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少爷被赶回农村带妻儿逆袭人生》 第1章 假少爷重生了 “谢昭!你赶紧滚!大过年的能不能别来找晦气?都说了我们家不欢迎你!要不是你,我们家小弟哪儿能吃这么多苦?你吃我们家喝我们家这么些年,怎么还不知足?” “对,别死皮赖脸往上贴!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你已经把我们家启明害得够惨了!” 耳旁声音嗡嗡作响。 可谢昭只觉得耳膜剧烈作痛,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有些听不清。 谁在说话? 他又在哪儿? 自己不是被车撞飞了吗?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呵。 自己这种人,怕是会下地狱的吧? 谢昭自嘲的想,片刻后,疼痛缓解,耳旁的风声混杂着怒骂声终于清晰起来,过于真实的触感让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咬牙睁开了眼。 入目一片茫茫的白,是足足脚腕深的雪。 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爆竹碎屑洒落,映衬着屋子门前两个红灯笼格外喜庆。 有小孩儿在放爆竹,嘻嘻哈哈笑闹着,光着屁股从院子外跑过去,因为天冷,屁股冻得青紫,却浑然不觉。 谢昭愣了一下,空白的脑袋像是被人开始塞进画面,逐渐找回了知觉。 这场景,怎么莫名觉得眼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怔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长满冻疮的手,那里正传来隐隐的刺痛。 雪水化开,沁透千层底布鞋,钻进他的脚板底,冷得直打颤。 再仔细一瞧。 他正趴在雪地上,身上的粗布外套湿透了,涤纶裤上都是雪水混着泥泞的泥巴,斑驳肮脏,狼狈极了。 而正前方,高高的台阶上,站着几人。 谢昭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剧烈一缩,浑身僵直。 不是别人…… 正是湖东县首富,他曾经的父母,陈东海一家! 等等!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他谢昭,在浑浑噩噩活了大半辈子后,一朝被车撞,居然重生了?! 而且重生回他被赶回石水村这一年! …… 谢昭原名叫陈昭。 就像是最俗套小说里的剧情。 64年,雪夜,大雪纷飞。 两名村妇同时产子,混乱中抱错了娃,于是两条平行线产生了交点,他们从此互换人生。 他成了湖东县首富陈东海的小儿子,从他人的手中,偷了十八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于是,在谢昭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真正的陈家少爷找上了门。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含泪,手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陈东海的面前。 “爸,你把我丢了十八年,你又不认我了吗?我才是你的儿子啊!” 陈启明哭着,重重磕了个头。 磕回了他富二代的身份,也磕碎了谢昭安稳的人生。 从那之后,天翻地覆。 他被赶出了陈家,回到石水村那个贫穷困苦的谢家。 十八年的安稳生活陡然打破,他如坠地狱,浑浑噩噩的娶妻,下田,曾经修长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如今也覆上老茧,一尘不染的衣裳也满是泥泞污垢。 谢昭也曾不甘心啊。 他有什么错?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出生在谢家,他决计不会有半点抱怨,可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以最惨烈的方式被赶出家门。 从吃喝不愁到天天饿肚,从抓笔念书到握锄下田,曾经的高床软枕,到潮湿发霉的木板草床。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 被赶出来的第二个月,他偷偷溜回了县城,想要见一见陈家父母。 在谢昭的心里,他对养育了他十八年的陈家是有着真情实感的。 可是那一日,他趴在窗口,听见里面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曾经的母亲赵兰芝心疼不已的搂着陈启明,愤愤道:“要不是谢昭,我儿子哪里会吃这么多的苦?他可真太可恨了!谢家都不是东西!他也不是个好玩意儿!真辛苦我儿子,替他受了那么多罪!” 这一刹那,谢昭脑袋嗡嗡作响,落荒而逃。 自那之后,他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惊醒,愤恨难以入眠。 难道曾经的阖家欢乐都是假的吗? 陈家对他,没有半点感情和留念吗? 于是,带着这点不甘,他再次上门,在这个年关夜。 他只是想当着陈家父母的面,亲口问一问。 曾经他们对自己的疼爱,难道只是因为他当过陈家的儿子吗? 只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个耳光。 他被赶出来了,而且是毫不留情的被推出了门,重重摔倒在了雪地里。 所有的一切轰然崩塌。 谢昭浑浑噩噩连滚带爬离开了陈家。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的回到了石水村,倒头就昏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夜,爆竹声声辞旧岁,他睡得天翻地覆,一觉醒来,却只觉得耳旁寂静得可怕。 他愕然转头,只看见床边放着一个洗澡盆,里面一片鲜红刺目的血。 里面,一对小小的婴儿安安静静的躺着,泡得肿胀发白。 是一对女儿,头发很密,皮肤很白,很漂亮可爱。 角落里,爹妈正在低声啜泣。 妻子林暮雨则是怔怔然,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像是破碎的娃娃。 她的身下一片血污,嘴唇被咬得青紫破皮,头发凌乱贴在削瘦的脸颊上,双眼空洞,是巨大的死寂和绝望。 似乎察觉到谢昭醒来。 她终于僵硬的扭头,朝着他看了过来,嘴角抿了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离婚吧。” 她轻声道。 像是耗费了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闭眼,再不愿瞧谢昭一眼。 “你不喜欢爹妈,就走吧。” 角落里,他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到底没福气,当不了你爹。” 这一刻。 谢昭的世界彻底崩塌。 他没有面对的勇气,逃也似的离开了石水村。 而往后的三十年,他一日日如在地狱里活着,生不如死。 …… “呼!” 谢昭终于,重重的,缓慢的喘了口气。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冻红的指尖,又再次用力嗅了一口空气里弥漫的爆竹硝烟味。 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他理智回笼。 他仰头,看向这片天空,终于忍不住快活的放声大笑了起来! 重生了! 他居然重生回了这日!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章 断绝关系,回家! “喂!你发什么呆?还不滚?” 陈雪莲正在嗑瓜子,眼皮子却一直盯着谢昭。 见他发呆,片刻后又狂喜笑出声,只觉得这混蛋指定是想到了什么龌龊法子,又要骚扰家里头,当下脸一沉,快步朝着谢昭走去。 陈雪莲是陈家大姐。 仗着在国营单位上班,又嫁了个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因此很有底气,性子也泼辣。 她抬手就要打。 可下一刻,她愣住了,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谢昭低头,眼神沉着,透着股狠劲儿,正冷冷盯着她。 “我不是陈家人,你还想动手?” 谢昭有些讥讽的嗤了一声。 陈雪莲瞬间瞪大了眼。 他刚才说什么? 他不是陈家人?! “爸!妈!二妹!” 陈雪莲这会儿也顾不上打人了,当下回头,喊道:“你们听见了没?他刚才说他不是咱们陈家人!他承认了!” 陈东海夫妻也略略错愕。 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也不怪几人惊讶。 开年正月,他们亲生儿子被找回,谢昭也被送回了谢家。 算一算,这都一年时间了。 这一年来,谢昭找了他们好几次,每一次都喊他们原来的称呼,口口声声他早就习惯了自己是陈家人。 堪称死皮赖脸,叫人生厌。 这一次大年三十。 陈东海正带着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准备年夜饭,没想到谢昭又上门了。 他红着眼,说要来家里拜年,想他们。 他们早就烦不胜烦,更何况大年三十来找心塞,于是一气之下,陈雪莲就推人下了台阶。 说话也难听了不少。 陈东海等人原本以为谢昭又要像之前一样死皮赖脸说好话,求原谅,没想到眨眼之间,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陈东海眉头皱了皱。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咯噔了一下。 “谢昭,有什么话,你不该今天来说,大年三十一家团圆,你应该找你自己父母才对。” 一旁,赵兰芝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盯着谢昭,看着这个曾经的儿子,是有一点点心疼的。 可是,一想到他们这些泥腿子,居然敢换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让他在乡下吃了那么大的苦,赵兰芝就胸口发闷,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你走吧,也别想着回我们陈家了,我和你爸……” 她语气一顿,又咽了回去,“我们是不会认你的。” 谢昭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往事如走马灯,掠过了自己在陈家的这十八年。 他不否认,这十八年来陈家人对自己不错。 起码吃喝不缺,也曾幸福欢笑过。 所以,他一直抓着那点儿执念,认为他还能回陈家,还能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可这一年来。 他被嘲笑,被冷落,被排挤,被痛斥。 就像是一点点扒去他自我欺骗的美好,只剩下血淋淋的真相。 是时候清醒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 再次抬头,眼底一片平静。 天空中又下了雪,白茫茫的,鹅毛大小,堆叠起来。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如青松,他眼神慢慢的在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十八年的院子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陈东海夫妻的身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谢昭开口,声音一字一句,像是说给陈东海夫妻,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啪嗒。” 他轻轻的,跪在了地上。 膝盖陷进了蓬松的雪里,埋住他削瘦的膝盖,少年用力的,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白色的雪黏在了他的额头上,衬得他的脸苍白如纸,可再仔细一瞧,又能看见脸颊上有两团潮红。 陈东海和赵兰芝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就有些不安。 “十八年的养育,谢昭铭记于心,这十八年来,我自认将你们当做亲生父母对待敬爱。” 谢昭定定道:“如今尘埃落定,这三个头,算是拜别养育之恩,从此之后,我谢昭与你们形同陌路,再无关系。” 他说完,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雪。 不再看院中各人脸色,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毫无留恋。 院内。 陈东海和赵兰芝瞪大了眼,直到大女儿陈雪莲和二女儿陈雪梅喊了自己一声,两人才终于缓过神来,脸色有些微妙的复杂。 院子里,凹陷下去的两团雪坑已经再次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陈雪莲冷笑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算是赶走了粘人精,撕下了一块狗皮膏药,咱们这个年过得总算是能松口气。” 陈雪梅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陈东海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爸妈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讨厌谢昭。 或许…… 以后他们会后悔的吧? ……… 石水村,大河滩边,一处泥巴稻草糊起来房子里,林暮雨正拿着针线,给孩子缝制衣裳。 今日是年关,隔着河岸都能够听见村子里响起的热闹爆竹声。 可一切都和她无关。 她知道谢昭不喜欢自己,结婚那日,他喝了酒从县城回来,被人扶进自己房间,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他醒来后大怒,认定了这是谢家和她联手耍的把戏,为的就是留住他。 于是,一气之下,带着她就离开了谢家,搬到了大河滩这处没人烟的地方。 他恨自己。 结婚这一年,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哪怕是自己怀孕,谢昭也从来不多问一句。 她不是不怨。 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林暮雨就咬咬牙,什么都能忍了。 她想。 熬一熬吧。 等孩子出生了,就有盼头了,她总能熬下去的。 她抿着唇,露出浅浅的笑,细细碎碎的光透过门扉,洒在她的眉眼上。 林暮雨低头,轻轻抚上肚子,眸光温柔缱绻。 这是,她全部的希望。 “啪嗒。” 院子外,门忽然被推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暮雨一愣。 年关了,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这时候谁来找她? 将手里的针线收拢放在床头,她正准备下床,屋子的门就被猛地一把推了开。 下午的阳光正烈,争先恐后涌入,将来人身形勾勒得清晰可见。 第3章 走!我带你去医院! 他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头发上的雪被汗气蒸融,丝丝缕缕的凝结在一起。 林暮雨怔在原地。 这人,不是谢昭还能是谁? 他不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吗? 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这才下午,他怎么忽然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有事吗?” 林暮雨有些疑惑,轻声问道。 然而,她话音落定,对面站着的男人却久久没有回答。 谢昭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睛一点点赤红起来。 眼前的林暮雨,穿着一件湛青色的短袄,洗的发白,虽破旧,却干净,黑色的裤子有些小,脚腕往上空了一截,露出白色的棉袜。 脚上是一双自己纳的布鞋,外头下了雪,这会儿鞋底有些潮湿,带着一层泥。 她的头发很多,有些枯黄,扎成辫子垂在身后,细细碎碎的刘海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明亮而坚韧。 她长得极漂亮,笑起来更是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只是太瘦了,瘦得叫人心疼,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就像是上辈子,消失在谢昭无数个梦里。 任凭自己怎么呼喊,她都不曾回头一样。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 冷空气入肺,他终于找回了理智,看着面前的林暮雨,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幸好。 她还在,孩子也还在。 一切都来得及! “我回来找你。” 谢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站在了林暮雨的面前,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县医院!” 然而,后者却顿住了,脸色一白,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肚子,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谢昭,孩子大了,再过几天就要生了,不能,现在不能打,你怎么舍得……” 她的声音发抖,神情恐惧,眼泪已经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谢昭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她是知道的。 可是,再过几天,孩子就要落地了啊! 那是自己的骨血,也是他的骨肉,他怎么舍得? 谢昭一愣,总算是反应过来! 这误会可大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赶紧解释,“我带你去是为了生孩子,不是打掉她们,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 林暮雨迟疑的盯着他,眼里还是防备,显然不信。 谢昭无奈继续解释:“双胞胎都会提前,而且比一胎要难生很多,你身体不好,万一生不下来,从咱们村去县城可就来不及了!” “为了你,为了孩子,我一定要带你们去医院!” 林暮雨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终于犹豫了。 她胎位不正,自己是知道的。 村子里的接生婆来看过,说是有一个是臀位,屁股朝下,到时候想生下来可能有点难。 但是她也没说死,只说以往也有成功过的。 这年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在家里找个接生婆上门生娃,谁会去县城医院? 林暮雨也没想过。 她怔怔然看着谢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而谢昭却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咱们现在就去,带点衣裳,别的我明天再回来拿。” 谢昭说着,又弯腰,从木头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 那是自己被陈家赶出来时,带着的唯一一个行李,里头装着他一些换洗衣裳,最重要的,是夹层里有他最后的一百多块的家当。 林暮雨的衣裳很少,拢共就两套换洗的。 他胡乱塞进箱子里,想了想,又去给她拿袜子。 只是这一瞧,又是一愣。 手里头的袜子,缝缝补补,没有一只是好的,上手一摸,全都是疙疙瘩瘩的线头,穿在脚上决计不会舒服。 上辈子,谢昭无数次梦到这日的场景。 他反反复复经历折磨,幻想着如果老天爷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又该如何。 如今,他一朝重生,这些事,早已经在脑海里演绎无数遍。 呼! 他深呼一口气,扭头对着脸色早就通红的林暮雨道:“坐月子不能下床,贴身的衣服和袜子一定要舒服,这些袜子不要了,等会儿去县城,我去供销社里头给你买两双。” 林暮雨愣了一下。 买袜子? 给她吗? 心里头的忐忑和不安越来越浓,她看着谢昭,低声道:“可是从咱们村去县城有二十里路呢,我大着肚子……” 实际上,她还是纠结。 先不说今天是年关,就单单说去县医院生娃,她就莫名害怕。 没钱,也不熟。 心里总是突突突的落不着地。 谢昭已经收拾好了,一把合上了箱子,落了锁。 他看出林暮雨的犹豫,当下起身,定定的低头瞧着她,坚定而认真道:“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想想孩子,就当是为了孩子考量,也该去县医院待产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稳妥事,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也是给咱们孩子最好的保障,你说呢?” 林暮雨终于被说动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终于点头同意了。 她不知道谢昭到底打着什么心思。 但是,去县城生孩子,和在家里生,哪一个更安全,她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我的肚子……” 二十里山路,她根本走不出去。 “你放心,我有法子。” 谢昭松口气,笑道。 他边说着,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林暮雨看向院子。 那里,一辆板车静静停着,上头更是早早铺好了被褥,最上面还盖了一层油布,这是防止下雪打湿了被褥的。 林暮雨惊得瞪大了眼。 “我来的时候经过爹妈的院子,借了板车,咱们先去县医院生娃,妈明天就过来照顾你。” 他说着,一把拎起箱子,放到了板车上,之后这才走过来,对着林暮雨道:“走吧?现在就出发!” 直到躺在板车上,离开了石水村,林暮雨还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 板车走得很慢,但是极稳。 谢昭很高,板车的绳子挂在他的肩膀上,绷出锐利的弧度。 他从不是干粗活的。 早些年养在陈家,也是如珠如宝的呵护着。 第4章 女儿出生了,是鲜活的!柔软的! 一双读书人的手,细嫩修长,肩膀更是又薄又挺,从来没有被农活压弯了腰。 可现在…… 他微微弓着身子,咬着牙,托着板车往前走,路上积雪又厚又深,他的额头上早就密密麻麻的布了一层的汗。 林暮雨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她缩了缩身子,心里头复杂极了,忍不住道:“我,我自己下来走吧……走一会儿我再歇息一会儿,你太累了。” “不累。” 谢昭喘了口气,笑着回答道。 他不是安慰她。 而是实打实的不累。 他曾经想了无数次,如果自己早点回来,推着板车带她去县城里的话会是怎么样。 他的女儿,能活下来吧? 真心诚意对自己好的爹妈,会接纳自己吧? 而她…… 也不会和自己离婚吧? 他想了无数次。 这路,他也在三十年来,反复推演了无数次。 如今,虚幻的重量化作实质,压在肩头,沉甸甸的,粗糙的绳子摩擦着他的肩膀,刺痛无比。 可是,他怎么会累呢? 谢昭明白,他肩膀上担着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更是他这三十年来日日夜夜的忏悔和对自己的救赎! 傍晚时分。 天空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林暮雨的肚子开始痛了起来。 这疼痛来的又密又凶,按照一般情况,头胎产妇的宫缩持续时间很长,宫口开的也会慢很多,先是半个小时痛一次,再慢慢的变密集,最后宫口开全。 这期间,从半小时痛一次到最后三分钟痛一次,往往要耗费上一整天时间。 可往往有例外的。 就好比林暮雨。 从肚子微微开始有些疼痛,到剧烈密集的疼痛,不过短短一个小时。 她疼得浑身发抖,蜷缩在棉被里,身上冒出大片大片的冷汗。 “好,好疼……” 她咬牙呻吟,脸色惨白得不像话。 谢昭浑身绷紧,加快步子,强行冷静安慰她:“别怕,暮雨,马上就到医院了,你瞧,就在那边。” 他走得很快。 十分钟,板车到了医院门口,谢昭轻手轻脚将板车放下来,而后脸色发白的朝着护士站冲了过去。 “有人吗?我媳妇儿肚子疼,马上要生了!” 值班护士来的很快,问了一下情况,知道是初产妇,当下还有些不急不缓。 “急什么呀,头胎都很慢的,我先看看宫口再说。” 她指挥着谢昭将林暮雨抱着进了病房,瞧见林暮雨的肚子,“哟”了一声。 “瞧着挺瘦,怎么肚子这么大?” 谢昭快速回答:“是双胞胎。” 双胞胎? 这年头,双胞胎都是高危产妇,再加上医疗条件不好,这生产不亚于进鬼门关。 护士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她赶紧伸手,查了查宫口,这一查,顿时吓了一跳! “开五指了!有一个胎位还不正!” 她惊得说不出话。 这可是头胎! 宫口开的这么快?!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喊黄医生!她是主任!马上就来!” 护士说完就小跑了出去。 谢昭的心也猛地跟着悬了起来。 开五指? 胎位不正?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多问,病床上的林暮雨已经疼得冷汗涔涔,抓着栏杆疼得发起抖来。 头发全都被汗湿了,嘴唇更是被咬得发白,隐隐瞧见丝丝血珠往外冒。 “你别怕,医生很快就来,别怕!” 谢昭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他只能一遍遍的握住林暮雨的手,一点点用力。 黄医生很快就来了。 她又查了一遍宫口,脸色凝重吩咐:“赶紧让人去把产房准备好,开八指,马上就能生了!现在就去!” 跟着来的小护士飞快又跑了出去。 没多会功夫,来了两个护士,推着林暮雨就去了产房。 一系列动作又快又稳,等到谢昭反应过来时,产房的门已经关上了。 他手脚冰凉,站在门口,大脑空白,盯着刷着黄色油漆的产房大门,脑海里这一刹那掠过了很多画面。 谢昭哆嗦着,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去兜里摸烟,可摸到空荡荡的口袋他才想起来,他重生了。 抽烟的习惯,是上辈子离开石水村后才养成的。 他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里,几朵艳丽的烟火绽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划破黑夜,热闹无比。 那是陈家的方向,如今的烟火,也就家里富裕的人才买得起。 他才终于恍惚间想起,今天是大年夜。 “咯吱……” 产房大门被推开。 一个小护士探头看了看,喊道:“林暮雨的家属在不在?” 谢昭快步上前,身子僵硬又紧绷,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是!她还好吧?没事吧?孩,孩子呢?” “都好!真惊险!幸好你提前送来了,不然孩子指定保不住!太快了!吃了不少苦头哩!” 小护士心有余悸道。 她又瞧了一眼谢昭,语气顿了一下,有些不太高兴。 “生的两个小丫头,都健康,就是太瘦了!我就没见过这么瘦的产妇和娃!也不知道怀孕的时候你给吃的啥!” “这两天就暂时住在医院里,最重要的是你媳妇儿!她身体太差了!头几天指定没啥奶,小奶娃不能奔波,你媳妇儿也得养着,住院观察几天,对大人小孩都好!” 谢昭神色惭愧,赶紧点头。 小护士这才伸手一拉,将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床给拽了过来。 “呐,你瞧瞧,大人还要观察,等会儿才能出来。” 谢昭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侧开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小小的,嫩嫩的孩子。 她们安安静静的躺在被单里,睁着眼,好奇的打量着世界,也打量着自己。 眼神对视的一刹。 谢昭的呼吸止住了。 他和她们,曾经是见过面的。 血淋淋灰白又干瘦的小身子,僵硬的泡在木桶里,脸蛋是青白色,眼睛闭着,嘴唇更是乌青得可怖。 了无生气。 而现在。 她们就这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粉嫩嫩的嘴唇,泛红的皮肤,虽然很瘦,有些营养不良。 但是。 是鲜活的。 温热且柔软的。 第5章 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谢昭的眼睛一下子酸涩起来,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们的小手。 掌心柔嫩到不可思议。 “咿呀……” 小奶娃有些犯困,发出呓语,下意识的抓住了谢昭的手指,嘴唇也做出了吮吸的动作。 谢昭一刹那血液直冲脑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孩子饿着呢,给你们瞧一眼,看完我要带去病房观察几天。” 谢昭赶紧点头。 小护士将小奶娃的胳膊给塞进了棉被里,之后就推着离开。 “呼!!” 片刻后,谢昭终于重重的,用力的呼出了胸口一直压着的那口气。 他觉得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奇异的跳动,一股子兴奋又愉悦的感觉,野蛮生长,席卷全身。 她们活下来了! 他,当爸爸了! ………… 林暮雨被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谢昭。 少年身形修长,一件简单的湛青色短袄,黑色的确良长裤,布鞋,被他穿得比挺好看。 谢昭有一副好皮囊。 林暮雨那会儿嫁给他,多一半是因为他这张脸。 只可惜,她年轻,并不知道这背后要付出的代价。 她怎么就没看出,谢昭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呢? 结婚那日,他喝了酒,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一把压在自己身上,就发生了关系。 第一次的感受并不美妙。 那时候的自己,也有小女儿家的悸动和欢喜的吧。 只是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冷冰冰的床,还有少年嘲讽厌恶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 “你满意了?” 他盯着自己,冷笑着,一字一句说着最绝情的话。 “你要嫁给我,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你就一辈子耗死在这里吧!” 谢昭说完,转身就走,当天下午就带着自己搬到了大河滩。 这一年来,她怀孕,期待过,欣喜过,也曾经盼望过。 他当了爹,会不会改变? 会不会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亦或者,会不会对自己有一点点的欢喜? 然而。 时间如刀,一点点,将她全部的希望摧毁,一刀刀,刀刀渗血,要人命。 她已经不会期待了。 再也不会。 …… 听见声音,谢昭赶紧转身,迎了过来。 见林暮雨闭着眼,谢昭轻手轻脚推着她进了病房,又挂上了点滴。 挂点滴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谢昭先是找了个枕头垫在她的身后,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用厚棉袄捂着的铝皮饭盒,轻手轻脚打开,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我买回来的红糖鸡蛋,你先吃,等咱妈来了,她再给你下面。” 谢昭轻声解释:“过年外头没开张的铺子,这是从胡同巷子里一个大娘家里头买的,你将就一下。” 林暮雨没动。 她定定的盯着谢昭,忽然开口道:“你怎么还不走?” 谢昭一愣。 “走哪里去?” 他下意识应道。 林暮雨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别开眼,轻声开口。 “不是你说的吗?” 她语气有些自嘲,“你哪里都可以去,除了和我待在一起。” 余下的话林暮雨没有再说。 她怎么会忘记呢? 那日,她满心期待欢喜的跟着他,搬到了大河滩。 她天真以为,谢昭是想要好好和自己过日子,和她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 可那日夜里。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盯着她,眼睛里的厌恶赤裸裸毫不掩饰。 “我哪里去不得,要和你待一起?” “咱们就一起耗死吧,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一字一句,像利刃,杀人诛心。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谢昭是这么厌恶自己。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谢昭顿了顿,脑袋里几个零星片段浮现出来,叫他恨不得现在立刻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 他到底在中二些什么?! 要命! “咳咳!” 谢昭看向林暮雨,硬着头皮道:“我给你道歉,我以前说话难听,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年轻不懂事,任性又自私,做了很多错事,我被蒙蔽了眼睛,仗着你们对我好,任意妄为,总觉得有补救的机会,也总觉得一切都来得及,只要我回头,你们都会在,会包容我,等我。”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的。” 他神色认真,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声音又轻又柔,这是他的真心。 “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会用行动证明。” 最后一个字落定,林暮雨浑身僵住。 就像是湖面投入巨石,惊起波浪,她怔怔然,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让你现在就原谅我是在道德绑架你。” 谢昭很平静,笑了笑,将碗筷再次往前递了递,“我只希望,你别再赶我走就足够了。” 林暮雨的心脏这一刹那漏了一拍。 她终于缓过神来,伸出手,接过了谢昭手里的饭盒和筷子。 还是热乎的。 他一直捂着。 鸡蛋很糯,混着红糖的味道,在这个年代是难得的香甜滋味。 她吃的很快,一共六个鸡蛋,林暮雨吃了三个就停了下来。 “这三个……” “我吃过了。” 谢昭摆手,笑着对她道:“我买了饭吃的,不饿,你吃吧。” 见林暮雨还有些犹豫,他补充道:“医生说了,你不吃好就没奶,女儿可要挨饿。” 听见孩子,林暮雨的神色这才软了下来。 她没有再坚持,低头,将剩下的三个鸡蛋也吃了,红糖水更是喝得干干净净。 谢昭终于松了口气。 窗边,传来巨大的烟花爆炸声。 孩子们拿着碎鞭炮跑来跑去,笑得纯粹悦耳。 谢昭想。 明天开始,必定是一个崭新的年! ………… 初一,早上六点。 门被推开的瞬间,谢昭就醒了。 来人个子不高,背有些微微躬着,穿着蓝色夹袄,身上打了几块补丁,灰白色的裤,脚上一双水红色洗得发白的鞋。 她头发蓬松花白,裹着蓝色的头巾,脸色发黄削瘦,佝偻着,有些忐忑朝着里头瞧了瞧。 灰蒙蒙的天光里,她死死拽着一个蓝布包,眼神不安的朝着里面看。 第6章 一沓钱 谢昭顿了顿,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人,不是他亲生母亲田秀芬,还能是谁? 上辈子,自己被赶回谢家。 满心满眼都是被欺骗和被抛弃的痛苦。 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田秀芬对自己的那颗爱子之心。 怎么会瞧不见呢? 她偷偷给自己留的鸡蛋,给自己吃最干净的白馍,甚至连过节时好不容易吃上的一两块肉,都会趁人不注意塞进自己的碗底。 谢昭眼眶有些热。 他盯着田秀芬看了一会儿,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妈,我在这里。” 田秀芬身子僵住了。 她有些发愣,第一反应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声儿。 妈? 是喊自己吗?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像,像是……二小子的。 可是,他怎么会喊自己妈呢? 自打年头回来,他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自己,这一年来,她的一颗心也渐渐冷了。 只是昨日,谢昭忽然上门,说是媳妇儿要生了,来县城里头生,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天蒙蒙光的时候,就煮了鸡蛋带着红糖来了。 田秀芬迟疑着不敢应声儿。 谢昭却再次站起来,打开了病房里的灯,轻声喊她:“妈,我在这儿呢!” 田秀芬总算是瞧清楚了。 谢昭站在她的面前,笑着看着她。 眼里没有厌恶,没有恶心,那么乖巧听话,喊她一声妈。 田秀芬鼻子忽的一酸,眼泪簌簌就往下落了下来。 “哎!” 她颤抖着,赶紧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谢昭怎么忽然认了自己,但是这一颗心就像是忽然在冰天雪地里头升起了太阳,暖烘烘的。 “暮雨生了两个闺女,不过太瘦了,还要住两天院,补一补,你别担心,都很健康。” 谢昭轻声笑着道。 田秀芬点点头,这才走了进来。 她将怀里的蓝色布包放在了床头柜上,又轻手轻脚打开。 “我早上起早煮的鸡蛋,昨儿个刚从鸡窝里摸的,煮的多,你俩都吃,别饿着了。” 她轻声道。 谢昭这才看见,包裹里头是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很大,用厚厚的衣服裹着,只有上头冒着一层雪,可里面还冒着一点热气儿。 可见田秀芬抱在怀里捂了一路。 林暮雨这会儿也醒了。 她睁开眼,喊了一声“妈”,之后这才支起身,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鸡蛋。 等到两人吃完,田秀芬立刻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带了个脸盆过来,当下就去打了热水,给林暮雨擦身子,换了干净衣裳,又将沾了恶露的裤子拿去洗。 谢昭这才知道,他照顾得有多敷衍。 “笃笃……” 病房门被敲响,是小护士带着一个大着肚子的产妇进来。 “就住在三床吧,你今晚上就要生,可别乱跑了。” 产妇点点头,这会儿显然是开始阵痛了,脸上有些汗。 安顿好产妇,小护士又看了一眼谢昭,“一床的家属,你跟我过来一下。” 谢昭一愣,赶紧站起来。 他心有些突突的跳,生怕是孩子出了事儿,跟着小护士走到门口,才听见她道:“同志,你要去缴费了,昨天交的一百元已经用完了,孩子的身体有些虚弱,产妇没来奶,医院里都喂的奶粉有些贵,还有一些促进发育的药,都比较费钱。”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可能还要二百元才行,同志,你看看什么时候……” 谢昭一愣。 他没想到居然要这么多! 这年头的二百元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要知道,就算是吃公家饭的,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十! 他顿了顿,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可是这迟疑的功夫,叫小护士以为他是犹豫了。 “要是实在是没钱,我就和黄医生说一下,换个牌子的奶粉,药也少用一点,应该没什么……” “不行!” 然而,小护士话没说完,谢昭就猛地皱起眉头,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要最好的!” 他神色认真,盯着小护士,“我最迟下午就交上,绝对不会拖欠,你们放心。” 小护士一愣。 说实话,昨天这人将他媳妇儿送来的时候,医院里头上下对他的印象都不好。 不为别的。 就单单瞧产妇就知道了。 哪家产妇这么瘦? 还是双胞胎! 生的时候几次体力不支昏死过去,要不是黄主任经验足,耐心够,这孩子指定保不住!大人都会有危险! 这人能对自个儿媳妇儿好? 今天医药费一没,护士站几个照顾小娃的护士就慌了。 没人敢过来催缴费! 要知道,这年头女娃不值钱,多少人悄摸摸一出门就把女娃给扔了? 再加上瞧着就是个不疼媳妇儿的,这来催缴费,可不就是来挨骂碰钉子么! 结果没成想,谢昭居然一口答应了! 还要求用最好的! 哎? 小护士总算是瞧着谢昭顺眼些了! 她喜滋滋的,露出了个笑脸来,对着谢昭点点头。 “同志,你放心,我们指定把你小闺女照顾好!她们可乖着哩!” 小护士说完,转身高高兴兴离开了。 谢昭转身回病房,一回头就看见林暮雨和田秀芬紧张担心的面孔。 他赶紧安慰。 “孩子没事!好着呢,能吃能喝,你们别担心。” 林暮雨这才松口气,又躺回了病床上。 她张口想继续问,可下一刻,田秀芬就伸出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劝她:“好好休息才成,你不想早点来奶给娃喝了?” “医院里头的事儿,有我和二小子,你别操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林暮雨迟疑着,点点头,闭上眼休息了。 田秀芬看了谢昭一眼,朝着他走了过来。 “你来。” 田秀芬带着谢昭,走到了走廊上。 还没等谢昭发问,田秀芬就已经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蓝色碎花布兜子。 “这钱,你拿着。” 谢昭低头,神色一顿。 蓝色布兜里,是一沓厚厚的钱。 打眼一瞧,是零零碎碎的散钱,最多的是二元和五元的面额,也有三张大团结,还有一些钢镚儿,几分的。 “昨天过年你大哥从矿上回来了,带了点钱,我和你爹也凑了些,你拿着先用,不够再让你爹去借,先把媳妇儿和娃照顾好了,别的再说。” 第7章 抓鱼 谢昭的眼眶蓦地有些发烫。 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伸手,将钱接了过来。 “妈,你放心,这些钱,我会还给大哥的。” 谢昭轻声却坚定道。 田秀芬没说,但是他上辈子后来却知道了的。 上辈子,谢诚一直在矿区里下矿,那是拿命换的钱。 家里头困难,谢诚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本,全都给自己娶媳妇儿了。 这年头,矿上条件不好,总生病不说,更是三天两头死人,有些外地的工人,死了没人来领,就这么草草用草席裹了,往矿里一扔,再一埋,谁知道? 谢诚原本打定主意,攒够了媳妇儿本,再过两年就不下矿,回来跟着他爹谢友振在地里头讨食儿。 虽然挣得少,但是起码踏实,不担心往矿井里一扎,再也出不来。 可是,谢昭回来,娶了媳妇儿,他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谢诚一声没吭,过了年,再次下矿。 而上辈子,谢昭再次听见消息,是三年后了。 矿里出了事。 一共下矿的十三个劳力,全都没回来,谢诚就是其中一个。 田秀芬哭瞎了眼,谢友振也一病不起。 家从此之后,彻底塌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 他眼眶已经有了湿意。 田秀芬却没察觉到,她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又伸出手,在谢昭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大哥就是这性子,锯嘴葫芦,半天没个声儿,可他心里头热着哩!你回来,他高兴,你就放心吧,这钱不用算的这么清,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归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啥都强。” 田秀芬说完就转身进了病房。 谢昭盯着这些钱,沉默了一会儿,飞快点了点。 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元。 他没有多纠结,去交了费,又去护士站,问了问自家闺女的情况,听见一切都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走出医院,又去了之前买鸡蛋的那一家,要了三碗鸡汤面,厚厚的一层油,飘着一股子诱人的香。 他先将自己的那一碗吃完了,这才端着剩下的两碗回了医院。 见着谢昭买鸡汤面,田秀芬心疼坏了。 她赶紧道:“我带了馒头,吃这个就成!这面给你媳妇儿留着,我不用吃!” 谢昭却摇头,坚定的看着她。 “妈,你也吃,我知道你心疼钱,我等会儿就回家,把泥炉子背来,以后咱自己下面做吃食。” 林暮雨也轻声道:“妈,你也吃,辛苦一天了,你要不吃,我哪儿能吃得下?” 田秀芬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她拿过饭盒,将里头的鸡肉和鸡蛋细细挑出来,一并拢到了林暮雨的碗里,叮嘱她:“你多吃些,才能下奶,娃有奶吃才不饿。” 林暮雨点头,没再拒绝。 这边,田秀芬又听见谢昭说要回去,当下又细细叮嘱了一遍,要他多带点东西来。 谢昭一一记下。 等两人吃完,他把洗干净的碗筷还回去,这才推着板车,走回石水村。 ………… 石水村位置很偏。 从湖东县走出来,顺着山里头走,二十里山路,两小时才能走到。 石水村,顾名思义,这山坳里头不是石头就是水,土地贫瘠,种不出什么好粮食。 几座大山绵延,将它包裹环绕,一条河水沿着山脚奔腾,算是彻底隔绝了外头的路。 因此,石水村又穷又偏僻,当年打仗都没能打进来。 谢昭回了家,仔仔细细的将东西收拾了一番。 换洗的衣裳,泥炉子,再带点儿自家砍的柴火。 这住院,估计要几天,顿顿买吃的,田秀芬能心疼坏了。 再者,谢昭兜里也没这么多钱,他得省着花才行。 东西收拾好,全都捆在了板车上,谢昭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是傍晚了。 他想了想,又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心里头一个念头闪过。 上辈子自己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产妇喝鲫鱼汤是最好的。 补身体又下奶,很是有效。 而且这几天想来应该还会有产妇生孩子,他要是抓得多,能卖出去的话,也算是一笔挣钱的买卖。 至于抓鱼,他还是会的,上辈子林暮雨离开后,自己一个人在大河滩这里生活了一年多。 这一年来,他几乎足不出户,饿了就自个儿去河里头捞鱼,技术锻炼得炉火纯青。 谢昭说动就动。 他从屋子里找出了几个簸箕,拿着锄头,在河滩外一片稍微肥沃一点的土地里挖了挖。 没多大会儿,细红蠕动的红蚯蚓就冒了出来。 他将蚯蚓放进簸箕里,拍了拍手,这才起身,朝着大河滩走去。 这河是慢慢深下去的,天很冷,谢昭走得很慢,手里头拿着簸箕,靠近芦苇荡边悄悄的将簸箕放了下去。 这年头河里的鱼很多,没有断子绝孙的毒鱼法子,也没有电鱼,再加上天冷鱼儿觅食很难。 因此这簸箕一放下去,没多大会儿,就瞧见几尾巴掌大的鱼儿嗅着味儿朝着这里游了过来。 谢昭屏住呼吸。 那几尾鱼警惕异常,尝试着朝着簸箕里游了游,可水面稍稍起了波澜,就立刻掉头游走。 他就这样僵住没有动。 而水里头,细红的蚯蚓正不安缺氧扭动,散发出来的食物香味勾引着它们。 终于,在试探了几次,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后,它们终于是放心大胆的游了进去,大口大口抢着吃了起来。 芦苇沙沙作响。 而对于谢昭而言,就是这个时候! “哗啦!” 他动作快而迅猛,一下子将簸箕往上抄了起来! “哈哈!” 他爽快笑出声,就见簸箕里,两尾鲫鱼和一尾鲢鱼惊慌失措的拍打簸箕,身体弯弓,啪嗒啪嗒的想要蹦出去。 谢昭飞快抓起它们,几步走到岸上,扔进了水桶里。 没有多看,谢昭再次下了河,他顺着水草和芦苇里头钻,凭着记忆,找到几处鱼儿多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灰蒙蒙暗了下来。 冬日的河水冷得刺骨,谢昭牙齿早就冷得咯咯作响,他也不再贪多,转身飞快上了岸。 他回家,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又裹着棉袄缓了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 第8章 把手放进来捂一下 呼! 他长呼一口气,扭头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 一共十五条鱼。 十条鲫鱼,剩下的五条则是三条草鱼,一条鲤鱼,一条鲢鱼。 个头基本都不大,最多的也就是二斤多,倒是鲫鱼很漂亮,基本上都是巴掌大小的个头。 只是因为是冬天,没什么吃的,因此这些鱼都瘦得呈现出十分漂亮的流线型躯体。 有了鱼,谢昭又去灶台角落里头拿了一把夏天存的生姜,为了防止天黑走山路,他还扎了一个简易火把。 这些都是上辈子他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学会的技能。 如今倒是都派上了用场。 ………… 七点。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初一这日还是很热闹,县城里头亮起了灯笼,有小孩儿玩着呲花,高高兴兴的跑来跑去。 外头又下起了雪,鹅毛大,很轻,却很密。 田秀芬坐在床边,有些坐立难安,林暮雨也忍不住从床上探起头,朝着外头看。 “这么大的雪,我怎么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田秀芬搓了搓手,眉头拧着,担心得不行,“他哪儿拉过车呀!我真是糊涂了,山里头路那么难走,哎哟,我真是鬼迷了心,怎么叫他回去了?” 林暮雨抿了抿唇。 她漂亮的杏仁眸子里,有了一丝微妙且迷茫的光亮。 实际上,她到现在还是处于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中。 谢昭……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会担心自己,会紧张孩子,甚至于对田秀芬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一个人,真的能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吗? 林暮雨到现在还记得,昨天早上,谢昭冷冰冰的摔门出去,冷冷留下话来——“今天过年,我不会和你一起的,别找我。” 她的一颗心早就死了。 可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他就又再次猛地推开门,鲜活意气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为了孩子。 为了你。 林暮雨不是不怀疑的。 可是,这一天下来种种,她的戒备和怀疑也稍稍散了一点。 如今,外头下起大雪,谢昭一个人推着板车,从家里带东西来。 林暮雨低头,轻轻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一点点的,微妙的触动。 是……担心他吗? 隔壁床的产妇已经送进产房了,来照顾的是她亲妈。 见着田秀芬和林暮雨盯着窗外紧张模样,她忍不住羡慕道:“同志,你对象对你可真贴心!下这么大的雪,还回去取东西,今天早上也一直在照顾你哩!真是个贴心人,比我家那姑爷强多了!”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当下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 又莫约过了半小时,门外终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妈,暮雨,我回来了。” 是谢昭。 他的身上,肩膀上落满了雪。 脸颊通红,眉毛上都是晶莹的水珠,脚上都是厚厚的一层泥巴,沾了很多暗红色鞭炮的碎屑。 而他的身后,满满当当一大堆东西,全都是从板车上卸下来的。 谢昭从口袋里拿了两片叶子出来,将脚上泥巴擦了擦,又把雪掸了掸,这才放心走进病房里。 都是生活必需品。 这年头,医院还没有管的那么严,自己带足了工具,还是能在医院里煮饭做菜的。 田秀芬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赶紧站起身,快步上前,从谢昭的手里将东西接过来,道:“快进来暖和暖和!这么冷的天!明天你别回去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谢昭没搭腔。 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又和田秀芬将东西全都搬了进来。 满满当当的,堆在角落里,他甚至连盐和油都带了过来。 “妈,你先做饭,东西我来收拾。” 谢昭道。 田秀芬点头,吸了吸鼻子,当下也赶紧麻溜的动起了手。 她把泥炉找出来,还有那捆柴,全都拿到了外头去,之后又翻了翻,在谢昭带来的包裹里看见了面和鸡蛋。 外头还套着供销社的报纸。 显然是刚买的。 她有些心疼钱,但是到底没多说,拿起面和鸡蛋就走了出去。 “我去做饭,你看着你媳妇儿。” 谢昭点头。 他将东西大致理了理,那一大桶鱼放在了角落里,又往里头加了一点水,确保不会缺氧,他这才走到床边坐下。 呼。 他呼了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看向林暮雨。 “你好些了吗?” 谢昭轻声问道,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疼吗?饿不饿?” 林暮雨一僵。 她眼睛落在了谢昭的身上。 两个小时的风雪山路,他肯定是极冷的。 肩膀上没有掸干净的雪化成了水,打湿他湛蓝色的棉袄,晕开一片深深的水渍。 他的耳朵通红,脸颊也是。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可是……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林暮雨盯着谢昭看了几眼,忽然明白了。 是眼睛。 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没有厌恶和痛恨,而是亮亮的,希冀的,仿佛自己……是他的希望。 林暮雨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脸颊微微烫了一下,这才飞快低下头,小声应道:“好很多了,不怎么疼了,也不是很饿。” 谢昭这才放了心。 只是,他搓了搓手,正准备起身的刹那,忽然听见床头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把手放进来捂一下吧。” 她轻声道。 谢昭一愣。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僵硬的抬头,去看林暮雨。 后者却也正瞧着他。 她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微微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的心思。 她抿了抿嘴唇,又道:“被窝里暖和一点,你的手吹了雪,再冷下去会长冻疮的。” 说完后,甚至伸手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谢昭怔怔然,将手放了进去。 很温暖。 很明显是刚才林暮雨躺过的地方。 麻木的手慢慢有了知觉,谢昭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再次换了个温暖的地方。 指尖触及到一抹柔软。 隔着布料,仿佛都能够摸到她细腻柔嫩的皮肤。 第9章 奶白鲫鱼汤 林暮雨的身子一瞬间僵住。 谢昭也愣了愣。 他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却没想到居然触摸到了林暮雨。 实际上,她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年代,她居然就为自己生儿育女。 她的脸,泛起一点点细密的红,原本平淡的眸子里,像是被扔进了一小颗石头,一圈圈荡漾起了春色的涟漪。 “咳咳!” 谢昭回过神来,当下赶紧将手收了回来,只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抹柔软细腻得触感,叫他脸色有些不自然。 两人之间,一时谁也没说话,约莫十几分钟后,田秀芬回来,打破了略略有些微妙的气氛。 “来,吃面。” 田秀芬拿着两个搪瓷缸子,往谢昭和林暮雨手里头一塞。 热腾腾的,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儿,谢昭一瞧,里头是两个煎的荷包蛋,奶白的汤,一大碗白面条。 林暮雨碗里的鸡蛋更多些,汤也更多。 谢昭顿了顿,扭头看向田秀芬,“妈,你的呢?” 田秀芬一笑,已经从一旁的搪瓷缸子里摸出了两个馒头,“我吃这个就成,填一填肚子,不下田干活,左右也不饿。” 谢昭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多说,伸手将装馒头的搪瓷缸子拿过来,将里头剩下两个馒头倒出,之后又拿着筷子,将面条和鸡蛋分了一半进去。 田秀芬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了他要做什么。 “妈真的不饿!你自个儿吃!走了一路,喝点热的暖和暖和身子,我不用……” “你不吃,让人瞧见了,要怎么说我?” 谢昭无奈叹口气,“亲妈啃冷馒头,儿子和儿媳妇儿吃鸡蛋热面条,这传出去,我要不就要做人了?” 田秀芬噎住。 “我还年轻,吃什么都一样,倒是你,上了年纪,吃食方面不能糊弄。” 谢昭已经将面条分好,笑着递给了她。 “妈,一起吃吧?” 少年眸光熠熠。 田秀芬怎么会看不出他的一片孝心? 心里头像是被塞了一颗酸葡萄,酸酸的,胀胀的,想要落泪。 对于这个二小子,田秀芬心思也很复杂。 实际上,血缘关系这几个字,可不是空穴来风。 那些年,谢启明,不,现在应该叫做陈启明,在家里头的时候,明明也是掏心掏肺的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隔着一层,亲热不起。 不过,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尽心尽力的供着陈启明念了书,直到上了高中。 而直到谢昭出现,瞧见那一张和她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血液里那股子很奇异的亲情忽然间就涌了出来。 她自觉亏待,处处对他好。 可是,谢昭从不领情。 有时候,田秀芬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眼前,再瞧见这一碗热腾腾的面,她心里那一点儿酸楚也终于被捂化了。 懂事了! 她的二小子! 田秀芬终于没再拒绝,她接过面,大口吃了起来,热乎乎的,又香又鲜美。 吃完面,田秀芬又去洗了碗筷,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谢昭将那一桶鱼给拎了出来。 她这才注意到。 “这么多鱼?” 田秀芬惊讶问道。 谢昭点点头,指了指桶里头道:“等会儿我熬点鲫鱼汤给暮雨喝,鲫鱼汤下奶,养身子,都是我从河里头摸来的,补着呢!” 河里头摸来的? 田秀芬惊得瞪大眼。 “这么冷的天,你下河?你不要命啦?” 她急得站起身,赶紧将谢昭扒拉着上下仔细瞧了瞧。 这年头,没什么高科技,搞养殖的更是少,因此在冬天里,鱼就是稀罕物,这玩意儿想来喜欢藏着猫冬,再加上年关这几天,下大雪,河水里头冰得刺骨。 他居然下河?! 林暮雨这会儿也神色复杂的抬起头,盯着谢昭看了过来。 她嘴唇紧抿,面上虽没什么波动,可是心里头早就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他下河? 捉鱼? 就为了给自己熬一碗鲫鱼汤? 此时此刻,林暮雨有些后悔。 或许,刚才她就不该躲一下,让他把手拿出去的…… 谢昭没注意到林暮雨的眼神,他冲着田秀芬一笑,顺手从桶里捞了两条鱼出来,扔进了盆里。 “妈,城里头还专门有人冬天下河冬泳呢,就为了强身健体,我还年轻,底子好,能有啥事儿?你别担心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谢昭大大方方让田秀芬看。 他拿了一把剪子,端着盆,冲她摆摆手就往外走。 “我去熬,你们休息会儿。” 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谢昭出去没多大会儿,隔壁产妇就生完孩子回来了。 “恭喜恭喜,是个女儿!” 小护士笑着道。 然而,产妇和她母亲却一下子神色萎靡了起来。 是个赔钱货。 有啥好开心的? ………… 医院外头的院子里。 这里算是病人散步康复的地方。 也有不少家属带了锅碗瓢盆,在这里生火做饭,这会儿刚好又在饭点,谢昭蹲下来生火的时候,旁边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打眼一瞧,基本上都是泥瓦炉,上头放一个小锅,里头咕嘟嘟煮着热菜。 谢昭生了火之后就往里头倒了一点花生油。 油热,下两片生姜,滚油一激,顿时香气儿就窜了出来。 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已经被洗干净,瞧着油温差不多了,他当下将鲫鱼给放了下去。 “滋滋!” 鱼皮接触到热油,被烫得蜷缩起来。 蛋白质和油一刹那产生了反应,飘散出一股子奇特诱人的香。 这年头,缺衣少食,这香味惹得不少人情不自禁瞧过来。 谢昭耐心地等,等到鱼皮金黄,香味越浓时,他又翻了个面,最后一大勺热水下去,顿时奶白色的汤就滚了起来。 啧! 香! 一旁蹲着做菜的一个大娘,终于没忍住,探头瞧了过来。 “哟!鲫鱼汤!这玩意儿补着咧!” 她咂咂嘴,又瞧了一眼自己锅里的鸡,一下子就觉得鸡蛋有些不太香了。 大过年,鸡鸭猪常见,家里头养的,杀了就有肉吃。 可是这鲫鱼,河里头那么冷,哪儿能捉得着? 谢昭就边掀开盖子边点头笑。 “是啊,不管是开刀还是生娃,鲫鱼汤都是顶顶好的,补身子,热乎又香,一等一的好!” 第10章 卖鱼 大妈眨了眨眼。 她将自己锅盖上,凑过来问:“好是好,可是这大冬天,哪儿来的鱼?你买的吗?这大年初一,供销社和水产社也没开门呐?” 谢昭道:“我自己抓的。” 他解释了一下,“我自己下的鱼篓,抓了好久,这天这么冷,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他说着,下巴朝着住院大楼扬了扬,笑道:“媳妇儿生娃,要补身子,不然这么冷的天,我哪儿能下河呀?” 哟! 大娘瞧着谢昭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小伙子,白净儿帅气,个子也高,瞧着外貌顶顶好,可没想到居然结婚了! 而且还这么疼媳妇儿! “这冬天鱼可不好抓吧?你可真疼媳妇儿!” 大娘感慨。 谢昭瞧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个儿的泥瓦炉,心下了然,当下拉长语调,似乎在思考,旋即扭头看向她,还没说话,嘴角已经扬起真诚的笑容了。 “大娘,鱼的确不好抓,但是绝对是够我媳妇儿吃的!” 他道,“瞧您熬的鸡汤,想来家里也是有人动手术要补身子吧?那鲫鱼汤可是最好的汤了,我这鲫鱼也有的多,您要是想要,我可以卖你两条,咋样?” 卖自个儿两条? 大娘眼睛亮了起来。 自家老头子年前摔了一跤,伤到了骨头,医生说年纪大了,没别的法子,只能好好养着。 于是这三天两头熬鸡汤,炖骨头汤,就这么往嘴里送,可心里总怕是漏了缺了,再一瞧见谢昭熬的鲫鱼汤,她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了。 得。 这野生的呢! 自个儿抓的,指定补身子! 大冬天的,鱼最是难得,这会儿要是不买,就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 念头闪过,她也不再纠结,当下问到:“你这鱼卖多少钱一斤呀?” 谢昭笑道:“大娘,我也就是自个儿吃,多了才拿来卖,你要是要,就给我两块钱一斤咋样?” 两块钱一斤。 这年头,大肥膘猪肉也就是一块八。 不过,这是冬天,鲫鱼卖这个价格倒也合理。 大娘没有多犹豫,一点头,爽快答应了。 “成!那你现在就给我抓两条!要是我家那老头儿吃了好吃,明儿个我还要两条!” 谢昭也爽快。 他瞧了一眼自个儿的鲫鱼汤,已经咕嘟嘟沸腾得冒出了热气儿,熬了有一会儿了。 当下,他将鲫鱼汤倒进搪瓷缸子里,笑着对大娘道:“我这就去给你抓!” 端着鲫鱼汤回了病房,林暮雨正下床走路。 实际上,她身体除了气血两亏,别的伤口倒是没有。 谢昭将鲫鱼汤放在床头,看着她道:“等会儿你记得喝了,碗留着我回来洗,你可千万不能沾水。” 林暮雨嘴唇抿了抿,轻轻点点头。 谢昭去桶里抓了几条鱼,又去接了点水,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 亭子里。 见着谢昭过来,大娘顿时露出了笑脸。 “给,您瞧瞧,都是刚抓的!” 谢昭笑着道。 他将手里的盆朝着大娘扬了扬。 里头一共四条鲫鱼,还有其余五条杂鱼,他一并带了过来。 各个活力十足,水一荡,顿时噼里啪啦的在里头甩尾巴,水溅了一地。 大娘眼睛一亮。 “哟!真不错!匀称!” 她真心夸了一句。 谢昭将盆放到她面前,笑道:“您是第一个顾客,您先挑!” 大娘毫不客气,选了两条最大最肥的放进了自己带来的盆里。 “这要咋称?” 大娘问道,“咱们这也没带秤呀!” 谢昭却直接伸手将鱼抓在了手里。 他掂了掂,又换了一条,之后放进盆里对大娘笑道:“这两条鱼,一共三斤六两,您要是不信,就去门口胡同巷子最外头的面馆子称一称,我算您三斤半!” 上辈子,谢昭离开石水村后,就一路流浪。 人啊,就是这么贱骨头。 他没田,没地,没人搭理,却也不想死。 于是就一直做一点儿小生意糊口饭吃,后来生意做大,他兜里头慢慢有了钱,有了点底气,才想着衣锦还乡,补偿爹娘。 甚至,抱着一丁点幻想,找到林暮雨,看看她过得如何。 是否……成婚。 可惜。 再次回乡,大哥死了,小妹远嫁,爹病死,妈哭瞎了眼,林暮雨也早就不知所踪。 那日,夕阳西下。 他满心欢喜,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礼物,走到了记忆里不敢触碰的小院。 枯藤老树昏鸦,满地萧索。 他推开门,腐败混杂着可怖的死寂,一并涌来。 进门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 田秀芬瞎了眼,也生了病,躺在床上,静静的一言不发。 听见声响,她才慢慢的,艰难的支起身子,问道:“是谁呀?” 谁? 还能是谁? 他不敢再应一声,匆匆忙忙将钱全部留下,落荒而逃。 自那之后,只能变着法儿的让人捎钱给田秀芬,却再也没脸回去了。 谢昭的这一手称秤绝技,上辈子人人称赞。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些都是自己用血和泪的教训堆积起来的。 如今重生,再次派上用场,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欣慰。 大娘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盆里的鱼儿,想了想道:“我去可以,要是少了,你补我!” 谢昭笑得自信:“只多不少!您放心!” 大娘这才端着盆去了。 这边。 当谢昭端着脸盆放在亭子里头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几个做饭的中年妇女,探头一瞧,顿时看清楚了谢昭盆里的鱼。 啧! 寒冬凛冽,外头还下着大雪。 这滚烫烫的鱼汤,要是加入一块豆腐,再来上一把小葱花,沸水一滚,香得没边! 住院的病人,身体不好,胃口也不好,吃腻了换换口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鱼你都要卖吗?” 一个中年女人问道,眼睛发光,“这条草鱼,拿去红烧,肯定好吃!” 谢昭点头。 他笑着高声应道:“卖,全都一个价,二元一斤!” 做买卖就是这样。 凑热闹。 再加上奇货可居,大冬天里,来一顿鱼头火锅,那真是没有比这更美的事儿了。 “拿给我来一条!大过年的,鸡鸭肉吃多了,很久没吃过鱼了!” “我也要!赶明儿买块豆腐,放下去一起煮,保准香!” “还有我啊!别抢完了!我家也有人生娃呢!” 第11章 第一笔钱,二十四元六角 一群人顿时挤了过来,探着脑袋抢。 不远处,大娘端着盆子跑了回来,肩膀上落了雪,脸色也有些红,兴奋又惊讶。 “乖!你们说他神不神!三斤六两,那真是一两没多一两没少!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瞧见手这么准的哩!” 大娘竖起大拇指夸谢昭,周围一圈人都惊讶得不行。 乖乖! 这么年轻,手头这么准,怕不是那些做了半辈子生意的都做不到! 谢昭只是笑,顺手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鱼,掂了掂,道:“这条一斤三,您不放心就回家去过个秤,只多不少,要是少了我就双倍补!” 众人顿时心里头快活了。 啧! 这小子,是个会做生意的! 那边,大娘已经掏出钱递了过来。 她笑眯眯道:“说好算我三斤半,呐,你看看,七块钱,不少你的!” 谢昭接过来,小心放进口袋里,又对着大娘认真道了谢。 周围有认识这大娘的,当下眼珠子滴溜溜转。 这可是城头南边明珠街上的许阿婆,她家里可开着裁缝铺子,最是精明哩! 她都说没错,那这秤指定准! 当下,一个个二话没说,高高兴兴的付了钱。 “呐呐呐,帮我称一下!我急着做饭哩!” “我第二个来!我家闺女可等不了!” “哎哎哎!这条草鱼是我的!别乱拿呀!” …… 人群闹哄哄的,也有个别想要拿着鱼就走的,可谢昭上辈子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眼睛准着呢! 他笑眯眯的被围在中间,瞧着年纪轻轻,可有条不紊,干起活儿来又快又准。 谁付了钱,谁要什么鱼,他打眼一瞧就能记住。 半个小时后。 盆空了。 谢昭的兜里鼓鼓囊囊的,一旁有些后来的人还没买着,当下遗憾不已。 见谢昭要走,几人顿时喊道:“明儿个再去捉点呗?啥鱼都成!这大过年的,吃点鱼头火锅,下点豆腐,比啥都香!我今儿个没买着呢!” 谢昭也不含糊。 他笑着应了声。 “成,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捉!明儿个一大早送过来,你们中午保准能吃上!” 这年头,虽然湖东县大部分人家口袋里没有结余,但是在县城里头,逢年过节,买鱼买肉吃的钱还是有的。 毕竟湖东县从去年开始,已经悄悄松了口风。 早几年做点儿小生意,那都得偷偷摸摸,毕竟上头不让,要是抓住,那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进去吃牢饭都是好的。 只是经济自由之风像是压不住的火苗,从南方吹过来,湖东县也受到了影响。 因此,一些小打小闹的小生意,上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第一批受惠的,就是县城。 就好比陈东海,他就是第一批搞服装富裕起来的人。 他胆子大,性格爽利,敢想敢干。 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了湖东县首富。 …… 谢昭回到病房的时候,田秀芬正趴在床边打盹儿。 林暮雨喝完鱼汤的碗已经干净了。 她见谢昭进来,赶紧轻声解释:“是妈洗的。” 谢昭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窗外。 已经七点了。 天色暗沉了下来,不过没下雪,地上的积雪白冷冷的,衬着灯笼红艳艳,格外喜庆好看。 “我要回去一趟,明天早上过来。” 林暮雨一愣。 “现在吗?” 她有些急,努力支起身子,秀气的眉头拢了起来。 “外头太冷了,你刚来没一会儿,又要回去,山路天黑难走,你一个人……” “不用担心我。” 谢昭轻声笑着道。 他走过来,帮着林暮雨掖了掖被角,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零碎的钱。 “这是卖鱼的钱。” 谢昭将钱理了理,慢慢点了起来。 一共是九条鱼,其中草鱼最大,两斤三两,其余的鱼基本上都是一斤出头左右。 “一共是二十四块六毛钱。” 谢昭笑了笑,将四元钱拿出来塞进自己口袋里,其余的钱全都递给了林暮雨。 林暮雨瞪大眼。 “你,你……” 她半天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外头巷子里靠外的一家,门口有一张八仙桌的那户人家,她家里可以买着吃的,你不能出去,就喊人给你带,左右给几毛钱跑腿费就成。” 谢昭细细叮嘱,“钱我会挣,你和妈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身子,冬天里头冷,最容易伤身体,可千万别饿着。” 林暮雨怔怔然盯着被塞进手里的二十元钱。 零零散散,还有几分钱的硬币。 沉甸甸的,滚烫烫的,像是要把她的心都融化。 她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湿润。 鼻尖发酸,眼睛红红,一颗泪珠滚落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匆忙低下了头,不愿意被人瞧见。 这一年来。 她掉了太多次泪了。 她还以为,自己早就流干了眼泪。 可是今天这二十元钱被塞进自己手里的时候,当谢昭用那样关怀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却再也忍不住了。 “我明天早上就回来。” 谢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顿了一下,发现了她的眼泪,心里又蓦地一刺。 “别哭啦!” 谢昭轻声道,伸出手,拂去她的眼泪。 粗粝的指腹,温热的泪水,在接触这一刹那,像是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绽开的第一朵娇嫩迎春花。 田秀芬还在睡觉。 谢昭轻手轻脚将桶里的鲫鱼抓出来,转身拎着桶走出了病房。 推着板车,走出医院的一刹那,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呼。 二十四元六角。 这一笔收入,对于他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非凡意义。 上实际上,上辈子谢昭第一笔挣的钱是靠着倒买倒卖,比这多多了,足足一千六百元。 可是,那时候激动和兴奋过后,是长长的失落和巨大的怅然。 他一个人,吃喝能耗费多少? 假如,他能早点清醒过来的话,他的孩子,媳妇儿,爹妈,是不是都能围绕在自己身边? 谢昭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惊醒。 是啊,有钱了。 可那又能怎样? 孩子,亲情,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到死,也是一个人。 “呼!” 谢昭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掌心滚烫,胸口像是烧着一团火,叫他快活得不像样。 第12章 挣钱路子 二十四元六角。 他想,他两辈子拿到过所有的钱加起来,都没有这一笔的分量重了。 ………… 两个小时的风雪山路。 或许是胸口那团火撑着,他居然丝毫没有觉得累。 推开破旧的木门,屋子里冷冰冰的空气灌进来。 谢昭这才发现,这屋子太贫穷,太冷清了。 破旧的棉絮,稻草堆起来的床垫,窗户上是报纸糊的,米浆粘不紧,被风一吹就开了。 屋子里冷得刺骨,弥漫着一股子霉味儿。 横梁柱甚至被白蚁蛀了不少,地上散落了一堆堆的木屑。 谢昭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凝重。 得挣钱啊! 不然到时候暮雨和孩子回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对身体肯定不好。 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将板车停在院子里,木桶拿下来,谢昭转身将白天清理好的鱼篓拿出来,又提前烧了一锅热水。 天很冷。 入夜了更是冷得刺骨。 也幸好河水是活水,谢昭年轻,扛得住,他往鱼篓里撒了点干白面,又挖了点蚯蚓扔进去,这才下了水。 “嘶……!” 哪怕是早有准备,这一脚下去,还是冷得刺骨。 他打了个哆嗦,慢慢的走进了芦苇荡里。 鱼视力不好,到了夜里更是看不清,谢昭嘴里叼着马灯,双手拿着鱼篓,沉着,冷静,找准时机,猛的一捞。 每一下都有两三条鱼。 月儿细如钩,悬在天边。 谢昭终于上了岸。 只是他一路在河水里走,上岸的时候已经到了距离大河滩往下三四百米的位置。 这里是一处山脚,左边是田埂,右边是高山。 中间这一块沿着河生长的,是没人认领的荒田,因为靠着山,土地贫瘠,想要开垦出来得育肥一整年才行。 这才没人要。 谢昭上岸,身上挂着满满当当的两个大背篓,里头是沉甸甸的鱼获。 他冷得牙齿发抖,上岸后将马灯放在地上,赶紧将湿漉漉的袜子和衬衣衬裤脱了,之后将顶在头顶上的干净衣裤麻溜穿上。 风一吹,他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都冒了一身。 得赶紧回家熬姜汤。 心里头念头冒出,谢昭俯下身,将马灯捡起,准备往回走。 然而这一瞧,他又是一愣。 哎? 这是…… 他蹲下来,认认真真的认了一下,等认清眼前植物时,他的眼睛里顿时迸出了惊喜! 荠菜! 这一大片,从雪地里冒出一点儿嫩芽的,居然全都是紫红带绿的荠菜! 上辈子,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能够大批养殖了。 连荠菜也是。 大棚里精心栽培,原本手指长的荠菜,能够长成小白菜大小,虽然瞧着是绿油油漂亮极了,但是吃进嘴里,却早就没了荠菜的香味儿。 谢昭赶紧蹲下身子,抠了一棵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手里的荠菜不大,只有寸把长,但是根粗,味浓,锯齿很密。 甚至不用凑近闻,都能够嗅到那股子特殊的清香。 这用来包饺子,绝对是顶好的玩意儿! 谢昭心里有了主意,他麻溜将荠菜就着河水洗了洗,扔进嘴里,拎着两大个沉甸甸的鱼篓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鱼倒进大水缸里养着,确认每一条都活蹦乱跳之后,谢昭松了口气。 他转头,快步走到厨房,切了点生姜扔进搪瓷缸子里。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过了,这会儿冒着热气儿。 他舀出一勺来,没有红糖,就这么就着生姜水喝了下去。 一杯滚烫烫的生姜水下肚,辛辣驱寒,谢昭冷冰冰的身子终于缓了过来。 他也不敢怠慢,又将锅里的热水舀起来,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 这才彻底回了温。 呼! 他畅快的伸了个懒腰。 仰头看了一眼月牙,他心里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十二点了。 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谢昭决定先睡一觉,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又抓了鱼,小腿肚都在抽筋。 钱要挣,命他也要。 翌日。 六点,天色亮起。 一缕微弱的晨光带着暖意,照耀在谢昭的脸上。 他昨天实在是困极了,迷迷糊糊揉了眼,下意识的翻身,想要再睡一会儿。 可是这一动,浑身都痛。 乳酸堆积过度,这滋味叫他顿时疼的呲牙咧嘴。 得。 睡意一下子就驱散了。 他睁开眼,盯着黢黑的房梁,终于找回了意识。 醒了也就不打算再赖床了。 他答应了今天要去送鱼,好不容易找到的挣钱路子,总不能失约。 谢昭起床,稍稍活动了一下,虽然疼得脚发软,但是强大的意志力还是叫他坚持着走到了水缸旁。 鱼儿冬天不容易缺氧,也不容易死。 他昨晚上没清点,今天早上仔细点了点,发现昨晚上收货居然十分不错。 一共三十三条稍大的鱼。 小的杂鱼也有,有全身黑油油的黑虎鱼,寸把长的白条,还有黑白错的麻鱼。 小鱼不经活,死了一些,这会儿飘在水缸里,有些凄惨。 谢昭倒是不在意。 他将死鱼捞出来,找了个破了洞的竹篮子扔进去,顺手就放在了雪地里,为了防止野猫偷吃,他又拿了个罩子罩着。 一切准备完毕,他没有急着去县城。 他可还记得昨晚上发现的那块野菜地呢! 谢昭找了把小锄头,转身就出门了。 ………… 今日是个好天气。 大年初二,开始拜年。 石水村虽然穷,但是这风俗还是有的。 大人找出最体面最整洁的衣裳穿上,小孩儿给做了一身新衣裳,要穿完整个正月才成。 大的带小的,拎着一些礼品,出门走亲戚。 一些亲戚在别的村的,这个点也就起来了。 谢昭走在路上,见了好些个人,只是他虽然到石水村一年了,但是却没认得几张面孔。 这也让迎面走来的王金花和谢友顺,笑容僵在了脸上。 两人是谢昭的大伯大伯母,老谢家的长子,老谢头夫妇就和他俩一块住。 两人虽然不喜欢谢昭,可是一个村子,又是至亲,讲究名声,因此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只可惜,他们嘴角笑容刚扬起来,就见谢昭面不改色的擦着他们走了过去。 第13章 你这野菜怎么卖? 王金花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都啥时候了还以为自个儿是城里头的少爷呢?老大,你瞧瞧你这大侄子,真是不像样了!瞧见长辈,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人都不知道喊!我瞧着爹妈那些鸡蛋喂了狗都比他强!” 王金花心里头忿忿,说话也噼里啪啦像是竹筒倒豆子,骂了个痛快。 倒不是别的,而是这几天,因为谢昭媳妇儿生娃,田秀芬从家里头拿走了不少鸡蛋的缘故。 没错,老谢头还没分家。 老谢头一共生了三个男娃一个女娃。 老大谢友顺,老二谢友振,老三谢友福,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谢红梅。 老谢头年轻时候也风光过一阵。 他个子高,身体壮,一个人顶得过两个庄稼汉,干活的一把好手。 在那个拿工分的年代,他一人挣两人的工分,又当了村里头的大队长,家里头条件顶顶好。 再加上男丁多,于是早些年,带着三个儿子,在村头那边,找了块荒地,起了一个大院子。 一大家子全住在里面。 后来,儿子们成了家,生了娃,老谢头就住在大儿子的院子里头。 一家人也没分家,吃喝基本上都在一起,平日里交点公中钱,存在老谢头手里,用于开支。 而俗话说得好。 老大是块金,老小是块宝,只有老二是根草。 谢友振就夹在中间。 老大谢有顺,年轻时候腿摔断了,老谢头夫妻那是如珠如宝的疼着。 老小谢友福就更别说了。 他出生的时候,老谢头家里头条件已经好转了起来,吃啊喝啊都可劲儿供着。 独独谢友振。 他打小就嘴笨,好听的不会说,做事儿也一根筋,从小和老三去地里干活,他一个人干了全部,回来还要被骂干活不仔细。 他也不辩解。 长大了之后,交公中也是这样。 按照老谢头的规定,每一房挣了钱,都要上交百分之三十用于平日开支,什么吃喝,肥料,租牛等等。 老大和老三都是偷奸耍滑,常常报假账自个儿留着。 独独他。 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一个子儿不落。 可这日子久了,不被念好不说,这一切都成了应该,吃亏是常态。 于是。 这次林暮雨生媳妇儿,就生出了一肚子怨怼出来。 尤其是老大家。 田秀芬去医院的时候,带了家里的三十个鸡蛋,还捎了一兜子红糖。 她已经心疼得快要滴血了! 可这还不算! 那谢友振居然还问家里公中借了钱! 足足三十块哩! 他们一大家子,虽说平日里能吃个温饱,不至于饿肚子,但是这钱是真的难挣! 都是土里刨食的,又要交公粮,粮食余下来都难,更别提交钱了。 他谢老二,居然一口气拿了三十! 说是说要还,可他拿什么还? 也因此,王金花一肚子气,今天见着谢昭,算是强忍着露了个笑脸出来,没成想谢昭完全没搭理自己。 她气得眼前发白,扭头对着谢友顺一顿骂。 “也就是你没出息!不然我能受这个委屈?从家里拿了钱出去生娃,居然还敢给咱们摆脸色!这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等年过完了,一定要分家!可不能叫他拖累咱们!” …… 谢昭压根没认出来这两人是谁。 他拎着锄头,挎着篮子,一路到了昨天夜里来的野菜地。 这会儿日头出来了,红彤彤的一片,积雪也开始融化,谢昭一瞧,总算是明白为啥这块地里野菜这么多了。 因为它向阳。 靠近山脚的位置,厚厚的一层落叶压着,已经沤了一点肥,这地的肥力虽然种菜不够,但是发野菜,已经足够了。 他蹲下身子,仔细辨认了一下,心里头一阵欢喜。 啧! 密密麻麻的,都是野菜! 荠菜,还有蒲公英,紧紧挨挨长着,在这一片皑皑白雪中,冒出一点嫩绿的芽,坚韧而喜人。 谢昭也不含糊,扛起锄头就猛地往下一挖! 一锄头下去,翻出黄色的土壤,白雪掉落,露出完完整整的野菜来。 他动作很快,一把拔出荠菜和蒲公英就扔进了篮子里。 四十分钟后。 竹篮子里已经满满当当装满了荠菜和蒲公英,而这片野菜地也才挖了五分之一而已。 谢昭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锄头。 算了。 做长久生意,今天带到县城里去,要是好卖,他明天再来挖也一样! 谢昭将篮子拎到河边,全部浸入水里,顺手搓了搓。 流动的河水瞬间带走泥巴,野菜干干净净。 谢昭将篮子拎起来,抖了抖,这才离开。 ………… 上午,九点。 县医院。 今天是大年初二,可以走亲戚了,医院里人也多了起来。 谢昭推着板车,上头放着一个大桶,还有一个菜篮子,板车摇晃,桶里的水也跟着荡漾,里头鱼儿受了惊,噼里啪啦的甩着尾巴。 “哟!鱼呢!真少见!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捉来的!” 一群人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再看那野菜。 这在冬日里,就更少见了。 擦着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过去时,中年女人当下瞪大了眼,眼睛一亮! “哎哎哎!同志,你这篮子里头,是荠菜和蒲公英嘛?!” 谢昭停下来,将板车放好,笑着点头应了。 “是啊,今天早上刚挖的!您瞧,新鲜着呢!” 谢昭将篮子递了过来。 哟! 水灵灵的荠菜和蒲公英,根粗味儿浓,拿在手里头瞧着喜人极了。 “那你卖不卖?” 中年女人拽着围裙擦了擦手,眼神恋恋不舍的盯着那兜子野菜看。 她家里头是卖馄饨的,主要就是肉馅儿。 但是这过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称点肉,杀点鸡鸭,肉馄饨就没那么好卖了。 可要是来一碗荠菜馄饨。 啧! 清香,解腻,别有风味儿! 谁不想这一口? 只可惜自个儿住在县城里头,供销社和菜市场也没瞧见有人卖,如今一瞧,她是真走不动道! “您要是要,我自个儿匀一碗出来,剩下的都卖给你!” 谢昭笑着道。 他心里头飞快的在定价。 这年头,青菜价格当然比不上肉,但是也讲究一个时令。 第14章 偶遇 冬天的白菜萝卜卖不上价,但是荠菜和蒲公英可不一定。 他笑了笑,瞧着那中年女人,开口道:“七毛钱一斤,您看咋样?这大冬天的,我山脚下挖了一早上,是真不容易!您就卖个新鲜,保准不亏!” 七毛钱一斤,价格不可谓不贵。 但是想着一碗荠菜肉馄饨,能卖一块二,中年女人当下又露出了笑脸。 “成!我全都称了!一个价给我!” 蒲公英焯水凉拌,当小菜卖,荠菜包馄饨,保准供不应求! 稳赚不赔! 谢昭也又惊又喜。 他先抓了一把野菜出来放在板车上留着自个儿吃,下来的时候又顺手用力的将篮子里头的水给甩干净。 这动作顿时叫中年女人好感十足。 实在人! 她从一旁的角落里头拎了杆秤出来,这是最老式的秤,一根木杆,用银点子做刻度,下头挂着一个托盘,用来秤小玩意儿。 在秤杆的最前方,还有一个钩子,专门秤大物件儿。 拎着的绳索也分前后,重物用前面的绳,小物件用后面的绳,在这个没有电子秤的年代,这种秤那就是连小娃娃都能看懂。 中年女人动作麻溜,一把将菜篮子挂上了钩子,称重完,又单单称了菜篮子的重量,前后一减,野菜的重量就出来了。 “九斤八两!” 中年女人咧嘴冲着谢昭笑道:“我就算你十斤,一共七块钱!” 说完就掏钱付了。 是个爽快人。 谢昭接过钱和篮子。 那中年女人又笑着道:“你这野菜明天还有吗?这段时间刚好正月,街上热闹,人多,我和我男人开了两家馄饨铺子呢!你这野菜要是还卖,有多少我收多少!” 谢昭眼睛一亮。 “成!那明天这个点,我再送来!你看咋样?” 中年女人咧嘴一乐。 “成交!” ………… 昨天打了招呼,今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亭子里头就站满了人,都在等着谢昭。 仔细一瞧,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 做生意就是这样,口口相传,一个病房里头,瞧见隔壁床吃鱼头火锅,自个儿犯了馋,忍不住就要问一嘴。 哪儿买的呀? 于是这一来二去,一个病房三户人家就知道了。 最舍得花钱的地方就是医院。 两元钱一斤,平日里舍不得,但是这年节上,又生了病要养身子,怎么着也拿出来了。 谢昭一推着板车进亭子,就被人围了过来。 “哎哎哎!小伙子,你可算是来了!我可就等着你呢!昨天我回去就熬了汤喝,鲜得眉毛都要掉了!我还要再买一条鲫鱼!炖豆腐!” “我昨天没买着!今天我先买!你可答应了,不能反悔啊小同志!我要草鱼!越大越好!” “大头鱼才好吃!鱼头煮豆腐,熊掌来了都不换!” …… 人群顿时闹哄哄了起来。 谢昭站在板车上,朝着众人笑道:“先到先买!昨儿个没买着的先挑!今天鱼多,都有!” 不得不说他记性真好。 昨天谁没买着,这打眼一瞧,居然能够记得七七八八! 谢昭挨个问了要什么鱼,多大,说得多了还能把做鱼的法子说个大概。 挽起袖子,伸手在桶里一拎,掂一掂,重量就出来了。 钱货两清,钱给了就把鱼扔进他们带来的盆里,动作麻溜又干净。 人群热热闹闹的,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而此刻,不远处,陈东海正拄着拐杖,眉头皱着慢慢挪着步子。 他身旁,赵兰芝有些吃力的扶着,雪化了路滑,她额头上一层汗。 是陈东海住了院。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看烟花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踩到化了雪的台阶,一脚摔了下去。 事儿倒是没啥大事儿。 脚踝骨折。 得养。 于是这大过年的来住了院。 而他这些年挣了钱,早些年头饿肚子饿怕了,于是自打有钱后就从没亏待过自己的嘴。 一米七不到点的个子,一百七十多斤,赵兰芝照顾起来是真吃力。 就好比现在。 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陈东海实在是闷得慌,要出来透透气,赵兰芝就扶着他到处走走。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累得她腿发软,脸都有些白。 “那是什么?” 陈东海一眼就看见了凑在一起的一堆人。 热热闹闹的,好像是在买东西。 他听了听,眼睛微微一亮,“是在卖鱼!我可好久没吃了!” 这大冬天,要是能吃上一顿鱼头火锅,放一块豆腐,豆芽打底,热腾腾的汤一碗下肚,简直是再快活不过了! 他有些意动,当下朝着赵兰芝道:“走,咱们也去买两条!” 赵兰芝这会儿却有些不太高兴。 她实在是累。 家里三个儿女,没一个愿意过来分担的,都说有事儿要忙。 她想请人,可又被陈东海暗地里骂了一顿。 也是。 有儿有女,还要请人照顾,说出去像什么话? 于是只能苦了自己。 赵兰芝咬咬牙,不吭声,只能扶着陈东海往这边走。 两人走得慢,走到板车边时,人群已经散开了。 谢昭背对着两人,弯着腰,将水桶拿下来。 里头还有两条鱼,是谢昭特意留下的。 这两条鱼最大最肥,他准备留着,一条炖汤给林暮雨,另一条打火锅,放点豆腐,给他妈补身子。 “你这鱼怎么卖呀?” 身后有声音传来。 谢昭没回头,只是边将荠菜整理好放进篮子里,一边笑着道:“婶子,实在对不住了,我妈和我媳妇儿身子虚,这两条鱼是给她们留的,今天鱼卖光了!” 他拎着篮子,一只手撑着,跳下板车。 少年动作肆意又潇洒。 而且,不得不说,谢昭的样貌和个头,都是顶顶好的。 要知道,随着他的长大,不知道多少人在陈东海和赵兰芝面前夸。 这儿子,真是比他们样貌好太多! “是你?!” 赵兰芝吓了一跳。 她盯着面前的谢昭,原本就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会儿甚至还隐隐约约带着点难看。 “你怎么追到医院里来了?太不像话了!” 赵兰芝冷声开口。 陈东海也拧起了眉头。 第15章 她的心里复杂极了 谢昭也愣了一下。 显然,他压根没有意料到居然在医院里头遇见陈东海和赵兰芝。 只是等到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顺手将板车上的木桶给拎了下来。 “两位如果买鱼,就请明天过来,今天已经卖光了。” 谢昭语气淡淡,仿佛两人真的只是陌生人一样。 说完后,他拎着木桶和菜篮子就要走。 只是这动作,显然惹怒了赵兰芝。 她眉头皱着,盯着谢昭,大声道:“你又在玩儿什么把戏?为了堵我们,追到医院里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东海眉头拧着,一言不发。 身为商人,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 眼前少年,已经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 身形挺立,眉清目秀,嘴角带着一点点浅淡的笑意。 而不同的是那一双眼。 这一年来,他们每次见到谢昭,都被他眼里浓烈的不甘和埋怨吓一跳。 因此也越发厌恶和排斥。 然而现在。 他看着自己和妻子,眼睛干净澄澈,天生带笑的眉眼,只有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黑色的夹袄上甚至能够瞧见板车拖绳摩擦的痕迹。 他明明,明明就该是狼狈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孤傲强大得像是一匹野狼。 陈东海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拽了一下赵兰芝。 “走吧!” 他沉声道。 做生意这种事,做不得假。 他刚才也看了一会儿,谢昭的确是在卖鱼,而且那架势,熟练程度,老道成熟得可怕。 赵兰芝却不太情愿。 实际上,她心里大概知道是个误会,但是,这会儿她心里有气,加上身子累得很,当下脸色越发不好看。 “干嘛要走?” 她盯着谢昭,眼神不自觉的落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两条鱼上。 “你不是说你卖鱼吗?这两条鱼就卖给我好!” 赵兰芝往前走了一步,大声道。 她性子就是这样。 家里头条件好,不愁吃喝,家业又做的大,到哪里不被人捧着? 更何况,是之前一直求着她想要回来的谢昭? 今天又见了面,他居然对着他们冷冷淡淡的,赵兰芝当下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了。 不过,到底为什么不舒服,她却没有去深究。 谢昭仍旧嘴角带着笑,但是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阿姨,这两条鱼我不卖,我媳妇儿生了孩子,我妈在医院里照顾,这两条鱼是要带给她们补身体的。” 谢昭一字一句道。 赵兰芝一愣。 给媳妇儿和他妈补身体? 他……妈妈? 这个称呼,第一次从谢昭的嘴里听见,赵兰芝的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又酸又涨。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强行挤出了一丝冷笑,盯着谢昭:“这又是什么新把戏?前天才见了面,今天你孩子都出生了?” “我怎么不知道?” 赵兰芝说完,谢昭还来不及搭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哎呦!你在这儿呢?咋才来呀?你媳妇儿和你妈做了饭在等你呢!你俩娃已经被推到病房里头了,你还不去看看!” 谢昭回头一看。 是隔壁床那女人的妈妈。 他顿了顿,全部念头都被抛开。 “孩子被推出来了吗?” 谢昭怔怔然问道。 “是呀!我瞧见了!头发乌黑乌黑的,就是瘦了些,真是顶顶漂亮哩!” 她冲着谢昭竖起大拇指。 谢昭这下算是缓过来了。 他呲牙一笑,赶紧拎着篮子和桶就朝着病房跑,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身后赵兰芝和陈东海也愣住了。 居然,是真的? “他媳妇儿真的生了孩子吗?” 赵兰芝忍不住问道。 中年女人抱着一个泥瓦炉,瞧见两人穿着打扮,瞧着不是寻常人家,他当下以为是谢昭的亲戚,于是大夸特夸! “哎呦!那可不是么!他媳妇儿命好呀!生了俩女娃,他一点儿不嫌弃,家里头婆婆也是个好相处的,照顾起来真是尽心尽力!” 中年女人夸归夸,羡慕也是真的。 “这小伙子,是我见过最能干最会心疼人的了,媳妇儿一天吃好几顿,鸡蛋鱼肉都供着,他对他妈,那也真是一等一的好!” “就昨天!他妈舍不得吃鸡蛋面给他吃,他非不干!愣是给他妈碗里头倒腾一半过去,说叫他妈养好身子哩!在医院里头就更别提了,费力气,跑腿的活儿,他都干了,不叫他妈和媳妇儿沾手,就这样,他还天天抓鱼挣钱!” “你们说说,这样的好小子,去哪儿找?他妈可真有福气!太孝顺了!” 她说得神采飞扬,却没注意到赵兰芝和陈东海一下子黑起来的脸。 俩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女。 这三天来,每天就来探望一次。 来了这里,直愣愣往床上一躺,吃水果,聊天,要零花钱。 别说帮着干一次活儿了! 那就是连倒水,都是陈东海自个儿倒的! 享孩子的福? 他不操心就好了! 赵兰芝的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挖去了一个角。 空空的,忍不住泛起一点儿酸涩。 她恍惚间,忽然想起来谢昭十岁那年。 他一直都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那年,是三月份的一个暴雨夜。 那时候陈东海还没有开始做生意,他是制衣厂里头的业务员,可他性子要强,不愿和人同流合污。 那一晚,陈东海醉酒和厂长翻脸,昏昏沉沉往家走。 暴雨如注。 赵兰芝发烧,在家里躺着。 天黑得如墨般浓郁,伸手不见五指,是十岁的谢昭,打着马灯,撑着又大又沉的桐油伞,走出家门,去找喝醉了的陈东海。 稚嫩的身子,拖不动醉倒了的陈东海,就这么咬着牙,撑着伞,站在雨里,努力的为他挡了一夜的风雨。 往事浮现。 赵兰芝忽然就有些恍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么厌恶谢昭,认为他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了呢? ………… 病房。 谢昭拎着木桶和菜篮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正抱着孩子喂奶的林暮雨。 第16章 喂奶 她坐在床头,一只手抱着小奶娃,浅浅掀开了一边的上衣。 垂着头,几缕碎发遮住她漂亮眉眼,只露出小巧笔挺的鼻梁。 听见声音,她下意识扭头看过来,等到看清楚站在门口的谢昭时,她一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红晕。 小护士还在认真的教她。 “这样,把小娃娃往上抬一抬,要整颗含进去,可不能吸一半,不然你可要遭罪了!” 谢昭脚步僵住了。 啊? 这是他可以听的吗? 什么虎狼之词?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暮雨的视线,病房里的几人齐刷刷的扭头看了过来。 田秀芬正抱着一个奶娃喂奶粉,见着谢昭进来,她抬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高兴。 “二小子,快来,瞧瞧你闺女!长得像你,可俊了!” 谢昭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林暮雨,当下,他只能目不斜视的强装镇定走了进来。 而等到走近了一瞧,他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是真的很可爱。 不过是短短三天,小奶娃的变化已然是大得惊人。 一出生的时候,红红的,皱皱巴巴的,实在是说不上一声好看。 可这三天的喂养,皮肤舒展,脸上的水肿也消失了,五官都变得清晰明秀起来。 大大的双眼皮,黑漆漆的瞳仁,头发也浓密漂亮。 小奶娃正在喝牛奶。 小小的汤勺凑过去,她会撅起嘴,做出吮吸的姿势,“吧嗒吧嗒”的一口接着一口吮吸起来。 要是田秀芬喂得慢了一点点,她就立刻张开嘴,作出要哭的架势,吓得田秀芬赶紧加快动作,将奶水喂到她嘴里。 真……新奇啊。 谢昭的血液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苏醒。 他情不自禁的俯下身,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拥有自己一半血脉的小家伙。 “咿呀~” 软软糯糯的小手,忽然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而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指尖。 肌肤接触,又软又嫩,小小的指甲在他的手指上挠了挠,不疼,带着一点微微的痒。 谢昭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那是妹妹。” 小护士扭头对着谢昭道,“喝奶的是姐姐,姐姐是傍晚五点二十生的,妹妹是五点二十三,就差三分钟。” 谢昭点头,表示记住了。 小护士又道:“今天是生完孩子的第三天,你媳妇儿已经来奶了,接下来几天你可有任务啊同志!你过来,我仔细和你说!” 谢昭瞪大眼。 等等。 过,过去? 他脚下像是生了根,挪不开步子,眼神更是到处乱看,愣是不敢朝着林暮雨的方向看! 他是真的没经验啊! 可小护士哪儿管得了这么多? 她还得去巡房呢! 见着谢昭没动静,她直接探身过来,将小家伙的手扒拉了下去,之后一把拽着谢昭朝着病床边走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也幸好林暮雨喂完了奶,小家伙已经心满意足的喝饱了闭眼睡了。 她也飞快的将衣裳给拽了下来,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 可是…… 谢昭还是看见了。 林暮雨原本就白。 她嫁过来的这一年,开春的时候下过地,那碧绿碧绿的水田里,烈日一照,金色的光铺在翠绿的稻田。 林暮雨白得像是会发光。 打眼一瞧,就再也挪不开。 而且,那还是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就刚刚那一刹那,衣裳撩开,谢昭漫不经心的一瞥。 嘶。 他几乎是本能的,深深地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么白?! 谢昭脸皮像是火烧了一样。 他僵硬的站在了林暮雨面前,两人一下子视线都不敢交汇,低着头,左顾右盼,像是一只呆头鹅,好笑极了。 小护士伸手在谢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同志,你俩咋回事?是不是合法夫妻啊?” 谢昭:“绝对合法!” 小护士哼了一声。 她也就是这么一问。 毕竟娃都生了,总不可能是假的。 只是这两人,这会儿站在一起,怎么还瞧着红了脸,害羞得不像话呢? “你家情况特殊,有些话我就多说些,同志,你可别不高兴,我这都是为你好!” 谢昭赶紧点头应了。 “我知道,同志,您放心,我指定认真记着!” 小护士这才满意点点头。 “你家是双胞胎,奶指定不够喝,所以两个娃要交替喂养,就是给点儿别的吃,比如奶粉啥的。” 她顿了顿,看向谢昭,神色有些复杂,“当然,奶粉是有些贵,要是实在不成,掺点儿米糊也可以,只是你家娃实在是小,这米糊真没啥营养。” 这年头,娃生出来没奶喝,基本上都是喝米汤了。 养得好不好,有没有营养,都不用考虑,饿不死就成。 更何况,谢昭生的是女娃。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农村,生女娃就是原罪。 产科呆的久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被抛弃的,淹死的,直接扔在医院一走了之的,她真是见得不计其数。 小护士说完,谢昭缓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而低头的一刹那,他瞧见了林暮雨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到底没开口。 “当然喝奶粉!” 谢昭顿时明白过来,他对着小护士笑了笑,神色认真道:“当然喝奶粉!” 他低头,朝着正在酣睡的小奶娃看了一眼。 漆黑的头发,柔嫩的脸蛋,幼小又可爱的小手。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点点的唤醒着他体内奇妙的亲缘关系。 这一刹那,对于谢昭而言,他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放到他女儿的面前。 “什么对孩子好,就喝什么。” 谢昭一字一句道,“我只要她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余的事,我来想办法。” 听见这话,小护士都没忍住,诧异的瞧了一眼谢昭。 心里对他的印象再次好了不少! 这可真是罕见! 她点点头,又瞧了一眼同样神色诧异的林暮雨,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这第二件,就是通奶。” 第17章 堵奶你就帮着吸一吸! 小护士呲牙,瞧着有些莫名的幸灾乐祸。 谢昭顿了一下。 通奶? 什么意思? 上辈子自己一直都是单身汉,不管是养孩子还是照顾媳妇儿,那都是半点经验没有。 这会儿乍一听通奶。 他有些犯迷糊了。 啥意思? 他要咋做? 小护士道:“刚开始的一个月,奶水来的急,小奶娃胃口不大,所以奶容易堵住,会结硬块,搞得不好你媳妇儿还要发烧来医院哩!” “那怎么办?” 谢昭皱起眉头,一脸严肃问道。 “所以就要通奶啊!” 小护士一乐,“娃喝不通,你来喝!堵起来的话你帮着吸一吸就成了!很简单!” 谢昭:“?????” 林暮雨:“!!!!!” 不是! 等等! 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喝?吸一吸? 谁? 谁来? 谢昭的太阳穴一阵接着一阵抽搐,林暮雨的一张小脸蛋早就涨得通红,低着头,抱着孩子,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低头去瞧,她的耳垂红成一片,整个人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好了哈!” 小护士见两人这模样,当下心满意足拍拍手,又看向谢昭,笑着道:“要注意的基本上就是这两点,其余的关于小娃照顾的方面,我已经和你媳妇儿说过了,同志,你可要记得呀!千万别让她堵奶发烧了!” 谢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点头,又是怎么送走小护士的。 他头皮发麻,讪讪着低头,对着林暮雨笑了下。 “咳,你放心,肯定有别的法子,大不了请医生!请产婆!怎么也轮不到我!” 他安慰道,赶紧笑了两声。 说完后,为了缓解尴尬,他赶紧从林暮雨手里接过了小奶团子,坐到田秀芬身边去了。 眼观鼻鼻观心,坐得那叫一个端正,愣是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林暮雨低着头。 脑海里却还在反复回想着刚才谢昭和自己说的话。 别的法子…… 怎么也轮不到他吗? 明明是在为她好,毕竟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不清,虽说现在谢昭已经像是变了个人。 但是,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两三天的时间。 和这之前整整一年比起来,不过微末,她根本不敢全身心相信他。 只是。 自己心里为什么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呢? 或许,这么陌生的夫妻,只有自己和他了吧。 也是。 林暮雨忽然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昭的时候。 他刚从县城回来,拎着箱子,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包,站在村口大榕树下。 少年眉眼疏离,淡淡的光影落在他的眉宇,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脚上一双红白的双星球鞋。 周身像是自动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只需要打眼一瞧,就能够看出他与旁人不同来。 他好像一轮曜日,照亮她的世界,林暮雨的心忽然雀跃而隐秘的欢喜起来。 谢昭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字典,另一只手拎着外套,眼神极淡的朝着自己扫了过来。 然而,不过简单一眼,却并没有停留。 林暮雨有些失落。 她从小到大,都被人夸水灵漂亮,也念过书,下得了田。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偏偏一眼都瞧不上? “他呀,之前可是城里头的小少爷哩!念了不少书,还处了一个县城里的对象,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是呀!咱们都是泥腿子,你再瞧瞧他!白白净净,手里头连个茧子都没有,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哩!” “哎!只能瞧瞧,他哪儿能瞧得上咱们呀?听说他县城里的对象,那才是一等一的漂亮!” …… 不是一路人。 林暮雨有些恍恍惚惚,朝着谢昭看了一眼。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她当年生出一点妄想,拼了命才够上,总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日子久了,他总能见到自己的好。 她的这颗心,也悄然隐秘的为他热烈的跳动过。 只是…… 或许,从头到尾,谢昭都没想过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她不配。 一直都是。 林暮雨的鼻尖有些发酸,她沉默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老茧布满,斑驳难看。 呵。 她自己都瞧不下去,更何况谢昭? 她不该,不该在这几天里生出妄想。 林暮雨,要清醒一点。 ………… 出院的时间定在了明天上午。 下午三点的时候,田秀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她动作很轻,间或抬头,看一眼已经熟睡的两个小奶团子,嘴角的笑容是压都压不住。 “赶明儿回去,把你妹小时候穿的衣裳拿出来改改,家里头实在是不能穿的衣裳,刚好扯了当尿布。” 她心里头自有盘算。 想了想,又扭头对着谢昭和林暮雨道:“俩个娃,你们俩指定照顾不方便,不然回来住着?你小妹不念书在家待着也没事儿,刚好可以帮着带娃,洗洗衣裳,喂喂奶,啥活儿都能搭把手。” 田秀芬顿了顿,又赶紧补充:“要是你俩不乐意也没关系,妈带着小妹儿去跟着你们住也一样!” 她是怕谢昭不愿意。 然而,没想到她刚说完,谢昭就笑着点了点头。 “妈,我当然乐意了,就是辛苦了你和咱爸。” 田秀芬这才松口气。 而谢昭也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担心。 年头刚回来的时候,他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会儿他浑身上下都是刺儿。 看谁都不看不惯。 不仅如此。 家里穷,大哥又去了最苦最累的矿里头讨生活,小妹儿谢恬每天上学回来还得帮着家里下地干活,两人的肩膀上全都是生活的重担。 独独他。 回来之后,日日吃一颗鸡蛋,隔三差五田秀芬还会给他塞几块冰糖。 他吃的,用的,都是顶顶好。 谢恬心里头哪儿能平衡? 她呛了几句,直接和谢昭吵了起来,后来就更不对付了。 而且。 谢昭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回来,家里开支骤增,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去给谢恬念书了。 两人说定,谢昭站起身,对着田秀芬道:“明天出院,我晚上回去一趟,把东西搬回家,而且娃还要喝奶粉,我现在去买点带回去备着,也刚好和爸打声招呼。” 第18章 闹分家 田秀芬点点头。 她将吃完饭的碗筷一并收拢到盆里,低声道:“你先休息会儿,等下再回去,可别累坏了身子。” 谢昭点点头。 他这两天的确是累着了。 见林暮雨闭着眼休息,他又悄声看了看两个小糯米团子。 白白净净,眉眼舒展,叫他莫名的心安。 谢昭看了一会儿,趴在了床头柜上,微微闭上了眼。 或许是太疲惫,亦或者是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 他几乎是瞬间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冗长的,叫人窒息,如同走马灯般的梦。 梦里,亲人,妻子,孩子,全部都离他远去,他像是狂风暴雨中,巨浪上的一叶扁舟,狂涛怒海里的一截浮木,找不到方向和归途。 他大骇,本能的胡乱伸手,妄图抓住那一丁点的希望。 下一秒,他终于用力的握住了。 温热的,柔软的,一点点在自己的掌心舒卷,他下意识地用力,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才能够叫自己心安。 谢昭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仍旧闭着眼,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正微微睁圆着眼,有些愕然羞赧看着自己的林暮雨。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 谢昭趴在床头的时候,没多久就听见他短促而剧烈的呼吸声。 很沉,很乱,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睁眼,想要伸出手将他推醒,只是没曾想伸手的一刹那,就被他用力的,紧紧的握住了。 “不要走。” 他的声音沙哑而压抑,从喉咙里溢出。 谢昭用力捏紧,将她的手一点点,挪到了自己的脸颊下,贴了上来。 “别走。” 他又低声不安喊道。 林暮雨哑然。 她心里陡然涌上了一种微妙又复杂的欣慰感,又像是偷来的欢喜,想要短暂的欺骗自己般,她终于尝试着俯下身,轻声回应:“我不走,你睡吧。” 淡淡的馨香,柔软的发梢,突然包裹袭来的暖意。 谢昭终于彻底睡沉了过去。 梦里巨浪平息,乌云散去。 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 下午回到石水村的时候,正好六点。 谢昭拉着板车,上头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叫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哟!那不是红糖吗?瞧!供销社的油纸包着!可不少哩!” “啧啧!是听说这谢老二家添新丁,可不是说生了两个闺女嘛?贱丫头又不值钱,哪儿值当这么好的东西?” “红糖算什么?你瞧瞧!那一兜子可不都是肉?!瞧瞧!肥油都渗出来了!一大提的大肥膘!到底是不会过日子的!生个娃都要这么吃,真是造孽!” …… 声音不小,谢昭倒是听了个全。 只是他向来不搭理,这会儿更是假装没听见,径直推着板车朝着谢家走去。 谢家住在村头,占了最好的一块位置。 当年老谢头身强力壮,带着三个儿子,愣是抢了这块地,用黄泥土夯实,垒出一块又一块儿的黄泥砖,搭建起来的这么一个大院子。 后头有山,前头有水,洗衣裳都不用走远路,一出门就到了。 都说人心齐泰山移,早些年老谢头家是一等一的模范户,一根绳,劲儿往一处使,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称赞一句的。 可直到儿子们都结了婚,这再如同铁桶般的家庭也得出现裂痕。 枕边风,最是要命。 再者,只要是人心,就没有不偏的。 一碗水端不平,家宅难安。 谢昭走到门口时,一个碗“哐当”一声,砸到了面前,四分五裂。 篱笆外头站着几人,抻着脑袋,端着饭碗,踮着脚往里瞧。 “啧!闹分家哩!瞧瞧!瞧瞧!听说他谢老二把家里掏空了,生个赔钱货,居然问家里要了三十块!啧!翻了天了!” “可不是么!听说还是去县城生的,多金贵呢以为自个儿!要我说,就得狠狠揍一顿!女人呐,越揍越听话!” “等着吧!老大家媳妇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老谢头家,可有热闹瞧哩!” …… 而此刻,院子里,倒也正上演着一场好戏。 王金花正在大哭,拽着谢友顺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这公中的钱,那可都是大家伙儿一点一滴攒出来的!他谢老二家倒好!儿媳妇儿生个娃,要了三十块!” “咱们这些土里头刨食儿的,一年能有多少?他真是黑心肝坏心肠的家伙,我不活了呀!” 她哭得大声,谢友顺的脸上也黑一阵白一阵。 而王金花的对面,谢友振正拉着谢恬和谢诚站着,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恬嘴快,她红着眼,大声道:“大娘,你怎么乱说话呢?这钱是我爸问爷奶借的,是要还的!你怎么能,怎么能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得这么难听?” 谢诚也闷闷道:“我后天就去矿上,这钱,我来还。” 王金花闻言,哭得更大声。 她见自家男人居然没动静儿,当下急得跺脚,狠掐了谢友顺一把。 “话说得好听,还?你用啥还?就你二哥那媳妇儿,那么金贵,生娃都要去县城里头,以后指定有销钱的时候!三十块,可不是三块!除非你明天就拿出来补上!不然谁信?” 谢恬差点儿没翻白眼! 明天拿出来补上? 这年头,三十元可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们割肉卖血也拿不出呀! 谢友顺也终于发了声,他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谢友振,道:“老二,这事儿你们的确是做的不地道,这三十块,可是从公中出的,当年我家金花生娃,娃长大念书,都是自个儿出的钱,哪儿能单单你们例外?” “这钱,最迟一个月你们就要还,不然的话……咱们也只能分家了。” 分家? 哟! 真是新鲜事儿! 他们老谢头居然有人提出分家了! “大哥,你这是存了心要分家,直说就是,我哪里会说半个不字?” 谢友振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只要爹和妈答应,那就分家,该算的账就算,我不会少你们的。” 王金花眼珠子顿时一转,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19章 好,那就算清楚! 这要算账,可就有的算了! 王金花当下哭也不哭了,叉着腰,一桩桩一件件的算。 “去年你家那二小子回来,样样都用新的,我自个儿屋里头,坏了修,破了补,缝缝补补可劲儿省,可你家倒好!真是不把钱当钱用!” 王金花扭头看向院墙外,那叫一个心痛。 “再说说这生娃,大家伙儿都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哪个不生娃的?就他谢老二的儿媳妇金贵,要去县城里头生哩!” “还拿了公中的三十块!还有家里的三十个鸡蛋!那可是我老大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呀!他是个瘸子,挣点儿钱多难?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她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哭,院墙外头,众人听着,忍不住开始点头。 “老大媳妇儿说的也不假,这年头,谁不生娃?她还偏偏去县城里头生!还以为自个儿男人是城里人呐?” “要是自个儿有钱也就算了,偏偏拿的公中的钱!这换谁都不乐意!” “哎!要我说,这谢老二真是糊涂了!这儿子哪里是儿子,分明就是祖宗!大少爷!拖累一家人!” …… 人群闹哄哄的。 而被称为“祖宗”,“大少爷”的谢昭,正拖着板车,站在人群外头,无奈揉了揉眉心。 “让一让,各位。”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是来分家的。” 分家? 这两个字眼当下成功吸引了村民的注意。 当下有人扭头看去,盯着谢昭看了两秒,总算是认出了他来。 “是谢老二家的二小子回来了!” 一个蹲在路边嗑瓜子儿的少年哈哈笑了一声。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有种背后说坏话被抓了个现行的微妙心虚感,当下一个个你推我推你,嘟嘟囔囔着就让开了路。 谢昭拉着板车进去。 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被摔到了地上的碗。 谢友振有些惊讶的瞧着他,缓了一下,才勉强对着他挤了个笑脸出来。 “你咋回来了?你妈和你媳妇儿呢?” 谢昭摆手,道:“明天出院,我今天把东西送回来。” 他指了指身后的板车,道:“这是我在供销社买的,等会儿放到屋子头,别受了潮。” 供销社买的? 这几个字,顿时叫众人纷纷抻着脖子好奇去看。 哟! 这一看,不得了,顿时就有人眼尖的瞧见了那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还有那放在最上头的两袋红星奶粉! 这可是奢侈品! 他们只听说过,哪儿见过? 要不是上头一个喝着奶的外国小娃娃和奶牛,他们还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奶粉可贵了!前儿个我去供销社买洋油,这么一小袋,要五元钱!真稀罕玩意儿!五元钱,咱们一个月开支都顶顶够了!” “瞧!那油!指定是大肥肉!年关都过了,这谢老二家的还买肥肉!太浪费了!” “哎,到底还是城里头长大的少爷,不知道日子难过哩!要我说,是该分家了,不然整个老谢家都要被他败光了!” …… 人群又闹哄哄了起来。 谢昭回来的这一年,他们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哩! 吃喝用,样样都是最好的。 整个老谢头家就他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补丁的! 这就是资本主义做派! 浪费! 不像话! 谢友振脸色变了变,没吭声,谢恬却气得红了眼,瞪了一眼谢昭,带着哭腔道:“你回来干啥?!都怪你!” 她说完后,哭着跑进了屋子,一把把门关上了。 姑娘家,脸皮薄,外头这么多人围着,她脸上火辣辣的。 而谢诚则是朝着谢昭看了一眼,闷声道:“别添乱了,先进去。” 谢昭却摇摇头。 他走过来,将板车放好,扭头看向了王金花,声音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儿笑意。 “分家?大伯母你说了不算吧?爷爷奶奶呢?同意了吗?” 王金花艰难的将眼珠子从那一板车的东西上挪了回来。 她冷笑一声,扭头冲着堂屋里喊道:“爹,妈,你们咋还不出来?” 没一会儿,老谢头和郑贵娥慢吞吞拄着拐杖出来了。 两人一声不吭,站在了王金花的身后,显然表明了态度。 谢友振眼神暗了暗,他蹲下来,摸出烟斗,塞了一点土烟丝,又走到锅灶膛里头借了点火,慢慢吸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事情咋就成了这样。 分家? 那就分家吧。 他长叹一口气。 而那边,谢昭却走到了几人面前,嘴角是笑着的,可眼神却冷嗖嗖带着刀子,盯着王金花。 “爷爷奶奶来了也好,那分家,就分个清楚,可别分完了又说我买的东西成大伯母家的了。” 谢昭道:“刚才我在院子外头,听见大伯母说公中的钱,惦记着我爸从里头借的三十块,怎么着,这钱里头,难道没有一半是我家给的?” “再说细些,自打三叔离家出去,小姑结婚之后,这家里就我们俩家交公中,可大伯母要不要算算,我们家几个劳动力?你家又有几个?这公中的钱,到底谁交的多?谁又吃亏吃得多?” 谢昭这么一点,院子外头的村民们立刻就想起来了。 是了! 老谢头家三儿子前几年因为生了俩女儿没面儿,早早就搬出去了。 小女儿又结婚嫁到了外村。 只留下了老大老二两家交公中。 可老大家就一个劳动力,也就是谢友顺的大儿子谢清龙。 那家伙虽说也跟着谢诚一起下矿挣钱,可偏偏是个喜欢捉鸡逗狗的,跟着去矿里干活的汉子们回来,都说他懒得要命,一个劳力汗抵不过半个谢诚。 往回挣的钱自个儿吃喝都剩不了多少了,更何况往家里交钱? 谢友顺就更别说了! 瘸了腿,平日里下地都困难,更何况挣钱? 再看谢老二家! 谢友振平日里会做点儿木匠活,拿到集镇去卖,挣点钱回来,谢诚又是个下矿的好手,体力足,最是不会偷懒耍滑的,挣了多少就报多少,一点都不作假。 公中交的自然就多。 再说田秀芬。 平日里一有空就纳鞋底,做布鞋,反反复复的浆水上成千层底,让谢老二捎到集市去卖,多少能补贴点儿。 第20章 咱们一家人过好日子,比啥都强! 这家里头,谁交公中多少,一眼就瞧清楚了。 谢昭笑了笑。 “再说生娃,我媳妇儿双胎难养,这是常识,大伯母没有就算了,可是长了嘴总能问一问?县医院里头说我媳妇儿再去晚些,大人小孩儿都保不住。” “要是我孩子出了事儿,谁负责?家里?还是你?” 提及妻儿,谢昭的神色终于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耸耸肩,看向了院墙外,嘴角噙笑,“不是自家娃不心疼,就算是生了女娃又咋样?人毛主席说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各位婶子大娘也都是妇女,怎么你们还瞧不起女娃?女娃的命就不是命了?” 一群人一下子听见语录上的话,纷纷噤了声儿。 而屋子里,躲着不肯出来的谢恬,也悄悄冒了个脑袋出来,看着谢昭,神色有些震惊。 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吗? 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 她…… 也可以吗? 这会儿王金花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她瞪了一眼谢昭,骂道:“啥不把女娃当人看?我可没说这话!反正这是你爷爷定下的规矩!公中的钱,你们就得还!” 她知道谢昭嘴皮子利索。 哼。 果然是念过书的,瞧瞧这嘴! 不过,不管咋样,这钱,他得还! 谢昭道:“还可以,但是,既然要分家,那就把这钱摊开了分,我只还一半!” 他扭头看向谢友振和谢诚,“爸,哥,这分家该怎么分,我没谱儿,但是公中的钱是我借的,那就我来还。” 谢昭说完,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这是今天自己卖鱼和野菜挣的。 他之前已经清点过了,一共七十八块五毛钱。 在供销社里头花了一笔,还剩下六十元整。 这些钱,原本是用来明天出院缴费的,但是现下看来,得先把家里公中的钱还了再说。 谢昭抽出十五元,递给了王金花。 见后者没接,他笑盈盈道:“怎么,大伯母是想按照人头来还?那好啊,我家出了三个劳动力,你看……” 王金花瞪大眼,几乎是本能反应,赶紧伸手接过了那钱! 只是她并不是嫌钱少。 而是,她是在震惊自己刚才瞧见的那幕! 好多钱! 厚厚的一大叠,最顶上的,居然还有一张大团结? 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要知道,那会儿子家里头拿了三十块钱,可全都是零零散散的,哪有什么大团结? 那,那不就是…… “这是你自个儿挣的钱?!” 谢昭挑眉。 他并没有否认。 挣钱这种事儿,藏是藏不住的。 而且,他今后只会挣更多的钱,压根没必要瞒。 王金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就像是吃了一头苍蝇,难受得要命! “那你怎么不交公中?咱们现在还没分家呢!这钱,我们老谢家也有一份!你爷爷奶奶还在这里呢!” 谢昭双手环胸,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大伯母怕不是忘了,我可是早就分家出去了。” 王金花一愣。 分家出去? 是了。 谢昭这么一提,连带着院墙外头的村民们也都想起来了! 早在结婚的时候,谢昭就带着老婆搬到河滩那边去了,可不就是分家么! 都分家了,谁还交公中的钱? 王金花这下是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在抽旱烟的谢友振终于敲了敲烟杆,将烟灰抖落,这才站起身来。 他朝着谢长田和郑贵娥看去,声音有些沙哑喊道:“爹,妈,今儿个这家是一定要分吗?” 谢长田和郑贵娥眼神有些闪躲。 郑贵娥这会儿眼睛里也有了泪。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这大儿子自小就断了腿,她哪儿能不心疼? 这平日里她就处处心疼谢友顺,哪怕知道老大一家少交公中的钱,她也都不吭声,再加上老大媳妇儿又是个泼辣的,她就更端不平这碗水了。 郑贵娥抹了抹眼泪,朝着谢友振瞧了一眼,声音软了三分。 “老二,你能些,有本事,让让你大哥,成不?” 谢友振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 “好,那就分家。” 扯皮了半天,真的开始分家,那不过是很快的事儿。 一共并排的六间房,原本是三个儿子一人两间的,带着一个小院子。 谢老三前些年气得搬了出去,他院子里也没落锁,王金花和谢友顺就今天放点儿东西,明天去拿点儿农具,于是这两间,也就心知肚明成了老大家的屋子。 分家闹哄哄的,时不时能够听见王金花哭天抢地的争吵声,院子里闹哄哄的一片。 而谢友振一直在抽旱烟。 他让谢诚和谢恬跟着分的。 眼下除了这间院子和屋子,他啥也不在乎。 心里冷冷的,好像是掉进了冰窟里,连带着的眼睛都有些胀胀的疼。 直到,一根烟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香烟。 红塔山。 他只远远见别人抽过,这一下子瞧见,下意识的愣了愣。 “爸,抽根烟。” 少年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点上扬的愉悦。 他抬头去看,却见谢昭正朝着他笑,眼神干净,透着一股子野草般的生命劲儿。 而等到谢昭把香烟塞到了自己的手里,谢友顺才算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他刚才喊自己啥? 爸?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谢昭再次开口,边说着边一屁股挨着他坐了下来。 “爸,虽说这样说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爹妈的。” 谢昭声音很轻,可是神色却认真。 “爷爷奶奶偏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骗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肉也有厚有薄,有好有赖呢!” 谢友振身子刹那间僵住。 “爸,别难过了,分家了也没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你说对不?” 男人之间的安慰不需要太多煽情的话。 谢友振的身子终于松软了下来,他长长的,长长的舒了口气,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侧头,看向谢昭,拳头下意识的握了握。 是啊。 一家人。 爹妈不心疼自己,他一直都知道,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现在分了家,他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第21章 给家人做香菇肉臊子面!香! 谢友振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 “许多东西是我自个儿做的,老大可不能分走!我去盯着!” ………… 六点。 随着“砰”的一声,分家结束。 院子里原本留了个门,和老大家互通的,这会儿也被谢恬用破木板给堵上了。 小丫头气得不行,用力的将木板推了推。 “当强盗也没这样的!那是我爸做的桌子板凳!咋说不给就不给呐?太过分了!” 谢恬气得到水缸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总算是冷静了不少。 谢诚和谢友振脸色也不太好看。 也不怪他们不争。 实在是王金花太泼辣。 早早预备了要分家,将值钱的玩意儿全都锁在了自己的屋子里,甚至连搪瓷缸子也藏了起来! 谢恬要进去瞧,她直接就躺在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喊杀人。 这要怎么分? 原本指望着谢长田和郑贵娥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惜两人都是屁股歪的,居然直接躲了起来! 于是这倒好。 分家分得一肚子气,谢恬气得都哭了。 谢诚也黑着脸不吭声。 他攥着拳头,瞧了又瞧,心里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直到一股子香气儿顺着冷冷的风送进了自己的鼻子里。 嗯? 什么味儿? 好香! 院子里的雪还没化透,临时搭建的灶台下,被火烤成了一团湿烂的泥。 是两个泥瓦炉,还是谢恬抢回来的。 这会儿支棱着,下头是红通通的,正在燃烧的火。 上头放着两个陶罐。 一个里头咕嘟嘟的正冒着热气儿,打眼一瞧,能够看见翻滚着的白面儿,在水里扑腾浮动。 而另外一个锅,是猪油。 没错。 厚厚的一层猪油,里头炸着瘦肉,这会儿正下了一把香菇丁,香菇遇热,顿时爆发出一股子浓烈的香。 香菇熬得差不多了,谢昭又往里头放调料。 盐,酱油,再来上一把外头新鲜摘的葱花。 啧! 这味道,猛然间再次浓烈了起来! 谢恬忘记了说话。 谢诚和谢友振也都忍不住朝着这边瞧过来。 太香了! 八三年的乡下,饿肚子是常态。 尤其是他们这些土里头刨食儿的,哪怕前年好不容易才分田到户,可村民们还是得看天吃饭。 收成好了,交了公粮,一年到头才能混个温饱。 若是日子不好,那交了公粮之后,余下的粮食只能掺着豆子,麦麸,还有红薯土豆一起吃了。 这些东西没啥油水,吃个几碗还总觉得饿。 哪怕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也顶了割个一斤肉,半斤油熬着留着慢慢吃,余下的也都是留着,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得熬完整个正月,等着客人来拜年。 因此,也就闹了个很有名的笑话。 说是村头老朱家,一块肥肉盖着酸菜上桌,来一轮客人就端出来一次,直到年过完了,都臭了才被发现。 不是客人不爱吃。 而是舍不得。 知道招待自己,用了家里最好的饭菜来撑门面,这顿吃了,下顿可能就没有了。 于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谁也没动那块肉。 而如今,这么厚的一层肥油就在锅里头咕嘟嘟响着,那香菇丁,瘦肉沫,还有那一把翠绿绿的小葱花! 这味儿,简直是太香了!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奢侈的吃法? 谢昭瞧了一眼白面条,已经飘起来熟透了。 他动作很快,拿起一个大海碗就捞了一碗出来,又拿了个铝勺子,从另一个瓦罐里舀了一大勺肉末,盖在了上面。 肉末香菇酱,重油,重盐,赤澄澄的这么一拌,香味儿真是钻脑壳! “爸!吃面!” 谢昭笑着端了过去。 谢友振一愣。 哈? 给,给他吃面吗? 谢友振茫茫然接过了这碗面,盯着面前那油汪汪的肉臊子,还有那一把小葱花,他还有些不真实感。 直到滚烫烫的海碗刺得他一震,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我,这,你,老二还是你吃吧!爸不饿……” 谢昭却没理他。 他动作很快,这会儿又端了两个海碗过来了。 分别往谢诚和谢恬手里一塞。 “锅里还有呢,吃完可以再捞,管够!” 谢昭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很多次了。 这一幕。 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想,挣钱为了什么呢? 为了填饱肚子,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是,上辈子的自己全都实现了,可他还是不快活。 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身体里,每每午夜梦回间,他总是翻来覆去,失眠到深夜。 后来,他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他没有得到的,是精神上的满足。 他愧对妻女,愧对家人,愧对他们对自己的一腔真心实意的付出。 幸好啊。 他重生了。 重生回来了。 这一碗碗热腾腾的面,这厚重油花的肉臊子,只是开始。 他要他们天天吃,顿顿吃,吃到腻为止! 谢诚和谢恬这会儿正盯着面发呆。 太香了。 肉多,油也厚,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哩! “吃吧,大哥,小妹。” 谢昭也端了个碗,蹲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笑得灿烂,一口牙白晃晃的,叫人忍不住去看。 “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挣钱,才能顿顿吃肉!” 顿顿吃肉? 两人打了个哆嗦! 他们那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 而此刻。 隔壁院子里。 王金花正在将自己藏着的好东西一件件往外搬。 樟木打的柜子,碗柜,还有完整无缺的海碗等等。 一件件堆满了院子。 她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哼。 自打冒出搬家的主意以来,她就悄悄的藏东西了。 以往她知道谢老二家交公中多,自家占便宜,她从来没动过分家的心思,可自打谢昭回来,王金花就按捺不住了。 太太太败家了! 这一大家子要是还住在一起,她迟早能心疼死! 还不如早点散了! 她还能早点落得准备! 也幸好! 原本以为分家要费点功夫,可没成想这么快就成功了,不来往就不来往,那老二家有谢昭那么个败家玩意儿,迟早能败完! 她这可算是脱离苦海哩! 心里头美滋滋的想着,直到一股子浓郁的香味儿钻进了鼻子。 第22章 王金花嫉妒羡慕恨! 啥玩意儿? 这么香? 王金花顿了一下,扭头朝着正坐在院子里喝水的谢友顺看去。 “老大?闻着啥味儿没?” 谢友顺顿了一下,鼻子动了动,嗅了嗅,神色有些茫然。 “啥味儿啊?没闻着!你是不是……” 然而,话没说完,一阵微冷的风拂过,那风里头,似乎夹杂了一股子浓烈的香味儿,钻进了自己的鼻子里。 大油香! 还有香菇哩! 等等,这葱花味儿可真浓!得用油激了吧? 谢友顺猛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味道太浓了,叫他以为是自家的锅灶里头传来的,他忍不住探头瞧了一眼。 可惜,冷锅冷灶,只有今天早上煮剩下的几个冷红薯。 闹了一天,他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再加上肚子里缺油缺狠了。 当下,这香味儿一闻,他简直是烦躁得站起来恨不得到处扒拉看看! “哪儿来的味儿?” 王金花心里头惊疑不定。 她侧头,朝着左边看去。 隔壁就是王铁匠家。 他有一门好手艺,算是家里头数一数二的大户,再加上是年节,吃点儿肉也不稀奇。 只是,今天早上王铁将不是带着老婆孩子回岳母家了吗? 自个儿还碰见了,聊了两句,说是要明天才回来。 那这味儿……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王金花打了个哆嗦。 不可能! 刚刚分家! 而且拿过去的都是一些破铜烂瓦,家里的米面都被自己早早藏起来了,拎过去的十几斤红薯,哪儿能做出肉的味儿? 她几个念头闪过,忽然间想起来了! 是了! 今天谢昭那混小子回来,可带了一提溜肉! 可那不是要特意留着给他媳妇儿补身体的吗? 他自打从县城里回来,和老二家关系一直不好,一年了,都没见过几次面,路上瞧着了都像是仇人,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 这会儿子怎么还舍得把肉拿出来了? 她心里惊疑不定,脚下却本能的往院墙那边靠。 院墙原本就不高,早些年垒起来不过就是为了意思一下,当做院子的分界线,于是王金花这一探头,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门槛前,端着大海碗吃面的三人。 过年的灯笼还挂着,夕阳洒下一片红。 三个大海碗,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白面,上头盖着一层赤澄澄,油汪汪的香菇肉臊子。 那是真多啊! 沿着碗淌了一圈! 谢恬这会儿拿着筷子,正小心翼翼的搅拌,没等搅和匀乎,她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大筷子,送进了嘴里。 嚯! 真香! 白面,精细粮,他们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上。 不过往日里还得掺着土豆吃,家里人多,只有劳力汉才能吃得上一大海碗,像是谢恬这种丫头,顶了天就是一大碗面汤,漂上几根面条,那都算是开了荤了。 更别提这样满满当当一大碗肉臊子拌面了! 真香啊! 香菇味儿浓郁,瘦肉臊子更是香浓无比,那一层厚厚的油,在后世肯定没人吃,但是在八十年代,这就是补品中的补品。 缺油缺狠了,总是想这一口。 谢恬嚼了嚼,香得她眯起眼,忍不住抖了抖腿。 谢诚拍了她一下,沉声道:“女孩子家像什么话?” 谢恬哼哼了两声,没搭腔,却也老老实实的把腿给收了回来。 谢友振也在埋头吃,他这已经是第二碗了。 是真的香啊! 这油汪汪的面,顺着嘴巴一路往下,快活得叫他在这大冷天里都出了一身的汗。 谢恬悄悄看向正在吃面的谢诚,问道:“哥?就这么算了吗?咱爸打的八仙桌和柜子,可都被大伯母藏起来了!她太过分了!” 谢诚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吃你的!” “哦!” 此刻。 另一边院墙里头,王金花和谢友顺眼珠子都直了! “这败家玩意儿!” 王金花忍不住骂了一嘴,心里头难受得就像是蚂蚁咬! 谢友顺这会儿已经啃着冷红薯了,越吃越不是滋味儿,他心里头忍不住想。 如果这会儿没分家的话。 那这面,他怎么着也能吃上一碗! “老二也太不孝顺了!” 谢友顺嘀咕,“不给咱们吃就算了,怎么连爹妈也不端一碗来?” 王金花瞪了他一眼。 自家男人啥心思她能不知道? “等着吧!明儿个金龙回来了,也叫他给你买几斤肉!吃肉咋了!谁还吃不起似的!” 她说得大声,院子这边都听见了。 谢恬哼了一声,骂了一句,三下五除二将面吃完了。 呼。 好饱! 几人吃完,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天色黑了下来,屋子里头这才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说吧,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屋子里,三人找了条破板凳随意坐着,谢昭蹲在三人对面。 这模样,倒是像极了三堂会审。 谢友振眉头皱着,盯着谢昭,轻声道:“二小子,咱们可以没钱,可不能去偷去抢,你媳妇儿生娃,你妈拿去的钱都怕不够,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你是不是又去陈家了?” 谢诚也盯着他,眉头拢着,“别的不说,那奶粉,五元钱一袋,我在供销社见过。” 这么贵的奶粉。 谢昭哪儿有钱?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回陈家拿钱了。 谢友振心里一阵酸楚,不是滋味儿,他又想起刚才自己没忍住吃的白面和肉臊子,真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两个耳巴子! “我后天就回矿上,挣了钱给你,你拿去还回去。” 谢诚盯着他,闷声道:“二弟,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谢家,可是陈家你也回不去了。” “拿这些钱,穷志气,不值当。” 谢昭忍不住抬头看谢诚,看这个上辈子他最厌恶的大哥。 谢诚性格最是刚烈。 上辈子,两兄弟没什么交集,他只知道家里头大半开支都是谢诚给的。 他从矿上回来,为数不多的见面就喜欢教育自己。 为人处世的道理,孝顺爹妈的古训,爱护小妹的劝诫。 一桩桩,一件件,他的满腔亲情,对于当时的谢昭来说,却都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叫他心生不满,怨怼非常。 第23章 全家出动 而后来。 他离开谢家。 很多从谢诚口中说出来的道理,都一一在社会上得到了实践。 他挨着最毒的打,一点点清醒。 原来当初,大哥是真的对自己好。 谢昭冲着谢诚笑了笑。 “大哥。” 他喊道,“这钱,是我挣来的。” 谢诚身子一僵。 他,他喊自己什么? 大哥? 谢诚的手抖了一下,他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身,看了一眼外头的红灯笼,片刻后,忽然缓了过来,扭头看向谢昭,眼睛微微瞪大。 “啥?你说这些钱是你自己挣来的?” 谢昭忍住笑。 他点头,将自己捉鱼卖鱼,还有野菜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冬天鱼类的行情好,医院里鲫鱼比较好卖,再加上是年关,家家户户都舍得,所以才能挣这么多。” 谢昭道,“野菜也是一样,冬天里荠菜少,所以馄饨摊子全都收,等再过一个月野菜全都冒出来了,就不值这个价了。” 谢恬瞪大眼。 “鱼和野菜这么值钱哩?我咋不知道?” 谢昭看着她笑得有些宠溺,“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以后我慢慢教你。” 这年头,消息闭塞,想想要挣钱最快的法子就是倒买倒卖。 说得简单些,就是东边的东西拉到西边去卖,图的就是一个新鲜和信息差。 越是没有,就越是值钱,讲究的就是一个奇货可居。 冬天的鱼和野菜,就是这个道理。 谢恬愣了一下,有些心虚的别开头,可心里头却突突直跳,惊讶极了。 这二哥…… 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要是以前,他指定不搭理自己,再要么就是笑话自己是个土包子。 可刚才他说,以后再教自己? 她没听错吧? 谢诚和谢友振这会儿震惊得半晌才缓过神来。 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吗? 七十多块? 他们要好几个月才能挣到! 没等两人继续说什么,谢昭就已经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道:“大哥,爸,我得去抓鱼了,明儿个我还得去县城里呢!” 谢诚和谢友振互相看了一眼,当下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去!” 谢诚拧着眉头,看着谢昭,“既然能挣钱,那就一起去,多俩人也是好的。” 谢昭当然不会拒绝。 他呲牙一乐,又指了指板车,“成!明儿个多放两桶鱼!挣着钱了就买肉,咱们天天吃肉臊子面!” 昏暗的夜色下,少年眉清目朗,意气飞扬。 谢恬在一旁赶紧开口:“我去摘野菜!我认识可多野菜了,知道哪里有!” ………… 大河边。 谢友振不愧是老把式,这一段河里,哪里鱼多,哪里鱼少,他门儿清。 他这会儿手里拎着一个渔网,是用苎麻做的,还是老一辈儿传下来的,又沉又长。 “拉到那边去!拽紧了!千万别松手!” 谢友振对着谢诚说完,又扭头看向谢昭:“二小子,你去赶鱼!那边有根竹竿,站在岸边别下来,水里头冷,别冻着了。” 谢昭知道这是谢友振在心疼自己。 他点点头,没有拒绝,拎着竹竿就往上游跑。 鱼喜欢躲在水草多的地方。 谢昭拎着马灯,找准地方,一竿子抽下去,水面飞快溅起一横杠漂亮的水花。 这年头鱼儿还是很多的。 不然怎么叫做“棒打鱼”呢? 几尾又大又肥的鱼儿被竹竿惊得飞快往下游走,水面都带起了波纹。 半个小时后,谢昭一身的汗,他对着谢诚和谢友振喊道:“大哥!爸!收网!” 谢友振赶紧拎着渔网就往回走。 越走嘴角的笑容就越是止不住。 这网兜子,沉得不行,显然有不少鱼获。 “老大!拎紧了!” 谢友振喊道。 下一刻,他和谢诚两人合力拽着沉甸甸的渔网上了岸。 啧! 淡淡的月光和马灯的灯光下,入目简直是一片白! 有力的尾巴吧嗒吧嗒的在抽动,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是鱼! 谢昭嘴角都快要止不住笑! 太多了! 比他一个人简直要多得多! “赶紧放桶里去,明儿个拿去卖,活鱼才能卖的上好价钱!” 谢昭笑着道。 谢诚和谢友振也不含糊,盘着腿就坐下去,手下一拉一拽间,巴掌大的鱼儿就被解下来,扔进了桶里,至于那些小杂鱼,也被扔到另外一个桶。 三人动作很快。 一个多小时后,满满当当三大桶鱼,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谢昭乐得合不拢嘴! 乖乖! 这得多少钱! 起码要翻一倍! “走吧,再拉一网!” 谢友振虽然冷得牙齿直打颤,但是这会儿瞧见这么满满三大桶鱼,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快活激动起来。 如果这些都是钱的话,就算是再冷也值当! “不成。” 没成想,谢昭却摇头拒绝了。 他眸光清明,看着跃跃欲试的谢诚和谢友振道:“钱要挣,可是身体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天这么冷,下去一趟已经很伤身了,万一明儿个高热起不来床,那就算是挣再多钱也白搭。” 见谢诚和谢友振还有些纠结。 他又认真说道:“再说了,鱼儿这么多,万一卖不完怎么办?明天我去别的地方找找销路,要是有人收,咱们明天晚上回来再多抓些不是更稳妥?” 听见谢昭这话,两人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也是,这鱼儿做着多费油,不放油煎够了又腥,谁没事儿买这么多?” 谢诚扭头看向谢友振,“爸,赶紧回家换衣服吧,别冻着了!” 三人这才拎着桶,往家走去。 ………… 翌日一大早,公鸡刚打鸣,谢昭就起来了。 天边泛着鱼肚白,已经两天没下雪了,不过现在化雪,正是最冷的时候。 他还有些困,咬咬牙,走到井边掬了一把冷水洗脸,顿时清醒了过来。 一扭头看旁边,谢恬已经在生火做饭了。 小丫头只有十四岁,可是家里的活计样样拿手。 她麻溜的劈柴生火,用的还是最老式的锅灶,只是这灶台长久没用,里头都是铁锈,她洗了半天,累得一身汗。 “拿猪皮熬一熬,铁把油喝足了,就不生锈了。” 谢昭道。 第24章 自己丢了娃,还帮人养孩子 谢恬一愣,扭头一看是谢昭,顿时吓了一跳! “你咋起来了?” 谢昭耸耸肩。 “当然去摘野菜啊!” 他道,“我答应了馄饨摊的老板,今天多送点荠菜过去,不早点起来摘了送过去,人家生意要不要做了?” 谢恬噎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了放在角落根里的一个大大菜篮子。 “那个,你看看,菜篮子的是啥呗!我昨天乱薅回来的,你不要就扔了!” 瞧见她这别别扭扭的模样,谢昭故意逗她。 “懒得看,我赶时间呢!” 谢恬瞪大眼。 见谢昭居然拎着篮子真的要走,她当下忍不住喊:“喂!喂!哎哎!你干嘛!” 喊了几声,谢昭浑然当做没听见。 谢恬急了:“二哥!你等下呀!” 谢昭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她,嘴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故意的!” 谢恬气得反应过来,脸蛋气呼呼的。 谢昭打量着她。 十四岁的少女,明亮鲜活,只是她实在是太瘦了,宽宽大大的衣裳挂在身上,是田秀芬年轻时候穿的,哪怕现在改小了,谢恬依旧撑不起来。 她头发枯黄,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已经小了不少,脚趾头顶破鞋面,露在外面,袜子一只红色一只白色,瞧着怪滑稽。 要是上辈子的谢昭,指定要骂一声土包子,乡巴佬,一点都不知道打扮。 可重生一世回来,谢昭却只有心疼。 是啊,哪个小姑娘不知道爱漂亮? 只是她们被这个时代和环境胁迫着,强行割舍掉自己的自尊和爱美之心罢了。 穷病,是最要命的。 “你看看!这就是荠菜!” 谢恬瞧出来谢昭这是故意逗自己,当下气呼呼的一把拎起篮子,重重放在他的面前。 上头盖着的布片一掀开,露出里面嫩油油的荠菜来。 而且是挑干净过了水清洗了的,瞧着喜人极了,比谢昭采摘的还要好。 “我下不了河,这些都给你。” 谢恬顿了一下,又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小声道:“也不是给你,是挣了钱,给我嫂子小侄女儿买衣裳穿,买奶粉喝的。” “二哥,你不要再不搭理嫂子了,她很可怜的。” 谢昭心里一暖。 他这个小妹,嘴巴硬,心里软,他上辈子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我知道的。” 谢昭认真道,“小妹,二哥以前是混账,刚来不懂事儿,让你和大哥还有爹妈费心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二哥和你说声抱歉,你能不能原谅二哥?” 谢恬猛地瞪大眼。 她小脸蛋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我,我,我又没生你的气!” 她又赶紧道:“爹妈和大哥也一样!你能回来,爹妈高兴得不得了,大哥也是!我们才不会生气呢!” 谢昭闻言,顿了一下,盯着谢恬忽然开口问道:“那你们不想陈启明吗?他以前和你们一起生活,你不也喊他二哥吗?” 谢昭说完,谢恬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他。 “咱爹妈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呀!” 谢恬认真道:“还是他自己说的呢!那时候我才八岁哩!他就在家里砸东西,说自己不是亲生的,要爹妈把他送回去,可他们哪里知道?” “自己丢了儿子不说,还帮着别人养儿子,谁知道爹妈的苦?” 谢恬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就这样,爹妈对他比对我和大哥好多了!大哥去矿上干活,就是为了挣钱给他念书,结果倒好,一年了,他一次都没回来过,要真说起来,他才是真没良心!呸!” 谢昭怔住了。 这,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原因吗? 谢昭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 他虽然是谢友振和田秀芬的亲生孩子,可乍一回来,并没有感情,更何况自己的态度并不算太好。 他们怎么可能无条件对自己好? 怕是心虚吧! 或者,更恶意揣测一些,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们的阴谋! 是他们故意换了孩子! 这样的父母,他怎么能喜欢得起来? 于是。 那一次的归家,没有热泪盈眶,没有潸然泪下。 有的,只有先入为主的恶意揣测。 如今知道了真相。 谢昭才明白,原来他们对自己的好,是愧疚,是心疼,是父母那对孩子满腔真挚的爱。 眼眶忽然有些热。 谢昭深吸一口气,低头狠狠骂了自己一声混蛋。 他看着谢恬,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等挣了钱,二哥先给你买双鞋,再顿顿给你买肉吃。” 谢昭道。 再然后,送她去念书,买新衣裳,过最好最快活的日子! ………… 八点。 湖东县。 大年初一一过,正月里开始拜年,街道上人流就多了起来。 湖东县很大,有四条主干道,左右交织形成一个“井”字形。 最繁华的要属供销社所在的这条街,名为红星大街。 这街道里基本全都是公家的铺子,供销社,水产市场,农具店,铁匠铺等等。 而门前的空地上,也有人支棱着小篷布,卖馄饨,白面,油炸煎饼等等。 这些都是小本生意,算不上投机倒把,再加上上头口风已经松了下来,因此,只要别太招摇,基本上都没事儿。 这个点,街上人流是最多的时候。 正月里头大家都有时间,带着家里老小上街买东西,走亲戚,瞧瞧热闹都是好的。 谢昭将荠菜挂上秤,卖给了老板娘。 她脸上笑开了花,手下也不闲着,飞快看了一眼斤两。 “哟!今儿个摘得多!居然足足十一斤!而且棵棵又嫩又水灵!”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这要是以后送来的荠菜都这么好,我每斤都给你涨五分钱!” 谢昭笑着点头。 “成!” 见谢昭答应,老板娘也算麻利,一把从兜里掏出钱就递了过去。 “呐!八块钱给你!不用找了!这荠菜真是越瞧越叫人喜欢!” 谢昭也高兴道了谢。 他一扭头,就瞧见了谢诚和谢友振瞪大的眼。 两人处在震惊中,半晌没缓过神来。 这,这是真的挣到钱了? 就这么一兜子野菜? 他们庄稼人平日里去摘都嫌费劲儿的草根子,居然七毛钱一斤?! 乖乖! 这怕不是在做梦吧?! 第25章 喜宝,乐宝 直到实打实的票子,被塞到了自个儿的手心里头,谢友振和谢诚两人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手里的票子,沉甸甸的,甚至有些烫手。 谢友振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终于将钱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揣进了口袋里。 “走,走吧。” 他沉声道。 谢诚也点点头,拖着板车,赶紧跟着谢昭走离了馄饨摊子。 离开人群后,谢诚和谢友振才终于稍稍松口气。 他们从来没有一次性挣过这么多钱,哪怕是在矿里头干活,谢诚的钱也都是一块两块块每日结算拿回来的。 如今一口气拿到一沓票子,心里头总觉着惴惴不安,像是踩在棉花上没个踏实。 “呼!” 谢诚重重舒了口气。 他盯着空空的菜篮子看了会儿,扭头看向谢昭道:“我从来不知道那些草根子这么挣钱,咱妈从来不摘,说费油去烧,不值当,感情城里人都喜欢吃这玩意儿,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谢昭点头,道:“咱们村里瞧着穷,但是仔细搜罗搜罗,能有不少好东西卖。” 他边说着,边边拉着板车朝医院的方向走。 “先去医院吧,今天暮雨要出院,得交一笔钱呢,卖点儿鱼应该够了。” 三人没有异议,朝着县医院走去。 十分钟后,抵达县医院。 谢昭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早,做饭的家属们没出来,等会儿再来卖也来得及。 “爸,大哥,先带你们去病房里头,瞧瞧俩丫头。” 想起女儿,谢昭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 他的眸光缱绻而温柔,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天传来的柔嫩触感。 “很可爱,你们一定会喜欢。” 谢友振眸光也亮了亮。 孙女。 这可是他第一对孙女呢! 都说隔代亲,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真的跟着谢昭到了病房瞧见那一对粉嫩嫩的小奶娃时,饶是生了三个儿女的谢友振,也紧张得手直抖。 “主任都说咱们家俩娃有福气呢!” 田秀芬轻声道:“命大,再晚点儿就活不成了,你说说,这可不是老天爷要赐给咱们家的吗?” 谢友振一个劲儿点头。 谢诚也忍不住探过头来,瞧了瞧这两个面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奶娃,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柔软。 “取名了吗?哪个是大丫?哪个是二丫?” 谢昭一愣。 他几乎是本能的朝着林暮雨看去。 “那个……我瞧着都一样呢,媳妇儿,你知道哪个丫头大些吗?” 然而。 原本坐在病床上的林暮雨却被谢昭这一声“媳妇儿”喊得魂飞天外! 他他他,他喊自己什么?! 媳妇儿?! 她听错了吧? 是不是自己怔了一下没听清? 林暮雨心脏砰砰砰的跳,她的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袋也跟着一阵阵晕眩,不敢去看谢昭的眼。 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甚至放在被面上的手指都情不自禁的绞在了一起。 谢昭见她低头不语,心下也诧异起来。 哎? 不是吧? 这俩小妮子这么像? 连林暮雨都分不清? 最后还是田秀芬出来打了圆场,她指了指脸蛋稍稍圆一些的小奶娃道:“这圆脸丫头是小的,可能吃哩,我喂慢些就能嗷嗷哭,外头都能听见!” “这个是姐姐,那黄主任说了,等她俩再大些,就会越长越不像了,好像是啥?异卵什么卵的,反正以后就能分清哩!” 谢诚似懂非懂的点头。 见妹妹撅着小嘴巴,要嗦自己的手指头,谢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妮子。 贪吃! “二弟,起名儿了吗?” 谢诚问道。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但是谢昭却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起了,很早就起了。” 他没有骗人。 怎么会不起名字呢? 上辈子,谢昭有一段时间沉迷酒精。 大脑被麻痹,躯体会进入一种奇妙的钝感,然后那个曾经只存在于梦境里的世界,就好像会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似乎看见自己的两个女儿没有死。 她们长大,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会笑着抱住自己的腿,奶声奶气的喊“爸爸~”。 谢昭怎么会不想名字呢? 他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扬了起来,又伸出手,将姐姐抱在了手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响起,“叫喜宝儿和乐宝儿吧。” 平安一生,喜乐无忧。 他对孩子最美好的希冀。 谢诚和谢友振念了两遍,当下满意笑着竖起大拇指。 “真好!这名儿听着就喜庆!” 两人又抱着孩子坐了会儿,期间谢诚总是忍不住朝着窗户外头看。 “咳咳!” 谢友振当然知道自家儿子想些什么,他也一样,惦记着那三大桶鱼儿呢! “二小子,瞅瞅这日头,都快要到中午了,这鱼儿咋办?” 谢友振问道。 田秀芬在一旁听着,也跟着顿了顿。 鱼? “啥鱼?” 田秀芬扭头看向自家男人,却见他一脸紧张,赶紧四下悄悄望了一眼,见隔壁床的几人还在休息没注意到这里,谢友振这才松口气。 他压低声音,悄悄在田秀芬耳边道:“你这婆娘!声音小些!好不容易才找到挣钱的路子,被人听去了咋办?” 挣钱的路子? 田秀芬瞧了一眼放在窗户下头的三桶鱼。 “你们抓的?” 她惊讶问道。 谢友振点点头,“嗯,昨晚上二小子带着我和老大去抓的,说是城里头人爱吃,能卖钱!” 只是,田秀芬的注意力浑然不在这里。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眼神情不自禁的在正在说话的谢昭和谢诚身上看了几眼。 “二小子长大了。” 谢友振的声音有些感慨,他看向田秀芬,欣慰不已,“到底是当爹了,懂事儿了,咱们可以放心了。” 田秀芬眼眶顿时红了。 她赶紧点头,可眼圈却忍不住泛酸,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长大了,好,好呀。” 她轻声道,手背抹去眼泪,心里头却愉悦欢喜。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谢昭。 少年有着和自己最相似的样貌,个子很高,意气张扬,和他舅舅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着自己一半的血脉。 第26章 二百三十六块!惊呆了谢诚和谢友振! 他正在和自己的大儿子说话,不知道提到了什么,兄弟俩都笑了起来。 真好啊。 田秀芬想。 到了她的这个年纪,又为人母,不过求一个家庭和睦,平平安安罢了。 幸好,她坚持下来了。 她的二小子,长大了! “你这俩娃感情真好,孝顺!哪像是我家?姐姐生了孩子,她弟弟不来看也就算了,孩子她爹也不来!嫌弃花了钱,又嫌弃是个闺女哩!” 隔壁床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又一脸惆怅的看着一旁睡着了的小娃娃。 她女儿红着眼,又呜呜哭着躲进了被子里。 田秀芬赶紧去安慰。 而此刻。 林暮雨怔怔然看了那女人一眼,又扭头,看向了谢昭。 他喜欢这两个孩子,一个人的眼神做不得假。 林暮雨的心忽然就有些微微发烫。 或许。 人真的会改变的,对吧? 那…… 他对自己的感情呢? ………… 谢昭带着谢诚和谢友振两人到了亭子里头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见着谢昭来,不少人都踮起脚招手,冲着他喊。 “今儿个晚了!赶紧的!我豆腐都买了好一会儿了!” “哈哈!我那老爷子就想着这一口呢!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有没有大点的大头鱼?要最大的那种!我馋老久了!” 谢昭卖了两天,这会儿一瞧,都是老主顾。 他露出笑脸,动作熟练的打了招呼,边说边将手下的三个大木桶一字排开。 “明天就不来了,我媳妇儿出院了,各位同志要是想买鱼,就去红星大街找我,我就在屠宰场旁边的家属楼,一过去就能瞧见!” 谢昭说完,挽起袖子,一把抓起了一条最大的大头鱼,朝着最前头的中年男人喊道:“叔,您要的胖头鱼,最大的!我给您留着呢!足足四斤二两!我算您四斤!” 那中年男人当下眼睛一亮,乐呵呵赶紧端着盆过来接。 啧! 这胖头鱼,可真漂亮! 胖头鱼,吃的就是头,这头够大,鲜味足,用来下豆腐一绝! “真是谢谢你了!我就爱吃这玩意儿!没肉,但是香!” 中年男人笑着道。 谢昭将鱼放进盆里,又收了他递过来的一张大团结,掏出一沓零钱找了二元钱给他。 “叔真有眼光!会吃!这鱼儿虽然肉少,但是鲜着哩!叔要是喜欢,下次记得来找我,照顾我生意,我还给您优惠!” 啧! 这可是真大方,那二两鱼,可是足足八毛钱,能称半斤肉了! 谁不爱从这样的人手里买东西? “那肯定会去照顾你生意!小伙子你放心!你这么好讲话,我上哪去找?” 他喜滋滋捧着鱼走了。 这短短两天,买鱼的老主顾就和谢昭脸熟了,当下甚至不用他说,更是自觉排起队来。 谢昭动作很快,麻溜又稳当。 而此刻,谢诚和谢友振已经惊得站在一旁,话都说不出来了! 多,多少? 一张大团结?! 乖乖! 他们眼睛没花吧? 这年头,一斤大肥肉也就一块八,可这一条鱼居然也要卖二元一斤?! 县城里头的钱什么时候这么好挣了? 简直就像是做梦! 不!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大哥?” 谢昭从人群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笑着喊道:“来搭把手!人太多了!” “来,来了!” 谢诚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挤进人群,站在谢昭身边,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可等到谢昭帮着上手了之后,他也慢慢熟练起来。 帮着抓鱼,倒水,顺手递给谢昭称重。 兄弟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卖鱼的进程一下子快了起来,临近中午的时候,两大桶鱼已经卖完了。 人群散了,谢昭和谢诚坐在板车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呼!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露出笑脸。 “你爹活了大半辈子,没想过钱这么好挣……” 谢友振呢喃着,又看向谢昭谢诚,“爹不是在做梦吧?” 他黝黑的脸上,是茫然,是震惊,是一种认知被打破的无助和不安。 谢昭忍不住走过去,笑着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爸,咱们真挣到钱了,不是做梦。” 谢诚也用力的搓了搓脸。 他扭头看向谢昭,道:“这里还有十几条呢?咋办?” 这会儿谢诚看着桶里的鱼,那可都是钱!要这么拎回去,他可舍不得! 谢昭被他那放光的眼神逗得一乐。 “大哥,这鱼等会儿我拎到水产供销社那边看看,有没有人收,实在不行就拿回家,明天出来卖,或者咱们自己吃也一样。” 谢昭又补充了一句,“贪多嚼不烂,挣钱也一样,慢慢来,钱不会长腿跑了的。” 谢诚这才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谢昭带着两人走回亭子,看四下无人,掏出了厚厚的一沓钱来。 啧。 这可算是重生以来挣到最多的一次了。 他飞快清点了一遍,眼睛也越来越亮。 “爹,大哥,你们猜猜有多少?” 谢诚和谢友振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有,有多少?一,一百有吗?” 谢友振声音都在发抖。 他勤勤恳恳在土里刨食儿了一辈子,见过最多的钱也就是一百块。 这已经是他所能够想到的最多的钱了。 至于更多。 他不敢想,也不会想。 而谢诚却一直没说话。 他黝黑的脸上隐隐发红,心脏狂跳,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是到底一大部分是自己经手的,重量多多少少有个大概数。 一百块。 绝对不止! 只有可能更多! 他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搓了搓皲裂的手,“一百五。” 他报了个数字。 而这次,谢昭终于没有再卖关子。 他呲牙一笑,将钱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两人的面前。 “二百三十六块。” 谢昭笑着道。 而他的话说完后,居然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二百三十六元。 这是这个年代,普通公职人员拿到手的工资了! 这能买三转一响四大件儿,能叫他们一大家子一年的开销! 可是,这就一天,不,一个上午就挣到了? 谢友振和谢诚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这数字给惊到了。 第27章 你是不是后悔了? 谢友振忍不住摸出了旱烟,在一旁的亭子上敲了敲,哆哆嗦嗦塞了一团烟丝进去,又去别的地方借了点火,猛吸了几口,冷风吹了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呼。 “这钱,可不能乱花。” 谢友振对着谢昭道,“你有俩娃,还有你哥,要娶媳妇儿,桩桩件件都要用钱,听见了没有?” 谢昭乐呵呵点头。 “听见了爸。” 谢昭点了二百元钱出来,转身递给谢诚。 谢诚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可下一刻就听见谢昭道:“大哥,这钱是用来交住院费的。” “我现在出去买点煎饼吃,等会儿你和爸先帮暮雨办理出院手续,我去水产供销社瞧瞧。” 他想了想又道:“办理出院后你们就先回家,暮雨还在坐月子,见不得冷风,我去水产供销社转一圈就回来,指定不乱跑。” 谢诚这才接过了钱。 “成!你早点回来!实在卖不掉就算了,咱们自个儿吃也成。” 谢昭点头,拎着桶,转身朝着外头小跑出去。 ………… 医院外。 出了初一后,街上人就多了起来。 医院外头的巷子里,一眼望去支棱了不少摊子。 馄饨饺子店,面铺子,煎饼,油炸果,贴烧饼等等。 谢昭径直走到了面铺子。 这种小铺子是没有菜单的,靠的全都是老顾客,铺子是一间夫妻摊,男人擀面抻面,女的就负责下沸水,端上桌收钱。 两人分工分明,配合默契,这小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红火火。 谢昭走进去,中年女人笑着边收拾面前的桌子边问道:“同志,你要吃点啥?” 谢昭道:“能送医院吗?” 中年女人点头,热情道:“能!只要告诉病房在哪儿,我等会儿就给你送去!”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要俩碗才送哩!” 谢昭一乐。 “我爹妈,大哥和我媳妇儿,一共四碗!能送吧?” 哟! 不少呢! 中年女人露出笑脸,指了指她面前烧着沸水的大铁锅,热情介绍:“你看看,要啥面,素面,鸡汤面,还是大排面?” “对了,还有肉臊子拌面!都顶顶香!老好吃咧!” 谢昭想了想,问道:“大排面多少钱?” 大排面,也就是一大块猪骨头带着肉,盖在面上的大肉面。 这年头,虽说县城里生活条件比乡下好,但是顿顿吃大肉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 “一块三一碗!肉可不少!小同志,你瞧瞧!保准不叫你失望!” 中年女人指了指她刚刚端过来的面。 谢昭看了一眼。 果然不少。 厚厚的一层肉盖在白色的面上,那是正宗的手擀面,嚼劲弹牙,汤底也是大骨头汤,奶白浓香,再撒上一把小葱花。 啧! 这味儿! 简直了! “那就大排面!” 谢昭要了四碗,自己倒不准备吃。 他得赶时间去水产供销社,这年代天大地大公职人员最大,一旦下班,过点不候! “好咧!等好了我马上就送!” 中年女人喜滋滋应道,“一共五块二!” 谢昭付了钱,又说了病房地址,之后转身跑去了煎饼铺子。 他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四碗面,哼,他倒是舍得!” 赵兰芝冷冷哼了一声,低头吃了一口大排面。 可是刚才吃着还香浓无比的面,却怎么都香不起来了。 陈东海也情不自禁的又盯着谢昭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是他自己挣的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管他做什么?当初不让他喊你妈的不是你自己吗?这就后悔了?” 陈东海开口道。 他又吃了一口面。 可是心里也有点莫名的堵。 “对对对,是我!可你不也没让他喊你爸爸吗?” 赵兰芝声音忽然高了些。 她脸色有些白,道:“再说了,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能挣几个钱?能有咱们家有钱吗?他连书都没得念了!” “你知道启明考了多少名吗?他可考了年级第四名!姚老师说再努努力,冲一冲,肯定能念大学!” 她叨叨着说了一通,最后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陈东海。 “会心疼人能有啥?以后念了大学,光宗耀祖才是顶顶好的本事儿!咱们又不缺那几个钱!” “再说了,你是不是忘了启明在他们谢家吃了多少苦?都怪谁?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把启明找回来!” 赵兰芝气得再也吃不下去,一把推开了面前的面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而一旁的陈东海没吭声。 他莫名就想起了昨天到医院里来的陈启明。 他的亲生儿子。 他长着一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张口闭口都是要钱。 吃的,喝的,用的,玩儿的,都要最好的,最贵的。 陈东海忍不住想。 他在谢家,真的吃了很多苦吗? 贫穷家里养出来的孩子,会知道那么多昂贵的东西吗? 可是。 他又想起了当初接回陈启明时他的模样。 一身青青紫紫,浑身被雨浇透,哭红了眼,跪在自己的面前,可怜极了。 他撸起袖子,将伤口展示给他看,带着哭腔喊他。 “爸,我才是你的儿子啊!你十八年前不要我,现在还不要我吗?!” 他重重的给自己磕了个头。 自那之后,陈东海就再没法儿理智的去看待这件事情了。 呼。 他重重的呼了口气,将视线从谢昭的背影上挪了回来。 吃面吧。 他想。 不管怎么样,也不至于后悔。 他不缺钱,陈启明成绩也还不错,儿子,到底是亲生的好。 ………… 水产供销社。 谢昭塞完手里的煎饼,终于拎着一桶鱼到了门口。 十一点一十五了,马上就要下班。 水产供销社今天才刚开门,里头没什么人,卖水产的供销员兴致赖赖,打着哈欠,显然还没有从年假的劲头里缓过来。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他比划些什么,眉头皱着,脸色有些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点。 “同志!你就不能帮着问问吗?还没问怎么就说没有呢?” 第28章 新的商机! 供销员懒洋洋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这玩意儿?你要再这么闹下去,我可就喊人了啊!” 中年男人气得脸色涨红,终于气得瞪了供销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神气什么?” 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一辈子吃不了四个菜的玩意儿!” 谢昭和他迎面撞上。 “哟!对不住对不住!” 中年男人赶紧摆手道歉。 谢昭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飞快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遍。 皮夹克,西装裤,脚上踩着一双大头皮鞋,头发还抹了发蜡。 啧。 这一身下来,没有一百块可拿不下。 再瞧那皮夹克,鼓鼓囊囊的,显然有货。 这人,有钱。 而且大概率是来做生意的。 谢昭心里下了定论,当下露出笑脸,摆摆手,道:“没事儿!大哥!您慢点儿倒是真的!” 中年男人当下胸口的郁闷消了不少。 “大哥听口音不像是咱们湖东县的人?倒像是柳市的?” 谢昭边说着,便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笑着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这红塔山还是在供销社旁边的烟酒供应点买的。 一次只能买一包,不然被盯上,扣上倒买倒卖的罪名可就完了。 中年男人听见谢昭居然能听出自己的口音来,当下眼睛一亮,再瞅那红塔山,当下心里头明白,这是个会来事儿的。 他伸手接了过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自我介绍道:“同志也是出过远门的人呐!有点眼力!我叫刘志!隔壁柳市的!来你们湖东县办点儿事!” 他从兜里摸出洋火,划拉了一下,点燃,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情绪缓过来后,又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狠狠啐了一口。 “不过这供销员都是啥人呐?问点儿事都这么不耐烦,真以为自己是铁饭碗,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谢昭将桶放在地上,水荡了出来,里头的鱼儿顿时拍打尾巴,水花四溅。 刘志下意识看了一眼。 “哟!是鱼儿呐?!” 他顿了一下,又赶紧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瞧了瞧,片刻后眼睛又暗了下去。 “也是,这大冬天的,去哪里找哟!真是愁人。” 他嘟囔了两声,谢昭却听见了。 “不知道刘大哥是找什么?” 谢昭看了一眼身后的水产供销社,笑问道,“是水产吗?我家刚好住在河边上,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找找。” 住在水边上? 刘志眼睛一亮。 嘿! 是了! 这大冬天里都能抓到鱼,那指定是有点儿本事呀!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螺蛳,你见过吧?吃过没?剪了尾巴用热油一炒,水一闷,再放一把紫叶子菜,香得咧!” 螺蛳? 谢昭当然吃过! 只是这玩意儿在这个年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不为别的,就一点,费油费功夫,谁没事儿去吃它? 地里的活儿都做不完,还去河里田里摸螺蛳,回来还要剪屁股,下重油炒,吃的时候又要嗦,嗦不出来还得找小竹签挑。 一套流程下来,地里活儿都能干半天了! 谁乐意费这功夫? 再好吃也不成呐! 尤其是庄稼汉! 只要一听见吃螺蛳,保准要骂自家婆娘! 他刘志要这个干啥? 谢昭眉头拧着,正准备问,可下一刻,脑袋里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等等! 柳市? 那不是特别爱嗦粉的柳市吗? 这地方粉店特别多,尤其一道用螺蛳做汤底的粉特别出名,谢昭上辈子也去过吃过,味道的确鲜美浓烈,算是一绝。 谢昭三两下就想明白了。 这大冬天,柳市人爱嗦粉,热腾腾的一碗下来,通体舒畅。 再加上年关,需求猛增,本地螺蛳指定供应不上了。 于是这才来别地儿买。 “刘哥是准备用来做螺蛳粉的汤底吗?” 谢昭笑道:“螺蛳粉我吃过,味道确实不错。” 刘志这次看向谢昭的眼神是彻底不一样了! 哟! 他居然吃过柳市螺蛳粉! 而且还吃得惯那特殊的味儿,真不赖! 刘志一瞬间在这异乡生出几分亲切感,再加上心里头憋屈,于是三下五除二,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和谢昭说了个遍。 实际上事情大差不差,谢昭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年前后的一个月,降温迅速,这一碗热腾腾的螺蛳粉就成了柳市人民的最爱。 可本地哪里供应得上? 这是日日都要的东西! 再加上冬天里,螺蛳爱藏石头缝里,要么就是钻进田间泥土里,想要找到它可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刘志家就是开螺蛳粉店的。 而且不少,足足二十多家。 他叹口气,忍不住抱怨:“这么难的活儿,老头子交给我干啥?大冬天谁乐意去捡螺蛳呀?还叫我来水产供销社问,这不是纯来找气受么!” 刘志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眼睛陡然间亮起来的谢昭。 他居然是来收购螺蛳的! 大商机! “你要多少?” 谢昭忽然开口问道。 他眸光灼灼的盯着刘志,神色陡然间认真起来,“我要是能弄来,你收不收?收多少?价格怎么样?” 刘志:“……?” 他愣了一下。 紧跟着也兴奋了起来。 哎! “你要真能弄来,那我多少都收呀!就算我家用不完,卖到柳州也是挣钱的!” 刘志搓了搓手,干脆烟都不抽了,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兴奋地盯着谢昭道:“要说价格,那好说,我给你这个数!”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谢昭挑眉:“一块钱?” 刘志也在死死盯着谢昭的表情。 他在观察。 在预测谢昭心里的价位。 只是谢昭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老狐狸,再加上上辈子做生意也有足足的经验,因此,刘志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波动的神情。 刘志有些失望,他点头,道:“一块钱一斤,这可不少了,这是我能给出最高的价格了。” 然而此刻,怕也就谢昭自己知道,他呼吸悄然加快了不少。 一块钱一斤。 这价格,可足足比湖东县高出了一倍! 第29章 国营饭店黄帮工,李明成 谢昭见过水厂供销社门口有人卖螺蛳,五毛钱一斤,还是剪好了屁股的那种。 然而生意却一般般。 毕竟麻烦,费工夫费油,还不顶饿,没人乐意买。 可现在,刘志居然给出一元钱一斤的价格! 谢昭稳住神情,假装思考沉吟了一下,片刻后露出有些纠结的神情,叹口气,又抽了一支烟出来,朝着刘志递过去,无奈道:“哥,价格还是低了点。” “你知道,这价格要是夏天还好说,可现在是冬天,那河里头的水,冷得能钻骨头!这玩儿又爱躲石缝里头,想找出来是真不容易!” “一块钱一斤,我怕是找不到人捉。” 谢昭顿了顿,又似乎认真想了想,最后做出一副肉痛咬牙让步的样子,又冲着刘志竖起了两根拇指。 “一块二一斤!咋样?刘哥!这价格要是能成,我明天一早就能给你送来第一批!” 一块二? 刘志眼皮子一跳。 贵了贵了! 他也咬牙跺跺脚,瞧着谢昭,摇头:“一块一!只能是我给出最高的价了!这大量收购,人家都是一分钱一分钱的提价,你这一下子提二毛!太多了!” 谢昭忍住笑。 他面色仍旧肉痛,犹豫半晌,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下来。 “成!一块一就一块一!咱们说定了!” 两人击掌成交。 谢昭又问了刘志住址,知道他住在县城里头招待所后,又约定了时间和具体交易细节。 片刻后,刘志一脸感慨的看着谢昭。 这小伙子,瞧着年轻,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谈起生意来这么老道成熟? 他莫名有种被骗的感觉是咋回事儿? “咳咳!” 刘志瞧着谢昭,又道:“我带了人一起过来,是个年轻小伙儿,叫赵五一,明天我带着和你碰个面儿,以后他负责收,我还有别的事儿。” 谢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两人这才告别。 这会儿已经是十二点了。 谢昭侧头瞧了一眼水产供销社,门已经关了。 这鱼今天想要卖出去,有点够呛。 可要这么一大桶拎回去,谢昭又不甘心,想了想,他还是认了认路,直奔红星大街的国营饭店去了。 这年头饭店还是国营的最好。 谢昭早些年走南闯北,曾经去过航运最发达的沿江县城。 在国营饭店请人吃饭时,后厨居然直接收了一条三十多斤的大青鱼! 这可是长江里的鱼,味儿鲜肉嫩,打一顿火锅,或者是直接红烧,简直赛猪肉! 湖东县也一样。 拿了饭票,兜里有钱,啥都能吃着。 这鱼,冬天里稀缺的玩意儿,国营饭店指定能收。 十二点半。 谢昭笑眯眯地递了支烟给后厨的帮工。 “就抓了点鱼,新鲜着呢,您瞧瞧,我这第一时间就来咱国营饭店里瞧瞧,看看各位要不要,一口气收了价格给您便宜些,也省得我到处跑不是?” 帮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 抽着烟,一口黄牙,神色有些散漫,显然也是有着裙带关系的,塞进来谋个清闲,里里外外都能说上话。 谢昭找他也不是靠运气。 他早些年跟着陈东海来吃过饭,见过这个帮工。 那会儿他在训斥掌勺的大厨,显然有人撑腰。 黄帮工点烟,抽了一口,又朝着谢昭的桶里瞧了一眼,这才懒洋洋道:“冬天缺这玩意儿,卖的人也少,饭店后厨收这玩意儿的价格是一块六一斤,一口价,不能加。” “不过,你这鱼小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都是人精,谢昭哪儿不懂得这里头尺度拿捏? 他当下笑着弯下腰,顺手在桶里一抓,一条最大的约莫两斤重的鲫鱼就被放到了一旁的空盆里。 “鱼大鱼小的,不就是图个新鲜?” 谢昭道,“这条鱼大爷您拿回去吃,全当咱俩投缘!” 黄帮工立刻哈哈笑了开。 啧! 是个懂事儿的! “成!那这些鱼我就喊人过来称,以后你要是有鱼也都送过来!我都给你收了!” 和会做事儿的人打交道,就是舒坦! 黄帮工又抽了两口烟,扭头吆喝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来了一个戴着黑色老式毛线帽,蓝色棉袄涤纶裤的年轻小伙,叫李成明。 他拎着一杆秤,拿了个网兜子,手脚麻溜的开始称鱼。 “叔!一共二十三斤四两,三十七块四毛四分!” 他算账的时候,不过是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谢昭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这人,脑子活络,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钱在这,给您!” 李明成又点了钱,双手递给了谢昭。 谢昭接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着道了谢。 黄帮工抽着烟,拎着鱼,心满意足的走了。 李明成转身也要进去,身后,谢昭却喊住了他。 “小哥,不知道咱们饭店里还收别的东西吗?” 他低声问道,边说着边抽了一支烟递过去,“我家就住在山脚下,平日里总能弄点儿野鸡野鸭啥的,自个儿吃了觉得心疼,要是能卖点钱,给媳妇儿孩子扯点布料,做衣裳穿不是更好?” 李明成一乐。 他有些惊奇的看着谢昭,“你瞧着比我还小哩,都有孩子和媳妇儿啦?” 谢昭点头。 “是啊,成家早,农村人都这样。” 李明成接过烟,却更加仔细的上下打量了谢昭。 农村人吗? 可这小伙子瞧着细皮嫩肉,模样俊俏,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土里刨食儿的呀! 不过他也没多想。 当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收的,山货收的尤其多,有时候一些领导就爱这一口儿,你要是有就送来,越稀奇,收的价格越高!” 谢昭咧嘴笑了。 他道了谢,和李明成告别,拎着空桶又去了供销店一趟。 指望谢友振和谢诚买米面是不可能了。 两人省了一辈子,有钱都想存着,谢昭却不这样认为。 钱这种东西,是挣来的,而不是省下来的。 尤其是挣钱为了啥? 不过是为了给妻儿,给爹妈亲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他舍得。 一路到了供销社,店里有值班的供销员。 第30章 嗷嗷哭的喜宝儿 这个点是饭点,人不多,里头漂亮的供销员正在打盹儿。 灰白色的水泥墙面,上头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诚信服务,顾客至上”。 下面是一排玻璃柜,里头装着各种各样的货物。 谢昭看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 这年头,米面都属于精细粮,米一毛七一斤,面一毛九,拿着粮票来买会更便宜些。 谢昭一样要了十斤。 他想了想,又买了三斤红糖,最后还杂七杂八的买了一些杯子和脸盆搪瓷缸子之类的物件儿。 家里昨天刚分家,打眼瞧去,破破烂烂一堆挤着。 他又买了一个桶,往里头填得满满当当的,拎着去了柜台。 “这些一共二十元六角!” 供销员瞧着谢昭的眼神亮了亮。 一口气拿这么多钱,模样还俊,她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容。 谢昭掏出钱,付了账,转身正准备走,忽然眼神一顿。 柜台里,有一双漂亮的鞋子正安安静静的躺着。 是搭扣式的,带点坡跟,橘色绒面上绣着一只蜻蜓停在荷叶上,漂亮极了。 “这双鞋子多少钱?” 谢昭问道。 女柜员笑着道:“这可是从羊城那边运过来的,眼下最时兴的款式哩!价格有点贵,要是十元钱一双,同志,您要吗?” 十元钱一双。 价格在这个年代来说绝对算贵的了。 可是。 他想起了谢恬。 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妹,身为家里的女娃,吃得苦受的累,总是要比男性多得多。 “给我包起来吧。” 谢昭轻声道。 他想。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的。 ………… 下午三点。 谢昭挑着扁担,前后各挂了一个木桶。 这一趟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倒不是他偷懒,而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挑过重物,因此这两个木桶一挂,时间短还行,这时间长了,简直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谢友振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一个照面就迎面碰着了谢昭。 他瞧见那满满当当的两个大木桶,眼皮子直跳! 这臭小子! 败家呢! 有点钱就乱花! 他快步过去,一把就从谢昭的身上接过了担子,“你哪儿吃得消这个?赶紧放下来,肩膀还要不要了?” 谢昭疼得咧嘴笑,还不忘记拍马屁,“还是我爹厉害!” 谢友振啐了一口。 油嘴滑舌! 两人进了院子,谢恬和田秀芬正在洗菜准备晚饭。 一个大木盆,里头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白菜,旁边放着一小桶红薯,这都是他们今天要吃的主粮了。 田秀芬这会儿正犯愁。 他们吃差点儿倒也没什么,可儿媳妇儿还在坐月子呢! 鸡蛋又被大嫂全藏起来了,俩娃还嗷嗷等着奶喝哩! “二哥回来了!” 谢恬喊道。 田秀芬一扭头,就看见谢昭从桶里拎出了编织袋装的十斤面和十斤米。 他呲着牙,笑得开心。 “妈,等会儿吃饭呗?炒个菜?我油和肉都买了。” 田秀芬已经麻溜站起来了。 心疼,心疼坏了简直! “咋还买了肉?这些天顿顿吃鱼吃肉,吃得都长肥膘了!歇两天呀!” 她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又道:“我等会儿下个面,放点肉,你和暮雨吃就成!” 谢昭:“……” 他无奈揉了揉眉心,“妈,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家里就供着我媳妇儿吃肉吃精细粮,你们都吃红薯,你这是想让别人戳着我脊梁骨骂呀?” 田秀芬吓了一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你瞧瞧小妹,十四岁了瘦得像麻杆,也该吃点好的补一补,大哥和咱爹还有你就更甭说了,下矿的下矿,地里头干活,家里洗刷,哪一个不是体力活?” “身体养好了才是革命的本钱,挣了钱攒着不花,那就是死票子,用起来养好身体了,才能挣大钱不是?” 谢昭循循善诱。 他好歹念过书,一张嘴没别的本事,这劝人绝对是一套。 田秀芬一听,觉着都有道理,等到缓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灶台边了。 谢恬喜滋滋的烧火,仰着一张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妈?下面吗?多放点肉成嘛?我饿!” 田秀芬:“……” 唉。 她哪里还能再拒绝? ………… 屋子里。 林暮雨正给孩子喂奶。 听见谢昭进来的脚步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侧过身子,稍稍挡住了胸前。 “哇哇~” 床上的喜宝还饿着,感受到动静,当下嗷嗷哭了出来。 谢昭一进来,就听见小奶娃的哭声,他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饿了吗?还是想睡觉?” 他急急忙忙将手放在身上擦了擦,俯下身去将喜宝儿抱起来。 小丫头噘着嘴,一嗦一嗦的,眼睛闭着掉珍珠豆儿。 “嗷嗷~” 半天没嗦到奶,哭声更大了。 谢昭手忙脚乱,赶紧扭头看向林暮雨,“媳妇儿?咋回事儿?喜宝饿了吗?” 林暮雨面红耳赤。 她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老式铁皮热水瓶。 “给喜宝冲点儿奶粉吧,她饿了,这顿是乐宝我自己喂。” 谢昭赶紧点点头应了。 他脑袋里努力回想着上辈子自己看过的育儿知识。 好像是三十毫升一勺奶粉? 然后要把水温滴在手背上,看看烫不烫? 理论归理论,实践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他有些手忙脚乱,一通操作下来水撒了不少,奶粉也冲多了。 可到底是成功喂到了喜宝儿的嘴里。 小奶团子立刻就不哭了。 嘴巴像是个吸盘,一口吮吸上了奶嘴儿,吧嗒吧嗒就开始喝了起来。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 谢昭坐下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已经满头是汗。 呼。 照顾小奶娃可真不是轻松的活儿。 他将喜宝儿抱的紧了一些,下意识的抬头朝着林暮雨看了一眼,而这一看,他微微愣了愣。 林暮雨在笑。 她看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看着自己怀里的喜宝儿。 窗外有一缕橘黄色的光泄露而进,她穿着淡蓝色的线衫,有些旧了,可看着仍旧柔软温柔。 第31章 送给她的梅花镯子 她戴了帽子,米白色的毛线勾出来的,黑色的头发被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 黑白映衬,凸显出温柔而潋滟的美。 五官精致漂亮,下巴尖尖,眼睛圆圆,鼻梁小巧高挺,时间线再往后推个几十年,绝对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而视线再往下…… 谢昭蓦地瞪大了眼。 等等! 她,她居然在喂,喂奶? 毛衣被微微掀开,小小的奶团子蜷缩在她的怀里。 毛衣下,是一截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半遮半掩,惹人遐想,更添几分美艳。 谢昭一刹那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凝住了。 要命! 说起来好笑,他特么活了两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全靠五指姑娘! 这乍一看自家媳妇儿那雪白的肌肤漂亮的脸蛋,谢昭只觉得身体温度都往上爬了不少。 “谢昭!你!” 终于察觉到谢昭的视线,林暮雨反应过来后,低头一看,顿时脸蛋红得要滴血! 她气得赶紧转过身子,瞪了谢昭一眼,可是少女脸颊泛红,热气氤氲,那毫无杀伤力的一眼,宛若冰雪消融,乍现的一抹艳春,更叫人心动不已。 谢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别开头,可是脑海里却全都是刚才林暮雨娇嗔的那一眼。 谢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媳妇儿…… 是真的很漂亮。 “吧嗒。” 怀里的小奶团子终于松开了嘴。 喜宝儿喝得圆滚滚,心满意足的睡觉了。 乐宝儿也喝饱了,在林暮雨的怀里睡着了,梦呓中还咂咂嘴,可爱极了。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暮雨的耳尖还泛着红。 她悄悄的侧头看了一眼谢昭,却见后者仍旧在看着自己。 “孩子睡了就放在床上来吧。” 林暮雨轻声道。 她说完就低下了头,细细碎碎的头发遮住她漂亮的眉眼,睫毛狭长,落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连光都偏爱她。 谢昭笑了笑,他抱着喜宝儿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轻手轻脚的将喜宝儿放在了林暮雨的旁边。 “手给我。” 谢昭忽然开口道。 林暮雨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吗?” 谢昭一乐。 “嗯。” 林暮雨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 她的身子下意识的绷紧了起来,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个情景,让她想起了一段不是那么美好的回忆。 那是,自己第一次对谢昭生出一点点希冀的时候。 谢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林暮雨偷偷在门外听见了。 宛若少女最隐秘的心事被剖光于天下,她想起少年的眉眼,想起他身形挺立在树下时,光芒都偏爱的发梢。 怎么会不喜欢呢? 第二日,林暮雨在石水村村尾的竹林里见到了他。 那是两家长辈安排的,为的就是婚前熟悉彼此。 彼时的林暮雨还不知道谢昭对自己的憎恨厌恶,她少女心思雀跃,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她想。 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不然怎么会答应和自己成婚? 于是,她见到了谢昭。 林中多坑,道路不平,她朝着他走去的时候,脚下一崴,差点儿跌倒。 她惊慌之余,疼得眼泪婆娑,抬眸看他。 “能扶我一下吗?我,我的脚好像扭伤了。” 是真的扭伤了。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脚腕的地方正迅速肿胀充血,疼得她眼泪不住往下落。 而对于谢昭而言。 他面前的少女,虽然清纯美丽,可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太假了。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有欢喜,有好奇,还有明晃晃藏不住的爱意。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 呵。 假。 真的有人会连面都没见过就喜欢上对方吗? 他接受过教育,尤其厌恶这种包办婚姻,两人压根就没有感情,就要被迫在一起,互相折磨到老死。 于是。 在看见林暮雨满眼含泪,楚楚可怜朝着自己伸出手来时,他的心一下子冰冷坚硬起来,那一点儿怜惜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不能伸手。 不然,这一辈子就完了。 谢昭这样告诫自己。 他唇角勾起,往后退了一步,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别装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是最冰冷,最锐利的刀子,一次次剜在了她的心上。 那是林暮雨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他是厌恶自己。 往事回笼。 记忆历久弥新。 她的手伸出去的时候,有些迟疑,有些颤抖,有些害怕。 会不会再一次挥开她的手呢? 或者在给了自己希望之后,又将她贬入尘埃? 脑袋里乱糟糟的,等到反应过来后,林暮雨却已经伸出手,递到了谢昭的面前。 他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下一刻,林暮雨只觉得手腕上一凉。 她的眼神凝住了。 错愕的瞪大眼,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漂亮的,梅花形状的银镯子。 “供销社里看见的,很很好看,我就买了。” 谢昭道:“很适合你,你喜欢吗?” 纤细的手腕,盈盈一握,袖子稍稍被拉高,露出白皙青葱般的手腕。 谢昭的呼吸顿了一下。 林暮雨是真的极美。 尤其是这几天营养跟上来后,她整个人就像是灰蒙蒙的璞玉被拂去灰尘,露出惊心动魄的美貌。 谢昭忍不住想。 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睛瞎了吗? 自家媳妇儿这么漂亮,他居然还不满足? “很,很漂亮。” 林暮雨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快速抽回了手,低着头,盯着被面,呢喃道,“为什么送给我?” 谢昭一愣。 嗯? “你是我媳妇儿,不送给你送给谁?” 谢昭俯身,将喜宝儿的被子盖上,声音温柔了不少,“谢谢你生下喜宝儿和乐宝儿,以后路很长,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林暮雨怔了一下。 心里头有那么一簇小小的火苗,刚刚升腾起来,却又再次被轻轻扑灭。 是因为生下喜宝儿和乐宝儿吗?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和他结婚呢? 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别人好? 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在脑海里,林暮雨低着头,碎发浅浅遮住刘海,挡住了她眼里略略失落的眸光。 第32章 给我买的?真的吗? “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轻声道。 谢昭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儿。 对于谢昭而言,他即便是活了两辈子,但也是个纯纯直男。 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和女生牵过手。 甚至于,准确来说,重生一世,对林暮雨好,也不过是凭借着本能在弥补。 喜欢? 亦或者是爱? 还是单纯想要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感。 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那你好好休息。” 谢昭对着她一笑,道:“我去看看妈面下好了没。” 说完他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 此刻,院子里。 不得不说田秀芬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 这年头,农村里起灶台都是双锅灶,一边用来做饭,另外一边用来炖猪食。 谢友振和田秀芬没有抓小猪仔,因此这锅一直都是空着的。 不过田秀芬手脚麻利,这会儿两个铁锅一起做饭。 一个大铁锅里下了白面,沸水一滚,白面上下翻涌,热气氤氲。 另一个锅里头,肥肉被切成了丁,火舌舔舐下,肥油析出,滋滋啦啦作响。 “真香!” 谢恬扒拉着半个身子,踮着脚,朝着锅里看。 昨儿个一顿肉臊子面吃得她馋虫勾起,原本还以为今天没有肉臊子面吃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再吃一顿! 嘶! 真香哩! “小馋鬼。” 田秀芬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去外头摘点葱来,年头你哥摘的香菇干也拿点来,都放下去才香!” 谢恬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锅。 “妈,油别全盛起来炒菜呀!大肥油才香呢!” 田秀芬被气得一乐。 “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 谢恬这才恋恋不舍的朝着后院跑去。 后院是一块开垦出来的菜园,这是谢友振带着田秀芬足足养了一年才肥沃起来的土地,王金花没法儿藏,也抢不走,不过两家挨着的也有一块菜地就是了。 那是老谢头夫妻俩年轻时候开垦出来的。 按理来说也该分三份。 可惜两人偏心,分家的时候不声不响就给了老大。 谢友振也不愿再争。 谢恬一出来,迎面撞见刚回家的谢诚。 她一愣,问到:“大哥?你去哪儿了?妈正找你烧锅哩!” 谢诚挑了挑眉,咧嘴道:“随处逛逛,我这就去!” 说完后就跑进了院子里。 谢恬没多想,蹲下来仔仔细细的开始摘葱。 葱叶子都是要留到地里育肥的,石水村都是山石多,土地贫瘠,一点土都要留在地里才好。 谢恬蹲下来,摘了一把葱,正准备起身,眼前忽然一道阴影压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后摔了个大屁墩儿! “谁?吓死人啦!” 她气得骂道。 可下一刻,却又猛地愣住了! 哪里来的漂亮鞋子! 眼前,一双她从来没见过的小布鞋放在她面前,是绒面的,上头有绣花,是蜻蜓停在荷叶上,可漂亮哩! 再瞧这款式,是最最时兴的! 她在村长家里见过! 是村长嫁到外头去的女儿赵姨带回来给她侄女的! 说是一双要十元钱,可贵了! 谢恬悄悄偷看了好几次,可小伙伴摸都不让自己摸! 说是她手脏,要是摸了就没法儿穿了,要自个儿赔! 她哪里敢碰?! 这双是哪儿来的? 她眼睛珠子盯着转都不转一下,直到谢昭没忍住笑,轻轻咳嗽了一下,小妮子这才惊得抬头看他。 “二哥?!” 她瞪大眼,“你咋在这?” 谢昭:“我不在这里,谁把鞋子给你拿过来?” 谢恬瞪大眼。 鞋子? 拿过来? “这,这是你买的吗?!” 她霍然站起来,这才瞧清楚了谢昭手里还拿着供销社装鞋子的油纸哩! “这鞋子可贵哩!” 她眨了眨眼,盯着那鞋子看了又看,片刻后,忽然板起了小脸蛋,看着谢昭,“二哥,你买的太小了,二嫂指定穿不下!你自己媳妇儿穿多大鞋子都不知道呢?” 谢昭哈哈笑出声来。 他伸手,用力在谢恬脑袋上揉了一把。 “谁说买给你二嫂的?” 他笑着道:“是买给你的,穿穿看,合不合脚?” 谢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震惊看着谢昭,“给我买的?真的吗?” 谢昭点头。 “你看看这款式,不是小孩子穿的吗?你二嫂哪儿能穿?再说了,要真给你二嫂买的,我拿给你看干啥?” 谢恬震惊了。 她赶紧把葱放到地上,刚想伸手去接,又想起自己手脏。 “二哥,快,快回家去,我洗个手再来摸它!” 说完抓起葱,飞快跑回家了。 一踏进院子里,她就扯着嗓子嗷嗷兴奋的喊:“爹!妈!大哥!二哥给我买鞋子了!最漂亮的鞋!你们快来瞧瞧!” 身后跟着进门的谢昭:“……” 田秀芬刚捞了面出来,听见这话,当下双手在围裙上一擦,快步过来,眉头皱了起来。 “买啥鞋?贵不贵?我瞧瞧!” 她一眼就看见了谢昭手上拿着的鞋子。 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是一看就不便宜。 田秀芬心疼坏了。 “这鞋颜色哪儿耐脏?雪一化,到处都是泥,穿几天就脏!” 她赶紧道:“妮子,这鞋退了,妈给你做布鞋穿,舒服着哩!” 谢恬刚洗完手,一听眼圈就红了。 她低着头,不敢吭声,可瞧着分明就是不愿意的。 谢昭叹口气,走过来,将鞋子塞进了谢恬的怀里。 “妈,你瞧瞧小妹都多少岁了?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像话吗?” 谢昭道:“以前是家里穷,没条件,也就算了,可现在咱们挣了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的吗?要是挣了钱还过以前那种日子,挣钱还有啥意义呢?” 田秀芬不吭声了。 可是还是在心疼。 这钱换成肉,能吃好些日子呢! 谢恬紧紧抱着鞋子,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地看着谢友振。 谢友振心一下子就软了。 “孩儿他妈,这买都买了,就算了吧,三妹懂事,就一双鞋也没啥,大不了我和老大老二多捉点鱼拿去卖,大过年的,不值当让娃掉眼泪。” 田秀芬终于点头同意了。 她叹口气,又去炒肉臊子,回头见谢恬那开开心心的模样,忍不住叮嘱几句。 第33章 收螺蛳 “明儿个再穿!脏的地方别踩!好好爱护,听见没有?” 谢恬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眼睛笑得眯成月牙儿。 “妈!你放心!我摔了这鞋都不能脏!” 她边说着边蹲下来,小心翼翼的试了试鞋子。 刚好大了半个手指头。 漂亮! 她喜欢极了! “二哥真好!我等会儿就去摘野菜,挣钱!我也要挣许多钱,买更多的新鞋子新衣裳!”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往日的生分和戒备,那种奇妙的血缘关系再次涌来,叫谢昭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大,把桌子收拾一下,吃面!” 田秀芬喊道。 谢诚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他麻溜的将瘸了腿的八仙桌拉出来,又找了一块石头垫好,抹布一擦就去厨房端面了。 谢友振敲了敲烟杆,盯着那八仙桌看了一会儿。 赶明儿得了空,是要好好修一修了。 田秀芬找了个搪瓷缸子,装了满满当当一大盆,又盖了厚厚的一层肉臊子,道:“你们自己盛,我给你弟妹端去。” 谢诚点头。 他给谢友振先盛了一碗,又给田秀芬留了一碗,这才装自己的。 谢昭和谢恬跟着过来,一人排队打了一碗面。 谢恬盯着锅里明显油水没有昨天多的香菇肉臊子,嘟囔道:“还是二哥下的面好吃!” 谢昭一乐。 他这半吊子技术,都是靠油水堆出来的。 昨天他熬肥油的时候,可是一点油没盛出来,全都下臊子了。 田秀芬哪儿舍得? 她指定是把熬出来的油装进小瓦罐里头,留着慢慢炒菜了。 “有白面吃就不错了,还挑呢?” 谢诚笑着逗她。 三人端着面出来,谢友振已经在吃了。 他扒拉了一口,抬头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忽然开口道:“这家分的不公平,叫你们跟着爹一起吃苦,是爹没用。” 三人一愣。 谢诚却神色莫名,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他低头,扒拉了一口面,道:“那是爷爷奶奶做的不公平,和你有啥关系?” “再说了,咱家现在也不比他们差。” 谢昭点头。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这一年来,每次上门去陈家找陈东海和赵兰芝的情景。 现在想想,真是又傻又可笑。 活了两辈子才明白,很多东西,争是争不来的,父母一碗水端不平,你再怎么诉苦,他都只会认为你在惺惺作态博取同情。 心是肉长的,不是机器。 是人就会有偏心。 而且,谢昭心里头明白,田秀芬和谢友振对自己,何尝不是另一种偏心呢? 他们也是不自知罢了。 “分家了也算是了却一件事,不要再去想了。” 谢昭清了清嗓子,道:“我也有事要说。” 他将今天在水产供销社遇见刘志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又说了红星大街的国营饭店收鱼的事儿。 “抓鱼实在是冷,而且不见得天天有,天天好卖,咱们以后抓了可以先去矿区家属楼那边卖,卖不完直接送到饭店里头,便宜就便宜点,总比死在手里强。” 谢昭说完,谢诚和谢友振纷纷点头。 而且一口气收完,能省不少事儿。 两人现在更关心的则是谢昭说的螺蛳生意。 “那玩意儿能卖钱?还一块一毛钱一斤?” 谢诚眉头拧着,迟疑看向谢昭,“二弟,不会是骗子吧?” 谢友振面也没心思吃了,手痒又想抽旱烟。 “是啊,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那玩意儿又不好吃又费油,泥巴里挖出来,脏得要命,五毛钱一斤我都嫌贵!咋还有人收这玩意儿?” 谢昭道:“爸,这就是信息差了。” 他想了想,打了个比方。 “香烟知道吧?南方的香烟在本地卖两元一包,烟酒供应店都是一个价,谁能想到它到了咱们这儿,价格要卖三块?” “也是一样的,咱们这里的烟,咱们觉着平常,到处都是,可拉到南方去,也成了稀罕货,价格能涨不少,这就是信息差。” 谢友振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而谢诚则是很快听明白了。 他眼睛发亮,看着谢昭,啧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这螺蛳,咱们不喜欢,可柳州人喜欢!还不够吃哩!所以他们才会来湖东县买,所以价格就高!对不对?” 谢昭点头,笑道:“就是这个理!” “可这玩意儿,捡是好捡,就是费工夫!” 谢诚顿了一下,眉头又拧了起来,“一个小时能捡三四斤都算是不错的了,咱们哪怕全家都去,一天下来估计都没抓鱼挣得多。” 这倒是事实。 网兜子一兜,鱼儿多些都能有十几斤二十几斤。 可是螺蛳不一样。 小小的一颗,拇指大小,那都得靠着手一颗颗捡出来的。 实在是费工夫! 这要是搁之前,一小时能挣三四元,谢诚和谢友振能高兴得蹦起来。 可是在抓鱼一上午就挣了二百多元之后,胃口就被养大了,一对比,顿时就有了差距。 还不如抓鱼呢! 谢昭一乐。 他吃了口面,稍稍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起来。 伸手,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哒哒”的声音引得谢友振和谢诚谢恬三人都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主席说了,要发动群众的力量,才能打胜仗!” 谢昭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挣钱也是一样!” 啊? 三人齐齐一脸懵。 啥意思? “现在冬闲,距离开春下田还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老老少少都歇着,咱们只要发动群众的力量,让他们去捡螺蛳,我们再去收购,这不就多了?” 谢昭道:“一斤给五毛钱,我怕到时候多得都收不过来呢!” 这话落定,三人眼睛齐刷刷的亮了! 可不是么! 石水村的水田里,田螺都猫在泥巴里呢! 村民们捡田螺来卖,顺带翻了田,除了草,还能挣到钱,谁不乐意? 他们一斤给五毛钱的收购价,拉到县城里卖一块一一斤,这来去转个手,可就是六毛钱的净利润哩! 这一下子,几人齐刷刷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去收。 谢昭忍住笑,示意道:“先吃面,吃完才有力气干活!” 第34章 谢昭的特殊法子! 心里头有了事儿,这面吃得就快了不少。 谢友振和谢诚囫囵扒完就匆匆要出门。 谢恬则是抱着自己的鞋子,眨了眨眼,扭头看向谢昭。 “二哥?我能干点啥?” 她是真喜欢这双鞋。 田秀芬不知道这鞋的价格,她却是知道的。 十元钱哩! 二哥对自己这么舍得,她也要做点什么才行! 谢昭冲着她眨了眨眼,“过家家,会吗?” 谢恬瞪大眼。 “啥?过家家?” ………… 石水村村子不大,但是因为三面环山,因此人口集中。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铆足了劲儿生娃,谁家不生三个四个? 村头大柳树这边,就是孩子们的聚集地。 一条小河沟穿过,土桥架在河沟上,里头游着一群鸭,嘎嘎的乱叫。 打眼一瞧,半大的孩子光着屁股,冻得大鼻涕挂着,手里头却还执拗的抢着半截山芋不肯松手。 “是我的!给我!不然我揍你!” “才不要!是我从我婶子家地窖里偷来的!烤了就该我吃大的你吃小的!还给我!” “哼!打一架!谁赢谁吃大的!” 王二虎和赵铁牛打了起来,像是两头凶猛的小牛犊子,旁边围观的小伙伴们嗷嗷叫,吵得老远都能听见。 而此刻,就在两人打得面红耳赤时,一个拎着草蚱蜢的小娃娃忽然支棱起了身子,瞪大眼,鼻子猛地吸一口气。 “哇!好香!你们闻闻,有肉味儿!” 肉? 哪儿来的肉? 一群半大的孩子,敞开肚子吃能把家吃穷! 即便是平日里家里开荤,那也是先供着家里劳力壮汉先吃的,小孩儿们往后稍一稍,等到剩下来的再由几个孩子平分。 能吃饱都谢天谢地,何况是肉? 因此,当下这肉味儿一飘出来,七八个孩子就像是嗅到了腥的猫儿,纷纷竖起了脑袋瞪大眼,可劲儿的找! 王二虎和赵铁牛连架都不打了,嘴里口水疯狂分泌。 开玩笑,烤红薯哪儿有肉香? “好像是在田埂那边!风从那边吹过来的!” 赵铁牛猛地吸了一口,眼睛一亮,伸手一指。 七八个孩子猛地拔腿就跑,哗啦啦的像是一窝蝗虫,很快就越过了土桥,翻到了田埂那头。 一翻过去,眼前景象就叫几人步子都挪不动了! 是肉汤! 哇! 真香! 此刻,田埂这边,谢昭正带着谢恬熬汤。 野炊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谢昭在田埂边上挖了一个洞,随地找了两块石头垒着,下头空空的,正好放柴火,田埂上的风一吹,火苗“噌”的烧起来,又旺又猛。 他带了一个大的泥瓦罐,不过是破了一个口子的,以前家里用来烧水,又来破了就堆在角落里,分家的时候王金花硬是塞给了谢友振。 足够大,大木桶半桶水都能放下。 谢昭是真的在“野炊”。 下头烧了旺火,泥瓦罐里头先下了肥油,熬了一小盘昨天挑拣剩下来的小鱼,熬得微微发白,再将鱼捡起,把一把肉沫放进去炒。 加入生姜葱白去腥,最后将鱼倒了进去,加半大桶水,奶白色的汤满满一瓦罐,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 这会儿水已经煮开了。 热气飘散,香味勾得人馋虫都跑了出来。 饶是谢恬吃饱了面来的,这会儿闻着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偷偷瞧了一眼谢昭。 心里头犯嘀咕。 二哥啥时候做饭这么好吃了? 这随随便便熬的一锅鱼汤,怎么这么香? 而谢恬不知道的是,鱼汤之所以香,是因为足够的肥油和那一把瘦肉。 美拉德反应,这是往后几十年的专业名词。 七八个孩子悄悄探着脑袋看,一直在咽口水。 一个个小眼睛珠子滴溜溜的,黑漆漆的,愣是半点都挪不开! 谢昭忍住笑,扭头对谢恬的道:“都认识吗?” 谢恬看了一眼,点头,也悄悄对谢昭道:“最边上的赵铁牛和王二虎,是这块儿的孩子王哩,打架最厉害,大家都服他们!” 谢恬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又拿起汤勺,在泥瓦罐里头搅了搅,奶白色的汤汁混着肉香,一瞬间香飘十里,隔得这么远,谢昭都听见了他们狂咽口水的声音。 “小妹,这汤你要是想喝,得帮二哥一个忙呀!” 谢昭故意加大了嗓门,道:“劳动换吃的,成不?” 谢恬也提高了嗓门。 “当然成!劳动最光荣!二哥,你说啥忙!我指定答应!” 谢昭哈哈一笑,伸出脚,踢了踢脚下的泥巴,下巴一扬。 “田螺,知不知道?甭管是田螺还是河螺,我要那玩意儿!你要是能捡来,我给你打一碗汤喝,一斤再给你五毛钱!你看咋样?!” 谢恬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整个人甚至往那些小孩儿藏着的地方跑了几步。 “真的吗?!那我能不能先喝一碗汤,然后再去给你找螺蛳?” 谢昭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他说着,拿起一个缺了口的碗,舀了满满当当一大碗,又往里头舀了两条小鱼,递给了谢恬。 谢恬一愣。 偷偷用嘴型对着谢昭道:“给我吃呀?” 谢昭挑眉。 “吃了长个,喝吧。” 谢恬咂咂嘴,心里暖烘烘的,接过来冲着谢昭咧嘴一乐,“二哥,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真好!” 她说完后,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低头抿了一口。 下一刻,她眼睛里绽出了光。 “真好喝!” 她吸溜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鲜美在口腔里炸开,席卷了自己的唇齿,将她虏获。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鲜美的汤哩! 得。 这一幕,被不远处几个孩子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还冷呢,六七岁的娃还光着屁股,冷风一吹,哆哆嗦嗦的打抖。 “咕咚。” 不知道是谁先咽了一口口水,声音瑟瑟缩缩道:“好香呐,我也想喝一碗!肯定很暖和!还有肉味儿,我瞧见了!大油花!铁柱哥,二虎哥,你们想想法子呀!” 一个小孩儿满眼期盼的看着他们的大哥。 第35章 碰一鼻子灰的两父子 其余几个小娃娃没说话,却也齐刷刷地盯着两人看。 赵铁柱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儿。 他最大,十二岁了,算是这一块儿的小霸王。 王二虎比他小一岁,可是个子高,长得壮,因此两人平起平坐,平日里在田间地头带领着喽啰兵们玩儿“打鬼子”的游戏时,他们都是司令员。 这下好了,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想着喝碗鱼肉汤,他们得想法子才行! “赵铁柱,走,咱们去问问!” 王二虎撑着手,从田埂背面越了过去,扭头冲着赵铁柱道:“他刚才好像说要帮着捡螺蛳哩!万一也要我们帮忙呢?” 赵铁柱点头,跟上。 片刻后,两人到了谢昭面前。 瞧见那沸腾的奶白色鱼汤,上头还有一层厚厚的油花和瘦肉翻滚,两人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谢恬,这就是你二哥吗?” 赵铁柱问道。 谢恬点头,盯着他,一脸骄傲,“对!这就是我二哥!又能念书又能挣钱,可厉害了!” 赵铁柱盯着谢昭看了几眼。 “俺娘说你二哥是城里人,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哩!” 他面露疑惑,“可是我瞧着和咱们也没啥两样呀!” 谢恬脸色一冷。 虽然自己也听不懂啥意思,但是指定不是啥好话! 她气呼呼的瞪了赵铁柱一眼,“你眼睛才长在脑袋顶上!你全家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 谢昭终于笑出了声。 “想喝鱼汤?” 他拉着谢恬,忍住笑,看着赵铁柱和王二虎两人,慢悠悠问道。 到底是孩子,不用计较。 听见喝汤,赵铁柱和王二虎也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两人都是孩子,不懂的隐藏心思,也不知道啥叫不好意思。 听见谢昭问,两人当下小鸡啄米点头。 “我刚才听见了,你说要抓螺蛳,能卖钱,还能给鱼汤喝,是吗?” 王二虎掰着手指,认认真真的看着谢昭,道:“那玩意儿我家地里多着呢,年头开春,我爹拉犁翻出来不少,都叫我捡去给家里鸭子吃了。”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又不好吃又费工夫,我爹以前捡了一碗叫我妈炒下酒菜,我妈拧着他耳朵一顿骂,说费油又耽误工夫,喊他败家玩意儿哩!” 王二虎说着,眼睛猛地一亮。 “是了!我妈也说你是败家玩意儿!难怪你要!” 谢昭:“……?” 谢谢有被冒犯到。 他咳嗽了一下,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我有朋友收这个,叫我帮忙,我一个人哪儿能吃完这么多?” 谢昭盯着两人,认真道:“一斤五毛钱,怎么样?干不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都是好同志,好同志不骗人!骗人就叫天打雷劈!” 得。 王二虎和赵铁柱一听,齐刷刷点头。 五毛钱哩! 他们平日里要个五分钱都难!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能带着他们一起捡来卖给你吗?” 赵铁柱指了指后头迫不及待探脑袋的小伙伴。 王二虎摸了摸肚子,又道:“还有,一人喝一碗汤!可不可以?我好饿!” “当然可以!” 谢昭笑道,“不过我碗不多,你们排队喝,喝完就去找螺蛳,行不行?” 见谢昭答应,当下一群小娃娃从田埂后面飞奔过来,激动得哇哇乱叫。 赵铁柱和王二虎是最先吃的。 一人端了一碗鱼汤,上头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热汤一滚,香得叫人忍不住流口水。 谢昭还专门给每人打了一条鱼,两人呼哧呼哧喝完,小脸通红,叼着鱼在嘴里抿着,一身的汗。 “我去挖螺蛳了!” 王二虎眼睛亮晶晶的,他抬头看着谢昭,认真道:“你可别骗人呀!一斤五毛钱,要是我挖来你不给钱,我就和铁柱往你家墙根下撒尿!” 赵铁柱猛点头。 “臭死你!” 谢昭:“……” “放心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对不骗人!” 得了谢昭的保证,两个孩子撒腿就跑开了。 这边,几个小娃娃已经按照年龄大小老老实实排着队等谢恬勺汤了。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喝完,急急忙忙跑回家去。 谢恬收拾完剩下的泥瓦罐,又用脚把火星子踩灭,仰头一脸担心的看着谢昭。 “二哥,能成吗?他们能挖来嘛?” 谢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着吧,绝对没问题。” 人心最是复杂。 他已经猜测谢诚和谢友振会碰一鼻子灰了。 试着想一想。 大过年的,又是大冬天,地里虽然雪化了,但是那泥巴混合着雪水,还是极冷的。 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休息会儿,没成想有人上门告诉你,要你去泥巴里挖螺蛳。 还是个这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赶大集的时候,一斤三四毛都没人要,他们农村更是喂鸡喂鸭的玩意儿! 然后他告诉你他有多少收多少,还是五毛钱一斤! 谁信谁是傻子! 而且谢老二还刚分了家,谢老头偏心大儿子都是公认的事儿,他哪里有钱? 儿媳妇儿在医院里头生娃,都是从公中借的钱! 他们才不信呢! 于是,谢友振和谢诚碰了一鼻子灰。 任他们怎么说都不成。 “得了得了!五毛钱一斤就五毛钱一斤,我没那功夫去抓呀!” 赵德龙摆摆手,给了自家婆娘一个眼神,当下刘翠花从屋子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喊道:“德龙啊!来烧锅,还吃不吃饭了?” 赵德龙得了个借口直接就溜了,一把将院子门关上了。 他进去后,刘翠花的声音毫不遮掩就传进了谢诚的耳朵里。 “什么人呀?敢骗到我们头上来了!呵!真以为咱们老赵家好欺负呐?” 刘翠花骂骂咧咧的,像是故意说给谢诚听,“谢老二那二小子什么德行,大家可都瞧见了!媳妇儿生个娃都要去县城里头,可不就是败家子儿么?还收螺蛳哩!五毛钱一斤!真那么有钱,咋生娃还要问家里头公中开口?笑死人了!” 谢诚气得脸色铁青。 他向来脸皮薄,这会儿被人这么变着法儿的说三道四,他气得转身就走。 呵! 真是挣钱的机会都砸到了脸上还不知道珍惜! 天色擦黑的时候,他气呼呼的回了家。 第36章 一群小孩儿上门了! 迎面刚好撞上也正好回家的谢友振。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心有灵犀,都没开口,沉默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田秀芬正在做饭。 半下午吃了面,这晚上着实是舍不得吃好的了。 田秀芬摸了几个鸡蛋出来,这是她从隔壁三婶子家里借的,给林暮雨吃的。 做了个红糖鸡蛋,她端进了屋子里,又嘱咐谢恬将锅里熬的粥搅一搅免得糊锅,一连串事情下来,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家男人和大儿子的脸色不对劲。 院子里,谢昭正低头写写画画。 他旁边点了一盏煤油灯,手里拿着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炭块,认认真真的写着,而他的另一边,一个蓝色的布袋子,里头一捆捆放着的都是零零碎碎的钱。 这是这两天他挣来的钱。 下午自己回来的时候,谢诚就准备将出院结算余下的二十六元还给自己,只是谢昭拒绝了。 这鱼还是他们一起抓的。 这钱,他还怎么能接? 谢昭算账很快。 从挣到第一笔钱开始,每一笔开支和用处,他都记在心里。 纸是最老式的黄纸,炭笔在上面记录着,每一页的页脚都写上结余。 最后一个数字落定,谢昭又清点了一遍布袋子里的钱。 一共是一百零七元六角三分。 对上了。 他笑着放下炭块,一抬头,就瞧见了正蹲在地上抽旱烟的谢友振。 谢诚也刚喝了一勺水,坐在谢昭旁边,盯着他算账,一声不吭。 脸色黑得都快赛过锅底了。 谢昭将东西收好放到篮子里,笑眯眯的看向两人。 “没人答应,是吗?” 谢昭开口,老神在在,显然是早就料到了的模样。 谢诚和谢友振齐齐瞪大了眼。 哈? 他咋知道的? 谢诚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骂道:“都什么玩意儿?不干就不干,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要不是关了门,我非得进去好好和他们理论!” 谢友振黑着脸,将烟杆在地上敲了敲灰,闷声道:“老大!都是长辈,咋说话的?” 他起身,走过来,坐在了谢诚的旁边,“也不怪人家觉着咱们是骗子,都怪爸,没本事,让人一瞧就没钱。” 谢友振胸口又闷又堵。 他抬头,看了一眼黑茫茫的天,重重的叹了口气。 “咱们挨点骂也就算了,明儿个要拿啥去给人家?” 他说着,又悔又恨,拍了拍脑袋,“早知道下午我就该带着老大去河里摸点儿回来的,总不至于明儿个一颗都没有,没了信用!” 谢诚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谢友振,下定决心般猛地站了起来,“爹,今晚上我就去!能摸一点是一点!” 两人说干就干。 眼瞧着就要往外走,谢昭终于喊住了两人。 “等等!” 谢昭道:“我和谢恬还喊了人呢!再等等看也不急呀!” 喊了人? 两人愕然停下步子,扭头看谢昭。 他? 喊得谁? 村子里的人吗? 他不过是年头才回来的,在村子里的名声又是一等一的臭,他能喊得动谁? 怕不是傻傻被骗被糊弄了,还开开心心觉着自个儿真找着人了吧? 谢友振和谢诚对视一眼,心都是一痛。 哎! 自家小弟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心善! 两人听完,没搭理谢昭,扭头继续就要往外走。 只是这次,两人还没到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谢二哥!谢二哥你在不在?” 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喊了两声后,另一个声音又叫了起来,“可说好的收螺蛳呀!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就在这里撒尿了啊!” 撒尿? 谢友振眼皮子一跳,几步上前,一把将门给拉开了。 这一拉开,院子里三人齐刷刷瞪大眼。 哟! 可了不得! 门外站着足足十来个人,都是半大的孩子,全身上下糊满了泥巴,有的裤子简直是没法儿看,简直是从泥堆里刚滚出来的! 可是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手里或多或少的拎着布袋子,外头裹着泥,瞧着却沉甸甸的,这些小娃娃正一脸期待的盯着谢昭。 谢昭一笑。 “大哥,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让他们进来!” 说到底谢昭也就是十八岁。 称呼一声好兄弟也不算过。 一群人哗啦啦涌了进来,赵铁柱和王二虎手里的布袋子最沉,两人扛在肩膀上,鼓鼓囊囊的一大兜子,还有泥巴水儿往下淌。 “啪嗒!” 赵铁柱和王二虎两人将手里的布袋子一把扔到了地上,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泥巴,而后抬头猛盯谢昭。 “我和二虎找了一下午呢!你瞧瞧!是不是这东西!” 赵铁柱说着,将布袋子打开,露出了里面一颗颗浑圆足足拇指大小的玩意儿。 不是螺蛳还能是啥? 时间久了,一些螺蛳还吸在了同伴的身体上,探出两根黑黑的触角,缓慢爬行。 “谢二哥!你说句话呀!是不是这玩意儿?” 王二虎有些急,用脚踢了踢螺蛳袋子,又扭头看向身后一群人,“我们可都等着哩!” 谢友振和谢诚都惊呆了! “这就是你说的‘找了人’?” 谢昭点头,哈哈笑着走上前,一把揉了揉王二虎和赵铁柱的脑袋。 “对,就是它!” 听见谢昭认了下来,一群小屁孩儿们当下齐刷刷松口气。 谢昭道:“哥,家里有没有秤?” 谢诚飞奔回家。 “有!咱爹做的!他是木匠!” 准确来说,谢友振做了秤杆,这秤的校准度还是去镇子上找老把式过了手的,因为谢友振隔三差五就要去集市里头赶集,因此这秤就一直放在他这里。 不然的话,早就被王金花给藏起来了! 谢诚拎着秤几步跑出来,赶紧从赵铁柱手里接过了螺蛳。 他并没有几人是小孩儿就占他们便宜。 谢诚先称重了一个竹篮子的重量,当着他们的面记了下来,之后再将赵铁柱捡来的螺蛳倒了进去。 “哗啦!” 一声脆响,秤尾被压得往上翘老高。 “三斤六两!” 谢诚扭头看向赵铁柱,“减掉篮子重量,也有三斤四两呢!铁柱,看不出来啊,这么能干?” 赵铁柱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挠了挠脑袋又扭头盯着谢昭。 第37章 妈怎么忽然变大方了? 谢昭也不逗他,当着赵铁柱的面,将自己怀里揣着的蓝色布袋子给打开了。 一沓厚厚的零钱。 “三斤四两,一斤五毛钱,就是一块七!” 谢昭点了一元七角钱出来,仔仔细细的放在了赵铁柱的手里。 赵铁柱哪儿见过这么多钱? 他瞪大眼,攥着拳头,生怕这些钱全都溜走了! “怎么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没骗你吧?” 谢昭冲着赵铁柱眨了眨眼,“我们是不是好兄弟?明天还找不找田螺卖给我?” 赵铁柱当下脑袋点得像是拨浪鼓! “明儿个赶集,我就去把弹弓买了!我有钱了!” 他冲着谢昭,呲牙一乐,露出大大的笑脸,“买了弹弓回来我就去找田螺!指定比今天还多!” 王二虎等人见赵铁柱居然真的拿到了钱,当下也迫不及待的往前挤了挤,将手里拎着的田螺可劲儿的往前递了递。 “谢二哥!我的!我的比赵铁柱还多!我最能干!” “我的才多哩!我家地里头的田螺最多!我一翻就能翻老大一片!” “我也要买弹弓!早知道今天下午就不贪玩儿了!” …… 小孩儿们一下子闹哄哄的将谢昭围在了中间。 谢诚敲了敲桌子,高声道:“卖田螺要先上秤呐!来!排队!先称重再拿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忍不住高兴得咧开了嘴。 啧。 原本还有些担心明天交不了差,但是现下这些田螺应该暂时够用了,等会儿吃了晚饭,他再打着灯去河里头摸一些,大差不差了。 第二个的当然是王二虎。 他肉乎乎的脸上挂着两条鼻涕,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谢诚。 “王二虎,也是三斤四两!一块七毛钱!” 王二虎听见自己居然和赵铁柱一样多,当下有些失望,可是当谢昭将一沓钱放到他手里时,他顿时激动得咧嘴直乐呵! “哇!好多钱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他扭头看向赵铁柱,哼了一声道:“赵铁柱,今天咱俩是平手!可明天我一定要超过你!我才是最强壮的大哥!” 赵铁柱嗤了一声,“比就比!我年纪最大!我才最厉害!” 两人又吵了起来。 而这边,余下的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螺蛳递给谢诚。 谢诚手下动作很快。 他没念过书,算账不行,可看秤打秤,他是一等一的好手! “翠翠,一斤三两!” “明宏,两斤二两!” “狗剩儿,一斤一两!” …… 他飞快将螺蛳放到脚边,谢友振又赶紧拎着倒进大水缸里。 另一旁,谢昭飞快算账给钱。 三人配合得极其默契。 一共九个孩子,捡了螺蛳二十三斤四两。 孩子们都还没走,好奇的凑过来,盯着地上的螺蛳,七嘴八舌的说话。 直到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找孩子声音。 “赵铁柱!皮痒了是不是?都什么点了还不回家?” “狗剩儿!谁瞧见我家狗剩儿了啊?” “咱们村也没来外人呀!哪儿来的拍花子?” …… 几个娃一听见这声儿,当下支棱起脑袋,一把将钱揣进荷包里,兜头就往外跑。 “谢二哥!我明天还来!” “明天肯定是我捡得最多!” “是我!” 小孩子们像是一窝蜂,嗡嗡嗡的来,又嗡嗡嗡的走。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谢昭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 “呼!吵得头都大了。” 谢昭松了松筋骨,扭头看向谢友振,“爸,螺蛳全都放在缸子里能行吗?不会死吧?” 谢友振擦了一把汗,黑红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哪儿能呀?这是冬天,没那么容易死,而且这玩意儿压秤,放缸里头也没那么多。” 谢昭这才放心。 田秀芬端了一个大瓷盆过来,是满满当当的红薯粥。 她又从腌菜缸里抓了一碟子腌菜出来。 有辣椒,藠头,还有一点洋姜。 谢恬顿时苦了脸。 “妈!咋又吃这个呀!吃得我人都要酸了!我不爱吃!我就喝白粥!” 她端了个碗,打了一碗粥,气呼呼的蹲到屋檐下吃去了。 哼。 幸好她今天下午还喝了鱼汤! 田秀芬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才吃了两天好食就吃不下这些了?” 她端着碗,给家里每人打了一碗,道:“就算挣了钱,那也不是这么花的!以后咱们家就中午一顿吃点儿精细粮和肉,晚上和早上还得喝粥!” 谢恬瞪大眼,可又不敢反驳,只能可怜巴巴的扭头看向谢昭和谢诚。 可两人这会儿也明显不敢撞枪口。 谢昭倒也算是理解。 节约惯了,一下子要改变她的想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而最关键的是,谢昭盯着盘子里的小菜,不可觉察的咽了咽口水。 乖乖! 这些小腌菜,可是下粥的好食材,这个年头没油水,肚子里空空,当然不会喜欢吃。 可对于活了两辈子,大鱼大肉早就吃惯了的谢昭来说,这小菜他可真是想了足足几十年! 最干净无农药的农家菜,放在坛子里发酵变酸,口感却仍旧酸脆好吃。 谢昭端着粥,夹起一颗藠头,放进嘴里。 “咔擦!” 清脆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酸爽开胃,叫人食欲大开的清爽好吃! 他一口嚼完,又赶紧喝了口粥。 嘶! 还真是,绝配啊! 他一口接一口,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说。 谢昭这模样,落在了田秀芬的眼里,简直叫她差点儿鼻酸得要落泪! 瞧瞧! 老二多么懂事多么能吃苦? 这几天拼了命的挣钱,给家里买肉买米面,现下自个儿为了省钱,叫他们喝粥吃腌菜,他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半点没有抱怨! 她的孩子,怎么这么听话,这么懂事? 田秀芬鼻子发酸,她赶紧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轻声道:“明天赶大集,我去买点猪骨头回来,再买点儿排骨,给你们补一补。” 她这没有来的一声让院子里的四人齐刷刷抬起了脑袋。 哈? 妈怎么忽然变大方了? ………… 此刻。 隔壁院子里。 王金花脚下踩着两块石头,贴着耳朵,整个人恨不得钻到隔壁去! 第38章 林暮雨的身世 “嘿!我就说吧,老二家里头哪儿能天天吃肉?!” 王金花啐了一口,从石头上下来,扭头对着谢友顺喊道:“今天吃鸡蛋!给你和爹妈都补补!过两天金龙回来,少不了你的肉吃!” 谢友顺点了点头,瘸着腿,喜滋滋的坐上了桌。 老谢头和郑贵娥也坐着,王金花给他们端了碗,一人碗里头放了两个蛋。 她麻溜擦了手,扭头冲着两人道:“爹,妈,等金龙回来,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和老二家里头不对付,这事儿一码归一码,你俩跟了我和友顺过日子,我就保准不会叫你们挨饿!” 谢长田和郑贵娥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到底是啥都没说。 哎。 当初到底是他们亏欠了老大媳妇儿。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叫老大瘸了腿呢? ………… 入夜。 刚吃完饭谢诚和谢友振就拎着竹篓子出门去了。 田秀芬知道两人要去大河滩,当下给他们准备了干净的衣裳和裤子,就担心衣裳湿了挨冻。 谢诚和谢友顺带着谢恬先出的门。 谢昭收拾完,正准备跟着出去,却被田秀芬一把拉住了。 “你去干啥?” 谢昭一愣。 哈? “我去捡螺蛳呀!挣钱呢!” 田秀芬气得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推了一把,“你不看看你自个儿是啥情况,你就跟着去?” 她指了指亮着煤油灯的屋子,道:“你媳妇儿今天刚回来,再挣钱也不着急这一会儿,今晚上去陪陪她,帮着带带娃,总不好叫人寒了心。” 谢昭顿了顿。 实际上,对于谢昭而言,他在感情这方面的事情总是很迟钝。 对于林暮雨和孩子,他满脑子都是赚钱,给她们过上好日子。 可是,面对感情这块儿,他是真的一片空白。 见谢昭一脸茫然,田秀芬叹了口气。 男人啊。 咋可能知道女人的心思? 不过再一想,谢昭说到底也就是十八岁的年纪,太小了,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 她也就稍稍宽心了些。 没事儿。 她还能教一教。 “女人生了娃,才是最需要你的时候,那可是鬼门关,她为了谁?当真是为了两个孩子吗?那还不是喜欢你,为了你才生的?” 田秀芬低声道:“你媳妇儿又和别人不一样,说是嫁过来,和卖过来有啥两样?她可是要跟你一辈子的呀!你得多陪陪她,对她好一点,听见没?” 谢昭愣住了。 卖,卖过来? 什么意思? 他正准备去问,一抬头却看见田秀芬已经去灶台烧热水了。 谢昭有些愕然和心虚。 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就像是压在箱底发霉的衣裳,谢昭早就不去触碰了。 可如今被田秀芬打开话匣子,他只能仔仔细细的将当年田秀芬和自己说的,关于林暮雨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可直到他站在了自己屋子的门口,脑袋里却还是一团浆糊。 他揉了揉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咯吱。”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摩擦的声响。 他一侧头,就看见林暮雨刚刚帮喜宝儿换了尿片,正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她轻声问道,“小妹不是说你要和他们一起去找螺蛳吗?” 林暮雨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垂了眼。 跳跃的烛火带着温暖的橘色的光,描摹她的眉眼,连垂下的头发都显得极尽温柔。 谢昭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走进来,轻轻掩上门,道:“我来陪你。” 林暮雨惊讶看了他一眼。 陪自己? 他……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脸上虽然惊讶,但是心里却是压不住的欢喜,林暮雨将喜宝儿和乐宝儿掖了掖被子,旋即小声的,慢慢得将孩子今天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的告诉了他。 “乐宝儿太能吃了,妈说这样下去,非得吃成小胖妞。” “能吃能拉,妈肯定辛苦了。” “喜宝儿爱哭,性子也倔,喂得晚了她就闭着嘴不肯张开,也不知道像谁……” 她轻声愉悦得说着,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像我。” 谢昭忽然开口。 像是宁静的湖面,忽然被投入了石子儿,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暮雨下意识的抬头看他。 安静的房间里,老旧的床榻,两个小奶团子已经熟睡。 她靠着床沿坐着,肩膀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棉袄,越发衬得她瘦弱纤细。 颈项的一抹白,如凝脂,如白玉,漂亮得不像话。 她就这么稍稍侧着身子,错愕的看着自己,漂亮的杏眸里宛若星空倒映在湖面,被惊动得潋滟起来,化成一片细细碎碎的光晕。 谢昭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想要了解一个人。 “和我说说你的事儿吧。” 谢昭盯着她,轻声道。 “从出生开始说起,我想听。” 林暮雨怔怔然,下意识伸手拨弄了一下耳旁垂落的碎发。 她的事情吗? 谢昭…… 想知道? 林暮雨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她又侧开了目光,似乎想要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 “我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知道了,你要是想听,我讲一讲也没什么……” 是很老套的故事。 林暮雨像她母亲,眉眼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母亲早些年,是地主家的大小姐,也是闻名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哪怕是后来动荡,一朝入泥,她也干脆利落的换上了军装,从军去了。 后来安定下来,归乡耕地,她遇见了林暮雨的父亲。 两人相遇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三十出头,一见倾心,也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这么你帮我扶犁,我帮你除草,然后在一起了。 林暮雨出生那年,林父高兴得落了泪。 他丝毫不重男轻女,高高兴兴得在家门口摆了张桌子,免费帮村子里的村民们写了三天的对联。 后来手腕肿得老高,实在是没法儿继续了,这才作罢。 两人也有情浓的时候。 缠缠绵绵,小意温柔,恨不得把世间全部的情话都说个干净。 第39章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可自古以来,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诺言和爱意说出口的瞬间是真的。 可瞬间消散,也是真的。 林暮雨幼年时,也曾过得快乐富足,哪怕是后来生了弟弟,家里也不曾亏待她半点。 母亲温柔,又是大家闺秀,教她识字,女红,抱着她辨别什么是红豆和稻谷。 父亲博识,炎炎夏日,他打着蒲扇,给躺在竹床上的她扇风,慷慨激昂的说着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 林暮雨一度以为她就要这样过完一辈子。 直到十岁那日。 她放学归来,家中一片狼藉。 母亲抱着腿,坐在地上,埋着头,听见她回来的声音,抬头时泪眼已经模糊双眼。 她道:“雨儿,你爹他走了,把小弟也带走了。” 林暮雨怔怔然,一下子仿佛没能听懂。 “他不要我们娘俩了。” 母亲站起来,凄凄惨惨的笑,“我给你做饭,咱们娘俩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她说完,似乎是想要起身,可是站起来的一刹那,倒地晕了过去。 母亲生病了。 是生小弟的时候,没养好留下的病根。 下身淋漓不尽,气血两虚。 这一打击是致命的,幼年的林暮雨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站在门外,看着里头一块又一块的血帕子送出来,清水染红,惊心动魄。 再后来,母亲病倒,缠绵病榻三年就彻底闭上了眼。 她走之前,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林暮雨喊到病床前,一遍遍地哭,一遍遍的哀嚎。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刻,她双目赤红,拽紧蚊帐,喉咙里发出沙哑而可怕的哀鸣。 “你负了我!你负了我!” 声音落定,气也散了,屋子里哭哭啼啼响起一片声音。 只有林暮雨,站在门外,双眼麻木而空洞,居然不知道如何哭出声来。 她想。 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也死了吧。 再后来,她被村长家领养了。 母亲是跟随着部队在这里扎根的,举目无亲,父亲又不知所踪,于是十三岁的林暮雨,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日子一开始也并没有那么难过。 村长家是真心诚意对待过她的。 可惜日子久了,总是会生出很多芥蒂来。 于是,十五岁那年,他们找了借口,不再让林暮雨上学,再后来,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都交给了她。 直到十六岁这年。 姑娘长成,亭亭玉立,她的眉眼间甚至有了比她母亲当年风采还要惊心动魄的美艳。 村长家就打起了算盘。 与其在家养着,不如早早出嫁。 有人上门求亲,当下就提了彩礼。 五百元的彩礼,还要一台缝纫机,西湖牌的,一口价成交。 至于嫁妆? 那是没有的。 换句话说,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李家村就在石水村隔壁。 这话放出,蠢蠢欲动的青年们全都死了心。 哪怕还有不甘心的,家里也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能值五百块? 更别提一台要供应票的缝纫机! 到时候下了地,太阳一晒,甭管什么丑姑娘美女,全都要弓起背,老老实实下田插秧。 没什么两样。 不值当。 于是,这一拖就足足一年的时间。 直到谢昭被认回了谢家,林暮雨也已经十七岁了。 提出要说亲林暮雨是田秀芬提的。 那年她去赶大集,见过李家村的村长带着她出去,说是见世面,不过是去逛一圈,像是展示商品而已。 她低着头,红着眼,神色麻木。 可是在不小心撞到自己的时候,还是会赶紧伸手将田秀芬扶住,关切问候,最后送她回到了谢友振这里。 礼貌温柔,一看就是念过书,受过好教育的。 田秀芬就喜欢这样的。 再多钱也值当。 “我以前也会不甘心,但是现在见着喜宝儿和乐宝儿,却又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幸运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谢昭,嘴角抿起,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可爱的梨涡。 谢昭却只觉得胸腔里翻涌着什么东西,叫他坐立难安。 居然是这样吗?! 居然是这样!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 谢昭此时此刻,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只是他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实在是太不好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林暮雨就继续轻声解释了起来。 “谢昭,对不起。” 林暮雨轻声道,“当初我身不由己,婚姻大事我也做不了主。” “我耽误你一辈子了。” 谢昭:“??!!!!” 她是怎样的剜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昭,你真不是人! 他恶狠狠骂了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而后猛地起身,快步朝着林暮雨走了过去。 她愕然,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 可是,下一刻,谢昭的身影就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少年身上的气息温暖而厚重,用力抱着她的时候,一如当初她想的那样踏实。 他将下巴轻轻的靠在了自己的肩头,林暮雨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急促呼吸时候洒下来的温热气息。 “你没有耽误我。” 她听见谢昭认真说道。 “是我不懂得珍惜,是我当初瞎了眼,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谢昭一字一句,像是说给林暮雨,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和孩子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谢昭不会说情话。 但是这些话却比情话更动听。 林暮雨只觉得耳旁嗡嗡嗡响成一片,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张开嘴说点什么,可是巨大的,汹涌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叫嚣冲击,又叫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泪是最先流下来的。 那些曾经自己努力想要掩埋的过往,不为人知的痛楚,好像这一刻都被人懂得了。 父亲抛弃,母亲故去,她被收养。 但凡出去打听,十里八乡对她的事都能说上一二。 村长收养,她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遍遍的被告知,你有福气,要不是村长,你就要饿死了,你要永远学会感激。 再后来,出嫁,生子。 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推到哪里都可以。 她早就习惯了。 第40章 隔壁被偷 而现在,有人这样抱住自己,认真的告诉她:“只要我在的地方,永远是你的家。” 林暮雨的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 她怔怔然低着头,眼眶忽然就莫名的发酸。 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很顺理成章。 谢昭静静的抱着她,将她揽在胸口,感受她肩膀微微地颤抖,宣泄情绪。 从变故陡生到如今,足足七年时间。 她为人妻,为人母,像是商品一样被人推来推去。 可如今,她有家了。 谢昭…… 他说是自己的家。 ……………… 夜晚带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难多了。 谢昭睡在床外面。 这年头的床还是最老实的木床。 谢友振亲手打的,上面压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一层竹垫子,最后压上垫絮。 家里稍微有点底子的,用棉花,没钱的就用破衣裳,一层层铺好,最后床单一罩,就是一张床。 谢昭和林暮雨睡的就是家里头唯一的棉絮子。 他睡在最外面,喜宝乐宝睡在中间,林暮雨睡在最里面。 这一晚上,两小奶团子平均两三个小时就要醒一次,嗷嗷哭,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拉了,谢昭压根不会换尿布,也不知道喜宝乐宝喝多少奶,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田秀芬轻轻推门进来,在谢昭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去隔壁房和你大哥睡,后半夜我来,你明儿个还要去县城里头呢!” 田秀芬哪儿能不知道带孩子的苦? 她心疼谢昭,可也想让他知道,孩子不是这么好带的。 林暮雨帮他生娃,又熬在俩孩子身上,他总归要知道有多不容易,才能够记得媳妇儿的好。 谢昭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轻手轻脚将刚刚喂完奶的乐宝儿递给了田秀芬。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床沿边上边哺乳边打瞌睡的林暮雨,轻声道:“妈,媳妇儿,辛苦了。” 田秀芬心中欣慰,推着他出了房门。 ………… 外头。 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谢诚和谢友振还有谢恬捡了螺蛳回来,在院子里洗漱。 院子里点着马灯,冷风一吹,簌簌摇晃起来。 见着谢昭,谢恬眼睛放光,几步跑过来,喊道:“二哥!你瞧!我捡了这么多!” 她说着,骄傲的拎起自己的小竹篓,将里头的螺蛳递给谢昭看。 哟! 果然很多! 谢昭看了她一眼,裤腿湿漉漉的,手上脚上都是泥巴,可额头上还冒着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真棒!” 谢昭对着她竖起大拇指。 “这些螺蛳挣了多少钱,都给你记在账上,都是你自己的。” 谢昭笑着道。 谢恬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旋即摇头,“我才不要呢!” 她朝着自己屋子看了一眼,对着谢昭道:“二哥,你给我买的那双鞋,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捡螺蛳不是为了买东西的,我想留着给小侄女买衣裳,买奶粉,想咱们家顿顿吃肉,我可是当了姑姑哩!是大人了!” 谢昭心里暖烘烘的。 他在谢恬的脑袋上用力揉了一下,沉声道:“好,那二哥给你攒起来,以后念书用。” 念书? 谢恬瞪大眼,可旋即眼神里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她…… 还能念书吗? ………… 院子里,谢友振和谢诚正从井里头拎水,冲洗螺蛳。 满满当当的一个大缸子,下头垒了厚厚的一层,粗粗一看,全都是个顶个的大。 “真没想到冬天了螺蛳还这么多!” 谢诚拿着磨毛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我和爸还去抓了鱼,不过今天没有昨天多,只有两桶!” 他说着,咂咂嘴,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下一刻,他又冲着谢昭呲牙笑了笑,“可我和爸抓了一条乌鱼!足足三斤重!那力气,可大了!上岸的时候还抽了我一嘴巴子哩!” 谢昭看了一眼木桶。 果然! 其中一个木桶里,游着一条又大又长的乌鱼。 这鱼可真好呀! 通体乌黑透亮,尾巴有劲儿,在水里静静待着,可别的鱼儿都尽量离它远远的。 “这鱼拿到医院里去指定紧俏!我可听老中医说过,这乌鱼对伤口恢复很有利,就算是以往天热的时候,这鱼都难抓哩!” 谢诚笑道。 谢昭点头,“嗯,明天爸先去医院卖鱼,我带着大哥去水产供销社那边认个路,以后卖螺蛳就方便了。” 三人说定,紧接着一起将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板车,木桶,还有家里的秤。 收拾完毕,已经一点半了。 冷风吹得刺骨,三人赶紧回了屋子。 今天实在是累狠了,父子三人倒头就睡。 翌日。 一大早,谢昭是被一顿骂声给吵醒的。 他有些懵,起身看了一眼窗户外,天色还灰蒙蒙的,推开窗,天边一点点鱼肚白,偶尔几声鸡鸣,辽远而静谧。 可这平静,是被一顿骂骂咧咧声给打破的。 是隔壁的大伯母王金花。 “哪个黑心肝的王八蛋!偷东西偷到我家头上来了!丧天良的家伙!别让老娘知道你是谁,不然非得把你祖宗挖出来都给骂一遍!” 她骂得凶极了。 谢昭正支棱起上半身想要听听看,却没想一旁的谢诚伸手拉住了他。 “有什么好听的?” 他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左右不过是骂大伯的祖宗,别搭理她。” 谢昭:“……” 这啥意思? 他又迷迷糊糊的跟着睡下了。 这一觉就到了七点才醒。 谢恬端着碗进来,呲牙冲着两人笑,一脸吃瓜的热闹。 “听说大伯母家被偷了!唷,那猪圈后头都被挖了一个大洞!我刚才悄悄去看过了,可真不小哩!” 她嘿嘿一乐道:“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别人问大伯母,她也不可能说,只是气得一直在骂人。” 谢诚穿好衣裳,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凑什么热闹?吃你的饭!” 谢昭侧头,见谢诚那一脸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头倒有了几分猜测。 啧。 他这大哥,看不出来呀! 田秀芬这顿早饭下了白面,一人煎了两个蛋,最后撒了一把小葱花,满满当当一大碗,吃得浑身暖烘烘。 第41章 再见陈启明,刁难谢友振 谢恬拎了一兜子野菜放到板车上,道:“这是我和妈早上去大河边洗衣裳摘的,特意留了点,妈说等会儿要去赶大集买点白面回来包荠菜馄饨!” “二哥,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呐!” 谢昭点点头,将板车拖绳挂上了肩膀,谢诚见了几步过来,眉头拧着,“我来,今天板车沉,你肩膀受不住。” 这可是纯靠力气拉的。 二弟从小在县城里长大,细皮嫩肉,哪儿能干得了这活儿? 谢昭摇头,咬牙,稍稍往下一沉,一个用力就将板车给抬起来了。 “路远,咱们换着拉,什么受不受得住的,我都十八岁了,能行。” 谢诚拗不过谢昭,只能让他先拉一会儿。 谢友振在后头推着车,父子三人一咬牙,用力,当下就推着车离开了家。 九点边上,三人终于到了县城。 年过了之后,街上人就越来越多,谢昭照例把野菜给卖了,之后在岔路口和谢友振分开。 “爸,你先去医院等着,等会儿我和大哥把螺蛳卖了就过来找你。” 谢友振点点头,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他虽然性子闷,但是想着怎么着也要学会自己出摊才是,俩儿子这么努力,他可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此刻。 水产供销社门口。 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灯芯绒长裤,大头皮鞋的年轻男人正紧张又期待的到处看着。 他冷得直搓手,心里头直犯嘀咕。 真能收到螺蛳吗? 这么冷的天,柳市的螺蛳都卖到和肉一个价了,可还是收不着! 天知道田里头都快被翻了个遍! 他啧啧两声,实在是冷得受不住,当下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 没多大会儿,听见轮子碾地的声音,他赶紧扭头,一眼就瞧见了一辆板车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上头有一个缸,瞧着又沉又大。 拖板车和拉板车的是两个年轻人。 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而这一眼,赵五一就知道,这绝对就是昨儿个老板和自己提到的卖螺蛳的年轻人! 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掏出红塔山,朝着谢昭和谢诚快步走了过去。 “哎呀!真辛苦了辛苦了!这么大冷天的,还给我送过来!先来支烟!” 他笑的真诚,谢昭一眼就瞧出这是个会做生意的。 递过来的烟他没有拒绝,毕竟他不抽,拿回去给他爹抽也是好的。 谢诚见他接了,当下也顺手接了过来,有模有样的架到了耳朵上。 “能看看货吗?” 赵五一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 谢昭点点头,“随便验。” 赵五一当下爬上板车,朝着缸子里看了一眼。 乖乖! 真不少! 个个壳圆色青,正探着触角在里头游动,赵五一拿着手拘了一把水一泼,最上头的一层顿时吓得囫囵滚了下去。 嘶! 真冷! 赵五一赶紧缩回了手。 他呲牙笑了笑,对着两人竖起大拇指,“昨天说送来,今天早上就真的送来了,而且还不少!讲信用最让人放心了!” 赵五一又扭头,喊了两个人,一个人手里拿着筐,另一个人手里拎着一杆大秤。 “走吧,去旁边巷子里称重,我还赶着送回去呢!” 谢诚赶紧推着板车跟上。 倒篮子,沥水,上秤。 双方一起看斤两。 “一共是四十六斤八两!算你们四十七斤!” 赵五一拍了拍手,又将秤递给谢昭和谢诚仔细看清楚。 他呲牙一乐,道:“一共是五十一块七毛钱,对不对?” 谢昭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点头应了。 “这是钱。” 赵五一递了过来,又往嘴里塞了根烟,道:“这些还是太少了,我们老板的螺蛳粉铺子在柳市遍地都是呢!多少都能吃得下!你只管送来!我多少都收!” 谢昭点头,哈哈笑着又和赵五一寒暄了几句,几人这才分开。 谢诚搓了搓手,扭头看着谢昭道:“今天回去,咱们还得去找一找村子里的人,光凭咱们几个,捡得再多也赶不上几桶鱼挣到的。” “这五十一块七,还得去掉十几块的成本,哎!” 谢诚叹了口气,一脸不满意。 倒是谢昭,面上平静无比。 虽然现在明面上看起来是抓鱼挣得多,可是仔细算一算却不是这样。 鱼的价高,那是因为现在是冬天,等到天气回暖,鱼儿活跃起来,容易抓捕了,价格就会跌。 而且,抓鱼多少全凭运气,等抓的人多了,鱼只会越抓越少。 不像是螺蛳。 繁殖快,长得快,一年四季都有。 最关键的是,他们抓多少,赵五一和刘志就收多少,完全不愁出路。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从村民们手里收得够多,这挣的钱,绝对意想不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到了县医院。 而此刻,县医院内,谢友振正瞪着眼,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盯着面前的少年。 他拼命抓着桶,青筋凸起,嘴巴翕动了一下,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的面前,陈启明正双手环胸,冷冷笑着盯着他。 “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么巧?你该不会是特意追到这里来堵我吧?” 陈启明盯着谢友振,一字一句道,“怎么?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来找我?” “你当初揍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陈启明只觉得扬眉吐气! 胸口爽快极了! 当年,自己被谢友振扒光了屁股满村子追着打的时候,他心里就暗暗发誓,以后有他后悔的! 果不其然! 今天在来医院看望陈东海的时候,陈启明就听见了谢友振和人讲价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走过来一瞧,嘿! 居然还真的是他! 再瞧谢友振,一身衣裳,洗得又旧又白,脚上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老式布鞋。 都和他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陈启明的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爽快感! 哼。 当初他们要是处处供着自己,对他好一点,他现在还说不定真能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可是现在再来找自己,一切都晚了! 第42章 舌战陈启明 陈启明只觉得心口畅快,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谢友振,啧啧两声。 谢友振顿时脸皮涨得通红。 他气得抬头,盯着陈启明,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对于这个曾经的养子。 他的心思很复杂。 哪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不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尽心尽力的养着。 人心是肉长的。 他怎么可能没感情? 供他吃穿,供他念书,认真的教他做人。 甚至在知道他居然是湖东县首富陈东海和赵兰芝的儿子,他都只有高兴。 他庆幸,他有更好的生活,不用再跟着他们吃苦。 而自从认亲的这一年来,他看着谢昭一次次跑回湖东县,找陈东海夫妻,他心里是很震动的。 农村里有句话,叫——生的没有养的亲。 他想。 即便这一年来,陈启明没有回来看过自己,但是时间久了,他总能记得起一点自己好。 可现在…… 谢友振攥紧拳头,脸色红了又白,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疼得厉害。 “怎么回事儿啊?” “不会要打起来吧?发生啥事儿了?” “好像这个年轻人是他的养子,小时候在家里挨揍呢!哟,也难怪记到现在呢!真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心疼!” …… 围观的人很多。 买鱼的,看热闹的,闹哄哄挤成一团。 陈启明当下越发提高了声音,心里得意极了。 “你们不知道!当年他瞧我不是亲生的,变着法儿的揍我!过年过节才能吃得上一口肉,我瘦成麻杆了!” “现在好了,我找到我亲爹妈了,他瞧着我们家日子好,就又找上门来,讲不定还想要问我拿点钱呢!” 他一张嘴说得起劲儿。 直到谢诚拉着谢昭,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闭嘴!” 谢诚涨红了脸,大声骂道:“满嘴喷粪!当初就该揍死你才对!” 忽然的大喝声,引来一众人的视线。 可谢诚偏偏又是个嘴笨的,凶完陈启明之后,就站在了谢友振身前,紧接着就板着脸,一声不吭了。 众人:“????” 好家伙,这不是承认了当初揍这个养子了么? 陈启明当下一拍掌,大声道:“你们看!还有他!他也揍过我!天知道我在他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谢诚气得冲上去就想动手。 倒是谢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大哥,我来解决。” 谢昭压低声音,安抚着谢诚,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谢诚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他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仍旧固执的盯着谢昭,开口道:“我们没有!他从小到大,爹妈都没有对他不好!” 谢昭点头。 “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两天他只要一和谢恬待在一起,就会问一些关于陈启明的事情。 零零碎碎,却总叫他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他笑了笑,走上前,盯着陈启明。 这算是两辈子,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怎么好意思出来呢?” 谢昭嗤了一声,眼神盯着他,“如果我是你,我早就羞愧得躲家里面壁去了。” 陈启明愕然瞪大眼。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昭耸耸肩。 “六岁那年,你偷了家里所有的钱去买冰棒和玩具,那是家里来年买种子的钱,也是公社存在咱爹手里的,那是你第一次挨揍。” “八岁,你把家里孝敬爷爷奶奶的鸡给偷吃了,偷吃了还不算,吃不完的偷偷倒进地里,就怕挨骂,结果被隔壁家的二狗子瞧见了,那是第二次挨揍。” “第三次,你十四岁,偷看村头张寡妇洗澡……” 谢昭一桩桩,一件件,以一种十分平静却又叫人愕然的方式说了出来。 原本还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得。 还真是只记得自己挨打,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挨打! 这每一件事说出来,放在自己家里,那哪怕是亲生的也是要往死里揍的呀! “这要是我做的,我爹妈能揍死我!” “这么小就偷东西,村子里咋没拉出去游街?这是犯了根本错误,这要是我的孩子,我要揍得他三天下不来床!” “是啊!这么一听,都是活该!” …… 人群声音不算小,简直臊得陈启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涨红着脸辩驳,“那还不是因为我太饿了!是因为你们缺我吃缺我穿才会这样!你们难道一点错都没有吗?” 谢昭被逗乐了。 “第一次听说自己犯了错还怪别人的!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昭双手环胸,眼神看向众人,缓声道:“各位,我爹和我哥都是嘴笨的,可你们瞧瞧,他们穿的是什么衣裳,穿的是什么鞋!” “再看看他们的手!这茧子做得假吗?” 谢昭声音顿了顿,又一脸讥讽的看向陈启明,“可你们再看看他!他在谢家生活了十八年,可那一双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 “我爹妈,我大哥,怎么可能亏待他?!” 众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陈启明的手,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 要真说被折磨。 的确是没人信。 陈启明脸色黑了又白,他气得大声道:“那是因为我要念书!不然怎么可能不让我干活?” “是啊!你要念书!咱们一家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可爹妈还是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供你念书!” 谢昭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得可怕,“我们谢家是这样虐待你的吗?大哥下矿,小妹辍学,都为了供你一个人念书来虐待你!”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书读到哪里去了?” “读到狗肚子里了吧!?” 谢昭的语气越来越冲,越来越急。 最后一句高声质问下,陈启明脸色终于难看到了极点,他当下转身,扒开人群,落荒而逃! 周围群众在诡异的安静了片刻后,接着响起的,是一片拍掌声! “差点儿就要被这小子骗过去了!满嘴胡话!要是念书算虐待,我简直巴不得!” “我爹妈连我这个亲生的都舍不得供我念呢!他一个养子,都能去念书,都这样对他好了,还不知足,还跑来找事儿,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第43章 来什么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哎!这岂不正是农夫与蛇的故事?真叫人寒心呐!” …… 人群七嘴八舌的说着。 谢昭笑了笑,扭头看向谢友振和谢诚。 “大哥,你带着爸去买点煎饼带回家吃,这里我来卖。” 谢诚脸色仍旧有些不好看,他扭头看了一眼谢友振,当下点点头,应了下来。 “好,我在国营饭店那等你。” 谢友振眼眶赤红,被谢诚拉着离开了人群。 谢昭这才松口气,笑着看了一眼众人。 “都是家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叫大家看了个笑话。” 谢昭将面前的鱼往前踢了踢,道:“我爹心眼实,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才闹出这事儿,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出来说两嘴。” “各位叔叔婶子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再看看鱼,都是我爹和我大哥昨晚上下河捉的,新鲜着哩!你们瞧瞧这大黑鱼!最是有力气,对伤口一等一的好!” 谢昭就是个见人笑。 上辈子活到四十多岁,他生意经第一条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吃不了亏,博得第一手好感,值当! 果然,在瞧见谢昭笑脸迎人时,吃瓜众人对他的印象瞬间好了起来。 啧。 这小伙子,维护老爹,又一口一个叔叔婶子喊着,还真是叫人喜欢! “哟!这大黑鱼是真不错!要是开了刀,这一吃一个好啊!” “这么冷的天还下河捉鱼,真是个勤快的!给我抓一条鲫鱼吧!我拿回去炖汤!” “这黑鱼怎么卖呀?也是两块一斤吗?” …… 人群再次热闹了起来,将谢昭围在最中间。 他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的捉鱼上秤。 而此刻,不远处,陈东海脸色铁青,直觉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居然是这样! 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陈启明时,他哭着抱着自己,说自己在谢家遭受虐待,非人折磨,言语夸张激烈,他一时护子心切,又想到谢昭在自己家这么多年,他从未亏待。 两相比较下,他心神激荡,怒气攻心。 那夜大雨倾泻,冰冷刺骨。 他一怒之下把谢昭赶出了家门。 可今天乍一听到真相,陈东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转头,一瘸一拐的朝着病房走去。 此刻,病房内,赵兰芝正心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塞给了陈启明。 “念书辛苦,你啊,吃的好些,穿的好些,天冷了去做件衣裳!别的都不用想,只要好好念书,过两年考个大学,好叫我和你爸心里头快活!” 她说完,又顿了一下,没由来想起了那天看见的谢昭。 “不过,要是有时间,还是要来看看你爸,他这两天腿疼得厉害,半夜里总睡不好。” 陈启明心满意足的将钱放进了口袋里。 他揽着赵兰芝的胳膊,亲昵的道:“妈,你放心,我肯定多来!你们可是我亲爹亲妈,我能不孝顺嘛?” 陈启明一张嘴,甜得不行,哄得赵兰芝心花怒放。 她正想说话,门外却猛地被人一把推开。 “来什么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东海推门而进。 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赵兰芝和陈启明,还有大女儿陈雪莲齐刷刷的回过了头。 陈东海黑着脸,走进来瞪了一眼陈雪莲,“瞧瞧你这样子!像不像话?不知道扶我一把?” 陈雪莲赶紧走过来,扶着陈东海进来。 她低头,心里头直犯嘀咕。 咋了这是? 刚才自个儿说要出去透透气,没曾想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谁招惹他了? 陈启明也绷紧了身子,心里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刚才,陈东海不会听见自己和谢昭说话了吧? 果然。 陈东海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他,将他从头看到脚,嘴角冷笑挂着,叫人头皮发麻。 他怯怯的喊了一声,“爸。” “爸?在你眼里,我算是你爸?” 陈东海走到床边,坐下,冷声道:“如果我和你妈没钱,你还会回来吗?” 陈启明闻言,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他甚至没等陈东海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就朝着陈东海跪了下去! “爸!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们是我的亲爹亲妈,哪怕是吃糠咽菜,我都要回来的呀!” 他声音哽咽,看着陈东海,“您刚才是不是听见了那谢昭说的话?您可千万别信呀!我小时候是皮了些,可是也不至于那么揍我!” “爹!你可是亲眼瞧见的呀!真心疼我,会把我揍成那样吗?” “那天要不是我逃回来,我可真就死在那里了!” 陈启明说完,痛哭起来。 赵兰芝不明就里,她一见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么哭,当下也跟着掉了眼泪,气得猛地一把拉起陈启明,就护在了身后。 “陈东海!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别冲我儿子撒!” 她哭喊道:“当年要不是你没钱,让我在村子里生娃,启明怎么可能在那破地方受了十几年的苦?” 陈东海脸色一僵。 “兰芝!你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当下,将刚才自己听见的看见的都说了一遍,可话说完,赵兰芝却仍旧瞪着他。 “就因为这?” 赵兰芝道:“要不是谢家太苦了,我儿子怎么可能去偷鸡吃?吃就吃了,还要挨揍!就一只鸡!至于吗?拿点儿买种子的钱又怎么了?你叫他们找来,我十倍赔给他!” 陈东海气得一窒。 “这是钱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问题?!” 赵兰芝怒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 她又拽着陈启明,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启明考试考了多少名?年级第八!叶老师都打电话来说咱们启明有很大的希望考上大学!你老陈家有钱有啥用?以后等启明当了大官,你还得靠儿子!” 年级第八? 陈东海的愤怒终于稍稍平息了一点。 他仍旧气不过,盯着陈启明,牙齿咬得咯咯响。 陈雪莲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 “爸!你瞧瞧你,别人的话你也信,那谢昭这会儿回了谢家,那地方,最穷最苦了,他心里指定不平衡,那能瞧咱们启明顺眼?” 第44章 赶大集 “他肯定往不好了说!” 陈雪莲又道:“爹,你是不知道,咱们制衣厂最近新来的副厂长,就是名牌大学毕业,直接调到制衣厂上任的!那可牛气了,一来就是副厂长哩!以后指不定还当什么大官!咱们家厂子挂靠在我们厂子底下,那指不定以后还得求着他办事儿!” 陈东海神色终于松动了。 他是个商人。 说到底,利益摆在第一位。 陈启明再不好,可成绩的确不错。 他以后要是能够上名牌大学,以后出来,对他的生意肯定大有助益。 哎。 陈东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 谁叫这是自己亲儿子呢? “以前的事儿,我可以不追究,可是大学你一定要考上!” 陈东海盯着陈启明,骂道,“不然的话,家里头的家产我就是带到坟墓里去,也不给你留一个子儿!” 陈启明一声都不敢吭。 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赵兰芝。 赵兰芝顿时心疼得不行。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 赵兰芝揽着陈启明,又给了陈雪莲一个眼神,“带你弟弟去买点儿吃的!没几天就要念书了,把身子补好!” 陈雪莲点头,赶紧带着陈启明走了。 屋子里,陈东海倒了杯水,闷声喝着。 赵兰芝抹着眼泪,坐在陈东海身边,道:“启明再怎么不好,也是咱们俩的亲儿子,你知不知道?” 陈东海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要求这么严厉!” 他说完,又没忍住道:“以前陈……谢昭也是这样的!你再瞧瞧他!” “谢昭不也几次三番来找我们吗?” 赵兰芝忍不住道:“他不也舍不得在咱们家的好日子吗?” “启明以前有错,可你不能抓着不放,那主席都说,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你不能对启明这样!” 陈东海终于不再吭声了。 他长叹一口气,心里打起了算盘。 再过段时间,他得让这个儿子出去锻炼锻炼才行。 被社会磨一磨,这样才能把他掰正啊! ………… 向民镇。 今天是赶大集的日子。 附近十里八乡都会过来,将自家带来的东西摆摊售卖。 也有摆摊的小吃,面摊子,馄饨店,葱油煎饼,叫花鸡等等,一溜儿烟排开,香飘十里。 谢恬拽着田秀芬,右手挎着篮子,里头装着田秀芬刚买的针线。 “妈,走吧,赶紧去肉铺子!去晚了就没有大肥膘了!” 田秀芬无奈一乐,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呀,就是馋!” 她看了一眼日头,已经一个小时了,再不去可就真买不到肥膘了。 田秀芬拉着谢恬,一路穿过人群,直奔肉铺。 肉铺子生意还行,三三两两的人围着,捏着肉挑肥拣瘦,又或者有孩子馋得拽着大人不肯走,非要买肉回家吃的,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田秀芬挤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了一块好肉。 下面厚厚的一层油膘,上面还有寸把长的瘦肉,这是靠近前腿的位置,又嫩又香,用来包荠菜馄饨最好不过。 “这块肉怎么卖?” 田秀芬指了指问道。 “哎呀!这肉好,香!您瞧瞧,肥膘厚,瘦肉也匀称,包饺子炒辣椒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是要,一块八给你!这可是很便宜的价了!” 肉铺老板赶紧介绍。 田秀芬伸手,在案板上摸了一下,指尖滑溜溜的证明这肉够肥,油水够多。 她很满意。 “一块七!我全给你称了咋样?” 田秀芬假装纠结,看着肉摊老板,“你看看,这要是全都是肥膘我肯定就给你称走了,可这么大一块瘦肉哩!一块八不划算!” 她说着,手在上头拨弄了两下,最后又指了指那角落里的大骨头,“一块七称给我,我把这些骨头给你带走,成不成?” 和后世相比,这年头的骨头是真不值钱。 费柴又费事儿,最后只能喝口汤,骨头上的肉剔下来都不够塞牙缝的。 肉铺老板原本打定主意实在是卖不掉就留着自个儿拿回家吃的,没想到田秀芬居然要! 嘿! 他当下笑得弯起嘴角,爽快点头。 “成!一块七给你,这些骨头,一块一斤算你!上头的肉可不少呢!” 说着他就麻溜拿起草绳,将那块大猪肉给串了起来,上了秤。 田秀芬赶紧探头去看。 “四斤三两!” 他乐呵呵一笑,抓起骨头,扔进托盘里,又接着称重,“五斤六两!”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算盘一打,肉铺老板笑眯眯对着田秀芬道:“一共是十二块九毛一!” 他想了想,又顺手抓起一块猪肝,扔进了骨头里,“就给十三块吧!” 嘶! 十三块! 听见这价钱,周围一群人齐刷刷惊讶又羡慕的盯着田秀芬打量了起来。 这年头,谁家买肉不是一点点买的? 顶了天买一斤,那都是奢侈! 可再瞧田秀芬,穿衣打扮和他们没啥差别,怎么出手这么大方? 实际上,田秀芬听见这个价格的时候心都跟着发抖。 她有些懊悔自己买这么多了。 可转念一想,这几天不管是自家男人还是儿子闺女,都累着了,再加上儿媳妇儿又在坐月子,得吃点好的,多喝汤,才能下奶。 她又不觉着心疼了。 肥膘也是熬油炒菜的,瘦肉包馄饨,剩下的吃不完还可以直接放外头冻起来,也不会坏。 田秀芬当下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掏出荷包。 “呐,十三块,你点点。” 厚厚的一沓零钱,是谢昭出门给她的。 十三元给出去,肉铺老板脸上要笑开了花,他接过,又找了个小麻袋将肉和骨头一并装进去,递给了田秀芬。 “您拿好!可有些沉!” 田秀芬接了过来。 她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旁有人喊自己。 “哎!这不是谢家二嫂子吗?你今儿个也来赶集呀?” 这话声音又尖又高,田秀芬不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刘翠花。 刘家媳妇儿。 这一家子嘴都碎,啥事儿都爱凑热闹说上几嘴。 田秀芬下意识把肉掖了掖,对着她挤了个笑脸出来。 “原来是刘家媳妇儿。” 她道:“我带着闺女来赶大集呢,没曾想在这儿遇见,真是巧。” 刘翠花笑嘻嘻着没吭声。 然而,她却眼尖的看见了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子。 第45章 用力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口子上用麻绳捆了结,上头还有明晃晃的油! 乖乖! 这,这岂不是一兜子都是肉?! 谢老二发财啦? 他婆娘往日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抠搜,那叫一个节约! 今儿个居然买了这么多肉?! 她又惊又疑,眼神一个劲儿往麻袋上瞄,田秀芬有些不自在,又冲着她搭了几句话就想走。 然而,一旁的谢恬却忽然从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刘婶子,铁柱今儿个咋没来?他不是说今天要来买弹弓吗?” 得。 这话一说,刘翠花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这狗崽子!还买弹弓!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钱,打死都不肯说!得亏叫我昨晚上摸他裤兜子发现了,不然花出去了我拿什么还?” 谢恬瞪大眼。 “你打他干啥?那是铁柱自个儿挣的呀!” 谢恬大声道:“翠花嫂子,你冤枉铁柱了!” 啥? 刘翠花愣住了。 自个儿挣的? 他这兔崽子,也就十二岁,从哪儿挣那么多钱? 见刘翠花显然不相信,谢恬又道:“真是他自个儿挣的!昨天七八个孩子呢,都捡了螺蛳卖给我哥了,二虎也卖了!不老少人呢!你咋不问清楚就打孩子呀!铁柱肯定委屈坏了!” 刘翠花瞪大了眼。 不是。 等等! 难道兔崽子说的都是真的? 实际上,昨晚上把赵铁柱从被窝里拖出来一顿揍的时候,他就哭着说出来了。 可刘翠花哪儿能信? 这谢老二家刚刚分家,自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呢,居然有钱收螺蛳? 开什么天大玩笑? 于是她认定了这臭小子是在撒谎,和赵德龙两人抄起烧火的钳子就来了个混合双打。 一块钱呢! 可不少了! 居然敢偷这么多,非得揍死不可! 于是,今儿个一大早,赵铁柱屁股肿得老高,下不来床了。 刘翠花拿着钱,想着等赶大集回家了,再挨家挨户的问是谁丢的。 “昨天我爹和我大哥不是在村子里头通知了吗?你们都不知道吗?” 谢恬天真的看着刘翠花问道。 刘翠花:“……” 她哪里知道是真的?! 她脸上一阵青白,当下连东西也没心思买了,兜头就要往家跑。 “哎!” 刘翠花刚回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谢恬和田秀芬,“谢家二嫂子,你家收螺蛳这事儿,当真吗?还要不要?” 谢恬大声道:“当然要!” 她眼神亮晶晶的,笑得牙不见眼,“我二哥说了,多少都要!” 田秀芬无奈一笑,也跟着点点头。 刘翠花匆匆走了。 而半个小时后。 村口大柳树下,她找了几个往日里和赵铁柱玩儿的好的娃他娘,几人一合计,发现谢老二家居然真的收螺蛳! 而且五毛钱一斤,多少都要! 天爷! 这可是白捡的钱呐! “难怪了!我就说我家大娃回来,偷偷摸摸的往院子里头藏啥!他睡了我去瞧,居然是钱!” “这臭小子!昨儿个就说今天要买弹弓!我没当回事儿!指定是挣了不老少!” “哎呀!昨天谢老二和他家老大上门收螺蛳,我还不信!这下好了!真是到手的钱往外推!我家水田里头一翻好几个!那都是钱啊!” …… 几人叽叽哇哇说了一通。 最后刘翠花猛地一拍脑袋,霍的站了起来! “走走走!还杵着干啥?是真是假,捡螺蛳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刘翠花搓了搓手,眼睛都在放光。 她家水田最靠近大河边,水多,螺蛳也多。 开春翻田的时候,一犁耙下去,能翻出来一片! 她顺手捡了都扔给鸭子吃! 如果真能换钱的话,那和捡钱有啥区别? 她跑得最快,身后几个妇女也赶紧急匆匆往家跑。 开玩笑! 捡钱呢! 谁跑得慢谁傻子! …… 下午两点。 谢友振和谢昭谢诚三人回来,谢恬和田秀芬正在做饭。 “二哥!你们休息会儿,喝口水,妈等会儿就下馄饨!” 谢恬笑着喊道。 谢昭点点头,脱了外衣,换了件干净衣裳,轻手轻脚的回了房间。 林暮雨正在睡觉。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下意识睁开了眼,见着是谢昭,她微微顿了一下。 “回来了?” 她轻声道。 谢昭点头。 他手里揣着账本,笑眯眯坐下来,靠着林暮雨坐着,将账本打开,一条条算给她听。 “呐,这是今天的账,鱼儿在医院里没卖完,还剩了一点,就送到国营饭店去了,一共卖了八十二块。” 他又往下挪了一点儿,“这里的五十一块七,是今天收螺蛳的钱,不过还得去掉成本,所以净收入是二十八块二。” “这是开销,昨天给了妈二十块,今天又去供销社,买了几个木桶……” 他说的很仔细。 林暮雨虽然心里震惊,但还是认真听了。 “这是结余。” 谢昭冲着她呲牙笑了笑,“我手里还有一百六十八元七角。” 林暮雨惊讶瞪大了眼。 “好多!” 她轻声呢喃,下一刻,又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谢昭,“你为什么……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她的眼睛很漂亮。 看着谢昭的时候,像是一点点浮动的星火,她这会儿轻轻抿着唇,像是有点疑惑,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可爱又美丽。 谢昭的眼神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咳咳……” 他握拳,稍稍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我们是夫妻。” 谢昭轻声道。 他面子薄。 尤其是感情方面。 实际上,上辈子他对林暮雨已经有了感情,不然不会在她难产之后,那么痛苦悔恨。 一方面是孩子。 另外一方面是她。 她善良,真诚,勤劳,坚强。 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最后还是因为面子二字,叫他放不下,不肯低头,最后酿下大错。 而这一世重生,谢昭想,在林暮雨面前,他什么都能要,独独这面子,他是一点儿都不要了。 于是。 下一刻,谢昭的手就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有一层薄薄的茧。 一点点的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第46章 村民上门送螺蛳! 他的声音很沉,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安心。 “等你出了月子,养好身体,咱们就一起做生意。” 谢昭轻声道,他想了想,又盯着林暮雨,“或者,你想念书吗?” 林暮雨愣怔了一下。 念书? 她哑然,嘴巴轻轻张了张,片刻后却又落寞的低下头,唇角抿了一下,慢慢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 她轻声道,“我不想离开喜宝儿和乐宝儿。” 如今生了娃,她的一颗心全都在孩子的身上,哪里舍得离开半分? 谢昭却没有忽略她眼睛里的失落和向往。 他稍稍用力一下,捏了捏她的手,一点点的温热传递给她。 谢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林暮雨只听见他的声音坚定的在头顶响起。 “一定有办法的。” 她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真的很奇妙。 在这个年头,已经结婚生孩子的女人想要再念书,天知道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然而。 谢昭的语气,却叫林暮雨的心,如同漫漫长夜里陡然间亮起了一点点昏暗的光。 这一刹那,她居然莫名信了三分。 真……荒唐。 她忍不住想。 ………… “哎!有人吗?有人在家吗?谢二哥在不在?” 院子里,谢友振等人刚吃完馄饨,就听见院子外头有人喊。 他掏出烟杆子的手又放了回去,仔细听了一下,发现似乎是刘家媳妇儿的声音。 谢诚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哼。 昨儿个去的时候,话说的那么难听,今天又上门做什么? 他黑着脸坐着,任由谢友振推了几下,他就是不吭声也不挪屁股。 “你这小子!犟死你算了!” 谢友振骂了一句,当下只能起身去开了门。 而这一开门,他顿时被门外景象惊得愣了愣。 乖乖! 好多人! 放眼望去,足足二十多个脑袋,黑压压的站着,一个接着一个探头往里看,呲着牙,咧嘴笑,黑红黑红的脸上都是不好意思。 “谢二哥!你也别生气,我们是为昨天的事情来的!” 最前头站着的是赵德龙。 他咧嘴冲着谢友振一笑,挠了挠头,大声道:“怪我心眼子小,觉着你是拿我们寻开心哩!要不是我家那臭小子真挣到了钱,我咋个也不敢相信嘛!” 刘翠花也跟着点头,用力举了举手里的菜篮子。 “你瞧!我和大龙刚捡的!你瞧瞧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等会儿再去捡!保准多多的!” 谢友振的眼神挪到了那一个菜篮子上,顿时吃了一惊。 这么一大篮子?! 不是长篮,是最老式的那种大圆篮。 里头足足半篮子,估计能有二十斤朝上! 谢友振忍不住心里抖了抖,他又朝着后头二十几个人看去,每个人都拎着东西,要么是篮子,要么是木桶,正努力往前挤,一脸期待又紧张的盯着他。 “是呀!昨儿个我不在家,不然铁定要多问问的!谢二哥平日里为人老实,咋可能拿咱们做消遣?还不是我那婆娘!谢二哥你可别生气呀!” “我捡了老多了!谢二哥你看看,能不能要?实在不成,就送给你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也捡了一大兜子哩!田里头多,你要是要,我再去捡!左右别不和咱们来往!” …… 人群闹哄哄的。 谢友振一阵阵面皮发烫。 他平日里话就不多,再加上被这么多人围着,一下子就心里发虚,有些镇不住场面,舌头也开始打结了。 “老,老二!” 他扭头,喊了一声,“你来算算账!乡亲们送螺蛳来了!” 屋子里,谢昭正在笨手笨脚的给乐宝儿换尿片。 小丫头拉了一裤兜,天又冷,谢昭动作太慢,她嗷嗷直哭,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谢昭满头大汗。 林暮雨终于没忍住,抿唇笑了一下,潋滟眸光看着他,轻声笑道:“你去忙吧,我来就好。” 谢昭还有些犹豫。 他是真想学会怎么带孩子。 “学这个还有时间呢,等天暖和些,不然把孩子们冻着了更不划算。” 林暮雨劝道。 谢昭这才下定决心,咬牙点头。 “成!辛苦你了!” 他说完,匆匆忙一擦手,扭头出了房门。 院子里,村民已经涌了进来,谢友振有些手忙脚乱的招呼着,谢诚却板着脸,杵在房檐底下,一声不吭。 谢昭:“……” 得。 他哥这是记仇了。 谢恬甜笑着,一口一个叔叔婶婶喊着,可说出的话却叫人面皮发烫。 “哎呀!刘婶子!昨儿个我哥说他特意去告诉你们家收螺蛳的事儿,可你们不相信,还和我赵叔说我二哥的坏话!” “我可不相信!这挣钱的大好事儿,还有人不上赶着来的?除非那人脑子进水了哩!” 刘翠花和赵德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总不能承认自个儿说了谢昭的坏话,当下只能打着哈哈,讪笑着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谢恬。 这臭妮子。 嘴厉害着呢! 谢恬转了一圈,风风火火的,脑袋上都是汗。 谢昭走出来,就见她笑嘻嘻又把牛大郎的脸说黑了。 “小妹!” 他赶紧喊了一声,无奈道:“把桌子收拾一下,还有秤去拿出来!” 谢恬缩了缩脖子,对着谢昭应了一声,“知道了二哥!” 谢昭换上笑脸,瞧着真诚又贴心。 “各位叔叔婶子,大家都是来卖螺蛳的,咱们就抓紧时间,我也不请大家喝茶了,毕竟啥事儿都没挣钱重要,对不?” 他朗声笑道,走进院子,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给他让出一条路。 谢友振一瞧,当下就有了主心骨,松了口气,赶紧朝着谢昭走了过去。 “要帮啥忙你就吱一声。” 谢友振道,“我去把大缸子洗出来!” 说完后逃也似的去了角落里头。 谢昭走到桌子旁坐下,又扭头看了一眼谢诚,“大哥?” 谢诚:“……” 哼。 他是看在二弟的面子上! “刘家婶子,你先来。” 谢昭坐在八仙桌前,一旁放着账本,另一边,谢恬递了秤给谢诚。 刘翠花这会儿紧张得掌心冒汗,她将挎着的篮子拎了下来,递给了谢诚,又紧张的一个劲儿绞衣角,眼神盯着那杆秤看。 第47章 净利润三百七十八元! 真能成嘛? 这下锅都嫌费油的玩意儿真能换钱? 谢诚动作很快。 菜篮子里的螺蛳上秤,因为太沉,还换了钩子,挂上去的一刹那,秤的尾巴顿时翘了起来。 “二十一斤三两!” 谢诚道。 谢昭拿着木炭,飞快在账本上记了下来。 “五毛钱一斤,一共是十块六毛五!” 谢昭笑眯眯道,他说完,从自己的蓝色布兜子里将一沓厚厚的钱给拿了出来。 “刘家婶子,这是你的钱!拿好了!” 十块六毛五! 天呐! 这个数字差点儿没将刘翠花砸晕了! 她哪儿还顾得上尴尬? 赵德龙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赶紧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钱。 零零散散的钱,厚厚的一大叠。 赵德龙眼睛都直了! 是真的! 这钱拿在手里都叫人晕晕乎乎的反应不过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次性挣到过这么多的钱! “给我拿着!” 刘翠花几步过来,一把将钱从赵德龙手里夺了过去,转身小心翼翼揣进了兜里。 “走走走,赶紧回家去!天还没黑呢,咱们再去捡!晚上再来!” 她激动得不行,拽着赵德龙就往外头跑。 而院子内,村民们终于缓过了神来。 天! 是真的! 刘家捡来的那些玩意儿居然真换了钱! “我的!先称我的!我家地里头多着哩!” “凭啥先称你的?我先来!先称我的!” “哎哎哎!我娃儿还在家里头等着我哩!我先来吧!” …… 闹哄哄的人挤成一团,谁都想插队。 谢诚冷着脸,也不惯着,当下猛地一拍桌子。 “谁插队就最后称!这样闹下去,更耽搁时间!” 谢诚脸色黑黑的,一把将牛二婶的篮子给拎了过来,“我都记着位置呢!” “十八斤六两!” 他称完,递给谢友振,扭头对着谢昭喊道。 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虽然着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赶紧拿了钱,然后再去田里头捡,可再一瞧谢诚,他们也只能忍住了。 “牛二婶!这是九块三!您拿好!” 谢昭拿出钱,递了过去,牛二婶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说了几声谢谢,扭头就往家里跑。 天爷! 她要赶紧回家去,告诉家里头男人,还干啥活? 去田里头捡钱! “王大勇,十一斤!” “李秀梅,四斤三两!” “余秀秀,九斤六两!” …… 人群安静下来后,称重和算账就进行得又快又稳了。 半个小时后,人群散开,谢友振和谢恬盯着家里头大大小小的木桶和水缸子里的螺蛳发呆。 可真多呀! “咱们还有多少钱?” 谢诚收好秤,扭头看向谢昭。 刚才数量上他是过了手的,心里也有了数,谢昭手里头剩下的钱,应该没多少了。 “还剩一块六。” 谢昭很实诚,将就剩下几个钢镚的蓝布袋子翻给谢诚看。 “二哥?那咋办?等会儿他们拿螺蛳过来,咱们岂不是没钱给了?” 谢恬探了个脑袋出来,一脸担忧。 谢诚也皱起了眉头。 他眼神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旁,谢友振咬咬牙,道:“不然我去借点儿,你们爷奶手里应该……” “爸!” 谢昭打断了谢友振的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哪里不知道谢友振要是真去了,非得被戳着脊梁骨骂不可? 挣钱,就是挣底气。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没必要。 谢友振不吭声了。 谢昭这才继续道:“实在不行,就赊账,咱们一大家子都在这里,想跑也跑不掉。” 赊账? 谢诚有些拿不准,“他们能答应?” “怎么不能?” 谢昭敲了敲桌面,笑道:“又不是直接问他们借钱,左右不过是几十斤螺蛳,大不了就浪费点功夫,庄稼汉子,又是农闲,最不缺的就是这点时间。” 也是。 大不了就是一下午白忙活了,可等到第二天,谢昭回来,那可是能直接给钱的! 再说了,他们一大家子都在石水村,难不成还背着几百斤螺蛳跑了不成? 谢昭分析得很准确。 接下来一直到天黑透了,陆陆续续都有村民上门送螺蛳。 虽说在一听见谢昭说要记账,明天才能结账时,多多少少都有些失望。 但是转念一想,又高兴了起来。 “害!都是一个村的,我还能有啥不放心的?再说了,刘家媳妇儿他们钱都到手了!我还能不相信你?” 于是,等到夜色彻底黑透时,谢昭的账本上,记下了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居然有六百三十斤!” 谢诚盯着那数字,只觉得脑袋一阵阵晕眩感,他吸了口气,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能算出来。 “咱们能挣三百七十八元!” 谢恬清脆的声音传来。 她抱着一个盆,正蹲着洗尿布,见谢诚和谢昭看过来,她呲牙冲着两人一乐。 “小妹算对了。” 谢昭对她竖起大拇指。 谢恬顿时牛气起来。 她挺直腰杆,手里头的棒槌敲得邦邦响,一脸骄傲,“那当然!以前念书的时候老师夸我聪明!说我是咱们村最聪明的哩!” “次次课业我都是第一!作业也是我写得最好!要不是……” 她说着,话忽然一顿,又低着头不吭声了。 是呀。 要不是因为陈启明,她现在还有书念呢! “要不是啥?” 田秀芬从灶台边探了个脑袋出来,没好气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姑娘家要念啥书?你多学做点儿家务,以后嫁个好人家,少吃点苦,不要下地干活儿,我和你爹就烧香拜佛了!” 谢恬气得撅起了嘴。 她才不要嫁人呢! 她要自个儿赚大钱! 和二哥一样! 谢昭微微眯起了眼。 实际上,田秀芬的思想,在这个年代是极为普遍的事情。 他之前在县里高中念书的时候,班上一共四十九个人,可女生只有七八个,遇到农忙时候,更是要停课回家帮忙。 因此,一旦考试,成绩都上不来,于是就有了偏见。 女娃脑瓜子不聪明,不适合念书。 实际上,这个社会对她们本身就不公平。 谢昭安抚性的摸了摸谢恬的脑袋,对着她一笑,无声用唇语道:“放心。” 第48章 你那野猪卖不卖? 谢恬这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哼。 二哥指定相信自己! ………… 院子里足足五百多斤螺蛳,家里头能用的大大小小的木桶和水缸都装满了。 一个缸子或者桶里头还不能过多,多了就容易憋死。 “明儿个去县城里头要多买几个木盆回来了,不然以后越收越多,装螺蛳的东西都没有!” 谢诚盘算道。 谢昭点头表示赞同。 几人又将都是泥水的地面稍稍冲洗了一番,田秀芬也熬好了粥。 “都来喝点儿,喝完再出门,热腾腾的下水,不会冻着。” 三人走过去,盛了粥喝,再往下一捞,却见每个人的碗底都压了两个鸡蛋。 连谢恬都有。 “谢谢妈!” 谢恬眼睛亮亮的,宝贝似的将两个鸡蛋捞起来洗干净塞进了口袋里。 田秀芬一乐,嗔她道:“怎么,不生妈的气了?” 谢恬呲牙,“俺妈天下第一好!” 谢昭等人见状,当下哈哈笑了起来。 喝完粥,休息了片刻,谢友振起身揉了揉胳膊,又将马灯点了起来。 “走,捞鱼去!” 他道:“鱼赚得多些!能赚点就赚点,争取今年给老大娶个媳妇儿!” 有了挣钱的法子,这人就有了底气。 谢友振起身,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谢诚,“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齐齐沉默了起来。 就连谢恬都不笑了。 田秀芬更是红了眼眶,一下子没忍住,低头簌簌落了泪。 “是妈没用,妈对不住你……” 田秀芬轻声哽咽。 谢昭也下意识的朝着谢诚看去。 上辈子不知道,可这辈子他却是了解得明明白白的。 作为家里老大,谢诚非但没有受到优待,反而是最苦的那个。 早些年,家里穷,爷爷奶奶又偏袒大哥大嫂,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于是谢诚下了矿,一来为了挣钱给家里,二来为了攒媳妇儿本。 不管是三伏天还是寒冬腊月,他都在矿里干活,肩膀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血泡,脚上的解放鞋和布鞋不知道穿烂了多少。 工头又是个凶狠的,哪怕病得头昏脑涨,都要下矿挣钱。 因为是黑工,因此一天下来的工钱也就一块。 那真是拿命换。 谢友振和田秀芬以前不是不知道。 而是不敢知道。 现在,终于熬过来了。 “爸,妈,你们放心,大哥的钱我会还上,也会给他娶媳妇儿,造房子,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谢昭开口,坚定道。 这是他作为一个被偏袒的得益者该做的。 他心甘情愿。 谢诚别开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色,他的心里,好像一直不顺畅的那口气忽然就通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谢诚笑了笑,将鱼篓扛在了肩上,“走吧,多捉点鱼才是正理儿!” 院子里众人都露出了笑脸。 三人出发,直奔大河滩。 ………… 鱼果然是越来越少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鱼篓子都没装满,谢诚还想再换地方捉,可谢昭却招呼他上了岸。 “欲速则不达,挣钱也是这样,身体第一。” 他换上干净的衣裳,道:“爸,哥,回家吧。”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从明天开始,收螺蛳的生意能够提上日程,而且每天只会越来越多,直到春耕。 今夜,养精蓄锐。 三人沿着小路走回家。 一点点朦胧的夜色,雾气深重。 走到家里院外时,一个长长的人影蜷缩在墙角,身影被拉长,而那声影的身边,似乎还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巨大而恐怖,身影落在泥泞化雪的地上,崎岖扭曲。 谢友振被吓得瞪圆了眼。 他原本在抽旱烟,一口烟顿时卡在喉咙里,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那,那是啥?!” 他条件反射想要去把自己两个儿子拽到身后,可谢诚动作比他更快。 他顺手从路边抄起棍子就往前冲。 “哪个混账货?躲老子家门口想干什么?!” 那身影原本在打盹儿,听见这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 “谢大哥!是我!是我呀!三瘤子!” 三瘤子? 谢昭远远听见这名儿,嘴角抽了一下。 这人怎么取了这个名儿? 谢友振铁青的面色这才缓了下来。 他几步走过去,拎着的马灯往前递了递,一瞧,嘿,还真是他! “你咋来了?不吱个声儿,差点儿没给我吓出好歹!” 谢友振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又将灯往下挪了挪,“这是啥?!” 三瘤子脚边,那个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身影。 “是野猪哩!” 三瘤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下午从山上回来才听说你家收螺蛳,所以沿着河边一路摸回来的,这野猪我也就顺带扛过来了。” 他家住在村尾,如果把野猪扛回去,一来一往估计得走一个多小时。 于是干脆扛到谢友振家门口来了。 “这是螺蛳,谢大哥,你看看!我刚摸的,你们收不收?” 谢诚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野猪的旁边还有一个草框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石螺,和田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收。” 谢诚点头,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棍子给扔了出去,“不过今天先记账,明天再给钱,能成吗?” 三瘤子呲牙一笑,有些拘谨,“当然能成!我还信不过谢大哥吗?” 谢友振这会儿已经打开了院门,几人走了进去。 三瘤子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缸和水桶。 里头居然都是螺蛳! 看来是真的! 那边,谢诚已经麻溜上了秤,又将秤给三瘤子过了眼,“一共二十二斤!” 他说着,回头对谢昭喊道:“记个账!看看多少钱!” 可话说完,却没听见谢昭应声儿。 谢诚等了一会儿,扭头去看,就看见谢昭正一脸笑眯眯的朝着三瘤子看了过去。 “三瘤子,你这野猪卖不卖?” 啥? 野猪? 三瘤子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脑袋点了点。 “卖的,明天我准备拉到向民镇去看看有没有人要哩!” 他道:“镇子上会有人买,到时候卖不完的我就拿来腌腊肉!” 三瘤子说着,顿了一下,又赶紧看向谢昭,“谢二哥,野猪你们也收吗?” 第49章 他叫沈知年 这话问完,谢诚和谢友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谢昭。 收野猪? 谢昭也没提过这事儿呀! “收的。” 谢昭点点头,面色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你打算怎么卖?这玩意儿吃的人少,肥膘也不多,要是贵了不划算,我也不准备要。” 三瘤子闻言,赶紧道:“这我知道!这玩意儿都是瘦肉,没什么油水,卖不上好价格!” 他用脚踢了踢那野猪,想了想又道:“要是拿到向民镇去单单卖肉,也就是一块六七一斤,还带带着送猪下水,我还得杀猪,费工夫守着,实在是麻烦。” “谢二哥,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要是要,就算一块二给你,咋样?” 一整头野猪,一块二一斤,节约的就是工夫钱。 谢昭打量了三瘤子一眼,佯装犹豫,没多大会儿就咬牙,猛地点头应了。 “成!一块二就一块二,不过还是记在账上,明天给你拿钱,成吗?” 三瘤子咧嘴一笑,高兴又激动。 “谢谢二哥!真是帮我省了不少事儿了!” 见谢昭真的要收,谢昭和谢友振压根就没有多问,两人找了根扁担,用绳索捆牢野猪,扁担穿过绳索,父子俩沉腰,咬牙,一个用力,将野猪扛了起来! “呵!好家伙!恐怕得有一百多斤!” 秤已经换了大秤,三瘤子拎着,谢昭在后面拨弄秤砣。 这秤砣足足拨弄了好几次,才终于停了下来。 “多少斤?” 谢友振喘了口气,摸出旱烟,在地上敲了敲,顺势就蹲着搓烟丝。 “一百七十八斤!” 谢昭也颇为惊讶,他啧啧两声,将数字指给三瘤子看。 “好小子,你倒是厉害,一个人扛回来的?” 三瘤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他啊,从小力气就大!” 谢诚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挑了眉毛看谢昭,“他爹妈走得早,十岁那年就自己挣饭吃了,力气比一般人大得多,十岁就能顶一个成年庄稼汉了!不然,可不得饿死?” 三瘤子闻言,只是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当年谢大哥总是给我送饭吃,田婶子和谢大伯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哩!” 三瘤子脸色微微涨红,道:“以后你们有啥事儿要我帮忙的就和我说,我指定帮!” 谢友振敲了敲烟杆,长叹一口气。 “都是顺手的事儿,你能活下来,就算是我对得起你爹妈了,好孩子,你没叫人看轻了去,自己一个人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红火火,叔打心眼儿里高兴。” 三瘤子点点头,听见谢友振提及自己的爹妈,又悄悄侧过身去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了谢大伯。” 他说完,又和谢诚谢昭闲聊了几句,之后转身就着夜色离开了。 “他啊,算是个苦命人,他爹妈,以前是咱们石水村最大的地主,可要说这地主,也有好有坏……” 三瘤子的身世不算是复杂。 他爹妈,以前是石水村最大的地主。 可也并不是各个地主都是周扒皮,顿顿好菜好肉吃着的。 起码三瘤子爹妈不是。 石水村地贫,收租上来的粮食并不多,后来那些年景大旱,石水村百姓饿死了好些个,于是三瘤子爹妈放了粮,掏空家底总算是保存了石水村。 算是石水村欠他们家一个大恩情。 再往后,斗地主。 那会儿可没有什么陈情的说法,完全就是一手抓,为了政绩好看,给上头汇报好工作,于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就是严打。 狠狠斗。 他爹妈就是那时候被断了腿和手的。 后来好不容易结束,摘了挂在脖子上的牌子被放回了家,一家三口也分了点薄地。 可惜家里没有劳力汉,种不了,地慢慢就荒了。 再后来,就是三瘤子十岁那年的冬日。 那年冬天格外冷。 一场风寒感冒,三瘤子爹妈足足咳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没熬过去,连新年都没见到。 “沈知年是他的大名,可是后来他爹妈死了的那一晚,他胸口起了三个豆子大小的瘤子,从那以后他就改成这名儿了。” 谢诚说完,谢昭愣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仰头,看了一眼黑色的天空。 长长的舒了口气。 沈知年。 到三瘤子。 藏了一个少年动荡的一生啊。 ………… 翌日。 六点。 田秀芬还是煮的荠菜馄饨。 她包的多,又是冬天,不容易坏。 咕嘟嘟的一锅沸水烧着,抓起圆鼓鼓的荠菜馄饨往里头一扔,沸水溅起,带着白胖胖的馄饨在里头打滚,瞧着喜人急了。 “来!你们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田秀芬拿了几个大海碗,挨个放着,等到馄饨飘起来,一个碗里头装了二十个。 谢昭一手端了一碗递给谢友振和谢诚,最后才端过自己的。 啧。 可真香。 一大海碗,二十个馄饨,上头撒着一层小葱花,一点猪油飘着。 捞起一个,塞进嘴里,一口下去,荠菜裹着肉,鲜美的汁水儿在口腔里炸开,简直能叫人鲜掉眉毛! “妈!手艺真不错!我以前吃着馄饨店都没你做的好吃!” 谢昭呲牙,冲着田秀芬笑。 田秀芬顿时心里美开了花! “菜篮子里头是我昨儿个下午和小妹去田里摘的荠菜,左右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冒出来一头儿了,今年立春来得早,年还没过就立春了,野菜长得就是快!” 她说着,又下了一大碗,让谢恬端去给林暮雨。 “把喜宝儿乐宝儿的尿片拿出来洗洗!” 谢恬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三人吃完开始装车。 今天东西实在是沉,一个大水缸,四个木桶,还有一头一百多斤的野猪。 这可得有八百多斤了! 谢诚和谢昭两人咬牙往上抬了抬,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谢友振抽完旱烟,见两人这模样顿时又乐又心疼。 “两个二愣子!真以为自个儿能拖去县城呐?” 他扭头朝着外面看了看,道,“昨儿个下午我就和村长打了招呼,借他们家骡子用一趟,等会儿哩!” 约莫十几分钟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探了个脑袋进来。 第50章 今天卖了1144.8元!这可真是挣大钱了! 谢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村长家的孙子三头。 三头养的白白胖胖,见谢昭看过来,他呲牙一笑,“谢二哥!俺爷叫我送骡子来哩!” 谢诚出门一看,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哟! 真是好骡子! 蹄子又粗又壮,身形流畅,花白的脑袋上套着绳子,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儿,白色的热气儿一下子消散在空气里。 见着陌生人,骡子“哼哧哼哧”了两声,扬了扬蹄。 “给我吧。” 谢诚从三头的手里接过绳子,拽进来,又和谢友振两人将板车拉好绳索,套在了骡背上。 然而,等谢诚翻身上去准备赶车时,那骡子蹄子扬得老高,愣是不往前走一步。 “谢大哥,俺爷说这骡子性子倔,得老把式才能赶车哩!” 三头笑嘻嘻说道。 谢友振抽完烟,敲了敲烟杆,“我来!” 他沉稳上车,手里扬起长长的鞭子,在空中一甩。 “啪!” 一声鞭花炸响,骡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唷!走!” 谢友振喊道。 紧接着,就瞧见那在谢诚手里头极其不老实的家伙,居然还真就老老实实出了门! 谢诚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 谢昭乐呵呵拉着他跟上。 “姜还是老的辣!” ………… 湖东县。 赵五一看见这满满当当一大车的螺蛳,眼珠子都要瞪直了! “乖乖!好小子!你哪儿弄来这么多螺蛳?” 谢昭一乐,耸肩:“咋?不收了?” “哪儿能呀?我巴不得你天天送这么多来!” 赵五一搓了搓手,赶紧招呼身后俩人,“称一称!账记准了,别弄错了!” 一人赶紧应了一声。 谢昭也和谢诚谢友振三人将螺蛳抬了下来。 六百多斤,还带着缸子木桶,排在赵五一的面前。 他幸好带了地磅秤,几人合伙,将缸子带螺蛳一起扛着放上去,总重量称完,再将缸子和木桶单独称一遍,去掉它们的重量。 最后得到的就是螺蛳的净重了。 “居然有六百六十斤!可真不少!” 赵五一飞快算了账。 “一共是七百二十六元!” 他啧啧了两声,这才转身从会计手里拿过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整整齐齐的都是大团结,十张一捆,递给谢昭七捆,又额外拿了二十六元钱给他。 见到那崭新被捆得整齐的大团结时,谢昭和谢友振眼睛都直了! 谢友振哆哆嗦嗦摸出旱烟来抽,可是却连烟丝都搓不进去。 “爹,我来。” 谢诚沉声道。 可是他的手也是抖的。 七百二十六。 净利润可得有小四百块! 四百元! 这数字,在以前,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曾经很多个夜里,他下矿累得浑身发抖,又想起矿上隔三差五出的矿难。 他也害怕,恐惧,想要不顾一切的逃回家过。 可是他不能。 他的肩膀上,是家,是二弟念书的学费,是一大家子的开支。 他是大哥,是家里长子,那是他推脱不掉的责任。 而现在,家里挣钱了。 不是一块两块,也不是几十块。 而是几百! 足够家里用好多年的几百块! 这意味着自己不用再下矿。 他也安安心心的睡个好觉了。 呼! 谢诚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终于点燃洋火,给谢友振点燃旱烟,也跟着蹲在了他的身旁,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螺蛳卖完,车上还剩下两桶鱼和野猪。 黑色的鬃毛,长长的獠牙,拉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的视线。 “咱们今天直接把鱼和野猪都送到国营饭店去。” 谢昭道,“家里肯定还等着咱们回去收螺蛳结账,要是再去卖鱼,得费不少功夫。” 谢友振和谢诚没有意见。 三人又牵好骡子,一路朝着国营饭店去了。 这时候已经十点钟了。 马上就要到饭点。 湖东县国营饭店的后厨,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谢昭熟门熟路递了烟,找来了黄帮工和李明成,两人原本以为谢昭是来送鱼的,然而在瞧见那板车上的野猪后,两人齐齐瞪直了眼! “这是啥?野猪?” 黄帮工几步走过来,伸手翻了翻早就冻僵硬的野猪,咂了咂嘴。 “这都能弄来!你们倒是厉害!” 李明成也很是惊讶。 他之前的确是和谢昭提过一嘴,要收购野味,没想到这才一天,他居然就送来了! 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头野猪! 谢昭笑眯眯道:“大山里的猎户抓的,运到集市上卖,我听说咱们国营饭店收,所以就帮着带过来了,赚点辛苦费。” “黄叔,您瞧瞧咋样?能不能收?要是不能,我再给他送回去就是!” 谢诚和谢友振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谢昭为什么这样说,可两人极其默契的没吭声。 黄帮工摸了摸下巴,问道,“他要多少钱一斤?” “他说他打这野猪费了不少力气呢,连捕兽夹子都坏了两个,说是要两块二一斤,囫囵卖!” 两块二? 黄帮工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太贵了,单单卖肉还差不多,可这带皮带内脏的,两块二不成!” 谢昭略略有些失落。 他叹了口气,当着黄帮工的面,想了又想,最后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那这样,我把辛苦费砍一半补窟窿,算您二元钱一斤,省得我白来一趟,您看咋样?” 啧! 黄帮工顿时挑了挑眉。 这小子。 上道! “哈哈!你都这么说了,我哪儿还能不同意?” 黄帮工扭头,看向李明成,懒洋洋道:“赶紧的,把地磅秤拿出来!麻溜称完回去帮忙,今天可有不少人订了餐!” 李明成赶紧回后厨拿了一个大家伙过来。 地磅落地,几人又合伙将野猪给扛了下来。 “一百七十五斤!” 李明成报了数字。 谢诚一愣,刚准备开口,下一刻,谢昭却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顿时不吭声了。 “那就三百五十元!” 黄帮工哈哈笑着,让李明成又把鱼称了,一起结账。 “鱼是四十三斤,也就是六十八块八!” 李明成飞快在本子上计算,得出答案,“加一起是四百一十八块八!” 到底是有关系的,家底也厚,没多大会儿四百一十八块八毛钱就送到了谢昭的手上。 厚厚的一沓,拿在手里叫人心脏都跟着怦怦跳起来。 谢昭却面不改色的小心放进自己带来的布兜子里,旋即又对着黄帮工道了谢,再次递了烟。 这次,他也给李明成递了一支。 第51章 曾经的暧昧对象黄雨薇 两人接过,黄帮工又伸手拍了拍谢昭的肩膀,“以后有啥好货,都往我这里送!只要是你送来的,价格都好谈!” 谢昭又和他聊了几句,之后和谢友振谢诚走出了国营饭店。 一走出大门,谢诚就忍不住问道:“刚才为啥不让我说?咱们家里的秤称出来明明是一百七十八斤!咋到他这里就白白少了三斤?” “还有,野猪不是咱们收来的吗?咋说是帮人卖?” 谢诚噼里啪啦问了一堆。 谢昭跟着一乐。 “当然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啊!” 谢昭道。 挣更多的钱? 谢诚一脸不解,谢友振也有些懵。 不是。 怎么算都是亏了呀! “他靠着关系在后厨干了这么多年,又收起野味,你想想,咱们县城的国营饭店,真的吃得下这么多野味吗?” 谢昭慢慢解释,“他肯定是往省城里送,或者是自己拿来卖了,也就是说,这生意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国营饭店的。” 实际上,谢昭这是典型的放小利,博大利。 做生意,都想贪小便宜,黄帮工能一口气拿出三百七十元,很大概率是和别人合伙的。 而少了的那三斤,就是他自己私吞了。 换句话说,这是他能拿到的利。 要是当面戳穿,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不收野猪了,这才是大麻烦。 而说别人让自己捎过来卖的也是这个理。 谢昭不是野猪的卖家,黄帮工就算要砍价,也不能拿捏着砍,他再往上虚高的报一点,最后假装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满足黄帮工的心理价格范围。 那么,哪怕这二元钱一斤没有达到黄帮工的最低要求,可他也是心满意足的。 谢昭让了利。 也就是拍马屁拍到了恰到好处。 他心里头美了顺了,这人情也就欠下了。 谢昭解释了一通,直把谢诚和谢友振听得目瞪口呆。 哈? 居然还有这些门门道道! “念书可真有用啊!” 谢友振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感慨道。 说话的功夫,骡子已经走出了红星大街到了岔路口。 左边是利民大道,这里有湖东县唯一的一所高中——湖东一中。 一中的隔壁,有去年刚建立的百货商店,这里面有一些进口的商品,还有比较高档的面料。 谢昭想了想,扭头对着谢诚和谢友振道:“爸,大哥,我去百货商店一趟,想去看看有什么什么好料子,给咱们家每人添一件背心夹袄。” 供销社也有布料。 但是料子都是最普通的单棉和涤纶。 在冬天有些不够看了。 谢昭记得去年在里头见过有羊毛马甲,长长的绒,雪白的毛,要是贴身穿肯定很暖和。 “成,你妈衣裳好多年没添置新的了,小妹和你媳妇儿也是,你去瞧瞧,要是有合适的,就给一人买一件,我和你大哥不用买,每天干体力活,不冷。” 谢诚点头。 “去年我上矿里,妈给我做了两件棉花夹袄,我不要。” 谢昭应了一声,翻身跳下了骡车。 “那你们去把野菜送到馄饨摊子,再去供销社买木桶,顺便瞧瞧有啥需要的,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说完后,他摆摆手,直奔百货商店。 ………… 湖东县是个大县。 石水村位于最南面,四面环山,一条水流环绕而过。 而湖东县的最北面,却有一条不大不小的运河,往下奔流一百里,汇入长江。 因此,在这个航运比陆运发达的年代,湖东县靠着这一条运河,富裕了不少人民。 百货商店应运而生。 这里有着不少好东西。 谢昭一走进门,就看见挂在最外头的丝巾。 红艳艳的颜色,惹眼招摇,是蚕丝做的,一小条售价就要五元。 透明的玻璃柜子摆满了商店,店里点着白炽灯,照耀得玻璃柜子里的商品熠熠生辉,诱人非常。 靠近外面摆放的是零食,进口的糖果,包装精美的小龙人奶糖,还有水果硬糖,再往里走,就是香味扑鼻的化妆品了。 友谊雪花膏,白色的瓷瓶绿色的瓶盖,还有百雀羚和万紫千红等。 香粉是最受小姑娘欢迎的。 假日牌和洁丽牌价格稍稍便宜些,更贵一点的是上海牌香粉。 它粉质细,包装优雅,味儿也香,引得年轻小姑娘纷纷凑过来看。 谢昭径直走到了服装区。 柜员是个年轻小姑娘,穿着漂亮的套装,黑色弹力袜,下面一双坡跟鞋,烫了当下最时髦的卷发,还打了摩斯,嘴唇涂了口红,站在柜台后面,骄傲的挺起胸脯。 “请问要买点什么吗?” 她问道。 谢昭实在是很具有欺骗性。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黑色棉袄,下面是涤纶长裤,棉鞋,这会儿棉鞋上还有不少泥,瞧着狼狈又穷酸。 可惜他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 他皮肤很白,眉毛浓密,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笑又多情。 叫人不由自主的心怦怦跳。 “羊毛马甲还有吗?” 谢昭对着小姑娘礼貌一笑,道:“就是穿在里面的那种,我想看看。” 小姑娘见谢昭对着自己笑,当下脸蛋红了起来,她瞧着谢昭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当下赶紧别开头去,指了指挂在身后铁丝架上的马甲问道:“是这件吗?” 谢昭点头,“对,拿给我看看。” 而此刻。 百货商店外,两个挽着手走进来的小姑娘脚步顿了顿。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的羊绒长衫,那是省会城市才能买到的进口货。 下面一件黑色弹力裤,勾勒出漂亮笔直的腿,脚上踩着一双进口球鞋,头发高高扎起,露出雪白的颈项。 脸上更是化了妆,黑色的弯眉,大红色的唇,漂亮又洋气。 她盯着谢昭,微微错愕的瞪大眼,嘴唇微张。 “他怎么在这里?” 黄雨薇惊讶极了。 她是湖东一中的学生。 说得再仔细些,曾经是谢昭的同班同学。 高一那年,谢昭入学,在湖东一中还是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少年身形笔挺,又高又俊,偏分碎发,眉毛浓,桃花眼,鼻梁高挺,待人又有礼貌,家世又好,天生一副笑面。 多少女生偷偷去瞧上一眼? 第52章 我就说吧,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黄雨薇就是其中一个。 她家里是做纺织生意的。 家里开了一个小厂子,生产出的布料再卖给服装厂。 她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谢昭的名字了。 准确来说,他那会儿还叫陈昭。 她总是听见家里人提及。 模样好,家世好,成绩也好,谈吐更是有礼貌又博人喜欢,因此似有似无的在黄雨薇面前说。 “你啊,今天开学就能见着了,指定喜欢!要是能认识就更好啦,咱们家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那天下午,黄雨薇见到了谢昭。 她穿着精心挑选的白色连衣裙,黑发柔顺披在肩膀上,擦了上海牌的珍珠霜,手里拎着一个淡黄色的布兜,另一只手抱着书本。 脚上踩着一双漂亮的羊皮凉鞋,在班级门口“偶遇”了谢昭。 第一面虽然是她刻意算计的,但是惊艳却是真的。 她假装不小心崴了脚,眼眶通红,看起来柔弱可怜。 谢昭拎着厚厚的一大摞书本,站在她面前。 “同学?要不要我帮忙?”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将书本放下,俯下身来,礼貌又认真的问道。 黄雨薇抬头,就看见了谢昭的那张脸。 干净俊朗,轮廓深邃,少年眉眼间全都是张扬的意气明朗。 他好像在笑,又像是在盯着自己,那如水的眼眸像是深湖,一点点将她沉溺进去。 黄雨薇的心脏砰砰跳,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一张脸蛋红透。 再后来,两人顺理成章的相熟,念书的那一年,两名青年男女的心迅速靠近,像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是最美好,最朦胧的暧昧时期。 可惜。 如果没有后来的换子乌龙…… 黄雨薇忍不住想。 如果谢昭一直是陈昭的话,她是不是,就和他真的在一起了? 只是…… 想起谢昭的真正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泥腿子而已,她的心又彻底冷了下来。 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心里念头翻涌,黄雨薇的脸色有些愣怔发白。 而她一旁一直挽着她的手的好闺蜜刘玲青顿时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雨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刘玲青问道。 只是,话刚说完,她也跟着愣住了。 视线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低头看衣裳,清俊帅气的侧脸,带着汗珠的碎发,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一刹那就叫她认出来了谢昭! “是他?!” 刘玲青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他怎么还敢来这里?” “偷了别人十八年的好日子,也不害臊!前些日子我还听陈同学说了,他恬不知耻的上陈家,不就是贪图陈家的钱吗?” “现在还敢来百货商店!指定是想着法儿的和你偶遇呢!” “雨薇!你可不能心软!” 黄雨薇眉头皱着,轻声道:“别乱讲话,他可能只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 刘玲青的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一个度,“他知不知道这里的东西要多少钱?他买得起吗?” 黄雨薇不说话了。 这是百货商店,整个湖东县物价最高的地方。 贫富阶级不管在哪个时代和地域都是存在的。 换句话说,这百货商店里,不管是商品还是顾客,都是整个湖东县最富裕的那一拨人才能进来的地方。 这里头随随便便一样东西都要几块钱起步。 以前的谢昭也就算了,可他现在不是被赶回石水村了吗? 一个穷苦的农民儿子。 他怎么可能有钱? 黄雨薇忍不住扫了一眼谢昭的打扮。 他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买衣裳。 而这百货商店又刚好在一中旁边。 那还能是为了啥? 当然是为了自己! 黄雨薇心里忽然就有些莫名的烦躁和情绪。 他难道还对自己抱有幻想吗? 他明不明白,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此刻,柜台前,谢昭正在仔仔细细的摩挲着手里的羊毛背心。 很细的绒毛,短短的一层,却够密,够暖和。 他知道,如果买的那种昂贵面料好的外套,田秀芬和谢恬肯定舍不得穿,只说自己要干活,弄脏了衣裳,要么就是留着当来年的新衣裳穿。 谢恬那双鞋,一次都没有穿过。 所以,买个羊绒马甲,穿在里头,既保暖又不会脏,能穿一个冬天和开春。 “料子很好,针脚也很密,不愧是百货商店里的商品。” 谢昭心里满意极了,他看向柜员,笑着问道:“多少钱一件?” “这是从北方运过来的小绵羊毛,得十五元一件哩!料子很好的,很暖和,卖出去不少了!” 柜员盯着谢昭看,脸颊红红道。 谢昭点头。 十五元,的确是不便宜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职工们刨除福利,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三十元左右,要花半个月的工资来买一件羊绒马甲,绝对是奢侈消费。 不过,谢昭舍得。 挣钱,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别说是十五,那就是二十五,他也舍得买。 谢昭点点头,又看了一下尺码,从大到小,男款女款都有。 家里一共五个人,他打算每人买一件。 “把架子上最右边的那件拿两件,然后小一点的,就是我手里的这件尺码的,拿两件,最后一件拿小一点的,给十四岁女孩穿。” 柜员瞪大眼。 啊? 这,这居然要五件呐?! 这可是七十五元哩!哪怕是在百货商店里一口气消费这么多的顾客都少见!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昭,旋即道:“那好,您等着,我去后面仓库里帮您找找!” 她说着,喊了别人过来顶班,自己小跑到仓库里去了。 谢昭盯着柜台看了片刻,又忽然想起了林暮雨。 她脸蛋很白,皮肤很好,可是冬天来了难免干燥,还有田秀芬和谢恬,常年要干活,手掌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皲裂纹。 他朝着化妆品柜走去。 刘玲青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观察谢昭,见谢昭朝着这边走来,她顿时拽了拽黄雨薇的胳膊。 “你瞧!我没说错吧?他就是来找你的!” 刚才黄雨薇让刘玲青不要吭声,两人走到了化妆品的柜子前站着,为的就是不被谢昭发现。 可是,现在看见他朝着自己走来,黄雨薇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第53章 他这是在羞辱自己! 身旁的闺蜜刘玲青早就忍不住了,往前走了一步,将黄雨薇挡在身后,直接站到了谢昭的面前。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呀!谢昭?怎么,在农村待不下去了,死乞白赖要回来是吗?” 刘玲青大声道:“陈家不理你,你又来堵雨薇,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的声音又尖又高,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视线。 空气有些诡异的沉默。 看热闹,谁不喜欢? 谢昭愣了愣。 他站在刘玲青的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 刘玲青愕然瞪大眼。 自己气势汹汹质问对方,他居然不认识自己? 好歹他们当了一年同学! 他这指定是变着法儿的羞辱自己! 然而,谢昭是真的没认出。 要知道,77年恢复高考,混乱的时代下,一群人迫切想要改变命运的人涌入了学校。 生源年龄,工种,大小不一,他一个班上的同学,有的人是年轻小伙,意气张扬,可也有的人连孩子都生了,一家老小供他念书,抽屉里有时候还塞着给娃娃买的风车。 总之一个词儿——鱼龙混杂。 就算是谢昭,上高一的时候也十七岁了。 他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想着好好念书,考个大学出人头地,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年轻女同学? 再加上,刘玲青实在是长得普通,扔进人群里都找不见,他就更没印象了。 人群中果然有人笑出了声。 “哈哈!真逗乐!人压根就不认识她哩!” “也是,这叫啥,自作多情呐!” “讲不好,不过看样子,这男人是真的没认出来她。” …… 人群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朵里,刘玲青的脸色红了又白。 她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指着谢昭道:“大家可不要被他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喜欢我朋友,特意来这里堵她,指定是看我朋友心软,想要问她要钱呢!” 要钱? 乖乖! 众人当下一副像是听了什么大新闻的神情,再加上谢昭的这张脸实在是够瞩目,没多大会儿就围了一群人过来,指着几人窸窸窣窣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忍不住高声道:“要钱?他都不认识你,也没听到问你要钱呀!小同志,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刘玲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气呼呼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的黄雨薇,“他是问我朋友要的!他仗着我朋友心肠好,故意在这里堵她呢!不然的话,就他这样的穷庄稼汉,怎么可能买得起这里的东西?” 刘玲青看了一眼黄雨薇,又哼了一声,对着谢昭道:“你别再缠着雨薇了!你们不合适!你根本配不上她!” 黄雨薇也终于看向神色一直平静的谢昭。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可是神色一片决然,眼眶甚至隐约发红。 她轻声道,“谢昭,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伤心,可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谢昭:“……”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黄雨薇戏这么多? 众人一脸吃了大瓜的神情。 啧! 看来这是啥? 爱而不得? 再瞧谢昭,身上打扮一看就是穷苦人,再瞧那女娃儿,一件羊绒大衣就顶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了! 看来这是求爱不成,来要些钱了! 谢昭只觉得有些头疼。 对于黄雨薇,他是真的不喜欢,当年她给自己写过几首诗,文笔没见多少,只觉得腻歪。 那时候谢昭满脑子想的都是念书。 哪儿顾得上谈恋爱? 只是有时候出于同学的关心,她又在自己面前不是头疼就是摔跤,只能顺手帮一帮。 要真说模样,她哪儿比得上自己媳妇儿? “我来这里买东西的,麻烦你们让一让。” 谢昭语气平静,他看了一眼黄雨薇和刘玲青,道:“要不是你们挡着我的路,我已经买好了。” 黄雨薇一愣。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挡在了柜台前。 人群视线看过来,她脸皮火辣辣的,当下却只能咬着牙,往旁边退了几步。 “那你买吧!” 她道。 黄雨薇知道,自己身后可是雪花膏和蛤蜊油的柜台。 蛤蜊油一元钱一小盖,雪花膏则是要三元钱一盒! 小小的,还没巴掌大,普通人压根就不舍得! 而听陈启明说,谢家穷得叮当响,饭都经常吃不饱,谢昭怎么可能有钱买这个? 他肯定是给自己找借口呢! 谢昭也没管黄雨薇的小心思。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对着还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售货员道:“一盒雪花膏,两盒蛤蜊油。” “啊,啊?” 售货员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同志,你真的要买呀?这可不便宜哩!” 谢昭点头。 “五元钱,对不对?” 他径直伸手,从身侧的蓝色布兜子里掏出一小捆大团结。 这里是一百元。 他先买雪花膏和蛤蜊油,剩下的可以付羊绒马甲的钱。 “同志,给你,麻烦你快一点,我赶时间。” 谢昭递了一张大团结过去,也就十元钱的面额。 售货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得嘴唇微张,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好,您请稍等,我给您包装起来!” 她说完,又拿出一张五元钱,找给了谢昭,“您拿好,这是找您的零钱。” 谢昭接过来,顺手揣进兜里。 而此刻。 周围一刹那鸦雀无声。 他们看见了啥?! 好多大团结! 那小小的一捆,可足足有一百元! 一个普通职工接近三个月的工资! 这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而且,他们没看错的话,这少年那蓝布兜子可鼓鼓囊囊的,瞧着不像是这么些,难道…… 里头全都是钱? 这个念头出来,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爷! 全都是钱,那不得好几百? 这钱都可以在县城买一间小铺子了! 这还没钱?还在这里堵人姑娘想问人要钱? 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向黄雨薇的脸色都不太对,这姑娘咋回事儿?睁着眼说瞎话呢? “这肯定是别人放在他这里的!” 刘玲青大喊,“不然你哪里来的钱?要么就是偷的!” 谢昭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第54章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再口无遮拦,咱们现在就去找警察同志说说理儿!要是这钱是我的,我绝对要报警,说你诽谤!” 他冷声道。 刘玲青一下子脸色雪白。 报警? 她才不要! 黄雨薇赶紧出来帮着说话,“谢昭,铃青只是嘴快了点,没什么恶意,你别生气。” “她怕你做什么违法的事儿,所以说的话才不好听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昭接过售货员手里用油纸包好的雪花膏和蛤蜊油,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 他这才扭头,看向黄雨薇,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黄同学,你身体好了?” 黄雨薇一愣。 “以前是同学时,你三天一小摔,五天一大晕,次次都往我身上倒,我处于同窗情分照顾你,那时候你怎么不避嫌,说我俩不合适了?” 谢昭说话,毫不留情。 他说完后,众人顿时都哈哈笑了起来。 啧! 感情这谁追着谁,还不一定呢! “谢,谢昭!你别乱讲话!” 黄雨薇身子发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死人了! 可谢昭却还没有打住的意思。 他这人向来如此,做事留三分,可对方要是咄咄逼人,那别说留三分了,他会压着线,再往前进到底! 谢昭笑着耸了耸肩,盯着黄雨薇一下子苍白的脸,继续道:“以前我是陈东海的儿子,你巴巴的往我身上靠,一次次接近我,怎么,现在看我落魄,怕我缠着你,是吗?” “可我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以前是,现在也是。” 谢昭语气一字一句,陡然加重,“人贵有自知之明,否则只会活成笑话!” 黄雨薇脸色瞬间惨白! 她嘴唇动了动,可喉咙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刻,那个去拿羊绒马甲的售货员总算是回来了。 她喘着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拎着五个崭新的纸盒子,笑着跑到了谢昭的身边。 “同志?您要的马甲已经拿来了,我已经给您用绳子捆好了,方便您拎着回去!” 谢昭点点头。 他抽出了七十五元钱,递了过去,“麻烦您了。” 礼貌又有教养。 看着让人如沐春风。 他拎着五个纸盒子,就这么看也不看,径直越过了黄雨薇和刘玲青,走出了百货商店。 直到谢昭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百货商店内,一群人才猛地爆发出了讨论声。 “哎呀!瞧见没有?一口气买了八十元钱的东西!那可是咱们两月的工资了!那要不是他自个儿的钱,怎么舍得?” “哼,这俩女同志说话也太不负责了!这是造谣!诽谤!诬陷人名声哩!” “还不是人瞧不上她,她才乱讲话!这叫啥?得不到他就要毁掉!这种人我可见的多了!” …… 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是密密麻麻的耳光,打在黄雨薇和刘玲青的脸上。 黄雨薇终于忍不住了,脸色涨红,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她捂着脸,低头呜呜哭着跑了出去,刘玲青也赶紧低头跟了上去,心里头又气又怒! 哼。 可恨的谢昭! 都怪他! ………… 供销社。 看见谢昭买了五件羊毛马甲时,谢友振心疼得被土烟呛了一口。 “害!你这娃,咋讲不听呢?我哪儿需要这玩意儿?天天干活热得淌汗,穿着热死!你赶紧去退了!浪费这个钱!能买多少斤肉了?” 谢友振从板车上蹦下来,拽着谢昭就想往回走。 谢昭很实诚,一把将五个纸盒子扔进了板车上。 板车上都是泥巴,瞬间沾满,他呲牙冲着谢友振一乐,“脏了不退!” 谢友振:“……?” 这臭小子! 谢诚也心疼。 可当瞧见那细细密密的羊绒时,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拿在手里可真暖和呀,一瞬间抚平了他手上下矿时候留下的冻疮和倒刺。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那股子心疼,心里也暗暗发誓。 多抓鱼,多收螺蛳。 总能挣回来的! 这么一想,他好受了不少,也跟着扭头喊谢友振,“爸!走了,再不回家村民们都要着急了!” 谢友振只能作罢。 叹了口气,上了骡车,长鞭一甩,夹着骡子回了石水村。 一个多小时后。 下午一点半。 骡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村子时,谢友振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三层。 今天来的村民更多,手里拎着的竹篮子也更大了! “谢二哥回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下一刻,刚刚从路口冒出头的谢友振几人就被呼啦啦围了起来。 “谢二哥!咋样?今儿个能拿钱了吗?” “我又捡了好多!今天能有四十斤!谢二哥,你还收不收了?” “昨儿个三瘤子说你们收了野猪,谢二哥,你家怎么啥都收呀?野兔子要不要?” …… 人群闹哄哄的,一口一个谢二哥喊得谢友振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朝着谢昭看过去。 他就怕人多,话说不过来,急得慌! 谢昭笑眯眯站了起来。 他原本就站在板车上,当下高声喊了一声,“各位!今天螺蛳也收,昨儿个记了账的钱也发,可前提是你们别堵着路呀!来个人,把骡车牵进我家院子,成不?” 得。 这话一出,当下一群人就哈哈笑了开,有人一把就拽住了骡子的牵引绳,拖着车往院子里走。 “大家伙儿让让!咱们石水村的财神爷来了!” 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没几分钟,车入院子,大家伙儿又把车子上杂七杂八的木桶和水缸全都卸了下来。 洗干净,摆放整齐,又帮着装了水。 谢昭晕晕乎乎坐在八仙桌后拿起账本时,心里冒了句感慨。 “人多力量大。” “主席诚不欺我啊!” 他感慨完,将账本拿了出来,对着人群道:“一个个排队,先收螺蛳,要是有昨天记账的,一并结算!” 啧! 人群一下子兴奋躁动了起来! 结算?! 真能拿到钱! 一下子,村民们自发排成了队,大家都是一个村,彼此都眼熟,先来后到都有个数儿,想插队都插队不了。 谢昭将蓝色布袋子打开,拿了五捆大团结,放在了桌子上。 “大哥,上秤!” 第55章 通一通?捅一捅?他在说什么? 最前面站着的还是刘翠花一家子。 她脸上笑出花儿来,拎着满满当当一个大圆篮,沉甸甸的,猛地一把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啪嗒”的一声闷响。 “我家里那几分田里头,这玩意儿可多着呢!你称称看,可不得有五十斤!” 谢诚面无表情接过去,挂上秤,将秤砣往后摆弄了两下,“五十二斤。” 说完后,又将秤给刘翠花看了看。 后者脸上顿时藏不住的笑容。 她将手在围裙上搓了搓,乐道:“我等会儿再去捡!明天下午再给你送来!” 谢昭飞快记账,又算好了钱,“刘婶子,二十六元,您拿好!” 刘翠花欢天喜地接过去,等谢友振将篮子里的螺蛳倒出来后,她拎着篮子就往外跑。 院子里众人顿时笑开了花。 “这是赶着去捡钱呢!” “瞧瞧刘家婶子!这两天挣得可比她一年都多了!” “谁说不是呢!” …… 而此刻。 隔壁院子里,王金花正在剁肉。 从谢老二家传来的喧闹声她当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两天收螺蛳的事儿,更是沸沸扬扬传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可王金花偏不去! 她拿着菜刀,手下放着一根排骨,剁得乒乒乓乓直响,咬着牙,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挣点儿辛苦钱!哪里有咱金龙有出息?” 她嘀咕完,又扭头瞪了一眼谢友顺,“瞧你这样儿!等会儿去镇子上,找信用社,把金龙寄回来的钱给存起来!这是他娶媳妇儿的钱,咱不能动!” 谢友顺一愣。 “寄了五百元回来哩!就吃一顿肉吗?这是儿子孝顺咱们和他爷奶的,多留点应该没啥吧?” 他有些不甘。 儿子谢金龙算是老谢家第一个有出息的。 谢友顺最自豪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谢金龙也孝顺,每年都会寄钱回来,叫他和王金花吃好喝好,养好身子。 尤其是这两年。 他每年寄回来几百块,不过都叫王金花悄悄存了,只说谢金龙拿回来十元钱,然后抽了一点交进公中,反正家里也没人知道这事儿。 可王金花不舍得花。 她每次都让谢友顺悄悄存起来,说留着给金龙以后娶媳妇儿。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顿还不成你还想吃多少顿?” 王金花骂了一句谢友顺,道:“要不是你是个瘸腿的,我至于这么苦这么抠搜吗?地里家里的活儿,哪一样不是我样样来?你能帮着啥?到时候金龙找了对象结婚,一回来瞧见你,兜里又没钱,你说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 王金花边说边哭。 灶膛前正在烧锅的郑贵娥只能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唉。 谁叫他们一家子,都欠了她的? 造孽啊! ………… 晚上五点。 院子里终于空了下来。 田秀芬正在做饭,谢恬帮着烧火,谢昭过去的时候,见她正拿着木棍,在地上撒了一把草木灰,正写写画画。 是算术。 谢恬的算术很好。 谢昭没吭声,站在她身边看了一眼,发现居然全都是对的。 “果然聪明。” 谢昭不吝啬夸赞她,谢恬扭头,见是谢昭,当下呲牙冲着他一乐。 “哥,你瞧!我是不是很厉害?” 谢恬一脸骄傲,“我可次次都考满分哩!”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小声道,“妈总说让我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有啥好的?天天干不完的活儿,还得生娃,喂奶,疼都疼死了,今天我都瞧见嫂子往外淌眼泪呢!” 淌眼泪? 谢昭一愣,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 他低声道。 谢恬偷偷瞄了一眼屋子,压低声音,“嫂子不让我说!她说明天就能好!妈都不知道呢!” 谢昭这下也没了心思。 他一把从裤兜里掏出两盒蛤蜊油,塞给了谢恬。 “这个,你和妈一人一盒,擦手擦脸都可以!” 他说完后,人已经跑进屋子里了。 房间内。 林暮雨正在喂奶。 她眉头蹙着,微微咬着下唇,眼眶有些泛红,可随着喜宝儿在怀里吮吸,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涌来,叫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可真疼啊。 钻心般的疼。 可真别小瞧了小奶娃,嗷嗷哭着从肚子里出来,一张嘴就知道要喝奶。 吸上的一刹那,就像是被黄鳝狠狠咬住,一下接着一下用力吮吸,叫初为人母的林暮雨破了皮,常常血水混合着乳汁一并涌出。 这种钻心的疼痛,她咬咬牙还能熬住,等到结痂了就好。 可是堵奶的痛楚,实在是叫她忍不住疼得掉眼泪。 别说是喂奶了。 那就是衣裳轻轻擦着都疼。 奶是今天早上堵的。 不过是因为乐宝儿睡得久了一些,没有及时喝奶,结果就堵住了,她原本以为喂几次就能通,可没想到堵得越来越厉害。 如今这会儿,左边乳房轻轻一碰就疼。 她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身子也忍不住疼得轻轻发颤。 心里就莫名觉得委屈。 谢昭一进门,就看见了低头落泪的林暮雨。 听见声音,她有些慌乱,赶紧稍稍往里面侧了侧,又赶紧伸手擦掉眼泪。 “你怎么来了?” 林暮雨轻声道:“不是很忙吗?” 明明只是询问,可却叫谢昭听出了一分委屈幽怨的味道。 “都忙完了!” 谢昭赶紧过来,挨着床边坐下,他冲着林暮雨笑了笑,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喝奶的乐宝儿,“瞧瞧她的小脸蛋,长了不少肉呢,和刚出生的时候简直是大变样!” 他又把喜宝儿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手,可小家伙正在睡觉,哼唧了一声就没搭理谢昭了。 谢昭:“……” 林暮雨扭开头,吸了吸鼻子。 从谢昭的这个角度看去,还能够看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轻轻挂着的几颗泪珠,晶莹剔透。 “小妹说你堵奶了,是吗?” 谢昭决定单刀直入,他又抱着喜宝儿,挨着林暮雨坐过去了些,眼神直直的盯着她。 “不然,我给你通一通?” 林暮雨一愣。 实在是谢昭这忽然间压低了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一下子空耳。 甚至恍惚了一下。 通一通? 捅一捅? 不是,他在说什么? 第56章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勾引了? 钻心的疼痛感一刹那间仿佛消失了一样,漂亮的脸蛋上一下子爬满了红晕,她绷紧了身子,一股子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媳妇儿?” 谢昭就见林暮雨的耳垂一点点泛起了红晕。 他又喊了一声,一脸认真补充道:“不然,让我嗦一嗦吧!” 林暮雨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说的是通一通! 呼! 脸蛋上的红晕终于稍稍止住,她有些羞恼的瞪了谢昭一眼,只是这含羞带嗔怪,一下子万种风情。 小谢昭猛地一抬头:“……!” 要命!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勾引了? 他心脏砰砰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谢昭啊谢昭! 你媳妇儿喂奶疼得掉眼泪,你居然还想着那点儿事儿! 太不是个东西了! “咳咳!” “那个,我已经不疼了……” 两人几乎是是齐齐开口,一下子对视了一眼,却又尴尬的扭头别开了视线。 一时之间,心如鼓点狂跳,足足十几分钟过去后,乐宝儿松开了嘴,心满意足的睡着了,两人这才缓过劲儿来。 “堵奶这件事不能熬着,只会越拖越严重。” 谢昭还是认真开了口,“之前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和我叮嘱过了,说是堵奶要重视,不然可能会发烧的!” 林暮雨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难道真的……” 她想到了谢昭刚才的话,脸蛋再次泛起红晕。 脑海里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谢昭俯身,趴在自己的怀里,然后…… 呼! 林暮雨赶紧摇头,伸手推了推谢昭,又羞又恼,绯红着脸道:“不可以!换别的办法!反正你不行!” 想一想都害臊得不行! 谢昭正准备继续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田秀芬推门进来了。 她眉头皱着,手里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大步走过来,担忧道:“妮儿,堵奶怎么也不和妈说一声?这可是最疼得了!也亏你忍得了!” 身为人母,没有人比田秀芬更明白堵奶的痛苦。 “让开!别在这里耽误事儿,拖一会儿你媳妇儿就疼一会儿!” 田秀芬有些生气。 自己这二小子做生意聪明精灵,怎么这么不会心疼人? 天天和自家媳妇儿睡一张床,连她堵奶都不知道! 叫人恨铁不成钢! 谢昭:“……” 他摸了摸鼻子,叹口气,只能认命的站起来。 他知道,处理这种事儿他妈田秀芬比自己有经验多了,只是想起刚才林暮雨的模样,他仍旧有些不放心。 “妈,要实在不行,明儿个我带暮雨去医院瞧瞧!可千万别硬熬!” 田秀芬瞪他。 “知道了!赶紧吃饭去!你爹有事儿找你!” 谢昭这才出了门。 院子里,一张八仙桌被拉了出来,桌子上放着几个瓦罐子。 今天田秀芬倒是舍得了,一大盆萝卜炖肉,还有一瓦罐炒白菜,最后是泡发的香菇就着肉沫,再往里头放了一大把红薯粉丝,满满当当一大瓷缸子。 谢昭嗅了嗅,眼睛都亮了! 真香啊! 刚才一直在屋子里待着不觉着,这会儿出来,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他屁股一坐下,谢恬就端了一大盆饭出来。 “二哥!吃吧!” 谢恬冲着他呲牙乐。 谢昭接过来,道了谢,又瞥了一眼她脚上的烂布鞋,无奈道:“新鞋怎么不穿?” “妈说等天大晴了,地上没泥了再穿!” 谢恬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末粉条子,含糊不清道:“穿脏了,我可舍不得!” 谢昭无奈耸肩。 他就知道。 一顿饭吃到一半,田秀芬出来了。 谢昭赶紧放下碗筷,抻着脖子,看向田秀芬:“妈?咋样了?” “通了!” 田秀芬擦了把头上的汗,道:“堵得厉害,得多亏了乐宝儿!这妮子,贪吃!哇哇吐了一地又接着嗦,可用劲儿了!” 谢昭顿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使出吃奶得劲儿,这话一辈辈传下来,还能是假的?” 田秀芬放下盆,瞪了一眼谢昭,“多注意着你媳妇儿!她可不容易哩!” 谢昭可劲儿点头,边吃边拍马屁,“知道了妈!你做的菜可太好吃了!比国营饭店里的还香!” 田秀芬笑骂:“就你嘴花!” 吃完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谢诚拽了拽谢昭,指着院子里的螺蛳道:“二弟,你瞧。” 小院子里,全都是木桶和水缸,甚至一些破了口的瓦罐,都被用来装螺蛳了。 “咱们今天可足足收了一千多斤,半个村子送过来的螺蛳全都在这儿了,虽然咱爹和村长说好,明儿个还雇他家的骡子,一天给一元,可咱总不能全压在一头骡子上吧?” 谢诚没忍住嘀咕,“这要真累死了,咱可赔不起!” 要知道,在如今这个物价低廉的年代,可骡子这种牲畜不便宜。 被记录下来能够查到的,一头骡子可能够卖三千元! 虽说一头骡子能拉一千多斤,可谢诚心里还是担心的。 万一真累坏了,可就麻烦了。 “那咋办?” 谢昭愣了一下,又拢起眉头,道:“不然明天咱们多送几趟?” 谢诚起身,拍了拍屁股,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走,去找三瘤子,他家里有一头驴。” ………… 三瘤子家住在村尾。 他的房子很破,准确来说,是一间牛棚。 昏暗的灯光照亮面前的一片废弃土堆时,谢昭还依稀能够看见当年漂亮的建筑影子。 只可惜当年的大宅院,只剩下坑坑洼洼的地基,到处都是当年野蛮拆除的痕迹。 地上还有刻着精美雕花的窗柩碎片,一半被踩烂在泥土里,另一半都是斑驳的痕迹。 只有一间低矮的黄土房还矗立着。 那是当年沈家的牛棚,给牛和仆人睡的。 破四旧的时候,沈家夫妻哭着求人手下留情,又任由这屋子被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藏金银后,这才留下了这间土屋。 屋子里有个窗户,糊了一层层的报纸,风刮过去,呜呜发出响声。 “笃笃……” 谢诚敲了敲门,“三瘤子在不在?我是谢诚!” 第57章 租驴 片刻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三瘤子探了个脑袋出来,见着是谢诚,他当下眼睛一亮,侧开身子,赶紧拉开门让两人进去。 “谢大哥谢二哥?你俩咋来了?” 他高兴道:“快进来,我家许久都没来过人了!有点脏!” 谢昭进了屋子。 看清楚眼前景象,他有些愣怔。 这一间牛棚分为左右二间,靠右边的是草棚,里头真的有一头驴,见着人来,它“咕嘎咕嘎”的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又趴着打瞌睡了。 而左边这一半,就是三瘤子生活的地方了。 是真的很乱。 地上堆了泥瓦炉,柴火,还有一些堆在角落里的衣裳。 报纸,米糠,喝水的杯子等等。 最值钱的应当就是一个铝皮热水壶,放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四方椅子上,不过上面落了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用了。 嗯。 标准的单身汉屋子。 三瘤子今年也二十一了,个子高高瘦瘦,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他穿着一件破了冻的棉袄,下面搭了一条不伦不类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黑色长裤,膝盖都是破的。 一双布鞋早就破了洞,大脚趾露在外头。 他有些拘谨,搓了搓手,对着谢诚二人道:“嘿嘿,我家里头没人来,很乱,你们坐这儿,我擦擦!” 他说完,伸出手,赶紧用袖子一把擦去长板凳上的灰,又将凳子拖到了两人面前。 谢昭和谢诚坐了上去。 农村里,谁也不嫌弃谁。 早几辈,谁不是泥腿子出身? “屋里头该找个婆娘了,你瞧瞧你这日子过得,挣了钱都没地儿花!” 谢诚对着三瘤子,皱着眉道,“起个房,再修个院子,把媳妇儿娶了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三瘤子只是笑。 “谢大哥,我不是不想收拾,只是一收拾就睡不着。” 三瘤子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个包了浆的茶缸子,道:“那是我爹最喜欢的茶缸子,破了洞,也上了霉,我扔了好几次了又给捡了回来。” “晚上一闭眼就瞧见他骂我,说我把他最喜欢的玩意儿扔了,骂我败家子儿呢,我哪儿还敢扔?” 他轻声笑着说完,屋子里三人都沉默了一下。 不是不想扔。 而是,每每一收拾,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过去就又冒了出来,反反复复折磨他,噩梦不断。 他爹娘死之前,整整咳了几个月,最后的几天,都在大口大口的吐血。 屋子里,房梁上,还有草床上,都被染得通红。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扔就不扔,放着以后肯定能值不少钱。” 谢昭忽然开口笑着道。 他看着三瘤子,道:“我把钱给你带过来了。” 谢昭说着,从兜里摸出他特意给三瘤子留下来的布兜子,里头装着的是卖野猪和螺蛳的钱。 “一共二百二十四块六,你点点看!” 三瘤子眼睛一亮。 “谢二哥,你们这么快就把野猪卖出去啦?” 他赶紧擦了擦手,伸手接过钱,仔仔细细点了一遍。 “没错!刚刚好!” 他激动得不行,拽着布兜子揣进怀里,又抬头看两人:“谢大哥谢二哥,你俩就为了给我送钱来吗?” 谢诚摇头。 “不是,是为了这头驴。” 这头驴子准确来说也不是三瘤子的。 当年他十岁父母双亡,生产队里看他可怜,又惦记着他爹妈的恩情,所以就把驴子给他养了。 后来母驴下小驴,母驴被拉到集市卖了,小驴又留下来继续给他养活了。 这是生产队的资产。 不过小驴从小跟着三瘤子过,把他当爹妈跟着,除了他谁都使唤不动。 “你们要这驴拉货吗?” 三瘤子沉默了会儿道,“之前村长和我打过招呼,说是要是有人要用,可以往出借,租出去收的钱或者是粮食到时候给生产队就成。” “不过这驴子脾气倔,除了我谁都不好使。” 谢诚挑了挑眉。 “还有这事儿?” 他起身,走到驴棚,顺手拿起长鞭,又敲了敲木门。 驴子哼哧哼哧了两声,抬头瞥了他一眼。 “起来!” 谢诚呵斥道。 他有样学样的拿起长鞭,在半空中炸响了一个鞭花,清脆极了。 然而,那驴子却眼皮抬都没抬,喘了个粗气,直接把头扭一边去了。 嘿! 谢诚不信邪,又甩了几个鞭花,只是把畜生惹毛了,驴脾气就上来了。 “咕嘎!咕嘎!咕嘎!” 它猛地站起来,用力拱着木门,前蹄一蹬,上下嘴皮子一翻,发出刺耳的叫声。 哼。 老子不干了! 谢诚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三瘤子几步过来,手在门上一敲,“德发!住嘴!” 啧! 奇怪的事儿来了,这倔驴子当下就老老实实的不吭声了! 谢昭看乐了。 这驴子,居然这么通人性! “这样吧!” 谢昭走过来,看着三瘤子道:“你这驴子只认你,不然你就帮着我们送货咋样?一趟给你两元钱!保准不亏!” 这可是个美差事。 一趟二元,每天一趟,一个月都有六十元! 这可比吃公家粮的工资还高呢! 三瘤子愣了半晌,惊得看向谢诚,“谢大哥?我可以吗?” 谢诚点头。 “当然,明天一早赶着驴子过来,咱们装车去县城!” 三瘤子直到把谢昭和谢诚送走,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算是缓过来。 他怔怔然,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又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两个破了口的海碗和筷子。 他忽然低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 翌日。 五点半。 谢恬开门看见三瘤子时吓了一跳。 “三瘤子哥,你咋来这么早?” 三瘤子明显精心整理过自己了,绞了胡子,又洗了脸,头发也整理得干净清爽。 他换了最好的衣裳,虽然仍旧有补丁,但是总归干净了不少。 他咧嘴一笑,对着谢恬道:“我把驴车赶来了,还有昨两天上山抓的野兔!不知道谢大伯收不收!” 谢恬迎着他,让他进来。 田秀芬正在做早饭,见着三瘤子,当即笑着喊道:“来这么早!还没吃呢吧?等会儿在伯娘这里吃一口!热乎的!省的路上着凉!” 第58章 永远不要挑战人性! 三瘤子有些局促。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在身上搓了又搓。 “伯娘,我,我不饿哩!” 他小声道,“早上来我吃过了,不用……” 三瘤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面前,田秀芬已经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了。 “你先吃!吃饱了再干活!还在长身体,别饿坏了肚子!” 对于三瘤子,田秀芬一直都是心疼的。 十岁那年,她跟着谢友振去送过饭。 小小的一个娃,趴在地上捡稻谷,饿狠了就这么生得往嘴里塞,边嚼边咳嗽。 她眼泪直落。 可惜那时候的自己,也穷得很,家里三个娃,嗷嗷要吃,日子捉襟见肘,更何况她又没分家,就这两个掺了米糠的馒头,都是悄悄带出来的。 这会儿日子好起来了。 田秀芬昨天也听说了,一天下来,挣了好几百块。 她终于舍得了。 也有富余,对这个苦命的娃好一些了。 三瘤子眼睛红红的,他伸手,接过了馄饨,滚烫烫的温度隔着碗传来,叫他鼻子都有些发酸。 端着碗,坐在桌子旁,他夹了一个送进嘴里。 荠菜馄饨,肉也多,可真好吃啊。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妈,你瞧见了吗? 儿子吃上肉馄饨啦! …… 谢昭和谢诚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螺蛳已经装到一半了。 三瘤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转头对着两人咧嘴乐。 “还有一车就装好了!谢二哥,你瞧瞧,还有啥要一起带去的吗?” 三瘤子道。 谢昭心里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他摇头,走下来,拍了拍三瘤子的肩膀,“真辛苦你了!早饭吃了吗?没吃的话……” 三瘤子赶紧点头,“伯娘给我吃过了,荠菜馄饨,很香!” 他挠了挠头,又走到驴车旁,拎起一串野兔子,打眼一瞧,起码七八只。 “谢二哥,野兔子你收吗?这东西不太好卖,山上也多,这两天放绳套抓了不少。” 他道:“要是不收,就给伯娘做菜吃,我一个人吃不了许多。” 野兔? 谢昭吐了刷牙水,几步过来,伸手接了过来。 的确是野兔。 还是个顶个肥的那种。 麻绳捆着腿,倒吊着拎起来,已经冻得僵硬了,可棕灰色的皮毛还是顺滑柔软无比。 他眼睛微微一亮。 这毛……可真是个好东西。 “收。” 谢昭点了点头,他又将野兔拎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这些皮毛完整后,这才笑眯眯的看着三瘤子问道:“你会剥皮吗?能不能把野兔毛完整剥下来?” 三瘤子愣了一下,“谢二哥要野兔皮吗?我会呀,我家里有很多!” 他走过来,伸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野兔,又问田秀芬拿了一把趁手的剪刀。 这野兔皮不难剥。 先将野兔的喉管割开,然后用一根麻绳,从喉管处穿到鼻子里,之后将绳子挂在竹竿子上。 接下来就好办了。 竖着脖子往下划开一条口子,之后一点点剥离,最后连带着头上的一层毛和耳朵全都扒下来。 这样,一张完整且漂亮的野兔皮毛就完整被分离开。 谢昭伸手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会儿,这才将野兔毛放回了屋子里。 “这野兔也按照一块二的价格收,你有多少要多少,不过最好是带毛的,你要是有完整的毛卖给我,我也收,五毛钱一张。” 谢昭笑着道。 三瘤子的眼睛一亮。 “成!等从县城回来,我就把野兔毛送过来!” 他可足足存了小一百张呢! 敲定完毕,谢昭拿来秤,将这八只野兔全都挂上面称了称。 一只平均三斤多,这八只野兔一共二十六斤四两。 谢昭拿了账本,刷刷记下:“沈知年,野兔钱三十一元六角八分。” 三瘤子正在剥皮,熟悉的名字划过耳膜时,他猛地僵住了身子。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扭头看了过来。 “谢,谢二哥?你喊我什么?” 谢昭笑了笑,将记账本拿起来,露出上面的三个字给他看。 “沈知年,很好听的名字。” 三瘤子怔怔然,眼眶红了一圈,生怕被发现,又赶紧扭头继续剥皮。 可这颗心,早就酸涩麻乱得不像话。 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沈知年。 那是他爹给他娶的。 知情,知恩,知年。 他该铭记的。 ………… “一千三百六十斤!啧!你小子,本事够大呀!” 赵五一啧啧两声,让会计结了账。 “一千四百九十六元,您拿好。” 会计照例是用大团结结账的。 谢昭清点仔细,放进了布兜子里,之后对着赵五一笑了笑,道:“都是乡亲们的钱,我不过顺道运过来罢了。” 赵五一眯了眯眼。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出来,放在嘴里咬着,又给谢昭递了一支,似乎无意问道,“这成本价应该不高吧?这两车能挣不少吧?” 谢诚刚要应声,然而下一刻,谢昭侧在身后的手忽然朝着他轻轻摇了摇。 他当下闭了嘴。 “都是辛苦钱,补贴家用而已。” 谢昭笑着打了个哈哈。 “没事我就回去了,明天再来送螺蛳,您忙。” 说完后,他上了驴车,对着谢诚招了招手,两辆车子离开了巷子。 转角处一过,谢昭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谢诚,轻声喊了一声,“哥。” 谢诚见谢昭神色凝重,他也跟着绷了绷身子,“是不是有啥事儿?” “以后咱们运螺蛳,要小心些,财不外露,和任何人都别提起这行挣钱。” 谢昭轻声道:“人性丑恶,哪怕他原本没有这个心思,可面对诱惑,也会心动。” 人心这种事。 他上辈子见得多了。 “永远不要挑战人性。” 谢诚点了点头。 “对了,等会儿你和三瘤子先回去,我去国营饭店一趟,就剩几只野兔子,卖完了我就回去。” 这几天家里收螺蛳已经慢慢进入正轨,家里小妹和谢友振暂时收螺蛳,可谢昭到底不放心。 因为林暮雨。 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要是匀不开手人手帮她的话,她得有多累? 谢诚也没矫情,点点头就跳上了三瘤子的驴车。 第59章 吴六,买特供布券! “那你慢点!” 他喊了一声,转头跟着驴车离开。 谢昭直奔国营饭店。 黄帮工见着野兔,也没意外,给出了两块五一斤的价格收了。 他咂咂嘴,吐了一个烟圈,将野兔收进了冰柜里,满意对着谢昭道:“那野猪肉可真紧实,香!你瞧着要是还有,就给我再收几只,价格都好谈!” “要是有我指定第一个送过来给你!” 谢昭笑着道。 他说着,又递了一支烟给黄帮工,问道:“叔,我想打听个事儿。” 拿人手软,黄帮工眼皮都没抬,点点头,“说。” “这布料特供券,您知道哪儿有得卖吗?” 布料特供券? 黄帮工终于看了谢昭一眼,“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这年头,虽然购买政策放开了,平日里东西凭券购买,要是没有券,价格高一点也能买到。 可是那仅限于普通商品。 一旦涉及到高档烟酒,或者是高档的布料之类的物品,就需要特供券。 顾名思义,就是单单供给小部分人群。 每个县城都会根据情况分配指标,常常是公职单位人员才能拥有这些券,而且有了券还不算,还得有钱。 总而言之,特供券能够换来的东西,那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奢侈品。 “想买一点好料子,给我媳妇儿孩子做几件体面衣裳穿。” 谢昭道:“以前结婚的时候日子苦,没条件,这下挣了点钱,总归想着补偿她。” “你还是个疼媳妇儿的!” 黄帮工一乐。 他想了想,道:“这玩意儿我手里也没有,不过你要真想买,去城北歌舞厅看看,门口有个炒瓜子儿的,是我侄子,他喜欢钻研这些门门道道,估计手里能有。” 谢昭一听这地方就知道基本稳了。 他露出笑容,道了谢,这才转身去了城北。 ………… 湖东县城北,算是整个县城最奢靡的场所。 歌舞厅和影像厅,还有一些发廊,洗脚的场所。 拐个弯一过来,谢昭就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香水味儿和烟味儿。 他将骡子拴好,理了理衣裳,走出巷子。 舞王歌舞厅就开在街道最前头的位置。 五颜六色的门头,旁边立着两个长长的三色管,里头光一打,立刻旋转起来,两根大柱子被刷成了粉色,正中间挂着一个蓝色的牌子,用红色的大笔写着——“舞王歌舞厅”。 而旁边还放着一块黑板。 上面写了今天的节目内容——“萨克斯演奏喀秋莎!” 这会儿已经在售票了,一些人挤着往里走,正门口就是售票处,价格也不算便宜,二元钱一张。 谢昭走过去,在人群中梭巡了一番,一眼就看见了三个卖炒瓜子儿的。 不过右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抱着小木箱子,外头写了“炒货”俩字儿,正蹲着四处看人。 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 他神色拘谨,低着头,抱着搪瓷缸子,另一只手拿着用来装瓜子的报纸,眼神四处乱瞄,显然是觉得丢人。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 是个和谢昭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他扶着单车,单车后面放着一个木箱子,箱子被隔成了两格,里头堆满了瓜子儿。 上面用竹签沾着纸,插进瓜子里,写着口味。 五香味儿和原味儿。 要是有买票的人经过,他立刻就会迎上去,露出灿烂笑脸。 “客人买瓜子儿?尝尝?我妈亲自炒的!可香哩!五香味儿和原味儿的都有!不买尝两颗也成呐!” 他笑容灿烂,声音清脆,一眼看去就是个天生笑面的好青年。 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他的生意也是最好的。 谢昭过去的时候,他盒子里的瓜子儿已经卖了大半了,装着零钱的小兜子也鼓鼓囊囊涨起来。 “买瓜子儿吗?” 见着谢昭过来,吴六露出灿烂笑脸,他示意道:“尝一尝!我妈炒的!可香了!” 谢昭闻言,摸了两颗,扔进嘴里。 的确是香。 “一样来一斤吧。” 一元钱一斤,比供销社里贵了二角。 不过这里是歌舞厅门口,这个价位正常不过。 “好咧!” 吴六赶紧拿起报纸,叠成一个兜子,而后用杯子一杯杯往里头装。 “这杯子一杯是二两,您要是不放心,回家称一称,少了回来和我说,我给您补!” 吴六笑道。 谢昭接过瓜子,付了钱,却也没走,笑眯眯的看着这才开口问道:“请问你认识黄帮工吗?他让我来找你的。” 黄帮工? 吴六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旋即道:“原来是黄大伯让你来的啊?” 他双手环胸,眯着眼,瞧着谢昭,“啥事儿?” 这一瞬间,吴六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老神在在,透着一股子和年龄不符的精明世故。 谢昭眯了眯眼,却也没在意,毕竟倒腾这些玩意儿可是随时在投机倒把的边缘上游走,谁又是真的纯真善良? “我想买点儿特供券,不知道你有没有?” 特供券? 听见这三个字,吴六就笑开了,“啥特供券啊?缝纫机还是自行车?我可说好了啊,这两种玩意儿票缺得紧,价格可不便宜。” 自行车和缝纫机算是四大件之一。 这年头,尤其是县城里,结婚的男女都要求买三转一响。 三转指的是缝纫机自行车和手表,一响是收音机。 然而想要买这四样,都得用到票。 这票虽然算不上特供,但是也只分发给一些机关单位,因此十分难得。 谢昭摇头,笑了笑,“这些暂时用不着,我要布票。” 布票? 吴六愣了一下。 这玩意儿也有人要? 要知道,这布票在黑市里很鸡肋,不是什么必须的东西,条件好的人家,都倾向于去市里的百货大楼购买成品衣。 毕竟那都是国外进口的品牌衣裳,漂亮又鲜亮。 家里穷的就甭说了。 能够买得起供销社里那些普通布料都谢天谢地。 更别说来黑市找他捯饬特供布了! “怎么了?弄不来吗?” 见吴六没吭声,谢昭轻声开口问道。 “哪儿有我弄不来的东西?” 吴六当即嗤了一声,懒洋洋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张大团结,二十米特供布券,明天上午给你。” 第60章 大有来头! 这价格可不便宜! 要知道,这年头去供销社买普通的棉布也就一块五一米,而稍微贵一点的的确良,涤纶,也就是一块八上下。 可这单单特供布券就要十元钱二十米! 均摊下来一米可就摊到了五毛钱! 别提购买时还要花的本钱! 然而,谢昭却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哟!还真是个舍得的!” 吴六眼睛亮了亮。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讨好的笑容,不为别的,能够一口气拿出一张大团结的顾客,实力肯定不简单。 之前他看谢昭穿着打扮,还以为是个抠抠搜搜的主儿,因此态度有些散漫。 这钱真是好东西,一张大团结交到吴六手上,他当场就能表演变脸。 不过谢昭倒是见惯了。 笑面虎,上辈子他见得多了。 “我还要买烟。” 谢昭道:“十包烟,有没有?” 他们做生意的,烟是敲门砖。 可如今怕投机倒把,这玩意儿都得限购,一次只能买一包,还得用票,实在是麻烦。 要是一口气要多了,保不齐被有心人举报,直接进局子里蹲几天,说得严重了,吃花生米都是有可能的! 吴六的笑容一下子灿烂了起来。 “害!您瞧!我这儿什么都不多,但是这香烟,那您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哈哈一笑,当下就现场给谢昭表演了一个魔术! 只见吴六伸手,在装着瓜子的木盒子下摸了摸,紧接着一个用力,“哗啦”一声,盒子就被抽了出来。 谢昭一愣。 乖乖! 这里头居然另有玄机! 就看见那足足半个箱子的香烟,红的黄的,满满当当堆在里头。 红塔山,大前门,庐山,阿斯玛,蝴蝶泉等等。 各个地区,各种牌子,应有尽有! 谢昭的脸色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吴六,怕是不简单。 或者,准确来说,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在一个团体最底层的那种,推出来卖这些,相当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毕竟这就是标准的投机倒把! 一旦有警察暗访,一抓一个准。 可是。 问题来了。 再看吴六的这架势,显然是极有经验且老道的,这就说明他背后的团伙,不简单。 准确来说,他背后的团伙势力,在湖东县应该势力不小,甚至局子里有人罩着,这才能这么明目张胆。 几个念头转过,谢昭了然,当下伸手拿了红塔山,还有阿斯玛等等,一共买了十包,都是价格比较昂贵的烟。 而吴六见谢昭尽挑好的选,心里头也是越来越惊讶。 这小伙子到底什么来头? 这十包烟,价格可不便宜! 加一起得有小三十元了! 一些公职人员一个月的工资,他说买就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难道是县里头新出的什么人物? 他也没听说呀! 心思转换间,谢昭已经拿好烟,又敲了敲木箱子,笑着道:“算下价钱。” 吴六回过神,扫了一眼,“一共二十八!” 谢昭掏出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又顺手再拿了一包红塔山,“不用找了,刚好。” 吴六咧嘴一乐。 “老板发财!” 他关上盒子,又对着谢昭道:“老板,要是还有啥需要的,就来找我吴六!保准啥都能给你弄来!” 谢昭又笑着应了几句,他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得赶在百货商店关门前去一趟! ………… 湖东县一中。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冲出教室,住校的揣着饭盒就往食堂里冲,而回家吃饭的学生也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陈启明背着一个斜挎单肩包,一身赵兰芝特意找人从省会带回来的成品衣,光鲜亮丽的走在人群里。 周围三三两两女生朝着他偷偷看过来,小声说着什么。 他下意识挺直腰杆,享受极了。 有钱的日子,真快活呀! 陈启明忍不住想。 当年,八岁的时候他意外知道自己不是谢家亲生的孩子后,就一直苦苦寻找亲生父母。 他就知道! 自己天命不凡! 怎么可能是破种田的种? 果不其然! 当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湖东县首富时,他几乎是半点没犹豫,甚至连家里那些衣裳鞋子一件没拿,一个人找回了谢家。 他的长相和陈东海如出一辙。 见的第一眼,他就确定没跑儿了。 好日子来了! 他终于打了一场彻彻底底的翻身仗! 哼。 谁见到自己不要低头? 他可是湖东县首富的独子! 哪怕考不上大学,以后整个陈家都是自己的! 他挺起胸膛,走到车棚,将自行车扶出来,一侧头就看见了黄雨薇。 陈启明眼睛微微一亮。 “雨薇!” 他喊道:“你要回家吗?一起呀!” 黄雨薇扭头一看,是陈启明,当下神色有些微妙。 陈启明长相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单眼皮,塌鼻梁,个子还不高,尤其是牙齿,一点都不整齐,笑起来的时候怪吓人的。 这就算了,尤其是陈启明很土气。 他从小在农村里长大,偷鸡摸狗,看寡妇洗澡,甚至路过的狗他都要去踹几脚。 吃饭用舌头剔牙,坐在凳子上都要翘起二郎腿,哪怕睡个觉,都是流了满桌的口水,臭烘烘得叫人害怕。 黄雨薇忍不住一次次将他和谢昭比较。 差太多了。 实在是叫她喜欢不起来。 只是。 他到底是陈东海的儿子。 这两年纺织业难做,家里生意大不如前,因着她爸上头得罪了人,被人排挤,产业更是缩水了一半。 如果再失去了陈家这个最大的顾客,他们黄家就真的要破产了。 想到此处,黄雨薇强行挤出了笑容,对着陈启明摆出好态度。 “我还得去百货商店买东西呢,你先走吧,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 她甜甜笑道,声音温柔。 可陈启明眼珠子都快要黏在她身上了! “百货商店?好呀!我和你一起去!” 他兴奋的推着车过来,对着黄雨薇笑得灿烂,“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千万别和我客气!” 第61章 再遇 黄雨薇神色一僵。 陈启明都这么说了,接下来拒绝的话却怎么都不好说出口了。 她只能一脸不自然的点了点头,挤出笑容,“那就谢谢启明哥了。” 陈启明一下子心里头膨胀了起来。 嘿。 这种有钱的日子,简直是太快活了! 他扶着自行车,并排走在了黄雨薇的身边,感受到周围男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他只觉得一瞬间胸口满满当当的,骄傲极了! 陈启明侃侃而谈,说了一路。 无非就是陈家如今生意极好,挣了很多钱之类吹牛批的话。 黄雨薇听得心不在焉,又怕陈启明靠自己太近,因此只能走得越来越快。 终于,两人走到了百货商店。 这会儿人不少,都是来来往往放学的学生。 这年头,念得起书的,家境都不会太差,有一些为了面子,勒紧裤腰带也能进来买两样。 黄雨薇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听见售货员一声惊讶的惊呼声。 “调这么多特供布过来?明天就要?同志,这得有特供布券,你可得准备好了!” 这年头,特供布并不全都是在百货商店里。 谢昭过来打声招呼,就是让他们提前调货。 二十米,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百货商店暂存也就五米,毕竟谁没事儿要这么多特供布? 做一身衣裳,两米就够了呀! 谢昭笑道:“同志,你放心,我手里有特供券,您是公职人员,我难道还敢开玩笑开到您头上?” 售货员挺直了腰杆。 也是。 她可是吃公家粮的,家里头也有关系,不怕谢昭耍自己。 “成!下午我就去调货,明天上午你可一定要来呀!” 谢昭笑着点了点头,他又将自己刚才挑选的商品一起摞在了桌面上。 有本子,铅笔,还有一把小算盘,和几本书本。 这些都是带回去给谢恬的。 小丫头这两天一直郁郁寡欢,谢昭一眼就瞧出来了。 “同志,这些先帮我算个账,还有明天的特供布,我先交一半的定金,麻烦你一定……” 然而,谢昭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一个陡然间拔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 陈启明嗤了一声,径直朝着谢昭走过来,盯着他道:“这地方啥时候轮到你来了?泥腿子也能进?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这里头的东西,你能买得起吗?看你都不配!” 当年,自己在谢家,那可真是穷得裤衩子都穿不起! 他甚至还捡谢诚穿过的裤子衣裳穿! 补丁打补丁,浑身上下都是发着霉的馊臭味儿,还有鞋子,从来就没有穿过合脚的。 冬天冻得红紫,要是再踢上小石块儿,能疼得眼泪飙出来! 就这样的泥腿子,他谢昭居然还敢进百货商店? 他凭什么?! 陈启明胸口是带着气的。 他示威性的伸手忽然牵住了黄雨薇的手。 黄雨薇惊得下意识想缩回来,可再一瞧谢昭那没有丝毫触动的神色,她的心里忽然莫名酸楚起来。 他…… 怕还在怪自己吧? 此刻,所有人都在盯着谢昭。 今天来往的顾客基本上都是学生,也有不少人认识谢昭,再加上高二开学时谢昭没来,他们再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是他呀!假少爷!听说他爹妈是石水村的泥腿子哩!农民!念书都没钱!” “可不是么,他咋来这里了?这里东西可贵了,他哪儿买得起?” “来看看也成哪!要我我心里也受不了,以前多风光呀!” …… 人群窃窃私语。 谢昭却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盯着陈启明。 “怎么,还没被骂够?” 谢昭慢条斯理道:“不然我请村头王寡妇来和你说说?” 陈启明脸色猛地一黑。 “你诬陷!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你有证据吗?你这是诬陷我名声!要抓进去坐牢!” 他顿时大喊。 在医院那会儿自己心虚,没反应过来直接逃了,这会儿缓过来了,他终于想起来,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只要没被抓个正着,谁来都是诬陷! “告我?” 谢昭耸耸肩,“可以啊!现在就去!刚才你口口声声泥腿子,说我不配来这里,这可是大家都听见了的。” “陈同学,你瞧不起农民吗?毛主席都说了,农民可是奉献阶级,是工人的前身,是工业市场的主体!” “我们都是革命的同志,你这样,可是在破坏伟大的革命感情!挑拨伟大的共产主义!我倒是要看看,警察来了要把谁抓走!你这样的,吃枪子儿都不为过!” 他厉声呵斥,说话的时候,眼神更是缓缓扫过周围众人。 刚才那些议论声,他可是听见了! 一口一个泥腿子,明显就是带了侮辱性的称呼。 在这个年头,谢昭一口一个革命感情,主席语录,那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叫整个百货商店里鸦雀无声! 嘶! 谁敢再说一句? 再瞧不起,也得憋着! 陈启明一张脸青了又白,他张了张嘴,狠狠瞪着谢昭:“我没说!你可别乱扣帽子!” 他忍不住又道:“呵,你也就是嘴皮子功夫厉害了!这里头东西看完了吗?看完就出去!我们还要买东西!你这是浪费了我们大家的时间!” 陈启明算准了谢昭没钱买。 而黄雨薇虽说昨天见到谢昭买了衣裳和雪花膏,心中正怀疑惊奇,谢昭究竟是不是真的变有钱了。 这会儿听见陈启明的话,她也忍住了没帮着解释。 一双漂亮柔弱的眸子,盯着谢昭,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点点不该有的希望。 如果。 她是说如果。 谢昭真的有钱,有本事了话,她是不是就有了别的选择? 人群此刻也静悄悄的。 又怕被谢昭惦记上,计较他们刚才说的话,可又忍不住想看他出糗。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而谢昭也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 他赶着回去抱娃呢! “同志?” 谢昭扭头,提醒售货员,“我东西包好了吗?定金算清楚了没有?” 售货员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将包好的东西往前递给了谢昭。 第62章 第一?谁?谢昭吗?! “算好了!定金是一半的价格,二十元,其余的一起十六元,一共是三十六元!” 特供布有了特供券,那就是二元钱一米。 一半的定金,二十元。 加上谢昭买的这些书本,都是正版的新华书店运过来的,因此价格不低。 厚厚的一摞,还有各种学习用品,谢昭拎了个满满当当。 而周围人早在听说三十六这个数字的时候就蒙圈了! 啥? 他们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啥玩意儿这么贵?! 就连陈启明和黄雨薇也都怔了怔! 多少? 三十多? 他们就算是家里有钱,可也不会一口气拿这么多出来消费! 这可是足足一个月的工资啊! 开玩笑的吧? 谢昭能拿得出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落在了谢昭身上。 他可早就不是陈家少爷了! 他能有钱? 谢昭半点没犹豫。 掏钱,结账,接过东西,动作行云流水。 他当然看见了陈启明那惊讶瞪大的眼,还有黄雨薇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只不过他不在意罢了。 毕竟,蠢是天生的。 他们不会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谢昭走到陈启明身边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 他站定,看着陈启明,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成绩很好?” 陈启明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哼。 他可是考了年级前十! 就连副校长都叮嘱老班特意关照自己。 他今后,可是未来的大学生! 国家分配工作,吃皇粮! “呵,怎么了,现在想起来知道别得罪我了?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 陈启明恶狠狠道。 谢昭却老神在在的将东西换了只手拎着,又笑着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黄雨薇身上。 “啊?原来黄雨薇没有告诉你高一期末开始年级第一是谁啊?” 他叹口气,又露出一种微微轻蔑,却又惋惜的神情。 “年级第十?陈同学,你得加油,不然陈家这么供着你念书才考第十名,会让人觉得你脑子不行。” 谢昭说完,又十分礼貌且微笑的扭头,冲着众人摆手。 “再见。” 说完后,离开了百货商店。 身后,一群人直到谢昭走了有一会儿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 一人忽然轻声道:“从高一入学开始,第一名……好像一直是谢昭。” “这么说起来,谢昭是真低调,他从来都不提这事儿哩!” “啧,你们瞧,都是在陈家待过的,怎么有人考第一,有人就考第十呢!而且我瞧这第十,还掺了水呢!” …… 同学交谈的声音像是一个个耳光,打得陈启明脸颊嗡嗡直响! 第一?! 谁? 谢昭?! 可是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雨薇?是真的吗?你怎么从来不提这事儿?!” 陈启明忍不住向黄雨薇求证。 他还是不信! 黄雨薇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但是很清楚:“是真的。” 为什么她没有刻意和陈启明提这件事,原因就是她自己都没有想起来。 原因无他——谢昭是出了名的低调。 他只有入学考试那次拿了第一,老班高兴坏了,在班上大肆表扬了一番。 可谢昭却十分谦虚,只说自己偶然考好。 再后来,谢昭去找了老班一趟,从那之后老班都不在班上公布谢昭的成绩了。 黄雨薇曾经疑惑,问过谢昭。 谢昭说的她到现在还记得。 “湖东县首富的儿子,这个标签已经够招摇了,太惹眼会招人嫉妒,我不想给爹妈添麻烦。” 可再瞧陈启明? 他考了第十名,恨不得天下皆知! 黄雨薇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甩开了陈启明的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陈启明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谢昭!” 他恶狠狠咬牙切齿喊了一声。 都怪他! ………… 此时此刻。 陈家。 陈东海脸色沉沉,坐在沙发上,伸手拧了拧眉头。 他前两天刚出院回家,就得了不太好的消息。 因为这两年来,群众经商意识觉醒,小型制衣厂越来越多,只要找到关系,挂靠在国营制衣厂下,就能生产出衣裳,卖到地级市销售。 而又恰逢冬季,购衣低迷期,东海制衣厂的销量,足足下滑了百分之十,营业额也一再缩水。 陈东海有些发愁。 一旁的秘书小心翼翼站着,见陈东海起身喝水,他赶紧跟过去,小声道:“陈总,我想我们可以拓展一下别的业务。” 别的业务? 陈东海接了杯水,抿了一口,沉声道:“什么?” 秘书赶紧将一个纸袋子放到了茶几上。 “您瞧,这是我年关去羊城出差带回来的。” 羊城? 陈东海眯了眯眼。 这两年,羊城对外开放,成立特区,涌入了很多国外的好货。 不过,因为消息闭塞,他们又远在内陆,因此还没有商品传入县城。 陈东海经常往省会城市跑,买一些小电器之类的玩儿,这些东西很大部分都是从羊城过来的。 他对那里的商品了解仅限于电器。 可他是做衣裳的,怎么拓展业务? 陈东海疑惑打开,露出了纸袋子里面的东西。 他眼神顿时微微一凝。 那是一只漂亮精巧的小布包。 蓝白色的底色,点缀着漂亮的花纹,是斜挎的款式,拉链锁扣的地方还挂了一朵同样布料做的小装饰品。 不像是老式的五金开合扣,它用的是拉锁,颜色又漂亮,出现的一刹那叫人耳目一新。 “年关的时候,羊城那边许多年轻小姑娘都背这个包!” 秘书轻声道:“虽然这玩意儿不像是衣裳供需这么大,但是用料少,成本低,要是做的漂亮些,卖价高一点,利润足够咱们熬过冬天了。” 陈东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预算本钱算过没有?出售价又准备定在多少?制作工艺呢?老师傅能不能做?” 一连串的问题发出,秘书却回答得井井有条。 “布料成本不高,贵在人工,昨天厂子里做了一个大差不差的出来,成本价在一只五元钱左右,制作工艺虽然没有羊城的好,但是不仔细看挑不出来错,而且胜在新鲜,应该市场不错。” 第63章 对赌协议! 陈东海点了点头。 可他本性谨慎,想要全身心改行做包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门外猛地一声推门声响起。 “爸!” 是陈启明。 他刚补课回来。 陈东海扭头看去,就看见陈启明随意将鞋子脱了,扔在地上,东一只西一只,邋遢随意。 他眼皮子瞬间跳了跳。 “我肚子饿了!” 陈启明气冲冲进来,扭头就喊,“刘婶!怎么回事?知道这个点我放学,你不把饭菜早点端出来,你想饿死我呀?!” 陈东海气得脸色铁青。 “刘婶请假!今天早就和你说过了,让你在外面吃!你到底什么脑子?” 陈东海也不客气,开口就是骂。 陈启明独独怕他,当下缩了缩脑袋,没了声儿。 赵兰芝这会儿已经急急忙忙从楼梯上下来了,见着陈启明,心肝宝贝的喊着,赶紧去厨房端了一碗海参面出来,放在他面前,“吃吧!好东西,可补身体了!你念书辛苦,就该吃一碗海参面,下次呀考个第一名给你爸瞧瞧!” 赵兰芝瞪了一眼陈东海。 陈东海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忍不住不去想,自己的身家真的能交给陈启明吗? 这样的脑子,这样的行为举止,就算是真的念了大学出来,能帮到陈家吗? 陈东海深吸一口气,他侧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包,脑子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陈启明,想让我把陈家交给你,可不是考上大学就够的。” 他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包,“你得证明给我看,你有做生意的天赋,不然的话,我宁愿把陈氏制衣厂卖了都不给你!” 陈启明瞪直了眼。 他几乎是猛然站了起来,急急的看着陈东海道:“爸!你要我怎么样证明呀?我可是你的儿子!你能做生意,我当然也能!我怎么可能没有天赋?!我一定能成!” 陈东海没和他废话。 他将包拿起来,递给陈启明,接着开口。 “这是挎包,现在我要你想法子,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把挎包卖出去,不管是你同学,还是推销给大街上的普通人,只要你能卖出去三百只,我就考虑立你为东海制衣厂的继承人。” 陈东海话说完,陈启明几乎是顿时激动得要跳起来! 居然这么简单! 三百只! 要知道,湖东县算是大县,大大小小的机关单位有不少,这些但凡是吃商品粮,有点公职在身上的,兜里肯定有不少结余。 想要卖给他们老婆女儿一个包,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这继承人,他势在必得! ………… 下午两点,石水村。 浩浩荡荡的村民们送完螺蛳,谢恬趴在桌子上,累得小手都在抽抽。 记账可真不是简单的活儿! “还是我二哥厉害啊!记这么多账都没乱!可真牛!” 她真心夸赞。 话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道笑声,“还没进院子呢就听见有人夸我!难怪我说我怎么一路都在打喷嚏!” 谢昭赶着骡子进院子。 谢恬眼睛一亮,立刻笑着迎了过去。 “二哥!” 她甜甜喊了一声,眼睛却已经落在骡车上了。 “这是啥?” 她探了个脑袋一瞧,顿时眼珠子都直了! “是书!二哥,你买书啦?” 她拿起一本,最上头的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可是自己心心念念很久了的一本书呢! 谢恬小心翼翼翻开,虽然上面还有很多字不认识,但是不妨碍她一个字一个字扣着看。 谢昭乐道:“那不是给你买的,下面四本才是!字念全了再看!” 谢恬仰起小脸,“哼,我能认识好多字了!我去问狗蛋借字典!查一查我也要看!” “那是给你二嫂子买的,你也要抢?” 谢昭无奈道,“你先念书,把字认全乎了再给你!它又不会跑!” “咦!原来是给二嫂子的,那你早说呗!” 小丫头捂着嘴,朝着谢昭眨了眨眼,一把拿着书就往屋子里跑,“我去给二嫂子!” 屋子里,林暮雨正在吃加餐。 如今家里头条件好起来,谢昭也明确提出要吃加餐。 用他的话说,一天就要吃六顿,不仅仅她吃,还有两个娃也要吃哩! 可是这只鸡实在是太大。 她吃了一半,有些撑,正休息呢,谢恬就跑了进来。 “二嫂子!我哥给你买的礼物!你瞧瞧!” 礼物? 林暮雨凝神一看,居然是书! 她顿时目露欣喜。 “给我看看!” 她伸手,谢恬递给了她,一转身就发现谢昭已经跟着进来了。 他无奈道:“给你买了书还有文具,都在外面,去看看还缺啥,不然等去了学校里少了再来找我哭鼻子。” 谢恬瞪圆了眼。 啥? 文具? 给她带学校里去用? 她几乎是猛地惊呼了一声,而后掉头就往外飞奔。 “二哥天下第一好!” 她声音飘远了。 屋子里,只剩下谢昭和林暮雨。 几天的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终于拉近了不少。 谢昭在林暮雨身边坐下来,第一时间就去看在最里头睡觉的喜宝儿和乐宝儿。 “真能睡!怎么每次进来都在睡觉?” 他爱怜的戳了戳乐宝儿肉呼呼的小脸蛋,啧!真嫩! “月子里的孩子就喜欢睡觉,妈说很正常,甚至有些孩子睡觉连奶都不愿意喝。” 林暮雨轻声道,见谢昭那一脸喜欢的模样,她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神色温柔了起来。 “我知道。” 谢昭压低声音道,就怕吵醒了两个小奶娃。 “怎么忽然给我买书?” 林暮雨有些疑惑问道。 “当然是给你解闷!” 谢昭道:“你还有半个月才出月子呢,总不能天天关在屋子里,那不是闷得慌?” “先买一本,你慢慢看,看完了我再给你买,等到时候出月子了,我再带你去县城,咱们俩一起!” 一起? 林暮雨顿了一下。 她轻轻的,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因为这两个字泛起了一层隐秘的欢喜。 “对了!” 谢昭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睡的那边枕头底下一摸,而后露出一个有些小得意的笑。 “媳妇儿!把手伸出来!” 第64章 不害臊! 手? 林暮雨愣了一下。 她将书本放到一旁,虽然不知道谢昭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下一刻,掌心被人覆上。 滚烫的温度隔着掌心,将她包裹而进,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甚至还在一点点用力。 林暮雨只觉得一股子热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开始往上涌来,她怔怔然看着谢昭的手。 少年的手背泛着青筋,可指节很修长,漂亮如骨玉。 只是这段时间的磨砺,早就在他的掌心磨出了道道血痕。 结痂之后,膈得她掌心一阵阵发烫。 “很疼吧?” 林暮雨忽然开口。 她抬头,看着谢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涩意。 这怎么能是谢昭的手呢? 她到现在还忘不掉,那日村头柳树下,少年身长挺立,像是一棵挺直傲骨的青松,和他们,和整个石水村格格不入。 可是现在呢? 他的肩膀上,压着谢家,压着她和孩子。 他不得不弯着腰,弓着背,一点点艰难地讨生活。 林暮雨心里酸楚涌了上来,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湿润。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睛里,谢昭看清了她的心疼。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刹那,他的心也柔软成了一片。 “这就是最好的人生。” 下一刻,谢昭拉着她的手,稍稍一个用力,将她直接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用力的抱紧了林暮雨。 下巴靠在了她的头发上,轻轻摩挲。 “另外一条路我已经走过了,苦不堪言,我用一辈子的时间都在后悔。” 谢昭轻声道:“老天爷眷顾我,你和喜宝乐宝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天知道我心里是多大的感激和激动。” 他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又稍稍拉开了点距离,眼睛直直盯着林暮雨。 “这就是最好的人生,谢谢你能出现。” 声音落定,林暮雨的泪眼早已经止不住。 谢昭说,谢谢她的出现。 他不怪自己了吗? 不怪自己这根拽着风筝的线了吗? 林暮雨深吸一口气,心里一个念头逐渐坚定起来。 她看着谢昭道:“下次给我找一些高中课本吧,谢昭,我想念书,考大学,做一个有文化的人,绝不拖你后腿!” 谢昭一乐。 他呲牙,冲着林暮雨笑,“成!我媳妇儿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法儿摘来!” 林暮雨没忍住露出了笑脸。 “尽说好听的。” 她嗔笑道。 只是这话说完,谢昭倒是一本正经的再次捏了捏她的手,“怎么就尽说好听的?还是说我做的不满意?”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昭刻意在“做”这个字眼上拉长了语调,甚至极其压迫性的往下压了压身子,属于他身上的味道一瞬间包裹住了她。 林暮雨一怔。 他,他什么意思? 俏脸不可避免的红了起来,她的耳垂也泛起了一层细密的粉色,甚至俯身看去,绒毛清晰可见。 谢昭眼皮子跳了跳。 只觉得小谢昭又精神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林暮雨的手,另一只手无奈笑着在她的鼻梁上一刮。 “看看喜不喜欢?” 林暮雨这才怔怔然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里躺着的一样东西。 是上海牌雪花膏。 这一刹那,她的心里居然有种微微的失落感。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啊。 “怎么?想什么呢?” 谢昭见她发呆,忍不住起了点逗她的心思,“是不是我没做什么,你失望啊?” 林暮雨被戳破心思,她羞赧又生气,忍不住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 “说什么呢!” 她嗔道,“不害臊!” 谢昭见她脸颊红红,漂亮的杏眸里像是潋滟了一层水光,盈盈诱人。 尤其是那双唇。 饱满,小巧,带着一点儿淡淡的粉色。 看得他心慌意乱。 谢昭终于没忍住,脑袋一热,快速俯身,在林暮雨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林暮雨愕然瞪大眼。 “做是要做的,可惜不是现在。” 谢昭声音沙哑,轻轻在她耳边道,“刚生完孩子,对身体损害太大,你就别撩我了媳妇儿。” 说完后,谢昭起身,做了个深呼吸,转身赶紧离开了房间。 真是年少经不起挑逗啊! 想当年! 他进了商场,多少诱惑摆在自己面前,他都咬牙拒绝了! 怎么重生回来,见着自个儿媳妇儿还不经撩了呢! 他也不是不想,只是上辈子听人说过,女人生完孩子会来恶露,身体也没恢复好,要真那啥了,对她身体伤害很大。 谢昭深吸几口气,心里疯狂默念。 谢昭啊谢昭,为了今后的性福,一定要忍一忍! 等媳妇儿身体恢复好了,要啥肉吃不着? 到时候甭管是床上,地上,椅子上,院子里。 嘿! 打住! 可别想了! 简直是越想越热! 谢昭干脆跑到院子里,猛地舀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 这开了春,水还是冰凉刺骨,泼在脸上的一刹那,叫他打了个激灵! 不过这么一刺激,他顿时就彻底清醒了。 田秀芬也挥挥手,招呼大家伙儿吃饭。 “赶紧的!收拾收拾桌子!” 田秀芬喊道,她用抹布擦了擦手,又扭头对谢友振道:“下午你得抽空,去菜地里上点肥,小河沟那边的地去年才开出来,就算是用来种黄豆,那也得勤施肥才成!” 马上就要开春了。 这会儿已经是大年十三了。 再过两天就是元宵,出了元宵之后,就要准备春耕了。 都是一些繁琐且劳累的体力活。 犁地,育苗,插秧。 旱地里就要种菜,要烧草木灰肥田,自家的农家肥也是要用肩膀挑着去浇地的。 这时候,男人的作用和功劳就是一等一的大,那些劳累的体力活,基本上都是男人在干,而女人则是掌管家里。 洗衣做饭带娃,顺带打理自家菜园地,农忙实在忙不过来,也要咬咬牙去地里的。 孩子哭得厉害,就用绑带背在背上,或者扔在家里,叫大的孩子看住小的孩子,再要么,就直接锁在家里,哭哑了喉咙都没人管。 第65章 家庭野望 谢昭刚来石水村的时候就恰好赶上农忙。 他经过一户人家,亲眼瞧见一个刚刚会坐的孩子,坐在门前泥地上,周围都是散养的鸡,小娃娃四处乱摸,抓到什么就塞进嘴里。 这给他的内心留下深深的震撼。 “老大今年不去矿上了。” 谢友振端了一碗面,蹲在屋檐下说道,“到时候家里忙,地里的活儿我来干,你和你二弟把生意做好就成。” 谢诚愣了一下,点头。 正盛了一碗面过来的谢昭,闻言心下一松。 实际上,哪怕谢友振不提,他也要开口帮谢诚拒绝的。 这年头下矿不是什么好差事儿,实在运气不好的,连命都要搭上。 上辈子的谢诚就是丢了命。 等到谢昭回来,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爸,等向阳镇的学校开学了,让小妹去念书吧。” 谢昭开口道。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齐齐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正在看书的谢恬一愣,她眼睛倏地一亮,几乎是本能站起来,却又不敢开口,只是一双眼睛,期盼紧张的看着谢昭。 她是万万没想到,谢昭居然真的为自己说话了! 念书吗? 谢恬念到五年级,就被迫辍学了。 家里实在是穷,单单一个陈启明,每个月都要挤出十元钱的生活费来,那真是一家子人勒紧裤腰带,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找钱呀! 谢恬懂事。 第二天抹着眼泪就回来了。 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干活,明明才十四岁,可她的手却比许多大人手还要粗糙。 “妈,小妹念书一直都是考第一名,之前小妹退学,向阳镇的老师都找过来好几次,证明她的确是块念书的料子。” 谢诚沉思片刻,看向了田秀芬。 他们都知道,这个家真正叫板的,还得是田秀芬。 谢恬也急了。 她可怜巴巴的扭头朝着田秀芬看。 “妈,我一放学就回来帮着洗衣裳!小侄女的尿布你留着,我早上起来就洗,我肯定不会耽误干活的!” 她委委屈屈喊了一声。 田秀芬哪儿还能瞧不出来,谢恬是真的喜欢念书? 她伸手,在身上擦了擦,舀了一碗面递给她。 “你要念书,就念,可得答应妈一条。” 田秀芬盯着谢恬,开口道,“你既然念了,就要认真发狠,一定要考上大学才成!听见了没?!” 当妈的,孩子心里头那点儿小九九,她比谁都清楚。 可田秀芬到底是农村妇人。 千百年的思想压下来,她多少有些重男轻女。 尤其是念书这块儿。 女娃念啥书? 到时候找个婆家嫁过去,家里兄弟有出息了,她婆娘人才不敢磋磨她。 可自打林暮雨生了孩子后,田秀芬就慢慢改变了主意。 她看见自己这个念了书的二儿子,带领着家里脱贫致富,过上了她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他甚至会时常自己耳边念叨,女娃念了书,以后有多么多么好。 起码一点。 她能考到外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用再像田秀芬这样过苦日子。 田秀芬被说动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她的妮子也能见一见外头的世界。 “妈!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谢恬尖叫一声,高兴得蹦起来抱住田秀芬。 “妈!你真好!” 田秀芬无奈又心酸,又笑着在谢恬的身上拍了拍。 “赶紧吃面,吃完了妈给你量一量个子,做一身新衣裳上学穿。” ………… 翌日。 清晨五点,谢昭就起来了。 他将羊绒马甲拿了出来,穿在身上,又在外面套了一件棉袄,浑身上下顿时就暖和了起来,热烘烘的。 他一下床,就听见床上传来响动。 一个小家伙扭了两下,而后哼唧,紧接着发出“嗷嗷”的哭声。 林暮雨还在睡觉。 他赶紧将小奶娃抱了起来。 是喜宝儿。 这几天下来,谢昭也有了经验,不是饿了就是拉了。 他尝试着用手轻轻沾了沾喜宝儿鼻子下面的嘴唇,果然,小奶娃立刻撅起嘴,嗯哼嗯哼的凑过来要吮吸他的手指。 这是饿了! 谢昭赶紧准备去泡奶。 然而还没起身,林暮雨就已经醒了。 她翻了个身,伸手拉住了谢昭,轻声道:“给我吧,喜宝儿喝我的。” 谢昭将孩子递给了她。 一阵心满意足的喝完后,小家伙睁着眼,没有睡,而是咿咿呀呀的挥动着小手,好奇的看着窗外亮起来的一点点光晕。 谢昭将喜宝儿接了过来,又一只手托着屁股,将她抱在身上,轻轻拍嗝儿。 这还是自己上辈子刷抖音看见的。 小奶娃喝奶的时候会喝进去很多空气,轻轻抱在身上,一只手捏成空心掌,然后慢慢的拍着。 这样会防止二月闹。 也就是胀气导致的夜里哭闹。 谢昭道:“我带喜宝儿,你睡觉吧,等会儿她睡着了,我就放到床上。” 林暮雨点点头。 她的耳边,传来谢昭轻轻拍喜宝儿的拍击声,还有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吧嗒声,奇异而微妙。 她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的那个吻。 谢昭轻轻的吻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温柔得不像话。 林暮雨忍不住侧头去看。 茫茫的微光里,少年下颚角分明,意气明朗。 他神色温柔而认真,掌心里像是托着最珍贵的宝贝,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也侧头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睡吧媳妇儿。” 他轻声道。 林暮雨一下子就安了心。 ………… 今天卖螺蛳的净利润是最多的。 两辆板车足足带了一千六百多斤的螺蛳,抵达了县城,两头牲畜都累得够呛。 这一千六百斤螺蛳,那可是村民们熬夜点灯,全家出发捡来的! 为的就是挣钱! 谢昭也来者不拒。 记账,收螺蛳,甚至还收到了不少的野兔和山鸡。 满满当当的两辆车,经过县城时不少人好奇的打量。 “一共一千六百五十四斤,一千八百一十九块四。” 赵五一让会计结了账,他双手抄着兜,笑道:“谢小哥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不知道有没有点别的想法?” 第66章 原来上辈子吃了枪子儿,难怪瞧着眼熟! 谢昭点完钱,收进口袋,抬头看他,“什么?” “比如投资,做点儿生意,南货北卖,听没听说过?” 赵五一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可谢昭却低头的瞬间,唇角笑意消散了不少。 南货北卖,说得直白些,就是投机倒把,而且马上严打就要开始,这全国上下都会整治严抓,到时候逮到就是吃花生米。 谢昭显然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起码,他目前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干这种事儿。 “抱歉。” 谢昭笑了笑,起身对着赵五一道:“我刚结婚,孩子还小,不适合跑买卖。” 他婉拒了,又递了一只阿诗玛给赵五一,“你可千万别生气。” 赵五一脸皮僵了僵。 可到底是接过了烟,笑着挥了挥手,“哪里的话,我也就是这么一问,不行就算了,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说完后,谢昭招呼着谢诚带着三瘤子离开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仨人都没有看见赵五一那陡然间冷下来的眼神。 别人不清楚,可他还能不清楚? 这小子。 连阿诗玛都抽上了,指定是挣了不少钱! 从村民们手里收这些螺蛳,成本价能有多少? 顶了天就几毛钱! 这一来二去,他可是纯赚大几百! 他赵五一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给他个一两百好处费,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偏偏这小子看不懂自己的暗示! 一个人想独吞,真以为钱这么好挣呐? 天真! ………… 谢昭让谢诚和三瘤子走后,他就直奔城北舞王歌舞厅了。 今天特意起早到县城,因此抵达歌舞厅门口时也才九点半。 正是上班时间,歌舞厅门口没什么人,吴六也没有卖瓜子儿,他蹲在门口抽烟,旁边还站着三个人。 大冬天,三人衣领却都是敞开的,外面一件棉袄,里头却穿着各色的毛衣,下身一条军绿色搭扣长裤,脚上穿着胶底蓝白运动鞋,头上更是抹了发蜡。 这会儿正在抽烟,似乎是说到什么话题,最前头一个最壮实的刀疤男哈哈大笑了起来。 “妈的!昨儿个那发廊店里你们瞧见没?那小妞,正!吃个口哨都能臊红了脸!” 成刚咂咂嘴,吸了口烟,“你明儿个去帮我查查,叫啥名儿!低调点,可别吓坏人家姑娘!老子是真心喜欢,要追回家做媳妇儿的!” 吴六笑嘻嘻点头,赶紧站起来,又给成刚递了一支烟。 “成哥,你放心,我啥人查不到?” 两人说完,几人又是哈哈笑了开。 谢昭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他只觉得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有些熟悉,可又没想起来。 索性他也懒得去想,抬脚走了过去。 “吴六。” 他喊道。 “特供券带来了吗?” 吴六一回头就看见了谢昭。 他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带来了,我大哥亲自送来的!” 成刚注意到了谢昭。 他懒洋洋的抖着腿,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开口道:“你就是买特供布券的小子?咋瞧着面熟?” 成刚也不是特意来的。 他看上了新来的发廊小妹,天天都要去一趟,刚好又听吴六问自己要二十张特供布券,他就顺道过来看看。 听吴六说这小子出手大方,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 他也好奇的紧。 湖东县就这么大点儿地,啥时候新出了个有钱的小子? 他咋不知道? 而瞧见谢昭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面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昭笑了笑,道:“可能以前见过,我以前叫陈昭。” 陈昭? 啧! 他想起来了! “你就是那个陈东海家的假少爷呐?难怪老子觉着眼熟!” 湖东县不大,再加上成刚走得不是啥正经路子,因此这些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基本上都会混个眼熟。 谢昭他以前见过两次,不过在暗处,也懒得打招呼就是了。 总归不熟悉。 后来年头陈家闹了这一出戏,他不知道也得知道了。 沸沸扬扬传了一阵子,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成刚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对着谢昭竖起大拇指,“你小子,可以啊,靠自个儿翻身呐?连特供布都买得起了!” 谢昭笑了笑,递了一支烟过去。 他和成刚一样,也越看对方越眼熟。 当下笑着问道:“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 这声大哥喊得成刚心花怒放,他们这类人,要的就是面子。 “成刚!” 他摆摆手,接过烟塞到了耳朵上,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特供布券递给了谢昭。 转身招呼自己的两个小弟。 “走了走了!帮赵老三讨债去!这滚犊子玩意儿,一点债都收不回来……” 他边说边转身。 而谢昭,在听见成刚这个名字时,眼神陡然一凝!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见成刚眼熟了,因为上辈子,自己在报纸上见过他! 上辈子,林暮雨离开后,谢昭在湖东县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他浑浑噩噩,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每天就靠看报纸打发时间麻痹自己。 而他之所以知道成刚,是因为他的样貌被印在了湖东县报纸的头条版面。 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而是倒买倒卖香烟被抓,判了死刑,作为典型教育群众。 谢昭想不看见都难。 他忽然扭头,看向吴六,问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几月几号? 吴六愣了一下,道:“应该是二月二十六号吧!” 正月十六,二月二十六号。 那算算时间,他被抓的日子,不就是明天? 元宵节? 谢昭眉头拧着,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动摇。 要提醒吗? 亦或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脑海里这个念头不过闪过一个瞬间,谢昭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在这个危险吃人的年代,他需要,让成刚欠自己一个人情。 防患于未然。 “成哥!” 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成刚愣了一下,扭头看谢昭,“干啥?有事儿找我帮忙?又要买券呐?” 他双手环胸,笑了笑,“钱到位,啥东西成哥都能给你弄来!” 谢昭走过去,盯着成刚。 他的眼神沉着,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成哥明天要送货吧?” 他忽然开口。 成刚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下一刻,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盯着谢昭,咬着牙,拳头已经悄然握紧。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消息?” “说!” 第67章 你就是老子的亲兄弟! 卖烟这事儿,属于最典型的投机倒把,钻国家和人民的空子。 成刚表面上是个混不吝,可是做这事儿,那真是小心再小心。 自认从来没有露出马脚! 这可是吃花生米儿的大事! 他怎么可能不仔细些? 明天元宵节,从北方那边的确要过来一批货,这件事是三天前对方特意发电报过来说的,上头找他去,只说这次货量大,贵重,要是能成,这一年他和兄弟们都不愁吃喝,因此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天知道,成刚谁都没说! 别说是吴六,那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兄弟,他都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可是,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成刚眯着眼,盯着谢昭,眼睛里有凶芒闪烁。 他从小就是个狠角。 这事儿一旦曝光,他小命不保。 可若是除掉眼前年轻人…… 谢昭瞧见了他眼里的那一抹狠戾,可他却只是笑笑,盯着成刚轻声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成刚身子一绷。 左右两个兄弟已经好奇盯着自己看了过来。 “刚子哥?咋了?这小子说啥呢?” “他是不是惹着你了?妈的,这小子!” 两人一言一语,见成刚不说话,阴着脸就准备过来找谢昭的麻烦。 只是,下一刻,成刚伸手,一把拽住了两人。 “没有的事儿。” 他再次懒洋洋的恢复了笑脸,冲着两人摆摆手,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和小兄弟聊聊!” 成刚说着,双手抄兜儿,朝着谢昭走了过来。 “旁边说说话?” “当然没问题。” ………… 胡同巷子里。 高大的樟树从路边探出脑袋,遮住一点头顶上的阳光。 暖意消失,阴冷冷的温度被风挟裹,吹得人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说说吧,咋知道的?” 成刚摸了一支烟出来,递给谢昭,“这事儿要说不明白,今儿个你就别回去了。” 谢昭也没拒绝,伸手将烟接了过来,笑着看向成刚,“成哥听说过钓鱼执法吗?” 钓鱼执法? 成刚是个没文化的,可这词儿就显而易见,摆明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放鱼饵,钓大鱼! 他们是鱼的话,那鱼饵岂不就是…… 成刚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一瞬间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那批货有问题?” 成刚声音都有些惊疑不定。 “咋可能呢?他给的消息咋会有错?” 他喃喃自语。 可谢昭倒也没急。 他继续道:“如果事情真的很保密的话,那我又怎么会知道?成哥,你也知道,我是做小生意的,底下跟着几个人,常年在湖东县跑。” “吃饭的时候我兄弟偶然听隔壁桌提起的,虽然声音压得低,但是他还是听了个大概。” 谢昭道:“您想,这事儿我兄弟都能在面摊子里听见,知道得人还会少?” 成刚闷着脸不吭声。 而谢昭扔出了最后一个重磅炸弹。 “成哥,那面摊子在派出所旁边。” 成刚的脸瞬间惨白! 派出所旁边!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颤抖着,将烟塞进嘴里,强行冷静下来,再次抬头看向谢昭时,他冷声问道:“说吧,你要啥?” “一个人情。” 谢昭慢条斯理看着成刚。 “我做点小生意,要是遇见麻烦,希望成哥关照一下就可以。” 成刚猛地吐了一大口烟圈出来。 他舔了舔上牙膛,露出牙齿笑了一下,“要是明儿个这事是真的,你就算是救了我一条命,我成刚的命可比你想的值钱!甭说是照顾,你就是老子亲兄弟!” ………… 二十米特供布,并不是全都一种图案。 不过全都不出谢昭所料,十分漂亮,物超所值。 这年头的东西,最是真实。 二十米特供布,一共四种花纹,一摞压着一摞,放在柜台上。 “同志,您瞧瞧,您要哪种?” 售货员眨了眨眼,看着谢昭问道。 谢昭没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摸了摸料子,查看这些是否能做成挎包。 这特供布的材料是类似于绸缎一样的料子,拿在手里,质感十足,最上面的一摞,花纹是吉祥团云纹,用白色,浅红,还有黑金,一根根交织,勾勒出极其漂亮的图案。 中间一摞,颜色比较鲜艳。 一摞是浅浅明黄,上面有一朵挨着一朵争相绽放的小雏菊,用线浅黄明黄,暗色哑光的底料,泛着亮光的绣线,交织在一起,青春活力。 接下来的两摞,一摞是暗棕色的老花,规律纹一层层堆叠开,大气稳重。 另一摞则是蓝白色的配色,花纹像云朵,精致秀丽。 谢昭翻看了一下,发现每一摞布的花纹都十分不错。 他道:“每样都来五米,价格都是一样的吗?” 售货员笑容甜甜点头。 “你拿了特供券来,价格就是每米二元,要是没有特供券,就是三元一米,而且只能限购两米。” 谢昭点头,又把剩下的二十元付了。 不过这一次,他又在百货商店里买了一些品质比较好的五金,比如螺蛳,钉帽,拉锁等等。 一切全部打包完毕,他再次补付了十六元。 “东西请您拿好,祝您天天开心!” 售货员笑着说道。 谢昭摆摆手,拎着东西上了骡车,离开百货商店,赶紧赶回石水村。 院子里,谢诚和谢恬在忙活。 洗缸,喂骡子和驴,家里头柴火也没了,要用斧头劈一些出来。 谢恬则是抱着个小木盆,在洗尿布。 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喜宝儿和乐宝儿换下来的尿布,都是用大人穿过的衣裳裁剪成长长的一条,用的时候前后一塞,塞进松紧带里就可以了。 见着谢昭回来,谢恬抬头一看,惊讶喊道:“二哥!这是啥啊?咋包裹得这严实?” 谢昭特意用油纸包裹了好几层,就怕万一路上弄脏了麻烦。 他单手撑住车子,跳下来,拍了拍手对着谢恬道:“特供布。” 特供布? 好家伙。 听见这玩意儿,谢恬衣裳也不洗了,当下直接擦了擦手就往这边跑。 谢诚洗干净手也过来帮忙,兄妹三人一起将特供布搬到了堂屋里。 第68章 事业的新扩展 谢昭拿来剪子,剪开了最上面一层油纸,露出了里面漂亮的花纹。 谢恬眼睛一亮。 “哇!好漂亮!” 那淡黄色的小雏菊,一团团热烈簇拥开放着,漂亮鲜艳。 拿在手里一摸,上面的纹路可是用织布机一排排织出来的,凹凸有致,那可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料子哩! “这些布料拿来做衣裳?” 谢诚眉头拢了起来,“这门都没法儿出,靠着门都能被勾破了!” 简而言之,太不实用! 谢恬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它真的很漂亮呀!” 女孩子,总是一眼动物。 她简直没法儿想,这料子做成衣裳,能有多漂亮! 谢昭笑着看向谢诚,道:“这些料子都是用来做旗袍,或者披肩的,做成衣裳的话,成本可就很高了。” “我准备,用它来做包。” 包? 这个名词对于两人来说还很是新鲜。 要知道,这年头乡下人说包,更多的口语就是布兜子。 经常就是一些碎布头,拼接在一起,然后缝制成一个兜子,外头压着缝一圈用来安抽绳,最后一拽,就能将口子收住了。 简单方便,成本极低。 而这包,又是啥玩意儿? 谢昭想了想,让谢恬去拿了一张空白纸和铅笔来,他俯身将纸放在凳子面上,飞快画了起来。 上辈子自己就是做二手商贩起家的。 真正挣钱,还是赶上电商兴起的时候。 他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行当,打版抄袭,然后再找代工厂帮着做,另一头找主播帮忙带货,先卖出去,再做衣裳,也就是风评极差的预售。 那几年,他靠着这个挣到了第一桶金。 足足三千万。 因此,他对于女装和女包,他都很熟悉。 短短十几分钟,他就画出了两个包的大致结构来。 一个是挎包,一个是拎包。 挎包的款式是偏向活泼可爱的,里外两层口袋,分别标注了颜色,而在这挎包的左右最顶端,画了一个小小的,类似于耳朵的装饰。 谢恬疑惑道:“二哥,这是啥呀?瞧着怎么,怎么这么像兔耳朵?” 谢昭点头。 “就是兔耳朵。” 他心里早有打算。 不管是任何年代,想要挣大钱,挣高利润的东西,目标群体可不是他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庄稼汉子。 一年到头挣不了几十块,连嘴里的吃食都要抠着算才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花钱买包? 再说得直白些,就连这螺蛳的生意,谢昭心里头也明白,不是个长久行当。 每次赶着板车进县城,目标大,多少双眼睛发红盯着,他不是不知道。 而且辛辛苦苦一天跑下来,利润最多在七八百左右。 更要命的,这玩意儿不持久。 卖螺蛳,说到底得螺蛳多,钱才多。 柳州那地方缺螺蛳也就是冬天这季节,等到夏天来了,螺蛳一窝窝的下崽子,这价格可就不值钱了。 而且,挣钱的路子你能走,别人也能走。 要不了一个月,这卖螺蛳的路子应该就要被人分走一杯羹了。 他要为后续铺路。 而这成本低,卖价高,利润极大的包包生意,就是他选择的路。 “咱们收的野兔皮毛,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谢昭笑着道。 他拿起图纸,指了指上面的款式,道:“兔耳朵作为装饰点缀,年轻小姑娘最是喜欢,这剩下的兔皮,就可以用胶水完整拓在硬纸板上,最后再做成包包的模样,不足的地方用吉祥团云纹的布料补足,交相呼应,贵气十足,湖东县的官太太肯定喜欢。” 谢昭说完,谢昭和谢恬齐齐不吭声了。 两人对于这一块完全陌生。 而谢诚则是有些担心的对谢昭道:“那螺蛳生意呢?咱们还做不做?” “当然做。” 谢昭道:“村子里找几个信得过的年轻人,雇佣他们跟着一起送货,人多也是个保障,再去雇一头驴,价格……” 他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你怎么打人?!” 一声尖锐的喊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刘翠花的骂骂咧咧的声音,“王二赖子!你简直没脸没皮!” “你管我!” 一个声音大咧咧的响起,“这螺蛳在谁手上就是谁的!刘翠花,你管天管地你管到老子头上来!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揍!” 谢诚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出去看看!” 三人赶紧出了堂屋,结果就看见家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对襟袄子的人趴在地上,身上全都是布丁,他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人蜷缩佝偻着趴在地上,背对着谢昭等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而在院墙门口的位置,刘翠花正叉着腰,气呼呼的指着一个青年骂。 “来来来!你敢揍我一个试试!看我男人不打死你!” 刘翠花骂道,“你好吃懒做,想挣钱自个儿不会去捡螺蛳呐?天杀的!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她拔高声音,“咱石水村的乡亲们都来看看,这王二癞子说要揍死我哩!” 谢昭家门口原本乡亲们就多,一个个赶过来送螺蛳的村民听见刘翠花的声音,当下齐刷刷加快脚步围了过来。 “咋回事儿?谁敢揍刘翠花呀!” “好像是王二癞子!他不是前儿个刚从里头出来吗?这就又惹事儿了?” “走走走!去瞧瞧,这王八羔子,指定又欺负乡亲了!” …… 人群围了过来。 谢昭也快步走了过去,他蹲在那穿着黑色对襟夹袄的中年男人身旁,发现后者闭着眼,嘴唇青紫,整张脸都快成绿色了。 而他的腰上有一个脏乎乎的脚印,卷起来的裤腿上,全都是泥巴。 显然是刚捡了螺蛳想要送过来卖钱的。 他闭着眼,晕了过去。 谢昭赶紧伸手去摸了摸颈项。 还好,应该是太饿太冷,低血糖犯了。 “小妹,去挖一勺红糖来,要快!” 低血糖这种毛病,可大可小,可一旦处理不及时,那也是能要人命的。 谢恬吓了一跳,见谢昭脸色严肃,她几乎是赶紧应了一声,跑到厨房里去拿了一个汤匙,又去瓦罐里挖了一勺红糖。 地上的中年男人已经开始发抖了。 第69章 找事儿的王二癞子和魏庆之 谢昭也顾不得泡糖水,一把接过勺子,就塞进了中年男人的嘴里。 他虽然昏过去,但是身体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张开嘴,饥渴的吃下了这口红糖。 谢昭将汤匙还给谢恬,道:“去倒一杯温水来,给他喝下去,再看看家里的馄饨吃完了没,没吃完给他下十个,吃完了就下面!要快!” 谢恬急匆匆跑去了。 而谢诚则是和谢昭两人,一左一右将中年男人搀扶起来,扶到了八仙桌旁,谢诚又用两条长板凳,合并在一起,让中年男人躺在了上面。 谢恬端了一碗水过来喂他。 温温热热的水,一点点被中年男人呢喝下,他的眼皮动了动,终于有反应了。 谢昭重重舒了口气。 他走到门口,看着刘翠花和王二癞子,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刘婶子,咋回事儿?好好的怎么在我家门口打起来了?” 这年头,在别人家门口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吉利事儿,尤其是在年关里。 刘翠花这会儿见着谢昭,那简直是财神爷,当下赶紧三下五除二的说了。 “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呀谢二侄子!是这王二癞子做的事儿我看不下去,我可是做好事!说公道话!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生气可别生气你刘婶子的气呀!不然我可真要冤死!” 原来刘翠花是过来送螺蛳的。 这些天来,她送得最勤快,也最多,结果今天一来就瞧见了这档子事儿! 那王二癞子,居然一脚踹在了魏老师的心窝里,叫他直愣愣就倒下去了! 再一瞧,王二癞子手里拿着的破篮子。 可不就是当初自个儿匀给魏老师的那一只吗? 感情这是抢螺蛳呢! 刘翠花和魏老师有些交情,看不下去,这才气冲冲的冲过来对着王二癞子劈头盖脸的骂。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看向谢昭,眼珠子一翻,道:“谢二侄子,王二癞子是啥人,咱们村子里大家伙儿可是有数的!他前段日子还因为偷了老赵家的鸡被关进去蹲了几天呢!这种人,他说啥话你都别信!打心眼儿里坏坯子!” 王二癞子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猛地抻着脖子,瞪红了眼,像一只炸毛的鸡,大声骂道:“谁坏坯子呢?你骂谁?我都改造出来了你还搞歧视!信不信我去告你去!” 他大声嚷嚷,周围石水村的乡亲们终于看不下去,纷纷站出来指责他。 “王二癞子!你要是有种就不该欺负人魏老师!你这玩意儿也忒不是东西!他辛辛苦苦捡来的螺蛳你也要抢!太气人了!” “就是!魏老师多大年纪了?都够当你爹了!你个王八羔子,刚出来就惹事儿!” “这螺蛳你还给魏老师!不然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王二癞子也愣了一下,缩了缩脖子,气势明显短了三分。 到底是怕人多。 可他又瞧着自己手边的这一篮子螺蛳,少说有十几斤! 那可是六七元钱呢! 他可舍不得! “哼!甭管你们咋说,这就是我自个儿捡的!你们爱怎么滴怎么滴!” 说完后,王二癞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交叉,仰着头,一脸油盐不进的样子。 院子里。 魏庆之终于醒了。 他脸色青如菜色,胃部饿得抽痛,更是觉得头重脚轻,下一刻就要昏倒。 可是刚才谢恬给自己喂了红糖和温水,让他一点点清醒过来,只是,却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胃部的饥饿和抽搐的痛。 “过,过分!”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王二癞子,可憋了半天脸色都快涨红了,却又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词,最后才挤了个没什么杀伤力的词出来,“真是鸡鸣狗盗之辈!不知羞耻!” 谢昭:“……” “您少说些话,我来处理。” 谢昭回头对着魏庆之道。 魏庆之才说两句话就喘,又气又饿,听见谢昭的话,他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王二癞子拽着篮子不放手,看着谢昭大声嚷道:“赶紧称一称,我要现在就结账拿钱,我可还等着换钱吃饭呢!” 他耍无赖第一名。 谁能耍得过他? 哼。 到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想自己吐出去? 没门儿! 他就不相信,公安同志会因为这么点事儿就上门! 再说了,螺蛳写名儿了吗? 会喊人认主儿吗? 他魏庆之说是他的就是他的? 呸! 没门! 谢昭笑了笑,盯着王二癞子,道:“抢来的东西,是赃物,我可不收。”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抢来的了?有没有证据就乱说话?!” “你裤腿上一点泥巴都没有,你敢说这螺蛳是你自个儿捡的?” 谢昭耸耸肩,又道:“咱们村谁家篮子都做了记号写上名字了,你确定这篮子是你的?” 王二癞子眼珠子一瞟,果然瞧见把手上头写了个“魏”字儿。 他抻着脖子不说话了,可愣是不肯将螺蛳还回去。 谢昭又道:“偷东西判的不重,可抢劫的罪名,要重的多,我听说有人抢了三元钱就拉去蹲个十几年监狱的,在里头被人差点儿揍死。” 他拉长了音调,似乎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看着王二癞子手里的那一篮螺蛳。 “这一篮子得有个七八元钱了吧?枪毙也能争取争取,毕竟你是再犯,得加重处罚打击!” 啥?! 王二癞子瞪圆了眼! 这么严重? 他惊疑不定,脸一下子白了起来,那监狱里头自个儿是蹲过的,滋味不好受! 他也的确听说过抢劫和再犯判得更重,这一篮子螺蛳,就要吃枪子儿? 那岂不是亏大了! 可是,这到手的钱,难道要自己交出去? 他不甘心! 心里头天人交战,半晌后,众人一脸错愕看见王二癞子猛地起身,拎着篮子就冲到了外头的池塘边,而后,猛地连螺蛳带篮子扔了进去。 “操你妈的!想让老子还回来,你们自个儿去池塘里捡吧!” 说完后,直接逃得人都没影儿了。 众人:“????” 这小子,也太过分了! 魏庆之气得猛地站起来,脑袋却又晕得天昏地转,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竖子!竖子尔!” 他气得大骂。 乡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迷茫。 竖子? 树枝? 啥玩意儿? 第70章 从京城来的教授 谢诚反应过来,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谢昭动作快,一把拦住了他。 “不值当。” 他道:“狗咬了你,你还要咬回去吗?逼得狠了,他反咬一口,咱们不划算,左右不过是几元钱,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谢诚脸色黑青黑青的。 “狗东西!” 他骂了一句,又不甘心朝着外头看了几眼,确认王二癞子跑得没影儿后,谢诚这才走回了院子。 这边,谢恬已经煮好了馄饨端过来了。 魏庆之饿得眼发花,胃抽痛,这会儿见着一碗热腾腾的荠菜馄饨,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是,骨子里的教养叫他没法儿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已经受了一口红糖水的恩情了,没法儿再吃这一碗馄饨,谢谢你们了。” 魏庆之说完,摇摇晃晃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昭拦住了他。 “魏老师,真要让您这样离开,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他笑着道,从谢恬手里接过馄饨,走到了魏庆之的面前。 “就算是我借你的,先吃完,才有力气挣钱还,您说呢?” 魏庆之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他羞愤不已,可到底屈服了身体的渴望。 “那,那就多谢了!” 说完后,魏庆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馄饨,走到一旁八仙桌边,坐下吃了起来。 明明饿狠了,可他吃的动作仍旧斯文规矩,一口一个,细嚼慢咽,端的是读书人的架势。 而这边,谢诚和谢恬已经开始收螺蛳了。 记账,结算。 也有人送来不少野兔或者是野兔皮毛,或者山鸡等野味。 院子里闹哄哄的。 等到人群走光,魏庆之也终于吃完了这碗馄饨。 他羞愧的站起身来,对着谢昭深深鞠了一躬,“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就回不去了,这份情我一定记着,钱我也会还上。” 谢昭赶紧扶他起来,笑着道:“举手之劳,您回去之后先休息会儿,捡螺蛳卖钱的事先不急,身子养好了才最重要。” 魏庆之又连连道谢,这才转身离开了谢昭家。 “这魏老师是哪里的魏老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谢昭也只是听别人称呼魏庆之魏老师,他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可是仔细想了想,他上辈子在这里呆了几年,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老师呀! 难道是向阳镇的? 可是怎么这么穷困潦倒? 谢诚摇头。 他一直在矿上呆着,也没上过几年学,他哪里会知道魏庆之? “二哥,我知道呀!” 正在洗碗的谢恬支棱起了脑袋,冲着谢昭眨了眨眼。 “魏老师很可怜的!他前些年在向阳镇教书的,可是后来就被赶出来了!” 谢恬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是我们老师说的,说魏老师被审查了,成分不好,所以向阳镇小学就不要他了!” 成分不好。 这年头,这四个字简直能压死人。 谢昭的脑袋里,一个念头却忽然极快的闪了过去。 他忽然开口道:“魏庆之不是咱们本地人吧?” “不是!是从京城来的!他可有文化哩!以前小学里就数他教得最好,真是太可惜了!” 等等? 京城?! 谢昭想起来了! 这事儿在上辈子,轰动了一时。 那会子谢昭已经去了省城了,不过这事儿上了省城报纸头条版面,他想不知道都难。 时间线往前拉十年前。 1973年,那是魏庆之第一次从京城下调到石水村。 这个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贫困村。 他被安置在石水村第二生产队里,白天在一号农场改造劳动,晚上就睡牛棚。 他是重点关注对象。 也是唯一一个从京城来的知识分子。 这些年,随着陆陆续续的回城令下调,石水村周围的农场知识分子和年轻人都回城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了下来。 而一直到死,上了报纸,被轰轰烈烈的刊登在省城日报上,谢昭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京都来的大学老师,死在了石水村。 报纸上的文字很公式化,甚至连他的来历都没有说太多。 只说学生无数,可惜犯下政治错误之类的。 谢昭都记不太清了。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飞快起身,将手洗了洗,想了想,又扭头问谢恬:“小妹,家里还有肉吗?” 谢恬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有的,明儿个就是元宵,妈今天下午就去向阳镇买了肉,不少呢!” 谢昭走到厨房,打开碗柜,果然瞧见里头放着的一大提猪肉,足足五六斤。 他拿着菜刀,割了一半下来,又从米缸子里摸了十二个鸡蛋,最后拎上前两天他从供销社买回来的一壶花生油和半袋米。 “哥,小妹,我出去一趟!” 将这些全都放进了一个菜篮子里,又用布盖上,谢昭这才扭头对着两人说道。 说完,没等两人应声,他就出门去了。 一出门,他先去找了刘翠花,问清楚魏庆之的住址。 等到一路走到村子西边,瞧见眼前一个破破烂烂的牛棚时,他愣住了。 他居然住在这里? 这是早些年村子里养牲畜用的牛棚。 知识分子们和牛同吃同住,后来浩浩荡荡的返乡热潮兴起,知识分子们这才得以解放。 魏庆之一个京城来的大学教授。 就算是没有回城,也不至于住在这种地方! 他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朝着牛棚走了过去。 牛棚已经倒塌了一半,里面的牛也早就分散到别的地方去养了。 他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半边牛棚被打理得十分干净,靠近倒塌的地方清理出来,下面放了一些缺口的瓦罐瓢盆,里头还有一点漏下来的雨水。 而再往这边,干燥一点的地方,就是魏庆之做饭的地方。 只有一个泥瓦炉,而炉子里空空如也,一旁唯一一个完好的搪瓷盆里,只有一些浑浊的水。 这间屋子里,保存得最好的地方,居然是最靠南面的床。 是竹床。 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就是到处都是补丁的褥子,能看出来魏庆之只睡在一边,因为另外一边,压着的是满满当当的书本。 谢昭乍一瞧,顿时一愣。 乖乖! 这些书,可有不少老古董! 第71章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压在最里面的,居然是三本《康熙字典》,而且是最古旧的那版。 要知道,2019年时,整整齐套六本古旧版的康熙字典,在拍卖会上拍出了八十万的天价! 男人对于古玩,权力,金钱,女人,有着天生的兴趣。 他也不例外。 因此特意留意了一番。 却没想到重生一世,居然在这里瞧见了! 他心神激荡,再仔细一瞧,却发现值钱的书可真不少。 基本上都是一些限量版的老书,它们能在经历过破四旧,仍旧完整保存下来,可想而知魏庆之费了多少心血。 “你怎么来了?” 身后响起魏庆之的声音。 谢昭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他手里拿着一个破瓦罐,里头还有一些螺蛳,卷起来的裤脚上都是泥巴。 或许是身体还没恢复好,他这会儿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正微微喘着气。 “魏老师。” 谢昭赶紧露出了个笑脸,“我找您有事。” 魏庆之愣了一下。 他急忙将瓦罐放在地上,又往后退了一步,侧开身子,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进来说话。” 他带着谢昭走进自己家里,并没有因为家中贫瘠有半点的羞愧,反而是大大方方的抽出了一张瘸了腿的板凳,又往下面塞了几块木板,让谢昭坐得稳当些。 “你坐,我去烧点水,不过家里没有茶叶,喝白开水可以吗?” 谢昭赶紧拦住了他。 “魏老师,不用忙!我不渴!” 魏庆之顿了一下,试探性看向谢昭,“真是羞愧,我现在手里没有钱,不过明天……” “我也不是来问您要钱的!” 谢昭摆手。 他开门见山,将自己拎着的一兜子东西掀开,放在了魏庆之的面前。 “这是?” 魏庆之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篮子里的东西。 里面有肉,有鸡蛋,还有油和米? 他心惊肉跳,眉头拧了起来,盯着谢昭,“同志,咱们可不能犯政治性错误!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我不能收!” 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不然,也不至于还住在如今的牛棚里。 “魏老师!您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出山,给我当老师的!” 谢昭笑着道。 当老师? 魏庆之怔怔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下一刻,谢昭就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去年刚念完高一上学期就退学了,现在在家里做生意,可是又想念大学,学知识,去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谢昭神色真诚,“所以,我想请您当我的老师,当然,我家里还有我媳妇儿和小妹,她们都想学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收下我们,做您的学生?” 魏庆之的脑袋嗡嗡嗡的响。 请他当老师吗? 在改造之前,他做的就是这一行,辛辛苦苦求学,到了最顶尖的学府教书育人,也曾经收下过几个他喜爱的关门学生。 可到头来…… 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回忆。 魏庆之盯着谢昭,他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做生意,是为了改变生活,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读书呢?” 他眼神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莫名带着一点锐利审视的味道。 “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谢昭愣住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为什么要读书吗? 为了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可是,做生意也可以。 甚至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做生意更快,财富累积到一定高度,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会向他最大限度的招手。 那么,他何至于辛辛苦苦,还要走念书这条路呢? “我教书育人,并非不得已而为之,我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 魏庆之道,“像是栽种树苗,一点点培育,我愿意帮助它拼搏向上生长,有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我更愿意看它成材。” “成为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材。” 国家危难之秋,匹夫有责。 当魏庆之从选择做老师的那一刻起,就愿意以自己一把残躯,燃烧烛火,照亮莘莘学子的路。 而这条路,他曾经失败过一次。 要他再选择,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见谢昭怔忪,魏庆之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笑了笑,将篮子推到了谢昭的面前,又将布盖上。 “先考虑清楚再来回答我,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魏庆之知道自己欠人情。 但是,有些东西,不能妥协,亦不能将就。 谢昭沉默着没说话。 他拎着篮子,站起来,转身走出了牛棚。 路上。 春风夹杂着冷意,还有些料峭。 为什么读书? 他的脑海里,这个问题一遍遍出现,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起来。 他很少,甚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心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冲撞着,他却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缘由,一路回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甚至连吃饭都有些三心二意。 一直到了深夜,他一闭上眼,却仍旧是魏庆之对自己说的话。 谢昭躺在床上,瞧见黑漆漆的屋顶,他忽然开口道:“媳妇儿,你为什么要念书?” 林暮雨愣了一下。 她翻了个身,用手支起脑袋,想了想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喜宝儿和乐宝儿再过苦日子了,我不想她们和那些女娃一样被淹死,也不想她们以后念不上书,我想她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谢昭怔住。 他忽然想明白了。 上辈子,世界并不太平。 到处都是战争。 可只有他在的这个国家,靠着强大的力量和信仰,维护着他们的安全。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可他们却仍旧可以载歌载舞,平安喜乐。 究其原因,不过是祖国强大罢了。 谢昭终于明白魏庆之的话了。 他揉了揉眼,心里一片翻涌的情绪终于彻底平息。 可胸口之中,什么东西陡然开阔明朗起来,一簇火苗悄悄生起。 他终于想明白了。 ………… 翌日。 清晨五点,谢昭起了个大早。 外头天黑蒙蒙的。 今天是元宵,赵五一提前打了招呼,他要回柳州过节,今天螺蛳暂停收一天。 田秀芬正在熬粥。 见谢昭出来,她赶紧擦了擦手,皱着眉头快步过来,心疼道:“昨晚上瞧你心里头有事似的,饭都没吃几口,饿醒了是不是?今儿个年节,妈煮了茶叶蛋,你先吃几个垫吧垫吧!” 第72章 响起的枪声! 她说完,拎了一个搪瓷缸子出来。 里头放着六个茶叶蛋。 各个都是敲破了壳,入了味儿的那种。 谢昭冲着她呲牙一笑。 “谢谢妈。” 他接过来,却并没有立刻吃,而是探头朝着厨房看了一眼,“妈,我昨儿个拎回来的篮子呢?” 田秀芬道:“在碗柜子里放着呢,就这么扔在外头,要是叫野猫叼走了,看你心不心疼!” 她没好气拍了一下谢昭,又转身去把篮子拎了过来。 “去吧!要做啥就做啥!魏老师是个有文化的,听你爹说前些年县里头一个什么局长想请他回去给自己儿子教书,他都没答应,你要真能请来,妈和爸高兴都来不及。” 田秀芬拍了拍他的手,叮嘱,“诚心点儿,听见没?” 谢昭认真点头,“妈,你放心吧。” 谢昭拎着篮子,又揣着搪瓷缸子,掉头就往外走。 一个小时后。 他到了魏庆之家。 六点钟,天还没有大亮,魏庆之却已经坐在板凳上,借着外头的一点天光,认认真真的低头看起书来了。 谢昭笑着喊道:“魏老师!吃了没?” 魏庆之一愣。 他抬头一瞧,看见是谢昭,顿时脸色有些古怪。 不可否认,他心里又隐约有些期待。 “想明白了?” 魏庆之合上一本厚厚的,砖头般的全英文书籍,抬头看着谢昭道。 谢昭咧嘴一笑,走过来,也不介意,就这么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又掏出田秀芬给自己的那六个鸡蛋,剥了一个给魏庆之递了过去。 “先吃鸡蛋,我再回答。” 谢昭狡黠眨眨眼,魏庆之无奈,伸手接了过去,心里头却也默默的将这笔债添了上去。 见魏庆之接了,谢昭自己也剥了一个,扔进嘴里。 咸香的滋味儿美妙极了。 他吃完后,这才认真看着魏庆之道:“魏老师,回答这个问题前,您得容许我自夸一下。” “我成绩一直很好。” “读书对我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很正常不过,我甚至觉得它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这是为什么,我觉得它就是我应该走的路。” 谢昭缓声道。 “可是,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靠读书,我可以改变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想让喜宝乐宝放心大胆的念书,想让她们活在一个安全富裕的社会,我更想当我们走出国门时,堂堂正正骄傲的挺起胸膛,不再受人冷眼欺辱。” 谢昭的眼睛很亮,里面像是烧了两团火焰。 脸颊更是透着一抹淡淡的,激动的红晕。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只有一个——我们拥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或许我永远都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改变它,但是,我愿意用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赤子之心,为它添砖加瓦。” 谢昭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字一句开口。 “魏老师,我愿意,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魏庆之怔住。 山村的清晨极冷,带着一点雾蒙蒙的水汽,被风挟裹着呼啸而来,一下子叫他的心凶猛激荡了起来。 面前少年,五官清俊,他似乎是有些激动,微微攥着拳头,身子稍稍前倾,眸光灼热的盯着自己。 他看见了少年的赤诚,窥见了他那颗真挚而宝贵的赤子之心。 魏庆之重重的,深深的,长舒一口气。 他想。 他是应该勇敢一次了,被欺骗第一次,就该畏首畏尾吗? 起码,他现在不该拒绝。 魏庆之伸手,在谢昭的身上拍了拍,和蔼笑道:“我答应你了。” 谢昭一愣,旋即狂喜。 他当下认认真真的将篮子放到了魏庆之的面前,而后双膝跪地,行了三个标准的拜师礼。 谢昭明白,魏庆之值得,不论是他的品行还是他的知识。 “老师!” 谢昭喊道,抬头的一刹那,笑得灿烂极了。 魏庆之没忍住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可是眼眶蓦地有些酸胀。 被批斗,被改造,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他吃糠咽菜,几次发烧丢命时,也曾经想过自己是否不值,理念是否可笑。 可如今,谢昭告诉自己。 不在乎外物,只在乎内心。 他今年五十八岁了。 无父母,无妻子,无后。 他什么都没有,独独有一样,一颗虽老却真诚的赤子之心。 那就,但问好事,莫问前程吧! 他愿意,最后再赌一次! ………… 湖东县,省道。 上午十点,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雨来。 成刚带着几个兄弟,趴在路边的草丛里。 这里是两座大山中间的省道,旁边长着茂密极深的茅草,成刚带着兄弟一共四个人,往里头一趴,真是一点都看不见。 这里再往前一点就是一个隧道,隧道出去再走二百米就要到湖东县了。 换句话说,在这里抓捕,罪犯最不容易逃脱,也是最佳选择。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道路尽头,山脚拐弯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成刚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绷紧身子,示意三个兄弟小声闭嘴,自己一个人则是暗暗挪动身子,探了一个脑袋出来,紧紧盯着不远处隧道口的动静。 货车是一辆军绿色的大东风。 只有特殊人员才能调动,行驶在路上,压根不会有人盘查。 此时此刻,成刚的心里还是有点儿怀疑的。 上头那位的手段哪怕在湖东县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的消息和能力,会出错? 成刚心里忐忑着。 他为了混淆视听,特意安排了普通人假装接头,实际上车子里什么都没有。 而那普通人也只是个挑货郎而已。 见车头安全驶入隧道,成刚终于稍稍松口气。 只是下一刻,当大东风彻底驶入隧道的一刹那,一束强光陡然穿破雾蒙蒙的雾气,直逼驾驶室的位置! “停下!立刻停下!接受检查!” “再不停下,我将强势逼停,对你进行逮捕!” “立刻停下!” 紧接着,隧道响起了巨大的枪声。 这一刹那,成刚猛地僵直了身子,瞪圆了眼。 艹! 他妈的有枪! 他们来真的! 第73章 元宵节,魏庆之送的三本《康熙字典》! 东风大货车成功被逼停。 从成刚的角度能够瞧见,四个穿着便衣的公安高举着枪,朝着大东风就冲了过去。 他脸色铁青,整个人趴在地上,僵直着不敢动一下。 而此刻,隧道内。 一名公安挟持住司机下了车,另一人一把打开了后备箱。 然而,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一车粮食,哪儿有半条香烟? 他愣住了,下意识扭头,“罗队长?咋回事儿呀?这里头啥也没有呀!” 罗队长猛冲过来,瞧见里头的米面,当下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妈的!情报有误!先回去再说!” 罗队长带着人,压着枪,呼啦啦的开着东风大货车离开了。 直到车子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隧道内,又过了约莫半小时,天上灰蒙蒙的下起了雨,成刚才终于艰难的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妈的!”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身旁草丛里趴着的三个兄弟早就忍不住,赶紧起身冲了过来。 “刚哥!枪!有枪!他们玩儿真的!” “艹!刚哥,我腿都软了!咱们现在咋办?” “还回去吗?要不然咱们逃吧?” …… 三人的声音都在哆嗦。 穿山风一吹,更是牙齿打颤。 成刚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水和冷汗,阴沉着脸道:“这事儿咱们解决不了,去找烟草局找人!他要还没法儿,咱们都得完蛋!” 说完后,他抬脚急匆匆,直奔湖东县烟草局。 ………… 正月十五,闹元宵。 这也是年节最后的节日了。 过完元宵就算是出了新年,因此家家户户再困难的,都会从牙缝里结余点出来,买点肉和精细粮,改善改善伙食。 更别提这段日子,因为卖螺蛳,整个石水村家家户户都挣了不少。 一上午下来,向阳镇的猪肉居然卖空了。 连带着供销社的米面都供不应求! 嘿! 这可真是大新鲜事儿! 于是,有人就忍不住问:“咋回事儿啊?你们石水村最近发财啦?家家户户都吃肉?” “是呀!米面都卖光了!一问,全都是石水村村民买的!真稀奇了!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他们哪儿来的钱?” 一些紧挨着石水村的村民也忍不住贴着耳朵打听。 这就像是眼瞧着穷亲戚富裕起来,那不是比杀了自个儿还难受! “谢老头你知道吧?他家谢老二带着俩儿子收螺蛳哩!一斤五毛钱!有多少要多少!” “那可真是没话说!山上的野兔,野猪,你有啥他要啥!真是实在人!还给咱好秤!” “是啊,我俩儿开春要念书,学费都挣够了!真是咱石水村的活菩萨!” …… 于是,元宵节这一天,谢昭的螺蛳和野味生意,有了不小的扩展。 而此刻,谢家,一片热闹温馨。 谢友振正在做木工。 他将八仙桌好好修整了一番,又把家里的床给翻新了一下。 田秀芬和谢恬正在做饭。 今天可真是下了血本儿。 谢诚去向阳镇,买了一只猪脚回来,田秀芬也从隔壁赵二婶子家里,买了两只公鸡。 自家母鸡得留着下蛋,她可舍不得杀。 “把堂屋拾掇拾掇,等会儿咱们去里头吃,外头风大。” 田秀芬扭头对着谢昭道:“你快点去把魏老师也请来!过个元宵,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 谢昭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他带着魏庆之回来的时候,魏庆之的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一个篮子和一个布包。 里头装的是螺蛳。 “老师,我来拿。” 谢昭对着魏庆之笑着道。 魏庆之没有拒绝,两人走回来的路上,魏庆之仔仔细细的考校谢昭的功课。 他一直专攻物理专业。 不过,理科这种东西,一通百通。 他心中理了理知识点,从初中物理到化学,慢慢增加难度和扩展知识面。 而谢昭的回答简直是让魏庆之惊喜不已。 “你的功课很扎实,我心里有数了,晚上我给你出一套卷子,你写写看,不懂的我给你解答。” 魏庆之道,“生意固然要做,但是功课不能落下,读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靠的是耐力和坚持,以后我每天都会考验你的功课,你必须得空两个小时出来。” 谢昭一一点头应了。 两人终于到了谢昭家。 一走进院子,就嗅到了浓烈的香味。 鸡炖糯米饭刚刚出锅。 用干香菇泡发了,剁碎,和糯米饭混在一起,放在瓷缸子下面铺着,上面铺上一层满满的鸡块,鸡块提前用酱油,盐,味精搅拌均匀,最后来一点白糖提鲜。 就这么一整个搪瓷缸子,放进大铁锅里,下面架着架子,隔着水炖。 咕嘟嘟的热气儿往外冒,随之而来的,则是浓烈的鸡肉混杂着香菇的香味儿。 “啧!妈!真香!” 谢恬咂咂嘴,她探着脑袋止不住往掀开的锅里瞅。 田秀芬一乐,骂了她一句馋猫,却还是捡了一块鸡肉递给她。 “去拿个碗来,给你二嫂子装一碗去,她可不能饿着。” “好嘞!” 谢恬拿了个碗来,装了满满当当一碗糯米饭,上面盖了一层鸡肉,压着一个大鸡腿,转身就给林暮雨送了进去。 那边,用瓦罐煨的猪脚也已经好了。 咕嘟嘟的盖子冒着响儿,连里面的黄豆都炖烂了。 真香啊! “魏老师来了!” 田秀芬笑着招呼着,“咱们也要开饭了!” 谢诚麻溜搬凳子。 谢友振也跟着收拾,见着自己,纷纷抬头和他打招呼,露出和善的笑脸。 魏庆之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无亲无长。 犯了错误,一个人被下放到石水村,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可这陡然间迎面而来的烟火气和那亲人之间最诚挚热烈的感情,还是叫他微微红了眼。 “真麻烦你们了。” 魏庆之轻声道。 他将布袋子拿了下来,放在板凳上,打开,抽出三本书来递给谢昭。 “这是回礼,我没有别的,只有书了,你别嫌弃。” 谢昭笑眯眯点头,正准备伸手接过来,可再一瞧那三本书,当下眼都直了! 哈? 等等! 三本《康熙字典》?! 第74章 跟踪 “老师!这太贵重了!” 谢昭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对着魏庆之道:“这三本字典已经是绝版了,我想您既然努力保存下来,应该也知道它的价值,这么贵……” “就是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才选了它。” 魏庆之轻轻抚摸着书本,而后郑重其事的交到了谢昭的手上。 “我既然收你做学生,就会倾囊相授,我无妻无子,到时候死了也就是一捧黄土,那些书还是要给你的。” 魏庆之道:“现在给又有什么不同呢?” 谢昭:“……” 他凝了凝神,终于郑重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老师。” ………… 五点。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谢诚关上了堂屋的大门,点燃了煤油灯。 光线昏暗,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洋溢着。 屋子里没有风,谢昭也让林暮雨带着孩子出来吃饭。 他抱着喜宝儿和乐宝儿给魏庆之看,又让林暮雨和谢恬也行了拜师礼,田秀芬和谢友振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着,眼眶发热。 “好了好了,赶紧吃饭,饭菜都凉了!” 田秀芬招呼着魏庆之坐下,又给他盛了满满当当一碗糯米饭,上面压了一个鸡腿,油汪汪的,又香又糯。 “魏老师,我是个没文化的,不认识字儿!” 田秀芬搓了搓手,将碗和筷子递到了魏庆之的手里,“我就希望几个娃能念个好学校,出来有出息,吃一碗公家饭,不像我和他爹这么苦就成了!将来少不了要麻烦你!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对于这个年代的乡下人来说,能考上大学,出来包分配工作,吃上公家饭,就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魏庆之赶紧站起身,接过碗,道:“您言重了!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我分内之事!不用记在心上!” 田秀芬绞着衣摆,不知道咋接话。 谢昭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笑了两声,道:“老师,您就快吃吧!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谢恬也赶紧夹了一个大猪蹄,塞到了魏庆之的碗里。 “老师!您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教我念书,我要考第一名!去京城上大学!” 众人一下子笑了开。 魏庆之连连点头,夹起筷子,吃了一口香菇糯米鸡饭。 真香。 真好吃啊! 一顿团圆饭吃完,晚上八点。 ………… 正月十六。 元宵的这顿饭谢昭是真吃饱了。 糯米饭不容易消化,再加上鸡和猪肘子吃得满肚子的油水,餍足无比,早晨起床时都更有劲儿了。 “啧!爽快!” 谢昭伸了个懒腰,又挨个亲了喜宝乐宝,小家伙们脸蛋已经长了肉,通红的皮肤也慢慢的开始变白,瞧着就让人欢喜。 林暮雨赶紧伸手拍他,“轻点儿亲孩子,别把孩子吵醒了。” 谢昭撇撇嘴。 咦。 “啵~” 他忽然凑过来,在林暮雨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亲你用力点,是这个意思吗?” 林暮雨嗔着瞪他。 “嘿嘿,等会儿小妹会去老师那里把卷子拿回来,我今天去县城里买点教材,咱们的功课可别落下了。” 他伸手,又在林暮雨的脸上捏了捏。 滑滑嫩嫩,还有点婴儿肥,漂亮清纯,手感真好啊! 林暮雨红了脸伸手拍他,“多大了还没个正经儿?” 谢昭冲着她笑。 “那你好好休息,等会儿从县城回来,我给你带吃的。” “嗯。” 谢昭说完后,起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谢友振已经起来了,旁边还放着已经熄灭的蜡烛,他正在编竹筐子,脚边已经放了三个直径足足一米的竹筐,看样子是编了快一夜。 “家里螺蛳太多了,水桶和水缸都不够放,等会儿用这个装,螺蛳经活,这么点路,死不了。” 谢昭点点头。 三瘤子是快七点到的。 他敲开门,谢诚一看见他就问:“昨天去你家喊你吃饭,结果没瞧见人,你去哪儿了?” 三瘤子挠了挠头。 他嘿嘿一笑,道:“和朋友过节呢!” 朋友? 谢诚倒是诧异了一下。 他是真没想到三瘤子居然还有朋友! 不过这是人家私事儿,他也没多问,只是侧头一瞥,瞧见三瘤子的驴车上还躺了一头大野猪,给他惊着了。 “你小子倒是能干!” 谢诚竖起大拇指,又低头看了一眼三瘤子身上的补丁,眉头皱着道:“挣了也不少钱了,也去裁缝铺子做几身新衣裳!别太苦着自己了。” 三瘤子小声嘟囔,“这裤子还能穿哩!” 收拾完毕,两辆板车驶出院子,晃晃悠悠的朝着湖东县城走去。 而在两辆板车走出村头时,谁都没有发现躲在大柳树后的那个鬼祟身影。 ………… 中午十二点。 谢昭三人赶着板车回了石水村。 然而一进院子,就见谢友振脸色焦急,站在原地转来转去。 见着谢昭和谢诚回来,他赶紧几步走过来。 “出事儿了!” 谢友振焦急道。 谢昭眉头一紧,翻身跳下车,“爸?啥事儿?你慢慢说,别着急!” “咋了?” 谢诚也赶紧过来,站在谢昭身边,盯着谢友振,“你慢慢说,不急!” “王二癞子!” 谢友振咬牙切齿,“也不知道那混蛋咋回事儿!今儿个上午拿了个铜锣,在村子里敲,结果仔细一听,他居然也在收螺蛳!” 啥? 谢诚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 他闷着不吭声,眼睛却在院子里扫了扫,几步走到墙角根,抄起扁担就要往外走。 谢昭赶紧一把拽住了他。 “哥!等等!” 谢昭喊道。 “等啥?这王八羔子!断咱们财路,看我不揍死他!” “哥!你要揍他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再说呀!” 谢昭赶紧道,“而且你揍得了一个,还揍得了第二个第三个吗?总会有人抢生意的!” 谢诚僵住了身子没动弹。 而院子外,刚好听见王二癞子那破铜锣的声音响起。 “铛!铛!铛!” “收螺蛳!五毛钱一斤!” “今天收,明天结账!”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经过谢昭门口时,喊得格外大声。 第75章 暴揍一顿王二癞子,烟草局二把手叶浩东! 这会儿刚好有村民们送螺蛳来,王二癞子见着人,当下赶紧跟着跑进来。 “哎哎哎!张梅花!你螺蛳卖给我呀!我也是五毛钱一斤收你的!” 被拉着的张梅花眉头一皱,躲瘟神般往后退,“谁卖给你?不知好歹的东西,魏老师你都欺负!” “别说是五毛钱一斤,就是一块钱一斤我都不会卖给你!” “你以为咱们村都和你一样丧良心?” “狗都不如的东西!赶紧滚!” 她劈头盖脸一顿骂,王二癞子脸都青了! 天知道,他偷偷跟着谢昭去了县城,和赵五一搭上线后就开始捯饬收螺蛳,可没想到回来之后吆喝了大半天,居然一个螺蛳都没收着! 一个个瞧见是他走在路上,干脆把院子门都关上! 更别提卖螺蛳给他! 他这才不甘心动起了歪脑筋,想着干脆直接来谢昭家抢人。 可没曾想哪怕是追到谢昭家里,人也不愿意卖给自己! “敢到我家抢人,真他妈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谢诚终于忍不住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扁担就冲了过去,而后大喊一声。 “三瘤子!关门!” 三瘤子原本就在门口拴驴,听见谢诚的喊声,他当下眼疾手快,一把将院子门给关上。 王二癞子吓了一跳,懵了一下,转头就想跑,可这次谢诚没给他机会。 兜头一根带风的扁担就揍了下来。 “哎哟!” 王二癞子疼得大喊。 谢诚可是下矿的,浑身有的是力气,他净挑那些打不坏又疼的地方打,屁股,后背,还有大腿根,这一棒子接着一棒子下去,疼得王二癞子眼泪直飚! “杀人啦!哎哟!谢诚要杀人啦!” 他哀嚎得和杀猪似的。 谢昭双手环胸,冷着脸在旁边看着,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伸手拦住了谢诚。 “我,我要去告你们!” 王二癞子躺在地上,疼得哼哼唧唧,脸上还有一道青紫的扁担印子。 谢诚火气下来,这会儿也有些担心王二癞子去报警,只是他面上不显,冷着眼恶狠狠瞪了王二癞子一眼。 “你敢?!” 王二癞子顿时缩了缩脖子,哼唧哼唧哀嚎,疼得不敢吭声。 可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又恶又狠。 “你要去告就去告。” 谢昭却冷笑着双手环胸走了出来,他站在王二癞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擅闯民宅,拉扯妇女,我哥是为了保护妇女权益和安全才揍你的,大家伙儿可都是看见的了!” “公安同志要抓,也是第一个抓你!” “大伙儿说是不是?!” 这会儿院墙外扒着不少来送螺蛳的村民,一个个瞧见王二癞子挨了揍,心里谁不暗爽? 当下听见谢昭这声儿,所有人一个个抻着脖子大喊。 “可不是么!活该!他拉扯妇女!违背妇女意志!我瞧见了!” “美花!你可得好好帮谢大说话!等公安同志来,把王二癞子抓走,叫他吃枪子儿,还你一个公道!” “打得好!打得妙!就是活该欠揍!” 人群闹哄哄的,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王二癞子瞪大眼。 他妈的。 这谢二简直是把白的往黑的说! 他又气又急,身上疼得不得了。 可偏偏没人帮自己! “你,你等着!” 王二癞子终于躺不下去了,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痛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临走前还不忘记撂下狠话。 “老子一定要你……” 只是话没说完,谢诚一个冷冰冰眼刀子飞过去,王二癞子顿时吓得没了声儿,掉头一瘸一拐的跑出了门。 院墙上众人笑出了声儿。 “这王二癞子,还想学人谢老二家做生意!谁敢卖给他?” “揍一顿老实三天!真解气!” “是啊!连魏老师都欺负!真不是东西!” ………… 此刻。 县城,烟草局副局长办公室。 成刚浑身绷紧,一脸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烟草局二把手——叶浩东。 叶浩东手里夹着一支凤凰香烟,眼神慢慢扫过成刚,道:“你是怎么知道有埋伏的?” 他说的很慢,可成刚却感受到了一股子无形的压力。 成刚到现在还很震惊。 他早些年搭上烟草局的线,一直和自己接触的都是调配员向解放。 向解放虽然只是一个调配员,但是他能直接接触到烟草流向,权利不可谓不小。 这次接头收货行动也是向解放告诉自己的。 这些年接触下来,成刚也隐约猜到向解放背后有人,因此昨天公安一出现,他就赶紧来找向解放,希望他能够向上头汇报一下,查清楚这事儿。 否则他连面都不敢露。 可今天下午,向解放直接把自己喊了过来。 说有人要见自己。 成刚也猜到是背后那位找自己,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叶浩东! 烟草局的二把手! “嗯?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叶浩东眯起眼,掸了掸烟灰,锐利的眸光审视着他。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只是一向善于隐藏神情的他没有让人看出来罢了。 怎么可能? 那一车货,可是他亲自和北方接头,调过来的一车货! 因为太过贵重,他小心谨慎,所有能接触到的都是自己心腹。 可哪怕是这样,居然还是泄露了? 如果货物被劫,顺藤摸瓜,他这个烟草局二把手绝对跑不掉! 对方一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幸好老天爷不亡他! 眼前这个成刚,居然阴差阳错救了自己! 他现在,只想好好查一查,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成刚反应过来,露出笑脸,对着叶浩东道:“叶局,哪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也是听一个小哥的话,才没有冒险去接头的!” 当下,成刚将自己和谢昭相遇,以及谢昭和自己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叶浩东。 叶浩东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人是谁? 居然能打听到这样的消息? 到底是偶然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去把他找来见我!马上!” 叶浩东沉声道。 第76章 一篮子古董?顺来的六千万烫手山芋! 入夜。 谢昭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张长板凳。 他趴在上面,手里拿着中华铅笔,飞快的将魏庆之留下来的试卷写完。 谢昭的试卷是最难的。 因为他念过的书最多。 77年高考恢复,到83年总共也就是六年时间。 群众接受基础教育极少,因此高考的内容不难,基本上都是考查学生的基础知识和技能。 而报名条件更是宽松,只要符合年龄和学历要求的人都可以参加高考。 换句话说,只要挂好学籍,哪怕谢昭和林暮雨就不去学校上课也能参加高考。 谢昭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又检查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卷子收好。 林暮雨还在看书。 她的眸光里泛着一种盈盈的亮光。 就像是一朵花骨朵,拼命地从书本里汲取知识,慢慢浇灌成长,为怒放的一刹累积力量。 谢昭没忍心打扰她。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之后将挎包的设计图纸给拿了出来,走出屋子外。 田秀芬正在裁布。 见谢昭出来,她赶紧起身,端着针线簸箩走过来,道:“你来瞧瞧,这个针脚合不合适?剪出来的花样能不能合格?” 她紧张得很。 以前都是做点儿鞋垫子,或者是纳布鞋到向阳镇去卖,可从来没有试过做这玩意儿呀! 也幸好谢昭拿来的图纸清楚。 一块块布拆开,按照图样儿描到布上,最后裁剪出来就可以了。 田秀芬在针线活儿方面算是个熟手,再加上这玩意儿小,不难,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经尝试开始缝制拼接起来了。 谢昭接过那两块缝了一半的布料,就着煤油灯,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他的神色极认真。 田秀芬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半晌,谢昭露出笑脸,对着田秀芬道:“真不愧是我妈,这针脚,和缝纫机踩出来的一点儿不差!” 田秀芬当下松口气。 她笑骂了一句,“就你会拍马屁!” 说完后,她又将布料接过来,就着煤油灯仔仔细细缝制起来。 谢昭也跟着坐下,拿出铅笔和纸,脑海里开始构思剩下的两款包型。 一共四种布料,他准备设计四种。 两款是青春活泼的,两款是成熟大气的。 但是这两种类型还能细分。 青春活泼的可以分为小清新风和可爱风,而成熟大气可以分成高调奢华以及低调稳重。 谢昭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上辈子最畅销的那几款复古风包包,以及几大奢侈品牌里最经典的款式。 下一刻,他转动手腕,一根根线条出现在白纸上,涂涂改改,又反复推敲,最后终于敲定剩下的两款。 “呼!” 他猛地松口气。 起身,揉了揉发胀的手腕。 这个点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窗外月光皎洁,洒下一片银辉。 谢昭探头去看,正准备放松一下眼睛,然而下一刻,一个黑影忽然从墙角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艹!” 他下意识的爆了句脏话。 紧接着就是谢诚低沉稳重的声音。 “是我。” 他拎着一个篮子,从墙根处拐了出来。 “哥?你这么晚不睡觉干啥呢?” 谢昭揉了揉眉头,打开门,走出屋檐下,借着月光总算是瞧清楚了谢诚。 他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身上脏兮兮的,头上还沾满了蜘蛛网,手里挎着篮子,上面盖了一层蓝色的布。 布被掀开一个小口子,露出里面一个形状类似于圆圆的东西。 谢昭瞪大眼。 等等。 那个颜色…… “这是啥?花瓶?” 谢诚默然不做声。 他几步上前,拉着谢昭,走进了屋子里,而后,一把将堂屋的门关上了。 “你看看这些是什么,值钱吗?” 谢诚低声道。 说完后,他一把掀开了花布,露出篮子里面的东西来。 而等到谢昭看清楚了篮子里面的东西时,他蓦地瞪大眼。 乖乖! 这些都是啥? 篮子最外面的,是一个花瓶,淡淡的蓝色釉质,青花缠枝莲花纹,长瓶颈,十分漂亮。 而在往下面,有包了浆的鼻烟壶,盘子,碗,一些精美的金银制品,下面是一层银元和一些铜钱,上面压着几本书。 谢昭懵了。 这还是自己重生以来,第一次被彻底震撼住。 他盯着谢诚,压低声音道:“这是你从隔壁拿过来的?” 谢诚点头,“嗯。” “她藏在猪圈里,我次次都瞧见,之前懒得搭理,可是她太欺负人!我也叫她尝尝,啥叫肉痛!” 谢诚盯着谢昭,“很值钱吗?” 谢昭:“……” 如果这个花瓶是真的话,按照上辈子他看见在保利拍卖会上的那一只差不多的看,大概三千万。 谢昭又拿起那些银元看了一下。 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其中一枚是大清双龙币,还有一枚是反射彩光带着高帽子的头像币。 嘶! 这两枚可又是一个三千万呐! 饶是此时此刻的谢昭,也想抽根烟冷静下。 他知道谢诚从隔壁拿了东西,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些! “怎么了?” 谢诚也跟着愣了一下,“这些玩意儿有问题?” 谢昭摇头,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感过去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老谢家不用说,往上三代,代代赤农,穷得一清二白,别说是这些老古董了,那就是最普通的袁大头银元都拿不出来一枚。 那就只剩下王金花了。 可王金花家里也只是普通农民呀!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些? 而且,别的不说,就当年破四旧那个架势,她那个猪圈早就被人抄烂了。 怎么还留的下来? 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这是这几年弄来的新鲜货。 王金花和谢友顺? 捯饬古董? 谢昭揉了揉眉心,觉得这是一个谜,当下理不出头绪来,干脆也不去想。 他稍稍冷静了一下,而后对着谢诚道:“大哥,这些东西你可千万要放好,不管谁来问,都说不知道。” 谢诚愣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我脑子不好使,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那还是你收着吧!” 第77章 第一个成品包! 谢诚将篮子递给了谢昭,“我去洗洗睡了,明儿个还得去送螺蛳。” 他说完,又打开屋子往外走,只是没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三瘤子今天把处理好的野兔毛拿回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用,都堆在厨房墙角根儿了。” 说完关上门,洗漱去了。 谢昭拎着沉甸甸的篮子。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情不自禁低头,看着这一篮子老物件儿。 这可是好几千万! 谢昭瞬间有过拿去卖钱的念头,可是很快又被压了下来。 不是时候。 首先,这一篮子东西来历不明,一旦出手,查到自己头上,指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其次,他也不好出手。 没钱没势,贸然出手古董,不是被坑就是被抢。 他慢慢歇了心思,彻底冷静了下来。 甭管咋样,先藏起来吧。 以后总有机会。 ………… 翌日。 天色一大早,谢昭起来去了厨房。 田秀芬还没起来。 他走到厨房里头存放红薯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大背篓,里头放着满满的野兔皮毛。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心里暗叹这老猎户的手艺就是巧。 要知道,野兔毛被取下来之后并不能直接缝制成包,它上面有大量的油脂和蛋白质,要用特殊的手法处理,将这些东西去除掉,才能够防止它腐烂变臭。 处理皮毛的是三瘤子的师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猎户,早就没法儿上山了。 日子拮据,又是老光棍一个,平日里就靠着三瘤子给点儿钱过日子。 谢昭请他帮着处理皮毛,一张给他五毛钱的工钱。 这会儿第一批处理完毕被送回来,足足三十张。 谢昭将野兔皮毛收拾好,拎到堂屋,一回头就看见田秀芬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眼下挂着两个青色的黑眼圈,疲惫极了,可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却晶亮的,透着光,兴奋而自豪。 “二小子,你瞧!妈给你做出来了!” 她手里拎着的,正是那一只吉祥云团纹的包包,是某大牌最老式经典的款。 刺绣的工艺增添了厚重和精致,纯手工的工艺不管是边角还是针脚都处理得堪称完美。 包包设计的是手提款,提手的部分谢昭找了谢友振,用最有韧劲儿的竹子用火烤弯曲,糊上纸浆,最后用同色布料进行覆盖。 质感极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高档贵气。 包身也不是单纯的布。 一层布的话会很绵软,没有质感,田秀芬就想了个法子,和纳鞋底一样,用一些碎布拼接在一起,反反复复刷上浆水,最后盖上一层白色的棉布遮挡,用木板和石头压住,阴干一晚上,这布就硬实了。 因此,别看一个小小的包,里头的名堂可不少。 不然哪儿拖到现在? 谢昭试了试拉链,发现一切顺畅。 点缀的五金扣子和锁边,全都恰到好处,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野兔皮毛了。 谢昭决定亲自操刀。 他把八仙桌搬到了院子里,又找了一张板凳坐着,一只手拿着包,另一只手拿了一张完整的野兔毛,仔仔细细比划了一下,脑海里也在飞速模拟成品图。 最后,他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和形状,之后拿起铅笔,在柔软的野兔皮毛上,一点点画出草稿。 ………… 两个小时后,天色彻底大亮,谢昭也终于完工。 刚刚醒来的谢恬揉了揉眼睛,一出门就瞧见了放在八仙桌上的兔毛包。 她眼睛顿时瞪得溜儿圆! 天呐! 这就是二哥做好的包吗? 可真漂亮呐! 那图案,那兔毛,瞧着可真精贵! 她走过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当下咧开嘴直乐。 “二哥!这包真漂亮!毛子也软和!瞧着就贵!你真要拿到县城去卖呐?能卖得出去吗?” 谢昭正在漱口,又顺带洗了把脸,听见谢恬的话,他扭头笑道:“这包我不仅要卖出去,还要卖一百元一个。” 啥? 谢恬惊得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百元一个? 那可是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谁舍得买这个? 那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呀! 谢昭见谢恬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他却也不解释。 富贵阶级分层,哪个年代都有,想要从上层人士手里挣钱,那可不能够用让利和便宜来吸引他们了。 他们追求的,是独一无二,是虚荣,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谢诚和谢友振起来时,田秀芬已经做好了早饭。 她煮了满满一锅茶叶鸡蛋,对着谢昭道:“等会儿去的时候给魏老师捎几个!他一个人早上做饭麻烦,你让他别忙活了,就来咱们这里吃一口!” 谢昭点头应了。 他塞了三个鸡蛋,又喝了两大碗红薯粥,吃得肚饱体热。 而这两天隔壁几个村子听说谢老二家收螺蛳,自打元宵节过后,这一天下来收螺蛳的量能有两千多斤。 于是,今天出门的时候变成了三辆板车。 多出来的一辆是谢友振去村子里租借的。 驴子不比牛,原本就是拉货的,这会儿不是农忙送货到县城的日子,驴子放在家里也是闲着,租给谢昭,一天还能有工钱,大家都乐意。 赶车的小伙儿叫毛勇,是村长沾亲带故的一个远亲,塞着进来赶车,一趟给一元钱的工钱。 他有些拘谨,可干活儿麻利老实,手下的活儿也仔细。 谢昭很满意。 三辆板车拉着两千三百多斤的螺蛳出门,轮子在潮湿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折痕,早春雾水带着凉意,伴随着驴子颈项上系着的铃铛,慢慢悠悠朝着湖东县驶去。 谢昭经过魏庆之家门外时,意外发现他也在等自己。 他穿着一件深色长衫,花白了一半的头发被水汽深重的山风吹乱,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 见着谢昭来,他这才几步走过来,将一直裹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他。 “知道你没时间,这是我自己手抄特意特意挑选出来的英文单词,你拿着在路上背,我晚上抽检。” 魏庆之道,“你答应我的两个小时课程也别忘了,实在没时间,晚上我就去你家上课,我已经整理出教材,读书这件事得抓紧时间,不要耽搁。” 第78章 幸运裁缝铺和锦绣裁缝铺 谢昭接过干燥的一沓英文单词,心里暖烘烘的。 他也拿了一个用布包着的搪瓷缸子塞进了魏庆之的怀里。 “老师,这是茶叶蛋。” 他摆摆手,没等魏庆之拒绝,谢昭就吆喝一声,赶着驴车往前走了。 他扭头喊道:“趁热吃!别凉了!” 魏庆之愣了片刻,直到谢昭的驴车走远,他才怔怔然点头。 ………… 十点。 三辆驴车抵达湖东县。 卖了螺蛳之后,谢昭就和谢诚等人分开了。 他将骡子拴在城门口的烧饼铺子旁,给了一毛钱的看顾费,之后直奔春水街。 春水街是湖东县第二条主干道。 这里有一家新华书店,是有编制的国家单位,旁边衍伸过去,就是理发店,鞋店,还有一家老式照相馆。 这里的商铺更偏向于生活化,功能类。 因此虽然人没有红星大街多,但是都是实打实的进行消费的。 谢昭的目的,是这春水街,乃至整个湖东县内最好的裁缝铺子。 幸运裁缝铺。 这年头,国家对经济制度已经放松,只要开店做生意,经济规模不超过三个人,那就是合法合规的。 因此,这一路下来,基本上都是小规模的夫妻店。 而幸运裁缝铺子,也是一间夫妻店。 它算是如今整个春水街最响的字号了。 它是前年开的铺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因为花样多,做出来的衣裳时髦漂亮,吸引人,因此它生意极好,短短两年下来已经合并了两个店面,门头也换了好几个。 谢昭到裁缝铺外头时,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人群闹哄哄的围在铺子门口,高声询问最近最时髦的款式。 开铺子的是一对老夫少妻。 一瞧就是精明人。 两人年龄差很多,谢昭大概知道一些。 这幸运裁缝铺并不是湖东县的本地铺子。 他们是从外地来的。 而这铺子的老板娘也不是最开始的那个。 她曾经是原来铺子的学徒。 她从小没爹没妈,恰逢老夫妻也不能生育,于是就被铺子里的老夫妻当成亲生女儿般对待。 全部本事,倾囊相授,如珠如宝的养着。 可惜世事难料。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图报,有一颗善心的。 原配夫人五十岁的时候,小姑娘二十了。 她帮着找了一门好亲事,前前后后操劳,准备丰厚的嫁妆,就为了她的掌上明珠能风风光光大嫁。 甚至连这间裁缝铺子也和丈夫商量好,留给她。 可惜,结婚前的那一晚。 原配夫人捉奸在床。 她原本身体就不好,见大红色的喜被里,自家男人和如珠如宝的养女滚在一起,刺目的红,惊心的白,叫她一口心头血活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当晚就死了。 而两人冷静一夜,找了大夫过来,只说受了惊吓。 大夫一查也没查出什么毒害的痕迹。 于是草草收场。 两人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请道士,办法事,敲锣打鼓弄了三天。 三天已过,甚至连头七都等不了,两人就把铺子一关,一路到了湖东县定下来,开了幸运裁缝铺。 因为两人手艺的确不错。 再加上小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会钻研,又能说会道,笑起来像是一朵水盈盈的小娇花。 谁不喜欢? 短短两年,生意已然盖过了湖东县的招牌老字号——锦绣裁缝铺。 谢昭抬眼一扫,心中颇为唏嘘。 这对比,不要太惨烈。 他抬脚,朝着幸运裁缝铺子走去。 这铺子外头大部分都是男人。 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来真心买衣裳的,不过是那老板娘王秋水实在是漂亮,勾得他们的魂跟着跑,因此巴巴的过来看。 谢昭挤进去的时候,王秋水正娇笑着拿着一套八片西装的样式指给众人看。 “也不贵,二十元一套,你们可不要小气嘛!” 她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又掩唇笑了一下,“衣裳做好了,我们幸运裁缝铺可是亲自送上门的,这又是一笔功夫呢!” 当下有人笑着问道:“谁送上门?是老板娘吗?要是老板娘亲自送的话我就订一套!” 人群顿时笑了开。 而里面一直在裁剪衣裳的男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抄着一把剪刀,冷冷瞪了众人一眼,“要不要买衣裳?不买别来凑热闹!” 众人终于冷静下来,顿时打趣着散开。 谢昭这才站在了最前面。 王秋水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显然有些不高兴,她回头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这才转头,上下打量了谢昭一眼。 衣裳裤子料子都普通,身上也没啥值钱玩意儿,她当下有些不耐烦。 穷问价的,光问不买。 能顶啥用? “买衣裳?要多少钱的呀?我这里做一身,起码十元钱。” 王秋水瞥了一眼谢昭问道。 谢昭摇头。 “我不是来买衣裳的,我是有一桩生意,想问你们要不要合作。” 谢昭边说着,边将手里的油纸包提起,准备打开展示一番。 然而,谢昭话没说完,王秋水就笑出了声。 “合作?有啥好合作的?” 她嗤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对着谢昭摆摆手,“小兄弟,你呀太年轻,打点儿算盘珠子,隔着十里地我都能听见!你呀,趁早打消了这份心思,我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谢昭:“……” 得。 如果说他原本还有些犹豫这次合作的话,那么这王秋水的行径算是彻底浇灭了他的心思。 选择生意合作伙伴,诚信第一。 是他犯了糊涂心思。 一时被猪油糊了心才找到这里来。 谢昭笑了笑,没吭声,拎着用油纸包好的包包,掉头就准备进对面的锦绣裁缝铺。 然而,就在这时,街道对面,成刚和他的兄弟虎子一瞬间瞪圆了眼! “哎!谢昭!妈的!这小子!可比泥鳅还滑溜!” 成刚啐了口唾沫,拔腿就朝着谢昭狂奔过来。 妈的。 他可是足足在县城里头转悠一整天了! 今天再找不到,他都打算去城门口发寻人通告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难找? 天知道他还得带着他回去交差! 那可是烟草局二把手,让人家等自个儿?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小命还要不要? 成刚这会儿见着谢昭,那简直是见着再生父母,眼眶一热,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住他。 “哎哟!我的好兄弟!可算是找着你了!” 谢昭只觉得一道黑影猛扑过来,下一刻,他就被人一左一右架着,几乎是以脚离地的姿势,莫名其妙的离开了春水街。 谢昭:“……?” 不是。 他有脚自己能走啊! 第79章 叶太太 成刚和虎子生怕谢昭跑了。 两人架着谢昭直到走出二离地才停下来。 “呼!” 谢昭好歹是个成年男性,这重量也不低,双脚刚落地,就听见成刚和虎子弯着腰,猛地大喘气。 “成哥?” 谢昭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儿?” 成刚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双手扶着腿,抬头看了谢昭一眼,总算是缓了过来。 “是啊!你小子,比泥鳅还滑溜!我在舞王歌舞厅蹲半天,就差没把整个湖东县翻过来了!” 成刚说完,又指了指身后烟草局,“你再不来,我可就真没法儿交差了。” 谢昭眯了眯眼。 他心思通透,几乎是转念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事儿。 “你背后的人?” 谢昭问道。 成刚点头,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沉声道:“这事儿算哥欠你一个人情,过命的交情,哥记着,谢了。” 谢昭摆摆手。 他跟着成刚往里走,迎面就看见等在门口的一个年轻男人。 约莫二十七八,见人就笑,瞧着极其热情,见着谢昭就赶紧率先伸出手热情道:“这位就是谢小哥吧?瞧着年轻有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成刚介绍:“这是向解放,烟草局调配科的科长,咱们县的烟草调配,都归他管。” 调配科? 啧。 肥差。 如果身处这个职位,再加上后背有人撑腰的话,那这位置可真就是千金不换! 谢昭笑着伸手握住,“向科长客气了,您这么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置,那才真是年轻有为,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这话简直说到向解放的心坎里! 向解放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他盯着谢昭,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 这人见着自己,不卑不亢,甚至连半点紧张慌乱都没有。 可见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当下,心里头对谢昭更加看重几分。 他笑着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谢小哥,咱们叶副局可一直在惦记着你呢!今儿个你可算来了,不然他又该催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了。” 叶副局? 谢昭眼皮子跳了一下。 啧。 看来这两人背后能量挺大呀! 他不动声色跟着,一路到了烟草局三楼尽头的办公室。 向解放轻轻敲门。 可里头传来了一个有些慵懒的中年女人声音——“谁啊?” 向解放赶紧道:“嫂子在呀?是我,小向!” “是小向呀?那进来吧!门没锁。” 向解放推门,扭头对着谢昭道:“叶副局只想见你。” 他歉意笑了笑,又看向成刚,“刚子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喝点茶?” 成刚猛地松口气。 天知道他可不想进去! 成刚猛点头,又看向谢昭,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兄弟,等出来哥请你吃烤鸡!” 说完后,成刚拉着虎子逃也似的走了。 谢昭:“……” 等他出来。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向解放带着谢昭走了进去,随手关上门。 屋子里一张宽阔的红木桌子,墙上挂着几幅书法,旁边放着两张红木靠椅,桌子上放着貔貅摆件。 谢昭扫了一眼,得出结论——有钱。 众所周知,烟草局是最富得流油的地方。 这打眼一瞧,果然如此,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就单单这一整张红木桌子,在这个年头都要大几万。 而这会儿红木桌子旁靠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看了一眼谢昭和向解放,道:“有一批货出了点问题,他去处理一下,马上就回来,你们随便坐。” 叶太说完,又招招手,下一刻,一旁一直站着的秘书赶紧去泡茶。 向解放赶紧站起来道:“嫂子,我科里还有事,茶就不喝了,这是叶哥要见的人,等会儿您说一声就成。” 叶太嗯了一声,向解放赶紧出去。 秘书端茶上来,放到了叶太太和谢昭的旁边。 叶太太端着杯子,坐在了谢昭的对面,她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小伙。 身形高,模样俊,瞧着年轻得能掐出水儿。 “几岁了?” “十八。” “做什么工作的?” “做点小生意,现在打算做女式包包。” 谢昭一本正经回答。 女士包包? 叶太太有些不相信。 她支棱起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狐疑道:“你?” 实在是眼前的小伙儿不太像干这行的。 虽然模样俊俏,但是这一身衣裳着实是普通了些。 瞧着穷酸。 哪儿像是捯饬这些的? 谢昭倒是坦荡荡任由她看。 他站起身,看着叶太太,不卑不亢开始毛遂自荐。 “不然让我为您搭配一套?好不好看,您说了算!” 哟。 她倒是有点欣赏谢昭的勇气了。 “那赶巧了,后天王太太要举办宴会,给我挑一身衣裳出来,要是配得好,以后少不了照顾你的生意。” 她说完,顺手将桌子上的一个文件袋拿了过来。 谢昭站起身接了过来,打开一瞧,才发现里面是一沓照片。 上面都是一套套成套的衣裳搭配,右下方还有一个百货商店里的公章印。 看样子是百货商店里的衣裳。 而且是特供给这些官太太的。 要知道,上流社会的太太们之间的斗争,也是一门学问。 家里男人比官位,那同等官位的太太们就要比穿着打扮,比衣品,比穿搭,比首饰等等。 这场所嘛自然就是太太们自家举办的聚会。 穿得漂亮的,打扮时髦的,那就是全场焦点,也是能给自家先生争光的。 谁不是铆足了劲儿打扮? 而叶太太的烦心事儿就来源于此。 她和王太太家里的先生都是副局长,两人不和好些年,上次宴会里,王太太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得不得了。 直接把她比了下去! 这次王太太又要办聚会,居然还特意邀请了自己,她怎么说都不能再输了! 于是今天特意去百货商店置办了好几身衣裳,只是挑来挑去都觉着差不多,她顿时泄了气. 下面的人只能让人送了别的照片过来,选中了再去省城里头买。 怎么着也要挑一个最好的出来! 谢昭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叶太太。 她身形丰腴,烫了最时髦的小卷发,盘在后脑勺,身上穿的是一件狐狸皮草,将原本就不是很修长的脖子衬得越发短促。 第80章 包卖出去了! 手指头上也戴了好几个金戒指,还有一颗应该是舶来品的钻戒。 脚上踩着一双中跟女士牛皮鞋,擦得锃光发亮。 就一个词儿形容——珠光宝气。 不过想想也是。 这可是烟草局,整个县城单位里头最富裕的地方。 她穿什么都合理。 谢昭心里思忖完毕,脸上露出笑容,他将手里的文件放下,看着叶太太道:“叶太太,我想请问一下,您的穿着打扮她们如何评价?” 评价? 叶太太抿了抿唇,哼了一声,“一群穷酸的,还能怎么评价?说我穿的俗呗!她们一个个一身穷酸气,我都没嫌弃她们!” 谢昭了然。 他露出灿烂笑容,盯着叶太太道:“不如我给叶太太挑一身,您看看?” “好啊!” 谢昭起身。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个纸盒子,都是用国营商店的油纸包着的。 叶太太道:“你打开瞧瞧吧,里头都是做好的衣裳,都是省城那边最流行的款式,要是不行我再让人去省成里买,总能买着漂亮的!” 谢昭闻言,将照片放下,蹲下身,看了一眼纸盒。 一共八套。 他按顺序打开,一件件精美的衣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入手的质感都极好,是这个年代能够生产出来的最好的面料了。 不像是土布和的确良那种粗糙不透气儿,这些料子亲肤柔软,颜色鲜亮,层层叠叠将这个时代最奢靡的一面堆在了谢昭的面前。 他一套套看了过去。 眼皮子直跳。 不得不说这位叶太太的审美还真是十分标准。 什么贵就买什么。 艳丽的丝绸,貂绒皮草,还有一些一眼看去就花里胡哨的各种搭配。 谢昭无奈又好笑。 这叶太太被人评价俗气,那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心中快速将这些衣裳重组搭配了一番,谢昭终于开始动手了。 首先就是要去除掉脖子上的各种丝巾毛领,她原本就脖子短,脖子上的装饰过多,只会压了她的身高,越发暴露出脖子短的问题。 她上身偏胖。 那么上面就要深色,下身瘦,就要选择一条半身裙,露出纤细的脚脖子,减轻视觉体重…… 他搭配得认真。 甚至一共搭配出了三套衣裳。 二十分钟后,谢昭站起身,将三套衣裳展示给叶太太看。 “这两套平日里穿就很好,稳重得体,大方娴静。” 谢昭说完,用手将最后一套衣裳拎了出来,“这是驼色的双排扣大衣,里面搭配半身裙和深色打底衫,大口领,戴上一条项链就很好看,也很显脖子长,最能凸显您的气质。” 叶太太眼睛亮了起来。 她盯着那衣裳看了看,忽然开口道:“可是,不会太寒酸吗?” 太素了。 她平日里习惯了珠光宝气,这一下子素色搭配,叫她有点儿别扭。 咋说呢。 她和叶浩东也是从小职员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苦日子过多了,这一下子富裕起来,她哪儿还能忍得住藏着掖着? 一句不恰当的话叫做——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咳咳。” 谢昭掩唇,朝着叶太太看了一眼,“太太是觉得太素了?” 叶太太点头。 “我可不能给咱们烟草局丢面儿!” 谢昭笑着伸手,将自己带来的油纸包拎了过来。 “这是什么?” 叶太太疑惑问道。 谢昭慢条斯理拆着包装,闻言卖了个关子,“这是点睛之笔。” 最后一张油纸落下,里面的包包出现在了叶太太的面前。 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无比精致漂亮的包包。 手工刺绣,吉祥团云纹,款式新颖,而最点睛之笔的则是那一层栩栩如生的兔毛,柔软绵密,一看就知道是真毛。 那提手更是挺括有型,和漂亮的五金搭配在一起,凸显厚重和气质。 它静静地摆在桌子上,却叫叶太太再也挪不开眼。 她站起来,惊讶道:“这包好漂亮!” 谢昭笑着道:“太太好眼光,这是纯手工制作的手提包,用的是稀有的特供布,上面的兔毛都是冬兔,毛最好的时候取的皮毛,搭配您这一身衣裳,绝对是点睛之笔,再合适不过。” 素? 那就配一个一瞧就无比精致贵气的包包。 那么它就是最佳的点睛之笔,也绝对会成为全场焦点! “我瞧瞧!” 叶太太忍不住站了起来,伸手将这款包包拿在了手里。 这一上手,越发感觉到了这只包的厚重和精致。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包!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不是百货商店的东西吧?省城的百货大楼里我也没见过这种包呀!” 叶太太拎着包,借着窗户玻璃上的反光瞧了瞧自己。 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是真喜欢! “这是锦绣老字号裁缝铺子的包。” 谢昭笑着道:“他们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这是新出的款,纯手工缝制,一个包完成要半个月的时间,而且整个省城内,这是第一只,将来最多也只会生产二十只。” “早买早享受,叶太太,您觉得呢?” 一套限量理念被谢昭玩儿得炉火纯青。 叶太太的眼睛越听越亮! 第一只! “这包多少钱?能不能卖给我?” 叶太太豪气一挥手,“开个价!” 谢昭假装为难,“原本这包是准备拿到铺子里头挂着的,不过既然叶太太要,我可以先做主,这第一只卖给您。” “一百八十八元一只,您看如何?” 叶太太皱着眉头,她想了想,看着谢昭道:“这样,我再给一百元,干脆给你三百元,你能不能和我保证,后天举办宴会之前,这包都只能我一个人有?” 她可不想再被人抢风头! 后天。 谢昭这一只包刚好是用来检验市场的,两天时间,他刚好制作下一批包。 “当然可以!” 谢昭笑着道,“我会和老板打招呼的,太太您放心,参加宴会的时候,您这只包绝对是独一份儿的牌面!” 叶太太心满意足。 她当下叫秘书将包和衣裳全都收起来。 又让秘书去取钱来,整整三十张大团结,一并塞给了谢昭。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眼光不错的。” 叶太太满意问道。 “谢昭。” “小谢啊,这样,你有你们锦绣裁缝铺子出了什么新款包,送一只到财政局来,多少钱让小赵给你开就是了。” 叶太太打了个哈欠,“记住啊,第一只要给我,多少钱都没关系!” 第81章 交锋 谢昭笑容灿烂。 “知道了叶姐!” 这声叶姐喊得叶太太心花怒放。 她拿了配好的衣裳,又拎着包,喜滋滋走了。 开门的时候就撞见刚好赶回来的叶浩东。 “得了什么宝贝这么高兴?” 叶浩东问道。 叶太太嗔了他一眼,“买了新衣裳还不让人高兴呀?” 她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小谢是个有眼光的,你别为难他哦!” 叶浩东失笑,“知道了!” 他挥挥手,转身进门,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散了开。 “小赵,你先出去。” 他对着秘书道。 “是。” 小赵赶紧应了声,转身轻手轻脚出去,带上了门。 叶浩东越过谢昭,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眼神落在他的身上,静静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起来。 谢昭静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片刻后,叶浩东忽然笑了起来。 “小谢同志,站着干什么?赶紧坐下!” 他道:“喝过茶了没?最好的雨前龙井,你尝尝喜不喜欢?喜欢我让小赵给你装两斤,带回去喝!” 谢昭笑道:“谢谢副局,我尝过了,很好喝,不过我家里没人喝茶叶,带回去也浪费,还不如留在副局这里,给懂得品尝的人品鉴,那才是物有所值。” 叶浩东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他观察了一会儿谢昭,见他态度自然,落落大方,心下忍不住诧异。 难道真的只是偶然提醒? 他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开门见山。 “小谢同志,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的行动你既然提醒了成刚,那么就证明我们是同一战线的。” 叶浩东沉声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消息?” 谢昭敛去笑意,喝了口水,看着叶浩东:“副局有没有想过,是内部出现了问题?” 叶浩东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我只是做小本生意的,只不过是恰好听见。” 谢昭道:“不过我听他们提起一个叫钱明奎的人,副局认不认识?” 这一刹,叶浩东脸色巨变! 实际上。 内鬼很好找。 对于重生者谢昭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官位这东西,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单单看叶浩东下去之后,谁受益就知道了。 上辈子,谢昭看见过关于烟草局的人事变动。 自从成刚出事儿后,钱明奎就成了烟草局的二把手,并且立下大功,被登报表扬。 至于这功从何处来,不言而喻。 “竟然是他!” 叶浩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妈的!老子一路辛辛苦苦把他带到如今这个位置,他居然背叛我!” 叶浩东霍然起身,面前的茶杯被推倒,落在地上碎成一地。 他气得攥拳,反应过来谢昭还在时,又硬生生忍住了失态。 “小谢同志,这一次的事情我必须得感谢你!” 叶浩东看着谢昭,目光灼灼,“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这一刹那,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钱? 权? 还是更实际的房屋铺子? 谢昭的脑海里一一掠过很多,可最后冷静下来,又全都被他否定。 叶浩东的所作所为那就是走钢丝,他保不齐哪天就会出事。 而到时候自己从他手里要的这些东西,那就是实打实的铁证,是定时炸弹! 他不能陷太深! 谢昭慢慢冷静下来,最后看着叶浩东,笑着道:“叶局您知道的,我是个做点小生意的,叶局要是真的想感谢我,不如以后多让叶太太照顾照顾我的生意,要是以后遇见麻烦,再帮我说句好话就行了。” 话不能说死。 他以后要是想开铺子,不管是租房还是办营业执照,都得走关系。 先知会一声。 保不齐能用上。 叶浩东见谢昭居然没狮子大张口,当下心里对他忍不住高看了不少。 这小子,定力够,以后必定成大器! 他心里感慨,又实在是感激,当下还是忍不住一把拉开自己抽屉,从里面抽出了两条凤凰香烟塞给了谢昭。 “这个你得收!” 叶浩东不容谢昭拒绝,“我的命,可比这两条烟值钱多了!” 谢昭无奈,这才没有拒绝。 ………… 跟着成刚从烟草局出来,几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成刚拽着谢昭,一路直奔烤鸡铺子。 他要了两瓶酒,又要了三只鸭,一股脑的推在了谢昭的面前。 “来来来!一人一只鸡!喝了酒,咱们就是过命的兄弟!” 成刚倒满酒,又给谢昭扯了个鸡腿,激动道:“谢老弟,这杯酒你一定要喝,要不是你,我这会儿可就真吃上花生米了!” 谢昭一乐。 他执拗不过,只能喝了一杯,之后将杯子推开,“成哥,酒我喝了,我也认你是兄弟,你就不要再和我见外了。” 成刚狂点头。 “对对对,等会儿弟妹生气了可不好!” 他又把鸡腿塞给谢昭,“吃鸡!他家的鸡最好吃!你尝尝!” 谢昭接过,咬了一口,果然鲜香无比,汁水十足。 他忍不住扭头喊老板又要了两只,打包好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一顿饭下来,成刚简直是掏心掏肺,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只是一提起那天的事儿,不管是成刚,还是连带着一直不吭声的虎子都脸色惨白。 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算是看清了,这钱有命挣没命花!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可不能带着下面一帮兄弟跟着我吃枪子儿!” 成刚咬牙道。 虎子也不吭声了。 谢昭安抚性的拍了拍成刚的肩膀。 片刻后,他开口道:“卖烟的事儿先歇了,现在肯定很多眼睛盯着,等风口过了,再换个行当,应该就没事了。” 成刚长叹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鸡吃完时,成刚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谢昭,道:“你刚才说你在城南那边做螺蛳生意,对吧?” “嗯,有段时间了。” “那就是了,这段时间你小心些,保不齐就被哪些不长眼的盯上了。” 成刚打了个酒嗝儿,“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操心的玩意儿,真敢来找麻烦,老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完,又拍了拍谢昭的肩膀。 “兄弟!真遇着麻烦了,一定要来找我!我这几天就在城南那边的二号胡同巷子里呆着,收破烂那家就是!直接报名字!” 谢昭笑着举了举酒杯,又喝了最后一杯酒。 “多谢成哥!” 第82章 看见自家媳妇儿擦身子! 石水村。 屋子里。 喜宝儿和乐宝儿刚刚拉完换了尿片,嗷嗷哭,小胳膊小腿用力挥舞着,脸色涨得通红。 林暮雨赶紧喂奶。 田秀芬也泡了奶粉,抱着乐宝儿喂。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婆媳俩互相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瞧瞧乐宝儿,脸越来越圆,瞧着真喜庆。” 田秀芬小声道。 她看着自己这两个孙女,那真是越瞧越欢喜。 尤其是谢昭和林暮雨,两人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这生出来的两闺女,更是水灵漂亮。 林暮雨喂完奶,又轻手轻脚将睡着了的喜宝儿放在床上。 她似乎有些忸怩,看了一眼田秀芬,这才小声道:“妈,我身子脏得很,想擦一擦。” 实在是难受。 从生完孩子到现在,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林暮雨也就在医院里擦过一次身子,打那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呆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喂奶,照顾俩娃。 生产完就会出虚汗。 哪怕是大冷天里,常常一身衣裳湿透。 再加上这段时间家里头忙,林暮雨也不好意思让田秀芬给自己烧水擦身子。 刚才给两娃喂奶又换尿布,又出了一身的汗。 林暮雨实在是忍不了了,这才开了口。 “你瞧瞧我,倒是忘了这事儿!” 田秀芬将喜宝儿放下,“闺女,妈现在就给烧水,不过擦擦就行了,千万不能洗,听见没?你还在月子里,千万别受寒。” 林暮雨点头,“妈,我知道的。” 田秀芬轻手轻脚出去,带上了门。 林暮雨起身,走到屋子最里头,那里放着一个极其老旧的樟木柜子,也是她唯一的嫁妆。 说得再准确些,那是她妈给她留下来唯一的东西。 老旧的樟木箱子,上面还依稀能够看见一点暗红色的漆。 林暮雨打开,里头放着的是自己的衣裳,还有一些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老物件儿。 零零碎碎。 有弟弟幼年时候戴的虎头帽,也有小时候父亲给自己扎的草蚱蜢。 很多都已经坏了,可惜自己都不舍得扔。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旋即移开了视线。 她拿了换洗的衣裳出来,又拿着梳子,细细的将自己头发散开,梳理整齐,之后拿出谢昭从供销社买的海鸥洗发水,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这年头,家家户户是没有专门的洗澡间的。 女人家洗澡,就去厨房最里面用来剁猪草的地方擦洗。 田秀芬这会儿已经烧了满满当当一锅热水,又特意将家里男人全都支外头去收螺蛳了。 “进去吧,妈就在屋子里头看娃,小妹在外头守着,甭担心。” 林暮雨点点头,挎着盆,拿着东西进去擦洗了。 而谢昭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院墙外头正在收螺蛳。 浩浩荡荡的队伍排着,打眼一瞧,居然大部分都不是本村的。 “妈给你留了饭,先吃点儿吧,今天有不少野兔和山鸡,吃完就赶紧过来帮忙,东西太多了。” 谢诚顺手将螺蛳倒进木桶里,“等会儿见着小妹儿,喊小妹来算账,这数字瞧着我头疼。” 谢昭点头。 他走进自家院子里,就瞧见谢恬正端着一本书,蹲在厨房门口,看得如痴如醉。 连自己喊她好几声儿她都没听见。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谢昭伸手,将书本从谢恬的手里抽了出来。 “呀!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谢恬高高兴兴站起来,又跑到灶台旁,将田秀芬一直盖着的盘子掀开,端了一碗饭出来给他,“你吃饭!妈特意给你留的,别凉着了!” 谢昭接过来,咂了咂嘴。 是鸡蛋炒辣椒盖饭。 鲜红的辣子配上喷香的鸡蛋,田秀芬放足了油,这会儿沿着盘子边流淌,瞧着叫人食欲大开。 谢昭虽然吃了一只鸡,但是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再说他还走了二十里路,这一碗饭轻轻松松! “大哥让你去帮忙,我吃完饭就来!” “好嘞!” 谢恬高高兴兴跑出去帮着算账了。 浑然忘记了田秀芬交代自己的事儿。 谢昭蹲在厨房门口,将一碗鸡蛋盖饭扒拉完,之后起身,将碗筷洗净,走进厨房准备放进碗橱里。 所谓的厨房,不过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土房子。 外头用来烧饭,起了灶台,里头用来剁猪草,放红薯和一些存粮。 院子里没人,连带着厨房里头都静悄悄的。 谢昭耳尖的听见了一些动静。 轻微的,像是窃窃般响起在这块小小的空间内。 他顿了一下。 眉头皱了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遭贼了。 不怪他多想。 如今家里头做生意,处处被人盯着,再加上里头屋子可是存放家里头重要粮食的地儿。 这会儿家里头没人,可里头又传来响声,除了贼,还能是啥? 谢昭的心提了起来。 他沉着脸,轻手轻脚抄起了灶台前用来烧火的棍子,而后朝着里屋轻手轻脚走去。 此刻。 林暮雨正脱了衣裳,用热毛巾浸了水,仔仔细细的擦洗着身子。 她极白。 常年捂着的地方更是白如凝脂,水珠顺着颈项往下,慢慢流淌进一点惹人遐想的美妙弧度里。 一点点光从屋顶上破旧的茅草顶上落下,更衬得她白如玉,美如画。 谢昭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攥着烧火锅,愣在了原地。 哈? 等等。 他这是,看见了自家媳妇儿在擦身子? “是谁?!” 林暮雨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她几乎是惊慌失措,下意识的伸手胡乱一捞,将散落在一旁的衣裳盖住自己的身子,而后扭头去看。 四目相对。 齐齐愣住。 林暮雨的脸蛋被热气氤氲得染了一抹红,她的眸光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澄澈而干净。 “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小声开口,耳朵红了一片。 可是这会儿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捂着衣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该继续。 算起来,谢昭还是自己男人。 可是两人还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发生了那一次关系。 准确来说,是谢昭不清醒的状态下。 而林暮雨,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谢昭窘得不行。 第83章 你能帮我擦擦背吗? 他想挠脑袋,可是却又发现自己手里头拿着的是烧火棍,当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赶紧一把将棍子给扔到一旁。 “咳咳!” 谢昭赶紧解释,“我刚回来,听见里头有动静,还以为是小偷呢!那个……” “我真不是有意的啊!你继续!我给你看着门!” 谢昭说着赶紧就准备走。 实在是尴尬。 但是…… 不可否认,自家媳妇儿是真白呀! 嘶! 美! 他脑袋里念头乱闪,只是还没等自己走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了林暮雨的声音。 “等等!” 她开口喊住了他。 “谢昭,你,能帮我擦擦背吗?” 林暮雨羞涩,却坚定的开了口。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往后退的人。 当初,她明明知道谢昭喝醉了酒,可还是和他发生了关系。 她明明知道谢昭不是自己这种人能肖想的,可还是努力勇敢了一把。 山不见她,她便去就山。 月亮遥不可及。 那么她就勇敢,努力的踮起脚去够一够。 为了她心中的月。 她愿意拼尽全力。 谢昭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 帮忙? 擦背? 谢昭有些不确定,他回头,却刚好看见林暮雨在看着自己。 虽然有羞涩,但是却认真地看着自己,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谢昭寻思着,她都不害羞,自个儿难不成还要掉头跑? 太不像样子了! 谢昭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成,媳妇儿,我洗个手,马上来。” 说完后,他将烧火棍捡回了灶台前,又顺道洗了个手,这才转身回了里屋。 林暮雨已经在等自己了。 她坐在板凳上,背对着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截内衣。 热气氤氲。 熏得谢昭眼睛有些发烫,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却又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深呼吸! 冷静! 谢昭呼了口气,从林暮雨的手里接过了擦澡布,为了缓解尴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话题。 “我从县里头带了烤鸡回来,等会儿你尝尝,很好吃。” 谢昭慢慢道,“今天的包也卖出去了,三百元,而且我预测销量很好,以后咱们家就有别的生意做了,不用担心螺蛳生意以后不好做……” 咕咚。 谢昭的话忽然停住了。 他的喉结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一下,瞳仁也一点点扩大。 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她的颈项上,白与黑的对比极其强烈,她微微侧头,能够看见漂亮的景象和被水汽熏得通红的耳垂。 谢昭:“……” 要命! 这简直是折磨! “怎么了?” 林暮雨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袅袅如雾,在这个水雾弥漫的小小空间里,宛若一根羽毛,轻轻落在谢昭的心尖。 下一刻。 带起一片燎原的火焰。 小谢昭抬头。 谢昭脸红。 他怔怔然,将手轻轻触碰上了她的肌肤,擦拭间,指腹难免触碰到细腻如玉的触感。 嘶! 他他他,他虽然活了两辈子。 可是这感情方面,真的是纯情老男人啊! 他没有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林暮雨,唇角微微扬起来的隐秘弧度,有些小得意,雀跃得可爱。 “下面一点,还有,旁边也要擦。” 林暮雨轻声指挥。 身后,谢昭天人交战,他愣是忍住心猿意马,默念党章,这才强行按照林暮雨的指示,将她的后背慢慢擦拭了一遍。 热水拂过。 肌肤就像是上好的瓷透了水,娇艳欲滴。 “好,好了。” 谢昭终于擦完。 他猛松一口气,如临大敌,转身就想跑。 他是真怕自己没忍住。 月子还没出,她身上还有恶露,出院之前医生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出了月子才能行房事,不然对女性的身体不好。 一旦落下下带病,也就是血淋漓不尽,那才是真麻烦。 谢昭起身欲走。 可一双手却轻轻拉住了他。 他一回头,就看见林暮雨披好衣服站了起来。 她穿着衬衣,沟壑浑圆,清晰可见。 “媳妇儿,你月子还没出呢……” 谢昭艰难开口。 林暮雨唇角露出一点狡黠笑容,旋即点头,双手轻轻攀在谢昭的胳膊上,下一刻,她踮起脚,在谢昭瞪大的瞳孔里,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温温热热,柔软到不可思议。 “我知道。” 她松开谢昭的嘴唇,轻声道。 下一刻,她的脸再次在谢昭的面前放大。 这一次。 她轻轻的咬了他一口。 微微地刺痛,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酥麻,席卷谢昭全身。 谢昭:“……!!!” 呼! 他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好好好。 这妮子! 故意撩自己呢这是! 他的心里,默默地,再次,委屈又愤恨的给林暮雨记上了一笔。 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 湖东县。 东海制衣厂。 陈启明拿着手里的包,反反复复看了看,心里头满意极了。 “这一批次的怎么样了?我瞧着都挺好!这么漂亮的包,别说三百个,那就是五百个,我也能卖光!” 陈启明豪气万丈。 他甚至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刘秘书,你好好干,以后等我接管了咱们制衣厂,指定提拔你做副厂长!” 刘秘书一瞬间冷汗涔涔。 他别的不敢说,但是心里头门儿清。 自家厂长才多少岁? 起码还能再干二十年! 以前小少爷极少来制衣厂,就怕厂长多想。 没想到这新找回来的小少爷,三天两头来就算了,这会儿居然还大言不惭要接管厂子,给自己提升职位! 要命! 他真恨不得捂住陈启明的嘴! 这要是传出去,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小少爷,您可别再说了!” 刘秘书赶紧阻止陈启明,又拉着他走到制衣厂外,“包虽然做好了,但是要谈拢销售还得一个礼拜,这段时间你也帮着做做宣传,要是能去你们学校打开知名度,我想对销售会更有帮助。” “知道知道了!” 陈启明摆摆手。 “这包我先拿走了啊!送人!等渠道谈拢了再和我说一声!” 说完后,没等刘秘书发话,他一个人跨上二八杠自行车溜远了。 刘秘书:“……?” 那可是样包啊! 哪儿有人拿样包去送人的? 他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真是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 ………… 第84章 宴会上,大出风头的叶太太!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就到了土地局副局长家王太太举办宴会的日子。 傍晚六点。 湖东县一幢二楼小洋房内,灯火通明,几部拉达,桑塔纳,丰田皇冠,夏利等,停在了别墅外。 能被邀请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基本上都是湖东县的上流人物。 要么当官,要么有钱。 钱和权,总得占一样。 否则连这里的门槛儿都迈不进来。 王太太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水红色的针织长衫,里头搭配了一件旗袍,头发盘盘得高高的,化了精致妩媚的妆容。 脚上踩着一双小羊皮鞋,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钱包,珍珠装饰,很是漂亮。 她站在院子外头,来来往往的各家太太们见着她,纷纷露出惊艳羡慕的神情,和她打声招呼。 “哎呀!王太太,还是你会打扮,今天又是你最漂亮!瞧瞧这旗袍和针织长衫,我怎么就没想到要这样穿?” “王太太,你气质可真好!这样的衣裳一般人可穿不出来这种感觉!漂亮!大气!优雅!我老公总是说让我好好和您学习穿衣裳呢!” “是呀!真美!瞧瞧您往这里一站,谁还看得见我们呀?您光彩夺目!太美了!” …… 一套套连环马屁拍下来,或真心或假意,叫王太太心花怒放。 她甚至忍不住朝着门外看。 这叶太太今天怎么还没来? 那可是自个儿的老对手了! 今天这一身可是自己精心打扮的,非得要再次将叶太太压下去才好! 她简直是迫不及待! 六点半的时候,宴会即将开始了,人头攒动间,也有不少人瞧见王太太的动作,心里头也明白她这是在等着叶太太来。 于是,一群女人们在聊着天,可眼神也时不时的朝着外头瞄。 终于,下一刻,院子门被打开。 家里下人小跑着进来通报。 “各位!叶太太来了!” 叶太太来了? 这一声,像是水入油锅,所有人安静了一刹,顿时齐刷刷讨论起来。 赵兰芝就是其中一个。 陈东海好歹是湖东县首富。 而他的发家,少不得和当官的打交道,于是,他让赵兰芝来进行太太社交,主打就是低调,吹捧,变着法儿的送钱送东西讨她们欢心。 这样自己的事业才好在湖东县畅通无阻。 赵兰芝脸都笑僵了,可还在认认真真的应话。 “这叶太太仗着自己有钱,每次打扮得珠光宝气,太俗了,这次肯定又比不过王太太!” “可不是么!她瞧着身材也比不过王太太,有点胖呢!” “不过烟草局是真有钱,听说她一个钻戒要好几千呢!” …… “咯吱。” 院子门被推开。 叶太太走进来了。 而这一次,叶太太出现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还是叶太太吗? 外面一件长款双排扣的驼色羊绒大衣,修身知性,而里面不再是各种花里胡哨的毛衣或者是衬衫。 简简单单一件黑色的紧身v领针织衫勾勒出她丰腴的身材,下面一条包臀裙,一点都不显胖,反而十分妩媚漂亮! 她的颈项被拉长了似的,一条项链点缀,显得很白又贵气。 头发也烫了起来,盘在头顶,越发拉长了整个人的身高。 而最关键的是。 她拎着那只包包! 老远就能够看见上面覆盖着的一层野兔毛,灰白色,柔软细腻,一瞧就是真皮。 而且这款式,也太贵气大气了! 挺括有型,远远一看还没有注意,等到叶太太走近了,她们才发现这面料居然全都手工针织的! 吉祥图案团云纹,贵气大方,再加上这野生兔毛和特意做了硬化的包身,实在是太好看,太精致了! 叶太太往桌子上一放,底座的五金发出“啪嗒”一声响,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了! “怎么?一个个不说话?不欢迎我呀?” 叶太太极其满意众人的眼神! 哼! 总算是轮到自己出风头了! 她甚至刻意将包包转了个方向,对着王太太的视线,“王太太,怎么不说话呀?你邀请我来参加宴会,不会让我来坐冷板凳的吧?” 王太太:“!!!!” 她脸都要绿了! 她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走过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叶太太的手,道:“叶太太可真会说笑,哪里有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你今天换了个打扮,倒是叫姐妹几个差点没认出来。” 王太太说着,眼珠子终于落在了那个挎包上。 “叶太太,你这挎包看着真漂亮,满场姐妹都比不过!这包从哪里买的呀?省城百货大楼吗?可是我从来就没见过呀!” 王太太问完,所有太太们都竖起了耳朵。 虽然心里不甘心,但是举办宴会就是这样。 输输赢赢。 今天你压我一头,明天我把你比下去。 要真说记仇,那不至于,她们只会变着法儿的打听衣裳从哪儿来,包包从哪里买。 毕竟漂亮的包包,哪个女人不想拥有呢? 叶太太心里头简直是欢喜极了! 她都快要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到被人围在中心的感觉了! 呼! 她挺起胸,骄傲的将包包拎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可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卖给我的,他说是锦绣裁缝铺子新出的货,咱们男人都是湖东县的父母官,那我自然要帮着湖东县老字号了!这是体察民生,帮助民生!” 叶太太骄傲道。 “什么省城货?支持咱们湖东县老字号不是更好?它一点不比省城那些舶来品差!” 这些话当然是叶浩东教她说的。 果然。 叶太太说完,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是呀! 她们怎么没想到这样说呢? 喜欢的包包买了,名声也打出去了。 可恶。 叶太太今天算是赢了个干净! 赵兰芝瞧着那包,心里头也惊讶极了。 要说这些官太太们平日里不太逛湖东县这种小街,可她经常去呀! 那锦绣裁缝铺子对面就是幸运裁缝铺,自家和幸运裁缝铺子也有合作,常年会在里头卖成衣,为的就是幸运裁缝铺子生意好,互相合作,互惠互利。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锦绣裁缝铺子卖包呀! 什么时候的事儿? 再者,叶太太说是年轻小伙卖的? 可锦绣裁缝铺子只有一对老夫妻和他们闺女呀! 哪儿来的年轻小伙? 第85章 编号销售法! 赵兰芝还在纳闷,旁边就有太太凑过来了。 “哎?小赵啊,锦绣裁缝铺子什么时候卖这么漂亮的包包啦?你知不知道的?” 刘科长的太太探了个脑袋过来好奇的问。 她的丈夫是工商局的科长,算是拿捏住了整个东海制衣厂的命门。 她们东海制衣厂的衣裳想要进百货商店销售,走的都是刘太太的这条路子。 女人嘛。 撒撒娇,吹吹枕边风,怎么着也心软同意了。 因此,刘太太一开口,赵兰芝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刘姐,我还真没注意到!” 赵兰芝露出笑容,揣摩着刘太太的意思,“这事儿都赖我!明天我就去瞧瞧,买两只,就当给您赔罪!”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的呀!” 刘太太捂着手帕,笑得开怀。 赵兰芝也悄悄松了口气。 一场宴会下来,叶太太成了最大的赢家。 她离开时挺胸抬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快活过! 哼! 钱她有,面子她也有! 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 而这两日,锦绣裁缝铺也起了动荡。 这是百年老字号的裁缝铺子了。 传到齐根寿和张水仙俩夫妻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 两人身子骨弱,三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张巧儿,这年头,没有儿子就是原罪,两人如今快五十岁了,在附近街坊邻居那里因此受了不少欺负。 再加上锦绣裁缝铺生意每况愈下。 他们虽然是城镇户口,但是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家里只有两台西湖牌缝纫机,那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也是准备留给女儿张巧儿的嫁妆。 只盼着她嫁到婆家去,不会因为她没有兄弟就欺负她。 而就在准备关门的前一日,一个年轻人找上了门。 他笑吟吟的拿着几张图纸,说是要和他们合作,他能救锦绣裁缝铺。 合作? 齐根寿和张水仙心里头狐疑,可当看见年轻人拿出来一个带着兔毛的精致挎包后,就彻底打消了疑虑。 到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字号。 要真的消失在自个儿的手里,俩人怎么能甘心? 可两人到底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不愿意再冒险。 于是,他们和谢昭达成了新的合作方式。 由齐根寿和张水仙提供缝纫机和场地,让谢昭的包挂在锦绣裁缝铺子下出售,他们会帮着制作包并且无条件传授制衣技能。 因此,谢昭每一只包售出,他们都要拿二元钱的提成。 协议签订,合同正式生效。 这两天,运送螺蛳的事儿就交给了大哥谢诚和三瘤子。 而谢友振则是忙活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至于田秀芬,照顾林暮雨和俩娃的同时,她还抽空出来用碎布头刷浆,制作打底的内衬。 家里头所有人都忙得像陀螺。 而成果就是,放在锦绣裁缝铺柜台里头的整整十个挎包。 除了卖给叶太太的那一种,其余三种款式全都是崭新的,整整齐齐摆放在最里头的木架子上,昏暗的光线落下,显得漂亮又贵气。 “真漂亮!” 张巧儿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给每一只包包缝制特殊身份牌。 她咂咂嘴,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号码。 是一个小小的“8”。 张巧儿抬头看向谢昭,有些疑惑,“这有啥用吗?要是不缝这身份牌,咱们能省下不少功夫呢!” 谢昭正在检查每一只包的质量。 他笑了笑,道:“有大用处,往后你就知道了。” 谢昭准备用特供款打开上流社会的市场。 因此,特供款每一只都有自己的标号。 它的产量控制在三十只左右,因此这些包的标号从一到三十,都有自己的身份专属牌。 换句话说,越早买到,那么包包的标号就越靠前。 对于上流社会的人而言,这数字已经不仅仅代表着包了。 那是身份的象征。 是女人的荣誉! 而当锦绣包的名声打出去后,再慢慢市场下沉,那才是真正挣大钱的时候。 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谢诚。 “二弟?妈让我送内衬过来。” 谢诚沉声道。 谢昭起身,打开门,一眼就瞧见了外头驴车上压得满满当当的内衬布。 “明天开始就要忙起来了,咱们今天回去得请人才行,不然靠妈一个人,太累了。” 谢昭将内衬布从车上搬下来。 张巧儿赶紧过来帮忙。 她看了一眼谢诚,喊道:“谢大哥,要喝水吗?” 谢诚摇头,“我不渴,你别忙活了,内衬布有些沉,我来搬就行。” 说完后,没等张巧儿说话,他就一步越过了她,径直将一大摞内衬布搬去了店铺里。 他也丝毫没有看见张巧儿眼睛里淡淡的失落。 谢昭:“……” 他这个大哥,好像有些迟钝啊? 内衬布搬完,谢诚赶着驴车掉了个头就准备带谢昭回去。 天色不早了。 家里头还有一大笔账要算,魏老师也在家里等着。 谢昭赶紧喊住了他。 “大哥!等等!” 谢诚扭头看他,“咋了?” 谢昭无奈道:“我还有点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后,没等谢诚回答,谢昭在货架上拿了三只包包出来,用油纸包裹好,转身朝着城西快步走去。 ………… 城西。 一栋二楼小别墅。 叶太太正打扮完准备出门吃饭,听见是谢昭来了,她当下让勤务员赶紧带进来。 “小谢啊!你这次可真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叶太太高兴得不行,见着谢昭就露出笑脸,又让勤务员拿了两包烟,塞给了谢昭。 谢昭笑着接过。 “太太,这是我们新出的包,明天才开始售卖,我先给您拿三只过来,您瞧瞧,这是编号。” 编号? 叶太太疑惑了一下。 她好奇的盯着谢昭将包包拆开,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挂牌。 那上面用细线绣了一个小小的“1”。 “我这是第一个包呐?整个湖东县第一个?” 叶太太眼睛放了光。 她将三只包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瞧了瞧,简直是越看越爱不释手! 简直是太漂亮了! 而且,每一只上挂着的牌子都是“1”,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是第一只包的拥有者? 第86章 再卖叶太太,三个包,九百元! 她面露狂喜,又忍不住喊勤务员又拿了两包烟,塞到了谢昭的衣兜里。 “哎呀小谢!你瞧瞧!这包我太喜欢了!你搭配的衣裳也好看!” 她不舍的将包放下,又看着谢昭笑道:“你说,多少钱?我马上给你拿钱!” 谢昭道了谢,旋即看着叶太太,笑得真诚。 “太太,您是我的贵人,所以这一次,我自作主张挑了第一只给您送过来,可今后再出新款包,我怕是就没有这个权利了。” 谢昭顿了顿,见叶太太眉头皱了起来,他又继续补充。 “不过,开售的前一天我会提前通知您,你到时候派勤务员去购买就行,只要去得早,总能抢到第一的。” 叶太太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谢昭站起身,又露出一个笑脸,“当然,叶太太以后在百货商店买了衣裳不知道该怎么搭配,还可以来找我,我搭配好让人给您送过来,这是您作为贵宾的免费服务。” 贵宾。 哼。 叶太太终于脸色彻底放晴。 “你话都说到这了,我还能怎么讲?” 叶太太露出笑脸,让勤务员去拿钱。 “还是三百一只,多的算给你的跑腿费啦!” 这里三只,一共九百元。 勤务员很快拿了一个钱匣子过来,一并递给了谢昭。 “您点点,一共九百元。” 谢昭接过来,也不矫情,当着叶太太的面打开清点清楚。 钱货两讫,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叶太太当然明白。 她这会儿拿着包,爱不释手,高兴得神采飞扬。 其中一款颜色稍微亮一点的,带着一点暗红色,更是叫她爱不释手,提手的地方,包了一层厚厚的兔毛,挺括又不冰手。 拉锁的地方更是用兔毛点缀了一颗小圆球,瞧着灵动又不失精致。 嗯! 满意! 她喜欢极了! 从叶太太家出来,谢昭揣着钱,一路直奔锦绣裁缝铺。 而此刻。 不远处家属楼大院内,赵兰芝也满脸堆笑的和刘太太打招呼告别。 “那包的事儿就麻烦小赵你帮我看看情况,我忙,走不开身,到时候你帮我先买,我到时候再把钱给你。” 刘太太冲着赵兰芝笑着道。 赵兰芝笑容更甚。 她亲亲热热的挽着刘太太的手,道:“刘姐,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不是你和刘科长照顾,我们东海哪儿能有如今的快活日子呀?” “您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那包你看着喜欢,我看着也心动呢!刚好我也要买,顺带的事儿,你就别总记挂在心上了!” 一番话说得刘太太心里头服服帖帖,顿时罪恶感全无。 她笑得灿烂,和赵兰芝挥挥手就要告别。 “那就麻烦你啦!老刘还得回来吃饭,我要做饭去了!” 赵兰芝赶紧喊道:“哎!刘太太,那个东海制衣厂有新品要上架百货商店的事儿……” “哎呀!我等会儿就和老刘打招呼!你放心好了!” 赵兰芝这才松口气。 直到刘太太转身走进了院子的刹那,赵兰芝脸上的笑容彻底散了开。 她沉着脸,转身准备喊一辆人力三轮。 可是扭头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速的从一幢小洋楼里出来,而后在街角飞快消失不见。 赵兰芝愣住了。 那身影…… 好像是谢昭? 他来这里干什么? 要知道,这一块可是单位宿舍,那些小洋楼更不用说,得有一定权力的官员家属才能住的地方。 他该不会是想来这里找什么捷径吧? 赵兰芝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一些官太太们养小白脸的事儿她也是听说过的。 可是,对于谢昭,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赵兰芝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不过…… 谁知道呢? 他回去的这一年,在那样的穷乡僻壤里呆着,熬不下去了生了别的心思,也是常有的事儿。 她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瞧不起和厌恶。 到底是泥腿子! ………… 谢昭和谢诚赶回石水村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乌云从天边压过来,谢诚甩着鞭子,紧赶慢赶回到院子里的一刹那,春雷炸响。 “轰隆!” 闪电般的银蛇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炸响。 豆大的雨水砸落,昭示着春季的到来。 谢友振蹲在屋檐下,满脸都是喜意。 春雨贵如油,下足了,土地喝饱了,才能种出好庄稼。 “呼!总算是没淋雨!” 谢昭笑着道。 他伸手,从板车上翻身跳下,几步从雨中穿过,跑进堂屋里。 魏庆之正在等他。 见着谢昭,他当下皱着眉,“今天怎么晚了这么多?” 谢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老师,我有事耽搁了,实在是对不住!” 他说完,讨好似的将魏庆之昨天给自己的试卷拿出来,递给他,“昨天的数学和英语,我在路上都写完了,您瞧瞧?” 听见谢昭的话,魏庆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接过试卷,又抽出铅笔,走到一旁去批改了。 谢昭暗暗松口气。 谢诚道:“我去把账本拿来,咱们家这段时间的账目算一下,我这里的钱等会儿全都给你,放在我身上我总觉着不安全。” 谢诚说完,还没等谢昭回答,他就转身进了屋子,将账本和一个藏青色的大布兜子全都拎了出来。 谢恬正在看书,瞧见自家大哥把家里老本都拎出来了,当下赶紧跑去把门给关了。 门外谢友振:“???” 啥事儿要瞒着他这个做爹的? 屋内。 谢昭正在飞速算账。 这段时间,家里的收入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 这两日,螺蛳利润达到了巅峰,每天都有一千左右的净利润,哪怕减掉家里的吃吃喝喝以及开出去的工资,甚至再减掉谢昭这段时间投入的做包本钱,这最后得到的一笔数字,还是叫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千三百六十二元五角三分!” 谢恬看着谢昭写出来的数字,还有那被整理好的厚厚一摞钱,她忍不住捂住嘴,惊呼出了声。 谢昭笑了笑,又从自己随身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钱匣子来。 “这是啥?” 谢恬疑惑问道。 第87章 家里不能没有你,包包开售! 谢昭也不多说,当着几人面打开,整整九个大捆扎的大团结,出现在了兄妹两人面前。 “今天卖包的钱。” 谢昭道:“三个包,九百块。” 谢恬:“????” 谢诚:“…………”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紧接着就是谢恬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是金子吗?官太太的钱这么好挣的吗?天哪,二哥,你太厉害了!” 谢恬竖起大拇指,看着谢昭的眼神都是崇拜! 谢诚也默默的拿起那九捆大团结仔细点了点,看了看,最后一言不发将钱整整齐齐收好,合着那五千多元钱全都放在了一起,推到了谢昭的面前。 “你收好。” 谢诚看了一眼谢昭,开口道:“我和小妹会的不多,家里如今都靠你,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这些钱放在你手里才能生出更多的钱来。” 他伸手,拍了拍谢昭的手背。 “大哥没啥本事,也没主见,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你,咱们家就是一根绳,你是主心骨,喊我往哪儿使劲我就往哪儿使劲。” “要不是你,咱们家还在土里头刨食儿,小妹也没机会念书。” “家里不能没有你,二弟。” 谢诚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对于谢昭,他一开始也怀疑,不满过。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骨子里的亲情和血缘的羁绊让他越来越承认谢昭这个二弟。 到如今,他愿意听谢昭的。 他想。 一家人,只要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二哥,我也信你,你是最牛的!” 谢恬也认真看着谢昭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全都是毫不遮掩的崇拜。 谢昭的心窝子一下子就暖烘烘了起来。 上辈子不曾有过的亲情,如今再次将他围绕,那种全身心被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叫他的心都悄然触动不已。 呼。 谢昭悄悄的做了个深呼吸,压下了眼底翻涌的酸涩。 他露出笑脸,而后从布包里抽出了一沓大团结,足足一百元,递给了谢诚。 “既然听我的,那就把钱收了。” 谢昭道:“这是工费,一家人明算账,拿着钱买几身衣裳,捯饬些好的,早点给我和小妹找个大嫂回来。” 谢诚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来。 “我呢我呢?” 谢恬探了个脑袋过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谢昭。 “哪儿少的了你的?” 谢昭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抽出了一张大团结,递给了她。 “剩下的在二哥这里存着,等你结婚了,全都给你!” 谢恬宝贝似的把钱塞进了口袋里,又悄悄看了一眼,确认田秀芬不在,她这才心满意足呲牙乐开了。 “我才不要结婚!魏老师说了,最高的荣耀就是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祖国!我要把我自己献给国家!” 她说完,哼哧哼哧拿着书开门跑出去了。 谢昭无奈揉额。 这妮子。 怎么乱套理论? ………… 春雨下得很急。 空气里还有潮湿的冷意,席卷着一阵阵风雨拍打在堂屋的木门上。 天色暗了下来,黑压压的,堂屋里亮起了烛火,照耀在屋子里正趴着认真写作业的三个人身上。 谢恬,谢昭,还有林暮雨。 魏庆之拿了纸张和笔,将三人要学的知识点分别划分出来。 最后整理成要点,分发下去。 先念,再背,之后细细讲解,最后出题,不懂的他来解答。 夜色渐浓。 三盏灯火如豆。 三人的脸上全都是极度的认真和渴望。 在这个知识贫瘠的年代里,在连吃饱饭都困难的环境下,想要念书,念好书,无异于难上加难。 可是。 若是心中有火,眼里有光,坚毅如炬。 那么即便在一片黑暗里,也能燃烧信念作为火炬,照亮前路,亦能成为星星之火,呼啸燎原。 ………… 春雨下了一夜。 早上起来,骤雨初歇,推开窗,又是一个好晴天。 谢昭起了个大早。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床了。 窗外水雾很浓。 林暮雨听见谢昭起床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却没能睁开眼。 实在是太困了。 昨天魏庆之留了作业,她喂完奶后熬了夜写完的,这会儿才睡下两个小时,困意正浓的时候,听见谢昭起来的声音,她都迷糊着睁不开眼。 “媳妇儿,等今天包卖完了,我再给你买烧鸡回来吃。” 谢昭轻手轻脚起身,走到林暮雨的身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湿漉漉的。 叫林暮雨勉强撑开眼皮,看了谢昭一眼。 “买点奶粉。” 林暮雨揉了揉眼,“家里奶粉快没有了。” 谢昭点头。 他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那可爱迷糊模样叫他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一口。 “你快睡吧,等会儿娃醒了就喊妈一起帮忙,今天家里请人糊内衬。” 林暮雨点点头。 没等谢昭再开口,她就实在是支撑不住,侧开脑袋又睡着了。 她闭着眼,睫毛长而卷翘,微微的晨光落在她的下眼睑上,投下一片漂亮的阴影弧度。 谢昭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又没忍住,偷偷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唔。 记她一笔! 罪名:勾引他犯罪! 谢昭走到院子时,谢诚和三瘤子等人已经将车子装好了。 田秀芬也递了一大摞浆水硬化好的内衬过来,整整齐齐用麻绳捆好,“昨儿个我喊了村长帮我留意着,瞧瞧村子里有哪些婶子能过来帮忙的,等会儿人来了我先教她们做,合不合格你下午回来再把把关。” 谢昭点头。 田秀芬又塞了一搪瓷缸子鸡蛋过来。 “路上吃,给魏老师捎去,喊他今天来咱们家吃饭,听见没?” 谢昭麻溜洗漱完,抱着鸡蛋跳上车。 “知道了!” “噼啪!” 鞭花炸响,驴和骡子慢悠悠离开了石水村,直奔湖东县。 ………… 雨过天晴。 天朗气清。 今天湖东县里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春水街,一大早就涌入了不少人,齐刷刷的奔着裁缝铺子去的。 瞧着那些人的穿衣打扮,个个都是体面人,那以往都是百货商店的常客,可现在怎么一堆堆的往春水街钻? 更有甚者,里头居然还有几个吃公家饭的单位人员? 到底是啥情况? 第88章 天哪!多少?一百八十八元一只?! 人都有从众心理。 尤其是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吃铁饭碗的公职人员,那更是莫名的崇拜。 当下。 瞧着一个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职人员都往春水街跑,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还是铆足了劲儿跟着后头去凑热闹。 啧! 指定有啥好事儿哩! 八点半左右,春水街已经热闹得不像话。 王秋水打开铺子门,瞧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跑,心里头一喜。 这是朝着衣裳铺子来的! 可不就他们幸运裁缝铺吗? 开开心心的催促着老公将成品衣裳和挑选款式的本子赶紧拿出来,没曾想一转头,就瞧见几个脸熟的老主顾迫不及待的往对面的锦绣裁缝铺里钻? 王秋水愣住了。 不是来找她买衣裳的? 去锦绣裁缝铺子干啥? 此刻,对面锦绣裁缝铺子在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嘈杂热闹下,那一直掩着的木门终于开了。 “啪嗒。” 是最老式的抽扇式木门,一扇扇卡在上下水泥地面的凹槽里。 开门的时候往上一抬,然后一扇扇搬出来。 最先露出来的,是张巧儿的脸。 饶是做好了准备,可在瞧见门外这么多人后,她还是紧张得不行。 “哎呀!小姑娘!你们可算是开门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间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问道:“包呢?你们家的兔毛包有没有的?就是挎着的那种!赶紧拿出来卖呀!” 叶太太不过是在宴会上背了一次,这下面的下属就像是嗅了臭鸡蛋的苍蝇,一下子成窝蜂的飞过来。 当然要买一个! 不仅仅是时尚,漂亮!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向叶太太看齐! 支持他们湖东县的品牌老字号裁缝铺! “大家排队吧!” 张巧儿喊道。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谢昭,面露难色,“谢二哥?人太多了,这门要是开了,他们冲进来怎么办?” 谢昭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朝着谢诚和三瘤子看了一眼,两人齐刷刷站起身。 “等会儿守好门,没排队的不能让他们挤进来,三瘤子负责看门,大哥负责排队,我来收钱和讲解,巧儿你就负责拿包。” 他简单快速的给每个人分了工。 所有人的心都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谢诚有些紧张。 掌心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很少和人打交道,以前在矿上,更多的是干好自己的活儿,下了矿,被工头盯着,也是没法儿说话的。 常常一天下来都说不到两句话。 哪怕是后来收螺蛳,也是和熟悉的乡亲们打交道。 这会儿一下子突然要面对这么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端着国家饭碗的公职人员,他多多少少心里虚。 几个念头闪过,门已经彻底打开了。 光亮涌入,下一刻,一大群人就要往里头挤。 “包!我是来买包的!赶紧给我拿一个!” “我先来!给我瞧瞧!我也要一个!” “别挤呀!买个包,同志们可别冲动!不过是我先来的,也该我先买呀!” …… 人群闹哄哄的。 谢诚和三瘤子眼疾手快,一下子就站在了门两侧,而后手一拦,大声道:“排队!大家排队购买!不然今天不卖!” 啥? 不卖? 有凑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年头,可真稀奇,听过顾客不买东西的,还没听过做生意不卖东西的! 以为自己是金子呐? 这么稀奇? 外头一圈围群众围着看热闹,而里头一层大部分都是吃公家饭的,个个都要面儿,被谢诚这么一喊,当下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老老实实排起了队。 “各位同志,我知道大家都忙,可是排队是为了节约时间,大家都是高知识文化分子,应该都能理解。” 众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 可也有人忍不住板起脸开口。 “赶紧把包拿出来吧!我还得回去上班,厂子里事情多着呢!” “对,我们都排队了,你也别再拖拖拉拉的了,卖个包搞出这么大动静,太不像话了!” “小同志,可别太拿乔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是我们这样好说话的,别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 谢昭笑了笑,却也没搭腔,他这会儿已经伸手将四个款式的包全都拎了出来,放在了最前面的玻璃柜子上。 “四种款式,每款限购两个,一只一百八十八,先到先得。” 谢昭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身后群众耳朵里,不亚于晴天一声雷! 多,多少? 这小同志说多少钱?! 他们耳朵没听错吧? 一百八十八? 一只? 一只啥? 包? 还限购? 众人震惊了。 他们虽然生活在县城里,拿的是商品粮户口,大部分人也都有工作,可是这一口气要拿出一百八十八元,那还是极其困难的! 他们平均一个月三十元的工资,哪怕是双职工家庭,都要不吃不喝存三个月才能存到这么多! 而现在,就这么一个包,居然要这么多钱! 天呐! 这钱都能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了! 人群沸腾了起来,只是再瞧见柜台上放着的那四个包包后,人群里的女同志们脸色再次微微变化。 惊讶,艳羡,更多的是满满的喜欢! 也太漂亮了! 一共四只,每个款式都很独特惹眼。 颜色稍微暗一点的,精致贵气,高端上档次,再搭配上那兔毛,一看就是质量极好的产品,绝对是非富即贵的人背的! 再看那剩下的两款。 年轻活泼,兔子耳朵的装饰天真可爱,颜色俏皮活泼,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款式和搭配,简直是叫她们压根移不开眼! 于是。 女同志们的内心简直是两极反转。 一听价格,简直是抢钱!太贵了! 可再一瞧这款式和质量! 天哪! 她们一定要攒钱买一个! 也太好看,太精致独特了! 而此刻,排队购买的这些公职人员,大部分都是勤务员和秘书。 他们的责任,主要是负责高官太太们的后勤,打点好干部家里。 今天得了命令,那是要过来买包的,甭管一百八十八还是二百八十八,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买到包! 第89章 售空! 于是。 在听见谢昭说的每款限购两个时,排在最前头的几个勤务员和秘书们脸色狂变! “我!我要一个!” “我先来!给我拿一个!我马上批条子给你,保准一个小时内送钱过来!” “我带了现金!先卖给我!我能立马付钱!” …… 人头攒动。 此时此刻,群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还是他们平日里看见的高高在上的公职人员吗? 当他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去办事儿的时候,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 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们多说,多么高傲,多么瞧不起人? 可是现在呢? 他们和巷子里抢肉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一个个蜂拥而上,手里头拿着钱,或者是白条,一个劲儿的往前凑,为的就是那放在架子上面的几个包包! 诡异的割裂感混杂着一种莫名的滑稽。 而从这一刻开始,锦绣女包,彻底在湖东县打响了名声。 谢昭站在人群面前,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礼貌又认真的介绍着手里的包。 特点,材质,还有从大山深处打猎回来的野生兔毛以及纯手工赶制。 利用一些现代的推销技术,将众人哄得天花乱坠,目露渴望。 “这就是标号,这四款包每一只都只会生产三十只,越早买到,标号越靠前。” 谢昭笑着说完,伸手从排在最前面的男人手里,接过了二十张大团结。 “二号包!” 他朝着张巧儿看了一眼,后者赶紧用油纸仔仔细细包装好,递给了那个中年男人。 “您拿好,包包一年保修,五金无条件更换。” 他说完,又翻了一下里侧的内衬给中年男人看了一眼。 “这是我们锦绣女包的标牌,请您认准了。” 谢昭说完,将找余的零钱递给了中年男人,那人赶紧接过,一脸狂喜的同时也重重的松了口气。 呼! 终于买到了! 他回去之后非得告诉太太,这包有多难买! 而他可是买到了二号包包! 第二个! 拿到包的中年男人迅速挤出了人群,他的身后,一个年轻小伙子迅速跟上。 “我要这款!这个!” 他的手指向了最外头那个淡黄色的碎花挎包。 “这是白条!我等会儿一个小时内就把钱送过来!绝对不拖欠货款!” 这话说完,众人又是面色诡异又震惊。 不拖欠货款! 这话居然是从一个公职单位人员里头说出来的! 谢昭接过白条,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单位名称,而后笑着道:“一个小时内没送来的话,那么下次新品出售,你们可就排不上号了哦。” 年轻人一噎。 他家太太好歹也是地税局的组长太太,什么时候不是别人求着来办事儿? 就算是批条子,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白条,人家求着送钱来,还从来没有过自己追着送上门去的! 可他偏偏不敢横! 今天出门太太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买着,不然就别回去! 年轻人尴尬的挠头直笑,见谢昭将包好的包递了过来,又多嘴问了一句上面的编码。 得知是“2”时,他心里头这才舒服了不少。 “成成成!我回去就给您送来!” 年轻人拎着包,喜滋滋就跑回去复命了。 接下来的八个包卖得十分顺利。 半个小时后,谢昭满面笑容的伸出手,对着众人一摊,“今日女包售罄,各位下次再来。” 哈? 售罄? 真的假的? “卖完了?不是吧?真的只有十个啊?我还没买着呢!” “天哪!你不会是藏着掖着不舍得拿出来卖吧?我要怎么回去交差?一大早就过来了,就为了等着一只包呢!” “艹!下一个就到我了!你赶紧再拿几个出来!这么多人等着,有钱你不挣,你傻不傻?” …… 谩骂,生气,抱怨,委屈。 各种各色的声音,不一而足。 谢昭始终带着微笑,淡定站在众人面前。 他甚至大大方方的往旁边退了几步,将身后的展示柜给众人看。 “各位,钱大家都想挣,我们何必把包藏起来?实在是快不起来,这一针一线都是咱们手工缝制的,为了保证质量,那么数量上肯定就得控制,不然粗制滥造生产出来的商品,怎么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呢?” 谢昭道:“我们要对顾客负责,更要对我们百年传承下来的老字号负责。” “各位也不要生气,现在每款女包接下来还会生产二十只左右,两天后会上架第二批,也就是后天早上八点,锦绣裁缝铺会有新包出售,请各位敬请期待。” 谢昭说得一板一眼,愣是让人挑不出来理儿! 见铺子里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再不甘心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柜台看了又看,确认真的没有包了之后,众人这才慢慢散了开。 “呼!” 张巧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可是她的眼睛里都是兴奋和新奇。 活了这么久,家里的裁缝铺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 来照顾生意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老顾客,后来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开起来之后,他们的老顾客也都快没有了。 张巧儿甚至都快要认命,关掉铺子,嫁人,再也不碰裁缝这个行当。 可如今谢昭带来的女包生意,彻底打开了她的眼界和认识。 她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这边,谢诚已经麻溜收拾了起来。 地上的瓜子壳,还有扔在地上的油纸边角,他拿着扫帚,认真清扫干净,经过张巧儿的时候,他很是认真的拿扫帚轻轻碰了碰她的脚。 “巧儿妹,让一让。” “啊?好,好。” 张巧儿赶紧让开,她下意识地朝着谢诚看去,只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和结实的臂膀。 心里蓦地一颤。 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呼。 她怎么莫名觉得有些心颤? 而里屋内,齐根寿和妻子张水仙正趴在门框上,瞧着外头的一切。 一直等到人群散了个干净,两人还久久不能回神。 这,这就卖完了? 一百八十八元一个的包,居然一个小时不到就卖出去了? 而且还有不少人没买上? 天爷! 他们活了一辈子,也没瞧见过这种日子呀! 第90章 震惊的陈雪莲! “可真有能耐!” 齐根寿忍不住咂咂嘴,感慨道,“要是咱们巧儿能嫁进他们家,一辈子就不用愁了呐!” 张水仙瞪了他一眼,“那谢二小子可是结了婚的,你想什么呢?” 齐根寿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想啥呢?我说的是他谢家大哥!谢二太有本事,闺女哪儿能架得住?你瞧那谢老大,话不多,肯干事儿,来到店里头就没歇过!以后闺女要真的和他成了,指定是个疼媳妇儿的主!和我一样!” 张水仙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掐了他一把。 “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她说完,又扭头朝着外面看去。 谢诚扫完了地,正在收拾缝纫机下头的那些碎布头。 那些是要拿回石水村,用来刷浆水做内衬的。 自打他进来开始,就一刻没歇息过,勤劳肯干,一瞧就是个踏实实心眼儿的。 要是闺女真的和他成了家…… 张水仙忍不住想。 那她和老伴儿,也能够放心了啊! ………… 而此刻,谢昭正在算账。 一门生意一本账簿。 这女包生意的本钱,还有盈利,工钱等等,他都要全部规整起来,不然账目一团糟,以后步入正轨也将会是一团大麻烦。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低着头,极其认真,因此并没有看见一个飞快从人群里跑出去,躲进街角的女人。 是陈雪莲。 她曾经做了他十八年的大姐。 实际上,陈雪莲很早就来了。 她是被赵兰芝喊来的。 昨儿个她和家里男人吵了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没曾想她妈赵兰芝一早就把自己拎了起来,喊她请假,过来锦绣裁缝铺子买女包。 她甚至一下子没听明白! 女包? 啥玩意儿? 于是赵兰芝就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而后又脸色难看道:“那刘太太指明了就要那款包,要是不送,你弟的包连百货商店都进不去,你赶紧去,别耽误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买回来!” 陈雪莲又是惊讶又是震撼。 啥包,这么漂亮时髦? 于是,她到了春水街,只是她低估了这包有多少人想买,等陈雪莲吃完早饭再到锦绣裁缝铺子的时候,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她愕然。 这包,这么紧俏? 她当下只能站在人群外头,踮着脚往里头瞧,可实在是瞧不见里头是啥情况,只能够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往外头传。 陈雪莲还有些发愣。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熟悉的很哩! 只是人实在是多,尤其是自己又在最外面,里头声音断断续续,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人群散开,她踮着脚拼了命扒拉着往里头瞧了一眼。 这一看,魂飞魄散! 天! 是谢昭! 怎么是他?!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和眼前的这张脸串了起来,她震惊得呆愣在原地,直到谢昭抬头似乎是要看过来,她才一下子惊醒,下意识转身就往巷子里窜! 不能被看见! 此刻,她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陈雪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躲在巷角,甚至不死心的偷偷往锦绣裁缝铺子里看了又看。 或许是巧合呢? 又或许谢昭只是刚好也要买包呢? 他怎么可能是卖包的? 他凭什么能卖包?!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的脑袋里闪过,直到谢昭算完账,和谢诚三瘤子两人赶着驴车离开,她才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过来。 而陈雪莲也终于彻底确认了一件事。 这包,是谢昭在卖。 换句话说,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陈雪莲一路跑回了家。 她推开门,大喊:“妈!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出来!” 赵兰芝正在客厅里吃早饭。 她喝了一口豆浆,被陈雪莲这么一喊,她差点儿呛住! “干什么?这么一大早乱喊,想吓死谁?” 赵兰芝皱着眉,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扭头看见陈雪莲,却见她手里头空空如也,当下赵兰芝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包呢?你这一大早出去,怎么空手回来的?” 赵兰芝有些生气,“我今天下午还约了刘太太喝茶,你这样让我怎么交差?” 陈雪莲火急火燎冲到她的面前,大声道:“妈!还喝茶呢!你知不知道谁在卖包?” “是谢昭啊!是他!” 赵兰芝愣住。 谢昭? “怎么可能?您是不是看错了?!” 赵兰芝几乎是本能的反驳出声! “我亲眼看见的!他弄了个什么限购,一天就卖十个包,而且每个包都有编号,弄得花里胡哨的!” 陈雪莲激动道:“妈!你知道一只包卖多少钱吗?一百八十八啊!他怎么不去抢钱!” 赵兰芝惊愕瞪大眼。 她怔怔然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她蓦地想起了那天在刘太太家时看见的谢昭。 难不成,他是去卖包的? 对了! 那天,叶太太也说自己的包是一个年轻人卖给她的! 那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谢昭! 赵兰芝一下子心跌进了冰窟里,她茫茫然站起来,绕着沙发走来走去。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怎么可能是他? 陈雪莲在狂喝了几口豆浆后,也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妈,你也别着急,八成他是缺钱,在锦绣裁缝铺子做工哩!” 陈雪莲道,“那锦绣裁缝铺子又不是他的,你忘了?他指定就是去帮忙的!总不可能那包是他的!” 赵兰芝闻言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做了几个深呼吸,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是了。 那锦绣裁缝铺子的老夫妻,自己也见过,铺子开了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卖给了别人。 再说了,谢昭哪儿有钱买下裁缝铺子? 他指定是帮着做工呢! 年纪上来了不擅长说话买东西,雇佣个年轻人是很正常的事儿。 自家在百货商店里头不也请了个人专门看着衣裳? 想明白事情后,赵兰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她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才发觉早就凉透了。 哼。 不过是运气好些手里头有了点权利。 打工的和当老板的。 能有可比性? “过两天我让别人去买,找个脸生的,能买着包就成,当务之急得把刘太太的路子打通,你弟弟的包马上就要开始卖了,这才是咱们要关心的事儿。” 第91章 要起新房,还是红砖的! 入夜。 石水村,老谢头家。 当谢昭将整整齐齐的一沓钱放在桌子上的时候,老谢头和田秀芬眼睛都看直了。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里是七千多块,咱们家全部积蓄。” 谢昭道。 他先抽了一百元,递给田秀芬,“妈,这是伙食费,吃喝不能省,暮雨正在坐月子,多买几只鸡,小妹也正在长身子,我爸又干的体力活,亏啥都不能亏了吃食。” 田秀芬心疼又高兴。 一边接过钱,一边念叨着太浪费了,可还是仔仔细细将钱塞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布兜子里。 “这是村里婶子帮咱们刷内衬的工钱。” 谢昭又抽了二十元出来,递给田秀芬,“这钱不能少,不然找人干活的事儿有一难有二,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田秀芬点头,伸手接过。 接下来,谢昭认认真真的将需要花钱的地方全都理清楚,包括后续的布料,还有拉锁,五金扣等等。 余下的钱才是纯盈利的,也是能够放心花掉的。 “爹,还有一件事儿。” 谢昭见谢友振要出去,赶紧侧头喊了一声。 正掏出旱烟准备去门口蹲着抽烟的谢友振一愣。 啥? 喊自己? 他扭头,“啥事儿?” “咱们家要起新房了。” 谢友振和田秀芬齐齐愣住了。 起新房? “你看咱们现在的屋子,一共就三间房,我和我媳妇儿一间,大哥一间,小妹到现在还和你们睡一间屋子,那就是隔了帘子也是不方便的。” 谢昭说完,抱着书本的谢恬探了个脑袋过来,义正言辞反抗,“对!我长大了!魏老师说了,男女有别!爹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咱们不能睡一间屋子!” 谢友振:“???” 嘿! 这妮子! 田秀芬沉默了一下,想想也点了点头。 闺女到底是大了,完年都十四岁了,上次帮她搓背,都瞧见发育了不少,再和他们睡一屋也不方便,毕竟老夫妻也得有点夜生活不是? 要是让她和她大哥一屋,那就更不像话了。 且不说谢诚都二十多了,那他以后还得娶媳妇儿呢! “屋子是得起,家里稻谷啥的都没地方放,往猪圈里堆总受潮,不是个长久法子。” 田秀芬想了想,补充道:“最好还起一间洗澡的屋子,我和老二家媳妇儿以后洗澡也便当些。” 她们到底不像男人。 夏天打个赤膊,河里头游两圈就上来。 有时候只能抱个小盆,趁着夜里头没人,在自己屋子擦一擦,夏天实在是热了,要冲凉,就围一块布,拎着水在猪圈里头洗。 实在是不方便。 谢友振闻言,点点头,扯了点烟丝塞进烟斗里。 “嗯,老大也该说媳妇了,起几间新屋子,好把媳妇儿娶回来,以后生了娃,都有地方住,家里头热热闹闹的才好。” 谢昭咧嘴笑。 他拿了笔和纸,趴在桌子上,飞快的勾勒出了屋子草图。 他们家的一边是和谢友顺和王金花家连在一起的,换句话说,想要扩大院子,只能从左边和后面扩展。 左边是一片菜园,这是谢友振和田秀芬自己开垦出来的,是自留地,那是自家财产,用来起新房没人说啥。 往后靠的则是荒山。 距离荒山虽然不远,但是起一间院子足够了。 “咱们把院子扩大些,往左边移,把菜地用来起三间房,中间留一块过道,再往后起三间屋子,旁边靠着猪圈的地方修一修,当做仓库,这就成了!” 想把老屋子推倒重建是不可能的。 他们得留着地方住,而且谢友振也不会答应。 对于老屋子,他们这辈人总有种特殊情感。 谢友振和田秀芬瞧了瞧谢昭的图纸,瞧着是喜欢,这左边和后边都起了新屋子,刚好老大老二分出去住,以后生了娃也够住。 老房子他和媳妇儿带着闺女住,足够了。 可是。 那可是六间房哩! 他肉疼得紧。 “这要是全用青砖,得费……” 谢友振皱着眉头,只是话还没说完,谢昭就扭头打断了他。 “青砖?” 谢昭摇头,仔仔细细将手下的图纸叠了起来,“咱们要用就用红砖!那才结实舒服!” 啥? 红砖? 谢友振一噎,烟也不抽了。 “那得多少钱?” 他惊得瞪圆眼,“向阳镇上的砖厂往外卖红砖是两分四厘,这六间房下来,带上人工材料,少不得要好几千!” 天! 这刚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算了,别到时候不够还得往里头贴! 谢昭笑道:“爹,咱们自个儿去买是两分四厘,可咱们要是去找村长,开个证明,用村集体的名义去买,那就是一分七厘,能便宜不少呢!” “你放心,钱绝对够,到时候家里头多煮点红鸡蛋,给咱们队上的队员们家家户户送几个,也没人说啥。” 谢昭早就打算好了。 而且,他没说的是,等新屋子起好,他也打算把谢友振和田秀芬现在住的老屋子好好装修一番。 粉刷墙面,地面打平还得浇水泥。 最后要是有余钱,这厨房也要好好捯饬一番。 不然这土屋子四面透风,外面下大雨里头下小雨,菜做好刚端上来就凉了,实在是磨人心态。 “再说了,咱们家现在螺蛳生意一天有小一千的进账,裁缝铺子的包也卖得好,钱会越来越多的,爹,你别担心这个。” 谢昭认真的看着他,“你和咱妈年纪大了,挣钱的事儿该我来操心。” 谢友振叹了几口气,到底是没再多说。 也是。 他年纪大了,是该让他的儿子们做主了。 见起房的事儿敲定,谢诚站起身,道:“我去把螺蛳收好,再问问赵二虎子他们有没有时间,定个日子好开工。” 说完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而谢友振也松口气,伸手将旱烟准备塞嘴里,然而没曾想,谢昭再次喊住了他。 “爹,还有件事儿……” 谢友振:“????” 天老子! 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啥事儿!” 谢友振板着个脸,有些不高兴了。 他这一口烟到现在都没抽进嘴里! “是大哥的亲事。” 谢昭慢条斯理,一句话说完,谢友振又僵住身子瞪圆了眼。 第92章 林暮雨莫名的委屈 啥?! 老大的亲事? 谢友振这会儿烟也不想抽了,连带着一旁准备去做饭的田秀芬都一头扎了过来。 “哪家姑娘?咱们村的吗?我和你爹见过没?” 田秀芬盯着谢昭,急得恨不得上手扒拉他胳膊! “就是锦绣裁缝铺子的闺女,张巧儿,人姑娘挺不错,手艺好,家里头底子也厚,人夫妻俩老实,她也踏实,是个能过日子的。” 谢昭顿了顿,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我瞧着她对大哥应该有意思。” 锦绣裁缝铺子? 田秀芬惊得抓住了谢友振。 “那里我去过!老二结婚时的衣裳和被面就是从他家里头买的!老夫妻俩人是很实在,闺女也漂亮,就是,就是……” 她脸色变了又变,有些纠结的朝着谢昭看去,“咱们家配不上呀!他们是城镇户口,吃的商品粮,家里头还有两台缝纫机呢!又这么一个闺女,哪儿能瞧得起咱们这些乡下佬?” “你大哥又是个锯嘴葫芦,半天没个动静……!” 田秀芬能急死。 谢友振倒是不高兴了。 他支棱起身子,看着田秀芬,又抽出烟杆子敲了敲桌子,闷声道:“乡下佬咋了?咱们踏踏实实种地,实在做人,哪儿比城里人差?” “老大虽然嘴笨了点,但是心眼儿实在,家里头里里外外他都忙活,从来抱怨一个字儿,这些年来,要不是他,咱们家非得饿死一个。” 田秀芬眼眶红了一圈,一下子不吭声了。 谢昭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妈,爹说的没错,咱们家现在能挣钱,又有地种,谁来不说一声好?” 谢昭轻声道,“妈,大哥值得最好的。” 田秀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 “对,咱诚子谁都配得上!” 她的声音哽咽,眼睛里都是内疚和亏欠。 这个家欠了老大最多。 她想,要是真的能把亲事说成,那就是要她这条命,她也是愿意的。 ………… 入夜。 谢昭送走魏庆之,洗漱完回了房间。 喜宝和乐宝都是醒着的,大半个月下来,两个小家伙长大了不少,刚出生时皱巴巴的脸蛋也圆润了起来。 林暮雨见谢昭进来,她道:“过来搭把手,给她们身上擦一擦,不然屁股会红。” 小娃红屁股真是个叫人头疼的事儿。 这几天,天气热起来,尿片换的不及时,喜宝儿的屁股就红了,皮肤看起来像是起了一点水泡,一碰就疼得嗷嗷哭。 谢昭心疼得不行。 他赶紧走过来,伸手接过喜宝儿。 小家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嘴巴吧嗒了两下,“咿呀咿呀”叫着,吐了个口水泡泡。 “叫爸爸。” 谢昭逗她,凑过去用鼻子拱了拱喜宝儿藏在袖子里的小手。 林暮雨被逗笑了。 “还早呢,起码得一岁!” 她边说着,边伸手脱下了喜宝儿的衣服,露出了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无比的小屁股。 谢昭赶紧蹲下来,好让林暮雨用温水清洗。 没想到湿漉漉的毛巾搭上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哭声。 “哇哇~” 谢昭吓了一跳。 耳边像是被谁吹了哨子! 他赶紧低头一瞧,是喜宝儿疼得张开嘴嗷嗷哭,整张小脸涨得通红! “媳,媳妇儿?这咋办?” 谢昭一下子僵住了身子,半点不敢动弹。 林暮雨也心疼不已,她赶紧温水洗了洗,又用柔软的棉布擦干,最后涂了一点陈芝麻油,这才抽了一块尿布垫上。 见喜宝儿还抽抽噎噎,林暮雨心疼得接过来,撩开衣服喂奶。 动作一气呵成。 哭声顿时止住。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乐宝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静谧的夜色里,一盏烛火亮着,耳边只有喜宝儿哼唧抽噎着喝奶的声音。 谢昭松了口气。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低头去看喜宝儿的时候,忽的愣住了。 淡黄色的衬衣撩开,一点浑圆乍现。 桔黄色的灯光下,白得晃眼。 黑色的头发带着一点凌乱,垂在她的胸前,黑白相印,刺得他瞳孔一缩。 林暮雨垂着眸,伸出手,正轻轻拍着喜宝。 她的嘴里哼着童谣。 轻柔得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一下接着一下,挠在谢昭的心里。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心跳剧烈,可却怎么都挪不开眼。 十分钟后。 喜宝儿喝饱,心满意足睡着,林暮雨这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了床上。 只是,下一刻,她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 谢昭正看着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媳妇儿,能不能先收点利息?” 利息? 林暮雨愣了一下。 十七岁的女孩儿,眼睛里还有少女的单纯。 她有些没太明白谢昭的意思。 她和谢昭之间,要谈利息吗?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花了太多钱? 林暮雨漂亮的眉头拢了起来,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我没有钱。” 她轻轻垂着头。 声音有些低落和莫名的委屈。 “可不可以以后还给你?” 林暮雨轻声道。 谢昭愣了一下。 他好笑又觉得她可爱,干脆一本正经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想怎么还?” 谢昭起了点儿逗她的心思,板着脸问她。 如果此刻林暮雨抬头去看,就能够看见谢昭那极亮的眼睛和嘴角藏不住狡黠的笑。 可她却还是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而后开口道:“我可以先念书,等我考上了大学,到时候学校里会发生活费,那时候我就有钱还你了。” 明明是很认真的事情。 但是林暮雨却越说越有种莫名的委屈。 心里酸酸的。 涩涩的难受。 她没有想要让谢昭一个人养家的意思。 那样压力很大,她明白的。 “媳妇儿。” 谢昭终于忍着笑开口,他怕他再逗下去,这妮子该掉眼泪了。 林暮雨闷闷应了一声。 下一刻,只觉得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紧接着,湿润而温热的吻就压了下来。 不再是单纯的嘴唇相贴,男人滚烫的舌头顶开牙关,一点点捉住了她。 她蓦地瞪大眼。 却只觉得后脑勺被一只手用力扣住。 一点点,不容拒绝的带向对面的男人。 第93章 你看我家巧儿咋样? “利息是要还的,而且要一点点还。” 谢昭的气息灼热得可怕,洒在她的耳垂上,带起一片细密的潮红。 下一刻,他再次吻住了她,声音在牙关的碰撞里含糊不清。 “知道什么叫……肉,偿吗?” 他轻声笑着道。 而一夜下来,林暮雨的手早就酸疼得没法儿言语。 她累极了,睡得沉。 早上谢昭亲吻她脸颊时她都没有睁开眼。 呼。 倒是谢昭,神清气爽,显然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 日子过得很快。 两天后。 又一批十个女包售卖出去,谢昭笑眯眯的送走乌泱泱的人群。 他将钱收好,转身拿了一张新图纸递给张水仙和齐根寿。 “这是新款包,你们看看,不用上兔毛,直接用内衬打底,碎花布盖在外面,五金和拉链就用原来的,不过里面还得打上锦绣的标签,不过这一批不用打编号。” 谢昭耐心讲解。 这是除了那四款限量包外,他新推出的另外一款女包。 谢昭比任何人都明白,想挣大钱,真正的目标群众是下沉市场。 因为它群体目标多,基数大,虽然一个包的利润没有那么多,但是群众数量基础在。 一笔笔相加起来,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否则那些香奈儿和古驰迪奥,为什么不直接做富人生意就好了? 反而将包包的价格定在一个略微有些微妙的数字。 几万块,中产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就像是长在树上的红苹果,不高不低,让你踮踮脚,搬搬砖还是能够摘到,这就给了你无限的希望。 谢昭这款包就和这只苹果一样。 目标,年龄十八到三十八之间的女性,容易冲动消费。 大部分都步入工作,有自己的存款,要么正在念书,家庭条件良好。 一个女包,定价在三十八元,一个月的工资,比之一百八十八元的价格,咬咬牙还是能够负担得起。 而再将“锦绣”这个标签缝制进去,就成了身份的象征。 产生一种能够和那些有钱太太们有共同点的虚荣感。 自此,女性的消费心理就被彻底拿捏住。 谢昭解释完毕,齐根寿和张水仙又拿着图纸问了几个问题,仔细心里头过了一遍细节,确认没问题后,这才稍稍放下心。 这短短几天,一个包二元钱的提成,他们已经入账了小二十元。 这可比他们之前一个月挣得还多! 张水仙小心将图纸收好,见谢昭准备出去,她终于没忍住,喊住了他。 “哎呀,小谢啊,大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谢昭停下,“怎么了大娘?” “那啥,外头扫地的是你大哥吧?” 张水仙露出笑脸,搓了搓手,心悬了起来,“你结了婚,那你大哥呢?咋没听他提起过自个儿的媳妇?” 谢昭忍住笑。 “害!他呀,还没结婚呢!” 张水仙瞪大眼,“啊!还没结婚呐?” “可不是么!我大哥这人心眼实,早几年家里困难,他一个人下矿,这就耽搁了,这不,我爹妈急得不行,这两年家里挣了钱,就开始催他了。” 谢昭一本正经,“张大娘,你帮着瞧瞧呗?我大哥这人当女婿,那绝对没话说!” 张水仙激动了。 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是,那是,是个好小子!” 她说完,忍不住扭头看自家姑娘。 张巧儿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刚好就站在里屋门框的位置,将这话听了个全。 她脸颊烫烫的,心里也揣了个兔子般七上八下。 眼睛更是亮晶晶得可怕。 没结婚! 谢诚还没成家哩! “那,那你瞧着我家巧儿咋样?” 张水仙忍不住开了口,她扭头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我和她爹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如珠如宝的养着,要是真能和你大哥成了,这铺子,这地基,我都给他!” “那巧儿姑娘咋想的?” 谢昭道:“她自个儿愿意才是头等大事!” 提起这茬儿,张水仙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瞧她样子像是不愿意?” 自家闺女啥样儿她能不清楚? 每次见到那谢诚,自家闺女就脸红心慌,一双眼睛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张水仙是又好笑又欣慰。 自家姑娘终于长大了。 她也该放手了。 也幸好。 她瞧上的谢诚,自个儿和老伴儿都喜欢。 实心眼儿,顾家,再加上有本事能挣钱,怎么着也是个好去处。 至于是乡下的泥腿子,张水仙和齐根寿倒是真不在意。 他们就是商品粮,可又没有公家饭碗端着,还不是一样要为一口吃的操心? 只要男人有本事。 那就是乡下也嫁得! 于是,谢昭和张水仙敲定找个时间互相见见面。 在这个父母之言大过天的年代,这事儿就算是定了一半。 ………… 与此同时。 陈家。 赵兰芝看着手里头的挎包,心里头憋闷极了。 什么时候花钱还要瞧别人脸色? 尤其是一想着还是从谢昭手里头买的,她就更是不爽快。 陈启明瞧见赵兰芝一张脸青白青白的,当下赶紧凑过来,伸手帮她捏肩膀,讨好的笑。 “妈,你这包送出去,明儿个我的货就能在百货商店上架!” 陈启明道:“我做的包,那款型可是从羊城来的!怎么着也不会比锦绣裁缝铺子的差呀!而且我就卖二十八一个!多便宜!指定两三天就卖完了!您就瞧着吧!” “等到时候挣了钱,我再给你买包,啥样的都能买来!” 他一张嘴啪嗒啪嗒说着,哄得赵兰芝的脸色终于放晴。 她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陈启明。 心里头这一刹那莫名有些复杂。 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个念头不敢说出来。 万一,她是说万一。 那锦绣裁缝铺子,真的是谢昭的呢? 他一个人,折腾出这些玩意儿,叫那些官太太爱不释手,简直是为之着迷。 那今后他若是做起了别的生意,比如……卖衣裳呢? 那岂不是畅通无阻,所有官太太上赶着要给他送人脉? 赵兰芝的心里狠狠打了个颤。 她甚至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下一刻,她猛地重重的舒了口气,仿佛要将心里的忧虑全都吐出去。 这件事,绝不可能! 第94章 东海制衣厂的女包开售! 起新房的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六。 这年头,农村起新房,都是乡里乡亲来帮忙,要是那种土坯房,那是连工钱都不用给的,直接算做了几个工,下次你家需要帮忙时,再还回去。 一间土坯房要是村子里帮忙的劳力汉多,三四天也就建完了。 可这次,谢老二家里头要建的,是红砖房。 他们石水村的独一份儿! 开工的这天,院子里来了十几个庄稼汉。 谢昭从供销社里买了一兜子糖,笑眯眯的挨个分发过去。 他又拿出一包烟,一人递了一支,一口一声叔叔伯伯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都是淳朴的庄稼汉,被读书人这么恭敬对待还递香烟,当下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杆儿,黝黑的脸上笑成了花儿,露出雪白的牙。 “谢老二,咱们哥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有事儿要帮忙,我们喊一声就能来,只是这红砖房,咱们确实没经验呐!” 说话的叫谢永昌,是谢家本家的一个长辈。 他和谢友振差不多的年纪,两人从小就是光屁股长大。 这些年,各家有事儿需要帮忙,都是开口招呼一声就过来了。 谢永昌的房也是谢友振帮着起的,里头的木头家具,谢友振一手包办。 因此,这次起新房,谢友振打了声招呼,谢永昌直接把自个儿三个儿子全喊来了。 最小的十六岁,正是能吃能干的年纪,这会儿还没开始干活,倒是先吃了谢恬做的三个白面饼。 她气得直瞪眼。 那可是她做起来准备带学校去吃的干粮! “做砖瓦匠的师父过两天就到!” 谢昭笑着道,他指了指旁边的围墙,“各位叔伯,咱们今天把这边墙拆了,地基挖一挖,到时候红砖进场,咱们做做小工,听砖瓦匠师傅指挥就成!” 众人这才松口气。 只是也有人心里头是有担忧的。 “这泥土房和青砖房都好说,容易建,可你家这一下子建六间房,还要平整院子,打水泥地,这没大半个月下不来呀!” 房子倒是不难。 实际上就是一层楼的小平房,最简单用红砖搭起来就成。 水泥抹一抹,甚至连钢筋都用不上,只要把地基打好,这砖块往上垒就成。 可就是费工夫。 要是农闲时也就算了。 这刚好开了春,马上要农忙了,他们又是家里的劳力汉,一个个抽一两天时间出来还谢老二以前的工倒也没啥,可帮着做工的日子久了,家里地里要忙不说,这心里头也不舒服。 毕竟,当初你帮了我三天,这就算三个工,我要帮你半个月? 哪儿有这样占便宜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吭声,却忍不住拿眼悄悄瞄谢昭。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如今这家里,这谢家二小子才说得上话! 果然。 在这人说完后,就看见谢昭笑了开。 他招呼着谢诚拎了一个大茶壶来,放在桌子上,又放了一只碗。 这才扭头看向石水村的村民们,开了口。 “大家都要忙春耕,哪儿能在这里帮半个月的忙?而且也不需要这么多小工呀!” 谢昭道,“各位叔伯,你们欠了我爹多少工,心里头都有数,还完了咱们就按照另外的法子算。” 谢昭说着,比了个手势。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我爹指定不能让你们吃亏!” 谢昭道:“一天算一个工,包一顿饭,两元钱,咋样?” 一群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一天两元钱。 啧! 可不少了! 要知道,这些天为了挣钱,地里头和河里的螺蛳被他们翻得差不多了。 很多户村民都没有螺蛳可以捡了。 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大家伙儿心里都有点慌。 现在好了。 帮一天的工,两元钱,还能包一顿饭! 不亏! 众人心里头一下子就舒服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 谢永昌倒了一碗茶,咕咚咕咚的往下灌,喝完后一抹嘴,招呼自家三个儿子就开始干活。 “赶紧麻溜儿的!” 他扛着锄头就朝着菜园地那边走,“一个个别吃饭不干活,小心老子揍你!” 三个儿子麻溜跟上。 顿时,乌泱泱的一群人扛着自家的工具就去了菜园。 挖地,运土,量地面。 好不热闹。 ………… 湖东县。 百货商店。 在赵兰芝送包打通了刘太太的关系后,东海制衣厂生产出来的女包终于在百货商店里上架了。 最里面的柜子就是东海制衣厂的。 它虽然是私营企业,但是陈东海当初挂靠在了国营制衣厂下头,因此能够算是集体单位。 换句话说,披了一层公家的皮。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柜台只能在最里面的位置。 一张不大的玻璃柜,后面挂着成衣,最前方摆了三只女包。 天蓝色的包面,圆筒的身材,斜挎的款式。 这会儿围着几个小姑娘,正好奇的盯着包看。 “喜欢可以试一试!” 柜员也是东海制衣厂的销售员,她热情对着几个小姑娘介绍道:“这是我们东海制衣厂新生产出来的女包,很漂亮的,喜欢你们可以试背一下!” 最前头的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纠结。 她问道:“有锦绣牌的包吗?我想买那个牌子的!” 柜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儿挂不住! “抱歉,我们这是东海制衣厂出厂的女包,您要是想买锦绣牌的女包,那要去春水街的锦绣裁缝铺才能买到吧?” “他们一次就卖十个包!我要是买的着,还来这里找你呀?” 小姑娘撅了撅嘴。 柜员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 敢情这是买不着锦绣裁缝铺子的包,才来找他们的? 她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然您看看我们的包?我们东海制衣厂的成品衣漂亮,包也不差的!” 小姑娘拿着包,撅着嘴,还是有些犹豫。 前两天,她妈妈背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兔毛包回来。 小姑娘喜欢的紧,问了一嘴,原来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 她兜里有钱,一百八十八,还是能掏得起的。 可是没曾想跑去裁缝铺子一问,别说买着包了,甚至连预订都没法儿订! 第95章 他有什么错?那是谢昭欠自己的! 于是,想着来百货商店逛一逛。 结果就看见了东海制衣厂的这款包。 要说难看,那不至于。 可是总觉着比不上锦绣裁缝铺子的。 她刘姨家都抢着了两个,还给了她闺女刘芹一个呢! 那刘芹又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这两天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甚至还背着来念书! 至于么? 分明就是故意背给自己看的! 哼。 心里头不情愿,脸上更不好看。 一起来的小姑娘劝她,“哎,不然就先买这个呗!到时候锦绣裁缝铺子上了包,咱们再去抢!不然今天晚上见着刘芹,她非得又要提她的包!听得人烦躁!” 也是。 小姑娘想想,左右二十多元,她出得起。 “行,那我就拿一个吧!” 她叹口气,寻思着有总比没有强,于是付了钱,拎着包,和自己的朋友离开了百货商店。 而此刻。 门外。 陈启明一脸狂喜。 他扭头看向黄雨薇,神色骄傲:“我这包哪儿比那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差?她们喜欢着呢!等这些包卖完,我爸把制衣厂交给我打理,我肯定会照顾你家生意的!你就放心吧雨薇!” 黄雨薇的神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一颗心也落回了胸腔里。 前几天,陈启明来找自己,送给她一个女包。 还说只要把包卖完了,陈东海要将家里制衣厂的生意交给他。 黄雨薇当然是不信的! 可再瞧见陈启明送给自己的女包,还有面前的这一幕,她的一颗心也慢慢踏实了起来。 她忍不住侧头去看。 虽然陈启明模样一般,举止粗俗。 可是,他起码成绩不错。 而且,如果陈东海真的将制衣厂交给他的话,那么自家的纺织厂也就生意无忧了。 呼。 黄雨薇终于露出了笑脸。 她任由陈启明牵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启明,你真厉害,谢谢你送我的包,我可喜欢了。” 陈启明当下高兴得咧嘴直乐。 他扭头,看向黄雨薇,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 黄雨薇一直排斥自己,陈启明能察觉到。 可是,这一切怪谁? 要怪就怪谢昭! 是他! 偷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 陈启明到现在还清楚记得。 八岁那年,他惦记着王金花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野杏子,于是半夜翻了墙头,准备去偷几个吃。 那夜无风,下着小雨,湿湿冷冷的。 他猫着腰从窗下过去时,恰巧听见了王金花说话。 “那小王八羔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当初特意挑了一个最穷的换,可他老陈家居然还挣了钱发了财!倒是叫那小子过上了好日子!” 她嘀嘀咕咕,越说越气,骂得也越发难听。 而墙角外,陈启明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王金花的话! 啥? 换儿子? 换了谁? 他吗? 他野杏子也忘了偷,失魂落魄回了家。 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起来,仔仔细细盯着自个儿爹妈和小妹瞧。 不像。 太不像了。 之前不觉得,可仔细一瞧,却发现他简直和他们长得压根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是单眼皮,可谢友振和田秀芬都是双眼皮。 他的耳朵很大,肉厚,谢恬却不是。 一样样比对下来,陈启明确认了那个被换的孩子就是他自己。 心中忽然爆发出一种隐秘的狂喜。 他就知道! 他就该是带着金钵钵的! 谢家实在是太穷了。 穷到他苦不堪言。 可他只听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还有他原本姓陈,家里有钱。 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再后来,他偷了隔壁赵二婶子家的橘子,还踩坏了一片庄稼,被他爹谢友振拎着揍。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喊出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挨过打。 从那之后,他一直在找。 直到上了高中,他在学校门口见到了陈东海。 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相,再听到他首富的身份和姓名,陈启明激动得差点儿没落泪! 于是。 他连夜找回了陈家。 为了让陈东海夫妇认回自己,他更是用了狠手段。 找人揍了自个儿一顿,嫁祸给谢友振夫妻之外,他还哭着喊着告诉陈东海夫妇,他是故意被掉包的。 他在谢家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干最苦的活,吃最少的饭。 愧疚? 他从不觉得。 他有什么错? 谢昭白白从自己这里偷走的十八年好光景,又有谁来赔他?! 回到陈家之后,陈启明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无忧无虑。 他越发记恨谢昭。 直到见到黄雨薇。 他看见她眼睛里的排斥和厌恶,他也知道她瞧不起自己。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 他如果从小长在陈东海身边,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也能长成她喜欢的模样! 所以! 怪谁? 当然怪谢昭! 是他偷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现在,他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陈启明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感觉到手里握着的黄雨薇的手,那么柔软得不可思议。 和乡下姑娘那布满老茧的手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忍不住想。 这才是自己该有的人生! ………… 入夜。 谢家。 魏庆之上完课,又留了作业,他单独把谢恬喊到了一旁,沉着脸训她。 “作业为什么没完成?” 魏庆之皱着眉道:“你算术本该是最好的一门,怎么如今连算术都不认真写了?是不是翘起小尾巴了?” 谢恬吸了吸鼻子,又害怕又委屈。 “对不起魏老师,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她今天因为谢永昌家老三吃自个儿烧饼的事儿,气得一下午都在瞪他。 贪吃鬼! 亏他比自己还大两岁! 可他偏偏干活又厉害,十六岁的少年郎,吃得多,力气也大,一把锄头虎虎生风愣是顶的过一个半劳力汉! 谢友振高兴得不行。 又喊谢恬拿烙好的白面饼给他吃。 他也不见外,接过来就啃,于是谢恬辛辛苦苦做了一上午的白面饼子就剩下三个了。 她过两天就要去向阳镇念书了! 这些可都是她的干粮! 于是小丫头越想越气,一下午都在和那小子作对,连带着魏庆之昨天晚上布置的作业都忘记了。 第96章 出月子,跟着去县城,锦绣女包再次开售! “魏老师,我保证!下次绝对不这样!请你原谅我一次吧!” 见谢恬真心认错,魏庆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你在算术上极有天赋,可若是因此骄傲自满,那却得不偿失。” 他掏出两张卷子,递给她,语重心长道:“戒骄戒躁,脚踏实地,这才是念书该有的样子。” 谢恬绷紧小身子,眼睛晶亮,大声道:“我知道了!” 而此时,屋子里,谢昭正在画图纸。 林暮雨抱着喜宝儿站在一旁看看。 这是一个全新的女包设计图。 “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咱们推个新款包应应景,限量三十个。” 谢昭柔声道,“到时候你也出月子了,我带你和喜宝儿乐宝儿一起去县城里逛逛,散散心,咋样?” 林暮雨点头。 她在屋子里呆了这么多天,实在是闷坏了。 不过幸好谢昭一直给自己买书看,因此还能熬着。 只是一听着谢昭要带自己去县城,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些雀跃起来。 “到时候咱们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你要啥咱们就买啥,再给喜宝乐宝扯点棉布做衣裳,办满月酒穿。” 满月酒? 林暮雨愣了一下。 “要办满月酒吗?” 她怔怔然,“可是喜宝乐宝是姑娘,咱们石水村没有听说过谁家生了闺女还要办满月酒的……” 谢昭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不办?” 他语气严肃了起来,“我闺女值得最好的,别说单单办满月酒,我还要大办特办,叫他们都知道我生了俩闺女,谁都不能看轻了去!” 昏黄的光线下,林暮雨看见谢昭脸上的认真。 她的心里一下子温热了起来。 原来谢昭,是真的喜欢喜宝儿和乐宝儿。 她忽然想起自己。 当年,父亲离开,单单带走了弟弟。 她不是非得争什么,而是心里难免觉得愤懑不平。 更多的是委屈。 她不值得吗? 明明她更优秀,更懂礼貌,念书也更聪明。 可父亲还是选择带走弟弟,甚至连母亲和她都不要了。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也曾疑惑委屈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才明白,原来性别也能成为被抛弃的理由。 于是。 在生下喜宝儿和乐宝儿后,她的内心除了欢喜,更多的是忐忑和担忧。 谢昭…… 他会不高兴吗? 公婆会不会不喜欢? 可现在看来,一切的担忧都可以彻底消散了。 公婆对她极好,小姑子也是。 而谢昭,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闺女。 林暮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高兴,她只觉得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翻涌,明明是欢喜的,却忍不住想要落泪。 于是,她忍不住站起身来。 轻手轻脚的将喜宝儿放在床上,之后朝着谢昭走去。 谢昭还在画图。 他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扭头去看,“怎么了?是不是孩子肚子饿了?还是你想……” 谢昭的话没说完。 下一秒就被林暮雨用力的拥住了。 她将脑袋用力的埋在谢昭的怀里,双手绕过他的腋下,环住他的胸口,越来越用力的抱紧他。 “谢谢你。” 她轻声道。 声音闷闷的,在自己的胸口响起。 “你让我知道,原来女儿也可以被父亲捧在掌心里。” “他不要我,不是我的原因,而是他不够资格当一个好爸爸。” 林暮雨小声呢喃。 她的心里,某一个地方也终于释怀。 她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不是因为她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她是女生就活该不被喜欢。 而是,是她那个所谓的父亲不够资格。 他不是一个好爸爸。 这一刻,谢昭终于后知后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呢。 心里除了绵密的心疼,剩下的只有越发汹涌的爱。 爱一个人,是亏欠,是补偿,是心疼。 谢昭轻柔的吻着她的发顶,也伸出手,用力的回拥着她。 “媳妇儿,别难过,以后一切有我呢!” 林暮雨用力的点了点头。 ………… 三天后。 二月初一。 这三天来,东海制衣厂推出来的女包销量一直不错。 就像是成为了锦绣女包的平替,实在买不着,就买这一只背背也能暂时满足一下虚荣心。 谁让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太难抢了呢? 陈东海看着刘秘书递过来的销量报表,嘴角也扬了起来。 女包自从在百货商店上架以来,短短三天,卖出了四十多个。 看来陈启明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宣传了啊。 他想了想,站起身,对着刘秘书道:“走,去百货商店看看。” 做生意就是这样。 实地考察最为准确。 他也很久没有去百货商店看过东海制衣厂的柜台了,顺带一并瞧瞧。 刘秘书也扬起嘴角,赶紧伸手过来扶他,“陈总,我带您过去,这会儿少爷还在百货商店里帮忙呢!今天可是休息日,他还一直在忙着女包的销售,足以见得他是真的上了心!” 刘秘书笑得灿烂,帮着陈启明说好话。 就想着万一陈东海真的将位置给陈启明,他以后也该惦记一下自己的好。 两人坐上桑塔纳,一路直奔百货商店。 而此刻,锦绣裁缝铺子外,一辆驴车缓缓停下。 是谢昭。 跟着他一并来的,还有田秀芬和林暮雨一大家子。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有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之前谢昭设计的那款三十八元的女包今日正式上架销售。 第二件,则是田秀芬特意跟着过来,就为了见一见张水仙和齐根寿夫妇俩。 这年头,亲事只要还没定下,双方父母就不能明目张胆的见面。 毕竟万一事儿没成,自家姑娘和儿子的名声就要被败坏了。 因此,田秀芬借着过来帮忙的由头,特意上门来看看,总归图个名正言顺。 “哎呀!你们来啦?” 张水仙早早就等在了门外。 见着人来了,她赶紧迎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驴车上的田秀芬和林暮雨。 “这就是谢家二小子的媳妇儿吧?哎呀,可真漂亮!娃都生啦?可真叫人羡慕!” 她高兴得笑着,又拿了两个红包,塞给了喜宝儿和乐宝儿。 “拿点钱给娃买点儿吃的,别嫌弃钱少就成!” 第97章 哥,赶紧把我大嫂追回来! 谢昭笑着赶紧道了谢。 他伸出手,将林暮雨和田秀芬扶了下来,又担心林暮雨吹着风,将她用毛毯包裹得严严实实。 田秀芬下车后赶紧就握住了张水仙的手,忐忑道:“哎呀!这哪儿使得?你太客气了!” 张水仙笑:“第一次见面都要给的,再说了,我们锦绣裁缝铺子能再挣着钱,还得靠你家俩小子!还是田姐你能干啊,生了这俩好儿子,真是有福气!” 两人年纪相仿,这一下凑到一起,顿时亲亲热热的话说不完。 谢诚正将驴车赶到后面巷子里,见着田秀芬这模样,脸上神情疑惑。 “咱妈和她认识?” 谢诚扭头看向谢昭。 谢昭愣了一下。 是了。 他倒是忘了,这事儿一直都没和谢诚提。 八十年代,虽然有自由婚姻,但是村子里父母定亲说媒的也不少。 更何况谢诚都二十二岁了,田秀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听说有一门好亲事,急巴巴的就要过来瞧瞧,居然忘记了问谢诚的意思。 谢昭想了想,抬头看着谢诚,问道:“大哥,你觉得张家姑娘咋样?” 谢诚一顿。 “巧儿妹子吗?” 谢昭点头。 谢诚沉默,眉头拢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谢昭这么一点,谢诚就明白自家亲妈是来干啥的了。 谢昭没有催他。 片刻后,却见谢诚静静的摇了摇头。 “不成。” 他轻声道,“配不上,我……” “啪嗒!” 然而,谢诚的这话还没说完,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木棍倒地的声音。 两人齐刷刷抬头去看。 只看见张巧儿怔怔然站在原地,旁边是倒了的扫帚,察觉到谢诚的视线,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赶紧伸手将倒了的扫帚扶起来。 “对,对不起。” 她挤了个笑容出来,“马上就要开门了,我来拿扫帚,把铺子里收拾一下。” 说是这样说。 可是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一圈。 说完后,没等谢诚说话,她就已经拿起扫帚,飞快走远了。 谢诚愣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着急,搓了搓手,朝着谢昭看去:“我是说我配不上她!她是个好姑娘!我没文化,没本事,又是下乡人,她一个城里姑娘,真要跟了我指定会后悔!” 谢昭耸耸肩。 “这话你和我说没用啊大哥!” 他下巴扬了扬,冲着谢诚眨眨眼,“人指不定已经在哭了,你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谢诚瞪大眼。 他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道咋办才好了。 对于张巧儿,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踏实肯干,温柔贤惠,也会对着自己嘘寒问暖。 谢诚虽然嘴笨,可心不笨。 他知道人姑娘对自己有意思。 可是,他不配呀! 自己不像二弟,能说会道,有本事,会挣钱。 他就像是一块最不起眼的石头,扔在哪儿都没人注意。 或许,人姑娘只是一时兴起,看上了自己,又不够了解自己,想着要和自己成家。 她还小,不懂事,可自己不能耽误了她。 “大哥。” 谢昭哪儿能不明白谢诚的想法? 他这个大哥,瞧着哪哪儿都好,可从小到大,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说到底,是不够勇敢,是自卑,不相信自己。 谢昭的心里有些心疼。 他走过去,伸手在谢诚的肩膀上拍了拍,而后道:“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姑娘的意见呢?你说配不上就配不上吗?大哥,在我心里,你值得最好的。” 谢诚顿住。 他低头,看着地面。 脑袋里在这一刹那掠过很多事情。 从小到大,作为长子,他要尊老爱幼,要学会为这个家,付出自己,他心疼爹妈,爱护弟妹。 他连一天书都没有念过。 长大后,更是直接去了矿上,用自己的命找钱。 他不是圣人。 也怨过,哭过,委屈过。 可每次回家,瞧见爹妈日渐老去的脸,瞧见弟妹期待欢喜的神情,听着他们一声声稚嫩的大哥。 谢诚心软了,他一次次妥协,一次次让步。 或许,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可现在呢? 他不用下矿,兜里也有余钱,甚至,实在不行他也能跟着三瘤子上山打猎,卖给国营饭店挣点家用。 所以,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时,他还要逃避让步吗? 谢诚的手,一点点握紧成拳。 他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片刻后,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我去找她。” 谢诚开口,扭头看向谢昭,“铺子里你先忙着,我马上就回来!” 谢昭心里头也松口气。 他笑着对谢诚道:“赶紧去吧!今天铺子里虎子和成刚都来帮忙,客人也还没来,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人!赶紧把我大嫂追回来!” 谢诚点头,快步追了出去。 ………… 此刻。 铺子外头。 自从锦绣裁缝铺子女包售卖之后,门外客流量大了不少。 这会儿见着齐根寿打开门出来,将一块“今日营业”的木牌挂在了门外旗杆上。 顿时就有人好奇的探了脑袋过来问。 “今儿个怎么开门营业了?包不是昨天才卖完吗?怎么,今天又上新呀?” “哎?是啊,昨儿个才卖的包,今天就又要开张了?不会吧?你这半点招呼都不打呀齐老板?” “哎哟,我钱也没带够呀!这可咋办?” …… 人群开始围了过来。 虎子和成刚也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环着手站在门口,虽然两人今天特意挑了一身板板正正的衣裳穿,但是到底是混子,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虽然好奇,但是都老老实实的排着队问。 齐根寿咧嘴笑了笑。 他点点头,道:“是啊,今天上新!很漂亮的包,适合小姑娘背,而且不限购,想买几个都成!” 啥?! 他们听见了啥? 不限购?! 一时之间,所有人瞪圆了眼,有人不敢相信,更是有人忍不住抻着脖子喊:“真的假的?不限购?多少钱一个啊?啥时候卖?” “马上就开张!” 齐根寿说完,转身进了铺子里。 而众人齐刷刷抬头去看,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青年笑脸。 第98章 引爆销售热潮! “大家好!我又来了。” 谢昭笑着道。 他站在玻璃柜台后,眼神梭巡了一眼众人,“今日锦绣裁缝铺子有新包上线,各位请看。” 谢昭说完,伸手从柜台下方,拿了一个用黄色油纸包装好的女包出来。 他将它放在柜台上,一点点撕开油纸,露出里面碎花面的女士挎包。 “这是纯手工女包,里面硬内衬撑起包面,挺括有型,不管是挂还是放在桌面上,它都能够挺立,里面容量大,能放下书本,钱包,钥匙……” 谢昭无疑是一个成熟的商人。 他甚至还戴上了手套,身形挺立,侃侃而谈,意气张扬。 明明穿着普通,可偏偏给人一种极其精致上流的错觉。 他手里拎着的包,一下子档次就上来了,叫人忍不住眼光火热跟着追寻。 “这里面有我们锦绣女包的标签,各位请看。” 谢昭笑着将里面袋子给翻开,露出锦绣女包特殊的标签,展示在众人面前。 “咱们锦绣女包,保修一年,这是对我们品质的信心和对广大顾客们喜欢的答谢。” 谢昭说完,立刻就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价了。 “多少钱一个啊?一百多元太贵了,我们普通人就是再喜欢也买不起呀!” “就是啊!哎,我闺女是真喜欢,天天吵着要,可是这都快二百元了,我和我媳妇儿不要吃不喝得多久才能买得起?太贵了!” “是呀!便宜些!这包瞧着也没兔毛,应该能便宜点吧?小同志,也考虑考虑咱们广大人民群众呀!” …… 人群闹哄哄的。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人听说锦绣裁缝铺子又开始卖包,掉头就往家跑。 去干啥? 拿钱! 锦绣裁缝铺可不不能赊账! 谢昭伸出手,稍稍压了压,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款包是为了回馈咱们湖东县百姓对我们锦绣女包的支持,所以,它的价格不要一百八十八,也不要八十八……” 谢昭拉长了语调。 众人眼睛瞪大,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谢昭陡然间拔高的声音! “一个包,只要三十八!就能把咱们锦绣女包带回家!” 嘶! 天哪! 三十八! 只要三十八! 群众们激动了,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掏钱就买一个! 要知道,之前可是卖一百八十八! 现在只需要三十八,他们就能买一个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 那可是官太太都抢不到的包! 于是,当场就有人掏钱,伸着胳膊可劲儿往前递给谢昭。 “给我!我要一个!我买第一个!” 谢昭笑着伸手接过钱,郑重的将包递了过去。 “恭喜您成功买下咱们锦绣女包,祝您天天开心,日日发财,生活健康又美满。” 在面对后世那一套极其成熟的销售手段,八十年代的群众实在是被玩儿得团团转。 三十八元便宜吗? 那不过是和一百八十八元相比较起来便宜罢了。 那陈启明放在百货商店里头的女包,二十八元一个,都被人嘀嘀咕咕抱怨了很久,甚至还有不少暗地里戳着骂。 但是,在谢昭的一套话术引导下,购买一个锦绣女包变成了身份荣誉的象征。 仿佛能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太太们有了共同话题,自己的身份都莫名变得高贵了起来。 三十八元贵吗? 不贵! 那可是就连官太太都要排队购买的女包! 于是。 春水街内,引发了一场销售热潮,热闹无比。 ………… 此刻。 后屋。 张巧儿怔怔然坐在后门的门槛上,盯着空荡荡的巷子,脑袋里满满当当都是刚才谢诚的话。 不配。 她配不上他。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捏,又胀又疼,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委屈的眼泪涌出,怎么都压不回去。 张巧儿长这么大,一直都被爹妈保护得很好。 她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 只有谢诚。 她不是取舍,不是因为谢昭娶了媳妇儿,她才喜欢谢诚。 那是,第一眼就直接喜欢上了。 张巧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诚。 谢昭在屋子里和爹妈谈生意,说的什么女包之类的话题。 她觉着无聊,就一个人拿着绣绷,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绣花。 谢诚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赶着驴,停在铺子外头,怕驴子弄脏了地面,于是问了自己,驴子该拴在哪儿。 她指了指后头的巷子。 谢诚将驴子赶过去,拴好,回来见谢昭还没出来,他一个人就默默开始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卫生了。 真的扫得很仔细。 一点泥巴都没有放过。 他扫到自己身边时,一扫帚下来,有灰尘飞扬起来,他愣了一下,赶紧将扫帚放下,又去打了一盆水,将地面打湿了,再继续清扫。 好像就那一刻,张巧儿就没由来的喜欢上了。 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孔,坚毅的下巴,认真的神情。 她想。 如果真的和他成了家,他一定很疼媳妇儿吧。 再后来。 她留了心,特意问了谢昭,他有没有结婚。 得知谢诚还是单身时,天知道她有多么高兴和欣喜! 再往后,她日日夜夜都在自己爹妈面前提起谢诚,那点儿小心思在张水仙面前表露无遗。 那天在听见她妈和谢昭提起自己和谢诚时,张巧儿高兴得整整一夜没睡。 她私心的想,谢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于是,她日夜期盼,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已经见过了田秀芬。 她很喜欢自己。 高高兴兴的拉着自己的手,将谢诚的事儿都和自己说了一遍,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告诉她谢诚为了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 要是她能和他成家,她一定不叫她吃亏,会打心眼儿里疼她。 张巧儿心里心疼坏了。 她不知道谢诚以前过得是那么苦的日子。 她巴巴的找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谢诚,她愿意陪着他,愿意和他一起过日子。 只是。 只是……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怎么都止不住,最后她只能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发出小小的,哽咽的哭声。 谢诚手足无措的站着。 第99章 我会来娶你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见张巧儿耸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哭泣声,愣是足足听了半晌,才蹲下去,干巴巴的冒了一句,“你别哭了。” 张巧儿一愣。 她一抬头,满脸的泪痕,见着是谢诚,又赶紧伸出手背,胡乱擦了眼泪。 “谢大哥,你咋来了?” 她赶紧站起身,看着谢诚,“我没有哭,我在这儿想事呢!” 谢诚:“……” 她比自己还不会扯谎。 “你放心,我等会儿就和我妈说,这事儿咱俩没同意就不作数,你不要为难。” 张巧儿轻声道。 她绞着衣摆,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我,我不会缠着你的。” 她哽咽着,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谢诚眼皮子一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配不上你!” 谢诚赶紧解释。 他挠了挠头,憋了半天,才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念过书,没有文化,也不知道啥挣钱的法子,也就是跟着二弟后面沾了光,才存了一点钱,我就是知道你的好,才怕你跟着我受委屈,拖累了你。” 谢诚看着张巧儿,脸上黑红黑红的,说得又急又认真。 最实诚的男人,没有花言巧语,他有的,只有一颗干净又真诚的心。 “但是,我想了想,我还是舍不得。” 谢诚的脸慢慢红了透,他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看张巧儿。 “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咱们就在一起成不成?” 谢诚勇敢的迈出了这一步,他盯着张巧儿,眸光灼灼,真诚得叫人醉进他的眸子里。 “我保证不让你受委屈!就算吃苦,也是我先吃!啥活儿我都干!” 张巧儿愣住了。 眼泪挂在脸蛋上,怔怔然看着谢诚,还有些没明白过来他刚才的话。 “咋,咋了?” 谢诚见她不吭声,当下一颗心悬了起来,“巧妹子,你不愿意了,是吗?” 他眸光微微黯淡了下去。 也是。 自己这样儿…… “我愿意!” 张巧儿反应过来,近乎急切般赶紧应了声。 她虽然害羞,可是,她更想和谢诚在一起。 “我愿意和你过日子!谢大哥!我,我是真的想和你踏实过日子!” 张巧儿鼓起勇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我也不怕苦,我会做饭,能缝补衣裳,我妈都夸我手巧,我,我能照顾你!” 谢诚的一颗心怦怦跳。 他像是在做梦,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滚烫烫的,有些疼。 他又抬头去看张巧儿。 两根黑黝黝的麻花辫,小短袄,黑色长裤,眼睛又大又圆,水灵灵的。 他二十多年的榆木脑袋,终于热了一把。 谢诚快步上前,在张巧儿瞪大的眼睛里,快速抱了她一下。 “等我来提亲!” 他轻声道,“我会来娶你的。” “嗯。” 张巧儿蚊蝇般应了一声,脸蛋红红,心里头却柔软成一片。 ………… 百货商店。 陈东海一进百货商店就看见了正在忙前忙后的陈启明。 他没说话,拉住了刘秘书,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起先是满意的。 可是越看越不对劲,眉头也拧成了铁疙瘩。 这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远处。 陈启明的确正在“帮忙”。 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张椅子,大剌剌的躺着,手里吃着苹果,正皱着眉头发脾气。 “我都说了,这些衣裳先不要卖了!现在主要把我的包卖出去!你听不见吗?” 他气得不行,指着自家柜员骂,“没眼力劲的东西,知不知道谁是你老板?妈的,等老子管了厂子,第一个就把你踢了!” 陈启明的嘴很脏。 幼年时在村子里,也算是耳濡目染,那些脏话俚语都学了个全。 平常在家里,他还顾忌着陈东海和赵兰芝听见,因此忍了又忍。 这会儿好了。 左右他们又不在,当下一个没忍住,一身坏毛病全出来了。 柜员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抽噎着,抬起手背抹眼泪,可陈启明还是不依不饶逮着她一顿骂。 “像什么话?!” 陈东海终于忍不住了。 他几步走上前,狠狠瞪了陈启明一眼。 陈启明吓了一跳,骨碌起身,苹果都掉地上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你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干净了!” 陈东海的脸色黑沉沉的。 可他却并没有让陈启明和小姑娘道歉。 陈启明站在一旁不敢吭声,他低着头,拿眼睛止不住去瞄刘秘书。 这人! 怎么不提前和自己打声招呼?! 陈东海走过来,站在小姑娘面前,低声呵斥:“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要顾客怎么看我们东海制衣厂?!” 小姑娘憋住了眼泪。 将事情说了一遍。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今天陈启明一来就要她将货柜上全部的衣裳都下了,再将女包摆满货柜。 小姑娘到底只是个柜员。 她哪儿有这么大的权力? 于是犹犹豫豫中,就被陈启明逮着一顿痛骂,她受不了这个委屈,这才哭了。 “有什么事,可以事后再和我说!有什么好哭的?” 陈东海低声呵斥,“擦掉眼泪!露出笑脸!然后把女包全都摆上去!” 陈东海都这么说了,小姑娘当下也只能忍住眼泪,将衣裳全都拿下来,塞进柜子里,最后将一排女包全都摆了上去。 陈启明见陈东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当下大大松了口气。 “爸!” 陈启明赶紧道:“她不听我话我才生气的,我可不是没事找事骂她!” 说完又极其怨念的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她不听我的,也不至于今天一个包都没卖出去!” 陈东海扭头看了陈启明一眼,眸色深沉又复杂。 “闭嘴!” 他呵斥道,而后拎了一个女包塞进他的手里,“去外面,站着,把这个包推销出去!” 陈启明猛地瞪大眼。 “啊?” 啥? 推销? 让他去吗? 他,他可是东海制衣厂的少爷呀! 陈东海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想当年,自己刚创业,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为了卖出去一件衣裳,他在职工家属楼前卖力吆喝,卖笑又卖惨,为的就是能挣一点钱补贴家用。 可现在呢? 这小子,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居然出去推销一个包都不愿意?! 第100章 去春水街看看!陈东海震怒! 陈东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医院。 少年大大方方的抓着鱼,向众人展示。 这年头,虽然开放了政策,可以做一点小生意,但是多少人因为羞于开口,而错过了挣钱的机会? 更别提一个男人! 可谢昭就敢! 他自己捉鱼,卖鱼,那么冷的天,从石水村一步步拉着板车,走到县城,甚至放开嗓子吆喝。 热情洋溢,大方又懂得世故。 这才是做生意的好苗子。 再看看自己的这亲生儿子! 叫他去卖一个包他都不乐意! 陈东海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他盯着陈启明,冷沉沉开口,“你到底去不去?!” 陈启明一颗心突突跳。 他反复观摩了陈东海的脸色,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间这么生气。 只是这会儿他显然不能去触霉头,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包,朝着百货商店外头走去。 这里算是湖东县的新商业中心。 人来人往,还是有不少顾客的。 陈启明只觉得面皮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手里的包像是会烫手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喊不出来! 他可是首富的儿子呀! 以后东海制衣厂都是自己的! 不过是一款女包,居然都要自己出来吆喝售卖了? 最关键的是,这还是在湖东一中门口! 要是见着同学,他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一个个念头涌来,陈启明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去,可是陈东海已经带着刘秘书往这边走过来了,眼神锐利盯着自己。 他这是不上也得上了。 “咳咳!” 到底是刘秘书看不下去了。 他硬着头皮,赶紧出来打圆场,“少爷这是第一次,还不习惯,我来教你!” 刘秘书说着,几步上前,从陈启明的手里拿过女包,而后清了清嗓子,露出笑脸,对着外头人来人往的人流喊道:“瞧一瞧!看一看!女包!咱们东海制衣厂新出的女挎包!款式漂亮!只要二十八元咧!” 不少人都被这声音吸引得扭头看过来。 刘秘书此刻是很有信心的。 他跟着陈东海走南闯北,算是从底层开始做起。 他也深刻知道,想要在这个年代做生意,抛开面皮,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一声吆喝,能不能卖出去不说,但是肯定能够吸引到不少小姑娘过来看! 然而…… 一声吆喝落定,众人只是间或两三人疑惑朝着这边看过来。 但是,没有人过来看。 一个都没有。 刘秘书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拎着包,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提高了嗓门喊道:“女包!咱们东海制衣厂新出的女包!大家快过来瞧瞧呀!” “二十八元!便宜又好看!” 刘秘书喊着,甚至忍不住伸手拦下了正急匆匆要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姑娘。 “小姑娘,看看包吗?二十八元一个,很适合你呢!” 只是。 他这话说完,那被拦下的小姑娘脸色顿时不耐烦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随便拦人呀?” 小姑娘气呼呼道,“什么包也要二十八元?一点都不好看!我再加十元都能买锦绣裁缝铺子的包了!” 说完后,一把将刘秘书推开。 “别拦路!我还要去抢包呢!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说完后,急匆匆就朝着春水街跑走了。 刘秘书:“????” 他愕然又震惊。 站在原地如遭雷劈,半晌才算是回过了神! 啥? 抢包? 去哪里? 锦绣裁缝铺子? “陈总?” 刘秘书怔怔然扭头看向陈东海。 他甚至第一次表现出了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陈东海快步过来,脸色黑沉,他甚至一把从刘秘书的手里抢过女包,大声呵斥:“她刚才说什么?” 刘秘书的心脏突突直跳。 他却不敢将刚才听见的话说出来。 只是。 他不说,有的是人说。 大街上,原本还来来往往的人流,就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飞快的朝着街道尽头离开。 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兴奋的跑了过来。 “终于买到了!” 他兴奋不已,手里更是宝贝似的紧紧抱着一个女士挎包。 而这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某位官太太的秘书或者后勤。 他小心翼翼护着女包,逆着人流往回走,有人大声问道:“多少钱一个啊?限购吗?现在去还有没有?” “有有有!三十八一个!可真便宜!不过虽然不限购,但是老板说了,这一批包目前只生产出来一百个,要买的话还得趁早!不然就要下一批了!” 得。 这话就像是油锅入水。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乖乖! 还有! 足足一百个! 更重要的是,居然只要三十八元! 从一百八十八直接降到三十八,这可真是清仓跳楼价了! 于是,当下原本还不急不缓的人群,像是火燎了屁股,几乎是拔腿就开始冲! 乱七八糟的声音里,陈东海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原因! 居然是春水街的一个裁缝铺子? 锦绣裁缝铺! 他知道! 以前自己东海制衣厂制造出成品衣的时候,他选择了将成品衣放在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售卖。 为此拉高了王秋水店铺里的人流量,也给她带去了不少生意。 后来齐根寿和张水仙夫妻俩也来找过自己,想要从东海制衣厂里也弄一批成品衣裳,放到他们的铺子里售卖。 可是他拒绝了。 一个说得好听点是老字号的裁缝铺,实际上就是日落西山,濒临倒闭! 他才不会挂那里头去败坏自己厂子的名声! 而就这样一个锦绣裁缝铺子,一对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夫妻,生产出了女包? 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抢了自己生意?! 陈东海脸色白得可怕,怒意汹涌。 他扭头看向陈启明,却发现后者脸上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这就表明,他知情! 而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省城忙着百货大楼里铺子上架的问题,没有过多关注陈启明女包的生意。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锦绣裁缝铺子出了女包! 好好好! 不成器的玩意儿! “回来再收拾你!” 他瞪了一眼陈启明,而后转身就喊刘秘书,“去春水街看看!” 第101章 他怎么忘了,谢昭认得自己? 上午十一点半。 春水街。 此刻,职工们都已经下班,而在听闻锦绣裁缝铺子再次出售女包时,大批的人流开始朝着这边疯狂涌入。 谢昭站在板凳上,面带笑容,举着手里的女包,大声道:“还剩下最后的二十个!想要的请抓紧机会!各位,这一只,谁要?” 还剩下最后二十只! 一群原本还有些犹豫摇摆的人,当下咬着牙就举起了手。 “我要一只!” 一个瞧着三十岁上下的女工,还穿着纺织厂的厂服,拎着挎包,这会儿挤到了人群前,高高举起手,“我带了钱来!给我一个!” 谢昭说了声恭喜,将包递了过去,又顺手从那女人的手里接过了钱。 银货两讫。 女人原本还有些心疼,可是,当既有分量又精致贵气的包被自己拎在手里的时候,她的心总算是被安慰了不少。 “真好看啊!” 她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将包护在怀里,而后猫着腰,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而谢昭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响起。 “还有十九只!先到先得!卖完今日就关铺子了!” 嘶! 这谁忍得了? “我!我要一个!给我拿一个!” “哎呀!我先来的!这是我的钱!给你!小同志,赶紧接着呀!” “什么你先来我先来,谁先交钱就是谁的!呐!三十八!小同志你点点,一分不少!” …… 成刚和虎子嘴角直抽。 两人瞪着眼,站在两边,嘴巴一直都没合拢过! 两人是被谢昭喊过来帮忙的。 不过说是说帮忙,谢昭还是给两人算了工钱,一个上午,两元钱,工资算是相当不错。 成刚和虎子两人原本以为是来当打手的,毕竟谢昭打了招呼,说是人多,可能会起冲突,让两人看着点儿就成。 这事儿成刚熟啊! 他甚至悄悄藏了两个指虎,塞在自己裤腰带里了,就等着打起来,他好狠揍一顿呢! 结果呢? 这是咋回事儿? 原来是卖包! 而且,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别人求着买东西的! 乖乖! 谢昭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啊! 他摸了摸下巴,又朝着虎子看了一眼。 或许。 他是要谋一谋新出路了。 ………… 而陈东海和刘秘书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眼前这副场景。 他愣了几秒,甚至下意识的拉住了一个往里头冲的顾客,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锦绣裁缝铺子怎么这么多人?” “哎呀!你不知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呀?” 那人很是不耐烦。 看他的穿着,显然是一厂轧钢厂的工人。 估计是刚下班就往这里跑,就为了能买着包呢! “都是来抢包的!这年头,真稀奇,女人的钱就这么好挣!” 他骂骂咧咧,显然也觉着一个包三十八元实在是不划算。 但是架不住自家媳妇儿要呀! “别拽着我呀!买不着回去你替我挨骂呀?” 说完一把从陈东海的手里将自己的衣裳拽了出来,而后挤进了人群里,紧接着就听见他的一声大喊。 “小同志!给我,给我也留一个呀!我可是最先来的!” 刘秘书:“……” 陈东海的脸色阴晴不定。 实际上。 他的心里更是翻涌起了惊天波澜! 这么多人! 粗粗一扫,怕是整个湖东县各个厂子的工人都来了吧? 轧钢厂,纺织厂,制衣厂,还有一个矿工厂。 湖东县四大经济支柱,这里面的职工更是整个湖东县经济消费的主力人群,现在居然都出现在了锦绣裁缝铺子? 陈东海的手脚冰冰凉。 他忍不住气得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刘秘书。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有通知我?!” 刘秘书打了个激灵。 “我告诉少爷了!他,他说锦绣女包限量出售,对咱们的女包没影响,所以……” 他没说完,陈东海就气得狠狠给了他一脚。 “你他妈忘了谁是你老板?!” 刘秘书大腿上挨了一脚,顿时吃痛却也不敢吭声。 他知道,陈东海这是真的生气了! 人头攒动,陈东海拽着刘秘书往前挤了挤,结果一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谢昭。 他愣住了。 “他怎么在这里?” 刘秘书当下也不隐瞒了,赶紧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个遍。 “你,你,你个混账货!” 陈东海气得浑身发抖,“罚你俩月工资!”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才知道?! 好好好,都在瞒着自己! 他一把将手里头拎着的公文包塞给了刘秘书,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买一个回来!” “啊?是!是!” 刘秘书这才拎着包就往人群里窜,可是他倒是忘了,他这张脸对于谢昭来说,并不陌生。 “最后一个我要了!” 刘秘书浑身都是汗,一把将四十元钱拍到了谢昭的面前。 呼! 终于赶上了,他重重的舒了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昭的眼。 少年的眸子意气而张扬,对上他时,丝毫没有生气和愤恨。 反倒是干干净净,大方无比的和他打了声招呼。 “刘叔?” 谢昭笑了笑,“你也来买包?” 刘秘书一噎。 他怎么给忘了,谢昭认得自己?! “咳咳!” 刘秘书挤了个笑脸出来,对着谢昭点点头,“是啊,你刘婶子喜欢,让我来买一个,我没法儿只能过来。” 刘婶子? 谢昭嘴角笑意更浓。 要说别人也就算了,可他是见过刘婶子的。 那是一个从农村里头一路跟着刘秘书打拼上来的女人,平日里最是节约,刘秘书跟着陈东海,一个月工资可有七十元! 可她给刘秘书买烟抽的钱,都是按支算。 用她的话说——“抽烟?抽什么烟?不要钱的?他妈抽烟要能活一百岁,我天天供着他抽!不然就自个儿想法子再挣钱,想从我这里拿钱,没门!” 而谢昭也去刘家玩儿过。 刘家上有生病双亲,下有三个孩子嗷嗷待哺。 就这样,她会舍得拿出三十八元来买一个女士挎包? 答案不言而喻。 刘秘书的身上这会儿已经在冒冷汗了。 他感觉谢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带着笑意,可却仿佛什么都察觉到了似的,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 他居然,莫名有些心虚? 对视的这两秒。 像是过了两个世纪一样长。 就在刘秘书差点儿没忍住要逃跑时,谢昭却笑着将最后一个包塞到了他的手里。 第102章 定亲 “刘叔,您拿好,恭喜您买到锦绣女包,祝您天天开心。” 呼! 刘秘书浑身上下冷汗涔涔,拿着包,甚至连寒暄的话都不想再说,掉头就走。 身后,谢昭歉意的对着众人摆摆手。 “今日女包售罄!第二批一百只将会在下个礼拜三上线,各位敬请期待!” 说完后,谢昭给成刚和虎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往前走了一步,双手袖子往上一撸,大刺刺对着众人挥手。 “卖完了卖完了!各位!下礼拜三来!” “走不走呀?不然哥俩送送?” 得。 这两位一出来,原本还有些没买着包想要再赖一会儿的,一个个齐刷刷掉头就走了。 送送? 别送他们进医院去了! 当下,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就散开了,陈东海和刘秘书也跟着人流,飞快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两人猫着腰,见谢昭拉上门,又将铺面收拾干净,走进了里屋。 陈东海这才从巷子里出来。 妈的。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有什么好躲的? 就算是被谢昭发现自己买包,那又咋样? 他是顾客! “走!回家去!” 陈东海咬牙切齿道:“臭王八羔子,真是要反了天!” ………… 此刻。 铺子里。 齐根寿眉头拧成疙瘩。 “那是东海制衣厂的刘秘书!我见过他!” 齐根寿小声对着谢昭道:“他们制衣厂也出了女包,你咋还卖给他了?” “肯定安的不是啥好心思!”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和张水仙去东海制衣厂,想要问他们拿两件衣裳挂在铺子里售卖的时候。 对方高高在上,嘴脸很是难看,更是将他们锦绣裁缝铺批评得一无是处。 他记着呢! 想着他们锦绣裁缝铺就是这样被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给整垮了的,于是齐根寿便想着过来提醒一声。 只是没想到,自己话一说完,谢昭就笑了。 “我知道。” 他道,“而且,我看见陈东海了,那包应该是他让刘秘书来买的。” 站得高看得远,这话可不是假的。 早在陈东海和刘秘书出现的时候,谢昭就看见了。 只是,那又怎样呢? 陈东海对于自己来说,如今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要买包,那就是顾客,做生意哪里有拒绝卖东西给客人的道理? 而且,他今天不卖,那明天呢? 他找别人过来购买,自己还能认出来吗? 继续不卖吗? 再退一万步,自己千防万防,他难道就真的不能从别人的手上弄到一个自己售卖的女包吗?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要买,就卖! 没人和钱过不去! 齐根寿见谢昭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当下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直都是一个有主意的,想来应该是心里有数。 而此时,里屋内,张水仙笑眯眯的掀开帘布走了出来,喊道:“今天中午就在我家吃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赶回村子去吃也来不及了!我饭都做好了!” “哎呀!这哪里好意思!” 田秀芬刚打扫完地,听见张水仙的话,赶紧擦擦手就迎了过去。 “我们在这儿已经够给你添麻烦了,咋还好意思在这儿吃饭?” 她道:“回去也没多久,我们还是不在这儿吃了!” 张水仙推了推张巧儿。 她咧嘴一乐,“就吃一顿吧!都是巧儿下的厨,咱们刚好谈谈俩娃的亲事!日子快点定下比啥都强!” 张巧儿脸蛋也红彤彤的。 她害羞的抬头看了一眼谢诚,又小声喊道:“大娘,在我家吃一顿吧,尝尝我做的菜。” 得。 这可不就精准拿捏住了田秀芬? 她惊喜得一下子往前走了一步,又猛地拽住了谢诚的胳膊。 “哎?亲事!谈谈亲事好哇!” 田秀芬赶紧点头,“成,那就留下来,尝尝你的手艺,大娘可太高兴了!” 谢昭收拾完毕。 又掏出了一百元钱,递给了齐根寿。 一百个女包。 谈好的是一元钱一个的提成。 毕竟内衬送过来之后,都是由两夫妻和张巧儿负责上包面和缝制内标的。 费工夫又费眼睛。 谢昭可亏不了这个钱。 齐根寿没接,扭头就喊张水仙:“媳妇儿!快来拿钱!” 张水仙听了一耳朵,笑着走过来,伸手接了,结果顺手就塞到了张巧儿的手里。 “大姐,我也不瞒你说,我男人入赘的,我俩大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姑娘,从小就跟着我姓,这一家子甭管是裁缝铺子还是挣来的钱,那都是要给她的。” 张水仙对着田秀芬道:“我也就瞧上了你家大小子孝顺!能疼媳妇儿,比啥都强!男人只要勤快,踏实肯干,夫妻一起努力,劲儿朝着一处使,总能把日子过红火。” “你说对不对?” 田秀芬赶紧点头。 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说的对,说的对!” 田秀芬又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谢诚,“听见没?以后可要疼媳妇儿!” 谢诚一张小麦色的脸红了个透! 他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搭腔,却只能一个劲儿点头,最后憋了一句,“妈,张婶,我一定把巧妹儿当成我的命来疼!” 张水仙和齐根寿都笑开了。 心里头暖滋滋的。 ………… “喜宝儿和乐宝儿睡了吗?” 林暮雨从张巧儿的房间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昭。 谢昭快步朝着她走过来,又细心的将她的毛毯给掩了掩。 “媳妇儿,你辛苦了,刚出月子就跟着我跑来跑去。” 看见林暮雨眉眼间的疲惫,他心疼得不行。 “我不辛苦。” 林暮雨露出笑脸。 她刚才一直在屋子里,可也听见了外面热闹嘈杂的声音,这会儿见屋子里没有顾客后,她愣了一下。 “包卖完了吗?” 谢昭点头。 “这么快吗?” 林暮雨是见过那一百个包的,堆起来可快要将一整间屋子装满了! 这才多久? 一个上午就卖完了? 她高兴得朝着谢昭走过来,可没想到脚下被缝纫机绊了一下,她整个人直直的朝前扑了过去! “媳妇儿!小心!” 谢昭吓了一跳,一把伸手揽过,两人抱了个满怀。 而此刻。 铺子外,黄雨薇看见这一幕,怔怔然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那,那女人是谁?! 谢昭怎么抱着她?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谢昭处对象了?! 第103章 自家媳妇儿这是脸皮薄呢! 身旁,刘玲青挽着她的手,嘴里还在抱怨。 “这些人,怎么抢一个包这么快?听说一百个呢!结果咱们都没抢着!” 她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一旁刚抢到包的女职工身上收回来。 那包可真漂亮呀! 她忍不住想,这要是自己背上了,那指定多少女同学都要羡慕自个儿呢! “哎?雨薇?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刘玲青的父母是双职工,在轧钢厂上班。 她父亲更是车间里的六级钳工,常年都是厂子里的先进标兵,她又是家里独女,因此算是手头宽裕。 手里零钱不说几百元,买一个包还是够的。 于是,在上午听说锦绣裁缝铺子又开始售卖女包,而且才三十八一个时,她急急忙忙就喊了黄雨薇过来抢。 可惜了。 没抢着,来晚一步,气得她一脸愤愤。 这会儿说了一堆,却发现黄雨薇像根木头似的,一点没回应,她忍不住又晃了晃她的胳膊。 “雨薇?你要是真喜欢这个包,咱们下个礼拜三再来!我可听说了……” 她说着,扭头去看,结果就看见了谢昭和林暮雨。 刘玲青猛的瞪大眼,“那,那不是谢昭吗?他旁边的女生是谁?!” ………… 此刻,屋子里。 谢昭这会儿有些紧张,眉头皱了起来。 他抽了一张凳子出来,不顾林暮雨小声的抗议,愣是直接伸手,将她按着坐了下去。 “我真的没事……” 她轻声道。 “你说没事就没事?” 谢昭脸色严肃,“上次出院的时候医生就特意和我交代过,哺乳女性容易气血两虚,尤其是你还带着两个娃。” “头晕吗?想不想吐?” 谢昭弯下腰,仔仔细细的观察林暮雨,“肚子饿了吗?想不想喝热水?” 张巧儿已经泡了一碗红糖水端了过来,递给谢昭。 谢昭弯下身子,一只手托着林暮雨的下巴,身子稍稍往她那边靠着,让她好借力靠着自己。 他端着红糖水,递到她嘴边,轻声哄她:“喝点儿糖水,等会儿咱们去医院看看。” 林暮雨低着头,有些害羞,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泛起甜蜜。 她只是一下子没有看清楚脚下的路,哪儿有这么严重呀? 张水仙啧啧两声,扭头对着田秀芬道:“田姐,你瞧瞧你,生了两个儿子都是会疼媳妇儿的!我真放心了!” 田秀芬点头。 “可不是!别看我家二小子生了俩闺女,那真是打心眼儿里疼!以后巧儿来我们家,老大要敢对她不好,我指定揍他!” …… 两人声音不小,林暮雨全听见了。 她脸颊发烫,伸手想接过红糖水自己喝,可是谢昭却没答应。 他固执的盯着她,将碗端着往她旁边递了递。 “我吹过了,不烫。” 林暮雨只能就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 一碗水喝完,她浑身发热,整个人羞赧得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真的没事!” 林暮雨伸手,轻轻拽了拽谢昭的衣角,“我只是没看清路,真的没关系,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们都看着呢!” 谢昭将碗放在桌子上。 他挨着林暮雨坐下来,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认她是真的没事儿后,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就看着,我疼我媳妇儿,有啥问题?” 谢昭抓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察觉到她的手掌有些冷,又一把捞住裹着,塞进了自己的短袄里。 热烘烘的温度,隔着一件薄薄的毛衣,直接贴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谢昭的手很大。 温热极了,一层层薄薄的茧子摩挲着自己手背上的嫩肉,叫林暮雨的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 她忍不住想起情动时候,谢昭在自己面前脱了衣裳的模样。 薄薄的一层腹肌,很漂亮的线条。 他的呼吸都带着自己喜欢的味道。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林暮雨一下子瞪大了眼。 要命! 她怎么会想起这些?! “咳咳!” 林暮雨伸手掩住嘴唇,轻轻咳嗽了一下。 她这会儿只觉得面皮上火辣辣的,脑袋是真的有点儿晕了,当下忍不住站起身,伸手扶着谢昭,道:“出去走走吧?有点闷。” 谢昭一眼就看出来了。 自家媳妇儿这是脸皮薄呢! 他点头,对着田秀芬道:“妈,等会儿吃饭喊我一声,我带暮雨在外头走走,马上就回来了!” 田秀芬应了一声。 张水仙也跟着笑道:“打个汆肉汤,马上就好,别走远了啊!” 谢昭点头,拉着林暮雨的手,朝着铺子外走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 已经到了二月,初春萌芽,院墙角,一点草绿探头,叫人神清气爽。 微风拂面,带着一点儿早春的凉爽。 林暮雨总算是缓了过来。 她轻轻拽了拽胳膊,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谢昭却变本加厉,手指紧扣住了她的手指。 十指交叠,是心动,是分毫毕现的爱意。 “我真的没事。” 林暮雨轻声道:“可能屋子里光线太暗,我刚出来,一下子没看清,所以绊着了,你不用担心我。” 谢昭挑眉看她:“不担心你担心谁?” “我们结了婚,那我和你还有喜宝乐宝儿才是一个小家,哪怕是爹妈,亦或者是大哥他们,都不能算进咱们的小家里。” “该听的话就听,该给的钱就给,孝顺和盲目听从长辈的话,那不一样的。” 谢昭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他在给林暮雨灌输一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观念。 小家。 他和她吗? “你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就算喜宝和乐宝都只能往后靠。” 谢昭认真说完,又忍不住凑过去,飞快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 唔。 她早上刚洗的头,用的海鸥牌洗发水。 又香又柔软,毛茸茸的,他喜欢。 林暮雨的心脏怦怦跳。 她忍不住回握了一下谢昭的掌心,滚烫又炽热。 只是。 下一刻,一个震惊变了调的嗓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谢,谢昭!大庭广众之下,你干什么?你伤风败俗!不要脸!” 谢昭一回头,就看见一脸震怒的刘玲青和满脸泪痕的黄雨薇。 第104章 生气 他眼皮子一跳,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艹。 任谁心情都不好,尤其是在他和他媳妇儿调情的时候冒出来! 这俩女人,怎么这么烦人? “谢昭!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太对不起雨薇了!” 刘玲青往前一步,愤愤然盯着谢昭,大声指责。 谢昭冷笑一声,伸手将林暮雨拽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一刹那,他眼睛里全部温情褪去,只剩下一片冷漠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做出什么事?我亲我媳妇儿也叫伤风败俗?你俩家住海边吗?管天管地管人小夫妻亲热?” 夫妻? 黄雨薇惊得瞪大眼,眼泪簌簌往下落,“你,你结婚了?” “对,还有俩孩子了,怎样?” 谢昭冷笑了一声,眼神落在黄雨薇身上,“黄大小姐,你要是没事儿做,就去多读点书,读书可以明智,别脑子发昏,天天把念头放在男女这点儿事情上,我没空陪你玩儿养鱼游戏。” 他是真的生了气。 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做人最怕活在自己的感动里,你做出这副姿态给谁看?我对不起你?我倆清清白白,你想倒贴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刘玲青气得脸色铁青。 她回头一瞧,黄雨薇已经身子发抖,泪眼哗啦啦往下落了。 “我,我,对不起,谢昭,我不是故意的……” 绿茶经典语录。 谢昭听着就头疼。 “停停停打住!” 谢昭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而后,伸手将身后一直探着脑袋想看的林暮雨拉了出来。 “好了,既然你脑子不清醒,那就再让你清醒一次。”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是我媳妇儿,也是我孩子妈,我这辈子只喜欢,也只喜欢过她一个,听明白了吗?” 他是真不知道黄雨薇有妄想症。 当初顺手帮过几次,怎么就被缠到现在? 她怎么这么能脑补? 林暮雨眨了眨眼,她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女孩儿。 漂亮的水红色绒衣,一条格子裙,头上还戴着同色的发箍,一张脸蛋很漂亮,都是眼泪,是城里姑娘特有的精致。 只是,在接触到自己的视线时,她显然眼里有一丝忿忿和怨念。 林暮雨抿了抿唇,下一刻,她露出一个漂亮的笑脸,而后伸手,挽住了谢昭的胳膊。 “老公,我肚子饿了,回去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笑容甜甜。 谢昭愣了一下,他蓦的打了个寒颤。 媳妇儿,好像生气了? 不是。 等等。 谢昭仔细想想,觉得怕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吧? 谢昭摇了摇头,暗暗哂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想。 “好。” 他应了一声,而后就这么任由林暮雨挽着自己的手,朝着裁缝铺子里走去。 身后,黄雨薇失声痛哭。 刘玲青只能不断安慰。 ………… “哎呀!回来啦?刚打了汤,赶紧来吃饭!” 张水仙已经将铺子里清出来了。 两台缝纫机摆到了一旁,又将小厨房里头的桌子搬出来,上面压了一个大圆木板,这会儿上头摆了十个菜,只是装菜的有碟子也有碗。 她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众人道:“家里很少来人吃饭,这碟子不多,用碗装一装,大家别嫌弃,将就吃,我都洗得干净着呢!” “哪来的话!” 田秀芬赶紧过来帮忙摆凳子,“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随便吃点儿就成!烧这么多菜,吃不完可不得浪费!”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忙了一上午,大家肚子里都空空。 张水仙这次是下足了本儿,那叫一个真舍得。 十个菜,有鸡,有鸭,正中间是一块大肥膘盖梅干菜。 油水汪汪的,浸着梅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其余的则是时令小炒。 猪油渣炒白菜,红烧萝卜,凉拌莴笋等。 张水仙笑眯眯道:“这些都是巧儿做的,她从小喜欢捯饬这些,真应了名儿,手巧得很!我们张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技术,她都学了个全,她爹以前做厨子的,那手上的功夫她也全都学遍了。” “亲家,真不是我自夸,我这姑娘嫁给你家,你家真不亏!” 田秀芬高兴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当下猛地一拍谢诚脑袋。 “赶紧!给你丈母娘敬酒!以后要对巧儿好,听见没有?” 谢诚一愣,“唰”一下站了起来,愣半晌脸都红了! “妈!喝酒!” 他倒了一杯汾酒,猛地一抬,没等张水仙应声儿,他就仰头一杯子灌下去了。 张水仙一愣。 旋即忍不住哈哈笑开了。 哎哟喂! 自家闺女还没过门呢,她倒是先当妈了! 啧! 真是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喜欢! “诚哥,咱们亲事还没定呢,你喊错了……” 张巧儿脸蛋红红,忍不住出声提醒。 谢诚一杯酒灌下去才知道自己喊错了称呼,只是这会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着笑得开心的张水仙尴尬得直咂嘴。 “喊错什么?” 张水仙高高兴兴给谢诚夹了一筷子大肉,美滋滋道:“今天就定了亲,喊妈也没错,我爱听。” 她关怀道:“酒烈吧?赶紧吃肉!” 谢诚这才赶紧道了谢,松口气坐下,闷头吃菜不吭声了。 张巧儿眨了眨眼,盯着谢诚看。 “呆子。” 她嗔了一声,心里头却蓦地滚烫烫起来。 ………… 而此刻。 谢昭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暮雨的不对劲儿。 她从进来之后,坐下,吃饭,喝水,甚至还给喜宝儿乐宝儿喂了一趟奶,又和田秀芬帮着孩子们换了尿布。 期间也和自己说了话,甚至还笑着和张巧儿聊着天。 但是。 谢昭就觉着她不对劲儿。 他吃了两口菜,琢磨了一会儿,总算是明白哪儿出问题了。 她一直没有看自己。 嗯。 “媳妇儿,要吃啥?” “我自己会夹。” “喝汤吗?” “不喝。” “要不要吃肉?很香!” “我想吃点青菜。” …… 谢昭一个头两个大。 得。 媳妇儿生气了。 谢昭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顿饭吃得闹心得不行,心里头更是默默给黄雨薇和刘玲青记上了一大笔! “哎呀!那就十六吧,黄道吉日,到时候咱们家吃个饭,认个亲,再挑个日子嫁过去,这就算是定了,以后咱俩就是亲家了!” 张水仙喜滋滋说完,又看向齐根寿。 “你也说两句话呀!木头似的!” 齐根寿挠了挠脑袋。 他喝了酒,脸色涨红,看着谢诚,正准备张嘴,眼泪却哗啦啦的掉下来了。 “我,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呀!” 齐根寿哽咽着道,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看着谢诚,“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要是以后不对付,你就把我姑娘送回来也成,可千万不能动手,听见没?” 齐根寿吸了吸鼻子,又猛地瞪了眼,“不然,我可是要和你拼老命的!” 张水仙气得猛拍他一巴掌。 “说啥呢?老糊涂了!” 谢诚却又“唰”的一下站起来,端起酒杯,黑红黑红的脸上,一片认真,“叔,您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我爹妈都不会放过我!” “我一定把巧妹放在我心尖尖上!” 他极少喝酒。 也鲜少有这么情绪动容的时候。 说完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根寿终于心满意足,也拿起筷子,给谢诚夹了满满当当一筷子菜。 “吃!多吃!从今儿开始,别喊叔,喊爹!我爱听!” 酒劲儿上头,谢诚满脸通红,大声喊道:“爹!” 一桌人顿时笑开了花。 田秀芬的眼泪簌簌落,可心里头却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 好呀。 大儿子的终身大事完成,她哪怕现在死了都能安心闭眼! ………… 第105章 媳妇儿,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练一练! 下午三点。 驴车晃晃悠悠到了家。 林暮雨抱着孩子下了车就进了屋子。 谢昭赶紧跟了过去,一进屋子,林暮雨还没说话,他就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外头正在打地基,哼哧哼哧的声音极响。 俩小奶娃倒是给力,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你不去帮忙吗?” 林暮雨拿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翻开,看了一眼谢昭问道。 “我媳妇儿不高兴,我哪儿还有心思去帮忙呀?” 谢昭几步走到林暮雨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肩膀,巴巴的看着她,“还生气呐?” “我才没有。” 林暮雨顿了一下,小声道。 “是是是,你没有,嘴巴撅能挂酱油瓶了!” 林暮雨一愣,一把捂住嘴,嗔着瞪了他一眼。 这人! 贫嘴! 生气倒不至于。 只是,怎么说呢? 有点难过。 她一直听人说谢昭以前在县城里头有喜欢的姑娘,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好像,真的很漂亮。 就像是最精致的娇花,精心养育,一看就是有很多人喜欢,精心呵护着的姑娘。 可是自己呢? 就像是一棵杂草。 从她被抛弃的时候,风吹雨打,她只能够一点点顽强自我的生长。 林暮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一层茧,那是她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假如没有变故的话,那才是谢昭应该喜欢的人吧? 她好像,真的比不上。 心里密密麻麻泛起一种酸涩,没由来的将她吞噬,明明听见谢昭说的话,可是在见到黄雨薇的刹那,她还是泛起了自卑。 自己还是不够好。 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片。 她怔怔然盯着自己斑驳的手,声音极轻,“谢昭,你真的喜欢我吗?” 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然而下一刻,她被人狠狠拥入了怀里。 “喜欢。” 她听见男人坚定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谢昭道,“我来石水村的第一天,你站在柳树下,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对不对?我看见你了,第一眼就看见了。” 人和人真的很奇妙。 上辈子,谢昭在后悔的那几十年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真的是因为孩子,才幡然悔悟的吗? 不是。 他想,他应该是先喜欢上了林暮雨,才会那么痛不欲生,悔恨不已。 喜欢就像是习惯。 早上起来温热的粥,喝水时自己最爱用的茶杯,亦或者是最喜欢的,跷二郎腿的姿势。 一点点,早在不自觉时深入骨髓。 谢昭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将下巴靠在林暮雨的脑袋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笑意。 “你要听我说喜欢你吗?媳妇儿?” 谢昭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不管我遇见什么人,什么事,我都只为你一个动心过。”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媳妇儿,我爱你。” 这一刹。 林暮雨的眸子瞬间瞪大。 下一刻,谢昭加重了这个吻,欺身压住了她,一只手捉住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衣摆,轻松探进。 他在她的耳垂上吻了一下。 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丝揶揄,“光说不练假把式,媳妇儿,我得向你证明我的真心!” 下一刻,天旋地转,林暮雨只觉得眼前一白,余下的,只有耳旁谢昭浓烈粗重的喘息声。 ………… 陈家。 气氛紧绷。 陈东海手里拿着戒尺,冷沉着脸,盯着赵兰芝:“别护着他!让他过来跪下!” 陈启明躲在了赵兰芝身后,吓得脸色惨白,抓住赵兰芝的衣角,发抖道:“妈!爸会把我打死的!” “我今天就是要狠狠给你一个教训!不长进的东西!” 陈东海气得浑身发抖。 这蠢货! 他到底自大到什么程度?! “你知道今天上午,谢昭卖了多少包吗?一百个!整整一百个!” 陈东海怒斥,“你呢?三天四十个,连买带送!你真的要气死我!这就算了!你知道这事儿还不告诉我!怎么着?想瞒到什么时候?!” 陈启明不敢吭声,只是一个劲儿拽着赵兰芝衣角。 赵兰芝心疼得不行,狠狠瞪了一眼陈东海。 “是我让他不要说的!有那个必要吗?” 赵兰芝道:“我让人去查过了!那铺子又不是谢昭开的!你不知道吧?那铺子的老夫妻,看上了他大哥,想着招人家做上门女婿!而且谢家大儿子还同意了!” “谢昭不过是沾了他大哥的光!在里头帮着卖包!这有什么好说的?压根不值一提!你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启明才是咱们亲儿子!” 陈东海愣了一下。 “谁?谁做上门女婿?” 陈东海眉头皱了起来,“谢家大儿子?这么没出息?谢家是怎么当的父母?这事儿都能同意?!”