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火中呐喊》 第一章 浴火节 妖在烈火中舞蹈, 神在黑暗中叹息, 高高的山丘上, 只有人群熙熙攘攘, 谁也不会放弃最后的挣扎, 就如同不会放弃最后的希望。 ——题记 *** 夏至,幽木谷。烈日当空,蜩螗嘶鸣。 一年一度的浴火节到了,族人们欢呼雀跃,集聚在赤焰广场,等待着赤焰之光降临到自己身上。 对于火浣鼠一族来说,赤焰之光就如同空气一样重要。 灼热的太阳光源源不断地涌入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细小的黑色斑点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爬上他们的脸颊,可是没有谁会在意这些细节,他们在意的,只是赤焰之光。 “大伙儿,浴火节为期三天,今儿个是入塔的日子,后天出塔,到时再过来,别在这里耗着,请回吧——” 说话的是族长莫都尔,他将双手围成一个圆圈,贴到自己长满灰白胡须的大嘴巴上,一遍又一遍地劝大家离开。 “后天,后天再来,散了散了——” 族长声嘶力竭,可是根本没人理会。他们害怕晚了一点点就没有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可是怎么会呢,这偌大的赤焰广场,能容得下所有的族人,甚至绰绰有余。 当然,据说许多年前并不是这样,这里曾经人满为患,那时候的浴火节,每年都会有事发生,东家丢了鞋子,西家丢了帽子,甚至丢了孩子。 哦,对了,他们根本不是人,我也不是,我们都是火浣鼠。 我们火浣鼠一族经过长期的进化,基本都活成了人模人样,只是外表与人族还是有些细微的区别,我们的下颌会比较尖,耳朵也比较细长,总之,我们火浣鼠族能很轻松地将自己与人族区分开。 但是我们十分乐意称呼自己为“人”,或者为“鼠人”。虽然迄今为止,人族从来都没有放下对我们的敌意,但是我们并不在乎。近千年来,我们学会了人族的语言,以及他们的生活方式。除了需要每年沐浴赤焰之光,我们基本上已经与人族无异。 这是火浣鼠族的秘密。 族长莫都尔无数次告诫过我们,永远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其他族类,尤其是人族。现在趁着大家都在,族长又一次旧事重提。 “记住啦!不要告诉人族我们浴火节的事!这是我们自己的节日!我们的!”莫都尔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企图引起大伙儿的注意。 在幽木谷这里,族长莫都尔是最好的宣传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甚至有些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们不要这样做,不要那样做。可是,他很少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没有了行动的指引,我们难免陷入迷茫。 “为什么?人族不是我们忠实的朋友吗?”总有一些年轻的不长记性的鼠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都尔缓缓说道,语重心长,“这是人族长久以来信奉的教条,所以他们永远不会信任我们。” “那族长您信任人族吗?” “不!信任是相互的,人族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咱们,自然也无法得到我们的信任。” “为什么他们永远不会信任我们呢?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呢?” 说话的是小问号,她是我们这儿问题最多的那一个。在她的心里,装着一百万个为什么,就连她翘起来的两条羊角辫,也扎成了问号的形状。时间过去了好几百年,她的原名我们已经记不起来了,只知道她叫小问号。在幽木谷这里,小问号是我们的气氛担当,撇开她是族长的亲侄孙女这一层关系不说,她原本就十分可爱。小脸肉嘟嘟的,掐一下,感觉就像是一个软绵绵的刚出笼的包子,非常有弹性,恨不得让人咬上一口。 “对,他们会变,”族长莫都尔笃定地说道,“他们一直没有停止过变化,就拿他们的王朝来说,短短三千年,他们已更替了无数个政权,绝大多数的政权更替都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们的生命如此短暂,他们将最好的年华浪费在争权夺利上,可是他们乐此不疲,至死不休。” “为什么要将美好的生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争斗上呢?”有小问号在,场面永远也不会冷清。她喜欢钻研,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弄进死胡同。 “因为欲望,人类的欲望会无限膨胀,欲望就像是一个火球,越滚越大,最后被他们自己萌生的欲望吞噬,可以这么说,他们不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就是死在自己手里。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答案,或许只是出于本能,本能驱使他们这样做。” 话匣子一打开,族长开始滔滔不绝地给族人们普及各种知识,他并没打算将浴火节变成他的专场,但事实上他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当然,如果是劝大伙儿离开,那就另当别论。 “与生俱来?” “对,就是这意思。” “族长,火球会吞噬他们的身体吗?” “会,火球会吞噬一切,当然极少数除外。在这点上,人族与我们并不一样,他们对于火球毫无抵抗力,他们甚至害怕提到火这个字眼,起火了他们会叫成走水。可以这么说,其他很多种族,除了鸟族凤凰一脉可以浴火重生,其他各族对于火球都毫无抵抗力,大火一旦来临,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烧成灰烬。” “这也太惨了吧,为什么会这样?” “上神给每个生灵都制定了规则,谁还没个致命的缺点呢,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木生火,火克金……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是火浣鼠,怎么会明白人族那么复杂的心思,他们的心思,就像是我们脚底下踩着的沙砾,千奇百怪……” 族长的比喻每次都是信手拈来,我记得上次他就不是这么形容的,上次他说的人族的心思就像是南海深处的绣花针。我们从未去过南海,但是我们能想像它的浩瀚无垠。 不过我们鼠人都不怎么长记性,这样也好,每次族长老调重弹,总会有一些新鲜感。 “族长,脚下的沙砾有什么千奇百怪的呢,它们一直在这里,夏天在,冬天也在,昨天在,今天也在。” 很明显这是在插科打诨,可是族长从不嘲笑我们的幼稚,并且会很耐心地回答大家提出的各种问题。就凭这一点,我们永远也不想将莫都尔从族长的位置上赶下去。但是族长年纪有些大了,大到我们已经记不起来他究竟有多少岁,我们隐隐觉得,族长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 第二章 沙棠之战 谁会是下一任族长呢?我们根本不敢想这个问题。 莫都尔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可是你眼前的沙砾根本不是你昨天见到过的那些,昨天那些早已被你的鞋粘上带去了别的地方,或者被一阵风刮走了,他们被吹到了山脚下,或者是跌到了溪流里,它们尖锐的棱角被磨得圆润,或者被风化,变成了灰尘飘散在空气中。” “噢?听起来像是这么回事。” “尽管人族的心思千奇百怪变幻莫测,但是,我莫都尔只想告诉你们,人族对待我们火浣鼠一族的态度和方式,永远也不会变,不要对人族存有幻想,这是三千七百五十年前就结下的宿怨,根本无法化解。” 莫都尔再次强调人族的立场,以防大家上当受骗。 莫都尔说的三千七百五十年,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对的,就是三千七百五十年,没有多一年,也没有少一年。对于这事,族长记得清楚,大家也记得清楚,因为现在正好是幽历三千七百五十年。 幽历元年,就是我们被人族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到幽木谷的第一年。初来乍到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原,寸草不生,就连名字也没有。 幽木谷是我们的祖先临时给起的名字,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征集大家的意见,但一直沿用至今。 对于一个地名,我们从来不喜欢变来变去。族长说,或许把这儿改成枳木岭更恰当,因为这儿生长着许多的枳木,可是根本没有谁愿意附和这样无聊透顶的事情。 我们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要做。 “族长说得对!三千多年前的沙棠之战,我们火浣鼠几乎灭绝,而且,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战役,我们背井离乡,被迫迁徙到了这里,你们想想,谁不思念自己的家乡呢,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那里已经筑起了高高的城墙,我们热爱的家乡已经成了人族的领地。” 说话的是乌次尔,他是我们火浣鼠族最年轻的主簿。他自小博览群书,尤其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精通八类语言,族长说,乌次尔是我们火浣鼠族的荣耀,三千年来,绝无仅有。 我信了,因为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听懂树上的蜩螗之声。可是乌次尔听得懂。每年蜩螗开始鸣叫的时候,乌次尔就对我说:“那薇儿,你听,蜩儿开始叫了,夏天来了。” “你听得懂蜩儿说话?”我将信将疑。 “是的,他们在说——要去山谷那边凉快去,这个那薇儿好像不欢迎我们。” 我们更加坚信了族长说的话,因为乌次尔都这么说了,乌次尔是我们火浣鼠族里最聪明的那一个,我们都相信他。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桩往事。 十年前,有一个人族少女擅闯幽木谷,没过多久,格木就离开了。 一个普通族人离开幽木谷也是惊天动地的事,何况那是格木啊,是我们火浣鼠族寄予厚望的赤焰传人。他一声不吭,就那样悄悄地离开了我们,置我们于不顾。最先发现这个事情的是都卢依,我们火浣鼠族最伟大的左祭司大人。 大家都说格木是被那个人族少女给拐跑的。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族人擅自离开,那个人族少女一来,格木就不见了。 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格木离开之后,我们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因为夏至马上就要到了,唯一的赤焰传人却不见了。没有了赤焰传人,大家都无法沐浴到新的赤焰之光。 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根本无法形容。这么说吧,如果没有新的赤焰之光,我们会慢慢消瘦枯萎,最后只剩下一具骨架,就像冬天干枯的桑树枝那样,没有叶子,嘎蹦脆,就连天上的秃鹫也能将我们轻松叨走。我们很快就会像尘土一样飘散在空气中,从此四海八荒,再无火浣鼠一族。 族长说过,很久很久以前,火浣鼠一族是八荒之内最强大的族群之一。如果就这么消失了,谁心里也会像打翻五味瓶一样难受,当然,人族除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会在长安街上连续放三天三夜的烟花,表示祝贺。火浣鼠族与人族,哀乐悲欢并不相通。我们的灭顶之灾,他们的天赐良机。 我第一次听说长安街,是在三年前,那时候乌次尔刚从长安回来,他绘声绘色地跟我描绘着长安街的富庶繁华。他还说,虽然他与人族长得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是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长安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就连长得像墨汁一样的人也随处可见。 当时乌次尔正在写《长安街见闻录》,他指着面前的砚台跟我这样说的。我惊呆了我的下巴,但是我对乌次尔的话深信不疑。 格木的离开是幽木谷的头等大事,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追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 第三章 赤焰塔 毫无征兆地,我成了被神选中的赤焰传人。 十年了,我当赤焰传人已经整整十年。记得那年夏至,都卢依在幽木大殿中举行了隆重的寻找赤焰传人的仪式。 她挥舞着手中的黑色法杖,我清楚记得那法杖上面盘旋着一条黑蛇,还吐着长长的红色信子,样子极其可怖。 庄重而又美丽的都卢依口中念念有词,大殿内慢慢升起一缕红色迷雾,倏忽之间法杖腾空而起,在殿内盘旋了三圈之后,重重地竖在了我的脚边。 我噤若寒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法杖竟然跟着我往后退了一步。我又退了一步,那法杖又跟了过来,如影随形。 我没有再退缩,因为我知道我根本跑不了。我看着眼前的法杖,和所有人一起,焦灼地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我以为这法杖会戳穿我的脚趾,然后牢牢地将我钉在麻石铺成的地板上。很明显,这法杖一直跟着我的脚趾在动,我相信它有着穿透麻石的能力。 我心中已是万马奔腾,但我依旧面不改色。乌次尔说过,这是我最优秀的,同时也是最可恶的品质。我知道,乌次尔讨厌的不是我的冷静,而是我的表里不一,这样,他无法将我猜透。他被誉为幽木谷最聪明的人,但是无法看透我,因此十分懊恼。我就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这成为了我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说起来,我生活中所有的乐趣几乎都与乌次尔有关。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猜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都卢依垂下双眸,突然娇躯一震,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幽木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密切注视着都卢依的一举一动。 半晌过后,都卢依终于收回了她的法杖。 “我以神的名义宣布,那薇儿是我们新的赤焰传人!” 都卢依开始朝我挥舞着手中的法杖,将我引到幽木殿中央一块圆形的黑色石头上面,然后在我周围指指点点。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块黑色石头,发现中央有个洞,大小刚好可以投进去一头野猪,深不见底,里面是流动着的红色火焰,又像是烧红了的烙铁。 都卢依还没有停止她的舞动。我们管这个叫跳神,每一个步伐都有不同的意义,但是除了都卢依和她的八个弟子之外,没有人清楚其中的奥妙。 因此更加神秘。在我们幽木谷,都卢依就是神秘的代表。 她念叨的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懂。乌次尔肯定知道,可是那个时候我根本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 经过一系列的仪式之后,我正式成为了新一代的赤焰传人。除此之外,都卢依还在我的胸前烙上了一朵红色的火焰。 她说,这深深的烙印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我只感觉到灼烧的疼痛。很明显,这并不是一般的火。一般的火于我而言,就像是春风拂过脸颊一样轻柔舒坦。 这是完全被动的,但是都卢依说是神的旨意。 我没有反抗。我根本不需要反抗,成为赤焰传人没有什么坏处。在此之前,我一直无所事事,每天悠哉游哉地打发着散漫的光阴。成为赤焰传人,让我找到了实实在在的存在感。这十年来,我已经将所有仪式程序弄得清清楚楚,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 我想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好赤焰传人,直到死去。 眼前的赤焰塔高耸入云。 赤焰塔共分十八层,层高不一,第一层高一丈,第二层两丈,第三层高三丈,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到第十八层的时候,应该就是十八丈了。 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因为没有谁去丈量过。几千年来,只有赤焰传人可以进入赤焰塔,其余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族长莫都尔早已准备好了云梯,他将云梯递给我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神秘地告诉我:“这云梯乃建木所造,当年老祖宗就是搭了这个云梯第一个赶到了九霄宝殿,拔了头筹,当然,咱们早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他们是谁?” “就是灰鼠族,本是同根生,但是他们进化得太慢了,至今还是四只脚在阴沟里爬行,你要知道,两只脚走路和四只脚走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虽然说不上谁比谁高贵,但是至少我们可以混入人群而不被察觉,灰鼠就不一样了,一过街就人人喊打……这个不提也罢,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梯子有点玄乎,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走岔了路。” 我不会,因为我害怕都卢依手里那个盘旋着黑蛇的法杖。曾经有一次我梦见那条黑蛇从都卢依的法杖上面窜了下来,在地上绕了几圈之后,从我的裤管下面钻进了我的身体。关于这个梦,我查找了一些解梦方面的书籍,可是不得要领。当我和乌次尔说起这个奇怪的梦的时候,他笑而不语。我追问下去,他借口离开了,为此我生气了好几天。 我根本不信莫都尔的鬼话,这莫都尔是越来越不着调了,看他那挤眉弄眼的神情就可猜到三分。 我没有心思去琢磨莫都尔的话了。影子快要消失,我知道,赤焰塔里面的赤焰已经按捺不住了,正等待着我的降临。 “那薇儿,准备好了吗?”都卢依挥舞着手中的法杖,目光深邃。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散发着像蓝宝石一样迷人的光芒。左祭司一直以来都是幽木谷里最漂亮的姑娘担任,可见都卢依惊世骇俗的美貌。 “时刻准备着!”我坚定地回答。 “吉时已到,去吧,我的孩子!期待你平安归来!” 她说的吉时,就是地上的影子几乎消失的时候。十年来,都卢依都是挑的这个时候,她说,只有这个时候进入赤焰塔,才会吉祥如意。 在都卢依喃喃的祈祷声中,我朝着赤焰塔走去。 两天后,我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赤焰塔。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除了我自己。 其实事情在入塔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征兆。 我看到了一个黑影,长长的黑影。我确定那影子不是我的,那会是谁的呢? 当时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怕误了吉时,只得朝赤焰塔里走过去。 这是个体力活,因为要爬很长很长的梯子。在人族眼里,我们被归于妖族,能上天入地,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其实这是对于火浣鼠最大的误解。 能下火海是真的,但是其他的本事,我根本没有呀,也没有见到其他的火浣鼠有。我们只是一群经过进化的人模人样的火浣鼠。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左祭司大人就有些高深莫测。 都是这个大地上的生灵,凭什么说我们是生来就会作恶的妖,而他们就是性本善良的人呢,况且现在的我们已经进化得人模人样了。 谁还不是经过漫长的进化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呢。族长说,很久很久以前,人族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们同我们的祖先一样,住在洞穴里,浑身长着长毛,手臂也是长长的,一伸手就能摘到树上的青果子。他们的腿像牲牲一样健壮,跳起来能有三尺高。 后来,人族走出了地底的洞穴,搬去了山顶,又搬去了河边,他们繁衍得很快,他们很聪明,学会了制造各种工具,最可怕的是那种尖尖的能一下子刺穿牛肚子的长矛。 我们的祖先感到害怕,因此远离了人族。 用族长的话说,就是惹不起还能躲不起么。 族长的话有时候也会失灵,就比如那次沙棠之战,就是我们躲不起的最好证据。 我们一败涂地,因为我们只想着吃喝玩乐,我们从不制造各种长矛。 “人妖不共戴天!”族长说,这是沙棠大战中人族首领进攻我们时喊得最响亮的口号。人族每次进攻我们都会想一个响亮的口号,之前那次是“消灭异类,保护家园”,很明显这个口号打击面太广泛,并且那个家园的归属至今尚无定论,因此树敌太多,最终没能得逞。 我们从不承认我们是妖,我们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火浣鼠。 我们只能低调地活着,隐忍而卑微。只有如此,才能换取一丝生存的机会。即使已经小心翼翼了,也阻挡不了衰退的进程。火浣鼠这些年来数量锐减,已经严重到了影响整个族群运转的程度。 就比如族长想将赤焰塔的其他各层利用起来,可是根本找不到人手,因此只能闲置。还有大伙想修一条宽宽的石板路直通山顶,好去那里看日出,也一直没能如愿。 赤焰塔的每一层只有一个房间,从下面第一层开始往上数,到了赤焰所在的那一层就是第十六层,对应的房间号就是十六号了。至于上面两层或下面的十几层都有些什么,我根本无从知晓。 这也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族长说过,作为一个赤焰传人,要控制好自己的好奇心。 在十六号房间里,我依然见到了那个黑影。当然,也可能不是之前那个,因为现在这个明显有些膨胀。 我想也许是这个十六号房间的原因吧,因为在这里,许多的东西都是会膨胀的。 最明显的就是赤焰。 赤焰平时盛放在一个金色的炼丹炉内,炼丹炉大约三丈见方,炉鼎上面镌刻着我看不懂的铭文。待我进入之后,赤焰会瞬间突破炉鼎的束缚迅速生长起来,很快就会溢满整个房间,同时伴随着“嗞嗞”的响声,甚至是“砰砰砰”的爆炸声。 每一年的夏至这天,赤焰都是以这种方式跟我见面的。我已经习惯了祂盛大而又激烈的热情。 十六号房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那是赤焰在不断地往上生长,尽情地绽放。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生命之花在绽放。 我很享受被赤焰包裹的感觉。我在火中起舞,舒展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我听到火焰穿过我身体时发出轻柔的“咝咝”声,就像春天的微风那样温柔。 千万年来,我们火浣鼠族用大火浣洗我们的身体,用大火涤荡我们的灵魂,并从大火中吸取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是一个与火共生的族群。 很久很久以前,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赤焰在,浣鼠在。 在熊熊的火焰中,我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那个黑影再次出现了。这个时候我有时间思考了,这个黑影是谁,他来自哪里,跟着我干什么…… 但是根本不得要领,而且这是大忌,都卢依说过,进入塔内接受洗礼必须凝神静气,切忌心猿意马。 都卢依没有告诉我走神的后果,我也没问。 带着赤焰沉甸甸的祝福,我走出了赤焰塔。 第四章 长烟阁的芬芳 等候多时的族人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我抬起手,将赤焰之光散播到他们每一个鼠人身上。 如此传承,生生不息。 终于,广场上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入暮时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长烟阁,那是都卢依的起居室,我得去向左祭司大人复命。 都卢依在长烟阁内焦急地等着我,按她的推算,我应该早一个时辰就出塔的。 “那薇儿!你去了哪里?”都卢依说,“这次你的出塔时间整整延迟了一个时辰,万幸的是,我发觉到了异样,将敲钟人请进了我的房间,才避免了广场上的骚乱。” “所以,是你控制了时间?” “不,不,谁也不能控制时间……我只是请他过来小坐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忘记了敲钟的时间,是他自己忘记了时间。那个敲钟人,对,我应该称呼他为莫桑克,他辛苦了半辈子,从未出现过纰漏,可是现在因为我的缘故,让他有了污点。” “别这样说,这算不得什么污点。”我试图安慰都卢依。 “可是,莫桑克坚持认为这是他的污点,他甚至告诉我,他不配成为敲钟人了,他让我另选贤能,”都卢依神情黯然,继续说道,“你知道的,这是情势所逼,我并不想这样,进塔之前我就告诫过你,必须严格遵守进塔和出塔的时间,十年了,你这是第十次进入赤焰塔,我以为你知道其中的利害。” “对不起,左祭司大人,我是耽搁了一会儿。”说话间忽然气血上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都卢依站了起来,伸出手在我额前探了探。 “你受伤了,有些严重。”都卢依说完,去她的房间里找药。 长烟阁内终年点着茉莉熏香,很好闻,不过吸入过多会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也不知道都卢依怎么会受得了的。 “都卢依尔——” 一阵浑厚的男中音响起,是右祭司大人乌略尔。 “见过右祭司大人。”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朝他行鞠躬礼。乌略尔平时不苟言笑,掌握着火浣鼠族的生杀大权,我很少与他交往。我是赤焰传人,原则上归属左祭司大人管辖。 “不必多礼,都卢依呢?”右祭司大人问道。 “她在里面房间,给我拿——” “是什么风将我们尊贵的右祭司大人吹过来了,”都卢依袅袅娜娜地从里间出来,递给我一本泛黄的书,“我给那薇儿找些书看,她说要了解一下沙棠之战。” “年轻的一代爱学习是好事,不过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也没什么好追究的,都卢依,我找你有事商量。”很明显,乌略尔对我并不感兴趣。 “很急?不然可以等到明天,在幽木大殿上再说。”都卢依似乎有些抗拒。 “根本等不了,而且这个事不适合放在大殿上说。都卢依,上次月圆之夜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乌略尔朝着都卢依走过去,伸出双手,像是要迎接他盼望已久的新娘。 我看到都卢依的脸色开始变了,两朵红云爬上她雪白的脸颊,像春天的桃花那么娇艳。 “我考虑过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就是没有答案。乌略尔,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果我一定要从你这儿谋点什么呢?我们幽木谷里最美丽的左祭司大人。” 乌略尔慢慢地朝着都卢依靠近,我看到他眼睛里冒着火光。他的眼睛也是深蓝色的,在这一点上,与都卢依十分相似。 简直是天生一对。 都卢依朝我挥手,提高了嗓门说道:“那薇儿,明晚子时,来我这里!” 我识趣地离开了。本来想着跟都卢依汇报一下那个黑影的事情,可是她的时间被右祭司大人占据了。 他们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商量。除了族长,左祭司大人都卢依和右祭司大人乌略尔是我们幽木谷里两个最为重要的人物。 但是,翌日清晨就传出了两人意见不合的消息。具体细节没人透露,只说昨晚子时,长烟阁内左祭司大人和右祭司大人发生了肢体冲突,两团蓝色火焰冲出了长烟阁,厮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手对决,没有谁愿意上前劝阻,弄不好会伤及无辜。晨曦微露的时候,两人大概是打累了,结束了缠斗各自回屋休养调息。我从不担心都卢依会落下风,在幽木谷这里,她从未遇到过对手,因为她的法杖被赋予了神的力量。 她大概忘记了一件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在乌略尔到来之前,她说去里面给我找药的,可是她拿了一本泛黄的书给我。 别说这里面夹带有药了,就连个药方都没有。我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关于医药方面的词汇,甚至连她说的沙棠之战也没有,文字也是寥寥无几,只有一些花鸟虫鱼山河湖海之类的插画。 是敷衍我没错了。 或许我不应该责怪都卢依,是乌略尔的出现打乱了她的步骤。在幽木谷这里,乌略尔有一种深重的压迫感,与生俱来。虽然都卢依与他平起平坐,但我感觉乌略尔在气势上能压她一头。 乌次尔来紫云阁看我。见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便执意要为我号脉。他说他最近学了一种非常厉害的医术,从人族那儿偷学过来的,但是还停留在理论的基础上,可以的话,可以找我实验一番。 紧接着,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羊皮包,摊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银针,大小不一,我瞥了一眼,根本数不过来。 “乌次尔,你这,是想谋害我吗?” “怎么会,天神在上,我乌次尔永远也不会谋害那薇儿。像你这样脸色苍白,只需往神阙穴上扎上一针,就可缓解大半。” “神阙穴在哪儿?” “你不用管,我能找到准确位置的,来,你相信我。” “不要!”我严辞拒绝了乌次尔的好意。 “到底要还是不要?”乌次尔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说了,不要!你怎么能这样!” “我就确认一下,我听人说姑娘说的不要就是要,要就是不要,所以有点糊涂了。” “找打啊,乌次尔,你是不是学坏了。” 乌次尔的手停在半空,可他仍旧不死心。 “给我个机会嘛,那薇儿,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乌次尔,我是信任你,但你不能将我的信任放在地上践踏……”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第一个,在此之前,我已经往自己身上扎过很多遍了,真的有效。” 我是火浣鼠,不是小白鼠。我别过脸去,继续闭目养神。 “薇儿,你真的病了,不号脉我也知道,我学的这个医术讲究望闻问切,看你气色我就知道,是不是浴火节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关于浴火节的事,我是不能透露半句的,就连乌次尔也不行。 “我可以说吗?乌次尔,有些事情可能只是我的猜测,而且我还没有报告给都卢依,她才是第一个应该知道的人。” “薇儿,你如果足够信任我的话,你可以说的。而且我很想知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你的病因,好给你出出主意,见你这样虚弱,我很难过。”乌次尔说得很诚恳,我差点就被感动了。 “明天吧,现在我只想睡觉,乌次尔,你知道的,为了浴火节的事,我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我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面。 乌次尔只得离开。 我又听到了蜩螗的鸣叫,闭上眼睛,那个黑影又出现了。 午夜子时,我如约来到了长烟阁。 长烟阁内烟雾缭绕,空气中飘浮的茉莉香气似乎更加浓烈了,除此之外,还混杂着一种野蔷薇的气味。 在幽木谷的后山,有一大片野蔷薇,夏天的时候,乌次尔会带我去那里看红色的花海,微风吹过的时候,花瓣会轻轻地飘落下来。有时候会有蝴蝶停在上面,扇动着各色的翅膀,在阳光下追逐嬉戏。 有一次我对乌次尔说,做一只蝴蝶多好啊,轻盈又美丽。 乌次尔告诉我,它们在成为蝴蝶之前,是在地上爬行的毛毛虫,那你会讨厌当毛毛虫的那段日子吗? 乌次尔总是这样,能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也让我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表面,其实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 但是我似乎丢失了我童年的记忆,就连我的爹娘的样子,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书房内传出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小楼见我前来,招呼我在前厅等候,她是都卢依最小的弟子,走起路来衣袂翩翩,看着挺机灵的。 小楼告诉我,三巨头正在开会。这是我们幽木谷里级别最高的大会,我自然不敢打扰。 三巨头指的是族长莫都尔、左祭司大人都卢依,以及右祭司大人乌略尔。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楼唤我进去。 “我?我还是在这里等候左祭司大人吧,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是她约我前来的。” “不,是族长请你进去。” 这样的高端局我从未参加过,心里难免有些惶恐。 第五章 黑影 族长莫都尔见我进来,热情地招呼我坐下:“那薇儿,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事情找你商量,哦,不,是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听明白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族长大人,那薇儿年纪尚轻,这事还得从长计议,”都卢依打断了莫都尔的话,“况且——” 都卢依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我,我猜她顾虑到我的身体状况,但是她不愿意告诉其他人,她在替我隐瞒这件事。 “尊敬的左祭司大人,这个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再这样下去,我们火浣鼠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族长说道,“都卢依,要不,你再问问神的旨意。” “不不,神不会搭理一个喋喋不休的人,谁也不可以过多打扰到神的清修,这是我的意见,族长,我们需要的是统一意见,而不是节外生枝。” 乌略尔起身,显然已经不想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 “你们俩商量好吧,把商量好的结果告诉我。尊敬的族长大人,告辞!左祭司大人,告辞!” 乌略尔的气焰明显没有以前嚣张,应该是昨晚没有占到上风。 乌略尔拂袖而去,族长莫都尔无奈,也只得悻悻离开。莫都尔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杵在墙角的我,那锐利的眼神,让我怀疑眼前的是一个假的莫都尔,因为平日里莫都尔看向我的时候,我接收到的是慈祥的凝视。 我赶紧垂下了眼帘,恭送莫都尔离开。 都卢依的脸上没有喜悦,虽然在争执中,她似乎占尽了优势。 “那薇儿,你总算来了,我一直在等你,谁知道,他们竟然临时开了个会,事实上,这毫无意义,争执了这么久,没有一点头绪。” 我不置可否,对于巨头们之间的决定,我不好插嘴。 “过来,我的小可怜,让我仔细看看你怎么样了,”都卢依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能让乌略尔知道你受伤了,你得瞒着他。” “好的。”我依言答道。 “你不问问为什么要这样?那薇儿,有些事情你可能并不想知道,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就是,关于我们族人的事情,对了,事情有些繁杂,你先说说你在赤焰塔里的事情,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总得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见到了一个黑影,从进塔开始一直跟着我。” “大概是什么样子?” 我伸出手试图比划,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那家伙就像是一股烟。 “没有固定的形状,夹杂在赤焰当中,也像是火焰,摇摇晃晃的,黑色的火焰,之前在十六号房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黑影。” “傻孩子,哪有什么黑色的火焰,那只是赤焰有了颓靡之势。这就解释得通了,你在赤焰塔里没有获取到足够的能量,因此你是耗费了你本来的能量,才完成了散播赤焰之光的重任。回头我给你一盒紫金丹,你按时服用,多多沐浴正午的阳光,七七四十九天后就可恢复如初。” “七七四十九天?尊敬的左祭司大人,有没有速效救命丸之类的。” “这已经是最好的了,那薇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就是我们起争执的这个事情。最近一百年,我们火浣鼠数量锐减,年老的火浣鼠逐渐死去,但是新生的火浣鼠几乎为零,你想想,一百年,没有火浣鼠出生,这正常吗?” “算正常吧,据我所知,现在的火浣鼠都不想嫁娶,他们嫌对方拖累了自己,而且现在不比以前,养一只人模人样的火浣鼠需要太多精力,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甚至会被孩子的愚蠢气到捶胸顿足,甚至怀疑非自己亲生。” “事实上并非如此,年轻的火浣鼠还是非常乐意娶新娘子的,谁能拒绝妙不可言的洞房花烛夜呢,真实情况是出生的火浣鼠远远超过了死去的火浣鼠,但是他们都被处理掉了。” “啊?为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他们生下来就是有缺陷的,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只有一只眼睛,还有的手掌长在脚背上,还有两个头的,总之,惨不忍睹。” “两个头长在一个脖子上?” “是的,你没有听错,是两个头,虽然,在很久很久以前,出现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我听族长说过,我们的先祖有个朋友,他就有九个头。”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简直难以置信。 “当然,族长说的差不到哪里去,你知道的,在我们幽木谷里,族长就是智慧的代表。乌次尔虽然博学,但他毕竟太年轻,智慧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他们,我是说那些两个头的,从生下来就被处理掉了吗?” “是的,这是乌略尔的主意,他说为了火浣鼠优秀的传统,必须处理掉这些怪物,对,他说的是怪物,事实上,如果不处理掉,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乌略尔就是这样的,他是蛮横专制的代表,如果他知道你这次的洗礼出现了状况,他会让我即刻寻找新的赤焰传人,而你的日子就会不得而知。你知道的,虽然我并不需要听命于他,可是,许多事情不是我单方面说了算。” “都卢依,或许乌略尔的做法是对的,我并不适合做赤焰传人。” “可是我们幽木谷的传统就是赤焰传人是终身制的,也就是说,赤焰传人要做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看看你前胸的火焰,一旦烙上去,就会伴随终身,它是刻在你骨子里的印记,要带到棺材里去的。” “明白了,一点,一点点。” “孩子,你根本不明白,我是说你不当赤焰传人的那一天,和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会是同一天。” “意思是乌略尔会处理掉所有的废物吗?包括我这个已经有了瑕疵的赤焰传人?我可以做别的事情,比如去养老殿照看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 “不!养老殿根本不需要你。你说得对,乌略尔会处理掉所有的废物,以他自己的方式。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族人都是健康的,他们都是能创造价值的,我们的养老殿建了几千年,可从来都没有人在里面住上超过一年的时间,那里面从来都是空空如也。” “为什么会这样?” “薇儿,我的小可怜,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只要知道,在火浣鼠家族,你是赤焰传人,你就得拼了命地活着,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让自己懈怠,如果万一出现了状况,你要学会将它隐藏,因为在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允许废物的存在。” “原来,这儿竟是这么的残酷。生老病死,难道不是这个世间的常态吗?” “是常态,但是,优胜劣汰是这个世间的规则,乌略尔只是加速了这个规则的运行。这或许是有些残酷,这儿是强者的世界,所有的地方都是,强者才能生存。我们所依赖的赤焰开始颓靡,许多事情也跟着变态,这个情况出现了一百年了,我们一直在寻求解决的办法,但是一直没有进展。十年前,我派格木出谷,去昆仑山寻找解决之道。十年了,他音讯全无。” “格木?不是说他跟着一个人族少女跑了吗?” “那只是巧合,薇儿,族长希望你去一趟昆仑,可我觉得此行凶险异常,你看,格木都没有音讯,我好担心他,更担心你。” “可有什么其他线索?” “很早以前我就猜想是赤焰出了问题。你说的黑影,一百年前也曾出现过,当年的赤焰传人是格木,他因此受了极重的内伤,千万年来,流传着一个说法,赤焰诞生于九天玄火之中,而我们的先祖则诞生于赤焰之中,你也知道,我们根本离不开赤焰,没有了赤焰,我们将会万劫不复。” “赤焰不是在赤焰塔里好好保存着的吗?都卢依,别担心,我看到了,好好地在那儿呢。” “是在那里,可是已经出现了裂痕,你看到的黑影,实际上就是裂痕。祂正在失去祂的力量,慢慢地,就会消失。而近百年来发生的怪事,或许就是赤焰失去能量的结果。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去昆仑山,昆仑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因为我们的先祖是在那儿得到的赤焰,那里是一切的源头,也会是一切的答案。” “左祭司大人,我可以去,明天我就跟族长说,是我自己想要去的,没有谁强迫我。” “不行,你至少得撑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再说,而且,你真要去的话,还得学习更多的技能,不然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就出一趟远门吗?没这么严重,”我信誓旦旦地说道,“放心吧,都卢依,我会回来的,带着答案回来。” “不,那薇儿,你不能这么冲动,我以为你是冷静的,从你当选赤焰传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听我的话。”都卢依纤长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头,眼睛里是无限的爱怜。看得出来,她是替我着想的,她在担心我的伤势。要是换成乌略尔,他会考虑处理掉我这个废物。这或许就是左祭司大人和右祭司大人的区别。我很难明白,两个如此截然不同的人,是怎么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 “好吧,都卢依,我听你的。”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第六章 寻找格木 紫金丹的疗效果然不错,我渐渐恢复了大半元气。 半个月后,都卢依在幽木大殿内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那薇儿将于凌晨出谷,此行的任务是寻找格木的下落。” “平安归来!平安归来!平安归来!” 我不知道他们事先有没有经过演练,反正就是挺整齐的,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难不成这么重大的决定,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虽然在此之前,都卢依向我透露过一丝口风,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感觉挺突然的,因为都卢依说过,等熬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再说,很明显在时间上差了一大截。 紧接着,大殿内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我面无表情地接受了都卢依的决定,我根本别无选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缄口不言,我不能加入到他们欢呼的队伍中,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这声音仿佛让我回到了十年前,我当选赤焰传人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欢呼的,气势如虹,尖细的声音划破长空,仿佛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呐喊。 对于都卢依宣布的每一个重大决定,幽木大殿在列的所有人都会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都卢依说这是神的旨意,但我隐约感到这是三巨头的决定。 不管是寻找格木还是去昆仑山,最终的结果都是让我走出幽木谷。 我从未走出过幽木谷,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幽木谷就是我的一切。 远方有什么?乌次尔跟我说过很多很多,有金壁辉煌的庙宇,纵横交错的街巷,一望无际的稻田,浩浩荡荡的江水,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乌次尔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曾经想着跟着他一同远游,我从未想过独自远行。 我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都卢依没有给我安排同伴。凌晨出谷的,只有我,只有我那薇儿一个。 都卢依告诉我,她已经尽力了,为我争取到了这半个月的喘息时间。 寻找格木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去昆仑山。当然,都卢依告诉我,如果能先找到格木,然后我们俩一起去昆仑山,那是最好的。 “所以,我先去寻找格木?” “嗯,我觉得这样最为稳妥,毕竟你一个姑娘,独自去昆仑山不太妥当,事实上,如果格木遵照我的吩咐去了昆仑山的话,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但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格木根本没去昆仑山?” “传言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薇儿,你尽量劝劝他,劝他回到幽木谷,毕竟你们的关系并不一般。” 我并不愿意提起我与格木的关系,虽然那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我知道了,左祭司大人,我会带他一起回来的。” “但愿如此吧,这些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都卢依递给我一个包裹。 我双手虔诚地接过,很明显有些沉重。 “打开看看,我告诉你这些东西的用处,这些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一个都不能丢,否则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都卢依,我是去寻人,不是去征战。” “出了谷,没人罩着你了,薇儿,万事小心,切忌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是地图,上面有昆仑山的位置,这个是罗盘,不至于迷路,这个是夜明珠,你出了谷之后去换成银子,再用银子换成铜钱,就可以花了。” “银子不可以直接花吗?” “当然可以,不过日常用度,银子没地方使,据乌次尔说,现在的人族世界里,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奴婢了,还是上等奴婢。” “奴婢这么不值钱的吗?” “不是奴婢不值钱,是银子太值钱。这个紫色盖子的是紫金丹,你得继续服用,直到身体痊愈,这个红色盖子里面是沙棠醉,每个月圆之夜,你必须用这个涂抹你的全身,记住了,必须这样做。” “沙棠醉?” “你知道你的死穴在哪里吗?” “知道。” “知道就好。对于大部分生灵来说,水是生命之源,但是我们不一样,火才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们幽木谷这里常年干燥少雨,根本用不到这个,这是因为族长莫都尔想了一些法子,但是出了谷就不一样了,莫都尔不能再罩着你了,这个沙棠醉有辟水之效,还能收敛你身上的光芒,很珍贵的,但是请你牢牢记住,不要让雨水淋湿你的眼睛。” “好,我记住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明年夏至之前,你一定要回到幽木谷。” “会的,我会回来参加浴火节,履行我的赤焰传人的职责。” “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我给你准备的沙棠醉只有这一瓶,大概只够一年用的,你不回来的话,可能面临巨大的风险。那薇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再给一瓶可以吗,此去昆仑山路途遥远,万一,我是说万一中途耽搁了,还有缓解的余地。” “没有了,沙棠醉的制作极其复杂,况且原料已经所剩无几。你知道的,沙棠树原本生长于昆仑之巅,我们的先祖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棵沙棠树,但是三千多年前的那次纷争,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沙棠树,而我们带走的种子,培育起来十分艰难。” “我明白了,都卢依,我会尽快回来的。” “上神会保佑你的,”都卢依拿过法杖,在我面前晃了晃,再次嘱咐我说,“不要让雨水淋湿了你的眼睛。” 我回紫云阁收拾行囊。马上要离开幽木谷了,竟然有些舍不得。不过没什么好伤感的,一年之后,我会重新回到这里,一定会的,我会将格木带回来,还会带回来自昆仑山的好消息。 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眨巴着眼睛偷窥我屋里的动静。 “进来吧,小问号。” “薇儿姐姐,你怎么知道是我,我的身子都隐藏起来了。” “难道你以为我们是以身子来区分彼此的吗?”我笑起来,“小问号,你这发式可得换一换了,不然隐藏得再深也是徒劳。” “那可不行,这是阿娘给我扎的。” “噢?你阿娘的手艺可不怎么样。” “哎,我是说这个发式是阿娘教我的,她不知去了哪里,这一年来我都没有见过她了。” “她没有跟你说过要去哪儿吗?可能她出了远门,过阵子就回来了。” “薇儿姐姐,你也是要出远门吗,听族长爷爷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还会回来吗?会不会像我阿娘一样,去了就没有音讯了。” “不会的,小问号,姐姐明年夏至就会回来,姐姐要参加浴火节的呀。” “真的呀,那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哪里学的?什么上吊,花里胡哨的。” “乌次尔告诉我的,拉过勾了,就不许反悔。阿娘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个事情,没有拉勾,所以她不见啦。当时,她还生着病呢,我看她咳了好几天,地上吐了好大一滩血,她的帕子上,也已经被血水浸透。” 我想起都卢依跟我说过的话,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小问号,来,咱拉勾,姐姐答应你,会回来的,还给你带好吃的糖果。” 小问号伸出她白嫩嫩的小手,小指头笨拙地勾上我的指头,又说了一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终于心满意足地蹦跶着回去了。 李花儿在枝头绽放 布谷鸟在白杨树上歌唱 布谷,布谷,那是春天来了 大地不再荒凉 蓝蓝的天空 洁白的云朵 还有那高高的山岗 还有那热烈的太阳 还有,还有 还有那迷人的赤焰之光 这是我热爱的家乡 是我热爱的家乡 …… 是小问号在唱歌。歌声婉转悠扬,像百灵鸟在歌唱,久久回荡在紫云阁的上空。 我不能告诉她,她的阿娘已经回不来了,对于小问号来说,这是一个残忍的真相。 我又检查了一遍我包裹里的东西,一切收拾妥当,静静地等待着莫桑克的钟声响起。 乌次尔一定知道我要出远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可他没有来看我。我心里竟然涌起一丝淡淡的失望。 在幽木谷这里,乌次尔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不来,那我要不要去跟他道个别呢。 还是不了吧,幽木谷这里这么多人,跟他一个人道别总显得有些怪怪的,况且,我一年之后就会回来的,时间就像是幽木谷后山奔跑的小白兔,一眨眼的功夫就会过去。 我决定静悄悄地离开这里,只等三更的钟声敲响。 第七章 梦魇 当我踏出幽木谷的第一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划破天际,直插云霄。 我从未听到过这样的惨叫,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听到过。 须臾之间,西边的天幕浓云滚滚,山雨欲来。我以闪电的速度躲进了旁边的石屋。都卢依说过,遇到乌云,赶紧躲起来,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沙棠醉身上,这东西不是万无一失的。 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就是这个道理。 真是天助我也,幸好有这么一间石屋。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风雨过后,我看到族长莫都尔倒在血泊中。他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又放下去,我知道了,他在示意我过去。 我俯下身,看着惨不忍睹的莫都尔手足无措。 半晌,莫都尔交给我一个重要的任务:“带上……小问号逃吧……永远……不要回来。” 他说得断断续续,随时都能咽气。这是我们最尊敬的族长,我心中难掩悲痛,可是我不能答应他的请求。 “不,我要回来,这是我热恋的故乡!” “别……孩子……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告诉小……” “族长,我是赤焰传人那薇儿啊,赤焰在,我就在!” 族长的手垂下去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最记挂的小问号也没有出现,他可能还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族长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等到我的承诺,他死不瞑目。 没过多久,族长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上面起了一层灰色的薄雾,慢慢地失去了光泽,我知道,这灰色会慢慢地加深,直到变成黑色。 彻底失去体温的火浣鼠的眼睛才会变成黑色。 我们是与火共生的族群,眼睛虽然有大小和颜色之分,但都像赤焰一样明亮。我们生气的时候,甚至能从眼睛里喷出火焰,只是颜色会有不同,我见过都卢依生气的样子,她的是蓝色的,而我,会是红色的。不过,我们很少这样做,因为我们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我们隐居在幽木谷的必备能力。 灰色的薄雾,是我们判断火浣鼠失去生命的重要依据。 “族长——族长——” 我差点崩溃了,这是我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我开始责怪自己,听到那一声惨叫我就应该去看个究竟的,我为什么会躲藏进旁边的石屋里。 或许我冲出去之后,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究竟是谁干的!!! 我对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呐喊。 青山无言。或许他看见了谁罪恶的黑手曾伸向幽木谷,伸向莫都尔,可是他不会回答我。 没有谁能回答我,就连山谷的回音也没有,整个幽木谷似乎静止了,风声也消失了,甚至一整个夏天都在我耳边聒噪的蜩儿也消失了。 幽木谷寂静得可怕。他们呢,乌次尔呢,都卢依呢,乌略尔呢,还有每天都能见到的千山大叔,在枳木后街卖坚果的那那可,他们为什么都不见了。 我发了疯似地朝着长烟阁的方向跑去,我想去找都卢依,她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长烟阁离我好远啊,我跑得筋疲力竭,始终没能抵达。 耳畔传来熟悉的钟声,是莫桑克来了。那个污点打更人还在敲他的钟,兢兢业业,不知疲倦。钟声消逝之后,他会喊一嗓子,提醒大家关好门窗注意窃贼之类的事情,听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他已经同自己和解了吧,总之没有听都卢依说要寻找新的打更人。很少有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对于莫桑克来说是羞耻的,是他打更生涯里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但是很明显没有多少人在意。 三更了。 没有大雨,没有石屋,没有族长,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笼罩着一切。 原来只是一场梦。虚惊一场。 该起程了。 幽木谷很大,方圆大概有好几百里地。幽木大殿建在幽木谷正中偏北的位置,因此我要去北边的山门,也就三十里地。 但是这也挺考验意志的。山路蜿蜒曲折,道路两旁荆棘丛生。都卢依说,不用骑马,因为现在并不知道格木在哪儿,只能沿途慢慢寻找。十年了,格木的沙棠醉一定用完了,他隐藏不了自己的光芒。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也是唯一的线索。 我走了好几个时辰,才走出了幽木谷的北山门。 天边终于出现了一抹晨曦,慢慢地霞光万丈了。虽然我能看清黑暗中的山路,但是阳光照耀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心头一震。在黑暗中独自穿行,这滋味比我独自一人爬赤焰塔还要难受。 可是我根本没有地方诉说,这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路。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幽木谷,那里山高林密,白云悠悠,如果不是赤焰塔露出的几个边边角角告诉我那是幽木谷的方向,我根本找不到幽木谷。 这样也好,免得被人惦记。或许这就是当年的族长桑居那都选择这里的原因。 再见了,我的幽木谷,等着我回来。 幽木谷外,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听乌次尔说,现在是大中十二年,按人族的规矩,这是新皇登基的第十二年。 阳光倾泻而下,穿过密密麻麻的枝桠,洒满了坑坑洼洼的荒野小径,盛夏的热风扬起灰尘,遮住了我迷茫的眼睛。 我加快了脚步,一路向北。 傍晚时分,我来到了一处山崖前。我不停地赶路,需要休息了,这里有个遮挡,正好可以栖身。 我沿着山路往里走,洞口越来越窄,正想原路返回的时候,忽然看到里面有一簇火光。火于我而言,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我根本无法拒绝。 有人? 这种可能性很小。人族早已搬离了洞穴,在空旷的地带建起了亭台别院,过起了夏有凉风冬有暖阳的日子,如果不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人族断不会居住在这终日里见不到阳光的洞穴里。 我停下了脚步。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去,有个小孩过来招呼我。 第八章 天崖洞 他手里举着火把,我发现了他脸上的沧桑。他只是矮,并不是小孩。 “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那个小矮人说话声音很低沉,像是从葫芦里发出来的。 “这位哥哥,天色已晚,能否借你们的洞穴避避风雨?” 小矮人笃定地答道:“今夜不会有风雨。” “天有不测风云呢,这位哥哥,我不是坏人。” “你是坏人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看你孤身一人,着实有些可怜,但是我们这儿从不留人过夜,”小矮人有些为难,“你等着,我去请示一下我们族长,族长同意就行。” “族长?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天崖洞,天黑了,你可能没看到峭壁上的字,那上面写着呢,那么苍劲有力的字,龙飞凤舞的,也不知道是谁写上去的,那么高,谁也够不着呢……” 小矮人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待他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崖洞前打了个盹。 “嗳,姑娘,族长让你进去待着,好久没来过人了,她想找你谈谈。”是那个小矮人的声音。 我站起身,跟着小矮人进了洞穴。里面很空旷,有许多火堆,上面烤着野兔和山鸡。香味飘进我的鼻孔,我忽然感觉到饿了。 小矮人带着我一直往里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不觉放慢了脚步。 “来呀,愣着干什么,我们族长要见你。难得见一回活人,我们总要抓起来盘问个仔细。” “啊,你说什么?”我一时竟不知所措,思考着要不要退出去。 “小邓子,别吓唬她,”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起,“姑娘,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我是这儿的族长,我叫陈莫,是我让他带你过来的。”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多人住在山洞里?” “这里是我们的家园啊,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为什么。” “穴居?族长?你们这是什么部落,听说外面早就改换了天地。你看看,这洞里终年晒不到太阳,阴暗潮湿,虽然有火堆,火堆上面还有香喷喷的野兔和山鸡,但很明显,还混合着其他的气味,对,难闻的一股腐臭味。” “有吗?”那个叫小邓子的说话了,“我怎么从来都闻不到这种味道。” “姑娘说得没错,但是,我们只能住在这里。人族有句话说得好,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姑娘你刚从外面来,自然就能很清晰地辨别这里面的气味。” “人族?难道你们不属于人族吗?”我惊讶地打量着他们的样子,除了他们居住的环境,个子比较矮小之外,看上去与人族并无二致。 “当然不是,我们与姑娘一样,都不是人。” 都卢依说过,我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我低下头,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在这昏暗的洞穴里,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光芒。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我的尖细的下巴,还是细长的耳朵? “姑娘不必慌张,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提醒一下姑娘,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再往前走了。” “族长大人,前面是有什么凶险吗?” “我叫陈莫,姑娘你就叫我陈莫吧,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我叫那薇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哈哈,这话听起来有侠客之风,好,那薇儿,我不知道你独自出远门究竟是为了什么万不得已的事情,但是我想告诉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外面的世界很辽阔,你们一直居住在这狭小的洞穴里,就没有想过要去外面走一走吗?” “我们当然知道外面有辽阔的天地,但是我们不能去,我们只能住在这里,”陈莫说道,“本来想请你吃山鸡的,但是你可能吃不下,也能理解你说的这里的环境,如入鲍鱼之肆。” “不能出去!这和活死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你们自己都讨厌这里,为什么不另寻他处?” “说得容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故土难离,”小邓子插嘴道,“我们的痛苦你根本不懂,请不要胡乱指摘别人的生活!” “小邓子,别生气,难得有个外人前来,咱们要学会与人和平相处,虽然眼前的姑娘并不是人,但是人模人样的——” “等等,族长大人,”我打断了陈莫继续说下去,“我想知道你哪里看出来我不是人了。” “哈哈,如果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枉活这一世了。去歇息吧,姑娘,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提醒你。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们也毫无办法,我们不会干涉别人的生活,也不会替别人做决定。”陈莫朝我笑了笑,自顾自地去吃小邓子呈上来的一只烧鸡。 对于我是不是人的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很明显,眼前的陈莫已将我看穿,甚至我包裹里有些什么东西,他都一清二楚。 那里面有我的夜明珠啊,那是能换好多银子的宝贝,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惦记了。 眼前的他们究竟是什么物种,我一点儿也看不出他们的底细。 好在他们对我并无敌意,没有要将我抓起来然后放火堆上炙烤的意思。他们只是吃着山鸡和野兔,对于人模人样的我并无兴趣。 天还没亮,我偷偷地爬起来准备悄悄离开。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蹑手蹑脚猫着身子出了洞口。 清新的晨风迎面吹来,我闭上眼睛贪婪地猛吸了几口,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又摸出包裹里的紫金丹吃了一颗,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那薇儿,那薇儿——”是小邓子的声音。 我停下了脚步。 “那薇儿,族长让我送送你。” “族长?”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昨晚的聊天似乎不是特别愉快,而且,在人家的地盘上混了一宿,然后不告而别,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我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族长只是默许了这件事。” “所以,我出来,你们都知道了?” “谁不知道呢,那薇儿,我们其实是羡慕你。你一直在数落我们居住的地方,其实我们比谁都清楚,看得出来,你就是一个爱揭人伤疤的人,我们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太久啦,以至于忘记了阳光的味道。但是族长说,我们不能离开,我们离开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有多大?” “死亡,我们离开这里就会死亡,”小邓子朝自己比划了一下,“你有没有发现我比昨天高大了许多。” 第九章 追赶太阳的男人 一夜不见,小邓子居然长得和我一般高了,昨晚上还在我肩膀的位置呢。 “你们?不是人,是怪物吗?”我有些紧张起来,不过想起来,要吃掉我的话,昨晚早就动手了,哪还等得到现在。 “我们虽然有点怪,但我们根本不是怪物,我们是夸父族,到了我们这一代,虽然没有那么纯正的血统了,但是基本也继承了夸父族的传统。” “夸父?就是那个追日的夸父吗?” “对的,据说当年追日的夸父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也就是我们先祖,他们追求光,追求热,他们向着太阳奔跑,最后渴死在路上。” “听说过,不过我听到的是另一种说法。” “说来听听。” “就是说夸父想将太阳吞掉,因为那时候有十个太阳,轮番出来炙烤着大地,所有草木相继凋零,大江大河的水也快要干涸了。” “不重要,反正就是追过太阳。” “听说他们的体型像山那样高,但是你们长成这样,看不出来你们是夸父的后人。” “我们见日则长,你看我,才出来一会儿,就长这么高了,再长下去我就进不去洞里了,我得回去了,薇儿姐姐,族长要骂我的,还要罚我去守洞口。” “所以你在洞口出现是因为被罚?” “祝你好运,到晚上的时候,我摘下满天的星星送给你——” “哎,小邓子,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格木,他的名字叫格木,有着尖尖的耳朵,有没有听说过——” 小邓子朝我挥了挥手,一溜烟地往天崖洞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中,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 我没有挽留他,他不能再待在阳光下了。他说的关于见日则长的话我信了,因为他离开我的时候,我仰起我的头才看清他的脸。 阳光照射着小邓子,他不再是小矮人。可是不停地长大也是一件烦恼的事情呢。就是不知道他在黑暗中能不能缩回去呢,我有点担心他。估计是不行的,不然他也不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森林里的小路越来越崎岖,我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竟然发现面前已经无路可走。 树枝上的几只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在嘲笑我的手足无措。要是乌次尔在身边就好了,或许他能跟雀儿打听一下前进的路线。就是不知道他除了能听懂蜩儿说话之外,还能不能听懂雀儿的。 正当茫然四顾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声音响彻云霄,“轰隆隆——轰隆隆——”地响过一阵之后,树林里开始躁动起来了,麻雀拍打着翅膀离开了树枝,四散飞去,渐渐消失在天幕中。 几只兔子也从洞里钻了出来,来不及四下张望,往各个方向跑了。 好盲目的兔子,方向都没搞清呢,就这样窜来窜去。 森林里应该是发生了大事情。除了那个不寻常的声音之外,我感觉脚下的岩石出现了一些松动,旁边粗壮的松树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地动山摇! 我忽然想起莫都尔说过的一件事情,很久很久以前,在幽木谷就发生过这种事情,当时的赤焰塔左右摆动了好一会儿,就像巨人在跳着摇摆舞,根本停不下来,那赤焰塔到现在还是斜的。有时候,我们幽木谷的族人说的斜塔,实际上就是赤焰塔,我们那儿只有这一座塔。 过了好久好久森林里才平静下来。昨夜几乎没有合眼,我找到一块平滑的岩石,准备睡到天黑。 我将身子躺平,还挺舒服的。我是这样想的,晚上更能发现格木的踪迹,因为他有难以隐藏的光芒。我也是血肉之躯,千万不能为了赶路不眠不休,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走到半路就有了灰色的眼睛。 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事,我的眼睛是明亮的,生气的时候还能发出红色的火焰,我要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命,有命在,才有资格说别的事情,比如找格木,去昆仑山,回去参加浴火节,然后当一辈子的赤焰传人。我对于赤焰传人这个身份还是挺在意的,因为在浴火节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当然,最主要是因为,我能将赤焰之光传递给我们的族人,这是一个无比荣耀的事情。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先睡一觉再说。我看着头顶上的太阳,想了好几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比如这个大森林我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得去啊,路在哪儿呢,小问号怎么样了,都卢依会不会对我很失望,乌次尔会不会跟着我一起离开幽木谷……想着想着,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眼前是小邓子,他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戳我的眼睛。 原来并不是自然醒,这个小邓子,找我干什么呢,明明已经跟他道过别了。 看得出来,小邓子遭遇了伤心的事,因为他哭成了泪人。我赶紧坐了起来,防止他的眼泪溅到我的身上。 “薇儿姐姐,快帮帮我,我们那个洞口堵住了,他们都在里面,他们一个个的……都在里面……” “他们是谁?” “族长陈莫,还有我的,族人啊。”小邓子哭哭啼啼,断断续续,根本不像个男人。 “你冷静,天还没塌呢,你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是没塌,可是地塌了呀,就你离开没多久的事,你听到一声巨响了吗?那是我走路的时候发出的声响,我身体膨胀的时候会释放巨大的能量,我当时害怕极了,所以蹑手蹑脚地赶紧躲进了旁边的石屋,即使这样小心翼翼,还是闹出了不少声响,直到天黑我才敢出来。” “你?你走路的时候会有这么大动静?你做了什么?” “这不是重点!薇儿姐姐,天刚黑的时候我准备回天崖洞去,走到那才发现洞口已经堵住了,重点是洞口被堵住了,快帮帮我,咱们一起去挖开那个洞口!族长说你不是人,你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所以我循着你的脚印找过来了。” 这,我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我除了能下火海,啥本事也没有呢。 第十章 昼伏夜出 “薇儿姐姐,你发什么愣啊,族长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邓子,我好想说我不是不想帮你们,我是在思考我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啊。 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再说。 “行,你怎么不早点回去啊,你看,天都黑了,过去了这么久了……” “我也想啊,可是大白天的,我出不来,我出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别废话了,老实说,如果你不来,我已经迷路了,快走快走。” 小邓子带着我回到天崖洞的时候,咱们俩几乎要虚脱了。 我拿起旁边的一根粗壮的树枝,挽起袖子就开始刨土。 “薇儿姐姐,你这样要挖到什么时候?你不使用你的法力吗?比如这样,飞沙走石这种,瞬间就能将这儿清空。”小邓子用手比划着,手掌上下翻飞,然后朝着洞口一指。 什么动静也没有,看得出来,小邓子什么法力也没有,甚至一丝风也没有搅动。 “那是大神才有的能力好吧,薇儿姐姐级别不够,只能出点苦力。” 满天的星光闪烁着,我看到小邓子眼里的失望一波接着一波。 “早知道这样,我何必浪费时间去寻你,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那你想怎么样?”我一边说一边刨土,土很松,很快就刨开了一条沟。 “我会去找别的人帮忙,这儿经常会有猎人经过,再往前一点,还会有商队经过。” “等你找来他们,只怕他们早已埋在里面了,别废话了,干就完了,不这样挖,你能怎么挖!你快确定一下,洞口是不是在这儿!” “洞口在这儿,千真万确!” “去找些更锋利的东西来。” “什么是更锋利的东西。” “铲子,铁锹,锄头都行,要快!”真是服了,一点时间概念也没有,这时间就是生命啊,能抢一个是一个。 小邓子去星光下转了一圈,终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跟着我不停地往外刨土。 好在洞口还算完好,估计就是山顶上一些比较松软的土层滑了下来,刚好盖住了洞口。 忙活到半夜,总算将洞口打开了一条缝。洞里面黑漆漆的,见不到半个人影。 借着洞外昏暗的火光,我看到一条泥乎乎的手臂。 是活动的,真好,还活着呢。 小邓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朝里面大喊:“族长,族长——” “在这儿呢,还没死……”说话的就是族长,那条泥乎乎的手臂也是他的。看来,他应该是从里面往外清理着洞口的沙石。 我们又将洞口开得大了些,保证空气能正常流通。 陈莫从里面爬了出来。先前那股神气劲儿完全没有了,灰头土脸的,算是劫后余生。 “那薇儿,感谢你了,感谢你救了我们。”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我说道,“这里怎么突然就塌了,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虽然小邓子跟我说了事情的原委,但是我还是想证实一下,毕竟我看到小邓子在走路的时候,与常人并无区别。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的威力吗?走一步能让这座山摇晃一次? 小邓子在火光下深深地垂下了头。陈莫看了我一眼,很明显并不想解释。他默默地拿过小邓子手里的铁锹,将洞口的沙石清理干净。 等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陈莫必须要回到洞里去。小邓子也是。 可是小邓子迟疑着不肯往前挪步。他站在洞口,朝着陈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族长,小邓子有罪,请求族长降下责罚。” “回去再说,太阳快要出来了,再不走,一切又将万劫不复。”陈莫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听不出有责怪小邓子的意思。 “不,小邓子自知有罪,愿意就此了断。” “唉,”陈莫叹了口气,“随我来吧,那薇儿,你也来吧,我的朋友。” 朋友?冲着这句话,我就得再在这里耽搁一天,而且我想让陈莫带我离开这个丛林,因为我已经迷路了,我试过了,地图和罗盘根本起不了作用。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拉起小邓子往里走去。如果小邓子说的是真的,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他在这里停留只会雪上加霜。 小邓子经过洞口的时候,他是猫着腰走进去的。洞里许多地方,已经容不下他高大的身子。 洞里的人们刚刚睡醒,除了族长陈莫,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 他们惊讶于小邓子的身形,大声喊道:“小邓子,一夜之间,你居然长这么高了,你现在是我们族里最高的人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小邓子正在懊恼不已,他不知道如何跟族长交待。几千年来,他们夸父族一直守着祖训过日子,住在这个山洞里,晚上才会出去活动,白天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山洞。 昼伏夜出,就是他们的祖训,也是他们的行为准则,谁也不能违背。 虽然这条祖训被时时刻刻提起,但是并没有人亲眼见到过白天出洞的后果。小邓子就想试试,万一只是个传说呢,他从此就可以生活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再也不用待在那阴暗潮湿的洞穴中了。 这一试差点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给吓出来了,还差点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族长带着小邓子往里走,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处幽静的石屋前。这里与别处不同,干净整洁,烟雾缭绕,昏暗的油灯下,供奉着一根桃枝,我看了看,上面的桃花已经枯萎,几片深褐色的花瓣掉落在盘子中,孤单而落寞。 小邓子匍匐在地,长跪在陈莫面前。 陈莫招呼我坐下,简单问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陈莫说道:“小邓子,你自己说,你犯了什么错。” “小邓子自知罪孽深重,违背祖制在阳光下贪玩,以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差点害了全族,小邓子愿意以死谢罪!” “小邓子,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不是在地底下,就是在洞穴中,我们隐居在这丛林中,与世隔绝,我们除了活着再也没有了梦想,因为我们到不了远方。这是我们的悲哀,身为族长,却无能为力。如果真的以死谢罪能解决问题,我宁愿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小邓子,你不要自责,你只是想要享受一下阳光的味道,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生灵,谁又不是享受着阳光的熏陶呢,可我们偏偏不能!” 第十一章 族长大人带带我 “族长,这不是你的错,小邓子明白了。” “你根本不明白,小邓子,在这个家族里,你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了,外面的那些人,他们心智尚未完全开化,甚至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晓,所以小邓子,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想把这里的事情托付给你,我要去昆仑山寻找真相。” “去昆仑山?那只是个传说,并无人抵达过那里。” “不,昆仑山是真实存在的,那里有一切的起源,也会有一切的答案。” 这话听来竟如此熟悉,对了,都卢依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让我去昆仑山寻找赤焰黑影的解决之道。 可是,族长的身体不会膨胀吗,到时每走一步就地动山摇,只怕他还没走到昆仑山,这个世界就坍塌了。 小邓子也在担心这个问题。然而陈莫主意已定,他从案上将桃枝取下,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灰尘抚去,对小邓子说道:“不可再生事端了,白天里千万不可以再踏出天崖洞,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所以,你打算晚上出动,白天躲起来?”我忍不住插嘴道,“如果哪天你找不到山洞可以栖身,那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那薇儿,你不用担心我,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呢,谁还没个致命的缺点呢,你不也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所以,你早已看穿了我么?”我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窘迫的样子就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衣服一样难受。 自从褪去长毛之后,我们都很宝贝自己的衣服。 “当然,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你,你们住在幽木谷中,在这儿南边的一处十分幽静的树林里,我说得没错吧。” 我不置可否,眼前的人不知是敌是友,我不能就此承认了。万一,他图谋我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想试探一下我呢。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小邓子,你可得守护好这里的一切,等我回来,天黑我就准备出发了。那薇儿,我叫你跟着进来是想再劝劝你,回你的幽木谷去吧,你真的不适合一个人出门,会死的。” “族长大人,天黑了你带我一起走吧,我跟着你,我在森林里迷路了,”我委屈巴巴地说道,“走出这个森林就好了,到时候我就不会跟着你了,别以为我想赖上你。” “所以你再次回到这里,是因为在森林里迷了路,来找引路人来了吗?” “天地良心,我是跟着小邓子来救你们的,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还被困在里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为什么,不是还有小邓子吗?小邓子也能救出我们的。” “你问问他,他打算我不来的话,他就走出这个丛林去搬救兵,他说会有猎人经过,还有商队经过,你想想,这么大一个丛林,等他找来商队,恐怕你们已经四脚朝天口吐白沫了。” “小邓子,你真这么想的?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得将时间考虑进去,要考虑时间带来的收获,也要考虑时间带来的伤害。” “族长,是我的不对,我的确没考虑周全。” “看来我出远门将这里交给你还是不太妥当,你给我去找萨伊过来,她会帮你拿主意的,她虽是女流之辈,可精神得很,你记住了,有什么事让她拿主意。” “好嘞,族长,我这就去找萨伊过来。” 等把事情都交待完,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陈莫准备了几身夜行衣,又准备了一个宽边的黑色帽子。 “你这是准备去打劫吗?”我“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听人说过,你这身行头是采花贼需要的,趁着夜黑风高,飞檐走壁,要是东窗事发了,不容易被指认。” “你不觉得这样可以阻挡强烈的太阳光吗,虽然我一般会在晚上活动,”陈莫说道,“别研究我了,赶紧走吧,劝你很多次了,你也没打算回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幽木谷,祝你好运吧,也祝我自己好运。” “会的,好运会降临到每一个生灵身上的!” 陈莫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叮嘱了一回小邓子,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天崖洞。 “走吧走吧,别惦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催促着陈莫。 出了天崖洞的地盘,陈莫便像一匹脱缰的马儿一样疾走在山林间,一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 “哎,说好的带我的呀,族长大人——”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大喊。 “哈哈,我光顾着撒欢了,差点忘记还有个拖油瓶在后面。” 我循着陈莫离去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嗐,那薇儿,他们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呢,我看你独自出门与送人头无异,你说你要去干什么,或许我能帮你分析分析。” “话不要说得这么满,现在是晚上,你尽管嚣张一些,等天亮了,我看你怎么办。”我朝他笑了一下,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陈莫发觉了,却并不在意,趁着微弱的月光,他轻轻地牵上了我的手。 我本能地想抗拒,却发觉有一股温热自他的掌心传来,一瞬间,我似乎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是一种我无法抗拒的力量。 “哇,族长,这是什么功夫?”我试图用谈话来打破尴尬,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别叫我族长了,叫我陈莫吧,我也不是你的族长,你们族长叫莫都尔。” “陈莫,你究竟是什么人啊,我也想明白了,你若想害我,我也活不到现在。” “那薇儿,我发现你的猜疑心好重,咱就不能多点信任吗?我们不是邻居吗?我们天崖洞与你们幽木谷不过就是五十里地,是你自己闭目塞听而已,你们的乌次尔还是我的好朋友呢。” “啊?乌次尔,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说了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你懂吗?就是彼此无话不谈,可以出生入死的那种。”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眼前的这个陈莫,脱离了族长身份,说起话来的速度都快了许多,之前身上的老气横秋也消失不见了,看上去风华正茂,完全不像我们的族长莫都尔那样,老态龙钟,走起路来要比别人慢三拍。 “我们一起去过长安,乌次尔每次外出,都要经过我们天崖洞,自然就会认识了,认识好几百年了,我也记不清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 “不对,就算你认识乌次尔,你为什么断定我就是幽木谷的呢。” “这个嘛,男人之间的秘密,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那薇儿,薇儿,乌次尔是这样称呼你的,对吧?” “乌次尔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他怎么说的?”我的好奇心开始起来了,同时又有些生气,虽然我和乌次尔关系非同一般,可是他凭什么到处跟别人说我。 “这个,反正就是一堆阿谀奉承的话,我都不信呢,看你这么笨拙的样子,根本和乌次尔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在他眼里,那薇儿沉着冷静,国色天香,聪慧过人。” “好个乌次尔,我回去定要找他算账。” “也是,你不应该得到这么高的赞美,有点言过其实,所有不切实际的赞美都是欺骗,是诳语。我们都需要真诚,真诚是一切的基础。” “陈莫,乌次尔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生起气来后果有点严重吗?”我挣脱开陈莫的手,气鼓鼓地停了下来。 “这个倒没有说过,他没说过你会生气。” “那我让你见识见识。” “不至于不至于,那薇儿,就跟你开个玩笑,乌次尔说得对,你就是美丽聪慧的代表。” “哼,一听就是违心的,你根本不懂我说的什么,我生气的是乌次尔乱嚼舌根。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难道这个道理他不懂吗?” “你现在不就是在说乌次尔的坏话吗?一个道理,乌次尔是我的好朋友,我再强调一遍,我们是好朋友,他没有跟别人说你,更没有说你的坏话。你听不出来吗,乌次尔仰慕你,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个道理。” “情人?怎么可能,乌次尔是我哥们。” “你就嘴硬吧,乌次尔可没把你当哥们。” “唉,陈莫,这个破丛林还要走多久啊,我不想跟你一起了,真的,好累啊,跟你说话,根本不在一个调上。” “我牵着你你嫌弃,你还想要怎么样,你不知道我们天生就是会狂奔会疾走的吗,论走路,没人能快得过我们,就连西域的汗血宝马,也不一定能跟上我们呢。” “这么说有点道理,陈莫,昆仑山在西边吧,你为什么往北走。” “先要出了这个丛林,才能决定往哪走。你也是,不管你去到哪里,先出了这个丛林再说,除了北边,基本上各个方向的丛林根本走不完,当然也会有尽头,但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还要感谢你愿意捎我一段路,不然,我真的要困死在这丛林里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跟人说谢谢呢,乌次尔没跟你一起出来吗,他来信说,要去长安城里一趟,顺便来天崖洞给我送几坛杏花酒。” “没有,我并不是要去长安城,所以不顺路,我们各有各的任务。” “依他的性子,会跟着你一起出谷的,你真没见到他?” “真没有,我又不是去打架,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哈哈,说得也是,但是你一直不说你去干什么,我也不好从哪里帮你。” “既然你都说你是乌次尔的朋友了,还是邻居,告诉你也无防,我是去找格木的,但是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格木十年前就离开了吧,你打算在大海里捞针吗?” “说实话我也很迷茫的,当我在森林里迷路了的时候,我也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就算能走出森林,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一样没有方向,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索性睡了一觉,直到小邓子找到我。” “睡一觉就能解决问题?是梦里会有天神给你指示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休息,躺平的感觉无比美妙,休息好了才有力气接着想问题。” 忽然想起临走时做过的那个梦,心里突然一懔,问陈莫道:“你说天神会在梦里给出指示?” “当然,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天神会在适当的时机给予警示。既然你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不如你先跟我去昆仑山吧,或许那里有什么蛛丝马迹,毕竟当年格木也是要去昆仑山的。” “陈莫,我现在心里有点乱,先走出这个丛林再说,还要多久。” “大概天亮之前可以,但是我得在前面那个废弃的屋子里待上一天,你知道的,我见不得光。” “真是累赘啊,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我对着漆黑的天幕发出一声长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说得没错,就是造孽了,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可能这就是上神给予我们夸父族的惩罚吧,当年,太阳炙烤着大地,三年都没有下雨,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我们的先祖就想去把太阳捉住,给他一点教训。” “听说过,可是小邓子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你们的先祖只想追求光和热。”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就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造成了今日的后果,三足金乌,是千千万万生灵心中的神,三年大旱又能怎么样,仍旧是千千万万生灵心中的神,如果没有三足金乌,就没有现在的这个世界。” “所以三足金乌将光明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忘记了你们夸父族?” “没有忘记,相反是记得更加深切,虽然后面有陆吾斡旋,说是我们的先祖只是想要追随光和热才会有此疯狂的举动,可是仍旧没法掩盖我们当初的动机,我们的先祖一开始是想要捉住祂的,对的,就是想教训一顿,让祂有所收敛。因为我们先祖的大不敬,所以我们不能享受阳光。” “如果传言都是真的,这不比那个后羿射日来得更加温和吗?” “后羿好歹给留了一个,还算是仁慈的,他知道留一个,这是他聪明的地方,当然后面有幕僚在给他出主意,他只是那个举起弓箭的人,他是个大力士,天生神力。” “也是,仅此一个了,不能再生事端了。听小邓子说过,你们沐浴阳光会变得高大,这不是好事吗,你们是巨人哦,走一步就地动山摇,简直太炸裂了,如果你们想,就是这天地间的王者,唯一的王者,你们完全有实力成为这个天地间的主宰。” “我们根本不想成为天地间的主宰,我们不要一个破碎的天地。我们见日则长,会需要大量的食物及水源来填充我们的身体,如果我们不控制我们无限膨胀的身体,我们会吸干黄河的水,长江的水,太湖的水,我们还会跑去东海南海西海北海。” “跑这么远不累吗?” “当然会累,所以我们的祖辈有许多渴死在路上,他们还没有到达西海,就已经奄奄一息,他们手中的拐杖化作了桃林,现在你看到的,有桃树生长的地方,就有我们先祖踏过的踪迹,他们是最早追求远方的那一群人。” “我看到了,你们供奉着桃枝,在整个天崖洞内,唯有那一处地方显得与众不同。” “对,那是我们最后一方净土,因为供奉着我们的圣物,当然,也是纪念,我们需要信仰,信仰能让我们步履不停,能让我们不放弃。但是我们会很割裂,因为在我们的血液里,涌动着关于远方的梦想,但是我们并不能前行,我们只能隐居在洞穴里。” “原来你们经历了这么多。”我心有戚戚,忽然就有些同情起他们的处境来了。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处境,竟起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再看陈莫,似乎不那么讨厌了。 第十二章 谁还没个致命的缺点呢 “洞穴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如果我们远行,就会消耗掉这天地间大部分的水源,你能想像这个天地间如果没有了水会是什么样子,会没有树木,没有花朵,也就没有现在我们看到的丛林,没有人族,夸父族也不会有了,最后,回归到一片荒原。我们不要这样的荒原,我不要这个繁华的世界终结在我的手里。” 万事万物无法完美,这或许也是这天地间的法则。 “这确实有些可怕,陈莫,昆仑山会给你答案吗?或者说,昆仑山会给你提供一个完美的解决之道吗?” “不知道,昆仑山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啊!?” 我惊叫起来,树丛里的乌鸦都被吓醒了,拍打着翅膀,“呱——呱——嘎——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我们的头顶。不用乌次尔过来帮我破译这些叫声代表的涵义,我已经听出了他们的不愉快,甚至厌恶。 可是我们又何尝不是厌恶他们的存在呢,这呱呱嘎嘎的声音,比那尖细刺耳的蜩儿的叫声更让人生厌。 “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啊,乌次尔说过,你是冷静的,”陈莫说道,“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的,这是这天地间的法则。” “没,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既然你说没人能活着离开昆仑山,你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 “嗐,大概只是传说吧,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活着离开,你会是那个例外?” “可以这么说,总得给自己留一线希望,”陈莫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快天亮了,找个树洞休息会儿吧。” 依陈莫所言,我们找到一处洞穴,洞口狭小,仅容一人通过。 就这样两人在洞里熬过了白天,天黑时,继续往北赶路。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走出了丛林。 陈莫跟我道别,他说他要去昆仑山了,按照地图所指的方向,他得往西边走了。 他掏出怀里的地图又研究了一遍,跟我简单说了一下路线。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大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栏。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镇之,”陈莫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峰说道,“这儿,大概就是昆仑山的位置了。” “陈莫,你确定昆仑山是在这儿吗?”我想起都卢依给我的那幅地图,与陈莫说的完全不是一个地方。 “当然啦,这是我们的先祖曾经抵达过的地方,这地图是我们的先祖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怎会有错。” “好吧,希望你能早日得偿所愿。” 我不再坚持,因为我不能拿出手里的地图与他做个比对,再与他讨论究竟哪个是真实的。我坚信自己手里的那份是真实的,因为听都卢依说过,我们的先祖从昆仑山那里得到了赤焰,然后才诞生了我们火浣鼠一族,在那之前,我们与一般的灰鼠并无异样。 与陈莫相识不久,我不能将自己的底细透露给他,虽然他很可能知道我的底细。如果他顺着地图所指找不到昆仑山,到时自会回来的吧,只是浪费了一些时日。他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这点时间他耗得起,而我不一样,颓靡的赤焰已经等不起了。 “那薇儿,你打算去哪儿?”陈莫似乎有些不舍,竟关心起我的去处了。 “寻找格木啊,我跟你说过的。” “我知道,我是说你去哪儿寻找格木?” “不知道。” “果然是只无头苍蝇,”陈莫笑了起来,“你还不如跟着我呢,也好有个照应。” “你?虽说有个伴总是好的,但是你不适合。” “为什么?” “我都说得这么委婉了,一定要我说出来让你自己难堪吗?实话告诉你,你是个累赘。没有你,我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根本不用等到天黑。” “哈哈,原来你是嫌弃我,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谁还没个致命的缺点呢,那么就此别过吧,祝你好运。”陈莫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落寞。 陈莫头也不回地走了,渐渐地消失在暗夜里。 我肯定伤他的心了,一定是的。我有些后悔刚才对他说的话了,即使我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也不该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就像是一支箭一样,精准地戳正了陈莫的胸口。 我不止一次揭他的伤疤了,上次见面就说他们居住的环境,现在又嘲笑他的昼伏夜出。谁不想拥有美好的生活呢,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我们毕生的追求。况且,他是带我走出丛林的那个人,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在丛林里迷失,徘徊,茫然四顾找不到出路。 嗐,陈莫都走了那么久了,就不要想他了。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有了头绪。 当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先去集市找个换银子的地方,有了银子,一切都好办多了。听乌次尔说过,茶摊酒肆青楼是情报的集中地,先找个茶摊碰碰运气吧。 没有了陈莫,我就不必昼伏夜出了,可以说走就走。 烈日当空,远远地我瞧见了山脚下有处凉亭,一面白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便想着过去歇息会。走近了,才发现那里人头攒动,向店家要了一盘瓜子嗑着,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原来是一伙山贼,他们正在讨论打猎的事情。 “大哥,我四眼不是打消大伙的积极性,只是这事儿十分不靠谱,咱们去年冬天离开的毕普岭,那时候天还下着鹅毛大雪呢,连滚带爬地跟着您下山来了,那叫一个莽撞,当时就损失了一个兄弟,到现在活没见人死没见尸的。” “老二说得对,可怜了老伍啊,根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大哥你说,现在夏天又快过去了,可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再不开始返程,只怕到了冬天还在外面游荡,天寒地冻的,兄弟们也缺少御寒的衣物,到时根本爬不到山上去,大哥啊,不如早回毕普岭上做回老本行吧,咱打家劫舍消遥快活去。” “老二,别这样说,咱是劫富济贫,将劳动果实进行合理再分配,话说回来,大哥,我非常赞同老二的提议,回毕普岭去,这打猎啊,就是猎人该干的事,咱不做猎人好多年,咱是壮士,毕普岭上威风凛凛霸气侧漏的壮士。据我所知,这儿属山青县衙管辖,手底下的那些捕快,跟不要命似的,能追到邻近的州县去,听说他们没有俸禄,全靠抓人得点赏钱,咱要是不守规矩,就一锅端了,从此销声匿迹灰飞烟灭查无此人。” “呸呸!什么灰飞烟灭,咱得万古长青!收起你那四个字四个字的话啊,我说轩辕兄啊,你既然都放弃考取功名入了我毕普岭,就得符合我们毕普岭的气质,当然了,如果哪天毕普岭成了气候,咱们就推举你当文书,毕普岭第一军师轩辕庆怎么样,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咱还得有命回毕普岭上再说——” “老陆啊,平日里你跟大哥混得最熟,大哥的话就是天条,就是准则,就是你行动的方向,今儿个怎么啦,竟然跟着四眼起哄。” 这话确实戳到老大的心窝子了,那大哥模样的人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茶碗使劲往地上一砸,顿时碎片四处飞溅。那正在说话的老陆见势不妙,瞬即住了口,笑容凝固在脸上。 小二听到杯盘碎裂的声音赶紧凑了上去,一看到那桌子上堆成小山丘的大刀,又怯怯地退了回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大哥发话。 大哥不愧是大哥,手一抖就能让人住了嘴,失了声。 “老二啊,任何事情都得付出,有付出才会有回报,想当年,大哥我就是凭借手中一柄长刀,让人闻风丧胆,大伙儿记得吗,我们一起捅了毕普岭上的一个狼窝,从此有了栖身之所,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回毕普岭,那是咱们的毕普岭。” “那就回吧,大哥,趁现在!” 这话不是大哥爱听的,很显然话语根本无法打动眼前这些归心似箭的兄弟们。 “就知道你们都是孬种,没志气,没理想,当初怎么说的!”大哥口气渐渐生硬,拍案而起。 “今时不同往日嘛,见好就收,大哥,见好就收哇。”轩辕庆入伙的时间不长,显然不知道大哥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你说,见什么好了,到现在连根毛都没看到,更别说一整张皮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坚持可能不会有结果,但是不坚持肯定没结果啊。你们想想当初说过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咱是喝了血酒出的门,你们沸腾的热血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们想想,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脚底板都磨破了,草鞋也磨穿了好几双,眼看着就到了跟前,你们竟然说不干了,我有预感,那家伙近在咫尺,真的。” “大哥,别这么迷信,你的预感没几回灵验过,撞了南墙就要学会回头!”四眼也开始急了,完全不顾老大气成猪肝一样的脸色,“现在大伙儿身上都没几个铜板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做大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可这三样咱一样也不占,也不好在这里干那往日的营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总得有些忌讳,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也不好给屋里头的娘们儿交待啊。” 四眼言辞恳切,冒着被大哥胖揍的风险一再规劝大哥回头。 第十三章 快来十盘瓜子压压惊 众怒难犯,做大哥的不得不开始考虑眼前的局势了。这老二在毕普岭上也有些威望,处理不好大伙会跟着老二自立门户,到时候自己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大哥,您消消气,您是我们的大哥,我四眼一辈子都是您的小弟,您看看老陆,还有老八,他们都受伤了,这长途劳顿的,根本折腾不起了。我看呐,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这碗饭咱们吃不起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咱黄河也渡了,心也该死了,这一天天的,风餐露宿,像个乞丐似的,这儿的青楼还死贵死贵的,咱也逛不起,再不回去,屋里现成的娘们怕是也要飞了,找个娘们也不容易,大哥,我们真是受够了!” 那带头大哥看着说话的兄弟,又看了看四眼。 四眼没有要屈服的意思。思虑再三,大哥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回毕普岭!”大哥慷慨激昂,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了一股绳,看样子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艰难的一个决定,现在群情激愤,再坚持下去,只怕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回毕普岭!回毕普岭!”大伙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兄弟们,方向不对,努力白费!放弃不是怯懦,而是明智的选择,来!喝完这口茶,咱们就回毕普岭,那里,才有我们的家!”四眼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一地的狼藉。 这荒野村落,竟能得见如此豪情满怀之事,差点看得我周身热血沸腾,这精彩程度,比我们幽木谷三巨头开会还要激烈三分。如果不是碍于他们桌子上明晃晃的长刀,我真想再离他们近点。 我很好奇,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又是什么猎物这么难找。而且,他们都带着长刀,打猎不应该用箭射的吗?远远地看到猎物,拉满弓,然后松开,那箭头“嗖”地一声就飞出去了,猎物应声倒地,然后过去捡死尸就行。当然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快死透,还会有最后几口气吊着的。 “小二,你们这挺热闹的呀,”我递给小二两个铜板,“再来一碟原味瓜子。” “好嘞,要喝茶吗?姑娘,我看您光嗑瓜子不喝水,怕您噎着呢。” “啊?那好吧,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小二哥,刚才那些大汉是些什么人啊。” “他们啊,在这周边逗留好几日了,说是要去前面山上打猎。” “他们是猎人吗?” “根本不是,是一伙山贼,姑娘啊,我悄悄告诉你,他们说前面山上有火浣鼠,听小道消息讲,有人出高价寻一张火浣鼠皮。”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快来十盘瓜子压压惊。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都卢依说过,我是最冷静的那薇儿,也正是因为这个优秀的品质,我才能被神选定为赤焰传人。 “高价?有多高?”我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淡淡地问道,“一张皮还能值多少钱。” “黄金五百两,”小二向我伸出五个指头,眉飞色舞地说道,“足足五百两,黄金的,刚开始是一百两的,后来就涨到了五百两,除了黄金之外,还能在长安街五环外赏赐一栋独立阁楼。” 我手里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心想这幅臭皮囊还能值这个价? “真有这事?”我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传说吧,没有人真正见过那什么鼠,那是什么玩意儿。” “火浣鼠,听名字就很特别啊,是真的,有人见过的,在山林中,夜晚会发光,红色的光,能照亮整个山林,我听人说啊,这火浣鼠的皮毛价值连城,还有特殊用处。” “真有这么神奇?”我故作惊讶,“这世上还有这么特别的物种啊,真是孤陋寡闻了。” “姑娘,我可听说,要这鼠皮的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千万不可乱说,搞不好会掉脑袋的。” “谁?” “说不得,说不得啊。”小二收拾好桌上的茶杯,撩起身上的褂子擦了擦汗,进到里间去了。 我坐立难安。我应该感谢那个坚持返程的四眼,是他的坚持放了我们一条生路。我记得那个四眼的样子,眉尾处各有一道刀疤,大概也是四眼这个名字的由来。 看样子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要回去幽木谷报个信吗?想想十分不妥,万一他们顺着我的足迹跟过去,无异于引狼入室。我们在幽木谷里生活了三千多年,江湖上有关于我们的传说并不奇怪,但是并没有人真正踏足过幽木谷。就连我们的邻居陈莫,也只是听说了我们的存在。我不知道乌次尔跟他说过多少关于我们火浣鼠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的交情深到了什么程度。 我坚信乌次尔是我们族里最聪明的那一个,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即使是他将陈莫视为知己,也断不会将我们的秘密都透露给他。 再怎么说,陈莫是一个外人。正如族长莫都尔所言,不要跟外人说起我们的浴火节,永远也不要,这是我们自己的节日,狂欢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伤痛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而且,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们并不是不堪一击,都卢依手里有法杖,还有乌略尔,他会保护我们整个族人的。乌次尔也是,他会用他聪明的脑袋想到法子逃脱猎人的追捕。 毕普岭上的那些山贼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算不上真正的猎人。 就这么决定了,继续往北,寻找格木。 走走停停,时间悄悄地溜走,可是格木还是杳无音讯。这日傍晚,我又行至一处茂密的森林中,忽然间雷声大作,天边银蛇舞动,一时间天地都变了颜色。 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风更是肆无忌惮地朝我袭来,在林间飒飒作响,吹得水杉树的叶子都“扑簌扑簌”往下掉。 黑暗渐渐来临。我不是惧怕黑暗,最深的黑暗,我也能应对自如,甚至在黑暗中,我更能看清眼前的路。 可是,我惧怕风雨,即将到来的风雨。 小时候,我就是个没有淋过雨的孩子。长大后,我也是个没有淋过雨的姑娘。 我想起了陈莫,那个被我嘲笑不能见光的陈莫,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他此刻应该尽情地嘲笑我这个窘样。 这什么鬼天气啊,阴晴不定,在我们幽木谷从未出现过,在幽木谷里就算偶尔有雨,也是极其温和的,根本淋湿不了我们的身体,更别说淋湿我们的眼睛。我加快了脚步,寻找栖身之所。 仓皇四顾,只见林间野兔四散奔逃,乌鸦嘎嘎乱飞,没有石屋,没有洞穴,就连一颗大树也没有。我心急如焚,心想如果大雨到来之前我找不到地方避雨,那就要交待在这森林里了。 我像那只林间乱窜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往一棵大树底下奔去。 忽然,脚底一滑,我整个人掉进了一个深坑中。我观察了一下,这坑四四方方,四壁还精心地削整过,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应该是猎人挖的陷阱,等野猪经过的时候,一失足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我得想个法子上去,万一大雨来临,将这坑淹了可怎么办? 我试着爬了几次,爬到半路又摔了下来。 要不,求救吧,说不定有人经过能搭把手。 我如此弱小无助,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千多年前人族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像我这样的,对人族够不成任何威胁。我跟野猪一样,这样大小的坑根本无法爬出去。我能下火海没错,可是这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我张开嗓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朝着天空大声地呼喊。 “有人吗?救救我呀——”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雷声越来越大逐渐掩盖了我的声音。再叫下去也是徒劳,只能等明日猎人出现,将我救出去吧,看我人模人样,断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取下包袱,从里面拿出都卢依给我准备的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蜷缩到坑洞的一角,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好在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雨点并未将我淋透,只是披风沾了不少水珠。即使如此,我还是元气大伤,我掏出紫金丹吃了一颗,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大概是吃得有点急噎着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想想逃出去的办法吧。 正思忖间,洞口出现了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那人伸过来一根粗壮的树枝,示意我顺着树枝往上爬。 “你是猎人吗?”我问道。 “不是,我只是路过,上来再说吧,姑娘,能行吗?” 等我爬出坑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没有下雨,真好,我如释重负。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得在里面待上一些日子,”我将披风晾好,回过头跟他说话,“公子贵姓?” “鄙人徐渐离,敢问姑娘芳名?” “那薇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交换过了真实的名字,就算是朋友了吧。乌次尔说,不要随意向外人透露你的底细,朋友除外。眼前这位徐渐离,眉清目秀,知书达礼,看着就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第十四章 火林山中有火光兽 “哈哈,听着就挺江湖的,”徐渐离笑了起来,“姑娘独身一人行走江湖,勇气可佳,在下佩服。” “江湖?江湖是什么?”我说道,“听说过,就是很讲义气的一帮人对吧。” “大概意思差不多,就是会武功的,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身铁骨,行侠仗义,他们都有自己的门派,一生的理想就是将门派发扬光大,姑娘眉宇间虽然英气逼人,说话也有几分江湖气概,仔细看并非江湖之人。” “公子好眼光,徐公子,我看你也不像是江湖中人,这荒山野岭的,你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彼此彼此,姑娘不也是在此地出现。咱都不是江湖人,咱是同道中人。” “我是路过这儿,我并不是长居于此。” 谁跟你同道中人啊,虽然你伸出一根树枝救了我,但一码归一码,这事不能胡来。 “我也不会长居在这荒山野岭啊,又不是妖怪,我只是路过而已,比你停留的时间会长一些,我正在收集资料,记录山中飞禽走兽的生活习性,还有一年四季气候的变化,植被的枯荣。” “记录这个做什么?” “这个,做成小册子供人阅览,师傅说,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生长规则,也有不同的用处,我们要去发现,去记录,才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明白了,神农?本草经?”我自作聪明地说道,“你是医师吧。” “不算吧,实际上,我根本不懂得医术。” “大概明白了,游山玩水,你们好多人都这样,散人,或是居士,对吧,然后将所见所闻所感写成诗,供人吟唱。” “你说的那些是诗人,而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人,或者我只是一个记录者。” “记录者?听着挺新鲜的,你在这山中有多久了?” “有快一年了,我一般会在同一片山林中待上一年,甚至更久时间,因为我要记录一年四季的变化,比如,眼前这条河,什么时候会结冰,什么时候会断流,岸上有什么花朵,兔子什么时候出现,我都会一一记录。师傅还说要我记录一下天上的星象,可是,这太复杂了,我看得眼花缭乱,还是不得要领。” “原来是这样,那你发现这山林中有什么珍稀动物吗?” “有啊,有羚羊,有穿山甲,还有娃娃鱼,有些我叫不上名字,我会照着它们的样子画图,并记录他们的生活习性,等回去了再和师傅研究。” “那,你见过什么特别奇怪的动物吗?比如,会发光的那种。” “有啊,萤火虫,他们晚上会发光,像提着个小灯笼似的,把他们收集起来,能照亮夜行的路呢。我一般将他们挂在窗台上,前面不远的山脚下,那里有个小木屋,晚上我就住在那儿,白天会来山上转悠。” “除了萤火虫,还有别的发光的东西吗?我是说,你见过的,不一定要在这座山里见过,对,我是说别的地方。” 徐渐离歪着脑袋想了想,挠了挠脑袋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脑袋,无奈说道:“真没有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能发光的东西,有个传说,没人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我一般不传,怕是谣言嘛,传谣言要被说成无中生有惹事生非的,严重了还得抓去官府问罪呢,所以一般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放在心上,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就我们两个,谁抓你去官府问罪,说说吧,我倒是挺想听的。” “好吧,我就告诉你一个,事实上官府也抓不到我头上,传言是这样的,就是在前面一带山林中,有人晚上见到过山里有火光,但是第二天去看,并没有烧焦任何树木,我也觉得蹊跷,前去仔细搜寻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顺着徐渐离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更高的山峰在阳光下静静地矗立着。 “那儿?叫什么山?” “有人叫南山,也有人叫南坡,反正就是听说,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竟有这种事?什么时候?” “看来姑娘你挺在意这件事的,三年前的冬天,当时我正在那块山地蹲守,听人说起这种事,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后来,我翻遍了各种史书,野史及各种佚闻都有查找,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什么?”我心里闪过一丝马上就要被人看穿的恐惧,但是我好想从他口中探听到格木的下落啊,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不想放过。 “没多少有用的价值,只发现了这样一句话:火林山中有火光兽,大如鼠,毛长三四寸,或赤或白,”徐渐离沉思了一会,像是极力在回忆着什么,“我猜想那山林中的火光大概就是火光兽发出的了,没有比这更接近的物种了。” “火林山?在哪儿?”我迅速转移了话题,不能再跟他聊火光兽的问题了,我害怕自己蹩脚的演技让他起了疑心。徐渐离说过,对于火光兽,他也是充满了好奇心的。 “无人知晓,听人说在昆仑墟,那不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嘛,应该是个传说了。只是火光兽仍旧是未解之谜,有时候想啊,传言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世间的物种千千万万,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存在,我倒是想一探究竟呢,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公子,你这好奇心倒是有蛮重的哟,那你除了火林山,没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吗?” “书中还记载有一种会发光的树,‘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但是发光的是迷榖树开的花,当时正值寒冬,草木凋零,山上除了腊梅,并无其它开花之树。” “究竟是什么书啊,我看尽是些无稽之谈,”我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连连否认这些传说,“发光的兽,光发的花,没有的事,或许是星星掉落到山坳里去了吧。” “哈哈哈,薇儿姑娘,你这奇思妙想倒是挺新鲜的。我也是在一一本残卷上看到的,或许只是话本吧,杜撰也未可知,本来我想晚上去看看,眼见为实嘛,可是我一个人,我晚上不会出来,怕走夜路,怕野狼,怕踩到坑,就像你这样,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我不会有你这么幸运的,因为我十天半个月也碰不到一个人,这一大片森林中,就我是常客。” “原来是这样,那些猎人他们不来收他们的猎物吗?如果昨晚上掉坑里的是只野猪,过半个月再来,那不饿成皮包骨了,还有什么好啃的。” “哈哈,你说得对,冬天的时候他们来得频繁一些,大概是闲来无事,现在,可能忙别的事情去了,农忙时节嘛,他们并不是猎人,只是山脚下的农户。正儿八经的猎人会往更深的林子里去,那儿才有他们想要的猎物。” “噢?猎人不喜欢野猪吗?” “野猪除了食用,几乎没有其他价值了,不像野狼,虎子,林麝那些,它们的价值更高一些。” “他们这样捕杀这些动物,不怕被吃掉吗,比如野狼,我听说很凶的呢。” “嗐,这就要看谁更狠一些了,也有猎人被野狼咬死的,这个世道啊,就是这个样子,弱肉强食,你不吃它们,它们就要吃你。” “就只有吃与被吃的关系?”我说道,“这听着也太恐怖了呢。” “当然不是,姑娘你不要害怕,你这人畜无害的样子,没人想要吃你。” “嘿嘿嘿,我也这么觉得,”我站直了身子,向徐渐离道别,“再会啦,我得赶路去。” 赶紧逃吧,言多必失,要是徐渐离从我身上发现一点点异样,指不定得把我当成珍稀物种来记录,或者带回去做研究。他说过,如果遇到特别奇怪的物种,要带回去和师傅一起研究的。 我往南山奔去,但愿在那里能打听到一些关于格木的消息。 在南山逗留了两个晚上,日夜蹲守,我没有发现格木的蛛丝马迹,蛛网倒是随处可见。 我只得继续往前走,渐渐地地势平坦了些,路上有了马车的踪迹,后面还跟着好几匹马,驮着沉重的货物,慢慢地往北边走去,那大概就是小邓子说过的商队。也有从北边过来的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好似连着几天没有进食一样有气无力。 他们走起路来踉踉跄跄,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在地,偶尔会停下来向路过的人讨吃的。有人会从怀里掏出半张饼,撕下一块递过去,那人感激涕零,扔掉手中的拐杖磕着响头,零乱的头发披散下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在人族的世界里,我感受到了在幽木谷里感受不到的酸楚。 幽木谷里或许并不是天堂,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因为吃的东西犯过愁,我们各司其职,然后会得到足够的食物,没有听说过有饿死的火浣鼠。虽然会不断有火浣鼠死去,但死因从来都不是饿。 族长大人会宣布那些火浣鼠的死因,阳寿已尽或是为情所困,不一而足。或许是因为我们活得太久,对于一个生命的逝去,我们并没有表现出过份的关心,更不会去追究死因。而族长莫都尔,也只是例行公事,走个程序,淡淡地宣告一个生命就此消逝。通常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将死去的火浣鼠抬到幽木谷最高的那座山上,然后会静静地在远处观察一炷香的功夫。当秃鹫拍打着翅膀飞过来的时候,他们也就完成了任务。没有谁觉得这是潦草的一生。 我曾听乌次尔说,他们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没有死,只是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幽木谷。 第十五章 妖孽 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我知道太阳快要落山了。陈莫说得对,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我伸出手指头,算了算离开幽木谷的日子。 我出来已经七天了,这七天里我见过了七次日出,除此之外,一无所获。当然,见了七次日出完全算不上是什么收获,这么说我虚度了七天光阴。 以前在幽木谷的时候,我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宝贵,除了浴火节要干点正经事,平日里浑浑噩噩打发着光阴,很多时候,就是找乌次尔打听一些外面的新鲜事。我跟都卢依汇报的时候,会说成这是我在跟着乌次尔学习。因为乌次尔是我们幽木谷公认的才子,都卢依并未表示反对,她甚至鼓励我,要跟着乌次尔多学些本事。 我越发地想念乌次尔。离开幽木谷的这些天,我想念过都卢依三次,莫都尔两次,小问号一次,乌次尔七次。 对的,每一天,我都要想念乌次尔一次,有时候是刚睡醒,有时候是入睡前。可是现在,太阳还没落山,我为什么会如此地想念他呢。 我只是想有个出主意的人待在我身边,我现在仓皇无措,你知道吗,乌次尔。离开幽木谷,我像是失去了依靠。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听人说这一带晚上会有野狼出没,我寻了一处破庙,打算在此歇息一晚。前脚刚踏进去,便看到昏黄的油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莫。真是冤家路窄。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揉了揉眼睛,走近前去,我想再次确认一下。我记得他说过要去昆仑山,而他认为的昆仑山在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据说那里常年涌动着流沙,陷进去就会万劫不复,一般人根本无法涉足。 “薇儿!”是乌次尔的声音,“总算是见到你了!” 陈莫在吃山鸡,满嘴是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见到我不高兴了么,那薇儿,我知道,你又该说我是拖累了。” 我看了陈莫一眼,并不想跟他解释,当时确实是我无礼了,可是我并没打算跟他道歉。 见到乌次尔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可是陈莫在旁边杵着,我不能让他看我的笑话。 我平静地朝着乌次尔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那刚好有个石墩,可以靠一靠。 乌次尔很自然地过来摸我的手,我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别动,我给你把把脉,”乌次尔说道,“我记得你出谷前受了很严重的伤。” “无碍,都卢依给了我药丸,你怎么来啦?” “我……”乌次尔支支吾吾,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放心不下你呗!” “陈莫,你别乱说,薇儿,是这样的,你前脚刚走,都卢依就派我跟了过来。” “都卢依?她不是说——”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想让陈莫知道我们火浣鼠族的秘密。 “是我求她的,”乌次尔一再解释,“我本来早就打算去长安,只是提前了一些而已,对了,要找格木,先去长安,据我所知,格木极有可能在长安。” “可靠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线索,之前没有谁告诉我。” “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好歹是个线索,有人在长安街上发现了严小姐的踪迹,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严小姐?” “对,就是那个十年前闯入幽木谷的姑娘,严笙歌。” “好吧,乌次尔,我听你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往这个方向来了。” “我们一路打听,在南坡前面的茶摊那里,你还记得吗,那里的小二说见过一个奇怪的姑娘,光吃瓜子不喝水,我就知道是你了,而且,陈莫也说你往这边来了,那不得赶紧追过来了。” “陈莫,他不是说要去昆仑山?怎么往这边来了,南辕北辙的。” “对,他也要去长安,听说长安城里会有商队去赤水一带,跟着商队去更安全一些,他们有骆驼,可以穿过流沙地带,只有骆驼才可以穿过流沙地带。” 乌次尔说得一本正经,难道他也以为昆仑山会在西边很远的地方?那么,都卢依给我的地图会是假的?不管怎样,现在不是讨论这个地图真假的时候,等陈莫不在的时候再说。 “得了吧,乌次尔,为了兄弟我可是两肋插刀了,你说过的,先去长安,要是冬至那天还是找不到格木,咱们就一起去昆仑,你可别反悔。” “谁要跟你一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我说道,“你那昆仑,一般人可去不了。” “咱谁也不是一般人啊,乌次尔,你管管那薇儿,她好像对我有成见,虽然她救过我们一命,可是已经决定一起上路了,就得和谐共处对不对。” “吵吧吵吧,这庙里怪冷清的,有点瘆人,你们一吵可就热闹起来了,保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前。”乌次尔站起身来,去外面拾柴火,他想让这里看起来更亮堂一些。 陈莫继续吃他手里的烧鸡,连骨头都不吐。 房梁上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只听得“咣啷”一下,我抬起头,一块巨大的牌匾向着我砸了过来,匆忙中我侧过身子,那牌匾正好落到我的腿上。 那牌匾像石头一样沉重,我根本动弹不得。 陈莫终于扔掉了手中的鸡块,“嚯”地站起身来,闷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一见!” “哈哈哈哈——”一连串的笑声响起,久久地在破庙里回荡,在这漆黑的夜里,尤其阴森可怖。 “到底是谁!”陈莫将声音抬高了八度,我看到他将手伸向了腰间。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罗浮山道士修纯阳是也,劝这位兄台休要插手我捉拿妖孽之事,识相点,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妖孽?哪里有妖孽?”陈莫明知故问。 “眼前这位不就是妖孽吗?待我将她打回原形,公子你就知道自己被妖孽蒙骗了。” “休要胡扯,她是我朋友!”陈莫说着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赶紧滚,不然你的小命难保!” 经历过这么多事,陈莫居然还拿我当朋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跟你做朋友,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待在黑暗里,我需要阳光,热烈的阳光。 修纯阳根本不听,拿出手里的照妖镜,义正辞严:“我现在就要为民除害!让你见识见识这妖孽的真面目!” 修纯阳正欲作法,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陈莫先出手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修纯阳到底是可怜的人族,虽有许多法宝傍身,可行动缓慢得如一只蜗牛。 往我身上砸什么牌匾,先将那豆大的油灯弄灭,再趁着夜色,从后面一把扼住我的咽喉,谅他陈莫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什么都晚了,修纯阳还是太年轻。如果他今晚交待在这破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话多。一上来就亮明自己的身份,而且说要将我打回原形,任谁听了都要生气。如果陈莫要下狠手,我虽然有恻隐之心,但是我会假装看不见的。 修纯阳痛苦地伏在地上呻 吟,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面照妖镜。 乌次尔进得庙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才多久的功夫。”乌次尔移开了我脚上的牌匾,又过来察看伤势。 “不碍事,这点小伤,只蹭破了一点皮。”我往腿上摸了一把,推开了乌次尔,一瘸一拐地去拿修纯阳手里的镜子,我倒要看看,那宝贝究竟灵不灵。 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只发光的火浣鼠在镜子里眨巴着眼睛,特别是眼睛周围,红色的火焰像是被凛冽的北风吹过一样快速地跳跃着,火势再大一些的话,很快就会从镜子里溢出来。 我生气了吗?为什么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果然是件宝贝,要不要据为己有?不好吧,听人说这东西有点邪门,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镜子给吸了进去。而且,只要捉妖师施点法术,这镜子会乖乖地回到他的手里,“嗖”的一下,连着我一起回到镜子主人手里。 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将自己给赔了进去。 很显然,眼前的修纯阳已失去了战斗力,他的法力完全施展不开,也不知道陈莫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就一瞬间的事,我根本来不及看清。 我将镜子对准了陈莫,他居然没有显出原形。鼻子高挺,嘴唇偏厚,眼睛里没有火焰。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吧,夸父族原本是上古神族,自然不能归入妖类。他生来就如此高贵,我竟然屡次对他表示不屑。还好,他是神族,胸怀宽广如浩瀚的西海,不会同我计较这些的。 当陈莫发现我用镜子窥视他的时候,原本好看的脸庞开始变形了,浓黑的眉毛蹙在一处,看样子比较生气。我赶紧又将镜子对准了自己,里面红眼睛的鼠鼠还在。好吧,要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这位道士口中的妖。 人模人样的有什么用呢,我们骨子里还是火浣鼠,我不承认根本无济于事,这照妖镜不会说谎,况且人族里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人族有个著名的笑话,就叫做三人成虎,就是说只要三个人说街上有只老虎,那街上一定是有只老虎,不用再去做调查做研究了。当然,可能徐渐离是个例外,他一丝不苟,对于传言只是一笑置之,他更愿意相信眼前所见的真实,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一个记录者。还好他害怕野狼的撕咬,不然极有可能会被他发现火光兽的存在。 第十六章 窥视 刚出谷才七天,我就被识破了身份,接下去该怎么办呢。 我感觉自己好失败,心情跟着沮丧起来。人族对妖族充满了敌意,为此,还诞生了一些特别的门派,里面是清一色的道士,听说里面的道士合作又分工,有的种田,有的炼丹,有的则一生以捉妖为己任。 捉妖的最是可恨,长久以来,已经发展出了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捉妖师,据说挺风光的,业务做到了王府,甚至皇宫。那么现在眼前这位,就是风光的捉妖师修纯阳了。一般来说,捉妖师在整个弟子里面是资质最好的,但是,眼前的修纯阳明显有些愚钝,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妖物的样子,就丢了他的法器。 “大胆……妖孽……还我的镜子……”修纯阳说话断断续续,我感觉他支撑不了多久。 陈莫轻轻一撂,修纯阳就匍匐在地上不能动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半吊子水平还想捉住我装进他的锁妖囊,真是不自量力。 “这镜子看上去还挺精致的,你看,这背面还有花纹呢,这好像我们那儿的野蔷薇,这质地也不错,摸上去细腻圆滑,不如送给我了吧,捉妖师修纯阳。” 我究竟在得瑟什么呢,狐假虎威而已,这完全是陈莫的功劳。 “别得意,你们要是杀了我,我师傅知道了,会将你们一个一个地投进炼丹炉的。” “哈哈,这个我真不怕,”我忍着痛朝他走了过去,朝乌次尔喊道,“来,搭把手,把他扔出去。” “干什么?”乌次尔说道。 “我们得在这儿过夜,留他在多不自在。” “我们可没打算在这儿过夜,相反,我们是打算起程,”陈莫说道,“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他把你的脚伤成这样,你不给他点厉害瞧瞧?那薇儿,你打他,使劲儿打,直到他下次再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这陈莫我算是看明白了,煽风点火,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算了吧,我不想第一次出门就与人结下梁子,都卢依说了,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可保平安。” “照你这意思,我倒是成了恶人了,这臭道士是没有惹我,不然有他好看。我如果替你强出头,倒显得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似的。” “你们就是一伙的,狼狈为奸的家伙……” “闭嘴!”陈莫拿起刀晃了一下,雪白的光照着修纯阳的脸。他脸色苍白,整个人耷拉在地上。 “呸!下次见面,我一样捉了你,你想清楚,”修纯阳看向我,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我还有命活着,我定要灭了所有的妖!这是我……一生的夙愿。” 修纯阳说得如此坚定,让我差点怀疑自己犯下了杀人放火刨人祖坟的重罪。 而且,这就是个笑话,这妖也是有生命力的好吧,此妖灭,彼妖生,如此生生不息,源远流长。人族开始出现的时候,我们的先祖已经遍布世间的各个角落了呢。 “罗浮山道士,修纯阳,你怕是认错人了吧,咱这儿没有妖。”我将镜子握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已成了我的战利品。 这惹得修纯阳更加恼火,这是他吃饭的家伙,没有这个照妖镜,他多半从此接不了捉妖的活,就算是滚回他的老巢,也没法向师傅交待。 “妖孽!我跟踪你三天了,看你进了这个破庙,想着今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想不到你在这儿埋伏了帮手,妖就是妖,我没什么好说的,落到你们手上,算我倒霉!” “哎哎,这位兄台,”陈莫说道,“我可没想把你怎么样,我从不杀人,你别自寻死路,然后栽赃于我,坏了我的清誉。” “有本事你解了我的禁锢啊……你这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刚才下手的时候,可一点也没有好生之德。” “这就受不了啦,现在不行,你得答应了我一件事,从此不再伤害眼前这位姑娘。” “休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不会饶了这妖孽。” “是个犟种,”陈莫起身,“咱们走吧,少跟他废话!” 乌次尔依言,和陈莫一前一后踏出了破庙。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还我镜子——” 我问乌次尔:“要不要还给他,毕竟这是他的东西。” “你想要吗?想要就收着吧,说不定有些用处。” “不好吧,这是别人的东西。” “哈哈哈哈——”陈莫笑了起来,“两只妖怪,在这讨论强抢别人的东西不好,真是少见。” “你是好人,你怎么不放了他呀,”我瞪了一眼陈莫,“你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会不会出人命啊。” “不会,三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封的。”陈莫说道。 “三个时辰?听说这一带有野狼出没哩。” “乌次尔不是生了一堆火吗?野狼怕火,不会靠近的。我说你们妖怪,心地都这么善良的吗?那个道士,我看他想将你打回原形,而且你拿了他的镜子,这是他的宝贝,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莫兄,关于妖这件事,我倒是不介意,但是,那薇儿很介意的,她一直把自己当人看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直都很崇拜人族,这天地间的繁华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没有人族,这天地间该有多荒凉。” “好吧,就知道你护着她,我注意着点,”陈莫说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很快又是七月半了。” 月圆之夜?我忽然想起都卢依交待给我的事。她说,每逢月圆之夜,要涂抹一遍沙棠醉,我竟然将这事给忘了。 “我想歇会。”我朝着乌次尔喊道。 “哦,对,你腿受伤了,来,我背你吧。”乌次尔说完弯下了身子,就等着我爬到他的背上。 陈莫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一听就不怀好意。 “不!我就想找个山洞歇息会。”我严辞拒绝。 “那好吧,陈莫,你帮着留意一下,看哪儿有合适的可以栖身的地方,薇儿,咱边走边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真的找到了一处山洞,里面还有一个破旧的床塌,应该是进山的猎人留下的。 夜已深,乌次尔和衣而睡。陈莫则睡意全无,躺了一会又起来拨弄他手中的长刀。 真是个活祖宗,赶紧睡啊,本姑娘还有要事要办。 好不容易挨到四更天,陈莫总算是歪歪扭扭地睡了过去。 我赶紧往洞穴里面走去,得抓紧时间,天马上就要亮了,再耽搁一天的功夫,更容易暴露身份。那个臭道士大概只是闻出了我身上的味道,应该还不知道我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因为我看到他的照妖镜还没有照到我的身上。 我没有点火,他们正在熟睡,我害怕惊动了他们。我从包袱里摸出沙棠醉,在黑暗中迅速褪去了全身的衣衫。都卢依说,要全身涂抹,任何一处地方也不能放过。 忽然,漆黑的洞穴里有了微弱的光,慢慢地,这光竟然渐渐亮了起来。我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发光的手臂,特别是胸口那团火焰,正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 我想起那伙山贼关于围猎的事情,吓得赶紧捂住了胸口。 事不宜迟,我将沙棠醉均匀地往身上涂抹着。沙棠醉拂过我身体每一寸肌肤的时候,我感觉像是沐浴在赤焰中一样舒服。 耀眼的光芒渐渐褪去,虽然胸前的火焰还泛着微光,但已经无碍了,穿上衣裳就能完全掩藏。昏暗中,我摸索着衣裳,忽然,看到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我。 我差点叫出声来。 当我意识到应该捂住胸口的时候,已经迟了。 是陈莫。他以闪电的速度靠近我身边,将我嘴捂上。 “你——”我努力地掰扯着他的手。可陈莫拥有天生神力,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别叫,乌次尔醒过来的话,尴尬的就是我们三个了。” 我点了点头,陈莫的手渐渐松开。 我挣脱开陈莫的环抱,慌乱地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陈莫,我之前只知道你傲慢,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下流胚子。” “对不起,那薇儿,我不是故意的,我白天睡得太香了,所以晚上根本睡不着,你知道的,我一直是黑白颠倒的。”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看见我进了里间这个洞穴?” “知道,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跟来,但是后来我发现里面有火光,而且越来越大,我怕你在里面遇到了危险,所以才跟进来的……” “那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看到了,”陈莫改口说道,“哦,不,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我差点要吐出血来,“你到底看到还是没有看到。” “薇儿姑娘,我不会说给乌次尔听的,我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不能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啊,”我有些气急败坏,“你还知道我是个姑娘,那你还在这里看这么久,你发现不是起火了,你不会赶紧回去吗?” “我也想啊,可是我怕挪动脚步惊吓到你了嘛,我想等光亮完全消失的时候再出去,真的。” “你就是个坏人,坏到透顶的那种。乌次尔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可是他从来都不会偷看我换衣服。” “你别生气,都是误会,我可以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真的,我们夸父族有这个能力,可以选择性地忘记一些事情。只是我很好奇,你身上怎么会发光的?那么亮的光芒,我感觉到起火了,我才冲进来的……” 这么好奇,那不得刻进脑子里,怎么可能会选择忘记。 “你快点走,你给我出去,我没法见人了……” 我“呜呜”地哭了起来。但是我没有眼泪,装腔作势罢了。陈莫的话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希望他听到我的哭声可以闭嘴。 第十七章 蘑菇云 “你别哭啊,薇儿姑娘,要不等明天,你就狠狠地揍我一顿吧,我自知唐突了姑娘,是我该受的。” “为什么要明天?就现在不行吗?” “现在不行啊,惊醒了乌次尔不好,你还在气头上,乌次尔一问,指不定你什么都招了。等明天,你气儿消了的时候,再揍我不迟,反正我明天会在这个洞里躺一天的。” “你,给我滚去外面。”我没好气地朝他低吼,极力地压抑着自己快要溢出眼睛的怒火。 陈莫终于轻轻地退了出去。我看着黑乎乎的洞壁一夜未眠。 当洞口 射进来一束光的时候,我知道天已经亮了。我整理好了衣裳,将包裹清点好,打算叫醒乌次尔。 陈莫蹲在黑暗里,眼睁睁地看着洞口如瀑的阳光。 “乌次尔,快醒醒,天亮了!” 乌次尔醒了,见我背着包袱,诧异地问道:“怎么啦?” “天亮了,该出发了。” “陈莫要晚上才可以走,再休息一天吧,”乌次尔道,“况且昨晚上并没有睡多久呢,你还受着伤。” “爱走不走,告辞!”我双手抱拳,大步流星出了洞穴。 乌次尔在后面大喊:“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发起大小姐脾气来了,那薇儿,你等等我——” 我根本不听。那个陈莫,我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他知道了我的秘密,而且,他偷看了我,我的全身。我无法原谅他。 乌次尔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我不能回头。让他们俩个结伴去长安吧,我去找格木。 盛夏的阳光渐渐火辣,盘旋的小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走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终于见到活人了。 是一个身着白衫的道士。 怎么又是道士,真是阴魂不散,但愿他手里没有照妖镜。 他手里确实没有照妖镜,他的镜子在我手上。 “不认识了?妖女,还我镜子!” 是修纯阳,这执拗的声音我记得清楚。 “原来是你啊,怎么白天里穿上这身道袍,竟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竟显出几分气宇轩昂的样子,我说你要是不做这个捉妖师,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对,我喜欢和漂亮的人做朋友。” “妖女,休得胡言,还我镜子!” 他又一次提到了镜子,果然是个宝贝。 “我可以还你,但是你得保证你不要伤害我可以吗?”虽然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万一他突然慈悲为怀,被我的言语给感化了呢。 我从怀里掏出那面照妖镜,在他面前晃了晃:“有本事自己来拿……” 修纯阳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知念叨了句什么,那镜子竟然挣脱开我的手掌心,刹那间回到了他的手中。 真是太大意了! 明明昨晚上他只有躺在地上喘气的份,今儿个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想不到这道士竟然也有几把刷子,我见势不妙,脚底板抹油飞也似的逃走了。我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个逃跑健将。 “镜子我还给你了,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也不知道修纯阳听到我的话没有。修道长,你看看我这人畜无害的样子,根本不值得你出手,上天有好生之德,求你放我一马啊。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过我的发梢,身边的树影也越来越模糊,我知道,这是我即将起飞的前兆。 只是每次都卡在这里了,只有前兆,没有然后,我从没有飞起来过,哪怕一次也没有。有时候明显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也不能脚踏实地,就是飞不起来。 我没有放弃,我只是差了些火候。听乌次尔说,他有个兄弟,他有翅膀,能飞。早些年互通有无,后来渐渐地失去联系,听说去了遥远的西海。真是可惜,如果能见到他,我得拜他为师,学习飞行。虽然我没有翅膀,但是我可以装一对翅膀,就做成蝴蝶那样的,五彩缤纷,在阳光下闪耀。 很快,我将修纯阳甩出了两里地。等确认他没有跟过来之后,我找了个树墩,准备歇息一会。 “薇儿,你跑那么快干嘛!”是乌次尔,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有人追我啊,不跑让他抓住?” “谁?” “修纯阳,他拿回了他的镜子,”我叹了一口气,“好漂亮的一面镜子,还能辨别妖物,可惜了。” “那东西本来就是他的,薇儿,那东西放你手里不安全,它是有法力的,你罩不住。” “你知道?昨晚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还说留着有些用处。” “昨晚是昨晚,之前我以为你罩得住,没想到你这么弱啊。” “我哪里弱了?你看看你,跑一段路还累成这样,你看我,气不喘,腿不酸……” “你别乱来,你的腿好了吗?”乌次尔道,“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肆意胡来,身子是自己的,得懂得休养明白吗?” “真是啰嗦啊,像族长一样,叨叨个没完。” “真是罪过,尊敬的族长大人莫都尔,你原谅咱们的那薇儿吧,她还小,她不懂得您的良苦用心。” “得了吧,出了谷你还一副温驯奴才的样子。好吧,你说得都对,我是不强,我被一个小道士追得到处乱窜,但是我可以变强啊,我还想飞到山的那一边去呢。” “又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你没有翅膀是不能飞的吗?” “那我找个东西当坐骑,让他带我飞总可以吧。” “异想天开,坐骑岂是谁都能拥有的,那是大神才能有的。” “我做做梦总是可以的吧,梦想总是要有的,如果没有了梦想,和一只野猪有什么区别。” “咱和野猪也好不到哪儿去,野猪好歹还能去水里游一圈,咱不能,薇儿,咱先不说这个了,休息会赶路吧,咱抓紧时间去长安。” “你那兄弟呢?”我问道,“你们不是要结伴去长安,然后还要去昆仑山的。” “他白天不方便行动,我们约好了在长安集合,那里有我们的据点。” “据点?” “算是吧,就是陈莫在长安置办的一处宅院,我们经常在那里碰面。” “他的居所?我不去。”我想起昨晚上陈莫看我的眼神,我就感觉有蚂蚁在我脸上噬咬一样难受。 “为什么?”乌次尔说道,“那里有小桥流水,分外清幽,而且不用出房钱。” “贪这点小便宜干什么,咱们不是有夜明珠吗,去换点钱就行。” “薇儿,你怎么啦,陈莫是我们的朋友,昨晚上他还帮你打退了那个道士呢。” “他和你是朋友,和我不是,”我站起身来,“要不你别跟来了,你跟他一起去长安,我一个人挺自在的。” “薇儿,你到底怎么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以前什么样的?” “你以前挺温柔的,我说什么你从不反驳,”乌次尔说道,“薇儿,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能受什么刺激!对于朋友,我有自己的原则,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成为我的朋友。” “陈莫他不是坏人,而且,你知道的,他是神族的后裔——” “我管他什么神族妖族,我就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我现在只是暴露我本来的面目罢了。乌次尔,你要是对我有意见,你可以走,现在就走!我并没有要求你跟着我。” 乌次尔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忧伤。忽然,乌次尔脸色大变,说道:“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是烧焦的味道。 “那边,我们去看看。”乌次尔不再跟我讨论陈莫的问题,拉起我的手迅速往前面奔去。 慢慢地,黑色的烟雾越来越浓,往烟雾最大的方向看去,那里正升腾起一朵黑色的蘑菇云。 是起火了。很快,就看到许多人披头散发,没命地往这边奔来。 乌次尔站在路的中央,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差点掉到山沟里去了。 “怎么不长眼睛啊,快逃,火就要烧过来了。”那人拉扯了一把身边的孩子,又继续往前面奔去。 乌次尔说要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这不很明显吗,起火了!你要管吗?” “为什么不管?”乌次尔有些诧异。 “很明显那是人族的庄园,我怕你惹祸上身,人族从来没有拿我们当朋友。” “几千年的的事情,不提也罢,记住啦,我们不是来复仇的,你的任务是寻找格木。”乌次尔说完往人群里钻去。 寻找格木。对的,我现阶段的任务就是寻找格木,千万不可以多生事端,况且,对于强悍的人族,我根本惹不起。 我静静地看着乌次尔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打听。众人只顾逃命,根本无暇解答他的疑惑。好不容易拦住了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也顾不得客套,劈头盖脸地问道:“怎么啦,打仗了吗?谁烧了村子?” “没呢,”老太太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昨天啊,是我们严太爷的忌日,咱严府烧了许多香烛纸钱,当时也没见什么异样,谁知道,一大早火就烧起来了,府里上下都去救火,可谁知那火根本扑不灭,越烧越旺,池塘里的水都舀干了,也无济无事,这不,大伙儿都开始往外逃了,保命要紧哇。” “那里面还有人吗?” “不知道,大概是有的,严府上下五百多号人,多半在救火,一些老弱妇孺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开始往外跑。唉,老太太我年纪大了,根本跑不动呐——” 乌次尔像离弦的箭一样消失在我眼前。 “乌次尔,你小心一点!” 我看到乌次尔冲到了火海里。他上窜上跳,将自己与火融为了一体。 第十八章 严府夜谈 大火很快得到控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剩下灰色的轻烟在太阳下缭绕。 场面有些惨不忍睹。烧焦的房梁横七竖八地堆在院子里,上面还冒着火星子。黑水混着泥土四处流窜,被践踏过的蔷薇花陷进了淤泥里,慢慢地不见了踪影。 昨天,这蔷薇一定是开得灿烂的吧,满院子都是蔷薇花的味道。 乌次尔搀扶着蓬头垢面的严老爷子出来了。我知道,是乌次尔吞下了几乎所有的火焰。此刻他容光焕发,像是一下子吃了十颗紫金丹。 整个严府算上大大小小的院子有二十几处,此次大火烧了将近两成,祠堂是烧没了,连同祠堂边上的两座院子也毁损严重,好在其他院子还未波及,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烟灰,好好打扫一下就可恢复原来的样子。 只可惜,老太太已经救不回来了。听府里的老妈子说,起火的时候,老太太待在祠堂边上不肯离去,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祠堂在烈火中倒塌了。老太太心里痛啊,祠堂是严家最神圣的地方,昨晚上还在祠堂里祈福,愿严家世代昌隆福寿绵延,现在祠堂没了,整个严家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看着肆虐的大火,哭喊着要去里面取那些祖宗牌位。几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拉拉扯扯,总算将老太太劝住了,顾不上多说,又跑去池塘打水了。 贴身伺候的婢女在慌乱中失了分寸,拉扯过几回老太太,老太太死活不依,婢女见火势越来越大,再等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心下一盘算,丢下倔强的老太太跑了。 严老爷子大动肝火,放下狠话说要找到那个婢女,以家法处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婢女就被五花大绑地押回来了。 她像个木偶似的跪在院子中央,身边是大火烧过的门楣。一阵风吹过,灰烬四处飘散,飞到了她的头发上。 她已经很可怜了。可是,作为一个外人,我好像不方便替她说什么。都卢依说过,少惹事,记得自己的任务。 这次救下严府上下是乌次尔的主意,他根本没有跟我商量。虽然我也偷偷地吸收了一部份火焰,可是大部分是乌次尔吞掉的。 我看见了,他甚至想独吞这些大火,他像恶狼扑向小兔子一样冲进了火海中,我从未见乌次尔如此高大过。他大概是膨胀了,像赤焰塔中那个黑影一样,遇到大火会无限地膨胀。 严老爷子严沣,他爷爷是当年名噪京城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后来受到宦官的排挤,辞官回了乡下,在山青县东郊买下一处大宅子,又重修了好几处亭台楼阁,自此一家人过着消遥自在的日子。到了严沣这辈,渐渐地又起了功利之心,据说二儿子严牧歌在潭州府衙当值,做事雷厉风行,年纪轻轻,就成了录事参军最得力的助手,再干个三年五载,晋升完全不在话下。 严沣设宴招待了我和乌次尔,当然,他最要感谢的就是乌次尔,是乌次尔将他从大火中救了出来,然后还给老太太留了一个全尸。 当然,乌次尔吞火这事他并不知情,他只是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乌次尔向他走来,然后,大火渐渐地熄灭了。 门前池塘里的水已经见底,盛放的白莲花已被烟火熏成了黑莲花。不过严府财大气粗,要不了多久,这里很快就会恢复成原样。 乌次尔和严老爷子聊得很投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聊到了三更。我睡意渐起,严老爷子吩咐下人带我去偏院歇息。 路过前厅的时候,我看到老太太身边的那个婢女还在那里跪着。老太太的丧事正在操办,听说她要跪到老太太入土才可起身。这还没完,还有许多的惩罚等着她。具体什么惩罚,那丫头并不肯多说,躬身退了出去。我追出去打听到了这小丫头的名字,她叫锦夏。这严府里丫头太多了,有个名字叫起来方便一些。 像严府这样的人家,老太太的丧事少说也得七天,这样下去,这小丫头恐怕小命难保。院子里点着昏黄的油灯,照着小丫头标致的脸庞,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条羊角辫,突然,我想起了小问号。 这小丫头的样子与小问号倒有几分相仿,圆圆的十分可爱,乌黑的尘土根本掩藏不住她原本的花容月貌。 她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她的逃跑,只是出于本能,她不该受到这样的虐待。我睡意全无,起身去前厅找乌次尔,他现在是严老爷身边的红人,救命恩人,或许他开口求一个恩典不是难事。 乌次尔正和严沣谈经论道,源源不绝如大河的水一样恣意奔放。或许是乌次尔压抑得太久了吧,他想找个人好好畅谈一下他的理想。 他的理想我知道,他无数次跟我讲过,那就是停止杀戮野生动物。多年来,他为这个理想做了许多努力,花了好几颗夜明珠建了一个“野生动物盟”,也不知道盟主是谁,反正不是他自己,他只是幕后默默献出夜明珠的那个神秘人。我知道他这样做的私心,他害怕某一天人族再犯杀戮火浣鼠的错误,他一直在努力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或者说,他一直在努力拖延这件事情的发生。 很显然,他的努力并没有多大成效,出谷时遇到的那伙山贼,已经盯上咱们的皮毛了。我还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全身都是宝贝,不然的话,除了剥皮,还会被剁成肉酱的。 我倚着前厅的红漆大门站了许久,不住地往里张望。乌次尔偶尔会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停下他的述说,依旧和严老爷子相谈甚欢。 对于我来说,这些东西完全就是瞎扯,因为我听到了一些字眼,比如都护府、参军、观察史之类的。这些乌次尔跟我提过,是人族设置的机构或官职,他说听听没有坏处,日后遇到什么人的话更容易知道对方什么来头。 我对这些根本提不起兴趣,反正我是要回幽木谷的。像我们幽木谷一样多好,一个族长统领全族,左右两个祭司各司其职,我们鼠鼠都很自觉,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来管理。听说人族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更别说款式了,穿错了会惹来杀身之祸。我们火浣鼠族根本不会存在这些扯淡的问题,想穿啥自己做主,只要不太暴露就行,毕竟自从我们进化成人模人样之后,身上的毛发已渐渐稀少,不穿得严实点会很不自在。同人族一样,我们也有了羞耻之心,自从上次在山洞里被陈莫撞见,我就浑身不舒服。我总觉得陈莫从我身上偷走了些什么,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偷走了些什么。 乌次尔还在夸夸其谈,根本没有想过要停下来然后出来见我。他这是打算与人族建立一种长期且友好的关系吗? 我记得乌次尔说过,火浣鼠族与人族混居是必然趋势,掌握人族所有的一切,包括生活习惯、社会结构、文化艺术等等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当时我就问过他,为什么要混居,幽木谷住得不好吗?还得再迁徙一次?三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颠沛流离,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是听族长谈起过,那画面简直不敢想像。 当时乌次尔没有说话,但我隐约猜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还是愿意待在幽木谷。我舍不得那里满坡的蔷薇花,也舍不得可爱的小问号,我还答应带糖回去给她吃呢。 我没有等来乌次尔,默默地回了住处。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屋内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明天一早就走吧,这严府马上要大办丧事了,到时人多嘴杂,容易暴露身份。 特别是那个臭道士修纯阳,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说什么为民除害,抓我去大概是为了炼丹。他们道士穷极一生都在追求长生,在他们眼里,一个妖物的妖元至少可抵上百个人族精元。 天刚刚亮的时候,前面院子里果然开始热闹起来了。老太太的院子已被烧毁,严沣在一个荒废了许久的院子里为老太太置办了灵堂,据说以前老太太曾经住过这里,里面还残留着老太太生活过的痕迹,因此十分适宜。 白色的布条挂满了整个院子,作法的道士还没有来,气氛已经烘托得非常凄惨了。老太太的灵柩停在灵堂中央,棺木是黑色的,看样子像是乌木所造,旁边是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子的严老爷子。他眉头紧锁,眼睛肿得像个鼓胀起肚皮的蝌蚪,样子十分疲惫。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来了两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小道士,长得眉清目秀的,眼睛里还透着稚气。那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接待了他们,恭恭敬敬地行过了礼,交待了几句,那两小道士就开始吹吹打打,偶尔会唱上几句,哀婉的声音忽高忽低,如愁肠百结,难舍难离。 我敲开了乌次尔的房门,问他的行程。 第十九章 妖女,哪里逃! 乌次尔拉过我,伏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昨晚与严老爷话家常,我无意中听到一个大秘密,严老爷有个女儿也叫笙歌,只不过已经死了,现在严老爷膝下有两个儿子,大的叫严朝歌,已成家立业,在山青县做些买卖,小儿子名叫严牧歌,在官府当差。”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他女儿叫严笙歌啊。” “笙歌是谁?你认识吗?” “就是传闻中闯入幽木谷的那个,拐走格木的那个姑娘。” “原来是她,我差点忘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这里再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再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那看着做法事,就是人族说的超渡,人死后灵魂会脱离肉体,那些道士可以将他们的灵魂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妥善安置,你没见过,说不定会有几分新鲜。” “就是投胎嘛,我知道,入幽冥界,等黑白无常来接。”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明日才会搞大阵仗,今天就是小打小闹。” “那些道士手里有镜子吗,我有点害怕,乌次尔,要不咱们还是抓紧离开吧。” “不会,这些做法事的道士道行尚浅,根本不足为惧,再说了他们手里没有镜子,那修纯阳手里的是块银花镜,是个稀罕物,不是谁都有的,没有这个银花镜,他们肉眼凡胎,谁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乌次尔,别说这个话了,听着就怪刺耳的。” “哦,对了,对于人族而言,这就是句骂人的话,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我白了他一眼,回了自己的住处。小丫头锦夏给我送来了一些瓜果,还有几身换洗的衣裳。虽然我不会穿那些衣裳,但我还是一一谢过,坐下来开始嗑瓜子。 忽听得窗户“咣当咣当”作响,原来是起风了。离开幽木谷之后,我感受到了这儿变幻莫测的天气,因此更加小心谨慎。天色很快暗淡下来,紧接着响起一声惊雷,我起身去关窗户,看到天边的闪电劈头盖脸的正往这边袭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哗啦哗啦”地开始往地上砸,那滚烫的地面,瞬间扬起一层灰白的烟尘。 我赶紧躲进了屋内,心里在盼望着这雨赶紧停下来。 可是等了好久,这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院子里已经有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水沟。隔着低矮的围墙,我看到灵堂那边院子里的白色飘带,淋了雨,就像一条条绳索一样在雨中耷拉着。 我突然想起了老太太身边的那个贴身丫头,不知她是否还在原地跪着。趁锦夏过来送点心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那个小丫头的事。 锦夏不肯多说,我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手串送给她,那是我们幽木谷里最好的石头做的,打磨得极为光滑,放在太阳底下,可以看得见里面的纹路,通体透明,呈血红色。锦夏见了十分欢喜,但对于那小丫头的事还是有些支支吾吾。 “锦夏,你去看看她,还在不在那个地方跪着,好歹你们也算是姐妹一场吧,同在严府里当丫环,这点情份都没有吗?” “姑娘你有所不知,老爷放了狠话,不许任何人替她求情,她原本是二少爷身边的婢女,因为二少爷长年在外当差,老太太见她清闲,就要了去,说是等二少爷回来了再放她回去,谁知道竟被老爷看上了,她死活不依,之前有老太太为她作主,没想到啊,老太太这一走,她还是要死在老爷手里,在这严府里头,谁能拗得过老爷呢。”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她叫洛雪,家里姓洛,她原本也不是这个名字,来到严府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因此二少爷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二少爷是个讲究人,不喜欢我们叫桃红冬梅的,他说俗气得很,他屋里的丫头都取了另外的名字。” “那严老爷子是个好色之徒吗?”我想起昨晚上宴会时他见我的眼神,并无过份之处,因此有些怀疑锦夏的说法。 难道是我这个长相入不了严老爷的法眼?想想也是,那个叫洛雪的姑娘,看上去十分稚嫩,而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我们鼠鼠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也不举行任何形式的生辰庆典活动。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呢,长大以后,每一次的生日都在走下坡路,每一次的生日都在往老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那倒不是,在我们这儿,老太太的婢女是可以给老爷当小妾的,可是洛雪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那洛雪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吧,那严老爷子少说也有一个甲子了,这样,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这儿这样的事情多得很哩,不过,换了我我也不愿意,要是换了二少爷,倒可以考虑。”锦夏说着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眼神开始闪烁。 “原来,你们就是嫌弃老爷年纪大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换了少爷就巴不得了。” “姑娘,你别笑太大声,这几天禁止任何形式的玩耍逗乐之举,这要传到老爷那儿去,会惹下大乱子的。” “好吧,我知道了,雨停了吗?我想去看看那个洛雪。” 锦夏推开门,往外瞧了瞧,回头跟我说道:“姑娘,雨停了,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还得去后厨那儿帮忙,老爷吩咐过了,二少爷马上就会回来,要给他熬一盅上好的燕窝粥。” “二少爷?不是说他长年在外吗,不见人影。” “老太太仙去,作为严家的孙子,总得回府来尽些孝道的。”锦夏说完,不再跟我罗嗦,径直出了屋子,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看来她真是要去炖燕窝,并不是找个理由推脱。我只好一个人前去那个烧焦了的院子。 院子里并没有洛雪的踪影。 黄昏的时候,外面开始热闹起来了,我远远地看到,有一群道士进了老太太的灵堂,一身白衣,分列在灵堂两侧,中间那个鹤发朱颜,手持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这位道长看起来道行不浅,我回去找乌次尔商量,以期尽快离去。乌次尔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位银发道长,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就匆匆地去了前厅一趟,向严老爷辞行。 严老爷也不便强留,只客套了几句便说“后会有期”,吩咐锦夏给我们备一些盘缠,再送我们去大门外。 朱红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我紧紧地跟在乌次尔身后,飞也似的迈向了门槛。 忽然听到一声怒喝:“妖女,哪里逃!” 我听出来了,是修纯阳的声音。这山青县还是太小了,到哪儿都能遇到他。 我装聋作哑,继续往前走去。可谁知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白发银须的老道长就出现在我面前。 “道长,你认错人啦。”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另外两个道士也跟了上来,对我形成包围之势,我根本无路可逃。 “纯阳,你说,她到底是谁?” “师傅,她是妖怪!”修纯阳道,“之前还抢了我的银花镜,真是作恶多端,我还差点折在她同伙手里。” “同伙?可是身边这位?”那老道指着乌次尔说道。 “不是,是另一个,”修纯阳看了看四周,“他一定是躲在别处,想暗中帮助他们。师傅,你用银花镜看看,他们真的是妖,前几日,大老远我就闻着了她身上的妖味,所以才跟着她,只可惜让她跑了。” 正说话间,严沣过来请道长过去主持丧葬事宜,说是时辰到了。 道长看了我一眼,拂尘一挥,径直离去。那修纯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像极了一个狗腿子。 不是我看不起他,他再修炼两百年,也达不到他师傅的高度,不辨善恶的家伙,还说我有好重的妖气。真是见鬼,我为什么会有妖气,这人模人样的,人畜无害的样子,哪有什么妖气可言。 我伸出胳膊贴近鼻尖闻了闻,问乌次尔道:“你说,我身上有妖气吗?” “薇儿,那不是妖气,就是区别于普通人的一种气味罢了,但是你确实味道重了些,对,就是蔷薇花的味道,你大概在幽木谷的时候,摘太多蔷薇花养在屋子里了,久而久之,那香味就浸润到你的骨子里了。” “竟有这种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像左祭司大人都卢依,她散发的是一种茉莉花香,因为她的长烟阁里长期点着茉莉香熏。” “好吧,那你点的什么香,我闻闻。” “我屋子里没有点香,所以没什么味道,你看,那个道士都不追我哩。” “真的?”我凑上前去,将脸贴上乌次尔的后背,使劲地猛吸了几口,还真没有闻出任何花香。 看来乌次尔真的不会骗我,我要是哪天生出哪怕一点点的怀疑,都是我的不对。 那我身上的是蔷薇花香无疑了,说什么妖气浓烈,简直一派胡言。如果真是妖气,那乌次尔身上一定也有和我一样的味道。那个修纯阳,如果让我碰到,我一定撕烂他的嘴,然后,将他丢到太湖里去喂鱼。 只是,他那个师傅不要跟来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高深莫测,那拂尘一挥,大概就能搅动半城风雨。 第二十章 猨翼山惊魂 山青县地广人稀,方圆大概有五百里地,且山多林密,时常有野兽出没。所以乌次尔与我商量,决定白天出发,晚上就近寻觅旅馆歇息。 这日,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还是没有走出密林。路途中偶遇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便上前去打听。老伯听说我们要翻越眼前这座大山,连连摆手,脸上出现惊愕之色。 “从来没有人敢翻过这猨翼山呐,那东边有条小河,沿着小河往上走,就可以绕过这座山。” “老伯,我们赶路,所以想抄个近道,”乌次尔说,“这山上没有路可以通行吗?” “以前是有的,只不过荒废许多年了,大概五十年前吧,来了一伙异乡人,他们说上面有宝贝可以挖,但是许多人进去,从来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过这座大山,许多都是尸骨无存,还有些是被吸干了血,空留一架白骨,你们绕道吧。” “为什么会这样,那山上有妖怪吗?” “算是妖怪吧,听说是有一种怪蛇,会吃人的。” “怪蛇?有多怪?” “能通人言,体型也巨大,足足有两丈来长,身上有火焰一样的花纹,听说那怪蛇像饿死鬼投胎,每天能吃掉一百只鸡,两百只老鼠。要是没东西吃了,就钻出树林,找路过的行人为食。” “真是可恶,就没人管管吗?”乌次尔道,“这么穷凶极恶的东西,为什么不抓起来呢。” “抓起来?谁敢呢,只怕见到那怪蛇,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要是真的吃了人,出了命案,官府不得前来打探一番吗?” “以前天下太平的时候,官府来过,这山青县的县太爷也重视过几次,可是来的人马都有去无回,再加上硝烟四起,就再也没闲功夫管这事了,只在那山脚下立了一块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野兽凶恶禁止进入。不多说了,天快黑了,告辞!”那老伯说罢浅浅作了一揖,便匆匆离去。 我拿出地图,和乌次尔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已走到了山青县边界,那地图上面虽然没有标注这是什么山,但画有一条长长的黑蛇。 看起来那老伯的话竟有几分可信。 绕道吧,虽然那怪蛇一天可以吃两百只老鼠,与我们似乎并没有关系,但我们在得到赤焰之前,与他们有着同一个祖先,算是五万年前是一家吧,因此还是躲远一些好。 我们放开了脚步,往东沿着小河一路奔走,寻得一处幽静的山洞,乌次尔又四处查看了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进得洞去。 乌次尔伸手除掉了面前的蜘蛛网,又弄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让我坐下歇息。洞内有些阴凉,我们索性点了一把火,据说这样还可以防止野兽的进攻。 “乌次尔,你不是去过长安许多次吗,为什么不熟悉此处的地形。” “以前和陈莫一道,他带着我,完全不用考虑这些问题。” “你不是精通八类语言吗?哪八类?抓一只山鸡来问问,问问它们就知道了,这山究竟有多危险。” “精通八类语言?谁说的?”乌次尔笑了起来,“尽是些谣言。” “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乌次尔,咱俩谁跟谁,这事幽木谷谁不知道啊,都传遍了,就连族长莫都尔也说过,他说你是我们幽木谷的骄傲。” “人族的语言我倒是学习过很长时间,不过就是这人族的语言就不止八种,翻过这座山,那边的话又会不一样,一村一言,不过还是有相似的地方,他们所说的八类语言,大概是说的八种方言吧,你别尽听他们胡说,你得自己用脑子想问题。” “可是,你说听得懂蜩儿说话啊?你亲口跟我说过的。” “真是笨得可以,我就随口一说,你也信,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幼稚,那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乌次尔,我以为你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唯一的一个。” “嗐,就小时候,逗你开心嘛,现在你也长大了,还当上了赤焰传人,我以为你明白了许多道理。但是你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如果不是你,可能陈莫都不会同我们分开。” “你很想他吗?”我有些幽怨地看着他,在对待陈莫的问题上,我们的意见始终没有统一。 “对,他是我的伙伴,如果他在,我们根本就不用担惊受怕,他是我见过的最值得信任的人,事实上,他不是人,而是神,薇儿,你说你为什么要对一个神一样的男人心生芥蒂呢?” 我想起陈莫看我的眼神我就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被剥光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每个毛孔都像是扎了一根深深的刺,这种痛乌次尔不会明白,而且,我根本无法跟乌次尔提起。 就让乌次尔认为我幼稚吧。我整理了一下包袱,侧过身子准备入睡。 “薇儿,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你明白吗?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困难重重,我担心自己能力不足照顾不到你,所以,我想让陈莫过来,跟我们做伴,你同意吗?薇儿,薇儿……” 我没有出声,但对于陈莫的恨意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乌次尔说得对,陈莫不是坏人,他是神,是能保护我们的神。在这样阴森沉寂的山洞里,我太想拥有一份安全感了。事实上,一直给我安全感的乌次尔在此时显得那么弱小无力。 陈莫说过,他能消除掉那晚上关于我的记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做。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我就原谅他吧,当这事没有发生过。虽然我会记得,记得一辈子。 可这是根本无法证实的一件事。还是少跟他待一块吧,免得彼此尴尬。 尽管担心有野兽闯入洞穴,我还是渐渐地合上了双眼,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一阵凉意惊醒。洞内的火早已熄灭,我看不到乌次尔身在何处。我伸出手,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很粗糙,像是鳞片。 “啊——”我发出一声尖叫。 乌次尔醒了。很快他点着了火折子,我发现一条黑蛇正往我身上缠绕,一圈又一圈,数数已经有三圈了。我听说过蛇缠人的模样,这样一圈一圈地缠上去,然后将身子缩紧,那人很快就窒息了。 “放开她!”乌次尔厉声喝道。 “怎么可能!到手的鸭子怎么可能让它飞了!”那缠绕在我身上的黑蛇竟然说话了,果然能通人语。它不是在密林深处吗,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呢。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到它了呢? 难道是火光? 乌次尔生气了,我看到他眼睛里升腾起来的火焰,那火焰很快就冲破了他的眼眶,“嗖嗖”地往那黑蛇身上扑过来。 那黑蛇像是吃了一惊,缠绕着我的身子似乎有了松动,我刚想挣脱,可那黑蛇突然又绕了两圈,歪歪扭扭地逃出了洞穴。 被那黑蛇缠绕着,我感觉五脏六腑正承受着从未有过的挤压,它们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扭曲变形了,随时都有可能碎掉。我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呻 吟,然而,声音如同蚊子一样微弱,很快就淹没在草丛里。 乌次尔没有跟来,我听见鳞片划过荆棘的“嗞嗞”声,还有风吹过树林的“呼呼”声。这黑蛇能通人言,我好想开口求放过啊,可是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响了,就连蚊子一样的“嗡嗡”声也发不出来。 我的胸口被黑蛇死死地缠绕着,虽然它没有环住我的脖子,可是我已感觉到了窒息。这是致命的,我根本无力挣脱。我试过了,眼睛里喷不出任何火焰,虽然我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喷火需要耗费身体巨大的能量,我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都卢依,原谅我,我没有完成我的任务。如果有来生,那薇儿愿意再次任您差遣,守护咱们的幽木谷。还有小问号,薇儿姐姐要食言了,没有实现对你的承诺,不能给你带好吃的糖果了…… 那黑蛇不知道爬了多久,根本没有要缓下来的意思。乌次尔大概已经被它甩出去了很远,它为什么不歇一歇,放我下来吃掉。 黑大哥,跑了这么远,你不累吗? 虽然我还不想死,可是这样的折磨太痛苦了,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眼前的黑也在渐渐地消失,只留下一片混沌。不知又过了多久,眼前浮现一个山洞,里面有燃烧的火把,还有鼎沸的人声。我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以前,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双翅膀啊,现在这个梦想终于要实现了吗? 眼前的火光渐渐熄灭,人语声也渐渐稀少,终于,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我的脸颊,像尖刀一样划进我的皮肤。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松软的枯草堆里。头顶黑魆魆的,极不平整,是洞穴无疑了。四周石墙上有昏暗的油灯,不住地跳跃着。 我得救了吗?这是什么地方?乌次尔呢? 正思忖间,洞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走得近了,待我看清楚那家伙的身形,又差点背过气去。 还是那条黑蛇。没有谁来救我,乌次尔没有来,谁也没有来。当然,除了乌次尔,我还能指望谁来救我,那个见不得光的陈莫吗? 那黑蛇庞大的身躯靠近我,昂起那锥子一样的头,嘴里吐着长长的信子,眼睛里闪着诡异的绿光。那像绿宝石一样剔透而深邃的眼睛,像极了我们幽木谷西郊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正中央有个漩涡,随时准备将我吸收进去。那个水潭至今都是我的噩梦,后来才知道那是我们幽木谷的禁地。 第二十一章 怪蛇焦黑 可是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为什么之前会一无所知呢,看来族长莫都尔的宣传还是欠点火候。他应该要像打更人莫桑克那样,天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些禁令,敲锣打鼓地、声嘶力竭地提醒着我们注意这注意那。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我们会觉得他是个啰嗦老太爷,离他远远的,绕道而行。 我们靠近莫都尔,更多的是希望听到一些新鲜事,比如人族的奇闻轶事甚至是流言蜚语。或许,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对人族有着莫名的崇拜,他们的辉煌,他们的凄惨,他们的无奈,都是我们快乐的源泉。族长莫都尔多次强调,不要对人族存有怜悯之心,因为,他们曾经将那个屠杀我们族人的家伙奉为勇士,还赏赐了五百亩良田,外加一个庄园。虽然我们并没有打算寻仇,但是不能不长点记性。用人族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 或许我不应该责怪族长莫都尔,哪怕是一丁点的埋怨都是对他的大不敬。莫都尔的事情繁杂,对于“禁止入内”这样的小事,根本照应不过来。后来我又偷偷去过一次,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禁止入内”的牌子,以此来确认自己有没有触犯禁令,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差点精神恍惚,以为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终于在一个树丛里找到了一块腐朽的木板,还能依稀辨认出来有个禁止的字眼,木板的背面,则雕刻着“幽木谷之眼”五个大字。 看得出来,那里荒废已久,久到没有谁能够记起这个幽木谷之眼。这腐朽的木板给了我些许安慰,我将自己触犯禁令的举动归结为时间的久远,或是风雨的侵袭。我对自己说,如果那个“禁止入内”的木板悬挂在显眼的位置,没有淹没在草丛里,我是断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情的。 当然,不管怎样为自己开脱,我是擅闯的那个。我记得那个深潭的四周砌起了高高的围墙,围墙下面种满了白色的蔓陀罗花,我就是被那些白色的花朵吸引过去的。 那时的我还是个懵懂的小孩,对这个世间的许多东西都很陌生,因此并不认识蔓陀罗花,看那白色的喇叭花一样的花朵铺满了整面院墙,就觉得好玩。围墙里面有些什么呢,我很好奇。我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想探个究竟,可没想到差点栽了下去。一直以来,我都不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就连乌次尔也没有说过,因为擅闯禁地需要接受责罚,去族长那里领二十鞭子。 挨鞭子根本不是装模作样,也没有情面可讲,是能打得皮开肉绽的那种鞭子。我没有跟乌次尔提起这件事情,不是因为怕他告密,而是怕连累他,万一隔墙有耳,乌次尔就会背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如果我犯了罪,那么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我不能波及到我身边的人,特别是乌次尔,他是无辜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条黑蛇又朝我挪动了一下身子,那长长的信子差点要贴到我的脸上。我厌恶地挪动了身子,退到了墙根脚下。 我很害怕,它让我想起了都卢依法杖上的那条黑蛇。但是很明显,眼前这条黑蛇与法杖上的黑蛇没有任何联系,都卢依法杖上的黑蛇听命于都卢依,而眼前这条黑蛇,想吃了我。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它瞪着我,我瞪着洞穴内的墙壁。 或许是我想错了,这黑蛇并不想吃掉我。昏迷了这么久,现在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这么久都不吃,难道要等我饿瘦了再吃?排骨有什么好吃的。 “可怜的小老鼠,你在想什么?”那黑蛇终于开始说话了,“做个自我介绍,我也是个人族语言的爱好者,当然仅仅出于爱好,并不精通,但是我在不断地学习,我取了一个人族才有的名字,我叫焦黑,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焦黑?这是认真的吗?如果不是现在所处的环境,我差点要笑出声来。你既然通晓人族语言,不懂这焦黑二字的含义吗? 我不说话。他为什么叫我小老鼠?别说我不是,我就算是也不愿意承认与小老鼠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族长说过,咱们与灰鼠族早已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 “你不要害怕,看我这乌七麻黑的样子害怕是吗?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变成人模人样的,很白,白得发光,不信你看。” 只见眼前绿光一闪,一位身着水墨长衫,风度翩翩的男子站立在我面前。 我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果然是妖怪,还会变身。说变就变,说句实话,虽然人族将我们火浣鼠归于妖族,但我真的不能随心所欲地变回去。在我的记忆中,我好像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只是长大了,青涩渐渐褪去,变得成熟稳重。当然,这只是我自己以为的,乌次尔无数次笑话过我,他说我还是从前那样幼稚。 我强迫自己冷静,都卢依说过,我是冷静的。凡事不要慌,先想想来龙去脉。 “你不喜欢啊,这多好看啊,就是这副皮囊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姑娘呢,”焦黑转了一个圈,又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好吧,你不喜欢,那我变回去吧——” “别。”我喉咙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差点听不见。 可那焦黑听见了,他马上停了下来,维持着人模人样。 “好,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焦黑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你到底是谁?” “我啊,焦黑啊,你来这座山之前没有听说过吗?大名鼎鼎的怪蛇焦黑,这里是猨翼山,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好几万年前就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从未想过离开。人族没有诞生之前我们就在这儿,凭什么他们一声令下这儿就成了他们的地盘!哪天我也要去印制一份地图,将这里划为自己的领地,然后向四海八荒宣告。” “真是好笑,你还不如印制一份四海八荒的地图。” “不不,我胃口没有那么大,我只想守住咱们的猨翼山,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这是我们的领地。”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吃人的?” “是他们先将我的兄弟摆上了餐桌的,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难道我要任人宰割吗?” “你可以和他们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友好往来。”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一只小小的老鼠,你就没有危机感吗?” “我不是……” “哼!别嘴硬,我什么道行,你没有听说过不要紧,现在我来告诉你,那些光辉的屈辱的有的没的历史我就不跟你说了,我就简单说下我的岁数,我今年已经九千岁了。” “九千岁?你确定自己有这么老吗?” “老?你看我哪里老了,你自己不也老大不小了。” “我还小……” “哼,你还在嘴硬,你没发现我已经将你看穿了吗?所以我才不杀你。” “为什么?” “因为鼠和蛇原来就是一窝,很多年前,他们是朋友,因此,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刚才我也说过了,我是很诚心地想跟你做个交易。” “焦,焦黑是吧,我真不是小老鼠,真的不是,你大概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看穿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或是有什么镜子之类的可以窥视我的全貌,但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真的不是小老鼠。” “哈哈,其实我也曾经跟你一样,觉得自己不是蜥蜴,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演化,我们失去了四肢,失去了蜥蜴的特征,可是不承认有什么用呢,虽然我是蝮蛇,有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这比蜥蜴又高贵不到哪里去,我也不想和龙族一样,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做人不能忘本,做蛇也一样。” “不想和你瞎扯,既然焦大哥你不想吃我,不如放我一条生路吧,你看我的伙伴还在前面等我呢,他一定等得非常着急,不信,你可以带着我一起去瞧瞧。” “不,交易还没开始谈呢,你就不听听是怎么一回事?”焦黑说道,“我只是想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将人族给消灭掉,对,我不瞒你,我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族,当然,还有老鹰,只不过那些根本不足为惧,眼下最重要也是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消灭人族,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啊?这不可能,他们太强大了,而且,有了人族,这个世间才开始热闹起来了,你既然都活了九千年了,你想想人族诞生之前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大地一片荒凉,洪水肆虐,是人族让这个世间有了文字,有了四季,有了花朵,有了美食……” “可他们的美食是将我们当成了原材料!你醒醒,他们吃我们的时候你不出来为我说话,如果哪天人族将我们吃完了,会一样对你们下手的。他们会一个一个下手,逐个击破。” “不会的,不会的,人族不会吃我们的!”我对着焦黑嘶吼了一声,试图打消他可怕的念头。 “真是幼稚,你凭什么这样认为?是你们有着牢不可破的友谊吗?” 幼稚?为什么他也这样说我,我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了。或者下次逛集市的时候,给自己置办几身看起来成熟一些的裙子,再也不要穿这樱花粉的了。想想也是,我经常会看见小问号这么穿。 第二十二章 悬赏令 “当然不是,因为,因为我们不好吃。”我给自己找了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借口。 “不好吃?萝卜白菜各喜各爱,总有一些人会觉得你们很好吃的,再说了,除了吃,他们有一百种法子将你们处理掉。你有多久没有跟人族打交道了,你们能上街吗,只要你们一出现,就会招来一顿毒打,他们甚至在角落里放上你们爱吃的栗子,在里面拌了鹤顶红。” “那不是针对我们的!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也不会去街角捡东西吃。” “嘴硬,好吧,我知道了,你们已经与他们划清了界线,你们不再与他们同流合污,不再跟他们有一文钱的关系,所有关于灰鼠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人族,开始对你们下手了。” 我别过脸去,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期待着乌次尔能够前来救我出去,我不想跟这个发狂的家伙待在一块了。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再说下去,我怕自己会动摇。因为不久之前,我亲耳听到那伙山贼的谈话,他们说要将我们捉了去换黄金五百两。虽然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返程了,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就此放弃,人族的坚韧与执着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特别是对于黄金的狂热,更是无法形容。 “你瞅什么,别东张西望,听我讲,你那同伴不会来救你的,至少一时半会来不了,你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极其隐蔽,离昨晚那个山洞相距了好几百里,在外面有成百上千的兄弟报信给我呢,听我的,跟我合作,前途一片光明。” “跟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大概已经忘了,你那时是怎么缠住我的,我差点背过气去。”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啊,真是不好意思,你知道的,我没有手脚,我们蝮蛇搬运东西的时候就是那样,缠几圈,环住,然后开溜,不然你说,怎么样才算合理的搬运。” “你完全可以不搬运的,我好好地在洞穴里睡大觉,碍着你什么了。” “那不可能,光阴漫长,山中无趣,总得找些乐子,而且,为了救你,浪费了我一颗珍贵的金丹,你摸摸你自己,是不是完好如初了,我还担心你醒不过来呢,七天七夜了,差点白瞎了我的金丹。” 我竟然昏迷了七天七夜! 焦黑居然用金丹救我! 我心下愕然,这是什么道理,是死尸不好吃吗?刚刚断气的死尸应该还是新鲜的,口感与活物不会差太多。 醒来之时我就悄悄地试过了,身体已基本复原,那些扭曲的移位的五脏六腑都顺畅了,我以为是我们火浣鼠族强大的修复能力让我躲过了这一劫,没想到是这家伙起了恻隐之心。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对他心存感激啊,我原本就是好好的,这和打了我一顿然后给我一颗糖吃有什么区别。 “反正,你就是没有诚意,为什么逮着我抓。” 说出这话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口口声声说不想连累乌次尔,难道在潜意识里,我是想拖乌次尔下水吗。可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这里呀,这里阴暗潮湿,没有阳光,没有赤焰,就算焦黑不吃我,我也会慢慢枯萎的。 “你意思是还得将你同伴一起抓来?你好有个伴?”焦黑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对,听人说黄泉路上挺孤单的,谁也不认识谁。” “当然不是,我是说你可以去抓阿猫阿狗老鹰和小鸡,别来祸害我,我们。” “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的,为什么只抓你一个?我想想啊,其实开始只是一个随机事件,谁先碰上就是谁,我虽然挺厉害的,但是抓两个根本缠不了那么多圈嘛,就算勉强能行,但是很累的,我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可恶!野蛮!就没有谁能管管你吗?” “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弱者就该被淘汰,这就是法则。这几千年来,不管物种如何起源如何殒落,王朝如何崛起如何更替,都是遵循着这一法则。本来嘛,我就抓住你逗逗乐子,玩够了就将你放了。” “你真有这么好心?” “当然,如果我的兄弟不抓你,那你就自由了。但是,后来我看出了你的身份,我决定跟你做一笔交易。在这件事上,你自然比你那同伴更有优势,也就非你不可了,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他现在如果想用他自己来换你的自由,那也是行不通的,这事非你不可。” “你到底知道什么?” “要我说清楚啊,那我就开门见山吧,我曾经去过幽木谷,去那里拜访我的一位兄弟焦绿,他住在幽木谷东郊的一个深潭里……” “等等,焦虑?深潭?” “对,你没有听错,他就叫焦绿,因为我们化成人形的时候会发出绿色的光,也算是很贴合的一个名字了,可是我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我独自在那转悠了一圈,然后我看到了你们的赤焰塔,高耸入云啊,根本没办法忽略,我都没有胆子爬上去,我当时看到你们正在庆祝节日,那声音排山倒海。我看到了你,因为你站得最高,最显眼,你站在那高高的土台上,全身闪着红色的光芒,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你,当时我就觉得,你就像是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王,真的,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你是赤焰传人,那薇儿,我说得一点都没错吧。” 那薇儿!焦黑居然连我的名字都打听得如此清楚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就听听他要和我做什么交易吧。但我不能告诉他我在幽木谷就是一个摆设,根本没有话语权。如果他发现我就是一工具人,觉得没有利用价值会撕了我的。 “这儿?就你一个?”我试探着问道,“你势单力薄,还妄图干什么大事。” “我们蛇族遍布这四海八荒的每个角落,你有没有听说过,在人族诞生之前,蛇就是最聪明的,我们一旦联合起来,就会所向披靡。” “太过狂妄,那些小喽罗有什么用呢,我可听说,专门有人将捕蛇当成营生,日日夜夜祖祖辈辈就做一件事,那就是捕捉你们,将你们晒成蛇肉干,进献给皇宫贵族,不仅可以换来银两,还可以免除赋税。” “哈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恶的人族,我知道,捕蛇者嘛,那个永州司马,对,柳公子,不是讲得很明白了吗,那捕蛇者的祖父死于捕蛇,父亲也死于捕蛇,其实我可以告诉你,他也死于捕蛇,但是他的儿子还在从事这个营生,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们蒋家一直不肯放弃,可见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听起来你倒是知道得挺多,但是,你也就在这猨翼山上放肆,你有胆子走出这座山吗?” “你觉得呢?七天前我不是成功地将你擒回了我的地盘么,你们歇息的那个山洞可还不算是我的地盘,当然,等我羽翼渐丰,地盘可以重新界定,一切皆有可能,你说对不对?” “卑鄙!趁人不备下毒手!”我恶狠狠地骂了起来,“我不会跟你合作的,打死我也不会!” “你忘了,我根本没有手,想要让你乖,我只可以缠着你,紧紧地缠着你,”焦黑说着慢慢地恢复了原形,“既然我变成人样你不喜欢,那这样更加自在,这碍事的衣裳左一个结右一个结,勒死我了,我们蝮蛇喜欢自由自在没有束缚。” 说得好像谁愿意被囚禁一样,焦大哥,我也喜欢自由自在啊。 焦黑的尾巴慢慢地缠上了我的身子,一圈,又一圈,那粗糙的鳞片划过我的皮肤,我听得到锐利的摩擦声不断地在我耳边回响。 我放弃了挣扎,因为我知道我根本逃不了。况且,焦黑愿意花一颗宝贵的金丹救我,根本不会在此时将我吃掉。他应该想从我身上得到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还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平静地舒展开我的身子,任凭他在我身边胡作非为。只要他不箍紧我的脖子,只要我还能喘气,一切都不是问题。 过了半晌,焦黑停了下来,松开了我,开始用尾巴撩我的衣服,看样子想从裙子下摆那儿钻进去。我抬起腿,朝着他的脑袋狠狠地踹了过去。 他迅即往旁边一歪,我的脚只踢到空气。这就算了,他还在那里嘲笑我。 “蛇打七寸,你不知道吗?真是笨得可以。” 真是太嚣张了,生怕自己的死穴别人不知道,还提醒一句。焦黑将头竖了起来,然后一个俯冲,直直地往我怀里钻了过来。 他这次没有缠住我,只是用他锥子一样的头不断地蹭我的腰带,眼看着就要扯开那个蝴蝶结了。这家伙,嫌弃他自己穿着衣裳放不开手脚,我这衣裳穿在我自己身上,又碍你什么事了。 我是有底线的,想脱我衣服,门儿都没有! 我尖叫了一声,惊慌失措地朝洞穴外面跑去。可哪里是焦黑的对手,他歪歪扭扭地往前蠕动,很快又挡在我的面前。 “听话吧,那薇儿,对你我已经很仁慈了,你知道我刚才完全可以用我的牙齿,可是我没有张嘴,我怕我的毒液渗出来伤害到你。” “那,那你离我远点,从今以后,不许再缠着我了,蹭我也不可以,更不许,脱我衣裳……” “哎呀,我就是一时没忍住,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非常好闻的气味,我想看看是哪里发出来的,我没有恶意。” “你都活了九千岁了,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姑娘吗?” “这个倒是没想过,我们蛇族根本不在意这些小节,不过我人模人样的时候会注意,因为我们也想学一学人族的规矩,到时候混进去更容易不被察觉。” “那你答应我,不管是蛇形还是人形,你都不可以靠我这么近,我可以考虑你提出的建议。” “你终于想明白啦,早该这样了,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先向你透露一个绝密消息,当然,这也算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悬赏令已发出一个月了,官府出五百两黄金寻一张火浣鼠皮,对,就是你的皮。” 第二十三章 想念乌次尔 我愣住了。这事竟然已经传了开来,连一个隐藏在深山老林的蛇妖都知道了这件事。 那长安还有必要去吗?只怕是我们还没到达长安的周边,就已被剥皮抽筋。 “你相信我吧,如果你不和我们合作,你们只会是死路一条,你看我这么有觉悟,提前预见了这事的可能性,所以提前做准备,不得不说,人族经过三千年的发展,有些话说得真是精辟,对,就是那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那你说说具体怎么做。” “将你带到皇宫里去,把你献上……” “换五百两黄金?” “当然不是,黄金有什么用,我只想找一个接近人族当权者的机会,和他谈判,让他划出一个州的地盘供我们居住,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州?这要求是不是有点过份了,这天下一共才几个州?如果他不答应,只是想得到我呢。” “不会的,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你拿什么保证?到时出了状况,你自顾不暇,比谁都溜得快。” “你相信我!那薇儿,我可以保护你的——” “你别说了!信口开河的事情谁不会,你所谓的合作只不过是拿我当牺牲品。” “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得到一个机会。” “那也是拿我当诱饵!你找他族合作去吧,去天上找你的老鹰,他们比我们更有能耐,他们会飞,或者去地底下找蚂蚁,去河里找青蛙,对了,去找蜥蜴,你们有着同一个祖先,你这么会游说,说不定他们会不计前嫌,答应了你的请求,还有龙族,能翻云覆雨,灭了人族,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就会看到效果,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要是能请得动龙族,我还需要在这里低声下气地求你么。”焦黑将尾巴扬了起来,将我的双脚缠住,然后又开始往上攀爬。那轻车熟路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想知道这几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滚开!”我怒不可遏,试图甩开焦黑的纠缠。 “别生气,我发现了,缠住你我能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连我的鳞片也能感觉到的快乐,从前爬树的时候,我怎么没有体验过这种快乐呢,就很微妙,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感觉到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凌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眼睛开始发热,很快一团红色的火焰喷薄而出,我转换了一下角度,对准焦黑的身子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击。焦黑没有想到我还有这个本事,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猛然夹紧了身子。 好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你点厉害瞧瞧。我开始集中精神,朝自己喷火,很快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火球。 焦黑飞也似的弹了开去,这下真是名副其实的焦黑了。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将身上尚存的余火扑灭,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趁着焦黑喘息的间隙,我打算离开。事不宜迟,我不想再跟他纠缠,这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将我献祭的合作,听着就让我恶心。比那群毕普岭上的山贼更加的恶心,山贼至少愿意承认他们所作所为就是捕捉,是赤裸裸的侵犯,而眼前的这条黑蛇,还美其名曰是合作,简直是做了婊 子还想立个贞节牌坊。 但是,我已经力不从心了,喷火一次极费心神。乌次尔说过,一个月最好只使用一次,过度消耗会损伤元神,轻则体虚腿寒,重则致命。 我还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拿出这个能耐应对的。在有人族存在的地方更为不妥,那样容易暴露身份,也容易走水殃及无辜。 我火急火燎地朝洞外走去,我又想拥有一双翅膀了。大概走出了十丈来远,就被一个高大威猛的络腮胡子拦住了去路。 “站住,哪里逃!”那小厮大喊一声,“快点抓住这个婆娘!” 真是粗鄙不堪,叫姑娘不可以吗?好讨厌听到她喊我婆娘啊。可是我能拿他怎么办啊,我已经不能喷火了,要是硬拼,那他这五大三粗的样子,又会将我死死地捏在手里。 我站住了,束手就擒。 “原来是个弱女子,这样会不会太野蛮,把手捆上吧,脚镣就算了,叮叮当当的听着刺耳,谅她也跑不掉,”那粗犷的汉子说道,“小甲,你去禀报大王,说是抓到了一个人,看看怎么吃,如果他胃口不好,看能不能赏给兄弟们,看这细皮嫩肉的,抹点香辛料味道应该还是可以的。” “好嘞!”那叫小甲的长得瘦瘦高高,清脆地应了一声,往里间走去。 “快来人啊,大王受伤啦——”是那小甲的声音,慌张又悲痛,听着像是死了亲爹。 我就纳闷了,大王受伤这事,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地叫嚣吗,这不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吗?平日里趁机想夺大王位置的正好有了一线生机,外边虎视眈眈的强敌也有了盘算。 焦黑恢复了人样,正半倚在榻上摸着自己的十块腹肌。如他所说,他变幻成人形的时候白得发光。听说,有些妖怪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如果对自己的形象不满意,会去夺取别人的皮囊套上。这白得发光的皮囊,与他本来面目根本就不是一个色调啊,那他一定是选了一个最英俊的下手了…… “滚!”果然,焦黑被惹毛了,“给我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毛毛躁躁的,要冷静,就是不听,都说人族诞生以前,蛇是最聪明的,你看看你们,跟一头猪有什么区别,不,连猪都不如!” 那粗犷汉子押我进了洞穴,忙上前安慰焦黑:“大王,消消气,您福星高照紫气东来,一定会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我都九千岁了,三丙,你就这么着急盼着我死掉?”焦黑挪了挪位置,将自己摆正了些,看着我,闷声说道,“怎么啦,刚才的本事哪儿去了,连一个小小的守卫也打不过,我早告诉过你,外面有成百上千的兄弟呢,看你,又栽到了我的手上,你等会,我恢复了力气再说,真是上火,我现在感觉全身燥热难挡,三丙,去给我拿些冰块。” “是的,大王。”那三丙将我推搡了一下,我一个趔趄,撞向了墙根。 “将她的手松开再去,”焦黑交待三丙,“是敌是友,还未明了,先不必如此对待远方来的客人,那薇儿,你说说是不是这样子。” 我不理他。看样子他还不想将我解决掉,他还在为他的合作大计尽力。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丙拖了刚才那个瘦高个小甲回来复命。焦黑看了一眼,嫌弃地摆了摆手,说道:“好大的血腥味,赶紧走!” 真是搞笑,一个噬血如命的大魔头,居然嫌弃有血腥味。我鄙夷地看了焦黑一眼,他正在油灯下吃东西。盘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分不清原材料的种类。 “想吃?”焦黑拿起盘子里那乌黑的家伙,朝我扔了过来,差点砸到我的脸上。 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又不好发作,再不老实,可能真的撑不过天明。当然,这黑洞里也没有白天黑夜,现在外面是白天也未可知。 “哼,生气啦?就想看你生气的样子,你生气的时候红光满面,像春天的桃花一样,哦,不,像山脚下的红伞菌一样,越娇艳越有毒,我可不怕,论起毒性,我焦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放我出去……”我终于垂下了高傲的头颅,用低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和他说话。 “你都没有答应我的条件,怎么可能放你出去呢,我焦黑做事从来都不半途而废,你有时间好好考虑我说过的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我们的祖先还有着过命的交情。刚才是我不好,我以为你会接住的嘛,根本没有绑你的手对不对。要不,你过来一起吃吧,这边有油灯,看得清楚些……”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我无比想念乌次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来救我,他不可能丢下我不管的,难道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吗?我的包袱还在山下那个洞穴里,算起来离月圆之夜大概还有一段时日,但如果不想办法逃离,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再待下去,我害怕我身上的光芒就再也掩藏不住了。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光芒有多耀眼,这小小的洞穴根本掩藏不住,只要有一丝丝的缝隙,光芒就会沿着缝隙迅速地扩散开去。 那光芒就如同火种,遇到干柴会产生火花,会形成火焰,会膨胀,会流动,会去到一切它能去的地方。 到那时,整个猨翼山会变成一片火海,最后只剩下一掊焦土。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我坚决不能干。虽然只是无心之失,但是造成这种后果,我会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而且,不要等焦黑将我献上去,那些山贼听到风声也会去而复返。我会成为众失之的。 我思前想后,还是不得要领。要不,假装答应焦黑,先离开猨翼山再说?还是不妥,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焦黑要吃了我。 或许是太困了,我想着想着,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洞口 射进来一束光,照得我的脸热乎乎的,好久没有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薇儿,薇儿,你醒醒……”声音轻柔,一声接着一声。 我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看到了那个我最不愿意看到的陈莫。他有些焦急,正往我嘴里塞着什么东西。近了,我闻出是紫金丹的味道。 那他一定是见着乌次尔了,我的包袱在乌次尔那里。 那紫金丹的味道并不好闻,有一股很重的草药味,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没有张嘴。 “薇儿,你醒啦?”我听到陈莫惊喜的声音。 这么轻微的皱眉,他居然发现了。再装死,就不那么厚道了。 第二十四章 天机不可泄露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到陈莫眼里的慌乱。可是,他的目光并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这是哪儿?”我发现这个洞穴很干燥,不像之前那样潮湿,有一个角落还有个小小的窗子,阳光可以从那里透进来。 “这里是猨翼山,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薇儿,我找了你好多天,都怪我来晚了,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别,别叫我薇儿,我们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熟悉。”我没有看陈莫的眼睛,我知道我说这话他不愿意听。 “好吧,乌次尔还在山脚下,你休息会,等体力恢复了咱们再走。” “焦黑呢,就是那条黑蛇,他在哪儿?他说这山上有成百上千的兄弟。” “不要怕,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陈莫说道,“那个焦黑,被我驯得服服帖帖的了。” “真的?”我忽然有点崇拜起陈莫来了,“他能在人和蛇之间自由变换,变成蛇的时候有两丈来长,你是怎么驯服他的。” “就,”陈莫有些支支吾吾起来,“这么说吧,我们天生有一种驯蛇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 “他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我脑中忽然闪现一个不好的念头,该不会是陈莫和焦黑联合起来要将我献给人族的主人吧。焦黑说过,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抗人族,陈莫来了,战斗力也相当不错,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看你这闪烁的小眼神,你不相信我,”陈莫说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要带你出去,因为我答应过乌次尔要把你带回去,他在山脚下等你。” “他为什么不来?”很显然,我有些失望。 “是我不让他来的,他来会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陈莫说得很诚恳,就像在求我相信他似的。 “我没有,没有不相信你,”我迅速地岔开了话题,“那咱们走吧,我饿了。” “你先吃点干果,等晚上再走。”陈莫说道。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陈莫叹了一口气,看着那射进来的一束光,沉默了良久。 我没有再追问,因为我知道答案。空气突然安静了,我看着那束光渐渐地移了位置,灰尘在光束里上下飞舞。对于灰尘来说,那一束光就是它们最耀眼的舞台。我也如这洞穴中的灰尘一样,渴望着阳光的降临,期待着在光束中起舞。我喜欢阳光,喜欢阳光下的一切,就算眼前只是灰尘,也觉得十分灵动。 “你不是知道么,我见不得太阳光。”陈莫将头靠在石壁上,像是陷入了对于往事的追忆。 这是陈莫不愿提起的伤痛,而我偏偏明知故问。 也许这已经算不得幼稚的体现了,有点可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下次再也不戳陈莫的伤口了。他除了无意中窥视过我,也没有犯太大的过错。 他说他可以忘记那晚上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消除掉那个该死的记忆。这种事情,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他吧,等哪天找个机会,我确认一下。 我们静静地在昏暗的洞穴中度过了一整天。我们都在等待着,陈莫等待着黑夜降临,而我在等待着离开。 当洞口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时候,焦黑过来了。他一身白衣,恢复了人样。他在洞口虔诚地朝我跪下,说道:“那薇儿姑娘,请原谅焦黑的莽撞。” “行了,记住眼前的这位姑娘,以后不得再犯。”陈莫的声音淡淡的,但是透着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焦黑不再说话,垂手而立。他说他已经九千岁了,可是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等待着责罚。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想和我道歉,只是碍于陈莫的淫威暂时放过了我。 我有点好奇,陈莫究竟把他怎么样了,能让一个大魔头如此卑躬屈膝。 陈莫回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我,柔声说道:“别发愣了,咱们走。” 我看到他在昏暗的油灯下向我伸过来的手。那手指白皙修长,掌心朝上,像是在召唤我似的。 我定了定心神,拒绝了。我不想跟他有任何形式的接触,牵手都不行。 洞外星光满天。 山林中有小鸟歌唱,还有蝉儿低鸣,像极了幽木谷后山的那片丛林。轻柔的晚风掠过树梢,有“扑簌扑簌”的声音传来,空气中似乎有了桂花的清香,很淡,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渐渐的那一丝丝的桂花香味消失了,又有一阵稻花香飘了过来,慢慢地钻入我的五脏六腑,只觉得心旷神怡。 我爱这里的山,这里的花香。 如果这里没有那些血腥的杀戮,没有出卖和利用,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这里不是猨翼山,没有那么多的怪蛇出没,我好想对着那黑魆魆的山峦喊上一嗓子。都卢依说过,大山大部分时间是沉睡的,如果你想和他说话,记得喊上一嗓子,他就醒了。然后,你就可以坐在山上,和他说话了。记得一定要抚摸着他,当你的手触摸到大山的那一瞬,你们之间就会建立起沟通的桥梁,他会听见的,会把你的话深深的藏进山里,大山可以替你守住所有的秘密。而那些风吹草动,都是大山对你的回应。 劫后余生,空气也变得香甜起来。 陈莫紧紧地跟着我,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异响。 “那黑蛇,和他的兄弟们,不是都被你驯服了吗?你在看什么。” “这山中,除了蛇,还有别的怪兽,还有野狼出没呢,你不用怕,我在你身后。” “哦,”我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你说什么?”陈莫说道,“这里风大,听不清。” “我说谢谢你!我谢谢你!听清了吧。” “不必客气,应该的。”借着星光,我发现陈莫竟破天荒地笑了起来,他的嘴角开始上扬。 “不是应该的,我曾经伤害过你,我很抱歉。陈莫,被焦黑囚禁的这些天,我一直想着乌次尔会来救我,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你。” “是乌次尔让我来救你的,这没什么区别,乌次尔是我的朋友,我们不分彼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乌次尔让你来救我,你会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说,你会不会单纯为了救我而来,而不是因为乌次尔的嘱托。” “当然会啊,虽然你不愿意我成为你的朋友,但我是愿意的,薇儿姑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对不起我?”我故作惊讶,“你哪里对不起我,是不是打算将我给卖了,听说我这张皮值五百两黄金。” “你听焦黑说的?你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再说了,人族不会认出你的。” “果然焦黑同你商量了这件事,我就知道,焦黑他死性不改。既然你有一种天生的神力,为什么不杀了它,为民除害……” “焦黑他就在猨翼山上,他并没有下山去害人,何来为民除害。” “听说许多人进到山里就尸骨无存,而且我刚进去的时候,听焦黑的兄弟们说,打算把我吃掉。” “这不是没有吃嘛,这是人家的地盘,总得注意着点,况且他已经得到教训了,”陈莫说道,“你小心点,别跟别人说起你的身份。” “我没有啊,焦黑他认出我的。既然你没打算联合焦黑一起陷害我,那你说说看,你哪里对不起我,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看能不能原谅你。” “嗐,也没什么,我是想说没有早一点来这儿,害你受了这么多天的苦,”陈莫看着满天星光,“你快看,那儿有个扫帚星呢。” “扫帚星?好难听的名字。” “因为它们有个像扫帚一样的尾巴,所以叫扫帚星,它们闪光之后会很快坠落,我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每次扫帚星出现,都会有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 “先知才会知道,我不知道。” “这天地间真的有先知吗?” “有啊,我见过的,很久以前,他跟我说了一些关于我们夸父族的事情。” “那你可以和他打听一下我们火浣鼠族的未来吗?” “这个,恐怕不能。先知不会随意透露任何事情,他之所以跟我说我们的事,无非是不想让我白费力气罢了,他不想让我们再次上演悲剧。” “悲剧?那是什么。”我忽然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即使那是陈莫的未来,我也抑制不住地想要打听一番。 “天机不可泄露,”陈莫神秘地笑了,“不过,许多事情都可以改变,即使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切,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发生改变,所以,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们不必过于焦虑。” “说得有道理,先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像我,现在的第一任务就是要找到格木。陈莫,你不是要去昆仑山吗?为什么会跟着乌次尔一起去长安。” “我们是朋友,”陈莫说道,“朋友可以让彼此改变方向,向着同一个地方出发。”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很久很久以前,我都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了。” “陈莫,你说,我们一晚上能到达山脚下吗?都走了这么久了,还在半山腰。” “要不,我背你吧,这样可以快点,我腿长,我可以疾走。” “不!我自己可以走。” “薇儿姑娘,你可以相信我的,我不是什么坏人。” “我知道,你是神族,男神,我自然不会怀疑你。” “那你为何要拒我于 千里之外,”陈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并不能给你什么,相反,还会带给你麻烦。” “没有啊,我没有说过你麻烦。” “你曾经说过的,我记得清楚。你说因为我的原因,让你昼伏夜出,看不到阳光。我知道阳光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 “哟嗬,还挺记仇的,我再也不说了,真的,”我撇过头去看了陈莫一眼,“还需要我说抱歉吗?” 陈莫跟了上来,和我肩并着肩,歪过头看我。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着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薇儿姑娘,告诉你一个秘密,下次看到扫帚星的时候,对着它许愿,很灵的。” “你许过吗?灵验了吗?”我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这倒是挺新鲜的,从来没有谁说过我幼稚。当然,我也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些,在我们天崖洞,我是高冷的族长。” “看出来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你一个人吃着烧鸡,一点儿也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你不是一直在嫌弃我们那儿脏乱差吗,我想着你也吃不下去,原来你因为这个生气?” “我没有生气。” “我看得出来,我又不傻,薇儿姑娘,我可不可以和乌次尔一样叫你薇儿,我觉得这样更好听。”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乌次尔和你不一样,他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我们之间无话不谈,这是我的小名,不是谁都可以叫的。” “好吧,”陈莫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天色,“快走吧,天快亮了。” 第二十五章 生同衾死同穴 天亮之前我们终于赶到了之前那个山洞。 乌次尔还没有醒来。 “睡得可真香。”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薇儿!”乌次尔从枯草堆里弹了起来,直往我身上扑。 “你干什么!”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乌次尔的双手就那样尴尬地停留在空气中。 “我太激动了,活着就好。”乌次尔将手一摊,掩饰自己的窘迫。 “怎么,你以为我会死吗?这么担心我,还在这里睡大觉。”我并没有责怪他,以我们俩的关系,说话从来都不过脑子,因为我们不用担心对方会生气。但是这次,乌次尔好像有点生气了,从他有些难看的脸色上可以判断出来。 一个大男人,有必要这样扭扭捏捏的么。 “根本不是这样,我就眯了一小会儿,实在太困了,陈莫坚持让我守在这里,他说万一你一个人逃了回来,会来这里找我的。”乌次尔试图跟我解释清楚。 “知道啦——”我看了陈莫一眼,“你们是朋友,可以为了对方改变主意,你本来想亲自来的对吧。” “别斗嘴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们要不要先走,天已经亮了,”陈莫说道,“我晚点跟上你们。” “不,等天黑一起走吧。”乌次尔看向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没意见,我去里面休息会儿,你们守住洞口。”我拿过自己的包袱,径直往里面走去。 一日无话。外面乌次尔和陈莫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话,我吞食了一颗紫金丹,竟然发觉胸口隐隐作痛,又打坐调息了一会,方才缓解了大半。 当夜幕渐渐降临,我们开始整装出发,又开始了昼伏夜出的日子。 入秋了,林间的树叶开始琢磨着去远方游荡,清凉的山风吹来,那些叶片争先恐后地脱离相伴了一整个夏天的枝桠纷纷往下掉,轻飘飘地落入山涧的溪流,唱着欢快的歌儿去了远方。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落叶都能去到远方,更多的树叶随着秋风飘到了泥淖里,渐渐地被冷落,被覆盖,被掩埋,再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再也见不到灿烂的太阳。喜鹊在林子里叽叽喳喳,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而开心。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洒满了星光,偶尔会有小兔子出没。 “这一带还会有蝮蛇吗?”被蛇绕过,我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应该没有吧,”陈莫说道,“不要怕,蛇是我们的朋友。” “啊?陈莫,你不会和焦黑成了朋友吧。” “谁是焦黑,”乌次尔问道,“发生了什么?” “就是一条蝮蛇,绑走薇儿姑娘的那个。” “对了,薇儿,我还没问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呢,你且说说。” “都过去了,被抓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愿意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悄悄地拉过乌次尔,问他现在是什么日子,并向他打听沙棠醉的事情。乌次尔见多识广,说不定可以找到替代物,如果我们在冬至之前找不到格木,可以将行程往后推一推。 “沙棠醉?”乌次尔表示只听到过关于沙棠树的传说,就是三千多年前的沙棠之战。 “你小点声,陈莫听见了不好。” “他啊,没事,他是自己人。” “你个猪头,这种事情怎么会是自己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陈莫是神族,他什么不知道,火林山中有火光兽嘛,他都能背得出来,如果他想害你,你现在还能喘气么。” “好吧,那你,怎么掩藏你身上的光芒?我们火浣鼠会发光的呀,如果不想办法,会暴露行踪的,现在问题是除了沙棠醉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呀,我想找个可以替代的东西。” “真没有,薇儿,你独自出门就是个错误的决定,都卢依竟然还在教你用这种古老的方法隐藏光芒,这也太危险了。” “乌次尔,都卢依是我们尊敬的左祭司大人,她的决定代表着神的旨意,你不能这样说她。” “好吧,我知道了,薇儿,你身上的光芒太盛,与别个不同,我猜测你可能是因为长期与赤焰待在一起的缘故,又或者是你的修为不够。你本来就有伤在身,一定要多加注意才是。几千年来,我们火浣鼠进化成现在这个样子,已渐渐地褪却了火浣鼠原有的特征,也越来越能适应现在所处的环境。自然,能发光的火浣鼠越来越少。” “所以,你根本没有这个烦恼?” “我基本上可以控制自如,薇儿,你这个问题都没法解决,都卢依为什么会打发你去寻找格木呢,简直就是胡闹。” “嘘!又来了,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这是神的旨意,我再说一遍,都卢依代表的是神的旨意,再说了,她给了我足够的沙棠醉,只要我赶在明年的浴火节回到幽木谷就没事。” “那如果你丢失了沙棠醉呢,就像之前那样,你的包袱根本不在你身边,又或者忘记了日子,这可怎么办,”乌次尔沉吟了半晌,悄声说道,“要不,我让陈莫送你回幽木谷吧,我去寻找格木。” “这怎么行,都卢依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宣布我出谷寻找格木,这才到哪儿,我就灰溜溜地回去了,连格木的影子都没寻到。” 说话间林间传来一阵野兽的嚎叫,紧接着一个人影闪过,不多时,林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是野兽吃人了吗?”我战战兢兢地说道,“要不,咱们绕个道吧。” “我去看看,你们待在这儿别动。”陈莫看我们俩一直在窃窃私语,正想找个机会离我们远点呢,话还没说完,飞也似的便往那惨叫的方向奔了过去。陈莫身材高大,敏捷得像是一只牲牲。 我和乌次尔就近找了一块石头,席地而坐。满天的星光温柔地照耀着山林,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声惨叫,如果不是在猨翼山上受到了那些非人的折磨,看着眼前的景致,倒是十分惬意的。 “陈莫挺厉害的,”我对乌次尔说,“他让不可一世的焦黑伏低做小,这一路上多亏了他。” “是的,不用担心他,他是神族,自然有更大的力量,薇儿,你终于肯和陈莫做朋友啦。” “这倒不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乌次尔,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我当然知道,只是总感觉你和陈莫之间有种隔阂,我一直试图帮你们解开这种隔阂,但是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我发现你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解不开的结。” “没有什么隔阂,真的,乌次尔,可能就是非我族类,有点距离感吧。” “没有就好,薇儿,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你,寝食难安,而且,我非常害怕你生气,你知道吗,当你生气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碎掉了,”乌次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害怕你回不来,我害怕从此一个人,你有时候没心没肺的,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有时候好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领可以保护好你。” 乌次尔说话的那个样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寂寞三分,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我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去安慰他。 “你不是有陈莫吗,你们是好朋友,你们无话不谈。” “那不一样,陈莫是陈莫,你是你。” “有什么不一样,我感觉你和陈莫的关系更加牢固可靠,你们是可以出生入死的兄弟。” “你也是可以出生入死的……”乌次尔顿了顿,好似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我们的关系。 “我才不愿意做你的兄弟,我是个姑娘,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也不愿意做你的兄弟,薇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念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不在。” “我是说如果,到底会不会啊,这对我很重要。” “当然会啊,可是我们年纪不是差不多嘛,所以,你不在,我也不在了。乌次尔,咱们不可以选择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可以选择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到时我们就去幽木谷的后山找块地,那儿开着一大片蔷薇花,我就想将自己葬在那儿,如果你比我活得长,你可以葬在我的旁边,我准啦。” “你知道死后葬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乌次尔喃喃地说道,“生同衾,死同穴。” “你说什么?” “就是生前在一起睡觉,死后也在一起睡觉,”乌次尔将头歪向我,十分严肃地说道,“你当真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咱们不是经常睡在一个洞里吗?” “这不算,我是说,那种睡觉。” “睡觉还分这种那种的么?你想怎么睡。” “就是搂着你的那种,搂得紧紧地,”乌次尔将手伸了过来,搭上我的肩膀,示范了一遍,又说,“当然,这还不够。” “还要怎样!”我甩掉乌次尔的手,“乌次尔,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可是,我们之间太熟悉了,我一直当你是大哥哥一样崇拜。对,都卢依说过,你是我们幽木谷里最聪明的那一个,一直以来,我都很崇拜学识渊博的人。” 我虽然有些迟钝,但毕竟也活了这么大岁数,这乌次尔的话里明显有了挑逗的意味,我再不阻止他,他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 银花镜 “你竟然拿我当哥哥?咱们可没什么亲缘关系,月黑风高的,前面还有野兽出没,现在特别不适合说这个,以后再说吧,不管怎样,我不愿意你我一起死去,你要活得长长久久的,像乌龟王八那样长,像幽木谷的山那样,绵延千里,四季长青,永不凋零,薇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是我们火浣鼠族的希望。” “你说赤焰传人啊,我不回去,就会有另外的赤焰传人,你看,格木离开了,不就马上就有了新的吗?” “可是,你这是神的旨意,你不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吗?” 我看了乌次尔一眼,不想再跟他辩驳下去,毕竟,都卢依的话就代表了神的旨意,我害怕她手里的法杖。 我迅速地岔开了话题:“别说这些了,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陈莫,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正准备起身,忽然后背传来一声猛喝:“妖女!哪里逃!” 我回过头,看见修纯阳站立在星光下,正义凛然。风吹起他的长衫,撩起他的长发,有一种风萧萧怪水寒的悲壮。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同样的正义凛然。 我正想问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还没等我开口,修纯阳已将手里的银花镜对准了我。那银花镜反射着微弱的星光,直直地照着我的脸,虽然光线很微弱,但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我。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乱窜,很快开始沸腾,那些乱窜的血液像是要脱离我的身体,往那银花镜奔过去。 这样的撕扯我根本承受不住,渐渐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一滩泥一样倒在了草丛里。 这是怎么回事呢?上次我还将这银花镜拿在手里把玩,除了能看清楚原形,与那梳妆用的青铜镜并无太大区别。 “果然是妖,师弟,动手!”修纯阳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在夜空中比划了一下,摆好了进攻的姿势。那师弟则更加敏捷,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刹那间那剑尖仅离我半尺。 我根本没看清他的招式,也没有力气闪躲。修纯阳的银花镜一直照着我,像是要抽干我的身体。 这修纯阳,果然不依不挠的。此次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还带了这么厉害的帮手。 千钧一发之际,我面前出现一个黑影,来不及看清楚是谁,那剑尖已穿透他的身体。 是乌次尔,他用他自己的身子替我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修纯阳收回了银花镜,大声喊道:“谁叫你杀了他的,他不是妖,银花镜里显示不出他的原形!” “会不会失灵了?纯阳师兄,你再仔细看看!” “怎么可能!这是上古时期留传下来的宝贝!” “那可怎么办?师傅知道会要责罚我们的,纯阳师兄,他们是一伙的!与妖一起的,不是妖是什么?!” “谁跟你说的与妖一起的就是妖了?凡事不可主观臆测,要用银花镜好好看一看,确认好了才可以动手,再说了,我也没让你要了她的命啊,师傅交待,抓住她就行,带回去自有用处。” “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快点逃吧,”修纯阳道,“这下捅大娄子了,别犹豫了,听我的。” “他们那伙计估计也快回来了,根本顶不住,快走!” “不!!!”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刽子手消失在星光下。 乌次尔慢慢地倒了下去,鲜红的血液汩汩地从胸口处往外流淌着。我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捂住他的胸口,试图阻止血液往外奔涌。 血液从我的指尖涌出来,乌次尔的眼神渐渐涣散。 一种绝望从我的脚尖开始蔓延,焦黑缠住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如此绝望过。 “乌次尔,乌次尔……”我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双手捂住他的胸口,“你不要睡,不要睡……” “别白废力气了……薇儿……过来,你靠近我一点,”乌次尔伸出手,艰难地抚上我的脸颊,“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你说。”我俯下身,将耳朵贴到了乌次尔的嘴边。 “薇儿……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这个了,省点力气,”我抬起头,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乌次尔,“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来……”乌次尔用尽所有的力气环住我的脖子,将我用力地往下拉扯,“渡口气给我……能行……” 我不顾一切地朝着乌次尔的嘴凑了上去,乌次尔,你一定不能死,你一定要挺住啊。 乌次尔温热的唇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接触到他唇瓣的那一刻,我身体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栗,一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袭遍了全身。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是怎么啦?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别想了,赶紧给他渡气,现在救人要紧。 可是我不会啊,我从来都没有过帮人渡气的经历,不管了,我捏住乌次尔的嘴巴,胡乱地朝他嘴里吹了一口气,又吹了一口,不停地吹…… 可是这好像没什么用啊,我感觉乌次尔快要碎掉了,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断断续续的话也已经说不下去。 忽然,我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窜进了我的嘴里,很快,在我周身游走。怎么回事? 我心下一懔,放开了乌次尔。 此刻他双目紧闭,嘴里发出轻微的低吟。 “乌次尔,乌次尔!”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他。 乌次尔的手渐渐地垂了下去。 “乌次尔,你坚持一下,陈莫马上回来了,他会有办法的……” “别说他了……薇儿……听我说……我快不行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不,会有办法的,你坚持住……”在暗淡的星光下,我看到乌次尔的生命在渐渐地消逝。 “不——”我发出凄厉的一声长啸,山谷传来同样凄厉的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莫回来了。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乌次尔,泣不成声。 “我们中计了,我太愚蠢了,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陈莫半跪下来,察看乌次尔的伤势。 “还好,离心脏还差一点,只不过失血过多,得赶紧止血。” 陈莫扯下自己的袍子,撕成好几块,替乌次尔紧紧包扎伤口。很快,血止住了。还是陈莫有办法。 “那剑上有毒……陈莫,别白费力气了,记得……照顾好薇儿……” “我带你回天崖洞,你撑住,大不了重新来过,”陈莫说道,“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兄弟,你怎么可以这样。什么毒,我再看看。” “我们火浣鼠本身有抵御剧毒的能力,但是这毒我无能为力,你闻到了,什么味道没有……” “有蔓陀罗?”陈莫迟疑着问道。 “是的,千真万确,这对我们族人来说是致命的……” 蔓陀罗?致命的毒药?好熟悉的名字,我好似在哪里见过的,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我的心太乱了,乌次尔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们束手无策,在这深山老林里,我们根本找不到医馆。失血过多的乌次尔,根本不适合移动。 “真是丧尽天良的家伙!”陈莫仰天发出一声嚎叫,森林里的鸟儿被惊到了,扑楞着翅膀往远方飞去。 乌次尔是替我挡剑的,该死的是我,而不是乌次尔。 陈莫不住地自责,说他就离开那么一会儿,他怎么会离开一会儿呢,那前面什么也没有,没有野狼,也没有被吃的人,只有两个道士靠在大树底下歇息。当时看到道士的时候,他就应该要想到这是个圈套的,毕竟修纯阳在此之前就想对我下手。可是他没有很快折回来,他以为乌次尔想跟我讨论一些他不方便知道的事情。 结果一耽搁,就出事了。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锥心的痛。我想起乌次尔出事前,他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他问我如果他死了,我会不会想念他。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无聊的问题呢,我还说要葬在蔷薇花树下。好似一语成谶,现在他真的要走了。走得这么快,他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讲完。 我记得他说他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大概还不会说出来,他会一直藏在心里,一直一直。 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久到我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日子,当时是什么天气,刮的是东风还是北风。 乌次尔真的要死了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要救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只要他还没有完全冷却。 我知道我们火浣鼠有着强大的修复能力,我们身上沸腾起来的火焰有着天然的疗愈能力。以前,我自己受伤的时候,就是将自己点燃,这回一样可以的。 我告诉陈莫,尽快把乌次尔转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我要救他,用自己的方式救他。 第二十七章 谁也不能随心所欲 “你想干什么?”陈莫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我会有办法的,你不是知道吗,我身上有着不寻常的光芒,这些光芒如果再强烈一点,就会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这火可以抵御剧毒。” “可是,这些乌次尔不是一样有吗,他说那是蔓陀罗花,你们对于蔓陀罗没有抵抗能力。” “蔓陀罗?你确定是蔓陀罗?”我终于想起幽木谷深潭周围的那一大片白色的花朵。我曾经被那些白色的花朵吸引过去,翻了围墙,还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对的,就是蔓陀罗,闻到它的花香会昏迷,会产生幻觉,会致命,用果实做成毒药,更是奇毒无比。” “那我就更得试试了,陈莫,你信我,我不一样,我也许可以化解蔓陀罗之毒。在我们幽木谷之眼,有一大片的蔓陀罗花,我曾经闻到过它的花香,也曾摘下蔓陀罗花丢到深潭里,根本没你说的昏迷症状。” “你确定?这可是剧毒之物。” “我当然确定,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总有一些人,会为了一些事情奋不顾身,你看乌次尔,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才没那么傻呢。” “薇儿姑娘,可是你本身就很虚弱,你还没有恢复——” “顾不上这么多了,救乌次尔要紧。” “那好吧,咱们去找个山洞,尽快。” 乌次尔已经不能说话了,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里。陈莫小心翼翼地将他扛起来,往最近的山洞里奔去。 乌次尔,我们不会放弃你的,请你一定不要放弃你自己,我们还要一起去长安,还要一起去昆仑山。 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昆仑山究竟在何处,不过,总会找到的,你说对不对。 陈莫在山洞里点起了一堆篝火,然后将乌次尔摆放整齐。火光照着乌次尔惨白的脸,渗血的嘴角偶尔牵动一下,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已经无能为力。 “我守住洞口,薇儿姑娘,千万不可逞强,一定要保重你自己。”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全身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到了眼睛里,因为只有眼睛才会喷出火来,身体其他部位发出的不过是光芒。 很快,我将自己点燃了。我成了一个火球,慢慢地靠近乌次尔,双手轻柔地抚上他的伤口。 乌次尔的伤口触目惊心,短短几个时辰,毒素已经蔓延开来,乌黑的血液慢慢地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裳,乌次尔的脸色已苍白得像是一张宣纸,嘴唇周围已呈紫色。 我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疼痛。以前,我只知道欢乐可以感染周围的人,原来伤痛也可以肆意传递。 我将乌次尔包裹在烈焰中。红色的火焰开始灼烧他的伤口,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散发开来,就是蔓陀罗花的香味。 烈火继续燃烧,蔓陀罗花的香味渐渐消失。恍惚中,我似乎回到了幽木谷的深潭,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潭水,还有盛放的蔓陀罗花。 我似乎看到了焦黑,那个曾经缠着我的怪蛇。 我为什么要想起他呢,那个最可恶的家伙。我定了定心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乌次尔身上。这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乌次尔,是要和我一起去长安寻找格木的乌次尔,是那个灿烂的精通八类语言的天才少年乌次尔,还是那个说喜欢我的乌次尔。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乌次尔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朵红云,原先乌紫的唇瓣也渐渐有了血色。 乌次尔的眼珠子微微地颤动着,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可是又咽了回去。 “乌次尔。”我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乌次尔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看到乌次尔眼睛里有亮闪闪的东西在打转。我们不会流泪,所以,我还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样的东西。 “别哭,乌次尔,很快就会好的。”我跟乌次尔说着话,一边继续往他身上喷火。他身上余毒未清,还得继续加把劲。 “别弄了,死不了了,”乌次尔朝我罢手,“真的,薇儿,停下来,你再这样,自己会支撑不住的。” “真的死不了了吗?”我停止了喷火,朝着洞口喊,“陈莫,乌次尔醒啦!” 陈莫进得洞来,看到了活着的乌次尔,泪如雨下。那个高大的男人,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激动得哭了起来。 “太好了,兄弟!”陈莫紧紧地抓住乌次尔的手,像是抓住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别矫情了,好好休息会。”我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将自己梳妆了一遍,又吞食了一颗紫金丹。刚才耗损太大,恐怕十颗紫金丹都补不过来。等一切收拾妥当,忽然喉间一阵热流滚动,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我第二次吐血了,上次是在出了赤焰塔之后。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狭窄的洞穴里,揭示着生命的脆弱无常。我想起都卢依说过的话,不要让自己受伤,如果受伤了,要学会隐藏,不然,就会被当成废物对待。谁也不想成为废物,我们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可是这世间,总会出现一些意外让你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比如强健的体魄,如花的容颜,甚至是生命,这意外就像暴风骤雨一样倏忽而至,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一定是耗损过大了。我平静地伸出手将血迹掩埋,和衣睡了过去。 天色微明的时候,我决定出洞去弄点吃的。乌次尔重伤,陈莫只能待在黑暗中,而我,也打算出洞去晒晒太阳。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我的伤势在日光下恢复得挺快,而夜晚则会有锥心的痛楚。 我没有将这个告诉乌次尔,免得他为我担心。 虽然陈莫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拗不过我,因为我们快要断粮了。在这洞里可能还要待上一些时日,我想去看看有什么好果子可以吃。 刚走出洞口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薇儿!薇儿!” 我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你叫我?”我指了指自己。 “对啊,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啊,是我啊,徐渐离,你掉坑里,我救的你,记起来了吗?”徐渐离两眼放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溢满整个脸庞。 “噢?记起来了,记录者,记录植物的枯荣,动物的迁徙,时令的变化。你怎么来这儿了?南山那里不用待下去了吗?” “是的,那里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听人说猨翼山一带出现了火光兽,我过来碰碰运气。” 他竟然在找火光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找火光兽干什么?”我面不改色,心里已掀起万丈波涛,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就挺好奇的,如果真有火光兽,那《山经》上记载的那些动物和植物就不是子虚乌有的了,就算找不到火光兽,我也可以试着去寻找一些其他的珍禽异兽。”徐渐离眉飞色舞,像是发现了一个宝藏库似的,急不可耐地与我分享他的喜悦。 “那你找到那些珍禽异兽有什么目的?捕捉他们?带回去享用?” “怎么会呢,我就是想让我的记录更丰富全面一些,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珍稀的物种,而且,我想请示师傅,成立一个物种保护盟,当然,名字还没想好,物种肯定是不行的,太广泛了,只能先从濒临灭绝的动植物开始。” “爱猫会?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是猫肯定不能放在第一位。”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伤害那些猫儿啊,猫和狗都是人族的朋友,对于它们,我们已经保护得很好了,有些人甚至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给小猫取个名字,小宝阿宝贝贝之类的,还会给猫儿建造小房子,吃的用的从不会亏待它们。” “你为什么想保护那些物种呢?据我所知,那些濒临灭绝的物种没有几个是好惹的,如果那是怪异的,或者是凶猛的,甚至是吃人的,你还想保护它们吗?” “没有什么动物是天生以人为食的,或者他们只是被逼上了绝境,我总在试图寻找一种人族与他族和谐共处的方式,可惜的是,没有多少进展。”徐渐离目光暗淡下来,很明显有些懊恼。 “总会对一些事情无能为力吧,没关系,活着就好。”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活着只是我们基本的要求,人活一世,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死了之后,功德簿上就可以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身后的虚名很重要吗?” “也不完全是为了死后的虚名,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有追求,我是说除了活着,还得有一些更高的追求,比如,踏遍万里山河。” “可是,即使是单纯地活着,就已经挺不容易的了。” “对啊,现在这山河早已是千疮百孔,对于有些人来讲,光是活着就是一种奢望。” 我早已饥肠辘辘,对于徐渐离所关心的天下大事他人疾苦,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徐公子,这附近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啊,后山那儿有一颗好大的枣树,还有梅子树,你想吃哪种,我这儿还有一块烙饼,你吃不吃。”徐渐离说完就去掏他的袖子,我拒绝了,我想吃点新鲜的食物。 “枣子吧,梅子怪酸的,你能带我去吗?” “当然可以,我刚才摘了一些,你先吃。”徐渐离打开包袱,拿出几颗绿油油的枣子捧到我的面前。 徐渐离的热情像是这盛夏的一把火,如果他对火光兽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该多好,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徐渐离书生意气,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愁。在我看来,他有一种忧郁的气质,与那些张牙舞爪的男人不同,他是温文尔雅的,知书达礼的。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一起坐听风雨,内心会得到一种无比的安宁。 他应该时时刻刻都在思考问题,眉心已有了一个“川”字的痕迹,在他的脑子里,装着他要研究的动物和植物,还有风霜雨雪,哪一样都能让他绞尽脑汁。 我们很快就来到那颗枣树下边,徐渐离坚持爬树,我也不反对,就在树下面捡果子。 “够了吗?”徐渐离不停地问。 “再多点,不够!” “你能吃得了这么多啊,你要赶路的话,不能带这么多的!”徐渐离在树上大喊,听他那意思,是累得够呛了。而且我第一次发现,枣树是带刺儿的,一个不留神,就会留下伤口。 “我还有两个朋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这么藏不住话呢。 好在徐渐离并未刨根问底。等他将树上的果子一扫而光,我才开始说够了。 “原来你不是一个人,我还一直担心你呢,”徐渐离笑了笑,“我可以认识他们吗?” “不太方便,下次吧。”我婉言拒绝。 徐渐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第二次见面,很显然他已经将我当成了朋友,而我似乎有点见外。 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一些他接下来的计划。他说要在这一带的山脚下建一个小木屋,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有猎人废弃的房子,那修补一下就可以了,等一切收拾妥当,他就开始记录山中的物候变化,最主要的就是看看有没有火光兽。 “别相信那些道听途说,哪会有什么火光兽。” “没有火光兽,那也可以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会发光的树,如果真有这种树,到时就把它的种子撒到长安街上,等到开花的时候,夜晚就不需要点灯,可以节约许多的灯油,还会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人挪活,树挪死,就算有会发光的树,去了长安街会水土不服的。况且,漆黑的夜空自有它的魅力,如果周围太亮的话,你会看不到闪烁的星星。” “可是它会照亮夜行人的路,”徐渐离坚持要找发光的树,对于我的意见置若罔闻,“薇儿姑娘,我觉得我们不能轻易放弃希望,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呢。” “随你吧。”我开始收拾地上的枣子,对于徐渐离关于未来的种种设想,我根本无意参与。就凭他对于火光兽的好奇,我断定他是危险的。我需要远离危险,珍爱生命。 “你去过长安吗?那里人潮汹涌,店铺林立,特别是上元灯节的时候,长安街上到处都是花灯,可以猜灯谜,还可以游湖。” “徐渐离,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当然,每个人对自己家乡总会有着深深的眷恋。” “那你回去呀。” “薇儿姑娘说笑了,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怎么能说走就走。”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无奈,谁也不能随心所欲。 我收拾完枣子,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 “嗐,薇儿姑娘,小心点,山路难行!” “别跟着我!”我头也没回,丢给徐渐离一句冷冰冰的话。我能想像徐渐离在阳光下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忙活了大半天,汗水湿透了衣背,如此殷勤的付出,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换来。 你恨我吧,徐渐离,这次算我利用了你。 第二十八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回到洞中,我告诉乌次尔我的担忧。 “可是我们毫无退路可言,”乌次尔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虔诚地说道,“祈愿上神保佑。” 陈莫坚持修养两天看看伤势再说。 看着脸色苍白的乌次尔,我同意了陈莫的提议。徐渐离虽然盯上了火光兽,但是他并没有恶意,目前来说我们还是安全的。 好想出个主意让徐渐离建立一个爱护火光兽之盟啊,可是这样的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夜半时分,忽闻外面喊杀声震天。陈莫站在洞口张望了一会,始终没有迈出洞口一步。我知道他在记挂着我和乌次尔的安全,他害怕又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然早就前去看个究竟了。 不多时,喊杀声停止了,山野间又恢复了寂静。陈莫燃起了一堆篝火,准备烤栗子吃。很快,香味溢满了整个山洞。 乌次尔埋怨道:“你能不能忍着点,等会觅食的阿猫阿狗都会过来和你争抢,看你还吃什么。”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洞口便出现一个黑影,陈莫拾起手边的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只听得“扑通”一声,那黑影瞬间倒地。 陈莫的功夫已到了这种地步?一颗小小的石子竟能在黑暗中命中要害。 “不好!”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是徐渐离,那可怎么办。徐渐离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温驯最无害的人族,虽然我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但是不应该伤害他。 我们绝对不能滥杀无辜。这是我们幽木谷的宗旨,也是族长莫都尔一直强调的一件事,当然并不是说莫都尔有多仁慈,他只是不想惹祸上身,莫都尔上任以来,一直致力于与人族保持友好的关系。 我跑向洞口,看到一个妙龄姑娘躺在地上。借着火光,我看到她浑身血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是个姑娘!”我朝陈莫喊了一声,“过来搭把手,好像已经死了,把她扔到外边去!” “救救我……那臭道士追杀我……我能在这个地方躲一躲吗?”那姑娘在黑暗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可是,这荒山野岭的,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并不想横生枝节,况且现在的情况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刚想拒绝,那姑娘却又补上一句:“我以前经常就住在这个洞里,那洞里边,还有我的包袱。” 难不成是我们占了她的窝?还被道士追杀,难道是妖? “臭道士?那个拿着银花镜的家伙吗?” “是的,就是他,他追杀我很多年了,以前从未得逞,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一面镜子,让我法力全无,太可恶了。” 这话瞬间引起了我的共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仔细端详着那姑娘的面容,生得明眸皓齿,倒有几分妖孽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她是何种妖。 “你是?”我开始盘问她的来历。 “我叫南玫玫,我的真身是一只狸花猫——” 这么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是我始料未及的,虽然我们一直不屑于与灰鼠族为伍,可是狸花猫终归是我们的天敌啊。 “怎么啦?”南玫玫见我神情有些慌张,“姐姐你不舒服吗?” “没有,这里是你曾经住过的洞穴对吧,你进来吧,我们给你腾地方。” “麻烦你扶我一把,我动不了了,我的腿受伤了。” “陈莫,来呀,过来救救这位姑娘。” 陈莫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起身了。 “姐姐,我见过你的,前几天你们也被那臭道士追杀,所以我断定你们并非人族,所以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你知道我们的来历?” “我修为尚浅,看不出来,”南玫玫仔细地又瞧了我两眼,“看上去像是蝮蛇精,这一带有好多蝮蛇出没。” “哈哈,别乱猜了,我们只是路过,这是我的伙伴,”我给南玫玫介绍着陈莫和乌次尔,并嘱咐道,“这是陈莫,躺着的那个是乌次尔,你别惹他们两个,惹毛了他们,会剥了你的皮的。” 南玫玫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在火堆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坐定后,她开始旁若无人地褪去她腿上的衣裙。陈莫见状忙别过脸去,我惊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疗伤啊,跟你说过了,我的腿受伤了,姐姐,过来帮我一把。” 我赶紧将她雪白粉嫩的大腿遮住,搀扶起她,说道:“你说你以前住这儿对吧,在哪个地方,我扶你进去。” 南玫玫挣扎着爬了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洞口。我扶着南玫玫,一瘸一拐地朝那洞口的方向走去。陈莫拦住了我。看得出来,他在担心我。 “让开啊,她还受着伤。” 陈莫不理我,就那样杵在我俩面前,我侧过身,想从旁边绕过去。 “薇儿,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心泛滥了。”陈莫眉头紧锁,坚持不肯让路。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流血啦,再不止血会死的。” 陈莫摸出了腰间的短刀,架在了南玫玫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别耍花招,小心你的狗命。” 南玫玫的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差点滴到我的手背上。慌乱中我一松手,南玫玫失去了支撑,身子一歪,差点又倒了下去。 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陈莫终于不再坚持,让出了一条道。 南玫玫没有骗我,洞里果然有她的衣物,还有一件御寒的狼毛大氅。 “脱吧,现在可以脱了。” 南玫玫依言将襦裙撩起,一道两寸来长的伤口赫然显现在我面前。 “伤口有点深,肿了,骨头应该是裂了,得找个东西固定一下,”我说道,“我去找他们来帮忙。” “你不是不让他们看见我的大腿么?”南玫玫说道,“我以为妖是不介意这些的。” “谁说我们是妖了?”我将嘴撅得老高,如果她稍微有点眼力劲,就能看出我的不高兴。 “那为什么那些道士会追杀你们呢?”南玫玫依旧不依不挠地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疗伤要紧。” 我出去和陈莫说了一下南玫玫的伤势,他找了几根笔直的木棍,又撕了几块布条,塞到我的手上。 “我不会,你去弄吧。” “是你坚持要当好人,你不动手谁动手。”陈莫拒绝。 “陈莫,人皆有恻隐之心,况且,她也是被那道士伤成这样,你不能见死不救。”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姑娘家的,怕她会介意。” “你看她那个样子,像是会介意的人吗?她是只狸花猫,天性如此,是你在介意吧。” “我介意什么,我早看出来了,你知道你还救她?你脑袋是不是被石头缝夹了?” “她挺真诚的,我看得出来,她对我们并不设防,况且,我们占了她的窝。” 这么说确实有点对不起她似的,陈莫叹了一口气,往自己身上比划着:“她伤哪儿了?这儿,还是这儿?” “停,就那,膝盖往上一点点。” 见陈莫进来,南玫玫有些意外,她赶紧伸手将裙子放了下去。 “你躺下,忍着点。”我给南玫玫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然后将她的裙子撩了起来,示意陈莫开始动手。 陈莫利索地将玫玫的伤口处理干净,又绑上了枝条,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你是医师吗?”我问陈莫。 “算不上,”陈莫说道,“这条腿这几天不要用力,得好好修养,不然废了。” “多谢!”南玫玫看向陈莫低垂的眼眸,“谢谢陈大哥。” “别谢我,要谢就谢薇儿姑娘吧,是她坚持要救你的。” “谢谢薇儿姑娘,”南玫玫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莫,“你们是什么妖,狐妖吗?生得这么好看。” 我横了南玫玫一眼,没好气地说:“都告诉过你了,我们不是妖!” “好吧,既然你不承认,我也就不再打听了,只是我想告诉你,小心堤防那个修纯阳,他还会再来的。” “你知道些什么?” “他想抓你,只抓你一个,当然,还有我,”南玫玫沉吟了半晌,又说道,“他们说你是妖,他们俩不是,所以我也十分好奇,你们妖和人为什么可以走到一起,还能如此亲密无间。” “南玫玫,你好像话有点多了,我们现在借你的洞穴住几天,你好生待着吧,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陈莫,咱们去外面。” “喵呜,喵呜,别生气嘛,薇儿,咱们可以做朋友的,等我伤好了,我可以帮你。” “呦嗬,你怎么帮。”对于这样一个自身难保的猫妖,我根本不屑一顾。 “那修纯阳我跟他斗了好多年了,自然有一些对付他的法子,只要他手里没有那块银花镜,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现在问题是他手里有银花镜啊,听他说那东西是上古神器,根本动不了,实话告诉你,那银花镜曾经在我手里,可是他一召唤,就乖乖地回去了,就是有那么玄乎,这说明那个修纯阳还是有两下子。” “这么说你可以碰那银花镜吗?”南玫玫惊讶地叫了起来,“你仔细想想,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当时一块牌匾砸中了我,然后陈莫将他制服了,然后我就捡了那银花镜,揣在兜里好几天,后来那修纯阳追了过来,那镜子就听从他的召唤回到了他的手上,那个东西认主的。我当时还想着将这宝物占为己有,它能识别妖物呢,像你这样,一照,就能看出你是个什么东西。可是我根本驾驭不了它呀,就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我手里飞走了,唉,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要强求。” “你当时手上是不是沾了血,你的血,那银花镜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只不过经高人指点施了点法术,都说狗血可以破除法术,可是我试过了,没有用,这么说,是你的血有用。” “我的血?”我仔细地回想起那晚在那破庙的情况,当时的腿确实是受了伤的,手上是否沾了血,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对对,我试过了许多小动物的血,都不管用,只要那镜子一照着我,我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还好我有一个看家的本领,不然早就被收了去。” “你有什么看家的本领,说来听听。” “这,就是对付男人那一套,不过下次肯定不顶用了,这种魅惑之术用过一次就不灵了,那修纯阳软硬不吃。” “哈哈,说不定屡试屡中呢,男人嘛,总是吃这一套。”我咧开嘴笑了起来,还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陈莫。 “说来奇怪,我在想那修纯阳会不会是天残之人。” “什么是天残之人?” “咳咳——”陈莫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薇儿姑娘,咱们出去吧,这洞内空气不好。” 这家伙果然沉不住气。 第二十九章 姐姐的凄惨往事 我跟着陈莫出了里间,南玫玫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我一把按住:“都跟你说过了,不要动,好好养伤,不然会成瘸子的。” 乌次尔正收拾着包袱,他这是打算离开吗? 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乌次尔过两天再走。彼此相安无事过了三日,陈莫每天都会给乌次尔运功疗伤,也会替他把脉,从乌次尔紧皱的眉头上判断,他内心是拒绝的,可是他动不了,也就由着陈莫胡作非为。而我,则照顾着他们几个的饮食起居。我会去外面摘些果子回来分给大家吃,不过再也没有遇到过徐渐离。他也许已经离开了这里,去了山脚下的小木屋。 乌次尔渐渐地恢复了一些元气,胸口上的伤口已慢慢愈合,几天后夜幕降临,在乌次尔的坚持下,我们准备出发。 南玫玫收拾好了包袱跟了出来,连那件御寒用的狼毛大氅都带上了,她说要跟我们一起走,而且做了长久的打算。 “跟我们走?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我说道,“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 “不管你们去哪儿,我就是想跟着你们,”南玫玫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不想在这山里待下去了,那臭道士不会放过我的,我偷了他的金丹。” “偷金丹?那你是咎由自取,哪里都有道士,南玫玫,你成了妖,道士始终是你躲不过的劫,不是我们不带你,实在是,我们自身难保,还得带你一个伤员,会雪上加霜。” “我可以照顾自己,”南玫玫原地转了一圈,“薇儿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这点小伤不碍事,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我们要去北方,而且,你也知道修纯阳盯上我了,你跟着我们会更危险。” “好姐姐,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吧,我一个人,在这山中实在无趣,我就想离开这里,我想去远方。” “你去远方干什么?” “看最美的风景,听说长安城里人头攒动,那里有四海八荒最繁华的街道,还有行侠仗义的英雄踏着云彩从天而降。” “停止你的幻想吧,你这是红鸾星动了吗?据我所知,人族是迄今为止最为复杂的族群,你根本看不清他们灿烂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不会的,我会多长个心眼,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表里不如一的。” 南玫玫说着说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知道如何劝说才能让她放弃远行的打算。 “真是幼稚,在长安有更多的道士,听说人族的圣上召集有名望的道士商讨大事,所有道行高深的道士都集聚到了长安城,”陈莫说道,“你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那你们为什么要去?就不怕那些臭道士吗?”南玫玫说道,“你们不怕,我也断没有要怕的道理。” 我听见陈莫腰间的佩刀发出“嗞嗞”的声响,好似想挣脱刀鞘自己蹦出来的样子。 “别再纠缠了,我们去自有我们要去的道理。”我有些不耐烦地背上了包袱,准备离开洞口。再说下去,我害怕陈莫会不受控制,他的刀随时都有可能架上南玫玫的脖子。在他看来,南玫玫有意无意地接近我们,是有所图谋的,毕竟她是猫妖,身份摆在那儿,由不得他不提防。 南玫玫“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求求你们,带我一起走,此去长安,我有要事要办。” “果然你不简单,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你接近我们到底有何目的!”陈莫厉声质问道,“不想死的话,从实招来。” “陈大哥,我去长安只是想找到我的姐姐,我姐姐是璃姬,当今圣上曾经的宠妃,她离开我已经三年了,当年我们一起在鸣人坊逍遥快活,号称鸣人坊绝世双姬,我的姐姐,也就是南璃珠被圣上看中,姐姐贪恋人间喜乐,遂跟了那圣上入了深宫。可惜好景不长,那狗皇帝为了防止自己沉迷美色,竟下令赐死了我的姐姐璃姬,我那姐姐将此生的柔情都给了他,可是却换来了他的残忍杀戮,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停止自己对她的思念,只有死人才能让他断了念想……” “这是什么道理?!” 我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诞不经的事,话本上都不敢这么写,这情节也太离奇了。 “恋态,那个狗皇帝就是一个大大的变态,”南玫玫咬牙切齿地说道,“整个皇室被一群变态的阉人把持着,那圣上也同样变态到了极点,毫无人性可言,可惜姐姐身娇体弱,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 “你们不是妖么,为什么会这么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不定这南玫玫就是一个谎话精。 “我们只是小妖,哪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再说了,我们以前在这山中逍遥度日,靠着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了人形,法力十分有限。” “那厉害的妖是怎么修炼的呀?”我当然有所耳闻,只不过想听听这猫妖有何说法。 “大妖自有独到的修炼法子,吸食人族童男童女精魂可短时间内增进修为,也有吞食丹药的,各种方法都有,我和姐姐不思进取,只求自保,在这猨翼山中,我们活得小心翼翼,从不招惹是非,可是后来姐姐说要去长安街看热闹,我就跟着去了。我们走在大街上,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与人族交流起来也十分困难,正想返回山中度日,却被鸣人坊的苗二姨看中,带我们入了鸣人坊,从此在那学习歌舞,我们以为享受到了人间的荣华富贵,长安城这一趟没有白来,可没想到姐姐却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不对不对,既然都赐死了,那你还找什么?找她的白骨吗?” “当然不是,最近我听人说璃姬被好心人悄悄救下,藏身在一处道观之中,只是监视严密不得脱身,我此番前去,就是想寻找姐姐的下落,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别拿这个说事,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吗,你根本就算不得人,并且你没发觉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个累赘么,你还受着伤,带上你,会耽误我们的行程。” “薇儿姑娘,我知道你菩萨心肠,不然的话,你那天晚上也不会出手救我——” “停!我可不需要什么菩萨心肠,况且你这天方夜谭似的,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瞧了乌次尔一眼,“咱们,走吧?” “确实听说过此事,那人族的圣上思路清奇,当真是匪夷所思,这也成为当时震惊朝野的一件怪事,只是没想到那璃姬竟是你的姐姐,”乌次尔说道,“想想也是可怜,既然如此,你跟着我们吧,不要多生事端就好。” 既然乌次尔都这么说了,陈莫也不好再阻止,就默许了此事。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阻止南玫玫一路同行的么?搞了半天,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竟然是我自己。南玫玫成功地用她姐姐的凄惨往事唤起了两个男人的同情心,大概也激起了他们的保护欲。 很明显,在去长安的路上,南玫玫帮不上什么忙,她自身难保。 南玫玫又嗑了几个响头,脸上浮起了灿烂的笑容。我这才发现,南玫玫长了一张魅惑世人的脸,我一个姑娘看了也生出几分赞叹,然后似乎又生出了几分嫉妒。乌次尔替她说话,是看上她了吗? 这乌次尔这么见异思迁,根本不是我认识的乌次尔。 就在不久前,乌次尔受伤的那个晚上,他说过他喜欢我,他想跟我在一起。后来,乌次尔一直在疗伤,半睡半醒的状态,身体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人也变得十分沉默,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晚跟我说过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要提醒他一下吗?当然不能。当时他处于濒死的边缘,出现了什么幻觉也说不定。既然他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也可以。 我虽然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乌次尔要是喜欢南玫玫,我第一个不答应。我不是占有欲在作祟,我只是觉得南玫玫是猫妖,乌次尔不能和他在一起。虽然我们与灰鼠族已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终归是属鼠的,猫和鼠断不可在一起,会有性命之忧。 对,就像族长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乌次尔再对南玫玫另眼相看,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乌次尔好好谈谈,让他及时醒悟。 一路上走走停停,与南玫玫渐渐地熟络起来。她跟我说了许多她的过去,她说自从姐姐璃珠离开鸣人坊之后,她就回到了猨翼山脚下,这里山高林密,是个修炼的好去处,如果不是修纯阳盯着她不放,她没打算离开。她一直以为她的姐姐在皇宫内享受人间富贵,可没想到的是她跳入了火坑,因此,她想将她挽救出来。虽然,她能力有限,但还是想试一试,因为,南璃珠和南玫玫是绝世双姬,是不可以分开的好姐妹。 这么说来,南玫玫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 人烟渐渐地多了起来,隔一段路会有热闹的集镇,有吃的有玩的,陈列在高高低低的摊位上,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第三十章 图朵朵 最近雨水渐渐多了起来,经常是走着走着突然就雷声大作,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行程十分缓慢。乌次尔和陈莫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路线,因为他们发现,在他们曾经熟悉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集镇,前水镇。 看来这随身携带的地图有些老旧了。 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一个新建的镇子,沿河而建,郊外树木葱茏,稻谷飘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我们在朝花旅馆住了下来,打算好好休整一番。 在旅馆待了半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外出浪荡的心,便邀南玫玫一同前往。 果然看热闹是女人的天性,两人不谋而合,精心打扮了一番便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乌次尔叫住我:“薇儿,戴上帽子!不要让雨水淋湿了你的眼睛!别惹事生非!” 南玫玫道:“怎么像个男人婆啊,这点小事也要千叮咛万嘱咐。” “她怕我晒黑了,”我解释道,“姑娘家爱漂亮嘛,一白遮百丑呢。” “遮个严严实实,再漂亮也是徒劳,不能让帽子封印住了你的美貌。”南玫玫叽叽喳喳,一溜烟跑开了。 集镇上很热闹。南玫玫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东瞅瞅西看看,眼睛里流露出十分的渴望,有时候还会上手摸上一把,惹来摊主嫌弃的眼神。 “想吃吗?”我指着红艳艳的糖葫芦问道。 “不想,粘牙。” “不想还看得这么起劲。” “有些东西就只适合看看,并不一定要攥在手里,看一看又犯不了律法。”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南玫玫,其实你挺可爱的。” “我一直挺可爱的呀,薇儿姑娘,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有感激。” “那不行,我们肯定成不了朋友。”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为什么?”南玫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们是天生的敌人?” “那也不是,反正,我们成不了朋友,在我这里,朋友的标准挺严格的。这么说吧,陈莫都算不上,你就更得靠边站了。” “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南玫玫道,“你不觉得朋友多了路好走吗?” “我觉得朋友有一个两个就够了,宁缺毋滥——” “哈哈——”突然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这什么世道,乱了套了,你们俩竟然会在一起!真是狼狈为奸猫鼠同眠……” 我心下一懔,像是被人戳了脊梁骨一样难受。 “你是谁?”我回过头,看到一张娇俏的脸,好生熟悉,像极了严府里那个小丫头洛雪。我定了定神,却发现只是眉眼间有些相似而已。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就是想提醒你们,三日内你们定会有无妄之灾,听我的,或许还会有一丝丝逢凶化吉的机会。” “一派胡言,你究竟是谁?”南玫玫脸色大变,我听到她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发出来的一样,阴森可怖。 “你这猫妖,敢跑这里来惹事生非,我留你不得!本来想着戏弄你一番,但是我图朵朵——” “下贱东西!”南玫玫闻言脸色大变,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看来今日不分个谁胜谁负,双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多大的仇啊,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就开始捅刀子,伤及无辜怎么办。 “原来是你仇家啊,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薇儿,你离远点!”南玫玫双手一比划,手中瞬间多了一柄长剑。 只见寒光一闪,那剑便直直地朝那家伙的脑门上刺了过去,那家伙见势不妙,身子一回缩,飞也似的逃了开去。 “想逃,没那么容易!”南玫玫发出一声闷喝,往那家伙奔逃的方向跟了过去。 我也想追上前去看看热闹,看样子南玫玫有必胜的把握,那家伙并没有什么本事,要不然也就不会夹着尾巴逃走了。 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又拐了七八个弯,来至一个山洞前,南玫玫停下了脚步。四下眺望,看不到刚才那家伙的踪影。 “跟丢了,算她走运。”南玫玫收回了长剑,正待往回挪步,那家伙却又生生地蹦了出来,好似有瞬移之术。 南玫玫气不过,二话不说,一招登山拜月又朝她刺了过去,两人打了七八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 这么能打,刚才跑那么快干什么呢,莫非此处有什么埋伏? “哎,要我说,先停下来吧,有什么恩怨坐下来谈谈,君子动口不动手嘛。”南玫玫的腿还受着伤,我看她打斗的时候偶尔会颠簸一下,长久斗下去,她占不到上风。我并不是有多担心南玫玫,而是觉得南玫玫要是输了的话,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两人顿了一下,彼此收回了长剑。 “南玫玫,你好像功夫有点长进了。”那女子说道。 “彼此彼此,图朵朵,你怎么又换了一副新面孔,上次的账该怎么算!”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那圣上本就一表人才,虽不专一,但是很深情,你也知道,要想找到专一且深情的男子,难于登天啊,所以我劝你啊,别痴心妄想了。” “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听信了你的胡言,搭上了她的一辈子。” “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图朵朵低下头,好似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姑娘。 “你真的知道错了吗?我可听说,你最近犯了不少事,到处坑蒙拐骗,甚至还害人丢了性命,你自己说说,你到底该不该接受惩罚。” “是他们自己贪得无厌,我就告诉张大伍西郊的枯井底下埋着一大锭金子,我没有说错,那井底下确实有金子,只不过还得提炼一番,他贪婪自私,想独吞,连帮手都不找一个,结果下去就没上得来,听人说那井底下有瘴气,怪不得我,那是个意外。” “这是一条人命,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告诉前水镇的人们,马上要发大洪水了,害得他们将所有的家当搬去了山上避难,结果洪水并没有来。我不是故意的,是这洪水迟早要来的,一个月前我见过长右兄弟,就是那个长着四只耳朵的长右兄弟,他真的跟我这么说的,我可以对着天神发誓!” “长右?传说中一出现就会带来洪水的那个长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南玫玫半信半疑,说道,“你现在把长右找来,让他亲口跟我说,我就信了你。” “当然找不到,他神出鬼没的,遇见他需要运气,”图朵朵又强调了一遍,“长右兄真的这么说的,他不是我,他不喜欢骗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撒谎,你现在开心了吗?”南玫玫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当然开心了,看着他们东奔西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我就开心得很。” “你知不知道,有个老奶奶因为腿脚不便,逃跑的时候掉下山崖摔死了,至今尸骨无存,这是你欠下的第二条人命。” “谁叫他们那么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都是他们活该。” “嗐,图朵朵是吧,”我忍不住插嘴道,“你怎么能这样没心没肺的。” “你个妖女,你来教训我?”图朵朵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家都是妖怪,你在这装什么好人。” “你这个样子,我也很想揍你的。” “那还犹豫什么,”南玫玫说道,“薇儿,动手啊,你抓住她的手。” “哦。”我应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图朵朵的双手,将她反绑了起来。 “原来你这么弱,”我轻蔑地笑了起来,“不值得我们俩大费周章。” “你们趁人之危,两个对付一个,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单挑!还有你,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和事佬,没想到你们竟然勾结在一起!”图朵朵咬牙切齿地说着话,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南玫玫用剑撬开了图朵朵的嘴巴,将两根指头伸进去,麻利地将她的舌头捞了出来。 “啊——”图朵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打算把她的舌头拔掉?”我上前一步,想阻止南玫玫疯狂的举动。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折腾人的,在我看来,这比杀了她更难受。虽说图朵朵不是人,但同我一样,人模人样。 确定要玩这么刺激? “我再也不说谎了,南玫玫,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图朵朵嘴角渗着血,试图将舌头缩回嘴里,支支吾吾地苦苦哀求着。 “哼,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当时我根基尚浅,奈何你不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变强了,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再不好好修炼,每天沉迷于那些诓骗人的小把戏,只怕是永远也赶不上我了。” “那有什么,我以后避开你就是了,我会变成你不认识的样子。” “可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今天还得感谢你,自报了身份,不然我还真认不出你,你不停地变化,死性不改,今天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会一直这样下去,你就是个祸害!” 南玫玫将图朵朵的舌头拉长,拉得像一根绳子一样细长,然后搓了几下,最后打了一个蝴蝶结! 图朵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连低吟一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图朵朵惊愕地看着南玫玫,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一切都太迟了,这个死结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解开。她大概没料到南玫玫最近进步神速,功力远在她之上,而且,南玫玫不讲江湖道义,以多欺少。 我就是那个同伙。忽然,我心里生出一丝罪恶感。这样的惩罚也许会比直接杀了她更加难受。 可怜又可恨的图朵朵,她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的委屈跟着她的罪恶一起消失了。 南玫玫挥了挥手,示意我松开图朵朵。图朵朵挣扎着爬到了南玫玫跟前跪下求饶。南玫玫别过脸去,不再理她。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图朵朵站起身来,一跳一跳地离开了我们,消失在茂密的枫树林中。 第三十一章 我一直在担心你 图朵朵的背影像前水镇的青石牌坊一样孤寂。 天边飘过一朵黑云,紧接着,黑云渐渐地扩大,黑压压地飘浮在那青石牌坊的上空,终于将牌坊罩得严严实实。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地从树枝上掉落下来,飘到了山涧的溪水中,更多的,堆积在山间的林荫道上。 如果不是山雨要来,去那踩一踩重重叠叠的落叶,一定会有“吱嘎吱嘎”的动听的声音。 我喜欢秋天,一年四季流转,寒来暑往,我最喜欢的就是秋天,或许是因为它的绚烂,也或许是因为它的成熟,那一片片枯黄的落叶,是秋天最美的风景。 “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看着满天的黑云,忧心忡忡,再也无心看风景。 “这地方不是挺美的吗?你看那枫叶在风中摇摆,还有蜻蜓上下翻飞,你看你看,那边还有燕子——” “那你留下来吧。”我自顾自地往回走,不理会南玫玫。 “喵呜,喵呜,别生气嘛,跟你在一起最美的风景也会索然无味,你这么没情调,他们俩怎么会死心踏地跟着你呢。” “你说谁?谁死心踏地?” “还有谁,陈莫和乌次尔呗,想想都令人羡慕。” “开什么玩笑,是我跟着他们。”我纠正道。 “可是他们都听你的,薇儿姑娘,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乌次尔是我的朋友,陈莫是乌次尔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那你和陈莫是不是朋友?” “不是!怎么,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问问,就觉得陈莫挺好看的,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陈莫,就有了这种感觉。” “一见钟情?我记得刚见面的时候,陈莫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大概是忘记了这事。” “嗐,他就装模作样地吓唬我一下,不会下狠手的,他害怕我对你不利,我看得出来,他们俩都护着你。” “你不能打陈莫的主意,你是妖,猫妖,别祸害他。” “猫妖怎么啦,你别瞧不起猫妖,既然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你管我呢。” “南玫玫,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陈莫的主意,我就卸了你,大卸八块那种。”我冲着南玫玫做了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哟嗬,你敢吗?没见你有多大实力,在我们猫族里面,从来都是用实力说话,谁强谁就是老大。当然,我们比较散漫,单独行动居多,就像与图朵朵的恩怨,我也没有跟我们族长汇报过,也没请求过同伴的支援,当然,族长也不会理会这些事情,我不做看不到希望的事情。” “你和图朵朵,有什么深仇大恨?” 南玫玫道:“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彼此纠缠,这图朵朵是讹兽所化,能通人言,能变幻各种人脸,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撒谎骗人,生性如此,不撒谎她就浑身不自在。” “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毛病,闻所未闻。” “所以说你见识少了,得多出去闯荡一番。我跟你说,这种讹兽有着强大的修复能力,你卸了她的胳膊,过一段时间又会生长出来,是很难杀死的,只能让她不能说话,如果有人捉了她吃了她的肉,那人也会变成谎话精。” “意思是以讹传讹?”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讹兽的肉能让撒谎骗人的把戏传播得更远,他们只能被打败,不能被消灭。” “所以你将她的舌头打了个死结?她那么滔滔不绝的一个人,你突然让她闭嘴,会不会有点残忍。” “如果对她仁慈,那么她就会对别人残忍。如果她真心悔改,时机到了,我会来替她松开的。” “看你这大义凛然的样子,是为民除害?还是私人恩怨?我觉得你不像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之前我被修纯阳捉住,你不是在旁边袖手旁观的么。” “那种送人头的事我可不干,任何时候都要掂量一下自身的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修纯阳那镜子,我根本抵挡不住。” “就没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奋不顾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什么要奋不顾身,谁的命不是命,”南玫玫说道,“我不是我璃珠姐姐,不会为了一个臭男人放弃所有,即使我喜欢他,那也得先爱自己。对于图朵朵,或许是私人恩怨多一些吧,此前我和姐姐在猨翼山上修炼,遇到了她,真诚相待,以为彼此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还有这么一段前尘往事呢。” “可是后来,她渐渐暴露出她的本性,专门在山脚下骗人,胡乱给人指路,让人误入深山迷了路,她不听劝,我和姐姐便与她分道扬镳了,她竟然变换了另一副脸孔来鸣人坊继续作乐,在我姐姐面前将那圣上说得天花乱坠,我姐姐一时鬼迷心窍竟听信了她的鬼话跟了那圣上。更可气的是,她行骗之后会告诉别人她就是骗子,她最大的追求就是骗人,太猖狂了,真真让人无法忍受,许多人深受其害,可是她过段时间会变成别人熟悉的人的样子,根本防不胜防。” “我看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图朵朵,如果你姐姐意志坚定,任她说破了嘴也不会动摇的。” “你太低估这红尘的诱惑了,就好像是一场酝酿了千年的情劫,再怎么拒绝抵抗也无济于事,那讹兽长期混迹于人群之中,早已摸透了人性兽性,特别精通男欢女爱之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俊俏书生命丧她手。” “她靠吸食人的精魂来修炼吗?” “这倒不是,她只是会和不同的男子风花雪月,一年半载之后,那男子便会骨瘦如柴,精尽而亡。” “这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你竟然会不知道这些,既然如此,就不跟你多说了,免得你觉得我是个下流胚子,反正就是,图朵朵手上沾满了鲜血。” “原来她竟是这么可恶,这么说来,你刚刚是做了一件善事,为民除害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再说,你不也是帮凶吗?”南玫玫看向我,“图朵朵说她认出了你,你究竟是?” “我啊,跟你不是一伙的,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乌次尔他们可能等着急了。” “没有诚意,朋友之间要坦诚相待,才能走得长久。” “我可没说要和你做朋友,别一厢情愿了。” “都一起打怪了,还不能算是朋友,你这人真是无趣得很。” 天色彻底暗淡下来,我好像听到雨点掉落山涧的声音了,催促南玫玫道:“别废话了,赶紧走吧,要下大雨了。” “你听那个图朵朵说的这里要发洪水了?” “当然不是,你看这天色,傻子都看得出来嘛。” “你不想淋雨啊,这好办,看我的。”南玫玫拉扯了我一把,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往朝花旅馆奔去。 好险,当我前脚迈进朝花旅馆的门槛时,豆大的雨点就“哗啦哗啦”地猛劈了过来。 这下的不是雨,是夺命的锥子,点点滴滴都可能要了我的小命。屋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不一会,就有水流沿着屋檐倾泻而下。小二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晒在屋檐下的菜干,还不住地招呼着客人往屋里躲雨。 “那图朵朵说了半世谎言,最后却说了一次真话,她如果真的在前水镇见过长右,那这次的洪水会十分凶险。” “你在担心什么啊,洪水来了咱就跑啊,又不是没有长脚,”南玫玫说道,“咱要不要去帮个忙?或许我们可以去帮他牵个马什么的。” 我看着眼前的倾盆大雨,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至于南玫玫的提议,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要命的事情我可不干,这是我的底线。 我能下火海,甚至是上刀山,但是我不会为了谁去淋雨,况且还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像南玫玫说过的那样,还没有谁能让我奋不顾身。 “这么说,那图朵朵并没有说谎,你要不要去把她的舌头给解开?” “怎么可能!一次真话怎么能弥补她说过的千万次谎言,再说她也不会轻易让我找着了。这里是江南地带,多雨就是它的本来面目,下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有个特大或是轻微的区别,况且她说过好几回了,总得碰上一次。” “她说的是洪水,可不仅仅是下雨这么简单!” “怎么?你怕了,洪水有什么好怕的,我可以游泳的,”南玫玫道,“说起来,水里还挺舒服的,这么热的天,够凉快的。” “那你去吧,帮小二牵马,帮掌柜数钱,顺便问问他们还有什么可以让你做的。” “我还没说完呢,发洪水的时候,那水里裹挟着泥沙,还有动物的尸体,恶臭难闻——” 我将南玫玫的话丢在雨里,径直上了二楼。 乌次尔在窗边看雨,见我进来,紧张地将我拉到一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关切地问道:“没淋湿吧?” “没有没有,如果这点时机都把握不准,我就不是那薇儿了。” “别犯傻了,别乱跑,知道吗?”乌次尔伸手将我鬓边的头发捋了一下,“我一直在担心你。” “知道了,别这么矫情,死不了的。”我大大咧咧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周身的衣物换了一遍,发现紫金丹已经空空如也。 我运气调息了一番,周身似有气血淤滞,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看来浴火节受的伤并未见好。 我开始担心自己的伤势。在找格木的这件事情上,我总得给都卢依一个交待。出来了这么久,格木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心里难免有些愧疚。我得好好活下去,直到找到格木,然后再做打算。 第三十二章 煽风点火 我找到乌次尔,跟他说了紫金丹的事。乌次尔给我把了脉,又拿出了他的羊皮包,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银针。 我连连摆手,不同意乌次尔替我诊治。他虽然是我们幽木谷里最聪明的主簿,但是在医学方面并无太大造诣,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却一直是自己在黑暗中摸索,也并无关于他医术高超的传闻。为此,我曾经劝过他,访一个名医,拜个师傅,潜心学习,或许会有起色。可是乌次尔说这只能看机缘,因为在幽木谷那里,根本找不到医馆,小病靠忍,大病靠天。况且,在幽木谷,行医是被明令禁止的,因此,乌次尔只能偷偷地学习。我猜想,在幽木谷,除了我知道他在鼓捣这些小把戏,其他人一无所知。 乌次尔给予了我足够的信任,但我有自己的怯懦,那些明晃晃的银针,每一根都能要了我的命。 “薇儿,你相信我,现在我们在这个小镇里,根本找不到医馆,我不能见死不救。” “没这么严重的,乌次尔,或许休息两天就会好,只是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走到窗边又看了看天色,只见天边浓云滚滚,电闪雷鸣,猛烈的南风将院子里的灯笼吹得东倒西歪,地面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小水洼。 南玫玫真的在帮小二牵马,她的身子已经湿透,轻薄的纱裙底下,是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乌次尔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有些紧张地问:“那不是南玫玫么,她在干什么。” “做好人好事呗,哪像我们一样袖手旁观,”我关上窗子,阻挡住了乌次尔的视线,“死不了,她死不了。” “我知道,可是这么大的雨,会感染风寒的。” “你担心她?那你去叫她上来吧,”我撇了撇嘴,“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薇儿,你怎么啦,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阴阳怪气?你这是看我不顺眼了吗?乌次尔,这种字眼你从来不会用到我的身上!自从南玫玫出现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 “不是这样的,薇儿,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好吧,我承认,我本来就阴阳怪气,你发现得有些晚了!” “能不能消停会!”陈莫翻身坐起,“还让不让人睡觉,吵什么吵!” “睡你个大头鬼,这雨不知道要下多少天,有你睡的时候。”我没好气地给了陈莫一个白眼。 “下雨了?”陈莫推开窗户瞧了一眼,“还真是。” 陈莫眼睛里流露出惶恐与不安,从屋子的这头走到那一头,又拿出地图研究了一番。我在旁边仔细看了会,发觉除了那个昆仑山的位置有些偏差,其他地方与我那张地图并无太大差别。按照现在的行程,我们到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乌次尔又跟我说了一会格木的事,最后也没能理出个头绪。也就是说,格木现在是死是活,我们根本无法得知。 “要不,咱们直接去昆仑山吧,”陈莫说道,“找到格木不也是为了去昆仑山吗?” “不行,我们不能放弃自己的族人,先找到格木再说,”乌次尔坚定地说道,“还有时间,不能这么早放弃希望。” “希望,希望是个什么东西,”陈莫仰躺在榻上,给自己找了一个无比舒服的姿势,“乌次尔,你说,我们这一生是不是太过漫长,我好像已经忘记了我的小时候。” “记得那些做什么,要往前看,人族有句话说得好,昨日之日不可留,”乌次尔说道,“不过,如果回忆特别美好,那也是值得记录的。” 陈莫似乎陷入了对于过去的回忆,眼神迷离。 “我感觉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或者可以说,是愚钝,我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你不是对人族的文化很感兴趣吗,你可以学他们一样,拿个小册子记录下来,到时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这样记忆就不会消失,它会存在于你的小册子里,小册子会帮你找到丢失的记忆,还能帮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 “罢了罢了,薇儿姑娘,我们可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阴暗和潮湿,对于我们来说,活着不是我们的追求,而是一种状态。我们不知道活着的意义,面对死亡,我们也表现得过于平淡,我们不会为了死去的谁去刻一个墓碑,也不会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通常是死了之后,扔到深山老林里,当然,我们会有固定的地方用来掩埋那些尸体,但是过后我们从来也不会去看,也不知道是被野兽吃了还是老鹰吃了,我们从来不过清明节,也不会往坟前去烧一炷香,事实上那只是一处乱葬岗,除了小邓子,好像没有谁会关心自己的生死,更不用说关心自己的未来了。” “小邓子是你们夸父族聪明的孩子。” “可是他却犯了致命的错误,可怜的小邓子,根本没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不久的将来,他会渴死的,或许死于心死。” “有这么严重?他不是已经知道错了,回到洞穴中了吗?” “他会消耗掉别人三倍以上的食物和水,长此以往,他会招来其他人的嫉恨,你知道的,我们夸父族至今还是平均分配食物,没有谁愿意破坏这个规矩,对此我也无能为力,”陈莫摇摇头,“很久以前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后来他自己自行了断了,我现在担心小邓子,担心他承受不了来自族人的指责。”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呗。”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是在实际生活中,却难于登天,谁会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呢,况且这目光是来自于自己的族人,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除此之外,还有来自于自己内心的愧疚,他会日日夜夜开始自责,直到无法原谅他自己。” “如果你们愿意,没有谁能够像你们那样高大威武,你们可以膨胀,有了力量,就可以走出洞穴,开辟新的家园,到时小邓子就不会感觉到与众不同了。” “开辟新的家园根本没那么容易,近千年来,人族势力异军突起,大手一挥,整个山川就划归到了自己帐下,在那居住了上千年的生灵,被驱赶,被焚烧,他们还美其名曰开垦荒地,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荒地,原本是别人的家园。” “想不到神族也有这种烦恼啊,可是你们一咆哮,整个大地都会颤抖,你们不利用这个优势么?” “薇儿,你不能这样,夸父族自己的事,你少出馊主意,”乌次尔眉头微皱,埋怨道,“别再煽风点火啦!” “我没有,我只是好奇,想弄清楚一些事,我一直以为我们火浣鼠族卑躬屈膝是因为我们太弱小,可是陈莫你们不一样啊,你们有着让人叹为观止的力量。” “力量是一把双刃剑,会创造美好的生活,也会带来毁灭性的破坏,我们不会放任自己的身体膨胀,如果这样,我们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与四海八荒所有生灵为敌,我们还是隐藏在天崖洞内吧,那里还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如果我们出现在阳光下,让自己变成巨人,对于其他生灵来说就是一种灾难,我们会跟他们争抢食物,掠夺他们的水资源。” “你们就吃自己那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劳动果实,你看我们幽木谷,就是自给自足,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食物可以自己创造,可是水是不可以自己创造的,我们的先祖曾经为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那薇儿姑娘,我从来也不想让自己膨胀,你知道,这是我们夸父族的痛苦,这痛苦像猨翼山那么宽广,那么厚重,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痛苦就让它们在黑暗里隐去,让它们消失吧,不值得被记录。” 我好像又开始戳陈莫的伤疤了。不久前我对自己说过,要对陈莫友善一点,他是乌次尔的朋友,他还独自上猨翼山上将我救了出来。 而且,下这么大的雨,陈莫并没有嘲笑我,相反,我看到他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担忧。虽然,他可能只是在担心着乌次尔,他那个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 我算什么,在陈莫的心里,可能就是他朋友的一个朋友。我们之间隔着乌次尔,隔着…… 但是,好像,曾经我们之间并无遮挡,如果说要隔着什么,那就只隔着一缕空气,那个晚上,我不着寸缕,就那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道陈莫在黑暗中看了我多久,又看到了什么。 披肩的长发,雪白的肩膀,还是波澜起伏的山峰,抑或是那一簇滴血的火焰? 他一定是被那簇耀眼的火焰给吸引住的,一定是的,那火焰那么特别,无人的夜晚,我也曾深深地俯视过它,它是流动的,有着一种喷薄而出的力量。 他是第一次看到姑娘的身子吗?明知道是冒犯,他为什么不早点离去,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没有发觉,他是不是打算长久地看下去…… 陈莫长得挺正气的一个人,而且,他是神族。我现在看他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漆黑的夜晚,好几次为了这件事情迟迟不能入睡。 这件事情折磨我很久了,但是我找不到地方说。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这个事情告诉乌次尔,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值得托付生死的朋友。 想起这个我就如鲠在喉,恨不得亲自上手将陈莫那晚的记忆抹去。 可是谁都知道,我没有这个能耐,陈莫说他有,也可能只是幌子,他只是在安慰我。今晚与陈莫说了许多话,但我一直没敢正眼看他的眼睛。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黑暗中看到自己的手臂又泛起了微弱的红光,算了算日子,还没到月圆之夜呢,之前抹的沙棠醉怎么突然就失效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偷偷地抹过一遍沙棠醉,又呆呆地想了一遍幽木谷的人和事,特别是小问号,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吵着要见阿娘。 都卢依交待给我的事情我没有忘记,只是感觉力不从心。出来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点关于格木的消息。与幽木谷渐行渐远,又想起出谷时做过的那个噩梦,莫都尔垂死挣扎的脸像个幽灵一样晃荡在我眼前,真实得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那么清晰,那么痛苦。 我没有跟乌次尔说起这些。曾经以为,我与乌次尔无话不谈,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第三十三章 山洪 一切都在起着微妙的变化。这是因为我们离开了幽木谷吗?经历时空变换,一切都好似已经回不到从前。最为明显的就是乌次尔对我的态度,他会使用“阴阳怪气”、“煽风点火”这些词来表达对我的不满,他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这些用词对于我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我知道,这些词都是用在坏人身上的,可偏偏乌次尔用来数落我。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变坏了。回顾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除了和南玫玫一起制服了讹兽图朵朵,并没干过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而捉住图朵朵,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燥热渐渐褪去,空气中多了许多凉意。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房门“吱嘎”的声音,是南玫玫回来了。她大概是害怕吵醒我,踮起脚尖在房间里来来去去。 南玫玫终于梳洗完毕,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湿漉漉的长发散乱地垂到肩膀上,有一种天然的卷曲,更显得妩媚动人。 这才是妖,有一种明艳的,撩人心魂的美。 “南玫玫,”我低低地唤她,“外面的雨停了吗?”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雨没有停,雨一直下,还好你没跟我一起。” “怎么,你担心我?” “可不是嘛,这么大的雨,这血肉之躯,淋湿了会得伤风的。” “那你还去?看不出来你这么热心肠。” “嗐,就顺手帮一把,那小二也怪可怜的,忙里忙外,这掌柜一年也给不了他几个钱。” “还同情起他来了,南玫玫,你究竟是不是妖。” “是啊,为什么不是妖,五百年前,我就是一只狸花猫,狸花猫有了人形,那肯定得算是妖了,喵呜,”南玫玫张牙舞爪,朝着我扑过来,“我是一只漂亮的猫妖,你怕不怕。” “怕!当然怕了!”我侧过身子,避免了她的触碰。我说的是大实话,我害怕自己一暴露,就成了南玫玫的盘中餐。 “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薇儿姑娘,咱们一路同行,是朋友呀。” “我想问你一个事,你平时爱吃什么。” “喜欢吃山鸡啊,烤的,香喷喷的山鸡,也会吃鱼,烤鱼,怎么,你要请我去饭馆里吃吗?” “这儿好像没有烤肉馆,你什么都要烤着吃,一看就是重口味,煮着吃会比较鲜,也会保留更多的营养……人族你没有考虑过?听说许多妖都是以人族为食的,还有老鼠,听说猫最爱吃老鼠。” “不吃,我是有追求的好不好,山鸡和鱼才是我的最爱,我告诉你,开启了灵智的动物是不可以吃的,会遭报应的,我是一只有追求的猫妖。” “当妖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看你那副德性,修纯阳来了,你还不得乖乖躲回到洞里去。” “万物相生相克,没有谁是无敌的。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没有出现的敌人而让自己闷闷不乐呢。” “这叫居安思危。” “这叫杞人忧天!”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置可否,和衣而睡。 半夜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南玫玫一骨碌爬了起来,推开窗户瞧了瞧,回过头跟我说:“我去看看。” 很快南玫玫就回来了,开始收拾包袱,焦急地对我说道:“快跑,院子里的水快漫到膝盖了,许多人都开始离开,你快去通知乌次尔。” “跑哪里去?” “当然是往山上跑啊,往高处跑,听小二说前水镇上游大概二十里的地方有个堤坝垮了,洪水正往这边灌呢。” “怎么会这样?” “时间不多了,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反正就是垮了,听人说前面水深的地方已经看到漂过来的尸体了,还有一头猪,也在水里漂着。” “活的吗?” “你是猪脑子啊,这个时候不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死活吗,你关心一头猪的死活干什么,快去叫醒乌次尔。” 话不多说,我赶紧跑去隔壁敲乌次尔房间的门。 乌次尔与陈莫正在灯下秉烛长谈,气定神闲,仿佛外面的风雨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啦?”对我的到来,陈莫感到十分意外。 “水,水,涨水啦,快跑!”我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全然没有想过能跑去哪儿。 “这雨不是小了一些吗?”陈莫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发觉情况不对,便当机立断,说要紧急撤离。 可是面对这样的大风大浪,我和乌次尔该何去何从。 我看了乌次尔一眼,他眼睛里满是担忧。这是我们俩的秘密,留下来,房子塌了,我们会死,离开,面对茫茫水路,我们也会死,真真正正的进退维谷。 “你们走吧,陈莫,你带着南玫玫一起,她正在收拾东西,”我说道,“我和乌次尔留下来。” “那怎么行,你看这水都快要漫上二楼了,外面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就算是这房子结实,不会倒塌,要是淹到房顶了,你们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们,你快走,如果这次交待在这里了,我们来世再做朋友。”乌次尔看着外面翻滚的河水,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没有这样的,乌次尔,我不可能扔下你们不管的,薇儿姑娘,你劝劝乌次尔,尽早做出决定。” “陈大哥,你们走吧,我和乌次尔一个意见,这旅馆一楼是石头墙,不会有事的。”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水,我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我们只能祈祷这洪水不要漫到二楼,能坚挺地伫立在这滚滚的洪流中。 南玫玫过来敲门,催促着大伙儿赶紧出发。 “水漫金山了啊,你们还在这儿谈心?”南玫玫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乌次尔朝着陈莫摇了摇头,像是在阻止他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南玫玫,你和陈莫先走,我们随后就到。”我将南玫玫往外推,又过来催陈莫赶紧离开。 “不,”陈莫坚定地拒绝,“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我就跟着你们吧。” 掌柜和小二火急火燎地跑上了二楼,看样子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全身已经湿透,说话也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外面都吵翻天了,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知道,掌柜的,你自己赶紧走,逃命要紧。”乌次尔道。 “快走快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刚去外边转了一圈,听外面的人说,那堤坝刚开始只有拳头那么大的一个漏洞,现在决口已经有好几丈宽了,还在不断地扩大,根本堵不住。” “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逃命要紧,”掌柜说道,“这水势只会越来越大,虽然这房子修得够结实,但是禁不住这猛烈的冲刷,真是造孽,这好好的日子,一场洪水全都没了。” 掌柜的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胡子,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小二过来扶着掌柜,两人往房间里又清查了一遍,确认无人后,便急匆匆地下了楼。南玫玫急得跺脚,见我们三个无动于衷,便索性将包袱往桌子上一摔,嘴里嘟囔着:“谁怕谁啊,大不了游个水,不过我事先声明啊,我只能自己顾自己,洪水中我可带不了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知道啦,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咱们只是路人的关系。”我说道。 “那可不是这样的,我把你们当朋友的。” “别拌嘴了,我去看看水势。”陈莫走到窗前,神色凝重。 “快点决定啊,时间不等人,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是见了鬼了,这个事这么难决定吗?逃命啊,逃命的事情你们还要请示谁,要找谁报告?你们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啊?这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们还要思前想后?”南玫玫急火攻心,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只怕再让她说下去,会口不择言了。 “安静点,南玫玫!太聒噪了!” “我决定了,”陈莫说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将自己的命交给上天,趁现在房子没塌,赶紧走,南玫玫,你背着薇儿姑娘,咱们淌水出了这个院子,再往西北边的小树林走大概一里地就可以到安全的地方了。那边有人,他们都在往那边逃。” “我背着薇儿?她这么金贵啊,裙子打湿了等会烤一烤就是——” “别废话,你干是不干,不干的话,你可以走了。”陈莫面露愠色。 “我可以,薇儿姑娘如此单薄,只是我腿伤未愈啊,你忘记了吗?” “白天里看你们在外面逛得够起劲的,这会儿说什么腿伤未愈——” “别说了,我背!只是我不明白啊,为什么要我背薇儿啊,她两只脚好好的呢。” “别废话了,再说下去,一个也跑不了了,赶紧去收拾东西,捡重要的拿,能舍则舍。” 南玫玫眼睛里有一万个为什么,可还是听从了陈莫的安排。我爬上南玫玫的后背,将腿高高地抬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虽然认识南玫玫也有一段时日,但是完全算不上是朋友。 但是除此之外,我好像别无选择,我最信任的乌次尔,在面对洪水的时候,也是自身难保。而陈莫,自从上次洞穴内发生过那件事情之后,我就不想与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所以,只有南玫玫能帮我了。她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得死死地抓住。 第三十四章 夜明珠 看着面前翻滚的浊浪,我有些担忧南玫玫脚底下的功夫,如果她失足,那我就会永垂不朽。 “南玫玫,你会不会摔倒在水里。” “呸呸,别乱说话,我南玫玫办事,你放一万个心。我可是猫妖,只是,你为什么不自己走呢,那朝花旅馆地势低所以淹得厉害,这里刚没过膝盖呢,你呀,这么结实,要不要自己下来走一走,这水里可清凉了。” “不要!”我严辞拒绝了南玫玫的提议。 “看不出来你这么娇贵的,要不是答应了陈大哥,我可不想自己这么累,要吃好几只山鸡才能补得回来。” “明天我犒劳犒劳你,你别废话了。” “拿什么犒劳我。” “一颗夜明珠够不够。” “那得看有多大。” “反正就挺大的,大概就是两只眼睛那么大。”我腾出一只手,在南玫玫眼前晃了几下。 “哇,真的啊,那我得赶紧将你送上岸,就为了这两只眼睛那么大的夜明珠。” “南玫玫,你很缺钱吗?提起钱你这么来劲。” “缺啊,谁会不缺钱。” “你不是有法术吗,变个法术,那钱不是悄悄地从别人口袋里飞过来了。” “你想太多了,这人族的世界里,窃钩者诛,轻则打回原形,重则形神俱散,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乖乖的猫妖吧。” “你乖乖做猫妖,也有修纯阳之辈会捉拿你啊。” “一个修纯阳不足为惧,我不会让他发现我的。” “当然不会只有一个修纯阳,就算是死了一个修纯阳,还有成百上千的修纯阳出现,真倒霉,你怎么被他盯上了的。” “妖物被道士盯上要什么理由啊,天敌呗,修纯阳一直在这一带溜达,这一带山多水多,自然妖怪就多,他的任务就是除妖。” “他除了除妖,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我是说,他会不会活捉了你去,去炼丹,提升他的修为。” “这个当然有可能,他们道士炼丹有时候拿生人活祭,不过我觉得修纯阳不太可能,他脸上有一种正气,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不会吧,你竟然觉得道士是个正义之士?他是一心想要除掉你。” “这是两码事,可能作恶的妖太多了吧,活该我们被连累,”南玫玫说道,“你看看后面,他们跟来了没有。” 我回过头,朦胧的夜色中看到乌次尔站在船头,陈莫站在水里,拖着小船往这边赶。那船看起来极小,仅容得下乌次尔一个,怪不得陈莫要南玫玫带我先走。 陈莫应该清楚我和乌次尔的处境。还有什么是陈莫不知道的呢,他连我们的死穴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以后要对陈莫好一点,没有他,我们真的寸步难行。 大概行走了半个时辰,慢慢地水位越来越浅,已经看得见南玫玫的脚背了。南玫玫又加快了脚步,终于将我放在了岸边。 “唉,真是要命啊,想不到你这么重。” “谢谢你啦,南玫玫,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猫妖。” “就这?我是最美的猫妖我知道,当然是在我姐姐不在的时候,如果她来了,我就不敢称是最美的。” “你姐姐是天仙吗?” “她比天仙更妩媚,天仙大都清冷,你看嫦娥仙子,总感觉缺少一些烟火气。” “人家是仙,要什么烟火气。” “那倒也是,其实女人的美从来都没有绝对的第一,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我不住地往湖水里张望,湖面黑漆漆的,见不到乌次尔的身影。 “咱们继续走吧,”南玫玫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能还会有大雨过来。” “可是,乌次尔他们还没有过来呢。” “两个大男人,你别瞎操心了,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正经事。” 我无奈地点点头,跟着人流往北走去。山林间有座破庙,此刻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立足。 南玫玫挤出一点位置,刚好容得下我们俩,南玫玫也不讲究,两腿一盘,席地而坐。我歪着头,在人群里打量着乌次尔的踪迹,可惜的是,一直没有见到。天亮的时候,陆续有人离开,又陆续有人进来。大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回忆着昨晚上的大水。 “家园没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水会退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没人修垮掉的堤坝,水能退到哪里去,只会源源不断地涌向村子里去,我可听说,现在连屋顶都看不见了,幸亏大伙儿逃了出来。” “听说有个老奶奶,腿不好使,摔了一跤掉水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捞到呢,真是可怜。” “会不会有独居的老人,根本来不及跑就被大水冲走了。” 大伙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对于突如其来的洪水,谁都感到无能为力。都在安慰自己,活着就好。 但是,仅仅是活着,就需要拼尽全力,饥荒的时候有人会饿死,硝烟四起的时候,有人会倒在血泊中,洪水来临的时候,有那么一些人,还在洪水中漂浮着,或者,已经和着泥沙沉了下去。也许在不久以后,他们就成了失踪人口上面的一串数字。 沉默和叹息过后,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小孩子开始吵闹,大声喊着要吃的。披头散发的女人伸出袖子在小孩子脸上抹了一把,又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都是泪,小孩子的泪水,女人的泪水,混和在一起,沾在了衣袖上。没过多久,整个破庙已经乌烟瘴气了,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嘈杂的环境,拖着沉重的步子开始离开。 “我们也离开这里吧,这破庙除了能够挡雨,什么吃的也没有,总得去弄点什么填下肚子。” “不,我想等乌次尔。” “如果他们不来这边呢?” “会来的,就等到天黑,如果天黑他们不出现,咱们再走,行吗?” “好吧,要不是答应陈莫照顾你——” “你很在意陈莫吗?你完全可以不听他的安排。” “嗯,那倒不是,不完全是……” “我知道了,你别遮遮掩掩的。但是我告诉你,你不可以打他的主意,我早跟你说过。” “薇儿姑娘,你又来了,好好好,我会循规蹈矩的,做一个乖巧的猫妖。” “小点声,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这不叫承诺吧,再说了,我们猫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承诺,唉,睡一觉吧,少说话,保存体力。” 两人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会儿话,我又跑出去瞧了一遍乌次尔,虽然我知道他们大白天的不会往这边来,但我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夜幕降临的时候,破庙里终于只剩下我和南玫玫了。南玫玫生了一堆火,将湿衣服脱了下来换上,架在火堆上烤。 “要是有只山鸡就好了,咱做成烤鸡,洒上一点盐巴,肯定很美味。薇儿,我饿了……” “我看看有没有吃的。”我翻遍了整个包袱,最后只找到半块烙饼,递给了南玫玫。 南玫玫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吃吗?你不饿吗?” “我不饿,你吃吧。”我推辞着。 南玫玫将那半块烙饼撕成了两半,坚持塞一半到我的手里。 我默默地将饼放回了包袱里。 “谢谢你,薇儿姑娘,对于我来说这只是半块饼,但却是你仅有的食物了。你是不是傻,不会给自己留点吗,或者直接告诉我,没有吃的了,你知道的,我也不会去翻你的包袱。” “咱们都一起淌水的人了,说这些干什么,没有你,可能——” “我知道,没有我现在烤衣裳的还有你嘛,咱们俩都得烤衣裳,你看我这腿,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都肿起来了,难怪你不愿意下水呢,而且水里有虫子,过几天会起疹子的。” “嘿嘿,”我笑了起来,“对对,我这么漂亮的裙子,我可舍不得下水弄脏了。” “薇儿,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落难公主?这么娇气。” “你怎么对我的身份这么感兴趣啊,可不兴这么刨根问底的。” “我就是好奇,对了,你答应我的夜明珠呢,我可记得清楚呢。” “少不了你的,”我打开了包袱,从里面挑了一颗最大的递给了南玫玫,“接着!” 南玫玫惊叫一声,颤抖着双手接过了夜明珠,捧在手里端详了好久。 “收起来,多包几层,等会引来什么贼人就麻烦了。” “不要怕,咱们在一起,战斗力不弱。” 南玫玫不听劝,将夜明珠拿在手里反复揉捏,反复观看。 “我一直以为夜明珠发出的光是白色的呢,可是薇儿你看,这夜明珠是彩色的,很暖和的橙红色,我好喜欢啊,这样在冬天也不会感觉到冷了,我要重新找一处山洞,将这颗夜明珠悬挂在洞穴的上面,这样就能把整个洞穴照亮,到时候如同白昼一样,薇儿,你还有没有,我想在我的卧室那也放一个,就不用点油灯啦,油灯的光线太微弱,还有烟雾,迷眼睛——”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没有了,就这一颗。” “不信,你不可能没有的,肯定还有,”南玫玫说着说着眼睛往我的包袱上面凑,“来来,让我看看。” “南玫玫,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一把将包袱夺过来揣在自己怀里,“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不,贪得无厌的妖,猫妖!” “哈哈——”南玫玫大声笑了起来,“看把你紧张成这样,开个玩笑,说实话,我知道这夜明珠的价值,你给了我一颗,我已经受之有愧了,自然不会觊觎你更多的东西。” “说得跟真的一样,刚才抢我包袱也像是真的!” “我错了,薇儿,你打我一下,真的,我刚才是真的动过那么一点点的歪心思,但是很快就被我自己压制下来了,你知道的,人都有两面,妖也一样啊,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南玫玫,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的!” “那我倒想见识一下,光说不练,你知道的,我们猫族向来靠实力说话。” “薇儿——”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呼喊声,听着像是乌次尔的声音。 第三十五章 惨叫 我拿上包袱,赶紧朝门外走去,果然是乌次尔,身后跟着陈莫。 “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委屈巴巴地瞧着乌次尔,“到里面来吧,歇息会。” “我们一直在找你们呢,看到这里有火光,寻思着肯定有人,便过来打听一下,”乌次尔说道,“许多人都往山那边走了,你们为什么留在这儿。” “等你们啊,不然呢,”南玫玫道,“是薇儿坚持要在这里等你们的。” “我们沿路打听,折返回来才找到这里,以后再也不和你分开了,眼皮子底下也能跟丢了,”乌次尔说道,“陈莫,走,去里面换身干净的衣裳,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陈莫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像是在水里泡过,连头发丝都是一绺一绺的,粘在头皮上面,乌黑的长衫上面,沾满了泥沙。 “你掉水里去啦?”南玫玫问道,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眼睛里全是关切。 “应该说是泡在水里,”乌次尔说道,“昨晚上陈莫一直在大水里捞人,还捡到了一只漂亮的小狗,有着金色的长毛。” “小狗呢?” “找他的主人去了吧,它的主人不见了,一直不停地在叫唤,本来打算带它过来的,还是放它走了,”乌次尔摇了摇头,“太悲惨了,全镇覆灭,连狗也不能幸免。” “你是说整个前水镇都被淹了?”南玫玫道,“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 “对啊,这里本来就地势低洼,雨水一来就要遭殃,我一路听乡民们讲,就算大水退去,他们也不打算回原来的地方住了,三年前这里就淹过一次了,那时的他们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大水不会那么快光顾他们的家园,现在他们打算另找一处容身之所。” “那不得重新开始吗?” “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生来就是辛苦劳碌命,一生颠沛流离,总是在路上。” 陈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远处支起了一个木架子,将湿漉漉的衣裳挂了上去。南玫玫见状喊了起来:“来这儿啊,这里有火呢。” “我说南玫玫,你是不是母的啊,大大咧咧的,人家陈莫害羞着呢,你那里衣也干得差不多了,赶紧收起来。” 南玫玫一愣,马上意识到有些不妥,起身将衣服都收了起来,胡乱地塞进了她的包袱,一瘸一拐地去了里间。 “她的脚还没好吗?”乌次尔看着南玫玫纤瘦的背影,有些担忧地问道。 “好像是,泡在水里这么久,要不要给她看一看。” “你去给她看看。”乌次尔说道。 “你不是医师吗,你那银针拿出来,给她扎一下。” “银针对于这种外伤作用不大,再说了我也不是医师啊。” “这不正好可以提升一下你的医术吗?你想往我身上扎针的念头倒是一直没有消停过。” “你不一样,”乌次尔说道,“南玫玫毕竟在危难之时帮了我们一把,你去瞧瞧。” “帮了我我知道,我已经给过她报酬了。” “你给了她什么?” “一颗夜明珠,最大的那颗都给她了,够她衣食无忧好几年。” “你出手这么大方啊,都卢依究竟给了你多少盘缠。” “也没多少,就十颗夜明珠。” “啊!”乌次尔受惊似的跳了起来,“早知道是这样,我们也不必这样风餐露宿的了。” “这是我的盘缠,我的!如果找不到格木,夜明珠也败光了,那回去怎么跟都卢依交待。” “这倒是个严重的问题,咱们是时候好好打听一下格木的踪迹了,等会跟陈莫商量一下,看看离长安还有多远,我猜想出了这个镇子,再经过一条大河,应该就快了。” “又得经过大河?” “不打紧,我们可以从一个狭窄的河面过去,那里有木桥可以通过,以前我们就是那样过桥的。” 忽然听到里间传来一声惨叫,是南玫玫的声音。乌次尔“嚯”地站了起来,第一个往里间奔去。 南玫玫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散落着她的包袱。我大概清点了一下,并未见到夜明珠的踪影。 陈莫也循声来了里间,问怎么回事。 “南玫玫不见了,”我说,“陈莫你去找找她吧。” 陈莫刚想离开,却又折了回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咱们一起去吧,千万不可以分开,别又中了圈套。” 到底是什么人会抓走南玫玫呢,她作妖多年,欠下的账也许早就剪不断理还乱了。不管怎么样,先追去看看情形再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断不可丢下南玫玫不管。 三人追至一棵大树底下,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在路边歇息。中间有一堆篝火,上面烤着好多鱼。南玫玫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她不是说自己挺厉害的吗,怎么会栽在这些人手里。看来还是人多力量大,我数了一数,在眼前摇晃的不下十个,还不包括在暗处放哨的和睡觉的。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乌次尔:“这可如何是好?救还是不救?” “说什么救不救,咱应该想想怎么救,”陈莫说道,“你们先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我再来这里救她。” “你一个人?” “当然,人多并不见得是好事,你俩别掺和了。” 很明显,陈莫这是嫌弃我和乌次尔没有战斗力了。 “等等,我怎么觉得那人好面熟啊,在哪里见过。” “跑江湖的,你熟?”乌次尔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对,我想起来了,他们是一伙山贼,毕普岭过来南方寻找——”我看了看陈莫,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啦,你知道些什么。”陈莫问道。 “先离开,这里说话不方便。” 三人退后几丈,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作为藏身之所。 “你快说,你知道些什么,”陈莫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们,就是来抓我的,也不算是,我是说,他们就是来抓我们火浣鼠的。” “那他们怎么抓走了南玫玫啊,并没有给我们发出任何交易信号。” “应该是抓错了,会不会是南玫玫身上的夜明珠,让他们误会了。” “薇儿,你给她的夜明珠是什么颜色的?” “当时没挑什么颜色,我看着南玫玫把玩了一会,记起来了,是橙红色的,她说她很喜欢这个颜色,看着温暖。” “这就对了,估计那些人把她当成火浣鼠了,”乌次尔说道,“看来传言是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去表明身份,将南玫玫换过来吧,毕竟她是无辜的。” “不可以!”乌次尔说道。 “不可以!”陈莫说道。 两人异口同声,我知道这个方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那怎么办?” “当初还在犹豫救她还是不救她,现在最紧张的就是你,口是心非。” “她这不是因为我才落得如此下场嘛,她是无辜的。” “也算不上无辜,谁叫她贪财,收了你那么大一颗夜明珠,”乌次尔看着我,“以后别乱送别人东西了,你以为的好意,说不定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 “别着急,别胡乱猜疑,我先去打听一下,他们目的何在。” “不用打听了,我知道,抓了我去换黄金五百两,陈莫,你不是知道这回事吗?” “我根本不信,别担心,你值不了这个价钱,”陈莫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我们换上了夜行衣,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伙山贼。看着南玫玫的那个是老八,头耷拉着,看样子像是快要睡着了。四眼和其他几个兄弟在喝酒吃肉,说着酒话,笑起来露出满嘴黄牙,看起来十分放肆。 “真是想不到,咱们本来都要放弃了的,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老陆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低调点,这还没到长安城呢,路上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这是块肥肉,千万不可以走漏风声。” “你说她会不会有同伙啊,要是找过来,又是一场恶战,大家精神点,下手狠点,上头交待了,要活的,除了皮毛,血肉也大有用处,所以不能伤她,这样才能保鲜。” “老二,我看着这姑娘不像是鼠妖啊,生得这么水灵——” “你知道什么啊,生得这么水灵是妖的可能性更大,听说过狐狸精吗?可以把人吃掉,然后占据那个人的身体,自古红颜多薄命,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这么多的妖都要找水灵的下手,丑的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这是什么道理,要不咱们找她过来审问一下?听她自己怎么说。” “那再给她绑上几圈,把那破布扯了,看看她怎么说。”两人起身去找绳子,歪歪扭扭地来到南玫玫身边。 南玫玫此刻已经花容失色,头发胡乱地散落在肩上,脸上沾满了泥土,已看不出胭脂的颜色。 老陆将绳子往南玫玫的腰上又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一把将她嘴里的破布扯掉,动作极其粗鲁。 南玫玫嘴角已渗出了殷红的鲜血,厌恶地将头偏向一边。那老陆伸出手,将南玫玫的脸扶正,恶狠狠地说道:“姑娘,你这回可算是折我们手里了!” “呸!”南玫玫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下贱东西!” “哟,还挺泼辣的,这娘们要不是个妖,我好喜欢。” 第三十六章 放开那姑娘 四眼伸出手往老陆脑袋上拍了一下,正色道:“别打歪主意,要不是妖,那也轮不到你!” “是是,老二教训得是!”老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弯下身子给四眼道歉。 “姑娘,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四眼看着南玫玫,阴笑道,“猜对了,奖励你一个大猪蹄子。”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抓我,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不存在的,事在人为,老天爷忙着呢,哪能管得了这么多闲事。” “快放开我,否则的话,我定让你们后悔终身!” “都栽在我们手里了,就别嘴硬了,告诉你,我们抓你就因为你能发光,我们要的就是发光的你。” “发光?什么光?”南玫玫一头雾水,“我哪能发光啊,大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根本不能发光。” “别狡辩了,我都亲眼目睹了,还有什么错的,你能发红色的光,”老陆说道,“让你死得瞑目一些,本来可以不告诉你的。” “真的不能啊,我,我只是——”南玫玫欲言又止,看得出来她并不想将夜明珠的事情和盘托出。这样的一伙山贼,知道她身上有颗夜明珠,那还不得将她扒干净了。 “好啦,我也不需要你亲口承认,我们相信亲眼所见的一切,老陆,让老八休息会,你看着点,等天亮了咱们就出发,到长安了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是!”老陆领了命令,从地上捡起那块脏兮兮的白布,重新塞回到南玫玫嘴里。 南玫玫发出几声像猫咪一样的低吟,身子扭动了几下,大概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我们在暗处商量着对策,陈莫说他一个人上去将他们放倒,然后我和乌次尔去救南玫玫。 “只是我不能杀掉他们,他们是人,我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人族为敌,这个得牢牢记住,”陈莫郑重地说道,“救出南玫玫就可以了,别横生枝节。” “好,听你的。”乌次尔拉上我,往南玫玫靠着的那棵树下摸索着前进。 陈莫赤手空拳,大步流星迈到了四眼跟前。 “放开那姑娘!”陈莫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南玫玫睁开眼睛,看到了在阴暗里爬行的我。她使劲地朝我摇头,很明显是告诉我不要过去。 我看了乌次尔一眼,乌次尔同样摇了摇头。 听乌次尔的,不用理会南玫玫。我们继续靠近南玫玫。 那个老四发出几声冷笑,大声说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敢这样跟本大爷说话!” “放开那姑娘!”陈莫又重复了一遍,朝着老四走去。 忽然,林子里吹起了一股奇怪的风,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被扑灭,空气中都是炭火的味道,我贪婪的吮吸了几口,定了定神,发现陈莫已将捆绑住南玫玫的绳子给松开了。 “过来啊,愣着干嘛!”陈莫朝我喊道。 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扯掉了南玫玫嘴里的破布。 这南玫玫是有多娇嫩啊,她的嘴角又渗出了一丝鲜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 南玫玫像一堆烂泥一样瘫软在陈莫的怀里。 陈莫看了看我,像是在寻找我的帮助。我推了他一把,闷声道:“还等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啊,这么多人哩。” 陈莫拦腰抱起南玫玫,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逃离了小林子。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天边现出一丝光亮,陈莫才停下脚步,侧身进了一个狭窄的山洞。 洞口极小,只能容得下一人。陈莫放下南玫玫,一个人走了进去。 “我说你们干什么呢,坏了我的好事。”南玫玫喘了口气,语出惊人。 “真是狗咬吕洞宾啊,不识好人心,我们冒险救了你,你竟然说我们坏了你的好事。” “我在那一直摇头你看不见啊,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是厉害的猫妖,你觉得我对付不了几个人族的家伙?他们手里又没有银花镜。” “这么厉害怎么被人绑了呢。” “他们趁人之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每次你总有借口,每次都是被蹂躏的那一个。” “蹂躏?没这么严重,我还想跟着他们一起去长安呢,听他们说,他们有机会见到圣上。” “那你不早说。”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我一直在摇头啊,摇头的意思是不要,不要,这个你看不懂?本来想着你们来救我,可是听他们说要活的,还要带我去长安城,我就不想离开他们了,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那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们会袖手旁观的,免得破坏你的计划,乌次尔,你好好听着,然后,再转告陈莫,谁也不许救南玫玫,哪怕她被那老陆扒光所有衣裳我们也要坐视不理。” “哪个老陆,我看他们谁敢!” “就是那个看着你的人,长得很猥琐的那个,我在旁边看了他好一会,就他对你有点兴趣,其他人倒是没把你当成姑娘。你被缚住了双手双脚,他要是想做点什么,我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想我一世英名,差点就要毁在这群山贼手里了,话说他们抓住我干什么呢,他们说是我可以发光,所以抓的我,可是我根本不能发光啊,是那颗夜明珠,他们从远处看到了夜明珠的光芒,薇儿,要不我将夜明珠还给你吧,这东西不适合我,刚到我手上就惹来了噩运。” “也行吧,”我说道,“收在我这里比较好,我会把它藏起来,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别的东西啊,就比如金簪子银手镯之类的?” “没有,我很少戴那些东西,很累赘。” “那夜明珠不能还给你,还给你我就亏大了,我不能让你觉得你欠了我许多人情。” “那不会,我不会这么觉得的,南玫玫,我可提醒你,你要低调一点,晚上不可以拿出来看啊,白天还行,能遮掩,到时赔了小命我可不管,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 “你不必为了钱的事操心,所以你才会这么说,对于有些人而言,钱就是命,命就是钱,没有钱的日子,寸步难行。” “凡事讲究适度,别太执着了。总之,我觉得生命是宝贵的,它对于所有生灵来说,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 “这你就不懂了,我有九条命,”南玫玫笑眯眯地说道,“羡慕吧。” “你可打住吧,据我所知,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你没见过不代表这事就不存在,打破你固有的认知,你才会知道自己的无知。薇儿,我的事不用你管,是死是活我都认了,这么好的天气,陈莫怎么要睡懒觉,多浪费光阴啊,叫醒陈莫,咱们走吧,耽搁好多天了。再说了,如果那山贼追了过来,也会疲于应付,他们人多,又野蛮,就怕他们玩阴的,躲在暗处射冷箭。” 我沉默着。我一门心思关心她的安危,她倒好,说我无知。如此直截了当,弄得我无地自容。 乌次尔也不搭理她。 南玫玫猫着腰钻进了洞里,说道:“我去叫陈莫,人齐了才好上路呀。” “你腿伤好了吗?这么着急走,”我一把拖住南玫玫的后腿,差点让她绊了一跤,“别乱来,陈莫元气大伤,需要休息。” “也是,昨晚好像是他将那些山贼打得落花流水的,夜太黑,我也没看得太清楚。虽然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谢谢薇儿,谢谢乌次尔,谢谢陈莫。” “你倒是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我知道你最想感谢的就是陈莫,可惜的是他不会理你,他正睡觉呢,”我说道,“别打陈莫的主意,我可提醒过你好几回了,乖乖地给我待在这儿守住洞口,哪儿也别想去。” “薇儿,我饿了,咱们去找东西吃好不好,”南玫玫说道,“也不知道陈莫要睡多久,咱先去弄吃的吧。” “你想吃什么?” “都行,不会毒死我就行,”南玫玫道,“最好能碰到一只山鸡,哦,不,一群山鸡,烤来吃,一人一只。” “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不过我不需要,走,看看哪里有野果子摘。”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山洞,往密林深处走去。南玫玫爬上了树,摘了一些李子,啃一口,酸得牙齿都快要掉下来,可还是舍不得扔,细细地嚼碎了咬咬牙吞了下去。 “看你那个受罪的样子,没人逼你吃。” “这你就不懂了,不管有多难吃,能填饱肚子就行,人在特别饿的时候,会觉得什么都是美味,饥不择食,就是这个道理。” “南玫玫,你昨晚上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会瘫倒在陈莫怀里,你这也算是饥不择食吗?” “哪有?我一直以为你挺纯情的一姑娘,想不到你连这种事也琢磨着呢。” “什么事?” “饥不择食的事,上次跟你说笑,你还佯装不知,你个歹毒的丫头,差点被你纯情的外表给骗了。” “你别借题发挥,我是真觉得你没有柔弱到那种地步,听到没,你要和陈莫,哦,不,和男人保持距离!我发现你的腿伤都好得差不多,可见你的修复能力很强大,况且那伙山贼并没有对你怎么样。” “那薇儿,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都被绑成粽子了,你还说他们没对我怎么样,在你心里,要怎么样才算是对我怎么样了。” “用鞭子抽五十次,或者,杖责五十,”我伸出五个手指头在南玫玫眼前晃了晃,接着说道,“又或许将你吊起来打,反着吊那种,头在下面,脚在上面,让你脑部充血,视线模糊,嗓子发痒,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叫折磨你了。” “嗐,真是没天理,我是真被他们折磨坏了,你不知道刚开始我一直在自救,试图打开手上的绳索,可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绳子,只怕比那昆仑山的捆仙索还要牢固,白费了我许多力气,还有啊,他们在那喝酒吃肉,那香气飘到我的鼻孔里,烟灰飘到我的眼睛里,哪一样都是酷刑。” “对,就要馋死你。” “薇儿,我感觉你很分裂啊,明明很在乎我的生死,却又装作死对头似的,很好奇你这种人为什么会有朋友。” “我有自己的魅力,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南玫玫给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趴到了树丛里。 第三十七章 山风吹走了红盖头 远远地看到一顶大红花轿摇摇摆摆地上得山来。我心生疑窦,问南玫玫道:“新娘子为什么往山上抬,这山上没什么人家啊。” “着实有点蹊跷,咱去看看。” “别多管闲事,等会我们还得赶路。” “就凑凑热闹,看看新娘子生得可标致。” “啊,你该不会是想吞了她占据她的身体吧,那狐妖就是这么干的。” “你想哪里去了,我有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占据别人的身体啊,我这如花似玉的样貌,方圆百里都难得一见,我还能垂涎别人的美色么?” “谅你也不敢,小心陈莫扒了你的皮。” “哈哈,狐假虎威,我看你们三个,也就陈莫有点真本事,嘘!小点声,他们往这边来了。” 那队伍果真沿着山路慢慢地往上爬。 “突然有些心疼那些轿夫,新娘子会不会没有长脚啊,是个鬼新娘?” “不会的,鬼新娘应该在晚上出没,这大白天的,阳光一晒就被晒没影了。” 等那队伍陆续从面前走过,南玫玫跟了上去。我也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跟在南玫玫身后。 到了山顶,轿夫们找了一处还算空旷的地方,将轿子摆正了,后面轿夫缓缓举起手,将轿子给打斜了。又过了一会儿,新娘子顶着红盖头,慢慢地从轿厢里面走了出来。 又出来一个巫婆模样的女人,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只听到最后说了声:“吉时已到,上路——” 又有两个丫头模样的人过来扶着那新娘子,两人双双按住新娘子的肩膀,那新娘子挣扎了两下,放弃了抵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拜——”那巫婆拖着长音大喊,像是对着山川河流说的。 “再拜——”新娘子的头再次被按了下去。 很明显这新娘子是被强迫的。 南玫玫说道:“新郎呢?为何只有新娘子,没有新郎官啊,这也太不正常了。” “这些都是次要的,你听到没有,那巫婆说的上路,上路啊,听到没。” “没听清,你怎么不早说,赶紧去阻止了这场婚礼,这完全是草菅人命啊。”南玫玫说着便跃出了树丛。一眨眼功夫,就像一根木桩杵在巫婆面前。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然气不打一处来。那巫婆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稍稍怔了一下便恢复了刚才那般傲慢的神色。 “哪里来的臭丫头,一边去,别误了吉时。”那巫婆向轿夫使了个眼色,那轿夫便化身勇猛的武士,一前一后朝着南玫玫扑了过来。 南玫玫果然不是吃素的,纤瘦的身形微微一侧,便轻松躲过了那两位壮汉的袭击,反手一个十字劈,就将那壮汉撂倒在地,只剩下求饶的份。 那巫婆果然气疯了,指着那两个汉子的鼻子大骂:“看你们俩那德性,长得膘肥体壮的,两个人一顿饭能吃下三斤猪蹄,四斤大虾,五斤肥肠,功夫是一点不练,你们说说,养你们何用!”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巫婆,你才是罪魁祸首吧,等会再找你算账!” 那巫婆大惊,口气软了下来:“这位女侠,究竟所为何事?” “没事,就想看看热闹,你们新娘子有了,新郎官呢,想一睹风采。” “女侠,是这样的,我们正要举行祭神仪式,这姑娘完全是出于自愿,没有人强迫她,你也看到了,这年月啊,洪水滔天,毁了庄稼,淹了牛羊,冲了房屋,许多人还为此丢了性命,老百姓深受其苦,大家都觉得啊,这么多年抠抠搜搜的,没有及时进贡惹怒了河神,这不将这姑娘献出,送上这份大礼,这河神的怒气自然会平息下去——” “混账,你见过河神吗?既然是神,为什么会生生要了人家姑娘的性命!” “姑娘你有所不知,近千年来,这一带的风俗都是这样的,你说入乡得随俗对不对,这千年的传统不能丢……” “不,今儿个我就让你们破了这传统,这新娘子我带走了!”南玫玫咄咄逼人,不肯罢手。 “不行,这新娘子是自愿如此的,你不能坏了这儿的规矩啊。”那巫婆手忙脚乱,试图去推那新娘子。 山风吹来,新娘子的红盖头便随着风飞了出去。那巫婆又叫了起来:“真是不吉利啊,新娘子的盖头不能掀的呀,这谁呀,挨千刀的。” “是风,是山风吹走了红盖头,”南玫玫走到新娘子跟前,温柔地问道,“别害怕,小姑娘,那老巫婆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是自愿献祭给河神当媳妇的?” 那姑娘眼泪汪汪,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严府里见到的小丫头洛雪。 她怎么流落到此了呢,当时想护她周全,可是又碰上了修纯阳那个臭道士,也没有再去关心她的生死,想不到今日又在此地遇到了。 “洛雪?”我拉住洛雪的手,“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在严府的宅院里见过你的,你快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洛雪眼睛里吟满了泪水,欲言又止。看来是有什么隐情。 又有两位轿夫摩拳擦掌,想跟南玫玫一较高下。南玫玫将洛雪交给我,便飞身上前,只两三招便将那人打趴下了。 “你们还有谁想来试试?!”南玫玫虎视眈眈,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巫婆还想指挥着那几个吹啦弹唱的匠人过来试试深浅,无奈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看到南玫玫这个架势都吓尿了,说话直打哆嗦,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对付南玫玫。 那老巫婆见势不妙,忙乱指挥着人抬起了轿子,扔下洛雪,战战兢兢地下山去了。 洛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情绪,“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原来,洛雪从严府偷跑回到洛家之后,遭到了阿爹的责骂,说在严府当个丫头有什么不好的,每年还有几个银钱,现在逃跑回家,只怕严家不会放过他们洛家,找上门来谁都不好看,便打发洛雪赶紧回严府,说说好话服个软说不定严老爷能原谅了她。洛雪离了家,哪里肯回严府再受折磨,便失魂落魄地林子里游荡,不想却落到老巫婆的手里。 “你脑子进水了啊,一个姑娘家的,在林子里游荡,就算是老巫婆不捡你,也会被野兽给吃掉,”南玫玫道,“你爹爹说得对,去严府当差还能得几个月钱呢,你家里又没有矿,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是没地方可以去,可那严府就是个火坑,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们啊,我可以做你的婢女,”洛雪说道,“我很能干,端茶倒水,浆洗衣裳,什么都可以做。” “怪不得你被人骗呢,刚认识才多久就要跟我们走,出门在外,你得多长几个心眼,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妖怪呢。” 啊!这不得藏着揶着么? “南玫玫,你别吓着她!”我出言阻止南玫玫继续说下去。 “我才不信呢,哪有这么好的妖。”洛雪看着南玫玫,又抹了一回眼泪。 “你不信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真的不能带着你,因为我们要去远方。” “我也想去,我可以一起去的。” “你家在哪儿,要不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行,爹爹会打死我的。” “不会,他让你回严府是因为你可以去那里赚点银两,我们可以说服你爹爹的。” “真的?”洛雪眉眼开始舒展开来,褪去那层大红的嫁衣,摘了头上的饰物,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它们丢到了悬崖底下。 那下面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如果没有遇到我和南玫玫,洛雪早已被推下了悬崖,成了河神的媳妇。 “这样会不会不妥啊,河神满心欢喜,跑上前来,一看原来只是件衣裳,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我有些担心河神会找洛雪的麻烦,毕竟那衣服上沾了她的气味,到时寻了过来,只怕是万劫不复。 “薇儿,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去洛雪家看看,天黑之前要赶回洞里。” “回洞里?”洛雪警觉起来,一张俏脸吓得惨白。 “回家,回家,谁都要回家的嘛。”我试图安抚受了惊吓的洛雪。 洛雪根本不听,往后退了一步,颤抖着说道:“你们,真的是妖怪?为什么会住在洞里。” 我看着南玫玫,南玫玫看着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迟疑之间,洛雪脸色大变,撒开脚丫子跌跌撞撞地往山下奔去。 “叫你乱说话,一点儿也不知道避着点,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是妖,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南玫玫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摇了摇头,看着洛雪飞跑过去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早就告诉她我是妖了,我以为她不会介意,这年头,好人难做,好妖,更难做,薇儿,或许我们应该像陈莫一样,待在洞里睡大觉,就不会遇上这洛雪,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所以,这洛雪,我们管还是不管?” “怎么管啊,她拒绝和我们靠近,或许在她眼里,我们比那老巫婆更加可怕。” “可是,她这样孤身一人下山去,会被那老巫婆打死的,或者再抓回来祭河神。” “你拿主意吧,我的心啊,已经乱了,像打结的麻绳一样,根本理不清头绪。” “要不尾随看看,看看情形再说,说不定她吉人自有天相,遇到什么好心人呢。” “我觉得遇到好心人的机会有些渺茫,那丫头眉尾下垂得厉害,我看是不能扬眉吐气的面相。” “南玫玫,你还会看面相呢,真是扯淡,走吧,再不走就要跟丢了。” 我们悄悄地尾随着洛雪到了山脚下,那丫头一直哭哭啼啼的,但是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脸上的妆也花了,像个大脸猫一样脏兮兮的,裙子也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第三十八章 把你卖到青楼去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我想起了在洞里等待的乌次尔,对南玫玫说道:“天快黑了,咱们要不要先回洞里。”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说要跟着洛雪的是你,现在要回洞里的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那山洞是非回不可吗?” “那也不是,就是怕乌次尔担心。” “这么大个人了,他担心什么,别犹豫了,先把洛雪这事解决了再说。快看,你看洛雪,她在干什么?” “她好像在撕自己的裙子啊,不好,她把裙子撕成了布条,还在那打结,该不会是想上吊吧,那儿刚好有棵树。” “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呢,薇儿,快去阻止她,不然她会变成吊死鬼的,好恐怖。” “我过去?我们过去她想死的心只会更强烈,你不觉得我们已经吓到她了吗?都怪你,说什么自己是妖,那你跟她好好说啊,说自己是好妖也行啊。” “恐怕不行,人族才不分好妖坏妖,是妖都被归入不好的那一类。” “知道你还到处说!” “我错了,薇儿,我下次再也不说了。” “我们再啰嗦,洛雪已经西去啦,你看你看!” 洛雪手脚麻利,我们闲聊的功夫她已经将脖子套进了圈内,不好,她已经踢掉了脚底下那块石头,将脚缩了上去。 南玫玫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往洛雪的头顶上扔了过去。 那布条根本没断,还结实着呢。 南玫玫又扔了一个,还是没有断。 “不行,那绳子一直在摇晃。”南玫玫摇了摇头,又去捡那地上破石子。 我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抱住了洛雪。南玫玫手忙脚乱地将洛雪放了下来。 洛雪的脖子有了一圈勒过的红印,看到我们眼睛里已没有之前的恐惧,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救我干什么,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姑娘,你听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不想流浪,我讨厌没有栖身之所,流落在山林中,我会被野兽吃掉,会饿死在这森林中,我回不了家,爹爹会再一次将我赶出来,我也回不了严府,严老爷子不会放过我的,那老巫婆也不会放过我的……” “天还没塌呢,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糟糕,洛雪,听锦夏说,你原本是少爷房里的丫头,我听说严府的少爷人品还不错,你可以去投奔他呀。” “少爷?少爷长年不在府里,他根本管不到一个小丫头的事情。” “那你跟我走吧,”南玫玫道,“如果你真的无路可走了,那跟着我吧。” “你们?”洛雪摇了摇头,惊恐的神色又一次浮上了她的脸庞,看来她还是没有放下对我们的戒备。 “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救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洛雪不说话,身子蜷缩成一团,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好像我们随时会变成怪物将她吞掉似的。 我好想跟她说,在原形和人形之间自由变幻,我们根本耗不起啊。 三个人沉默半晌,找不到共同的话题。我想开口劝劝她,又害怕一开口让她感到害怕,索性缄默不语,期望着在偶尔的对视中她能捕捉到我眼睛里的善意。 南玫玫终于按捺不住了,仰天叹道:“真是棘手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早知道这样,把你卖到青楼去,还能换几两银子……”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洛雪抬起头来,已哭得梨花带雨。 “在青楼你可以享受到精彩的人生,你要是不愿意伺候那些臭男人,可以卖艺不卖身的,你说说,你有什么才艺,比如唱歌,跳舞,当然,会琴棋书画会更好一些,那些坊里的贵客,都喜欢吟诗作画附庸风雅,别以为这是什么下贱的事情,现在啊,上至皇亲贵戚,下至布衣平民,哪个不好这一口,都是笑贫不笑娼,趁你现在长得水灵,还可以多赚几个钱……”南玫玫越说越起劲,看她那迷离的眼神,像是陷入了对于鸣人坊的回忆。 “南玫玫!”我赶紧打断了南玫玫的话,“你消停会,你这是劝人入火坑吗?” “当然不是啦,我这是给她指一条光明的道路,她不是没地方可以去嘛,何不好好利用这姿色——” 正说话间,不远处忽然闪现几点微弱的火光,还传来了一阵人语声,仔细一听,是寻找洛雪的声音。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声音越来越大,“洛雪——洛雪——”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里。 洛雪有些紧张起来,身子紧紧地贴着身后的树桩,如果不是南玫玫盯着她,我觉得她随时想要逃跑。 “有人来找你啦,洛雪你听,是不是你爹爹的声音,要我说呀,哪有自己父母不要自己孩子的呢,或许他老人家只是一时的气话,心里还是很疼你的,你看他喊了这么久,那声音里都是焦急,你回应他一声。” “那不是我爹爹的声音,”洛雪十分肯定地说道,“我爹爹她不会来找我的,他以为我回了严府,因为平时我一直都很乖的,他也跟我说了,如果不去严府,我们一家人都会受到连累,他想以这个来威胁我,真是好笑,他都不管我的死活了,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着想。” “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呀,除了你爹爹,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啊,你娘亲,你想想你娘亲,拉扯你这么大不容易,成为一家人不容易,那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份。” “我娘亲早死了,我没有娘亲。” “那这会寻你的人是谁呢,你仔细听听,会不会是你兄弟。” 洛雪不说话,垂下头去,开始整理自己散乱的衣裳。 南玫玫跑了几步,朝着那火光的方向大声喊道:“在这儿呢,洛雪,洛雪在这儿呢。” 那边马上有人回应,说让我们原地等着,马上就过来。 来人会是谁呢,这个洛雪是不是隐瞒了什么,难道是情郎? 南玫玫回过头来,对着洛雪说道:“说得自己像被四海八荒抛弃了似的,这不,还有人大晚上的来找你啦。我告诉你,我南玫玫失踪一个月,也没有谁会想过要来寻我,所以,你就知足吧,是你自己要抛弃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抛弃你。” “他们,他们是严府上的人,抓我回去,是要折磨我呢……”洛雪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被南玫玫这么一说,又抑制不住地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洛雪就是个小哭包。 “啊,那我还告诉他们你在这儿呢,你听,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那赶紧逃吧,小哭包。”我拉起洛雪,准备回洞里。 乌次尔大概已经等得十分焦急了。 没走几步,迎面就走来了两个人,回过头一瞧,还有两三个。看来他们是形成了包围之势,志在必得了。 南玫玫张开双臂,将我们护在身后,摆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我现在知道了,猫和老虎是同族,他们天生就喜欢战斗,能动手解决的问题,决不会先动口。 “洛雪,洛雪,我是锦夏啊,你过来这边。” 我记起来了,这是严府里那个小丫头,还是她告诉我有关洛雪的情况的。 “我不回去……”洛雪缩在我身后,战战兢兢地答道。 “是少爷让我们来找你的,少爷准备回潭州,说最近又多了许多差事,正缺人手,就带上了我,还有府里两个小厮,我跟少爷说了你的事,他十分上心,就四处打听你的消息。” “少爷公务繁忙,怎么会有心思管我们婢女小厮们的琐事,你不要骗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骗你呢,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呢,严老爷总得顾及严府的名声,要是这个虐待婢女的消息传了开去,他们严府百年清誉可就毁于一旦了,少爷说了,事关人命都不是小事,丫头们的命也是命。” “少爷真的这么说的?可是我犯了错,老爷不会原谅我的。” “你没有犯什么错啊,是老太太死活不肯离开,这事怨不得你,我和那几个小厮都可以替你作证,你当时是劝了老太太很久很久的。生死都有命数,你不必太过自责。” “可是,老爷说过,要好好处理我的,我怕一回到府上,难以逃出他的手掌心,锦夏,你命好,你可以跟少爷去潭州,可是我没有这么好命。” “老爷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潭州啊,多你一个又不多,况且你本就是少爷房里的丫头,少爷说了,找到你直接跟我们去潭州。”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洛雪声音渐渐地兴奋起来,抬起衣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紧紧地握住了锦夏的手,“我的好姐妹,这儿离严府甚远,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们回了一趟你的老家,你爹爹说你回了严府,少爷顿感大事不妙,就多方打听你的消息。听人说这一带要祭河神,有个标致的姑娘自愿当河神的媳妇,少爷觉得这事他应该管一管,祭河神不能用这么惨绝人寰的方式,这都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就找到了那神婆问了个究竟,没想到那个新娘子就是你,是她告诉我们你跟两位女侠在一起呢。” “对,就是这两位,是她们从巫婆手里救下的我,可是——”洛雪欲言又止,很显然不想暴露我们的身份。 “可是什么呀,救了你自当好好答谢人家,我这就回去报告少爷,好好报答两位女侠。” 第三十九章 梦想 锦夏大概是府里的一等丫头,行事说话都在洛雪之上,微笑着弯下腰,谢过南玫玫和我,便邀请我们一同去见少爷,说少爷就在不远处歇脚,那儿扎了一顶帐篷。 “别!”洛雪说道,深深地朝南玫玫鞠了一躬,又在我面前深施一礼,“小女子承蒙两位姑娘拔刀相助,心中感激不尽,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南玫玫伸手抱拳,做了一个回礼。 “就此别过?跟我们一起去那边吧,得好好款待下两位姑娘呢——” 锦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洛雪拉扯着走了。 南玫玫看着她俩的背影,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怎么,到手的银子又飞啦?” “看锦夏这丫头的打扮,想那少爷应该是很阔绰的,说实话这是有点可惜,但我伤心的不是这个,是因为那个洛雪啊,她自始至终没有相信过咱们。” “谁叫你一上来就亮明自己妖的身份,是个人都会害怕好吧。” “唉,美女妖且闲,采桑岐路间,妖,曾经是多么美好的词啊,硬生生被糟蹋成这样。” “被糟蹋的词又不只这一个,你伤心什么,这难道不是妖自己糟蹋的吗?” “当然不是,谁会糟蹋自己。” “你又不是妖王,你根本不能代表妖族说话。” “是啊,我不是妖王,我没有胡说八道的权利,我是一只小小的猫妖,我代表的只能是我自己,也许你说得对,我们妖,正在自己糟蹋自己,就像我的姐姐那样,为了一个臭男人,放弃了当初的梦想。” “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吃喝玩乐。” “哈哈,竟有人拿这个当梦想。” “你不知道,我们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只是一只猫,根本找不到吃的,所以,吃饱就是我们最初的梦想。” “大街上那么多的灰鼠,还不够填你们肚子的?” “不是所有的猫都愿意吃灰鼠,像我,就不想吃。” “为什么!” “因为它们太脏了,长年住在阴沟沟里,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吃,它们吃了这些东西长大,身体里住着各种寄生虫,味道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可以将它们洗洗再吃。” “那多麻烦啊,再说了,灰鼠很狡猾的,跑得比那兔子还要快。” “所以,你是因为抓不到它们而说它们不好吃的,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 “你们,还没打算离开这里?”黑暗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乌次尔。 “南玫玫,别再说你消失一个月也没有人找,这不就找过来了嘛,才几个时辰呢。” “这不很明显是来找你的吗?”南玫玫道,“我可没这么大面子。” “说什么呢,谁把你从那些山贼手里救回来的啊。” “好啦,我知道啦,是你,是你们,小女子感恩戴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世一定结草衔环,报答诸位的恩情。” “瞧你那德性,”我转过头和乌次尔说话,“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又是火光,又是喊山,这么大动静,谁还不知道呢,我们在那丫头来之前就已经到了这里,只不过看你们在处理事情,不方便现身。陈莫说了,必要的时候再出手,想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万一哪天我们走散了,你们还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你们是想以此来提升我们的修为吗?”南玫玫道,“看到了吧,你们不来,我们完全可以搞定一切歪门邪道。” “可别吹了,你自己就是最正宗的歪门邪道。” “你们俩别互相伤害了,听说了你们的英勇事迹,那巫婆下山之后,到处说这山里有妖怪,英姿飒爽,睫毛弯弯,那脸盘子像是天上的明月,我就猜到是你们了。” “这老巫婆这是夸我们呢,”南玫玫道,“我知道自己的美貌。” “抓不住重点啦,重点是这山里有妖怪,妖怪!这事都怪你,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猫妖,到处跟人说自己是妖。” “我可没跟那老巫婆说啊,只和洛雪那丫头提过,我害怕她赖着我们嘛,再增加一个姑娘,这队伍啊肉眼可见的扩大了,到时行动会更加的不方便。本来我就是一个累赘了,要是加上洛雪,那她就是累赘当中的累赘。” “没人说你是累赘,”陈莫说道,“天亮之前我们要越过这座山,赶紧走吧。” “为什么要走夜路啊,”南玫玫又嚷嚷起来,“不过跟我挺配的,我们猫妖也是晚上才开始活动。” “你能不能低调点啊,南玫玫,你再这样,我们就要把你从这个队伍里剔除出去。”我横了南玫玫一眼,再次提出了警告。 “为什么!还有没有天理!说剔除就剔除,能不讲点诚信,咱们可是有言在先。” “因为你暴露了你的身份,出卖了你的同伴!”乌次尔说道,“这理由够充分的吧。” “好好,我再也不敢了!”南玫玫紧走几步,跟上了我们的步伐。 四人昼伏夜出,走走停停,一路十分疲累。沿途经过一处集市的时候,看着快要天亮了,就找了一家客栈歇息。 我和南玫玫闲不住,便想着去外面逛一逛。和乌次尔商量了一下,去当了夜明珠,又置办了一匹快马。南玫玫高兴得手舞足蹈,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打量着我:“一匹马说买说买,薇儿,你太有钱了,我要跟着你。” “千万别这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到了长安,赶紧分道扬镳吧。” “真是过河拆桥。” 我自然明白南玫玫指的什么,虽然我给了她一颗夜明珠作为报酬,但是她因此差点被山贼掳了去,心中不觉燃起几分歉意,又一次叮嘱南玫玫道:“你那颗珠子,要用黑色的纱布包裹好,千万不可以在晚上拿出来,记住了没,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知道啦,财不外露嘛,”南玫玫道,“等我找到姐姐,我们就寻一处安静的宅子,继续完成我们的梦想。” “你是指吃喝玩乐?” “当然,不然还有什么别的梦想吗?” “可以有的,比如找一个如意郎君,共渡此生,然后生许许多多的小猫。” “我倒是想啊,可是妾有情郎无意啊,强求不得。” “听你这意思,你这是有了心上人了?” “算是有吧,隐隐约约,似有还无。” “南玫玫,你这是情窦初开吗,你在鸣人坊的那些日子算是白混了。” “那不一样,那时候根本不懂,只图吃喝玩乐,哪有心思钻研心上人,我觉得心上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突然之间,双眼对视的一瞬间,心跳会加快,那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一见钟情?你都不好好了解一下人家的吗?” “大可不必,男人嘛,了解太多反而是个错误,不如就遂了自己的心。我相信,我的心会给我正确的指引。” “南玫玫,别整天情啊爱啊的,你有没有发现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跟了好几条街呢。” 南玫玫环顾了一下四周,顿时警觉起来,悄声说道:“不止一个,我觉得至少两个方向有人盯着我们。” “那怎么办?” “赶紧跑啊,这大街上人多嘴杂,盯住我们的一定知道我们的底细,到时喊一声妖怪来了,咱们百口莫辩。” “不会吧,是不是盯上我们的钱袋子了。” 我们翻身上马,躲过了盯梢,绕了好几条巷子总算返回了客栈。两人简单吃过东西,便和衣而睡。 入夜时分,我便张罗着准备启程。只有一匹马,我们商量好,我和南玫玫交替着骑,乌次尔和陈莫负责牵马。 我去后院牵了马,一行人刚踏出客栈的青石门槛,迎面便跑过来一队人马,前排的差哥举着火把,中间那排的差哥举着长刀,最后面一排的拿着弓箭,里三层外三层将客栈团团围住。 “官府办案,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一带头大哥亮出手中的腰牌,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这是出了什么案子吗?”我侧过身子,回过头问乌次尔。 乌次尔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快走吧,”南玫玫道,“看这阵势,怕是重案要案——”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精准地罩住了正在说话的南玫玫。 南玫玫发出一声尖叫,束手就擒。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好变成一只狸花猫从网洞里钻出去,而且我看她那修为,折腾来折腾去根本损耗不起。 “带走!”那带头大哥一声令下,就有两个粗犷的汉子过来收网。那网口的绳子一拉紧,南玫玫顿时像只菜市口拎回来的母鸡一样蜷缩在网中。 “慢着!”我上前一步,挡在南玫玫跟前。 “哪里来的刁民,敢阻挡官府办案。” “这位大哥,你那牌子,我还没看清楚呢,不会是唬弄我们的吧,我再看看。”我央求着,战战兢兢地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找死!敢质疑我们的身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拖走!” “我就想问问,这位姑娘犯了什么事?总得说出个大概的名目来吧,咱都是小老百姓,可不能让我们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日子,要死也得死个明白哩。” “上头密令,你并不需要知道,”那人冷冷地说道,“再无理取闹,连你一起带走!” “不!这位姑娘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一向遵纪守法,自问并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您是不是抓错人了?您能不能再仔细看看?” “好姐妹?”那差哥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又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精准地朝我袭来。只见那网口一紧,我差点就断了气。 “啊——”我发出一声火浣鼠的尖叫,“还有没有天理啊,能不能给个说法!”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了,这是上头的密令,到了那儿,大人自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那儿是哪儿?” 那差哥甩给我一个冷漠的眼神,转过身去张罗着撤退事宜。 第四十章 鼠妖作乱 一阵阴风吹过,屋上瓦片纷纷掉落,差一点就砸到了那位看热闹的胖大婶的身上。 “不好啦,有妖怪!”胖大婶大喊一声,抱着头往黑暗中奔去。 一阵骚乱之后,现场围观的人群渐渐稀少。差哥又紧了紧网口的绳子,将我和南玫玫扔进了一辆马车。 南玫玫倒是十分冷静,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我盯着南玫玫平静的脸问道:“为什么抓你?” “不知道。” “为什么抓我?” “这不很明显吗?因为你说你是我的好姐妹,虽然我挺感动的,但是你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你知道吗?这完全是送人头,拜托,没那个实力千万别强出头。” “所以,我站出来替你说话是错误的了。” “当然啊,上次就跟你说过了,我有上百种法子脱身,现在好了,还得顾及你,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啊。” “那你也给我使个眼色嘛,再怎么说,也认识这么久了,看着你被抓走,自然就想路见不平了,哪知道这些人根本不讲理,连不相干的人也抓。” “哪里不相干,你自己说是我的姐妹,自然是有关系的。我要是那位差大哥,也会这么做的,脑袋长在脖子上,不发挥点作用的么。” “南玫玫,你是不是杀过人?放过火?现在东窗事发了?” “别猜了,最近几百年我都乖得很,蚂蚁都没踩死一个,至于那些几百年前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人提起。” “你想想啊,好好想想。你不是说偷了修纯阳的金丹吗?” “江湖事江湖了,官府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就算是抓到了,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所以修纯阳不会为了这事去报官的。” “为什么,就没有是非对错的吗?” “炼丹原本就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情,丹药虽然可以延年益寿,但是也得看个人造化,弄不好就失了性命,很多时候是不被允许的,只不过听说这些年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就连当今圣上对此也十分痴迷。” “怪不得陈莫说圣上召集道行高深的道士在长安论道,会不会是因为炼丹之事?” “皇家的事情怎么好胡乱猜疑呢,那狗皇帝迟早要为他的变态行为付出代价。” “南玫玫,可不兴这样说,到处都是眼线呢,别还没到长安,你已经四分五裂的了。” “只有山河才说四分五裂,我有九条命,上头的事,你少打听,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我试了一下,这网根本挣不脱,你也别挣扎了,保存好体力,到了自然清楚了,我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谁要抓我呢。”说完,南玫玫竟闭上了眼睛,身子蜷缩成一团,软绵绵地瘫在马车里。 我不敢睡,慢慢地挪到了马车的窗沿上,用头顶开了帘子。 我想看看乌次尔他们有没有跟过来。落难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乌次尔,虽然他像我一样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可是我还是愿意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是一种盲目的期待,但我乐此不疲。也许,除了乌次尔,我想不到还会有谁不顾危险前来解救我。 一根长长的鞭子甩了过来,重重地砸在马车顶上,马儿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马车前后左右颠簸了一阵,瘫软在马车内的南玫玫差点从窗口滚了出去,紧接着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吼:“老实点!” 我赶紧缩回了马车。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只听得轿夫“吁”的一声长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我们被扛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有两个人过来替我们松了绑,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 南玫玫半眯着眼,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宅子里的陈设。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来了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后面跟着两个婢女,走起路来袅袅婷婷。 借着宅子里忽明忽暗的灯火,我看清了那个小丫头的脸孔。 那人竟是洛雪。另一个,自然是锦夏了。 她说要好好款待我们俩,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冷静下来,装作没有认出洛雪。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懒得搭理她。看来,眼前这位公子,就是严府的少爷严牧歌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严牧歌。 按照脚程推算,这里不可能是潭州府衙,那会是哪里呢?他抓我们究竟所为何事? 四处张望了一番,初步判断这是一处驿馆,要不就是严府在别处的宅院。不过墙上并没有任何题字,估且就认作是驿馆吧。 南玫玫靠近我,悄声说道:“那位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跟我说说她的计划吗,她说过她有一百种方法逃脱,我就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开始逃,我好配合她的行动。 “我说那公子长得俊俏,我去问问他,抓我们是不是想让我们当压寨夫人,薇儿,你不许和我争,我要当老大。” “别犯花痴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了三房姨太太呢,我去问问,他为什么抓你。” “你们俩在商量什么呢?”那公子开始说话了,“跟你们介绍一下,本人严某,奉刺史大人的命令全力捉拿鼠妖——” “什么时候官府管起捉妖的事情来了?”我瞪着严牧歌棱角分明的脸,正色道,“这不应该是江湖术士应该管的事吗?” “本来只是道士的事,可是那鼠妖嚣张跋扈,在山青县犯下几起要案,吞食了十多条人命,还放火烧了三处宅院,自然是不能姑息,刺史大人特别交待,待捉拿归案,即刻押解到京城,自会有人接手此案。” “一只小小的鼠妖作乱,需要押解到京城审理?真是小题大做。” “此事牵连甚广,刺史大人就是这么交待的,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好大呢,我们是去过山青县,可是从没听说过什么鼠妖作乱,再说了,我们也不是鼠妖啊。大人,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替我们伸冤啊——” 我双腿一软,犹豫着要不要向严牧歌送上我的膝盖。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做姑娘的自然得好好学习一下大丈夫的本事了,适当的时候,示弱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 “鼠妖?”南玫玫跳了起来,“谁是鼠妖!我也不是啊,我是——” 我知道南玫玫好想说自己是猫妖,在她看来,猫妖比鼠妖自然要高贵许多,至少在气势上要压鼠妖一头。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根本没有鼠妖作乱这回事好不好,相反,在山青县严府,是乌次尔跳进火海救下了严老爷子,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扑灭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将严府的损失降到最低。如果任那大火继续燃烧,整个严府都会化成灰烬,还会殃及周边的宅子和森林,不知道要损失多少花草树木和宅子,烧死多少鸡鸭鸟兽,让多少人无家可归,甚至性命堪忧。 后果简直不敢想像。 这一定是有人在颠倒黑白,要不就是他们抓不到放火的元凶,索性就编造了一段故事,好早早了结此案。 但是问题就在于,我们根本没地方去诉说冤屈,我能说是乌次尔跳进火海中将人救了出来,是他将火给扑灭的吗? 不能,我们必须将我们的光芒掩藏。就算是属于我们的高光时刻,也得保持缄默。 但是南玫玫不会。她开始为自己辩解,甚至想戴罪立功,获得宽恕。 “你们真的抓错人了呀,我们根本不是鼠妖,我们与鼠妖没有半点关系,说句实话,对于鼠妖,本姑娘也是深恶痛绝,让我遇到,也会毫不手软,大人,您就放了我,我去帮您抓鼠妖好不好?” 抓鼠妖!我没有听错,南玫玫说要去抓鼠妖! 这个南玫玫,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让人讨厌,我有点后悔冒充她的好姐妹了,本来还想跟她一起共进退的呢。 “那你说说,你是什么妖!”洛雪说话了,“你亲口告诉我的,你就是妖!妖就是你!” “原来是你这个贱蹄子,要不是我们救了你,你早就摔下悬崖摔死了,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现在哪有命站在这里指认谁是鼠妖谁是猫妖——”南玫玫自知失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贱蹄子,谁是狐妖谁是虎妖,你能认得出吗?你见过他们的样子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不如一只妖呢,蛇妖的故事听说过没,人家化成人形就知道去报恩,哪像你这样,刚刚脱了身,就出卖自己的救命恩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南玫玫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对于眼前出卖她的洛雪,她是深恶痛绝的,可是她也不敢太放肆,虽然已经松了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图个爽快。按她以前的行事风格,先打上一架再说。 “你一只妖,在这谈什么恩义!”洛雪小脸涨得通红,“你是妖,你是坏蛋!” “下贱胚子,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南玫玫差点要跳了起来,指着洛雪的鼻子骂道。 “你——”洛雪委屈巴巴,满眼含泪,“少爷,她骂我……” “好啦好啦,你回屋里去吧。”严牧歌柔声安抚着洛雪,又吩咐锦夏准备好酒好菜。 “不必了,”南玫玫说道,“我怕你下毒。” “姑娘误会了,这酒菜不是为你们准备的,等会儿你们就知道是谁了,总得给你们验明正身才好押解回京对不对,好生看着,别出了岔子。”严牧歌交待两个粗壮的汉子好好看着我们,便扬长而去。 锦夏不发一言,甚至都没拿正眼瞧过我一眼。也不知道这事与她是否有关系。 南玫玫说道:“你听出来没有,这位严公子说他要给我们验明正身。” “听见了,我正想着有什么法子呢。那次我在严府的时候,看到过修纯阳。” 第四十一章 刑房 “他们竟然勾结在一起!?”南玫玫杏眼圆睁,差点要上手打我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听他说要验明正身,我就在想只有那个银花镜可以窥见你的妖身呢,不然还有什么能镇得住你。” “不好,我试试看,能不能变回去。”南玫玫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努力折腾了半晌,可是没有一点动静。 “唉,薇儿,我还没有练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但是以前多试几遍总是可以的,这地方怎么这么邪门啊,法术根本不灵……” “你还说你有一百种法子脱身呢,还好我没抱多大希望,咱赶紧想想别的办法。” “如果来的真是修纯阳,那我可得拿你的血试试,薇儿,你说你拿到过银花镜对不对,到时修纯阳出现的时候,你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往那银花镜上洒点血,那玩意儿就会失灵的。” “你确定是这样?”我将信将疑,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咬哪个手指啊,十个手指,怎么可以厚此薄彼,一个都舍不得下嘴呢。” “别耍贫嘴了,虽然不是很肯定,但是值得一试,听我的没错,反正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对不对。要不,现在弄点藏起来?” “也好啊,早做打算,未雨绸缪。” “好!”南玫玫顿时来了精神,从腰间拨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伸向了我的手腕。 “你忍着点,薇儿,如果这个方法失败了,我们就会完蛋。” “要不,现在逃?” “那肯定行不通啊,这里守卫森严,不知道有多少差大哥呢。我原来想着变回原形悄悄地溜出去,然后再来救你,可是现在,这条路恐怕行不通了。” 南玫玫一咬牙,用尖刀划破了我的手腕,然后悄悄地将鲜红的血液装进了瓶子里。南玫玫看到我手上的伤口似乎有些心疼,眉头紧皱,正想撕一块衣角替我包上,严牧歌回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想割腕?还没定你们罪呢,要畏罪自杀么?”严牧歌示意我们坐下,又让锦夏去倒茶水。 南玫玫也不客气,一口气干了三块桂花糕,又灌了两碗茶水。 “慢点,”严牧歌轻声劝道,“两位姑娘,还没请教各位芳名呢?” “哼,这是唱的哪出?不是要抓我们去京城么?怎么连我们姓甚名谁都没有搞清楚。”南玫玫朝严牧歌走了两小步,旁边的差哥顿时紧张起来,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刀。 严牧歌扬了扬手,向南玫玫解释道:“这个,只是经过指认,你也知道,是洛雪那丫头坚持说你们是妖,其实吧,我严牧歌阅人无数,也是将信将疑——” “这就对了嘛,严公子,你休要听那小丫头胡言乱语,她是吓傻了。” “先别这么着急下结论,一个洛雪自然没有说服力,本公子会另想办法的,”严牧歌将声音抬高了八度,“崔沙,将人带过来!” “是!”崔沙声音洪亮,走路带风,一看就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南玫玫攥紧了手中的那个小瓶子,只等来人一出现,就拧开那个瓶盖,然后血洒当场。 修纯阳并没有出现,而是那个四眼,毕普岭上二当家的。当初带领大伙打退堂鼓的是他,现在缠着我们不放的也是他。 严牧歌朝四眼使了一个眼色,凑到我俩跟着观察了半晌,然后指认了南玫玫。 “严公子,是这个,她会发光,她是一只会发光的妖。” “你确定?指认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你想清楚。”严牧歌声音清冷,透着几分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千真万确,草民亲眼所见,那日天降大雨,这妖物在一处破庙里避雨藏身,远远地我就看到了光芒,走近一看,果然是她身上发出来的,那光芒呈红色,就是火焰的颜色,对对,就是火光。” “哈哈哈,真是可笑,严公子,你为什么要听一个贱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杵在你面前这么久了,你有见过我身上有什么光芒吗?” 严牧歌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那四眼继续说道:“可能这妖物能控制火光,这火光什么时候散发,散发多大,她都能自己决定——” “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能在这儿听你们瞎扯淡?那不得把你们这烧成灰烬!要不你干脆说我是烛龙吧,身子通红闪着光亮,能把这黑暗的大地给照亮了!” “崔沙,带她去刑房,”严牧歌慢悠悠地说道,“让她说点实话。” “是!”崔沙问道,“她同伙呢?” “一起带走。” 阴暗潮湿的刑房内,严牧歌正襟危坐,指挥着崔沙拿出各种刑具,鞭子、棍子、夹子、绳子,大小不一,应有尽有。 刑房正中间有一把宽大的椅子,上面沾满了已经风干的血迹。崔沙将南玫玫按坐到那椅子上,又过来两人将她的手反绑到椅背上。 南玫玫破口大骂:“你们这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这属于虐待,什么都没弄清楚,就给上刑,你们会遭天遣的——” “先给她来十鞭子,”严牧歌道,“让她老实点。” “啊——”南玫玫发出一声惨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鞭子落到南玫玫身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跟着痛了起来,要不是我给了她那颗夜明珠,她不会遭这个罪。 好几次我都想站出来,承认我就是那只会发光的鼠妖。 可是,我那刚刚冒出来的一点点勇气被我多得数不清的懦弱给打败了,我只能祈求南玫玫有一百种法子可以逃走,她曾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让我少管闲事。 要不,南玫玫,你就承认了吧,那只是一颗夜明珠,大不了给他们。真的,钱是身外之物,没有了可以再赚。 十鞭子打下来,南玫玫的惨叫变成了低吟。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听不见了。 “把灯熄灭,”严牧歌道,“看看那四眼所说是否属实。” 刑房内顿时漆黑一片,这该死的黑暗,真是令人窒息。 很快刑房内重新有了光亮。南玫玫没有趁着黑暗逃脱,她仍旧可怜兮兮地绑在那个特制的坐椅上。 “再来十鞭子,”严牧歌道,“打到她愿意开口为止。” 我慌了神,再打下去,南玫玫会成为肉酱。 “玫玫,你承认了吧,你说实话,再打下去,你命就没了,”我跑到南玫玫跟前,摇晃着她的脑袋,“你快说,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没事,皮外伤,”南玫玫伏在我身边悄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法力全失,这是一个诡异的地方,你赶紧走,落在他们手里,没有好下场,这些人,毫无人性。” “我不走,南玫玫,要走一起走——” “真是自掘坟墓,亏你修炼了几百年,竟然不能洞察其中的奥秘!” 来人正是修纯阳。四眼和严牧歌勾结在一起已经十分棘手了,再来一个修纯阳,看来今晚我们在劫难逃。 “明人不做暗事,南玫玫,反正你时日无多,我不妨告诉你,你死于自己的愚昧无知。” “臭道士,士可杀不可辱,你说我南玫玫愚昧无知,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哈哈,现在妖也这么讲气节的吗?不妨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是最简单的咒语,你名字被人反复念叨,你就会一点点失去法力,离得越近,声音越大,这个咒术就会越灵验,当然,没有任何法力的人是无法驱动这个咒语的,而你所谓的姐妹,正在一点点地置你于死地。” 我心下一懔,呆呆地看着南玫玫,如果这个修纯阳说的是真的,那么南玫玫失去法力,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薇儿是吧,我也打听清楚了,现在是时候揭开你们的真面目了!”修纯阳伸手往囊中一探,果然是之前那块银花镜。 一道白光闪过,那银花镜直直地朝着南玫玫照了过去。修纯阳口中念念有词,满心期待着南玫玫能够现出原形,好在严公子面前邀功领赏。 严牧歌也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我迅速地戳了一下我的手腕,伤口还在,尚未愈合,再用力一挤一压,鲜红的血液便顺着我的手腕流到了手掌心上。我佯装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晃到了修纯阳跟前,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镜子。 我用带血的手掌轻轻地抚过那面镜子。果然,那镜子马上黯淡无光。 “什么玩意啊,还想唬弄朝廷命官呢,我说严公子,这位道士想戏耍你呢,您自己看看,这破铜烂铁,能照出个什么呀,就是有点变形了,本姑娘好好的瓜子脸给整成了大饼脸……”骂骂咧咧中,我佯装失手,只听得“咣当”一声,声音清脆悦耳,那镜子翻了几个跟斗,却完好无损。 修纯阳像只野狗见到带血的骨头一样扑了上去,将镜子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害怕严牧歌治他诓骗之罪,因此极力辩解道:“严公子,这南玫玫我认识已久,贫道不止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过她的原形,今天她一定是使了什么妖术,将自己的妖气给封印住了——” “我看不见得,如你所言,她果真这么厉害,怎么会束手就擒,刚才那十鞭子,她已经血肉模糊了,她如果真的是妖,那不得使了妖术,逃走了啊,还等着你来收拾她?” “她的妖术失灵了,严公子,你相信我,是因为那薇儿无意中使用了咒术,让她失去了法力,我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银花镜无法识别一个妖力尽失的妖物,它是先感受到妖气的存在,然后才会显出妖物的原形——” “闻香识妖?”严牧歌问道。 “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妖味,无从识别——” “这可是上古神器,被你得说得一无是处!”严牧歌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们一个个说她是妖,可是现在,你看看,她与一个凡人有何区别,有血有肉,会痛会哭,想我严公子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手里,本公子可没有这么多闲功夫跟你们耗!崔沙!派人好好追查鼠妖的下落,再有谎报线索污人清白的,严惩不贷!” “是!”崔沙领了命令,抬起脚欲往外走去。 严牧歌叫住了他:“把这儿收拾干净。” 第四十二章 坦白 修纯阳不死心,将那银花镜在衣襟上反复擦拭,又拿起来用嘴吹了好几口气,总算将镜子给弄干净了。 修纯阳再次将镜子对准了南玫玫。我想故技重施,却被崔沙死死按住。 “别动!”崔沙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环住我的肩膀,我根本动弹不得。 镜子里慢慢地现出了南玫玫的原形。是一只黑猫,有着金色的眼睛。 “哈哈,南玫玫,这样你无话可说了吧,严公子你看,这是一只猫妖。” “猫妖!我叫你抓猫妖了吗?我要抓的是鼠妖,鼠妖,会发光的鼠妖,你听得懂人话吗?!”严牧歌勃然大怒,怒目圆睁,抢过修纯阳手里的银花镜,端详了几眼,又重重地塞回了修纯阳手里。 如果他能摔碎了那银花镜,我会感激不尽的。 “那,严公子,这个要不要照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修纯阳转向我,我看到他眼睛里无尽的贪婪。他这是宁可错捕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了。 在此之前,修纯阳有意无意地拿着镜子朝我身上扫射过好几遍了,可能因为停留的时间过短,应该是没有察觉出什么。 或许是我手腕上滴血的伤口挽救了我。 “用你的猪脑袋想想,她们是姐妹,是一起的,猫妖能和鼠妖待在一起吗,那鼠妖不怕被猫妖吃了吗?” “有时候会,只要有着共同的目标,或是利益驱使,打着闹着就成了朋友也说不定,早年就有话本上说猫鼠同眠,快活一生。” “话本?我办正事呢,你跟我说话本,鼠妖这么容易被抓住,就不会犯下那些滔天的罪行了,”严牧歌气得双手叉腰,狠狠骂道,“一群废物!” “草民可以作证,这南玫玫是妖,她可以发光,草民以本人的生命起誓,如有虚言,天打五雷轰!” 是四眼在说话。 “我要找一只会发光的鼠妖,就算南玫玫会发光,那摆明了她是猫妖啊,这对不上,还是放了她吧,不可滥杀无辜。” “严大人,这南玫玫一点都不无辜,是妖就得收服了,”修纯阳道,“既然南玫玫不是您要找的鼠妖,求严公子将南玫玫交到贫道手上,贫道自有安排。” “这怎么行,到时候传出去,成了官府与道士勾结杀死了一只人畜无害的猫妖,那鼠妖不一样,她已经犯下案子,而且是上面特别交待过的,我严某人对于除妖毫无兴趣,而且这也不是我份内之事,抓住鼠妖才是我要完成的使命,我只想了结这桩案子,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不想树敌太多,听明白了吗?” “那您好好审审她,她为什么会发光,说不定她与那会发光的鼠妖有什么关系呢,或许是猫妖吃了鼠妖,然后得到了她的修为——” 那修纯阳真是欠揍,只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张口就来。如果我有命从这里出去,要把他记到小本子上,有机会一定找他理论理论。我一定要联合乌次尔,联合陈莫,联合南玫玫,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将修纯阳打得满地找牙,心服口服,让他知道什么妖该抓,什么妖不该抓,让他再也不会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不管好妖坏妖,统统作为打击的对象。这四海八荒,天地辽阔,人族、妖族、神族有着各自的领地,应该和谐共处,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而不是争个你死我活,置他族于死地…… “你在我这儿说书呢,修纯阳,虽然是我请了你来做个辨别,但你也不能胡作非为胡说八道,没你的事了,你走吧。至于你,你们,”严牧歌指了指南玫玫,又看了看我,“先关着吧,等抓到鼠妖,再放你们出去。” 抓到鼠妖再放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一直抓不到呢,是不是一直不放我们走?”南玫玫叫住了严牧歌,厉声说道,“你们这是想找我们充数,敷衍了事吧,你们这叫草菅人命!” “别胡说!”崔沙拿起鞭子,走到了南玫玫跟前,“况且,你这算得上是什么人命,你是猫妖,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又一记鞭子重重地甩在了南玫玫的前胸。她的纱裙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还欠九鞭子呢,”崔沙狠狠说道,“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我招,别再打了,我也是血肉之躯,我招了,我招了大人能放过我吗?” “坦白从宽,本公子自会酌情处理。” “那公子得说话算数,”南玫玫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身上有一颗夜明珠,我身上的光是夜明珠发出来的。” “搜!”严牧歌道,“给我仔细搜!” “就在我的袖口里,左手袖口里,我既然招了,就没打算要了,你们要就拿去吧——” 崔沙飞速地从南玫玫的袖口里找到了那颗夜明珠,掀掉外面层层包裹着的黑色纱布,夜明珠的光亮便散漫开来。 “对,就是那天我见过的光,”那四眼兴奋起来,“严大人,草民并没有说谎,只是草民愚昧,竟不知那光芒从何而来。” “行了,你走吧,崔沙,带他去领点赏钱。” 那四眼又回过头看了两眼夜明珠,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刑房。 “那,严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我鼓起勇气,乞求得到严大人的恩准。莫都尔说过,要低调,要卑微,才能在人族中混下去。 “当然不行,这么大一颗夜明珠,价值不菲,从何处得来?本公子可得仔细审理清楚了。” 南玫玫气得差点吐血:“有人报官说丢了夜明珠吗?这是朋友所赠,根本不是偷盗所得。” “朋友?什么朋友出手这么大方!你一只猫妖,能有什么朋友,先待在这里,明天再继续审理。” “咣啷咣啷”的声音传来,是崔沙在外面将刑房上了锁,这下插翅难逃了。 奉上一颗夜明珠并不能改变我们被囚的结局。 南玫玫已哭成了泪人。她除了要忍受皮肉上的伤痛,还得心痛那颗夜明珠。 但我再也不能给她送夜明珠了,这一颗差点给她送了半条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叫你名字会让你失了法力,你说,如果我不叫了,多久会恢复?” “我也不知道啊,一般的咒术会维持十二个时辰,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咒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再也不会叫你的名字了。叫你啊,喂啊,都行的。” “真是个小机灵鬼,”南玫玫挤出一丝笑容,“咱们拖到明天晚上再想法子出去吧。”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一夜我在焦躁中度过。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开始思考我们此次离开幽木谷意义。如果我们找不到格木,我们要怎么办,如果我们在找到格木之前就丢掉了自己的性命,那颓废的赤焰又该怎么办。 在客栈那里,乌次尔一定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掳走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里戒备森严,如果硬闯进来的话,会不会自寻死路。 还是别来吧,再拖上一天半日,等南玫玫恢复了,咱们就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南玫玫说过的,她有一百种法子脱身,但愿她说的都是真的。 一缕阳光从狭窄的窗口投射进来,照着南玫玫惨白的脸。我靠着南玫玫坐着的椅子,慢慢地睡了过去。 阳光消失的时候,南玫玫醒了过来。她对我眨眨眼睛,但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们根本做不到心有灵犀。我想问问她法力是否已经恢复,可又怕隔墙有耳,只得作罢。 有人过来点灯,漆黑的刑房有了一点昏暗的光亮。又有人过来送饭,态度极其粗鲁,丢在门口转身就走。我瞧了一眼,那汤汁洒了一地,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也不会吃。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饿不死我们的,只是会消瘦下去。 昏暗的油灯下,我看着南玫玫的手腕挣脱了缚住她的绳索,她双手交叉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很麻利地解开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她给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知道,她是害怕我再次喊她的名字。 她走到门口,从头顶上取下一根银簪,往锁孔里转动了几下,那锁竟然开了。 想不到南玫玫还有这一手,对于她说的有一百种法子脱身,我已经信了一大半。 “走啊,愣着干嘛。”南玫玫回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我,狠狠地拽了我一把。 “外面会不会有埋伏?” “少废话,你千万记住,别喊我名字,回去跟你们那几个兄弟说一声,记住了,那个道士倒是帮了我大忙,之前我那法力时好时坏,我还一直纳闷呢,我还以为是自己受伤之故。” “要不,你取一个假名字吧,这样方便一些。” “不行,我换过好几个名字了,这名字吧,用的时间久了,就会变成自己的,假名字也会成为真名字。” “所以,你以前叫什么?” “东方白,”南玫玫道,“虽然我知道跟我的气质不符,但我挺喜欢的。 一只黑猫给自己取名东方白,如果不是在刑房里,我差点要笑出声来。 第四十三章 红光乍泄 我们猫着腰,躲过了巡查,又转过了几个亭台楼阁,见里面灯火通明,南玫玫便想上去看个究竟。 “赶紧走啊,别横生枝节。” “不行,我要去拿回那颗夜明珠,”南玫玫道,“那是我的,不能白给他们,凭什么据为己有,他们这样与强盗有何区别。” “你当初不是说没打算要了,听起来很慷慨的样子,再说了,咱们这是逃跑,抓到了要被押回刑房的,到时候又得丢了半条命。” “所以得偷嘛,悄悄地,等他们睡下了,再动手。” “别吧,这夜明珠你不合适带在身上,你看你好几次因为这颗夜明珠遭了难,搞不好性命难保。” “我不信邪,我没有夜明珠的时候,那修纯阳不也一直缠着我不放吗?要不,你再给我一颗,你是不是有很多?”南玫玫说着将手摊开了伸到我面前。 “我没有了,没有多少了,留下一颗我自己要花,我们还要去长安,几个人的吃穿用度全指望着夜明珠换钱,你别打夜明珠的主意了。” “我不是又救了你一次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你还说,我是为你出头才被带到这里来的好吗,要不是看你一个人被掳走,我才不会傻乎乎地送人头呢。” “哎,这些恩恩怨怨的已经牵扯不清了,本来指望你的血能让银花镜失灵,可没想到根本没用啊。” “是有用的吧,那修纯阳擦干净了所以才会那样,不过我感觉好生奇怪啊,他把镜子擦干净之后,也没有照出我的原形。” “所以,你的原形是什么?我很想知道哦,”南玫玫眨巴着眼睛,“要是我有一双洞察妖孽的眼睛就好了,就像重睛鸟那样,可以辨别世间一切奸邪。” “你醒醒,那是神鸟,你是妖精,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不允许我做做梦啊,是啊,妖其实也怪可怜的,所有的本事都是靠修炼得来的,不像神族,天生神力,与生俱来,如果要与神族赛跑,我们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你为什么要与神族赛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想着据为己有啦。” “可是,我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快看,那里的灯熄灭了,估计是准备就寝了。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南玫玫话音刚落,就一溜烟跑了过去,藏身在一个花坛下面。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我看到南玫玫纵身一跃,飞身上了屋顶,然后俯下了身子。 她大概是在上房揭瓦,准备从房顶上进入到房间里,然后将夜明珠拿回来。 我在黑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 忽然,火光四起,忽听得有人大声嚷嚷:“公子,那猫妖和她的同伴逃走了!” “随她们去吧,反正不是我们要找的鼠妖。”是严牧歌的声音,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估计已进入了梦乡。 难不成他想放过我们?这严牧歌也是良心发现了。 但是,他要找一只会发光的鼠妖干什么呢?难道传言中的“黄金五百两寻一火浣鼠皮”竟然是真的?连官府都在这么大张旗鼓地寻找,看来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如果我暴露了该怎么办?赶紧逃离这里才是上策。 我期待着南玫玫能放弃这个计划,那么大一颗夜明珠,严公子一定放在不易找到的地方。 夜已深,天上一轮皎皎明月,从乌云中缓缓地探出了头。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我对着月亮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已泛起了淡淡的红色,还好月色笼罩,替我遮掩了许多光芒。我摸了摸包袱里的小瓶子,顾不上等南玫玫回来,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了墙头,飞也似的往外奔去。 我要赶紧找到一处隐秘的角落,将沙棠醉涂遍我的全身,这些日子以来,身上的红光已经不按规矩出现了,只是每次会先从手指尖开始,慢慢地蔓延至全身。沙棠醉已渐渐见底,我该怎么办呢,这样下去根本撑不到明年夏至。 严牧歌正在全力搜捕会发光的鼠妖,要是我暴露了,那将是万劫不复。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瞄准了一处就近的旅馆,飞也似地上了楼。小二追过来问:“姑娘,姑娘,要住店吗?” “当然,要一间房。”不等小二给我分配房间,我便自顾自地随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小二过来给我点灯,我又吩咐他说再拿一些油灯过来,放在门口就行。 等到一切处理妥当,我总算是吁了一口气。现在该怎么办呢?回严公子那里接应南玫玫吗?可是我感觉自己只会拖她的后腿。回之前的客栈找乌次尔吗?他们不见得还在原地等着我。 正思忖间,小二过来送茶水,便跟他打听了一下乌次尔的踪迹。 “小二,有没有见到过两个男人,大概这么高,这么胖,白天住店,晚上出门,还牵着一匹黑马……” “你说那两个怪人啊,刚走,白天还住在这里呢。” “啊,那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个小的不知。” 我心里涌起一阵失望,我们这是失之交臂了。我们约好了一起去长安,可是现在却走散了,南玫玫还在那里孤军奋战,乌次尔和陈莫应该是在寻找我们的下落。那他们会不会去驿馆打听我们的消息呢。 我决定返回去碰碰运气,如果碰不到乌次尔,那也可以给南玫玫一个交待,虽然她屡次嫌弃我拖她的后腿,但是不打招呼就离她而去总有些愧疚。 再次回到驿馆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南玫玫。 “得手啦?”我问。 “没有,那严牧歌将夜明珠带在身上,根本没机会近前。” “要不,算了吧,咱们走。” “走哪里去?” “离开这儿啊,这里危险得很。” “严公子都说不抓猫妖了,你不是也听见了嘛,他说随我们去,他要抓的是鼠妖,一只会闪闪发光的鼠妖呢。你说,真的会有这样的妖吗?我见过鼠妖,但是没有见过会发光的鼠妖。” “我也没见过,走吧走吧。”我拉扯着南玫玫,恨不得立马拥有瞬移之术,远离严牧歌的势力范围。 可是,离开了这个严牧歌,还会有其他的捕杀者啊,如果四眼他们说的是真的,朝廷已经明目张胆地发出了悬赏通告,那么我们只会越来越危险。 我们还要去长安吗?那里是风口浪尖,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一切贪婪和欲望的集结点。 我只想尽快找到乌次尔,跟他好好商量一下这个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我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虽然寻找格木是我此行的任务,可是并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表明格木就在长安。 “薇儿——”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是乌次尔。他蜷缩在一棵大树上,往宅子那边吹了三声口哨,便跳下了树。 南玫玫道:“你那兄弟呢?” “你说陈莫啊,他劫狱去了,我给了他报了信,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劫狱?这种事情你们也干得出来。”南玫玫话音刚落,迅即往刑房那边窜了过去。 “她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身轻如燕呢。” “她法力恢复了,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叫她的名字,不然她会法力尽失。” “有这种事?我不是一直这样叫你的吗,你没什么异样啊,你本来就比较弱好吧,不是因为施了咒术。” “可能同族之间不会有这种问题吧,谁会给自己的同类施咒术呢,南玫玫是猫妖,与我们不一样。” 乌次尔摇摇头,表示不太相信。 我大概跟乌次尔说了一遍修纯阳的原话,并叮嘱他说:“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不要直呼其名就行了,记住啦?” “很明显修纯阳在离间你们的关系,你用脚趾头想想,他想让南玫玫恨你,好各个击破,至于唤人真名的咒术,这个我听说过,道士捉妖的时候经常会使用的,但还得配合专用的符咒才能发挥作用。” “可是,我停止喊她的名字之后,她真的恢复了法力呢,她可以让自己的身子变小,很轻松就能从绳子里钻出来。” “她会缩骨术?这不奇怪,猫的骨骼与一般人不同。” “有何不同?”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可以将自己的骨头变形。” 正说话间,南玫玫和陈莫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跟前,四人会心一笑,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回到客栈之后,趁南玫玫熟睡的间隙,我迫不及待地去隔壁找乌次尔。 我向乌次尔说了严牧歌的动向,并忧心忡忡地说道:“严牧歌说是奉刺史大人的密令,而刺史大人是奉上头的密令,捉住了直接押解回京。乌次尔,长安我们是不能去了。” 乌次尔不说话,他没料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他们抓住南玫玫,是把她当成了火浣鼠?” “是的,是那个四眼提供的线索,说南玫玫身子会发光,然后又和修纯阳勾结起来,用银花镜让她显出原形,说起来南玫玫是个冤大头。” “那南玫玫知道你的身份了吗?”乌次尔紧张地说道,“不能告诉她,一定要记得掩藏自己的光芒。” 第四十四章 决裂 我看到乌次尔眼里无尽的担忧。 “我知道,今晚差点就露出了马脚,我回了客栈一趟,沙棠醉没剩下多少了,我想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回幽木谷的话,就需要找到一种替代的东西。” “很难找到替代的东西,不过,万一沙棠醉用完了,我可以给你输一些能量,让你维持一段时间。” “这不行,会损耗你的修为。” “没有关系,修为可以慢慢提升,陈莫也可以帮你,归根结底,你还是太弱了,弱到你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还有,出门记得带上帽子,那种宽边的可以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可以遮阳,也可以避雨,以防万一。” “那样会不会被当成异域人给抓起来啊,听人说关口那里查户籍呢。” “这是一个包容的国度,许多年前就有万国来朝,况且陈莫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包准可以以假乱真,只是现在我感觉进退两难,往前走是深渊,往回走,可能将给族人带去更大的灾难,你知道,我们已经被人族盯上了,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就为得到一张皮,除了严牧歌,应该还有更多的江湖术士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他们联合起来,我们将会无处遁形。我感觉人族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张皮可能完全不能满足他们,他们要的,可能是消灭我们所有的火浣鼠。” “像许多年前的沙棠之战那样?许多年前那是为了占领我们的栖息地,这次是为了什么?人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族的目的我暂时无法猜透,所以我想去长安打听一些消息,看看事情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据我所知,人族现在内忧外患,应该不会对鼠族发动大规模的追捕行动,或许只是一小撮人为了一己之私为所欲为。” “一己私欲?能动用刺史大人为之效力,那这个人不简单。” “那是当然,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此前我听说过一件事,一位得宠的妃子每年都想要做一件大氅,一些阿谀奉承之辈就别出心裁地轮番给妃子献上最珍贵的皮毛,期望那妃子能给圣上吹吹枕边风,这皮毛啊,年年不重样,当狐狸毛狼毛貂毛都有过之后,自然就会将眼光盯到别处,传说中的火浣鼠能发出红色的光芒,十分稀有,因此更加珍贵。” “如果只需要身上的毛发或许还可以商量,剪了还可以再长出来的是不是,关键他们要的是皮啊,剥皮这么血腥残忍的事,乌次尔,我好害怕,我们别去长安了好不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微儿,你别先乱了阵脚,以前的你,不是十分冷静的吗?再说了,咱们能躲到哪里去呀,现在四海八荒都有人族的子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事情可能还不算太糟糕,因为他们要抓活的,所以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陈莫说道,“我赞成乌次尔的意见,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剥了你们的皮。” 秋风瑟瑟,将房间的门吹得“呼呼”作响。只听得“吱嘎”一声,房门开了,是南玫玫。 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矗立在房间门口,脸色铁青,风吹起她的长发,一股浓烈的妖气扑面而来。 她这是动了杀机,她的眼睛锐利而凶猛,随时准备吞噬眼前的一切。 但她似乎又在极力隐忍,我看到她手上青筋暴起,双手握成拳状,又缓缓地松开,似乎在忌惮什么。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跟南玫玫解释这一切。 越解释越糟糕。猫和鼠,生来就处在对立面,同行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就是个错误吧。如果南玫玫想离开,我绝不会拦着她。 又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南玫玫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了。看得出来,她有些气愤,不,十分气愤。她的气愤会化成手中的利刃吗,然后,直直地捅进我的胸窝,将我胸前那朵漂亮的火焰一样的花朵揉得稀碎。 “不想给我个解释吗?”南玫玫一字一顿地说着话,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很显然,她不想将怒火发泄到他们两位身上。 “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亏我对你们掏心掏肺,将你们当成好朋友,而你们,竟然欺瞒我到这种程度!” 听得出来,南玫玫每个字都在颤抖。 “对,我是对你有所隐瞒,可我是有苦衷的,你不是一直都对我的身份感到好奇吗?现在你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我想把你抓到严牧歌面前,让他带你去长安,让那些人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南玫玫哭了起来,“我那十鞭子是替你挨的,不,十一鞭子,当时我法力全失,我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就一命呜呼,而你,当时你就在我旁边,你明明知道他们要找的就是你,你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我从你眼睛里甚至都看不到一丝丝的怜悯,那薇儿,你是铁石心肠吗?你没有心吗?” “玫玫,我——” “别叫我的名字!”南玫玫暴跳如雷,“你又想给我施咒术是不是,你现在知道控制我的法子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那是修纯阳为了挑拨我们的关系而这样说的,你想想,如果真是这样,我站在他面前,大喊几声修纯阳,那他就会缴械投降了吗,事实上这根本没有可能,咒术没有这么简单的,还得配合符篆使用,不不,应该说符篆才是重点,至于名字,只是配合使用——”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告诉你,我宁愿相信那臭道士修纯阳也不愿意相信你,修纯阳要害我,至少是明目张胆的,而你,使用的是阴险的手段,你就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我还给你夜明珠呢。” “我全听见了,那薇儿,从你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就跟着你,你还有脸提夜明珠的事,提起夜明珠我更来气,我现在想明白了,你给我夜明珠,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从一开始你就心怀不轨,你早就知道有人在寻找会发光的鼠妖对不对,你给我夜明珠,就是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以为我就是那只会发光的鼠妖,让我替你消灾,替你挡祸,让我当你的替死鬼!就算我真有九条命,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何况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口口声声说要我珍惜生命,原来你才是最想要我命的那个!”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听我说——” “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楚楚可怜无辜得像只小白兔,过个河淌个水还装作柔弱得不能自理,可谁知道,你的心思竟然藏得这么深!你不会游水对吧,当时我就应该一脚把你踹到洪水中去!真是气煞我了!你比图朵朵更令人讨厌!” “图朵朵?”陈莫冷不丁插了一嘴,“那是谁?” “图朵朵就是跟你们一路的货色,骗子,专门欺骗别人的感情,哪知道那个严牧歌没那么好糊弄,放了我一马!你很失望吧,严牧歌没有将我带去长安,他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鼠妖,交不了差,还在苦苦地追寻着鼠妖的下落,这样你们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你们又陷入了危险之中!” “根本不是这样,你相信我,我知道给你夜明珠让你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之痛,但我根本没有想这么多,我单纯就是想报答你,想让你的日子过得不那么艰难,你也可以去换成银子的,就不会招来祸端了……” “别再假惺惺的了,把你们当成朋友,是我这辈子犯的第二个重大错误,就此别过,下次别让我遇到你们!” “你去哪儿?”我有些惴惴不安,“你还去长安吗?” “我去哪里与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鼠狗之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闭嘴!”陈莫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冲着南玫玫吼道。 南玫玫看了陈莫一眼,嘴唇张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我知道,她是喜欢陈莫的,她明明就是受害者,可是陈莫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她一定伤透了心。 短短的两个字,像一把利剑,插在南玫玫的胸口。 南玫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薇儿姑娘,别跟她废话了,”陈莫说道,“当初是她自己死皮赖脸地要跟着我们,我们没有义务向她坦白我们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这一路上,都是我一厢情愿够了吧!”南玫玫歇斯底里,冲着陈莫吼道。 陈莫又向南玫玫靠近了一步。 我走上前,拦住了陈莫:“别伤害她,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南玫玫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的愤怒还未消失,又多了几分幽怨。 南玫玫转身离去。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到“咚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她平时蹑手蹑脚地走路,我根本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知道她是以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已经走了。 我们谁也没有挽留她,她走了,临走时带着对我无穷无尽的恨意。 第四十五章 你在思念谁 乌次尔推开窗户,满天的星光像流水一样漫进了房间。 “今晚月色好美,”乌次尔说道,“薇儿,你别难过。” 我说道:“既然她已经恢复法力,就让她走吧,跟着我们只会更加艰难,她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乌次尔沉吟了半晌,说道:“如果南玫玫和严牧歌联合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她是除了我们自己之外,唯一知道我们身份的人了。” “她不会的,”我眼前浮现她为了洛雪挺身而出的画面,“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乌次尔说道,“万事小心为上。” “凭我的直觉吧,再说了,我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对吧。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看得出来,南玫玫确实是个好妖,担心也无济无事,不如保持乐观的心态。” 小二过来敲门,说今天是中秋节,送一盘桂花糕给我们尝尝鲜。 原来已经是中秋节了。本来可以叫上南玫玫一起去赏月的,可是她走了。虽然我并没有存任何心思让南玫玫替我挡下眼前的灾祸,可是在她挨鞭子的时候,在她痛苦地低吟着的时候,我并没有站出来承认一切,那些累累伤痕,是南玫玫替我承受的。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南玫玫。在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里,她对我们毫无保留,她向我们交待了她的过去,她的现在,甚至于她想要的未来,也跟我一一分享,而我,连最基本的身份也没有向她吐露过,还让她白白地遭受了那么沉重的打击。 可是面对一只猫妖,我能怎么样呢。承认了,就是决裂的开始。 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相遇。 南玫玫会后悔遇见我们吗?这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南玫玫不会再想见到我们了,尤其是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子里已没有了南玫玫的影子,南玫玫已将她的物品悉数带走,除了留下一丝淡淡的皂角香味,已寻觅不到任何关于南玫玫的踪迹。我推开窗户,傻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明月,想了许多许多。 我对于明天充满了恐惧,我从未如此害怕过。我害怕从天而降的大网,害怕那些带着倒刺的鞭子,甚至害怕南玫玫犀利的眼神。 我错了,南玫玫,也不知道你现在到了哪里。不知不觉中,已与南玫玫一起走过了许多患难与共的日子。其实,在她答应背我淌水的那一刻起,我就把她当成了朋友,只是我嘴硬不愿意承认而已。 说到底,我是惧怕她猫妖的身份,我害怕她一生气,那锐利的爪子能穿透我的皮毛,抵达我的心窝。 走了也好,终究是猫鼠殊途。 但是,我的心里,充斥着一种离别时的沉重,这沉重就像是当初一个人离开幽木谷时那样难受。 院子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金黄金黄的桂花随着萧瑟的秋风吹落到了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店家新换了灯笼,晕黄的灯火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中秋节是人族历来十分重视的节日,家家户户都要酿桂花酒,吃桂花糕,还有的设香案,举行拜月仪式。咱们幽木谷好像从来都没有举行过这种庆典活动,除了为期三天的浴火节,我们几乎没有其他节日,就连我们的生日,也从来不当一回事。 乌次尔过来找我。被南玫玫骂得狗血淋头,他害怕我难受。 他坐在桌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 “薇儿,你是不是想回幽木谷了。” 乌次尔最近内敛了许多,像是心里藏了一百件心事,脸上总有一种阴郁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昼伏夜出的关系,享受不到阳光,整个人都变得颓废起来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 “你说过你不想去长安了,不是想回幽木谷吗?我们都没有家,幽木谷就是我们的家。” “回去?回去等着乌略尔的惩罚吗?我既然离开了幽木谷,没有找到格木我就不会回去。” “是啊,我们好像忘记了为何要出发。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我们把寻找格木的事忘到了脑后。” “乌次尔,寻找格木不是你的任务,你去长安到底为了什么?” “我去长安的目的就是护你周全。” “这是都卢依给你的任务吗?”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给自己的任务,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可以详细说说吗?” “到时你就知道了,薇儿,你有没有觉得,与人族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会变得有些伤春悲秋的,你看,我们也过起中秋节来了,会吃桂花糕,会赏月,会思念远方的人——” “你在思念谁呢?乌次尔,在幽木谷,你是不是有相好的姑娘。” “我是在说你呀,很明显你在思念着南玫玫。别想她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根本不适合与我们一路同行。” “我知道啊,但是不管怎么样,是我的懦弱,让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你不知道那鞭子有多可怕,手一扬就甩过去了,衣裳破了,血水马上从鞭痕处渗出来,然后将衣裳染红了。南玫玫喊着,叫着,低吟着,我知道她在替我受这些罪过,可是我无能为力,也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一切。” “别自责了,施暴者才应该受到唾弃,我们不应该想着如何换个人去受这些折磨,而是要去阻止这些暴行。妖族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族也有,各自安好,才是相处之道。对于任何的猎杀、捕捉、虐待,都需要我们自己去讨回公道。” “谈何容易啊,莫都尔说过,我们火浣鼠要活得低调,隐忍才是我们应该坚持的原则。” “莫都尔是个顽固的老头,我们需要改变。”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乌次尔,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莫都尔宣布什么决定,肯定是要听取大家伙意见的,如果有很多反对的声音,那这决定就无法实施起来。” “乌次尔,你去过几次长安,你喜欢那里吗?” “长安街上熙熙攘攘,有神族在黑暗中垂头叹息,有妖魔在乐坊里手舞足蹈,有精怪在草丛里蠢蠢欲动,还有人类在庙堂内运筹帷幄,对于长安,我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那是人族的最繁华之处,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想看看热闹的。我们虽然比人族拥有更长的寿命,但我们的日子过于冷清,人族喜热闹,短短几十个春秋,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折腾,除了中秋节,他们还有上元节、中元节和下元节,最热闹的当然要数除夕了。” “如果人族对我们没有敌意,那该有多好啊。” “不是所有的人族都对我们有敌意的,那些主张捕捉我们的人,只是少数。或许我们的努力不值一提,但总得试一试的。与人族建立长久的和平的关系,是我们的宗旨。” “所以,你此去长安,除了护我周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化干戈为玉帛?” “算是吧。不过现在并未大动干戈,所以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妥。” “人家都出捕杀令了,你还说未动干戈?” “或许这并不是人族当权者的意思,只是有人从中作梗,所以我得尽快将事实弄清楚。” “你这是异想天开,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对人族抱有幻想!” “薇儿,我们不能与人族为敌,我们没有这个实力,顺从才是我们的归宿。” “那也不可以拿所有的性命去换呀,如果代价是失去我们生命,这样的委曲求全只会变得毫无意义。你回房去歇息吧,我困了。” “薇儿,你别激动,或许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 “现在还不够糟糕吗?格木下落不明,到处都是想要捕捉我们的人,他们想要剥了我们的皮毛,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还有,我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我感觉自己身上的火气越来越大,之前月圆之夜才会出现的光芒,现在总会时不时出现,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抹上沙棠醉,我的沙棠醉快要用完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光芒,在幽木谷里,我从来都不用为这个事情担心,每年的浴火节,我的光芒会给族人带去希望,带去力量,为什么一出了幽木谷,事情会变成这样,乌次尔,你不懂我的感受……” “我懂,薇儿,你的苦我能感同身受,我会给你想办法的,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掩藏光芒。” “你想什么办法,用你的灵力吗?别傻了,别到时控制住了我的光芒,而你自己却暴露无遗,你要记得,我们是同族,我们有着同样的体质。” “不要放弃希望,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 “不是我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这是可以预见的事实。乌次尔,我想尽快找到格木,然后去昆仑山,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没有那么多人想要抓住我了。” “好,好。”乌次尔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像是要将我揉碎了似的。 次日傍晚,我们继续朝着长安的方向前进。没有了南玫玫,一路上我们都十分安静,我骑着马,乌次尔和陈莫跟在后面。 “长安还有多远?”我问乌次尔。 “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脚程。” “乌次尔,我有点紧张,你说格木会在哪里。” 茫茫夜色中,我看到乌次尔摇了摇头。 似乎,我们都一样的迷茫,找不到格木,也找不到出路。 第四十六章 南宫医馆 是啊,谁知道格木在哪儿呢,他已经失踪了整整十年。 我们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离长安也越来越近。 长安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格木才是。可是,一直没有格木的消息。这十年间,他会去哪儿呢? 街市渐渐地繁华起来,不管白天黑夜,路上总有络绎不绝的人群。这日,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做桃林坞的地方。 听陈莫讲,此地离长安只有两三日的行程了,这里人多嘴杂,也更容易打听到城内的消息,因此暂时在此地落脚更为适宜。 我们在来福酒馆住了下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平日里也比较安静,书生们晚上会偶尔去街上逛逛会一会同乡,或是拿着自己得意的诗作去拜谒城内的权贵,不过一般都会吃闭门羹,撞多了南墙,自然也就老实了,回到房间内埋头苦读,期望着通过自身的努力换取功名。我们依旧是白天在房间里睡觉,晚上结伴去外面打听情况。 这晚,陈莫说他要独自出去。临走时交待了一声,并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他去找他的相好,”乌次尔道,“我们当然不能跟着。” “乌次尔,别乱说话,我去去就回。”陈莫换上一身夜行衣,很快消失不见。 “他到底去哪儿?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我们得到消息说,红叶坊有个卖消息的人,十分可靠,他前去打听打听。” “红叶坊?那是什么地方。” “这桃林坞最豪华最气派的歌舞坊。” “难怪陈莫一个人溜走了,原来竟是去喝花酒。” “哈哈,他就算是喝了花酒,也与你我没有多大关系啊,他是自由的,”乌次尔笑了起来,“你真想去?你是个姑娘,那里不欢迎你。” “我乔装一下不就行了,我也想去探听一下消息。” “你再怎么乔装改扮也是个姑娘,别动这些歪心思了,人家老鸨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会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什么是老鸨?” “就是头儿,歌舞坊里头儿,管着姑娘们的,别打听了,那地方不适合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陈莫回来了。他的脚步声我听得清楚,就像是浴火节赤焰广场上响起的鼓点一样,沉稳而有力。 我翻身下床,去隔壁打听陈莫打听到的消息。 房间里仍旧一片昏暗,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面渐渐炽热的太阳光。陈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跟乌次尔说话。 “薇儿?”乌次尔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还没睡?” “对啊,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格木的消息没有寻到,不过我寻到了一个最好的医馆,可以带你去瞧瞧。” “带我去瞧瞧?我又没什么病。” 陈莫看了一眼乌次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乌次尔连忙解释道:“薇儿,是这样的,你身子最近虚弱得很,所以我就让陈莫打听一下医治疑难杂症的地方,果然,有这么一个医馆,人称赛华佗,就在桃林坞的南边,名叫南宫医馆,那大夫名叫南宫焱。” “赛华佗?你们来长安不是寻找格木的吗?为什么尽干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的身子至关重要,”乌次尔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身子骨太弱,今年浴火节你受了重伤,一直没有得到根治,你得先把身子养好,不然会连累到我们——” “连累?乌次尔,你一直觉得我是个累赘对不对。我不去,医馆,说得天花乱坠的,还什么赛华佗,人家一把脉,那不得马上暴露了。” “这个,倒是个问题,那我再去探探那人的底细,不过医者仁心,不会横生枝节的,”陈莫说道,“薇儿姑娘你不用担心,到时我陪你一块去,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护你周全。” “你带我?医馆晚上会开张吗?” “这就真让你说对了,这个南宫医馆,十二个时辰都开张。” “这么玄乎,黑店?” “怎么可能,那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据说每一个进去的人,都会带着笑容离开。” “这个传得就有点过了,难不成还能起死回生么。”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过去。” 晚饭过后,陈莫过来找我,他换上了一身华服,腰间还系了一个玉佩,长长的流苏垂下来,煞是好看。 “你确定是带我去瞧病吗?不是去喝花酒?”我呆呆地看着陈莫,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神采飞扬。 “我何时去喝过花酒?薇儿姑娘,你不要怀疑,据说那南宫焱的诊金极高,所以穷人是不会去那瞧病的,门口还有护卫,叫花子是不会被允许入内的。” “那他不给百姓们看病吗?说什么医者仁心。” “也不是不给百姓们看病,是因为诊金太高,百姓们根本看不起病,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他只给有钱人看病了。” “竟有这种事,他为什么要把诊金弄那么高。”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只要能治好病,富人们也不会吝啬那几个钱的,所以,现在,你准备好银子了吗?” “银子倒不在话下,乌次尔去吗?他一个人待在客栈里会不会有危险。” “我们的行踪并没有暴露,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那里有规矩,只能有一个家属陪同,我们快去快回。” “家属?你算我哪门子的家属。” “不要在意这些,乌次尔说我去他比较放心,你知道我的战斗力。” “哈哈,以一敌百?我只知道你会膨胀。” 按照陈莫的要求,我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描了眉毛,还特意在额头上贴了一个花钿,又换上了一身鹅黄的衣裳,和陈莫以兄妹相称前去南宫医馆求医问药。 星光满天,陈莫一路跟随,不靠近也不远离。我停下来,示意他挨着我些,好向他打听一些事情。 “陈莫,乌次尔是不是什么都跟你说。” “是啊,我们无话不谈。” “包括关于我的所有一切?” “这个,他只跟我说你受了内伤,要去找一个高明的医生瞧瞧。” “他为什么自己不去?” “我和他之间不分彼此,谁去都一样。” “那他跟你说了我身子会发光的事情吗?” “没有,这个他没说,我不是知道嘛,”陈莫顿了一下,“对不起,我……” “你不是答应过我,将那晚上的记忆给清除掉吗?”我拦住陈莫,“你站住,你现在就清除掉。” “我试过了,试过很多遍了,可是,每次都是徒劳无功,而且,而且——”陈莫别过脸去,不敢看我的眼睛。 “而且怎么啦?”我追问着。 “一定要我说吗?”陈莫迟疑着。 “一定要说,陈莫,这段日子以来,我憋得慌,我想找个人说说话,自从南玫玫走后,我都没个说话的人了,你知道的,乌次尔情愿跟你待在一块,有什么事情都跟你说,我成了被冷落的那个,有时候我感觉,在乌次尔心里,你比我更重要。” “没有谁冷落你,薇儿姑娘,我想跟你说,我心里一直都有你,我根本忘记不了那晚上发生的一幕,我知道是我浑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啦,清除记忆这事本来就十分不靠谱,除非生命终结,只要你想记住,有些事情只会越来越清晰,我也不难为你了。”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吗?” “我只是不想在一件无法改变的事情上过于纠结。你是神族,你会连夜在水里打捞那些落水的村民,连一只狗你也会施以援手,陈莫,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陈莫笑了起来,“从来都没人说过我是好人。” “哦,对了,你是大家心目中的神。” “别这样说,大家都是朋友,一路同行,互相帮助嘛。” “你把我当朋友吗?我以为只有乌次尔是你的朋友。” “我,不是很愿意。” “我就知道,当你朋友还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要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的,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当南玫玫说我是她朋友的时候,我死活都不愿意承认,可是她走了之后,我感到心在痛,很失落。”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她。” “她是猫妖,我始终无法跨越这个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你知道吗,南玫玫喜欢你,所以她走的那天,你让她闭嘴,她非常生气,比我隐瞒身份这件事更让她生气。” “她喜欢我?”陈莫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以为她讨厌我。” “谁会讨厌你。” “你啊,”陈莫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说过很多次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再说了,这一路上多亏你的照顾,没有你,我恐怕已经香消玉殒了。” “哈哈,没有听谁说自己香消玉殒的。” “那应该怎么说?这人族的语言我还是有些琢磨不透,不像乌次尔,过目不忘。” “应该说魂飞魄散,不会这样的,有我在你身边,你永远也不会这样的。” “永远?陈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薇儿姑娘,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还有乌次尔,也一起吗?三人行?” “这不一样,乌次尔是我兄弟。” “有什么不一样,陈莫,你也是我兄弟。” “兄弟?薇儿姑娘,你是个姑娘,怎么能当兄弟。”陈莫呆呆地看着我,眉头微皱,眼睛里盛满了蔚蓝色的星光。 很显然,陈莫不满足于这种关系。 “你说,南玫玫有没有来长安,她说过的,她要来长安找她的姐姐南璃珠。” 我顾左右而言他。在这件事上再扯下去,我怕抵挡不了陈莫深邃的眼眸。 第四十七章 翩翩少年 “薇儿,你还对南玫玫念念不忘吗?她走的那天,发了疯似的凶你,还误会你陷害她。” “事情确实有些凑巧,事实上那颗夜明珠也给她带去了许多麻烦,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南玫玫被严牧歌抓去之后,受了许多的折磨,你知道吗,我情愿那个受折磨的人是我,因为严牧歌要抓的就是鼠妖,一只会发光的鼠妖,那不就是我吗?” “薇儿,你别这么想,该死的是严牧歌,他已沦为朝廷的走狗,当一个破官不为百姓谋福祉,天天听从上面的密令抓妖,一看就是不务正业,你想想看,他们潭州府衙不知道前水镇遭遇那么大的洪水吗,这些修堤筑坝造福百姓的事他们是一件不干,你知道吗?决堤的那个晚上,好多人都在水里挣扎,我整夜都泡在水里,能捞一个是一个,我听他们说,他们打算背井离乡,那里不是他们应该待的地方,许多年来,只看到过县衙的人过来收缴钱粮,实在搜刮不出来了家里的狗也要顺手牵走一条,都是带着刀来的,百姓们有冤情也没处声张。” “那他们要去哪里?” “走到哪里算哪里吧,现在各州之间的争夺战也基本消停了,或许他们会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重新开始生活。都不容易啊,特别是人族,短短几十年,眼睛一眨就过去了,许多人累死在地里,家里人拿着草席一卷,匆匆忙忙地就抬上了山埋了。” “陈莫,你倒是挺关心人间疾苦的。” “我只是有些感慨,有时候也会无能为力,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况且,我们还有自己的难处。” “你不是说要去昆仑山解决这个问题吗?” “唉,不说这个了,那南宫医馆快到了,听说进医馆时要验明身份,这个户籍证明你拿好,等会见机行事,别暴露了。” 南宫医馆灯火通明,大门虚掩着。陈莫叩响了铜铃,很快就有一个丫头过来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陈莫跟那丫头说明了来意,那丫头验过我们的身份证明之后,客气地说道:“请跟我来,我们馆主正忙,请二位稍等。” 馆内弥漫着药草的味道。堂屋的正中央供奉着不知名的画像,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瓶口上方烟雾缭绕,隐隐绰绰的,有一团赤色的火焰在烟雾中摇摆。 明明是一副静止的画像,但是却流动着浅薄的氤氲,耳畔似乎传来渺渺仙音,声声入耳,听得我神情恍惚。 我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诡异的地方,但是我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舒服,我像是回到了幽木谷,回到了都卢依的长烟阁。慢慢地,我的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享受着来自房间内飘渺仙音的抚慰。 又有人搀扶着一位老妇人进来,那老妇人看上去已年过花甲,弯腰驼背,一脸倦容。那侍者交待过几句,随后和我们一起在堂屋等候。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有一丫头过来请那位妇人过去瞧病,说是轮到她了。 这怎么也不讲究个先来后到的,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我站起身来,正欲说话,陈莫朝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声张,或许事情有个轻重缓急。 一直等到三更时分,那老妇人从里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传言竟是真的?每一个病恹恹的人进去之后,都会带着笑容离开? 来都来了,哪有中途退出之道理。况且有陈莫在身边,有什么好惧怕的。 我们被那丫头请了过去。走到里间门口的时候,陈莫被拦下了,说只允许一个人进去。 陈莫无奈,只得在外面等候。 院内的小径迂回曲折,假山林立,我跟着那丫头走了好几道回廊,总算是见到了“南宫医馆”的牌子。 这是一处院中院,庭前绿树环绕,三面环山,十分清幽。 “是这里吗?”我停下脚步,问那个丫头。 那丫头并不理会我,只自顾自地绕到侧门往里走去。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那丫头说道:“姑娘,到了,里面请。” 屋内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摆设。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想离开这个昏暗的地方。这里的氛围更加诡异,不像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从我跟着这丫头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意识到。 忽然,我看到自己手腕处泛起了淡淡的红光。我将袖口往下拉了拉,企图将红光掩盖,可是那红光却越来越大,我那薄薄的袖口,根本没法遮掩。 “姑娘,哪里不舒服?”黑暗中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亲切,如沐春风。 “我有些体虚,听闻南宫大夫医术高超,所以特地前来看看,不知可有解决的法子。” “有些体虚,这个描述根本不准确,你没有如实向我坦白你的病情,这样的话,我无法为你做出正确的诊断。” “我,我真的只是有些体虚,前些日子与人打斗留下了一些内伤。” “与人打斗?看你如弱柳扶风,怎么敢与人一争高下。” “事出突然,总不能任人宰割。” “你还是没有说实话,我这里需要坦诚相待,姑娘你请回吧,我无法为一个虚伪的人治病。” “医者仁心,为什么要挑病人,不应该一视同仁吗?” “南宫医馆有南宫医馆的规矩,南宫医馆有十不治,虚伪之人不治就是其中之一。” “十不治?人家神医扁鹊才六不治。” “看样子姑娘是质疑我们南宫医馆了。” “不敢,南宫大夫,请您仔细瞧瞧,我可能是中了什么邪术,每到月圆之夜,身子总会出现一些异样。” “你总算是说了一句实话,有何异样?是会发光吗,红色光,你举起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这种红色的光会越来越明显,最终会突破房顶,照耀整个夜空……” 被人看穿的滋味果然百般煎熬。 “不——”我大叫一声,想要夺门而出。 可是,我根本迈不开步,这感觉就像当年都卢依宣布我成为赤焰传人时那样,我无法挪动我的脚步。 忽然,屋内的灯光亮了,墙角处站着一个人。 很好,那泛起的微微红光终于淹没在这明亮的灯光里了。 “薇儿,你看着我。” 墙角处传来的声音极其温柔,言语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我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格木。十年未见,他消瘦了许多,可是眉眼依旧。 我张大了嘴巴,想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可是他明明化名成了南宫焱,我不能就这么莽撞地揭穿他的老底。 格木朝我走了过来,呆呆地看了我许久,忽然张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知道格木在哭。虽然他同我一样,不会有眼泪流下来,可是哭的时候,依旧是痛彻心扉的。 “哥哥——”我颤颤巍巍地喊出了一声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他。 格木将我搂得更紧了,似乎要将我揉碎在他的怀里,这是他第一次离我这么近。 我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是来找你的,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 格木放开我,声音有些颤抖:“薇儿,我以为你不能原谅我,我没想到,你会来长安找我。” 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承认过格木是我的哥哥。 我与格木关系匪浅,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当年,我的阿爹离开幽木谷去了一次远方,归来时带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那人就是格木。当然,还有格木的娘亲,阿爹让我唤她大娘,但我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我至今还记得,大娘那个妖娆妩媚的脸孔,还有那个纤细的腰肢。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幽木岭上那些随风飘荡的松枝,又像一条不走寻常路的金环蛇,素手红唇,裙裾飘飘,顾盼生辉,引来许多人驻足观看。在我们幽木谷,大娘一度成了最有魅力的女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风头甚至盖过了风情万种的都卢依。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像蛇一样妖娆的女人,却有着十分纯正的火浣鼠血统。听莫都尔说过,许多年前的族长为了壮大自己族群的势力,火浣鼠曾经与其他鼠族联姻,比如一直走得很近的飞鼠族,因此有一些火浣鼠已经失去了纯正的血统。 在幽木谷,为了防止大权旁落,每一个上位者都需要经过层层筛选,血统是至关重要的衡量因素,不管才能和形象如何优秀,如果血统不够纯正,那也是没有机会的,像三巨头,都有着十分纯正的火浣鼠血统,还有赤焰传人,必须得由血统纯正的火浣鼠担任。 长大后的格木,学识渊博,玉树临风,再加上高贵的纯正的火浣鼠血统,毫无悬念地成了赤焰传人。 这对于阿爹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他将格木捧在手心里,人前人后,没有掩饰过对于格木的喜爱,也没有掩饰过对于大娘的偏爱。阿爹与大娘浓情蜜意,出双入对,似乎忘记了我阿娘的存在。 自那以后,我的世界就坍塌了。我再也感受不到来自阿爹的关切,更为重要的是,阿娘整日里郁郁寡欢,最后竟不知所终。 因此我恨透了爹爹,当然包括格木。在我看来,格木的出现,就是夺走我幸福的罪魁祸首。 第四十八章 猎物 我发了疯似的寻找阿娘,就连蔷薇花树下也不曾放过,可是一无所获。有人告诉我,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我无法抵达,她会永远护佑自己的孩子的。 我那个时候大概明白了永远的意思。 我问过天,问过地,也问过高悬于幽木谷上空的星星和月亮,可是没有谁能给我答案。阿娘像一缕空气那样消失了,甚至在梦里也没有出现过。 说起来,大娘并未对我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她也会像阿娘一样关心我的饮食起居,甚至会为我织五彩斑斓的毛衣。当她将那件缝制了一百多个日夜的毛衣披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毛衣滑落在她的脚边。 她愣住了,说这是她自己身上换下来的毛织成的一件毛衣,为此她已经攒了整整一百年,就连格木,也需要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再为他编织。 我不需要!是你害死了我的阿娘! 我看着她,神情冷漠,歇斯底里,一字一句都戳在她的心窝上。 她不说话,呆呆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她也许已经知道,她永远无法捂热一颗冰冷的石头。我没打算跟她道歉,是这个像蛇一样的女人,让我的快乐无影又无踪。 时光流逝,阿娘的影子渐渐地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没有保留她的画像,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已慢慢适应没有阿娘的日子。 但是,格木和他阿娘老是在我眼前晃悠,我没有办法忽略他们的存在。长大以后,我渐渐地疏远了他们,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阿爹责怪我几句之后,我无理取闹撒泼打滚,阿爹忍无可忍,动手扇了我一巴掌。我抚摸着脸上的指痕,与阿爹彻底决裂。 大娘过来劝我,苦口婆心,可是我不为所动。 我只想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我从阿爹的房子里搬了出去,从此形同陌路。我到处跟人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时间过去了几百年,最后连我自己都差不多相信了。 后来,我听说阿爹和格木他娘一起死在了幽木谷之眼。打捞上来的时候,两人的尸体还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十指紧扣,脸色柔和,这让我更加恨透了格木的娘亲。他们这是殉情了,期望来生仍旧相守在一起。他们这样至死不渝,置我的阿娘于何种境地。 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格木是我的兄长,在阿娘生下我之前,阿爹早就有了格木。这么说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我似乎渐渐地原谅了格木,上一辈的恩怨是非随着他们的相继离去已经划上了句号,格木是无辜的。但是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直到他从幽木谷离开,我才意识到我最后的一个亲人已经离开了。 往事历历在目,我看到面前的格木眼中流淌着无限的怜爱。 “我没想到,此生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哥哥,”格木说道,“你不该来这里的,这里离长安城已经很近了,长安是个是非之地,也是斗兽场,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猎物。” “猎物?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人族准备猎杀我们火浣鼠,现在,还在试探之中。” “悬赏令已发出,还在试探?” “悬赏令还只是口口相传,据我所知,只有一些江湖人士知晓。”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些年来,我们隐居在幽木谷,族长莫都尔谨小慎微,从不肯越雷池一步。” “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换来平等的回报,也不是所有的杀戮都需要一个理由,据说,这是因为一个大人物想得到我们的皮毛。” “大人物?究竟有多大?” “人族之皇。” “你是说当今人族的圣上?” “能调用各州刺史的力量,除了人族的圣上,没有谁敢动用这方面的关系,或者可以这么说,圣上至少是默许了这件事。” “哥,你知道严牧歌吗?他听命于潭州刺史,已参与了行动,我差点被他捉了去。” “严牧歌?想不到他也参与了这件事。” “哥,传言说严牧歌的妹妹严笙歌,早些年失踪了,有没有这回事?” “薇儿,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慢慢跟你讲。我已大概知晓了你的病情,过来,我再帮你把把脉。” “我并无大碍,是乌次尔坚持让我来瞧病,他说这里有一个神医,人称赛华佗。” “乌次尔?”格木眉头微皱,“他来长安做什么?” “他说主要是护我周全,其他没有透露太多。” “是都卢依派他来的吗?” “都卢依给他指派了另外的任务,具体什么也不知道。哥,都卢依让我找到你,然后一起去昆仑山,”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悄声问道,“这里安全吗?” “你尽管说,这里十分隐蔽,是我的私家宅院。” “今年夏至,也就是浴火节那天,我发现赤焰有了黑影。” “这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无法修补,”格木叹了一口气,“许多事情已不可避免,不用人族大规模的猎杀,我们自己或许就会渐渐消亡。” “不!都卢依让你和我一起去昆仑山寻找解决之道,她说昆仑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也有一切问题的答案。” 格木沉默了半晌,看得出来他在思考。我静静地待在一旁,等待着他做出决定。在我看来,这根本无需考虑。 格木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只是,我们十年未见,格木或许经历过什么或正在经历什么,能左右他的决定。 又过了良久,格木过来抓住我的手,说要替我好好瞧病,其他事情慢慢再商量。 我听到格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薇儿,你为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怎么啦?我只是有些体虚,或许是连日劳累奔波所致。” “你是虚耗过度,你没有从赤焰塔中得到巨大的能量,但是你却给族人散播了太多的能量,你记住,以后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再也不能释放你体内的火焰了。” “上次是为了自保,我被一条蝮蛇给抓住了,他死死地缠住我的腰身,我打算烧死他逃离他的魔爪。” “就一次?” “就一次,再也没有了。” “你呀,我现在是南宫焱,人称赛华佗,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你,总之你记往,别再损耗你的能量了。记得七天来这里一次,晚上子时,我给你疗伤。” “七天一次?需要持续多久?” “你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身体复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当然要考虑这些,我想跟你尽快去昆仑山,这里危险,不如早点离开,况且,我的沙棠醉快要用完了。” “我给你疗伤之后,你身体会慢慢恢复,沙棠醉就不再需要了,不过不要丢,有其它用处,能避水。” 格木将我带到一个更加隐蔽的小房间,让我躺下。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浓烈的檀香木的味道,耳畔又传来之前听到的那种丝竹之声,像高高的山岗上淙淙的流水声,又像是云雀在林中窃窃私语。 我的心跟着那淙淙流水声荡漾着,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闭上眼睛,”格木缓缓说道,“放松心情……” 一阵银铃响过之后,我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回到了幽木谷,见到了小问号,她的辫子一翘一翘的,仍旧是以前欢快的模样。我从兜里摸索了半晌,可是找不到糖果。 小问号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着小问号,连声说着抱歉。 “没想到连你也骗我!”小问号有些愤愤地说道。 “姐姐下次一次给你带。” “下次?这次都没有,下次就更别指望了,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没有给我带糖果,生气的是你不信守承诺!” “念姐姐是初犯,你能原谅姐姐这一次吗?就一次。” “不能!人一旦失信于他人,就会有下次,下下次。” “小问号,小问号,”我焦急地解释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姐姐是不小心把糖果弄丢了,这是个意外,你相信姐姐——” 小问号根本不听,转头跑开了。这一次,她离开时没有唱歌。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到窗外树叶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那是一片还没有红透的枫叶。 我走到屋外,看到了满院的蔷薇花。秋意渐浓,蔷薇花依旧开得放肆而热烈,粉色的花朵密密层层地挤满了整个院墙。正午的太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暖的,像一个巨大的火球。 地上的影子又消失了,我好似回到了赤焰塔里,奔腾的火焰温柔地拂过我的身体,我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这沸腾的血液开始回落,渐渐地归于平静。 梦境消失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我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只感觉到这黑暗无边无际,无止无休。 我听到陈莫唤我的声音。 睁开眼,是陈莫站在榻前,他的眼睛已经红肿。 “你醒了,真好,”陈莫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 格木进来了,又替我把过一回脉。在治病这件事情上,我是信任格木的,在幽木谷的时候,格木就是“仁心仁术”金质奖章的获得者,当时还在幽木谷广场给他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典仪式,由族长亲自给他戴在了脖子上。 格木说道:“已转危为安,目前不适合劳累,薇儿,要不你就在南宫医馆住下吧,这里有歇息的地方。” “不妥。”陈莫拒绝了格木的提议。 格木正色道:“薇儿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你照顾她?差一点就折在你的手里了。” “重症需得下猛药,我承认我的法子过于冒险。” “你之前有征得薇儿的同意吗?有没有征得过我的同意!要不是我闯进来,我现在都不知道薇儿是死是活!” “你算她的什么人啊,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你还冒充她的哥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告诉你,薇儿只有一个哥哥,那就是我!”格木几乎跳了起来,“你可以回去了,以后薇儿交给我。” “啊啊”,我捂住耳朵尖叫了一声,“别吵啦——” 我翻身下床,赤着脚向房间外面奔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信笺 “你去哪儿?薇儿,留下来吧,你还没有恢复。”格木不由分说挡住了我的去路。 “留下来?跟你隐姓埋名,做南宫家的大小姐吗?格木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我那薇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不想像你这样当个缩头乌龟!”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只是权宜之计。” “十年了,你的权宜之计还没有结束吗?你就没有想过一个长久之计吗?” “十年不过是一瞬间,”格木说道,“你想离开这里,我不强求你,但你至少得回去穿戴整齐。” 我知道,这是格木向我妥协的结果。他知道我的倔脾气,一旦做出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种。 夜已深,星星都睡了,天空像锅底一样黑。我和陈莫准备摸黑回来福酒馆。 “陈莫,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 “七天,你在南宫医馆待了七天,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感觉还不错,之前萦绕在胸口上的那股子浊气似乎消散了。” “是格木救了你,他打通了你受伤瘀滞的血脉,他这样做冒了极大的风险,于你于他,都是一次重生。” “重生?我真的命悬一线?” “有哪个正常人睡了七天不醒呢,这七天里我如坐针毡,看你睡了一天又一天,我开始后悔自己带你去南宫医馆,我害怕你醒不过来。” “怎么会呢,我福大命大呢。”我冲着陈莫莞尔一笑,期望打破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沉重。 “希望如此吧,”陈莫说道,“这七天里我回过来福酒馆,所以乌次尔是知道你的情况的,他也在关心着你何时才能够痊愈,好尽快离开。” “我问过格木了,他在这件事情上支支吾吾,我猜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一定有他留恋的东西,或者有什么人让他放不下,”陈莫说道,“哪天我去打听一下,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你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他会听你的?” “我是说从其他途径打听一下,我听说他与严牧歌的妹妹有些瓜葛,或许可以从这里寻到突破口。” 乌次尔有些坐立难安,与我说到格木的问题时总是欲言又止。我猜想他是想着早点离开,但是又顾虑到我的伤势,因为格木说过,每过七天就要去南宫医馆疗伤,而且,还不知道何时可以结束,格木没有给过一个具体的时间。 就这样拖延着,过了一个七天,又是一个七天。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我甚至从乌次尔脸上察觉到了痛苦。 他的表情是复杂的,我看不明也猜不透。我跟他说,我会尽快劝格木离开这里。人族捕杀火浣鼠的密令早已在一些江湖高手当中流传,我们迟早成为砧板上的肉。 这日五更时分,我照例从南宫医馆疗伤完毕回到了来福酒馆。刚一进门,就看到乌次尔坐在房间内,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严肃的脸,他一反常态说道:“薇儿,我想去见见格木。” “可是,格木拒绝见你,他说他现在隐姓埋名,不宜与外界有过多接触,免得引人怀疑。” “那你可不可以劝劝你哥,即刻和我们一起动身去昆仑山,有他在你身边,你可以继续疗伤。” “今晚我再次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可是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他只关心我的伤势,说需要静养,不宜奔波。如果是因为我耽误了大家的行程,那么我就是罪人。” “别这样说,薇儿,你没有错。” “那是格木错了吗?他只是一个医者,现在是南宫医馆的馆主,他只是对他的病人负责。” “不是这样的,薇儿,格木来自于幽木谷,他曾经是赤焰传人,这里不属于他,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务之急,是去昆仑山寻找真相,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不是要去长安吗?你说都卢依给你安排了别的任务,去昆仑山并不在你的计划之内。倒是陈莫,他一开始就计划去昆仑山的。” 乌次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七天之后,我像往常一样和陈莫去了南宫医馆。可是迎接我的不再是那个扎着辫子的小丫头,而是无尽的黑暗。 我在馆外等了许久,见不到半个人影,最后决定推门进去看个究竟。 走了许久,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人影,馆内松风阵阵,翠竹摇曳,偶尔会传来一声鸟鸣,又有“嘎嘎”的声音从头顶穿过,像极了乌鸦的悲鸣。 我往格木住的那个院子里走去,那里比较隐蔽,之前格木在那里替我疗伤。 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头提着灯笼迎面走来。 “是薇儿姑娘吗?”那个瘦老头停了下来,“我是这里的管家南宫越,公子已离开这里,这里有一封信,是公子留给你的。” “南宫爷爷,格木他去了哪里?”我没想到,与格木相聚时光竟然如此短暂,我又要再次失去他了。 “去哪里他没说,只交待老奴照看此处的房子。” 借着月光,我展开了信笺,一股浓重的墨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孔。 薇儿吾妹: 请原谅我再一次不告而别。你身体已无大碍,请记住不可损耗心神,三年之内就可完全恢复。 请不要再找我。 你的兄长格木 我环顾四周,期望能看到格木的身影。信笺上面的墨迹未干,他应该还没有走远。 可是我找了好久,整个南宫医馆寂静得像是一个硕大的坟场,根本没有格木的踪迹。 “他会去哪儿呢?”我将信件递给陈莫,嗫嚅着道,“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我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地被撕碎,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你没事就好,”陈莫将信件塞回我的手里,“我估计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咱们回去吧。” “那是我哥,不是你哥,你当然可以这么说,那是我才认的哥哥!”我朝陈莫吼了起来,“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还指望着和他一起去昆仑山呢,他为何会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昆仑山。” “你能和他一样吗?他是我哥……” “薇儿,你别激动,你要保重身子,心平则气和,气和则通畅,有什么事咱们回酒馆再说。” “你不懂,我又没有哥哥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顺着旁边的一块石礅子坐了下去,嘤嘤地哭了起来,不肯离开。 那个瘦老头提着灯笼过来了,说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切莫喧哗。 我“扑通”一声朝着瘦老头跪下了:“南宫爷爷,您一定知道些什么,您一定知道的对不对,他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离开的对不对!” “姑娘,快快请起,”南宫爷爷弯下身子搀扶着我起身,“老奴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吧,咱去凉亭那边慢慢说。” 晚风中传来阵阵凉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凉亭整整齐齐的石凳由麻石打造,刚落了座,有着透骨的冰凉。 “姑娘,那天你走后,这里就出事了。来了一个陌生人,书生打扮,眉清目秀,操着外地口音,刚开始还客客气气的,说找我们馆长南宫焱公子瞧病,公子带他去了侧院。直到傍晚时分,七妹去叫公子用膳,才发现公子倒在了血泊中。” “何人所为?”我感觉天快要塌了,为什么这种事情会降临到一个医者身上。 “不知道,那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再也没有出现,倒是七妹说瞧见了一个剑客,穿着夜行衣,翻墙逃了出去,我们的护院追了一段路,但是一无所获。” “所以,公子现在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他在密室里疗伤,他知道你今晚会来,特意嘱咐老奴给你这封信,南宫公子在这里行医十年,救死扶伤,医治的病人不计其数,有时候遇到出不起诊金的大叔大婶,他直接就给免了,还嘱咐老奴送人家盘缠。公子人称赛华佗,可老奴觉得他就是活菩萨啊,我不想他就这样死去,姑娘,我知道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将这些告之于你,南宫公子一定会责怪我,可是我希望你能救他一把。” “快,带我去看看。” 我们跟着南宫越,左拐右拐,最后到了一个地下室的门前。南宫越往石狮子的嘴里摸了一把,一扇石门徐徐打开,面前出现了一个黑洞。 那洞口似乎传来阵来阵阵阴风,又裹挟着一股血腥味。 陈莫拉扯了我一把,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着不要进去。 我心里记挂着格木,对于陈莫的暗示视而不见,径直跟着南宫越往下走去。 陈莫见状,只得跟了过来。穿过长长的石阶,又走过好几道狭窄的石板路,才看到有昏暗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格木躺在一个简陋至极的床塌上,洞内四周都是灰尘和蛛网。我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哥”。 格木睁开眼睛,惊恐万状,“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那鲜血涌出嘴角,慢慢地就流到他的领子里面。 我手足无措,慌乱中拿出帕子替他擦拭。 “别弄脏了,这么漂亮的帕子……”格木嘴角牵动了一下,大概是想挤出一丝笑容。 “哥,你怎么啦?”看着虚弱的格木,我心急如焚。前几天他还那样意气风发,与我一起回忆在幽木谷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现在他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躲在这个密室里。 第五十章 让他滚 看得出来,格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格木又看了一眼南宫越,眼睛里涌出许多的无奈。 南宫越跪了下来:“公子,是这位姑娘苦苦哀求的老奴,咱不能坐以待毙,老奴想着这位姑娘与公子您感情深厚,看能不能救救公子。”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出去吧,”格木说道,“带他们一起出去,再也不要来这里。” “哥,我不走——” “你再不走,哥就要没命了,”格木苦笑了一下,“你觉得哥哥为什么会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吗?那是因为这里没人知道,可是你一来,这不就让人知道了吗?傻瓜。” “你到底怎么了呀,你说说,我一定会救你的,陈莫,你过来,你来看看我哥,你给他疗伤……” “没用的,哥哥只是需要时间,你知道的,我们有着强大的修复能力,这一次伤势过重,波及了心脉,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别担心,生死有命,不能强求。” “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你说出来,我替你报仇。” 我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明显有些不足。我究竟能拿什么与别人抗衡呢,我不过芸芸众生里面一个可怜虫罢了。 “你省点力气吧,你能替我报什么仇,这是哥哥应得的,不关别人的事。” “应得的?你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吗,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报复,你看看你这伤,完全是下了死手。” “薇儿,你要好好活着,来,把手给我,我再给你把把脉。”格木说道,艰难地摸索着我的手。 我伸手握住了他,一股强大的热流自格木的指尖缓缓传来。 我知道这是格木在替我疗伤,可是他已经这么弱了。我试图挣脱格木的手,可是他用另一只手死死地将我按住,像是拼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直到手腕处的热流消失才缓缓地放开。 格木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薇儿,带着我的希望活下去,别怨恨任何人,哥好累,好想休息一会儿……” “哥,你别睡,你还没有跟我好好说话呢,我还要跟你一起去昆仑山,然后,我们一起回幽木谷,那里有我们的家。” “哥哥只怕要食言了,哥哥已经回不去了……”格木的声音渐渐微弱,微弱到我几乎要听不见了。 “不会的,不会的,哪有回不去的家,幽木谷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有慈祥的莫都尔,可爱的小问号,还有美丽的都卢依,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呢,哥,你不能睡,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薇儿,陈莫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他答应过我,他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你不要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然的话,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地离开你的,你要多点耐心,试着去接纳每一个爱你的人,别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刺猬,记住了吗?” “哥,你别说话了,你省点力气,我只要哥哥你在我身边,我只要哥哥你……” “别傻了,哥哥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一支冷箭射中了格木的喉咙,径直穿过格木的脖子,将他钉在了床塌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回过头,看到昏暗的油灯下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人竟是乌次尔。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就像刚才的那一支箭与他无关。 他手里拿着弓,背上还有箭筒,那里面插满了箭羽。 毫无疑问,是他杀死了我的哥哥格木,这个世间我唯一的亲人。 乌次尔对于所犯下的一切供认不讳,包括上次,也是他将格木打成重伤。这次,他尾随我,再次施以毒手,将只剩下半口气的格木钉死在床塌上。 “为什么要趁人之危!他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我只感觉到天旋地转。低低地嘶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着乌次尔扑了过去。 就像格木预料到的那样,我根本没有办法替他报仇,我连站起来都那么吃力,我倒下了。 醒来时我已不在密室,看屋内的陈设,我知道我已经回到了来福酒馆。屋子里点满了油灯,像白天一样明亮。 陈莫守在我的床榻前,眉头紧锁。 我挣扎着起身,要去找格木。 陈莫拉过我,缓缓说道:“薇儿,格木已经不在了。” “啊——”我痛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格木他犯了什么错。” “站在你们火浣鼠族的立场,他确实是犯下了大错,且不可饶恕,”陈莫说道,“要听乌次尔解释这一切吗?他还没有离开,他想跟你说说话,并且期待你的原谅。” “让他滚!”我歇斯底里,朝着陈莫大吼,“格木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是我的哥哥,轮不到他来终结生命!” 乌次尔出现在房间里。此刻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薇儿,你听我说,”乌次尔说道,“格木他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整个鼠族,我这次来,是想让他回心转意的,我给过他机会,可是他没有想过回头……” “所以你就绞杀了他?一次不成再次趁人之危?” “我在执行任务。” “你一直说你有特别的任务,原来你的任务就是杀死格木。” “不是的,我的任务就是劝他回头,如果失败,那就清理门户。”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是有区别的,如果他愿意回头,我会带他回幽木谷。” “回幽木谷接受更多的折磨?不要再骗我了,乌次尔,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族长说过,你是我们族里最聪明的那一个,以前我崇拜你,相信你,依赖你,可是你却在利用我,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那一个,自始至终,你就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对你的依赖,活生生地将格木射杀!哪怕你背地里干这些事,我都不会这么心痛,我眼睁睁地看着格木在我面前死去,我什么也不能做,而你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你残忍地对待格木,就是残忍地对待我!” “我只是在执行任务。” 乌次尔还在说着他的任务,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生命里只有任务,除了任务他什么也可以不顾。哪怕他背着我做这一切,骗我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也好过现在这个血淋淋的摆在面前的真实。 “你这是执行谁下达的任务,你怎么从来都不说,从一开始你就跟着我,口口声声说是护我周全,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我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你不过是想利用我找到格木的行踪!我现在明白了,你以前来长安,也是在寻找格木的行踪吧,可惜的是,格木隐藏得太好了。” “我曾经以为你与格木十分疏离,之前你说过的,你没有亲人,我以为你不会在乎,下手之前,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不得不执行自己的任务……” “他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你明白吗?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当我在这里遇到他,我心里是多么的欣喜,那种欣喜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刚开始以为这种欣喜是因为我完成了都卢依交给我的一项任务,可是根本不是,我欣喜是因为我找到了我自己的哥哥。我知道他同我一样欣喜,不然他不会主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他不愿意承认,我根本无法察觉,这么说来,我竟然是那个罪魁祸首。” “对不起,薇儿……” “别叫我薇儿,我讨厌这个名字,乌次尔,你走吧,别逼我对你动手,我知道你深藏不露,你总是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然后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你根本不是格木的对手,你竟然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格木!” “薇儿,格木他承认了他所犯下的罪孽,如果带他回幽木谷,就像你说的,他只会受到更大的折磨——” “按你这意思,是你给了他一个痛快么?我还得感谢你是不是?” “你根本不明白幽木谷里的一切,他是赤焰传人,他为了一个人族女子生了异心,十年来,音讯全无,将我们幽木谷抛之脑后,而且他不思悔改,他说过,他为了那个人族女子,至死不渝,这是无法原谅的事情……” “那他有做过伤害幽木谷的事情吗?他只是为了他的爱人离开了幽木谷,你们不是一直致力于与人族搞好关系吗,和睦相处,彼此包容,这十年来,他救死扶伤,从未因为诊金将病人拒之门外,这难道不是用实际行动与人族搞好关系吗?难道你们所谓的搞好关系,就是动动嘴皮子,喊几句口号,挂几幅锦旗,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格木他从未做过伤害幽木谷的事情,也从未破坏过与人族的关系,他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医者,他默默无闻地做着一个医者该做的事情。” “可是他的身份并不是一个医者,他是赤焰传人,他的离开就是对于幽木谷最大的伤害,这是赤裸裸的背叛,如果不抓捕他,后果不堪设想。” 乌次尔义正辞严,像是一个审判者。在他的世界里,无论如何,格木必死无疑。 “什么后果?他走了十年,这十年里,幽木谷天翻地覆了吗?” “我们必须抓到每一个叛逃者,如果不施以重刑,族人会纷纷效仿,到时幽木谷将不复存在。” “就让他不存在吧,这样无情无义的幽木谷,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是我们最后的家园,留他们在幽木谷,是一种保护。对于那些柔弱的族人来说,出谷会面临极大的生存威胁,你知道的,他们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小小的一场雨,都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尚未完全开化,根本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可是格木他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他很小的时候并没有生活在幽木谷,他并不需要幽木谷的保护!”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赤焰传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照你这么说,如果我离开幽木谷,也会受到你无情的追杀?” “你不会的。” “我会!我哥哥死了,是你无情地射杀了他,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他甚至还没说完他的话,他已经半死不活了,就剩下那么一口气吊着,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你需要斩草除根吗?我和我哥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你们需要将我也射杀吗?免得许多年后寻你们的不是!” “薇儿,你别这么激动,这里人多嘴杂,引来旁人围观可就不好了。” “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就是大庭广众之下,我也要这么说,你们就是想要赶尽杀绝,不给别人留条活路!你射杀了我的哥哥,你们还能指望着我能回到幽木谷继续发光发热么,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也要像格木一样,从此远离那个毫无人性的幽木谷!” “薇儿,我们根本就不是人,如果毫无人性也在情理之中,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别再说了,这次就当我没有听见,”乌次尔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要是生了异心,离开了幽木谷,就算我站在你这边,他们会很快派别人过来捕杀你的,连着我一起,也难逃罪责。” “我当然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小的幽木谷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幽木谷就是一个地狱!是一个毫无温情可言的地方!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情愿死在这里,我情愿在这里发光发热,让捕猎者将我献到圣上面前,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 “薇儿,我求你,别再说了,”乌次尔掩面哭泣,“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我要去看格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乌次尔还要说些什么,被陈莫制止了。他小声地跟乌次尔说了几句话,乌次尔终于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你也走吧,”我绝望地看着屋檐上飘落的黄叶,“你们是兄弟。” “我答应过格木,要照顾你,”陈莫说道,“你不要赶走所有的人,这样会很孤单的。” 我忽然想起那晚格木说过的话,他说陈莫是值得信任的人。 “如果身边的人随时能要了你的命,你亲人的命,这样你还需要他吗?” “乌次尔是有苦衷的。” “你还在替他说话,如果这样的话,我不想再看见你。” “好,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再多嘴了,只是我想告诉你,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人族是这样,妖族也是这样。” “我不是妖。” “成为妖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薇儿,你好好休息,或许睡一觉,你会想明白许多事情,或许人生真的并无意义,你不要计较太多。”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以为你一直是积极向上的,你很坚韧,你长年生活在黑暗中,可是你并不抱怨。陈莫,你是不是一直知道这个事情。”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从乌次尔的长吁短叹中,我察觉出了他的异样,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们,有几次我都想找他谈谈,可是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那天我让你不要进入密室,我是发觉隐约有个黑衣人跟着我们,但是你一意孤行——”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我还自以为是以为能救格木,却不知道是自己的无知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的一再坚持,格木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都过去了,好好休息一晚,明晚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吧,你还去昆仑山吗?” “我现在脑子一片混沌,陈莫,你让我缓一缓再说。” 陈莫沉默了。 他知道我需要时间来抚平伤口。 第五十一章 我在等你一起离开 自从格木死后,我整日里郁郁寡欢。 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格木的情形。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晚上,阿爹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帽沿上还沾满了细碎的桂花,霎那间,昏暗的屋子内便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阿娘伸手拂去了阿爹发梢上散落的桂花,眼睛里满是欣喜,因为她终于等回了她的相公。 我也一样,因为我等回了我的阿爹。 在那一刻,所有思念的痛苦似乎都已烟消云散。有阿爹在,这个家才算完整。 可是,后面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一出现,让我的欢乐稍纵即逝。之后的日子,一家人貌合神离。 格木是我生命里的不速之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格木,我的哥哥,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 或许,应该得到原谅的是我。是我的愚蠢,让你彻底暴露。怎么就那么快失去了你呢,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说话,我们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要走。当初你让我留在南宫医馆,我还幻想着来日方长,却不知道见你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格木,我的哥哥,我找了你那么久,从幽木谷出发,经过天崖洞,到猨翼山,再到前水镇,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每一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尽管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寻找你,可是现在,你不在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该去哪里。 格木,如果是我的出现给你带来了致命的伤害,我情愿永远也没有找到你。 或者,在南宫医馆那个昏暗的房间内,你不要认我。我知道,是你见到我时那一瞬间的欣喜打败了你长久以来的谨慎,因此你不顾一切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格木,我的哥哥,你叫我薇儿,就是你不幸的开始……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 我大概是病了。我不再关心天空是否乌云密布,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出门,也不再担心月圆之夜的到来,因为我不再依赖沙棠醉,手腕上的红光不再兴风作浪,只是胸前那朵火焰依旧盛开着,如果不是有衣裳遮盖,幽暗的夜里,依旧会发出红色的光芒。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有时候甚至不想再掩藏自己的光芒。沙棠醉还没有见底,如果只是涂抹胸前的这朵火焰,可以用很长的时间,撑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可我根本不想打开它,就这样吧。很多个夜里,我看到陈莫轻轻地替我拉过被子,盖住了那朵似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然后,他点燃了屋内的油灯。油灯的光晕在黑暗中渐渐地扩大,终于将我胸前的光芒掩盖。 我在黑暗中看着陈莫蹑手蹑脚地做着这一切。 “你干什么,它不美吗?”半睡半醒之间,我轻声地问陈莫。 “什么?”陈莫回过脸来,声音同样微弱。 “我说胸前的火焰。” 陈莫的耳朵在油灯下泛着红光,他没有说话。 “胸前的火焰,像盛开的花朵,”我喃喃地说道,“它曾经代表着我的荣耀。” “很美,但是,薇儿,天凉了,小心着凉。” 我知道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我会暴露。 “这不过是一处伤疤,我好像已经忘记了疼痛。” “这么多年了,伤疤已经愈合,自然不会痛了。” “陈莫,你为什么不离开,他们,都离开了。” “我在等你一起离开。” “如果你等不到我离开的那天呢。” “说什么傻话,我活得久,我等得起。”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风来,风来了,可以吹散你心头上的乌云,你就可以好起来了。” “你是风吗?” “我是陈莫。”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没有必要这么做,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薇儿,我……” 陈莫没有欲言又止,是我打断了他。 “陈莫,你从什么时候起改了对我的称呼,我记得以前我并不允许你这么叫我。” “那你现在允许了吗?” “无所谓吧,名字只是一个符号。陈莫,你还去昆仑山吗?” “等你一起。” “可是我不想去了。” “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了,那也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等你哪天想起来要去,咱们再去好不好。” “陈莫,你一点原则也没有,你没有必要这样唯唯诺诺,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你不需要考虑你的族人了吗?他们是你的全部。” “没有谁是谁的全部,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属于他们自己。在一起,是因为很久以前就在一起,没有谁想着改变,也没有谁想着离开。因为,离开的代价太大了。” “你害怕吗?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就像之前那样,突然赖以生存的洞穴就那样坍塌了,没有谁替你们过来清理洞口的淤泥,你站在洞里,黑暗笼罩着一切,周围的空气渐渐稀薄,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消失……” “薇儿,你不必太过焦虑,我也一样,稀里糊涂地活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有时候活得太明白,反而是一种折磨。我们族人的生活环境或许有些糟糕,但是也不至于随时会遭遇灭顶之灾。”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昆仑山有一切问题的根源,也有一切问题的答案。” “这只是传说,再说了,人是可以改变的。” “你是神族。” “当我们与人族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种族的区别似乎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上古时期,人、妖、神混居于四海八荒之中,互通有无,也时有通婚,并不分彼此。” “通婚?为什么后来变得水火不容。” “因为各自的习性不一样吧,你想想啊,人族最多活到八十岁,神族却可以活几千岁,如果一个人嫁给一个神,三十年后,年轻的男神就要面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然后看着她牙齿掉光,头发脱落,走向死亡。这是一件很悲惨的事。”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既然无法融入彼此的生活,或许分开会更好一些,这是一种自然规律,格木为什么会执迷不悟。” “听说,爱情能跨越一切障碍,或许格木有他的执念,他并不在乎几十年后必须面对的悲惨生活,对于他来说,抓住眼前的美好,就够了。” “你能理解他吗?” “能理解,曾经拥有就够了,但我并不赞同这样,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将无尽的悲伤留给了爱他的人。” “那个严笙歌吗?或许她还不知道格木已经离去。” “严笙歌是否还在人世还是个未知数,其实,神也好,人也好,都是会变的,很难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有时候是因为死亡,阴阳两隔会让一切变成回忆,即使没有死亡,也会因为某件事,因为某个人而分开,像格木这样一往情深,着实少见。” “那你呢,你会变吗?我是说你会因为什么改变原则。” “我愿意为你改变原则。” “你根本没有原则,何来为我改变,记得那个时候你说要去昆仑山,说不定就是一时冲动,后来因为乌次尔……” 我沉默了,不想再说下去。这是一个让我痛心疾首的名字。 陈莫也没有再说下去,空气似乎静止了。又过了半晌,我听到外面开始喧闹,大概是天已经亮了。 陈莫侧着身子替我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阳光照射到我的身上,然后他蜷缩到了角落里。 日子就这样虚耗着,来福酒馆似乎成了我的新家。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无所事事到这种地步。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当悲伤渐渐稀释,欢乐亦不复存在。 我的心渐渐地变得麻木。酒馆院子里的花开花落我已经无动于衷,天上月亮的阴晴圆缺也不能刺激我的悲喜。 陈莫白天里也会照顾我,他大概是担心我追随格木而去,但是我不会的,格木是我哥哥,我答应过他要活着。 可是他说的是好好活着,我现在活成这个样子,大概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了。 可是格木,我已经尽力了。 陈莫没有再提到乌次尔。乌次尔大概是离开了,自那个晚上以后,没有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没跟陈莫打听乌次尔的去向,他去哪里,他要干什么,他将来会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了。 陈莫有意无意地问过我接下来的打算,我不说话,他也就不再开口。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语气极其温柔,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雷厉风行的陈莫。 陈莫偶尔晚上会出去,还会跟我讲外面发生的一些事,也会在我榻前跟我讲一些美丽的传说,比如牛郎织女,他会问我:“薇儿,你说这个故事里谁最惨。” 我说:“当然是织女啊,她被王母娘娘关起来了,她失去了自由。” “我觉得不是,最惨的是那头老牛,他失去了他的生命。” “可是他本来就快要死了,牛郎没有杀死他,是他寿终正寝之后才取了他的皮毛,而且是遵从了他的遗愿。我死后你也拿我的皮毛去交给严牧歌吧,据说可以换黄金五百两,还有一处阁楼,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 “呸呸呸!” 陈莫飞速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唔唔……唔唔……”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双腿一蹬踹开了被子。 单薄的寝衣下是我若隐若现的身子,雪白的小腿一览无余。 幸好陈莫面对着我,不会看到这些。 第五十二章 杉树坡 我尖锐的指甲嵌进陈莫骨节分明的手背,陈莫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我,去捡滑落在地上的锦被。 “陈莫,你说,我们这样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害怕你发生意外,我们不是一般人,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这些世俗的约束。” “我是个姑娘。”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个姑娘,你放心睡,我不会侵犯你的。” “陈莫,你是男人吗?” “我是男神。” 看着陈莫一本正经的模样,我终于微微笑了起来。这是格木死后,我第一次有了笑容。 看得出来,陈莫在努力地逗我开心,可是有什么用呢,这笑容如此短暂,很快,我的心又被悲伤占据。 我大概已经心如死灰。 死灰会有复燃的时候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格木的死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不是我颓废的全部因素。 我知道,幽木谷在我的心里已经坍塌了。我想起离开之前做过的那个噩梦,或许冥冥之中早有预感,从我踏出幽木谷的那一刻起,它就在不断地陷落,最终不复存在。 我有时候会想起都卢依美丽妖娆的脸孔,想着想着,她娇艳的红唇会生出一副惨白阴森的獠牙,变成一只金猫朝我扑来。其实我从未见过金猫,只是从一些话本里看到过,它比一般的猫大上许多,生性凶残,传说中它是森林之王老虎的第三个孩子,也是老虎妈妈最宠爱的那一个。 想起小问号的时候我会对幽木谷生出一丝丝的留恋,或许,娇小可爱的小问号是我心底最后的温柔了吧。 也不知看过了几次日出日落,窗外的风渐渐地强劲起来,也会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楼下的人群却愈发地热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酒馆前厅里总是聚满了人。 我问陈莫:“是发生了什么事?这非比寻常。” “太吵了吗?我给你关紧窗户。”陈莫站了起来,又去检查了一遍门窗。 喧闹的声音还是绵绵不绝地灌进我的耳朵,像蜜蜂一样嗡嗡作响。 我决定去看个究竟。 时间是个好东西,我大概开始好起来了,我竟然已经有了好奇心。我一直以为,好奇心是一个生命体鲜活的象征。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冬至了,天气会越来越冷,薇儿,你小心着凉。”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 我曾经打算如果冬至还找不到格木,就回到幽木谷。 “是啊,半年了,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飘雪的时候。” “我想出去走走。” “好啊,你穿厚一点的衣裳,我和你一起去。” 大街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南来北往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他们说的是人话吗?”我问陈莫。 “是人话,人族的语言有成百上千种,他们来自西边,应该是波斯商人,他们说要去长安城里,可是城门口盘查得很严格。” “听说长安是一座包容的城市。” “天子脚下,自然得慎重一些,该有的检查不会少。” 正说话间,只听得马儿一声长嘶,紧接着有人大喊着“让开——让开——”,哒哒的马蹄声裹着扬起的沙尘四处散开。 一些人开始骂骂咧咧地躲到了街角拐弯处,还有一些人伸长了脖子张望。 那马儿拖着一辆囚车,里面是一个满脸污垢的姑娘。她衣衫凌乱,神情漠然,嘴角上有早已凝固的血渍。 “她犯了什么事?”我向旁边卖花灯的大爷打听着。大爷写得一手好字,龙飞凤舞的,一看就知道功底深厚。早听说长安城内藏龙卧虎,这里离长安城仅有一水之隔,自然已沾染了长安城的许多习气。 “听说是只鼠妖,你看她那个样子,尖细的下巴,瘦削的身形,与鼠妖确实有几分相似,别看她年纪轻轻,实则已有千年道行,她在各州作乱,已犯下滔天罪行。” “什么样的滔天罪行?” “打家劫舍,谎话连篇,夺人精魂,放火烧山,简直是罄竹难书。” “您看起来就很有学问的样子,”我似懂非懂地拿起案上一幅字观摩了起来,接着问道,“您见过鼠妖的样子?” “没有见过,但是听说过啊,城南的茶肆里,早就有了花猫与鼠妖的话本,堂堂爆满,那茶肆里人山人海的,店家是赚得盆满钵满,姑娘你别看这不是长安城,可是这繁华程度,并不亚于城内。” “嘿嘿,这话我信,不过这话本上的事情,能当真吗?”我眨巴着眼睛问那大爷,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一些。 “当然能当真,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真的,嬉笑怒骂,亦庄亦谐,说的都是人间至情至性之事,除了人名地名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有时候比真的还真,这鼠妖的形象啊,早已深入人心。” “那您相信这世上有妖?” “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亲眼见过的,特别是鼠妖,撒尿成精,边逃跑边撒尿,倏忽之间,后面就跟了一长串的小老鼠,这鼠患啊,也持续了许多年了,根本就杜绝不了,因为这老鼠啊,子子孙孙实在是太多了,繁殖能力非常人所能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下好了,抓住这鼠妖,许多问题自然就能迎刃而解。” “一个小小的鼠妖,为何会闹出这么大阵仗,这朝廷,没有正经事要做吗?” “各司其职而已,这也是正经事啊,鼠妖为祸人间,害得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抓住她大快人心呐。这案子已轰动京城,不敢耽搁,刚抓到不久,连夜押解回京的。” “那要押往哪里?” 那大爷看了我一眼,有些警惕起来:“姑娘,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看你生得花容月貌,牙尖嘴利,该不会是同伙吧,你要去劫那囚车吗,太危险了,抓到了就地杖毙……” 我赶紧跑开了,此地不宜久留。 陈莫说道:“你是不是想去看看究竟?那你抓紧我,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探下路线。” 我们悄悄地跟着马车,夜半时分,这囚车进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绿树红墙,气派非凡。不过院门上并无牌匾,因此看不出是何人府邸。 为首的那人却看得清楚,果然是严牧歌。他着人打开了囚车的锁链,将那姑娘带了进去。那姑娘看样子受了极重的伤,根本无法直立行走。 那姑娘就被拖拉着进去了,悄无声音。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很快就有人过来打扫,又撒上了一层细沙,彻底将那血迹掩盖住。 “她为什么不喊叫?” “可能已经没有力气了,或者是早已无法出声。薇儿,你发现没有,那根本不是鼠妖,完完全全是个人。” “是的,根本不是鼠妖,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 “人族的事情比较复杂,或许严牧歌只想找一个人交差吧。” “不需要证明她的身份吗?我看她快要被折磨死了。” “他们会找到人证的,这些事情早都计划好了。” “如果他的目的最终是火浣鼠皮毛,那么得到一张人皮有什么用。” “咱们先回去,还有很远的路要赶,”陈莫说道,“这事情看起来有些蹊跷,为什么会抓一个无辜的人过来充数,或许是另有图谋。” 回到来福酒馆,天色已经微明。馆内静悄悄的,只有小二一个人在挑水生火。我们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小二只顾埋头干活,并未发现我俩的行踪。 旅居在酒馆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起床了,有人打着哈欠去楼下喝早茶,又有新客急匆匆地上得楼来,掌柜迎来送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最近走了鸿运了,酒馆天天满客,账上的银钱也是水涨船高。 辰时刚过,整个酒馆开始闹腾起来了。喝酒的,斗诗的,吹牛的,应有尽有。到了午时,大伙的话题集中到了一处,说是冬至那日子时,会在杉树坡举行屠鼠大会,那不是一般的鼠,是一只修炼了上千年的鼠妖,已化成人形。 这事酒馆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必整个长安城内外都已知晓。 “这消息不像是空穴来风,有时间,有地点,还有人物,听起来十分可靠。”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灌了一口烧酒,笃定地说道。 “如此说来确实值得一看,可是为什么要选子时,那时正做美梦呢。” “听说鼠妖会发光,子时光芒更甚,大白天的当然会看不见啊。” “杉树坡在哪,到时一起去围观一下,造孽啊,听说这鼠妖作恶多端,糟蹋庄稼不说,还吸人精血练功,害人家一命呜呼,那可是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啊。” “听说了听说了,这鼠妖就得凌迟处死,不施以重刑难以平民愤。” 陈莫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神色凝重。 “薇儿,你不可乱了阵脚,或许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尽早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里接近长安城,每走一步都得谨小慎微。” “我想去杉树坡看看,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我们去死。” “你没发现吗?严牧歌就是等你落入圈套,如果他真的只是想找一个人交差,当初就不会放了南玫玫。” “那我也要去。”我固执己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陈莫终于应允了我的请求,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我。 第五十三章 冬至日 冬至日,傍晚。 当血色的天空终于被夜色笼罩,外出觅食的鸡群躲进了狭窄的笼子,酒馆门前昏黄的油灯开始摇曳,陈莫也开始苏醒了。 陈莫开始磨他的那把短刀,“嚯嚯嚯嚯”的声音高低起伏,在寂静的房间里尤其响亮,惨白的刀面在油灯下泛着清冷的寒光,来来回回,每一下都似乎在我心尖上舞蹈。我心里七上八下,对于杉树坡之行,似乎有些犹豫起来。 可是陈莫没有再劝阻我,我也就不再提起。在陈莫面前说过的话,我不想收回,以免让他觉得我反反复复阴晴不定。我见过陈莫那把短刀,刀鞘是老牛皮做的,一直插在他的靴子里面,有时候他会拿来切他的烤鸡。 陈莫一声不吭,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磨刀只是为了磨刀,而不是为了杀起人来更锋利更迅速。当然,陈莫说他没有杀过人,他是神族,对于人族应尽一份保护的责任。 “陈莫,我们不要暴露,会死的。” “我知道,我会保护你的。” 陈莫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我忐忑的心渐渐平复。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悄悄地离开了来福酒馆,向着杉树坡的方向行进。酒馆内年轻力壮的客人已走得七七八八,大概早已出发去了杉树坡看热闹。亥时时分,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终于抵达杉树坡。 听说杉树坡历来是个行刑的地方,属秦岭余脉,山势陡峭,西面是悬崖绝壁,有三条小径可以通往山顶,杉树坡在半山腰,平时并不对外开放,这次例外是因为有村民集体上书,表示要一睹为快,以泄心头之恨,因此负责此次屠鼠大会的观察使大人请了特旨,邀请村民们前来见证这个史无前例的盛举。 远远地看见半坡上燃起了一堆篝火,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人群不断地向着篝火燃烧的地方奔涌过去,顾不得脚底下的坑坑洼洼荆棘丛生,踉踉跄跄骂骂咧咧地上了山,唯恐自己落了下风。陈莫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害怕我走丢了似的。 自从格木死后,陈莫一直把我当个小孩子在照看着。有时候我会很享受这种照顾,有时候我会很抗拒,陈莫也已慢慢习惯我的阴晴不定。有时候他会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不知道是宠溺还是无奈。 半坡上有一处空旷的草坪,可以容纳上千人看热闹。篝火的旁边是一个高高的木桩,木桩顶端的十字架上绑着的是那日囚车里的姑娘。此刻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收拾得十分齐整,火光映衬下,还能看出脸上施了薄薄的胭脂,唇红齿白,完全看不出之前受过任何虐待。周遭的差哥有二十来个,腰间系着长刀,围成两个圈,一个朝里,一个朝外,严阵以待。 严牧歌毕恭毕敬地站在那个最高的看台上,纹丝不动,背靠着石头山,旁边杉树林立,夜风吹来,杉树轻轻摇晃,有“呜呜”的声音吹过头顶,不知是风声还是鸟类的哀啼。坐在案前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生得膀大腰圆,身着官服,不怒自威。看来今晚上十字架上那个姑娘的生死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艰难地扒开了拥挤的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案前。 两个差哥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只听到那老妇嗫嚅着说道:“大人明察,这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小嫱啊,她根本就不是妖,您可以问问十里八乡的乡亲们——” “观察使大人在此,休得胡言,拖下去!”严牧歌怒喝一声,两个差哥迅速地架起那位老妇,往山的那一边去了。 没有谁在意这位老妇的话语,也没有谁在意山那边发生了什么。村民们似乎只关心十字架上的那个姑娘。人头落地,这一趟就算没有白来。 子时已到,说好的审判还没有开始,案前的观察史并未有任何说法。村民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人群里出现了短暂的骚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事竟然惊动了观察吏,看来非同小可。” “这有什么,听说是圣上亲自过问的。” “看着不像鼠妖,说是作恶多端,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祸害谁呀。” “这你就不懂了,妖一旦没有妖法,就与普通人无异,甚至更弱。你看看她头顶上的那道符,明显是施了法,被镇住了。” “哪有符,什么符,看着像是发带啊,有点远,看不太真切。” “不用着急,听说会验明正身的,打回原形,那鼠妖她会发光,那是红色的火焰一样的光芒,能照亮整个夜空,星星的光芒都能被掩盖,我就是来看看这个异象的,除非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呐,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异兽。” “杀死鼠妖!” 人群里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然后许多人跟着起哄,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严牧歌站到了十字架前,向着沸腾的人群挥了挥手,那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终于,半坡上只剩下大火燃烧的“嗞嗞”声。有人不断地往里面添加柴火,空气中有了松节油的香味。 大伙屏息凝神,等待着奇迹出现。这千年难遇的奇观,他们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唯恐错过了今晚的精彩。 终于,严牧歌开始讲话了。 他走到案前,清了清嗓子,拿出了战天斗地的豪情,慷慨激昂地说道:“乡亲们,自古人鼠势不两立,众所周知,鼠类阴险狡诈,掠夺成性,欲壑难填,霸我粮田,毁我仓库,鼠族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除鼠族,保良田!除鼠族,保良田!”群情渐渐激愤。 “我们应该继续发扬过去持之以恒的灭鼠精神,将鼠族消灭殆尽!今晚,观察史大人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灭鼠十斤,兑换大米十斤,灭鼠百斤,兑换大米百斤,特别优秀者,另奖励小麦一石!”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人群里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乡亲们,今晚聚集于此,还有一个重要的礼物要送给大家,请抬起你们的头,看看这个十字架上的鼠妖!没错,她就是众鼠之王,经过千年的修炼,已化成人形,此鼠妖为祸乡里,害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此妖不除,天理难容!” “真的是鼠妖吗?能看到她的原形吗?” “请大家耐心等待一会儿,等到山坡上的篝火燃尽,鼠妖就会露出她的真面目了!”严牧歌喊道,“让我们一起见证这光芒四射的时刻!” 村民们真的按捺不住怦怦直跳的心了,有人开始往山涧那边去取水,来来回回好几趟,径直对着篝火泼了过去,又有人上手褪去了一些木柴,火势渐渐地微弱,只剩下零星的小火还在风中摇摆。 天空渐渐明亮了起来,红色的光芒终于掩盖了满天的星光。 人们不约而同地朝着那耀眼的光芒看去,有人啧啧赞叹,有人目瞪口呆。 “真的是鼠妖啊,你看你看,那红色光芒就是她身上发出来的!”人们惊喜地欢呼着,交头接耳,传递着无上的喜悦。 坐在看台上的观察史大人同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示意严牧歌近前,两人耳语了一阵,似乎是在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坡上的篝火重新被点燃,又有人自发地往里面添柴,将整个杉树坡照得明晃晃的。 “什么时候处决鼠妖啊,此妖不除,寝食难安呐!”人群里有人大喊道,“这杉树坡不就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吗?为何迟迟不动手?” “处决犯人需要等到午时三刻,现在时辰未到,大家就此散去吧!”严牧歌开始疏散众人。 可是大家都不愿意离去。那差哥又过来劝慰了一次,没有人愿意离开,尽管夜色浓重,倦意来袭,大家还是想亲眼看着鼠妖被处决,最好是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有人提议将鼠妖给烧死,篝火燃得正旺,就地取材,省去了许多烦恼。不亲眼见证鼠妖的死亡,他们害怕鼠妖会再次为祸乡里,到时想再抓住她可没那么容易了。听说这次抓鼠妖,山青县衙动用了十支捕鼠小分队,还损失了好几个兄弟,所花费的钱财写满了整整两本账薄,每一条都有据可查,仅是奖励提供线索者就花费了一百两白银,在怡红院和拢翠楼蹲点守候花费了黄金五十两,因此惹得龙颜大怒,连下两道密令,要求速速了结此案。 杀死鼠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场面渐渐失控。严牧歌脸色铁青,与观察史商量了好几个回合,最终商量的结果不得而知,因为没人愿意听严牧歌讲什么了。眼下除了处死鼠妖,再没有什么能安慰村民们激动的情绪。 差哥抽出了手中的长刀,吓唬着渐渐逼近的村民,无奈村民人数太多,渐渐地将包围圈缩小。距离渐渐消失,差哥终于与村民们融为了一体,长刀再无用武之地。有人拿着柴火走到了十字架下面,试着点燃那根木桩,又有人从附近拾来了细小的枯枝,堆到了木桩的周围。 一切准备就绪,不等观察史大人开口,围绕着十字架的大火放肆地燃烧起来了。那姑娘挣扎了几下,惨白的脸开始扭曲变形。“嗞嗞”燃烧的火苗在北风的吹拂下渐渐热烈,眼看就要烧到姑娘的衣裙上。 她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火浣鼠!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她会被烧死的! 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挣脱开陈莫,想要冲上前去解救那个被囚的姑娘。出发之前,我告诉陈莫,我们不能暴露,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谁又能管住自己活蹦乱跳的心呢。 我还没死呢,没死就不能当自己是一个行尸走肉。 我不能再懦弱了,当时眼睁睁地看着南玫玫在我面前受尽折磨,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此失去了南玫玫,我不能再犯之前那样的错误了,不然的话,我以后的日子,都将在悔恨之中度过。 第五十四章 欲壑难填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异响,一个黑影如鬼魅般窜了出来,长剑一挥,将那木桩砍成两截,那姑娘就直直跟着十字架倒了下来。 这样摔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飞奔过去,试图接住飞速下坠的那个姑娘。对了,那个老妇人叫她小嫱。 那黑影身手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小嫱的腰。 就这样,小嫱稳稳当当地落地了,一左一右,被两个人搀扶着,毫发无伤。 眼前那个黑衣人竟是南玫玫。 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她会供出我的身份吗?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供出我,就会换来黄金五百两,还有一处阁楼,没有谁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况且,南玫玫特别喜欢钱,从她对于夜明珠的态度上就可瞧见一斑,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守住那颗夜明珠。 今晚,她是为了夜明珠而来的吗?她知道夜明珠在严牧歌手里。 “啊——”人群里爆发出更大的呼声,“是同伙啊,赶紧抓起来呀——” 有人开始寻找离去的山路,一只鼠妖他们不怕,三只或是更多的鼠妖,他们当然有所忌惮,谁都懂得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妖一旦多了起来,以一敌百,所向披靡,弱小的人族根本不是对手。 差哥齐刷刷地将长刀抽了出来,慢慢地朝着我们靠近。 南玫玫伸手往小嫱胸前一探,那颗夜明珠就到她的手里。 好家伙,我还以为她见义勇为,差点就要崇拜她了,果然还是为了这颗夜明珠。她忘记这颗夜明珠曾经带给她的伤害了吗?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防碍公务,抓起来!”严牧歌一声令下,那些差哥便将长刀对准了南玫玫,却也不敢再近前一步。 “一群废物!”严牧歌骂了起来,一声怒喝,提剑上前。 好凌厉的招式,只听得耳旁闪过一阵冷风,那剑就直直地朝着南玫玫的胸口刺去。 严牧歌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伸长了腿,给他使了个绊子。严牧歌身子一歪,摔了个嘴啃泥。 严牧歌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反手朝我袭来。 他这是将目标锁定我了吗? 我侧身躲过,顺势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好久没有练习了,招式似乎有些生硬,可招招致命,直打得严牧歌上窜下跳疲于应付。 两剑相碰的瞬间,只听得“咣当”一声,严牧歌手上的长剑断成了两截。 怎么回事?我手中这柄寻常的剑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威力,有时候甚至会从自己手中滑落,今日使起剑来却得心应手,力道也比平时大了好多。 “接着!”严牧歌接过差哥扔给他的长剑,继续与我纠缠。 可他仍旧占不到任何上风,我瞅准机会,一记柳叶掌朝着他的胸口狠狠地拍了过去。严牧歌后退了几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支撑不住踉踉跄跄地倒在了草丛里。 我没有打算杀死他,边上还坐着观察史,这是他们的地盘,一旦调来援手,我们将会插翅难逃。 我看了看自己泛红的手掌,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严牧歌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千里迢迢押送犯人回京,经历了重重阻隔,断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变得强大了。 这突飞猛进的功力是我未曾预料到的,在此之前,我只是感觉气息顺畅了许多。 我收回了长剑,问严牧歌道:“还打吗?” 严牧歌直起了身,目光看向了观察史大人。 “姑娘请不要多管闲事,那姑娘是重犯,你若被认定为同伙,将会得到和她一样的下场。” “我倒想见识一下,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简直是找死!”严牧歌目光渐渐凌厉。 谁给他这样的底气?难道他还有后招?或是这杉树坡中隐藏了许多高手? 我们现在势单力薄,观察史大人有庞大的朝廷作为后盾,况且南玫玫是敌是友根本无从得知,趁现在占了上风,握手言和未必不是好事。 正犹豫间,南玫玫却抢先一步替我做了决定。 “哼!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狗官,胡乱找个人就过来充数,大家快来看看,这姑娘根本不是鼠妖,她身上的光芒就是这颗夜明珠发出来的!” 南玫玫将夜明珠举在手上,让村民们凑近了瞧。那光芒开始有些微弱,只是一团小小的光晕,不一会儿竟四散弥漫开来,村民们又将大火熄灭了些,这下看得更加真切了,这光芒与刚才那个姑娘身上发出的光芒竟无二致。 这严大人竟然是个骗子!说什么父母官,为民除害,原来竟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那真正的鼠妖在哪儿呢?村民们不禁又悲从中来,本来想看着鼠妖万箭穿心身首分离灰飞烟灭,却原来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 “真是这样,那姑娘身上的红光已经消失了!”有人大喊起来,“你们没有本事抓到鼠妖,竟然胡乱找个人过来充数,这不就是草菅人命吗?” “狗官!狗官!” 观察史脸都绿了,指着严牧歌的鼻子大骂:“废物,这是欺君之罪,我也保不了你了!” 严牧歌“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小的并不知道此女身上有夜明珠,只知道她会发光,所以错误地将她捉来,求大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真是笑话!观察史大人,这严牧歌强抢了民女的夜明珠,据为己有,然后利用夜明珠做这一出戏给您看,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姑娘并不会发光,明明就是想诓骗您,当您是三岁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请大人明察!” “此女是妖!”严牧歌道,“妖言惑众,怎能放过!修纯阳,拿镜子来!” 话音刚落,那修纯阳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原来他假扮成了一个村民,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南玫玫见势不妙,朝我使了一个眼色,飞也似地逃了开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这下您该相信了我了吧,她要不是妖,她逃什么!” 观察史大人气得脸色铁青:“严牧歌,看你办的什么破事,明明知道她是妖,还不快追!” “大人,那姑娘并不是鼠妖,与此事没有关系。” “是妖就得抓起来严加处置!” “大人,您教训得是,可是现在人手有限,若现在派人去追,恐怕现场对您不利。” 观察史大人眉头紧锁,心烦意乱地在案前踱着步。 “唉,这可如何收场啊,抓个人说是鼠妖,你看你如何交待!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看你如何堵住这悠悠众口!” “大人,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尽快将鼠妖捉拿归案的。” 趁他们说话的间隙,我悄悄地解开了小嫱身上的绳索,想趁着混乱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莫近在咫尺,看样子他随时准备出手。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朝我摇了摇头,我明白了,他想让我尽快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正思忖间,一束白光朝我射了过来,糟了,是修纯阳那面该死的镜子。这是我的噩梦。 陈莫上前,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那束朝我射过来的强光。 “什么人!敢阻挡官府办案,此人是妖,严大人,我早已闻到过她身上的妖味,至于是什么妖,我还得拿银花镜好好辨别一番。” “动手!”严牧歌厉声大喊,一瞬间,围观的人群脱掉马甲,里三层外三层将我们围了起来。 陈莫的剑身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强装镇定。 现在,能不能安全离开是个问题,也不知道观察史在周围布置了多少人马,就算我们能冲出眼前的重重包围,下山去会不会被人追着跑呢,或者在周围设下了埋伏,就等着收网。 “那薇儿是吧,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与南玫玫情同姐妹,为何会一拍两散,我曾怀疑过你是她的死对头,果然,被我猜中了!来人,将他们给捉住,要活的!”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的眼睛渐渐炽热,我意识到我已经控制不住即将要喷涌而出的火焰了。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差点震碎了我的心口。 “你们,不就是要一张火浣鼠皮吗?为了一张皮,找了那么多借口,告诉你们,火浣鼠皮在我手里,放了他们,这皮尽管拿去。” 是乌次尔的声音。这声音似乎从天而降,由远及近。话音刚落,乌次尔就飘到了眼前。 “观察史大人,严大人,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寻找这张火浣鼠皮,我手里这张如假包换,请放了他们,我给你们就是。” 乌次尔说完,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严牧歌。 严牧歌命人接过,示意那人将包袱打开,果然是一张完整的火浣鼠皮。 乌次尔哪里弄来这么完整的一张火浣鼠皮? 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难道,是格木的? “不!”我朝着那张皮扑了过去,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不顾一切地喊道,“不!不是的!这不是你们要找的火浣鼠皮!” 我打量着手中的皮毛,果然就是格木的,我见过格木的原形,他全身的毛发都是火红色的,脖子那里有一圈白毛,就像是一个银项圈一样好看。 “乌次尔,想不到你竟然狠毒到了这个地步!”我朝着乌次尔大喊,“你不知道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薇儿,你冷静点,这是格木的遗愿,他期望通过这种方式,能换来我们长久的安宁。” “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别妄想了,今后都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了!糟糕的人族,欲壑难填,你以为你满足了他们的一个愿望,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他们不会,他们会无止境地索取,他们会有一千个愿望,不对,一万个,永远都会有新的愿望出现!有我在,谁也别想拿到我手上的这张皮毛!” “快,快,抓住这只妖,抓住这只妖……”那观察史战战兢兢地说道,“谁抓住了她,赏黄金一千两!抓活的!” 黄金一千两?有没有搞错,我根本不值这个价,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卑微迷茫的火浣鼠。 “有妖啊,有妖怪……” 人群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杉树坡上胆小的村民开始四散奔逃。 第五十五章 小黑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批又一批的人开始朝我涌过来,我挥舞着手中的短剑,也不知使用的什么招式,闭着眼睛开始厮杀起来。 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睁开眼,许多人已倒在了血泊中,还有的正在垂死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到手臂发麻,双膝开始酸痛,眼睛也渐渐模糊。 朦胧中,我看到陈莫朝我走了过来,似乎又有一双大手将我按住,我感觉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又听得“咣当咣当”刀剑相博的声音,手中的短剑终于脱离我的控制飞了出去。 我再也动弹不了,一个趔趄,瘫软了下去。 格木,我的哥哥,我大概是要和你见面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晨曦微露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轻柔中透着绝望,如泣如诉。眼前一片混乱,乌次尔不知从哪里喊来了帮手,正和严牧歌的人在殊死博斗。 陈莫将我抱在怀里,眼神焦灼。天就要亮了,他还没有离开。 这是危险的。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朝着他大吼,叫他赶快离开,去到一个阴暗的地方。 陈莫不肯,我拨下头上的发钗,尖锐的钗头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陈莫说道:“你流了许多血,动不了了,我走了你会死的。” “你再不走,死的是我们!” 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它带着一股蔷薇花的清香。 “保住性命要紧,晚上我来找你!” 陈莫终于消失在阳光下。他再不走,只怕是万劫不复。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打杀声渐渐微弱。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严牧歌带着一身伤痕,手上沾满了鲜血,缓缓地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哈哈,你那是什么情郎,看上去情深深意绵绵,一晚上都在护着你,害得我找不到机会靠近,这个时候你命悬一线,居然会弃你而去!不过,这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严牧歌脸上浮现出一丝胜利的喜悦,陈莫走了,他已经完全预料到了这场争斗的结果。 “我们曾经在大火中救过你的父亲,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人族的事情。” “你看看这满坡的尸首,还有那些断臂残肢,你看看,就算你以前没有,昨晚上你已经欠下了许多血债!血债需要血来偿!” “这是你逼我的,你要扒了我的皮,难道我应该任你宰割吗?” “没有谁要扒你的皮,你错了,我们要抓活的。” “黄金五百两,寻一火浣鼠皮,难道不是你们下的悬赏令吗?”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后来改主意了,要活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送上门来呢,我该怎么说你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愚蠢的妖,这些年来,你究竟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靠什么活着?我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啊,如果没有南玫玫,没有陈莫,我早死了好几回了。这么说,我是靠朋友活下来的。 “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可怜的人族,区区几十年的生命,我不需要杀死你,你的生命早已进入了倒计时。” “你信不信,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严牧歌的脸渐渐狰狞,言语中透着彻骨的冰凉。 “你不是要活的吗?放过他们,我跟你们走……”我向严牧歌发出了讨饶的信号。 “早该这样了,”严牧歌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布下了那么多的局,只为等待你的出现,绑起来,带走。” “不——”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乌次尔的声音。 “一起带走!”严牧歌道,“都是同伙!” “这个不是妖,银花镜里看不到原形。”是修纯阳的声音。 “会不会失灵了?”严牧歌道。 “不至于,这可是件宝贝,包准万无一失。”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算了,放他一马吧,”严牧歌道,“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事情失了分寸。” 这个臭道士,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千里迢迢追来了长安。 “你要带我去哪里?严牧歌,你不能杀我,格木是我的哥哥,也是你妹妹的心上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是亲戚啊,亲戚,你们人族不是历来很重视这种裙带关系的吗?” “真是好笑,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例外,我从来都不重视这种关系,况且,我好好的一个妹妹,被格木拐跑了,这笔账我还没算呢。” “是你妹妹拐跑的格木!” “闭嘴!你没资格说我的妹妹!”严牧歌怒火中烧,将声音抬高了八度,俯下身来揪住了我的衣领,“不许你提我的妹妹!你不配!” 严牧歌着人蒙住我的眼睛,然后粗鲁地将我塞进了一辆马车。不等我坐得端正,只听得马儿一声长嘶,就“哒哒哒”地跑起来了。 一路颠簸,辛苦自不必说。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耳边传来“呼啦啦”的流水声,又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人过来将我扛起来,像是塞进了一顶轿子,动作同样粗鲁,不过座垫软绵绵的,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在车内,继续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怎么不反抗了?”是严牧歌的声音。 这家伙,居然与我同坐一顶轿子,我是他抓捕的要犯,这样不怕失了他尊贵的身份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严牧歌,你会得报应的。” “你们也信这些因果报应的吗?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灵魂,就算有也不会不死不灭,只会跟着肉体一起消失。” “你不信不代表不存在。”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若要还魂转,海底捞明月。” “什么意思。” “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这几句话还能难倒你?”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在心里记着路线。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沿途经过了一处烤鸡的摊位,又经过了一处脂粉铺子,拐过了七八个弯之后,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听得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然后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 天大概快要黑了。 严牧歌将我关在一处小黑屋内,扯去了蒙住我眼睛的粗布,给我戴上了沉重的脚镣,还派了几名差爷在门外把守着。还不放心,又将修纯阳叫了过来,在我身上洒下许多药粉。 我闻出来了,这是蔓陀罗的香味,对付一般的鼠妖,这的确是有效的,可以让他们四肢无力,精神涣散,甚至失去意识。可是我是那薇儿啊,我从小就在蔓陀罗花丛中游玩,这香味我早已习以为常。 为了让他们不再折腾我,我假装已出现了幻觉。 “好香啊……哥哥……这花香我喜欢。”我醉眼朦胧地瞧着严牧歌,只想淬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严牧歌满意地笑了,说要修纯阳去账房领赏钱。 看得出来,这是对待十恶不赦的杀人恶魔才会有的招数,戴上脚镣限制其身体的自由,再施以迷幻药控制其精神,双重打压。 “告诉你,好好休息,三日之后,带你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谁啊,哥哥。” “去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带你去见另一个人。” “谁啊?哥哥。” “别叫了!谁是你哥哥!”严牧歌暴跳如雷,“我的妹妹,严笙歌,你跟我来,她在后院等你。” 严牧歌抓住我的下巴,用力一捏,给我喂下了一颗黑色药丸。 “噎死你!” 这回可真要谢谢你了,没给我灌水。 然后又亲自解除了我的脚镣,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回来后就给我解药,如果我想逃跑,十二个时辰之后就会发作。 “后果会怎样?”我似乎瞬间清醒了不少。 “七窍流血而亡,这是最新研制出来的金丹,好在同时研制出了解药。” 严牧歌是个恶魔,是披着人皮的恶魔,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会有多少种法子对付我。他费尽心思抓到我,无非就是想在圣上面前邀功,好助他青云直上。 离开了小黑屋,穿过一座小桥,绕过几处回廊,严牧歌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处深宅大院,院子里的灯笼密密麻麻的,高高低低都有,将整个院子照得通亮,桔色的灯笼上面写满了“平安”“吉祥”之类的字眼。抬眼望去,只见红瓦青砖,佳木葱笼,尽管已是寒冬,庭院内却不见一丝衰败之象。几株梅树在朔风中轻轻摇摆,枝头上的花苞静默不语,似乎在等待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里的主人不应该是严牧歌。这样典雅幽静的宅院,应该有一位满腹诗书的主人,夏赏荷,冬听风,看天上云卷云舒,听庭前花开花落,慢慢地消磨着如水的光阴。 严牧歌将我领进内室,一股温热的暖流迎面袭来。正中央的暖炉内炭火烧得正旺,两个生得白白净净的俏丫头见严牧歌进来,忙行过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榻上躺着一位面容枯槁的女人,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眼睛却分外的明亮。 “求求你了,”榻上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别再给我找大夫了,治不好的……” 声音清脆悦耳,不像是这个面容的女人该有的声音。 “她是格木的妹妹,她会有法子的,你相信我。”严牧歌弯下腰去,爱怜地握着榻上女人的手。 “哥,格木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果然是严笙歌。 第五十六章 枯木逢春 不过按时间推算,当年与格木相遇的时候也就十六岁的年纪,时间过去了十年,也就二十多岁,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呢。 “格木暂时来不了,他派了他的妹妹过来替他给你治病。” “暂时不来?那他什么时候来?他有说过吗?”严笙歌说话的声音渐渐急促,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失望,再看,又有无尽的期盼。 她在挣扎,在失望与期盼之中消耗着光阴。 “他没说,哥哥下次见到他时再问。” “格木死了,”我淡淡地说道,“他再也不能来了。” 严牧歌没有否认。 躺在病榻上的严笙歌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揪住严牧歌的衣襟,厉声问道:“为什么!是你杀了他吗?” “不是的,”严牧歌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妹妹,你知道的,我再怎么恨他,我也不会杀死他的,我知道他能延续你的生命。” “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哥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的病不关格木的事,他从未对我做过什么。”严笙歌说着说着,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河流,再也没有断过。 “他喜欢上你就是最大的罪过!”严牧歌有些歇斯底里,“没有遇到他,你会过得很幸福,你自幼饱读诗书,拥有花容月貌,就算是进宫选妃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就是想利用我得到你想要的!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皇宫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能有几个人能笑着走出来,不,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有人能够走出来。” “哥哥从来都没有勉强过你,是你小时候玩过家家时说过要当皇后娘娘,所以哥哥以为那是你的愿望,我们严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了,长安城里那么多的青年才俊,你什么人不能嫁,为何要与一只妖扯上关系,遇到他就是你噩运的开始。” “哥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许多大夫都说过了,这罕见的病症是从娘胎里带过来的,只能怪妹妹我命不好,与格木没有任何关系,相反,遇见他让我枯木逢春,又开开心心地活了几个年头,也值了。” “笙歌,你为何会一直执迷不悟。” “谁又能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呢,这辈子,遇到谁,错过谁,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在冥冥之中都有安排,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在南宫医馆,我见到过比我更惨的病人,他们有的失去了光明,有的无法站立,有的少年白头,有的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狂吠,如果格木还在,我还有个盼头,不管日子有多艰难,他会陪我一起走完,他跟我说过,他不会离开我的。” “现在呢,他不是照样离开你了,忘记他吧,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除非我死了,哥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这个样子,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死了更干净。” “笙歌,你不要放弃,格木将他的毕生所学传给了他的妹格,她叫那薇儿,她会有办法的——” 我继承了格木的衣钵?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 严牧歌,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妹妹,她已经很惨了。同样作为一个姑娘,我是懂得她的痛苦的,在本该如花的年纪里快速衰老,没有谁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不,他死了,我不愿意再苟延残喘,我早就该死了,十年前那个月夜,我就应该死掉的,我不愿意我在本该活色生香的年纪里过着一个老太太的生活,哥哥,你不懂我的痛苦,你根本没办法感受我的痛苦,这是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你明白吗?” “不管怎么样,哥哥希望你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这样的活着有什么希望,我出个门也要戴上宽边的斗笠,尽管遮得严严实实,总是有人能凭借我的背影认出我,总会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那些糊泥巴的小孩子会叫我老巫婆,会追着我跑过好几条巷子,还有人放狗出来咬我……我没有对不起他们,我从未伤害过他们,我从小生活在蜜罐里有什么用,眼前这些荣华富贵,金银玉器,那些摆放在梳妆台前的胭脂水粉,金簪银钗,哪一样不是对我的讽刺,穿在我身上的绫罗绸缎,就是一个笑话。” “我明白的,我的妹妹,没人敢笑话你,等哥哥成了气候,要把那些嘲笑你的人全部处死,让他们去阴曹地府笑话自己去,你现在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哥哥求求你了,不要放弃希望好吗……” 严牧歌坐在榻前握住严笙歌干枯的双手,声泪俱下。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对奇奇怪怪的兄妹在房间里痛苦地交谈着,像是谈心,又像是控诉,抱怨着,安慰着。严笙歌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着眼泪,要死要活的,让人看了十分难受。我坐立难安,差一点就要同情她的境遇了。 我赶紧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我的身体里,还承载着严牧歌给我下的毒药呢。 可是,这个严笙歌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有丫头过来添加木炭,又送来了一些糕点,严牧歌赶紧止住了哭声,恢复了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严笙歌喝过了一碗汤药之后,终于睡了过去。 严牧歌将我带到屋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请你救救我的妹妹,你可以开一个条件,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我做不到的,我创造条件也要做到。” “这……”我有些迟疑起来,我根本不知道严笙歌得的什么病,更为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是大夫啊,但是他说我可以开一个条件,我根本拒绝不了。 “我妹妹这种病大夫叫做衰老症,也叫未老先衰,她十六岁那年,追着一只蝴蝶跑,结果走丢了,我们找了她三天三夜,最后在一个小溪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她回来之后一言不发,魂不守舍的,没过几天头发变得花白,又过了一段时间,牙齿也跟着松动了。她一直是阿爹阿娘的掌上明珠,哪里受得起这种打击,阿爹到处求医问药,最后听一个道士说是中了邪,做过几场法事之后,精神恢复了原状,可花白的头发、松驰的皮肤却恢复不了,她成了一个小老太太。” “竟有这种事?问过她走丢的时候去过哪里吗?” “她不说,只说自己在森林中迷路了。后来,我悄悄地带她来了长安,希望在这里能寻访到名医,很快听人说起了南宫医馆。那个冬天,我第一次见到格木,说实话他看上去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我从妹妹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对劲,尽管她极力掩饰,我还是发现了端倪,他们竟然是老相识,而且他们还是在森林里认识的。” “你因此怀疑你妹妹的病是格木引起的?” “我没法不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格木答应我,会倾尽一切治好笙歌,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带我妹妹去南宫医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于在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妹妹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少女的模样,为了庆祝她重获新生,我在这个院子里为她放了一晚上的烟花,你不知道她高兴起来的样子有多可爱,她在院子里跳舞,满院的梅花都在那个晚上竞相绽放。” “格木因此成为了赛华佗?” “是的,赛华佗的名号也是我帮他放出去的,南宫医馆因此名声大噪,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格木,他一直自称南宫焱,格木的名字是从我妹妹的口中得知的。一个人隐姓埋名,自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因此调查了格木的过往,可是一无所获,我不能将妹妹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因此极力反对妹妹的决定。” “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你反对格木继续为你妹妹疗伤吗?” “因为格木的死,她的病只有格木能治,我曾经逼问过格木方子,可是他一个字都不肯说,只说是祖传秘方,不可为外人知。薇儿姑娘,我知道格木临死前和你在一起,他们说你得到了格木的真传,你一定要好好地看看我的妹妹,让她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会老去,严大人,恕我无能,对于医学,我只是略知皮毛,并无过高造诣。” “你不愿意吗?”严牧歌看起来十分沮丧,“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哥哥为了一个凡人远离了你,背叛了你的家族,害得你们从此天各一方,我承认,你哥是因为笙歌留在这里的,他本来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可是他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笙歌在这里。” “我是真的没有格木的本事,他从小就精通医术,勤奋好学,还肯下功夫钻研,我听出来了,他之前也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病,他为了救你妹妹,花了五年时间进行研究,第五年才有了效果,但是随着格木的离开,你妹妹的病又开始复发,可见,这病离开了格木根本不行。” “就没有什么法子吗?你找找,你去南宫医馆找找,或许他留下了什么手札,上面记录了治疗这种病的方子……” “你别激动,我先把把脉,要不,你先把解药给我,我现在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怕影响判断。” “好好,我给你,”严牧歌激动地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你可别想着逃跑,我自有法子对付你。” “你这像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我可事先申明,这不算我提的条件,我想要的条件还没有想好。” “那是自然,我也没打算毒死你,快快,去瞧瞧笙歌。” 严笙歌还没有醒来。替她把过脉之后,我吓得一激灵,差点灵魂出窍。 第五十七章 出头鸟 严笙歌竟然怀了孩子。我虽然医术不精,但是喜脉还是能诊断出来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我把严牧歌叫到外屋,问他关于严笙歌最近的饮食起居,都见过些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 “自从来到长安后,妹妹就住在这个宅子里,我派了两个丫头贴身照顾,还有几个家丁——”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她嫁人了吗?有相好的吗?我是说她最近有没有跟什么男人来往密切?” “近半年来,她总是说有些乏力,我着人去请格木过来府上替她诊治的。” “她怀了孩子,已经有四个月了,你这当哥哥的为什么会一无所知。” “啊!”严牧歌几乎跳了起来,“这段日子以来,我忙于公务,又回了一次老家,对她确实疏于照顾,那就是格木的孩子了,笙歌旧病复发一定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原因,她虚弱的身体根本养不住一个孩子。” “为什么一定是格木的?” “她除了格木并不认识其他男人,而且你也听到了,她说格木死了,她活着没什么意义了。” “这事还是问问她自己吧,我们在这儿也讨论不出个结果。” 严笙歌并没有否认,平静地说着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没有征求她哥的意见,只是在述说着自己的想法。 “这事得瞒着爹爹,”严牧歌叹了一口气,“阿爹阿娘知道了后果很严重。” “我知道,他害怕我败坏严家的门风,他不是早对外宣称我已经离世了吗?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心里还是记挂你的,笙歌,你不要心生怨恨,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在严家我只有一个亲人,哥哥,我求求你,想办法让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对我很重要,我知道依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危险。” “哥哥尽力而为吧。”严牧歌宽慰了几句,带着我离开了房间。 严笙歌竟然怀了格木的孩子,我竟然有了一丝安慰,仿佛格木的生命以另外的方式得到了延续。只是不知道,这妖和人结合生下的孩子,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这肚子里的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成为半妖吗? 半妖是很可怕的存在,听说拥有妖的寿命,人的智慧,能搅动天上的风云,手撕森林里的恶狼。 管不了那么多了,或许会是个乖巧的小孩呢,不能因为一个作恶的可能就将他扼杀在萌芽状态,毕竟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严牧歌看起来心事重重,坐在前厅不发一言。 “严大人,对于你妹妹的病,我尽量试试,不过,我替她疗伤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否则后果很严重。还有,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府里的侍从随你调遣,”严牧歌道,“你不要磨蹭,我妹妹她等不了太久。” “我需要陈莫过来当我的帮手,就是那个丢下我逃跑的那个。” “你不要耍花招了,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指望他能带你走吗?”严牧歌死死地盯着我,从他凌厉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又想往我嘴里塞一颗速效致命丸。 “你可以继续喂我毒药,只不过会影响我的判断力,你派人渡河,往西边走,去一个叫来福酒馆的地方找他,告诉他我在这里。” “他会来吗?”严牧歌有些疑惑地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以你这样的姿色,你完全可以再找一个更好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抛弃你的男人忠心耿耿。” “你再不去,你妹妹可能就要香消玉殒了。” 严牧歌叫来了崔沙,交待了几句,崔沙领命前去。 “回来!记住了,是请陈莫过来,不是绑。” “你确定你能绑得住他?” “你大概对于我们的手段并无了解,你给我老实点,他要真有通天的本领,也不会抱头鼠窜。” 看来严牧歌还没有调查出陈莫的底细。这么说来,他并无通天的本领。藐视你眼前的敌人吧,自己会变得更加有力量。 “我想休息了,等陈莫过来,我们便可以替你妹妹疗伤。” “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那边有个偏房,我妹妹有什么状况,你也可以第一时间知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尽量满足你。” “我想你把我放了,你做得到吗?放过我,放过我们所有的族人。” “这是你的条件吗?这恐怕有些为难。”严牧歌脸色沉了下来,恢复了居高凌下的姿态。 “你说过的,创造条件也要做到。我们与你们人族并无血海深仇,你想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或许会有所突破。” “三日之后,我带你去见圣上,我答应你绝不从旁煽风点火,结果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个皇宫是非去不可吗?” “是的,你不去的话,我就得死,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杀死鼠妖的呼声有多强烈你不是见识过了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圣上点名要见你,你不去观察史赖大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观察史就是在杉树坡见到的那个吗?” “对的,他负责彻查此事,那张火浣鼠皮在他的手上。” “你们得到这张皮到底有什么用?调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草菅人命,半坡上的亡魂都要算在你们人族的头上,是你们挑起了这次血腥的争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双方交战,有损伤这也正常,观察史大人会写报告呈上去,是功是过,自有上头裁决。” “那我们的族人就这么白死了么,你们拿什么来交待?” “你现在是阶下囚,轮不到你这样来质问我!而且这里是天子脚下,是我们人族的地盘!你们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闹事,活该倒霉!” “你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绑上十字架,不就是为了引我出现吗?我真是愚蠢,你们人族自己打打杀杀,一条人命与我何干!你还跟我说地盘的事,几千年前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你查查你们的史书,这里三千年前就是一片荒野,而我们在这片荒野上已经生活了上千年,是你们鸠占鹊巢夺人家园,现在竟恬不知耻地说我们在你们的地盘上闹事。” “姑娘,翻旧账不是这样翻的,别说几千年前的事,就是现在的事,也管不了一百年,什么都是有期限的,树上的花开了,几天就会凋落,天上落雨了,也不会从此就不会天晴,人生短短几十个春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管好你自己。” “死的不是你同伴,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哈哈哈,据我所知,那个为首的头领叫乌次尔,是他亲手射杀了你的哥哥格木,因此你们反目成仇,怎么,帮你打了一次架,这会儿他们又成了你的同伴了吗?杀兄之仇你不报了吗?我跟你不一样,哪个欺负我的妹妹,那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啊——”我发出一声火浣鼠的尖叫,努力地控制自己奔涌的情绪。 我要冷静,一直以来,我都是冷静的,这曾经是我最优秀的品质。现在单枪匹马的,外面还不知道布下了多少道机关,千万不可以让严牧歌牵着鼻子走。 “我可以保证不杀你,甚至在你陷入危险的时候,我可以施以援手,这就是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至于你们的族人,我保证不了,也没有这个能耐,你知道的,我只是潭州府衙参军手下一个小小的副手,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爪牙。” “这就是你们,说什么世世代代和睦友好,换个人坐那把椅子,就开始制造杀戮,嬗变的人族,鄙视你们!” “鄙视我们?可是你们除了鄙视,还能做什么,你们太弱小了,小到我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没放在眼里为何又要赶尽杀绝!” “并没有,我们只是想找一只会发光的火浣鼠。而你,心甘情愿当那只出头鸟,正好就被我碰上了,就这么简单。” “以前,很久以前,你们的先祖与我们不是说好了互不侵犯的吗?” “你都知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没办法,皇权更替,就是要推翻那些腐朽的旧制度,建立新的先进的制度,所有一切不利于朝廷发展的条条框框盟约条约,都得跟着废除,统统埋葬。现在你也看到了,人族成了这个四海八荒的统治者,因为我们懂得思变,懂得进取,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和物,所有反对我们的,不肯臣服的,就要铲除掉。” “狂妄自大,你们就不怕你们的敌人联合起来对付你们吗?” “我们从不担心这个事情,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我们喊出消灭老鼠的口号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行动呢,与老鼠有些渊源的你们,自诩清高的火浣鼠族不是赶紧选择了划清界线吗,几千年前拥有同一个祖先的你们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族类了,袖手旁观是你们一贯的行事准则,只要那把火还没有烧到自己家的屋顶上,就会觉得那种不幸的事情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不是我高估你们,你们永远也不会联合起来对抗敌人,问题来了,只会选择逃避,你们永远是一盘散沙,就算是弄个什么联盟,也是各怀鬼胎,相互算计,根本成不了气候。” “你别以为你很了解我们,你听到的未必就是事实。” 第五十八章 龙颜大悦 “别说听到了,这是我亲眼所见,你以为你自己有多高尚吗?你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当那个南玫玫挨鞭子的时候,你不就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吗,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你知道,那鞭子抽在她的身上,你甚至在庆幸,你因此躲过了一劫,我说得没错吧,那薇儿,你想拿南玫玫当替死鬼,可惜你打错了算盘,我不愿意这么做,南玫玫也不愿意,你现在说什么要为你们全族谋将来,我是不信的,你没有这么伟大。” “我与南玫玫之间的恩怨,轮不到你在这胡说八道。” “你不承认你的自私你的懦弱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在我看来,南玫玫比你讲义气得多,她应该早就识破你的身份了,可是她并没有向我来告密,也没有拿着你的皮毛来领赏,那可是黄金五百两啊,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放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 “卑鄙!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走狗!”我愤愤地骂了一句,“记住了,你现在有求于我,你激怒我有什么好处!” “你治好我妹妹的病再说吧。” “哄三岁小孩啊,先答应了我的条件,再说。我知道,既然你们的圣上亲自任命你抓捕鼠妖,你在这件事情上基本就拥有了控制权,我的条件,写下盟约,立下誓言,一百年,人族与火浣鼠族保持一百年的和平,互不侵犯,停止屠戮,这个盟约我只要一百年的期限,否则一切免谈。” “真是幼稚!你要这一纸盟约有什么用?谁还不干点撕毁盟约的混账事情。再说了,一百年对于我们人族来说,这已经很漫长了,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别逼我弄个鱼死网破。”严牧歌站了起来,摔门而出。 这是一次很不愉快的谈话,谁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是一句口头的承诺也没有。在严牧歌的这所富丽堂皇的宅子里,还有修纯阳在不远处候着我,陈莫最快明天晚上才会到来。 我回到严牧歌给我安排的偏房里,静静地等候着天明。窗外星光满天,朔风阵阵,或许是修纯阳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的关系,我脑袋晕乎乎的,努力地想理清现在的状况,可是毫无头绪。 我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唯一清楚的是,我在等待陈莫的到来。他离开我的时候,清楚地告诉过我,晚上他会来找我。我知道我已经到了长安城内,陈莫白天不方便行动,所以耽搁了,因此我让严牧歌派人去找他。 陈莫应该会明白的,这是我放出的信号,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他。 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有丫头过来请我洗漱,又带来了换洗的衣裳。我交待她放在房间里,自己来就行。待她走后,我赶紧将自己收拾妥当,又打坐调理了一回气息,只觉得通体舒畅,并无任何不适。看着梳妆台上有香喷喷的脂粉,又对着镜子细细地梳妆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明媚的姑娘就出现在镜子中了。算起来,自从离开幽木谷之后,我就没有这样精心打扮过自己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这是为了谁打扮的呢。 想来想去,我大概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太多的阴霾笼罩着我,我需要尽快调整好心态。 大概酉时左右,严牧歌过来了,见到我的时候微微一怔,嘟囔了一句,说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啦?” “没什么,观察史赖大人派人过来了,今晚就想带你去见圣上,说是圣上听说此事之后,龙颜大悦,并着急见你。” “不行,你不是说让我先医治你妹妹吗?”不管怎么样,能拖一时是一时,等陈莫来了,就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谎称说你因为劳累过度,身子虚弱,要休养几天才可以走动,但是这事不能拖太久,得尽快解决。” “我能问一下圣上见我到底有何事情吗?”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要你命的,不然不会三令五申说要抓活的。” “所以,我没有性命之忧?” “这个我可不能保证,或许圣上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火浣鼠之光,看完了,心里就踏实了,然后会怎么样,只能听凭圣上的旨意了。” “你们圣上有一颗仁慈的心吗?”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也没有见过,传说中勤政爱民,呕心沥血,只是……”严牧歌欲言又止,重新打量了我一回。 “只是什么?” “可能圣上并不相信你就是鼠妖,所以圣上会当你是一个人来看待,你长得这般摄人心魄的,你要注意些,千万不可以使用美人计,圣上对于美貌的姑娘会比较残忍。” 这个倒是有所耳闻,也不知道南玫玫有没有找到她的姐姐南璃珠。 “修纯阳会跟着进宫吗?”目前为止,我最惧怕的还是修纯阳手中的那面照妖镜。 “会,我需要他来证明你的身份,否则我就会罪加一等,除了办事不力还会有欺君罔上的罪名,只有修纯阳能证明你的身份,除非你自己愿意显露真身。” “只是为了证明我的身份?他不会趁此机会将我杀掉吗?” “修纯阳会听我的指挥,我可以保证,修纯阳不会在皇宫内对你动手。他只是跟过去验证你的身份,你知道的,我们的脑袋也是要紧的,不会在宫内轻举妄动。据我所知,修纯阳自从见过了他的师傅轩辕集之后,已认真聆听教诲,并答应他的师傅先除恶妖,他会仔细甄别妖物的所作所为,如果没有胡作非为,残杀人族,他会暂时略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生命有限,要分得清重点,拎得清主次。” “有这等事?也算是有所觉悟了,是啊,万物皆有灵性,何必赶尽杀绝。” “说句实话我也不想树敌太多,放过别人,有时候就是放过自己,所以我选择放了南玫玫,人在官场,我根本无法拒绝这次行动,抓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历尽万水千山,只差一点就功德圆满了,希望你能理解,尽量配合。” “我想要修纯阳的镜子,有了镜子,我才可以替你妹妹治病,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你妹妹极有可能是中了邪术,我需要借修纯阳的镜子看看有何蛛丝马迹,方能判断是何方妖孽所为,才可以对症下药。” “你确定没有骗我?”严牧歌有些将信将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你妹妹是格木的心上人,还怀着格木的孩子,我会保护好她的。” 思忖了良久,严牧歌终于打消了他的疑虑。我早看出来了,事关他的妹妹,他就会情绪波动,甚至失去判断力。 “那我试着去问一问,看能不能借用一天。”严牧歌起身,往屋外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我依然没有等来陈莫,也不知道派过去的人有没有陈莫的消息。 忽听门外有守卫来报,说圣上马上驾到,让严牧歌做好迎接的准备。 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瞬间打破了院子内的宁静,不过严牧歌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崔沙做着各种准备。隔着厚厚的门帘,我看到了洛雪那个丫头,她在院子里挂着灯笼,娇俏的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严牧歌敲开了我房间的门,神色有些慌张:“这一定是观察史赖大人干的好事,他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是怕夜长梦多吧,你不也是吗?” “你别紧张,在我这个严府别苑里,你是安全的,圣上想必也是微服出巡,你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你只要承认你就是火浣鼠,其余的一切事情交给我,你是个聪明人,我只有取得圣上的信任,才能为你争取到你想要的和平,你提出的条件,我会尽力而为,在圣上面前为你牵线搭桥,而我本人,也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你知道的,我还指望着你救我的妹妹。” 正说话间,崔沙来报,说圣上一行人等已到了前院,需速速过去迎接。 严牧歌扔下我,跟着崔沙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间。 我心下有些忐忑,毕竟很快就要见到人族的最高掌权者。听说伴君如伴虎,特别是对于美丽的姑娘会很残忍…… 要不,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或是,给自己的脸划一道口子? 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我也下不去手。 正左右为难之际,锦夏过来传话,说圣上请我过去。 “姑娘别怕,我家公子人挺好的,会帮着你。”锦夏那丫头搀扶着我的手,领着我往前厅走去。 “你不怕我吗?” “我不怕,姑娘不是坏人。” “做个好人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家公子抓起来了,现在是任由摆布。” “唉,公子也是情非得己,他跟我说,你们救了老爷,他会感恩的。” 嗯?我没有听错吧,上次我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严牧歌那凶狠的眼神,似乎在说着那把火就是我们放的。 前厅大堂内,远远看到有一中年男人端坐于案前,观察史赖大人及严牧歌毕恭毕敬地侧立在旁。 第五十九章 高光时刻 一个操着公鸭嗓的男人开口说话了。 “来者何人,因何不跪!” “无妨,这些繁文缛节想必她也不懂,免了免了。” 说话的就是那个端坐于堂屋正中央的男人,想必就是人族的皇上了。 我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接受着来自所有人审判的目光。 观察史大人上前一步,向圣上奏报:“微臣启奏,此女那薇儿,乃妖族余孽,真身是一只火浣鼠。此鼠妖已有千年道行,修成人形,为祸乡里,荼毒百姓,于近日捉拿归案,臣恳请圣上裁决。” “依旧例来说,江湖事江湖了,但是荼毒百姓就不得不管了,朕一向爱民如子,犯下此等大错,你可知悔改?”圣上说话了,周围一干人等大气都不敢出。 “小女并未犯下此等罪孽,望圣上明察,小女子离开家乡,一向循规蹈矩,并未做出任何不轨之事。” 我可以依严牧歌所言承认我就是那只光芒四射的火浣鼠,但是这等为祸乡里的罪名我不认。这完全是颠倒黑白,虽然迄今为止,我并未为了人族做出过什么摆得上台面的贡献,但是我从未故意伤害过他们,上次还和南玫玫一起抓住了那个谎话连篇的讹兽,虽然这事说起来是南玫玫的功劳,但是我也在旁边帮衬了一下下的。还有洛雪,也是我们救下的,不然的话,早就被那巫婆推到河里去了,成了鬼新娘。 如果一定要找点关于我做过的错事,那就是被抓前的那个晚上,在杉树坡可能对人族有误伤,但是,那是被逼的,用人族的话来说,属于自卫反击。这个问题,杖责二十可以解决得了吗? 正思忖间,观察史大人说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什么人证,什么物证,不过是你们联合起来造谣生事,出点银子请人做伪证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抓住我之前,你们不是将小嫱千里迢迢押解回京,准备处以极刑么!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们就将小嫱当成鼠妖处理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不过是引你出洞的手段而已——” 我听到圣上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似乎在说着家丑不可外扬。观察史赖大人会意,没有继续说下去,眉头轻皱,偏头看向严牧歌,似乎在向严牧歌发出求助的信号。严牧歌却目光涣散,眼睛没有焦点,不发一言。 “不要横生枝节,请注意今晚的正题,”圣上及时将跑偏了的话题重新拉回正轨,“不过,朕瞧着这女子生得如弱柳扶风,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赖爱卿,如何能证明此女是妖物所化?” “微臣亲眼目睹,确实是妖,那晚于杉树坡决斗中,此女显出了原形,微臣可以找人作证。” “三人成虎的的事情联见得多了,空口无凭,这回联需要亲眼目睹,赖爱卿,你该不会是胡乱找个人过来诓骗联的吧,欺君罔上,需要承担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听这话的意思,这圣上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 观察史赖大人吓得战战兢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卑职不敢,此女乃潭州府衙录事参军副手严牧歌所擒,他既然从千千万万的妖物中寻得此鼠妖,微臣认为他自有办法证明。” “哦?原来是另有其人,严卿,你怎么看?” 严牧歌道:“圣上明察,卑职可以证明此女身份,只需借银花镜一用,银花镜乃道家除妖之极品,千妖万魔,在银花镜面前皆无所遁形。” “竟有如此宝物,呈上来。” 修纯阳站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呈上了银花镜。那银花镜静静地躺在白玉盘子里,随时都有可能给我带来致命的伤害。 陈莫会出现吗?他来了,带着他的飞镖,将那个白玉盘子击得粉碎,然后趁着混乱将银花镜收入囊中。 陈莫没有出现,没有谁能在危急之时驾着七彩祥云过来救我。 我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严牧歌派出去的人都是酒囊饭袋。 “准!” 一时间大堂内的灯火熄灭了大半。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起严牧歌之前嘱咐过我的话,因此放弃了挣扎,任凭修纯阳对我指指点点为所欲为。 有什么挣扎的必要呢,我的身份在杉树坡那次争斗中己经暴露无遗,严牧歌早已知晓一切,现在不过是要当着圣上的面再演示一遍罢了。他说过,只有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才有能力为我说上话,不然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身身难保。 陈莫还是没有出现,除了配合严牧歌的计划,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看到修纯阳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银花镜拿回了手中,他又开始念我听不懂的咒语了,他手中的银花镜慢慢地吸收着周围的光线,变得耀眼起来。倏忽间,一道眩目的白光朝我袭来,劈头盖脸的,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的皮肤跟着有了撕裂的痛感。在那白光的照射下,我周身的血液开始快速游走,眼睛开始灼热,身子像云朵一样轻飘飘的。 我这是要蒸发了吗?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只是似乎开始泛起了微微的红光。 终于,我看到自己的脚尖开始离开了地面,慢慢地升腾到了半空中,我回过头,猛然发现自己新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那尾巴上的毛发足足有三寸来长,油光发亮,就像是赤焰一样的颜色。我试着摇晃了几下尾巴,整个身子跟着轻轻抖动,那毛发便舒张开来,蓬松而柔软,将我整个身子团团裹住。在这样朔风呼啸的凛冽冬夜里,我感觉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这种温暖来自于我自己的体温,来自于那像火焰一样炽热的毛茸茸的红色尾巴。 这是我自己也未曾见到过的场面。盛大而又热烈,像浴火节赤焰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壮观。整个房间开始明亮起来了,我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渐渐铺满了整个大堂,眼看着就溢出屋外。 我低下头,看到了我胸前的那个伤疤,它像花朵一样绽放着,血色的花瓣晶莹剔透,像红宝石一样璀璨。 如果不是被囚,这也许是我的高光时刻。就像在幽木谷,会有许许多多的族人围着我,从他们眼中我会看到羡慕而敬畏的目光,我抬起手,将光芒散播到每个人的身上,这是我的使命。时光飞逝,那荒废已久的使命感似乎又在卷土重来,毕竟我身体里流淌着火浣鼠的血液。 但是现在,我被当成妖怪被众人围观。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当街示众。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修纯阳,他的周围站了好几个人,手里握着长刀,明晃晃地照得我心里发怵。我期待着他能收手,但转念一想,这一切不过是异想天开。我大概是糊涂了,我为什么会指望一个捉妖师能放过一只妖呢,简直不可理喻。我对于银花镜的恐惧由来已久,因为这镜子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将我吸了进去,它的周围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能将我吞噬,将我毁灭,从此这四海八荒,再也没有了我那薇儿的踪迹。 虽然我的消失对于四海八荒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是一粒尘土归于山川,对于幽木谷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都卢依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赤焰传人,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我想活着。 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活着要干什么,但是我想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考虑我活着要干什么,然后才会有我想要拥有的一切。处在这样的生死边缘,求生的欲望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过,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不能钻进那个镜子里面去。银花镜对于我来说,就是地狱,是深渊,是万劫不复的存在。 至少,让我再见陈莫一面。他还没有来,我怎么敢独自消失,他说了要来找我的,我得等他。格木不在了,陈莫似乎成了我唯一想等的那个人。 对于陈莫,我是有期盼的,我的眼睛无数次地瞟向门口,甚至我幻想着他会上房揭瓦,从天而降,然后大手一挥,将我揽在怀中,就那样扬长而去,让所有人空欢喜一场。他说过,他们夸父族天生就擅长疾走,没有谁能轻易追到,就是汗血宝马来了也未必能追得上。 陈莫没有出现,我得活着等他。这种强烈的求生欲让我渐渐地充满了力量。我屏息凝神,试着站稳了脚跟,无声地对抗着来自银花镜的吸引力。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我感觉到银花镜的吸引力在渐渐减弱,最后竟然消失了,只剩下惨白的光照着我。 我周身的血液趋于平静,皮肤上灼烧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我迎着修纯阳坚定的目光,看到他眉头紧皱,额头上的汗珠子像豆子一样滚了下来,此刻他一定气急败坏,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收手,他还想再努力尝试一次。按理说,在圣上见到我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已经移交到了这个人族最高掌权者的手里,如果圣上对我没有兴趣,下面还有观察史,还有严牧歌,哪一个都不是他修纯阳可以抗衡的。如果现在修纯阳置我于死地,没有人愿意放过他,因此他也得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 但是修纯阳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道士,他一生以除妖为己任,他的这种誓死除妖的狠劲一上来,根本不会考虑太多其他的事情。修纯阳的镜子还在发着强烈的光,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姿势,让修纯阳大为恼火。虽然严牧歌说过他不会在皇宫内对我动手,可这里是严府别苑,离皇宫大概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因此他可以肆无忌惮,出了什么事,有严牧歌替他兜着。 这盛大而热烈的场面,没有人愿意让它过早地结束。 银花镜的光照似乎又强烈了一些,那该死的吸引力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渐渐支撑不住,一个趔趄差点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