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贵妃:家有帝位要继承》 第1章 和亲 大凉天元二十三年五月初十,帝崩,后薨,举国大悲。 这一日天空晴朗无云,是大凉肃帝与昭容温淑皇后共同下葬皇陵的日子。新帝姚明璟与帝后最钟爱的永乐公主姚纨懿穿着素色的礼服并肩而立,站在高高的大典之上,目送着仪仗簇拥着两尊棺椁远去,还有万民伞旗裹挟着风扬起了布条。 从今往后,这冰冷的宫城之中便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宫人跪了一地,发出了期期艾艾的啼哭声,姚纨懿的心中却觉得莫名可笑:其实这些人并不真的在意龙椅上坐的是谁,却还要哭得如此伤心,就像是死了自家亲人一样,而真正难过痛心的人早已流干了眼泪。 国丧大礼结束之后,姚纨懿正打算回自己的信芳宫,有一个小宫女低着头走上前说道:“殿下,太妃娘娘请您去寿仁宫一叙。” 一旁的姚明璟也听到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母妃可有说找皇姐什么事吗?” “回陛下,奴婢不知。” “皇姐,你今天也累了,要不……”姚明璟想要替姚纨懿推了此事,却被她一手拦下:“罢了,太妃娘娘大约是有要事,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在这个关口就派人来,我去一趟便知道了。” “皇姐……”姚明璟还想说些什么,眼睁睁看着姚纨懿跟着那小宫女离开了。 姚纨懿坐在摇摇晃晃的仪驾上,看着宫里的各个角落都还挂着白色的绸布,心里却知道再过两天又要换成大红来庆贺姚明璟的登基之喜,可惜只有人才有记忆,会记得住这样的荒诞。 寿仁宫。 “永乐公主到——” 赵太妃听见外头的通传,抬头就看见了姚纨懿窈窕的身影愈来愈近,有言道“要想俏,一身孝”,放在姚纨懿的身上当真是一点不假:她不施脂粉,发髻上也只有玉饰和素色宫花,但这姿容就是会让男女一时失神。她不但继承了嫡姐出色的容貌,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怪不过二八年纪就得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儿臣见过太妃娘娘。”姚纨懿优雅地向赵太妃行了半礼。 “殿下免礼。”赵太妃示意姚纨懿坐下说话,纤纤素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四溢,入口却苦,“哀家这么着急请殿下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太妃娘娘请说。” “殿下去年及笈,本来就该开始议亲了,可惜先是大佑出了异动,先帝身体又抱恙,这才搁置下来了……” “太妃娘娘慎言,父皇母后崩逝,本殿身为人子理应守孝三年,民间尚是如此,更何况天家皇室!”姚纨懿难得露出了怒意,就连自称都从“儿臣”换成了“本殿”,作为大凉唯一的嫡长公主,她的身份自然比赵太妃一介庶妃来的尊贵,不过是看在她是姚明璟的生母,又是她姚纨懿的姨母,多给她一些体面罢了。 “不是哀家不懂规矩,想急着把殿下嫁出去,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赵太妃一脸为难,“殿下也知道如今大佑蠢蠢欲动,陛下年幼,若是错过了大夏的援手,如何压得住他们的铁蹄,护得了大凉的百姓啊……” “此话何意?” “两日前,大夏送来了悼文国书,除了告慰先帝和姐姐之外,还特意提到了能够送来十万军队与粮草解大凉的燃眉之急,只愿求娶殿下为贵妃。哀家想着这大夏皇帝也算是年轻有为,身份年纪都与殿下甚是般配,否则哀家是万万不敢提的。” 姚纨懿冷眼看着赵太妃做戏,心中嗤笑:“太妃娘娘切莫忘了,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事关国祚,还望殿下能够体谅哀家的用心良苦。” 姚纨懿表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倘若大佑当真举兵进犯,大凉拼尽全力也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但若有大夏相助就大不一样了。 “太妃娘娘今日想说的只有这件事吗?”姚纨懿没有表态,这让赵太妃心中生出了些许忐忑,“本殿今日送太妃娘娘一句话,人要知足才能常乐,这寿仁宫虽不及寿康宫华丽尊贵,但于太妃娘娘而言,足矣。” 赵太妃不敢反驳,暗地里却是要紧了牙,忍到姚纨懿走出大殿才狠狠地将茶具扫落在地,念了一句:“姚纨懿……” 李嬷嬷腆着一张讨好的笑容上前为她顺气,宽慰说:“娘娘莫急,她一个小孩子能成什么气候,等她嫁去大夏,这宫里还不是由娘娘说了算,咱们谋的是来日啊。” 赵太妃这才缓过劲来:“还是你说的顺耳,哀家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绝不能功亏一篑。哀家是陛下的生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赵琳琅没能赢过我,她女儿也不能!” “娘娘这么想就对了。” 离开寿仁宫的姚纨懿挥退了仪驾,带着贴身宫女远青在宫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她久久地盯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往日的温情时光:父皇,你也希望纨纨能守住大凉的,对吗? 当晚,信芳宫灯火通明。 远青带着一个神秘的身影从侧门离开,还特别留意了周围没有人注意。而姚纨懿稳稳地坐在大殿上,信手在纸上圈了几个名字,沉吟片刻:“岫蓝,你去寿仁宫传话,就说太妃娘娘日间说的事情,本殿应下了。” “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姚纨懿毫不在意地勾起了嘴角:“你只管去,她会见你的。” 十日后。 大凉新帝姚明璟登基,因着先帝刚逝,不得礼乐,宫城四方鸣鼓,有人在阶下三次鸣鞭,清脆的声音刺破轻薄的空气传到很远的地方。满殿的朝臣行三跪九叩礼,山呼万岁。姚明璟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冠冕,目光梭巡在下面人的身上。全公公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永乐公主姚纨懿册为永乐长公主,享三郡食邑。承大夏国书求娶为贵妃,允,一月后启程。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尊帝生母赵氏为淑太妃,居寿仁宫。寿康宫闭宫敬养,无诏不得用。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平国公嫡长女郁氏葳蕤柔嘉维则,毓秀名门,着册为皇后,三年后与帝大婚。吏部尚书嫡次女安氏泉徽,镇国将军嫡长女荣氏岫敏,文昌侯嫡长女周氏瑗,定安王庶长女齐氏怀柔素娴仪矩,淑慎持躬,着册为贵淑贤德四妃,晚六月入宫。钦此。” 就此,不但姚纨懿和亲大夏之事不容更改,就连新帝未来一后四妃都成了定局。 姚纨懿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好不悠哉的样子,听楚琴回禀寿仁宫的反应:“听说又砸了不少的东西。” “她砸的可都是明璟的东西,让下面的人送些不值钱的货色过去,这样砸多少都不心疼。”姚纨懿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她母族顾氏不过区区四品小官,还是外祖父刻意关照才有的结果,竟然也敢肖想大凉国母的位置,做梦……” “殿下思虑周全。” “葳蕤是长宁姑母的嫡女,不但姿容出色,性情更是端庄稳重的,与明璟也有表亲之谊,只要他不犯糊涂,就不会出什么差池。”这五人都是姚纨懿仔细斟酌选出来的,对姚明璟稳定朝堂大有益处。 “殿下,陛下派人送来了嫁妆礼单。” 姚纨懿终于舍得将书册放下,接过礼单看了起来:和亲在即,祸福难测,但她姚纨懿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是无路可行,那就自己走出来一条便是了。 第2章 宫变 一个月后。 姚纨懿身穿大红的凤冠霞披拜别了姚明璟,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四四方方,生她养她的宫城,怕是今日一去,便是永别了。 “皇姐…珍重……”姚明璟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还是只能眼睁睁让她以这样的方式出嫁。 前往大夏金池城的路途并不算遥远,又因着大夏皇帝对她的重视,甚至派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沐远滔亲自在两国边境处迎接。 大夏来的人个个都十分的恭敬有礼,也尊称姚纨懿为公主殿下,倒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到达金池城之后,沐远滔将姚纨懿与随行的奴仆都妥善地安置在了驿馆当中:“殿下,三日后便是纳妃大典。礼部为您准备的贵妃礼服都已经送过来了,如有任何需要都可随意吩咐。陛下特许您从朝华门进,那可是中宫皇后才有的待遇。” 这话并没有在姚纨懿的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只是淡漠地点点头:“辛苦沐大人了。” “微臣告退。” 最后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她就是大凉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人了。 六月十二,宜嫁娶。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姚纨懿就被宫中派来的嬷嬷叫起来梳洗打扮,她就像一只听话乖巧的提线木偶一般穿上了拖地的礼服和重重的头冠。 “殿下,这礼服虽不是正红,但也看不出什么区别了。”枫红在她耳边低语道,“还有这冠上的凤钗也有八尾呢。” 姚纨懿的脸上没有任何期待和喜悦,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妾就是妾。” 远青给枫红使了一个眼色,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姚纨懿扶起:“殿下,吉时快到了,咱们出门吧。” 绝色的容颜,再加上天家的威严,姚纨懿从房间走到驿馆门口,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就已经给许多人留下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印象:大凉公主当真是惊为天人。 沐远滔也穿上了官服,侯在驿馆门口:“恭迎大凉永乐长公主——” 大夏给姚纨懿准备的乃是六乘马车,四周都有红色的围帘能够挡住旁人注目的视线,姚纨懿踩着脚凳上车,稳稳落座之后就出发了。 因着姚纨懿的身份,再加上大夏皇帝的授意,这纳妃大典的排场颇为盛大,方才通过了朝华门,马车就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姚纨懿心生疑虑,透过重重的围帘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压低了声音问跟在马车旁边的远青:“发生什么事了?” 远青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殿下,有士兵过来了。” “士兵?”姚纨懿有些诧异,“你去叫沐大人过来吧。” “沐大人已经离开了。” 姚纨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样被晾在了宫门口,但眼下确实什么也做不了,等了一会儿之后,她耳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兵器相交的声音,心中缓缓升起了一个念头,不会是…… 姚纨懿一行人在朝华门被困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又缓缓起动了,姚纨懿动动鼻尖,血腥味是越来越明显了。 “请公主殿下下车。” 依然是沐远滔温和的声音,姚纨懿轻盈地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永安殿和长长的台阶,以及七横八竖的尸体。 沐远滔本来以为姚纨懿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见到这样骇人的场景会花容失色,没想到她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直接踩着被鲜血染红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了。 天清,云淡,风动,钟响。 姚纨懿拖着长长的礼服裙摆迈进了永安殿,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畏缩在龙椅上的一男一女,而是站在他们身前,背对着她的人: 长身玉立,宽肩窄腰,一身银色的盔甲上有点点血迹,右手持着一柄纯黑的乌金长剑,阳光映照在剑锋上射出好看的颜色来。 姚纨懿马上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大夏武陵王岳稚垣。 岳稚垣听到身后的脚步只是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看,你用十万军队换来的天下第一美人来了。” 岳稚垣的声音低沉,像是树上的松果掉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姚纨懿抬起双手行了大礼:“大凉永乐姚纨懿拜见陛下。” 岳稚垣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公主拜的是谁?” “自然是最后站着的人。” 旁边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许是在惊讶她的大胆。 岳稚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姚纨懿也丝毫不惧,两人的对视如电光火石一般,周围的人只能低着头。 “看来这天下第一美人还颇有胆色。”岳稚垣轻巧地把玩着手中的长剑,“皇兄,别的不行,这看女子的眼光当真是不错的。” 岳稚垣说着话,走到一旁亲自捡起了地上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朕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妇德彰于珩佩、礼秩斯崇。咨尔大凉姚氏纨懿,淑慎芳声,兹仰承陛下圣谕,以册宝为贵妃,赐号舒,居昭祥宫,钦哉——” 姚纨懿挺直了脊背站在原地,听出了岳稚垣的话中有嘲讽,也有玩笑,她丝毫不慌,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他又将手中的圣旨随手丢下:“既如此,就请公主移驾昭祥宫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去处已定,姚纨懿心里也有了计较,曲膝行礼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江山,美人,我都要了。岳稚圯,你能奈我何?来人,将他们都押去西宫,严加看管!”岳稚垣的声音被留在了身后。 “阿垣,阿垣,你不能这样对我啊!”一个尖锐的声音透露出说话人的慌张,“要不是我帮你,你根本就不可能……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贱人,原来你早就背叛了朕!” 看来这大夏皇室远比想象得更为复杂,亦或是精彩。 姚纨懿刚走出永安殿,就看到了沐远滔的身影气定神闲:“沐大人真是深藏不露。” 沐远滔一改过去几日的沉默寡言,露出世家公子哥有些吊儿郎当的神情来:“公主殿下谬赞了。”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世间之道本就如此。” 姚纨懿此言一出倒是让沐远滔对她刮目相看:“多谢公主殿下。” 沐远滔一个手势就有两个小宫人惨白着脸走上前来:“外臣无诏不得入后宫,他们会送公主殿下的。” “好。”姚纨懿正要离开,想起沐远滔这几日多少还是费心周到的照顾,“多谢沐大人。” 沐远滔有些怔愣地看着姚纨懿慢慢走远的背影,纤细却很坚毅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另一个女子有些相似。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两队士兵小跑着从大殿中出来,死死押着还在发出狠毒咒骂的岳稚圯,以及他那失魂落魄的皇后苏时雨。 “岳稚垣,你谋权篡位,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猛的看到沐远滔,立时想到他的身份竟然也有异:“沐远滔,原来你……好,好,你们都欺君犯上,都是逆贼!”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世间之道本就如此。”沐远滔将方才姚纨懿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岳稚圯,“微臣恭送陛下,皇后娘娘。” “逆贼……逆贼……”岳稚圯喊了许久,声音却一点一点小了下去。 第3章 交易 姚纨懿从永安殿出来之后便一路步行,非但没有叫一声累,还有些悠然地打量着大夏皇宫的一步一景。 “公,公主殿下,前面就是昭祥宫了。” 昭祥宫乃是大夏历代贵妃的居所,除了皇后的宁坤宫之外,便是最为华丽,距离皇帝的乾康宫最近的宫室了。 整座宫殿都装点得十分喜庆,看来岳稚圯为了她花费了不少心思,可惜自己的气运却走到了头。 刚进大门就看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为首的女子打扮略有些不同,想来是宫中有些资历的姑姑了:“奴婢川梓参见娘娘。” “如今还未行过册封大典,还是称本殿公主殿下吧。” “是,公主殿下。”川梓是极有眼力见儿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一众人选中脱颖而出成为昭祥宫的掌事宫女。 “你进来回话,其他人都散了吧。”姚纨懿抬步就往里面走,宫女太监连忙向两边散开,生怕动作慢了惹这位高贵的主子不悦。 远青枫红一左一右搀扶着姚纨懿在主位上坐下,川梓独自跟在后面进来,复又跪下,等着姚纨懿开口。 “你进宫几年了,从前是在哪个宫里侍候?”姚纨懿右手撑着额头,微微闭起双眼养神,远青便代为问话。 “回殿下,奴婢五岁进宫,到今年已有二十二个年头,从前在许多地方都当过差,过去五年都是在裕太妃跟前侍候。前段时间太妃娘娘病逝,奴婢这才又被内务府指派到昭祥宫中的。” “宫女不是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了吗?你怎么还留着?” “家里也没有亲人了,既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宫里有口饭吃。” “你可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是姚纨懿的声音。 “……”川梓猜不透这位大凉公主的心思,只好据实回答,“是,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下去吧。” 川梓匆匆离开,从大门出来之后又转了个弯才停下脚步,拍拍胸口,早就等在外面的小宫女看就连川梓姑姑都没在这位主子手中讨得了好,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 昭祥宫主殿。 “殿下,咱们眼下该做什么?”枫红向来有些胆小怕事,怯生生地问姚纨懿。 “等。” “等什么?” “等他来。” 民间传闻大夏武陵王岳稚垣志在山水,文武不通,偏生就长了一副绝色的皮囊,成了个绣花枕头。如今看来,这不但是传闻,而且还错的离谱。如此能隐忍有城府的人,自然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将自己留下,还送进了昭祥宫,意思就是岳稚圯许诺给大凉和她的贵妃之位不会有变。但岳稚垣不是岳稚圯,会真的用十万兵马来换一个徒有美人虚名的女人而已,必定有更深的图谋。这场和亲从一开始就是交易,对手是谁都不要紧。 姚纨懿将厚重的贵妃礼服丢在一边,换上了自己平日里穿的常服,又让枫红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摇身一变就从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变成了出水清透的芙蓉,她总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从日落到月升,远青枫红几次劝她就寝,她却没有听,甚至直接挥退了她们,独自一人等待着。时间就像一条剪不断的丝线,只是往前延伸着,直到有一个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从远而近。 姚纨懿知道这个时候除了他,不会再有他人,“参见陛下。” 卸下了盔甲的岳稚垣通身墨黑,神情平和,就如他头上的那顶玉冠一样,与白日里执剑的模样相差甚远。 “公主殿下倒是很习惯唤我陛下。”岳稚垣站在距离姚纨懿五六步远的地方,浅浅一笑。 “陛下也该早些习惯。”姚纨懿确实跟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公主殿下是在等我吗?”岳稚垣话锋一转,“你又如何知道我会来呢?” “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来了,就够了。”姚纨懿从小就见惯了大人们打机锋,无论岳稚垣想绕多少弯子,她都能陪着。 “你要十万兵马。” “但陛下想要什么?” “我不是岳稚圯。” “所以,陛下想要什么?” “公主殿下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矿。” “大凉的矿产丰富,还有工匠,能够打造出天底下最好的兵器,我的灵墨也是来自于大凉。” 姚纨懿不是天真单纯的富家女子不知世事,多少矿产工匠才能换来十万兵马来解救大凉的燃眉之急,她紧紧地蹙起了秀眉。 她没有说话,岳稚垣也就耐心地等着,这是一场博弈,而姚纨懿注定会输:”陛下想要多少?” “公主殿下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有所求者,必先低头。” “大夏与大凉世代交好,我亦没有与姚氏为敌的意思,再者说矿产本就是老天爷的馈赠,并非取用不尽,我可以按照岳稚圯所承诺的派出十万士兵,但我要三倍的兵器作为交换。” “三倍。”姚纨懿开始快速盘算起来,如此一来,大凉便不会有足够的人力来支撑本国军队的兵械供应,可是大佑的危机迫在眉睫,“好。” “公主殿下这么爽快。”岳稚圯挑了挑眉。 “但是。”姚纨懿深吸一口气,“大凉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提供三十万的兵械,陛下可允?” “允。”岳稚垣也是一样的干脆,“与聪明人交易就是如此简单。” “愿陛下信守承诺。”姚纨懿目光灼灼地看着岳稚垣。 “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十万大军第二日就开拔前往大凉。”岳稚垣看起来非常诚恳,姚纨懿也只能姑且相信。 “多谢陛下。” “公主殿下似乎并不关心自己?” “陛下什么意思?” “你本是岳稚圯亲选的贵妃,如今他倒台,你的命运如何,公主殿下不想知道吗?”岳稚垣似乎是觉得站着有些累了,终于坐了下来,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桌上空空。 “大夏国书上并未指名道姓。”姚纨懿也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可惜却说了大凉永乐公主。” 岳稚垣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原来如此。” “谁是大夏的皇帝陛下,我永乐嫁的就是谁。”姚纨懿发没有打算争什么中宫皇后的位置,但也不会任由什么阿猫阿狗都欺到自己头上来。 “既如此,公主殿下,我们……”岳稚垣笑着起身,“来日方长……” “多谢陛下。” “我……总不会辜负你的。”最后这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在姚纨懿的耳边飘过,就像一根羽毛落在了如镜一般的湖面,还未泛起涟漪就散去了。 第4章 册封 岳稚垣从昭祥宫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他问身边随侍的人:“王妃她们什么时间入宫?” “明日午后就能入宫了。”李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该如何安置几位娘娘?” “王妃自然是在宁坤宫,昭祥宫既然已经有人住了,其他人就看着安排吧。”岳稚垣本就不通情爱,府中女子都被当作大业所需的棋子,讲求的不过是平衡制约四个字而已。 “是,陛下。” 六月十五,岳稚垣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其隆重程度较岳稚圯当年更盛,他与嫡妻祁蔓两人同穿明黄色礼服,龙袍凤裙,看着极为般配,一同接受朝臣的跪拜。 在这之后便是后妃的册封仪式了,姚纨懿与其他四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一同跪在帝后面前,听李公公尖锐的声音诵读旨意,礼部的用词都是相似的,夸了半晌之后就听到:“册大凉永乐长公主姚氏纨懿为贵妃,居昭祥宫主位;侧妃秦氏如云为贤妃,居祺舒宫主位;侧妃兰氏素素为德妃,居承玉宫主位;侍妾胡氏以菱为昭媛,居景福宫主位;侍妾祁氏蓉为贵嫔,居晚春宫主位……” 姚纨懿早已定了贵妃名分,跪在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谢恩的时候她仿佛听到左后方的女子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仪式结束之后,姚纨懿也带着远青枫红回到了昭祥宫。到大夏不过六七日的时间,她竟然已经经历了两次册封,一出宫变和一场登基,就算是“世事无常”也不足以形容这几天的变故了吧。 祁贵嫔祁蓉冷着一张脸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上,一旁的宫女焦急地低声说:“娘娘,您可不能不高兴呀……” 祁蓉紧紧地抿着唇,这轿子走了这么许久都没到,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还没到啊?” “回娘娘,这晚春宫是有点远,就快到了。”内务府分配过来的宫女看出这位主子不是个好脾气的,赶紧腆着笑脸说。 “停轿,本宫要去宁坤宫!本宫要去问问祁蔓到底是什么意思!”祁蓉气得不行,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吓得宫女赶紧拦住她:“娘娘不可啊,这旨意到底是陛下的意思……” “爹爹明明说了四妃之中必定有我的位置,什么时候有一个大凉公主来碍事,我就成了贵嫔呢,还分了这么远的宫室!” 宫女一边安抚着,一边示意抬轿的太监脚步快一些,生怕这位主子一不小心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让他们送了小命。 这后宫虽大,却没有不透风的墙,祁贵嫔的一时之言很快就传到了各宫娘娘的耳朵里。祁蔓叹了口气,她的这位庶妹从小就喜欢与她争高低,一刻也不停。而胡昭媛刚好还在秦贤妃的祺舒宫中说话,嗤笑道:“这一笔写不出两个祁字,怎么咱们的皇后娘娘温柔贤淑,这祁贵嫔就没能多长个心眼,姐姐你说呢?” 秦贤妃性子清冷,不易与人亲近,她不接话,胡昭媛就自顾自地接着说:“要按照姐姐的出身背景,贵妃之位非姐姐莫属,这大凉公主空有美名,比不上姐姐陪伴陛下的情分。” “本宫有些累了,妹妹先回宫休息去吧。”秦贤妃不开口则已,这下直接将胡昭媛送出了祺舒宫。 “哼,装什么清高,等本宫生下陛下的长子,看你还能傲的起来吗?”胡昭媛绞着手中的帕子离开了。 晚上,乾康宫传来了陛下今日独寝的消息。 宁坤宫。 祁蔓刚换上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大宫女白芷为她卸下钗环。 “娘娘,陛下初登大统,许是政务繁忙,奴婢服侍您早些歇息吧。”白芷看她面色不佳,以为她是介意陛下第一日没有驾幸宁坤宫,连忙出声安慰。 “陛下雄韬伟略,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费心费神,本宫只管替陛下管好后宫的这一亩三分地即可。”祁蔓其实根本不在意,却不能表露在人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起身往凤塌上去了,“明日后妃第一次拜见,莫要误了时辰。” 昭祥宫。 姚纨懿则一边品着刚洗好的葡萄,一边听远青回禀岳稚垣后宫这几个女人的来历:“皇后娘娘祁氏乃是次辅嫡长女,在闺中素有才名,十六岁小选的时候被先帝指给了陛下为正室,听说性情平易近人,治理后院也是颇有手段。贤妃秦氏是内阁学士嫡次女,德妃兰氏是大理寺卿嫡长女,同时入府,一个清冷,一个直率,宠爱也不相上下。昭媛胡氏乃刑部侍郎书庶长女,贵嫔祁氏则是皇后娘娘的庶妹,都是一年前才进的王府。” “这祁氏已经有嫡长女是正妃,怎么还送庶女进去?”姚纨懿好奇发问。 ”听说是因为皇后娘娘嫁入王府三年无所出……”远青慢慢压低了声音,祁氏的做法与公主殿下的外祖家几乎如出一辙。当年温淑皇后就是因为没有为先帝生下皇子,才有了小赵氏入宫。 姚纨懿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位祁贵嫔是没有赵琳珏的好福气。”想当年,小赵氏沐恩不过一次就有了身孕,之后更是一举得男,如今多少也算是大凉最尊贵的女人。 “那她们之间的关系如何?” “德妃自入王府就投靠了皇后娘娘,胡昭媛则是以秦贤妃马首是瞻,祁贵嫔从第一日就不得陛下青眼,如今倒是落了单。”远青想到姚纨懿会对这后宫的派系感兴趣,早早就打听好了。 “行,那就让本宫来搅一搅这一池水,免得这在后宫的生活太过无趣。”姚纨懿接过旁边宫女递上来的湿帕净手,“岫蓝,你……” 话音未落,姚纨懿就止住了话头,看了一眼那人是枫红:“是枫红啊……” “娘娘想起岫蓝了吗?”枫红温婉一笑, “确实是习惯了……” “岫蓝留在大凉,如今也是陛下跟前的掌笔女官,娘娘亲自安排的自然是她最好的去处。” 姚纨懿想起了岫蓝,是贴身宫女四人中容貌最为出众的一个,她离宫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岫蓝送到了姚明璟的身边。 远青在姚纨懿身边的时间最长,也最懂她的心思,岫蓝究竟为何会被留在大凉,枫红想不到,她却是能猜到一两分的:“时候不早了,娘娘可要安寝?” 姚纨懿斜睨了远青一眼:“歇了吧。” “是。” 热闹了一整天的皇城终于归于安静,银白色的圆月高高悬挂在空中,俯瞰众生百态,不知道哪里的人还在辗转反侧,哪里的人已经会梦周公。 第5章 出兵 “纨纨,纨纨……” “母后,你在哪儿?” 姚纨懿觉得自己走在白雾重重的地方,循着母后的声音踉跄往前,什么也看不清,摸不着,她近乎崩溃地挥舞着双手,终于让她抓住了什么,努力睁开眼睛—— “娘娘,您做梦了……” 是远青。 姚纨懿神情迷茫地看着她,思绪渐渐回笼,这里是大夏的昭祥宫…… “什么时辰了?” “卯时。” 姚纨懿依然保持着惊起的姿势,远青思忖片刻补上了一句:“方才乾康宫来传话,骁骑将军已经带领十万兵马开拔了。” “已经出发了?” “是。” 姚纨懿这才安心,复又躺了回去,面朝里侧,脑子里有许多声音纷乱嘈杂,她只好紧紧闭上眼睛,躲在被褥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楚琴蹑手蹑脚地走进寝殿,在床帘外轻声说:“娘娘,该起身了。” 姚纨懿知道今日是后妃第一次去宁坤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作为里面的“新人”,她自然是最受人关注和好奇的。 “起身吧。” 这一切都没有此刻的感觉来得更为真实,这将是她余生的日常,日起梳妆,月升安寝,闲话争宠,教养子女罢了。 “今日就不必穿着过于明艳了。” “是。”远青点点头,枫红取来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很是素雅,只有在裙摆和衣袖处绣上了密密的纹样,“娘娘看,这件可好?” “好。”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姚纨懿才打扮妥当,既不会抢了中宫皇后的风头,又不会负了她嫡长公主的身份。 “走吧。” 姚纨懿乘着贵妃仪仗来到宁坤宫的门口,刚好碰上了贤妃,她似乎刻意放放慢了一步,让姚纨懿先行,免去了一桩不必要的纷争。 “这位秦贤妃娘娘真是守礼呢。”远青这么说,但姚纨懿却是若有所思。 宁坤宫。 皇后娘娘祁蔓还未出现,大殿上也只有胡昭媛一人罢了。她见到姚纨懿的第一眼自然是惊艳的,废后苏时雨曾被誉为大夏第一美人,在这位大凉公主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了。 “臣妾胡氏参见贵妃娘娘。” “昭媛妹妹免礼。” 还未等到姚纨懿落座,秦贤妃和兰德妃也先后走了进来,几人打了照面,就按照规矩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只是迟迟不见祁贵嫔的身影。 “贵嫔妹妹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啊?”胡昭媛试探地这么一说,却发现没有人理睬,也只好讪讪一笑,用喝茶来掩盖冷场。 “皇后娘娘到——” 一个打扮十分清丽的宫女走了出来,往一旁退了一步,露出了身穿皇后常服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姿容端庄,恬静温和,在主位上坐下之后,姚纨懿就与其他三人同时起身向她行曲膝大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众位妹妹免礼。”祁蔓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祁贵嫔还没有到吗?” “妹妹来迟,还请姐姐恕罪。”门外有一个娇媚的女声,姚纨懿回头望去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妆容却故作成熟的女子,想来就是皇后娘娘的庶妹祁贵嫔祁蓉了。 “妹妹参见姐姐,万福金安。” “贵嫔免礼。” “多谢姐姐。” “贵嫔娘娘,按照规矩,您应该对皇后娘娘用敬语。”说话的并不是先前的宫女,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面色严肃,看起来就是一位十分古板的人。 “你又是谁,主子说话可有你插嘴的份。” “贵嫔……”皇后娘娘想要出面圆场,可是祁贵嫔却不领情,接着对那位嬷嬷开炮:“不过一个奴才,难道在宁坤宫当了差就可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吗?” “奴婢章氏从前是在太后娘娘跟前侍候的,如今由陛下亲派到皇后娘娘身边,协助娘娘肃理后宫事务。” 这下祁贵嫔算是踢到了铁板,岳稚垣的生母林氏听说是因为精神不佳的缘故,多年来隐居人后,可如今陛下却将这位章嬷嬷送到了祁蔓身边,就是为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后宫势力,好让他专心前朝。 “祁贵嫔以下犯上,按照规矩应当罚抄宫规三遍,上呈中宫,若有再犯,则将处以禁足。” 章嬷嬷这话并不是对祁贵嫔,而是跪在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叹息,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对祁蓉多有宽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章嬷嬷说的有理,就按嬷嬷说的办吧。” 她收起了温和的笑容,对所有人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望各位妹妹谨记在心。今日祁贵嫔受罚,也当为大家敲响警钟。”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祁贵嫔只好不情不愿地在大殿中间跪下:“臣妾甘愿领罚。” 姚纨懿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位祁贵嫔当真是个有趣的,也不知道祁大人怎么会送一个空有美貌,却毫无心机的女儿进来,还想着她能为皇后娘娘稳定地位呢。 第一日的请安就以祁贵嫔的认错结束,皇后娘娘软硬兼施,也让后宫众人见识了未来的日子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姚纨懿正看着祁贵嫔小声咒骂着离开,身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贵妃娘娘,可有兴趣去臣妾的祺舒宫坐上一坐?” 姚纨懿转身之际,正好瞥见宁坤宫门口的角落里有一个身影正在鬼鬼祟祟地往她们的方向看来,她一勾唇角:“昭祥宫中还有事,改日本宫一定去祺舒宫叨扰。”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静候娘娘光临了。”秦贤妃行了半礼,也就先行离开了。 姚纨懿再假装不经意地回头一看,角落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乾康宫。 小李子正在将晨间宁坤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禀给岳稚垣,他正坐在窗边与沐远滔手谈一局,眼看着他所执的黑棋快要取胜,沐远滔只得无奈地提前认输。 “陛下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将章嬷嬷送去皇后娘娘身边,倒是能让娘娘省不少心。” “皇后生性过于软和,本不适合深宫。”岳稚垣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知道飘向了哪里,而对面的沐远滔却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 “远滔,你怎么了?”岳稚垣指尖还夹着一枚黑棋,轻轻地敲在了桌子上,“半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微臣……”沐远滔支支吾吾地,还是鼓足勇气向岳稚垣开口:“陛下,微臣想求一个恩典。” 沐远滔起身在岳稚垣的面前跪下,“陛下,微臣想带妹妹归家,求陛下成全……” 沐远滔的妹妹沐一婷乃是废帝岳稚圯的妾妃,位及一品,膝下育有一女,如今也被囚于西宫。 “陛下,大公主不过一个两岁稚儿,微臣恳请陛下开恩……” 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沐远滔不敢抬头,也不能,岳稚垣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都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心上。 “朕准了。”岳稚垣终于松口,“但她们母女二人终生不得离开金池城一步。” “多谢陛下恩典!”沐远滔大声拜谢,别说不能离京,就算是不能离府,也好过困在皇宫一辈子不见天日。 “今日就带她们走吧。”岳稚垣摆摆手,沐远滔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第6章 废帝 沐远滔一刻也不敢耽搁,在两个宫女的引导下穿过了御花园往西宫走去,这一路是越来越荒凉,他因着心中记挂妹妹,走得很快。 来到西宫的门口,就看到有四个带刀侍卫严密把守着。 “这位是沐大人,奉陛下之命前来接贤妃娘娘……啊不……沐……啊……”宫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已经被废黜的沐贤妃,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罢了。”沐远滔摆摆手,大步跨进了西宫,“直接告诉我他们被关押在哪里?” “回禀大人,废帝废后等人都在北院。” “那我自己去。” 北院的房间很是破败,几乎没有一扇完好的窗子,所幸眼下还是盛夏,一旦入了冬就没有办法住人了。 “沐……沐大人?” 沐远滔认出说话的人是废帝还在东宫当太子时的贴身侍女容瑛,后来因为生下大皇子儿被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容瑛一个猛扑上来,却被沐远滔眼疾手快地躲过了,没有施舍任何眼神走进了房间。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房中唯一的一张木床板,岳稚圯躺在散发着霉味的被褥中显得十分虚弱苍白,他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沐远滔……你还有脸来!” 沐远滔在角落中找到了沐一婷的身影,她只是紧紧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对周遭的事情毫无察觉。 沐远滔瞳孔一缩,拨开旁边的人箭步上前扶住了沐一婷的肩膀:“一婷!” 女子这才像是恢复了神智一样地缓缓抬头,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大哥?” 沐远滔眼尖地发现沐一婷左脸上有不正常的红印,强忍着怒气问道:“谁打了你?” 沐一婷不愿说话,只是含着眼泪摇摇头,又将双臂收紧了些。 其实她不说,沐远滔也能猜到,除了岳稚圯还有谁会对她下手呢。 “一婷,陛下开恩,准大哥带你和小鱼儿回家了。” 话音刚落,沐一婷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扒着沐远滔的衣袖:“真的吗?大哥,我可以带小鱼儿离开这里?” “当然是真的。”沐远滔看曾经天真无忧的妹妹变得如此憔悴,心痛不已,“咱们现在就走。” 他接过沐一婷怀中的小女孩,再拉着她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这时候岳稚圯愤怒的声音响起:“站住,沐远滔,没有朕的允许,你想带贤妃去哪里?” 沐远滔忿忿扭头瞪着他:“你已经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陛下了,不过是一个手脚被废的废人而已……我本来还对你心怀愧疚,但你竟然沦落到对女人动手的地步,我真是看不起你!” “你……” “一婷是我的妹妹,当初我没能阻止她嫁进东宫,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你……”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岳稚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又能奈我何!” 岳稚圯放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沐远滔说得不错,就凭他现在这个鬼样子,又怎么能拦得住他呢。 “你走吧。”一个微微佝偻着腰的女子出现在门口,正是岳稚圯的生母,前太后姜氏,“你带她们母女走吧。” “母后!”岳稚圯还有些不甘心。 “阿圯,小鱼儿是你的女儿,难道要看着她葬送在这冷宫里吗?”姜氏看着眼前已经有些失智的儿子,苦心规劝道,“阿垣没有赶尽杀绝,已是万幸了。” “他夺我皇位,废我手脚,难道还要我对他感恩戴德吗!”岳稚圯用力地捶着床板,“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姜氏摇摇头,转身对沐远滔和沐一婷说:“你们走吧。” 沐一婷看着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姜氏,再想起入宫几年她对后妃一向温和,今日一别怕是没有再见之日,便示意沐远滔将女儿放下,带着她一道向姜氏拜别。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北院的时候,沐远滔注意到水井旁边有个女子正在洗衣的背影,还有人故意将脏衣服甩在她的身上,骂骂咧咧地很不客气。 沐一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低声说:“那是废后苏氏。” 居然是她? “很意外吗?她背叛了陛……他,又被新帝当作弃子扔在了西宫,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现在就连最低级的妃嫔都能踩上一脚了。”沐一婷并不同情苏氏的遭遇,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就像她一样…… “一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沐一婷这几日以来第一次仰起小脸迎向阳光,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沐远滔刚带着沐一婷和小鱼儿离开皇宫,还在乾康宫里的岳稚垣就已经知道了,小李子换上一盏新茶:“陛下,沐氏所出毕竟是废帝的血脉,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放出宫去了吗?” 岳稚垣浅尝一口,就轻轻地放下了:“远滔与朕有十几年的情分,当初他一个庶长子在家不受宠,若不是朕处处帮扶,他也不会有今日。至于沐一婷和她的女儿,朕自有安排。” “是,陛下圣明。” “以后,不要随意质疑朕的决定。” “奴才知错……” 沐府。 沐一婷的归家让沐家上下都震惊不已,尤其是沐申平:“你怎么敢不跟为父商量就向陛下开这个口!若是惹得陛下不悦,你是要沐氏上下一同都葬送了吗?” 沐一婷听到父亲这样说,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说话。沐远滔拍拍她的肩膀,挡在她们母女面前,不慌不忙地说:“无论如何,陛下都已经允准了一婷带小鱼儿归家,虽说此生不得离开金池城半步,偌大一个沐府难道还没有她们两人的容身之处吗?” “放肆,这是你对为父说话的态度吗?” “来人,去将大小姐以前的院子收拾出来。”沐远滔自顾自地吩咐道,然后对沐申平说:“父亲,一婷的事情已成定局,你想送一婉进宫,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 沐一婷乍闻父亲还要将嫡亲妹妹一婉送去选秀,大惊失色:“父亲,女儿这辈子算是毁了,求您看在母亲的份儿上,不要把妹妹送去那个地方啊!” “你们懂什么!当今陛下可不是废帝,一婉入宫岂会有差?”沐申平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沐远滔,这沐府还轮不到你做主,滚出去!” 沐远滔潇洒地走出大厅,沐一婷抱着迷迷糊糊的小鱼儿跟在他的身后,心有余悸地说:“大哥,父亲他……” “一婷别怕,以前他是下棋的人,我们都是棋子,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哥会护住你们的。” “多谢大哥。” “不用谢我,当年若不是嫡母维护,我也活不下来。她去后只留下你跟一婉两个,我当然义不容辞。” “那一婉的事……” “你放心吧,陛下心里……”早就已经有一个人了,好不容易找到她,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第7章 林氏 沐远滔将沐一婷与废帝的大公主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引得议论纷纷,大多都在说陛下仁慈,这话传到宁坤宫中,祁蔓却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一旁的白芷想着说:“陛下还是如此仁慈。” “好了,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祁蔓再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站起身来。 “娘娘,咱们还要去啊?”白芷努努嘴,“自您入了这宁坤宫以来,就日日去晨昏定省,可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见过咱们啊……” “你若再多嘴,今日就让白萝跟着。”祁蔓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严厉。 “娘娘……”白芷连忙低下头来认错,“是奴婢莽撞了。” “去不去是本宫的事情,见不见是太后娘娘的事情,这点都想不清楚,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对你太过宽宥了。”祁蔓不再理她,朗声唤道:“白萝。” 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快步走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去慈安宫,你跟着伺候吧。”这就算一锤定音了。 白萝不动神色,也没有分出任何眼神去看白芷如何失魂落魄:“是,娘娘。” 慈安宫。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昨晚梦魇,方才歇下,您请回吧。”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微微弓着身子说道。 “是,彭嬷嬷。”祁蔓从善如流地应下,“等母后起身,还请嬷嬷转告本宫来请安了。” “请娘娘放心,老奴遵命。”彭嬷嬷看着祁蔓的背影远去,才转身走进了慈安宫。 她轻轻推开寝殿的大门,似乎怕惊醒里面安睡的人儿一样。一阵风抓住门推开的缝隙吹动了床帘,榻上竟是空无一人。彭嬷嬷就像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活。 又吃了一碗闭门羹的祁蔓气定神闲地坐在轿子上,心中却不如面上那样平静,她总觉得母后并不是外界说的那样,因为精神不佳而久居人后二十余年,就连陛下这个亲儿子都甚少见到她,更不用说她这个儿媳了。 西宫。 两个身影站在门口,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对守门的侍卫说:“小兄弟,我们主子想见一见废太后姜氏,还请通融一下。” “这可不行,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见北院的任何人。”年轻的侍卫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 白嬷嬷微微侧首看向了身后的女子,顿了顿:“这点银子给小兄弟几个买点酒喝,我们就进去一炷香的时间,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的语气已经不如刚开始时的温和,甚至有一些威胁的意味,另外一人看着白嬷嬷和她的主子,眼尖地看出两人来头不小,赶紧拉了拉同伴的衣袖,小声说:“咱们也已经守了许久了,去歇个一炷香也不会出事的,快走快走。” “可是……” “不想当差第一天就把你的小命搭进去,就听我的,赶紧走……” 白嬷嬷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说道:“主子,咱们进去吧。” “嗯。” 姜氏刚从岳稚圯的房间走出来,她的儿子已经彻底陷入了执念,一门心思就是要毁了岳稚垣,不论她如何劝说都没有用。一朝从天堂跌到地狱,她不是不恨岳稚垣,可如今阿圯手脚尽皆被废,就算覆了岳稚垣的江山,也只能是便宜了外人…… 北院房间不多,只有四间,阿圯和她各占一间,其他女子和孩子们也只能挤在两间局促的房间里。 她走出不过两步路,就看到院子中不请自来的客人,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就让她惊在了原地,许多事情仿佛在一瞬间在脑海中狠狠地碰撞炸开,眼中的情绪像是深海翻滚一般,一字一句念出了来人的名字:“林——宁——与——” “多年不见,姐姐原来如此想念妹妹。”说话的人赫然是岳稚垣的生母,此刻本应该在慈安宫安歇的林太后,林宁与,“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进屋里说话吧,姐姐。” 林宁与的每一声“姐姐”都让姜氏心中抽痛,她的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从自己眼前走过。 姜氏拖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走近,林宁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破旧的房间:“这西宫可真是荒凉啊,姐姐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怎么住的惯?” “呵……”姜氏冷笑了一声,已经明白过来了,“多谢妹妹关心了,若无妹妹隐忍谋算这么多年,恐怕我还沦落不到这个地步呢。” 眼前的林宁与眼神清明,丝毫没有犹疑,她自然能够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疯癫不过是一场惊天的骗局罢了。 “姐姐过奖。” “林家子弟是以善谋出名,你倒是不负家学。”姜氏这话算是戳到了林宁与的痛处,看到她神情有变,姜氏心里竟也觉得痛快不少,“就算你恢复了神智,就能重新做回林宁与吗?” “姜微,你竟敢……”因着当年的那场宫中秘辛,林宁与被父亲从族谱上除名,再也不得认祖归宗,眼下被姜氏大剌剌地捅破,着实让林宁与吃了瘪。 姜氏却像是不管不顾了一般将往事都说了出来:“当年文帝爷选秀本是为太子和各位皇子充盈后院的,偏生独独选了你入宫伺候圣驾,一进宫就是一品惠妃的位份,不但引得侧目,众人更是对你多有怜悯,毕竟你不过十七芳龄,而文帝爷已经是年过四旬,足可以做你的父亲。 不过一年时间,文帝爷病重驾崩。我还记得,先帝作为太子要彻夜守灵,却在一个深夜回到了东宫,对我说他拦下了你殉葬,还要……迎你入宫,可你是他的庶母啊!文帝爷尸骨未寒,你们却做下这等不顾人伦的事情!他只说你不愿,是他逼你的,要我安排偷偷送你回林府,等登基之后再为你换一个已故惠妃庶妹的身份…… 他都想得如此周到,我还能怎么办呢。你进宫就是贵妃,生下阿垣之后更是独得先帝的宠爱,六宫上下无人出你左右。然后,你突然就疯了,先帝日日守在昭祥宫,不思朝政,不理国事,甚至陪着你不吃不喝……是我冒死冲进去,将奄奄一息的先帝带回乾康宫,把你关了起来,联合宗亲朝臣一起跪在门口两天两夜请愿,才让先帝没有彻底随你而去。可你是装的,你居然是装的……” 姜微几乎癫狂,两只手狠狠抓着自己的衣领,仿佛要将心中的怒气全部都掏出来,眼睛快要泣血地瞪着依旧稳坐在对面的林宁与。 林宁与偏过脸,躲开姜氏因为怒吼喷出的唾沫星子,等到白嬷嬷将她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这才施施然地开口:“姜微,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所以今日来就是要了结这段往事的。毕竟,文帝爷和先帝都不知情,我可不想将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去。就算是死,你应该也是想死个明白吧。” 林宁与对上姜氏的目光,沉着冷静,猛地扼住了姜氏的发作:难道她还有秘密…… 第8章 往事 林宁与作势举起左手,理了理微微有些皱痕的衣袖:“从何处说起呢,嗯,大约是我九岁那年吧…… 在父亲的书房外,我偷听到了他与母亲的对话,得知我出生时曾被算出来是凤命,日后必定能够成为大夏最为尊贵的女人。从那以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本就属于我的命格。十四岁那年错过了大选,父亲本想为了择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却被我亲手搅黄了,生生拖到了十七岁。我背着父亲,怂恿祖父将我的名字送呈上去。我知道那时候老皇帝早已不纳妃,太子和适龄的皇子也都早已立了正妃,既然都是做妾,那我也要做皇帝的妾。按照我的计划,我成了那年唯一中选的女子,我年轻貌美,其他妃嫔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但老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就没有什么活头,我当然要另寻出路。 当时先帝还是太子,时常进宫伴驾,我又是宠妃,见面的机会自然很多。我早就发现他对我的居心,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又是他名义上的庶母,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掉进我设好的陷阱之中。老皇帝病重的时候,我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来报说他知我年轻太多,守寡孤苦,想要我为他陪葬。笑话,我岂会这样轻易地如他所愿。所以,我给先帝下了一剂猛药,赶在殉葬圣旨还未宣布之前,就让他强占了我的身子…… 醒来之后,我自然是要寻死觅活,先帝一听就慌了,自己就将接下来的事情计划好了,我只需做一个听话顺从的女人。当天,宫里就传出了惠妃殉葬的消息,而我就被你亲手安排的一顶小轿偷偷送回了林府。母亲本来哭得要昏死过去,见我还活着只顾着高兴,可父亲……他看我的眼神中有震惊,还有……厌恶。 他登基之后,并没有按照约定第一时间将我接入宫中,我便以为他改了主意。我正考虑以何种理由再见他一面的时候,就诊出了喜脉,当真是天助我也。”林宁与回想起那时的天时地利人和,依然忍不住得意的神情。 “所以你就故意寻死。”姜微接着她的话,当时林宁与身边的侍女不知道使了什么关系,竟然能将消息传到皇宫,让先帝得知她的身孕,和她自缢未遂的消息。当晚,先帝就来到她的宁坤宫,说林氏刚烈,如今这世上能让她就范的就只有林府满门的性命,要她以此相要挟来保住母子二人无虞,这件事只能她去做,因为不能让林宁与真的恨上他。 “多亏了你,让之后的事情变得更加容易了。”林宁与攫住了姜氏的失神,“如你所说,我进宫便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挡在我与后位之间的阻碍只有你而已。我本以为凭借先帝对我的宠爱,拉你下马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我没想到他和老皇帝对嫡庶之别竟有同样的坚持,你膝下有皇子,身后有姜家,除非犯下谋逆弑君的大罪,你就能坐稳皇后的宝座,可是父亲和林府已经不能为我所用了。既然如此,那我嫉妒图谋来日,皇后是凤,太后也是凤。” “所以你就装疯,想在岳稚垣的心中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等到有一天他会在大夏皇宫里刮起一阵腥风血雨,是吗?”姜氏厉声呵斥,“林宁与,真是不枉你过去二十多年的谋划,可是你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敢让他知道你从未疯过吗?” “何必如此麻烦,若我哪日醒来彻底恢复了神智,阿垣只会觉得因为他替母报仇感动了上苍,无暇追究过深。”林宁与早已想好了退路,“我一手促成了大夏三代皇帝的更迭,你以为我会棋差一招,输在最后一步吗?” 姜氏一愣:“你说什么,你一手促成……” “告诉你也无妨,文帝爷和先帝的驾崩,都是我的杰作。” 姜氏如遭雷击。 “是我装疯多年,实在等不及了。你虽然把我关在了雨花宫,可是先帝依然时常前来探望。我在香炉中加了一味料,恰好与他一直用的发油混成了一种慢性毒药,渐渐掏空了他的身子底,否则他怎么会因为一场风寒丢了性命。” 林宁与将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秘密诉尽,很是畅快,不再去理乍闻真相的姜氏如何反应,与白嬷嬷一道如来时一般掩着行踪回到了慈安宫。 而一道瘦弱的身影则是在林宁与二人出门之前悄悄地从姜氏的窗下离开了。 “先帝,你糊涂啊,林宁与是骗你的,她骗了你一辈子啊,你却在她的身上付了真情……”姜氏又哭又笑,如同疯了一般,嘴里不知所谓地嚷嚷着:“林宁与,你弑君谋逆,老天都看在眼里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我等着看,我等着看……” 第二日,北院的女子就发现姜氏疯了,口中叫着“陛下”,语气和形态却如少女一般娇媚,还自称“臣妾”,她们只好猜测她是思念先帝过甚,又突遭这等巨变,神智才突然回到了年轻时候。 岳稚圯自然是心焦的,姜氏于他而言不但是位慈母,更是谋臣,从小到大他这东宫太子的位置没有被先帝直接拿去送给岳稚垣,都是因为他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姜氏规劝。昨日他头一次对姜氏发了脾气,本想着今日再好好认错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发了疯的消息。 “母后在哪儿?” “就在房中。” “朕要去看看母后。” “陛下,不可啊,小心动了伤口。” “滚,别拦朕!” “……” 虽说他们身处西宫,却不是个无人问津之地,姜氏发疯的消息传到一些人的耳朵里自然是好事。 慈安宫。 “娘娘,姜氏疯了,咱们还要……”白嬷嬷在林宁与的耳边低声问。 “斩草要除根,一个疯了的人半夜乱走跌进枯井里也不奇怪,不是吗……”林宁与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画像,上面是一个俊秀的男子,而她的眼神温柔。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白嬷嬷退出了寝殿,只留下林宁与一人。 “终于到了今天,你也等久了吧……”林宁与爱怜地抚摸画中男子的脸颊,“快了……” 林宁与的指令非常明确,但自从姜氏疯了之后,西宫突然加强了守卫,白嬷嬷手下的人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成功潜入。这让林宁与提高了警惕,担心是不是岳稚垣的手笔,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娘娘。”一个宫女脚步轻盈地走进大殿,眼前的宫装女子正背对着修剪窗边的花枝。 “都办好了?”她的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听起来就令人觉得愉悦。 “是,如今的西宫一只苍蝇都不会飞进去的。” “甚好。”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左右看看这盆花,“还差一刀。” 第9章 独处 宁坤宫。 姜氏发疯的消息被送上来的时候,岳稚垣与祁蔓正在共用午膳,两人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祁蔓看了一眼安静进食的岳稚垣,心中有了计较。 等宫女们将不过用了一半的午膳撤下去的时候,祁蔓开口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姜氏?” “还需如何处置?”岳稚垣似乎并不把一个疯了的半老徐娘放在眼里,“让她也尝尝母妃所受的苦。” “臣妾明白了。”祁蔓对岳稚垣的态度早有准备,姜氏在位时并不是一位慈爱的嫡母,如今也不能指望岳稚垣对她多加宽容,“那贵妃呢?” 岳稚垣动作一滞,落在祁蔓眼中便是极为在意的:“皇后此言何意?” “陛下用十万兵马和粮草来换三年三十万兵械,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是一笔亏本的生意。陛下此举算是将贵妃推上了风口浪尖,希望臣妾如何做呢?” “皇后,后宫不得干政。” “臣妾不敢。” “皇后只需记得,贵妃是不一样的。她不会撼动你的地位,但你也不要妄想对她做什么。”岳稚垣丢下这样一句话,就甩袖离开了宁坤宫。 祁蔓优雅地起身在后面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陛下,你如此在意姚氏,却是忌惮错了对象,若您自己保护不了她,又能怪的了谁呢…… “娘娘。”白芷出现在祁蔓的身边,“看来陛下对这位贵妃格外上心,那咱们……” “有机会就去会会她吧,上次冷眼瞧着是个聪明人。”祁蔓漫不经心地说。 “是。” 昭祥宫。 姚纨懿正在书房作画,正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落在她面前的地上,没有刺伤她的眼,却将她的周身染成暖暖的金黄色。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惬意的,浅笑着,手边的茶盏冒着微微的热气,这就是岳稚垣走进后看到的景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纨懿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打算歇一会儿,才看见门口的身影。 “陛下……”姚纨懿有些惊讶岳稚垣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昭祥宫,扫了一眼跪在他身后的远青枫红,就料到是他不让她们通报的,“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爱妃平身。”岳稚垣走上前两步虚扶一把,这才看清姚纨懿画了一半的竟是一幅童趣图,一父一母,一子一女,虽还未完成,但稚趣尽显。 “爱妃可是想要孩子了?”岳稚垣玩笑道,看着姚纨懿微微红了脸。 “臣妾画的是……” “是肃帝、温淑皇后、你和你的幼弟。”他语气肯定,姚纨懿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故意调侃的。 “是。” “纨纨可是想家了?”岳稚垣突然改了称呼,乍听“纨纨”二字让姚纨懿恍如隔世。 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神情,岳稚垣低低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别人这么叫过你?” “纨纨是母后给臣妾取的乳名。”姚纨懿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酸发涩的眼睛。 没想到岳稚垣却伸出大掌抚上她的脸颊,迫使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而他却像是一片汪洋大海。 “纨纨。”他又这样唤了她一声。 姚纨懿还是沉默着。 “纨纨。”他像是一个得不到回应开始耍脾气的小孩子,“纨纨。” 姚纨懿动了动嘴唇。 “纨纨。” “哎。” “以后朕就叫你纨纨了。”岳稚垣邪魅一笑,颇有些胡闹得逞的意味,“今晚朕就在昭祥宫歇下了。” 他能感觉到掌下的人儿突然僵硬了几分,嘴角的弧度便淡了下来,“朕什么都不会做的。” 姚纨懿本来只是没有做好准备,听他这么一说,更加讶异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姚纨懿乖巧地说道:“臣妾遵命。” 岳稚垣觉得有些气馁,这女人分明就是在敷衍他。 姚纨懿眨眨眼睛,用了一点巧劲挣脱了岳稚垣的双手,试探地问道:“陛下要先回乾康宫,晚膳之后再过来吗?” 岳稚垣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的小心思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不了,这几日已经把积压的奏章批阅完了。你接着作画吧,朕就在这边看会儿书。”说着,岳稚垣信步走到书架前,看了一眼就知道都是姚纨懿从大凉带过来的书册,随手抽了一本游记就在窗边看了起来。 姚纨懿无奈地看着岳稚垣悠然自得的样子,也不好再下逐客令,只好回到桌前再拿起画笔。 远青和枫红都知道姚纨懿作画时的规矩,只是守在门口一点也不敢打扰,眼下多了岳稚垣在跟前,倒也没有真的扰了她的思绪,一气呵成完成了这幅童趣图。 姚纨懿专注太久,乍一放松,手腕就有些吃不住力,酸涩的劲儿就冲了上来。她刚放下画笔,就有一只大手恰到好处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用力轻轻揉捏。岳稚垣故意不去看姚纨懿的脸,两只眼睛都盯着桌上的画,不得不说姚纨懿的画功了得:“这人当真是栩栩如生。” 姚纨懿抿嘴一笑:“父皇总说书画最能样养人的性子,刚好,臣妾和明璟各取一样。” “明璟。”岳稚垣突然觉得有些不乐意,原来从姚纨懿口中听到她如此亲昵地称呼别的男人是这样的感觉,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弟弟。 “是,明璟是臣妾弟弟的名讳。”姚纨懿却只是以为岳稚垣先前不知而已。 “所以在大凉的时候,你作画,你弟弟题字?” “是。”姚纨懿点点头,心里想的以后却是不能了。 “那朕来。”岳稚垣卷起衣袖,右手执起狼毫,姚纨懿都来不及出声,就看到他已经利落下笔,挥洒泼墨起来: “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出自苏东坡《浣溪沙》) 姚纨懿一愣,没有想到岳稚垣竟也会懂这样的田园野趣。 岳稚垣凝视着自己题下的诗句,还有姚纨懿的画,垂下眼睑低声说:“或许朕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姚纨懿闻言抿嘴一笑:“陛下可不适合。” “纨纨为何如此肯定?” “陛下注定是君临天下的皇帝,自然不会适合普通人的乡野生活。” 姚纨懿说完便转身走向门口,打算唤远青和枫红进来收拾略显凌乱的书案,没有注意到岳稚垣瞬间失落的眼神,也错过了他的那句话:“如果是你,或许朕可以的。” 第10章 有孕 岳稚垣陪着姚纨懿方才用过晚膳,小李子就急色匆匆地小步跑进大殿,俯下身子不知道在岳稚垣的耳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母后醒了?”他激动地站起身来,“还主动问到朕了吗?” “是呢,陛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小李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咱们这就去慈安宫吗?” “那是自然。”岳稚垣放下筷子就要离开,却突然回头看向还未反应过来的姚纨懿:“纨纨,你也随朕一起去吧,见见母后。” 姚纨懿不过是犹豫了片刻,便点点头:“是,臣妾遵旨。” 岳稚垣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母后会喜欢你的。” 姚纨懿差一点就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内心腹诽:这个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慈安宫大门第一次打开的消息像乘着风一样传遍了各宫,有心之人自然知道如何反应。所以当岳稚垣带着姚纨懿出现在慈安宫门口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祁蔓与贤妃。 “臣妾参见陛下。”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岳稚垣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脚步不停地就往慈安宫里走去。姚纨懿刻意落了一步,让祁蔓先行,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举动却正正落在了祁蔓与贤妃眼中。 慈安宫。 彭嬷嬷听到外面的动静就急忙一脸喜色地走了出来:“老奴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彭嬷嬷快起来,母后她可是……” “是啊,陛下,娘娘方才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些不一样,然后就叫出了老奴的名字,就像是……” “好了,不用说了,朕进去看看母后!”岳稚垣直直往里,眼睛里像是被点燃了光一般。 “母后!” 半靠在床上的林宁与已经听到了岳稚垣在外面与彭嬷嬷的对话,下一刻看到他推门进来,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只看得出轮廓,只有等他一步一步走近的时候,林宁与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阿垣?” “母后!” “阿垣,快来!”林宁与冲岳稚垣招招手,他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扑到了床边,眼里微红,强忍着酸涩,“母后,阿垣来了。” “我的阿垣长这么大了啊……”此时林宁与对岳稚垣的疼惜不似作假,过去的这么多年来或许心狠,松口让岳稚垣入宫见她的次数不过双手之数,还都是算准了时机要来推他一把。如今看着岳稚垣真情实感的流露,反倒将她的感性勾了出来,内心竟有一个角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对亲儿过于残忍。 母子相见本以为会有说不完的话,谁知只是两双泪眼相顾无言而已。沉默片刻之后,林宁与才装作意外地说道:“阿垣,你这身打扮是……” 岳稚垣身上的袍子是用金线绣的九爪飞龙的图样,自然就说明了他的身份不一般:“母后,儿臣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皇帝?”林宁与露出一丝不解,“我记得姜氏所出的嫡子阿圯才是东宫太子啊……” “皇兄无德无才,恐会有负于大夏的百年基业,儿臣这才取而代之的。”岳稚垣沉声说道,“如今姜氏和皇兄都已经被儿臣囚于西宫,永无出头之日了。” 林宁与仿佛是被岳稚垣言语中的恨意吓到,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才颤了颤嘴唇试探性地问道:“阿垣,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岳稚垣忍不住收紧了拳头,对林宁与说道:“他们对您做的事情,儿臣绝不会饶恕,死太便宜他们了,只有这样绝望的活着才能让他们尝到痛苦!母后,姜氏已经疯了,实是老天开眼!” 林宁与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岳稚垣却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岳稚垣清了清嗓子,说道:“外面还有些人想要拜见母后,朕这就唤她们进来,可好?” “好,去吧。”林宁与复又躺回到床上,眼神也清明了不少。 “进来吧。” 祁蔓、姚纨懿、贤妃,还有姗姗来迟的德妃、胡昭媛与祁贵嫔依次走进了林宁与的寝殿,齐齐站在了她的面前。 祁蔓首先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儿臣祁氏参见母后,万福金安。” 然后其他人才原地跪下:“臣妾参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林宁与默默地看着她们,目光逡巡了一圈才落在了祁蔓的身上:“你是皇后?” 祁蔓不愧是世家出身,林宁与并未叫起,她也稳稳地站着,冷静地回道:“是,母后。”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祁蔓依言微微抬起下颌,让林宁与可以看清她的面容,而她自己的眼神却落在了床沿上,未敢直视。 “规矩倒是不错。”林宁与笑着说:“祁次辅养了个好女儿。” 祁蔓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毛,余光中的岳稚垣似乎并无察觉:“多谢母后夸奖。” “起吧。”林宁与虚弱地抬抬手,“可有子嗣?” “儿臣无用,尚未为陛下诞育子嗣,还请母后降罪。”祁蔓复又跪下,膝盖撞到地板的声音清脆,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林宁与没有再说话,岳稚垣看了一眼祁蔓,身后的姚纨懿,她只是跪着,腰板挺得很直,眼神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好像眼下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岳稚垣收回了目光,开口为祁蔓打了圆场:“母后,朕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也不早了,你今年都已经……”林宁与卡住了,然后有些犹疑地抬眼看向岳稚垣。 “二十三岁了。”岳稚垣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在他看来,林宁与因为疯病而闭宫将近二十年,自然不记得他的年纪。 林宁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胡昭媛突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岳稚垣身形未动,眼中的眸色却深了几分:“传太医。” “是。”彭嬷嬷领命而去,胡昭媛的宫女神情焦急地将她的主子半扶起来:“娘娘,娘娘!” 一刻钟后,太医为胡昭媛把完脉,才向众人回禀道:“恭喜太后娘娘,太后陛下,娘娘已有两月身孕。” 第11章 示好 胡昭媛腹中不仅是岳稚垣的第一个子嗣,更是在林太后苏醒的当天在慈安宫诊出,想来定是与太后娘娘有极深的缘分了。 聪明人当然都能猜到胡昭媛心中的小算盘,不过是看陛下对生母的孺慕之情,想要第一时间靠上这座大山罢了。 祁蔓等人不以为然,只有祁贵嫔根本藏不住眼中的嫉妒与忿恨,怎么就让这个女人抢了先。 林宁与倒是挺开心的,抓着太医询问胡昭媛与她腹中孩子的情况,丝毫没有注意到岳稚垣的脸上并无初为人父的喜悦。 胡昭媛偷偷看向岳稚垣,见他沉着脸,只有在林宁与看向他的时候才鲜活几分,她心中惴惴,也只能暗自安慰自己陛下一贯如此,如今她腹中怀着的是陛下的长子,珍宝非常,母凭子贵,她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再也无人敢看轻与她。 “胡氏是个有福气的,也与哀家有缘,阿垣不如升一升她的位份?”林宁与的提议自然正中胡昭媛的下怀,转头就开始向岳稚垣轻松秋波。 岳稚垣沉吟了片刻:“胡氏身孕尚浅,若现在就升位怕是福气太过,难以受用。” 在场自然无人反驳,胡昭媛更是不能开口索取,只好低下头来做出一副娇柔的模样,期盼能引得一二人的怜惜。 “但为皇室诞育子嗣当然是大功一件,传朕旨意,胡氏身怀皇嗣,赐号‘柔’,一应用度依照从一品妃。”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多谢陛下。”柔昭媛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盈盈下拜,动作之慢仿佛在等谁阻拦一样,却还是一路拜到了底。 “哀家累了。”林宁与的一句话为这一日画下了句点,岳稚垣没有去姚纨懿宫中留宿,而是回到了乾康宫独寝。 走出慈安宫的时候,祁蔓出言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姚纨懿:“贵妃妹妹。” 姚纨懿优雅转身,带起了一片裙角飞扬:“皇后娘娘?” “明日若是天气尚好,本宫想请贵妃妹妹御花园一游,可好?”祁蔓笑得温婉,一点也没有中宫正室被一介低等妾妃抢了长子名分的恼怒。 “皇后娘娘相邀,臣妾怎好拒绝。” “甚好。” 姚纨懿正目送着祁蔓远去的背影,被突然吹过的一阵小风打了个激灵,远青上前为她披上了披风:“娘娘,夜间风凉,小心身体。” “回宫吧。” “是,娘娘。” 次日,果然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祁蔓亲自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姚纨懿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祁蔓端坐着,穿着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内敛而不张扬,她独有的笑容让本不算惊艳的面容多了几分秀丽,“贵妃妹妹今日真美。” 姚纨懿今日选了一袭烟云蝴蝶裙,将浓密的乌发虚挽成随云髻,袅袅婷婷地走来时带来一丝生动的气息。 “皇后娘娘总是不吝夸奖的。”姚纨懿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子很是有意思,有时候很好读懂,有时候却又无法看透,就像眼下的这个时刻。 “妹妹是不是在想,本宫今日为何要设这个宴?”祁蔓亲自为自己和姚纨懿斟上了一杯茶,眼神悠悠。 “是。”既然祁蔓如此坦诚,姚纨懿也不隐瞒自己内心的疑惑。 “本宫虚长妹妹几岁,若你愿意,大可姐妹相称。”祁蔓轻啜了一口,入口是真苦啊,茶水一直留到喉咙的时候才沁出点点甜意,“这里算是御花园中最高的地方了,名叫飞翔亭。” 姚纨懿才开始打量这个地方,其实跟大凉的亭台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遥遥望去似乎能看见宫城之外的一处高楼,直直矗立着。 祁蔓自顾自走进了一段回忆中:“本宫与陛下的第一见面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一个极为受宠的皇子和一个出身高门的贵女,在外人眼中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一对,殊不知陛下与本宫也不过是世间众多相敬如冰的夫妻之一。” “娘娘……” “妹妹不用怕,本宫今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陛下待你不同,与所有人都不同。本宫看着他隐忍、挣扎、孤独了这么多年,若是你真的能成为他的希冀和依靠,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娘娘误会了,臣妾与陛下相识不过月余,哪里就有什么不同。”姚纨懿似是被逗笑了,他们二人的初见是在血流成河的永安殿,他一身戎装是谋逆业成的王爷,而她是大红嫁衣差点成为废帝的贵妃,这才是最荒唐的一对呢。 “信与不信,自然在妹妹,不在本宫。”祁蔓眼尖,已经瞄到了不远处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在靠近,“本宫不会是妹妹的敌人,此生所求也不过是家人平安罢了。” 祁蔓的示好很是直接,不等姚纨懿说话就站起身来,悠悠的眼神望向了那处高楼:“妹妹可有看到,那是春幽台,金池城中最受达官贵族喜爱的去处,做的营生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春幽台做不到的。” 这时候姚纨懿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身一看竟是岳稚垣,他昂首阔步向她走来,好像没有注意到祁蔓,和其他人,只是向她走来。 “纨纨。”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祁蔓及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垂首行礼,露出如天鹅般白皙优雅的脖颈。 “皇后。”岳稚垣握着姚纨懿纤细的手腕,“免礼。” “谢陛下。”岳稚垣与姚纨懿相交的两只手丝毫没有刺痛祁蔓,她只是略带调侃的意味说道:“陛下是怕臣妾对贵妃妹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皇后……”他的语气有点重,谁都听出有些威胁的意味,这让姚纨懿有些警惕。 “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与贵妃妹妹了,臣妾告退。”祁蔓不等岳稚垣的允许就摇曳着裙摆走下了飞翔亭,路经姚纨懿的身边时,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诗句: “清境渐深官转重,春时长是别人来……”(来自秦韬玉《亭台》) “纨纨,纨纨……”姚纨懿回过神来,岳稚垣眼中的情绪不明,“陛下……” “胡氏她……” “臣妾还未恭喜陛下,即将喜得贵子。”姚纨懿笑得真心,岳稚垣的手下却不由得加重了力道,“嘶……” 见她吃痛皱眉,他才松开了手:“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臣妾说错话了吗?”姚纨懿状似无辜,不知道又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 “罢了……”岳稚垣是听说祁蔓突然邀请姚纨懿去飞翔亭叙话,担心她的安危才放下手中的奏折赶过来,谁知道小女人无事,自己却吃了一肚子闷气。 看他作势要走,姚纨懿突然脱口而出:“臣妾与陛下,之前就见过吗?” 岳稚垣僵在了原地,微微偏头却没有再动作,这一处的沉默或许就已经算是回答了吧。 第12章 选秀 自从岳稚垣与姚纨懿在飞翔亭不欢而散之后,整个后宫都陷入数日的沉寂。本以为柔昭媛可以凭借身孕成为炙手可热的宠妃,可岳稚垣显然对她和腹中的皇嗣并不算上心,景福宫不过热闹了一两日就又冷了下来。 慈安宫。 祁蔓依旧每日晨昏定省,雷打不动,只是林太后对她的态度总是平平,她也不往心里去。这日林太后竟然一反常态,热情地留她下来共用午膳,这让祁蔓心中有点打鼓。 “皇后,尝尝彭嬷嬷的手艺,想当年连宫中的御厨都比不上的。”祁蔓只好连连道谢,这一桌子的菜都是浓油赤酱,看着很是美味的样子,却并不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口味。 “多谢母后。” “哀家听说你嫁给皇儿也有五年的时间了?”不过下了两筷子,林太后就开口打算说正事了。 “是……” “如今皇儿身份不同,开枝散叶也更是头等大事。你五年无所出,后宫妃嫔也只有一个胡氏刚有两个月的身孕,着实令哀家忧心。”林太后一副想到此事就食不下咽的样子,祁蔓也只好放下碗筷认真听她说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是皇后,也该为皇儿解忧才是。哀家想,择个吉日下旨选秀吧,等日后皇子公主多了,宫中也能热闹点。” 祁蔓沉默不语,林太后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语重心长道:“皇后,你可不能差了心思钻进牛角尖里,说到底后宫也事关前朝,皇儿三宫六院的也无可厚非。” “母后有命,儿臣自是无有不从的。”祁蔓见状赶紧应承下来,心里却有些烦恼,当然不是因为要给岳稚垣选妃,而是她就这样顺了太后的意思,不知道他又要费多少气力跟那心尖尖交代了,又或许贵妃根本也不在意呢。 “那就好,皇后啊,你还年轻,选秀这事就由哀家来办吧。”林太后不但三言两语就定下了选秀之事,甚至还将后宫之权从祁蔓手中拿了过去。 祁蔓心中对林太后的疑虑愈发重了。 走出慈安宫的时候,祁蔓的脚步有些迟缓,面上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白芷关切地问道。 “本宫总觉得太后娘娘有些不对劲……”祁蔓努力回想了一番,“她醒来的那天,脱口而出就说本宫的父亲是祁次辅。” 白芷不解:“这又什么问题吗?老爷确实位列次辅啊。” “可太后娘娘不是闭宫十多年了吗,父亲升任次辅不过五载,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祁蔓这么一说,白芷才明白其中蹊跷,“而且今日谈及选秀,二话不说就要将宫务收回去,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对了,娘娘,这选秀的事情还未与陛下商议,这……” 祁蔓被白芷这么一打岔,“无妨,陛下孝顺,就算再不愿意也不会在眼下这个当口驳了太后娘娘的意思。他心中若有不虞,又能如何呢?” 要说选秀就算是后宫之事,只要林太后和祁蔓同意了,岳稚垣也没有理由反对。果然,岳稚垣听了彭嬷嬷的回禀之后,阴沉着脸应下了:“就依母后吧。” “是,陛下,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 “慢着。”岳稚垣的一句话就喝住了彭嬷嬷的脚步,“母后身体还未完全痊愈,选秀一事又太过耗费精力,还是让皇后主理吧。” 彭嬷嬷内心警铃大作,陪着笑脸说:“陛下,娘娘的意思是……” “朕是体恤母后,还望母后能成全朕作为儿子的一片孝心。”岳稚垣字字有力,根本不给彭嬷嬷再纠缠的余地。 彭嬷嬷老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若再多说,岂不是摆明了不要命吗,可这样回去也没法跟太后娘娘交代啊。 “不过皇后确实没有操办选秀的经验,就让她每五日去慈安宫给母后回话,也就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是,陛下。”彭嬷嬷听陛下松口,赶紧顺着这台阶下来,一刻不敢耽搁地赶回慈安宫。 林太后听了彭嬷嬷的回话眉头紧锁:“皇儿这是什么意思?” 彭嬷嬷已经是满脸大汗,不敢吱声,白嬷嬷只好帮腔道:“娘娘,陛下不是说了体恤您的身体还未大好,岂能操劳。如今虽说是皇后娘娘主办,到底还是要您拿主意的,您且安心吧。” 林宁与生性多疑,哪怕是亲儿也没有不同:“你说皇儿不会是察觉到什么异样了吧?” 白嬷嬷偷偷与彭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主子辛苦筹谋了二十多年,到了如今却有些心急了,虽说选秀是从皇后手中拿回宫务的大好机会,可偏生皇后处处谨慎周到,没有大错就这样做到底容易惹人疑心。 “不会的,娘娘,陛下就是一片孝心。” “是吗?”林宁与将信将疑,但没有证据也只好先按下不提。 乾康宫。 彭嬷嬷离开之后,岳稚垣复又开始批阅奏章,可这密密麻麻的字是一点也没看进去,思绪已乱,再理无益。 “小李子。” “奴才在。” “母后她,是不是有点奇怪……” 小李子后背一凉,主子呦,您要是嫌弃奴才了直说,怎的问这般要命的问题…… 岳稚垣也知道问错了人,又想起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她恐怕还窝在昭祥宫里自得其乐吧。 岳稚垣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有些事,有些人,毕竟定南王温和颂还有两月就要入京了,此人狼子野心,对岳氏的江山虎视眈眈多年,这等心腹大患总该想个法子彻底铲除了才能永绝后患。 景福宫。 柔昭媛正在柔情蜜意地为腹中的孩子挑选襁褓的布料,听宫女说到林太后有意为岳稚垣选秀的消息,脸色瞬间就变了,“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绸缎拍在桌子上。 “娘娘,小心手。” “岂有此理!”柔昭媛面容狰狞扭曲,“本宫腹中的孩子才多大,就想着为陛下再添后妃,这老太婆是不是存心与本宫过不去。” “娘娘慎言,隔墙有耳啊。” “这景福宫上下都是本宫的人,怕什么,没用的东西。”柔昭媛不屑地看了宫女一眼,“本宫身体不适,去乾康宫请陛下来。” “娘娘……”宫女有些犹豫,后宫中不是没人用过这招,尤其是晚春宫的祁贵嫔,可没有一次能真的请得动陛下啊。 “本宫腹中怀的可是陛下唯一的皇嗣,岂是那些没脑子的人能比的。”柔昭媛抚着根本还未显怀的肚子,可一听她提到孩子,宫女心中便更是害怕了。 “还不快去!” “是,娘娘。” 乾康宫。 岳稚垣听了小李子的禀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身体不适就传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是,奴才这就去回。” 岳稚垣想到柔昭媛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蠢妇。” 景福宫自讨了没趣,让众人都看了笑话,柔昭媛更是又气又羞不敢出门,索性闭宫卧床,一天三趟地叫太医,将这“身体不适”的戏演到底。 第13章 亲征 昭祥宫。 姚纨懿一边尝着时令的瓜果点心,一边听枫红说着宫中的各种轶事,眼角眉梢都是看戏的神情。 “娘娘,您说这太后娘娘是打算借这个机会送林家姑娘入宫吗?”枫红小嘴叭叭说得口干舌燥,姚纨懿听得开心就让远青给她倒上一杯茶,小姑娘一个仰头牛饮下去。 “真是糟蹋了娘娘的好茶。”远青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是姐姐看向妹妹的宠溺。 “太后娘娘想要扶植自己人也是人之常情。”姚纨懿摆摆手,示意不用放在心上,“陛下贵为九五至尊,三宫六院如今才住了这么点人,膝下又空空,选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是,娘娘。” “但是。”姚纨懿眼眸一转,望向窗外的风景,声音骤然低了下来:“这柔昭媛又是在使什么昏招了呢……” “但看起来陛下似乎真的对柔昭媛的皇嗣不大上心,这是为何?”枫红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概柔昭媛并不是他所期待的皇长子生母吧。”姚纨懿随口一说,“天下男子总是更看重嫡出子嗣的。” 姚纨懿主仆几人又说起了别的事情,就像是在大凉的时候一样,叽叽喳喳,没多顾得上规矩。 “陛下驾到——” 几人一惊,姚纨懿猛地从榻上起身,远青枫红赶紧将桌上的零食清扫一空,才勉强在岳稚垣迈进大殿的时候站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纨纨无需多礼。”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岳稚垣注意到姚纨懿的口脂花了,余光里还瞥见旁边的地上还滚落着一颗熟透了的荔枝,就猜到了小女人的这份慌乱从何而来了。 “怎么,不欢迎?”他故意打趣,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来,“茶呢?” 远青一愣,连忙告罪:“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备茶。” “嗯。”岳稚垣向姚纨懿伸出手,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习惯,便会意地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一大一小叠在一起很有意思的样子。 “骁骑将军的奏折送回来了。”姚纨懿立刻来了精神,“怎么样了?他怎么说?” 岳稚垣没有立刻接她的话,这让她的心里突然被揪起:“陛下,怎么了,是明璟出什么事了吗?” “奏折在这里,你看看吧。”岳稚垣从怀中抽出了那封薄薄的奏折,姚纨懿双手接过就打开读了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她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一样怔在原地,奏折直接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怎么会……” “纨纨,你别怕,严将军也说了你弟弟没事。”岳稚垣大掌抚上姚纨懿的后背,才发现她还在发抖,只好将她揽入怀中。 “他怎么敢……御驾亲征……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拦着吗……他才十五岁啊……”姚纨懿泪眼朦胧,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强忍住情绪才只是低低地哭出来。 “大佑此次来势汹汹,哪怕是有了大夏的十万大军也没有临阵脱逃,反倒是更用力地叫嚣着向大凉下战书。你弟弟年轻气盛,恐怕也是一时热血才亲自上了战场,但严将军在奏折中说了他身边有镇国将军父子跟着,真正出兵的时候也不会真的让他冲在前面,纨纨……” 在岳稚垣徐徐的劝说下,姚纨懿才慢慢冷静了下来:“陛下……” “朕向你保证,你弟弟不会有事的。” 姚纨懿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岳稚垣的怀中,鼻尖充斥着男人身上清冽的味道,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岳稚垣自然把娇人儿用力抱住。 但这并不是姚纨懿在示弱,她只是不想让岳稚垣发现自己的脑袋里正在飞速盘算着眼下大夏、大凉与大佑的局势,她最了解明璟,他是不会轻易做出这等冒险的决定,她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岳稚垣是不会帮她的。 “纨纨?” “多谢陛下,臣妾不胜感激。”姚纨懿用绣帕拭去了欲滴的眼泪,被水色氤氲的双眸似是十分无助的模样让岳稚垣心中一软。 “以后若是有你弟弟的消息,朕定不会瞒你。”虽然这亦是姚纨懿心中所求,到底还是由岳稚垣亲口说出才显得不是自己想要探听前朝之事,以免落人话柄。 或许是因着方才哭了一场,姚纨懿方才注意到自己还落在了岳稚垣的怀抱之中。她红着脸挣脱,刻意往旁边挪了几寸。 “你莫要多思多虑,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乾康宫了。” “臣妾恭送陛下。” 直到岳稚垣一行人离开了昭祥宫的大门,姚纨懿才转身回去:“远青。” “奴婢在。” “明璟御驾亲征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人禀告给本宫!”姚纨懿气极反笑,一个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远青连忙求饶。 “奴婢这就去查,娘娘恕罪。” “你是昭祥宫的大宫女,行动难免引人注意,让楚白去吧。”姚纨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角瞥到桌上的痕迹,不耐烦地吩咐道:“随意寻个由头让人把这张桌子换了去。” 远青会意,弓着腰上前两步扶着姚纨懿进到了寝殿,服侍她更衣梳洗,柔声细语地说道:“娘娘,您别着急,陛下身边肯定有许多人保护着,不会出事的。” “本宫更担心的是小赵氏会借这个机会把持朝政。”姚纨懿闭着眼睛,远青拿着牛角梳为她篦头,原本不安躁动的心渐渐放慢了下来。 “娘娘为大凉和陛下殚精竭虑,未雨绸缪,自接到了大夏的国书之后,是能做的都做了,娘娘也要为将来打算啊。” “什么意思?”远青努力顶着姚纨懿从铜镜中投来的凝视,“陛下对娘娘是上心的,但一直未曾留宿昭祥宫……” “你是想让本宫去求陛下留宿吗?”姚纨懿一字一句,敲在远青的心头上。 “奴婢不敢。”远青心一横,跪倒在地,“奴婢只求娘娘能够多多为自己考虑,不论是恩宠,还是子嗣,都是绕不过去的。” 姚纨懿自己拿起了远青放在梳妆台上的牛角梳:“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远青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能,最终还是叩了一个头退了出去,关上寝殿大门的时候听到姚纨懿的嘱咐:“若是楚白查到消息,第一时间来回本宫。” “是。” 姚纨懿慢慢站起身来,伸出手想去关大开的窗户,恰好有雨滴落在她的手心,冰冰凉凉,抬眼望去,午后的暖阳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藏起来,雨水打在屋檐上、树叶上、窗台上、还有石板上,滴滴答答,像是一个年幼的小儿走在路上,抽泣着,却还唱着老人教他的童谣,平仄参差,曲不成调。 姚纨懿用力将窗户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隔绝了外面的动静,却没能停住内心的声音:睡吧。 第14章 时雨 随着最后一丝日光消失,月亮又悄悄地挂上了枝头,苏时雨将自己巴巴的目光从大门处收了回来,用小石子在墙上用力地划下一道痕迹,她已经在这刺骨冰凉的西宫度过了整整三十九天了,当真是度日如年啊。 “他不会这么对我的。”苏时雨偶尔会这样的喃喃自语,仿若神智不清的模样,其他人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少有几个还忠心耿耿地伺候着岳稚圯,大多数都已经只顾着想如何活下去。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逆着月光映在了墙上,苏时雨都不用回头,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是谁。她背对着,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单薄的肩膀无助地耸动着,用如泣如诉的声音低低地说:“你终于来了……” “苏时雨。”岳稚垣面无表情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在她听来有如天神降临一般为她带来了生的希望。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她终于看向岳稚垣,晶莹的泪珠还留在脸颊上,眼神缠绵如丝,屈膝做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行礼。 “岳稚圯已经被废,你自然也就不是皇后,这称呼不知从何而来啊?”岳稚垣语气玩笑,让苏时雨捉摸不透。 “九弟……” “真该让岳稚圯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样子。” 苏时雨羞愤难当,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作心碎状道:“难道你今日就是来羞辱我的吗?” “是啊。”岳稚垣应得理所应当。 “你!”苏时雨一时语塞,但心思一转,还是决定放下骄傲,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她的示弱:“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要背叛他,要放弃后位,难道我做的这一切,你都能视若不见吗?” 岳稚垣冷冷地看着苏时雨美人垂泪,心中却没有一点怜爱:“苏时雨,你背叛他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多年未得他的宠爱而心生怨恨吗?你放弃后位难道不是因为你以为你还能偷龙转凤在朕的后宫博一席之地吗?朕不是岳稚圯,不会相信你这样拙劣的手段和演技。” “你说什么?”苏时雨有些惶惶,“阿垣,你心里是有我的,你还珍藏着为我画的画像,不是吗!” “画像?”岳稚垣慢慢走近苏时雨,右手捏起她的下颌,四目相对,眼中看不见一点情意:“当年你能哄得岳稚圯放弃平西侯府的嫡女,选你一个没有及笄的户部尚书之女,多等了整整一年才完成大婚,怎么当了几年皇后,反而看不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阿垣,不是的,当年我真的是接到了圣旨才知道他去求了先帝恩典,并非是我背弃对你的诺言啊。” 岳稚垣松开了手,拿出帕子仔细擦拭,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当年你在宫宴上一曲白纻舞,朕有意选你为武陵王妃,你和你那父亲表面上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背地里却指使城中小童传唱歌谣为你造势。卧龙在时,天凤知雨,遥看大夏,福佑百年。这样拙劣的手段也只有岳稚圯才会真的相信。” “不是,不是这样的……”苏时雨扑上前来,紧紧抓住岳稚垣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朕本来是准备了那副画像予你作礼,既然知道了你有如此鸿图志向,当然不好挡了你的路。” “阿垣,你将画像如此完好地保存至今,必然是还对我有情啊,阿垣,你就原谅我吧。”苏时雨早已不保不住梨花带雨的美貌,哭得是泣不成声。 “当年随手一扔,没想到你和岳稚圯微服出宫的时候,竟然就被你发现。”岳稚垣想起了那日的景象,语气中满是嫌恶,“没想到自那之后你就屡次言行逾矩,既然如此,朕就只好顺水推舟,圆你的美梦了。” “什么……”听岳稚垣一字一句说得如此严厉,苏时雨不得不意识到什么痴情,什么难忘其实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对岳稚垣来说不过是一颗送上门的棋子罢了。 “你利用我……” “利用女人并非君子所为,可你实在让朕作呕。”岳稚垣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那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何,落井下石吗?”苏时雨忍不住后退几步,灼灼看着这个男人。 “朕是来感谢你的。”岳稚垣语出惊人,“当年赐婚一事尘埃落定之后,朕请了旨出京巡游,才遇见了此生的心爱之人。所以,苏时雨,朕是来感谢你的。” “心爱之人?”苏时雨又哭又笑,“你岳稚垣的心肠都黑透了,还能有心爱之人?” “朕本想给你一个痛快,可如今看来这等境遇对你来说更是折磨,要生要死就由你自己吧。” 说完,岳稚垣就抬步要走,苏时雨喊住了他:“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的,对吗?” “苏时雨,仔细想想吧,朕从来没有许给你任何东西。” 岳稚垣离开了,留下苏时雨一个人独自蜷缩在墙角,凌乱的发丝掩盖住了她亮得惊人的双眼:是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苏时雨已经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从炙手可热,众星捧月的大夏第一美人沦落到这等境地的,但她只记得是岳稚圯曾许她一世独宠却又反悔,岳稚垣还害她灰头土脸被囚西宫,是他们两人无情,也就不要怪她无义了。 她微微抬头望向天空,恰好看见一直掩盖着明月的那朵乌云一点一点飘散开来,苏时雨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泛着浓浓的恨意。 乾康宫。 岳稚垣独自安眠一晚后起身,精神奕奕,正在穿衣的时候,小李子的徒弟小福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弓着腰说道:“启禀陛下,沐大人来了。” “怎么这么早,还未到早朝时间呢。”岳稚垣挑了下眉毛。 “沐大人还带了一位姓霍的先生,在外求见。” 霍先生! 岳稚垣猛地转身,小李子顺带着势就歪向了一边,还好及时稳住了身形才没有在徒弟面前出丑。 “快请!” 第15章 霍卿 待岳稚垣穿戴整齐走出寝殿,就看到了沐远滔和他身后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微臣\/草民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快起来。”岳稚垣难得的神情激动,一个箭步上前就将那人扶起来,唤了一声:“霍先生。” “陛下……” 那人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却掩盖不住周身的儒雅气息,夹杂着几丝灰白的头发仅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听见岳稚垣的声音,他显然也有些难以抑制的情绪,还是低着头,他叫霍卿。 “陛下,早朝就快开始了。” “今日的早朝就取消了吧,若有要事晚些再来报,朕要与霍先生好好叙旧。” 小李子不动声色地应下,赶紧退了下去,沐远滔也很有眼力见儿的跟着离开了。 乾康宫中只留下了岳稚垣和霍卿两人。 霍卿坐在岳稚垣的对面,一点也不没有局促和不安。 “陛下,仔细算算,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霍卿低眉浅笑,“陛下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朕还记得在霍先生跟前念书的那段时光,不但学到了许多知识和道理,还很是轻松自在。当时,只有霍先生和远滔是朕真正亲近和信任的人。” “多谢陛下。” “可霍先生却不辞而别了。”岳稚垣的语气中并无责怪,更多的是遗憾和惋惜。 “当年草民是有苦衷的,还请陛下……”时隔十年,霍卿依然无法解释。 岳稚垣看出他的无可奈何,也不想再逼迫什么,毕竟他已经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先生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草民打算带着女儿在金池定居,可能做个教书先生。”霍卿爽朗一笑。 岳稚垣闻言摆摆手:“先生的才干做一个教书先生着实埋没了,朕记得您对修史很有兴趣,就请替朕坐镇翰林院吧。” “陛下不可!”霍卿有些惶恐,他的祖上虽然也是在朝为官的,但一直是居于末流,若是凭空在翰林院领了高官,必然不能赢得众人信服。 “朕心意已决,明日就安排先生去,至于在金池城中的住处,也让远滔来为你打点。” 霍卿拗不过岳稚垣,只好接了下来:“陛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性情中人,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必不会改变主意。” 岳稚垣其实只是想要将霍卿留下来罢了。 沐远滔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半日时间就为霍卿父女在金池城中找了一处两进的宅子,还带了一个小花园,又从牙行挑选了几个家仆妈妈,霍卿看了直说够了。 “远滔,我们就两个人,用不了这些。” “先生,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爹爹,阿垣哥哥真是太好了。”霍卿身边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霍知意。 “意儿,以后都要尊称陛下了。”霍卿假意严厉的说教。 沐远滔看了一眼有点委屈的霍知意,还有她那不知为何有些熟悉的面容,心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出言告辞了。 “沐大人慢走。” “霍先生留步。” 看着沐远滔潇洒离去的背影,霍卿转头对霍知意说:“金池城不比其他地方,你以后出门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否则得罪了什么高门贵族的人,爹爹也不定能救的了你。” “爹爹是阿垣哥哥的启蒙先生,阿垣哥哥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咱们还需要怕谁。”霍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也将她娇惯得有些任性。 “以后只许称陛下,若是再犯,你就给我禁足在家,哪里都不准去。”霍卿摔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霍知意收起了方才刁蛮的样子,若有所思。转身之际,看到了如同锯嘴葫芦一样杵在一边的姨娘甄氏,不客气地说道:“爹爹都已经走了,甄姨娘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霍知意态度不好,甄姨娘也不气恼,只是往后退了半步,目送她扭着腰肢离开。 慈安宫。 嚷嚷着身体不适的柔昭媛此时正在大殿里给林太后捶腿,陪着小意说话:“娘娘,臣妾真是被皇儿折腾的,吃什么也不行,闻什么也不行,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林太后躺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也不接话。 柔昭媛也不往心里去,毕竟就连祁蔓在林太后这里都讨不了好,如今她还有肚子里这个金疙瘩,还不得赶紧抱住了这座靠山才好。 “不知道太后娘娘当初怀陛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林太后秀眉一动,站在一旁伺候的彭嬷嬷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快,刚好白嬷嬷小步走进来,给她递了一个眼色,便笑着开口说:“昭媛娘娘今日也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太后娘娘要午歇了,昭媛娘娘请回吧。” 柔昭媛小嘴一撇,心想这正主儿都没说话,你个老婆子都敢插话了。 林太后在后宫浸淫多年,岂会不知道柔昭媛的想法,一伸手就搭在了彭嬷嬷的小臂上,轻启朱唇:“回吧。” 这下柔昭媛也没法子了,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是,太后娘娘,臣妾告退。” 彭嬷嬷小心扶着她往寝殿里走去:“娘娘,这柔昭媛三天两头地来也不是办法啊。” “随她,若不是因为她身怀有孕,哀家才懒得多看她一眼呢。” “是。” “怎么了。” “启禀娘娘,霍先生回到金池城了。”白嬷嬷声音还未落地,林太后就已经顿住了身形,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说什么?” “霍先生回来了。” “他回来了?” “是,今早已经由沐大人带着进宫见过陛下了。”白嬷嬷很清楚霍卿对于她的意义,是一点都不敢含糊。 ”皇儿是个重情义的性子,幼时承教于霍先生,此番再见必然是不能亏待于他,具体做何安排?” “听说已经安排霍先生去翰林院当差,在金池城中的住处也找好了。” “皇儿此举甚是妥当,总该让世人知道皇儿并非那等薄情寡义之辈。” “是,霍先生的家眷也一并安置好了。” “家眷?” “霍先生此次是带着霍姑娘和一位姨娘一同回京的。” “啊,也对。”林太后不再说话。 白嬷嬷看着主子的样子,正打算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的吩咐:“若是哀家没有记错,霍姑娘也应该及笄了吧?” “是的,太后娘娘。” “过段时日宫中选秀,也让她参选吧。” 彭白二位嬷嬷听着心里一惊,对视一眼连忙低下头来,不敢让林太后察觉她们的讶异。主子这些年来的谋划,让林氏女进宫时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还有意让霍姑娘也来趟这一池的浑水,看来以后宫中是再无宁日了。 第16章 名单 宁坤宫。 祁蔓穿着丁香色的常服,端坐在主位上翻看着下面呈送上来的参选名单,一只纤纤素手捻起一小块糕点,与白芷说着话: “瞧瞧,这三品以上官员家中有适龄的女子都报上来了,真当这皇城是天底下最好的去处了吗?“ 白芷可不敢接这话,只好再为祁蔓斟上一盏茶水。 “母后的娘家林氏怎么送上来的是个罗氏女?” “内务府也去核实过,说林氏族中唯一的待嫁女今年刚满十岁,而这位罗氏女则是太后娘娘庶妹的独女,因父母早亡而寄养在林府中,若论血脉也算是亲近的了。” 祁蔓却不以为然,手指又指到了另外一个名字上:“霍氏知意?” “这位霍氏女倒是太后娘娘亲点加上的。” “什么来头?” “翰林院学士霍卿之女。” “霍卿,是陛下的启蒙先生?”祁蔓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却不知又与太后娘娘有何瓜葛,“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那内务府也该知道怎么做。” “是。” “行了,本宫看这名册已经很齐全了,择个吉日,将人都接进宫里来吧。” “奴婢领旨。” “娘娘,祁贵嫔求见。”白萝小步迈进说道,祁蔓微微挑眉:“她怎么这时候来了?让她进来吧。” 祁蓉扭动着腰肢,“臣妾参见姐姐,万福金安。” “起来吧。” “是。”祁蓉不等祁蔓赐座,就已经自顾自地坐下来了,“姐姐可是在看选秀的名单?” “是啊。” “这次臣妾的表妹也在备选之列,还请姐姐多多照顾一二。”祁蓉倒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上来就直接说出了来意。 “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名单上可没有崔氏的姑娘。”祁蔓意有所指,清河崔氏乃是祁蔓的舅家。 祁蓉脸色骤变,只好改口说道:“妹妹说的是宋氏。” “原来是宋姨娘的母家。” “是……”祁蔓三言两语就快要将她击垮,庶出的出身是她永远的痛,就算父亲偏爱姨娘,她也只能唤崔氏母亲,就连舅家都得是崔氏,“宋家妹妹面容姣好,性子也讨喜,姐姐应该记得的。” “宋氏的确在名单上。”祁蔓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册子上,“只不过此次选秀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最后谁能入选也不是本宫能说了算的。” “姐姐是后宫之主,就算是太后娘娘也要给姐姐几分薄面。”祁蓉想起姨娘送进宫来的书信,舅母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祁蔓不下绊子,让宋园有面圣的机会,就一定能中选留在宫里,成为她的助力。 祁蓉刚想起身告辞,就见白萝捧着一个食盘,上面满是精致的糕点糖粘,看起来很是诱人的样子:“姐姐身边的人真是能干,还能做出这样的点心。” 祁蔓知道经了方才一事,祁蓉心里必然不痛快,便顺水推舟:“这算什么,妹妹既然喜欢,就带回去尝尝吧。白萝,拿个食盒来装好。” 白萝站在原地,先是将食盘放在祁蓉身边的桌子上,折身去拿了一个雕花食盒回来小心装好。 “多谢姐姐。” 本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宁坤宫外就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怎么回事?” “回娘娘,是晚春宫的人,说贵嫔娘娘用了点心之后突然觉得腹痛,眼下已经晕厥了。” “什么?”祁蔓惊得站起,“快随本宫去晚春宫。” “是。” 晚春宫。 等祁蔓赶到的时候,太医和岳稚垣,还有其他妃嫔都已经到了,祁蓉的贴身宫女看到祁蔓的身影哭得愈发大声,仿佛是在控诉这件事便是她做下的。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皇后免礼。”岳稚垣抬抬手,“太医还在里面诊治,一起等等吧。” “是。” 话音刚落,太医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寝殿门口: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贵嫔娘娘应该是意外服下了极重的红花,才会腹痛难忍。” “红花!”祁蔓心中像是被猛击了一下,“严重吗?那她现在身体如何?” 太医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这,微臣……” “快说!”姗姗来迟的林太后严词厉色,“祁贵嫔到底如何了?” “贵嫔娘娘恐怕再无生育的可能了……” “啊……”祁蓉刚苏醒过来就听到了这样一个噩耗,简直如遭雷击,当下便痛哭出声:“陛下为臣妾做主啊!陛下!” “到底怎么回事?哀家绝不能容忍后宫有这样的歹毒之人!”林太后冷着一张脸巡视了一下房间,最后落在了祁蔓的身上。 “臣妾……” “既然祁贵嫔是食用了皇后的点心才惨遭厄运的,皇后便不好插手了。”林太后没有给祁蔓任何机会,“此事哀家亲自来查。” 柔昭媛一手扶着后腰,把还未显怀的小腹往前挺着:“有太后娘娘为贵嫔妹妹做主,此事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太后娘娘,陛下,臣妾想进去看看蓉儿。”祁蔓有些坐不住了,几次往寝殿之中张望,还是开了口。 林太后刚想回绝,却没有岳稚垣动作快:“去吧。” “多谢陛下。” 祁蓉惨白着一张小脸,额上的头发还是汗湿的,显得整个人格外狼狈。她一看到祁蔓的身影,就忍不住用哭腔喊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 “蓉儿……”祁蔓不能否认,这一次是祁蓉替她受过。 “我再也不能有孕了,你高兴了吧!”祁蓉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控诉,“从小到大,我都与你争,如今却是都白费了……” 祁蔓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庶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绝望无助的祁蓉,无声地离开了寝殿。 岳稚垣又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语的姚纨懿,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小李子带着人走进来。 “回禀陛下,点心是御膳房做的,小宫女拿回宁坤宫的路上只遇见了柔昭媛身边的芳儿。” “你在这里信口胡说什么,居然敢污蔑本宫!”柔昭媛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站起,一根手指直直冲向小李子,“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陛下,奴才有人证,可以证明芳儿打开过食盒。” “芳儿一整日都跟在本宫身边,寸步不离,什么时候动过宁坤宫的食盒。”柔昭媛振振有词,巴巴地看着陛下解释:“陛下,一定是她们嫉妒臣妾有孕,才设局陷害臣妾的。” “你的意思是说,皇后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陷害你?”岳稚垣终于舍得给柔昭媛一个眼神,“你是有多大的面子,值得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说不定是柔昭媛生怕皇后娘娘日后诞下嫡子会挡了你的路,才下此毒手的。”说话的人正是德妃。 “德妃你!”陛下方才的话分明就是不相信她,不行,她一定不能被拉下水,否则毒害皇后的罪名足以让她永远翻不了身,“陛下,臣妾绝无此心啊!” “来人,去景福宫搜宫。”岳稚垣懒得听她们分辩,直接让小李子带人去查个明白。 没一会儿,小李子就回来了:“回陛下,在芳儿的房中搜出了一些红花。” “太医,鉴。” 太医卷起衣袖,又是闻又是尝,反复确认之后才敢回话:“回禀陛下,与祁贵嫔娘娘所食糕点中的红花正是同一种。” “大胆胡氏!”难得见到林太后如此震怒,“如此歹毒的心肠,怎配做皇长子的生母!” 众人皆是一惊,太后此言难道还要对她的孩子做什么不成,那可是皇嗣。 第17章 承诺 柔昭媛早已吓得瘫坐在地,嘴里连连喊着“冤枉”。 岳稚垣神情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抬眼一看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决定:“昭媛胡氏,品行不端,企图毒害皇后,牵连祁贵嫔,现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念在其身怀有孕,禁足景福宫,待来日生产之后再做惩戒。宫女芳儿,杖毙——” “不要,不要啊,陛下,臣妾冤枉!”胡氏钗环凌乱,不停挣扎地想要摆脱宫女的拉扯,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有几张面孔在眼前摇晃,更是气急,大声喊道:“陛下,是皇后娘娘,是祁贵嫔,是她们陷害臣妾的,求陛下明鉴啊!” “胡氏怕不是魔怔了吧,怎的还随意攀咬。” “陛下,太后娘娘不要被她蒙骗啊!”胡氏还在奋力,死死拉住她一边胳膊的宫女只好对她耳语道:“娘娘还是乖乖跟奴婢走吧,否则伤了腹中皇嗣,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胡氏顿时乖觉起来,哀哀地哭着,念着,也就跟着离开了宁坤宫。 “都散了吧。”岳稚垣发了话,众人自是不好多留。 姚纨懿看了这么一出戏,只觉得有些莫名,胡氏喜欢自作聪明她是知道的,往日里想要讨好陛下和太后娘娘也算是把心思用对了地方,可今日毒害皇后当真是她所为,还是另有其人呢? 宁坤宫。 岳稚垣与祁蔓一同回到了宁坤宫,夫妻两人相顾无言片刻,还是岳稚垣率先开口:“是时候了。” “可是蓉儿刚刚才……”祁蔓眉眼间有些犹豫,若是让祁蓉知道,必定对她更多怨念。 “万事俱备,朕也不想再等了。”岳稚垣并没有打算因为祁蔓的于心不忍而改变心意。 “是。”祁蔓只好点头答应,“还望陛下……” 岳稚垣自然知道祁蔓没有说完的话,只留下一句:“朕乃九五至尊,金口玉言,绝不会失信于你。” “臣妾多谢陛下。” “朕先走了,明日江太医就会来宁坤宫为你诊脉。” 祁蔓看着岳稚垣离开的背影,心中并未泛起任何涟漪,倒是白芷走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娘娘,您怎么就让陛下这么走了啊……” “腿长在他的身上,陛下想去哪儿岂是旁人能左右的。”祁蔓不动声色。 “自咱们进宫以来,陛下就未曾留宿宁坤宫,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啊,娘娘!” “他没有留在宁坤宫,又何曾去过其他人宫里了?” “那倒也是……” “既如此,就不必多言了。” “是,娘娘。” 白芷低着头退下,祁蔓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闪烁。 “娘娘,咱们今日可是好不容易才将红花混进了皇后娘娘的食盒,还有胡氏那个庶人作替罪羔羊,结果却是祁贵嫔中招,当真是浪费了一番力气。” 宫装丽人倒是显得气定神闲:“倒也不算,祁蓉替她遭了这一番苦楚,必定更加痛恨皇后了。至于胡氏,不要让她挨饿受冻,本宫还需要她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 “是。” 昭祥宫。 姚纨懿方才回到自己宫里,就看到霜白迎了上来,眼神意有所指。她会意,径直走进了寝殿,将川梓等人都打发走了。 “说吧,查到什么了?” “回娘娘,查到陛下此次亲征的确是赵太妃怂恿的。” “果然是她!”姚纨懿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气得美目瞪圆,“明璟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到底想做什么!” “两日前,陛下还亲上前线……” “什么!”姚纨懿惊得花容失色,“明璟可还好?” “镇国将军救驾有功,陛下只是受了轻伤,但镇国将军之子的腿怕是就废了……” “继续说。” “镇国将军膝下虽有三子,但只有这位大公子是嫡出,而他唯一的同胞妹妹便是日后的淑妃娘娘。”听到这里,姚纨懿突然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陛下没有法子,在昏迷的荣小将军床前将皇长子之位许给了淑妃。”霜白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主子的脸色必定十分难看。 “糊涂!”这句话算是彻底将姚纨懿内心的怒火拱到了天上,玉手啪地打在桌案上,“他这样做把平国公和姑母的脸面放哪儿去!” “此事并没有传扬开去,只有镇国将军知道而已。”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话只要说出了口,传到郁氏耳朵里不过是时间的事情。”姚纨懿也知道如今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只能尽快替明璟想好应对之策。 霜白低垂着头,寝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去寻周神医,荣小将军的腿一日不好,明璟就会一日受牵制。” “是,奴婢这就去办。” 姚纨懿心中幽忧,相隔千里如何能护得明璟周全呢。 “霜白。”姚纨懿叫住了已经退到门口的人,“传信给岫蓝,让她准备准备吧。” “娘娘……”霜白愕然。 “原本没打算这么早,但小赵氏已经坐不住了。岫蓝虽然是本宫身边出来的在明璟身边做掌笔女官,但也及不上做他的枕边人来的亲近啊。”姚纨懿长叹了一口气,“她没有背景人脉,明璟自然也不会忌讳,反而会更加信任的。” “是,娘娘英明。” “你下去吧。” 姚纨懿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个“荣”字,心想:镇国将军,你若只是觊觎储位,本宫尚可容忍,万不要生出多余的心思来,否则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消受才行啊…… 大凉,寿仁宫。 赵太妃拆开刚刚送过来的密信,一目十行,又惊又怒:“姓荣的怎么能让皇儿受伤呢!” 一个豆蔻少女从门外进来,手里稳稳地端着一盘糕点,声音甜美:“姨母,这是怎么了?” 赵太妃见到少女才缓和了脸色:“抒儿来了,来姨母这儿。” “哎。”少女应得清脆,袅袅走上前来:“抒儿特地去给姨母做的糕点,姨母尝尝?” “抒儿可真是会讨姨母的欢心,以后皇儿有福了。”赵太妃话里有话,少女涨红了脸,娇羞地嘟囔了一声:“姨母,说什么呢……” “来来,你坐。”赵太妃招呼顾抒在一旁的脚凳上坐下,顾抒拿起手边的软锤开始为她捶腿,“皇儿很快就会回来了,以前你没什么进宫的机会,与皇儿并不熟悉,如今可就要好好与他相处,培养培养感情,知道吗?” “抒儿都听姨母的。”顾抒美目含情,确是个美人胚子,赵太妃看着她一脸满意,同时亦有惋惜,顾抒年纪太小,不能与一后四妃同时进宫,但这份血脉之情一定要好好用起来,表哥表妹的一向都是般配。 第18章 中宫 凉佑边境。 天晴,无风,姚明璟昂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眼前乌央乌央的大军,空中飘着大夏与大凉的军旗,遥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严将军。” “陛下。”大夏的骁骑将军严崇双脚一夹马肚,慢慢来到了姚明璟的跟前,“大夏军队即将启程回国。” “朕非常感谢大夏陛下此次的援手,还未恭贺陛下登基之喜。”姚明璟笑意不达眼底,却还是要在众人面前做好表面功夫。 “永乐长公主远嫁大夏为妃,两国已结秦晋之好,愿友谊长存。”严崇虽是一介武将,但却极为擅长与上位者迂回。 “祝将军一路顺风。”姚明璟一听到“永乐”二字脸色微变,长姐为他和亲一事算是他最不能令人触碰的软肋。 大夏的军队先行一步,姚明璟转头之际刚好看到镇国将军和他身后的担架,上面赫然是面色苍白的荣小将军。镇国将军遥遥向他行礼,他也立刻面带微笑地举手示意。 他沉默片刻,勾勾手唤来了亲信:“朕想知道两天前大佑偷袭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镇国将军。” “属下领命。” 宁坤宫。 “娘娘。”白芷走进来通报说道:“江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祁蔓手上的动作一顿:“让他进来吧。” 江太医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十岁的样子,看起来与昨日诊治祁贵嫔的老太医很不一样:“微臣参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江太医免礼。”祁蔓微笑,“江太医平日里负责照顾陛下的圣体安泰,本宫该要谢谢你。” “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当娘娘的一声谢。”江太医听起来十分沉稳,不卑不亢,“陛下吩咐微臣今日来为娘娘请脉,还请娘娘伸出左手。” 祁蔓注视着江太医从药箱中拿出药枕和丝线,白芷小心翼翼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江太医跪在地上将手指搭在了丝线上。 不过几个呼吸,江太医就放下手,伏在地上回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白芷喜出望外,祁蔓也难得露出了几分喜色:“当真?” “事关重大,微臣绝不敢妄言。”江太医说道,“这等喜事,微臣这就去报给陛下。” “去吧,有劳江太医。” 江太医收好东西离开了宁坤宫,白芷疑惑地问祁蔓:“娘娘,这样的大事应该由您亲自告诉陛下呀。” “江太医是受陛下之命来的宁坤宫,你以为他能不去复命?”祁蔓收起了笑容,“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是。” 祁蔓抚上小腹,深呼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再睁眼的时候一片清明。 很快,宁坤宫就迎来了如流水一般的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惹得后宫众人纷纷侧目。中宫地位果然稳妥,当初的胡氏可没有这般待遇。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圣旨同时发往晚春宫。 “贵嫔祁氏,出身名门,温良恭顺,着晋为淑仪,赐号静。” 宣旨太监简短地恭维了几句,见殿中人反应平淡,也只得讪讪一笑告退了。 “你刚才说宁坤宫怎么了?”祁蓉无力地靠在软垫上,复又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回娘娘,宁坤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诊出了两月身孕。”宫女内心十分害怕,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好……真是好……”祁蓉笑到后面眼角也沁出了眼泪,“真是太好了……” “娘娘……” “滚。” 宫女忙不迭地退下,祁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泪眼朦胧,不知道望着头顶帘帐上绣着的莲花望了多久,她努力支起虚弱的身体来到书桌前,铺开了一张信纸,提起笔的手都略微有些颤抖。 祁蓉将自己关在殿中一直到天色渐暗,最后让心腹送出了一封薄薄的信,然后睁着眼睛一夜未睡,反反复复地默念岳稚垣为她选的字,静,可是陛下,如今发生的一切让臣妾怎么静得下来啊。 沐府。 书房的灯还亮晃晃地烧着,里面隐隐有人声传出: “老爷,蓉儿以后可怎么办呀……”一个美妇人娇滴滴地抹着眼泪,“您可得帮帮她呀,不能让蓉儿没有依靠。” 祈次辅慢慢放下手中的信纸:“蓉儿误食红花伤及根本,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能怎么帮她?” “宫中借腹生子的事情本就不少,若是能为蓉儿物色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子,假以时日总能找到机会送到陛下身边……” 祁蓉的生母宋姨娘梳着一个松散的发髻,手指习惯性地抚上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她站在祁次辅的身侧,玉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年过三十风韵正盛,撒娇这种事更是驾轻就熟。 “你是蓉儿的娘亲,不先关心她的身体如何,就已经开始计划给她送人了?”折了一个女儿,祈次辅自然心情不佳,当今陛下不比废帝于女色上面的用心,当初送了两个女儿入武陵王府便是一场豪赌,蔓儿是他的夫人一手调教长大,从小亲近崔氏更甚自己,蓉儿更好掌握,他也寄予了更高的期望,如今却是功亏一篑。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蓉儿是妾身掉下来的一块肉,妾身怎会不心疼她,只是要为她的未来做打算啊。”宋姨娘心里一紧,生怕惹怒了他。 “你娘家外甥女的名字已经留在了选秀名单上。”祈次辅点到为止,宋姨娘识相地不再挣扎。 “是,多谢老爷提携。”宋姨娘放下了手,盈盈走到了他的面前,“妾身兄长前几日送来了今年新收的雨前龙井,老爷可要去尝尝?” “不必了。” “那妾身就退下了。” 祈次辅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没了动作,宋姨娘只好从书房离开。可没有走出两步,就停住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对身边的侍女说:“明日起,好好物色几个年轻女孩子送过来,容貌要好,家里要有可拿捏的把柄,懂吗?” “是,奴婢明白。” “蓉儿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可是皇后娘娘却诊出了身孕,这口气我可不会轻易咽下。女子十月妊娠,能不能平安生产,生的是男是女都另说,咱们走着瞧。”宋姨娘手里愈发使劲,将手绢卷成了一团,再狠狠一甩,往后院走去。 第19章 交心 宁坤宫自传出喜讯来便闭门不见客,姚纨懿猜到祁蔓怕是不想太高调,戳到祁蓉的肺管子。 姚纨懿正在殿里看书,祁蔓身边的白萝求见:“奴婢参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姚纨懿将手中的书册合上,眉眼弯弯地对白萝说:“你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皇后娘娘特意命奴婢来请贵妃娘娘去宁坤宫叙话。” 姚纨懿对白萝的印象很是不错,虽然寡言少语,却事事留意。她来到大夏这么久一直都喝不惯这里的茶,最多抿一口就作罢,可是有一日在宁坤宫,无意间喝到了喜欢的味道就多尝了几口,从那以后,每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白萝都会为她准备同样的茶。 “本宫以为皇后娘娘不愿见人呢。”姚纨懿闻言身子往前一倾,“那你先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本宫换身衣服就过去。” “多谢贵妃娘娘,奴婢告退。”白萝姿容普通,可是笑起来却很是温暖。 待白萝离开之后,姚纨懿起身伸了伸懒腰,对走过来的远青说:“去挑身喜庆一点的衣裳,咱们去给皇后娘娘道喜。” 远青见她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心中偷笑,听话地去为她选衣了。 一刻钟后。 祁蔓看着姚纨懿翩翩走来,忍不住赞叹:“妹妹这一身粉色当真是赏心悦目啊。” 相处了这么久,姚纨懿也乐意与祁蔓亲近,听她这么一说还刻意提着裙摆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快夸我。 祁蔓忍俊不禁,招呼她赶紧坐下:“不去请你,你就不来看我啦?” “姐姐说的哪里话。”姚纨懿一堵嘴,“这不是怕扰了姐姐的清净。” “你呀。”祁蔓伸出手指,隔着老远点了一点,姚纨懿假装被伤到,捂着额头“哎呦呦”地喊疼。 两个人气氛融洽,聊得很是投契。 “对了,陛下是还没有留宿昭祥宫吗?”祁蔓冷不丁地提起岳稚垣,打了姚纨懿一个措手不及。 她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低声说:“还没有。” “妹妹在想些什么?”祁蔓定定地看着她,并不想让她轻易逃过。 “其实妹妹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问。”姚纨懿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向祁蔓坦白,“为何……” “为何我一直将陛下推向你?”祁蔓接过她的话头,似乎并不惊讶,“因为我是陛下的皇后,却非他的妻子,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他的心中,那个位置另有其人。” 姚纨懿用眼神表示疑惑。 “或许当你想起究竟何时何地曾经与陛下相遇,就会明白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劝妹妹一句,不要把陛下拒之门外。”祁蔓话音刚落,白芷呈了内务府新送来的香料,香气浓郁,沁人心脾,“等到日后妹妹就会知道陛下对你是如何的情深意重,非旁人所能及的地步。” 姚纨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她把玩着香料,提醒道:“有孕之人最好不要使用香料,姐姐切莫大意。” 祁蔓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放下,示意白芷拿走退下:“多谢妹妹。” 两人又闲话几句,姚纨懿注意到祁蔓已经面露疲态,便借口宫中尚有庶务,起身离开了。 刚走出宁坤宫没有多远,姚纨懿就对远青说:“去乾康宫问问陛下,今日是否要来昭祥宫用晚膳。” 远青一愣,随即大喜,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应下了:“是,娘娘。” 姚纨懿受不了这丫头略带调侃的目光,故意拉下脸来:“再看就别去了。” “奴婢这就去。”远青手脚麻利地回身就走。 宁坤宫。 白萝走进宫来回禀:“娘娘,贵妃娘娘身边的远青已经往乾康宫去了。” 祁蔓了然一笑:“她能听进去,迈出这一步,本宫就放心了。” 昭祥宫。 自从远青带了岳稚垣的应允回来,姚纨懿突然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对于岳稚垣今日的到来有几分期待,还多几分紧张。 远青、枫红几人见状心中发笑,面上也只能温言安慰着她:“娘娘,陛下也不是第一次来昭祥宫了,您可别先把自己转晕了。” 姚纨懿这才停下了脚步,努力稳了稳心神,说道:“晚膳可都备好了?” “是,娘娘。” 她点点头,很快又想起什么嘱咐道:“记得温壶酒。” “娘娘这是要借酒壮胆吗?” “你们几个没规矩的,还敢打趣本宫!”姚纨懿脸上挂不住,假装生气地柳眉倒竖。 几个人闹起来,倒让姚纨懿不再只想着岳稚垣的事情。 天色才刚露出霞光,岳稚垣便只带着小李子来到了昭祥宫。站在门口看着熟悉的牌匾,他停下了脚步。 “陛下,这可是贵妃娘娘进宫以来头一回主动来请您,可别让娘娘久等了。” 岳稚垣无言,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一路上轻车熟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姚纨懿,眼前的人儿与尘封心中已久的回忆重叠,让岳稚垣瞬间有些恍惚。 看到岳稚垣的神情,姚纨懿狐疑地瞟了一眼自己的打扮,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再抬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恢复正常了:“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两人坐下之后,远青向小李子使了一个眼神,意思叫他一起退下,可小李子有些犹豫,他还要给陛下试菜呢。 岳稚垣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在贵妃宫里,就不必讲究这么多了,下去吧。” 小李子欲多言,却被岳稚垣一个眼神打了回去,他也只得喏喏退下。 姚纨懿先饮了一杯酒,酒力不佳,很快脸上就腾地升起了红晕,显得娇媚无力。而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开口说:“陛下与臣妾多年之前就见过。” 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她的语气已然十分笃定。 “然后呢?” 姚纨懿顿住,有些遗憾地说:“然后臣妾却不记得。” 岳稚垣眉尖微动:“什么叫做不记得了?” “臣妾十三岁生了一场重病,醒来之后失去了一段记忆,听弟弟说臣妾偷溜出宫游玩,躲过了父皇母后派来的人手,后来却在京城的明湖旁边发现了昏迷的臣妾……” “你昏迷了?” “是的。” “难怪……”岳稚垣喃喃,“难怪你没有……” “没有什么?”姚纨懿神色好奇。 岳稚垣醒过神来:“没什么。” 看他不愿多说,姚纨懿也就暂时歇了追问的心思。 第20章 岫蓝 一顿饭毕,两人也谈天说地了一阵,姚纨懿不像过去那样话里话外赶岳稚垣离开昭祥宫,但眼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岳稚垣如此聪明的人,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窘迫:“天色已经晚了。” 姚纨懿顺着他的话头望向窗外,果然如他所说:“那……” 岳稚垣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摇摆:“那朕今晚就不走了吧……” 就在岳稚垣以为姚纨懿会拒绝的时候,耳边传来极小声的一句:“好。” 他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姚纨懿神情扭捏,欲言又止,他笑了笑安抚道:“你放心,朕什么都不会做的。” 姚纨懿听了这话,躁动不安的心立刻安静了下来,她竟然已经开始对岳稚垣产生了信任:“那臣妾唤人进来侍候陛下洗漱。” 远青和小李子带着宫女如流水一般进来,有条不紊地为岳稚垣与姚纨懿更衣洗漱。这也是岳稚垣第一次见到不施脂粉,天然去雕饰的姚纨懿,突然想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不敢多看。 两个人同榻而眠,分明没有睡着,却也只能闭着眼睛,唯有不平的呼吸声露出了一丝痕迹。 但岳稚垣与姚纨懿并不是今夜唯一难以入眠的人。 大凉皇宫。 姚明璟躺躺在偌大的龙床上,眼睛直直地望向顶上的帘子,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白日里在寿仁宫中赵太妃对他说话的样子: “皇儿啊,你是哀家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全天下没有比咱们母子更加亲近的人了,你一定要相信哀家呀。”赵太妃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不顾姚明璟僵硬的脸色,硬要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抒儿是哀家娘家的孩子,也是你的表妹,可不像你皇姐为你挑选的那些女子心高气傲,不懂得照顾人……” 姚明璟浅浅挑起眼皮看向了那个站在赵太妃身边的少女,还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是温和,偷看他几眼,小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皇儿,哀家想着可以封抒儿一个郡主之位,多少抬抬她的身份,免得以后入宫被那些贵族小姐们压了一头啊,你觉得呢?”赵太妃眼神灼灼,这算盘打得全殿人都能听见了。 顾抒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只要陛下应下表姨母所请,她就能一跃成为全城闺阁女子争相追捧的对象,而那些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只能屈膝向她行礼。 姚明璟眼神一沉,将赵太妃和顾抒的贪婪尽收眼底:“郡主之位除了皇族中人之外,大凉自建国以来只封了一位异性郡主,泰宁郡主精通医术,在百年难得一见的瘟疫中以身涉险,救下了无数百姓才得以册封,享受皇家供奉。顾小姐小小年纪,如此沉重的福气怕是担待不起……” 说完,姚明璟就施施然离开了,留下面色难堪的赵太妃和委屈兮兮的顾抒:“姨母,这……” “抒儿,别哭,姨母一定会帮你的。”赵太妃这话分明底气不足,却只能在人前硬撑。 想到这里,姚明璟也躺不住了,决定出去透透气。劝退了想要跟着侍候的宫人,他就在寝殿后面慢慢走着,突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哭声,似乎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沿着声音找过去,在廊下看见了一个宫女的背影,他有些狐疑地叫了一声:“岫蓝?” 那人身形一顿,立刻慌张地抹了几把,转身跪下:“奴婢参见陛下,奴婢在圣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深夜躲在这里哭呢?”姚明璟不解。 岫蓝用力地摇头:“奴婢不敢用这等小事叨扰陛下。” 姚明璟却不打算这样轻易就放过她:“你若不说,朕就带你回到殿中,好好审问。” “求陛下不要。”岫蓝一惊,突然仰起头来,梨花带雨的样子突然撞进姚明璟的眼中,两只小手急急地摆着就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从她宽大的衣袖中掉落在地。 岫蓝瞳孔一缩,正要去捡,却被姚明璟低声喝住:“别动!” 姚明璟慢悠悠地拾起册子,封面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名册”二字,翻开之后是一连串的女子名字,年龄和供职:“这名册是做什么用的?” 岫蓝目露哀求地看着姚明璟,紧紧咬着下唇不愿回答。 “回答朕。” 姚明璟的脸上并没有怒色,可是岫蓝也只能抽抽嗒嗒地说:“这是司寝大人按照太妃娘娘的意思为陛下挑选的……启蒙宫女。”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四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启蒙宫女?”姚明璟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十五岁,也到了对男女之事有欲望的时候了。 姚明璟又翻了翻手中的册子,看过区区不过十几个人,就有一半来自于寿仁宫,其她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背景:“你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哭的?” “奴婢……奴婢有罪。” “何罪之有?” 这下无论姚明璟如何追问,岫蓝都不愿多说一个字,一双眼睛水色欲滴,只是盯着姚明璟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他看着她白皙的后颈都氤上了粉色,心中瞬间就明白了。 “当初皇姐出嫁,为何没有带上你?” 岫蓝闻言,深深伏了下去:“请陛下……降罪……” “为何没有带上你?”姚明璟一字一句地问,非要让岫蓝说出个一二来。 岫蓝心中颤抖,今日这关过了便是直上云天,没过就是阿鼻地狱,既然选了这条路,也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殿下当时希望陛下身边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奴婢自知身份卑微,能陪着陛下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都怪奴婢今日生出这般非分之想,请陛下降罪!” 姚明璟看着跪倒在眼前的少女,夜深露重,她只穿着单薄的宫女衣衫,微微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受冷还是害怕。 “起来吧。” 岫蓝感觉到脚步走近,低着头都能瞥到那抹明黄色,那个声音就响在她的头顶。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与姚明璟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不敢直视。 一只手蓦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终于还是任由姚明璟牵过她的手,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眼前的男子是她心悦仰慕多年的人,而眼下他正在带着自己慢慢走进他的世界。 在寝殿周围侍候的宫人看到姚明璟拉着岫蓝回来,纷纷跪下,心里都在腹诽:平日里也没看出来这位女官竟有这样的境遇。 第21章 女官 岫蓝踏进寝殿的那一刻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姚明璟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一阵柔软:“去梳洗一下吧。” 岫蓝被一众宫人包围着,有人为她脱下衣服,有人为她放下发髻,甚至还有人送上了一盆新鲜的花瓣,她只是安静地任由她们摆弄,慢慢放松下身体,热气从舒展的毛孔透进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姚明璟还在外面,岫蓝不敢多加耽搁,净了身子便穿上粉色的寝衣回到了他的面前:“陛下。” 一眨眼的功夫,寝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姚明璟端详了岫蓝片刻,招手唤她过来。岫蓝会意,迈着小碎步来到他的身侧,蹲下身子,伏在他的膝头,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头乌发就这样披散开来,让姚明璟爱不释手。 “岫蓝,你会永远忠于朕吗?” “是,陛下,岫蓝会永远忠于陛下,陪伴陛下,生死不弃。”岫蓝终于可以将藏在心中的话宣之于口,眼眶又现湿润。 姚明璟一使巧劲儿,将岫蓝揽入怀中:“春宵一刻值千金。” “陛下……”岫蓝娇呼一声,小手慌乱中抓了一把,床帘应声而落,姚明璟勾唇一笑,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剩余的话语都堵在了一个吻里。 姚明璟到底还是没长大的少年一个,没有把握好分寸,岫蓝被折腾了一宿,直到天色大亮才恍惚醒过来。 见到姚明璟已经起身在更衣准备上朝的时候,岫蓝心中暗叫糟糕,赶忙翻开被褥起身,不料两腿酸软,身子一歪便倒在床上了。 “不必起来了。”姚明璟出声阻止。 “陛下,奴婢……”岫蓝不敢仗着一晚的恩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有一个宫人端着托盘上前,跪在了床榻一侧,上面盛着一碗漆黑的药汤,岫蓝当下就明白了,毫不犹豫地接过喝下,没有向他发问或者求情,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姚明璟本来想说点什么,她的举动倒是让他有些意外,还有些心疼,心中思忖片刻将原本对岫蓝的安排划去。 司寝跪在地上问道:“陛下,是否需要册封季姑娘?” “不必了,她就继续留在御前侍候。” 司寝阻止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反观岫蓝则是从床上下来,直接拜道在姚明璟的跟前:“奴婢叩谢陛下隆恩。” “给她安排两个宫女贴身服侍。” 司寝见姚明璟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此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寿仁宫。 顾抒正在帮刚起身的赵太妃挑选今日选用的珠饰,一个嬷嬷脸色焦急地匆匆进来:“太妃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一大早的。”赵太妃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有话快说。” “陛下,陛下他……”她有点吞吞吐吐,“陛下昨夜宠幸了一个宫女。” “什么?”赵太妃震惊,“什么宫女?这启蒙宫女的名册不是今日才会由司寝送上去吗?” “是,奴婢也不曾想陛下怎么会突然……” 顾抒见缝插针将话头拉了回来:“嬷嬷莫急,娘娘方才问陛下宠幸了谁?” “是御前掌笔女官季氏……” “季氏?那不就是姚纨懿出嫁之前送到皇儿身边的人吗?这小蹄子果然不安好心,居然敢勾引皇儿!” “娘娘,陛下还推了司寝送上去的名册,说不用了……” 赵太妃大怒,那名册上的人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放了一半寿仁宫的人,就是为了引姚明璟去选另一半,如今却是全都白费了。还有“珍”,如此封号用在一个官婢出身的女子身上,传出去岂不是让朝臣笑话。 顾抒一听姚明璟宠幸了一个女子本来有些心酸和嫉妒,但她心思一转,适时地在赵太妃身边说了一句:“娘娘,那如今陛下身边不就缺了一位女官吗?” 赵太妃这才恍然,赞赏地拍了拍顾抒的小手,“还是你机灵,哀家着相了。”说着就转头对那个嬷嬷说:“还不快去挑选几个识字的送过去,皇儿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嬷嬷这才心惊胆战地解释说:“陛下并未对季氏进行册封,而是留在了御前侍奉。” 顾抒这时露出了笑容:“姨母,陛下此举分明就是并不看重此女,您尽可以放心了。” 赵太妃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沉思片刻后神情是愈发难看了:“抒儿,这就是你年轻不知其中弯绕了。皇儿若是册封了季氏,她就是后宫之人,哀家想要如何拿捏她都是轻而易举,能叫她有苦说不出。可她若是留在了御书房,哀家要顾着皇儿和自己的颜面,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了。这才是真真实实的看重啊……” 听赵太妃这么一说,顾抒才明白,心中对这位季氏“腾地”生出不少戒备来。 姚明璟怜惜岫蓝初受恩宠,免她今日的差事,让回去好生歇息。刚回到屋里,就有两个相貌神似的宫女走上前来:“奴婢星儿\/月儿见过季女官。” “都起来吧。”岫蓝话音刚落,就见姚明璟身边的宫人带了几个人进来请安。 “奴才给季女官请安。” “公公免礼。”岫蓝扫了他身后一眼,便已了然。 “这些都是陛下赏给季女官的绸缎、珠饰和金瓜子。”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岫蓝起身上前,抓了一小把金瓜子送到他的面前,“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请公公关照。” “哎呦,这奴才可当不起。”公公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的,“季女官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那就借公公吉言了。”岫蓝笑得得体,亲自将他了出去。 与此同时,岳稚垣留宿昭祥宫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夏皇宫。 就连平日里清心寡欲的贤妃都多问了一句:“可是叫水了?” 宫女回答道:“昭祥宫是历代贵妃的居所,先帝更是为太后娘娘引了活水进来打造浴池,奴婢也不知道是否叫了水……” 贤妃顿觉无趣,摆摆手又回去练自己的书法了:陛下向来不贪女色,胡氏和皇后都是在入宫之前承宠有的身孕,如今反倒是这外来的贵妃将这风头夺了去。 “娘娘,选秀在即,想来这位贵妃娘娘也不会得意太久,咱们尽可坐山观虎斗。”宫女看贤妃脸色不佳,乖巧地说道。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突如其来的消息搅乱了贤妃心中的一池水,就连下笔都少了几分沉稳。 后宫众人都在议论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终于成功留下了陛下,可只有两位主人公知道昨夜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 第22章 秀女 一连五日,岳稚垣都宿在了姚纨懿的昭祥宫里,不但引得众人侧目,就连林太后都被惊动了。 她趁着岳稚垣过来慈安宫陪她用午膳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说道:“阿垣,这皇后有孕你也该多去看看,还有贤妃德妃都是从王府里出来的,哀家看着也都是知道体贴你的好孩子……” “母后的意思,儿臣晓得了。”岳稚垣答应得十分干脆,倒让林太后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无处施展。 “若失这后宫里没有能讨你欢心的,好在选秀也近在眼前了,哀家帮你好好挑一挑。” “儿臣即位不久,本没有打算这么快就选秀的,如今既然办了,也就不必太过兴师动众。”岳稚垣心里对这事本就反感,更不想一些莫须有的女人成为他与姚纨懿之间的阻碍。 “哀家心里有数。”林太后也早就圈定了中选之人,还有她们进宫之后的用处,“过两日她们也该进宫准备待选了。” “母后凤体初愈,这些事情就交给皇后吧。” “可是皇后身孕尚浅,年轻没经事,还是让哀家来主持吧,难道阿垣担心哀家会做不好?”林太后半开玩笑地说着。 岳稚垣先低头:“那就有劳母后了。” 林太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两日后,朝华门右边的小门缓缓打开,二十多辆朴素的马车如流水一般驶入,而围观的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 “不知道这些秀女当中有谁能一飞冲天,夺得圣宠啊?” “你以为那么容易啊,但凡行差踏错就再难翻身了,严重得还会连累家人呢!” “就你耸人听闻,若当真如此,这些达官贵人还能上赶着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进宫去?” “到底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换成是我,可舍不得让女儿去皇宫这种会吃人的地方,啧啧啧。” 过了朝华门,这些秀女就只能下车步行,在宫人的指引下走过长长的宫道,来到了兴徳宫的院子里。 一位不苟言笑的教养嬷嬷两手放在身前,眼神很是犀利地扫视这面前的秀女们:“奴婢姓宋,负责在大选之前教与各位姑娘宫规和礼仪方面的知识。过了大选,是去是留便看各自的造化了。” 宋嬷嬷注意到有一两位姑娘的神情倨傲,似乎对她的话很是不屑的样子,便又接着说:“家世出身奠定的只能是起点,未来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还请各位姑娘时刻记在心里。” “多谢嬷嬷教诲。” “现在宫人们会领各位去到自己的房间,两人一间,配有一名宫女侍候,东西偏殿各住十二人。今日可好好休息,从明日起上午研学宫规,下午练习礼仪。切记,不可在宫中随意走动,若冲撞了陛下或是哪位娘娘,任是谁也逃不过责罚。” “是。” 众人散开,只有站在第一排末尾的秀女带着有些殷勤的笑容来到了宋嬷嬷的身边:“嬷嬷好,我是刑部侍郎之女宋园,没想到与嬷嬷还有这一番同姓之缘。” “宋姑娘抬举老奴了。” “我出身不高,初来乍到,有许多地方还需要嬷嬷多多指点。”宋园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倒是一下子就让宋嬷嬷生出了一丝亲切。 她接过了宋园手中小小的锦囊,捏了捏便知道是多少,低下头说:“奴婢承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信任做了这次大选的教养嬷嬷,自然会尽心尽力,还请宋姑娘放心。” 宋园心里暗叫“老狐狸”,收了钱却还跟她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面上却只能露出感激的笑容:“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嬷嬷了。” “奴婢告退。” “能当教养嬷嬷的人都是在后宫浸淫数十年的老人了,岂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收买招揽,宋姑娘眼皮子也未免有些太浅了。”说话人的口气嚣张,宋园微微蹙眉转过身来,认出了对方。 “徐姑娘。” 徐青姝,徐国公年过四十才得来的唯一女儿,自小就备受家人宠爱,养出来一副刁蛮的性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宋姑娘家世不显,方才可不要把这次带进宫来的大半家当都费在了一个没有用的教养嬷嬷身上。” “哈哈哈。”徐青姝故意贬低宋园,引得她身后的几个人一并笑出声来,都能听出恶意来。 宋园记得临走之前父亲对她的反复叮嘱,切莫与人起争执,以小失大就得不偿失了,便只好强装镇定地反身离开。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徐青姝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宋园,难得的软柿子刚好可以用来为她在秀女当中立威。 “徐姑娘,你……” “我怎么了?”徐青姝语气十分挑衅,一步一步走上前,她的身量高挑,竟比宋园高出半个头来,将她压制得死死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打断了徐青姝的动作:“太祖开国之时,将有从龙之功的四位左膀右臂封为一等国公,分别是庄陈徐安,历经几代,其余三府早已是人影无踪,荒草丛生,只有徐国公府屹立不倒,徐氏子弟美名在外,个个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想来徐姑娘也是如此吧?” 徐青姝被她一顿吹捧变了脸色,讪讪说道:“你是何人?” “我是霍知意。” 霍知意!徐青姝立刻往后撤了一步:“我只是在与宋姑娘玩笑而已。” 见徐青姝有所让步,霍知意便意会道:“大家都是一早起来等着入宫的,折腾半日下来都很是疲惫,徐姑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与宋姑娘便先回房休息了。” “随意。”徐青姝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这让宋园不禁对霍知意的身份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与兴趣。 两人并肩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就听到霍知意开口说:“想问什么就问吧,看你憋了许久了。” “你是谁?为什么徐青姝竟会怕你?” “她不是怕我,而是忌惮我的父亲。”霍知意笑的十分神秘。 “你的父亲?” “翰林院院令,霍卿。” “你父亲是陛下的启蒙先生,霍卿霍大人!”宋园这才反应过来,因着这事金池城上下都在大赞陛下的孺慕之情与尊师重道,或许自己与她交好能有几分好处,“多谢霍妹妹方才出手相助,姐姐不胜感激,以后若有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与姐姐说。” 霍知意乖巧地颔首:“徐青姝跋扈之名就连我这个入京不久的人都有所耳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些。” 两人表面上相谈甚欢,实际上各怀鬼胎,都以为自己是更高级的猎人罢了。 第23章 召见 霍知意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蔑地将适才临别时宋园送她的发钗,玉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就连徐青姝这等人物都被收付了,可见这位宋嬷嬷手段之了得。 午膳刚过,就有一个脸生的宫女款款走来,对宋园行礼说道:“见过宋姑娘,静淑怡娘娘请您一叙。” 宋园巴掌大的小脸瞬间亮了几分:“好,稍待我换身衣服。” 在场的其他秀女纷纷开始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宋园是怎么就入了静淑仪的眼。而徐青姝只是看着宋园欣喜若狂,心中冷笑,难道她都不知道这位静淑仪如今是个什么处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与她几分好处? 晚春宫。 “娘娘,宋姑娘到了。” 祁蓉穿着华服坐在主位上,虚虚抬手:“请她进来吧。” 宋家还是花了心思调教宋园的,步步生莲,姿态婀娜,与如今宫中的许多人物都不相同,生就一副独有的美丽,难怪可以如此信誓旦旦,只要陛下见了就定能入宫得宠。 “臣女宋园参见静淑仪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坐。”祁蓉懒懒地给了旁边宫女一个眼神,“给宋姑娘上茶。” “多谢娘娘。”宋园神情殷切,犹豫片刻之后才说:“表姐……” 祁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未入王府之前她们二人尚算亲密,可那时候宋园年纪小,还不曾长开,对她来说根本不是威胁。三年之后再见,两人处境截然不同,宋园这朵娇花含苞待放,可她却几近凋零…… “表姐?”宋园见祁蓉没有说话,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表妹入宫可还习惯?”祁蓉到底不是当初的闺阁少女了,很快就摆出一副亲和的样子,“教养嬷嬷可还客气?与其他秀女相处得还好吗?” 宋园一听这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徐青姝的模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乖觉地回道:“多谢表姐关心,园儿一切都好,这几天一直都在嬷嬷学习宫规礼仪,一点都不敢懈怠。园儿只盼着能顺利通过大选,入宫为表姐助力。” “你能如此想…甚好…”祁蓉的脸上满是赞许,“虽说本宫与皇后娘娘同处一脉,但尚不如你我亲近,只要姐妹同心,还怕在这深深宫院之中没有一席之地吗?” 祁蓉的话很有诱惑力,宋园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一身华服珍宝,站在风神俊秀的陛下身边,俯视着这满宫上下的人,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滋味。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祁蓉的眼睛,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无关痛痒的话,祁蓉借口不便耽误宋园下午的学习,着人送她出去了。 直到彻底看不见宋园的身影,祁蓉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中,绢帕掀开来发现掌心竟有指甲深深扎入的痕迹,痛意瞬间涌上来,染红了她的眼睛。 母亲一向仰赖舅舅来支撑她在府中的底气,但毕竟早年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并不容易,才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被舅舅舅母蒙骗,宋园入宫为她助力的真心有几分并不难猜,但要想拿她作青云直上的垫脚石也没有那么容易。母亲动用了人脉送信入宫,说已经为她选中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若是此次宋园中选,就会以她的陪嫁丫头身份报入宫中,自己只需找个由头将她要到身边即可。此女家中祖上也曾是官宦人家,可惜运道不好,从此衰败下去,父母双亡,兄长嗜赌欠下了不少外债,靠她平日卖些绣品度日,如此最是便于拿捏。 “终有一日,本宫要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祁蓉语气狠戾,吓得殿中宫人都不敢喘气。 而另一边的宋园刚刚走出晚春宫,也变了神色,露出几分洋洋得意来:以前在闺中交往的时候,祁蓉就总自恃出身高贵,对她吆三喝四,如今也落到需要她来扶一把的地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爹娘说得不错,祁蓉这般没有福气,还不如让给她来。 刚回到兴徳宫,就有几个秀女主动凑上来与宋园说话,言语之间都是在打听宫中之事。她应对之间注意到霍知意浅笑着站在不远处的门廊下,便借口要回房小憩,要不下午打了瞌睡,宋嬷嬷势必要狠狠罚她的。 “霍妹妹怎么只站在这里?”宋园走上前去拉过她的手,状若亲昵。 霍知意飞了一个眼神给她:“宋姐姐身边都围满了人,还缺妹妹一个吗?” “你呀,鬼机灵的。”宋园轻点她小巧的鼻尖,“这时候上赶着来的人哪里值得结交,姐姐永远记得霍妹妹那日的相助之情。” 霍知意反手挽上宋园的胳膊,甜甜地说:“妹妹从小一人长大,并无兄弟姐妹,以后姐姐就是我的家人了!” “好!” 第24章 严氏 骁骑将军严崇出援大凉抵抗大佑胜利凯旋,岳稚垣手一挥就吩咐下去要为他办宴接风。 一身戎装的严崇回到自己府上,他的夫人已经带着管家和仆妇站在门口迎接:“恭迎将军回府。” “夫人怎么站在风口?”严崇与夫人相识于微时,互相扶持至今,感情甚笃,“着凉了喝苦药,还要为夫哄你?” 严夫人涨红了脸,忍不住看了一眼左右的人,低声嗔道:“将军,这里还有外人呢!” “哈哈哈。”严崇爽朗一笑,“为夫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夫人操劳了。” “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两人相携往里走去,待简单用过晚膳之后,严崇才对夫人说起正事:“陛下明日将会为为夫举办接风宴,你也早些进宫请安。” “是。”严夫人容色不算出众,胜在气质恬静,严崇每次与她在一起时总觉得安心,尤其是浴血沙场归来,都觉得这份宁和格外珍贵,“臣妾许久未见皇后娘娘了。” “这一次还要去昭祥宫。” 严夫人有些愕然:“夫君是说贵妃娘娘?” “不错。”严崇语气肯定,“这位贵妃对陛下来说意义重大,话里话外都是珍视,你明日第一次见她,切不可出差错。” “是,妾身知道了。”严夫人突然想起了现在兴徳宫待选的妹妹严瑷,“那瑷儿……” “严氏已然是新贵,根基不如其他世族大家稳固,瑷儿入宫势在必行,就算圣宠无望,只要她不犯下大错,陛下看在为夫的份上也会善待她的。” 严夫人这才明白了,原来陛下对贵妃娘娘抱了独宠之意,可惜妹妹严瑷只能在宫中孤独一生……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严崇一把将严夫人打横抱起往房中走去,夫妻温存意浓。 第二日,严夫人着盛装持宫令进宫请安,先是在宁坤宫与皇后娘娘闲话家常,然后再去了姚纨懿居住的昭祥宫。 “娘娘,骁骑将军夫人在外求见。” 姚纨懿扶了扶发上的珠簪,到主位上坐定后沉声说:“有请。” 严夫人在川梓的引导下走到大殿上,跪下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严夫人不必多礼,川梓,扶夫人起来,赐座。” “谢娘娘。” 等严夫人坐稳之后看向主位,不免有些愣神,贵妃娘娘如此样貌难怪能引得陛下神魂颠倒,可若只是以色侍人终难得长久,到时候美人又该如何呢。 姚纨懿看出严夫人的眼神从惊艳到惋惜,心中不禁好笑:“此次多亏了严将军骁勇善战,帮助大凉阻击外敌,这份恩情本宫记下了。” “娘娘言重了。将军一向忠君为国,能够为陛下和娘娘分忧都是应该的。” 严夫人说话滴水不漏,姚纨懿笑笑,也不甚在意,毕竟对于她们来说,自己是个外来者,有些戒备和疏远都是正常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严夫人才说:“将军此次回来提到了不少大凉的风土人情,臣妾觉得很是有趣。日后,可否许臣妾进宫请安都来娘娘处叨扰片刻?” 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姚纨懿多看了严夫人两眼,她面上有点局促,但更多的是真诚,心思转了几圈算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自然应承下来:“本宫这里少有人来,若是夫人愿意,自当欢迎。” “多谢娘娘。”严夫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在平日里就对官员内眷之间的来往不算擅长,如今要特别向贵妃娘娘亲近,当真是为难她了,好在娘娘看起来也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就着大凉的习俗闲话几句,姚纨懿便主动提到了严瑷:“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夫人的小姑子严姑娘应该是本次大选的秀女吧?” “娘娘记性真好,正是。” “眼下离宫宴还有些时间,严夫人可以去兴徳宫看望严姑娘,你们姑嫂两个说说话。” 严夫人本有此意,一听姚纨懿如此大方给了恩典,自是感激不已:“多谢娘娘。” “川梓,带严夫人去兴徳宫,注意时辰,莫要误了开宴。” “是,娘娘。”川梓走到了严夫人的身边等着。 严夫人也起身行礼:“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多谢娘娘。” 远青好奇地问姚纨懿:“娘娘,这位严夫人是不是有讨好之意?” “连你也看出来了?” “是,只是奴婢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严家是陛下跟前的新贵红人,本宫是和亲公主,两者身份皆是敏感,保持距离还来不及,她却主动来给本宫请安,除了是陛下的意思还能有其他的可能吗?” “陛下的意思?”远青这就更不明白了。 姚纨懿耐心地教她:“本宫在前朝并无家族人脉,若一朝出事,怕只会是墙倒众人推,毫无援助。严氏便是陛下为本宫择的助力。” “可是严姑娘也要参加此次大选,若是成了陛下的后妃,严氏岂不是更应该站在自家人的背后吗?” 姚纨懿点点头:“这也是本宫还没有想明白的地方,陛下究竟在下一盘多大的棋?” 兴徳宫。 众位秀女都在书房中研习宫规,一时之间只听见书页窸窣的声音。宋嬷嬷走了进来,对一个已经生出不耐神情的少女说道:“严姑娘,骁骑将军夫人来了,请您一叙。” 严瑷二话不说“腾”地站起,提着裙摆就往外走去,刚两步路才回身对宋嬷嬷说了句“多谢”。 “嫂嫂!” “瑷儿!” 姑嫂两人自小相识,亲如姐妹,严夫人沉稳温和,严瑷娇俏机灵,凑在一起倒是十分合拍。 “听说今天是陛下为大哥办的接风宴,我就想着嫂嫂什么时候进宫,能不能来看我呢!” 严夫人怜爱地将她掉落下来的发丝撩到耳边:“你都进宫了还是这么毛躁的性格,以后可怎么办?” “嫂嫂……”严瑷每次用这种语气,就能让严夫人缴械投降。 严夫人笑着说:“我午后就进宫了,先后去了宁坤宫和昭祥宫给两位娘娘请安,是贵妃娘娘让人带我来看你的,你在宫中可好?” “我没什么不好的,这里吃得饱穿得暖,就是每日都要读书,无聊的紧。” 严夫人看严瑷还是如在家中一般的欢快,就略略放下心来:“今日接风宴上,陛下要对你大哥论功行赏,或许你这身份还能再抬一抬。虽然咱们家出身草莽,但也不能任人欺负了去,知道吗?” “知道了。” 严夫人知道自己不好在兴徳宫中多留,怕给严瑷招来祸患,姑嫂两人只是匆匆说了几句就分别了。看着严夫人三步一回头的样子,严瑷只能使劲挥手让她不必担心。 嫂嫂,有些事情不能让你知道,也是为了你好,是瑷儿对不住你。 第25章 封侯 宫宴的时间快到了,姚纨懿带着远青和川梓缓缓迈进了明瑛殿的大门。 除了林太后、岳稚垣与祁蔓,其余人都已经落座,开始三两成群地热络聊天。 她走上了右侧的第一位,身边的德妃笑着说:“这不是川梓吗,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你侍候陛下,入了宫就听说被派到了昭祥宫,怎么贵妃娘娘到今日才舍得带你出来见人?” 川梓安分地低垂着眉眼,丝毫不动,姚纨懿浅尝了一口面前的果酒:“本宫知道川梓是从前武陵王府中川字辈的大丫鬟,今晚又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办如此正式的宫宴,自然是要带在身边处处提点的。” 德妃没有想到姚纨懿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脸色微变,正要接话,却听到了宫人的通传声: “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臣妾\/微臣\/臣妇参见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岳稚垣与祁蔓一左一右搀扶着林太后,看着殿中跪得满满当当,林太后心中不仅觉得自满。 “今日宫宴是为了给骁骑将军接风洗尘,嘉奖他在支援大凉,维护夏凉两国世代邦交,朕现在册封你为二品英勇侯,其妻为二品诰命夫人。” 严崇与夫人连忙起身跪下:“微臣\/臣妇叩谢陛下圣恩。” 严氏本出身草莽,是岳稚垣十五岁时亲自挑选出来的亲兵,如今更是一跃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引人侧目。 重头戏结束之后,宫宴就正式开始了,又是珍馐美酒,又是妙音曼舞,没一会儿姚纨懿就已经失去了兴趣。 祁蔓与林太后先后离席,姚纨懿也向岳稚垣行礼说道:“陛下,臣妾不胜酒力,先行回宫了。” “去吧,纨纨。” 姚纨懿怎么也没有想到岳稚垣会在人前如此称呼,不止是她,就如贤妃、德妃和静淑仪等人都是一脸惊诧。 “臣,臣妾告退……” 姚纨懿推了轿辇,想要醒一醒酒,恍惚间仿佛看到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个微弱的光亮,映照着两个人影走过:“那边是有什么人吗?” 远青有些茫然,但川梓眼尖,不动声色地说道:“奴婢瞧着有一人应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彭嬷嬷。” 姚纨懿这才反应过来那条宫道正是通往慈安宫的:“这么晚了,彭嬷嬷没有陪在太后娘娘身边?” “另一人穿着斗篷,奴婢没有看清。” 姚纨懿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月黑风高之夜在外行走,说到底是不想让人发现的,可本宫偏生就长了一副好奇的心肠。” 远青会意,默默地退下了,只留着川梓陪着姚纨懿慢悠悠地往昭祥宫走去。 慈安宫。 “娘娘,霍姑娘到了。” “快请。”林太后已是等了许久,殷殷看着大门的方向。 霍知意小小的身影愈来愈近,终于在距离林太后五六步远的地方站住,盈盈下拜:“臣女霍知意参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走近点,让哀家好好瞧瞧。” 霍知意进宫之前就得父亲霍卿叮嘱,若是太后娘娘有亲近之意,万不可推辞辜负。她迈着小碎步上前,微抬凤眸,眼神直视林太后的肩膀位置,不敢与她直视。 林太后细细端详了一番,是越看越爱,她的眉眼肖父,书卷气中还带着一些飒爽:“你长得真像你的父亲。” “太后娘娘说的是。”霍知意闻言微笑,眉眼弯弯,可爱的紧,“父亲从前还总是为此发愁,怕臣女不好谈婚论嫁。” “你父亲呀真是多虑了。”林太后说起霍卿时的语气十分熟稔的样子,“如今你进宫来,入了哀家的眼,便无需担心了。” “多谢娘娘。” 林太后看着霍知意的眼神满是怜爱:“陛下不是个贪图女色的人,若想长久,必要徐徐图之,急不得。” “臣女明白。”对于林太后说的话,霍知意十分耐烦地一一应下。 “陛下的后宫虽然有那么三五个人,但你是哀家亲自挑选的第一个,待你诞下皇嗣,哀家绝不会让你屈居人下。” 此话一出,不但是霍知意,就连侍奉在旁的白彭两位嬷嬷都心里一惊,没有想到这位霍姑娘尚未通过大选,就已经能得娘娘这等许诺。 “臣女……” “你不用怕,陛下孝顺,自然不会忤逆哀家的意思。”林太后宽慰道,“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是……” 昭祥宫。 “你方才说那人是此次大选的秀女?”姚纨懿略微有些意外,距离大选只有两三日的时间了,怎么这个时候召见秀女? “是。”远青语气肯定,“奴婢亲眼瞧着她回到了兴徳宫。” “前些日子,晚春宫宣了宋家姑娘去见,今夜,慈安宫又叫了一位,还这样偷偷摸摸地,不想让人知道的样子……” 远青知道姚纨懿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思索片刻说:“娘娘,按照大夏的宫规,妃位以上的主位娘娘是可以在大选之日伴驾的……” “你可见到了那人的样貌?” “那人遮得严实,但奴婢还是瞧见了侧脸,若是在大殿上见到,必是能认出来的。” 姚纨懿用两根手指轻点桌面,发出有些闷闷的声音,随即应道:“那咱们就去凑一凑这个热闹,本宫就想看看咱们这位神秘的太后娘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娘娘。” 话毕,姚纨懿起身往后面的净室走去:“本宫乏了。” “奴婢去取些花瓣,侍候娘娘沐浴。”川梓顺从如流。 远青虚扶着姚纨懿:“娘娘,川梓她……” “既然知道了她是谁的人,为何不用。” “是,娘娘。” 等岳稚垣熟门熟路地走进昭祥宫大殿,竟然没有看到姚纨懿的身影,再往里迈进两步,川梓手中碰着空空的花篮迎面走来:“奴婢参见陛下……” “免礼,娘娘人呢?” “娘娘正在里面沐浴。” “朕进去看看。”岳稚垣提步就要越过川梓,没想到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两人皆是一愣,川梓赶紧跪下请罪,岳稚垣却丝毫不恼:“这才多少日子,你倒是向着她了。” “陛下恕罪,陛下既安排奴婢到昭祥宫服侍贵妃娘娘,娘娘便就是奴婢的主子……” “你说得没错,不必请罪。” “谢陛下。”川梓听到净室中窸窣的声音,想来姚纨懿是已经结束沐浴正在穿衣了,她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说出来:“娘娘对太后娘娘有些怀疑……” 岳稚垣眼色一深,没有任何反应,川梓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瑟缩,这时候净室的门开了: 姚纨懿踏出净室就见到岳稚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眼神甚至有些缱绻。 “陛下……” 岳稚垣本是慵懒地倚在墙上,这才正了正身体:“纨纨要是再不出来,朕就要进去帮你了。” 姚纨懿的一头乌发还散发着温热的水汽,身上穿着茜色的寝衣,那张微红的小脸猛的撞进了岳稚垣的心里。 第26章 大选 此刻的空气似乎过分湿润,姚纨懿身后的远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岳稚垣慢慢一步,又一步靠近姚纨懿,她脑袋中的声音似乎在大叫着躲开,身体却如同不受控制一样地禁锢在原地。 有一只温厚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腰,掌中的灼热温度一点点蔓延往上,岳稚垣的俊脸在她的瞳孔中愈来愈大,然后双唇相触—— 两人都没有闭上眼睛,姚纨懿眼中是惊愕,而岳稚垣则是坚定:他霸道地撬开了她原本紧闭的唇瓣,开始攻城掠地一般攫取她的呼吸,不过几瞬,她便没有力气支持自己站立,而是软软地倒在了岳稚垣的怀抱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些微拉开了一些距离,眼神也逐渐清明,岳稚垣看出姚纨懿只是迷茫,并没有真的动情,但已经不再格外抗拒自己的接近。他安慰自己此事一定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将她推的更远。 姚纨懿感受到岳稚垣在努力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心中竟然感觉到一丝温暖。 这一夜,两人依然是和衣而眠,而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似乎稍动一下就能碰到对方。 三日后,明瑛殿。 岳稚垣身穿龙袍坐在正中间,林太后与祁蔓陪在左右两侧,妃位以上只有姚纨懿与德妃来了,贤妃偶感风寒并未到场。 “陛下。”林太后注意到岳稚垣有些分神,出声提醒,“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岳稚垣这才堪堪将目光从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的姚纨懿身上移开。后者一时兴起做出一副妖妃宠妃的姿态,坦然地接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林太后的不喜、祁蔓的调笑、德妃的忌惮,却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就依母后的意思,开始吧。” 小李子这才掐着嗓子大声说道:“大选开始,有请秀女入场。” 众位秀女低着头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到明瑛殿前站定,向上面的贵人们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宫礼:“臣女参见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礼部侍郎按照名单的顺序,开始唱名:“徐国公之女徐青姝,年十六——” 徐青姝人如其名,偏爱青色,今日一身素雅的打扮倒是将她的娇纵掩去了几分,她大方地上前:“臣女徐青姝参见陛下——” 岳稚垣眼里波澜无惊,徐国公曾是父皇的伴读,他的嫡妹也是先前宫中的淑妃,可惜身子骨弱,一生无子,郁郁而终。此次大选,徐国公特地递了折子求见,希望他的女儿可以不必像她的姑姑一样一生都困于深宫。正好他本就无意选妃,可以顺水推舟卖徐国公一个人情。 “徐国公年过四十才得此一女,若是朕今日选你入宫为妃,岂不是让你们父女二人日后无法时常相见,伤了他老人家的心?”岳稚垣语气懒懒,听得徐青姝心神大乱。 “赐花,传旨,册封徐国公之女为三品县主。” 徐青姝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落选,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对上了岳稚垣冰冷的双眼,嗓子里像是突然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勉力撑住心神,磕磕巴巴地跪下谢恩:“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岳稚垣挥挥手,礼部侍郎叫上了下一位:“英勇侯之妹严瑷,年十六——” 严瑷出身将门,眉眼之间更多的是英气,站在一种娇滴滴的弱女子之间显得分外打眼,就连说话都是中气十足:“臣女严瑷参见陛下——” “留牌,封四品嫔。”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 岳稚垣说得果断,严瑷也应得潇洒,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户部尚书之女沐一婉,年十六——” 听到沐一婉的名字,有些人的眼睛就开始闪烁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来,她的嫡姐是废帝的贤妃沐一婷,如今带着女儿归家住着,而她的庶兄则是岳稚垣的亲信沐远滔,她势必是要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的。 “臣女沐一婉参见陛下——” “嗯——”岳稚垣似乎有些犹豫,随即笑着说,“你与临安侯世子的事情已经由临安侯和你兄长共同上书呈报给朕了,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 沐一婉的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涡,格外郑重地向岳稚垣道谢。 眼前发生的事情就连林太后都有些咂舌,岳稚垣想到她心存疑虑,主动解释说:“临安侯与远滔私底下商量了婚事,只是没想到宫中选秀的旨意下来得这么快,只好接了旨后才来给汇报给朕。毕竟是远滔的妹妹,若是在前面两轮将人筛了去,伤及颜面,到不如留到终选,由朕亲自赐婚,成人之美。” 林太后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陛下考虑得十分周全。” “如此好事,朕也替他们开心。” 礼部侍郎顿了一顿,赶紧接着唱名。可惜接连几位秀女都没能入得了岳稚垣的眼,渐渐的就失去了兴趣和耐心。 “吏部侍郎之女罗尔欢,年十五——” “这就是母后娘家的外甥女吧?”岳稚垣一语道破,吏部侍郎是林太后的胞弟,这罗氏分明就是外姓女。 “不错,她母亲命薄,也是自小在林府长大的,入宫之前已经修改了族谱记在了嫡支下面,如今该是改为林姓了。”林太后一脸和善地补充道。 “回陛下,父亲特许臣女保留罗姓,臣女感激不尽。”罗尔欢没有顺着林太后的话,这让岳稚垣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知道念着本……”岳稚垣思忖片刻,“留牌,封七品宝林。”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 林太后眼神微微一闪,没有露出任何不虞。 “刑部侍郎之女宋园,年十六——” 宋园莲步婀娜,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本分的人,岳稚垣刚想要赐花,却被林太后抢白:“哀家看这宋氏是个讨喜的,陛下觉得呢?” 岳稚垣也听出了林太后话中的意思,方才给了罗氏脸面,这会儿就不好再拒了:“既然母后喜欢,那便留牌,封六品美人。”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宋园声音微微颤抖,其中的激动不言而喻。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最后一位,“翰林院院士之女霍知意,年十五——” “臣女霍知意参见陛下——” 岳稚垣落在霍知意身上的目光有些古怪,没有立刻表态,林太后也不着急说话,场面竟然一时陷入了安静。 霍知意能够感觉到不远处的暗潮涌动,单薄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就像是小的时候一般,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妥协,生生等到她的阿垣哥哥来不可。 “陛下,陛下?” 岳稚垣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决定,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赐……” “花”字还未出口,霍知意就微微仰起头,小鹿般的眼睛望向他,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他:“阿垣哥哥,难道你真的不管意儿了吗?” 岳稚垣闭上眼睛,改口:“留牌,封五品贵人。”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 姚纨懿全程没有说话,也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直到这最后的戏码落幕,她侧过身来取茶盏的时候,注意到远青刻意递过来的眼神,才意识到原来那日夜里太后娘娘召见的秀女原来是她。 第27章 心意 明瑛殿上的众人渐渐散去,姚纨懿也坐在轿辇上晃晃悠悠地回宫去。 那日还与岳稚垣亲昵无间,今日就看到他与另一个女子眼神缠绵,说到底,她还是母后那般的好福气,岳稚垣也不是她的父皇能做到始终如一。 “娘娘,奴婢原本猜想那日太后娘娘召见的仅有可能是罗美人,不料想居然是霍贵人。” 姚纨懿习惯性地在扶手上敲打着:“可是方才霍氏上前的时候,为何是德妃推了一把?” 远青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娘娘,那咱们可要准备些什么?” “等到明天,皇后娘娘应该就会给新人们安排宫室了,按照她们的品级高低准备贺礼,只需准备一些首饰摆件就好,记得不要拿大凉的物件,只管从先前陛下赏赐的东西里挑选。”姚纨懿陪了半天,都有些疲惫了。 “是。” “娘娘。”川梓提醒她说,“按照宫规,陛下今日便可以开始召幸新人了。” 姚纨懿的神情一如从前一般淡漠,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川梓这话竟然让她的心跳发生了一瞬间的变化。 慈安宫。 林太后自明瑛殿出来之后就沉下了脸色,彭白两位嬷嬷识趣地一语不发,直到一行人回到了慈安宫,她才长袖一甩将桌上的东西扫了出去,噼里啪啦碎一地。 “娘娘息怒。” “息怒!哀家自己生的好儿子,竟有如此出息,高兴还来不及呢!”林太后说的分明就是气话,“还有这个罗氏,她难道不知道入宫之后哀家才是她最大的靠山吗?” 白嬷嬷低声招呼小宫女来把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彭嬷嬷则是搀着林太后绕过了这一片狼藉在主位上坐下来:“娘娘,等她入了宫,品了被这宫里头拜高踩低的滋味,还能不知道谁才是主子吗?” “好在意儿顺利通过了大选,位分也不低,瞧陛下看她的眼神,有这样一段旧情在,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入心。” “是呢,虽然陛下现在是被昭祥宫那位迷……”彭嬷嬷还未说完,就感觉到林太后的愠怒,赶紧改口:“陛下英明神武,怎会像废帝那般沉迷于女色呢……” “哼……” 白嬷嬷在两人的身后听到了这段对话,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 黄昏时分,乾康宫传来了旨意,今夜召幸严嫔。 落选的秀女已经被送出去了,偌大的兴徳宫东西两殿只剩下严瑷、霍知意、宋园和罗尔欢四人,内监来传完话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是与笑意不深的严瑷笼络关系,说着一些吉祥话。 “多谢公公好意,天色不早,就不远送了。”严瑷到底没能忍住,一句话将人堵在了门外。 内监面色讪讪,转过身来瞧见了走近的宋园:“奴才见过宋美人……” “公公不必多礼。”宋园笑意盈盈,没有架子但也不过分亲近,“严嫔姐姐性子清冷,并不是故意慢怠公公的。” “奴才不敢。”公公佝偻着腰,脸上腆着笑。 “我们姐妹几人初入宫闱,还有许多地方要公公多多关照。” “那可都是奴才的荣幸。” 夜色一深,姚纨懿换好了寝衣如往常一般在窗前看书,却迟迟没有翻过书页,显然一个字都没有看进眼里。 “纨纨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突然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把神游的姚纨懿瞬间拉了回来。 “陛下,你不是应该……”姚纨懿十分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什么?”岳稚垣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来,拿起她随手放在书案上的书册,“这不就是讲大夏风土人情的吗,朕看你读了许久,是有什么难懂的吗?” 姚纨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要直说自己压根就没有读进去吗…… “朕不在乾康宫召幸严嫔,而是来了昭祥宫,纨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姚纨懿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挪动到了岳稚垣的身边挨着他坐下,柔声说:“大概是有些欢喜的吧。” “大概?”岳稚垣顺势牵起她的手,“纨纨对自己的感受都如此不确认吗?” “不是不确认,而是有些怕。” “怕什么?”岳稚垣不解。 姚纨懿第一次反手握住了岳稚垣:“怕这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怕日后自己陷得太深,还怕……” 岳稚垣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堵住了姚纨懿还未说完的话:“朕承诺,会效仿你的父皇母后,但绝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让你受委屈的。” 姚纨懿心中一震,他竟然知道:父皇当年为了皇嗣延续,迫于压力纳了小赵氏,在她看来始终是个难解的结。 她的双手慢慢抱上岳稚垣的后腰,这一刻,两人应是通了心意。 与心爱之人拥抱温存,难免生出绮思,岳稚垣摸上了她的肩头,姚纨懿就明白了他的想法,颇有些难为情地拉出一些距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臣妾今日……不方便……” 岳稚垣一听有些泄气,但依然没有松开手,安慰道:“纨纨与朕来日方长。” 他将姚纨懿打横抱起,往床的方向走去,她吓了一跳失声叫道:“陛下……” 很快,她的后背就触碰到了柔软的床褥,岳稚垣也快速换下了长袍,在她身边躺下:“放心,朕什么都不会做的,纨纨安心休息吧。” 姚纨懿看着他犹如大海一般的眼睛,紧张的心绪慢慢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而岳稚垣则是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在她的额头、鼻尖和唇上留下轻轻的吻,动了动嘴说:“纨纨,朕……” 最后两个字消散在唇间…… 第28章 葳蕤 大凉,寿仁宫。 “皇儿啊,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你父皇走了这么久,这宫里啊也太冷清了,这次就办热闹一些吧。”赵太妃拉着姚明璟絮絮叨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眉眼中的疲乏。 “母妃,儿臣并不打算太过铺张,只召宗亲近臣入宫同乐便好。” 赵太妃也不勉强,只要肯办,抒儿便有机会出头:“这样也好,那就让哀家去办吧。” “有劳母妃。” 见今日的目的达到,赵太妃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神落到了一直安静站在姚明璟身后的岫蓝身上,她的姿容本就姝丽,承宠之后更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瞧着真是碍眼。 赵太妃刚想发作,姚明璟就起身告辞:“母妃,儿臣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既如此,哀家也不好多留皇儿了。”赵太妃没有机会,也只好作罢。 在回乾康宫的路上,姚明璟突然对岫蓝说道:“中秋家宴,长宁姑母必然是会带郁氏入宫……” “奴婢明白。” 姚明璟紧紧盯着岫蓝,见她脸上尽是坦然,便知道她没有多余的想法,叹道:“你不愧是皇姐一手调教出来的。” “奴婢多谢陛下夸奖。”岫蓝巧笑嫣然。 中秋宫宴当天。 平国公府。 郁葳蕤来到正堂之后发现平国公夫妇二人已经准备妥当了:“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葳蕤,来。”长宁大长公主言语轻和。 “母亲,今日宫宴怎么要这么早去呀?以往不都是提前一个时辰就可以了吗?”郁葳蕤有些疑惑。 长宁大长公主理了理郁葳蕤额前的碎发,解释说:“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也该早些去寿仁宫给太妃娘娘请安,咱们可不能比安荣周齐四家到得更晚。” “女儿明白了。” “还有。”长宁大长公主补充道,“今日或许还会见到陛下身边的那位季女官……” 郁葳蕤眼神一暗,初次听到陛下召幸女官的事情,她不否认自己是有些失落的,可母亲说的对,陛下贵为九五至尊,身边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必不会堕了身份。” 长宁大长公主眼神欣慰:“这才是母亲的好女儿。” 寿仁宫。 “太妃娘娘,长宁大长公主携女在外求见。” 赵太妃刚刚小憩起身,挑起眉尾:“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奴婢也不知。” “算了,请她们进来吧,长宁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可不能让她等久了。”赵太妃对这位大长公主还是有些忌惮的,先帝在时都十分尊敬这位长姐,下降平国公府之后更是成为了京城贵夫人之首,风光无限。 长宁一袭盛装带着女儿走进寿仁宫,因着她是超品大长公主,见到赵太妃自然是不用行礼的,但郁葳蕤却不同: “臣女郁氏葳蕤参见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姐快快请坐。”赵太妃脸色慈祥,转向跪着的郁葳蕤,“葳蕤长得可真是好呀,哀家越看越喜欢,起来吧。” 郁葳蕤应声站起,乖巧地走到了长宁下面的座位上坐下,三人开始说起家常话。 “太妃娘娘在寿仁宫过得可好?” “有什么不好的,在这宫中过了大半辈子,有什么不习惯的也都习惯了。” “说的也是。”长宁笑得雍容,“如今宫中主子都没有几个,日子当然更顺心了。希望我家葳蕤入宫之后,也能如此省心。” 赵太妃听出了长宁话中的意思,并不想初次交锋就轻易败下阵来,“先帝只有这一个皇子,宗室朝臣如何想的,皇姐比哀家还要清楚。皇儿既成了新帝,自然也要承担起繁衍子嗣的责任。但葳蕤是皇姐一手教养,日后位主中宫,管理嫔妃,必是妥当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赞,赵太妃其实是指这新帝的后宫绝不会消停了。郁葳蕤是小姑娘家,竭力保持冷静,还是长宁沉得住气:“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陛下承教于先帝与昭容温淑皇后,耳濡目染,向来也不会是个多情的性子。” 长宁算是戳到了赵太妃的痛处,脸色立时不善,正想要反击,却被长宁抢白:“入宫的时候,国公被陛下召去谈事,这会儿也应该结束了。葳蕤,去御书房请陛下和你父亲过来吧。太妃娘娘觉得呢?” 赵太妃知道长宁一向是霸道惯了的,要是现在不应,晚些时候其他夫人和小姐到了,她一样会提,岂不是更下自己的面子:“皇姐想的周全,让哀家的人带郁姑娘去吧。” “葳蕤从小出入宫廷,她认得路。”长宁笑着推拒了赵太妃的人,“你去吧,早些回来。” “是。”葳蕤起身向两位行礼,“葳蕤告退。” “太妃娘娘,咱们接着聊啊。” 御书房。 姚明璟正在与平国公讨论政事,大佑的危机已解,可是承诺给大夏的兵械也不是个小数目,如何才能在不影响本国供应的情况下额外生产出来那么多的武器,姚明璟也非常发愁。 “平国公可有想到什么法子?” “老臣与兵部尚书商讨多日,唯一的法子便是借这个机会将分封各地的冶炼权收回中央,由陛下指定专人监管。” 姚明璟也想到了这一点,此法不但最为有效,更可以将藩王的势力大大削弱:“各王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毕竟冶炼权事关重大……” “因此陛下更要将此事闹的越大越好,还要先找到第一个愿意受命的人。”平国公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目光,“梁王就是最好的人选。” “梁王叔……”姚明璟马上就明白了平国公的用心,梁王叔是皇祖父最小的儿子,是长宁姑母的同胞弟弟,从来都是一个喜爱吟诗作画的妙人,他的封地虽算不上是最为富庶的,但常年风调雨顺,从未出过大岔子。 “有劳平国公。”姚明璟此意便是允了平国公的提议。 这时候,殿外传来了通报声:“启禀陛下,郁姑娘求见,已在偏殿恭候多时。” 姚明璟一听脸色突然显出几分局促,快速看了平国公一眼,才说:“请郁姑娘进来吧。” 郁葳蕤今日的打扮十分轻盈清爽,莲步婀娜间挑起丁香色的裙摆,微微能看见里面的银色丝线,耳边的流苏轻轻摇晃,分明为她添了几分娇媚。 “臣女郁氏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 “谢陛下。”郁葳蕤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臣女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迎陛下与父亲前去宴席。” “看来太后娘娘是怕老臣与陛下讨论国事误了时辰啊。” 姚明璟将这话听了进去,目光落在了郁葳蕤的身上:这是立后圣旨颁下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几分高贵优雅的美丽,与岫蓝的脆弱是截然不同的。 “朕知道了,有劳郁姑娘跑这一趟。” “臣女告退。” 走出来的时候,郁葳蕤注意到一个女官打扮的人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她已猜出来人的身份,果不其然: “奴婢见过郁姑娘。” “你便是季女官吧?” “是。” “有你照顾陛下平日里的大小事,真是辛苦了。”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难免有心,岫蓝心中隐隐觉得郁葳蕤此话像是在宣誓自己作为未来国母的主权,自己虽然在她之前成为了陛下的枕边人,毕竟无名无份,有能辩驳几分呢:“奴婢不敢,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郁葳蕤淡淡看了她一眼,无意多说,只留下一声闷闷的鼻音,就从岫蓝的身边走过了。 第29章 生病 郁葳蕤是女子,脚步总是慢一些,等她回到寿仁宫,与安荣周齐四家的夫人女眷见过礼之后,姚明璟也慢悠悠地进来了。 “臣妇\/臣女参见陛下,万福金安——”姚明璟对眼前的莺莺燕燕有些不适,脸色算不上好看。他走上前向赵太妃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皇儿,快来这边坐下。” 姚明璟闻言并没有马上照做,而是走到长宁的面前,以晚辈礼说道:“姑母。” “陛下。”长宁心中微微满意,姚明璟能做到这一步,葳蕤以后进宫的地位便会稳固一分,没瞧见旁边荣氏母女的神情都要挂不住了吗。 “儿臣特来接母妃前去中秋宫宴。” “皇儿有心了。”赵太妃笑得很是开怀,让她在众人面前很是得脸。 长宁率先起身说道:“既如此,长宁便先行一步,不扰陛下与太后娘娘了。” 一群女子鱼贯而出,郁葳蕤跟在长宁的身后,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低语声: “小姐,陛下当真是俊秀非常,待小姐入宫后诞下皇长子,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别多嘴,父亲千万交代了他与陛下的约定不能传于外人知晓,这里人多嘴杂,要是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奴婢知错……” “回府领罚,若有再犯,以后就不必随我入宫了。” “小姐……” 郁葳蕤看着荣可敏走远的身影,心中有些怔愣,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皇长子”“约定”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长宁注意到女儿的异样,才停下脚步催道:“葳蕤,怎么了?” “没事。”郁葳蕤提起裙摆小跑两步跟上她,“女儿没事,母亲。” “那就好。” 深夜。 平国公府,书房。 油灯光亮,映照着三个人影,两人坐着,一人站着,身姿纤细却倔强。 “葳蕤,你确定你没有听错?”长宁语气格外严肃,眼神不容她躲避。 郁葳蕤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道:“女儿确定。荣可敏的确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平国公眉头紧皱,对长宁说:“公主,你如何看?” 长宁思量片刻,开口的时候却并非直接回答丈夫的问题,而是提到了白日里他与姚明璟商讨冶炼权的事情:“陛下对于从梁王开始收回冶炼权有何看法?” “陛下聪慧过人,一点就通,自然没有异议。” “我姚氏个个都聪慧,可过人的却不多,皇兄的两个孩子中,纨懿远比陛下出色,可惜生为女子,不能继承祖宗基业。”长宁反驳道,“荣氏所说不会有假,十有八九是陛下在前线战场上因了什么缘故才应下的。” 平国公点点头:“看来是与荣小将军受伤一事分不开关系了。” 既猜到了各种原委,长宁一开始对姚明璟生出的不满也减弱了几分,对女儿安抚道:“葳蕤,你且放宽心,父亲母亲定然是会为你好好打算的。” “女儿明白。”郁葳蕤眼睛有些红红的,看上去更是惹人怜爱,“女儿告退。” 平国公和长宁等女儿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相视一眼:“荣氏,怕是会成为葳蕤日后的心腹之患。” “镇国将军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心术不正终究走不长久,只要我们准备齐全,不会让葳蕤吃亏的。” 话虽如此,长宁依然十分心疼女儿:“让她早些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也不失为一件坏事,我总担心她会把一颗心都丢在陛下身上,如今却是……” 御书房。 岫蓝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安神汤走进寝殿,映入眼帘的便是身着明黄色常服的姚明璟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啪嗒”一声,汤碗放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姚明璟,他淡淡说道:“放着吧,朕一会儿就喝。” 岫蓝眉眼温柔:“是,奴婢等陛下喝了就走。” 姚明璟眼神无奈,他一向最不喜欢喝这些汤汤水水,从小到大用各种方法从母后与皇姐手底下逃掉,如今却是有一个人能管着他了。 “啧…”姚明璟端起汤碗一饮而尽,秀气的眉头狠狠皱起来,惹得岫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医调配的安神汤就这么难喝吗?” 她拿出自己的绢帕走近两步,为姚明璟擦擦嘴角,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难喝。” 他认真的样子叫岫蓝突然有些晃神,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红着小脸说:“奴婢失礼。” 姚明璟已经放开了手,浅笑着说:“无妨,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岫蓝没有多嘴,顺从地端起托盘正要退下,姚明璟突然发问:“你今日可见过她了?” “是。”他没有点明,岫蓝也知道他口中所说之人是谁。 “朕想……”姚明璟有些迟疑,“她大概会是一个好皇后。” 岫蓝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张了几次嘴才回道:“是……” “你退下吧。” 岫蓝安静地离开,脚步愈来愈快,一直走过了拐角才停下来,右手紧紧攥住胸口的位置,大口地呼吸,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一般。 小宫女见状吓坏了,冲上来扶住她说:“岫蓝姐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宣太医啊!” 岫蓝一听马上捂住小宫女的嘴,有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对她说道:“闭嘴!我是奴婢之身,怎可惊用太医,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最后的这半句话不知道是对小宫女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小宫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岫蓝才松开力气,慢慢地往回走。 推开小屋的门,岫蓝没有洗漱,也没有换衣,径直走到床前躺下,直直地盯着头上的床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从前还在信芳宫的日子,她与远青、枫红和霜白都是同吃同睡,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公主,陪她写字读书,陪她针刺女工。如今回想起来,自己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心思,现在才会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公主,岫蓝好想您啊。” 她在迷迷糊糊之间陷入了睡梦,一夜都是昏昏沉沉的,过了起身的时辰都不知道,直到小宫女在门外叫了半晌都没人开门,闯进来才发现岫蓝浑身发烫,已经不省人事了。 第30章 失火 严嫔是新人当中最先受宠的人,又被祁蔓安排去了嘉延宫,上头没有主位压着,很是逍遥自在。 霍贵人、宋美人与罗宝林则是分别去了贤妃、德妃和静淑仪的宫中偏殿。 众人安顿好了之后,便开始翘首期盼到底谁会是下一个幸运儿,没想到岳稚垣因为政务繁忙而歇在了乾康宫,一颗春心无处寄托,也只得怏怏睡去。 一连几日,岳稚垣都在为了定南王温和颂进京一事忙碌。小李子弓着身子进殿来报:“陛下,宋美人备了暖汤,正在殿外候着呢。” 岳稚垣一听“宋美人”还未反应过来是谁,只是摆摆手说:“让她回去吧。” “是。” 他往后靠了靠,心中想起那人来,忍不住腹诽:别人都知道送些汤汤水水过来,这个女人倒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叹了口气,岳稚垣起身抖了抖袍子:“去昭祥宫。” 不曾想没走出几步,就撞上了候在一旁的宋园,她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嫔妾承玉宫宋氏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小李子暗叫一声糟糕,方才请人走的时候竟然没留意她并未真的离开,敢情躲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岳稚垣扫了一眼,不曾说话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宋园想着今日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于是,她不顾岳稚垣并未叫起,小跑几步一把拉住了岳稚垣的衣袖,作势一倒,眼看着就要扑到他的怀中。都说美人投怀送抱,岂有拒绝的道理。可在岳稚垣这里,他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一般很快闪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大庭广众,这是成何体统!” “陛下!”宋园跌倒在地,发髻衣裙都略显凌乱,“陛下恕罪,嫔妾只是无意……” “是不是无意,你自己心里清楚。”岳稚垣十分冷漠,“宋美人不守宫规,禁足三月。” “陛下!”宋园花容失色,心想自己分明是按照母亲教得做的,怎么不管用呢。 岳稚垣就这样肃着一张脸来到了昭祥宫,只有在看到姚纨懿的身影时,才缓和了几分。 “纨纨。” “陛下来了。”姚纨懿起身来迎,“怎么都没人通报。” “是朕让她们退下的。” 岳稚垣大步上前将她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纨纨今日甚美!” 姚纨懿默默将脸埋在岳稚垣的胸前,他轻轻把着她的双臂都不能让她抬起头来,如此幼稚的举动彻底逗笑了岳稚垣:“这么害羞啊?” 这时候姚纨懿突然鼻翼微动,嗅到了一丝陌生的香气,声音闷闷地说道:“陛下既然都有温香软玉在怀,何必还特意过来打趣臣妾!” 说着很快就推开了岳稚垣,有些别扭地走开了两步远。 岳稚垣被她没来由地闹一出有些疑惑,旋即反应过来,将右边的袖子凑近一闻:“从乾康宫出来的时候,被宋氏拦住了,就拉扯了一下,竟然还被你这个小妮子发现了。” 姚纨懿见他解释得如此详尽,自然也知道不至于是对她扯谎,却不想这样轻飘飘放过:“臣妾可有洁癖,陛下可别想穿着被其他女人碰过的衣服亲近臣妾。” 换做别人敢说这样的话,估计早就被拖去冷宫了,她话中另外一层意思其实也很明显了,岳稚垣只好抖搂了一下长袍,假意无奈地说道:“朕忙了一天了,泡个澡舒坦舒坦吧。” 走出两步,岳稚垣停了下来,带着一点玩味对姚纨懿说:“既然不能让别的女人近身,那纨纨可要来为朕侍浴?” 姚纨懿哪里做过这样伺候人的差事,两只小手慌张地一摆,直接高声唤道:“小李子!” 岳稚垣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殷勤跑进来的小李子,压低了声音喝止:“出去!” 这一前一后,小李子没控制好脚步差点就栽在了原地。 岳稚垣看似凶恶地瞪了姚纨懿一眼,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独自去了后面的浴池。 不过他说的话也不是假的,为了定南王一事,这几日着实疲惫了些。水温微微有些发烫,却刚好可以带走身上的疲乏。 就在他十分享受的时候,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他闭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小李子恭敬地说道:“西宫……失火了。” 岳稚垣睁开眼睛,目光锐利:“怎么回事?” “是姜氏,自从疯癫之后,她便整日窝在自己房中,几乎是足不出户。不想今日从哪里找到了几块硝石,还把动静闹得极大。” “可有人伤亡?火可灭了?” “火已经灭得七七八八,北院的房间烧了小半,废帝后妃容氏和……” 岳稚垣已经猜到了小李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其子已死。” “为朕更衣。”岳稚垣从浴池中走出来,少顷便穿戴整齐。 “陛下。”姚纨懿也听说了西宫失火的事情,见他穿的是外袍,而非寝衣,便明白了他今晚不能留下来。 “纨纨先歇息吧。” “臣妾恭送陛下。” 岳稚垣捏了捏她的小手,快步离开了昭祥宫。 西宫。 来来回回的宫人和守卫,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水桶,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味道,空地上是一大一小两具已经烧焦的尸体,紧紧地抱在一起, 岳稚垣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岳稚圯。他行动不便,是被宫人连人带板地搬出来放在了不远处的地上,身边没有任何人,苏时雨和其他女子一起。 顺着岳稚圯的目光,岳稚垣看到了疯癫的姜氏:她的头发、身上和衣服都有烧伤的痕迹,她依然在痴痴地笑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刚害了自己唯一的亲孙子。 “哈哈,真好看,真好看……” 岳稚圯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姜氏,突然开始不顾形象地往前爬,因为手脚被废根本使不上力,他只能用手肘和膝盖,狼狈非常。 “母后!” 姜氏眼神恍惚,被岳稚圯搂在怀中,两人挨得极近,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安抚疯癫母亲的情绪,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突然“咔嚓”一声,姜氏软软地垂了下来,岳稚圯竟然将她杀了! 守卫连忙冲上去将两人拉开,姜氏果然已经没有了鼻息,而岳稚圯也失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撑在地上。 岳稚垣没有惊动任何人,最后看了一眼,安静地来,也安静地走了。 而被守卫半拖半拽的岳稚圯突然望向他离开的方向,耳边又回响起姜氏临死之前说的话:“安儿还活着,岳稚垣虽然该死,但林氏更是不能放过。” 母后,你安息吧。 第31章 大喜 定南王温和颂进京的日子就快到了。 说起来,温氏也是大夏极具传奇和神秘色彩的家族。当年太祖因不愿忍受前朝的压迫而举兵起义,受到了各地百姓的支持,队伍逐渐壮大,逼至金池城脚下时已经纠集了近三十万大军,形成破竹之势。 本以为最后的这一战在所难免,没想到却在兵临城下的当天,城楼上空无一人,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身为丞相的温暨手捧传国玉玺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太祖的面前,当着所有人郑重地跪下说道:“陛下以身殉国,托温暨在此奉上传国玉玺,并托付天下百姓……” 太祖见状,翻身下马,本想接过玉玺,犹豫片刻还是先扶起了温暨:“温丞相请起。本帅久仰温丞相大名,您这一生为国为民,可恨皇帝听信奸佞,愧对了您的一片忠心。若本帅能得温丞相的辅佐,是本帅之幸,天下之幸。” 温暨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头发花白,经此起义更显衰败。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多谢岳帅。温氏世代效忠大周皇室,到温暨这里便是终点了。作为臣子,温暨未能守国护民,作为老师,温暨也辜负了先帝的嘱托,无颜再苟活于世。” 太祖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这才发现温暨的身体摇摇欲坠,唇角流出了一丝血迹,显然是早已服毒:“温丞相!” 温暨的身体开始慢慢往后倒下,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努力回头望去,是一个少年惊恐的面容:“祖父!” 太祖和少年一前一后扶住了温暨,他握着少年的手:“孩子,温氏忠的应该是百姓,是天下,是能够带来国家安定之人。” “祖父……” 温暨已经毒发身亡了。 太祖看着温暨苍白的面容,还有身边强忍着泪水的少年,对下面的人吩咐道:“厚葬温丞相,安顿好温氏族人,待大业既成,本帅再做安排。” “是。” 太祖亲自扶起少年,他的脸上满是隐忍倔强的表情,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祖父,哽咽着回答说:“温…温令南。” “你可愿带本帅入城?” 众所周知,若城门并非被武力所破,则带军入城之人会得到新帝的极大奖赏,而太祖这是在刻意施恩。 温令南是个聪明人,默默地点点头,等太祖复又骑上高头大马,他走在最前面,身侧是四个士兵抬着已经气绝的温暨,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望金池城中走去。 后来太祖即位,应温令南之请将他送入军中锻炼,不过三五年时间就成长为让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铁血将军。有一年南方发生动乱,温令南奉旨镇压,立下功勋,成为了太祖的心腹。直到太祖临终病重在床,温令南也是他最先召见的臣子,亲下圣旨将他封为定南王。多年过去,温氏在朝中的势力和在民间的声望日渐高涨,引起当时皇室和朝臣的忌惮,屡屡打压,温令南权衡之下只好上奏以兵权保全族人性命,告老回到了当时太祖所赐的封地。从此以后,温令南与其子孙低调做人,无诏不离封地。 而温和颂便是定南王嫡系子弟,五年前承袭了王位,从此小动作不断,此次进京名义上是给新帝岳稚垣请安,但真实意图为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岳稚垣深知温和颂不容轻视,为两人的第一次交锋做足了准备,但与此同时,他也在筹备一项大事。 这天自午后时分,小李子就带着宫人在乾康宫进进出出,神色匆匆,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消息传到后宫,总有人想要一探究竟,却碍于前几天宋美人被罚禁足一事不敢轻举妄动。 夜色渐深,小李子一脸喜色地往昭祥宫走去。 “奴才小李子参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他恭敬地给正要进膳的姚纨懿请安,“陛下请娘娘往乾康宫一见。” “乾康宫?”姚纨懿有些意外,说起来入宫数月以来,她还从来都没有去过岳稚垣的乾康宫,次次都是他过来昭祥宫的,“陛下可有说是何事?” “奴才不知。”可是小李子神情与往常有异,显然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既如此,那就走吧。”姚纨懿只好放下筷子,由远青陪着乘上轿辇,没一会儿就到了乾康宫的门口。 姚纨懿轻提裙摆缓缓登上台阶,就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带着和煦的笑容候着她:“奴婢参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嬷嬷好。” “请娘娘随奴婢来。” 姚纨懿虽然不知何意,但还是跟着嬷嬷去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乾康宫,左拐右绕,隐隐听见一阵水声,果然来到了一处浴池。 “娘娘稍候,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 姚纨懿没有动作:“沐浴?” “是,娘娘。”嬷嬷浅浅俯下身说,“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姚纨懿听了这话,垂下了眼眸,慢慢举起双手,任由宫女将她身上的衣服褪下。 轻抬玉足,荡起水波,姚纨懿一头乌发及腰,肌肤如雪,饶是远青这样日日陪着伺候的,再见一次也忍不住感叹真是上天的宠儿。 沐浴过后,姚纨懿又被穿上大红色的衣裙,嬷嬷为她挽上一个优雅的发髻,画上了淡淡的妆容。 “嬷嬷,这衣服……”姚纨懿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像是新嫁娘一般的装扮,忍不住开口。 “娘娘,您放心吧。”嬷嬷看着姚纨懿的目光中有赞赏,亦有满意,贵妃的姿容已是无人能比,而自己的手艺只为其更添几分娇媚。 姚纨懿将心中的疑问咽了回去,由嬷嬷带着走进了乾康宫的寝殿,映入眼帘的一切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整个寝殿就是喜房的样子,窗上贴着喜字,大红的绸缎和床褥,桌上还摆放着一对点燃的龙凤蜡烛。 岳稚垣也身着大红的长袍,玉立在房中,见到姚纨懿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他很想冲上去,但实际上却是一动不动,这一次,希望她能走向他吧。 一步,两步,三步。 姚纨懿终于走到了岳稚垣的面前,颤抖着看进他的深如大海的眼睛。 第32章 初夜 “纨纨,今日是朕给我们准备的大喜之日。” “陛下……” 岳稚垣轻轻用手指封住她的唇:“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告诉朕,你是否愿意留下来……” 他的声音恳切,只是想听到姚纨懿最真实的答案。 岳稚垣紧紧地盯着姚纨懿,似乎生怕她真的会转身离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步之远,姚纨懿没有碰到他,但也能感受到岳稚垣的忐忑。 她只觉得心里一软,将自己的小手塞进了他的大手里,笑意嫣然地说:“陛下费心布置了这一切,若是臣妾想走,陛下真的放人吗?” 岳稚垣微微松了一口气,霸道说道:“当然不放。” 他握住了姚纨懿的手,两人一起走到了桌前坐下。岳稚垣拿起酒壶,将两个空的酒杯满上,拿起一个送到了姚纨懿的面前。 “按照规矩,咱们应该喝交杯酒。” “好。” 两人手腕交错,相视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纨纨还未用晚膳吧?” 姚纨懿巧笑倩兮,故作责怪的语气抱怨道:“陛下急急让人请臣妾来,哪有时间用膳。” 岳稚垣为她盛了一碗汤,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是朕的不是,尝尝可还合你的胃口?” 姚纨懿小口小口地喝汤,没有注意到岳稚垣一直都只是在给她布菜,自己却一口都没吃。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终于放下了碗筷,岳稚垣小声问道:“纨纨可吃好了?” “是。” “那就轮到朕了!”他突然起身,手快将她髻上的发钗取下,再一把将她抱起转了半圈,如瀑的发丝在空中飞起,动作之快吓得姚纨懿牢牢扒住了岳稚垣。 他阔步走向大床,将姚纨懿轻轻地放下来,作势就要吻上去的时候,听到姚纨懿有些清醒的声音:“陛下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这是姚纨懿在岳稚垣面前第一次用“我”自称,岳稚垣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我知道。 纨纨,只有你,从来都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的。” 姚纨懿还未来得及问岳稚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已经彻底陷入了岳稚垣的深吻之中。她感觉自己如融化了一般失了全身的气力,恍惚中能感觉到皮肤接触到有些冰凉的空气,冷不丁瑟缩了一下,然后就被他温暖的怀抱拥住,赤裸相亲。 他的吻开始慢慢往下,留下了一串痕迹,姚纨懿的喘息愈发难以抑制,岳稚垣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粗哑着嗓子问道:“纨纨,可以吗?” 姚纨懿半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已经说不出话来,两只玉臂扶上了岳稚垣的肩头,像是默许一般。 岳稚垣往下一沉,姚纨懿猛地一仰头,咬在他的肩上,指甲几乎都要划破他的后背,还是没能忍住惊出一声痛呼。 “纨纨乖,我不动了,我不动了。”岳稚垣心疼地看着她眼角沁出的泪花,大手摸着柔软的发丝安抚道。 他耐心等着,直到姚纨懿原本紧绷的神情有些缓和,才试探地问道:“不痛了?” 姚纨懿为他的体贴和迁就而觉得窝心,主动吻上他的唇,主动对他发出了邀请。 岳稚垣内心一喜,一手护住她的头,一手掐住她的腰,开始慢慢起伏,见她没有再出现不适,才加快了挞伐的速度,听她发出破碎的吟哦声。 姚纨懿动情之时的模样不失娇媚,更是美艳,她的表情无辜,毫无反抗之力似的可以任人摆布,像一朵菟丝花一样地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可是每次捕捉到她的眼神,却又像是一个女王般在接受他的讨好与臣服。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神韵却同时存在她一人身上,岳稚垣知道自己是真的逃不出了。 他突然跃起身子向前,扶着她的腰背让她直起身来。姿势的改变让她不受控制地娇吟,然后她就听到岳稚垣亦发出一声粗喘。一种细碎却连绵的酥麻自下而上,仿佛要传遍她的全身,两人面对面地坐着,额头上都挂着小小的汗珠,这一刻,合体的感受分外明显。 “纨纨……” 姚纨懿本就习惯了他唤她的乳名,可在这种情境下却是尤为诱惑。 “纨纨,纨纨,纨纨……” 他不知疲倦、不觉厌烦地一遍又一遍叫着她的名字,相拥着,想要去到更深的地方。 姚纨懿死死咬住下唇,将尖叫的冲动压制在身体里,却被他所蛊惑:“别忍着,叫出来吧,纨纨……” 岳稚垣抓住她一脸迷茫看过来的时刻,用力一顶,果然撬开了她紧闭的双唇:“啊……” 然后两人便一发不可收拾,男人与女人的喘息交织,听得守在殿外的小李子、远青和其他宫人都有些羞涩,一点也不敢胡乱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恢复了安静,小李子与远青同时舒了一口气。 殿中,岳稚垣的手中把玩着姚纨懿的发丝,她还伏在自己的身上休息。 “陛下……” “嗯……” “刚才说只有我一人,是什么意思?”姚纨懿的思绪归拢,突然想到了方才岳稚垣说的话。 岳稚垣浅浅一笑:“就是只有你一人的意思。” “可是皇后娘娘,还有胡氏……” “皇后并未怀孕,至于胡氏……”岳稚垣的语气不善,姚纨懿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胡氏不会是……” “朕从未宠幸过她,她怎么可能有孕?” “可是……” “朕是有女卫的,纨纨。”岳稚垣摸着她扬起的小脸,“若是不去后院自然会引人非议,可朕想要为纨纨守身,总得想些别的办法吧!” 姚纨懿听了这话顿时涨红了脸,终于明白过来方才岳稚垣说起女卫是什么意思了,她们可以在女子身上伪造缠绵过后的痕迹,以假乱真,不让后院女眷生疑,所以胡氏才会有胆子混淆皇室血脉。 “严嫔便是朕的女卫,入宫就是为了保护你的。” 姚纨懿面露震惊,严嫔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岳稚垣的女卫? “那皇后娘娘又为何假孕?” “这是朕与皇后之间的一场交易,她许是这后宫中除了严嫔之外,纨纨还可以信任的人了。” “是,臣妾与皇后娘娘相见恨晚。” “朕察觉到了。”岳稚垣突然有些醋意,“纨纨信皇后可比信朕要多。” 姚纨懿瞧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皇后娘娘亲和待人,可比陛下成日里冷着张脸好多了。” “朕对着纨纨何曾冷脸过。” 岳稚垣如今美人在怀,只觉得心满意足。 第33章 初遇 后宫是没有秘密的,岳稚垣为姚纨懿准备的这一切很快就已经传遍了各宫,自有人咬碎了一口银牙,也有人波澜不惊。 宁坤宫。 “娘娘,昭祥宫那位明面儿上与您交好,背地里竟然蛊惑陛下至此,若不严加惩治,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白芷气得青红赤白。 祁蔓却很是不以为然:“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想做什么本宫干预不了,更不是你可以妄议的。” 白芷被训斥之后便诺诺不敢说话,祁蔓也知道她说这话也是为了她好,才软了语气:“白芷,本宫只想做好这个皇后,打理好后宫各人,至于陛下想要宠谁,宠到什么地步,本宫都不在乎。” 白芷应声:“是,奴婢答应娘娘以后绝不多言,只守着娘娘与小皇子。” 祁蔓闻言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笑笑说:“好了,扶本宫去就寝吧。” “是。” 姚纨懿在乾康宫安睡一晚,苏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环顾四周也不见岳稚垣的身影。 “远青……” 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刚想要再唤一声,远青就已经轻柔地将落下了床帘拉起:“娘娘,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巳时了。”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扶本宫起来吧。” 印着鸳鸯图样的大红被褥滑落,露出了姚纨懿如玉般的肌肤,可现在上面却布满了青紫的痕迹,远青连忙低下了头。 一如前晚,浴池早已准备好了,好让姚纨懿能够好好缓解疲劳。 姚纨懿将乾康宫的宫人挥退,只留下远青一人侍候。她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开始处理脑海中出现的这段记忆—— 她终于记起自己与岳稚垣初遇的时候了。 十三岁那年她曾去长宁姑母府上小住过一段时日。在陪着去城东陀安寺烧香祈福的时候,曾在后山救下过一个受伤的年轻男子。那日正逢山桃花树林盛开的时节,层层叠叠,纷繁绚丽,几乎要将枝头压弯,而花朵的香气夹杂着水分散发出一种湿乎却不粘腻的甜味。 姚纨懿本想带他回陀安寺中治伤,却注意到他身上锦袍的图案走线似乎是大夏才有的手法,而腰间的玉佩和手上的扳指都说明了他的身份不凡,恐怕刺伤他的人也来头不小。陀安寺中除了僧人之外,大多都是京中达官显贵的恶女眷,并无防身之力,若是让他去了,可能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最后她只是为那个男子包扎了伤口,并让远青找出了一些银两:“下山进城找个大夫吧,若是不想让人对你的身份起疑,就把这些个贵重物品收起来吧。” 本以为是一场萍水相逢,没想到五日之后便在京中的市集里再次遇见。他说自己名讳林岳,出身商贾,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引起了匪人的注意,这才受了伤。 他盛情相邀,问道她的名字,姚纨懿只是笑笑不说话,她戴着纱笠,只有当风吹过的时候才能隐隐看到她的容貌。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打量起了各种小玩意儿。 天色渐黑,林岳提出送她回家,却被姚纨懿婉拒,毕竟平国公府太过扎眼,便在路口处分道扬镳了。临走之前,林岳向她发出了一同游湖的邀请。 姚纨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留下了纤长瘦弱的背影。 第二日,林岳在湖边从早等到晚,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要见的人。以为是佳人爽约,其实姚纨懿那日赴约了。 她乘马车出行,却突然冲进了一个老头,紧接着就被一群不知来历的蒙面人追杀。他们躲进了一座破败的草屋,老头紧紧拉着她的手,她用力挣脱却是无法:“你是大凉的永乐公主……” 姚纨懿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身中剧毒,已无回天之力,外面的人想要抢的是这个……”他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令牌,中间写着一个“春”字。 “等你有朝一日去到大夏,去春幽台便知道了。” 姚纨懿拿着他硬塞到自己手中的令牌,低声说:“可…我怎么会去大夏呢?” “公主殿下,世事无常,你注定不会是困在大凉皇宫里的金丝雀。” 姚纨懿还在消化这老头说的这些话,一没注意就被他喂了一颗药丸:“你年纪还小,等你记起来也为时不晚……”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老头虚弱地咧了一下嘴角,还想说点什么,大量的鲜血便从他的七窍流出,景象之惨烈将姚纨懿吓得一声都发不出来,加之药效发作,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长宁姑母府上,就连她的父皇母后和明璟都在床边守着:“纨纨醒了!”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母后温柔地摸摸她的额头,小心地将她扶起来:“纨纨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姚纨懿眼神空洞,努力回想却是一片黑暗,“纨纨什么也不记得了。” 父皇也说话了:“那纨纨记得什么?” “纨纨跟父皇拌嘴了,吵着要来长宁姑母府上小住……”姚纨懿不自觉地掰着手指,只数到自己来到平国公府之后就停住了。 父皇眼神一闪,便说:“纨纨一出宫就生病了,烧了一整晚,把你姑母一家吓得不轻,所以父皇母后就来接纨纨回去了。” “是…这样吗?” “父皇还能骗纨纨不成?”他轻声细语地,“父皇以后再也不会惹纨纨生气了。” 姚纨懿本来还在纠结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但被父皇这么一打岔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倚在父皇怀中委屈红了眼睛。 回宫之后,她也发现了自己身上多出了一块从未见过的令牌,本想丢在一边,冥冥之中却觉得不应该,就放进了自己妆奁的最底层。 “远青,水凉了,为本宫更衣,咱们启程回昭祥宫吧。” “是,娘娘。” 第34章 明珠 岳稚垣还未下朝,姚纨懿就已经乘着轿辇离开了乾康宫。 姚纨懿慢悠悠摩挲着自己的护甲,忍住身上的酸痛,脑海中思绪翻飞。所以岳稚垣是在三年前便心悦与她,可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实为大凉的永乐公主。 此事也急不来,但春幽台才叫棘手,虽说那日老头的一番说辞和最后的托付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大夏的这段时间,她也了解到春幽台的能耐不容小觑。若是可以将这一江湖势力收拢,对她必然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可就算她有令牌,真的会那么容易吗? 今日朝上所议的便是定南王温和颂即将到京一事,温氏在金池城中留有一处宅邸,常年无人居住,只有几个老仆打理着。听说这次除了温和颂之外,还带了他的嫡妹明珠郡主,阵势之大可谓是从未有过。 众臣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一个早朝生生开了一个多时辰。 等岳稚垣脚步匆匆地赶回乾康宫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嬷嬷恭敬地说道:“贵妃娘娘已经回去了。” 这话一出,岳稚垣的脸色瞬间暗了几分,嬷嬷低垂着头忍着笑,善意提醒道:“陛下可要去娘娘宫里一同用午膳?” “罢了。”岳稚垣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返身去书房,“去叫沐大人回来。” “是。” 乾康宫。 “微臣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岳稚垣放下手中批奏折的朱笔,“今日朝上讨论定南王一事,朕看你都没说话?” 沐远滔面色有些凝重:“定南王来者不善众所周知,但微臣觉得这位明珠郡主也不可轻视。” 岳稚垣浓眉一挑,问道:“此言何意?” “这位明珠郡主对外宣称是嫡出,其实不然。” “这还有能假?” “明珠郡主的生母原是一名官家小姐,还未及笄便已经与还是世子的前定南王有情。不料被人陷害牵连全族,她被迫流落风尘,为了保住两个幼妹,只好含恨成了南境的花魁。”沐远滔凭借记忆将这段往事细细说来,“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曾想前定南王一直挂念着她,继承王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她换了身份接入府中,烧了花楼,杀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当时闹得可谓是人心惶惶。” “没想到前定南王竟然还是个痴情人。” “改头换面之后她就成了定南王府的侧妃,因着年轻时伤了身子,所以哪怕独得宠爱多年也未诞下一儿半女,成了两人的一桩心事,定南王为她求医问药,总算求来一女,一出生便被记在了正妃名下,让先帝赐下了郡主封号。” “有意思……”岳稚垣明白了沐远滔的言下之意,“你是觉得她可能从她的生母那里学了一些什么。” “不是觉得,微臣确定。” “哦?” “陛下可还记得两年前废帝曾令微臣去南境私访一事,是为了调查多名武将莫名身亡导致军权被定南王收回。” “不错。” “当时就有线索指向那三名高阶武将身边都曾新纳姬妾,却又都在他们亡故之后神秘消失。微臣走访之下发现她们都与一个名叫怜香楼的风月之地有关,而怜香楼又与定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朕明白了。”岳稚垣眼神立时变得犀利,“如果说定南王府有谁会愿意染指风月之地,自然是这位经历颠沛的侧妃和她的亲生女儿了。” “不错。只不过这位侧妃在前定南王病逝下葬的当天便触柱殉情而去,只留下明珠郡主一人。” “这么一说,她也是个聪明人。定南王妃与温和颂能容忍她在府中风光这么多年,几乎失了正室尊严,一朝大树倾倒,哪里还有她们母女的好日子过,膝下既无儿子能够图谋王位,不如为明珠郡主留下一条生路。” “陛下圣明。” “如果明珠郡主想要把怜香楼势力带进金池城难如登天,若是想用媚术打开一道口子,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朕……” “微臣定会严密监控明珠郡主,不让她的诡计威胁到陛下…与贵妃娘娘。” 岳稚垣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就你心里门儿清。” 沐远滔讪讪一笑:“微臣还未恭喜陛下……” “不。” “什么……” “朕说的是,若是明珠郡主确有计划,你不要轻举妄动。”岳稚垣计上心头,“将计就计,将她留在眼皮子底下,说不定朕还能借由她的手掌握更多温和颂的计划。” “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 “温明珠,前定南王当真是爱惨了这位侧妃,就连他们的女儿都是他的掌上明珠,万勿蒙尘。” 慈安宫。 “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已经回去昭祥宫了。” 霍知意正站在林太后的身后小意为她挑选饰品,听了彭嬷嬷的回禀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仍然十分淡定。 林太后心里觉得满意,能沉得住气的人才适合在这吃人的后宫生存下去。 “陛下呢?” “现在书房与沐大人议事呢。” “后宫当然是百花齐放的才好,意儿,你说呢?” “娘娘说的是。”霍知意浅浅笑着,拿起手上的羊脂白玉簪子比划了一下,说道:“娘娘觉得这支可好?” “白玉都是你们年轻人用的,哀家老了……” “娘娘保养得宜,哪里看得出来有陛下这么大的儿子。” “你这孩子真是嘴甜。”林太后只觉得舒心,“意儿若觉得好,就给哀家戴上吧。” “是。” “你放心,哀家自会为你盘算的,陛下如今对贵妃只是一时新鲜,但哀家也不会将你推出去成为新人里最冒头的。” “嫔妾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霍知意曲膝行礼,“嫔妾一切都听娘娘的安排。” “彭嬷嬷,过几日请陛下来慈安宫陪哀家用午膳,让严嫔作陪。” “是。” 远远看去,林太后与霍知意一坐一站,竟如母女一般亲密。 第35章 分宠 过了几日,林太后在慈安宫设下一个小家宴,等岳稚垣抵达的时候,他瞧见严嫔一脸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偷偷地递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 “儿臣参见母后。” “陛下来了,快坐。”林太后十分热情,“哀家准备了一桌子的菜,今日咱们母子可以好好说说话。” “严嫔在这儿是……”岳稚垣一眼看出了林太后的心思,却依然明知故问。 “严嫔是个好孩子,长得漂亮,又解人意,陪着咱们母子一起才不会沉闷。”林太后一把拉过严嫔,如慈母一般拍拍她的手。 而严嫔不动声色,表现得十分感念太后娘娘的垂青,眼神看向岳稚垣的时候更是露出适当的娇羞来。 三人在桌边坐下,林太后指挥着严嫔为岳稚垣布菜,岳稚垣亦听话地每一样都尝了:“母后宫里的手艺着实不错。” “陛下喜欢就好。”林太后神情意满,“严嫔啊,把陛下的酒杯满上。” “是。” “哀家听说陛下最近甚是宠爱贵妃?”林太后铺垫多时,总算进入了主题,“如今后宫里的人多起来了,陛下可要雨露均沾呐。” 岳稚垣轻笑一声:“雨露均沾?” “正是,这样才能开枝散叶,哀家也可享天伦之乐。” “朕知道了。”岳稚垣淡淡应下,林太后看出几分他的言不由衷,也只能顺势推出严嫔,“严嫔就是个不错的,她兄长亦是陛下信任的左膀右臂,不妨今夜就去她宫里坐坐吧。” “既然这是母后的意思,儿臣自当照做。” “陛下可不要敷衍哀家。” “儿臣自然不会。” “如此便好,哀家可就等着抱孙子了。” “是。” 岳稚垣与林太后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直至饭毕。 “儿臣先带严嫔离开了,不扰母后休息。” “好好,你们去吧。”林太后脸上满是欣慰。 走出慈安宫之后,见四周没有外人,严嫔这才收起了娇羞的神情,也与岳稚垣拉开了两步远的距离。 “陛下。” “如何?” 自严嫔进宫之后,岳稚垣只交给了她两个任务,除了保护姚纨懿之外,就是监视林太后的动向,毕竟自她醒来之后行事疑点重重,不论他如何不想承认,他最终还是决定让严嫔一并调查。 “回陛下,臣妾入宫时间尚短,只查到两件事。” “说来听听。” “太后娘娘刚苏醒之后曾深夜去过一次西宫。” “西宫?”岳稚垣突然想起姜氏发疯一事,似乎就发生在母后醒后的那几天。 “以及,太后娘娘与霍贵人关系十分亲密,形同母女。” 岳稚垣心里有了数,追问道:“太后对贵妃的态度如何?” 严嫔犹豫片刻:“太后娘娘似乎对贵妃娘娘颇有成见。” 见他点头,也不再说话,严嫔识趣地开口道:“臣妾告退。” “去吧。” 岳稚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望了望慈安宫高大巍峨的楼檐,心中暗道:母后,您到底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朕…… 而另一边目送岳稚垣和严嫔离开的林太后,也很快收敛起方才的热情,淡淡地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 “是,娘娘。” 她走进寝殿,原本在里面端坐着的一道人影猛地站起:“娘娘。” “意儿,你都听到了?” “是,娘娘。” “先让严嫔为你做个挡箭牌,以她的资质若能分去陛下对贵妃的独宠,但也绝对不会成为下一个贵妃,然后便是你的机会了。” “臣妾何德何能得娘娘如此关照。” “哀家膝下没有女儿,一见你就极为喜爱,老天爷赐的缘分自然不能辜负。” “多谢娘娘。” “快回去休息吧。” “臣妾陪娘娘一起抄经吧。” “你这孩子……” 霍知意如此乖巧懂事,几乎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对霍知意的喜爱日渐增多。 不得不说霍卿确实将她教得很好,尤其是书法,带着霍知意的性情也十分衬得住。她可以陪着林太后抄一下午的经书,字迹也不见任何凌乱潦草。 霍知意耐着性子陪林太后半日时间,走出慈安宫的时候日头已经暗了不少,她不着痕迹地揉着隐隐发酸的手腕,侍女在一旁为她叫屈:“主子,您这又是何苦呢。太后娘娘嘴上说着为您着想筹谋,却丝毫动作都没有,您真正的依靠还得是陛下的盛宠啊。” “你不懂。”霍知意回头看着慈安宫的牌匾,“谋定而后动,太后娘娘这一点并没有错,但你说的也对,我进宫一月有余,却连阿垣哥哥的面都没见上几次,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主子与陛下有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是不同的。” “不同吗?”霍知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入宫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哪怕父亲竭力反对,她依然一意孤行要入宫选秀,可大选那日阿垣哥哥的态度明显是不愿意要她的。还好她这段时间一直安分守己,未尝贸然用往日的情分去争宠,这才看出昭祥宫那位竟然不是以美色侍人的花瓶,于他而言是真真切切的放在心上了。她必须想办法让阿垣哥哥重新看到她才行。 “听说过几天宫里要为定南王办接风宴?” “是呢,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大办宫宴,主子可是想要一鸣惊人?” 霍知意心里却有了主意:“回宫之后,把那件舞衣拿出来吧,早晚是要派上用场的。” 侍女笑着应道:“是,主子。” 第36章 定南 定南王的接风宴本应由祁蔓主持,可她如今身怀有孕,不宜过分操劳,岳稚垣本想让姚纨懿代为筹备宫宴,却被林太后横插一杠,说她出身异国,不了解大夏的宫规风俗,未免在定南王和宗亲朝臣面前堕了皇室的颜面,还是得由她亲自出马,带着贤德二妃忙活了起来。 林太后说得不留情面,岳稚垣的脸色都阴沉了几分,这本就是能让姚纨懿在宫中立威的机会,可这话要是传出去,就……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姚纨懿及时拦下了岳稚垣,语气娇俏地说道,“臣妾虽然忝居高位,应当在皇后娘娘养胎的时候分担一些宫务,但臣妾到底年纪最小,不如太后娘娘见多识广,这次为定南王准备的接风宴有劳您和两位姐姐主办,臣妾一定尽心学习,相信阖宫上下绝不敢有异议。但这次以后,臣妾是万万不敢再劳动您老人家了,否则岂不是陛下与臣妾的大不孝。”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一边隐射了林太后的年纪,一边又在众人面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林太后下次还要插手,就是故意要让岳稚垣担下这不孝的罪名了。 林太后面色一窒,这是她第一次正面领教姚纨懿的伶牙俐齿,而陛下也只是坐在一旁神情宠溺:“那就有劳母后了。” 她的心中警铃大作,看来这个永乐公主是留不得。 很快,岳稚垣便起身带姚纨懿离开了慈安宫:“儿臣与贵妃先行告退。” 林太后只好强撑着笑容目送他们二人离开,手中的茶盏微微发抖,贤德二妃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什么未曾察觉一般。 “你呀,这张小嘴真是厉害,母后算是被你堵得哑口无言。” “陛下可是觉得臣妾逾矩了?”姚纨懿出身皇族,岂会不知这些道理,太后摆明了是想拿她立威,就也不要怪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母后她……”岳稚垣有些犹疑,“朕也不知道母后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御花园。 霍知意晚膳之后便在宫中散步消食,路过昭祥宫的时候远远看到宫人正忙碌地把大红灯笼挂上门口,再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去。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就连侍女都读不出她的情绪,片刻之后,她淡定说道:“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却在御花园撞到了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你是何人?“ 那年轻人盯着霍知意一瞬,就被侍女呵斥:“这位可是陛下的贵人,你区区一个侍卫竟然敢直视,好大的胆子!” “好了。”霍知意抬起手,“你怕不是新来的,掉队了吧?” “是……” “应该在那边,你走快些能赶上的。”霍知意指了指北边的方向,带着侍女施施然地就离开了,而年轻人却在她离开之后站直了身子,宽大的侍卫头盔下露出了他狭长的凤眼,等了片刻之后往西边去了。 五日后,定南王温和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金池城,沐远滔奉命在城门处迎接。 “臣沐远滔见过定南王。” 定南王温和颂玉面束冠,一身玄黑的衣袍绣着金丝镶边,腰间悬挂一块温润的玉佩,便是当年太祖册封首位定南王时所赐,成为了温府世代相传的身份象征。 “原来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沐远滔沐大人,本王可是久仰大名。” “王爷谬赞。”沐远滔对他拱了拱手,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打断: “哥哥,我们是到了吗?” 温和颂身后的马车帘子被猛地拉开,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女半弯着腰探出头来,柳眉杏眼,秀鼻挺立,樱唇微张,充满好奇地望了过来。 “明珠,坐回去。”温和颂言简意赅,但沐远滔听出他的口吻中并无责怪,这倒让他对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有些意外。 温明珠冲着温和颂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只好重新坐回到帘子的后面。 “沐大人不要介意。” “王爷言重了。”沐远滔垂下目光,“那请让臣护送您回府吧。” “有劳。” “明晚陛下将在明瑛殿设下宫宴,为您与郡主接风洗尘。” “请沐大人代本王先行谢过陛下。” 定南王这次入京带了不少物件,一眼望过去大概就有十几辆马车,阵仗之大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张大娘,这家是什么人呀?” “定南王都不知道啊?啧啧,咱们这大夏能有几个异性王,能连定南王府温家都不知道?” “所以方才走在前头的……” “当然就是这一代的定南王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气度。” “那还有个姑娘呢?” “姑娘我就不知道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没过多久,定南王就成了全城的谈资。 定南王府。 “哥哥……”温明珠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走进主院。 温和颂闻言抬头:“明珠,都安顿好了?” “她们还在收拾呢,明珠先过来看看哥哥。” 见她如此乖巧,温和颂心中嗤笑,给了身边心腹一个眼神示意他退下,这才好整以暇地觑着温明珠:“怎么,看上沐远滔了?” 温和颂语气轻佻,温明珠并不往心里去,反而是浅笑着在他下首坐下:“有哥哥这等温润君子在前,还有谁能让明珠看得上?” “侧妃当真是教女有方,对自己的嫡兄都敢这样说话……”温和颂如愿看到温明珠的脸色有异,“明晚入宫,切莫性急,如何才能真正抓住一个男人的注意力,不用我来教你吧。” “是。”温明珠乖顺地低下眉眼,状似无害的样子,但只有温和颂清楚这个妹妹心中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父王还在时给他和母妃下了不少绊子。 “你先回去吧。” 温明珠施施然地离开了主院往回走,一路上她仔细思忖,其实定南王太妃和温和颂母子俩留下自己的一条命并不全是因为母妃在父王的丧仪上当着王府众人的面殉情托孤,更是因为自己的媚术对他们的大业尚有利用价值,可她绝不能允许自己一辈子都受制于人…… 第37章 献艺 温明珠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恰逢侍女将她千里迢迢从南境王府里带来的妆箱打开,云纱层层叠叠在床上铺开,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映出缕缕波光,很是好看。 “小姐,明日的宫宴穿这身玫红色的可好?以小姐的姿容定能艳压群芳。” 她浅笑不语,眼光逡巡着,最后落在了最边上的衣裙上,玉指一点:“不,选这套。” “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我要的不是艳压群芳,而是……”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只是满意地盯着这件裙子,它看似银白,实则是雨后天青的颜色,只有当人走动起来的时候,才会显出其中的美妙。 “是。” 次日,温明珠花了小半日的功夫才将自己打扮整齐,钗环叮当,却不纷繁,没有太多金银首饰,衬得她一身王府贵气。她带着侍女一路袅袅婷婷地往前远走去,直到在温和颂的面前站定,清楚地在他眼底看到了想要掩盖的惊艳,这才放下心来。 “哥哥可还满意?” “不错。”温和颂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走吧。” 温和颂并没有骑马,而是与温明珠踏上了同一辆马车,“哥哥可是有话要交代明珠?” “岳稚垣并非池中之物,想要迷惑他不是一两日可得手的……” “明珠知道。” “所以……” “明珠今日最要紧的目标其实是太后娘娘,只要能让她开口将明珠留在宫中,就有更多接触陛下的机会。” 温和颂点头:“这身衣服选得不错。” “多谢哥哥夸奖。” 不过半刻钟,马车就在宫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守门的侍卫走上前来:“来者何人?” 一个长相颇为英武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铭牌,礼貌地回道:“我们是定南王府的,前来参加今日的宫宴。” “原来是定南王爷,请进。” “多谢。”年轻人给了马车夫一个眼神,目光慢慢移向后面,帘子一动也不动,里面的人似乎对方才的对话一无所知。 到了朝华门,温明珠跟着温和颂走下了马车,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心有负担,亦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几人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了明瑛殿,“定南王到,明珠郡主到——” 此番果然引起了殿中人的注意,齐刷刷地向门口方向看去,他们对温家兄妹并不熟悉,只是这第一眼看出两人皆非凡品,纷纷行礼道:“臣等见过定南王,见过明珠郡主。” 温和颂居先颔首,带着温明珠一直走到了宴席的最前面:“臣温和颂参见贤妃娘娘,德妃娘娘。” 二妃已经端坐在位,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这一对兄妹。 贤妃微微颔首:“王爷免礼。” 德妃则是对温明珠更有兴趣一些:“郡主是第一次进宫吧?” “是,德妃娘娘。” “郡主这身应该就是天菱纱吧?听说三年难得一匹,看来郡主果真是深受宠爱。” 德妃这句话的意图善恶难分,温明珠也没有任何局促:“德妃娘娘谬赞。” 温和颂心里是不耐这些女子之间毫无价值的来回针锋,无意间扫到了一个人影,快速地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他便心领神会。 “哥哥,我们落座吧。”温明珠注意到温和颂的分神,小声提醒道,“陛下应该快来了。” “好。” 几人刚落座,外面就传来了通报声:“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岳稚垣陪着林太后,祁蔓与姚纨懿跟随在后,刚一走进明瑛殿,所有人便起身跪下。 “都起来吧。” “谢陛下。” 岳稚垣自然地将目光落在了左侧的男人身上:“定南王这一路可还顺利?” “非常顺利。”温和颂笑得像个翩翩君子,“一路上微臣看到百姓们生活安乐富足,可见陛下治理有方。” 一上来就给岳稚垣戴了这样一顶大帽子,温和颂的手段较之五年前他刚刚承袭王位,二人初见时又长了不少。 岳稚垣笑着应下了他的恭维,转而向大殿上的所有人说道:“定南王府驻守南境,立下不世功勋,是我大夏的大功臣。今次为定南王与明珠郡主接风,君臣同乐,必要尽兴。” “陛下英明。” 岳稚垣大手一挥,乐声响起,穿着红色纱衣的舞姬踮着小步子如流水一般从两侧涌了进来,在中央汇聚成花蕾的形状。一阵密集的鼓点之后,花蕾盛开,这才露出了藏在中间的女子——霍知意。 她身上的纱衣颜色更深一些,乌黑的发丝梳成高耸的朝天髻,额间点了一枚花钿,耳尖还挂着一幅金线面纱,若隐若现,美人半遮面。 岳稚垣认出霍知意之后,脸上的神情不变,眼中的笑意却逐渐消散。姚纨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此前两人闲谈的时候,他对她说起过霍知意,在他眼中从来都是一个乖巧却又些情绪敏感的妹妹,可现在她却成了后妃,竟要想方设法从他这里得到一点点的男女之情。 她可以理解岳稚垣看到霍知意如此争宠的触动,可林太后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霍知意的腰肢柔软,与身边的风情舞姬相比,她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更衬得她亭亭玉立。 她在眼波流转之间也注意到了林太后的不虞,她知道自己今日自作主张在接风宴上表演舞蹈,到底还是逆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一曲舞毕,霍知意盈盈走上前来行礼:“臣妾参见陛下,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原来是霍贵人。”岳稚垣清清嗓子,克制地说道,“朕都不知爱妃的舞艺如此出众。” “臣妾多谢陛下夸赞。” “着封霍贵人为嫔,赐号‘熙’。” 霍知意跪下谢恩,安静地退下更衣,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疑问,今日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呢…… 一支舞就让霍知意得以晋升封号,让许多女子都眼红不已,甚至在朝臣之间引起了窃窃私语。 “霍大人,令爱真是深受圣宠啊,在此先行恭喜啦。” 霍卿勉强笑笑,看了看女儿走远的身影,又看看上首的位置,内心五味杂陈。 第38章 联手 霍知意退场之后,宴会继续,温和颂就坐在岳稚垣的下首,两人在低声交谈,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温明珠浅尝了面前的餐点,似乎很是专注,其实她正在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对面的几人: 林太后自那位熙嫔登场之后神情就有些不对劲; 皇后怀有身孕,贵妃正得独宠,本应该针锋相对的两人却似乎十分亲昵; 贤德二妃如局外人一般看戏,全然事不关己; 静淑仪是皇后的妹妹,长相相似,眼神却阴鸷许多,看谁的目光都有些敌意; 至于那些通过大选入宫的低位妃嫔,温明珠尚未将她们放入眼中; 思及此,她柔柔起身,对林太后恭敬地说道:“太后娘娘,臣女听闻您玉体欠安,特别寻到了这一株千年人参,献上给您,愿娘娘平安康乐。” “明珠郡主真是有心了。” 林太后这才好生端详了温明珠一番,发现她亦是国色天香之姿,虽不及贵妃,但眉眼之间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心思一转,她向温明珠招招手,近到身前来。 “郡主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臣女今年十五了。” “可许了人家?” “尚未……”温明珠适当地露出小女孩谈及婚事时的的羞涩,希望能惹得林太后心生怜爱。 “你第一次来金池城?” “是,臣女此前从未离开过南境。” “那这次就好好感受一番,看你可喜欢?” 聪明人都能听出林太后的意图,是要把这位明珠郡主留在金池城了,众人的目光开始在岳稚垣与温和颂之间游移。 两人也注意到了林太后这边的动静,温和颂率先开口说道:“明珠从小被父王骄纵惯了,规矩不好,臣不敢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定南王说的这是哪里话?哀家看明珠就很喜欢,分明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舍得,是吧?” 温和颂继续推辞,却到底还是拗不过心意已决的林太后,只得应下,再三嘱咐温明珠,切莫在宫中胡闹。 “妹妹知道,哥哥放心。” 霍知意换好衣服回到席间,如今她已经是四品嫔位,更有了封号,宫人按照规矩将她的位置换到了严嫔的上面。 “给妹妹道喜了。” 宋园笑意满满,霍知意颔首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不过妹妹看太后娘娘身边……” 霍知意抬头一看,瞧见了温明珠窈窕的身影,心下一紧,没有再接宋园的话。 接下来的宴会风平浪静,大家各怀心思,似乎多少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 林太后与祁蔓先行回去休息,接着岳稚垣与姚纨懿一道走了,众人没了拘束,觥筹交错,温和颂也结交了一些朝臣,见天色太深,就也带着温明珠准备出宫了。 两人刚上马车,温和颂就掀开了地毯,露出了底板,竟有个开关! 温明珠一脸震惊,只听他说:“你先回府,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温和颂的话音刚落,他便灵活地从地板翻出了马车,下一刻温和颂身边的年轻随从闪身进来,将地板和地毯恢复原样,距离温明珠远远地坐下,沉声说了一句:“郡主,冒犯了。” 温明珠不知道温和颂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也不会愚蠢到多问而引火上身。 西宫。 “你确定他会来?”岳稚圯有些不耐,听不出喜怒,“就你身边的那个丫头还有能耐混到宫宴上去给温和颂传信?” “除了侍梅,还有其他选择吗?”苏时雨站在窗前,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岳稚圯,语气颇为嘲讽,“你吗?” “苏时雨,你……” “陛下莫要性急,本王前来赴约了。”温和颂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两人四目相对时如火光四溅,最终还是岳稚圯先败下阵来。 “你来了。” “看来你是接受了本王的提议?”温和颂大步迈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破败的身子瘫在木板上。 岳稚圯听着温和颂自称“本王”,实是羞辱,但受情势所迫,如今也不得不与他联手了,“你先出去。”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三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苏时雨先是一动不动,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岳稚圯快要发火的时候,她突然快步离开了房间,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 “温和颂,你说,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不知道密谋了什么,温和颂刚走出两步,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苏时雨从身后叫住:“王爷请留步。” 他回过头来,看着苏时雨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前来,虽然穿着朴素的粗制衣裳,但也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贵女傲气。 “娘娘。” “如今的小女子可担不起王爷这一声娘娘。”苏时雨微微偏头,露出白皙的脖颈,眼中带着点点的泪花,似乎强忍着心中的委屈说道。 “娘娘叫住本王,应该是有话要说?” “是。”苏时雨直直望进温和颂的眼睛里,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请王爷与我联手吧。” 温和颂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苏时雨,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像她一样站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 “自从上次王爷乔装来到西宫找岳稚圯的时候,我就想不明白王爷为何需要他。”苏时雨的笑容中透露出一种看穿他的得意,这让温和颂心中不适,“王爷想要颠覆大夏,取而代之,他一介废人能帮上什么忙,唯一的可能就是……” “是什么……” “王爷想要知道龙脉的下落。” 温和颂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苏时雨,其凶狠就像是森林中的猎豹,跃起的瞬间就可取人性命。 “你竟然知道龙脉。” “好歹我也是岳稚圯的发妻,是他的枕边人。”苏时雨轻嘲,“那还是他刚登基的时候,有一次我去乾康宫送点心,意外发现了他在摆弄书架的暗格。” “是他告诉你的?” “是。”苏时雨点点头,“那时我与他还有几分夫妻之情,他便告诉我那是大夏皇室最重要的秘密。” “你愿意告诉本王?” 苏时雨向他靠近一步,两人之间不过是一指的距离:“王爷,岳稚圯刚愎自用,虽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你以为他真的会把龙脉的秘密告诉你,让你名正言顺地让大夏的江山改姓温?” “那你要什么?” “我一介女流,浮萍一般无依无靠,王爷以为我能要什么?” 温和颂会意:“若你能助本王一臂之力,自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王爷。” 后来,苏时雨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快要感受不到自己双腿的时候,她抬头望了望天,动了动唇瓣,留了一句话在空荡荡的深夜: “那些欠了我的人,我必要你们百倍偿还……” 第39章 小住 宫宴后的第二天,温明珠便又回到了皇宫中,只不过今次她是受到了林太后的亲召。 霍知意一早就听到了消息,她正巧与宋园一同从祁蔓的宁坤宫请安出来,她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几分,谁知宋园还在一旁说道:“太后娘娘倒是对这位郡主姑娘很是青睐。” 她亲昵地拉着霍知意:“可召了妹妹一同前去陪伴?” 霍知意只能勉力笑笑:“太后娘娘应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对明珠郡主说吧,本宫也不能日日跟着。” “无妨,今日便去姐姐宫里坐坐?” “不了,本宫今日有些疲了,先回去了。”说着,霍知意就搭着侍女的手腕施施然地走远了。 宋园看着她一身的嫔位打扮,尤其是发髻上的那支水红石榴金簪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在我的面前都自称本宫了……” 霍知意有些失神,昨日一舞确实让她大出风头,摇身一变就成了新人当中位份最高的嫔妃,可他依然没有召她侍寝,太后娘娘似乎也对她的自作主张略有不满…… “娘娘小心。” 就在霍知意脚步纷乱,身子一歪快要撞上假山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有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呀……” 怎会有男子能在后宫里行走。 温和颂见她有些慌张,在她站稳之后就立刻放开了手,后退一步站好,对她浅笑。 “王爷?” “熙嫔娘娘。” ‘是你……“霍知意认出他是那日自己曾帮忙指过路的年轻侍卫,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嘘。“温和颂用手止住了她未说完的话,“这是娘娘与本王之间的秘密。” 霍知意注意到温和颂快速地扫了一眼她身边的侍女,眼神有些不善,连忙说道:“她自小服侍,本宫信得过她。” 温和颂收回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霍知意。 “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太后娘娘召明珠入宫,本王送她进来的。” “原来如此。” “熙嫔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这就与王爷无关了。” “是吗?” 霍知意察觉到他的眼神逐渐危险起来,匆忙点头示意之后带着侍女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走出了很远,直到背上的芒刺感消失之后,霍知意才踉跄两步靠在假山上,右手轻抚着胸口顺气,她的侍女有些后怕地小声说道:“娘娘,这位王爷长得如此俊美,眼神怎会这般可怕啊。” “今日之事,不准说出去。” 侍女眨巴着眼睛,故作疑惑地回答:“奴婢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事啊……” 霍知意心下满意,正是因为这份知趣才让她成为唯一跟自己进宫的人选。 “回宫吧。” 慈安宫。 “明珠可喜欢金池城?喜欢皇宫?” 温明珠笑得落落大方:“回太后娘娘,明珠初来乍到,还未及欣赏金池城风景,但宫中贵人皆待明珠极为和善,明珠感激不尽。” “瞧瞧,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以后也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小子呀。”太后看向身边的彭嬷嬷,“哀家这就让人去给你哥哥送信,你呀,安心留在慈安宫里住几天吧。” “明珠离家之前,哥哥再三嘱咐,不可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难道是觉得哀家会亏待了太后一锤定音,温明珠不敢再驳,低垂的眼神中却射出意图达成的得意。 彭嬷嬷带着温明珠来到了慈安宫的偏殿安置,这里虽然久无人住,显得冷清了一些,但后院的一处小花园多少还是添了些许颜色。 “郡主可先小憩片刻,若有短缺什么,尽可与奴婢说。”彭嬷嬷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多谢嬷嬷。” 温明珠独自在房中静坐片刻,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去打听一下慈安宫中可有小厨房,回来报我。” “是,郡主。” 太后午觉起身之后,便向彭嬷嬷问起了霍知意:“她可有来问安?” “熙嫔娘娘掐着您要起身的时间来过,不巧娘娘今日起得晚,她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就回去了……”太后斟酌着这几个字,轻笑两声,“到底还是年轻,没有什么城府。” “娘娘,您可是要用明珠郡主来换熙嫔……” “熙嫔是他的女儿,除非她当真极不争气,哀家是不会弃她的。但也要磨一磨她的棱角,不要以为倚仗着哀家的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敢不听话,那就要有胆子承受后果。” 林太后语气并不算严厉,却听得彭嬷嬷有些心惊肉跳。 “这后果可能是地位受到动摇,也可能是被陛下冷落,若是以后诞下皇嗣,还有可能母子生离……” “娘娘……” “好了,不说她了。”太后不在意地挥挥手,“那明珠郡主呢?” “郡主她……”彭嬷嬷还未说完,温明珠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她换了一身碧水色的衣裙,也把原本繁复的发髻换成了少女的环髻,全身不见一点金银,只有几处流玉和鲜花的装饰,饶是林太后见惯了后宫女子环肥燕瘦,也被她惊艳了一瞬。 “娘娘,明珠听说您最近胃口欠佳,特意下厨为您做了一碗甜汤,求您赏脸尝尝。” 太后扶着彭嬷嬷的胳膊走到大殿中间,嗔笑着说道:“没想到明珠竟还会下庖厨?” “明珠技艺不佳,娘娘可千万不要笑话。”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哀家怎能不领你的情。”看着温明珠将手中的盘子放到眼前,一阵淡淡的香味飘来,着实跟以后小厨房的那些菜式有些不同,“这是南边的吃食?” “是,娘娘。”温明珠退后两步,恭敬地介绍道:“明珠从前常常做给母妃吃,明珠斗胆,见太后娘娘心生孺慕之情,便想略尽绵薄之力……”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有些胆怯。 太后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宽慰她说:“傻孩子,哀家明白的。” 彭嬷嬷已经从袖中抽出了一根银匙,浅碰片刻,见并无异样发生,便向林太后点点头。 太后在余光中瞥见明珠郡主对彭嬷嬷的举动毫无反应,似乎也不觉得被冒犯,心中赞了一声“沉得住气”,便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品了起来,果然清甜可口,没有一丝腻味。 直到大殿之上的和谐气氛被尖锐的通报声打断: “陛下驾到——” 第40章 威胁 岳稚垣照旧来到慈安宫给太后请安,未曾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碰上温明珠。 “郡主也在。” “臣女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 “陛下来了,瞧瞧明珠给哀家做的甜汤,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太后将他招呼过来坐下,“你可要尝尝?” “不了。”岳稚垣神情淡淡,丝毫不睬站在一旁的温明珠,“母后今日休息得可好?” “唉,老毛病了。”太后放下了手中的匙子,“总是噩梦连连,如今连吃食都咽不下了。” 岳稚垣耳边响起她的叹息,心生一个念头,但在嘴边绕了几圈又吞了回去。 母子两人闲聊半晌,温明珠始终没有尝试插话,一动不动地侯在旁边像是不存在一般,这让岳稚垣改了原本的心意。 “明珠郡主初入宫闱,可想走一走?” 这是温明珠万没有想到,就连太后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陛下……” “朕今日倒是不忙,可以带郡主在宫里走走。” “既如此,你们就快去吧,趁着阳光正好。”太后似乎十分乐见其成,甚至迫不及待地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温明珠踌躇地移了移小步子,岳稚垣则是潇洒起身走在了前面。 “太后娘娘……” 温明珠先是看了看岳稚垣高大的背影,再回头一觑太后的脸色,最后还是端着闺秀的仪态努力追上了男人的步子。 很快,不少宫人就看到岳稚垣与温明珠前后相差半步在后宫漫步,岳稚垣收起了自己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比起昨天显得亲和不少。 “南境四季如春,想来这后花园中的奇花异草对郡主来说也不稀罕了。” “金池城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地方,这些花草能得专人照料,自然也是极美的。”温明珠知道这样回答不会出错,但她可不想让岳稚垣认为她与旁人无甚两样,“只是,臣女以为无论花草,若是经不住风雨,也只能是一时的风华。” “噢?”岳稚垣的声音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欣赏,“那郡主最喜欢的又是什么呢?” 远远望去,两人一来一回,眼神交织,相谈甚欢,引得宫人窃窃私语,讨论着陛下什么时候会将这位郡主册封为妃。 那天晚上,是岳稚垣第一次没有回到昭祥宫歇息,而是让乾康宫的灯火亮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深夜,才有两道劲瘦的身影一并走了出来,直到宫门口才分道而行。 温明珠只在慈安宫小住了三日,便带着太后赏赐的各种物件回到了王府。温和颂客气地将彭嬷嬷送走之后,就让人安排入库了:“你跟我来。” “是。”温和颂身边服侍的下人已经对此景习以为常,自老王爷走后,郡主总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爷身后,两人关起门来,一谈就是许久。 “这两日在宫中如何?” “太后娘娘似乎对我很是满意,宫中后妃大多深居简出,没有找到机会多加了解。” “那陛下呢?”温和颂鼻哼一声,温明珠娇躯轻颤,“难不成宫中流传的那些话是空穴来风?” “陛下只是带我在后宫中走了一走,并未说什么。”温明珠半抬眼眸。 “这便算开始了。”温和颂修长的手指敲着椅子把手,一下一下击在了女子的心上,“三日后,我会在府中设宴若是咱们的这位陛下真想探探我的虚实,自然会来,到时候你该做什么,你知道的吧?” “是,哥哥……” “这件事,只能成。” 温明珠若有所思的样子,温和颂端起茶盏浅品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看太后娘娘对你如此看中,加上定南王府的背景,入宫之后应能占据一席妃位,你可不要辜负为兄的筹谋。” “明珠知道,甘愿为哥哥效力。” 温和颂看她如此乖觉的模样,不知从何处升起一阵隐约的怒意,出口讥讽道:“父王还在时,你是整个南境最受宠的小郡主,就连我这个嫡长子都要退避三分,你跟你娘也不会料想到有今日在我面前俯首称臣的时候吧?” 温明珠咬紧了后槽牙,姿态卑微:“以前是妹妹年幼不懂事,还请哥哥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以后一定为定南王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没有抬头,感觉到男人走近两步来到她的跟前,只是死死地盯住了他那绣着金丝银边的履靴。突然,温明珠的下颌被人捏起,被迫仰起脸来,一双眼眸泛红,可怜小意的样子惹人心疼,却没有触动他。 “温明珠,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我脚下的一条狗,一辈子对我摇尾乞怜,才能弥补那么多年你们二人欠我和母妃的……” “是……” 大门被猛地拉开,外面的光亮洒了进来,温明珠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温明珠,收起你的小心思,别忘了你娘还被供在我定南王府的宗祠里呢……” 温明珠应声而落两滴豆大的泪珠:温和颂,你够狠! 三天时间里,温明珠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终于在温和颂设宴的这一天闪亮登场。 定南王府尚无女主人,王太妃又留在了南境没来,温明珠在一众夫人小姐中游走攀谈,谈吐得体,不管她们交流的主题是什么,时新的衣服首饰,抑或是南境的风土人情,在短时间里就赢得了许多人的称赞和欣赏。 而温和颂今日则是穿着一身银色长袍在前院招待那些天子近臣和朝中新贵,有些膝下有女的大人开始有意无意地问起他的婚事,温和颂只是推辞说道:“天地君亲师,婚姻大事应是由陛下和家中母妃做主。” “像定南王这样的年轻才俊,朕自然是要好好择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才对得起温氏世代对大夏的忠诚。” 众人回头一看,随机纷纷跪下请安:“臣等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岳稚垣今日穿着墨色常服,“爱卿不日便要启程返回南境,今日着实应该热闹热闹,朕也来捧捧场。” “陛下驾临,微臣陋舍蓬荜生辉。”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眼神中似乎有许多种情绪,说不明,道不清。 第41章 算计 “郡主,陛下来了。” 温明珠的贴身侍女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她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动作。 侍女有面上有些急色,却又怕引起一旁夫人小姐们的怀疑,只好低语:“王爷一会儿便会请陛下去书房了。” 温明珠扫了她一眼,侍女立刻低下头去,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与身边人的交谈之中。 约莫一炷香之后,温和颂对岳稚垣说:“上次陛下说想看看微臣府上的那幅字。” “哦,对,在哪儿呢?” “在书房里,请陛下跟微臣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曲折的走廊,岳稚垣发现定南王府的园林放在金池城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朕知道这幅字是太祖赐给第一代定南王的,他也献上了一幅绝世画作,一直被好生珍藏在天星楼里。” 温和颂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祖先温令南除了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奇才之外,便是在作画上颇有天赋,只是不常动笔,因此流传至今的画作仅有两幅而已,一幅正如岳稚垣所说藏于皇宫天星楼内,而另一幅则是在父王生前离奇被盗,找寻多年毫无线索。 “从前有听说这两幅中都隐着秘密,合起来就是温公留下来的宝藏。” “哈哈哈,陛下说笑了,坊间谣传怎可轻信。若无太祖爷开恩,哪有我温氏一族的今天。” 推开书房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幅字了,天星楼也藏着一些太祖的真迹,因此岳稚垣对他的风格并不陌生,但上面的字却是耐人寻味。 “天…下…为…公…” 温和颂没有说话,也不过是看着前面,不知是这四个字,还是岳稚垣。 “这幅字一直都留在金池城中吗?” “非也,是微臣上次入京…拜见废帝的时候带过来的。”温和颂停顿了半晌,“微臣自小接受温氏家学教养,不敢说能与陛下身边的能人相比,但也希望能在金池城为大夏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还请陛下成全。” 岳稚垣依然是定定地看着这“天下为公”四个大字,沉默了良久,才说:“朕会考虑的。” “多谢陛下。” 这时候,一阵敲门声响起,一名小厮在外面说道:“王爷,郡主派人来请您过去。” “难道郡主不知道陛下在此吗?”温和颂的语气有些危险,显然是顾忌着岳稚垣才没有真的发火。 “你去吧。” “陛下……” “难道爱卿怕朕在你的书房发现什么秘密吗?” 温和颂轻笑,摇摇头:“陛下说笑了,微臣去去就来。” 岳稚垣没有孤独太久,似乎是温和颂刚离开,就有人走近了,书房的门再次打开。 “臣女参见陛下。” 岳稚垣转身凝视着温明珠,一丝惊讶也无:“郡主怎么在此?” “哥哥派人请臣女过来的……”温明珠仿佛才意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岳稚垣轻轻抬手,阻止了温明珠的表演:“朕与郡主都是聪明人,就不必再演了。” 温明珠闻言,伸手摘下腰间的香囊,轻声地解释:“里面的东西与书房中的香料混合会使人动情。” 岳稚垣了然地将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香炉和袅袅升起的一缕细烟,带着嘲讽的口吻:“当真是煞费苦心,难道只是为了将你送进朕的后宫?” “我不是温和颂的棋子。”眼前的温明珠一改前几日的乖顺,“他的计划自然不仅止于此。” “你为何不愿按他的意思行事?” “现在并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候,臣女有意与陛下联手,只有一个条件。”温明珠竟然是个爽直的性子。 岳稚垣正眼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之事,臣女已有脱身的法子。等温和颂大厦将倾的一日,求陛下许臣女与他独处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这是臣女唯一的请求。”温明珠提起裙摆直直跪了下去。 因着此前听沐远滔说起过定南王府的这一桩旧事,或许这同父异母的两兄妹之间的确积怨颇深吧。 “好,朕答应你。”岳稚垣随即问道,“郡主有何脱身之法?” 温明珠轻轻击掌,便有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侍女将一个大家闺秀打扮的姑娘架了进来:“陛下想来是不识得她吧?“ 岳稚垣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确实脸生。 温明珠扫了昏迷不醒的女子,“她是礼部侍郎之女李玉晴,听说几年前曾见过温和颂一面,从此便失了一颗芳心。方才在后院的时候,也一直在向臣女打听王府之事。不想,竟然穷追不舍到了他的书房,无意冒犯了陛下,这才吓晕过去。” 岳稚垣听她说话颇有章法,饶是温和颂出马,应该也是寻不到什么错处。 “很快就会有人来了,陛下在此稍等,臣女先行告退。” “好。” 温明珠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离开,丝毫没有惊动到任何人,或许是温和颂为了便于温明珠行事,早已把周围侍候的人都调离走了。 岳稚垣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晕倒在地上的李家女,温明珠出手狠绝,经过今日这么一闹,她要么匆匆出嫁,要么长伴青灯,了却此生罢了。 又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岳稚垣算好时间假意怒喝一声“放肆”,又踹倒了一把红木椅子,“砰”地应声落地。 大门大开,温和颂站在前面,后头还跟着四五个大臣,见着这种情景,皆是一惊。 “陛下,这……” “哥哥!”温明珠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温和颂如箭一般的凌厉目光看过去,温明珠脚步一顿,有些瑟缩,结结巴巴地小声解释说:“方才听到哥哥派人来请,妹妹本想立刻过来,谁知不小心被李姑娘弄脏了衣裙,耽误了时间……” 这个时候,温和颂自然知道是这个李姑娘坏了他的计划,只好上前向岳稚垣请罪:“微臣防卫疏漏,请陛下降罪。” “这是谁家的姑娘,赶紧领了回去。”岳稚垣疾言厉色,丝毫不留情面。 礼部侍郎早已是吓破了胆子,听到岳稚垣点名,只好踉踉跄跄地上前跪倒:“臣,臣治家不严,这就把这孽女带回去。” 好巧不巧,李姑娘就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突然看到这么多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礼部侍郎从天而降一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更是将她打懵了:“父亲……” 第42章 画作 “你这孽女,竟然敢冒犯陛下,还不快走,在这里丢人现眼……”礼部侍郎气得咬牙切齿。 “我只是听说王爷在此,就想过来看看,半路上就晕过去了,我没有见到陛下。”李玉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紧紧地抓住父亲的脚,慌乱之间,她瞥见了温和颂的身影,还有他脸上的厌恶之情。 “王爷……王爷,我……” “陛下,陛下,小女怕是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了,请陛下……”礼部侍郎恨铁不成钢,将挣扎着的李玉晴又往身后拽了拽。 “带下去吧。” “谢陛下。” 其他人自然不敢多留,不过一两个呼吸之后,书房就只剩下了岳稚垣与温和颂兄妹两人。 “今日一行,收获颇丰。”岳稚垣似乎并不为方才的闹剧所扰,笑着说道:“天下为公,朕觉着太祖赐下的这四个字哪怕过去了一百多年,也值得再多想想,不是吗?” “是。”温和颂看出岳稚垣的去意,上前一步,“微臣送陛下。” 岳稚垣走过温明珠的身边,脚步略略一顿,但没有留下任何话。 目送着岳稚垣的座驾慢慢远去,温和颂的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冷漠地开口:“你怎么会让一个女人坏了我们的计划。” “是明珠考虑不周。” “错失了这个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温和颂脑中回想起方才岳稚垣离开时的犹豫,似乎是真的对温明珠上了心。 “我打算过两日去京郊的灵泉寺烧香祈福。” 温和颂转头看了看她,她的眼神坚定,表现得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去灵泉寺?” “王太妃娘娘久病不愈,听说灵泉寺香火旺盛,很是灵验的。” 温和颂当然不信温明珠的说辞,若说这个世上谁最不希望母妃病愈,怕就是眼前人了,但他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来:“那就去吧,多带几个人。” “灵泉寺除了高僧,都是女眷,自然不好多带侍卫。”温明珠婉言推拒了,“天子脚下,哥哥放心。” “什么时候回来?” “日落时分。” “我去接你。” 温明珠点头,转身回府去了。 天星楼。 姚纨懿独自登上了三楼,看到了岳稚垣的背影,他正静静地望着眼前悬挂着的一幅画。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 岳稚垣打断了她的请安,“纨纨,你来。” 他转身向她伸出了手,姚纨懿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温暖的大掌,与他并肩站在画前。 “陛下在看什么?” “这是温公当初献给太祖的一幅画。” “温公,可是温暨老先生?” “正是。”岳稚垣神色温柔,“纨纨也听说过他?” 姚纨懿从善如流:“温公之名,天下皆知。臣妾还知道温公只有两幅画保留了下来。” 岳稚垣点头:“不错,一幅被献给太祖之后就供在天星楼里,另一幅原本一直藏于定南王府,却在十几年前离奇被盗,至今不知去向。” “陛下错了。”姚纨懿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哪里错了?”岳稚垣不解,“难道纨纨知道什么?” “几年前父皇寿辰,有人献上了一幅画,声称是温公之作。父皇本就是爱画之人,不仅给此人加官进爵,最后还放到了臣妾的嫁妆中。” “你是说,你带过来了?”岳稚垣大喜。 姚纨懿却不想让岳稚垣期待太高:“是,只是父皇从来不知这幅画的真假。” “我们一起来看看就知道了。“ 在等远青将画取来的时候,岳稚垣牵着姚纨懿登上了阁楼,也是皇宫中的最高处了。 一墨一紫,如天人一般,岳稚垣遥遥指着远处万家灯火的金池城:“纨纨,你知道吗,朕小的时候,时常偷偷跑到这里来,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有一次被父皇逮个正着,他说当皇帝是这世间最累的事情,他很庆幸朕可以免受此苦,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姚纨懿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陛下最终还是走到了这里。” “是啊,既走到了这里,就不能辜负这每一盏烛火背后的大夏子民。”岳稚垣捏了捏姚纨懿的柔胰,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姚纨懿知道岳稚垣虽有治国之才,但这一切的开端似乎并不是一颗想要登顶的野心,他每次谈起先帝、太后和废帝的时候,总给她一种心中憋着许多话的感觉。 楼下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想来应是远青带着画回来了。 岳稚垣与姚纨懿相携下楼,远青正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从匣子中取出,徐徐展开,与之前那一幅并排挂着。 “陛下可有什么辨别真假的法子?”姚纨懿见岳稚垣没有直接走上前去,而是走到书架旁边将灯罩拿开,取下了蜡烛。 岳稚垣右手捏着蜡烛底部,左手合掌挡着窗外的风,边走边说:“是有个隐秘的,纨纨,来看。” 姚纨懿看他拿着烛火往前凑近了一些,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陛下,小心。” “纨纨放心。”岳稚垣安抚说道,“你看,可看出这墨有何玄机?” “玄机?” 姚纨懿不知所以,这画上的墨乍看并无特别,突然在眨眼间发现了一丝异样:“这是…这墨中怎会有粼光?” “这墨是含光墨,极为少有,当年太祖将整整一盒都赐给了温公,温公便以此入画。” 岳稚垣胸有成竹,只这一眼就知道这一幅必是温公真迹。 见他高兴,姚纨懿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陪着他一起赏起了眼前的两幅画。 要说这位温公也是个奇人,同一人作画,却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风:献给太祖的那幅画精致工笔,描绘的是庙堂鼎盛之态,秩序森严,皇家之风赫然彰显;而原本留在定南王府的那幅画则是用潇洒的笔墨勾勒了乡间村野的闲逸生活,两三排草屋连成一片,炊烟袅袅,还有三五个孩童在门前嬉戏。 第43章 秘密 岳稚垣还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细节,姚纨懿却习惯性地后退一步,看整幅画的格局,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似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定睛一看,果然—— “陛下!”姚纨懿拉住了岳稚垣的手臂,将他的思绪从画作中抽离了出来。 “怎么了,纨纨?” 姚纨懿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墙上的两幅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此前是不是有谣传,说温公的两幅画合在一起便可解开他留下来的宝藏?” 岳稚垣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纨纨也对寻宝感兴趣?” 姚纨懿听出他话中的取笑,明眸一闪,接着说道:“臣妾只是发现了一处端倪,想与陛下说说罢了。” 此等乐趣也是不常有,岳稚垣岂会将她的美意往外推辞:“好,那朕就洗耳恭听。” 姚纨懿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去,指着左边那幅说道:“陛下你看,这幅画中描绘的应就是太祖年间的庙堂景气,一派欣欣向荣,唯独右边角落里的这个人,不论是发饰还是衣着,却都不是为官之人的打扮,反倒像是出身乡野。” “而另一幅画中也有一处违和,左边角落里的这个男子,虽只是一个侧影,但看他梳冠的样式,还有着装,分明就是个武将。” 岳稚垣这才发现姚纨懿说的这两处不同:“纨纨说的不错,可温公怎会犯这样的错呢?” “陛下,臣妾怀疑这两幅画中的卷轴有秘密。”姚纨懿终于看明白,将这两幅画并放在一起,农夫手中的镰刀和武将背上的箭筒分别指向了另一幅画的下卷轴,用手指轻轻拂过,能察觉到浅浅的划痕。 两人相视一眼,姚纨懿将两幅画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平铺在桌子上,而岳稚垣则是从一旁找出了裁纸刀。 “嘶——” 果然,当锋利的刀尖划过那处痕迹之后,卷轴中就出现了一处细细的缝隙。 岳稚垣如法炮制,打开了第二幅画的卷轴。 两管卷轴中藏匿的东西是两张丝绢,看起来都很有年头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通读下来,岳稚垣与姚纨懿眼中皆是满满的震惊,原来坊间传闻不算作伪,温公的确留下了宝藏,却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桩能够危及,甚至颠覆大夏王室的秘闻。 “定南王有没有可能……” “温和颂有不臣之心,朕是知道的。”岳稚垣面色沉重,“他相信温公在两幅画中留下了宝藏,或许是一笔可以助他成事的财富,毕竟人手、军备、情报,样样都要花钱。” 姚纨懿点点头:“陛下说的是,这两样东西还是尽早销毁的好。“ 岳稚垣没有说话,姚纨懿猜出了他的心思:如果早晚有一日要彻底铲除定南王府,岳稚垣怕是想用这一点作为摧毁温和颂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击。 “臣妾明白了。” 岳稚垣看着姚纨懿突然淡漠的神情:“纨纨是不是觉得朕太过狠绝?” 姚纨懿忽地撞进他有些惶恐的目光中,随即莞尔:“陛下,臣妾亦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不是那等只知道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 她的玉容皎皎,夜色下的一袭丁香紫色衬得她如仙子一般,一阵风吹过,似是要被吹走,岳稚垣心下一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如愿看到美人失色。 姚纨懿只觉得眼前景象一晃,再来便是那个熟悉的胸膛,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深情地吻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两人拥吻的时刻,窗外的春幽台放出了烟花,“砰”的一声在夜空炸开,岳稚垣只是沉醉这一刻的温情,几乎要掐着她纤细的腰肢彻底圈在自己的怀中。 两日后。 温明珠穿着一身素衣,带着斗帽,只有一个贴身侍女跟在身边。 “哥哥。” 温和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个样子是去给我母妃祈福,还是想送她早点走啊?” “母妃缠绵病榻,明珠这次回去之后必定日日侍奉在侧。”温明珠早已知道自己的任何反抗只会让温和颂产生更多的快感,看到她全力挣扎却无法脱身的卑微与无助,索性就顺着他的话来说,反倒会让他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派几个侍卫跟着你吧。” “多谢哥哥,灵泉寺多是女眷,未免惊扰贵人,可否只带两人?”温明珠自知推拒不掉,为了便宜行事,带两个人是最多了。 “行吧。”温和颂自然也灵泉寺多是女眷前去求子还愿的,更何况若是今日事成,证人可不能只是他的侍卫而已。 温明珠登上了华丽的马车,向侍女微微点头示意。 与此同时,岳稚垣与姚纨懿也正在往灵泉寺的方向行去,两人的装扮也十分低调:“陛下,您还没有告诉臣妾今日为何要去灵泉寺呢?” “求子。” 姚纨懿樱唇微张,一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什么?” “逗你的。”岳稚垣轻笑道,“或者说这是外人所理解的答案。” “陛下……” “错了,夫人应该唤我夫君。” 马车已经驶入了街市,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像是注入了烟火气息一样。 “夫君。” 这软软的一声,让岳稚垣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复又念道:“夫人。” 灵泉寺向来香火旺盛,是金池城中富贵人家最为青睐的寺庙。 姚纨懿看着眼前的一长排楼梯,沉默了一瞬说:“陛,夫君,这是要走上去吗?” 岳稚垣理了理长袍,一脸的理所当然:“只有这样,才能让佛祖知道我与夫人是真心求子,不是吗?” 两人之间相差一个台阶,徐徐向上登去,约莫花了一刻钟才登至灵泉寺的门口。 “公子,夫人。”一位僧人一手放在胸前,礼貌地将他们引导去大殿。 岳稚垣扶着姚纨懿的小臂跨过了半膝高的门槛,发现里面已经有一道窈窕的身影,端正地跪在偌大佛像前的蒲团之上,嘴里念念有词: “信女温氏明珠,祈求佛祖保佑母妃身体安康,延年益寿,保佑定南王府世代永续……” “若是佛祖感受到郡主的虔诚,说不定真会显灵呢。” 闭着眼睛的温明珠听到来人的声音,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她没有着急向岳稚垣行礼,反倒是稳稳地向佛祖叩了三次头,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 “臣女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岳稚垣抬手免了她的礼,低声说道:“朕今日与贵妃微服出宫,郡主不必多礼。” “是。”温明珠直起身子,无畏地直视着岳稚垣与姚纨懿,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凶狠的话:“无论臣女如何虔诚,佛祖都是不会显灵的,否则那个老太婆和温和颂岂会活到现在。” 姚纨懿突然对眼前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有些刮目相看。 第44章 重伤 温和颂派来保护温明珠的两个侍卫留在了大殿外面,在他们看来,温明珠巧笑嫣然,距离岳稚垣等人不过两步之遥。 “多谢陛下前来赴约。”温明珠转而看向姚纨懿,“也只有贵妃娘娘这等风姿才能得到陛下毫无保留的宠爱。” “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岳稚垣好奇地发问道。 温明珠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是一步险招,但臣女向陛下保证,必助陛下除此心腹大患。” “险招?” 岳稚垣话音刚落,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划破空气飞速袭来,是箭! 一支利箭直直射进了佛像之下的砖墙之中,温明珠一个闪身挡在了岳稚垣与姚纨懿的前面,嘴上喊着:“小心!” 三五支箭继续朝他们飞来,温和颂的两个侍卫应声倒地,几人躲闪不及,狼狈之中温明珠的左胸中箭,外面响起了打斗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男子大喊:“祸国妖姬,人人除之而后快!” 岳稚垣神色有异,温明珠撑着一口气,带着歉疚的表情:“对不住了,贵妃娘娘。” 姚纨懿早在袭击发生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温明珠的计策:死遁。 “无妨。” 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回禀道:“陛下,微臣护驾不利,请陛下降罪。” “外面情形如何?” “均已伏诛。” “郡主受了重伤,即刻回宫,宣太医。” “是。” 那人随即将温明珠打横抱起,另有两人护着岳稚垣与温明珠走出大殿。路过那两个王府侍卫打扮的男人,一箭穿胸,力道之大,绝无活路。 岳稚垣一行人来的时候慢慢悠悠,回去却是风风火火,温明珠惨白着小脸躺在马车里,姚纨懿体贴地用丝绢压住她的伤口。 “多谢娘娘,明珠无碍。” “流了这么多血呢。” 温明珠看起来十分虚弱:“既然要演戏,不真一些怎么能骗得过那些聪明的眼睛……” 岳稚垣坐在另一端,冷眼看着温明珠,一言不发。 “陛下,已经到宫门口了。” 岳稚垣与姚纨懿微服出宫一事本就做得隐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下直接驾着马车回来,自然惊动了后宫上下。 一行人在朝华门下车,换成了软轿,“陛下,太医已在乾康宫等候。” 岳稚垣刚一皱眉,姚纨懿就在此时出声:“不,去昭祥宫。” 这正是岳稚垣所想,几人不再耽误,加快脚程,带着已经呈昏迷状的温明珠往昭祥宫去。 明珠郡主在灵泉寺重伤,目前已入宫诊治的消息传遍了后宫,温和颂晚了近半个时辰才得到通知,匆忙进宫,却被拦在了门外,不能亲眼见到温明珠的情况。 “陛下。” 岳稚垣举手挡下了他要说出的话,低声说道:“爱卿,郡主是替贵妃受伤,朕心中很是感激,目前太医还在里面诊治,这里又是贵妃宫中,你不方便进去。” 温和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强压下心中的冲动,转而问道:“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贼人如此大胆,意图行刺,陛下可有抓到?” “贼人无一脱逃,已经全部诛杀。” “全部诛杀?”温和颂有些讶异,“怎么不留活口审问出幕后主使呢?” 岳稚垣轻挑眉尖,似是对温和颂所言有些不满,他连忙低头:“微臣一时情急,请陛下恕罪。” “当时情况危急,郡主已中箭在身,郑统领这么做也没有错。” “是。” 此时里面传来动静,几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 姚纨懿率先走出,神情有些疲惫,然后便是太医了。 “太医,郡主伤势如何?” 太医半弓着腰,向岳稚垣请安,却被拦下:“不要多礼了,赶紧回答王爷。” 太医面露难色:“回陛下,王爷,郡主左胸受伤,虽未直接伤及心脉,但由于箭头装有倒钩,伤势着实不轻。” 温和颂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原本以为今日灵泉寺一行不过是想要故技重施,在一众贵妇人面前与岳稚垣产生肌肤之亲,便可顺水推舟,将进宫封妃一事坐实,没想到遇上了贼人意图袭击贵妃,遭了这无妄之灾。 “陛下,微臣想进去看看舍妹。” 岳稚垣犹豫片刻,于情,他是温明珠的兄长,有这一请无可厚非,可是…… 姚纨懿适时站了出来:“王爷进去吧,但不要逗留太久。” 温和颂谢过之后,几个跨步走进殿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温明珠的身体被隐藏在厚厚的被褥之下,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旁有两位医女正在收拾东西。 乍听到灵泉寺遇袭的时候,温和颂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想第一时间进宫查看她的情况,可现在真的看到她了,心中又蓦地升起一种异样。 他伸出手去,想要掀开被褥仔细看看她的伤口。 一位医女出声阻止:“王爷且慢,郡主受伤颇重,此时切不可让邪风入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举本是寻常,可落在温和颂眼中却是有些可疑,他一把拉开了被褥,果然看到温明珠的左胸被缠着厚厚的纱布,里面还有点点血迹渗透出来。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医女连忙上前将被子盖上,难掩怒意地说道:“郡主需要静养,还请王爷回避。” 温和颂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这个时候,太后身边的彭嬷嬷也来到了昭祥宫,瞧见温和颂的身影,上前说道:“太后娘娘听闻郡主遭遇不测,特命老奴前来探望。” 温和颂微微点头:“多谢太后娘娘。” 他一个转身就向岳稚垣弓身请求:“陛下,微臣不敢叨扰贵妃娘娘,想带明珠回府。” 姚纨懿回道:“王爷此言差矣,郡主是因本宫受伤,怎么能说是叨扰呢。再者,她现在的伤势也不宜挪动,就还是留在昭祥宫吧,等稳定了之后,本宫自会让你带她出宫的。” “娘娘……” “王爷,本宫心意已决,想来陛下也是与本宫同一心意。” “是啊,爱卿,贵妃说得有理,难道你不相信朕宫中的太医?” “微臣不敢。” “就这么定了。” “……”温和颂只好让步,“是,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第45章 下葬 温和颂毕竟是一介外臣,不能在后宫逗留太久,灌了两杯茶下肚之后就跟着岳稚垣离开了昭祥宫。 温明珠是在天刚擦黑的时候悠悠转醒的,太医和医女都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姚纨懿留在房中。 “贵妃…贵妃娘娘……” “醒了?”姚纨懿来到她的床边坐下,轻柔地为她拭去了额头上的虚汗,“真的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吗?” 温明珠听出她言语之间的惋惜和同情:“贵妃娘娘,对于有些人而言,只是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 “等事情结束,你想去哪儿?” 温明珠从枕头下摸索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姚纨懿帮她打开之后发现是一粒黑色的药丸,她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甚至都没有喝一口水,坚定地说:“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是明珠的栖身之所。” 姚纨懿看着她良久,才说:“还有多少时间。” 温明珠知道自己的感官会慢慢变得迟缓:“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派人去给王府报丧了。” 温和颂,你有想到今天吗…… 一刻钟后,昭祥宫偏殿大乱,太医和医女们为着温明珠突然出现的高热进进出出,用白酒擦拭身子,甚至还动用了太后娘娘白日里送来的千年人参。 “快去禀告陛下和娘娘,郡主情况不妙,速请王爷入宫。”太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再去催药!” “是。” 岳稚垣听了医女的回话,大手一挥:“拿令牌,请定南王立刻入宫。” 内侍有些犹豫:“陛下,宫门已经落钥了。” “快去!” “是。” 一行三个内侍快马加鞭往定南王府,温和颂拉上了府医就匆忙出门了:“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病危呢?” “太医说是邪风入体,引起高热。” 邪风…入体… 温和颂想起早先自己不顾医女的反对,拉开了温明珠的被褥,难道说…… 这一次,太后娘娘都亲自驾临昭祥宫。 “贵妃,你是怎么照顾郡主的?”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姚纨懿面对太后的指责,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要做出委屈的样子,“臣妾…知错…” “哼。”太后娘娘一甩袖,径自去了偏殿看望温明珠。 岳稚垣捏了捏姚纨懿的手,示意她不要往心里去。 温明珠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晕,分明是高热引起的,太医正在指导医女为她行针,却未见成效。 “郡主如何了?” “回禀太后娘娘,郡主的伤势过重,已经引发炎症,再加上邪风入体,怕是…怕是…” 太后闻言大吃一惊,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恰逢此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是温和颂来了。 “爱卿,你来了。” “陛下,明珠她……” 岳稚垣脸色无奈,颇有些惋惜之意,对她说:“你去偏殿看看吧。” 温和颂听出其中不妙,顿时白了脸色:“多谢,多谢陛下。” 偏殿之中已经安静下来了,医女已经拔出细针,温和颂进来一看,不由得怒喝:“你们怎么回事,不救了吗?” 太医的声音有些颤抖:“回,回王爷,实是郡主的伤势无回天之力了啊。” “哥哥。”温明珠似是感应到了温和颂的存在,努力动了动手指。 温和颂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你……” “辜负了哥哥所托,明珠有愧,只好去陪伴…”温明珠气息不稳,“陪伴,父王和母妃了…” “你怎么敢……” “也算是明珠的一个好归宿吧。” “你妄想,你妄想!”温和颂怒极反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 温明珠听了他最后的威胁,只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温和颂招了招手,跟随而来的府医上前为温明珠切脉,然后侧过脸来对他摇了摇头。 他只觉得喉咙发干,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她怎么敢”。 太医见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外面报信:“太后娘娘,陛下,贵妃娘娘,郡主伤重,已经芳逝了。” 太后难掩伤痛之情,岳稚垣与姚纨懿在人后对视一眼,等温和颂从偏殿走出来的时候,岳稚垣便宽慰他说:“爱卿,郡主大义,又深得母后青睐,朕会追封她为公主,收葬皇陵。” 温和颂看着岳稚垣,还有他身后的姚纨懿,低下头谢恩:“多谢陛下。” “朕派人送爱卿回府吧。” 盯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众人心思都不可捉摸。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怎么也不来料理?”太后突然提及祁蔓。 岳稚垣回身解释道:“皇后本是要来的,是朕念她有孕在身,不好见这种场景,就让她留在宫中修养了。” “贵妃可能料理?” 姚纨懿知道太后此言中的挑衅:“臣妾必当竭尽全力。” “既如此,那哀家就等着了。” 第二日,岳稚垣亲下圣旨,昭告天下:定南王府明珠郡主救驾有功,伤重芳逝,追封为太后义女,尊号安荣公主,陪葬皇陵。 宫中有一处宫殿名为“宝仁”,本是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在此处设灵。姚纨懿特地向岳稚垣请旨,为温明珠破例,也算是给足了定南王府面子。 温和颂自那日晚上回府之后,闭门谢客多日,众人想着怕是伤心透了,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遭此厄运,纷纷感叹温氏兄妹情真意重。 头七过后,安荣公主下葬皇陵,姚纨懿特地将她生前佩戴的玉石钗环保存下来,用妆奁收好,亲手交给了温和颂: “王爷,本宫想着还是要给您留一些念想的。” “多谢贵妃娘娘。”温和颂的眼睛通红,嘶哑着嗓子:“这段日子有劳贵妃娘娘操劳。” “这都是本宫应该做的,说到底,她是为本宫受过,若不能尽力予她哀荣,本宫当真是要夜夜难眠了。”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一身白衣的霍知意从一旁走过,她小脸素净,不施脂粉,像是哭得狠了,眼角隐有红印。 她遥遥一拜,娇柔纤弱,岳稚垣的眼神忍不住在她身上逡巡流连片刻…… 第46章 安顿 三日后,皇室地宫。 沉重的棺椁被打开,来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长的瓶子,在温明珠的鼻下停留片刻,就见到美人的睫毛微动,眼前似乎还蒙着一层水雾。 “你是何人?” “在下是春幽台使者。”话虽如此,可他分明是一副宫中人的打扮,“待林姑娘歇息片刻之后,便可带您离开地宫了。” “林姑娘?”温明珠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千方百计躲过了温和颂的耳目,找到了春幽台重金买下假死药和全新的身份名牒的时候,留下了新的名字:林瑶,随母亲的姓氏。 “多谢。” 下葬的时候,她被按照庶出的皇家公主标准穿上了十分厚重的礼服,如今要爬出棺椁却是十分不便。 “姑娘小心。”那人伸出了援手,将她从一片狼藉中拯救了出来,“这里是方便行动的衣服,姑娘先换上,我在外面等着。” 温明珠,不,是林瑶换好衣服之后,又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褪去了华服、珠宝和脂粉的林瑶,觉得自己如同重生一般。 其实,她确实重生了。 温和颂必须亲眼看着她断气,看着她下葬,看着她被锁进地宫才能相信这一切并非她的计谋。 “我准备好了,现在去哪儿?” “请林姑娘跟我来吧。” 地宫下面层层叠叠,弯弯绕绕,有如迷宫一般,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陷入为盗墓贼准备的陷阱里。 两人不知道在下面耗费了多少时间,等从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走出来之后,东边都已经浮现出了鱼肚白。 外面也有人候着,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马儿许是等得久了,开始用马蹄刨着脚下的土。 “见过使者。” 那人只是点点头,在马车的前面站定,对林瑶说:“请林姑娘上车吧,我们这就进城了。” “进城?”林瑶有些惊讶,“今日就进城吗?” “姑娘可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瑶闻言,安静地登上了马车,听着轮子轧在干草上发出的吱呀声响,第一次翻开了一直捏在手中的身份名牒,上面写着自己的籍贯和名字。 春幽台还特地将纸墨做旧,看起来一点破绽也没有。 娘亲,我终于逃出定南王府这个虎穴狼窝了,您就等着看吧,我一定会把那些人都拉下地狱的…… 大约过去了两刻钟,外面传来了那人的提醒:“林姑娘,我们很快就要到城门口了。” “好。” 或许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紧张和颤抖,那人宽慰道:“只要文件齐全,守城的士兵一般都不会太为难人的,若是林姑娘担心的话,一切都交给在下吧。” “有劳,使者?” 林瑶似乎听到他轻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何用使者的这个称谓?” 那人的回答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因为春幽台做的是圆人心愿的生意,一旦事成,此生不会再见。” 话音落下不久,马车就停下了,有粗犷的男子说话声由远及近:“什么人,都哪儿来的?” “兵老爷,我们是从南边来金池城投靠亲戚的,马车里是我妹妹。” “身份名牒拿出来看看。” “好嘞。”那人突然将马车的门帘拉开一半,温柔地说道:“瑶儿,把你的名牒给我。” 林瑶乖乖地将名牒交出去,看了一眼守城士兵后就错开了目光,就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 “兵老爷见谅,我妹妹身子弱,从小没怎么见过生人。” 士兵惊讶于林瑶的姿色,又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子,衣着算不上华贵,但也是清俊不凡,想着他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两人的名牒,就还了回去。 “走吧。” “多谢兵老爷。” 轮子又开始向前行进,林瑶半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那人将马车驾到一处僻静的宅子门前,林瑶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这是按照林姑娘的要求置办的,因为前主人是为了还债急着卖房,因此在下还能压下点价钱来,多余的银钱就还给姑娘了。 这处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但应该足够姑娘起居使用的了。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好生打理也是能入眼的。” “多谢使者,我很喜欢这里。” 那人思忖了片刻,提醒道:“姑娘若是需要,在下也可以为姑娘寻摸几个护家的来……” “如此甚好,多谢使者为我费心。” “那姑娘先安顿吧,在下一会儿就回来。” 林瑶不过是在宅子里走了一圈的功夫,那人就已经领着四个人过来,令她没想到的是,其中两人竟还是女子。 “这是他们四人的身契,姑娘请收好。他们两人守外院,姑娘身边还是由女子跟着比较方便。” “你……”林瑶将那四张薄薄的纸接过,“想得真是周到。” “好了,你们几个先进去吧。” “是。” 只剩下那人与林瑶相视而立:“你要走了吗?” “是。”那人的笑容清朗舒阔,似乎有种事已经成的愉悦。 “你曾说过,一旦事成,此生不会再见,是真的吗?”林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那人并没有被问住:“是的,这是春幽台的规矩。” “可这一生很漫长,使者怎么知道不会再见?” “姑娘又怎么知道现在看到的就是在下真实的模样呢?” 林瑶愣住,她没想过竟然还有这种可能:“那,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沈朗。” “这是你的真名吗?” 那人一脸讳莫如深不可说的样子,林瑶就明白了。 他作势就要告辞离开,林瑶突然拦住了他:“等等,我可以进春幽台吗?” 两人都知道林瑶说的“进”并不是去春幽台里玩乐。 她见着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如何做一般,不料他开口却是:“等有朝一日,姑娘彻底了却了往事,真的是林姑娘之后,或许可以吧。” 他竟然知道…… 第47章 沈朗 三日后,定南王温和颂一脸疲色地进宫向岳稚垣告辞,声称此行失了妹妹,必须要回南境到祠堂向父王请罪。 “爱卿,朕考虑过了,半年之后你就回到金池城来,入朝领职,为朕做事吧。” 温和颂像是没有准备一般,抬起头来露出了惨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低低地说:“多谢陛下。” “这半年时间应该足够你好生安顿南境与王府的大小事务,朕会指派一个南境指挥使过去与你交接的。” “……” “爱卿?” 温和颂强忍着内心的不甘和愤慨,不能在岳稚垣的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来:“是,微臣遵旨。” 走出乾康宫几步远,终于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温和颂狠狠地握紧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眼前大红的宫柱上,他嘴里喃喃念道:“好你个岳稚垣,你以为一个随随便便的指挥使就能绝了我的后路吗?算盘打得如此之响,那咱们就好生斗上一斗。” 他回身看向了屋檐上都刻着飞龙的乾康宫:“这皇位,这天下,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随着温和颂一行人的离京,岳稚垣的第二步计划也提上了日程,这一次他没有带上姚纨懿,而是独自微服出宫,去赴与林瑶的见面。 初次见到重生后的林瑶,岳稚垣都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女子与半月前艳冠京华的温明珠竟然是同一个人,她卸下了厚重的妆容,而是轻施粉黛,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金银珠玉,只有右手上戴着小女孩才会喜欢的手串,叮当作响。 林瑶注意到岳稚垣好奇的目光,才微红着脸颊解释说:“我方才在来的路上见到街边有小摊贩在叫卖,觉得很是可爱,就……” “温和颂走了,林姑娘可知道?” 对于林瑶,岳稚垣没有太多怜香惜玉之心,直接开门见山:“朕已履约助你脱离定南王府,那么,你答应朕的呢?” 林瑶正色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一诺千金。承陛下大恩能够获得重生,答应陛下的东西自然早早准备好了。” 随即,她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又小又薄的册子,说道:“陛下知道怜香楼,大概不知道落雨阁也是我的吧?” ”落雨阁?“ ”落雨阁是六年前由一个名叫雨夫人的神秘女子创立的,与怜香楼不同,以清雅文人之风迅速崛起,俨然成了南境地界上与怜香楼比肩的风月场所。而这位雨夫人,便是我母妃生前的贴身侍女。” “温和颂竟然不知道?” “当年父王病的蹊跷,母妃心知自身难保,拼尽全力也要为我留一条退路,这才有了落雨阁。”林瑶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已逝的母妃,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在一天之内失去双亲,被温和颂以母妃相要挟,交出了怜香楼,就在我以为自己此生再无希望的时候,雨姑姑乔装入府,以母妃旧物为证,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我才能支撑至今。” 岳稚垣一边听着林瑶的说法,一边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小册子,突然发现了一个名字,或许对他有用:“这个罗衡,可能用?” 林瑶掩饰不住自己对岳稚垣的赞赏之情,浅笑着说道:“没想到陛下如此慧眼,一下子就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 不错,罗衡便是温和颂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他出身南境大族,论血缘与温和颂还算是表亲,两人从小就不对付,大概也是因为父王曾经多次当着温和颂的面夸奖罗衡文武双全,是小辈中的翘楚吧,温和颂自然容不下他。” “朕猜温和颂继任王位之后应该没少给罗衡下绊子吧?” 林瑶嗤笑一声:“罗衡清风霁月,温和颂这点手段还不够他看的呢,几次下来不但都被他化解了,还让温和颂在父王的一众旧部面前失了面子,这才逼得他不得不自己招揽培养亲信。” “罗衡可能接管南境?” “除了他,再无他人。” “好。”岳稚垣心中主意已定,这一趟倒不算白跑,“你身边可有信得过的人?” 林瑶释然笑笑:“这就不劳陛下挂心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等着看温和颂落马的那一天。” 昭祥宫。 姚纨懿正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睛小憩,岳稚垣不来,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远青轻手轻脚地走近,注意到她的睫毛微颤,便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入睡,就在姚纨懿的耳边低声说:“娘娘,此前给春幽台送去的消息,有回音了。” “怎么说?” “只有一个字,‘见’。” 姚纨懿慢慢睁开眼睛,低吟道:“见……” 远青一脸担心:“娘娘,如今陛下天天都来昭祥宫,这样见面风险太大了,若是被发现了……” “春幽台不会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真如陛下和皇后娘娘说的那般神通广大,就不会被人抓到。”姚纨懿十分心大,“再说了,本宫与他们本就不认识,又能怎么扯到本宫身上来呢。” “是。” 白日里才收到的消息,原以为真要见面也得是几日后了,没想到当天晚上,昭祥宫里就多了一位神出鬼没的不速之客。 “什么人?” 男子甚至都没有乔装成宫中侍卫的样子掩人耳目,穿着一身常服就闯进来了,吓得远青差点尖叫出声。 他定定地看着姚纨懿,见她年纪不大,却十分稳得住,便带着笑意开口:“在下沈朗,是春幽台的二当家。” “沈二当家。” “春幽台收到了娘娘派人送来的令牌拓印,事关重大,在下只得亲自跑一趟来核验,还请娘娘见谅。” 姚纨懿却是不慌不忙,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优哉游哉地看着沈朗:“如何事关重大了?不过是一块令牌而已。” “还请娘娘拿出令牌来。”沈朗又重复了一次。 姚纨懿这下不接话了,一副“你不说,我不动”的态度。 沈朗当然也不可能自己将这昭祥宫上下翻个遍去找这个令牌,心里苦笑一声,大师兄走得真是时候,把这样一个烂摊子丢给了自己。 “这块令牌乃是先师的贴身之物,更是春幽台历代掌门人的信物,持有令牌之人,便是春幽台的主人。” 姚纨懿眼睛蓦地瞪大,她才想到这或许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重要的物件。 第48章 来人 沈朗见状,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娓娓道来:“当年,先师独自离开春幽台,迟迟未归,春幽台倾巢而出,在大夏境内遍寻不获,还是大师兄突然记起先师一次酒醉时提起自己年轻时在大凉曾有一故人,这才想起去大凉一探究竟,然后便是发现了他老人家已经故去,身上的掌门人令牌也不见了。 先师亲传弟子只有我们两人,各有所长,分管春幽台多年已成习惯,从无摩擦,直到那天收到了这份拓印。” 沈朗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宣纸,看起来被小心翼翼地铺平叠好了。 姚纨懿冷静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本宫是送信之人?” “这纸、这墨,不都是在明晃晃地告知我们,娘娘的身份?”沈朗眼含笑意,却满是良善之色,“得知娘娘手中有掌门人令牌之后,春幽台立刻对娘娘做了详细的调查,方知您与先师的渊源。” “当年本宫年纪尚小,不过是在宫外的萍水相逢罢了。” “娘娘认为的萍水相逢,其实是先师的有意为之。” “什么意思?” “先师从一开始就是想把春幽台留给娘娘的。”沈朗叹了一口气,“娘娘的外祖母可是姓方?” “外祖母?”姚纨懿乍听有些意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慈爱的面容,外祖母早在自己幼时就已经病逝了,如何跟春幽台扯上关系? “大师兄曾说先师酒醉时说起过年轻时曾在大凉游历,认识了一位姓方的姑娘,深引以为知音。先师本想回家请求父母准许向其提亲,不料下一次见面时她就已经嫁为人妻。他一生未娶,创立春幽台,也是因为当年两人曾谈及希望世间有一去处,可以神通广大,为天下人完成各自夙愿。” 姚纨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那沉默寡言的外祖母竟然还有这一段往事。 “所以先师当年去大凉,便是为了祭拜娘娘的外祖母。后来受小人暗算,才费尽心机找到娘娘,托付令牌。” 姚纨懿再次拿出令牌放在手上,瞬时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他说我不会一直是困在大凉皇宫里的金丝雀。“ ”因为娘娘的外祖母和母亲,都是一生受困。” 姚纨懿眼神犀利:“可如今的我,不就是从大凉到大夏,换了一个鸟笼而已吗?” 沈朗一脸神秘莫测:“春幽台有擅长天象神机之人,他们曾说娘娘未来……” 见他最后几个字有些犹疑,像是在斟酌用词,姚纨懿抱着玩笑的态度追问道:“本宫未来如何?” “可成天下大业。” 整座大殿一片鸦雀无声,姚纨懿与沈朗面面相觑,远青枫红更是吓白了脸:“这话可不敢乱说。” 姚纨懿的惊讶不过一瞬,就保持住了平静,脑海中不知道转过了什么念头,沉声说道:“这个令牌给你,你该走了。” 沈朗并没有上前,而是起身行礼:“既然先师将令牌留给了娘娘,那娘娘以后就是春幽台的掌门人,在下与大师兄必定全力辅佐。” 姚纨懿其实并没有心理准备要如何接管春幽台,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很快,很突然。 “娘娘大可考虑一段时间,如果需要在下,便如上次一样,派人到春幽台送信即可。” 沈朗离开的时候一如出现,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姚纨懿有些出神,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令牌,枫红刚想进言,却被远青一把拦住:“娘娘现在心里怕是乱的很,咱们还是出去候着吧,保不齐什么时候陛下就来了。” “好。” 是啊,要是岳稚垣知道自己成了春幽台的主人会有什么反应呢?沈朗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天下大业”是她所想的那个吗? 姚纨懿的目光从令牌移到了自己的手上,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了父皇母后的对话,父皇如何无奈地说着自己的天资过人,却因为是女儿身无法继承大统。 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儿而自怨自艾,但她也从未想过要染指这天下和江山,大凉皇位一直都是明璟的。 岳稚垣从宫外回来先去换了一身衣服,回到昭祥宫里的时候就看到姚纨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以及她手上的那块令牌。 “纨纨。” 姚纨懿动作飞快地将令牌藏进袖中,并不想让岳稚垣看到,他也并不拆穿,只是笑着问道:“今日纨纨都做什么了?” “不过是看书写字这些,能有什么稀奇。”姚纨懿很快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去见她,可有收获?” 岳之约见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许别扭,甚至都不正眼瞧他,便故意不着急回答:“纨纨可有觉得这屋里闻着有股酸味儿?” 姚纨懿没反应过来:“什么酸味儿?” “像是有一罐醋坛子打翻了。” 她腾地涨红了脸,粉拳一锤,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纨纨不要生气了。”岳稚垣大手一伸,将娇美的女子捞入怀中。 “臣妾是想跟您说正事的。” “好,说正事。”岳稚垣见她实在是羞煞了,正色说道:“她交出了一本册子,里面记录了南境所有官员的名字。” “没想到她的势力能够渗透地如此彻底?” “朕虽然从未小看过女子的能力,但这范围之广也确实是出乎意料。”岳稚垣毫不吝啬对林瑶的欣赏,“细细看下来,可用之人屈指可数,但只要运用得当,应能解决朕的这一心腹大患。” 姚纨懿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心里似是有许多事情纠缠飘荡,将她的思绪牵离。察觉到怀中人的心不在焉,岳稚垣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这是自从两人圆房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脱离掌握的触动,好像还有一部分的她不属于自己。 岳稚垣心里一紧,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的大床方向走去。 “陛下,天色微暗,不可白日宣淫呀。” “有朕在,谁敢议论纨纨一句不是?” 第49章 纵情 远青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带着人将殿门关上,看上去泰然自若的样子,还小声吩咐昭祥宫的宫人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莫要给主子招惹麻烦。 两人从未在白日里做这亲密之事,姚纨懿一边怕自己掉下去而紧紧揽住了岳稚垣的脖颈,可肢体上的抗拒却是十分诚实。 “陛下,这要是传出去,可还了得。” 岳稚垣难得露出了一丝邪笑,缓缓凑近她的耳边:“或许朕就是被纨纨给迷住了。” 他的眼前就是她小巧白皙的耳珠,玩心大起突然衔住,姚纨懿感觉有如一道电流贯穿了身体,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岳稚垣将她放在床上,头也不回地将床帘一把扯下,外头的日光透过烟红的纱染上了格外暧昧的颜色。 姚纨懿方才挣扎时眼里涌起了一层水雾,看着男人的模样有些朦胧,只知道他慢慢逼上前来,用细细碎碎的吻从她的额头覆到了下颌,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自圆房以来,岳稚垣除了在乾康宫,便只留宿昭祥宫,两人也不知道已经云雨交融了多少回,所以他十分清楚如何拿捏姚纨懿的弱点。 岳稚垣抬手将她头上的发簪一根一根取下,再如玩笑一般地丢出去,落在厚厚的毯子上,几乎没有声响。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大手也没有消停,隔着衣服在她的腰间摩挲,时重时轻,没有规律,就像猫咪用肉肉的爪子抓挠一般,勾得人是推不掉,求不得。 发上的家伙事儿都去了之后,岳稚垣开始剥她的衣服了。不像之前他总是急于肌肤相亲,今日他动作慢且不说,还是跪立在她的身上,用膝盖紧紧锁住了她想要逃离的可能。 岳稚垣以吻描形,封住了她的唇瓣,舌头在她的樱口中大肆掠夺,将她的呻吟堵在了喉中。终于放开之后,姚纨懿大口呼吸着空气,而他却是缓缓下移,流连于她的锁骨与胸前。姚纨懿像是难以忍受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纤细的手腕却被猛地攫住,压制于头顶上。下一秒,他一把扯下了她的抹胸,眼前的景色几乎是冲破了他的理智。 “陛下……” 姚纨懿的声音如泣如诉,钻进岳稚垣的耳朵里作怪。 一番折腾下来,姚纨懿的衣衫半开,发丝凌乱,胸前起伏不停,而岳稚垣却依然是伏在她的身上动作不停。 “陛下……” “嗯?” 岳稚垣终于舍得抬起头来,平日里清朗的眼神现在也是被浓浓的情欲所笼罩,一点也没有君主的样子。 “饶了臣妾吧……” 岳稚垣听着她可怜兮兮的恳求,笑出声来,随即又攀上来在她嘴上啄了一口:“你要朕如何饶了你?” 姚纨懿支吾了好久也没憋出来几个字,岳稚垣却趁着她思绪混乱的时候将碍事的衣衫都揉成一团踢下床。 “纨纨甚美。” 姚纨懿哪里听过这种虎狼之词,羞得几乎要晕过去了。身下被岳稚垣使了一点巧劲儿就给分开了腿儿,任由他摆弄。 岳稚垣虽然已经是忍耐了许久,却想着今日时机极好,若是能过了纨纨心里的那道坎儿,以后两人再做这事儿便能更加畅快享受。 姚纨懿只觉得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突然想把什么劳什子的规矩抛到一边去,放纵自己去感受岳稚垣给的这场暴风骤雨。 她不再压抑着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呻吟得愈发娇媚. 男上女下,岳稚垣居高临下看着美人迷醉的样子,轻声问道:“纨纨,可感觉到了?” “陛下……臣妾……” “怎么了?” “臣妾想……” “纨纨想要什么?” 岳稚垣一步一步引导。 “想要陛下……” 终于迫着她说出了这句话,岳稚垣再也忍不住了,大手把着她盈盈一握的后腰,发出了一声慨叹。 而姚纨懿则是死死抓住了他宽厚的肩膀,指甲划过,留下了红色的痕迹,她不受控地向后仰起,刚好将修长如天鹅一般的脖颈送到了他的面前。 岳稚垣将脸埋在她的肩窝,攻城略地,晃得雕花大床都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姚纨懿只觉得浑身哪一处都不是自己的了,躺在云上,抑或是沉入水中,只知道男人像是发了狠地夺取。 岳稚垣见她全然失了气力,便将原本搂着的腰肢放了下来,随即在她的旁边侧身躺下,从后面继续动作。 姚纨懿前面叫得累了,现在也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双眼迷蒙地回望着正在占有自己的岳稚垣。 “纨纨……” 岳稚垣用这样的姿势刚好能够在她的耳边低语,有如施咒,一声一句地念着她的名字,几乎要刻入骨髓:“纨纨……” “陛下……” “叫我阿垣。” 姚纨懿已经是泪眼婆娑,喃喃道:“阿垣呀。” 第50章 药丸 远青带着人在外面守了许久,那半是痛苦半是享受的呻吟绵延不绝,直到里面传来了男子发泄后的低喘和女子短促的尖叫。 “净房中的热水都备好了吗,娘娘只用新鲜的玫瑰花瓣。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姚纨懿趴在岳稚垣的胸前,小口地呼吸着。岳稚垣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弄疼你了吗?”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多发出什么声音了,岳稚垣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中,低声说:“想睡就睡吧。” 岳稚垣将她额前汗津的发丝撇到一边,看着她依然泛着红晕的小脸,落下一个湿润的轻吻。 他打开了紧闭的床帘,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地狼藉,首饰和衣服散落四处,看似靡靡。岳稚垣赤身裸体,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件宽大的外袍,随意地披在身上,随即转身抱起了榻上的女人,往净房走去。 说是净房,其实早已经被岳稚垣改装成了一个宽大的浴池,水面上洒满了鲜艳的玫瑰花,就连空气里都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远青知道岳稚垣在这件事上始终不愿假手于人,甚至都不希望她们在一旁侍候,安静地退下了。 或许是美人在怀实在难耐,岳稚垣原本轻柔的动作开始沾染占有欲,细细碎碎的吻从额头延伸到她的肩头,这一举动惊醒了姚纨懿。 “陛下?” “嘘,纨纨什么都不用做。” 姚纨懿看出了他的下一步,内心欲哭无泪,这个男人怎么就是不知疲倦呢。 但那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全身,罢了,就这样醉倒吧。 两人就这样在浴池中又一次颠鸾倒凤起来,岳稚垣将她抵在壁上,顾及是在水中,动作不及方才猛烈,却依然十分霸道。 远青见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却仍然不见两人出来,这才走近了两步,不料听到了女子嘤嘤的哭泣声,还有男子粗重的呼吸。 “陛下怎么又……” 远青知道自己不该非议,可却担心姚纨懿的身体实在吃不消。 这一晚才过去一半,岳稚垣已经要了姚纨懿两次,待他再抱着姚纨懿回到寝殿的时候,远青走进净房,真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水迹斑斑,甚至还有花瓣躺在地上,不复娇艳。 “陛下,可饶了臣妾吧。” 岳稚垣知道自己孟浪太过,带着歉意说道:“纨纨睡吧,今晚朕不折腾你了。” 听了这话,姚纨懿才沉沉睡去。 岳稚垣凝视着她的睡颜许久,两人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岳稚垣如往常一样起身更衣,准备上朝。听到榻上传来窸窣的动静,他一看,不过是姚纨懿翻了个身,依旧睡得十分香甜。 他压低了声音嘱咐远青等人不得扰了她的安眠,抬脚离开了昭祥宫。 姚纨懿的确起得很晚,唤了人来:“远青。” 一直候着的远青和枫红应声上前,一人撩开一边的床帘,外头的日光洒进来,姚纨懿才知道已经不早了。 “怎么不叫本宫起来呢?” “陛下临走时交代了,娘娘劳累,要睡够了才行呢。”枫红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意,看到姚纨懿裸露在外面的雪肤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痕迹,还是腾的涨红了脸。 姚纨懿一开始还会有些羞涩地用被褥将自己遮住,经过这些时日倒也慢慢习惯了。 远青却没有几分高兴的神色:“娘娘,陛下这样,您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 “你懂什么,这阴阳之道好处可多了,没见娘娘的气色比在大凉的时候还好吗?” 姚纨懿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颊:“真的吗?” “是啊。”枫红用力地点点头,“多了一种女子的妩媚,难怪陛下如此离不了娘娘。” “枫红,越说越没规矩了,这些话是能在娘娘面前说的吗?”远青难得露出严厉的模样,枫红觉得有些丢面,只好悻悻止住了话头。 姚纨懿扶着两人的手缓缓起身:“本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药丸呢?” 远青从怀中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细长瓶子,倒出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在手心里,眼看着姚纨懿毫不犹豫地接过就要吃下去,忍不住还是劝阻:“娘娘,是药三分毒,您也不能……” “本宫现在不能有孩子,这件事上,不能冒一点风险。” “是……”远青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左右姚纨懿的心意,“可是咱们余量不多了,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用完的。” 姚纨懿似乎早有准备:“让霜白再去联系春幽台吧。” “是。” 姚纨懿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枫红并没有说错,她几乎都要认不出眼前这个娇艳欲滴的女子了。 簪好最后一根鎏金步摇,姚纨懿起身说道:“走吧,去看看皇后娘娘。” 祁蔓过去两个月因为孕期反应太大,一直是深入简出,就算有后妃想要来探望做客,也都被婉拒了,偏生只有姚纨懿是个例外,这样的事情要说没人好奇也是不可能的。 “妹妹见过姐姐。”姚纨懿一如往常地那样在祁蔓下首落座之后,白萝就已经奉上了她最喜欢的明前龙井,还有一碟精致的小点心。 “白萝如此机灵,当真是讨人喜欢,就连妹妹宫中的都显得逊色了。”姚纨懿看得出来白萝与白芷不同,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对她心怀敌意,笑着对祈蔓说道。 白萝刚想谢过姚纨懿的夸奖,却被祈蔓身边的白芷抢了话:“奴婢与白萝都是祁府家生子,是夫人和娘娘一手调教的,自然不会给娘娘丢脸。” 众人脸色微变,只有白芷浑然不觉,姚纨懿尤其不悦:“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一并调教出来的,怕也是有高低之分。” 白芷听出来姚纨懿是在贬她抬白萝,还想抢白,却被祈蔓低声喝止:“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前面交代你的差使做了吗?” “娘……” “快下去。” 白芷只好草草行了礼退下了,走之前还偷偷剜了姚纨懿一眼,带到了一旁低着头的白萝。 “这丫头,从小就被我宠坏了。”祈蔓无奈地摇摇头,“她娘是我的乳母,我也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比我的那些庶妹都要亲近。” “吃同一个人奶水长大的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妹妹知道,只不过白芷到底没有看清自己的身份,以后怕是会为姐姐引来祸患。” 第51章 欺骗 若非真心相待,姚纨懿也不会贸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祈蔓回想白芷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也觉得不能小视。 而走出去的白芷则是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嘀咕,怨怪祈蔓太过轻信姚纨懿这个外来的女子,明明就是她抢走了陛下的所有宠爱和关注,让她堂堂一个中宫皇后整日里都蜷缩在宁坤宫里,竟然还以姐妹相称。 恰好这时候还有没眼力见儿的小宫女凑上来问道:“白芷姐姐,您怎么出来了?娘娘身边不需要侍候吗?” 白芷气不打一出来,一把将小宫女推开,没好气地说:“娘娘的事情也轮得到你来打听,不知天高地厚的,只要我在一日,你们谁也别想往娘娘身边凑!” 小宫女被白芷的样子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抹着眼泪就小碎步跑开了。 这一出引来了其他人的围观,白芷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却依然强撑着昂首挺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头扑在床上,突然觉得委屈涌上心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祈蔓与姚纨懿两人闲话,不知怎么地就聊到了已经被禁足了半年有余的胡氏:“算算时间,孩子也该有八个月大了吧。” “许是吧。”姚纨懿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宫中并没有胡氏这样的一个人,也并不在意她要诞下岳稚垣的第一个孩子了。 “妹妹,如今你也应该是明白了陛下的心意,怎的对这些事还是这般不在乎。” 姚纨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挑眉笑道:“姐姐忘了,他可是大夏的皇帝陛下,就算是父皇那般钟情于母后,也没有做到无异生之子啊。” 祈蔓心想,那可是岳稚垣,只要是他想的,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呢。话又说回来,胡氏的身孕来得蹊跷,更让她生疑的是岳稚垣的反应,他竟然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有一个冲动在心头萦绕了几圈,又被她压了回去。 这天晚点时候,当天边的一角染上了一点暮色之后,小李子匆匆地走进来对岳稚垣说:“陛下,景福宫那位又来请见了。” “这点事情还需要朕教你吗?”岳稚垣还在伏案批改奏折,丝毫没有想要去见胡氏的意思。 小李子连忙告罪:“奴才知罪,只因这一次,胡氏声称自己有要事相告,是关于……太后娘娘的。” 岳稚垣手中的笔悬在空中,一时之间没有落下,朱红的墨水从笔尖落下,在纸上晕染开来:“她是怎么说的?” “胡氏只说了与太后娘娘和已经去了的姜氏有关,其他的是半点都不肯再透露了,非要等陛下亲去才行。” 岳稚垣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自己去景福宫走一趟,对于胡氏和她腹中的孩子确实也该有个决断了。 虽说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带着小李子和几个人,但他要去景福宫的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后宫。 女子原本还在绣花,听到岳稚垣的动向之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吩咐道:“快,把人手和东西都准备好,今晚就动手。” 侍女领命退下,她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景福宫。 尘封已久的宫门终于被打开,岳稚垣感觉到空气中的灰尘,不自觉地动了动鼻翼。 胡以菱一身素衣,乌发披散着,苍白却不显得憔悴,反倒是透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艰难地扶着硕大的肚子跪倒在地:“陛下,您终于肯来见一见臣妾了……” 她凄凄艾艾的抽泣并没有惹来岳稚垣的怜惜,他只是冷冷地说:“你说的关于母后的要事,究竟是什么?” “臣妾腹中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呀,陛下一定是受了小人的蒙骗,才会将臣妾母子二人丢在这景福宫中不闻不问半年之久的,对不对……”胡以菱跪在地上,却努力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确是扑了个空。 “你想要见朕,朕来了,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 岳稚垣失了耐心,本来已经越过了胡以菱,现在却猛地转身,微微蹲下,用冰冷的手指紧紧捏住她的下颌:“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不过是为了想要引朕过来而编造的借口?” 胡以菱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柔弱的眼神中却还藏着隐隐的倔强,带着浓重的哭腔说道:“臣妾有什么办法呢?陛下不在乎臣妾,不在乎臣妾腹中的孩子,臣妾想见陛下一面难如登天,除了太后娘娘,臣妾还能编出什么样的理由,陛下才肯踏足这景福宫一步啊……” 岳稚垣慢慢凑近,几乎是咬着牙对她说:“你还敢提孩子?你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那日陛下是吃醉了酒,宿在臣妾院中啊!”胡以菱辩驳道:“臣妾真的没有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臣妾是陛下的女人,侍奉陛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陛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岳稚垣笑了,却让胡以菱更加害怕,下颌几乎要被他捏碎了,她也不敢反抗挣脱。 “朕吃没吃醉酒,碰没碰过你,朕最清楚了。”岳稚垣在她的耳边说道:“若非你不是在母后面前说出有孕的这件事情来,你早就像那个奸夫一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胡以菱彻底慌了,两只手仓皇地抱住岳稚垣的手臂,拼命地摇头辩解:“陛下,您在说什么呀!臣妾不明白……” 岳稚垣用力甩开,胡以菱就被这力道掀倒在地上:“怎么,怀上了孩子,你就不再关心你那亲亲表哥的死活了?也对,入了宫之后是没有那么方便了,所以他深夜从花楼回府的路上,失足掉进湖中溺死的事情,你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死了……” 胡以菱死死地抱住肚子,现在不知道这个被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孩子究竟是她的通天梯,还是催命符…… 第52章 产女 “是啊。”岳稚垣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胡以菱脑子很乱,岳稚垣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真实来历,她要怎么做才能求得一些生机。 “陛下……” “如果你还想要狡辩,就不必多费口舌了。”岳稚垣一个转身坐了下来,犀利的眼神扫视过地上失魂落魄的胡以菱,“而且,朕知道你是姜氏安插在朕身边的人。” 此话一出,胡以菱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是惊惧。 “很意外朕怎么会知道?你的父亲刑部侍郎早年曾经受过姜氏恩惠,此事鲜有人知,所以她才会安排你入武陵王府。” “陛下英明。”胡以菱意识到大势已去,岳稚垣今日便是清算来的,“只怪臣妾醒悟得太晚了。” “朕本想如若你安分守己,起码可以许你一世安稳,但没有想到你竟然妄想混淆皇室血脉!” 说到最后,岳稚垣拔高了声音,胡以菱的眼泪应声而落。 “姜氏的事情,孩子的事情,陛下都早就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立刻处置了你?” 胡以菱还在期盼岳稚垣对她能有一丝的怜悯,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就彻底击碎了。 “朕的后宫人物多着呢,留下你,自然可以引出那些有心之人。” “所以,臣妾就是个诱饵,对吗?”胡以菱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现在陛下想怎么做?杀了臣妾和这个孩子,保全皇室的尊严吗?” “你的父亲还有用,所以你还不能死。” 胡以菱的头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像是认命一般:“臣妾明白了。” 岳稚垣来了,又走了。而胡以菱则是从人间掉进了地狱,就连最后的一扇门都被关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素白的衣裙,又哭又笑,嘴里还念念有词:“错了,这一世,竟就这么错了。” 她不知道当时的冲动之举会搭上表哥的一条性命,他是多么清风霁月的一个人,从小就默默守护在她的身边,根本就不会去花楼拈花惹草。那一天是她向祈蔓请了恩典回府探望卧病的母亲,没有想到就迎面撞上了表哥,她忍不住哭诉在王府遭受的冷遇,他起初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然后不知怎的就睡到了一起。 胡以菱哭到脱力,勉强支撑起身体,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以为是侍女走近,低声说:“扶我起来吧。” 却不见回音,胡以菱偏头一看,是一个陌生女子,她有些惊慌:“你是什么人?” 女子温吞笑笑,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狠戾:“是来送你一程的人。” 话音刚落,女子猛地撞击了胡以菱的后腰处,一种酸麻的痛感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然后就感觉到双腿之间的湿润和黏腻。 胡以菱低头一看,素白的衣裙慢慢洇出了血色,她手脚并用,想要逃离这个女人的伤害,可是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胡以菱在劫难逃了。 “肚子,我的肚子,我的孩子……” 女子一步一步逼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的。” 她看似瘦弱,力量却大得惊人,竟然能够一把将怀胎八月的胡以菱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再摸一摸她的肚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药丸入嘴即化,胡以菱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来不及了:“你给我吃的什么?” “催产药,这个孩子你怀了这么久,也该生下来了。” 胡以菱着急忙慌地护着肚子,满脸祈求地说:“不行的,孩子没有满月,现在不行的……” 女子冷哼一声:“你放心,今天只会死一个人。” 胡以菱看着她换了一副面孔,假装焦急地跑出去,大喊:“不好了,好多血!快传太医啊!” “今天只会死一个人。”这句话始终回荡在胡以菱的耳边,她觉得自己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就连呼吸都愈加急促起来。 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榻上,感受着身下的床褥都在被慢慢浸湿,两只手捧着肚子,眼前闪过了许多人的脸。 如果那个女人没有说谎的话,她背后之人所图的就是这个孩子,必然是高位妃嫔中的一人,可胡以菱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一同从武陵王府入宫的这几人,到底是谁会如此狠毒。 或许身下的剧痛麻痹了她的感官,胡以菱竟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床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是你?”胡以菱痛苦地憋出一句话,“竟然是你,兰素素……” “是啊,你也没有想到吧。” 来人是德妃,只不过褪去了平日里的娇俏,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比胡以菱如同草芥一般的样子,完全击垮了她的自尊。 “胡以菱,你也太不争气了,本以为能凭借腹中的孩子一飞冲天,却被困在这四方的景福宫里,若不是本宫暗中相护,你以为你们母子二人还能苟活到今天?怕是早就饿死了,明白吗?” 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胡以菱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断断续续地说:“兰素素,你可以夺走我的孩子,但你想要的,你算计的,总会有人比你多一步。” 胡以菱决定不告诉德妃陛下已经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他既然想用自己的命来找出潜藏宫中的不轨之人,那她就在阴曹地府等着看她们狗咬狗的精彩戏码。 方才那个女子带着产婆等人鱼贯而入,德妃不想亲眼目睹这种血腥而退居一旁。 “娘娘,产妇惊惧太过,已经无法用力,这是要难产了。”产婆一脸难色的上前回禀。 德妃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那就剖腹取子吧,皇嗣不可有任何差池。” 产婆应声退下,果然不出一会儿,就传来了胡以菱声嘶力竭的痛呼:“兰素素,你不得好死!” 德妃玩弄着自己精美的护甲,嘴角一勾,心想入了这吃人的地方,我要的是荣华富贵,要的是母仪天下,到那个时候,还有谁能奈我何? 第53章 夺子 少顷,产婆就怀抱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上前来:“娘娘,是个小公主。” 德妃微微蹙眉,不是皇子? 她俯下身子打开襁褓看了看,应该是刚刚清洗过,稀疏的胎发还有些湿润,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放在小嘴边。 德妃突然心里有种柔软,这是她许久未曾有过的感受了,她试探性地碰碰女孩的小脸蛋,竟然就笑了。 “胡氏呢?” “已经去了。”产婆只敢说这么多,里面的场景实在是无法形容,胡氏没有力气生下孩子,她们就只能生生将她的肚子从侧面剖开,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胡氏死不瞑目,连孩子都没有见上一面。 “将人和房间都处理清楚,本宫这就带孩子去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回话。” “奴婢遵命。” 德妃亲自抱着孩子离开了景福宫,坐上轿辇往宁坤宫去。行在漆黑的宫道上,她之前笃定想抢一个皇子的想法也生出一些动摇,公主也好,起码陛下和太后娘娘不会太过于重视,她更有把握能够将孩子留在承玉宫,不仅能引得陛下多来探望,还不会夺了未来她亲生儿子的地位。 宁坤宫。 祈蔓都已经换上寝衣了,听闻外头德妃求见,还一脸疑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白芷回道:“德妃娘娘抱着一个孩子。” 祈蔓惊得没有拿住手中的象牙梳:“你说什么?孩子?快请!” 看着德妃进来的样子,祈蔓已经确信景福宫的胡氏已经生产,只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人来报给自己。 德妃向祈蔓行礼之后,规矩地说道:“皇后娘娘,景福宫的胡氏突然动了胎气,宫女去叫人的路上惊动了承玉宫的人,臣妾想着太后娘娘身体不好,皇后娘娘又有孕在身,实在不宜操劳,就先一步过去看看。怎料那胡氏诞下公主之后就大出血,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 瞧她这三言两语把话说得极为圆满,就连祈蔓都问不出什么来:“派人去禀告陛下了吗?” “尚未。” 祈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吩咐道:“白萝,你去昭祥宫跑一趟,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就说公主在宁坤……” “娘娘!”德妃打断了祈蔓的话,带着一丝恳求说道:“皇后娘娘也是有孕之人,这夜晚休息最为重要,怎好让公主在这里叨扰,还是让臣妾带回承玉宫吧。” “可是妹妹从未生养,如何知道照顾孩子?” “娘娘放心,臣妾已经派人去太医院寻来了医女和奶娘,必不会出岔子的。” 德妃显然是有备而来,要把大公主养在自己名下了,祈蔓继续说:“公主会在承玉宫,有什么事情尚可等明日再论。” “是,娘娘。”白萝领命而去。 祈蔓转身问道:“胡氏如何?” 听到祈蔓提起胡氏,德妃还有些伤感:“都说七生八不生,臣妾才听说她要生产的时候就觉得不妙,还带了上好的人参过去,都没能留住胡妹妹。如今她的尸身还留在景福宫中,臣妾也想来请皇后娘娘示下,该如何处理,都是王府出来的姐妹,多少还是给她留点体面的。” 祈蔓想了想:“她是陛下亲自废黜的,先让人按照贵人品级收殓吧,等候陛下的决断。” 只要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去景福宫,胡以菱尸身上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 德妃起身想要告退:“皇后娘娘,若无其他吩咐,臣妾就先带大公主回承玉宫了。” “去吧。” 祈蔓揉了揉太阳穴,嘴里念着:“这宫里当真是无一日安宁。” 昭祥宫。 岳稚垣从景福宫出来之后就直奔姚纨懿宫中,只有看到她安谧的样子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两人尚是一片岁月静好,白萝的话让他又皱起了眉头。 “陛下,莫要蹙眉。”姚纨懿先是安抚了他一句,转而问白萝,“孩子可好?皇后娘娘可有受惊?” “回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宣了医女过去为公主检查身体,应是无碍的。”白萝知道姚纨懿是真心关心祈蔓,“皇后娘娘精神尚可,只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派了奴婢来禀报一声。” “行,陛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白萝走了以后,姚纨懿看着岳稚垣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突然动了胎气呢?陛下走的时候,她的样子如何?” 岳稚垣面色凝重:“大受打击,却不见有恙。” “要说是在刚受刺激的时候就动了胎气也属常理,就算是假装,等陛下走了再发作算什么道理,真是奇怪。“ 姚纨懿随口念了一句,倒像是提醒了岳稚垣一样,胡以菱在他走了以后突然生产,这德妃偏生还就赶上了,名正言顺地把孩子抱回了承玉宫,这环环相扣,难道真是巧合? 承玉宫。 德妃确实早有准备,等她带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偏殿就已经多了一个摇床,还有两个胸前鼓鼓囊囊的奶娘等候被召唤。 “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两个奶娘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打扮朴素,眼神多少有些畏缩。 “你们就是太医院送过来的奶娘?” “回娘娘,奴婢姓安,家中有两子,小儿子是六个月前刚刚出生的。” “回娘娘,奴婢姓林,家中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四个月大了。” 德妃一直低头看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小女孩,这才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本宫这里不养闲人,你们务必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大公主,本宫重重有赏,但若有任何差池,本宫也绝不会轻饶。” “是。” 就在这个时候,她在德妃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德妃明显有些慌张了:“这……” 安娘上前一步,说道:“娘娘,大公主想必是饿了。” 德妃将孩子交给了安娘,她们一行人回到了偏殿,没一会儿,她的侍女就回来说道:“娘娘,大公主正在喝奶呢。” “甚好。”德妃松了口气。 “娘娘,您也该用药了。” 熟悉的中药味涌来,德妃不自觉地露出了嫌恶的神情:“本宫还要喝多久才能治好这宫寒之症!” “娘娘再忍忍吧。” 德妃接过小碗,仰头一饮而尽,没人看到她眼角的一滴泪也混进了药中被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第54章 赐名 朝堂上,刚刚经受了丧女之痛的刑部侍郎胡维安几乎要晕厥过去,岳稚垣当场准了他半月的假,还赏赐了许多珍贵物件儿作为安慰。 “老臣多谢陛下——” 胡维安心痛地都要呕血了,胡以菱是他的长女,从小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一朝被姜太后秘密选中送入武陵王府做眼线,却不曾想靠山虽倒,却随陛下入宫成了无比尊贵的天子后妃。本以为从此就是享福的日子了,却是年纪轻轻撒手西去,留下一个女儿在宫中无依无靠。 下了朝,他颤颤巍巍地向家中的老母说了此事,胡府上下一片悲鸣。 入夜之后,胡维安一人独守书房,突然有一枚飞镖从大开的窗户中破空射来,直直插在了书架上,把他一介文人吓得不轻。 他连忙打开书房大门,上下左右四处打量,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影,想来是功夫高强早已离去了。 飞镖上还带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他打开一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倘若信中所说属实,女儿的一条命便是生生葬送在了他的手里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怎么能……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要掌握足够的证据,否则岂不是掉进了别人设下的陷阱里。 长夜漫漫,想来金池城中又多了一个无法入眠的可怜人。 在景福宫中停灵七日之后,岳稚垣最后还是决定以嫔位礼仪将胡以菱安葬,后宫中的三位主子都没有踏足景福宫一步,整个丧仪很是简单,就连下面跪着的宫人都是从一些不要紧的地方七拼八凑来的,穿着素布麻衣,脸上没有任何哀痛之情。 而新出生的大公主就这样被留在了德妃的承玉宫,她原本还做好了准备恭候岳稚垣的到来,可是一连七日竟是连人影都不见。 德妃有些心急了,抱着孩子就往宁坤宫去。 “皇后娘娘,臣妾带大公主来给娘娘请安了。” 祈蔓也是第一次见大公主,早产的孩子多少还是瘦弱一些,像只小猫儿一样,就连哭声都是轻轻的。 她逗弄了一会儿之后,关切地问了孩子的日常:“抱去给太后娘娘看过吗?” 德妃故作委屈地说道:“去过两次,可都被彭嬷嬷挡回来了,说太后娘娘心疼孩子,怕过了病气,皇上也从未去承玉宫看过……” “太后娘娘也是担心这孩子,还这么小,若是真有个不小心,那可就不好办了。至于皇上那边,政务繁忙,妹妹多体恤一些吧。” “臣妾自然晓得,陛下无暇来看孩子也就罢了,可这都七日了,大公主还没有个名字呢……” 祈蔓猜想岳稚垣心中应是对这孩子和胡氏尚有隔阂,才不够重视,但当着德妃的面,她也只能打个圆场:“回头本宫会找个时机跟陛下提的。” “多谢皇后娘娘,您是大公主的嫡母,说到底还是要仰仗您的照顾。” 祈蔓又多看了孩子一眼:“陛下没有将孩子从你那里抱走,大概就是会把她记在你的名下了。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你可要好生照顾,莫要辜负了陛下和本宫的信任。” “是,娘娘放心。” 送走了德妃,祈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吩咐白芷道:“服侍本宫更衣,咱们去一趟乾康宫。” 听说祈蔓求见,岳稚垣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等着她说明来意。 “陛下,胡氏已下葬,大公主可要就留在德妃宫中抚养?” “皇后觉得呢?” 祈蔓抿嘴笑了笑:“说来宫中也只有贤德两位妹妹比较适合,臣妾的意思不如就记在德妃妹妹名下?” 岳稚垣手指了指窗边的棋榻,祈蔓便扶着白芷的手坐下了。 “德妃如若有意,记在她名下也未尝不可。” “臣妾见过大公主了,虽然不甚健壮,但生的玉雪可爱,好生将养一番必定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岳稚垣对这孩子的身世心知肚明,没有怎么接话,只是掂了掂手中的茶壶,向小李子示意里面已经空了。 小李子会意,两手捧着茶壶就退了出去,没有打开看一眼都知道里头其实还有一半的水呢。 “皇后,朕对这个孩子没有太多期望,以后若能是个知书达理的,就可以了。” 祈蔓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不禁有些愕然:“那大公主的名字……” “按照辈份,应从‘宜’字,就取名宜涣吧。” 大夏最尊贵的这对夫妻依窗而坐,对面饮茶,在外人看来端的是极为般配,也不禁议论就算昭祥宫那位如何受宠,也动摇不了皇后的地位啊。 从乾康宫出来之后,祈蔓思虑半晌,才让白芷去传话:“陛下给公主赐名宜涣,取其鲜明灿烂之意。” 德妃听到之后,还是雀跃了几分,当着白芷的面连连夸赞此名甚好。 姚纨懿听说之后,还与身边的远青说道:“陛下这名字取得颇有深意。” 涣者离也,他想说的究竟是这孩子自出生起就与胡氏生死分离,还是说此后会与她疏离淡漠,无太多亲情呢。 是的,在得知胡氏诞女之后,岳稚垣就将胡氏与其表哥私通的事情告诉了姚纨懿。原本他的计划是等胡氏瓜熟蒂落,不论男女,都会谎称早夭送出宫外,父母之罪,不及婴孩,岳稚垣自以为不必沾惹这种罪孽。 大公主有了名字之后,德妃再去给太后请安,就没再被喂闭门羹了,而是由彭默默好声好气地一路护送进去。 “前几日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这不,今早起身觉得精神头好了不少,听闻娘娘带着大公主过来请安,便赶紧让老奴请进来了。” “多谢嬷嬷。”德妃自然不会傻到去拆穿这薄的像层纸一般的谎言,回身看了一眼侍女怀中还在熟睡的大公主,一身玉青色的曳地长裙衬得她不似平日里的活泼,平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臣妾携大公主给太后娘娘请安。” 第55章 拒婚 林太后原本还扶着额头,听见德妃的声音之后仿佛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她:“德妃来了,坐吧。” 她闲逸地抬了抬手,转而望向了后面:“这就是大公主?走近来哀家瞧瞧。” 大公主已经褪去了初生的痕迹,眼睛还未睁开,可已能看出生的是一副玉雪可爱的样子了。 “不像陛下,倒是更像胡氏。” 德妃心里微微一紧,她也看出了这一点,陛下对胡氏并不算有情,若是大公主相貌更像他一些,或许还能赢得几分眷恋,如今却不知…… “不过大公主还这么小,长大些或许就会更像陛下了。”太后娘娘自然知道德妃心中的小九九,“就算真像胡氏也没有什么不好,她的容貌的确算得上是出色,只要你好生教养,她以后也不会走上她生母的老路。”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一定对大公主用心。” “咳咳咳。” “太后娘娘,您又咳嗽了……” “罢了,本以为今日身体好些,德妃还是带大公主回去吧,小孩子家家身体不好,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成了哀家的罪过了。” 德妃顺从地起身告退,不禁有些晃神,她费尽心力夺来了胡氏的孩子,到底能不能让她如愿。 大公主得了岳稚垣赐的名字,又被德妃带入了太后娘娘的慈安宫,各宫主子这才敢把贺礼往承玉宫里送。 “这帮见风使舵的人,除了宁坤宫和昭祥宫有权有宠的两位,其他人都缩在自己宫中装死呢,现在看咱们大公主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青眼,倒知道送礼过来了。” 德妃没有马上说话,手边放着一盏还散发着余温的药碗,强忍着不断涌上来的苦涩和反胃,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本宫累了,你先出去吧。” 乾康宫。 沐远滔送上了一封信,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仅仅是用朱笔描出来的一朵雨云。 岳稚垣接过来之后一把撕开了口子,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纸展开来看,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看向沐远滔:“行动开始了。” 沐远滔点点头:“温和颂应该是在一日前回到南境的,她动作可真快。” “为了扳倒温和颂,她准备了这么多年,看到了时机当然要动手。” “罗衡,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所以,朕还需要推他一把,在合适的时候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靠山。” “是,陛下。” 岳稚垣见沐远滔不再说话,关切道:“是不是又跟你的父亲吵架了?” 一语中的,沐远滔难免有些怅然:“是,原本与临安侯的婚事遇到了一些阻碍,父亲近日心情不佳,就连一婉……” “嗯。”岳稚垣冷哼一声,“户部尚书习惯了卖女求荣,不能送进宫来,就连临安侯世子这等年轻才俊都看不上眼了?” “世子确实难得,即便父亲有意怠慢,也从未有过任何失礼之处,微臣还要多谢陛下的恩典。” “方才你还提到沐一婉,若是连她自己都不领情,这桩婚事早点作罢也好。朕是让你们结亲,不是结仇。” 沐远滔面有难色,他与临安侯世子交情颇好,实不想让一婉错失这等好夫君。 回到沐府之后,又听到了父亲和一婷一婉的说话声:“父亲,一婉和临安侯世子的婚事乃是陛下亲赐,怎可故意拿着一婉的庚帖迟迟不给临安侯府呢。” 一婷自归家之后就一直深入简出,只有在攸关亲妹终生大事的时候才会出面。 “姐姐,爹爹派人打听过了,临安侯虽说是世族,可如今在朝野之上式微,我嫁过去岂不是要受委屈。” “可是临安侯家中人口简单,侯夫人早去,侯爷也没有续娶,身边只有两个老姨娘侍候着。临安侯世子兄妹两个,你嫁过去之后都不会有妯娌矛盾,直接就是当家主母了。” “就临安侯府这比纸薄的家底,这当家主母谁愿意当谁当吧。都说女子要高嫁,姐姐当年都能当一品贤妃,我岂能满足于一个区区世子夫人。” “你!”沐一婷见自己好说歹说,都不能改变父亲和一婉的想法,甚至还不惜戳自己的痛处,面露哀色。 “你给我住嘴。”沐远滔实在听不下去,带着一丝怒气走了进来。 “逆子!”沐申平一声呵斥,沐远滔却没有任何犹疑,径自走到了沐一婉的面前,抬手阻止了一婷想要求情的话头。 “你说说看,临安侯府看不上,你想嫁去哪一家?陛下如今的心思众所周知,你若非要去撞南墙,我也不拦你,且看你能在宫里混出个几品来。”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差劲吗?”沐一婉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父亲偏疼,大哥宠溺,鲜少有被这么严厉教训的时候。 “爹爹为我物色的可是人中豪杰,大夏的异姓王。” 沐远滔只觉得一震,竟然是定南王温和颂。 果然,沐申平露出了沾沾自得的表情,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开口说道:“此前王爷在京的时候,为父曾与他有过交流,学识眼界都非寻常子弟可比,又贵为王爷,在南境之地一家独大,必不会让一婉吃苦。” “哈哈。”沐远滔听他这一番言论冷笑出声,“身为人父,为子女相看婚事竟然只看这些浮华之物吗?温和颂的确是有王爷之名,可南境王太妃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一婉这种性子如何能受得了?定南王在名分上可以有一正二侧三名上碟的妻妾,不上碟的就更多了,日后她抬头低头见的都是小妾庶子,还把这当成福气了吗?” “沐远滔,你不要以为你得了陛下的圣心就可以在为父面前作威作福了,注意你说话的分寸!”沐申平反驳不过,更是勃然大怒。 “临安侯世子年轻尚轻,需要历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既然父亲和一婉如此挑剔,这门婚事我就退了去。” 沐远滔一甩袖子走了了之,一婷见父亲和一婉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轻跺了脚追了出去。 第56章 惊闻 “大哥!你不要冲动,临安侯府是门好亲事,一婉她……” “无福消受。”沐远滔还在气头上,但面对懂事的一婷,多少还是收敛了一些,“一婷,陪我走走吧。” 一婷本以为沐远滔要回书房,却不想他是往外面走了:“大哥刚回府,又要出门了吗?” “我要去见临安侯世子。” “你要去取消这桩婚事?” 沐远滔看着一婷,她与一婉是如此的不同:“陛下也说了,这是结亲,不是结仇。有些事情如果已经能看到结局不尽如人意,还是早些放弃吧。” “我虽然并不了解定南王,但就大哥你刚才说的,他绝非一婉的良人,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 沐远滔突然停下脚步,沐一婷有些措手不及:“一婷,醒醒吧,比起母亲和你,一婉更像他!” 沐一婷一时语塞,目光复杂地看着沐远滔走出了大门,牵过仆人手中的马匹,潇洒翻身离开了。 再转身的时候,不远处站着的是沐一婉窈窕的身影,一婷突然觉得妹妹的面庞熟悉又陌生,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从门廊的两处,渐行渐远了。 春幽台。 沐远滔孤身一人坐在安静的包厢里痛饮,门口传来几声脚步走近,他抬头时恰好与来人对视。 “林兄。” “沐兄。”临安侯世子林宴许在沐远滔的对面盘腿坐下,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袍子流露出任何局促,“怎么突然约我出来喝酒了?” 在林宴许来之前,沐远滔在心中来回演练要如何开口,可是等人真的到了,他又欲言又止了。 林宴许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加上与沐远滔相识多年,只要一点暗示就能猜到他的心思:“可是沐大人对这门婚事有想法?” “林兄……” “沐兄,距离陛下赐婚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甚至连问名都没有完成,我父亲几次想要邀请沐大人私下见面,都被以各种理由婉拒。”林宴许说的十分直接,却没有任何怨怼,“沐大人看不上我临安侯府日薄西山,这桩婚事趁早作罢也好。” “林兄,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清楚陛下对你的期待,等宣布了你就是皖南盐案的负责人,相信父亲和一婉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林宴许表现得并不在意:“或许从一开始沐兄就撮合错了人选。”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看着眼前的酒杯,林宴许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尘封已久的身影,犹豫许久之后,他终于忍着发紧的喉咙,开口问道:“沐兄,沐大小姐她…可好?” “一婷?”沐远滔没有想到林宴许会突然问起沐一婷,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接话:“她几乎不出门了,带着孩子在自己院中生活倒也是清静……” 突然,沐远滔像是反应过来了,怔怔地看着林宴许,张了张嘴:“林兄,你不会是……” 林宴许没有承认,只是一声叹息和垂下的眼神。 “她嫁过人,生了孩子……” “我不在乎!”林宴许还把身子往前倾,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我只是想她心里怕是还记挂着那位,是不会愿意的……” “若是你与一婉的婚事进展顺利,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沐远滔的心里现在是五味杂陈,一边是好友,一边是妹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他当真是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当初你问我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其实是……”林宴许痛苦地闭上眼睛,“是一婷,脑子一热就答应下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所以后来沐大人表现出推辞,我其实是觉得庆幸的。” “林宴许!” “沐兄。”林宴许放在桌上的手都有些颤抖,“我知道你无法接受……” 沐远滔摇了摇头:“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而是……陛下!” 林宴许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我知道,所以这一次皖南盐案,我势在必得。”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沐远滔这才如梦初醒:“你都已经想好了。” “是。” “可你想过,一婷她会同意吗?” “如果是她,我愿意等的。”林宴许慢慢将十个手指交错起来,就像是在祈祷一样,“当年我看着她满心欢喜地坐着一顶小轿被抬进东宫,再到你带着形如枯槁的她回到沐府,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如今就在那里,我不想放弃,不愿放弃,也不能放弃。” “林兄……” “我愿意跟沐兄一样,做陛下手里最得用的刀斧,不只是为了临安侯府,也为了她。” “林兄,你选择了一条很艰难的道路,而且不会有什么人能够真的帮你。” 包厢里的人不再说话,沐远滔来时的心情沉重,现在与林宴许将话说开了,却没有半点轻松。 沐远滔刚踏入沐府大门,就被沐申平身边的小厮请去了书房。 “你去见了林宴许?”沐远滔站在沐申平的面前,低垂着头,看似顺从,但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儿子的控制,“他跟一婉的婚事要如何解决?” 沐远滔不答反问:“为什么是温和颂?” 沐申平却认为他的问题十分幼稚:“温和颂可是定南王,陛下必然是要拉拢他的。宫中并没有适龄的公主,一婉又是你的妹妹,册封一个品级出嫁南境,定南王自然是要好好对待。” 这番话改变了沐远滔对沐申平的认识,原来他不但视他的子女为棋子,更丢了对朝局的认识。 ”对了,上次给你送去的贵女名册,可有中意的?” “并无。” 沐申平嗤笑一声:“你别忘了,就算是陛下看重,也无法改变你庶出之子的身份。” 沐远滔拱手告退,留下了一句:“倘若我有嫡出兄弟,父亲也就不必在我身上多费时间了。” 这个逆子! 没有嫡子便是他沐申平心中最大的隐痛,沐远滔是他唯一的儿子,却二心至此…… 第57章 摔倒 昭祥宫。 “娘娘。”是霜白的声音,姚纨懿知道她应是从春幽台那里拿来了她想要的药丸。 “他有说什么吗?” “奴婢没有见到沈公子,他只是把东西留在了那里。”霜白老实交代,这倒让姚纨懿更加赞许春幽台的严谨。 打开细长的药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没有寻常药丸的苦涩,像是不自觉地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尖。 “把药收好,莫让陛下发现了。”姚纨懿飘然起身,“该去御花园见皇后娘娘了。” 御花园。 躲过了正午的日头,祈蔓与姚纨懿还是捡着树荫的地方漫步,有说有笑,气氛极为融洽。 “好久没出来走了,若不是妹妹坚持,倒是瞧不见这明媚的春色了。”祈蔓脸上气色很好,脚下也十分稳健。 姚纨懿还不及接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矫揉造作的请安。 “臣妾宋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宋美人啊。” 岳稚垣似乎对大选进宫的几位女子都没有十分青睐,只管在昭祥宫跟姚纨懿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太后娘娘凤体有恙不加阻拦,祈蔓更是一心顾着自己腹中的孩子闭宫休养,宋美人总是闲不住,喜欢在御花园中晃悠,期盼着能偶遇见岳稚垣,从此可以一跃飞上梧桐枝头。 “按理说臣妾是每日都应该去宁坤宫给皇后娘娘晨昏定省,只是……” “本宫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你们只需尽心服侍陛下,孝敬太后娘娘就好。” 宋美人脸上殷勤的笑容一窒,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姚纨懿,强笑着说:“臣妾愚笨,还要多向贵妃娘娘请教才是。” 在场的又有哪个是蠢的,自然都听出了宋美人的言下之意,姚纨懿突然生出了兴致,想要在人前过一过这祸国妖妃的瘾。 “皇后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是个多挑剔的人,哪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近身侍候的呀。”姚纨懿还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宋美人,掩着嘴笑道,“宋美人还是要将自己养得丰腴些才好讨陛下的欢心呀。” 姚纨懿意有所指,宋园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瞧,急的她只能零星地蹦出几个字来:“你,你,欺人……” “宋美人不是要本宫教你吗?” 祈蔓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便出言调和:“好了,今日既碰上了,宋美人可要一道走走?” “皇后娘娘盛情相邀,臣妾自然不能推辞。” 祈蔓与姚纨懿走在前面,长长的裙摆曳地,宋美人与她们身份悬殊,只能有点委屈地跟在两步远的地方。 姚纨懿感受到背后的哀怨目光,忍不住露出了顽皮得逞的笑意,祈蔓不置可否,跟她聊着天,偶尔也回头照顾一下落单的宋美人。 宋美人盯着姚纨懿的背影,越想越生气,脚下步子急了几分,不知道踩到了哪个人的裙角,只知道前面突然骚乱起来,祈蔓和姚纨懿的身形晃动几下,便重重地往地上倒去。 姚纨懿在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拉住祈蔓的胳膊,将自己垫在她的身下,尽可能护住她隆起的肚子。 “啊!”姚纨懿摔倒在地的时候忍不住吃痛呼出声来,后腰一疼,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远青和川梓本来也被带倒在地,看到姚纨懿双眼紧闭躺在那里,立刻手脚并用地上前查看。 祈蔓被白芷扶起来,面露忧色:“妹妹……” “娘娘,娘娘……”远青在姚纨懿的耳边轻声呼唤,川梓则沉稳地说道:“恳请皇后娘娘速请太医至昭祥宫为娘娘诊治。” “这是自然。” “还有宋美人。”川梓微微弯腰,“也请一并移步。” “你什么意思!”宋美人早就被眼前这一幕惊着了,听到川梓这话显然是不能让她轻易脱身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要是有任何三长两短,她如何能有好果子吃。 “立刻送贵妃娘娘回昭祥宫,宣太医。”祈蔓转向宋美人,“宋美人一起去吧。” 昭祥宫。 太医到了没多久,姚纨懿就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腰上的疼痛颇为强烈,她白皙的额头上都沁出豆大的汗珠。 祈蔓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一是关心姚纨懿的伤势,二来也怕岳稚垣过来之后会在震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 果不其然,岳稚垣得知了姚纨懿受伤之后,放下手中的奏折立刻赶了过来。 “陛下,太医还在里面为妹妹看伤。” “怎么回事?”不过是四个字就把站立在一旁的宋美人吓得一哆嗦。 岳稚垣眼神锐利,一早就发现了心虚的宋美人。 “陛下,当时情况混乱,容臣妾详细调查一番再给来向您禀报。” “你们两个好端端地在御花园闲步,怎的就双双摔倒?” 宋美人死死地低着头,丝毫没点大家闺秀的端容。 “陛下。”川梓从寝殿里走出来,规矩地向岳稚垣回道:“娘娘醒了,说此事只是一个意外,还望陛下勿要动怒,伤及龙体。” “她还好吗?” “太医说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后腰上撞到了御花园地上的石子,淤青一块,未来十日都需要医女前来推拿化淤才行。” 岳稚垣听川梓这么说总算放下心来,但他依然不能轻易放过动手之人。 远青捧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陛下,这是娘娘换下的衣裳,裙摆处却有脚印,还请陛下明察。” 宋美人本来还在心中默默祈祷,这下是彻底没了勇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意外踩到了贵妃娘娘的裙摆,请陛下恕罪啊……” 岳稚垣冷哼一声,大刀阔斧地在上首坐了下来:“你的无心之失就伤到了皇后和贵妃两个人,朕若是轻饶了你,岂不是坏了后宫的规矩!” “陛下。”祈蔓知道岳稚垣是担心姚纨懿,还在气头上,“这件事就请陛下交给臣妾处理吧。” 第58章 抢人 “皇后……” “陛下也要顾及妹妹。”祈蔓意有所指,“臣妾必定会公正处置的。” 岳稚垣瞟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宋美人:”皇后是后宫之主,但朕亦是一国之君。” 祈蔓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宋美人生得娇美,可惜运气不好:“宋美人,你可承认是你踩了贵妃的裙摆?” “臣妾是无心之失……”宋美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压根就不敢抬头。 “如今因为你的过失,贵妃受伤,本宫身为皇后统一后宫,需得秉公处置,贬黜你为宝林,禁足半年,抄写宫规一百遍,你可服气?” 宋美人,不是,宋宝林惊慌失措地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撕扯着嗓子求情道:“皇后娘娘,不要,皇后娘娘……” “宋宝林,若你继续吵嚷,扰了贵妃休养,陛下与本宫都不能容得。” 祈蔓特别强调了“陛下”两个字,宋宝林才恍如梦醒,醒悟过来祈蔓的这番处置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继续留在这里拉扯只会愈加激怒岳稚垣,不如保全最后的一点颜面,按后再做打算。 可是令宋宝林没有想到的是降位带来的差别,很快就有一群人冲进她的宫里将一干摆件全都搬走,只留下瞠目结舌的她自己看着这一片狼藉。 “宝林娘娘,这些都是美人品阶才能使用的物件儿,奴才这就都带走了,还有您身边只能留下两个侍女,这些都是宫里头的规矩,谁也不能坏了去。” 宋宝林瘫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看着这帮拜高踩低的小人嘴脸:“滚。”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宋宝林也哭累了,这时候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凑近:“娘娘,奴婢给您净净脸吧。” 她头也不抬,一个巴掌过去就掀翻了女子,除了她隐忍的呼痛,还有铜盆落地的声音。 “表妹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来人是静淑仪祈蓉,经历了那一场病痛,她亦是性情大改,不常出门了。 “快把她扶起来。”祈蓉笑着说,“表妹可是惹了昭祥宫那位?” 宋宝林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低低地说道:“淑仪娘娘今日怎会来承玉宫?” “本宫听说了御花园之事,特地来看看表妹。”祈蓉的目光如羽毛一般落在那女子身上,“是这宫女侍候得不好?” 宋宝林不愿承认是自己乱发脾气,只好随意找了借口说:“她烫着我了。” 祈蓉也不戳穿她:“那看来是缺少调教,表妹若是不介意的话,就让本宫代劳吧。” 都不及宋宝林反应过来,祈蓉招招手就有两个人走上前来:“本宫既然拿了你身边的人,自然是要补偿的,这两人都算是本宫身边得用的,留下来照顾表妹起居吧。” 宋宝林心中都要呕出血来了,她分明就是硬抢,还光明正大地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如今她无权无宠,在其他人眼里如蝼蚁一般,岂有反抗的能力。 哪怕这样,她还必须要谢谢祈蓉的好意:”多谢淑仪娘娘。” “你我虽非同宗姐妹,但毕竟是有亲缘的,本宫自然要对你多加关照。” 祈蓉眼见此行目的达成,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宋宝林的宫殿。 德妃听说了此事,也不过提了一句:“本宫是承玉宫的主位,静淑仪怎么着都应该来给本宫请个安才是。” 此后就作罢了。 回到晚春宫之后,那女子便乖觉地跪在了殿前:“奴婢安娘参见娘娘。” “你就是娘亲挑的人?”祈蓉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来,“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安娘闻言微微抬头,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和那一双陈如古井的眼眸。 “听说你原本也是官家小姐?” 安娘对答如流:“是,家父原本是开言二十六年的进士,于文学上颇有造诣,却不善官道和治家,半路潦倒,如今只能做个私塾先生过活。” “所以你应是懂些诗书了?” “是。” “这在宫里可没什么用,陛下就算想要附庸风雅,也当是祺舒宫的那位最是拔尖。”祈蓉摆弄着自己刚染好的指甲,“母亲应当教过你。” 说到这里,安娘原本沉静的眼神中才露出一丝窘迫,甚至是屈辱:“是,夫人曾使人教过奴婢一些……床第之术。” “甚好,你可要记住了,若是不能替本宫笼络住陛下的宠爱,你那无能的父亲和爱赌的兄长在宫外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安娘只能低头称是,进宫之前早就知道自己的用处,只不过就这几月的时间却足以让她明白,这些人的小算盘在那位天子面前恐怕都是不够玩的。 昭祥宫。 姚纨懿素面朝天,倚靠在厚厚的软垫上,与前来探望的祈蔓说话。 只不过寒暄了几句,祈蔓就看出了姚纨懿的心不在焉,随即将白芷打发了出去,只余她们二人独处。 “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姚纨懿欲言又止,才说道:“姐姐的身孕……” 祈蔓并不意外,她知道那日跌倒的时候,姚纨懿拼了命想要护住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这才让她察觉到不对之处。 “姐姐的腹部过于柔软,倒像是软枕之类的。” “妹妹果然聪慧。”祈蔓没有否认。 姚纨懿忧虑地蹙眉:“姐姐糊涂,皇嗣大事,若是让陛下发现,莫说是姐姐,就连祈府满门都……” 话还未说完,姚纨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眼睛蓦地瞪大,有些错愕地看着祈蔓。 祈蔓见状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其中弯绕:“陛下从未碰过我,当然知道这身孕是假的。我与陛下在多年前就达成了一桩交易,待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便可彻底自由了。” “难怪……” “难怪我身为正宫之主,却还一个劲儿地把陛下往妹妹身边推?”祈蔓语露调侃。 “原来如此。” “多谢妹妹为我着想。”祈蔓覆上姚纨懿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我此生所求本就不在宫墙之中,能得陛下金口玉言一条出路,已经是万分感念了。” “在外人看来,姐姐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接下来的事情都已经计划好了吧?” “陛下才是这局棋的执棋人,身为棋子要做到的不过就是听话而已。” 姚纨懿没有料到祈蔓竟然想得如此通透:“那与陛下对峙的人又是谁?”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祈蔓的声音中似乎掺杂着一丝怜悯和同情,“陛下走的越高,身边的人就会越少,妹妹,你可明白?” 第59章 大婚 姚纨懿正安心在宫里养伤的时候,姚明璟的大婚之日却已经是慢慢临近了。 城中所有的绣坊和珠宝阁都在想方设法把自家的上品送到平国公府里,一派欢欢喜喜的样子。 反倒是郁葳蕤这处安静得很,也是长宁大长公主的意思,出嫁的事情都送去正堂,无关人等都不能打扰。 “葳蕤,在做什么呢?” 郁葳蕤连忙放下手中的狼毫,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迎了上去:“母亲,您过来了。” 长宁看着愈发沉稳的女儿,心下满意:“我带了你的嫁妆单子过来,你看看。” 郁葳蕤没有去碰那厚厚的册子,淡然地说道:“女儿都听母亲的。” 长宁知道这段时间她们从宫里宫外听到的关于姚明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让葳蕤从当初刚刚接到赐婚圣旨时的小女儿心情中冷静下来一些。 “荣家小女要六个月之后才能被正式册封,而那位季女官听说生了一场大病,方才能回到御前伺候,皆不足为惧。” “母亲,女儿是要做一国之母的,要紧的是中宫的威严和陛下的尊重,这些个儿女情长的事情……”郁葳蕤深吸了一口气,“不可强求。” 长宁自然觉得怜惜,借着嫁妆单子转移话题:“还是看看这些年来母亲给你攒下的家底吧,怎么说都是你在宫中的底气。” 郁葳蕤被长宁逗笑了:“好,女儿怎可辜负母亲的用心良苦呢。” 平国公府送嫁妆的日子,是平国公与长宁大长公主的嫡长子,郁葳蕤的嫡亲兄长郁庭元亲自骑马带队往宫里去,引来了全城百姓的围观议论。 一路送进大凉皇宫,姚明璟也派了身边的近侍前去迎接,流水一般的妆奁被妥当地放在了凤鸣宫,宫人们瞧见了都只顾得上咋舌,更机灵地就跑去托关系,希望能早点调入凤鸣宫,等着攀上未来皇后娘娘的这根高枝。 郁葳蕤大婚当日的嫁衣已经送到了她的手上,是宫中最好的绣娘没日没夜赶制了好几个月才完成的天下绝品,大红的落雁纱上用金线绣着九尾鸾凤,精致得让人错不开眼睛。 “就是明日了。” “小姐?” 郁葳蕤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日就是大婚了。” “是呀,明日之后,小姐就会是大凉最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明日之后,我的一生都会是大凉的皇后娘娘了。” 郁葳蕤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既然是她的东西,别人便夺不去了。 大婚当天,吉时一到,郁葳蕤就身着皇后嫁衣登上了八驾鸾车,在锣鼓喧天的喜庆中从正门进入皇宫,有四位出身官宦世家的少女牵着她两米长的裙尾,一步一步登上玉龙台阶,尽头便是同样身着婚服的姚明璟。 “梓潼。” “陛下。” 郁葳蕤站定在他的身边,轻轻转过身来看向大殿之下,无数的人跪拜在他们的面前,恭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从今往后,朕的后宫就托付给梓潼了。” “臣妾必不负陛下所托。” 众人是在午后顶着日头进行的繁重又冗长的大婚典礼,可郁葳蕤一直牢记着长宁的嘱咐,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疲态。 “小姐……” “该改口了。” “是……娘娘,”侍女搀着郁葳蕤走到婚床上,一旁站着两位满脸笑意的嬷嬷。 郁葳蕤认出来她们正是姚明璟身边的人,亲和地唤道:“赵嬷嬷,王嬷嬷,陛下身边怎么离得了两位。” 赵王两位是温淑太后自姚明璟出生之后就安排在他身边贴身照顾起居的人,对郁葳蕤也是熟悉的,因此也不拘谨地回答道:“今天是陛下与娘娘大喜的日子,陛下特命老奴来凤鸣宫伺候。” “有劳嬷嬷。” 王嬷嬷上前一步道:“待明日去寿仁宫拜见过太妃娘娘之后,就由老奴留在娘娘身边协助接管宫务。” 言下之意就是这后宫大权就直接交到她的手里了? 这是让郁葳蕤感到有些意外的,她本以为为了这事儿可能与赵太妃还有的拉扯呢。可若是陛下立场明确地站在了她这一边,倒是能省去一些麻烦。 “陛下什么时间会过来?” 赵嬷嬷答道:“约莫要入了夜才能过来。” 郁葳蕤点点头,恬静地端坐在婚床之上,等待着姚明璟的到来。 依然穿着婚服的姚明璟来到了凤鸣宫,熟悉的大门和牌匾,但里面住着的人已经不是母后,而是他自己的妻子了。 他缓缓走进,第一眼就看到了郁葳蕤,皇帝大婚不像民间,她没有用盖头,所以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和那一抹温暖的微笑,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累了吗?” 姚明璟个子高挑,她只能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臣妾不累。” “唤人进来给你把这一身换下来吧。” 不料郁葳蕤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陛下……” 姚明璟不解其意,却也是任由她牵着自己走到了桌前,上面摆着一对婴儿手臂粗的大红蜡烛,还有两个小酒杯。 “臣妾知道皇家嫁娶不似民间,有自己的规矩,但老人常说大婚当夜要燃一整晚的龙凤蜡烛,取一个永结同心的好意头。还有这合卺酒,臣妾斗胆,请陛下与臣妾共饮。” 说着,郁葳蕤的莹莹纤手就端起了酒杯,送到了姚明璟的面前。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生怕姚明璟会拒绝,没想到他的神情就像是舒展开了一般,主动与她交臂,手腕轻盈一抬就将一口酒都咽了下去。 两人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像是一对天鹅交颈,四目相对的时候似乎是生出了星星点点,不一样的情意。 姚明璟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比起郁葳蕤的不胜娇羞,还是显得更为老道一些。 “陛下……” 一夜颠鸾倒凤,郁葳蕤在侍女的服侍下清洗好身子,才在姚明璟的安抚下昏昏睡去。 次日刚过卯时,郁葳蕤就听到耳边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眼睫微动,终于强撑着睁开眼睛:“陛下……” 因着大婚,朝廷上下都放了三日休沐,姚明璟虽然不用上早朝,却还是习惯性地起身了。 “时辰还早呢,你可再躺一会儿。” 姚明璟坐在床榻边,伸出手将郁葳蕤额前的碎发撩到一边,露出她白净的小脸。 “还疼吗?” 郁葳蕤羞煞,一转头刚好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姚明璟的手掌里。 姚明璟见状笑出了声,爽朗的声音传到了外面,刚好止住了岫蓝的步子,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衣服,她本来就是来给姚明璟送袍子的。 “有劳赵嬷嬷了。” “好。” 赵嬷嬷最是清楚姚明璟与岫蓝之间的事情,也不想让她触景生怨,毕竟里面那两位才是名正言顺的至亲夫妻。 第60章 请安 岫蓝向赵嬷嬷行了礼之后就缓缓转身,离开了凤鸣宫。 郁葳蕤自去洗漱,姚明璟看到进来送衣服的赵嬷嬷,才想起来平日里做这些事情的应该是岫蓝。 两人用过早膳之后,姚明璟发话:“走吧,去寿仁宫请安。” 寿仁宫。 赵太妃早早就已经起身了,吩咐顾抒不必前来侍候,毕竟郁葳蕤身为皇后第一次来见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今天这种场合下她的面子。 “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到了。” 赵太妃看了看铜镜,才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出去。” 看到赵太妃施施然地出现,姚明璟与郁葳蕤一道起身:“儿臣\/臣妾向母妃请安。” “都是好孩子,这么早就过来了。” 赵太妃还想着在郁葳蕤面前好生摆一摆架子,也好等日后顾抒进宫之后能成为她结实的靠山,没想到几人还没说上一盏茶功夫的话,姚明璟就想了个借口要遁走了。 “母妃,朕今日宣了平国公进宫议事,就先带皇后走了。” “你这昨日才大婚,今日还要议事?” 姚明璟轻甩袖子起身,郁葳蕤也连忙跟着:“确实耽搁不可,皇后也要见一见内务府的人,尽早能把后宫事物接过来,才能让母妃颐养天年,才是朕与皇后能为母妃尽孝。” 赵太妃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连忙笑着阻拦说道:“皇后年纪轻轻,又没有经验,怎么知道如何管理后宫事务啊。” 姚明璟对答如流:“姑母的威名传遍大凉,皇后受姑母调教,自然是不会差的。这责任虽重,也总是要皇后自己担起来的。朕知道母妃宠爱后辈,可切莫因此错了轻重缓急。” 赵太妃这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了。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她要是当真辩驳了姚明璟的这番话,传出去可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你们长大了,母妃是管不了啦。”赵太妃故作伤感地慨叹道,还装模作样地用手中的帕子抹了抹眼睛,似是要流泪的样子。 姚明璟从善如流,向赵太妃作揖行礼:“儿臣今已大婚,自当与皇后一道好好孝敬母妃,绝不让母妃过分操劳费心,母妃只管含饴弄孙就好。” “也是,等以后宫里人多一些,也就热闹起来了。” 赵太妃带着一点怀念的口吻说道:“要是姐姐还在,看到你们,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郁葳蕤敏感地察觉到姚明璟周身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袖口处似有微微的抖动,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儿臣也希望母后能够看到……” 言罢,姚明璟便不再纠缠,轻柔地拉起郁葳蕤的手,离开了寿仁宫。 赵太妃看着两人般配的身影,眼前的景象像是与二十多年前重叠,恍惚间就看到了先帝和姐姐并肩的样子,旁人看着多么美好,她却觉得刺眼得很。 她捏着茶盏的指尖都开始泛白,可见是在极力克制。又在余光中瞥见了逐渐长成窈窕的顾抒,她绝不会让顾抒再重蹈自己的覆辙了,一定要名正言顺地成为凤鸣宫的主人,她要让大凉世代君王都是她赵顾两姓的血脉。 走出寿仁宫之后,郁葳蕤有些踌躇地问道:“陛下要去见父…平国公了吗?” “梓潼不必如此拘谨。”姚明璟意识到两人还牵着手,有一丝可疑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耳后,却被郁葳蕤意外发现。 “今日休沐,平国公自然是不会入宫来了。” “可是方才在寿仁宫……” “朕说谎了。” 郁葳蕤没有想到姚明璟竟然会如此大方地承认,瞪大了双眼的样子竟然还有些可爱。 “梓潼还记得朕的母后吗?” 温淑太后吗?郁葳蕤知道,她的母亲长宁大长公主与温淑太后有姑嫂之名和闺蜜之情。除了每年的除夕和中秋宫宴,郁葳蕤很少跟着长宁入宫,但她记得温淑太后对待每个人都亲和非常,就连她都难免心生孺慕之情,更何况是他呢…… “陪朕去一个地方吧。” 不过一会儿,“寿康宫”三个大字映入眼帘,郁葳蕤心想这里不是早就闭宫了吗。 可是看到守门的人都非寻常宫人打扮,且一点都不惊讶姚明璟的到来,郁葳蕤就猜到这定不是第一次了。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跟随的人都被留在了身后,只有姚明璟和郁葳蕤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大殿门口,一个用力推开,一股淡淡的花香传来,让郁葳蕤想起了从前去凤鸣宫请安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味道。 寿康宫里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是时常打扫的。大殿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墙上挂满了画像,都是同样的两个人:先帝与温淑太后。 “每年母后的生辰,父皇都会让宫中最好的画师来为他们作画,这件事,父皇坚持了二十年。” 看着这些画像,还有画像上的两人,仿佛这二十年的时间被无限延长,郁葳蕤只觉得被深深震撼了,哪怕听人说了许多关于先帝与温淑太后的故事,却总不如眼见为实。 姚明璟与郁葳蕤对着大殿正前方挂着的那幅画像,是两人共同入画的最后一幅,鬓角都出现了一些白发,但眼神中的端庄与情愫却丝毫未减。 “儿臣携妇拜见父皇母后。” “臣妾拜见父皇母后。” “母后,儿臣昨日大婚了,可惜您却没能看到这一幕……” 郁葳蕤从未见过姚明璟这样脆弱的一面,心生怜惜,“母后,臣妾会好生照顾陛下的。” 没有人知道姚明璟与郁葳蕤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她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墙上挂着的画像,在缓缓关上的大门中消失。 第61章 神医 大婚之后,四妃入宫的事情也被提上了日程,郁葳蕤稳坐凤鸣宫,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下面呈上来的宫务,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将后宫上下打点地格外清楚。 等人都离去之后,郁葳蕤才稍稍放松僵直的后背,露出了一丝疲态。身边的侍女心疼不已,端起温热的茶水说道:“娘娘,这些事情交给她们做就行了,您何必如此劳心劳力,等那四位进宫来了,也不定会感念娘娘的。” “不管她们怎么想怎么做,但本宫不能落人口实。”郁葳蕤浅啜一口,“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少,陛下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早日习惯吧。”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册子上,上面赫然写着荣氏的名字,纤长的护甲在纸上留下浅浅的划痕,“淑妃……” 显然,郁葳蕤没有忘记那次偶然听到的主仆对话,这半月来姚明璟几乎天天都歇在凤鸣宫,两人如干柴烈火,如胶似漆,可每一次事后的温存,她总觉得姚明璟心事重重,或许他也在想当初的“贵子一诺”吧。 就在这个时候,郁葳蕤听到有人来报:“娘娘,方才世子突然进宫了。” “哥哥?” “世子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老人。” “怎么会看不清面容?” “他戴着一顶草帽,确实看不清。” 郁葳蕤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却依然不得头绪。 御书房。 “陛下,平国公世子在外求见。” “这个时候求见?”姚明璟放下了手上的奏折,上面正是梁王对于朝廷收回冶炼权的回复,他个人表示十分支持,这也让他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有信心。 “进来吧。” 郁庭元的样貌更像长宁长公主,男生女相,却挡不住一身的英武神气:“微臣参见陛下。” “庭元匆匆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郁庭元侧身露出了身后的老人,微弓着身子介绍道:“陛下,这位乃是周神医。” 周神医?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被誉为周神医,曾有传言说他能够接续断骨,甚至令人起死回生。 姚明璟瞪大了眼睛:“周神医的行踪无人知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郁庭元回道:”并非是微臣找到的周神医,而是周神医今早来到平国公府门前,要求微臣带他进宫面圣的。” 周神医摘下了草帽,花白的头发为他添了几分仙气,言简意赅地说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老夫,那就是永乐公主,老夫曾欠下一个人情,公主特地遣人找到老夫来为陛下解忧。” 皇姐…… “为朕解忧,朕有何忧呢?” “荣小将军的腿。” 姚明璟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 这桩秘密除了自己与荣家之外,并无他人知晓。姚明璟微微闭上眼睛,如今的情况是不仅皇姐知道,郁家人也知道。 姚明璟看进了郁庭元的眼睛,他的眼神坚定非常,且并无介怀。 “既然如此,有劳周神医与朕就该去镇国将军走一趟了。” 郁庭元点点头,正要告退的时候,姚明璟吩咐道:“周神医先去偏殿休息吧,朕与世子还有些话要说。” 周神医熟练地将草帽戴了回去,潇洒地离开了。 “陛下。” “回去告诉姑母和姑父,同样的错误,朕不会再犯第二次。” 郁庭元这时候展颜一笑:“是,陛下。”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郁葳蕤就收到了姚明璟微服出宫,前往镇国将军府上的消息,以及郁庭元的口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知道这句话背后到底有多少层含义,但郁庭元一直都是郁葳蕤最信任的人,甚至多过她的父母。 镇国将军府。 荣将军快步疾走,嘴里碎碎念道:“陛下怎么会突然驾临,去告诉大小姐,千万不能到前院来。” 周神医依然戴着他的草帽,气定神闲地四处打量着这厅里,忍不住赞赏道:“老夫听说镇国将军出身草莽,应该对这些书法字画不甚了解,如今看起来却是不凡。” 姚明璟则知道其中内里:“那是因为将军夫人是书香世家的嫡女,多年前荣将军一战成名,因着不似一般武夫粗鲁,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赢得了不少世族的示好。” “陛下!”荣将军满脸笑容,“不知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爱卿请起。”姚明璟大手虚抬,“今日朕过来是有一件大好的消息要与爱卿分享。” 荣将军早已注意到周神医的存在,惊讶于他在姚明璟面前竟然可以表现地如此自若,也在心里暗暗猜测他的身份。 “这位是周神医,爱卿应该听说过他的大名?” 他这才恍然,连连点头道:“是啊,天下无人不知周神医,只是怎么会……” “当然是为了荣小将军的伤了,有周神医在,爱卿大可放心。” 荣将军神色一僵:“可是小儿的伤已经是四个月前了,如今还能……” “让老夫看看才知道,赶紧带我去看病人吧。”周神医本来就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对荣将军没有太多耐心。 “是。”荣将军偷偷观察了姚明璟的脸色,也只好带着周神医往后院走去了。 荣小将军的居所距离前院很近,不过没想到的是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个温婉的年轻女子在抽泣:“大哥,你不要这个样子?” “你出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大哥!” “我不想伤害你,敏儿,你出去吧。” “咳咳。”荣将军赶紧出声阻止,“敏儿,你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荣可敏没想到能见到姚明璟,突然又想起自己现在泪眼婆娑的样子,连忙侧过身子整理妆容,才小心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 她本还想对着姚明璟暗送秋波,周神医却拨开了其他人,直接走到了荣小将军的床前,一把掀开了被褥,露出了他已经变形的双腿。 “大胆!” “闭嘴,这位是周神医,是陛下特意找来为你诊治的!” 荣小将军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腿还能被治好,但碍于姚明璟和荣将军在场,也只好任由周神医有些粗鲁的检查。 过了半晌,周神医才问道:“谁说这腿不能治了?” “军医、宫中的太医,还有京城中最好的大夫,都无能为力。” “哼,庸医。” “神医,您的意思是小儿的腿还有得救?” “那是自然,包在老夫身上。” 房中的人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除了一人:荣可敏。 第62章 提携 周神医有诸多习惯,他行医的时候不许外人在场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即便是姚明璟,也只能被他拒之门外。 荣小将军的双腿尚可挽回对于荣府上下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尤其是将军夫人,更是激动得失了分寸,连连吩咐下人为周神医收拾住处:“就在大少爷院子旁边,一定要让神医住着舒服。” 荣可敏是未嫁女子,不能与外男相处太久,早早就被荣将军送回了自己的绣楼,一进门就垮下了一张小脸。 “小姐,怎么了?大少爷的伤有救了不是好事吗?” 荣可敏眼神直直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嘴里低声道:“可是如果大哥的腿好了,陛下是否还会守约,许我贵子呢…” 见到周神医在镇国将军府上安顿下来,姚明璟也就准备回宫去了。 坐在马车里,姚明璟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把过去四个月积压在胸中的怨愤都释放了。 是的,他的人查出了当时在战场上险些出事的真相,这一切都是荣将军的苦肉计,却没有想到会把荣小将军重伤至此。 初初听闻真相的时候,姚明璟是气愤的,但很快又压下来了。当初就是因为他年轻气盛,才会错误判断了情势,贸然向镇国将军许下了承诺。吃一堑长一智,既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镇国将军曾经意图陷他于险境,姚明璟就可以在关键时刻彻底拔除这颗眼中钉。 但是只要荣小将军的腿一日没好,他就会束手束脚,需要顾及天下人的说法。到底还是皇姐始终照顾着他……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大夏过得如何了…… 当晚,姚明璟再一次来到了凤鸣宫,郁葳蕤发觉他心上长久以来压着的石头似乎已经被移走了,显得轻松了不少。 “陛下可用过晚膳了?”郁葳蕤走上前去正要行礼,却被姚明璟扶住,“小厨房里备了珍珠鸡汤,很是清淡可口,臣妾吩咐人盛一碗给陛下尝尝?” “好。” 很快,膳桌摆上了一碗鸡汤,还有几道可口的小菜。 两人相对坐着,没有宫人侍候,仿佛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落在侯在门外的岫蓝眼中也是扎心一般的疼痛。 郁葳蕤自然没有错过她侧过身来的一幕,有一件事她想了想还是应该主动说出来:“陛下,臣妾已经将贵淑贤德四位妹妹的宫室拟出来了,若是陛下觉得合适的话,内务府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梓潼安排就好了,朕相信你。” “有一个人,臣妾还是想征询陛下的意见。” “谁呀?” “季女官。” 姚明璟喝汤的动作微顿,沉默了半晌,说:“梓潼想怎么做?” “臣妾想着,她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做一名女官了,不如正式册封她为妃嫔?” 妃嫔吗…… 姚明璟早就知道岫蓝不能永远留在御书房,她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温存之间也曾期待过两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就依梓潼的意思吧。” 郁葳蕤对于姚明璟答应得如此爽快略显惊讶,但转念一想,或许这也是他信任自己的表现吧。 “臣妾想册封为美人,陛下觉得可好?”郁葳蕤伸出右手将小菜又推进了几寸,“臣妾为她选了载熹宫,周氏自闺中便素有贤名,想来应是多照看她几分的。” “梓潼思虑如此周全,朕自然无有不允的。”姚明璟放下手中的羹勺,转而握住了郁葳蕤的小手。 “陛下可要为她择一个封号?” “婉,如何?” “陛下说的可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不错。” “想来婉美人必然十分欢喜。”郁葳蕤算是摸清了岫蓝在姚明璟心中的分量,有些特别,但尚不至于失了分寸。这样最好,她可以容忍姚明璟的身边有许多女人,但却不能接受他的心中只住了一个。 两人说话并没有特意降低声音,岫蓝在门外或多或少听了个大概,情绪几次变化,却被赵嬷嬷收入眼中。 第二日,郁葳蕤亲手在岫蓝的册封懿旨上盖上了凤印。 “没想到娘娘的第一封旨意竟然是为陛下收用美人。” 郁葳蕤却全然没有一丝的不虞,反而是笑着说:“你错了,你要想到婉美人是谁送到陛下身边的。” 侍女一脸困惑,虽说婉美人之前就已经被陛下收用了,可若不是自家娘娘提起,这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得个正经名分呢:“当然是您了。” “是皇姐。” “长公主殿下?” 郁葳蕤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是皇姐留在陛下身边的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皇姐离开之前自然交代过。如今这个局面,定是皇姐授意。单就这个原因,本宫就愿意抬举她,也能趁着陛下对她情谊尚浓的时候记着本宫的好,至于以后,那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娘娘英明。” “去宣旨吧,下午就可以让婉美人搬进载熹宫了,希望周贤妃能喜欢本宫为她备下的这份大礼。” 郁葳蕤与文昌侯嫡长女周瑗素有交情,又知道她是个不爱争爱闹的性子,若有了婉美人这样一个陛下宠妾在自己宫里,怎么样都能分得一些关注吧。 “是。” 岫蓝身穿一身黛色宫装,跪在地上,膝盖都能感觉到细小的沙砾,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说道:“奴婢领旨,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宣旨的宫人满脸都笑得谄媚:“美人娘娘该换个自称了。” 月儿上前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到宫人手里:“多谢公公,以后主子还有许多地方要劳动您的呢。” “美人深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青眼,能在四妃入宫之前得以册封,可是从未有过的盛宠呢。” 岫蓝扯了扯嘴角,示意月儿好生送客。 寿康宫自然没有错过这道册封的旨意,顾抒终于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妒忌和焦虑,微红着眼睛问道:“姨母,抒儿该怎么办呀……” 赵太妃看着女孩趴在自己的膝头,仿佛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轻轻地宽慰道:“好孩子,哀家不会委屈了你的。” 顾抒已经入宫陪伴大半年的时间了,可是她不能以未及笄之年册封伴驾。 几次尝试向姚明璟提起,却都被他以各式各样的理由避开,倘若好说行不通,那她就只能来硬的了。 第63章 倒台 大凉的几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女子。 昭祥宫。 姚纨懿的腰伤逐渐好转,正倚在窗下的贵妃椅上小憩。霜白来报周神医已经顺利住进了镇国将军府。 “好,说明他的腿是有可能痊愈的。” “是呀,多亏了娘娘费心。” 姚纨懿扶着腰起身:“这次还好有春幽台,否则本宫也没有办法把周神医从东海千里迢迢送到大凉。” “陛下与新后的大婚夜进行得十分顺利。” 姚纨懿颔首,心里还是隐有遗憾的。 “还有一件事。” “直说就是了。” 霜白咽了咽,有点迟疑地说:“岫蓝已被正式册封为婉美人了。” “这么快?明璟不是刚立新后,也要顾着葳蕤的体面。” “不是的。”霜白解释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姚纨懿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轻笑出声:“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了,本来选她更多是看在姑母和平国公的份儿上,她自己若是能立得住,对明璟就更好了。” “娘娘,可要给岫蓝传信?” “先不用了,皇后初立,四妃半年后也要进宫,若是本宫与岫蓝之间的通信被有心之人发现,反而得不偿失。” 霜白也知道每一次传信都有风险,点点头便退下了。 说起大凉的事情,姚纨懿不自觉地流露出怀念。 看见美人蹙眉,岳稚垣的心就像是突然被揪起一般:“纨纨。” “陛下来了,怎么无人通报?”姚纨懿已经习惯了不用向他行礼,但还是侧过了身子。 “好了,你腰伤还未彻底痊愈,就别乱动了。”岳稚垣上前按住了她的动作,又一个顺势坐在她身后,将姚纨懿揽入怀中。 “就让朕抱抱你。” 岳稚垣周身都是浓浓的疲惫,姚纨懿受伤之后需要静养,喝了安神汤之后就会进入梦乡。尽管岳稚垣每天都还是回到昭祥宫休息,却是早出晚归,两人很难说上几句话。 “陛下可是为什么事情烦扰?” 岳稚垣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颈边,他还用脸蹭了两个来回,用闷闷的声音说:“就是前朝那些有二心的人,不过都是小事,朕很快就能处置了他们。” 突然,岳稚垣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说道:“朕知道你跟皇后的关系好,但是接下来若是听到宁坤宫有什么事情,朕希望你不要掺和其中,只要相信朕就好。” 姚纨懿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说岳稚垣终于要动用祁蔓这颗棋子了吗? “臣妾知道了,但陛下能告诉臣妾,皇后娘娘会没事吗?” 此刻岳稚垣的眼前也浮现出了祁蔓那张温婉的面容,他虽对她无意,但她这些年来操持武陵王府,再到皇宫,也是为他免去了后顾之忧,更不用说促成了他与纨纨今天的心意相通。 “朕会保她平安的。” “如此,臣妾便放心了。” 即便有了岳稚垣的提醒,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姚纨懿还是惊到了。 “娘娘,不好了,陛下今日突然在朝会上对祁次辅发难了!” 姚纨懿手中动作一顿:“是因何事?” “御史台联合上书,控告祁次辅科举舞弊,买卖官职,数条罪名罄竹难书……” 姚纨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科举舞弊与买卖官职是历代皇帝最为忌讳的事情,因为下一步就有可能是…… “陛下可是派人去祁府了?” “是……”川梓突然被点醒,“娘娘的意思是……” “川梓,立刻去打听宁坤宫娘娘如何,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本宫。” 姚纨懿顾不得自己的后腰仍在隐隐作痛,一脸焦急地吩咐川梓出去打探,自己则是在殿里坐立难安。 岳稚垣派出去的是禁军副统领,也是当初安荣公主在灵泉寺意外时的武将,他长相五大三粗,带着一队人马冲进祁府中时,吓得众人不敢动作。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宋姨娘晃动着满头的珠钗:“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祁府!” 副统领最不喜欢的就是矫揉造作的女子,肃着一张脸走到花容失色的宋姨娘面前,从怀中抽出一张令牌:“祁严适涉嫌科举舞弊,买卖官职,陛下已经下旨收押,祁府上下人等不得离开。” 宋姨娘听闻此话如遭雷劈,反倒是站在不远处的正牌夫人崔氏没有一丝意外,平静地说道:“刘管家,让府里的守卫都退下,既然是陛下要查封祁府,我们配合就是了,副统领请便。” “不行,不行!”宋姨娘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夫人,不能让他们查封,不可以!” “老爷不在,祁府是我说了算,宋姨娘,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崔夫人根本都不想搭理失态的宋姨娘,转身就要离开。 不料宋姨娘挣脱开了企图阻拦她动作的侍女,一把狠狠地抓住崔夫人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道:“你与老爷早就离心,你是不是想趁着老爷不在陷害他!你就盼不得他好!” 崔夫人满脸嫌恶,忙不迭地让人把宋姨娘拉开:“我陷害他?他身居高位多年,干下的龌龊事多少你不清楚,我犯得着弄脏了自己的手?” 宋姨娘满脸泪痕,嘴里念叨着:“不行,不行……” 崔夫人居高临下望着瘫倒在地的宋姨娘,头一次不顾世家规矩地说道:“你与祁严适蛇鼠一窝,如此绝配,我岂敢不成全你们。” 副统领已经对眼前的妻妾之争失去了耐心,招招手就让手下人开始动手查封。 祁严适的书房自然是他最关注的地方,他一边吩咐手下的几个小子要仔细地将每个角落都盘查,而他自己则是直奔房中一个不起眼的花瓶架去。 副统领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按着架子使劲一转,就听到了“啪嗒”一声,书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这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密闭的空间。 副统领带头走了进去,不过一刻钟时间,几人都沉着脸色,怀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离开了。 宋姨娘被几个脸上横肉狰狞的老婆子押在地上,目光哀怨地盯着依然端庄的崔夫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停不下来,那些污言秽语却根本影响不了崔夫人。 第64章 下狱 “夫人!”“母亲!” 祁严适的其他妾室和庶出子女也都被请到了前院,惶恐不已,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天已经塌下来了。 宋姨娘的独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看到自己的娘亲没有任何体面地被人压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就冲了过去与婆子厮打起来:“大胆,你竟然敢碰娘亲,滚开,否则本少爷让爹爹将你们都发卖出去!” 崔夫人没有去理宋姨娘母子那边的闹剧,反倒是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年轻姑娘:“芮儿,菡儿。” “母亲,他们是什么人,爹爹在哪儿呀……” 祁芮和祁菡都是祁严适妾室所出的女儿,因着姨娘不受宠爱,崔夫人心生怜惜便接到了自己跟前教养。 “你们听话,这些人不会伤害你们的。” 宋姨娘抱着儿子挣扎得愈发厉害,恰好碰到副统领从书房回到前院,喝止道:“这样吵闹成何体统!” 她扫到几人抱着的箱子,心里仅存的一线侥幸也没有了,像是认命般地抱住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昭祥宫。 川梓脚步匆忙,甚至还有些纷乱,完全没有往日的沉稳,姚纨懿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 “禁军副统领在祁府中搜出了违禁物品,已被查封,一干人等也都关进了天牢。” “什么违禁物品?宁坤宫如何?” 川梓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快说!” “是龙袍……” 姚纨懿美目瞪大,她预想过可能会是金银账簿或者是同伙名单,却万万没有料到祁严适真的生出了篡位之念。 “宁坤宫和晚春宫都已经被陛下的人接管了,两位娘娘被勒令禁足其中,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可就地处决。” 川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姚纨懿担心地揪紧了衣袖:“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召了沐大人等人在乾康宫议事,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 姚纨懿猜不透岳稚垣的这步棋到底想要达到怎样的效果,龙袍一事是意外收获,还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呢? 岳稚垣此前再三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就算祁蔓身陷囹圄,可是想到她入宫以来的这段时间她对自己的善意和照顾,姚纨懿只觉得胸前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得很是难受。 “娘娘……” “你先下去吧,明天再去探更多消息。” “是。”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惊动了后宫的其他主子,就连一向低调做人的贤妃宫中,也不乏一些煽动性的言论。 “娘娘,此事一出,宁坤宫那位地位必然不稳,娘娘岂不是可以……” 侍女没有说完的话,有心之人当然听得出来。 贤妃再是清心寡欲,恐怕也难以拒绝一国之母的诱惑。 “好了,不要乱说话。” 贤妃挥退了下人,自己也忍不住摆弄着手中的骨扇:“皇后……” 宁坤宫。 “娘娘不好了!外面,外面都是禁军!” 祁蔓微微抬眼,白芷惊慌失措,小跑进来的时候还差点踩到裙摆,她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殿外,却发现她的主子却是格外的冷静。 “禁军也是陛下的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娘娘……”白芷跪倒在地,“小姐,老爷到底做了什么啊……” 祁蔓挺着硕大的肚腹站起身来:“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爹爹倘若真的做错了事情,本宫身为祁氏女,自然是逃不了的。” 祈蓉可就做不到如此镇定了。 她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尖声喝道:“你说什么!祁府被查封,爹爹和姨娘他们都被下了天牢?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胡说!” 来报的奴才心窝子挨了一脚踹,吃痛地倒在地上,但还是强忍着回道:“奴才不敢,此事千真万确啊。” 正说着话,就有一队禁军整齐地走进了晚春宫。 祈蓉银牙紧咬:“你们要干什么?” “奉陛下旨意,将由末将正式接管晚春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下这种旨意!本宫要去求见陛下!”祈蓉说着就要往外冲,却被禁军一把拦住。 “娘娘,您是出不去的,请不要为难末将。”因是外男,他们自然不能触碰祈蓉,她逼近一步,他们也只能退后一步。 祈蓉紧盯着他的眼睛,微红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其实她心里是害怕极了啊。 禁军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横在了祈蓉的身前。 “你竟敢在本宫面前舞刀弄剑?换成是皇后娘娘,你也敢这么做?”祈蓉气极反笑。 “是。” 祈蓉气得胸脯起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宁坤宫也……” “是。” 祈蓉这下才真的死心了,有气无力地转身回去。 天牢里阴暗潮湿,除了祁严适被单独关押之外,他的妻妾子女被分别关在了他对面相邻的两间牢房里。 “老爷,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啊。”宋姨娘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怀里还揽着儿子,双手扒着门冲对面喊道。 “爹爹……”小儿也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爹爹。 其他两个姨娘则是带着女儿安静地陪在崔夫人身边,就算在如此污糟的环境下,她还是一如初见时的那般高傲优雅。 “你说他们从书房里搜出了东西?” “是……”宋姨娘低声答道。 “他们怎么知道书房里有密室?”祁严适声音冷冷的,落在崔夫人耳朵里勾起了一抹冷笑,这个男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什么秘密都敢告诉宋姨娘,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了,不反省自己却是先怀疑她。 “妾身也不知道。”宋姨娘毕竟陪在祁严适身边多年,很快也回过味来,连忙澄清自己,“老爷,可不是妾身告的密!” “密室的所在我只告诉了你,还有谁知道?” 宋姨娘满脸的不可置信,连连辩解:“老爷,您可是妾身的天呀,妾身怎么可能会背叛您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狱卒走进来了。 “你们哪个是姓宋的?” 第65章 生变 众人一听这话,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宋姨娘。 她往后瑟缩了一下,本想否则,怀中的小儿却轻声地说:“娘亲,他们找你做什么?” 声音虽小,可天牢里本就一片死寂,两个狱卒相视一眼,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一人一边架起了宋姨娘,将她拉了出去。 “你们要干什么,老爷,就救妾身啊!” 其中一个狱卒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这老娘们儿也太吵了,要不是上面交代了要好生照顾,老子才不想碰你呢!” 祁严适本来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下意识坐起,想要出声阻止,可听了这话就停止了动作,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宋姨娘的身上。 宋姨娘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两边的胳膊被他们拉着,身子却用力地往后退:“你们都在胡说什么!老爷,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您救救妾身啊!” 祁严适复又坐了回去,任由宋姨娘哀嚎着被狱卒带走。 宋姨娘一走,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样,再也无人说话。 祁严适混迹官场几十年,从出事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想可以救他出困境的人,几次张嘴才憋出一句话:“你娘家那边……” “清河崔氏是不可能插手的,你还是别想了。”崔夫人张口就掐断了他想说的话。 “你毕竟是崔氏嫡女,就算不为我,也该为了你做点什么。”祁严适清了清嗓子,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崔夫人堵了回去。 “出嫁女便与娘家没有关系了,莫说是他们本就应当明哲保身,陛下若是因你的罪牵连了清河崔氏百年清白,我第一个就该自我了断来谢罪。” 祁严适脸色铁青,没想到数十年如一日的贤内助却会在这样紧要关头帮不上任何忙。而自己的爱妾又有可能是背叛了自己,如此一想,祁严适只能双手抱头,一派狼狈的样子。 这一头商谈不顺,而被带走的宋姨娘只不过是被狱卒丢进了另一头的单间牢房里继续关着。 一个深闺妇人几十年只知道后院里的钩心斗角,面对这样的事情,除了哭和害怕,什么也做不了。她冲着外面呼喝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最后也就脱力躺倒在地上了。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眠了。 姚纨懿特意等了许久,直至过了午夜都不见岳稚垣回来。她好不容易眯着了,却还没等她睡沉,外面就吵了起来。 远青动作轻柔地拉开了床帘,放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宁坤宫那边……出事了。” 姚纨懿立刻清醒了过来,急急问道:“怎么了,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听说是半夜动了胎气,白芷想要去请太医却被禁军拦住,如今宁坤宫那边闹得很大,陛下和太后娘娘都还没有表态,谁也不敢动。” 姚纨懿坐在床上惊魂未定,想了半天才对远青说道:“今天太医院是谁当值?” 远青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吴太医。” “吴太医……”姚纨懿轻轻咬了咬下唇,“你去太医院走一趟,请江太医去宁坤宫走一趟。” “江太医吗?”远青很是疑惑,江太医今日不应该在宫里啊。尽管如此,远青还是领命去了。 因为担心祁蔓的安危,姚纨懿也就无法继续睡了,只好半撑着额头等远青回来。 大概一刻钟之后,远青小脸惊喜地进来说道:“娘娘,您怎么知道今日会是江太医?” “当真是他?” “是,奴婢赶到太医院的时候看见江太医正带着小药童急匆匆地往外走,说是要去宁坤宫。奴婢还好奇不应该是他当值,他说吴太医家中突发急事,就临时换了安排。” 姚纨懿暗暗松了口气,江太医留在宫中自然是陛下的意思,只要有这一层在,想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远青,你吩咐人去宁坤宫外守着,若是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本宫。” 远青刚想要安抚姚纨懿回去继续休息,听了这话只好乖乖离开。 不过半个时辰,姚纨懿察觉到远处的噪杂纷乱逐渐大了起来,心想大概是宁坤宫那里又出乱子,招呼着:“川梓,快扶本宫起来。” “娘娘可是要出去?” “本宫实在放心不下皇后娘娘。” 川梓劝阻道:“可是陛下不是嘱咐过娘娘不可搅入其中?” “川梓,你如今是昭祥宫的人。”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川梓闭嘴了。 主仆两人加快了脚步,没两步就迎面碰上了来回话的远青:“娘娘,皇后娘娘说是难产,陛下也去了。” 姚纨懿的心往下沉了沉,吩咐道:“本宫与川梓先过去,远青,你去库房把那株千年人参带上。” 宁坤宫。 岳稚垣在上首坐着,寝殿里传来女子略显凄惨的呼痛声。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果然。 岳稚垣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没有说话,只是一个手势叫禁军把人给放进来。 姚纨懿踢着裙摆走在前面,就连川梓都赶不上。 “你慢点,走这么着急小心又把腰伤了。” 岳稚垣上前迎她,一把扶住姚纨懿,然后在她耳边低语:“不是不让你来?” 姚纨懿听出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忍不住抱怨道:“这一天下来的事情是一件比一件令人心惊,臣妾哪里还能真的做得住啊。” 刚一进来的时候听到女子惨叫,姚纨懿还担心来着,可现在仔细品了,却发现不是祁蔓的声音。 岳稚垣吩咐人拿了软垫过来,才把姚纨安置坐下。 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报说人接来了。 姚纨懿一脸狐疑地看着一个全身被黑色斗篷笼罩的娇小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帽子摘下之后,赫然是一个温婉的妇人。 “娘亲!” 祁蔓不知是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瞧见妇人之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眼前这人竟然是本应该在天牢里的崔夫人。 第66章 离宫 崔夫人强忍着想要拥抱女儿的冲动,先是向岳稚垣跪了下来:“罪妇崔氏拜谢陛下大恩。” 祁蔓听着母亲自称“罪妇”心如刀绞,眼泪如珠串一般掉下来。 岳稚垣回身坐下:“崔夫人起来吧。” 听到这话,祁蔓赶紧上前将母亲扶起来,姚纨懿这才发现她的小腹已经恢复平坦,可是里面的叫声却没有丝毫停歇。 母女二人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了,崔夫人紧紧抓住祁蔓的手不肯松开。 “朕还要多谢夫人大义灭亲,若非是夫人说出密室所在,朕恐怕这次还不能让祁严适真的落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祁严适或许根本想不到,密室的位置其实是崔夫人告密,而非宋姨娘。 说到这件事情,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崔夫人自与祁严适不和之后,便鲜少造访他的书房,免去了两人见面不快的尴尬。可就是得知祈蓉出事和祁蔓有孕的那一天,她想起娘家在清河有一位最善千金的女大夫,可以递牌子进宫给祈蓉诊治。却不料刚好赶上了宋姨娘从他的书房走出,说的一番话里充满了对祁蔓的恶意,她也就打消了相帮的念头。 当时夜色已深,房中的烛火已经烧得正旺,她一时心软想要去看他一眼,就在宋姨娘离开却未关严的门缝中看到了祁严适转动了一旁不起眼的花瓶架子,走进了一处密室之中。 崔夫人不意发现了这一秘密,先是觉得惶恐,却又很快冷静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此后几天,她小心观察祁严适的反应,终于确定他没有生出怀疑,方才放下心来。 直到祁蔓前段时间借中秋之名给祁府送来了许多赏赐,并在给她的妆盒中藏入一封密信,崔夫人这才知道女儿身孕的秘密和陛下的计划。 她整整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就连祁严适都忍不住发问她这眼下的乌青是怎么回事,她只能用担心祁蔓身体来搪塞过去。 后来,崔夫人将自己关在房中,用薄如蝉翼的白纸写下“书房花架”四个字后卷进红绳编成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手链,动用了出嫁之前爹娘交到她手上的,清河崔氏安插在皇宫的眼线,才将这个秘密送到了祁蔓的手中。 祁蔓自然不敢怠慢,找着机会就转交给了岳稚垣。 如此环环相扣,集合多人之力才能把这位高权重的祁次辅,皇帝国丈给拉下马来。 “夫人铤而走险,朕天子一诺,重逾千金。今夜皇后难产,母子皆殒。夫人在天牢中听闻独女新丧,万念俱灰,自缢而亡。” 崔夫人一听就知道岳稚垣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拉着祁蔓复又深深拜倒在地,朗声说道:“叩谢陛下——” 岳稚垣轻轻拍了拍手,一直在旁边扮演木头人的江太医才有了动作,慌不迭地喊道:“皇后娘娘力竭,催产药还没好吗,快点!” 此话一出,引起了宁坤宫上下一阵骚乱。 崔夫人将帽帏又给戴上,再帮祁蔓也穿上了一件黑色斗篷,乍一看根本瞧不清两人的面容。 祁蔓徐徐走到姚纨懿面前,主动握紧了她冰凉的手,难掩激动地说道:“妹妹,这皇宫是你的,而我也要回到属于我的天地中去了,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姐姐,希望此生你我还能再见一面。” 祁蔓落泪,却也真心地笑了,没有接她的话,转身向岳稚垣行礼之后便与崔夫人相携离开。 姚纨懿目送着两人,不自觉地走近岳稚垣,不无担忧地问道:“她们要去哪里?回清河吗?” “不,她们去袁州。” “袁州,南边?” “祁蔓说当年祁崔两家联姻,崔夫人听从父命下嫁,如今因祁严适落难,就算她们母女得以脱身,也很难在清河过得舒心。不如就彻底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姐姐胸有大智,非常人也。” “朕已经派人贴身护卫,待她们在袁州站稳脚跟才会离开,算是全了朕与她夫妻一场的情分,也了你一桩心事。” 姚纨懿垂下眼睫,心里觉得有一股暖流涌入,“那白芷和白萝呢?” “先送去守皇陵,等过了这阵风头,再送去袁州与她们汇合吧。” “陛下思虑周全,臣妾佩服。” “你没有其他想问的了?” 姚纨懿疑惑,这前前后后都安排得十分周到,还有什么没问到的吗。 “你不问问朕打算如何追封?” 是了,祁蔓如今已是罪臣之女,朝臣也不会同意她以皇后之尊下葬的。 “废去后位,葬入妃陵。”岳稚垣张开手指与她十指紧握,“百年之后,朕希望只有你我二人。” 天还未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岳稚垣就着人将皇后难产薨逝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宫人正要去安排鸣钟,却被他挡了下来。 “不用去了,好生收拾一下,开偏殿停灵吧。” 言下之意便是无需按照皇后礼仪安排大丧了。 “你陪了半夜,也累了,去休息吧,朕也要回乾康宫了。” 姚纨懿知道祁严适下狱之后还有许多善后之事要做,科举舞弊和买卖官职所牵连的人不在少数,或许好些早已被安排在大夏各地,不但要彻查,还要抓人量刑,没有个三两月怕是没法儿完事。 “陛下可要注意身体。” 岳稚垣点点头,第一次让姚纨懿看着自己的背影,先离开了。 回到昭祥宫之后,一阵浓浓的疲惫之感袭来,姚纨懿只是换上了寝衣就躲进了温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在睡梦中,她仿佛又见到了祁蔓,只不过她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华服打扮,反而只是一袭紫裙,略施粉黛,眉眼之间尽是疏朗开阔,一副多年心愿得偿的样子。 “姐姐,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纨懿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听川梓回话说祁蔓的丧礼十分简陋,甚至都比不上几个月前安荣公主的排场,陛下也没有任何训斥。 虽然姚纨懿也觉得有些可惜,但大操大办更不会是祁蔓想要的。 “慈安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川梓摇摇头:“没有,只不过太后娘娘宣了熙嫔娘娘过去。” 熙嫔,霍知意? 太后已经冷落了她许久,怎么这会儿想起来了呢…… 第67章 被贬 晚春宫。 “你再说一遍?” 祈蓉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说话的宫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蔓死了,她死了…… 她失了魂一样得呆呆坐着,过去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祈蓉是庶出女儿,却因为宋姨娘受宠,从小就更得父亲的青眼。祁蔓有的,她也要有,甚至父亲还常把私产送给她与姨娘。祁蔓善琴会画,她就习萧练字,处处与她相争,事事都求拔尖。直到祁蔓相继及笄,父亲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筹谋的时候,祈蓉才察觉到嫡庶之分到底有多么可怕。 祁蔓风光大嫁入武陵王府,每次出行都是许多奴仆前后拥簇,华丽非常,再反观自己,立刻就觉得父亲新买的衣裙不够鲜艳,珠钗也不及亮丽。 原本姨娘想与她商量等到下次大选的时候,请求父亲将她的名字送上去。她原本并不乐意,即便父亲贵为次辅,她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妾,哪有祁蔓身为正室妻子的体面。 这话一出,宋姨娘的脸色就十分难看了。 祈蓉也知道自己不该刻意贬低,宋姨娘还要强忍着心酸跟她分析:“傻孩子,陛下喜好美色,你的姿容胜出祁蔓多少,只要成了陛下宠妃,当然可以抬头挺胸。否则,就算你嫁给了什么王公侯爵,到了她跟前不还是要行礼吗?” 浅浅一琢磨,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不料,还没等到她们母女俩找着合适的机会,却听说了祁严适还要再送一女入武陵王府,而他与崔夫人因为这事再一次当众翻脸的消息。 “娘亲,我要进王府。” 祈蓉的声音里满是坚定和果决,宋姨娘心里一惊,连忙劝阻:“祁蔓都已经是王妃了,你还去王府做什么?” “进宫是做妾,进王府也是做妾,既然都是做妾,我就要做祁蔓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要抢走她夫君的宠爱,抢走王府的管家权,抢走她身为正妻的体面!” 说到最后的时候,祈蓉就像是已经能够想见自己在祁蔓面前呼风唤雨的模样:“娘亲可以打压崔氏到如此地步,我难道还争不过祁蔓吗?她们母女二人注定会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宋姨娘隐隐觉得此事不应遂了祈蓉的心意,想着今日先将她劝回去休息,睡一觉再坐下来仔细计划。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祈蓉就先行去祁严适的书房,说自己愿意为祁府分忧,以妾室的身份入王府助祁蔓争宠,只求他看在自己一片孝心的份上,能够多为她挣个体面的名分。 宋姨娘暗暗叫糟,可对上祁严适欣慰的表情,也意识到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武陵王府一正二侧均已被占,祈蓉最后是以贵妾的身份,穿着玫色嫁衣,带着三十六抬嫁妆,在傍晚时分从侧门抬入了武陵王府。 没用多久,她就发现这位武陵王真的是深不可测,后院众美争奇斗艳,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入得了他的眼,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地作妖不断,越挫越勇。 如今祁蔓死了,她仿佛才真的意识到,祁蔓不是争不过她,而是不屑于与她相争,从始至终只有祈蓉自己一个人陷于这狭隘的执念之中,无法自拔。 “丧仪只按妃位安排,照此看来,本宫怕也是凶多吉少。” 祈蓉想得也不算错,祁严适犯下的罪能把祁蔓从后位上拽下来,她区区一个淑仪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到她真的想通这一点,再见到岳稚垣派人来宣旨的时候,祈蓉也表现出了高门教养的得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晚春宫祁氏系罪臣之女,念其不知内情,且多年来侍君有功,着降为嫔,迁偏殿居住,钦此。” 祈蓉没有吵闹,其实还有些意外,竟然还能为她留下嫔位的体面,暂时还不用向宫中来的新人低头示弱。 她深吸一口气,匍伏在地:“臣妾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之后,祈蓉还是出声叫住了那人,有些犹豫地问道:“我父亲他怎么样了,还有我娘亲……” 到底是岳稚垣身边常年侍候的,没有沾染那些拜高踩低的恶俗,依然恭敬地说道:“除了崔氏,祁府满门已经下狱,如今只待所有涉案之人招供,陛下便可酌情处置了。” “除了崔氏?”祈蓉狐疑,难道清河崔氏出手了,却只救了崔氏一人离开,她当真可以罔顾多年来的夫妻之情而不管父亲? “皇后…贤妃娘娘难产而亡的消息传到天牢,崔氏就因丧女之痛,触柱而亡了。” “触柱!”祈蓉不敢想象印象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嫡母竟然会用这般惨痛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我娘亲呢?” “娘娘是指宋氏?”见祈蓉点头,接着说道:“大概就跟祁严适的其他妾室一并关押在天牢里吧。” “公公可有法子帮我带点衣裳吃食去天牢?”祈蓉已经放下了傲慢,连自称都不用“本宫”了。 “娘娘别为难奴才了。” 祈蓉看着他们三两人渐行渐远,对身边的侍女说:“罢了,这两天好生收拾下东西,就搬去偏殿吧。” 安娘跟在其他宫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向祈蓉,眼神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像是有怜悯、有痛快,还有一点野心。 豪门贵女一朝跌落云端,也不过如此。 乾康宫。 沐远滔和林宴许站在岳稚垣面前,看着他浓眉紧锁,想想这段时间里朝堂之上的诡谲风云,也很能理解了。 “远滔、宴许。”岳稚垣已经连着数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生的觉,桌案上的奏折密报对起来如小山一般,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触目惊心。 “微臣在。” “祁氏舞弊案牵涉之广已经超出了朕之前的预期,现在还是不是对皖南盐商动手的最好时机?” 林宴许听出了岳稚垣的犹疑,加了一把火道:“陛下,祁氏舞弊案有沐大人主理,虽然其中关窍颇多,但已经梳理得比较明朗,只待刑部和吏部一同将每个人的罪案整理出来即可。皖南之地,官商匪勾结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突破口,绝不是临阵踌躇的时候啊!” “宴许,你可有信心替朕彻底肃清皖南?” 从岳稚垣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林宴许坚定的眼神,这也让他刚开始有些摇摆的心稳了下来。 “既如此,那你就去做吧,明日早朝朕就会宣布此事,封你为特使,持朕的令牌即可前往皖南。” “微臣定不负陛下的托付。” 第68章 刺杀 沐远滔与林宴许告退走出乾康宫,只听沐远滔低喝一声:“你疯了!祁氏舞弊案中皖南已经被搅入局中,如今那里必定人人自危,你在风头上过去,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林宴许笑了笑:“沐兄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沐远滔很想将他骂醒,这个德行哪里像是心中有数的,“就算是为了一婷,你也不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沐兄,不单只是为了她。”林宴许摇摇头,“我得到消息,此前埋在皖南的线人已有暴露的风险,一旦被人发现,不但线索全失,更不能还陛下和大夏百姓一个干干净净的皖南。” “你啊你。”沐远滔看着他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年少志向,只觉得感慨,他的眼神从来都没有如林宴许那般澄澈的时候,总是被裹挟着,寻找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的机会。 “沐兄可是要回府了?” “不了。”自从沐远滔临危受命接手了祁氏舞弊案之后,沐府门口便是络绎不绝,除了明着上门来求情的,更多的都是在暗中监视,恨不得抓到他什么把柄,将这池水再搅得浑浊一些。 因此沐远滔与另两位负责人,刑部和吏部的两位尚书大人都只能从家里搬出来,暂时住进了皇宫旁边的理事府中,由岳稚垣派了两队禁军轮番守卫。 “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快尘埃落定。” 沐远滔点点头,“今年的科举已经在筹备当中了,吏部尚书格外小心,也特意为众多寒门学子打开大门,必能为陛下招揽一批忠心报国的有才之士。” 皇宫大门就在两人身后落了钥,简单的挥别之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去了。 沐远滔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着舞弊案中的细节,电光火石之间,有一股猛烈的箭气夹着风刺破空气射来,直直穿破马车的帘子往里冲去,行在前面的守卫拔出佩剑已经来不及了,“嗖嗖”两声,他们都没来得及呼救就已经被利箭扎入前胸,从马上倒地身亡了。 埋伏在屋顶的黑衣人们一跃而下,与其他的守卫展开了近身搏斗,其中像是为首的一人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马车里,却不见任何动静,不知道沐远滔究竟是生是死。 那一箭用尽了他全部力量,穿透之力卓绝,只要命中要害,沐远滔绝无生还可能。 他所效力的主子不慎被牵连进了祁氏舞弊案,可沐远滔软硬不吃,甚至还偷偷从家中搬了出来,他们是实在找不到他的藏身之所,才壮了胆子直接在皇宫城根儿下动手。事关重大,他必须亲手查看沐远滔的生死才能回去交差。 两边人马纠缠在一起,兵器相交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巷中显得格外明显,首领简短地说了一句:“不要恋战,快点解决了。” 随即,他就一连越过了两个人身,直冲向马车。就在要掀开帘子的时候,一支短箭突然近在眼前,首领躲避不及,被伤了右肩。 透过缝隙,他看到满身是血的沐远滔歪倒在座位上,垂落的右手上竟然绑着一个袖箭。 两人四目相对,还是沐远滔先闭上了眼睛,但首领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他胸口轻微的起伏。 他还没死! 首领用力地捂住伤口,挣扎着还想上前将沐远滔杀了永绝后患。就在这时,身后一阵掌风袭来,首领尽力避开,却让已经受了伤的右肩雪上加霜,这下是连剑都拿不住,“丁零”一声落在了地上。 只见对方孤身一人,甚至没有任何武器,一套掌法使得出神入化,将几个黑衣人全都打翻在地,只剩下首领一人喘着粗气靠在马车架子上,眼睁睁地看他一步一步逼近。 “你是什么人?” 他只是无所谓的勾唇一笑,“什么人要紧吗,反正你都不能活着告诉你的主子了。” “你知道我的主子?” “如果我想知道的话,自然都能查出来。”男子似乎很是享受两人最后的对话,能将他折磨一分是一分,“祁氏虽然说是清流世家,不过也是最近三代才有些起色,背后得有扶持的靠山。有他在前面做尽坏事,你的主子就能在暗中坐享其成,他一路升至次辅,却还动不了你主子分毫,如今事发,也能不被立刻发现,想来在朝中也是很深的积累。”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首领的脸色愈发苍白。 男子本还想继续,却突然耳尖微动,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迅速反应过来,闪身上前将首领打晕,再掀开帘子仔细探查了沐远滔的脉息。 “还好,还活着。”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药瓶,倒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随后轻而易举地将首领这个壮硕的成年男子背在身上,几个呼吸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有夜巡队闻声赶来,发现这处撕杀的场景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将奄奄一息的沐远滔送到了理事府中,两位尚书大人还在熬油整理案件的文书,听闻沐远滔被刺的事儿都慌张不已,赶紧使人去宫里,一人去给陛下报信,一人去太医院请人。 岳稚垣刚到昭祥宫坐下没一会儿,连手中的白玉莲子羹都没用两口就听说了这事,顿时怒从心头涌上,差点就要将汤盏丢出去,还是顾及到一旁的姚纨懿才没有失态。 “赶紧的,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理事府,若是他有任何差池,一个都别回来了。” “是。” 姚纨懿知道他不但为祁氏舞弊案心焦,更是为沐远滔担忧,那可是他最信任的好友啊。 话分两头,方才那位见义勇为的男子则是带着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快速在漆黑的金池城小巷中穿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楼阁。 轻叩暗红的大门,便有人应声开门,见到此人不由得惊讶出声:“大当家,您回来了?” 原来此人就是春幽台的大当家,沈朗的师兄,沈罄。 第69章 恶梦 沈罄将黑衣人甩给了人,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看到沾染上的血迹之后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好好一身衣裳,又给废了。” 下人吃力地撑着黑衣人,结结巴巴地说:“大公子,这,这是何人啊?” “刺客。” “刺客!”这两个字吓得差点把人给丢出去。 “二当家在何处?” “二当家应该是在天机阁。” “行,把这人安置在地牢关好,晚点我再来问话。” “是。” 沈罄背着手悠闲自在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脏污的衣裳脱下来,吩咐侍女丢了,再换上一身几乎一样的墨黑长袍。 天机阁里都是密密麻麻的书架和柜子,放着天下众国的各种情报机密,这也是春幽台盈利的重要手段之一,因此得名。 沈朗每隔三天就会在天机阁处理事务,沈罄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这么用功?” “师兄,你回来了?” “嗯。”沈罄稳重地点点头,“路上还抓了个匪头。” “匪头?”沈朗失笑,“这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匪头?” 沈罄随手拿起沈朗正在看的情报:“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们还是在宫城外头行凶的时候撞上我的,留了一个活口,正在地牢里呢。” 沈朗瞠目,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大胆。 “对了,你可见到那人了?” 沈罄说的便是持有春幽台掌门令牌的姚纨懿了。 沈朗听他问起这事儿,笑着说:“大师兄,别说,有机会你真得亲自去见见她。” 这倒勾起了沈罄的一点好奇心:“知道了,过几天我去会会她。现在,先跟我一起去地牢吧。” “好。” 师兄弟两人一道往地牢走去,一路上沈朗缠着沈罄说说他这次出门的奇闻逸事,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地牢。 黑衣人已经缓缓苏醒过来了,轻轻活动发现右肩有被人草草包扎过了。 他沉默着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知道情况不妙。就在此时,沈罄和沈朗一起走了过来,沈罄还很云淡风轻地打了招呼:“醒了?” 两人状似随意地拖了椅子过来坐下:“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你还不如杀了我。” 沈罄可听多了这种话,一点威胁都没有:“杀你做什么?要死也别脏了我的手啊。” 黑衣人咬牙忍下了这等侮辱之语,可脸上抽动的肌肉却出卖了他现在不平的心境。 “其实我也可以先关你几天再放了,像你这样忠心的狗迟早都是要回家的。”其实沈罄最擅长的不是武功,而是攻心,“只是不知道你的主子还是否能对你信任如初呢?” 黑衣人的眼神开始出现闪烁,却还是在嘴硬:“你都是在白费苦心,这等挑唆离间之计实在低级,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沈朗高高地挑起了眉,像是玩笑一般地对沈罄说:“大师兄,瞧瞧,这位可真是厉害呢,一眼就看穿你的计谋。” 沈罄也不觉得被冒犯了,揉了揉有点发紧的太阳穴,耐着性子说:“挑拨离间不假,但你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管他手段高级还是低级,有用就行。” 沈朗却是不想把这漫漫长夜耗费在阴暗的地牢里,抖搂了两下腿站起身来:“小爷可不想跟你磨了,大师兄,我先走一步了。” 沈罄也是奔波了一路,疲累之感瞬间涌了上来,紧跟其后:“那就让他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黑衣人没想到两人竟然就这么突然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瞪着眼睛等天亮。 理事府。 三位太医院的太医齐齐守在沐远滔的榻前,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不留神就让他丢了呼吸。 沐远滔当胸中箭,箭头都已经刺破了后背,伤势严峻让三位太医院的太医都齐齐守在他的榻前,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不留神就让他丢了呼吸。 “王太医,要不我来吧。” 说话的是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太医,看着王太医下针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忍不住出言劝到。 “不了,还有三针就好了。”王太医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上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银针。 沐远滔脸上惨白,胸前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也止不住地被鲜血染红。 “沐大人当真是命大,受了这种箭伤居然还能活下来,老夫可是从来都没见过。”王太医一边收针,一边低声感叹道。 药童就在门外搭了台子炖药,熏的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草药味。 “等天亮,老夫就进宫去给陛下禀报,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千万不可大意。” “是,王太医放心吧。” 王太医年事已高,本来就是在睡梦之中被人敲醒拉过来的,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他最后又给沐远滔把了一次脉,佝偻着腰去旁边的屋子休息去了。 剩下两名太医相视叹了口气,如认命般地说:“还是咱俩守着吧。” 沐远滔能不能熬过去,看得可不只是这一晚而已啊。 这一晚,岳稚垣没有睡好,而是陷在了一个恶梦之中无法醒来。 在梦里,他发现自己困在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森林里,四面八方都是来取他性命的呼喝声,他手无寸铁,费力地拨开眼前的树丛草枝,胳膊上腿上都是细细的划痕,不深却总是刺痛。 眼看着人就要追杀上来了,沐远滔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挡在自己面前,一支利箭深深地扎入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扶住了顺势倒下的沐远滔。 “陛下……” “远滔!” “陛下……”沐远滔没有留下什么话,只是唤了他两声,就没了生息,连眼睛都没有合上。 岳稚垣满手都是血,都是沐远滔的血,他喘着粗气将沐远滔平放在地上,正想要与来人一决生死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道万万没有想到的身影。 “纨纨?” 姚纨懿身穿大红色的戎装,将头发高高地梳起,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还拿着长弓,望向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她的身后出现了更多的人,有岳稚圯,有温和颂,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纨纨……” 她缓缓举起长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来,箭头对准了岳稚垣的心脏。 长弓渐渐拉满,就在她即将要松手的时候,岳稚垣终于从梦中醒来,他猛地坐起身子,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她的睡颜安谧,丝毫没有梦里的一点样子。 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念了一声:“纨纨……” 第70章 皖南 外头天色尚早,岳稚垣却一点睡意也无了,轻手轻脚下床之后站在了姚纨懿常坐的窗前。 “陛下,离上朝时间还早,您怎么就起了?” “睡不着,你去理事府让太医回宫来见朕,朕要知道远滔的伤势如何了。” 岳稚垣回身的时候,透过被风微微吹起的缝隙中看到姚纨懿睡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低头将方才令他十分不快的梦境抛之脑后,不想再提起了。 乾康宫。 岳稚垣记挂着沐远滔,再看到书案上铺满了的文书,他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安静地等着太医。 一天两次,王太医又是被人从被窝里薅起来的,勉强整理好仪表,低着头走进了乾康宫。 “臣参见陛下,陛下——” “免了免了,你快说吧。” 王太医差点被自己未说出的话呛着:“是,沐大人的左胸被一支利箭射穿,箭头已从后背刺出了,昨日臣等合力将异物取出之后,不免出现了大量失血的情况,经两次施针暂时稳定住了伤情。接下来十天将会是极为关键的,弱势出现高烧不退的情况,怕就是大罗神仙降世都无力回天啊。” 岳稚垣的手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思忖片刻后说道:“若是需要任何药材,不必来报朕,直接拿去用就是了。贵妃那边还有一株千年人参,用得上就说。” 王太医拜谢:“是,陛下。千年人参当然是好,若贵妃娘娘肯割爱,老臣就先求取两根山须。” “山须就足够了吗?” “陛下有所不知,沐大人的伤情颇重,如今有丹药温润经脉,给了臣等修复伤处的时间,人参提气,却不敢重用,怕虚抬了大人的气力,若身体没有及时修复,这口气掉下来可就不好了。” 岳稚垣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蹊跷:“什么丹药?” “臣等第一次给沐大人把脉的时候就已发现他应是在伤后第一时间就服下了一颗丹药,否则应是会,会当场毙命的。” 岳稚垣的拳头紧紧攥住:”朕还是那句话,沐大人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臣领命。” 王太医离开之后,岳稚垣陷入了沉思,究竟是谁要害沐远滔,又是谁要救他? 昨日之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现场一片狼藉,死去的黑衣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标记,就连所用的兵刃都是最普通的那种。 可是分明少了一个人,那个用箭伤了沐远滔的人。 岳稚垣很是伤脑筋,祁氏舞弊案的调查少不了沐远滔,关键时刻又出了这档子事,看来他的朝堂是真的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来人,把事情散出去吧。” 很快,在早朝之前,几乎金池城的大小官员都听说了沐远滔被刺命在旦夕,怕是熬不过去的消息,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更不乏有心之人发现刑部和吏部两位尚书的脸色显得格外不安一些。 若是遇到谁人想要来攀谈的,两位老大人都只是闭口不言,挥挥手就往一旁去了。 “这小沐大人怕是凶多吉少啊,沐大人爱子心切,瞧瞧,这嘴边都燎泡了。” 沐申平是着急,他发觉陛下对他的不信任已经将他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还有他想要扶持一婉成为定南王妃的算盘,没有沐远滔这个儿子,恐也不会成功。 “这个小子,真是大意!” 就在这个时候,前头出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宫人,尖着嗓子说:“上朝——” 朝臣们这才纷纷按照品阶站好,像往常一般如流水鱼贯而入,跪下道:“臣等参见陛下——” 岳稚垣身上的朝服用上等金线绣着一只九爪飞龙,再加上他今日板着一张脸,更显凶狠。 待他落座之后,压着声音说道:“众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昨日京兆尹被刺一事都知道了?”岳稚垣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遍,所有人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朕都不知道这金池城中还有着等厉害的人物,敢在宫城外头杀人!” “刑部尚书,派出你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全城搜查刺客,给你五日时间,破不了案就提早告老还乡吧。” 刑部尚书忙不迭走出一步来领旨:“是,臣领旨。” “京兆尹奉命彻查祁氏舞弊案,被刺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你们手中的调查工作要加快,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轻易摘出去。” 刑部尚书心中暗暗叫苦,他头上这顶官帽是迟早都要保不住啊。 岳稚垣也没打算太过为难刑部尚书,转移了话题说道:“十日前皖南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可有人听说?” 大臣们私底下交换眼神,都没敢应声,岳稚垣冷哼了一声道:“一门三十余口在大喜之夜全部被杀,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学步稚童,无一幸免,唯独不见新娘子。这等事情,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你们眼瞎耳聋了,还是只想要瞒过朕一人,啊?” 没想到岳稚垣接连抛出了两件大案,胆小的人已经觉得腿软了,连呼吸都明显急促起来。 “中书侍郎?” 轻飘飘的四个字直接打在了男子的膝盖上,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跪在了中间,颤抖着声音说:“陛,陛下……” “你也不知道?” 中书侍郎几次想要解释,却说不出口,所有皖南来的消息都会经过他手送到中书台,再由中书台呈交乾康宫,说不知道谁会相信,事实是他确实也知道,却被人暗示留中不发。 “微臣,微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岳稚垣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自己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你说,这是什么!” 岳稚垣从龙案上拿起一本折子,直接冲他扔了过去,砸中了中书侍郎的头,他眼前一黑也不敢动一下。 “这被灭门的一家人是什么身份,当日是何等的惨状,这里面都写得清清楚楚!”岳稚垣气愤不已,他的朝堂之上还有这等尸位素餐之人,“你看之后晚上还能睡得着觉!” 中书侍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谁说不是呢,他收到这份折子之后整夜都难以入眠,更不用说收到密信之后更是寝食难安。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他的家人可能也要重蹈覆辙。 “你不知道,那就由朕来告诉你。” 岳稚垣徐徐道来:“皖南这户人家姓柳,是近几年才做起来的盐商,一家人勤勤恳恳营生,积累了一点财富,听说今年还有望选入商会。若是顺利的话,飞黄腾达就近在眼前了。 “皖南州知王家看上了柳家嫡长子,主动提出联姻,柳家是欢天喜地地应下了,没想到却是引祸上身,大喜之日全家被杀,无一幸免。” 这等骇人的事情闻者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第71章 探望 “中书侍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中书侍郎自知绝无生路:“陛下,微臣罪无可恕,只求一死。” 岳稚垣冷冷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尚还不是时候,来人,将他压入天牢,好生看管。你记着,若是胆敢自戕,想想你的家人。” 受制于人就是这般无奈,生死竟也由不得自己。 “陛下,皖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臣建议由刑部派使前去调查。” “不必了,此事朕心中已有人选。” 众臣疑惑,会是谁呢? “宣临安侯世子上殿。” 沐申平心下一惊,怎么会是他? 林宴许穿了一身崭新的四品官服大步流星地走进殿中:“微臣林宴许参见陛下——” “林爱卿,朕封你为朝廷特使,持天子令牌行事,务必要将皖南一地整肃清楚了。” 林宴许一脸正色,稳稳下拜:“微臣愿在此立下军令状,绝不辜负陛下所托。” 除了祁氏舞弊案与皖南特使之外,岳稚垣也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即将到来的科举之中。 散了朝之后,林宴许直接驾马奔向了理事府。他也是在早朝之前才知道了沐远滔重伤的消息,这让他怎么能坐得住。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理事府遇见她。 “沐大小姐?” 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唤她,沐一婷愕然回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林世子?” 林宴许也突然生出了一点局促,赶忙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小跑过来的门卫:“沐大小姐怎么不进去?” “他们说这里是官府重地,外人不得随意进入。” 林宴许本来是关切地走近几步,却发现沐一婷不自觉地后退,又立刻刹住了:“沐大小姐担心兄长是人之常情,我带你进去吧。” 沐一婷当然愿意,忙不迭地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三四步远的距离,一路无言地跟着林宴许走到了沐远滔的住处。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沐一婷一瞬间就觉得眼里发涩,避过他人的视线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世子殿下?” 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沐远滔的贴身小厮,先是叫了林宴许一声,然后才发现了他身后的女子。 “大小姐!” “大哥怎么样了?” 小厮眼神黯了黯,又勉强镇定地说道:“少爷伤得不轻,但大小姐不必担心,这儿有三位太医轮流值守呢。” “我能进去看看大哥吗?” 小厮就引着沐一婷和林宴许往屋里走,过去了一个晚上,林宴许还是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瞄着前面的沐一婷,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昏迷不醒的那个人。 “大哥!” 沐一婷没敢叫出声来,死死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坐在榻上,一语不发。 小厮算了算时辰,转身出去端了一碗滚烫的药汤进来。 “大哥要服药了吗?” “是。” “可是他昏迷着,能喂进去吗?” 小厮叹了口气:“这一碗大概也就只喂进去三成吧。” 就这样躺着喂药自然是不行的。 林宴许微微一思忖,招呼着小厮上前,两人合力将不省人事的沐远滔扶起一点,在他的头下又加了一个软枕。 “这样喂吧。” 小厮送来的药汤,热气滚滚,沐一婷要去接,却被林宴许半路截住。 “碗太烫了,我来。” 他先是用勺子在药碗里搅一搅,再晾一晾,才往沐远滔嘴边送。滴落下来的药汤在雪白的里衣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沐一婷在一旁时不时地为他擦拭嘴角,很快一碗药汤见底,沐远滔这次终于服下了一半多。 “还是林世子有办法。” “你好生照顾你家少爷,我明日再来看他。” 这理事府里进进出出的大多都是男子,沐一婷也不好多加逗留。 “沐大小姐,我送你回府吧。” “那就有劳林世子。” 沐一婷认识林宴许也是因着沐远滔的关系,他们两人从半大少年的时候就时常来往,趣味相投,后来沐远滔为废帝做事,才慢慢疏远了林宴许。 半道上,又碰到刚回来的刑部和吏部两位尚书大人,先是拱手道喜称:“如今不应叫林世子了,该改口林特使啊!” “两位大人客气了。” “皖南一事陛下很是重视,世子殿下初入朝堂就领了特使的差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两位大人多多指教。” 三人寒暄几句之后,刑部尚书瞧见刻意躲避身影的沐一婷,脱口而出:“贤妃娘娘!” 话音刚落,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讪讪。 林宴许出声解围:“这位是沐大人的妹妹,沐大小姐,特来看望的。” “原来如此,是老夫冒犯了。” “沐大人如今重伤,祁氏舞弊案更要仰赖两位大人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他话中的意思又有何不明白的呢。 “林世子,沐大小姐慢走。” “告辞。” 走出理事府,沐一婷来时乘坐的马车也被拉到了门口:“多谢林世子,不必送我了。” “你是远滔的妹妹,总该送你到家门口的。” 沐一婷拗不过,林宴许也只是慢慢跟在她的马车后面。 轮毂路和马蹄铁的声音交织,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沐府的位置距离理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林宴许牵着马站在一旁,眼神柔和地看着沐一婷扶着侍女的手走下马车。 沐一婷一抬头就看到了林宴许,想到他未来会是自己的妹婿,她还是微笑表示感谢。 两人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贤侄。” 原来是沐申平。 “父亲。” 沐申平好像才看到自己女儿的存在一样,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说:“一婷啊,你怎么出门了,先回去吧。” 沐一婷眼神一暗,听出了父亲口中隐隐的厌烦,当下便乖顺地往府里去了。 不想她才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沐一婉的身影:“一婉,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姐姐,你去哪儿了,怎么是林世子送你回来?”沐一婉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嘴上也是答非所问。 沐一婷问心无愧,十分坦然地说道:“我去理事府看大哥去了,刚好碰到了林世子。” “这样啊。”沐一婉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了刚染好的指甲上,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姐姐,你现在的身份,还带着小鱼儿,父亲是不愿看你时常出去抛头露面的。” 沐一婉搬出了沐申平的话,还有此时她淡漠疏远的态度深深刺伤了沐一婷的心,从前那个活泼乖巧,会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的小姑娘变了啊。 第72章 秘闻 沐一婷不想当众与亲妹争执,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人忧伤,一人冷漠,相似的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沐府门口。 林宴许见沐申平的态度截然不同,连称呼都变成了贤侄,心中暗自嘲讽了片刻,还是端正了神情走上前去:“沐大人。” “哎呀你们年轻人也是,上来就领了这么重要又危险的任务。”沐申平半是担忧半是玩笑地说道,“你这一离开金池,你与小女的婚事可不是得耽搁了。” “相信沐大人若与我易位而处,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林宴许软硬不吃,沐申平碰了钉子也只能自己吞下:“贤侄怎么会跟一婷一道回来?” “沐大小姐关心沐兄的伤情,我刚好顺路就送她回府了。” 沐申平没有注意到林宴许在提到沐一婷的时候,语气变得缱绻几分,也幸好没有露馅儿。 “多谢贤侄费心,等你将皖南的事情料理回来,陛下定是重重有赏。当时候你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世伯啊。” 林宴许扯了下嘴角,不想与这等谄媚之人浪费时间,便找了个理由脱身离去。 沐一婉是算准了沐申平即将回府,才在门口等着的。发现父亲在与林宴许谈话,态度还很是热络的时候,她心里生出了点点疑虑,难道父亲不考虑定南王了吗? “父亲!”沐一婉见沐申平回来,就热情地迎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小女儿姿态十足。 沐申平拍拍她的小手,宠溺地说道,“一婉,这是风口,你在这站着容易着凉,瞧这手都冰凉冰凉的。” 沐一婉笑容甜美:“女儿吹这点风哪里比得上父亲终日为沐府操劳,女儿亲自下厨为父亲煲了一锅参鸡汤,父亲可要赏脸啊。” 沐申平自然觉得窝心,所以沐一婉想要的东西,他总会尽力去为她争取的。 “方才父亲跟林世子说什么了?” “你呀你,你不知道林宴许今时不同往日了。 陛下在今日早朝上特封他为四品特使,赐天子令牌,主理皖南盐案。若是事情办得漂亮,他就会是朝中新贵,未来不可限量。” 沐一婉却是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四品特使,哪里比得上定南王的尊贵。 “不过据为父所知,皖南势力盘根错节,林宴许此去怕是不能轻易讨到好果子吃。” 沐一婉丝毫不在意林宴许的处境:“富贵险中求嘛,那可有说婚事如何处置?父亲,这婚约存在一日,定南王那边……” 沐申平岂会不知沐一婉的小心思:“你放心,为父心里有数。” “还是父亲心疼女儿。” 赫然是一派父慈女孝的模样。 理事府里,经过三位太医的轮番诊治,沐远滔终于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春幽台?” 岳稚垣盯着面前的人,重复问道:“你确定他说的是春幽台?” “是,奴才确定。” 岳稚垣摆摆手让他下去,心里不禁开始琢磨:这春幽台倒是值得一探。 “陛下,严嫔娘娘求见。” “宣。” 严嫔装模作样地拿了一个食盒从外头进来,给岳稚垣行的却是下属礼节:“属下参见陛下。” “有何事?” “奉陛下旨意,属下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搜集后妃的信息,特来禀报。” 岳稚垣放下了手中的笔,好整以暇地看着严瑷。 “此前陛下疑心太后娘娘与熙嫔的关系……” “不错,霍知意是霍先生的嫡女,可是朕印象中却从未见过他娶亲,更没有霍夫人这号人物,最多也只有一个姨娘照顾起居罢了。” “属下派人去接近了太后娘娘宫中侍奉的老人,了解到之前除了彭白两位嬷嬷之外,还有一位谢嬷嬷贴身伺候,可是有一年突然说是手脚不干净犯了事,就被打死丢进了乱葬岗。” “谢嬷嬷?”岳稚垣努力回想,母后身边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只是他儿时能够见到幕后的机会并不多,每一次都是匆匆相伴片刻就又被请了出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六年前。” “那就是霍知意出生的那年?”岳稚垣觉得这些零散的碎片之间终于生出了一些联系,“你接着说。” “属下得知这位谢嬷嬷并非是林府的家生子,在宫外还有家人,便着人去探访了一圈,说是谢嬷嬷每半年都会寄银子和书信回去,可是就在她生前的最后一年却是一反常态地音讯全无。” “然后她就死了吗?” “可是在她死后不久,谢家人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里面有一张襁褓、一块玉玦,还有一封血书。” 严瑷从食盒中拿出了这些东西,亲自交给了岳稚垣。 岳稚垣先是将那块玉玦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眼就瞧出了这是宫中的物件,可边缘有些粗糙,显然是玉佩摔落碎裂的部分。 然后他再打开那封血书,只看到开头的第一句话便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手指也忍不住开始颤抖,片刻之后就大掌一挥,连带着那薄薄的信纸一并拍在了桌面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荒唐!” 严瑷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换成是任何人都不会例外的。 “贵妃产霍氏女,为掩人耳目杀我灭口,襁褓玉玦为证,只待来日为我雪冤。” 谢嬷嬷指证霍知意是当今太后娘娘与霍卿的女儿,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十七年前,岳稚垣已经晓事,却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属下问过,太后娘娘当年的疯症时好时坏,确有近一年的时间,因着状态实在不好,甚至重伤到了人,就彻底闭门谢客,再无外人亲眼见过她了,甚至连先帝都在吃过两次闭门羹之后,不再踏足雨花宫。” 岳稚垣只觉得心中怒气愈盛,严瑷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那一年时间,后宫众人见父皇对雨花宫态度有变,在人前背后地议论他是疯女所出。 可若是那个时候,母后其实是躲在宫中养胎,那便是大逆不道的叛君之罪。 “此事若真,霍知意就是朕同母异父的亲妹,真真是有违伦常,陷朕于天地难容之地!” 岳稚垣觉得痛心疾首,她怎么可以…… 第73章 旧人 岳稚垣端起手边已经放凉了的茶盏一饮而尽,才勉强压制住了想要立刻去慈安宫与林太后对峙的冲动。 “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严瑷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决定如实汇报,“昭祥宫贵妃娘娘与春幽台关系匪浅。” 春幽台? 这是岳稚垣今日第二次听到“春幽台”这三个字了,他知道春幽台立足江湖,不涉任何国家的朝政,在金池城中做的也都是一些娱乐的营生,如今看来必不会是如此简单了。 “怎么说是关系匪浅?” “贵妃娘娘身边的霜白曾经与春幽台的人有来往,但具体是关于什么事情,属下尚未查清。” 岳稚垣颔首:“你继续留意宫中的动向,朕会让你哥哥在宫外调查春幽台的。” “是,属下告退。” 严瑷复又捡起了食盒,换了副神情走出了乾康宫。 而岳稚垣的心思又都回到了桌案上的物件上,襁褓、玉玦和血书。 霍卿…… 岳稚垣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是父皇亲自为他挑选的启蒙先生,霍卿身为当年殿选的探花郎,亲自上书不善官场之道,自愿入宫为皇子教书。一段时间下来,包括他在内的其他皇子都对霍卿评论极佳,父皇满意之余,还戏说反正霍卿不愿领职在朝当差,倒是可以召为驸马。 当时他也在场,依在父皇身边,霍卿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陛下,微臣家世低微,亦有爱慕之人,不敢委屈了公主。” 父皇讶异,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放弃这泼天的富贵:“家世低微无碍,尚了公主,朕自会赏赐安家府邸。可若是你说已有爱慕之人……” “微臣的妻子只有她一人,还望陛下成全。” “你心意已决,朕自然不可勉强。既如此,霍爱卿怎么至今还未成婚呢?” 霍卿脸色微变,含混回道:“她身体不好,家中长辈不放心,想留在身边再调养段时间。” “好,等要办好事了,朕自有赏赐。” “微臣多谢陛下。” 岳稚垣但是不过五岁的年纪,并不觉得有何古怪,可现在想起来,一切都变了味道。 母后那里不好入手,但霍卿可就不一样了。 “来人。” 小李子进殿:“奴才在。” “让暗天去查一查霍卿。” 小李子心里一惊,陛下这是要动用最高级别的暗卫,天地玄黄。 “是。” “务必周全,不得有任何遗漏。” “奴才遵旨。” 岳稚垣备受打击,也无心再理政事,不让任何人跟着,只身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雨花宫,岳稚垣小的时候经常在这附近徘徊,对一砖一瓦都十分熟悉。 他兴冲冲地来,却不是每一次都能心愿得偿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突然,他听到了一些窸窣声响,走近一看发现了一个佝偻着腰,穿着内侍服装的老人。 “什么人?” 老太监闻声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见到岳稚垣一身龙袍打扮,立刻走了两步跪下:“老,老奴参见陛下。” 岳稚垣这才注意到这人还有些跛脚。 “你怎么在这儿?” “老奴是雨花宫的洒扫宫人。” “雨花宫已经闲置,怎么还会留有洒扫宫人?” 岳稚垣即位之后就将太后娘娘从雨花宫接走,连带全宫上下都重新安排去了慈安宫,不应该还有人留在这里。 “老奴位卑身残,不配再服侍太后娘娘了。” “你在母后身边服侍多久了?” “太后娘娘初入宫被封为贵妃的时候,老奴就被分配到昭祥宫伺候,后来又陪着娘娘到了雨花宫。” 岳稚垣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可眼下也不适合详细问话。 “朕明日派人来接你,有话要问你。” 老太监自然不敢违命,跪在地上目送着岳稚垣离开了雨花宫。 岳稚垣心事重重,即使是在昭祥宫里,也提不起太多兴致。 姚纨懿以为他仍然是在为重伤的沐远滔忧心,耐心地安抚:“陛下放宽心,沐大人会好起来的。” 岳稚垣却没有接话,反而问到:“纨纨,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吗?” 姚纨懿愕然,却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怎么会,臣妾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陛下呢?” 岳稚垣不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姚纨懿的眼睛。 她的眼中,一点慌张和犹疑都没有。 到底是严瑷的情报有误,还是她太会伪装,岳稚垣心里拿不定主意。 “朕累了,就寝吧。” 说这,岳稚垣就起身往后殿去了。 这样的反常自然会引起姚纨懿的警惕,她低声叮嘱远青:“让霜白暂时不要与春幽台的人联系了。” “是。”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后殿门边露出的一块衣角,站在门后的岳稚垣已然将她们的窃窃私语纳入眼底。 这一夜,岳稚垣与姚纨懿各怀心思地平静入眠。 次日。 岳稚垣起身后嘱咐了小李子派人去雨花宫将跛脚老太监接到乾康宫安顿下来。 没想到下朝之后就听到了一则惊闻。 “陛下,奴才派去的人在雨花宫中的枯井里找到了他的尸体。经检查,应该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怎么死的?” “宫中太医检查说是失足跌落井底摔死的。” 岳稚垣闻言冷笑一声,“到底是不是失足还不一定呢。” 世上哪有这种巧合,他前脚遇见了一个陈年旧人,后脚他就意外死了。 “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心眼,给朕查。” 小李子也不是个糊涂人,自然机敏地觉察到这件事与慈安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当真查出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这不是…… “该查就查,朕要的是真相。” 岳稚垣眼神锐利,他一定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后身上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74章 破绽 慈安宫。 林太后正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抄写经书,彭嬷嬷轻手轻脚地上前说道:“娘娘,陛下昨日在雨花宫遇见了小童子。” 林太后笔尖一顿,墨水很快氤氲开来,将她辛辛苦苦两刻钟的心血给毁了,她语气不善地问道:“陛下怎么会去雨花宫?” “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童子昨日入夜之后来慈安宫找了奴婢。”彭嬷嬷如实说道,“据他所言,是陛下自己走到雨花宫的,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只说第二天会派人来接,陛下有话要问。” 林太后渐渐皱起了眉头:“陛下有什么要问他的……” “他说他知道娘娘的秘密,还是当年小梁子临死之前告诉他的。小童子威胁奴婢,如果不想让当年的秘密被他说出去,就要奴婢准备好一大笔钱,连夜送他出宫去。” 小梁子是她宫中的管事太监,深得她的信任,却在关键时刻差点害她被先帝发现,不得已就让彭嬷嬷给处置了。 “娘娘。”彭嬷嬷解释道,“小梁子是奴婢亲眼看着咽气的,小童子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那后来呢?” “奴婢出手向来干脆,已经料理好了,被人发现也只会怀疑他是腿脚不方便,半夜失足坠井而亡。” “糊涂!” 林太后狠狠将她推搡到一边,手里的笔也甩了出去:“这么一来,陛下就算没有怀疑,也要生出几分来了,这岂不是欲盖弥彰!” “娘娘……”彭嬷嬷十分错愕,本来她还想借这事儿邀功,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手上人命无数,林太后都是默许的呀。 这时候林太后可顾不上彭嬷嬷,心里早就盘算起来,若是陛下真的起了什么疑心,她也已经失了先机。为今之计,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静观事态如何发展,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她能一步一步谋算到今天,断不能让那些早就埋在棺材里的秘密重见天日! “赶紧下去。” 彭嬷嬷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却也只能灰溜溜地退下了,回到房中也忍不住跟白嬷嬷抱怨,没有注意到白嬷嬷的神情却是微微有异。 另一边,严崇接到岳稚垣的任务之后也立刻着手准备。 霍卿府上人际关系极其简单,霍知意入宫之后,也就只剩下了霍卿和一位甄姓姨娘。 “严大人,这是甄姨娘身边老奴的证词。” “我看看。” 甄姨娘身边有个服侍多年的老奴,家中儿子嗜赌不争气,严崇的人略施小计就把人给拿下了,这老奴为救儿子自然什么都肯说。 甄姨娘是霍卿十六年前纳入府中的良妾,主要就是看中她性情老实不会来事。 当时霍卿郑重地说过,他的妻子难产而亡,为了保护好这个唯一的嫡女,他不会让甄氏生下子嗣,但会许她一世安泰。 甄氏幼时受够了贫穷的苦楚,与人为妾也是求一个稳定,自然没有不应的。 入府之后,甄姨娘虽然无意打听,却还是会耳闻这些隐秘,这才知道霍卿原来从未正式娶妻,这位嫡小姐是他在某一日突然抱回府中的。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吩咐人去询问纳妾之事。 这位老奴嘴上是个没把手的,一开口就没个消停,甚至说起了霍卿与甄氏的房中之事。 “老爷对姨娘说不上宠爱,但每旬也有两三天是歇在姨娘房中的。 别看老爷是个文人,在床笫事情上却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总把姨娘身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还是喝醉了来房中,老奴都不敢听里头的动静。 老奴忍不住就会埋怨老爷几句,姨娘却说老爷心里是有她的,因为在两人亲密的时候,老爷口中还会叫她雨儿。” 严崇没有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就原样交给了岳稚垣。 “霍卿确实没有娶过妻?” “没有。”严崇对这一点也再三考证,十分肯定。 “那婚约呢?” “也没有。” 岳稚垣点点头,霍卿没有娶妻却抱回一个女婴称是嫡女,然后立马纳了妾室来照顾这个她,只能说明霍知意生母的真实身份不能为人所知。 “这个甄氏叫什么?” “甄听雨。” 林太后的闺名是林宁与,两字同音,霍卿叫的到底是“与儿”还是“雨儿”,很难让他不产生怀疑。 “把人放了,千万不能让人察觉出来什么不对劲。” “陛下放心,微臣是让人伪装成金池城中的官员,有与霍府结亲的意思,自然是要好好打探他后院的池水深浅,必不会坏了陛下的事情。” “你办事自然是妥帖的。” “霍卿这边大概也就只能查到这里了,接下来总是要动到慈安宫的人。” 岳稚垣摸着光滑的下颌,仔细盘算着下一步。 “微臣不方便插手后宫之事,陛下可以吩咐严瑷继续调查。” 岳稚垣点头,这是自然,给了严瑷后妃身份图的就是这份便利。 严崇拱拱手,正听到岳稚垣问起:“上次听说你夫人有了身孕,还未恭喜你。” “多谢陛下!”严崇一个魁梧的大男人突然有些局促,在战场上晒得黢黑的脸都不自觉地红了几分 岳稚垣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你们夫妻二人结缡多年,终于有了好消息,朕也是为你开心的。” 严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起来真是一副憨厚敦实的样子。 “赶紧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 岳稚垣又继续伏案埋头,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压力重重,曾经能够让他心觉安定的昭祥宫也被严瑷的话染上了一层阴影。 “春幽台……纨纨……” 心里一旦被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就会抑制不住生长,再去回想过往种种,就会用异样的方式去做解读。比如,姚纨懿曾经把玩过的那枚令牌有何用处…… 岳稚垣现在是真切感受到了内心的天人交战,就在他头痛欲裂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小李子的通报: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纨纨!她怎么来了! 第75章 险招 这是姚纨懿入宫大半年来第一次主动到乾康宫来。作为帝王起居和办公的地方,处处都透露着庄重和威严。 小李子见到她时一脸震惊,小跑着上前请安:“贵妃娘娘,您……” “本宫不能来吗?”姚纨懿浅笑着,侧身露出了后面提着食盒的川梓,“其他人都来给陛下送吃的了,本宫岂能落于人后啊。” 这话说的分明就是日前的严瑷了,小李子脸色讪讪:“谁人不知娘娘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好了。”姚纨懿可没有时间听他耍嘴皮子,“还不去跟陛下通报。” 等小李子腆着脸再出来的时候,姚纨懿方把眼神收了回来,轻迈莲步慢慢走近那个熟悉的身影。 岳稚垣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还是心软了:“纨纨。” “臣妾参见陛下。” “起来吧。” 姚纨懿起身之后,带着霜白走近,揭开食盒后拿出了里面的点心:“陛下忙了许久,可要尝尝?” “这是什么?”岳稚垣没有见过这样式的吃食。 “荷叶糕,臣妾宫中的霜白做大凉点心一绝,想着陛下总是图新鲜的,一早就在膳房忙活了。”说着,姚纨懿又呈上了一盏玲珑剔透的碧绿汤碗,“这是珍珠羹,温热暖胃。” 岳稚垣从未见过姚纨懿如此小意的样子,言语之间还时不时暗暗点他,什么“图新鲜”,分明是小女人吃醋了。 他不禁失笑:“纨纨这是来争宠了吗?” 姚纨懿一听这话心里便不乐意了,小脸垮了下来:“不过是臣妾的一番心意,怎么就跟争宠扯上了关系,臣妾在陛下眼中就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吗。” “当然不是。”岳稚垣捻起一块荷叶糕,一如其名,白绿相间,状似荷叶,一口下去清甜回甘,倒是让他很是惊艳,称赞连连。 “陛下再尝一口这珍珠羹吧。” 姚纨懿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岳稚垣,直到他将荷叶糕和珍珠羹都饮尽之后,才云淡风轻地说:“陛下可是对春幽台有兴趣?” 岳稚垣面色一窒,倏地盯住了她,姚纨懿却是十分坦然的样子,动作悠悠地从衣袖中掏出小巧的物件,就这样放在了岳稚垣的桌案上。 赫然就是那枚令牌,上面刻着“春”字。 “这是……” “臣妾想大概是春幽台的什么信物吧。” 岳稚垣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掀起惊天波澜:“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朕?” “陛下说不希望臣妾对您有秘密,不是吗?” 他捡起了令牌,白玉暖手,已经几乎摸不到棱角,显然是个旧物,被人长年摩挲导致。 “你什么时候拿到这枚令牌的,在大凉的时候吗?” 姚纨懿一个手势让霜白离开,她今日来乾康宫的目的自然不单纯,实是兵行险招。 “臣妾十三岁那年在长宁姑母家小住,却突发高热昏睡数日,醒来之后手中便多了这枚令牌。” 她十三岁不就是两人初遇的那一年,看来姚纨懿当年失约另有隐情。 “直到臣妾嫁到大夏,才知道了这枚令牌与金池城中的春幽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便让霜白前去试探,只收到过一次消息,一个‘等’字,想来是还没有到见面的时候吧。” 姚纨懿知道是霜白的行踪被岳稚垣察觉,那就主动交代,避重就轻,让他知道自己确实尝试联系春幽台。 她在赌,赌岳稚垣对她的情意,不过寥寥数语就能让他联想到这枚令牌的由来与她当年失约分不开关系,以此模糊重点,说起攻心也就不过如此吧。 “就这么简单?” “不过也是月前才发生的事情,臣妾既然主动自白,当然没有必要再哄骗陛下。”姚纨懿露出苦笑,似是对岳稚垣的追问有些伤感。 岳稚垣沉思片刻,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纨纨,你可知道是谁救了沐远滔?” “何人?” “春幽台。” 姚纨懿自然是没想到春幽台竟然还卷入了这件事中,这反应落在岳稚垣更是减轻了几分怀疑。 “重伤沐远滔的刺客下落不明,朕需要找到他,才能查出背后主使之人。” “陛下怀疑此人被春幽台带走?” “不错,你能让春幽台把这个人交出来吗?” 姚纨懿仍然留有一定的戒心:“虽说臣妾拥有这枚信物,但却不敢说一定能有什么效用,只能尽力一试。” 岳稚垣颔首,正事说罢,却突然生出了一丝别扭之情。 经过近一年的相处,姚纨懿早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傲娇性子,主动上前挽他的手,低声说道:“陛下会怪臣妾吗?” 岳稚垣反客为主,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早知道她会挣扎,大掌按住她的后腰,暧昧地在她耳边说:“那要看纨纨如何补偿朕了。” 姚纨懿小脸涨红,声如细蚊:“陛下想要如何?” “为朕生一个孩子吧,朕想要一个与你的孩子,不论皇子或公主,朕都喜欢。” 姚纨懿心里一跳,脑中突然出现自己藏起来的秘药,为了不露出破绽,也只好装作羞涩的样子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陛下……” 片刻之后,姚纨懿一副端庄的样子从乾康宫走了出来,只有鬓间的些微凌乱暗示了两人在里面必然是厮磨了一阵。 “娘娘!”霜白一个箭步迎了上去,看到她安抚的眼神便知道主子应是安稳度过这一关了。 主动出击并不是姚纨懿惯用的招数,方才的来回中她心中亦是有些胆颤,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坏了全局。 好在岳稚垣相信了她的说辞,与春幽台的关系在他面前走了明路,也能更便于日后联系。 而另一边的岳稚垣却觉得轻松了不少,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有些筋疲力尽,姚纨懿的坦诚相待倒让他觉得自己身边还是有知心人的,甚至开始考虑是否默许姚纨懿与春幽台的联系。 第76章 斩草 而另一边,被岳稚垣和姚纨懿反复提到的春幽台中,沈罄果然趁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将提前喂了药昏迷中的黑衣人丢到了金池城中最热闹的市集街头上。 等到他慢慢转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群普通老百姓打扮的人围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黑衣人的外伤并不算严重,在地牢中也被春幽台的人上过药了,勉强能支撑起身子,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躲起来。 “哎呦,他起来了。” “瞧他这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围在这里了。” 黑衣人充耳不闻身后的议论,强吊着一口气快步闪身进了一旁的陋巷之中,开始快速盘算起下一步来。 春幽台的计谋显而易见,他当然不能轻易让主子的身份暴露人前,可眼下这种情形,怎么能避过他们的耳目呢。 最终,他还是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养伤,不急着回去给主子报信,说不定在离开之前,他还能找到一个机会将沐远滔彻底了断。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任何武器,想要正经找家旅店或者医馆都没法子。正苦恼的时候,角落的一家磨铁房让他计上心头。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黑衣人再次回到巷中的时候手中就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刃,现在就等天黑,才好打劫医馆,拿到他所需要的药材,再谋出路。 春幽台的人自然是在暗中紧紧跟着的,也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踪迹。 春幽台。 “大当家,那人只是抢了一些药材,如今就歇脚在城北一处荒废的小院子中,并无与人联系。” 这个黑衣人按兵不动是沈罄猜到的了,他头也不抬地说:“等吧,最多再三天,一定能等到人。” 没想到沈罄还是高估了黑衣人背后的主使,只过了两天,就有戴着斗篷的人深夜拜访黑衣人。 黑衣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脸色一变,厉声喝止:“你怎么来了,不是留了信息等我回去再说?” “你既已脱身,为何不回,让主子等着像什么话!” 黑衣人恨铁不成钢,皱着眉头说道:“你来的时候可有人跟踪?” 那人冷哼:“谁能跟踪得了我。” “你不知道,我是被春幽台掳去又故意放走的,他们玩的就是请君入瓮的把戏,你这不是直直走进陷阱吗?” 两人开始竖起耳朵听院子旁边的动静,这城北本就是平头百姓住的地方,夜一深就安静如鸡。 “这不没有人,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老雷。” “老金你……” 原来黑衣人名唤老雷,他知道老金的武功不比他低,仔细观察了院外环境之后,确认并无生人潜伏,两人这才慢慢放下了警惕,开始说事儿。 “主子怎么这么着急?” “你不知道皖南事发,陛下临安侯世子林宴许封为特使前去调查。” 老雷身上有伤坐下休息,下意识地用指甲划拉着桌面,“舞弊案还未落定,怎么又起风波。” 老金也顺势坐在他的对面,用力揉了揉额上突起的青筋,显出连日奔波的疲惫:“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主子这么着急让我来寻你了?” 老雷和老金都是主子的左膀右臂,以前都是一人外出,一人留守,现在却是都被派了出来,可见情势严峻。 “老雷,你说主子能安稳度过这一关吗?”老金忍不住产生了怀疑,却被老雷立刻打断。 “主子身边有那么多能人为他出谋划策……” “老雷,你这伤情能不能行,主子希望我们立刻回去复命。” 老雷神情忧虑:“沐远滔未死,我没有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我去打探过了,沐远滔如今只能靠着人参吊这最后一口气,跟死也差不多了,主子说了会派人潜入理事府销毁证据,如今林宴许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老雷生性谨慎,可也知道眼下容不得他再多加耽搁,思忖片刻便同意了:“我身上这伤不要紧,明天去采两匹好马,即刻出发。” 老金却说:“我这段时日也把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先去据点拿些盘缠来吧。” “那你务必要小心,切莫让人发现踪迹。” 老金摆摆手:“我在江湖行走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得。” 老雷无法,只好怏怏作罢。 他们在金池城是有固定的据点用于联络接头的,只不过这次老雷担心春幽台会利用自己,才弃之不用,转而在城北找了这座荒废多年的院子。 老雷不相信春幽台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听着隔壁老金逐渐响亮的呼噜声,他怀着重重心事睡去。 可这一晚他却睡得并不安稳,频频噩梦,挣扎之间浅浅睁开眼睛,就看见一道诡异的亮光就悬在自己的头顶—— 刀! 老雷拼尽全身力气躲避,刀锋狠狠扎进了他身侧的床褥中。 借着外面的月光,他终于看清袭击者的脸,竟然是老金。 “你疯了!” “主子要你死,你就活不了,老雷,别怪我。” “为什么!我没有叛!” “你消失的第三天,老韩就被杀了。”老雷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悲凉,“就在他的宅子里,被人割喉,死不瞑目。我们在他的手边发现了血字,是一个没有写完的雨。” 老雷几乎不能消化这个消息,老韩是他们兄弟几人之中负责毒药,沐远滔所中之毒也是他所调制的。 这毒中了之后,就算是身强体壮如他的成年男子,最多也只能撑十二个时辰而已。 “为什么会有人去杀老韩?为什么沐远滔现在还能活着?” 老雷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些问题,满腔的情绪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除了你之外,主子想不到任何人了。” 说罢,老金收敛起伤感,对昔日的同伴再次出手,招招狠厉,丝毫不留情面。 不过须臾,老雷就败下阵来,身上又多了几道躲避不及的伤痕,“罢了,若是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一个好归宿。” “我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冀州,清明寒食,咱们兄弟俩再喝一杯。” 就在这最后一刀即将落下的时候,单薄的门却被一阵掌风吹开,老金反应不及,被来人的暗器伤到了手腕,刀也应声而落。 “原来是冀州王氏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老雷和老金两人失去了所有筹码。 第77章 见面 就这样,老雷和老金都又成了春幽台的俘虏,而沈罄和沈朗则在讨论冀州王氏。 “春幽台自建立以来就游走在庙堂之外,沈朗,你不要想着坏了这条铁律。” 沈罄语气严厉,可沈朗却不吃这套:“若不是你先出手救了沐远滔,咱们也不会摊上这事儿啊。” 沈罄被他一堵,一时之间也不好反驳。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却送来了一则消息,竹简上的颜色说明了写信人的身份。 “是她。” “先看她说了什么。” 沈朗点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竹简,里面只有一个字“沐”。 站在一旁的沈罄见到这条信息,眼神一凝,轻声说了一句:“不好。” 沈朗不解,沈罄继续说:“是我救了沐远滔这件事,绝无外人知道,除非……” “除非沐远滔醒了,还认出了你。” 他们都是聪明人,这么一盘就知道乾康宫的那位已经知晓了春幽台卷入了事情之中,更有可能猜测重伤沐远滔之人也在此处。 可是…… 沈罄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看似无意地扫视一圈。 可是,为何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呢? “你不会是想自己送上门去吧。” 除了去世的师父之外,沈朗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沈罄的人,看他的反应,沈朗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可,这太危险了。”沈朗态度坚决,“你自己才警告我,绝不能让春幽台卷入朝廷之事。” “我有法子全身而退。” “你能有什么法子?” 沈罄一点都不恼:“你不是还说我一定得见见这位大凉公主吗,机会都送上门来了。” “她一个和亲公主,在大夏自身都难保……” 沈罄却十分肯定地推翻了他的说法:“你错了,咱们这位陛下恐怕是对她情根深种了。” “你说什么?” 沈罄指了指他随手丢在桌子上的竹简:“你看看。” 这竹简有什么问题吗。 沈朗将它拾起来反复打量,突然说道:“这颜色……” “被人抹去了一个角。” “这竹简刚送出来,就有人打开看过了。” “从接头点到春幽台一定是安全的,那就是在皇宫的时候了。” 沈朗会意:“没想到咱们这位陛下连这种事都默许了。” “现在你还觉得她自身难保吗?” “看来是我小瞧她了。”沈朗自嘲,“虽然我知道那则预言,也曾故意向她提起,但打从心底里,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女子能成就什么天下大业。” 沈罄在棋盘之前盘腿坐下,信手拈起一颗棋子:“要说天下局势,你我都不是执棋之人,只要能保住春幽台,保住师父一生的心血,也算对得起当年他对你我兄弟二人的救命之恩。” 沈朗站在他的身侧:“那就再去会一会这两人吧。” “你不能去。” 沈朗突然炸了:“为什么,你一个人去绝对不行。” 沈罄无奈地笑了:“我这一去怕是要耽搁好些时间,春幽台不能无人管理,你还是好好留下吧。” “几个阁主早就能自己管事儿了,我在不在都一样。” 沈罄一个眼神制裁,沈朗也就只好应下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们?” 沈罄端详棋局片刻,将棋子落定:“明晚。” 次日深夜,一辆十分简朴的马车从皇宫偏门缓缓驶出,看起来只有一个面相憨厚的男子驾车,可他的眼神十分机灵,时刻关注着周遭的情况,随时都做好了准备。 马车里,岳稚垣与姚纨懿并肩而坐,他察觉到她的手心中隐有汗意,以为是她心里紧张,还安慰说道:“别怕,纨纨。” 姚纨懿乖巧应下,心里却在担心沈朗若是表现出对她的熟稔,会不会让岳稚垣生出更多的怀疑。 两人轻车简装来到了理事府,一路上都已经打点好了。 他们走进了沐远滔养伤的院子,看见他房中有微弱的灯光,转而走向了左手边漆黑一片的厢房。 没有任何下人跟着,岳稚垣刚想要推开房门,却不料它竟然自己开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一个面容清隽的男子轻轻吹熄了手中的火柴,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勾起了嘴角,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草民春幽台沈罄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姚纨懿见来人并不是沈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还不等岳稚垣开口,沈罄就对姚纨懿说道:“娘娘长得与您的外祖母当真是极像的。” 姚纨懿没有说话,岳稚垣撇了一眼,问道:“是你救了沐远滔?” “是。”沈罄承认地非常爽快,“当时草民正巧路过,当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刺客可还在你手里?” “那刺客不敌草民,被带回了春幽台,本想等到天亮再移交官府,却不料被他抓住机会服毒自尽了。” “尸体呢?” “已经丢到城北外的乱葬岗了,如今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岳稚垣听到这里语气又冷了几分,“你就擅自将人丢到了乱葬岗?” 沈罄似是愧疚的样子:“草民实在不知要如何把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送到官府,还能不给春幽台惹上麻烦,请陛下恕罪。” 这话说的确是人之常情,就连岳稚垣都找不出破绽来。 “对于刺客,你可有问出什么来?” “那人嘴硬的很,什么都没有说。” 岳稚垣沉默了,沈罄看似知无不答,实际上却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姚纨懿终于出声:“那人用的什么武器?” 沈罄眼里暗含赞许:“弓箭。” “上面刻有什么可疑的标记?” “并无。” 看来这刺客不是个新手,“那他所服用的毒又是什么?” “草民只是略懂一些药理,见他中毒的征象实在猜不出来是何毒药。” “那他死时有何奇特之处?” “像是全身血液凝固了一般躯体僵直,脸上却是如同安睡一样的神情。” 姚纨懿听了这话脱口而出:“往生无歌?” “往生无歌!”岳稚垣也听说过这个毒药,其毒性极为狠辣,“这种毒药应当极为稀有,他区区一个刺客怎么会有?” 第78章 靠山 “看来他的身份就不仅是一个刺客了。”姚纨懿推测。 “草民在书上看到过往生无歌,其中眠见草和银雪花最是难得,分别是助眠和止血的奇药,合起来又会形成剧毒,听起来确实符合他的死状。” “这两味药如何难得?” “因为眠见草和银雪花几乎是互相依附而生,眠见草喜阳,银雪花贪凉,生长之地大多是山谷,早晚温差足够大才能让两者皆可存活。” 这刺客到底是何来历,身上竟然会有往生无歌这种毒药。 沈罄趁着岳稚垣低头沉思的时候,快速向姚纨懿比了个手势。 姚纨懿眼珠子一转就反应过来了:“大夏境内应当只有东南方向才是山谷地势偏多吧?” 其实姚纨懿不说,岳稚垣也想到了大夏东南方向毗邻皖南的冀州,地理位置极佳,不论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方面都是个要塞之地。 冀州……王氏…… 有些话说个开头就已然足矣。 “所以她手上的令牌究竟是什么?” 这是在问沈罄。 “回陛下,这是先师的心爱之物,因缘巧合之下才会由贵妃娘娘保管。” “何等因缘巧合?又如何会说朕的贵妃与她的外祖母长相相似?” 沈罄停顿了一下:“先师与娘娘的外祖母曾有故交,春幽台也有一副先师亲自作出的画像,因此草民才会知道。” 总算解开了心中的疑团,岳稚垣这才算是真的放下了。 “这件事情,你立下了大功,朕应当重赏你。” 岳稚垣打算向他施恩招安,就在姚纨懿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没想到沈罄却意外露出了恰如其分的喜悦之情。 “草民多谢陛下!” 这谄媚的嘴脸出现得猝不及防,就连岳稚垣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 “你想要什么?” “草民这一生就喜欢些不入流的黄白之物,所以才会做城中经营春幽台,还请陛下看着赏就好了。” “好。”岳稚垣一口答应,“就赏你三千两黄金。” “草民叩谢陛下。”沈罄大大方方跪下谢恩。 还未等起身的时候,外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还有人跑来跑去的声音。 沈罄打开房门一看,不远处竟出现了一片火光,俨然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有人放火,快救火!” 岳稚垣看着那个方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有人来报,是刑部和吏部两位尚书平时办公的地方突然着火。 岳稚垣、姚纨懿和沈罄二话不说,就往起火的地方赶去。 这火来得蹊跷,也烧得又快又猛,显然是有人从中作祟。 “哎呦陛下,娘娘!” 两位尚书老大人本在安寝,被这一出惊醒之后赶紧披着衣衫过来,刚好瞧见本不应该在这里的身影,吓得不轻。 “两位可要千万小心,不要沾到火星子。” 岳稚垣看到两位大人并无生命危险,却也丝毫没有放下心来:“可是舞弊案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他强压着怒火手指着已经完全被火光笼罩起来的屋子。 两位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着火的地方竟是存储了舞弊案所有物证的书房,顿时大惊失色,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真是完了。 这时候沐远滔的小厮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爷午后醒过一次,吩咐小的们将证据都转移到理事府另一边的书房去了。” 沐远滔怎么会猜到今晚有人密谋销毁证据? 但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 “你是说里面是一件空屋?” “倒也不完全是间空屋,此前少爷和两位大人收集了极大量的证物证词,那些用不上的还都留着呢,否则有心之人看到空屋子岂不是会起疑心。” 众人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气。 就还在下人们忙着灭火的时候,侍卫却呈上来了一个物件:“回陛下,小的们去追找可疑之人,寻查无果,却在府外发现了这些东西,应该是他们逃跑路上不慎掉落的。” 岳稚垣接过来一看,是个用穿着一颗玉珠的红绳子。 其实这个玉珠倒没有什么稀奇的,但上面却刻着图案。 “这是什么?”姚纨懿疑惑地问道,“一只鹰吗?” 岳稚垣将玉珠收在掌心,用听不出喜怒的语气说道:“回宫吧。” 看到他们两人准备离开,沈罄自然不能跟得太紧,而是假装被遗忘似的保持着距离。 不料,岳稚垣却还记得他:“沈罄,你可想入朝为官?” 沈罄爽朗一笑:“陛下,草民自由惯了,恐怕是无法习惯这些个条条框框,还请陛下恕罪。” 岳稚垣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反而说:“贵妃从大凉远道而来,身边并无多少亲朋,朕希望她可以多一些靠山,你可明白?” 别说是沈罄,就连姚纨懿都始料未及。 岳稚垣眼神坦荡地看着姚纨懿,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柔荑,低声说:“朕相信你,也总想着能让你更安心的。” 此刻说不感动,必然是假的。 姚纨懿没有说话,也没有分出任何目光给旁人。 她的眼中只有岳稚垣,衬着月色,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润。 沈罄自然是先应下:“贵妃娘娘与先师和春幽台有这样的缘分,陛下又愿交托重担,草民自当义不容辞。” “但这件事情不能公开,朕不想给贵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春幽台大可在暗中保护贵妃。” “是,草民晓得其中利害。” “回去吧。” 这一次是姚纨懿说的,她突然很想要跟岳稚垣独处。 “好。” 回宫的马车一如来时的安谧,但姚纨懿却是窝在了岳稚垣的怀中,久久不愿起身。 “怎么了?” “臣妾感受到了陛下的用心,觉得暖暖的。” 岳稚垣轻笑:“现在才感受到吗?” 姚纨懿仰起小脸:“以前也知道陛下对臣妾是不同的,可今日……” “今日怎么了?” 第79章 动心 “今日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姚纨懿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被岳稚垣手指轻点就舒展开来,“有遇刺的事情,有失火的事情,陛下还能念着为臣妾拉拢春幽台,而不是……” “而不是纳为己用?” 岳稚垣都能知道姚纨懿接下来要说的话,“朕说了,朕相信你。况且朕能看出来,这个沈罄沈公子是个心思深沉的,大多会念在他师父的情分上而待你不同。春幽台若是当真能听命于你,朕也是一样受益的。” 两人互相依偎着,亲密无间。 春幽台。 沈朗见沈罄去的时间这么长,还没有任何暗卫跟着,不由得担心起来,正打算出门去理事府附近探查一番的时候,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哥,你回来了!” “嗯。” “如何?” 沈罄先是慢饮了一盏茶,说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并无意外。地牢里的两个人如何了?” “活着呢,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沈罄用鼻子哼了一声,并不在意:“既然已经知道了是冀州王氏在背后捣鬼,再多说什么都能算是意外收获了。” 沈朗兴致勃勃地在他身边坐下,想要知道今晚会面的更多细节。 沈罄笑着说:“你的计谋不错,给沐远滔留信儿,又将那刺客身上的红绳丢在了府门周围作为证据,指向了冀州王氏。” “这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沈朗浑不在意的样子,“天下本来就没有那么刚巧的事情,不过都是有心之人有意为之。” 沈罄点头。 “对了,你见到她了吗?” 沈罄动作慢了下来,那个女人…… “师父的画技传神,贵妃娘娘与画中人容貌有八分相似,可以想见她的外祖母当年应是天下第一。” “这位贵妃娘娘天资聪颖,面对今日这样敏感又危急的情况也能应对自如。” 沈朗挑眉:“大哥,你从小就比我更仰慕师父画中人的风姿,总是叹息无缘亲眼相见。如今你却是见到了她的外孙女,不会是……” “胡说什么!”沈罄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顺手抄起样东西就朝沈朗砸过去,却被他一个机灵闪身躲开了。 “还说不会!”沈朗大笑出声。 “陛下说让春幽台做贵妃娘娘的靠山。” 沈朗这才停止了胡闹,正色说道:“你自己也说了,春幽台不入朝堂……” “我确实说过这话,这话也依然算数。”沈罄出声打断,“但你可有听过‘大隐隐于市’?” “我们将春幽台搬到了金池城就已经是‘大隐隐于市’了!” “可因为我一时心软出手救了沐远滔,春幽台就已经不可能轻易脱身了。”要说沈罄心中没有一丝后悔也是假的,不是后悔救了沐远滔的命,而是后悔没有想得更加周全。 沈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兄弟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二弟,陛下目前也只是盯上了我而已,你不必为此所束缚,以后与宫中的所有来往,你都不要插手了。” 沈罄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要跟沈朗划清界限一样,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无论如何,我起码都要保住你这一脉不受影响。” 沈朗眼睛微微湿润:“你我同气连枝,还能分得开谁是谁吗?” “如今你我要更加缜密筹划脱身之法,再来……” “再来什么?” “也只能盼着这位贵妃娘娘不是只知道男女之情的主儿,当真能如预言所示成就天下霸业,也好保全春幽台一二了。” 昭祥宫。 去理事府这一趟耽误了许多时间,待岳稚垣和姚纨懿回来的时候,夜晚已经沉如鸦色。 远青隐隐听到外头的动静,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果然见到了两抹身影由远及近,轻轻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再清醒几分。 “奴婢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退下吧。” 远青从岳稚垣低沉浑厚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尚且来不及抬眼,就敛着袖子离开了大殿,将这一室留给了情浓的二人。 这一夜,岳稚垣把姚纨懿闹到了晨光熹微才罢休,不过浅浅小憩了一会儿,就起身更衣准备上朝去了。 “朕都已经这么努力了,竟还没有让纨纨怀上身孕?看来得让太医来给她调养调养身子才好了。” 远青和枫红在门外守着,耳朵一尖听到岳稚垣望着姚纨懿的睡颜自言自语,眼皮子忍不住一跳,赶紧低着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绣着祥云纹样的靴子停在了两人面前,岳稚垣习惯性地吩咐道:“不要扰了她休息。” “是,奴婢领旨。” 众人簇拥着龙辇浩浩荡荡地从昭祥宫离开,远青正想要回身到寝殿去服侍姚纨懿的时候,却注意到了枫红有些异样的神情,关切地问道:“枫红,你这是怎么了?” “远青,你说公主一直不肯有孕,究竟是为什么?”枫红是真的想不明白,“若说初入大夏后宫的那段时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圣心亦不明朗,不是怀孕的好时机,我明白。可是现在呢?” “现在如何?” “现在陛下独宠公主,中宫之位空悬,摆明了就是留给咱们的,可是公主她……” “枫红!慎言!”远青转头四下张望,确保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些话若是在咱们自己房中说说也就算了,这是在昭祥宫大门口,中宫之位这种事也是咱们可以随意议论的吗?” “只要公主诊出喜脉,陛下就可以顺水推舟……” “前朝后宫牵连甚广,陛下确实宠爱娘娘,但是光有宠爱还不够,要家世要背景要人脉。咱们是大凉来的,在朝中能有几分耕耘。一招不慎,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以后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 枫红气恼地跺了跺脚,甩开远青的手就跑开了。 远青心中也忍不住惋惜,她是四个大丫头中年纪最大的,岫蓝懂事却是个心事重的,枫红和霜白一个单纯一个天真,因是信芳宫的人,从前在大凉皇宫不敢说能横着走,却也是一口一声“姑娘”地捧着。 可到了大夏这大半年,竟是把心思都打到了主子的大事上来。 揣着这点子心事,远青慢慢走回了寝殿中,愕然发现本应该还在熟睡中的姚纨懿竟然已经起身靠在了软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恍惚。 “娘娘起了怎么不叫奴婢?” 远青浅笑着上前将烟云纱挂到了床边的金钩上,外头倾泻进来的日光刺眼,让姚纨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睡不着,就想自己待会儿。” 姚纨懿身上不着寸缕,只是将云被随意地抱在胸前,露出的肌肤上还有粉色的印记,远青只瞧了一眼就低下头来。 第80章 摊牌 “娘娘,可要用药?” 远青自然是没有忘记姚纨懿之前的嘱咐,每次承宠之后都会服一颗避孕的药丸,免得节外生枝。 姚纨懿的思绪并不在这儿,只是木然地点点头。 远青从梳妆台上装满了瓶瓶罐罐的盒子中拿出了一个,倒了一颗药丸在手心上,送到了姚纨懿的跟前。 姚纨懿并没有马上接过,而是盯着药丸片刻,闭了闭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这一次,就不吃了。” 远青惊讶,难道说竟然让枫红说准了。 “就这一次,就不吃了。” 姚纨懿睁开眼睛,又说了一次。 远青从小就知道自己只需做好分内之责,主子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置喙,便顺从地将药丸又倒回了瓶子中,放到了原处。 “娘娘今日想穿哪一身?” “你挑吧。” 在远青看不到的地方,姚纨懿的手中还攥着一条金黄的腰带。那是她方才半睡半醒的时候,感觉到身边人意欲起身,小手就死死地扒住了他,他实在挣脱不过,就特意将自己的腰带塞进了她手中,好生哄着才得以脱身。 岳稚垣出去之前在她床前说的话,也尽数落进了她的耳中。 那就赌一次吧。 倘若真是命运使然,她就算拼尽一切也会保护他们的血脉平安长大的。 乾康宫。 “陛下,臣等连日来为沐大人施针喂药,体内的毒素已经基本排除殆尽。现在沐大人每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想来还需再卧床休息一个月,就能下床走动恢复了。” “好!”岳稚垣龙颜大悦,“他可有说什么?” “沐大人让老臣向陛下问好,还说出了这样的事,都是他大意防范,只盼没有误了陛下的大事。” 岳稚垣点头,这些不过是人前的场面话罢了,过两天还是他亲自再去一趟理事府才行。 “王太医就先回去吧。” “是,老臣告退。” 岳稚垣没有急着开始处理手头上的政务奏折,反而是铺开了一张偌大的宣纸,开始写写画画。 岳稚圯在位几年沉迷享乐而荒废朝事,不知道在暗中树下了多少敌对势力。他接手皇位不过数月的功夫,就已经察觉到了许多暗流涌动,只希望能够早日将这些居心叵测之人连根拔起,还大夏百姓一个清明盛世。 远在南境的温和颂虎视眈眈,原本以为只是官职舞弊的祁氏案背后竟然还引出了明哲保身多年的冀州王氏,林宴许去查皖南的凶案或许还会有意外收获。 岳稚垣神情肃穆,不知道开始盘算起了什么。 “陛下。” 小李子走进来打断了岳稚垣的思考。 “怎么了?” “太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起用午膳。” 林太后时常抱病,岳稚垣隔三岔五前去探望,倒也没见她会留他用膳,怎么今日突然来请。 岳稚垣的一个眼神,小李子瞬间明白,低声说道:“娘娘似乎也派人去请了熙嫔娘娘。” 霍知意! 岳稚垣的眼中像是被点燃了一撮火苗,离着十步远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摆驾。” “是,陛下。” 上一次太后是把严嫔推到了前面当挡箭牌,以为只要能成功分走姚纨懿身上的独宠,凭借霍知意的容貌才情,定然能在新秀中拔得头筹。却没有想到岳稚垣并不像他的父皇那般多情,大选之后几个月,竟然把这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给晾在了一边,是半个眼神都没施舍。 慈安宫。 霍知意穿着一身新衣,乖巧地坐在林太后身边,言笑晏晏,直到听到宫人的通报声才起身。 “陛下驾到——” 岳稚垣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不远处,霍知意的心中难免小鹿乱撞,太后娘娘可是跟她打了包票,陛下孝顺,不会忤逆了她的意思。 “儿臣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陛下。” 岳稚垣虚虚抬手,语气和态度中都充满了疏离:“熙嫔也在啊。” 霍知意从小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岂会听不出来,转头就垮着小脸看向了太后。 “你与意儿小的时候不是很要好的吗?怎么大了反而生疏了?” 林太后开始打圆场,看着霍知意的眼神柔和得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 岳稚垣不动声色地将二人的互动收入眼底,“母后常年闭门拒客,怎么知道朕与熙嫔的事情,不知是什么人在母后身边咬耳朵了。” 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说霍知意多嘴。 “阿垣哥哥,我……” “你怎么这么说话,意儿的父亲是你的恩师,就算哀家当年再是闭塞,又岂会真的置你于不顾,对你不闻不问呢。”林太后目露不满,“哀家冷眼瞧着你这后宫里头一个一个都不是省心的,昭祥宫那位更是出身外族,不堪重任。你整日忙于朝政,这些事情还是得让哀家为你操心。” 若是月前,岳稚垣的孺慕之情还盛的时候,听到这话或许还会为之感动,多少关照霍知意几分。可是现在,林太后与霍卿霍知意父女的关系呼之欲出,他就算痛心于她当年被迫委身父皇的经历,最多也只能勉力维持表现的和谐了。 林太后的意思是嫌弃姚纨懿是大凉人,想要扶持霍知意入主中宫。这算盘打得如此之响,却没有半点是为了他,霍知意虽然出身清流,但毕竟没有不像高门贵女那般接受过严格的宫规教导,是很难在短时间里树立威严,反而很有可能让宗室朝臣抓到把柄。 “祁氏新丧,朕还没有继立新后的打算。”岳稚垣这是让林太后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那也要尽快考虑起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也不可一日无后。你后宫的妃子虽然没有你父皇的多,但也还是需要有人替你掌着的。既然你也没有……” “朕已经打算让贵妃代掌后宫之务,她是大凉公主,出嫁之前也曾帮着她的母后料理宫务。进宫之后,她与祁氏相交颇深,朕也听祁氏多次夸赞,想来上手是不难的。” “荒唐!” 林太后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了一句。 第81章 兄妹 “你怎么可以把你的后宫交给一个外族之女,难道你还想立她为后吗?” “有何不可?” 看着岳稚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林太后心中不免震惊,这孩子的态度转变实在太大,让她不得不生疑。 “她是大凉人……” “她已经嫁给了朕,便不必再去追究她是大凉人,还是大夏人。贵妃是目前后宫中位分最高之人,出身皇室,有能力有手段,为何母后就是不愿意接受她?” “你……你当真是要立她为后了?” “朕确有这个想法,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林太后冷笑一声,“你是说要等她怀上皇嗣?” “不错。” “你已经独宠了她数月,却没有任何动静,你就没想过她或许就跟她的母后一样,本就是不宜孕育子嗣的体质?就算你想要一直等下去,满朝文武又岂会容你膝下空空?” 霍知意终于明白了岳稚垣对姚纨懿并非是一时的痴迷,而是真真切切动了心的。身为帝王的软肋便是动心,姚纨懿到底有何能耐可以让岳稚垣明知故犯! 她还来不及吃醋动怒,林太后的话却让她想起了日前一件看似空穴来风的事情,当时乍一听她只觉得是无稽之谈,如今却有可能成为她彻底扳倒姚纨懿,走到岳稚垣身边的唯一机会。 “陛下!”霍知意轻咬下唇,“臣妾心悦陛下啊,若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好,只要陛下说,臣妾都可以改……” 林太后像是不忍看霍知意如此卑微哀求的模样,更是加重了语气:“你看看意儿一心一意对你,这后宫之中最难求的就是真心,你要珍惜啊!母后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这话说得很是严重,明晃晃指向了二人之间的母子之情。 “母后,您若是心疼熙嫔,朕倒有一个法子。”岳稚垣神情淡然,处变不惊,“母后大可将熙嫔认作义女,册封公主招揽驸马,朕一定按照最高规格送她风光出嫁。如此一来,尊荣和体面不都有了。” 比起一国之母,这算哪门子的尊荣体面。 林太后内心的腹诽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你说得真是愈发没有章法了,意儿既然成了你的妃嫔,哀家怎可认她做义女再作配婚事,不是让天下人议论吗?” 霍知意也是没想到岳稚垣为了将她打发出去会出此言:“臣妾一辈子都是陛下的女人。” 岳稚垣的眼神冷漠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母后大可每日唤朕来慈安宫,但朕绝不会碰熙嫔一根手指头。若是母后当真为了熙嫔好,还是认真考虑一下方才的提议吧。” 说罢,岳稚垣干脆起身离开了,将霍知意的声声呼唤甩在了身后。 眼看着最后一块明黄色衣角没有任何迟疑地消失在大殿门口,霍知意像是失了魂一样跌坐在林太后的身边,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哭着说道:“母后……陛下这是要弃了臣妾啊,就连母后的意思都不顾了……” 林太后当然心疼霍知意,连忙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宽慰说道:“好孩子,他就是一时被昭祥宫的那个女人迷了心窍,过段时间就好了……” “意儿该怎么办呀!” “过段时间,哀家就亲自下旨擢升你的位份,绝不会让你屈居人下受委屈的。” 霍知意将小脸埋在了林太后的衣裙之中,心里却是盘算起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你方唱罢我登场,慈安宫这边闹了一出之后,姚纨懿的就昭祥宫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罗宝林。 “臣妾罗氏参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殿下的女子落落大方,一身素衣却丝毫不掩妩媚的姿容,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凤眼,真真是不是粉黛亦有风情。 “罗妹妹起来吧,本宫这昭祥宫平日里少有人来,妹妹尝尝这茶可还合你的胃口。” 罗宝林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个位子,有些羞涩地抿嘴笑笑:“贵妃娘娘宫中哪里还有不好的东西,怕是陛下都不允得。” 从她嘴里说出这话,倒是没有听出一丝揶揄不敬的意思。 “不知妹妹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娘娘可知臣妾的母亲是太后娘娘的庶妹?” 姚纨懿点点头:“本宫听说了。” “臣妾的母亲在生下臣妾之后不久便莫名失了心智,就连父亲都不认得,最后被祖母送去了城外的尼姑庵里被两三个恶毒的仆妇看着,不过几年时间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更是在三年前用一根白绫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臣妾从小是抚养在祖母身边,却不得宠爱。父亲后来娶了祖母的内侄女为继室,有了亲生的子女之后就更顾不上臣妾了。臣妾十岁那年,外祖父去世,舅舅舅母派人来接臣妾回金池城奔丧,心生怜惜,就顺势将臣妾留在了府中教养。” “妹妹为何要跟本宫说这些?” “娘娘可知,臣妾母亲的疯病其实另有内情?”罗宝林停顿片刻,“臣妾听罗府中人无意间提起,母亲在臣妾之前还曾怀过一次身孕,身怀六甲被还是贵妃娘娘的亲姐召入宫中,当晚就听说贵妃娘娘与母亲同时生产,两个孩子一生一死。”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罗宝林已经是咬紧了牙关。 姚纨懿玉手猛地用力抓紧了桌角,低着声音说道:“罗宝林慎言,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妾被接到林府之前曾有一次偷跑出府去看望母亲,她当时已经认不得臣妾了,只是抱着臣妾念念有词。其他的话都太过含混听不清楚,只有一句话,臣妾不但听清了,还一直记到现在。 母亲说:是娘无用保不住自己的儿子,被她夺了去……” “可是你没有证据。” 罗宝林笑着哭了:“臣妾就是证据,若是此事为真,臣妾便是陛下的妹妹,血缘至亲便是铁证!” “但你可知道,若是此事为真,陛下就不是大夏皇室血脉,这是动摇国本朝纲的大事!” 罗宝林跪在了姚纨懿的跟前:“臣妾不过一介女流之身,只是想为自己可怜的母亲讨回公道!臣妾以死相逼舅舅进宫选秀,就是希望能有机会亲自向陛下陈情。可从大选至今已有数月,陛下除了昭祥宫哪里都不去,臣妾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娘娘的身上。倘若娘娘愿意相帮,臣妾纵死也无憾了!” “你先回去吧,此事容本宫想想。” 第82章 罗氏 罗宝林当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姚纨懿当场就答应了,她反而觉得心虚,当即点头,不再多言就离开了昭祥宫。 “娘娘……”今日是川梓贴身侍候,她本就是岳稚垣送到姚纨懿身边的人,听到这话更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川梓,未得到本宫的允许不准对陛下说一个字,否则本宫绝不会轻饶。” “罗宝林所说之事实在匪夷所思,娘娘真的相信她?” 姚纨懿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你也知道兹事体大,你觉得她会好端端捏造这样一个故事来告诉本宫吗?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就算岳稚垣并不去她的宫里,也改变不了两人表亲的血脉事实,罗宝林大可在宫里过悠闲的日子,何必扯这样的弥天大谎,将她自己和林府上下人的性命都搭进去呢。 数日过去,罗宝林安分地留在自己宫中足不出户,就像她从来都没有去过昭祥宫一般。就在她以为姚纨懿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川梓却带着太医过来了。 “川梓姑娘。” 川梓轻巧地向她行礼,侧身说道:“奴婢见过宝林娘娘。贵妃娘娘听说您近日身体不适,却未宣召太医来看,心中不安。这不,娘娘特别吩咐奴婢带了太医过来为您诊脉。” 来人是江太医,是岳稚垣在太医院中的亲信。 罗宝林一脸懵懂地被人搀扶着坐下,看着江太医装模作样地为她望闻问切,然后回道:“罗宝林邪风入体,高烧不退,老臣这就去开些药来。” “好,有劳江太医。” 罗宝林突然惊慌起来,难道姚纨懿不止是不信她,还要借口让她病故吗? “不,我没有生病!” 江太医接着说道:“药石能医治身体上的疾病,却无法缓解罗宝林内心的郁郁。若是娘娘想要罗宝林尽快康复的话,或许还需要了解宝林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如此郁结了。” 川梓点头:“想来罗宝林是想家了吧,如此奴婢可去向娘娘禀报,请娘娘的舅母林夫人择日进宫来探望,说不定对罗宝林有所帮助。” “此法甚好。” 川梓和江太医一唱一和配合得甚是顺畅,罗宝林呆愣在原地,一颗心又上又下地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川梓姑娘……” “宝林娘娘可要好生保重身体啊。” 罗宝林将川梓送走之后,把自己关在房中许久,极力控制的呜咽声还是传了出去,似乎还能听见她在轻声唤着“母亲”。 宫中无后,姚纨懿奉岳稚垣的旨意代为掌宫,为生病的低阶妃嫔宣召家人被人知道了多少也会赞她一声,更何况这位夫人也是岳稚垣的亲舅母。 虽说是岳稚垣的母家,但先帝从来都不喜他过多亲近林府,只因当年他秘密送林宁与入宫为妃的事情将林父气到吐血,之后更是几次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久而久之,岳稚垣与林府人之间的关系就与陌生人没有两样了。 林太后听说姚纨懿为罗宝林召见林夫人,也就是她的嫂子的时候,露出了一丝不屑:“她以为讨好了林府,就能让哀家高看她一眼吗?” “太后娘娘说的是,贵妃娘娘此举多是没有用的。” “这个罗尔欢,就像她娘一样的无用。哀家不过是看在她根本就入不了陛下的眼才暂时不动她,但要是她自己病死了,也省的脏了哀家的手。” 一旁的白嬷嬷听了这话就明白,罗宝林怕是保不住了,毕竟她的身份与熙嫔一般无二,都是见不得光的。 姚纨懿的动作很快,不过就等了两日,林夫人在第三日的午后就坐着青色的小马车来到了宫门口。 林夫人嫁给林大人多年,却从未有机会进宫,此刻站在巍峨的皇宫大门前,说没有一点惧怕,别人定然是不信的。 “林夫人,随老奴去慈安宫吧。” 身为臣子内眷,是要先去拜见后宫之主的。如今中宫之位空悬,贵妃代掌凤印却不能接受觐见,林夫人还是得去慈安宫见林太后才是。 林夫人对这位小姑子向来是不喜欢的,总觉得她内心充满了算计,但碍于身份却又不得不低头。刚嫁入林府不久,她就被选入宫中,几年后又有短暂的同府时光,夫君却不许她过多接触,谈及这位妹妹的时候也是丝毫不掩饰反感。 “有劳嬷嬷。” 林夫人跟在白嬷嬷的身后往慈安宫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林夫人请,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是。” 林夫人遥遥就瞧见了坐在上首看着书卷的林太后,雍容华贵,不愧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林太后随手将书卷放下,带着熟络的笑容:“快起来吧,嫂子。” 林夫人起身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扫了上面的女人一眼,不由得感叹岁月不公,她们二人之间相差不过一岁,可自己却是苍老不少。 “太后娘娘身体可还好?” 林太后苦笑着说:“吃了多年的苦伤了根本,如今不过是靠着安逸度日才能养回几分。府中众人可都好?” “有劳娘娘过问,府里一切安好。” 姑嫂二人本就没多亲近,不过是按照规矩走了一个过场罢了,再加上林太后也没有把罗宝林放在眼里,更因为她的身份觉得心里膈应,没说几句就把林夫人打发走了。 “你快去看看那孩子吧,见了你怕是精神头也能好些。” 林夫人起身告辞:“臣妇就不再叨扰太后娘娘了。” 待林夫人离开之后,林太后才吩咐身边的白嬷嬷:“陪哀家出去走走吧,成日憋在宫里,没有病都要闷出病来了。” 白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说的正是呢,老奴陪娘娘出去晒晒太阳。” 第83章 铁证 而另一边,林夫人却是对身边的景色没有生出一丝欣赏的兴趣来。 “夫人,一会儿见到了小姐,您可不能失态呀。” “是。”罗宝林十岁就到了林夫人跟前,被她当作亲女儿一般疼爱,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她,林夫人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激动。 下了马车换乘小轿,林夫人见是罗宝林身边的侍女来接,一路上都在问她在宫中过得如何。 走进宫殿之后,林夫人只觉得略微有些冷清,尤其是宫殿四周都种满了竹子,风一吹过发出窸窣的声音。 “臣妇见过宝林娘娘。” “舅母起来吧。” 林夫人还未抬头,只听到她的声音不像是病重的样子,放心了大半。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林夫人在惊诧中抬头,见到了一个美艳的陌生女子,罗宝林神情复杂地站在她的身边。 “这……” “舅母,这位是贵妃娘娘。” 林夫人大惊,她曾听自家夫君说起过这位来自大凉的贵妃娘娘,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却还是被迫嫁到了大夏和亲,如今乃是宠冠后宫的人物,深得圣心。 “臣妇…参见贵妃娘娘。” “林夫人快快起来。”姚纨懿一脸和善,与殿内这暗沉沉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臣妇不知是贵妃娘娘召见,失了礼数,还请娘娘恕罪。” 姚纨懿见林夫人仍然跪在地上,便给川梓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小碎步上前使了巧劲儿将林夫人扶了起来,安置在一旁的软椅上。 “这事本就不怪林夫人。”姚纨懿示意罗宝林也坐到她的身边,好让她情绪安稳。 “这次借罗宝林的病宣召林夫人进宫,主要是想问问罗夫人的事情。” 林夫人大惊失色,吓得连手中的绢帕都掉落在地。姚纨懿见状就知道其中定有内情,而面前的这位林夫人也是知道不少的。 “只要林夫人如实回答,本宫绝不会为难你。”姚纨懿如今可是把恩威并施这一套用得极为顺手,“当然也会保罗宝林在宫中的日子无虞,毕竟林夫人也知道本宫身后的靠山。” 林夫人诺诺地点头,有些磕巴地说道:“不知道娘娘想问些什么?” “比如,她在罗宝林之前是否还有过身孕?”林夫人老实回答:“确实有过,与太后娘娘的身孕差不了几天。” “那孩子呢?” 她微蹙着眉头,仔细回忆:“当年二妹乃是外嫁,过门不久便有了身孕,深得夫家喜爱。后来适逢公公的大寿,二妹就在妹婿的陪伴下回家小住,当时太后娘娘还是贵妃,就下旨宣她进宫叙旧了。午后进的宫,就在日落时分宫中快要下钥的时候,有人到府上传话说娘娘和二妹被惊了胎,马上就要生产了。 我们只能在府中等候消息,当真是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第二日一早,宫里来人报信,说娘娘产子,二妹丧女,伤了身子得要休养几日才能出宫。 妹婿自然是十分伤心,在家中苦等了五日才盼到二妹被送回来。她小脸惨白得很,手里死死抓着一张襁褓,连睡着了都不肯放手。不说话,不进食,我们总想着她是被丧女之痛打击到了,才会这般的。” “后来呢?” “后来二妹就跟着妹婿走了,再也没有回家来,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人走动,谁料想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她刚出宫的那几日,除了不说话不进食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林夫人开始努力回忆,从二十多年前寻找蛛丝马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思忖半晌才尝试开口:“没有,妹婿怕她伤心过度,就不让侍候的人提起那个可怜的孩子…… 但有一次,二妹突然动怒,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个稀碎。臣妇问了下人,说是那天陛下因为贵妃产子龙颜大悦,赏了不少东西送到林府,下人没见过这个排场,可能在窗下议论了娘娘和新生的皇子两句,二妹就闹了这么一出。” 姚纨懿点头,突然转了话题:“罗夫人长什么模样,跟太后娘娘可像?” 林夫人不知道姚纨懿为何会问到这个:“二妹与太后娘娘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容貌上确实十分相似。” 但罗宝林与岳稚垣却并不像。 “臣妾长得更像父亲。” 罗宝林自然知道姚纨懿心中所想,低声说道。 林夫人所说的这些并非是直接证据,心中的疑云反而更大了些,可是距离当年的真相还是太过遥远了。 就在几人陷入沉默的时候,林夫人却突然说道:“二妹二度生产之后,曾派罗府人来金池城送喜信,其中夹了一封亲笔手书予臣妇。” “手书上说了什么?” “只说此次产女历经生死,所幸孩子身子康健。爱女在怀,让她更加思念多年前无缘的那个孩子,尤其是两人身上竟都有同样的胎记。” 胎记? 姚纨懿伸手抓住了罗宝林,问道:“你身上有胎记?” 罗宝林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封手书的存在,怔怔地说道:“是,臣妾后腰处有一枚弯月胎记。” 后腰处!弯月! 姚纨懿与岳稚垣夫妻同床,当然知道他的后腰处也有这样的一枚胎记。 她还在床笫之间拿这枚胎记打趣过他,没想到竟成了解开他身世之谜的铁证。 林夫人是来探望罗宝林的,姚纨懿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宜久留。就在她打算回宫的时候,霜白突然煞白着小脸出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娘娘,不好了,太后娘娘亲自带人来说要搜宫!现在已经将昭祥宫上下都控制住了,只让奴婢前来通报。” 姚纨懿有一瞬间的慌张,很快又稳住了心神,思索片刻之后对罗宝林说:“你派心腹先送林夫人安全出宫,去乾康宫请陛下,你等太后的人离开昭祥宫之后,再来求见。” 罗宝林点头,她还需要姚纨懿在岳稚垣的面前为她说话作证。就算太后娘娘来势汹汹,她也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姚纨懿的。 第84章 交锋 在回昭祥宫的路上,姚纨懿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情景假设,太后为何会突然对她发难呢,毕竟两人之前没有正面起过冲突? 难道是岳稚垣对她的独宠终于让她坐不住了? 可说到搜宫如此明确的指令,定然是怀疑她宫中藏了什么不该的东西,除了那个,怕是没有其他可能。可是太后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要是让岳稚垣知晓她用药避孕的事情,会作何反应,姚纨懿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继续想下去。 昭祥宫的门口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估计就是林太后带来的人吧。 姚纨懿虚扶着川梓的手,端庄地走进去,与林太后坦然对视。 林太后就坐在主位上,手里赫然把玩着一个细长的瓶子,身边站着的窈窕人影居然是沉寂许久的宋美人,神情得意,眼神挑衅。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哀家可不敢当贵妃这一拜。”林太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啪”的一声把瓶子拍在桌子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满宫的下人都纷纷跪下,就连宋美人的膝盖都站不住了。 只有姚纨懿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色平静地看着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为何动这么大的怒气,小心保重身体。” “大胆姚氏,竟然敢擅自服用避孕的药丸,你这是大逆不道!” 自从宫人从姚纨懿的妆奁盒中搜出了这个可疑的瓶子,林太后便觉得胜券在握,拿捏她一个小丫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毕竟让岳稚垣知道他满心宠爱的女人竟然不愿意为他孕育子嗣,放眼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心无芥蒂地接受,遑论一国之君呢。 姚纨懿冷静地回道:“臣妾不知太后娘娘精通医理,没有太医校验,就断定这瓶子中装的是避孕的药丸?” 林太后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一旁,这个动作立刻就被姚纨懿收入眼底,心中多了一份了然。 “陛下驾到——” 岳稚垣得了罗宝林的信儿,来得很快。 他急匆匆地迈入殿中,看到姚纨懿全须全尾,但也来不及松这一口气,就对太后娘娘问安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林太后冷笑了一声:“怎么了,你问问她怎么了!” 姚纨懿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后娘娘,竟还惊动她老人家亲自来昭祥宫问罪。” 林太后拿出了瓶子:“姚氏私自服用禁药,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岳稚垣上前拿起了瓶子上下打量,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没有标识,用料也不是罕见:“母后说的禁药是何物?” “是避免女子有孕的药物!” 岳稚垣闻言大惊,下意识地看向了姚纨懿,见她是一副委屈却又不能明说的样子。 “臣妾不知太后娘娘为何会有此怀疑,恳请陛下宣召太医来验,证臣妾清白。” 林太后心中不由得嘲讽,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岳稚垣没有犹豫,此事已经闹得如此之大,若是不澄清真相,对谁都没有好处:“宣江太医、王太医来。” 等待的过程中,姚纨懿一直站在大殿之上,仪态上没有一丝懈怠,此景落在林太后的眼中,也很难得地多了一点赞赏。 若是没有意儿,若是并非出身异族,姚纨懿此人倒也是当得起国母的。 江王两位太医脚程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分别带着药箱赶过来了。 “江太医,王太医,来验一验这瓶中究竟是何物?” “是。” 两位太医各自取了一枚药丸在手心,先是细嗅,再是用水化开一些放进嘴里品尝,正想要低声交换意见的时候,却被岳稚垣阻拦。 “直接说吧。” 他们犹豫片刻,江太医率先开口:“回陛下,这药丸只是普通的安神作用,并无特别。” 王太医附和:“臣也是这一结论。” “可有避孕的功效?” 他们瞬间变了脸色:“绝无此用,避孕的药丸多含红花麝香,或极寒之物,臣绝对不会验错的。” 林太后听了太医的结论就有些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既然验过,太后娘娘和陛下应是信臣妾了吧。” 姚纨懿忍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掉了下来,倔强的神情惹得岳稚垣很是心疼。 他当即说道:“不知是什么人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脸色阴晴不定的宋美人。 宋美人原本以为自己是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不曾想竟是深不见底的坑:“陛下饶命啊,臣妾也是听宫人议论,才……” “朕的后宫已经乱到这种地步,开始议论贵妃的是非了吗!”岳稚垣怒气升腾,他是见不得自己深爱的女人被卷入这样的是非当中。 “可是贵妃娘娘贴身侍女也承认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情都变了。 姚纨懿今日出门带了远青和川梓,霜白也是方才被派去报信,那么只剩下枫红了。 枫红早就哆嗦着身子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听到这话只好出言保护自己:“陛下……娘娘她确实在服用避孕的药物,就是那个瓶子……” “胆大包天,身为贵妃的贴身侍女,竟然敢污蔑主子,拖下去杖杀!” “陛下!”枫红自然是吓得不轻,姚纨懿及时叫住,“陛下明白臣妾的心意就好,枫红鬼迷心窍犯了错,还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将她交给臣妾处置吧!” 太医已下定论,宋美人认了搬弄是非的罪,还有岳稚垣又是一副深信姚纨懿不疑的样子,林太后自知今日是扳倒姚纨懿无望,便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 岳稚垣回头望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母后可是累了?” “这里就交给你和贵妃处置吧,哀家先行回宫了。” 岳稚垣点点头:“母后身体不好,还是要好生将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不要去打扰您的清修。” 林太后吃了一个闷亏,当着这些人的面还只能捡着岳稚垣给的台阶下,心里如何能不恨。 把林太后这尊大佛请走之后,岳稚垣就开始动手清理这些个碍眼的人了。 “既然是背主之人,朕也是不允许她继续留在昭祥宫你的身边了。” “臣妾明白。” “宋美人以下犯上,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一句话就定了一个花季少女的余生将要凄惨度过了。 “陛下……”宋氏挣扎嘶喊着,可是岳稚垣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第85章 冷战 “陛下,是有人陷害……陷害臣妾的!” “慢着。”宋氏以为是岳稚垣心软了,慌里慌张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手脚并用爬到了他的身边,拽着他的一块衣角说道:“陛下,真的是有人陷害臣妾的!” “你说,是谁陷害的你?” 宋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说是姚纨懿,她已经高居贵妃,独得圣宠,自然没有必要为了她一个默默无闻的美人布下这么一个局,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把自己给带进去。 姚纨懿知道宋氏是被人当了枪使:“要不还是说说你是从何人那里听来本宫私用禁药?” 宋氏停止了哽咽,也放开手规规矩矩地跪好:“回禀陛下,贵妃娘娘,臣妾是今晨在后花园散步的时候,偶然听到宫女议论的。” “不过是几句议论,你就能深信不疑,还知道去惊扰太后娘娘?” 宋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头仔细回想:“隔着假山,臣妾没有看清那宫女的面容,只是记得她身上穿的是湖蓝色的宫装,并非下等侍从。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满宫上下也只有太后娘娘出面才能揭开贵妃伪善的面孔,否则就要眼看着她一家独大了。” 大夏皇宫对宫女的衣着有十分严谨的要求,湖蓝色宫装只有嫔位及以上的后妃侍女方能上身。 岳稚垣和姚纨懿的脑海中分别闪过了不同的人影。 “所以你就自作聪明去了慈安宫?” 宋氏小声吸了吸鼻子:“是……” “你是非不分,扰乱后宫清净,回你宫里去禁足思过吧。” 岳稚垣并没有收回将她贬为庶人的旨意,只是让她留在自己宫中而已。 宋氏情急还想要求饶,姚纨懿出声道:“陛下仁慈,你还是快快回宫去吧。” 就在岳稚垣以为今日的大戏已经唱完的时候,外头通报声再次响起:“陛下,娘娘,罗宝林求见。” “今儿怎么什么人都来昭祥宫凑热闹!” 岳稚垣满心的不耐烦,姚纨懿只好柔声安抚道:“臣妾知道罗宝林是个省心的,但陛下若是不想见的话,臣妾就让她先回去。” “算了,来都来了,进来吧。” 岳稚垣放话了,姚纨懿自然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罗宝林低垂着头走进来:“臣妾罗氏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岳稚垣不打算说话,罗宝林也只能继续跪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见她一言不发,岳稚垣轻轻“啧”了一声,吓得罗宝林打了一个哆嗦。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罗宝林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说:“臣妾想向陛下揭发举报一桩往事。 一桩发生在二十三年前,事关太后娘娘的往事!” 岳稚垣听了这话立刻坐起了身子,微微前倾:“你刚才说什么。” “臣妾举报太后娘娘二十三年前混淆皇室血脉,害得臣妾母亲抑郁而终!” 岳稚垣对林太后的怀疑仅限于霍知意的身世,就未曾想到就连自己都有可能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 “你可有证据?” “有,臣妾身上后腰处有一处弯月胎记。” 岳稚垣心中了然,他与眼前的罗宝林定然是有更亲近的血脉联系。 “还有呢?” 罗宝林语塞,就单是胎记这一件就已经是从十几年前的一封不起眼的手书中知晓,按照林太后那般缜密算计的性格,哪里还会有更多的证据。 姚纨懿只是安静地听着,说道:“要说最清楚当年真相的人,除了太后娘娘之外,应该还有旁人吧。” 不错,彭白两位嬷嬷是伺候林太后的两位老人儿了,更不用说岳稚垣早就怀疑雨花宫老太监的“失足意外”中也有她们其中一人的手笔。 “或许我们可以从她们身上下手?” “纨纨有何妙计?” 姚纨懿抿嘴一笑:“人呀,若是亏心事做的多了,最怕什么呢?” 罗宝林下意识接话道:“鬼……” 她马上注意到自己失言,皇宫之中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人们就算相信世上有神鬼,也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更何况岳稚垣还在上头坐着呢。 岳稚垣若有所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纨纨就不用插手了。” 姚纨懿乐见其成,可眼里还是有藏不住的担忧。 “罗宝林先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罗宝林不知道岳稚垣接下来会做什么,但她已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能盼着老天有眼,让她见到林太后得到她应得的结局。 “陛下……” 岳稚垣反握住姚纨懿的手:“你是在担心朕吗?” “陛下是臣妾的夫君啊……” 岳稚垣苦笑着:“若你真心这样认为,又为何会服用避孕的药丸?” 姚纨懿一怔,他竟然不相信太医的诊断? 可江太医可是他的人! 姚纨懿本想狡辩,可是两人四目相对,她却突然放弃了。 “陛下,你可知道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 “你不相信朕可以保护你?” 姚纨懿定定地看着他,很慢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帝王之爱难求,臣妾亦不想求,很长一段时间是只相信自己的。可臣妾的心并非山石做的,陛下处处维护,事事体贴,臣妾都看在眼里……” “可你依然在用药。”岳稚垣望向姚纨懿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有些冰冷,颇有些审视的意味。 姚纨懿意欲解释,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立着,对视着,姚纨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下来。 “朕心里很乱。”岳稚垣率先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你先留在昭祥宫中,哪里都不要去吧。” 姚纨懿轻启樱唇:“陛下这是要禁足臣妾?” “你若这样想,便就是这样吧。”岳稚垣轻轻甩袖就要离开。 远青在门口候着听到两人的对话,抬头就瞧见岳稚垣冷着一张脸走出来,登时顿在了原地。 岳稚垣走出了两步停了下来,开口道:“照顾好你家娘娘。” 远青不知道岳稚垣究底是怎样的态度,连声应下:“是,陛下。” “你们该正常进出,朕不拦着。”岳稚垣补充道:“川梓,若是有谁敢给贵妃气受,就来乾康宫。” 川梓揣着手上前:“是,奴婢遵旨。” 第86章 枫红 岳稚垣与姚纨懿不欢而散之后,她也没有陷入到伤春悲秋之中。 “远青。” 远青和川梓在外面听到声音,对视一眼,就带着一脸颓败的枫红重回大殿。 大门关起,外头的日光照不进来,枫红看不清姚纨懿的脸色,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姚纨懿也不说话,看她的眼神满是失望,还有痛心。 “看在你从小服侍本宫的份儿上,给你一个自白的机会。” 枫红的双手微微发抖,脑子里也是嗡嗡作响,暗自咬着舌头才能保持清醒:“奴婢……” “是谁,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才让你背叛本宫?” “奴婢没有叛主,是太后娘娘来势汹汹,奴婢没有拦住……” 远青忍不住质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狡辩!枫红,那药瓶藏得隐蔽,太后娘娘怎么会连太医都不宣就能确定呢!” 枫红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吧。” “无论奴婢说什么,公主殿下都不会放过奴婢的,对吗?” 姚纨懿心中本是想要念着少时的情分留她一条生路的,但听到这话就知道,枫红并不是一时不察受人蛊惑,而是真切地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是太后娘娘,许诺了奴婢若是能揭发娘娘瞒着陛下避孕的事情,就做主让陛下纳了奴婢,在这后宫能有一席之地。” “就为了这?”远青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你可知道陛下是娘娘的夫婿,枫红你怎么敢!” 枫红的鬓发早已凌乱,又哭又笑地说:“是啊,奴婢就是生出了这样的痴心妄想,所以当太后娘娘半真半假地承诺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枫红也是双八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是人之常情,可就是因为一念之差,走了岔路。 “本宫记得在离开大凉的前一晚,亲手把岫蓝送到明璟身边之后,对远青、你和霜白说过,本宫一定会为你们谋个好亲事,你可记得?” 枫红的眼神飘忽不定,她如何不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对未来满怀憧憬。可是到了大夏才知道原来皇帝的后宫是可以百花齐放的,她看着陛下对娘娘温柔体贴,还有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个个都华贵非常,才动了不该用的心思。 “奴婢……知错……” 枫红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只盼殿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允奴婢一个痛快吧。” 姚纨懿还未下定决心,还在思考的时候,年纪最小的霜白就要冲上去求情,被远青和川梓一左一右同时拦住,用眼神示意她千万不能冲动。 枫红也感觉到了旁边的异动,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奴婢自知不过是一双鱼目,不敢与殿下明珠争辉。奴婢就是不忍心看着陛下的一颗真心被殿下漠视……” 谁人听了这话不觉得可笑。 霜白眼里盛满了眼泪,四人之中她与枫红的感情最好,实在见不得她这样,只是嗫嚅着。 “本宫会去求陛下,放你出宫,送你回大凉。” 姚纨懿终于发话了,短短几句话就惊的几个人不轻。 枫红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殿下……” “你以为陛下对本宫情根深种,就算事发也不过是冷淡一阵子,其他人就有机会趁虚而入,也包括你。” 枫红心中的小算盘被放在人前,小脸涨得通红,不敢吭声。 “就算本宫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也不想沾上你的血。从此天高路远,你我永不相见。” 背主之人还能留有一条命已经是开恩了,枫红动了动跪到失去知觉的膝盖,按照大凉的礼节端正行礼:“枫红谢过殿下,就此拜别。” 远青和霜白心情复杂,上前搀起枫红将她带走。 “川梓。”姚纨懿叫住了她,“你去给陛下传信吧。” 川梓沉默地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川梓看着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三人已经离开了,忍不住问道:“娘娘真的想放枫红走?” 姚纨懿已经整理好了心情,眼神幽幽:“为什么这么问?你不相信本宫的话?” “不是这样的。”川梓跟在姚纨懿身边这些日子,在她身上愈发感受到上位者的威严,与岳稚垣如出一辙,“奴婢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枫红叛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今娘娘一枝独秀,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谋划着对娘娘不利。枫红如此熟悉娘娘的一切生活习惯,奴婢担心她会被人利用。” “本宫说过,不想沾染上枫红的血。” 川梓微微低头,压着声音回答:“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禀陛下。” 想到岳稚垣,他那失望的眼神和临走前说的话,姚纨懿的心情不由的低落几分:“本宫累了,想要躺一会儿,谁也别来打扰。” “是。” 她自己褪去了繁琐的衣裙,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极力压制的抽泣声。 乾康宫。 岳稚垣没想到川梓这么快就来求见,等她开口才知道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所以,贵妃是想放枫红出宫?” “是。”川梓为难,身为奴婢她见多了主子无情打杀叛主之人的事情,陛下更是如此,从不留情,不知娘娘此举是不是会犯了陛下的忌讳。 岳稚垣的脸上阴晴难辩,沉默良久之后:“既如此就按照贵妃的意思去做吧。” 川梓按下心中的讶异,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没走出两步远,就听到小李子在后面的呼唤:“川梓,等等。” “李公公,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小李子俯身靠近她耳语几句,川梓的眼睛猛地睁圆:“这……” “我就是跟你打声招呼,别在娘娘面前漏了陷。” 川梓点头称是,心中略有些惶恐地走回了昭祥宫。 第87章 出宫 远青和霜白带着枫红回到了房间,门一关上,远青就转身一个巴掌甩在了枫红的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啪!” “远青姐姐!” 霜白扑上去抓住了远青的手,又急急地去看枫红,她还歪着头,眼神直直地瞪着地上。 “你怎么敢,枫红,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是啊……”枫红低低地说,“我怎么敢啊……” “你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皇宫物件,不能让你带走,都换下来吧。”远青暗自抹去了眼角的眼泪,“霜白,你去帮她收拾东西。我去娘娘身边伺候。” 等房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霜白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枫红的胳膊,眼泪汪汪地说道:“你以后可怎么办呀……离了皇宫,你能去哪儿?” 枫红伸手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宽慰道:“放心吧,娘娘开恩给了这一条生路,我自然是会好好走的。” “平日里娘娘的赏赐我都存下来了,你拿着,你用得上。”霜白带着哭腔回去翻自己的妆盒,掏出了几张银票和银锭子塞到了枫红的手中。 枫红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出来,抱着霜白狠狠哭了出来,有后悔,有害怕,也有惶恐。 其实远青并没有离开,也是回了自己房间取了些银两想要给她。 一门之隔听着枫红的哭声,远青也是压不住心里的难过,她们四个姐妹是从小一起长大,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岫蓝了,如今枫红也…… 只剩下她和霜白两人。 娘娘心中应该也很不好受吧。 这时候有个小宫女拧巴着一张小脸上前低声回话:“远青姐姐,外头的侍卫已经在催促枫红姐姐……” “知道了。” 她敲了敲房门,枫红已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布衣,背着一个小包出来了。 “远青……” “出了昭祥宫的路,我们便不能送你了。” 枫红点点头,她目露留恋,强撑着笑说:“远青和霜白,你们都好好的,我,这就走了。” 三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宫门口,果然有两个把着佩刀的侍卫,恭敬地对远青说:“远青姑娘,属下奉命送枫红姑娘出宫。” “好的。”远青从袖中取了两枚银块子,“辛苦两位兄弟了,还请多多关照她。” “姑娘客气。” 枫红跟着两位侍卫大哥身后,一路上碰见不认识的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也再不能激起她心中的一点涟漪了。 眼看着宫门口就在眼前了,侍卫却没有打一声招呼顿住了脚步,枫红一时没刹住撞了上去。 两人往左右一闪,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脸严肃的小李子。 “李公公……” “枫红姑娘。”小李子这声姑娘叫得很是客气,落在她耳朵里却是有些不妙。 “陛下有旨——” 枫红放下了背上的包袱,跪在地上。 “枫红叛主,赐掌刑一百。” 枫红心知该来的还是来了,娘娘心软,却不代表陛下能接受她的妄想。 “是……” 一个嬷嬷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拿出了竹板子:“姑娘,还请伸手。” 枫红知道抵抗无用,坦然地将双手举到了眼前。 嬷嬷自然地拈住她的手:“一个做奴婢的,双手竟然还保养得如此白嫩。” “啪——” 竹板子狠狠落下,枫红吃痛地吸了一小口气,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手抽回来。 “姑娘可别躲,否则这板子可能就不只是落在手上了。” 枫红狠狠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 小李子端着架子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就这女子竟然还敢觊觎陛下,离间陛下与娘娘之间的关系,真是贻笑大方。 行刑方才过半,枫红就已经汗湿了衣裳,再也跪不住要倒下去了,嬷嬷一个眼神就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住。 终于,竹板子的声音停下了。 枫红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嘴唇惨白。 突然有人走近,掰开她的嘴灌了些东西进去。她心中的恐惧迅速扩大,开始奋力摇头挣扎,深色的药汁洒在了外面。 枫红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眼神逐渐绝望。 小李子慢悠悠地走上前说:“你放心,既然是贵妃娘娘要保你,陛下也是不会驳了娘娘的面子,但绝不能让你成为一个陛下与娘娘的隐患。一个不会说不能写的人,就算心里知道再多秘密,也无济于事。” 药灌完了,人也走了,只留下枫红一个人瘫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嗓子里开始有了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她两只手都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失声了。 枫红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厚重的朱红大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关上,枫红没有回头,咬紧了牙关往前走,甚至都能尝到一丝血腥味。 可是没等她走出一条街,就有陌生人突然从后面将她打晕,快速丢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不知道昏过去多久,枫红在摇摇晃晃中醒来,她的嘴巴里被塞了布条,手脚也被捆绑住了,她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地躺倒在角落里。 有时候一念之差,她要付出何等代价啊…… 昭祥宫。 远青和霜白估摸着时辰,枫红此时应该已经离宫了,总觉得有些魂不守舍的。 “哎,你听说了吗?枫红姑娘出宫的时候可狼狈了,李公公下手真的狠。” 小宫女的窃窃私语引起了远青和霜白的注意,她们在说什么,枫红怎么了? 就在她们要抓住人来细问的时候,却被川梓一把拦下:“你们想做什么!” “她们说李公公对枫红动刑了,她怎么样了?” “李公公心里有数,你们不要冲动横生枝节。” 远青脑子动得快,立刻听出来川梓一定知道一些内情,反手掐住了她的手腕:“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川梓难过地别开了头,躲避远青霜白直勾勾的视线:“如果李公公真的对枫红动了手,你们也应该知道是谁的意思。” “陛下……” “如今陛下与娘娘已经不说话了,若是不想让事情雪上加霜,在娘娘面前就要闭紧嘴巴,从此都不要再提枫红了。” 远青和霜白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低低地喘着粗气,皱紧了眉头。 “那你告诉我,枫红到底受了什么刑罚?” “远青……”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远青手底下渐渐用力。 川梓见她坚持,只好委婉地说道:“伤了一些皮肉,都是为了确保枫红以后不会泄密。” 言尽于此,川梓知道远青和霜白不会再轻举妄动,就默默离开了。 第88章 布局 “这是什么意思?” 霜白年纪小,没有马上理解,但是远青却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意思就是枫红以后既不能说,也不能写了。” “什么!” 远青动手掰过了霜白的小脑袋,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要记住,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娘娘知道,必须烂在咱俩的肚子里。” 霜白无措地点点头,犹豫许久才开口说:“从今往后,就没有枫红了。” 从今往后,就没有枫红了。 “娘娘方才小憩,应该也快起身了,赶紧去抹把脸,别让娘娘看出来,又勾得她伤心。” “是,远青姐姐。” 两人重又回到寝殿门外,看到川梓一声不吭地守在那里。 几人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进来吧。” 寝殿里传来了姚纨懿有些沙哑的声音,远青和川梓共同推开房门,一齐走了进去:“娘娘。” 见到她像在大凉的时候一样,呆呆地坐在床上,双手绕膝,眼睛还有些红红的,就知道她也还是在想枫红的事情。 “娘娘可要吃点什么?” “不必了,本宫没有胃口。”姚纨懿抬手揉了揉眼睛,“外面情况如何?” “枫红已经离宫了,陛下现下派了人守在昭祥宫的门口。” “你可有给枫红带点盘缠?”姚纨懿问远青,看她点头安心了不少,随即说道:“守就守着吧,反正本宫也哪里都不想去,免得见着不想见的人,自己心里还不痛快。” “是。” 川梓瞧着姚纨懿的模样,像是又回到了刚进宫的时候,对一切都淡淡的,对陛下也是…… 乾康宫。 小李子监刑结束之后回来复命:“陛下,事儿已经完了,枫红出宫去了。” “嗯。”岳稚垣心不在焉地说道,“让人盯着都有哪些人打枫红的主意,但就不必插手了。” “是,如今她手不能写,口不能言,才是对贵妃娘娘最没有威胁,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 岳稚垣想到那个没有心肝的女人,心里想着自己就算用再多的心思,却也换不来她的半分真意。 眼下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两个人分开各自冷静一下也好,要是又起了冲突,怕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宣罗宝林。” 小李子听了这一道吩咐,心里如明镜一般,太后身上有太多的秘密,陛下是万万不能容许的。 罗宝林回到自己宫中之后便是坐立难安,她豁出了性命说出这个秘密,若是岳稚垣不相信,不止是她自身难保,还会牵连舅舅舅母一家人。母亲于她有生恩,林府于她又有养恩,如此两难全的境地,此刻的罗宝林全然没有了当初坚持进宫的决心,反倒是深深的后怕起来。 “主子,陛下跟前的公公来了。” 罗宝林立时站了起来:“可有拿什么东西?”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毒酒还是白绫…… “什么都没有。” 她看了看自己的仪容,佯装镇定地出门迎接:“公公来了。” “奉陛下口谕,宣罗宝林乾康宫觐见侍墨。” “是,臣妾遵旨。” 罗宝林心下狐疑,侍墨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位份低下,所居宫室又有些偏远,虽然日头不算太大,但一路紧赶慢赶地走到乾康宫,看上去也是有些狼狈的。 小李子顾不得让她在偏殿收拾,只说道:“陛下就在里面呢,您快进去吧。” “多谢李公公。” 罗宝林自然不敢不给小李子这个面子,嗓子有些发干,敛着袖子就进去了。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岳稚垣没有发话,罗宝林也只能一直跪着。 约莫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听到了上头的一点动静,像是岳稚垣将手中的毛笔放下了。 “脱下外衫。” 罗宝林闻言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岳稚垣审视的目光。 她吞下了所有话语,安静地开始宽衣解带。罗宝林的动作不紧不慢,随着三两件轻薄的衣衫落地,她的脸颊也越来越红。 可是岳稚垣望向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欲。 脱到最后,她的上身只着了一件湖水绿色的肚兜。 “转过身来。” 罗宝林听话地转身,果然后腰处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胎记。 岳稚垣走下来,慢慢靠近,罗宝林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惧。 他伸手摸了上去,冰冷的肌肤相触,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岳稚垣微微用力,像是在验证这个胎记不是画上去的。 “穿起来吧。” 罗宝林如蒙大赦,三两下就将衣服穿戴整齐。 “可会丹青?” 她点点头,又连忙出声说道:“会一点,但算不上太好。” “为你的母亲做一幅画吧。” “是。” 罗宝林不知道岳稚垣要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岳稚垣在书案上批复奏折,罗宝林在一旁的长桌上作画,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罗宝林才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作完了?” 岳稚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长桌旁边,吓了罗宝林一跳,她唯诺地应下:“是,陛下。” 罗宝林的画技如她所说,算不上太好,画不出一点神韵,好在做到了形似,也就足矣。 她的娘亲与太后容貌上很是相似。 “你的母亲身高体形上如何?” “与太后娘娘一般无二。” “好。”岳稚垣亲自动手将画轴卷起,“你可以回去了。” 罗宝林不明所以,只能退下。 “小李子。” 他出现在了岳稚垣的身后:“陛下。” “按照太后娘娘的模样,找一个人来,打扮成画中人的样子,力求形似。” 岳稚垣将画卷丢给了小李子。 “是,奴才这就去办。” 坏事做多了的人,会害怕什么呢? 大概就是怕那些人会走进自己的梦里吧! 岳稚垣只觉得心中那一处留给自己母亲的角落变得越来越硬,他曾经以为自己从小没有拥有过母爱都是他人之过,若是这一切都是她背后作祟,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89章 天日 当天夜里,慈安宫附近的巡逻守卫都被调走,出现了几道神秘身影。 林太后正在柔软奢华的大床上休息,通过透明的帘帐可以看到桌子上的香炉升腾而起的袅袅香烟。 彭嬷嬷就在一旁的矮榻上小憩,全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太后脸色变得十分不安,仿佛是被梦魇缠住了。 突然风声乍起,大门被突都吹开,动静之大将两人都惊得坐起。 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状况。 “怎么回事!” “娘娘少安毋躁,只是外头的风把……” 彭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关门,却被门口的人影吓得愣在原地。 “二……二姑奶奶……” 林太后没有听清彭嬷嬷嘴里嘟囔的话,不耐烦地一把撩开帘帐,看到眼前的景象只觉得心脏都被人狠狠揪起。 “你是人是鬼!” “姐姐……” 这人影分明就是林府二小姐林宁安的模样啊。 “姐姐,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儿子,害我们母子分离,我死不瞑目啊……” 林太后自从没了“疯病”之后,平日里也多是吃斋念佛的,总想着总算平生夙愿得偿,断不能让那些往事来扰了她现在的荣华富贵,却没想到那么多人之中竟然是自己的庶妹先找上门来了。 “不管你是谁,别想在哀家面前装神弄鬼!” 那人影一挥长长的衣袖,寝殿几个角落里的蜡烛同时熄灭,彭嬷嬷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你手上沾染了多少人命,难道就不怕死后下到阿鼻地狱吗!” 林太后冷哼一声:“人活着才有说头,死了要讲究什么天上地下。” “好,你不怕报应,那就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你会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那人影身姿纤瘦,脚步轻盈,就像是压根没有踩在地上似的“飘”到了彭嬷嬷身边,“这个老妇是你的爪牙,为你干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就先从她开刀!” “别啊,二姑奶奶!”彭嬷嬷手脚并用地匆忙后退,想要躲开那个人影向她伸出的手,“我都招,我都招! 当年先帝将主子送回林府之后,正逢二姑奶奶新婚回门。虽然子纳庶母这种事情有违伦常,但老爷还是看在那是即将登基的新帝便在府中设宴款待。晚上的时候,主子让老奴前去寻先帝爷过来说话,老奴一路找过去,不曾想发现先帝竟然与您同榻了。老奴看出来您两人都醉得不清,就自作主张帮您穿好了衣裳,亲自送了回去。 后来主子诊出了喜脉,被接到了宫里,本以为这件事再也不会重见天日,没曾想过了三个月,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就说主子的这一胎怀像不好,且是个女婴。所以……” “所以,你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彭嬷嬷咽了咽口水:“是,林府家信里说二姑奶奶也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就是那个时候。 就等着二姑奶奶回来探亲的时候,将您给接进了宫里,故意制造了点事端,让两人都受惊生产……” “你这老奴,快闭嘴!” 林太后没想到彭嬷嬷就像是倒豆子一样将那些个隐秘全都说了出来,一时间怒不可遏,作势就要上前打她。 突然有人从旁边冲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动作,林太后定睛一看:“白嬷嬷。” 白嬷嬷面色忧伤:“娘娘,罢了吧。” “你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嬷嬷望着大门口的方向,“彭嬷嬷都已经交代了,陛下何不现身呢?” 那个人影突然就收敛起自己张牙舞爪的姿态,规矩地退到一旁。 几个人鱼贯似地走进寝殿,将蜡烛复又都点上,岳稚垣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你……” “母后……” 岳稚垣冷漠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听朕这么唤你,是何感受啊?” “都是彭嬷嬷这个老妇胡诌的,你是哀家的亲生骨肉啊……” “霍知意才是你的亲生骨肉!” 岳稚垣突然提高了嗓门,将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朕都知道了。”岳稚垣一步一步走近,她想退都动不了,“二十三年前,你移花接木,用自己庶妹的儿子保你在父皇后宫的地位。十八年前,你与霍卿旧情复燃,生下了霍知意,偷送出宫由他抚养。你真是好本事啊,将父皇、霍卿,还有朕都拿捏在自己的手心中,玩得团团转!” “不是这样的……” 林太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彭嬷嬷还在担忧自己的性命,只有白嬷嬷守在她的身边。 岳稚垣也在她的跟前蹲下身来:“不是这样?那要不要让朕将霍卿和霍知意都叫来,朕总有办法让他们开口的。” “你不许动他们!” “不许?”岳稚垣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朕说不许?” “就凭,就凭哀家是当朝太后!” “朕的母亲才是当朝太后,你是吗?” 林太后面如死灰,却依旧强撑着:“你没有证据吗,天下人不会相信的。” “皇室断案从什么时候开始讲求证据了,你我心里都清楚彭嬷嬷说的是真是假。朕确为父皇亲子,但生母确是林氏宁安。” “她一个庶女!”提到林宁安的名字,林太后突然变得癫狂起来,“凭什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一个年纪相仿的富家公子做正房妻子,而我却要服侍一个比我父亲还老的男人!” “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岳稚垣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不论是放弃青梅竹马的霍卿,还是故意勾引父皇,都是因为你贪图荣华富贵!这一切怎么还成了无辜之人的错!” “我是有天生凤命的人,这一切都应该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太后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霍卿也是我的!” “疯子……” 岳稚垣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太后疯病复发,迁居雨花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斩。” “不,不能,你不能送哀家去雨花宫,哀家是太后!” 岳稚垣死死地盯着她:“你放心吧,朕不会剥夺你的太后名头,只不过朕的子孙后代去皇陵的时候,祭拜的可不会是你。” “不,不,不……” 林太后喊得撕心裂肺,岳稚垣也不再看她一眼。路过彭嬷嬷的时候,他说:“刁奴一个,拖出去杖杀。”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彭嬷嬷本以为自己痛快地招了还能苟活,没想到岳稚垣心中积怨已深,林太后尚且还不能动,但对她一个老妇却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朕会下旨去将你母亲的遗骨带回来的。” 岳稚垣看着罗宝林,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多谢陛下。” 第90章 喝酒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岳稚垣走出慈安宫,将那些纷扰嘈杂都抛在了身后。 他仰头望向乌色的天空,今天的月亮很是羞涩,躲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不肯露脸。 岳稚垣突然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好似一个笑话,到头来唯一真心对他的人竟然只有父皇一人。 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昭祥宫见姚纨懿,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见她。 他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等到跟在身后的小李子意识到他们即将要去到的地方时,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陛下他…… 西宫。 这里是整个皇宫最为破败的地方,荒草丛生。 岳稚垣信步走了进去,直奔岳稚圯的房间。 透过透风的窗棂,他看到岳稚圯面向墙壁的背影,不知道睡了没有。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岳稚垣似乎就有些后悔来了这里,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房中传来了岳稚圯的声音:“不进来吗?” “吱呀——” 小李子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这是岳稚圯和岳稚垣兄弟二人在宫变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已经有过了大半年了。 “陛下九五之尊怎么会贵足踏贱地,到这里了呢?” 岳稚圯胡子拉碴,头发也不再梳得整整齐齐,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手肘将上半身支撑起来,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 “过来看看皇兄。” 小李子在桌子上摆了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小酌一杯。” “看来是发生了点什么事情啊。” 岳稚垣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倒酒,递给了岳稚圯一杯。 不等岳稚垣举杯,岳稚圯已经仰头一饮而尽了。 “啧——”岳稚圯已经许久没有喝酒了,这种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灌下去,是过瘾的。 “这酒喝也喝了,想说说吗?” 岳稚垣看着他,沉默良久,吐了一口气:“不了吧。” 岳稚圯将头往后一靠,移在墙上:“江山是你的,美人是你的,就连母后也被你逼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壶酒真是烈啊。 岳稚垣离开的时候,耳边还回响着岳稚圯的话:“我到现在还没有死就是要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好弟弟。” 第二天一早,林太后复又被迁回雨花宫的事情震惊了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稚垣稳如泰山,不愿过多解释,只是安排了一位太医和两位医女专职照顾林太后的起居,换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再加上这雨花宫也是先帝在时安排给她的。 慈安宫里乱糟糟的,彭嬷嬷昨晚已经被杖毙扔去乱葬岗了,只剩下白嬷嬷一个人竭力稳住大局。 林氏虽然还留有太后的名号,但就在岳稚垣揭开自己身世的遮羞布之后,她花费半生的所有图谋都已经付诸东流了。 “让本宫进去,太后娘娘!” 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霍知意。 林太后这才如梦初醒,就想要叫她进来,却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岳稚垣也查出了意儿的真实身份,现在见她只会陷她于危险。 还是不见得好。 “主子……” 白嬷嬷小心翼翼地唤她:“熙嫔在外面求见。” “难为她一片孝心,但还是不见了吧。” 白嬷嬷知道林太后心中所想,点点头就往外走,若不是她去出面解释,霍知意恐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果然,霍知意正在跟阻拦她的侍卫争辩,她一早听说了这个消息就急匆匆赶来了,但慈安宫外已经有重兵把守了。 “白嬷嬷!” “熙嫔娘娘。” 霍知意快快地说道:“你快跟他们说让本宫进去,本宫要去看太后娘娘。” “熙嫔娘娘。”白嬷嬷走近了两步,安抚道:“太后娘娘昨晚因梦魇导致病情复发,如今已是识不得人了。陛下也是不想让人扰了娘娘养病,才这般安排的。” “雨花宫实在太过僻静,哪里及得上慈安宫条件优渥,就算是要闭宫养病,也不必迁宫啊。”自霍知意入宫以来,林太后对她就是百般千般地好,霍知意也是承这份情意的,“那本宫去找陛下求情。” 白嬷嬷连忙拦住了她:“娘娘!老奴会好生照顾太后娘娘的,您若是想要保全自身,就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触陛下的霉头,听老奴一句劝吧。” 霍知意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不似作伪,白嬷嬷心想自家主子付出了这么多,总算没有都白费。 “那本宫就听嬷嬷的。”霍知意勉强点头,复又叮嘱道:“要是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嬷嬷尽管来找本宫。” “是。”白嬷嬷目送着霍知意缓缓走远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感叹造化弄人。 虽然林太后没有让霍知意进来,但心中却是挂念不已,生怕岳稚垣迁怒于她。 “意儿如何?” 白嬷嬷看着林太后步伐不稳,还是伸手扶住了她,温声安抚道:“娘娘放心,熙嫔娘娘当是无事的。” “陛下已然不顾这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意儿的身世……”林太后说不下去,“总归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就不知道他要如何将它拔出来了。” 白嬷嬷没有接话,心中却开始酝酿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娘娘,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去雨花宫吧。” 林太后想到那个地方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不过大半年时间,到底还是被那个贱人的儿子打发回雨花宫。” “娘娘慎言!”白嬷嬷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要被吓没了。 “走吧。”林太后堵着心中的一口气,愤愤地带着人离开了慈安宫。 西宫。 “你说林太后被迁回了雨花宫?” 岳稚圯显得十分惊讶,这可是岳稚垣的生母,他们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否则不可能冒着大不韪颁下这样的旨意。 “侍梅还打听到了什么?”苏时雨听岳稚圯这样问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如今他们在西宫之外的眼线只有她昔日的侍女侍梅一人,所有消息传递全靠她,为了不引人注意,几乎是一两个月才会联系一次。 “没有了。” 岳稚圯想起了昨晚欲言又止的岳稚垣,或许那个时候他刚刚与林太后发生了争执,第一个去的地方竟然会是西宫…… 苏时雨见他不再说话,索性打算起身离开。 “温和颂的人可有来联系?” 苏时雨摇头:“或许他不打算……” “不会的。”岳稚圯很肯定,“他的野心不会让他满足于区区一个南境的。” 等着吧,岳稚垣的皇位坐得可没有那么稳当。 第91章 迁宫 林太后迁宫的事情传得很快,包括翰林院。 “哎,你听说了吗?今日后宫可是出了大事了!” 霍卿向来不喜欢跟其他人一起乱嚼舌根,议论是非,因此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在意。 “陛下后宫才几个人,能出什么大事……” “是太后娘娘!今日陛下早朝之前下旨,将娘娘从慈安宫迁出,又搬去雨花宫了!” “你说什么!” 霍卿惊在了原位,眼神灼灼地盯着桌上,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迟迟没有下笔,狼毫上的墨汁正将他辛苦誊抄的书卷给毁了。 “哎呀,霍大人,你这……” 原本在一旁聊得起劲的两位大人不经意地转头扫了一眼,发现此景连忙出声提醒,“真是可惜了啊,又得重新抄了。” 霍卿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喉头,问道:“你们刚才可是在说太后娘娘?” “可不是,咱们大夏还有第二位太后娘娘吗?” “陛下最是忠孝,怎会做出如此决定!” 两位大人与霍卿共事不久,但却十分欣赏他的才学,还有洁身自好的为人,因此也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就是说啊,不知道是不是翻出了什么陈年旧事触碰了陛下的逆鳞。要说这位太后娘娘的来历在宫里也不是秘密,一女侍二夫,而且还是天家父子二人,你说……” 说着,他们二人就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互相交换着令人不适的眼神。 霍卿突然怒起,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们的话:“竟然敢如此恶意揣测当今太后娘娘,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霍大人……” 霍卿却不想再与他们纠缠,狠狠甩袖离去了,留下那两人面面相觑。 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他的眼前始终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宛如天仙一般躺在自己怀中,越想他的心里就越是发紧。 两人相识于少时,那年霍卿凭借着书院院长的一封亲笔推荐信,一身长衫背着书篓来到了金池城中的林府门口求见。 林大人素有爱才之心,几番考较下来深觉霍卿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便同意留他在府中长住准备考试。后来,他因为与林府大公子十分投缘,才结识了林宁与,互生情愫。 霍卿本来想着两家毕竟门第有别,若非自己争气,林大人绝不会将爱女下嫁,因而更是加倍刻苦攻读,只盼明年能够考取功名,再来提亲。却没有想到不过半年光景,她就被老皇帝的一纸诏书选作妃子,从此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森森宫门隔开,此生无法再见。 他很是颓废了几年,就连读书考试都给耽误了,无奈搬出了林府自力更生。老皇帝驾崩之后,他对她的遭遇亦有所耳闻,意外发现她的父兄竟然能狠心对她不管不顾,他才重新振作想要进宫作她的助力。 他成功得了先帝的青眼,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子们的启蒙先生,这样就能时常在后宫中走动,偶有听闻这位贵妃娘娘的只言片语,却从未能得见其言。 直到那个雨夜,他在宫中批改皇子们的作业到很晚,加上外面大雨瓢泼,正打算在书房旁边的偏殿将就将就,门外却传来了声音。 打开门一看,是披着雨笠的彭嬷嬷:“霍先生,多年未见,不知可还认得奴婢?” “彭嬷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上这套衣服跟奴婢走吧,什么也别多问。” 霍卿心中似乎是猜到了,极力压制躁动,快速换上了彭嬷嬷带来的太监衣服,冒着雨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偏僻的宫路,果然来到了他心中所想的地方,“雨花宫” 放眼望去,寝殿里一片漆黑,说明里面的娇人儿已经熟睡。就在他走进去的时候,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穿着一身拖地的青色寝衣,披散着长发,一点脂粉珠玉也无,俏生生地举着一根蜡烛站在那里,眼含柔情地望着他。 “卿哥……” 霍卿自知不对,却毫无抵抗力,一个大步向前就将她柔软的身躯揽入怀中,就着微弱的烛光攫住她的樱唇,开始不停地索取。 一切发生地很快,雨歇云收之后,她的声音都透出淡淡的嘶哑:“卿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想念你了,知道你在宫中,我就……”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林宁与摇摇脑袋:“如今我装疯避宠,倒是让雨花宫成了其他人都不愿涉足的一块净土,如此也就足够了。” “我带你离开吧?” “不可!”林宁与很快就拒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夜能与卿哥共度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怎么能为了我断送你的大好前程。” 霍卿苦笑:“给皇子们当启蒙先生又算是什么大好前程,不过是我想离你近一些罢了。” 林宁与半撑起身子:“卿哥不懂了,等到陛下立储,你可就是对未来天子有教导之恩的人,这一步路你走得很对。” “九皇子年纪虽小,但大约能看出天资聪颖,或许……” 林宁与的神情有些复杂难辨:“恐怕是及不上皇后娘娘膝下的七皇子,就算我闭门不出,都曾听闻他是如何出色的。” “非也,若你信我,九皇子将来必定比七皇子更加出色。” 林宁与没有再接话,而是将脸贴在他微微汗湿的胸膛上,如此小意的样子不仅惹得霍卿心猿意马,虽然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却是初尝云雨,自然如毛头小子一样不知道节制,一个翻身将爱人压在身下,想要听她再次求饶。 …… 霍卿埋头走着,回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快速闪过,突然就定格在了他第一次怀抱霍知意的时刻。 他下定了决心,掉头就向宫里走去,他要去乾康宫求见陛下。 第92章 贤妃 他站在乾康宫的门口等着,小李子进去通报却是迟迟没有出来。 霍卿感觉日头就直直射在自己的背上,额头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霍大人。”小李子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您请进来吧。” “好。” 霍卿被岳稚垣安排在翰林院,平日里也不用上朝,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霍先生来了。”岳稚垣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虽然没有初次重逢时候的亲密,但霍卿亦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臣参见陛下。” “平身。”岳稚垣将手中的朱笔放下,好整以暇地抬眼望向他,“霍先生今日求见是为了什么事儿?” 岳稚垣何尝不知道他来所为何事,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他从小视作恩师的人,到底是个多么虚伪作呕的人。 霍卿低着头,揣着手说道:“臣在翰林院听闻陛下今晨下旨,将太后娘娘迁回了雨花宫。” “确有此事。” “臣以为,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理当居住在慈安宫里。若是因为凤体欠安,也应由太医和医女在慈安宫中长期照顾。” 岳稚垣听到他的话,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霍先生可知此乃朕的家事?” “天家无家事,请陛下三思。” “霍先生,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霍卿沉默片刻,换成语重心长的口吻劝道:“陛下,她可是您的生母啊。” 岳稚垣藏在袖子中的拳头慢慢攥紧,隐隐有怒气升腾,现在还不是要跟霍卿翻脸的时候,便出声赶人:“朕明白了,霍先生先回去吧。” 霍卿知道过多追逼也是没有用的,毕竟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年轻的帝王,只好恭敬地说:“臣告退……” 等到霍卿离开,岳稚垣再也抑制不住怒火,袖子一甩,将桌案上的东西纷纷扫落在地。 这声响当然惊动了外面的人,小李子面色不变,轻斥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子们:“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赶紧去御膳房看看,陛下的点心做好了没有啊。你们两个,跟咱家进来” 说罢,他便转身走进了殿里,用眼神示意后面的人去收拾地上的狼藉,自己则是走近两步,对岳稚垣说道:“陛下,今儿外头天气很是疏朗,要不要陪您去花园走走?” 岳稚垣本想拒绝,毕竟还有许多政事未理,转念一想:“走吧。” “好嘞。” 御花园。 随着后宫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里也没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妃嫔在这里等着偶遇。 他登上了飞翔亭,想起了许久之前在这里见到祁蔓和姚纨懿的场景。 当初与祁蔓是表面夫妻,与姚纨懿亦是还未交心,再看如今,依然是他孤身一人。 岳稚垣将皇城宫景尽收眼底,心中却只有萧瑟,难道这就是高处不胜寒?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年轻女子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昭祥宫那位就要失宠了,我就说,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陛下不过就是贪图她的容貌新鲜罢了。” “这后宫里头的娘娘主子这么多,你争一日,她争一日,风水轮流转嘛。” “我之前还想着讨好嬷嬷把我调到昭祥宫去,现在啊……” 小李子听她们说得愈发离谱,岳稚垣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正要过去阻止的时候,就有一个严厉的女声出现: “哪里的宫女,敢在这里乱嚼主子的舌根,拉下去掌嘴二十,长长记性。” “啊……贤妃娘娘饶命。” “陛下英明神武,岂能容你们这般没有规矩地非议。”秦贤妃用淡漠的语气说着狠戾的话,“倘若再有下次,就不会只是掌嘴了。” “唔……”那两个宫女似乎还想求饶,却被行刑的宫女捂住嘴巴拉到了一边,很快就响起了“啪啪”的巴掌声。 “是贤妃娘娘。” 小李子轻声提醒,岳稚垣才想起来自己后宫还有这一号人物。 其实也不能怪他健忘,秦贤妃从入府以来就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不会让自己卷入是非中心,她的父亲高居内阁学士之列,也一贯是明哲保身,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陛下可要去……” 岳稚垣听到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想来是秦贤妃正往飞翔亭上来了。 “走吧。” 低低的男声落入秦贤妃的耳中,也并没有改变她的步伐,登上飞翔亭后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她慢慢在亭中坐下,细细嗅着空气中熟悉又陌生的龙涎香。 “娘娘,您怎么就坐下了,不去追陛下呢?” “他若是想见本宫,又怎么会走……”秦贤妃依然十分平静,像是已经习惯了与岳稚垣这种疏离的相处。 她又怎么会想到岳稚垣其实就在另一边的阶梯上,并未走远呢。 回到乾康宫之后,岳稚垣复又开始看起了奏折,小李子将准备好的点心送了上来。 正要退下的时候,他听到岳稚垣的吩咐:“去祺舒宫宣旨,命秦贤妃暂代宫务。” 小李子心中了然,这后宫的风向怕又是要变了。 祺舒宫这边接了旨意之后真是欢天喜地,承玉宫却是碎了一整套的上好瓷器。 “凭什么,本宫膝下养着陛下唯一的子嗣,凭什么她秦如云可以代理宫务!” “娘娘息怒,想来陛下也是顾及您照顾孩子不易,心疼您呢。” “什么心疼,千算万算都算不过陛下的圣心。”德妃第一次松下了人前挺直的脊背,喃喃地说:“恩宠争不过,权力争不过,到头来只有一个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 “娘娘……” 偏殿里传来了婴孩奶猫似的哭声,扰得德妃不胜其烦,忍不住抱怨道:“身体还养不好,要是陛下哪日兴起过来探望,还以为本宫照顾不周呢。” “娘娘对大公主的用心已是胜过生母。” 一番好说歹说,才把愤愤不平的德妃安抚下来。 另一边的贤妃接了岳稚垣的口谕之后,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用一贯清冷的语气说:“交代下去,祺舒宫上下不得有行差踏错,否则本宫绝不留情。” “是。” 第93章 交代 宫务大权的变化似乎更加坐实了姚纨懿的失宠,昭祥宫附近也再也见不到探头探脑的各路人。 “总算清静了。” “娘娘,这样的大事您倒是不放在心上。”远青正指挥着小宫女们将书架上的书搬到院子里面好好晒太阳。 姚纨懿翻过一页,眼神错也不错:“这算哪门子的大事,有人愿意接过这种烂摊子,本宫开心还来不及呢。” 远青露出无奈还有点宠溺的笑容:“不过没有人再不分日夜地盯着昭祥宫,倒是舒服了不少。” 远青带着小宫女出去了,姚纨懿才悠悠将手中的书放下,其实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心里沉甸甸的,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天知道她每天都想听到岳稚垣的消息,却又害怕。 姚纨懿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大片没有尽头的森林,她不喜欢这样,轻轻甩了甩头,把那些不争气的念头都丢掉。 她丢下书卷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娘娘怎么出来了,日头太大了。” 姚纨懿卷起了自己的袖子:“成日在殿中待着有什么意思,本宫也来帮你们。” “娘娘……” 或许小宫女们从未想过还能有像姚纨懿这样的主子吧。 远青笑着说:“也是,以前在大凉的时候,娘娘也是这样的。” “是啊。” 姚纨懿将书册一本一本地拿出来,翻开摊晒在阳光之下,埋头忙活了好一阵之后,才捏着有些发酸的后颈,余光无意之间瞄到了宫门口处,一个年幼的孩子。 “那人是谁?” 川梓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小李子的徒弟。” 姚纨懿不再接话了,只是复又招呼小宫女再搬来一个箱子。 川梓见着她这副样子,还是安心了些,起码娘娘心中还是念着陛下的。 乾康宫。 “……贵妃娘娘今日还亲自带着小宫女们一起晒书。” 岳稚垣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亲自?” “是的。” “她倒是好兴致。” 小李子听不出来岳稚垣这话是高兴与否,岳稚垣迟迟没有下笔,想了半晌才说:“朕在这里对她牵肠挂肚,她却能自得其乐,可见是朕自作多情了。” “陛下,要不奴才陪您去看看娘娘吧。” 岳稚垣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就有人迈着小碎步进来通报:“陛下,沐大人求见。” “远滔?”岳稚垣也顾不得其他,“快宣。” 沐远滔的脸色依旧惨白,却已经能不用人搀扶自己慢慢地走进来了。 岳稚垣连忙几步上前,抢在他下跪行礼之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你这个样子怎么身边没有人?” 沐远滔虚弱地笑笑:“乾康宫乃是陛下办公重地,微臣岂能带不相干的人来呢。” “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你亲自跑一趟?” 沐远滔正色:“微臣奉旨主理祁氏舞弊案,如今有了重大发现,自然是要亲自来回禀的。” “坐下说吧。” 两人在棋盘前相对坐下,沐远滔率先开口:“祁严适在狱中已有月余,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是主犯,多年来以权谋私,尸位素餐,罪不容赦。” 沐远滔微微点头:“微臣想到了,但若是祁严适身后还有其他人?“ “冀州王氏?” “陛下圣明。” 那日理事府的大火起得十分蹊跷,冀州王氏的信物又出现在现场,可是单凭这个,不足以将一个百年家族与舞弊案联系在一起。 “你查到了什么?” “祁严适每年回乡祭祖都会闭关十日,说是为先祖辟谷祈福,此举还曾经被朝野上下赞誉不断。” “朕也听说过。” “其实他是去了冀州。”沐远滔嗤笑一声,“从祁严适的祖宅到冀州,快马加鞭也不过一日脚程。” “他与冀州王氏又是如何牵扯上关系的?”岳稚垣不解,冀州王氏无人入朝为官,跟祁啸又能有什么利益相干。 “陛下可知王氏这一代有位年轻寡居的姑奶奶?早年前美名远扬,只因体弱不堪,将养到二十岁上才得以出嫁,对方就是邻城里的大户人家,只可惜那男子实是个花心的,成亲之后半年便以妻子体弱,长辈求孙心急为名纳了五六房妾室,如此不够还在外头寻花问柳,不过两年就惹上了怪病去了。 婆家将克夫的名声压在她的头上,有一次是直接在别人家赴宴的时候直接给她难堪。祁严适当时正好在场,就与崔夫人一道出言相助,甚至不顾规矩直接将她带回了府上,隔日就亲自带人将她送到了冀州王氏。” “就算这位姑奶奶深得王氏喜爱,又能说明什么?” “若是他们秘密成婚了呢?” 岳稚垣大惊:“什么?” “据微臣的探子回报,祁严适每年都会去冀州王氏府上小住七八日,与一位貌美女子同进同出,模样十分亲密,王府上下也很是习以为常,不觉有异。” “冀州王氏怎会同意自家的女儿就这样无名无份地嫁给祁啸?” “还诞下一子。” “简直荒唐!” “可这对母子是真实存在的。” “想来崔夫人和皇后都被蒙在了鼓里。” 沐远滔颔首:“冀州王氏沉寂多年,没想到藏着如此狼子野心。” “去天牢,提祁严适来见朕。” “是。” 猛虎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沐远滔知道岳稚垣绝不会放纵冀州王氏安做一只黄雀,他们能用一对母子拉祁严适上船,略施小计,自然也能反制。 天牢里。 祁严适已经被监禁、冷遇和缺衣少食折磨得不成样子,突然听闻岳稚垣召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却又很快熄灭。 他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要想求得一条生路已是不能够,此时召见又会为了什么呢。 前来传口谕的人给祁严适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多少是能见人的程度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乾康宫大殿,仓促之间看到了岳稚垣与沐远滔。 “罪臣祁严适参见,参见陛下……” “朕听说你已经交了一份名单。” “是,陛下,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所隐瞒。” “不敢隐瞒?”岳稚垣笑了,祁严适,慌了。 “是……” 第94章 自尽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妾室所出,对吗?” 祁严适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努力稳住语调:“陛下说的不错。” “你的夫人出身清河崔氏,高贵非常,清雅非常,可你似乎并没有想要一个嫡出儿子?” “子女乃是天定之数,凡人不敢强求。” “是不敢强求,还是不必强求?”岳稚垣还是很享受把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受,“毕竟冀州王氏可不比清河崔氏差。” 祁严适如遭雷击,一动也不敢动:“罪臣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那就看看你还记得这个小玩意儿吧。” 话音刚落,祁严适的眼前就多了一枚玉环,那是他赠予爱人的信物。 “她在哪里?” “她?谁啊?” 装傻这样的愚蠢伎俩谁不会呢。 “她是无辜的,不要将她牵连进来。” 这或许是祁严适事发下狱之后第一次乱了阵脚,毕竟他曾经笃定地相信这桩秘密会被好好地保护,毕竟集结冀州王氏和祁氏的力量,她们母子二人不会成为任何人攻击他的软肋,没想到还是没能敌过陛下的眼线耳目…… “真是深情,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妻妾是不是亦是如此呢……” 祁严适如同认命地闭上眼睛:“她不一样……” 崔氏清冷高傲,宋氏精明算计,只有她,出身书香却如菟丝花一般需要他来保护。 祁严适何尝不知道冀州王氏是故意以她为饵引他上钩,可这条贼船,是他心甘情愿的。 就算他多年后才得以知晓几分冀州王氏的“大计”,但每次看到她与爱子,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和恐惧,也都烟消云散了。 “你以为若是她们的身份公之于众,冀州王氏一向爱惜颜面,又会如何处置呢?” 祁严适“砰砰”磕头,很快光净的地面上就沾染上了点点血迹:“求陛下……开恩……” “你应该知道朕要的是什么,就像你方才说的一样,没有隐瞒,没有保留。” “罪臣没有……” “不要对朕说谎!”岳稚垣愤而起身,厉声喝道:“祁严适,你怎么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说谎!” 祁严适老奸巨猾,对冀州王氏怎么会没有一丝防范之心。 “朕只给你一天时间,想清楚再来回朕。” 祁严适没有任何挣扎地被丢回了天牢里,狱卒为他留下了一份纸笔:“你赶紧动笔写,我明日来取。” 自从祁严适被带走之后,宋姨娘的心中便生出一点希冀,总盼着是大赦的好消息。 “老爷,陛下是不是要赦免我们了?” 祁严适一个眼神都不稀罕给她,依旧沉默着。 狱卒瞧着她这热脸贴冷屁股的殷勤,用不得体的语气调笑道:“就他犯下的罪行,就算是碰上大赦天下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婆娘不知道做什么梦呢。” 这种事情已经屡见不鲜,宋姨娘一开始还会顾及自己在祁严适面前的形象而故作可怜,现在却是可以像乡野村妇一样谩骂回去。 狱卒也啐了一口:“什么人,死到临头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怨不得到这个下场呢。” 祁严适直直盯着眼前的纸笔,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玉环,她的笑颜似乎就近在眼前。 与虎谋皮啊,只能怪自己城府不够,手段不够,心机不够,才只能做一个棋子,而非下棋的人。 他一直坐到深夜才勉强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透过小小的窗口看向外面的天空,方寸之大,他与爱人已无再见之日。 举笔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祁严适整整写了一宿,直到有一丝亮光从窗口照进牢房,祁严适灰白的面容才露出了几不可见的笑容。 “再见了,我的爱人。” 祁严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中的笔折成两端,粗粝的裂口竟还有些扎手…… 等到天光大亮,宋姨娘如往常一般往对面的牢房望去,惊愕片刻之后尖叫起来:“啊——” 狱卒闻声赶来,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在原地: 祁严适的脖颈处扎着那半根断笔,一双眼睛还睁的大大的,临时搬来的桌案上工整地放着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玉环…… “快,快去给宫里传信,这个祁老头,自己想死别拉我们下水啊……” 宋姨娘呆愣地抱着儿子,这下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祁严适自尽的消息传来时,岳稚垣正在与沐远滔议事,轻挑了下眉头,说道:“没想到是个痴情种。” “是没想到……” “且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一条条翻阅下来,岳稚垣和沐远滔都陷入了沉默,或者说是震惊之中,没想到在大夏国泰民安的背后,有一双黑手已经暗中操控布局数十年,俨然将天家当作了傀儡。 “怎会如此……” 岳稚垣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那些想要觊觎他座下皇位的人尚可视作敌人,如温和颂,可像冀州王氏这种将他的父皇、兄长还有他当作提线木偶的人,必须要慢慢折磨除之,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陛下!” 沐远滔突然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 “您看这里。” 他递过去一张薄纸,上面写的事情让他心惊:“若祁严适说的不假,那林宴许他……” “他上次传信回来是什么时候?” “十日前。” “也就是说他本该三日前再传信回来的。” 岳稚垣与沐远滔相视一眼,忍不住猜测林宴许是否在皖南遇到了什么意外。 “让严崇即刻派人去找!” 第95章 谋划 严崇亲自带人去皖南找人,还未进城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似乎对外地来人搜查得格外严格,一番伪装之后才有惊无险地过了城门守卫这一关。 岳稚垣和沐远滔只能在金池城里焦虑地等待消息:“王氏不会那么大胆吧。” 上位者总是思虑长远,岳稚垣的眼神不善:“他都已经敢对你下手了,宴许又算什么。” 沐远滔语塞,伤口处又觉得有些隐隐发痛。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日怕是不会有信儿了。”岳稚垣瞧着他苍白的脸色,直接下令赶人了。 “是,微臣告退。” 在理事府住了许久,沐远滔的父亲沐申平从未来探望,今日却派了人来传话,让他回去议事。 “父亲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老爷的话,小的不敢置喙,还请少爷即刻随小的回府去。” 沐申平身边的人也如他一样,目光短浅,还不知天高地厚。 沐远滔对这些人的无礼视若无睹,若是真去计较反而是拉低了自己的段位,他勉强支撑起身子:“走吧。”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沐府,沐远滔觉得眼前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院落还不如理事府来得顺眼。他藏起了眼中的厌恶,信步走了进去。 “父亲。” “你还知道回来?” 沐申平细细嗅着手中的热茶,微微蹙眉:“这茶不好。” “还不拿下去换了,再让管家查查怎么回事,居然敢把陈茶送来给父亲饮用。”沐一婉接过茶碗一闻便知。 “还是一婉懂事。” “父亲特地唤儿子回来,是为了何事?” “当然是为了一婉的婚事了,昨日收到了定南王的来信,他对一婉很是满意,并且也有意结亲,当务之急就是要将她与林宴许的婚事解了。” “父亲可想好了?” 沐一婉苦着一张小脸抱怨道:“难道妹妹有更好的归宿,哥哥还不乐见吗?当初为了不进宫才匆匆忙忙地定了他,可我从来就不喜欢他啊。” “你是不喜欢他,还是看不上他?” 沐一婉没想到他会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明晃晃地摆在了桌面上,不远处还站着一众家奴,让她很是下不来台。 “够了。”沐申平一个巴掌拍在了桌上,“你就说这事儿你能不能做到。” 沐远滔也不想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转身就在一旁坐下:“能做到如何,不能做到又如何?” “你为给陛下查案差点把命都给搭进去,若是舞弊案圆满结束,为你妹妹求一个恩典也不过分。” “若是陛下原本是想给沐府许一个爵位呢?父亲可愿为了妹妹做这样的交换?” 沐申平闻言眼睛都亮了,若是他能被封爵,可就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沐一婉可就没这么高兴了,她当然知道以父亲的为人根本抵挡不住爵位的诱惑:“父亲,若女儿嫁给定南王,父亲可就是未来定南王的外祖了。哥哥毕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以后立功的机会还会少吗,可这次若是不抓住定南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沐一婉,有心机,有手段,更是个自私利己的主,跟沐申平一个样。 “你们父女俩自己讨论吧,有定论了再使人告诉我。” “你这个孽障又要去哪里?” “陛下命我在五日内彻底理清舞弊案,我还是要回理事府去的。走之前,我去看看一婷和小鱼儿。” 沐一婉上前一步阻拦:“去了也没用,姐姐前几日带着小鱼儿出远门了。” “她去哪里了?”沐远滔倏地转身盯住她,吓得沐一婉连忙错开了眼神。 “大舅父来信,说外祖父身体抱恙,姐姐就回去了。” “若是小事儿,舅父也不会特地写信,想来外祖父的情况并不乐观。一婷身份尴尬,本不该出府,但她去了,你却没去?” 沐远滔留了一半没说完的话,聪明人却都能明白。 沐一婉强撑着得体的笑容站在沐申平的身边,像是在寻找靠山:“哥哥久居理事府,我当然要在父亲跟前承欢膝下了。” “是吗?” 沐远滔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心中很是不齿,突然脑中一个灵光乍现:“一婷回外祖家,可是要经过皖南?” 沐申平不明所以,只是点头:“是,走陆路经皖南去湛川是最快的。” 沐远滔心里一紧,马上加快脚步离开了沐府。 他登上马车,大声喝道:“快回理事府。” “这个孽障……” 沐申平气得嘴里念念有词,沐一婉只能竭力安抚:“父亲,您先坐下,一婉给您点茶消气,可好?” “还好有你,你的哥哥姐姐都不是省心听话的,还好有你。” 沐一婉走出了议事厅,身边的侍女立刻跟上:“小姐。” “让人盯着父亲,若是有任何异动,马上来报我。” 定南王妃的位置她势在必得,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路上的障碍。 “是,奴婢晓得。” 第96章 找到 整整十五天,严崇带着人在皖南城中四处搜寻,找的寥寥线索也只能说明林宴许去了一些地方,见了一些人,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能如实向金池城中传回消息,而岳稚垣的回复则是简单有力的八个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严崇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寻找林宴许,她们三人是岳稚垣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亲如兄弟。 “叫上弟兄们,我们走。” 严崇将面前的烈酒一饮而尽,随意用袖子抹了抹嘴,提剑就走。 三五个人从午后一直查到日头西下,正要找地儿吃饭的时候,严崇突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走进街边的医馆。 那人衣着朴素,看起来十分警惕的样子,时常回头观察是否有可疑的人。 “跟上。” 严崇带人远远地跟着,在皖南城中的小巷子里七拐八绕,才见那人走到一座有些破败的小院子,两短一长敲了三下,才有人来开门,刚巧严崇也认识。 就在院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严崇动作飞快地冲了过去,用一只手将门拦住,徐徐地说了一声:“沐姑娘。” 沐一婷被这一出吓得花容失色,直到看清眼前人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严将军!” 一旁的小子却是雀跃得很,他是林宴许的侍从,自然是认得严崇的。 “严将军快进来!” 沐一婷动作僵硬地退到一边,将通道让了出来:“严侯爷。” “宴许在哪儿?” “世子在里面休息呢。” “可有受伤?” 说到这里,沐一婷才想起来把手中的药包递过去:“刚抓了药,在这儿呢。” “我这就去煎药。” 严崇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不妨看见床前一个小孩的身影,顿时停住了脚步。 小女孩正在用稚语给林宴许讲故事,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明眼人都能看出林宴许不但不觉得童言聒噪,反而很是享受这种陪伴。 “严崇,你来了。” 林宴许虽然不像严崇武力过人,但也听到方才院里头的动静。 “先是沐远滔,再是你,回头我也要卧床躺一段时间才行。” 林宴许自己坐了起来:“我这伤跟沐远滔还是没得比,他又中箭又中毒的,换我早没命了。” “到底怎么回事?”严崇是个急性子。 林宴许瞥见沐一婷走进来的身影,向严崇示意孩子还在这里,别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行吧。” 严崇也只能把话都给憋回去。 沐一婷却是进来把小鱼儿带走的:“跟娘去外头玩儿吧,别耽误林叔叔他们说话了。” “可是小鱼儿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林宴许爱怜地摸摸小鱼儿的脑袋:“等吃过饭了,林叔叔再听小鱼儿讲故事。”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从床沿上蹦下来跑到了沐一婷的身边。 “你跟……” “不该说的别说。” 严崇耸耸肩,他们三人之中只有自己出身草根,可偏也就是他的姻缘最为顺遂,沐远滔和林宴许,各有各的求而不得。 两人在房中密探了好长一段时间,沐一婷已经带着小鱼儿吃过饭才见严崇高大的身影走出来。 他对上沐一婷关切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嗓子,低声说:“我们明天就出城。” “好。” 有了严崇护卫,他们的行动也更加方便安全了些,有人置办车马,有人提前出城,等着接应。 林宴许和沐一婷带着小鱼儿坐上了马车:“一会儿出城若是遇到守卫查问,就要委屈沐大姑娘了。” 沐一婷避开了他的灼灼注视,沉默地点点头。 林宴许也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到了城门口果然慢了下来,严崇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对着马车里的人说:“他们查得很细。” 林宴许了然:“见机行事。” “站着,例行检查。”守卫一脸正色的样子上前,语气不善:“马车里是什么人?” “是我弟弟一家,他病得不轻,我想着带他去冀州城里求医。” 守卫斜着眼睛瞧他,慢慢靠近马车,沐一婷敏感地觉察到有人走过来,下意识地往林宴许的方向挪了挪。 “唰”马车帘子被撩开,里面赫然坐着一家三口,男子倚靠在窗边,一脸病容,女子挽着少妇的发髻,怀里还抱着一个稚气女孩,满眼的天真。 守卫仔细打量着三人,垂涎的目光分明在沐一婷的身上逡巡久一些。 “爹爹,叔叔在看什么?” 一句稚嫩的话语打断了逐渐沉凝的空气,林宴许的眼底浮上了满满的喜悦,用十分宠溺的语气说道:“小鱼儿乖,叔叔在看我们车里有没有危险。” “这样啊。” 小鱼儿得到了答案又把目光转向了守卫:“那叔叔看到危险了吗?” “没有。” 守卫将帘子放下,对着不远处的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 “是。” 马车轮子也开始滚动起来,沐一婷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小鱼儿真聪明。” “方才小鱼儿叫我什么?” 小鱼儿这会儿却突然娇羞起来,将一张小脸埋进了沐一婷的怀中,不想再去搭理明显在打趣她的林宴许。 “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介意的。” 不过是这一句话,沐一婷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这一次你因我受累,我总是要负责的。”林宴许理了理身上的薄毯,“我与沐一婉的婚事不会做真,你且等等我吧。”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沐一婷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回复:“好。” 林宴许震惊地看向她,而女子只是给了他一副沉静的侧脸,就是这个样子才让他觉得安心。 终于…… 而沐一婷的眼前浮现着的只是他安静躺在床上听着小鱼儿讲话,眉眼含笑的样子。 第97章 偷袭 在严崇的护送下,一行人平安地离开了皖南,但还是在半路上遭到了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连番刺杀,像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们都葬身于此。 又经历了一场恶战,严崇清点过人数之后对林宴许说:“就这两日,我已经折损了四个兄弟了,这王家的胆子也太大了。” “因为他知道若是让我们平安回到金池城,将证据面呈陛下,王氏一族将永无翻身之日。” 严崇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他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林宴许眼神冰冷,手指摩挲着胸前的衣襟,夹层里正是他用性命护住的物证。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走,再加快点脚程,就有人来接应了。” “好。” 林宴许瞧见沐一婷吃力地抱着已经睡着的小鱼儿走过来,挣扎直起身子想要去接一把。 “你别动了,小心伤口又要裂开了。” 虽然听起来略带埋怨,可林宴许心中却是如同吃了蜜一样甜:“那就有劳沐大小姐再为在下包扎一次了。” 小小的马车车厢里气氛顿时不对,严崇很有眼力见儿地脚底抹油离开了:“出发。”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小鱼儿的睡颜。 “这几日凶险,真真委屈了小鱼儿。” 为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小鱼儿何时见过这样打打杀杀的场景,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小手抓着沐一婷的袖子,嗓子都哭哑了。 “好在都平安度过了。” “我断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鱼儿,和你的。” 沐一婷对上了他深情坚定的目光:“一婉她……” “她和你父亲打的什么主意,我猜也猜到了,想来退婚不会有什么阻碍的。”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正好是沐一婷的侧颜,莹白的肌肤,耳垂上挂着小巧的玉色坠子,摇摇晃晃,惹得他喉头一动。 “到金池城之后你就不要先回沐府了。” 沐一婷不解:“不回沐府去哪儿啊?” “跟我进宫去。”林宴许胸有成竹,“以免夜长梦多。” 他们连夜赶路,片刻也不敢停留,只能在路过驿站和茶寮的时候匆忙带了些干粮和水。 小鱼儿昏昏沉沉的,小脸上也没了笑容。 “小鱼儿乖,再坚持一下。” “是。”小鱼儿偷偷瞟了林宴许一眼。 “宴许,接应的人来了。” 马车外响起了严崇略带喜悦的声音,还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为首的就是严崇在找到他们之后先派回去报信的副将。 他带着一队二十多人的金池城守卫,清一色的盔甲打扮。 “太好了。” 林宴许话音刚落,有一支箭划破空气向他们射来,不偏不倚正射在了拉车的马屁股上。 “吁——” 骏马吃痛惊叫,然后就不安地向前疯跑起来,把车上的三人撂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宴许有些瘦弱的身体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把沐一婷和小鱼儿母女护在了怀中,他的头却是重重的撞到了木头上。 “宴许!” “该死的。” 严崇被彻底激怒了,拔出了佩刀,大声喝道:“兄弟们,别留情,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他又叫上两个人去追已经失控的马车,这车上又是伤残又是妇幼,没一个能扛的。 林宴许的伤口已经在方才的剧烈变动中裂开,瞬间殷红一片,可他还在往前爬着,想要去拉住缰绳。 没了驾马的人,马儿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忽右。 林宴许用尽了力气几次尝试,终于勉强抓住了缰绳,不料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压上了一块石头,车厢突然向左偏移,眼看着缰绳就要飞出去,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影,是沐一婷。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两只手死死地拉住粗糙的麻绳,拼了命地往回拉。 或许是马儿也支撑不住了,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可他们还是无法控制地冲着一棵巨大的古树冲过去。 两人相视一眼,一笃定,一惊慌,林宴许回身将已经忘记哭泣的小鱼儿和沐一婷捞进怀中,一个纵深从马车里跳出去,狠狠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驭马飞奔来救的严崇正好看到这惊险一幕,吓得眼睛都瞪大了。 “宴许!” 沐一婷也急忙查看他的情况,林宴许已经不省人事,伤口处涌出来的鲜血根本止不住,头上还多了好几处骇人的伤痕,好在呼吸还算稳定。 “你们几个在这守着,我去去就回。” 严崇撂下一句话就要走,沐一婷在后面叫住了他:“严将军!” 她也很是狼狈,可是眼神却十分坚毅:“给我把刀。” 严崇看她站在林宴许的身前,一只手还紧紧拉着小鱼儿,暗自叹了口气,干脆地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丢给了她。 “宴许就交给你了。” 严崇这下真是杀红了眼,返身重回战场,与黑衣人打得如火如荼。 “将军,可要留活口?” “一个不留!” “是!” 严崇身上也挂了彩,眼睛却眨也不眨,直到最后一个杀手捂着喉咙,粗粝着声音倒下。 “将军,这些人怎么处理?” “把他们的头都割下送到冀州王氏的府门口,其他全烧了。” 如此行事当然残忍,但面对对方三番五次的痛下杀手,再有任何仁慈都是无用的。 这次来接应的人中有大夫,等严崇再回到林宴许身边的时候,他的头上身上都已经被裹上了白布。 “他的情况怎么样?” “大夫说是外伤,看着吓人,实际还不是很深。”沐一婷也松了口气,“但估计以后会留下疤痕了。” 严崇听出她话中难掩的遗憾,脱口而出:“他媳妇儿不嫌弃就行了。” 沐一婷一愣,回过味来后真是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躲。 第98章 喜脉 夜色降临,严崇却站在烧得猛烈的篝火前面,血肉烧焦的刺鼻味道直面扑来,他只是淡淡地说声:“走吧,陛下还等着呢。” 一行人撒开了往前赶路,在身后留下扬起的尘土。 终于在两日后的正午时分,策马驾车直直冲进了金池城的东门。 “陛下,严侯爷回来了!” 岳稚垣闻言大喜,手中的朱笔往前一丢,起身前去迎接。 映入眼帘的正是风尘仆仆的严崇,和搀扶着走路的林宴许。 眼神一转,他看到了一旁的沐一婷,她低着头,垂着眼神,似乎只关心林宴许的每一步。 “微臣参见陛下。” 林宴许说着就要跪下行礼,被岳稚垣大手一挥拦住了,“平安回来了就好。” “一点皮肉之伤不足挂齿,好在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 小李子蹑手蹑脚地上前对沐一婷说:“沐大小姐随奴才去偏殿休息吧。” 沐一婷很快看了一眼林宴许,随即对小李子点点头。 岳稚垣、沐远滔、严崇和林宴许四人在乾康宫密谈许久,终于赶在晚膳之前发出了几道御旨: “冀州王氏大逆不道,草菅人命,包藏祸心,即刻下狱移送金池城,听候发落。” “临安侯世子林宴许以身犯险,秉公执法,升为正三品中书少卿。” “陛下!” 林宴许轻轻推拒了严崇的搀扶,在岳稚垣的面前缓缓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 “微臣有一件不情之请。” “你说。” “关于微臣与沐府的婚事。” 岳稚垣听到这个脸色就有些微妙,他看得出来沐申平的态度,似是不情愿的,再加上方才林宴许与沐一婷的接触和默契…… “微臣有罪……” “你可要想好了?”岳稚垣像是在对林宴许说话,可是眼神却望向了身边的沐远滔。 “微臣对沐大小姐是真心的。” “她是废帝后妃!”岳稚垣心中难抑不悦,“当初也是看在远滔的份儿上才允她离开西宫的,要是再婚配与你,传出去要天下人如何议论?皇室颜面何在?” “陛下,若是这次没有她,微臣怕是真要命丧皖南了。”林宴许向前膝行几步,眼神恳切,“微臣不敢挟功求赏,只是微臣对沐大小姐之心一如陛下对贵妃娘娘,此生所爱,难以割舍,还请陛下……开恩……” “让她离开金池城去白马寺里为国祚祈福吧。” “陛下!” “陛下……” 林宴许和沐远滔震惊。 “淡出百姓视线,总之,临安侯世子夫人绝不能是沐一婷。” 在场的哪个不是聪明人,岳稚垣点到为止,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多谢陛下圣恩。” “她还在偏殿吧?不必回府了,沐申平那个老头子还不知道会做什么文章,派人直接送去白马寺吧。” “是。” 林宴许苍白的病容上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你们几个啊,真是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微臣谢过陛下。” “赶紧回去养伤。” 岳稚垣背过身子挥挥手,脑海中却回想起方才林宴许的那句话,“此生所爱,无法割舍” 他已经有一月未见到她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小李子突然神色慌张地小跑进来:“陛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她……” “怎么了?” “娘娘她晕过去了。” 岳稚垣只觉得脑中一根紧绷的弦忽地断了,甚至来不及传轿辇,定定地就往昭祥宫去了。 昭祥宫是历代贵妃居所,与乾康宫的距离本就仅次于宁坤宫而已,岳稚垣脚下生风,竟然把小李子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臣参见……” “免礼,赶紧跟朕进去。” 刚走到昭祥宫的门口,岳稚垣就瞧见了川梓和江太医。 这里还是熟悉的样子,熟悉的味道,只是床上静静躺着的那人却是瘦了不少。 “快去看看贵妃怎么了?” “是。”江太医熟练地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巾帕,覆在了姚纨懿纤细的手腕上,沉下气细细把脉。 没听到诊断之前的每一个呼吸都觉得如此漫长,岳稚垣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耐心竟会如此不足。 “如何?” 江太医没有着急回话,而是转身在岳稚垣面前端正跪下,朗声贺道:“恭喜陛下,贵妃娘娘已有月余身孕了。” “你说什么?” 这是岳稚垣玩玩也没有想到的答案。 纨纨她…有孕了… “是的,贵妃娘娘的脉象滑如润珠,确是喜脉无疑。” 远青、川梓等人也纷纷跪下说道:“恭喜陛下,恭喜贵妃娘娘。” 岳稚垣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这竟是真的。 “那贵妃娘娘的胎像可好?” 江太医正色道:“因着月份尚浅,娘娘近日又总是忧思过度,须得好生调养才能稳固胎像。” “朕就将贵妃和皇嗣都交给你了,若有任何差错,提头来见。” “臣领命。” “都下去吧。” 江太医在川梓的带领下去偏殿开方,远青则拉着霜白悄悄退下,掩上殿门的时候,看见岳稚垣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望着姚纨懿的眼神几乎都要将人溺死。 “纨纨,我们,有孩子了……” 你我之间的羁绊终究是分不开的。 第99章 不负 姚纨懿悠悠苏醒的时候,窗外日头染上了浓浓的霞光,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就近在咫尺。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缠绵的眼神惊动了放空的男人,“醒了?” 他的嗓音沙哑,顺势又往前坐近了一点。 姚纨懿只觉得身上沉沉的,甚至连起身都没有太多力气。 岳稚垣出声拦住:“别起来了,先躺着。” “臣妾是生什么病了?” 岳稚垣手上的动作一顿,姚纨懿心中直直升起不妙的预感。 “是什么恶疾吗?” “不是。” 岳稚垣薄唇紧闭,这句话就含着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远青告诉朕,那一次之后,你没有服药。” 姚纨懿只觉得“嗡”的一声,掩在云被下面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难道说…… “纨纨,我们有孩子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眼神对上的一瞬间,眼眶都是红红的。 姚纨懿终于忍不住一头扑进了岳稚垣的怀里,低声泣着:“对不起……” 岳稚垣温柔的大掌摸上她的发顶,喉咙觉得发酸发紧。 “不要说对不起,朕知道你的害怕,是朕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姚纨懿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哭得眼睛通红,巴巴地看着他。 相视许久却是无言。 “为什么?”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姚纨懿心里也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臣妾想赌一把,也是给自己和陛下一个机会。” 岳稚垣觉得压在心头长达月余的大石终于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畅快。 他轻柔地把姚纨懿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烙下一个深深的吻:“朕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母子的。” 昭祥宫的寝殿不过也就一方大小,暮色降临,圈住了两个人的温存与心意,还有那小小的新生命,在父母共同的期待下悄然成长。 过去一个多月的圣宠凋落让很多人都不再关注昭祥宫的动向,这下又给平静的湖面砸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头。 话分两头,林宴许在退下之后径直来到了偏殿接在此等待的沐一婷和小鱼儿。 沐一婷心中惴惴不安,说起来她也算是岳稚垣的小嫂子,方才她当着众人的面与林宴许动作亲密,身为九五至尊怕也是不能容许的。 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急急地望过去,先是林宴许,再是沐远滔,她张了张嘴,还是先唤了一声“大哥”。 既有了岳稚垣的默许,沐远滔和林宴许的神情都带着轻松,“一婷。” “咱们这就回去吗?” “不。” 沐一婷面露疑惑:“那……” “先送你出城,去白马寺。” 她的心直直地往下坠去,全身只觉得冰凉,“陛下他……” 林宴许出言安抚道:“我与沐一婉的婚事作罢,也算遂了她与沐大人的心意。只不过陛下说我的世子夫人必不能是一个叫做沐一婷的女子,所以,若你愿意,我与远滔今日就送你和小鱼儿去白马寺,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们。” 沐一婷怔怔地消化着他说的话,若是想要嫁他为妻,便要放弃自己作为沐一婷的过往吗? 沐远滔知道自己的妹妹心思细腻,又很是敏感:“我会安排白马寺失火,向陛下呈报你与小鱼儿不幸命丧火海,然后再由我将你带回沐府,以你与家妹神似为由认为义妹,最多不过半年便可与临安侯正式议亲。” 沐一婷难免犹疑:“这样能行吗?真的可以掩人耳目吗?” 沐远滔和林宴许无声对看一眼,宽慰道:“陛下在乎的是皇家颜面,至于究竟能骗过多少人并不重要。” “一切都依你,一婷。” 林宴许此话一锤定音,他也不希望沐一婷做这个决定是被自己和沐远滔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推着走的。 此刻沐一婷的脑子里犹如天人对战,对自己和小鱼儿的未来除了迷茫再无其他,留在沐府,还是孤注一掷…… 小鱼儿年纪尚小,根本不知道娘亲跟舅舅在说什么,她只是用稚嫩的小手拉了拉林宴许的衣袖,天真烂漫地问道:“小鱼儿以后还可以给林叔叔讲故事吗?” 沐一婷蓦地心里一酸,小鱼儿因为生为女儿,从小就不受岳稚圯的宠爱,身边只有自己和乳娘宫女而已。归家之后也只能在院子里玩耍,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这几日与林宴许的相处或许是真的激发了她小小心灵中对于父亲的好奇和渴望,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小鱼儿的亏欠啊。 “我跟你们去白马寺。” 沐一婷是看着小鱼儿说的。 “一婷,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林宴许感到一丝害怕,他害怕沐一婷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旁人,而非出于本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沐一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比起父亲,我更相信大哥的眼光,还有我的内心。” 这世上那么多姻缘不幸的女子,又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拥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呢。 “当年嫁入东宫固然有父亲劝说,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决定,结局说明是我识人不善,我认命了。幸而有大哥求情,陛下垂怜,允我携女归家,讨一个安稳的后半生,我很感恩。”此刻的沐一婷挺直了脊背站在三个大男人面前,一丝胆怯也无,“今天,我愿意信你的真心,盼一场夫妻缘分,若是琴瑟和鸣太多,相敬如宾足矣。” 林宴许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他初初遇见沐一婷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端庄大方,努力平息幼妹与其他贵族小姐之间的冲突。 原来他自始至终歆慕的那个人不只是幻想而已。 “林宴许此生必不负沐一婷。” 第100章 等我 严崇夫人有孕在身,出了宫他着急忙慌回家去了,护送沐一婷和小鱼儿的差事就落在了沐远滔和林宴许的身上,两人原也是心甘情愿的。 白马寺本就是皇家寺院,环境清幽,戒备森严,再加上有了岳稚垣的授意,几人行事更是方便了。 沐一婷带着小鱼儿直接住进了寺庙后山的一处院落,宽敞的庭院中间栽着一棵枝干粗壮的桃花树,尚未到开花的季节,枝桠还是绿油油的,可就看着那些饱满的枝头就知道等到春天一到,这里必是落英缤纷的绝美景象。 小鱼儿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在沐一婷的默许下,在院子里撒开了欢跑着,而她自己则是亭亭玉立在大树下,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婷。” “大哥。” 听到沐远滔的声音,沐一婷很快露出了微笑,似乎在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 “大哥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沐远滔的余光还能扫到正在陪小鱼儿玩耍的林宴许,“当初是大哥乱点鸳鸯,为了不让一婉进宫,差点就让你们错过了。”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一婷从来没有怨怪过任何人。” 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情,沐一婷都像极了其母,那个曾经温暖照亮了沐远滔童年的温婉女子。 “你住到白马寺的事情还是要让他知道的,大哥一会儿亲自回府去处理。” 沐一婷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不免生出了一丝担忧:“如今婚事有变,不知道一婉她……” 沐一婷哪里知道沐申平和沐一婉的九转心思,沐远滔本不打算说太多,毕竟她以前身处后宫凭借母家足以自保,可又一想以后她会是临安侯府的主母,京中夫人圈中的是非更多,倒不如现在就让她见识一下自己嫡亲的父亲和妹妹就已经算计到这个地步了。 “你听我说……” 沐远滔压低了声音将他们父女俩盯上定南王的原委娓娓道来,沐一婷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怎么能……” “看不上临安侯府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将主意打到定南王的头上,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沐一婷正要说话,小鱼儿就一头扎过来抱住她的腿,满是生机活力地嚷嚷道:“娘亲,小鱼儿喜欢这里!” 沐一婷心下一软:“喜欢就好,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呢。” “嗯!”小鱼儿用力地点点头,又拉着林宴许玩了起来。 “宴许倒是跟小鱼儿相处甚欢。” 沐一婷眼中不知是欣慰还是悲悯:“大哥,你说这事儿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你在担心陛下?” 担心陛下吗?当然了,沐一婷不了解岳稚垣,可他是岳稚圯的弟弟,多少会有几分相像吧。 “众口铄金,若是陛下反悔,我们所有人都……” 沐远滔抬手拦住了她接下来的话:“陛下若真是拘泥于小节之人,也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也不会如此明晃晃地独独宠爱贵妃娘娘一人了。” 也是,比起夺了兄长的江山和女人,她一个废妃再嫁也算不上是什么惊人的事情了。 “而且这件事对于陛下而言是一桩很是划算的买卖。” “划算的买卖?” 沐远滔想得很是透彻:“用一桩婚事换来我与宴许对他的效忠,岂不是划算?” “大哥……” “陛下于我二人有赏识之恩,再加上折服于其格局和胸襟,良禽择木而栖,为他效力我们从来是没有二话的。但今日这件事不单是为你和宴许铺路,更是向陛下暴露了我和宴许的弱点。” “弱点该不会就是……” “你。” 沐一婷如遭雷击,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有弱点的人便不会失去控制,在我和宴许的身上,我们也就不会那么快走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路。” 沐一婷就像被人掐住了脖颈一样,泪水突然从大滴大滴往下落。 “伴君如伴虎,陛下算好了每一步,我们也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为自己所在乎的人多谋求一点幸福。”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林宴许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古怪,或许是方才陪小鱼儿玩得尽兴,他的脸上还多了一点血色。 沐一婷赶紧转过身来,用帕子拭去泪痕,假装无事的样子:“没什么。” “那你怎么哭了?” 沐一婷眼眶泛红,到底是没能瞒过林宴许。 “一婷这次出门是因为外祖父病重,方才说起来他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就算熬过了怕也只能长期卧床,她向来纯孝,心中还是担忧。” 林宴许半信半疑,也不好多问,只能安慰道:“他老人家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沐一婷沉默着点点头,还是不敢对上他深情的眼神。 “白马寺向来都有皇家守卫,一般贼人不敢靠近,你且安心住下。我明日派人将你身边的侍女也送来,我和宴许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好。” “寺院清净,只不过膳房只做素食,你和小鱼儿……” “大哥放心吧,我和小鱼儿都住过西宫了,这寺院的素食还能差到什么地步去。” 沐远滔笑了:“是我多虑了。” 临到要走的时候,林宴许有许多话却不能当着沐远滔的面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温柔拍拍小鱼儿的脑袋说:“小鱼儿乖乖听娘亲的话,林叔叔下次再来陪你玩儿。” 他直起身子,不无缠绵地对沐一婷说:“你等我。” 沐一婷的目光从他的眼睛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他受伤的胸口:“你且好生养伤吧。” “好。” 林宴许咧嘴一笑,二十出头的少年如朝阳一般温暖,又重复了一遍:“你等我!” 这次他声音又大了点,像是胸腔里的喜悦满溢了出来:“你等我!” 第101章 成全 昭祥宫。 因为这个新生命的意外到来,终于让岳稚垣和姚纨懿这两个高傲不肯先低头的人重归于好。 “听说你这段时间又是教小宫女识字,又是晒书的,小日子很是惬意啊。” 岳稚垣的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醋味。 姚纨懿抿嘴一笑:“陛下将臣妾禁足在昭祥宫里,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岳稚垣被她看破了心思,也就不再挣扎了,低低地说道:“朕心里总是念着你的。” “臣妾知道。”姚纨懿将小脸凑到他的跟前,一双鹿眼直直地盯着他,“臣妾心里也是念着陛下的。”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哪里会念着朕。” 姚纨懿拉着他的大手抚上小腹:“以后就是臣妾母子一起陪着您了。“ 岳稚垣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多日来埋在心里的阴云散去了大半。 远青在殿外看着两人亲密温存,笑着问道:“陛下,娘娘,可要传晚膳了?” “传吧。” 岳稚垣牵着姚纨懿在桌边坐下,亲手为她盛了一碗鸡汤,不料刚放下,她就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快放远些。” 他连忙照做。 “可是觉得不适?” “闻着这鸡汤的味道,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赶紧把这些撤了。” 岳稚垣只能陪着姚纨懿一道一道菜小心品尝,若是她能吃下去一口都好。 “这才多久就如此闹腾,这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可要吃苦了。” “怀孕生子都要经历这一遭地,陛下不用担心。”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粥,他亦是陪着。 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们从小的习惯。 用过膳之后,两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坐下,他用手按了按额头,沉声说道:“太后那边……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陛下准备好了,自然会告诉臣妾的。” “你已经知道她不是朕的亲生母亲了,还有一桩秘密,是关于霍知意的。” “熙嫔?” “她是林太后和霍卿所生。” 姚纨懿难掩惊诧,她竟然有胆子混淆皇室血脉? “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为她称病关在雨花宫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像她如此贪恋权势的人是受不住这种日子的。” 姚纨懿点头,这件事不需要她插手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想听听你的高见。” 姚纨懿噗嗤一笑,“高见?陛下开口就把臣妾抬这么高,怕不是什么小事儿呢。” “是临安侯世子。” “是这次主理皖南命案的临安侯世子?” “不错,他来求朕赐婚。” 姚纨懿听着有些耳熟,思忖片刻就想起来:“陛下之前不是为他和沐府嫡女赐婚了吗?” “不错,是沐府嫡女沐一婉。”岳稚垣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他先要求娶的是其姐沐一婷。” “沐一婷?那不就是……” “废帝贤妃沐氏,育有一女。” 姚纨懿立刻就明白了岳稚垣的纠结之处。 “这次世子在皖南险些被刺,恰好遇见了探亲返家的沐氏母女,为避开不轨之人的耳目,一路上是装作了夫妻行事……” 姚纨懿身为女子,心思更为细腻一些,原本还以为临安侯世子是怀了报恩的想法,现在听来更像是早已对沐氏情根深种了。 “他说他对沐氏之心,如朕对纨纨一般,此生所爱,难以割舍……” 姚纨懿看着他,毫无征兆地开始掉泪。 “怎么哭了?”岳稚垣温柔地为她擦拭,却被姚纨懿的小手抓住。 “臣妾此刻才知道,从前与陛下错过了多少日子……” “纨纨……” “不要让临安侯世子与沐大小姐抱憾终身,陛下……” 若说白日里让沐远滔和林宴许送沐氏母女去白马寺只是缓兵之计,直到这一刻,岳稚垣才真的下定决心成全这两人。 “那就这么做吧。” 拥着姚纨懿在怀,岳稚垣想着,还有不到九个月的时间,他就要成为一名父亲了,岳稚圯、温和颂,还有冀州王氏,他都要尽快解决了才好。 他是九五之尊,大夏的皇帝,当然要给自己珍爱的女人和孩子幸福和安定才好。 昭祥宫诊出喜脉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后宫,各宫主子反应倒是值得深思。 承玉宫一反常态地没有什么大动静,德妃不过是懒洋洋地拿着拨浪鼓哄着摇篮里的小公主:“没用的东西,慌什么。” 怀上不算本事,能生下来才作数,要说她最不怕谁诞下皇子,当然是这位看似尊贵的大凉公主了。 反倒是在祺舒宫翻阅着后宫账册的贤妃在旁人没注意的地方渐渐失了神。 “到底还是怀上了啊……” “娘娘,这是刚做好的杏仁酪,您尝尝?” 贤妃只是示意她放在一边就好。 侍女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关切地问道:“娘娘怎么了?” “无事。” “可是为了昭祥宫的事儿?”侍女宽慰道,“就算她怀了皇嗣,也不会动摇娘娘的地位,您可是堂堂内阁学士之女,一品贤妃,如今又得了陛下的圣旨代理后宫,宁坤宫之位自然非您莫属。” 她确实想要那个位置,但却不是为了一国之母的尊荣,而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罢了。 上一次,她输给了祁蔓,这一次,又多了一个姚纨懿。 其实只要他回头,都能看见她在默默等着啊。 第102章 商议 沐远滔和林宴许安顿好沐一婷和小鱼儿,信步走出了白马寺。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并不觉得轻松。 “林兄,你先回府去吧。” “沐兄,你现在就回府吗? 沐远滔点头:“我怕夜长梦多,还是尽早解决得好。” “那你……” 林宴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他。 “这件事要做得隐蔽,越少人知道越好。” 白马寺地处金池城外,沐远滔和林宴许还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才行。 两个俊朗的男子策马扬鞭,在热闹的街口道别,各自回家去了。 沐府。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沐申平知道沐远滔一早就进宫去了,可是夜色降临都还不见人影,心想是不是事情并不顺利才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 “你终于回来了。” “父亲。” “事情如何了?” 沐远滔打量了一下,嘴角微扬:“怎么,一婉不在?” 沐申平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眼神不自觉地往后瞟,讪讪说道:“她身体不适,在自己房中歇息呢。” “是吗?” 沐远滔不屑与他争辩:“陛下说了,我们与临安侯府的婚事乃是他所赐下的第一道婚约,若是就此作废岂不是让陛下面上无光。” “可一婉她……” “但圣旨上说的是沐氏之女,并非指名道姓了一定是沐一婉。” 沐申平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可又很快染上愁容:“沐府只有一婷和一婉两个,一婷她……” “现在才想起来一婷?” 沐申平用鼻子冷哼一声:“一婷若是再嫁,为父哪里还有颜面去见沐氏的列祖列宗,一女侍二夫简直是闻所未闻,有辱家门的事情!” 沐远滔心中厌烦。 “这样说来,还是只有一婉可以,你这人,要你办件小事都做不成。那一婉和定南王的事情呢?” “陛下的意思是当年温家得了太祖的恩典,嫁娶自由,只要由定南王上奏请旨赐婚,陛下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那就好。” 沐远滔眼神犀利地盯着沐申平:“一婷带着小鱼儿回外祖家已经多日,你可知道她现在何处?” 沐申平老脸一红,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陛下已经下令要她带着小鱼儿去白马寺为国祚祈福了,无诏不可回城。” 沐申平大惊:“这是为何?可是她又做了什么?” “陛下的旨意岂是我等可以多问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沐申平这只老狐狸又怎么会放着这件事不多加揣测的。 沐远滔将桌上有些微凉的茶碗一饮而尽,抖抖衣袖站起身来。 “我已经按照父亲的指示去做了,若无其他事情,我就先回房了。” 在确认了沐远滔离开之后,沐一婉才从后殿缓缓走了出来。 “父亲。” “事情还算顺利,一来找个沐氏族女来顶替你嫁给临安侯世子,二来也该让定南王尽早上书陛下说明你们二人的事情了。” 虽然沐远滔态度不善,但沐一婉也觉得事情总算有了一些进展。 “毕竟是陛下赐婚,就算临安侯府落魄,父亲也要在旁枝姐妹中细细挑选,莫要给人落下什么把柄啊。” “此事为父心里有数,你的堂妹一婵就不错。” 沐一婉心中了然,一婵是她二叔的嫡女,琴棋书画一样没落,容貌和性情也是很是拿得出手,可惜就是有一对不着调的父母。二叔二婶可是沐氏族中出了名的斤斤计较,要是真让她嫁给了林宴许,恐怕临安侯府以后也是没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了。 “对了,方才大哥提到姐姐……” “这件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婷命该如此。” 听这意思,沐申平是不打算管沐一婷的死活了。 或许在他看来,白马寺这种方外之地才是沐一婷的归宿,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将他接出宫来,不过是沐远滔的擅自决定罢了。 “一婉,你以后是做王妃的人,该知道什么人,什么事情对自己有利。” 沐一婉听话地点点头。 另一边,林宴许回到临安侯府之后也跟父母说了这事。 侯爷和侯夫人瞠目,没想到林宴许竟然将这样大的秘密瞒着他们。 “你这孩子,当真是胡闹!” 林宴许苍白着脸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娘,孩儿求求您了。” 夫妻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是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凡是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哪有不成的。 临安侯心里有些苦涩,若不是他不争气,建功不成,守业也勉强,才耽误宴许这样的好孩子。 “若是陛下应允,我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 “是啊。” “其实说起来,一婷母亲还在的时候,与我很是交好,一婷这个孩子也是知根知底,只不过……” 侯爷补充道:“就算她能换一个身份,那个孩子怎么办?” 林宴许肯定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们母女生离的。” 侯爷夫妻轻轻叹了一口气:“宴许,这件事我们支持你,只盼着你能幸福。” 林宴许鼻子一酸,他从来都不曾怨怪过家族不力,空顶着一个爵位,却在朝中没有多少人脉和势力,是因为他有一对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爹,娘,谢谢你们。” “哎呀,总算我这段时间的功夫没有白费,给沐府的聘礼都算得差不多了,若是这儿媳妇变成一婷,我可得再加几件好的进去才行。” “夫人,你急什么。” “我不急,你儿子也急啊。” 林宴许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人斗嘴,开始憧憬多了一婷和小鱼儿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的样子。 第103章 封号 虽然民间有说法要等到女子身孕满三月才好对外宣布,可哪里又能真瞒得住。 岳稚垣也就坐实了昭祥宫喜脉的消息,并赐封号“莹”。 “莹,说的是宝玉吧?” “看起来是玉,其实就是块石头,真是没见识,还以为陛下对她动了真心呢。” “真的呀?” …… “你可喜欢这个封号?” 岳稚垣下了朝就兴冲冲来到了昭祥宫,看见姚纨懿垮着一张小脸苦哈哈的看着眼前如流水一样的赏赐,以为是她不喜欢他特意选的字。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说的是似玉的美石。可想来陛下的真正用意是在吟馨铄纷杂,抱照莹疑怪,取其去惑显真的用意,臣妾猜的可对?” 岳稚垣知道她必然是懂的,点头说道:“世间纷扰太多,朕只愿能与纨纨相执留住这份真心。” “多谢陛下。” 远青早已经很有眼色地带着人退下了,毕竟小宫女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不像她们对主子们亲近的场景习以为常,一个个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告诉你们,这偌大的昭祥宫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贵妃娘娘。你们只要老实儿的,都能有个好结局,要么成了主子身边得力的掌事姑姑,要么也能在满二十五岁的时候拿着丰厚的赏赐风光出宫去。但要是有哪个歪了心思,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是,奴婢谨记姑姑教诲。” 小李子由远及近,笑着对远青说:“哎呦姑娘如今这气势,当真是厉害得很。” 远青也跟他熟络了不少:“娘娘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我必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去。” “陛下对娘娘之心可真是天底下独一份了。” 远青看着那些小宫女们慢慢走远,时不时还交头接耳的样子:“我岂会不知,早些让她们死了这条心也好,免得叫她们走上了枫红的老路……” 小李子听到枫红的名字心一跳,远青不提他都快忘了,这枫红姑娘刚一出宫都还没走多远就被不知身份的人给劫了去,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先是沐大人被刺,又是林世子失踪,压根儿就给忘了去追查这事儿了。 “李公公,怎么了?” 远青瞧着他神情不对,关切地问道。 “无碍,无碍,就是最近累着了,总容易跑神。”小李子脸上又堆起了熟悉的笑容,“方才远青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正唠着,就有三两个人拿着礼物走近,为首的正是德妃身边的侍女。 “李公公也在呢。”女子笑容亲昵,“我们娘娘听说了贵妃娘娘的好消息,可是高兴呢,这不,让我亲自来送贺礼。” 她说着话,作势就要迈步往殿里冲去,被远青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这里是贵妃娘娘的寝殿,怎容你擅闯?”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是来送礼的,还不让人进去吗?昭祥宫就是这样待客的?” 远青嗤笑了一声:“就凭你,还算不上什么客人。” “打狗还要看着人。”女子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我们娘娘膝下养着陛下如今唯一的皇嗣,你敢对我无礼,大凉来的人果然是不懂规矩,那今天就让我来教教你好了。” “住手!” “住手!” 眼看着扬起的巴掌就要落下,远青可是站得稳稳,一步都不肯退让。 小李子和刚刚赶回来的川梓看到这一幕连忙出声阻止。 “姑娘真是好大的排场,陛下就在里头呢,你也这般威风?” 女子本就是看小李子方才是不打算插手的样子,才想把动静闹大点,她才能进去面见陛下,为主子说说话,谁曾想这会儿他倒是站出来了。 “这里是昭祥宫,要逞威风就回你的承玉宫去。” 川梓匆匆赶来,将远青挡在了身后,“你该知道我是川字辈的,谁懂不懂规矩除了主子,我便能说了算。” 女子还想要狡辩,就听到岳稚垣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外面干什么,吵吵嚷嚷的,都给朕滚进来。” 女子喜上心头,只要能见到陛下就好。 她赶紧整理了下鬓边的簪花,扭动着腰肢就自顾自进去了。 远青气不过,刚想要上前就被川梓拉住了:“你且让她去,自掘坟墓。” “奴婢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你是哪宫的?” 女子听了这话,装作难为情地半抬起头,好让岳稚垣看清她的面容:“奴婢是承玉宫的含霜,今日是替娘娘来送贺礼的,没想到就被她们拦在外头,还斥责奴婢不懂规矩。” 岳稚垣最受不住不相干的女子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就含霜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真是见得多了,不觉可怜,反倒生厌。 “你是不懂规矩,知道朕在昭祥宫,知道贵妃有孕,还敢在寝殿外面如此聒噪,扰了贵妃休养,你担待得起?” 含霜面色一窒,本来还蓄了一肚子的话一时间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贺礼收了,你赶紧走吧。” 一听岳稚垣要赶她走,含霜就知道耽误不得了,赶紧一股脑地把德妃教她说的都吐露了出来: “陛下,这次的贺礼可是由娘娘亲自准备的,听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把大公主之前用过的襁褓和小衣都给送过来了,说是给新出生的小殿下用是最好了,还能积福。大公主是陛下的长女,可不就是有福之人?” 含霜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还在说着:“大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多亏了娘娘日夜看护,小心养着,如今吃的多了,就连哭闹都有劲儿了不少,娘娘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是吗?” 听到岳稚垣接话,含霜更是有了动力:“奴婢不敢撒谎,陛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德妃觉得大公主吵闹,要不朕再去问问贤妃处理宫务之余还有没有心力养个孩子?” 这话可把含霜吓在了原地,眼睛直愣愣地往上看,对上了岳稚垣不悦的样子,赶紧哆嗦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是奴婢说错话了。” “你是说错话了,但为了给贵妃和腹中皇嗣积福,朕可以放过你,从此以后,不准你再踏入昭祥宫半步。” 岳稚垣一个眼神,小李子就了然,招呼着人上来把含霜架起直接丢出了昭祥宫,可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含霜没法子,也只能模样狼狈地一路哭着跑回了承玉宫,又被德妃一顿责罚。 第104章 侯爵 姚纨懿好整以暇地看着德妃送来的贺礼,不是粉色,就是黄色,不免地勾起了嘴角,对岳稚垣说:“陛下,看来德妃娘娘很希望臣妾给大公主生个妹妹呢。” 拿老嬷嬷的话来做挡箭牌,以为能骗过什么人呢。 岳稚垣迈步上前,拉住她的小手:“就算是公主也很好,先开花,后结果。” 姚纨懿想起因为自己是女儿身,让母后心中总有一点遗憾的童年…… “若是陛下与臣妾终此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呢?” 岳稚垣手下一顿,看着眼前假装坚强的女子感到了深刻的心疼,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朕的女儿,堪当帝王。” 就是这四个字,堪当帝王,落入姚纨懿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震撼心弦,她从记事起到出嫁前,有多少次面对将她视若珍宝的父皇都想问出这一句话: “父皇,您可曾想过将江山托付给儿臣?” 但她不能,因为一旦说出口,她与明璟也将不复从前了。 “陛下当真这么想?” 岳稚垣神情严肃,不似敷衍的样子:“那是自然,朕与纨纨的女儿必定会聪明绝顶,做个皇帝绰绰有余了。只是朕也不想让她的人生太过辛苦……” 姚纨懿眼眶湿润,似乎要哭的样子。 “怎么当了娘,变得如此爱哭了?” 她不顾形象地动了动鼻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陛下看着办吧。” 岳稚垣见她难得任性的模样,用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子:“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并没有能够维持太久,很快一则从冀州传回来的消息让岳稚垣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人去楼空?” 自从收到林宴许带回来的物证,再加上祁严适的手书,岳稚垣正式颁布抓捕令,指控冀州王氏犯下叛国重罪,即刻捉拿下狱,所在三族紧闭在府,由城军看守。 圣意雷霆,普通老百姓只觉得措手不及,没想到王氏堂堂上百人的豪门大族居然能在一夜之间做到人间蒸发,半点动静也无,着实让岳稚垣等人都暗叹果然非常人也。 “老人、女眷、孩子,他们是一个也没落下,竟然是全都带走了?” 沐远滔翻看着从冀州传回来的消息,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说明他们谋划此事绝非只有三五载,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岳稚垣冰冷的笑容中也夹杂着一丝苦涩:“朕曾经以为大夏的江山稳如泰山,没想到内里早已被各路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 沐、林、严三人也只能沉默以对。 “哈——”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调整好了烦闷,“雁过留痕,没有谁能真的从世间彻底消失,严崇,你亲自去冀州调查,务必查到王氏的下落。” “远滔,你去找南境的那位,该理一理这些线头了。” 目光继而转向了林宴许,岳稚垣沉思片刻说道:“最近的天气似乎愈发闷热了。” 褐衣男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岳稚垣又对沐远滔说:“可以再推你家老头子一把了。” 三日后的深夜,城外白马寺后山意外失火,年仅三岁的废帝之女岳善瑜被困房中不幸丧生,其母废妃沐氏痛不欲生当场自戕,随女而去。 大火烧了整整半夜,就连后山的桃花林也被付之一炬,春日胜地就此湮灭。 消息传回来之后,为宽沐申平丧女之痛,加上之前沐远滔几乎赔上自己性命完成的祁氏舞弊案,岳稚垣赐封沐申平为文康侯,可袭三代。 沐申平的惊惧和悲伤很快就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爵位冲散了。满府上下都挂起了黑白幔布,灵堂上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只棺材,沐远滔与沐一婷兄妹情深,不愿假手于人,拖着还没有完全愈合的病体亲自上阵操持丧仪。 沐申平和沐一婉只有在头一天的时候出现了,之后就以忧思过度为由不再露面,只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小姐,您真的不去前面了吗?” 沐一婉穿着很是素净,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一看就是哭久了的样子。 沐一婷毕竟是她的亲姐,母亲去世之后是她一直耐心照顾自己,现在人突然没了,她还是狠狠伤心了一场的。 “不了吧。”沐一婉想了想说,“后日便是姐姐的头七,大哥还要亲自去供灯?” “是的,是去城外的永安寺。” 沐一婉了然,“要说香火最旺的应是白马寺才对,可姐姐就是在那里去的,自然就要另外择一家了。” “大少爷来问过老爷和小姐是否要去呢?” “父亲怎么说?” “老爷身体不适,让大少爷看着办了。” 沐一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低着头想了片刻。 侍女见她没有接话,试探着说:“奴婢去回了大少爷?” “我去。”沐一婉复又抬起头,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跟大少爷说,我去。” “是。” 沐远滔听了回禀,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就安排。” 第105章 身份 两日后,沐远滔和沐一婉两人分别骑马乘车,向城外永安寺出发。 沐一婉许久未曾出府,听着外头熙熙攘攘的集市热闹,忍不住掀开了半角帘子张望,再望见沐远滔挺拔的身影,柔声说道:“大哥,你重伤未愈,还是上车吧。” 沐远滔偏头将她担忧的神情收入眼中,婉拒了她的好意:“我的伤不妨事,你也是在议亲的大姑娘了,我不过是你的庶兄,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 沐一婉被他这堂皇的一番话堵得是哑口无言,没好气地甩手放下了帘子:“好心当成驴肝肺,随他去。” 一行人行至永安寺山脚下,面前便是三百级石阶,需得步行上去。 沐一婉平日里也不常来永安寺,见此情景暗暗有些后悔,早知合该与父亲一道留在府中的。 看出了沐一婉的犹疑,沐远滔干脆地说道:“你我是一婷最亲近的手足兄妹,这区区三百级台阶应该不在话下吧。” 沐一婉虽是女子,可沐远滔却有伤在身,谁也没占了多大的便宜去。 刚过了一半,沐一婉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忍不住地小心擦拭额上的汗珠,生怕弄花了精致的妆容。 沐远滔也不说话,只是悠然站在高两级的地方耐心等着。 如此更是无声的催促。 沐一婉更觉得气躁,但为了不在沐远滔的面前示弱,硬是撑着一口气往上爬去。 好不容易上去,沐一婉尚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妆发,就听到身边侍女发出的怪叫,她不耐地抱怨道:“有没有规矩,在外面行事如此浮躁。” “大,大小姐!” “你说什么?” 沐一婉觉得疑惑,顺着侍女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同样愣在了原地,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赫然站着的就是沐一婷,她好端端地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沐一婉见沐远滔没有丝毫讶异,就猜出白马寺大火全都是他们的预谋,“你们竟敢欺君?” 沐远滔冷哼了一声,向沐一婷走去,回身对她说:“这天底下,谁有这个胆子敢欺君?” “那……”难道说这是岳稚垣默许的? 沐一婉怎么也想不明白。 沐远滔这才放出了重磅消息:“一婷必须死遁,这是能够让你摆脱与临安侯府的婚事,顺利嫁给定南王的唯一办法。” “你说……”沐一婉只觉得脑子是一团乱,“你要让她嫁给临安侯世子?她可是废妃!” 沐一婷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听到妹妹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被刺到了心里。 “你错了,废妃沐氏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将会是沐府义女沐一媛,与你同年,痴长数月,记在母亲名下,算是嫡出。” 沐一婉只觉得荒唐:“如此拙劣的戏码,你觉得临安侯府会相信吗?”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你要做的就是回府后在父亲面前配合我们将戏做全,绝对不能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否则……” 沐远滔最清楚沐一婉的痛点,“你看看还能不能做上王妃的位置。” 沐一婉咬紧了一口银牙,眼神落在了始终安静站在沐远滔身后的女子身上,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看来姐姐真是好福气。” 是了,有岳稚垣授意,沐远滔出手,想来临安侯府也是知情的。 “原来林世子早就与姐姐两情相悦了,怎么都不跟妹妹说一声,要是妹妹真闭着眼睛嫁过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丑事来呢。” 沐远滔一个眼刀飞过,吓得沐一婉连忙住嘴。 沐一婷,不,是沐一媛缓缓走出来,直视着沐一婉的眼睛,打量了许久才说:“听说沐姑娘幼年丧母,一直是由长姐教导长大,今日看来还是做得不够,才没有教出一个真正的闺阁贵女,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人清誉。” 此话一出,便是将姐妹俩之间的情意斩断大半了。 “你……” “好了。”沐远滔出言打断,“先去大殿供灯,回府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沐远滔带头走在最前面,沐一媛只落下了半步,只有沐一婉不情不愿地拖动着步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人明明活着还要在寺庙里供灯,也不怕夭寿啊。” 回府的路上,沐一婉根本不看其他两人,径直上了马车。 没想到沐远滔和沐一媛接连掀开车帘走了进来,原本宽敞的马车里突然变得有些拥挤。 “一媛留在府中的时间不会太久,我希望你们可以相安无事。你悔婚之事在陛下那里过了眼,若非林世子求情,你真的可以跟没事儿人似的逃过这一劫?” 沐一婉只是直直地盯着沐一媛,她似乎有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沐一媛的眼里她也不是以前的沐一婉了。 “父亲那边岂会如此轻易同意?” “二叔二婶那个样子,你以为沐一婵嫁入临安侯府对他能有好处?” 沐一婉没想到沐远滔连替嫁人选都知道了。 “可是父亲已经……” “二叔那边还是让父亲自己去处理吧。”沐远滔双手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可是他自己招惹来的。” 沐一婉不服气地回道:“可你谋划了这么多,也没跟父亲说啊。” “事未成,有什么可说呢?” 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沐一婉狠狠瘪了气。 不和已经成了常态,但现在可不是跟沐远滔闹翻脸的时候。父亲这侯爵都还没捂热,沐一婷摇身一变成为沐一媛的事情是能够稳住他最好的方法。 只要等到她成为定南王妃,那她便有与沐远滔一较高下的资本了。 第106章 掌控 沐府。 上下的白布都已经被取下了,沐申平按捺了许久终于有机会跟管家说重做门户牌匾的事情了。 “去找金池城中最好的工艺师傅来,咱们这文康侯府的牌匾可得好好做。” “是,侯爷。”管家跟在沐申平身边多年,最知道他的喜好,早早就这么叫起来了。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几个人信步走了进来。 最前面的沐一婉脸色不喜,而沐远滔身边则是跟着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看不清面容,沐申平却觉得有点熟悉。 “不是去永安寺给一婷供灯了,出什么事儿了?” 沐一婉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沐远滔一歪头,身边的女子就抬手摘下了斗笠。 “啪嗒。” 沐申平如同像看见了鬼一样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管家好一会儿才收起下巴。 “这,这……” 沐远滔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日去永安寺供灯,竟然偶遇了一位与一婷如此相似的女子。” 沐申平愣愣地看着女子,这哪里是长得相似,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儿子知道父亲骤然丧女心中悲痛非常,打听到这位姑娘本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能给父亲带来一丝慰藉也是好的。”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人? 沐远滔最后补道:“说来也是缘分,这位姑娘单名一个媛字,恰好同了我们家从女的辈分。而且她可以代替一婉,嫁进临安侯府。” 听到这里,沐申平全身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一婉,看见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只觉得脊背发凉。 “父亲觉得可好?” 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盯着沐远滔的眼神带着深意,他终于认清了事实:这个儿子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你既然都已经想得如此周到,就自己去安顿吧。” 沐远滔知道沐申平这只老狐狸脑子转得可快,他挑眉看向管家:“佟管家知道该怎么做吗?” 佟管家咽了咽口水,嗓子可干了:“是,是,大少爷。” 沐远滔直起身子,交代了一句:“父亲还是等宫里下发文书之后再考虑做牌匾的事情吧。” 全程沐一媛没有说过一句话,或许她也逐渐看清了父亲的真实面目,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总是第一个抛弃,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骨肉至亲,也不例外。 佟管家最是有眼力见儿的,赶紧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临走之前还将大门关上了,只留下了各怀心思的父女两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沐申平怒极,一巴掌拍在了红木桌子上,将茶盏一把甩了出去,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淋到手上,他却是浑然不觉。 沐一婉从未见过沐申平动怒至此:“女儿也不知,只是今日到了永安寺便见到姐……她了。” “沐远滔究竟还与你说了什么?” “大哥说这是能够让我如愿嫁给定南王的唯一办法,还说这样做远比让一婵代嫁要更好,毕竟陛下和临安侯府都不会再追究了。” 沐申平怒极反笑。 好,好,好,这些人都打量着他什么都不能说,竟敢如此戏弄他。 “可有提到这婚事什么时候才能办?” 既然是拿了定南王来做交换的筹码,那就要尽快落定才行。只有林宴许未婚妻的人选正式换了人,一婉才能名正言顺地与温和颂议亲。 “姐姐刚刚大丧,按照规矩,女儿应有三月是不能……” 沐申平也想到了,更是不悦,这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可经不起中间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婉,从今日起,你就称病不出吧,让为父好与临安侯府谈论换亲之事。”沐申平眯起了眼睛开始盘算,“尽快给定南王去信,从南境上书给陛下请求赐婚的时机必不能错过。” “是,多谢父亲为女儿谋划。” 沐一婉起身优雅行礼,“父亲大恩,女儿没齿难忘。” 沐申平觑着沐一婉低垂的头颅,幽幽地说道:“你是为父唯一真心宠爱的孩子,一婉,你可不能让为父失望啊。” 这话听起来意味深长,沐一婉心里没底也只能乖乖应下。 “明日,为父就亲自去你二叔那儿走一趟。” 自从沐府的老夫人去世之后,沐申平与其二弟便分了家,他仗着自己是嫡长,官职品阶又高出一等,愣是把弟弟一家人迁去了金池城中不太繁华的一处三进宅子里。 这夫妻俩本就是爱钻营的性子,可叹拗不过沐申平的势力,也只能暗中骂骂咧咧地在这小院子里住着。 听闻沐申平亲自到访,沐申民可是大为吃惊,急忙亲自将他迎了进来,嘴上说着场面话,却还使暗戳戳带了点刺:“大哥今日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啊?弟弟我这府上可不比侯府富贵,这口陈茶就请大哥凑合吃吧。” 沐申平对今日这趟本就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见了沐申民这副模样,更是赌气得很。 “我……” “大哥今天来可是为了一婵?”沐申民自己可是上道得很,自从接到一婵可以成为临安侯世子夫人的消息,那可是开心的两宿没睡着觉,“我已经让人去叫她来了,虽比不上大哥膝下的两个千金,但也不会堕了沐府的家学。” 说话间,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轻盈的步伐,精心打扮的沐一婵出现在了门口。 第107章 主意 沐申平也是许久未曾见过沐一婵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她的模样气质竟然不输给一婉太多。 眼前的女子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仪态落落大方,嘴角含笑。让沐申平觉得尤为有趣的是,他在沐一婵的身上看到了沐一婷的影子。 “怎么样,大哥?”沐申民对沐一婵表现得十分满意,仿佛透过她已经能预见到自己未来侯爷老丈人的无限风光了。 “不错。”沐申平不过是点到为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眼瞳一紧,他改变主意了。 “临安侯府世子年轻才俊,还是一婵有福气。” 沐申民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说:“那都是借了大哥的光,否则这等好事怎么会轮得到我们一婵。” 沐一婵听了这话脸颊微红,她的父亲官职不够,因而她也没有太多出门的机会,更是从未见过这位临安侯府世子。 “一婵谢过大伯提拔。” 沐申平继续打量着沐一婵,说道:“你的堂姐刚刚过世,这婚事最快也要再等三个月了。” “是。”沐一婵心里明白,“大伯痛失爱女,一婵只愿能为大伯分忧。” 沐一婵一句不提沐一婷,每个字都是在为他考虑,沐申平心里暗道这个侄女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正合他意。 “一婵先回去吧,我与你父亲还有话要说。” “是。” 沐一婵盈盈下拜,转身之际裙角扬起了优美的弧度。 “大哥,还有什么事儿?”沐申民浅啜了一口茶,微微皱起了眉头。 “一婵现在在学什么?” “琴棋书画,还有管家。”沐申民想了想回答道,“世子夫人可是一府之主。” “错了。” “什么?” “错了。”沐申平纠正道,“侯爷、世子,他们才是一府之主。所以光是琴棋书画和管家之能可不足以绑住一个男人。” 沐申民愣愣地看着他的大哥。 “你我都是男人,你说呢?” 沐申民老脸臊红,有点结巴地说:“大哥,你说的不会是……” “正是。” “我们可是正经人家。” 沐申平嗤笑:“你在南柳巷养着的可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大哥!” 沐申民紧张地看向大门的方向:“这话可不敢让夫人听到。” “有胆做,没胆说,二弟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沐申民挠挠后脑勺:“可一婵毕竟是弟弟嫡女,从小也是规矩教养长大的,这她也是不肯的……” “事关她未来能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能不能握住夫君的心,让弟妹好好与她讲讲道理,毕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沐申民想想也认同是这么回事,一婵不是大哥的亲生女儿,文康侯府究竟能做她多久的靠山也说不好,等一婉嫁去了定南王府,女儿势必是只能靠自己了。 “对了,大哥,这一婵嫁过去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嫁妆……” 沐申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沐申平的神情,见他没有露出不悦,便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了:“弟弟我真是没有什么积蓄啊,若是太过寒酸也怕给大哥抹黑不是。” “这些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有沐申平这句话,沐申民顿时觉得能给夫人交差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又要给他倒上一盏茶,却发现大哥压根就没动过。 奈何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他也只好讪讪地放下了茶壶:“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你记得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是是。” 送走了沐申平这尊大佛,沐申民的夫人黄氏就倒着脚步过来了,抓着已经用旧了的锦帕问道:“怎么样?” “我亲自出马,能有什么问题。” 黄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沐申民的脸上去了:“大哥可有说给一婵准备多少嫁妆?” “大哥只要应下了,就不会少的。” “要不是早年分家的时候被大哥算计了去,我们也不至于连点嫁妆都没给婵儿攒下来。”黄氏已经是十足精明能干的角色,可奈何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操持这一家子的日常开支就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今这天大好的婚事砸在了自家头上,却不能风风光光地送女儿出嫁,简直堪比剜心之痛。 “对了,大哥还说了一件事。” 黄氏连忙凑了过去,夫妻俩耳语片刻,只见她颤抖着双唇,像是在强忍着内心的起伏,指甲都要刻进指头肉里去了。 “这,这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黄氏不敢大声,生怕被下人听到这惊人之语。 “大哥这是话糙理不糙,也就是亲兄弟才能说到这份上了。” 沐申民还满心以为沐申平是为了他们好呢。 “你呀,就去找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来,好生教教婵儿,以后对她只有好的。” 黄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挡不住沐申民反复催促,这才勉强应下了。 转身到了一婵的院子,地方虽然不大,也让她自己打理得像模像样。 见到黄氏的身影,一婵就放下了手中的女红,这是大婚时要用的大红盖头,她绣活儿不赖,想要自己做。 “婵儿,莫要在日头上做女红,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女儿知道了,母亲怎么这时候过来?” 沐一婵知道沐申平已经走了,不知道她走了之后又与父亲说了什么。 “过两日,母亲去给你请个老嬷嬷来。” 沐一婵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女儿还有什么需要学的吗?” 按理说这琴棋书画,管家女红都已经学了,应当是不差什么了。 黄氏艰难得清了清嗓子,挥退了一旁服侍的人:“还有一样,就是床笫之术。” 沐一婵一双眼眸睁得圆圆,喉咙处就像被人塞了块石头一样堵着。 母女两人窃窃私语半天,隔日黄氏就领了一个陌生人进府,沐一婵的院子也被人牢牢看管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第108章 亲事 沐申平回到沐府的时候撞见了正要出门的沐远滔,狭路相逢,沐远滔向来是很守礼的。 “父亲。” “哼。”沐申平不耐地用鼻子发出一个音之后,便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 “父亲可是刚从二叔府上回来?” “是又如何?” 沐远滔转过身来看着沐申平的背影,声音压得很低:“二叔虽然爱计较,但心眼子却不多,若是父亲还念着手足之情,早日为一婵堂妹寻个好归宿才好。” “为父知道你翅膀硬了,但也别想把手伸到族中的事情来。就凭你一个庶子,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番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可沐远滔可不是十几年前会为父亲的贬低哭鼻子的少年了,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他知道谁才是他的底气。 “当然,父亲在朝中领着要职,又被陛下封为侯爵,地位眼瞅着水涨船高,加上正值壮年,想来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盼着与我们家一结秦晋之好的。儿子不才只是庶出,父亲倒是可以迎娶一位继室生个嫡子,否则这好不容易挣来的爵位在父亲百年之后可就要被二叔那一脉拿去了。” “你!”沐申平恶狠狠地看着他,“你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儿子也是为了父亲好。”沐远滔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母亲去世多年您都未曾续弦,这痴心之名已然远扬,也不必再忍着了。” 沐远滔此话倒是不假,当初他对结发妻子情深意重,她病重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生出续弦的想法,就算旁人如何怂恿,他都不曾改变想法,一来二去这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他平生最是好面子,也怕贸然议亲会惹来不必要的非议,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可是这都已经七八年时间过去了,他总不能真的孤寡一生下去,而且沐远滔有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需要一个嫡子。 沐远滔笑了,他在沐申平手底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有用? “父亲忙着,儿子这就出门了。” 沐远滔潇洒离开,遥遥就听到沐申平招呼佟管家的声音,嘴角一勾,但凡这人再狡猾一点都不至于如此容易捉摸。 佟管家恭着身子走进来,看到沐申平一脸深意:“老爷有何吩咐?” “去金池城里打听打听现下哪些府上有适婚的女子。” 佟管家点点头:“老爷这是要给大少爷相看了?” 话音刚落,沐申平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佟管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讷讷地站着:“老爷……” “天地君亲师,那小子的婚事轮得到老子定?” 佟管家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是要给自己选人呢。这下心里有了数,自然得赶紧去安排:“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让人打听。” “小心点,不要走漏了风声。” 沐申平还是不想太高调,等找到了合适人选,如何将这事儿公之于众也得小心计划。 “是,老奴省得。” 沐申平回到自己的书房,轻车熟路地从画筒中取出一卷徐徐展开,有些泛黄的画纸透露出这已经是有些年头的画作了,上面是一个梳着少妇发髻的年轻女子,眉眼间满是温婉明媚。 “夫人……”沐申平轻声唤着,是对旁人从未有过的呢喃,“你会原谅我吧……” 时间过去许久,他突然觉得记忆中爱妻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当初口口声声的情深似海也在一年一岁中逐渐变成没有温度的四个字。 “我需要一个嫡子,不能再继续守着你了……” 沐申平又将卷轴合上,就怕画中女子再多看他两眼,如同是无声的谴责,怨怪他没有好好照顾女儿,没有实现两人的诺言。 “沐氏嫡脉不能断在我手里,如今还挣到了爵位,我不能……” 他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自然也就光明正大地去做了。 沐一婉按照沐申平的吩咐在家称病不出,外头的谣言纷纷四起,说这二小姐为了嫡姐的事情伤心过度,缠绵病榻,与临安侯府的婚事怕是不能作数了。 时间一晃两个月,皇宫和临安侯府一点表示都没有,倒是让沐申平心里有些发毛。 这日他难得在府中遇见沐一媛,她只是安静地向他行礼,便站在一边等他先走。 “你……”沐申平斟酌着开口,“是要一辈子都不跟为父说话吗?” 沐一媛脸色微僵,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就算你能顺利嫁过去,没有娘家你怎么在侯府立足,我劝你早日想清楚。” 沐一媛抬头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她长得肖似其母,这猛然的凝视让沐申平有些招架不住。 “多谢父亲费心,女儿早已想清楚了。” 从她答应死遁开始,就注定了父亲与妹妹不会真正站在她的一边,又何必奢望如此昂贵的亲情。 “只要妹妹能够嫁得如意郎君,宽慰父心,便就足够了。” “你呀,都是被你那大哥教坏了。” 沐申平叹息着摇头。 送往南境的书信已经有了回音儿,沐申平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就等着宫里给个准信了。 正说着话,佟管家匆匆赶来:“老爷,宫里来人了,宣您进宫。” 沐申平心中警铃一响,看来就是今日了。 他回房换了一身朝服就坐上马车往皇宫方向去了,还未走到乾康宫的时候就碰上了临安侯爷与世子林宴许。 三人只是点头示意,并肩步上台阶。 小李子在门口候着,浅笑着说:“几位终于到了,快进去吧。“ 第109章 定局 “微臣参见陛下。” 岳稚垣让他们免礼,几人刚要起身,才注意到原来他的身边还立着一个窈窕的人影。 “不知贵妃娘娘在此……” 他们当然是吃惊的,早就听闻陛下独宠贵妃,却没想到连批改奏折的时候都要让她在旁侍墨。 “不必多礼了。” 姚纨懿尚未显怀,只是浅浅的脂粉下还是露出了一丝苍白。 “朕今日宣你们来,就是想问问两府之间的婚事究竟打算如何处理?”岳稚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沐申平瞥了一眼稳如泰山的临安侯,小心翼翼地说:“回禀陛下,小女自痛失长姐之后便缠绵病榻,两月未有起色。微臣也实在不敢耽误临安侯世子的终身大事。” “文康侯此话是要让这桩婚事作罢?” 岳稚垣尾音上扬,沐申平额角开始沁出点点的汗珠来,竟还在给一旁的临安侯使眼色。 这两人怎么一言不发,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这……” 林宴许上前一步,对岳稚垣说道:“林沐两家乃是陛下登基后赐下的第一桩婚事,自然是不能作废的了。” 姚纨懿一脸好奇地问道:“当初陛下赐婚圣旨上可写明了是沐府二小姐吗?” “并未。”林宴许回答得很是自然。 “既如此,只要是文康侯的女儿不就可以吗?” 岳稚垣拍了拍姚纨懿的玉手:“爱妃有所不知,文康侯膝下仅有两女,另一位已经……” 沉默许久的临安侯这时候倒是开口了:“微臣听说文康侯前段时候认了一位义女,不知可有此事?” 沐申平听着这几人一唱一和走了神,没防住临安侯突然问到他的头上,怔愣了片刻才说道:“是,此前在永安寺偶遇了一位孤女,极有眼缘,便收作了义女,取名沐一婵。” “陛下,若是临安侯同意,此举倒也是个法子,您说呢?” 临安侯父子齐齐上前:“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如此说来也是委屈了临安侯府。” “微臣不敢。” “文康侯觉得呢?” 沐申平急急应道:“承蒙陛下与临安侯不弃,微臣自当好生安排。” 一来二去,林宴许与沐一媛的婚事就算是敲定了。 三人在宫门口分别的时候,沐申平皮笑肉不笑地对林宴许说道:“林贤侄真是好手段,我都自愧不如。” 林宴许应对自如:“侯爷过奖了。” “哼。”沐申平抖搂着衣袖,自顾自地走了。 “他以后可是你的老丈人,人前也是要留点体面的。”临安侯向来是个好性子,还是不希望林宴许与他起什么正面冲突。 林宴许亲自扶着父亲登上了马车,低声说道:“他不会风光太久的,只等一媛过了门,定南王的求亲奏折一到,陛下就会动手了。” “这么快?” “陛下的目标是定南王,沐申平不过是道下酒小菜罢了。” “祁严适的事情方才尘埃落定,这次辅的位置都未有着落,陛下会不会太心急了。” 林宴许想起岳稚垣提起贵妃身孕的样子,了然道:“陛下胸有沟壑,父亲莫要忧心。” “这朝堂是你们的天下,我老了,跟不上了。” 林宴许笑着调侃:“父亲与文康侯同龄,他可是蹦跶地很欢,父亲怎么就如此轻易服老了呢?” 临安侯摆摆手,他无才无能,只求不会挡了儿子的路就好。 三日后,皇宫里的人分头去了两处侯府,换亲一事算是公告全城了。 沐申民自然也听到了消息,一家人如同遭了惊雷一般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黄氏一边强撑着安慰泫然哭泣的沐一婵,一边厉声对丈夫说道:“还不快去找你那好大哥问问是怎么回事!” 沐申平接了圣旨,悠然喝着上好的茶叶,等着弟弟上门。 这一幕落在急得满头大汗的沐申民眼中甚是刺眼:“大哥啊,你可是把弟弟我坑惨了。”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陛下的圣旨已下,嫁进临安侯府的是你不知何时认下来的义女,哪里有我家一婵的位置?” “怎么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勋爵人家婚嫁,怎么不得送两个媵妾过去陪嫁么。” 沐申平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沐申民闻言几乎目眦欲裂:“一婵也是你的嫡亲侄女,怎么能让她去低下的媵妾陪嫁!” “你也说了,陛下圣旨已下,我还有什么办法。”沐申平放下茶碗,平静地对他说:“木已成舟,若是你还想要攀上临安侯府的高枝,只有这一条路。” 沐申平觑着沐申民的脸色,只想着那个真正心中有谋算的人能如他所愿。 沐申民如同像失了魂一样回到了自己家,对上妻女充满希冀的眼神,只是苦涩地摇摇头。 沐一婵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你忍心看着一婵这样吗,再去求求大哥吧。” 沐申民也是痛心疾首:“我求了,你知道大哥说什么,若是一婵还想进侯府,就只能以媵妾的身份去陪嫁,这怎么可以!” 夫妻俩几乎都要抱头痛哭了,这可是他们捧在手心的明珠啊。 “我去。” 轻柔但坚定的女声响起,简简单单两个字惊得他们抬起了头。 沐一婵端庄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看着他们说:“我去。” “你疯了!” “我没有。”沐一婵笑着说,“若是大伯的义女与他同心,他自然不会向父亲如此提议,只要我去,就是在向他投诚。” “你是要做正房夫人,怎么能做妾呢。” “做一个低品小官的正妻哪有侯府侧室来得舒服,再说了,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漂亮的。” 沐一婵向来比她的父母有主意,没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他们。 晚上,黄氏拉着她只是心疼地掉眼泪。 “这几个月你还在绣嫁衣,绣盖头,绣荷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第110章 婚嫁 沐一婵绞尽脑汁安慰她,好不容易将她劝回了屋子,她自己在床边坐下,枕边还放着绣了一半的荷包,那是她给未来的公公婆婆准备的见面礼。 她默默地拿起针线,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浸湿了布料,留下了一点痕迹。 次日,沐申民再次上门,沐申平便知道事儿成了。 “大哥……” “你放心,我不会让一婵做个低等陪嫁的,若是能让侯爷收用了,那也得是个正儿八经的侧夫人。” 沐申民对这个大哥说的话已经是不敢全信,佟管家在沐申平的示意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送到了沐申民的跟前。 “二老爷,这是我们老爷给准备的礼单,给三小姐添妆的。” 沐申民半信半疑,打开之后映入眼帘可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除了姑娘家用的物件之外,最值钱的应该就是五间商铺和三处庄子的房契了。 “大哥,这……” 沐申平呷了一口茶,舌尖能感觉到点点回甘:“这也是我这个大伯的一点心意,让一婵安心备嫁吧。” 沐申民心里略不是滋味,也只能捏着册子打道回府向妻女交差去了。 “五间商铺和三处庄子就能把你打发了?”黄氏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知道什么,大哥从指缝中漏点下来给我就已经是尽他做大伯的心意了。你且看看这些商铺的地段,可都是金池城中最热闹的了,绸缎庄、香料铺还有书斋,哪里还用愁没地儿来银钱。” 黄氏撇撇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倒是真话。 “还有那三处庄子,大哥连里头下人的身契都送过来了。这些对一婵来说才是能够傍身的资本。” 沐一婵纤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沉默地接过黄氏手中的一沓纸,细细翻下来之后,正色对沐申民说道:“女儿今日派人出去打听了这沐一媛的来历,沐府对此人缄口不言,想来此人必有蹊跷。” “一婵,你的意思是……” 沐一婵的脸上突然绽放出自信的笑容:“就算前路何其艰险,我都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父亲,母亲,且等着看吧。” 时间如流水,沐一婵在大婚的三日前被送进了沐一媛隔壁的院子,却一直不得见她的真面目。 “没想到他竟然还藏着这一手,让一婵做你的陪嫁。” 沐远滔的声音中带着愤愤,还不如沐一媛来得冷静。 “大哥,没有她,也会有别人的。” “宴许为了能够娶到你费劲心思,就算他找来了天宫的仙女,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沐一媛心里暖暖的,眼里满是待嫁的期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少女情怀,但还记挂着小鱼儿。 “大哥,小鱼儿她……” “你且放宽心,她好着呢。” “那就好。” 大婚当天,两处侯府热闹了一整天,林宴许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色地将心念了多年的姑娘娶回了家,丝毫没有注意到花轿旁边穿着粉裙的沐一婵。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林宴许其人,芳心瞬间陷落,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几分。 沐一婵跟着新娘子一路走进了临安侯府的新房,看着林宴许在喜娘的口令下慢慢揭开了女子的盖头。 在看清那张脸之后,她低呼一声,差点惊动了其他人。 竟然是她! 难怪…… 她端着合卺酒杯的手渐渐用力,指尖都开始泛白。 “请新人共饮合卺酒。” 沐一婵缓缓上前,将印着龙凤图样的酒杯送到了两人面前,强装镇定地说:“世子,世子夫人,请饮合卺酒。” 沐一媛冷静的眼神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当然知道沐申平将她塞给自己做陪嫁的用意,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早已不是当年单纯的闺阁女子。 那天晚上,沐一婵在新房的门口守了整晚,听着里面的动静,眼眶慢慢变红。 沐申平陪嫁了族中一位嫡女的事情也传进了岳稚垣和姚纨懿的耳朵里,她刚将勉强用进去的两口午膳吐得干干净净。 她的眼眶湿湿的,强忍着不适说道:“若是世子与夫人当真如此鹣鲽情深,岂不是又误了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 岳稚垣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宴许心里有数的。” 但愿吧。 姚纨懿的身孕刚满三月,坐稳了胎像,岳稚垣便急急忙忙地将这件大好消息昭告天下,甚至特意派人去了大凉。 “陛下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稳落地呢。” 德妃实在没忍住心中的醋意,一边哄着大公主,一边对贤妃念叨着。 “也是不怕折了皇嗣的福气。” 见贤妃一言不发,只是认真地看着摇篮里的大公主,突然心生危机:“好在没有让昭祥宫那位碰着权,要不哪里还有我们姐妹的位置。现在,妹妹只想着养好大公主,也无别的奢求了。” 贤妃眼睫微颤,收回了轻柔抚摸小脸的手,悠悠地说道:“妹妹说得对,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子嗣,就算不是妹妹期盼的皇子,也是容不得一点大意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枉费了妹妹的一片良苦用心,也对不住早早去了的胡氏啊。” 德妃闻言心里一惊,下意识盯住了贤妃的侧脸,她没有在看自己,就像是不经意之间说出的这话,是德妃自己想多了。 “姐姐好端端地提那人做什么。” “她毕竟是大公主的生母,难不成等大公主长大记事了,妹妹还能不告诉她?” 德妃撇嘴,看着大公主睡得正香:“她自出生就在祺舒宫,与胡氏半点干系也无。” “她以后也是你的倚仗,妹妹,多用点心才好。” “妹妹谨记姐姐教诲。” 两人各怀心思,又闲聊了半刻钟便回去自己宫里了。 第111章 开战 乾康宫。 “你说王氏去了南境?” 岳稚垣压着怒气,将手中的折子紧紧捏着,“好,好,好。” 看来与温和颂的这场较量很快就要搬到明面上来了。 “她那里可有传来消息?” 严崇知道岳稚垣说的人是谁:“就是半月前的那封消息,此后便没有听到音讯了。” 看来温明珠很有可能被温和颂发现了。 “可他现在缺一个理由。”沐远滔皱着眉头,“他想起事,总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如何服众?” 岳稚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皇室与南境一直保持着人前的和平,从无龃龉。 “防患于未然,严崇,你去盘点可在短时间内调动的兵马数量。” “是。” “远滔,你去户部查查国库账册。” “是。” “宴许,你去联系南境的暗桩,最好能搞清楚温和颂的算盘。” “是。” 不过三日,南境就出事了。岳稚垣也终于见识了温和颂的手段。 定南王太妃在王府暴毙,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惨烈。经多位仵作检验得出,王太妃是中了大夏皇室秘药“失魂”毒发身亡的,此毒毒性相当狠辣,中毒之人死前会经历如同全身骨碎般的疼痛,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离开人世,因此得名“失魂”。 王太妃以如此可怖的样子猝死之后,对温和颂的打击极大。他将自己关在王太妃的寝殿整整三天,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胡茬斑斑,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嘶哑着嗓子说:“大夏皇帝欺人太甚,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就此,温和颂与大夏彻底翻脸,身边站着冀州王氏的当家人王皓轩,痛批岳稚垣无故残害清流氏族的罪名,纠集了八万定南军直接向北发出进攻,直冲到了樊川的城下。 岳稚垣收到消息的时候难掩惊讶,虽然早就知道定南王太妃抱恙许久,怕是不久于人世,却没想到他们为了能够师出有名,竟然能够做到这个份儿上。 是的,这是一出苦肉计。王太妃的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为了成全儿子的野心,在温和颂的颤抖注视下服了毒药,含笑而去。 岳稚垣召见了所有重臣在乾康宫里议事,彻夜未眠,姚纨懿留在了昭祥宫,却也未能安睡。 思忖了许久,她又摸出了那块令牌:“霜白,本宫要用纸墨。” 姚纨懿猜到岳稚垣必然是会派人潜入南境打探消息,但温和颂此人狡诈,还是春幽台的人更好一些。 沈罄沉稳,沈朗机灵,想来能助上一臂之力。 春幽台。 师兄弟两人收到信之后面面相觑,想起来地牢里还关着人正愁没处用呢。 “那就把人送给沐远滔?” “也好,还能少养两张嘴。” 沈罄硬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打发沈朗赶紧去把事儿给办了。 转身,两人又去盘算了下春幽台在南境的眼线暗桩,传了消息去搜集情报。 “娘娘,您可要去乾康宫看看陛下?”远青见姚纨懿又在出神,心想她应该是记挂岳稚垣了。 姚纨懿的思绪回笼:“你去把那副兵舆图拿出来。” 远青领命带着霜白去了,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走到了兵舆图跟前,这是她父皇亲手画下的天下兵舆图,抱着年幼的姚纨懿笑着说:“看到了吗,天下之大,远不止大凉,希望朕的纨纨长大之后能如九天云端的凤凰一般,看遍山海。” 姚纨懿自从怀上孩子之后就变得更加感性起来,好一会儿才收拾好情绪,开始严肃地研究起了南境的情况。 从前,岳稚垣为了维持自己闲散贵人的假象,从未上过战场,虽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战,真到了发生的时候却也难免心生焦躁。 而唯一能够让他觉得宽慰的便是姚纨懿,他赶着浓浓的夜色,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昭祥宫。 姚纨懿有孕之后便愈发觉浅,岳稚垣蹑手蹑脚地越过了打瞌睡的川梓,来到了她的床边。 旁边烛架上的灯花已经结成了厚厚一块,灯光昏暗,映在人脸上显出层层的阴影。 姚纨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嘤咛着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你回来了。” 就是简单的这四个字,立时熨贴了岳稚垣的心。 “回来了,你接着睡吧。” “好。” 等到岳稚垣换好寝衣之后,带着水后的清爽味道躺在她的身边,姚纨懿顺势就掉进了他张开的怀抱。 “一切都会好的,安心睡会儿吧。” 在温和颂正式宣布与大夏皇室敌对之后的第三天,岳稚垣终于颁下圣旨,宣布南境温氏与冀州王氏犯下谋逆大罪,指使已故次甫祁严适操控科举,买卖官职,不可饶恕。 定南王府的事情一出,对沐申平与沐一婉父女更是晴天霹雳,王妃梦碎,沐一婉将自己关在绣楼里哭了整整两天,水米不进,气急的时候甚至还把沐一媛都给带上了。 “父亲,此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沐申平也是急得生出了好几丝白发:“还能有什么办法,温和颂都已经如此昭告天下了,陛下任命严崇为平南大将军,不日出征,这一次当真是不死不休了。” “怎么会这样!” 严崇带着十万大军从金池城开拔的那天,岳稚垣带着姚纨懿还有一众朝臣登上了城楼,亲自为他送行。 “爱卿此去必能为大夏百姓铲除奸佞,朕就在这里等着为你庆功。” 严崇双手抱拳,肃色道:“微臣绝不负陛下所望,带着温王两姓逆贼的项上人头回来。” “好。” 第112章 分歧 与岳稚垣不同的是,温和颂是真真实实打过仗的武将,因此他在排兵布阵上确实会占点优势,可惜他的帐下还有罗衡这一颗眼中钉。 “王爷此计是否太过冒进了?” 果然,就在温和颂方才安排好第二日的进攻策略之后,罗衡的声音再次响起,眼里多少有些桀骜。 “罗将军有何高见?” 罗衡抱着自己的长剑:“樊川三面靠山,最后一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才被认为是南境被破之后的最后一道防线。王爷贸然起兵不说,第一击就要打樊川,而不是更好得手的容县,敢问究竟是为什么?” 这也不是罗衡第一次当众挑战温和颂的权威了,以前的温和颂迫于罗家浸淫军中多年颇有威望,是父王在时最信任的副手,而且罗衡次次都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抓不到错处,让他每一拳都打到了棉花上,心中憋闷。 可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能说会道的王皓轩,这人刚过而立之年,一袭文人长衫在这军帐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锐利的眼神打量着这些武人,笑着为温和颂解围:“罗将军此言不仅是在质疑王爷的决定,更是对我军军心不利啊。定南军是大夏最为强劲的一支军队,难道会连区区樊川都打不下来?真正的一方大将又怎会故意挑选容易的城池进攻呢?” 罗衡对这个居心不明的王皓轩没有什么好印象,更不屑直接与他争辩,只是直直看着温和颂而已。 “王先生所言不假。” “既如此,末将自当听命。” 让温和颂意外的是,罗衡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百般纠缠,而是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去了。 罗衡回到自己的军帐,便有一个小兵上前来接过他的长剑和盔甲,缓行到旁边放好。 再转身的时候,不意被他一把揽入怀中,抬头粲然一笑,竟是个女子。 “你胆子也是够大的,居然敢男扮女装混进来。” 女子名叫嫣娘,肤白貌美,是罗衡新纳的一房姬妾,深得他心。自她入府之后,罗衡便不再留宿其他人的房中,独宠与她。 “将军难道要将妾独自一人留在那吃人的地方不成?” 罗衡邪魅一笑:“我怎么舍得。” “今日议事可还顺利?” 罗衡没有像旁的男子被家中妻妾问到外事时的不悦,竟是默许了嫣娘如此越界的行为。 “王爷当真是被那个王皓轩蒙了眼睛,打定主意非要打樊川。” “将军没有跟他起冲突吧?”嫣娘眉心一跳,稳住了声线问道。 罗衡摇头:“没有,我可是听了你的劝,在这王先生的面前不要太过放肆,虽说我这带兵打仗三十六计使得顺手,可到底比不过这些纯读书的,心思弯弯就太多了。” “哪里是听妾的劝,明明是将军自己审时度势,知道要提防这些小人。” “你呀,倒是谦虚不邀功。” 罗衡点点嫣娘小巧的琼鼻,引得美人一笑:“将军明日可要带兵去攻打樊川?” “哼,不到万不得已,王爷怎会真的用我。” 罗衡深知温和颂对他的敌意,这立功的机会是鲜少落到他的头上。 “要说也是奇怪,这陛下为何无缘无故要毒害王太妃,除了能逼王爷与他反目之外,妾实在想不到有何好处。” 罗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没有接话,嫣娘也聪明地知道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过了半晌,就在嫣娘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句:“王太妃之死,唯一得利之人是他。” 其实罗衡早就对温和颂起疑了,事发突然,今日不过是王太妃暴毙后的第六日,温和颂就已经带着全副武装的数万大军和充足的粮草出现在了樊川城下,怎会如此顺利? 但若这一切真的是温和颂自导自演,也是让罗衡心惊胆战,此人狠辣到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牺牲? “罗将军,王先生在外求见。” 王皓轩来了。 此言一举将罗衡与嫣娘都惊起,罗衡低声吩咐道:“你去屏风后面待着,切莫发出任何声响。” “是。” 罗衡再三确认看不出什么破绽之后,才提高音量对外面说道:“请进来吧。” 王皓轩大步走进来,谦润地唤道:“罗将军。” “这不是王先生,贵客啊。” 王皓轩听出罗衡话中的敌意,笑着说:“罗将军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鄙人投靠定南王绝无恶意。” 罗衡挑眉一笑:“没有恶意,也不代表便是善意。王先生携全族在这个时候投奔南境,实在引人深思。” “我冀州王氏世代洁身自好,却被皇帝猜忌至此。良禽择木而栖,罗将军难道不相信王爷能成一番大业吗?” 罗衡自然是不信的,可这话却不能直说,便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鄙人早就听闻罗将军乃是少年英才,王爷身边有罗将军这样的人才扶持实为大幸,若是你我同心联手,一文一武,必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罗将军好整以暇地看着王皓轩:“王先生若是以为仅凭三两句话表个忠心就能让本将军相信你,未免也是自视甚高了。樊川易守难攻,这便是先生的投名状了。” 此话多少算是表态,王皓轩见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第113章 献妹 直到外面再无动静,嫣娘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担忧地说:“将军,这位王先生不会发现……” 罗衡大张双臂,松了松身子:“别怕,爱妾藏得好,他一介文人发现不了。” “妾身只怕给将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罗衡对她果然是宠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本将军的美人想得真是周到。” 王皓轩走出罗衡的军帐,就见到自己的侍从小跑过来:“怎么了,军营之中怎么如此失态!” “老爷,是小姐……” 只开了头,王皓轩便猜到了几分,冷哼着甩袖,径直向前走去。 刚到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军帐面前,就听到了女子尖厉的声音,虽然没有什么入不了耳的污言秽语,但着实没有冀州王氏的清流风范。 王皓轩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掀起帘子,怒目瞪视着眼前的花季少女:“你在胡闹什么!” 王汝梦一身华服珠翠,脸上却都是泪痕,可怜兮兮地半躺在榻上看着来人:“我胡闹?你要这样把我送给定南王做没名没份的女人,还说我胡闹?” “定南王的身份是配不上你还是怎么,如此眼高于顶?” “若是两府正经议亲,我半句话也没有。可你今日是要我自荐枕席,我怎么做得出!” 王汝梦说到伤心处,又哀哀地悲泣起来,王皓轩更是失了耐心:“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赶紧收起眼泪,别惹得王爷不快。” 王汝梦从未想过自己嫡亲的兄长会如此行事,见他异常冷厉的脸色便知道已无他选,瘫软着身子被侍女扶到了梳妆台前重新打扮。 不多一会儿功夫,略施粉黛的王汝梦来到了王皓轩的跟前,原本朝气蓬勃的少女变得死气沉沉,给国色天香的姿容平添了阴霾。 “梦儿,你是我的嫡亲妹妹,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难道你想让我送族中那些长久被你我打压的旁支姐妹去侍奉王爷,做他的新宠反身来制衡我们吗?” 王汝梦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如此,用陌生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兄长,轻启薄唇应道:“你我兄妹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妹妹明白,哥哥不必多言了。妹妹只盼哥哥念在同胞情份上,能为妹妹向王爷求得名分,也不至于让九泉之下的爹娘蒙羞。” 突然提到兄妹两人故去的父母,王皓轩忍不住握拳,别开了眼神起身:“你先在此处等着,我一会儿派人来接你。”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静默中碎裂了。 王汝梦留在了安静如鸡的军帐中,感觉到外头的日头渐渐下去了,她知道时候就快到了。 这时候,她的侍女端着一碗点心走到身边,低声说:“小姐,您用点吃食吧。” 王汝梦一点胃口也无,正想要将人打发了去的时候,侍女又劝了一句:“小姐就算现在吃不下,也得为晚上考虑啊。” 她的动作僵直,咬紧了银牙接过小碗,勉强用了两口。本是她爱用的点心,心境不同,现在尝起来都觉得食之无味。 王汝梦只用了小半碗就让侍女拿走了,可刚松手就觉得意识恍惚,想要强撑着心神,却还是悠悠晕过去,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侍女扑过来的身影,还有她脸上莫测的神情。 “你……” 侍女一把上前接住王汝梦的身子,动作迅速地将她扶到了屏风后,不多时就穿着她的衣服缓步走出来,一举一动都与之神似。 她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比手掌略大一圈的锦盒,打开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就在她用王汝梦的胭脂水粉修饰眉眼时,身后又多了一位女子,正是方才在罗衡帐中的嫣娘。 “婉娘,你可准备好了?” 被唤作婉娘的女子此刻正顶着王汝梦的脸,笑得温婉得体:“嫣娘,你来的时候没人发现吧?” 嫣娘勾唇:“自然没有,我只是担心你,虽说你最善模仿,但王皓轩可不是一般人。” “我埋伏在王汝梦身边多日,深知他们兄妹二人并没有那么了解彼此,否则她也不至于听闻自己亲哥哥为了权势要将她送到定南王榻上时会那般失态。” 婉娘侧身拉住了嫣娘的手:“倒是你,罗衡此人心机深沉,你可要保重自己。” “大小姐将如此重任交给你我姐妹,纵是身死也不能辜负所托。” “是。” 说话间,嫣娘耳尖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好留给婉娘最后一个眼神,复又消失在了屏风后面,顺便将真正的王汝梦带走了。 “王汝梦”坐在梳妆镜前,捻起了鲜红的口脂,用手指轻挑一点抹在唇上,这幕美人点唇的情景落在迈步进来的王皓轩眼中,没来由地让他心一宽。 “该走了。” “王汝梦”闻言起身,在王皓轩的面前站定盈盈下拜:“哥哥……” 话音里还有些颤抖,让王皓轩生不出一丝疑心来。 “妹妹,你放心吧,哥哥说话一定算话。” “多谢哥哥。” “王汝梦”直起脊背,带着壮士一般的决心和苍凉之感走出了军帐。夜色降临,帐外只有一个小厮提着一盏灯笼,上面还印着“温”字。 小厮见到“王汝梦”的身影,殷勤地弓着身子上前说道:“王姑娘,王爷已经侯着了,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王汝梦”点点头,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明眼人就能看出她的忐忑和不安。 小厮是个性子热诚的,一路上还不断地宽慰她:“姑娘莫怕,咱们王爷脾性待人最是温和。” “多谢你。” “王汝梦”好不容易开口,如莺啼一般的妙音让这小厮顿时觉得此女怕是真能得宠。 第114章 得手 这一路说近不近,“王汝梦”觉得背上生出了点点汗珠,说远也不远,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就已经到了帐前。 一阵风吹过,透过帐帘的缝隙,“王汝梦”似乎与端坐其中的温和颂对上了目光,她只能提起裙摆缓步上前。 她的身姿弱柳扶风,含水的眼眸如受惊的小鹿一样不敢直视,低着头露出天鹅一般白皙的脖颈:“民女见过王爷。” 冀州王氏祖上曾出过数名高官,甚至还有被供奉太庙的尊享,可如今当家做主的王皓轩仍是白身,因此“王汝梦”也只能自称一句民女。 “军营中条件粗陋,实在是委屈了王姑娘。”温和颂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对这位王氏嫡女还有些好奇。 “王汝梦”羞涩地摇摇头,对温和颂突然的关怀有些接不住。 温和颂见她表情窘迫,潇洒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发现女子身量只到自己的胸口,束腰盈盈一握,眼神突然升起了些许侵略性。 “王姑娘可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王汝梦”微微一打战,下意识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撇开头去。 温和颂动了动眉头,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去,背对着“王汝梦”悠悠张开了双臂。 大约过了三五个呼吸,“王汝梦”才迈着细碎的步子靠近,伸出双手攀上了他的腰带。 巧手翻转几下,却还是没能将他的腰带解下来。 或许是这份笨拙取悦了温和颂,他那带着粗茧的大掌覆下,手腕使劲就让娇小的女子踉跄着步子跌入他的怀中。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温和颂就扯下了她轻薄的外衫,香肩微露。 “王汝梦”无助地被高大的男子压在身下,他的动作粗鲁,一点也无怜香惜玉之意。 很快,军帐就传出了女子压抑的细碎呻吟与求饶,还有男子泄欲一般的低吼。 外头的小厮似乎对此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特意走远了一些交头接耳地议论: “这王家的姑娘看着娇弱,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说话这人眼神狡黠,眨巴着像是意有所指。 “王爷看着温柔,可是在床笫之间还是下手重些。以前王太妃病着,王爷也不想说亲,暖床的丫头身子骨健壮也多半吃不消,一个个都不敢往前冒头。这王家上赶着送了位水一般的姑娘,我看可是有她的苦头吃了。” “谁说不是呢,听这里头的动静就知道王爷又上劲儿了。” “方才我去接这位王姑娘,她就是娇滴滴地看一眼,说一句,都能让我酥半边,啧啧,只要她这身子骨能受住王爷的威猛,混个侧妃当当还是有戏的。” “什么侧妃,等王爷打进了金池城,那就是贵妃,皇贵妃了。” “王家估计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不过这毕竟是嫡出的女儿,不说凤冠霞帔,就这么草率地送上王爷的床榻,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他王家没有兵马,若不是看在这位王先生颇有几分真才实学,他又奉上了那些个金银财宝,王爷岂会有时间与他周旋。” “嘘,有人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候着吧,等王爷完事儿了可是要叫水的。” 温和颂本以为这清流世家出身的“王汝梦”应是极守规矩的,没想到除了一开始掉了几滴眼泪低低喊疼之后,竟表现地像只小野猫一般。 一双玉腿紧紧攀在他的腰上,他要是动作轻了就自己顶着上来,要是重了又是挠又是咬的。 每次他刚想发火,她就仰着头在耳边用能掐出水来的声音连连唤着:“王爷,王爷……” 温和颂心头的火苗瞬间被浇熄,可下腹的欲望却是迟迟没有减退。 眼看着她被自己折腾得渐渐失了力气,环住他后颈的玉臂也垂在了身下不算柔软的被褥上,温和颂便知道该是时候一鼓作气了。 他用力卡住了“王汝梦”的细腰,开始大肆挞伐,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波冲击撞得几乎失声,只能生生承受下来,莹白的肌肤都要晃花了他的眼睛。 “啊——”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的顶峰,温和颂毫无顾忌地压在了“王汝梦”的身上,重重地喘着粗气,直到全身的酥麻愉悦劲儿过去了之后,才撑起手臂查看“王汝梦”的情况。 “王汝梦”的模样很是狼狈,精致的发髻早已散落地不成样子,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脸颊上尽是潮红,眼神呆滞,像是还未回过神来一般。 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温和颂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高耸的两座玉峰上,终于清醒过来的“王汝梦”羞得不行,伸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可以稍加遮挡,只好勉强侧过身子,躲避男人灼热的注视。 “哈哈哈哈。” 温和颂朗笑出声,翻身下榻,随手捡起被踢到床角的被子盖在“王汝梦”的身上,出声唤道:“来人。” 小厮闻声进来:“王爷。” “备水。” “已经备好了,小的这就送进来。” “王汝梦”背对着,听着极近处三两个人忙活的声音,她几乎都要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你们都下去吧。” 这下军帐中又只剩下了温和颂与“王汝梦”两人,男人浑厚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怎么,要本王抱你吗?” “王汝梦”颤抖着睁开眼睛,耳边是水波被划开的声音,想来是温和颂已经入水开始净身了。 她藏在被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王汝梦”掀开被子,任由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暴露在他的眼前。 细长的双腿微微交叉着点在毯子上,“王汝梦”起身的时候长发飘落,与洁白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家养了个好女儿。” 第115章 侧妃 “王汝梦”听到这句话,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眼睛又开始泛红,贝齿咬着下唇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小厮只抬了一桶水进来,温和颂向她伸手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牵着他的手迈步跨进水桶,少女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尽收眼底。 水温有些烫,“王汝梦”强忍着不适在温和颂对面坐下,甚至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 “民女没事。” 温和颂勾唇一笑:“这个时候还自称民女?” “王汝梦”假装没有立刻领会他的意思,还用清澈单纯的眼神思索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的意思是……” “放心吧,你和你哥哥想要的,本王许了。”温和颂舒适地将头向后仰:“本王说了,王家养了一个好女儿。” “王汝梦”自然听得出来温和颂最后这句话中的调侃和嘲讽,她可是被落雨阁精心调教过,专门勾引男子的人,真正的王汝梦怎会那些床笫之术。 话又说回来,她为了不露馅也只是使出了些皮毛功夫而已,温和颂竟然就已经舒爽得不行,看来是个没吃过细糠的主儿。 “王汝梦”赤着身子泡在木桶中,自然是没法儿行礼谢恩的,就在她红着眼睛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时候,温和颂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意有所指地说:“以后,你只要安心伺候好本王即可,旁的自不用你多想。” “妾身明白。” “王汝梦”改口改得很顺,温和颂也觉得心里一阵熨贴。 他虽然在书信中与远在金池城的沐申平说了自己愿意娶其女为正妃的想法,可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王皓轩奉上万金,纳他的妹妹为妾也能安他的心。 温和颂在这里闭目养神,“王汝梦”却有些蠢蠢欲动,她的任务是代替真正的王家嫡女成为定南王身边最得宠的女人,让此人动心甚难,让他贪恋自己的身子更容易些。 女子看似无心的一些小动作,实则又挑逗起了温和颂的火气,他眯着眼睛瞥了一眼无辜单纯的女子,实在忍不住便将她从水中抱起,压在床榻上狠狠怜爱了一番。 帐外的小厮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道这王姑娘可真是个厉害角色。 温和颂美人在怀过了一夜,次日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着女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出门对小厮说:“传话给王先生,若他肯割爱,本王意欲纳其妹为侧妃。” 王皓轩得了消息甚是大喜,如此献媚原本以为最多能得个如夫人的位分便是幸运了,没想到她自己是个有福气的。 听闻“王汝梦”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军帐,王皓轩便脚步匆匆地赶过去看她了,谁知在门口就被陌生的侍女拦住。 “侧妃正在休息,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王皓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可是侧妃的嫡亲哥哥。” 年轻的侍女却是不认的:“奴婢也是奉了王爷的命令,侧妃昨夜辛苦,需得好好休息。” 这话说得直白,王皓轩只能甩袖走人。 昨夜温和颂帐中的动静早就传遍了军营,谁都知道他堂堂冀州王氏的主事人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了王爷的床榻上,可谁让她自己也争气,不过一夜功夫倒是挣下了侧妃的位分,如此的宠,还有谁敢妄自非议。 “那就请姑娘给侧妃递个话,就说我来过,等她醒了好兄妹叙话。” “奴婢记着了。” 看着王皓轩刻意明若清风的背影,两个侍女都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侧妃被送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斑斑,嘴里也喃喃着此番也算偿还了王氏和大哥对她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迫人行此等风流之事,还腆着脸来装门面,料想这冀州王氏内里也是如蝼蚁空穴一般,不似表面风光。 “王汝梦”将帐外的声音尽收耳中,她自然是会尽量减少与王皓轩的接触,免得在不经意之间露出破绽。 她从松软的锦枕下面摸出了一个扁扁的盒子,取了一粒药丸入口即化。按照温和颂昨夜对她的满意程度,少不得这段时日都得时时应付他在床榻上的索取。她可不想没过多久就在腹中揣个小的,到时候进退两难。 林瑶的落雨阁人才众多,论容貌是嫣娘最盛,论媚术则是婉娘最灵,两人齐齐出马攻坚罗衡与温和颂,林瑶也算是尽了人事了。 白日里,温和颂与众将围着兵舆图讨论不休,都在想着如何能够将樊川一击而下。可一到夜里,就有小厮引着“王汝梦”穿过营帐,继而就是让人脸红耳赤的翻云覆雨之声。 罗衡搂着嫣娘调笑:“真不知道这王氏是来帮忙还是捣乱的,一个女子就迷得他离了一夜都不行。” 嫣娘心中还在暗叹婉娘的手腕厉害,这边也得谨慎应付着自己的目标:“嫣娘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位侧妃娘娘,究竟是如何的绝色。” 罗衡脑海中浮现出“王汝梦”的那张脸,摇摇头说:“若论姿色,她可没有你美。” “将军就会哄妾身。” “这可不是哄你。”罗衡笑得暧昧,眼神却很是清明,“若是她当真容色姝丽也就罢了,但不过是清秀的模样,却能勾着王爷留恋床笫之事,当真是要小心点了。” 嫣娘会意,浅浅抬头问道:“军营之中没有其他女眷,将军可要嫣娘去探探她的底细?” “你当真愿意为了本将军冒这样的风险,她可是王爷亲封的侧妃,可不是寻常姬妾。” 嫣娘形如菟丝花一般缠着罗衡:“妾身从头到脚都是将军的,只要能为将军分忧,妾身有什么事情不能做?” “好,真是没白疼你。” 罗衡笑着翻身将她的双手钳住:“王爷是快活了,美人何不让本将军也快活快活?” 嫣娘媚眼如丝:“妾身自当尽力。” 第116章 攻城 温和颂温香暖玉在怀,但也没有忘记眼下的要紧事。虽说罗衡是打头阵的最佳人选,可就因为过往的嫌隙与不和,温和颂还是决定将他留在后方,决定次日一早便亲自挂帅出征。 此时,严崇还在没日没夜地赶路,最快要再过十二个时辰才能赶到樊川城内。可回望因为长时间的奔波难掩疲态的众位将士,即便上阵怕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侯爷,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副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如今就连战马都要扛不住了,更何况是人呢。” 严崇何尝不知,思忖片刻便吩咐道:“你带着两百人先行一步,无论如何要在天亮之前抵达樊川,到时候便……” 他伏在亲信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此战艰险,若你能坚持到大军进城,便是胜利了。” 陈副将单膝跪地,执剑抱拳:“末将明白,一定能等到严家军大旗出现的时候!” “好!” 陈副将也不过是而立之年,脸上留了短短的胡茬平添几分粗犷,他大手一挥,很快就清点了两百名骑兵,拽着缰绳,马头高高扬起嘶鸣一声:“出发!” 一行人跑马远去,扬起了阵阵尘土,严崇的目光坚定而锐利。 “全军听令,即刻出发!” 岳稚垣熟知兵法,但到底没有身临战场,便把大权放给严崇自己决断。而他在后方,开始清理当初因为祁氏舞弊案和皖南盐案牵连出来与冀州王氏有关的家族。 姚纨懿已经有了近四月的身孕,嗜睡气躁的症状愈发严重,岳稚垣放心不下,就将政务军务都挪到了昭祥宫处理,只要跟朝臣议完正事儿,就紧赶慢赶回去相陪。 这天她状态尚算可以,看着岳稚垣愁眉紧锁的样子,在他的手边不近不远处放了一盏茶:“陛下,歇一歇吧。” “实在是歇不了。”岳稚垣又习惯性地捏了捏眉心,“这两日又是罢免,又是查抄,天牢里都要人满为患了,可还有十数家没有收押下狱,只控制在自家府上。” 姚纨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样子。 岳稚垣笑得宠溺,单手撑着下颌看她:“想说什么就说吧,也不怕憋坏了。” 姚纨懿微微撅起小嘴:“臣妾一介女流,后宫可不能干政。” “朕允你干政,说吧。” “想来陛下是将舞弊案和盐案中情节严重者率先看管起来的?” “不错。” “若是臣妾猜得不错,眼下那些还被关在府中的人应当确实犯了买官的罪,但并无不臣之心,没有到要抄家灭族的地步,尚还有些利用价值。” 岳稚垣何其聪明,一点就通:“不错,舞弊案牵扯广泛,文武六部皆有中者,若是一次性全都拔除了,看似保全了皇家威严,殊不知会留下多少窟窿和隐患。” “是呀,要是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平安,他们自然也要对陛下的圣恩感恩戴德。” “你的意思是?” “如今前线战事将起,军饷粮草都很要紧。既然这些家族能干出买官的事情,想来家底不薄,陛下可论情节量刑,上缴银两,并继续为陛下办事。” 岳稚垣摩挲着微微扎手的胡茬,看着姚纨懿的眼神夹杂着点点惊艳:“纨纨此法甚妙。” 姚纨懿把茶盏往前推了推,不在意地说:“不过是一些妇人心思,陛下可莫要夸大了。” “户部本来就在说国库不够充盈,或许如此下来还能补贴不少。” “陛下圣明。” “不知道严崇如何了……” 相比于金池城中的暗涌流动,樊川这边的对峙之局则更加惊心动魄一些。 陈副将按照严崇的嘱咐,带着一支小队路经容县,想要在天亮之前绕到定南大军的后方,可又谈何容易呢。 眼瞧着东方熹微,陈副将猛地仰头饮尽水壶中的最后一口,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大喝道:“兄弟们,撑住,出发!” 温和颂已经在主帐中点兵出发,对一众将领打气道:“众将士,今日就一鼓作气将这樊川拿下,必能让大夏军心大乱,随我直指金池!” “拿下樊川,直指金池!拿下樊川,直指金池!” 温和颂与一旁的王皓轩交换了眼神,便支棱着一身戎装率先走了出去。 烈风袭袭,温和颂一马当先带着数万军队行至樊川城下。面对城楼上寥寥可数的守兵,他轻挑嘴角,眼神中都是势在必得。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一员年轻副将轻夹马腹走了出来:“城中的人都听着,若现在大开城门,迎王爷入城,尚可不费兵卒,不见血流,否则生死不论。” 这番喊话没有动摇守城的士兵,只见一个长相粗犷的大汉拿着长枪走出来,温和颂认出他就是镇守樊川的三品将军裴巷永。 要说这樊川为何易守难攻,除了地势因素之外,还有就是裴巷永其人实在难缠。 温和颂亲自劝降:“裴将军,本王敬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归顺于本王,也能保全樊川一城老小的性命。” 裴巷永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斜睨着大言不惭的温和颂,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中气十足:“归顺于你?老子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估计还躲在家里绣手绢呢!” 温和颂顿时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个裴巷永是如此浑不吝的一个人物,张口闭口一点遮拦都没有的。 “要老子开城投降,下辈子都没戏!” 第117章 通气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温和颂一张脸如浸冰霜,抽出利剑指向空中:“定南将士们,准备攻城!” “准备攻城——” 裴巷永眼睛微眯,立即下令道:“弓箭手就位!” 定南大军这边云梯和盾牌齐齐上阵,挡着箭雨艰难前进。 樊川守军见这架势也丝毫不露胆怯,拿着长枪巍然不动的裴巷永犹如定海神针一般,他自然对自己带出来的兵有信心。 可再怎么说,这人数上的悬殊差距还是让裴巷永一方逐渐出现劣势。 温和颂的副将冲在最前面,撕扯着嗓子冲杀。 裴巷永眯了眯眼睛,大声道:“上火油!” 手下士兵得令,先是搬来了装着烈酒的大缸往下泼洒,又丢下了一个个火把,血肉烧焦的刺鼻味道瞬间涌起,士兵们却是眉头都没有动过。 樊川这头硝烟四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金池城中,同样暗潮流动。 “你是说你有办法潜入南境?” 岳稚垣凝神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沈罄。 “春幽台的产业不少,若是陛下的暗桩行动不便,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沈罄抬手给岳稚垣又斟满了一杯春茶,升腾起细细的白色热气,“落雨阁的目标确实大了些。” 岳稚垣闻言拿着茶杯的手指瞬间捏紧,指尖都泛出了青色。 “此举也是我在向陛下投诚,林瑶姑娘当初死遁也是春幽台代劳,要想多查一步实非难事。” “你打算如何做?” 岳稚垣自有上位者的威严,沈罄不惧,摸了摸光洁的下颌:“林瑶姑娘的行踪被定南王觉察,如今被迫躲避,她放出去的人手大多都被秘密拔除,如果我计算不错,应该只剩下婉娘与嫣娘二人。” 岳稚垣对婉娘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就是当初林瑶说的放在罗衡身边的棋子,至于嫣娘又是何人? “林瑶姑娘是这世上最了解定南王的人,只有将她救出来才能主持大局,让他们后院起火。” “好。” 两人沉默片刻,沈罄清了清嗓子问道:“贵妃娘娘凤体可好?” 岳稚垣挑眉看了他一眼:“她身孕已满四月,太医日日请脉,并无不适。” 听到姚纨懿的近况安好,沈罄低头遮掩眼中的情绪,没有让岳稚垣注意到。 一壶春茶喝罢,西边也渐渐氤出了夕阳的颜色,春幽台每日的重头戏才正式开场,一楼大厅中央的舞台控制了一整个白日终于走上了表演的伶人。 岳稚垣身边有沈罄带路,慢慢走了出来:“怪不得这春幽台让人趋之若鹜。” “不敢,少爷过奖了。” 从五楼贵宾包厢层层向下,伴着可绕梁三尺的悠扬琴声,两人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影。 “大哥!” “沈珠,你什么时候回城的?” “刚回来,这不紧赶着回来复命了。”沈珠这才注意到大哥身边还立着一位身形颀长,玉树临风的男子,通身的打扮一看就知不是凡人。 “这位是……” “这是春幽台的贵客。” 沈珠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一番:“看上去像是挺富贵的。” 岳稚垣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扫了沈珠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沈罄无意让沈珠在岳稚垣面前过多露脸,已经开口赶人了:“你刚回来风尘仆仆,先回去洗漱吧。” 沈珠与两人擦肩而过,好奇心驱使还是多看了岳稚垣两眼。 “少爷恕罪。” “让一个小姑娘独自外出闯荡,你倒是放心?” 沈罄毫不意外岳稚垣能看穿沈珠的女子身份,笑着说:“与其让她偷跑出去,倒不如给她一些简单的任务,过一过江湖瘾便罢了。” “也对。” 岳稚垣恰好踩着晚膳的时分回到了昭祥宫,看到姚纨懿已经在桌边坐下了,笑着说:“纨纨怎么不等等朕?” 姚纨懿微微撅嘴,嗔怪道:“哪里没有等陛下了,臣妾这不是还未动筷子呢。” “好好。”岳稚垣笑得一脸宠溺,远青端来了一盆清水为他净手,就来到了姚纨懿的身边,率先夹了一筷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 “今日陛下与沈罄谈得可还顺利?” “他送过来的两个人知道王家的不少事情,远滔已经在着手处理了。” “樊川的战事……” “春幽台在南境有自己的人手,应该能把人解救出来。现在只等严崇等及时赶到,挡住温和颂的铁蹄,切莫踏过樊川地界。” 用兵贵在神速,他们确实算不上抢占先机,如今只能在后方多多运作了。 沈罄这边一点没有耽误,沈朗亲自带人装扮成商户的样子在三日内赶去了南境。 落雨阁被温和颂的人清扫了一遍之后,生意惨淡了不少,见沈朗一行人五六人就像是见到了香饽饽一般,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都扭着腰肢围了上去。 行走江湖多年,沈朗面对这种情况很是游刃有余,伸手扫开了这些女子之后,径直走向了她们身后的老鸨。 她三十多岁的样子,浓淡相宜的妆容下隐隐露出岁月的痕迹,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受人追捧的美人。 “这位公子派头不小,看上了我落雨阁哪位姑娘,奴家这就安排包厢。” “就你吧。” 老鸨笑容一顿,用绢帕掩住樱唇笑道:“有愧公子垂爱,奴家早已不接客了,要不见见我落雨阁的花魁头牌?” 沈朗笑容神秘,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晃了晃说:“这世上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价码,妈妈不愿,不过是钱没给到位,如此怎样?” 老鸨的眼神瞬间被银票吸引,伸手就想去接,却被沈朗躲开:“哎,妈妈意下如何?” 老鸨笑得是见牙不见眼:“当然,一切都好说。” 言罢,她挥手将自己的姑娘们支开,独自带着沈朗去了二楼包厢。 “公子今日想听曲儿,还是喝酒?” 沈朗四下打量,确认房中无人,才说道:“林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第118章 识破 老鸨眼神闪烁,装傻道:“公子是在唤谁?奴家姓连,不姓林。” 沈朗面对她的否认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林姑娘这番易容足以以假乱真,骗过温和颂手底下的人,就不知道嫣娘是否得了你的真传呢?” 连老鸨沉默片刻,轻抬芊芊玉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果然是林瑶。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大隐隐于市,林瑶姑娘的才智当真不输男子。” 林瑶在沈朗的对面坐下,苦笑道:“是我轻敌了,以为在金池城的那出戏唱得好,就真的能瞒天过海。” “这也怪不了你,温和颂本就是多疑之人,眼下并无实证,不过就是全城清扫各方势力的暗桩罢了。” “此番虽然不是针对我,只是落雨阁损失惨重,只留下了两个人。” 说到这里,林瑶疑惑抬眼:“你是如何知道嫣娘?” 话刚出口,她也知道是自己白问了:“春幽台自然是不同凡响的。” 说起婉娘和嫣娘,林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收到消息了,眼下是何情况着实不明。 沈朗进一步确认道:“她们现在应是在定南军营中?” “不错,婉娘已经是罗衡的爱妾,至于嫣娘,她的任务则是温和颂。” “你倒是看得起她,温和颂可不是个好攻略的人物。” “这你就不懂了,嫣娘乃是世间少有的尤物,但凡品尝过她的滋味,就绝对撒不开手了。” 林瑶这话说得直白,倒是让沈朗不知如何接话。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一片红云从脖颈处升起,别过了头去不敢再看他。 “第二次见面,还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春幽台沈朗。” “原来是二当家。” 林瑶自然是知道沈朗大名的,如今这名字与他相貌对上,只觉得人如其名,果真是个疏朗之人。 “林姑娘唤我名字就行了。” 林瑶心中如有小鹿乱撞一般,偷偷调整好呼吸,才继续与沈朗议事。 两人在包厢商谈许久,林瑶将他们一行人都安置在了落雨阁,外人就算知道也以为是寻常的旅人恩客罢了。 此时的樊川进入了短暂的停火休整。 温和颂的样子不复出兵时的威风凛凛,脸涨得通红,在军帐中冲着下面众人发火:“一帮废物!裴巷永手中不过一万军马,三天都还打不下来!” 定南将领耷拉着脑袋,不敢应声,裴巷永曾是之前的武状元,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前头打不过,居然还让他的人绕到后面烧了我们的粮草!” 罗衡此时插话:“想来是从容县抄近道过去的。” 温和颂又被抢白,想起罗衡早在几天前就提醒过应当要率先控制容县的。 “立刻派兵去拿下容县。”温和颂快速看了眼罗衡,“罗将军,此事就交给你了。” 罗衡拱拱手,算是领下了这份差事。散了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准备清点士兵,婉娘满脸愁容:“将军……” “美人不必担心,你家将军身经百战,区区一个容县还怕拿不下?” 婉娘泪盈于睫,听了这话又被逗笑:“妾身自然是清楚将军有多少威猛的。” 这话说得隐晦,罗衡搂过婉娘入怀,在耳边低语:“等本将军回来,再让你见识见识。” 婉娘佯装羞涩,手上是轻轻推拒的动作,眼神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将军切记保全自身。” “好,听你的。” 婉娘目送换好盔甲的罗衡离开,很快军帐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马蹄飞溅的声音,想来是他们已经出发去容县了。 温和颂这边动静不停,樊川城内也是忙碌得很。 虽然借了天然的地形优势将定南军拖了整整三天之久,可裴巷永的人也是死伤惨重。 “将军,我们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兄弟啊……” “对方战损如何?” “尚未完全清点,应是过了万数。” 裴巷永经过这一场激战,身上受了两处刀伤,军医正在为他清洗包扎伤口,可他却只顾着思考。 “严侯的援兵明明到了,为何要瞒着?” “他必然是有自己的原因,或许是陛下授意,我等不可多问。” 是的,严崇的人马已经到了,并未大张旗鼓让定南军知道,只分了一半兵力暗中支援裴巷永,而他自己更是在樊川逗留半日便带着亲兵离开。 裴巷永虽是一介粗人,但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听到小兵来报他离开的方向,他猜想严崇应该是去了容县。 严崇的人埋伏在容县城外的必经之路上,很快就等来罗衡的身影。 只待罗衡只身驾马通过指定位置之后,陈副将大手一挥,就见几块巨石滚下,将他身后的士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罗衡惊住,却又听得一阵疾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银色的剑光近在咫尺,他狼狈躲开,不慎摔下了马匹。 定睛一看,竟然是严崇! 他急忙拔出佩剑,与严崇搏斗起来,在五十招之内败下阵来。 严崇的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罗衡只觉得心凉,看来今日是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外了。 千算万算,还是未曾想到严崇会在容县专门堵截他。 严崇自然看出罗衡的心思,冷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反手用剑柄狠狠砸在了罗衡的颈边。 高大的男人应声而倒。 严崇看着眼前还未停止的交锋,知道罗衡手下的人必不是对手,喝道:“不必下死手,统统抓起来。” 第119章 招安 罗衡悠悠转醒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严崇。 “醒了?” 罗衡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并未被绑住,只是身上的盔甲和武器全都被卸了,手无寸铁。 “你想要做什么?” “陛下只要我问你一句话……” 罗衡眼神炯炯:“洗耳恭听。” “你可愿意代替温和颂?” 代替温和颂? 罗衡的眼睛瞬间瞪大,转而大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温家的根基在南境是无人可比,要想扳倒他如同天方夜谭!”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温和颂的把柄可不算少。” 罗衡坐直了身体,看着严崇:“可就王太妃这一件事,陛下就说不清。” “你也以为是陛下对王太妃下毒?” 罗衡摇头否认:“陛下自然是没有必要这么做,无非是她们母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已。” “既然你心知肚明,为何不弃暗投明?” “因为我罗衡只打必胜的仗。” 严崇歪了歪嘴角:“你这次来容县可是输大了。” 罗衡有些不自然,声音也低了些许:“今日确实是我大意了。” “陛下既然有意扶持,自然不会空手来的,罗衡接旨——” 罗衡僵直了半晌,心中有如天人交战,从他的祖父开始就是定南王最信任的人,温家待他们也算不薄,在南境也算得上是独一份的大家族。 只因为温和颂上位之后对他总有敌意,所行之事更非君子磊落,这才让他生了二心。 虽有陛下在后支持,若是失败,他罗府满门也将覆灭。 “我怎么知道扳倒了温和颂,我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严崇慢悠悠地说:“你若是没有谋逆之心,又怎会重蹈他的覆辙?” 这下罗衡无话可说,他确实没有想当皇帝的野心。 既如此,他端正跪下,额头抵着交叠的双手,嘴里恭敬说道:“臣罗衡接旨——” “即日起,册封罗衡为新任定南王,接管定南军权。” “谢陛下!” 但罗衡对岳稚垣的旨意有些困惑:“那温和颂呢?” 严崇笑了笑:“他是本侯要操心的事情,你的任务就是稳定军心,陛下不希望有过多无谓的死伤,毕竟那都是大夏子民。” “陛下仁心。” 严崇将罗衡扶起:“别跪着了,待到事成,你就是一品异姓王,本侯也受不得你行此大礼。” “严侯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罗将军方才说了不大没有必胜的仗,容县……”严崇语气调侃,“当然是被罗将军轻松拿下了。” 罗衡点头。 “外头留下的士兵得是能信任的人才行,就交给你了。” 罗衡自然明白严崇没有说出口的话,若是不能信任,必然就留不得了。 “我明白。他们都是我的亲兵,严侯爷大可放心。” “罗将军莫要掉以轻心。” 罗衡正了正神色,心中很是清楚轻重。 第二日午后,罗衡便带着一半的人手起程返回定南军营,做出一幅胜利者的姿态。 “回王爷,末将不负所托,已成功拿下容县,可解王爷后顾之忧。” 温和颂的脸上却并无喜色,容县小胜确实振奋了军心,可偏偏又是罗衡。 “罗将军辛苦了。” 消息传回来,倒是让岳稚垣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开了不少。 “陛下可宽心了?” 岳稚垣拍拍姚纨懿的手:“一日没有抓到温和颂,朕就一日无法真正宽心。” 姚纨懿踮起脚尖为他正了正发髻上的玉冠,宽慰道:“臣妾相信陛下。” 小李子在外面提醒道:“陛下,沐大人与林大人已经在乾康宫外候着了。” “陛下快去吧。” 岳稚垣函授,微微弯下腰来对姚纨懿显怀的肚子说道:“你可要听话些,莫要折腾你母妃。” 刚到乾康宫外,大老远就看到了沐远滔和林宴许两人的身影。 “随朕进来吧。” 岳稚垣刚在桌案后坐下,眼睛匆匆一扫,立时觉察到不对劲:“小李子。” “奴才在。” “有谁进来过?” 小李子闻言顿时感到不妙:“陛下,乾康宫乃是朝政重地,十二个时辰严加把守,绝无外人能进来。” 沐远滔关切道:“陛下,可是有何不对?” 岳稚垣捏着一个纸角将它缓慢地从一个蓝色折子抽出来,展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樊川之战的情报。 “朕记得,昨日这封信是放在红色折子下的,现在却被压在了蓝色折子下面。” 林宴许脱口而出:“宫中有内奸!” 岳稚垣面色凝重:“小李子,去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小李子深知兹事体大,领了旨意匆匆离去。 岳稚垣将薄薄的信纸放在一边,忍不住冷笑的语气说道:“如此外忧内患,这么多人都惦记着这把龙椅啊……” 沐远滔和林宴许快速对视一眼,沐远滔说道:“宫中守卫森严,应不会是温和颂或王皓轩的探子,微臣建议从西宫查起。” “微臣附议。”林宴许也表示同意。 “朕心里有数,先说正事吧。” “是。” 小李子从小服侍岳稚垣,心机手段学了六七。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把昨日当值的人都悄悄控制起来,然后一一审问,很快就有人吐出消息了。 第120章 死路 小李子顺藤摸瓜,总算抓住了昨日夜间偷溜进乾康宫的罪魁。 “陛下。” “可有结果?” 小李子感觉到额上有汗珠滴落,却不敢动手擦拭,稳住声调说道:“是,查到是废后苏氏此前的贴身侍女侍梅。” “怎么回事?” “苏氏被废之后,侍梅就被分配去浆洗房干最脏最累的粗活。她与乾康宫的小泉子是老乡,不知什么时候结成了对食,经常在他当值的时候过来送些吃食,嘘寒问暖的。昨日亦是如此,却没想到食盒中下了蒙汗药,小泉子还以为是自己打了瞌睡,没想到让侍梅溜了进去。” “朕还以为这乾康宫是个铜墙铁壁,没想到被人当作了筛子。” 小李子只觉得冷汗涔涔:“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 “先欠着吧,等你把乾康宫的毒虫都揪出来,再去领二十鞭吧。” “谢陛下。” “那个叫侍梅的抓回来了吗?” 小李子答道:“侍梅已经咬舌自尽了。” “那就是说线索断了……” “既然这侍梅是苏氏的人,想来也是为她办事的。” “可岳稚圯已废,苏氏一介女流之辈,就算得了这樊川的军情,又能如何呢?” 小李子语塞:“奴才愚笨……” 岳稚垣“啪”地一声将正在批改的折子合上,冰冷地说道:“这苏时雨确实本事不小,温和颂就进了这么一趟宫,还能让她搭上线。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愁不能成。” 小李子默默不敢言. “苏氏不该留了,今晚就送她上路吧。” 岳稚垣发了话,苏时雨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奴才领旨。” 待到夜色深了,小李子就带着两个亲信静悄悄地来到了荒凉的西宫。 苏时雨就住在岳稚垣的隔壁,不知为何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几度梦魇惊醒,再一睁眼就看到月色下立着几个森森的倒影。 “什么人在那里!” 小李子嗤笑一声,大力推开门,苏时雨很快就认出了来人,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了他身后托盘上的几样东西。 “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李子压低了声音道:“奉陛下口谕,庶人苏氏,赐死。” 最后两个字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也难怪小李子对苏时雨没有好脸色,一个被废黜的女人还妄图盗取军情,兴风作浪,连累他受罚,今日本用不上他亲自出马,但还是想来看她咽气一解心头不快。 “你们敢,我是……” “是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是皇后吗?别说出来贻笑大方了!”小李子摆摆手,就将毒酒、白绫和匕首送到了瘫坐在地上的苏时雨面前。 “选一样吧。” 苏时雨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李子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一个眼神就让后面的人上前:“既然你选不出来,咱家就替你做决定了。” 她在慌乱中大喊出生:“来人,快来人啊!” 这动静自然惊醒了仅有一墙之隔的岳稚圯:“出什么事了?” 苏时雨带着哭腔呼救:“他们要杀了我,他们要杀了!救我啊陛下!” 小李子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他自保都难,如何能救你?” 苏时雨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只是不想就这样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罢了。 “那就毒酒吧,帮她一把。” “是。” 两人揣着阴森不善的笑意上前,一人在苏时雨身后钳住她的双手,力道之大根本挣脱不开,另一人端起毒酒往她的嘴边凑去。 “唔……” 苏时雨紧紧闭着嘴唇,死命摇头,将毒酒弄撒了不少。 小李子愈发不耐:“若是你不识趣的话,咱家就改白绫了,到时候痛苦难当,可别怪上咱家。” 苏时雨死死盯着小李子,眼神不可谓不怨毒。 “再灌!” 费了半壶酒,毒药终于发作,苏时雨开始发软痉挛,浑身疼痛倒在地上,小李子也不着急,亲眼看着曾经的一国之后吐出了黑血,死不瞑目。 小李子走上前蹲下,探了探苏时雨的鼻息,这件事若是再办砸了,他的小命也该交待了。 确认地上的女人已经再无生息,小李子吩咐道:“丢去乱葬岗吧。” “是。”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同样经过了岳稚圯的房前,他借着微薄的月光,看到了他们扛着一个像是被草席裹起来的东西离开。 看来苏时雨已经死了。 岳稚圯联想到昨天曾经偷偷潜入西宫来见苏时雨的侍梅,应该是被岳稚垣发现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面向潮湿发霉的墙壁,闭上了眼睛,轻叹了一声:“下辈子,做个寻常人就好了。” 听了小李子的回禀,岳稚垣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寝衣,只是淡淡地点头:“下去吧。” “是。” 他回到寝殿里,对上姚纨懿关切的目光:“没事了,睡吧。” “臣妾可不是经不起风浪的娇花,陛下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只是不想让那些事情脏了纨纨的耳朵。”岳稚垣顺势覆上她的小腹,“还有咱们的孩子。” 姚纨懿知道岳稚垣对这个孩子寄予极高的期望,可她却有些心疼:“陛下,臣妾与陛下二人都是在皇室中长大的,其间艰辛旁人不知,臣妾与陛下却是心知肚明。若是这孩子资质不够,就也不必勉强了。” 岳稚垣不喜见她皱眉,用手指抚平之后应道:“听你的。” 姚纨懿刚松口气,又听到他没说完的半句:“只是朕与纨纨的孩子,岂有资质不高的可能。” 第121章 潜入 严崇带着三五个身手最好的亲兵伪装成了罗衡的手下混进了定南军中,与他共同私下联络拉拢温和颂的副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少数行不通的人,也经不住两人的威逼利诱。不过四五日之间,就已经成功将温和颂架空了。 反观温和颂,他则是被王皓轩与“王汝梦”兄妹两人绊住了,王皓轩刚愎自用,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靠着倒背如流的兵法肆意指点,害得定南军接连两次攻打樊川都以惨败收场。而“王汝梦”则是适时为温和颂提供了香软的温柔乡。“兄妹”俩各怀鬼胎的默契配合让温和颂一时之间完全离不了他们。 这一日,趁着温和颂又亲自带兵去樊川城下叫嚣,“王汝梦”的帐中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姑娘!” “嫣娘!” 沈朗亲自带着扮成男装的林瑶来见嫣娘。 “此地危险,姑娘快走!” 嫣娘心有惴惴,生怕有人突然造访,将林瑶陷入危局。 “你不用担心,外面都是自己人。”林瑶很快将她安抚下来,“事情进展如何?” “温和颂和王皓轩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深信我就是王汝梦。” “甚好。”林瑶笑着说,“温和颂蹦哒不了太久了,等时机一到,你便可脱身。” “是。”嫣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角上扬,总是让人心生愉悦。 “这几日定南军中不会太平,恐怕很快就有动乱,温和颂阴晴不定,你须得小心保护自己。” “姑娘放心吧,嫣娘心里有数。” 林瑶还是不放心:“你这张人皮面具用的时间久了,容易露馅,你切记要换。” “是。” 嫣娘也知道,这两日上妆的时候发现脖颈处有遮不住的细线,是面具和真皮的接缝痕迹。为了不让温和颂发现,夜间亲热的时候总是央求他吹熄了烛火,又刻意躲避他在自己的颈窝啃咬才勉强过关。 林瑶捡着要紧的事情交待,急匆匆地来,也急匆匆地离开了。 嫣娘瞧着一旁的男子全程未发一语,但下意识的动作却是很保护林瑶的安全,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罗衡的动作很快,就在他“拿下”容县得胜归来的第六日夜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联合温和颂帐下其他四名副将快速接管了军中要地。路遇不从者,也只是武力镇压,并未大肆杀戮。 温和颂怀里搂着“王汝梦”,被外面兵械交锋的声音惊醒,猛地坐起,大喝一声:“来人!” 外面的守军还未来得及应声,就被罗衡一剑抵住了咽喉,一步一步退进了温和颂的军帐中。 “王汝梦”神情惊慌,两只白嫩的手臂赶紧拉过了被子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躲在了温和颂的身后,其实也是怕这些粗人刀剑不长眼,误伤了自己。 “罗衡,果然是你!”温和颂恶狠狠地说道,“狼子野心!” 罗衡身后跟着其他副将,他们共同望向温和颂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冰冷,还带着不屑。 “狼子野心,这话说的应该是你自己吧!”罗衡轻哼一声,“是你妄想染指江山,拉着定南军与你赴这一场无端的战事,平白牺牲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 “是他岳稚垣容不下定南王府,下毒鸩杀了本王母妃!” “真的吗?” 罗衡追问道:“就凭王太妃所中之毒是大夏皇室秘药?这不是等同于告知全天下是他动的手!反倒是你,言辞闪烁,欲盖弥彰,借机发挥!” 温和颂转向罗衡身后站着的人:“那你们呢!本王平日里待你们不薄,经罗衡三两下挑拨就敢冲本王拔剑了?” 那几人知道此事并无退路,站出个身影:“王爷,末将只希望南境再无战事,若是罗将军能做到……” “废物!”温和颂大骂出声:“身为武将竟然说出这种话!” 此话一出,倒是让剩余几人心里生出更多龃龉:“王爷,末将从戎就是为了抵抗外敌,不是把刀尖指向自己的同胞!” “那你现在是把刀尖指向谁!” 罗衡抬手:“不必与他多说了。温和颂,你宠信奸佞小人,王皓轩已经束手就擒,至于你身边的这个女人……” “王汝梦”听到他们提及自己又瑟缩了一点,将自己完全藏在了温和颂的身后,右手却偷偷地摸向了床榻角落。 温和颂知道自己在现下对峙的局面中不占优势:“罗衡,本王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臣服,既如此,本王可以与你光明正大的决斗一场。” 罗衡对他依然居高临下的态度很是不齿:“温和颂,到现在你还没有醒悟,这不是你我的私仇,而是牵涉南境数万百姓的生死问题!” 温和颂掀开被子下床,赤裸着上身,灼灼看着罗衡:“给本王一柄剑。” 罗衡根本就不上他的当,温和颂武功是前任定南王请了大师教导,与他对决并无绝对胜算。 “你害怕了?” 温和颂勾起一点笑意:“怎么,你以为这么轻松就能将本王拉下马?你又要如何收服人心呢?” 他没有穿鞋,赤着双脚一步一步逼近罗衡。 “温和颂,你不用对我使这激将之法。”罗衡想到自己背后的靠山,很快稳住了心神,“你且出去问问定南军,对这一场师出无名的战争,他们是如何想的?” “他们是本王的兵,主帅有令,他们必须遵从,本王让他们往东,就不能往西。别说前面是区区一个樊川城,就算是刀山火海,本王一声令下,他们也得上。” 第122章 下马 温和颂深藏在骨子里的贵族傲慢被罗衡激了出来,洋洋洒洒一篇大论,让原本心有不忍的人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来,瞬间定了心神。 罗衡闭了闭眼睛:父亲啊,这就是你临终之前还在念叨让我效忠一生的主子…… 他几步跨到帐前,“呼”地一声掀开了帘子,外面站满了定南士兵,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伤口处血肉模糊,今日兵败归来,只来得及在军医那儿草草包扎了事,尚未吃上一口热饭。先是罗衡带头引发了动乱,又站在冰冷的夜里听了温和颂的这番言论,他们的心算是凉透了。 温和颂根本扛不住这上万人充满着失望的凝视,立在门口处的罗衡低声说道:“他们的命也是命,温和颂,你有负定南血脉。” 定南血脉,温和颂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在此刻破土而出:“本王,才该是这个江山的主人!” 如此唇枪舌战下来,温和颂早已气血翻涌,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几乎都要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倒下。 罗衡没有料到这一出,还在怀疑是不是温和颂的诡计,一直躲在床榻角落的“王汝梦”淡定起身,丝毫没有顾忌身上只穿着鸳鸯肚兜和亵裤而已,走到温和颂身边,用小巧的玉足使劲踢了踢他,念道:“这会儿才晕啊。” “这……”众人见状都惊诧不已,这不是王皓轩献给温和颂来吹枕边风的美人计吗? 此时尚做小兵打扮的严崇往前一步,拱手道:“姑娘可是落雨阁的人?” “王汝梦”轻笑一声,伸手在脖颈处摸了摸,快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吓得几个大老爷们都往后退了一步:“奴家嫣娘。” 严崇点头:“有劳姑娘了。” 嫣娘优雅地向他施礼,回身在地上捡起之前被温和颂丢弃的外衫,随意地套在了身上,挡住胸前的一抹春光:“将军言重了。” “外面已安排好了接应的人,会将姑娘安全送回落雨阁。” “有劳。” 嫣娘离开之前路过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温和颂,蹲下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温氏明珠向你问好。” 可惜温和颂此刻神志全无,如同死了一般。 罗衡这才反应过来,对严崇说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早有部署?” 严崇没有接话,方才的对话已经将落雨阁的身份暴露,岳稚垣的意思也是想在此事之后便让林瑶彻底关停在南境的暗桩网络,交由春幽台打理一段时间。 “将温和颂和王皓轩分开关押,明日由本侯押解进京。” 严崇言罢,向罗衡使了个眼色。 罗衡点头,在温和颂桌案的一处隐秘之地找到了定南王府的军印,冲外面的几万将士喊道:“咱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罗衡看着欲要抱头痛哭的士兵,心里默念道:温和颂啊温和颂,谁想要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你自出生便高高在上,哪里懂得他们的心…… 婉娘听到外面的动静很快就小了下来,心想罗衡已经大势已定。 果不其然,他在亥时之前就回来了,发髻有些凌乱,可一双眼睛却是发着光的。 “将军!” 婉娘小跑几步,扑进他的怀里,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劫后幸存的惊忧:“妾身好怕……” “好了。”罗衡的大掌拍了拍她的后背,“都没事了。” “接下来会如何?” “严侯爷明日就将温和颂和王皓轩押解进京,向陛下复命。” “那将军呢?” 罗衡沉声道:“先把定南军带回去安顿妥当,再去金池城面圣。” 婉娘困惑:“难道将军不应该与那位什么侯爷一起去见陛下吗,若是他将所有功劳都夺了去……” 罗衡听到婉娘如此猜测,忍俊不禁道:“那还不至于,婉娘,咱们这位陛下登基时间不长,虽不知道会不会是一个盛世明君,但绝不是个昏庸的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番能免去南境和樊川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事,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将军真是个大好人。” “好了,不要再吹捧了。”罗衡捏了捏她的鼻子,惹得婉娘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小脸涨得通红。 “快去备点热水,身上都是脏兮兮的。” “早就给将军准备好了,妾身这就伺候您洗漱。” 温和颂和王皓轩两人被五花大绑,丢在屯放粮草的军帐中,由严崇的亲兵严加看管,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温和颂觉得此刻自己的脑袋有千斤重,眼皮一睁一合之间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人。 “王先生?” 王皓轩背靠着粗糙的粮草,像是没有听到温和颂的声音一样,一动不动,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 在他的计划里,就算祁严适被抓,碍于堂妹母子也不敢把自己供出来,只要杀了沐远滔和林宴许,岳稚垣的可用之人就没剩几个了。 可为何该死之人未死,还牵连自己必须拖家带口离开冀州,不得已投奔了温和颂,而这个名声在外的定南王空有野心,却无实干,出兵不到十日就被岳稚垣的人给废了。 回想自己的谋算,犹如一场笑话一般。 “王先生?” 温和颂又唤了一声,他心存一丝侥幸,王皓轩或有办法助他们脱身。 “我妹妹呢?” 王皓轩方才嘶喊了许久,嗓子都沙哑了。 温和颂下意识地四下找了圈,没有发现“王汝梦”的身影,动了动喉头:“想来是被罗衡……” 第123章 回京 “王汝梦”的妙处只有温和颂知道,简直令人食髓知味。 一方面,他盼着罗衡已有美妾在旁,不会想要再占了她去,而另一方面,他又幻想“王汝梦”能看在两人这几日的缱绻情意上,为他谋划。 王皓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女不侍二夫,就算没有死在罗衡的剑下,她也必须自我了结。” 温和颂感受到他的态度出现了明显的转变:“王先生就如此肯定?” “这是王氏祖训。” “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王氏女不为妾也是祖训之一?” 王皓轩眼神如刀,盯着温和颂狼狈又平静地用手肘支撑起身体。 “王先生不用恼,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内讧分裂不就如了他们的意了。” 王皓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阶下囚还能如何翻盘?” 温和颂知道按照岳稚垣的性子不会悄无声息地将他解决了,只要能活到金池城,就算是赔上自己一条性命,也可以在岳稚垣的心里扎上一根刺。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严崇就亲自去把两人提上,戴上了手铐脚链,关进了两辆囚车里。 “这一路回金池城,都安分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严崇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进去,转身对罗衡说道:“罗将军,军印在手,以后你就是定南大军的新主帅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温和颂听得清清楚楚,他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末将必不会负陛下所托。”罗衡跪了下来,“陛下仁慈,没有追究定南军此次因受温贼蛊惑而犯下的罪行,末将代数万将士叩谢陛下圣恩。” “多谢陛下圣恩。” 几万人齐齐下跪,谢恩的声音响如洪钟,可是对于坐在囚车里的两人来说,却像是游街时被百姓砸在身上的菜叶鸡蛋。 严崇一点都不敢耽搁,朝着金池城的方向行去。 就在樊川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简陋凉亭里,沈朗与林瑶相对而坐,听着马蹄夹杂着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快来了?” 沈朗应声:“你为何非要在这儿等,陛下不是允诺了会让你单独见温和颂吗?” 林瑶脸上此刻的笑容犹如干枯的花朵:“温和颂落败的样子,我是看几次都不嫌多的。” 近了,又近了。 温和颂身上穿着的是粗布麻衣,头发披散着,神情麻木地戴着手铐脚链,任人怎么也无法跟高高在上的定南王联系到一起去。 林瑶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嘴里喃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温和颂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看向了凉亭的方向,那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深紫色长袍,看似不凡,女子则是全身素白,还戴着帏帽,看不清面容,只是这身形…… 颇有些像温明珠了。 “呵。”温和颂自嘲一番,难道说一朝被打落神坛,还能看见早已死去的人吗。 沈朗和林瑶看着他们来,又看着他们离开:“走吧,咱们也去金池城。” 凉亭的石柱上拴着两匹毛色油光发亮的骏马,一人一骑,远去的方向扬起了薄薄一层尘土。 温和颂,我总是要看到你的结局,才能彻底结束这场梦魇,还有你我之间的孽缘。 岳稚垣接了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定南叛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平息,所有人都是有功的。 “只可惜了樊川军……” 裴巷永手里的人本就不多,在第一场的鏖战中折损不少。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朕再论功行赏,先给户部知会一声,此战的抚恤金加倍。” “是。” 严崇的动作很快,他回城的那日,远远就看见了岳稚垣亲自来接。 他一身黑色战袍,翻身下马,疾走几步靠近,单膝跪地向岳稚垣说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这一趟,辛苦严侯了。” “这是为臣的本分。” 严崇微微侧身,左手一指:“温和颂、王皓轩两人安然无恙,听候陛下发落。” 岳稚垣的目光落在众将士身后的两辆囚车上,看不清里面的人的样子与神情,点头道:“先关入天牢。” “是。” 回到金池城之后,岳稚垣还是将这两人交给了严崇负责,请了刑部尚书与两位新科进士一同清查两府的罪行。 或许是逐渐认清了现实,温和颂在天牢中格外安分,相比之下王皓轩却是一反常态地上蹿下跳,成天嚷着要见严崇,见岳稚垣。若是无人理睬,他又会自顾自地嘶吼谩骂。 深夜,就在温和颂快要入睡的时候,有一道轻微的落锁声从天牢门口的方向传来,他只觉得心里一跳,假意翻个身,眯着眼睛小心观察着。 随着脚步声愈发近了,他的呼吸也不自觉地更加急促起来,是不是,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从头到尾被黑袍裹着的瘦高身影,他走路的样子优雅坦然,根本就不像是来劫狱的。 “唰”地一声,来人将帽子揭下来,温和颂显然没有料到会是他: “岳稚垣!” 第124章 秘见 岳稚垣勾唇,像是被温和颂的反应逗笑了。 他身边跟着刑部尚书,连忙指挥人将牢门打开,搬了一把不算上好的椅子放在了不远处。 等岳稚垣好整以暇地坐定,他方才开口:“你很吃惊?” 温和颂闭口不言。 “既然你已经揭竿谋反,朕来当面问你一句为何,不为过吧?” 温和颂嗤笑:“我如今已是你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反你重要吗?” “起码对你母妃,对你的祖父,重要。” 温和颂脸色一变:“你既然知道我母妃的死是……” “定南王的势力从一开始就是足以让君王难以安眠的存在,可初代定南王没反,你的祖父、父亲都没反,为何到你这里就觉得可以反了?” 温和颂突然仰头怒目瞪他,一双眼睛里都要充满了血丝:“因为这个皇位本就是我的,这个江山也是我的,天下都是我的!” 岳稚垣没有意外,而是等着他说下去。 “你可知道享誉天下的初代定南王温令南并不姓温?”温和颂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他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嫡出皇子……” 在一旁陪着的刑部尚书不防听到这样的秘闻,当下大惊,可是岳稚垣却是面不改色。 “当年温皇后生产诞下的是一对双生皇子,在民间尚算多子多福,可对皇室来说却是有可能动摇国本的事情。她自太医诊断出来之后,便想尽一切办法意欲保住这两个孩子。 温皇后封宫避宠,甚至将皇帝往其他妃嫔那里推,结果就是捧出了后来的玉贵妃和柔昭仪。 一直忍到了生产当天,温皇后堂堂后宫之主却不敢惊动任何人,强忍剧痛平安生下了两个皇子,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就将后出生的那个孩子交给了亲信,在夜色的掩盖下从宫门一角送出了宫去。 待到宫女回来说人已安全离开,她才松了劲,让人去给歇在贵妃宫里的皇帝报信。她知道按照贵妃惯爱拈酸吃醋的性子,自然是要拖到天亮才会跟皇帝说的,也好再给她留点时间。 次日一早,皇帝听闻嫡子诞生,很是高兴,当即赐名周桓。 十日之后,温皇后之父,温丞相宣布喜得嫡孙,便是温令南。 周桓从小聪慧,三岁习文,五岁作诗,深得皇帝喜爱。而温令南,传闻因其母早产,体质虚弱,自出生起便离不得汤药,须得十万分小心才有可能养至成年,温丞相安排了专人侍候,从不让他出门。 从来没有人想过,周桓与温令南竟然是双生嫡亲的兄弟。” 岳稚垣心道果然如此。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父王在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的,而他也是在祖父的病榻前知道……”温和颂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们活着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说,却也不会带到坟墓里去。他说,温氏忠的应该是百姓,是天下,是能够带来国家安定之人。可若是上位者不仁,则可以此秘密取而代之。” 温和颂盯着自己污脏的双手:“这句话在定南王府传袭数代,却没有一个人想清楚其中关窍,这是温暨的临终之言,可我定南王府一脉却非温氏,而是前朝周氏!岳贼抢我江山,焉有让你稳坐天下的道理!” “所以你要反,连你的母亲都愿意用命为你铺路。” 温和颂颤抖着握拳:“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不对,你早就知道!” 岳稚垣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直直看回温和颂的眼睛。 “你竟然早就知道……” “也不是早就知道吧,不过数月而已。” “怎么可能……” “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前朝遗孤的身份,却苦于没有证据为你招募旧人,也无法让天下人信服,所以你的母妃才会孤注一掷,为你捏造反叛的理由。为母报仇,倒是名正言顺。 你可记得定南王府曾有一幅祖传的画作?” 温和颂木然地点点头:“只是十几年前被江湖盗贼窃走,再无消息了。” “你可看过那幅画?” “谁又没有呢……”温和颂知道岳稚垣为何揪着一幅画不放,掩饰道:“那是初代定南王的亲笔,每一位温氏子弟年年都需瞻仰,不过是幅乡村野趣的画,没什么特别的。” “不必妄图欺瞒朕,朕知道那幅画中的秘密。”岳稚垣摇摇头,“可你以为,温公留下的只是金银钱财,对吗?” 温和颂自然不知有何错:“传言本就是如此说的。” “温公能成为太祖皇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能带着全族人隐退南境,能让定南王府成为皇室忌惮却不敢动手的一股势力,如此智慧之人怎么可能只留下一笔财宝而已。你之前是尽力寻找过的,只不过在王皓轩投靠之后,你收了他贡献出来的偌大财富,这才稍稍罢手,朕说的可对?” 岳稚垣向小李子伸手,后者恭敬地双手呈上一个画筒,在他的面前将两幅画徐徐展开。 “这两幅画卷都是出自于温公之手,他在卷轴中藏入了两张丝帛般的信纸,分别是温皇后与温丞相的亲笔手书,该有两人私印,这是他们父女二人共同为前朝皇室留下一缕血脉的最后凭证。” “你是说……” 温和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眼睁睁地看着岳稚垣亲手撕开了卷轴处的细缝,抽出了他所说的信纸。 信纸轻飘飘的,可对他来说却如高山一样沉重。 第125章 了结 “温公虽然对太祖忠心耿耿,但心底里依然对其莽夫武将的出身不能苟同,这两幅画中的违和之处便可见一斑,如此隐晦不引人注意的做法倒也符合温公的性子。” 岳稚垣言语间也不乏对温令南的叹服,太祖对他有救命之恩,又将新帝托付给他,许多情感叠加让他无法做出反叛以正自身的事情,却又留下这两幅画,为子孙留下了后路。 可温和颂只能看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数代王府掌权人遗憾错失的良机:“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 岳稚垣看着逐渐陷入疯魔的温和颂,无奈叹道:“温公到底是温暨一手调教出来的,你终究是无法相媲。”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温和颂几乎就要挣脱铁链的束缚,冲到岳稚垣的面前去。 “自然是了你的心愿,不能让你这辈子都活在无知中。” 岳稚垣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吩咐小李子将画卷收起来:“这两封信就留给你吧,毕竟这是你的至亲祖先在这世上的最后遗物,而你也会是最后看过上面内容的人。” 牢门在岳稚垣的身后轻轻关上,温和颂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这次又是谁? 温和颂没有抬头,已经知道真相的他心中无所畏惧,直到一阵熟悉的味道飘到眼前。 “怎么,高贵的定南王不敢抬头看我了吗?” 温和颂僵硬地抬起头,手里还死死地捏着能够证明他前朝皇室血脉的信纸。 林瑶,哦不,是温明珠正好端端,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温明珠,你果然没死,与岳稚垣串通一气欺骗我!” 温明珠轻盈地提起裙摆,慢慢蹲下来与他平视,一字一句地说:“骗的就是你,温和颂。” “你和那个老虔婆对我母妃做的事情,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温明珠想起自己惨死的生母就心里绞痛,泪水很快就涌上了眼眶,“她都已经自我了断了,可你们母子竟然将她的尸体带走藏起来,鞭打泄愤,最后丢到了乱葬岗让野狗分食,如今葬在父王身边的不过是一具空棺而已!” “她的存在让我和母妃成为全南境人的笑柄,要不是她动作快,父王去后的第二日就当众撞棺,落在我手里绝对不会让她死得如此容易。我只恨不能在她活着的时候让她尝一尝我和母妃的痛苦。” 温明珠逼自己听他说完,下一秒就一口咬在了他的颈边,只听温和颂痛呼一声,手里的信纸飘然落下,大喝:“贱人!” 此刻的温明珠丢弃了所有世家贵女的礼仪,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肉,抬手抹了一把满是血迹的嘴唇:“温和颂,你害我母妃死后不得安宁,害我活着生受侮辱,我日夜都想将你啖肉饮血,今日大凶,正好将你我兄妹仇怨了结了去,你意下如何?” 温和颂觉得伤口生疼,还能听到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眼神瞟到地上的信纸,声音嘶嘶地说道:“且慢,就算你要杀我,看在兄妹血亲的份上,我也该把定南王府最大的秘密告诉你,我们是……” “我都知道。”温明珠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陛下与你的对话,我刚都在外面听到了。” “那你……” “前尘往事与我无干,今日之后天下再无定南王府,再无温明珠。我要做父王说的自由之人,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温明珠随意捡起信纸,揉成一团塞进了温和颂的嘴里。 “可惜老虔婆已死,听说那毒物下肚也不是好受的,你午夜梦回可有再想起她咽气死不瞑目的样子?”温明珠字字咀嚼,“陛下已经允准,待你伏法之后尸首随我处置。我会带你回南境,亲手将那老虔婆挖出来,寻一个风水宝地葬了。” “你……”温和颂眼神凶狠,像是要生吞了她一样。 “说起来本是上一代的恩怨,却让你我兄妹走到这个地步,还好你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否则我也怕自己下不了手。” 听闻此言,温和颂的眼睛突然亮了亮,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偶有宠幸婢女,母妃总会因为她们身份低贱而强迫灌下避子汤药,几年下来无一人有妊,可这次纳了王氏贵女,两人云雨多次,说不定能留下点…… “若是你寄希望于王氏女,我劝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温明珠笑得云淡风轻,“她是我为了你精心调教出来的人,用了秘药,绝无可能诞育子嗣。” 温和颂终于受不住打击,“噗”地吐出一口黑血,再无力气支撑身体站立,双膝触地,跪在了温明珠的跟前。 “你与岳稚垣算无遗策,如此我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温和颂放下此话,像是再无任何求生的希望,嘴里暗暗蓄力就想要咬舌自尽。 温明珠察觉的时候为时已晚,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前想要掰开他紧闭的嘴,大声喊道:“温和颂,你别想!” 温和颂一心求死,大量的鲜血从嘴里淌出来,他盯着温明珠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亮,最后竟是在她的怀中断气。 温明珠夜探天牢,虽有岳稚垣的授意,沈朗还是执意陪同,一直等候在天牢外面。 许久之后,他终于听到了沉重的木门后传来动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沾满血迹,狼狈不堪的温明珠。 “林姑娘!” 沈朗快步跑上去,碍于礼节没有碰到她的衣袖,只是飞速打量一番,看出来她并没有受伤:“出什么事了?” “温和颂他,咬舌自尽了……”喉咙干涩,温明珠说完这几个字就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沈朗知道她今晚必然是不好过,立刻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你需要休息。” 第126章 封赏 刑部尚书前脚刚护送着岳稚垣回去皇宫,后脚就听下面的人来汇报了温和颂畏罪自尽的消息,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哎呦喂,这大半夜的一出接一出,我这条老命真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大人……” “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刑部尚书一边说话,一边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满脸都是说不出的疲惫和发愁。 王皓轩被关在了天牢的另一头,直到天光熹微的时候才听狱卒碎嘴拼凑出了晚上发生的事情。 “你们刚才说什么,温和颂如何了?” 王皓轩扑上来,从木柱中间抓住了路过的一个狱卒手臂,急急问道:“他死了?” 狱卒都是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哪里会被王皓轩一介读书人轻易擒住,随意一挥就挣脱了:“关你什么事?” “快告诉我!” “进了天牢,你就是烂在地上的白菜叶子,这么大声使唤谁呢!”狱卒自是不爽的,用力将王皓轩推到了地上,嘲笑他手无缚鸡之力,竟然半晌都起不来。 王皓轩心乱如麻,温和颂若是自戕,这一切的罪行都会留给他一人承担,帝王一怒,血流成河,他…… 好不容易坐直了身体,又有三四个人冲进来,手里拿着铁链之类的东西。 “你们要做什么!动用私刑可是有违律法的!” “你放心,就你这身子,怕是一道刑罚都熬不过去。”为首的狱卒露出阴森的笑容,“大人有令,绝不能让你再自我了断。” 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他的手脚用铁链捆起来固定在墙上,王皓轩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他奋力挣扎的时候,不知道谁又把一块散发着臭味的布团塞进了他的嘴里:“唔唔……” “明天你就会被提审了,且乖乖在这里候着吧。” 狱卒头子拍了拍他的脸,忍不住嘀咕两句:“这公子哥真是养尊处优,脸皮比花楼的姑娘还水灵……” 如此话语对王皓轩同是奇耻大辱,梗着脖子,青筋都要冒出来。 “闭嘴!”狱卒头子不耐烦了,“再吵就让你尝尝天牢里的玩法,保准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皓轩终于认命,高傲的头颅垂了下来。 岳稚垣听闻温和颂的死讯之后,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温和颂的罪行天下昭昭,依他的性子也无法在众人面前接受审判。 “知道了,让她把温和颂带走吧。” 岳稚垣复又埋头处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小李子前来通传:“陛下,沐远滔大人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 沐远滔信步走近,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岳稚垣抬头问道,“有什么事儿?” “微臣前来请求陛下,允微臣协助英勇侯审理王皓轩一案。” 岳稚垣听了这话心有意会:“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严崇的?” 沐远滔知道岳稚垣已经猜到了:“陛下圣明。” “允了,严崇刚得了闺女就出征了,也是辛苦,你能帮衬点也好。” “多谢陛下。” “罗衡不日就将进京受封,朕有意削去定南王府的世袭爵位,改为公爵,三代始降,你觉得如何?”岳稚垣又沾了沾朱墨,在奏折上做着批注。 “微臣听英勇侯说的,罗衡其人是个带兵打仗的好苗子,但野心不足,较之温和颂更好掌握。” “他身边的那个婉娘,可还得力?” “连带兵打仗都带在身边,应是十分受宠。” 岳稚垣沉思片刻:“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林瑶负责吧。” 说到林瑶,沐远滔补充了一句:“陛下可有觉得春幽台的沈朗与林瑶相交过密?” “情之一字,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岳稚垣看似深谙其道,但后一句话却让沐远滔觉得隐隐发麻,“更重要的是,能找到他们的弱点就行。” “是……” 樊川之战平息,裴永巷与罗衡先后收到岳稚垣的圣旨,宣其即日出发前往金池城。 两人分别在城中的驿馆住下,就连偶然碰面都只是点头示意,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次日早朝,众位大臣穿着朝服在大殿上等着岳稚垣,小李子尖声说道:“宣樊川五品将军裴巷永晋见!” 裴巷永与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们不一样,一上殿就是冷厉的武人杀伐气场,有些胆小的文官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末将裴巷永参见陛下!” 他声如洪钟,周身的磊落之感让岳稚垣眼前一亮。 “裴将军请起。” 聪明人都听出了岳稚垣口气里的欣赏,不免多看了裴巷永几眼,这男子其貌不扬的,但要是真入了陛下的青眼,或许前途很是光明呢。 “裴将军年轻有为,为国抗敌,实是国家栋梁。” “末将食君俸禄,为国效力,不敢居功。” “小李子。”岳稚垣点点头,示意小李子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樊川一战,裴巷永英勇抗击温贼,骁勇果决,晋为从三品将军,钦此。” 众臣暗中自有愕然,这一战看似声势浩大,皆是因为温和颂出其不意占了先机,好在岳稚垣快速应变,命英勇侯即刻援军。如此纵观全局,不过是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了结,裴巷永当然是立下了军功,但这连升一品半却是未曾想到的。 第127章 奢望 “末将叩谢陛下圣恩,只是那些战死的将士们,还请陛下开恩厚葬并抚恤其家属。” 此话说的如此直白,很快就引来了一些人的挑衅:“裴将军慎言,如何抚恤自有陛下圣裁,由兵部与户部主理,裴将军这么说话莫不是要仗着军功向陛下索要赏赐?” “赏赐?”裴将军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转头看向了说话的文官,那人看起来四十岁的模样,油光满面,还留着两撇可笑的胡子,说话的时候还会翘起来一动一动的。 “这位大人竟然将战死将士的抚恤金称作赏赐,他们都是为国牺牲的大夏子民,家中可能还有父母、妻子和小儿,我身为他们的将军争取一点微薄的金银养家糊口罢了,怎么到大人的口中就变成了可耻之事?” 岳稚垣看到裴巷永义正言辞,毫不畏惧的发言心中满意,他就需要这样的人。 “好了。”岳稚垣发了话,殿下无人再敢多言,“裴将军视将士如自己的兄弟手足,朕很欣赏,抚恤金一事就全权交给户部尚书,必不会让在前线奋战的大夏子弟心寒。” 裴巷永复又跪下谢恩,退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罗衡上殿了。 说起来罗衡自小生长在南境,这上朝面圣还是头一回,抬眸的时候快速瞥见了上首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气宇轩昂又不失威严。 “末将罗衡参见陛下。” “此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并最大程度避免死伤,多亏了罗将军深明大义。” 不等岳稚垣说话,就已经有德高望重的老臣为罗衡声援,罗衡心里一惊,陛下不会以为是他安排的吧。 其实不过是那些人早就洞悉了岳稚垣有重赏招安罗衡的心思,想提前卖他一个好罢了。 岳稚垣岂会不知道这些老狐狸的心思,不戳破罢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罗衡世族簪缨,骁勇善战,特封为安国公,统管南境军务,赐金池城宅邸一座,钦此。” “臣,叩谢圣恩。” 要说岳稚垣这道圣旨还真是巧妙,定南王府被彻底裁撤,罗衡受封安国公,却只留下了南境军务,也就是说他必然是要再委派一位文官去任职负责其他庶务。而这最后的宅邸,那就更让人意味深长了…… “以前的定南王府常年闭足南境,导致与皇室关系疏远,这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朕希望安国公以此为戒,每年都能在金池小住。” 罗衡恭敬应下:“陛下盛情,臣不敢相却。” “如此甚好。”岳稚垣笑着说,“你刚接手,应有许多事情尚要整理,等除夕时节,再携家眷回京吧。” “是。” 罗衡对于今日的赐封心中如明镜一般,岳稚垣这是恩威并施,让人摘不出一处不好来。 大夏能够有这样以为胸中有沟壑的皇帝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有温和颂那样拎不清的人才会想要取而代之。 罗衡还不知道温和颂自尽的事情,却也想着与这位旧主保持距离,连落井下石的心思都不曾有。 下朝之后,岳稚垣在乾康宫处理政务,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将温和颂的罪行一一梳理昭告天下,还有便是王皓轩的会审。 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小李子进来通传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什么事?” “陛下,熙嫔娘娘在外求见。” “不见。” “娘娘只说若是今日不见到陛下,便在殿外长跪不起。” 岳稚垣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这女人竟然还威胁起他来了。 “那就让她跪着吧。” 小李子无奈,只好悻悻地退了下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李子进来为他换茶,只听岳稚垣的声音幽幽响起:“她还在?” 小李子面色难看地点点头:“是。” 岳稚垣“啪”地合上了手中的奏折,伸手捏了捏发僵的后脖:“让她进来吧,朕倒想看看她要说什么。” “是。” 没一会儿,霍知意脚步蹒跚地走进来,想来是在外面跪的时间久了膝盖生疼。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跪下。 “起来吧。”岳稚垣眼皮都未动过。 “谢陛下。”霍知意站直了身体,“臣妾请陛下屏退左右。” 岳稚垣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霍知意今日装扮倒是让人眼前一亮,月白色的衣裙优雅而不素净,发髻挽得松垮,额前耳边都留了一些发丝,再有她那双小鹿一般的杏眼,换做其他人或许早已忍不住要将她拥入怀中好生疼爱了吧。 “下去吧。” 霍知意见岳稚垣甚至都没有问及缘由就同意了,心中微微一喜:“多谢陛下。” “现在可以说了?” “陛下,臣妾有一请求。” “说。” “求陛下赐臣妾一个孩子。” 岳稚垣冷不丁听到这样大胆的话,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你说什么?” 霍知意鼓足了勇气来这一趟,如今这口气已经快要泄了,强撑着重复一遍:“求陛下赐臣妾一个孩子。” 见岳稚垣陷入了沉默,霍知意只好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打算都说出来:“一来,自贵妃娘娘有孕,陛下便不再召幸,服侍陛下本就是臣妾的本分;二来,来日臣妾得幸,若是皇子,臣妾愿将他记在贵妃娘娘名下,以解陛下后顾之忧,若是公主,她亦可以在太后娘娘膝下承欢,让她老人家安享天年。臣妾此心昭昭,请陛下明鉴。” 岳稚垣惊诧于霍知意的言行,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蠢笨。 “此心昭昭,确实不假……”岳稚垣声音不高,霍知意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 “熙嫔,你想得很是周全。” 第128章 宫女 “陛下……”霍知意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臣妾自知处处不及贵妃娘娘,不得陛下喜爱,可愿以己身解陛下之忧。” “你说说看,朕有何忧?” 霍知意踌躇,有些话她本想点到为止,却不料岳稚垣竟然还追根究底,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说!” 霍知意被吓了一跳,只好坦言:“陛下独宠贵妃娘娘,可大夏自开国以来便没有立他国女子为后的做法,因此贵妃不入宁坤,其子不得立储。” “贵妃不入宁坤,其子不得立储,所以若是你生了皇子,记在贵妃名下,便可解决此事?” “臣妾父亲是陛下少时的老师,如今也只在翰林院领职,虽不如贤妃和德妃的母家势大,但陛下亦可免去外戚干政的顾虑。” 岳稚垣只觉得胸中一股闷气环绕:“若是公主,便可养在太后膝下承欢。” “太后娘娘如今独居雨花宫,若身边有人陪伴,病也能好得快一些。”霍知意见岳稚垣难得与她有来有回地说话,心中愈发雀跃起来,“说起来,罗宝林才是太后娘娘的本家晚辈,只不过她位份低下,臣妾便代劳一二了。” “甚好。” 这两个字一出,霍知意简直喜出望外,正情不自禁要往前两步靠近岳稚垣的时候,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凌厉眼神顿在了原地。 “你这一套算盘打下来真是漂亮,你当朕是傻的不成!” “陛下,臣妾只是……” “只是想盼着朕早点去吧!” 霍知意“扑通”地一声跪下,顾不上从膝盖传遍全身的刺痛,掉下了两滴晶莹泪珠,带着哭腔喊到:“陛下,臣妾绝无此心啊……” “朕念在你无知的份儿上,已经没有牵连,安安生生做好你的熙嫔就好,没想到你竟然会到乾康宫有此一言。” “我……” 霍知意突然搬出了两人小时候的情谊:“阿垣哥哥,意儿只是想要真正做你的女人啊。小时候,你明明很喜欢,很照顾意儿的,为什么意儿进宫了,成了你的妃子,却再也得不到你的眼神了呢……” 岳稚垣面对她梨花带雨的示弱与倾诉,脑海中浮现起小小的她追在自己身后跑的那几年,还有在不远处含笑凝视的霍卿,便只剩下了一个问题:他怎么能一边教他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一边与自己的母妃共赴巫山云雨…… “如果你缺男人,朕大可送你几个。” 霍知意本想勾起岳稚垣的怜惜,却被他的这一句话吓得不敢再哭,连连摇头,发髻都快要松开了:“陛下,不要……” “朕告诉你,贵妃是朕的妻子,宁坤宫是她的,未来的储君也只会是朕与她的孩子。至于你,既然如此孝顺太后,便搬去雨花宫贴身侍候吧。” 霍知意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却被往外走的岳稚垣避开。 “小李子!” 小李子快步走进来,目不斜视:“陛下。” “传朕旨意,熙嫔自请废位,迁入雨花宫服侍太后。” 小李子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自然地应下。 岳稚垣侧过身子看着瘫坐在地上毫无生气的霍知意,低声说道:“这世上只有太后知道朕为何从不碰你,若想知道,你便自己去问她吧,别说朕没给过你机会。” 言罢,他甩甩袖子离开了乾康宫。 霍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的,耳朵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就只有岳稚垣临走前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次日,已经被贬为宫女的霍知意穿着制式宫装,揣着自己的小包袱来到了雨花宫门口。 接到消息的白嬷嬷早早就在此等她了,几步迎上去,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一酸说道:“娘娘已经在里面等着姑娘了,咱们进去吧。” 雨花宫本就是个清雅之地,岳稚垣没有刻意薄待林太后,加上白嬷嬷御下有术,一路进去竟没有人敢多看一眼,或多说一句,都只是在本分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意儿,快过来。” 霍知意一看到久未见面的林太后,心中的委屈苦楚倾盆而出,丢下了小包袱扑倒在她的膝头,放声哭了出来。 林太后不防被她这么一撞,身子晃了一晃,可看到霍知意如此伤心的样子,慈母之心泛滥,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一直哭到疲累,霍知意嗓子都哑了,只能抽抽噎噎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娘娘,陛下为何要这么对我啊……” “……”林太后心知肚明,却不能把真相告诉她。 “陛下说娘娘知道他不碰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霍知意目光灼灼,林太后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还是白嬷嬷适时地插话:“姑娘,太后娘娘精神还未养好,方才姑娘哭了这一阵,且让娘娘休息会儿吧。” 霍知意听了这话心里生出一阵歉意,太后的脸色看起来确实有些苍白:“都是意儿不好。” 白嬷嬷将她扶起来:“姑娘放心,嬷嬷带你先去住的地方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跟嬷嬷说,晚点再跟娘娘好好说话。” 林太后也点头表示赞同,嘴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知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林太后举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心中油然而生出强烈的无力感,原本以为还能保住霍知意,没想到还是走到现在这一步。 一盏茶的功夫后,白嬷嬷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林太后焦急地问道:“可问出来了?陛下怎么会突然把她送过来?” 白嬷嬷回想起方才霍知意告诉她的来龙去脉,张了张嘴也是觉得无从说起。 第129章 王氏 要说霍知意是林太后的亲生女儿,继承了她的野心,却没有遗传半分智谋,不会判断局势,更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在岳稚垣面前是被一览无遗的。 思及此,白嬷嬷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林太后:“没有,姑娘一个字也不肯说,想来是与陛下闹了矛盾,娘娘再给她一些时间吧。” 林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心思深沉,意儿进了雨花宫哪里还有出路。” “娘娘不要忧心了,不然一会儿头又要疼了。” 林太后第二次住进雨花宫之后想了许多,自己筹谋了半辈子功亏一篑,不想认命,却又在一时半会儿间想不到新的计策。本想假意安分几年,等岳稚垣放下防备之后再行动,不想他又把霍知意给送了进来。 “陛下一定是故意的,他知道意儿的身份,想要用她来扰乱哀家的心神,逼着哀家早点死!” 林太后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白嬷嬷连忙好声好气地哄着,一字一句中都不提岳稚垣的好坏,只是让她多顾念下自己的身体,只有把病养好了,方能说得上来日方长。 没有人在意一个本不得宠的熙嫔如何惹怒了岳稚垣,就连霍卿都无从得知。 入夜,雨花宫一片死寂,只有一抹身影鬼鬼祟祟地在夜色的掩饰下出现在不起眼的角落。 “如何?” “请公公转告陛下,老奴会看好太后娘娘和霍姑娘的,一定不给陛下添麻烦。” “如此甚好,你记得,这是保住你主子性命的唯一办法。” 白嬷嬷面色严肃,郑重地点点头。 他们很快分道扬镳,没有任何人发现蛛丝马迹。 回到自己的房间,白嬷嬷面对着墙壁,不断告诉自己,她这一生的使命就是要保护主子安好,哪怕是背叛她。从前她对上贪图美色的先帝,可以说得上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可如今的陛下却不可同日而语,她能做的有限,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即便如此,白嬷嬷依然无法让自己入睡,心中只能饱受煎熬和折磨,无法为人知晓。 王皓轩的会审很快开始了,连带着他的族人都被沐远滔如数寻回。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问及缘由的时候,他只是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神情:“既然你们都已经忘了她,那又何必深究我这么做的原因呢……” 沐远滔当然知道这样的答案无法向岳稚垣交差,因此在会审之后,又亲自去天牢走了一道。 狱卒依然怕他走上温和颂的老路,依然将他用铁链固定住,王皓轩的双臂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沐大人……” “你方才在堂上所说的话……“ “沐大人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所有罪行我均已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沐远滔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着急说话,只是在王皓轩的面前不断地来回踱步,此举很快就将他惹急了。 “沐大人……” “你说被我们遗忘的人,是你的姐姐,王皓妍,对吗?” 王皓轩愕然,猛地抬头望向沐远滔:“你怎么……” “王皓妍是冀州王氏嫡出长女,从小便在兵法武学上颇有天赋,因此你的父亲破例许她习武。永平六年,边境突发战事,王皓妍瞒着所有人独自一人奔赴前线,投奔到当时的领军主帅帐下,同时也是你父亲的密友周显,在军中女扮男装参与了十数场大小战役,最后更是亲手砍下了对方主将的头颅,立下不菲军功。 周显将你姐姐的表现如实上报,先帝颇为赞赏,甚至将她封为当朝第一女将军,与男子平起平坐,朝野上下有赞赏,也有质疑,因此先帝下旨宣召周显父子与你共同回到金池领赏。 也就是那一日的宫宴,先帝一眼看中了英气风发的王皓妍,当场修改了旨意将她改封为贵嫔,即日入宫服侍圣驾。却不想,你姐姐早已与周显之子两情相悦,周显本也计划在当日为他们求一道赐婚圣旨,这一切却被先帝无意间破坏了。 你姐姐当晚便被先帝召幸,周显父子在七日之后黯然离开。大夏第一位女将军只存在了几日,便成了后宫的一位普通妃嫔……” 王皓轩淡淡接话:“先帝后宫佳丽三千,看上我姐姐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圣宠逡巡不过几月而已,很快就将她抛诸脑后。姐姐在战场上可以所向披靡,可面对女子之间的钩心斗角却是毫不精通,因此那些看她不顺眼的嫔妃就趁着她失宠的时候频繁对她出手。 姐姐本就无意争宠,只得勉强逃过几次,也没有在先帝面前多言。入宫后第三年,她诊出了身孕,听闻周显父子因战败被罚入天牢,便去乾康宫求情。先帝不见,姐姐跪到小产,被人诬陷与周显之子有私情,搜宫找出了当初两人定情的玉佩。姐姐试图辩解,等来的只有一杯毒酒,还有周显父子被先帝下狱的消息。 她死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父亲为了保全族人,主动上书将姐姐从族谱中除名,先帝也下旨抹去她的存在,史书中永远都不会有她的名字,天下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大夏第一女将军王皓妍…… 如此昏庸的皇帝,如此腐烂的朝廷,我就是要把这趟水搅得再浑一点,看这大夏的江山如何一点点被蛀虫侵蚀溃败,哈哈哈……” 沐远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很快就离开了天牢。 岳稚垣了解了事情原委之后,更好奇沐远滔是如何查出王皓妍其人的。 “其实也是巧合,王皓轩在会审堂上什么都不肯说,但他们一行人被拉出去的时候,有人曾经低低抱怨了一句,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姑奶奶,臣这才去查了王家的族谱,发现王皓轩是嫡系一脉独子,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因此起了疑心。” “做得好。” 第130章 生辰 “多谢陛下称赞。” 一事了结,岳稚垣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前尘往事太多,留下的都是隐患。” “与祁严适隐婚的那对母子也找到了?” 沐远滔颔首:“是的。” “将他的遗物带给她吧。”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王皓轩是罪魁祸首,应处斩刑,所有财产充入国库。其他人就按照律法处置吧。” “陛下仁心。” 沐远滔来到关押王氏族人的地方,将人提了出来。很快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牵着稚龄小儿慢慢走来,眼神中满是防备和惊惧。 “罪妇见过大人。” “你就是王皓澜?” “是……” “这样东西,你可认得?” 沐远滔将祁严适的玉环拿出来,那妇人顿时失了心神,情绪激动,一时想要上前,一时又要顾着孩子,嗫嚅半晌才说:“是,罪妇认得。” “认得就好,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物归原主。” 王皓澜接过玉环,拉着孩子对沐远滔是谢了又谢。 “回去吧。” 沐远滔望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方才软了一瞬的心又硬了起来,不管是流放,还是充奴,都是他们要自己面对和承担的命运。总不能再让他们去搅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可以拥有新生活的崔夫人和祁蔓吧。 一纸令下,定南王府和冀州王氏都变成了往日云烟,百姓们的饭后谈资,然后再被遗忘。 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姚纨懿的身孕已经六个月了,肚子出奇得大,岳稚垣心下不安,亲自招了太医来看。 “如何?” 这位太医尤善千金之术,反复为姚纨懿诊脉:“贵妃娘娘这脉象应是双生之象。” “什么?” 又是双生,岳稚垣立刻想起了前朝温皇后的故事,难掩忧思。 姚纨懿却是开心不已,她出生在人丁稀薄的大凉皇室,双生子可是天大的喜事,她转身看向岳稚垣,却见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姚纨懿郑重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纨纨。” 姚纨懿却不相信,执拗地继续追问下去:“陛下若是不告诉我,就别怪昭祥宫今夜熄灯得早了。” 岳稚垣无法,这才把当年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她:“不过纨纨,你放心,就算是双生皇子,朕也会保护好你们母子三人的。孕期最忌忧思过度,你的身体最重要。” 姚纨懿听了这话,又往岳稚垣的身边靠了靠,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臣妾自然是相信陛下的,还有臣妾腹中的孩子。” “等你平安生下孩子,朕就会册封你为皇后,成为朕名正言顺的妻子。” 姚纨懿只是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温存之际,岳稚垣突然说起:“不久之后便是大凉皇帝的寿辰了。按照惯例,礼部会准备国书,纨纨何不也写封家书?” “陛下可允?” “那是你的弟弟,有何不可?” “多谢陛下。”姚纨懿心情更好了,连连道谢,惹得岳稚垣哭笑不得。 “瞧你,说起弟弟就这么高兴,不怕朕的醋坛子打翻了?” 姚纨懿不以为意:“陛下最是大度,怎会跟臣妾一个小女子计较呢?” “朕的纨纨哪里是小女子……” 本来是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在日后却一语成真,两人再回首时皆是感慨不已。 姚纨懿不敢耽搁,很快就准备好了家书往乾康宫送去。 这是姚明璟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就算他再三强调不必铺张,可挡不住宫里的女人想要兴师动众。 就在宫宴开始之前,大夏的国书送到了,连带着还有姚纨懿的亲笔家书,姚明璟挥退了众人,独自阅读,眉眼之间的笑意愈发深了。 “陛下,麟端宫那处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了。” “大夏来的使者是何人?” “临安侯世子,林宴许。” “走吧。” “是,起驾——” 麟端宫灯火通明,大殿上坐满了人。其实姚明璟最不耐这种场合,偏生他的生母赵太妃乐在其中。 “陛下驾到——” “臣妾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姚明璟先是喊了起,再向赵太妃问安。 姚明璟的左侧是赵太妃,右侧则是皇后郁葳蕤,然后便是贵淑贤德四妃,岫蓝因为位份不够,并未在今晚列席。大凉皇室近亲不多,以长宁大长公主的座位极为靠前,她与皇后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 “臣妾率后宫众姐妹,恭祝陛下寿辰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今日宫宴,辛苦梓潼了。”姚明璟对皇后是另眼相看的,入后宫的大多时间都是在她宫里歇着,再来便是岫蓝,就算后来四妃礼聘进宫,他也只是去点个卯而已,如此倒让平国公和长宁大长公主夫妻俩心里的不满减轻了一些。 宫宴开始之后,席上觥筹交错,姚明璟突然问道:“大夏的林世子何在?” 林宴许得了点名,起身走到中间说道:“大夏林宴许参见大凉皇帝陛下。” 作为两国邦交的使者,礼仪分寸总是很难拿捏的,多一分谄媚,少一分失态,好在林宴许长得一副好皮囊,又总是带着笑意,让人生不出太多的警惕之心来。 “林世子舟车劳顿,辛苦了。”姚明璟举止大方,“不知大夏皇帝陛下可好?贵妃娘娘可好?” “皆好,贵妃娘娘如今已有六月身孕,不日便可诞下两国血脉,大夏与大凉之间的关系也将更进一步。” “如此甚好!”姚明璟看出林宴许提及姚纨懿的时候态度恭敬,不似作假,更是龙心大悦。 这时候席间突然响起几声异动,荣淑妃以帕掩口,一手捂着胸口,像是身体不适一般。 “怎么了?”赵太妃出声问道,“荣淑妃?” 荣淑妃慢慢站起身来,带着笑意说道:“陛下恕罪,太妃娘娘恕罪,臣妾已有一月身孕了。” 第131章 斗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没想到第一个传出喜信的竟然会是荣淑妃。而她自己则是心中得意不止,虽然大哥的腿伤被神医治好,陛下的“贵子”之诺被他们黑不提白不提之间糊弄过去,可架不住她的肚子就是争气啊。 “既然有了身孕,那就要好好养胎了。” 姚明璟脸上没有太多喜色,转头向皇后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梓潼了,指派个太医专门看顾淑妃的胎,不得有失。” 皇后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端庄,温声应下,对着其他三妃说道:“你们是一同进宫的,如今淑妃妹妹有孕,你们就更要用心侍奉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荣淑妃见姚明璟和皇后三言两语就让她失去了众人的关注,言下之意更是要陛下多去宠幸其他女人,心中气急不已,却又不能当众发作出来。 宫宴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岫蓝的耳朵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在旁侍候的星儿与月儿只好想办法宽慰她,到底是子嗣缘浅。 宫宴结束之后,荣淑妃本想着姚明璟会去她宫中休息,没想到他却径直带着皇后离开了麟端宫。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后并肩的身影,手中的帕子都要拧碎了。 “淑妃姐姐,怎么怀了身孕还如此心浮气躁,小心腹中龙胎不稳。” 说话的是齐德妃,她出身定安王府,虽不是嫡出,生母却是定安王最宠爱的侧妃。 “一个妾室所生的,也配与本宫平起平坐,言语中还带及龙胎,简直就是居心叵测!”荣淑妃现在可就没了忌惮,护甲都快要戳到齐德妃的脸上去了。 “够了。”安贵妃看不下去出言打断,“如此行径要是传了出去,陛下的颜面往哪儿搁!我们姐妹同列一品妃位,淑妃,你也该注意分寸。” 看起来都是一品妃位,可这贵淑贤德到底是分了先后,荣淑妃挺了挺肚子,在其他三妃面前走过,丢下一句狠话:“等本宫平安产下陛下的长子,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 “你……”齐德妃性子娇矜,哪里受得了她这副嘴脸,就要冲出去与她理论,却被周贤妃拦了下来。 “好了,你没看方才陛下脸色不好吗,她这一胎若是公主也就算了,若真是皇子,恐怕也很难得陛下的青眼,且让她嚣张一段时间又如何。”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却是担得上“贤妃”二字。 “姐姐说的是。” 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出姚明璟的反应有异,偏偏荣淑妃自己沉浸在有孕的喜悦中察觉不到分毫,就算旁人提醒,她大概也会以为是嫉妒所致。 姚明璟与皇后回到凤鸣宫之后,宫女来报净房中已经备好沐浴的物件儿,皇后便请姚明璟先去了,自己则是在铜镜前坐下,让侍女为自己将发上的钗环一一卸下。 “娘娘,为何不告诉陛下您也有身孕了。”侍女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皇后浅笑:“像荣淑妃那样?本宫是一国之母,犯得着自降身份与她争宠?” “是……” “先让她得意几天吧,人呀,只有爬得高了,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觉得疼。” “奴婢受教了。” 等到皇后洗去了所有脂粉,姚明璟才悠悠从净房出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他走到皇后的面前,牵起她的双手,侍女们识趣地都退了下去。 “吵闹了一天,总算清净下来了。” 皇后踮起脚尖,用手指在他习惯性皱起的眉间按了按:“陛下莫要这样,像个老头子一样呢。” “梓潼……”也只有皇后敢对他说这种话,且让他不生芥蒂。 皇后笑着,又拉着他在床榻边坐下说话:“陛下今日这么高兴,恐怕不只是因为过生辰的原因吧。” “还是梓潼懂朕。” “知道皇姐过得好,陛下心中应是宽慰许多。” 姚明璟深深吸了口气:“皇姐的家书如此说,林世子也如此说,可是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哪怕一面也好……” 皇后心里微酸,与他相握的手又紧了几分,想要把力量传递给他一般。 “陛下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姚明璟点点头,和衣躺下,皇后温柔地为他掖好了被子,才起身往净房走去。 等她带着一身水汽回来,姚明璟的呼吸已经十分平稳,应是睡熟了。皇后小心翼翼地从床尾爬进去,在他的身边躺下,被褥里温度让她很快陷入了梦乡中。 正如皇后所说,荣淑妃确实得意了几天。就在那日宫宴后半个月,趁着众妃来向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闻着浓重的香味,没忍住干呕起来,见已无法遮掩就当场宣了太医来诊脉,果然是有喜了。 姚明璟闻讯飞快赶来,越过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在皇后身边坐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胰:“梓潼,你觉得可还好?” 姚明璟的不同反应落入他人眼中,皇后与荣淑妃的地位高下立见。 “陛下,臣妾无碍。” 皇后用眼神示意殿中还有其他人在,姚明璟这才微微收敛了些:“没别的事,你们都先回宫去吧。” 岫蓝站在最后面,掩住黯然的眼神,与众人一道离开了凤鸣宫。 皇后与荣淑妃接连有孕的消息对大凉来说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谁会生下皇长子…… 长宁大长公主一接到信儿就进宫去看望女儿,可镇国将军夫人早几日就递了牌子,仍未收到宫中的允准。 “好孩子,你感觉如何?” 皇后好不容易用进去的早膳又全都吐了出来,脸色青白,长宁大长公主心疼不已。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这就把佟妈妈送进来给你,她最擅长做膳食,总能让你用下去点。” 第132章 冲撞 “陛下已经让御膳房按照女儿的口味做了,只不过勉强用下去了都会吐出来。” 这边母女二人温馨叙话,荣淑妃那边可就不好受了,一听长宁大长公主进宫,她就摔了一套珍贵的瓷器。 “怎么本宫的母亲还不能进宫!一群废物!” “娘娘,您还怀着小皇子呢,切莫动气啊!” 荣淑妃的胸脯上下起伏着,直到觉察到小腹有点点抽痛,才后知后觉地在软塌上做好,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本宫就是气不过,凭什么皇后的母亲就能随意入宫……” “那毕竟是大长公主啊……” 荣淑妃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这层关系,郁葳蕤还不一定能顺利入主凤鸣宫呢。 都说有孕之人最怕多思,荣淑妃若总是这样,接下来的八个月怕是难熬。 回到金池城的林宴许,也为姚纨懿带来了姚明璟的亲笔书信。 岳稚垣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了她,姚纨懿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那是岳稚垣很少见到的温情脉脉的她。 “说了什么?” “陛下可要看看?”姚纨懿反问道,一点都没隐藏眼里的狡黠。 岳稚垣像是被看穿了小心思,故作傲娇地回答道:“朕才没兴趣呢。” “既如此,那臣妾就不给陛下看了。” “你……” 姚纨懿露出了小孩把戏得逞的笑容,捧着肚子在他面前站定:“都是一些家常话,还说要给臣妾腹中的孩子做长命锁呢。” “咱们孩儿的长命锁自有朕来做,还用不上他操心。” “他好歹也是孩儿唯一的舅舅啊。” 岳稚垣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把什么劳什子舅舅放在眼里,他还是孩儿们的父亲呢。 “这肚子又大了些。” 姚纨懿闻言低头看了看:“是啊,臣妾这样都快看不见自己的脚了。” “太医可有说什么?” 姚纨懿腆着脸撒娇道:“太医说臣妾一切都好,陛下怎么每日都问。” “你这小妮子,朕关心你还不成了。” “成……” 岳稚垣只是不敢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怀着双生子的女子比寻常孕妇更易早产。民间有句话叫“七生八不生”,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姚纨懿已经快满七月了,他总要做足准备才好。 产房早几月就开始准备了,还有医女、接生嬷嬷和奶娘,都是岳稚垣亲自过目把关,一丝一毫都不愿让姚纨懿受累。 其实姚纨懿孕期难熬,大多是因为没有几个知心人可以说话。岳稚垣政务缠身,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前一发动全身的大案,每日回到昭祥宫还要强打着精神与她说话,她又如何忍心。 唯一交心的祁蔓也离开了,至今未曾送来过只言片语,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或许也算是好消息吧。 金池城一连下了几日暴雨,好容易放晴,人也觉得心里敞亮不少。 “娘娘,您可要出去走走?” 姚纨懿闻言眼睛一亮,可又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肚子,瞬间泄了气:“罢了。” “娘娘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宣英勇侯夫人和临安侯世子夫人进宫坐坐,请严嫔作陪?” 在岳稚垣的授意下,姚纨懿倒是与这几位女子走得近些,好在对方也是好性情,虽没有如祁蔓一般投缘,但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如此也好。” 姚纨懿终于同意了,川梓便马不停蹄地着人出宫去请了。 怎么说也是昭祥宫宴清,人不多,排场也小不了。 “贵妃娘娘距离生产还有些时日,是该多走走,等真到了时候也不至于吃太多的苦头。”英勇侯夫人是个快言快语的,笑眯眯地打量着姚纨懿的肚子。 姚纨懿习惯性地摸着小腹,冷不丁被踢了一脚,皱了皱眉。 “看来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皇子。” “是男是女倒不要紧。”姚纨懿不以为意,“像严夫人这样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 英勇侯夫人成婚多年才有一女,确实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拦不住她和严崇都对女儿甚是疼爱,俨然是当作了掌上明珠。 “多谢贵妃娘娘夸赞,等小女再大一些,臣妇再带她进宫,沾沾贵妃娘娘的福气。” 临安侯世子夫人沐一媛大婚之后,为了减少非议,她很是深居简出了一段时间,再加上有林沐两家的遮掩,如今她的身份算是坐稳了。 严嫔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她的身份姚纨懿知道,可她的嫂嫂不知道,今日作陪也是想安英勇侯夫人的心。 “如此甚好,宫里太清静了些,两位夫人以后也可多多进宫来。” 几人闲话半晌,正打算回去的时候,却被半路上冲出来的一个人影打乱了节奏。 来人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举止疯癫,后面还追着好几个宫女太监的样子。 “陛下,陛下……” 她眼尖地瞧见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华贵身影,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从后面撞了上来,人挨着人,姚纨懿身体不稳,抱着肚子摔倒在地。 “贵妃娘娘!” “不好了,贵妃娘娘见红了!” 谁人不知昭祥宫的贵妃娘娘是陛下的心尖宠,为了她大有遣散后宫的意思,要是她和她腹中的皇子出了任何差错,她们全都得掉脑袋。 “把她抓住!” 第133章 生产 姚纨懿这一摔惊动了胎气,身下落红必然是要早产了,川梓和远青手忙脚乱地带着她回到昭祥宫偏殿的产房里。 英勇侯夫人和临安侯世子夫人碰上这事儿,相视一眼便知道今日非得等到贵妃平安产子,她们二人才有可能出宫了。 严嫔在这个时候只好挺身而出:“谁都别慌,派人去乾康宫请陛下。” 宫人对她并不熟悉,甚至觉得她一个区区嫔位在昭祥宫发号施令很是不妥。严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们的不服,平日里努力遮掩习武之人的戾气瞬间迸发出来:“还不快去!” 此时川梓刚将姚纨懿安置在床榻上,一脸急色出来时便瞧见了这一幕:“严嫔娘娘,奴婢去吧。” “川梓,贵妃娘娘身边离不了你和远青,她们去就行。” 这话自是有道理的,川梓心里明白:“奴婢这就进去看顾着娘娘,这外头就有劳严嫔娘娘主持大局了。” “你且放心去吧。” “还是让奴婢去吧。”说话的是霜白,“她不是贴身侍候娘娘,奴婢担心小李子不认得,耽误了事。” “快去吧。” 有霜白去是更好的。 但没有想到,霜白这边才刚离开昭祥宫,宫里的一处角落突然冒起了熊熊浓烟。 “陛下,西宫那边起火了!” 岳稚垣闻声抬头,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岳稚圯…… “起驾。” 西宫的这场火起得蹊跷,火势蔓延得也很快,岳稚圯可以感觉到它烧得愈来愈大,愈来愈近,耳边都是女人呼救的声音,烧焦的味道真是难闻,但也没有他把屎尿弄在身上的那般令人绝望。 岳稚垣到的时候,西宫一片混乱,人声交错,他只是拦住了其中一人:“人都救出来了吗?” “陛下!”那人想来是从未见过圣颜,哆哆嗦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朕问你,人都救出来了没有!” “没有,火实在是太大了,奴才们进不去啊!” 岳稚垣无力地松开了拳头,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陛下!” 突然间,一道略显凄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是霜白! 岳稚垣蓦地回头,映入眼帘便是霜白奋力向他跑来的身影,她的嘴唇惨白,嗫嚅着喊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岳稚垣。 他心中如同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了一般,突然狠狠生疼了一下,甚至让他弯下了腰。 岳稚垣觉得眼睛慢慢模糊起来,他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喘气的霜白,又回头望向了熊熊燃烧的西宫,最后决然地向昭祥宫赶去。 那里有他心爱的人,和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 今日的事情必然是有人在背后策划,为的就是要纨纨的命! 此时的姚纨懿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身下传来的撕裂感是如此真实,两名接生婆死死地按住她的腿,让她以一种屈辱的方式躺在床上。 医女将她的情况如是转述给等候在外面的太医,赶紧去熬制催产药和参汤,以备不时之需。 “娘娘,您这胎位不正,奴婢斗胆,得动手了……” 姚纨懿的意识飘忽,接生婆的话也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下一刻便觉得有一只手想要试图伸入她的体内做些什么。 “来人,来人!” 姚纨懿下意识开始呼救,却被接生婆试图稳住:“娘娘,您且小声点,可不能浪费体力啊。” 远青一直在床头陪着姚纨懿,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着人抓着接生婆:“你这老婆子在做什么!” “姑娘,奴婢是在帮贵妃娘娘啊!” “不要她,不要她……”姚纨懿用尽全身力气将她踢开,“不要她……” “来人,把这老婆子带出来,看管起来,医女过来!” 就在这个可疑的婆子被带出产房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岳稚垣匆匆赶来的身影:“贵妃如何了?” “贵妃娘娘正在里面生产。” “这人是……” “这婆子手脚不干净,贵妃娘娘将她赶出来的。” 岳稚垣立刻发话:“小李子,把人带走,严加审问。” “是。” 接生婆慌了神色:“陛下,奴婢,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 远青依然留在产房中,指着另一个接生婆问道:“你来,娘娘的胎位到底如何?” 那人不敢怠慢,下手轻柔却也仔细地摸过之后,笃定地说道:“娘娘胎位正常,听奴婢的口令,调整呼吸,很快就能诞下皇嗣。” “贵妃娘娘若是母子平安,所有人都重重有赏。”远青的声音里不乏威胁,“若是出了任何差池,谁也跑不了。” 撂下这话之后,她又回到了姚纨懿的身边,拿出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拭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娘娘,莫怕,奴婢陪着您。” 姚纨懿扯出无力的笑容:“远青,你,愈发有当家作主的样子了。” 远青不敢说,此刻她的背上尽是后怕的冷汗,若不是姚纨懿直觉那个接生婆有异样,她现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娘娘,陛下到了,陛下就在外面……” 远青趴在姚纨懿的耳边低语,两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想要为她注入力量,“娘娘,用力啊!” 岳稚垣就在产房外面徘徊,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满脸急色,尤其是在看到进出宫女手中端着盛满血水的铜盆,更是觉得心被揪起来一般。 “贵妃如何?” 太医解释道:“贵妃娘娘初次生产,又遇双生子,会比寻常妇人更艰难一些。臣已经备好了参汤,稍后就请医女给娘娘用下,补充体力。” 第134章 命危 就在这个时候,秦贤妃和兰德妃相携而来:“臣妾参见陛下。” 岳稚垣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没有太在意二人,只草草说了一句:“既来了,就一起等吧。” “是,陛下。” 贤德二妃知道岳稚垣的心思全都在产房里面的那个女人身上,自己捡了不碍事的地方坐下等着,只时不时交流下眼神,并不作声。 姚纨懿从小娇生惯养,终是忍不住这疼痛,咿咿呀呀地叫了出来,传到外间落入众人耳里皆是不同的意味。 岳稚垣心疼地握拳,指节发白,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还是秦贤妃在身后阻止:“陛下且慢!” “你做甚?”秦贤妃在皇后去了之后便担任协理六宫之责,这点薄面岳稚垣还是要给的。 她仪态端庄地上前:“陛下,产房乃是血腥之地,您不可进去。” “贵妃……” “贵妃娘娘有您的福泽庇佑,定能母子平安。”秦贤妃脸上的笑容不减,“就由臣妾与德妃一并进去看看贵妃娘娘的情况,您也好安心。” 岳稚垣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待姚纨懿生产之后便下旨立她为后,届时前朝必定反对声起,尤其是贤德二妃背后的母家…… 思及此,岳稚垣犹豫再三还是默许了。 兰德妃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她的事儿,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理由将自个儿撇出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了秦贤妃身后一步一步走进了产房。 刚一走进,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秦贤妃还勉强维持住了仪态,兰德妃却忍不住用帕子掩面,一副不敢近看的样子。 躺在床上的姚纨懿发丝浸汗,面色潮红,嘴唇惨白,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一条脱离了水的鱼一样努力求生。 远青见她们二人进来,警铃大作,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脆弱的姚纨懿面前:“奴婢见过贤妃娘娘,德妃娘娘。” “本宫与德妃奉陛下的口谕进来看看贵妃娘娘的情况。” 远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有劳两位娘娘,贵妃娘娘如今正是要紧关头,还请两位娘娘移步外间静候。” 兰德妃巴不得早点走,可秦贤妃还又往前两步,距离姚纨懿的床边不过咫尺:“贵妃娘娘,陛下和臣妾就在外面等着您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姚纨懿勉强瞪大了眼睛,不知为何,秦贤妃看似温婉的笑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蓄势伤人的冷血毒蛇。 “贤妃娘娘,请。” 远青不敢再多留她,态度坚定地将她们请了出去。 就在产房大门开合的瞬间,一直守在外面的岳稚垣终于看到了姚纨懿的身影,四目相对,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向前,摸到的却是冰冷的门框。 “陛下,贵妃娘娘精神头还好,只是接生婆说还未看到孩子的头,想来没那么快。” 岳稚垣有些失魂落魄地将额头抵在紧闭的大门上,丝毫不顾天子的威严了。 秦贤妃眼神暗了一暗,正想要出言相劝,就听产房里面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娘娘,用力,已经看到孩子了!” 岳稚垣终于等不住,大掌甩开了意欲阻拦的人:“敢拦朕者,都拖下去,杖毙!” 语气之狠戾,将所有人都震慑在原地不敢再动。 “啊——” 姚纨懿因为疼痛叫得撕心裂肺,泪眼迷蒙之间突然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正是那个夜夜伴她左右如梦的男人。 “你怎么才来……” “纨纨,朕来了。” 她就像是一个易破碎的瓷娃娃一样,岳稚垣犹豫半晌还是将手落在姚纨懿的头顶上:“纨纨,你受苦了。” “疼……” “你听她们的,呼气,吸气……” 产房里满满当当地站了不少人,有宫女、医女、接生婆,谁也没有想到会见到当今天子的这一面,就连寻常人家的丈夫都会避讳着血腥的不吉,可他就这样冲进来了。 姚纨懿为了用力将上半身支起来,纤细的脖颈悬空,透出隐隐的青筋痕迹。 “用力!” 随着接生婆的一声鼓励,姚纨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紧接着就是婴儿又尖又细的啼哭。 “是个小皇子!” 医女快速接过小皇子,川梓领着去一旁清洗。 姚纨懿在人影晃动中间看不清孩子在哪里,可她的生产尚未结束,又一波阵痛袭来,好在这个孩子贴心,很快也出世了。 “是个小公主,恭喜陛下,恭喜娘娘,龙凤呈祥!” 满屋的人都知这是大喜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岳稚垣紧紧握住姚纨懿的手,却不知她现在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速消散。 “不好了,娘娘大出血!” 接生婆这才发现姚纨懿身下并未止血,鲜红的颜色几乎都要将床褥浸透。 “纨纨!”岳稚垣在大喜之后又临大惊,“太医,快进来!”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太医连忙为姚纨懿诊脉,推论是她是受了活血药物的影响,导致产后出血,现在必须先行止血才好。 “用药见效慢,若是陛下允准,老臣可以为娘娘施针止血。” “快!”岳稚垣自然没有不允的,他要的是母子三人平安。 “远青,霜白,你们二人守好皇嗣,不可离身半步。” 远青和霜白双双领命,刚正不阿的表情吓得奶娘都畏缩了几分。 姚纨懿的情况危急,大量失血已经让她失去了意识。太医顶住巨大的压力为她施针,极细的银针发出森森的寒光,仿佛要努力吊起她渐渐流逝的生命。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不论是好是坏,这一夜或将决定了大夏的未来。 第135章 揭穿 “来人,护送英勇侯夫人和临安侯世子夫人出宫。” “将小皇子和小公主送到偏殿哄睡,身边不得离人。” “其他人,都下去吧……” 喧闹了许久的产房终于恢复了宁静,只留下了区区几盏烛光,岳稚垣默不作声地在床边站了会儿,留下深深的一眼便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了。 他的身边只跟着小李子,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在此刻寂静无人的宫道显得格外明显。 不知道过了多久,岳稚垣终于在一处宫殿前停了下来。 正殿里还点着灯,想来里面的人尚未安寝。岳稚垣心想,也是,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含笑立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一如记忆中的温婉,可怎么会是她呢? “怎么会是你?” 岳稚垣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女子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陛下不该这么问的,当您决定独宠贵妃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就算不是臣妾,也会有别人。” “怎么会是你?贤妃……” 秦贤妃在岳稚垣冲进产房之后就离开,在自己的祺舒宫静候来人。她在赌,赌老天是否也会厚待她一次。 “为了这一天,你筹谋了很久吧。” 秦贤妃并不在意岳稚垣这句话中的嘲讽,反倒是认真地回想了下:“也不算很久,大约是从宋氏被废的时候开始吧。” “朕没想到,当初许了你协理六宫的权利,竟让你在皇宫里安插了如此多的人手。” “这是陛下对臣妾的赏赐,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一口气。” 岳稚垣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秦贤妃在他眼中也慢慢变得陌生起来。 “臣妾是内阁学士嫡长女,与先皇后同年小选,自知名声不及,能入选陛下的侧妃实乃大幸。臣妾不争不抢,是盼着陛下有一天回头的时候,能看到臣妾一直默默陪伴,可陛下却在大业既成的那天抢了废帝的新宠,那是臣妾第一次,对陛下动摇了。 一开始以为以色侍人者不足为患,可臣妾却看着陛下一步步弥足深陷。若是臣妾猜的不错,陛下是打算在贵妃娘娘生产之后,不论皇子公主,都要立她为后吧?或许,您还起了为她遣散六宫的念头…… 那臣妾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宋氏最好拿捏,不过用她那不争气兄长的仕途作饵,她就心甘情愿去作那出头的鸟了。至于西宫那位,陛下的心里留有几分手足之情,用来牵制最好不过……” 岳稚垣觉得额上的青筋突突,没想到他的后宫当真是藏龙卧虎,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极有心机城府的主儿。 “你想争这皇后之位,抢贵妃的孩子,是吗?” 秦贤妃贪恋地望着岳稚垣,用眼神描摹着他的轮廓:“是啊,臣妾自认母家不输祁氏,就算不知道如何讨得陛下的欢心,比那不知廉耻的胡氏,还有空有野心却目光短浅的兰氏都要强上数倍,有何不可…… 陛下,就算贵妃不在了,也会有大把如花似玉的女子任您挑选,而臣妾是最适合的中宫人选,只要能站在您的身边,做一个傀儡也好,臣妾甚至能承诺,此生无亲生子,秦氏全族都将成为大皇子的助力,陛下……” 岳稚垣一步一步逼近秦贤妃,惊讶地发现她不但毫不慌张,甚至目露渴望,不是对权利,而是对他…… 她说的对,岳稚垣突然意识到,他确实不了解她,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她的父亲秦大学士是光明正大的保皇一派,几乎事事顺从圣意。而秦如云,人如其名,从王府后院到皇宫,她都是极尽低调的存在,从未让他觉得对姚纨懿有威胁。 “你能代替你父亲,你秦氏一族做出这种承诺?” 秦贤妃以为自己说动了岳稚垣,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满脸期盼:“陛下放心,父亲一向最是宠爱臣妾,此话自然作数。” 岳稚垣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秦贤妃,语气淡淡:“你是如何知道贵妃不在了?” 秦贤妃一时语塞,后背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凉。 “不用朕逼问,你便交代了宋氏冲撞和西宫失火是受你指使,但真正让贵妃在产子之后出血不止,命在旦夕的却是你身上佩戴的这枚香囊。” 岳稚垣一字一句,犹如噬骨的蚂蚁,让秦贤妃手上突然失了力气,连带着身体后退两步,香囊…… 她一回到祺舒宫就让人处理了香囊,如何会落到岳稚垣的手上。 “陛下,这香囊……” “这香囊里面掺了什么肮脏东西,你意图谋害贵妃性命,还妄图入主中宫,秦如云,你好大的胆子!” 岳稚垣将香囊一把甩在她的脸上。 “可惜让你失望了,贵妃她,平安无事……” 秦贤妃原想狡辩分明两句,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深深打击到,怎么会,她如此殚精竭虑地筹谋,竟然还是让她活下来了…… “你的计划环环相扣,先是让宋氏装疯害得贵妃早产,用西宫失火牵绊住朕,安插了接生婆,还用装了药材的香囊想要让她出血而亡……秦如云,你好歹毒的心思……” 秦贤妃只喃喃道:“她还活着,还活着……” “倘若她死了,朕要你秦氏陪葬……” 秦贤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陛下,这一切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不要牵连臣妾的家人啊!” “如今后悔,怕是晚了。” 第136章 苏醒 “陛下意欲如何处置臣妾?” 岳稚垣施施然地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秦如云,祺舒宫就是你的冷宫。” 秦如云怔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落泪道:“陛下,您就如此宠爱她,甚至要把臣妾送给她立威?” “后妃自戕乃是重罪,你大可自己掂量。” 秦如云敛裙跪拜:“臣妾领旨。” 岳稚垣离开之后,小李子也将祺舒宫原本的所有宫人遣散,换了一批新人,名为侍候,实为监视,绝不能给秦氏任何可乘之机。 岳稚垣亲自料理了祺舒宫的事情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昭祥宫。 姚纨懿已经从产房移回到了原本的寝殿,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微不可见,岳稚垣还要几次伸手探她的鼻息才能安心。 眼看着她因孕期进补才圆润起来的小脸失了血色,他心里一阵抽痛。 直到次日辰时,小李子蹑手蹑脚地进来想要唤岳稚垣起身上朝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整夜未眠,眼睛里都出现了红色的血丝。 “陛下……” “今日罢朝。” 岳稚垣揉了揉发酸的手肘,一副打定主意要继续陪伴姚纨懿的模样,小李子也只能默默退下。 “纨纨,快点醒过来吧。” 岳稚垣又凑近了一点,抵着她冰凉的额头,经历了一整夜的担惊受怕,他竟掉下了两滴眼泪。 可惜昏迷中的姚纨懿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 岳稚垣可以罢朝,却不能真的将政务搁在一边置之不理。 书案直接被搬进了姚纨懿的寝殿,除了去净房沐浴,岳稚垣时刻都陪着,他必须是她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人。 “陛下。” “何事?” 夜已经深了,川梓轻轻走进寝殿:“奴婢来剪烛花。” 岳稚垣伏案良久,这才抬头活动一番:“皇子和公主如何?” “小皇子和小公主虽是早产,好在身体康健,奶娘奶水很足,陛下且安心吧。” “秦氏竟然可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差点害了贵妃性命。” 川梓也是心有余悸,在岳稚垣面前跪下说道:“此次奴婢也有责任,请陛下责罚。” “如今你是贵妃的人,朕也不便处置。但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是。” 外面隐隐传来婴孩的哭声,岳稚垣的侧脸在明亮烛火下透出一丝疲惫:“你去看看。” “奴婢告退。” 岳稚垣察觉到一阵困乏涌起,正想要再饮一口冷茶提神,突然听到床榻那边的动静,女子轻咳的声音。 他一时慌张下将茶碗打翻,已经泡开的茶叶倾倒在奏折上,将墨迹氤氲开来,茶碗也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纨纨!” 姚纨懿双眸紧闭,咳嗽不停,岳稚垣先是扑到了榻前,又反身去桌上倒水,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 “纨纨,来,喝点水。” 负责今日守夜的远青闻声迈着小碎步进来,看到真是姚纨懿醒了,连忙退出去唤太医和医女来待命。 岳稚垣的大掌扶在姚纨懿的后颈,小心翼翼地将水喂给她,没曾想她咳得更厉害了。 如此也不是办法,岳稚垣只好又把他放下,自己饮了一口,覆上她的唇。 直到半杯水见底,岳稚垣才停止了喂水,满眼期待地等着。 姚纨懿终于慢慢苏醒过来,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后在岳稚垣的一声声呼唤下醒过神来。 “陛下……” 她的声音嘶哑,无力,但却让岳稚垣几乎喜极而泣。 “纨纨,你终于醒过来了……” 姚纨懿看着带着胡茬的男人,就知道他一直守着自己。 “臣妾睡了多久?” “两天了……”岳稚垣低声说道,“朕终于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 姚纨懿努力拉扯着嘴角:“臣妾知错了。” “你最好是。” “孩子呢?”姚纨懿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意识到身边并没有婴孩的声音。 岳稚垣急忙安抚住:“孩子们很好,在偏殿呢,川梓守着。” 姚纨懿松了口气:“是……两个……” “是一对龙凤胎。”岳稚垣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回暖,“纨纨,就算是一对皇子,朕也必不会放弃你们的。” 姚纨懿笑着点点头:“臣妾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岳稚垣却露出愧疚的神情:“朕差点害了你,若不是你当时察觉到那接生婆子不对,朕恐怕就要失去你了。” 姚纨懿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女子生产本就是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背后之人想看的若不是母子俱亡,就是去母夺子。 “陛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岳稚垣阻止道:“你刚醒来,切勿多思。” “好。”姚纨懿醒来不过片刻,几句话的功夫也耗费了不少力气,眼皮沉沉又欲睡去。 岳稚垣拉着她的手,叹息道:“睡吧。” 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走到寝殿门口,将太医和医女宣了进来:“看看贵妃的脉象如何。” 他就站在床榻的旁边,不远不近,眼神像是粘在女子的身上。 “回陛下,贵妃娘娘的脉象已经稳定了,接下来只需好生调养。此次生产对娘娘的身体损伤不小,应是要坐满双月子才好。” 岳稚垣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贵妃的身体是重中之重,不计代价,任何药材补品需用尽用。” 阖宫都知道贵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即便没有这句话,他们自然也是会尽心尽力。 第137章 取名 贵妃苏醒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岳稚垣接连罢朝三日,寸步不离昭祥宫,众人都在猜测这位深受盛宠的贵妃恐怕是无福消受这泼天的富贵了。 “太医院怎么说?” “没有消息,陛下将人都留在了昭祥宫,谁能神通广大到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事儿啊……” “若是贵妃命悬一线,陛下要如何安置这大皇子和二公主呢?” “你想这么多作甚?” “你信不信,家中有女的人都会这么想的。” 岳稚垣的后宫已然算得上是空空如也,除了姚纨懿之外竟无一人可用,就算去岁才办的选秀,也挡不住朝臣想要将自家女儿往宫中送的心思。 昭祥宫。 医女将刚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远青抽出一根银筷往里探了探,没有异样之后才点头允她进去。 “放下吧。” 岳稚垣心系姚纨懿的身体,凡事亲力亲为,就连喂药亦是如此。 他轻轻地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放下,起身端药在她的床榻边坐稳,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凉,柔声说道:“纨纨,该喝药了。” 姚纨懿意识回笼,慢慢睁开了眼睛,可没喝两口就咳了起来,小脸一下涨得通红,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快宣太医。” 岳稚垣一边为姚纨懿顺气,一边急急地对外吩咐。 “是,是!” 川梓顺从地领命去了,匆忙的脚步透露出她的急切。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太医和医女也赶到了,胡子花白的老人竟然已经习惯了岳稚垣的凝视,医女将细绳绑在了她的手腕上,太医将手指搭上去,沉吟片刻:“陛下,娘娘脉象无碍。” “好,好。” “魏紫是老臣的孙女,最善药膳一道,若娘娘有用得到的地方,尽可吩咐。” 姚纨懿的目光挪到了俏生生立在太医身后的女子,穿着宫中医女的制式宫装,面容沉稳,让人心生好感。 “有劳魏太医了。” 魏紫上前屈膝行礼:“臣女愿为贵妃娘娘效劳。” 她的眼神坚定,似乎成竹在胸,这几日也是魏紫在照看姚纨懿的汤药。 这对散发着药材清香的爷孙退下之后,两个怀抱一黄一粉襁褓的奶娘上前:“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快走近些。”姚纨懿一把推开了还端着药碗的岳稚垣,一双眼睛直接粘到了孩子身上。 刚出生三日的孩子还睁不开眼睛,白净又粉糯的样子惹人怜爱,许是刚喂了奶露出一副餍足的神情。 姚纨懿想抱,却被岳稚垣轻柔拦下:“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让她们抱着给你看吧。” “臣妾又不是瓷器做的,哪里一碰就碎了。” 但到底是拗不过岳稚垣无声的坚持。 “小皇子天庭饱满,小公主耳垂圆厚,都是很有福气的长相呢。”川梓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道。 姚纨懿对自己的孩子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嗔笑道:“这一丁点大,怎么看出有福气啊。” 屋里的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姚纨懿能够化险为夷继续为这一对新生的兄妹做靠山,对母子三人皆是万幸,亦必有后福。 “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该回去睡觉了。” 是啊,他们躺在襁褓之中总有些不适。 “回去吧。” 等众人离开,寝殿中又独留下岳稚垣和姚纨懿两人。 “陛下可给孩儿们取好名字了?” “皇子从历从金,取名钦,公主从宜从水,取名漱。” “岳历钦,岳宜漱。” 姚纨懿念着这两个名字:“多谢陛下。” “至于乳名,就纨纨来起吧。” “叫年年和岁岁,可好?” 岳稚垣闻言眼睛一亮,年年岁岁,是否意味着姚纨懿也和他一样,共盼余生相伴。 “甚好!” 两人相伴依偎,岳稚垣突然提及:“朕想册封年年为豫王,岁岁为太安公主,享五千食邑。” “陛下!” 岳稚垣揉捏着她的手,低着头没有看她:“朕与你的孩子,自然值得最好的。” “臣妾心中明白,但德妃还养着大公主,陛下总不好如此厚此薄彼,等孩子们长大些更不易相处。” “她的来历你也知晓,朕留她一命,却无法容忍她占了咱们岁岁大夏长公主的名分。” “陛下,无论她的母亲做了什么,孩子都是无辜的。” “朕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为了你们母子三人的福佑也不愿意做得太过,可有些事情不得不趁早打算。” 岳稚垣语气沉重,不像是玩笑的样子:“还有……” 姚纨懿像是想到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连忙岔开道:“臣妾觉得有些乏了……” 岳稚垣连忙扶着她躺下,掖好被角:“朕陪着你。” 第138章 处置 虽然是一母双生,可岳稚垣对岁岁的疼爱更多些,每天都要去昭祥宫抱上一会儿。 “明明都是公主,怎么陛下偏心得如此明显?”德妃愤愤不平,却也不敢真的闹到岳稚垣跟前去,可不就是因为她自己也比不过昭祥宫的恩宠。 姚纨懿不管前朝后宫因她吵成什么样子,只要把昭祥宫的大门一关,他们俨然就跟民间的小夫妻一样过日子。 只不过,还有一个麻烦尚未解决。 她眯着眼睛听远青细细将生产当日的惊险道来:“也就是说,本宫早产,甚至差点丧命,都是秦贤妃的手笔?” “正是。” “陛下只是将她禁足,要留给本宫处置吗?” 远青眼神闪烁一番,低声应道:“陛下还未与娘娘细说,就是不想娘娘为此劳心伤神。” “早一日,晚一日,秦贤妃都留不得了。陛下既然想让本宫借这件事情立威,最难办的就不是秦贤妃,而是她的父亲。” “娘娘是说……秦大学士?” 姚纨懿点点头:“秦大学士德高望重,堪称清流一派的楷模。虽说他是明着的保皇党,事事为陛下考量,但那是陛下,到本宫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一个他国公主在这些人的眼中恐怕还及不上中流官宦人家的女儿,现在还没有给她扣上“祸国妖妃”的名声,也是因为岳稚垣在政事上的表现的确无可指摘。 远青想的不如姚纨懿深远,她连日来的念头就是要如何让秦贤妃死的别太痛快而已,全然不知道背后还有如此多的门道。 “娘娘想要如何做?” 姚纨懿沉思片刻:“传本宫的话,给她两日时间,让秦贤妃亲手写下罪己书。若有任何隐瞒,本宫就下旨请她的母亲到昭祥宫小坐一番。” “是。” 在祺舒宫禁足数日的秦贤妃还勉强维持着往日的端庄,通身不加任何粉饰,不知情的人见了都要叹一句可怜。 “罪己书?” 秦贤妃嗤笑,等了这么久,她竟然只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 “这深宫后院折磨人的法子那么多,难道以为一封罪己书就能让我自惭形秽?” “贵妃娘娘说了,若是你不肯写,便只能请秦夫人入宫一聚了。” 秦贤妃面色不改,挺直了脊背走到书案后,一边提笔蘸墨,一边说道:“急什么,贵妃娘娘给了我两日时间,到时候再来取吧。” 两日时间过去,宫人恭恭敬敬地将秦贤妃亲手写下的罪己书呈给了姚纨懿,竟然有五六页纸之多。 姚纨懿越看越是觉得心惊,秦贤妃想来是自知已无生路,索性将所有事情都一并吐出,希望岳稚垣念在往日情分能够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她的神情凝重,如今证据到手,就看此计中最关键的一步了。 “明日,宣秦夫人进宫一趟。” 川梓蹙眉:“娘娘,您的身体还未养好,等出了双月子再见外人吧。” 臻首轻摇:“此事等不得了,明日就让她来。”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川梓也知道姚纨懿的脾性,只好妥协。 次日清晨,正值休沐日。 宫里前来宣召的时候,秦大学士也在:“有劳公公跑这一趟,瞧着面生……” “咱家是昭祥宫的人,头回领学士府的差事,大人自然不识得。” 秦大学士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是如此,只是贵妃娘娘此时应还在月中,怎么突然宣召?” “娘娘自然是有要事与秦夫人相谈,还请秦夫人快快与咱家进宫去,莫让贵妃娘娘好等。” 这人机敏得很,匆匆答了一句之后便找理由催促秦夫人赶快出发了。 秦大学士见此行难免,转过头来给秦夫人使了眼色,让她安心进宫。 能教养出秦贤妃这等人物,秦夫人自然也不是简单人物。 这一路上都端着安心的模样,直到她发现昭祥宫大宫女竟然是将她往寝殿里带,才微微讶异地问道:“娘娘她不在正殿中召见臣妇吗?” 按照规矩自当如此,可眼下却是非常时候。 川梓脚步不停,将她领到门口道:“娘娘生产元气大伤,太医甚至叮嘱了要坐满双月子,实在不宜挪动,夫人还请进去吧。” 秦夫人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昭祥宫寝殿中摆着一座四扇屏风,绣工精美绝伦,秦夫人见屏风后已经摆好了矮凳,心中了然。 “臣妇见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咳咳咳。” 女子娇柔轻咳,听起来很是虚弱。 “秦夫人终于来了,本宫可是等你许久。” 言语飘飘,其中分量却是不轻:“臣妇有罪,请娘娘降罪。” “不过是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就降罪,传将出去岂不是让旁人议论本宫。” 秦夫人还未及说话,又听女子笑着说:“若是犯下更大的罪过,秦夫人又要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秦夫人立刻警醒起来:“臣妇愚笨,还请娘娘明言。” “秦夫人坐吧。” 隔着屏风,姚纨懿看着秦夫人缓缓落坐,这才对身边的远青说:“将屏风撤了。” 秦夫人这才有机会一睹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双眼瞬间瞪大了些,却不是因为惊艳。 “呵。”姚纨懿轻笑一声,“看秦夫人这样子,怕是被本宫的样子吓着了。” 秦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臣妇不敢。” 第139章 议亲 “都说女子生产是去鬼门关走一圈,外面的那些人只知道本宫喜获龙凤,却不知道生生搭了半条命进去。秦夫人膝下亦有二子一女,想来应该很明白本宫吧?” 秦夫人不知道她何出此言,也只能应下:“确实如此。” “那秦夫人可知你的女儿从中又做了什么呢?” 到此,秦夫人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今日被宣进宫的真正原因:“娘娘,可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姚纨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秦夫人应当还认得自己女儿的字迹吧?”远青将秦贤妃的罪己书送到了秦夫人的手边,就算再不愿,也得一行一行读下来,捧着信纸的手逐渐开始发抖。 “娘娘,这……”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夫人觉得呢?” 秦夫人“扑通”一声从矮凳上跪倒在地:“贵妃娘娘!” “陛下看重秦大学士,不愿让他老人家因女之罪受过,更不想看到秦氏子弟从此隐没,再无出头的机会。” 姚纨懿一番话说的柔中带刚,压得秦夫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本宫知道秦大学士与秦夫人伉俪情深,若是秦大学士伤心太过,秦夫人也能多多劝慰,让他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况她犯下的可是重罪。” 秦夫人仍想垂死挣扎一番:“贵妃娘娘,都是臣妇教女无方,愿代女受过,还请贵妃娘娘开恩呐……” 姚纨懿言辞犀利:“抬起头来。” 秦夫人只能照做。 如今已入盛夏,可榻上的女人依然还是窝在厚厚的被褥中,头上戴着华贵精致的抹额,却依然还是掩盖不住她面无血色,身如纸片的惨状。 “如今,本宫也为人母,自然能够感同身受秦夫人内心的苦楚。可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秦氏所为已经不是秘密,若是陛下和本宫就此姑息了她,岂不是助长了这等不良风气,以后这宫中可还有风平浪静的日子?” 秦夫人只能“砰砰”磕头,嘴里念着“饶命”之言。 “秦氏现在禁足在祺舒宫中,本宫能够予你的唯一恩典便是待她去后,将其尸首归还母家。” 秦夫人愕然:“贵妃娘娘,此言当真?” 姚纨懿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直直与秦夫人对视:“本宫说的话,当然没有任何作假。但是,也有一个条件……” “臣妇听凭娘娘吩咐。” “听闻秦夫人膝下还有一幼女,即将及笄?” 秦夫人心中暗道糟糕,幼女如霜是他夫妻俩的掌上明珠,为了培养她也是用尽了心血巧思,才得了这么一个天仙一般的姑娘。 “臣妇不敢隐瞒,确实如此。” 姚纨懿眼神郑重:“令爱既已到了年纪,秦夫人可有给她相看了人家?” “小女自小体弱多病,因而臣妇还想将她多留在身边两年,未曾议亲。” “如此甚好。”姚纨懿笑着说,“沐尚书府上长子沐远滔,亦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正是婚嫁之年,本宫想为沐秦两府牵根红线,结一桩喜事,秦夫人意下如何?” “娘娘!” 沐远滔就算是年少位极人臣,可到底还是庶出,若是如霜真就配给了他,秦氏女以后在金池城中当真是要低人一等了。 “若是秦夫人顾及嫡庶之别,大可放心。陛下有意令沐尚书将沐远滔迁至其故去的正妻名下,这样一来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 秦夫人心急,条条路都被她未卜先知堵了去,哪里还有她拒绝的余地。 “可是小女恐于子嗣缘上浅薄,不敢误了沐大人府上的香火大事。” 姚纨懿嵬然不动:“本宫听闻大夏有个传统,贵女出阁都有族中旁支姐妹陪嫁媵妾,照这样说秦夫人着实是多虑了。” “可……” “秦夫人还有什么其他顾虑,大可一并说出来,即便本宫今日精神不济,也会尽力为秦夫人解忧。” “臣妇不敢。”秦夫人感知此事已无回转余地,只好接旨,“小女得此归宿,臣妇感念陛下与娘娘大恩。” “秦夫人放心,有沐大人这等新贵贤婿,对秦氏也是助力。” 此言不假,偌大的一个秦氏除了秦大学士竟没有一个人能在朝中青云,站稳脚跟,如今唯一看好的便是与如霜双生的弟弟秦氏淮勐,已经考取了功名,只等来年科举,便能正式开启仕途。 “翰林院清苦,想来也不是秦公子所愿,若有自家姐夫帮衬,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秦夫人想通了其中关节,自然也就没有那般不情愿了。毕竟朝中能够得到陛下全心信任的不过三人,林宴许和严崇皆已娶亲,只有沐远滔尚是独身一人。 “娘娘苦心,臣妇铭记在心。” 姚纨懿见她领情,便抬手示意宫女再将屏风这上,意为送客。 秦夫人来时忐忑,回时更是觉得身心俱疲。从昭祥宫出来的时候,她微微侧身,望向了祺舒宫的方向:秦氏如兰十六岁入武陵王府为侧妃,后册为贤妃,自先后故去便奉旨协理六宫,数月前她入宫参加宴席的时候,还去过祺舒宫母女相见,彼时尚是一片祥和之态,谁人不尊她是大学士之妻,秦贤妃之母。可此时却是物是人非,她的掌上明珠即将蒙尘失辉,唯一所幸竟然是她死后可以再归母家罢了…… 秦大学士也在府中坐立难安,思及昭祥宫主子的身份,还有这几日来岳稚垣对他的微妙转变,心中焦虑愈发严重起来。 “父亲,您就别转了,女儿头都晕了。” 秦如兰和秦淮勐姐弟二人都在一旁相陪,也是想等他们的母亲回来之后能第一时间听她说说此次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老爷,夫人回来了!” 第140章 死局 “夫人!” 秦大学士少有见妻子如此失态的模样,快步迎了上去,刚想要扶住她的胳膊,反倒被她抢先拉住了衣袖:“老爷,出大事儿了……” 待她断断续续将今日之事全盘复述,堂上的其余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和各自的心事中。 其实他们心中都很清楚,秦如兰已是一枚废棋,圣言如此,又是贵妃亲自说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看来陛下是心意已决。” “难道真要让一个异族女子做大夏的国母吗?” 秦大学士苦笑着:“说是国事,亦是陛下家事,若是他一心如此,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长姐她……” 秦淮勐不过是刚起了话头,便被秦大学士抬手拦下:“从今往后,府中不可再提你长姐的名字。贵妃娘娘能让你母亲将这封罪己书带回来,意思就是到此为止。待她被送归府上,也只能立块无名碑了。” “我可怜的女儿啊……” 秦夫人终于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怆,放声哭了出来,连带着秦如霜也嘤嘤不停。 “如今如霜的婚事定了,淮勐的仕途也有了保障,对于如兰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只能闭嘴不言了。” 听他这么一说,秦如霜和秦淮勐心中都很不是滋味,用长姐性命换来的前程,到底是福是祸。 岳稚垣的动作很快,不过三日时间,为沐远滔和秦如霜赐婚的圣旨就已经送到了两姓府上。 与此同时,祺舒宫的大门也被再次打开。 秦如兰对这一日早有准备,提前净身换衣,一袭白裙配以浅浅粉黛,让在场众人又想起了当年金池城上下对这位秦大小姐的印象,便是“才浓人淡”四字。 但又恰恰是因为这四个字,当查出贵妃早产和西宫失火两件大祸的幕后黑手就是她的时候,才会如此令人惊愕。 “匕首、白绫和毒酒。” 秦如兰气定神闲地上前,正要伸手的时候,宫人却后退了一步。 “怎么?”秦如兰勾起嘴角,“东西都已经送到了祺舒宫,还能有什么变动不成?” “川梓姑姑就来。” 话音刚落,川梓的身影便由远及近,额上有点点汗珠:“奴婢来迟。” 说来秦如兰和川梓还曾有过一段渊源,当年在王府时众人要挑选川子辈的宫女,川梓差一点就要去秦如兰身边侍候,没曾想主仆情缘太浅,她却成了要送自己走最后一程的人。 “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奉贵妃娘娘的旨意,许秦氏归家。”川梓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条对秦如兰来说再熟悉不过的绣帕,那是她出嫁之前为母亲亲手做的,从布料到绣样,无一假手于人。 “请娘娘安心去吧。” 秦如兰睁大了眼睛,一边痴痴笑着,一边却又大滴大滴地落下泪来:“他们二人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啊,一个杀人,一个诛心,到了最后关头也要我输的心服口服,不得不承她的人情。” “娘娘……”川梓看她几近疯魔的样子很是不忍,避开了目光低声说道:“娘娘请吧,马车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好!”秦如兰干脆地收拾好自己窘迫的姿态,伸手拿过了那杯断肠毒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让我干干净净地回去吧。” 言罢,她仰头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又稳稳地放了回去。 不过一会儿,秦如兰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从喉头涌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景象已经快速变得模糊…… 川梓眼睁睁地看着她口吐黑血瘫软下来,白裙上沾染了点点腥污又散在地,很快就断了气。 “为秦氏更衣,送去永平门吧。” 祺舒宫事了,这扇厚重的红木大门又被关上,有如宁坤宫一样,不知何时才是再开之日了。 而永平门外,在秦大学士身边侍奉了三十年的管家带着一辆简朴的平头马车安静候着。 “来者何人?” “小的是秦大学士府上。” “行,在这里等着。” 秦管家许久不曾如此点头哈腰,抵不过今日兹事体大,实在容不得半点差错。 约莫一盏茶后,就有两个年轻的宫人抬着一副木架出来,盖着厚厚的白布,秦管家心下了然。 他带来的都是机灵人,立马迎上去接过木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马车上。 “有劳公公。” 秦管家摸出了一个锦囊,看着扁扁的,可宫中人哪个不是油条,一捏心中便有数了,鼓囊的或许都是碎银,可扁的就必然是银票了。 “慢走。” 秦管家颔首称是,反身掉头就走,直奔秦府后门。 前头还在对岳稚垣“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议论纷纷,撇开沐远滔的庶出身份,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顶好的福气。转头再看这后院,秦府不敢重开秦如兰出嫁之前的绣阁,只好临时整理出了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小院来做停灵的地方,留了两个懵懂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守着。 是夜,秦夫人来到了秦如霜的绣阁探望。 “母亲,长姐她……” “噤声!”秦夫人如今惊弓之鸟一般,“你没听你父亲说的,以后都不能再提了吗?” 秦如霜收声片刻,复又说道:“女儿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该送她一程。” “不必了,她今夜就会被送走。” “什么?”秦如霜震惊非常,这才不到一日,父亲竟然这般等不及? “父亲此举……”是不是有点不念父女之情了? 秦夫人怎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你父亲终究还是要顾全大局的,秦氏上下数百条人命……” “父亲要顾念秦氏上下数百条人命,那母亲呢?”秦如霜不愿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径直将最后这层遮羞布给撕开,“那可是长姐!” 秦夫人失了神一般瘫坐了榻上,喃喃道:“我怎会不知,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才两只手掌大小,一点一点将她养大,看她嫁人,看她入宫,如今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啊!” 第141章 争论 “母亲,我知道长姐之罪不可饶恕,就算我的婚事,还有淮勐的前程,都是陛下的招安之计,却也让我彻底看清了世勋贵族的真面目。如果为了家族名声便要舍弃至亲之人,我宁愿不要这虚假的体面。” “霜儿,你要做什么?”秦夫人怕极了,她未曾看出大女儿内心因妒忌而扭曲的欲望,更害怕小女儿会重蹈覆辙,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秦如霜笑了笑:“母亲放心,我必定要过好这一生的,带着长姐的那份一起。”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绝不会再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皇宫了,那当真是吃人的地方。 她本就是念旧之人,虽然秦如兰出嫁的时候她还不过是双苕之龄,但长姐如母,她的音容笑貌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心中无法抹去。 正如秦夫人所说,子时一过,秦管家便又带着白日里的那几个人架着同一辆马车往城外驶去,夜半出城本就可疑,偏偏又是秦大学士府上,守门的小兵得了上面的话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出去了。 “老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好。”秦大学士仍然坐在书案前,笔下不辍,仔细一看,竟然是在抄写《往生经》。 “今日来不及让她带去,待她入土,你亲自送过去烧了吧。” 秦大学士眼睛红红,在秦如兰之前,他的原配夫人曾就诞下一子,可那会儿他正忙于仕途,疏忽了照顾,才让她们母子仅因风寒一症就双双离世。时隔数年他又续娶了现在这位秦夫人为继室,秦如兰便是二人的长女,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得是何等的铁石心肠才能不伤心呢? 犹还记得,今日接旨之后,秦如霜问他是否要去后院看看的时候,他如懦夫一般避开女儿殷殷的目光,只说他不去,其他人亦不准去时,女儿陡然遗憾又失望的眼神。 “老爷,早些歇息吧。” “不了,还是抄完吧。” 秦如兰的事情做得隐蔽,虽未昭告群臣,但谁在宫中没有个传消息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三两天的功夫,文武百官也都知道了祺舒宫无主的事儿。 “这么一算,陛下后宫岂不是空空如也?” 谁说不是呢,岳稚垣的后宫好似只剩下了昭祥宫一位罢了。 “或许,这就是陛下所想要的呢?” 都说不可探测君心,可岳稚垣的心思就像是摆在了明面儿上等着人家来看。 昭祥宫。 “朕就是想要封你为后,纨纨究竟为何执意不肯?” 眼见着两位主子神情愈发凝重,远青只好招呼着奶娘将年年和岁岁抱走,留下他们独自叙话。 “咳咳咳。”姚纨懿耐不住嗓子的痒意,还未说话就先咳了起来,倒让岳稚垣自省方才说话时语气是重了些。 “朕只是着急……” 姚纨懿抚着胸口将气息平顺下来,淡笑着说:“陛下也说了自己是着急,可这事儿却非急而能成的。 自臣妾进宫以来,陛下的后宫便是风波不断,不是故去,就是被贬,高位妃也就只剩了个德妃,九嫔中的严嫔是什么身份陛下比臣妾更清楚,此时若是提出封后一事,恐怕那些人更会迫不及待地将‘妖妃’之名冠在臣妾的头上。” 岳稚垣心里清楚姚纨懿所言有理:“可你生育有功,理应晋封。” “可也不用非得是中宫皇后之位。” 岳稚垣眼睛一亮,是了,不同于大夏,大凉是有皇贵妃这一品级的,可授金宝金册,可用明黄凤样,位同副后,寻常情况下只有皇后失德或病重的时候才会册封,对上如今这情形,倒是无有不可。 “如此也可堵住那些老狐狸的嘴了。” 次日的早朝上,岳稚垣便让小李子宣读了册封姚纨懿为皇贵妃的旨意,打了百官一个措手不及,眼见着他们吃瘪的模样,岳稚垣心中不免得意起来,如今他与纨纨同气连枝,哪里还会被这些人牵制住。 “命礼部即日起准备册封大礼,与皇子公主双满月礼同天举行。” “臣接旨。” 礼部尚书只好出列应下,如今皇贵妃册封礼与皇子公主满月礼一起办,也算是除了岳稚垣登基之外的头等大事了,恐怕又是要熬白些头发了。 此事落定,岳稚垣又亲自盘了盘后宫仅存的几名女子,不过是德妃、严嫔、祁嫔和罗宝林数人,其中应当只有德妃一人有点棘手,毕竟她还抚养着自己名义上的大公主呢。 念及德妃,岳稚垣又想起了秦氏当时说的话,他决定去承玉宫走一趟。 听闻岳稚垣来了,德妃一时间喜出望外,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了:“快看看,本宫的妆容可还得体?” “娘娘一向娇俏,陛下见了肯定心生欢喜。” 就算不娇俏,也来不及再做什么补救了,岳稚垣的身影已经愈来愈近,德妃只好匆匆上前:“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其他人都下去吧,朕与德妃有话要说。” 岳稚垣开门见山,直接就将所有服侍的人给打发走了。 德妃不明所以,岳稚垣余光扫见有一人的身影微滞,便又丢给小李子一个眼神。 “陛下,您是有何事要说与臣妾?”德妃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仰头望着岳稚垣,一人高大一人娇小,遥看去很是养眼。 “朕问你,胡氏难产而死可与你有关?” 德妃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陛下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回答朕。” “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胡氏难产,若非臣妾及时赶到,怕是连大公主都保不住啊!” “知道胡氏生了个女儿,你大抵是很失望的吧。” 第142章 德妃 “陛下……” 岳稚垣觉得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之前在祺舒宫的时候,他与秦氏也是这样对峙的。 “德妃,你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德妃此刻只觉得耳朵轰鸣,连岳稚垣的声音都逐渐姚远起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砸的生疼。 “陛下说的她,是秦如兰?” 为何说她不是秦如兰的对手,那个惯会装腔作势的女人都已经一杯毒酒死了,她还舒舒服服地做着一宫主位,养着唯二的公主之一,暗中较劲了二十多年,分明是她赢了。 “那个怂恿你杀母取子的二等宫女本就是她的人,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德妃如遭雷击,木然地转身看向岳稚垣,低声说道:“不可能……” “你觉得不可能,是因为她是你亲自去内务府挑的人?”岳稚垣暗自摇头:“你可知,秦如兰如此擅长谋算人心,岂会猜不到你的心思?” 你的敌人往往是最了解你的人啊。 德妃急急跪下认错:“臣妾糊涂,被人利用,求陛下饶恕!” “看在你照顾大公主还算尽心的份儿上,朕姑且留着你。” 此话并不假,德妃虽然没能用大公主多挣些恩宠,但她对这个无辜的孩子也确实也算是周到体贴,对于一个并未生养的女子来说,能在大公主生病啼哭的时候陪伴整夜,也说明这个人尚未坏透。 “多谢陛下……” “留着你是可以,但你要为朕做一件事。” 德妃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男子身影,记下了他轻启薄唇说出的每个字。 岳稚垣静悄悄地离开了,也如他静悄悄地来过,宫女神情惊恐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德妃轻伏在地上,嘤嘤哭着。 “娘娘……”宫女强忍着不适艰难开口:“李公公把见晴杖毙了,外面好多血……” 见晴,就是秦如兰安插在德妃身边的眼线,当初百般唆使她图谋胡氏腹中子嗣的宫女。 德妃对她自是恨的,可真看到地上那一摊血水之后却又忍不住瑟缩了下:“她人呢?” “已经被草席一裹带走了。” “李公公可还说什么了?” 宫女当时已经被见晴的惨状吓地魂也飞了,哪里还记得李公公说了什么。 其余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说了句,叛主之人的下场便是如此,要奴婢们引以为戒。” 德妃用力点头:“你们可都得牢牢记着,既然身在承玉宫,就得忠于本宫,还有大公主,可记下了?” “奴婢谨记。” “奴才谨记。” 德妃脚步不稳地回到自己的寝殿,贴身宫女忧心忡忡:“娘娘,您怎么了?可要奴婢带大公主来?” 说起来大公主已经满周岁了,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也能倒腾着短胖的小腿到处跑,总能给这清冷的宫殿带来几分生命。 “不!”德妃一手揪着衣襟,一手拦住侍女:“不要带涣儿来。”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这个她处心积虑抢来,却带来几乎相反命运的孩子。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德妃又补了一句:“本宫会陪涣儿用晚膳的。” “是,娘娘。” 昭祥宫。 姚纨懿正倚在厚厚的软垫上,逗弄着远青怀中的年年,婴孩柔软,好奇地盯着眼前的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响。 “殿下如此好动,想来以后必定是个健壮俊朗的男子。” “你呀,每天换着花样说这些好听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恰好魏紫端着药膳进来了,小碗上面蒸腾着热气,不同于药材的苦涩,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很能够勾起人的食欲。 旁边的小宫女照例拿出了银筷试毒,魏紫脸色不变,依旧恭敬地将食盘递过去,退到一边等候姚纨懿用完。 待她离开之后,姚纨懿问远青道:“你觉得这个魏紫如何?” 远青回想片刻:“平日里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干活,似乎对药材的兴趣比对人大多了。若是魏太医在,她几乎时时跟着,若是不在,也是捧着医书,或是打理药材。自进了昭祥宫,就没见她与谁走近过。” “可是个可用之人?” “娘娘是打算……” “枫红走后,本宫身边还缺个大宫女,或许这个魏紫是个可用之人。” 医女在宫中地位并不算高,大多时候都是为了方便照料后妃才会派上用场。 “娘娘若有此意,奴婢可去打探一下魏紫的情况。” 姚纨懿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刚才不经意间提到了枫红,像是勾起了两人共同的回忆来,远青也忍不住嘀咕:“不知道枫红回到大凉如何了……” 她们永远不会知道,将枫红劫走的人就是冀州王氏的人手,王皓轩发现她不能说也不能写之后,就将她丢弃出府去,如今也真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像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襁褓中的年年突然啼哭起来,远青顺手一摸,笑道:“奴婢这就去给殿下换一身。” “去吧。” 现在的姚纨懿一举一动都透着母性的慈爱,叮嘱道:“一会儿陛下就过来了,岁岁也该睡醒了。” “是,奴婢一会儿就带两位小殿下一起过来。” “好。” 果不其然,刚把年年和岁岁安顿好,岳稚垣就匆匆过来了,一把抱起岁岁就放不开。 “陛下如此偏心,以后不怕跟年年不亲近?” 岳稚垣浑不在意:“年年是朕与你的长子,以后自有重担,岁岁可不一样,朕要现在就开始物色她的夫婿,绝不能受任何委屈。” 姚纨懿忍俊不禁:“岁岁这样小,如何物色?” “年纪应当比岁岁大上个两三岁,出身再贵也不过皇室,若是有好苗子,接进宫来做年年的伴读,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竟然都已经想到这个份儿上了,姚纨懿也不好说什么,便就由着他去吧。 第143章 魏紫 姚纨懿坐满了双月子,终于能下床了,好生在洒满了玫瑰花瓣的浴池中泡了泡,洗去了长日来的疲惫。 远青和霜白一左一右将姚纨懿身上的水痕擦拭,又拿来了霜雪膏仔细地涂抹:“娘娘养了这两月,总算是养回来了些。” 姚纨懿低头一看,腰肢盈盈一握,玉峰也未曾变化:“魏紫的药膳着实不差。” “奴婢也打听清楚了,魏紫是魏太医的独生孙女,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二十二,还未说亲?” 这放在大夏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之前说过一门亲事,男方却在成婚之前意外溺水亡故,魏紫成了未亡人。魏府世代行医,名声极好,却防不住小人拿着这桩婚事给魏紫扣上了不详克夫的名头。为了避免生事,魏紫就自己考取了宫中的医女资格。” “是个好姑娘。”姚纨懿对魏紫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远青,你去与她说说,是否愿意到本宫身边来。” 霜白撇撇嘴:“娘娘如今是宫中独一份的,谁会拒绝这等好事?” “霜白。” 现在早就不是当初几个小姑娘一起在大凉信芳宫打趣的时候,眼见着霜白长进不多的样子,远青难免忧心。 姚纨懿岂会不知远青的心思,意有所指道:“川梓是一个,若是魏紫可用,本宫身边也算是四角齐全。你们俩是自小在本宫身边服侍,情分自然不同于她人,可从枫红的事情就该知道,光靠情分是无法在这宫中生存下去的。” “奴婢明白。” 远青用力地给霜白使眼色,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奴婢不敢妄图用情分相胁……” “霜白,你年纪最小,可也最是机灵,口无遮拦这点子毛病在昭祥宫尚可容你,但本宫也希望你能多长点心眼,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是,奴婢一定记着。” “起来吧。” 远青从红木衣架上取下了一件天青色常服为姚纨懿穿上:“娘娘,奴婢们不敢让娘娘操心。魏紫的事情,您就等信儿吧。” “好。”姚纨懿不着痕迹地拍拍远青的手,“你做事,本宫向来都是放心的。” 言罢,姚纨懿便身姿摇曳地走出了浴池。 “远青姐姐……” “你呀!”远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原以为你会从枫红的事情中多少学一点,没想到竟是什么长进也无。娘娘多少次耳提面命,你我身为异族之人在这后宫求生,娘娘是我们的依靠,我们也是娘娘的依靠,但凡有个行差踏错,你是让娘娘保你还是不保?” 远青也是第一次将这些话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只盼着霜白能真正记在心里。 “远青姐姐,我知道错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赶紧出去服侍娘娘。” 远青心里清楚,若是霜白再不顶用,姚纨懿终有一天会放了她的,如今不就是寻着了个魏紫来顶枫红的位置。 午后,远青寻了个空档,特地去找魏紫说话,单刀直入将来意说明:“魏姑娘,意下如何?” 魏紫摆弄药材的手停在空中,怔怔地望着远青,不知该如何反应。 远青与她相处两月,也是少见她如此小女儿的神态,笑道:“魏姑娘也可以考虑两日,娘娘特别说了,若是姑娘愿意来昭祥宫,也是可以继续钻研医术的,在后院单辟一处地方给你。” 魏紫思索了下,有些迟疑:“我很感念娘娘赏识,只是……” “魏姑娘是官家之女,在娘娘身边当差自然也不会是个普通宫女,与我、川梓和霜白都是一样的。” 魏紫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有负娘娘的期望。” “我知道魏姑娘心中是有丘壑的人,否则也不会走上医女的这条路,但有的时候选择比努力更加重要,在娘娘身边行事也有助于你想做的事情。” 魏紫没有想到远青竟然将她的小心思看得如此清楚:“远青姐姐,你怎么会知道?” 远青抿嘴一笑:“医女在宫中地位不高,若想帮扶这些有才能的姑娘,光靠你一人自然是不够的。” “既如此,那我也没有什么可再考虑的,愿为贵妃娘娘效劳。” “甚好,明日随我去见娘娘吧。” “是。” 魏紫将手边的事情收了尾,独自回了一趟太医院。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魏太医正在整理姚纨懿这两个月的脉案归档,瞧见自家孙女从门外进来,歪头愣了愣。 “祖父,我有事儿要跟您说。” 魏紫在魏太医对面坐下,将自己要去昭祥宫当差的事情说了。 魏太医一个没稳住,差点揪着山羊胡:“那你就……” “贵妃娘娘说了,允我接着学医。”魏紫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许我能帮更多医女走出属于我们的路,祖父,我想去。” 魏太医几代单传,只得了魏紫一个孙女,而且还是继承衣钵的好苗子,说舍得必然是假话,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昭祥宫炙手可热,怕也是福祸相依,你没有心机手段,祖父担心你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 魏紫笑得爽朗:“祖父,这天下对女子本就不公,这两月照顾贵妃娘娘,也看出她不是个拘泥于后宫之人,或有大不同。” 魏太医最是了解孙女的脾气,自小学医看着性子温和,其实主意可大了,当年议亲不顺,说不嫁便也就不嫁了,瞒着他报了宫中医女的考试,待他发现却是为时已晚。 “你想清楚了,就去做吧。” 魏太医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祖父相信你,也支持你,放手去吧。” 老迈的脚步声逐渐走远,魏紫不敢回头看祖父佝偻的背影,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堵住呜咽。 她也知道在宫中最重要的就是明哲保身,像昭祥宫这等处在风口浪尖的地方,她不该去的。 可是魏紫不甘心,入宫之前那些人说的风言风语又在耳边响起。 第144章 大典 祖父在宫中领职当差,魏府也在金池城中经营着一家几十年的药铺,魏紫十岁上就跟着出诊,受他言传身教。 临出嫁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外出不慎失足落水,旁人送到她家的铺子,却是回天无术了。 那男子的家人在悲痛之下对她说了许多不善的话,连带着说起其他学医的女子,说她们都是误人性命,合该留在家中再不出门才对。 魏紫从小学医,深知这条路有多么艰难,被这些人如此败坏,真是不值。 男方家中还想让她过门守望门寡,是祖父拼着一身老骨头保住了她,但再去寻冰人说亲就不易了。 魏紫心里如明镜一样,既如此,还不如去考宫中的医女,说不定还能搏出另一番景象来。 算算今日,她已经入宫四年了,只能在太医院做着最低等的活儿,正是迷茫未来的方向在哪儿,有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从天而降,她想抓住,她也必须抓住。 思及此,魏紫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回到自己的房间,三两下就收拾出一个小小的包袱,独自一人又回了昭祥宫。 远青见她去而复返,拉着她的手亲密道:“以后就都是一起当差的姐妹,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 “多谢远青姐姐。” 要说年纪,魏紫还比远青大上不少,可这宫里论资排辈可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她也是心甘情愿唤上一声姐姐。 “我带你去你的屋里。” 魏紫一人一间,就在川梓的隔壁,不知比在太医院当差时候好上多少。 “跟你自家里是没法比,但应该能比太医院舒服。” “已经很好了。” “霜白替你去领了一些制式的宫装和钗环,都在屋里放着了,你明日头天当差,好好打扮一下,医女这身着实素净了些。” “好,多谢远青姐姐。” “你也别叫我姐姐了,我可不愿占你的便宜,唤我名字就好了。” “是,远青。”魏紫见过人心凉薄的一面,更懂得以己度人,远青毕竟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体己人,亲近不失尊敬的分寸很是重要。 转眼就到了宫宴的日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昭祥宫的方向。 姚纨懿身着品级大妆,受岳稚垣的旨意免去了跪拜之礼,小李子亲自来宣召,洋洋洒洒一篇溢美之词,正式将她册封为大夏建朝以来的第一位皇贵妃。 “奴才恭贺皇贵妃大喜!” “奴婢恭贺皇贵妃大喜!” 姚纨懿旋身抬手:“都起来吧。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远青,每人多赏三月例银吧。” “多谢娘娘!” 这一声谢恩显然多了几分雀跃,主子晋升自然有面,可什么也不如这能落到手里的银子实在。 众人行礼退下,大殿上只留下了姚纨懿与四位大宫女。 不过几日的功夫,魏紫就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跟在霜白的身后,不多言语,可交给自己的每件事情都能踏实完成,让姚纨懿很是满意。 “今晚的宫宴就让远青和魏紫随本宫去吧。”姚纨懿不动声色地发了话,“年年和岁岁露个面就得回来,就让川梓跟着,霜白留在宫里就好。” “是。” 魏紫忍不住多看了身边的霜白一眼,见她没有任何不豫的神情,才微微放下心来。 按照宫规,姚纨懿在昭祥宫中受旨之后应去向岳稚垣和中宫皇后谢恩,可岳稚垣心疼她劳累,加上后位空悬,她只需安静等待晚上的开席即可。 “今日兹事体大,魏紫你跟着我,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明白。” 魏紫肃色应下,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一来这是贺娘娘册封皇贵妃之喜,二来也是两位殿下首次出现在朝臣面前,好在有川梓跟着,你我只需照看好娘娘便可。” “其他娘娘也会列席吗?” 说起来岳稚垣的后宫空空如也,妃嫔的数量一只手也能算过来,列不列席似乎都不打紧了。 “按照品级,只有德妃、严嫔和祁嫔能够列席,再来就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 远青想想都觉着头疼。 “该给娘娘换装了,宫宴上可穿不得这品级大妆。” 姚纨懿已经在铜镜前坐下,任由小宫女将头上的凤冠取下。 这顶凤冠也是岳稚垣特地命名匠打造,比之皇后的九尾凤冠只少了一尾,当中镶嵌的东珠硕大,精美非常,小宫女看了眼神都发直,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就赔进自己的一条小命。 “娘娘,这凤冠如此沉,都在额上印出印子了。” 姚纨懿瞧着这浅浅印痕:“一会儿应该就看不见了。” 主仆两人正说笑着,川梓进殿回话道:“娘娘,英勇侯夫人、临安侯世子夫人和严嫔娘娘正在殿外求见。” 姚纨懿早就料到她们会来:“先让她们稍等,本宫换身常服便来。” 待姚纨懿换成平日里的装扮,带着款款笑意出现在她们面前:“劳几位久等了。” 三人正端着茶亲昵说着话,见到姚纨懿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 “快坐吧,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多礼。” “谢娘娘。” 英勇侯夫人最先开口:“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娘今日的气色当真是好了不少。” 姚纨懿闻言下意识碰了碰脸颊,笑道:“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哪能这么快就养回来,不过是靠脂粉遮一遮罢了。 说起来自本宫发作那日之后,也是头一回再见你们,还得跟你们道声谢呢。” 第145章 如霜 三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严嫔回道:“那日让娘娘受了惊吓,实是臣妾的疏忽。” 另外两人也正要请罪,却被姚纨懿抬手拦下:“当日之事本宫心里清楚,若不是严嫔当机立断,仅凭远青几个怕是应付不过来,还有英勇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出了力的。本宫向来赏罚分明,你们且安心等着便是。” “是,多谢娘娘。” “好了,说些开心的事情吧,最近金池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自从春幽台在岳稚垣那儿过了明面之后,姚纨懿反倒是与他们联系地更为谨慎了,只好听听这些贵妇人带来的消息。 “陛下一道赐婚圣旨,将秦大学士的嫡幼女许配给了沐大人,如今不过一月有余的功夫,两府竟已经过了纳采、问名和纳吉之礼了。” 姚纨懿微微挑眉:“这么快?” “谁说不是,侯爷几次提及秦大学士单独请沐大人去春幽台吃酒,似乎很是投缘的样子。秦夫人亲自操持,并不假手于人,可见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满不满意不知道,但这面子排场算是给足了。 “说来有趣,臣妾听说在这赐婚圣旨之前,沐府本就在请冰人相看呢。”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已经为沐大人相看人家了?” “非也。”英勇侯夫人以帕掩口,笑得眉眼弯弯:“此沐大人非彼沐大人。” “难道说是……” “不错。” “沐尚书鳏夫多年,怎么到了不惑之年反倒想起续弦了?” 严嫔淡淡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世子夫人,淡淡道:“应是觉得膝下空虚,想再添个嫡子吧。” 世子夫人面色平静如水,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陛下亲口让沐尚书更改族谱,沐大人便是嫡长子,如此一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去做继室吧。” 英勇侯夫人话一出口,方才意识到世子夫人的真实身份,有些歉意地看着她。 姚纨懿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出言打了圆场:“沐大人大婚之日,陛下与本宫定是要前往观礼的,之后就算小两口想要开府另住,也不是不行。沐大人能觅得佳妇,也是了了陛下的一桩心事。” “娘娘说的是,秦家女美名在外,确是上佳的人选。”世子夫人自然是感念姚纨懿的心意,又抚上小腹:“女子嫁人犹如重生,若无大哥一力支撑,臣妾也无今日,只盼他夫妻二人未来幸福美满。” “夫人这是……” “臣妾已有两月身孕,特来向娘娘报喜。” 姚纨懿笑意加深,连声说好:“今日一早就听见窗外喜鹊在叫,果然是好事连连。” “今日是娘娘晋封的大好日子,臣妾便也来沾沾喜气,愿这孩子能平安健康。” “那小鱼儿呢?” 那个孩子也是可怜的,眼下身份尴尬,不知林宴许有没有想到好法子将她名正言顺地带回侯府。 说到女儿,世子夫人眉眼都舒展开了:“婚礼之后,世子便借口自己成婚太晚,想早点为侯府诞下子息,听说坊间说是养个八字契合的孩子在跟前,送子娘娘便会早些来报喜。所幸侯爷和夫人很是赞同,便将小鱼儿算作林氏旁枝接进府来,待臣妾生产之后一并记入族谱,算作嫡出的女儿。” 姚纨懿和英勇侯夫人嫁的都是不纳二色的夫君,饶是如此,听闻林宴许为她所费的心思与精力,也须得感叹一声痴情。 许是被这灼灼的目光瞧的有些羞臊,女子的姿态略显扭捏起来,姚纨懿连忙错开目光,正要起其他话头的时候,川梓进殿禀告:“娘娘,秦夫人与秦姑娘前来求见。” 这不是赶巧了,姚纨懿眼神示意其他三人安心坐着,冲着川梓道:“请两位进来吧。” “是。” 秦夫人带着秦如霜裣裙迈步,目不斜视走到姚纨懿跟前,行跪拜大礼:“臣妇携女见过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姚纨懿自是安然地受下了:“给秦夫人和秦姑娘赐座,奉茶。” “谢娘娘。” 两人起身之后,才与已经列坐的英勇侯夫人、临安侯世子夫人和严嫔见礼。 “以往都不见秦姑娘出门,今日一见才知道缘故,这样如花似玉的闺女,换成是我也不得让外人瞧了去。” 秦夫人强笑两声,倒是秦如霜大大方方地侧身行礼:“多谢侯夫人称赞,如霜愧不敢当。” “陛下与娘娘果真是目光如炬啊。” 秦夫人带着秦如霜在英勇侯夫人下首坐定,饮了口茶才开口道:“臣妇今日携小女求见娘娘,确是来谢恩的。” “哦?” 姚纨懿佯装不知她此举何意,戏言道:“本宫坐月子这段时间还时时忧心,是不是乱点了鸳鸯谱,恐误了卿卿一生。” 卿卿一生,秦夫人想起了自己那已经迈入黄土的长女,险些没有失态。 “臣女自幼体弱,母亲总是担心以后婚事受阻,如今得了陛下和皇贵妃娘娘的金口玉言,余生有良人托付。每每提及,母亲总觉感慨,情难自已。” “看秦姑娘的举止谈吐,就知道是夫人精心教导,也担得起世族贵女典范。沐大人不仅出身嫡长,在朝中亦颇受陛下重用,如此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娘娘这条红线牵得才是恰到好处。” 世子夫人不过三两句漂亮话,就将沐秦两姓的秦晋之好说的无可指摘,哪怕对上秦如霜的目光,也丝毫不怯。 秦如霜当然知道面前这位世子夫人过去的身份为何,人前不敢多言,人后也有姑嫂之谊,必不能撕了脸去。 第146章 赴宴 沐远滔对沐尚书没有多少孺慕之情,但对眼前这个妹妹可谓是宠上了天,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她甘愿冒着顶撞陛下的风险,将她接回府中安养。之后,沐远滔又与林宴许合力向陛下求了恩典,上演一场偷天换日的把戏,让她成功代替亲妹嫁进了临安侯府,这个在沐一婉看来的破落去处,没曾想却是个香饽饽。 “世子夫人大婚,臣女未能出席见礼,今日得见心生欢喜,日后可否多多叨扰?” 秦如霜此举出乎了在场众人的意料之外,秦夫人半低着的眼神落在女儿身上,又是欣慰又是怜惜,这沐府虽说不必皇室后宫复杂,可又是另一番烹油烈火之势。欣慰是见到秦如霜头脑清醒,进退得宜,怜惜是自己仅剩的一个女儿一样逃不过这样小心翼翼过日子的命运。 “我性子孤僻,难得与秦姑娘一见如故,以后多来往走动也是好的。” 世子夫人一句话算是默认了秦如霜即将成为她未来的嫂子,姚纨懿等人对此也是喜闻乐见的。 “娘娘还要梳妆更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严嫔看了眼时辰,率先提议道,其他人纷纷跟上。 姚纨懿也不推辞,让川梓亲自送她们离开。 走出昭祥宫,英勇侯夫人很自然地挽上了小姑子的胳膊,亲昵道:“先说好,嫂子可不是要怂恿你去跟娘娘争宠,只不过陛下这后宫如此冷清,你总该为自己考虑,寻条出路吧?” “嫂子慎言。”秦夫人母女还在一旁走着,严嫔格外警惕道:“去我宫里再说吧。” 世子夫人看出来她们有悄悄话要说:“那我先去宫宴那头寻世子了。” “好,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秦如霜眼见她落单,快走两步试探道:“世子夫人可要一道走?” “好,多谢。” 秦如霜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与世子夫人不便过于亲昵,一路上多是秦夫人说话,她只不过三不五时地附和两句罢了。 严嫔的宫室距离昭祥宫不算远,姑嫂两人方才坐下,不等英勇侯夫人开口,她便丢下了一颗火石:“最多半年,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宫了。” “当真?”英勇侯夫人吓得根本坐不住。 “嫂子,你快坐下。”严嫔拿自己的这个嫂子一点法子也没有,就知道她总是一惊一乍,藏个秘密都很费劲,“此事已有眉目,若一切都按照陛下的安排,半年足矣。” 能在金池城中的贵夫人圈子混迹生存,这点言外之意还是听得懂的,英勇侯夫人只觉得嗓子有些干:“陛下当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了?” 严嫔颔首:“你也看到了,皇贵妃娘娘人品贵重,与陛下本就是龙凤绝配,如今又有了一对儿女傍身,还有何愁?” “可娘娘是大凉公主,你以为朝堂上的那些老东西能轻易放过?” “不放过又如何,说到底这也是陛下的家事。更何况,今日秦夫人的态度就是佐证,有陛下铺路,娘娘位主中宫仅是时间问题。” 英勇侯夫人又想起昭祥宫那位如皓月一般的女子,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上一次在明瑛殿设宴还是定南王入京的时候,现今都没有这一号人物了,真真是物是人非。 今日宫宴兹事体大,明瑛殿中烛光通亮,男列左,女列右,众人要么独饮,要么与身边人窃窃私语,都在等着主角登场。 岳稚垣亲自去昭祥宫接人,女子身着明黄色宫裙,俏生生地在他跟前站定,他却看到了妆容下的青白脸色,手掌下是她纤细的胳膊,不无心疼道:“还是不行。” 姚纨懿听懂了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拉过他的大手:“陛下,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年年和岁岁呢?” 话音刚落,川梓就带着奶娘过来了:“陛下,娘娘,两位小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岳稚垣与姚纨懿两人双双上前,分别接过年年与岁岁,想来是刚吃饱了劲头十足,小胳膊小腿又是挥舞又是蹬踹,姚纨懿差点都没抱住。 “这孩子,真是好动啊。” 岳稚垣怀抱着岁岁:“儿子好动不是坏事,以后让严崇教他一些腿脚功夫。” “年年才多大点,就已经排上功课了?” “好了,我们走吧。” 一行人乘着岳稚垣的帝王仪仗,浩浩荡荡地往明瑛殿去。 “陛下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通报声起,明瑛殿中众人起身垂首跪下:“臣等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娘娘。” “都平身吧。” 岳稚垣很自然地扶着姚纨懿的细腕落座,又低声对着川梓嘱咐几句,俨然是一个寻常夫君和父亲的模样。 相邻坐着的沐远滔、严崇和林宴许三人对视一眼,满是笑意。 秦大学士率先举杯起身:“陛下,老臣贺陛下与皇贵妃娘娘大喜。” 岳稚垣眼神轻飘,嘴角含笑,自是接下了这杯。 其他大臣自然不敢落后,纷纷遥祝,恭贺之声直冲房顶。 “今日的确是大喜之日,朕心甚悦,与群臣同贺。” 小李子卡着时间上前,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展开:“陛下有旨,皇长子龙章凤姿,贤雅聪慧,敕封为豫王,享五千食邑。皇次女钟灵毓秀,惠德柔淑,敕封为太安公主,享五千食邑。” “恭喜豫王,恭喜太安公主。” 两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娃娃,就这样成了大夏最尊贵的小主子。 此诏一出,自然有人不自觉地看向了抚育大公主的德妃,不料她竟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眉眼间的喜色竟看不出作伪。 这是为何? 第147章 宴席 明瑛殿中歌舞升平,仅有的几位妃嫔皆以姚纨懿为尊,丝毫不敢有任何失礼怠慢的地方。 明眼人自然都看得出来这位来自的大凉公主,当今的皇贵妃必定不止于此,可偏生还有糊涂蛋一门心思想要谋求这份飘渺的富贵。 “陛下!” 岳稚垣略饮了几杯酒,正是上头的时候,听闻有人说话,便微微眯起眼睛:“啊,是吏部侍郎啊。” “陛下和皇贵妃娘娘大喜,微臣有一份薄礼献上。” 姚纨懿分明瞧见这吏部侍郎手里空空,桌上也无一物,只是身边仿佛少了些什么。 岳稚垣微微皱起眉头,正要婉拒的时候,却被姚纨懿抢了先:“陛下,吏部侍郎也是一片美意,臣妾也很好奇是什么呢,便让他送上来看看吧。” 吏部侍郎闻言大喜,一双眼睛里满是殷勤。 “好吧。” “谢陛下,谢皇贵妃娘娘。”吏部侍郎笑道,“微臣膝下有一对双生女儿,一善琴,一善舞,特为陛下和娘娘献艺。” 话音刚落,一对身着轻纱的姐妹花先后走出,抱琴的那位盈盈坐下,轻挑琴弦,丝竹声起,另一位便悠然起舞,身姿曼妙,眼神媚惑,如丝一般。 岳稚垣面色略沉,幸得姚纨懿握住他的手示意无碍,低声说道:“佳人献艺,也算赏心悦目,陛下安心看着就是了。” 吏部侍郎自知今日乃是孤注一掷,自己在这个位置已经枯坐了六年,同年入仕的好友大多升迁在他之前,这才想出了献女的招术。皇贵妃娘娘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若论相貌自是无人可比。可他是男子,自认为更懂得天子所想,这双生的妙处,就算是貌美如皇贵妃,恐也是不能够的。 兴奋、期待、紧张和忐忑混杂在一起,他已经顾不得身边同僚异样的眼神,这两人的生母乃是扬州瘦马,又经得精心调教,只盼能入得了陛下的青眼。 一曲奏罢,一舞落矣,明瑛殿上众人心思各异,竟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吏部侍郎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滴。 “啪啪啪” 姚纨懿轻轻抚掌,满眼温柔:“吏部侍郎当真是教女有方,这琴,这舞,还有这身打扮,与宫中专门豢养的乐姬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这话明着就是在贬低,吏部侍郎慌慌张张地跪下请罪:“娘娘恕罪。” “吏部侍郎此话何意,本宫何时说了要降罪啊?” 岳稚垣插言道:“本朝官宦人家的子女学艺重在修身养性,而非卖弄伎俩,如此行为着实上不得台面,还不快下去。” “是,是……” 吏部侍郎计败,强忍着旁人投来的嘲笑暗讽,只想速速离去。 “且慢!” 一声高喝,让他觉得自己项上人头恐怕不保。 “前几日吏部呈报上来的各地官员评定出了不少纰漏,朕若是没记错的话,此事应是你负责吧?” 吏部侍郎复又回到原地跪下,苦了他身后的一对女儿懵懵懂懂,顶着众人的注视几乎要羞到地里去了。 “心思不用到正经事上,便也就不必费了,去翰林院修书吧。” 吏部侍郎如遭雷劈,还要求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被侍卫拖了下去。 “陛下,罚得也是略重了些。” 姚纨懿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也想要说些什么。 “纨纨,你可知这双生女献艺背后是何等龌龊的心思?”岳稚垣目露狠意,“一龙戏双珠,是要朕尽享齐人之福啊。” 姚纨懿震惊地以帕掩口:“这……” “他竟敢将朕对纨纨的一片真心曲解成贪恋美色,真以为朕是昏君不成!” “莫要为不值当的人和事生气了。” 姚纨懿总是能三两句就安抚住岳稚垣,两人同时转向川梓的方向,想来时辰不早,年年和岁岁也该困觉了。 川梓微微点头,正要告退的时候,姚纨懿说道:“臣妾也觉得乏了,一并先行告退吧。” 岳稚垣一把抓住她的手,触感柔软:“怎的,纨纨要将朕一个人留给这群虎狼?就不怕朕喝醉了,被人下套了去?” “既如此……”姚纨懿眉眼灿然,“那便一起回宫吧。” 小李子很有眼力见地在岳稚垣和姚纨懿起身的时候喊道:“陛下起驾,皇贵妃娘娘起驾——” 众人以为两位是被吏部侍郎给恶心到了,不过这一出杀鸡儆猴也是浇灭了在场另外一些想要献女求荣的心思。 “恭送陛下,恭送皇贵妃娘娘。” 沐远滔等人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说着话就想离场了。 不料起身抬眼,他便撞进了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那人见对上了,竟如受惊的小兽一般仓皇逃开,很快就将自己纤细的身影藏在了他人后面。 “远滔,怎么了?” 林宴许顺着他有些发直的眼神看过去,都是一群女眷,隐隐约约能看到秦夫人和秦如霜与其他人叙话。 “怎么,这就迫不及待想要成亲了?” “胡说些什么!” 严崇也把脑袋探过来,刻意压着嗓子说:“我夫人说这位秦姑娘很是大方得体,这次陛下和娘娘可是为你用心了。” “我怎么不知你二人竟对这些事情如此感兴趣?” 沐远滔强装镇定,却控制不了红云偷偷爬上耳朵。 严崇和林宴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与严崇年纪相仿,他都有闺女了,你才刚定亲,怕是拍马也赶不上咯。” 沐远滔瞟到自家妹子走近的身影,捏来捏拳头道:“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大舅子。” “大舅子又如何,我……” “一媛,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林宴许还没来得及嘚瑟,转身就看见自家夫人,连忙凑上去搀扶道:“宴席散了我去接你就是。” “这不是见你和大哥聊得开心,不想打断你们。” 几人慵懒地往外走去,没有注意到秦大学士意味深长的目光。 “老爷。” “如霜,你可看到了?” 秦如霜眼神沉静,丝毫没有方才与沐远滔对视时的小女儿模样:“是,父亲。” “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大夏的未来。” “父亲……” 秦大学士目光如炬:“你姐姐沉溺于男女情爱,丧心失智,你的才貌城府均在她之上,莫要让为父失望。” “女儿明白。” “你弟弟守成有余,起码不会为你的拖累。” 秦如霜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父亲这些话像是在做最后的嘱托,可离她出嫁分明还有时日,究竟缘何如此伤感…… “走吧,咱们回府。” 秦大学士收回了逡巡在前面几人身上的目光,将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往明瑛殿外走去。 “父亲他……” “如霜,不管你父亲说什么,你只好牢牢记住就是了。” 第148章 私会 明瑛殿中渐渐散去,灯光也因着烛花开始摇曳灰暗起来。 霍卿看着其他同僚带着自己的家眷一起离开,再想起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手一抖又斟上一杯。 “霍大人?” 听闻有人唤他,霍卿迷瞪着望过去:“谁啊?” 来人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他低垂着头,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故人长相思,雨花常相见。” 此话一出,他已经酒醒了一半,小太监适时地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同心结,看起来是许多年前的款式,丝线也失了光泽,本不起眼,可在霍卿看来却是心上人从深宫之中传来的呢喃呼唤。 “你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小的是雨花宫洒扫,太后娘娘重新迁居之后才被分到雨花宫伺候,如今在白嬷嬷手下做事。” 霍卿虽然不认识他,可白嬷嬷却是她最信任的人,还有眼前的这枚同心结也确实是两人的旧物,做不得假。 “霍大人假装酒醉就好,其余交给小的就是。” 小太监话音刚落,霍卿原本捏在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他侧过脸来用手扶着额头,再发出几声不适的动静,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不胜酒力,饮多了。 小太监扶着他往外走去,对路过的宫女说道:“姐姐,霍大人酒醉弄脏了衣裳,可否指一下更衣的方向。” 年长的宫女见小太监长得白净,态度又恭敬,笑着冲北边抬了抬下巴:“就在那儿。” “多谢姐姐。” 小太监一脚深一脚浅地扶着霍卿走进更衣的房间,从屏风后面不起眼的地方拿出了一套太监服。 “有劳霍大人换上。” “好。” 霍卿玉面般的脸上还透着酒醉的红晕,小太监都不敢直视他,背过身子听着衣服的窸窣声。 “好了。” 霍卿换好衣服便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后宫走去。因着宫宴的缘故,宫道上竟然空无一人,靴子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能传出好远。 雨花宫的位置偏僻,小太监又专门捡无人的小路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霍卿站在宫门口,望着“雨花宫”的三个大字,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难免有些触动。 “其他人都已经歇息了。大人请吧。” “好。” 霍卿迈步进殿,果然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就连白嬷嬷也不见踪影。 他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寝殿大门,看到女子躺在床榻上,背对着他的身影,脚步犹如被吸引一般向前走去。 熟悉的侧颜,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一切…… 他的大掌缓缓落在女子的腰肢上,却将她吓得一惊,恐惧之下大叫出声:“来人啊!” “与儿?” 林太后方才翻身进床铺里面,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听到这声音才惶惶抬头,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怎么是你!” “你……” “你怎么过来的?” 霍卿就算再愚笨,再酒醉,也知道自己怕是落入有心人的陷阱中了,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从雨花宫中离开,以免酿成大祸。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寝殿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只是林太后和霍卿都未曾料到下一刻破门而入的人竟然会是…… “意儿!” 住在偏殿的霍知意突然听见林太后的呼救,从睡梦中惊醒,仅仅披了件外衫,甚至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就跑来了,推开门发现这“贼人”是自己的父亲,霍卿…… “爹爹,你怎么会……” 霍知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穿着太监的衣服,站在太后娘娘的床榻前,两人下意识的眼神交流分明就是旧识,或许还有旧情?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意儿,你听爹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着霍知意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子,霍卿大步迈过去想要搀扶,却被她用力甩开,顺手抄上了手边桌案上的书册还有烛台就扔了过去,几近崩溃地大喊:“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霍卿没躲过,被烛台砸到了额头,跌倒在地上。林太后见状赤脚下床跑到了他的身边,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不碍事。” 霍卿对上她总是温言细语,可他们两手交叠的亲密在霍知意看来,便是最彻底的承认。 “你们,一个是天子生母,一个是天子恩师,你们竟然有私情?” 霍知意两只手抓着头发,死命地甩头,想要把这一切都丢弃开。 “娘娘!” 白嬷嬷突然出现在寝殿门口,没有防备地看见霍卿,脱口而出:“大人怎么又……” 一个“又”字刺激到了霍知意,她如梦初醒一样紧紧抓住白嬷嬷的手臂,质问道:“嬷嬷,你告诉我实话,他们究竟私会多久了?” “老奴……” 霍卿和林太后都无话可说,对于这辩无可辩的事实,再多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霍知意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岳稚垣当初说的话:“陛下不碰我的原因,难道他知道你们的事情?” 霍卿听闻自己的女儿被贬到雨花宫之后,心中有震惊,亦有庆幸,她们母女二人生离十几年,就算意儿不得圣宠,在她膝下承欢也好过独守空房,老死宫中。却不想,这其中还有陛下的手笔…… 他猛地看向林太后,她微微闭上眼睛,嘴角轻颤,像是从牙缝中间挤出了一个字:“是。” 霍知意终于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你是我的生母?” “是。” “陛下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 “是……” 就算知道岳稚垣的生母另有其人,林太后也不能在霍知意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说出“不是”的答案。 霍知意大步后退几步,两只手突然抓着胸口开始大口呼吸,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去,着实将其他几人都给吓着了。 “意儿!” 第149章 审案 霍卿一个闪身赶到她的身边,霍知意却是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窝在身后白嬷嬷的怀中,用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人,喉咙中几乎都能尝到血的味道:“你们真令人恶心,我恨你们!” 霍卿和林太后实在不知今日之事如何发展至此,只想安抚住霍知意,却不想她突然生出巨大的力量,从地上爬起冲了出去。 她们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追出去,就发现霍知意身穿白色寝衣,光着脚,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两人,随后决绝地跳入了井中,直到一声闷响。 “啊!” 林太后尖叫出声,却也没有让霍卿停下来。 他狂奔到距离枯井还有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再一点,又一点往前,直到逐渐看清女儿的死状,大摊的血迹在她的身下晕开,依然圆睁着的双眼中是他挪不开眼神的绝望。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只手扒拉着水井的边缘,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在唤着女儿的名字,又像是哀求。 好一会儿,他也回头望了一眼,就想片刻之前,霍知意的样子,望向了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林太后的心中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有风猛烈地往里灌,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也灌了铅一样,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想要往前爬,还是听得第二声闷响—— 霍卿双手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将头伸过边缘,再一泄力,去找他的女儿了。 林太后停滞了,再也无法支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白嬷嬷彻底慌了,只好跑开去叫人。 昭祥宫。 岳稚垣和姚纨懿方才亲自将年年和岁岁哄睡,在浴池温存了一番,换好了寝衣相偕出来。 “陛下,娘娘。” 远青的声音在寝殿外响起。 “怎么了?” 姚纨懿知道若非出了急事,远青不会这个时候来通报的。 “是雨花宫。” “雨花宫”三个字一出,岳稚垣和姚纨懿便知兹事体大。 “你歇着吧,朕去就行。” 岳稚垣本想将姚纨懿压下休息,却被她的柔胰握住:“有什么事是臣妾不能知道的?” “当然没有。” “那臣妾陪陛下一起。” 姚纨懿知道雨花宫那位在岳稚垣心中的分量,还有复杂的情感,她只是不愿意让他独自面对罢了。 “如果陛下不肯的话,那臣妾就把年年和岁岁迁过来住了。” “好,你一起。” 岳稚垣岂会不感念她的心意。 两人复又下榻更衣,在前呼后拥中去到了灯火通明的雨花宫。 “陛下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两人刚一进宫,就被院中两个盖着白布的阵仗顿住了脚步。 此时早已不见了林太后的身影,只有白嬷嬷佝偻着脊背,眼角泛红,像是狠狠哭过的样子。 “到底出了何事?” 白嬷嬷笨拙地跪拜在地:“老奴有负陛下和皇贵妃娘娘的托付,未能看顾好雨花宫。” “白嬷嬷,起来回话。” 白嬷嬷不依,仍自顾自跪着:“今夜,翰林院霍大人乔装夜探雨花宫,被宫女霍氏发觉,两人已投井自尽,太后娘娘受惊昏厥,现已失了心智……” 岳稚垣和姚纨懿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小李子这才上前掀开了白布,果然是霍卿和霍知意。 岳稚垣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着痕迹地颤抖起来,姚纨懿借着宽大的衣袖轻轻拉住:“你刚才说霍大人乔装夜探雨花宫,就是穿着这太监服?” 他身上的衣服实在显眼,想躲也躲不掉。 “是。” “小李子,你去查,这霍大人是怎么从宫宴上摸进后宫的。” “不劳皇贵妃娘娘费心了,奴才自己招了吧。” 一个青嫩的声音从跪得满当的人群中响起,随即就有人低着头,揣着手走了出来。 若是霍卿还活着,必能认出这就是先前用同心结将他哄骗到雨花宫的小太监。 “奴才小圆子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娘娘。” 姚纨懿心存疑虑:“你这是要投案自首?” “是。” 小圆子抬起头来,赫然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 “那你说说,都做了什么?” 小圆子将自己如何偷到了林太后的旧物,混进了宫宴服侍的行列,抓住霍卿落单买醉的机会,最后将他引入雨花宫的头尾都讲的清清楚楚,毫无破绽。 岳稚垣纵然相信这件事情是他做的,却仍然疑心背后还有黑手:“你说了这么多,又是为何要害他呢?” “他?”小圆子嗤笑,“奴才要害的人才不是他,而是林太后!” “大胆!” 白嬷嬷暴怒,作势就要冲上去掌掴,旁人没反应过来阻拦,倒是小圆子自己伸手敏捷躲了过去。 “你这个老妖婆为虎作伥,一样该死!” “都按住了。” 岳稚垣不想要看他们狗咬狗:“你接着说,你与太后之间有何仇怨?” “她杀了奴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该一命换一命。”小圆子恨得牙痒痒,“当初奴才的师父就是让她手底下的另一个老妖婆推进枯井中摔死,如今她的姘头和孽种也落得同样下场,果然是苍天有眼!” 说到这里,岳稚垣心中便明白了,小圆子口中的师父应该就是那日他在雨花宫中偶遇的老人,隔日便被发现失足落井而死。 “可惜正主也不过是疯了而已,陛下,奴才劝您斩草除根,谁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装的呢?” 小圆子言罢,嘴里蓄了力,狠狠咬下去,瞬间涌出了大量的鲜血,没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第150章 遣散 这日本是姚纨懿册封皇贵妃的大喜之日,没想到竟然闹出了人命来,还让霍卿与林太后的私情被捅到了人前,岳稚垣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人死了?” 小李子上前探查小圆子的鼻息,却是死了。 “带走吧。” 岳稚垣独自往地上的两具尸首近了些,小李子连忙劝阻:“陛下,如此污秽实在不宜入眼。” “要知道,他也是曾经教过朕圣贤道理的人。” 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五味杂陈,姚纨懿知道这个时候他更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陛下,臣妾进殿看看太后娘娘。” 岳稚垣动了动步子,似乎也想与她一道:“还是朕与你一起吧。” 姚纨懿自然不会推拒,两人一同走进了寝殿。 床榻上并无人影,四下看了看才在角落中寻见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眼神惊惧。 “太后娘娘。” 姚纨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又走近了一步。 林太后突然向前扑了个空,嘴里只是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竟是不能说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 白嬷嬷就立在门口,不无悲伤地解释道:“娘娘眼见着他们二人先后跳井昏厥,醒来之后就不能言语了。” “明日一早叫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姚纨懿见她疯癫的惨状,心有不忍。 “不必了。” 岳稚垣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从此雨花宫闭宫,只留两个洒扫奴才。” 白嬷嬷自然明白岳稚垣的言下之意,雨花宫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就是人死灯灭的时候。 “老奴谢陛下隆恩。” 岳稚垣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个他念了二十多年的母后,终其半生筹谋,最后还是未能如愿成为大夏最尊贵的女人,毕竟将来能入皇陵与先帝同寝的女子林氏将是他的生母,她最看不上,却又百般利用的庶妹。 红漆斑驳的宫门在岳稚垣和姚纨懿的身后重重落锁,岳稚垣低喃:“都结束了。” 就在抬头的时候,他们发现原本在阴翳乌云遮住的月亮突然露出了一角,然后越来越多,今日竟是满月夜。 “陛下,咱们回去吧。” 回到昭祥宫,那个属于你我的家。 半年之后,岳稚垣郑重下旨,册封皇贵妃姚氏为中宫皇后,仍旧居于昭祥宫,后宫其他妃嫔遣散归家,赏金万两,婚嫁自由。从兰德妃到罗宝林,无一抗旨求情,乖顺地谢恩出宫。 更令人惊讶的是,诏令颁布之后,以秦大学士和英勇侯严崇为首竟无一反对之词,连连上书赞表当今帝后的恩爱长情,可歌可泣。 立后大典后一月,大公主岳宜涣因邪风入体,高烧不退,最终玉殒香消,追封为敬山公主。 刑部侍郎胡维安在自己府中坐立难安,终于等来了一个不到两岁的贵客,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懵懂,在身边奶娘的提醒下对眼前颤颤巍巍的男人喊出了“祖父”。 哪怕老泪纵横,他将女儿的唯一骨肉揽入怀中,连声说好,心中对当今皇后娘娘可谓是感恩戴德,再无怨尤。 “人已经送到了?” 岳稚垣见姚纨懿慢悠悠地剥着荔枝:“胡维安应该激动得快晕过去了。” “胡大人自然是要感念陛下慈悲的。” “只是这时机算不得好,朕总忧心有人会在背后非议是你疏忽大意才令公主夭亡。” 姚纨懿拈着芊芊玉指拨拢着铜盆中的清水:“陛下都不顾祖训,执意要立臣妾为后,害怕这一点点非议?” “你呀,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若不是看在德妃实在难舍的份儿上,确实应该在大典之前送出宫的。” “听说大理寺卿已经为她寻到不错的人家。” 姚纨懿闻言挑眉:“陛下怎的知道这么多,莫不是后悔了?” 岳稚垣无奈:“又胡闹了,这不是今日宴许提到了。” “真的?” “千真万确。” 姚纨懿本就是与他说笑的,没一会儿就装不下去泄了气。 “纨纨还是不愿搬入宁坤宫?” 姚纨懿抬眼望向眼前的男人,笑意缱绻:“昭祥宫有何不好?” “自古以来,讲究乾坤相伴,这昭祥宫到底不是中宫皇后的居所。”岳稚垣嘴上如此说,却也明白姚纨懿心中所想,“罢了,纨纨是朕的妻,昭祥宫便是我们的家。” “陛下最是明白臣妾的心意。” 两人一坐一立,遥遥看去如同一双璧人一般。 正说着林宴许因着家中夫人即将生产,每日都处在焦虑之中,就听到殿外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不由得相视一笑,准备迎接那两个磨人精了。 川梓和远青哭丧着脸,脚步踌躇:“两位小主子哭闹着要见陛下和娘娘,奴婢们实在……” 姚纨懿岂能不知这两个混世魔王闹起来什么样子,笑着冲她们招手:“抱过来吧。” 岳稚垣接过岁岁,姚纨懿搂着年年,没一会儿这哭声就渐渐小了下来。 “年年重了不少,要抱不动了。” 姚纨懿自然不比岳稚垣有劲儿,只能将年年放在身前的腿上,敦实的小皇子倚靠在娘亲胸前,露出一副餍足的神情。 岳稚垣心中醋意泛滥,佯装正经地说道:“年年再大些就不能这么黏着你了,以后可是要做天子的人。” 姚纨懿大惊:“年年尚未满周岁,陛下就已经要看得如此长远了吗?” 正是因为这孩子长大后要肩负天下人的福祉,幼时的幸福时光才值得好好珍惜。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父母的对话,年年又往姚纨懿的怀里蹭了蹭。 第151章 喜事 时间一晃三年光阴,岳稚垣坐镇前朝,有沐远滔、林宴许和严崇三位青年才俊冲锋陷阵,又有秦大学士等人鼎力支持,如今的大夏可谓是海晏清明的景象。 下了早朝,岳稚垣都未来得及将身上的朝服换下便急匆匆地往昭祥宫赶去。 “太医来了吗?” 川梓在宫门口候着,沉稳回道:“太医已经在为娘娘看诊了,魏紫也守着呢。”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姚纨懿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给了众人一个安抚的眼神。 “纨纨,如何了?” 岳稚垣焦急地将她上下打量,正要质问诊脉的太医,就见到殿中竟然已经空空。 “这……” 姚纨懿拉着他的手抚上小腹:“是年年岁岁要当哥哥姐姐了。” 岳稚垣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喜形于色,连嗓门都提了不少:“当真!” “怎会有假?”姚纨懿伸出双手环住了岳稚垣的腰,“陛下不高兴吗?” 岳稚垣分明是高兴坏了。 “朕是有点害怕,当年你生年年岁岁时的惊险还历历在目,就算精心养了这许久日子,也不知道身子可还能经受得住生产的苦痛。” “虽苦虽痛,但臣妾甘之如饴。” 夫妻俩正在私下亲密,隐约听见殿外的动静,有孩子稚嫩的声音,还有远青川梓尽力安抚的话语。 “怕是年年和岁岁来了,陛下去救救远青她们?” 岳稚垣带着笑,起身去开门,姚纨懿则是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好整以暇地等着孩子们。 “母后!” 年年和岁岁被教养得极好,冲到姚纨懿跟前的时候还会慢下脚步,笨拙地行礼之后,再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塌,腻在她的身边。 “以后不可如此冲撞母后了。” 岳稚垣不放心地叮嘱道。 “母后生病了吗?”岁岁声音软软的,一双肖似姚纨懿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母后要喝苦苦的水了?” “那是药。”年年补充道,端的一副比妹妹见识更广的样子,挺起小胸脯,似乎在等着夸奖。 “年年真聪明。” 姚纨懿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年年躲闪不及,忍不住嘀咕道:“年年大了,母后不能这样摸年年的头。” 岳稚垣大掌控住:“你母后若是想摸,便是能摸。” “是,父皇……” “所以母后生病了吗?”岁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又问了一遍。 “不是,是母后的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了,岁岁知道吗?” 这样的事情对三岁小儿来说自然太过深奥,费了两人好大功夫才让他们明白原来自己也曾经在姚纨懿的肚子里,慢慢才长大成现在的样子。 “好了,母后要休息了。” “那岁岁明天可以来陪母后吗?” 岳稚垣本想拒绝,可看着岁岁充满期待的目光又说不出口了:“当然可以,母后身边有岁岁陪伴,朕很放心。” “那母后等着岁岁呀!” 两个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被岳稚垣推出了寝殿,嘴里还支支吾吾地叫着“母后”。 “你如今是双身子了,年年岁岁……” 姚纨懿补了一句:“可不能让年年岁岁觉得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他们了。” “也不知道这次是个皇子还是公主。”岳稚垣喃喃,随即又笑了出来,“都好。” 自然都是好的。 自从岳稚垣遣散六宫之后,姚纨懿便经常宣召英勇侯夫人等进宫叙话。 “皇后娘娘面露疲态,可是休息不好?”英勇侯夫人关切地问道。 姚纨懿揉了揉发酸的额角,浅笑说:“无他,只是本宫又有了。” 几人皆是一喜:“恭喜皇后娘娘。” “同喜。” 英勇侯夫人膝下一女,临安侯世子夫人膝下一子,虽有艳羡,但更多是理解其为人母的难处。倒是身后坐着的三人更希望能沾点姚纨懿的喜气。 一位是之前的兰德妃,现如今的刑部侍郎夫人,所嫁之人原是她父亲的门生,知根知底,婚后生活很是舒心,唯一美中不足便是三年未曾有喜。 一位是沐远滔的妻子,先秦贤妃的嫡亲妹妹秦如霜。当初秦夫人说她体弱并非虚言,多位太医会诊都说她宫寒的毛病需要精心调养,子息只能看缘分。因而她过门一年后就为沐远滔抬了两房妾室,如今已有庶子庶女。跟其他后院无二色的夫人相比看似不如,但秦如霜治家极严,又无公婆约束,沐远滔对她敬重有加,给足了正室体现,说起来也是另一种幸运。 最后一位则是沐一婉,自从定南王府倒台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根本靠不住,转过头来讨好兄嫂,如今靠着沐远滔和秦大学士在朝中的人脉择了一府清流书香门第,家规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过上了平淡的生活。 姚纨懿自然也看出她们三人心思有异,宽慰道:“放宽心,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子嗣一事上不可操之过急。” 秦如霜是三人中最没有压力的人:“皇后娘娘说的是,只盼皇后娘娘此次生产顺利。” 几人一听自然明白,如今后宫只有姚纨懿一人,再无人敢轻易触碰伤害,必然是会顺利的。 “借你吉言。” 她们茶话许久,眼见姚纨懿的精神愈发不支,就主动起身告退。 姚纨懿颔首同意,先行回了寝殿。 几人正要离开的时候,远青带着霜白魏紫上前,将三个做工精美的盒子送到了兰素素、秦如霜和沐一婉的跟前:“娘娘有赏,还请夫人回府后再打开。” 两位侯夫人大致猜到了盒子中的东西,姚纨懿此举也算是对三人的认可。 第152章 回家 秦如霜回府的时候,沐远滔正在主院看书。 “夫君。” “回来了。” 两人只是轻轻打了照面,便各忙各的了。 沐远滔注意到她身后侍女端着的盒子,一眼就看出是宫中之物,不经意地问道:“皇后娘娘赏赐的?” “夫君好眼力。” “是何物?” “还未打开看过呢。” 秦如霜在八仙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一件湖蓝色的襁褓。 沐远滔见秦如霜拿着东西久久没有说话,也迈步走近:“这应是大皇子刚出生时用的襁褓。” “皇后娘娘就这么赏赐给我了?” 秦如霜怔怔,似乎没有想到竟会是眼下这种情形。 毕竟当年皇后娘娘生大皇子差点难产也是她姐姐的手笔。 沐远滔知道秦如兰是她不愿多提的伤心往事,便开解说道:“想来娘娘是用这个提醒我,该要个嫡子了。” 秦如霜回过神来:“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妾身无用……” “夫人不必说这种丧气话,为夫多多努力,迟早会有好消息的。” 秦如霜被闹了个大红脸,沐远滔鲜少说这样的闺房私话,乍一听难免局促。 恰好此时管家来问沐远滔今日要在哪里摆饭,哪里摆饭也就是在哪里歇着,主院以外自然也有人盯着。 “就在主院摆饭吧。” 沐远滔今日本想在书房办公歇息,转念一想还是留在了主院。 秦如霜不敢怠慢,闻言就带人忙碌起来。 沐远滔瞧着妻子的身影,心里不禁柔软了几分,这日之后又一连在主院歇了好些天,这都是后话了。 另一边,兰素素和沐一婉同样得了皇子襁褓更是喜不自胜,家中夫君也觉得面上有光,对妻子宠爱不已。 待到姚纨懿这胎坐稳三月之后,岳稚垣才宣布了中宫有喜的消息,加上南方水灾得到了有效的预防和控制,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岳稚垣走起路来都带风。 岁岁好奇地用小手摸着姚纨懿尚未显怀的肚子,娇娇地说道:“弟弟乖,不要在肚子里欺负母后。” 岳稚垣头回见着,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姚纨懿正要回答,却被一旁的年年抢话:“母后吃什么吐什么,必然是弟弟欺负的。” 姚纨懿哭笑不得,这次有喜确实孕吐得厉害,好不容易熬过三月,才慢慢好起来。 岳稚垣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竟是有些凉,心疼地说道:“朕本想着,今年弟弟过生辰,带你回趟大凉,不过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舟车劳顿了。” 姚纨懿眼睛顿时一亮,急急说道:“陛下此话当真?” “朕何时哄骗过你?” “距离明璟的生辰尚还有两月时间,臣妾一定好好保养身子,绝不会让陛下担忧。” 姚纨懿幻想过自己若是有机会回到大凉会是怎样的场景,但却未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一眨眼她和亲大夏竟然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情了。 “纨纨,朕一言九鼎,既与你说了,便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看看你的故土,看看你的亲人。 姚纨懿泪盈于睫,本是激动的泪水却把年年和岁岁吓坏了,大声喊道:“母后怎么哭了!” 稚童的呼喊将两人惊醒,姚纨懿才匆匆拭去泪痕,语气轻快地说道:“年年和岁岁陪母后回家看看,好不好?” “回家?”年年不解,“这里就是家呀?” 姚纨懿将年年揽入怀中,用几乎是蚊吟的声音:“母后的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岁岁则没有想太多,只要是跟母后在一起,她去哪里都好。 次日,岳稚垣修书一封,言辞亲昵,八百里加急往大凉国都送去。 十日后,这封书信就被送到了姚明璟的书案上。 “陛下,这是从大夏送来的书信。” 姚明璟的身影几乎都要淹没在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折后面,听到书信从大夏来的,他立即拆开一目十行,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几分。 “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一旁的宫装女子莲步轻移,送上了一盏热茶。 “大喜事,皇姐要回来了。” “当真?” 岫蓝也是与姚明璟一样的喜不自胜,脚步都快了几分,高高隆起的腹部差点就要撞到桌角。 “小心些。” 岫蓝笑得羞涩:“是臣妾莽撞了。” “朕知道你心里也很高兴,这宫里恐怕也只有你能与朕感同身受了。” “陛下……” “今晚,朕去你宫里……” 在姚明璟心中,岫蓝总是不一样的。 两人正在御书房中说话,外面又有一位精心打扮的女子提着食盒走近。 “本宫来给陛下送点心。” “昭仪娘娘,陛下正忙着。” “忙?”顾昭仪耳尖听到御书房中的女子声音,柳眉倒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谁在里面?” “是婉贵人。” 又是这个小贱蹄子,阖宫上下数她的出身最低,偏生陛下又十分宠幸与她。 顾昭仪知道单论圣宠,陛下可以很轻而易举地选婉贵人而舍弃她,与其在众人面前被下脸子,顾昭仪紧紧捏着绢帕,放下一句话:“罢了,本宫去探望太妃娘娘。” 她本就是太妃娘娘的本家外甥女,若不是太妃娘娘坚持,她恐怕都无法进宫成为陛下的妃嫔,她自然是要抱紧这棵大树。 第153章 公主 赵太妃一脸无奈地看着抱着自己撒娇耍泼的顾昭仪,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哀家都已经把路给你铺好了,难不成还能按着陛下去你宫里?” “太妃娘娘,都是婉贵人那个小贱蹄子成天霸着陛下,您可得帮臣妾出气。” “怎么出气?”赵太妃眼角吊起,“她如今身怀六甲,肚子里是哀家的亲孙子,还能打杀了去?” 顾昭仪这几年被她宠成了无法无天的脾气:“臣妾的孩子才是娘娘的亲孙子,她算什么。” “要说陛下也不是不去你的宫里,你这肚子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提到这件事,顾昭仪就是有口也难言,每次陛下召幸都是匆匆了事,就算她再不灵光也能看出他不过是敷衍自己和太妃娘娘罢了,这样怎么可能怀上皇嗣。 “臣妾没有太妃娘娘的好福气……” 赵太妃见她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总会垂下脑袋,又心软了几分:“好了,过两日哀家请陛下过来用膳,你来陪着吧。” “多谢娘娘!” “陛下今日去了哪宫歇着?” “载熹宫。” 赵太妃心中不喜:“又是婉贵人?” “是。” “明日召皇后来寿仁宫请安吧,哀家有些日子没见孙儿了。” “是。” 提到皇后,顾昭仪也很乖巧地不再说话。要说这大凉后宫最有话语权的便是郁皇后和赵太妃了,两方势均力敌形成了一种异样又平衡的关系。 赵太妃不喜欢郁皇后,可挡不住人家背景够硬,光是一对父母便是整个大凉最拿得出手,再加上膝下养着陛下的嫡长子,如今不过两岁多的年纪,就能看出是个好苗子了。二皇子只晚了一个时辰出生,在陛下眼中的分量轻了不止一点半点。 “臣妾不敢叨扰娘娘太久,这就回宫去了。” “回去吧。” 待顾昭仪离开之后,赵太妃闭目养神:“上次让你去宫外寻的药可有消息了?” “是。”嬷嬷有些迟疑,“娘娘真要把这药给昭仪娘娘用吗?” “陛下不喜欢抒儿,哀家只能出此下策。”赵太妃的偏头疼又开始了,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如今皇后和淑妃各有一子,若是抒儿再没有一儿半女傍身,要是哪天哀家去了,她就真的没有倚仗了。” “娘娘真是为昭仪费心了。” 载熹宫。 岫蓝伺候着姚明璟用晚膳,许是收到了大夏的书信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食欲大涨。 “陛下今日用了不少,臣妾陪陛下去走走,消消食可好?” 姚明璟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说:“也好,带着这个小子一起。” 岫蓝笑容温婉,接过宫女手中的披风为姚明璟穿上:“是个公主不好吗?” “朕还是想要个皇子,这样对你好。” 岫蓝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低声说:“或许是个公主对臣妾更好。” 姚明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只好改口道:“都好。” “走吧。” 两人刚一出偏殿,载熹宫的主位周贤妃就得了消息。 “娘娘,陛下来载熹宫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去看婉贵人的,这……” “婉贵人怀有皇嗣,得陛下看重也是正常的。” 周贤妃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她知道郁皇后将婉贵人安置在她宫里的用意,若非如此,恐怕陛下早就忘记她是谁了。 就像宫女说的,陛下来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偏殿,可也有那三四次是来看她的,也就够了。 为了这次回大凉,姚纨懿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岳稚垣几次相劝都拦不住她。 终于,岳稚垣带着姚纨懿和年年岁岁踏上了北上去大凉的路,随行的还有沐远滔和严崇等人。 年年岁岁第一次离开皇宫,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当然最有兴趣的是那位听姚纨懿无数次提起,却从未谋面的舅舅。 “舅舅会喜欢岁岁吗?” 岁岁到了这个年岁,特别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总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当然了。”姚纨懿每次都耐心地回答她,“岁岁这么乖,舅舅当然会喜欢岁岁。” “还有哥哥!” “是,还有哥哥。” 一路北上,天气也愈发冷了。岳稚垣吩咐侍从在姚纨懿的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软垫,还烧起了银丝炭,觉得暖烘烘的。 “还有多久才到家呀?” 姚纨懿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还有多久才到家呢? 很快了。 该是因为近乡情更怯吧,越靠近大凉,姚纨懿的情绪起伏就越大。 直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姚纨懿遣远青出去问问,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大凉边境。 “是平国公世子。” 姚纨懿掀开车帘,果然看到了一个清俊的年轻男子向她行礼:“微臣郁复光参见***殿下。” 姚纨懿紧紧抿唇:“世子免礼。” “微臣为陛下和***殿下带路。” 进入大凉边境之后,一行人的脚程也快了些。 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他们就到了皇城脚下。 姚明璟携郁皇后亲自到城楼上迎接,百官陪同,更有无数百姓围观,一如当年她身穿嫁衣离开的时候一样。 “恭迎***殿下回宫。” 突然有人跪下高呼,紧接着成山成海的百姓都有样学样,一时间这场景震撼地让人无语凝噎。 “母后,您是大凉的***?” 年年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气质。 “是啊。”岳稚垣代替姚纨懿回答他们的儿子,“你们的母后在成为大夏的皇后之前,是大凉最尊贵的公主。” “像岁岁一样的公主?” 岁岁的两只手纠缠着,眼神里多了许多崇拜和尊敬。 第154章 家宴 岳稚垣率先走下了马车,再返身迎接姚纨懿,她小心地护着小腹,一步一步走下矮梯。 姚明璟再次见到皇姐难掩心中的激动,双手紧握成拳,目送着他们一家四口在郁复光的带领下走进城门。 “皇姐!” “明……陛下。” 姚纨懿及时改了口,姐弟二人殷殷相望,仿佛有千言万语还要诉说。 “皇姐。”立在一旁的郁葳蕤适时开口,“皇姐还怀着身孕,还是先回宫说话吧。” “正是。” 姚明璟的眼神不经意间垂下,落在了年年岁岁的身上,他们执意不要远青和霜白抱着,而是自己跟在岳稚垣和姚纨懿的身边。 “这就是朕的外甥和外甥女?” “舅舅好!” 年年岁岁清脆的声音让姚明璟的笑意更深,他一把抱起岁岁,又牵起年年的小手,几人一道往回走去。 尽管姚纨懿出嫁多年,但她从小到大所居的信芳宫依然整洁如新,这次一家人回来也是住在这里。 “这就是母后长大的地方?” 年年岁岁被纵着到处跑,到处看,而岳稚垣、姚纨懿、姚明璟和郁葳蕤四人就着热茶说话。 “皇姐。” “看到陛下如此沉稳能干,我就放心了。” 姚明璟在她的面前摆不出皇帝的架子来:“皇姐莫要取笑朕。” “纨纨总是惦记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们姐弟好好叙话。” “是啊,陛下自从收到书信,知道皇姐会回来,一连好几天都未曾休息好,只顾着高兴了。” 姚纨懿看向郁葳蕤的目光和善,她早便知道她会是一位称职的皇后,如今看起来应是与姚明璟相处不错。 “孩子们呢?” “等家宴的时候便让阿嘉和阿煦来见过皇姐,婉嫔刚刚生下公主,还在宫里坐月。” “婉嫔?” “就是从前在皇姐身边服侍的岫蓝。” 姚纨懿会意,笑着说:“那真是巧了,明日让远青和霜白去看看她。” 郁葳蕤无有不应的,岫蓝本就是姚纨懿的人,一直以来恭顺有加,在姚明璟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她也乐意抬举。 “顾昭仪也有喜了,如今皇家子嗣繁茂,臣妾总算没有辜负皇姐所托。” 姚纨懿听到她提起顾昭仪,便明知故问道:“可是太妃娘娘母家的女儿?” “正是。” 不知为何,姚明璟突然觉得皇姐的眼神犀利了些,就下意识避开了。 郁葳蕤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心里发笑,看来这天底下唯一能治他的人还属姚纨懿了。 眼看着距离晚上的家宴还有些时间,姚明璟盛情邀请岳稚垣去御书房手谈一局,独留下两个女人说私房话。 “皇后如今愈发稳重了。” 郁葳蕤本就是如水的性子,如今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让姚纨懿很是满意。 “皇姐夸奖。” 郁葳蕤从袖中取出一个名册:“礼部正在筹备大选,这是即将进入殿选的名单,皇姐聪慧,可否帮臣妾掌掌眼。” “哦,原来如此。”姚纨懿随意说了几个名字,郁葳蕤皆是娓娓道来,很是熟稔的样子。 “皇后的功课做了这么多?” 郁葳蕤轻轻摆弄着茶盖:“为陛下选几朵解语花是臣妾的本分。” 姚纨懿见她的神态自若,竟无半点拈酸吃醋的意思,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表妹。” 她换了称呼,郁葳蕤从善如流也回了一句“表姐。” “你跟表姐说实话,你与陛下……” “臣妾是皇后,又育有嫡长子,如今只盼阿嘉能够平安长大,也就别无所求了。” 郁葳蕤尚不到双十年华,就已经到了别无所求的份儿上,想来这几年姚明璟给的也只有妻子的体面而已。 “我会跟陛下好生说说的。” “表姐不必为臣妾费心,如今的局面已是最好的情况,陛下看重阿嘉,看重平国公府,这就是臣妾坐稳中宫的底气,任谁也越不过去。” 郁葳蕤眼色沉沉,对于姚明璟已是不抱任何期望。 年年和岁岁跑了进来,郁葳蕤适时告退:“皇姐,臣妾还有些宫务需要处理,便不再叨扰了。” “好。” 姚纨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一边将桌上的点心糖粘递给孩子们,一边吩咐远青去打听下这两年帝后相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远青应下,又支吾起来:“娘娘……” 姚纨懿抚摸着岁岁柔软的头顶:“你和霜白明日去看望岫蓝,莫要高调。” “是,多谢娘娘。” 远青和霜白两人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分别多年终于可以见到岫蓝了。 家宴上,岳稚垣和姚纨懿相携出席,分别穿着墨黑和月白色的常服,十分养眼。 姚明璟起身,其他人也不敢落后:“今日是家宴,还请陛下和皇姐落座。” “多谢陛下。” 姚纨懿刚一坐下,就听到娇气的女子声音:“多年不见,皇姐一点都没变,果然担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说话的正是二皇子的生母,荣淑妃。 “荣淑妃已为人母,怎么说话还是如此没有分寸,本宫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荣淑妃讨好的笑容僵了僵:“皇姐这话说的……” “虽是家宴,但规矩不能忘,论理也只有皇后能随陛下唤本宫一句皇姐,淑妃乃是妾妃,还是称本宫殿下的好。” 这下她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皇姐别与她一般见识。”姚明璟出言解围,又给了荣淑妃一个消停的眼神。 “好。” 一个开场的小闹剧,郁皇后没有丝毫波动,与姚纨懿说话,照顾阿嘉吃饭,很是熨贴的样子。 年年看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阿嘉,萌生了浓浓的兴趣:“这是弟弟吗?” 岁岁也被吸引了过来,一左一右将阿嘉围在了中间:“弟弟生得真好看。” 第155章 姐弟 阿嘉大多时间都被拘在郁皇后的宫中,身边只有母后和服侍的宫人而已,如今一下子多了两个玩伴,整张小脸都雀跃起来。 他带着期盼望向郁皇后,终于等来了她的首肯:“这是你的表哥年年,表姐岁岁,你们一起玩吧。” 三个孩子欢呼着小跑开,荣淑妃按耐不住,将自己的二皇子阿煦推了出去:“皇后娘娘可不能厚此薄彼,怎么说也应该带上二皇子一起啊。” 郁皇后收敛了笑意,淡淡地看着荣淑妃:“那也要二皇子想去才行。” 大凉皇宫谁人不知道阿煦是个怯懦的,听到这话他也只会紧紧扒着荣淑妃的衣袖,摇着头小声说:“母妃,孩儿不去。” 众人都在看着热闹,荣淑妃气急,狠心将他的小手拉开:“快去!” “孩子还小,若不愿就也不必勉强了。” 一直未曾说话的赵太妃突然开口了,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太妃娘娘说的对。” 姚纨懿笑言:“阿煦,可要到本宫这里来?” 阿煦从荣淑妃的手臂后面偷偷露出了半张脸,仔细打量这位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绝色女子,看上去令他很想亲近。 他慢慢挪动自己的小身子,一步一步朝姚纨懿的方向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荣淑妃神情剧变:这孩子…… “你是皇姑母。” 姚纨懿嫣然一笑:“正是,你是阿煦。” 阿煦又贴近了她一点,露出了嘴角边的梨涡:“是,我就是阿煦。” 岳稚垣觉得有些扎眼,将阿煦的小身子拉过来冲着自己:“朕是皇姑父。” 阿煦不喜欢眼前这位冷冰冰的男子,通身都是不好接近的气场,笑容瞬间泄气,嘴角都耷拉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哭了,阿嘉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牵起阿煦的手:“二弟,我带你一起去玩。” 阿煦懵懵懂懂地眨巴着湿润的眼睛:“是,皇兄。”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阿嘉很好,颇有嫡长子的风范。” 岳稚垣只是简短地夸了一句,也不忘炫耀自己的儿子:“跟年年不相上下。” 姚明璟和郁皇后闻言都颔首示意,只有荣淑妃憋着一股气没地儿发。 “淑妃,你这绢帕都要被你给搅碎了。” 齐德妃从来都跟荣淑妃不对付,抓着机会就想讽刺,就算郁皇后几次提醒,都无法缓和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德妃与本宫是一起开始伺候陛下的,虽说陛下去的不多,但怎么会这些年都一点动静也无啊?” 荣淑妃意有所指的目光打量着齐德妃的小腹,可人家早已开看了:“会怀会生也得会养不是?” “德妃你!” “好了。”郁皇后眼见着她们愈发没有规矩,厉声喝止:“当着皇姐和陛下的面,也如此口无遮拦了吗?” 姚明璟似乎并不在意,荣淑妃赶紧变了一副神情笑说:“陛下,听说西边的匪乱已经镇压,臣妾在此恭喜陛下。” “西边闹匪乱了?” 姚纨懿问及,姚明璟解释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皇姐不用担心。” “是,皇姐……不,殿下,臣妾的父兄骁勇善战,能够为陛下分忧解扰便是荣氏一族的最大心愿了。” 姚纨懿心里发笑,这个荣淑妃从小就是徒有美貌,城府不深的人:“是了,否则岂不是忝居镇国将军一职?” 齐德妃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是……”荣淑妃本想借机为父亲求一个爵位,这样她和阿煦的地位也可水涨船高,谁曾想姚纨懿竟然断她后路如此果决。 “我听说镇国将军长子新婚不过半年,妻子算起来还算是本宫的堂妹,正经的宗室女,陛下对荣氏一族也算是盛宠了。” 分明是破落女,正因为上一代大凉皇室子嗣不丰,荣氏想要坐稳这个“皇亲国戚”的位置,挑来拣去也只能选出个县主。过门半年都没有传出喜信,父亲母亲已经暗中开始寻摸平妻人选了。 “是,臣妾与父兄感念陛下大恩。” “如此最好。” 姚纨懿不再看她,转头对姚明璟说:“吃酒吃多了,陛下,我……” “朕陪皇姐出去走走吧。” 姚明璟温柔地扶着姚纨懿的胳膊,岳稚垣只好告诉自己那是纨纨的亲弟弟,又猛灌了一口酒。 “你少喝些。” 姚纨懿简单的一句话让岳稚垣的脸上转阴为晴,看得她只好忍笑。 走出家宴之外,服侍的人都远远跟着,不敢打扰这久别重逢的姐弟。 “明璟,皇姐可以在如今的你身上看到父皇的样子,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姚明璟腼腆地笑了笑:“朕一直都记着皇姐说的话,不敢有一日懈怠。” “那就好。” “如今皇姐已是大夏的国母,两国邦交稳固,也可以让大凉休养生息,慢慢壮大。” “大佑虎视眈眈,不可掉以轻心,只不过……”姚纨懿想起了镇国将军,“如今你手里可用的武将,除了荣氏,还有别人?” 姚明璟脸色一肃,摇头沉声道:“就连兵部尚书都是荣氏连襟,朕也很是发愁。” “你确定荣氏是忠心于你的?” 姚明璟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皇姐的意思是?” “我想你纵容荣氏壮大也非一日两日了,这人心啊,总是不知足的。” 姚明璟咬紧后牙:“平日里镇国将军父子一向顺从圣命,无一次违逆,朕或许是大意了。” 第156章 顾氏 “可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纵着荣氏?”姚纨懿停下了脚步看着姚明璟,“你与皇后关系平平可也是因为荣淑妃?” 姚明璟抿紧了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起了他和郁皇后心中的那个结。 “皇后和淑妃先后有孕,尽管当年贵子一诺已经被皇姐千里送来的神医化解,但淑妃始终念着这件事情,处处与皇后针锋相对。 后来她们的月份大了,太医诊出两人腹中皆是皇子,前朝后宫的眼睛就更多了。一次宫宴,有刺客混入,是荣淑妃为朕挡了一剑,伤势不重,但剑上有毒,很是曲折才保住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就因为这件事,朕近一月都盘桓于淑妃宫里,疏忽了皇后,根本没料到朕与她的孩子也出事了,后来听太医说是孕中忧思过度导致胎儿脐带绕颈,姑母做主喂下了催产药,逼得皇后先发作了。 当时朕还陪着淑妃身边,直到皇后的陪嫁侍女找过来。 朕匆匆赶过去,坐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淑妃那边也要生了。 左右为难,朕还是留在了皇后宫里,等到了阿嘉降生。 半个时辰之后,淑妃那边也说母子平安,还有皇后陪嫁侍女已经被淑妃下令杖毙的消息。 回禀消息的人说,那侍女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才惊了淑妃的胎,差点大出血。 皇后悲痛欲绝,要朕下令淑妃归还侍女尸首安葬,却还是晚了一步,宫人已经将她拖出宫去丢入乱葬岗了。 后来,皇后闭门数日不愿见朕,淑妃产子本应晋升也被搁置,还是姑母亲自劝了她,才算是过去了。” “但这件事根本没过去。” 姚明璟点点头:“当时许多事情都发生得太快,朕无暇顾及。等朕反应过来之后,皇后就变了,只是大凉的皇后,而不再是朕的梓潼。” “我会与皇后好好说说的,希望能开解她一二。但说到底,明璟,你们才是夫妻。”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朕也是想好好待她的。” “好好待她可不是维持体面那么简单,荣淑妃此人心思不正,当初为你选她不过是想平衡朝中势力,你才是真正的执棋人。” “是,朕会记得皇姐的教诲。” 姚纨懿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发顶,还是忍住了冲动,笑着说:“若是父皇母后知道你长大了,有帝王样了,也做父亲了,必然会很欣慰的。” “朕不如父皇,或许也永远都比不上。” 姚纨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腰:“你也是走过大风大浪的人,万不可妄自菲薄。” “皇姐觉得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陛下,公主殿下。” 姚纨懿从未见过眼前的女子,可看她的装扮分明是后宫之人,她很快心里就有了答案。 “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是顾昭仪,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今日是为***殿下举办的家宴,臣妾位分不够不能出席,便出来散散心,不曾想竟偶遇了陛下和***殿下。” 究竟是偶遇还是刻意,后宫女人的伎俩在这对天家姐弟面前根本是不够看的。 “原来是顾昭仪,既然遇见了,家宴上再多一个位置也无妨。” 姚纨懿给姚明璟使了个促狭的眼色,明显是有了主意。 “皇姐这么说了,那你就跟着一起走吧。” “多谢陛下,多谢殿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顾昭仪内心的激动全都写在了脸上,轻盈的脚步迈着想象着顷刻后的闪亮登场。 “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陛下。” “是,皇姐。” 绕过一个长廊,听见了孩童们玩闹的声音,果不其然瞧见了年年岁岁和阿嘉阿煦的身影。 “母后!” 岁岁率先发现姚纨懿的身影,猛地调转方向冲她跑过来,又急急停步,像模像样地扶着她的另一边手臂:“母后小心点走。” 瞧她这个小大人的模样,姚明璟忍不住笑开来:“岁岁如此乖巧,皇姐好福气。” “你如今也是有女儿的,等她长大了一样会是贴心的小棉袄。” “婉嫔性子和顺,公主若是肖她并无不好,但身为一国公主,朕还是希望她能多像皇姐一些。” 姚纨懿无声地笑了笑:“像谁都好,最要紧的是她可以不必步上本宫的后尘。” 和亲,就算现在岳稚垣和姚纨懿情深似海,还育有儿女,但“和亲”仍然是她心中的一个死结。 “是,朕知道。” 顾昭仪听的一知半解,半蹲下身子想要去摸岁岁的小脸:“公主殿下长得真是水灵。” 岁岁不喜欢她身上厚重的脂粉味道,退后了两步躲开她的手:“你太香了。” 顾昭仪讪讪地缩回手,对姚明璟解释道:“臣妾宫中换了新的熏香,公主殿下怕是不喜欢……” “童言无忌,顾昭仪不必往心里去。” 姚纨懿为岁岁解围,年年和阿嘉阿煦走过来向几人行礼。 “该回去了。” “是,母后。” “是,姑母。” 有了几个孩子打头阵,再加上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姚明璟和姚纨懿的身上,顾昭仪被狠狠隐藏在了身后。 “方才在外面遇到了顾昭仪,就在齐德妃后面加个位置吧。” 顾昭仪含羞带怯地从他们身后露出了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齐德妃身边。 “昭仪妹妹,今晚月色可好?” “犹如弯刀,尚有乌云蔽月。” “那如今应是都散了吧。” “或许吧。” 第157章 赐封 上首的几位又开始说话,约莫过了两刻钟,孩子们便开始闹觉,姚纨懿怀着身孕也愈发坐不住了。 岳稚垣不顾众人注视,让姚纨懿倚靠在自己身上,宽厚的大掌撑着她的后腰,熨贴得很。 “朕先带纨纨回宫休息了。” “好。” 众人目视着一家四口离开的背影,安贵妃不无艳羡地说:“长公主殿下当真是好福气。” 姚纨懿以异族之身能让岳稚垣力排众议空置六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样的佳话传回大凉也是令人羡慕的。 荣淑妃刚想抓住机会请姚明璟去自己宫里安歇,不料姚明璟转头就对郁皇后说:“皇后……” 郁皇后假装不经意地说:“婉嫔妹妹刚为陛下诞下公主,今日为皇姐举办家宴接风洗尘,她又无法来见旧主,心中恐是郁结,陛下去陪陪婉嫔妹妹?” 姚明璟知道她这是在将自己往外推,大庭广众之下只能接下了:“好,朕去看看她。” “臣妾先行告退。” 郁皇后起身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裙摆,温柔牵起阿嘉的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姚明璟顿觉无趣,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吧。 载熹宫偏殿。 岫蓝头上戴着抹额,望着摇篮中的新生女儿一脸慈爱:“家宴应该结束了吧?” “结束了。” 岫蓝听到熟悉的男人声音蓦地抬头,惊叫出声:“陛下,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朕?” 岫蓝让侍女去泡茶,笑着说:“臣妾不敢,只是觉得惊讶。” “今日本想歇在皇后宫里的,被她推过来了。” 岫蓝闻言会意,这两年帝后离心的事情了然于胸,也不会正经戳破这层窗户纸:“臣妾感念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孩子还小,半夜总要哭闹几次,陛下在臣妾这边怕是休息不好。” “连你都要赶朕走?” 新生的孩子皮肤透着粉嫩,微弱的呼吸如娇花一般惹人怜爱:“今日皇姐提起你和孩子了。” “殿下她,可好?” “大夏皇帝视她如珠如宝,自然是好的。”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可岫蓝每听他人说一次,都觉得心又安定了些。 “殿下说什么了吗?” “让朕好好护着你们母女,绝不可让孩子重蹈她和亲的覆辙。” 岫蓝顿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惊得姚明璟伸手就去擦拭。 “你呀你,怎么说哭就哭了。” 侍女端着茶盏进来,见到这一幕也没顾上分寸,递上绣帕低声说道:“娘娘月子里可不能哭,会伤了眼睛的。” 岫蓝也知道是自己敏感了,抽泣着说:“陛下勿要见怪,臣妾只是感伤了……” “朕知道自从你生产之后就心事重重,想来也是思及当年皇姐和亲大夏之事,害怕朕和你的女儿也会走上这条路。”姚明璟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朕已非当年人,今日一诺,必不负你。” 岫蓝扑在他的怀里,殷殷哭了起来,姚明璟也只能低声抚慰:“好了,再哭下去,朕只怕咱们的小公主也跟她的母妃一样长成一个小哭包了。” 岫蓝这才急急抹了眼泪,破涕为笑。 “朕这几日一直对小公主的名字举棋不定,眼下倒是有个主意,就取绮字吧,封号临安。” 岫蓝双手交合,以额触榻:“臣妾谢陛下。” 新得了名字的绮儿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奶娘连忙进殿,四下检查了下,笑着说:“小殿下饿了,奴婢这就去给小殿下喂奶。” 岫蓝脸上已无泪痕,只是眼睛和鼻头有点泛红,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忙碌一天也乏了,要不去贤妃姐姐宫里吧。” 周贤妃是载熹宫主殿,岫蓝将姚明璟往那儿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姚明璟见怪不怪,抖搂着衣袖起身:“你好好休息,回头皇姐来看你还以为朕没有把你照顾好呢。” “是,臣妾遵旨。” 看着姚明璟离开的高大背影,岫蓝心中很不是滋味,谁愿意把心爱的男人推给另一个女人,可这就是后宫的生存之道,就算是她,也莫能免俗。 姚明璟到的时候,周贤妃已经卸去了钗环脂粉,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寝衣匆匆出来接驾。 她自然知道姚明璟是从岫蓝那里过来的,便温婉说道:“陛下见过了婉嫔妹妹可安心了?” “你对她关照入微,朕没有不安心的。” 虽然周贤妃性子算得上木讷,但胜在心思纯净,入宫四年也无有变化,姚明璟一个月也会召幸两三次。 “婉嫔妹妹人见人爱,臣妾还要多谢皇后娘娘将她安置在这载熹宫与臣妾作伴,如今多了公主,就更是热闹了。” 姚明璟今夜饮了些酒,又在岫蓝处喝了杯茶,正在精神头上,听得周贤妃如此说,调笑道:“爱妃若是喜欢孩子,朕便与你生一个吧。” 言罢,他就将周贤妃打横抱起,美人惊呼娇嗔,帘子一落,遮住了万千风情,徒留下被浪翻滚。 次日一早,载熹宫的动静就都传到了郁皇后的耳朵里,她刚起身洗漱,对镜描眉:“贵淑贤德四妃与本宫同年开始伺候陛下,如今也只有本宫与淑妃有子,确实还是少了些,贤妃若是能多得宠,是件好事。” “娘娘,您也太大度了些。” 郁皇后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喜色从眼底上扬:“阿嘉,跑这么急做什么?” 阿嘉冲起来一把抱住了郁皇后的胳膊:“母后,儿臣用过早膳之后可以去找年年岁岁吗?” “你告诉母后,你喜欢他们吗?” “喜欢!”阿嘉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的真诚看得郁皇后心里软乎乎的,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赤诚待人的。 “好,既喜欢,就去吧,只记住一点,要稳重,万不可冲撞了你姑母。” “阿嘉知道,年年说姑母腹中有弟弟,阿嘉会小心的。” 第158章 重逢 阿嘉到信芳宫的时候,岳稚垣和姚纨懿正在叮嘱年年岁岁用膳。 “阿嘉参见陛下,参见姑母。” “阿嘉来了。”姚纨懿对这位外甥的印象很好,温柔地对他招手,“可用过了?” “用过了。”阿嘉对上了年年岁岁的眼神,腼腆地笑了笑。 姚纨懿在他小小的身上看到了姚明璟的影子,心中的喜欢又多了几分。 “那你稍待,他们俩再用两口就好了。”姚纨懿用眼神示意这对兄妹俩要想出去玩,就得把碗里的早膳都用了。 “是,母后。” 信芳宫的后面是先帝为姚纨懿专门打造的花园,小桥流水,假山秋千,远青扶着姚纨懿在凉亭中落座,便回道:“奴婢与霜白代娘娘去探望婉嫔娘娘。” “不用急着回来,你们多年不见,安心叙话,也替本宫安一安她的心。” “奴婢明白。” 载熹宫。 “娘娘,***殿下身边来人了。” 岫蓝一听便知道是故友,连声唤:“快请,快请进来。” 远青和霜白一前一后走进来,低头敛袖,恭敬地曲膝行礼:“奴婢远青、霜白参见婉嫔娘娘。” “快起来!”岫蓝的声音已有哭腔,“远青,霜白!” 远青和霜白也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一人拉住岫蓝的一只手:“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三人都眼泪汪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好了,你已经是嫔位娘娘,让别人看见你哭成这样可不好。” 岫蓝破涕为笑:“哪有人会到我这儿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远青满脸担忧地说道:“这次回来就听说你颇得陛下宠爱,其他主位娘娘可有为难你?” “没有。”岫蓝拍拍她的手,“皇后娘娘秉公持正,谁会为难我。” “咱们之间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霜白急性子道,“荣淑妃看着就不是一个善茬,铁定处处给你使绊子。” “霜白别胡说。”岫蓝将她的嘴虚掩上,“你陪在殿下身边多年,怎么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其他娘娘都是世家出身,我一介宫婢能熬到嫔位多亏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赐,她们不愿与我来往也是正常的。”岫蓝话中略有苦涩,更多的却是坦然:“这样也好,贤妃娘娘喜静,我也不用晨昏定省地去请安,日子过得很松快。” 远青已经打听过了,也知道岫蓝不是假装安慰她们,安慰她道:“如今你有公主傍身,也算是真正站稳脚跟了,养好身体才好为陛下开枝散叶。” “殿下有龙凤呈现的福气,我也想多沾一沾。” 霜白笑道:“殿下早就备好了,这是两位小殿下刚出生时用过的襁褓,特意叮嘱我们从大夏带过来给你的。” 岫蓝如获至宝,连忙接过来仔细打量:“这次时机不巧,我怕是没有机会面见殿下,你们可要替我多多谢恩。” “知道了。” 岫蓝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怎么不见枫红?” 远青和霜白一时语塞,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有能够逃过岫蓝的追问,她们这才和盘托出。 “怎么会!”岫蓝没有想到枫红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其实你不问,我们也想请你派人去枫红老家看看,不知道她当年离宫,到底有没有平安回来。” 岫蓝颔首:“这个你放心,交给我去办吧。” 三个小姐妹又开始聊起私房话来,岫蓝问起:“殿下可曾说过如何安排你们两人的终身大事?” 远青神色不动,霜白却是羞红了脸:“一切听凭娘娘安排,就算是终身不嫁,自梳留在娘娘身边做个嬷嬷也好啊。” 岫蓝佯怒着拍了一下远青的手背:“胡说些什么,殿下心中必然是有成算的。” “总之也不会有你这样的福气呀。”霜白知道岫蓝能够陪在姚明璟身边,就算平日里受些委屈,心里也是和乐知足的。 远青睨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做娘娘?” 霜白连忙摆手:“我可没有,这不是说说而已吗?” “真得让你摔个大跟头,才知道在你这张嘴上安个把手的。” 岫蓝正想为霜白说话,就听到外面宫人通报,姚明璟来了。 远青和霜白第一时间立起身来,向大步迈进殿中的姚明璟行礼请安:“奴婢参见陛下。” 姚明璟不妨在这里见到二人,旋即反应过来:“是皇姐让你们过来的?也好,寻常她也没什么人能说知心话。” “臣妾参见陛下。” 岫蓝尚在月中,不能下床。 “不必多礼,倒是朕扰了你们小姐妹的重聚。” 岫蓝抿嘴一笑:“陛下说的哪里话。” “陛下,奴婢二人也来了好些时间,这便告退了。” 远青和霜白对上了眼神,默契地出声告辞了。 姚明璟弯腰看了几眼还在睡梦中的小公主,没有挽留:“好,皇姐身边离不了你们,走之前再来与婉嫔说话吧。” “是。” 远青听出了姚明璟话外的意思,眼神闪烁地离开了。 岫蓝所居的载熹宫距离信芳宫还有些距离,霜白好奇地问道:“方才陛下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住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就不必再去探望岫蓝了。” “陛下不愿意让我们多见面?” “应该是怕我们对岫蓝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霜白不解:“能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比如,让岫蓝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怂恿陛下效仿咱们这位,舍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怎么会!”霜白一时间没能控制住音量,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然后才急急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远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与陛下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岫蓝与姚纨懿也是不同的。 岫蓝能有如今的造化,虽说得利于姚纨懿的助推,但说到底还是靠她自己在姚明璟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如今膝下育有唯一的公主,就算做不到四妃之一,也不至于老无所依。 姚明璟还真是多虑了。 第159章 谈心 姚纨懿这几天总觉得小腹坠坠得有些疼,岳稚垣终日陪在她的身边,不敢远离半步。 这日总算觉得好些了,就慢悠悠地往郁皇后的宫中走去。 郁皇后听闻之后快步走出来相迎:“怎么劳动皇姐亲自来,该是我去陪伴皇姐啊。” 姚纨懿笑着说:“本宫谨遵医嘱,本就应该多走动,咱们姐妹二人终于可以好生叙话了。” 郁皇后闻言浅浅挑起嘴角:“那可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皇姐爱吃的点心。” 两人坐定之后,先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事之后,姚纨懿终于聊到了今日来的正经事上:“你与陛下的事情,本宫已经听说了。” 郁皇后斟茶的动作微顿,眼神染上了一丝缅怀,应该是想起那个陪伴她长大的侍女吧。 “你与那个侍女应该是情同姐妹。” “是。”郁皇后并不否认,定定地望着姚纨懿,“她四岁上来到我身边,是伴我长大的第一人,就此枉死还不得安葬,我绝无可能咽下这口气。” “本宫问你,要如何惩罚淑妃,你才觉得解气?” 郁皇后:“我……”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原来竟没有人问过她,包括她自己。 “因为当初陛下处置不当,已经在你二人心中种下死结,人死灯灭,她永远都回不来。如此说,无论他做什么,在你看来都不足以。” “皇姐心思如炬。” 郁皇后认命地闭上眼睛,姚纨懿这句话说的又狠又准,从来都没有人会在她面前直接戳破人已死的事实。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是中宫皇后,有子无宠也能坐稳后位,可你想过以后吗?你才不到二十岁,未来还有那么多年的日子,难道就守着阿嘉过活?” “陛下身边不缺美人,这么些年我冷眼看着,也就婉嫔能得他几分真心,其中也少不了皇姐运作。” 姚纨懿无需遮掩自己的用意:“当年离开大凉的时候,本宫亲选了你们几人,想来你也知道用意为何,本宫自然是要帮明璟坐稳皇位。至于岫蓝,让他知道身边有个可信之人,至于到底是做宫女还是做后妃,那就不是本宫要操心的事情了。” 郁皇后不置可否:“若说后宫之中谁对陛下最为真心,也就是婉嫔了,我无话可说。” “难道皇后就无半点情爱?” 郁皇后闭了闭眼睛:“自然是有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姚纨懿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些:“既如此,就请皇后慢慢打开心结吧。” 直到姚纨懿离开良久,姚明璟身边的人来向郁皇后传旨,说是知道侍女并无家人,已经安排了朝中与侍女同姓的官员认其为养女,念其忠心护主有功,特安排厚葬并赐在宫里宝华寺中长久供灯。 郁皇后郑重接旨,等外人全都离开之后才哭出声来,像是终于把这几年的隐忍和憋屈释放出来了,将方才回宫的阿嘉吓得不轻。 “母后!” “阿嘉。” 轻轻抚着阿嘉懵懂的小脸,郁皇后泪中带笑,竭力稳定心情安抚:“母后没事,阿嘉不必挂心。” “母后哭了!” “是哭了,可是哭过之后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阿嘉不知道内里,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郁皇后的身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阿嘉,你多久没见到你父皇了?” 阿嘉掰着指头:“约莫有三四日了。” “来人啊,今日本宫要亲自下厨,请陛下过来用晚膳。” 姚明璟听到的时候,恰是碰上翻牌子,男人脸色舒展开来:“皇后盛情邀请,自然是要去的。” 说完之后眼神瞥了一眼盛着绿头牌的托盘,正当中的就是荣淑妃的名字,戏谑一笑后悠然离去。 得知姚明璟的去处之后,荣淑妃又摔了一制作精良的瓷器,一张俏脸失了血色,嘴唇轻颤,竟骂不出一个字来。 “姚纨懿!” 这个宫中没有秘密,姚纨懿与郁皇后密谈的事情早已是人尽皆知,本还在猜测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如今倒是一切明了了。 “不知道婉嫔知道了,心中作何感想。” 岫蓝正一脸慈爱地望着奶娘怀中的绮儿,迷迷糊糊地打着奶嗝。 “娘娘,陛下本应该来咱们宫中的。” 她的心中也觉得像被针扎般微微刺痛,可岫蓝最是清醒不过:“是不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舒心,让你忘了规矩?” 当了多年的宠妃,让岫蓝养出了一身上位者的气势,绝不像当初的小宫女一般瑟缩怯懦。 “奴婢知错。” “帝后和睦乃是大凉之福,任谁再得宠,都越不过皇后娘娘去,你要牢牢记住。” 岫蓝的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当然知道郁皇后今日肯放下身段邀请姚明璟去宫中用膳一定是听了姚纨懿的劝诫。姚纨懿是何等人物,心中谋算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某一个人的情爱。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夜,郁皇后宫中难得地灯火通明直至深夜,竟然连续叫了两次水,惊到了后宫许多人。 姚明璟揽着怀中的娇人儿,低声喃喃:“是朕对不住你,梓潼。” 郁皇后还在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酥胸上下起伏,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沁出两滴眼泪:“是臣妾不懂事,跟陛下赌气了……” “荣氏在军中势大,朕所扶持的寒门将领尚还不能与其对抗,再给朕一些时日,必能一举铲除,彻底解了你我的心结。” “为了陛下的大业,臣妾与郁氏满门愿肝脑涂地。” “朕知道。平国公为朕解忧良多,于公于私都是朕最信任的人。” “父亲年迈,若是两位兄长得力,陛下也可托付重任。” 姚明璟摩挲着她光滑的脊背:“朕还不够重用?连迎接皇姐这样的大事都让你兄长代劳了。” “陛下……” 郁皇后平日只端着一副庄重模样,有多久没见她如此娇憨的姿态,惹得姚明璟又是一阵心痒,却顾及着两人的身体,没再折腾。 第160章 满月 岳稚垣与姚纨懿在大凉皇宫一住就是一个月之久,顾昭仪在赵太妃面前念叨了多次这尊大佛竟然还不愿意离开,就是寻常人家的出嫁女也不会如此行事,更何况是一国公主。 “够了!”赵太妃不耐,“正因为她是一国公主,还是一国皇后,有丈夫宠,有弟弟疼,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顾昭仪用力地捏着手中的扇柄,满脸都是不服气:“陛下还听信了她的谗言,连着几日都只去皇后宫中,若是她再传出喜信……” “那你在这宫中就更无地位可言了,一个小小的嫔位都能压你一头。” 顾昭仪吓得不行,抱着赵太妃的腿哭诉:“姨母救救我吧!” 赵太妃睨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心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愤,若不是自家只有这一个适龄的女儿,就这心机城府在后宫中真是不够看的。 “你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就算隔了一层也是真心疼你的。”赵太妃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细长的瓶子,“这可是仅此一份的秘药,若是用的好了,便能助你一举得子,若是用的不好了,你的后半辈子就等着在这暗无天日的宫中搓磨下去吧。” 顾昭仪连忙接过东西,如获至宝一般地望着赵太妃:“多谢姨母垂怜!” 回宫之后,顾昭仪复又将瓶子拿出来仔细端详,耳边回响起赵太妃说的话,忍不住嘀咕:“难道当年姨母只被临幸一次便有了身孕,进而生下陛下,就是用了这个秘药的缘故?”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塞,细嗅了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想着这是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顾昭仪将这瓶秘药好生地收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不敢告诉任何人。 姚明璟与郁皇后做了几日的恩爱夫妻,就连妃嫔请安的时候都难掩脸上的红光喜色。其他姐妹都在向她道喜,唯独荣淑妃憋了半晌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郁皇后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说:“吩咐下去,大公主的满月礼不能怠慢,须得隆重一些。” 这下更是踩到了荣淑妃的痛脚,当年两位皇子先后出生,姚明璟以节俭为由只召皇亲近臣小聚一番,宴席上讨论的对象大多也是郁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而非自己用了半条命生下来的二皇子。一时低人一等,便处处低人一等,如今连个嫔位所出的公主都能越过阿煦了? “不过是个公主,皇后娘娘如此铺张浪费,恐怕不符陛下所期啊。” 荣淑妃搬出了姚明璟,总想着他能一碗水端平。 郁皇后心中对她不屑,面上却无半点露馅:“荣淑妃此言差矣,大办满月礼正是陛下的圣意。如今宫中子嗣不丰,只有两位皇子,婉嫔难得诞下公主实是喜事,当然要与臣同乐。” “可是……” “此一时彼一时,荣淑妃莫要沉溺往事,须得向前看才是。” 郁皇后一句话就将荣淑妃堵了回去,挪开眼神与贵妃贤妃说话,却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相邻坐着的两人都隐约露出了莫测的神情。 很快就到了大公主的满月礼,果然如郁皇后所言,这天从一大早便是热热闹闹的样子,各宫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涌进了载熹宫偏殿,终于能下床的岫蓝好生洗了个澡,换上新做的嫔位宫装,亲自带人迎来送往,得了空就将公主抱在怀中逗弄。 “陛下驾到,永乐***殿下驾到——” 岫蓝听到通报声,心中一震,快步往外走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她怀抱着小小的婴孩,双膝一软就要跪下,所幸姚明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快快免礼。” 姚纨懿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脸上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是啊,你是功臣,就不必多礼了。” “殿下……” 岫蓝神情激动,连带着脚步都有些无措的样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将大公主交给了身边人,正儿八经地向姚纨懿行跪拜之礼。 姚明璟又想要拦,姚纨懿阻止了他的动作,轻声说:“让她拜吧,否则她心中总是难安。” 姚明璟这才明白,此礼并非是家礼,而是君臣之礼。 “臣妾叩谢公主殿下恩典。” “好了。”姚纨懿的小腹愈发大了,便示意远青去搀她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脾性。” 岫蓝眼神殷殷:“希望臣妾没有让殿下失望。” “你精心照顾陛下起居,还为大凉诞下皇嗣血脉,自然没有让本宫失望。” “好了,你还要让朕和皇姐在宫门口站多久,赶紧进去吧。” 岫蓝连连称是,侧过身子让他们进去。 眼角瞥见周贤妃伫立的身影,两人只是遥遥颔首,便互相转开了视线。 “娘娘,您不过去吗?” 周贤妃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本宫一介局外人,凑这份热闹做什么。” “***殿下第一胎是龙凤双生,如今又怀着一个,必是有子嗣福气的,咱们沾一沾也好呀。” “子嗣皆是缘法,你看婉嫔承宠多年,也才得了这一个公主,听天由命吧。” “是……” 信芳宫。 岳稚垣与年年岁岁两个孩子大眼瞪着小眼:“为什么我们不能去?” “你们母后说了让你们留在这里的。” “那父皇为什么也不去?” 岁岁急急举手抢答:“肯定也是母后让父皇留在这里的。” 岳稚垣语塞,宠溺地看着岁岁没有反驳:“岁岁真聪明。” 年年不服气:“那我们就看不到小妹妹了。” 岳稚垣一把将岁岁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你们母后腹中怀着一个呢,很快就能见着了。” 当时的一句无心之语,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发展却是背道而驰。 郁皇后将满月礼操办地十分隆重,姚明璟又在宴席上当众赐予封号临安公主,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要知道如今两位皇子都还没有爵位呢。 “恭喜陛下,恭喜临安公主。” 岫蓝一身绛紫色宫装,站在姚明璟与郁皇后的身后,眼含热泪。 第161章 吐血 按照惯例,临安公主满月礼的当天晚上,姚明璟顺理成章地驾幸载熹宫。 他与岫蓝和衣而卧,如寻常人家一般说着家常话。 “今日见到皇姐,可算是高兴了?” 岫蓝笑容温婉腼腆:“臣妾以为这一次见不到殿下了呢,多谢陛下成全。” “听姐夫说,皇姐这次怀像并不算好,不能过分操劳,因而歇了好些日子。” 岫蓝乖巧地点头,毕竟也是经历过孕事的女子,自然深知其中艰难。 “如今绮儿得封临安公主,你是她的生母,位分也不能太低。” 岫蓝惊诧:“臣妾产女之后,陛下已有晋封,怎的……” 姚明璟知道她又要说什么出身卑微,德不配位这类的无用话,直接掩了她的嘴道:“此时朕与皇后已经商量过了,四妃位满,九嫔之首的昭仪也被顾氏占去,只好先让你屈居昭媛一位,以待来日。” 昭媛可是她从未奢望过的高位啊。 “这件事情就交给皇后,你且耐心多等些日子。”姚明璟将一缕掉落在额前的发丝撇开,笑着说:“以后就是一宫主位的正经娘娘了。” 岫蓝只觉得鼻子酸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好了好了。”姚明璟笨拙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就像是哄着绮儿入睡一般,“怎的还跟小姑娘似的爱哭鼻子。” 话分两头,信芳宫中的另一对尊贵夫妻也在说着体己话。 “决定好了?” 岳稚垣拿着篦子为姚纨懿梳头:“早就说过让你早些回来,怎么还是熬到了宴席结束?” “这是岫蓝的大日子,臣妾还是要为她撑腰的。” “谁人不知她背后有你这样一座大靠山,哪还会不长眼地撞上来开罪她。” 岳稚垣也不是真的想要拿这事儿与她拌嘴,又说回了先前讨论的事情:“你想三日后就起程?” “此次回大凉已是逡巡良久,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有得力干将为你处理政务,臣妾也不能拉着陛下在异国逗留下去。” 姚纨懿感受着身后男人的柔情,伸手握住了他温暖的大掌,将小脸藏了进去,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得陛下如此厚待,臣妾实是有幸。” 岳稚垣笑着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得妻如此,才是朕的荣幸。” 次日,姚纨懿就找姚明璟说了此事,即便他心中再有不舍,也只能应允下来。郁皇后得了姚明璟的旨意,大开陛下私库,按着姚纨懿的喜好挑选各类珍宝。 归期一定,姚纨懿的心境大变,摸着胎动的腹部一遍一遍地走在这熟悉的宫殿:“孩子,这就是母后出生长大的地方。” 郁皇后终日想陪,这一对表姐妹终于在即将分开的时候彻底交心。 “姑母什么时候进宫?” “约莫还有一刻钟。” “那就与你一起回宫等吧。” “好。” 长宁大***进宫之后直奔皇后宫里,与姚纨懿相谈甚欢,兴起之时还提到了大公主:“满月礼那日遥遥一见,还未细瞧过呢。” “这有何难,让婉嫔带公主前来一见便是。” 郁皇后愿意给岫蓝这个面子,姚纨懿自然乐见其成。 岫蓝接了旨意很快就带着孩子过来,规矩地向大***请安。 “是个好孩子。”大***向来不愿意见姚明璟的这些后妃,只觉得这些妾室着实入不了眼,只有这个岫蓝,听了许多说法佚事,今日得见还是说了一句好话。 岫蓝不敢在大***面前拿范儿,乖觉地将大公主抱到她的跟前。 大***很自然地将手上的护甲取下,生怕一不小心就划伤了婴孩娇嫩的肌肤。 接过粉红的襁褓,怀里的女婴刚好睡醒,微微眨巴着眼睛,还无意识地笑出来。 “这孩子生得很水灵。” 岫蓝安心听着,她知道无论大***说什么,对她的孩子都只是有利无弊。 大***似是与这孩子很是投缘,抱了许久都没有放下,岫蓝也丝毫不催,大***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殿下明日就要离开大凉,不知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姚纨懿点头:“都已准备就绪了,劳皇后费心,本宫很喜欢那些礼物。” “能讨皇姐欢心就好。” “天色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大***觑着时辰,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郁皇后手底下的人来报说姚明璟今日翻了顾昭仪的牌子。 大***脚步微顿,快速回身看了郁皇后一眼,只见她神情不变,似乎并未为其所扰,心中暗叹一句这孩子当真是长大了。 “知道了。” 将母亲和姚纨懿都送出宫之后,郁皇后回来饮茶歇息。 “娘娘,陛下甚少翻顾昭仪的牌子,今日怎么……” 郁皇后冷笑一声:“今日午膳是去寿仁宫用的,你以为呢?” 罢了,说起来还是姚明璟受委屈了。 令众人都始料未及,就是这一夜出了大事。 岳稚垣和姚纨懿被外面一阵接一阵的喧哗声吵醒,掀开睡帘时只见到远青顶着眼下的乌青匆匆过来:“陛下,娘娘。” “什么时辰了,外面出了何事?” 姚纨懿起身不便,岳稚垣本无意折腾她,只是自己爬起了。 远青只觉得喉头干涩:“是顾昭仪宫中,陛下吐血了!” “吐血了”三个字将姚纨懿吓得睡意全无,手忙脚乱地抬着肚子撑起来:“你刚说什么!” “方才已经紧急传了太医,还不知道……” 姚纨懿没等远青将话说完,就急急挪动身子:“我要去看看。” “纨纨!” 岳稚垣想要阻拦,可是看到她已经急到通红的眼睛,又把话给咽了下去,转而说道:“朕陪你一起。” 第162章 动作 顾昭仪的居所是锦明宫,已经过了午夜时分,本应安静如鸡,如今却是人进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安的神情。 姚纨懿赶到的时候,赵太妃、郁皇后和其他后妃都在了:“参见***殿下……” “不必管这些虚礼了,陛下的情况如何?” “太医还在里面诊脉,尚不知内里。” 顾昭仪穿着素色寝衣,独自坐在椅上哭得泪水涟涟。 姚纨懿一个箭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右手捏起她的下颌,凌厉的眼神几乎要看穿她的防备:“今夜到底出了何事?” “臣妾,臣妾,臣妾不知道……” 顾昭仪人生得美是真,但蠢笨也是真的,她眼神躲闪,分明就是藏着猫腻,姚纨懿危险地眯起眼睛,下令道:“搜宫,有任何可疑物品,或者可疑人等,都来禀报。” “不可!” 顾昭仪越着急越让人生疑:“臣妾乃是陛下的后妃,***殿下说搜宫就搜宫,太过武断了吧。” 姚纨懿气极反笑:“你是指责本宫没有这个权利?” 郁皇后适时站出来:“那本宫作为后宫之主,要搜宫,顾昭仪可要反对?” “皇后。”赵太妃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压她一头,“哀家还在这儿坐着呢,皇后是看不见吗?” “太妃娘娘年事已高,这些事情还是让臣妾代劳吧。”就算她是姚明璟的生母,郁皇后也是从来不惧的,两人此前并未正面交锋过,这一对上还真是针尖麦芒。 “皇后当真是孝顺。” 姚纨懿不愿让郁皇后与赵太妃起冲突,落人口舌,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本宫说要搜宫,你们没听见吗?” “哀家说不许!” “太妃娘娘,这皇宫还轮不到姓赵的做主。” 此话可谓是严厉至极,也意味着两人之间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和平共处的可能了。 姚纨懿一声令下,宫人齐齐出动,顾昭仪什么也顾不上,眼神飘忽,但大多时候是看向窗前的那盏香炉的。 岫蓝一直留心着顾昭仪的动作,很快就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果不其然,熏香有问题。 恰逢太医将姚明璟的情况稳定后走出来,将熏香用水浇灭之后再细细嗅起来:“回禀殿下,回禀皇后娘娘,这熏香中掺杂了极强的调情之药,其中有一味香料与陛下日常所用的龙涎香相冲,又遇上陛下情动非常,气血上涌,才引出了吐血之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愣,从未想过顾昭仪竟然会用上皇宫禁药。 “顾昭仪,你好大的胆子!”郁皇后怒斥,杏眼睁圆了瞪着被人扭结着跪倒在地的女子。 顾昭仪正要反驳,却被赵太妃身边的嬷嬷抢先冲上去狠狠甩了三四个巴掌,直接就见了血。 姚纨懿心中顿时明白了,就凭顾昭仪怎么可能有这等手段拿到禁药,背后必然有赵太妃的手笔。 “你这个孽障,真是气死哀家了!” 顾昭仪不可置信地看着状似痛心的赵太妃,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有七窍玲珑心的,见这样子就知道赵太妃是彻底放弃顾昭仪了,要把她推出去做替罪羔羊。 姚纨懿却不想就此轻易放过母后的罪魁祸首:“将顾昭仪带到信芳宫看管起来,本宫要亲自审问。” “殿下实在专断,一点规矩都不讲了吗?” 姚纨懿正面迎上赵太妃的质询:“陛下因为顾氏之过生命垂危,本宫没有立刻下令连坐其族人已是宽宥。反倒是太妃娘娘是否太不在意陛下的生死了,还是说您在这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 赵太妃被她步步紧逼,只能硬撑:“哀家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如此情景恨不能代为受过,殿下此言实在刺心。” “既如此,太妃娘娘不若就去佛前为陛下祈福,以表慈母之心?” 就连荣淑妃都得暗叹一声绝,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太妃还能拒绝不成? 是的,赵太妃只能暗自忿忿地离开,走之前给绝望的顾昭仪一个眼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中应该有数。 顾昭仪确实知道自己不能供出赵太妃,若是连她都倒了,顾氏就真的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姚纨懿与郁皇后相携走进寝殿,姚明璟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 “太医。” “***殿下。” “你说实话,陛下的情况究竟如何?” 太医抖了抖身子:“***殿下英明,这两味香料相冲毒性不浅,老臣用尽毕生所学施针稳定住了陛下的毒发,但……” 姚纨懿几乎就要站立不住:“立刻将陛下挪去御书房,全面搜查寿仁宫和锦明宫,一应人等全部关押!” “皇姐!” 郁皇后与姚纨懿四手相交:“皇后,陛下就交给你了。” “是,皇姐放心。” 郁皇后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亦是没有底气,她望向床榻上的男人,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知道皇姐也是慌张的,可她也知道皇姐是有底气的,那就是沉默站立在她身后,永远不会离开的岳稚垣。 “皇姐,我先出去了。” 等到郁皇后的身影离开,姚纨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岳稚垣的怀中:“纨纨!” 女子泪如雨下,心中绞痛不已:“怎么办啊……” 岳稚垣知道姚明璟突然中毒倒下对她来说打击过大,却也还是忍不住安慰道:“纨纨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只能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出锦明宫,众人都看到了,却又不敢盯着瞧,纷纷垂下了视线,安静目送他们离开。 信芳宫里,年年岁岁仍旧安睡着,就像阿嘉和阿煦同样没有被今晚的变故惊醒。 姚纨懿脸上的泪痕已干,眼神直直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下已经太晚了,等明日再提审顾氏吧。” 岳稚垣想要劝她去休息,却是徒劳。 “今日就审。”姚纨懿语气坚定,另陡地看向岳稚垣,一字一句道:“明日就辛苦陛下独自带年年岁岁起程了。” 第163章 分离 “你说什么!” 岳稚垣大惊,扳过她的头对视着自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不能走,不能留下明璟一个人。”姚纨懿知道自己这样做不符合规矩,但她只能仗着岳稚垣的宠爱任性一次,“陛下,臣妾不能就这样走了。” 岳稚垣何尝不知道姚纨懿心中的煎熬,可是若将她一个人留在大凉…… “陛下,若是您再不回金池城,恐怕就要民心不稳生乱了,臣妾不能做一个妖妃罪人。” “朕留五百亲兵给你。” “这次出来便只带了八百,陛下的安危更加重要!”姚纨懿立刻就拒绝了,“当年父皇驾崩之前也留了人手给臣妾,只是并未随着臣妾一起和亲大夏,再说春幽台的人也跟着呢。” 岳稚垣想到沈氏两兄弟,就隐隐觉得不安。 “陛下,您带着年年岁岁回去,臣妾安顿好大凉的事情立刻动身回去,绝不耽搁一日。” 岳稚垣无法,只好应允:“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姚纨懿含着眼泪郑重点头,拉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臣妾与孩子都盼着与陛下重逢的时候。” “若是你不早些回来,或许朕就移情别恋了。” 岳稚垣心里不是滋味,憋着不满说气话。姚纨懿瞧着他孩子气的模样,终于被逗笑了些许,心中仍然记挂着生死难料的姚明璟。 郁皇后亲自护送姚明璟从锦明宫回到了御书房的寝殿,其他后妃也都跟着,荣淑妃殷勤地说道:“皇后娘娘,这侍疾的事情还请您拿个章程吧。” 按照祖宗规矩,只有皇后和四妃才有资格,思及此,郁皇后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众人身后的岫蓝。 “陛下后宫只有咱们姐妹几人,也就不必紧着规矩来了,按照位分每人一天,轮流照顾陛下。” “是。”四妃齐齐称是,神情不变,只有岫蓝看向郁皇后的眼神中满是感激。 岳稚垣开始重新安排调整明日启程回大夏的事宜,而姚纨懿也是丁点睡意也无,直奔关押着顾氏的偏殿,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 顾氏身上还是仅有一袭寝衣,方才与嬷嬷挣扎反抗一番更添了几分狼狈。这时听得大门打开的声音,不用抬头都知道对方来人是谁。 “殿下当真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腹中还怀着孩子,就急着要提审臣妾了。” 姚纨懿眼神沉静:“到了这时候,你倒是长出了几分脑子。” 顾氏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弄脏的裙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臣妾无话可说,但谅殿下也不能真的将臣妾处置了去。” “为何?”姚纨懿打心底里好奇她的这份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只见顾氏挺了挺自己的小腹:“就凭臣妾的腹中有了陛下的皇子,这可是天家血脉,殿下怎可乱动?” “哈哈哈。”姚纨懿大笑出声,“你是忘了吗,本宫也是天家血脉。” 顾氏本就是强撑的体面出现了一丝裂痕:“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臣妾腹中的孩子自然是精贵非常,殿下可要三思。” “本宫很好奇,你今日承宠,就能知道必能中怀?” “当然!” 姚纨懿眼神一闪:“可是因为那香料?” “臣妾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顾氏不自然地撇开了眼神,不敢让姚纨懿看出点端倪来。 姚纨懿心中已有了计较:“太医已然验过了,那就是寻常的调情之药,并无他用。你若是从旁人那里得来的这脏东西,本宫劝你尽早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你敢动用私刑!”顾氏惊得花容失色,两只手紧紧抱住小腹,“我腹中可是有陛下的骨血!” “荒唐!”姚纨懿呵斥,端的是一副天家公主的作派,居高临下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顾氏,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你以为本宫真心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姚纨懿感受到腹中的不安胎动,竭力平息心中的怒气,“放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你大可以继续维护那人,你身后的顾氏满门照样一个都保不住,要么你将事情原委尽数交代,本宫可以让你看着那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怎知殿下不是在诓我?” “诓你,你也得配。”姚纨懿懒得再看她不堪入目的癫狂模样,“就算你再无成算,也该知道在陛下心中,本宫和那人究竟孰轻孰重。” 顾氏自然是清楚的,那人不过占了一个生母名分,其实在姚明璟的心中是半点都比不上姚纨懿的地位。 “可是……” “本宫实话告诉你,方才寿仁宫已经传话过来,顾氏出此孽障,损害龙体安危,罪无可恕,应赐针刑以儆效尤。” 针刑! 顾氏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破,那可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啊,她们有血脉牵绊,她竟然也能狠下心来…… “我招……” 顾氏终于死心,将她与赵太妃的对话一一说来给姚纨懿听,唯独听到这能一举得子的部分,让她蹙起眉头。 “这等荒谬的事情,有何凭证?” 顾氏苦笑:“哪里来的凭证,臣妾只是想着当年太妃确实只得一夜就怀上了身孕,如愿有了陛下这个儿子,就轻信了。” “蠢货。”姚纨懿暗叹一声,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殿下。”顾氏端正跪下,“只求殿下留臣妾一月。” “为何?” “万一……”顾氏嗫嚅,张口几次还是忍着强烈的羞耻说出口,“若是陛下的精血当真能留在臣妾身上,还望殿下饶命。” 姚纨懿当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是愚蠢,是天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的无用。 “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本宫会让太医来为你诊脉,届时也是定你命数之日。” 姚纨懿拖着长长的裙衣离开,留下顾氏半是绝望,半是期许地重回黑暗之中。 第164章 皇权 第二日一早,岳稚垣和姚纨懿就将年年岁岁喊起来了。 为了不让他们吵闹,夫妻俩说好不把姚纨懿的临时变卦告诉他们,只等启程了之后由着他们自己发现,到那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个三岁稚童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原本姚明璟安排了盛大的送行,如今的情形却也是不能够了。 岳稚垣将两个孩子哄骗上车之后,郑重地在姚纨懿的额上落下一吻,用旁人都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边念道:“朕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好。” 姚纨懿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就在岳稚垣即将转身的时候又用力地抱了上去,硕大的肚子横亘在两人中间,看起来有些好笑,却又十分甜蜜。 姚纨懿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宫之后,立刻转身去了御书房,恰好碰上安贵妃来接替郁皇后,后者生生熬了一夜,显得憔悴了些。 “皇姐。” “殿下。” “不必多礼了。”姚纨懿虚扶了一把,关切问道:“陛下情况如何了?” 郁皇后摇摇头:“还是没有醒。” “本宫已经派人去寻周神医了,先前他就将荣小将军的断腿医好,想来也是能救陛下的。” 姚纨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有些忐忑,周神医云游四方,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踪迹,如今姚明璟的毒迫在眉睫,时间不等人啊。 “有劳皇姐费心。” 郁皇后示意安贵妃先行进殿:“半个时辰后太医就要再行针一次,妹妹先进去吧。” “是,臣妾告退。” 姚纨懿和郁皇后同时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郁皇后先开口:“顾氏招了吗?” “招不招,你我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她可是陛下的生身母亲!” 郁皇后气愤不已:“陛下为了保全顾氏的颜面,松口给了她九嫔之首的位分,就算平日里不得宠,每一两月都会去锦明宫点个卯,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自然是想要让她顾氏满门荣耀,让下一任皇帝的身上也流着她的血脉。” 姚纨懿生在皇家,最是清楚这些人的谋算。 “她倒是想得很美。”郁皇后冷哼一声,“皇姐打算如何处置?” “本宫已经下令将寿仁宫看管起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姚纨懿想到尚在昏迷的弟弟就一阵心痛,“一切都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陛下他……”郁皇后心中戚戚。 “定能化险为夷。” 因着事出紧急,姚纨懿允了沈磬和沈朗出入皇宫的令牌,宫中突然多了两个陌生男子,不少人开始揣测他们的身份,以及和姚纨懿的关系。 召了他们兄弟二人来见,还是为了周神医的事情。 “兄弟们昨日接了消息立时分了五路出去寻,三个月前曾有人看见周神医的行踪,在东海境内,若是一切顺利,最快也要三日时间。” “三日……”姚纨懿才见过太医,三日已是极限。 “传旨给太医院,不管他们用什么药,什么办法,务必要让陛下撑过这三日。” “是。”远青得令去了。 沈磬见她神色忧思,出言宽慰道:“掌门放宽心,否则对孩子不好。” 姚纨懿与沈磬相交多年,已经生出了全心的信任:“也是苦了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要经历这些。” “他是陛下和掌门的血脉,自然经受得起。” 沈磬略通医术,看姚纨懿的脸色虽然有些疲惫,但好在这几年保养得宜,只要多多休息便能恢复过来。 此时,郁皇后突然来访,沈氏兄弟二人只好先行离开,出去的时候刚好与郁皇后打了个照面。 “皇姐,他们是……” “是本宫的人,来回禀周神医的事情。” “可有消息了?”郁皇后听闻事关周神医,急急问道,“他们可是找到了?” “只说周神医几个月前曾在东海现身,已经派人快马去找了,若是他尚未离开,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回来。” “几个月前……”郁皇后只觉得希望又渺茫了几分。 “你来是有事情?” “是。”郁皇后点头,“今晨臣妾派人去了趟平国公府,想来母亲就要进宫了,臣妾想着与皇姐一道吧。” “好。” 大***果然很快就来了,即便心急如焚,外人看起来还是端方如常的样子。 “姑母快坐。” “今日进宫,一是想来问问陛下的情况。” 郁皇后只能实话实说,大***明白兹事体大,眼下的情况已是姚纨懿和郁皇后尽力做到的最好了,“殿下和娘娘尽力了,如今只能等神医的好消息。” “姑母可还有别的事情?” “是。”大***直直看向姚纨懿,“本宫是来请永乐摄政的。” “什么!”姚纨懿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碎成了几瓣,“姑母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大***点头,“这也是国公的意思。” 平国公乃是众臣之首,若是他也首肯,姚纨懿摄政一事就基本不会遇到什么阻碍了。 “陛下尚在昏迷当中,姑母就来与永乐商讨摄政一事,是否不妥?” “还是说是国公与本宫看走了眼,永乐担不起,也不敢担这份责任?”大***的眼神中隐隐有失望,“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凉不比大夏,陛下身边亦无可全心信任的人。如今事态危急,大凉急需主事之人,永乐最是名正言顺。” 郁皇后也被自己母亲的一派言论惊住。 “陛下膝下有子,我……” “两位皇子不过稚童,识字都困难,谈何理政?”大***振振有词,言语之间皆是痛心,“当年皇兄在世,屡屡与本宫谈及永乐,皆是惋惜你非男儿身,江山可托,天下可付,难道永乐要让皇兄失望?” 先帝是姚纨懿心中最敬重的人,大***将他搬了出来,她便再无推脱的余地。 “永乐必不负所托。” “好。” 一宫三女子,便将大凉的皇权定下了。 第165章 暗涌 姚纨懿遥记得当年御书房是自己的常来之地,有时候是来找父皇撒娇耍闹的,有时候是父皇亲自为她讲解兵法国策的,而如今再次踏入此地,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殿下,您可要用茶?” “好,去吧。” 姚纨懿挥退了宫人,在姚明璟的位置上缓缓落坐,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 她只好理了理思绪,信手拿起旁边还未批复的折子,仔细看了起来。 离开大凉多年,有许多事情早已不明缘由,姚纨懿并未着急落笔,而是使唤宫人搬了之前的折子出来,仔细研读。 再一抬头的时候,姚纨懿摸了摸僵硬的后颈,肚子也适时地低叫了两声。 “传膳。” “是。” “明日传平国公来见。” 这一日,姚纨懿直至深夜才从御书房回到信芳宫。 “娘娘,您可不能一直这样熬下去呀。”远青一脸担忧,为姚纨懿呈上了保胎药。 姚纨懿已经熟悉了这个味道,眼睛都不眨地一口气喝下去,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陛下和年年岁岁他们走到哪里了。” 确实没走太远。 刚出了大凉皇宫,年年岁岁就敏锐地发现自己的母后,还有平日里照顾他们的远青、川梓和霜白等人都不见了。 岁岁害怕地哭了起来,岳稚垣哄了许久:“母后还有些重要事情处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今天也没见到舅舅?”年年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问题,岳稚垣也不能向两个三岁小儿说实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再多问一句,回去就开蒙。” 皇家子嗣开蒙的时间是五岁,只不过宫中冷清寂寞,年年岁岁除了彼此,很少有玩伴一起,再加上两人聪颖过人,岳稚垣和姚纨懿先前就商量着提早为他们开蒙,再招些近臣子女一并读书。 年年撇撇嘴:“问不问的,回去不都要开蒙了吗?” 岳稚垣被气到,转过身来只柔声安慰还在抽泣的岁岁,不再理年年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揣着各种事情,姚纨懿的这一夜并未睡好,做了许多梦,甚至还久违地梦见了父皇母后。 姚纨懿怔怔醒来的时候,还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挣扎着起身,惊醒了睡在旁边矮榻上的远青:“娘娘。” “你怎么还守夜了?” “奴婢发现娘娘昨晚睡得并不安稳,偶有梦呓,还是守着安心点。” “什么时辰了?” 远青轻手轻脚地将她扶起,又摆好了软垫放在她后腰的位置:“尚早呢,娘娘可以再缓缓神。” 姚纨懿无声地点点头,安静片刻又发问:“昨夜陛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 那就是没有好转,亦没有恶化了。 姚纨懿小声地与腹中的孩子说了几句好话,就要起身洗漱了。 刚到御书房的时候,就听说平国公和镇国将军在外求见。 姚纨懿眉尾一挑,沉着地吩咐道:“宣吧。”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御书房,乍一看到安坐上位的是姚纨懿的时候,心中也是暗自一震,规矩行礼:“臣参见***殿下。” “免礼平身。” 姚纨懿叫起之后便不再说话,等着他们说明来意,尤其是不请自来的荣将军。 “听闻陛下龙体欠安,臣心中焦急,又知***殿下临危受命监国,如有能用得上臣的地方,听凭调遣。” 姚纨懿听出荣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笑着反问道:“镇国将军乃是武将,用上的地方莫过于战场前线领兵打仗,这皇城之内又无刀光剑影,难不成还劳驾荣将军为陛下看守宫殿?” 镇国将军果然是在官场浸润多年的老油条,听了这话也不改脸色:“臣满门的荣辱皆系于陛下,就算是看守宫殿也没有什么的。” “多谢荣将军一片好意,想来眼下是用不上的。” “既如此,臣告退。” 不必多说,姚纨懿这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 待荣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姚纨懿才换了副轻松的神情面对平国公:“姑父。” “***殿下。”平国公肃色道:“陛下的情况如何?” “不好不坏,如今只能维持毒性不再继续恶化。” “臣听说了殿下正在大力寻找周神医的下落,臣愿尽绵薄之力。” “姑父。”姚纨懿摇摇头,“派出去的人都是精锐,若是能找到周神医必然也是他们,姑父的人手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殿下的意思是?” “一国之君生死难料,姑父以为最有可能发生什么?” 平国公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臣为皇室和朝廷效力数十年,不觉有人怀这等狼子野心。” 姚纨懿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无人筹谋多年意图染指皇位,但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妙,国君昏迷,大凉国政落到了和亲异国的***之手。姑父,本宫怕的不是奸臣,而是小人。” “殿下说得有道理,想让臣如何做?” 姚纨懿深呼吸了一口气:“如今本宫能够信任的只有姑父了,这就将本宫与陛下的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 平国公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心情复杂,只觉得袖中沉甸甸的。 姚明璟自从锦明宫移出之后,就一直在御书房后的寝殿里接受太医的治疗,郁皇后和其他后妃也都轮流到此侍疾。姚纨懿在用过午膳之后步行前去探望,恰好听到女子的对话。 “娘娘,陛下这个样子是不是就不会好了?若真是如此,您可得早些为二皇子打算呀。” 荣淑妃心里没有主意:“能如何打算,阿煦不受宠爱,背后除了荣家没有其他助力,怎么样都越不过皇后的大皇子去。” “娘娘,只要抓准时机运作一番,您就能成为人上人,说一不二的皇太后了。” 远青刚想出声:“娘娘,她们……” 姚纨懿及时制止了远青:“静观其变吧。” 第166章 谋逆 姚纨懿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探望姚明璟,在没有惊动荣淑妃和其侍女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二天便该轮到周贤妃了,可她还未出门就觉得反胃非常,将用的早膳都给吐了出来,岫蓝见状就自告奋勇代替她去照顾姚明璟。 已有几日不见,岫蓝心中思念愈盛,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她也只好隐忍着心中的牵挂,用眼神重描男子的轮廓。 “陛下还未醒吗?” 太医又施过针,正在将针包收进药箱里:“老臣已经连续行了三日针法,照理说陛下今日应该能醒过来了。” 岫蓝闻言大喜:“太好了。” “婉嫔娘娘,陛下昏迷着无法进药,还需劳烦娘娘到时候用这根细竹管将药喂给陛下。” 岫蓝点头:“本宫知道了。” 一日两道药,午时用过一回,第二回便是晚膳后,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姚纨懿从白日间就觉得眼皮不稳,心中烦躁难安。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刚一抬眼就见到平国公一身戎装持剑走进来,凌厉的眼神与昨日慈祥的模样截然不同。 “姑父!” “殿下!”平国公单膝下跪回道:“殿下神机妙算,荣氏私自调动军队潜入皇城,意图谋反,所幸察觉得早,眼下已被镇压。” “姑父果决。”姚纨懿挺起高耸的腹部,缓慢地走到他面前,示意他赶紧起来说话。 “殿下身子重,又接连几日处理政务过于操劳,可要当心点好。” 平国公虽是长辈,但碍于男女有别,也不宜过分亲近。 “人在哪里?” “就在御书房殿前。”平国公先于姚纨懿半步为她带路,“等候殿下发落。” 走出御书房大殿,果然看见了一脸颓败的镇国将军父子,还有荣淑妃被人扭拧着带过来。 “本宫是陛下亲封的淑妃,你们这群粗人竟敢如此冒犯,本宫要杀了你们!” 姚纨懿双手交叠在身前,淡淡说道:“荣淑妃到这个时候还在要打要杀?” 荣淑妃瞧见她安然的模样,恨恨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荣氏一族忠心护主,是被奸佞陷害的!” “陷害?”姚纨懿气极反笑,“这些人是你的父兄亲自带进来的,如何陷害?” “我们是收到消息今晚有人要刺杀陛下,这才进宫护驾的!”说话的是镇国将军的长子荣小将军。 姚纨懿仅存的一些耐心也消耗殆尽:“若真是如此,为何不立刻来回禀本宫?你们又是如何绕过重重守将潜入皇城呢?” “我……”荣小将军语塞,盯着身边的父亲,“父亲!” “臣有罪。”荣将军声音沙哑,像是十分挫败,“可却不是要认下这满门抄斩的谋反大罪。” “死到临头还狡辩。”平国公冷哼一声。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你说。” “殿下应当没有安排平国公今夜留宫值守吧,那么他又是如何绕过重重守将潜入皇城的呢?” 姚纨懿突然觉得后背一身冷汗,像是被点醒了一般,慢慢地侧过身来望向身边全副武装的平国公。 “姑父……” 平国公剜了荣将军一眼,对姚纨懿开门见山:“若无殿下交心,臣还不知道先帝竟然是将皇室亲卫留给了殿下。这些人可谓是精英中的精英,一向认令不认人,多谢殿下。”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姚纨懿眼尖地注意到平国公身后走出的人影是那样的熟悉:“姑母。” 长宁大***一身绛红色宫装,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神情自得。 “姑母手中拿的可是玉玺?” “永乐,你虽聪慧,但皇兄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姚纨懿看他们的眼神如同像是陌生人一般:“并非父皇把本宫保护得太好了,而是他始终相信血脉至亲,不至于此。” “你放心,本宫身为大凉大***,不会坐视江山易主,天家改姓。”大***认真道,“阿嘉即位,但毕竟年幼,需要太后与辅政大臣。” “若陛下真有不测,以姑父的地位本就是辅政大臣的不二人选。”姚纨懿摇摇头,“姑父姑母这么做的原因,是要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将二皇子踢出局的理由,先前建议本宫监国算是埋下了一根火线,想让荣氏出手更加顺理成章?” “殿下机敏。” 姚纨懿长叹一口气:“但千算万算,还是失算了。” “输给自家人,永乐也不亏。”大***嘴角难压,想来心中已然是很雀跃了。 “本宫想知道,这件事皇后是否有参与?” 直到这一刻都未曾见到郁皇后的身影,她究竟在哪里? “葳蕤对陛下付出真心却被辜负,就不用拿这些事情与她烦忧了。” 那就是没有了。 “那平国公与大***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本宫?” “若是永乐愿意代替陛下写下这份禅位诏书,姑母承诺,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 “好好好。”姚纨懿抚掌大笑,“怨不得父皇曾对本宫说过,姑母是姚氏独一份的特别,原来说的就是这份狠绝。” 大***莲步走到平国公的身前,与姚纨懿对视一笑:“皇兄身为一国之君,却还没有本宫一介女流来得要敢,竟然还能让大佑冒出头来。” 姚纨懿也丝毫不惧,迎上一步道:“可惜,就算姑母再敢,也还得拿着皇后和阿嘉做挡箭牌,这史书上也留不下你姚氏施蓝的名讳。” “你……”大***被激怒,将右手高高扬起就要打在姚纨懿的脸上。 不料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紧紧钳制住即将落下的巴掌,复又狠狠甩到一边,若非平国公眼疾手快将大***接住,恐怕她就要当众出丑了。 “你是什么人!” 姚纨懿自信道:“自然是本宫的人。” “好啊,大夏皇帝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私自豢养面首,简直就是姚氏的耻辱!” 第167章 临终 “姑母想多了,他可不会屈居做本宫的面首。”姚纨懿见沈磬的脸色十分难看,心中觉得好笑。 “到了这等关头,永乐还有心思说笑?”大***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你在拖延时间!” 姚纨懿重重甩袖,将身侧的空白圣旨直接打翻在地:“姑母现在才反应过来,未免有些迟了。” 沈磬和沈朗带来的人手悄无声息地将平国公的人马制服或格杀,其中也不乏一些身着皇室亲卫打扮的人。 “他们……” 姚纨懿浅笑着将令牌从平国公的手中抽出来:“认令不认人?姑父真信了这话才叫天真吧?” “这是你设下的圈套!” “不错。”姚纨懿微微抬起下颌,站在高大魁梧的平国公面前一点都不输气势,“荣将军私自调动军队有罪,本宫想问问姑父姑母豢养佣兵可有罪?” “你……”平国公眼见局势峰回路转,眯起眼睛就想要挟持姚纨懿,却不及沈朗的速度更快,手起刀落,直接断了平国公的右手手筋。 “夫君!” “父亲!” 大***与郁复光一左一右扶着站不稳当的平国公,对沈朗怒目而视,后者只是耸耸肩道:“实是这把刀太快了。” 御书房前的三方局势骤变,镇国将军等人依然被押,平国公一行则是被团团包围,只有姚纨懿在掌控全盘。 就在这时,岫蓝跌跌撞撞地从寝殿方向跑来,冲着姚纨懿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殿下,陛下他不好了!” 姚纨懿只觉得一颗心极速往下沉,冷声吩咐道:“把他们看牢了,若是有人胆敢妄动,本宫允你先斩后奏。” 平国公和大***等暗中攥紧了拳头,原本以为姚纨懿根本没有胆量走到这一步,不曾想她竟然也是个心狠的。 姚纨懿挺着肚子走不快,若没有远青和霜白搀扶着,估计就要被裙摆绊倒了。 “怎么了!” 一踏进寝殿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榻上的男子趴在床沿上气喘吁吁,嘴角还留下了黑褐色的血迹。 “怎么会又吐血了!” 一旁的太医早在姚纨懿进来的时候就跪倒在地了,如今是头也不敢抬地低声说道:“陛下这是气急攻心,毒性引入心脉导致,老臣也回天无力了。” “废物!”姚纨懿怒喝一声,殿中众人连连跪下,求她息怒。 “陛下一直在寝殿中静养,如何会气急攻心?” 难道说,是他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皇姐……”姚明璟气息微弱,还是颤颤巍巍地向她伸出了手,“皇姐……” “陛下。” “我好想听皇姐再唤我一声明璟。” 姚纨懿浑然不顾这四处的血迹,只紧紧将他的手握在胸前:“好,明璟,皇姐在这儿守着你呢,你再坚持下,周神医已经找到了,明日就能赶到了。” 姚明璟脸上坦然的笑容让她觉得十分不安。 “我这个皇帝做得很失败,对吗?”姚明璟的眼角有泪水无声滑落,“所以才会被各种人算计,就连自己的亲生姑母都参与其中。” 果然,姚纨懿手底下用力,捏得指节泛白,压抑着怒气问道:“究竟是谁将这件事告诉陛下的?” 没有人敢应声,只有岫蓝在怔愣了片刻之后不停地叩头,一言不发。 “皇姐不必迁怒他人,是我逼她说的。”姚明璟将拥堵在胸中的郁气慢慢都吐了出来,“这样也好,能在临死之前见到皇姐,我也算没有遗憾了。” “不准你说这样的话!”姚纨懿的嗓子像是被糊住了一样,艰难说话,“你还这样年轻,皇姐不许你轻言放弃。” 姚明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缓慢流逝,只觉大限将至:“让他们都进来吧。” 不多时,平国公和镇国将军一干人等都被捆牢了双手一一走进,就连始终被蒙在鼓里的郁皇后也被带过来了。 “父亲,母亲,这是……” 郁皇后看到自己的父母兄长被如此对待,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无措地四下张望,最后对上了姚纨懿冰冷的眼神,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答案渐渐浮现。 姚明璟依旧躺在床榻上,侧过头来看着跪着的这一排人,一字一句道:“朕受奸人谋害,错信佞臣,有负先帝所托,愧不敢见大凉皇室列祖列宗。朕去后,将由肃帝与昭容温淑皇后亲出之女,当今永乐***继承皇位,一应事宜皆由新帝裁决,不得有违。”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只有姚明璟始终握着姚纨懿的手:“就是这双手,教导朕长大,扶持朕登基。皇姐,你处处胜过朕,却碍于女儿身无法继统大凉,如今朕将江山交还于你,才能去跟父皇母后认错赎罪。” “明璟……” “朕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恳求皇姐。” “你说。”姚纨懿几乎是泪如雨下,眼前模糊到看不清姚明璟的脸。 “阿嘉与阿煦。”提到两个皇子的名讳,不论是平国公与郁皇后,还是荣将军与荣淑妃,都忍不住抬头望向床榻的方向,“有了谋反的外家便从此与皇位无缘,皇姐慈悲能留两人性命平安长大足矣。至于大凉的皇位传承,若是皇姐腹中所怀是皇子,就交给他吧。” “可他是岳氏之子。” 姚明璟摇摇头:“皇姐说对了,也说错了,他是岳氏之子,亦是姚氏之子,身上有一半大凉血脉。” 姚纨懿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姚明璟已是油尽灯枯,眼神流转扫过了众人,却没有任何停留,像是在寻谁一般。 姚纨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最后朝着跪在人后的女子招了招手,她才如受惊的小鹿模样上前低声唤道:“陛下。” “你在这里啊。” 姚明璟一手握着姚明璟,一手牵着岫蓝,带着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岫蓝如泪人似的,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再无呼吸的男人,惊叫了一声“陛下”后软软瘫下,晕了过去。 所有人都望着这姐弟俩,一月前还是推杯换盏共庆团圆之喜,今日已是生死两相隔。 “明璟……” 第168章 追随 姚纨懿将姚明璟的手轻轻地放在身体两侧,最后点了点他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来人,将郁荣两氏一干人等全部押进天牢,皇后和淑妃禁足宫中,撤去所有宫人换新,将两位皇子带到御书房。” “皇姐!” “皇后。”姚纨懿站起身来,俯视着跪拜在地的郁皇后,“以后要改改称呼了。” 远青见状率先带领众人跪下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郁皇后念着最熟悉的这两个字,生出了完全不同的感受,她的丈夫,她的陛下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凉史上,乃至整个天下第一位女帝。 “你要对阿煦做什么?” 荣淑妃惊慌失措,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想要抓住姚纨懿的裙角求情,“阿煦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不,陛下,求您饶过阿煦。” 姚纨懿不留情面地将裙角抽出来:“你们以为用一个匿名情报就能糊弄本宫,隐藏你们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这时候来求情,未免有些无耻了。” “阿煦是陛下的亲侄儿,先帝有遗命保他性命!”荣淑妃的哭叫尖厉刺耳,与瘫坐一旁沉默不语的郁皇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本宫问你,若是荣氏得手,你可会保先帝性命?” 荣淑妃愕然,喏喏不敢说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输了,就能承担后果。” “陛下!” 姚纨懿不欲与他们多说一个字,挥挥手就让人把他们都拖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姚纨懿回身看着面容安详的姚明璟,还是没能忍住内心巨大的悲痛哭出声来。 大凉仪正五年七月四日,帝崩,年仅二十,谥号宣帝。帝临终前,传位于永乐***姚氏纨懿,以铁血手腕镇压奸佞,下狱共计上百人,其中以宣帝年间最得用的平国公郁氏与镇国将军荣氏,究其居心更是叵测,其二人有女于宣帝后宫,分别育有宣帝唯二子嗣。 自从姚明璟驾崩那夜,阿嘉与阿煦先是被接到了御书房,而后安置在了信芳宫,由霜白专人照看,一字不提郁皇后和荣淑妃的事情。 兄弟二人平日里因着母亲不和的关系,没有太多接触,但毕竟只是三岁大的孩子,很快就耐不住寂寞开始说话了。 姚纨懿仍然坚守在御书房里处理姚明璟的丧仪,势必要隆重得体不可。远青看着心疼不已,却也知道她一旦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便绝无可能回头了。 “陛下……” 宫中众人已经改了口,但姚纨懿却还是无法接受用“朕”来称呼自己,依然说着“本宫”。 “何事?” “郁荣两氏已经下狱数日,陛下可有决断了?” 姚纨懿手执朱笔在纸上圈圈画画,这杀伐果决的样子倒像是个天生的君王。 “再晾几日吧。” “是。” 姚纨懿突然想起一事,从一旁捡起一封厚厚的书信:“这封信,快马送呈陛下。” 她说的是岳稚垣。 夫妻二人分别不过数日,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姚纨懿成了大凉的皇帝,她斟酌再三写下了这封书信。 “陛下,沈大公子在外求见。” 沈磬来了。 远青识相地后退几步,姚纨懿也好不容易将手中的折子批复完了。 “陛下。” “免礼吧,这儿也没有外人。” 沈磬看着姚纨懿几无血色的小脸,皱了皱眉头,不悦道:“陛下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姚纨懿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先帝的丧仪必不能假手于人。” “让周神医为陛下把脉开方吧。” 周神医在姚明璟驾崩后的午后终于赶到了大凉皇宫,却是为时已晚。即便如此,沈磬还是将他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好。” 姚纨懿也知道自己是双身子,经不起如此劳累。 “沈磬。”姚纨懿想了想还是开口了,“你可愿入朝为官?” 沈磬沉默了,他随性江湖十几年,当然不愿受此拘束。之前岳稚垣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可眼前人偏偏是她。 “你不必急着拒绝本宫。”姚纨懿与他相识这些年,自认还是了解他的,“只是如今朝廷上少了文武两元,若非急需用人,本宫也不会开这个口。” 沈磬依然是未置一词。 “十年。”姚纨懿郑重承诺道,“届时天高海阔,本宫绝不拦你。” 沈磬突然给自己松了弦,不过就是入朝为官而已,这有何难:“沈磬自当听从陛下派遣。” “好!”姚纨懿连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沈朗那边……” “沈朗那边自由我去说。” 次日,姚纨懿继位之后发出的第一道圣旨便是任命沈磬为中书令,沈朗为虎威将军。如此空降两位掌握实权的大臣,对原本的朝廷派系带来了巨大冲击,可却无人敢于反对,毕竟从前他们要么跟随平国公,要么听令镇国将军,现下群龙无首,也没有什么能真心服众带头的人,倒让姚纨懿抢了先。 姚明璟的丧仪很是隆重,一如当年肃帝。 姚纨懿没有让任何后妃出席,只有她一人站在宫城墙上遥遥相送自己的弟弟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棺椁中,往皇陵的方向走去。 因着姚明璟在位不过五年,属于他的帝王陵寝尚未完工,因此只能暂时落在肃帝与昭容温淑皇后的身旁,倒也算是短暂圆了他与父皇母后重逢的心愿。 姚纨懿方才走下城楼,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就看到魏紫欲言又止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情了?” 魏紫递上一封信,封面上竟是用鲜血书写的“呈公主殿下” 姚纨懿认得,这是岫蓝的字迹,身旁的远青低低惊呼了一声,约莫猜到了答案,瞬间红了眼睛。 姚纨懿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打开了信封,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公主殿下金安,奴婢岫蓝蒲柳之身得蒙君恩圣宠,除却一身,无以为报。今托殿下余一女绮,愿其余生顺遂平安,无所他求。岫蓝愿殉葬陛下,望殿下成全。” 姚纨懿觉得这张纸可有千斤重:“岫蓝去了。” 第169章 裁决 宣帝后妃季氏原为大凉永乐长公主贴身侍婢,后擢升御前掌笔女官,一朝得幸记于彤史。仪正二年,宣帝大婚后初为贵人位,封号“婉”,帝宠。仪正四年有孕,帝心喜。仪正五年诞皇长女,晋嫔位,女赐名“绮”,封号“临安”。仪正五年宣帝崩,季氏大恸,吞金自尽,为宣帝殉葬。永乐帝念其忠心,特追封季氏为贵妃位,谥号“贞婉”,同葬宣帝陵寝。 岳稚垣是进了大夏边境之后才收到消息的,姚纨懿的亲笔手书更是晚了几日。当下的念头就是想要立刻掉转马头回去寻她,却还是被生生拦下了。 “陛下,若是您就这样回去了,娘娘定是要内疚的。” 岳稚垣何尝不知,这一月来姚纨懿心中已是沉重万分,生怕金池城那边闹出什么意外来。 他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年年岁岁,咬牙切齿道:“她最好早些归来,否则朕就亲自去将她带回来。” 姚纨懿实在无力继续操办岫蓝的丧仪,便将事情都交给了远青处理,可怜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管家,日日操心,分身乏术。 姚纨懿的肚子愈发大了,心想着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解决了。 她决定分别提审郁荣两氏,便先从郁氏开始吧。 作为阶下囚来说,平国公等人还算得上是干净像样的,有这样的结果自然也是姚纨懿特别嘱咐了不可苛待。 面对坐在皇位上的姚纨懿,殿中跪着的四人也只有郁皇后能真心实意地念一句“参见陛下”了吧。 可是姚纨懿没想在他们面前端胜利者的架子,而是单刀直入道:“谋逆之罪要如何处置,想来你们心中也是有数。” 他们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 “在你们动这个念头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是牵连九族的重罪,但还是这么做了。” 姚纨懿敏锐地发现郁复光开始跪不住了。 “平国公郁临淄、世子郁复光处斩刑,长宁大长公主、皇后郁葳蕤赐鸩酒,郁氏三族处流刑。” “不要啊!”喊叫出来的是郁复光,他的脸色煞白,已经是抖如筛糠了,倒是郁葳蕤能端正地跪拜下去领旨谢恩。 “没出息的东西,本宫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来。”大长公主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之后,转向姚纨懿说道:“成者为王败者寇,是本宫小看了你,甘愿认输。” 郁葳蕤带着希冀低声问道:“那阿嘉他……” “阿嘉是先帝的血脉,本宫自然会保他一世平安。” “多谢陛下!”郁葳蕤这才透出一丝哭腔,突然不知因何缘由晕倒在地。 姚纨懿眉尖微动,恰好今日在旁侍候的是精通医术的魏紫,便示意让她上前查看一番。 魏紫搭脉沉思片刻,望向姚纨懿的眼神有异,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她有身孕了,不过月余。” 郁临淄是习武之人,竟然也能听到她们之间的耳语,立刻高声说道:“既然葳蕤有了先帝的遗腹子,还请陛下饶她一命,免了这杯酒吧。” 大长公主还在紧张女儿的安危,听了这话才转忧为喜,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般激动:“葳蕤有身孕了。” 姚纨懿自然没有想到还会有这般插曲,但这话说得也没错,这是明璟的孩子,甚至还是在她的调和下才有的血脉,不能就这么一并被抹杀了。 “将郁氏接出天牢,先安置在……” 姚纨懿犹豫了,不能再让郁葳蕤回到先前的宫室。 魏紫脑筋一转,想了一个称不上法子的法子:“陛下,不如……” 姚纨懿先是讶异,而后很快同意了这个提议:“先帝驾崩月前曾酒醉临幸了郁氏身边的一位宫女,如今诊出喜脉,便先安置在贵妃宫中,待平安产下皇嗣之后再做安排。” 此话一出,聪明人都知道郁皇后还是要被赐死的,只不过不是郁葳蕤罢了。 大长公主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这便是今生的最后一面了。 尚在不省人事中的郁葳蕤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发生了一次重大转折。 处置了郁氏,接下来就该轮到荣氏了。 熟悉的场景,只不过跪着的人换了而已。 荣淑妃依然还在垂死叫嚣:“郁氏谋反,荣氏救驾,你包庇小人,冤枉忠臣,你对得起先帝吗?” 她的父兄原本也想喊冤叫屈,可是方才一对上姚纨懿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姚纨懿只是给了一个眼神,就有人拿着一个箱子上来。 荣淑妃还没觉得又何不对,不过身边的两个男人已经全无先前的镇定了。 “少时京中曾有传言,荣氏女有倾国倾城之貌,琴棋书画四艺皆精,那你可知为何当年本宫偏偏不选你为先帝的皇后?” 荣淑妃本就对此耿耿于怀,咬碎了一口银牙道:“自然是因为郁氏乃大长公主之女,与你有表里之亲。” “非也。”姚纨懿难得对她耐心,“若是如此,你也该当一个贵妃之位,何必屈居淑妃?” “那是为何?” “因为你徒有美貌才艺,却无半点心机城府,若是让你做了大凉后宫之主,恐怕争宠之风四起,为先帝后院起火。” 荣淑妃听得小脸生白。 “就如现在,你的父兄看到这个箱子已经说不出半个字来,你却丝毫不知情的模样,就能猜到他们连这个秘密都未曾告诉你。”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荣淑妃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并无特别之处的箱子,低声呢喃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装了荣氏的野心,还有你们的送命符。”姚纨懿长袖一挥,“打开。” 沾了点锈迹的锁扣发出刺耳的声音,待荣淑妃看清里面的明黄色物件之后,只觉得浑身脱力瘫软在地。 她举起玉指,颤抖着质问道:“这是什么?” 自然无人回应。 姚纨懿惋惜道:“郁氏被瞒在鼓里是平国公和大长公主的一片赤诚爱女之心,可你,恐怕是你的父兄担心你会误了他们的大业才未曾透露只言片语。” 第170章 皇子 “当真如此?” 荣淑妃已经在沉默中得到了她的答案。 “好,好,好。”她又哭又笑,再也不用顾及身为世家女的体面了,“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 荣小将军反将一军:“你怪我不念兄妹之情,可当年我深受残废之苦,你却只想着维护先帝的贵子之诺,百般阻挠周神医为我续接断骨,这一切你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荣淑妃的脸色由白转红,扑向不发一言的荣将军求情:“父亲,你帮帮我!” 他的动作十分僵硬,用力地拉开了荣淑妃,面向姚纨懿再次叩头:“陛下,罪臣认了。” “认了就好。”姚纨懿拍拍手道:“镇国将军荣缙前、其子荣可斌处斩刑,淑妃荣可敏赐鸩酒,荣氏三族处流刑。” 姚纨懿话音刚落,就不由自主地盯着荣淑妃,生怕她什么时候也晕倒了,再诊出个喜脉来。 不过直到他们被带下去,都无意外发生。 曾经风光无限,不可一世的郁荣两氏就此陨落,百年之内都无复起之望。 姚纨懿回到信芳宫的时候,看见阿嘉和阿煦正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画册,低声细语地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陛下。” 听到霜白的请安声音,他们飞快地起身,怯生生地看着这位姑母,尤其是阿煦,胆小地把身体藏在了阿嘉的后面。 “阿嘉,阿煦,过来吧。” 他们俩跟年年岁岁差不多大,姚纨懿很难不把对自己孩子的爱意转移到他们身上,轻柔地把小身子拢进了自己怀里。 阿嘉和阿煦嗅着姚纨懿身上温暖的香气,阿煦轻声说道:“姑母的身上有母妃的味道。” 如此稚气的话语让姚纨懿忍俊不禁,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说:“你们两个这里住的可好?” “嗯。”阿嘉积极地说道,“霜白姑姑将我和阿煦照顾得十分周到。” “可是……”阿煦扭了扭小指头,“阿煦可不可以回去找母妃啊?” 姚纨懿突然觉得这才是今日最难办的事情。 三岁大的孩子与自己的父母生离死别,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理解大人的世界? 难道用谎言吗? 姚纨懿努力组织语言:“你们可知道犯了错是要受到惩罚的?” “知道。”两个孩子都点头。 “阿嘉的母后,还有阿煦的母妃都犯了错,因此都要去接受惩罚,不能陪伴在你们身边了。以后,你们就跟着姑母一起生活,好不好?” 一听再也见不到母亲,他们的眼睛里瞬间就沁满了泪水:“姑母,母妃会死吗?” 死,这个对他们来说十分遥远的词,因为姚明璟的驾崩变得如此现实。因此当听到姚纨懿如此解释的时候,自然联想到了是不是母亲也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姚纨懿只得艰难地点点头,他们不出意料地开始大哭,两个人的泪水都将她的衣襟浸透。 “哭出来就好了,乖孩子。” 说起来,姚纨懿对于这两个孩子确有自己的安排。 阿嘉性子坚韧,可以交给沈磬教导,以后若是有能力接管春幽台倒不失为一条出路,而且郁葳蕤需要一个新身份,混入江湖中才不会引人注目。而阿煦性子和软,适合跟着周神医学习,走遍天下积累见识,养出一颗真切爱人的心,不会像荣氏一样轻易就被权力蒙蔽了眼睛。 但这事急不得,若是他们刚一失孤就离开出生长大的地方,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姚纨懿将他们抱了良久,直到孩子哭到困倦,才让霜白领到偏殿休息。 ”陛下,您也累了,好生休息下吧。” 姚纨懿浅应了一声,回到寝殿换下沉重的外衫,身形笨重地挪到了床榻上小憩。 远青很快就听见她平静的呼吸声,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只觉得心疼不已。 她蹑手蹑脚地退出寝殿,刚走到前院两步就看到沈磬大步流星地过来了。 “沈大人。” “远青姑娘。” 两人互相打了照面,沈磬知道远青一般都是守在姚纨懿身边,眼下能单独出来,想必是她已经休息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沈大人说笑了。”远青抿嘴一笑,“陛下实在劳累,刚哄过了两位皇子殿下,才眯上。” 沈磬会意:“陛下可有透露打算如何安置两位殿下?” “尚未。” 沈磬眼见无话作势要走,突然又反身对远青说了一句:“远青姑娘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着沈磬走远的背影愣了神。 “远青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霜白神出鬼没将远青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就从那边走过来的啊,看你正发呆呢。”霜白伸长了脖子张望,也不知道远青到底在看什么。 “好了,干活去吧。” 远青赶紧收拾好心情,亲自去小厨房吩咐准备一些清淡的膳食,等姚纨懿醒来之后就能暖暖胃。 姚纨懿这一觉睡得很沉,当她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陛下可觉得好些?” 姚纨懿任由远青将她的腿扶下来,听她心疼道:“连日劳累,陛下的腿都有些浮肿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确实有些青白的痕迹,稍微动了动叹道:“这孩子跟着本宫吃苦了。” 远青安慰她:“小殿下跟着陛下哪里还会吃苦,受宠还不够呢。晚上让魏紫来给陛下捏捏腿吧。” “好。” 主仆两人话音刚落,就见魏紫进来通报:“陛下,安贵妃、周贤妃和齐德妃三位娘娘求见。” 姚纨懿很快就猜到了她们的来意:“让她们在大殿少等。” 第171章 同居 一盏茶的功夫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是很漫长的。 待姚纨懿换好衣服,梳妆完毕后出来,三人已经略微有些坐不住了。 “参见陛下。” 对着不同的人说出这句话,安周齐三人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坐吧。” 她们坐下之后反而沉默了,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情突然死寂了下来。 姚纨懿打量了她们一圈,了然道:“按照规矩,先帝去后,你们应该被尊为太妃移居寿仁宫。” 太妃,寿仁宫,对于三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只不过现下赵太妃还被禁足在寿仁宫,等本宫料理妥当之后自会再与你们说的。” “陛下!” 还是安贵妃先开口了,“臣妾恳求陛下开恩。” “贵妃不愿?” 安贵妃死死地咬着下唇,却说不出一句“不愿”。 女人何尝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说起来你们比本宫还要小上一两岁,年纪轻轻就要装作太妃的样子青灯古佛了却余生,的确太为难你们。” “先帝敬皇后,宠婉嫔,臣妾等人从无怨言,只因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做天子后妃,与一干女子争宠夺嗣。所幸先帝仁慈,皇后端正,才给了臣妾安稳的生活。”安贵妃说着话就多了一点哭腔,“先帝不幸为奸人所害,英年早逝,臣妾并非不愿为此守节,但眼见陛下以女儿之身扛起江山重责,臣妾愚笨,生出了一丝妄念。” “哪里就是妄念了?” 姚纨懿只有欣慰:“你们若是不来找本宫,本宫也是要去寻你们的。” “陛下……” “本宫有意要在京城开设第一所女子书院,不知三位可愿脱去宫裙,做个平凡的教书女先生呢?” 底下三位皆是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谢天恩。 “陛下,恕臣妾难以从命。” 周贤妃?姚纨懿原本以为她会是最先同意的人。 周贤妃抚上小腹,低声道:“臣妾已有月余身孕了,可否等臣妾生下孩子后再……” “此话当真?” “是。” 周贤妃点头称是:“臣妾愿意移居寿仁宫,也愿意代替陛下照顾贵妃姐姐宫中的那位以及她腹中的孩子。趁此事尚未声张开来,姑且就让她留在臣妾身边吧。” “贤妃妹妹!” 周贤妃笑中带泪:“臣妾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可惜子嗣缘薄,未能让先帝知道他的存在。若是陛下首肯,将两位皇子一并交由臣妾,臣妾必不负所托。” 周贤妃的提议确实解决了姚纨懿的一大忧思,当机立断:“好,就如你所说。” “臣妾谢陛下隆恩。” “至于贵妃和德妃,女子书院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们了,一个月的时间拟定个章程出来,本宫过几日就下旨公布此事。” “臣妾谢陛下隆恩。” 安周齐三人第一次觉得未来是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周贤妃的动作很快,离开信芳宫后就去安贵妃处见到了卧床养胎的郁葳蕤。 “皇……” 郁葳蕤头上戴着抹额,抬手都觉得有些费力:“这里已经没有皇后娘娘了。” “姐姐。” 周贤妃连忙上前与她两手交握:“姐姐,我是来接你回宫的。” 安贵妃和周贤妃你一言我一语就将事情与郁葳蕤说了个明白,当听说她还可以见到阿嘉,并且与周贤妃一起在寿仁宫养胎的时候,郁葳蕤失声痛哭了出来。 “姐姐……” 这个场景谁看了不觉得心酸苦涩,原本是天之骄女的公主嫡女,中宫皇后,却是成也郁氏,败也郁氏。 郁葳蕤用白纱遮面,两手空空地与周贤妃去了载熹宫,只严辞嘱咐上下尊称她为夫人,不得多问一句。 “妹妹,你何必这样小心。” 周贤妃摇摇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对大家都好。” 郁葳蕤便不再追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他们……” “姐姐!”周贤妃立刻止住了她的话头:“郁荣两氏的裁决已下,过了明日一切便就尘埃落定了,若是你再失言,恐怕要惹出事端来。” 郁葳蕤这才收拾了心情:“让妹妹担心了,是姐姐不好。” 周贤妃亲自为她斟上一杯清茶:“姐姐,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将你我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还有阿嘉、阿煦和绮儿,这可是五个孩子,五条生命啊!” “姐姐知道轻重。”郁葳蕤拭干了眼泪,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以后就是咱们姐妹相扶相持了。” “好。” 次日,姚纨懿就下令让人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以及从前负责照顾他们的宫人都一并带到了载熹宫。 “这人多起来,才开始怀念从前的清净了。” 周贤妃难得说笑,刚一转头就瞧见阿嘉往从前岫蓝住的偏殿跑:“快拦住大皇子!” 郁葳蕤竭力克制自己想要冲上前去抱住阿嘉的冲动,不断地告诫自己,才忍住了没有在人前露出马脚。 如今还是在国丧休朝期间,但姚纨懿每日都要倒御书房批复成堆的奏折。 听远青来回禀载熹宫的情形,姚纨懿也忍不住叹一声:“多亏了贤妃。” “只不过贤妃娘娘一直住在载熹宫是否也不合规矩?” “当然,晾了寿仁宫那位这么些天,恐怕早已是坐立难安了。” 姚纨懿放下朱笔,转了转发酸的手腕:“将这些折子都带出去发还了吧,咱们再去会一会这位赵太妃。” 寿仁宫。 门口依然是有带刀侍卫严格看守着,正如先前所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姚纨懿扶着后腰走进去的时候,赵太妃俨然是有些恍惚了,遥看她的身形,竟然想起了当年她还是闺中少女的时候,进宫探望有孕的嫡姐。 “是你。” “除了本宫,还能有谁会来看你呢?”姚纨懿施施然地坐下,好整以暇看着她,“先帝已经去了,顾氏也没了,你还有谁?” 赵太妃忽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甩落在地,直指姚纨懿的鼻尖说道:“都是你,谋害了哀家的明璟!” “到底是谁谋害了他的性命!”姚纨懿将心中的怒气一股脑地爆发出来,纤细的手掌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赵氏!” 第172章 诞子 “你当真以为做下了那些事情,还能够瞒天过海吗?” 赵太妃仍然强装镇静:“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姚纨懿感觉到小腹一阵一阵地收紧,便摸了摸安抚他。 “乖孩子,再坚持一下。” 赵太妃藏在袖中的双手都在颤抖,她只能死死掩住内心的惊慌。 “在顾氏意外使得先帝中毒之后,你便放弃了他,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本宫虽然令人将寿仁宫看管起来,却未曾阻拦后妃来给你请安。也就是这个时候,你看上了荣淑妃和她背后的镇国将军。 你告诉荣淑妃,先帝没有立下太子,但阿嘉是嫡出有名,身后的郁氏又是文官之首,阿煦根本没有胜算,除非你以太妃之名出面扶持。 荣淑妃被你的三言两语就打动了,竟然还将自己与宫外联系的暗桩交给你,所以镇国将军收到的纸条便是你送去的。” “哀家没有要害任何人,哀家的手上是干净的!” 姚纨懿狠戾地捏起她的下颌:“你怎么敢说你的手上是干净的,明璟因为你的私心而死,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那又如何!” 赵太妃一把挥开了姚纨懿的钳制,幸而有远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难忍怒气道:“陛下有孕在身,若出了任何差池,太妃娘娘想来是担待不起。” “担待?哀家在这大凉皇宫浸淫多年,还怕她?” 姚纨懿死死盯住她:“你不怕本宫赐你一杯毒酒?” “你敢?” “想来你是许久未闻窗外事了。”姚纨懿向远青示意自己无碍,“姑母已经去了。” “长宁?” 赵太妃愕然,旋而反应过来:“是你?” “就是本宫。”姚纨懿走远了两步,“如今你以为本宫敢不敢动你?” 赵太妃这才知道姚纨懿究竟有多么狠心,原本以为长宁就算失败,最多也就是落个圈禁至死的下场,没想到她竟然直接送了一杯鸩酒过去了结她亲生姑母的性命。 ”若非是她怂恿平国公,主导了这场叛变谋逆,明璟也不会悲从心起,诱发了毒性提前发作。” 说道地,姚纨懿在乎姚明璟更多一些。 “你不能动哀家,哀家是先帝的亲生母亲,你不能动哀家!”赵太妃四下张望,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嘴里喃喃:“哀家等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成为人上人,让那些看不起哀家庶女身份的人都知道,她们都比不上我!” 姚纨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让她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走火入魔的名字,她与岳稚垣一样不幸,彼此人生当中都出现了这样的人,带来了痛苦。 “太妃病了,送去宝华寺清修,为先帝祈福。”姚纨懿向殿外走去,“将寿仁宫从里到外都清洗一遍,本宫不想看到任何旧物。” “是,陛下。” 姚纨懿坐上仪仗开始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腹中的痛感愈发明显,她用力地捏紧了扶手:“远青,本宫好像要生了……” 话音刚落,她就清晰地觉察到腿间有一股暖流出现,破水了。 远青如临大敌,但很快稳定下来心神,从容不迫地吩咐道:“你,立刻去宣太医和产婆道信芳宫。你,拿着令牌去宫外找两位沈大人来。还有你,先回信芳宫给霜白和魏紫传信,把一应用具都准备好,就说陛下马上就到。” 姚纨懿因为疼痛忽而清醒,忽而晕眩,隐约听到远青有条不紊的声音,叹道:“远青,有你在,本宫安心不少。” 可是正在忙碌的远青丝毫没有察觉,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毕竟姚纨懿三年前也是七月生,这次又非双胎,应是更顺利才对。 “陛下,都是奴婢的错,不该由着您如此辛劳。” 如何能够不辛劳,先帝骤然崩逝,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她的肩上,又要处理政务维持朝廷运转,又要将这些不轨之人一一料理,着实是劳心劳力。 姚纨懿凭借着上次的经验,开始有节奏地大口呼吸,症状略微得到了缓解,但这个孩子终究是等不及了。 仪仗回到信芳宫的时候,姚纨懿已经完全直不起身子,劲道全失瘫软在椅子上。 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从远处快速奔来,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往里冲,边跑边问:“产房放哪儿了?” 霜白额上微微沁出汗珠,高声道:“在这里!” 当后背碰到柔软的褥子时,姚纨懿下意识地拉住了男子的衣袖,低声恳求道:“不要走……” 男子愣住,然后不顾在场众多人来人往,温柔说道:“放心,我不走。” “沈大人……” 沈磬还穿着官服,万分庆幸自己还未出宫,恰好碰到了来寻人的宫人。他一听说姚纨懿动了胎气要早产,便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向着信芳宫飞奔而来,还好来得及。 “不要走,陛下……” 身边的人都听出来了,姚纨懿是将沈磬认作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岳稚垣。 远青快速地瞟了一眼沈磬,他的神情不变,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或为难。 “纨纨不怕,我陪着你。” 产婆正带着一应工具走进产房,乍然看见个男子与姚纨懿动作亲密,不由得原地呆滞了片刻:“这……” “你该做什么就去做,别的都不要管,若是陛下和小殿下有任何不好,小心你的性命。” 远青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吓得产婆哆嗦一下立刻爬上了产床,开始指导姚纨懿配合她的动作。 “呼吸,用力,呼吸,用力。” 虽说是早产,但姚纨懿的第二胎依旧是有惊无险的顺利。沈磬意外留在了产房陪伴,沈朗从宫外匆匆赶来将信芳宫守地如同铁桶一般。 安周齐三人听说了此事,催促着仪驾快些,再快些,心中焦急着想要知道姚纨懿的情况。 “你是什么人?”她们都不识得沈朗,“怎么会在这里?” “微臣虎威将军沈朗,奉命保护信芳宫。” 沈朗猜出了她们几人的身份,一个手势让人进去先问过远青的意思,姚纨懿如今做不了主,也得让远青知道。 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齐德妃急急道:“陛下在里面生产,本宫等人是来……” “无论是何人,要进这信芳宫都得里面的人同意才行。”沈朗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安周齐三人不由得心中气急。 “德妃妹妹,沈将军也是好心,我们就现在这里等等吧。” 第173章 入寺 “可你还怀着皇嗣呢,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沈朗的副手向他点头示意,他迅速侧身摆手:“请进。” 速度之快倒让齐德妃微微红了脸,欲言又止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才好。 “德妃妹妹莫要恼了,先去看看陛下的安危要紧。“ 方才走到产房门口,几人就闻道了浓浓的血腥味道,直冲入周贤妃的鼻子,一阵强烈的反胃不适涌了上来,她连忙用绢帕捂嘴干呕起来。 安贵妃见状赶紧招呼宫人将她扶住往外走,还陪着说道:“这里气味重,贤妃妹妹要不还是回去等消息吧?等陛下平安生产,本宫就派人去给你送话。” 周贤妃泪眼朦胧,本不欲听话离开,但实在闻不住这个味道,只好蹒跚着脚步走了。 安贵妃和齐德妃在产房外坐了下来,听着里面一阵又一阵的呼痛呻吟,对视一眼道:“上一次你我姐妹遇到这场景,还是三年前皇后产大皇子的时候。” “姐姐当心,如今已不能称皇后了。” 安贵妃笑容惋惜,她是真心佩服郁氏的:“妹妹提醒的是。” 当年荣氏与郁氏较劲,听闻中宫发动了,便也擅自饮了催产药,憋着一口气想拼个长子,她们自然是不屑于去荣氏处等着的。最近的贞婉贵妃生产,她们也只是事后送了礼而已,未曾到场。 姚纨懿的声音愈发凄厉起来,引得安贵妃和齐德妃觉得喉咙处频频发紧,度日如年,直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报信儿,可迟迟不见动静,安贵妃吩咐道:“去里面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沈磬怀抱着孩子走出来,与两人对上眼神,皆是一怔。 “这……” “微臣中书令沈朗见过两位娘娘。” 安贵妃和齐德妃也只能生生应下:“沈大人怎么会从产房里出来?” 沈磬也未想好解释这一切的说辞,只得转移话题道:“陛下平安诞下一子,待清理完毕,两位娘娘便可入内了。” ”太好了。“ 安贵妃一个箭步上前就想去看沈磬怀中的婴孩,他却下意识地侧过身子避开,略带歉意道:“娘娘恕罪,还需先让太医为小皇子看过。” “说得有理,沈大人请便吧。” 沈磬抱着襁褓匆匆离开,安贵妃和齐德妃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安静在产房外等候远青出来通报。 “两位娘娘请吧。”远青的发髻微微凌乱,气息也不如往常稳当,但还是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多谢远青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产房,尽管有风流动,带去了大部分的血腥味道,但还是隐隐透着厚重晦涩。 “臣妾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姚纨懿脸色一点血色也无,外面正好的日头,她却觉得一阵又一阵地刺骨寒凉,声音里也掺着疲惫。 “臣妾听闻陛下突然早产,心中难免焦急,眼下亲眼所见陛下身体无碍,便不再叨扰,还请陛下安心休息。” “安贵妃。”姚纨懿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有一件事,本宫需要请你代劳。” “陛下尽管吩咐。” “太妃赵氏有罪,罪一联合废昭仪顾氏以禁药损害先帝龙体,危及性命;罪二以皇位为饵,诱废淑妃荣氏意欲逼宫篡位,罪孽深重,废黜所有品级尊封,贬为庶人入宝华寺为先帝祈福,永世不得出。” “陛下!”安贵妃震惊于赵太妃竟然还在人后运作了如此之多。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小心,不容有失。” “是,臣妾领旨。” 安贵妃的一口气一直走到信芳宫外才松懈下来,忍不住对齐德妃说道:“陛下她,当真是非凡人手段。” “可不是,寻常女子刚生产完哪有气力考虑这些事情,她竟然还未曾忘记寿仁宫那位。” 安贵妃咬住一口银牙解气道:“那个老虔婆,以往就喜欢拿捏我们在她面前立规矩,生推着顾氏往前冒头,没想到竟然还如此心狠手辣,害死了先帝,就算是青灯古佛草草一生,也不知道她在佛祖面前到底是赎罪,还是咒怨呢。” “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去?” “现在,必不能让她好过。” 安贵妃说走就走,也是少有的果决。齐德妃看着她纤瘦却又坚定的背影,才恍然想起来她也是离一品吏部尚书的嫡次女,当年大凉最矜贵的世家女之一,险些就要在这凉薄的后宫中虚度一生。 “姐姐,你且等等我。”齐德妃紧接着追上,“我与你一道去。” 寿仁宫。 赵太妃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等一个坏消息。 可两道身影由远及近,神情当中毫无惊慌,她就知道老天这次并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她活下来了?” 安贵妃听了这话,额上的青筋紧了紧:“陛下母子平安,让你失望了。” “哈哈哈。”赵太妃大笑出声,“不不不,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哀家还远没有到失望的时候。” “你该动身了。” 赵太妃垂着脑袋,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华贵宫裙的边角,十分安静地站起身来:“走吧。” 宝华寺是在皇宫中单独设立的佛殿,日夜供奉着姚氏历代皇帝的牌位。两边的梨木桌案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蜡烛,灯火通明。 赵太妃被人拉扯着脱下了宫妃的华服,套上灰色的粗布麻衣,一头保养得极好的乌发上也无任何珠翠装饰,草草披散下来。 宝华寺常年都是皇宫女眷来往,因而并无男性僧人。安贵妃曾与这里的静安师太有过数面之缘,两人见礼之后平静道:“奉陛下圣命,将庶人赵氏移交宝华寺,为先帝祈福赎罪,由静安师太代为监管。” 静安师太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谦卑道:“贫尼谨遵陛下圣旨。” 她转身望着心有不甘的赵氏,接过了一旁的剪子,挑起一绺就剪断了,轻飘飘地从赵氏眼前落下。 这一幕似乎触怒了她,霍地就要起身挣扎,不料静安师太的力气如此之大,只用了一边手就将她生生按下。 第174章 欲动 “青丝如往事,断了便是断了,愿你能够尽早放下执念,贫尼赐你法号圆慈。” 赵氏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死死咬着下唇愣是一声没吭。 安贵妃冷眼瞧着:“圆慈,别辜负了静安师太的一片好意。” 她与齐德妃相伴离开,如今已是圆慈的赵氏瞪大了双眼,突然从这些牌位里发现了肃帝和宣帝的名字,顿时想起自己已经是无夫无子的人了,悲从中来号哭道:“赵琳琅!你个福薄缘浅的贱人,抢走了我的夫君,我的儿子,看我沦落到这步田地,你是不是很痛快!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捂着吃痛的地方看了过去,却是静安师太一脸云淡风轻地转了转手腕:“宝华寺可不是容得你放肆的地方,若是不听话,轻则断食,重则打骂,你可要掂量下自己受不受得住。”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吃着皇室俸禄,怎么敢阳奉阴违?!” 静安师太扯了下嘴角道:“能被贬到宝华寺的皇室女眷都不是什么干净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在我的面前说慈悲为怀,也不觉得笑话。从贫尼入寺的这些年,就没有一个人能安安生生地走出去,你也别想,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这号人了。” 赵氏不敢想象自己在后宫这么多年,竟然从不知道宝华寺里面是这般污秽见不得人,也明白了姚纨懿的狠辣,她没有马上要了自己的性命,却是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一个姚纨懿。 赵氏怒视着昭容温淑皇后的牌位:“你生了个厉害的女儿。” 一个懦弱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厉害的女儿,而她自诩深沉,可她的儿子却又优柔寡断,年纪轻轻就枉断了性命。 赵氏失了全身的力气,任由静安师太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剪去,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宝华寺的内里行进,当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她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姚纨懿窝在信芳宫数日,天天都在问远青是否有来自大夏的书信,可却从无音讯。 她抱着初生的孩子温柔哄着:“远青,取纸墨来。” 岳稚垣远在千里之外,她拘于放不下大凉国事,夫妻两人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面,总该让他知道他们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她本就善画,细致地描摹着孩子的眉眼,最后又把黑色的墨水涂在他的手脚上,印在宣纸的角落里。 孩子或许是感应到了母亲的心情,“哇”地一声哭起来,霜白熟练地往下摸了摸,笑道:“殿下放水了,奴婢带殿下去换一身。” “去吧。” 姚纨懿向远青赞道:“霜白过了这些年,终于稳重了不少。” 远青点头:“是啊,她年纪小,性子跳脱,给陛下惹了这许多麻烦,若是再不安生点,奴婢都不敢再让她就近伺候陛下了。” 主仆两人说着话,就听外面的通传:“启禀陛下,沈大人求见。” 本以为是沈磬来汇报政事,不想是他兄弟二人一道来了。 “你们二人怎的一起来了?” 沈朗表情严肃:“陛下,前方探子来报,大佑恐有动作了。” 姚纨懿收敛起神色:“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些年朝中武将寡有训练,懈怠难调,怕是没有应战之力。” 姚纨懿闭上了眼睛:“当初和亲大夏的时候,就是靠英勇侯支援才让大佑退兵,本想着这些年能休养生息,却不想还是被荣国公和镇国将军给耽误了。” “军队中裙带关系错综复杂,大多武将尸位素餐,不思进取,沈朗这些日子已经奉圣命清除了不少行事恶劣之人,但面对大佑铁蹄,还是势弱。” “若是尽力整顿,能有多少兵力?” 沈朗心中计较一番后谨慎回答:“只有五万。” 姚纨懿的拳头慢慢握紧:“举国上下只有五万兵力,不怨大佑想要趁火打劫,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沈磬双手抱拳道:“可否传信于大夏求兵?” “传是必定要传的,但本宫在想,这场仗是否一定要见血?” “陛下的意思是?” 姚纨懿看了一眼空荡的摇床,想起刚出生的孩子:“大佑屡次进犯大凉并非是为了吞并,否则不必等到现在,他是在试探底线。” “他?” “大佑太子卫莘初。” 沈磬会意,立即领命:“微臣这就发动春幽台所有势力调查大佑太子。” “两日后来报。”姚纨懿转向沈朗:“你也要做好迎战的准备,联系户部和兵部统计银钱粮草,尽快来回本宫。” “是。” 沈朗以为要走,却被沈磬一个眼神先打发了:“微臣先行告退。” “你还有事?” 沈磬点头:“陛下还在月子里,可登基大典也已拖不得了。” 姚纨懿听到“登基大典”几个字便觉得心中发紧。 沈磬何尝不知她的抵触,妥协道:“若是陛下实在觉得为难,那就不办了,可撰写国书昭告天下,却是不能省的。” 姚纨懿松了口气:“那你去安排吧,一切从简,本宫……” “还有这个称呼,陛下也不可再用了。” 姚纨懿语塞,心情闷闷地瞪着眼前男子,他却是一脸无辜:“哪国陛下自称本宫的。” “沈磬,你逾矩了。” “微臣知罪。” “快走吧。”姚纨懿不乐意再见他,摆摆手作势就要躺下歇息了,沈磬也就脚步轻盈地退出了宫殿。 “沈大人。” “远青姑娘。” 这两人不过打了照面,就各自忙去了,沈磬走出两步回头,只见远青婀娜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只好捏着袖子缓步离开。 沈磬的动作很快,离开信芳宫后就分头召集了朝臣和春幽台的人手,下发了不同的任务,一边准备姚纨懿继位女帝的文书,一边搜寻整理大佑太子卫莘初的信息。 姚纨懿也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岳稚垣的亲笔书信。 第175章 接子 “纨纨吾妻,惊闻噩耗却相隔千里,然感同身受心相伴。大凉国之重担除吾妻外无人能托,称帝继位势在必行,望吾妻万勿忧心,以己身与国家为首任。夫与儿女于家遥寄思念,盼复相见。” 一张薄薄的信纸,姚纨懿来回读了好几遍,贴在心口默念道:“盼复相见。” 算算日子,岳稚垣应该还未收到孩子的画像,再等等吧,他也该给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取个名字了。 “陛下。” “何事?” “周贤妃和郁氏在殿外求见。” 姚纨懿敛了敛衣袖,眼眸低垂道:“请她们进来吧。” 不多会儿,她们两人就莲步走进来行跪拜大礼:“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吧。” 周贤妃闻言起身,可是郁氏却依然是长跪垂首。 “陛下……” 姚纨懿看着她,轻叹了口气:“你来求见就打算一直跪着?” “罪妾不敢。” “你还怀有身孕,快点起来吧。” 郁氏在宫人的搀扶下蹒跚起身,依然不敢抬头。 “朕已安排医女住进载熹宫日夜照顾你们二人的身孕,可觉得尚好?” 周贤妃和郁氏突然听到她改了称呼,竟觉得有些恍惚:“多谢陛下费心,臣妾等一应都好。” “不日贵妃和德妃就会应召出宫筹备女子书院事宜,你们也该迁居寿仁宫了。”姚纨懿神情温柔,“你们今日也把三个孩子都带去吧。” 郁氏来便是为了阿嘉,得知这就可以与孩子重逢,更是隐有喜极而泣的模样。 “好在载熹宫地方大,阿嘉和阿煦就安置在西偏殿,绮儿就回原先贞婉贵妃所居的东偏殿,若是人手有缺就与远青说,尽可调用。” “陛下思虑周全,臣妾谢过陛下。” 姚纨懿的目光定在了沉默寡言的郁氏身上:“废后郁氏已死,待你生产之后,就带着阿嘉出宫去春游台吧。至于你腹中的孩子……” “罪妾自知不配,阿嘉乃先帝血脉,不可变更,只是这未出世的孩子,就请陛下允准不入皇室玉碟族谱,做一个平凡人吧。” “你可想好了?” 郁氏自请见以来首次抬眸,已是哭红了眼:“是。” 周贤妃显然是早先知道了郁氏的想法,脸上并无惊讶的神情,只有心疼。 姚纨懿已有三个孩子,对郁氏的为母之情很是理解,便点头应道:“好,待你母子平安,朕会允你带子入宝华寺,与他知晓,从此之后天高海阔,你们就是自由身了。” “罪妾叩谢陛下圣恩!” 郁氏对姚纨懿更是感恩戴德,随即嘴唇嗫嚅,想说什么又无法出口。 “你如今已经不是平国公与长宁大长公主之女郁葳蕤,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郁氏原本哭得潮红的脸颊顿时退去了血色变得煞白,下颌微颤,最后还是深深拜了下去。 “孕期难熬,你们早些回宫休息吧。” 姚纨懿抬手,周贤妃和郁氏便识趣地告退了。 远青引着两人去了信芳宫的偏殿,阿嘉和阿煦正把玩着宫人做的木头玩具,绮儿则是躺在床榻上安睡。 周贤妃在门口突然顿住了脚步,对身边的郁氏嘱咐道:“姐姐,一会儿见到殿下可莫要露出马脚。” 郁氏只要离开载熹宫就会戴上面纱,无法以真容示人,周贤妃只怕她见到阿嘉情绪难以自控,让有心之人看了去。 “多谢妹妹提醒。”郁氏竭力平复了心情,小心翼翼地跟在周贤妃身边进殿。 阿嘉率先看见周贤妃的身影,一个溜烟滑下床榻端正行礼道:“儿臣参见周母妃,万福金安。” 阿煦也跟着有样学样。 “好孩子。” 周贤妃原本就喜欢阿嘉聪慧,阿煦体贴,半曲下身子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安慰:“好孩子,跟周母妃回宫,以后就让周母妃来照顾你们可好?” 阿嘉虽然依偎在周贤妃的怀里,眼睛里含着好奇忍不住瞟向身边的女子,她的身形极为熟悉,戴着面纱看不清样貌,却让他心生亲近之感。 “阿嘉应先向姑母说明情况。” 周贤妃看着他如此懂事的模样,只觉得窝心:“好,阿嘉就带着阿煦一起去向陛下陈情吧,若是陛下休息了,也要在门口叩头行礼,可知道了?” “是,阿嘉知道了。” 阿煦懵懵懂懂地跟着兄长行事,大概知道了自己要搬家了,小手一指向还在睡梦中的绮儿道:“那妹妹也一起吗?” 周贤妃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肯定道:“是,妹妹也一起。以后咱们就一道生活了。” “好。” 阿煦没有心眼,自离了母妃身边之后就生怕再离了阿嘉和妹妹。 “一应用品就交给宫人收拾吧,周母妃带你们去给陛下请安道别。” 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阿嘉就站在了这位蒙面女子的身边,同时向她伸出了手。 大手握住小手的那一刻,郁氏再度落泪,点点水渍也印在了面纱上。 “你哭了?” 阿嘉稚嫩的声音响起,惊醒了郁氏,她连忙撇过头不想让阿嘉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 孩子心生狐疑,可小小年纪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追问,乖巧地跟在了周贤妃身后。 姚纨懿自打发了周贤妃和郁氏两人之后,就不胜倦意,和衣而寝睡下了。 远青在门口守着,遥见到几人的身影便知道所为何事,笑着上前说道:“贤妃娘娘,两位小殿下,陛下已经歇下了,不便见客。” “既如此,本宫就带他们先行回去了。” 远青屈膝应下:“是,待陛下醒来,奴婢必定禀报陛下。” “阿嘉叩谢姑母多日照顾。” 远青连忙侧过身子,阿嘉与阿煦规规矩矩地向寝殿里的姚纨懿磕头。 姚纨懿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精气神也好了不少,听闻孩子们已经被周贤妃接走,一边用着清羹,一边点头:“有她们两人照顾这几个孩子,朕也放心了。” “是啊,安贵妃和齐德妃出宫之事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前朝的政务……” “沈磬应该已经把这几日要紧的折子送过来了?” “是,都已经送到了。” 第176章 女帝 “拿过来吧。” 远青接过已经用完的碗盏,小声道:“陛下生产才过四日,还是再多歇几日吧。” 姚纨懿摇摇头:“不了,大佑蠢蠢欲动,不能因为朕的身体耽搁了。” “是,奴婢遵旨。” 她还不能下床,远青也只好搬了一个矮桌过来放在床榻之上,摆好了纸笔,侍候着姚纨懿处理政事。 这一看就又到了月挂柳梢头的时候。 “明日传沈磬和沈朗进宫。” 大夏乾康宫。 没有姚纨懿在昭祥宫,岳稚垣只有在用膳的时候会回去陪伴年年和岁岁,其他时间都扑在了乾康宫处理堆积的政务折子。思念过重的时候,他也会把姚纨懿的书信拿出来,每一个字都是她亲笔所写,如同见她的笑颜如咫尺。 “陛下,大凉有书信传来。” “快呈上来。” 岳稚垣一听就知道是姚纨懿的消息,急急接过来之后就拆开了,一目十行。 恰好一道在殿的沐远滔和林宴许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道:“皇后娘娘如何了?” 岳稚垣的眼神中有些茫然:“她已然生产了。” “什么?”沐远滔很快就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可算算日子,皇后娘娘的身孕应该还未足月吧?” “怕不是因大凉突然无主,劳累所致?” 岳稚垣点点头,抽出了放在后面的一张信纸,赫然就是由姚纨懿亲笔画下的孩子模样,还有他小手小脚印下的墨迹。 他珍爱地摸着,低声喃道:“跟年年长得真像。” 刚出生的孩子很难看出眉眼五官,更遑论是画像了,可岳稚垣偏生就能凭借姚纨懿三两笔的勾勒在脑海中想象出他的模样。 沐远滔与林宴许相视一眼,会意地安静退下了。 “沐兄,你是如何看待如今的局势?”两人离宫之后就去了临安侯府吃酒,浅酌了几杯后便聊开了。 “你说的是大凉那边?” 沐远滔又夹了一口小菜,“皇后娘娘继位女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何时才能归来。” “沐兄错了,最大的问题是她是否还会归来。” “林兄的意思是……” “两国邦交原本就建立在陛下与娘娘的联姻上,可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肩负一国重任,如何还能离开国都安居后宫呢?” “可大皇子和大公主两位殿下尚在宫中,皇后娘娘可能放下?” “沐兄别忘了,皇后娘娘可是刚刚在大凉诞下了二皇子呢。” 沐远滔和林宴许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岳稚垣:“陛下心里怕很不是滋味啊。” 两人正说到兴头上,房外有人敲门,正是世子夫人来添菜了。 “夫人。” “夫君,兄长。”她言笑晏晏,身边跟着两个孩子,一女一男,正是小鱼儿与他们的长子林缙前。 “怎么把他们也带来了?” 沐远滔一向疼爱小辈,尤其是小鱼儿,所幸她在林家备受宠爱,并未因为自己复杂的身世生出敏感的心思来。 “听说舅舅来府上了,小鱼儿就带着前儿来给舅舅请安。” “小鱼儿真是乖巧。” 世子夫人也是笑得一脸宠溺,放在五年前,她哪敢幻想如今养尊处优,儿女双全的悠闲日子。 “世子,沐姨娘孕中忧思,请您过去看一眼。” 门外有不懂事的丫头高声叫嚷,世子夫人脸上的笑容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又扬起明媚的神色,不去看林宴许略有些尴尬的表情。 沐远滔则是警铃大作,快速瞪向林宴许:“这是怎么回事?她有孕了?” “沐兄。”林宴许心虚地摸了摸后脑,谄媚道:“大舅兄,那日我喝醉了,不忍深夜打扰夫人休息就歇在了书房,谁知她装成了夫人的样子过来送醒酒汤,我就……” “林宴许!” “大哥!”世子夫人见沐远滔真动气了,连忙出言圆场道:“不过是一场意外,事发之后世子当即就送了一碗避子汤过去,即便如此还是让她怀上了身孕,也是天命如此,不愿让她在后院孤寡一生。 “同为女子,我岂会不知她的艰难,若是能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你切莫心软,她背后可不是叔叔一家人。” 世子夫人胸口顶着一口气点头,她的亲生父亲宁愿弃她扶持堂妹,无论何时提起都觉得心中微凉。 外头的女子还要叫嚷,林宴许不耐地回道:“不舒服就请大夫,我会治病吗?” 处理了这突发情况之后,几人沉默了片刻,还是世子夫人率先打破僵局。 “既说到他了,他与继母相处得可好?” 沐申平终于续弦了,千挑万选了两三年,还是挡着众人议论迎娶了一位皇室旁支之女,毕竟他真正看中的不过就是岳氏皇姓罢了。 “听说他除了出门上朝会友之外,其余时间都留在府中与妻子相处。” “当真如此恩爱?” 沐远滔冷嗤一声:“不过就是想趁着尚有余力的时候拼出一个真正的嫡子来罢了。” “大哥!”世子夫人见他说话口无遮拦,眼神示意孩子还在跟前听着呢,沐远滔也只得在小鱼儿和林缙前的殷殷注视下闭上了嘴。 林缙前年纪太小尚不知内情,但小鱼儿却听懂了:“舅舅是在说外祖父?难不成小鱼儿快要有小舅舅了?” 有世子夫人眼神威胁,沐远滔也不敢随意胡说了,取下了腰间的玉佩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 沐一婵见侍女独自回来了,自嘲一声:“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 “姨娘,您可不能轻言放弃,如今府中只有一位小主子,您若是能平安产下儿子,无论如何这偌大的侯府都有您的一份啊。” 沐一婵的身孕未足三月,却总是下意识地捧着,听了这话不悦地说道:“难道你以为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分点家产,在小小的院子里安养天年?” “姨娘……” “这世道可不能如此不公平,她先是天家后妃,再是侯爵正室,而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却要做妾,我不服……” 沐一婵摸着小腹:“一碗避子汤都没能打掉我的这个孩子,他必定能成大器!” 林宴许,只要我能生下这个儿子,我就再也不稀罕你的宠爱和偏心了。 第177章 时时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但姚纨懿还未出月子,便吩咐远青亲自带着太医去给庶人顾氏诊脉。 自从事发,她就一直被禁足在锦明宫中,哪怕赵太妃彻底失势被贬入宝华寺,她也一样是一日三餐,得以保留体面。 “庶人顾氏,是时候了。” 她紧张忐忑地望着眼前的远青和太医,顾氏在这一月里日夜祈祷让她怀上子嗣,可是身体却没有出现任何征兆。 “伸手吧。” 太医打开了药箱,拿出了一块白色干净的手帕,放在了顾氏的手腕上。 顾氏忍不住内心的惧怕,几乎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每一个呼吸都如一年般漫长,最后太医收好了所有东西,才向远青缓缓摇头。 “不!” 顾氏意识到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都泡汤了,顿时痛哭出声。 “多谢太医,我这就去向陛下复命。” “不,不……”顾氏哭倒在地上,突然抱住了远青的右腿:“远青姑娘,我的家人……” “陛下恩宽,只罢免了顾氏所有官职,没收财产。” 顾氏自知自己饭下这等罪孽,牵连族人远不止如此,姚纨懿的确下手轻了。 “代我多谢陛下。” 远青点头,施施然离开了,没有听到顾氏的喃喃自语:“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一点罪孽。” 姚纨懿才听了远青的回话,还没说出要如何处置顾氏的时候,外面就有人来报说顾氏已然自戕了。 她沉默片刻,叹道:“好生安葬了吧。” “是,陛下。” 原本在怀中甜睡的孩子似乎有些不安,嘤嘤地啼哭起来,姚纨懿轻柔地拍了拍,又拿起矮桌上的笔圈圈画画起来。 远青看了一眼笑道:“陛下是打算自己给小殿下取名字了吗?” “朕想着先看看,等他写信过来,再说吧。” 岳稚垣的动作也很快,一封手书送到,姚纨懿看到他选的字后会心一笑,两人竟是心有灵犀地同选了“镕”字。 “孩子,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岳历镕了。” 远青笑着说道:“两位陛下心意相通,当真是羡煞旁人。镕者,冶也,相信小殿下未来必然也会长成一个有担当的栋梁之才。” 姚纨懿也为他择了一个乳名,名叫“时时”,她时时刻刻都盼着一家团圆的日子。 “陛下,沈大人来了。” 原是沈朗,他虽然武功高强,熟读兵法,但这也是第一次真正踏上战场之地,面对数万大军的进犯,总觉得心中底气不足。 “虽说此次备战不一定真的会打起来,但该准备的东西还是一点都不能落下。” “是,陛下。” “你大哥呢?” “今日还未见到。” 姚纨懿还有些事情要与他商量:“陛下,可要微臣去寻他?” “不用了。” 姚纨懿还未恢复元气,每日的精神头不足以她想先前一样日夜扑在折子上,不过与沈朗细聊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济了。 “陛下休息吧,微臣告退。” 沈磬并非在躲懒偷闲,大佑太子的信息实在稀少,这次着实费了他不少人手和功夫才拿到一份完整的情报。 大佑太子卫莘初乃中宫嫡出,其母难产,皇帝下令舍大保小,令其自小丧母。皇帝多情,宫中美人三千,却少有人诞下子嗣,十几年过去也只得了三子四女。其中次子为贵妃所出,深受宠爱,距离东宫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宫中突发无名传染病,多人感染,轻者卧床数月不起,重者丧命。皇次子也未能幸免,艰难痊愈之后被太医诊断已无传宗接代能力,前路被断。三子与四子资质平庸,也很快认清了自己的长兄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只好俯首称臣,在皇帝面前大喊绝无觊觎之心。卫莘初登顶之后,各处搜罗美人,又请了所谓隐居避世的仙风道人入宫陪驾,两年前让大佑皇帝心甘情愿地将朝政交了出来,成了监国太子。听闻这位太子殿下不贪财、不好色,几乎没有软肋,暗中也有高手保护,这么多年都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沈磬反复读了几遍,一点破绽都未曾找到,捏了捏发酸的眉头,又将其他的书信拿到面前来读。 “大哥。” “你见过陛下了?” “是。”沈朗眼见他的疲态愈发严重,不禁劝道,“大哥,你已经整整两日没有合眼了,这样熬下去可不是办法,陛下也都问起你了。” “好,我这就去躺会儿。” 沈磬也知道自己不是铁打的身体,明日就要进宫去向姚纨懿复命了。 大佑卫莘初,恐是个难缠的敌手。 远在大夏的岳稚垣也收到了边境的警报,大佑调兵的动作虽然低调,但也挡不住有心之人的有心留意。 “陛下,卫莘初想要继续对大凉出手了?” “他果然贼心不死。” “陛下,可要抽点几万兵马前去支援?” 岳稚垣翻出了五国兵舆图来看,心中来回谋算:“严崇,此事可调裴巷永去。” “陛下慧眼识英,裴将军将才不凡,此前樊川一战可见一斑。” “传信给他,立刻调配军队,随时待命。” “是。” 待众人退去,岳稚垣的眼神停留在大凉两个字上:“纨纨,你可否坚持……” 姚纨懿突然从梦中惊醒,今日守夜的是霜白,撑着有些朦胧的睡眼上前问道:“陛下,您可是梦魇了?” “无妨。” 姚纨懿平复下略有起伏的气息,她只是梦见了岳稚垣罢了,这些日子想起他的时候愈发多了,可她的案上还堆满了事关大凉百姓福祉存亡的大事,姚纨懿猛地反省自己真的没有太多时间留恋儿女情长的事情了。 “陛下方才似乎在喊……” “朕再睡会儿。”姚纨懿复又躺下,面向床榻里面,眼前浮现出熟悉的脸庞,随着她迅速闭紧眼眸而很快消失。 眼下的关头实在不容有失,姚纨懿也只能顾上这一边的事情罢了。 第178章 密谈 次日一早,沈磬就进到了信芳宫求见,与姚纨懿讨论大佑太子卫莘初其人,以及有无可以制衡他的办法。 “大佑皇室人丁稀少,次子绝嗣,三子四子无能,实在挑不出来盟友。” 姚纨懿原本也觉得毫无头绪,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生出了新思路:“沈磬,你忘了大佑皇帝膝下还有四个公主呢。” “公主怎么……” 沈磬惊觉不对,抬头对上姚纨懿颇为戏谑的眼神:“陛下的意思是……” 姚纨懿挑起唇角:“朕继位的国书即将发出,诏令天下,你觉得是不是便更能把这一池水搅和地更混一点?” 沈磬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歉疚道:“微臣没有提前搜寻大佑公主的信息,这就回去安排人去找。” “好。” 之后一连几日,沈磬皆是早入晚出,除他之外便是沈朗,一时间沈氏兄弟不仅成了朝堂新秀,更被传为女帝陛下的入幕之宾。 可当事人却是丝毫不知。 大佑的四位公主确实没有多少亮点,除了同为贵妃所出的嘉华公主,皇次子的双生妹妹,仗着皇帝的偏爱行事格外出格,身边围绕着都城最尊贵的公子小姐,接近双十却丝毫不谈婚嫁之事,皇帝也乐意由着她的性子来。 “这位嘉华公主甚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确实,少有皇家公主性格如此不羁,周游大佑,广结人缘,不仅是皇帝,就连一向警惕的太子现在都很少过问了。” 姚纨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定有猫腻,当局者迷,她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就能发觉若是易位而处,这也会是她的做法。 “沈朗该定个出发日子了。” “是。”沈磬颔首称是。 姚纨懿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嘉华公主的名字上挪开:“去打听嘉华公主现在何处,可有法子约她一见?” “微臣定会尽力一试。” 姚纨懿认真的神情不似作假:“时间紧急,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和平解决此次危机的方法,只盼两国无辜子民的生命鲜血可以不用挥洒在冰冷的战场上。” “陛下仁慈,微臣必不辱使命。” 沈磬刚刚回到自己的府邸,就有人在门房投下匿名信件,打开之后难掩心中震惊,落款赫然就是嘉华公主。 “送信的人呢?” 沈磬作势就要追出去,管家拦道:“是个在街边乞讨的小孩送来的,大人,追不到的。” 沈磬紧紧捏住了这张信纸,他不喜欢这个感觉,被人猜测,被人预判,肯定也在被人监视。 “大哥。” 沈朗听了消息赶来,接过信纸仔细阅读起来:“大哥不必担心,若是这位公主亦有藏龙卧虎之才,陛下与她便是势均力敌,不会吃亏的。” “我担心的是你。” 沈朗讶异:“我?” “她若是真有这等才华,用在战场上你可招架得住?” 沈朗心中毫无阴霾:“大哥,我出生江湖,无家无国,如今能被托付如此重任,便是真的难逃武将命运,马革裹尸还,也是无悔的。” 沈磬闻言只觉得疼惜:“你有如此雄心野望,我很骄傲。但你也要记得,家中还有大哥,你得回来。” “好。” 兄弟两人闯荡江湖多年,多有险恶的时候,每次化险为夷总觉得理所应当,可是这一次尚未出发,便觉得心有戚戚。 沈磬隔天就把消息带给了姚纨懿:“陛下如今还未出月子,不能下床,要不就让微臣去……” “不行,你知道她要见的人是朕。” 姚纨懿决心要做的事情,任凭谁来劝都是无用的,待沈磬无奈离开之后她就吩咐远青和霜白伺候她下床落地了,心中暗暗感谢这位嘉华公主,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再躺下去了。 见面的地点就定在了春幽台名下的酒馆,毕竟是自己的地盘,沈磬自认为可以更好地保护姚纨懿周全。 女帝出宫必然是要掩人耳目的,可未曾想嘉华公主的出席排场如此高调奢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一般。 “本公主可是约了贵客,还不快些带路?” 姚纨懿与沈磬安坐在包厢中,煮茶的袅袅水烟向上升腾,然后再被窗缝中飘进来的清风吹散。 “本公主来晚了,请勿怪罪。” 嘉华公主身着大红长裙,如其人一般肆意张扬,眉眼之间皆是明媚。饶是姚纨懿同样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皇室公主,相比之下也是颇为守矩了些。 “公主远道而来,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姚纨懿的位置上放上了厚厚的软垫,看起来十分舒服,嘉华公主邀道:“怎么,沈公子不给本公主也置上些软垫?” 嘉华公主对他的称呼是沈公子,而非沈大人,她竟然知道他在春幽台的身份,此人绝不容小觑。 沈磬浅笑着亲自去取了两个一样的软垫,嘉华公主才一甩裙摆坐下。 她的个子高挑,比起寻常女子都要高出一个头来,即便同是坐着,姚纨懿也得半仰着头才能与她对视。 “嘉华公主风姿绰约,果然名副其实。” “在天下第一美人面前,嘉华就是班门弄斧。” 包厢房门关上,嘉华公主只身赴宴,直面姚纨懿与沈磬两个心眼奇多的聪明人。 “嘉华公主怎么会到我大凉来?又怎么会想要来见面呢?” 嘉华公主牛饮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满上了:“太子对大凉虎视眈眈,想来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吧。同为女子,嘉华自然不能坐视他趁火打劫。” “这话说得有趣,同为女子的情分还能高过你与他同出一脉的血缘?” “同出一脉的血缘……”嘉华公主的眼神猛地冷冽起来,“与本公主同出一脉的血缘乃是当今二皇子,他残害手足,本公主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那公主有何想法?” “既然你做得女帝,本公主有何不可?此次太子出兵突然且不占道理,虽然父皇已交托他监国理政,但只要本公主出面陈情,必然可以为你争得更多时间。” “那你需要朕做什么?” 嘉华公主听得姚纨懿自称为朕,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野心:“自然是要他卫莘初死无葬身之地。” “缘何公主觉得朕一定会答应?” “就凭本公主的一封书信,你便亲自赴约了,本公主若是这点自信也无,谈何大业?” 大业…… 第179章 扮女 嘉华公主侧过身子来,姚纨懿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想要再细看的时候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嘉华公主既然洞悉人心,就应该知道太子势大,毫无弱点,外人根本近不了身,更不用说暗杀他了。” “谁说要暗杀了?”嘉华公主笑言:“那可是太便宜他了。” “公主是想……” “别人不知道太子的弱点,本公主还能不知?你们只以为他大权在握,不近女色,那是因为他有断袖之癖。” 沈磬一个没注意差点被茶水呛到:“什,什么……” “断袖之癖,卫莘初喜欢男人。” 这等荒唐之事当然只有卫莘初的敌人才能知道,非嘉华公主莫属了。 “你我联手,这个天下便有一半是由女子做主了,有何不好?” 姚纨懿低眉浅笑:“公主怕不是忘了朕还有个夫君呢。” “大夏岳稚垣?”嘉华公主略有深意地打量了姚纨懿与沈磬两人:“既有了女帝之尊,要什么男人还怕没有?” 沈磬不明所以,正想着要为他与姚纨懿的清白辩解,却被姚纨懿一手按下。 这等随意不设防的肢体接触落在嘉华公主眼里便是默认了。 姚纨懿趁着嘉华公主看似避嫌地侧过脸颊,终于看清了她方才注意到的细节,心中不禁震撼。 “若是朕没猜错的话,公主给大佑陛下的书信已经快到了吧?” 嘉华公主似乎很喜欢手中的茶香:“卫莘初自以为他把父皇看得像个铁桶一样,根本不会料到父皇会把龙卫交给本公主。” “龙卫?”沈磬疑惑。 姚纨懿却心领神会:“帝王手中必定会有一支武功高强的暗影亲卫,非可托付之人不得知,一向都是随帝位继承。” “看来大凉的龙卫也是在陛下手中了。” “那是自然。”姚纨懿不必否认。 嘉华公主看出姚纨懿心有犹疑,可是她即将离开大凉,并无机会再见,今日必须达成合意才行。 “莫非陛下有把握与卫莘初一战?” “当年朕的父皇驾崩,大佑同样铁蹄压境,当时怕不是太子所为,想来嘉华公主的父皇本就有染指大凉之心,今日又缘何觉得可以三言两语说动他逼着太子撤兵?” “说来这也要感谢卫莘初,他刻意引父皇迷上长生之道而荒废朝政,此道讲究因果循环,善恶有报,短短两年时间就让父皇改了心思,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姚纨懿这才放下了一点疑虑,决定献给嘉华公主一颗定心丸:“公主诚意十足,朕自不好相却。只要大佑铁蹄退下,朕承诺助你登上帝位。” 嘉华公主眼睛一亮:“虽说不是天下第一位女帝,但本公主很期待与陛下双凤相见的一日。” “公主慢走。” “陛下留步。” 嘉华公主来也潇洒,去也潇洒,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沈磬似乎有话要说,也被姚纨懿用手势拦下,有意用慵懒的语气说道:“乏了,送朕回宫吧。” “是,陛下。” 回宫的路上,沈磬策马在前,姚纨懿则是窝在软绵绵的马车上,没有半点一国之主的架子。 “陛下,可是身上疲得厉害?”远青担心她在月中便如此颠簸费心,会伤了身子。 姚纨懿的确觉得小腹有种下坠的微疼,但还是摇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宫里规定马匹不能进入后宫,可上面坐着的可是大凉最尊贵的人,姚纨懿带着几个人直奔信芳宫,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你方才想说什么?” 沈磬在大殿上候着等姚纨懿换回常服,急急道:“陛下就这么相信了嘉华公主?” “非也,朕可不是跟嘉华公主盟约。” “这……” “想来你也是注意不到。”姚纨懿此刻泛起一阵心惊后怕,吐出一口长气道,“她不是嘉华公主,而是大佑二皇子。” “什么!”沈磬神情大变,冷汗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她,她,他是男的?” “想来如今幽居在府,闭门谢客的二皇子才是真正的嘉华公主,而他则借了同胞亲妹的身份在外行走,拉拢人心。” “陛下是如何看出的?” “他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已是无懈可击,除了两点。” “哪两点?”沈磬用力回忆,也想不出他身上有何处破绽。 “耳洞和喉结。” 姚纨懿也不禁感叹这位二皇子为了扳倒卫莘初真做的出来:“大佑和大凉一样,就算是皇室公主出生之后也会立刻打下耳洞。他今日虽然戴了耳饰,却非寻常弯钩样式,朕还看到了他的耳垂上有几个红色的点状印记,想来是用磨钝了的银针将耳饰夹住留下的,此其一。其二便是喉结,他的衣领处设计不同,而且你看他的坐姿总是动来扭去,不曾端正过,就是要隐藏他的男子喉结。” “他真是男的?” “是。” 沈磬拱手道:“那他可会猜出陛下已经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就算猜到,现在也不会对朕下手。但若是等到他踩着卫莘初的尸首上位,可就不一定了,毕竟那时候他必定是要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大佑…可真乱啊…”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皇室可是不止一本。”姚纨懿接过远青送上来的甜羹,“这位嘉华公主,你可得盯紧了,莫让他察觉。” “是,微臣告退。” 待大殿中只余下姚纨懿和远青两人时,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远青,你觉得沈磬这人如何?” 远青规规矩矩地答道:“沈大人能为陛下分忧,就是好的吧。” “谁问你这个了……”姚纨懿无奈,远青性格稳重,偏生少了几分女儿心思,这才迟迟无法领会深意。 “陛下是问……” “你觉得沈磬相貌如何,性格如何?” 第180章 入幕 姚纨懿既如此问了,远青也只好老实回答:“沈大人丰神俊朗,性格也好说话。” “那你觉得……” “陛下!”远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陛下当真要纳沈大人为皇夫吗?” “哐啷”一声脆响,姚纨懿没拿住手中的甜羹,摔在了地上,一脸震惊地盯着慌张收拾的远青。 “过来。” 远青听话地放下碎片,靠近了两步,额上被赏了一个轻轻的弹指:“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陛下……”远青捂着额头,神情有些委屈,“是您问奴婢沈大人如何的。” “朕……”姚纨懿顿时生出了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之感,挥挥手道,“罢了,还是朕替你打算吧,好在还有大把时间。” “是。” “慢着!”姚纨懿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纳皇夫?” 远青小脸一红,低声道:“是奴婢冒犯了,陛下莫要往心里去。” “如今宫中都在传这样的话吗?” “这段时间两位沈大人时常出入信芳宫,加上陛下生产那日将沈大人误认了,不知内情的人就……” “远青,你是朕身边的第一人,这些事情本不应该传扬到这个程度,更遑论连你也信了几分。” 姚纨懿鲜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远青说话,显然是动了气的。她眼睛微红地跪倒在地请罪:“都是奴婢的错,请陛下恕罪。” “那些散播谣言的人,你知道应该如何处置吧?” 远青领命:“奴婢省的。” 姚纨懿将远青打发出去,有开始思虑与这位“嘉华公主”的合作来。 岳稚垣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地往大凉送,姚纨懿也不甘回到卧床坐月的时候:“霜白,告诉内务府,皇子满月不必大办了,只备份家宴即可。” 说是家宴,宫中也只剩下了周太妃和一众孩子们罢了。 “会不会太简陋了?”霜白想起三年前年年岁岁的满月礼,那可是君臣同欢了。 姚纨懿看了一眼在摇床里呼呼大睡的时时:“如今战事在即,也没得为个小娃娃铺张浪费。” “是。” “陛下,沈大人求见。” 沈磬熟门熟路地往殿里走去,怀中揣着好几本折子,想来都是要事。 “陛下,您继位女帝的国书都已下发,大夏、南秦和东海都已送来贺信,唯独大佑的监国太子尚未回复。” 姚纨懿勾唇一笑:“怎么没回复,他送朕的大礼便是边境的十万大军。” 沈磬见她到这个关头还有心情嘲讽,想来是对如何与“嘉华公主”合作有了想法。 “陛下,这些是大夏的皇帝陛下送来的书信,已有三封了。” 姚纨懿接过之后并没有急着看,而是继续问道:“沈朗已有两日未进宫,准备的如何了?” “他和兵部户部的两位尚书昼夜商讨,如今已是凑出了五万大军的钱粮军备,只待陛下号令。” “好,让他先带一万先锋军两日后出发,务必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陛下,是不放心嘉华公主那边能办成事?” “你还唤她嘉华公主?”姚纨懿也不是想要纠正,“此事不论成与不成,他以嘉华公主的身份与太子也算是当众撕破了脸,毕竟以前在大佑皇帝面前小打小闹,他也谨守所谓的公主本分从未参政,这下沾染了国事,尤其是太子如此看重的军务,岂能善了。” “是……”沈磬协理了一段时间国政,学得飞快,但对于皇室的家长里短,仍然是江湖人的见解,“人各有见,太子劝战,公主劝和,不过是看法相左就不能善了?” “当着皇帝的面儿自然没有不能善了之事,只不过他的身份还能瞒住太子多久?一旦他起了疑心,不论真假都要将二皇子和嘉华公主统统铲除才算永绝后患。” “所以他才会抢先来见陛下。” “朕想,他想要的并非是朕,而是你……” 沈磬惊诧:“微臣?微臣有什么……” 两人眼神相对,不约而同地说出了:“春幽台。” 春幽台是江湖组织,干的就是买卖信息情报的生意,持身中正是能活得长久的根本之计。只因姚纨懿的缘故,才悄悄沾手了朝堂之事,看来还是让有心之人打听了去。 “如今你和沈朗的身份暴露,春幽台就该换个主事人了。” “微臣还有一师妹,就先让她代劳吧。” “你还有个师妹呢?从未听你说起。” “她呀,猴子性情,总是在外面飘着,微臣也不知她的踪迹。” “倒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所以,陛下让沈朗先带一万士兵过去,若是真打起来了,也敌不过啊。” “此乃缓兵之计。”姚纨懿思忖道,“沈朗到了之后,就该约见对方主将了。” “和谈?” “送信。” 姚纨懿从书案上抽出了两张信纸递过去,沈磬一目十行,难掩惊讶:“陛下这是,反间计?” “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大佑内部先起了纷争,你觉得太子是会想要顾哪头?” 沈磬不解:“陛下为何不直接给大佑太子送信?” “自然是要防着嘉华公主从中作梗,朕可不想在事成之前又多一敌手。”姚纨懿摇摇头,“两军对战,主将相见乃是兵家常事,论谁来说都无可指摘,这个消息只有从沈朗的手中送过去,才最为可信。” “陛下深谋远虑。” “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这些话了。” 沈磬见姚纨懿自当上皇帝之后,性情便是一日见一日地疏朗起来,跟着这样的主子,他的心中也觉着敞亮。 “军务说完了,朝中还有什么事情吗?” 沈磬回过神来,清清嗓子回道:“此前陛下所提的女子书院一事,已经交由国子监协办,由安院长和齐院长两位先生带着在城中寻找合适的宅子了。” “甚好,这件事情交给她们,朕还是放心的。” “是,另外便是科举。”沈磬只觉得身上担子沉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牵涉国计民生的大事,“陛下此次是想开发条件,士农工商皆可报名?” “不错。” “礼部尚书提了反对意见。” 姚纨懿早就料到了:“告诉他,若是想阻拦这件事,礼部尚书的位置可以换个人当。” “可反对之人若不在少数,陛下也不能真把所有人换了呀。” 姚纨懿看着他说道:“科举本就是选拔有才之人,把那帮老朽全换掉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了,若是杀鸡就能儆猴的话,就最好了。” 第181章 心机 姚纨懿本是半低着头,久久没有听到沈磬的声音,心中生疑地抬头望去,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感慨。 “这是怎么了?” 沈磬轻轻摇头:“陛下恕罪,是微臣想起了旧事。” “什么旧事?”姚纨懿追问道。 “想起了微臣初次见陛下的场景,再看陛下如今的行事作风,真是愈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 姚纨懿听他的语气中不乏怀念,起了捉弄他的心思:“那你说,是那时候好,还是现在好呢?” 沈磬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郑重道:“那时候的陛下也并不是一个拘守后宫的女子,如今只不过可以大展身手罢了。” 直到这一刻,姚纨懿才真心觉得沈磬可引为知己。 正事谈罢,姚纨懿这才拿出了岳稚垣的书信一一打开来看。 第一封信里写的就是他已授命裴巷永带兵前往支援,姚纨懿仿佛都能听到他在自己的身边念念有词:“纨纨不怕,朕来助你。” “沈磬。” “微臣在。” “大夏将派三品将军裴巷永率七万大军支援。” 沈磬心中震动,他知道这是岳稚垣为了姚纨懿第二次借兵,世间真有如此帝王之爱? “告诉沈朗,大凉五万,大夏七万,这十二万大军是否能够平安归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他与大佑主将的会面结果将是决定性的。 “是,微臣明白。” 沈磬离开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有了大夏的援兵,沈朗此去又多了几分安定。 第二封信是岳稚垣写于姚纨懿的私信,句句不催归期,句句又都是思念。 最后一封信才是最令姚纨懿心软的,上面的墨迹斑斑,字迹难以辨认,隐约可以看到“母后”、“年”、“岁”的样子。 姚纨懿的眼角沁出了两滴眼泪,她起身向殿内走去,将时时小小的身体抱在胸前,低声道:“我的孩子……” 思念沉重到她几乎直不起腰来,怀中的小人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煽情,嘤嘤地啼哭起来。 话分两头,嘉华公主在见过姚纨懿后便立刻启程往大佑赶路,身影掩在了华丽的马车里,风吹起窄小的车帘,依稀能看到那道依旧慵懒斜倚在软塌上的女子。 “主公。” 说话的是随行的三位公子哥之一,可神情雷厉不似外人所见,原来纨绔之流果然是假装出来的。 “何事?” “您见过大凉女帝之后便心事重重,可是昨日出了什么岔子?” “不曾,只是担心她是否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正如姚纨懿所料,所谓的嘉华公主其实是大佑二皇子卫莘祎。 “若是如此,那绝对不能留她了。” 卫莘祎白了男子一眼:“皇宫禁卫森严,你要如何除掉她?” “可是……” “或许是我疑神疑鬼了。”卫莘祎打算将仅存的一点顾虑暂时压下,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你且记得留意大凉军队的动向,随时来报。” “主公放心。” “嘉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卫莘祎对自己的同胞嫡妹很是亲近,尤其是在她自告奋勇代替自己受这幽闭之罪后,他更是常觉亏欠,总想要在其他地方弥补。在外人看来,嘉华公主只要在都城便会隔三差五登门看望兄长,也只会叹一句血脉亲厚罢了。 “公主那边一切安好,并无异动。” “太子呢?” “听说东宫此次主张太子亲征。” 卫莘祎眼神一凝:“看来他是对此战势在必得了。” “不错。” “传令下去,两日之内,必须赶回都城。”卫莘祎打定主意要在卫莘初离城之前见到父皇。 “主公,您之前快马送回去的书信是否会被太子拦截?”手下对卫莘初管控宫城的手段心有余悸,担心卫莘祎的计谋难成。 卫莘祎冷笑一声:“那是必然的,那不过是我设下的障眼法罢了,太子能拦下我的家书,还能截住龙卫的消息吗?” 要说这天底下谁是最了解卫莘初的人,那必然是他的敌人了。 果然不出卫莘祎的预料,他的那封家信在第二日就送到了东宫的书案上。 “太子殿下,这是嘉华公主送回来的书信。” 卫莘初接过,不甚耐烦地说道:“嘉华每次出游不过一旬,送给父皇的书信就能有四五封,也是不觉烦扰。” “二皇子早已不顶用了,嘉华公主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总是要更努力讨好陛下才是。” 卫莘初也没想明白这位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早已过了出阁的年纪,却总是不顾皇室名声游走在一众富家子弟里,还都不是什么他能瞧得上的人。 信纸抖搂开来,不过就是一些路上见闻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就在要丢开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捏着信纸的手指又来回摩挲了下,沉声吩咐道:“去叫太子少师来。” “是。” 不过一会儿功夫,太子少师便得令匆匆来了:“微臣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有何吩咐?” “你于书墨一道最为精通,看看这张纸。” 太子少师恭恭敬敬地接过信纸,仔细端详起来,反复确认之后才说:“这张宣纸应该不是产自大佑,纸浆更浓稠一些,更像是出自大凉。” “大凉……”卫莘初喃喃,“她去大凉做什么?” 嘉华最开始变得活跃时,卫莘初出于警惕还是分派了一波人手全天监视,坚持了整整两年,可每次送回来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加之他当时还有其他布局举措,就将大部分的人手削减了,只留下一个四人小队。 “去取最近送回的监视书信。” “是。” 卫莘初是个生了疑虑,不消不罢休的主,若是嘉华真有不轨之心,他一定不会放过。 手下人动作极快,最新的监视书信就是昨日送来的。卫莘初抽出之后,先是看了看信纸,再读信上的内容。 “少师,这张纸又如何?” 太子少师不敢马虎,再三确认之后才回道:“回禀太子殿下,这张信纸与公主所用信纸乃是一样的。” 可上面半个字也没有提到嘉华去了大凉之事,这是为何? 第182章 告密 太子少师皱着眉头想了想:“陛下,这几年大佑与大凉休战,边境也放宽了商贸往来,想来这信纸也是其中之一,方才流入了大佑。嘉华公主此去城镇距离边境只有两城之隔,偶然用到了这种信纸也是合理的。” 卫莘初算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思索片刻后决定道:“孤此次便不亲去前线了,相信众将士必能凯旋。” “是。”太子少师领命而去,留下卫莘初端详着那两张信纸许久,最后还是丢开了。 他如何能想到,就连亲自派去的监视小队都已经被卫莘祎控制了呢。 龙卫给大佑皇帝的暗信几乎是同时送到,让终日沉迷于丹药美色的皇帝陛下瞬间清醒了几分。 “即刻宣太子来见。”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城门落锁,可要等明日?” 老皇帝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昏沉,不耐地将这口气咽下,草草回道:“明日就明日吧。” 正值壮年的男子眼色浑浊,自觉每日精神百倍,实际上身体已被掏得虚空,恐怕支撑不了许久,不怪卫莘祎按捺不住了。 次日待早朝结束,卫莘初就瞧见小宫人在殿外候着,未置一语便跟着去了。 他一身威严的太子袍服,迈着端方的步子走进老皇帝的寝殿。老皇帝见他年轻朝气的样子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透露出一丝不甘与怨怼。 卫莘初瞥了一眼在场的道士,后者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里便有了准备:“儿臣参见陛下。” “混帐东西!”老皇帝随手揣起一个茶碗就冲他的方向扔过去,奈何力气不够,只是骨碌碌地滚到卫莘初的脚边,“当初你向朕讨要兵符的时候怎么说的,居然敢编造出兵理由来哄骗朕!大凉女帝登基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瞒着朕!” “父皇忙于长生大业,儿臣不敢叨扰。” “不敢,你这逆子还有什么不敢的……”老皇帝大声吼了几句就开始气喘吁吁,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若不是再无顶用的皇子,这东宫之位哪里会让你坐。 卫莘初对老皇帝的想法心知肚明,什么混账逆子之类的话也总当作耳旁风过去,做了两年监国太子,他料定老皇帝无法阻挠他想做的事情。 “大凉宣帝突然驾崩,膝下仅有两个三岁小儿,恰逢永乐***回朝省亲,便临危受命登基**。”卫莘初并没有受老皇帝的影响,冷静回答。 “那你为何要说大凉意欲对大佑不利,必须尽早调遣军队先下手为强?” “父皇,这位在登基之前可还是大夏的正宫皇后,如今大夏与大凉已是利益共同体,将枪头对准大佑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罢了。” “可是她终究还未对大佑出手!”老皇帝看了身边的道士一眼,“这世间万事万物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今你明晃晃地贸然动手,天下人都要议论我堂堂大佑竟然欺负一个女流之辈,成何体统!” “父皇……”卫莘初还想辩解,却被老皇帝打断。 “闭嘴。”老皇帝心意已决,不愿与他再多掰扯,“朕意已决,趁尚未正式开战,立刻八百里加急传信退兵。” 卫莘初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狠狠握紧,想不出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坏他大事。 “是,儿臣遵旨。” 老皇帝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傲慢,年轻如何,朝气又如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卫莘初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擅自做主。 “太子,朕交予你监国之责,若是再做出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情,就莫怪朕不念父子亲情了。” 卫莘初心中不屑,他们二人之间从未有过父子亲情,他也不过是顾忌史书铁笔,不愿留下污名罢了。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岳稚垣是如何踩着亲兄长的鲜血成为那九五至尊的,再看一眼老皇帝,心中狠狠道:不过就让你再得意一两年罢了。 他离开老皇帝寝殿之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一旁等了少顷,一道灰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他身后,正是在老皇帝身边服侍的道士。 “殿下。” “怎么回事?” “回殿下,昨日陛下收到一封密信,其中内容不得而知,只是陛下看过之后便大发雷霆,当下就要宣您觐见。” “什么密信,谁送来的?” “昨日陛下睡下之后,贫道将那封信拓写下来,落款处并无姓名,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道士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张信纸双手呈上,卫莘初接过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龙卫并不是谣言。” 也不怪他不知道,龙卫的存在本就只有大佑的历代皇帝才能知道。老皇帝也是在“二皇子”废了身子之后害怕保不住宠妾幼子,才一时失言说了出去,没想到最后就没耐住“嘉华公主”的恳求,分了一半龙卫予她,保护她外游时的安全。 “看来他还是留了一手……”卫莘初心中五味杂陈,错过了这次机会,待姚纨懿真的坐稳了皇位,再想发兵侵略就没那么容易了。 “太子殿下如今作何打算?” “你先回去继续盯紧父皇的一举一动。”卫莘初将信纸收了起来,“这个龙卫再有消息送来,即刻来报。” “是,贫道明白。” 卫莘初转过身来盯着他垂下的头顶,声音缓了缓:“让你陪在他身边是受委屈了,你且放心,用不了多久,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道士半抬起头,眼神竟然泛着缱绻,柔声细语:“一切都听太子殿下的。” 听得这句话,卫莘初的喉咙紧了紧,思及现在还是在老皇帝的寝殿外面,生生忍下了想要抚摸他的冲动,微哑着嗓子道:“你下次出宫是什么时候?” “如今炼丹的药材快用完了,贫道再过五日才会出城亲自采摘。” “好,那就再过五日。” 卫莘初放下这句话,便痛快地转身大步离开,而那灰衣道士才大大方方地昂起头颅,露出素净的一张面庞,竟是男生女相,雌雄难辨。 第183章 开拔 沈朗即将带兵出征,姚纨懿拒绝了朝臣的请求共同送行,只身带着三两亲信登上城楼为他饯行。 “微臣必不辱使命,完成陛下所托。” 沈朗年轻的脸庞上是不同于过往不羁的沉稳,他知道自己的肩上担负着一场血战,还有数十万两国军人的性命。 “沈朗,大夏的裴巷永会在半路上与你汇合,务必助他掩饰行踪,能瞒多久是多久。” “微臣明白。” 他应下之后,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姚纨懿身边的沈磬身上:“大哥……” 沈磬的眼中有欣慰,亦有担忧,唯独没有犹疑和动摇:“你初次带兵,要多听多言,不可冲动激进,可记住了?” “记住了。” 姚纨懿瞧不得他们兄弟俩“情深难舍”,暗中撇撇嘴道:“抓紧出发吧,莫耽误了行程。” 言罢,她走向了城楼上鼓架旁,气沉丹田道:“我大凉男儿听令,此战乃是为了保家卫国,着有军功者皆有恩赏,朕盼诸位凯旋,谨以此曲壮我军威,扬我士气!” 手起腕落,姚纨懿竟亲自扬起鼓槌,奏一段慷慨激昂的鼓曲。鼓点落下,密密又麻麻,似是要在人的心中掀起万丈惊涛,严阵排布在城楼前的数万大军瞬时备受鼓舞,握紧了手中的刀枪,齐齐高声喝到:“壮我军威!扬我士气!壮我军威!扬我士气!壮我军威!扬我士气!” 沈朗一身黑金色铠甲,策马扬鞭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最后回头一眼,遥遥地看见兄长沈磬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点而已。 “驾!” 姚纨懿在远青的搀扶下缓慢步下城楼,对沈磬说道:“只盼沈朗还赶得及。” 这两日她几乎没有合眼地与沈磬沈朗二人商量对策,将这一套离间计反复推演,预设各种意外情况应该如何应对。如今沈朗已然开拔出发,她复又担心自己多思多虑,恐误了时机。 “沈朗心中有数,陛下放心,他万误不了事。” 姚纨懿点点头:“朕知道,他这一走,有些事情也该准备起来了。” 回到御书房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书案前坐下提笔写信,姚纨懿有许多话要告诉岳稚垣,不论是作为大凉女帝,还是大夏皇后,亦或是他岳稚垣的妻子。 洋洋洒洒地几篇信纸写满,姚纨懿这才放下狼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远青,快马送出去。” “是,陛下。” 姚纨懿将所剩不多的折子处理之后,起身准备回信芳宫。 “陛下,仪驾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时辰尚早,走回去吧。” 霜白顺从称是,手势打发其余人退开几步远,只有自己默默跟在了姚纨懿的身边。 “陛下,可是有心事?” 姚纨懿打量着这熟悉的宫道,话语里满是怀旧:“这条宫道,朕也不记得走过多少次了。” 霜白知道她又想起了先帝,不敢出声打扰。 “有时候是朕一个人,有时候带着明璟一起,去找父皇,陪他聊天,听他教导……” 姚纨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突然之间,她转向霜白:“去把先帝送给朕的那套铠甲拿出来吧。” 霜白怔愣着,支吾道:“铠甲?” 姚纨懿的眼神坚定:“此次,朕要永绝后患。” 衬着亮白的天光,她的周身似乎多了一层光晕,如同天神下凡,让人不敢直视。 裴巷永自接了发兵的旨意之后,立时清点大军准备出发,所幸后方粮草紧跟,终于赶在沈朗开拔后两日与之会合。 “阁下就是裴将军?久仰大名。” “沈将军。” 两人年纪相仿,只是裴巷永留着络腮胡子显老几岁,投了眼缘很快便入了佳境,相谈甚欢。 “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有如此境遇,成了女帝陛下。” 沈朗痛饮了一杯酒,抹了抹嘴角道:“陛下果决,是个明君。” “陛下派我带兵前来支援沈将军,便一切听从安排。” 沈朗推辞道:“我并不如裴将军行军多年,经验丰富,若是有判断不当的地方,还请裴将军多多指教。” “何必一口一个裴将军说起来拗口,若是承蒙不弃,唤我一声裴兄即可。” “裴兄!” “沈兄!” 两军会合之后队伍明显壮大了一倍,大夏的军服为深灰,大凉的军服为深蓝,沈朗与裴巷永特地将两军混杂在一起,一时间竟是分辨不出了,倒也方便迷惑大佑的探子。 就在大军抵达边境的首日,沈朗便派先遣兵送了约见对方主将的书信过去,提议明日午时在两军对峙的中点会面,每人都只可带十名亲兵。 大佑主将接了信后心中踌躇,他本就是边境三城统帅,受太子卫莘初的命令必须在大凉军队抵达之前,也就是三日前率先发起攻击,以振士气。可偏生就在出战的前一晚,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太子的手信,命他原地待命,不进不退。 他不知朝中出了何种变故,竟让太子硬生生废了如此良机。 “将军,这两军交战,主将会见本就是可行的,您明日可要赴约?” 他知道大凉的人还侯在帐外等他的回复,又拿起信纸读了一遍,只好点头:“本将自然会去的。” “是,末将这就去回信。” 沈朗得了对方的肯定回复之后便觉得心安了一半,只要明日会见顺利,这仗一时半会儿就打不起来了。 裴巷永也在主将营帐中研究舆图,听说此事后补了一句:“明日我便扮作沈兄的亲兵,与你一同赴约。” “这怎么可以?” 裴巷永大手一挥:“我本就是从小兵做起的,可不是那些将门子弟吃不了苦头,不碍事的。” 沈朗这两日与裴巷永相处,对他的身手和谋策略有了解,有他在身边确实能以一敌十。 “那就有劳裴兄了。” 第184章 退兵 第二日午时,沈朗带着裴巷永,以及另外九名亲兵如约抵达了会见地点,正好碰上对方亦策马抵达。 “本将乃大凉沈朗。” “本将乃大佑陈术。” “陈将军。” “沈将军。” 两方人马的身后都齐齐列着兵马,陈术心中不禁嘀咕,不是说这大凉可用之兵不过寥寥两三万,这阵仗看起来竟然丝毫不输大佑,是怎么回事。 沈朗与陈术马头交汇,陈术正要开口,沈朗已经率先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坦然道:“这是我大凉女帝陛下写给太子殿下的亲笔手书,陈将军不妨先看看。” “这……”陈术暗道此举不合时宜,却像是被蛊惑一般接过来拆开,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双眼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快速读完,心中如重鼓锤击,一时之间缓不过神来。 “贵国二皇子殿下亲身涉险,想来待他回京之后,太子殿下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有劳陈将军派快马传信,或许殿下还有一线希望。” 陈术咬紧了后槽牙:“若是真有如此好心,为何不直接传信与太子殿下?” 沈朗两手一摊,故作无辜的样子:“你我双方正当交战,若是平白送信,太子殿下可会相信?为表诚意,陛下特意派本将千里奔赴前线与陈将军当面说明,至于接下来如何处置,就看陈将军的了。若是要战,本将自当不怯,若是不战,陈将军……”沈朗微微前倾身子,神秘道:“这要是错过了从龙之功,当真是可惜了……” 陈术的眼睛亮了亮,沈朗此话不错,若是此事当真,自己带着数万大军包围二皇子,拥戴太子殿下,待事成之后便是泼天的富贵,细算下来,可不能让常年留守京城的富贵军侯捡了便宜去。 “陈将军,本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怎么看?” 陈术深深地看了沈朗一眼,只对身边的亲兵道:“回。” 沈朗硬是撑到了陈术一行人飞马奔回之后才卸下了胸里的一口气,有点不确定地问道:“裴兄,你说他信了吗?” 裴巷永无奈:“信或不信,且看他接下来如何做就知道了。若是陈术真要邀这份功劳,他今晚就得退兵。” 沈朗点头:“你说的不错,成败就在今夜揭晓了。” “此计是皇后娘娘所想出来的?” 沈朗见裴巷永一脸疑惑,不由得露出自得的神情:“那是自然,陛下聪明绝顶,酿得此计。” “那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沈朗反问。 裴巷永强撑着表面的稳重,内心快要嘶吼出来:“若是陈术当真退兵,你接下来要如何做?” “原地等着。” “等着?” 裴巷永没想到姚纨懿竟给了这样的指示,从军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事未了,就算陈术如她所愿退了兵,恐怕她还留了后手。 “知道了。” 其实留后手的是沈朗,他心中明知裴巷永是个可信之人,但还是不敢贸然将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他们回营之后,吩咐全军上下加强戒备,严阵以待。 而另一边的大佑军营可就没这么规矩了,陈术获知如此秘密,一时之间被恐惧和惊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所淹没,恐惧于二皇子竟然隐藏如此深邃,惊喜于天降立功良机。他原本就沮丧于太子的临时叫停,让他失去了为国立军功的大好机会,如今怀中这一封信的分量足以改变大佑朝局。 陈术将自己关在主将营帐之中,任何人不得打扰,就连最为亲信的军师亦被拒之门外,只能在帐外来回踱步,摸不着一点头绪。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营帐中才传来了陈术的声音:“来人。” 军师动作很快,推开门口的士兵,自己掀了帘子,边走边说:“将军,究竟出了何事?” “自然是天大的事情。” 此时的陈术已然恢复了震惊,先是将两个厚厚的信封规整地放在桌上:“你去找两个最好的亲兵来,身手要好,反应要快,更重要的是,马术要高。” “这……” “快去!” 军师见他神情严肃,也不敢耽搁,领了命就快步找人了,不过是牛饮一杯茶的功夫,军师就带着两个健壮的年轻男子回来了。 “将军,人带到了。” “好。”陈术点头,拍了拍桌上的两个信封说道:“你们二人各带一个信封,即刻出发分别走陆路和水路回京,将信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不错,此事事关重大,给你们两日时间,务必赶到。” 两人为难地交换了下眼神,左边那人咽了咽喉:“将军,我们距离京城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四日的脚程啊。” “正是,若走水路,遇上好天气和好风向,那也只能省下最多一日的时间。” 陈术可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本将有上好的马驹,你可带两匹轮流着赶路,只有两日时间。” 军师虽然不清楚陈术的信封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既然是送给太子殿下的,必然是极重要的,厉声道:“这是军令,哪有你们讨价还价的份儿,是不要命了吗?” 既然有人威胁,陈术自然就该利诱了:“你们放心,只要在两日内将信封交给太子殿下,本将许你们每人黄金千两。” 重赏之下自有勇夫,两人不再犹豫,跪下道:“小的领命。” 陈术亲自将信封放在了两人的手中,再三叮嘱:“信在,人在。” “信在!人在!” 两人郑重地将信封收入怀中,动作利落地退出了营帐,陈术一路目送,心中像是突然升腾起一阵力量。 “将军……” “军师,今天便是你我命运的转折点了。”陈术低声地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他们二人身上只有一封是带了大凉女帝陛下的手书,另外一人只是障眼法罢了。” 军师也觉得胸中波涛四起,连双手都开始颤抖:“将军,此乃天赐机缘,将军果然福泽深厚。” 陈术攥紧了拳头:“既然太子殿下已有命令不让出兵,那么我们就调转枪头,直指京城,为殿下清扫障碍吧。” “是!”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退兵!” 大佑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沈朗和裴巷永的耳朵里,两人均是舒了一口气。 第186章 送信 “知道你这段时间憋坏了,这不刚一回京就过来了。” 卫莘祎别的不说,对这个唯一嫡亲的妹妹还是十分上心的。 “哥哥对阿繁最好了。”卫映繁从小就知道哥哥是母妃与自己唯一的指望,替他关在这皇子府中也是心甘情愿,只盼自由之日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到来。 “哥哥此行可还顺利?” 卫映繁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卫莘祎的大业,抬手为他斟了一杯茶后问道。 “已经见到了大凉女帝,结成君子盟约。” 自从听说了大凉的新帝竟然是永乐***姚纨懿,卫映繁便生出了无限的向往:“她本人真如传言一般,是天下第一美人?” “在哥哥心中,阿繁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阿繁与哥哥长相如出一辙,哥哥这样说岂不是也在夸奖自己?” “调皮。”卫莘祎一个指头扣在了卫映繁小巧的鼻尖上,“你从地道回公主府吧,今日好生出去放放风,做你想做的事情。” “多谢哥哥,阿繁会尽早回来的。” 卫莘祎与卫映繁这样做已经许多次了,却未曾想到就是今日会留下如此可怕的祸患。 卫映繁方才带着侍女去了东市,就意外碰到了凤先生也在此地。 “参见公主殿下。” “凤先生无需多礼。”要说卫映繁关在府中也不是无所事事,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她会把卫莘祎送来的书信一一熟读记牢,尤其是东宫众人,更是要烂熟于心,凤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公主刚刚结束远游回京就到东市来了?” 卫映繁将卫莘祎平常假扮女相时的姿态学了十成十,旁人根本看不出破绽来:“怎么,凤先生这么关注本公主的行踪,可是想要……” 凤先生本就是经过调教的老手,卫映繁却是装出来的成熟,两人交锋谁落下风,卫映繁心里可清楚着呢,她不能久留。 “罢了,凤先生满心效忠东宫,本公主强扭不来,请自便吧。” 话音刚落,她就潇洒转身离开了,留下凤先生一人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方才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味道?” 凤先生又细嗅了一番弥留在空气中的浅薄香气,不由觉得困惑:“缘何这味道如此熟悉?” 沈朗把玩着二皇子手下送出的密信竹筒,裴巷永瞧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不习惯,硬是将话题转了回来:“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何时卖了药?”沈朗佯装听不懂裴巷永的话,顿时激起了对方的薄怒,“好好,我告诉你吧。” “这还差不多。” “这密信还是要送的,但是送的时间得要非常精准。”沈朗不由得感叹姚纨懿的计谋着实精妙。 “裴兄,你想太子即将得知这位嘉华公主乃是自己的二弟假扮,他会如何?” “此乃家事,不可外宣,自然要上呈大佑陛下裁决。” 沈朗颔首:“可是大佑的这位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可不是太子卫莘初。” “是二皇子卫莘祎。” “所以太子此时上报对他并无好处。” “恐怕只会按兵不动。”裴巷永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这不就没用了吗?” “怎会没用,这不是还有密信吗?”沈朗决定不再卖关子,“二皇子手下人写的这封密信没有任何信息,只说了陈术派人返京寻太子,所为何事是一概不知。但若是我悄悄做些手脚,明明白白地告诉二皇子他最大的秘密即将被敌人知晓呢?” 裴巷永瞬间清醒:“他一定会先下手为强,以求占得先机。” “不错,他会立刻进宫陪在陛下身边,就算身份被戳穿也无妨,自有人能护住他。” “当了圣驾面前,太子此前的优势已是荡然不存。” “怎会无存,他当了两年的监国太子,总该有些自己的积累。” “有积累不假,可你还忘了一件事。” “何事?” 裴巷永转了转眼珠子,对上沈朗含笑的眸子,异口同声道:“陈术!” “陈术急功近利,没有接到指令就带兵返京,以为自己能为东宫太子立下不世奇功,可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太子想要谋逆造反的铁证了。” “卫莘初以为大凉是个软柿子,未曾想竟是根硬骨头。” 沈朗笑道:“多亏了陛下和大哥多智近妖,对人性晓得通透,才能算无遗策。” “你大哥?”裴巷永突然想起还有这一号人物,“可是新任中书令沈磬大人?” “不错。” 沈朗敏锐地察觉到裴巷永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赶紧追问道:“裴兄,我大哥怎么了?” 裴巷永自知不该提起,可耐不住沈朗一再逼迫:“民间已有传言,说沈磬大人深得圣心,恐已是陛下的入幕之宾……” “一派胡言!” 沈朗愤愤不已:“我大哥一心效忠陛下,从哪里传出的这等流言蜚语,败坏陛下和大哥的清誉!” “沈兄,这话自然是从大凉皇宫传出,为了皇后娘娘和沈大人的名声考量,还是要多加避讳啊。”裴巷永自以为是忠告,可沈朗却不领情。 “这么说,裴兄是信了?” “我,这……” “天色不早了,裴兄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朗心情不悦,胡乱地将裴巷永推搡出主将营帐后,好不容易稳定心绪,模仿着密信的字迹,重新给二皇子写了一封。 “东宫知晓主子身份机密,速进宫面圣。” 春幽台的人取了新信,便一路跟着陈术派出去的两人,还帮着解决了一两次无名刺客的偷袭。无知的亲兵还在心中暗自庆幸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无其他势力争抢密信,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尽快抵京了。 陈术自作聪明地将真正的秘密交给了走水路的这位,想着船上不易发生意外,就算有追兵,也甚难掩藏踪迹,却不曾想这江上的天气变幻莫测,生生将他的脚程拖慢了。 走陆路的这位率先到达,风尘仆仆地赶到东宫求见。门房见他带着军中腰牌,知道不可耽误,便通传给了太子少师和凤先生。 “你说你是陈将军派来的?” 凤先生摩挲着他交上来的腰牌,认定此人身份不假。 “正是,将军命小的将一封信面呈太子殿下。” “交给我就行了。”凤先生伸手示意,不料对方满眼警惕,不肯交出。 他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可,将军再三嘱咐,务必交给太子殿下本人。” “太子殿下现下不在府里,满府皆知,我与殿下一体,等同殿下亲临。” “恕小的不能从命。” 第187章 首告 凤先生见这人如此不识好歹,正要唤人将他关押起来,却被太子少师温声拦下:“凤先生勿要动怒,太子殿下应该也快要回府了,便请殿下定夺吧。若是此人装神弄鬼,殿下自然也不会轻饶了他去,定能为凤先生出口气。” “就依少师所言。” 要说放眼整座东宫,除了太子卫莘初之外,凤先生也就会给这位太子少师几分薄面,原因无他,不过就是即便少师明知他与太子的关系,也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任何情绪,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仿佛他凤先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果然如太子少师所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子卫莘初就回府了。 “这是何人?” “小的乃陈术陈将军的亲兵,受命前来递送一封重要信件。” “拿来给孤看看。” 他乖顺地交出信件,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臣有密报,恐贼人截获分派两路送信,此乃虚招。” “可是还有另一人与你一同出发?” 亲兵不知卫莘初是如何得知的,也只能如实回答:“是,确有一人。” “好,你下去吧。” 那人本还等着自己快马加鞭,两日未曾合眼地赶回京城送信,太子看过之后还能给点赏金,不曾想竟然只有这轻飘飘的一句“下去吧”? “是,小的遵命。” 待到书房中只剩下太子卫莘初、凤先生和太子少师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陈术说有密保,派了两路人送信想要迷惑躲在暗处的敌人,方才那人乃是虚招。” “陈术如此谨慎,想来此事非同小可。” 太子少师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臣或许可以从那亲兵处问出另一人的行进方向,或许能快些找到人?” “好,你去吧。” 少师办事向来妥帖周全,卫莘初没有不放心的。 他一离开,凤先生也就起身作势要走了,惹来太子侧目:“你也走?” “怎么,殿下可是舍不得?” 凤先生对他暗送秋波,奈何那人却不算领情。 “我知道,殿下三日后便要去见那人了,我就不在殿下跟前碍眼了。” 直到他走出房门,都没有听到心中期望的挽留,不由得自嘲一笑:“每次都是如此,何必呢……” 那人最是爱洁,卫莘初每次与他私会之前都要独处三日,这已经是他亲信之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这第二封信等的时间可久,太子少师也未能从第一位亲兵处问出太多消息,只知道是水路罢了。可从陈术驻兵之地到京城有五条水路可达,连着两日排查了其中三条,皆没有找到人,弄的少师焦头烂额。 就在他抓耳挠腮到快要开始揪胡子的时候,门房前来通报,说有人拿着军中腰牌求见殿下。 “太好了!”太子少师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突然顿住,“糟了!” 太子卫莘初一早就离开东宫,身边只带了两个侍从,今日他正是要去见那人,恐怕天黑之后才会回来! “先将那人带来见我!”太子少师顾不得这许多,得先知道密信说什么才行。 “小的是……”可怜的亲兵还准备了一套说辞,想等着太子殿下接见再行邀功,没曾想刚开了头就被太子少师派人按住搜身,找到了密信就一把拆开来看了。 “什么!”太子少师目眦欲裂,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凤先生听闻人已经找到了便过来看看情况,却被他这副惊惧的模样吓得心神一震。 “嘉华公主乃二皇子所假扮,此事当真?” “陈术费尽周折,不会是假消息,此事必须立刻让太子殿下知晓。” 凤先生眼神一暗:“你知道他去见那人了,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凤先生,少师大人!”就在两人急急商讨要怎么办的时候,又有侍从一脸慌张地前来报信,“不好了,宫里来人,急召太子殿下!” “什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陛下极少时候会主动宣召太子卫莘初,没想到偏偏是今日。 带头的正是在陛下身边侍候的大监,与太子少师甚是相熟,他连忙拉过大监低声询问:“陛下今日传召太子殿下,所为何事啊,竟劳动如此大的阵仗?” “咱家也不知道啊。”大监一脸无辜,“今日一早嘉华公主进宫面圣,摒退了众人与陛下密探片刻,然后就是龙颜大怒,下令即可宣召太子殿下进宫面圣。咱家说,殿下现在人在何处啊?” 太子少师有苦难言,他哪里知道太子殿下在哪儿…… 大监也看出来了,揣着手道:“咱家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就有劳少师与咱家走一趟吧。” 太子少师额上都急出汗来了,为难道:“也只好如此了。” 一路上他心里就在盘算,他们前脚刚知道这嘉华公主的真实身份,后脚她就怂恿陛下来东宫寻衅,这是要先发制人? 可是明明他的把柄更大啊…… 太子少师佝偻着腰跟在大监身后走进大殿,目不斜视,只听大监恭敬地说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眼下不在东宫,老奴先带了太子少师回来,请陛下吩咐。” 老皇帝听说他们没有找到太子卫莘初,似乎并不惊讶,一张褶皱的老脸似是被气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朕知道了,先到一旁等着吧。” 等着,等什么? 太子少师不着痕迹地抬眼望去,老皇帝身边俏生生立着的正是一身红衣的嘉华公主。如今知晓了此人实为二皇子,少师这心里如同咽了一只飞虫般难受。 仿佛是感受到目光注视,嘉华公主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太子少师又赶忙低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略显凌乱的步伐,带头走进来的是一身戎装打扮的年轻将军,太子少师认得,那是贵妃的内侄,如今在禁军领了闲职,怎的派他出去了?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将太子殿下带回来了。” 太子少师闻言急急抬头,只见太子卫莘初略显狼狈,跟在他身后赫然就是服侍圣驾的灰衣道士。两人皆是衣衫凌乱,仔细一想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微臣在城外瑶山谷中的竹屋中发现太子殿下和……当时两人正在榻上,众人亲眼见证,是抵赖不得。” “太子!你竟然有龙阳之癖,当真是给朕蒙羞!丢人!”老皇帝一早就被心爱的宝贝女儿吵醒,她的神情为难,说有要事禀告与他,却绝不可让旁人听去,免得有辱皇家威严。 第188章 对策 卫莘初并不否认,毕竟他被近十人亲眼目睹了与那人行亲密之事,狡辩已然没有必要。 太子少师心中惴惴,知道东宫已经在此事上落了下风,连忙掏出了那封密信,亲呈给陛下,颤抖着声音道:“陛下,太子殿下行事鲁莽,老臣有罪,可二皇子与嘉华公主犯下欺君之罪,请陛下明察。” “什么欺君之罪?” 老皇帝眼睛浑浊,嘉华公主连忙插话道:“父皇,此人乃是太子少师,为给太子脱罪竟然胡乱攀咬儿臣和皇兄!父皇可看清楚了,与太子有染的男子就是负责您日常修行的道士,谁知道平日里献上的金丹里面掺了什么不利于龙体的东西!” 嘉华公主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上升到了损害龙体的高度,老皇帝更是气急了。 “什么!把那个腌臢人押上来给朕看看!” 老皇帝上半身前倾,努力看清那人的面孔,奈何他死死低着头不愿让旁人看清。 “将他的头抬起来!” 扭押着他的士兵下手没轻没重,扯着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老皇帝心中暗道糟糕:“竟然真是他!” 他不善的目光移到了卫莘初的身上:“你真是好,朕的好儿子!” 太子少师跪拜在地:“陛下,太子殿下进献真人实是一片孝心,太医每日为陛下请脉,若有不妙,必然是会知道的呀!” 老皇帝只觉得头疼欲裂,两只手胡乱地向前摸索着:“金丹,朕的金丹呢!” 嘉华公主见状,便主动将装着金丹的红匣子拿起来,取出一个棕色的药丸:“父皇,在这里呢。” 老皇帝一把夺过,连忙就着茶水送了下去,努力调整着呼吸才觉得缓和些了:“将太子押入天牢。” “陛下请三思啊!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没有澄清罪名,若是贸然下狱关押,必然会引发朝堂动乱啊!” 太子少师虽然是明着站在东宫立场,可这一番话也不无道理,龙阳之癖也不是能白纸黑字写出来的罪名,老皇帝就算想要废储,也没有其他皇子可以替换啊。 老皇帝犹豫了片刻,太子少师也反应过来了,眼下已然不能将二皇子身份的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否则对太子就太不利了。 “陛下,请让老臣带太子殿下回东宫禁足反省吧。” 嘉华公主也没想今日能借卫莘初私情一事就把他踩死,只不过就是为了堵住东宫向老皇帝说出他们兄妹二人互换身份的秘密,尽力将先机留下罢了。 “父皇,儿臣今日首告也不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太子身份尊贵,父皇若是想出气,还有这个腌臢道士呢。” 嘉华公主怎么不知这人对太子的分量如何,如此转移战火看似是得体,其实是想要挑起卫莘初内心的情绪。 “你……” “殿下!”太子少师方才几番发言,如今已经是就站在了卫莘初的身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回东宫!” 卫莘初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儿臣知错,请父皇喜怒。” “没错,将此人杖打五十,押入天牢。” “殿下忍耐!”太子少师用蚊吟版的声音反复叮嘱,生怕他乱了分寸冲动行事,将罪责越闹越大。 “你就滚回东宫,朕不想看见你。” 卫莘初一路上沉默无言,满脑子都是那人被押走时看他的最后一眼,情绪实在复杂,有认命,有不舍,还有决绝。 一到东宫,他便闷坐在书房中,面前立着凤先生和太子少师。 凤先生已经从太子少师那里听到了事情原委,心生妒忌的同时,更多还是担忧太子的处境。 “少师,即可安排人去天牢……” 他还惦念着那人的安危,生怕晚了一步就来不及了。 “殿下,如今这件事并不要紧,您还是赶紧看看这封密信吧!” 卫莘初接了过来,三两下便读完了,立时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甩落在地:“岂有此理!”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卫莘祎,他竟然敢欺骗孤。” “二皇子与嘉华公主串通一气,这么长时间竟然没人发现端倪。”太子少师只觉得口干舌燥,“而且如今太子殿下的……” 他斟酌着用词,实在想不到更好的选择:“癖好被捅到了陛下面前,已是给了陛下以失德废储的理由,方才他表现出踌躇只是因为三皇子和四皇子不顶事,无法负担储君责任。可若是现在让陛下知道二皇子康健,那……” “那就来不及了。” 卫莘初理智回笼,又变成了平日里冷厉不念情的样子。 “殿下。”门外有人通传,“嘉华公主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拿进来。” 侍从端着一个硕大的木盒进来,卫莘初刚落眼,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一般,生出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殿下可要打开?” 凤先生见他没有动作,便要主动上前打开木盒:“住手,孤自己来。” 他或许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但他必须亲手打开,亲眼看到。 “吧嗒” 木盒上的锁片清脆,他轻轻地,温柔地打开了盖子。 凤先生和太子少师同时屏住了呼吸,立刻错开了眼神。 卫莘初一点都不害怕,甚至面带微笑,双手将那捧了出来,正是那人被割下来的头颅。 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面庞,安详地闭着眼睛,发髻齐整。 卫莘初用眼神勾勒着他的轮廓,不自觉地就将断头抱在怀中,沉默着,不语着,最后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殿下!” 太子少师和凤先生急的团团转,卫莘初就算是人事不省,都不愿意放手。 凤先生在卫莘初的床边守了半夜,那颗头颅又被放回了木盒中封存起来,他知道任谁处置了,明日就会被卫莘初处置去。 太子少师则是彻夜不眠,翻查着往年送回来的关于二皇子和嘉华公主的所有情报,寄希望于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大人。” “何事。” 太子少师觉得喉咙中都能沁出血来了。 “陈将军派了人回来。” “怎么又派人来了?” 太子少师就想不明白,怎么一出事就都连成串了? 第189章 决心 今夜对于大佑东宫来说已然是水深火热,但二皇子府里也是一样的无人安眠。 “东宫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嘉华公主惴惴不安,一双手都掐着卫莘祎的胳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兄,现在该怎么办?” “看来是我小看了这个女人。”卫莘祎恍然大悟,眼神中尽是不甘和敌意。 “皇兄,你是说这件事情是大凉捅到东宫跟前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卫莘祎忿忿,“亏得我还对她和颜悦色,果然是女子难养,背身就刺我一刀。” 此时的卫莘祎已经想不起来分明是他先扮女装哄骗世人,以求便宜行事的。 “还好我们动作够快,先用太子的龙阳之癖抢占先机,只不过这等罪名拿不上台面,就算父皇早已有意废储,也无法说服天下人。” 嘉华公主没有卫莘祎这等敏捷的头脑,只知道眼下的事态已然偏离了他们的计划,心中平添几分不安出来。 “此时,若是再能抓住太子一个错处就好了。” 且不说大佑这头如何,刚出月子的姚纨懿已经身穿黑色劲服,带着一队龙卫精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凉皇宫。 出发之前,她再次单独召见了沈磬,与他说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当时你说朕未来可成就天下大业,朕还不信呢。” 沈磬眼中亦有怀念:“陛下是不愿相信,毕竟您与先帝同根同源,姐弟情深……” “明璟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与朕照料,只盼她们都能有个好归宿。” “陛下已然尽力了,莫要如此苛求自己。”沈磬停顿了片刻,“陛下当真要亲自去?” 姚纨懿只是点头。 “前方凶险,陛下女流之身……” 姚纨懿朗声大笑:“女流之身,朕也坐到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陛下愈发有天子的威严和心胸了。” 姚纨懿的笑容中浸了几分清醒:“朕见过坐在九五之尊上的父皇和陛下,却未想过有朝一日,朕也能如他们一样……” 这是这许久以来,姚纨懿第一次在沈磬的面前提到岳稚垣。 “陛下可是想念……”沈磬也一向称呼岳稚垣为陛下,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短短月余,发生了太多事情,明璟走了,朕登基了,时时出生了……”姚纨懿长叹了口气,“恍如隔世。” 沈磬在这件事情上无法安慰,眼下他们二人的处境是任谁也想象不到的。 “陛下,恕微臣直言。”沈磬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将萦绕在心头的念头一吐为快,不论姚纨懿如何反应,即便是要将她治罪也无妨。 “你说吧。” “陛下可曾想过当初命格之言中的成就天下大业或许并不止步于此?” 姚纨懿浅抬眼眸,其中的意味深沉莫测:“你的意思是……” “大夏与大凉在天下局势中乃是强者,两国已有姻亲邦交,合并而治便可加快大一统的脚步。” 姚纨懿低声念道:“合并而治……大一统……”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考虑与大夏皇帝陛下并尊君皇与君帝。” “你是想说,让朕夫妻二人共同管理。” “正是。” “沈磬,你好大的胆子。”姚纨懿竟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微臣知罪。” 姚纨懿大多时候都不会在沈磬面前端君王的架子,眼下更是自在地用手掌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你方才说错了,大凉并非强者。” “陛下……” “只有吞下大佑,朕才能有与大夏平起平坐的资本。” “微臣不知陛下有如此雄心壮志……” “只有朕强大起来了,他才不会太辛苦。” 其实将两国合并而治,由他们夫妻二人共同管理的想法,岳稚垣是早沈磬一步写与她了,只是他们心中也清楚这么做会遇到多少挑战和阻碍,尤其是大夏朝堂上的那些迂腐老朽,以姻亲门生的关系互相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能轻易惹恼。 “大佑是朕最好的机会。”姚纨懿看起来就像是在位数十年的沉稳帝王,心中有成算与韬略,更有起手无悔的魄力,“这一次,朕必须去。” 沈磬跪倒在地:“微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你可别妄自菲薄,朕这次亲征,后方可就全都交给你了。”姚纨懿深知这份担子有多重,虽然没有了文郁氏、武荣氏的垄断,可要想把剩下的人都用起来亦不是件轻省的事情,好在过去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们二人共同将局势理清了不少。 “微臣遵旨。” 姚纨懿从未想过自己有亲上前线的一天,这身戎装,还有这把剑,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她作为大凉新帝的本事了。 因着姚纨懿一行人轻车简行,脚程极快,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就赶到了沈朗在边境所驻扎下来的军营。 “末将参见陛下。” 裴巷永也跟着沈朗一同在姚纨懿的跟前跪下请安,偷偷打量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大夏皇后,又是大凉女帝的女子,这么多的名号安在了同一人的身上,究竟是怎样的风姿。 “起来吧。” 姚纨懿眼含赞许:“沈朗,你做的很好。”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陈术在收到手书之后,连夜带着大部队开拔返程的消息,这就代表他们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这就是裴将军吧?” “末将裴巷永,参见皇后娘娘。” 在场之人都没有去纠正裴巷永对她的称呼,他是大夏人,更认她是皇后也无可厚非。 “大佑数次挑衅进犯大凉,朕深引以为愤,决意就此起兵,一劳永逸,众卿以为如何?” 沈朗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计划,率先单膝跪地:“陛下圣明,末将誓死追随。” 除了裴巷永等三两大夏兵将之外的人,也都先后跪下附和。 “裴将军,此战乃是大凉与大佑的干戈,与大夏无关。”姚纨懿就像是在划一道分界线一样,“裴将军大可带兵返乡,朕绝不强留。” 裴巷永想起当初所接的圣旨上所写的“全力支援大凉,解其与大佑兵乱”,突然想通了一点,想来陛下早就猜到了她要做的事情吧。 第190章 明火 “微臣奉陛下圣命,愿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 姚纨懿对这一回复亦不觉得惊讶,有他带来的数万精兵,成事的把握自然大了不少。 “好,有裴将军,大凉军便是如虎添翼。”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姚纨懿的目光挑向远方,自信道:“既做了这渔翁,自然要鹬蚌打起来了。” 姚纨懿并没有等上太久,大佑太子卫莘初因痛失所爱而昏厥,本依照太医所言须让他至少休息一晚,却在太子少师的坚持下,施针催醒。 他强忍着郁烈的头疼:“出什么事了?” 太子少师几乎要一夜白头:“殿下,陈术带兵撤离了边境。” “什么?”卫莘初暴怒,“没有孤的旨意,他怎么敢真的撤兵?” “不止如此啊,殿下,陈将军已经带兵往京城来了。” 卫莘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来是陈术得知“嘉华公主”的真实身份,料想到京城局势将变,就想以武力勤王。 “殿下,快想想办法,如何平息此事吧!” 太子少师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卫莘初的声音,没想到却是在旁的凤先生出声了:“如何平息?陈术带着几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赶,难道二皇子那边就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陛下已经因为昨日之事对殿下生了废储之心,何不如就借此机会,拨乱反正,拥殿下上位?” “凤先生!” 太子少师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建议,立时高声将他喝止,反过来苦劝卫莘初:“殿下,不论陛下怎么想,只要一日不废储,殿下就占着名分,真心不必为后人史书留下话柄啊!” 卫莘初眼中几乎就要沁出血来:“他们都欺到了孤的头上,你还要孤忍?” 太子少师从未见过他如此狠绝的神情,像一只挣脱了经年铁链束缚的困兽,终于失去了理智:“殿下……” “立刻清点东宫人马,天亮之前就出城。” “是。”凤先生快速领命而去,卫莘初重重地躺倒在床榻上,死死地盯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最可怜的太子少师则是瘫倒了地上,眼中泪花闪现。 “少师,你可后悔追随孤?” 这一句话如鼓槌一般将他砸醒:“殿下,您是皇后嫡出,位正东宫乃是天道伦常,老臣从未有悔。” “若是此战得胜,孤会予你国公爵位,迎令爱为后,保你满门荣耀。” 太子少师额头触底,胸口巨痛:殿下啊,明知你好男风,竟然还要误小女一生? “老臣,叩谢殿下。” 卫莘初自认从知事的年纪起,很快就学会了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经过反复计算与衡量,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嫡长子像他这般艰难才能走到本就属于自己的太子之位。 原本以为卫莘祎不过就是仗着宠爱横行的白面团子,没想到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或许是从发现自己每次接近女色的时候都有一种不自觉的厌恶,反而为男子所吸引的时候开始,他接下来的路就注定将更加坎坷。 卫莘初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或者说是悲壮。 十数年的谋划,没想到最后一步竟然来得如此突然,成败在此一举。 卫莘初阖上眼睛,默念道:“孤,定会亲手为你报仇。” 凤先生所言不虚,卫莘祎的确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可惜却是晚了一步。 “哈哈哈,昨日还在想说再抓住太子一个把柄就好了,没想到天随人愿啊。” 杀人诛心,卫莘祎昨日是亲自去了天牢行刑,问了那人的最后遗言,没想到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坦然赴死。他无法欣赏折磨卫莘初心上人的临死惨状,也只能从亲手割下他头颅的事情上得到一些快感。 回府之后,他安然入睡,直到被下人唤起,言语中难掩兴奋:“殿下,东宫出事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到卫莘初吐血猝死的消息,没想到却是更令人悚然却兴奋的事情:“你说陈术进京了?” “是,殿下,还带着他的八万兵马。” 卫莘祎穿着雪白的寝衣在房中来回踱步,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沉声道:“现在,进宫。” “是,殿下今日想穿哪身衣服,奴才这就去准备。” 卫莘祎眼神沉着,一字一句道:“皇子服。” 在宫城门口的守卫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二皇子卫莘祎是什么时候了,更何况竟然是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如将军一般的他了。 “还不快打开宫门。” “二皇子殿下……”守卫相视一眼,“是。” 卫莘祎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皇城,小道消息立刻往四面八方飞去。 如同是心灵感应一般,已经身处京城外的卫莘初就在此刻回头望了一眼灰色巍峨的城墙,眼前却是它布着刀光剑影、染着血色落花的样子。 “孤,还会回来的。” 此时的大佑皇宫,老皇帝震惊地看着眼前显然健康的次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这……” “父皇,儿臣向您请罪。“卫莘祎终于能以真实面目面对老皇帝,心中亦是激动难自抑。 老皇帝还未及说话,外面的通报声又响起:”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卫莘祎知道母妃是赶来为他说话的,她也担心老皇帝年迈,若是一时气愤作出什么事情来乱了他们母子的计划。 “陛下,求陛下心疼臣妾母子吧。” 贵妃宠冠后宫多年,自然懂得如何拿捏老皇帝的情绪。看起来脂粉未施的样子,实际却是精心打扮过的,就连略显松散的发髻上簪着的都是两人情浓时的信物。 老皇帝一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就已经心软了许多:“好好说,祎儿不是早几年因为疫病卧床不起了吗?” “实是臣妾的主意,太子心狠,臣妾生怕祎儿躲不过,才想到让他装病的。” 老皇帝内心里也知道卫莘初的手段,更何况现在他正需要一个健康得用的皇子,否则等他死了也只能心怀不甘地将皇位传给卫莘初。 第191章 出逃 “但你们隐瞒了朕这么久……” 老皇帝口头上虽是责备,可目光里却透着浓浓的心疼,这让卫莘祎心定了不少:“父皇,儿臣今日进宫是有要事禀告,若有任何罪责,待事情平定之后甘愿领罚。” “何事?” 卫莘祎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可见的弧度,一字一句道:“太子起兵了。” “你说什么!”老皇帝几乎就要从龙椅上摔下来,几个大跨步走到了卫莘祎的面前,狠狠捏住他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陈术从边境撤军,一路向京城赶来,儿臣愿以命担保,没有一句虚言。” “这个逆子,逆子!” 若是卫莘初此刻就在这里,老皇帝或许直接拔剑让他血溅当场。 “父皇,儿臣请父皇立即下令封锁东宫,捉拿逆贼!” “好,好。”老皇帝声音里满是颤抖,“由你带着禁军亲自去东宫,务必将那个逆子抓来见朕!” “是。” 卫莘初如斗胜的公鸡一样,带着几百禁军冲进了东宫,却发现扑了个空,一番搜查下来,全然不见卫莘初的身影,他只留下了无关紧要的仆从,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抓到卫莘初,该怎么向老皇帝复命。 可是卫莘祎却觉得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与他斗了这么多年难分胜负的敌手。 “无妨,卫莘初本就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只要他迈出了这第一步,我与他就可以在明面上争个生死高低。” 不出所料,老皇帝知道东宫人去楼空之后立时暴怒,下了明旨斥卫莘初德行有亏,不堪其位,如今更是违逆圣命,公然兵变。诏令新封的宁王,也就是原来的二皇子卫莘祎亲自带兵镇压,生死不论。 卫莘初一路风尘仆仆去与陈术会合,穿着平民的粗布麻衣以遮掩行踪,当他听到最后这“生死不论”四个字的时候,眼神逐渐变得冷凝起来,悠悠笑道:“好一个生死不论,父子兄弟做到这个份儿上,恐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殿下……” 凤先生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如今更是对他的心寒感同身受。 “孤自认心狠手辣,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做出弑杀亲父,屠戮兄弟的事情来。” “既然他们不仁,殿下何必还顾念天家亲情。” 卫莘初冷笑了一声:“天家就没有亲情!” “传令下去,加紧赶路,务必在后日之前与陈将军会合!” “是。” 另一边的姚纨懿,将沈朗和裴巷永最得力的士兵都集合起来,看着这乌泱乌泱的一万人马,顿时生出了滔天的血热激情来。 “众将士听令!” “在!” “大佑三番五次以武力意图进犯大凉国土,辱我国威,朕决意不能忍!大凉与大夏早已结为姻亲邦交,唇亡齿寒,荣辱一体。今朕欲发兵大佑,收复二十年前失去的国土,要他卫氏一族重新俯首称臣,贬为附属,谁愿追随?” “追随!追随!追随!” 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喝声连绵起伏,姚纨懿穿着那身珍藏许久的红黑戎装,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梳起,一阵风吹过,刚好撩起她的发尖,落在万人士兵的眼中便是同神女似的神圣。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止是大凉的士兵,就连大夏人也都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姚纨懿的目光落在更远处的山峦,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若是有任何不测,她必然没有再见到岳稚垣和三个儿女的时候。 可这是她作为一国之主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的动作很快,分了数十队从大凉与大佑边境的四城共十个城门陆续混进,或许是陈术带兵过境太过匆忙,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引得这些大佑百姓也只能顾上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城中多了如此之多的生人。 沈朗跟在了姚纨懿的身边,裴巷永则留在后方率领大军,虽是准备大举进攻。 “陛下,末将收到消息,宁王上位,东宫被封,太子应该已经见到陈术了。” “好。”姚纨懿依旧是扮作男装,一双眼睛也是警惕地环顾四周,心中的算盘转个不停。 “看来太子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果不其然,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茶馆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出什么事儿了?” 茶馆老板像是跑回来的,一副急赤白脸的模样,老板娘满眼的嫌弃又心疼:“跑什么,这不是不打仗了吗?” “打起来了……” “哪儿打起来了?” 老板狠狠灌了一杯茶:“太子起兵了,说宁王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清君侧。” “什么?”老板娘惊得手中茶壶都拿不住了,“老天爷啊,真是没一点好日子过啊!” 背对着两人的姚纨懿和沈朗相视一笑,时候到了。 卫莘祎派来追击卫莘初的人动作很快,几乎就要摸到他的衣角,直到将人押上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凤先生假扮,用来迷惑他们的诱饵。 “该死的,怎么是你!” 凤先生穿着卫莘初的旧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嘲讽,他跟随东宫多年,可以说是这天底下最了解卫莘初的人,今日这般也是他主动提议的。 “殿下,他们就快追上来了。” 凤先生是卫莘初身边的第一人,很长时间来都忘了儿时风餐露宿的狼狈,可就算是重新回到无人服侍的日子,他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是处处为卫莘初着想。 “我愿为殿下分忧。” 卫莘初沉默以对,凤先生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就知道他听进去了,笑着说:“我与殿下身形相仿,殿下的一举一动我都了然于胸,若说有谁最适合模仿殿下,非我莫属。” “你会死的。” 凤先生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我就斗胆要殿下一身衣服吧。” “孤说,你会死的!” “这样,殿下就可以永远记住我了。“ 凤先生的语气中有幽深的笃定,笑容里更是摄人的释然。 卫莘初觉得胸闷,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被堵住无法倾泻而出,注视着凤先生的眼神逐渐模糊。他在意识到这份情感之后又立刻转过头去,不愿让人看见。 凤先生从未见过卫莘初这幅模样,笑意愈来愈浓:“殿下……” 只有在那个瞬间,他们二人终于心意相通,卫莘初亲自将身上的越白色外袍纽扣一个一个解开,脱下后郑重放到了凤先生的双手上。 这一幕有多沉重,身边的人都不敢直视。 谁都知道凤先生此去凶多吉少。 第192章 相残 凤先生将衣袍拥入怀中,眼神缱绻,如爱恋诉说不尽。 “凤弈岚拜别殿下。” 他终于将自己的名字印在了卫莘初的心里,同样天人永隔,他的死可是比那人更要壮烈激昂。 总算没有输太多。 除了他之外,卫莘初点了十数个没有家人挂念的亲兵:“众勇士,待孤登大宝,必将你们的姓名与壮举刻铭史书,让后人尽都知晓。” 他们以凤先生为首在卫莘初的面前跪下:“愿为殿下分忧。” “去吧。” 卫莘初不敢再多犹豫,卫莘祎的人紧追不舍,他们耽搁不得。 凤先生穿着他的外袍,一跃跨上骏马,回头冲他一笑,朗声道:“孤乃大佑太子卫莘初,天道正统,誓要铲除宁王奸佞,还百姓清明!” 一番言论甚至比卫莘初还要慷慨激昂,当真有当朝太子的气势。 挥鞭当空,一声厉喝:“驾——” 卫莘初将眼泪吞了回去,指挥着剩下的人道:“走。” 两队人马分头行动,凤先生确实也成功地将身后的兵力引到了自己这边,专挑崎岖小路将他们惹恼,实际上则是为卫莘初赢得了更多时间。 直到凤先生被逼到了一处悬崖上,身后领头人是宁王卫莘祎手下的一个低阶军官,长相彪悍,说话也粗鄙,言语间尽是羞辱:“让本将军看看,这跑得跟丧家犬一样的东宫太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凤先生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挣扎几番不过就被士兵压到了对方的马前。他所带来的亲兵也都或死或伤,已无再战之力。 “抬起头来。” 凤先生被抓住了后脑的头发,迫使他露出了全脸来。 “他就是东宫太子?看着不像啊?” 身边有人拿出了海捕画像,认真比对了下确定道:“将军,他确实不是太子,更像是太子身边的那位凤先生。” 卫莘初好龙阳之癖在卫莘祎的运作下早就不是秘密了,而一直依附在东宫麾下作威作福的凤先生自然也被他们猜到了真实身份。 “原来是太子的胯下之臣,凤先生。” 凤先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会容忍这些人用鼻孔看他,用言语侮辱卫莘初。 “太子卫莘初,乃当朝嫡长子,代君监国,金尊玉贵,岂是你这等草莽之流能如此轻浮议论的!” 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高呼一声“太子殿下千岁”之后就低头从衣领处咬出一个刀片,果断地截断了自己的舌头。 大量的红色鲜血从口中涌出来,原本压着他的士兵不自觉地松开了劲道,凤先生很快就支撑不住身体,往一边缓缓倒去,最后一刻想念的也还是那个高贵的男子罢了。 “这一生,足矣。” 这帮人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的,像是为了出气一般将不满都发泄在了凤先生的身上,哪怕他早就断气了,也还是受了好一顿鞭打。 “将他的尸首扔下山崖,敢耍本将军,就让他葬身兽口吧。” “是。” 除了他们之外,卫莘祎还派出了其他人马追查卫莘初的下落,只是让他们抢占到了先机,如今被凤先生摆了一道,恐怕又是优势全无了。 就差了这半日功夫,卫莘初就得以与陈术的先遣队成功接头。 跟大部队会合之后,他立刻行动,一边拟定反击计划,一边派了回去寻找凤先生,希望还能来得及。 卫莘祎发现遣派出去的几组人马竟然都一无所获,自然高兴不起来,可他也没有闲着,第一时间向老皇帝讨要了兵符,调动了可用的所有士兵军队即刻赶赴京城护驾。 “如今情势如何?”自从老皇帝最宠信的道人被发现是太子卫莘初的枕边人之后,他就不敢再用金丹之物,又重新将旧爱带在身边,一时之间贵妃母子三人在宫内宫外风头正劲,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父皇宽心,卫莘初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再给儿臣一些时日,必能将他活捉,由父皇亲自发落。” “好。”老皇帝看着恢复男儿身的卫莘祎,越看心中越是喜欢,甚至在无外人的时候对贵妃说其堪当储君。 母子二人找到机会单独叙话的时候,贵妃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皇儿,太子那边,当真……” “母妃,你就安心陪着父皇吧。太子手中只有这么一点人马,儿臣已经调动了其他所有守军,就算真打起来了,也是能够力压他一头的。” “有你这句话,母妃就不担心了。” “嘉华最近如何了?” “你知道的,她向来是最乖巧听话的,这些日子一定都留在公主府里。” “那就好。” 卫莘祎匆匆拜别贵妃,又回到了焕然一新的宁王府里与幕僚一道商议如何对抗卫莘初虎视眈眈的进击。 卫莘初和卫莘祎兄弟两人终于走到了刀剑相向的这一日,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暗中竟然还潜藏着另一名猎人,那就是姚纨懿。 最先混入大佑的一万人已经就位,姚纨懿心中愈发有了把握。 就在卫莘初带着陈术的数万兵马愈发逼近京城的时候,卫莘祎的援军脚程却被姚纨懿的人绊住。 卫莘祎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每日都要派五六波人去探查援军当下的位置,几番下来才意识到不对劲。 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卫莘初的大军已然压境,他知道带着留守京城的两万人将皇宫围得如铁桶一般,甚至直接放弃了京城城门的守卫。 卫莘初如入无人之境,用烽火标记了所经之处,全然不顾前几年所树立的贤王之名,势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才是真龙血脉,若是惹怒,便是伏尸千里,也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卫莘初,你身为东宫太子,竟敢谋反忤逆父皇,还不速速缴械投降!” 卫莘祎也换上了铠甲,登上皇宫城楼向他喊话。 “卫莘祎,你这几年男扮女装,这身衣服可还穿得习惯?” 第193章 逼宫 卫莘祎同样不甘示弱,笑着反击:“本王当然习惯,只是不知道皇兄这些天可觉得孤枕难眠,毕竟连那个姓凤的都未能留下全尸。” 听了这话,卫莘初的拳头悄悄握紧,派去的人没有找到凤先生的行踪,他却依然留有最后一丝微妙的希望和侥幸,现在由自己的宿敌说出他的生死,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卫莘祎,你欺人太甚!” 能够让他近身走心的人本就不多,可偏偏两个人都被卫莘祎狠心夺去,未得善终,此仇不报,让他如何放得过自己。 “全军听令,谁能将宁王枭首,孤赏他加官进爵,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卫莘初一声号令,便有无数端着刀枪的士兵铆足了劲往前冲,一时之间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卫莘祎自然不会冲在最前面,可卫莘初却没有顾忌,一双眼睛只盯着他,让人毛骨悚然。 卫莘初占着数量上的优势,将战场一点一点往皇宫里逼去,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看看他与父皇重新见面时会是怎样的可笑场景,他是否还能像过去那样用鄙夷厌弃的目光看自己。 老皇帝颤颤巍巍地坐在皇位上,身边是贵妃紧紧地依傍着他,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打斗声音,忍不住说道:“祎儿不是说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还会让那个逆子打进朕的皇宫里来!” 贵妃努力按下心中的不悦,耐着性子安慰道:“陛下,祎儿是想要将卫莘初引入皇宫,才好瓮中捉鳖,不给他逃跑的机会啊。” “对,对,朕必须相信祎儿,他是朕最后的指望了……”老皇帝一辈子顺风顺水,养尊处优,甚至从未亲眼见过战争,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强装镇定。 卫莘祎的援军被姚纨懿阻拦在了半道上,沈朗窃了他们的令牌,将带来的一万人装成了大佑士兵,打着支援卫莘祎的名号,顺理成章地闯进了大佑皇宫,开始暗中控制各个出入口,建立起一个隐形的,看不见的封锁圈子,不论是卫莘初,还是卫莘祎,谁都逃不掉。 卫莘初的剑刃上有鲜血滴落,剑锋抵在地上一路激起点点火花,终于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逆子,逆子……” 老皇帝的嘴里止不住的咒骂,目光在挡在身前的卫莘祎和慢慢走近的卫莘初身上来回游离。 “父皇,别来无恙?” 卫莘初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算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人,包括卫莘祎,在他眼里,胜利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父皇,您真是老了,儿臣原本败局已定,您却还是让儿臣走到了这里?” “瓮中捉鳖,祎儿说这是瓮中捉鳖……” 听他又提起卫莘祎的名字,卫莘初才将手中的利剑对准了他:“他的头颅是你割下的,对吗?” “是我又如何?”卫莘祎在方才的打斗中受伤不轻,眼下只能勉力站着,若是卫莘初真的动手,他必死无疑。 “那孤就用你的死来为他祭奠。”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一道箭裹挟着厉风快速划破空气冲卫莘初而来,箭头直接穿过他的右肩,手中的剑柄应声而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大殿门口的方向,当头走进来便是一脸冷肃的沈朗,手中还拿着弓弩,显然他就是方才出手伤了卫莘初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 “嘉华公主,可还认得朕?” 沈朗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了身后的人影,正是姚纨懿。 虽然没有多少人见过她,可是单凭这句话,她的身份便是昭然若揭。 “是你?” 卫莘祎本就见过她的真容:“你是怎么……” “怎么混进的大佑?还是怎么混进的皇宫?”姚纨懿闲庭信步,全然没有把满殿的活人死尸放在眼里,“说起来若是没有两位殿下,朕今日也无法见证这一场好戏。” 姚纨懿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当年和亲大夏的那一天,也是岳稚垣揭开伪装的那一天。 “没想到堂堂大凉女帝竟然趁虚而入,这分明是小人行径!” 姚纨懿翩然一笑:“古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若是到这个时候,还有谁不清楚眼下的局势,恐也是蠢人了。 “朕要感谢宁王殿下当初单枪匹马来见,告诉朕太子的秘密,但也让朕发现了你的秘密。” 卫莘祎内心各种情绪翻滚,喉咙里都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是你。” 卫莘初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忘警惕地关注了姚纨懿的动作。 他没有想到,本想趁着大凉女帝上位,根基不稳的时候掠夺一把为自己立威,现在却被她倒打一耙,直接逼到眼跟前来了。 “朕千里迢迢而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归。” 姚纨懿轻轻抚掌,沈朗立即接话:“皇宫各处已被我们接管控制,三公六侯也已经被禁足在府,就连嘉华公主也在我们手上。” 贵妃和卫莘祎的心里一紧,他们都是真切关心嘉华公主的安危,哪怕是在眼下的局势。 “先礼后兵,朕还有十万大军在边境等着,陛下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老皇帝被她堵在这里,怎么想都没有破解之法,姚纨懿已经悄然拿捏住了所有人的命脉,他身为一国之君,要与她鱼死网破吗? 显然,他并没有这样的胆气。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一辈子都仰赖附生于这个男人的贵妃都生出了一丝蔑视。 姚纨懿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屑,每个人都有欲望,每个朝代也都有野心,只要能承担得起后果就好。 卫莘初并没有想要就此认输,还在寻找可以挟持姚纨懿反败为胜的机会,却没发现沈朗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狠心地按在了他的伤口,低声道:“太子殿下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本将军可是会要让凤弈岚与殿下陪葬。” 他还活着? 卫莘初自认不是一个会为了某个人放弃大业的懦夫,可人在如此劣势,却是会尽可能抓住一切能够留下来的东西,譬如凤先生。 第194章 下场 姚纨懿似乎也觉得有些恍惚,她从少时就见父皇因为大佑的虎视眈眈而寝食难安,明璟也是思虑万千。可是今天,她就站在了大佑的大殿上,面对大佑皇帝、太子和宁王,对他们刀斧加身。 “你到底想要什么?”老皇帝颤抖着声音发问,“你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能要什么!” 姚纨懿勾唇一笑:“大佑卫氏原本就是大凉的附属,一朝叛变独立,如今朕自然是要拨乱反正。” “你想要我们就地投降?”卫莘祎再次怨愤自己竟然没能看出姚纨懿隐藏在美貌之后的野心欲望,更是小看了她的手段。 “不错。”姚纨懿颔首,“只要你们真心归顺,朕可当中允诺,绝不滥杀无辜。” 老皇帝没有说话,显然是为了保命在认真考虑姚纨懿的提议,这可让卫莘祎坐不住了:“父皇,我们还有一战之力,不可轻信此人啊!” “一战之力?”沈朗克不会给他留面子,“你派去寻找的援兵已经被我们的人绊住了,难不成你还想用陈术的人?他们可是一心一意拥护太子的。” “你……”卫莘祎被他一阵抢白,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转而将视线投向了一直沉默的卫莘初。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如何的内心斗争,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孤可以投降称臣。” “卫莘初!”卫莘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饶是老皇帝,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卫莘初想要**的心早都写在了脸上,这会儿怎么会轻易俯首。 “你有什么条件?” “不愧是天下第一女帝,心思缜密。”卫莘初的肩伤不轻,再加上没有人能够为他止血,脸色已然惨白得难以直视,“两个条件,第一,孤要他死。”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受伤的那半边臂膀,指向了毫无形象瘫坐着,甚至躲在贵妃怀中的老皇帝。 “你这个逆子!” 老皇帝本就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如今站都站不稳就要骂人的样子,更让原本追随他的人大为摇摆,这样的人难道就是他们一直效忠的君上? “朕早就该将你诛杀,立祎儿为储,都不会有今日之乱!” “是啊,你早就该杀了我。”卫莘初全身的力气都在流逝,“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在你下令鸩杀我母后的时候,你就该杀了我!” “你竟然知道……”老皇帝原本还东倒西歪地站着,听了他这句话反倒是“扑通”一声摔在了龙椅上,喃喃道:“你竟然知道……” “立老二为储?那死的人就该是贵妃了,你可舍得?” 在场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怕是大佑皇室的密令留子去母,令人作恶的下作手段。 贵妃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反感,一把将老皇帝推开,抽出了压在他身下的裙摆,快步走到卫莘祎的身边,不愿再看他一眼。 “爱妃!” 卫莘初冷眼看着这一切,继续道:“孤要他死,要他离母后越远越好,绝不合葬。” 他知道他的母后绝不会愿意再见这个男人一面,哪怕是在阴曹地府。 “好。” “第二,留凤先生一命。算是孤还他的。” 姚纨懿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应下来:“朕答应你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卫莘初这是真心将姚纨懿当作一国之君来看了。 “好。” 只见他没有再多犹豫,左手捂着右肩上的伤口,右手用力捏着剑柄,一步一步往龙椅的方向上走去。 所有人都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老皇帝就像被黏在龙椅上一样动弹不得,卫莘祎刚想要去阻拦他的动作,却被贵妃一把按下,低声道:“别动。” “母妃!” 贵妃看了一眼卫莘初的背影:“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是谁也救不了,只求自保了。” “护驾!护驾!”老皇帝操着一口破锣嗓大声呼救,却见无人响应,“祎儿,祎儿!你救救朕,朕立你为太子,朕今天就禅位于你!” 卫莘初最后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刺下一剑,剑刃深深地插在了老皇帝的胸口位置,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来,他还来不及闭上眼睛就彻底断了气。 卫莘初转身面对众人道:“陛下驾崩,孤身为东宫储君,奉国玺向大凉女帝称臣,从此大佑归顺附属,只认一君。” 直到他从怀中拿出国玺,众人才反应过来,跟随着冲姚纨懿跪倒在地,只留下贵妃和卫莘祎母子鹤立鸡群。 他们对上视线的瞬间,卫莘祎看到的不是征服,也不是傲慢,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和心情。 他望了一眼卫莘初的方向,心中滴着血,膝盖慢慢弯了下去。 沈朗佩剑上前,从卫莘初的手中拿过了国玺,呈给姚纨懿,同样单膝跪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越来越远,姚纨懿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兵不血刃,结束了大凉和大佑这场僵持了几十年未解的战争。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有许多善后要做。老皇帝的遗体被挪去了偏殿,还是依照大佑的习俗备了灵堂,只等过了头七之后迁去皇陵。他的元后,也是卫莘初的生母早在薨逝之后停进去了。老皇帝不知道的是,自卫莘初监国掌权之后,下的第一道密令就是为其母单独建一座陵寝,规模不大,但就是只为了她而建。这一下倒是能让两人去到该去的地方,从此不复相见。 卫莘初交还了国玺之后就重伤昏厥,姚纨懿下令将同样卧床难起的凤先生送过去,让两人见上一面,也算表达自己兑现诺言的诚意,不会动凤先生分毫。 卫莘初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泪流满面的凤先生,见他只能用手比划,就猜到了他到底受了多大的苦难:“委屈你了。” 凤先生如一个孩子一样,扑在卫莘初的床边,再也不用顾忌大声哭了起来。 “你放心,孤向女帝求了恩典,她不会杀你的。” 凤先生闻言又开始比划,大概是想问:“那你呢?” 卫莘初失血过多,若是好生调养还是能恢复过来的,可惜他已经失去了求生意志。 第195章 宁侯 卫莘初没有撑过三日,在凤先生的陪伴下,一脸释然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姚纨懿得到消息之后,觉得出于道义也应该亲自前往看看。没想到才走到半路上,就有人着急忙慌地跑来通报,说凤先生将所有人赶出去之后,守着太子殿下的尸身,点火自焚了。 话音刚落,前方就有浓郁的黑烟升腾起来,火势似乎起得又凶又猛。姚纨懿想起了最初将凤先生送去见卫莘初的那一日,她隔着窗户瞧见这两人的亲昵,还有劫后余生的慨然,心中深有触动。 两个男子的感情,原本是为这世间所不容的,可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到一丝邪念。 “将凤先生与他一并厚葬了吧。” 史书上不会留下凤先生的名字,但姚纨懿相信,卫莘初会希望在另一边的路上有人相陪,起码这一点上,他已然比自己的父皇母后要幸运得多。 姚纨懿已经没有再往前去的意义,返身就要回去的时候,另有一人来报,说宁王想要见她一面。 自那日之后,卫莘祎就与贵妃和嘉华公主一并被禁足在宫中,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待遇上没有任何不同。 姚纨懿面对对自己有敌意的人,总喜欢先晾两日,等对方自乱了阵脚,先机自然就握在了她的手上。 “走吧。” 沈朗点头称是,毕竟是在大佑的地盘上,为了姚纨懿的安全,除了晚上,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就连躲在暗处的龙卫首领都心想这人是不是要抢自己饭碗了。 裴巷永也已经赶到了大佑京城,带着十万人马呼啸席卷过十数座城池,一来展示了实力,二来也把各地的兵力统统收编,以免祸起萧墙。 姚纨懿逆着光走进宫殿的时候,卫莘祎一腔的愤懑似乎被莫名平息了。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姚纨懿没有阻拦沈朗的意思,若不如此,卫莘祎的脊梁怕不会那么轻易对她弯下。宫变那日,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迫,他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短暂地对她称臣,心中必然是不服气的。如今知晓了卫莘初殒命,他便成了复国的最大指望。 沈朗见他依然没有动作,右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民妇携子女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纨懿并没有褫夺贵妃的名号,按理来说,老皇帝驾崩,她理所当然被奉为太妃。如今自称“民妇”,是刻意放低了姿态,不论是做戏还是真意,这个女人都不容小觑。 嘉华公主自然是听话的,卫莘祎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还是跪下了,嘴唇嗫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们想要见朕,所为何事?” “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卫莘祎直接发问。 “无礼!” 姚纨懿没有叫平身,反而是迈着莲步越过他们,在上位坐下,一副端庄姿态睨视着他们。 别说是卫莘祎,就连贵妃也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若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姚纨懿不答反问,就想看看卫莘祎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痛快点。” “朕觉得很是好奇,面对卫莘初,你是极能沉得住气,甚至不惜男扮女装。怎么到了朕面前,就如此毛躁冲动,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啊。” 姚纨懿循循善诱,冷静地观察着下面三个人的神情变化。 “来人,先把嘉华公主带到偏殿。” “你要做什么?” 卫莘祎有点着急,生怕姚纨懿动了他妹妹一根手指头。 “不是你说的,要杀要剐,都不过是朕的一句话?” “你……” 嘉华公主已经被人不甚温柔地拉起来,两眼茫然地望着母亲和兄长,又碍于姚纨懿的威严,不知道是否应该呼救还是求情。 卫莘祎只好认错:“陛下恕罪。” 姚纨懿一个眼神示意,嘉华公主连忙依偎进贵妃的怀中,瑟瑟发抖。 “陛下……” “朕没打算杀你们,但你们也不会就此放任你们逍遥。朕属意册封卫莘祎为宁侯,迎娶大凉云麾使之女为妻,嘉华公主降为嘉华县主,嫁大凉梁王世子为侧妃,定居京城。” 这就是要拿捏他们一辈子的意思了,他们生为大佑皇室,在大凉的京城能得到什么好眼色,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彻底无了复起的机会。 “你们记住了,朕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存了二心,卫氏当年反叛在先,叛臣返归,要想过得好,还是得看你们自己。” 贵妃是个顶顶识时务的人,否则也不能在大佑后宫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即便年过四十,也是老皇帝心里最信任:“多谢陛下隆恩。” “等这边的事情一一落定,你们就跟着大军一起回京。” “是。” 她走到卫莘祎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莫要怪朕,只叹你生不逢时。” 卫莘祎这辈子第一次想不清楚了,他如此落败到底是谁的责任,是老皇帝从未没有坚定不移地选择他为储君?是太子卫莘初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还是姚纨懿趁虚而入,渔翁得利? “祎儿,母妃不求别的,只要你和嘉华平安无虞地过完这辈子就好了。” 贵妃将一双儿女揽入怀中,心有余悸地看着远处上空中慢慢飘散的黑烟,起码她还活着,她的祎儿和嘉华也还活着。 大凉突袭大佑得胜,重新收复其为属国的事情迅速传遍其他各国,岳稚垣也收到了消息,还在朝堂上大肆宣扬,很是一幅为妻自得的样子。他将众臣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要他们心生信服,来日所图或许就能更加顺理成章了。 纨纨,你辛苦了…… 夫妻两人从未分别如此之久,更遑论她要亲自穿铠甲,上战场,见刀光。可只有浴血的凤凰才会更加美丽,他的妻子,注定不凡。 第196章 赐婚 至于大佑百姓,皇帝到底姓卫还是姓姚,着实没有什么区别。只在看到下发文书里面提及减免三年税赋,大兴男女教育的时候,才狠狠开心了一番,早就将两次国丧抛在了脑后。 “陛下,明日一早回朝,十万大军为您开路。” 她是悄无声息地混入大佑,如今却是八架车马高调离开,一路上都有百姓夹道欢呼,从大佑一直延伸到大凉。 姚纨懿身后的车架里就是新晋的宁侯、侯府老夫人与嘉华县主,他们不敢掀开车帘,只听着外头的声响,才知道原来卫氏皇族已然失心许久了,哪怕国家被抢,更多的百姓还是欢迎新君的。 “兄长……” 嘉华县主看着宁侯卫莘祎阴沉的脸色,心中不安地唤了一声。她很矛盾,一方面她为了成全卫莘祎的私心,在待嫁之年生生耽误了这么久时间,如今匆忙被定了婚事,还是大凉皇族世子,一腔小女儿的心思不知道如何收拾。梁王世子美名在外,听说不但长相俊秀,才情更是出众,与世子妃结缡三年,尚未有嫡出子嗣,后院也是干干净净。她嫁过去,虽说是侧妃,但也是上了皇室玉碟的女眷,再加上有县主的身份,想来不会被亏待了去,可嫁给灭国仇人,她该高兴吗? “嘉华,这些事情于你无干。”卫莘祎最是了解妹妹的心思,宽慰她道,“无论如何,你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若是梁王世子待你不好,务必要告诉我。” 还有半句他并未说出口,我必为你出气,可是他自身难保,能如何为她出气呢?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仿佛只要看不见母亲和妹妹殷切的脸庞,就可以掩饰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他也想过就此罢手,过普通人的生活,可那到底不是故土,他和母亲妹妹又会收到怎样的冷遇。 姚纨懿将他调查了个底朝天,自以为藏得隐秘的人手全都被摆在了明面上,甚至还有那个他豢养了多年,长相与他如出一辙的替身。这件事情他甚至都瞒着母亲和妹妹,她们知道的时候有多么震惊,他的心情就有多么沮丧。原本他就在反和不反之间疯狂摇摆,如今一个光杆司令,是想反也没得反了。 一路上这许多天,姚纨懿也没有放半点心思在这几个人身上,在她看来,卫莘祎是翻不出风浪来的。 倒是嘉华县主,让她觉得有些难办。 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所以她登基之后第一时间开设女子书院,之后还要开放女子参与科举,一步一步让有才的女子能够视线自己的抱负。按照原本的计划,卫莘祎与嘉华县主都不被允许诞下子嗣,可她几次对上嘉华县主懵懂的眼神,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 “传信回去给梁王世子,嘉华县主过门之后,只要有孕,无论男女,生产之后必须用香。” 梁王世子是她的堂弟,忠心耿耿,她本就期许委以重任。将嘉华县主安置在梁王府中,是最便宜的法子。她的心软只能容许嘉华县主产育一次,好老有所依,多的也在不能够了。 “是,陛下。” 大凉皇城门口,姚纨懿的车架悠悠驶入,上百位朝臣在大道两边跪着,若说此前还有心有不服者,如今也是心服口服了。 “这帮老头子,如今也算乖顺了。” “陛下,以后出门可万万不能不带奴婢了。” 这次姚纨懿亲征,远青、霜白和魏紫是一个都没带,远青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方才痊愈。 “好了,朕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姚纨懿知道这几个姑娘的心思,也是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话,便马不停蹄地去看时时了。 婴孩的记忆并不深刻,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姚纨懿,就将她当作了生人,死活挣扎着不愿让她抱,哭声直冲穹顶。最后还是远青等几个人各种哄骗,才让他放下了警惕,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盯着她们口中所说的“娘亲”。 “这孩子,忘性这么大呢。” 姚纨懿看似埋怨,实是心疼,比起年年岁岁从出生就被泡在蜜罐中长大,时时着实委屈更多。 “好孩子,母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掐指算算,他们夫妻分别也有近五个月了。 即便她坐稳了大凉帝位,收复了大佑国土,重聚之日依然是遥遥无期。 与此同时,沈氏兄弟双双成为大凉女帝裙下之臣的消息传得愈演愈烈,姚纨懿突然亲自颁下圣旨:册封女帝贴身侍女远青为陵乐乡主,赐婚中书令沈磬;升虎威将军为护国大将军,外放边境履巡防之责,每年入京述职一次即可。 远青双手接过圣旨,懵懂地应下对方尊称她一句”乡主“,还觉得那日与姚纨懿的对话同做梦一般。 “陛下……”远青从未想过姚纨懿会在这个时候与她讨论自己的婚嫁大事,更何况对方还是朝中大员,姚纨懿的亲信沈磬。 “你在感情上迟钝,可朕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姚纨懿笑得狡黠,心满意足地看到远青羞涩难抑,“沈磬每次来信芳宫,都会跟你说一句远青姑娘好,你可见过他对霜白和魏紫如此?” “沈大人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才对奴婢有几分看重的。” “朕看可不止是看重吧?”姚纨懿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远青的发髻,“你过生辰,他不是还送了你礼物?” 远青下意识地抚上头顶的发簪,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远青,若是你不愿意,朕绝不会勉强你的。” “奴婢,奴婢就是舍不得陛下……” “那便是愿意了?” “陛下……” “沈磬虽然之前二十多年混迹江湖,性子中有不羁的一面,但他到朕的面前正式求娶,言道愿意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朕是相信他的诚意。” 远青喃喃:“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是农户出身,小时候因为家里景况窘迫才卖身宫中为仆。可是老天爷或许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眷顾她,先是被先皇后选中道信芳宫伺候新生的嫡公主殿下,而后陪着她远嫁大夏认识了沈磬,直到今日他亲口说要娶她为妻,不纳二色。 “奴婢愿意。” 姚纨懿欣慰地点头:“你的嫁妆都由宫中准备,虽是乡主,但都会依照县主的份例,绝不让人轻看了你去。霜白、魏紫,别偷笑了,还不找你们远青姐姐讨个吉利?” 第197章 惊世 霜白和魏紫一听这话便也不再拘着了,一左一右簇拥着远青远去,姚纨懿望着几个姑娘肩碰肩的背影,突然又想起了岫蓝和枫红。 岫蓝的悲剧有她的责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更多地补偿她留下的女儿。至于枫红,她早就让沈磬去打听过,她离了宫就未再出现过,更是没能回大凉。枫红家中还有老母一人,弟妹两个,姚纨懿也只是安排了人定期接济他们的生活,没有吐露半点关于枫红的消息,或许他们还以为她在大夏生活得很好吧。 错过一步便是天差地别,她只希望远青、霜白和魏紫都能过得好,带着岫蓝和枫红的那一份。 沈磬和远青的大婚并不算奢华,她从宫中出嫁,带着沉甸甸的四十九抬嫁妆摇摇晃晃地往沈磬的新宅子里去。因着姚纨懿的身份,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出席婚宴,但霜白和魏紫回来之后兴致盎然地与她描绘,那场面真是热闹得不行。 “沈大人喝了好些酒,远青也高兴极了。” 瞧霜白的小脸就知道她必也是贪杯了,将她打发回去休息之后,只留下了稳重的魏紫在身边伺候。 “陛下,奴婢服侍您洗漱吧。” “好。” 姚纨懿在无人的时候总不喜欢戴繁重的发钗,只将长发简单盘起,从魏紫的方向望过去更显慵懒散漫。 “魏紫以后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或许是做过了一次月老牵红线,姚纨懿开始热衷于为身边人寻摸归宿,看别人幸福,自己心里也会觉得甜滋滋的。 “奴婢没有想过嫁人。” 姚纨懿恍然记起最早查探魏紫身份的时候,听说过她定婚的事情,想来是在那时候就留下了阴影,对嫁娶失了意趣。 “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那般寡情薄义,你也不要太过伤怀。” 魏紫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争取:“陛下,奴婢听闻宫外的女子书院办得很好,已经有近百位姑娘入学念书了。” “是啊。”姚纨懿想起这件事就很是满意,当初的安贵妃和齐德妃,也就是现在安院长和齐院长十分能干,将女子书院做的风生水起,再加上有她在背后撑腰,没有人敢非议,“除了文武之外,她们还开设琴棋书画四艺授课,发现了几个不错的苗子。” “奴婢斗胆,揣测圣心,陛下开设女子书院并不是想让她们能嫁得更好,对吗?” 姚纨懿手中捏着一把牙梳,听了这话停下了篦头的动作。 “陛下有远见卓识,愿意培养启用有才能的女子,让她们以后有机会可以入朝为官,为民谋福。”魏紫说着说着竟还激动起来,“凡事难在开头,女子书院目前所招收的学生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去读书无非是图个好名声,嫁个好人家罢了。” “魏紫,你想说什么?”姚纨懿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对魏紫的言辞有何不满,而是惊觉自己或许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 “奴婢出身平民,自小学医,深知女子在这世道间的苦楚。方才陛下问奴婢以后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奴婢就说真心话了,奴婢不想嫁,不想下半辈子都要依靠男人过活,不想时不时向他伸手要钱,看人脸色……” “所以,琴棋书画对官家女子有用,但对平民女子却是无用对吗?” “或许允许女子为官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在奴婢看来,女子更需要有能养活自己的一门手艺。” “女子经商?” “陛下圣明!” 魏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瘦弱的脊背微微发颤,她在赌,用自己的性命。 “你说得对。” 姚纨懿亲手将魏紫扶了起来:“朕知你总有心事,没想到竟是这一件。如今回想起来,当初你愿意跟在朕的身边,也是为了今日?” “奴婢当年有幸获得陛下青眼,真心实意侍奉陛下,绝无虚情。但奴婢确有私心,想着陛下贵为一国之母,或有一日能为医女,不,是为天底下那么多的苦命女子搏出一条生路来。” “好魏紫。”姚纨懿感受着她纤细的胳膊,不由得生出一丝心疼,自魏紫来到她的身边,一应吃穿用度都与远青霜白一样,虽然眼瞧着脸色红润起来,可身上总还是纤瘦非常,就知道她每日都花许多时间在钻研医术上,从未懈怠。 “朕明日就传信给安院长,让她多设医术、女工和庖厨的课程,免费为平民女子开放。”姚纨懿想得仔细,“还有商会那边,也该让沈磬派人去好好清理一番了。” “奴婢谢陛下隆恩!” 魏紫作势又要跪下,被姚纨懿拦住。 “朕从前不知你有这般心胸格局,留你在宫中或许真是屈才了。” “陛下……” 魏紫怔然,连忙表意忠心:“奴婢从来不敢有过非分之想……” “你说到哪里去了。”姚纨懿觉得哭笑不得,“难道等女子书院真的开出了医术课程,招到了学生,你不想亲眼去看看?” “奴婢,可以吗?” “当然可以。”姚纨懿点点头,看到魏紫的眼底猛地染上水色,“不过你以后就要更辛苦了,朕打算让你在太医院领职,虽说那帮老头子有些迂腐,但身上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你去跟他们好生学习交流,说不定能说动几个医术大拿跟你一起培养出几个优秀的医女来。” “奴婢……”魏紫没曾想一句话勾起的话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哭哭啼啼的,还以为朕批评你了。”姚纨懿冲她招招手,让魏紫接着帮她散发,“朕知道你不善做这些服侍人的事情,却一直在用心学,足以看出你的心够诚。诚心之人做什么都能成功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你要慢慢等,慢慢做,知道了吗?” “是,奴婢受教。” 姚纨懿做事一向是效率极高的,次日一早就传信过去给女子书院了,两位院长刚喘一口气又得忙活起来。 第198章 远青 安居在寿仁宫的周太妃和郁夫人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平静,她们姐妹二人早起用膳,教养皇子,天气好的时候去后花园散步养身,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门廊下手谈一局,仿佛宫外的一切纷扰都与她们无关。 阿嘉很快还是发现了这所谓的郁夫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对大人们的三缄其口很是疑惑,但他还是为了能够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学会了闭口不谈,外人在时也是一口一个“夫人”的尊称,只有在母子独处的时候才敢显露一点稚子心性。 周太妃和郁夫人的身孕月份接近,如今也有六个月了。郁夫人本就是生产过一次的过来人,反倒是四平八稳的周太妃愈发焦躁起来,身上的不适也更多一些。 “妹妹可要放宽心,你若是太过紧张,腹中的孩子也会有感知的。” 她们互相宽慰着的时候,收到了宫外的来信。 “想来是安妹妹她们写信了。” 郁夫人的母家,也就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平国公府早被查抄,周太妃的娘家为了避嫌甚少如此明目张胆的写信进宫,只有此前出宫操办女子书院的安齐两位妹妹隔三差五就会来信,像未出阁的小姐妹一样,姚纨懿也乐见她们感情甚笃。 “还真是。” 郁夫人娴熟地拆开信封,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交给了周太妃,笑道:“说陛下下旨让她们多加三门课程,思来想去就数你的女工最好,再没别人了。” 周太妃忍俊不禁:“我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她们两人就已经开始盘算拿我当劳动力了。” “你说……”郁夫人安抚着腹中的孩子,“咱们入宫的时候何曾想过有离开的这一天呢?” 周太妃也陷入了沉默:“谁说不是呢,命运弄人啊……” 虽说先帝在时,她们处得也好,可心里总是存了一丝警惕,无法全心相交。如今是姚纨懿里外做主,她们倒是过得更加轻松了。 “你我姐妹几人,就只少了荣氏。” 郁夫人自然是不会想到总爱与她作对抬杠的荣氏,也只有周太妃是公认的老好人,总会念着每个人的善来。 “等你我的孩子顺利降生,咱们也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姚纨懿早已经安排妥当了,郁夫人会带着阿嘉去春幽台,周太妃则带着阿煦和绮儿去书院。哪怕以后不能日日见面,一起经过事儿的姐妹总是彼此的牵挂。 收复了大佑之后,姚纨懿觉得日子变得安静下来,满朝上下有条不紊,沈磬是理政的一把好手,开选了几个不同背景的才干能臣在旁帮衬着,辅政内阁初见雏形。沈朗也已经离开京城去巡境了,此次他还有个秘密任务,就是要去见林瑶一面。 沈磬和远青大婚之后的甜蜜劲儿真真是刺激到了沈朗,也让恍然发现林瑶早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心里而不自知,他要去当面问问她,她可心悦于他? 这桩婚事还有另一重作用,就是消除了广为流传的那则谣言,如今再也没有人说姚纨懿与沈氏兄弟的关系了。 姚纨懿计划着想等周太妃和郁夫人产子之后,便回趟大夏,与岳稚垣商议一些大事,比如他们夫妻二人未来要如何治理各自的国家,还有孩子…… 时时长得很快,藕节般的胳膊很是有劲,要是狠命挣扎几下,就连霜白和魏紫两个人都制不住他。 姚纨懿在不远处看着他折腾,心中突然油然生出一种寂寥感,她由衷地明白了这“高处不胜寒”的意思,还有当初岳稚垣为何会死命抱着她,生怕她消失离开的样子。身为帝王,有太多东西变得重要,也有太多东西变得不重要了。 “陛下,大夏有书信送来。” 姚纨懿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写着“大凉女帝亲启”,拆开之后又是一个信封,却写着“吾妻纨纨亲启”,会心一笑。 信中是岳稚垣翻着花样叙说自己对她的思念之情,如今更是学会借着年年和岁岁的口吻催她回家。 姚纨懿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在回信里说明她的计划,或许到时候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她没想到的是,后来倒是岳稚垣给了她一个惊喜。 因为要筹备姚纨懿登基以来的首次科举和官绩考评,满朝文武都忙得是脚不沾地,姚纨懿也是无暇分身,每日都是早起晚睡,很快就清减下来了。 经历过此前的舞弊案,姚纨懿是万分小心,从乡试开始就准备三套不同的试卷以防万一,所幸在三令五申下,没有一个人胆敢跨越这条红线,就连官宦子弟都满心的畏惧。 女帝如此不加偏私的做法倒是收服了一片寒门学子的忠心,民间更是传唱起了她的事迹,从美貌到才干,生生将她说成的王母下凡,天命所归。 远青成婚后忙于管理内宅,好让沈磬没有后顾之忧地为姚纨懿卖命,直到现在才递了牌子进宫请安。 “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倒好,三个月了才回来一次。” 二十年的相伴,远青早就成了姚纨懿生活中的一部分,费了好大功夫才慢慢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远青姐姐,你刚嫁出去那段时日,陛下时常把我和魏紫叫成你的名字呢。” 远青红着眼眶请罪:“奴婢知错,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什么,看到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比什么都强了。” 霜白抢了一句:“陛下先前明明说的是还是让沈大人太轻易得逞了,应该把远青姐姐再留几年呢。” “就数你机灵。” 姚纨懿一根玉指戳到霜白的额头上,她又找回了几个姑娘家凑在一起说话的感觉。 远青拉着魏紫的手道:“霜白性子跳脱,还好有你陪在陛下身边,我也放心些。” “远青姐姐!”霜白可不满听这话,眼见着就要蹦哒起来抗议,却被远青一把按下。 “你也该收收性子了,再过两年也该轮到你了。” 姚纨懿笑着看她们几个人说笑打闹,浑然忘了前朝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了。 第199章 思母 浑闹了一番,霜白和魏紫识趣地退下,让姚纨懿和远青单独叙话。 “沈磬对你可好?” 说到他,远青还是像个新嫁妇一般地露出羞涩:“是极好的。” “那朕就放心了。” 姚纨懿看出远青眼底有一丝忧愁,便直言道:“遇到什么事儿了?” “不是什么大事。”远青半低下头,“最近他都在忙科举和考评的事情,家中来往的人就多了些。” “有人议论你的出身了?”姚纨懿一针见血,远青先是一惊,再笑着道: “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慧眼。” “你是朕亲封的乡主,要论出身绝不比那些官家夫人要低,你有什么可怕的?” 远青咬了咬下唇:“虽说承蒙圣恩得了乡主的名号,可奴婢万万不敢以此招摇过市,伤了陛下的清誉。” “糊涂,你以前在朕身边做大宫女的时候都知道用这个保护自己,怎么现在反而畏手畏脚了,说到底还是沈磬做得不好。” “不不,夫君他已经很是体贴了,就连那些拜访的帖子要不要接,要不要见,也都让我随着性子来,只不过……” “远青。”姚纨懿见她心里没底的样子,颇有种怒其不争的心情,“若是朕都不能让你挺直腰杆,那朕就要再想想是不是错看了你了。” 远青抬眼望着姚纨懿严肃的神情,心忽然就定了,用力地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多谢陛下提点。” “还有你那父母。” 远青不知怎么的会提到她的父母,说起来她还觉得奇怪,大婚的时候本就说要派人去寻他们来,却没有在老家发现他们的踪迹。这些年偶有的书信往来,基本都是来找她要钱的,父母女儿情感淡薄,但她总归还是记着他们的生育之恩。 “本在大婚之前就要来京城,但让春幽台的人给拦了。” 若说是春幽台的手笔,也就可以理解了,难不成是姚纨懿的主意? “原本想他们到底是你的父母,来见证你的喜事也是应该的,可若是想要来吸你的血,朕可就不乐意惯着了。” 远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问道:“奴婢多谢陛下好意,只不过他们现在何处?” “已经打发回你的老家了,朕赐了他们五十亩良田,若是好好经营,做个富农不成问题,但若是还想着要来打你的秋风,你万不能心软。” 远青懵懂地点头,姚纨懿叹了口气:“让你不心软也是不能,好在沈磬是个阎罗心。” 她自小孤苦,这才养出了老成持重的性子,可偏生又是一副软心肠,容易被亲近之人利用,姚纨懿有时也在想,是不是就因为如此,她才与沈磬走到了一起去。 “对了,沈朗来信,说要成亲了,让我们准备聘礼呢。” 姚纨懿瞬时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茶盏都发出“叮当”的脆响:“什么时候的事情?对方是何人啊?” “信是前日送到的,说起这人,陛下也是认识的。” 远青还在她面前卖了个关子。 姚纨懿却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可能是谁来。 “是林瑶姑娘。” “林瑶?温明珠!” “正是。” 真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沈朗居然跟她看对了眼去,真倒是老天有意,命运弄人。 “沈朗是护国大将军,他的婚事也马虎不得,只是林瑶的身份恐也是会引人注意。” 远青心里明白,她今日进宫也是想让姚纨懿给这事拿个主意,她才好去办。 “这样,你让沈磬去朝中寻一个三品以上同姓的京官,家世清白的,最好家中没有女儿,安排他们认林瑶为义女。认亲仪式办要办的正式,办的隆重,半年之后再安排沈朗与他们家议亲。” 远青眼睛一亮,赞叹道:“还是陛下想的周全。” “沈磬未必没有想到,只不过想让朕说出来罢了。”姚纨懿无奈地垂下了眉梢,“这人心眼子实在是多,真是费劲。” 许久没见姚纨懿露出这等小女儿的姿态来,远青也软了声音:“陛下真是辛苦,不但要操心国政,还总是亲自照顾小殿下,要不让奴婢回您身边伺候吧。” “说的什么浑话?”姚纨懿一口拒绝了。 “陛下,魏紫每隔一日就要出宫去女子书院授课,在宫中的时间也有一半泡在了太医院里,您身边只有一个霜白,奴婢真是放心不下。” 若是川梓在就好了。 她们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川梓。 可当初姚纨懿执意要川梓陪着年年岁岁回大夏,如今也不会这样贸然让她再过来。 “这样吧,你这一旬抽空多进宫,去帮朕掌掌眼,再挑几个人手过来近前侍奉。” 在姚纨懿跟前服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难事,家底不清的不能要,品行不端的不能要,远青领了这么一个任务,恐怕也是要愁上几天了。 她这一日进宫,足足待到了日悬西山时分才走,远青抓着霜白絮絮叨叨地叮嘱半晌,最后说了一句:“我明日再来。” 霜白这才傻了眼,垮着一张笑脸对魏紫说:“那远青姐姐方才拉我说这么多是为什么……” 魏紫的年纪也比霜白要大些,将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别到后面,安慰道:“远青姐姐多进宫来,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是。” 霜白心头的乌云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就又欢快地去小厨房寻点心了。 而在大夏那头,岳稚垣还在苦等着姚纨懿的回信,就连正在一旁习字的年年也察觉到他的思绪越飞越远。 “父皇,是又想母后了吗?” 岳稚垣回过神来,先是夸了一句:“年年这字练的不错。” 年年心里暗暗嗔了一句,父皇根本都没认真看,又重复了一遍:“父皇想念母后了?” “都已经半年时间了,你母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年年何尝不想她,只是盼呀盼,总也没盼到母后回来,就连父皇的心情也总是低落着。 “母后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年年想问的其实是母后是不是不要他和岁岁了? 他知道母后已经生下了一个弟弟,取名时时,大概意思是时时都能见着,可他和岁岁的名字意指好长的时间,总是不一样的。 “你可别胡思乱想,你母后可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把你和岁岁生下来的,是全天底下最爱你们的人了。” “可是她为什么还没回来啊!” 年年的这句话带着哭腔,让岳稚垣心神一震。 第200章 夫妻 岳稚垣耐着性子跟年年说着好话,但毕竟是个还未过四岁生辰的小儿,狠哭过一次后就累的在岳稚垣的怀里睡过去了。 他望着儿子泪痕未干的小脸,也忍不住对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枝桠,默念道:“纨纨,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此事之后,年年就像突然长大了一般,不再追着岳稚垣问关于姚纨懿的事情,也会帮着他一起想各种理由哄着岁岁,这让岳稚垣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陛下。” 乾康宫中,沐远滔送上了一本折子道:“这是东海送来的国书,说是东海太子不日将携其妹滨海公主到大夏来访,希望可以促成两国的贸易交流。” 岳稚垣接过国书一目十行,点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按照规矩,东海来访并不需要皇室中人亲自接待,不失礼即可。” “是,微臣领旨。” 岳稚垣即位以来以雷霆之势清扫朝中顽固势力,大力提拔亲信,如今沐远滔主理外交事务,严崇把关军机力量,林宴许则是辅佐朝中日常,俨然形成了一个稳定的阵型。 姚纨懿和岳稚垣仍然只能以书信的形式互寄思念,国事繁忙,更多时候实是抽不出身来。 第一次男女同场的科举考试总算圆满结束,姚纨懿想起殿试上那些说起策论滔滔不绝的女子考生,更加坚定自己要为天下女子撑起一片天的决心。 下了朝之后,她在御书房召见了沈磬与吏部尚书,共同协商这些通过殿试的人如何分配官职。 吏部尚书还是一副老学究的做派,直言道:“女子体弱,恐怕是经受不住太多的职责,陛下可安排她们修书,如此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姚纨懿闻言嗤笑了一声:“吏部尚书是忘了当日殿上那些女子的风姿了吗?言之有物,头头是道,比起通场男子可是一点不遑多让。怎么,朕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就是让她们荒废在宫中修书的吗?那还不如让她们去女子书院教书育人呢!” “陛下……”吏部尚书被姚纨懿一阵抢白,仍然不死心,“陛下可知,女子为官可是亘古不存的事情啊,若是出了任何差池,这让后人如何看待陛下的决断?” “吏部尚书,后人如何议论朕并非是朕要考虑的事情,亘古不存的事情也并非就是做不得的,既然她们能顶着莫大的压力熬过这么多场考试,朕就不会重新将她们束之高阁做个花瓶!” 沈磬拱手道:“陛下圣明!” “沈卿怎么看?” “回陛下,按照以往的做法,殿选的状元、榜眼与探花可留任京官,其他人分配到地方县乡做起。微臣以为今年亦可效仿旧例。” “陛下!”吏部尚书还想挣扎一番,“若是这些女子到任却无力履行官员的职责,该当如何?” “就任令下达各人之后,若是她们心有犹疑,自可选择退出,则此次科举考试成绩作废,男女皆是如此。” 沈磬端的一碗好水,愣是不偏不倚,让吏部尚书半点错处都抓不出来。 “陛下……” “好了。”姚纨懿出言制止了这场辩论,“吏部尚书,朕也是女子,你可觉得朕在政务上有任何懈怠活着不力?” “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姚纨懿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知道朝中还是有些固守陈规的老臣心中埋着不服,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必须逼得他们表态一番,好像说的次数多了,他们自己也就信了,“你可是要欺君?” “陛下恕罪!”吏部尚书弃了一双老腿也跪倒在地,“臣绝无此意啊!” “女子为官,成或不成,朕心意已决,必须推行。除此之外,女子经商也是势在必行,若你们妄想阻挠,且看是朕的手段硬,还是你们的脖子硬。” 吏部尚书悻悻离开,在御书房门口等了片刻,才等到沈磬走过他身边:“沈大人,你可真是一个忠君之臣啊。” “那是自然。”沈磬大言不惭地应下,一脸理所当然,“都是跟尚书大人学的,事事都是为了与陛下分忧。” “不怕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啊呦。”沈磬假装做出一副吃惊受怕的委屈样,“尚书大人怎么好端端的说这种话,难道陛下在大人心中就是这等形象?” “哼。”吏部尚书毕竟是在官场上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沈磬略显拙劣的演技,他是姚纨懿最信任的人,要想离间他们,没有那么容易。 “尚书大人好走。” 沈磬一语双关,眼神中闪过一丝果决,这个吏部尚书靠着每年的科举考试和官绩评定捞得是盆满钵满,若是他还不知收敛的话,倒不如用点江湖手段吓他一吓,想来就会老实了。 沈磬马不停蹄地往府里赶,连日忙碌的疲惫在看到远青守候的身影时被一扫而空。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了她微微发凉的双手,语气中带着埋怨道:“说了多少次别站在门口等,吹风着了凉该怎么好?” “就一会儿,妾身哪有这么脆弱。” “你现在已经不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了,合该学会怎么享福,要不然为夫在外这么辛苦图什么?” 远青只觉得窝心,拉着沈磬开始说起今日府里的各种事情。 最开始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与他分享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全都加起来恐也没有他手里的一件事情来的要紧,可他的一句话却将她的顾虑全都打破了:“这是我们两人的家,你不与我说,跟谁说去?” 沈磬也觉得每日卸了差事回府听听她的声音很是放松,不管是朝中的政务也好,还是春幽台中的消息也好,都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唯有在远青面前能放下全部的武装和防备,全心做回自己就好。 “你方才说,吏部尚书夫人邀你过府赴宴?” “正是。”远青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说起来尚书夫人还算是皇室旁支,与其他官宦夫人还不一样,妾身不好推拒。” “这次恐怕还是劳夫人辛苦跑一趟了。” 沈磬附在远青的耳边仔细叮嘱了一番,她点点头道:“好,必不会误了你们的事情。” “好。”沈磬长舒了一口气,大笑道,“传膳吧,为夫可是饿得狠了。” 第201章 尚书 远青得沈磬的授意,狠狠打扮了一番,花枝招展地带了一众侍女去了吏部尚书府上的宴席,从进门起就与尚书夫人作咬耳亲昵状,在外人看来显然是走得极近。 “哎你说奇不奇怪,这中书令夫人自从大婚以来接的拜帖就是少之又少,更是从未赴过任何一家的宴席,怎么跟尚书夫人如此熟稔?” “怕不是早在婚前就已经相识了?” “那就是中书令夫人还在陛下跟前的时候了?” “准没错。” 远青见到其他夫人开始交头接耳,时不时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就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一半。 尚书夫人本就是想试探试探中书令的深浅,没想到却被远青倒打一耙,缠上竟然是半步都不落。又仗着自己和夫君都是陛下眼跟前的红人,还有那让人碰不得的乡主名号,只好陪着笑脸坐视了她这手帕交的身份了。 “沈夫人,宴席就要开始了,您请入座吧。” “好姐姐,你说我这从未独自参加宴席,今日就让我跟着你吧。”远青的年纪与尚书夫人的儿媳相仿,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蜜,让她是进退两难。 还是尚书府的大少奶奶生生插了一脚进来,道:“母亲,就让儿媳来照看沈夫人吧,那边还有多位夫人等着与您说话呢。” “是是,沈夫人,先失陪了。”尚书夫人见状两脚抹油似的跑了,远青眼珠子一转就扒上了大少奶奶的胳膊,硬是要她一个个说明那些夫人的身份,喜好之类的。 “我这嘴笨,夫君说了,尚书夫人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得帮帮我呀。” 大少奶奶忍不住腹诽道:就你这还嘴笨,方才都要把婆母给忽悠晕了。 “沈夫人过奖了。” 与这些贵妇人交际可是个累人的活,更何况远青从头到尾都打起了十分的精神,记下了今日的来宾,还有发生的事情。 待沈磬回府,就看到远青拿手支着下颌,头一下一下点着打瞌睡的模样。 他轻柔地将她拦腰抱起,不料还是惊醒了远青:“夫君,你回来了?” “夫人今日辛苦了。” “不辛苦,妾身与你说……” “不着急,明日再说吧。” 沈磬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入睡,直到她的气息平稳下来,才走出房门去隔壁洗漱用膳。 次日清晨,夫妻俩精神抖擞地坐在一起,沈磬带着笑意看远青手舞足蹈描绘昨日在尚书府的场景。 “夫君可没瞧见,那尚书夫人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难看。” “夫人真厉害。” “那是自然。” 成婚不过几月的时间,沈磬很满意地看到远青的性子从拘谨到放开,可以红着脸应下他的所有夸赞,然后像只小狐狸般洋洋得意。 “吏部尚书在朝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如此倒也不足为奇。但若是让旁人怀疑他已经投靠了陛下,就足以让他与其他世族产生裂痕。” 原来沈磬想的也是离间计。 吏部尚书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与沈磬算到一块儿去了,只可惜对方的动作太快,等他察觉的时候为时已晚,已经有些世族门庭不愿听从他的话了。 而这时候,姚纨懿再三地在朝堂上公开夸赞吏部尚书经验老道,让其他人要像他一样为自己着想,为百姓着想,铺平女子崛起的道路。 吏部尚书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就成了保皇一派,再想谋划些什么都不顺利了。 一日回到府中,偶然听见大儿媳在与夫人说话,谈到了早先在府内设宴的时候,中书令夫人显得格外热情,他才恍然大悟此事是如何发生的。 一怒之下,他与夫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口角争执,甚至都顾不得儿媳在场,指着夫人的鼻子就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说你们女子没见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知道要与我说?” 实情是在姚纨懿开设女子书院,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甚至大力推进女子为官经商之后,唤醒了许多本有才华,却被内宅所束的世族女子。她们已经两只脚都踏入了这四方天地,却还是期盼着听到更年轻的女子能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我告诉你,巾帼不让须眉,今年科举的榜眼不就是女子吗?她胜过多少男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尚书夫人振振有词,“若不是我嫁给你二十多年,我也有机会从政,怕不见得比你差!” “你,你……”吏部尚书没想到自己府上的女子,自己的夫人都信了这种言论,气得眼前直发晕,一口气没上来竟然直直向后倒去,惹来了一片鸡飞狗跳。 沈磬一直派人监视着尚书府内的动静,也饶有兴致地将尚书夫人的一番说辞重复给了姚纨懿听。 姚纨懿也是挑了眉尾表示惊讶:“她这话倒是说不错,那些已经成家的女子倒也是……” “陛下!”沈磬就知道姚纨懿会是这个反应,浅笑着阻拦道,“尚书夫人的话虽然有理,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女子书院发展正好,今年中举的才子才女也都刚刚安置完毕,陛下要循序渐进才好,一蹴而就不一定就会有好结果。” 姚纨懿粲然一笑:“还好朕的身边有你。” “若没有微臣,陛下的身边也不会缺能臣良将。” “可若是没有你和沈朗,朕不可能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日。” 那个时候,她刚刚失去明璟,可最亲的人却在密谋夺权,满朝上下都有自己的算盘,她的身边只有沈氏兄弟而已。 “所幸那段时日已经过去了。” 是啊,如今的大凉没有外患,内忧也不足以撼动根本,有些蛀虫不能拔除得太过干净,否则就会打破朝廷的平衡。 这个道理,还是她小时候在御书房玩耍时听父皇所说。 “纨纨还小,听不懂也没关系。” 父皇,纨纨听懂了。 第202章 惊魂 前朝的两件大事终于告一段落,却还未等姚纨懿好生歇一口气,寿仁宫的两位就在前后脚都发动了。 太医院上下本就严阵以待,在姚纨懿圣驾赶到之前,她们都已经被送进了产房,呻吟呼痛的声音此起彼伏。 “情况如何?” “夫人已经是二次生产,有经验,也能听进老臣的建议。只是太妃娘娘,情绪太过紧绷,如今产婆摸着说是胎位有些不正。” “你们听好了,产妇和孩子,今日都要务必保全,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老臣领旨。”太医又开始翻起了两人的脉案,几人开始斟酌着小心开药。 姚纨懿抬脚就要往产房里走去,却被门口的老嬷嬷拦下:“陛下,产房血气重,您身份贵重可进不得。” “闪开!”姚纨懿不耐地躲过了她快要触碰到衣袖的手,身旁的魏紫眼疾手快挡在了她的身侧,将老嬷嬷遮个严严实实,“朕就在这产房里躺过两次,还怕血气重?” 老嬷嬷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跟以前伺候的皇帝可都不一样:“老奴知罪……” 床榻上的郁夫人死死地抓住床梁上垂下来的两根布条,满头满额都是透明的汗珠,身下的血浸湿了一块又一块雪白的棉布。 “陛下……” 姚纨懿站在距离床尾不远的地方,恰好就在郁夫人的视线中,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唤到底是谁。 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相比,矮上了一头,可是重重叠叠,她仿佛又看到了他。 “陛下……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力气竭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姚纨懿却能猜到她应该是想到了明璟吧。 郁葳蕤,抛开所有不谈,她确是除了岫蓝之外,唯一真心挚爱明璟的女人。 “想想先帝,想想你的儿子,你要撑下去。” 郁夫人似乎听到了姚明璟的声音:“想想朕,想想阿嘉,你要撑下去。” “我会的,我会的……啊……” 郁夫人跟着产婆的指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啊——” 房中响起了婴儿大哭的声音,姚纨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原本以为自己足够镇定,迈步的时候才发觉腿像灌了铅一样,只能跌跌撞撞地离开产房。 “姑姑……” 阿嘉不应该在这里的。 “母……”阿嘉欲言又止,一脸担忧的神情,像极了小时候的明璟,“郁夫人怎么样了?” “她没事。” 姚纨懿在阿嘉的面前蹲下,他跟年年岁岁一般大,可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些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悲伤,“她生了一个女孩儿。” 阿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许久,听了这句话才明亮起来:“真的吗?是一个妹妹?” “是啊。” 话音未落,就有年轻的宫女满手都沾着血跑出来:“陛下,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不好了!” 姚纨懿立刻将阿嘉揽入怀中,不让他看见这血腥惊悚的一幕:“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陛下,奴婢这就带殿下出去。” 霜白接过姚纨懿怀中的阿嘉,温声安慰着,也注意着挡住他好奇的视线。 “太妃娘娘胎位不正,小皇子的肩膀先出来了。” 姚纨懿脑中“嗡”的一声,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她快步走进了周太妃的产房,她不像郁夫人,已然全身瘫倒在身后人的怀里,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 “娘娘,陛下来了!” “陛下……” 周太妃还保留着神志,勉强提了提嘴角:“陛下……” “不要说话了,留些体力,才好把孩子生下来。” 姚纨懿不顾现场的一片狼藉,大步跨到周太妃的跟前,握住了她如冰的右手。 “参汤呢?” “马上就来。” 周太妃摇摇头:“陛下,我不行了……姐姐她……” “她没事,已经生了。” “那就好……”周贤妃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终究是我没这个福气。” “参汤来了!” “快灌!” 姚纨懿一声令下,宫女也顾不得规矩,直接喂进了周太妃的嘴里。 “太妃娘娘,您要坚持住啊!” 姚纨懿想到了自己生年年岁岁的那次,几乎就要让阎王爷抓住人喂孟婆汤了,但最后还是靠求生的意志拉了回来。 周太妃多年来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又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让她更想要活下去呢? “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这种情况,保大还是保小?” 周太妃本来开始涣散的眼神慢慢回笼,恳求之情几乎让所有人都无法再多看一眼。 姚纨懿狠了狠心:“保大。” 周太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计任何代价保太妃平安。” “是。” 姚纨懿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如此激将,只盼她能生出一丝斗志来,拼一个母子平安。 不知是参汤起了作用,还是姚纨懿那一句斩钉截铁的“保大”逼得她母性大发,周太妃突然一把抓住了身后人的胳膊,开始用力。 产婆也很机灵,看准了机会将手伸进产道调节胎儿的位置,一阵痛苦的叫声冲破了屋顶,所有人都抖了一抖。 郁夫人抱着新生的女儿,心中很是挂怀另一边的情况。 “你去看看太妃娘娘情况如何。” 突然听到那阵凄厉的叫声,郁夫人的脸色又白了一点,只好贴着女儿的小脸,默念着“平安”。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周太妃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意志不再动摇,参汤也是一碗接着一碗,又过了一个时辰,这个孩子才算折腾够了呱呱坠地。 “是个公主,恭喜太妃娘娘,是个健康的公主。” 周太妃还未看上一眼便直直向后倒去,太医连忙上前把脉,再三确认只是脱力晕过去,并无性命之忧,才一步一拐地去向姚纨懿复命。 “陛下,老臣幸不辱命,太妃娘娘母女平安。” 姚纨懿在寿仁宫守了近两个时辰,说起来这也算是快的了:“好,今日辛苦了,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周太妃和郁夫人都是生的公主,算起来明璟已有二子三女,她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陛下。” 姚纨懿闻声抬头,是郁夫人身边的侍女,她很快会意。 第203章 辜负 郁夫人怀抱着初生的女儿,听到姚纨懿走近的声音,立刻就要挣扎着起身。 “不必了。” 姚纨懿脚下的步伐不变,只是虚抬了抬手,就有侍女极有眼色地拦住了郁夫人的动作。 “罪妾……” “一口一个罪妾,你也不怕折了孩子的福气。”姚纨懿嘴硬心软,在床边的软椅上坐下来。 “你想说什么?” 郁夫人母女的命运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商定,只待她出了月子,就可彻底离开这座皇宫牢笼,抛却自己身为郁氏女的负担,还有中宫皇后的累赘,去寻找自由。 “妾……想去为先帝守皇陵。” 姚纨懿的反应与郁夫人所想并不一样,她眯了眯眼睛,依然悠哉地轻啜了一口浓茶。她绷紧了心绪守了这么长时间,本以为可以放松下来,却还要在这里与她打机关,着实有些疲累了。 “陛下……” “你们都先退下吧。” 姚纨懿屏退众人,只留下了昔日的姑嫂二人,还有熟睡中的婴儿。 “为何?” 郁夫人真心以为姚纨懿会一口应下,毕竟她是先帝的亲姐姐,这样做对她是百利而无一害。 “妾,舍不得先帝。” 姚纨懿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郁夫人逐渐觉得不自在起来。 “既如此,你当效仿贞婉贵妃。” 郁夫人心里一紧,难道这步棋下错了,目的没能达成,反倒要赔上性命? “妾,也舍不得阿嘉和女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若是真心舍不得先帝,朕自会照顾好侄儿与侄女,让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陛下,陛下恕罪……” 姚纨懿抚摸婴儿动作看似轻柔,可是郁夫人只觉得一阵心惊胆战,连忙开始求饶。 “你不该试探朕的。” 芊芊玉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力量,郁夫人却止不住地颤抖,她比先帝发怒的时候更令人胆寒。 “陛下……” “让朕猜猜看,你是想以此为由,让阿嘉留在宫中。”姚纨懿的语气十分笃定,一点一点揭开郁夫人那本就算不上精妙的秘密,“只要先帝尚有嫡系皇子在世,朕的太子人选就永远都有争议。” 郁夫人能做的只有哭泣,她不像姚纨懿那么坚强独立,只能做一根依附于他人生存的菟丝花,嫁前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的人生只是为了别人罢了。 “朕以为,你看到朕大兴女子学院,鼓励女子从政经商,会想清楚你,郁葳蕤,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到头来还是为人刀剑,挥向自己最亲近的人。” 姚纨懿拍拍手,魏紫就把一个五花大绑的嬷嬷拖了进来,正是宫变之后,宫里重新指派到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 “不得不说,朕还是很佩服姑母的手段,哪怕到了当日那种情形,还是有办法给你留下人手。” 郁夫人不顾刚刚生产的虚弱身体,嘴里念着:“嬷嬷,嬷嬷……” 其实那是郁葳蕤最亲近的奶娘,大婚的时候没有跟随她进宫,反倒是在阿嘉出生之后才被大***浑水摸鱼送进来了,只待启用之日。 “朕没有耐心应付这种垂死挣扎一般的玩弄手段,是你亲手葬送了第二次人生,莫要怪朕心狠。” “陛下……” “将这个老奴才杖毙。” “陛下饶命啊,陛下!”郁葳蕤哭求着,“都是罪妾的错,是罪妾想岔了,罪妾愿意受罚!” “你本就逃不过!” 姚纨懿提高了音量,一双美目怒视着郁葳蕤:“朕以为你希望阿嘉可以躲开这种命运,身不由己,明枪暗箭,最终落得孤家寡人的命运!” “可他确实是先帝的嫡长子,本就有权……” “嫡长子又如何?他的身上还留着郁氏的血脉!” 郁葳蕤无能为力地看着奶娘被拉走,被杖责,耳边还能听到惨叫的声音:“我乃平国公与大***之女,郁氏三代国公未降……” “别让你自己难堪了,表妹。”姚纨懿冷冷道,“郁氏的每一份荣耀都是大凉皇族的恩赏,不管是公主下降,还是国公袭爵,这可不是你的先祖上了战场用命挣来的东西。” “是你!是你择我为后,是你将我送到这皇宫的!”郁葳蕤几乎已经失智,“陛下……陛下,你救救臣妾……” 她说话开始颠来倒去,姚纨懿也无心与她再多纠缠,不论是真疯,还是装傻,都不会改变她的结局。 “朕给你两种选择,一是入宝华寺为先帝祈福,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二是自我了断吧,为了你的儿女。” 姚纨懿俯身把摇篮中的婴儿抱起来,因着方才两人的对峙,她睡得并不安稳。 “乖……”姚纨懿动作娴熟地拍了拍襁褓,不再施舍给郁葳蕤一个眼神。 郁葳蕤知道今日胜算不大,却也没有想过是如此惨败。 “照顾好他们。”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姚纨懿是不是有听到。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姚纨懿没有回头,只听到“砰”的一声。魏紫不放心地冲进来,只见郁葳蕤触柱倒地,白衣染血,死相很是凄惨。 “陛下……” 姚纨懿怎会不心疼,可是比起郁葳蕤的不知领情,她只希望阿嘉和怀中的孩子长大之后能够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不至于有朝一日也走到反目成仇,刀剑相向的地步。 ”葬了吧。“ 她将婴儿抱到了另一边的周太妃屋中,她正因为外面的声响坐立难安,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如今这座皇宫可是姚纨懿做主,谁敢往上撞。 “陛下……您这是……” “传令下去,周太妃诞下先帝遗腹子,乃是一对双生女。” “姐姐她……” 姚纨懿把孩子往她怀里一放,毫无起伏地说道:“她已经随先帝去了。” 周太妃心如雷震,终于想明白了为何两月前起她就开始当着阿嘉的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言语间竟都是对皇宫的不舍。 “我……” “你安心养好身体,孩子们朕自有安排,会给你派人手的。” “多谢陛下。” 她只能抱紧郁葳蕤的女儿,低声念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第204章 冲突 回到信芳宫的姚纨懿只觉得身心俱疲,撑着额头问霜白和魏紫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是朕做得不够吗?” 霜白连忙宽慰她道:“陛下,切莫往心里去。” “当人的执念开始作祟,陛下,她就很难回到正道上了。”魏紫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自持,“与陛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无甚关系。” “抛开一切不提,她还是朕的表妹。” 魏紫弯下身子:“她确是陛下的血亲,但她辜负了陛下的托付。” “你们俩多关照寿仁宫,周太妃母女三人必须都平平安安。” 姚纨懿倒是多虑了,不用身边人再三提点,周太妃忍着不喜也把膳房每日送来的餐点一一咽下,将一对女儿贴身照看,若不是奶水不足,她差点都要亲自上阵了。 “你们每日都要将补汤按时喝下,如有任何不适,都要立刻回给哀家。” 周太妃还要反过来提醒自己精挑细选的四个奶娘,太医每日来请脉还都要把她们给带上,生怕女儿们出了任何差池。 姚纨懿派魏紫来送给两位公主择的名字,郁葳蕤所出之女为大,取名“绯”,而周太妃所出之女为小,取名“绾”。 “陛下选的都是情浓缱绻的好名字。” 殊不知姚纨懿当时也说了类似的话,只是口吻截然不同:“这当初的绮字选的就是太过缱绻,女儿家难道就只能知道这两情深浅的事儿?” 周太妃做足了月子,得了姚纨懿的允许,带着两个女儿去了一趟宫中的宝华寺,祭拜先帝。 她虔诚地在蒲团上跪下,手里的三支清香散发出淡淡的,令人心静的味道:“陛下,臣妾定会好生照顾好皇子公主,让他们平安长大,余生无忧,再也不用卷进这些勾心斗角的生死纷争中。” 周太妃闭着眼睛,朝前三次叩拜,丝毫没有注意到大殿右侧的香烛背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太妃惦记着孩子们吃奶的时间,正要起身向一脸和善的静安师太告辞的时候,一道灰色人影快速冲上前,夺过了其中孩子,另一只手上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剪子。 “统统都给哀家退后,退后!” 正是如今法号圆慈的赵琳钰。 剃去长发,换上一身灰色的朴素袍子,并没有让她的面相改变多少,反倒是有种冲突的割裂感,她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急得周太妃一边将另一个孩子往身后揽,一边上前求情道:“你快放下公主!她可是你的亲孙女啊!” “亲孙女?”赵琳钰冷哼了一声,“又不是能继承江山的孙子,就算死了又如何?” 周太妃听了这话目眦欲裂,没有想到这世上还能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祖母,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立刻将你宫中的令牌给我,准备一套宫女的衣服、一千两黄金和一匹快马,等哀家出了宫,自然就会放人。” 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赵琳钰的话,也没有人会真的相信她的计划能够成功。 “若是谁敢通风报信,你们就等着给公主收尸吧。” 赵琳钰的手指捏着孩子的脖子,她自然难受地哭闹挣扎起来,惹得赵琳钰全无耐心地快速拍打孩子的屁股,不悦地骂道:“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 周太妃可是一点都忍不了了,趁着赵琳钰低头看孩子的功夫,竟然直接冲上前,直接握住了锋利的剪子,鲜血就沿着手指缝滴落下来。 “快把公主抱走!”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上前将赵琳钰制服,将受惊的孩子重新送回到周太妃的怀里。 “不哭,不哭,绯儿不哭。” “老天,你对我可太不公平了!”赵琳钰被静安师太的人压制着,就猜到了待周太妃等人离开之后,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竟然将一片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了一个女人!” “你不也是女人?” 周太妃愤愤地驳斥道,她一向温婉,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可眼下就不想忍了:“陛下哪里输给男子了,平心而论,单就她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吞并大佑一事就已经胜过先帝许多了。” “那又如何?说到底,她还是女流之身!”赵琳钰仍然不知悔改,“这大凉的皇位本属于哀家的儿子,就算他不在了,也应该是阿嘉或者阿煦的,如今落到她姚纨懿的手上,她也有儿子,那跟哀家还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一点关系也不会有。” 宝华寺的大门突然大开,姚纨懿身穿明黄龙袍的身影背着阳光缓缓走近。 “从此大凉的皇室血脉身上与你赵琳钰一点关系也不会有。” “你……” “朕一直想不明白,从在大夏的时候就想不明白,废后苏氏、太后林氏,再到大凉的郁氏,和你,同为女子,都想弄权,却也偏偏看不起女子,贬低女子,不愿见到真正有能力的女子掌权,到底是为什么?” 赵琳钰无言以对,她入寺数月,也在每日扪心自问,这一辈子到底所求为何。年轻的时候,她想要压嫡姐一头,想要以后的大凉皇帝都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可现在,她想要逃离这座困了她大半辈子的牢笼,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朕也不想再费心去理解了。”姚纨懿也觉得心中疲惫感愈盛,“你既做出了挟持公主的事情,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静安师太会意上前请罪:“都是贫尼管教无方,还请陛下降罪。” “按规矩处置吧。”姚纨懿摆摆手就要离开,“生死都不必来回了。” “你杀了我吧!”赵琳钰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挣脱开来跑了几步,向姚纨懿跪下叩头:“陛下,你杀了我吧!” 这是她第一次唤姚纨懿“陛下”。 姚纨懿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你是先帝生母,凭这一条朕就永远不会取你的性命。但你在先帝灵前伤害他的女儿,你也确实应该向他谢罪。” 赵琳钰不敢,她没有自尽的勇气,在这一点上,她连郁葳蕤都比不上。 第205章 阿嘉 赵琳钰最后还是没有死,但静安师太将她赶到了最破落的院子里住,每天干的也都是浆洗衣服的活儿,美其名曰让她静心养性,其实也不过是想搓磨她罢了。 “若不是你脑子坏了想要去劫持公主,差点就害了我们这么多人!你难道不知道天子一怒,伏尸千里的说法吗?” 赵琳钰也许是后悔的吧,如今这宝华寺中任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可她硬生生的是忍了下来,甚至一次反抗都没有。 静安师太担心她又在悄无声息地憋着什么坏主意,每日都让四五个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明日就是周太妃带皇子公主们离宫的日子了,姚纨懿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寿仁宫。 “阿嘉。” 姚纨懿转了一圈才在花丛中找到他小小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根草,眼睛红彤彤的,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姑姑……” 他懂事地抹了抹眼睛转过身来向她请安,动作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如此乖巧,可偏生他应是调皮撒欢的年纪。 即便是明璟,姚纨懿仍然清楚地记着,他像阿嘉这般大的时候也会偷偷溜出宫室,在花园里抓鸟,玩得一身泥土脏兮兮的回来。 “过来姑姑这里。” 阿嘉听话地迈着小步子走近,在姚纨懿身上闻到了像母后能让人安心的味道,不由得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姑姑,父皇没有了,母后也没有了,阿嘉成孤儿了!” 稚子童言一下子打到了姚纨懿心中被层层保护起来的软肋,她也曾经这样对自己说,在十六岁失去父皇母后的时候。 “阿嘉还有姑姑呢,还有弟弟妹妹,不会孤单的。” 孩子不明白,为何母后在妹妹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为何太妃娘娘和其他人都对母后讳莫如深,再也不在他的面前提起,为何她们说妹妹是太妃娘娘的女儿…… 他小小的脑袋里装了太多的问题,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姚纨懿牵着他的小手走到了凉亭里坐下:“阿嘉,你现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姑姑。” “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是。” 阿嘉记得她们说姑姑现在当了皇帝,就跟以前的父皇一样,呼风唤雨,一言千金。 “母后呢?” “你的母后因为太过思念父皇,就去陪他了。” 这便是当初郁葳蕤的说辞,姚纨懿自我安慰也不算欺瞒阿嘉。 “那为什么妹妹成了太妃娘娘的女儿?” 方才阿嘉在花丛中蹲了许久,发上和衣服上都沾染了一点泥土,姚纨懿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帮他摘掉:“妹妹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还是需要有人来照顾她的,刚好与绾儿妹妹作伴,你说呢?” “那阿嘉一定要离家吗?” 姚纨懿手上的动作顿住,是啊,这本就是阿嘉的“家”,自己如此坚持要他离开,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她扪心自问,却也很难撇去杂念,厘清内心的想法。 “姑姑从来都没有问过阿嘉,你想离开吗?” 让姚纨懿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寿仁宫,再回过身来郑重地对她说:“想。” “为何?” “因为这里没有父皇和母后了。” 孩子的想法非常简单,他最亲的人若都已经不在了,那他留不留下来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母后曾说,这里是阿嘉出生长大的地方,不应该离开。可是阿嘉也记得太妃娘娘曾说,宫外的天地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做各种各样的事,阿嘉想去看看。” 姚纨懿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好……” “可是姑姑……”阿嘉伸出小手握住了她的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若是阿嘉想回家了,姑姑可以让阿嘉回来吗?” “当然。” 姚纨懿将他一把抱入怀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串一样掉落,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阿嘉永远都可以回来,姑姑承诺。” “太好了。” 阿嘉带着哭腔低声应好,他按照那人教他的话说了,妹妹应该就不会生病了吧。 周太妃正招呼着人检查所有箱子,毕竟前后加起来有五个孩子,东西真是多得令人头疼。 “陛下!”一歪头就看见姚纨懿牵着阿嘉走进来,连忙上前请安,“参见陛下。” “太妃免礼。” “方才还在说不知道阿嘉跑哪里去了呢,多亏陛下找到他了。” 周太妃一脸的爱怜,吩咐道:“赶紧带大殿下去梳洗换身衣服。” “妹妹呢?” “她们俩刚喝过奶睡下了,等醒了再去找妹妹玩,好不好?” “好!” 姚纨懿看到周太妃与阿嘉有来有回地说话,想着他未来应是会被养得很好。 “都收拾好了?” 姚纨懿打量着十几个箱子:“若是少了缺了,只管说。” “陛下安排得如此周全,哪里还能少了缺了的。” 周太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来总算是肚子卸了货,二来是可以离开皇宫与姐妹们相聚,一整个人都是红光满面的。 “你出宫之后可要先回家一趟?” “是,陛下。”周太妃点点头,“许久不见父亲母亲,合该回去小住一段时日,但也会把皇子公主们安顿好再带绯儿绾儿回侯府的。” “你要带绯儿一起去?” 周太妃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与绾儿都是我亲生的,当然要一起回了。” “好。” 姚纨懿神情很是感慨,倒是周太妃一副看得极开的样子:“陛下,我这也算是重活一回了,只想为了自己和孩子们。” “你能这么想,很好。” 周太妃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子:“为何姐姐没能这么想……” 郁葳蕤触柱而亡之后,周太妃就自作主张将那个房间封了起来,再也不许任何人进入。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 姚纨懿主动拉过了周太妃的双手:“当年是朕钦点了你们几人入宫,明日,朕也亲自送你走。” “多谢陛下。” 第206章 天地 次日,天色熹微的时候,姚纨懿一身鸢尾色常服,带着霜白和魏紫站在宫门口,眼前便是周太妃和阿嘉阿煦,另有数位奶娘照顾着三位幼龄公主。 “今日一别,愿来日再见时笑欢颜,无烦忧,互诉安好。” 姚纨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周太妃撇过脸擦了擦眼泪,狠狠地点了点头,拉着阿嘉与阿煦说道:“跟姑姑道别吧。” “阿嘉拜别姑姑。” “阿煦拜别姑姑。” 两个孩子的四岁生辰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宫中的气氛低迷,周太妃只叫膳房准备了寿面和他们爱吃的菜。姚纨懿被政务缠身,姗姗来迟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生出了困意。 可长了一岁,就像老成了不少,眼神都坚定不少。 “走出这道门,你们就不是皇子公主了,但姑姑永远欢迎你们回来。” 时辰到了,宫门缓缓打开,原本是空荡荡的街道上却站着两道纤瘦的身影,没有华服珠玉,可立在晨风中的模样却是格外挺拔。 “是她们!” 周太妃情急之下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去,三人相拥,六手交握,她们再也不是大凉宣帝的安贵妃、周贤妃和齐德妃,而是拥有自己姓名的安泉徽,周瑷和齐怀柔,是天下第一座女子学院的三位院长。 一道朱红色的宫门,就像是分界线,门里门外是两个天地,是两条道路,是两种结局。门外的她们三人,和门里的她一人,眼神交错,许多话都化作了无言的信任与默契。 姚纨懿出嫁之前是嫡出公主,受尽宠爱,与她们这样的世家女并无过多交集,算得上相熟的也只有郁葳蕤罢了。可是数年之后,却是她们四人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方,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努力奋斗。 八九辆马车载着孩子们,还有十几个箱子“吱吱呀呀”地往宫外驶去,姚纨懿只是目送着她们离开。 “陛下……” 姚纨懿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更不知自己是觉得感动,亦或是伤怀。 “陛下实在是憋得狠了,就哭出来吧。” 魏紫跟在她的身边,眼睁睁看着她扛起了一国江山,扛起了人情世故,甚至还扛起了先帝的儿女债,每日每夜都要费尽心力地筹谋算计,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未曾舒展过。 姚纨懿的眼泪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们会过得好的。”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做出了决定:“传令下去,十日之后,朕要回大夏。” “陛下!” 霜白和魏紫的声音里有意外,也有惊喜,毕竟魏紫本就是大夏人,她年迈的父亲还在金池城里呢。 “回去吧。” 沈磬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从怀中拿出了一本折子:“微臣拟好了章程,陛下不在朝的这段时日该如何安排,如何将政务传递给陛下知晓,都已经列好在内了。” 姚纨懿笑了笑:“有你在,朕自是放心的。” “陛下可别太放心了。”沈磬无奈道。 “要是换你来做这个皇帝,也不是不行。” 沈磬大惊失色地摆摆手:“陛下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您答应的只要十年,微臣可记着呢。” “知道了,朕知道了。”姚纨懿自讨了没趣,“难不成你还能当真?” “当真不了!”沈磬笑说,“微臣还想着能有点力气照顾妻儿呢。” “妻儿?”姚纨懿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个词,“难道说远青她……” 沈磬点点头,难以掩饰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大夫已经诊过脉了,保真的。只不过还未满三月,夫人不让微臣往外说。”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姚纨懿想给点赏赐,脑海里转过了好几个年头,都没有特别合适的。 沈磬拱拱手:“微臣斗胆向陛下讨一位医女,夫人自有孕以来,食欲不振,什么都吃不进去。” “这有何难,你自去太医院挑吧,若有什么拿捏不准的,就去问魏紫。”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远青一如往常地在府里等沈磬下朝回府,见到他身后跟着一位低头走路的姑娘,心中突然升起些微的不悦。 “夫君回来了?” 沈磬暗暗失笑,假装动鼻子嗅了一嗅:“夫人可闻见家里的醋坛子打翻了?” 远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粉拳砸在沈磬的胸口:“当着下人的面胡说什么?” 沈磬握住她的拳头,温声道:“你不是吃什么都不香,为夫就去向陛下讨了这位擅长制作药膳的医女来照顾你。” “你与陛下说了?” “是。”沈磬宽慰道,“陛下很为你高兴,只是她很快就要起程去大夏了,不知道会不会在你生产前回来。” “陛下要回大夏了?” 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让远青有些措手不及,她急急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起程,要留多久,可有交代?” “陛下自然有交代。”沈磬动手为她斟了一杯茶,“便是要你安心养胎,你和孩子若是出了任何差池,陛下就拿为夫是问。” “可……” “还有。”沈磬不得不感叹姚纨懿真是最了解远青的人,“陛下还说夫人你有两项极重要的任务,一是说动京城中的官员夫人募捐筹款,为女子学院做准备,二是为沈朗向林府提亲。” 当初姚纨懿提议为林瑶在朝中找一位义父,沈磬真的寻到了一户极合适的人家,在朝领三品军职,家中只有一位嫡妻和两位嫡子,幼子乃是双生,可惜生产的时候晚生的女儿因身体过于虚弱,只活了区区七日就走了,成了一家人难解的心病。 沈磬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特地登门拜访,与林将军闭门深谈了半日,将此事落定了下来。 做戏便要做全套,林夫人还离京回了一趟娘家,再出现在京城时,身边就多了一位蒙面少女,与她举止亲昵,俨然一副母慈女孝的样子。再过十日,京城中相熟的夫人就收到了林府举办认亲宴的帖子。 不论谁来打听这位少女的来历,林将军一家人都说是林夫人回乡探亲时,娘家里无父无母的旁支女儿。因着与她那没有福气的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她便将少女带回来认作义女了。 第207章 归路 自从姚纨懿决定起程回大夏的日子之后,好像这十日的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沈磬再次在宫城前做留下来的那个人,只不过上次送别的是沈朗。 “沈磬,有劳你了。” 姚纨懿脸上的笑意太过明显,就连正值新婚甜蜜的沈磬都觉得有些刺眼,草草低头行礼将她欢天喜地地送走了。 所幸这大半年的时间没有白白辛劳,沈磬自信就算姚纨懿休朝数月,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来。 姚纨懿并未特意派人前去给岳稚垣报信,但沿路上的驿站信使接到了大夏皇后的凤驾,自然也会按照章程一层一层送报上去。 时时被养得极好,一路上能吃能睡,并未受赶路的影响有任何的不适,让姚纨懿省心不少。 她此行轻车简装,有龙卫和春幽台的人暗中保护,也没有惊动地方官员,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话虽如此说,但姚纨懿还是碰上了话本子里最常见的桥段,当街强抢民女。 当精心打扮过的“孤女”扑到她的马车前,哀声求着她:“请夫人大发慈悲,救小女子一命吧!” 身后紧追不舍的富家公子哥和面目狰狞的打手们也很是尽职尽责地行恐吓之事,姚纨懿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救得了你一人,救不了其他人,你怎么不说要本夫人处置了那些人呢?” 女子没有想到姚纨懿会有此一问,而这一出闹剧已经吸引来了不少民众驻足,少不了有人对她的狼狈指指点点,而姚纨懿却从头到尾都隐身在马车之中,未露真颜:“陆公子出身尊贵,夫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觉得本夫人治不了这个姓陆的,却能笃定救的了你?这又是何道理?” 显然这并非是她们计划之中的发展方向,女子只好死死扒着马车不松手,求情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若是夫人当真不愿相救,小女子还不如横死当街。” 霜白可不会惯着这种人,娇斥道:“你这姑娘好不讲道理,又不是我们家夫人为难的你,怎么还把责任被推过来了?谁知道你是什么来路,还要近我们夫人的马车!” 说着话,霜白就要使人来赶她走,那女子也是机灵的主,大声喊道:“难道这世上就无正义之人能为小女子说句公道话吗?” “公道自在人心。”姚纨懿平静的声音在她的大叫大嚷中反倒显得更加出挑,“从你拦下本夫人的马车开始,你就从未说明自己姓什名谁,因何事惹了何人,如今又是为何要求人相助。无凭无据就靠一张嘴,若是真让你成了事,才叫没有公道了。” 三言两语却是将道理说的让人反驳不得,姚纨懿哄着怀中有些睡不安稳的时时,心中不耐这帮人绕了清净:“告诉你的主子,这点伎俩还不能入本夫人的眼,趁早散了,等本夫人严查起来,恐怕后果也不是他能承担的。” 这出戏看到现在,姚纨懿心中已经明白了六七分,此地乃是冀州地界,由知府陆知远管辖。此人政绩平平,不出挑,也不出错。当年冀州王氏一案事发,他有失察之罪,却也是在查案过程当中实实在在出了力的。因此岳稚垣最后也只罚了他半年俸禄,未曾动他的位置。 今日闹这一出,无非是想送个人到她身边,可惜陆知远把她想得着实简单了点。 其实也不能怪陆知远,姚纨懿的行踪成谜,留给他谋划的时间实在不多,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是非他往日水平。 “安心做他的地方父母官,省点力气吧。” 马车接着往前走,得到消息的陆知远把不成器的子侄狠批了一顿,再把目光转到跪在下方瑟瑟发抖的女子,竟然向管家使了使眼色送到了自己的后院里,当夜就收用了。 春幽台将消息送到姚纨懿手上的时候,她只扫了一眼就将纸条放到跳跃的火烛上烧了。 “这种人,合该革了好。” “陛下。”说话的是今日值守的龙卫,自从姚纨懿登基之后,龙卫也行督查百官的职责,她更是放开了这群人向她建言的权利,“可要去查查这个陆知**日里有无欺压民女的事情?” “怎会没有?”姚纨懿冷哼了一声,“你打量着他后院中那十几个小妾都是来历可循,身家清白的女子?” “那……” “你且去走访一圈,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的罪证,到时候数罪并罚,才能还冀州百姓一个安定的家。” “是。” 姚纨懿的归心似箭,这千里远的路程,她们只走了不过七日,就看到了“金池城”三个大字。 “终于回来了。” 可城门口只有寻常百姓来往进出,牵着驴,拉着货,或是埋头赶路,或是大声吆喝。 说姚纨懿心里没有点失落必然是假的,她总期盼着能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他和两个孩子。 一直行到皇宫门口,朱门大开,他左右牵着两个小儿,正是岳稚垣和年年岁岁。 姚纨懿怀里还搂着时时,扶着霜白脚步凌乱地步下马车,一个不当心就掉进了熟悉的怀抱。 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抓着他的衣袖,将脸埋进了胸膛里,而岳稚垣也是没有任何犹豫将她们母子紧紧拥住。 “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舍得回来了。” “你才是没良心的,陛下怎么不去城门外接臣妾呢?” 听她这样孩子气的话,岳稚垣笑出了声:“怎么,这还跟朕较上劲了?” “本来就是!”姚纨懿执拗地不肯抬头看他,“臣妾没日没夜地赶路,也不见陛下有多想见到臣妾呢。” “想见你。”岳稚垣接过时时,大手握着她,“走,咱们回家。” 第208章 深情 他们夫妻二人一起走向宫门,走向年年和岁岁,一家五口,历经波折之后总算团聚了。 路遇的所有宫人都规整地跪下来,不敢直视这对尊贵的帝后。 年年尚且还矜持着,岁岁早就腻歪在姚纨懿的怀里不肯放手了,一口一个“母后”带着哭腔,把姚纨懿的心都喊化了。 “岁岁好想你!” “母后也好想岁岁。” 两人就这两句话,从宫门口一直念叨到了昭祥宫里,直到一行人都坐定了,岁岁还黏在她的身上呢。 “年年,你怎么不说话?” 姚纨懿使劲了浑身解数才把岁岁哄好,转头见年年还端端正正地坐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目不斜视的。 “母后忙,不用管年年。” 这话一听就是还闹着别扭呢,姚纨懿看了岳稚垣一眼,就知道年年是记心里了。 岁岁安分下来了,时时也有岳稚垣照顾着呢,她走到年年身边蹲下来道:“年年,陪母后说说话可好?” “好。” “年年可是怨母后了?” 就这一句话,让憋了半天的年年红了眼睛,小嘴撅起来都能挂个油瓶了:“嗯。” 肯承认就好,姚纨懿就怕他小小年纪就跟她藏着秘密,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了。 “你还记不记得在大凉见到的舅舅?” “记得,是母后的弟弟,阿嘉的父皇。” “是。”姚纨懿挨着年年坐下,“舅舅生病了,不在了,母后就得替舅舅扛起母国的江山来。” “儿臣听她们说,母后跟父皇一样,也做皇帝了。” “是。” “那母后以后是不是就不能跟父皇、年年岁岁一起了?”他的目光盯在了时时身上,“只带弟弟?” 虽说童言无忌,可这一番话却让岳稚垣和姚纨懿心中震动,没有人教唆,年年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会的。”姚纨懿的语气斩钉截铁,一下子就安抚了年年的心。 “母后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姚纨懿摸了摸年年的头,“这下不生气了吧?” “年年好想母后啊!” 他们围坐一圈传膳,川梓带头领着小宫女进来,再见到姚纨懿也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川梓,许久不见了。” “娘娘!”川梓的性情还是稳重,硬是没在小宫女面前失了态,只是声音中的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情绪。 “好了。” 当着孩子们的面,岳稚垣和姚纨懿就算有千言万语也没得机会倾诉。刚用过膳后,岳稚垣就将年年、岁岁和时时打发了出去,反身就将姚纨懿抱住。 “陛下……” “纨纨,朕好想你……” 两人抱着抱着,温暖的氛围便开始慢慢变得不对味儿了,细细密密的吻从脖颈到爬到眼角,身上的衣服也一件接着一件被丢落在地上。 外面的日光还亮着,可帐中却如星夜,距离夫妻二人上次行敦伦之事都过去了一年多了,还是有时时的时候。 “还是抱在怀里的好,觉得真实。” 姚纨懿微微喘息着,听岳稚垣的心跳声砸在自己的耳边,这一刻她也可以终于卸下所有的防备和武装,不必再在脑子里绷着一根弦,生怕听到那一声“陛下,出事了”。 “时时那个孩子,长得像你。” 岳稚垣如是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时时,这个不在他眼跟前出生的儿子,白白胖胖,见着人就笑的小模样讨喜的很,也不认生,方才在他的怀里倒腾的小手小脚,精神头极好。 “尤其是那眼睛,跟纨纨是一模一样的。” 姚纨懿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很快就困意袭来,沉沉睡去了。 岳稚垣知道她这段时间实在辛劳,便找着话哄她睡觉。收复大佑的战役结束之后,裴巷永特地赶回了金池城向他当面回禀当时的情况,将姚纨懿的全盘计划和筹谋一字一句都告诉了他。旁人听到的都是她运筹帷幄,智勇双全的一面,可只有他知道内里的心酸,她本应该享受天底下最畅快的人生,可老天爷却对她的期待更高。 “睡吧,纨纨,安心睡吧。” 这是姚纨懿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从前一天的黄昏睡到了次日的日上三竿,岳稚垣都已经下了早朝了。 姚纨懿一边用着早膳,一边才认真打量起这昭祥宫的陈设,与她走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陛下还在这里理事起居吗?” 川梓笑着回道:“原本是说都要搬回到乾康宫去的,是公主殿下拦着不肯,陛下也拗不过。” “这个岁岁。” “母后!”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混世小魔王又来了:“岁岁来看弟弟了!” 岁岁盼这个弟弟盼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就像新得的玩具一般爱不释手,连天的都要与弟弟一块,连姚纨懿都打趣道:“你就不怕你哥哥吃醋了?” “年年才不会呢!”有了弟弟之后,年年的长兄范儿愈发足了,在岁岁和时时面前端起架子是一点都不带害臊的。 “皇兄好读书,成日就与书本子打交道,好生无趣的,岁岁还是觉得弟弟有意思。” 可真被岁岁说了无趣,年年还又听进去了。 兄妹俩像往常一样拌嘴,时时躺在床榻上伸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姚纨懿才觉得心里原本缺着的地方又被填满了。 “娘娘回来之后,笑的都多了。” “那是,说到底这才是娘娘的家呀。” 霜白和魏紫说的话,姚纨懿都听见了。 这才是她的家。 “陛下还在乾康宫处理折子吗?” “瞧这时辰,是的。” “去准备点陛下爱吃的脆鱼羹来,本宫要去探望陛下。” “是。” 许是小别胜新婚,姚纨懿刚一回来就更想尽点心意。 刚到乾康宫的门口,就听见了一阵悠扬的古琴声音。 “这宫里谁在演乐?” 小李子大老远瞧见皇后娘娘的仪驾,心道不好,竟然这么快就让她们碰上了? 第209章 东海 “何人在里面?” 姚纨懿见小李子举止慌张,心底里升起些许不安,可她对岳稚垣的信任依然占据了上风。 “参见皇后娘娘,是东海的太子殿下和滨海公主。” “既然是外宾在场,何以有乐声?” “滨海公主善琴,每次来都会亲自奏琴相伴。” “每次?”姚纨懿听到这两个字生出些不悦来,看来这还不是头一次呢。 “带路吧。” “是。” 小李子弓着腰,一刻不敢耽搁就带着姚纨懿往里走去。 岳稚垣正与东海太子上官琨手谈,不远处就是滨海公主上官珺白衣飘飘演奏古琴的模样,沉浸在宫商角徵羽的高挑低跃中。 “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随着上官珺的最后一个音骤然停驻,姚纨懿带起了身为中宫皇后的面具,抚掌叹道。 上官琨和上官珺立时意识到,这便是传闻中能让大夏皇帝若水三千独取一瓢的正主了。 “见过皇后娘娘。” 按照两国邦交的礼仪,东海的这一对兄妹理应向姚纨懿行礼。 “本宫初初回宫,还不知道有外宾到访,失礼了。” “哪里。”上官琨的样貌风姿就算是放在全天下的皇室子弟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姚纨懿少不得要多看两眼,“今日能够得见皇后娘娘的风采,实是琨的荣幸。” “滨海公主这一手古琴着实令人心醉,想来是从小费了不少心力练习。” “珺并无多少天资,只能以勤补拙,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姚纨懿在岳稚垣的身边坐下,一边仔细打量着两人正缠斗不分的棋局,一边说道:“方才这一首《渡秋风》未免萧瑟了些,不知公主可否再演一曲《笑江湖》?” 上官珺没有马上接应下来,先是看了一眼上官琨,而后秋水一般的眼眸就落在了岳稚垣的身上。 “公主可是不愿?” 见岳稚垣没有任何表示,上官珺努了努嘴,还是婉言拒绝了:“请皇后娘娘恕罪,珺今日有些疲累了。” 姚纨懿也不甚在意:“无妨,听说公主这几日天天都来为陛下演乐,本宫早晚都能凑上这个热闹。” 这话就等同于将滨海公主说成了宫中豢养的乐姬,可上官珺却能不为所动,娇声道:“听闻皇后娘娘如今更是兼任大凉女帝,怎会有时间听珺演乐呢?” 姚纨懿好整以暇地替岳稚垣落了一枚黑子,瞬间就将棋盘上的局势打开了一个口子,眼也不抬道:“公主这话说的可就有意思了,同为一国之君,难道陛下就不是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听你演乐呢?” “这……” “还是说滨海公主看不上大凉,亦或是朕这个大凉女帝呢?” “珺,不敢……” 姚纨懿悄无声息地看了岳稚垣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甚至眼神也有些游离,心中埋下了点点疑问,淡淡地下了逐客令:“如今这胜负已分,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琨,心悦诚服。” 上官琨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立刻就带着滨海公主请退了。 待外人都走了之后,姚纨懿才放下了脸色对岳稚垣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纨纨何有此问?” 岳稚垣的反应也比以往慢了一些,即便是看着姚纨懿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思绪竟然出现了飘散。 姚纨懿暗道不好,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小李子。” “在。” “扶陛下回殿中休息。” “是。” 岳稚垣一路上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并无任何反抗的举动,姚纨懿的心几乎都要沉到了底。 “霜白,去传春幽台的人来见。” 沈磬和沈朗都不在,姚纨懿对于破解此局没有十足的把握。 岳稚垣躺在床榻上,与姚纨懿一问一答条理极为清楚,可是两眼圆瞪,很是空洞。 “小李子,你随本宫出来。” 小李子悬着一颗心走到殿外,只听一声低低的怒喝:“跪下!” 他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请罪。 “东海的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回娘娘,东海使团是半月前抵达金池城。” “那这滨海公主又来了几次?” “前后算起来……”小李子的脑子开始快速回忆,“应该也有五次了。” “五次!”姚纨懿难掩惊诧,她不是不知道岳稚垣的性情有多么谨慎,怎么会与刚刚相识的这对兄妹如此投缘,还屡次单独见面。 “这滨海公主每次都是奏这首《渡秋风》吗?” “奴才不精乐理,但这首旋律确实耳熟。” 姚纨懿回身看了一眼还躺在床榻上的岳稚垣,眼前的景象像是瞬移到了那日姚明璟命悬一线的时候。 藏在袖中的粉拳攥紧,吩咐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去本宫宫里将魏紫带来。” “是。” 小李子一溜烟地爬起冲出乾康宫,姚纨懿则是移步回到了方才几人驻足的凉亭里。 凉亭里摆置的物品都是宫中所制,甚至连棋盘、香炉也都是乾康宫的用品,并没有外来之物。 香炉? 姚纨懿记得她方才走进的时候,隐隐闻到了一阵香味,很是特别。她信手掀开炉盖,里面却是干干净净,一点香灰都不剩下了。 她立刻觉得这里有猫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么快就收拾了去? 魏紫很快就赶到了,反复诊脉之后一脸疑惑:“回娘娘,陛下的身体非常健康,并无任何问题。” “可他为何会这半天都精神恍惚?” 主仆两人说话间,岳稚垣像是突然意识回笼一般,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姚纨懿这下更是确认这上官琨与上官珺两人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陛下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 “朕不是一直都在批折子吗?”岳稚垣觉得头有点沉,扶着额坐直了身体,“什么时候躺下来了。” 姚纨懿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你的意思是说,朕其实是与东海太子和滨海公主共处了一个多时辰,却毫无印象?” “是。” 两人心中都很清楚,这意味着岳稚垣很有可能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将许多秘密泄露了出去。 第210章 正妻 沐远韬等三人离开乾康宫之后,林宴许沉默不发一言。 “林兄,这也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事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林宴许愤愤握拳:“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偏偏是蛊虫这等上不得台面又有损陛下寿数的手段,我非得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狠狠惩戒!” “你们刚才没发现,皇后娘娘她……” “是。”沐远韬很快接话,“如今的皇后娘娘早已今非昔比了。” “命运弄人啊,不过大半年的功夫,谁能想到竟然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了如此纯粹的帝王之气。” 他们三人都是岳稚垣的左膀右臂,是大夏的栋梁之臣,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对天家夫妻到底会如何发展呢…… “若是陛下有……”严崇压着声音开口,“我是说万一……” 对面两人眼神不善,可严崇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们到底是拥护大皇子殿下,还是皇后娘娘……” “你是不是糊涂了!大皇子殿下不过四岁稚龄,就算是他,那也是太后垂帘听政。” 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女子不得干政,否则有伤国运,可姚纨懿终究成了全天下人的例外。 大凉的女子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消息不可能不传到大夏来,自诩有才的女子也开始蠢蠢欲动,在各地的茶楼饭馆里大言国事政令,颇有种与男子分庭抗礼的势态。 对于百废待兴的大凉来说,能用到女子之力许是好事,可在大夏却又全然是另一番景象,敏锐如他们三人,在这看似兴盛的表象背后嗅到了一点危险的味道。 “林兄,今晚你务必要安抚住东海这一对兄妹,严崇,你带人趁夜去使团下榻的驿馆搜查一番。”三人中依然是以沐远韬为首,看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林宴许和严崇心里还能安定些,“我这就去找人打探东海巫族蛊术的事情。” “好。” “咱们出宫之后先去附近的酒楼小坐,别让暗中观察的人察觉出什么端倪来。” 三人佯装无事,如往常一般去酒楼烫了一壶酒,又要了几碟下酒小菜,倚着窗棂笑谈片刻,直到严崇和林宴许府上有人来找,才拜别了彼此,各自回家去。 沐远韬看着其他两位兄弟无奈的神情中有藏不住的笑意,心中很不是滋味,要知道他的夫人可就从来不会这么做,从前问起,她竟然还惊讶道:“难道妾身还想让夫君在他人跟前面上无关,让夫君的同僚腹诽您是个妻管严?” 如今看来,真做个妻管严恐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独自一人策马回府,除了上前接过马缰的门房之外,也瞧不见别的什么人。 “夫君……” 乍一听到女子娇柔的声音,沐远韬一抬头却发现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 “燕姨娘。” 燕氏是秦如霜正儿八经给他寻的良妾,容色娇俏,惯会使些小性子博关注的,为沐远韬生下了长女,算是有宠有子的主儿。 “夫君,可要去妾身院子里坐坐?” 燕氏心底里的小九九可明着呢,她生下了长女,夫人身边抬的人生下了长子,如今夫人自己也是身怀六甲,若是再不抓着机会一举得男,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呢。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般没规矩?” 沐远韬轻轻将人甩开,大刀阔斧地就往秦如霜的院子里走去,燕氏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夫人还怀着身孕怎么伺候,难不成……” 越想越气,可燕氏也知道沐远韬的主意一向很定,即便是自己入府有孕最得宠的那段时日,也只把他从别人处拉过来一次而已。 “你说我这肚子怎么就没了动静呢……” 沐远韬耳力极好,即便走出了一段距离也还是听到了燕氏的嘀咕。 这其实是他的手笔,当初与秦如霜大婚之后很快就纳妾,还同意让妾室在主母之前生育,不过就是因着他年纪大了,加上秦如霜身有痼疾,留下一二子嗣便是对祖宗和外人都有了交代。 燕氏和张氏分别为他生下长女长子,他去的次数就也少了,更是暗中用了避孕的香料,免得庶出子嗣过多,留有后患。 要说他最期待的,自然是他与秦如霜的孩子了。 主院里都是秦如霜亲自种下的花草,晚风一吹,漾起了淡淡的香味,令人宁心精神。 “夫君回来了。” 秦如霜大腹便便,行走不便,沐远韬就快走几步扶住了她的一边胳膊:“身子重了就不要行礼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如今的秦如霜再没有了成婚头几年的疏远淡漠,通身都是即将为人母的温柔恬雅,说话也慢了下来:“夫君体贴,妾身……”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旁传来了哭声。 “这是……” “是大少爷在偏房呢,应该是醒了,奴婢去看看。” 第211章 争吵 “他怎么在你这儿?” “张姨娘得了风寒,大夫今日来看过说有些严重,亮哥儿身体不好,就送到妾身屋里来了。” “你自己还怀着身孕,怎么照顾得过来?”沐远韬皱着眉头,话里话外都是关切。 秦如霜早就不是当初的天真少女,几年的主母生活让她深谙夫妻相处之道:“亮哥儿听话,再说还有这么多丫头跟着,不用妾身费心。” “那好吧。”沐远韬搀扶着她在桌边坐下,“今日觉得如何?” “好得很。”秦如霜笑意不减,“夫君晚膳前被急召进宫,眼下可觉得饿?” “夫人若是担心为夫挨饿,怎么不使人来找?” 秦如霜被他这么一问,笑容滞了滞,马上就要解释:“方才……” “无妨,算了。”沐远韬怎会不了解她,约莫不是府里有事儿,就是亮哥儿欢姐儿那儿又小吵小闹起来了。 “为夫在外已经用过了。” “是。” 夫妻俩不约而同的沉默让一旁服侍的人都不敢抬头。 “过两日,请岳母大人过府来小住吧。” “夫君?” 秦如霜本来就在想这件事,母亲挂念她这身体怀孕不易,虽然两府相隔不远,可碍于情面,也不能三天两头地上门探望,抑或是遣人来看,显得对沐远韬是很不信任。 如今她怀孕近七月,总想着能找个机会让母亲来相陪,却不知如何向他开口。 “此乃人之常情,为夫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不近人情?” “妾身不敢。” “不敢……”沐远韬听了这话就来气,原本想着今日就歇在主院陪陪她,如今却是如坐针毡,立时就想走了。 “妾身恭送夫君。” 沐远滔被秦如霜这一句抢白惹得更是憋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秦如霜身边的嬷嬷看出了沐远滔的左右为难,连忙递了个台阶道:“夫人这几日为大人做了一条腰带,大人若是有闲,可否一试?” 沐远滔自然地就踩着台阶下来:“夫人有心了。” 秦如霜原本端坐着的身子被嬷嬷在暗中轻轻一推,只好起身与沐远滔一道走进内室,只见床头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之后静静躺着一条绣着绿竹纹样的墨色腰带。 沐远滔看着秦如霜在自己身前摆弄着腰带,长度刚好合适,她的嘴角也露出了满意的弧度,他突然握住了她来不及收回的双手。 嬷嬷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内室,临关上门的时候瞧见沐远滔伏在秦如霜的耳边低声说话的亲昵样子,心中略略生出一点得意来。 “夫人,以后就你我好生过日子吧。” 秦如霜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其意:“夫君……” “你看陛下与皇后娘娘,严兄和嫂子,还有宴许和弟妹……”沐远滔作出一副羡慕的神情来,“为夫也想与夫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秦如霜原本沉静的内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摆出了往日最常见的贤良神态来:“夫君可是觉得妾身服侍不够尽心?” “你心里是清楚的!” 沐远滔一语道破她的伪装:“秦大学士奉为掌上明珠的嫡幼女怎会不明白,你不过是害怕步上你嫡姐的后尘,才始终不愿将真心交付。” “妾身,有错吗?”见他如此说,秦如霜索性也就不装了,淡漠地抽出双手后退一步,直视沐远滔的眼睛:“长姐深爱陛下,是什么下场?” “她意图谋害皇后娘娘及龙嗣!” “那她也是妾身的长姐,就算父亲将她逐出族谱,这也是磨灭不去的事实。”秦如霜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但还是用手下意识地扶住小腹。 “若是她没有犯下这等错误,如今也是可以归家自由婚嫁,就如当初的德妃,现在的侍郎夫人一样。” “可惜没有若是,她已经死了。就连你我的婚事,都是陛下与皇后娘娘想要安抚秦家,和拿捏秦家的手段,不是吗?” “所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婚姻?”沐远滔眼里满是失望。 秦如霜梗着脖颈,终于不愿再掩饰深藏在骨子里的倔强:“是,一场交易,我不过是一枚棋子,任由你们摆弄罢了。” “好,好……”沐远滔伸手将身上的腰带取了下来,轻轻地丢回了木匣子里,“我欲与你真心相待,你却偏要逢场作戏,既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吧。” “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想要真心相待,那当初何必要同意纳妾,燕氏有女,张氏有子……” “够了!”沐远滔觉得眼前的女子简直就是在颠倒是非黑白,“这两人是你执意要抬,是你硬推我去,是你拒绝将子女养在膝下,来成全你秦氏女的贤名,如今何苦都要推到我的身上?” 眼见着里面的声音愈发大了,原本还乐滋滋守在门外的嬷嬷脸色巨变,想要进去调和却也不敢。 就在犹豫的时候,内室的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拉开,沐远滔一脸怒容地冲了出来,而秦如霜则是抱着高高隆起的肚子靠在床榻边,眼神呆滞,一副哭过的样子。 “小姐啊,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秦如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些口不择言的话,将他气走了……” 嬷嬷是过来人,知道身怀有孕的女子情绪起伏总是大一些,更容易说出会让自己后悔的气话,可眼下再解释也无用了,只好柔声安慰着:“等大人消气了,小姐再去跟大人示个好吧……” 秦如霜傻傻地捧着肚子低声喃喃:“我怎么会……” 沐远滔去了主院之后盛怒离开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张氏重病卧床,燕氏自然乐得蹦跶,自作聪明地带着汤羹去书房邀宠,却被喂了一碗闭门羹,连沐远滔的面儿都没见上,只得狼狈离开。 第212章 和好 这时候嬷嬷才听秦如霜断断续续地将她与沐远滔的对话一一复述,心中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可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忍心说一句重话,语重心长道:“小姐,容老奴僭越,大人的意思已然很明白了,不论之前有什么燕氏张氏,未来的日子他想与小姐一道过,这是好事啊!” “可长姐……” “大人不是当今陛下,咱们府中也并无像皇后娘娘那般的人物,小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奴不愿小姐的大好姻缘被平白无故地断送啊。” “是我错了……” 嬷嬷见她已经有走出这牛角尖的苗头,决定趁热打铁:“小姐你想,大人特别提到了陛下、严侯爷和林世子,他们可都是出了名的宠妻之人啊,小姐何必把大人往外推了去,便宜了其他人?” “夫人,燕姨娘方才去了书房,被赶出来了。” 外头的丫鬟恰时的禀报让秦如霜原本风吹雨摇的心慢慢回拢,她惶然地看向嬷嬷,带着哭腔说:“嬷嬷,我应该怎么做?” “若是小姐身体还受得住,老奴陪小姐去书房走一趟吧。” “他会愿意见我吗?”秦如霜想着他都已经把旁人赶出来了。 “燕姨娘岂能与您相提并论,大人这时候最想见的人自然是您了。” “好。”秦如霜自己抬手擦干了眼泪,郑重地将腰带叠好放进木匣子里,思忖片刻又让人去取了几缕红绳来。 嬷嬷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坚信只要秦如霜愿意迈出这一步,这小夫妻两人就一定有机会走到一起去。 从主院到书房,走路是极近的,这也是当时沐远滔自己开府大婚时特意吩咐管家的安排。虽然他与秦如霜是奉旨成婚,但他打从心底里是看重这位嫡妻的。 秦如霜竟然是在入府数年之后,才发现沐远滔的心意藏在了这处处的细节之中。 “夫人。” 书房的仆从刚将燕姨娘打发了没多久,就又迎来了夫人大驾,脑袋上都急出了汗珠子来:“大人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说了谁来也不见。” “你且去回吧,若是夫君真心不想见,我也就回去了。” 此时窝在书房里的沐远滔哪里有在处理公务,分明就是在闹脾气,听了外头的对话,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眼看着仆从小心翼翼地进来问话:“大人,夫人来了,可要请夫人进来?” 沐远滔刚想脱口而出一句“不见”,可嗓子就像被堵住了一样,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最后还是憋着一口气说:“进来吧。” “是。” 仆从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可沐远滔的心情更郁闷了。 秦如霜如愿见到了沐远滔,可一人在榻上坐着,一人在门口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沐远滔瞥见她手里拿着的木匣子,不领情地轻哼了一声,秦如霜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开始有了动作。 她先是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腰带取出来,走到沐远滔的跟前,扶着后腰艰难地在长榻的尾巴处坐下。 沐远滔瞧见她的动作,作势就要去扶,却没来得及,刚好撞上了秦如霜泛红却有神的双眸,像是在说:“夫君还是心疼妾身的。” “你来做什么?” “来跟夫君认错。”秦如霜老实回答,“夫君气冲冲地离开之后,妾身才如梦初醒,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活在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茧里,没有正视夫君的付出和心意,实是妾身的错。” “你……”沐远滔没有想到她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你以为这么两句话就会让我原谅你?” 秦如霜听着沐远滔孩子气一般的问题,忍住了想笑的冲动,认真地将腰带递过去:“妾身自认是一个很好的主母,善待妾室,教养子女,可却没有做好一个妻子,哪怕在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也是对夫君有了情意的。” 沐远滔没有接过腰带。 “就算这点情意比不上皇后娘娘对陛下,嫂子对严侯爷,还有弟妹对林世子那般深重,但若是夫君方才说的话算数,妾身也愿意与夫君同进退。” 她将腰带放在了他的手边,复又从袖中拿出了红绳,巧手翻转下就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同心结。 沐远滔知道她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太久太深了,若想要她一下子脱壳而出是很难的,但就这一步,他也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何必在乎是谁先低头,谁先认错,谁先心软,他原本就想与秦如霜携手白头的。 “你不必去多想这桩婚事到底是交易,还是谋算,日子是我们自己的,过得好与不好只有我们才能决定。”沐远滔的声音有些干涩。 “夫君说的是。”秦如霜以为他是想拿过同心结,没曾想却是将她的手也一并握住。 一时间夫妻相视无言,久候在门外的嬷嬷听见里头没有动静才觉得安心。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打开,竟然是沐远滔亲密地搀着秦如霜的胳膊一步迈一步地走出来。 秦如霜面色绯红,鬓角的头发也有些微微凌乱,眼神飘忽不定的,更是不敢对上嬷嬷关切的神情。 沐远滔也是一副餍足的样子,方才搂着妻子好一阵缠绵悱恻,眼里是半点也看不到其他女子了。 “你说什么?”燕氏顾不得形象一般拍桌而起,“你说夫人进了书房,两人还一道回了主院?” “是,听说两人十分亲密,大人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呢。” “真是岂有此理!”燕氏气愤也无奈,一旁不过两岁稚龄的女儿嘤嘤嘤地啼哭起来,她也只好连忙上前安慰。 沐府里疾风骤雨已过,随着夜色渐深,林宴许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13章 游湖 林宴许回府之后先是去了父母处请安,碰上了正作陪说话的夫人沐一媛,夫妻两人又结伴回了自己的主院。 “爷怎么一脸愁容,陛下召你进宫说什么了?” 虽然林宴许对妻子十分坦诚,可牵涉到龙体圣安,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沉声道:“今夜招待东海太子和滨海公主游湖,夫人可准备好了?” 沐一媛点点头:“是,爷交代过的事情,妾身自然是万事俱备的。” “好。”林宴许嘱咐道,“你要多多留心滨海公主的动向,若是有任何让你生疑的地方,都要记下来与我细说。” “是。” 一高一低两个人影看起来是如此的和谐,谁也没有注意到长廊的尽头阴影处也站着一个人,正是怀中抱着孩子的沐一婵。 沐一婵如愿生下了一个儿子,自认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如今更是暗中卯着劲儿与自己的堂姐和府中嫡长子一较高低。 “姨娘,咱们怎么不……” “姐姐在,你以为爷能看我一眼?” 沐一婵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走,该去给侯爷和侯爷夫人请安了。” 她没有忘记现在这个侯府还没有交到林宴许的手里,就算侯爷夫妻两人再不待见她,碍于她的生育之功,也不会当众落她的面子,让儿子与祖父母亲近点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刻钟之后,林宴许与沐一媛便一起搭乘马车出府去了。 今夜万里无云,月色如水一般流淌而下,金池城最出名的兰湖上飘着好几座华丽的高船,隐隐传来人们觥筹交错的说话声,如珠玉落地的奏乐声,还有醉酒后的畅笑声。 上官琨与上官珺自见到林宴许的第一眼起,就始终悬着一颗心,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神态自若,带着妻子与众人谈笑风生,还尤为关照他们二人是否酒足饭饱,甚至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兰湖景色比起东海如何?” 上官琨混迹于人情交往场所多年,自然懂得如何与人周旋:“林大人,这兰湖美景果然名不虚传,更别提这乐伎更是出色,尤其是那个弹琵琶的,指法真是令人心神荡漾啊。” 林宴许眼珠一转,笑着说道:“陛下看重太子殿下,下官自然不敢怠慢,这兰湖设宴用不到宫中乐伎,今日请的都是春幽台的佳人为太子殿下助兴啊。” 沐一媛则是挨着上官珺,眼下已经可以亲密地挽着她的胳膊道:“这春幽台,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听说?” 上官珺一如既往地佯装天真无知的模样:“不知,夫人可得好好介绍下。” “春幽台呀可是个绝妙的去处,里面的女子四艺精通不说,一个个更是解语花儿一般的妙人,打量这金池城上下的男子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春幽台了。” “那不就是烟花……” 沐一媛连忙补充:“不会不会,这春幽台里面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殿下可别想歪了去。” “哈哈。”上官珺眼波流转看了一眼隽秀的林宴许,忍不住打趣道,“就不知世子殿下可去过,可有哪朵解语花入了眼?” 林宴许不防被问及,镇静地与沐一媛相视一笑:“下官家中有妻足矣,何须再寻解语花?” 上官琨称赞不已:“陛下与皇后娘娘已是世间难得的神仙眷侣,没想到连林世子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说起来也不对,府中的沐一婵母子活生生地在那儿摆着,可眼下夫妻俩也不用费劲解释,只颔首应承下来。 “听说太子殿下还未娶亲?” 上官琨摆手道:“都说男子应当成家立业,可孤觉得未立业,不急成家。” “那公主殿下也正值芳龄,太子殿下作为兄长也得为公主殿下考虑啊。” 沐一媛垂眼的时候发现上官珺腰间带的香囊气味似乎有些奇特,便刻意将话题带到了婚嫁上,几人翻来覆去地说着车轱辘话,她便趁乱巧手解下了香囊,塞入了自己的袖中。 林宴许接到了沐一媛的眼神示意,便想了个由头与她先行脱身,将上官琨兄妹俩交到了另一个陪同官员的手中。 两人一并走到了船尾无人注意的地方,沐一媛拿出了香囊:“这是滨海公主随身携带的香囊,妾身闻着味道有些不对劲,便悄悄拿了过来。” 林宴许于香料一道一无所知,但他更相信沐一媛的判断,当机立断将沐一媛香囊中的东西悉数取出,与上官珺的香囊行调包之计:“一会儿就将香囊丢在方才我们说话的地方,让别人提醒她就好。” “是。” 夫妻二人配合默契,就在上官珺伸手摸向腰间,即将发现香囊不见的时候,就有一个侍女端着酒壶上前道:“殿下,这可是您的香囊?” 上官珺连忙接过,面带笑容却也十分警惕地问道:“你在哪里捡到的?又怎么知道是本宫的香囊?” 侍女对答如流:“就在船舫的门边上,奴婢注意到殿下方才在那里与人说话,便自作主张送过来了,若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怎么会。”上官珺这才放松了紧绷的双肩,和善道:“本宫应当赏你才对。” “多谢殿下。” 她用余光扫了扫,寻找林宴许与沐一媛夫妻的身影,发现他们在十步远的地方与旁人说话,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挥退了侍女。 等她回到上官琨的身边:“出什么事了?” 上官珺下意识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无碍,皇兄。” 上官琨打量着她泛着玫瑰红的脸颊,低声说道:“酒劲上来了,言多必失,咱们回驿馆吧。” “好,都听皇兄的。” 言罢,两人便去寻了林宴许说要离开。 林宴许算了算时间,没有把握严崇那边是否来得及搜查完整个驿馆,便想找理由将他们再多留片刻。 没想到上官琨格外坚持,林宴许也不好做得明显,只好眯着眼睛目送东海的马车渐行渐远。 第214章 药引 晚间用膳的时候,年年敏锐地发现父皇母后之间的气氛不对,几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岳稚垣一个劲地给姚纨懿献殷勤,可是她却连一点好脸色都装不出来。 直到年年带着不知事的岁岁离开,时时也被奶娘带去哄睡之后,岳稚垣才从身后缆住姚纨懿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道:“纨纨,你还要生气道什么时候?年年都觉出不对来了。” 姚纨懿打从心底里觉得不解:“那可是巫族的蛊术,只要想到你的身体被人谋算,臣妾心中就如刀绞一般,为何陛下却跟没事人一般?” “急有何用?” 岳稚垣**之前也曾长久为自己的生命担惊受怕,唯恐一招不慎被人谋害,误了大业,也误了卿卿,可如今他有妻有儿,却看得更开了些。 “谁也没有料到堂堂东海王室竟然会与巫族之人有所牵扯,还会把这种阴险招数用到朕的身上,这许就是命数,若得解便是万幸,若是不得解……” “朕便要东海陪葬!” 岳稚垣从未见姚纨懿这等明晃晃地咬牙切齿,小脸上神情紧绷,竟惹得他心中发笑:“好。” 姚纨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一次在岳稚垣的面前用了帝王自称。 “纨纨,你如今是大凉女帝,不必纠结称呼,唤我七郎吧。” 岳稚垣乃是大夏先帝第七子,如此称呼倒也合乎情理。 “七郎。” “纨纨……” 随着他愈发靠近,就在这暧昧即将融化的时候,姚纨懿突然开口煞了风景:“我已经写信去春幽台,让他们快马加鞭去大凉寻周神医来,应再有个几日便能赶到了。” 岳稚垣心中无力,以吻封唇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纨纨,春宵苦短,切莫负了这好月色。” 姚纨懿只觉得天旋地转,挣扎着瞥见了一眼窗外,分明是个阴天,哪儿来的月色可言,这男人又说瞎话了。 自那日之后,上官琨便不再上书求见,只安心与林宴许商谈两国邦交贸易条款,甚至处处试探,并未发现对方萌生任何疑心,才背过身来与上官珺使了一个安抚的眼色。 尽管如此,上官珺仍然觉得心有惴惴,那夜短暂的遗失香囊当真只是意外吗? 春幽台接到姚纨懿指令,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旋即飞鸽传书给大凉的暗桩,隔日便拉上周神医启程往金池城的方向赶路。 周神医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虽说身体硬朗,可到底是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捏着花白的胡子道:“怎么都是急吼吼的事情,我都快要散架了呀。” 嘴上抱怨着,可周神医却不好对姚纨懿有任何的不满,只因她给自己送来了天资极高的关门徒弟,正是姚明璟与废妃荣氏之子阿煦,此子性格内敛,小小年纪摆弄着草药也能坐主一整天去,周神医可是越看越喜欢,背后直呼终有可继承衣钵之人了。 “周神医,您就快点吧。” 这边一路风尘仆仆,那头也没有消停,上官琨请林宴许传达了他五日后便要携使团返回东海的消息。 按照规矩,接风送行都应由东道主设宴款待,岳稚垣与姚纨懿闻言相视一眼,便知道上官琨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严崇使人传信来说,查到了东海王后原是巫族圣女,后离家下山,盗用了官员之女的身份入宫伴君,率先为王室生下一子一女,备受东海国王的宠爱。” “就不知道东海国王知不知道这位王后的真实身份了……” “巫族世代与世隔绝,严崇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村民处探得入山的门道,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好。” “周神医也即将进京,七郎很快便能好起来。” 姚纨懿心疼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不过数日实践,他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灰白之色,这蛊虫实在是厉害的紧。 “纨纨,我乏了。” 当着外人的面,岳稚垣尚有气力维持精神,可面对姚纨懿,他才可以安心露出自己脆弱的模样。 “你睡吧。” 姚纨懿为他掖了掖被子,心中对上官琨兄妹二人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她重新回到案前坐下,翻开了折子开始批复。 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大半年前,只是这一次,她绝不能再失去岳稚垣了。 “传令下去,让春幽台和严崇都再快些。” “是。” 最后,还是周神医的脚程更利索一些,夜半时分赶到了金池城,春幽台持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将周神医直接送到了信芳宫的门口。 姚纨懿身着月白色寝衣,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衫,连鞋袜都顾不及,连声说道:“快请周神医进来。” 她赤脚走在冰冷的宫室地板上,凉意直冲上头顶,周神医二话不说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为熟睡中的岳稚垣诊脉。 每一个呼吸的沉默都足以淹没姚纨懿的神智,她紧咬着下唇才能保持清醒,生怕周神医对她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那等同于是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周神医反复把脉之后,并没有马上给出结论,又抽出银针在他的指尖取血。 魏紫适时地送上了沐一媛在上官珺身上发现的香料:“周神医,这是下蛊之人随身携带的香料,您看看可有蹊跷?” 周神医如获至宝,嘴里一再念叨:“幸好,幸好,你们还有这种东西……” 姚纨懿强压抑着催促的念头,等着眼前这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慢悠悠地研究,总算等来了一句:“有得救。” “当真!” 姚纨懿顿时拔高了音量,仿佛胸腔中被注入了力量一般,川梓、魏紫等在旁服侍的一众人等也都面露喜色。 “当然是真的。” 周神医仗着年纪大,又与姚纨懿有忘年之交的情谊,从来都不顾她到底是皇帝、皇后还是公主的身份,胡子一翘就说道:“老夫说有得救,当然就是有得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还缺一样解药的引子,少了这个东西,恐怕也无法全解。” “是什么?” “下蛊人的心头血。” 上官珺…… 第215章 巫族 此刻正在驿馆中熟睡的上官珺突然惊醒,只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她立刻坐直了身体,两只手用力地捂住胸口,眼神无措,嘴里喃喃:“怎么回事……” 自从她学习了这蛊术之后,岳稚垣是她真正下手的第一人,况且还是这等恶毒的蛊虫,如此几日都不得安眠,将不谙世事的上官珺折磨得不轻。 可这沉重的心理却无法与人说,就算是上官琨也总是自信满满地认为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上官珺后半夜也只能时睡时醒地度过,而信芳宫中则是灯火通明。 周神医依据上官珺的香料组成分析出这是下蛊人为了免受影响而特别配置的解药,可以有效地缓解岳稚垣中蛊的症状,可蛊虫已经进入了岳稚垣的体内,要想将它引出来,还需要别的法子。 “严崇那边还是没有音讯?” 周神医正在为岳稚垣施针,而她确实一点忙都帮不上。 “按照估算,严侯爷最快也要等到后日一早了。” “后日便是送行宴,不知道是否能赶得及。” 姚纨懿甚少祈求神佛,如今却愿意长跪不起,只求老天再多给她一些时间。 突然,岳稚垣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姚纨懿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只见他连连吐出黑血,景象十分可怖。 “父皇!” 谁也没有注意到年年就扒在了寝殿的门口,见到这一幕惊恐地叫了出来。 “年年!” “父皇!”小小的孩子不能理解为何记忆中无所不能的父皇突然就病倒了,“母后,父皇这是怎么了!” 姚纨懿心中大悲,却也只能将年年紧紧地抱在怀中安抚:“父皇吃坏了东西,吐出来就会好的。” “当真?” “当真,母后何时骗过你?” “上次从大凉回来的时候,母后就骗过年年。” 年年天真的回答让姚纨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一边认错一边劝慰道:“父皇这次病得重了,可是有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在帮他,年年放心,也不要吓着岁岁,好不好?” 岁岁对岳稚垣的依赖更甚,或许是因为他在两个孩子中间,总是对年年严厉,对岁岁偏宠的缘故,现在的岁岁一日见不到岳稚垣就会各种哭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年年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年年真乖。” 姚纨懿突然觉得这个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心生疼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若是父皇看到年年如此懂事,必然会夸赞你的。” 年年担忧地问道:“母后,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吗?” “是,你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地上的黑血痕迹,知道周神医只不过将他体内的淤积给逼了出来。 真正的治疗还要等严崇回来才行。 东海是一个临海的蜗居小国,因着王室世代都与人为善,从无冲突,因此也能安安生生地存续了数百年的时间。 当然这只是外界人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东海拥有得天独厚的防守优势,所有进处都有烟瘴密林阻拦,王室又重金养着一支战力强悍的水军,实在是留足了后路。 眼下夜色正浓,金碧辉煌的王后寝宫中却有点点动静。 “何事?” 东海王后谢隐是极为妖娆妩媚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引得国王十年独宠,最后更是力压众位高官之女登上王后之位。 “娘娘,圣女下山了。” “你说什么?” 谢隐眼神中流露出危险的信号,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此事尚且不知,线人来报圣女随他们下山,如今已经快要东海了。” “务必要将他们留下,生死不论。” 短短的一句话,可是给严崇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们一路上乔装打扮,靠着春幽台在东海中的人脉才躲过了王室的眼线,顺利见到巫族的现任圣女,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力气才能将人带走,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眼识破,非常爽快地就同意了。 “巫族蛊术并非害人性命的手段,如今既已酿祸,我自然有义务下山。” “多谢圣女。” 严崇打量着眼前这位以黑纱遮面的女子,心生疑虑。 “我叫谢茗,当今东海王后是我的双生姐姐。” 一听竟是家事,严崇识趣地没有过问。 谢茗轻装简行,只从房间中的架子上挑选了几个普普通通的罐子装进包袱里,就与严崇几人下山了。 “你可得小心,谢隐从来没有停止过监视巫族,就算你们幸运能够混上山来,今日之内,她必然能得到消息。” 严崇坦然一笑:“既然这是她的地盘,我便已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我等几人也不是吃素的,想来还是能拖些时间。” 他们二人都没有说错,谢隐的确知道了,严崇也确实争取到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但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东海的时候,一群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招招致命,显然就是冲着他们的性命来的。 “她果然是狠心的。”谢茗淡淡的声音里掺着无奈、释然和通透。 “你们是姐妹双生,她怎会连你也……” 严崇忙着应付这些身手奇高的刺客,连话也没有说完,就发现谢茗突然向他们撒了一阵药粉。 “闭气!” 有几人反应不及时,还是吸了一口药粉入胸,只觉得眼前一阵摇晃却没有立刻昏倒过去。 反观那群黑衣此刻,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毫无招架之力。 “这是什么道理?” 谢茗沉声道:“这些人是谢隐豢养的杀手,平日里都用蛊术控制着,这个药粉便是能够诱发蛊虫发作的引子。你们体内又没有蛊虫,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谢隐竟然想不到你会用这招压制她的人?” “谢隐生性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她光环之下的妹妹呢……” 谢茗笑得十分自嘲,抖了抖身上沾染的药粉,脆声道:“走吧,你的皇帝陛下不是命在旦夕吗?” 第216章 好戏 谢茗的身手并不逊色于严崇,直到进入大夏边境,谢隐派来的杀手也是接连不断,很快就将谢茗带来的药粉消耗殆尽,只能靠近身肉搏来逐个击倒。 不过半日时间,一行人已经经历了四场刺杀,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受伤。 “圣女你……” “我没事,赶紧赶路吧。” 谢茗的右臂上被剑重重地伤了一道,只是隔着黑纱看不清她的脸色,坚持催促着严崇抓紧时间离开此地。 她在害怕,害怕谢隐会亲自出手,届时就无法收场了。 谢隐确有此意,只是月圆之日降临,她不能离开东海国王的身边,这才让严崇和谢茗得以脱身。 驿馆中,上官琨洋洋自得地对上官珺打着包票:“你且等着送别宴上,我们就能让大夏皇帝陛下乖乖地将江山送上门来了。” 上官珺有谢隐亲传的蛊术药粉,只要下在宴会所用的酒水中,便能一举将文武百官全部拿下,届时他只要李代桃僵,假扮岳稚垣几日,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将龙位收入囊中。 “皇兄,我觉得那个皇后娘娘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可别小瞧了她。” “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你还真以为她像那些愚民传得那般有勇有谋?”上官琨轻哼了一声,“不过是靠着那对沈氏兄弟,一文一武替她安定朝局罢了。” “是……” 严崇果然按照预计的时间将谢茗安全带回了皇宫,她带来了巫族秘药,对周神医的方子也是赞不绝口:“没想到周神医竟然如此了得,实在是佩服。” 即便是在信芳宫中,她也依然是掩面示人。 “今晚就是送别宴了,还请圣女随朕一同出席。” 姚纨懿希望她能够在场来制约上官琨与上官珺这对兄妹,毕竟她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了这蛊术。 “只不过需要圣女换身衣服,还有这面纱……” 女子若无必要,少有自愿以纱遮面,姚纨懿猜测谢茗应该是有自己不可对人说的原因才是。 谢茗沉默了片刻,还是抬手将面纱取下,露出了背后一张满是伤痕的面容。 “这……” 胆小的宫人甚至低低叫了一声,姚纨懿面上不显,心中亦是感到震动,若是没有这数十道深入骨头的刀痕,该是一张多么美艳的容颜。 “吓到你们了。” 谢茗言语中还夹杂着歉意。 “是谢隐的手笔?” “她说我不配与她长着同样的面容,所以在她荣登王后宝座之后,便亲自回了一趟巫族,将我的脸给毁了。” 谢茗像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她是天之骄女,于蛊术一道上的天资是族中从未见过的高超,十二岁被奉为圣女。只是身为圣女必须终身不嫁,保持处子之身,而且生活起居上也是不得铺张浪费,简朴过活。她不愿受这清苦,便与族中撕破了脸皮,说她一定能得天底下的荣华富贵。她离开之后,我就接任了圣女之位。不过三年时间,东海国王昭告全国,敕封谢隐为后,我就料到她一定会有所动作,就是……” “她亲手划伤了你的脸。”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本就断情绝爱,这张脸毁与不毁并无差别。” 姚纨懿是极看不上谢隐这种人的:“怪道上官琨与上官珺被养成如此乖张偏执的性情,原是其母不慈。” “陛下所中的蛊虫本就是下蛊人心头血所饲养的,想来这段时日,上官珺也不好过。” “害人之人若还能安枕,岂不是欺老天无眼?” 为了养精蓄锐,周神医给岳稚垣开了安神汤,一日下来大多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 “纨纨。” 许是因为甚少说话,岳稚垣的嗓音有些嘶哑:“你不要挂心了,有周神医和巫族圣女在,我不会有事的。” 姚纨懿连日愁眉不展,岳稚垣何尝不觉得心疼。 “你可知道年年日日来探,连个四岁大的孩子都觉得担忧,更何况是我呢?” “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七郎!”姚纨懿紧紧地抱住岳稚垣,“不要像明璟那样对我,我真的受不住……” 这是第一次,她的声音有止不住的颤抖。 “纨纨,为我更衣吧。” 以往岳稚垣要早起上朝,他也不舍得让姚纨懿劳累去做这些事情。 可今日,她就像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为他整理衣服,束紧腰带,端正玉冠,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还身中蛊术的事情,只觉得眼前这样美丽温婉的女子是他的妻,儿女的母亲,还是一国女帝。 “七郎怎么了?” 姚纨懿觉察到他情绪的波动,以为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可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让她更觉得忧心。 “无碍的。” 岳稚垣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走吧。” 这宴席办得不算铺张,但却十打十的隆重,给足了东海小国颜面与排场。 严崇是个从军的粗人,不会装模作样,为了不露馅,沐远滔和林宴许只把他塞在自己人中间,由他们两人去跟东海人打交道。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不知两位殿下对今日的宴席可还满意?” 林宴许这个问题意有所指,方才已经有人来报,上官珺身边的人装成大夏宫女的打扮去了一趟膳房的酒窖,想来是已经动手了。 “甚好甚好。”上官琨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林世子应该知道孤没有其他喜好,唯独爱酒,只好请陛下多拿些好酒,来让孤开开眼界了。” “那是自然。”沐远滔笑着接下了他的话茬,“今日备了数种好酒,一定让太子殿下饮个痛快,不醉不归。” “哈哈哈,使不得,使不得。”上官琨还装模作样地推拒一番,“明日一早就得上路了,若是今夜饮得太醉,明早头可是要疼的。” “两位殿下明日出发,臣等合该去送一送。” “林世子客气了。”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好戏,开场了。 第217章 乱起 外人看不出岳稚垣的异样,但上官琨却能注意到他眼底的淡淡浑浊,嘴角勾起些许的弧度,似乎已经在提前庆祝胜利。 帝后并肩而来,长长的衣袖下是相握的两只手,互相给予力量。 身为皇室出身的两人,早已见惯了明枪暗箭,既然上官琨尚且不知他们已经反被动为主动,倒不如让他再自得片刻吧。 巫族圣女谢茗打扮成魏紫的模样,低垂着头跟在了川梓和霜白的身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眼角余光撇见近在咫尺的上官琨与上官珺兄妹,从熟悉的眉眼中仿佛看到了她的姐姐谢隐。 上官珺的手边还是那把古琴,想来很快就要找机会以献艺为由当中诱发岳稚垣身体中的蛊虫发作了。 “臣等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免礼平身。” 岳稚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近前:“今日为东海太子殿下及滨海公主践行,众爱卿不必拘礼,奏乐吧。” “陛下。”上官琨急不可待地起身说道,“这段时日承蒙陛下款待,孤与皇妹实是感怀在心,皇妹善琴,愿献曲一首为陛下助兴。” 岳稚垣只是含笑看着他,并没有接话,旁人也是面面相觑,不作言语。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道女声响起。 “今日两位殿下才是主角,劳公主献艺着实不妥当,传扬出去有损体面啊。”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林宴许也附和道,看似一副体贴的样子劝谏:“太子殿下,此前您还称赞过宫中乐伎技巧高超,还请安心看演。” 上官琨可不会因为三两言语的推阻就罢休的:“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以曲言谢才是雅兴,难不成还要有那些黄白之物才能入了娘娘的眼?” 这话说的挑衅,可姚纨懿却是脸色不变,依然言笑晏晏。 林宴许还想说些什么为她解围,不料姚纨懿一抬手就止住了他的话头:“太子殿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本宫若是再行阻拦就不合适了。” 她转向岳稚垣道:“陛下意下如何?” “都听皇后的。” 岳稚垣乐得做她的“提线木偶”,眼神示意道:“太子盛情难却,众爱卿就与朕一道欣赏滨海公主的琴艺吧。” 此话一出,上官琨与上官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将她当作什么了? 姚纨懿的眼神带着嘲讽: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上官珺只好强忍着羞意,带着古琴走到了大殿当中,黑发飘散,长袖曳地,她一抬手便是琴弦叮咚,正是姚纨懿此前听过的《渡秋风》。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可随着旋律愈发激昂,岳稚垣额上的青筋突然暴起,大掌拍在桌案上,上身前倾,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 “陛下!” “陛下!” 坐在近旁的人都朝他的方向扑过去,没有发现上官珺的乐音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有向上扬起的趋势。 “啊——” 岳稚垣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嘶吼,景象很是令人惊恐。 冷眼旁观眼前的一片慌乱,上官琨还饶有兴致地饮了一杯酒,那是他自己带来的,与宴席上所用并不一样。 果然,场上饮过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捂着胸口,或是额头,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开始摇晃。 就在上官琨以为胜局在握的时候,姚纨懿却突然站起,抬起右手,冲着沉浸在演乐中的上官珺微微眯眼。 “嗖——” 她竟然带着袖箭! 上官琨反应不及,转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上官珺当胸中箭,瞪圆了眼睛向后仰去的场景。 他刚要扑将过去,却被一把利剑定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这是要作何?” 正是这几日对外宣称病卧在府,实际上刚从东海赶回来的英勇侯严崇。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人晕眩到底,都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谢茗快步上前走到上官珺的身边,取了一些心头血来。 她还活着,袖箭胜在小巧,但对人体的杀伤力并不大。只不过上官珺是个弱女子,又伤到了心肺,谢茗听着她如破落风鼓一般的喘息,就知道她的生机不大了。 上官琨和上官珺都注意到了谢茗,片刻之后看清了她的容貌却是大惊失色:“你……” 谢茗不动声色,给上官珺喂了一个药丸能够暂时帮她止血,之后如何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你是什么人!” “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小姨。” 上官琨被惊住,谢茗那与他母后如出一辙的长相,他知道此话是真的,可他却从来不知道母后还有一个双生妹妹。 谢茗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在装着上官珺心头血的茶碗中放入了一只白色的微小蛊虫,再用锋利的匕首在岳稚垣的手腕处划开一道口子。 白色蛊虫的身上缠着一根细细的丝线,另一头则是绕在了谢茗的手指上。 她将全身染上鲜血的幼虫放在了伤口处,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岳稚垣的闷哼。 “蛊虫已经快要爬到他的心肺,如今用它的幼虫吸引它回来,他势必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岳稚垣冷汗暴出,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林宴许和沐远滔一左一右地拉着他的手臂控制,他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 “小心别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茗出声提醒,姚纨懿情急之下将自己的手送上去,刚好让他一口咬在了她的小臂上。 虽然隔着繁重的皇后礼服,可岳稚垣在剧痛之下的力道还是让她顿时煞白了小脸。 “皇后娘娘……” 姚纨懿的眼神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岳稚垣的脸色,虽然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却能看出血色在逐渐恢复。 ”快出来了。“ 岳稚垣被撩开的右手手臂上开始出现了血肉蠕动的情况,旁观者都别过了头不敢直视。 就在那蛊虫从伤口处微微冒头的时候,谢茗眼疾手快地它完整取出,大喊一声:“成了!” 姚纨懿才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218章 风平 上官琨大口呼吸着,看着原本大好的局势急转直下,上官珺生死未卜,可岳稚垣身体里的蛊虫却已经被自己的小姨成功破解取出。 “我……” 他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眼前被水汽氤住,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直到捕捉到一角裙摆。 “上官琨。” 是姚纨懿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既然有胆子谋害大夏皇帝,也该有能力承担后果吧?” “我……” 他依然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东海,要完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姚纨懿就给他判了刑。 “就算你东海再是易守难攻,集结大夏、大凉两国之力,你以为能撑多久?” 其实姚纨懿也未曾想到,此事竟然是上官琨的一己私念,并非出自东海国王的宏图野心。 事到如今,却是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姚纨懿命人将上官琨与上官珺收押起来,还是派了太医去给上官珺看伤。 “好戏”收场之后,林宴许也终于能放过自己了,沐一媛安静地陪在一旁,两人都是如释重负。 将力竭昏睡的岳稚垣送回信芳宫的时候,年年独自一人站在大殿门口等着,在看到熟悉的身影之后立刻飞奔过来。 “父皇!” 一看到岳稚垣紧闭的双眼,年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父皇能否“病愈”就看今晚,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说…… “一切顺利。”姚纨懿牵过年年,微微使劲捏捏他的小手,“等你父皇睡醒就无恙了。” “好。” 年年慌张的小脸才慢慢恢复震惊,小大人模样地说道:“母后放心,岁岁和时时都已经睡了,没有生疑。” “年年不愧是当哥哥的。” 姚纨懿心里觉得格外熨贴,这一晚她就守着岳稚垣,床榻里面是不肯回去独自睡觉的年年,呼吸平稳。 她一夜没有合眼,谢茗和周神医也都在偏殿等着,生怕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所幸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岳稚垣醒了。 夫妻两人眼神交汇的时候,没有一句话,但都懂了。 你终于平安了。 辛苦你了。 姚纨懿在他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疲惫的双眼,终于沉沉入睡。 这一觉就是大半天,再睁眼的时候身边早没有了男人的踪影,就连床榻都已然微凉。 “川梓。” “娘娘。” 川梓一听到召唤就进来了。 “陛下呢?” “陛下在乾康宫呢。” “他的身体……” “娘娘放心。”川梓上前为她挽起了帘幕,“陛下已经用过了周神医开的药,巫族圣女也说只要按时服药,注意休息,约莫再过十天,就能彻底康愈了。” “东海那边呢?” “陛下没有审讯,让林世子草拟文书昭告天下东海太子和公主的谋害之举,并已经命英勇侯准备出征东海了。” 这就是药直接开战了。 “甚好。” 姚纨懿也是这么想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东海自己送上门来,那就莫怪他们夫妻爱动干戈了。 “母后!” 是岁岁的身影,身后还跟着迈方步的年年。 “母后坏!什么都不告诉岁岁!” 小公主生着气,小嘴撅着老高,都可以挂油壶了。 姚纨懿快速看了一眼年年,就知道还是让这小姑娘知道了。 “父皇和母后不想让岁岁担惊受怕,这才瞒着你的。” 岁岁不服气:“那为什么皇兄可以知道?就因为皇兄以后会做太子,做皇帝?” 姚纨懿和年年皆是一愣,没想到岁岁会这般语出惊人。 “难道就因为岁岁是女儿身,就跟皇兄不一样吗?” 姚纨懿将女儿因为赌气撇过去的小脸扳正回来,母女两人头顶着头:“当然不是,父皇母后不会因为男女之别对你们有任何不同,原本这件事是不想让你们任何人知道的,只不过年年半夜听到动静发现了,这才瞒不过去。” 这话虽然听着可笑,但也是事实。 年年自己也知道若不是那日起夜发现了不对,恐怕也是会被扎扎实实地瞒过去的。 “当真?” “那是自然。” 姚纨懿哄着女儿:“岁岁如此聪慧狡黠,真不知道是随了谁呀。” “当然是母后了。” 岁岁最是嘴甜,姚纨懿偏偏也吃这一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若是你父皇问你,你就说是你父皇吧?” “岁岁说的没错,母后就是聪明狡黠。” 她靠在床头上,怀里倚赖着女儿,身边站着儿子,岳稚垣步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的画面。 “父皇!” 岁岁眼尖地先发现了岳稚垣,极快地从姚纨懿的身上滑下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里,声音闷闷道:“父皇坏!” 姚纨懿和年年脑海中闪过了同一个念头:得,这个小祖宗又得再说一遍了。 果不其然,岁岁将方才控诉姚纨懿的调调又跟岳稚垣说了一遍,愈发委屈起来,岳稚垣只好对她后来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一一允诺。 看着岁岁得逞的小模样,姚纨懿再次确认这绝对不是随的她。 将这对兄妹俩送走之后,又回到了只有岳稚垣和姚纨懿独处的时候。 岳稚垣将她右边的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 “疼不疼?” 姚纨懿诚实地点点头:“疼的厉害。” 岳稚垣并没有说“你怎么这么傻”之类的话,而是满眼疼惜地在她小臂上落下一个吻。 “我要上官琨与上官珺,生不如死……” 恩爱多年,他们早已不在彼此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模样,说到底都是睚眦必报的主,这才能一点亏都不吃。 “巫族圣女呢?” “她说想要再见他们一面。” 姚纨懿下意识地觉着不妥,谢茗明是非,重情义,可就是这样也更有可能被人利用,何况对方还是有血亲之名的后辈。 “我没答应。” 岳稚垣想的也是一样,但他还多想了一步:“巫族一脉,不宜再放任自由了。” 第219章 灭国 “此事或许可与周神医商议。” 自从严崇将谢茗带回来之后,她便终日与周神医一同研究药方,姚纨懿记得周神医曾与她提过:“巫族蛊术与医术本是同根,并非生来就是邪术。” 岳稚垣颔首:“将巫族与神医谷归编,不入朝廷名录,也是一件好事。” 就像春幽台一样,看似散漫的民间势力,其实却是皇室的暗桩。 “周神医已经收了阿煦为关门弟子。” “阿嘉呢?” “交给春幽台了。” 岳稚垣深深地看了姚纨懿一眼:“你为这几个孩子筹谋至深,同亲母也无甚分别了。” “稚子无辜,总不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连累他们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吧。” 此时的姚纨懿也想不到,明璟的几个孩子中还是有人被旧事拉拽着辜负一生。 谢茗等了半日,还是没能等来想要的答案。 她调整好呼吸之后前来传话的严崇说道:“希望严侯爷看在我尽力相助的份儿上,向陛下求情允我一道去吧。” 谢茗还想要再见谢隐一面,趁着她依然是华贵尊崇的一国之后,待她落魄许就没有机会了。 “好。” 严崇应下了,还是向岳稚垣求情:“圣女最了解巫族,微臣相信她能帮上忙的。” “朕知道。” 可是巫族的手段神秘莫测,岳稚垣总是担心会有什么意外。 “对东海王室不必手下留情,至于巫族,你告诉谢茗,她对朕的救命之恩与巫族无关。” “微臣遵旨。” 谢茗又用黑纱遮住了伤痕累累的面容,带着没能见到上官琨与上官珺的遗憾,踏上了返回东海的旅程,身后是浩浩荡荡十数万的大夏军队。 她本就是无国之人,巫族世代隐居东海并不代表她就会愿意保护上官氏。 但在认识了周神医之后,她感念终于有人能够正视巫族蛊术,而不是闻声色变,敬而远之。 谢隐先于东海国王收到了消息,知道一双儿女都被岳稚垣控为人质,更是直接下了战书。 她太了解东海国王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建业不成,守本也难。 唯今之计只有弃城逃亡了。 东海临海,早几代的国王都有过出海的经历,在不为世人所知的情况下圈了上千座岛屿为领地。 最终,谢隐期待的眼神在东海国王的沉默中逐渐熄灭。 “陛下……” 面对来势汹汹的大夏军队,东海国王不急反笑:“朕就算再无用,也不能做这个懦弱的逃兵。” “难道陛下还要与东海共存亡?” 谢隐是决计不可能将自己大好的人生平白葬送在这里的。 “琨儿和珺儿到底为什么会动这个心思,惹来这样的祸患,朕不是不知。”东海国王端详着眼前衣着异常华丽的女子,“可朕不怪你。” 谢隐冰封的心也未曾因为他的话融化半点,重复问道:“陛下当真不走?” “你走吧,带着朕的孩子们,走吧。” 东海国王将能够号令全国水军的令牌交给了谢隐,希望她能带着上官氏宗亲和后宫妃嫔子女一同离开。 可他还是低估了谢隐。 直到贵妃梨花带雨地跪在他的脚边哭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谢隐走了,只带着年仅十岁的幼子上官瑜和私库中的各种珍宝,丢下了其他所有人与他自生自灭。 “哈哈哈哈。” 有了谢茗的帮助,烟瘴根本就不成问题,严崇一路高歌猛进,东海守军就算想要抵抗,也是有心无力。 后来更是直接大开了城门,让他直直冲进东海国王的寝殿跟前。 熊熊燃烧的大火让这深夜如白日一般。 东海国王衣冠整齐,双膝跪地,手上捧着传国玉玺,大声道:“东海愿向大夏臣服,世代附属,请皇帝陛下刀下留人。” 严崇一身戎装,下马步行到上官沧的身前,行走之间兵器与盔甲叮咚碰撞的声音让人心跳加速,冷汗直流。 “本将严崇代我国皇帝陛下接受东海玉玺,主动投降者可留一命。” “谢陛下——” 上官沧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他本就不是做一国之君的材料,可惜身为先帝唯一的皇子被迫接过了这个皇位,数十年来如坐针毡。 他起身看着面前年轻的将军,余光竟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皇后……” 她不是谢隐。 谢茗缓缓上前,没有黑纱遮面,看着上官沧:“谢隐呢?” “她走了。” 谢茗并不觉得意外,束手就擒从来就不是谢隐会做的事情。 “你是谁?” “我是谢茗。”她停顿了片刻,“谢隐是我的双生姐姐。” 上官沧看着谢茗脸上的刀痕,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竟然说出了一句:“对不住。” 谢茗被毁容之后从来不惧他人目光,唯独上官沧的眼神让她受不住,想要躲避。 可一句“对不住”引出了她深藏多年的不甘,沉默片刻才说:“当年在闽山下救了你性命的人,是我。” 言罢,她转身就走,没有去管陷入巨大震惊和恍惚中的上官沧,还有无意间窥得一桩十几年前往事的严崇。 谢茗终于觉得郁结于胸的那口气发出来了,那份被谢隐抢了去的人生许也不是什么锦绣良缘,守着族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上官沧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爱错了人,信错了人。 可木已成舟,如今的他已是一无所有。 他对严崇说道:“朕的后妃子女都在后宫中听候发落,希望将军信守承诺,留她们一命。” 得到严崇的肯定回复之后,他终于了无牵挂地反身向前走去。 “你要做什么!” 严崇上前拉住了他:“快站住!” 上官沧没有挣扎,只是淡淡道:“放手吧。” 或许是看出他的眼里只有求死的决绝,严崇也拉不住他了,只好眼睁睁地目送他一步一步走进火舌烧燎的宫室。 随着“轰隆隆”的一声,房梁上的粗柱掉落,横亘在大殿门口,彻底断绝了上官沧的生路。 东海上官氏,就此落幕。 离岛谢氏,重新生根。 第220章 皇帝 东海之役赢得轻松,严崇派人送谢茗回去巫山,恰好在山脚下与周神医汇合。 周神医身边还跟着一个小豆丁,正是阿煦。 “叫谢姨吧。” 谢茗身为圣女总是过着与人离索的生活,更是不与孩子打交道,可看着阿煦清澈懵懂的眼睛,还是第一次露出了浅淡的笑容来。 “谢姨。” 阿煦已经慢慢走出了失去父母的悲伤,笑起来露出小小的梨涡,很是讨喜。 一行人缓步上山,半道上就见到了巫族的一位长老。 按照巫族的规矩,只要不违反六大铁律,无人可以违背圣女所言。 偏生下山的这件事就不算在铁律之中。 最后只有两位长老不愿离开,谢茗也不做勉强。 “长老放心,谢茗会以巫族存续为己任,保护族人不受外族残害。” 已然白发苍苍的长老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是我对不住你。” 她干枯发皱的手指轻柔地抚摸谢茗的脸庞:“没有阻拦你姐姐。” 谢茗垂下眼眸,低声唤了一句:“祖母……” 眼前的长老就是谢隐和谢茗的亲生祖母,一辈子都守着巫族过活的女子。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上百年来,无人质疑巫族的行事规矩,只有这一对姐妹,不肯固守一山。 先有谢隐叛离入世,后是谢茗携族下山,可她老了,不想从中作梗了。 按照岳稚垣和姚纨懿的意思,谢茗和巫族等人可直接随周神医回去神医谷,行事自由,不做限制。 严崇率军返程,带回了东海玉玺和王室众人,听从处置。 最后,上官琨被判腰斩,上官珺被赐鸩毒,其余从此废为庶民,五代不得入仕。 被幽禁在天牢的两兄妹听说他们的父王自焚,母后携子出海的消息之后,便预料到了自己的解决。 上官珺本就伤重,未等到那杯毒酒就已经断了气息。 而上官琨却是撑着一口气活到了行刑那日,最后一眼便是那一道冰冷的刀光落下。 时至今日,岳稚垣收复东海,姚纨懿攻克大佑,天下五分竟然只剩下了南秦涂氏。 严崇还兴致勃勃地说这要如何排兵布阵,将南秦一举拿下。 只有岳稚垣和姚纨懿心里清楚,要不了多久,涂氏就该有所表示了。 正如他们所料,三月之后,南秦国书送到,主动投诚,并愿送南秦嫡公主涂芷和亲。 岳稚垣拿着国书与姚纨懿说笑:“如今连南秦国主都知道我是非纨纨不可了。” 姚纨懿接过来一看,原来上面写了南秦嫡公主愿嫁岳氏宗室子弟。 “若这公主是个美人,陛下也可以收了。” 岳稚垣连连摆手:“大可不必了,六王叔的嫡幼子与公主年纪相当,就这么定了吧。” 这是岳稚垣登基的第六个年头,天下局势大变,后人在翻读史书的时候也对这一时期格外感兴趣。 五国一统,岳稚垣与姚纨懿一道前往泰山封禅,下旨改国号为“大盛”,年号为“初元”,尊岳稚垣为“明皇”,尊姚纨懿为“英帝”,以金池城为京都,开始书写夫妻共治的史诗传说。 那一日,山顶云海成一道奇观,岳稚垣着明黄,姚纨懿着绛紫,共同立于巅峰,俯瞰天下,山呼万岁的声音传扬千里,见证明皇英帝的“初元盛世”开端。 虽然拟定了金池城为大盛国都,民间唤作“南都”,而姚纨懿出生长大的地方则被称作“北都”,她特意为大凉皇宫重新择了一个名字,为“明安宫”,她只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记住明璟罢了。 “以后每年,咱们都可以带着孩子去明安宫小住一段时间。” 岳稚垣知道那里才是姚纨懿真正的家乡,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取代的。 “好。” 大夏皇宫也做了相应的修葺,乾康宫和宁坤宫分别作为帝后寝宫,原本距离就近,岳稚垣亲自画图监工,将两宫合并,重书宫名,为“正泰宫”,是两人一道起居理事的地方。 昭祥宫是姚纨懿自入宫以来就长住的宫室,被拨给了岁岁作为公主居所,年年和时时则是搬去了麟德宫。 “母后,岁岁可不可以不搬呀,一个人住好害怕的。” 小姑娘扎着双髻拉着姚纨懿的手左右摇晃撒娇。 岳稚垣见了也得为姚纨懿解围:“岁岁,你长大了,也该自己住了。” “那为什么皇兄可以跟时时一起?” “这……” 要跟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解释男女之别,也是让岳稚垣好生为难了一阵。 “要不,母后再给岁岁添个妹妹吧!”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姚纨懿忍不住轻轻掐岁岁的小胖脸,手感软嫩到舍不得松开。 “你这个小妮子,都跟谁学的这些?” “皇兄!” 岁岁毫不犹豫地将年年给卖了,其实不过是因为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年年说了一句,因为时时与他同为皇子,才好一起起居。 她正因为自己落单而觉得闷气,听了这话可不就是生出这个鬼主意来。 “说起来也该给你和年年找几个伴读进来了。” 一旁的岳稚垣也表示认同,严崇家的姑娘就很合适,岁岁与年年双生,身体从小就会比同龄的孩子更弱一些,若是有个武将家的女儿伴读,应该能带着多跑动些。 关于年年的伴读就要慎之又慎了。 “他是你我的长子,身上的负担更重一些……” 岳稚垣的话还未说完,姚纨懿就打断了:“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怎么?” 姚纨懿将手中的两封折子递给他看,一封是沈磬总结的关于目前所有女官政绩,另一封则是女子书院送来的成绩。 “七郎觉得如何?” 岳稚垣无话可说,不管是女官还是女院,上面写的每一条都让他眼前一亮,桩桩件件甚至都超过了男子行事。 “怎么还有女仵作了?” 姚纨懿抿唇一笑:“男子能做的事情,哪件女子不能做?” 放在一年前,又有谁能想到女子都能当皇帝了? “纨纨是想说岁岁也可以当作皇储培养?” “那是当然。”姚纨懿自信她的女儿不会比儿子差的。 第221章 再遇 岳稚垣还是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样的观念冲击,姚纨懿是用自己的政治手段快速政府了那些传统迂腐的朝臣,不论是吞灭大佑,还是剿杀东海,谅谁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 可是这条路并不容易,他原本想让岁岁备受宠爱地度过这一生,难道也要让她去经历这些刀光剑影吗? 姚纨懿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我只希望我们不要剥夺她的机会,若是等她长大了,她并无这个想法,或者能力不及年年,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若是不尽早定下年年的储君之位,不止岁岁,还有时时,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我不想看到他们为了这个位置兄弟反目。” 岳稚垣说的也是实情,姚纨懿从未经历过同室操戈,可他就是从自己的七哥手上夺过来的。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聊明白的话题,夫妻两人还是把目光转回到了年年的伴读人选上。 姚纨懿没有亲自返回北都,一切事宜都交给了沈磬和沈朗两兄弟打理,在大盛建立的第三个月,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金池城。 岳稚垣和姚纨懿是在乾康宫召见的沈氏两兄弟,已然与当年逍遥于江湖天地间的样子截然不同。 “两位爱卿免礼。” 姚纨懿对他们二人更加亲近几分,岳稚垣板着张脸,一看就知道心里揣着事。在场的皆是聪明人,谁不知道他是想到了先前在民间盛传的谣言。 “天下一统,大盛初建,北都能顺利度过这段时间,全都仰赖两位爱卿辛劳,朕应当重重有赏。” “这都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陛下谬赞。” “没有外人在,也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姚纨懿的手在桌案下被岳稚垣紧紧捏着,挣脱不开,悄悄瞪了他一眼才有所收敛,“朕打算下旨赐封沈磬为淮阳侯,沈朗为淮阴侯,另有宅邸各一座,古玩十件,黄金千两。” 沈磬与沈朗相视一眼,顺从地跪下谢恩。 “当初立下的十年之约,沈磬,你可有想法?” 沈磬知道这是姚纨懿给他的一次反悔机会,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那么需要他了,可他的心意也变了。 “臣与陛下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好。” 姚纨懿本想着沈磬最爱自由,当时为了她居于朝堂,总不愿见他有朝一日对她心生怨怼。 “远青产子,朕未及恭喜,待她养好了身体,朕就传她入宫来见。” “臣代夫人叩谢陛下恩典。” 姚纨懿继而将视线转向了沈朗,这人新婚燕尔,与林瑶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瞧他的模样就知道心中有多喜悦。 “至于你。” “臣在。” 沈朗笑眯眯地拱手等着。 “林瑶身份特殊,尤其在金池城,当年她以明珠郡主之名行走的时候,见过的人不少。好在春幽台将她的过往依然做实,若是她不得宽心,你也要多多劝慰。” “是。” “女子书院在北都势头正好,朕打算在这里也开设一家,便交由你们二位的夫人组织打理。” 远青在她身边多年的大宫女,与权贵夫人打交道根本不在话下,而林瑶自小更是在定南王府蒙受最好的教育,姚纨懿很是放心。 沈磬和沈朗暂住在春幽台里,跟各自的夫人一说这事,都是喜上眉梢。 丈夫得陛下重用,就连她们也可以发挥所长,不必拘束在内院之中,谁不道一声人生畅快。 “陛下就只安排我们两人吗?” 远青想起北都的女子学院可是有四位女院长呢。 沈磬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还有一位,你们绝对想不到。” “你说祁蔓?” 岳稚垣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竟然都生出了恍惚之感,怎么说他也与祁蔓做了几年名义上的夫妻,在人前亦是相敬如宾。 “不错,可要一并见见?” 姚纨懿也是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祁蔓的下落,她与母亲崔夫人改名换姓,一路北上就是为了远离祁氏和崔氏的势力范围,如今以郑姓自居,随了崔夫人的外祖。 “好。” 他们是在正泰宫召见的祁蔓母女,身姿背着光,待姚纨懿真正看清她的面容,瞬间觉得鼻子一酸。 “民妇郑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 姚纨懿虚扶了一把吩咐道:“快坐吧。” 祁蔓的模样未变,只是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恣意,想来这些年老天爷并未苛待了她。 “姐姐。” 祁蔓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抿嘴一笑,还是低声说道:“陛下如今身份贵重,民妇不敢当。” 她打量着岳稚垣与姚纨懿,都说相爱的人会愈发相似,这句话果然是应验在了他们的身上,两人并肩而坐,眉眼之间的神韵竟是如出一辙。 “看到陛下如此恩爱和睦,大盛国富民强,民妇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姚纨懿还是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四手紧紧相握:“姐姐,你过得好吗?” 祁蔓点头:“宫外的日子虽然不必宫中富裕,可民妇心里很是充实。” 虽然春幽台在查到她的下落时,已经粗粗回报过祁蔓的现状,可姚纨懿还是愿意听她自己说。 “民妇与母亲离开之后决定北上,除了要远离祁氏和崔氏之外,民妇也很想去看看陛下的故乡。大凉民风淳朴,若不是母亲身体无法适应那里的气候,也是个很好的安居之所。后来,民妇就在北边的城中置办了一处小院子,收了几家铺子和田庄,日子也就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后来陛下产下龙凤胎,回大凉省亲,还有一系列的事情,民妇都有听闻。” 祁蔓何尝不觉得心疼,姚纨懿本是天真无邪的一国公主,却卷入了大夏的宫变篡位,从此踏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可现在的她,已有帝王风范,旁人只知她可呼风唤雨,谁能理解背后的各种酸楚。 第222章 善堂 “这次千里迢迢地将姐姐找回来,是有一事相托。” “可是女子书院?” 祁蔓心里已然有数,信誓旦旦地说道:“若是陛下需要,民妇听凭差遣。” “有姐姐这句话,朕就心安了。” 女子书院虽然已有远青和林瑶两人,可祁蔓才能担起主心骨的责任。 “好在民妇之前几年也收了一些女学生,于教育之道并非一无所知。再者如今北都的书院已经十分成功,民妇也想走一趟向她们取取经。” 祁蔓能够想到这一步,就连岳稚垣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他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一是女子书院本就是姚纨懿的事业,二是他不知道应该对自己早已“亡故”的妻子说些什么。 倒是祁蔓更加大方,拉着姚纨懿的手对岳稚垣道:“民妇还要多谢陛下当年的成全之恩。” “你离宫之前已经谢过了。” 岳稚垣推辞道,心里更是觉得过意不去,那时为了保全姚纨懿,将祁蔓推出去做了挡箭牌,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可这件事对于祁蔓来说本就不重要:“所谓交易便是各取所需,民妇用几年时间换来余生的自由与畅快,民妇觉得很是划算。” 她没有告诉岳稚垣与姚纨懿,自己心中藏着一个人,才是当初愿意以身入局,搏一个假死出宫的机会。可是当她恢复自由身的时候,才知道那人早已成亲生子,将年少的誓约抛诸脑后。 换做旁人,要么一棒子将水搅浑谁也别轻易好过,要么一根绳子吊死痛斥男子负心,可她则是轻描淡写地打过照面后,斩断一切纠葛,不给任何机会。 母亲曾经叹息她的命不好,少时不懂情爱却交出了一颗心,及笄嫁给了帝王更是无心争宠,可是让祁蔓觉得窝心的是,母亲唠叨通篇只有惋惜,却无怨怪。 “蔓儿,女子在这世道本就活得艰难,母亲只庆幸你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更懂得自珍自爱,咱们母女二人总归能把日子过好的。” “陛下,如今民妇也成了母亲,膝下一子一女,不怕晚年凄凉。民妇身无长处,只是空读了十年圣贤书,若是能出一份力,也算是没有白来世间一趟。” “姐姐成亲了?” 祁蔓摇摇头:“不曾,只是几年前有人将一双儿女丢在了民妇门前,尚是嗷嗷待哺的可怜孩子,民妇就收留了他们。” 说到此,祁蔓特别在岳稚垣和姚纨懿面前跪下:“陛下……” “姐姐有话起来慢慢说。” 祁蔓仍是跪着,一字一句道:“按照律法,各地城镇均建有善堂收养弃儿,只是就民妇所知,如今的善堂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有的没有经费行抚养之责,有的则是借善堂之名行买卖交易,还请陛下派遣钦差,救孩子们一命。” 岳稚垣瞬间捏紧了拳头,僵直着脊背问道:“你这话,当真?” “民妇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祁蔓补充道:“这些人必然是在朝中有所耕耘才能存续十几年,如今的势力已是错综复杂,根深蒂固,地方官员根本无法奈他们如何。” 姚纨懿急忙亲自将她扶起来,望进祁蔓的眼睛里:“若是如此,朕向你保证,查清事实,所涉人等,绝不姑息。” 姚纨懿心里明白岳稚垣为何对此事觉得惊诧,两人初初交心的时候就听他说起过,先帝在时只想他做一个逍遥王爷,便由着他周游天下,当年他也曾经发现过有些善堂行事不轨,回来之后亲自向先帝禀报,请他下旨彻查。先帝当庭允诺,安排了刑部领事,三月后就抓了一帮乌合之众处决,此事算是了结。 按照祁蔓所说,善堂一事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那就是说当年先帝只是敷衍他,并未真正铲除背后之人? 眼见着岳稚垣陷入了沉思,姚纨懿给了祁蔓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姐姐暂且先出宫安置,女子书院的事情,明日朕会召见你与远青、林瑶一同商议。方才说的善堂一事,恐非一日能解,但朕必给姐姐,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民妇,告退……” 送走了祁蔓和崔夫人,姚纨懿走回到岳稚垣的身边坐下:“九郎。” “父皇那次斩杀了十三人,流放了四十七人,涉事三城,善堂重建,朕本以为此事已了。” 姚纨懿宽慰道:“或许姐姐说的与先帝所处置并不是一帮人呢?” “十几年,在朝耕耘,势力错综,若是非一派所为,可见大盛只是表面风光,内里蛀虫都扫不干净。” 他眼里隐有怒火,善堂之所以叫做善堂,就是该行善举,可若是背地里干的是拐卖孩子以换取暴利的行径,就该灭于天地之间了。 “小李子。” “奴才在。” 岳稚垣整理好了思绪,冷冷地开口:“让刑部调取九年前善堂一案的卷宗,查查那些流放服役的人里头,还有活着的没有。” “是。” 姚纨懿已然可以预感,又有一场腥风血雨在酝酿之中了。 “既然天下都已改头换面,就算是再难拔除的毒瘤,朕也绝不能让他们侵害大盛的百姓了。” 此事,夫妻两人都属意林宴许来查,毕竟当年他彻查皖南的案子颇有经验。 “除了按照规矩给他派一队人马保护,我也让春幽台在暗中为他扫清障碍。” 岳稚垣颔首同意,只是沐一媛又该提心吊胆好几个月了。 “夫人……” “这是陛下重用,妾身无碍。” 说是无碍,光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心思又重了。 “陛下让我来问问你,若是让小鱼儿进宫给公主殿下做伴读,你可愿意?” 这是岳稚垣想要抬举自己的亲生侄女,小鱼儿的身份并无多少人知道,临安侯世子义女总归还是委屈了点。 沐一媛犹豫了片刻:“小鱼儿长了殿下好几岁呢……” “还有严兄家的姑娘,小鱼儿与她关系甚好,若是能一道作伴也无坏处。” “母亲,女儿愿意去。” 夫妻俩谁也没注意到小鱼儿就站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第223章 新政 已经脱离稚气的小鱼儿在沐一媛的精心教养下像是小淑女一般,一举一动都是十成十的规矩端庄。 “陛下如此看重临安侯府,女儿自当感恩戴德。” 沐一媛看着她,嘴唇嗫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林宴许将她唤到身前来。 “小鱼儿。” “父亲。” 小鱼儿看着林宴许的眼神中有无限的崇敬,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不懂世事的小姑娘,林宴许为了她和娘亲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她感念一辈子的。 “陛下如此问,也是尊重你的意愿。” 小鱼儿笑着反问:“那如今女儿自愿进宫为公主殿下伴读,父亲母亲又因何犹豫呢?” 沐一媛轻叹了口气:“那里毕竟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 “也是女儿失去一切的地方?”小鱼儿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林宴许和沐一媛夫妻俩都措手不及,“公主的身份,与他人之蜜糖,与女儿之砒霜,就算女儿当年年少不记事,也知道废帝从未将女儿放在心上,如今女儿衣食无忧,祖父母爱如明珠,更有父母亲弟,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必那时强?” 沐一媛听了这话簌簌落泪,将小鱼儿揽入怀中,林宴许则是低念一句:”小鱼儿,当真是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期望。” 不出所料,岁岁的伴读就定了英勇侯嫡女严乐盈与临安侯世子义女林虞。 而年年的伴读迟迟未定。 林宴许带着人马离京,小鱼儿进宫伴读,每一旬才有两日休沐可以回家,沐一媛的生活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但姚纨懿却是有些焦头烂额,先前在大凉推举女子新政并未受到太多阻碍,可想在南都推行,案头上堆满了几十位老臣的陈情折子,就连一些告老在家的人物都被请出了山,每一个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其门生、姻亲遍布全国,根本是轻易动不得的。 岳稚垣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也不能置身事外,当初不想给她泼冷水,如今收到这般反弹,夫妻一体,他也是与她一条船的。 “纨纨。” “这些老朽,当真是好手段。” 姚纨懿难得承认自己轻敌了。 或许是看着先前岳稚垣大刀阔斧地清查舞弊,拔除定南,他们就算觉得受了影响,也事关原则黑白,也求不了什么情。 可女子新政就不一样了,什么天道伦常,什么男女有别,都搬出来说,看得姚纨懿怒从心头烧起来:“他们要跪就跪好了。” 下面正坐着远青、林瑶和祁蔓三人,她们原本就在商议女子书院的开办事宜。 远青只能说些开解的话,林瑶与姚纨懿交情不深,只有祁蔓沉思片刻,提出了更有实用的法子:“陛下可了解这些老臣家中是否有适龄有才能的女子?” 她是一点就通,这种曲线救国的法子倒不失为一个方向。若是在他们的后院点一把火,就看他们还能不能跪得住了。 姚纨懿吩咐道:“让春幽台的人去查这些示威的臣子家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如今朝中在这件事上敌我不明,为了避免提前走漏风声,姚纨懿决定启用春幽台的人,不过三日时间,就收到了十分有用的信息。 一位是告老的桂阁老家中幼女,年过三十寡居物无子,被阁老特别接回家中供养,姚纨懿一纸诏书将她封为五品女官,负责教养岁岁和两位伴读。桂女官性情沉稳,不苟言笑,可公私赏罚分明的态度很快就收服了岁岁,让她在姚纨懿的面前连连称赞。 还有一位是在朝领职的惠安大将军之女,惠安其人在军中声望甚高,在先帝和废帝时期都是武将第一人,直到岳稚垣上位重用严崇,才逐渐被冷落了去。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无一不是爱舞刀弄枪的性子,一说到谈婚论嫁就被受阻碍,就算他家门高贵,也很难择到合适的女婿。姚纨懿直接从兵部拨了点经费过去,让惠安大将军的三个女儿自去组织一支女子军队,让他根本无心再操心任何事情。 岳稚垣从头到尾没有插手,也是一种表态,让所有人都知道姚纨懿的决定如他一般,都是圣旨,他们想做的事情也终将成为现实。 桂氏女官和惠氏女将,一文一武,狠狠地打了这些老臣的脸,更是为女子新政开了一个好头。 姚纨懿看着蹒跚学步的时时,年年和岁岁正在安静地习字,与立在门口的岳稚垣相视一笑,这样的日子,他们还有很久很远。 “宴许送了折子回来,善堂一案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 姚纨懿接过来翻阅,轻挑眉头:“姜氏?” 姜氏是先帝的元后,废帝岳稚圯的亲母,前半生享尽天下富贵,最后却落了个凄惨的结局。 “差点把他们忘了。” 金池姜氏是元老级别的氏族家门,发家的时候可以追溯到前朝,与定南温氏不相上下。岳稚垣篡位之后姜氏的当家人,正是姜氏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很快向上表了忠心,并且对自己姐姐的处境不置一语,仿佛已然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 “看来,姜氏也该动一动了。” 岳稚垣不知道的是,林宴许的密信刚刚送出去就遇刺了,若不是春幽台的人在暗中保护,恐怕真是要一口棺材送回去了。 沐一媛因梦魇惊醒,抚着砰砰跳的胸口满眼惊慌:“宴许……” 次日,她就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姚纨懿。 “世子的这次昨日刚刚送到,你也不要太忧心了。” 姚纨懿以为是林宴许这次外出月余都未能归家,沐一媛多思了。 这时候魏紫走近,手里拿的正是春幽台一贯传信用的竹筒,姚纨懿打开一看,上面寥寥数语,瞬时眉头紧皱。 沐一媛很是敏感,立时追问道:“陛下,可是世子他……” “世子遇袭了。” 沐一媛的心沉了下去,泪盈于睫:“那他……” “暂无性命之忧,朕会着人立刻送他回来。” “妾身叩谢陛下……” 第224章 献计 林宴许受的伤并不重,反倒是原本从刑部带来的人马,只剩下了一个活口。 春幽台的义士单手执剑相向,长身玉立挡在了林宴许的面前,唯恐这人贼心不死。 “没想到姜氏平日里默不作声,竟然将手都伸进了六部之中。” 林宴许腰间被刺,所幸衣服里还穿着金丝甲,想起离家时沐一媛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时时穿着,竟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人眼见着刺杀不成,立时咬碎了嘴里含着的毒药,七窍流血而亡,死状极为吓人。 “多谢义士救命之恩。” “吾奉陛下圣旨在暗中保护世子爷。” 虽然他说的只是“陛下”,可林宴许很快就反应过来此人效忠的是姚纨懿。 “不知义士可会易容之术?” “吾不会,不过有人会。” 林宴许心生一计,笑着道:“不知义士可愿与我演一出戏,骗一骗这幕后黑手?” 两人窃窃私语片刻,若不是突然动作幅度太大牵扯了伤口,都要忘了腰间这道伤了。 “还是先给世子爷包扎伤口吧。” “有劳义士了。” 次日清晨,林宴许若无其事地照例出门,身边跟着的黑衣护卫竟然与昨日自尽的那位如出一辙,暗中监视他们动向的探子见状就立刻回去向主人禀告。 “不是说了昨日动手,怎么不按照计划来?” 姜氏当家人是废太后的嫡亲弟弟姜运贺,他是岳稚垣篡位登基之后第一批上表效忠的世家之一,原本在朝中做着一个二品官,三年前告老还乡,姜氏只留下几个年轻子弟领着不痛不痒的闲职。 谁能想到看着书卷气如此浓重的男子,竟然在背地里赶着拐卖儿童的勾当,甚至在善堂的背后暗中经营着一个地下娼馆,除了收养的孤女之外,还瞄上了家境贫寒的清白女子,为往来的官宦贵人寻欢作乐提供了最佳的去处。 任谁知道了内情都会觉得不看,偏偏姜氏靠着这件事拿捏住了朝中不少重臣,说到底还是家门不幸,为了保全家中子弟,还是忍着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林宴许绝不能平平安安地回去金池城。” 姜运贺盘算着心生奸计,信誓旦旦地要林宴许有来无回。 手底下的人安静地尾随在林宴许一行人的身后,趁着深夜又来接头了,春幽台的义士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给搪塞了过去:“世子昨夜一夜未睡,没有机会下手。” “你身边都是自己人,还能找不到机会?” “若是没有处理好,是你来收拾烂摊子?” 那人不说话了,春幽台义士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几句,竟然套出了一个大秘密。 可就在林宴许未及动作的时候,姚纨懿前来寻他的人就已经到了。 最令他惊讶的是,沐一媛竟然也女扮男装混在了其中,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扑进了他的怀抱。 沐一媛从来都是端庄优雅的,更是不曾在人前如此失态,可听着她在耳边带着哭腔的喃喃低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夫人宽心,只是轻伤罢了。” “上次也是如此,你怎么就不会长记性呢?” “孩子们呢?” “小鱼儿在宫里,哥儿已经托付给父亲母亲了,妾身这次来就是带爷回去的。” 林宴许不肯:“这里的事情未完,怎么能半途而废?” “可是陛下也如是说,爷难不成还能抗旨?” 沐一媛太了解林宴许的为人了,只有将岳稚垣和姚纨懿搬出来,或许才能改变他的心意。 可这一次她料错了。 林宴许振振有词:“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人家的孩子被这群卑鄙之人拐卖凌辱,夫人,想想我们的孩子,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我们的身上,该是怎样的切肤之痛!” 沐一媛无言以对,只是含着眼泪望着他:“所以哪怕拼上性命……” “哪怕拼上性命。” 林宴许知道她不会再阻拦自己了,此时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 “夫人。” 沐一媛反手握住他,坚定地说道:“夫君不走,那妾身也不走。” 春幽台的人现在赶到是能派上大用场的,林宴许看着沐一媛,突然也失了劝她回京的心。 “好。” 远在金池城中的岳稚垣与姚纨懿也得了春幽台第一时间送回来的消息,哭笑不得道:“原本同意她去是想让林宴许快些回来,没想到她自己都留在那儿了。” “夫妻一体。”岳稚垣倒是看得很清楚,“换做是你我,恐怕也是一样的。” “姜运贺此人最是谨慎,想要找到什么翻不过去的铁证,是难上加难。” 姚纨懿坐在他的身侧,认真批改着女子书院的章程,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北都不同,很多规矩都不能直接照搬,所幸祁蔓和林瑶都是地地道道的大夏人,让她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陛下。” “何事?” “宁侯在外求见。” 宁侯?卫莘祎! 姚纨懿眼睛微微眯了眯,很快就许他进殿面见了。 “微臣参见陛下,万福金安。” 如今的卫莘祎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随着原先北都的大部队迁至金池城,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倒是学会了享受闲云野鹤的福气来。 “宁侯有何事?” “微臣听说林世子迟迟未归,善堂一事,愿意献计。” 这是卫莘祎的投名状,并非是心怀叵测,他早就看清了如今大盛政权在面前两人的手中很是稳固,他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与其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还不如扎扎实实地立下些功勋,为剩余的卫氏一族积攒家底。 嘉华嫁给梁王世子为侧妃也有些时日了,生活虽然还算顺心,但曾有几次在母亲和妹妹的脸上看到一些惴惴之色,就知道她们心里总是缺点支撑的。 这一次林宴许去处理善堂一事很是隐秘,意外被他知晓了,他也不惧会引来岳稚垣和姚纨懿的猜忌,搏一把或许就能往大盛的核心圈再近一步了。 “你知道善堂的事情?” 第225章 用人 既然卫莘祎明明白白地说出“善堂”两个字,姚纨懿也就不想与他兜圈子了。 “是,在街头巷尾偶然听了一句,原本并未在意,只是这几日在府中越想越觉得不对,今日进宫也是想为陛下分忧。” 岳稚垣没有接话,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并未与卫莘祎打过交道,只知道他曾经男扮女装数年,躲过了大佑前太子卫莘初的暗害,最后还是输给姚纨懿。 “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吧。” “声东击西,打草惊蛇。” 卫莘祎勾起唇角,眼底里藏着自信和果决。 “林世子的行踪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那他就已然是从暗转明,不如重新铺排一枚暗棋与他里应外合,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日,卫莘祎在正泰宫足足待了有两个时辰,他也是头一次看到岳稚垣和姚纨懿如此这般待他,仿佛是全心信任的样子。 “如此安排,宁侯就可便宜行事了。” 姚纨懿对卫莘祎所提的方案很是赞许,通篇讨论下来也觉得缜密非常。 “多谢陛下。” 原本应该顺势告退离开的卫莘祎却没有迈动步子,眼神中的自信也开始透出点点犹疑。 姚纨懿不明所以,但同为男子的岳稚垣却很明白他的心思,亦或者说是自尊心作祟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岳稚垣用八个字就打消了卫莘祎心头一闪而过的揣测。 “陛下心胸,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姚纨懿也很快会意,笑着说:“朕也可与你说实话,做一个有软肋的人才是最安全的。” 卫莘祎恍然大悟,姚纨懿早就知道他的软肋,只要他一日在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她就可一日对他放心。 “微臣明白了,此行必不辱使命。” 看着卫莘祎离开,岳稚垣低声对姚纨懿说道:“纨纨,你到底还是心软。” “我只想这世上狠心的人少一些。” 姚纨懿就与卫莘祎交手几次,知道他心中是有温度和牵挂的,如此最好了。 卫莘祎丝毫未曾耽搁,回到宁侯府后便去见了母亲,连夜收拾了行囊与春幽台的人一道出了城。 老夫人一夜未合眼,第二日就着人去给梁王府的世子侧妃,也就是自己的女儿嘉华县主送信,说明了卫莘祎领了差事的细节。 嘉华县主收到信后脑海中只有几个字,那便是富贵险中求,哥哥这是要拼命了。 他这一走又牵动了两个女人的心。 林宴许收到春幽台的报信,却不知来人到底是谁。 卫莘祎已经是一副贵公子哥的样子,兴致盎然地到了善堂门前。 几番言语交锋之后,卫莘祎用春幽台查到的暗语顺利进入了善堂的后山,所见情景也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了一番,硬是将这份胆寒压了下来。 是夜,善堂的厨房起火,因为靠近柴房,火势竟然很快就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 守在善堂外面的林宴许一行人等着接应,先是在路上使绊拖慢了救水队的步子,又提前使人去姜府外头喊叫传递信息,城中混乱不堪,更有利于各路人马趁乱行事。 卫莘祎只叫了两个姑娘在房中唱曲逗乐,酒水是一壶接着一壶往嘴里灌,眼神迷离呈醉酒状,直到外面响起了“走水”的声音。 两个姑娘神情紧张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卫莘祎瞬间恢复了清醒,推门而出。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方才将他引路至后山的老妇人,明显就是这暗娼妓馆的老鸨。卫莘祎悄悄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一处假山,只见她旋动石块,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暗门。 另一边,姑娘和嫖客们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火被吓得手足无措,低声尖叫中突然冒出了一句十分突兀的煽动:“快跑呀!” 快跑,跑哪儿去? 嫖客们自然是要拢着外衫往外跑,而那些姑娘大部分自懂事起就住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如今真能逃出生天吗? 林宴许终究还是没有白等,在形形色色的避难公子哥中,还是成功接到了五六个吓得煞白却还在强自震惊的年轻女子。 姜运贺闻讯亲自带人前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的林宴许等人,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景象,直接下令:“外逃者,全部射杀,不必留了。” 原本还在沐一媛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听了这话突然冷静了下来,她侧过脸看着不远处的姜运贺,他冷血无情,杀伐果决,视她们姐妹的性命如无物。这样丧尽天良之辈,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才对! “你们是朝廷的人。” 她的语气笃定,看得沐一媛几乎是无意识地点头承认,林宴许想拦也未及。 “我愿意帮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我的那些姐妹,能救多少,你们便要救出多少。” 她知道今夜的火起得蹊跷,这几个人怎么刚好就在善堂外来围堵她们?要求他们救出所有受难少女并不现实,更何况还有姜运贺的打手从中作梗。 “还有呢?” “姜运贺,还有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都必须受到严惩!” “一切都由陛下圣裁,但你放心,只要有人证物证,他绝跑不了。” 女子仔细端详了面前的男子,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是哪位大人?” “临安侯世子,林宴许。” 女子终于想起来了:“皖南盐案,是你查的?” “不错。” “好,我信你。” 那女子只能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以求老天开眼。 姜运贺的人下手极狠,很快就一路杀到了后山,并把火势慢慢控制住了。 卫莘祎在暗室得手之后,发现人群逐渐散去,他也赶紧装成其中的一名嫖客,生生地从姜运贺的身边擦肩而过。 春幽台竭尽全力,只救出了七名被困女子,林宴许不敢恋战,立刻带着人就离开了。 卫莘祎从另一个方向出城,从他抵达到离开,前后不过半天时间,却在姜运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抓到了他的滔天罪证。 第226章 腰斩 大火扑灭,姜运贺看着满院停着的尸首,惨烈异常:“这里有多少人?” “回老爷,这里只有二十五名,应该少了七名。” “阿月呢?” 风花雪月四人是姜运贺最早收房的姬妾,后来便派了出去为他管理善堂和生意。 “未见到月夫人。” “不好!” 姜运贺推开面前众人狂奔到了假山前,暗室的门还开着,地上赫然是阿月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被卫莘祎割喉,暗室中所藏着两本账簿早已没了踪迹。 姜运贺气血直冲天灵盖,大喝一声:“林宴许!” “老爷……” 有人在外禀报说原本安排监视林宴许动向的三个人都被发现已死,林宴许落脚的小院水井中更是发现了他们之前埋伏进刑部的人手,看样子已经死了有几日了。 “好,好,好。” 姜运贺才知道自己是被人耍得团团转,他们如今掌握人证和物证,下一步就是要大刀阔斧将姜氏连根拔起了,就像当初的冀州王氏一样。 当年王皓轩还能遁逃投奔定南王垂死挣扎一番,可如今天下何处莫非大盛王土,他能跑到哪儿去? 林宴许和卫莘祎是在回金池城的半道上才见上的,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林宴许只一眼就知道了卫莘祎的身份:“多谢宁侯爷相助之恩。” “林世子过奖了。” 他从怀中抽出了那两本皱皱巴巴的账簿:“上面记录了姜运贺手中所有善堂的细节,还有与此有瓜葛的人名,想来足够陛下定罪了。” 林宴许没想到他就这样大剌剌地将如此重要的物证交给了他,他难道不想去邀功吗? “这个计划是我向陛下提议的,我相信陛下不会亏待了我。” 卫莘祎没有说出口的话,林宴许也猜到了,若是姜运贺贼心不死想要追杀他们性命,卫莘祎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说白了就是个凑巧去善堂玩乐的贵公子哥罢了。 “我还是很珍惜这条命的。” “宁侯风趣。” 风不风趣不重要,经此一事,林宴许对卫莘祎的看法也有了极大的改观。 卫莘祎不经意地往后看了看,猜到了那个马车里应该就是林宴许救出来的那七名女子,忍不住惋惜道:“只恨姜运贺下手实在狠辣,竟然一个不留。” 他翻阅过账簿,那家善堂中总共豢养了三十三名少女,上至二十三岁,下至十二岁,除了眼前的这七名之外,剩余的女子全都命丧他手。 “他绝逃不了这一劫。” 林宴许和卫莘祎一路快马加鞭,又有春幽台清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回到了金池城,将所有证据上交天听。 而让他们也觉得意外的是,姜运贺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 甚至就连岳稚垣与姚纨懿的联合圣旨下发,查封姜府,并押解他们满门入京,都没有受到任何的负隅抵抗。 姜氏大门敞开着,姜运贺一个人穿着素色的长袍,中院上整整齐齐地排着十数个担架,盖着白布,透露出森森凉气,让全副武装来抓人的武将都觉得事情有异。 “姜运贺?” “正是我。” 姜运贺缓缓起身,张开双臂,表示自己身无利刃。 武将走过中院,强压着不祥的预感问道:“这些人是……” “我的妻妾,儿子,女儿,孙子和孙女,都在这里了。” 武将只得倒吸一口气,连着掀开了几块白布,果然是了无声息。有的人颈间有勒痕,有的人则是嘴角沾着点点黑血。 “我自知罪孽深重,他们都无法得以保全,不如就由我送他们上路,还能留点体面。” 就这样,姜运贺独自一人被关囚车,后面的马车上都是姜氏族人的尸首。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到这个份儿上。 就善堂一事的所有指控,姜运贺都供认不讳:“铁证如山,我无话可说。” 按照律令,姜运贺被判腰斩,因其罪孽深重,不必等到秋后处置,在一个雾霾沉沉的日子里就被推上了断头台。 能够被判腰斩的人都是犯了重罪的人,平头百姓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可站在人群第一排的人赫然就是当日得以逃得一命的七名女子。 她们统一穿着红色嫁衣,脸上也画着精美的妆容,与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姜运贺截然不同,仿佛昭示着她们即将开启的全新人生。 “千人枕,万人骑的下贱妓女。” 为首的女子读懂了他的唇语,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但她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气定神闲地从窄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姜运贺的目光下移,几乎就要暴起向她冲过去,却没能挣脱开绑在自己腰间的铁链。 正午时刻一到,即便云雾遮日,也没能再为他赢来更多时间,闪着冷冽光芒的铡刀落下,终于断送了他这条性命。 那女子心中的惊涛骇浪骤起,原本只是想要刺激他一番,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印证了她深埋在心底的猜测——姜氏尚有余孽。 善堂一事落定,姚纨懿的女子书院也在经历了数月的筹备之后成功开张,一切都步上了正轨。 年年的伴读也终于选定了,一个世家之子,一个书香之子,岳稚垣想要端平一碗水,最后还是姚纨懿亲自召见了两个孩子,考察了性情和人品之后才松口同意了。 所幸过了几日之后,姚纨懿再问起年年时,他自己也说喜欢与这两个孩子相处。 反观岁岁就简单了许多,严崇嫡女严乐盈进宫之后果然将她带的对武学之道生出了浓厚兴趣,每日在外跑跑跳跳,常常是满头是汗地下学回来,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小鱼儿则是端庄稳重的那一个,虽然旁人以为她当时年幼没有记忆,但她其实记得,记得当初与母亲所居的宫室,记得在西宫度过的短暂日子。 但她更记得自己现在是林虞。 第227章 两女 五年后。 岳稚垣身上还穿着朝服就急匆匆地往后殿赶,女子忍耐地呼痛声夹在风里传到他的耳边,脚步就又急促了几分。 “情况如何了?” 他一把抓住正要埋头前行的魏紫。 “参见陛下。” “不必顾及这些虚礼了,她还好吗?” “陛下这胎怀象一直都很好,尚且无碍的。” “那就好,那就好。”岳稚垣的心还一直悬着。 “父皇。” 年年走在前面,岁岁则温声哄着年仅五岁的二皇子时时,他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终于看到岳稚垣的身影就如脱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岳稚垣下意识地就想要接住他,没料到此时紧闭的大门背面突然传出姚纨懿的一声尖叫,惊得他立时就越过了时时冲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如九年前姚纨懿生下年年岁岁一模一样,发丝被汗水浸湿,眼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冲进来的身影。 “九郎……” “纨纨!” 一盆清水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他几乎是跪在床榻旁边,握着姚纨懿的手,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纨纨,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对不起……” 姚纨懿很想逗弄眼前这个幼稚的男人,却提不起任何力气,身体上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实在难忍,她的口中能发生的声音也只有呻吟罢了。 “看到头了!” 产婆激动地说道,继续指导姚纨懿调整呼吸:“陛下使劲,再使劲一把!”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标志着新生儿的呱呱坠地,魏紫眼疾手快地接过孩子,向岳稚垣和姚纨懿报喜道:“是个小公主。” 对于夫妻二人来说,是皇子还是公主早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孩子健康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可姚纨懿依然不能放松警惕,因为时隔九年,她又怀上了双生胎。 但第二个孩子并没有打算折磨她太久,很顺利地从她的身体里滑出。 “又是小公主!” 岳稚垣将她的右手抱着,如虔诚祈祷一般放在自己的胸口,温柔诉说着:“纨纨,你听到了吗?我们又多了两个女儿。” 正泰宫的宫人早已对这深情一幕习以为常,倒是新来的产婆感叹果然闻名不如一见,早就听说双帝情深,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当真是天下少有。 姚纨懿的身体终于卸下了所有重量,强忍着喉咙的干涩嘶哑,耐心叮嘱男人:“你去看看孩子们吧。” 很快就脱力昏睡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想:这个男人可别忘了在门外守着的那三个。 岳稚垣的确不记得,好在年年岁岁已经长大,了解自己父皇的脾性,双双照顾着时时:“二弟,我们有两个妹妹了。” 说起来,这一对双生公主可是让这三位小殿下开心不已,年年岁岁感叹终于不是爱闹腾的弟弟,而时时则是开心与自己不再是年纪最小的了。 “父皇,让我们也看看吧!” 年年瞧见岳稚垣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摇床上的两个襁褓,他自己倒是能看到,可是时时这个小豆丁个子还不够,根本挤不进来。 “好。” 岳稚垣一把抱起时时坐在自己的腿上,指着两个嘴里还吐着泡泡的婴孩说道:“这就是你们的妹妹了。” “啊,这么丑!”别说时时没见过,就连年年和岁岁也是第一次真实见到刚出生的孩子,虽然已经洗净了身上的血污,但红透的小脸和皱在一起的五官,确实算不上可爱。 “你们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时时也是吗?” 这一句话倒把岳稚垣给问到了,毕竟当时他出生的时候,自己并不在他们母子身边。 魏紫见状赶来解围:“等再过三五日,两位小公主就会变好看了。” “那就相信魏紫姑姑的。” 时时嘴甜,总能知道怎么样让别人开怀舒心。 “父皇,妹妹们有名字了吗?” 岳稚垣爱怜地摸了摸时时的小脑袋:“父皇母后早已挑好了名字,一个取名宜溪,一个取名宜泮。” 年年好学,很快就明白了他们两人的用意:“水流汇聚处曰溪,其岸处曰泮。” 大盛本就是天下五国集合而成,同溪流一般,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能有一片瓦遮雨,一件棉取暖,便如几近溺水的人终于爬上了岸。 姚纨懿经历三次生子,与岳稚垣共同育有两子三女,岳稚垣没有告诉她就私自去太医院寻了避子汤药。 有一日魏紫去太医院寻父亲的时候,才从取药册中发现了这一道记录。 “陛下。” 姚纨懿头上还带着厚厚的抹额,给摇床中的两个初生女儿轻轻哼唱家乡的童谣:“怎么了?” 魏紫生怕吵醒了小公主们,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似乎用了避子汤药。” 姚纨懿心领神会:“既然他没有说,咱们就装作不知道吧。” 两人相爱孕育子嗣固然是天道伦常,她爱他,爱他们的孩子,但她也爱着自己。 “这双月子可真是熬人呀。” 她虽然养着身子不上朝,可前朝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姚纨懿的耳目,再者岳稚垣也从不瞒着她。 “今年的科举有更多的女子报名了。” 岳稚垣终于处理完了奏折,迫不及待地回到寝殿来看望姚纨懿母女三人。 姚纨懿手里端着青色的汤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药膳:“如此甚好,天下女子也能大展宏图,报效朝廷,不必整天拘泥于后宅。” “现只有两都设有女子书院,纨纨可有想过再多开两家?” 姚纨懿对增设书院的事情总有些顾虑,尤其是经历过善堂一事之后,若没有可信任的人来操持,可太容易让居心叵测之辈混入其中,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误了女子性命。 “不急。” 如今天下一统,双帝并治,江湖上又有春幽台和神医谷两大势力,他们总有时间去想什么才是最好的。 第228章 结局(上) 在双满月礼上,岳稚垣与姚纨懿共同下旨册封二公主岳宜溪为乐平公主,三公主岳宜泮为乐安公主,为普天同庆,甚至签发了大盛的第一份大赦文书,除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之外,其余牢犯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减轻。 宫宴热闹,众人推杯换盏,孩子们都围在了夫妻两人身边,其乐融融。 姚纨懿刚把耍脾气的时时交给年年,突然在眼神的余光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立刻招手将他唤过来。 半大小子言行举止之间很是稳重,迈步走到岳稚垣与姚纨懿的跟前,端正行礼道:“参见陛下。” “阿嘉。” 他正是姚明璟的长子姚向嘉,此前离宫之后是在春幽台学习生活,不久之前才被沈磬接到南都来住的。 往年姚纨懿回去北都的时候见过阿嘉几面,但总是因为时间仓促未及深聊:“以后可要多多进宫来。” 阿嘉的身份并未公开,除了心腹之外,旁人都不知道他就是当初的大凉嫡皇子。 他也知道姚纨懿未说出口的为难之处,因为父皇的缘故想要弥补自己,可外家叛国又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进退不得,不如就此放手了去。 “陛下,阿嘉现在这样很是知足了。”他的眼神与笑容都极尽真挚,“跟在沈叔身边习文学武,他还说以后愿意把春幽台交给阿嘉呢。” 姚纨懿心疼地拍了拍阿嘉的肩膀,年年也是与他一般的懂事,但他们表兄弟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 “好。” “恭喜姑姑平安产女,二表妹和三表妹真是冰雪可爱。” “那我呢?” 循声望去,自然是笑容狡黠的岁岁。 “大表姐。”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生在皇室的儿女更是清楚这个道理,岁岁是在与阿嘉说笑,也是谨守着礼节。 “母后,女儿可以带阿嘉去玩吗?” “去吧。” 岁岁刚喜欢上投壶,正是放不下的时候,想来叫阿嘉去也是为了这事。 “你们玩投壶小心着些。” “母后放心,川梓姑姑跟着呢。” 等阿嘉走远了之后,岳稚垣才对姚纨懿说:“纨纨,你做的足够多了,明璟在天有灵也放心了。” “希望如此吧。” 姚纨懿没有告诉岳稚垣自己长久以来的心结,那就是姚明璟自驾崩之后从未入梦。 已去之人已去,活着的人依然还要去扮演各自的角色,完成自己的责任。 岳稚垣与姚纨懿都经历了痛苦,却又幸运地找到了彼此,才能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初元盛世用三十年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男女同朝为官,民生鼎沸,即便是在边陲小镇都能做到夜不锁门,百姓丰衣足食,几乎再也没有恶性事件的发生,连牢狱中也都空空如也。 初元十六年,册封贤王岳历钦为皇太子,众望所归,位主东宫。册封乐阳公主岳宜漱为一品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镇守边境。 后,春幽台被朝廷正式收编,只听圣命,为天下铲除奸佞,时任掌门人名姚向嘉,在大凉生活过的百姓才遥记起多年之前宣帝的长子就是叫这个名字。 神医谷收容了东海巫族之后将医毒两道发扬光大,三十年间五度出山都是为了平定各地因天灾引起的瘟疫之患。周神医享年一百零三岁,去后将衣钵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姚向煦,以其俊美的外形与温柔的性情,所到之处总能收到女子的手绢香囊,人称“玉面神医”。 初元二十七年,明皇岳稚垣病重驾崩,临终之前身边有所爱之人陪伴,无一缺席,只对此生挚爱姚纨懿留了一句话:“不许你跟来。”, 姚纨懿抚着他的脸颊,忍痛应下,那滴泪直到他的心跳停止才重重落下,夫妻相伴四十余年的岁月时光在眼前如走马灯似的闪过,她悲从中来抱着他还有温度的身体大呼了一声“九郎”之后猝然晕倒,惊得一旁的儿女皇孙们五魂去了三魂半。 “母后……” 太子看着姚纨懿失去焦点的眼神,不敢多说一个字。 “你放心吧,母后不会做傻事的。” 姚纨懿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年父皇崩逝后母后毅然决然抛下了她与明璟决定殉情而去,当心里的支柱轰然倒下,是个人都会觉得无望了。 但她不能,她除了是岳稚垣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还是大盛的皇帝,如今仅剩的皇帝。 姚纨懿又坚持了两年,直到太子的长子都要议亲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她将太子召到正泰宫来,平心静气地说道:“朕打算明日正式下旨,禅位于你。” “母后!”太子心中有些惶恐。 “年年。”自从十三年前岳历钦授封太子之后,除了岁岁,再也没有人这么叫他了,“你做得很好了,父皇母后向来对你挑不出毛病来。” 时年三十一岁的大盛皇太子,终于要迎来自己的王朝了。 “母后,那您……” “朕想回明安宫住段时间,让瑶瑶陪我去吧。” 瑶瑶是岳历钦唯一的嫡女,今年八岁,长得比她的姑姑们都要更加肖似姚纨懿,旁人都说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是,儿臣遵旨。” 姚纨懿退位之后没有耽搁半日,立刻带着瑶瑶起程去明安宫,七个月后的一个静夜,一代传奇女帝只在孙女和一位老友的陪伴下,慢慢停止了呼吸。 “皇祖母!” 瑶瑶几乎要哭哑了嗓子,从记事起,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就数皇祖母最宠溺自己,慈爱的长辈过世,让还是孩子的瑶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公主殿下节哀。” 这位老友便是头发花白的沈磬了,在岳稚垣驾崩之前他就已经告老,领了阁老的头衔回家颐养天年。后来听说姚纨懿退位去了北都,他便也一时兴起开始游历山水,恰巧是十天前到的,姚纨懿知道了之后就坚持留他住下。 两个人天南海北地叙旧,从初次见面的互相试探,再到**大凉的并肩作战,姚纨懿都忍不住叹一句:“若没有当初的你,就没有今日的我。” 没有任何男女私情,仅凭一份发自内心的欣赏和信任,让这对旧友熬过了君臣猜忌,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此生能够引你为友,是我的荣幸。” 这一句话足以让沈磬在一瞬间泪如雨下。 春幽台的通信暗桩在这二十多年里发展迅猛,英帝驾崩的消息在次日午时就送到了新帝的案头。 岳历钦几乎是立时痛哭出声,强忍着悲痛下旨即刻准备,他要亲自去北都迎棺。 第229章 结局(下) 姚纨懿的棺木是早就备好的,岳历钦带着皇后和长子一起出发,将政务暂时留给了二弟周王岳历镕处理。 沈磬知道岳历钦的脚程,为了不损坏姚纨懿的遗容,灵堂周边都摆上了十足的冰块。因此岳历钦等人赶到的时候,姚纨懿的面容依然栩栩如生,也没有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岳宜漱也一路快马,比岳历钦还早了半日,他们兄妹二人是姚纨懿的头胎孩子,在岳历镕出生之前享尽了父母宠爱,如今再由他们护送姚纨懿回去南都与岳稚垣同葬,也是理所应当。 从小在皇室长大所接受的教育都是喜怒毋让人知,可是面对母亲的离去,岳历钦和岳宜漱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悲痛。 “父皇,皇祖母说是皇祖父来接她了。” 瑶瑶稚嫩的童声在一旁响起,岳历钦才追问道:“你说什么?” “是真的,皇祖母亲口对儿臣说的,说皇祖父来接她了。” 所有人都知道明皇英帝伉俪情深,早就成为了史书上的一段传奇,原本还悔恨于未能侍奉母亲终老,但若这是她的最后遗言,想来当时去的并不痛苦,更有与所爱团聚的喜悦。 “沈阁老。” “老臣在。” “多亏你。” 沈磬年纪大了,却依然坚持要为姚纨懿守灵,几日下来更显苍老,“陛下对老臣有知遇之恩,万死难以报答。” 岳历钦已然很有帝王风范,点头颔首之后便令人处理后事,如今天气炎热,若是不能及早回到南都,恐有不敬之意。 遗驾送回南都的时候,周王岳历镕、乐平公主岳宜溪与乐安公主岳宜泮都带着各自的家眷在城门口相迎,南都百姓更是沿着街道跪了一路,哭声期期艾艾,都在感叹一代女帝的离开。 “皇兄,皇姐。” 岳宜泮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后面被黑纱围起来的马车,声音哽咽:“母后她……” “别在这儿哭了。” 岳宜漱常年的军营生活也没能磨掉她对自己手足的温柔,她小心地捏了捏幼妹的手腕,低声道:“回宫。” “是,皇姐。” 岳宜漱知道她的这位皇姐一贯是说一不二,冷面热心的脾气,而且皇家公主从来不会在人前失态,她只是想知道她还能不能再见母后一面,哪怕就是远远看上一眼。 岳历钦百般思量之下,还是默许了弟妹们这一请求,下旨开棺。 姚纨懿的面容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几个已经做了父母的人在自己母亲的棺前哭得如孩子一般。 “陛下。” 岳历钦站在几人的身后,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头脑的青筋隐隐暴起:“何事?” “西宫里的姚庶人听说了太上皇的遗驾回宫,想求陛下的恩典为太上皇守灵。” 岳历钦闻言冷哼一声:“就她,也配?” “姚庶人请陛下看在她与太上皇血脉相连的份儿上……” “若非她是母后的侄女,她以为还能留得一条命在?” 岳历钦自从接到姚纨懿驾崩的消息以来,连续几日未曾合眼,嗓子里都要沁出血来。 “是……” 岳历钦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身前,温声提醒道:“好了,盖棺吧。” “母后!” “皇祖母!” 再多的哭喊也唤不回已经离去的人,他们只能盼着现在的姚纨懿已经与岳稚垣重逢了。 明皇岳稚垣与英帝姚纨懿同葬永陵,更是被供奉在大盛许多百姓的家里,视为神明降世。 大盛明皇岳稚垣遗言自己一生有两大幸,一是夺了皇兄的江山和贵妃;二是支持妻子**,一同共治天下。 反观英帝姚纨懿临终之前,没有去回首自己的成就,而是细数了三大错憾,一是没能保住弟弟姚明璟的性命周全,英年早逝;二是心软允了姚明璟与郁氏之女姚向绯入了岳历钦的后宅,几乎害得母子反目;三是没能与岳稚垣白头偕老,安享天年。 在英帝的一手促成下,大盛女子的命运得到了彻底的改写,除了最早一批女杰,如女子书院的数位院长、桂女官、惠将军之外,乐阳公主岳宜漱更是带出了一支战力强劲的娘子军,在十几年后的一场大乱中力挽狂澜,救了大盛国运。 可惜的是,在她之后再无女帝,独留只属于姚纨懿的一首绝唱。 (正文完) 第230章 番外:岳历钦 岳历钦一向视自己的父皇母后为圣贤,尤其是在听说了母后的事迹之后更是心怀无限的崇敬与仰慕,只要是他们的意愿,无有不从,但唯一一次的质疑竟然就成了横亘在母子两人之间始终未解的心结。 “母后,儿臣不愿!” 正泰宫里只有姚纨懿与岳历钦两人,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姚纨懿的心意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 “你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肌肤相亲,朕别无选择。” “可此事明明就有蹊跷,母后为何不愿彻查到底?” 这才是岳历钦无法释怀的症结所在,“儿臣与太子妃情深,不愿纳妾。” “你是说你以后都不纳妾了?” 姚纨懿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情了,他艳羡父母爱情,对太子妃也是真情实意,却无法像他的父亲一样真正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眼见着岳历钦语塞,姚纨懿便直接下了定论:“择日就让绯儿入东宫吧,位分你来定,这是朕最后的让步了。” 既然岳历钦想要给太子妃和她身后的宁安侯体面,那她就不坚持封姚向绯为侧妃了。 岳历钦带着隐隐作痛的膝盖回了东宫,迎面就遇上了太子妃顾蓁蓁。 “蓁蓁……” 顾蓁蓁早就知道岳历钦根本不可能改变母后的决定,姚氏入东宫一事不可逆转。 “姚氏的名分,就定个良媛吧。” 东宫女眷的名分自上而下分别是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和侍妾,姚向绯虽然并非出身官宦,但比大盛寻常的贵女更加棘手。 她的父亲乃是母后的亲弟弟,先大凉宣帝姚明璟,母亲乃是废后郁氏,而更要紧的是她的兄长,是春幽台的少掌门人姚向嘉,此人如笑面虎一般油盐不进,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亲妹妹。 “位分如此之低,妾身如何跟母后交代?” “蓁蓁放心,母后已经允了。” 顾蓁蓁是岳历钦费了好些心血才求娶到手的掌上明珠。为了等她长大,岳历钦甚至不惜空置后院数年,让人都要以为太子不爱女色,大盛后继无人了。小夫妻新婚不过一年有余,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愣是被人设计了横插一脚,岳历钦自然还得好好哄一哄娇妻开心才行。 顾蓁蓁斜睨了他一眼,甩着帕子就往房间里走,岳历钦也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下人们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哗啦啦——” 春幽台的阁楼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好大的动静,少掌门人鲜少如此动怒,众人思及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也能明白几分。 “你怎能如此不自珍自爱!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书院里是这么教你的吗!” 姚向嘉的手指都要戳到姚向绯的额头上去了,可少女依然是一脸的倔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分明是太子殿下对我不轨,兄长这么能把所有的错都怪到我的头上?” “太子殿下对你不轨?”姚向嘉几乎都要气笑了,“你以为若不是我动作快,将房中的香炉偷梁换柱,你能这么顺利地全身而退?” 姚向绯这才知道原来香炉落到了自家兄长手里,心中唯一的担忧也都荡然无存了。 姚向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到底是搭错了哪根筋,非要去掺和太子和太子妃之间去?” “我自第一次见到太子表哥,就已然倾心于他,兄长,我非他不嫁!” “嫁?”姚向嘉利落干脆地打碎了她的幻想,“别说不可能让你入东宫,就算真让你成功了,那也不过是个妾而已。” 姚向绯自恃美貌胜过顾蓁蓁许多,再加上有姚纨懿这位姑母做靠山,她在东宫的待遇自然不会差的,就算不是正妃,也是能上玉碟的正经女眷。 所以当东宫的人来春幽台传旨的时候,她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良媛?那不就比侍妾高一级吗?” 姚向嘉不忍看着妹妹跳火坑,客气将对方送走之后,用力捏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恩典,不让你入东宫了。” “不!”姚向绯咬紧了下唇,一字一句道:“不就是良媛吗,我接。” 良媛,良娣,侧妃,正妃,乃至未来的皇后,太后,我本天之骄女,绝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人遗忘了去。 所以,这才是姚向绯的执念,不是岳历钦,而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姚纨懿和岳历钦的态度摆在那儿,顾蓁蓁自然不会给姚向绯超过良媛份例的优待。 她入东宫的第一夜,岳历钦依然歇在了顾蓁蓁房中,独留她一人枯坐到天亮。 其实大可不必的,她的贴身侍女一直苦劝,却没能说服姚向绯:“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夜晚了,今夜就是让我记住这个感觉。” 次日清晨,姚向绯就带着乌青的眼圈和略显憔悴的妆容去给岳历钦和顾蓁蓁请安。 “妾身良媛姚氏给殿下请安,请殿下喝茶。” 她从第一天就做出了低眉顺眼的姿态,才让岳历钦和顾蓁蓁慢慢放下了戒备,更未曾料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会狠心到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害死了东宫的嫡长子。 顾蓁蓁抱着儿子小小冰凉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晕厥在自己母亲的怀中。 岳历钦也是猩红着眼睛,提着剑直冲去找罪魁祸首姚向绯。 她也是刚刚小产,拖着虚空的身体根本无法躲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太子。” 姚纨懿亲自到了东宫来,只有她自己。 姚向绯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难道兄长这次真的要放弃她了吗? 其实若不是姚向嘉冒夜进宫求见,她今日恐怕就真的要命丧于岳历钦的剑下了。 “母后,她害死了孤的儿子,难道您还要袒护与她吗!” 姚纨懿从未经历过这种痛苦,却也只能狠狠心说:“留她一命。” 岳历钦拿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没能扛住母后的威严,瞬间老了几岁一样,剑尖沿着石板路划过去的声音刺耳,一路上激出点点火花,回到了顾蓁蓁的院里。 他就站在门外面,不敢走进半步。 顾夫人安顿好女儿,一出来就见到了在门口站桩的岳历钦,心里就是一顿来火,念着他的太子之尊,也只能闭着嘴从他身边走过。 “岳母大人……” “她死了吗?” 顾夫人瞧见他手中的剑上一点血液没沾,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孤会让她生不如死的。” “生不如死,也换不回孩子的性命了。” 一句话几乎要将岳历钦击碎。 孩子去后,顾蓁蓁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岳稚垣更是一步都没能踏进主院。 姚向绯从良娣被贬为侍妾,换到了东宫最偏僻的小院里住着。原本下人们拜高踩低就能让她吃好一顿苦头,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可她便生靠着一口气撑到了新帝登基,等到了她走出东宫的那一天。 岳历钦与顾蓁蓁并肩而立:“侍妾姚氏贬为庶人,送去西宫吧。” 大盛安帝岳历钦在位二十二年,延续了其父母的“初元盛世”,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华章。前期独宠皇后顾氏,育有两子两女,后期偏爱贵妃苏氏,育有一子一女。 第231章 番外:岳宜漱 要说大盛最尊贵的女人,除了英帝姚纨懿之外,恐怕就是乐阳公主岳宜漱了。 她的双生兄长入主东宫之日,岳宜漱也穿上了一身大红戎装被册封为一品大将军,领了整整十万大军。陪在她身边的惠氏三姐妹,和英勇侯嫡女严乐盈,大盛娘子军初见雏形。 “臣领旨。” 二十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岳宜漱没有按照世人所期待的风光大嫁,而是提着一杆红缨枪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将军。 岳稚垣与姚纨懿看着女儿的飒爽英姿,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喜忧参半。 “要是岁岁坚持要选他,我们也不是不同意的。” 岳宜漱在两个妹妹的双满月礼上与那人重逢之后,就懵懵懂懂地将自己的一颗小女儿心思遗落了,每次遇冷都会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不让人知晓,生怕给他本就尴尬的境遇雪上加霜。 每每想起这些,姚纨懿只觉得心口绞痛,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国事上,就连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便受了情伤都不知道。 “恭喜大将军。” 姚向嘉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袍,长身玉立引来不少少女的关注。 “多谢。” 岳宜漱客气地回礼,正要转身的时候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香囊,针脚显得粗糙,正是她多年前偷偷送给他的礼物。 姚向嘉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突然有些局促地想要解释:“这是……” “少掌门人的这个香囊着实有些发旧了,换个新的吧。” 言罢,她便洒脱地离开了,徒留姚向嘉一人暗自伤怀。 “表弟。” “太子殿下。” 岳历钦是最早发现妹妹芳心所寄之人的秘密,但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能生生按着姚向嘉的头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岳宜漱也不会想要这样的人。 “你这又是何必呢?” 姚向嘉面露苦笑:“我的身份注定不能站在日光底下与她并肩而行,乐阳公主的驸马应当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而不是像我这样会让人在背后议论揣测。” “有时候孤真不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岁岁。” 姚向嘉将那个视若珍宝的香囊取下紧紧攥住:当然有,从始至终,只有她。 岳宜漱常年巡视边防,一年只回南都一次,每次都不会逗留太多时间。她与姚向嘉刻意回避着彼此,竟然都未曾见过,直到姚向绯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与岳历钦发生了肌肤之亲。 “姚向嘉,你给本将军滚出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岳宜漱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直接提枪闯进了春幽台,一个巧劲将红缨枪扔过去,直接将姚向嘉面前的桌案击碎,正正卡在了他的面前。 姚向嘉自小跟着春幽台的武功师傅习武,再加上时常在江湖行走,他的身手并不逊色于岳宜漱,没躲过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躲。 “姚向绯呢?” 岳宜漱对这位娇滴滴的表妹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没有直接将春幽台翻个底朝天把她找出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陛下已经同意让绯儿以良媛的身份入东宫了。” 岳宜漱见他搬出了自己的母亲:“若是她突然暴毙了,那就抬一具尸首入东宫吧。” “大将军!” “她敢算计当今太子,若非母后念着一丝血脉亲情,早就尸骨无存了,你竟然还护着她!” “她是我仅剩的亲人了!” 姚向嘉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吼。 就是这一句话,才让岳宜漱真正对姚向嘉死心:“原来在你心里,母后、皇兄,还有我,都不算亲人?” “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岁岁。”姚向嘉对姚向绯始终心怀歉疚,“她从未见过父皇母后,她只有我了。” 岳宜漱将红缨枪收回,冷漠地丢下了一句话飘然离开:“姚向绯心思不正,终有恶报,你护不了她一辈子的。” 两年后,岳宜漱终于在自己的婚嫁大事上松口,以二十三的“高龄”下降给了沈磬之子沈豫华。 这是岳稚垣与姚纨懿操持的第三场儿女婚事,岳历镕已经先于长姐成婚,却又是头一回嫁女儿,心情截然不同。 借着备婚的由头,两人终于能把岳宜漱留在身边好些日子,挑完婚服挑陪嫁,嫁妆单子是加了又加,打开足足有人高。 “父皇、母后,这些足够了。” 岳宜漱看着自己的父皇母后将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里又甜又酸。 “你是大盛的嫡***,加多少都不算多。” 岳宜漱面露无奈:“父皇,您这是要把沈家的家底掏空了呀。” 岳稚垣勾了勾唇:“沈国公出身春幽台,掏不空的。” 话虽如此,沈磬和远青还是费尽了心思才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十六台大轿将岳宜漱请回家去。 没有人知道,沈国公府所备的聘礼是少掌门人姚向嘉亲自整理的,从头到尾都未曾假手于人,躲在人后看着她笑颜如花地嫁给了沈豫华。 岳宜漱与沈豫华夫妻二人同样习武,一人耍长枪,一人使双刀,一同护住了大盛边境数十年的风平浪静。 沈豫华是沈磬与远青的长子,年纪比起岳宜漱还小上了五岁,他从小就是跟在她身后的跟屁虫,从一声声“姐姐”,再到揣上了男女心思直直冲到了岳宜漱跟前表白。他逼着自己建功立业,才能有资格向陛下求娶。 就连岳宜漱也未曾料到自己最后的归宿竟然是记忆中的小弟弟,用他的毅力和真心慢慢让她从那个永无结局的困境中走了出来。 “我答应你。” 岳宜漱永远记得沈豫华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他竟然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叠向她行了大礼,一字一句道:“沈豫华此生不负岳宜漱。” 岳稚垣与姚纨懿共有两子三女,唯有岳宜漱足够幸运,真正复刻了父母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育有两子一女,更延续了沈国公府的簪璎荣耀。 而姚向嘉终身未娶,一生都留在了春幽台,守护大盛和他深藏在心底里的少女。 第232章 番外:岳历镕 大盛周王岳历镕乃是明皇岳稚垣与英帝姚纨懿的次子,出生于其母初在大凉登基女帝期间,直至半岁上才回到南都与父皇兄姐团聚。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岳历镕就知道自己与兄弟姐妹平等地拥有角逐东宫之位的资格,只不过他自认没有这样的野心,太子之位最后还是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皇兄岳历钦的头上。 岳历镕在十五岁的时候受封为一品亲王,封号为“周”,成为了大盛仅次于皇帝与太子的尊贵之人。 众人皆道周王岳历镕是明皇英帝五个子女中运道最好之人,地位尊崇无人敢动,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子女出息不负盛名,更遑论他本人更是长寿之最,整整八十年有余,历经三代帝王。 可也只有岳历镕自己才知道,老天爷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眷顾于他。若是重来一世,他愿以所有换一次来得及,不至于让心爱之人投向皇兄的怀抱。 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两人重逢的那一日,她一身绫罗,乌发懒懒地挽起,只别着一支玉白色的山茶花簪子,望向他的眼神有如看见陌生人一般。 “臣弟参见陛下。” “平身吧。” 岳历钦拍了拍女子莹白的手背,介绍道:“这是周王。” “嫔妾见过周王殿下。” “这……这位是……”岳历镕只觉得喉咙干涩,硬生生憋出了几个字来。 “这是新封的才人苏氏。” 苏氏…… 她怎么会变成苏氏? 她分明是周王府的女使舒氏,是他曾许诺了侧妃之位的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恭喜皇兄又得美人。” 岳历镕是最了解岳历钦的人,他的神色淡淡,可无意间在苏氏身上流连的眼神说明了他必然是中意这个女子的。 “来吧,你我兄弟两人手谈一局。” “好。” 可是岳历镕如今心烦意乱,哪里还能发挥出平时的水平来,在岳历钦猛烈的进攻攻势下很快就败下阵来。 “今日是怎么了?” 岳历钦笑着将手上剩余的白子儿抛回了盒中,瞧着岳历镕怔怔盯着棋盘的样子,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可要留在宫里一同用晚膳?” “不了,臣弟还是回王府用。” “难怪人说你与王妃鹣鲽情深。” 岳历镕忍不住用余光去瞄女子的反应,却听到她说:“嫔妾入宫之前也有所耳闻,但依然不如今日一见呢,让嫔妾好生艳羡。” 他闻言心里一紧,她这是在怨他的吧…… “有皇兄与皇嫂珠玉在前,臣弟哪里比得上。” 岳历钦也不接话,他与顾皇后结缡十载,从一开始的琴瑟和鸣,到如今的理性疏远,他依然惊叹于父皇母后的深情专一,却也不再拒绝各样的美人对他投怀送抱。 “臣弟告退。” “回去吧。” 岳历镕转身前的最后一眼落在女子身上,她千娇百媚地将一颗葡萄送到皇兄的嘴边。 “今夜陛下可要好好地陪一陪嫔妾。” “好。” 岳历镕的脸色瞬间煞白,努力掩饰着踉跄的脚步离开这里。 后来,他听说苏氏甚得皇兄的宠爱,还未诞下一子半女就在三年时间四次晋封,正式成为一宫主位,皇兄还亲自为她的宫室改名为“关雎宫”。一介三品宫妃,实际上却能越过四妃三夫人,待遇仅次于中宫皇后。 周王妃是清楚这苏昭仪的来历,从宫里回来之后便似笑非笑地对岳历镕说道:“当初就知道她手段不简单,却没想到能有如今这般造化,王爷说可是呀?” 岳历镕没有看她一眼,只丢下一句:“若是你想周王府和叶氏平平安安,这个秘密就烂在肚子里。” 周王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眼神幽怨,却也不能真去跟岳历镕计较什么。 如今那人正得势,以后还不知道能爬到什么样的高位,又哪里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人物。 再说岳历镕,虽说心中有个不能说与人知的女子,但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并没有做不好的地方,她也只能就此认命,维系好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周王妃形象。 岳历镕愈发不爱掺和朝中的事情,逐渐坐实了逍遥王爷,富贵闲人的名声。每次出现在宫宴上,也都只是佯装漠然地远观着她的宠妃姿态。 他离开南都,去神医谷住了小一年的时间,带了不少奇珍异宝回来,没成想撞上了她难产,二话不说将手中的千年人参送进了宫,在关雎宫门外等到她平安的消息,独自一人走在厚重的夜色中,心里又是空落又是释然。 后来的时间过得飞快,连他都有了孙子孙女,宫中的夺嫡之争也逐渐浮出了水面。顾皇后与苏贵妃各持一派,背后分别有世家与寒门的支持。 岳历镕自认是局外人,可是她却没有想要放过他。 “王爷。” “贵妃娘娘**来访,不合规矩吧。” 岳历镕看着眼前姿容华贵的女子,恍然醒悟过来,他竟然想不起自己最初被她吸引时的模样了。 “本宫是想请王爷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拥立六皇子。” “情分?”岳历镕只觉得她是如此的陌生,“贵妃娘娘慎言,本王与贵妃娘娘有何过往情分?” 苏贵妃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如此干脆地否认,神情坦荡荡,如今轮到她心痛难忍了。 “王爷当真要如此狠心?” “本王早年间曾心悦一女子,名唤舒蔼,难道贵妃娘娘认识她?”岳历镕端坐在书房里,眼神微微上抬,对上她的目光,“除她之外再无别人。” 苏贵妃的呼吸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慢慢急促起来,眼眶微红:“你……” “是不是只要本宫承认本宫就是舒蔼,王爷就会同意支持本宫的六皇子?” 岳历镕没有回答。 苏贵妃见他沉默,只好脱口说出:“本宫就是舒蔼,行了吗?” “你不是她。” 这句话让苏贵妃愕然。 “本王自知弄丢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贵妃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怕被陛下发现自己偷溜出宫,只好悻悻而归。 不久之后,周王岳历镕难得上朝一次,在立储一事上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顾皇后一派,言称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位占嫡长,文韬武略更是众皇子之首,乃是天命所归。 岳历钦虽然宠爱苏氏,但也没有被冲昏头脑,还是决定立三皇子为东宫太子。 那夜也是他与女子的最后一次见面,皇兄突发疾病驾崩之后,顾皇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道圣旨,称先帝宠爱苏氏过甚,命其生殉,葬入妃陵。 就连周王妃都以为他会做些什么,可岳历镕只是对来报信的世子说了一句“知道了”,转身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这一生,便是如此了。 第233章 番外:前世(上) 又是一年除夕,岳稚垣只在宫宴上短暂露面,如往年一般独自登上了天星楼。 远方传来炮竹和欢呼的声音,可这样洋溢的生机依然没能改变他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 “陛下……”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在他不远处响起,岳稚垣甚至没有转头都能猜到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人运作将女子送到他的跟前,都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了。 “滚。” 仅仅是余光一瞥,岳稚垣猛地反身盯住面前的女子。 像,确实是太像了。 女子的眉眼和身形都与他心爱的那人几乎如出一辙。 就在他怔愣的瞬间,女子像是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伸出双手攀住了岳稚垣的腰带,声音娇嫩地可以掐出水来,一字一句如蛊惑人心一般道:“陛下,今晚就让妾身服侍您吧。” 这名女子是有心之人特别从东海寻来的巫族之人,蛊术道行不深,倒是将床笫魅惑自学成材。 岳稚垣眼睛中的清明逐渐退去,温热的大掌摸上了女子细软的腰肢。 岁岁没在宫宴上看到岳稚垣的身影,就知道父皇必然是来了天星楼,她心中记挂便前来相伴,没想到见到了如此香艳的一幕。 “父皇……” 她没有看清与岳稚垣缠绵亲吻的女子正脸,惊讶之下不由自主地低声轻唤,却仿佛将岳稚垣原本迷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骤然回神,发现了怀中女子对他用计,一怒之下将她甩将出去,又狠狠补了一脚:“不知哪里来的女子,竟然敢对朕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女子不会武功,哪里受得住岳稚垣这当胸一脚,嘴角染上了血迹。 “人呢,都死绝了吗?” 天星楼的守卫这才姗姗来迟。 “一群废物,将她压下去审问,务必问出背后指使之人。” “是,陛下。” 岳稚垣鲜少在儿女面前做出这样的狠绝姿态,连忙收拾情绪向岁岁招手:“岁岁,过来。” 岁岁亦步亦趋地走近,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父皇。” “方才还好有你,否则父皇就着了她的道了。” “父皇怎么会……” 岳稚垣摇摇头:“父皇也不知道,想来是用了什么药才让父皇迷失了心智。” “父皇是又想念母后了吗?” 除了年年岁岁之外,没有人敢在岳稚垣的面前坦然提起姚纨懿,大夏出走的皇后,同时也是大凉掌权的女帝。 转眼五年时间,岳稚垣也没有料到当初在大凉的仓促一别,竟然让他与姚纨懿生离至今。 “父皇,母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天星楼坐南朝北,岳稚垣只要有空就会来到这里登高眺望,仿佛只要看得够远够久,就能望见那个没良心的女人,那个狠心将他们父子女三人丢下的女人。 “岁岁,父皇只是在等她低头。” 姚明璟临终托孤,将大凉以及两子一女都交给了姚纨懿,可姚纨懿只用了三个月就从摄政***摇身一变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引起了天下非议,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反应。 他亲笔去信,想要问明白姚纨懿的真正用意,是否等姚向嘉成年之后便会还政于他,可姚纨懿的回信却像是一盆冬日的冷水,彻底将他浇醒。 她用极度平静理性的语言质问岳稚垣,为何女子不能做皇帝,为何女子不能做官经商,为何女子就要一辈子困守后宅? 对于这些问题,岳稚垣没有答案,也就再也没有等到姚纨懿的归来。 她仿佛就此默认两人的分别,将时时的身份坐实为大凉女帝嫡皇子,取名姚向镕。 五年时间转瞬即逝,姚纨懿用众人未曾意想到的铁血手段重新收复大佑,风光册封大佑幸存的皇室成员,甚至排除众议重用了卫莘祎,他与沈氏兄弟频繁出入宫廷,在天下人看来俨然成了女帝的入幕之宾。 岳稚垣接到密信的时候,生生将手中的茶杯捏碎,划伤了手指,鲜红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 “陛下!” “父皇!” 已经十岁的年年夺步上前查看岳稚垣的伤势,仔细探查下发现没有茶杯碎片嵌在皮肉里,才放下心来。 他捡起落在书案上的密信一目十行,心中泛酸地说道:“父皇,这些谣言……” “无风不起浪,你信她吗?” 年年语塞,姚纨懿的音容笑貌已经在一日一月,一岁一年中慢慢模糊,尽管每月都有来自大凉的书信,终也比不上朝夕相处的感情。 “儿臣……” 岳稚垣看着自己还在往外冒血的手指,心里有根弦突然松开了,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吩咐下去,明年起恢复大选。” “父皇!” 年年一惊,眼神中的仓皇似乎掺杂许多疑惑和顾虑。 岳稚垣安抚道:“无论如何,你和岁岁都是父皇最珍爱的孩子。” 此话不假,与大选一同发出的,还有册立大皇子岳历钦为东宫太子的圣旨。 眼看着那些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官宦女子怀揣着少女春心步入皇宫,岁岁心中对姚纨懿的不解开始慢慢变成了怨恨。 “你说,等她们诞下皇子皇女,父皇还会如此宠爱本宫与皇兄吗?” “公主殿下,您与太子殿下的地位稳如泰山,怎会有此担忧呢?” “是吗?” 年年也这样说,可是岁岁却敏锐地预感到了一丝危机。 姚纨懿听说之后,将自己关起来整整三日。信芳宫大门重新打开之后,她连颁三道圣旨: 一是为沈磬与远青赐婚,二是为沈朗与林瑶赐婚,三是正式册封卫莘祎为贵君。 这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对曾经恩爱非常的天家夫妻还是走到了分道扬镳的这一步。 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岳稚垣的后宫百花齐放,不论环燕肥瘦都曾在乾康宫绽放过最美的姿态,而屹立最久的是四品中议大夫之女楼氏,步步高升至婕妤之位,如今更是身怀六甲,宫里传言岳稚垣曾在两人独处时许诺,待楼婕妤平安生产之后,便破格为她封妃。 可她到底没能生下这个孩子,望着已经成型却浑身青紫的男婴,楼婕妤几乎要哭晕过去,跪求岳稚垣要将害她之人绳之以法。 可当这个人真实跪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却下不了手。 第234章 番外:前世(中) “岁岁……” 已经十五岁的岁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并不肖似其母,但削直的脊背透出几分姚纨懿的气节。 “怎么会是你……” 岁岁对自己做出的事情供认不讳:“楼氏腹中之子还未知是个什么东西就敢肖想皇后之位,甚至意图染指东宫,父皇既然看不清,儿臣便代劳了。” “公主殿下好狠的心,那可是你的亲弟弟!” 楼婕妤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寝宫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扑倒在岳稚垣的脚边,玉指直冲岁岁:“太医说了,臣妾以后再无生育能力,恳请陛下严惩!” 岁岁听了这话,眼底一闪而过的得逞无人发现:“亲弟弟?本宫的母后远在大凉,唯一的亲弟弟只有大凉皇太子,你腹中的那块肉算什么?” “乐阳!” 岳稚垣只有在对岁岁真正动怒的时候,才会叫她“乐阳”,而非“岁岁”。 她慢悠悠地闭嘴,尽管是跪着,但也能居高临下地看着楼婕妤的狼狈姿态。 背后匆匆传来的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来者何人,在他开口之前便堵上:“此事与皇兄没有任何干系,请父皇明鉴。” 岳稚垣的眼神在年年岁岁的身上来回移动,知道岁岁此言不假:“带公主回宫,禁足三月,将《女书》《女则》抄写百遍。” 楼婕妤还在等着下文,却没想到岳稚垣竟然就此打住,对上岁岁得意的神情,又悲又怒,口不择言道:“公主殿下如此狠毒,必是承袭其母,陛下……” 岳稚垣从来听不得别人说姚纨懿半句不是,楼婕妤此番言论实实是踩在了他的痛点上:“念在你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朕不予追究。传旨,晋婕妤楼氏为充媛,留在宫中好好调养身子吧。” 他拔腿就走,留下新晋的楼充媛如泪人一般,一朵娇花开始出现了枯萎之态,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一月的时间,楼充媛因小产导致身体虚空,最后病逝的消息并没有在宫里砸出任何水花,反倒是与她同批入宫的妃嫔对这位中宫嫡出的公主殿下生出了惧怕。 禁足可以,但说起抄书,岁岁可是半点没动。 年年偶尔前来探望,也忍不住说上两句:“你贵为公主,何必与父皇后宫的这些女人斗法,这不是自降身份?” 岁岁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绣花针往前一丢:“若不是那楼氏过于得意忘形,当着宫人的面就敢随意指摘你我,放言她腹中皇子未来必然命贵位尊,我犯得上对她下手?” 年年知道她这护犊子的性格,只好转开话题:“父皇打算为你选婿了。” 没想到这件事才让岁岁跳脚:“我才十五岁,父皇就这么心急把我嫁出去?” “只是开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又不是明日就下旨。” “不行,我的驸马必须由我来选。” 岁岁可不愿意接受盲婚哑嫁这套旧规,转了几圈之后复又坐下来动起心眼来。 “对了,母后来信了。”年年从怀中抽出了一个薄薄的信封,上面是他们两人都很熟悉的字迹。 十年间每月一封书信,姚纨懿从未断过。 “她已平安诞下一对双生女,取名姚向溪与姚向泮。” 岁岁没有动作,年年将信递过去的手停顿了半晌,也只能收回来。 “她身体还好吗?” 岁岁对于自己多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般地过问了一句姚纨懿的身体。 “她说无碍,上次生产还是十年前呢。”年年把信封好生收起来,“但她也说了,年纪渐长,以后也无意再多诞育子女。” “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姚纨懿的后宫也只有卫莘祎一个人,虽然没有皇夫之名,但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如今终于有了两人血脉的后代,还是两个女儿,卫莘祎的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 “陛下辛苦了。” 姚纨懿这次生产吃了不少苦头,心中的那个念头也不打算瞒着卫莘祎:“朕会让魏紫去调一份温和的绝子药。” 卫莘祎动作一滞,很快顺从道:“臣遵旨。” 就算没有明说,卫莘祎也很痛快地应下了自己去用这绝子药,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不虞,姚纨懿此举也说明了,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之间也不会再出现第三人了。 “孩子放水了,臣去处理一番。” 姚纨懿看着卫莘祎爱怜抱着孩子离开的背影,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陛下……” “怎么了?” “大夏来信,说那位开始给乐阳公主选婿了。” 姚纨懿闭着眼睛,思忖片刻后道:“去让沈丞相准备一下,盘点大凉适婚的男子。” “陛下是想……” “若是岁岁愿意,大凉派个求亲使团过去也未尝不可。” 最后,岁岁挑来拣去,竟然是在科举榜下择了新科探花郎,也是大夏朝中一个簪璎侯爵世家三房的嫡子。 岳稚垣知道她是个主意大的,一旦做了决定无人能够左右,便大手一挥升了这家人为公爵,还越过了大房,把世子之位赐给了三房。 乐阳公主出嫁的排场极大,这嫁妆足足有两百抬,一半来自宫里,另一半则是姚纨懿亲自送到大凉来的。 这是岳稚垣与姚纨懿时隔十二年的首次再见,身边都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岁岁与驸马拜高堂的时候,两人都在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岳稚垣身后是最近一次大选入宫的新宠,而姚纨懿则是微微靠向卫莘祎的方向,后者更是用绢帕轻柔地为她拭泪。 前来观礼的朝臣内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母后……” 礼成之后,姚纨懿到新房去看望岁岁,她无数次幻想为女儿送嫁的场景,真到了这个时候,**多年的冷静自持还是不够用了。 “母后只愿你过得幸福安康,若是驸马对你不好,母后必会亲自过来为你主持公道。” 母女两人十年未见,岁岁原本以为这份母爱对她来说早已可有可无,但此刻还是为之动容。 “两个妹妹……” “你永远是母后最爱的女儿。” 岁岁突然希望,姚纨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 “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姚纨懿在岁岁大婚之后很快就回大凉去了,岳稚垣没有带任何人,登上城楼相送。 仿佛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姚纨懿突然从马车中回头,望见了那个曾经深刻烙印在心底的身影。 迟到了十几年的相视,姚纨懿终于放下了,而岳稚垣却又重新陷进去了。 第235章 番外:前世(下) 这两年宫中又添了一个皇子,两个公主,朝臣也不会再念叨岳稚垣要开枝散叶之类的话。 他令太子监国,自己则突然迷上了长生之道,开始频繁召见各路的仙人道士。 岳历钦对此很是担心,好在岳稚垣还没有到服食金丹的地步。 但他还没能完全适应如此繁重的政务与突发事件中,东海与南秦先后送来国书投诚,大夏版图得到再次扩张,岳历钦每天都是熬到深夜才披星戴月地回到东宫。 岳历钦还未成婚,每次被人提及,他都以没有时间敷衍了事,没有人知道他早已觊觎某人许久,只等少女长成。 岳稚垣又一次召见了最信任的道士来见,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他终于将心愿和盘托出。 “陛下有何所求?” “求能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结局有何不同?” “朕不知道。” “凡事皆有代价。” “朕愿用二十年寿命想换。” 许是岳稚垣足够心诚,竟然让他得偿所愿。 四年后,大夏皇帝岳稚垣在乾康宫驾崩,临终前传位于太子岳历钦,遗言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与皇后合葬。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姚纨懿突然口吐鲜血晕厥过去,将卫莘祎吓得不轻。 待她悠悠转醒之后,卫莘祎努力用平静的语调将岳稚垣驾崩一事告诉她,姚纨懿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久久未能回神。 卫莘祎也只能沉默陪伴,这么多年,他从未奢望能够真正取代岳稚垣在姚纨懿心中的位置,但是不是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他并没有自信。 姚纨懿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只休养了三日就重新将自己埋入成山的政务中。 卫莘祎和姚向镕都以为姚纨懿是已经放下了,却没有想到整整四十九日后,姚纨懿没有任何征兆地去了。 他们都以为姚纨懿是被人谋害,可她没有受伤,亦没有中毒,魏紫反复探查,只能得出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结论:“陛下是寿终正寝的。” 因为姚纨懿去时,没有留下任何遗旨,她的身后事也只能按照大凉的规矩来办。 皇太子姚向镕于灵前即位,尊贵君卫莘祎为皇太贵君,封姚向溪为万平***,姚向泮为万安***,东宫侍妾也都册了低阶妃位,帝后大婚推至一年之后。 卫莘祎只是贵君之位,不能与其合葬,姚纨懿葬入帝陵之后,姚向镕便下旨封陵了。 大夏新帝岳历钦闻此噩耗也悲痛了许久,两月之内接连失去了父皇与母后,唯一懂他此刻感受的人唯有同胞妹妹,乐阳***。 兄妹两人一同登上天星楼向北远眺:“皇兄,你说母后是因为父皇……”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了,此刻他们应该已经重逢了吧?” 姚纨懿已然下葬,岳稚垣的遗愿必然无法达成,岳历钦也只能遗憾地将他的陵墓封上。 后世对这段历史尤为感兴趣,寻遍了所有载有岳稚垣与姚纨懿的历史资料,在同一团队先后打开两人的陵寝之后,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惊。 陵寝中的陈设是呈对称式布局,岳稚垣在左,姚纨懿在右,若是将两处合并起来便完整了。 “所以,他们两人也算是合葬一处了?” 考古团队中一个年轻的姑娘低声说道,不是在问任何人,但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史记,大夏永帝岳稚垣与大凉景帝姚纨懿初见于永帝逼宫篡位之日,彼时景帝尚是和亲公主,永帝亲封其为新朝贵妃,独宠之。后,妃诞双生龙凤,永帝大喜,散六宫,迁中宫。又五年,后复孕,永帝亲陪其返大凉省亲,遇肃帝被害,托江山于姐,是为景帝。此后,永景两帝长别十二年,期间永帝重开六宫纳新妃,景帝收复大佑册侍君,两国隔江而治。时乐阳公主婚嫁,永景重遇再别,又四年,于两月内先后崩卒,独葬陵寝。 在岳稚垣与姚纨懿的统治时期之后,出现了又一段极为有趣的现象,大夏新帝岳历钦与大凉新帝姚向镕乃是同父同母,相差五岁的亲生兄弟。 天下两分,兄弟二人默契地隔着一条江水,没有任何进犯之意。 岳历钦与姚向镕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人都已登基之后,特别安排的一次非正式场合。 没有选择任何人的生辰或父母忌日,而是岳稚垣正式册立姚纨懿为大夏皇后的那一天,他们在大夏与大凉的边境小城里相见。 他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都愣住了,果然是亲兄弟,血脉亲情的力量一下子就将距离拉近了。 岳历钦率先笑了:“没想到,你我手足兄弟竟然才第一次见面。” 姚向镕也没有拘谨:“原本姐姐大婚那年能见到,只是母后将我留在了大凉。” 他们心有灵犀地没有谈任何政事,岳历钦想要知道姚纨懿和姚向镕在大凉的生活,姚向镕则是好奇大夏的风土人情。 “真是造化弄人啊。” 不论是岳历钦还是姚向镕,都很难不感慨一声。 “但老天既如此安排了,许是有他的道理吧。” 他们都知道,岳历钦与姚向镕皆有治国之才,若是一同长大,或许在某年就会重演当初兄弟反目,刀剑相向的戏码。如今两人分别为君,还能免除这样的干戈。 “你说得对。” 兄弟俩相谈甚欢,相约以后每年的这三日都在此小聚。这一秘密的安排维持了数十年,直到岳历钦先于姚向镕离开人世。 岳稚垣狠狠闭上眼睛之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凉,身边的哭声慢慢变远,但是意识都是异常的清醒。 周遭的环境雾蒙蒙的,他根本分辨不清到底身在何地,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好像听了隐隐的水声。 浓雾散去,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竟是一处陌生的庭院,有假山造景,亦有溪流涓涓。有一位青衣女子稳坐亭中,那个背影熟悉得让他心中一颤。 他一步一步靠近,在只剩下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下,竭力控制着翻涌的内心试探地叫道:“纨纨?” 女子转身,正是他魂牵梦萦的面容,仿佛是她身穿嫁衣立在血色宫殿上的那个年纪:“九郎?” 他上前一步,将姚纨懿用力地拥入怀中,只听到她说:“我回来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