长。 晏望星在前方看见了其余人的身影,便压下身子在路沉生耳边商量。 “师弟快放我下来,这要是让尚正言看见了,他定是要调侃我的。” “你说什么?我调侃你?” 尚正言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揶揄:“望星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师弟背啊?” 晏望星:“……” 尚正言真的从没让他失望过。 一旁西门傲天的目光悲伤复杂。 他原地哀伤一秒后,便毅然决然地率先出去。 随后一脚踏进了水里。 路沉生眼尾平静挑起,听着他用力挣扎的动静,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 西门傲天那群师弟师妹见状着急忙慌地走出去,一瞬间落水声接连响起。 尚正言脚下纹丝未动,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声音,随后震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外面应该是一口井,”明程解释起来,“可能还是文府里的那个。” “什么?!” 方才只是感觉要死,现在是恨不得马上去死。 尚正言此时感觉天都塌了,声音颤抖又无助:“你说我们兜兜转转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现在是又回去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 晏望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出言安慰道:“此井非彼井,因为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口井。” 众人沉默。 “人家听不懂。” 尚正言大方承认,随后用护身符箓裹住全身,一脸赴死的表情往外去了。 出口外仍是一个艳阳天。 耳畔蝉鸣声肆掠,晏望星从水面跃起,稳稳落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明程没有说错,这里确实还是文府。 不远处的猫儿房再次跑出数十只小猫,在草地上慢悠悠地摊开肚皮躺下。 前院外的鞭炮庆贺声喧天,在远处候着的下人领着一波又一波人往里面走。 场面当真热闹得很。 四周高处悬挂着红灯笼,树木也系上了斑斓的彩带。 大门口站了一位熟人。 文老爷伸手接过宾客手中的祈福牌,笑着将人往府里请。 “恭贺文兄,令爱碧玉年华,芳辰十九。今日特备薄礼,以表敬意。愿小姐岁岁安康,福泽绵长……” 顾清徐闻言有些怔愣:“十九?” “呀,”李今知挑眉,“过了一年了。” 敢情刚才走的是时间隧道。 晏望星想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便慢慢蹲下身,看着想再次爬上他靴尖的那群小猫。 只是这次与上次不一样。 毛绒绒的猫爪在挨近靴面时踩空,粉嫩肉垫穿过晏望星的靴子,直接落在了葱郁的草地上。 “碰不着我了,”他伸出手抚摸猫儿洁净的毛发,指尖不出意料地落空,“也看不见我。” 路沉生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俯身牵住他的手:“我可以。” 西门傲天:“……” 他恼怒地甩了甩发尾上的水珠,一转眼忽地看见面前走过一个人。 青衣女子手里抱着锦衣,一抬头却被人喊住。 “蓝彩姐姐,”那人笑起来,偏头跟她说话,“小姐方才还在找你呢。” 蓝彩闻言点了点头,抱着锦衣的手无意识攥紧。 她脚下步子加快,看不见的背后却跟了一群人。 尚正言抬眼看着蓝彩的背影,偏头看向晏望星:“她这会儿脸还是好好的,变成鬼后怎么哪哪都是伤?” 晏望星摇了摇头,身前的蓝彩转身进了后院的卧房。 “我们还是止步于此吧。” 明程见状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毕竟是女子的闺房。” “得了吧你,这个时候倒是正经。” 李今知伸手在他脑门敲了一下:“不进去怎么知道真相,眼睛别乱看就行。” 这里的门对于他们来说形同虚设,只要步子一抬便能进房。 所以在蓝彩身后,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众人看着她面对着衣柜,随后颤抖着手将上面的锁打开。 “咔哒——” 轻锁解下,落在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蓝彩抬手擦干面上的泪,俯身拿起其中的一个檀木盒。 木盖被轻轻推开,露出之下掩藏完好的绣像。 这块布料选得极好,外观光亮平滑,是难得的软缎。 蓝彩将它缓缓抽出,一点一点地在眼前展开。 上面绣的是十八岁的文家小姐。 “十八岁,十七岁,十六岁……” 她伸出指尖,指着柜里一个又一个的檀木盒数过去。 十八个,一个不差。 却独独少了今年的十九岁。 蓝彩将手中的绣像紧紧收进怀里,清泪从眼角滑落,沿着清瘦的面颊滴落在怀中的绣像上。 自小姐周岁庆典起,她岁岁皆绣一幅画像,以作生辰献礼。 丝为墨,锦作笺,愿此情如织锦,绵绵无绝期。 那时蓝彩十岁,也整整陪伴了文婉十八年。 她目光空洞,抱着绣像跌坐在衣柜旁。 现在的小姐不是小姐。 蓝彩认得出来。 文婉这一生终是没有十九岁。 她便不会绣出小姐的十九岁。 只有这十八幅绣像,陪伴自己接下来的岁岁年年。 第71章 哥哥回来了吗 “所以说,书房里的那十七位文婉,再加上跌进井里的那位,都是由这十八幅绣像化作的怨鬼?” 尚正言一时有些震惊,便出声询问。 顾清徐长叹一声,看着蓝彩的背影轻声道:“世间‘情’之一字,都可赋予万物生机。” 他垂眸看向蓝彩手中的软缎:“观这十八幅绣像,非但绘形,更传神韵,每针每线都承载了蓝彩的深情厚谊。” “旁人可能不懂她的执念,但这没有生命的绣像却是明白。” 李今知面上露出一个苦笑,继续说道:“这十八幅绣像在瘴气下由物化鬼,如今也算陪伴了蓝彩百年岁月。” 夏风从窗棂吹进,房里便平添几分闷热。 “这主仆之情当真情深义重。” 明程热得不行,一把夺过西门傲天手中的折扇,“呼哧呼哧”给自己扇起风来。 过了良久,蓝彩才从地上站起,红着眼睛拍净身上的尘土,将绣像重新锁好后出了门。 于是众人转身跟上。 游修时走在长廊上又觉得不对劲,想了片刻还是问道:“今日不是文小姐十九生辰吗?怎么没在柜里看见第十九幅,难不成那绣像是送到文小姐房里去了?” “应该不是。” 晏望星抬头看着上方乌云密布的天空,心里生出一些不祥的预感:“蓝彩今年没绣。” “为何?” 尚正言走过来搭上他的肩,一脸“补药啊补药”的哭丧表情:“难道文婉不是她最爱的小姐了吗?” 晏望星:“……” 可能吧。 他想起来文府的路上碰见的那个老人,从他嘴里说出的话现在想来是越发怪异。 一个人溺水苏醒后性情大变,一种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另一种可能便是夺舍。 可后来文婉预言出百年后会发生的事,晏望星便有些怀疑,认为她和自己情况一样。 可能是穿书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他穿书以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不坐飞机就能飞到天上去。 他能穿书,别人自然也能穿书。 就是不知道文婉穿的是哪本书,怎么硬生生穿到《诡道逆仙》时间线的一百年前去了。 “在想什么?” 晏望星被这一声喊得回神,一转头便对上路沉生看过来的视线。 “我在想文婉。” 他不打算对路师弟隐瞒,不过基于文府一事的前车之鉴,便稍稍模糊了一下:“她可能是我的老熟人。” “老熟人?” 路沉生敛眸,指尖触上晏望星的耳廓,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师兄是什么意思?” 长廊里穿过的微风拂起晏望星的发丝,他蹙眉想了想,过了一会又开口:“我知道你可能听不懂,但我没办法向你说明白。” “好。” 路沉生眼神淡漠,覆在他耳廓的指尖微蜷,又轻轻应了一声:“好。” 走在前面的蓝彩此时步伐快速,身形转过一个拐角,便到了另外一间大院。 晏望星见状拉下路沉生放在自己耳朵上的手,将其攥在掌心里和众人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蓝彩来见的便是文婉。 文小姐正坐在院里的凉亭里,发髻高挽,用一只玉簪固定,余下青丝如瀑,在微风中缓缓拂动。 肌肤胜雪,秀眉如同远山含黛,黑眸又似秋水盈盈,倒真像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今日是文婉的十九生辰,她便穿了件青色罗裙,月白对襟襦衫绣着兰花图案,用金银线勾勒边缘。 “来啦?” 她抬眸,朝院门边的蓝彩轻笑,用手支着下巴唤道:“蓝彩,来帮我看看。” 众人跟着蓝彩一同进院。 晏望星走到凉亭旁边,稍稍低头,便看见了文婉笔下写的字。 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 晏望星:“……” 不用再看了,直接一眼鉴定。 文婉捂着嘴笑起来,随后将手中的纸页推给蓝彩看:“您能念给我听吗?” 蓝彩虽然不懂,但这是小姐的意思,还是认认真真,板板正正地念了起来。 尚正言他们觉得挺好的,唯独晏望星觉得差了点动感。 远处的天际闪过一道蓝紫色的雷电,文婉静静听着,唇间不住地哼着拍子。 她抬头看着天边密布的乌云,又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会有我十九岁的绣像吗?” 蓝彩捏着纸页的手指攥紧,忽地低下头嗫嚅:“奴婢忘记了。” “没关系的,蓝彩。” 文婉站起身,走动间在空中带起一阵香风:“我马上就会死的。” “小姐说什么呢!” 蓝彩面容恐慌,上前一步站在文婉身边,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今日可是您的生辰,不能说这些晦气话!” “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文婉像是对此有些苦恼,便低头去看院中低飞的蜻蜓,“可那些话又是我应该说的。” 她转眼向着蓝彩轻笑:“你现在就走吧,离开文府,去哪儿都好。” 天边炸起一道闷雷,晏望星觉得脚下的土地略微塌陷。 文婉秀眉紧蹙,掩在袖中的指尖绷直:“这种话也不许说吗。” 蓝彩怎么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只以为小姐是一心寻死,便张开双臂将人整个抱紧。 “小姐,小姐……”她慌了神,声音隐隐带了哭腔,“你别这样,我现在就回去,我现在就回去绣像好不好……” 她心中痛楚万分,剥皮抽筋也好过听小姐说出这种话。 哪怕这不是小姐。 文婉笑了一声,将下巴垫在蓝彩瘦削的肩头:“不用了。” “我本该死在十八岁当日,可如今又长了一岁,已经足够了。” 她嘴里还哼着那首生日歌,声音轻缓温柔:“哥哥回来了吗?” “公子已经在路上了……” 蓝彩这次又哭得语无伦次。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现在的天色很吓人,心里在“砰砰”狂跳,像是要在身体内炸开。 “好的。” 文婉缓缓松开抱住蓝彩的手,转身朝院外走去。 她青色的裙角随风鼓起,身形在昏暗天色中显得高挑挺立。 “我在宴席上等他。” 第72章 不疼,小姐不疼 雷电在天际肆意咆哮,将原本宁静的夜晚撕扯得支离破碎。 文婉端坐在主座上,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任何神色。 晏望星看着门外不断穿梭的下人,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停在府邸之外,宴厅里走进一波又一波的人。 “别再来了,都走吧。” 文婉双手掩面,将头埋在桌案上深深吸气。 她听着头顶上骤然响起的雷声,随后无助般微微蜷起身体。 晏望星如今是真的看不明白。 他缓缓蹲下身,清亮的眸子看向伏在桌案上的文婉,读懂了她呼吸间满满的无措。 宴厅内烛火摇曳,高悬的灯笼在檐下轻轻晃动,在地上投射出斑驳扭曲的光影。 长桌之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文老爷笑得面容红润,听着周围人一声又一声的阿谀奉承。 宴席已经开始,可众人口中即刻便归的哥哥仍是未到。 文婉黑睫颤动,握住长筷的指尖不断颤抖。 明程盘起腿在她身旁坐下,用手支着脑袋,看向宴厅中央正在演奏的乐师。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蓝彩做出的幻象,还是文婉死后在这里遗留下的记忆。 乐声与窗外渐起的雷鸣声交织,一下一下砸进晏望星的心里。 周遭的交谈声震耳欲聋。 “文老爷,您这几年修为精进不少,做出的功绩也着实好看。” 一个身穿云锦道袍的老者抚着白须笑起来:“我们这些人可都仰慕您的风采。” “确是如此。” 又有一人接过话:“文老爷膝下有一对儿女,这可更令人羡慕。” “文公子剑术超群,已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修大能,小姐更是聪慧过人,竟能预言百年以后的事,此等神通,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话音刚落,门外便惊雷骤响。 众人纷纷抬头望天,不由自主地止住话头。 “这天是怎么了?”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起来:“今上午还好好的,怎么一到夜晚竟成了这副样子。” “该不会是有哪位大能正在渡劫飞升?” 众人面容瞬时轻松下来,一句接一句地说着:“还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物。” “哈哈哈……渡了劫才算好呢……” “你看那文家小姐一年前不也遭了不幸吗?可也因此契机,修为突飞猛进呢。” 厅内的声音逐渐被门外震耳的雷声盖过:“你是说,这还算一件好事……” “哈哈哈哈……这谁说得清呢……” 天际忽地亮起一道闪电,光亮将厅内每个人的脸映得青灰。 烛火燃烬,宴厅之中陷入一片黑暗。 檐下挂着的艳红灯笼尽数熄灭,随后被狂风撕成碎片,一点一点裹进院里的风中。 晏望星眉心一跳,被身边的人慢慢揽进怀里。 耳侧是沉稳平静的心跳,晏望星深吸一口气,随后缓声问道:“等会会发生什么?” 路沉生身体站得笔直,唇间溢出的声音又低又沉。 “天雷骤降,风雨四起。” 他宽阔的掌心轻拍晏望星紧绷的脊背,动作极尽温柔安抚:“众人欲以凡躯抗衡天道,却力不从心,尽数死于雷霆之下。” 明程闻言开口喃喃道:“天命所归,无人能逃此劫。” 轰鸣声响彻云霄,整个文府开始剧烈摇晃。 “古人有云,天威难测,人力有穷,”顾清徐不忍再看,“难啊。” 窗外黑云压顶,电光如龙,在天际疯狂肆掠,汇聚成一道灭世之雷。 光亮映亮每个人惊惧的面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自九天之上降落,巨雷轰然劈下。 那道刺眼亮光穿透府邸的重重结界,猛地直击整个宴厅。 占地约摸百亩的府邸上空布满雷霆,雷光所至之处,空气皆被撕裂沸腾,发出刺耳的嘶鸣。 晏望星身处漫天青光之中,数道雷霆从身体穿过,游向室内祭出护身阵法的众人。 可仍是螳臂当车。 雷光肆虐,所经之处阵法碎裂,众人肉身崩解,惨叫声还未能喊出便瞬间化作齑粉。 文婉安静地伏在案边,紧闭双眼,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浊泪从眼尾落下,混着震耳雷声在地面发出“滴答”的轻响。 她不怕,只是心里好难过。 为什么自己现在还不死。 文婉抬起眼,终于在坍塌的门口看见一道修长站立的黑影。 那人生得很高,长身玉立,漆黑长发向后吹拂,一身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模糊的面容在黑暗中忽隐忽现。 满目雷光。 文婉泪眼婆娑,与他隔着一片焦土遥遥相望。 她摊开双臂,率先移开视线,唇间的声音嘶哑难听,不复往日那般温婉柔和。 “来吧,哥哥。” 晏望星呼吸一窒。 利剑出鞘,寒光刺眼。 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微小,随着耳畔震耳的雷声一起逼近主座。 晏望星猛地转身,向身侧座位上的文婉伸出右手。 两只手心交错,他的动作不出意料地落空。 “不要……” 鬼魅般的黑影从断壁残垣中爬出,一点一点起身,牢牢抱住文婉的身体。 鼻尖萦绕浓厚的烧焦味,文婉伏在她肩头嚎啕大哭。 蓝彩面容尽毁,皮肉翻飞,身上血痕遍布。 她的五脏肺腑好像全都碎在了身体里,每吐出一个字,胸腔便钝钝地疼。 “公子……不要……” 蓝彩似是回光返照,整个人神志不清,只知道将文婉牢牢抱紧。 残肢碎肉全都淌在了文婉青色的罗裙上。 剑刃倏地穿透蓝彩的身体,灵力在脏器中游荡爆裂。 又疼又冷。 她现在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覆在文婉背后的手也被剑尖贯穿,被捅破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蓝彩意识模糊,倏地感受到耳朵被一股温热血腥的液体沾湿。 是文婉的血吗? 她无力摇头,眼角忽地滑下一道血泪。 “不疼……” 蓝彩没有办法呼吸,只能大张着嘴任由血沫从口腔涌出:“小,小姐不疼……” 十八岁的小姐别疼,今日的小姐也千万别疼啊。 蓝彩面容蹭在文婉的月白襦衫上,血色头颅缓缓垂下。 周遭的破败场景也随之褪去。 晏望星颤抖着手指,指尖狠狠摁在略微濡湿的眼尾上。 他们仍在深井之下的那条暗道里。 第73章 师兄好漂亮 路沉生上前一步,转身揽住晏望星细瘦的腰,右手上抬,指腹在他湿润的眼尾轻蹭。 “师兄好漂亮。” 入耳的声音低冷,却也像醉了酒,透着一丝痴味。 晏望星瘪着嘴,抵着他的胸膛就是一阵乱拱,然后吸了吸鼻子,愤怒出声:“滚。” 这说的什么话! 路沉生低声笑起来,一只大手盖在他的脸上,指尖抚着他眼睛上的云纱,低头在他耳边轻喃:“笑一笑。” “星星笑一笑。” 温热气息拂在耳畔,惹得晏望星耳廓迅速染上薄红。 他一抬手直接捂住路沉生的嘴,眼里写满不可置信:“你要讲规矩的,只能叫我师兄,不能喊……” 后面那两个字像是甜得发腻,齁得晏望星没好意思说出口。 路沉生只是轻声笑着,看着他不再开口。 也不知尚正言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听这话简直乐得要命。 他一手拽过一旁的明程,将人推到晏望星面前:“你还真好意思说这话。” “就拿这短短半天来说,你可对着我俩喊过一句师兄?” “是啊。” “一次都没喊过,”明程懒洋洋地附和道,“每次都是直呼其名。” 他看向路沉生怀中缩着的晏望星,满眼写满揶揄:“怎么现在对着沉生就这么讲究了?” 晏望星:“……” 因为他听得害臊。 他一连被两个人轮番调侃,此时简直羞愤欲死。 还好路沉生牵着他往别的地方去了。 晏望星绯红的耳垂被路沉生轻轻捏住,像是抓住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似的爱不释手。 一件大氅重新披上他的肩头,方才身体泛起的凉意逐渐褪去。 鼻尖是阴冷潮湿的气息,四周的石壁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泛着幽光,上面布满了苔藓与水珠。 沿途曲折,阴暗角落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晏望星不着痕迹地微蹙眉头,走上前将那块檀木盒捡了起来。 它身上的划痕斑驳,摸起来却异常干燥,一丝灰尘也无。 晏望星眯起双眼,觉得这个檀木盒分外熟悉。 明程上前几步,垂眸观察了片刻说道:“这不是蓝彩用来装绣像的那种木盒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从井里扔下来的?” 顾清徐低头思索,随后将晏望星手中的檀木盒接过:“我来打开看看吧。” 晏望星松了手,指尖萦绕着的淡淡灵力也随之消失。 木盒被顾清徐轻轻打开,露出其中安然存放着的一幅绣像。 它被卷成一轴,使用的料子也是软缎。 晏望星看着顾清徐将绣像缓缓展开,拉到最后足有一人高。 其上的针线细腻,色彩斑斓,周边点缀着花卉和祥云的图案,正中央有位绣了一位女子。 这女子面容栩栩如生,眉眼间温婉可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色罗裙。 她那件月白对襟襦衫上的兰花图案精致华丽,袖口的金银丝线也被一点不差地绣了出来。 “是文婉啊。” 游修时看着绣像说道:“这身装扮不就是她十九岁生辰时穿的么?” “蓝彩绣的吗?可她不是说忘记了吗?” 尚正言挠挠脑袋:“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明程摇头失笑,“不过女人心海底针,你去问问今知师姐。” “我也不知。” 空气中弥漫着朽木和泥土的味道,李今知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蓝彩与文婉之间情愫深厚,至于她为何隐瞒,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晏望星闻言也稍稍叹了口气。 不过一旁的游修时却惊呼出声:“这绣像里竟然有一缕残魂。” 这魂魄的气息过于微弱,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发现。 顾清徐指尖捻诀,在一瞬间使了术法,随后才看向众人:“是文小姐的残魂,它应是凑巧留在了这幅绣像之中。” 众人继续朝暗道深处走,每一声脚步的回响都格外清晰。 “真是奇怪。” 尚正言神色不解:“这幅绣像分明只是个凡物,为何能留住人的残魂,还能让其百年不散?” “应该是缘分吧。” 明程在这暗道里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说道:“这幅绣像倾注了蓝彩的全部心血,自然成了意义非凡之物。” “只要一件东西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那它的用处便是无穷大的。” 他看着顾清徐手里被收起来的绣像继续说道:“所以说,文婉的残魂留在这里不足为奇。” 尚正言觉得稀奇:“还有这种说法?” “确实如此。” 一旁的西门傲天闻言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分享起自己的风流往事。 “想当年我与一人缘分已尽,分别之时我赠他一封书信,谁料他日思夜想,眼泪将信纸浸湿,最后竟让那封书信生出了书灵。” 众人:“……” 就是给你太多脸了,我有说我想听吗。 晏望星听见这话却是偷偷笑出了声。 他踮起脚在路沉生身边耳语,语气里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西门傲天简直太好玩了……” “他以前送人的是书信,那日在仙兽岛递给我的也是书信……” 晏望星抬眼瞥见路沉生紧抿的薄唇,声音又逐渐弱了下去。 他探出指尖戳了戳路沉生的腰,歪着头仰脸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吗?” 第74章 会冷 不好笑吗? 路沉生的手纹丝不动地扣在晏望星后颈,闻言黑沉眼眸平静挑起,就这么看着他。 “不记得。” 他指尖捏着晏望星后颈上的软肉,唇边忽地勾起笑,声音很轻:“师兄很在意吗?记了这么久。” 晏望星不安地眨了眨眼,后颈被路沉生的指尖捏得轻微发痛。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他抬眼看着路沉生近在咫尺的喉结,有些困惑地抿唇,“为什么要生气?” 路沉生笑了一下,松开捏住他软肉的手,掌心一点一点下滑在他纤细的腰上:“没有。” 他将头垫在晏望星温软的肩窝,漆黑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西门傲天身上掠过。 晏望星被这暖呼呼的环抱搞得整个人懒洋洋。 身后众人的交谈声悠悠传进他的耳朵,将他的睡意赶得一干二净。 “所以说,我们方才看到的,其实是文婉十九岁那天的记忆?” 晏望星竖起耳朵,听着后边的动静。 “正是。” “可说来奇怪……”尚正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文公子为何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 “这简直禽兽不如!” 游修时在一旁愤愤不平:“本是一母同胞,为何他要这样做?” 西门傲天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食指竖起表示自己有了一个好想法:“难不成,他是担心妹妹太痛苦,索性一剑将她了结?” 晏望星:“……” 你可拉倒吧。 文婉在看见门口的黑影时,不是说了一句“来吧,哥哥”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知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也知晓自己最后会死于亲哥哥的剑下? 所以文婉穿的到底是哪本书,经历的到底哪个剧情。 想到这里,晏望星感觉有些头疼。 因为《诡道逆仙》中连文家一个字都没提。 众人讨论良久,最后扯到天降神罚,厉鬼索命这方面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应该算是过去了,”明程困得连打几个哈欠,“文家被雷劈得一个没活,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可除了这个,我们什么信息也没得到啊。” “兜兜转转忙了一圈,结果和大爷说的传言一模一样,”尚正言看着前方愈发明亮的出口笑道,“我还挺想去当那大爷的孙子,让他直接把故事讲给我听就好了。” 众人闻言面露古怪。 明程也摇了摇头,随后轻“嘶”一声:“你就这么想当孙子?” 晏望星憋不住了便哈哈大笑。 众人沿着暗道一路向前走,到尽头时终于天光大亮。 “我们方才看见的那段记忆中,代表天罚的漫天雷霆确实存在。” 顾清徐率先出了暗道,回过头向众人说道:“所以说文婉掌握预言秘术是真,那她所说的话也是真的。” “那不就是说,百年后的这段时间里,凡尘中会瘴气四起,妖兽当道,漫山尸林?” 明程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最近九霄出现的瘴气越发浓厚,预言这是要实现了?” 晏望星低头沉思,随后点了点头。 虽然原书中没提及预言一事,但接下来的十几年,世间确实被瘴气搞得民不聊生。 两条线竟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 所以晏望星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看的是不是删减版。 盛放绣像的檀木盒已被顾清徐仔细收好。 天上已经下了大雪,天空是一片淡淡的铅灰色,云层厚重低垂,雪花将地面掩得严严实实。 晏望星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伸出靴尖,在雪白的地面上胡乱画出个爱心。 没想到这个心画得格外标准,他便笑着拉路沉生过来看。 四周的树木积了些雪花,被风吹得落下枝桠。 路沉生垂眸看着他轻笑:“很好看。” 晏望星也低头看着爱心:“那必须。” 他“嘿嘿”笑起来,却听见府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吱吱”踩雪声。 雪幕低垂,大院中银装素裹,众人身后仍是那口崭新亮洁的深井。 轻盈雪花在空中缓缓飘落,晏望星眯起眼,隔着眼上的云纱看向院门。 那门口赫然走出五个男模。 晏望星:“……?!” “嘶……” 李今知蹙紧秀眉,看着门口那一抹绿中带红的身影面露难色:“那不是师尊吗?” 雪花一大片一大片地落,糊了众人满脸。 晏望星揉了揉眼睛,这下倒是看清了。 五人中的一抹亮绿格外显眼,还真是叶连华。 他一时被刺得眼睛发酸,抬手揪住尚正言的领子前后摇晃:“这是什么?!师尊怎么又把那件衣服翻出来穿上了?!” “你误会了……” 尚正言被他晃得七荤八素:“这不是师尊在路师弟拜师礼那天穿的衣服……只是亮绿色的长衫他有许多件罢了……” 其实除去他们师尊,剩余的四人倒显得格外仙气飘飘。 都是天川宗的各位师叔。 只不过为首的那名男子有些眼生。 身上穿的是一件织锦长袍,衣襟上绣着简易的云水纹,面容清俊,眉宇间总带着淡淡笑意。 满身都是温文的书卷气。 “师祖竟然来了。” 顾清徐面上忽地露出一抹笑,转眼看向晏望星:“小时候师祖还抱过你呢。” 晏望星:“……” 怎么又抱过我。 “啊,”顾清徐用指节敲了敲眉心,随后又说道,“也抱过正言。” 尚正言:“……” 怎么还抱过我? 顾清徐倏地笑出声,像是记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时师祖一手一个,明程还骑在了师祖的脖子上。” 明程:“……” 他小时候这么癫吗? 顾清徐笑了笑不再说话,拂拂衣角便上前几步,向着进院的各位长辈问好。 远处山峦被新雪覆盖,慢慢变得模糊又遥远。 叶连华唇角漾着笑意,一个接一个夸过去,到晏望星身前时却顿了一瞬。 “望星,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眉心蹙紧,伸手想去碰晏望星眼上覆着的云纱:“是不是有歹人……” “连华。” 有人倏地出声将他打断。 秦雅志伸出手向叶连华招了招:“在那儿做什么呢?快与我一同将这口井中的瘴气封印了。” 此事急迫,叶连华叹息一声,转身往院中的水井去,还不忘回头叮嘱晏望星。 “等得空了我再来问你。” 晏望星敷衍地点点下巴,又探出靴尖在雪地里认真画心。 一连画了两三个,可都比不上第一个胡乱画的那般圆润可爱。 他抿紧唇瓣毫不泄气,再次伸出脚时,眉心却被人用指节轻轻点了一下。 “好了。” 路沉生俯身将他衣角沾上的雪花拍净:“再玩靴子可得湿了。” “这你也管呀。” 晏望星闻言笑起来,垂眸看着自己重新干净的衣角说道:“又没关系的。” 树枝上挂满了雪花,被风吹得落下点点雪珠。 “会冷。” 路沉生将他逐渐变凉的双手握在掌心,声音平静淡然。 “师兄最怕冷了。” 第75章 师兄能好的 晏望星懒洋洋地笑,将头抵在路沉生宽阔的胸膛上,恹恹打了个哈欠。 他有些难为情,但步伐是一点也迈不开了。 又累又困,好像身体里的力气在方才一瞬间被抽得消失干净。 路沉生垂眸,指尖掐住他面颊上的软肉,眼神格外专注。 “师兄累了。” 他俯身单手托起晏望星,随后带着他冰凉的双手往自己怀里塞,声音低得像在哄小孩。 “睡一觉,冷了就同我讲,好不好?” 晏望星被他哄得耳根发痒,便红着脸微微偏头,去看温暖怀抱外的漫天雪景。 雪花一大片地下,有时便落在了明程手心里的丧彪头上。 丧彪粘人胆小,可总是出现在它身边的乐见却不亲人。 因为几位仙尊都在准备封印深井,明程此时无所事事,便朝着落在雪白枝桠上的乐见招手。 “你兄弟在我手上,”他朝乐见展示在手心里卧着的丧彪,“你也一同过来吧。” 结果自是没鸟理他。 明程摇头失笑,转过身想和路师弟好好告一下乐见的状。 路沉生身形修长高挑,面容也长得俊美,站在人群中总是能让人一眼瞧见,更别说在这空旷的雪景大院了。 明程踩着雪向路沉生那边走,忽地发现他怀中抱了个人儿。 那人窝在路师弟怀里,手缩进了袖子中,下巴还垫在路沉生的肩上,只露出一个惬意摇晃的后脑勺。 明程还要再看,那人的身形却被路沉生用大氅盖了个严实。 其实也不用再猜了。 他摸了摸手心里的丧彪,朝那边笑着喊道:“晏望星,你的鸟还要不要了?” 路沉生怀里的人闻声转头,一双黑眸清亮,眼尾是因浓重睡意而泛起的红。 晏望星朝他坚定摇头,殷红唇瓣张合,吐出的话语分外冰冷,但眸中纵容的笑意却更加浓厚。 “丧彪吃的和拉的一样多!我不要了!” 丧彪闻言哀嚎一声,叽喳着从明程手里飞出,雪白的一团混着风雪,就想直接钻进晏望星温热的袖口。 谁料它才刚接近,就被一只大手轻轻捉住了。 路沉生垂眸,指尖将丧彪白羽上的雪花拂净,随后才松手,看它直挺挺地落进晏望星的衣袖中。 “哈哈哈,你个傻鸟……” 晏望星笑得开心,就连睡意也消失了些许。 明程走了过来,正想和路沉生告乐见那一些莫须有的状,便听见晏望星“咦”了一声。 晏望星重新将下巴搭在路沉生的肩窝,看着不远处雪地里的两道颀长身影:“那是师祖和西门傲天吗?” “是啊。” 明程点了点头,循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边:“西门应是在向师祖问长遂的事吧。” “我方才也听见了一些,长遂那日确实死在了仙兽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言从师祖口中说出,自然不会有错。” “不过西门傲天修炼妖法的启蒙恩师就是长遂,感情颇为深厚。此番变故,也不知他能否接受得了。” 晏望星晃着两条小腿,歪头问道:“西门是妖修?” “嗯,他前身是一只白狐。” 明程挑眉,笑着继续说道:“多情得很,也不忌男女。” 晏望星点点头,用脸蹭蹭路沉生的肩,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明程看了他半晌,此时忽地露出一抹笑:“我方才还纳闷你为何要跳到路师弟身上去,原来是发了困想睡觉……” 晏望星无意识地轻哼一声,耳边的声音骤然消失。 路沉生一只手覆上他的侧脸,将那只暴露在空气外的耳朵捂得严实。 明程见状收了声,朝路沉生笑笑,便转身去找尚正言了。 四周被皑皑白雪覆盖,晏望星意识回笼时听见了头顶有人在说话。 叶连华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怎么睡了?望星他眼睛这件事你可知晓为何?” 晏望星睡得面颊通红,稍微侧了侧头,听见了“吱呀吱呀”的踩雪声。 路沉生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隔着大氅在他脊背轻抚,声音听起来又低又远。 “在仙兽岛那几日出了意外,双眼如今见不得强光。” “怎会如此……” 叶连华忧心至极,忍不住叹出一口气:“也难为你寻来了云纱。” 他此时顿了顿,似是想了良久才斟酌问道:“我见望星今日体内灵力枯竭,气血微弱,脉象也虚弱难寻,丹田之内生机空空如也……” 叶连华每说出一个字,扣在晏望星腰间的手便用力几分。 他压根受不住路沉生的力道,便轻轻挣扎起来,双眼倦怠微阖,红唇不适地抿紧:“疼……不要……” 路沉生倏地松了手。 叶连华也闭上嘴,眉眼间盈满忧虑,盯着晏望星苍白的面容看了良久。 “魂识飘摇,生机黯淡……” 路沉生眉眼冷静,脚下步伐走得沉稳,覆在晏望星耳边的指尖却微不可察地发起抖来。 “能好的。” 他托着晏望星愈发轻盈的身体,十指一刻不停地轻微颤栗。 如坠冰窖。 路沉生濒死般深深吐出一口气,手心始终捂在晏望星的耳朵上,指尖轻柔触碰着他温热的皮肤。 “师兄能好的。” 枯枝败叶被积雪覆盖,寒风卷起一片地上的雪花。 晏望星轻轻睁开眼,安静听着两人越来越低的声音。 “望星定是能好的。” 叶连华低低地笑起来:“我近几年收了一宝阁的灵草妙药,等去了酒楼安顿好,就让灵成好好给望星瞧一瞧,把方子开出来便能熬药。” 路沉生眼眸漆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怀中眨眼的晏望星,薄唇轻启,是在同叶连华讲话。 “不必麻烦师尊去寻酒楼,”他将大氅往晏望星颊边拢了拢,“弟子在附近有座府邸,师兄前几日应是住惯了。” “若是师尊与各位仙尊不嫌弃,弟子愿引路,恭请诸位莅临。” 第76章 我最近好喜欢睡觉 远处山峦起伏,天光将暗。 “九霄之地,向来不会轻易将府邸售予外客,这是他们世代相传的规训……” 叶连华一侧长眉惊愕挑起,一句话刚说出口,路沉生便漫不经心地蹭了蹭晏望星的耳廓。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若有心求之,他又如何不卖。” 晏望星的耳垂被路沉生轻轻捏住,便摇了摇头试图躲开。 叶连华没再问下去,注意力此时全放在了晏望星身上,见状笑了起来:“望星醒了?怎么还赖在师弟身上,一点也没个师兄的样子。” 他这一句话说得没半分不对,晏望星讪讪笑了笑,立马从路沉生身上跳下来,一步一步往尚正言那边跑过去。 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顾清徐此时身后跟了四只幼兽,正一个接一个地咬着尾巴,步伐统一地走在他后面。 晏望星看得发笑,走上前去捞起一只,和这毛嘟嘟的萌物大眼瞪小眼。 这幼兽欣喜地长嚎一声,伸出舌头舔着自己鼻尖,身体不住地往晏望星怀里拱。 丧彪气得从袖中飞出,张开鸟嘴就往幼兽肥嘟嘟的兽耳上啄。 一时间鸡飞狗跳,尚正言伸手去捉丧彪,看它老老实实安分下来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别招惹它,小心人家嘴一张,把你吃得鸟毛也不剩一根。” 晏望星哈哈大笑,把那幼兽放下来,向顾清徐问道:“师兄,它们怎么一直跟着你,应该才出生没几个月吧?” 顾清徐无奈地笑了一声,声音温和:“我不知。”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啊,这几只妖兽一上来就朝师兄嗷嗷叫,凑到他脚边要奶吃。” 尚正言摸了摸下巴,放肆嘲笑一声:“这长的什么脑子,师兄他一不是母的,二不是在地上爬的,怎么就一个劲儿嘬他靴子呢?” 晏望星:“……” 这可能就是男妈妈独有的魅力吧。 他低头和地上摇着尾巴的幼兽对上视线,看清了它眼中浓重的清澈气息。 晏望星轻“嘶”一声:“怎么长得这么睿智。” 顾清徐苦笑一声,摇头说道:“此处荒郊野岭,空气湿寒,它们身边没了母兽照护,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不如就留在身边,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再放归山林。” 众人没有异议,甚至还颇为上心。 所以晏望星在房里吃了晚膳后,便想出门找那四只幼兽。 谁料腿还没跨出门,路沉生便端了药走进来。 “做什么去?” 他将药碗放在梨木桌上,伸手将悄摸溜出房门的晏望星捞回来:“都沐浴过了还往院里跑?” 晏望星被他揽到身边,腰也被牢牢扣住。 路沉生半抱着他,将人放上床,又把他全部塞进软褥里:“衣服也不穿,又不怕冷了?” 晏望星一上来就要面对路师弟的夺命三连问,一时间怂得将脸埋进被子里。 路沉生眉眼收敛,手伸进被子里开始掐揉他面颊上的软肉,声音低冷:“说话。” “我要去看那四只妖兽,”晏望星声音蒙在被子里,“它们吃饭了没?” 路沉生闻言抬眸,这才松了手。 他将被子往下拉,露出晏望星那张憋得通红的脸,看着他清亮的眼睛缓声开口:“已经安排好了。” 房间里烛光摇曳,将路沉生起身时的黑影拉得格外长。 晏望星满眼专注地看着路沉生,在看见他手里端着的药碗时,眉眼又恹恹地耷拉下去。 路沉生高挑的身形穿过屏风,指腹捻着白玉匙,又在碗底轻轻搅了搅,盛出满满一勺的黑苦汤药。 “师兄自己来?” 他垂下眼,看着晏望星写满抗拒的眼睛,轻轻将手中的药匙搁在碗中。 白玉质地相互碰撞,在一片寂静里磕出一声脆响。 晏望星的眼尾被指腹触碰,他坐起身,听见一声极轻的低哄。 “听话。” 唇边递来温热的药匙,晏望星仍是不太情愿地张开唇瓣,慢慢将那汤药抿得干净。 哪知汤药才刚入喉,他便苦得将脸皱成一团:“比以前的更苦了……师弟是换方子了吗?” 路沉生伸出指腹,将他唇瓣上的水珠拭净。 他也像是被药苦着了一般,长眉微微蹙紧,从喉间溢出的声线沙哑颤抖:“这是灵成仙尊给的药方。” “仙尊看过我的脉象啦?” 晏望星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怎么没印象?仙尊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别说了。” 路沉生低下头,黑暗隐去了他的脸。 “师兄,别说了。”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晏望星有些不解,便伸手抚上他颤抖的指尖:“我那个时候是又睡着了吗?” 路沉生没有应话,身形背对烛光,面容全隐在昏暗里。 他安静站了很久,最后沉默着将药匙凑近晏望星唇边。 “是吗?”晏望星这次乖乖将药喝了个干净,伸手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角,声音温软,“我不记得啦。” 路沉生眉眼沉寂,掌心贴在他的颈侧,那处的搏动十分微弱,像是下一秒便会彻底停滞下来。 他克制着呼吸,机械般重复着喂药的动作,自此再未说出一句话。 晏望星只当他是默认。 他乖顺地将药喝得见底,又被路沉生半抱着漱了口,重新塞回了温软的被褥里。 “我最近好喜欢睡觉。” 晏望星侧过身子,面向路沉生,看着他抿紧的薄唇说道:“一睡就是好长时间,有时候一天就被我睡过去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心口发涩,便从被褥里探出指尖,摸索着捉住路沉生放在他身侧的手指,像只懵懂的小兽竭力寻求安慰。 “我不喜欢这样。” 窗外忽地刮起一阵寒风,落在地上的枯叶被风尽数卷走。 室内烛光也飘忽明灭,最终挣扎着燃烬。 路沉生的身形彻底融入黑暗。 他伸手抚上晏望星的脸,清浅的呼吸拂在指尖,带着股温热和湿意。 “我也不喜欢。” 这一句话像是抽干了路沉生所有的力气,他脊背下弯,支不住身体似的,将手撑在枕边,脸埋在晏望星的颈窝里。 路沉生贪念他的温热,声音沙哑不稳。 “明日要出发去云外。” 他深吸一口气,用鼻尖蹭着晏望星滑腻的颈侧肌肤,情绪克制着重归平静。 “师兄想几时起来?” 第77章 挖掘机专业团队 “都好。” 晏望星此时略微蜷起身体,唇间溢出一声轻哼,用手推着埋在自己颈窝的人:“你回房吧,我要睡觉了……” 路沉生纹丝不动。 他垂眸静默,手心隔着褥子,贴上晏望星柔软的腹部。 “疼了要说。” 晏望星眼尾溢出水意,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双手攀上路沉生的脖颈:“疼……” “师弟……我疼……” 卧房一片漆黑,路沉生半跪在地,门外月光将他割裂成破碎的残影。 晏望星哭吟一声,蜷起的身体被路沉生强硬展开,温热掌心探进被褥,运转灵力在他腹部打圈按揉。 丹田内疼痛舒缓,晏望星眼尾的泪落在枕边,困顿地半阖双眼。 周遭昏暗,他睡眼朦胧,看见床边那道修长身形从地上站起。 “师弟陪我……” 晏望星右手上抬,指尖在半空中虚虚抓握,随后被路沉生攥紧十指相扣。 指缝肌肤相贴,晏望星被他捉着将手重新塞回被褥。 “好乖。” 路沉生静默良久,将手中外衫搭上屏风,俯身躺在晏望星身侧,掌心灵力运转不断。 “不舒服了要同我说,”他将晏望星拖进怀里,视线描摹那紧抿的唇瓣,声音低哑战栗,“好不好。” 像在哄人,也像怕极了的崩溃。 晏望星不知为何会这样。 他伸手抱住路沉生,在他绷紧的肩背轻拍,睡眼惺忪间应了一声又一声。 路沉生抚摸晏望星的脸,清浅的呼吸拂在颈侧,在后背轻拍的双手动作渐停。 天际灰暗,枕边青丝交缠。 晏望星蹭了蹭身侧的温热胸膛,一夜无梦。 直到天光大亮。 他舒服地在床上打滚,一脚一脚地猛蹬被子,下一瞬却被人握住大腿。 路沉生微阖双眼,只轻轻碰了一下便撤开手。 晏望星后知后觉,垂眼偷偷笑了一声,便用手撑起被子,轻轻起身往床外走。 还没等他跨出一步,便被人掐住腰,身体猛地往下跌,双腿岔开,坐在了路沉生的腿上。 晏望星肩上盖着被褥,温香热气飘散,室内的冷风便一点点灌了进来。 路沉生抬眸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神平静,扣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往下按,将人重新摁在自己怀里。 “做什么去。” 入耳的声音低沉沙哑,落在耳畔听得人耳尖发痒。 晏望星闻言脸红得彻底,觉得自己现在像只青蛙一样趴在路师弟身上。 “我要去看那四只胖崽,”他扭了扭腰,肌肤紧贴处温度高热,“你放开我。” 晏望星这一声喊得轻软,路沉生眉目舒展,便顺从地松了手。 他将晏望星掩在被褥里,翻身下了床,将备好的衣衫狐裘搭在屏风上,俯身轻捏晏望星白皙的鼻尖。 “不睡了?” 晏望星仰脸轻蹭,摇了摇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 路沉生将他从被褥里拨出来,指尖勾着长衫递给他:“用过膳便出发。” 晏望星闻言怔了一瞬,随后接过衣衫,点点头说“好”。 室内铺了地耄,温度也格外舒适。 晏望星系好系带,转眼看向路沉生,却发现他的目光在与自己视线触及时偏头避开。 他抿唇笑起来,颊边晕出两个酒窝,凑上去在路沉生眼前晃来晃去:“你在看什么?” 身前人唇瓣殷红,双眸清亮,再也不似昨夜那般孱弱苍白。 路沉生身形笔挺,忽地抬手触上他的眼尾:“冷吗?” “不会。” 晏望星指尖将身上的大氅揪起,踮脚用裘毛蹭上路沉生的颈侧:“很软很舒服,可厚实了,不会冷的。” 他抬眸看着路沉生漆黑的双眼,笑着转身,随后迈开腿走得飞快。 木门被打开,长廊的冷风灌满卧房,清脆声音混着风声一同吹进室内。 “我先出去了!” 大雪落了一夜,后院里应该满是洁白新雪。 晏望星走在长廊里,一见院里的景象直接傻在原地。 洁白新雪没有,被刨出来的深坑倒是满地都是。 犬舍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四只幼兽露出肚皮躺在地上,白爪上一片脏污,张着嘴任凭白雪落了满身。 丧彪停在枝头上大声控诉,忽地冲下来落在幼兽仰起的下巴上,在上面玩儿似的跳来跳去。 尚正言打了个哈欠,在晏望星身后冒出头,一见这幅景象陷入良久的沉默。 “我的老天爷……” 游修时也匆匆赶到,深灰瞳孔骤然紧缩,食指颤巍巍地指向幼兽:“它们是在开荒吗?” 尚正言眯眼一阵唏嘘,随后认同点头:“挖了好多坑,应该是想种萝卜吧。” “不是……”晏望星怔愣地眨了眨眼,此时有些语无伦次,“那么大一个犬舍,就这么水灵灵的被啃塌了?” 游修时:“牙口真好。” 纯恶意。 尚正言阴笑一声,撩起袖子摩拳擦掌:“哈哈,那就让我来收拾它们吧。” 三人向前,一踏进院里便脚下一个踉跄。 尚正言:“……” 游修时:“……” 晏望星:“……” 挖掘机专业团队。 它们四个励志做到更快,更大,更深,更强。 也不等众人靠近,那幼兽突然从地上翻身起来,屁颠颠地往晏望星脚边凑。 丧彪被它吓得吱哇乱叫,翅膀扑扇得掉了好几根白羽,一溜烟便钻进了晏望星的袖子里。 尚正言蹲下身,与晏望星脚边的雪白萌物对上视线,开口说道:“这就是真正的恶兽。” 第78章 云外之地 这处的雪花染了一片土,堆在院子里丑得不可方物。 晏望星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便俯身将脚边幼兽抱起,架着它的咯吱窝往长廊那边走,又在一个拐角将它放下。 他用指尖轻弹了一下幼兽的脑门,笑着同它低声商量。 “昨夜是谁领头的?你若是知道,等会便轻轻咬一口它的尾巴。” 幼兽乖巧地仰天长嚎一声,两只肉爪“哒哒哒”地踩着地面,仰首挺胸,满头白毛在寒风中吹得翘起。 晏望星满意点头,抱着它重新回了后院。 其余三只也都被尚正言和游修时抱走,以此为主题开过小会了。 哪曾想晏望星到了后院刚一松手,四只妖兽便立马“嗷嗷呜呜”地咬成一团。 三人面面相觑,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得,还是四兽同时作案。 游修时上去劝架,却看见一只妖兽“呜哇”一声,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只沾满口水的锦囊。 他皱眉上前几步,拣起地坑边的一小截树枝,将锦囊从雪中挑起,然后转身看向尚正言。 “这不是顾师兄惯用的锦囊吗?怎么被它吃进肚子里了? “里面应装了挺多重要的东西,得赶紧给他送过去。” 积雪被寒风卷起,低低地在地面来回滚动。 明程此时赶来了后院,正靠在石柱上,闻言轻“嘶”一声:“可师兄和师姐今日一早便跟着各位仙尊走了。” “为何?” “应是去了九霄中瘴气最为肆虐之地。”明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师祖虑及我们修为尚浅,担心此行恐会多受磨难,便留我们在附近驱瘴除魔,还嘱咐修炼一事也不可懈怠。” 尚正言满脸难以置信:“早上走的?师祖他们速度这么快?” “不然呢?” 明程转身,招呼众人跟上来:“除魔一事迫在眉睫,人命关天之事马虎不得。所以你们有什么想法?” 尚正言痴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法。 游修时倒是看了眼身侧的晏望星,倏地开口说道:“我要与望星去一趟云外。”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路师弟应该也会去。” “去云外?” 明程对这个地方略有耳闻:“那不是死灵的地盘吗。” 晏望星闻言起了些兴趣,笑着走到明程身边问道:“怎么这么说?” “云外位于九霄之巅,与凡间神州遥遥相望,地域广袤无垠,面积也与神州一般无二。” “竟与神州一般大?”尚正言有些惊愕,“可我怎么从没听说这个地方?” 明程笑了笑,回道:“我也是从宫中的古书看来的,距今也有很长的历史了。” “相传,在天地未分,混沌未明的时代,与人,妖,魔,仙四类完全不同的死灵自虚无中诞生。” “他们既非生者,亦非亡灵,崇拜死亡,更不畏惧死亡。” “这太神秘了,古书对他们也没有过于详细的记载。” 明程想了想继续说道:“云外没有四季更迭,天边只有幽光互相交织,似是与世隔绝。” “也算是凡尘中的另一个世间。” 众人说话间离得与后院越来越远,四只幼兽跟在后面“嗷呜”地嚎,只有被人抱在手里才安分许多。 于是四人人手一只。 明程无奈地揪了揪手中幼兽的耳朵:“那时我年纪小,看见那本古书时觉得格外有趣,便在宫里恬不知耻地自称幽主。” 尚正言哈哈大笑,拍着明程的肩膀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游修时倒是抓住重点:“所以幽主到底是什么?” 明程有些尴尬,抬手一拳捶在尚正言的背上,不太情愿地开口回答。 “云外之地的领主。” 众人沉默。 晏望星讪笑一声:“明兄你也真是的,说大话也不怕闪着牙。” 这一段简直是黑历史,如今明程他娘还在拿这事取笑他。 明程痛苦扶额:“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 他一心想把这件事盖过去,便正经了神色,重新开口说道:“古书中还说,每隔十几年,云外与神州的界限便会变得模糊,两界之间将凭空生出一道天梯。” “啊?”尚正言长眉蹙紧,“说得这么神?这能是真的?”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程笑着看他一眼,随后拍了拍晏望星毛呼呼的裘领:“我同你们一道去云外。” “我也要去,”尚正言眉眼恣意挑起,将身体靠在晏望星身侧,低头用脸蹭了蹭他颈侧的裘毛,“大家一起去。” 晏望星摸着怀中幼兽的耳朵,一转眼便看见在拐角处等着的路沉生。 “师弟!” 他倏地笑起来,迈开腿往那边的高挑身影跑去。 怀中妖兽张开嘴喝着冷风,耳朵在空中前后晃着,兴奋地也嚎了两声。 日光冰冷稀薄,几片雪花从檐角滑落,晃悠悠地坠在地上。 路沉生轻笑一声,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晏望星抱个满怀。 “它们四个把你后院刨塌了。” 晏望星后撤一步,笑得眉眼弯弯,将手中的幼兽举起给路沉生看:“师弟你看,它爪子上全是泥。” 路沉生眼中笑意明显,偏头避开幼兽热情舔过来的舌头,伸手接过晏望星手里沉甸甸的白色毛团。 他牵着晏望星往膳房里走,手中的幼兽换了个人抱便表现得格外安分老实。 “无妨,日后喊人来修缮就好。” 晏望星闻言笑起来,抬脚悄悄碰了碰路沉生的靴子,见他没有反应,动作便越发大胆。 路沉生放缓脚步由着他闹,声音淡然平静:“吃了膳食不能忘记喝药,知道吗?” “知道知道。” 晏望星不住点头,随后抬头看他,又说道:“尚正言他们三个也要和我们一起去云外。” 路沉生垂眸,认真应了一声:“好。” “明程说云外和神州一般大,”晏望星转眼看向飘雪的天空,“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周遭寒风凛冽,路沉生漫不经心地挡在风来处,平静开口:“沉隐山。” 他指腹蹭着晏望星的手背,在那处带起一阵适宜的痒。 细小微光在地面上轻轻跳跃,晏望星看着那处光亮,被牵着带进了温暖的膳房。 众人相继落座。 晏望星坐在软垫里,捧着一碗汤细细抿了几口,便再没有动筷。 路沉生眉眼下压,起身将他轻轻抱起,长腿迈开往后房走。 尚正言见状蹙紧双眉,放下碗筷:“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 明程和游修时倏地站起身,三人一路跟在了路沉生身后。 房外新雪明亮纯净,路沉生怀中人的身体温软得像是一捧白玉。 晏望星眼角红得吓人,指尖用力摁着自己的胃,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 第79章 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的 他白净的脸颊绯红,喘息急促,紧紧攥着路沉生胸前的衣襟,难受地哭吟。 “吃不下是吗,”路沉生声线绷紧,面容看起来仍是平静,“那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他心间绞痛,怀中人的哭吟成了把锥子,扎进心里泛起不要命的疼。 晏望星不停喘气,脖颈流下细密的汗珠。 他呜咽着要抱,指尖痉挛着,陷在路沉生怀里,唇瓣苍白。 胃里是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晏望星脸呈现出病态的红。 路沉生停下脚步,用手触碰他被汗濡湿的颈侧,轻轻拍着他后背:“吐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抱着晏望星的双手无沉稳有力:“乖星星,吐出来就舒服了。” 晏望星眼角滑过一道清泪,悄悄隐在了濡湿的鬓边。 他好疼。 他好不了的。 丹田泛起剧痛,晏望星猛地一个翻身,吐出胃液和血丝。 他有种飘忽的分裂感,觉得周遭所有事物都变得虚幻,身体很轻,像是陷在了柔软的云里。 和那个夏天,他躺在病床里的感觉一样。 晏望星攥住路沉生的衣襟,张大嘴竭力呼吸。 一只大手始终在他后背轻拍,源源不断的灵力在体内蔓延,晏望星微阖双眼,终于抱着肚子舒缓下来。 晏望星的症状总是来得又急又凶,路沉生指尖颤抖,轻轻抚上他濡湿的额发。 身后似乎有人在和他说话,但路沉生已经听不见了。 “喝药……” 鼻尖是熟悉的冷香,晏望星疼得唇瓣苍白发颤,仍记着路沉生方才同他说的话。 “不喝了。” 路沉生垂眸,看着他湿红的眼尾,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就走。” 晏望星迟钝地眨眨眼,觉得这样很好。 他最不喜欢喝药了。 “如果我不见了,”晏望星双目涣散,开始无意识地轻喃,“师弟,你可以帮我照顾丧彪吗?” “它还很小……” “对啊,它还很小。” 路沉生捏住他的两颊,指腹在柔软唇瓣上细细摩挲,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不要它了吗。” “我呢?” 他双眼猩红,唇边笑意温和,眼底是肆意翻涌的恶欲:“你也不要我了吗?” 周遭场景飞速变换,晏望星迷蒙着双眼,毛领拂在颈侧,温暖舒服。 “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鼻尖发酸,转眼看着跟在路沉生身后的三人:“可是很难。” “不难。” “晏望星,”路沉生俯身在他耳畔低语,声线偏执又冰冷,“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的。” ———— 尚正言心脏狂跳,偏头看向众人,声音又急又冲:“这到底怎么了?!” 明程眉头紧锁,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胸口堵得发疼。 方才像是要了晏望星半条命,饶是神经大条的尚正言也察觉出不对劲。 “是在仙兽岛落下的病根。” 游修时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前方御气飞行的路沉生,声音不由得发闷。 “这我知道,”尚正言深吸一口气,“前几日我见着望星,看他跑也跑不得,跳也跳不得,精神气和往日全然不同,便也知道了如今他身子骨不好。” “发生的大事唯有仙兽岛暴乱。”尚正言气急,伸手抓住游修时的领子,眼底一片血红。 “所以老子问的是,他落下的到底是什么病根!” 游修时鼻尖发酸,用指尖按了按眼角,声音沙哑不堪。 “晏师兄是灵韵体。” “你说什么?” 明程心跳骤停,忽地转头死盯住游修时的眼睛:“你刚刚说了什么?” 游修时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却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灵韵体……” 明程倏地泄了气,嘴里喃喃自语:“是那个经脉滞涩,寿元难延的灵韵体。” 漫天飞雪铺天盖地地席卷,游修时低下头,深灰瞳孔痛苦竖起,蛟鳞在面颊两侧若隐若现。 “那日在鸿蒙古境,你们一群人留在祭台,望星与我护送身边道友出去寻找庇护阵法。” “一切安定后,他便回了祭台找你们。” 尚正言瞳孔紧缩。 那日他为何会在迷宫中醒来,为何唇边留着奇异血液,为何身旁放着符箓灵器。 时隔半月,这些疑问终于在今日有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灵韵是为万物之始,生命之根。” 游修时哆嗦着双手,将尚正言的衣襟扒开,露出他胸膛上那道狰狞丑恶的巨大伤疤。 “用其灵血,伤损既生。” “那是他的精血啊……”明程双目空洞,只觉得自己身上早已愈合的伤口钝钝发疼,“我们本该死在那里的。” “十八人,”尚正言双手掩面,声音沙哑粗粝,“他救了十八人。” 寒风呼啸,游修时的声音太轻,转眼便散在风里。 “精血损耗,灵力枯竭,”他双眼放空,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望星本就是灵韵体,如今丹田崩裂,寿元恐是将近。” 第80章 师兄往后福泽深长 尚正言伸手擦干眼角的泪:“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无法。” 游修时抬头看向灰蒙天际,声音滞涩沙哑:“唯有续命一计。” “取破霄,玉髓和心魂,其三缺一不可。” …… 晏望星缩在路沉生怀里,悄悄做了个美梦。 他心满意足地醒来,在路沉生颈侧眷恋般地轻蹭几下。 丹田此时舒适温热,晏望星垂眸,看着路沉生覆在自己腹部的手,便探出指尖去玩他修长的指节。 夜间氛围格外沉寂,晏望星困顿地眨眼,忽地开口问道:“师弟,这是哪儿啊?” 路沉生移开覆在他腹部的手,指尖掐着他的下巴看向地面。 “云外天梯。” 晏望星久违地起了精神,双眼晶亮,低头往下看,却只能看见夜幕下格外亮眼的白雪。 还有渺小连绵的群山。 他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瘪嘴轻声抱怨:“看不见。” 路沉生在他耳畔落下一声轻笑。 温热掌心转瞬捂上他被云纱覆盖的眼睛。 路沉生缓缓撤开那只手,声音轻柔平静:“师兄再看。” 晏望星睁开眼睛,看见路沉生脚下踩着黑玉质地的阶梯,正一步一步向上走。 天梯绵延没有尽头,周遭是手可触及的灰色浓云。 路沉生托着他的臀,掌心轻抚那消瘦的脊背,在他心间引起一阵又一阵酥麻的战栗。 晏望星禁不住轻喘一声,回过神来忽地紧闭嘴巴,将头垫在路沉生的肩上向下看,目光中也是无尽的黑玉阶梯。 与地面是很高一段的距离。 下面有三道黑漆漆的人影,正身影摇晃着加足马力往上狂奔。 晏望星打个哈欠,迟钝地意识到那三人应是尚正言他们。 “师弟累不累?” 他将手放在路沉生肩上,在那处轻轻按揉,声音轻缓:“放我下来好不好,我自己可以走。” 路沉生没应,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重新塞进衣袖里。 温暖再次蔓延到指尖,晏望星怔愣片刻,听见了路沉生的声音。 “若将师兄放下来,怕是走了半个时辰就要与我商量。” 他声音带了些揶揄意味,哄得人脑袋晕乎乎,心里昏沉沉。 晏望星心跳明显,吹了吹颈侧暖和的裘毛,抬眼笑着问他:“与你商量什么?” “我先背师兄一段路,师兄再背我一段路。” 促狭笑声落进晏望星耳畔,惹得他想起自己在文府暗道时说的那些话。 你先背我一段路,下一段路我背你…… 他抿紧唇瓣,觉得自己做得确实不厚道。 一个男人,是万万不能被小看的。 晏望星回过神来,奋力在路沉生怀里乱拱:“我现在就来背你……”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屁股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别动,当心摔着。” 路沉生温热的呼吸拂上耳畔,热得他丹田的阵疼此时也消失不见。 晏望星耳根通红,语无伦次地想同他讲道理:“你不能……不能打我……” “不是打你。” 路沉生见他双眼发红,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禁不住放轻声音哄着:“你乖一点。” 玩命儿跑到二人身后的尚正言陷入沉默。 他一脸见鬼了的表情,转头看向明程,瞳孔地震:“明程,你听见了吗?” 明程:“……?” “我听见你大爷。” 这人总是莫名其妙,若放在平常,他绝对要给尚正言来上一脚。 可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晏望星,便直接越过这人,连个眼神都没看过去。 尚正言虽然嘻嘻哈哈,但同样也没忘记正事。 他长腿一跨,小臂搭上明程的肩膀,凑上去看晏望星垫在路沉生肩头,红得彻底的脸蛋。 “这是发热了……” 尚正言眉头紧锁,与双眼呆滞的晏望星对视良久,心头顿觉不妙:“坏了,一定是烧傻了!” 他瞬间伸手,想将手心放在晏望星额间。 谁料还没碰着人,路沉生的身形便在眼前消失不见。 尚正言:“……?” 他愣在原地,先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手心,又抬头看着路沉生消失的方向:“不是?你得让我摸摸啊。” 终于赶上来的游修时喘着粗气,一把捞过他向上狂奔。 作为唯一知情人,游修时暗笑一声,嘴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摸你大爷。” 尚正言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大爷会在短时间内被惦记两次。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毫不泄气,使了灵力继续追着路沉生的身形。 “师弟,你让我摸摸啊……” 被浓厚云层遮掩的星辰闪烁,亮光洒在黑玉阶梯上,却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晏望星听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不太能感知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注意力正在变得无法集中。 他迟钝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情绪忽地有些低落,可面上仍是清浅地笑着。 “好长的路啊。” 晏望星眨了眨眼,附在路沉生耳边悄声问道:“师弟,你知道这个天梯一共有多少阶吗?” 路沉生收紧放在他腰间的手,步伐沉稳平静:“知道。” 晏望星抿着嘴笑起来。 他将脸凑到路沉生眼前,轻轻摘下耳后的云纱,欣喜般眨着一双黑亮清透的眼睛。 “是多少啊?” 路沉生指尖触上他眼睫,唇边笑意温和清浅:“五千阶。” 晏望星看着他,忽地将头低下去。 “那你好累的。”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后脑勺,指尖也拢进他的青丝间。 路沉生垂眸,看着他昳丽的眉眼,目光盛满缱绻眷恋。 这里的星星格外繁密亮眼,晏望星眉眼恹恹,伏在他肩头小声问道:“那现在还剩多少阶呢?” “七百二十一阶。” 路沉生似是对此万分熟悉,拢紧他身上的大氅,声线平静淡然。 “换我来背你。” 一听到有表现的机会,晏望星便倏地笑起来。 他伸手捏了一下路沉生的耳朵,随后又觉得不妥,便抽回了手,和他商量:“好不好?” 路沉生纵容地笑,低低应了一声“好”。 但还是没松开托着他的手。 晏望星颇有些困惑地歪头看路沉生,却被他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眉心。 “等师兄身体好了,再将我从云外背下来也不迟。” 路沉生垂眸看他,语气带着些许诱哄:“就背到这一阶,好不好?” 同样是七百二十一阶。 晏望星在低哄声中点点头。 路沉生笑了一声,慢慢将人放下来:“那师兄做个记号吧。” 月光在黑玉质地的阶石上投下两道修长身影,星辰陪伴在身侧,浓黑夜幕上星河缓慢流淌。 晏望星握着路沉生的长剑,剑刃抵在石阶上,站在原地想了良久。 他又轻又快地笑了一下,转眼看向路沉生:“写‘晏望星和路沉生到此一游’。” 风吹散了半空中的灰云,也将晏望星的眼尾吹得泛红。 “要写你的名字。” 他向路沉生眨眨眼睛,唇角的笑容骄矜恣意:“所以你要和我一起。” 路沉生垂眸看他,没有应声。 他上前一步,从后揽住晏望星,握住他抓紧剑柄的手,带着剑刃在黑玉阶面缓缓划动。 清脆声响落入耳畔,身后的心跳与阶面字迹一般沉稳有力。 月色与星光一同洒下,映出两人前后依偎的身影。 路沉生目光平静淡然,俯身在他后颈虔诚地落下一吻。 剑刃落下最后一笔,晏望星浑然未觉,只听见身后一声极轻的低语,似是某位神明充满希冀的祷告。 “天佑善人。” “师兄往后福泽深长。” 第81章 沉隐山 云外。 天空深邃神秘,似乎是被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紫色薄雾笼罩。 近处是人眼可见的幽光,晏望星伸出手,看着那星点暗光在指尖跳跃流淌。 耳畔偶然吹来低沉的风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听起来孤寂又苍凉。 听路师弟说,沉隐山在云外的最外围,他们现在正在去的路上。 晏望星有些无力,支起的手逐渐下垂,下巴再次垫上了路沉生的肩。 他们速度很快,像是在竭力追赶什么。 也像是在挽留。 晏望星开始闷闷地咳,泪珠从眼尾落下,沿着面颊沾湿了路沉生的衣襟。 四肢疼得发抖,他便有些怕。 幽光不断追逐着晏望星无力的指尖, 在他指缝处亲昵地缠绕。 路沉生轻拍着他的脊背,声音沙哑低冷:“师兄……师兄……” 他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晏望星一连应了两声,累得眼皮也睁不开,只能嗅着周遭的气息。 “好冷。” 他身体战栗,面颊染上病态的红,缩在路沉生怀里笑:“云外好冷呀。” 路沉生抱得更紧,扣住他身体的力道越发可怖。 四周是环绕的山,天地幽暗,晏望星眨着眼,听见路沉生在耳边轻声道。 “好。” 他呼吸急促,从喉间溢出字句时像疼痛难忍,声音粗粝又嘶哑:“给我六个月,师兄,你给我六个月……” 路沉生张了张唇,指尖颤抖着握住晏望星脆弱的脖颈:“六个月后,云外从此都不会冷的。”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在晏望星耳边固执地问道:“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晏望星双眼涣散,听着他在自己耳边问了一遍又一遍,自顾自地垂眼说道:“云外怎么连朵花也没有呢?” “要种花呀……” “会有的,师兄,云外会有的。” 路沉生重复着几句话:“我以后在云外种满花,好不好?” 他用下巴无意识地蹭着晏望星的碎发,声音空洞偏执:“你答应我。” 晏望星困倦地闭上眼,在路沉生怀里缩成一团,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我要睡觉了……” 天空飞过一片生灵,透明的翅膀在天际闪着微微暗光。 明程上前一步,看着在路沉生怀里缩着的晏望星,颇有些揪心害怕。 “望星,别睡了,”他盯着晏望星布满水痕的脸,轻声说道,“再过两个月,你跟我回宫过年怎么样?” “我娘要包压岁给你的,你那时收着就好,不用推辞。” 晏望星听着悄悄笑起来,将脸往路沉生怀里蹭,声音模糊不清:“不行……” “过年我要和师弟在一起……” 抱着他的双手愈发用力,晏望星动了动,睡意消散些许。 “那也好啊。” 尚正言胡乱抹了把脸,凑上去在晏望星眼前笑着,眼尾却是通红:“和路师弟在一起过年也好,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开心……” 晏望星听见这几个字眼便睁开眼睛。 他一双黑睫上挂着泪珠,苍白唇瓣一张一合,透亮的眼睛看向路沉生:“师弟要开心。” 天边生灵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 路沉生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指腹轻轻擦着晏望星濡湿的眼尾,没有应声。 游修时看着路沉生的动作,敛眉上前几步,忧心说道:“鵸鷵还未降生,它的心魂该怎么拿?” 近处的山峰形状奇异,岩石壁呈现出接近墨黑的深紫。 路沉生将晏望星颊边的大氅掖紧,目光一瞬也未从他身上离开过。 “心魂。” 他指尖颤抖,说出口的话语也不知是在安慰谁:“只差心魂。” “什么?” 游修时蹙眉又问了一遍,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这三样东西罕见又难得,可如今路沉生却说只剩一样鵸鷵心魂。 晏望星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半睡半醒间,想起了一些一闪而过的记忆。 他说自己上了一趟崎山,是去取一味药引。 他在雅间将自己哄睡,又去了宝鉴盛会寻北冥玉髓。 晏望星捂着脸恸哭,心里是钝钝的疼:“是在崎山找到的破霄吗?” 路沉生垂眸,轻柔擦干他下巴上晶莹的泪水,声音也疼得沙哑不稳。 “别哭。” 晏望星不理。 他知道了答案,泪水汹涌,湿意溢出指缝,烫得自己心口生出一个窟窿。 “北冥玉髓呢,是在宝鉴盛会寻到的吗?” 晏望星说话间唇瓣颤抖,眼睛又涨又疼,眼尾沾上的泪总会被温热指腹尽数拭净。 那日崎山瘴气四起,妖兽暴乱,师弟一个人在山中寻找,回来时一双手烂得面目全非。 那日师弟撑着伞,为他带回的翠玉糕又甜又酸,最后坐在身边笑着问他,说要和他一起来九霄。 晏望星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没有办法缓释这种感情,只能竭力抱住路沉生无力落泪。 “你疼不疼……累不累啊……” 抱住他的手臂温热有力。 晏望星泪眼朦胧,听见路沉生梦呓似的在耳边轻喃。 “星星,你再等等我。” …… 寒风呼啸呜咽,明程看着前方相互依偎的身影,不由得喉间发酸。 眼前是一座巨峰,高度直插云霄。 山峰的轮廓幽光中既清晰又模糊,岩石纹理错综复杂,表面泛起淡淡光泽。 他迈开步子想要追上去,却听见路沉生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不用跟来。” 尚正言闻言愣住身形。 他此时鼻尖有些泛红,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万分不解:“为何?” 路沉生抱着人早已离开,只剩三人留在山外,看着狭小的石窟口无力跌坐在地。 “这便是沉隐山。” 游修时的目光一刻不离入口:“古有传言,沉隐山深处,唯有鵸鷵栖居其间。” “鵸鷵人面而兽躯,天赋异禀,可洞悉周遭生灵气息,极擅感知活人律动,也会因此躁动难安。” “进山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尚正言听着这话有些明白过来,随后又惊异道:“沉隐山中只有鵸鷵?” “不错,”游修时郑重地点点头,随后又不太确定地垂眼,“我听我娘讲的。” 尚正言“哦”了一声,又抬头问道:“地上连草也不长吗?” 明程:“……” 游修时:“……” 第82章 总是不开心的话,幸福会悄悄跑掉的 晏望星睁着眼,被路沉生紧紧抱着。 山中除了冰冷的岩石,便再无一丝生命的迹象。 天地空旷,脚下平整,鵸鷵兽穴在山中尽头,远得一眼看不见。 他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晏望星就像即将破碎的一张纸鸢,身形单薄,被劲风折磨得七零八落。 他离深邃洞窟越来越近,神智恍惚间听到了鵸鷵在其中警告般的嘶鸣。 别去了。 晏望星眼角含泪,水珠不住地往下淌。 他说不出话,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一张嘴喉间便涌出一股血气。 嘶鸣声震耳,晏望星无力陷在路沉生怀中,指尖揪着他的衣襟,一下又一下地摇头。 师弟别去…… 路沉生疼得脊背弯曲,将脸埋进晏望星冰冷的颈窝,指尖像冷极了一般颤抖。 他垂眸,用剑刃在岩面刻下一道符箓,柔和光晕逐渐扩散,将整个巨大洞窟都掩在其中。 柔软厚实的绒毯出现在岩面,又宽又大,将洞口前的一片空地都盖了个严实。 晏望星强忍着喉间溢出的鲜血,被路沉生轻轻放下。 身下的触感温软细腻,他半阖双眼,舒服得像是陷在了白云里。 满目都是柔和光晕,路沉生半跪在地,双眼猩红,凑上前握住晏望星细弱的脖颈。 他盘腿陷进软垫,后颈的软肉被路沉生轻轻按揉。 颊边一直淌落的水光也被指腹擦尽,轻缓的声音再次落在耳畔。 “别哭。” 晏望星竭力点头,意识模糊间感受着路沉生的手指一点一点滑向眼尾。 “别睡。” 他指尖揪住身下的绒毯,倦怠地轻眨眼睫,咬紧唇瓣继续轻点下巴。 路沉生俯身时气息偏执冰冷。 他握住晏望星脆弱的脖颈,在他眉心印下又轻又热的吻:“星星等我。” …… 眼前是柔和浅淡的光晕,晏望星伏在绒毯上痉挛着身体,揪着裘毛吐出胃液和鲜血。 他疼得厉害,苍白唇瓣染上方才吐出的红,蜷成一团死死摁住自己的腹部。 晏望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全身的经脉都在被大力撕扯,丹田正一点点崩解分裂。 兽穴里的嘶吼经久不息,他半睁眼睛,涣散视线总是紧盯里面发着幽光的暗石。 晏望星灵力完全枯竭,意识犹如千里之堤一瞬溃塌。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疼痛逐渐远去,身体泛起的是无法言喻的轻盈。 他舍不得很多人。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 晏望星眼角滑过清泪。 是。 他最舍不得路沉生。 血腥气漫进鼻尖,晏望星想抬手触碰他的脸,指尖却无力地在绒毯上抽动。 他体内一丝生机也无,灵力散了个干净。 恍惚间,晏望星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揽进怀里。 那股熟悉的冷香被血气覆盖,但他还是很喜欢。 他还想在那里待一会。 路沉生跪倒在地,挺拔身形如今佝偻得像被打断了脊骨,一时间方寸大乱。 他整个人血肉模糊,双手鲜血遍布,捧着一颗药丹往晏望星唇边递。 两种血液融合滴落,在雪白绒毯上洇出触目心惊的红。 “师兄……” “师兄……” 路沉生指尖颤抖,抱着晏望星迅速冰冷的身体,死死摁进怀里,喉间讷讷问道:“师兄?” 他已经疯了,跪在地面将晏望星扣在身体里,小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求求你……” “师兄,我求求你……” 你别不要我,我求你别不要我。 路沉生怕得身体战栗,用手去擦晏望星脸上的血。 没有四季更迭的云外忽地下了雪,雪花落在柔和结界外,又被风刮得一干二净。 晏望星咽下喉间涌出的鲜血,面颊接下自路沉生眼尾落下的一道血泪。 他累极了,也心疼极了。 指尖竭力抬起。 晏望星终于如愿,触上了路沉生布满鲜血的面颊。 他无力地牵起嘴角,指腹沾上了师弟的血泪。 晏望星轻戳他抿紧的薄唇,说话间不慎咳出血沫。 “总是不开心的话……” 他痉挛着身体笑起来,轻柔抚着路沉生的脸:“幸福会悄悄跑掉的……” “我不要,”路沉生伏在他身上恸哭,“我不要……” 晏望星垂下手指,指尖往自己眼睛上戳,在那片苍白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的,我的眼睛。” 他声音很轻,很快就散在了风里:“挖了……挖了它……” “神宁脉……师弟……” 晏望星唇瓣张合,血丝从其间涌出:“你喜欢它……” 他如今语无伦次,浑身的力气消散殆尽,只重复说着这些字眼。 他说过不会不管师弟的。 可他真的管不了了。 那就和原书里一样。 可又有些不一样。 晏望星想不明白,也再没有力气想明白了。 四周光线变得柔和又模糊。 意识像被浓厚的云层笼罩,晏望星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无力。 “我不喜欢它。” 路沉生颤声回答,双眼猩红着俯下身体,凶狠吻上晏望星的唇:“我喜欢你。” 唇间血液融合,路沉生眼角的血泪再次滑落,一点一点漫进二人紧贴的唇齿。 哭,涩,疼。 “我喜欢你……” …… 周遭荒凉寂静。 游修时跌撞着跑进山,只能看见一道站得挺直的身影。 与不久前一样,路沉生就这么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在荒凉空地里。 洁白新雪从半空飘下,悄悄落在路沉生肩头,也飘进他宽阔、布满血腥气的怀里。 他下意识用身体藏起晏望星,漆黑眼眸如同死水,内里疯癫又平静。 尚正言拼了命地跑过来,身后是一同进山的大片死灵。 “人呢?”他推开压住自己身体的死灵,朝着路沉生嘶吼,颈间青筋暴动,“晏望星他人呢?!” “死了呀……” 游修时腰间的锦囊应声滑落,一只檀木盒忽地从其中掉出来。 这道女声轻柔又笃定。 “晏望星已经死了。” 第83章 荒岛求生 路沉生动作微滞。 他视线慢慢落在地上的那只木盒上,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烧了。” 死灵上前捡起檀木盒,掌心幽火陡升,上方逐渐腾起淡淡白烟。 “难道不是吗?” 文婉的声音继续响起,在漫天飞雪中犹如刺骨寒风:“你挖他双眼,将他剥皮抽筋,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周遭一片死寂。 路沉生略微偏头,死灵便倏地停下动作。 他周身气压极低,眼神森寒。 “你说什么。” ———— 正是隆冬。 坐化台上温暖舒适,窗柩上闪过室外的重重树影。 晏望星舒服得蹬了蹬腿,随后缓慢掀起沉重的眼皮。 满目暗光。 就是脖子上有些痒,像被蚊虫叮了好几个包。 他抬起指尖蹭了蹭脖颈,痒意褪散,晏望星却忽地“噌”一下坐起来。 ??? 什么情况? 晏望星两辈子都没这么惊悚过,并且有些怀疑,现在可能是三辈子了。 四处黑得不见五指,他颇有些困惑地抿唇,展开身体又重新躺了下去。 让他缓缓。 丹田不疼,眼睛不疼,身体很舒服。 晏望星安详闭眼,唇角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 舒服就对了,因为不舒服是留给活人的。 可晏望星又觉得不对,探出指尖凑到自己面颊边,摸索着试探自己的鼻息。 有气。 他又活了。 晏望星激动得重新坐起来,毅然决然地跳下坐化台。 他光着脚,蹲下身体,往地上摸着自己的靴子。 晏望星摸黑围着坐化台找了整整一圈,才接受了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自己真的没鞋穿。 晏望星苦中作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庆幸自己还好有衣服穿。 他揪着身上的薄衫,扯下两片衣角,随后将自己的双脚裹起来,又在脚背上打了个结。 晏望星颇为满意,起身在狭窄的房间里四处摸瞎,最后终于找到了一道门。 他抬手将其缓缓打开。 门外是一大片落了叶的树林,凄凉空地上只有他身后的这一座狭小木屋。 可等他再看一眼,就连木屋也惊悚般地消失不见。 晏望星:“……” 得,他被人扔来荒岛求生了。 …… 边陲之地。 周遭寒风四起,方强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张大嘴巴打了个喷嚏。 “这地儿可不能再待了。” 他捧着刚热好的酒,围着火堆跟身旁几人说话:“天一亮就得出发。” “可不,真是遭罪啊,”其中一人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若不是师尊有令,谁乐意到这破地方来除瘴气。” “这瘴气从七年前便压不住,我们这群人除了随便应付一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方强“咕隆咕隆”喝了一大口热酒,身子暖和不少。 他把碗放下来,双手合十,往手心吹了口热气:“要说到除瘴气,可没人比天川宗那些人更懂了吧?” “你是说天川宗?” 武东拣了根粗柴往火堆里放:“那个与云外扯了七年关系的天川宗?” “正是。” 方强清了清嗓子:“咱们先别扯云外,就单论那宗门里的诸位弟子。” “随便拎出来一个,不比咱们几人一起除瘴气强?” “这倒是,”武东笑了笑,继续说道,“天川宗对瘴气一事万分重视,门下弟子一年不知道要跑去多少个地方帮忙,现如今世间倒也算安稳。” “都是能人呢。” 旁人又忽地笑起来,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不过,与这种事相比,我倒更喜欢听江湖上的一些传闻。” 方强来了兴趣,挑着粗黑的眉毛问:“比如?” “知道天川宗的晏望星么?” “自是知晓,乘风山门下的四弟子,”武东不知他为何说起了这个,“不过可惜,十八岁便没了命。” “欸,不是这个,”那人摆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我是说晏望星与云外幽主那件事……” “谁在那儿?!” 方强倏地打断他,高大魁梧的身形站立起来,一双鹰眼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树影。 晏望星捂着嘴闷闷打了好几个喷嚏,从树影后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本就没打算藏,方才见了这儿有火光,便紧赶慢赶地跑过来,在冬夜里落了一身雪。 武东眨了眨眼,也向着这边看过来。 他见着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儿,不由得愣了几秒。 这人生得好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唇瓣漂亮得跟染了胭脂似的,裸露在外的肌肤比地面上的新雪还白。 武东是个粗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脑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好词。 他只觉得这人生得好看,便低了头不敢去看,嘴里小声说着:“一个姑娘家,大晚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是个弟兄!” 方强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转头笑着朝众人喊道。 武东:“……” 春心萌动的幼苗被悄然抹杀。 晏望星被方强引着坐在火堆旁,周边四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兄弟你怎么穿这么少?这大冬夜的不冷吗?”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个戏码,闻言诚实开口:“冷啊……” 还没鞋子穿。 “你是不是同家里人走丢了?” 方强从锦囊里取出毛毯盖在他身上,随后又掏出一双靴子递给他:“我看着你年纪可小了。” 那可不,这冰天雪地的都给自己冻成孙子了,年纪还能不小吗。 晏望星万分感动,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才将靴子套在了脚上。 他活倒是活过来了,只是身体里再也感受不到灵力流动。 晏望星垂眸看着比自己的脚大了许多的靴子,闷闷地叹了口气。 “垂头丧气的作甚。” 方强哈哈大笑起来,手重重拍上他的肩膀,热情问道:“我叫方强,敢问小兄弟你姓甚名谁?” 晏望星抬头幽幽道:“贝尔格里尔斯。” 我将为您展示在这种极端环境下逃生。 “什么?” 武东听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不禁开口问道:“你叫贝哥?” 晏望星“嘿嘿”一笑,见他当真了,索性乖巧点头。 挺好的。 贝哥也是哥。 第84章 他与路沉生当真是伉俪情深 方强闻言一脸认真,颇有些困惑地开口问道:“你从何处来?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林里乱逛?” “这里瘴气可厚得很,幸好今夜妖兽们都没躁动,不然你受伤事小,丢了命可就完了。” 林间寒风呼啸,荣升为“贝哥”的晏望星面容仍是谦逊。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用手支着脑袋,用力回忆后还是无果,只能诚恳答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你不知道?” 武东看着晏望星的眼睛,面容万分惊愕:“你不会是被歹人捉上山的吧?” 这里是神州边陲,少有人迹,就连天老爷要降雨,也不见得能想起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自己要来,那只能是被别人薅上山的。 而眼前之人气质温软,样貌好看,想必是附近哪家的公子,如今遭了歹人陷害,这才到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晏望星不明所以,闻言摇了摇头。 他心里惦记着其他事,便又开口问道:“请问各位大哥,从这儿去天川宗,是要往哪个方向走?” 大片新雪落下地面,其中一人略有些古怪地看向晏望星:“你要去天川宗?” “这儿离天川宗可远得很,至少得跨过大半个神州。” 什么! 晏望星一听此言觉得天都要塌了。 武东见他如遭雷击也叹了口气,随后出言安慰道:“我见你体内毫无灵力流转,身上穿得也单薄。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城,等休息好了再出发去天川宗。” 晏望星此时伤心欲绝,最后还不忘礼貌问道:“回哪座城啊?” “绝天城。” 眼前的火堆越烧越旺,暖得人身体懒洋洋的。 晏望星就蹲在众人身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还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 梦里他好像也在做梦,四周是空旷的山谷,他睡在师弟怀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那么一个场景,可晏望星看得心里好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师弟怀里的自己已经死了,便挣扎着从梦里醒来,恍惚间指腹落在脸上,也摸了一手的泪。 “被梦魇着了。” 方强将一碗热酒递给他,笑道:“喝一口暖暖身子。” “天亮了,我们要马上出发。” …… 晏望星知道绝天城,却不知道它原来离天川宗这么远。 这城里大多是妖修,大街上便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鸡叫,晏望星吓了一大跳,偏过头去看声源处。 那公鸡扑扇着翅膀,步子走得雄赳赳气昂昂,身后跟了数十只刚破壳的毛绒小鸡崽。 “今日再学不会飞,我就向你们老娘告状!” 晏望星:“……” 可怜天下父母心,个个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可那鸡仔实在太小,身上毛都没长齐,又怎么飞得起来。 更何况,鸡哪会飞…… 下一秒,公鸡“唰”地一下飞在半空中。 晏望星:“……?” 他瞳孔地震,随后又冷静下来。 自己都修上仙了,就别管人家鸡能不能飞了。 晏望星目送它一大家子逐渐飞远,想起了远在天边的逆子丧彪。 小鸡都比它努力! 大雪仍在簌簌地下。 方强看着晏望星突然笑起来,伸手指向周围:“这都是些低阶妖兽……” “唉,不说也罢,”他忽地止住话头,摆手苦笑道,“距离长遂城主身陨已有七年,绝天城如今也每况愈下。” 晏望星倏地转眼看过来:“七年?” 他看着漫天飘下的雪花,一时间分不清今夕到底是何年月。 “是啊。” 方强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酒肆,向众人说道:“咱们去那儿歇歇吧。” 身体逐渐回暖,吸进鼻尖的气体温热湿润,晏望星坐在座位上,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武东见他双目涣散,便帮着倒了一杯热茶,向着晏望星递过去:“贝哥?你怎么没魂了?” 晏望星愣愣接过茶,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七年。 “七年光景,真的是不好过哦……” 身边忽地传来一声哭吟,他略有所感,便转眼去瞧。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 她用手帕抹着眼角的泪,陪在她身边的男子见状笑起来,向着周围的人拱手抱拳。 “打扰各位休息真是不好意思。昨日小妹听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到现在还缓不过来呢。” 方强是个热情性子,他趁着小二上菜的功夫笑问道:“是个什么故事,怎么让妹妹哭了一天还如此伤心?” 姑娘抽抽噎噎,红了一双水润的杏眼,看上去我见犹怜。 “是天川宗晏望星与云外幽主的事……” “他与幽主情谊深厚,同为乘风山叶连华座下的弟子……” 晏望星:“……?” 不是? 你等等。 云外幽主又是谁? 坐在武东身边的蓬乐安来了精神,向一旁的姑娘递去“我懂你”的眼神:“这事儿我倒也听过。” “他与路沉生当真是伉俪情深。” 晏望星瞬间喷出嘴里含着的茶水。 他伏在桌上咳得昏天暗地,看着蓬乐安与那姑娘手拉手,眼角含泪,不禁觉得这个世界果真疯了。 晏望星擦了擦眼尾咳出来的泪,弱弱举手示意:“各位,伉俪情深不是这么用的……” “就是这么用的!” 姑娘仍是哭得稀里哗啦:“那苍夷云外如今花开遍野,四季如春,就是因为晏望星昔日提过的几句话……” “再说七年前他身死魂散,整整六载春秋,路沉生未尝一日不抱着尸身,为其招魂续魄,只求逆天改命……” “可经脉寸断,生机泯灭之人何以复生?” 姑娘抽噎得厉害,手上的帕子湿得彻底:“路沉生偏要逆天而行,屡败屡试,死不罢休……” “然此执念深种,路沉生心性渐失……终至神智错乱,如今也疯魔得不似常人……” 她伤心得掩面痛哭,声音委屈沙哑:“一只孤魂,一只疯鬼……直叫人痛彻心扉,悲悯难抑……” 蓬乐安长叹一声,终是觅得世间知己,便走到姑娘身侧暖心安慰。 人群中已有感性之人抽噎不停,此时擦泪缓缓出声。 “可为何是六年……” 那姑娘仰天咆哮一声,恨得目眦欲裂。 “天杀的贱人!一年前偷了晏望星的尸身至今不知所踪!” “害得二位有情人天各一方,今生连尸身也再难相见!” 第85章 热门编剧游修时 晏望星愣得手中杯盏倾斜,茶水顺着他修长白皙的指节一路滚进袖间。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怔怔地站起身,迈开步子就想往门外走。 方强一把攥住他,皱眉问道:“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一没灵力修为,二没武器傍身,现在出去作甚?” 可晏望星听不进其他话了。 他并不在意江湖中四处流传的绯闻情事,如今满心都念着,想着路沉生。 想他这七年过得好不好,累不累,可身边的人都说他过得一点也不好,说他七年如一日的累。 晏望星恍若未闻,仍是向着门外走。 方强急了眼,把人捉住往椅子里按:“你给我好好待着。” 晏望星如梦初醒,倏地抬头看向方强,回了他方才说的问题。 “我要去天川宗,找路沉生。” 茶肆间吵闹不堪,听见这句话的人倒是彻底静了下来。 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泪,疑惑问道:“这位哥哥不知道么?” “现如今路沉生不在天川宗,你去了是找不着人的。” “你去天川宗就好了,”方强眉毛倒竖,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非要找他做什么?” 晏望星身旁的人围着他七嘴八舌,搞得他是一句也没听清楚。 蓬乐安此时也应了声,缓缓开口道:“路沉生乃云外幽主,麾下死灵不计其数。” “那些人与他们主子一般性情狠戾,见了人可都是要杀干净的。” 蓬乐安虽敬佩路沉生情深痴绝,但实难恭维他取人性命之举。 他清了清嗓,接过身旁小二递过来的菜盘,偏头劝道:“贝哥,你就算有什么天大的苦衷,也千万别去找他。” 可别落得个惨死云外的下场。 晏望星这下终于听明白了,路沉生就是云外幽主。 他想也不想,斩钉截铁一锤定音:“那我要去云外。” “哎呀,我的祖宗……” 方强苦不堪言,他生来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此时怎么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贝哥落入虎口。 “你非得去找他做什么?我同你讲真心的,你就算去了也见不着人。” 晏望星闻言眨了眨眼,随后轻轻垂眸。 想来也是。 自己如今灵力尽失,要想在一众死灵中接近路沉生,恐怕是难如登天。 除非有机会能让他溜到路沉生眼皮子底下,那自己必然要大喊一句“师弟,师兄来看你了”。 晏望星不禁被这个想法逗笑。 看来还是得先回天川宗,和尚正言他们商量商量办法。 方强这大块头堵在人流处,一见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便坐下招呼着众人吃饭。 一时间酒肆中人声鼎沸。 到处吵吵嚷嚷,只剩那位姑娘掩面抽抽噎噎。 她大哥拿她全无办法,好声好气地劝了一句又一句:“小妹,你就吃点吧……” 小妹如此天真烂漫,如今为了两个书里的人整日以泪洗面。 若是日后遇人不淑,向他说“哥哥,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那该如何是好? 姜遥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穷小子打成死小子。 “吃不下……”姜菱哭得梨花带雨,“我好难过……” 晏望星闻言坐立难安。 他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骨汤,细细抿了一口安慰道:“姑娘不必如此伤心,这只是画本里的故事罢了……” 话音未落,姜菱便挥手打断:“你不懂……” 晏望星:“……” 我还真不懂。 “这可不是说书先生胡诌。” 姜菱偏头与蓬乐安对上视线,受到眼神鼓舞后,大声为自己的cp证明:“原话是从天川宗万宝山的游修时口中说出,他是二人的师弟,所言之事岂能有假?” 晏望星:“……?” 他一连被气得笑了两下。 游修时那胸无点墨,狗屁不通的文盲傻蛇,如今也是当上大热门的编剧了。 这人以前在仙兽岛说出“琴瑟和鸣”的时候,晏望星就已经觉得他极其不正常。 没想到在自己死后,游修时还能凭借他那一张嘴在江湖中掀起飓风骇浪。 酒肆中的人都专心吃饭,周遭都是瓷器磕碰的清脆声响。 蓬乐安长得五大三粗,可内里却是铁汉柔情:“其实还有一种说法,能够证明路沉生与晏望星二人是真爱。” 姜菱目光熠熠,倏地转头看过来。 “众所周知,招魂之事需得遍行神州。” “可那云外天梯往昔十年才出现一次,路沉生为招魂之需,使了秘术让那天梯常驻天际,竟再也不受岁月轮转的束缚。” “此举惊世骇俗。” “实乃情之所至,力可回天啊。” …… 一顿酒足饭饱。 武东与方强二人走在晏望星身侧严阵以待,像是生怕他一个转身跑去云外给路沉生送菜。 直到众人来到一处宽敞广袤的宗门前,方强才松了一口气。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向着晏望星骄傲道:“贝哥,你日后不用再逞强了,因为你的强来了!” “这就是我们几个拜入的宗门,你且在这里安心待着,等一切准备妥当,我便亲自将你送去天川宗。” 晏望星感动得双眼冒光,拉住方强的手一连喊了几声“强哥”。 他心里暖乎,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眼前的建筑错落有致,回廊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四周以高墙围护,墙面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晏望星抬头看向门上挂着的牌匾,忽地瞳孔地震。 “熊熊宗?” 方强从后推着他进门,闻言顿了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晏望星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向他比出一个真情实意的大拇指:“很可爱的宗门。” “哈哈哈哈……” 武东仰天大笑,将左手递到晏望星眼前。 他块头生得高大,堵在晏望星身边像是一座山:“你看看。” 晏望星低头垂眼,看着武东那只宽厚粗粝的手逐渐生出棕色毛发,最后成了一只熊爪。 方强见状也笑了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随后解释道:“我是黑熊,武东是棕熊,蓬乐安是白熊。” 晏望星怔愣点头,探出指尖揪了揪武东手心里的毛。 难怪宗门叫熊熊宗。 第86章 眉心长了一朵小红花 这还没完。 晏望星走在青石路上,周遭两旁种着奇花异草,不过大多都被啃秃,立在寒风里显得格外苍凉。 蓬乐安察觉到他的视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宗里的小孩儿顽皮,每日非得在花草上面打滚。” 方强对此苦不堪言。 他郁闷扶额,说道:“师尊总是让我好好管教他们,可熊崽子哪那么好管。” “一天天的白毛玩成黑毛,黑毛玩成脏毛……” 方强耳尖微动,听见了宗里后山发出的阵阵哀嚎,这才满意笑道:“贝哥你听,定是师尊在给那几个熊崽子搓澡呢。” 晏望星哈哈大笑,觉得他们口中的“熊崽子”那就是真的熊崽子。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见到那些小熊时还是有些意外。 他们摊着肚皮睡在房里,绒毛厚实细腻,在毛毯上可爱得像是发光。 是熊猫。 晏望星内心疯狂呐喊,恨不得一头栽进去睡在他们怀里。 熊猫也是熊! 熊熊宗就是最牛的! 方才方强他们去找师尊说事了,所以整个房间只剩下晏望星一人。 在毛毯上趴着的熊猫嗅了嗅周遭的气味,随后悄悄睁开眼睛,猛地一个起身就往晏望星怀里扑。 怀中小熊瞬间化作人形,一张肉脸白得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头上还顶了两只毛嘟嘟的小黑耳朵。 看见有人带头冲锋,其余熊崽子全都化作人形扑了上来。 两人抱腿,一人搂腰,还有一个挂在身上。 他们从没在宗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抓着晏望星不放,闹着吵着要抱。 晏望星一个头两个大,忙得累出一身汗,随后才被赶来的方强解救。 “一个个的全是熊玩意儿。” 他看着累得轻喘的晏望星抱歉笑笑,开口解释道:“一到冬天他们的精力就格外旺盛。” “好在明日宗里的学堂就要开学,是得把他们全都送进去,让师叔们好好管教。” 此言一出,躲在晏望星身后的几个小孩全部被吓得立正。 效果立竿见影,瞬间从熊乖成了小猫咪。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方强想了想,继续说道:“要不你也去听听吧,师叔们讲的都是些仙法入门技巧,你学个一两招,等日后再用也是很好的。” 晏望星正有此意,便笑着应下此事。 可噩耗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远处狗吠声微小,树枝随风轻摇,也发出沙沙声响。 晏望星今夜吃晚膳时,在路上正巧碰见了蓬乐安。 那人脸上挂着神秘笑容,暗戳戳凑到他耳朵跟前,要自己今晚临睡时去一趟他的卧房。 说有好东西要给晏望星看。 晏望星自是感激涕零。 他今夜在熊熊宗找了一圈,现在才寻到蓬乐安的房间。 这处院子十分隐蔽,好似里面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晏望星不疑有他,走上前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温暖灯光映在夜色里,将门外的白雪染成橘黄色调。 寒风凛冽,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蓬乐安神经兮兮,在晏望星身后看了两眼,随后笑着侧开身子,喊他进了房。 晏望星不知他是何用意,一进房间,却看见正中央的圆桌上摆了一摞高的书册。 他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蓬乐安就是在等他问出口。 他颇为骄傲地叉腰笑起来:“都是我多年来珍藏的好书。” “我见你今日听了路晏二人的事魂不守舍,便将这些册子翻出来与你一同分享。” “也算安慰你一颗破碎的心。” 晏望星:“……?!” 他心底好奇心爆棚,伸出手千挑万选,兴致冲冲地拣了一本翻开。 直接零帧起手,开屏暴击。 “但见晏望星颊上飞霞,樱唇欲滴羞赧之色,转身之际,已被路沉生温柔揽入怀中,继而罗裳轻解,帷幔低垂,掩映间,二人身影交叠……” 晏望星:“……???” 真是日了鬼了! 他羞得眼尾泛红,双眼呆滞地将书册合上,看向蓬乐安时语无伦次:“你你……你……” 蓬乐安接过那书一看,笑道:“贝兄,你真是误会我了。” “这书写的是路晏二人情意举世无双,至于云雨之事,不过轻描淡写,一笔勾勒。” “我们这些读书人,所看中的唯有情愫与意境二者。” 晏望星两眼涣散,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说道:“云……云雨……之事?” 蓬乐安见状暗道一声“不妙”。 这应是吓傻了。 他自觉说多错多,便尴尬地给人赔罪:“贝哥,对不住对不住,我今日见你对他二人颇感兴趣,便这般自作主张……” 晏望星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双目放空:“没事……没关系……” 蓬乐安脚底抹油,走到桌边一把讲那些书收进怀里,随后一溜烟儿跑去了柜子旁,将书里三层外三层地藏了个严实。 他偏头飞速转移话题:“贝哥,明日的开学考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晏望星如梦方醒。 他脸还是红,眼尾与耳根更是一片绯色。 “什么开学考?” 晏望星双眼茫然:“我要开学考?” “不错。” 蓬乐安见他不知也有些困惑:“你明日不是要去学堂吗?会有开学考的啊。” 噩耗。 晏望星回过神来,推开门冲了出去:“我现在就去准备,蓬兄告辞!” 冷风穿透衣衫,吹得晏望星面上的热度终于降下些许。 身后似有洪水猛兽,他一步也不敢停,生怕动作顿下时,脑子里又冒出什么云什么雨。 近处门窗紧闭,只透出微弱的暖光,混着寒风一同盈满整个大院。 就这么一路跑到了藏书馆,晏望星微微喘息,一上楼却发现座位上已有四位熊崽子在埋头苦读。 看吧。 这就是开学考的威力。 熊孩子也得给你变成乖猫咪。 晏望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便随意抽了本书翻开。 如今他安静坐着,满眼都是“呼吸自然,灵力精华”的字眼,忽地发觉身体内似乎有一道暖流往丹田去了。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墨香,晏望星闭目凝神,也不知自己坐了多少个时辰。 直到身侧走来一个人。 他声音稚嫩清脆,毛绒绒的碎发蹭上晏望星的手背。 “贝贝哥哥,你眉心怎么长了一朵小红花?” 第87章 读书破万卷 “小红花?” 晏望星伸出指尖在自己眉心碰了碰:“是这个地方吗?” “咦?” 扶年点点头,踮起脚又凑近去看,发现眉心之间毫无方才小红花的印记,便怀疑是自己困得看错了。 “又好像不是。” 晏望星见状没太在意,看着他将头搭在自己的小臂上,脑袋上那两只小黑耳朵抖了抖,看起来没精打采。 “贝贝哥哥,我好困,我不想开学考。” 晏望星闻言抿嘴笑了一下。 熊猫的黑眼圈本来就重,现如今扶年眼下更是黝青一片。 他抬手捏了捏扶年的小耳朵,安慰道:“我也不想。” 扶年困得快要现出原形,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背着今夜看过的知识点。 晏望星听着扶年的碎碎念,现下心平气和,脑子里一丝杂念也无,只觉得意识困得快要飞走了。 “贝贝哥哥。” 身侧又走来一人。 竺澜的声音脆生生,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坐到晏望星身边:“明日开学考你要怎么办呢?” 晏望星目光慈爱,抬眸看向她:“我开挂。” 竺澜:“……?” 扶年一听这话便抬起头,瘪着小嘴问道:“何为开挂?” 晏望星“哈哈”一笑,为其耐心科普。 “开学就挂。” 扶年:“……” 他觉得贝贝哥哥一点儿也不靠谱,于是又坐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地埋头看书。 竺澜不想看书,便用双手支着脑袋,目光一直看着晏望星。 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喜欢得直冒星星。 贝贝哥哥好看,比宗里的花草还要养眼睛。 “为何在看清心书呀?” 竺澜摇摇脑袋,视线又看向晏望星身前的书册:“明日考的不是清心书上的内容呀。” 身侧烛台火光摇曳,晏望星闻言心梗一瞬。 他红着耳朵根,决心要偷偷转移话题。 晏望星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看书看得发狂的小胖墩,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在做什么?” 扶年目光淡定。 他先是看了看小胖墩手中被折磨得没了书皮的册子,随后小声开口:“他曾经说过,这一招叫读书破万卷。” 晏望星:“……?” 所以把书撕了? 读书破万卷是这么个破法吗? 竺澜震惊一秒,也说道:“胖川竟敢这么对待书籍?” “那不用等到明日,师尊今晚便要给他好果子吃。” 晏望星看得啧啧称奇。 只见胖川仰天咆哮一声,将书“啪叽”一下放在桌上,右手握拳往书上一砸,整个藏书馆震感强烈。 晏望星目露惊愕,向着身边二人虚心请教:“这又是怎么了?” “胖川说了。” 扶年早已习以为常,只看了一眼便又低头背书:“这一招叫贯穿全书。” 晏望星:“……” 好一个贯穿全书。 他今日在熊熊宗被折磨得精疲力尽。 晏望星累得脚步踉跄,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热气,一下将自己摔上床。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他舒服地侧过身,视线看向床帏外燃着的烛火。 晏望星心里有很多个疑问。 比如自己死后的七年里世间发生了什么。 比如自己的尸身在一年前是被谁偷走的。 比如自己又是如何复活,为何现今身体再没有任何不适。 晏望星阖眼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再比如,他怎样才能见到路沉生。 不过,他在今夜倒是有了一个发现。 可能是自己曾经修炼过的原因,他想要再次聚起体内的灵力异常简单。 所以方才在看清心书的时候,丹田里也久违地出现了灵力涌动的迹象。 这是个好事。 想到这里,晏望星缩在被子中满意大笑。 窗外树影婆娑,寒风呜咽着吹满长廊,又卷起檐下挂着的火红灯笼。 舒适温软席卷全身,晏望星微阖双眼,略有些倦怠地看着烛台上将要燃烬的火光。 要睡了。 可不消半刻他又醒了过来。 室内一片漆黑,晏望星怔愣坐起身,似乎听见了门外清脆的鸟啼。 这处似乎还挂了珠帘,轻风吹进房间时激起一阵叮当脆响。 他略有些困惑地皱皱眉头,指尖撩起床帏,光着脚就这么下了床。 室内铺了柔软地毯,裸露的肌肤被绒毛包裹,暖得感受不到一丝冰凉。 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晏望星放轻呼吸,在黑暗中摸索向前,绕过屏风想去寻那只烛台。 他伸出手,却在那处摸了个空。 竟与熊熊宗的物品摆设全然不同。 晏望星忽地感觉一阵心悸,在温暖的空气中嗅到一抹冷香。 烛火摇曳着升起,火光霎时映亮整间卧房。 晏望星若有所感地转身。 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立在他身后。 路沉生大半张脸隐入黑暗,面上的神情似是淡漠,周身的气息陌生又冰冷。 晏望星心中忧惧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眨了眨眼,走近仰头看人,脚心的触感温热轻软。 “师弟?” 路沉生仍站在原地。 他垂眸,五指握住晏望星的脖颈,虎口卡在那脆弱喉口上。 “七年。” 晏望星怔愣一瞬,仰脸看着路沉生漆黑的双眸,后颈被人牢牢掌住。 冰冷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身体不禁瑟缩,听见一道声音在耳畔落下。 “师兄终于舍得入梦来见我了。” 晏望星不安后退,腰心被人紧紧握住,带着往怀里摁。 唇上忽地传来温热陌生的触感。 晏望星瞪大眼睛,与路沉生漆黑的双眸对上视线。 “不……唔……” 他下唇被路沉生咬住,四片唇瓣紧贴,被人亲得湿腻一片。 晏望星呼吸急促,双手抵在路沉生胸前,一点一点地把人往外推,唇间呜咽,转瞬又被路沉生咬着唇尽数吞吃。 房内烛火轻晃,映出两道交叠纠缠的身影。 他如今与路沉生身形相差甚大,腰也被人紧紧攥着,眼尾湿红,眸中盈满了惊惧的水光。 晏望星紧紧揪着路沉生的的衣襟,唇瓣被他含着,身体在下一瞬腾空,落进了更为宽阔的怀抱。 路沉生眼眸深黑病态,单臂抱着人撩开床帏,将晏望星摁在床上,又俯身压了下来。 “唔……” 晏望星被他揉着发软的肚子,脑中闪过今夜看过的同人书,一瞬间福至心灵。 怎么做上这种有颜色的梦了! 他羞愤欲死,抵死不从,在路沉生身下扭动四肢。 路沉生掀起眼皮看他,在他湿红的唇瓣上重咬一口,随后缓缓起身。 他眸中寒光闪烁,低头看过来时鬼气逼人。 晏望星虽是呼吸凌乱,可仍是坚守阵地咬紧牙关。 路沉生左手扶住他的腰心,眉眼间阴翳浓厚。 第88章 找到你了 他俯身时气息冰冷,指腹摁压在晏望星饱满湿红的下唇:“张开。” 晏望星早已被他含得目光失焦,此时却轻喘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 “看着我。” 路沉生眸光黑沉,指尖抓住他的下巴缓缓固定:“看着我。” 晏望星四肢颤抖,睁开眼睛终是妥协。 应该是梦。 牙关被坚硬指节撬开,晏望星身体战栗发软,再次被路沉生含住唇瓣。 舌尖相触,晏望星被吸吮得承受不住,只能从喉间溢出一声呜咽,眼尾也红得滚下热泪。 此时天边将明。 晏望星下唇又痛又麻,身体也被摁着陷进了软被里。 门外鸟啼声越发清脆明晰,路沉生吻一口他的眼尾,随后放过那张湿红的唇,抬头看向渐有日光的窗外。 他高大的身形将晏望星尽数笼罩,却忽地垂眸捉住他的手,低头在晏望星指尖落下轻吻。 一声低喃。 “星星。” …… 晏望星猛地从榻上惊醒。 梦中清脆的鸟啼被门外尖锐的鸡鸣代替,他双手覆上自己的面颊,手心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他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唇,心脏还是如同在梦境里一般狂跳。 晏望星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将脸死死埋在枕头上,心灵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他恨不得给自己来几个耳光,嘴里念念有词:“师弟对不住,师弟对不住……” 愧疚到一半,晏望星又突然想起昨夜看的那本小黄书。 什么颊上飞霞,罗裳轻解,床帏低垂,通通都是书里写的东西。 定是看了那本书才做的这种梦。 晏望星羞愤欲死,悄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暗自许愿今日一天都不要再见到蓬乐安。 可老天最爱捉弄人。 好不容易等到他收拾好凌乱的心情,一抬眼就看见蓬乐安笑着朝他走来。 今日的雪花仍然落得大,路上都是跑去吃早膳的熊熊宗弟子。 “贝哥?” 蓬乐安笑容灿烂,全然不知晏望星经历了什么,兀自笑得开心:“昨夜睡得怎么样?” 晏望星:“……” 他唇角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也就那样。” 蓬乐安哈哈大笑,一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人往宗外走:“宗门内圈养了许多鸡鸭牛猪,定是深夜吵了你睡觉。” 晏望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压根不是这个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再提:“我们现在是要出宗吗?” “倒也不是必须。” 蓬乐安颇有些心虚地吸吸鼻子,小声解释道:“今日是轮到我出去给那二位大爷带早膳。” 二位大爷应是方强和武东。 晏望星点点头,可还是疑惑问道:“那为何要出宗?咱这么大一个熊熊宗不管吃喝吗?” 蓬乐安一脸难言的表情:“管的。” “只不过难以下咽。” 晏望星闻言目露怜悯,分外同情地拍上他的肩膀:“我懂你,真的。” 想当年在乘风山,那饭菜的口味从未有一天好起来过。 若不是有路师弟…… 晏望星倏地停下回忆,随即原地忏悔几秒。 昨夜做了那种梦,他真的对不起路师弟。 “做什么呢?” 蓬乐安一把将在原地罚站的晏望星提走,嘴里贱兮兮地说道:“好贝哥,今日你就陪我一块去吧。” 晏望星无所谓,甚至还有些闲得发慌。 加上死去的七年,他晏望星至今二十五岁。 那种小孩子的开学考,对他来说绝对没一点难度。 银白雪花轻轻旋落,铺在宗外一条条青石板路上。 积雪映着一深一浅的脚印,随后又被新雪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我去买些酒,贝哥你等我一会儿。” 蓬乐安偏头向身侧的晏望星打了声招呼,便钻进了前面的酒巷。 空气中充斥着烈酒香气,晏望星吸吸鼻子,被身侧茶肆的老板娘塞了杯热茶。 “小郎君生得好,我家中也有一小儿,年纪正和你一般大……” 晏望星抿着热茶,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偏头和老板娘搭起话来。 直到蓬乐安从酒巷里钻出,二人才一同回宗。 晏望星方才在铺子里吃了早膳,现在将东西交给蓬乐安后便往卧房走。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小腿就被人紧紧抱上了。 竺澜站在冰天雪地里,抱着人不想撒手,仰起脸小声唤道:“贝贝哥哥,书上有些话我看不懂,你帮帮我好不好?” 晏望星自是不会拒绝。 他转过身,弯腰抱起人往藏书馆走。 等进了馆,位置还是昨晚的位置,人也还是昨晚的五人。 晏望星拂了拂沾雪的衣角,随后在座位上坐下。 他翻开竺澜递过来的书册,却听见前院似乎起了什么别的声响。 云外,死灵…… 诸如此类的字眼落入耳畔。 藏书馆的房门大敞,晏望星垂眼去看,发觉外面的天色漆黑如墨,浓得一时半会儿都散不开。 竺澜像是觉得这副场景有些可怕,便皱了皱小脸,抱紧晏望星的小臂,又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她两只小黑耳朵轻轻颤栗,如今抖得不行。 “怎么了?” 晏望星蹙紧秀眉,伸手想抚上她的碎发,却被竺澜略显惊惧地避开。 大片雪花从门外“簌簌”落下。 一道修长黑影倏地出现在门口。 晏望星身处二楼,此时垂眼去看,便正巧与楼下站着的男人对上视线。 那人神态淡漠,眉眼压得极低,黑睫轻垂,眸中阴鸷收敛得万分隐蔽。 馆内此时鸦雀无声。 路沉生一扯嘴角,笑得冰凉。 他脸上的笑容几近扭曲,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找到你了。” “师兄。” 第89章 求之不得 “啪嗒——” 晏望星手中的书落在桌上。 “外人不得进入藏书馆……” 路沉生略微扬手,五指掐住身后之人的脖颈,血液霎时从那人嘴里涌出,顺着下颚一路淌到路沉生修长苍白的指尖。 晏望星呼吸一窒。 他迎着那道紧盯自己的视线,不禁开口厉声喝止:“路沉生!” 五指收回,被擒住咽喉的人痉挛着缓缓瘫倒。 路沉生倏地勾起一抹笑。 他一袭玄黑长衫,眉眼间似有戾气翻涌:“我还当师兄哑了,为何连人也不会喊。” “或是说。” 晏望星陷进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师兄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横在胸前的掌心忽地摁压上心口,晏望星被他压得肋骨几近断裂。 昨夜才梦见过的人如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晏望星死过两次也遭不住这个玩法。 他唇色苍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路沉生从后环住他,安静等了良久也没等到自己想听的一个字。 一个字也没有。 他敛眉,伸出沾了血水的右手,递到晏望星眼前。 “脏。” 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书页上,又在泛黄纸张里洇出一朵血花。 晏望星看着上面的印记猛然回神。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方白帕,攀住路沉生的小臂,将他沾血的指尖细细擦拭。 路沉生垂眸看他,左手掌心下的心跳快速有力,再也不似往日那般静如死水。 “星星。” 他嘴角动了动,似是无力般将脸埋进晏望星温热的颈窝:“你理理我。” 熟悉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晏望星帮他拭净指尖的动作微顿,见他这副示弱的模样,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七年前。 他指尖攥紧染了血的白帕,伸手覆上路沉生低垂的肩颈。 “怎么?师兄也不想喊了?” 路沉生扯了扯唇角。 他俯身将晏望星整个抱起,双手托住他的臀。 这是一个晏望星分外熟悉的姿势。 下了楼,再往前就是藏书馆正门口。 晏望星被路沉生披上狐裘大氅,双手也向上缓缓环住他的脖颈。 鼻尖冷香温热熟悉,他呼出一口热气,却听见路沉生在耳边低语。 “扔了。” 晏望星被这一声冰得指尖颤抖,手心里紧紧攥着的方帕也不慎落下。 积了雪的路面莹白无瑕,一方沾血的白帕落在其中分外刺眼。 其实与七年前还是有些不一样。 晏望星将下巴垫在路沉生的肩颈,再也无法窥见他掩藏在面皮之下的任何喜怒哀乐。 就像成了一捧空有血肉的死灰。 他无端觉得担忧害怕,便收紧了双臂,紧紧抱住路沉生。 雪下得越发大,耳畔尽是四周呜咽的风声。 “贝哥?” 蓬乐安抬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鲜血,起身时疼得目眦欲裂。 他匍匐在雪地里,视线模糊昏黑,终是不太确定地开口问道:“是贝哥吗?” 晏望星瞳孔猛缩,转头要去看,却被路沉生掐住后颈动弹不得。 他张了张唇,只能徒劳地发出“嗬……嗬……”声响。 路沉生动作格外强硬,惹得晏望星心中郁火烧得更烈。 这个混蛋。 晏望星气得呼吸不稳,索性闭上眼不愿再去看他。 后背被人轻抚着顺毛,蓬乐安的呼喊声也随着劲风散得越来越远。 “贝哥?” “唤得如此亲昵,”路沉生眼眸平静挑起,“是师兄的小名吗?” 宗外候着万千死灵,这处也围了一圈又一圈不明所以的人。 绝天城上空黑云如墨,死气在空气中无尽蔓延,气氛压抑得低阶妖兽濒死呼吸。 “放开我。” 晏望星如今半点和他说话的意愿也无,心中闷火无端腾起三丈高:“放开。” 四周一片死寂。 不远处的死灵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踌躇着再也不敢上前。 路沉生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垂眸看了晏望星良久,说道:“气什么。” “那人又不会死。” 他说的是蓬乐安不会死。 可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 为何不让他说话,为何不让他看人,又为何不让他与众人好好道别? 晏望星抬眼看向路沉生,越发觉得他如今格外陌生。 方才不久他心里还挂念着路沉生,可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冷静一下。 “我现在和你没什么好讲的。” 晏望星闭眼无奈地呼出一口热气:“放开我吧。” 路沉生忽地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他眸中笑意轻柔,温和中却藏了彻骨严寒:“同我没什么好讲的?” “师兄与方才那人就能无所不说,彻夜长谈?” 周遭的空气恍若凝滞,晏望星蹙紧秀眉:“你别发疯。” 他的后颈突然被人用力捏住,力道大得他疼极收声,视线也猝不及防与路沉生的目光相撞。 “晏望星。” 路沉生面容冰冷,垂眸看着他:“你别说这种话,好吗?” 可不等晏望星回答,扣在他后颈上的手已经松开。 路沉生似是不想再听,眉眼重归平静,抱着人大步往前走。 他身后的死灵也抬步跟上。 那人面容青灰,五官坚毅,下巴上蓄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此时正跟在路沉生身后说话。 “云外那边传了消息,”他抬眼看了看幽主的脸色,继续说道,“说明程带兵又来要人了。” 晏望星被路沉生摁着腰,此时耳尖微动,听清了那人说的话。 路沉生修长素净的指尖上抬,指腹落上晏望星耳后的肌肤,闻言嗤笑一声。 “公主如今沉疴难起,卧病在床,他竟尚有余力问我要人。” 他垂下眸子,不以为意:“打回去。” 晏望星听着这话秀眉紧蹙,心里有些惊诧。 自己死了七年,这世上发生的事自是一概不知。 可路沉生方才为何说公主身体抱恙? 这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晏望星满脸困惑,此时被路沉生揉着腰,心里又起了火。 昨日之梦对他心理打击颇大,晏望星一时恶向胆边生,仰起脸问道:“为何要摸我?” “我这般对待你,你会开心吗?” 跟在路沉生身后的死灵顿时噤声,颇有眼力见地拉开距离。 路沉生闻言垂眼。 “求之不得。” 第90章 你的嘴巴是尺吗?! 徒留晏望星兀自凌乱。 他闭嘴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越发觉得某种答案呼之欲出。 可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凑近问道:“你喜欢我摸你?” 这话说得可太有歧义,周遭一同返程的死灵们眼观鼻鼻观心地看向地面。 这地可真地啊。 路沉生没应,只是将人抱进了銮车里。 这仙辇四周云雾环绕,里面宽敞奢华,还铺着柔软的云锦织毯。 眼前是由沉香木制成的几案,晏望星被路沉生放进软榻,周身陷入一片温暖中。 他肩上披着的大氅滑落,领口微散,露出其下一片莹白温润的肌肤。 路沉生欺身下压,闻着他身上温软恬然的香气,指腹缓缓抚上他的眼尾。 身下平稳,晏望星知晓自己如今是飞在了空中。 可这个姿势与昨晚梦见的如出一辙。 他耳根略微泛红,偏过头不让路沉生碰自己的眼尾,随后开始转移话题:“明程怎么了?公主是怎么回事?” 车内光线将空间柔和地分割碎裂。 轻纱漫舞,沿着顶部缓缓垂落,最后随风轻摆。 路沉生缓慢起身,伸手将晏望星抱坐在自己身上,手掌逐渐向下,改为扶住他的腰心。 “难得,”路沉生凝视了他片刻,道,“师兄竟愿意同我讲话了。” 晏望星:“……” 路沉生气人的本事当真长了不少。 他被这一句话说得心头火起,方才平消下去的怒气又“噌噌”地往上涨。 你爱说不说。 晏望星扭动着四肢,想从路沉生身上翻下来。 可身形力量过于悬殊,他被路沉生用一只手牢牢摁在腿上,松散的衣襟也被拉下些许。 一句“你干什么”还没说出口,锁骨就被人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晏望星如同大脑宕机,就这么呆傻地愣在原地。 他语无伦次,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将方才没问出口的问题喃喃说出:“你……你干什么?” “瘦了。” 路沉生唇瓣紧贴他温热的肌肤,沿着他细瘦脖颈一路向上啃咬。 晏望星:“……?!” 你的嘴巴是尺吗?! 咬一口就能知道我瘦没瘦?! 他气得两眼发黑,扬起手就想往路沉生脸上扇,可就是没舍得下这个手。 路沉生眼睫轻垂,唇瓣仍是贴着他雪白脖颈上被咬出的红印。 晏望星活像一个被强占了的良家少男,此刻眼尾红得似要滴血,整个人气成了一只河豚。 这事路沉生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想当年他晏望星顶着满脖子的咬痕出去闯荡,那时还能坦坦荡荡地承认这就是路师弟咬的。 可如今他却觉得很不对劲。 自己和路沉生两个人都不对劲。 晏望星气得笑了一声。 他拉好自己的衣服,脚下一软差点从人身上滚下来。 腰转瞬被人扣住,他与路沉生身形紧贴,随即听见一道声音。 “何时醒来的。” 晏望星抿唇,略有些生硬地答道:“几日前。” 摁在后腰上的力道又大了些许,他颇感不适地动了动腰。 他觉得路沉生的情绪不太正常,像是大喜大悲过后的病态麻木。 “我醒来后周身没有灵力,不然我会马上回天川宗的。” 周遭静了良久,也不知道路沉生有没有听进去。 久到晏望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醒来。 等他睁眼时似是已经到了云外,身下的仙辇不再有任何动作起伏。 车内燃了火光,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暖黄。 晏望星陷在榻里迷蒙半晌,等回过了神才轻轻揉着眼尾。 他心里仍然是憋着火,便避开路沉生牵过来的指尖,率先撩开珠帘跳下仙辇。 晏望星不喜欢路沉生对待自己的方式,他俩此时就连好好说话也做不到。 喜欢避重就轻是吧。 喜欢沉默不答是吧。 好。 晏望星头也不回地走得决绝,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身后跟着的路沉生。 那他俩就先别说话了。 分明是隆冬,他身上也没披着狐裘大氅,可周身就是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与七年前来云外时截然不同。 那时他一踏进云外,便觉着身体冰凉,如今吹来的风倒是温暖舒适,炎热没有,阴寒也无。 果真如姜菱所说一般,云外现今四季如春。 想到此处,晏望星怔愣抬头,竟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片明亮星空之下。 眼前晚霞似锦,层叠的殿宇楼阁直指苍穹。 他再垂眼去看。 当真花开遍地。 晏望星眨了眨眼,心中郁火陡然消失大半。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生气。 身侧有人领着晏望星进宫,兜兜转转总算是来到了一处大殿前。 这么长这么绕一段路差点将晏望星给整迷糊。 他转头又快又急地看了眼身后,随后微皱眉头,抬脚跟着人往殿里走,整个人风轻云淡,却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人呢?” 领路的死灵停下脚步,意识到这个“他”是谁后瞳孔地震。 他转身朝着晏望星点头哈腰,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跪:“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何至于行此大礼。 晏望星惊得手不知道往哪儿摆,上前一步飞快将人捞起。 他索性不再问话,生怕面前这人一言不合就这么跪着把自己往殿里带。 不过等晏望星进了房,却觉得这里的陈设布局有些熟悉。 铺了毛毯的地面,落进耳畔的珠帘脆响,还有窗外欢快啼叫的鸟鸣。 晏望星一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双手掩面。 这不就是昨夜他梦见的地方吗?! 晏望星想不明白,如此心惊胆战了一个夜晚,直到临睡时才缓过神来。 殿内烛火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气。 裹在身上的软褥被晏望星一脚踹开,他翻了个身,却被站在床帏外的路沉生带着往床里滚。 晏望星被这番动作吓得一个激灵。 他惊疑地睁开眼睛,在看见路沉生时猛地松了一口气。 可路沉生没等他将这口气松完。 他指尖掐住晏望星的下巴,俯身轻轻含住那张微启的,湿红温软的唇瓣。 第91章 长歪了 晏望星下唇被重重咬了一口,路沉生高热的呼吸拂在面颊,他难耐般嘤咛一声。 后颈软肉被指腹捏住,晏望星细瘦的腰肢落在路沉生掌心。 他这一下是完全清醒了过来。 唇上的触感消失,他的耳垂又被人咬住厮磨。 “路沉生……” 晏望星张唇轻喘,眼中水光朦胧,双手揪住他的耳朵,想把他的头往外拨。 路沉生依他,只含一下那枚耳垂便放了人。 颈窝的热气消散,晏望星一张小脸绯红,张嘴就是想骂,可又收住了脾气。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甚至场景也和昨夜的梦一般模样。 他如今被人摁在床上亲,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自己多年前就将路沉生看做了最好的兄弟,却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想把自己当兄弟。 晏望星心梗片刻,此时总算有了点师兄的样子。 他拍拍路沉生的小臂:“你起来。” 指腹落在颈侧,温热的触感惹得晏望星腰肢发软。 路沉生依言抽回手,将他松散的衣衫拉好,随后撤开身子,起身去了床帏外。 室内烛火愈发昏暗,晏望星动了动指尖,忽觉指腹上落下些许湿意。 他捻着那颗湿热的泪珠,心里涨得又疼又酸。 是路沉生的泪。 “我想你。” 床帏外起了声音,声线仍是淡然平静,无波无澜。 路沉生垂下眸,兀自剖白内心,说到最后似是疼极,身形半跪,指尖颤抖着向床帏里探,固执地要与晏望星十指相扣 “我想你,星星。” 珠帘随风起,室内盈满清脆声音。 晏望星捉住那苍白修长的指尖,撩开床帏,轻轻碰了碰路沉生的头顶。 “我是要你别摁着我。” 他眉眼柔和,安静看着路沉生猩红的双眼:“你下去做什么?” 路沉生反手攥住晏望星的五指,不舍得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眼神一动不动,随后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别不理我。” 不理你是因为你混账。 晏望星暗自腹诽几句,随后无奈叹出一口气,伸出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上来。” 这两个字犹如赦令,路沉生翻身上床,单手揽住他的腰,将头死死埋进他温热的肩窝里。 颈侧温度炙热,晏望星绷紧身体,不知道他一时心软,是将自己送进了虎口还是狼窝。 又是一连串细密的轻吻。 “不许再亲。” 他眨了眨眼轻声道,脑子里如今乱成一团浆糊。 晏望星其实没怎么向路沉生炸过毛,也没发过什么脾气。 他往日都是被这人哄着,抱着,心里对路沉生的依恋不知比旁人多了多少。 可自从复活后,他看见路沉生就想炸毛。 严格来说,晏望星如今也是被他柔声哄着,轻轻抱着的。 可就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他抿唇仔细思考片刻,却被路沉生捏着后颈亲了亲鼻尖。 晏望星别开头,想明白了。 难怪他怎么总感觉路沉生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一直是在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他才说“不许再亲”,下一秒路沉生又跟没听见似的亲上来。 强硬,独断,固执,偏激。 晏望星心中一惊。 这性格恐怕是长歪了。 直接歪成了原书里的那朵黑心白莲。 他微眯双眼,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暂且抛诸脑后。 七年前他是自己可爱可靠的小师弟,但你不能要求他过了七年还是最初那副模样。 不就是强硬吗。 他也强硬给路沉生看看。 晏望星伸手推开他,抬眼看向路沉生漆黑的眸子:“你……” 堪堪说出一个字,路沉生便又敛眉压了上来。 牙关被迫抵开,晏望星被他轻轻含着,唇瓣糜红,眼尾泛了泪。 路沉生呼吸不稳,左手捉住他的手腕扣在头顶,右手掐住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晏望星受不住,便低低地小声呜咽。 钳制住双手的力道渐松,他半阖双眼,与路沉生鼻尖相抵,唇瓣被吮得湿红肿胀。 很凶的吻。 晏望星头脑昏沉,却不忘在心里痛骂。 路沉生就是个混账。 “星星……” 这一声喊得又低又涩,似是餍足过后的喟叹。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路沉生眼睫低垂,掩在其下的眸色幽深漆黑。 晏望星张唇喘息,身体软在被褥里,被路沉生尽数裹进怀中,双眼失焦,黑湿眼睫迷蒙般轻眨。 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想你,别走”。 像是疯了。 他的唇被路沉生摁压,恍惚间,他似是又回到了那个梦中。 晏望星若有所感。 他抿了抿胀麻的唇,强迫自己回神,随后抬眼笃定道:“昨夜我入的是你的梦。” 四周安静无声,就连珠帘也不再发出声响。 路沉生顿了顿,随后轻扯唇角,露出一个笑:“是。” “故意的?” “是。” 晏望星深吸一口气,耳根一片潮红:“怎么做的?” 路沉生不打算隐瞒。 他敛眉,声音平静:“魂织纹。” 晏望星闻言瞳孔地震。 魂织纹? 是那个只留存三天的魂织纹吗? 也难怪扶年会说自己头上长了朵小红花。 他心灵受到冲击:“你说过魂织纹只留存三日,这难道是逗我玩的?” 路沉生看着他,眼底笑意不显:“顺势说的罢了。” “师兄认为是三日,那就是三日。” 好一个顺势。 晏望星暗道一声自己简直蠢笨如猪。 他撑起身体要与路沉生理论,却被摁住后颈往被子里带。 路沉生将人卷进被褥,探出指尖掐了掐他颊边的软肉。 一声低语随之落入耳畔。 “师兄睡吧。” 晏望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攥住被角,翻身背对着路沉生。 “出去。” 这次他说的不是“拿出去”,而是让路沉生滚出去。 身侧的重量消失,殿内又燃起了安神香。 “别生气。” 路沉生逐渐走远,烛火燃烬,他修长的身形再次隐入黑暗,声音带着无尽克制与绵绵情意。 “我明日再来看师兄。” 偌大殿内重归平静,晏望星揪着被角愤愤咬牙,终是嗅着安神香沉睡过去。 第92章 你好啊,幽主夫人 用早膳的时候路沉生没出现。 晏望星吃着嘴里的糕点,觉得这个味道格外熟悉。 定是路沉生亲自做的。 他一时间嚼得格外用力,在咬到红肿的唇肉时痛呼一声,捂着嘴在心里痛骂路某人。 眼前立即递来一杯漱口水,桌上的辣菜也被撤下,就连伤药也是被人双手捧到了桌旁。 晏望星:“……” “您自己来。” 全黎将伤药递给晏望星,青灰的面庞坚毅,说出口的话分外诚实:“小的不敢。” 晏望星一连被沉默了两次。 吹进殿内的微风和煦,他站起身往外走,日光透过琉璃瓦片落在了他的肩头。 全黎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偏头示意身边的人跟上去,问道:“您要去哪里?” 晏望星半眯着眼睛,身处温暖日光之下觉得格外舒服,便摆了摆手:“我随便看看。” 结果就是很无聊。 相当无聊。 除去跟在自己身边那些问不出话的死灵,偌大个宫殿再也没了其他人。 可再远一些的地方他又出不去。 听他们说,这是主上吩咐过的。 晏望星眉眼恹恹,看着桌上的午膳一丝胃口也无。 他嚼着嘴里的大米饭,决心等会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还没等他将午膳吃完,全黎手里便捧了个檀木盒走进来。 晏望星越看越觉得这东西熟悉。 “主上说,把她带来为您解解闷。” 全黎笑了笑,伸手将那檀木盒打开,里面却忽地飘出来一道鬼影。 晏望星拖着椅子后退一步,惊得喷出一口米饭,伏在桌上咳得昏天暗地。 “我的天,下米了……” 文婉从檀木盒里飘出,迎面就是兜头盖脸的大米饭。 虽说这些实物碰不着她,但文婉还是扯开宽大的衣袖,掩嘴娇笑一声。 “你好啊,幽主夫人。” 晏望星:“……” 他咳得眼尾泛红,遣散了殿里候着的一群人,闻言也礼貌笑道:“你好啊,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文婉:“……” 两人一见面就互相戳人伤口,所谓是有贱一起犯,当真相见恨晚。 …… 梨木桌上的膳食已经收得干净,晏望星为自己斟了杯茶,神色凝重地听着文婉大声倒苦水。 “不是我说,晏望星,就你家那位,当年差点一把火给我烧死。” 晏望星听得长眉紧蹙,闻言抿了抿唇,认真问道:“后来呢?” 文婉双手叉腰,身形在空中飘来飘去:“你在书里不是被他生挖双眼,剥皮抽筋死的吗?我实话跟他说了,他当时就没再为难我。” “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日日为难我。” 晏望星:“……?” “我本是穿书过来的,在他们眼里是能够预知未来,通晓秘术的人。” 文婉黛眉蹙紧,想起那段昏暗无光的岁月就头皮发麻。 “路沉生因着这个原因,天天把我从盒子里揪出来,天天就重复问那一句‘怎么复活’。” “我和他说了千遍万遍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可第二天重复如此,疯得我现在看见他还是害怕……” 想到此处,文婉脸色略微发白。 她半阖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了声音不愿再说此事。 “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百年后具体会发生什么。” 一说到这个晏望星便想了起来。 他正经了神色问道:“你穿的是《诡道逆仙》这本书吗?怎么会去到一百年之前?” 文婉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穿进了写路沉生爹娘的那本书,是叫《不死幽主》。” “书的结尾只写了几句后来的事,其中一项就是重要炮灰晏望星,被他们儿子折磨得死状凄惨。”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默。 “我服了。” “写完爹娘写儿子,”晏望星心凉望天,“狗作者怎么不去写路沉生的儿子?要不把他孙子也写了得了,四个人穿进来正好凑个麻将桌。” “不太现实。” 文婉捂着嘴笑了一声:“这不有你了吗?你又不能生。” 晏望星:“……” “打住。” 他听得红了耳根,清了清嗓子正经问道:“所以《不死幽主》讲的是什么?文婉为什么会被亲哥杀死?” 文婉又是摇头。 她轻“嘶”一声努力回想,半天无果后终是无所谓地躺平:“不记得了,我当初看这本书,纯粹是奔着磕cp来的。” 晏望星:“……” “你不知道那对有多好磕,我的老天爷啊……” 文婉双手捧心,眼里喜欢得直冒泡泡:“虚伪心狠黑龙少女和野蛮能打巨蟒将军……” “作者把剧情写成了一坨狗屎,但是这对副cp却是写得非常好磕。” 晏望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文婉是原书中的谁啊?” “这名字和我一模一样,我那时看到她被亲哥捅了,一时觉得膈应,所以就跳过了。” 文婉想了想说道:“写她的篇幅不长,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膳房的房门大敞,微风从长廊里吹进,拂起晏望星头顶颤巍巍的呆毛。 文婉不想再说这些费脑子的事,忽地转眼看向他,双手托着脸笑起来,问道:“你昨夜睡得怎么样?” 晏望星先是愣了神,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之后才开口回答:“挺好的。” “骗人。” 文婉又捂着嘴笑起来,一双黛眉颇有兴致地挑起:“耳垂上都有牙印,嘴也是肿的,路沉生怎么可以这样。” “你说什么呢。” 晏望星睁圆眼睛,面颊变得绯红。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没有吧?” “哦。” 文婉兀自笑得开心:“那就没有吧。” 她好心情地哼了哼歌,然后又好奇地朝晏望星眨眨眼:“你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被路沉生带回来的。” 晏望星将下巴垫在桌上,眉眼耷拉着,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在我身上留了魂织纹。” “魂织纹啊……” 文婉突然收了声,偏头看向窗外,看那只白鸟拼命振动翅膀,却怎么也穿不过远处的那道透明结界。 “望星。” 她不再哼曲,而是轻声道:“你被关起来了。” 第93章 师兄陪我 晏望星一怔。 他循着文婉的视线向窗外看,开口喃喃道:“为什么?” 四下无人出声,文婉倏地没了踪影,檀木盒也安静地横在圆桌上。 路沉生站在他身后,指腹划过他莹白的耳垂,声线淡然平静。 “师兄。” 晏望星身躯一颤。 桌上的檀木盒被全黎收走。 “等等……” 晏望星见状站起身,伸手想要拦人,手腕却被从后伸出的五指握住。 路沉生从后圈住他,五指同他的指尖交缠,带回唇边细细地吻着。 “师兄……” 他像是怎么也吻不够,慢慢拉下晏望星的衣襟,在那片雪白后颈重重吮了一口。 晏望星吃痛地闷哼一声,禁不住软了身子。 身后的人身形高大,他被按着陷在路沉生怀里,衣襟松散,肩颈略微低垂,露出了布满红痕的后颈。 “师兄舍不得她。” 路沉生敛眸缓声开口,俯身紧紧攥住晏望星的腰,抱着人往膳房外走。 他如今这副模样如同怨鬼,晏望星皱了皱眉,任他抱着自己,只是问道:“去哪儿?” 路沉生面上看不出情绪,黑翳的眉眼下压,声音仍然紧绷。 “师兄体内灵力稀薄,云外恰巧有处仙府,我……” “你没睡好。” 路沉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望星歪着头,仰脸看人时目光清亮,此时正探出指尖抚着路沉生的眼尾。 他秀眉微蹙,别开眼睛说道:“我不去。” 话里的暗示这么明显,路沉生应该不会不懂吧? 晏望星敛眸思索片刻,决定和他打直球,直接说一句“你快去睡觉”。 哪曾想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路沉生便颤着声音追问。 “师兄此言何意?” 他固执地要问出一个答案,好似只有从晏望星嘴里说出的字句,才能填补起心中或大或小的数道窟窿。 晏望星抬眼看了他良久,随后眨巴着眼睛,黑亮瞳仁不太自在地颤动。 他别开眼哼哼唧唧:“你快去睡觉吧,不用带我去那个什么仙府。” “师兄是知晓我昨夜未睡好,担心我,才让我先去休息的吗?” 落在耳畔的声音轻柔,似是一声刻意放缓的诱哄。 晏望星被戳中心事,此时颇有些难为情。 他脸上的热度格外明显,所以不太好意思地轻应一声。 “是吧。” 路沉生愉悦轻笑。 他眉梢舒展,眼底的霜骤然消散,和七年前笑起来时一般模样。 熟悉得晏望星心尖一颤。 他低下头想着事,一时间神游天际。 “师兄陪我。” 路沉生垂眸,视线紧盯怀中人颤动的眼睫,抱着他往上颠了颠。 晏望星闻言不可置信地挣扎起来。 得寸进尺! 他胡乱晃动着四肢,想从路沉生身上跳下去,却又被这人轻哄着顺毛。 “乖星星,陪陪我。” …… 晏望星被抱上了床。 他方才沐浴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带了些许水意。 路沉生将他的碎发拨至耳后,俯身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殿外余晖金黄,透过窗柩投在山水屏风上,还有些许落进了垂下的床帏里。 晏望星心头悸动,却还是生气,便翻个身不想理人。 路沉生轻笑一声,从后揽住他,宽厚温热的掌心隔着里衣,正虚虚贴在晏望星的腹部。 “星星肚子鼓起来了。” 晏望星:“……?” 他觉得有些痒,便捉住路沉生的手往外扒拉,嘴里轻声抱怨。 “吃太饱了,都怪你。” 方才在浴房,路沉生担心他睡太久会错过用晚膳的时辰,便唤人做了些点心送来。 晏望星本就没怎么吃午膳,那糕点尝起来又甜又酸,他趁着路沉生在泉里沐浴,一不留神就吃过了量。 他蹭着柔软暖和的被角,想了想还是改口:“好吧,这不怪你。” 因为路沉生说了挺多次“不许多吃”,其实还是得怪他自己。 温热掌心在腹部打圈按揉,他整个人被路沉生抱在怀里,舒服得哼哼唧唧。 若不是自己最近使不上灵力,不然他就可以化作定魂瞳安抚路沉生了。 晏望星漫无目的地想着,拂在颈侧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应是睡了。 他动作的幅度极小,在路沉生怀里悄悄翻身,却被身后一只大手安抚似的轻拍脊背。 是路沉生下意识,无意识的动作。 晏望星无端有些心软。 他仰起脸,仔细看着路沉生,随后用头顶呆毛蹭了蹭他的喉结,嘴里轻声嘟囔着。 “你不许关我。” 窗外万籁俱寂,吹进殿内的风略微卷起床帏,又安分地将其放下。 天色早已黑得彻底。 晏望星窝在路沉生怀里,此时睡得有些蒙圈,只觉得手腕被人捉住,有指腹在腕节处细细摩挲。 枕上二人青丝交缠,路沉生扶住他的腰,把人往身上抱,随后柔声问道:“星星饿不饿?” 晏望星困得骨头酥软,身形往下一落,便整个趴在了路沉生身上。 他的脸压在身下人的胸膛,面颊上的肉堆挤,声音含混轻软:“你摸我手干嘛……” 路沉生沉默了一瞬,喉间溢出一声笑:“不给摸吗?” 这道声音又低沉又哑,晏望星从一片困顿中清醒,敏锐地察觉到路沉生气息略微不稳。 他若有所感,也探出指尖,往自己的左手手腕摸去。 目光之中一片漆黑,指腹下是三道分外隐蔽平整的疤痕。 晏望星指尖陡然一颤。 扶在他腰侧的手指收紧,路沉生面容平静,眼底漆黑无澜:“疼吗?” 晏望星不知道。 他几日前才重新苏醒,从没发现过左腕上的这三道疤痕。 这应是一年之内的伤口,他如今也感受不到疼了。 可晏望星觉得路沉生很疼。 他摸着左腕上的伤疤,垂下眼又轻声问道:“昨天你是因为这个一夜未睡吗?” 路沉生面容隐在黑暗里,没有应声。 许是过了良久。 晏望星眼尾被人用指腹细细摩挲。 路沉生平静敛眉,眸色深黑幽邃,声线却掩藏着无尽的癫狂狠戾。 “我要杀了他。” 晏望星指尖上抬,指腹流连在他的眉骨,说道:“我要和你一起找他。” 四周漆黑寂静,路沉生纹丝未动,只是安静地垂眼看他,抱着人的力道也愈发用力。 晏望星张开唇轻轻咬住他的肩膀,说出口的声音瓮声瓮气。 是不久前才说过的一句话。 “所以你不许关我。” 路沉生仍是沉默。 月光投进窗棂,星点光亮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跳跃,最后落进那双盛满晏望星的黑眸里。 过了良久,路沉生才开口道:“讨厌吗?” 晏望星摇了摇头。 “不讨厌你。” 他心里清楚,也分得明白:“我只是不太喜欢你把我关起来。” “我不会讨厌你。” 这句话晏望星重复说了两次。 路沉生克制着呼吸,并没有出声应答。 他似是牵起唇角笑了一下,随后握住晏望星的手,温热柔软的唇瓣落在那三道隐秘的疤痕上。 再是一声低语。 “我爱你。” 第94章 哭得跟鸡叫似的 膳房内灯火通明,晏望星看着眼前的一道道菜品,双手掩面,脸上的热度怎么也降不下去。 直到他将夜宵吃完,窗外忽地飞进了一道白影。 微风顺着缝隙盈满室内,带来一片白得发亮的羽毛。 晏望星伸手拂开那片羽毛,随后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路沉生从衣襟里掏出方帕,细细揉了揉他的鼻尖,再牵着人出了膳房。 “乐见。” 他略微偏头,看向跟在晏望星身后寸步不离的羽灵鸾,问道:“丧彪呢?” 晏望星一听见这两个名字双眸瞬间晶亮。 他方才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一转身,还真看见了飞在自己身后的乐见。 晏望星笑起来,颊边晕出两个酒窝,轻声说道:“乐见过来。” 转瞬间,乐见便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晏望星的手心。 “丧彪它飞不动,落在后面一里远。” 晏望星:“……?” 谁在说话? 他瞳孔地震,忽地低头看向手中卧着的乐见:“成精了?” 路沉生垂眸,又轻又快地笑了一声。 晏望星习惯了它俩叽叽喳喳的模样,这会儿乐见突然说话倒真有些不适应。 他眨了眨眼,很快为自己找补,欣慰笑道:“原来是长大了。” “乐见是好样的。” 晏望星当着孩子面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丧彪它……” “吱——” 一声拖得又长又惨的鸟叫从头顶传来。 晏望星闻声慈爱望天。 看来丧彪还没长大。 它虽没长大,但长胖了不少。 晏望星将手从路沉生掌心抽出来,托住丧彪那肥嘟嘟,圆滚滚的身子,满眼慈祥地说道。 “你还真是牛啊彪子,竟然胖得比乐见宽了三指。” 也难怪飞不动,它能飞起来都算是老天垂爱。 丧彪此时什么也不管,两只绿豆大的黑眼睛水汪汪的,埋头在晏望星掌心里蹭了一下又一下。 嚎得一声比一声惨。 晏望星看着一肥一瘦分外感动。 “哭得跟鸡叫似的。” 他一手托一个,此时用脸蹭着乐见和丧彪毛绒绒的头,不禁出声制止:“别哭了彪子。” 丧彪眼泪婆娑地抬起头,“叽叽喳喳”不知道喊了些什么。 晏望星听不懂它的鸟语,便转眼看向路沉生:“师弟?丧彪说什么呢?” 路沉生自是不知,便笑着朝他摇头。 长廊里晚风徐徐,吹起晏望星颈侧的碎发,露出其下布满红痕的后颈。 他笑得眉眼弯弯,说道:“都七年了,你俩怎么还没有默契啊?” 路沉生神色未变,只是伸手,用指腹摩挲着他漂亮的眼尾。 “其实有些默契。” 他轻轻应声,看着晏望星被长廊灯火映亮的眼眸,笑道:“它同我一样,也很想你。” 也不知丧彪是从哪里疯玩回来的,爪子上沾了不少湿润的木屑。 现在尽数蹭到了晏望星的掌心里。 路沉生略抬指尖,乐见便和丧彪互相追逐着飞走了。 晏望星看着那两道雪白身影飞出了大殿,转身朝路沉生摊开掌心,眼底盛满温软的笑意。 “师弟,我要洗手。” …… 晏望星最后洗的不是手,是身子。 他陷在温泉里,发尾被身下的水浸湿,湿哒哒地贴在后背裸露的肌肤上。 路沉生移不开眼,漆黑双眸紧盯他被热气蒸得泛粉的眼尾。 晏望星迟钝地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别过头,耳根羞成了一片绯色,声音也被水浸得又湿又软。 “不许看我。” 周遭白色雾气蒸腾,晏望星耳畔忽地落下一声笑。 他的后颈被人捏住,下巴也被迫抬起。 “好漂亮。” 路沉生揽住他,肌肤赤裸相贴,晏望星甚至能感受到那臂膀流畅利落的肌肉线条。 “喜欢,好看。” 路沉生克制着不去吻他,深黑视线一寸寸划过晏望星昳丽的眉眼。 眼睛,鼻梁,唇瓣。 晏望星受不住他这么盯着,便颤着声音说道:“你别看……” 路沉生放了他。 濡湿的长发被人撩起,发湿润丝划过肌肤,带起一阵连绵无尽的痒意。 晏望星轻喘一声,雾气朦胧间看见路沉生眉心闪过一道红印。 像魂织纹。 他陷进温暖的水里,歪着头凑近去看,那道红印却又不见了踪影。 晏望星伸手在路沉生眉心戳了戳,有些困惑:“什么?” 他指腹上沾着的水自路沉生眉心凝聚,又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下滑。 路沉生俯身,放缓声线问他:“星星要看什么?” 晏望星被热气蒸得双眼朦胧,闻言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魂织纹。” 话音刚落,他的耳垂便被人捏了捏。 路沉生眼底盛满揶揄,依了他的意思,将魂织纹尽数显露出来。 殷红印记落于路沉生眉心,不添艳色,却更为冷硬野性。 晏望星不禁探出指尖抚上他的眉骨:“你怎么会有啊……” 身侧是水流滴答的轻响,路沉生引着他的手落在自己唇边,声音愉悦怜惜。 “师兄为我印的。” 晏望星自是记得的。 他当真是被蒸得有些晕,此刻声音含混委屈,觉得自己上当受骗好不凄惨。 “你说过只维系三日的。” “不是三日。” 路沉生放缓声音哄他:“是此生。” 他眉眼淡然平静,说出口的话语却是惊世骇俗。 “星星。” “我是你的。” 第95章 看乐子 晏望星抬眼看他,盯住他喉结上的一颗小水珠,渐渐蜿蜒着向下滑。 他不敢再看,却听明白了路沉生话语里的另一种意味。 似是虔诚中裹挟着占有。 晏望星被热气蒸得微醺,此刻看起来目光涣散:“魂织纹是我为你印的,所以你是我的。” 他像是被这几个字眼取悦到了,便笑着凑近路沉生,黑亮的眸子中汪了一片春水:“那按照你这个逻辑。” “魂织纹也是你为我印的,那我就是你的了?” 四周只有水珠落入水面的声音。 很轻,但听起来又有些沉。 晏望星的唇被人轻轻摩挲,他感受着路沉生逐渐加重的力道,禁不住轻吟一声,贝齿微张。 路沉生修长的指节探进他的口腔,肆意搅动着晏望星的软舌。 “乖星星。” 他掐住晏望星的脖颈,俯身在他耳边诱哄:“再说一次。” 红舌被他玩得高热敏感,晏望星受不住,闭上眼呜咽着说“不要”。 两个字换来路沉生一声又一声的低哄。 诸如此类“我错了”,“星星别生气”,“不逗你”…… 晏望星趴在路沉生肩头,被他抱起擦净全身,然后又衣来伸手,整个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甚至回殿安寝的那一小段路,他也没下地走过。 路沉生身形高大挺拔,晏望星伏在他肩上,吹着迎面的舒适微风,终于从方才的混沌中清醒。 这人如今变成了个混球。 他气不打一处来,便在路沉生怀里四处乱拱:“不要你抱。” 路沉生平日摁着自己亲也就罢了,方才怎么可以把手伸进来玩他的舌头。 晏望星越想越羞耻,觉得他定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迷魂药:“你个混蛋。” 又是一声轻笑。 路沉生长眉略挑,撩起床帏将他抱上床,随后又缓缓俯身。 晏望星敏锐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便惊得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他似是觉得一层防护还不够,又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星星。” 路沉生眼底盛了笑,指尖揪了揪晏望星的发尾,伸手将他盖着的软褥扯下些许:“别闷坏了。” 晏望星还是捂着嘴巴,闻言小声反驳:“不会。” 他这声音闷在手心里,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 路沉生看着晏望星,视线描摹过他的眉,眼,再到捂住唇瓣的泛粉指尖。 他眸色漆黑,终是俯身在晏望星手背上落下一吻。 像是隔了这层皮肉骨血,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整个人是要融化了一般的痒。 晏望星指尖微蜷,感受着手背肌肤上,路沉生高热颤抖的呼吸。 随即远离消散。 殿内的烛火应声熄灭,满堂风声伴着轻笑一同落入晏望星的耳畔。 “星星好梦。” …… 这半月路沉生都没和自己睡在一起。 晏望星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书,漫无边际地想着此事。 他正神游天际,门外却倏地响起一阵“笃笃”敲门声。 温二站在书房门外,手里捧着一摞书,脸上尽是喜滋滋的表情。 此人是跟在全黎身后的手下,能力不差,功夫更是了得。 晏望星不甚在意地喊温二进来,一抬眼瞧见他手里的书,却无端觉得心慌。 因着蓬乐安,他如今对这种书册已经有了不小的阴影。 晏望星正襟危坐,严阵以待,义正言辞:“我不看这个。” 温二笑了笑:“大人,这是我昨日去神州时瞧见的,您猜猜上头写了什么?” 他也没卖关子,直接将手里的书递给晏望星:“写的都是您那几位同门师兄弟,大人且瞧个乐呵。” 这下晏望星是真的乐呵了。 他随手拿起一本,看见封面上洋洋洒洒写着的几个大字,瞳孔瞬间地震。 《成为首席大弟子的我被师尊强制了——明程篇》 晏望星指尖颤抖,用指腹捏起书角,颤巍巍地翻开第一页,面上神色震惊错乱:“怎会如此?” 他怕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便半眯眼睛飞速地扫了一眼。 只此一眼,晏望星便彻底冷静下来。 此书写的是明程被秦雅志强制派去神州各地清除瘴气。 晏望星:“……” 这怎么不算强制呢。 他被欺骗感情后心力交瘁:“噱头营销,我要投诉作者。”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应是丧彪吃饱了怕自己撑着,飞上枝头消食去了。 乐见那一口普通话如今说得利索,丧彪这小胖鸟倒是成天“叽叽叽”玩得乐呵。 不过晏望星最近在教它喊“爹爹”,如今隔着窗柩一听,想来效果不大。 他抿嘴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书合上,又拣了一本翻来看。 《论由蛇化蛟的心酸成长史之青春疼痛版》 晏望星:“……” 游修时也是整上青春疼痛文学了。 他无语地笑了一声,直接越过这本书往后翻。 《进阶:说说我化蛟后的成功往事——不收徒》 游修时此人简直阴魂不散。 晏望星忍无可忍,将这本书翻开以后,看了通篇的彩虹屁。 不是吹嘘游修时修为有多高,就是夸赞游修时长相有多帅。 单是外貌就足足写了八页。 晏望星眉头紧锁,满眼嫌弃地看向署名。 我姓游我是蛟。 晏望星:“……” 这是游修时自己披马甲写的吧?! 他本想着借此了解七年间发生的种种,却没想到还能把游大大的写作马甲扒出来。 晏望星皮笑肉不笑,决心等见到游修时之后,将他以往随意散布绯闻的账好好算清。 不过方才看过那么多本,都没发现记载尚正言的书,想来他近几年言行雅正,口碑良好。 晏望星笑了笑,感慨最后竟只有尚正言最靠谱。 他将桌上的书册一翻到底,最后看见一本粉得亮眼的小册子。 《正心清影:我暗恋师兄的那些年——尚正言自述》 晏望星眼神错愕,将此书来来回回翻了五遍,终于看明白了这上面写的是尚正言和顾清徐的cp。 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还自述呢,尚正言在梦里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晏望星乐得不行,整个人笑倒在桌案上。 他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决定将这本粉红小书珍藏,等日后当面念给尚正言听。 温二见他笑了便松一口气,弯着腰正想退出书房,却被人突然喊住。 第96章 你这个傻子 晏望星陷进书案旁的一方软榻里,颇为自在地抻了抻腰,随后开口问道:“你知道路沉生最近在做什么吗?” 可是没人应他。 晏望星困惑地眨眨眼,将盖在脸上的软褥揭下来,下一秒耳垂便被人轻轻捏住。 “星星何不来问我。” 路沉生俯身看着他,黑眸平静,正用指尖细细拨弄他的眼睫。 晏望星倏地闭了嘴。 他在云外待了半月有余,宫殿外有死灵守着,路沉生布下的结界也未撤走。 “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 晏望星拂开他的手,在软榻上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这人。 路沉生抚上他的脊背,在肩胛骨的位置流连摩挲,忽地俯身将他抱起,让人坐在腿上。 他仰头看着晏望星恹恹的眉眼,声线冷静:“星星不开心了。” 掌下腰肢细软,路沉生握住他的手腕,灵力自掌心源源不断涌入晏望星的丹田。 “已经养好了,”晏望星舒服地轻哼一声,随后推了推他,“你不用再为我舒缓经脉的。” 他死前经脉寸断,丹田崩裂,可如今两者都完好如初。 再结合身体里无时无刻都在流淌的那股熟悉灵气,晏望星想猜不到是谁做的都难。 他动动身子,想挣脱路沉生的桎梏,却被他安抚似的捏了捏后腰。 路沉生抱着他,周身灵力运转,轻声道:“乖一点。” 晏望星被他唤得软了身子,便伏在路沉生肩头,轻轻吹着他颈侧的碎发。 许是过了良久,路沉生又继续开口:“今夜再喝一副药。” 他这话说得毋庸置疑,晏望星便耷拉了眉眼:“我已经好了,不想喝药。” “听话。” 路沉生抱紧他,将头埋进他的肩窝细碎吻着:“不会很苦,是巩固心神的药。” 晏望星闻言便松了口。 路沉生对于有关他身体的事总是很执着,每日都是用灵力汤药仔细养着,膳食也是由他亲自做。 不过确实好吃。 晏望星伏在他身上偷偷笑起来,却被路沉生捏住面颊,将那养出来的软肉打着圈揉。 他被这人玩得面颊滚烫,便恨恨捶了路沉生一拳:“放开。” 路沉生从喉间溢出一声笑。 他牵着人出了书房,看了看天色,偏头朝全黎递去一眼。 直至二人走出殿外。 晏望星眯眼吹着风,却听见一声放缓的询问。 路沉生勾勾晏望星的小指,眉梢染上笑意:“星星去不去仙府?” 晏望星耳尖微动,问道:“幽宫外吗?” 他面上的神色过于欣喜,路沉生看着他,过了良久才回答。 “不是。” 晏望星眉眼倏地平静下来。 他垂眸缓了缓情绪,随后又抬起眼,抿了抿唇笑道:“去呀。” 幽宫地势百转千回,晏望星如今灵力稀薄,走了片刻便被路沉生半抱着托进怀里。 他也乐得不用走路,整个人挂在路沉生身上,头一歪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头顶是一片微微垂落的软缎床帏。 身体被浓郁的灵气包裹,晏望星舒服得哼唧,将脸埋进软枕里,大力嗅着其间的熟悉冷香。 他稍稍坐起身子,肩上盖着的被褥顺着曲线逐渐下滑,露出只穿了一件内衫的清瘦身体。 四周的陈设布局分外眼熟,晏望星光脚下了床,看着周围的东西愣在原地。 像他在乘风山的卧房。 只是地上多铺了一层毛毯,他莹白的脚趾掩在长衫之下,脚心蹭上了那片舒适柔软的绒毛。 木门被人从外打开。 路沉生迈开长腿走近晏望星,将人抱上床后,又半跪下来替他穿好鞋袜。 门外金灿的余晖透进卧房,将路沉生的身形镀上一层毛绒绒,暖呼呼的金边。 床帏轻撩,布料尾端被风吹得略微扬起。 晏望星云外床上,低头看了路沉生半晌,忽地探出指尖,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压下半翘的唇角,轻声笑道:“路沉生,你这个傻子。” 若叫旁人听见了他对云外幽主是这番言语,恐怕是要吓得三个月都睡不上好觉。 可这儿没有旁人。 此时落日西斜,光线被屏风完全遮挡。 微凉的脚心被路沉生攥在手里,晏望星蜷了蜷脚趾,裸露肌肤被尽数裹进了长袜。 路沉生闻言轻笑,抬眼望进他含笑的眼眸,问道:“傻吗?” 晏望星歪着头反问:“不傻吗?” 他看着路沉生握住自己脚腕的手指:“你不与我一起睡,是因为在这处歇下了吗?” “不许狡辩,”晏望星颇为骄矜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我在枕头上闻见你的味道了。” 路沉生抬头,就这么自下而上仰视他,冷峻眉眼此时颇为轻佻般扬起。 “星星想与我一起睡?” 晏望星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路沉生隐秘地吻着他的手心,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唇上,依言缓缓点头。 证实了心中猜测,晏望星便抽回手。 他抬眼看了看房外的夕阳,任由吹进的微风拂起额发,忽地开口问道:“我不能在这儿睡吗?” 路沉生笑着站起身,修长指尖上抬,指腹落在他腹部丹田的位置。 “如今尚不可行。” “你体内灵力微薄,丹田未稳。仙府灵气又过分浓郁,久待怕是会伤体扰神。”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其间带着缱绻低哄的意味:“再过几月,等身体彻底恢复,就任星星自行抉择。” 晏望星闻言缓缓点头。 他被路沉生揉着腰,此时感觉有些痒,便伸出指尖揪住他的衣角,攥在手心里轻轻扯了扯。 “那你为何不与我一起睡?” 晏望星一双黑眸中神色清澈,将这话说得坦荡又懵懂,是一个他确实想不明白的问题。 路沉生垂眼,安静看了他良久。 摁在他后腰的指尖略微用力,轻吻与炙热呼吸一同落了下来。 第97章 天川宗来人了 很烫。 晏望星躲不过,也不想避开。 他乖顺地张开唇,任由路沉生温柔地含吮舌尖。 触感湿滑柔软,晏望星唇间溢出一声哭吟,下唇便被人安抚地轻啄一口。 路沉生不再动作,一时放过晏望星红肿的唇,与他鼻尖相抵,抬眸看过来时眼底欲色翻涌。 晏望星缺氧般轻喘,黑亮的双眼半阖,身子软得仰倒在床上。 也在路沉生身下。 他定定地看着路沉生,朦胧眼中笑意满满,声音很轻却格外笃定。 “你喜欢我。” 这句话晏望星以前说过,路沉生记得。 他当时连正常呼吸也无法做到,不断在心里祈求一种微乎缥缈的可能。 被喜悦兜头砸中的情绪使得血液沸腾,路沉生彼时几近疯癫,只能颤着声音无措反问。 “我喜欢你?” 如今他仍无半点长进。 路沉生呼吸颤栗,往日眉眼间的平静荡然无存,只余留肆意疯长的渴望与痴狂。 他垂眼,俯身轻吻晏望星的额角,给出一个与七年前既相同又不同的答案。 “我爱你。” 微风灌满卧房,晏望星微阖双眼,闻言轻缓地笑起来。 他眉目温和,探出指尖抚上路沉生的鼻梁。 我也很喜欢你。 晏望星喜欢他的触碰,喜欢他的亲吻,也喜欢他说过的两次“我爱你”。 他似乎在七年前,就有了喜欢粘着路沉生的苗头。 晏望星恍然彻悟,便毫无保留地,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我也很喜欢你。” 他的指尖从路沉生鼻梁滑至上唇,在那处轻点后笑起来,声音放得又低又软。 “可是路沉生。” 晏望星撑起身体送上自己的唇,唇瓣贴合间似有呢喃:“有些事情你应该要改的。” 这是一个安抚又带着鼓励的吻。 路沉生被他像小孩子一般噙住嘴唇,热意从此间不断向四肢蔓延。 他托住晏望星弓起的腰,将人轻轻压进床上堆叠的软褥里。 路沉生知道他在说什么。 高热正在侵蚀路沉生的神经,理智与本能在他脑中博弈了二十余年。 此刻他在晏望星眼前卸下伪装,将克己复礼置之脑后,全然不顾。 他吻得狼狈,痛苦,可怜。 他与自己疯狂周旋良久,却在吻住晏望星时,动作放得既怜惜又妥协。 很压抑的吻。 晏望星触及他的痛苦,心间便也疼得痉挛抽搐。 关着就关着吧。 他轻眨眼睫,指尖抚上路沉生的脊背,唇瓣在亲昵湿热的触碰中张合:“不愿也没关系……” 晏望星是在说,你不改也没关系。 落日彻底沉下山头,自房外透进的光线昏黑朦胧。 “会的。” 路沉生平静敛眉,就这么轻声唤他:“星星。” 他含住晏望星湿软的舌,在高热口腔中肆意搅弄,声音嘶哑又克制。 就连呼吸也带了些妥协意味。 “我尽力。” 天色早已昏暗。 夜幕中布满明亮星辰,晏望星眼中也似落了星子,抬眼看人时笑意明显,眸色晶亮。 他抬手环抱住路沉生的脖颈,用头顶呆毛蹭蹭他的鼻尖,笑声轻软。 “好哦。” 晏望星不能在仙府待太久。 晚风微凉,他嗅着周身萦绕的花香,被路沉生牵着慢慢往外走。 门外开了满院的万劫花,长势又盛又好。 晏望星呆愣在原地。 他垂下眼,黑羽般的长睫扇动,旋即轻喃:“漂亮。” 路沉生也转眼看向晏望星,轻笑着学他说话:“漂亮。”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漂亮。 夜幕星辰密布,晏望星不好意思地抬眼看天,却见远处亮起一道极盛的炽光。 全黎正候在仙府外,见路沉生领着人出来,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告。 “主上,天川宗的明程来了。” …… 晏望星躺在床上一丝睡意也无。 他看着屏风上随烛光晃动的黑影,侧躺在床,仔细捕捉着门外的声音。 可四周仍是静谧。 安静得和往常一般模样。 长廊上微风席卷,门外霎时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晏望星耳尖微动,立即起身下床。 他急得来不及穿鞋,便光着脚丫一路小跑过去开门。 “路沉生?” 应该不是路沉生。 他心脏忽地狂跳起来,指尖摁在门上,将其缓缓拉开。 门外的身形高挑修长,玄黑衣衫染不成血色,吹进卧房的风却有一股浓厚的血气。 是明程。 他极重地闭了下眼,伸手在晏望星肩上拍了拍,似是在确认此人是否真实存在。 “哟,”明程在触及到那副温热躯体时猛然回神,随后咧起嘴笑得开怀,“还胖了不少。” 晏望星听着难受,瘪着嘴也跟他一起笑。 耳畔脚步声此起彼伏,檐角挂着的灯笼顷刻间大亮,映出自殿外走进的几道黑影。 尚正言飞奔过来,站定在晏望星面前,给了他一个熟悉的,满当当的熊抱。 “见你一面可真是难。” 他声音嘶哑,像是疼极了,偏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晏望星:“……?!” 一道格外耳熟的声音从尚正言身后传出:“吃点药吧……尚师兄……” 游修时掏出一罐药瓶,手背上布满血痕,指尖也颤抖着打不开木塞,只能颤巍巍递到嘴边,用牙恶狠狠地咬下瓶盖。 随后跟饿狠了似的,将丹药往嘴里猛塞。 晏望星:“……?!” 三个满脸是血的人如今站在他面前,活像大半夜出演了一场世纪鬼片。 眼前三人犹如病入膏肓,嘴角溢血,互相搀扶着跌撞走进殿内。 晏望星看得目瞪口呆,缓过神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从门外走进的人拦腰抱起。 路沉生单臂抱着他,空出一只手将房门关紧,长廊上吹着的微凉夜风瞬时被隔绝在外。 殿内缓慢回温。 晏望星目光错愕,双手捧住路沉生的脸,目光触及到他染了血的眉间,又迅速低头嗅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 “你们四个打架了?!” 他这一声问得又气又急,路沉生脚步半点不停,托着人将他整个抱进床里。 殿内床帏被放下,两道身影被尽数遮掩在其中。 明程撑不住身体似的,随意寻了处软榻落座。 他眉眼抽动,生硬答道:“没有。” 尚正言疼得嘴角抽搐,一时半会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他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抬眼想叫游修时给自己渡点灵气,却看见此人正坐在地上猛猛吃药。 尚正言:“……” 晏望星其余三人问不出个所以然,垂眼看向眼前的路沉生,眸中忧心与心疼掺半:“是不是?” 路沉生眉间染了血,半边面颊溅上星点殷红。 他左手裹住晏望星方才冻得冰凉的双脚,闻言没有应话,只是将右臂抬起,露出广袖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星星,疼。” 第98章 老夫老妻 明程:“……” 游修时:“……” 尚正言:“……” 路沉生,你是真不要脸。 方才这人在宫外一挑三,行动间尚且游刃有余,他们三人面对他压根无法近身,那右臂上的血口又是从何而来? 怕是路沉生自己提剑剜下的肉! 现在他死乞白赖地凑去晏望星眼前卖委屈,竟还有脸说疼自己得厉害? 阴险,偏执,多疑善妒,他们乘风山到底是识人不清! 尚正言憋不住火气,挣扎着站起身要和路沉生血拼到底,却被一旁的明程伸手拦下。 垂落的床帏四下摇曳,殿内静成一片死寂。 晏望星被这一声“疼”喊得心软了半截,随后捧住路沉生的脸,凑上去在他下巴上轻啄几口。 他屏息想要催动灵力,却被路沉生仰头含住下唇。 “不用,很快就会好。” 路沉生与他唇瓣相贴,溢出喉间的声音模糊低沉:“星星亲我。” 若是放在平日,晏望星定是不好意思的。 不过今日师弟有伤在身,面容尽显委屈可怜,他便悄悄伸出舌尖,又轻又快地舔了舔路沉生的下唇。 殿内还有受了伤的尚正言等人,晏望星心里担心,胡乱在路沉生鼻尖亲了好几口,便要下床去看那三位好兄弟。 握住他脚腕的五指瞬间收紧。 路沉生扯了扯唇角:“别担心,我唤人进来看看。” 全黎从殿外推门而进,领着一众死灵去到明程几人面前。 尚正言心里虽颇有微词,但有伤不治的是大傻蛋,便放松了身体任几人为他疗愈内伤。 游修时本是药修,吃了灵药后身体好转不少,此时精气神比其余两人恢复得快许多。 他感受着体内逐渐舒缓下来的灵力,颇感兴趣地偏头看向全黎。 此人手里端了热水和软帕,正低着头去到屏风之外,递给路沉生后又垂眸退下去了。 游修时轻“嘶”一声,从衣襟里掏出纸,使了灵力在上头飞速涂写。 尚正言心里正窝着火,见状瞥他一眼,又有些困惑:“你写什么呢?” “写素材。” 游修时眉眼雀跃,指向床外围着的那道屏风说道:“若把这一段写进书里,那就是真情实感,老夫老妻,细水长流……” “哟嚯,”他激动狂笑,“真夫妻就是甜。” 尚正言:“……” 你有病吧。 他一脸莫名,便转眼看向明程:“他俩窝床上做什么呢?” 明程自是不知。 游修时却将纸叠好重新收进怀里,出声答道:“看不出来吗?他给晏师兄泡脚呢。” 明程:“……” 尚正言:“……” 他眉头紧锁,忽地想起晏望星确实是光着脚开的门。 如今云外虽是不冷,但夜间温度也算不上高。 常言道寒从脚起,那姓路的细致入微,倒也算他有心。 想到此处,尚正言闭上眼不说话了。 殿内温暖安静,明亮烛火盈满整个殿房。 路沉生站起身,用屏风将这片区域遮了个严实。 晏望星方才见全黎端了热水进来,便要下床洗帕子,想将路沉生小臂上的血液拭净。 可不等他动作,路沉生便握住他的脚腕将其缓缓浸入水中。 水流温热舒适,晏望星却是有些呆愣。 半晌,他才听见路沉生开口。 “星星这般不喜欢穿鞋,”路沉生顿了顿,继续说道,“看来幽宫上下应铺满暖石地衣。” 晏望星抿了抿唇,觉得路沉生在同自己开玩笑:“不是说疼吗,你快去找人处理伤口。” 他抵着路沉生的肩膀没推动,却听见屏风外传来尚正言的一声冷笑。 “他有什么好疼的?” 晏望星:“……” 这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如今怎么这么不对付。 在他的记忆里,尚正言向来都是路师弟长,路师弟短的叫人,哪会像现在这般阴阳怪气。 恐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晏望星微眯双眼,却被路沉生捏住后颈裹进了被子里。 他悄悄打个哈欠,向着路沉生软声说道:“今夜我想你和我一起睡。” 殿内霎时重归死寂。 晏望星在一片安静中羞得耳根通红,声音颤抖。 他指尖攥紧被褥,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快去沐浴。” 路沉生眉眼平静。 他站在原地,安静看了晏望星面颊上的绯色良久,随后才俯身,含住他的唇细细舔舐吮吸。 牙关又被撬开,晏望星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奇怪的声音。 所幸床帏垂落,想来尚正言他们也不会怀疑什么。 过了半晌,晏望星的唇才被路沉生厮磨着放过。 头顶碎发随着路沉生衣角带起的微风拂动,床边阴影消失,关上木门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晏望星闻声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自己若不说出那一番话,路沉生能走得这么干脆? 他睡了七年,却没想到脑子是越睡越聪明了。 晏望星颇为满意地穿好鞋袜,绕过屏风,一个箭步冲到殿内的三人面前。 尚正言与游修时抱头痛哭,独留明程一人被烦得额角青筋暴起。 游修时悄悄将脸上的血全都擦在尚正言的衣服上,说话时面露羞赧:“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俩……” 晏望星:“……” 你不好意思说谁俩? 尚正言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抬眼看向晏望星时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可向他委曲求全!” 晏望星:“……” 第99章 乘风山土鳖 他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脸红心跳,随后扬声开口:“小嘴巴,不说话。” 二人瞬间弱弱闭嘴。 明程看了看晏望星红润的面色,忽地笑道:“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不过在这方面游修时比较有话语权。 他探出指尖抚上晏望星腕间的脉搏:“师兄丹田之内重归清宁,相较于七年前,灵气不再枯竭。” “只是……” 尚正言双眉紧蹙,闻言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师兄经脉中的另一股灵力磅礴肆掠,想来是云外幽主刻意留在师兄体内的气息。” 游修时深灰的瞳孔霎时晶亮,忽地笑道:“以灵力润养他人经脉,此为上古之法。如今师兄身上属于幽主的气息深长,定是路师弟温养了经年之久的效果……” “真夫妻就是甜……” 尚正言:“……” 你要是有病就多给自己看看。 晏望星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心梗。 他上前一步笑得阴森:“好师弟,你这七年间是怎么编排我和路沉生的?” 游修时猛地摇头,死不认罪:“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做编排?” “这叫实话实说,”他又从锦囊里翻出一摞书,“毕竟七年前我就开始观察了。” 晏望星接过其中一本集册,定睛一看后两眼一黑。 《云外幽主与乘风山晏姓弟子的恋爱实录》 署名,我姓游我是蛟。 果真是你。 晏望星气得咬牙切齿,念在此人身上有伤,并没有抄起书本往他头上暴扣。 他气息不稳,万念俱灰:“你可知江湖上是怎么写我和路沉生两人的话本吗?” 脑中又飘过“颊上飞霞,床帏低垂,人影交叠”那几个大字,晏望星说完后大脑宕机,耳根又红了个彻底。 游修时颇为神在地笑了笑:“略有耳闻。” “二位师兄被诸位文友誉为,古今中外神仙眷侣。” 明程:“……” 尚正言:“……” 晏望星:“……” 怪不得说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在书里和路师弟经历了七年的爱情长跑。 如今苦尽甘来,也是当上国民认证的神仙眷侣了。 四周陷入死寂。 尚正言冷笑一声:“神仙眷侣?” 他怒不可遏,撩起袖子就想往门外冲:“咱们望星的名声就是被那姓路的搞臭的!” 游修时连忙上前拉住他:“尚师兄,你伤还没好彻底,如今若是去与路师兄血拼,恐怕肚子会被捅个对穿。” 尚正言哪管得了这些,脸上笑容阴恻:“那又如何?趁他沐浴,我要他狗命!” 晏望星:“……” 他被这两人吵得耳朵生疼,便蹭去了明程身边。 “为什么他对路沉生有这么大的火气?”晏望星眨眨眼,困惑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要真说起来也就寥寥几句。” 明程抬手擦了擦自己沾血的面容:“七年前,你于沉隐山身陨,路沉生怀抱尸身,以一己之力将我们三人逐出云外。” “七年间,天川宗门人屡次进入云外,只求路沉生归还遗骨于乘风山,以期魂归故土,安息长眠。” “可次次铩羽而归,无功而返。” 明程说到这里更是无奈叹息:“常言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尚正言年复一年地焚香祭纸,可身侧既无碑铭,也无坟冢,想站在你跟前自说自话,亦成了奢望。” “望星啊。” 明程鼻尖酸涩,却抬眼笑得开心:“他并非对路沉生恨之入骨,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他将你一藏就是七年。” 晏望星听得眼睛发酸。 他张开双臂就想给尚正言一个兄弟情深似海的熊抱,却看见此人咧嘴笑了一下。 “还好没有把望星埋土里去。” 尚正言庆幸说道:“不然他七年后还魂,还得从地里爬出来。” 他想到此处哈哈大笑:“我们乘风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土鳖。” 晏望星:“……” 他要把尚正言揍成土蛤蟆。 不过游修时赶上来开始和稀泥:“其实也不是藏了七年。” “一年前,晏师兄尸身不知所踪,路沉生为此将整个修仙界搅得风云色变。” “一时间死灵遍布神州,那时的盛夏也是阴霾蔽日,黯淡无光。” “如今死灵返回云外已有半月有余,可市井之间还能闻见死气。” 尚正言听罢,随后不满地蹙紧双眉,偏头看向晏望星:“他对你如此执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望星,你日后可得避着点路沉生。” 游修时闻言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尚正言被他看得心头一梗,不禁开口解释:“我说错了吗?” “方才你们没看见路沉生看望星的眼神吗?”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开口:“我自己就是个男人,我还不懂男人?” “那眼神露骨,不就是想将晏望星拆之入腹,吃干抹……” 还剩一个“净”字没说出口,他的嘴便被明程倏地捂住了。 游修时也面露惊愕,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晏望星的耳朵。 尚师兄说的话怎么这么孟浪?! 他垂眸看着晏望星充满困惑的眼睛,便将手放了下来,尴尬笑道:“尚师兄心直口快……” 晏望星后面那一句话没听清,只听见了尚正言说的那句“避着点路沉生”。 他弯着眼笑了笑,朝众人开口解释:“不用避开,路师弟人很好的。” 其余三人皆是沉默。 游修时抚了抚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讪笑一声:“哈哈。” 晏望星不明所以,忽地想起另一件事。 “半个月前,明程为何到了云外?还说是来要人的?” 按理说,他的尸身一年前不知所踪,明程应该不会再来才对。 “师祖院后有一座祠堂,内置万千株生灵烛,专为天川宗逝去的亡魂祈福。” 明程并未隐瞒,将此事悉数告知众人:“那日我依师祖嘱咐,去了后院寻找宝器,却误打误撞进入祠堂,发现其余烛火熠熠生辉,唯独望星的生灵烛黯然无光。” “我当下觉得蹊跷,便来了云外想要一探究竟。” 游修时闻言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错。” 尚正言也接过话头,继续道:“半月前我就收到了明程的消息。” “那时我与大师兄正身处神州边陲,却突然发现去往绝天城的方向死灵当道,漫天死气浓厚。便猜测路沉生是知道了望星的位置,过来寻人了。” “果不其然。” 游修时说道:“所以这两人打算半个月后又来一趟,我便也一道跟着过来挨打了。” 明程:“……” 尚正言:“……” 晏望星:“……” 好抽象的一番话。 他一听游修时说话便感觉心力交瘁,此时有些困倦地打个哈欠,坐在软卧里,用手支着下巴看向其余二人。 第100章 他果真被唠叨了 尚正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朝明程问道:“公主最近怎么样了?” 晏望星闻言正经神色,颇为担忧地看向明程。 “好了不少,”明程轻松些许,笑起来继续说道,“师祖与师尊现今镇守府中,母亲周身所缠的瘴气已然消散。” “那就好。” 尚正言舒出一口气,又问道:“所以你明日要回一趟皇城?” 明程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几人跟着你一同过去吧?”尚正言想了想继续道,“还需备点薄礼前去探望。” 晏望星闻言猛猛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愿意。 这番动作惹得游修时禁不住笑。 他转念一想,忽地问道:“你也去?路师兄应是不允吧?” 尚正听得心头火起,“噌”地一下拍桌而立:“他还敢关人?!” 晏望星眨了眨眼,这次自己主动捂住了耳朵。 他等着尚正言火气平息,神神在在地笑起来。 “那有什么。” 晏望星大言不惭,身体陷在软卧里,伸出右手不甚在意地轻挥:“路沉生现在都听我的。” 他笑得温软,莹白指尖在室内烛光中掠过,随后又倏地顿住。 殿外传来一阵格外沉稳的脚步声。 晏望星耳尖微动,立马从软卧上坐起身,两脚沾地,双腿倒腾得飞快,一溜烟儿往床上跑了。 只在原地留下一阵带有温度的清风。 明程:“……” 游修时:“……” 尚正言目瞪口呆,看着他略显仓惶的背影喊道:“不是说路沉生都听你的吗?你现在跑什么?” 晏望星被他喊得恼羞成怒,生怕方才自己下床的事情露馅,于是在屏风后探出脑袋,压低声音咆哮。 “你懂什么!我只是不想他唠叨我!” 木门应声而开。 他缩回脑袋,脱了鞋袜,一翻身直接滚进床里。 屏风后“乒乒乓乓”地响了好一阵。 路沉生将殿内的房门打开,闻声往床帏处看了一眼。 游修时死命憋笑,低着头忍得身体抽搐。 “三位请出去吧。” 路沉生眉眼平静,此时仍站在门口,偏头看向众人:“连日劳累,不如去寻一处浴池,沐浴后可留在宫中安寝。” 尚正言震惊他此时说话格外客气,便在出门经过路沉生的时候轻哼一声。 “也就是在望星面前装成这般模样。” 殿内重归寂静,摇曳烛光透过床帏,映亮一道略有起伏的身影。 晏望星一寸一寸地往大床里挪,思绪漫游到了边际。 他此刻心跳有些急,便闭着眼睛,张开唇瓣小口呼吸。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落锁声。 晏望星身体瑟缩一下,不禁将脸埋进软褥。 脚步声渐近,床帏被撩起的声音轻微,此时的晏望星正缩在被褥里,压根听不见。 只是身侧微微塌陷,应是路沉生上了床。 他指尖攥紧被角,慢慢将自己裹成一只雪白胖乎的蚕蛹。 掩在头顶的被褥被人轻轻扯下。 晏望星被热气蒸得眼尾泛红,却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那双黑羽般的长睫不住颤动,也勾得路沉生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俯身,修长指尖捏住晏望星颊边的软肉,低声揶揄道:“星星的脸怎么憋成紫色了?” 又胡说八道。 晏望星长眉微蹙,悄悄睁开一只眼,却被路沉生掐住下巴吻上来。 声音堵在了交融的唇间,他只能发出朦胧懵懂的呜咽。 裹住身体的软褥被剥开,晏望星腰腹绷紧,感受到路沉生温热的指腹正在自己后腰处流连。 终是探进了内衫。 晏望星无措轻喘,红玉似的耳垂被怜惜啄吻。 他听见路沉生落在耳畔的低喃,声线压抑又嘶哑,似乎带了无边的热欲。 “星星……乖星星……” 晏望星羞得大脑宕机,雪白脖颈被吻出一道道红印。 他颤着声音,指尖攥紧路沉生的衣角,黑亮眼睛不住眨动:“别……别喊……” 掌下的腰肢细软温热,路沉生撩开他的内衫,随后撑起身体,指尖抚过那截露出的莹白腰线。 “星星方才下了床。” 晏望星被他亲得晕头转向,闻言又乖又软地轻轻点头。 随后他又猛然记起什么,别过头喘息,不愿再承认。 “不是……我没有。” 路沉生捉住他无力垂在床上的手,低头啄吻他冰凉的指尖,眼神漆黑平静:“手是冷的。” 晏望星头脑昏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路沉生这是在找他算账。 路沉生敛眸,伸手握住晏望星的大腿,将人缓缓拖到身下。 滚烫指尖一路下滑,终是握住了晏望星的脚腕。 路沉生眉眼淡然,说道:“脚也是冷的。” “星星。” 晏望星被他唤得身体颤抖。 “腰呢?撞上什么了?” 晏望星不知道,只能轻喘着气微微摇头。 “红了一片。” 路沉生自顾自地回答,随后俯下身体,张唇轻轻咬住他的后腰。 “疼……” 晏望星眼尾泛红,嘴唇颤抖:“你混蛋……” “倒是知道疼。” 路沉生撑起身体,寻到晏望星的唇含住,牙尖叼住他的下唇轻轻厮磨。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浅药香,晏望星被路沉生揽进怀里,泛疼的后腰也被沾了药水的指腹打圈按揉。 液体顺着修长指节染上晏望星的腰腹,他疼得哼哼唧唧,又被路沉生掐着下巴安抚啄吻。 耳畔是一声又一声的轻喃低哄,晏望星胡乱点着头应下。 他果真被唠叨了。 第101章 我可以帮你吗 窗外传来清脆鸟鸣,晏望星热得在床上乱拱,将整条右腿大咧咧地伸到被子外。 布料被磨蹭着一路上滑,雪白肌肤裸露在清冽晨曦中。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大腿,将人往软褥里抱。 晏望星被路沉生掌心的热度烫得一个激灵,就连睡意也消散不少。 他眼睛半阖,双手抵住路沉生的胸膛,将人往床沿推,声音又轻又软:“热……都怪你……” 路沉生敛眸,低头在他眉心印下一吻,轻声道:“手脚别伸出来,外面温度低。” 他亲了亲晏望星的眼尾,随后将身体撤开,却被一双手环抱住脖颈。 晏望星睡得昏沉,声音含糊,此刻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怪你……别走。” 他说完便自己钻进路沉生怀里,用脸蹭了蹭那处柔软舒适的布料,想着还要再睡一会儿。 可腰被人摁着,晏望星被迫翻了身,整个人瞬间睡在了路沉生的身上。 身下躯体坚硬炙热,晏望星侧脸压上路沉生的胸膛,听着胸腔之下一声又一声沉稳的心跳。 他得了趣,觉也不睡了,仰起脸看向路沉生,正要开口说话,大腿软肉却蹭上了一处地方。 晏望星一张脸霎时涨红,手脚更是不知道要往哪儿摆。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晕头转向地憋出几个字:“我……我……” “我要……吃饭……喝汤……” 晏望星语无伦次,眼尾泛了红:“对……我要起床!” 路沉生右手摁上他细瘦的腰肢,闻言半阖眼轻笑一声。 他揽住晏望星的身体往上捞,帮着他离开那处地方。 “还是卯时,”路沉生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哄道,“星星再睡一会。” 晏望星如今在路沉生怀里缩成一团,被烫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应是明白了那个问题。 为何师弟不与自己一起睡。 晏望星快要被路沉生吓坏了。 他双目涣散,红唇无措地抿紧,声音也颤得厉害:“为什么……戳我……在戳我……” 路沉生拂在他颈侧的呼吸又重又急,闻言安抚般啄吻晏望星的鼻尖。 “不会,没事的。” 他含住晏望星微张,湿红的唇,将人压在身下肆意亲吻,喉间溢出的字句滚烫重欲。 是一遍又一遍的“星星”。 晏望星微阖的眼睫轻颤,被路沉生唤得身体不住瑟缩。 他黑眸里盛了一片水润,眼尾也烫得厉害。 路沉生呼吸放得轻缓,在那处不知疲倦地吻着,动作疼惜又缱绻。 自窗外透进的天色朦胧清冽,晏望星轻软的身子被放开,路沉生倏地张唇咬住他脸上的肉。 腮上留了道模糊的牙印。 晏望星一大早被路沉生亲得昏昏沉沉,此时圆眼半睁,呆呆地看着他起身。 被褥里进了冷风,又被路沉生仔细将被角掖紧。 床帏轻垂,他呼吸仍然急促,看着路沉生的背影无措问道:“你……做什么去?” 四处静谧沉寂,晏望星的眼睛被探进床帏的一只滚烫大手捂住。 路沉生声音沙哑不稳,在说:“再睡会儿。” 答非所问。 晏望星探出指尖,将覆在眼上的手扒下来,却看见路沉生像是怕吓着他一般转了身。 “听话。” 路沉生步子迈得很大,高挑身形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殿内。 晏望星听得耳根酥麻,呼出一口气后才终于回神。 他双手盖住脸,热度顺着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肌肤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炙热的触感。 师弟他…… 晏望星猛地将自己缩进被子,在心里怔怔控诉。 好像有些涩。 …… 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觉。 窗外天色大亮,殿内安神香雾缥缈,鼻间萦绕着浅淡清新的气味。 晏望星窝在温暖舒适的被子里,意识逐渐回笼,随后稍稍抻了抻懒腰。 他蛄蛹着从床上爬起,殿外有人闻声进来送水,晏望星被伺候着洗漱完才出了门。 长廊吹起了风,丧彪从天上俯冲下来,撒娇似的窝进他手心,嘴里竟在“爹爹爹爹”地喊。 晏望星激动得喜极而泣,认为自己颇有教学方面的天赋,张嘴就要教丧彪学习“最帅”这两个字。 哪知后面倏地走来一个人。 “好好一只羽灵鸾,竟被你当做了只会学舌的鹦鹉。” 明程今日一袭黑衣,身形高大修长,面容在晨曦下显得俊朗坚毅。 他从晏望星身后探出头,看着丧彪惊愕地“嚯”了一声。 “怎么胖成球了?长得跟肥鸡崽似的。” 晏望星:“……” 可以不爱,但别伤害。 他伸手捂住丧彪毛绒绒脑袋,被明程一番话伤得心如刀割:“恶评,别听。” 丧彪在他手心摇头晃脑,随后又将头钻出来,“叽叽喳喳”地拍着翅膀飞远了。 明程抬头看着天边消失的白影,开口问道:“路沉生呢?怎么没缠着你?” 晏望星听了这番话笑起来:“你怎么把他说得像鬼一样……” 话音未落,他的耳垂就被人轻轻碰了碰。 路沉生指腹冰凉,正站在晏望星身后,只稍稍捏了一下便放开,放低声音问。 “星星饿了吗?” 晏望星被这一下冰得浑身激灵。 他转身看着路沉生笑,颊边晕出两个酒窝,不禁凑上去点了点头。 明程略显生硬地别开眼,却听见晏望星问了一句:“师兄呢?” 他偏头看向眼前的两人。 其间的氛围温度当真与旁人不一样。 明程对上路沉生的视线,忽地扬起长眉笑道:“饿了,我去喊那两人起床吧。” 檐角灯笼被风吹得轻轻飘动,耳畔落入清脆的风铃声。 晏望星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便探出指尖想去牵路沉生的手。 动作落空。 路沉生修长指节抬起,冰凉指腹在他眉心轻点,低声哄道:“我身上凉,过会儿再给星星牵。” 眉心触感柔软冰冷,晏望星怔愣一瞬,伸手摸了摸路沉生的颈侧。 已不是清晨时的炙热滚烫,竟冷得让人禁不住发抖。 是去泡冷泉了吗? 他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沉生为何这样做。 长廊上的微风吹起发梢,晏望星头顶的呆毛也羞得发颤。 他抿了抿唇,踮起脚在路沉生唇角亲了一口。 动作又快又急,声音却软得要命。 “今晚……我可以帮你吗?” 第102章 不打没准备的仗 晏望星一整天都是晕晕乎乎。 尚正言鲜少见到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时有些疑惑,便转头问一旁的游修时。 “怎么了这是?他被妖怪吸精气了?” 游修时灰眸一亮,认可点头:“你这个思路不错。” 昨夜他文思泉涌,挑灯苦写,一个夜晚创作出了两本精华。 只不过此人眼下一片乌青,吓得尚正言眉头紧锁:“你又是怎么了?疯魔了?” “不行。” 一直沉默的晏望星忽地开口,整个人神神叨叨:“我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 尚正言:“……?” 打什么仗? 他被这两人折磨得头痛不已,转头就想离开,却看见从殿外走进的明程。 那人似是在外炼体,现在已经沐浴过了,发尾有些湿,一见着尚正言便胡乱甩了甩脑袋。 水珠直接甩进了尚正言的眼睛。 尚正言:“……” 今天真是见鬼了。 他恨恨咬牙,环视四周也没发现一个正常人。 晏望星突然从软榻里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跑。 常言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现在就要去恶补一下知识。 晏望星溜得和兔子一样快,尚正言逮不住人,只能在他身后喊道:“你做什么去?” “学习!” 晏望星清清嗓子回答,颇有一种干坏事被当场抓包的错觉。 他心虚般一路小跑,头也不回地向着昨日去的那个书房走远了。 尚正言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最后将所有过错归结到一人头上。 “路沉生的地盘就是邪门。” …… 宫内清香浅淡,青石阶旁碎花遍布,晏望星走在路上被喊了一路的“大人”。 也不知是听错了还是什么,那几声“大人”里似乎夹杂了几句“夫人”。 不过他此时没有心思纠结,拂了拂衣袖,神情正经,正大光明地进了书房。 昨日温二送来的书种类颇多,晏望星匆匆扫了一眼无力吐槽,便全都收起来放角落里积灰。 不过其中有一本,封面极其露骨,应是温二买书时店家相赠。 晏望星面容严肃,进房后“嘭”地一下把门关上。 与满房的经书策论不同,颜色亮眼的话本总是能让人一眼找到。 晏望星走到那摞书册前,伸出寻找的指尖都在发颤。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抽出其中一本,看清上面的字后连眼睛也不会眨了。 晏望星脸红得似要滴血,缓缓站起身,半闭着眼胡乱地翻开其中一页。 有图有字,生动传神。 鼻尖萦绕着书房内的淡淡墨香,他双目涣散,不敢再看。 四处寂静,不远处的木门忽地发出“吱呀”轻响。 片刻后又被人缓缓推开。 “星星在看什么?” 路沉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晏望星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颤抖,手里捧着的书也直愣愣落在地上。 他被人从后环住,细密的吻落在后颈,手也被捉住同人十指相扣。 路沉生垂眸,漆黑视线在地上打开的书册快速掠过,随后别开眼继续啄吻晏望星的耳垂。 他抱着人坐上软榻,对方才之事只字不提。 应是没看见。 晏望星涨红了脸,不知为何却倏地松出一口气。 他面皮薄,若是被路师弟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怕是会尴尬得说不出话。 晏望星颇为侥幸地垂眸偷笑,顺从地张开唇,任由路沉生含住自己的舌尖吮吸。 比往日乖了不少。 路沉生长眉微挑,摁住他的后颈往自己唇上压。 晏望星被他吮得舌尖发麻,此时呼吸不稳,便半阖双眼挣扎开口:“不要了……” 唇瓣被放开,他伏在路沉生肩头缓了好久,呼吸不过来似的张开唇小口吸气。 路沉生愉悦般轻笑,指尖缠住他柔顺的发丝,在修长指节上一圈一圈地绕。 鼻尖是熟悉浅淡的冷香,晏望星起了个坏念头,张开嘴在路沉生颈侧吮出一道红痕。 他还说着话,唇瓣贴在那处肌肤上仍有微微震感,声音含糊不清:“忙完了呀?” 路沉生由着晏望星咬,手心握住他的后颈轻捏,闻言轻笑道:“嗯。” “嘿嘿嘿……” 晏望星呆呆地笑,仰起脸看向路沉生:“所以是明天出发?” 路沉生又应:“嗯。” 他面容淡然,神色清冷,看着晏望星开口说道:“再过半月便是除夕。” 晏望星闻言抬头,又听见路沉生问他。 “星星是要与我一起过,还是回乘风山,与他们一起过?” 他将问题抛给了晏望星,似是晏望星选择什么他便妥协什么。 自窗外吹进的风轻柔微凉,晏望星抬眼看向路沉生,倏地抿唇笑起来。 他眉目柔和,眼尾弯弯,凑上去在路沉生耳边小声说道:“我和你一起。” 晏望星七年前在云外说过的。 说他过年时要和师弟在一起。 是今年,亦是往后的岁岁年年。 路沉生抱着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唇瓣贴着那处肌肤低低地笑。 晏望星也笑。 他捏着路沉生的耳廓,说:“我们要去乘风山拜年……” “好。” “然后和师尊一起吃团圆饭……” “好。” “再和尚正言他们去皇城……” “好。” 晏望星听得止不住笑。 他捏住路沉生的脸轻轻拉扯,与他鼻尖抵着鼻尖:“你好傻。” 路沉生顺势吻上去:“嗯。” 晏望星别开头不让他亲,却被路沉生摁住腰腹往软榻上压。 窗外投进的天色渐暗,晏望星的衣襟被路沉生咬住往下扯,在昏暗室内透出一片温润的白。 “做什么?” 晏望星慌了神,感受到路沉生炙热的吻一路向下,齿尖在锁骨上细密地啃咬。 “星星今早说了什么?” 路沉生放低了声音唤他:“还记得吗?” 晏望星自是记得,并且颇为在意。 他在路沉生身下呆愣点头,良久后才听见一声低语。 “用腿,可以吗?” 第103章 再入皇城 …… 尚正言看了看四周,忽地开口问道:“晏望星呢?” 他转念一想,暗道一声“坏了”:“不会是路沉生不放人吧?” 明黄色的细碎梅花从空中打着旋儿飘下,丧彪从一侧飞掠,衔起一朵落梅献宝似的叼给乐见看。 游修时坐在亭内,眼前的药草摆了一桌,闻言仔细收好,颇为悠闲地开口说道:“应该还睡着吧。” 尚正言招了招手把丧彪捞进掌心,将它脑门子上沾着的花蕊拂去,还是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 “哟嚯。” 游修时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狭长凤眸略微眯起,一股二流子气息扑面而来:“质疑我?” 明程:“……” 尚正言:“……” 让你少看点话本你偏不听。 “你算是问对人了。” 游修时早在七年前,便以“琴瑟和鸣”一词道破玄机,七年后更是杀出重围,强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神神在在地笑道:“没看见菩天殿外候着的仙辇吗?” “看见了啊,所以呢?” 游修时不欲多说,直截了当:“望星在里面睡着。” “什么?!” 尚正言目露惊愕:“望星如今这般娇气,连路也不愿走了?” 明程低头思索片刻,被游大师点拨过后恍然大悟:“应是昨晚累着了。” 说罢,他与游修时相视一笑。 独留尚正言一人冥思苦想,面露担忧:“可马上就要出发了,他还没用早膳吧?” “别操那份心了,尚师兄。” 游修时站起身,先是看一眼落了满地的黄梅,随后使了灵力往院外飞掠。 “路沉生哪能让人饿着,方才已经端着碗喂过了。” …… 晏望星躺在仙辇中睡得昏天暗地,全然不知几位好兄弟将自己编排成了什么娇气模样。 不过有一点倒没说错,他如今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路沉生坐在一旁,一手翻着书,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晏望星的唇。 那处软肉红肿湿润,应是昨夜含得狠了。 晏望星睡得晚,今早便起不来床。 他腿根破皮的地方早已被路沉生使了灵力抚过,昨夜便好得彻底。 只是动作时还有些酸麻。 丧彪在仙辇外叽叽喳喳,路沉生翻书的指尖微顿,抚摸晏望星唇瓣的手缓缓上抬,最后落在了他的耳边。 “嘘。” 仙辇外的鸟鸣便停住了。 随后轻帘微动,又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一截乌黑的鸟喙从缝隙中探进,在窗沿边悄悄放下两朵饱满的黄梅。 路沉生转眼看了良久。 他站起身,轻轻走到窗沿旁,指腹捏起那两朵黄梅,又将其夹在了晏望星放在桌上的书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望星才悠悠转醒。 他刚睡醒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朦胧水汽。 路沉生在多年前第一次看见时,便喜欢得难以自禁。 如今也是这般。 他俯身啄吻那泛红的眼尾,修长指节摁上晏望星的后腰,在那处又轻又缓地捏揉:“星星。” 可路沉生喊不够。 仙辇内萦绕着清浅冷香,晏望星在他唤了数声“星星”后逐渐回神。 身下柔软舒适,他便认为自己还在菩天殿里。 “何时出发……” 晏望星翻了个身,右手搭上路沉生的肩:“现在几时了?” 他闭着眼睛往路沉生怀里蹭,迷迷糊糊地开口说话:“我要起床了。” 路沉生将轻帘撩起,半空中的细雪便从其间飘进仙辇。 帘外天光大亮。 “已近午时。” 他俯身将晏望星托起,抱着人走去窗边:“往下就是皇城。” 晏望星探出头往下看。 云雾层叠,皇城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城墙宛若巨龙蜿蜒,四处楼阁错落,皆是立在冰天雪地里。 他将头缩回来,转眼看向路沉生:“这么快?” 路沉生喉结攒动,盯着晏望星看了良久,这会儿终是欺身上前,将他压在窗沿边重吻。 晏望星舌尖被吮得探出唇外,路沉生咬着他,撤身时带起一丝银线。 身后是方才敞开的窗,晏望星后腰抵上窗沿,被路沉生亲得面色潮红。 他别开头不给亲,指尖又白又粉,抓在路沉生肩上漂亮得不像话。 “会被看见的。” 路沉生笑了一瞬。 他依着晏望星的话,老老实实地不再动作,随后顺势问下去:“谁会看见?” 晏望星不假思索地说道:“尚师兄他们。” 路沉生又是笑。 他握住晏望星的后颈固定,俯身又要吻下来:“不会,他们落在后面很远。” 晏望星迅速捂嘴,当真是怕了他。 昨夜他就吻得凶,自己的嘴现在也是肿的。 方才又被路沉生搅了一番,唇瓣又痛又麻。 晏望星用手盖住脸,坚守阵地:“那也不要。” 他又气又羞,开始用言语抨击路沉生:“你就知道亲嘴……” 话说到一半,晏望星却没再发出声音了。 路沉生不是只知道亲嘴的。 腿根软肉酸得厉害,他低下头不愿说话了。 微风将仙辇内的热度吹散,可空气仍是暧昧旖旎。 路沉生放缓了声音哄他。 说他笑颜夺目,说他眉眼漂亮。 说他昨夜声音轻软,不一会儿便将眸色哭成了春辰。 晏望星听得耳廓绯红,也气得伸手去捂他的嘴。 路沉生便不说话了。 他在逗弄晏望星时,行径总是恶劣。 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动作不知轻重,言语也无所顾忌。 晏望星别开头,垂眼不去看他:“你不要脸。” 仙辇悬停,路沉生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将脸埋进晏望星的颈窝,在那处深重牙印上细细啄吻,声音既似委屈,又似难过。 “星星为何这般说我。” 晏望星:“……” 他指尖抵住路沉生的眉心,将人从自己肩窝慢慢推开,又在他眉骨处胡乱吻着。 边亲边骂。 “你就是不要脸皮。” 仙辇在原地停了许久,晏望星便从路沉生身上跳下来,探出手接住窗外飘扬的雪花。 皇城不似云外。 这处正值隆冬,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将城中染了个彻底。 满目雪白。 晏望星趴在窗沿边,双手支着面颊自说自话:“我应该早点醒来的。” 路沉生高挑的身形掩住窗口,修长指节在他的青丝间穿梭,随后带起一阵舒适的麻痒。 仙辇内温度舒适,晏望星垂眸,开口笑道:“我要将你背去天梯的第七百二十一阶。” 话音刚落,他的下巴便被人捏住。 路沉生俯身含住他的唇,只轻轻碰了碰那处湿润红肿的软肉。 窗外大雪悠然落下,晏望星眸中盈了笑,缓缓阖上眼。 第104章 梦魇之症 明程三人终是到场。 尚正言先是盯着晏望星的嘴看了半晌,最后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将脸气得发紫。 他上前去到晏望星身后,一低头却看见了布满牙印的后颈。 路沉生竟是专挑望星看不见的地方咬。 尚正言咬牙切齿,正想将此事告知晏望星,身体却被一股灵力强硬拂开。 路沉生眉眼漆黑平静,并未看他,只是将手中备好的大氅往晏望星身上盖。 随后轻声问道:“星星要抱吗?” 往下就是人声喧闹的皇城,晏望星一没病二没残,哪会像七年前那般要他抱来抱去。 他抿唇笑了一声,凑上前牵住路沉生的手:“不用。” 鹅毛大雪落了满头,尚正言长睫上是化了的雪珠,方才被那股灵力震得悄无声息飞出百米远。 尚正言:“……?” 他拂去面上滚落的雪珠,气得几近昏厥,恨不得冲上去提剑砍人。 周遭是凝聚的冷雾,尚正言脚下灵力运转,冲破重云,一个闪身追上去,却被明程和游修时拦了下来。 “冷静,”明程牢牢锁住他,“冷静点,小心这一次飞出去千米远。” 尚正言这七年跟着顾清徐去各处斩妖除魔,如今颇有成为新晋老妈子的潜力:“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望星被欺负?” “欺负?这哪是欺负?” 游修时苦口婆心:“让你多看点话本你不听。” “不是欺负吗?”尚正言母胎单身属性大爆发,“脖子都给咬成那样了还不是欺负?” “路沉生此番确实有点过分了。” 明程有一说一,随后又巧妙地停顿一下:“不过这种事,你日后应该会懂的。” 尚正言如今不懂,便生了一肚子气。 好在五人速度快,不消片刻便跟着明程到了公主府。 府里的丫鬟认得尚正言与游修时,却不清楚走在最后的那两位公子是谁。 “真好看呢……” 应惜将身子缩在门廊后,一双杏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晏望星看。 那公子生得唇红齿白,约摸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抬眼看过来时眸色清亮,漂亮得直叫人心跳漏了半拍。 不过他同身侧之人贴得极近,谈笑间眉眼骄矜,应是他极为信任依赖的哥哥。 应惜抚了抚心口,顺着小公子的视线,也向他身侧之人看去。 这一看便是停了呼吸。 那男子生得不似凡间人,面容俊美滔天,周身气质却冷硬凛冽。 应惜心生忧惧,脚底生寒,竟是不敢再抬眼看。 她良久才回过神,见明程走近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奴婢给小公爷请安。” 明程摆手让她起身,问道:“母亲如何了?” “殿里伺候的云嬷嬷方才说过,公主用了药膳后便睡了。” “我知晓了,”明程示意应惜退下,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近几日府中上下的梦魇之症可有好转?” 应惜想了想,答道:“回小公爷,因着府上诸位仙长的庇佑,近来大家伙儿都夜夜好眠呢。” “那就好。” 晏望星看着应惜小跑退下,便也抬步走去明程身边:“梦魇之症?” 明程看了他一眼,随后偏头望向飘雪的天空,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这事难说得很。” “一年前,家中信使传来消息,说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常在夜中低吟。宫中太医前来看过,断言道是梦魇缠身,难以安寝。” “一年之前的事了?” 晏望星闻言看向明程:“岂不是说,公主一年来都没睡上好觉?” “确实如此。” 明程叹息一声,指腹摁上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我这一年四处寻医问药,母亲身体亦无好转。直至半月前,我在夜间发现她孤身一人出门。” 尚正言早已知晓此事,可再听时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母亲不久前还是卧病难起,为何那夜却只身出府?” “我当下觉得蹊跷,追上前去一看,母亲意识浑噩,眉间似有瘴气萦绕,是在梦游夜行。” 说到此处,明程心里一阵后怕,庆幸自己那晚在睡梦中惊醒,也若有所感地出去寻人。 “那股瘴气当真阴毒,掩在母亲经脉之中,藏了一年都未曾让人发觉。” “我实在没了办法,当即回宗请示师祖。” 明程终是舒出一口气:“也就是在那日,师祖嘱咐我去后院寻明心宝器,我便正巧看见了望星名前已经熄灭的生灵烛。” 游修时闻言轻松一笑:“也算是双喜临门。” 院中红梅与白雪揉在一起,又随着冷风萧然落下。 路沉生眉眼淡然,伸出指尖将晏望星身上盖着的大氅往上扯。 细密的绒毛拂上晏望星的鼻尖,害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路沉生垂眸,安静看着他,倏地偏头轻笑一声。 晏望星知晓他是故意的。 他四肢暖和舒适,此时闷闷地吸了吸鼻子,眼中盛满嗔怪:“你幼不幼稚……” 路沉生闻言略一扬眉,修长指尖抬起,缓缓递去晏望星身前。 “星星方才将我的手放开了。” 晏望星自知理亏,便仰脸朝他笑得温软:“是因为有人在看。” 眼前的手指节修长,轮廓流畅,纹丝不动地停在晏望星身前。 是不甘罢休的架势。 晏望星抿唇笑了一声,抬手牵住他的指尖,飞速妥协。 不过他心中仍有疑问,便转眼看向明程:“你方才是说府中上下都有梦魇之症?” “不错。” 明程答道:“亦是从半月前开始。” “平日里,父亲总是守在母亲榻前。可那日却被梦魇所困,对周遭事物全然不知。” “直至天有晨曦,方得惊醒。” 第105章 强留又如何 众人转角来到一处大院前,明程看了看天色继续说道:“不过父亲做的梦倒是十分古怪。” 这事他没和尚正言与游修时说过,此时两人转眼看过来,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梦中,父亲的视角格外蹊跷,似是成了种在院中的一株桃树。随后在夜间化了形,又跟着一位女子走出府。” 明程回忆着那段内容:“听父亲说,他虽不认识那位女子,却对梦中的桃树颇感熟悉。” 晏望星听得蹙紧双眉,视线转向院中种着的桃树。 明程顺着晏望星的目光看过去,也伸手指了指:“形态枝桠像极了它。” “说来也怪。” 尚正言摸了摸下巴,上前几步,指腹捏起那抽出新芽的枝桠,奇异道:“我来了许多次公主府,可每次路过这间偏院时,总是觉得这棵桃树半死不活。” “现在正值隆冬,它倒好,如今竟抽了新芽。” “邪门,”游修时想也不想开口锐评,“定是成了精怪。” 明程耸耸肩,叹出一口气:“师祖说日后他会来处理。” “那可太好了,”尚正言笑道,“所以师祖现今还在公主府?” “自然。” 明程还想说些什么,院外却倏地走来一个人。 晏望星正被路沉生玩着指尖,看见来人又下意识地抽回手。 是叶连华。 现在这副场景活像班里的小情侣牵手逛街遇见了爹娘。 檐上的落雪聚成一团滚下地,声响轻微窸窣。 路沉生垂眸,看着自己再次落空的手,指尖略微蜷曲。 他不该放人。 晏望星就该一辈子留在云外。 哭也好…… 思绪戛然而止。 晏望星探出指尖,在宽大袖间重新牵住路沉生的手。 他声音又低又轻:“师尊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快吓死我了。” 路沉生捏住他的指腹,轻轻掐着。 大雪落满桃枝,新芽缩在白雪中,透出一抹清新的绿。 叶连华拂拂衣袖,抬步走了过来。 他步履似乎有些不稳,临近晏望星的身侧,却对一旁的路沉生恍若未见。 “望星啊……” 一声轻叹落在了耳边。 叶连华眸中似有水光,垂眸看了看他红润的面色,唇角又纵扯起一抹笑:“也是好了。” 周遭寂静无声,只余六人格外清浅的呼吸。 晏望星被他喊得喉头发紧,鼻尖发酸,便上前一步抱紧了叶连华。 “师尊。” 寒风吹进院间,卷起一地松软的白雪。 叶连华抬头抚了抚他毛绒绒的头顶,道:“你们四个师兄弟先出去。” 明程闻言一怔。 他看向不远处的路沉生,发觉后者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晏望星身上。 明程了然。 他伸手扯了扯晏望星的大氅,说道:“走吧。” 晏望星将叶连华松开,若有所感地偏头望向身后之人。 路沉生勾了勾他的手指,漆黑眼底盛了笑。 …… 尚正言搓了搓自己发僵的脸,随即喃喃开口:“我的老天爷……方才在院里冻得我头发发麻……我就是在雪里埋一晚上,也没有刚才那般可怕。” 尚正言不怕冷,冬日里穿得少,可如今也用双臂环抱住自己:“连华仙尊要与路沉生说什么?待会不会打起来吧?” “怎么可能。” 尚正言捞了一把身侧心不在焉的晏望星:“师尊不是那种性子。” 明程也不知道会如何,便移开视线,领着众人往房里去。 雪花打着旋儿飘下,晏望星被尚正言带着往外走,长睫被水汽润得有些湿。 他抬手拂去面上的水珠,雪花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飘扬纷飞。 随后安静地伏地不动了。 叶连华看了地面上的积雪半晌,随后抬起双眼。 他并未看向路沉生,只是抬起指尖碰了碰眼前抽芽的桃树枝桠。 “望星颈间那痕迹,是你咬的?” “是。” 叶连华表情崩裂,指尖一个用力不慎将新芽整个掐断。 “你怎么想的,”他倏地转眼看向路沉生,眼底火气愈盛,“望星是你同门师兄,你怎么想的!” 七年前,叶连华便觉得路沉生对待晏望星与旁人不同,那时他怎会将那种事与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只当是同门情深,两个人儿情同手足,自然比一般人要好。 可往后的七年,皆是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叶连华转过身,觉得古怪又荒唐,厉声高喝:“望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也在我门下待了将近一年!路沉生!” “他是你师兄,你怎么敢?!” 路沉生眉目平静,抬眼看向叶连华时眸色凛冽:“师兄又如何。” 叶连华闻言后退半步。 他扯了扯嘴角,从没听过此番大逆不道的话。 “你这个混账……” 叶连华座下有五位弟子,哪一个不是被他当做亲生孩子看待? 此般境地与亲眼看着两个儿子在一起有何区别! 叶连华四肢冰凉颤抖,路沉生的这一番话当真是拿剑戳在了他心口之上。 他声音不稳:“你七年前,就起了这般心思?” 路沉生道:“是。” 叶连华气极反笑:“望星可知……” 他似是说不下去,缓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可知你早在七年前便对他生了情愫?” 苑内死寂,独留刺骨的寒风呼啸。 “不知吧?” 叶连华自说自话,眼底是疼极的猩红:“望星性情无邪,被你日日圈在身边,强留了七年……” “有何不可?” 路沉生双眸漆黑:“他之于我是毕生所求,强留又如何?” “强留又如何……” 叶连华怒极,不禁狠笑道:“哈哈哈……好一个强留又如何!” 周遭灵力踊跃,叶连华指尖捻诀,灵气凶猛击在路沉生胸口,仍是打得不解恨。 “我见幽主您一面可真是难!” “那六年间,我往返云外数次,只求能见一眼爱徒的尸身!” “可你是怎么说的?!又是怎么做的?!” “望星尸身我们见也见不到,求也求不得,七年里我曾能够见他一眼?!” “云外死灵将天川宗带去的人打得半死不活,四肢残缺……路沉生,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大发慈悲留了他们一命?!” 路沉生站在原地硬生生地受着,薄唇抿紧未曾再说一句话。 叶连华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在路沉生胸口的灵力越发凶狠:“你这种性子常人哪受得住?若望星日后烦了你,厌了你,你还要将人强行锁在身边不成?!” “不会。” 路沉生倏地抬眸,眼底郁色翻涌,听不得“烦,厌”这两个字眼:“还请师尊不要说这种话。” 叶连华气得几近昏厥,周身灵力席卷,伸手指着路沉生的鼻子骂:“你往后别再喊我师尊!” 第106章 半日也不行 七年前他对待路沉生尽心尽力,将他收入乘风山门下竟是引狼入室,自招祸患。 这混账这般偏执疯魔,到底是自己识人不善! 叶连华手上下了死力气,想到此处不禁悲从心来。 他声音颤抖,气得后退半步:“当年你说自己是江湖中的散修,一心想拜入我乘风山门下修习剑法……” “可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云外说一不二的幽主。” 叶连华气极闭眼:“此为其一。” “再是仙兽岛暴乱之后,你将望星带去神州幽禁半月有余,神鬼不知,无人能察……问起府邸一事,你只道是‘有心求之’。” “那时我竟信了你的鬼话,未曾起疑。” “此为其二。” 叶连华目眦欲裂,周遭细雪被劲风裹挟得直冲天际:“以上种种,你嘴里可有半句实言?!” “你说爱慕望星,我岂能轻易相信?!你说日后定能待望星好,我又岂敢相信?!” 他步伐不稳,气急攻心,竟要扶上桃树枝干才能稳住身形:“世人皆道幽主性情狠戾无常,我却知晓你是识海中有心魔作祟。” “望星生了定魂瞳,亦是灵韵体,”叶连华不敢再说,甚至不愿再想,“你日后疯魔起来,是不是还要生剜他的双眼,活剥他的人皮,放尽他的精血?!” “我信不了你!” 路沉生疼极。 这亦是他心中扎了七年的刺。 他道:“不会。” 叶连华充耳不闻,灵力凶狠地击在路沉生胸口。 那处玄色衣襟早已沾湿,却又染不上半点血色。 他身形高大挺立,站在雪地里安静地低着头。 叶连华恨得咬紧牙关,再次重复:“我信不了你……” 苑内的风刺骨阴寒,他无奈闭眼,终是收了手:“这是公主府,我不想与你多言。” “日后我便带望星回乘风山休养几年,”叶连华无力摆手,不愿再多看路沉生一眼,“你也不必跟来。” “不行。” 路沉生眉眼阴戾,倏地抬眸看向叶连华,决然道:“半日也不行。” …… 晏望星放心不下二人,便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直觉师尊与路沉生所谈的话题定是和自己有关,可每当晏望星想起身出去找人,却被室内的三人拦下来。 尚正言拍拍他的肩,知晓他在担心什么。 “放心,师尊不会动手。” 明程一同回答:“无妨,只是教训几句。” 游修时也道:“没事,一会便能出来。” 这三人劝人和唱相声似的,晏望星又被七手八脚地带进房里,稀里糊涂地坐下。 不过他们是真觉得不会出什么事。 直至房门被人叩响,明程起身将木门敞开。 门外站着红了眼的叶连华。 他伸手拍拍明程的肩膀,扬声夸道:“好样的。” 明程被夸得一脸莫名,随后看他侧过身体,大步进了屋。 游修时见状从榻里站起身,不复方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正想与叶连华说几句话,却被抱住左右晃了晃。 叶连华心下感慨:“好孩子。” 尚正言看得眉头紧锁,怀疑路沉生是把师尊给气疯了。 又或是中了邪。 他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站起来开口道:“我就说那桃树邪门,饶是师尊都不慎中招了!” 晏望星:“……” 游修时:“……” 明程:“……” 尽管尚正言此番言论蠢笨如猪,叶连华也恍若未闻。 他上前几步捧住尚正言的脸,连声夸赞:“好苗子。” 叶连华如今难得地看谁都顺眼。 就连往日的逆徒尚正言,也成了他眼中根正苗红的好弟子。 屋内烧了地龙,叶连华身上沾染的风雪很快散去。 他拂了拂略湿的衣袖,俯身抱住晏望星,大手在他毛绒的后脑勺轻抚,随后长叹一声。 “我们望星终是熬过来了……往后岁月,定是逍遥幸福得很。” 晏望星闻言抿唇笑起来。 鼻尖萦绕的气味冷感,他细细嗅了嗅,竟闻见一股掩在冰雪之下的血气。 他若有所感,便抬起眼,小声开口问道:“师尊,路师弟呢?” 室内氛围暖和舒适,叶连华多年未见爱徒,此时抱着不愿撒手,闻言不悦敛眉:“提他做什么。” 晏望星眨眨眼,不问了。 又过了片刻,他悄悄从叶连华身边撤开,声音压得极低:“师尊,我想出去透透气。” 叶连华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随即轻哼一声。 “外面天寒地冻的,等他来找你。” 他一伸手就想将人逮回来,可晏望星早有预谋,溜得太快,手便落了个空。 门被人从里缓缓推开,晏望星胡乱披上大氅,才刚踏出房门,便瞧见了正从长廊上大步走来的路沉生。 他朝那个方向招手,声音很轻,似是担心房里的人听见:“路沉生……” 不消片刻,他身上盖着的大氅便被一截修长指尖掖紧。 晏望星低头,仔细闻着路沉生指节上的清浅冷香。 还带着些许血气。 “受伤了?” 他揪住路沉生的衣襟,踮起脚在他颈间轻嗅,随后摸了摸手中的布料,笃定道:“你换衣服了。” 路沉生垂眸,看着他掩在雪白裘毛之下的红唇,视线一路向上,最后落在晏望星一双清亮的黑眸上。 他缓缓点头,俯身吻上晏望星的眉心,轻声道:“无妨。” 檐角的灯笼随风晃动,积雪也从瓦顶“簌簌”地落下地。 晏望星才不管什么“无妨不无妨”。 他踮起脚,白皙指尖勾住路沉生的衣襟往下扯,正要垂眸去看,房里却倏地传来叶连华的低喊。 “望星。” 第107章 让我看看你的伤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路沉生站在晏望星身后,合了门,再将他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 室内烧了地龙,暖和得很。 晏望星面不改色,大步朝圆桌那边走,随后毫不心虚的坐在叶连华对面。 叶连华这会儿火气散了大半,显得格外心平气和。 他看了眼候在晏望星身侧寸步不离的路沉生,也没说什么,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叩,向明程讲了公主近日的状况。 明程点着头一一应下,随后又开口问道:“那师尊和师祖呢?” “明日便能回来,”叶连华回答,“顺便将偏院那颗桃树挖了。” “必须得挖。” 尚正言为自己斟了杯热茶,递去唇边慢慢吹着:“挖了这事应该也就告一段落,然后好好过个年。” “说起这过年……” 他话到嘴边又顿住,先是看了看叶连华的脸色,没感觉有异常便又开口:“你俩是怎么打算的?” 尚正言没说名字,但在座的各位就是知道这俩人指的是谁。 晏望星正散漫地趴在桌沿,见众人看过来颇为神在地笑了笑:“除夕应是要在云外过。” 话音刚落,叶连华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 晏望星闻声垂眸,悻悻地玩着白玉杯盏。 他白皙的指尖落在杯沿边更显温润,然后被路沉生握在手中,轻轻捏着指腹。 晏望星从袖中探出的那截细瘦腕骨上,竟留着一道绯红清晰的咬痕。 尚正言看得眼睛直接瞪大。 老天爷,这儿都被咬出印子了…… 他低头局促地玩着手指,腰却被身侧的游修时一阵猛戳。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又默契地低下头。 路沉生捉着晏望星的手十指紧扣,随后牵着往腿上放。 指缝肌肤轻轻摩挲,惹得晏望星心间酥麻。 他心不在焉地神游天际,却听见路沉生略带冷感的声音响起:“大年初二便来向师尊拜年。” 明程闻言轻咳一声。 这下好了,望星当真是像出嫁了的姑娘,初二就要回娘家。 不过叶连华并未说什么。 他知晓晏望星的身体如今还没完全恢复,一来一回定是要费心劳神。 初二回乘风山其实也不错。 他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道:“清徐与今知在外漂泊了一年,现今也该回宗好好休息一阵了。” “正言。” 尚正言被他这么一喊,冷不丁坐直了身体,乖巧得很:“师尊你说。” “你这几年一直跟在清徐身后,想来对清除瘴气一事已颇为熟练。” 叶连华感叹一声时光飞逝,看着尚正言满意笑道:“从明年起,你就向师兄师姐那样,自己一人去顶起一片天吧。” 尚正言:“……” 他应该会一人捅烂一片天。 师徒几人围坐畅谈,窗棂从外透进一片明亮光线。 晏望星看着目光呆滞的尚正言,若有所思,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一直跟在大师兄身边……怪不得。” 尚正言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怪不得什么?” “我还当江湖中的传闻是无中生有,如今看来,‘正心清影’并不是空穴来风。” 游修时憋不住笑,嘴里的茶水一不留神全喷了出来。 明程神色莫名,用手虚虚掩着嘴巴,一双剑眉忍不住地抽搐。 尚正言:“……?” 叶连华:“……?” 他长眉微蹙:“又瞒了我什么好事?” 三位知情人士瞬间收敛,互相打着哈哈掩护过去了。 …… 已是深夜。 晏望星坐在软榻里,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正双眼放空地盯着烛台上摇曳的火光。 今日师尊定是教训了路沉生。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绕着黑发,决心要去看看师弟的伤势。 晏望星猛地从榻里跳起来,想去寻衣衫穿好,却听见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路沉生用指节叩了叩门,看着房中燃起的烛光,垂眸道:“星星该睡了。” 这是过来管自己睡觉了。 晏望星停下穿衣的动作,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一溜烟儿跑到床上去,将自己裹好后向着门外小声喊:“路沉生你进来。” 两人今夜不睡一间卧房,晏望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木门应声被推开,路沉生长腿迈进卧房,带了满身的寒气。 他在门口停了良久,待身上沾染的风雪消散,再往床边来了。 晏望星从床帏里探出脑袋,抿唇笑了起来,张开双手要他抱。 路沉生俯身,右手探进软褥里,一只手便能将他的腰整个攥住。 吻也一同落了下来。 晏望星张开唇,任由他含吮自己的舌尖。 他被路沉生压进绵软的被褥里,后颈也被捏着往上抬。 晏望星喘不过气,红了眼尾,双手在路沉生肩上轻轻拍着,示意自己不亲了。 “喊我做什么?” 路沉生放开他,指腹摩挲着他唇上的一抹湿痕,埋头在他雪白脖颈细细吻着:“该睡觉了。” 晏望星被亲得身体瘫软,闻言抱住路沉生脑袋,轻轻咬着他的耳廓:“让我看看你的伤。” 路沉生轻笑。 他扯下晏望星微散的衣襟,吮着他圆润白皙的肩头,微冷声线中带了几分揶揄:“星星是要我脱衣服吗?” 晏望星身体战栗,脑袋被他哄得昏成了一团浆糊。 他晕晕乎乎地开口:“哦……好哦。” 路沉生依他,便略微起身,修长指尖落在了衣襟上。 晏望星眨眨眼睛,看着他的衣衫渐滑,露出一大片冷白宽阔的胸膛。 肩宽窄腰,腹肌分明。 第108章 云外幽主麾下,仇亦 他喉结动了动,双眼飘忽,全然忘了自己等会儿要做什么。 路沉生勾唇轻笑,随后牵起他的手,引着往自己胸膛抚去。 “已经好了,”他俯身啄吻晏望星微肿的唇瓣,柔声道,“星星别担心。” 晏望星指腹抚过他胸膛上遍布的伤疤,指尖轻轻戳着那长出的新肉,失了神般喃喃问道:“好疼的。” 可下一秒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视线往下看去时,竟能发现路沉生块垒分明的腹肌上留了数道殷红的指甲抓痕。 晏望星:“……!” 他被烫着了一般缩回手,羞得耳廓绯红,颇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留着这个!” 路沉生腹上的抓痕晏望星熟悉得很。 是他昨夜被弄得受不住时抓出来的。 室内烛火昏黄晃动,悄悄笼住床榻之上的两道身影。 修仙之人,可凭术法将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路沉生此等修为,这些抓痕应在当夜便能消失,可现今仍堂而皇之地留在他的腹部。 晏望星烫得整个人快要升天,浑浑噩噩地被路沉生揽过去,又看见了他肩上留下的咬痕。 都是他昨夜咬的,路沉生压根就没想愈合。 “喜欢。” 路沉生掐着他的腰,轻轻吻着他红如血玉的耳垂:“喜欢星星。” 似是一语双关。 晏望星捉住他探进内衫的指尖,声音颤抖:“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路沉生指腹摩挲他的唇瓣,指尖倏地撬开牙关,伸进了他高热湿滑的口腔里。 晏望星的舌被轻轻抚过,身子不禁软倒在路沉生肩头。 路沉生握住晏望星的后颈,指尖抵着他的牙关,将他的唇带到自己颈边。 “星星再咬几口。” 他轻声哄着人,含住晏望星的耳垂,又是一声低喃:“星星乖。” 晏望星被路沉生亲得一阵哆嗦。 他难耐轻喘,无意识张开唇,贝齿轻轻咬住路沉生布满抓痕的肩颈,声音含混迷糊。 “你不要脸……” 路沉生愉悦地喟叹一声。 他捏着晏望星的软肉,随后垂眸,将人身上散乱的内衫整理好。 “已是子时一刻。” 路沉生将落在被褥的衣衫穿上,随后起身,用软被将晏望星整个团起来:“睡觉好不好?” 晏望星轻轻喘息,被亲得缺氧,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深夜万籁俱寂,门外略微闪过几抹随风飘荡的灯笼红影。 “啪嗒……啪嗒……” 是一阵缓慢诡异的脚步声。 晏望星视线逐渐变得清明,此时耳尖微动,仔细听着门外长廊上的动静。 声音很重,正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 路沉生平静抬眼,指尖慢条斯理,缓缓梳理着晏望星柔软顺滑的黑发。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走远。 晏望星动了动身子,仰脸看向路沉生:“府里好像漫了瘴气。” “嗯。” 路沉生将衣衫系好,低头亲了亲晏望星的眼尾,右手也伸进被褥里,轻轻抚着他平坦的小腹。 “今夜晚膳吃少了,饿不饿?” 晏望星胡乱摇了摇头,双手撑住身体就想起床:“应该去找师尊他们……” 覆在他肚子上的手缓慢上滑,随后按住他的胸膛,使了些力气。 路沉生垂眸,安静看着他。 晏望星困惑地眨眨眼,很快便明白过来了。 他抿唇笑了笑,捧住路沉生的脸,说一句便凑上去亲一口:“好师弟……” “我真的不累,若是困了一定马上回来睡觉。” 手心触感温软,路沉生的唇被他亲得水光淋漓,静了良久才敛眉应下:“好。” 他拿过屏风上挂着的衣衫,俯身将晏望星从软被里抱出来。 “累了唤我。” …… 应惜今夜又被梦魇着了。 还是几日前那个同样的梦。 她好像睡在枝桠上,轻轻吸气便能闻见扑鼻的花香。 应惜倦怠地睁开眼,只想翻个身继续睡觉。 可她一不留神落了下来,还带起树枝上一片凝聚的水珠下坠。 “呀。” 耳边是一道充满笑意的女声。 “笨死了。” 应惜红了脸,低头安静听着。 她成了一只小小桃花妖。 “我日后会很聪明的。” 应惜脱口而出,却被这番话吓了一跳。 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公子。 “哈哈,哪还有日后呀,桃树寿命可短得很。” 女声继续在耳畔响起:“多少年来着?会超过一百年吗?” 应惜发觉自己又在说话:“当然了。” “但和你比起来,只能算个短命鬼。” 女子被桃花妖逗乐,骄矜肆意地笑起来:“我是龙啊,你和我比什么。” 她飞身一跃,坐在了桃树伸出的粗壮枝桠上。 应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在看见那株树时双眼瞪大。 竟和公主府里的桃树极为相似呢。 枝桠上的女子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面容精致得近乎完美,神情也是慵懒妩媚。 她一袭墨色长裙,指尖漫不经心地揪下几片桃树叶:“那姓文的将我关在此处已有六个月。” “当真无聊死了。” 应惜听不懂女子在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又听见自己回答:“你这般神通广大,化作龙身,一个翻跃便能出去啊。” “我不用化作龙身也能出去。” “可我不想走,”女子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那人有点意思,竟能规避天雷将我擒住……” 她讲到此处颇为兴奋:“本小姐就在这儿等着他过来。” “我倒要看看他藏了什么秘密,竟有这般本事。” 应惜闻言点点头,懵懂应下了。 女子用手支着下巴,垂眸看了花妖半晌,忽地说道:“不过还好有你陪我解闷。” “今夜带你出去玩?” 花妖愣住。 他一月前才初具人形,可每次想出府半步,都能感受到天边浓重的结界威压。 这儿困不住女子,困住的只是他这只花妖。 “走吧。” 女子勾唇笑起来,打了个响指,随后飞速从树上跳下,一个跃身便消失在了苑内。 应惜是花妖的视角,便觉得自己也飞了起来,跟着女子一同去了府外。 月光稀薄,穿透厚重云层,在地面投下微弱光影。 竟是一片荒地,与公主府一点儿也不一样。 应惜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环视着四周,跟着女子一路往前,却在片刻后倏地停下脚步。 周遭响起一片微弱的窸窣声响。 像蛇游走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空气中迅速漫起浓重的湿润死气。 女子金黄瞳仁瞬间倒竖,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问道:“谁?” “云外幽主麾下,仇亦。” 应惜被这声音吓得浑身汗毛立起。 她顺着女子的目光往前方看,视线中陡然出现一条玄黑色的遮天巨蟒。 四周死气迅速弥漫。 她身体战栗,不慎对上那双猩红瞳孔,随后恐惧大喊。 “啊——” 第109章 当心踩着人 她失了神,冷汗遍布全身,苍白指尖死死攥紧被角。 应是醒过来了。 周遭是熟悉的布局,应惜神情忽然又变得恍惚,继续陷入混沌之中。 她从床上坐起了身。 …… 晏望星披好衣衫跑出房门,迎面走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 他上前一步走在那人身侧,张嘴正想问些什么,却直愣愣对上一双漆黑无神的瞳孔。 路沉生揽住他护在怀里,俯身在晏望星耳边低声道:“是梦行。” “这样啊。” 晏望星有些怔愣:“我见他步履极稳,面色如常,还想着问他发生了什么。” “等星星日后修为恢复,便能轻易看出端倪。” 路沉生将他腰间的荷包系紧,说道:“不必再去和师尊说。” 眼前的阵仗如此之大,想必他们早已有所察觉。 晏望星点点头,看着周围的人全都往一个方向走,道:“他们这是要出府。” “不错。” 明程从一侧长廊走来,黑眸看着周遭神志不清的众人,狠狠皱眉:“竟与半月前母亲那晚的行为一样。” “如今府中上下皆是如此,看来瘴气是越发浓厚了。” “可师祖不是解决了吗?” 尚正言一边大步跑来,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衫:“这是没除干净?” “不对。” 晏望星神色凛然,黑亮瞳仁霎时变为春辰。 头顶挂着满檐的灯笼,昏黄光线自上至下透过他的长睫,在白皙面容上投下一道阴翳。 他长眉蹙紧,偏头看向隐入黑暗的一处偏院:“这不只是瘴气。” “还有最寻常的妖法。” “最寻常的妖法?” 尚正言闻言暗骂一声:“定是那桃树搞的鬼。” “百年修成的精怪为何现在来害人?” 他被推搡拥挤的人潮淹没,可又不能轻易喊醒他们,只能飞身一跃,跳上房檐,提剑往公主府偏院赶去。 “别急。” 檐下落满了雪,叶连华从长廊尽头走出,手指一勾,便将尚正言带了回来:“这妖术虽然常见,但施法的妖手段却格外了得。” “竟能将我们全都蒙于鼓中。” 游修时闻言,深灰瞳孔霎时倒竖,扬起下巴在空气里嗅了好一阵,良久才开口:“依仙尊所言,那确实不是普通的桃树。” “他身上染了龙息。” 路沉生略一挑眉,避开人群,将怀中护着的晏望星带进了房。 众人见状纷纷进屋。 晏望星扒在门缝边,看着门外走过一波又一波神情呆滞的人。 昏黄灯光照不亮他们的脸。 这些人苍白的面容尽数隐入黑暗,睁开的双眼一眨不眨,从中隐隐泛起灯火的幽幽亮光。 他们四肢僵硬地拖着步子,安静诡异地挤在长廊上。 “别担心。” 路沉生指腹捏上晏望星的耳垂,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他们过会儿便能清醒。” “所以到底为何要将人魇住,还这般浑噩地走出府?” 尚正言百思不得其解。 “母亲那晚也是如此,”明程道,“梦行之人万万不能喊醒,我便在她身后将她抱了回去。” 一说到这游修时便想起来,问道:“公主怎么样?” “被师祖的法器护着,现今正在酣睡。” 明程回答,一转头便看见晏望星正扒在门口看着什么。 “人都走完了,”晏望星将门打开,长腿一迈便伸了出去,“我跟过去看看。” 前方是乌压压的人群,地面上的积雪也被踩得脏污凌乱。 晏望星跟着众人一道出了府,路沉生走在他身侧,捏着他的指腹细细把玩。 入目满是雪白,周遭的树影婆娑,被月光打得周身一片森然。 一出府便是广阔无物的空地。 晏望星站在原地,抬头看向远处被灯火映亮的大片天空,以及笼罩在繁华灯光之下的绵延宫殿。 前方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皆是抬头望天,模糊面容上神情惊惧。 似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嘶…嘶…嗬……” 是呼吸艰难时发出的痛苦声音。 晏望星看着他们垂在身侧颤抖的双手,不禁面露忧色。 雪已经停了,自天空洒下的月光微弱阴寒。 忽地,有一双温热大手覆上晏望星的双耳。 路沉生眉眼平静,掌心捂在他的耳上,随后将下巴垫在他的肩窝处,薄唇也轻轻贴上他温热的颈侧皮肤。 晏望星眨了眨眼,道:“你……” “啊——” 数声尖叫一同响起,凄厉叫喊响彻云霄,声音大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发颤。 晏望星下意识紧闭双眼,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直愣愣跌进路沉生的怀里。 饶是被捂住了耳朵,他也被吓得不轻。 “这到底是什么……” 尚正言看傻了眼。 他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耳朵根,看向前方拥挤推搡的人潮,他们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一片惨白。 谩骂,惊惧,错愕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公主府外乱成一锅粥。 路沉生覆在晏望星耳侧的手放下,轻声道:“他们醒了。” 明程闻言上前几步,正要开口喝止,却发现跌坐在地上发抖的应惜。 “都别动!” 叶连华厉声高喝,指尖捻诀,使出术法将应惜带到身边:“当心踩着人!” 第110章 封印 明程剑眉蹙紧,俯身想将应惜拉起,可她像是吓得没了魂,死死抱住明程的小腿哆嗦。 方才梦见的场景历历在目,獠牙与猩红瞳孔在她眼中闪过,应惜失了神一般跌坐在雪地里,牙关颤抖着小声嗫嚅。 “蛇……大蛇……” 晏望星蹲下身体,周身散发出微弱灵力,张开双臂将她虚虚环住,放轻声音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的……这只是个梦……” 灵韵之气逐渐蔓延,应惜获救般将他抱紧,泪珠从眼尾快速滚落,洇湿了晏望星肩上雪白柔软的裘毛。 她张嘴大力呼吸,失神的瞳孔逐渐聚焦,身体是应激过后的剧烈颤抖。 游修时若有所感,悄悄转头,看了站在晏望星身后的路沉生一眼。 寒意彻骨。 他深灰的瞳仁霎时猛缩,一个闪身离了路沉生足有二十米远。 周遭踩雪声咯吱轻响,尚正言想了良久,终是紧闭双眼,像是要将命给豁出去。 他喉间发涩,艰难开口:“路师弟,深呼吸。” 游修时:“……” 明程:“……” 叶连华:“……” 路沉生扯了扯唇角。 他垂下眸子,漆黑眼神从应惜脸上一掠而过,随后死死盯住她环住晏望星肩上的手。 耳畔的脚步声渐近,晏望星被抱离应惜身边。 他偏头看向身后的路沉生,再转眼看着应惜面上已经缓过来的脸色,终是松出一口气。 没等他将他这口气舒完,身上披着的大氅便被路沉生怀里扯了下来。 晏望星怔愣眨眼,转瞬间便被一件玄黑长袍重新罩住。 路沉生直接将醋吃到众人脸上,俯身埋进晏望星的颈窝,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尚正言:“……” 这人是在委屈吗? 他不明所以,回头看向在二十米开外堆雪人的游修时,说道:“你又是在干什么?” 叶连华看着这几人,不禁痛心疾首,分外想念大徒弟和二徒弟。 他俯身将四肢虚软的应惜拉起,开口道:“缓过来了就回去休息吧。” 天色越发黑暗,弯月也尽数隐入了厚重云层。 应惜跌撞着站起身,嘴唇苍白,艰难般说道:“花妖……花妖对我说……” 众人安静下来,数双视线全看向她。 “花妖说……龙在他身下埋了东西,”应惜双眼发直,唇瓣张合吐出几个字,“是一条黑蟒……” “要我们……要把他挖出来……” 这番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明程听得直皱眉头:“所以说,公主府里不仅有妖,下面还埋了尸?” 尚正言面带怜悯地看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谁知道呢,你还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 晏望星:“……” 游修时:“……” 好一个杀人诛心。 明程无语般笑出了声:“我娘说,当年建府时,大同国师在此地潜心观测了数年之久,断言此地风水极佳,龙脉隐现。” “于是圣上特建公主府于此,以承天泽……” 游修时讪讪笑了一声:“常言道术业有专攻,国师又不是天师……哪会看什么风水。” 尚正言:“……” 明程:“……” 该死,游修时说得好有道理。 “其实也不算说错。” 晏望星转念一想,摸着下巴开口道:“桃树都沾上龙息了,说明这儿确实有真龙待过。” 尚正言:“……” 明程:“……” 该死,晏望星说得也好有道理。 “这地儿待不了了,”尚正言一针见血,“明程你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吧。” 叶连华指尖绕着腰间挂着的剑穗,忽地开口提醒道:“半月前我便问过,府中上下近千余人,十几日来做的都是相同梦境。” “太邪门了,”尚正言轻“嘶”一声,“那桃花妖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想让人把事情闹大,再把埋在他下面的黑蟒挖出来?” “可为什么要把黑蟒挖出来呢?” “是啊,”明程闻言也说道,“分明许多年都相安无事,为何最近却闹得整个府中不得安宁。” “还偏偏是在今夜……” 游修时想得脑袋都要炸了:“为何不是昨夜,又为何不是明夜……” 夜幕中树影斑驳,晏望星忽地仰起脸,在空气中嗅到了几丝,与云外死灵一般的幽暗气息。 他若有所感,踮起脚,凑在路沉生颈间轻轻闻了闻。 仍是熟悉的冷香,今下午闻见的那股血气早已消散。 路沉生垂眸轻笑,握住晏望星的后颈,在他眼尾亲了亲。 他牵着人,不疾不徐地往府里走,开口说道:“因为我的血。” 路沉生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叶连华却是立即明白。 “那树下埋着的是云外的人?” “嗯。” 路沉生淡漠应道:“是与前幽主路川结契的黑蟒,仇亦。” “我身上流着路川的血,自然与他魂灵相通。” 明程倏地反应过来:“这么说,是你的血将他唤醒了?” 路沉生不甚在意地敛眉,回道:“无意之举。” 叶连华用手掩住嘴,装模作样地闷咳几声,随后开口解释:“我那时气极了,便没收住力道。” 尚正言闻言挑起眉,颇有些幸灾乐祸:“嘶……啊……唉……哈哈哈哈。” 晏望星忍无可忍,转身捶了他一拳。 路沉生见状轻笑,将他伸出袖袍的手捉回来,又握在手心仔细暖着。 “可这梦魇之症不是由花妖施法做出的吗?”游修时还是想不通,“今夜所有人都梦游夜行,怎么又和黑蟒苏醒扯上关系了?” “谁和你说这是花妖制出的梦魇了?” “做事切忌先入为主,”叶连华悠悠开口,“那院中的桃树本就是死的,又是上哪儿来的花妖。” “不是,师尊你等等……”尚正言抱住脑袋痛苦开口,“徒儿没有听明白。” “简而言之,府中上下只有一只妖,就是埋在桃树下的仇亦。” “梦魇之症也是仇亦所为。今日他闻见沉生的血提前苏醒,妖力陡然大增。” “所以今夜使出的妖法比往日更加精密,以至于让这些人都受了影响,尽数跑出了府外。” 尚正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让这些人跑出府外干嘛?” “真龙在桃木上洒了龙息,将仇亦暂时封印在地底。” 叶连华微蹙双眉,继续开口:“他此番做法,无非是在提醒有心之人,是时候将他挖出来了。” “也难怪。” 明程想了想说道:“近几年我在神州何处清除瘴气,渐渐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 “那些瘴气来得猛烈突然,更像是有歹人从中作梗,将深埋地底的污秽之物放了出来。” “如今这副情形,是有人嫌这世道还不够乱吗?” “明程说得没错,”尚正言也正色道,“我跟在大师兄身后这么多年,多次察觉到有些事情就是人为,可无论如何却揪不出这些人来。” “这仇亦被人封于地底,销声匿迹在此处藏了多年,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第111章 恨重压身,生途多舛 “这桃树铁定挖不得。” 众人抬步往府中走,昏黄灯笼在暮色中透出幽森暗光。 晏望星抬眼看向路沉生,轻声问道:“师弟,你知道这仇亦是什么样的人吗?” 路沉生回头看他,随后摇头。 “五十年前,云外之地惨遭血洗,路川麾下将士无一生还。” 他平静得似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眉眼间神情淡漠冷静:“云外一时化作修罗炼狱,满目疮痍。” “路川呕尽心血,历经三十载春秋,方得重振旗鼓,却在我降生当日,与母亲相继辞世。” “路川临终之际,为我取名,唤做沉生。” 晏望星呼吸一窒。 路沉生垂眸,探出指尖摩挲他的眼尾。 他带起晏望星的手腕,薄唇轻轻覆上那枚小巧盈白的腕骨:“沉生二字,是为恨重压身,生途多舛之意。” 晏望星抿紧唇,指尖略微发抖。 路沉生细细吻着,读懂了他眼中难言的悲悯疼惜。 他认真盯着晏望星眸中的水光,倏地扯了扯唇角。 周遭的细碎声音逐渐褪去,路沉生声线淡然,如今只想逗晏望星笑一笑。 “我身上有他留下的血脉封印。” “欲念深重时便会在脊背浮现殷红暗纹,”他俯身啄吻晏望星的耳垂,轻声哄道,“星星想不想看?” 路沉生轻声笑起来,将晏望星抱进怀里慢悠悠地哄:“嗯?” “过会儿去榻上给你看,好不好?” 又是欲念,又是床榻,晏望星不用多想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 他伸手揉着发酸的鼻子,用力眨了眨眼,轻声控诉:“你又不正经。” 路沉生在他耳边低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随后俯身将人抱起往院里走。 晏望星被他托着身子,便将下巴靠在路沉生的肩上。 原书中路沉生身上的封印正是路川留下的。 可作者写此处时笔墨不多,因为路沉生在前期就已将此事解决得彻底。 可如今鸿蒙古境中的秘宝消失,他身上的封印也一直存在。 晏望星并不清楚这道封印封了路沉生什么。 不过师弟当年执意拜入天川宗,目的就是取得古境秘宝,解开体内封印。 想来这封印不是什么好东西。 晏望星眉眼恹恹,心里不知盛了多少忧虑。 一心求它千万别侵扰师弟的身体。 眼前的众人越来越远,晏望星困惑般轻“咦”一声,忽地揪住路沉生的耳朵:“你把我带去哪里?” 路沉生挑眉轻笑。 这人不仅任由他揪耳朵,还顺势俯身含住他的唇:“送星星回去睡觉。” 晏望星闻言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活像三好学生被人教唆逃课后抵死不从。 “不行,”他偏头避开路沉生灼热的气息,义正言辞道,“师尊他们都往偏院瞧桃树去了,我俩现在回房睡觉像什么话?” 路沉生脚步不停,一手卡住他的下巴吻上去,牙尖摩挲着他的唇珠:“仇亦掀不起多大风浪……” 不等他将话说完,尚正言的声音便从不远处响起。 “咦?” 他视线看向这片昏黑,先是疑惑一声,随后发现逐渐走远的俩人,喊道:“你俩在那叽叽歪歪干什么呢?” 晏望星被吓得一惊,一手推开路沉生,一手覆在唇上,将上面沾染的水光拭尽。 他一番动作下来,慌得心惊肉跳,一转眼却看见路沉生看着自己轻笑。 晏望星生气龇牙,朝着路沉生说道:“去偏院!” 路沉生顺从点头,掌心抚在他的脊背上顺毛,随后低头在他面颊上的软肉上狠狠吸了一口。 …… 暮色黑得彻底,众人已大步来到偏院。 院中的假石隐在昏暗里,只露出一片怪异扭曲的黑影。 长廊檐角挂着错落分布的灯笼,此刻在寒风里晃荡,投在雪地里的光影也不断摇曳。 叶连华伸手抚上桃树一夜之间长出的新叶,说道:“竟是枯木逢春。” “不过叶片周身都被瘴气环绕,浓得有些不正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恐怕这桃树下埋的不只是仇亦。” 尚正言:“……” 游修时:“……” 晏望星:“……” 明程:“……” 难不成他家还是个坟场? “我只是不明白,这朽木为何忽地长出新芽?” 叶连华自顾自地说着,用剑柄轻轻敲了敲桃树的枝干,一道白光便顺着树木倏地扎进地底。 片刻后,禁制法阵从桃树根系升起,将整个偏院笼罩在柔和白光之下。 “不过此时多说无用。” 叶连华收回手,然后转身:“你们今日从云外赶来,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再来解决此事。” 师尊发话,众人自是各自回房。 长廊暗灯交织明灭,晏望星走在前方,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个修长身影。 他微微偏头看向路沉生,凑过去悄声提醒道:“师尊说要我们各自,回房休息。” “各自”一词被他着重强调,意思是“师弟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嗯。” 路沉生垂眸看他,状似现在才明白过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吹进长廊的风微弱寒冷,晏望星歪头看了路沉生半晌,随后略微放心地推开房门,抬步走了进去。 跟着一同进来的,还有方才点头的路沉生。 门在转瞬间被合上,他身上披着的玄黑长衫也被路沉生取了下来。 “你阳奉阴违……” 晏望星的抨击还没说出口,便被路沉生掐着腰,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路沉生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大手握住他的后颈固定,低头含住他柔软红润的唇瓣。 “星星不是说,要看我身上的暗纹吗?” 他托着人往床榻上走,放轻声音同怀里的人说话:“不是吗?” 晏望星震惊于他的厚脸皮,闻言涨红了脸,不禁小声反驳:“我才没说过呢!” 第112章 地底 室内的烛火早已熄灭,整个房间现今一片昏暗。 路沉生大步走到榻边,将晏望星从衣衫里剥出来,随后放进了床里。 身后是解衣的窸窣轻响,晏望星抱着被子缩进床角,却被路沉生连人带被子一同捉进了怀里。 “同星星说笑的。” 他低头咬住晏望星滚烫的耳廓,勾起唇角揶揄轻笑:“真该睡了。” 晏望星仰起脸轻哼一声,随后翻身将头埋进路沉生的怀里。 耳边的心跳声沉稳,他半阖双眼细细数着,最后也不知数了多少声,就这么沉沉睡过去。 再次睁眼却是被冻醒的。 晏望星蜷缩着身子,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双手环抱住自己,睡眼朦胧间轻声唤人:“路沉生……路沉生?” 四下一片黑暗,没人应声。 晏望星霎时回神,目光警惕,撑直身体坐了起来。 周遭的空气潮湿,细嗅还能闻见其中的腐朽气和土腥味。 似乎到处都发了霉。 他冻得四肢发抖,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光着脚踩上地面。 触感是湿润冰凉的泥土。 晏望星心中一惊,莹白脚趾不禁瑟缩起来。 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全身,他眉间的魂织纹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晏望星若有所感,站在原地,忽地被身后跑来的人抱个满怀。 其实也不算上拥抱。 路沉生指尖颤抖,在即将抱住眼前人的一刹那,手指从晏望星的身体穿过。 “师弟?” 晏望星黑眸晶亮,光着脚转身,却被一方暖光整个罩住。 身体瞬间暖和起来,脚底坚硬冰冷的触感也立即消失。 他陷进暖光里,借着这抹光亮看清了路沉生的脸。 双目空洞,眼底猩红,向来不苟的衣襟此时也凌乱不堪。 晏望星不知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禁慌神,抬起指尖想触碰他布满冷汗的额角。 与方才一般情形,他的指尖碰到一片虚无。 “师弟……” 晏望星不愿收回手,柔嫩掌心一刻不停地往路沉生身上摸:“我碰不到你了……” 他的声线颤抖无措,身体缩在暖光里,仰起脸看向眼前沉默的人。 路沉生说不出话。 他太阳穴处的青筋迸起,脑子里似有恶兽啃食,正一点点将理智尽数吞噬。 他怕得说不出话。 周遭昏暗,只余留裹住晏望星身体的温暖灵光。 路沉生失神垂眸,薄唇颜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心间的血液肆意倒流,四肢早已冰凉,是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路沉生竭力张唇,想与往常一般安抚晏望星,可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已是失语。 晏望星踮起脚,上前几步环住他。 纵使怀里抱不住路沉生的躯体,晏望星也再未收手。 “一直在找我吗?” 他放低声音问着,随后又看向路沉生,眸中颜色化作春辰,安抚般轻声笑起来:“没事的……没事了。” “你找到星星了。” 路沉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安静了良久。 “找到了。” 入耳的声音嘶哑粗粝,晏望星怔愣一瞬,看见一道清泪自路沉生眼尾滑下。 先是淌去了下巴,再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这一幕冲击太大,晏望星更是心疼得语无伦次。 “师弟……师弟……” 路沉生俯身,将唇印在他的眉心上,终是不出意料地落空。 他平静敛眉,眸中再也看不出星点情绪。 裹住晏望星身体的暖光骤然炽烈,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缩小,倏地落入一个通体透明的冰种玉瓶里。 晏望星:“……?!” 他想不明白路沉生的用意,便伸手叩了叩玉璧:“师弟?” 发出的声音清亮细微。 路沉生垂眸,伸出指尖,与晏望星隔着玉器指尖相抵。 “星星暂且这样待着吧。” 若是不能将他抱进怀里,那放进手心也是不错。 晏望星不甚在意这件事,如今一心扑在了路沉生身上。 他此时语言无端变得匮乏,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师弟不哭。” 路沉生眉眼冷静,神情早已恢复常态。 他垂眸,说道:“情难自禁罢了。” 晏望星看着路沉生的表情,只想伸手抱抱他。 但现在无法,他便放松身体,陷进玉器内松软的虚无中,小声抱怨道:“我只想抱抱你。” 路沉生闻言眉目舒展,声音更是放得轻缓柔和:“你我二人现在是一缕神识,肉身自是无法触及。” “神识?” 晏望星有些惊愕,便抬头看向路沉生:“这是为何?” “星星曾说过自己身有神宁脉。” 这倒是实话。 七年前,晏望星于云外身陨时,便将此事告诉了路沉生。 他垂眸思索片刻,终是明白了为何会如此。 神宁脉的持有者可与远古之灵,异界之魂产生共鸣。 想到此处,晏望星不禁心力交瘁。 他眉眼耷拉着,随后小声说道:“难不成这是公主府地底?” “嗯。” 路沉生指尖捻诀,亮光自备好的法器中迸射,将这一片空地尽数映亮。 “可我不是自愿与他们共鸣的,”晏望星搓搓面颊,郁闷道,“我方才还睡着呢,神识怎么就被拉来了这里。” 路沉生敛眸,道:“你体内灵力尚且稀薄,根基未稳。” “在睡梦中,一旦被诱去共鸣,便极易失控。” 晏望星眨眨眼,发现自己如今就是个菜鸡。 他羞愧地哼哼唧唧,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等回去后,自己定要好好修炼,练剑,修炼,练剑…… 晏望星低头思过良久,随后又小声问道:“师弟,你是跟着魂织纹过来的吗?” 路沉生轻轻摩挲着瓶口,闻言应道:“嗯。” 晏望星“嘿嘿”笑了一声。 他略显轻松地仰起脸,看着路沉生覆在玉璧上的修长指节,不禁有一种被他放进手心里把玩的错觉。 这片地底广阔又荒芜,两人行走在其中,周身被法器光芒尽数包裹。 晏望星盘腿坐在玉器里,嘴巴一刻也闲不下来。 路沉生眉目柔和,安静听着,应着,却在晏望星讲到激动处不着痕迹地皱眉,随后缓声提醒:“星星。” “当心呛着。” 晏望星双手托脸,闻言哽了一瞬,红着耳根小声反驳:“我又不是小孩……” 他就此事与路沉生理论了一刻钟,结果自是赢得毫无悬念。 第113章 结果了 不过再往里走,空间变得愈发宽敞。 晏望星坐直身子,偏头环视一圈,道:“瘴气越来越厚了。” 路沉生应了一声,抬步继续往前走。 “不对啊。” 晏望星转念一想,忽地开口道:“我们的神识还在这里,那睡在床上的身体岂不是动不了了?” 他心里暗道一声坏了,双手捂脸,喃喃自语:“完蛋,要完蛋了……” 路沉生垂眸看他,问道:“怎么了?” 晏望星感觉天都要塌了,恨不得此刻立马飞回身体里去。 “你忘了吗,师弟……” 他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咱们两个睡在一个床上,若是天亮还不能回去,尚正言他们定是要来喊人起床的……” “那我们的秘密不就被撞破了吗?!” 路沉生神色莫名,良久才开口道:“星星说,秘密?” 云外幽主与乘风山弟子是为眷侣的事人尽皆知,当真算不得秘密。 周遭空间愈发敞亮,空气中弥漫的瘴气渐浓。 路沉生敛眉,倏地勾唇轻笑,神色却是分外认真:“你我还未成亲,确实算不得正大光明……” “但我年后便要向师尊提亲。” 他握住玉瓶的五指逐渐收紧,垂眸看向其中的人,眼中神色莫名:“星星,你可有心仪的婚期?” 晏望星:“……?!” 怎么就扯上成婚了?! 他此时颇有些语无伦次,四肢也不知道往哪儿摆,只得抬头望天:“什……什么?” 路沉生正要再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不远处传来蛇类爬行的簌簌声响,他掌心霎时出现一把利剑,修长剑刃在黑暗中闪过数道白光。 四周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晏望星双手扒住玉璧,凑上前去想要看清,一道微冷声音却倏地落入耳畔。 “星星何时想与我成亲?” …… 今日明程一早便起了床。 他睡得不安稳。 一想到地底下有可能埋了数万死尸,他心里就有些膈应。 不仅膈应,还有些后怕。 幸好这么多年没发生什么大事,公主府也没有因为瘴气死过人。 明程用指腹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走在长廊上暗自叹了口气。 “小公爷,小公爷。” 云嬷嬷一路小跑着过来,站在明程身前福了福身,说道:“仙长方才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为公主瞧身子呢。” “仙长?” 明程睡得不好,想了许久才明白这个仙长是谁。 “原来是师祖来了。” 他倏地展颜,大步往前走去:“我过去瞧瞧。” 长廊幽深弯曲,尽头的那座大院清新雅静,地上积着的雪已经被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明程穿过外院,行走时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他小时候可顽皮得很……” 房门内传来母亲的声音,明程竖起耳朵听着,发觉她今日的精神还算不错。 “我还记得那天,明程一见着您就闹着要抱,您也乐意惯着,怎么就让他爬去脖子上了呢……” 室内响起一阵轻轻的低笑。 “娘。” 明程难免被她说得害臊。 他大步走进卧房,朝坐在床边的闻渊躬身行礼,沉声道:“弟子拜见师祖。” 闻渊眉目如画,周身气质淡然从容,闻言站起身。 “公主玉体日渐好转,如今你也可安心了。” 他看着明程严肃正经的面容,不禁温和笑道:“这般讲礼数,难不成忘了小时候骑师祖脖子的事了?” 明程略显局促地笑笑,觉得自己小时候的不懂事如同犯下了案底:“师祖说笑,那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领着闻渊走出房,随后将门合紧,轻声说道:“母亲好好休息。” 公主闻言倦怠地轻应一声,明程便转身往院外走了。 闻渊走在他身侧,指尖捻诀间,一缕灵光便直直扎入地底。 他安静感受片刻,启唇说道:“方才我探查过,这府中的瘴气愈发浓厚,已不是长待之所,你需要好好准备迁居之事。” “弟子知晓。” 明程屏息凝神,一双剑眉略微皱起:“昨夜府中突发异象,连华仙尊猜测,偏院中的那株桃树实为抑制瘴气喷薄的封印。” “连华所言非虚,此事绝不能轻易对待。” 闻渊修长的指尖虚虚搭在腰间剑柄上,偏头问道:“他人呢?” 长廊深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叶连华行走时衣袂翻飞,几步便来到二人身前。 他神色凛然,朝向闻渊轻声说道:“院里的桃树结果了。” …… “邪门,太邪门了。” 尚正言蹲坐在桃树下,伸手捶了捶它粗壮的枝干:“结的果这般红润浑圆,那吃起来是何味道?” 游修时守在桃树身侧严阵以待,闻言不禁无奈一笑:“你可真是个小馋猫。” 他指尖溢出灵力,往枝桠上落着的桃果探去,随后说道:“应是孟婆汤的味道吧。” 尚正言狐疑般皱起双眉,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吃了就能马上投胎的意思。” 游修时颇为好心地笑了笑,说道:“尚正言,我劝你最好不要对这桃果生出什么歹念。” 我去你大爷的歹念。 尚正言一连无语地笑了好几声,抑制住自己想往他脑门上泼雄黄的冲动,正色说道:“这大冬天的,它又是抽芽又是结果,是想成为你下本话册里的热血主角吗?” 命运,是要由自己改写的啊混蛋! 游修时闻言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 他此时略显矜持,轻声说道:“我已经有了思路……” “那两位主角就是以他们为原型……” “咦?” 游修时偏头望向四周,倏地收了声音,疑惑问道:“那俩人还没起吗?” 尚正言半眯双眼,用手摩挲着下巴,轻“嘶”一声:“望星这般行为我还能理解,但路师弟……” “这里面指定有鬼。” 他倏地从地上站起身,用手拂了拂衣角沾上的新鲜桃花,一转身就想往卧房那边走。 “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变故。” 尚正言神色严肃,轻声嘀咕着:“若望星再出了什么事,可不仅仅只有路沉生心死呕血了。” 第114章 路大大 劲风席卷满院,血色般的桃花四处纷飞。 此时府中上下静得出奇,尚正言赶去寝院那边时,却发觉已有三人守在了院口。 “怎么了?” 他上前几步,凑去明程身边,轻声问道:“师祖他们做什么呢?” “这儿被人布置了结界,”明程抬眼看了看灰蒙的天空,继续说道,“散发出的气息与灵力太强,师祖觉得不对劲便带着我过来了。” 尚正言惊愕抬头,不可置信道:“这不是望星住的院子吗?结界又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 叶连华指腹轻点手中握着的剑,冷静道:“但应是沉生布下的。” “方才我去敲了他的房门,人确实不在里面。” 叶连华说到此处面色铁青,不禁回头看向众人:“你们日后得多看着点儿,觉得哪儿不对劲了便来跟我说……” “这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睡一起去了……” 其实尚正言已然习惯。 他受不了叶连华的碎碎念,便妄图开口打断师尊施法。 哪知他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见了闻渊真诚问道:“他们二人为何不能睡在一起?” 叶连华:“……” 尚正言:“……” 游修时:“……” 明程:“……” 闻渊的双眸中尽是困惑:“当年条件艰苦,我与七八位师兄共枕而眠……” 眼看他马上就要说出“我当年哪有你们这个条件”这句经典名言,叶连华神色一凛,立即开口打断:“师祖,这二者性质不一样。” 闻渊眼神诚恳,真挚发问:“何故?” 游修时身为江湖中炙手可热的情感大师,此时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 “晏师兄与路师兄二人两情相悦。” 他一语道破其中隐秘,正色说道:“有情人之间的情愫,自然不比您与您那八位师兄一般纯粹。”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闻渊再不明白都对不起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 他唇边露出一抹充满歉意的微笑,双手合十往院中方向拜了拜:“对不住,方才是我逾越了。” 游修时震惊于世上真有人木讷成这样,竟然比晏师兄还要更胜一筹。 明程见到他这副神情,便将人拉到一边解释道。 “师祖为人和善,只是此生从未对人产生过情愫,多年来潜心修炼,世人皆称之为剑痴。” “你入宗晚便不知晓,”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七载之前,师祖的心境比起今日来还要纯澈。” 二人在一边轻声说着,尚正言心里却始终牵挂着一件事。 他开口问道:“可路师弟为何要在院中布下结界?难不成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不错。” 闻渊略微颔首,面上的神情重新变得冷冽。 他抬起指尖,将其探进看不出丝毫异样的院门中,却在伸进的一刹那,整段指节顷刻化作齑粉。 “这……” 叶连华不禁蹙眉,看向半空中的一片虚无,说道:“恐怕无人能进去。” 闻渊点头,将手腕轻轻甩了甩,化作飞灰的指节便再次出现愈合。 他目光幽深,看着院中宛若静止的事物说道:“望星与沉生二人,留在房里的不过是躯壳一具,神识竟是散得一干二净。” 众人倏地转眼看过来。 “虽不知是何缘故,但应无性命之忧。” 闻渊顿了顿,偏头看向身后几人:“你我无须忧虑。路沉生体内虽无神识,可周身灵力浩瀚,自能布下此等禁制。” “此人修为高深莫测,绝非等闲之辈,望星留在他身边绝无半分危险。” 尚正言狠狠蹙眉,不禁开口问道:“可他们的神识要何时才能回来?” 闻渊侧过身子,转头看了一眼漫天飘花的偏院,随后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佩剑。 “应是在那株桃树之下。” 他动作轻缓,声音沉稳:“我们去地底下看看。” 众人霎时催动灵力,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惊慌的脚步声。 “小公爷!” 应惜脚下不稳,跑得额角泌出细密汗珠:“各位仙长……那桃树……” “那桃树整个陷进地里了!” …… 晏望星此时才真正见识到路沉生的实力。 二人周身灵光大炽,丝缕灵气将玉瓶整个包裹,晏望星坐在其中平稳又舒适。 残肢血肉喷洒在半空中,路沉生恍若未见,玄黑衣衫上未曾沾染上半点血丝。 黑暗中爬行的窸窣声逐渐消散。 晏望星抬眼,看着玉瓶外满天弥漫的血雾,不禁轻声佩服道:“这就是我路哥的实力吗?” 周遭寂静无声,晏望星若有所感,一转眼便对上路沉生看过来的漆黑视线。 “星星方才喊我什么?” 他俊美深邃的眸子挑起,再次重复:“喊了什么?” 晏望星“嘿嘿”一笑,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路哥啊。” 路沉生看着他,过了良久才别开眼,轻应一声:“嗯。” 他垂眸,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以往星星都是唤我师弟,亦或是直呼全名。” “如今喊得这般亲昵,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晏望星:“……” 亲昵什么? 他喊的是“路哥”,又不是“情哥哥”。 晏望星陷入一阵沉默,不太能理解路沉生说的这番话,只能疑惑问道:“这亲昵吗?” “星星说错主要了。” 路沉生提剑一路往前,闻言颇为无奈地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说错主要了? 晏望星绞尽脑汁,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看来路沉生是不太满意这个称呼。 他琢磨明白后,便仰起脸笑问道:“路大大?” 晏望星一脸期待地看着路沉生,正想与他解释这个称呼的意思,却发现他倏地垂眸笑起来。 入耳的声音低沉温和,晏望星一时听得入了神。 周遭空间越发宽大,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路沉生隔着玉璧,指尖缓缓抚上晏望星昳丽的眉眼,轻声低喃:“星星真是……” 他情难自禁,即便晏望星没有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但他仍是喜欢得要命。 “星星真是可爱得紧。” 第115章 芮元 远处的黑暗没有尽头。 晏望星将自己摊平,大咧咧躺在玉瓶里,闭眼同路沉生扯西皮。 除去他的声音,四周只留一片死寂。 路沉生敛眸听着,却在踏入另一片空地时长眉微蹙。 是一声很轻微细弱的呼吸。 他心下了然,身形陡然往前轻掠。 那呼吸声忽地一滞。 身侧的黑暗犹如被恶质包裹,晏望星盘腿坐起身,朝路沉生笑道:“丧彪它……” “可是鸿蒙来的小公子?” 一道男声将晏望星打断。 他顿时收住声音,仰起脸看向路沉生:“鸿蒙?” 四周是透着金色荧光的禁制符文,光与影交织出斑驳的景象。 二人周身灵光炽烈,路沉生指尖一抬,整个空间便被映得亮如白昼。 深处庞大广阔,四壁是粗糙的岩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冷与潮湿。 龙息在暗处涌动,路沉生剑尖轻抬,视若无物般继续往前。 “此言非虚,仙兽岛之下的鸿蒙古境,便是灵韵一族往昔栖居的圣地。” 路沉生指腹摩挲着光洁玉璧:“星星,他在唤你。” 晏望星在鸿蒙古境中看到有关灵韵的相关记载时,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如今更是确定。 可鸿蒙沉于地底近有百年,灵韵一族不是迁居,那就是被灭门。 他此时无暇顾及太多,只得困惑问道:“他怎么知道我?” 路沉生扯了扯唇角,迈开长腿往更深处去。 龙息愈发深重。 浓郁金光相互交织盘绕,在这密闭的地底缠延,将整个空间裹成一只巨大的金茧。 晏望星借着大亮的光线看向四周,与正中央跪坐的男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 应是看不见了。 男人的头无力抬起,长发因为潮湿而略显凌乱,几缕发丝紧贴在额间,掩住其下俊逸疲惫的面容。 他胸膛略微起伏,忽地从嘴里吐出一条蛇信,卷着空气中的气息送入口中。 “幽主……” 仇亦神情紧绷,无神的双眼死死看向晏望星:“是幽主吗?” 路沉生眉眼淡然,五指忽地将玉瓶周边遮得严实。 周遭霎时变得昏暗,晏望星不明所以,站起身想要向外看,却听见一声血肉被刺破的声响。 竟还有剑刃磨骨的刺耳声音。 他听得不禁后退半步。 液体顺着修长剑刃一路淌进泥土,路沉生垂眼,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刺穿身体的剑刃被带着旋转,他黑眸挑起,其间蕴着刻骨森寒:“你将他引来,是想做什么。” 仇亦疼得冷汗自鼻尖滴落,可仍是一声未吭。 路沉生没了耐心。 他眉眼间阴翳浓厚,剑刃在仇亦的体内一路向上,腹腔被划开,剑尖不留情面地刺上心口。 血液和碎肉从胸膛的裂口喷涌,仇亦四肢抽搐,痛苦答道:“出去……我要出去……” 他化作蛇形,巨蟒盘缩起身体,朝着路沉生手里的玉瓶呢喃:“救我……救我……” 仇亦濒死般大力呼吸,巨大瞳仁一眨不眨:“救……” 路沉生眉眼下压,抽出长剑霎时刺入仇亦的一只蛇眼,声线低冷阴森。 “你在看什么。” 仇亦是出去为非作歹也好,扰乱众生也罢,皆与他路沉生毫无半点关系。 可千万不该将师兄牵扯其中。 “师弟?” 晏望星看不见画面,也听不清外界的声音,此时只能站直身子扬声问道:“怎么了?” 路沉生安抚般轻蹭玉璧,放缓声音说道:“无事。” 剑刃凝聚起灵力,他垂眼看着仇亦被迫抽离的神识,勾了勾指尖。 “继续说。” 仇亦神识离体,往日恣意的气质此时荡然无存。 他空洞的眼神望向漫天虚无,声音倦怠又细微:“神宁之脉异于凡尘,能与异兽灵犀相通,化其戾气,消其神通。” “我受困于黑龙数载,被其深锁地府,其压制之力如影随形。” “于是绝望之际,唯有将希望托付于这位小兄弟……” 路沉生眉间抽动,闻言将他从地上大力拽起:“从何得来的消息。” 仇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 他压低声音,似是笑得开怀:“这是百年前文家大公子,亲口说与我的。” “他说……灵韵一族会天降神宁,是晏家之人,名为……” 路沉生神色不明,难言的失控感自灵魂深处喷涌。 他周身灵力肆掠,忽地虚空扼住仇亦的咽喉。 仇亦疯癫大笑,无神双眼抽动着望向半空,生机正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芮元啊……” 他轻轻落下一句,便缓慢合上双眼。 此间光芒大甚,用作束缚的金丝陡然散尽。 龙吟自地底深处传来,声音悠长雄浑,整个空间自上至下缓慢塌陷。 深黑泥土混着半空中的桃花一同落下,晏望星察觉到周遭瘴气渐消,空气中弥漫着的死气化作浓郁桃香。 意识随着消散的龙吟开始模糊,他浑身舒适温暖,不太情愿地挣扎着陷入梦境。 梦中仍是一片昏黑。 血腥与死气环绕着四周,晏望星身陷黑暗,却发觉自己的四肢都动不了。 “芮元。” 一道男声自耳边响起,晏望星听得秀眉微蹙,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 “可将那些人封印好了?” 唤做芮元的女子笑了一声:“自然。” 她笑得愈发灿烂放肆,声音甚至有些断续:“仇亦他真是死脑筋……” “他说与我相爱十载,不愿动手……甚至自废修为将自己从路川手下赎了出来,与我一起为文止卖命。” 芮元咧开嘴大笑:“结果是什么呢?他全族上下九千余人,尽数被我封于这株桃树之下,哈哈哈哈……” 桃树? 晏望星耳尖微动,听见自己身下传来轻微的叶片摩擦声。 他在梦里竟也成了那株桃树。 “倒也不错。” 男声继续响起:“九千余人死在此处,其执念深重,怨怼难平,百年以后定能化作漫天瘴气,遮天蔽日。” 他偏头笑了笑:“文止那种疯鬼,见此怕是会开怀大笑。” 芮元闻言掩面笑出了声,她伸手揪下一片桃叶,将其攥在手心里狠狠掐着。 晏望星耐不住疼,便很轻地唤了一声。 自芮元指尖滴落在枝桠上的液体炙热,晏望星躲不开,又被烫得浑身一个哆嗦。 他原以为是血液,垂眸凝神看去时,才发现那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它从叶片落在地上,只能在黑暗里滑过星点的亮光。 芮元无声痛哭,唇间却溢出喘不过气一般的笑。 过了良久,她才失神说道:“长毛鸡。” “你还要回绝天城吗?” 男人一怔,倏地朗声笑起来:“我好好一只凤凰,竟被你天天喊做长毛鸡……” 晏望星圆眼瞪大,在二人旧友般的闲谈中,终是记起了这股熟悉声音的主人。 是绝天城的长遂。 第116章 一同走出来的 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 他做的梦稀奇古怪,毫无厘头,只知道了最大的反派其实是文婉她哥,文止。 晏望星被这梦折磨得头脑发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是能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疼。 一只大手正覆在他的额间,一刻不停地轻缓按着。 晏望星掀起沉重的眼皮,便看见床边围了一圈的人。 真是见了鬼了! 他吓得腰腹绷紧,身体一跳就想缩进床角,却被路沉生揽住腰,温柔却笃定地按进怀里。 轻吻落在晏望星的眼尾,落入耳畔的还有路沉生平缓的声线。 “梦见什么了?”他放轻声音问道,左手探进被褥里同晏望星十指相扣,“嗯?” 晏望星此刻耳尖红得滴血,压根听不进路沉生说的问题,只会别过头道:“有人……有人在看!” 路沉生充耳未闻,伸手卡住他的下巴,将人死死按住,俯身轻含他的唇瓣:“告诉我。” 晏望星羞愤欲死,眼睛一睁心一横,却发现方才还站在床外的尚正言三人,此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长舒一口气,倏地放下心来。 唇上的触感柔软冰凉,晏望星舒服得哼唧一声,被路沉生扣在怀里接了个绵长温柔的吻。 …… 明程拽着二人飞出了房,就连院内也一刻不敢多待。 三人勾肩搭背着往外走,尚正言一转眼正瞧见往里猛蹿的丧彪,手一伸便将它捉进了掌心。 他捏着丧彪乌黑小巧的鸟嘴,苦口婆心道:“这会儿你就别去找你那两个爹了。” 丧彪闻言,在他手心里歪了歪脑袋,也不知戳到了它哪条神经,竟忽地扯开嗓子开心叫唤:“爹爹爹爹……” 尚正言惊得连话也不会说:“不是……我哪是你爹?!” 他捧着丧彪飞速往院外走,还不忘回头与身后的两人说话:“你们说,望星方才梦见了什么?那身子抖得厉害,跟疼狠了似的。” “应该没什么大事,”明程想了想,说道,“路沉生能问出来的。” “师祖与仙尊现今还在地下吗?” 游修时回想片刻,点了点头:“下去后,至今还没有出来,可能是问题过于棘手。” 明程惊异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喊上望星和沉生,一同下去帮忙啊。” “你说错了。” 尚正言讪讪笑了一声,解释道:“师尊下去前同我说过,要咱们千万别下来,免得妨碍师祖动手。” 游修时:“……” 明程:“……” 他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声,快速妥协:“那我去与父亲商量迁府一事,你俩自便吧。” 说罢,明程便倏地一下没了踪影。 独留两人一鸟面面相觑。 游修时看着尚正言略显幽怨的面容,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看你这么无聊,不如咱俩来打个赌玩玩吧。” “你要如何?” 尚正言眼神怀疑地看向游修时:“正经一点吧。” 游修时蹙眉反驳:“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很孟浪的人吗?” 他挥挥手不再与尚正言辩驳,扬声正色道:“我们就来猜猜晏师兄与路师兄二人,过会儿是怎么出来的。” 尚正言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怎么出来的?自然是走出来的啊,不然爬出来吗?” “错了。” 游修时赶忙解释道:“方才你没看见路师兄亲了晏师兄的眼睛吗?” “看见了,”尚正言努力回想片刻,忽地贱笑一声,然后又立马正经神色,“然后呢。” “晏师兄面皮薄,等会出房时,定是不愿与路师兄一同出来,”游修时神神在在地笑道,“我就赌他俩是一前一后出的门。” “那有什么。” 尚正言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和他俩相识多年,熟得都能下饭了,望星还会在咱们面前害羞?” 他胜券在握地笑了一声,笃定道:“我就猜他俩是一起出的门。” 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细微的踩雪声。 二人互相说笑起来,面上表现得漫不经心,实则颇为在意地往院口瞟了一眼。 只此一眼,两人都闭嘴沉默了。 晏望星被路沉生托着抱在怀里,身上披了大氅,正昏昏沉沉地靠在路沉生颈侧回神。 只给两人留了个乌黑毛绒的后脑勺。 游修时:“这对吗……?” 尚正言:“这不对吧……?” 晏望星被这两道有如实质的视线看得如芒在背。 他耳根红了个彻底,小心谨慎地拉了拉大氅,将自己的脸盖得严实:“师弟……” 路沉生挑眉笑了一声:“嗯。” 晏望星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有人在看我们?” “嗯。” 晏望星闻言屏息凝神,在路沉生身上挣扎起来:“那现在别抱了……” 路沉生闻言轻笑。 “好。” 他眼底揶揄更甚,将人放下来后,又俯身在晏望星耳边低语:“星星的意思是,今晚再抱?” 晏望星:“……?” 你哪个晚上没抱过? 他伸手揉了揉滚烫的耳朵,倏地转身朝院口的两人解释,神色分外诚恳认真。 “我方才下床时,腿软得差点栽地上。” 晏望星凑上去拍拍两人的肩膀,哥俩好似的笑道:“不过路师弟人好,将我一路抱出了门。” 院外梅树的枝桠上滚落一块白雪,坠在地上时发出细碎轻响。 尚正言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嗯嗯。” 游修时思索良久,了然一笑:“哈哈。” 第117章 好想回云外 他输得心服口服,转身朝尚正言抱拳:“我输了,果然还是尚师兄想得透彻。” 晏望星:“……?” 尚正言叉腰仰天大笑:“不敢当不敢当,我猜的也不完全正确。” 晏望星:“……??” 他看不懂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便问道:“你们在猜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尚正言与游修时对视一眼,道:“望星面皮还是薄了些。” 游修时笑得欠揍,上前一步搂住他:“不像我们……” 他俩光明正大地搂抱在一起,腿贴着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不留神双双滚进院口旁的雪堆里。 晏望星见状乐得不行,一时间捂着嘴笑倒在路沉生怀中。 “星星是薄面皮。” 路沉生俯身咬了咬他的面颊,将脸埋进晏望星的温热颈窝,也学着滚进雪堆里的两人一般,双手环抱着人,一前一后,歪七扭八地走着。 “哎!” 晏望星被他这番动作搞得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又放声笑道:“你看路呀。” 路沉生自是没心思看路的。 他专心吻着晏望星颈侧,用高挺鼻梁蹭下那方白裘,牙尖在那处雪白颈肉上轻轻啃咬。 分明是冰天雪地,晏望星却感觉自己脸烫得不行。 他拽着路沉生的衣角赶紧往前走,生怕尚正言与游修时看见后,又凑上来调侃他。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十足,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尚正言从雪堆里抽出腿,胡乱拍了拍落在头顶的细雪,俯身将整张脸埋进雪里的游修时拽了出来。 洁白新雪上只留下两道行走的印记。 路沉生高挑的身形将晏望星整个掩藏,远远看去倒真像只有一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走着。 “咦?” 尚正言挠着头疑惑一声:“咱俩这么走,咋就绊脚呢?” 游修时搓了搓被雪冻得发僵的面颊,一双深灰眼眸发直,此时有些浑浑噩噩:“真夫妻就是默契……” 尚正言:“……” “你的脑子就是看那些话本看坏的。”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迈开长腿跟上前方走的两人,说道:“吃饭去。” …… 方才坐在膳房里用膳的只有四人。 现在已经过了两刻钟,晏望星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垂眸看着书上写的疏通经络的方法。 他如今体内灵力稀薄,虽不至于从零学起,但也是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的。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一股药香混着屋外的寒气一同钻进晏望星鼻腔。 他身体一僵,头也不抬,做出一副认真刻苦,严阵以待的模样:“我在学习,请你出去。” 路沉生轻笑一声,随后垂眸,俯身抬起他的脸,在人唇上啄了一口。 “我不想喝。” 晏望星说着话,乖顺地扬起下巴,找准时机在路沉生下唇上重重咬了一口,随后脚底抹油就想跑出去,连桌上摊开的书也不想管了。 路沉生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捞住他,又将人往自己身上抱。 “再喝几天,”路沉生坐在软榻里,手心扶着晏望星的后腰,哄道,“星星乖一点。” 唇上再次传来温热的触感,晏望星嘤咛一声,被路沉生抵开牙关,红舌在口腔内颤栗瑟缩。 熟悉气息互相交缠,他软了腰,又被路沉生扣住后颈,追上来啃咬。 路沉生吮他的舌尖,揉他的细腰,最后咬住晏望星的唇珠,一下一下地轻轻含着。 晏望星眼里氤氲了水汽,面颊垫在路沉生宽阔的肩颈上,仰头承受他肆意却温柔的亲吻。 他当真被亲得晕晕乎乎,下唇此时微微肿胀,应是路沉生含得太狠。 “不要……” 晏望星躲不开,只能探出舌尖讨好般舔舐路沉生的唇,迷糊说道:“不要咬我……” 路沉生扣在他后腰的手逐渐收紧,唇舌纠缠间,晏望星被他逗得津水都含不住。 他无力揪着路沉生的衣襟,面颊一不留神也多出好几个牙印。 就留在雪白的腮肉上,路沉生垂眸看着,低头轻轻吻着那红色印记。 他指尖轻触桌案上放着的药碗,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后,又偏头含住晏望星小巧莹白的耳垂。 “不烫了,”路沉生自喉间溢出一声笑,轻声道,“现在喝吧。” 晏望星将脸埋进路沉生的肩窝,裸露在外的肌肤红成绯色,正昏昏沉沉地小口喘息。 他就是不想喝。 但依以往的经验来看,若是自己再不愿意,路沉生就得抱着他边喂边哄。 晏望星轻喘着回神,一偏头又被路沉生卡住下巴吻了上来。 唇瓣又麻又肿,他被迫仰起脸,吃着路沉生探进来的舌。 “笃笃笃。” 晏望星睁开蕴满湿意的眼,迟钝地意识到应是有人在敲门。 他心中一惊,也顾不得手软脚软,一个转身就从路沉生身上翻下来。 路沉生见状身体绷紧,两只手牢牢护着他,见人好好陷进软榻里,才重新放松身子,抱着晏望星不带情绪地长叹一声:“啊。” 他将头埋进晏望星的颈窝,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好想回云外。” “嘘,嘘。” 晏望星面色潮红,此时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正想将桌案上摊开的书盖在脸上,门却被人倏地一下从外打开了。 第118章 这样就很好 “二位师弟,今夜皇城里可有祈福法会……” 尚正言推开门大步走进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疑惑道:“咦?” 他转眼看着晏望星的脸色,笑了一下:“这屋里很热吗?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啊?” 晏望星闻言眨眨眼,随后用双手捧住面颊,果真摸到了一片热度。 屋内的檀香袅袅飘着,路沉生高大的身子靠在他身上,闻言也用脸贴上晏望星的面颊,声音沙哑微冷。 “星星,什么时候回云外?” 他如今整个人烫得脑子晕乎,正语无伦次地整理措辞。 游修时从尚正言身后探出头,将方才中断的话题补充完整,看着屋内的两人笑道。 “今夜有祈福法会,咱们一起去看看吗?” 这一连三个问题,晏望星大脑彻底宕机。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红着脸一心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晏望星双手端起桌案上温热的药碗,一口一口细细抿着,苦得双眼呆滞放空。 “不热,再过几天就回,去。” 他一句话就回答了夺命三连问,众人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便都应了一声。 门外传来“叽喳”的鸟鸣,明程长腿一迈,大步跨进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他转身将门合紧,随后说着:“门也不关,当心屋里进了冷风……” 尚正言见他进来便开口问道:“迁府一事商量好了?” 明程点了点头,说道:“父亲已经入宫,正要将此事禀明圣上。” “也算是解决了,”尚正言轻松一笑,“不过师祖和师尊还没上来吗?” “嗯。” 明程闻言摇头,拂了拂袖袍落座,随后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不必担心,我们在这儿候着就好。”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屋里的陈设布局,说道:“往年这个时候,府中上下都在忙活着扫尘。” “再过几日,窗棂上便能贴起窗花,”明程说罢又是一声长叹,“可今年府里却没什么年味儿。” “那又如何。” 游修时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道:“我们妖兽不太讲究这些,但只要亲人好友相聚在一块,就已经足够完美了。” 窗沿边落了好几只深灰的小雀,似是觉得这屋内暖和,便站成一排往里探着脑袋。 晏望星此时正旁若无人地喝药,忽地发觉自己身上多了好几道炙热感动的视线。 “……?” 他不太能理解尚正言等人的慈爱眼神,于是斟酌问道:“怎么了?” 尚正言欣慰一笑:“我们望星也是苦尽甘来了。” 晏望星抿抿嘴,觉得现在确实很苦。 他一仰头将药喝得干净,五官不由自主地轻轻皱起。 路沉生支着脑袋一直在看他,见状勾了勾唇,又将帕子抵在晏望星唇边,水光转眼被尽数拭净。 他指尖推着一盏玉杯,将其递去晏望星嘴边,轻声笑道:“今日是雪梨汁。” 晏望星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舌上的苦味便散了个大概。 屋内的其余三人早已将话题扯远了。 晏望星安静听着,手腕被路沉生握在掌心,熟悉的灵力再次顺着经脉淌过全身。 他舒服得有些犯困。 “我大姑你可就别说了……” 尚正言苦不堪言,和众人分享去年吃年夜饭时的场景:“她先是扯了一嘴我堂兄的近况,然后矛头直接转向我,问我何时娶亲成家……” 晏望星耳尖微动,听得没了睡意,便坐直身子看向他。 “我是说我不急啊,”尚正言眼神敬畏,继续道,“我还练着剑呢,哪有心思去琢磨儿女情长?” “你们知道她后来怎么说的吗?” 晏望星轻“嘶”一声,举手提问:“怎么说的?” “她竟说我剑修百无一用!” 好耳熟的形容。 晏望星与明程对视一眼,缄默不语。 尚正言此时气得龇牙咧嘴:“祖母在一旁为我说了几句话,最后竟也被大姑训成孙子了!” 游修时:“……” 明程:“……” 晏望星:“……” 你奶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恐怕是想把你打成龟孙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游修时语气沧桑,身为一条活了百年的蛇,自认为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我叔公当年跟着一个大人物走南闯北,最后只留了半条命回来。” “那时我才刚开灵智,竟被他捉去天天念叨。” 游修时想起那段被叔公支配的岁月就打个寒颤:“先是说开灵智的那一年最关键,又是说蛇化蛟的那一年最关键,最后还扯到了蛟成龙的那一年最关键……” 他皮笑肉不笑:“我是什么很键的蛇吗?一生都关键?”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晏望星乐不可支,听着其余人放肆的嘲笑声,倏地转眼看向路沉生,笑道:“师弟,那你呢?” 窗外的雪花下得愈发大,落下来时竟能让人听见细微的声响。 路沉生指腹轻轻抚着他腕上的伤疤,大股灵力从指尖喷涌,正在温养晏望星全身的经脉。 他垂眸,眉心微微蹙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望星凑上来看他,唇边噙着笑意,整个人温软又乖顺:“嗯?” 路沉生抬眼,霎时眉目舒展。 他指尖抚过晏望星的眼尾,随后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鼻尖,轻笑道:“我们家确实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手上是真实温热的触感,路沉生不舍得抽回指尖,便万分疼惜地将眼前人藏进怀里。 周遭是其余人轻松的谈笑声,晏望星一门心思扑在路沉生身上,便歪头问道:“我们家?” “嗯。” 路沉生捏着他的后颈,随即轻笑一声:“丧彪有些难管。” 他不愿提起七年间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只拣了这些年最微不足道的琐事来轻描淡写。 “嗯?” 晏望星微蹙秀眉,只想听听好大儿是怎么惹它二爹生气的,便开口问道:“它做什么了?” 路沉生抬起指尖,轻点他的眉心:“我在云外仙府种了满院的万劫花,丧彪便每日都要去摘下几朵。” 他看着怀中人的面容轻笑,继续道:“最后带了满身的泥飞进宫殿,又在我的折子上落下好几个黑爪印。” “日日如此吗?” “日日如此。” 晏望星听得不禁发笑,但还是故作严肃,正经道:“它怎么这么坏呀?” “也不算坏。” 路沉生看着晏望星弯起的唇角也笑起来,声音低沉又温柔:“因为它摘下的花,是要拿给我看的。” 它知道我想你。 长廊外风雪依旧,吹得檐角的风铃荡起一片清脆声响。 晏望星闻言,抿唇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正经神色轻咳一声,大义凛然:“可是也不能让它继续胡闹下去。” “师弟,”晏望星笑道,“你得管管它。” 路沉生眉眼淡然,一瞬不瞬地看着晏望星,闻言又垂眸低笑。 “这样就很好。” 第119章 大爹二爹 “嘿嘿嘿。” 晏望星抿唇笑了两声,决定还是要将丧彪好好管教一番。 他从软榻里站起身,大步走去窗棂边。 在那儿排排站的小雀也不怕,纹丝不动,“叽叽喳喳”地歪头看着晏望星。 “丧彪?” 晏望星指节轻叩窗柩,想把逆子从天上唤下来。 他看着逐渐逼近的一道白影,又俯身坏心眼地吹了吹窗边小雀的毛。 这小雀当真心大,被晏望星吹得头顶绒毛竖起,也不愿就此飞走。 它“咕咕唧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蹦跳着凑近晏望星搭在窗沿边的手,猛地往下一扎就想睡上去。 窗棂外忽地飞进两道白影,乐见身体俯冲,在落下的前一秒,不着痕迹地将晏望星手中的小雀挤出去。 灰雀目瞪口呆,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里竟盛满震惊。 它气得要命,眼睛一闭,站在原地扯开嗓子干嚎。 一时间整个室内尽是细弱轻微的鸟鸣。 丧彪觉得灰雀骂得很脏,便凑过去轻啄它的翅膀,鸟喙里忽地迸出几个字眼。 “爹爹爹爹……” 晏望星:“……?” 不是? 你管谁叫爹呢? 这几个词念得字正腔圆,尚正言正在一旁说话,听见了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鸟儿子教得好,”他想起今早的事,笑了笑继续说道,“方才它还管我叫爹呢。” 游修时就坐在尚正言身侧,闻言抬起靴子,狠狠碾住他的脚。 尚正言一声痛呼,一个“啊”字还没喊出来,嘴便被明程一把捂住了。 晏望星一听觉得天都要塌了。 想他辛辛苦苦教了丧彪三天三夜,没想到傻儿子能力出众,竟认了全世界做爹。 他双手捧起丧彪,将这只羽灵鸾带去路沉生身边,终是接受现实:“坏了,师弟。” “这真是个傻的。” 路沉生眉眼平静,站起身将他手里的羽灵鸾拂开,淡漠回道:“嗯。” 丧彪呆愣地站在桌案上,也不知现在是何情形,只能弱弱地张开鸟喙,细声细气地唤着路沉生。 “爹爹爹爹……” 手被一方净爽的帕子擦着,晏望星看着一旁姿势怪异,扭作一团的三人,又看了看站得规规矩矩的丧彪,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丧彪顽劣,是该严加管教。” 路沉生现今改了口,面上看不出情绪,手里正捏着帕子,仔细擦拭着晏望星的五指。 “若是再乱喊,就将它带去云外密林,同那些异鸟好好学舌。” 立在桌案上的丧彪纹丝不动,和往日活泼多动的模样全然不同。 晏望星暗道一声“师弟果真训鸟有方”,随后又坐下身,和站得笔直的丧彪小声说道:“听着没?你往后可要乖一些。” 这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丧彪在顷刻间便学会了无师自通。 它当真是害怕云外密林,此时一口一个“大爹,二爹”叫得火热。 房中的其余三人看得叹为观止。 游修时移开踩在尚正言脚上的靴子,惊异道:“丧彪那脑子自小就转不灵光,如今倒也突破自身极限了。” “绝境求生,化险为夷,”尚正言不禁带头鼓掌,“可歌可泣啊。” 还不等他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多夸丧彪几句,房屋却忽地震颤起来。 “师祖和仙尊那边有情况?” 明程率先站起身,大步走去门边,“刷拉”一下将木门拉开。 三个脑袋倏地从他身后探出,一同向外看去。 漫天飞雪萧然而下,劲风裹挟绿叶一同冲上半空。 唯有两人悬停在公主府上空。 闻渊的衣袂随风轻扬,周身环绕着氤氲不散的灵气,手中是一柄晶莹剔透的灵剑。 他修长指尖微动,剑尖虚点虚空,剑意便化作千丝万缕的剑气,在正下方的偏院布下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 闻渊雪白衣袍剧烈翻飞,剑身寒光凛冽,数道剑影凭空而生,尽数往下落去。 周遭空气形成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又是一声巨大的嗡鸣。 落雪重归平静,轻飘飘地自半空落下。 封印已成。 叶连华收起手中长剑,飞身从空中一跃而下。 寒气混着风雪一同席卷,晏望星被身后之人拦腰一揽,逼近的寒霜便尽数隔绝在外。 “底下那场景惨不忍睹。” 叶连华拂下身上的落雪,长眉狠蹙,说道:“幕后之人心思狠辣,手段极其阴狠。” “我与师祖潜入地底,放眼望去尸横遍野,白骨累累,触目惊心。” 他薄唇紧抿,继续道:“那些苦命人虽已魂归九泉,但遗骸之上,裂痕深邃,骨断筋折。” “应是生前饱受折磨,又惨遭虐杀。” 叶连华重重叹出一口气:“死后怨气深重,才生出这漫天瘴气。” “什么?” 明程闻言不禁狠狠蹙眉,问道:“可这瘴气如何处理……” 叶连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去看在半空中结印的闻渊。 “不用过分忧虑,”他像是如释重负,唇边溢出一抹笑,“师祖已在布置往生阵法,只为让那些惨死之人有个好去处。” 晏望星闻言仰头,空中悬停的闻渊墨发随风舞动,面上神情看起来既悲悯又神圣。 耳边龙吟经久不息,他看着闻渊手起剑落,那雄浑之音便消失匿迹。 一切尘埃落定,肆意飘动的翠绿桃叶也慢慢垂下,又被鹅毛大雪尽数掩盖。 第120章 返程 …… 今夜确实有祈福法会。 晏望星一连睡了七年,如今和各位大人物走出去颇有些不习惯。 大抵是天川宗做的好事格外多,一行人每走一段路,便有人凑近笑着打招呼。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晏望星手里的糖水都多了好几碗。 “仙长好!” “仙长安康!” 这群人太过热情,将一条宽敞大路挤得水泄不通。 晏望星迎着众人善意的视线,眉眼恣意扬起,笑着大喊“你们也好”。 不过越往前走,身侧围着的百姓就越发随性。 “仙长生得真好看……” “漂亮得很呢……” 晏望星到底脸皮薄,闻言红了耳根,将脸埋在糖水碗里死活不出来。 尚正言见状哈哈大笑,手一捞搭在晏望星的肩膀上:“出门就得大大方方的!” 闻渊和叶连华走在他们身后,不禁勾唇笑了起来。 祈福法会阵仗甚大,皇城的雪夜被映得亮如白昼。 远处的钟鼓鸣声震耳,仙乐穿梭在整个皇城。 四处是分外祥瑞的气氛,晏望星笑得眉眼弯弯,走在路沉生身侧,任他牵着自己的手。 街道上楼阁鳞次栉比,房屋和门楣上都贴着火红色的对联。 晏望星扯了扯路沉生的手,踮起脚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回云外后,也要在宫里贴春联。” 路沉生偏头看着他笑,眸中映了雪光,还有晏望星的倒影。 “好。” 他牵着晏望星慢步往前走,随后笑着问道:“星星要亲手写吗?” “自然。” 晏望星颇为骄矜地仰起脸,嘿嘿笑道:“你要和我一起的。” “好。” 路沉生眉目舒展,唇边是遮掩不住的浓厚笑意:“还有呢?” “哈哈哈哈……” 尚正言勾着明程的脖子,贱笑着凑上来:“自然还要备好爆竹与烟花,那东西亮堂堂地在天上炸开,可和星星一般好看呢!” 大街上钟鼓齐鸣,晏望星闻言笑出声,偏头看向路沉生:“听着了吗?” 路沉生黑眸一眨不眨,也轻笑道:“听着了。” “除夕那天便吃年夜饭,”晏望星一件一件地说给路沉生听,“然后不能睡觉,那晚可是要守岁的。” 他眨着眼睛凑去路沉生身边,眸中漾着温软的笑意,问道:“云外也是这样的吗?” 路沉生抬起指尖,拂下他碎发上沾着的细雪,轻声道:“不太记得了。” 他看着晏望星雀跃的眉眼,倏地展颜:“星星往后要一件一件,悉数说与我听。” 晏望星在通明灯光下看着他,万分珍重地点了点头。 “好。” 近处人声鼎沸,都在念着祈求庇佑的经文。 高僧站于高台之上,浑厚的钟音响彻云霄。 路沉生从后将晏望星整个揽住,俯身吻他掩在裘毛之下,那截温热白皙的后颈。 他喟叹一声,轻声低语,更像在虔诚祈求。 “星星要陪我岁岁年年。” …… 晏望星说过几日回云外,当真在三天后启程出发。 平日里叶连华的脸色尚且不错,可一到这种时候,就成天都是一副黑脸。 尚正言等人今日不敢在师尊面前晃悠,生怕他发起火来伤及无辜,祸及池鱼。 直到临别之际,除去天生钝感的闻渊,和眉眼遮掩不住愉悦的路沉生,所有人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 仙辇缓慢升起,晏望星将头探出窗外,看着地下那几道越来越小的黑影,轻声道:“师尊他们还在那看呢。” 他知晓师尊是舍不得自己,秀眉微微蹙起,一拍窗沿,一锤定音:“师弟,明年我们便去乘风山过除夕。” 除去某些事,路沉生一向是依着他的。 “好。” 他站起身,将趴在窗沿边的晏望星抱下来,垂眼细细亲着他莹白的耳侧。 路沉生与晏望星独处时,动作总是略显放肆。 耳边是细密的亲吻声,晏望星听得喉结微动,却被他卡住脖颈动弹不得。 丧彪在窗外夹着声音喊“大爹,二爹”,随后和乐见一起,振翅猛地扎进仙辇里。 晏望星见状身躯一颤,抬起双手抵住路沉生的的胸膛,细声细气道:“别亲……别!” 他颈上那粒喉结被路沉生含住,正用齿尖轻轻啃咬。 酥麻酸胀的感觉蔓延全身,晏望星软了四肢,一转眼正对上丧彪眨巴着的黑色眼睛。 它一双细爪蹦跶着,绕在二人身侧飞了一圈,随后将嘴里衔着的红梅,送去晏望星的鬓边。 路沉生抬眼,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怀中人眉眼昳丽,此刻被吻得面颊绯红,鬓边也正巧落着一朵极艳的红梅。 他俯下身,轻吻晏望星的鼻尖,唇瓣一路去到了那红如血玉的耳垂旁。 “漂亮。” 晏望星不禁抿唇笑起来。 他抬起指尖,将自己鬓边的红梅摘下,指腹捏着那花骨朵,也送去了路沉生的鬓边。 这人眉眼冷硬,此时被这红梅衬得更为清冷。 “哈哈哈……” 晏望星乐不可支,见了路沉生这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模样,更是喜欢得不行。 他双手捧起路沉生的面颊,欲盖弥彰般,又轻又快地在那温凉唇瓣上落下一吻。 乐见在一旁,忽地起身叼住丧彪的颈毛,带着它一瞬飞出了仙辇。 晏望星看着那两道飞出的白影,偏头向路沉生说道:“过会儿将仙辇停在天梯上吧。” 路沉生垂眸看他,俯下身又想含他的唇。 晏望星轻“嘶”一声,颇有些羞恼地伸手,轻轻推开他的脸,道:“我们去看看‘晏望星和路沉生到此一游’。” …… 那几个字自然是好好地留在那里。 不仅留着,周遭还覆盖着一层灵力。 晏望星蹲下身,看也不看便知晓这股灵力出自谁手。 七年间经过天梯的人数以万计,这一段黑石阶却如同新建成的一般,在半空中熠熠生辉。 路沉生眉眼平静,唇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声线却藏了些许不满。 “我曾试过万种方法想将它带回幽宫,可天梯之阶宛若磐石,任凭我如何尝试也纹丝不动。” 晏望星闻言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狐疑地蹙起眉,低声问道:“你搬它做什么?” 路沉生垂眼,淡然道:“这是你留下的东西,于我而言珍贵非常,自然是想存于身侧日夜相伴。” 晏望星没太听进去,脑中忽地想起一件事,便立马陷入一阵沉默。 七年间来往云外的有那么多人,皆是从天梯中走上走下。 况且这一块石阶亮得犹如抛了光,岂不是每个人都瞧见了这上头的中二大字?! 晏望星心中羞愧,不禁蹲下身双手掩面。 想当年他抱着一副能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态,师弟说留个印记,他便顺着心意写下这句话。 可如今复活苏醒,他不免尴尬得脚趾扣地。 第121章 裱画 路沉生将晏望星从地上抱起,顺手掸了掸他衣角沾上的雪。 如今的姿势同七年前一般模样,晏望星看着周身弥漫的飞雪,双手环抱住路沉生的脖颈。 他弯着眼,从方才尴尬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路沉生步伐平稳,忽地听见怀中人似是不好意思地轻声嗫嚅着。 “喜欢师弟。” 他脚步微顿,耳边响起一阵阵失聪般的嗡鸣。 路沉生呼吸颤抖,听不够。 越走近云外,包裹住身体的气体便越发温暖。 晏望星说完后果真不好意思了,便低着头想从路沉生身上跳下来。 “我要发力了!” 他倏地喊了一嗓子,面颊和耳根都是烫的:“一分钟,我就可以把你从这里背上去!” 路沉生抱住他身体的手收紧,闻言勾唇笑了笑。 “不必这么麻烦。” 他循循善诱,放轻了声音哄道:“星星好好数着,若我将你往上抱了一百阶,便说一句喜欢我,如何?” 晏望星闻言睁大了眼。 最后路沉生不止得了八句“我喜欢你”。 晏望星趴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声又一声。 路沉生脚下步伐平稳沉静,热流从心间蔓延全身,连带着呼吸都有些炙热。 想吻他,可又想听他说话。 乐见和丧彪落在后面低低地飞着,晏望星趴在路沉生肩头,笑得眉眼弯弯,说一句便在他颈侧亲一口。 可说几句显然是不够的。 晏望星一回幽宫,便跑去了书房,在纸页上洋洋洒洒写下“最爱师弟”这四个大字。 只可惜他一写完,路沉生便追着吻了上来,最后二人折腾得凶,也不知道这张纸飞去了哪里。 再过了几天,它才重现江湖。 …… 晏望星秉持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原则,这几日将“刻苦勤奋”四个大字彻底落实。 路沉生近日也忙,昨夜守在空殿里等了半个时辰,最后冷着眉眼,起身去书房捉人。 那时候晏望星正挑灯夜读,满脑子都是“灵力流转,沉于丹田”,一不留神被来人压在桌上亲了个狠。 可到了最后他又受不住,便红着眼尾,嚷嚷着要马上回去睡觉。 路沉生自是依他,起身抱着人走过长廊,大步往殿里去了。 而现在正是下午。 洒在身上的暖光温和舒适,晏望星手握一柄长剑,在院里练得热火朝天。 周身的灵气充裕汇聚,他觉得差不多了便收起剑,颇有些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额角尽是细密的汗珠,晏望星大步走去茶亭边,此时只想喝一杯爽口的凉茶。 深褐茶水自壶嘴淌出,晏望星将剑搁在一旁,手指捏起杯盏往唇边递去。 温热湿润的触感随即传来,晏望星顿了一瞬,仰头将温水一饮而尽。 殿里备好的茶不是热的便是温的,他若是想喝些冰镇,恐怕得等到云外的夏令。 定是路沉生吩咐下来的。 他身子热得厉害,想到此处后不满瘪嘴。 晏望星越喝越不满意,倏地转过身,想去找路沉生好好理论一番。 还不等他迈出一步,便看见全黎手里捧了东西走来。 他手中的应是些名贵东西,晏望星远远看着,仍能感觉到其间充斥的浓郁灵气。 “大人。” 全黎身后空无一人,见着晏望星后,停下脚步不再往里走。 他躬身行礼,道:“此为幽主所需之物,特命我将其放入阅折书房中。” 晏望星正要去那儿找路沉生,闻言大步走过去,朝他笑道:“那我给他送过去吧,免得你再走一趟。” 全黎低头笑了笑,正要行礼告辞,却看见晏望星在接过木箱时,脚下不慎一个踉跄。 他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想扶又不敢扶,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伸出一双手虚虚抱着空气。 “大人您当心些。” 全黎见他稳住身形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些东西重得很,光是金木就占了三钧。” 晏望星朝他摇头,说道:“没事,我方才没站稳罢了。” 全黎颇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再三确认后才松了口。 “都是用来裱饰的东西,”他面对晏望星时全无隐瞒,一五一十说得简洁明了,“幽主的意思,应是要用作装裱画卷。” 裱画? 晏望星听得一头雾水,朝全黎点头示意后,便抬步往里走了。 路沉生此时确实在殿里。 他听着长廊上渐近的脚步声,不着痕迹地挑起长眉。 “师弟?” 殿内静悄悄,只有自窗棂吹进的细微风声。 晏望星压低声音唤着,随后推开门走进来,还不等往里迈进一步,手里的木箱便立即被人抱了过去。 路沉生单手托着那个箱子,俯身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 发疼充血的指尖被灵力轻轻抚过,晏望星不明所以,看着他冷静下来的眉眼,问道:“师弟,怎么了?” 路沉生闻言垂眸,偏头吻了吻晏望星的眉心。 他并未回答晏望星的问题,只是牵着人去到了书案边。 周遭檀香缭绕,黄花梨木纹路细腻,色泽温润,其上摆着的,正是晏望星前几日写的那四个大字。 “最爱师弟”。 晏望星:“!!!” 那字虽是他认真写下的,但笔画勾勒确实算不上好看。 甚至称得上是依托答辩。 他飞速上前,一个弯腰便趴在了桌上,将上面覆着的宣纸整个掩在身下,试图藏起自己这丑得人神共愤的“神迹”。 “你要把这个裱起来?” 晏望星心中惭愧,便放低声音同身后之人商量:“你等我练练字,师弟,我日后再写……” 在满殿的和煦微风里,晏望星的声音倏地消失了。 路沉生从后覆上他的身体,低头在他颈边细细啃咬。 晏望星如今被人压在了书案上,眼下是纹路清晰的梨木方桌,颈后是克制颤抖的炙热呼吸。 他看不见路沉生。 这一认知让他有些慌张。 晏望星不安地抬腰,转瞬又被路沉生往下摁住。 他被身后的气息烫得声线颤抖,不禁小声唤着:“师弟……” 路沉生将唇紧贴在晏望星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在那处咬着,声音低沉沙哑。 “只亲一下。” 第122章 想做些软膏 结果自是亲了不止一下。 晏望星后腰紧贴在书案上,被路沉生含得眼尾泛红,双腿哆嗦着,挂不住他的腰。 路沉生呼吸沉稳,见状将他的手捉住,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是在亲他左腕上的疤。 这印记如今愈发浅淡,留在腕上压根看不出来。 晏望星轻吟一声,眸中含了水光,用右手手背虚虚盖住自己的唇。 是不想再亲了。 路沉生垂眸笑着。 他探出指尖,将那只手拨开,俯身抵开晏望星的牙关,在高热口腔中含吮那湿红柔软的舌。 晏望星如今真说不出话来。 他被人强硬地按在桌上,后脑勺垫着一只大手,修长指尖插进晏望星柔软的青丝中,将人扣在身下纹丝不动。 津水自合不拢的唇角溢出,晏望星喉结攒动,腰腹不禁上抬,又被路沉生按着往他身上贴。 滚烫。 “不……” 晏望星吓得不行,双手被路沉生握住,此时正压在了头顶。 他身体瑟缩,腰线颤抖着,妄想躲开路沉生高热的身体。 “现在还是白天……” 声音轻得很,像在撒娇。 路沉生自喉间溢出一声笑。 他眼底盛满愉悦,不轻不重地在晏望星舌尖咬了一口,堂而皇之地开口承认。 “嗯。” 晏望星闻言简直不敢相信。 他眼底写满震惊,觉得路沉生此人不仅没脸还没皮。 “路沉生!” “嗯?” 晏望星眼尾红得厉害,此时在他身下挣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你怎么能白日宣……”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路沉生便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地笑。 “星星为何这般说我。” 这一句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细听之下还能察觉出其中的几分委屈。 晏望星:“……” 敢情方才是你的第五人格? 殿中安神檀香四溢,纸笔被妥帖收在了一旁。 颈间气息温热熟悉,晏望星抿唇,发觉自己竟然很吃这一套。 他哼唧一声,偏头吻上路沉生的面颊,道:“没有说你。” “白天真的不行……”晏望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一会儿功夫就将自己说得耳廓绯红。 “晚上……” 他陷在路沉生怀里,此时略微抬眼,笑着在眼前人唇上啄吻,面上的神情又甜又涩。 “晚上帮你好不好?” 路沉生餍足喟叹。 “乖星星。” 他勾唇低笑,温柔吻上晏望星的耳垂:“要怎么帮我?” 晏望星一张小脸霎时红得似要冒烟儿。 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路沉生,眼神飘忽着,被吮得殷红的唇瓣张合,从中吐出几个字眼。 “就和上次一样……” 路沉生垂眸,将他从书案上抱起。 一声轻笑随之落入耳畔。 晏望星被他亲得脸热,便低头小声问道:“你笑什么啊。” 路沉生一路去到殿门前,又抱着人走了出去。 落花轻扬,绿意枝桠也随风缓慢摆动。 “星星喜欢什么味道?” 这一声问得没头没脑,晏望星歪头看他,有些疑惑:“什么?” 路沉生眉眼平静,拂在晏望星颈侧的气息却炙热滚烫。 他笑着低头,咬上晏望星的耳廓,随即轻声说道:“好想做些软膏。” 第123章 全凭星星个人意愿 “大人这字儿写得好看。” 温二候在一旁,俯身看了看晏望星书案前放着的红宣纸,笑着说了声。 晏望星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一不留神就将手下的字给写坏了。 他停了笔,歪头看着红宣纸上的几个大字,轻声嘟囔道:“这哪儿好看了……” 鼻尖萦绕着淡淡墨香,晏望星落下最后一笔,随后抬眼看向温二,道:“你们幽主最近在做什么呢?” 路沉生前几日说想做些软膏,他不知这是何作用,便直愣愣地说了几种自己最喜欢的香。 现在晏望星已经反应过来了。 那软膏应是要用在他自己身上的。 想到此处,晏望星不禁红了耳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 “小的哪能知道这些事。” 温二好脾气地笑了笑:“幽主只说,让小的来陪您解闷。” 不会真的是在做软膏吧? 晏望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昨夜被路沉生留下吻痕的胸口也忽地猛烈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颇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那全黎呢?往常不都是全黎过来的吗?” “全大人近日领了罚,如今不在云外。” 温二想起前些天看见的全黎,身上皮肉四绽,尤其是那十根手指,竟被削得没了半点血肉。 应是伺候大人时,做了些什么让幽主不满意了。 他不禁身体瑟缩,弯腰拧干盥盆中的帕子,上前一步凑去晏望星身边,道:“大人手上沾了墨,小的为您擦擦吧?” 晏望星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我自己来。” 他接过温二手里的软帕,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面上的笑容温软:“今日已是除夕,你若是能看见全黎,可不可以代我向他说声‘新年快乐’?” 温二忙不迭地点头应答。 大殿的门已被人缓慢推开。 暖风混着檀香一同盈满殿内,垂下的珠帘也在轻微晃动。 “好看。” 路沉生大步走去晏望星身边,见了桌上的宣纸,便轻轻地笑起来。 他将人半抱进怀里,拿过晏望星手中的湿帕,细细擦拭着他指节上沾染的黑墨。 “出去。” 路沉生双眼未抬,低声道:“喊人将这些字联贴好。” 温二点头应下,捧着桌案上的宣纸,一步并作两步跑出去了。 关门声渐消,殿内又重归安静。 晏望星被他抱起走向软榻那边,此时揪着路沉生的衣领,小声问道:“真要贴啊?” “写得那般好看,为何不贴?” 路沉生将人压进软榻里,俯身含住他的唇,指腹向上,在他布满牙印的后颈轻轻摩挲。 “唔……” 晏望星嘤咛出声,仰头承受他过于强硬的亲吻。 他被含得双眼迷蒙,轻微水声在这一方天地响起,听起来暧昧又湿黏。 路沉生对待他时,总是纵容得没边。 其他也就算了,现在竟也学会睁眼说瞎话,将他写的那副字吹嘘得人间难得。 晏望星不禁发笑,张嘴咬了咬路沉生的下唇:“应要给尚正言看看,他的评价才是客观的。” 路沉生压根不在意何为客观,也不想听见其他莫不相干的人名。 他周身气质陡然沉寂,修长指节解开晏望星腰间的系带,一点一点探进了内衫中。 “看着我。” 一声低语落进晏望星耳畔。 他怔愣抬眼,对上路沉生漆黑幽深的视线。 温热指腹隔着一层内衫,在腰腹处流连,晏望星看着他平静的眉眼,霎时明白得彻底。 应是吃味儿了。 他虽不知路沉生吃味的原因,但万分精通将人哄好的方法。 “师弟,师弟……” 晏望星抬起双手,娇纵般环抱住路沉生的脖颈,仰头在他唇角一连亲了好几口,声音也是被亲狠了的柔软。 他轻轻地笑,一副黏在路沉生身上下不来的架势,看起来可爱得紧。 “好疼……” 晏望星捉住他在自己衣衫里游走的手,似是撒娇:“那个地方已经肿了,你不许再捏。” 他这话说得好无厘头。 师弟床上再怎么疯,也从未让自己身体疼得难受。 除去好似师弟刻意留下的牙印吻痕,他身上的擦伤红肿,早在当夜便被路沉生用灵力愈合。 但这一番话确实很有奇效。 路沉生覆在他胸口的指节顿住,灵力霎时喷涌,暖得晏望星舒服般微眯双眼。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嘿嘿”傻笑一声,将脸埋进路沉生的颈窝,煞有介事般说道:“我今夜便这般咬你,看你知不知道疼。” 路沉生抱着他,闻言不禁轻笑。 身体被揽着坐起,晏望星跨坐在路沉生腿上,又被他扣住腰整个提了起来。 眉眼秾丽,漂亮乖顺。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晏望星便被路沉生转了个方向,后背紧贴上他温热宽厚的胸膛。 路沉生身高腿长,近几年生得越发高挑,如今坐在软榻里,竟能将晏望星整个身形尽数裹进怀中。 榻前是一台梨木方桌,上头整齐摆了许多物件,都是前几日晏望星剪过窗花落在这里的。 他笑起来,身子后倒,整个陷进路沉生的怀里。 满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路沉生吻着怀中人的后颈,指尖涌出灵力,慢条斯理地在宣纸上拨弄。 “你在剪什么?” 晏望星看着他修长的指尖,随即好奇问道。 路沉生并未应答,只是将手中的大红宣纸展开,递给晏望星看。 是一个苍劲却缠绵的“囍”。 他眉眼冷静,声音放得很低:“星星。” 路沉生攥紧指尖的宣纸,垂眸啄吻晏望星的耳垂,状似无意地轻喃一声。 “想成亲。” 自窗棂吹进的暖风和煦,将桌上的宣纸吹得略微扬起。 晏望星抬起指尖,牵住路沉生覆在宣纸上的手指。 他红了耳根,又抿唇笑了起来,偏头亲一口路沉生的脸。 “初二便去向师尊提亲?” 路沉生扣住他的后颈,闻言点头:“嗯。” “提亲是提亲。” 他克制着呼吸,落在晏望星唇上的吻极轻,爱欲和怜惜杂糅并存:“但何时成亲,全凭星星个人意愿。” 耳侧是紧贴的指腹,晏望星不禁眯眼轻笑。 他主动张开牙关,微微撤开身子,随即伸出红舌,试探般舔了一下路沉生的下唇。 说出口的声音含混却笃定。 “师弟,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第124章 新年快乐 夜色渐深,晏望星趴在路沉生身上睡了个沉沉的觉。 他背上盖着一件轻薄的软被,一只大手虚虚搭在他的腰间,身下之人呼吸平稳。 晏望星下巴垫在路沉生的胸膛,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回了好久的神。 头顶碎发随着他的呼吸频率微动,正巧拂在路沉生的喉结上。 夜风温暖惬意。 “今夜要守岁。” 路沉生见他醒了,便将人又往身上捞了捞,轻声哄道:“不再睡了?” 晏望星睡得面颊扑红,眼神放空,顿了好久也没应声。 这是睡懵了。 路沉生不禁挑眉低笑。 他爱得要命,手上动作放得极轻,指尖在晏望星的肩胛骨上摩挲。 “不睡。” 晏望星此刻有些呆,唇瓣殷红似血:“我不要睡了。” 路沉生依他,坐起身,将人从毯子里剥出来,又抱着走出殿外。 这一处的人都被唤走了,只留晏望星与路沉生在长廊上慢悠悠地走。 檐下灯笼高悬,烛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与殿中辉煌的灯火交织,映出二人相互交叠的修长身影。 宫顶之上是满天繁星,宫门悬着巨大的朱红绸缎,窗花与对联处在烛光中,挂饰也多样斑斓。 晏望星不好意思看那些春联,便将脸埋进路沉生的肩颈,任凭他怎么哄也不愿抬头。 路沉生托着他的臀,脚下步伐极稳,不禁摇头轻笑。 远处的笑语渐近,是云外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氛围。 “新年胜旧年……” 耳畔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晏望星好奇抬头,眼前出现一众跟在路沉生身后的死灵。 四处喜庆洋溢,他们面上的笑容轻快愉悦。 “岁首祈祥,愿大人福星高照,万事如意!” 晏望星看着他们躬身作揖,不禁抿唇轻笑。 他眼前的死灵探头探脑,朝着二人放声高喊,笑得眉眼也雀跃高扬。 “新春伊始,愿大人鸿运当头,福泽绵长!” “辞旧迎新,愿大人岁岁平安,心想事成!” 晏望星挂在路沉生身上,此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会大笑着同众人道贺:“新年快乐!” 道贺声此起彼伏,他倏地抬眼,双手捧住路沉生的面颊,又笑着转眼,看向面前的死灵。 周遭是夜色与灯火的暖光,欢笑声在幽宫沸腾,庭院中忙碌穿梭的死灵也驻足观望。 年味弥漫,庆贺声喧天。 晏望星双眸清亮透彻,此时笑着指挥众人,扬声喊道:“我们要祝幽主什么呢!” 一众死灵对视一眼,互相推搡着大笑起来。 “一元复始,愿幽主阖家欢乐,新年吉祥!” “岁序更新,愿幽主与大人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这显然是混杂在其中的另类祝福。 一时间宫内人声鼎沸,死灵们闹腾着揪出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拍手叫好。 晏望星闹红了一张脸。 耳畔是善意的哄笑,路沉生长眉敛起,往后看了一眼。 “下去。” 一众死灵霎时偃旗息鼓,有条不紊地躬身退下了。 再往前便是膳房。 整个幽宫灯火通明,明暗亮光交相呼应,四处金碧辉煌。 映在壁上的黑影又高又长。 路沉生探出指尖,撩开门帘,抬步走了进去。 夜幕渐深,灯火阑珊。 丝竹乐声交织,晏望星偏头往殿里看,见其中空无一人便松了口气。 若是吃年夜饭的时候,旁人又语出惊人…… 他伸手搓了搓发烫的耳朵,腿一抻,便从路沉生身上跳下来。 …… 耳边是片刻也未曾停歇的爆竹声,晏望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捂着肚子瘫倒在靠椅上。 糕点鲜果摆放在巨大圆桌上,锦绣桌布垂坠,此刻随风微动。 路沉生轻笑一声,起身将他从座位上抱起,宫灯投出的光线将两道依偎的身影拉长。 温热的呼吸拂在颈侧,晏望星被路沉生揽在身前,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殿内慢走。 吹进殿内的夜风微凉,路沉生手心紧贴他的腹部,在那处打着圈儿轻缓按揉。 眼前是一排又一排的偌大隔间。 路沉生牵起晏望星的手,缓缓推开其中一间阁楼。 是清茶房。 里间存着琳琅满目的果脯,路沉生牵着他,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倏地扯了扯唇角。 他俯下身,亲吻晏望星的眼尾:“丧彪很喜欢往这儿钻,宫内又无人敢拦它。” 像在告状。 晏望星闻言不禁轻笑起来。 他看着路沉生拿起一旁放着的食挑盒,也伸出指尖碰了碰,指腹触到一片温热。 “你拿这个做什么?” 路沉生眉眼淡然,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同他十指相扣。 “用做夜宵。” 他神色未明,看过来时眼底一片晦涩。 晏望星仍是不明所以,从他身侧探出头来,笑着问道:“为何?守岁时饿了可以唤人呀?” 路沉生不答。 他安静看了晏望星良久,随后俯身,咬了咬身侧之人的耳垂,声线沙哑低沉。 “今夜殿内只有你我二人。” 晏望星这会儿更是一头雾水。 他学着路沉生,踮起脚也在他耳廓旁咬了一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微凉夜风灌满殿内,吹起晏望星黝黑顺长的发丝。 路沉生追上去含住他的唇珠,闻言笑了笑。 他重重吮着晏望星的唇瓣,颇有些答非所问的意味。 “再过一刻,星星可要与我一同去浴房?” 殿外宫灯通明,将整座幽宫映得犹如白昼。 晏望星闻言烧红了脸,轻咳一声,抿唇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却倏地跳进两道雪白的鸟影。 似是对这儿颇为熟悉,丧彪两只小爪蹦跶得十分勤快,眨眼间便和乐见一同到了二人跟前。 它深黑的鸟喙中衔了赤红花瓣,绿豆大的黑色眼睛滴溜溜地转悠,随后低头,将那些花儿放在了路沉生的靴边。 是它七年如一日,都要送来的万劫花。 第125章 第一次 这是一条去仙府的长廊。 沿路风景静谧华美,晏望星走在路沉生身侧,看了看手心里躺着的花瓣。 路沉生牵着人走进殿门,充裕的灵气霎时席卷。 万劫花开了满院,灯光将仙府映得温馨辉煌,四处都溢着浅淡花香。 晏望星指腹捏着花瓣,想起师弟往前七年,都是孤身一人独自守岁,不由得心间发酸,有些愣神。 再回神已是进了浴房。 周身是氤氲的热气,他半靠在路沉生怀里,被掐住后颈仰起脸。 路沉生低笑,垂头亲了亲他的鼻尖,手心触感柔软温热。 他眉眼平静,五指却缓慢收紧。 晏望星被他掌心的热度烫得头脑昏沉。 半月前路沉生说过,要在幽宫铺满暖石和地衣。 如今早已铺成。 脚心的触感温暖,晏望星抿紧唇,也探出指尖,伸向路沉生的颈侧。 他耳根绯红,看着那一片冷白色肌肤,指尖抚向路沉生略微攒动的喉结。 拂在面颊上的呼吸陡然粗重。 路沉生俯身,垂眸咬他腮上的软肉,是亲不够一般的急促。 当真爱不释手。 晏望星别开眼,软了身子,肌肤紧贴在路沉生滚烫的掌心,被上头的细茧摩挲得身体瑟缩。 衣带轻解,长衫氤氲着热气一路垂下。 晏望星的身体缓缓没入温水,路沉生安静看了他良久,随后压下身体,按住人吻了上去。 …… 床帏解下,顺着纹路向下垂落。 晏望星青丝被路沉生尽数擦干,此时散落在颜色浅淡的被褥上,衬得面容秾丽又纯净。 面上的热度怎样也散不去,他略微回神,转眼看着床帏外渐近的高大身影,提了力气,羞赧般将身体缓慢蜷起。 晏望星眼尾烧红,右手不自觉地顺着柔软被褥上滑,却在枕边触碰到一块温润的白玉。 手心触感温凉,他侧躺在软床上,将那只小巧玉瓶捉了过来。 鼻尖萦绕着熟悉冷香。 是师弟身上的味道。 晏望星喜欢得紧,清丽眉眼雀跃般扬起,将玉瓶上的盖子拧开,凑近仔细地轻嗅。 身侧是黝黑柔顺的墨发,他抬眼看着玉瓶中的软膏,抬起指尖想往里摁。 耳畔忽地落下一声轻笑。 路沉生修长指节撩起床帏,高挑身形正立在床沿,面上神情晦涩难明。 他俯身,握住晏望星的细腰往身下拖,垂眸在怀中人的耳边低语:“星星前几日说,最喜欢我身上的香。” 路沉生眼中满是爱欲,指腹大力揉捏着晏望星的耳垂,薄唇抿紧,是经年妄想,此刻疯狂涌出的磅礴欲望。 他指尖抚过晏望星蕴满水汽的眼睫,颈间沾染的水珠滚落,顺着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一路滴进晏望星莹白湿润的肩窝。 “星星今夜……” 他似是兴奋到了极点,抚向晏望星身体的指尖也在颤抖,往日沉稳的声线听起来战栗又克制。 夜风自微敞的窗棂吹进,轻薄床帏随风轻扬。 路沉生喉结攒动,眯眼深吸一口气,双眸忍耐得充血,欲色在其间肆意翻涌。 “从上至下,由里到外……” “都会是我的味道。” 第126章 一如当年 殿外传来清脆的鸟啼,晨曦自窗棂缓缓透进。 晏望星泪眼朦胧,浑身带着沐浴过后的热气,被路沉生裹进了温暖干净的被褥里。 触感温热柔软,他的肌肤在接触床沿的刹那,指尖无意识地抽搐颤抖。 “不要……不要了……” 晏望星沾着泪珠的长睫轻颤,想将抱着自己的路沉生推开,声音仍带着哭腔:“都怪你……” 路沉生安静听着,将人拢进怀里,俯身细细啄吻。 动作温柔轻缓,与方才床上的那副恶鬼模样截然不同。 晏望星被欺负得狠了,此时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皮肉。 他瘫软在床上,虚虚靠在路沉生怀里,疼得双目晕眩,四肢发酸。 窗外的天色渐亮,晏望星的袖口顺着腕线垂落,整条小臂上布满青紫吻痕。 路沉生抱着人哄,一手揽着他运转灵力,一手端过桌上的清粥,低声细语:“星星喝几口垫垫肚子,然后就睡觉,好不好?” 晏望星头晕目眩,被折腾得通了宵,此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半阖双眼,别开头不想看见路沉生。 人死了你知道埋了,天亮了你知道让我睡觉了。 路沉生温柔诱哄,俯身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凝神细细嗅着:“嗯?好不好?” 颈侧的呼吸温热,晏望星身体不禁略微颤抖。 身体的不适感强烈,他指尖瑟缩,抬眼轻声道:“我不想吃。” 路沉生垂眸,指尖摩挲他哭得红肿的眼尾。 “过会儿该饿了。” 他毫无底线地哄人,此时低眉顺眼,一副温柔知心的模样,手心贴着晏望星的脊背轻拍:“就喝几口。” 结果晏望星自是被亲着喝了半碗。 他就着路沉生递来的茶水漱口,随后想从这人怀里溜走,腰却疼得下不去。 这下好了,爽了一个晚上,结束后彻底成了废人。 晏望星动作细微,龇牙咧嘴,在路沉生身上一刻不停地蛄蛹,随后又被他扶着腰往被褥里塞。 他此时不想看见路沉生这张脸,便将头埋进被褥里,自顾自地生了一通闷气。 路沉生自是不会让人这么气下去。 他将手贴上晏望星的后腰,在那处轻轻按揉,又将他的脸从被褥里拯救出来,低头含了含那红肿湿润的唇瓣。 动作很轻,晏望星舒服得哼哼唧唧,被路沉生锁进怀里,嗅着身上的气味。 鼻尖萦绕着万分熟悉的冷香,晏望星张开唇,在路沉生舌上舔了舔。 按揉后腰的五指骤然收紧。 路沉生轻笑一声,反应过来后立即卸下力道,放低声音哄:“星星睡觉。” 晏望星困得双眼迷离,却仍睁着黑亮的眸子,语气是不易察觉的骄矜:“可是好疼……” 他半阖双眼,感受着流淌全身的灵力,轻声控诉:“哪里都疼……头,眼睛,嘴巴,喉咙……”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理不清,只会低声哼着,溢出唇间的字句模糊,应是累极了。 路沉生就着洒进床帏的晨光看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紧盯晏望星的面容,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柔和与痴念。 他手中动作不停,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想离开。 晏望星睡颜清纯,面色是还未褪去的潮红,全身上下尽是路沉生留下的味道。 他满足轻笑,指尖灵力运转,一点一点安抚着晏望星的经脉。 透进殿内的晨曦将地衣映得温软毛绒,路沉生垂眸,轻轻吻上晏望星平和的眉眼。 他褪去往日的淡漠沉稳,此时更像是个得偿所愿的少年,声线沙哑又充满希冀。 “星星要一辈子喜欢我。” …… 再醒来竟然已近黄昏。 晏望星睡得头脑晕乎,正要翻个身,却被身侧之人钳制住腰,重新拖了回去。 路沉生覆上他的身体,揽着人细细轻啄,和晏望星接了一个绵长深重的吻。 岁月静好的感觉过于美妙,晏望星抬起腰,隔着两层衣衫,紧紧与路沉生贴在一起。 他舒服得将眼睛合上,最后受不住了才开始挣扎哼唧。 路沉生见状舔了舔他的下唇,撤开身子,修长指尖缓慢梳理着晏望星柔顺的青丝。 殿内的玉帘随风碰撞,发出一阵细碎的轻响。 晏望星侧耳倾听,却被路沉生抱坐在身上,唇边倏地递来了一杯温茶。 那杯沿氤氲冒着热气,晏望星低头,就着路沉生的手喝了一口。 回味清苦,带了些药味。 晏望星微蹙秀眉,别过头不想再喝,问道:“是药吗……” 他唇间溢出的声音嘶哑,说话时连带着咽喉也隐隐作疼。 路沉生极轻地皱了下眉,薄唇紧抿,指尖将晏望星的碎发拨至耳后,俯身吻了吻他小巧的喉结。 “昨夜哭得厉害。” 他动作疼惜,唇瓣印上晏望星颈间的细密吻痕,声音轻缓:“喝一些养养嗓子。” 晏望星清了清嗓,确实难受,便张嘴乖乖将茶水喝得一干二净。 路沉生抬起指尖,指腹将他唇边沾着的湿意擦干,轻声笑道:“星星好厉害。” 晏望星:“……” 师弟以后是要冲击全修仙界模范幼儿教师吗? 他觉得路沉生今日将自己当做娃娃来哄。 窗外透进金灿的落日暖光,晏望星稍微思索片刻,倏地发觉师弟一直都是如此。 比如现在,亦或是曾经。 他抬起眼,笑着看向路沉生,黑眸清亮,眼神柔软。 路沉生也看着他笑,随后下床蹲下身,半跪在地上为晏望星穿着软袜。 周遭的设施与乘风山别无二致,晏望星看着路沉生垂在颈侧的黑发,想起与他在天川宗的点点滴滴。 一如当年。 他抿唇笑得傻气。 路沉生闻声抬眼去看,却被捧住面颊,一个极轻的吻便落在唇瓣。 晏望星俯身,与他鼻尖抵着鼻尖,唇瓣相贴。 路沉生被勾得忘了呼吸,眼眸幽深漆黑,下意识去追他逐渐远去的唇。 落日浑圆赤红,日光自窗棂透进,在柔软地衣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乐见雪白的翎毛在橘黄天际滑过,映成极为浓烈的色彩。 它眼神冷峻,带着满身的倦怠与飞尘,猛地俯冲,瞬时扎进仙府里。 第127章 变故 眼前摆了满桌的膳食,晏望星仍是觉得肚子不舒服,便提不起什么胃口。 路沉生将他从座椅里抱起,随后抱坐在自己身上,指尖抚弄着晏望星恹恹的眉眼:“吃些酸糕。” 他夹起身前的青梅糕,递去晏望星唇边,轻声道:“星星?” 晏望星眉眼耷拉着,凑上去嗅了嗅那酸糕的香味,又低下头,像是在抗拒。 路沉生眉眼平静,眸色沉得像冬日里的夜。 他俯身,用唇碰了碰晏望星的额角,确认触感温热后,又探出指尖,抚着晏望星平坦的腹部。 “星星肚子不舒服了。” 路沉生垂眸,自顾自地说话,薄唇紧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望星见状凑上去,伏在路沉生肩头轻轻咬一口他的喉结:“也没有很不舒服。” 至少当时很舒服。 他不好意思开口,感受着唇边的喉结轻微颤动,不禁觉得好玩。 哪知路沉生握住晏望星的手,将其缓缓带上他柔软的腹部,在那处轻捏摩挲。 “昨夜哭得厉害。” 他修长指尖摁住晏望星的眼尾,声线冷静:“这儿还是红的。” 晏望星:“……!” 你怎么可以口出这种狂言?! 他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抽回手,一双清亮的眼写满震惊:“你如今怎么满口污言秽语……” 路沉生垂眼看他,将手中的青梅糕再次递去晏望星唇边,旋即低声道:“何为污言秽语?” 他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看着晏望星张唇将那块糕点吃下去,眉眼才豁然舒展。 “我平日里说了些什么,竟让星星这般看我。” 路沉生眼底盛了揶揄,指尖在晏望星上腹按揉,状似万分苦恼:“星星不妨为我指出不妥之处,我也好即知即改。” 可是那种话晏望星怎好意思说出口。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红了整张脸,连带着耳根也烧了起来。 路沉生倏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爱极了一般细细啄吻。 他眼底满是笑意,逗够了人,便直起身子,往晏望星嘴里喂着鲜汤。 晏望星吃了酸糕胃口大开,此时也就着路沉生的动作,小口吃起膳食。 许是过了良久,等到晏望星摇头拒绝,路沉生才拿了帕子,将他糜艳红肿的唇擦拭干净。 “进来。” 他慢条斯理地伺候着晏望星,一切收拾好后才终于开口。 乐见等了良久,听见声音时,便从高空倏地往膳房里飞。 一阵轻微的拍翅声。 晏望星方才并未注意,此时听了路沉生的话,转眼往窗边看去。 窗外飞进了一只羽灵鸾。 乐见虚虚落在木梁上,偏过头看了晏望星一眼。 路沉生给他递去一杯茶水,随后启唇开口:“说。” “云外提亲之事筹谋良久,大批队伍早已先行去了天川宗附近。” 乐见双眼微眯,其间透出森寒冷光,继续说道:“可乘风山有人传讯,说连华仙尊与诸位弟子近日未返,即便是除夕之夜,亦未见其归宗的身影。” 晏望星听得皱紧眉头。 乐见的意思是,师尊他们压根就没有回宗? 他现在也顾不上其他事情,倏地转眼看向乐见:“宗里其余人也不知晓他们去了哪里吗?” “问过,”乐见立即开口,回道,“只回答是去了顾仙长那边。” 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找大师兄? 晏望星想从路沉生身上跳下,却被这人轻轻扣住腰。 他不再动作,想起尚正言不久前说过的话,便偏头看向路沉生。 “师尊应是去了绝天城。” 晏望星皱眉想了片刻,说道:“此前一点消息也没有,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伸手蹭了蹭路沉生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师弟,我们现在出发,也去一趟绝天城。” 路沉生垂眸,把玩着他的指尖,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膳房内一片安静,乐见若有所感,便振翅又从窗沿飞了出去。 吹进房里的夜风微凉,晏望星被他按得舒服,过了良久才听见他应了一声。 “好。” 路沉生眉眼平静,抱起人往殿外走去,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他身形高大,抱着晏望星时步伐更为沉稳。 月光自檐角透进,在后方的长廊里投下一道格外修长的身影。 路沉生掂了掂怀中人的重量,随后俯身,亲一口晏望星温热的眉心,声音妥协缱绻。 “星星路上再睡吧。” …… 窗柩里投射出点点星光,晏望星整个陷进软榻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探出指尖,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袖。 他翻了一个身,正要说些什么,手指又被路沉生的手心裹住,转瞬便塞进了褥子里。 晏望星不甚在意,仰起脸,轻声问道:“真去提亲了?” 路沉生的手也在软褥里,此时正颇有兴致地玩着他的指尖,闻言动作顿了一瞬。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不愿意吗。” 路沉生捏住他指腹的力道渐大,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先睡吧。” 这话转换得太过僵硬,晏望星听得不禁心头发笑。 他朝路沉生撅了几下嘴,笑着温声道:“不想睡。” “你过来一点,”晏望星鼓起脸,说话时湿红舌尖略微露出唇外,“我想亲你一下。” 路沉生俯下身,敛眉凑了上去。 唇被温柔含住,晏望星半阖双眼,与路沉生唇齿相缠,温热呼吸互相交织,在肌肤上带起一阵酥麻。 “哪有不愿意。” 他别开头轻轻地笑,随后在路沉生面颊上猛亲几口:“这次可是白跑一趟了。” 路沉生不觉得白跑一趟。 他俯身在晏望星颈侧细细吻着,闻言轻笑一声,指尖抚着晏望星的眼尾,揶揄道:“星星还不睡吗?” 路沉生将人整个锁进怀里,低头在晏望星颈间毫无章法地乱蹭。 随后薄唇一路游离,去到了晏望星唇边,在那儿肆意吮吸着软肉。 动作轻得很,可晏望星敏锐察觉出其中的情欲。 他脸色潮红,有些喘不过气,此时抵着路沉生的肩膀,哑声道:“我要睡了!” 路沉生眉目舒展,咬着他的唇珠轻笑。 “用不了一夜。” 他松开晏望星的唇瓣,低声说道:“等星星明日醒来,便能到绝天城。” 第128章 怪事 近几日绝天城闹得人心惶惶。 蓬乐安从宗门口探出头,抬眼看了看头顶黑沉的天色,想了片刻还是大步走出门。 也不知出了什么怪事,城里的妖兽竟死了一批又一批。 现今大伙儿正玩命似的囤货,生怕家中没了吃食。 方强昨日也上了街,在闹市里却买不着一根萝卜。 蓬乐安抬起手,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长叹一声又往前走。 熊熊宗上下住着上百号人,绝天城身处神州边陲,现今又正值隆冬,宗里的存粮虽准备得充分,但也经不起这般入不敷出。 他闷闷不乐地想着,今日起了个大早,只想去闹市里买点荤肉,或是进山打点野味也不错。 大熊们苦点就苦点,可宗里还有几只长身体的熊崽,哪能成天抱着白菜帮子啃。 蓬乐安视力不好,此时摸着黑出门,天边还未透出一丝晨光。 可他生得高大壮实,也不怎么担心,就这么大步往前走着。 应是过了两刻钟,周遭忽地传来几声肉爪踩雪的细微声响。 蓬乐安浓黑的眉毛皱紧,耳尖微动,挺直身子,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轻嗅。 闻味道应是几只狗崽子。 他放下心来,偏过头,却在不远处看见几抹一闪而过的雪白身影。 那毛发过于蓬松亮眼,在黑夜中想看不见也难。 蓬乐安心中一惊,暗道一声“见了鬼”,想起近日绝天城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便也没了出去买肉的心思。 他抬脚转身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面追着一般。 “这位道友?”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方位应是离蓬乐安极近。 他吓得汗毛倒竖,顷刻间右掌幻化为熊爪,却听见那像鬼一般的白影继续开口说话。 “在下天川宗乘风山门下大弟子,顾清徐。” 那人声线柔和,是一副温润如玉的长相。 蓬乐安还未从惊吓中回神,瞪着一双熊瞎眼看向他,发觉此人身侧竟还跟了一女子。 那女子红衣似火,眉眼在黑夜中也难掩英气。 声音回荡在夜色中更显沉稳有力。 “李今知。” 这可都是些大人物。 蓬乐安目露惊愕,嘴巴哆嗦着,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顾仙长笑着问道。 “近日城内瘴气横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他朝着眼前身材敦实的壮汉躬身行礼,温声道:“可否请这位道友详述此事?” …… 尚正言一屁股坐在前院被啃秃了的枯草上,手里抱着个黑白汤圆似的小熊,正用手抓着他肥嘟嘟黑乎乎的耳朵玩。 扶年郁闷地在他腿上吐泡泡,挤眉弄眼着示意一旁的胖川过来,好让他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胖川看见了他的眼色,倏地化作人形跑过来。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死气,他胖墩墩的身形微顿,跑着跑着面色泛白,转瞬间跌在地上,成了一只胖乎乎软趴趴的熊。 像是被什么吓着了。 明程上前一步将他扶起,随后抬眼看着愈发昏沉的天。 漫天死气遮云,半空中飘落的雪花也打着圈儿乱颤。 “这气息熟悉得很。” 尚正言吸了吸鼻子,倏地反应过来:“云外的死灵怎么过来了?路沉生也不管管?” 他自顾自地说话,锁紧双眉义愤填膺:“他与望星快活过着除夕,定是得意忘形得连手下也不管了!” 明程:“……” 好一个得意忘形。 他扶额长叹一声,看了眼身侧瑟瑟发抖的熊崽们说道:“若是寻常的死气,倒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害怕。” “萦绕在其间的气息格外磅礴,想必是幽主本尊来了。” 明程伸手怼了怼尚正言的肩膀:“望星与沉生已寻至附近,你快些施法,告知他二人咱们的方位。” 第129章 又来?! “在熊熊宗呢。” 晏望星接过半空中的灵符,仔细端详片刻,算是在尚正言那鬼画符的字迹中看出来了。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地转过头,眯眼看向路沉生。 这人从前将熊熊宗搅了个天翻地覆,那时自己被钳制住什么也看不着,也不知宗门里现今是如何光景。 金灿的灵光消散于掌心,路沉生指尖支着下巴,垂眸看向晏望星,面上神情万分难辨。 “别因旁人同我生气。” 他抚平晏望星微蹙的眉心,倾身在那片肌肤上落下一吻。 “可你做得不对。” 晏望星别过头,伸手想推开他,可掌下的胸膛纹丝不动,覆在腰间的手指力道也愈发用力。 他秀眉蹙紧,被禁锢得轻哼一声。 路沉生松了力道,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我错了。” 他收敛眉眼,放低姿态,安静看了晏望星良久,随后开口说道。 晏望星闻言一怔。 路沉生面容平静,将他抵在胸口的手捉下,紧紧攥在掌心,低声再次重复。 “别因旁人同我生气。” …… 他口中的“旁人”正坐在熊熊宗掌门人身侧,听着其余人的交谈一头雾水。 蓬乐安听得两眼发直,一心想去伙房,将锅里煮着的鸭蛋剥开来吃。 “我座下一共五位弟子,而今在场只有三人。” 叶连华抿了抿唇边的热茶,朝着眼前的掌门轻笑一声,继续道:“其余二位情谊深厚,此刻正共聚欢度新春……” 方强:“……?” 武东:“……?” 蓬乐安:“……?” 此时在宗里的三位是顾仙长,李仙长和尚仙长,难不成不在的那两人是晏望星与路沉生? 蓬乐安面露悲伤,不动声色地看了叶连华一眼,神情是遮掩不住的怜悯。 连华仙尊应是痛失爱徒悲戚过度,过了七年终于疯得彻底。 那晏望星死了七年有余,莫不是路沉生找到了他的尸首,此刻正与尸身相伴,在云外孤苦伶仃地过着除夕。 窗外下着大雪,窸窸窣窣地落了满院。 掌门闻言讪讪笑了一声。 他支着掌心里的手杖,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皱眉说道:“那日似乎也是这么个天气,空气里也是这一股气息。” 众人困惑不解。 掌门回过神后继续说:“你那小徒弟带领数万死灵打进绝天城,将我宗门上下搅得不得安宁,还带走了我徒儿的好友……” 他轻“嘶”一声,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偏头问道:“叫什么来着?” 蓬乐安严肃点头:“贝哥。” “还带走了我徒儿的好友,贝哥。” 掌门苦笑一声:“云外幽主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我等小宗也不知哪儿惹恼了……” 他话说到一半,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大步走去窗边,看了一眼黑沉的天色,惊道:“又来?!” 叶连华被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得回神。 他提剑大步走出房,声音平稳:“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了。” 檐上积雪随着他开门的力道略微震颤,此刻再也坚持不住,一片一片地尽数滚在地上。 晏望星被拉住身子,门檐上稍微掉下些白雪,落上他颈侧柔软的裘毛。 路沉生伸手,将那片水意熨干。 眼前正是熊熊宗的宗门。 可与往前不同,这会儿绝天城的天色黑得不正常,宗门外也没有一个人把守。 晏望星困惑歪头,捂嘴打个哈欠,正要往前走去礼貌地敲一敲门,却见那朱红大门从内往外倏地打开。 叶连华抱剑倚在门边,见状朝晏望星慈祥笑着,伸手向他招了招:“望星,来。” 掌门双手哆嗦,狐疑地抬起头东张西望,这才确定方圆百里内当真没有云外死灵。 门外一片冰天雪地,漫天黑沉下,只余两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一个面容温软,一个气质沉冷,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晏望星既不是传闻中的一具死尸,路沉生也不似那日杀进宗里时的阴狠。 掌门严阵以待,压根不敢松出一口气。 他皱紧花白的眉毛,眯起眼睛观察,却越看越觉得幽主身侧的那位公子眼熟。 应该不止眼熟,可能以前还和他家徒弟玩得很熟。 半空中的雪花打着旋儿飘下,宗门前的大片柏林幽幽落下些许叶片。 蓬乐安一开始正和身旁人嬉皮笑脸,在听见连华仙尊喊出“望星”这个名字时,不禁惊疑地在人群中踮起脚去看。 他生得高大,借着身高优势,一瞬间将门外一幅光景看得清清楚楚。 只此一眼,天崩地裂。 蓬乐安身体哆嗦,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蹲在掌门身下,跪求女娲灭人教程。 他抬眼看着黑沉的天空目露呆滞,觉得绝天城的天是真的要塌了。 “贝哥?” 方强挠了挠头,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才反应过来:“就是晏望星?” 他双眼清澈,和身旁的武东对视一眼:“难怪路沉生那日寻到了这里……” 他们还以为是贝哥与人结仇,被云外的死灵找上门算账了。 毕竟晏望星在江湖中死了七年,他们就是再大胆,也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嘶……” 武东捞着方强的肩膀转过身,一脸莫名:“可贝哥那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边陲?既是隆冬又是深夜的,他还穿得那么少。” “对啊,”方强用手摸着下巴,目光也不敢往那边看,“照江湖中的传闻,他可是云外幽主心尖尖上的宝贝,若是叫幽主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得滴血?” 蓬乐安目光无神,沉默不语,与平日相比反常得很。 他此时浑浑噩噩,一听这番话更像是三魂丢了七魄。 这人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猛地抬起腿,从人堆里挤出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寝院那边跑。 方强不明所以,先是看了他的背影半晌,随后大声喊道:“你做什么去?” 蓬乐安头都没回,怎么看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去毁尸灭迹。” 第130章 旧事 “毁什么尸灭什么迹?” 武东皱紧眉头,压低声音嘀咕一句。 蓬乐安充耳未闻,一心只想赶回卧房,将自己珍藏的书册烧得一本不留。 真是见了鬼。 他双手抱头无声哭嚎,痛恨自己为何歪打正着,竟舞到了正主面前。 难怪贝哥总说江湖中的传闻纯属瞎扯,辟谣都辟到自己眉毛下面了,他还是抓着人家,给人家看小黄书! 蓬乐安连滚带爬冲出人群,热泪洒当场。 他再也不要相信爱情了。 …… 这会儿自是没人去管蓬乐安还相不相信爱情。 “嘶……” 掌门指尖哆嗦着,颤巍巍抚了抚自己的长胡子:“原来如此……” 他直觉今日不会吃到幽主给的好果子,便倏地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众人推搡着往宗里走,扶年皱着一张小脸,面上是要哭的神情。 他手里牵着竺澜,跑上来刚想要抱,嘴一张便哭嚎出声:“呜啊……贝贝哥哥……” 反应比真正的娘家人还要大。 尚正言满脑门黑线,怎么也琢磨不出望星是怎么和熊熊宗扯上关系的。 竺澜身形小巧,没一会儿便站定在晏望星眼前。 不过贝贝哥哥身侧还有一人,她记得路沉生,便不太敢轻举妄动。 可扶年不长记性,张开双臂闹着要抱。 晏望星被他哭得软了一颗心,俯身想要抱起这裹成雪团子的小人儿,却被路沉生轻轻捏了捏后颈。 也只是捏了捏后颈。 他浑然未觉,将扶年与竺澜搂进怀里,整个人凑去路沉生眼前,笑得轻快温软:“他俩可好摸了。” 扶年:“……” 竺澜:“……” 周身萦绕的气息冰冷强大,这俩熊崽子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路沉生垂眸,视线未曾看向晏望星怀里的两个人儿,只是安静看着他略微扬起的唇角。 方强大步走过来,伸手接过晏望星抱着的扶年和竺澜,笑着喝止道:“你们贝贝哥哥身子骨弱,可别一个劲儿黏上去。” 晏望星哪在乎这些。 不过两个人儿被抱了过去,他便转身向叶连华躬身行礼,面上的笑容雀跃又讨喜。 “师尊在上,弟子给您拜年。” 一时间,道贺声在前院翻了个天。 众人哄笑着往里走,整个熊熊宗因为绝天城近来的事,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尚正言此时终于有机会溜去晏望星身边,这会儿指尖虚虚搭在他的肩上,眉头紧锁,将人从上至下好好看了一遍。 “面色又红润不少。” 他哈哈大笑:“只是眼下一片乌青,晚上没睡好?” 晏望星:“……” 何止没睡好,除夕那夜根本就没睡。 他皮笑肉不笑,略显僵硬道:“哈哈哈。” 周遭走着太多人,晏望星眨了眨眼,后退一步缩进路沉生的怀里,任他将自己与周围人隔开。 他轻松恣意地笑着,与尚正言一路插科打诨,说到开心处便笑得身子后仰。 脊背贴上路沉生坚硬宽阔的肩,晏望星笑着一抬眼,不慎看见后院升起的阵阵黑烟。 “……?” 尚正言一脸疑惑,伸手戳了戳身侧的方强,问道:“起火了这是?” “不是吧,”方强皱着鼻子,在冷气中深吸一口气,“烧的是些纸张,应是蓬乐安搞的鬼。”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了,说要去毁尸灭迹,”武东挠了挠后脑勺,放肆大笑,“现在这会儿应该在院里烧书呢。” 尚正言还是不明白:“那烧书做什么?” 方强与武东对视一眼,笑道:“他平日里总喜欢看些不着调的册子……” 话音未落,这二人看着晏望星幡然醒悟,沉默着不说话了。 晏望星:“……” 不着调的册子。 自己身为主角之一就在众人面前站着。 他深吸一口气,讪讪笑了一声,此时不仅要挽回蓬乐安的脸面,还要考虑自己的名声。 “这种爱好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 晏望星遮掩般盖住自己的眉眼,声音细软,笑道:“蓬兄弟应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怎么行!” 尚正言一薅袖子就想往后院冲,义正言辞道:“黑烟滚得那般浓厚,可别把整个宗都烧了。” “有些事该闹大还是闹大吧。” 明程也在一旁附和,向晏望星投去善意的微笑。 晏望星:“……” 你笑你大爷啊。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忙从二人身侧绕出去,只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路沉生此时正在师尊身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颈侧的裘毛虚虚拂在面颊,晏望星禁不住痒,倏地偏头打了个喷嚏。 一道视线便落在他的身上。 晏望星被抓过去,一张带着冷香的帕子转瞬覆上面颊。 路沉生隔着方帕,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目光极快地从他身上掠过,点头应道:“嗯。” 应是在与师尊说话。 晏望星就着他的动作,往前蹭了蹭,却看见叶连华垂眸看过来的视线。 他仰起脸,朝人乖巧笑了笑。 叶连华禁不住哼笑一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继续说道:“万里远的边陲密林占地广大,罕有人烟,从中漫出的瘴气竟一路寻到了绝天城。” “现如今城中瘴气肆虐,不管是已化形,还是未化形的妖兽,都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死亡。” 他眉头紧锁:“倒真应了百年前文婉说的那番话,现今尘世间满目疮痍,各地民不聊生。” 沿路残枝随风滚动,尚正言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问道:“师尊,你还知道文婉那事呢?” “幼时听师祖说过。” 叶连华偏头笑了一声:“百年前文止声名煊赫,文婉又有此异能,自然在江湖中搅起轩然大波。” “师祖是为那一年的天骄,对此事万分熟悉,也在我幼时提过一次。” “原来如此。” 尚正言点点头,不禁问道:“那就是说师伯祖们也都知晓此事?可自我入宗,便从未见过他们的身影,莫不是羽化飞仙了?” 寒风自身下侵袭,晏望星听了这一番话,无端觉得心生寒意。 “有些是,有些不是。” 第131章 是何目的 叶连华拂开肩上沾染的细雪,轻声道:“师祖后院燃着数支生灵烛,极大部分是为他逝去的师兄弟们供奉的。” 明程闻言一阵哑然。 原来文家公子是叫文止。 他先是顿了顿,随后面容莫名变得难看。 “师叔。” 晏望星循声看去,却听见明程哑声道:“可其中一支生灵烛,写的是‘文止’二字。” 不远处的半空飘起黑烟,四周只剩寒风刮过的声音。 “不错。” 叶连华看着众人点头,见他们难言的脸色不禁疑惑:“文止是各位师伯祖的至交好友,怎么了?” 尚正言一阵哑然。 他想起此人便一阵膈应,目光中似乎又浮现起文府破财的景象:“师尊,那文止绝不是什么好人。” “对待自己的亲妹妹都狠心下手,不是蛇蝎心肠又是什么?” 尚正言说着说着,不禁气极,抬脚往地上的雪堆狠狠踢了一下:“他就活该被雷劈死。” 晏望星狠狠蹙眉,直觉告诉他肯定有哪儿不对劲。 那日他在公主府做的梦稀奇古怪,有些片段一闪而过,记忆模糊,看起来像是刻意编造的流水账,他便不太好讲给众人听。 其中牵扯的人物很少,也就文止,长遂,芮元与仇亦四人。 还不等晏望星完全记起,便听见叶连华冷声道:“正言,你方才说的事从何得知?” “这事儿除去我们几个,无念宗的西门傲天等人也是知晓的。” 尚正言大步跟上叶连华,继续道:“那日在文府,我们全都进了幻象,将文婉死前种种看得一清二楚。” “那文止渡着天雷,更是冲去文婉面前,将她与蓝彩二人捅个对穿。” 叶连华脚步一顿,呼吸停滞下来:“这种事为何不早说?” “人都死了一百年了,那文府中的瘴气还是雅志仙尊与您一起封印的呢,当时真没觉得有什么好讲的。” 尚正言和明程对视一眼,继续道:“彼时我们还不知晓文家公子的名号,也不知他就是师伯祖们的好友,只当这是百年前早已抵消了的恩怨……” “怨不得你们。” 叶连华用指尖狠狠揉着眉心,低声道:“说起来,那绝天城长遂之死仍是扑朔迷离。” “他与文止交情颇深,”叶连华头痛轻咳,“自我幼时起,此人便每年来一趟天川宗,与师祖一起悼念亡友。” “但自从师祖闭关,长遂也数十年未曾来过。” 叶连华似是想到了很久以前,面上的神情松快些许:“那时望星与正言还小,他也喜欢逗小孩,常常抱着你二人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大师兄说得果然没错,长遂还真抱过我。 可晏望星越来越理不明白其中的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那日做的无厘头的梦,随后抿唇斟酌开口:“师尊,长遂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 叶连华:“……” 师尊的世界观即将崩塌。 几人一路走进房中,晏望星也将梦境之事大概讲述了一遍。 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雾气顺着气流蒸上他秀气的鼻尖。 晏望星皱皱鼻子,抬眼看向叶连华,轻声问道:“师尊,这仇亦和芮元你可听说过?” “仇亦当年叛逃云外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自是知晓,”叶连华指尖支着下巴,“可这芮元,倒真是闻所未闻。” 尚正言坐在一旁,听见晏望星一番话后更是双目呆滞。 “公主府下的尸体是芮元杀的,那长遂也是个坏的?!” 他看向晏望星,满脸的难以置信:“依你这么说,百年前那么猛的天雷没把文止劈死?” 晏望星想了想,颇为严谨道:“若梦境之中皆为属实,你说的这个意思便没有错。” 都能教唆仇亦叛变,指使芮元埋尸了,那文止若不是活着,难不成还是托梦给他们的? 尚正言:“……”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禁抱头哀嚎:“文止做这些干什么呢?好好一至尊剑修如今竟成了混世魔王?” 文止心里想的什么,众人又如何得知。 明程略微眯眼,看着窗外落下的雪花,终是长叹一声:“文婉预言出百年后尘世生灵涂炭,却预料不到罪魁祸首就在身侧……” 茶沸声是“咕噜咕噜”的轻响,晏望星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杯沿,闻言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人的存在十分重要。 他凑去路沉生眼前,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师弟,文婉呢?” 路沉生垂眸,广袖一扬,檀木盒便倏地出现在晏望星手里。 他冰凉的目光似无机质,垂眸安静看着晏望星。 “带来了。” 檐角下的红灯笼在狂风中飘摇不稳,窗棂上贴着的窗花也裹挟进了肆虐的风中。 一室温暖中,路沉生将指腹缓缓按上晏望星的左手手腕,在那浅淡的三道疤痕上疼惜摩挲着。 他似是知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说出口的话语便有些晦涩难懂。 晏望星眨着眼,身体与路沉生距离极近,此时看他薄唇张合,道出一声低语。 “文止的目的不止于覆灭世间。” 路沉生眉眼平静,握住晏望星手腕的指节收紧,指腹抚着那片仍有疤痕的肌肤,恨不能将文止的脖颈划出三道血口。 他就着这个姿势将晏望星抱进怀里,动作轻缓,眸底却是一片深黑,其间裹挟着无尽的疯癫与恶意。 文止的目的不止于覆灭世间。 还有他的星星。 …… 其余人还在房里商量事宜,尚正却言以闷得头晕为由,拉起晏望星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关门的“嘎吱”轻响,他张大鼻孔呼吸房外的冰冷空气,随后转头朝晏望星笑道。 “那种事我们怎么听得懂,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晏望星:“……” 一出门就是一顿诋毁。 他皮笑肉不笑,偏头看向尚正言,温和开口:“你听不懂为什么要扯上我。” 尚正言哈哈大笑,凑上去贱兮兮地耸他:“师尊还坐在那儿呢,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出来……” 不等他将话说完,院口便倏地蹿进数道毛绒的白影。 第132章 超绝id 梅花状的爪印留在雪地里,晏望星被四团毛绒扑倒在长廊上。 身上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尚正言一阵手忙脚乱,将压在他身上的妖兽拽了下来。 晏望星倒在地上晕头转向,还没理清楚状况,便被身侧之人拉住手牵了起来。 来人一袭素白雪衣,面上的笑容明媚,开口揶揄道:“怎么过了多年,师弟你还是这般容易推倒?” 耳畔是兽爪踩在木板上的“咔哒”响声。 晏望星抿唇轻笑,就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将衣角沾上的细雪拍干净,仰脸唤道:“师姐。” 李今知勾唇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院外传来的吼叫打断。 “晏师兄!” 游修时身形快速向前,一袭黑衣衬得他面如冠玉,此时全然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喊:“短短半月,师兄你气色又好上不少!” 晏望星:“……” 尚正言:“……” 李今知:“……” 游修时一个箭步冲去三人面前,看面上的神情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你这样我也算放了心,”他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晏望星轻松笑道,“师兄以身饲魔头,我还以为今日相见,你定会腰膝酸软……” 晏望星:“……?” 他当真被气得一连笑了两下。 以身饲魔,腰膝酸软。 游修时这意思不就是他与路沉生纵欲……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身后的木门被人从里缓缓打开。 路沉生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掠过,随后垂眸看向晏望星:“还闷吗?” 闷倒是不闷,晏望星这会快气坏了。 他摇了摇头,捞起袖子往游修时的面前冲,嘴里轻声笑道:“老子今天要把你蛇皮给脱下来。”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胆大妄为恶胆包天,对着自己这个当事人次次口出狂言。 晏望星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逮住人就是一顿猛捶。 一时间长廊上鸡飞狗跳,那四只毛嘟嘟的妖兽也咬住游修时的衣角,嬉闹般往外拉扯。 路沉生在一旁站着,见状不由轻笑。 他手一伸,便将晏望星揽进怀里,指腹在他晕出细汗的颈侧轻点,动作轻缓温柔。 晏望星的身形被路沉生尽数笼罩,此刻后背紧贴他宽阔的胸膛。 身侧站着的都是熟人,他抬眼环视一圈,不由得生出些许不好意思。 “别摁着我……” 晏望星压低声音,自以为小声道:“牵手就好……” 尚正言:“……” 李今知:“……” 在一旁反省的游修时耳尖微动,闻声猛地看过来,深灰瞳孔迸发出激动光芒。 晏望星:“……” 他自觉说多错多,便仰起脸,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 “这四只妖兽看起来眼熟得很。” 晏望星轻咳一声,转眼看向李今知,问道:“师姐养的?” “怎会,这是顾清徐养的。” 李今知蹲下身,双手锁住其中一只妖兽白乎乎的圆脸,搓着它粉嫩的耳尖笑道:“它们就是在神州认他当娘的那四只妖兽。” 好小众猎奇的解释。 晏望星沉默片刻,倏地想起路沉生那座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后院,此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们四个挖掘机。” “唉,你可别提了。” 尚正言一副牙疼的表情,说道:“当年为了取四个名字,我与师兄可是绞尽脑汁了许久。” 晏望星皱紧眉头,直觉不妙,便小心翼翼问道:“所以呢?” 尚正言大方一笑,伸出指尖,对着长廊上瘫坐的四只狗头一个一个数过去。 “冰冷,孤独,回忆,困境。” 晏望星表情崩裂,大惊失色。 这就是超绝二字id吗? 怎么取得比丧彪还抽象?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心口不一地笑道:“好名字。” 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大师兄剑法超群,没想到取名的功力更是一绝。 都给我可爱小狗包装成网络男神了。 晏望星绷直嘴角,拼命憋笑,还不等他腹诽一句,便又听见尚正言开始胡编乱造。 “这七年,大师兄呕心沥血将它们拉扯大,如今面容沧桑不少,也是经不起岁月蹉跎……” 李今知听得额角青筋狂跳,此时实在忍不下去,开口打断:“你要实在没事干,就去闹市排队抢鸡蛋。” 她深吸一口气,见尚正言安分下来,便偏头看向从房中走出的叶连华,正色道:“师尊,人已经带来了。” 叶连华点点头,抬眼看着飘雪的天空:“师祖现今正在边陲,等人齐我们便……” 宗外倏地炸响爆竹声。 这声音震耳欲聋,晏望星抬头往天上看,半空直接落下数道人影。 一眼看过去竟全是修仙道士。 空气中弥漫充裕的灵力,晏望星垂眸思索,霎时明白过来。 近日绝天城惨事频繁,这群修士应是前来支援的各宗能人。 他正要往前走一步,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 路沉生从后覆上晏望星的后背,俯身将下巴垫在他温热的颈窝里。 是在嗅他。 院中的白玉兰随风摇曳,晏望星颇有些困惑地歪头,右手却被路沉生堂而皇之地抓进掌心,随后十指紧扣。 竟这般粘人。 晏望星翘起嘴角,禁不住轻笑,反应过来后又变得正经,侧过头满脸严肃地看了师弟一眼。 路沉生恍若未见,仍在晏望星颈侧轻嗅,指尖也捏着他柔软的指腹,动作慢条斯理,目光清冽地看向院中一人。 是一位红衣公子。 那人五官生得妖艳,面容邪魅,一双丹凤眼轻佻扬起,手里正虚虚扶着熊熊宗的掌门。 耳畔是震耳的鞭炮声响,他一身红衣当真格外显眼。 尚正言见状挑起长眉,嗤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西门是来拜堂呢。” 明程:“……” 游修时:“……” 李今知冷笑一声,时隔多年还是看他不惯,索性眼不见为净,抬腿往清净的地方走了。 “原来是西门傲天啊。” 晏望星煞有介事地眨眼,随后又不太认可地摇头:“他当年与我们交情颇深……” 腰上的力道不知收敛,他微微蹙眉,被路沉生掐得轻“嘶”一声。 第133章 最爱你的 “星星记得清楚。” 路沉生垂眸,随后松了力气,俯身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要去打个招呼吗?” 晏望星有些怔愣,旋即抿紧唇瓣,笑道:“可以啊,我见他身后是大师兄,我们去……” 他看着路沉生愈发漆黑的眉眼,不解地收了声:“你不舒服吗?” 游修时蹲下身,眼观鼻鼻观心地挠着困境下巴,闻言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路师兄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情绪倒是有些不对劲。 他正想开口客套,表示一下对师兄们的关心,话还没说出一句,却看见晏望星牵着人往长廊深处走了。 应是要带路沉生回房休息。 游修时见状笑了一声,转头又和困境玩得火热。 这厢晏望星浑然不觉,牵着路沉生一路往后院走,嘴里自顾自地说道:“定是夜里没休息好……” 长廊边的雪地洁白,上面不知是谁捏了些手掌大的雪人儿,晏望星觉着好玩,便看着它们笑道。 “我们过会儿再去和那些人打招呼吧……” 他呼吸陡然停滞,带着温热气息的吻追了上来。 路沉生指腹扣住他的后颈,齿尖在他唇瓣上厮磨,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啃咬。 不疼,只是酥麻。 晏望星惊得眼睫颤抖,双手虚虚落在路沉生肩上,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抵开牙关,炙热气息在口腔内交融。 上颚被轻轻扫过,晏望星身体瑟缩,被迫嵌入路沉生怀里,身形掩在他高大身影之下。 水声在耳畔经久不息,晏望星眼尾湿润泛红,妄图紧闭双唇,下一瞬却有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抵着他将脸仰起。 “唔……” 晏望星禁受不住,只得红着眼小声轻喘,似在求饶。 路沉生喉结攒动,没有放过他。 这一处长廊沉寂无人,晏望星整个被路沉生掩在怀里,一丝面容也未曾露出,唇间溢出的轻喘也尽数被他吞之入腹。 路沉生指腹摩挲他温热的眼尾,吃着怀中之人微张的唇瓣,在他唇珠上轻轻舔舐。 晏望星被他含得说不出话,只能半阖双眼,指尖揪紧路沉生的衣襟。 长廊地板上的雪人安静伫立,飘进的新雪落在它们头顶,将那被摁上去当做眼珠的绿豆缓慢掩盖。 路沉生眉眼重归淡然,略微撤开身子,唇瓣留恋似的在晏望星唇上厮磨,轻轻吻了吻他殷红湿润的唇珠。 “星星总是念着旁人。” 他平静敛眉,似是身陷一处牢笼,在其中痛苦压制而不得方法,只能如同困兽般向晏望星悲苦求证。 “我呢?” 路沉生抬起手,修长拨开晏望星的大氅,掌心虚虚覆上他跳动的胸口,声音沙哑。 “你心中装着许多东西,我的份量是有多少,在其中又占了几成?” 神经疼得犹如钝刀分割,路沉生微不可察地轻皱双眉,俯身在晏望星眉间落下轻吻。 怀中人眸色清亮,此时满眼都盛了他的倒影。 这样才对。 路沉生垂眸看着,眉眼平静,指尖扣住晏望星的脖颈,含住他红肿的唇瓣细细吮吸。 他在晏望星心里应是独占鳌头,只此一份。 唇上的触感强烈,晏望星有些喘不过气,软肉被路沉生吮得糜红,津水也像含不住似的。 是要吃人的阵仗。 晏望星的身体暖乎,软在路沉生怀里,被他托着往上揽。 风雪尽数隔绝在外,晏望星仰头承受轻吻,被咬得没了力气,此时身子软得站不住,没骨头似的靠在路沉生胸膛上。 面上的热度滚烫,他与路沉生鼻尖相抵,略微仰起脸,张唇小声喘息。 温热湿润的水汽再次拂上唇瓣,路沉生眸色漆黑,垂眸看了他良久,终是放轻力道,在他唇珠上轻轻啃咬。 没再问了。 晏望星眼尾的水意被吻净,他目光失焦,缓了许久才喃喃开口。 “我最喜欢你了。” 寒风缓慢掠过,吹散长廊上堆积起的星点雪花。 他长睫颤动,羞赧般半垂双眼,溢出唇间的话语却格外大方。 “最爱你的。” 说了一遍不够,晏望星踮起脚,仰脸在路沉生唇角啄了好几口,眼睛湿漉漉的,眸底盛了一片温软:“我最爱你。” 耳边声音消失殆尽,路沉生喉间干涩,抱住晏望星的动作愈发小心。 “什么?” 他心跳骤停,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就连呼吸也滞了许久。 路沉生满是私心,敛着眉眼想要再听一遍。 他扯了扯嘴角,追上去同晏望星唇瓣相贴,声音无端沙哑,动作也放得格外轻缓,是在哄人。 “星星说了什么?” 晏望星红了眼尾,紧闭双唇不让路沉生的舌探进来。 他抬起的眼中蕴满笑意,支支吾吾却斩钉截铁:“我最喜欢你,最爱你的。” 太阳穴仍是隐隐作痛,路沉生不甚在意,只是埋首在晏望星颈间嗅着:“你爱我。” 他心中痴念绵延,此时看着晏望星带笑的眉眼,又安静垂下黑眸。 路沉生指尖虚虚握住晏望星细瘦的腰肢,面上轻笑,却颤着声音祈求。 “再爱我一些。” 他为此疯癫痛苦,滔天爱意是在七年前便已生出的执念。 星星最爱我。 路沉生对此无法满足,五指克制般扣住晏望星的后颈,俯身啃噬他红肿的下唇。 他应该只爱我。 寒风轻缓,晏望星微启唇瓣,双手环住路沉生的肩脊,被亲得合不拢牙关。 许是过了良久,他轻声呜咽着要路沉生起来,却被掐住腰肢动弹不得。 路沉生面容上一丝情绪也无,此时松开些许,俯身将额头紧紧贴在晏望星的肩上。 呼吸陡然顺畅,晏望星舌尖被吃得酥麻抽搐,只能张唇轻轻喘息着。 路沉生轻抚他的脊背,指腹一寸一寸,沿着腰线往上掐弄。 他神色莫名,将脸埋在晏望星的颈窝里,声线低沉克制。 “头疼。” 晏望星神还没缓过来,却立即捧住路沉生的面颊,掌心覆在他额角耐心试探着温度。 路沉生眼底一片郁色,压抑般低声说道:“星星,你哄哄我。” 第134章 边陲 心中想要将人藏在云外的念想强烈,他指节微动,竭力压制脑中升起的恶欲。 路沉生半阖双眼,在晏望星颈间落下细碎的轻吻。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并不在意太阳穴处锥心的疼痛。 怀中人惯常心软,不论是何缘由,只要能让他眼中只有自己,又有何事做不得。 路沉生目光犹如夜幕,眸色清冷沉寂,此时略微俯身,借着头疼,只为求得晏望星一句低哄。 一句便能好。 …… 沿路的风景有些眼熟。 晏望星偏头看向四周,知晓这是去往边陲的路。 身侧是游修时和蓬乐安,这两人方才一见如故,也不知什么原因,凑在一起时比村口老婆子的嘴还要碎。 “可惜……太可惜了!我方才心虚得很,将珍藏烧得干干净净……” 蓬乐安表情崩裂,受不了似的突然开口叫唤,这一嗓子嚎得晏望星耳朵都要变聋。 他习以为常,此时面不改色地揉揉耳垂,正要调转方向去找尚正言,却听见游修时笑着接话。 “蓬兄弟,没事的。” 游修时刻意压低声音,道:“等回宗后,我直接给你一本特签。” 晏望星:“……” 成名了就是不一样,现在底气足得天梯石栈相勾连。 他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又不好意思加入,只得迈开双腿往一旁走了。 “晏师兄!” 游修时眼睛一转,注意到这边的人,便开口笑道:“路师兄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一说到这个,晏望星便不走了。 他迎着两人如炬的视线,面容正气,说得公事公办。 “好了很多。” 在宗里时,路沉生要自己哄哄他,可一句还没哄完,这人又低头亲上来了。 晏望星轻咳一声,微不可察地抿嘴,唇瓣仍是红肿发痛。 游修时关心一句后又笑起来,在他身后看了一圈,疑惑问道:“路师兄人呢?” 这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现今路沉生没守在晏望星身后,他当真有些不习惯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踩雪声,明程打个哈欠,一伸手,将小臂搭上晏望星的肩,回道:“路沉生正和各位仙尊议事呢。” “应是在说云外的死灵。” 去往边陲的路上人数众多,不只有各地前来协助的修仙之人,还有从绝天城出发的一众妖兽。 再仔细些,便能察觉到其间萦绕着的淡淡死气。 是藏匿在沿路各处的云外死灵。 “路沉生这几年名声可不好听。” 尚正言走上前,耸了耸肩,将上头的细雪抖下:“分明是云外的幽主,却屡屡插手神州之事。” “一连七载,路沉生麾下之人遍布神州大地,那群老头虽然膈应,但有太多顾虑,便也无法出手制止。” “有哪门子的顾虑。” 一道脆生生的女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荣玄素小臂上缠着条黑蛇,正跟在李今知身后,笑着往这边走。 “云外之地和神州一般大,其中的能人也与神州一般多,那群老头只是担心自己打不过而已。” 她一双星眸灵动,终是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 “望星师兄。” 荣玄素笑着朝晏望星打招呼,动作俏皮可爱:“还记得我吗?” 七年的时光在这一刻终于具象化,晏望星眸中盛了温柔笑意,轻声道:“记得的,小师妹你很喜欢吃蹄花。” 周遭是众人骤然发出的欢笑,一只大手却倏地从一侧抬起,伸去晏望星眼前,将他身上的大氅往上拢了拢。 顾清徐收回手,垂眸看着晏望星温和笑道:“如今倒是生龙活虎,可别再染了风寒。” 晏望星抿唇笑了笑,将下巴蹭了蹭颈间暖和的裘毛,呼着热气点头。 身侧雪景洁白,伫立着数棵密集的参天古树。 武东听完尚正言说的那番话,便不解问道:“所以仙长们是要与路沉生说什么?” 松针上积满踩雪,此刻承受不住重量,便从半空倏地落下好些雪块。 居慈握着手中长剑,闪身避开自上掉落的积雪,道:“边陲突现黑龙,事态重大,我们面对的恐怕是一场恶战。” “人力愈多,助力愈强。”身后细雪声窸窣,他站定后抬眼,继续说道。 “诸位仙尊应是在与路道友商讨,如何调度云外死灵之事。” 眼前白茫一片,边陲中的藤蔓干枯扭曲,上头落了一团团的白雪。 这里的环境阴森逼仄,中间没有道路,众人只能在树木之间的狭缝中穿梭。 晏望星走在人群之中,狠狠蹙眉,在周遭察觉到了愈发浓郁的瘴气。 丧彪落上他的肩头,正扯着嗓子叽叽喳喳,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滴溜溜转悠,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又倏地安静下来。 羽灵鸾向来敏锐,晏望星抬起眼,顺着它的目光往前方看去。 那是一只猫妖。 他自顾自地往前走,虎斑色的尾巴不知何时暴露了出来,控制不住似的在身后甩来甩去。 看起来有些焦躁。 此时去往边陲的人大多修为高超,妖兽的妖力也不会太弱。 可这猫妖却连最基本的控制形态也做不到,极大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丧彪梗着脖子,一连“咕咕”了好几声,从晏望星肩上振翅起飞,又循着一条路线来回打圈盘旋。 它所经之处,众人皆是面容苍白无神。 晏望星与顾清徐等人对视一眼,倏地飞身往那边赶去。 还不等众人落下脚步,那猫妖的尾巴陡然下垂。 他嘴巴大张,从咽喉中涌出大量鲜血,瞳孔睁大又收缩,身体僵直着往地上狠狠跪倒。 游修时猛地顿住脚步,手中霎时出现一道灵光,将瘫倒在地的猫妖后颈尽数笼罩。 “没得救。” 他狠狠蹙眉,收回手道:“已经死了。” 蓬乐安闻言迅速蹲下身,将猫妖身上的衣物撩起,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下半身。 这具尸体正在飞速腐蚀。 说是腐蚀倒也不像,晏望星垂眸看着,觉得猫妖的尸身似是在往地下渗透。 白骨与剥落下的皮肉身陷地底,这片雪域似是要将尸体都嚼烂吞咽下去。 第135章 裂缝 他正色凝神,听见身侧的蓬乐安哑声说道:“是与绝天城中其余人一样的死法。” 像是被身下的土地吃进去了。 晏望星垂眸思索,却忽觉身旁涌起一丝凉意。 大半身体已经腐烂的猫妖倏地睁开眼睛,浑圆猫妖中瞳孔倒竖,五指幻化成爪,恶狠狠地往晏望星脚踝抓去。 目的性极强,离他最近的蓬乐安都被这一举动吓得够呛。 澎湃气息陡然从晏望星周身蔓延,他身侧灵力大斥,借着自半空落下的细雪化作冰刃,将猫妖本就腐烂的身体贯穿,终是变得千疮百孔。 尚正言后退一步,先是看一眼被鲜血浸透的艳红雪地,再是死死盯住猫妖化作烂泥的白骨:“怎么魂都没了?!” 晏望星身上属于云外幽主的气息太过强烈,蓬乐安吞了吞唾沫,悄悄抬眼,没在一旁看见路沉生的身影才略微松气。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有没有魂”的时候。 顾清徐正经神色,灵力传音,将消息带去方圆百里的道友耳边:“这林里的瘴气不对劲,各位现在迅速封闭五感,灵力也护住丹田不可松懈。” 游修时一个闪身掠过众人,手中灵光骤泄,将解毒灵药散去周边各个人的手里。 “能撑一时是一时,”他转身往更远处飞掠,脚步一刻不停,和众人解释道,“大家服用后精元会强盛许多,这药对于抵抗瘴气侵扰很有助力。” 一时间众人奔散,使了灵力向着边陲更深处掠去。 周身瘴气愈发浓郁,晏望星与尚正言等人一同进发,面颊边落着鹅毛大的雪花。 他向前身形一顿,似乎听见脑中响起一声极轻的猫叫声。 身后凄惨尖叫愈演愈烈,悲戚宛若婴儿啼哭。 晏望星浑身寒毛倒竖,瞳孔猛缩,视线不禁往后看去,目光锁定在方才那片艳红的血泊上。 那儿跪着的身体似人似猫。 他魂魄的颜色几近透明,留在雪地里正在快速消逝。 猫妖的身体早已被卷进地里,他在晏望星脑中肆意吼叫,看着黑沉的天空放声高喊。 “长出来了!长出来了!长出来了……” 神宁脉通晓万物之魂,晏望星被他魂魄发出的数声尖叫搅得面色发白。 他使劲摇晃脑袋,想将这股疯癫的声音拒之耳外。 “长出来了……” 耳畔的尖叫声愈发癫狂兴奋,晏望星耳膜嗡鸣,疼极时却若有所感。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倏地抬眼看向黑沉的天空。 其上遍布雷云,蓝紫色的电光似是巨龙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雷鸣。 竟隐约混着龙啸。 晏望星眯起双眼,在昏黑天空中仔细梭巡。 翻滚的云层似是海浪,黑云裹挟着瘴气蒸腾,直至升入空中。 浓黑云层中掩藏着一个极小的裂缝,其中闷雷滚滚,像是台风眼一般在空中翻搅旋转。 电光霎时布满天空,惨白的光线一瞬即逝,汇聚成铺天盖地的蛛网向着裂口涌入。 晏望星脚步微顿,突然觉得自裂缝中透出的气息格外熟悉。 他来不及多想,正要迈开步子往前走,却被身侧之人拉住手腕往一旁带。 路沉生俯身,在晏望星颈间闻见了浅淡陌生的血腥气味。 他平静敛眉,指尖轻抬,将人整个拢进了怀里。 血气消散,晏望星周身霎时盈满熟悉的冷香。 “师弟快看。” 晏望星被他抱着,便卸了力气,抬手指向乌黑的天空,低声说道:“天上裂了道口子。” 路沉生垂眸应着,俯身在他眉心安抚般落下轻吻,放缓声音道:“星星觉得这是什么。” 晏望星被他亲得心间温软,便也不带情欲地仰头在路沉生唇角轻啄,回答:“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有些熟悉。” 耳畔落下巨大嗡鸣,路沉生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耳廓,灵力自指尖蔓延,一路淌进晏望星的丹田。 他低头,含住怀中人略显苍白的唇瓣,指尖一刻不停地在晏望星耳边摩挲,是要将他身体的不适尽数驱散。 “自裂缝中渗漏的气息,我此生从未感知过。” “其外应是异界所在。” 路沉生咬着晏望星柔软的唇珠,眸底现今一片深黑,半点情绪也无。 他似是不愿再说此事,随即松开扣住晏望星侧颈的力道,抬眸看向雷光隐现的天际,低声说着。 “星星再看。” 晏望星循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在密布的黑压云层中,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渺小身影。 黑龙裹挟着满身的雷电腾云九霄,身形掩在云里,气息也藏匿得格外巧妙。 路沉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晏望星的耳垂,一手托着人往边陲更深处飞掠。 自半空中跃下的死灵数以万计,漫天死气与龙息混杂,晏望星眨了眨眼,在雷声中听见路沉生在耳边低语。 他声线淡然,情绪平静无波。 “我们等她来。” …… 雪已经停了。 闻渊站在风口,寒风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墨发往后飞扬。 往上是正在缓慢生长的裂缝,他面容冷峻,手中结印,雄浑灵力霎时将上空的一片广袤领域尽数覆盖。 柔和暖光泛着剑修特有的孤傲气息,闻渊于冰雪中长身玉立,往虚空挥出一剑,灵力将周遭的瘴气击退驱散。 叶连华背剑而立,衣袂随风翻飞。 “师祖,”他身后是万千修士,此时提剑布下铺天剑网,沉声开口道,“她已经来了。” 闻渊抬眼看向空中,面容并无过多情绪。 他孤身站立在众人身前,眼神似是不解,但又不太在意。 “我与长遂相识百余年,文止生前更是我的至交好友。” 可现如今所有恶事皆是一人所为。 他生来情绪难以波动,此时却隐约觉得心头苦涩。 “往日种种,莫非尽是虚妄。” 晏望星抬起眼,看向闻渊孑立孤寂的高挑身形,被其间厚重的情绪影响,一时不禁哑然。 尚正言见状长叹一声,劲风将他的长衫吹得向后翻飞:“若挚友百年后成了毁灭世界的大魔头,换做是我,也是要捶胸顿足自责一番的。” 第136章 文止 “不过依师祖的性子,与文止动起手来自是不会手软。”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一声:“还敢玩诈死?小心师祖一剑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明程:“……” 游修时:“……” 晏望星:“……” 他闻言颇有礼貌地笑笑,随后转眼看向路沉生,问道:“师弟,檀木盒可在你这里?” 文婉年前和他说了挺多,其中就包括黑龙少女和巨蟒将军。 这两人的人设晏望星越想越熟悉,不就是芮元与仇亦吗。 可此事文婉只潦草几句就带过了,晏望星没听见多少,这会儿幡然醒悟,便看向路沉生开口询问。 “呈给师尊了。” 路沉生垂眸看他,随后扯了扯嘴角,笑道:“星星问这个做什么。” 晏望星肩上披着大氅,身子暖和舒适,此时略微将脸埋进裘毛里,轻声回答:“上次文婉提及到了仇亦和芮元的事,只是没说多少。” “我现在想起来,便有些问题想向她请教。” 晏望星抿唇解释着,眼前却倏地落下一道阴影。 路沉生从后揽住他,道:“怪我那时来得太早,星星都没和人聊尽兴。” 晏望星:“……?” 他觉得这番话颇有些茶言茶语,便一时回不过神。 可路沉生神色如常,只是略微垂眸,指尖玩着他细长柔软的手指。 晏望星见状,不禁认为是自己多想。 直至一旁的尚正言狐疑发声。 “路师弟怎么这般委屈?望星你终于看清他的丑恶面目,不想和他好了?” 晏望星:“……” 人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 自打他苏醒以来,尚正言对着路沉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 晏望星轻咳一声,不太认同尚正言的观点。 师弟哪里丑恶了,顶多是心黑了点。 他正经神色,醉翁之意不在酒,目光直视前方,指尖却轻轻勾住路沉生的食指,严肃问道:“不开心的事都和我说,我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 明程:“……” 尚正言:“……” 游修时:“……” 晏望星这人有时候就是挺莫名其妙的,比他写的那些册子还让人捉摸不透。 偏偏路沉生喜爱得要命。 他不禁勾唇轻笑,俯身紧贴晏望星的耳廓,正要低声说些逗弄他的话,却听见身前传来一道声音。 “望星。” 叶连华从前方走来,说道:“你方才是在问檀木盒?” 晏望星闻言举手示意:“是。” “在我这。” 叶连华从乾坤袋中掏出那方木盒,将其递给晏望星,蹙眉道:“说来也怪,自进入边陲开始,这木盒中再无一丝生机。” 师尊是何许人也,东西被他保管处置定是出不了任何差错。 更别提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木盒调换。 如今真是见了鬼。 晏望星神色一凛,接过檀木盒,朝里低声唤了数次。 “文婉?” 当真一点回应也无。 其中的亡魂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众人面色凝重,叶连华的脸色更是难看。 文婉魂魄消失定有原因,他将檀木盒打开,抽出里面那幅精巧的绣像。 绣像上的女子眉目如画,丝丝线缕如今却透露着一股难掩的阴郁气息。 这绣像失了魂魄,落在叶连华手中成了一件真正的死物。 瘴气在空气中蔓延,众人若有所感,身形飞速退散,身侧却骤然落下一道天雷。 闪光劈在眼前,晏望星双耳双眼皆被路沉生的掌心捂住。 一截云纱转瞬覆上他微阖的双眸。 眼前是极近的滚滚天雷,众人使出灵力格挡,早已停歇的雪花此刻重新席卷,化作冰粒往下狠砸。 晏望星睁眼看着这幅场景,身处冰天雪地中,却愈发觉得自己回到了文府的那个夏夜。 同样可怖的滚雷与天色。 尚正言亦是有所察觉。 他抬眼看向顾清徐等人,扬声说道:“此情此景,莫非是天道发现了文婉仍有残魂存世,再次布下天雷将她的魂魄劈散了?” “不会。” 叶连华略微摇头,指尖抚着绣像上似是被利刃割断的丝线,低声道:“残魂是被人抽走了。” 众人闻言陷入沉默。 闻渊身形跃起,将手中长剑倏地掷向半空,雪白剑刃刺破空气,发出破空嗡鸣,随后自上至下将整片区域拢在剑网之中。 他听着结界外清脆密集的撞击声,抬步走向叶连华身侧。 绣像上的残留之气万分熟悉。 晏望星顺着师祖的目光看去,随即听见他冷声开口。 “是文止的剑气。” “怎会如此……”顾清徐抬手拭干额角洇出的水珠,轻喃道,“此人坏事做尽,是真想将亲生妹妹置于死地……” 半空落下的冰粒大如碎石,整个密林的土地微微震颤,似是要就此塌陷。 路沉生黑眸深邃,指腹虚虚握住晏望星的手腕,虎口紧贴那处温热肌肤。 万千死灵蓄势待发,其中的氛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肃穆强烈。 闻渊略微动动指节,悬在半空的长剑便再次落入手中。 他垂眸看着寒光肆意的剑刃,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我会把院中文止的生灵烛撤走。” 剑刃在黑沉天色中折射出一道森寒的光影,电光在其间翻滚,一道闷雷应声炸响。 至此二人情谊尽散。 远处龙吟声渐近,漆黑的浓云正在往下翻动。 顾清徐沉默片刻,随后开口问道:“师祖,文止现今是在此处吗?” 一说完他却觉得自己问得多余。 若师祖能够知晓,又怎会百年间都被文止蒙在鼓里。 “不知。” 闻渊将剑横于眼前,偏头看向身后的众人,道:“我们至今都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若实在难敌,保全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晏望星听着这番话,一抬眼便对上他平静无波的视线。 “天边生出的裂缝诡异,地底更是躁动不安,想来二者关联颇大。” 闻渊顿了顿继续说道:“应与公主府一般境地,边陲附近皆是地下亡尸蕴成的瘴气。” “望星。” 他面色凝重,看向晏望星时眉眼带上一抹柔和笑意:“你为灵韵之体,对于魔息瘴气向来敏锐。” 第137章 诸位请随我生擒芮元 “这勘察地底一事便拜托你来领头。” 晏望星闻言重重颔首。 一行人修习多年,重要关头也该独当一面。 叶连华和秦雅志相视一笑,眸中尽是赞许之意。 闻渊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小辈,不禁神色放缓,勾起唇角轻笑:“你们随望星一道进入地底,一定要以安全为重。” 顾清徐闻言,手持长剑躬身行礼,认真应下。 闻渊见状点头,转身时衣袂随风鼓起,雪白长衫立于黑沉天色中,无端显得孤独沉寂。 他身后是数千修仙大能,此刻周边灵光大炽,闻渊提剑跃上半空,微冷的声线也随之传来。 “诸位请随我生擒芮元。” …… 地底相较于上面更显昏暗。 晏望星蹙紧双眉,被附近浓郁的瘴气刺得身体酸麻。 体质所为,路沉生费尽心思却只有缓解之法。 他面色分外阴冷,身形掩在黑暗之中,饶是迟钝如尚正言,也能察觉到他此时心情极差。 晏望星被他裹在怀里,越往里走唇色也愈发苍白。 路沉生摁着他的颈侧,指尖灵力流转,源源不断安抚他躁动难抑的经脉。 这个任务不比生擒黑龙简单。 他右手曲起指节,在身侧虚空轻点一瞬,黑暗中便涌出一众死灵,往周边地域飞速掠去。 这里温度极低,游修时却适应良好,他此时正走在众人身前,队伍中的法修结阵将这一片笼罩在阵法中。 尚正言张嘴呼出一口纯白的雾气,在周身灵阵透出的冷光里闭上眼,随后长叹一声。 暗光打在他侧脸,一时间光影泾渭分明,无端生出些许忧郁。 晏望星心头一跳,转眼看着这人,警觉道:“你不舒服?” 游修时见状也略微皱眉,看向尚正言问道:“你怎么像一头被打晕的老公猪?” 尚正言:“……” 他心如死灰,瘫倒在明程肩上,此刻被伤得彻底:“这分明是安静忧郁的破碎感……” “你先别碎。” 晏望星将注意力分散开,幽暗深处隐隐传来腐朽气味。 他眸色缓慢化为春辰,柔和灵力自体内散发,众人顿觉耳清目明。 游修时活这么久,倒是第一次闻见灵韵体的气息,不禁眯眼喃喃自语:“这不比解毒丹有效?” 地底潮湿的气味惹得人鼻腔刺痛,晏望星等人继续往下进发,发觉这里正往上不断供输着瘴气。 方强见状从袖中摸出法器,将其往上用力一抛,随后又悻悻收了回来。 这是他平日里对付瘴气惯用的东西,可如今却如同作废了一般。 “这地方瘴气太浓了,法器也顶不上用,”他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继续道,“方位判断不出来,我们怎么找源头啊?” 这种情况顾清徐等人倒是见过几次。 近几年神州怪事频发,天川宗的修士一年到头四海为家,只为将世间陡然生出的瘴气封印。 怪事大大小小数以千计,像这种四面八方皆是瘴气源头的情况却极其少见。 可少见不代表没有。 顾清徐正经神色,面上没了往日随和轻松的笑意,语气更是严肃:“都小心些……我们正是处于源头……” 话音未落,前方骤然迸发一道暗光。 随后又是一声虚弱的嘶吼。 晏望星向前走的身形陡然顿住,眸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额角洇出些许湿意,仰起脸看向身侧的路沉生,声音又低又轻。 “是仇亦。” 身侧万千死灵开道,路沉生带着晏望星走在前方,尚正言听到方才的那句话,禁不住面露愕然。 明程也是一脸困惑,问道:“仇亦不是死了吗?” 别说其余人了,就连亲眼目睹仇亦身死的晏望星也是不可置信。 他眨眨眼,伸手扯了扯路沉生的衣袖,问道:“没死成?” 路沉生握住他的手,冷厉眉眼略微下压:“仇亦肉身尽毁,生机消散,这是他的残魂。” 身侧又重归寂静,一行人将呼吸放轻,却再没听见那片暗光中传出动静。 晏望星想起那日身处公主府的地底,在他昏睡之际,耳边响起的阵阵龙吟。 他偏过头与路沉生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是芮元带走了仇亦的残魂。” …… 耳边是飞掠而过的风声,越往里走众人越是心惊。 内里的瘴气早已幻化成型,竟与他们方向一致,叫嚣着都往暗光亮起的地方赶去。 似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再不阻止,它们百年的努力便要因此功亏一篑。 众人虽不知晓这是为何,却绝不会放过遇见的每一缕瘴气。 这东西比妖兽难对付得多,若不能将其彻底溃散,往后灵力枯竭,只会越来越难缠。 尚正言杀红了眼,觉得文止着实可恶疯狂。 他以生灵的肉体与魂魄为养料,在这鸟不拉屎的边陲养出这些要人命的瘴气。 除去绝天城惨死的妖兽,不知还有多少生灵被当做了瘴气的肥料,以至于这一片空荡荡的地底都被尸臭与血腥气填满。 尚正言眼底猩红,亦不知他们到底被埋了多少年,才生出这铺天盖地的怨怼之气。 明程与他紧贴后背,此时咬紧牙关,身形暴涨后挥出一拳,劲烈的拳风破开空气,将眼前奇形怪状的瘴气尽数撕碎。 一声凄厉的龙啸透进地底,晏望星手提长剑,凌意式自剑刃挥出,杀意盎然。 身侧是数以千计的云外死灵,晏望星祭出杀招,其余事宜皆不用他担忧分心。 直至破空声混着龙吟一同钻进他的耳朵。 大大小小的阵法横列在这片区域,这道痛苦的龙啸穿透力极强,似是再也坚持不住,已在诸位仙尊手中败下阵来。 这分明是皆大欢喜的消息,可晏望星却因此无端生出些许不安。 不远处的亮光忽明忽暗,从中传出的虚弱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崩溃。 晏望星再也顾不上周身环绕的瘴气,背脊上洇出一片冷汗,正提剑飞速往最深处飞掠。 路沉生薄唇紧抿,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众人见状也互相打着掩护跟上去。 第138章 悔恨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强盛,黑龙与巨蟒的妖力充斥鼻尖,足以让人忽略其中隐隐透出的微弱桃香。 晏望星最先嗅出其中异样,此时飞速狂奔,往透出亮光的那片区域飞去。 越往里众人也明白过来。 裂缝在眼前放大数倍,将一众前来的人全都纳入其中。 一阵眩晕感过后,内里的景象骤然出现在晏望星眼前。 是一个布局与鸿蒙古境中极其相似的祭坛。 凡是去过仙兽岛的人对此都颇为眼熟。 四个小型神龛中,矗立着一座黑玉塑成的祭坛。 其上雕刻的图腾与符文若隐若现,亮光便是从此处生出。 晏望星屏息凝神,在密布的灵网之下,看见了一方黑玉石盒。 这是本该待在鸿蒙古境祭坛里的秘宝,亦是原书中,路沉生费尽心思也要寻得的东西。 此刻竟悄然出现在了绝天城附近的边陲。 他对七年前发生的事不甚了解,现在却突然有些明白。 秘宝应是长遂七年前拿走的。 也难怪自己进入鸿蒙古境后,没在祭坛里发现这个秘宝。 那时在祭坛中师弟突然消失,想来也是长遂捣的鬼。 想到此处,晏望星不禁抿了抿唇,心情变得更加郁闷。 他此前未曾想过这种可能。 可七年前在九霄,尚正言与众人闲谈时,说过一句“绝天城的长遂死在了仙兽岛”。 那时晏望星对此颇感兴趣,便趁着路沉生熬药的时候,凑过去问他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师弟似是不愿提及此事,搁了手中扇火的蒲扇,转身抱着他缓了良久,手臂的力道也勒得他腰间发疼。 那时膳房内的氛围沉寂压抑,晏望星被迫困在路沉生怀里,见他脸色许久不见好转,唇色也愈发苍白。 像是心悸和后怕。 晏望星忧虑他的心魔,自此便再也没问过。 环绕在周身的冷香熟悉,晏望星的指尖倏地被身侧之人轻轻捏住。 路沉生似是爱不释手,指腹正摁揉着那处软肉。 晏望星方才放飞的思绪也逐渐被拉回。 他心里挂念着路沉生的身上的封印,不禁松出一口气,声音也又低又轻:“终于找到了……” 路沉生垂眸看了晏望星良久。 他似是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只略微抬起眼,面容俊美淡漠,修长指尖在晏望星的指缝处轻轻摩挲,固执地想与他牵手。 晏望星伸开五指任他牵住,随后凑上去轻声说道:“这是灵韵一族的秘宝。” 他回忆起原书中秘宝的作用,便眨眨眼继续解释:“古书上说,众生体内,或有先天禁锢,或受后天枷锁,此种皆为身体封印。” “得了秘宝之人,体内灵韵流转,渗透周身经络,可破万重封锁,亦如凤凰涅盘。” 晏望星担心路沉生的封印,此时秀眉微蹙,眸中隐隐含了忧虑。 师弟拜入天川宗,所为之事便是拿得灵韵秘宝,所以这秘宝的作用不需他提,路沉生自然也是知晓。 昏暗中传来隐约微弱的水滴声,潮湿气味在鼻尖萦绕经久不绝。 路沉生垂眸应下,低头牵起晏望星的手,带去唇边细碎地啄吻:“嗯。” 他对此事不太在意,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又道:“这是灵韵秘宝的功效之一。” 晏望星看向神龛中间隐约发出亮光的黑玉石盒,在它周边缠绕着数道极细的金丝。 要说这是金丝也不算太对,其间是隐隐透出血光的。 就像是某种生物,被硬生生抽出的经脉一般。 他绿眸一缩,若有所感,也听见路沉生在耳侧继续低语。 “秘宝其二功效,在于滋生气息。” “瘴气虽由活物怨怼所生,但亦是有形有性的生灵之一,”路沉生俯身亲吻他的绿眸,轻声道,“灵韵一族慈悲,对世间的万千生命一视同仁,故无论清浊,皆能润泽。” “如今秘宝被放在此处,是有心之人欲为加剧瘴气蔓延。” 路沉生略微眯眼,握住晏望星的腰,将人带去祭坛侧边,随后声音放缓:“星星你看。” 他指尖溢出灵力,避开其上包裹的数道金线,缓缓将黑玉石盖推开,露出其中安放的秘宝神圭。 “它体内的灵韵已被瘴气损耗殆尽,现今正在慢慢消散。” 晏望星明白过来,转眼看着面前通体透明的秘宝,轻声道:“若要制止……” “晚了……” 一道男声突兀响起,尚正言抽出剑刃,厉声高喝:“谁?” 他不知晓,晏望星与路沉生却是明白。 缠绕在黑玉石盒上的金线光芒大盛,藏在神龛中的,是一株极为细小的桃枝。 仇亦没了肉身,此时魂魄只能居于这株桃枝中。 他被封于地底,浑浑噩噩度过百年,早已存了死志。 可仇亦也没那么想死。 他未曾回云外向幽主请罪,也未能再见芮元一面,也再没机会带回惨死的九千族人。 仇亦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祈盼自己魂飞魄散。 数千怨灵在耳边哀叫,仇亦听得生不如死,悔恨在心中无限滋生,鳞片混着血和泪,一片一片被他的利爪剥落。 他将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一人与黑暗相伴百年,孤寂与瘴气致使他千疮百孔。 仇亦不敢回忆往事,便慢慢淡忘了许多东西。 可他突然在一个冬日闻见了熟悉的血腥气,尘封多年的记忆喷涌而出,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充斥大脑。 仇亦跪在地上忏悔恸哭,每走一步便能踢上族人的头骨。 他该如何赎罪。 死亡于仇亦而言过分奢侈。 他身上背着九千多条性命,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芮元,将她血祭,再自戕谢罪。 灵韵体也好,神宁脉也罢,只要能将他从地底放出去也是足够。 仇亦跪在地上痴痴地想,也在夜间找上了生有神宁脉的晏望星。 …… 他与芮元相爱十年,也笃定往后会有许多个十年。 仇亦记得初遇的冬夜,记得牵手的瞬间,也记得芮元羞赧却装作毫不在意的脸。 他一一回想着过往,忽然发觉过去百年,自己也舍不得忘记那些滴滴点点。 第139章 桃辛 芮元性子古灵精怪,有时却在看向自己时,漆黑眸中藏着浓重的悲伤。 仇亦脑子笨,读不懂,只会痴痴地皱眉,化作蟒蛇在她眼前笨拙地扭成一团。 这时芮元就会大笑,再放轻声音骂他一句“傻子”。 仇亦不在乎,便也跟着她笑。 后来也是,他双膝跪在地上,看着芮元亲手将九千族人屠尽,厚重龙息压在肩头,也听见了芮元笑着骂他“傻子”。 “杀了我吧。” 滴落在地里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泪,仇亦痛极,自剜双眼不愿去看。 他空洞的眼眶落下血泪,沾满泥土的额角紧贴地面,颤声哀求:“你杀了我……” 温热液体落在他暴露的后颈,芮元不应,笑得疯癫又压抑。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 声音终是远去,桃香在血腥气中溢散。 那日明月团圆美满,仇亦万念俱灰,于心死中被爱人亲手困于地底。 ———— 喉间的空气愈发稀薄,他倦怠睁眼,再也看不见面前景象。 路沉生掐着他咽喉,他也一五一十将心中打算和盘托出。 实则仇亦所为,路沉生皆不以为意。 但他对晏望星打起了不该有的主意,纵使此人有万般苦衷,路沉生也决不会将他放过。 贯穿进入体内的灵力暴虐,仇亦的蟒身自下至上逐渐溃烂,坚硬鳞片在转瞬间化作齑粉。 耳边龙吟声渐起,他微阖双眼,魂魄似是被人托举而起,带着往地面上牵引。 “芮元啊……” …… 又是一声水珠下坠的滴答轻响。 尚正言循声看去,在神龛中发现一株藏得极为隐蔽的桃枝。 从中幽幽生出两道人影,悬浮在祭坛上空无法落地。 一个是桃妖,一个是仇亦。 晏望星往前是以桃妖的视角陷入梦境,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看清属于桃妖的这张脸。 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八年前在崎山小镇里,与酒煞妖馥一同作怪的桃妖。 尚正言看清后不禁心头激震,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位知情人,哑声问道:“它怎么会在这儿?” 晏望星也不知晓。 他亲手将桃妖交给了师尊,往后也未曾听过它的消息。 桃辛的身形随着逐渐暗淡的金光一起明灭,他垂眸看着附着在石盒上的金线,忽地低声说道。 “八年前,我被镇压于乘风山除妖塔下,长遂受芮元嘱托,前往天川宗将我解救……” 他顿了顿,声音哀戚,似是不忍继续往下说:“她一身龙脉早已被剥尽,此时置于秘宝之上,为其供给妖力……” “尘世之人谁没有苦衷?又有几人能为之共情?”桃辛眼底猩红,眸中盛满心痛,“芮元性命被文止捏在手里,一举一动无不受制,因此也受文止驱使。” “她自己活得这般苦楚,却在百年前赋我新生,又于百年后救我性命……” 话音渐弱,耳边水滴声不绝,游修时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凝神看向覆盖在石盒上的金丝,其上血光若隐若现,不禁轻声说道:“这是龙脉?” 剥皮抽筋何其痛苦,若能侥幸存活也得丢下半条命。 芮元所做之事罪不容诛,但此种毅力却也值得人佩服。 处于神龛之中的秘宝逐渐黯淡,光线明灭忽闪,晏望星透过暗光去看悬在半空中的两道人影。 桃辛自知罪孽深重,此时将所知之事全盘托出。 芮元于他有恩,八年前以此为由,让他筹谋在崎山小镇作恶之事。 依她原话来说,便是死的人越多越好。 惨死之人怨怼横生,益于崎山瘴气滋长,兽潮也能随之而来。 兽潮越强,死于妖兽爪下的人越多,阴气自然越重,瘴气更能恣意蔓延。 如此循环往复。 但芮元和他说,这只是开始。 桃辛到底是只小妖,听得一知半解,不等他将任务彻底完成,便被晏望星与尚正言抓获,还被路沉生端了老巢。 再往后便是叶连华接手,将他压在了镇妖塔下。 直至长遂前来解救,他才重获自由。 不过这人将桃辛带出来便拍拍屁股不打算管,他只得一人出逃七年,纵使自己的树干变得半死不活也不敢回去。 原因与他,只因桃树所处之地正是天川宗弟子明程的府邸。 桃辛哪敢往枪口上撞,缩在这根细小桃枝里,浑浑噩噩在人间游荡了七载。 至此他才知晓芮元说的那句“这只是开始”是何意思。 神州因瘴气民不聊生,人间化作炼狱,一众生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瘴气似是蛰伏百年,此刻从各地喷涌,是要将头顶的天都捅破一个窟窿。 倒真应了文婉说的那些话。 听到这里,明程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与仇亦如今共存于一根桃枝,其实是芮元的手笔?” 桃辛点头,道:“一年前我奄奄一息,被芮元带到此处,得了龙脉温养。” “我身为桃树,枝干将仇亦封于地底,并与之共存百年,桃枝自然是承载他残魂的最好器皿。” 他垂下眼睫,神色似是落寞,偏头看了身侧的仇亦一眼:“芮元用龙脉滋养我的神识,是为了让这根桃枝,做好接纳仇亦残魂的万全准备。” 也难怪公主府中的桃树枯木逢春,短短几日便能开花结果。 原来是承了龙脉温养的功效。 晏望星彻底明了。 裂缝外叫嚣的瘴气陡然平息,一切似是尘埃落定。 秘宝周身灵光忽明忽灭,黑玉石盒上附着的金线倏地渗出血丝,混着神龛滴落的水珠,一同落下地面。 昏暗中响起连续不断的水滴声。 “晚了……” 仇亦空洞的双眼徒劳睁大,蹲下身,高大身形此刻蜷缩成一团。 他若有所感,皲裂的双手伸出,指尖颤巍巍抚向身前血光大盛的龙脉。 其间的生机正在快速消散。 芮元就快死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 仇亦指尖抚着那团跳动的金线,悲戚想着。 为什么大费周章救下桃辛,为什么屠尽众人留我一个,为什么要将我的魂魄引入桃枝? 为什么你看向我时,眼里总有悲伤,面容尽是痛苦? 他怔愣半晌,抬起手抚摸自己冰凉的后颈皮肤。 多年后他才顿悟,那夜滴落在自己后颈的液体,是芮元痛极落下的泪珠。 第140章 来晚了 仇亦匍匐身子,不顾神龛周遭的禁制,虚虚将那团微弱跳动的龙脉护在怀里。 他双眼漆黑空洞,疼得身形佝偻。 轻喃随着贯穿地底的尖锐龙吟一同响起。 “你是爱我的……” ———— 芮元金黄瞳孔倒竖,巨大龙形瘫倒在山巅之上,墨黑与白雪相互交织,其下晕染出一大片夺目的鲜红。 她眼睫上沾着落下的新雪,热泪从中洇出,将冬雪也浸得融化。 “活捉……别让……死……” 芮元力竭,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人声,倦怠般抬起眼。 四周黑沉,天际雷声滚滚,她浑身抽搐疼痛,看着站在众人身前冷静的闻渊。 她也不想死的。 芮元眸中盛了凄惨的笑意,将目光看向漆黑的天空。 那道裂缝愈发巨大,其中透出无尽的虚空气息,那是文止梦寐以求的世界。 是快结束了。 芮元艰难吐息着,利爪瘫软在身侧,细雪渗进她的鳞片,浑身冰冷。 他只剩最后一样东西了。 “你真能……装啊……” 芮元讽刺阖眼,巍峨身形虚弱起伏,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她累极了,鼻息轻轻吹起地上的白雪。 雪花随着气流四处翻飞,终是没了力气一般再次回落地面。 贯穿心口的长剑泛起森寒冷光,芮元因此濒死呼吸,又听见耳边万分聒噪的叫喊。 “生擒……她不能……死……” 芮元从来都不想死,她为了活什么都能做。 哪怕身上背了数万条性命。 这些人类死前总是诅咒自己,说她罪孽深重一定会下地狱。 芮元从不在意,只说“那又如何”。 下地狱是死后考虑的事情,关她现在什么事。 自己全身龙脉被人抽净,如今为文止卖命,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她没有错。 芮元从来都不善良,以前是不想死,后来却变成了也不想仇亦死。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仇亦总会解释给她听。 他说是因为爱。 芮元一知半解,却点头认可:“好吧。” “那我是爱你的。” 爱到她最后都有些怕了。 芮元从往事中回神,心脏疼得瑟缩,不敢回想那夜仇亦看向自己时,心如死灰,痛彻心扉的眼神。 他的九千族人,是惨死在自己手中的。 可那时候的芮元却觉得这样很好。 其余人是死是活与她有何干系,只要自己与仇亦活着不就够了吗? 芮元一颗心脏只能装下仇亦一人,旁人如何痛苦她一概不管。 所以她唯独留下仇亦性命,并将这个秘密独自隐藏多年。 芮元生性畏死,此次却将性命置之度外,瞒了文止百年,日复一日寻觅时机,誓要将仇亦再次带回自己身边。 虽说终未得全,只余一缕残魂相依,但只待世事平息,他们尚可祈盼许多个十年。 可自今日起,他们便再没有以后。 芮元自出生便冷心冷肺,仇亦教了她许多东西,告诉她什么是爱,可她过了许多年也学不会怎样去爱。 事到如今,她似乎有些懂了。 耳畔声音嘈杂喧嚣,芮元生机尽散,此时匍匐在地,眸中亮光随着地底深藏的龙脉一同消逝。 脊背酥麻,龙脉缺失的地方泛起暖意。 距今已时隔百年,芮元似是被仇亦再次拥入怀中。 一声落在耳边的低语,是仇亦在和她说话。 “你是爱我的……” 她笑了笑,竭力仰头,发出一声回应般的尖锐龙啸。 是。 我是爱你的。 ———— “不是说生擒吗?” 尚正言看着眼前与秘宝一同消失的龙脉,错愕道:“怎么死了?” “不知,长遂早已逝世,”明程面色凝重,“芮元一死,这下是真问不出什么了。” 晏望星看着匍匐在祭坛中央的仇亦,不禁轻声低喃:“确实来晚了。” 从各个方面来说,他们都来得太晚。 瘴气得了秘宝滋养愈发猖獗,如今秘宝中灵气耗尽,也消失得彻底。 这便代表文止计谋已成,他们终是来晚一步。 不知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晏望星秀眉紧蹙,察觉到外面的瘴气忽地席卷,狂奔着往地面肆掠。 这些瘴气是与天边的裂缝有关。 若他没猜错,神州中瘴气越浓厚,那道裂缝也会被撕扯得越发巨大。 也难怪文止蛰伏百年,也要将神州搅得生灵涂炭。 可为什么呢? 晏望星垂眸沉思,却总感觉从裂缝中透出的气息格外熟悉。 他想不明白,目光看着空荡荡的黑玉石盒,有些出神。 若自己能再聪明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来晚? 肆掠的瘴气能够制止,放在石盒中的秘宝不会消失,路沉生体内的封印也能解开。 他指尖攥紧衣袖,无意识地抿紧唇瓣,唇色也被咬得有些泛白。 路沉生伸出指尖,指腹落在他的唇角,垂眸来回摩挲着。 “在想什么。” 他看着晏望星泛了水光的唇,于一片昏暗中缓缓俯身,含住那一处温软。 晏望星还未回神,循着本能踮起脚,迷糊说道:“你的封印……” 路沉生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似是享受这种关心,指尖也爱怜般在他后颈掐着。 “还有呢?” 晏望星一怔,被路沉生握住后颈仰起脸,与他呼吸交融,鼻尖相抵。 “什么?” 路沉生又笑起来,亲昵蹭着晏望星柔软的面颊,在那处软肉上轻咬一口:“星星应还在想那道裂缝。” 晏望星不明所以,在他密不透风地亲吻中喘不过气,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微冷声线。 “怎么会觉得熟悉呢?” 路沉生啃咬晏望星柔软的耳垂,脑中神经疯狂跳动:“嗯?” “裂缝外是一处异界,星星怎么会觉得熟悉?” 他问得毫无章法,指尖在晏望星颈侧摁压,眸中漆黑无光。 “为什么。” 路沉生漠然垂眼,周身气息似是冰冷冬夜卷起的风雪,幽深眸光中山雨欲来。 他俊美的皮囊下是一片恶质,看似平静的外表骤然崩塌,自私贪欲与不安恐惧在心间肆意喷涌。 “星星,你又会不见吗。” 第141章 把我桃木剑取来 晏望星呼吸一屏,抬手缓缓抱住路沉生。 他虽不知师弟为何会这样想,却放轻声音极尽安慰,带着无限安抚和情意:“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地底的瘴气遮天蔽日,路师弟本就心魔难消,此时应是受了些影响。 自己是灵韵体,与他身体相贴定能缓解,只是身边还有这么多人…… 晏望星看着身前推搡的众人,忽地蹲下身,使出灵力将路沉生背起来。 太阳穴抽痛的症状因此陡然减轻,路沉生身体僵硬,两条长腿还能虚虚点地,错愕唤道:“宝宝……?” 晏望星小腿一个哆嗦,被路沉生喊得有些害臊。 他压低声音和这人窃窃私语:“不许喊这个!要么叫师兄,要么叫星星!” 说罢,晏望星长舒一口气,背着人想往上托,自以为隐蔽地继续说道:“我背着你……” “你若是头疼,不舒服了,就在后面悄悄咬我一口……” 话音未落,前方又倏地冒出几道人影。 现在瘴气都在往地面上跑,众人待在此地无用,便飞身按照原路返回。 尚正言察觉到不对,折返回来,勾着明程的肩膀,眯眼看着黑暗中的两人。 “路师弟,你小心着些,可别把我们望星压碎了。” 晏望星:“……” 他直觉自己风评被害,正要展示他是何等力大无穷,却一个瞬间天旋地转。 路沉生从后握住他的腰,将人转了个面,手往下探,捞起晏望星的大腿,片刻便将他托上身。 动作熟练,姿势熟悉。 晏望星沉默片刻,讪笑一声。 师兄们再也不用担心我碎了。 沿路瘴气当真叫嚣着往上升腾,地底如今这副模样,倒是不知外面是何种光景。 晏望星与路沉生身形紧贴,如此想着,周身灵韵之力也在不断运转。 灵力随之散入漫天的瘴气中,激得这些东西哀叫着溢散消失。 晏望星严阵以待,一边净化着周遭的瘴气,一边轻抚着路沉生的背脊。 不过半刻,他便察觉到路沉生低头,一个吻随之落上眉心。 “方才是在胡言,星星不要烦我。” 他闻言一怔,莫名觉得路沉生声线颤抖。 怎会烦你? 晏望星心疼得厉害,长眉微蹙,挺起身凑上去,在他冰凉的唇上轻啄几口,随即轻喃:“师弟……” 路沉生步履稳当,托着他往原路返回,闻声扯了扯唇角。 他额角抽痛,垂眸看着晏望星春辰般的眸子,随后又安静良久。 “星星有些秘密。” 晏望星伏在他肩头,指尖一路往上,抚着路沉生的太阳穴,在那处轻缓按揉。 他全神贯注,并未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只胡乱应了几句。 路沉生抬眼看他,倏地低声道:“你可以和我说,也可以不和我说。” “这全凭你的心意。” 他侧过头,吻上晏望星温热柔软的颈侧,声音带着轻柔笑意,却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只请星星别离开我。” …… 路沉生看起来不对劲,晏望星自觉责任重大,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哄了一路。 直至好话说了两三遍,晏望星念着念着有些累了,路沉生便反过来哄他。 游修时:“……” 倒反天罡。 往前就是地底出口,尚正言与明程勾肩搭背,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叽叽歪歪着也要明程抱。 游修时:“……” 恶心至极。 那根桃枝此时被顾清徐收了起来,过会儿是要交给各位仙尊处理的。 眼看就到了出口,晏望星被放下地面,正转身想和路沉生牵手,却听见了尚正言的大胆发言。 “人家也想像望星一样,和人牵手手,被人举高高……” 晏望星:“……”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分外宽容,觉得还是要尊重尚师兄的个性发展,于是将声音放轻,温柔道:“把我桃木剑取来。” 明程冷笑一声:“还得加一桶童子尿。” 游修时:“……” 我常常因不够抽象而显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不过术业有专攻,他转身和蓬乐安手挽手走在一起,互相大喊着对方“知己”。 …… 黑龙遗骸横在山巅,闻渊面色凝重,看着插进芮元心口的长剑。 这是奔着取芮元性命去的。 如今在场的剑修不多,且是存了生擒芮元的意思,照这样来看,这柄长剑的主人怕是未曾露面的文止。 结果亦是如此。 闻渊身负长剑迎风而立,看着黑龙胸腹下的创口,只觉得手法极为熟悉。 他握紧手中剑柄,狠狠闭眼,面上后悔万分,只能哑声道:“多说无益,文止仍未现身,我们能做的,就是将天边的那道裂缝洞察明晰。” “各位也都心知肚明,这世间的瘴气越浓厚,裂缝的裂口也就越大。” 他抬眼看着雷声炸起的天空,不禁轻声道:“我们既不知文止的目的,也不知那裂缝里究竟会爬出什么妖孽……” “所以……” 秦雅志闻言回过神,开口答道:“我们得学女娲,把这天给补起来?” 众人闻声并未应答。 闻渊指尖轻点着手中剑柄,墨发随风飞扬,垂眸似是在思考对策。 他看着自地底迅速升腾、愈发浓厚的瘴气,却察觉周遭已然布下重重封印,将其锁困得无法溢散。 手法陌生狠戾,从中散发的气息倒颇为熟悉。 是云外幽主的手笔。 闻渊面色未改,只是微眯双眼,轻声道:“这封印是何时布下的?” 叶连华此时正和身边的众人布置法阵,闻言看向四周,随后略微蹙眉。 若不是闻渊出声提醒,在座的诸位确实无法立即发觉。 “方才还未出现呢……” 熊熊宗掌门抚着花白的胡须,脚下阵法正在极速净化瘴气。 他转眼看向身下这道极为巨大的封印,不禁错愕般倒吸一口凉气。 “转瞬之间封印即成,其中还散着有净化功效的灵韵之气助力……” “地底瘴气因此受困,这才无法抽身。” 叶连华快速解释,眸中闪过骄傲赞许之色,手中动作一刻不停。 数道剑网自白刃飞出,划破冰冷空气,将被封印住的瘴气湮灭得彻底。 倘若能将从地底冒出的瘴气悉数净化,那天际裂痕便无以为继,不再滋长。如此一来,文止的图谋便也失败了大半。 此人筹划百年,今朝却被几名后生寻得破解之机。 第142章 为时未晚 天色黑沉可怖,日光却自厚重的云层中隐约透出,将山巅拢上一层朦胧光亮。 瘴气困于封印中厉嚎,这是众人为世间赢得的一条生还路。 叶连华不禁放声大笑,朝众人鼓舞道:“为时未晚,请诸位随我竭力应对瘴气!” 众人身形一震,无一不看着自地底缓慢升起的云外阵法。 那维持封印运转的灵力强横肆掠,其中席卷的气息更是万分澎湃。 秦雅志见此不禁屏息,随后敛声低喃:“这实力,怎会低于大乘后期……”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大乘后期,单论路沉生目前表现出的修为,相比起百年前便已崭露头角的闻渊,怕是不遑多让。 年少有为莫过于此。 众人心中不禁唏嘘一声,提起精神着手处理被封印着的瘴气。 一时间此处光芒大盛,巨龙匍匐于山巅之上,方才透出的日光也逐渐黯淡。 时间竟已至深夜。 再往后便是昼夜交替,整整两天一夜,现今天空又浮现出暮色。 当真过了许久。 晏望星自半空掠过,春辰色的眸子在黑夜里晕出温和光泽,偏头看向不远处的众人。 除去天空中未见愈合的裂缝,此时这场战役已近尾声。 天空中夜色渐浓,晏望星眸中盛了封印的光亮,方才杀得酣畅淋漓,热血沸腾。 他面容温软,眼神却是坚毅,提剑又要往前杀,却被路沉生扣住腰,随后半抱了回去。 一只温热大手转瞬覆上晏望星的后颈。 他不明所以,任由路沉生将自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随后问道:“怎么了?” 路沉生漆黑长睫略微颤动,虎口卡住他细瘦的脖颈抬起,俯身亲了亲他的眼尾。 晏望星眨眨眼,耳根瞬间红了彻底。 他面皮薄,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耳朵,此刻悄摸抬起眼看了看周遭的人,又仰脸在路沉生下巴上猛亲一口。 算作回应。 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得了机会放松,晏望星右手执剑,虎口处与手筋酸疼,鼻尖也洇出汗珠,透明雪水顺着柔垂的墨发尖端缓慢滴落。 整整一天,到底是累坏了。 路沉生虚虚抱着他,指腹轻捻他略湿的发尾,随后轻声道:“去到师尊身边后切莫乱跑,我稍后便回。” 晏望星被他灵力暖得犯困,此时闻言抬起眼,长眉一挑,问道:“你是做什么去?” 路沉生垂眸轻笑,指腹摁着他酸疼的虎口,在那处打圈按揉。 他眼底神色难明,心中似乎藏了顾虑,但并未隐瞒:“是去勘察那道天裂。” 似是那裂缝一日未消,他便不得安寝。 晏望星闻言点头,并未问这是为何,只是想了想蹙眉叮嘱:“我不会乱跑,你一定要小心些。” 他又觉得忧心,低头闷闷踢着靴边的落雪,眉眼恹恹,轻声道:“是师祖叫你去的吗?” “他会和你一起吗?” “你的头不疼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 晏望星浑然未觉,指尖无意识抠着剑柄上悬挂的剑穗,蹙眉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细雪随风落上他乌黑的长睫,转瞬又被路沉生温柔拂去。 “星星。” 耳畔落下一道餍足轻笑,晏望星抿紧唇瓣,收起眸中忧虑,随后稍稍抬眼看他。 路沉生探出指尖,指腹抚平他微蹙的眉心,极近温柔又格外耐心。 “是我自己想去看看。” “师祖不会和我一起。” “头不疼了,身子也没有哪儿不舒服。” 他在晏望星眉心处悄然落下一道护身印记,漆黑眼眸看向藏匿在黑暗中的数万死灵。 随后薄唇微启,依唇形来看只是说了三个字。 “守着他。” “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晏望星浑然不知,瘪嘴轻轻点头,眉眼耷拉着应了一声:“好哦。” 路沉生自喉间溢出一声笑,俯身将人揽进怀里,抬眼看着远处正在收尾的众人,放低声音哄道:“现在亲一下。” 晏望星不禁垂眸沉思。 他如今在这方面长进不少,踮脚在路沉生下唇又快又轻地咬了一口,随后撤开身子,却钓得师弟追上来亲。 晏望星见状正经神色,右手盖住他的嘴,将他往后抵开,随后严肃道:“你快些回来,回来再亲。” 路沉生垂头低低地轻笑,俯身在他莹白的耳垂上啄了一口:“得了空就早些休息。” 暮色深沉,此时各处喧闹非凡,满山火光连同阵法的光亮一同映出天际轮廓。 晏望星和一众狐朋狗友背靠大树,看着各位仙尊收拾战场,时不时还屏住呼吸,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本是躲懒的态度,但用尚正言的话来说就十分冠冕堂皇。 他轻咳一声,一番话讲得义正言辞,有理有据。 “咱们之所以在这待着,一是怕扰乱仙尊收尾思路,二是怕耽误仙尊做事速度……” 李今知闻言轻嗤一声,飞身过来,手一抬揪住尚正言的耳朵,扯起晏望星的衣领,迈开腿带着两人往叶连华那边去。 蓬乐安谨慎地从树干后探出脸,听着尚正言为此哀嚎一路,随后又将头缩了回去。 这边吵吵闹闹,秦雅志正在叶连华身侧,此时忙得手臂肌肉凸起,闻声一抬眼,看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爱徒,顿觉天都要塌了。 他浓黑敛眉皱起,严肃喊道:“明程,你眼里就这么没活吗?” 明程闻声赶忙从树上翻下来,脚底抹油菜般往自己师尊所在的方向跑。 眼看游修时都被灵成仙尊叫走,蓬乐安不禁转头和方强商量,说等会儿回宗,到底是焖地瓜好,还是烤地瓜好。 方强这几天都是吃素,现在并不是很想吃地瓜,也就没怎么理他。 靴底踩上细雪的声音轻微,方强看着不远处火光连绵的山头,知晓这是在封印芮元的尸体。 他又偏头看了周遭一眼,还是觉得这个地方眼熟。 武东抻着懒腰走来,打着哈欠说道:“这不就是我们瞅见贝哥的地方吗。” 方强恍然大悟,低头想了片刻,又挠了挠后脑勺。 “那时贝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第143章 好东西 叶连华将印于芮元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禁锢,随后收起长剑,转身朝身后的众人走去。 一连四个人头排得整整齐齐,他眯眼轻“嘶”一声:“还有个人呢?” 尚正言最快反应,他方才听晏望星提过,此时举手示意,道:“路师弟飞去天上了,说要看看那道裂缝。” 叶连华闻言轻声嘀咕:“他要补天啊?” 不过路沉生有那般的身手,他自是不太担心。 反倒是眼前困得双眼呆滞的晏望星,却让他分外心疼忧虑。 叶连华长眉微蹙,走上前将他肩上的落雪拂净,轻声说道:“我听沉生说过,你年前便是在此地苏醒的。” 晏望星用脸蹭蹭颊边毛绒软乎的裘毛,闻言困得直点头。 “那时身体可有不适?”叶连华长叹一声,曲起指节在他额间轻敲,继续道,“慌忙时可都将衣物穿上了?怎么后来还染了风寒?身子虚?” 刚醒那会儿身体确实很不舒服。 晏望星吸吸鼻子,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坐起身时又晕又吐,手腕也疼得厉害,似是被人用刀割了好几道口子。 不过也没有太大感受,因为在跑出屋子后,自己就被冻得感知不到了。 苏醒这么久,晏望星从未和人谈过此事。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他觉得没有必要提起。 如今,他也拣了小事来说,是不想让其余人担心:“没有染风寒,只是咳了一两天。” 叶连华狠狠蹙眉,道:“只是咳了一两天?” “路沉生方才站在这里,托我回宗熬药……这药是熬给谁的?难不成是熬给我的?” 晏望星闻言讪讪抿唇,又不说话了。 “那药方中尽是补血益气的灵药……” 叶连华吸进一口冷气,喉间被寒风刺激得发疼:“望星,你苏醒前,可是失血过重,血气大伤?”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晏望星闻言抬眼,颇为困惑地敛眉:“我不知……” “连华。” 秦雅志从晏望星身后走来,身侧是江灵成与闻渊。 他块头大,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笑了笑:“在说什么呢?可要准备返程了。” 闻渊手中执了长剑,偏头看过来时,清冽身形飘忽,墨发飞舞宛若谪仙。 他难得有些忧愁,往日不见情绪的冷眸中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我在神州生活数年,却从未见过此种天裂。” 闻渊指尖按揉着眉心,抬眼看着黑沉天际,也不知是在问谁:“究竟是魔物降生,还是你太想逃脱尘世。” 江灵成闻言一怔,道:“师祖可是在说文止?” 闻渊既未点头,亦未摇头,只是垂眸说道:“他为何要将自身行踪遮掩百年,与之有关的还有几人?” “文婉残魂下落不明,芮元也已身死魂灭……” 远处天际闪过一道雷电,落入耳畔的闷雷声随之响起。 顾清徐闻言从袖中掏出那根桃枝,上前几步递给闻渊,道:“师祖,桃枝中尚且留有仇亦的残魂。” 闻渊接过桃枝的指尖一顿,雷电引起的惨白光线映亮各处。 他敛下眉眼,长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是过了良久。 闻渊长袖微扬,指尖轻点在桃枝枝干上。 “云外的仇将军,与我亦是旧识。” “他百年间杳无音讯,我却当他已然西去。” …… 绝天城上下灯火通明,晏望星走在其中,看着周围的妖兽逐渐围上来。 沿街是火红的喜庆灯笼,这会儿还在新年,不远处时不时还有爆竹声。 这闹市果真闹到了夜晚,他在人潮中艰难行走,生怕一脚下去,踩到了地上的某只兽爪。 丧彪飞在半空倒是神神在在,现今似是飞累了,毛呼呼一团便落在了蓬乐安炸了毛的头顶。 所谓登高看远,它绿豆大的黑眼珠一转,就看见了不远处提刀赶来的野猪精。 丧彪:“!!!” 又是一阵吵闹的叽叽喳喳。 蓬乐安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觉得这小东西整出的动静格外好笑,便伸手把它捉下来,手指轻轻捏住它一张一合的鸟喙,将丧彪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听着掌心中瓮声瓮气的鸟叫,偏头朝晏望星笑道:“若不是绝天城出了这档子事,这闹市可是能一直开到天亮的。” 晏望星闻言点头,伸手将丧彪从蓬乐安手中解救出来,随后看它又屁颠屁颠飞去了蓬乐安头顶,不禁抿唇轻笑:“确实热闹。” 不远处的爆竹声愈大,前方倏地传来一阵喧闹,晏望星在人群中,此时踮脚去看,瞧见了正前方举刀哭嚎的野猪精。 尚正言走在他身后,见状一脸莫名,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各位天菩萨!” 那野猪精抹了一把泪,街上的火红灯光映亮它的脸:“你们在山头,为了除瘴忙活那么久,想来又累又饿……我家也没什么吃食,如今我自割腿肉,让各位仙长补补力气吃吃荤!”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全围了上去。 “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他劝下来,随后收了满手的萝卜白菜。 方强倒是开心,抱着萝卜,大步往熊熊宗的方向走,面上还笑着:“终于可以不用吃地瓜了。” 不过各位仙长都是江湖中颇有地位的人,辛苦一番后哪能让大家去啃萝卜。 虽说绝天城如今物资匮乏,但今夜的晚膳,用的可全是诸位仙长珍藏的灵株奇肉。 待众人酒足饭饱,少不了闲聊一番。 晏望星被劝着喝了些果酒,此时双眼迷蒙,看着尚正言在身侧哈哈大笑。 “望星……沉生……” 他听着诸如此类的字眼,迟钝意识到这人是在说自己和师弟的八卦。 八卦。 他也有八卦。 晏望星嘿嘿一笑,秾丽的眉眼此时盛了狡黠,低头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过了好久才懵懂摸出一个锦囊来。 明程见状凑上前,看见他从锦囊里倏地掏出一本粉红册子,不禁笑问道:“这什么东西?” 晏望星将册子举在头顶,指尖弹了弹书壳,眼尾晕了醉红,抿唇献宝似的笑:“好东西。” 第144章 狗鼻子 好东西自是要与大家一起分享的。 他右手一挥,活像古早玛丽苏中的霸道总裁甩出黑卡,随后大方说道:“都拿去拜读一下。” “我来我来,让我来念。” 尚正言来了兴致,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书册,拍着胸脯给众人打包票,表示自己定会表现得声情并茂。 “大师兄!” 一旁的顾清徐闻言眉心狂跳,抿了一口热茶,抬眼看向大声朗读的尚正言。 “自那次你将我救下后,我便一直心悦与你……” 尚正言念着念着皱紧双眉,心头诡异愈发强烈,最后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眼睛瞪得溜圆,嗓音活像一只被掐脖的老公鸭。 “我尚正言一辈子只爱……顾清徐?!” 顾清徐闻言一口茶水瞬间喷了满桌。 大师兄活了这么多年,此番举止是少见的不雅。 他失笑着起身,将木桌擦干净,随后又拭尽了唇边的水渍,不太在意这江湖中流传的小册。 尚正言皱眉往下看了几眼,回过神来,发觉这是写自己与大师兄的册子,不禁笑得不行,凑去顾清徐面前一同嘲笑写书人的天真。 时不时还批判哪处写得太假。 晏望星窝在长椅里,半阖双眼,看着周遭众人笑闹,随后又听见尚正言惋惜一声。 “写得不错,东拉西扯地还挺猎奇,有点儿意思。” 他抻了抻懒腰,将手中的册子重新抛给晏望星,笑得油腔滑调:“若能再出续集就好了。最好将我,明程,游修时……都写一遍。” 晏望星:“……” 你们直男好可怕。 经这么一闹腾,他又晕得厉害了,此时乖顺窝在长椅里,烛火的光亮将柔和侧脸映得明媚清晰。 烛芯噼里啪啦地烧,房里地龙也燃得旺,晏望星呼吸清浅,听着耳边的说话声,阖上眼悄悄打盹。 不远处火光欢快跳动。 叶连华与闻渊商议完要事,此时走上前一看,挑眉笑道:“这儿怎么还窝了一只醉鬼?” 晏望星困倦睁眼,闻言站起身为自己证明:“没醉,只是困了。” 檐上的火红灯笼随风摇曳,门上还飘忽着雪落下的黑影。 “吃了酒可不能马上喝药。” 叶连华勾唇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看着周遭渐散的众人说道:“你先回房睡着。” 他与闻渊并肩而立,带着晏望星走去卧房,想了想又开口叮嘱:“不过膳房里正熬着药呢,等沉生回来,我便要他送去你房里。” 晏望星点头,坠在二人身后,想着等会儿要去浴房沐浴。 长廊上光影幽深,天边雷电不息,电光将院中景象映成惨白一片。 闻渊抬头看着檐角飘忽的灯笼,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长眉微蹙。 “我听闻,沉生自幼便生了心魔?” 叶连华闻言一怔,道:“是。” 晏望星不明所以,仰起脸看向身前并未回头的师祖。 “我见他今日气息紊乱,呼吸参差,应是有心魔侵扰。” “若非非常之人,恐无良策遏止心中恶念。” 闻渊回过身,清冽的黑眸垂下,视线看向晏望星,低声问道:“望星,眼下此境,你是否考虑与他暂别半月,与连华先归乘风山调养身心?” 晏望星闻言仰起脸,目光与闻渊视线交错。 周身光线洒进他黑亮的眼眸中,映出一片醉醺温软的湿润。 他摇头拒绝,说:“不要。” 耳畔的闷雷格外大声,院中玉兰被劲风刮得凋落大片洁白的花瓣。 长廊中分氛围静谧,叶连华微不可察地挑眉,轻声说道:“沉生行事谨慎,举止稳重……师祖无需多虑。” 闻渊点头,转过身,抬步继续往前走。 周遭树影斑驳晃动,他身形微顿,清冷声线便又随之响起。 “问问罢了。” …… 深夜是有些冷的。 晏望星坐在软榻里,墨发熨帖垂在颈侧。 他盘起腿,阖眼感受着体内流淌的灵力,再牵引着气息往丹田周转复始。 室内充斥着清浅的呼吸声,在窗外一片雷声大作中显得格外细微。 晏望星全神贯注,过了良久才睁开眼,最后颇为满足地抻个懒腰。 他身子后仰,将头搭上软榻的靠沿,却被来人轻轻握住脖颈,带着脸往上抬。 路沉生俯下身,裹挟着温热好闻的气息往他唇上吻。 晏望星脑袋还是晕乎,被抵得张开牙关,湿红舌尖也被勾出吮咬着。 有些喘不过气。 他缩在薄被里的指尖微蜷,受不住了才抬起手,在身后之人的小臂上虚虚抓着,随后又被扣住,指尖交缠。 路沉生垂眸吻他,吮那粒小巧的唇珠,将他的轻吟吞之入腹。 烛火在燃芯中缓慢跳动,晏望星眼尾殷红,被放过时下唇肿胀充血。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半阖着眼,仰头看着路沉生的俊美面容,好似还未回神,低声轻喃:“我都没发现呢……” 路沉生敛眉笑了笑,抑制不住一般,张嘴又咬上他柔软的腮肉:“回来不久。” 晏望星被咬得疼了,便轻“嘶”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小声抗议道:“不许咬我。” 这话当真有效,眼前这人立即松了口。 他自觉御人有术,不禁骄矜哼笑,身子往软榻一旁缩了缩,随后抬手往空位上轻拍,道:“来坐。” 路沉生身形前探,晏望星身侧便倏地落下一道高大黑影。 他悠悠仰倒在软榻里,一条长腿往路沉生怀里一放,整个人便结结实实陷进薄被中。 室内暖和又静谧。 烛光将这一方角落映得亮堂,晏望星蜷起身体,却被一只大手握住脚踝。 温热指腹缓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贴在肌肤上,却惹得他不禁打了个颤。 路沉生指尖微动,指腹向上游离,随后握住晏望星的小腿,将人缓慢托向身下。 他低头,俯身在晏望星颈侧轻嗅,低声道:“喝了酒。” 晏望星感受着颈间密布的亲吻,眸中盛了朦胧水意,应道:“嗯。” 狗鼻子。 他心底腹诽,衣襟却被拉下些许,锁骨也遭了咬,此时上面布满牙印,略微又泛起红。 第145章 咬人的可不常见 路沉生把着他的腰,指尖摩挲着里衣下的温热肌肤,声线沙哑:“也没喝药。” 晏望星闻言憨笑,觉得有些痒,不禁轻声道:“现在喝也是一样的。” 他仰脸蹭着路沉生高挺的鼻梁,想了想又补充道:“喝的龙珠米酿,现在怎么还有些晕……” 路沉生抱着他从软榻里坐起身,薄被随着二人动作垂落在地,安静窝在那处也没人管。 晏望星靠坐在路沉生怀里,额角也被吻着,便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窝。 室内烛光趋近昏暗,他有些眩晕,纵使沐浴后也掩不住眸底的醉意。 扶在后腰的五指用力,晏望星嘤咛一声,听见路沉生在耳边道。 “星星好不听话。” 许是喝醉的关系,他现在的脑子转不太快,只得眯眼疑惑问道:“咦?” 路沉生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着:“要把你关起来。” 一听这话,晏望星便无所顾忌地笑起来。 他探出指尖,指腹在路沉生侧脸戳了戳,轻笑道:“你不会的。” 路沉生扯了扯唇角,眉眼收敛,似是在心魔中幡然醒悟。 他长眉微不可察地蹙起,随后笑着应道:“是。” 晏望星醉醺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暖洋洋的果酒香。 他困得意识渐消,带着路沉生的手一路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 说出口的声音委屈温软:“你摸……我没吃饱的。” 路沉生安静听着,听他迷迷糊糊倒了一肚子苦水,说米酿太好喝,膳食不好吃,惹得自己尽喝了果酒。 诸位仙长带来的东西虽好,但口味着实算不上美味。 晏望星如今被养得格外挑食,说着说着便闹腾起来,撒娇似的卖惨,借此机会表示自己不想喝药。 片刻后,一只温热的汤匙便递去了唇边。 他怔愣眨眼,水润黑眸中装了路沉生的倒影,随后听见这人低声轻哄。 “牛乳羹,星星赏脸喝一口。” 晏望星垂下眼,张唇抿了一口热羹。 入喉口味细腻甘甜,应不是在膳食匮乏的绝天城买来的。 梨木桌上不知何时摆出了酥糕,他张嘴吃了一口蟹粉酥,随后又变了心,要去吃那一碟梅花脯。 路沉生一点一点地喂,视线始终看着晏望星的面容,最后禁不住一般俯身,咬住他鼓动柔软的腮肉。 亲吻还好,像路沉生这般咬人的可不常见。 晏望星脸上明晃晃留了牙印,此时气得抿唇,偏开头要躲,却被路沉生扣住后颈,吮上他颊边浮现的酒窝。 再这样下去脸都要被他嘬紫。 晏望星双手抵开他,仰脸大声抗议:“我不吃了!” 耳畔落下一声轻笑。 路沉生从善如流地哄劝,撤开身子,指尖绕着他柔顺的墨发,又笑道:“两刻钟后喝药。” 晏望星闻言偃旗息鼓,犯困的脑子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呆呆坐着不说话了。 他眼尾在一室温暖中生起了薄红,含水的黑眸盛了路沉生的倒影,似是倏地宕机了一般。 这种情况总在晏望星犯困的时候出现,路沉生不禁勾起唇角,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那枚耳垂:“星星?” 晏望星不应,湿红唇瓣微动,是想说些什么,正在准备措辞。 路沉生对待他一向很有耐心,此时安静等着,指尖把玩着宝器,一件一件往晏望星腕上戴。 玉质的宝器上还留着路沉生的体温,此时虚虚贴在晏望星的肌肤上,碰撞时发出一阵细微清亮的脆响。 白玉养人,宝器护人。 晏望星自脆响中回神,终是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便出声说道,声音轻细:“师尊说那药是补气血的。” 他看着路沉生平静的眉眼,困惑般歪了歪头,口无遮拦:“我是被人放血了吗?” 说来好笑,分明是他自己的身体,到头来却不如路师弟熟悉。 房中的香烛燃烧,轻雾缓慢蒸腾,路沉生垂眸,手指握住他细瘦的左腕,从喉间溢出一声:“是。” 一个字说出来,却像是在遭受凌迟。 他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是心魔的引火索,也是发疯的临界点。 路沉生如坠冰窖,双眼漆黑空洞,似是回到了晏望星尸身消失的那个深夜。 心脏犹如被万虫啃食,他浑身血液倒流,自虐般用灵力在丹田内冲撞。 在他怀里睡了六年的人,那夜却消失得不见踪迹。 什么也没留下。 气味也没有。 暖风灌满大殿,吹起轻薄柔软的床帏,只露出其间一道孤寂蜷缩的身影。 路沉生疯得双眼赤红,泪与冷汗顺着下颚滴落在床,与唇角因痛苦淌出的血液一同将被褥洇湿。 殿内总是燃着安神香,可也总是于事无补。 他周身空荡,似乎做了一个长达六年的美梦。 可如今有人环住他,在耳侧柔声唤着“师弟”。 路沉生骤然回神,生硬咽下喉中腥甜,将晏望星紧紧扣进怀中。 “你好难过。” 晏望星仰起头,承受他克制不住力道的拥抱,失神般轻喃。 师弟从来就不容易。 他像是抱住一只幼兽,那只幼兽呜咽着,向他展示肚皮上从未愈合的伤口。 路沉生难过,晏望星也跟着难过。 他心疼极了,也笨死了,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路沉生刻骨难消,长于血肉中的心魔。 舒缓灵力与空气中的暖流杂糅,晏望星抱紧路沉生,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吐露心迹。 “我爱你。” 这几个字眼又沉又重,晏望星不知疲倦,眨着春辰色的双眸,笑意盈盈,真挚地说了无数遍:“师兄好爱你的。” 他仰头吻上路沉生的眉眼,探身捧过暖炉上温着的药水,一脸苦大仇深,却又乖顺将其喝得一干二净。 晏望星此刻万分自觉,“咕噜咕噜”将汤药喝得见底,随后放下碗,撒娇似的在路沉生颈边蹭,话语说得笃定认真。 “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路沉生垂下眉眼,温热指腹将他唇上沾染的水光拭净,此时疯得厉害,只能竭力出声安抚。 是一声低哑的轻语。 “好乖。” 第146章 没事的 也不知是在说晏望星乖乖将药喝完,还是在说他方才许下的这句承诺。 或是都有。 晏望星的发尾被路沉生绕在指尖,他捻着那缕柔顺,极快地眨了下眼,随后张了张唇。 竟是哑得说不出话。 路沉生眼底早已猩红,神经质地凑去晏望星眼前,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动作疼惜却斥满占有。 晏望星抚着他的心口,感受着身下躯体的紧绷,低头亲吻他滚动的喉结,轻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不知如何缓解路沉生突发的心魔之症,整个房间充斥着他散发的灵韵气息,将室内填得满满当当。 晏望星被他的热度烫得身体瑟缩,困倦的脑子迟钝运转,想起那日在鸿蒙古境看见的文字,想也不想,便在指尖凝聚起灵力,猛地往左腕上割。 喝点血就会好。 原书就是这么写的。 他心疼得指尖颤抖,自认为寻到了良方,却在转瞬间被路沉生钳住腰,倏地往木桌上压。 腰腹下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木桌边角掩在那手掌之下,晏望星被压得趴在桌上,脊背紧贴在一处炙热坚硬的胸膛。 路沉生从后覆上去,左手牢牢锁住他两只手腕,将其压在晏望星头顶,俯身压住他的脊背,喉结攒动,在他耳边竭力出声。 “不……” 这声音嘶哑粗粝,只一个字,却像沁了血。 晏望星用力挣扎,双手被钳住扣在头顶,肩胛骨颤动,犹如蝴蝶一对纯白的翅膀,在昏暗烛光中振翅欲飞。 他细瘦的腰线在里衣下若隐若现,腰窝自衣衫下摆暴露,因着路沉生的力道泛了红。 窗外雷声密布,晏望星上半身尽数贴在了木桌上,身后是路沉生极尽克制的呼吸。 覆在腹部的手指惹得他又热又疼。 晏望星禁不住这般对待,眼尾泛红,似是喝了果酒醉醺的缘故,此时有些委屈,却满心满眼只念着身后之人。 “你别疼……” 他声音颤抖温软,满腔爱意全都盛在了一句话里:“师弟……你不要疼了……” 屋外似乎落了雪粒,被劲风吹在窗户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噼里啪啦地声响。 路沉生眸色漆黑,垂眼看着身下人颤动的腰肢,薄唇紧抿默不作声。 被野兽啃噬大脑般的疼痛贯穿了他仅有的二十余年,若和往常比较,是在晏望星死后的那段时光痛感更甚。 路沉生早已习惯了这种疼。 他淡漠垂眼,俯身吻上晏望星颈侧跳动的经脉。 是有呼吸的,有生命的星星。 他不需要晏望星的血。 不需要他的定魂瞳,也不需要他的神宁脉。 路沉生不需要晏望星为他的心魔付出任何东西。 他只想要星星说爱他,说今世来世都陪着他。 应是十八那年的盛夏,晏师兄从小道里跑进院,混着聒噪的鸟啼声,在热风中递给自己一枚盛了雪骨参的玄海予,他便做起了与师兄厮守的黄粱美梦。 自此心魔渐盛,再也难消。 所以路沉生甘之如饴,疯魔一般享受晏望星无意带给他的苦楚疼痛。 师兄给的,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他不觉得那种疼是疼,此刻却因晏望星割腕的动作,疼得心脏抽搐,呼吸难抑。 这是独属于路沉生的锥心之痛。 他扯了扯嘴角,放缓呼吸在晏望星耳边出声:“不……” 室外雪粒敲打窗户的声音渐急,烛火也似受惊一般剧烈跳动。 晏望星眼尾洇出湿痕,读懂他一字之中透出的万千情意,并因此伏在桌面上,心疼得不住抽噎。 情至深处,便是见不得对方受一点苦楚。 烛火摇曳黯淡,路沉生指腹拭净晏望星面颊上滚烫的泪珠,将他哭得颤抖的身子拢进怀里,低头吻他左腕上的三道浅淡伤痕。 动作轻微,极尽爱抚。 他因晏望星左腕的三道伤痕而疼。 为此疼得说不出话。 晏望星乖顺地落进他怀里,白净面容上布满泪痕,一双圆眼又红又肿,自眼尾滚落的泪珠又被路沉生指腹拭净。 他鼻尖通红,整个人可怜兮兮,此时哭得头脑昏沉,腰被带着往上抬,随后直起身子,再次靠坐在路沉生怀里。 颈后是炙热的呼吸,肩上陡然一重,路沉生箍着他的身体,将头轻轻压上他的肩头。 晏望星身形比路沉生小了不少,此刻完全缩在了身后之人的怀中。 他略微抬起沉重的眼皮,灵韵之气萦绕在路沉生身侧,一刻不停地安抚运转。 烛火随着透进室内的微风摇曳,在屏风上透出两道依偎着的晃动黑影。 落在腹部的指尖微动,晏望星从袖中伸出双手,将路沉生那只大手捧进掌心。 他听见身后的粗重喘息,也察觉到身下肌肉的紧绷战栗。 窗外劈过一道闪电,与室内倏然亮起的金光交相辉映。 那是自空中,缓慢浮现在眼前的一段文字。 路沉生说不出话,便用灵力一字一字写给他看。 “一年前,星星躯体失踪一事是文止所为。” “左腕上的三道伤痕,亦是文止所致。” 路沉生念及此处似是心痛如绞,抿唇闷哼一声。 他眼底是抑制不住的猩红,额角洇出的冷汗滚落,沿着修长凌厉的面部线条,一路隐入玄黑的衣襟中。 惨白电光自窗户透进,将整个房间也映得森然。 晏望星长吸一口气,身体尽数蜷进路沉生怀里,指尖不住抚着他濡湿的额发,低声问道:“为何?” 路沉生于一室昏暗中将他抱紧,痛极般扯了扯唇角。 半空中的金光再次浮现。 “是为神宁脉。” 持有此脉之人,可与远古之灵,异界之魂产生共鸣。 文止若是为了神明脉,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想沟通天地之灵,洞悉前尘往事?还是借由神宁脉触及异界? 晏望星呼吸微滞,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他又是因何苏醒。 灵韵一族,因天赋灵韵之体,故而命薄如纸,寿元短暂。 不止原书中提过,那仙兽岛的鸿蒙古境中,也有文字记载。 是因灵韵一族的精血中,藏有阻塞血脉之气,致使寿元难续。 第147章 让我看看 晏望星心生猜测,却觉得这个猜测合理又诡异。 他抬眼与路沉生幽深黑寂的目光交错,不禁轻声问道:“我能复生,是不是因为文止将我体内精血放干净了?” 窗外长廊的寒风呼啸,树影婆娑映在门上,似有怨鬼在其中游荡,嚎叫啼哭。 路沉生垂眸,眉眼漆黑难明,闻言缓慢颔首。 他鸦羽般的长睫颤动,周身萦绕的气质森冷阴暗,还带着此生从未感受过的后怕。 “灵韵精血放尽,脉络应会畅通无阻。” “其中阻塞之物随之消散,或能因此逆天改命。” 路沉生落在晏望星腰间的五指收紧,略微阖眼,安静感受怀中人的温度。 此法凶险,古籍未有一字记载,饶是将晏望星带走的文止,恐怕也未曾料到。 他要的是神宁脉,放尽晏望星精血后,再想将他浑身的经脉抽出,却发现此人竟因此回魂往生。 晏望星眉间倏然浮现的魂织纹,便是文止不再下手的忌惮。 周身温度舒缓,拂在颈侧的呼吸炙热颤栗。 晏望星垂下眼,借着昏暗烛光看清左腕上的伤疤,这片肌肤却在转瞬间被人用掌心盖住。 路沉生啄吻他温热的面颊,半空中的金色小字也随着起伏的情绪忽明忽暗。 “怎么不和我说呢。” 晏望星略微偏头,仰起脸送上自己的唇,面颊上的泪珠滚落,洇湿了路沉生克制攒动的喉结。 “一个人消化这些不是很痛苦吗……”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觉得路沉生压抑太多,从未真正轻松过。 晏望星泪珠落了一滴又一滴,哭得语无伦次,与他紧紧抱在一起,似要化作一张厚实温软的云,要将路沉生裹进去,要他试着依靠自己。 “你好累啊……” 他今夜像是遭了大难,也哭成了泪人。 太多秘密同一时间铺开在他眼前,也渗进路沉生为他精心编织的层层保护里。 晏望星此前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手腕上的伤疤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七年后因何苏醒,也不知道文止真正的图谋竟是他体内的经脉。 不知道就不用面对,不面对就不会痛苦。 不知即不承,不承则无痛。 可路沉生知道太多,似是化作了一个自缚的厚茧,独自一人将秘密悉数掩盖,不愿让晏望星知晓一分一毫。 这是他认为并予给星星的保护。 晏望星不问,他此生便不打算说。 路沉生佝偻身形,将晏望星整个锁进怀里,指尖细细抚着他被泪水濡湿的墨发。 今夜之事属实胡来。 他白日心魔滋生,情绪起伏,夜里便不应贪念这处卧房中为自己守灯的星星。 进房前心中想的是只看一眼,最好哄着他将药喝完,如今却难以抑制自己,将人惹得眼尾通红。 路沉生略微蹙眉,自我厌弃地扯扯唇角,却情不自禁般低头含住晏望星高热的耳垂,大手不住往他脊背上安抚轻拍。 怀中是只为他恸哭的心上人。 落在手心的泪水湿润炙热,触感真实又强烈,路沉生眼底染上病态的红,动作万千疼惜中夹杂着一丝愉悦,将人摁在身上细碎啄吻。 他心疼我。 路沉生因犹如骇浪翻滚的情绪说不出话,却固执地在晏望星颈侧留下一个又一个牙印。 晏望星耳垂落入路沉生唇中,此时被吸吮得滚烫肿痛。 他难耐地低吟一声,并不躲避这密不透风的湿吻。 “有没有……受伤……” 晏望星张开唇瓣小口呼吸,挂念着路沉生是从天裂中回来的,便揪住他的衣襟轻声唤道:“让我看看……” 室外雪粒声渐消,路沉生抚着他湿红滚烫的眼尾,指尖一路向下,缠住自己腰间的系带。 长衫褪去,昏暗灯光中露出一片冷白的肌肤。 晏望星看得愣神,落在路沉生肩上的手略微抽动,随后被捉住,沿着结实流畅的脊背线条往下滑。 指腹触及到一片滚烫的肌肤。 热度不似路沉生落在自己颈侧的吻,是难以言喻的炙热。 也是无法抑制的欲火。 晏望星指尖瑟缩,泛红的眼尾受惊抬起,一吻便随之落下。 是路沉生因封印出现的印记。 “欲念深重时便会在脊背浮现殷红暗纹……” “星星想不想看?” 师弟往日说过的话犹如落在耳边,晏望星被烫着了一般缩回手,蜷在路沉生身下,颈侧泪珠被洇出的细汗代替。 他面皮薄,手腕被握着,掌心紧贴在路沉生裸露的肌肉,饶是他见过许多次,从前也在这处留下过抓痕,此时却也羞得耳根透红。 路沉生眉眼漆黑,俯身嗅他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气味。 身体软得像云。 他餍足轻叹,握住晏望星后颈的掌心炙热,随即抱着人从榻里站起身。 身子猛然悬空,晏望星被路沉生稳稳托在怀里,是被带去了盥盆漱口。 直至后背贴上柔软的床褥,他才从思绪里回神。 路沉生高大的身形隐入昏暗,修长指尖正撩开床帏,俯身将人慢慢裹进被褥里。 晏望星周身被温软包裹,不复方才感受到的滚烫坚硬。 他从被褥里探出指尖,凭着习惯想去捉路沉生的衣角,此时却落了个空,触到了一片块垒分明的腹肌。 指腹下察觉出师弟的身体骤然绷紧。 但也只是如此。 路沉生将晏望星罩在身形之下,俯身吻了吻他殷红肿胀的唇。 他仍是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此时似是牙牙学语,喉结用力攒动,也要出声哄着晏望星。 窗外闷雷响起,随之落下的还有一道温柔沙哑的声音。 “星星……睡。” ———— 室内温香蔓延,窗外的檐角上似是落了好大一堆雪,惊得枝头上的鸟雀叽喳叫着,“扑腾扑腾”振翅飞远了。 床帏外隐隐透进冬日的晨曦。 晏望星平日悠闲,上哪儿都有人纵着,在隆冬季节里不睡清醒便起不来床。 可今日他却醒得早。 清浅沉稳的呼吸拂上额发,晏望星倏然睁眼,灼热目光紧紧盯着路沉生的唇。 他因路沉生心魔一事睡不安稳,灵韵之气散了一整夜,不知师弟今早好些没有。 第148章 让我缓缓 若还是不能出声…… 晏望星想得没了魂,此时严阵以待般仰起脸,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倏地张嘴咬了一口路沉生的喉结。 “……!” 他咬住人后猛然回神,暗道一声“罪过”,随后安分松口,悻悻将脸埋进被褥里。 并在心中祈祷师弟可千万别被他吵醒。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晏望星听着耳畔落下的呼吸,覆在后腰上的那只手便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他腰不酸不疼的时候敏感得很,此时安分不了一秒,在路沉生怀里颤了身子,不禁张唇轻声控诉:“不许捏,你再休息会儿……” 路沉生听没听进去他不知晓,反正这人听完这句话后,又阖眼轻笑了几声。 这声音散漫愉悦,听着比昨夜好了不少。 晏望星分外在意,抬眼与路沉生含笑的黑眸对上视线,知觉他是不会再睡,便放低了声音问道:“感觉怎么样?” “头疼好受些了吗?” “可不可以出声呀?” …… 他一连问了许多个问题,路沉生便听得眸底笑意愈发明显。 修长指尖在晏望星柔软的发丝间穿梭,路沉生禁不住轻笑,将头也埋进了他温热,散发着暖香的颈窝。 心间起伏的情绪被晏望星几句话语轻易平息,路沉生安静听着他温软的嗓音,张唇在他颈侧啄吻啃咬。 怀中人触感柔软,他似是餍足喟叹,正要开口回答,却听见室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 听起来应是明程。 “望星?” 室外之人曲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门,随后扬声问到:“你起了没?” 晏望星耳尖微动,闻声在被子里蛄蛹起来,正要出声应答,却察觉到有人抱住他的腰,轻轻啧了一声。 路沉生眉眼淡漠,清冽双眸看向晏望星的眼睛,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张开唇,好整以暇般逗弄晏望星。 耳畔是平稳的呼吸,路沉生并未发出星点声音。 晏望星见状哪还有心思回应门外的明程,一个咕噜坐起身,满眼担忧地趴在路沉生身上,低声问道:“还是不能说话吗?” 他心觉不妙,双手环抱住路沉生的腰,想将人从床榻里拽起来:“咱们去找师尊看看。” 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渐远,路沉生长眉一挑,就着这个姿势将晏望星摁坐在自己腿上。 掌下肌肉坚硬流畅,晏望星耳根一红,被褥堆在他细瘦的腰间,将二人紧贴的身形掩在其中。 他被某处硌得腿有些疼,只得略微撑起身体,在路沉生面前难得有了些师兄的模样,正色道:“师弟别睡了,快起床。” 路沉生指尖上抬,缓缓握住他的腰,随后揶揄般轻声笑了笑。 “等会儿。” 晏望星:“……” 这三字不是说得挺好吗。 他抿紧唇瓣,一句“你敢耍我”还未说出口,隐在里衣下的腰线便被人用虎口细细摩挲。 路沉生安静抬眼,看着晏望星软了身子,撑不住一般又重新跌回怀里,不禁自喉间溢出一声愉悦低笑。 “再等一会。” 他指尖抚上晏望星滚热的耳廓,随即轻声哄道:“让我缓缓。” …… 长廊里劲风呼啸,尚正言手里扯了四条绳,苦哈哈蹲在角落里,牵着四只妖兽看向前方。 白花花的狗毛随风糊在他的脸上,尚正言一连“呸”了好几声,幽怨看向明程:“顾师兄呢?” “和师祖一道去边陲了。” 明程听着长廊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眯眼看过去,开口回道:“说要加固林中封印,还要试着找到文止的行踪。” 尚正言闻言一脸苦相,整个人被四只妖兽拱得站不住,吃了满嘴的毛,不禁说道:“师兄怎么不把这几只狗带走,留在宗里都快把后院刨塌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晏望星耳廓绯红,正快步往这处走来。 尚正言捏着回忆毛嘟嘟的兽耳,见状稀奇般笑了一声,刚要问他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一转眼就看见长廊拐角走出的路沉生。 路师弟跟在望星身后一步不离,眸中笑意明显,似是方才讨得了什么大便宜。 晏望星自是不理,目不斜视往前快走,路过长廊角落蹲着的二人四狗时,惊异地轻咦一声。 他摸不准这是什么状况,目光诚恳,随后低声评价道:“好凄凉。” “宗里没给你们留饭吃吗?” 尚正言吸了吸鼻子,并不理会晏望星的锐评,只是揉着妖狗厚实的毛发,解释道:“我在这儿守着,它们才不会溜去刨坑。” 他百思不得其解,长眉紧蹙,哀声载道:“大师兄一早跟着师祖他们去了边陲,怎么就把这几只拆院的狗忘在宗里了呢?” 院里倏然传来“吱呀吱呀”的踩雪声,游修时从落了满地雪的小路走近,闻言笑了一声,猜测道:“顾师兄定是受够了它们,这才眼不见为净。” “不错。” 晏望星点头,转眼看向众人,坦然道:“难道师兄没和你们说吗?” “他刚开始觉得有些不习惯,后面养的时间长了,就只想一个人去天台吹吹风。” 明程:“……” 尚正言:“……” 游修时:“……” 众人闻言沉默,各自牵着狗悻悻起身,商量着一会儿早膳吃什么。 尚正言不禁讪笑一声,对此表示理解:“大师兄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了。” 人善被人欺,顾清徐多年前就温柔得像个男妻。 他的辛苦显而易见,七年间在神州遍平瘴气,还有余力将这四只拆家魔王拉扯大。 …… “我长大就要娶一个这样的男人。” 从院外倏地探出几个黑黝黝的脑袋,竺澜捂嘴笑起来,看着扶年和胖川说道:“你们呢?” 胖川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道:“我也要娶一个这样的男人。”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歪了歪头:“咦?竺澜可以娶男人,那我也可以娶男人吗?” 扶年摇头晃脑地想着,随后缩起头小声笃定道:“怎么不可以呀?” “幽主也是男人,可他只想把贝贝哥哥娶回家啊。” 第149章 云外天梯 窗外积雪厚重,路沉生手里端着一盏热粥,将其轻轻搁在晏望星眼前。 明程瞧着面前的两人,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便开口问道:“师祖带了人去边陲,说要去勘察那道天裂。” “可沉生昨日不是去过了吗?怎么不先问问他?” 晏望星正用汤匙搅着热粥,闻言停下动作。 他昨日确实忘记问了。 不过此人早上的行径颇为恶劣,他一时半会儿臊得不想理人,到现在被明程提醒才想起来。 晏望星抿抿唇,从碗里抬起眼,却与路沉生投来的目光对视。 这人眼底藏了微不可察的笑意,此时探出指尖,隔着碗壁试探热粥的温度,察觉到晏望星的视线后,便好整以暇般挑眉。 “怎么了?” 他看着晏望星,倏地欺身上前,放缓声音哄道:“星星还是生气吗?” 晏望星听得耳热,抬眸看着路沉生近在咫尺的眉眼,别过视线哼唧:“哪有。” 他一抬手抵上路沉生的脸,将人用力推开,随即轻咳一声,正色道:“所以你在天裂附近看见什么了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放下碗筷。 路沉生神情未变,修长指节圈住玉质的杯盏,将其卡在虎口缓慢摩挲。 他漆黑视线始终落在晏望星身上,闻言垂眸,扯了扯唇角。 “那处有我从未感受过的气息。” 路沉生抬起指尖,将晏望星放在腿上的手握进掌心,指腹把玩着他小拇指上的软肉,平静道:“天裂周遭的气韵,与神州大相径庭,却与云外隐隐有相通之处。” 游修时闻言蹙眉,不禁开口问道:“何出此言?” “这七年间瘴气弥漫,惹得四海翻腾,动荡不安……” “常言道阴阳相生,万物相辅相成,若世间瘴气过盛,必会打破平衡之道,致使乱象丛生。” 明程若有所悟,继续开口道:“莫非是维系天地的力量因此不稳,故而天边才会出现此道裂缝?” 尚正言认真点头,道:“说的在理。” “路沉生方才不是说,天裂周遭的气息与神州截然不同,所以这裂痕之内,莫不是某处异界?又或者说,这天裂其实是去往仙界的通道?”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一排圆桌站起身,满脸义愤填膺:“这文止修行百年,尚未能够得道飞升,此番该不会是为了飞升仙界,才将神州糟蹋成这副模样?!” 晏望星闻言一脸震惊。 这文止可不就是“我要你们全都为我的前途陪葬”的事业脑吗?! 这个解释听起来相当有道理,游修时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困惑地轻“嘶”一声:“可为什么会与云外有相通之处呢?” 路沉生揉捏着晏望星指腹上的软肉,闻言垂眸,冷声道:“准确来说,天裂是与云外的天梯有关系。” 云外之境,位居九霄之上,与凡尘神州遥隔千万里,是与世隔绝的一处异地。 而这天梯,便是使两处本无瓜葛之地得以相连的媒介。 如今云外天梯与天裂之间有所联系,而那裂缝深处,恐怕是文止梦寐以求的仙界。 这人的心思,莫非是想借由天梯之力,穿越天裂,进而步入那裂缝之中的异界里。 众人回过神来,想到此处时沉默不语。 晏望星怔愣抬眸,看着路沉生平静淡漠的眉眼,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件事。 师弟曾经说过,五十年前,云外之地惨遭血洗。 那究竟是何人血洗云外?又为何血洗云外? 是文止为求天梯之力,对云外下此毒手吗? 第150章 檀木盒 透进林间的光影斑驳。 李今知顺手折下身侧落了雪的细枝,捏在手里上上下下地转悠着。 天边隐隐出现晨曦,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顾清徐和居慈,开口道:“师祖打算让我们干什么来着?” 居慈抹了一把额上洇出的细汗,闻言回答道:“应是要找文止吧。” “我听连华仙尊说,七年前得来的文婉残魂不见了?” 一旁的西门傲天打了个哈欠,觉得今早行事颇为无聊,便看着顾清徐问道:“是不是真的?” “不假。” 顾清徐狠狠蹙眉,不禁长叹一声:“师祖说应是文止拿了去,也不知文小姐落在他手中,现今如何了。” 周遭尽是行人踩雪的窸窣声,居慈抚了抚缠绕在小臂上的荣思,疑惑道:“文小姐可是文止的亲生妹妹?” “是啊。” 李今知正要说些什么,随后又想起来:“七年前你并未在场,不知晓也情有可原。” 他们一行人从未宣扬过这件事,若不是望星几日前提起,这些人至今还不知晓,沉寂百年的文婉残魂,竟在这七载的时间内苏醒过。 饶是师祖闻渊,也是近日才知晓此事。 居慈看了一眼天边未曾愈合的裂缝,又轻轻蹙起长眉,眸中似有困惑,便低声问道:“我听宗里的老人讲过,文小姐泄露天机,百年前便因天雷香消玉殒……” “但你们口中的残魂又是从何得来?” 在场的几位只有他一人不知晓,西门傲天笑了笑,索性好人做到底,同居慈讲起自己七年前亲眼看见的秘辛。 “这文婉的死因,可不单单只是因为遭了天雷。” 居慈闻言面露惊愕,朝他拱手抱拳,问道:“西门兄弟详细说说。” 密林间只能透进一点晨曦微光,光影落在几人的脸上,投出一片斑驳印记。 西门傲天双手合十,搓了搓冰凉的掌心,继续道:“在下于幻象中亲眼所见……那天雷虽然可怖,但文婉却还有几分生还可能……” “没成想最后却被赶来的兄长一剑穿心,自此只留下了一道微弱残魂。” 他说到此处不禁叹息:“我们兽类未开灵智前尚且不会同族残杀,这文止的行径称得上禽兽不如。” “竟是如此。” 居慈前进的脚步微顿,轻声道:“文止薄情寡义,对于亲生妹妹也能下此毒手,现今为了一己私欲,将这世间搅得民不聊生……”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李今知抚了抚腰间佩剑,闻言开口:“这谁能知晓?” 她大步往前走,抬眼看了看被茂密树枝遮挡的天空,道:“我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弄清天裂里是什么吗,继续往前,定能明白一星半点的。” “那倒是。” 居慈笑了笑,道:“可文小姐的残魂是在……” “是在一方檀木盒里。” 顾清徐看向居慈,温声解释道:“盒中装了一副绣像,是文府婢女蓝彩绣的,因其情感意义颇大,文婉的残魂便暂留在了其中。” “檀木盒?” 居慈有些怔愣,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几人,道:“可是用方形紫木制成的,周边还刻了祥云纹路?” 顾清徐点头,觉得有些不对:“居慈兄是在哪儿见过吗?” “就是今早。” 居慈神情严肃,正色道:“是在熊熊宗的后院,我瞧见顾兄养的几只妖犬正在院里刨掘,上前一看,中央赫然放着一副檀木盒。” “其上是有咒法加持,不等我伸手拿取,倏然间却无影无踪。” 他忽地垂眸,看向手臂上嘶嘶吐信的荣思,随后蹙眉轻喃:“要说这檀木盒的形迹……” “依荣思所言,它早已遁往天川宗。” 第151章 速速赶往云外 “怎会……” 西门傲天有些愕然,不禁开口问道:“文止将木盒送去天川宗做什么?你那灵宠莫不是胡乱猜测的吧?” “应当不会。” 居慈好脾气地笑了笑,正要回答,身后却猛地窜出一位少女。 荣玄素一跃,跳上居慈的背,骄矜回道:“才不会呢。” 她对自己灵宠的能力深信不疑,此刻指腹摸了摸黑蛇凉丝丝的脑袋,道:“荣思在感知物体位置这方面十分敏感……” 荣玄素生怕众人还不相信,便将荣思往日的丰功伟绩作为佐证:“它都能在望星师兄的乾坤袋里发现两颗蛋呢。” 这事比较久远,居慈蹙眉仔细回想,才意识到这两颗蛋就是被荣思惦记着吃掉的丧彪和乐见。 西门傲天指节轻叩额间,看向居慈,低声道:“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 说起这个,居慈也有些懊恼。 “毕竟是在熊熊宗后院里刨出来的盒子,我还当是什么镇宗之物,便没向仙尊提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李今知提剑辟开前路布满的荆棘,狭长眼眸看了眼身后的几人,道:“我们应速速向师尊禀报,回宗之事刻不容缓……” 话音未落,天际却传来一声巨大的嗡鸣。 顾清徐手中长剑出鞘,寒冽剑光与周遭晨曦混杂,映亮众人凝重的面容。 他耳尖微动,在震耳的嗡鸣声中捕捉到了剑刃相交的清脆声响。 西门傲天仰起脸,在冰冷空气中嗅了嗅,凤眸一眯,道:“这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是两位剑修呢……” 他低头自语,一偏头却看见顾清徐与李今知面容分外严肃。 “莫不是闻渊仙尊找到了文止?” 念及此处,西门傲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周身妖力飞腾,一个幻身便往前掠去。 火红身形腾空而起,越过面前重重缠绕的密林,动作间带起一片密集的细雪。 他眸中妖光闪烁,正要落在枝桠上观察远处发生了什么,身体却不知触及到了什么禁制,竟被一股力量从上至下压进雪里。 火红衣袂翻飞,又直愣愣地落在地面。 “呸!” 西门傲天身躯一震,将周遭紧实的冰雪击退,胸口此时隐隐传来烧灼之痛。 他抚着心口,喘息声粗重难耐,一时哑得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顾清徐见状抬头,一双温润黑眸透过林间看向上方映出晨曦的天空,指尖灵力流淌,化作一道白光直往天上窜去。 自天空传来的禁制气息熟稔,他和反应过来的李今知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眼中的笃定。 “这是师祖布下的结界。” 顾清徐收起手中长剑,解释道:“修为在师祖之下的人皆无法破出,想来他们是发现什么端倪,我们现在给师尊传音就好。” 天边翻滚着浓浓云雾,方才还有些光亮的林间此时被黑雾全然笼罩。 他指尖捻诀,正要画出符咒,却见手心隐隐传出金光。 这东西他熟悉得很,是师尊传讯时惯用的符箓。 几抹轻盈细粉随风散去,随后化作一行金色小字浮现在顾清徐眼前。 天色眨眼黑沉下来,四周腾起的寒风刮得众人面颊生疼。 荣玄素安抚臂上缠绕着的荣思,向顾清徐投去一眼,也看清了他面前的那行小字。 是连华仙尊一贯的语气作风。 “若此时还能离开结界,速与众修士大能赶往云外。” 第152章 讯息 居慈神情凝重,见此快速于指尖聚起灵力,一道传音咒法生成,却在触及半空的透明气息时骤然溃散。 “这……” 他收起动作,长眉狠狠蹙紧:“结界已然成形,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难道是晚了吗?” “既然如此,想要给望星他们传讯也是不可能了。” 李今知轻“啧”一声,低声道:“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啊。” 她烦躁地摁了摁指节,随即发出一连串指骨碰撞的清脆声响。 西门傲天至今仍是疼得倒吸凉气,他重重眨眼,说道:“咱们几人先去与其他人会合,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各位仙尊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人出不去,消息也出不去,他们自是不可能待在此处坐以待毙。 师祖布下的结界范围广大,气息雄厚,想来是碰见了什么难敌的对手,说不准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幕后之人文止。 周遭气息阴暗瘆人,顾清徐抽出长剑往空中重划,随后激起一片泛有柔和空气的暖光。 他偏头示意身后众人,温声道:“请随我走。” ———— 院中的积雪陡然震颤,晏望星撩起珠帘,透过窗棂看向窗外。 天际明暗色泾渭分明,天裂已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劲风裹挟着白雪一同飞上半空,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路沉生自晏望星身后走来,就着他撩起珠帘的动作也往外看。 远处边陲的上空骤然亮起一道金光,穿透浓厚白雾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道金光周遭弥漫的气息强盛又熟悉,尚正言抬起头感受半晌,低声道:“是师祖吗……” “这是……” 游修时目光一凛,回味过来:“是大乘禁制。” “此种术法高超,没想到师祖的剑域竟能如此之广。” 明程眸中亮光炽烈,尽是向往,说到一半面色变换,倏地住了嘴。 嗅觉灵敏的游修时更是大惊失色。 他禁不住后退半步,一双长眉不可控制地抽动:“好重的血气……” “是有人在屠山吗……” 晏望星闻言抿唇,抬眸看着远处状似平静连绵的雪白山头。 “那里面是在干什么?” 尚正言百思不得其解,一时心脏狂跳,不祥预感油然而生,盘踞在脑海中久久未曾散去。 他不久前用灵力发出的讯息石沉大海,心头不安竟是越发强烈。 若是因为师祖设下禁制才会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只求师尊他们安全才好。 一行人何曾见过这种天崩地裂的场面,此时神情紧绷,氛围中一丝轻松也无。 晏望星挑起珠帘的指尖垂下,转身正欲说话,窗柩的缝隙中却倏地钻进一道金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他垂落的掌心。 这是一道传讯符箓,其中隐隐蕴含着滔天剑气。 尚正言送去禁制内的讯息杳无音信,现今落在晏望星手中的,恰恰是闻渊亲自递来的消息。 他怔愣眨眼,手中符箓却在转瞬间化作齑粉,几行小字也随之于半空中浮现。 第153章 天川宗已生异动 内容言简意赅,仅仅寥寥几字。 尚正言看着眼前轻微拂动的金粉,随即眯眼念道:“天川宗已生异动,文婉残魂现于宗内,请诸位速回……” 他一时间头晕眼花,搞不清楚是何状况,看着身后几人迷茫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我到底该干什么啊?现在就出发吗?” “等等,文婉残魂怎么去了天川宗?” 游修时修长指尖抵着下巴来回摩挲,长眉拧紧,继续道:“我们找到她又能做什么?” 明程沉默良久,闻言说道:“文小姐预言能力超凡……师祖的意思,莫不是让我们找到她,进而得知拯救苍生的秘法?” 晏望星心头一跳,被“拯救苍生”四个字眼激得热血沸腾。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恹恹垂下眉眼。 文婉并不知晓拯救苍生的秘法。 她与自己一般境地,都是穿书而来,现今剧情早已偏得连作者也不认识,又何来真正的预言。 晏望星垂在身侧的指尖微蜷,轻轻蹙眉。 路沉生垂眸看他,倏地抬起指尖,指腹触及他柔软的颈侧肌肤,随即在那处轻摁。 天边惊雷乍起,半空中的小字陡然变换。 “文止被困山中,行踪不定,现今文婉残魂被他送往天川宗,此人意图不明,最佳之策莫过于寻得文婉,以明真相。” 路沉生长眸略微眯起,启唇一字一句念着,指腹缓慢摩挲着晏望星的喉结。 “文止于山中藏匿,我与身后诸位不得抽身,便就此守候边陲。” “望星是为灵韵体,在感知魂魄一事上尤为敏锐。最优之策便是由他引领,速回天川宗寻得文婉所在。” 这番话语比方才更为详尽,晏望星彻底明了。 他抬起眸子,不慎对上路沉生漆黑难明的目光。 “是闻渊的手笔。” 路沉生低头,将下巴轻轻搁在身前人的肩窝处。 他在对待晏望星的事宜时总是谨小慎微,现今已然到了病态的地步。 草木皆兵,犹如惊弓之鸟。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眼前讯息是否有误。 纵使已然确定此事是师祖闻渊所托,路沉生面色却仍然苍白。 他指尖紧紧扣住晏望星的腰腹,固执地确认怀中人的热度与存在。 “星星此行,不可与我分开须臾。” 入耳的声音嘶哑沉寂,晏望星眨了眨眼,感受着身后之人传来的热度,却察觉到他扣在自己颈侧的指尖冰凉。 室外狂风作响,空气中弥漫的血气愈演愈烈。 窗柩外的一方天地里,被劲风裹挟着飞腾的细雪早已将周边掩盖。 晏望星透过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的木门,抬眼看向黑沉天际。 那道天裂正往神州各处的天空之上蔓延,各地尽数被它笼罩。 大厦将倾,狂澜既倒。 晏望星若有所感,倏然感觉文止此时已近功成。 他身子不禁颤栗,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滚滚天雷,随即又转过眼,与路沉生的平静目光相交。 文止若要飞身去往异界,云外的天梯便是他必经之处。 第154章 想来这对眷侣很是恩爱吧 路沉生垂眸,看向晏望星时眉眼微不可察地舒展,一双冷眸中却隐隐藏了无尽寒意。 云外是他的疆域,文止也合该死在那里。 他俯下身,缓缓将人揽进怀中,在那雪白裘领之下,细细啄吻晏望星温热柔软的颈侧肌肤。 星星所受之苦,是将文止活剐万遍也不足惜。 ———— 隆冬空气酷烈,天际被厚重的铅云笼罩,倾泻无尽寒冰。 一行人速度飞快,飞至半空更是一刻也不敢停。 光线越发黯淡,只能勉强穿透云层缝隙,洒下几缕苍白弱光。 晏望星御剑立于半空之上,垂眼看着身下灰蒙蒙的积雪。 他身子颤栗,忽地意识到不远处的天川宗正气息激荡。 众人显然也已经察觉。 路沉生领着人向前飞掠。 寒风呼啸着卷起漫天飞雪,化作数道灰白龙卷,在神州之上的城郭与林间穿梭。 往下哀鸿遍野,在这种情况里,世人哪能寻得庇护之所。 周边的河流湖泊早已冻结成冰,在其上方,已然迸出数道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 狰狞可怖,犹如炼狱现世。 再往前便是天川宗。 晏望星被寒风吹得双眸泛泪,此时透过这双朦胧眼睛,怔愣看向不远处那几座于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孤山。 时隔多年未见,除去现今可怖黑沉的天色,天川宗周遭景色仍未变换,亦如当年。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亲切久违。 明程飞身向前,身后滚着浓浓灰雪。 往下看是熟悉的山脚小城,若再前行几十里,便是天川宗内四通八达的绿石小径。 尚正言自方才起就一言不发,这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飞着飞着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游修时听力何其敏锐,闻声便看向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尚正言一拍脑门,探出头往下看了又看,随即回道:“前一阵子我们路过宗门附近,偶然看见其中数队下聘之人绵延不绝,悠悠长长竟有九百余里……” “沿途骏马雕鞍,礼盒重重,红绸飘飞,可谓是相当气派……” 他摸了摸下巴,又琢磨道:“如今世间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这桩喜事,是否花好月圆,已成佳话?” 游修时闻言轻“嘶”一声,有一种没吃到瓜的懊恼感:“那时走得急,也没前去问那准新娘究竟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天川宗越来越近,晏望星眯眼深吸一口气,不禁被冷风刺得闷咳一声。 还不等他回神,肩颈上的裘领就被路沉生拉住,随后又在颈侧仔细拢紧。 他嗅见了其中的温香,轻轻呲了呲牙,便将落在唇侧的裘毛吹远。 “还有这种事呢。” 晏望星从裘领里探出脸,侧头看着他们笑道:“想来这对眷侣很是恩爱吧。” 路沉生闻言垂下长眸,指尖下意识地拨弄晏望星蜷在他手心的五指。 很是恩爱。 他眉眼平静,眸中却是隐隐含了柔和笑意。 晏望星低头,在路沉生宽阔肩脊上蹭了蹭。 鼻尖萦绕着熟悉冷香,他便转过眼,看着下方的天川宗宗门,随即开口。 “到了啊。” 第155章 回神了吗 眼前陈设熟悉,沿路小径尽数被灰雪覆盖,只留下几道宗人步行过后,又被飞雪掩盖的痕迹。 宗外是何光景众人已全然知晓,此时早已出宗,在山脚小城中庇护那处的百姓。 若非如此,凭借天川宗的重重防护,文止也不能轻易将文婉残魂送至此处。 晏望星右手掩于广袖之下,虎口紧握一柄长剑,冷兵器泛起的寒光将附近的一片灰雪映亮。 四周云雾缭绕,天川宗大门紧闭,门上铜环落满了积雪,里外都未曾有过一丝声音。 尚正言隔着衣袖搓了搓生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打了个寒颤,道:“好安静,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故意弄出了些声响,两只黑靴陷进雪里,来回上下蹦跶着。 耳边落下踩雪的咯吱声,明程看着眼前熟悉的门前布局,指尖微抬,众人眼前的大门便应声而开。 沿途空无一人,风雪呼啸着在枯萎落叶的林间穿梭。 不远处的山头一座又一座,皆是隐在了狂乱席卷的大雪里。 天川宗名下一共五座大峰。 乘风山,法归山,破极山,万宝山。 还有凌云。 此地正是明程所待的破极山,眼前便是一众体修用惯的练武场。 落雪覆盖住周遭安静站立的炼体人偶,冰冷雪花糊住它们无机质的漆黑眼珠,无端透出些许沉寂落寞。 晏望星以前在这东西上面吃过苦头,此时一眼看见上百件的炼体人偶,不禁有些牙酸。 不过也是回忆。 他抿唇笑了笑,沉下心使用灵力探查,察觉到此地并无异样,便迈开步子继续往里走。 周遭场景飞速变换,路沉生走在晏望星身侧,低头贪念般嗅了嗅他发间的温香。 “星星从前在这儿睡过懒觉。” 晏望星闻言怔愣抬头,顺着路沉生带笑的视线,也看向了不远处落在雪里的一处凉亭。 宛若昨日才发生过的事,他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 那时候路沉生得了师尊命令,日日趁着空闲时间教他习剑。 晏望星性子慢,只想躲懒,一早便溜来这里,枕着石头,揪了一片大树叶盖在脸上,闭眼睡了个喷香的回笼觉。 彼时阳光热烈,凉亭内清风徐徐,耳边也响着盛夏的聒噪蝉鸣。 他蜷在被阳光照得微热的长椅上,微阖双眼迷迷糊糊转醒,脸上的树叶却早已被风吹得不见踪迹。 路沉生长身鹤立,正安静坐在他身侧,闻声垂眼,漆黑眸子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晏望星的眼看。 随即薄唇轻启。 “回神了吗。” 八年前的少年音色骤然与现在重合,晏望星心头一跳,抬眼陷进路沉生那双晕了温柔笑意的眸子里。 真的过去许久了。 他瘪瘪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情酸涩,只能往路沉生身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似是如此便能缓解心中情绪。 二人身形之间再无缝隙,路沉生揽紧身侧之人,将他肩头落着的冰雪尽数拭去。 晏望星的指尖从广袖中探出,一路往上,蜷进了路沉生的宽厚掌心里。 他张开手与师弟十指紧扣,随即正经神色,低声道:“文婉残魂气息已近,应是出现在了凌云山。” “我们先去看看。” 第156章 玄天院 凌云向来是仙尊们议事的主峰。 沿途不少房门大敞,其中的炉火早已熄灭,房中木香被寒气卷走,只留下一丝浅淡的余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本就静谧的空气越发沉寂,晏望星脚步一顿,眼前倏然出现漫天的浓白仙雾。 他抬眼望向周边,古木环绕着隐在云雾里,扭曲纠缠的枝干在暗沉天色中更显诡谲。 晏望星轻轻蹙眉,随后低下头,右手微抬,指腹便抵上身前的那座白玉拱门。 一声刺耳的“吱呀”响起。 明程偏过头,抬眸看了一眼门上悬着的石匾,不出所料瞧见了“玄天院”三个大字。 “是师祖的居所。” 他推开门领先走了进去,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却在和身后的众人说话:“我不久前来过一次,是为了找镇压府中瘴气的秘法。” “去到后院的时候,也凑巧看见了祠堂内供奉的生灵烛。” 明程勾唇笑了笑,一抬手勾住晏望星的肩膀:“若是没有这一遭,也不知你会被路沉生藏多久。” 晏望星仰脸笑得乖巧,左腿一抬,狠狠踩了路沉生的黑靴一脚,随即温声道:“他就是个混球。” 路沉生长眉略挑,笑了笑没说话。 尚正言将二人动作尽收眼底,平日里在姓路的那儿受了许多窝囊气,这会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凑上去拱火:“这事儿路沉生做得特别不厚道。” “望星啊,”他一脸痛心疾首,捧着胸口装模作样道,“你可得好好罚他。” “必是要罚的。” 晏望星拍了拍胸脯,小脸骄矜仰起,此时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他温润的黑眸轻飘飘往路沉生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正经神色:“不过需等要事尘埃落定,那时我再和他好好清算。” 耳畔倏地落下一声轻笑,晏望星抬眼看过去,却发现路沉生早已收敛。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被人逗弄般勾着玩儿。 不过此时并不是师兄教训师弟的好时候。 晏望星轻咳一声,余光瞥见檐角下垂挂的风铃,也听着耳边因门外吹进的风而骤然响起的刺耳声音。 此地说来巧妙,既有得道高人散发的独有仙气,也有数万阴魂聚集的鬼息。 想来是玄天院后面燃着的生灵烛所致。 他心下觉得奇怪,灵韵一族对此万分敏感,如今太阳穴也被这股怪异刺激得略微发胀。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弥漫开来,晏望星神色一凛,抬脚朝更深处走去。 若没猜错,文婉的残魂便会在后院的祠堂里。 虽不知文止动机如何,但布满生灵烛的祠堂绝对是接纳阴魂的好去处。 一眨眼的时间,众人便确定好目标。 明程周身罡气暴涨,以气护体,破开其间的重重白雾,带领其余人往后院飞速赶去。 周遭场景往后倒退,吸进鼻腔的气体冰凉,晏望星颈侧的雪白狐毛也沾上细小的雪珠。 众人一路向前,直至前方有了阻碍。 晏望星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道由黑铁铸成的门扉,抬眸时,却与门边矗立的两尊兽类石像对上眼。 第157章 打哑谜 只此一瞥,便彻骨生寒。 明程以身开道,这一次来显然是轻车熟路。 他掠过门前的两道石像,闪身进入后院,坐落在其中的赫然是一间偌大祠堂。 那门楣上只挂了一盏风灯,灯火在劲风中摇曳,穿透白雾投出几道明暗光影。 晏望星看着那些黑影,耳边骤然响起低语般的轻声。 他立在原地,修长身形隐在迷雾里,风雪也自上至下滚落,将他淋成了一尊冰肌玉骨的雪人。 路沉生站至晏望星身侧,指尖落在他毛绒的额发,将上头细小的雪丝拂下。 晏望星正欲抬头看他,一转眼却他扣住手腕往身后带。 “文止目标实则在你,”路沉生垂眸,视线停留在晏望星面颊,过了许久才出声轻唤,“星星。” 晏望星抿唇笑了笑,颊边晕出两个浑圆小巧的酒窝。 他踮起脚,坏心眼一般,将冻得冰凉的手紧贴路沉生温热的颈侧。 “我知道的。” 晏望星微眯双眼,分明是在冬雪之下,却舒服得像是沐浴在春光之中。 “文止将文婉送入宗内,谁也猜不准他的目的,也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此时便温声说道:“可能是为了将我引来这里,也可能是想做些别的坏事。” “所以我们一定要进去查清楚呀。” 路沉生眉眼平静,定定看着他,一字未说。 天边落下的雪泛着灰黑,压得院中的枯草伏地,只稍稍冒出枯黄的小草尖儿。 雪地里留下一道道行走的痕迹。 “可是文止为什么想抓住我呢。” 晏望星停下脚步,仰起脸看向后院中孤独矗立的祠堂,困惑般轻喃自语:“好像很快就会知道了。” 耳畔响起些许清脆鸟啼,尚正言冷得打个哆嗦,一转头,却看见身后依偎行走的两人。 这样走着确实会暖和许多。 他心中腹诽近日的鬼天气,不等多骂几句,随后又惊异地轻“咦”一声。 望星眉间落着一枚赤红的印记,在四处起风的落雪中显得昳丽妖冶。 好似是刻在骨血中的,谁也拭不去。 尚正言眯起眼,停下脚步,看得愣了神。 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两人便掠过自己,互相贴着,慢慢往前面去了。 只留下一句低语落在混了风的灰雪里。 是路沉生的声音。 “星星到了哪里,我都能寻来的。” 尚正言耳尖微动,看见他的指腹落在晏望星眉间,摁压上那枚殷红的印记,随即来回轻抚。 又是一句放缓了声音的低哄。 “所以不要怕。” 尚正言听得一愣,不太明白路沉生话语中的情绪。 声线虽是低冷,却透着绵延情意。 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立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回味半晌,豁然大悟。 路沉生是害怕的。 他是在安慰望星不要害怕,也在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可望星又有何惧?他堂堂云外幽主亦有何畏? 身上的积雪随着动作落在靴边,尚正言摇头笑了笑,嘴里嘟囔道:“这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 第158章 你是来救我的吗 说罢,他便跟了上去。 隐在浓雾中的祠堂外墙漆黑,紧闭的沉重大门传来呜咽闷响。 许是因为周遭作乱的狂风,那门竟被刮得分开些许缝隙,随后受力大敞。 “砰——” 门楣撞上内里的墙壁,发出的声音剧烈突然。 晏望星站在门口,檐下唯一一盏风灯随之熄灭,满天狂风自身后刮来,将他一身长衫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墨发随风飞舞,衣衫向前飘曳。 像是风在身后催促他快些往前走。 祠堂内陈设简单,纵使浓雾弥漫,其中也清晰投射出数道烛火的光亮。 皆是排列整齐,近看时烛仍在剧烈跳动。 明程抚了抚胸口,平息方才因骤然生出的巨响而加快的心跳。 他长吁一口气,抬眼看着堂内的烛火,开口说道:“是生灵烛。” “师祖用于祭奠好友亡魂的。” “原来就是这儿,”游修时在雪地里跺了跺脚,深灰眼眸不禁露出疑惑,道,“可是有些邪门啊……” 他身为蛟兽,知觉自是比常人敏感万分。 游修时往前从未见过此地,这会儿到了祠堂眼前,不禁抬头嗅了嗅这片地域的气息。 不稍片刻,他却皱起长眉,喃喃开口道:“天地宝气也盖不住里头的怨魂,只能用生灵烛稍作平息……” “这祠堂哪里是用作祭奠的?” 他意识到后心头一颤,浑身汗毛不禁倒竖,瞳孔骤然缩成一道极细的线:“分明是在镇压里面的东西……” 堂内的烛火猛烈燃烧,烛芯随着吹进的风骤然摇摆,光亮璀璨,颜色殷红诡谲。 晏望星敛下眉眼,身侧传来路沉生的温热触感,随即又不知为何开始逐渐消散。 耳边游修时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不见。 漫天飞雪倾泻而下,他冷得打了个寒颤,不禁回头,匆匆往后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方才在雪地里还能看见的足迹,此时也再无影踪。 晏望星留在原地伫立良久,看着身后的滚滚灰雪,随即又转过头。 猎猎长风呼啸而过,偌大天地中,只留下他一道孤寂单薄的身影。 眼前就是房门大敞的祠堂。 积雪落满檐角,四周空荡虚无,万物皆隐于浓雾,似乎此地唯留他一人,与面前的这座百年宗祠。 身后吹来刺骨风雪,晏望星青丝随之翻飞,身形挺立站至门前,却在黑沉天色下显得更为渺小微弱。 大雪一刻未歇。 祠堂房门被吹得大开,烛火不受贯穿堂屋的狂风影响,仍是处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晏望星神情未变,指尖提起坠在地上的袍角,迈开步子缓慢走进门内。 雪地里留下一道行走的痕迹,被他带着飘进檐下的细雪,随后又跟着风飞去。 头顶风灯吱呀作响,晏望星稳下情绪,眉间红印温暖炽烈。 身后的木门霎时紧闭。 昏暗天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堂的火红烛光。 赤红光亮将晏望星的身形尽数笼罩,雪白裘领被染成血色,连同他眸底的春辰,也成了嗜血一般的红。 四周静谧,只剩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晏望星手脚发麻,视线里的物什也都成了刺眼血色。 除去他清浅的呼吸,烛光中却骤然响起一些细碎的声音。 像是什么木质的盖子被推开了。 晏望星用力眨眼,一道声音随着眼睛的酸涩一同出现。 “望星。” 这声音很奇怪,闷闷的,轻轻的。 有女声的温婉清脆,亦有男声的沙哑闷沉。 二者杂糅成一道诡异声线,晏望星却无端觉得熟悉。 他蜷起垂在身侧的指尖,呼吸一窒,身后骤然出现一张青灰模糊的脸。 这人身形格外瘦削,山青襦裙虚虚坠地,面上的表情莫测,五官在赤红烛光里显得有些失真。 晏望星瞳孔骤然紧缩,察觉到一抹阴寒视线始终落在身上。 身后一片冰凉。 文婉咧嘴笑了笑,声音带了些劫后余生般的哭腔,却在一室寂静中显得越发诡异。 “你是来救我的吗?” 第159章 怎么会是假的 万千生灵烛火光大炽,其中一株忽明忽暗,跳动着熄灭又燃起。 晏望星顿觉毛骨悚然。 他身体纹丝未动,目光死死盯住那株重新燃起的生灵烛,余光看清其下刻着的二字姓名。 文止。 一人之生灵烛,若其燃势茂盛,则此人魂魄游离,尚未往生;若其暗淡熄灭,则是性命犹在,无需供奉。 这也是明程年前,看见祠堂内的生灵烛时,便能知晓自己早已复生的原因。 而现在文止的生灵烛燃起,极大可能是因为他自身魂魄已然离体。 魂魄离体,可自己眼前的身影正是一缕魂魄…… 晏望星陡然间寒毛倒竖,身形往前猛蹿,迅速拉开与身后文婉的距离。 他骤然转身,身形背光而立,呼吸急促,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种猜测。 眼前的人或许不是文婉,而是由文止离体的残魂化作。 又或许她从始至终都不是文婉,真正的文大小姐早在百年前便烟消云散。 什么残魂寄居在绣像之上,这都是众人的主观猜测…… 文婉的肉身连同魂魄,恐怕早在那日的滚滚天雷下灰飞烟灭。 晏望星觉得荒诞,不论是身前站着的人,还是眼前发生的事,都让他有一种诡异的虚假感。 若文婉就是文止,那她从前与自己闲谈的那个下午又算作什么呢? 《不死幽主》是假的吗?同为穿书之人的熟悉感也是假的吗? 这也能装作吗。 晏望星轻轻吸气,右手背在身后细微抽动,是抑制不住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假的。” 文婉勾起唇角,缓慢露出一抹笑意。 她往日温和的声线变沉变低,落在静谧室内透着一股熟悉的冷意。 “《不死幽主》是真,她也确实喜欢仇亦与芮元二人。” 这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瘦削身影在赤红光亮中陡然变得修长高挑,举手投足间皆是不以为意。 “她与我说过许多。” 文止转过身,面容随之隐去:“穿书、预言、现实世界……事无巨细。” 晏望星浑身血液似在倒流,四肢冷得如坠冰窖。 他绿眸一眨不眨,看着身处光亮中的文止弯腰,修长指尖拾起了滚落在地上的绣像。 文止垂眸看着,指腹拂去绣像上沾染的灰尘,随后转过身,缓缓站定在晏望星面前。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右手抬起,将手中绣像自上至下缓慢展开在晏望星眼前,随后露出其中绣着的青衫女子。 “我很想她。” 晏望星呼吸短促,心脏狂跳。 他微不可察地仰起脸,从面前铺展开的绣像后略微抬眸,在看清文止的脸时,却不由得瞳孔紧缩,身形猛然后退。 “望星。” 文止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似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彻骨寒意陡然升起,晏望星身体紧绷,抽手想要挣开,下一瞬却有一段剑刃刺进他的眉心。 殷红血液霎时从魂织纹下方洇出,又顺着晏望星的眉骨一路流淌。 文止面容清俊,此刻唇边挂着一抹温和浅笑,叹道:“如此倒是顺眼。” 晏望星身体抽痛,眉心处血液滴落,整个视线中似有血色弥漫。 身前之人的面容缓缓清晰。 而他的思绪从未如此空白过。 晏望星张了张嘴,声音发涩,却习惯一般出声喊道。 “师祖……” 第160章 没有出口 天际雷声滚滚,厚重飞雪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清徐偏头吐出一口黑血,牙尖刺进舌肉,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这结界里的空气诡异,众人行动间似有暗光浮动,缓慢缠上他们的四肢。 西门傲此刻天胸闷气短,鼻尖倏地洇出一道热血,又顺着往地上滴落。 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李今知狠狠拭去唇角的血迹,青丝随着风向后飞舞,带走一阵浓厚的血腥气。 四周杳无人烟,声音只有行走的簌簌声,以及天边一刻未歇的闷雷。 人都哪去了?怎么会一丝响动也没有? 她用手掩住口鼻,压下喉间溢出的腥甜,不禁狠狠蹙眉。 师祖行事向来谨慎,经他之手编就的结界安全牢靠,何曾像现在这般,空气中弥漫的尽是毒气。 李今知看着身前眉眼恹恹的西门傲天,伸出长剑勾起他松散的衣领,也算作搀扶。 此人身后拖着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此时连一句“多谢”也没有力气说出口。 居慈手中的宝器早已起效,此刻正悬于半空,散发出温暖炽烈的白光。 “结界没有出口……”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视线虚虚望向某个地点,喃喃道:“我们确实被困起来了……别说从天上飞出去,就是打洞也没有办法……” 偌大天地间似乎只剩眼前几人,浓重灰雪模糊视线,身处之地一片孤凉。 前方昏暗,伸手只能虚虚看见五指形状,荣玄素仰起脸,缠绕在小臂上的荣思“嘶嘶”吐信。 它金黄瞳孔倒竖,头部垂直望向天空,一双蛇眼直勾勾盯着上空遮天蔽日的古树。 荣玄素见状神情一凛,将手中缠绕的荣思抛给居慈,身形利落翻滚,纵身跃上一旁粗壮的枝桠。 灵气在她周身激荡,浓雪退散些许,空气中的刺鼻冷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其中藏得极好的浓重血腥气。 李今知抬起头,若有所感,闪身退避,自光秃扭曲的古树上骤然掉落无数僵硬尸体。 耳畔响起重物落地的“咚咚”闷响。 破碎衣物随风摇曳,不慎露出的白骨在暗光下泛起森然光泽。 细雪随着坠物一同飞溅,随即吞噬掩盖其上掉落的黑紫血块。 顾清徐手背青筋暴起,指尖紧握住剑柄,眉头紧锁着低头去看。 他靴尖上正落着一只早已青紫的断臂。 那青白的指甲上勾着他衣衫上的丝线,在那片衣衫处割出一道微小裂口。 隆冬严寒,自断臂横截面淌出的血液早已凝固,紧紧黏在碎肉上形成干裂的血痕。 一片尸林,却因天寒,没有一滴血液滴落。 妖兽与修士的尸块混杂,此时陷入细雪里,成了一模一样的冰冷。 顾清徐咬紧牙关,握紧剑柄的手剧烈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指腹拭去睫毛上的雪珠,身体站得笔直,随即朝向身前深深鞠躬。 荣玄素自干枯枝桠上跃下,踮起脚尖碰了碰居慈悬在身前的宝器,不禁低声说道:“再往里走,便尽是这副场景。” 也难怪方才无人。 一众修士聚集于此,本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如今却不幸落得个死状凄惨,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161章 你在做什么 西门傲天甩了甩身后的火红狐尾,卷起地上的一片细雪。 他眼前是一片被飞雪模糊的迷蒙,此时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深处陡然传出的巨响止住话头。 四周剑气四横,宛若实质,将一片古木连根卷起,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顾清徐提剑横于胸前,劲风刮得面部生疼。 一截断裂的剑穗从中散出,又悄悄勾住他的剑柄。 那剑穗流苏极为好看,往日纹路修正,如今却乱糟糟,像成了一团鸡毛。 李今知快步走至顾清徐身侧,指尖取下剑穗,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发颤。 “师尊……” ———— 一个时辰前。 “还剩一口酒,”秦雅志笑了一下,将手中酒壶递去叶连华眼前,“你喝不喝?” 叶连华挑眉看他,正要伸手接过,却看见一旁闻渊投来的目光。 他停下手中动作,朝闻渊笑道:“师祖可在想些什么?” 闻渊扯了扯嘴角,眸中不知藏了什么情绪,只微微看了裂了口的天际一眼。 狂风四起,众人鼓起的衣袍翻飞,发出些许轻微声响。 他转眼看向跟在身后的一众修士,忽地偏头轻笑,也不知是在和谁对话。 “就差一步了。” 叶连华闻言微蹙长眉,接过秦雅志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嗯?” 鲁谷身形挺拔,五大三粗,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没有听清,闻仙长方才说了些什么吗?” 闻渊并未应答,也没有分出目光看人。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冰冷陌生,似是将周围之人视若无物。 “师祖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秦雅志从未见过闻渊这般模样,就是用“目中无人”四字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他呼着热气笑了笑,没让鲁谷这句话落在地上,便开口继续喊道:“师祖?” 闻渊似是被唤回了神,眉心神经质地轻微抽动。 “啊……” 他不甚在意地轻笑,却是一句答非所问:“还有些人呢?” 这事儿有人知道,便开口回答:“林里雾气重重,天光黑暗,那些小辈应与我们走散,一时半会赶不上来。” “也不打紧。” 叶连华笑了笑,温声道:“一道传音便能告知他们方位……不过边陲有前辈看护,让他们回绝天城也好,前几日已经够累的了。” 闻渊抬眼看过来,随后垂眸,指尖漫不经心地勾着腰间剑穗。 他周身属于大乘强者的气息铺天盖地,剑刃还未出鞘,空气中便穿梭着股股剑气。 剑网穿透昏沉天色,将半空飘下的大雪分裂成肉眼未见的几瓣白絮。 “不可。” 剑气割开闻渊的食指指腹,鲜红血液从中洇出滴落,在他身下的深灰雪地中留下朵朵血花。 血契既结,禁制即成。 闻渊面容神色难明,启唇低声道:“文止真身就在此地,此时若不设下结界,恐其或将遁于他处。” 他听着远处渐近的闷雷轰鸣,长眉微蹙,看向众人正色道:“时间紧迫……连华,你速将清徐等人召来,不可落单。” “众人若聚于一处,应是更为安全。” 叶连华偏头与闻渊对视良久,嘴唇张了张,却是没有出声。 寒风冰冷,他无端觉得正有哪处变得陌生。 叶连华收敛眉眼,随即避开目光,将手中酒壶重新抛给秦雅志。 他抱剑躬下身体,低声应答:“弟子遵命。” …… 天际灰蒙一片,电光从远划至近处,将头顶天空衬得明亮苍白。 闻渊带领众人走向密林深处,周遭天色便更为沉闷幽暗。 他指尖扣着质感温润的剑柄,倏地偏头问道:“诸位猜猜,那天裂里面会是些什么?” 鲁谷虽为体修,血气浑厚,此时却也感受到了体内刺骨的寒意。 他手掌捂住嘴巴闷闷咳了几声,激出了一眼的泪花,却不忘回答:“咳咳咳……是魔兵吗……这文止就想着毁灭世界呢……” “不对。” 闻渊笑着摇头,雪白衣角在昏暗里划出一道弧线:“世间哪有魔兵天降的戏码。” 他看向鲁谷,颇有些关心,便温声问道:“鲁道友是有何处不适吗?” 鲁谷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有些累……” 一句未完,闻渊冷白的面容却陡然溅上温热血液。 密密麻麻的血点遍布半张左脸。 眼前落下数块堆叠的残尸。 他歪了歪头,微冷的寒眸隐入昏暗,高挑身形立于林间,是无人能够理解的孤高漠然。 “文止来了……” “是文止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众人闻言纷纷镇定,随后各司其职,准备应对之策。 一时间此地灵光大炽,亮光压过头顶的阵阵雷电,将周遭之人的面容映得惨白一片。 闻渊乌黑长发随风扬起,细雪落于颈间,随后洇湿那片雪白的衣襟。 他面部的血珠凝聚,随后汇成一道道血线,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鲁谷的残肢陷进雪地,却被周遭陡然升腾的灵气卷起。 它们随着堆在雪里深处的枯叶,被刮得飞至半空,最终难见踪迹。 叶连华纹丝未动,只是略微抬起眼,视线穿透头顶密布的光秃树枝,看向天际中那道愈发可怖的天裂。 它似是由瘴气聚成了一只窥探世事的天眼,身入其中便能洞悉天机万事。 周围除去剑修拔剑的声音,再无半分响动。 叶连华若有所感,全神贯注,将所有精力放在那道天裂上。 其中滚雷阵阵,蓝紫色电光闪烁,映出周遭一阶又一阶的石梯黑影。 他看得呼吸一滞,双眼不禁略微眯起,觉得那些黑影莫名熟悉。 天梯悠长似无尽头,这种茫然无所的感觉,叶连华经受过数次。 印象刻骨,记忆铭心。 正如他七年间屡次前往云外一般,必要走一遭的黑石天梯。 叶连华心中已有猜测,此时沉下呼吸,当机立断。 片刻过后,他手心骤然出现一道灵光织就的符箓,指尖不做停顿飞快翻飞,几行小字便深深刻于其上。 “若此时还能离开结界,速与众修士大能赶往云外。” 叶连华传出讯音,一口气也不敢松。 他稳下心,正要抽出腰间佩剑,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轻笑。 “连华?你在做什么?” 第162章 最似无情 阴寒倏然爬上脊背。 叶连华压下微抬的指尖,眸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他忽地转身,剑身顺势自剑鞘内抽出,在一片暗光中划出破空般的声音。 闻渊并未后退,任由那截剑刃抵在自己颈间,只是不带表情地扯扯嘴角。 “你是谁!” 秦雅志伟岸身躯从他身后探出,大拳裹着劲风席卷而来,直逼闻渊头骨。 他吼得极为大声,体内浑厚之气激荡,搅得周遭古木群落下片片干枯黄叶,打着圈儿扎进了雪堆里。 闻渊目不斜视,微微偏头,躲过了秦雅志逼近的拳风。 “你是文止。” 叶连华嘴唇苍白,习剑之人向来手稳,可现今身子却抖得厉害:“师祖呢?” 近日发生的种种皆是诡异荒谬,他脑中每每闪过某些念头,却又不敢置信。 事到如今,叶连华仍是固执,认为眼前之人或是顶替冒充,或是走火入魔。 别的什么都好。 只要他说“我不是文止”。 面容上又落下些许冰晶,叶连华被冻得不愿呼吸挤进鼻腔的空气。 强烈的窒息感紧随其后,他皱眉用力呼吸,却看见灰雪之后,闻渊的表情漠然不变。 叶连华再也问不出口。 他手中剑刃直指闻渊喉口,下了力气往其中扎入。 细雪漫天,混着冰粒一同砸向人间。 叶连华透过落满眼睫的雪花,自此再也看不清闻渊的脸。 有许多往事自他眼前浮现。 那是闻渊如同亲人一般,陪伴宗门之人的许多个岁月。 在许多个岁月里,他对待往事从来闭口不提,只是潜心修炼。 以至于成了人尽皆知,不通情愫,不明六欲的“剑痴”。 古往今来,世间皆称此为“无情之人”。 独独闻渊例外。 他所做之事皆为善举,目知眼见,世人便从不觉得他无情。 一连百载,天川宗师祖对于弟子的谆谆教诲是真,对于后辈的慈眉善目是真,对于尘世的守护不渝也是真。 众人知道闻渊有情,只是不徇私情,是为大爱,是为苍生。 他不与任何人产生情愫,只是因为心中装了所有人。 众生平等的情,便最似无情。 叶连华以前也是这样想。 可眼前之人仍是沉默,似乎成了一尊漠然无畏的神像。 他终是明了。 闻渊无情。 常言道眼见为实,可闻渊百年之间善行昭昭,恶举却掩于真相之下,真伪混淆。 如今冰山浮于水面,闻渊本相与世间种种赞誉大相径庭,全然相悖。 叶连华抽动嘴角,却露不出一抹微笑。 是从何时开始不对的? 二人提剑对峙,冰粒自空中滚下,砸上剑刃时发出细碎连续的脆响。 他从未松懈力气,现今在心中悉数列举。 仙兽岛是因何暴乱,绝天城长遂又为何于鸿蒙古境中惨死? 闻渊闭关十余年,此事是他出山之后一手调查,可如今时隔八载,叶连华却再未从他口中得知半点讯息。 此为其一。 再是神州一行,文家府邸。 封印古井由他与秦雅志操办,闻渊一反既往,只露一面后再未出手。 后院祠堂分明设有文止的生灵烛,闻渊又称其为昔日旧友,却在文家大院中,对百年前所生之事缄口不言。 此为其二。 又是昨夜,闻渊对望星所说之言,虽是关怀备至,却字字意图他与路沉生二人分离。 此为其三。 第163章 我教过你许多 叶连华不明白,他分不清了。 剑刃下的躯体泛着热气,他咬牙往闻渊喉咙戳刺,雪粒打得他面容生疼。 闻渊不以为意地笑笑,仍是没说话。 “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方才还一心备战,如今瞧见这边的情况,不禁有些摸不清楚头脑。 秦雅志拂去眼睫上沾染的雪花,身形陡然暴涨。 狐裘崩裂,大片肉色袒露在外,正呼呼冒着热气。 他坚毅眸中闪过一丝水光,却在眨眼间消失在了风雪里。 叶连华步步紧逼,手中长剑芒光阵阵,剑穗随着动作,在风中飘摇不定。 秦雅志左手握拳,伟岸身影跃至空中。拳风便铺天盖地般砸下。 “他就是文止!” 浑厚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一同钻进众人耳朵。 霎时间,周遭飞雪腾空,放眼望去一众修士尽数围了上去。 闻渊长身玉立,高挑身形安静站在包围圈中央。 他偏头避开叶连华毫不留情的杀招,随后提剑抵上那截锋利剑刃,深黑眼眸映在其上,泛出幽森寒光。 “我不想与你多做口舌。” 天际的雷电如同密布蛛网,自一点出发,似是要将整片昏暗天空包裹。 闻渊细细嗅了嗅空中的气息,唇边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满意微笑。 他右手提剑,左手倏地打出一掌,将身侧飞速袭来的秦雅志击退,随后握拳,坚硬指骨狠狠落在叶连华的太阳穴上。 一阵天旋地转。 空中的灰雪打着旋儿落在叶连华鼻尖,又在转瞬间化作微凉雪水。 他脚步未曾虚软,双腿立在雪地里纹丝不动,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中杀招不断,次次直击闻渊面门。 阵阵剑气划破长空,二人周遭的空气都带着浓厚的凝滞感。 叶连华由闻渊一手带大,剑意与招式进步的每一个阶段,都是闻渊亲眼见证。 “连华。” 他耳畔嗡鸣声经久不息,周身灵力磅礴,剑域展开,似乎听见了师祖在唤他。 是许多年前他尚且年幼,师祖总在耳边对他说的话。 “我教过你许多。” “用这些,打败他。” 大雪呼啸而下,天空中雷光接连闪烁。 叶连华眼中染了血色,猩红血丝蔓延,直直往瞳孔伸展。 “我教过你许多。” 闻渊笑了笑,在雷光下的面容显得一片惨白:“试试吧。” “用这些打败我。” 众人上方的天空乌云密布,淡淡的法阵灵光闪烁其间,将这一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秦雅志偏头狠狠吐出一口血,将方才被闻渊震断的手骨复位,身上不知套了哪些法修布下的层层法阵,重振旗鼓又冲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叶连华接下闻渊数招,此时五脏移位,持剑半跪在雪地里,俯身拱腰急促喘息。 淡灰色雪地上赫然留下一摊血泊。 “我给过机会。” 叶连华掀起落满雪花的长睫,双眸看向身前站立的闻渊。 他身体抽搐,嘴角倏地吐出一连串血浆,随后狠狠闭眼,咬牙咽下喉中腥甜。 周遭灵力冲击不断,叶连华握紧手中剑柄,指尖习惯一般去摸索上面挂了许多年的剑穗。 空荡荡的,不见了。 不知是被四起的灵力带去了哪里。 他倏然敛眉轻笑,锋利剑刃支地,又再次撑起身体。 若还有机会。 叶连华站于冰天雪地中,数道剑影环绕周身,安静吐出一口浊气。 若还有机会,定要去寻个质料上乘的剑穗。 第164章 皆是作秀 秦雅志怒吼一声,身披重重防护,往闻渊身前冲刺。 飞雪涌进他的鼻腔,刺得他咽部生疼冰凉。 一时间,众人全都围了上去,昏暗中剑光闪烁,与天际经久不息的闷雷一起,直直往地面上劈。 叶连华从雪地里站起身,周边剑影环绕,随后身形利落跃起,雄浑灵力与剑刃一同直击闻渊要害。 “叮——” 兵刃相接的声音刺耳,秦雅志嘴角洇出血丝,被闻渊身上透出的气息压得五脏移位。 闻渊手中挽出剑花,五指攥紧剑柄,将四面八方袭来的招式一一化解。 他抽出手,长剑卡在身体紧贴的兵器中间,灵气从中迸发,将周遭围堵的众人尽数击退。 也不只是击退。 叶连华五指深深扣进地里,瞪大双眼,呆滞看着落在眼前的残肢。 上面还冒着热气,鲜血从断口处汩汩流出,脉搏仍在缓缓跳动。 直至微弱,残肢彻底陷入雪里,洇出一片湿润刺眼的印记。 绞杀。 闻渊八年前便是大乘后期,修为稍弱的修士,在他手中连一刻钟也撑不住。 叶连华杀招已出,丹田萎缩,周身灵气透支,如今终是力竭。 他双手支在炙热剑柄上,只能靠这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支撑身体。 鼻尖呼出的气体滚烫,湿润,还带了些抑制不住的猩红液体。 他七窍流血,往日清俊的面容如同地狱恶鬼,内里的脏器被碾得变形,却仍是挺直脊背站在原地。 周遭落下的残肢形成血雨,混着灰雪一同落向大地。 叶连华阖上眼,被半空中掉落的碎块砸得弯下腰。 身体似有千钧重。 他重新睁眼,握住剑柄的手指错乱般抽动,目光怔怔看向远处的天裂,随即一声低语。 “为什么?” “你教我忠孝……教我仁义……教我守护苍生……” 叶连华深吸一口气,咬牙提剑,拼尽全力再次往前:“可你如今是在做什么?!” 秦雅志见状从地面翻起,面容血肉模糊,咬肌在皮肉下狠狠抽动,此时长臂一捞,带着叶连华飞速靠近闻渊,拳峰与剑刃一起,往闻渊面门袭去。 寂静山岭中,倏然响起一道贯穿血肉的声音。 闻渊像是愣了神,此时蹙眉看向自己左胸,也瞧见了刺进胸膛的冷白剑刃。 他忽地回味过来,随后漫不经心般轻笑,身形往后一退,长剑便离开身体。 “忠孝,仁义,守护苍生……” 闻渊眼底眸色漆黑,目光看向剑刃上翻带出的,属于自己的血肉:“书上这般写,我便这般教,是有哪里不对吗?” 他略微蹙眉,不甚理解:“不好吗?” 叶连华与秦雅志互相依偎站立,他手中提着的剑也随着动作一起发颤。 周遭风雪一刻未停,四处孤寂冰凉。 “虽然无私,却是愚蠢。” 闻渊拂上长袖,雪白衣衫沾染上片片血花。 他倏地露出一抹微笑,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 叶连华倏然阖眼,面容尽是干涸的血痕。 他呕出一口鲜血,竭力哑声道:“你百年来不为利往,祈四海长留……近几年于神州除瘴,抚黎民无忧……以上种种,可都是作秀?” 闻渊弯眼笑得温和:“我有百年闲暇,这些也可算作消遣。” 雷声密布,天际呼啸着落下狂风。 秦雅志听得目眦欲裂,师祖往日的形象轰然崩塌。 他似是接受不了闻渊怎会这般冷血,如山般的身形不断颤抖,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质问,祈求眼前一切皆是噩梦。 “你后院的那座祠堂又是为何?数万生灵烛供奉英灵百年……我不信你心中当真没有一丝良知!” “啊。” 闻渊挑起长眉细细回想,随后漫不经心笑道:“祠堂?” 他扯了扯嘴角,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极为诡谲。 “其间所供,皆为命丧我手的诸位同门啊。” 第165章 一片蝼蚁 叶连华呆立在原地。 他垂眸看着四下匍匐的众人,忽地弯腰呕出一口鲜血。 身下血迹鲜红刺眼,他也只是呆愣地盯着,说不出一句话。 血水与雪花落满他的素色长衫,秦雅志被长剑钉死在地,嘴角吐出血沫,正哀戚看向身侧叶连华。 闻渊似是不想逗留,手指散漫轻抬,刺进秦雅志心口的长剑便抽离开来,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一呼一吸间,身体总是疼痛。 叶连华看着秦雅志心口的血色窟窿,其间正汩汩冒出血液,空中滚落的冰粒撒上那片创口,雪水也变成了血水。 他脚步蹒跚,一步一步往秦雅志身边走去,雪地里留下一道被血液洇湿的红痕。 四处都是暗光。 秦雅志眼前一片血色,魁梧身形再也撑不起来,只能探出指尖,五指在半空中虚虚抓握:“连……华啊……” 闻渊甩了甩手中长剑,在雪地里留下一片血珠似的斑点。 他闻声略微歪头,漆黑眼珠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却不太理解秦雅志为何会流露出这般痛苦的情感。 周遭尚能行动的药修支起身体,几乎是用四肢爬过来,使出灵力愈合秦雅志心口的大片创伤。 这副情景落在闻渊眼中煞是有趣。 他垂眸看着,忽地笑出声来。 一片蝼蚁。 闻渊失去兴致般转了转眼珠,敛起笑容,不再有闲心去看他们忙活来忙活去。 他轻轻拂去广袖上沾着的细雪,慢条斯理将长剑收入鞘中,转身时带起地面上的一片飞雪。 身后的脚步声微乎其微,闻渊敛下眉眼,周身灵气护体,指尖捻诀,将灵力锁住自身后刺来的修长剑刃。 “你要去哪?” 叶连华啐出一口血沫,笑着将长剑往他喉间递,轻声问道:“云外?” 闻渊狠狠蹙眉,终是厌倦了他如同湿黏沼泽一般的纠缠。 叶连华手下颤抖,丹田内所有灵气尽数灌于长剑之中,此时身体腾于半空,剑刃袭来时带起阵阵凛冽杀意。 风雪混着剑气往下包裹,快得周遭众人看不见一丝残影。 “丹田经脉大炽,焚毁全身也想留住我啊。” 闻渊扯扯嘴角,眸中笑意不达眼底,低声说道:“连华。” “我为你感到骄傲。” 耳边声音逐渐微弱,叶连华耳垂滴下血珠,在脖颈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迹。 他眨了眨眼,血泪也从眼尾倏然落下。 “你屠戮宗门,弑逆师尊,此为不忠不孝……” 叶连华喃喃自语,此时七窍流血,再也听不见旁人讲话。 他红着眼飞向闻渊身侧,唇间吐出的字句沁血,竭力布下重重剑影,将闻渊笼罩在其中。 “文府满门尽灭,你亲手了结小妹性命,实为不仁不义……” 叶连华重重阖眼,将毕生精血倾注于剑身之上,咬牙冲向前:“如今你欲裂天为巨罅,贻祸苍生……” 秦雅志瘫倒在地,周遭掀起的灰雪将他巍峨身形掩埋,只露出一双泣血的双眼。 他血眼模糊,双手掩于大雪之下,只能轻微抽动,是无可奈何的挽留:“不要……连华……” 寒风在林间穿梭,声音悲凉凄厉。 叶连华被闻渊出鞘的长剑贯穿腹部,他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刃也刺穿身前人的肩头。 二人温热的鲜血顺着修长剑身滴落在地,叶连华力竭垂头,身形后仰,周遭剑域也随之消散。 “你教我的忠孝,仁义,守护苍生……我都是记得的。” 他唇边露出一抹凄惨微笑,身躯缓缓往下倾倒,彻底陷进了铺天盖地的雪里。 “师祖啊,都说言传身教……” “可你为何……” 为何一样也不曾做到。 第166章 差错 闻渊垂下黑眸,被剑刃贯穿的创口在冰冷空气中轻微瑟缩。 灵力暴虐般在体内横行,他抿紧薄唇,殷红嘴角却倏地落下一道血浆。 闻渊平静抬手,将插进肩头,独属于叶连华的长剑取下。 汩汩鲜血随之迸发,在深灰雪地里洒下大片印记。 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眉眼略微抽动,将手中长剑丢给倒在细雪里的叶连华,修长指尖拭去唇边的血丝,又倏然指向天空中的天裂,漠然道:“你们耗费了我太多时间精力。” 这一句没有责怪,似乎是在陈述某件毫不相干,稀松平常的事情。 闻渊偏过头,漆黑视线落向周遭昏迷的一众修士身上。 也只看了一瞬。 他淡然转身,只在原地留下一片冰冷的血腥气。 大雪化作飞羽,穿过稀疏林间盖了满地。 秦雅志的双眼已被飞雪掩埋,视线正一点点变得模糊。 他累极了,只能张大双眼深深吐息,透过面部的细雪,看着远处那道孤独站立的修长身形。 氤氲热气随着闻渊渐远的背影,终是一同消失在了漫天风雪里。 …… 枯树绵延的路途确实难捱。 视线中一片白茫,顾清徐在林间穿梭,嗅着空气中难以遮掩的冰冷血气。 师祖布下的这道禁制压根就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左手支在树干上,弯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没事吧?” 居慈眼底猩红,悄悄咽下喉中突然冒出的腥甜液体,随后走上前,拍了拍顾清徐的脊背。 顾清徐摇头,再次直起身,身形往前飞掠。 威压来自于边陲的这道禁制,如今竟惹得众人气也喘不完全。 更别说林间斥满瘴气,此地无异于一座毒窟。 李今知敛下眉,握紧身侧荣玄素的手腕,将她略显乏力的身体带着往自己肩上靠。 触及的肌肤是一片冰凉。 荣玄素自是不以为意,指尖弹了弹荣思的头,在它滑腻的鳞片上胡乱摸了一通,道:“打起精神来,荣思。” “还没找到仙尊他们呢。” 荣思闻言再次睁开眼,倒竖瞳孔掩在她长袖之下下,随后嘶嘶吐着蛇信,尾部焦灼痛苦般上下拍打。 “是在那儿吗?” 西门傲天头晕目眩,手里扒着自己的尾巴,此时搓了搓上头的绒毛,偏头朝远处点点下巴。 那片树木倒伏大片,横七竖八散落在雪地里,倒真成了一处人为摧毁的残骸。 面积大得众人想看不见也难。 顾清徐深吸一口气,提剑率先往前走,轻声道:“我传给师尊的讯息次次石沉大海,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寒风呼啸不息,这道声音却倏地戛然而止。 李今知向前的脚步停顿,一双水眸直勾勾盯着伫立在雪中的一柄长剑。 此剑于她而言很是熟悉。 只是剑柄上少了些什么,便显得有些孤零零。 风雪一刻不停,竟惹得她双眼生疼,视线内模糊一片。 顾清徐勾缠住剑穗的食指蜷曲,那截柔软的丝线顺着他的指尖掉落,又随着风,飘进了白茫茫的冬雪里。 第167章 鸿蒙山 “难办。” 温二乘在异兽之上,眯着一双眼往下看,搓了搓鼻尖,道:“主上是说……” “掘地三尺也要将文止找出来。” 全黎长眸挑起,视线在身下茫茫无际的密林扫过,开口答道。 “有些疯呢。” 温二打了个寒颤,忽地从异兽身上一跃而下,磅礴气息随之展开,将边陲上空的一片领域尽数笼罩。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全黎悬于半空之上,身后跟着万千死灵,“这该如何。” 头顶上方电网密布,闷雷轰鸣,一时间声响震耳欲聋。 一道男声穿破长空,顺着裹挟的劲风传来。 温二咧了咧嘴角,漆黑墨发尽数吹往脑后。 耳畔长风猎猎作响,他将掌中凝聚的灵力击向下方禁制,凌厉眉眼随之收敛:“冲破它。” “夷为平地也好,倾覆根基也罢。” “主上说……” 温二顿了顿,神情愈发冷静,道:“勿需有任何顾虑。” ———— 眼前一片血色。 晏望星眉间抽痛,方才剑刃抵住肌肤的冰冷触感仍然存留。 可是不止。 他喉间还落着一道封印,压迫与窒息感愈演愈烈。 液体顺着鼻梁一路滑至嘴角,晏望星抬起指尖,拭去那颗湿润冰凉的血珠。 闻渊的身形在目光中略微模糊,声音却极近,似乎就落在耳边。 “我拿魂织纹毫无办法。” 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只是平淡般叙述某个事实:“他会找到你的。” 这个“他”指谁自是不言而喻。 晏望星垂下眉眼,黑长浓密的眼睫轻颤,低声道:“所以呢?你要做些什么?” 闻渊在前方走着,闻言并未回头:“你不是知道吗。” 周边场景白茫陌生,晏望星走在风雪中,却又觉得有一些熟悉。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眼前的一排脚印,道:“灵韵体,定魂瞳,还有神宁脉……是要将我剥皮,放血,还是抽筋?” 闻渊勾了勾唇角,轻笑道:“我对前两项倒没什么兴趣。” 他倏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晏望星,眸中神色却隐在了风雪里:“神宁脉……我确实觊觎了许久。” 许久是多久? 晏望星抬眼,双眸便显得透澈清亮。 他额间碎发沾了些飞雪,随着动作悠悠扬扬飘下,话到嘴边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是哪儿?” 闻渊站在原地等他,指尖在剑柄上轻敲,闻言笑道:“还没认出来吗?” 他顿了顿,看着晏望星一步步走到身边,才回过神一般倏地开口:“是鸿蒙山。” 目光所至之处皆是雪茫,天空偶然滑过几只黑点,是与许多年前见过的,别无二致的亡鸟。 晏望星看着远处的青石楼阁,蹙眉轻声道:“鸿蒙古境?” “啊。” 闻渊指节敲了敲眉心,不以为意道:“是,它现今是叫古境。” 晏望星偏头,视线看向他的脸,却忽地想起那日在文府幻象中,文老爷说过的一番话。 “各位仙长从鸿蒙山来,一路奔波良久,文某真是感激不尽……” “只待小女生辰之庆完毕,再携我儿归山修行……” 这鸿蒙山,便是文止所拜宗门的立宗之地。 第168章 天煞孤星 闻渊领着晏望星继续往前走。 二人身形迥异,在白茫雪地里留下道道行走的痕迹。 “此地以前是一片竹林。” 闻渊歪头看着身侧不远处的空地,似乎有些记不清,便不确定道:“是吗?” 可哪儿有人知晓。 晏望星微微张唇,先是用力吸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他:“应该吧。” 喉间的封印灼烧感强烈,烫得他呼吸都是炙热。 远处又刮起一阵风,传来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吹落了一地竹叶。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也没有人替我记得。” 闻渊收回视线,指尖在剑柄上漫不经心地叩击,淡然道:“他们都死了。” 晏望星闻言一怔,心中若有所感,蹙眉道:“他们?” “我的诸位同门,”闻渊面不改色,叹道,“还有你的族人。” 文府中,文止将剑送入文婉心口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晏望星眼皮直跳,生硬开口:“你亲手杀的?” 闻渊微笑不变,道:“算是吧。” 晏望星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青石阁楼,却觉得十分荒谬。 他被喉间封印压得呼吸凌乱,此时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闻渊无法理解他悲悯的情绪从何而来,就像晏望星也无法理解闻渊屠宗弑亲的行径。 所以他笑了笑,没有应答。 闻渊似是对此地了如指掌,手心贴上青铜石门短暂停留后石门便应声而开。 内里是晏望星见过一眼的青石大殿。 也是八年前,长遂困住路沉生的地方。 殿内宛若死灰,厚重的红色檀木半朽,单薄透明的绡纱早已破损,如今正随风缓缓飘动。 楼阁高耸,石门在晏望星身后阖紧。 “我在此地生活了二十余年。” 闻渊拂去袖上的雪,看着殿中早已荒废的楼层,低声回忆道:“这是山中长老的寝居,方圆万里都是灵韵一族的人。” 晏望星半阖双眼,将脊背轻轻靠在身后的沉香木上,看着闻渊肩头早已冷却的一抹血色。 他回到这里,眼中神情变得更为清晰,似是因为记忆,面容也不复方才那般淡然平静。 就连声音也带了些温度。 四周重归安静,晏望星难受喘息,身形虚浮,跌撞间左腿却碰上了一处硬物。 那是一座积了灰的云顶檀木台,蛛网错落散在台面铺着的竹卷上,又随着钻进大殿的寒风丝连成线,将断不断。 他用力摇头甩开那股眩晕感,双手支在落满灰的台面上,随后抬起指尖,拂开竹卷上的蛛网。 那些字迹过了百年仍然可见,只是有灰尘嵌进竹卷缝隙里,便显得有些灰蒙蒙的。 晏望星不禁蹙眉察看,阴寒黏腻的感觉却如同束缚在指尖的蛛网,甩不净也去不掉。 竹卷上的字句,是由鸿蒙山记载,文止来此的有关原因事迹。 “文止此人,天煞孤星。” “其命运多舛,孤影独行,难逃孤苦无依之谶,族人皆避之唯恐不及。” “文府为求解脱此等不详,将人远送至我灵韵鸿蒙山,欲渡去其满身孽障。” 第169章 甚是乏味 鸿蒙隐于世间繁华之外,族人通天彻地,极擅涤除世人身上的冤孽。 晏望星垂眸看着,想起在古境入口,石壁上刻的那些有关于灵韵体的图文。 竹卷上的记载还未画上句号,他便沉下心,继续往下看。 “然,时光荏苒,转瞬十年。文止此人,修习天赋异禀,能力超群,于神州之内声名鹊起。” “世人誉其为一代剑仙,风光无限,终成传奇。”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晏望星收回手,直起身子,却听见耳侧落下一道声音。 “确实是长老的字迹。” 文止目光在那本竹卷上扫过,倏地偏头微笑:“他以前总是留住我,也喜欢在午后与我谈心。” “就像那日在云外,你与我闲聊的那副场景。” 晏望星一怔,意识到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一点儿也没猜错,从始至终,自己所见的文婉,皆是由文止装伪。 他确实有些累了,也不在乎檀木台上的灰尘,曲下身子,懒洋洋坐了上去,低声道:“我现在落在你的手里,逃跑也没什么意义。” “那就和那天一样,随便聊聊吧。” 文止站在他身侧,闻言挑起长眉,颇有兴致道:“聊什么?” 晏望星唇色苍白,此时却神神在在地轻笑,压低了声音,似要说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我其实不属于这里。” 文止垂眸看他,不甚在意地咧起嘴角:“我知道。” “哦,你知道了。” 晏望星了然点头,心情颇好一般温声开口:“彼时之世,高楼林立,车马如龙,昼夜不息。” 他说到此处又顿了顿,随后继续道:“虽说不可修仙得道,但科技昌明,亦可千里传信。” “人间繁乐,胜似仙境。” 文止偏了偏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是,文婉也与我说过。” 晏望星眨了眨眼,抬起手覆上唇瓣,往手心里轻轻喝气:“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又是一阵缄默。 文止看了眼他愈发苍白的面色,倏地舒展眉眼轻笑。 “小妹在十八岁那年,被人推下井去,”他阖眼陷入回忆,声音变得嘶哑轻缓,“我原以为自此天人永隔,谁知她却奇迹转醒。” 晏望星冷得打了个颤,坐在檀木台上悠悠晃着腿,闻言轻声道:“小妹被害得消香玉殒,师祖当时伤心吗?” “并未。” 文止将脊背靠上身后的沉香木,散漫回答:“文婉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她身归黄土也好,被人夺舍也罢,于我来言未有差别。” 晏望星沉下呼吸,听见文止沉默后又开口说道:“可她苏醒后,却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原话似乎是……” 文止轻“嘶”一声,回想片刻后又笑得开怀:“这是一本书。” “言下之意,”他指尖神经质地在身侧抽动,声线低冷无波,“便是我足之所至,目之所及,刻苦修炼之所得……皆由书外之人一笔勾勒。” “甚是乏味。” 文止目光再次落在晏望星的脸上,道:“这与傀儡别无二致。” 第170章 天赐良机 殿中温度似有回暖,晏望星轻眨眼睫,轻声道:“所以师祖认为,书中之人的举止思想是由先生赋予……” 宛若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地行走在作者为其铺设的道路上。 可事实与之全然相反。 生命力不会作伪,他们的将来也不会遵循原书中的特定结局。 所有人前途未知,未来多种多样。 这就是真实。 也织就成一个肆意的,自由的,没有脚本的世界。 晏望星垂下眉眼,想起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日日夜夜,想起所遇之人的各种喜怒嗔痴。 动作,情感,相处的点滴,相触的温度,都代表着他们鲜明的存在。 他情不自禁地勾唇轻笑,随后捻了捻指腹,思绪不知飞去了哪里。 直到文止敛眉出声,将殿内的沉默打破。 “很没意思,不是吗?” 晏望星骤然回神,用手托着下巴,将目光悠悠转向他,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殿内的光线属实昏暗,潮湿气味在其中发酵蔓延,惹得人浑身阴冷。 文止移开视线,仰头看了看殿顶的楼阁,道:“我自降生,便被命格所困,冠以天煞孤星之名。” “遂与自己周旋良久,历经数年柳暗花明,终得世人改观簇拥。” 他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漆黑视线牢牢盯住晏望星:“可她与我说,这都是命中注定,是由写书之人一手撰写的必然。” “我的命运生于另一个人的笔端,生死轮回不过其笔下寥寥数语。” “就连我诞生于世,也不过是此人一时兴起。” 周遭俱静,晏望星听得愣了神,在无尽的沉默中,又听见了文止的一声轻叹。 “我如何能够相信。” 他微阖双眼,不甘般将头抵上身后的沉香木:“可从文婉口中说出的每样事情,都在往后一一应验。 “准得可怕。” 晏望星呼吸一窒,抬眼撞进他黑沉无底的眸中,似要被其中的虚无吸卷进去。 文止神色不变,道:“她还与我说了你。” 殿内陡然吹起阴风,晏望星张了张唇,却没说出一个字。 “灵韵一族,旁系后生晏望星,不仅生有定魂瞳,还兼备一副神宁脉。” “此脉可与异界产生共鸣。” 文止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文婉言及,你日后或将惨遭路沉生毒手。” 他指尖落在晏望星身侧的檀木台上,轻轻叩击时发出清脆声响:“而你这副神宁脉,我却甚是觊觎。” “二十余年前,叶连华依循书中命数,在外界将你寻得,并带回乘风山。彼时你尚且年幼,我便闭关山中静待天机,如此又是十年。” “直至云外之人路沉生拜入天川宗,我便知晓,文婉所言或将应验。” 文止落在晏望星身侧的指尖抬起,指腹轻轻摁压上他眉间还未愈合的伤口,困惑般蹙起长眉:“可说来奇怪。” “那日你于云外身死,我原以为路沉生已夺去你神宁之脉……却又发现他对你挚爱情深,呵护备至。挖眼抽筋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不过此番变故,也算天赐良机。” 第171章 由我自己决定 文止俯下身体,视线虚虚落在晏望星的面容上,随后开口说道:“你离世六载之后,我身魂分离,凭文婉绣像深入云外,将你遗体带出。” “彼时神州动乱,瘴气蔽天,天裂显现,正是时机将你的经脉从中剥离。” 晏望星抬眼对上他阴冷的视线,眸色清透澈亮,不知在何时化作了春辰。 文止轻笑一声,指腹摁在他的眉心,缓缓在那血液干涸的伤处摩挲。 “我将你带去神州边陲,近乎一年,才散去路沉生在你体内设下的禁制。可终于等到你浑身精血耗尽,却似有生机复苏。” “眉间魂织纹亦是随之转醒……”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近,晏望星听得头皮发麻,身子往后一退,小腿径直撞上檀木台坚硬的边角。 他如今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唇色发白,仰起脸直勾勾看着文止的眼睛。 所有声音似已远去,只余留一个问题落在心间。 晏望星嗓音发涩,竭力从喉间吐出字句:“得了神宁脉又会如何?你能离开这里吗?” 文止转过眼,看着晏望星苍白无色的面颊,倏然垂眸低笑。 “是啊。” “不然我是为了什么?” 他似是觉得好笑:“这地方既然是由纸笔创造,那我就将这天撕裂,借了你这沟通异界的神宁脉出去。” “我的命运,只当由我自己决定。” 话已至此,晏望星皆已明了。 这漫天瘴气生出的天裂,便是文止百年如一日,步步为营种下的恶果。 他攥紧掌心的捏着的袖子,晃晃悠悠从檀木台上站起身,轻声道:“这就是你的执念啊。” 文止看着他春辰色的眸子,不置可否般轻笑道:“只要是人都会有执念。” 木窗被吹得嘎吱作响,寒风从缝隙中不断灌进殿内。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晏望星双眸中,此时有些迷惘,收起笑容低声道。 “我也是人吗?” 文止似是陷入了一个急于自证的沼泽,被折磨得眼底泛红:“我生于一人笔端,只为书中一点笔墨……可却有执念私欲……” “那我也能算作是人吗?” 晏望星直视他充满迷惘的双眸,眼底血丝浮现,似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往文止眼前迈出一步,轻声回答:“为何不算。” “你一生都想挣脱书中桎梏……”晏望星抬起眉眼,稍稍从丹田内释出些许灵力,道,“是想证明什么呢?师祖?” 文止低下头,伸手扣住晏望星的脖颈,将人带到自己身前。 “我是人,不是他们笔下的角色,”他垂头与晏望星额角相抵,冰冷目光与之牢牢对视,“也不是任何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文止咧起嘴角,露出一抹温笑:“我就该离开这本书……” 晏望星被他掐得后颈生疼,此时双目晕眩,跌跌撞撞被带着往上面的楼阁走。 脚下的地板布满灰尘,二人所经之处更是留下道道显眼的痕迹。 文止虎口卡着晏望星的后颈,行走间倏然放声大笑,面容已成疯魔。 “我就该离开这本书……” “去到外面看看,你们口中的创世之神……究竟是何种蝼蚁。” 第172章 我总要试试的 楼阁的木梯打着旋儿往上延伸,晏望星感受着周遭暴虐的灵力,跟着他一路往上走。 文止对此地甚是熟悉,指尖落在一侧的扶手上,饶有兴致地轻打着节拍。 “是时候了。” 他歪头看向晏望星,指节下探猛然扣住那截手腕,指腹在他腕上的三道伤疤上重重摩挲。 晏望星被他指尖的温度冰得打个寒颤,方才还昏沉的脑袋陡然清醒。 再往上便是顶阁。 文止倏然回头,视线落在他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低声道:“定魂瞳……” 他轻轻地笑,带着人慢悠悠走上顶阁,随即喃喃出声:“往昔我失控之时,宗门便是以此法抑制我。” 四处墙面剥落,晏望星的眼尾被文止指腹狠狠摁压,落在耳畔的声音却似低语。 “转瞬经年,”文止指尖蹭着晏望星的眼睫,神色如常,“如今忽然发觉你眸色相仿……” 他敛眉笑了笑:“便甚是厌烦。” 晏望星抿紧唇瓣,阖眼偏头,避开他的指尖。 文止屠尽鸿蒙山之人,难不成只是因为觉得他们厌烦吗? 此番想法罔顾人伦,他垂下眼,终是没有问出口。 “杀人需要理由吗?” 文止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看向晏望星时眸色幽深,似乎知晓他心中所想:“觉得痛快,去做便是了。” 周遭墙壁上的图纹残破,晏望星单手支在其上,唇色苍白,急促喘息。 “可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些怀念。” 文止敛眸嗤笑一声,指尖聚起灵力,往晏望星左腕上悠悠渡去:“让我想想……这百年来,还剩谁陪着我呢?” “长遂?芮元?” 他低声自语,随后又叹了口气,笑道:“此二人陪我许久,如今也是不在了。” 念及此处文止似是有些高兴,说出口的话语也带了些愉悦轻快。 殿内阴风席卷,墙壁上的残画也随之四散。 晏望星腕上的布料洇出血丝,血液凝聚在袖口,浸透了似的往地上滴落。 后颈的禁制牢牢刺进皮肤,晏望星丹田剧烈震动,体内的灵气正缓慢消散。 他与文止差距太大,一路挺来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手腕旧伤被再次割裂,精血涌出,晏望星咬紧牙关,挺直脊背靠在身侧的墙壁上。 他左手掌心一片黏腻,皮肉掩在广袖之下,腕脉断裂得彻底,在创口处卷起翻飞。 四周空气中尽是血腥气,其中还混杂着灵韵一族特有的缓释灵力。 文止身形微顿,长眉狠蹙,方才的风轻云淡褪去,眸中笑意竟透着微不可察的烦闷。 “为何还要抵抗。” 丝缕灵力蔓延在空气中,他觉得久违,也想起了自己在鸿蒙山度过的二十余年岁月。 “我幼时与此种灵力常伴,早已习惯,”文止眉眼抽动,本是舒缓的气息,却熟悉得让他分外厌烦,“你觉得这会对我有用吗?” 晏望星面无血色,眉间的血迹却是殷红夺目。 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扬起手往前一挥。 掌心的血珠飞速散落,转瞬间化作血雾席卷文止面门,这片区域便骤然染成了一片血光。 “事已至此,我总要试试的。” 第173章 藏久一些 晏望星一个翻身,修长身形便乍然消失在血雾里。 这地方他确实来过,正是八年前路沉生所在的那道裂缝附近。 如今四周陈设改变不多,墙壁上留下斑驳水渍,衬得殿内光线都是一片青灰。 文止突然对自己动手,无非是因为时机已到,待他体内精血流尽,便是时候抽走神宁脉。 晏望星身形变换,扯下袖中的白帕,猛地将其覆上左腕创口。 疼痛接踵而至,后颈禁制压得他直不起腰,眉间魂织纹忽明忽暗,却在下一时刻光芒大炽。 晏望星偏头闷哼一声,余光瞥向不远处,终于发现了隐在昏暗中的漆黑裂缝。 这是八年前路沉生留下的遗迹。 他鼻息滚烫,一呼一吸间,似有腥甜血液自喉口涌出。 身后血雾漫天,眨眼间便要被四起的寒风吹散。 晏望星头也不回,奔跑间衣袂翻飞,无数青丝随风往后,温度随着血腥气一同散去。 他身体疼得抽搐,似乎被烈火焚烧,四肢皮肤接连皲裂,大股鲜血从中疯狂涌出。 晏望星扯了扯嘴角,伸手捂住汩汩冒血的颈侧,竭力往那道裂缝掠去。 别冒出来。 不要落在地上了。 他小心翼翼,用布料将自己涌血的伤口胡乱缠住。 如今倒真成了个血人。 晏望星恍若未觉,纵身往眼前的隐秘列裂缝中狠狠扑去。 只一瞬而已。 身体似是扑空,强烈的滞空感传至感官,晏望星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及到一片黏腻阴冷,身体像是陷进了一方湿滑的沼泽里。 他紧闭双眼,随即重重跌落在地。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晏望星却长吁一口气,温吞地敛眉轻笑。 他坐起身,春辰色的眸子在其中显得清亮透澈。 从一开始,晏望星就是这样想的。 等文止将他带去顶阁,便能顺势找到路沉生八年前在此处留下的裂缝。 进去藏起来就好了。 他笑了笑,终是力竭地呼着热气,半蹲下来,将身子缓缓靠在四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 还是冷。 晏望星难过瘪嘴,终是困倦般半阖双眼,撤开捂住颈侧的手指,双手慢慢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藏起来就好。 血流尽就流尽吧,他才不要文止抽了自己的经脉去做那些坏事。 晏望星视线内一片漆黑,面容冰凉,脸上也泛着液体干涸后的刺痛。 什么时候会找到我呢? 他张唇缓缓呼气,漫无边际地想着。 一定要藏久一些。 再拖一会,哪怕只是片刻,也是好的啊。 …… 四处重归寂静。 文止静默站在原地,周身是密布弥漫的血雾。 他哑然失笑,扬袖拂开面前细小的血珠,随后拭干略微被水汽濡湿的黑长眼睫。 顶阁大殿内只余留一道修长身影。 地面上的灰尘待在原处,安静得此地似乎无人造访。 整个空旷场地,除了晏望星方才洒下的血雾,便也再无一丝血腥痕迹。 文止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从逐渐散去的血雾中走出,缓声道:“藏起来了?” 第174章 负隅顽抗 他指尖轻轻叩着腰间的佩剑,一侧长眉烦躁挑起,语气却是慢条斯理:“不出来吗?我带你去云外啊。” 回音在殿内幽幽响起,除去这些,再无任何响动。 文止表情不变,一双黑眸陡然冷却,目光死死环视殿内的每一处地方。 “为什么要藏起来。” 他声音温和慈爱,似乎又变成了往昔那位和颜悦色的宗门师祖。 四处空旷寂寥,文止身形在其中飞速穿梭,左手指尖往虚空一点,灵力便铺天盖地向周遭席卷。 珠帘被刮得接连迭起,他快要失去耐心,加重留在晏望星后颈禁制的威压,不住笑道。 “负隅顽抗。” 文止眼底血丝蔓延,剑刃聚起灵力往四周劈砍,带起的剑气将周遭之物尽数震碎。 他清冷的面容终于出现裂缝,如同穷凶极恶的疯鬼,温声问道:“望星?我等了许久,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可你非得要让我生气吗?” 文止咧嘴狞笑,声音轻缓:“还是说,你在等路沉生过来寻你?” 他垂下眉眼,似是觉得格外可笑,声音也轻快不少:“愚蠢。” “他若是能进入仙兽岛,八年前又怎会费尽周折拜入天川宗……” 青石大殿骤然被另一股气息掩盖,文止双目赤红,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 耳畔似乎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晏望星蜷了蜷指尖,右手探向冰凉的面颊。 四周漆黑一片,纵然他竭力睁眼,仍是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右手。 像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晏望星吐出一口气,缩在墙角,环抱住身体的双手往上伸,或许是处在黑暗中太久,他总觉得眼睛好疼。 是又做梦了吗? 他有些分不清,只能依着以前梦境中的记忆,试探着将手摸向眼眶。 四周的黑暗和身体疼痛与梦中相仿,可又有一点不一样。 他眼睛还在的。 只是面上湿漉黏腻,触感像未干时的血液。 “咕噜。” 远处倏然响起石子滚动的声响。 还有黑暗中,一阵极轻,渐近的脚步声。 晏望星微蹙起眉,靠在石壁上的脊背缓慢挺立,仰脸捕捉着空气中的熟悉气息。 血腥气,还有一股冷香。 那人在他眼前站定,此时缓缓俯身,冰冷指腹便抚上他的后颈。 两种血液在晏望星的皮肤交汇,随后汇聚成血痕,往其下早已被浸透的衣襟落去。 身体内的疼痛骤然缓解,后颈肌肤的灼烧感也随之褪散。 晏望星瞪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徒劳寻找那人的脸孔。 丹田中翻涌的灵气被人用外力缓缓抚平,熟悉的温度在经脉内蔓延,是路沉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温养他身体,从而做出的下意识回应。 晏望星早就认出了他。 “路沉生。” 他张开双臂,搂住来人的脖颈,随后被揽住腰,抱离了冰冷阴暗的角落。 一只大手稳稳托住他的身体,是晏望星分外熟悉的熊抱姿势。 鼻间萦绕着难以消散的血腥气,一道刻意放缓的轻语也随之落下。 “嗯。” 回应晏望星的声音嘶哑沉闷,只此一字,却似沁血。 第175章 相见 身前之人怀中的温度炙热,晏望星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在他身体四处摸索。 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黏腻,掌心下的衣襟被液体浸透,湿漉漉地往下滴落。 晏望星顿住双手,指腹虚虚留在路沉生的下颚处。 鲜血洇入他指腹上的指纹,除去湿润温热的触感,这片肌肤又像被热铁烙印,留下一道道厚茧似的纹路。 是路沉生后脊因封印而出现的印记。 晏望星呼吸停滞,指尖颤抖,顺着路沉生的下颚继续下探,一路抚过脖颈,再是掩在衣襟下的胸膛。 指腹下的肌肤凹凸不平,布满了路沉生后脊蔓延的殷红印记。 “怎么会这么多……” 晏望星猛地抽回手,双手捧住路沉生的面颊,轻声道:“你怎么了?” 四周漆黑一片。 二人紧贴的身形宣告着对方的存在,可晏望星却总是看不清他的脸。 路沉生一字未答,只是抱着晏望星,兀自站在墙角的黑暗之中。 丹田被一股灵力温养,后颈处的禁制此时恍若无物。 身体陡然从失血状态变得温暖舒适,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晏望星却无端觉得害怕。 他将身子往前一靠,额头便抵上路沉生额眉心,声线颤抖:“你怎么了?” 路沉生仍是没有说话。 身侧便是墙角,他将脸埋进晏望星的颈窝,一个翻身,把人牢牢抵在石壁与身体之间。 澎湃灵气在黑暗中犹如潮水铺天盖地地涌来,晏望星被困在路沉生怀里呼吸不畅,受不住一般闷哼一声。 他的后颈与冰冷石壁隔了一只大手,颈后肌肤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是在打着圈儿温柔轻捏。 很熟悉的安抚方式。 晏望星张唇吐息,微阖双眼,感受着体内涌动的灵力,四肢冒血的创口也已在滋养下完全愈合。 身后是坚硬的石壁,身前是滚烫的躯体,晏望星陷入路沉生为他做成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他微微垂下眼,乖顺地落在路沉生怀里,温柔又固执:“和我说说话吧。” 摁在后颈处的手指修长温热,被路沉生渡进体内的灵力正往这处飞速涌动。 “一会就好。” 路沉生放轻声音回应,依了他。 二人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晏望星却格外清楚。 路沉生是要用自身灵力破坏文止留在他体内的禁制。 他忽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在黑暗中抚上路沉生的眉眼,问:“疼吗?” 又是沉默。 晏望星紧闭双眼,抑制从眼眶内即将滚落的泪珠,颤声道:“你看,一问有关于你,你就又不说话了。” 路沉生垂眸笑了笑,声音嘶哑:“掉眼泪了。” 他捏着晏望星的后颈,俯身在他耳边轻喃,叹道:“怎么不问自己疼不疼呢。” 路沉生深吸一口气,将人紧紧锁在怀里,声线颤抖似有哭腔:“怎么成这副血人模样了……” 晏望星的眼尾被他轻轻触碰,沾血的指腹蹭上泪珠,随即又染成了血珠。 “那你呢?” 裂缝被外力撕拉扯开,周遭的黑暗逐渐退散,阴冷景象随之快速坍塌。 微弱光线自半空倾斜而下,晏望星睁开眼,清泪落下晕开血痕,身前之人的身形便映入眼帘。 与他所想一致。 体无完肤,浑身血色。 第176章 没事 晏望星瞳孔猛缩,疼得一时说不出话。 灌输进体内的灵力雄浑,却隐隐有发狂之态。 他紧闭双眼无声落泪,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方才还无力瘫在路沉生肩头,此时却竭力挣扎。 “别再给我渡灵力了……” 晏望星环抱住路沉生的双手颤抖,不住摇头。 身前之人心魔肆虐,已至走火入魔之境。 四周黑暗场景陷落,路沉生恍若未见,眼底一片猩红。 他面容上尽是未干的血迹,却将狂乱的气息掩藏得极好,抱着晏望星温和低语:“很快,很快了。” 身体内的灵力不断上涌,晏望星痛苦咬唇,发觉后颈一处炙热滚烫,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中撕裂。 二人周身陡然光芒大盛,繁复符文如同蛛丝,化作金线从晏望星体内消散。 这痛觉如同抽丝剥茧,漫长又难捱。 怀中人的身躯不住颤抖,路沉生头痛欲裂,却心疼亲吻晏望星濡湿的额发。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仿佛陷入无尽的混沌中。 体内灵气狂躁不安,横冲直撞,路沉生一身长衫被血液浸透,痛苦再也无法压制。 他与自己周旋许久,神智终是在漫长撕扯中愈发模糊。 找到了。 路沉生痴痴地笑,沾血面颊轻柔蹭着怀中人柔软的发丝。 周身环绕着扭曲尖叫的黑影,他分不清,分不清那些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 可星星是真的。 是他找了许久才终于得来的。 冰冷空气拂动二人交缠的发丝,路沉生握着晏望星的后颈,眼神漆黑空洞,牙关发颤。 “再等一会……不会疼……” 他神智全失,青筋从脖颈处蔓延,一路往上攀至额角,仅凭本能缓声低哄:“禁制快解开了……” 压抑许久的暴虐灵力自二人相触的肌肤弥散,进入晏望星身体时,却像化作了温柔广阔的温床。 路沉生安静伫立在原地,任凭周遭黑暗褪去,裂缝坍塌。 二人身处微光之下,成了互相依偎的两道血色剪影。 他清醒又癫狂,将晏望星死死藏于怀中,黑长眼睫滚落一滴血珠,径直落在了晏望星的鼻尖。 烫得心惊。 晏望星心悸般急促呼吸,身形被路沉生尽数遮掩。 他除去眼前人衣襟上的血色,看不见外面的任何狼藉。 ———— 文止陡然收音。 他面容冰冷,察觉到周遭的空气被一股陌生气息迅速覆盖。 “啊。” 四周纱帷随风而起,文止垂下眼,淡然般自言自语:“竟是找来了。” 他似是觉得此事很有趣,烦躁的情绪骤然收敛,指尖不自觉曲起,目光幽幽环视周遭。 “让我来找找,是在哪里呢。” …… 微凉空气吹进袖口,传来微不可察的刺痛。 光线投进晏望星泛起水光的眸底,映出一片泪光。 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身后震颤感经久不息,如同天崩地裂。 路沉生手背青筋似要爆开,整个身形剧烈颤抖。 晏望星定定望进他猩红空洞的眼睛里,仰脸扯出一抹微笑。 他嘴角挂着一滴泪珠,启唇时漫进舌尖,味道苦涩腥咸。 “没事的。” 第177章 滚远一些 耳畔风声凌厉,晏望星若有所觉,耳尖微动。 他的身子落在路沉生怀里,后颈热度飞升,皮肤下的筋肉不断发抖抽搐。 浸湿衣衫的血液冷却,扒在身上黏腻透凉。 晏望星指尖抚着路沉生耳后的肌肤,是安抚的姿态,可下一瞬小臂寒毛却陡然倒竖。 他喉间哽咽,心中疼痛难以言喻,仰起脸,余光透过路沉生的肩脊,看见了一抹素白高挑的身影。 裂缝之中的景象全然暴露在外,青石顶阁轻微震颤,寒风卷起吹进殿内的雪,铺满其下的黯淡地面。 文止站在二人不远处,黑沉视线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倏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 晏望星瞳孔猛缩,身子舒展起来,侧过腰,顺势一个跃身,从路沉生怀中跳下。 他重重眨眼,咬紧牙关,将喉中血液往下咽,长臂一伸,瞬时抽出路沉生腰间别着的长剑。 剑刃与剑鞘碰撞,发出“叮铃”一声清脆声响。 路沉生空洞眼神骤然变换,一丝清明浮现,张开空无一人的怀抱追过去,启唇厉声道:“别离开我!” 锋利长剑暴露在空气中,于一室冷光中泛起寒光。 晏望星轻盈身形稳稳落在地上,带起一片灰白交杂的尘土与细雪。 他抬手拭净眼睫上沾染的血液,站至路沉生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迎面而来的劲风拂起晏望星发丝,一道剑光刺眼,与骤然跃至身前的文止一同出现。 晏望星周身灵光环绕,方才路沉生渡进身体的灵力,此时强行冲破了文止留在他后颈的禁制。 身体变得越发轻快,晏望星指尖禁不住颤抖,在文止身形浮现在眼前的同一时刻,抬剑与半空落下的锋利剑刃相抵。 破空声嗡鸣震耳,路沉生眼底一片猩红,出现在眼前的光影扭曲又怪异。 他五官被血染尽,面容隐在晏望星身后,突然身形前探,右手五指接住文止袭来的剑刃,周身灵力疯狂翻涌,将人硬生生逼退数米。 “滚远一些……” 路沉生歪头,将脸轻轻垫上身前晏望星的肩窝,成了一个守护的姿势。 他大脑近乎被蚂蚁啃噬,身体似是陷入黑暗冰冷的幻象,耳边充斥着诡异崩溃的尖叫。 晏望星呼吸颤抖急促,想将身体站得笔直,好让路沉生靠得舒服,可下一瞬间,握住剑柄的右手便落入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中。 手背肌肤紧贴路沉生掌心翻起的皮肉,触感柔软滑腻,有些剌手。 他抿紧唇瓣,颊边便晕出一个浑圆饱满的酒窝。 没有笑意,里面盛的是一汪泪珠。 路沉生眼前出现模糊重影,理智与意志疯狂撕扯神经。 他呼出的气息拂在晏望星颈侧,炙热又狂乱,却压抑着痛苦狠狠蹙眉,似是陷入虚幻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抽身。 “星星。” 路沉生眉眼抽动,指尖覆在晏望星手背上轻点,黑睫如同蝴蝶振翅,声音迷茫固执:“我找到你了吗。” 风声泠泠作响,文止嗤笑一声,将长剑横于胸前,甩下时,剑刃上的血液便溅去地面。 第178章 谁伤我师弟?! 四面狂风作响,墙灰簌簌往下掉落。 晏望星目光落在远处的那道素白身影上,闻言抿紧唇瓣,歪头与他额角相抵。 “找到了。” 眼前的文止越来越近,晏望星一身防备姿态,却侧过脸,温柔轻缓地吻了吻路沉生的发丝。 他抬起手,将剑刃送去自己左手旁。 虎口骤然被锋利剑刃划开,殷红血液顺着指尖滴落。 晏望星小臂痉挛,随后将手递去路沉生唇边。 他心中苦涩发疼,怎样都禁不住泪,说出口的声音也沙哑温柔,哭着哄道:“喝一些……” “喝一些就不会疼了……” 渡进口中的鲜血腥甜,路沉生霎时蹙眉,猛地别开头。 “不。” 他似是重回意识,却像被梦魇住,固执地重复:“不行。” 二人身侧灵力翻涌,血光在殿内粘稠阴暗。 周遭的场景与八年前别无二致,路沉生瞳孔颤抖,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人,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青石大殿。 自此化作心魔困了他经年。 路沉生分不清今夕,道不明真假,此时却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颈,妄图将吞入喉中的鲜血吐出。 “我不要……” 他怕得快要疯了,大手钳住晏望星的腰,将他一点点拖来自己身前,像是担忧被抛弃,一句又一句地重复。 “我能控制住自己……我不会伤害你……我不要……我不要血……” 路沉生脊背后的封印纹路一直蔓延,至此像是成了蛛网,攀在脖颈上剧烈鼓动。 他浑身发抖,颈侧皮肤像是滚进了沸水中,红得妖冶异常:“我讨厌这里……” 晏望星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路沉生的后颈,将他整张脸向自己摁近。 他知晓路沉生的话语所指何事,也心疼路沉生经年累月,压在心头的担忧害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傻死了……” 泪珠沁入晏望星的唇缝,湿润苦涩。 他眼尾噙了泪,重重眨眼便在脸上汇成了水线。 殿外传来亡鸟哀鸣,文止动作慢条斯理,纵身跃至半空,行动间身后飞尘卷起,石粒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响。 他面容波澜不惊,似是发生任何事也游刃有余。 周遭风雪飞扬,路沉生站在晏望星身前,耳边黑影尖啸逐渐远去,脑中剧痛也随着漫进身体的灵韵血液开始消散。 他体内翻腾的灵力骤然温缓,淌过经脉,淤积之物霎时化为无形。 文止眉眼陡然阴沉,隔着一片灌进大殿的飞雪,与路沉生望过来的冰冷目光相交。 四周温度不断升腾,分明是隆冬时节,此时却仲夏之夜,闷热又昏暗。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疯狂席卷,晏望星若有所感,视线牢牢锁在身前不远处,剧烈颤抖的石壁之上。 只是一瞬,耳畔便是一声轰鸣巨响。 顶阁边上的墙壁陡然开裂,那处墙体破开一个足有五米宽的大洞,数道身形自其中掠过,冷光混着风雪肆掠涌入。 尚正言手提长剑,一个翻身滚了进来,随后厉声高喝。 “谁伤我师弟?!” 第179章 星持 文止余光瞥见,立马飞身拉开距离。 殿外风雪大肆涌进,石壁上的尘土顺势滚落,将猛然闯进的几人身形掩于其下。 晏望星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却听得了尚正言那一句话。 一道冷光自漫天灰尘中泛起,尚正言身形鬼魅,从中飞速窜出,嘴里也不闲着,大声吼道:“天杀的文止老儿,今日老子便要取你狗头!” 他破开身前扬起的尘土飞雪,面色狰狞,在看清顶阁内对立的三人后,脸色骤然铁青。 尚正言在面对闻渊的脸时,心里到底还是发怵,停下脚步,顿了许久才憋出一句。 “师祖……你真不是个东西……” 这厢还在心理博弈,游修时却一个飞身来到晏望星眼前。 他看着身前两道互相依偎着的血人,先是瞳孔倒竖,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伸出手,在二人身侧布下灵光,想要借此一探这两人的身体状况。 “噫!” 赶来的明程被他这一声差点吓得神魂离体,忙开口问道:“如何?” 游修时正经神色,道:“仙兽岛由天川宗管辖,其中的禁制自然是由师祖闻渊布下。” “古往今来,若想此岛开放,需历经几年,要得了闻渊许可,才能成事。” 他不禁咂舌,使出灵光将二人团团包围,意图治愈身体创口,随后继续道:“如今路沉生以一己之力,强行开启仙兽岛,虽是修为极高……” 周遭寒风呼啸,游修时与路沉生投来的阴冷目光相交,便识相地将话咽了回去。 晏望星呼了口热气,顾不上被血糊满的眼睛,仰起脸焦急问道:“然后呢?” 游修时被这一眼看得果断倒戈,伸手将软帕覆上他沾满血的面容,一脸义正言辞:“虽是修为极高,但也逃不了心魔侵扰的后果。” 这事晏望星早已知晓。 他胡乱将脸上覆着的软帕揭开,眼底布满虑色,焦心问道:“那现在他怎么样了?” 游修时看了不远处与文止苦苦对峙的尚正言一眼,笑道:“饮了灵韵精血……自是好了。” 他指尖一捻,掌心骤然出现一团温润绿光。 灵光随着风雪散在空中,又四往开来缓缓弥散。 晏望星转眼看向路沉生,与之平静漠然的眼眸对上视线。 他猩红的眸中已有清明,眼尾却挂着一滴方才落下的泪珠,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远处剑光相交,文止指尖捻诀,一手持剑,看着被击退数十米的尚正言,缓声笑道:“连华教你这么多年,可还是差了点火候。” 尚正言咬牙啐出一口鲜血,将手中长剑横于胸前,咧嘴道:“才不是呢。” 他看了眼身后众人,挺起身子笑了笑,正要冲上去再战,却听见了一道声音。 路沉生垂下眼,抬起指尖轻抚晏望星凝了血的长眉,随后低笑,俯身摁捏他握着星持的右手。 “星星喜欢?” 他垂眼往晏望星落着发丝的后颈吹气,指尖曲起往剑刃上轻弹,发出一声清脆泠响。 “待此战终了,我便上交。” 路沉生漆黑眸中泛起笑意,似是格外愉悦,俯身揶揄道:“可唤它星持。” 第180章 不想回去吗 尚正言听得眉头紧皱。 星持不是陪伴路沉生八年的法器么?怎么如今扯上了上交不上交? 他颇为八卦,正想转头插上几句话,却看见身后一道金光迅速将众人笼罩。 路沉生手握星持长剑,伸手将晏望星轻轻往尚正言的方向带。 他周身尽是血气,半边侧脸隐入顶阁黑暗,身形站于投进殿内的微弱光线中。 “劳烦照看。” 尚正言重咳两声,长臂一捞,将衣衫被血浸透的晏望星带到身前,正想开口呛路沉生几句,却见这人纵身飞掠向前。 他速度极快,所经之处残影无数,只不过瞬息,远处便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石壁轰然破裂,石灰互相席卷蔓延,在原地腾出一朵巨大喷涌的蘑菇云。 晏望星抬眼去看,路沉生与文止的身形一同飞远,消失在了眼前的青石大殿中。 ———— 背后石墙坍塌的感觉剧烈,文止面容平静无波,提剑与半空中骤然出现的星持相交。 涌来的灵力源源不绝,他脊背紧贴石壁,身后墙体随着四面压来的气息不断开裂。 “轰——” 文止身形应声后倒,与路沉生一起,坠往青石大殿外的地面。 周遭一片白茫。 他双脚陷进厚积的雪里,手中法器的剑身上,流转着不绝灵光。 二人距离拉开,一道素白,一道赤血,皆是持剑立于满天飞雪中。 文止勾唇低笑,视线落在手中斜持的长剑上,道:“路川当年有幸苟活,最终还真生出了你这个煞星。” 路沉生眉眼冷静,明显对他所说之事毫无兴趣。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枯枝落在雪里似是化作了孤影。 远处传来亡鸟嘶鸣,文止敛下眉眼,剑刃在空中兀自挽出剑花,笑道:“我百年前便已得知,往后会有路姓一人,将神州搅得风云色变,人与妖之平衡岌岌可危。” “文婉言之,此人命格不凡,为天道宠儿。” 他飞身上前,与路沉生交锋,剑气所至之处坍塌陷落,地面随之剧烈震动。 如此险象丛生,文止面容忽地肃然。 他抬眼望进路沉生无澜的猩红眸中,道:“我费劲心力屠尽云外,一为永绝后患,扼杀路氏降生可能;二为云外天梯,得离开此间的关键……” 文止不知为何隐有气急败坏之态,左手捻诀猛地攻向路沉生面门:“如此灭门之仇,你心中当真没有一丝波澜?” 路沉生颈间仍然攀着封印符文,妖冶殷红的印记蔓延至眼下,与他眸底猩红缓缓辉映。 “好,很好。” 文止抬手接下他猛然袭来的掌风,身形顺势倒退数米,剑刃支地,不住低笑:“那就说点你想听的。” 他语气温和,似是蛊惑:“文婉为何对这些事宜了如指掌。” 路沉生闻言倏然抬眼,眸中隐有暗光闪过。 文止提剑布下剑域,温声道:“她来自此外的世界,望星……” 他看着周身戾气暴涨的路沉生,忽地扬唇轻笑:“也是生于那里。” 地面落下层层花白,风雪漫卷,周遭景物似是成了虚幻。 路沉生额角青筋凸显,眼中厉色翻涌,已是极为狂躁:“闭嘴。” “应是早已猜到了。” 文止分外满意他的反应,话锋一转,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这般阻拦我……” “是笃定望星,不想回那里去吗?” 第181章 念之如狂 路沉生持剑的手骨指节咔咔作响,隐在阴翳之下的眉眼抽动,眼底似有血丝蔓延。 他右手反握长剑,灵力随着上前的身形大肆涌掠,化作道道剑气,自上至下往文止所在之地砸去。 “我与他之间……” 路沉生薄唇微启,眉眼下压:“何须你来说教。” 剑域以二人为中心迅速蔓延展开,其间混着无尽风雪,随着暴掠的灵力化作冰刃,在域内碰撞交接。 文止陡然腾空,身形鬼魅,状似黑暗中的虚影,只剩一道冷感明显的声音。 “着实有趣。” 他抬手接下转眼来至身后的剑刃,偏头看了周遭一眼,道:“有关云外之事你不为所动,可提及晏望星,你却念之如狂。” 文止垂下眼,被迎面而来的掌风刮得往后猛退,仍是笑着开口:“真是情根深种。” 地面留下打斗痕迹,深深浅浅的脚印布满其间,四周不知为何变得漆黑一片。 路沉生身形忽隐忽现,面容已溅上新鲜血液,液体正牢牢攀在脸侧,与封印纹路一同明灭。 二人身法在漫天雪地里掠过,一闪即逝,剑刃洒下的血液,转瞬又被纷飞大雪迅速掩盖。 路沉生身着血衣,剑光如墨,二者剑气相互交织,雪花随之炸开。 “望星方才因失血痛苦难耐……” 他骤然侧耳,听见不远处的文止轻叹一声:“一年前,似乎也是如此。” 路沉生捕捉到其中二字,不禁失了神,随即抬手摁紧太阳穴,哑声道:“滚开……” 他体内被灵韵精血强压下去的魔息陡然升腾,视线中的白茫雪地里再次出现扭曲黑影。 “灵韵之血自他左腕流了许久,若他还醒着,想来是十分绝望。” 文止抬起指尖,指腹抚过面颊上的些许创口,笑问道:“那时你在何处?” 路沉生眼前黑影重重,提剑往文止落脚处狠劈,动作暴戾:“滚开……别伤他。” 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可文止却满意轻笑。 “你看见了什么?” 他微笑更深,闪去路沉生身后,长剑飞旋跟上,借此机会往下凶狠戳刺:“我现在可什么都没做。” 路沉生眼中闪过一抹阴翳,星持剑发出阵阵嗡鸣,剑柄将虎口震得发麻。 他并未回头,手握长剑将剑刃往身后送去。 破空声随之传来,冰粒砸在剑刃上也发出清脆泠音。 路沉生肩头覆上白雪,眼睫沾着大片雪花,被上头的血迹洇成新红。 大片印痕布满他的修长脖颈,映得路沉生面容更为阴沉。 他周身萦绕的灵力中混着戾气,此时在雪地里大肆翻滚飞涌。 目光内黑影无数,风声与鬼啸杂糅,刺进路沉生的耳膜。 他抬眸看了一眼立于风雪中的青石大殿,目光再次落向远处。 文止透过周遭卷起的冰粒看向他,身侧剑影陡然密集纷飞。 剑气直贯苍穹,绵延风雪狂飞乱舞。 路沉生神情阴沉难明,身后剑光大炽。 只是一瞬。 也不知忆起何事,他眉眼终是落于平静,敛眸再未言语。 第182章 义不容辞之举 天际雷网密布,闪电激起的白光映得众人面色惨青。 “跟着游兄留下的气味走……” 方强抬头看了眼黑沉的天色,魁梧身形顿了顿,苦恼道:“这雪下得太大了,熊鼻子都不太灵……” 蓬乐安跑得猛喘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说是去了仙兽岛……我这辈子都没怎么离过绝天城,上哪儿找这岛去……” 沿途风景萧瑟荒芜,他身后跟着的众人一脸苦色,耸着鼻尖四处嗅闻。 “简单。” 武东晃晃沾满雪的头发,仰天长啸一声,瞬间化作一头棕熊。 他匍匐在地,又厚又密的毛发紧贴雪面,黝黑的鼻尖就差整个埋进雪里。 “游兄刻意留下印记,他那一身草木味,仔细些也是能闻到的……” 武东将熊头从地里扒出,随后啐了一口雪,圆黑眼睛中尽是严肃谨慎。 一群人高马大的熊汉子转眼看向他,却见武东耳朵微动,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响。 那是百米之外的一阵骚动。 蓬乐安瞬间噤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我怎么不能跟来!” 清脆女音穿透风雪,落在一众熊妖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随即又是一句男声:“昔日天川宗师祖闻渊,实乃酿成天裂之祸的真凶。” “现今天川宗门下高徒晏望星、尚正言、明程与游修时现身,云外幽主路沉生闻风而动,早已赶往仙兽岛……” 那男声颇为激昂清晰,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等虽修为尚浅,但赴汤蹈火以助一臂之力,亦是义不容辞之举……” 听到此处,蓬乐安挑了挑眉,转头和方强说了句悄悄话:“和我们一道的?” 武东精神一震,开心得不住舔舐自己的鼻头:“那敢情好,和他们走不用找路了……”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女声倒是越来越近。 “那我也去得!” 这少女似乎年纪不大,声音清脆如同银铃:“众人拾柴火焰高,集腋成裘,聚沙成塔……” 身后荒芜之地陡然震颤,来人似有许多,蓬乐安感受地面的抖动,一抬眼,正与从后冲来的少女对上视线。 他看着在绝天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姜菱,惊愕道:“姜小姐?” 天边雷声滚滚,电光与身后冲出的修士一同袭来,映亮众人布满水雾的面庞。 姜遥奋力从人群中跑出,一边施着咒法提速,一边开口喋喋不休:“此番艰险非常,对手已是大乘后期之境,与之抗衡,势必倾尽全力……” 他看着不远处行走在风雪中的少女,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叹道:“小妹,我知晓你性情刚烈,行事果决,从不回头……” “此番,可是真的想好了?” 姜菱一身鹅黄色长衫,跟着众人一直往前,闻言也未曾回头:“自然。” “一人不敌还有万人……” 她的声音散在风里,再往后姜遥便听不清了。 周遭尽是赶往仙兽岛的修士,浩浩荡荡来自四海八荒。 他望向四周,看得心中激荡,张了张嘴,正想叮嘱小妹几句,却见姜菱一个跨步,骑着一头白熊跑远了。 姜遥:“……?” 第183章 恶战 也不知过去多久,如今脚下地面似要撕裂,半空落下的雪花愈发大,厚重得像是下着棉絮。 晏望星纵身跃下大殿,青丝随自下吹上的劲风飞舞,染血长衫猎猎作响,衣袂翻飞。 他身后是一同跃下的众人,墙灰与飞雪落向地面,天空中风云色变。 地面两种灵力互相轰击,尖锐破空声响彻云霄,晏望星神色凛然,身体在半空中极速坠落,只是一瞬,便稳当站在雪地里。 游修时自顶阁破开的窟窿里一跃而下,身形化作黑蛟,啸吟澎湃震耳。 他看着地面上以身开道的明程,深灰眼眸寒光闪烁,张大嘴往下猛地呼气,方圆百米中的风雪便陡然停滞,视线稍稍清晰。 “以此为准,其二人位于坤隅偏南二百五十步之处。” 游修时阖眼屏息,随即出声提醒。 明程闻言立即转换方位,身后陡然腾起热气,周身灵力暴涨,破开漫天风雪,一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尚正言抬起右臂,手背拭去唇边干涸的血迹,手中双剑随着心中战意发出嗡鸣。 他抬眸看了身侧的晏望星一眼,随后勾唇大笑,左臂一抬,将手中长剑抛过去:“你来用用!” 晏望星一伸手,将长剑接得稳稳当当。 他顺着还未被风雪掩盖的脚印一路向前,任凭冰粒不断打上面容,又听得尚正言在耳边笑骂一句。 “一阶剑修无剑傍身……” 他眼中战意滔天,此时放缓呼吸,哼笑道:“谁惯的你?” 晏望星速度极快,视线中一片白茫,再过一瞬,不远处纷飞的落雪中便骤然出现三道交战的身影。 他笑了笑,春辰眸中亮起微光,纵身向前飞掠,道:“我剑术不精,担心耍剑时闹了笑话,给师尊丢脸面。” 游修时一身坚硬黑鳞,硕大身形从后方飞至最前,心无旁骛紧盯不远处文止翻飞的身影。 他一番飞跃,身后陡然升起一道灵光,这气息纯净无瑕,将这片雪域堪堪笼罩。 晏望星深深吐息,身形立在半空,持剑的右手背于身后,左手端至面容前方,修长手指飞速结印。 他颜色特异的眼眸清透澈亮,此时抿紧唇瓣,周身散发灵韵之力,柔和暖光所至之处飞雪渐融,文止身为大乘后期的威压也隐有衰减之势。 尚正言看得目瞪口呆,一回头望着半空中犹如谪仙的人儿,顿觉体内因瘴气凝成的郁结缓慢消散。 晏望星掌心溢出点点星辉,灵力以此为中点,不断向四处蔓延。 他眨了眨眼,春辰眼眸中尽是忧色,此时颇为惭愧,轻声道:“比起剑法,我还是更擅长这个。” 游修时腾于半空之上,从方才起,身子变得愈发轻快。 他目光紧锁在身前恶斗的几人身上,一个翻身,蛟尾极速勾卷,带起一阵灵力往文止背后轰击。 此地霎时妖气冲天,剑意罡风接连不断,带得远处雪原倾倒,空中冰粒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外扩散。 晏望星余光看见身侧尚正言的面容,沉下呼吸与之一同往前猛冲。 他全神贯注,神色凛冽,听得耳畔尚正言一句调笑。 “顾此失彼可不太行。” 尚正言手中长剑泛起寒光,飞身加入恶斗。 “待此事落定,我就向师尊告状,要将你留在宗内刻苦修习剑法才好!” 第184章 终了 晏望星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染血的面容,俯身冲了过去。 路沉生长剑连击,目光冷厉,身形不断变换,短短一瞬与文止兵刃相接不下百次。 一抹熟悉灵力覆盖住身体,他缓缓吐息,周身暴戾之气缓缓平复,送出的剑意更为章法。 文止被迎面一剑贯穿掌心,神情并未恍惚半分。 他避开身后袭来的明程与尚正言,飞速反手,化解随之而来的罡风剑气。 晏望星神色凛冽,借助身后游修时渡来的大力往前飞跃,手中长剑泛起幽森寒光,顺着力道刺进文止的脖颈。 大乘境者肉身坚不可摧,若非能力相当,施出的方法并不使其致命。 文止任由他将剑刃抵进颈侧,左手往前一抓,想要扣住他的脖颈,将人一整个从地面提起。 晏望星见效果不大,果断放弃进攻,此时飞速下腰,身形陡然后退数米。 文止左手落空,漆黑双眸中厉色更甚,极为骇人。 他目光紧锁在加入恶斗的晏望星身上,却见一道身影从他身后闪出,严严实实挡在了二人之间。 路沉生薄唇抿紧,数万剑影寒光骤起,自四面八方向对方递去。 文止霎时提剑相抵,眼神冷冽疯狂,身形不顾后果往晏望星的方向掠去,似是不死不休。 这片雪域因游修时的关系,使得飞雪短暂停滞,此时半空中忽地又卷起一片细雪,一只裹着灵火的长箭破开空气,径直射入文止暴露的后心。 利器撕裂皮肉的声音落在耳畔,文止劈开路沉生的长剑,转头看向身后的雪原中,前来相助的一众修士。 一片乌压。 他双目赤红,心中火气陡然升腾,嗓音沙哑又无奈:“为何都来阻我……” 文止有些不明白了。 明程听着他发出的低低笑声,剑眉不受控地狠蹙,身后浮现一尊十米高的泛光法相,以排山倒海之势往文止撞去。 游修时盘旋在天,修长蛟身如鱼得水,蛟尾预判文止身形走势,一下下往地面猛砸。 这样一来顾此失彼,他刻意放缓的冰粒飞雪便失控般往下坠落。 这玩意砸在身上又冰又疼,姜菱半蹲在蓬乐安化作的白熊背上,禁不住缩起脖子。 她手中稳稳端着一方长弓,饶是如此却并未晃动半分。 武东嘶吼一声,硕大身形猛转一圈,冲在最前破开这猛烈的风雪大道,身后跟着一众飞来的修士。 蓬乐安熊爪紧贴雪地,雪白身形隐在纷飞的大雪里,只隐约漏出背上的一抹鹅黄身影。 他不顾一切往前奔袭,姜菱沉下眉眼,右手抽出一根沉甸长箭,缓缓拉弓上弦。 不远处是属于明程的金光法相,高度足有十米,身形巍峨,在暴雪中的存在极为明显。 她视线随之望去,看着在其中穿梭的几道身影,利眼霎时确定目标。 “哥哥,借火!” 姜遥闻声立即捻诀,指尖灵光迸发,大炽火光骤现,熊熊灵火随即落在箭尖。 一声离弦闷响,长箭如同白虹贯日,自风雪中掠出,破空声震耳欲聋,所至之处冰雪消融。 姜菱放箭后飞快匍匐身形,趴在身下颠簸的熊背上,凶狠又俏皮地咧起嘴角。 “和小情侣对打……” “看我烧死你!” …… 天色一片黑沉可怖,路沉生反手后刺,在长箭扎进文止心口的同一瞬间,将剑刃送去他的颈侧。 晏望星见状握紧五指,身形猛地前探。 文止一身素白长衫,此时衣角随着坠下的灵火燃起烈焰。 他心中狂怒,吼道:“滚开!” 众人之间骤然扬起飞雪,厚重大雪落满肩头,其中混着文止的灵力,将他衣衫上的火星尽数洇灭。 晏望星再次举剑,在文止垂眼的一刹那,手中剑刃击碎冰粒,一剑贯穿文止肩头,随后纵身一扑,喝道:“再来!” 尚正言一瞬间福至心灵,快速闪身凑近,与明程一同撞上去,一个横踢进攻文止下盘。 近处天色欲变,黑蛟身形庞大巨硕,四爪卷曲,利甲自空中拍下,掌心直击文止胸膛。 此地亮起一片刺眼明光,血色从中蔓延,雪地之下剧烈震动,脚下土地已然裂成巨壑。 晏望星身处风暴中央,周遭地面塌陷,他垂眼看着被蛟尾钉死在地的文止,与之森寒目光相交。 狂风未停,他力竭终是松手,后背靠上一处坚硬宽阔的胸膛。 路沉生俯下身子,漆黑眉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却伸手将晏望星揽过,使其背过身,全身重量尽数落在自己身上。 大股灵力自二人相触的身体传递,消耗过多的丹田被滋补之气填补,晏望星身子颤抖,一呼一吸也在战栗。 星持落在文止身上,早在方才便贯穿了他的心口。 鲜血从文止嘴角溢出,随着面部线条,汇聚成血线滴落在洁白的细雪上。 刺入心口的剑刃方才还是冰凉,此时却变得温热,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温度。 文止神情有些恍惚,抬起手想抓住些什么,指尖倔强地往天际递去。 那是他穷尽一生也想破开的桎梏。 是。 没错。 他要离开这里。 文止面容狰狞,并不打算放弃。 他左手弯曲,陡然向身侧的晏望星抓去,却被路沉生出手格挡。 骨骼霎时发出一声脆响,文止左腕形状变得怪异扭曲,坠落在地,如此连蜷曲也做不到。 他站不起来了。 这片雪域落满黑压压的修士,咒骂嘶吼此起彼伏,穿透风雪刺进耳膜。 文止乏力又无奈,唇边溢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他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百无聊赖地看着上方黑沉的天空。 直到一声哭音响起。 周遭飞雪愈演愈烈,冰粒砸在身上,竟也成了揪心的疼。 尚正言跪倒在文止身边,泪眼婆娑,声音止不住发抖,任凭脸上的水液干涸成冰晶。 “师祖……我不明白……” 他低声控诉,似是责怪又不忍责怪,只能压低嗓音泣不成声:“我真的不明白……” 文止神情迷惘,安静陷在雪里,其下一片赤红血迹。 他缄默不言,过了许久终是自语。 “我好像……也不明白了。” 第185章 累吗 不明白什么呢? 从前弟子们总喜欢在他身上玩闹,就连骑脖子也是常有的事。 如今刀剑相向,言语恨极。 文止灰蒙的眼里落满冰晶,被体温融化后泛起湿意。 是泪是水,也没人分得清。 他笑了一下,闭上了眼,道:“是我输了。” 他一生都想赢,一生不信命。 从前族人说他天煞孤星,送去万里之外的鸿蒙,他便谨言慎行,终得天骄之名,一时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这是文止自己争来的。 事到如今,他也在争一个出去的机会。 一意孤行经年之久,文止百年来无数次入梦,梦中也尽是出去的念想。 至此已是疯魔。 他活了太久,久到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只剩下些贯穿一生的执念。 文止一动不动,冰雪落上他青白的脸,停在那安静阖着的眼睫上。 风雪不停。 晏望星垂眸看着,俯身探出手,用衣袖轻轻拂开他面颊上的落雪。 文止闻见了袖上的灵韵血气,似是觉得熟悉,便缓慢睁开眼,与晏望星染着春辰的眸子对上视线。 好熟悉。 他以前一定见过春辰色的眼睛。 “你累吗?” 文止听得一怔,隔着飞雪与晏望星对视,记忆如同潮水涌上岸堤,在他心口的空洞里寻得归宿。 那是一片落了雪的竹林。 文止右手持剑,修长身形穿梭在竹影里。 他剑指所处飞雪蔓延,竹叶随剑风乱舞。 如此练习许久,文止拭去鼻尖细汗,脱力般仰倒在雪地里。 耳边一阵清风掠过,细微的脚步声停止,文止睁开眼,却被来人用树枝戳着肚皮和脚心。 他身边围了一群少年,嬉皮笑脸推推搡搡,春辰眼眸皆是纯净无暇,却挤眉弄眼地犯贱,笑道:“师弟,你累了吗?” 翠绿的竹叶打着旋儿落下,与白雪一起随着风儿飞远。 文止的视线追上那片竹叶,随后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 他似是觉得此番言语滑天下之大稽,一个翻身跃上绿竹,仰脸笑道:“怎会。” …… 晏望星俯下身,看着文止再次被细雪覆盖的眼睫,低声问道:“你累吗?” 他看见文止神情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微轻笑起来。 “累。” 文止闭上眼,嘴角紧绷,往昔温和的面容变得阴翳病恹,再也藏不住那些疲惫力竭。 他侧过脸,隔着人海面向早已坍塌的青石大殿,薄唇微启,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快便散在风里,和融雪一同消逝。 晏望星敛眉站起,转过身,听得身后长剑抽离身体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还有文止一句轻语。 “让我……” “让我留在这里吧。” …… 雪域之内人影渐消,文止胸口起伏,从衣衫中冒出的鲜血淋漓不绝。 他四肢尽是路沉生割开的裂口,事到如今,体内血液似要被放尽。 天际乌云遍布,一片昏沉中陡然腾起一道墨黑的长影,四爪曲起,蛟身修长,正腾云驾雾飞往远地。 文止微阖双眼,认真看着,忽地笑了一下,自语道:“蛟龙蛟龙,确实相似。” 他因此想起了许多,也想起了还有三两人陪伴自己的岁月。 冰雪将这片废墟缓慢掩盖,文止呼出最后一口热气,竭力蜷起身体,似要将自己融入其中。 天地无人,身侧无人。 文止笑了笑,力尽阖眼。 他果真是天煞孤星。 第186章 否去泰来 “说完了?” “说完了。” “没了?” “没了。” 温二单臂支在身侧的古木上,面前蹲了一圈照料花草的死灵,这会儿手里的水都忘了浇,抬头直勾勾盯着这人看。 他咧嘴大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实在忍不住又多嘴一句:“要说那日我身先士卒,带领万千弟兄一番苦战,破开文止在边陲设下的禁制……” “那东西难对付得很。”温二皱起眉,抬手指了指自己被刮得稀烂的脖子,冲人一个劲儿倒苦水。 “饶是我与全黎在场,也是受了伤的。” 他说着说着停下来,指挥死灵好好浇水,如此才继续开口:“还好禁制内有人接应……就咱主上的旧识,有了他们,过程也轻松许多。”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竖起耳朵大声问道:“这也不顺利呢,可还遇见了什么艰险?” 温二闻言挤眉弄眼,抚胸长叹一声,吊足了众人胃口:“一路艰险不少啊……” 这一番大动作憋扯到了他脖颈上的伤口,温二一阵龇牙咧嘴,痛苦道:“被困其间的一众仙师体无完肤,那天川宗的叶连华,更是性命垂危……”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道:“后来如何了?” 温二老神在在地笑了笑,道:“连华仙尊濒死突破境界,肉身焕然,尔等何须担心。” 他打了个呵欠,站直身子伸起懒腰,笑着贫嘴:“因祸得福,否去泰来啊……” 微风掠过前殿,显出漫地繁花。 和煦日光自半空洒下,温二转过身,要往殿外走。 “已是未时了。” 他看了眼头顶的天色,道:“膳房里备着药,是时候端去给夫人。” 硕大殿内适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晏望星神色平和,一身青衣从殿门走进,气质温文,脚下的步伐却迈得极大,应是在办急事。 他听见了方才温二的一番言语,笑了笑,偏头打个招呼:“我喝过了,不用麻烦。” 温二停下脚步,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脚步匆匆,一瞬就走进了大殿。 话头就此止住。 又过了一刻钟,他一转眼,瞧见晏望星神色匆忙,开门从里头出来了。 温二一看,连忙迎上去,一句“大人”还未说出口,就听见晏望星率先出声。 “云外之地与神州境内,瘴气肆虐,弥漫不息。” 晏望星一身山青长衫,微风拂起他颈侧碎发,衬得面容昳丽非常:“羽灵鸾一族近日不辞辛劳,往返各地净化瘴气,实需妥善款待。” 他想了想,继续叮嘱道:“你与掌事之人细加商讨,务必使接待之事周到圆满。” 温二忙不迭点头,已是应下。 他想了想,终是开口问道:“主上吩咐,午膳后的汤药需喝两盅……大人可是喝全了?” 晏望星胡乱点了点头,觉得这挺像路沉生会操心的事。 他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落花,思绪不自觉开始发散。 回云外已有两日,自己方才还在殿内找过,然后发现在白日里,他确实看不见路沉生的影子。 只有半夜三更,等到殿里香烛都快燃烬,他才在睡梦中,察觉到被来人环着抱进怀里。 不过近日也忙,路沉生身为云外幽主,想来更为劳累。 晏望星回过神,心中打算等今夜路沉生回来叮嘱几句,却听见身后温二正与那些照料花草的死灵低语。 “这几株长势最好,稍后可将它们移去仙府……” 仙府? 晏望星似是想起些什么,闻言笑了笑,道:“一会儿得了空,我正想去那瞧瞧。” “就不必劳烦诸位了,交给我带去就行。” 第187章 不给你看 话虽这样说,不过等晏望星忙完这阵,天色已近黄昏。 依据方才探讨的情形来看,边陲上空的天裂仍然存在,想来是因为诸多瘴气的缘故。 如此只能抽丝剥茧,才能将四处的瘴气净化完全…… 看来还是一场拉锯战。 他叹了一口气,摇头甩开这些烦恼。 手中花束开得热烈灿烂,他高挑的身形被暖光笼罩,周身泛起一片温暖柔和的澄光。 山青长衫随风微动,晏望星垂下眼,沿着竹径小路一直往深处走。 沿余晖洒满沿途,落叶窸窣掉落在地,又被清风卷起往林里藏。 晏望星推开仙府木门,惊起院中落在玉兰树上的一群灰黑小雀。 一阵扇翅的声音消散,天际的鸟群也模糊成一片黑点。 他看着不禁笑了笑,转身又朝后院的圃园走。 苑内设施还与年前一致,晏望星蹲下身,探出指尖碰了碰眼前万劫花的花叶,随后又将手中花束仔细栽进苑里。 分明不久前,自己还觉得苑里只种万劫花略显单调。如今不过一月,此地所种诸多花卉,已成百花齐放的盛景。 晏望星抿嘴“嘿嘿”傻笑,将下巴垫上膝盖,身处满苑繁花中摇头晃脑乐了许久,才起身去找盥盆净手。 落日光线从月亮门外透进,却被一旁的木荫遮了许多,便在青石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晏望星指尖还坠着水珠,随后顺着指骨一路滴落在长廊。 檐下风铃荡起清脆泠响,他循着记忆,推开眼前这面与乘风山中极为相似的房门。 室内仍是熟悉的陈设,连屏风后扬起的一点床帏也丝毫未变。 晏望星缓缓走进房,身子绕过屏风,指尖顺着床帏缝隙,撩开这一层轻薄纱网。 软缎垂在手背的触感轻柔舒适,他看着上头的人,不禁抿嘴憋笑。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晏望星才眨了眨眼,颊边晕出带笑的酒窝,温声道:“路沉生。” “你怎么睡在这里。” 室内还是安静,随着吹进的风,他耳畔却倏地落下一声轻笑。 才不过一瞬,晏望星撩起床帏的手便被人捉住,随后身体陷入温暖的软垫中,腰也被擒着往被褥里拖。 他周身缠上一片柔软,只是整张脸被迫埋在了某人的怀里,鼻尖尽是熟悉浅淡的冷香。 路沉生掌住晏望星的后颈,下巴在他毛绒绒的头顶轻蹭,动作显得缱绻又温柔:“我丑。” 他的声音平稳沉静,其中带了些难以掩饰的笑,此时低声哄道:“脸上还有符纹,不给你看。” 室外暖光稍稍照进,打在屏风上透出一片布织画影。 晏望星闻言往路沉生怀里挤了挤,伸出双手,像只八爪鱼一般缠住他,声音蒙在被褥里便有些瓮声瓮气。 “哪里丑了。” 他用碎发蹭着身前人的下巴,却依了路沉生的意思,没有抬头,只是用手顺着一路往上,触到了他温热的颈侧。 然后照着这人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搓。 路沉生自喉间溢出一声笑,低头吻了吻他的碎发,状似委屈,低声叹道:“头发乱了。” 晏望星自然知晓。 他“嘿嘿”一笑,一抬头亲上路沉生的下巴,弯起眼骄矜般自荐。 “我来帮你梳啊。” 第188章 不问问我吗 清风拂起床帏一角,二人身影在其中忽隐忽现。 路沉生闻言低笑,钳住他身子的双手越发收紧,揽着人往怀里带。 腰侧环了一只手,晏望星却并未觉得不适。 他悄悄蜷起身体,身子一路往被褥里缩,双唇也从路沉生的肌肤上移开。 眼前是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其上攀着少许殷红纹路,是心魔褪去后留下的印记。 晏望星心头发涩,不禁凑上前,轻轻往那片皮肤上吹气,似乎如此便能减轻路沉生的痛苦。 拂在颈侧的呼吸略微灼热,他被烫得缩起脖子,随后指尖上抬,抚着路沉生一路蔓延至颊侧的符纹,轻声道:“这两日你总在外面办事,怎么旁人看得,我看不得了?” 这话分明是控诉之意,晏望星也万般心疼,便仰脸吻了吻他的颈侧,却听得路沉生一声轻笑。 “星星这般撒娇,我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晏望星:“……?” 他满眼茫然地抬头想要解释,却在看见路沉生那张俊美的脸时,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又亲。 两日前他成了个血人,那时脸上的纹路还在眼下,如今已褪至下颚,想来是恢复不少。 可虽如此,晏望星心里还是担忧。 他使出灵力将这卧房整个填满,嗅着包裹住全身的浅淡冷香,紧绷许久的神经也很快放松。 细碎的吻不断落在颈侧,晏望星思绪飘远,想着近日暗戳戳做下的事。 自与文止交战后他便知晓,自己每夜释放的灵韵之力虽然有效,但远远不及喂路沉生精血见效得快。 恰好近两日路沉生不常在身边,温二今日也没时刻守候,他便借空闲之余,往为路沉生准备的膳食里稍稍添些精血。 如今一看,晏望星便略微安心,心里也盘算着再偷摸加几次。 他想得出神,不由得抿唇轻笑,看样子对自己所做之事颇为满意。 室外余晖渐消,路沉生敛下眉眼,张唇在他喉结处啃咬吮吸。 齿下肌肤温热柔软,他一路吻上,轻轻含住了晏望星的唇。 舌尖被缓慢抵开,晏望星身体瑟缩一瞬,乖顺般张开唇齿,仰脸对上路沉生漆黑平静的视线。 喘息堵在了喉间,他被含得双颊晕红,却仍是不舍地勾缠路沉生的舌。 仅仅一个索吻的动作就能让他羞愤欲死,晏望星的下唇被身侧之人凶狠吞吃,他只能略微合阖眼,支支吾吾,混混沌沌发问。 “白日你在做什么……” 路沉生垂下眼,平静视线落在身下之人略显失焦的眼眸上。 他闻言并未撤开身体,贴着晏望星的唇,出声回答:“忙于修补天裂。” “如今裂缝隐有愈合之势……” 路沉生吃下晏望星殷红肿胀的唇珠,声线极低,似是喃喃自语:“只要它早日泯灭,我……” 晏望星没听清这句话,不知是自己走神没注意,还是路沉生刻意止住了话头。 他唇瓣炙热,黑眸早在亲吻中水汽氤氲。 “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吗?” 晏望星耍宝似的抿唇轻笑,整个人在暖光下显得温软恬然。 路沉生敛眉笑了笑,将头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是在摇头。 室外风铃声清脆细微,晏望星抚着他的墨发,并未察觉,只当他是没听见,便笑着又道:“不问问我吗。” 床帏内一片静谧,落日悬在山头,透过窗棂将室内染做一片橙红。 路沉生静默片刻,道:“好。” 天际倦鸟归林,鸣啼声随着鸟群远去逐渐消散,晏望星的身体陷进软垫,一道声音也随之落下。 “前日你卯时便起,依照惯例会于半时辰后查看乐见、丧彪二人起居。那日未有要务,星星何故整日未去。” “再说午膳过后两刻钟,此为你休憩之期,温二端药前去你的卧房,其内空无一人。星星,你那时去了哪里。” “昨日午后,你往返幽宫与古郡两地除瘴,行程需两个半时辰有余,即便中途稍有歇息,亦不过三个半时辰。可夜晚亥时你仍然未归……此间,星星又到了何地。” 晏望星被这一大通话语惊得忘了呼吸。 他张了张嘴,还未说出一个字,密不透风的吻便从上落下,力度却与窗外余晖一般温柔。 庭院之间树影摇动,路沉生咬着他颈侧的软肉,声线刻意放缓。 “最后,星星猜一猜……我今日用午膳时,尝出了哪些味道。” 他敛眉轻笑,眼中眸色漆黑,却平静开口:“来,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